《云溪之上》 正文卷 第一章 云深围炉 神秀机藏 神光一百又三年 腊月初三, 初如柳絮,渐似鹅毛,雪下了一整天不见消。 与往年大不同,晋安府蜗居于江南,百年来从未见过如此大雪,至夜间,碗盖大的雪花给晋安城披上了厚厚的外衣,白茫茫的一片,干干净净。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给这雪夜增添了几份寒气,红泥小火炉,大雪当入酒。 这雪持续到下半夜寅时,打更的老头子,带着个半大的孩子,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 嘴里叨唠:瑞雪兆丰年,瑞雪兆丰年..... 晨曦初现,福寿街上勤快的伙计已经打扫门前雪,没见过雪的孩子,疯喊着堆雪人打雪仗,整个大街上热闹非凡。 晋安地处龙沅江南方偏东,江风带着水汽,湿润了整个南岸,这里气候温和适宜,稻米丰盛。 据老辈人讲,这样的大雪足足有百年未见,说起来还是神光太祖三年下过这样的大雪,千里雪飘,月湖冰封,城外的神秀峰披雪后,如银枪一般直刺苍天。 今天正是神光朝三年一度的科考大试,连天的大雪可是苦了各地学子。 天寒地冻的让很多寒门子弟生活更加难以为继,城外的云深寺挤满了赶考的寒门子弟,好在云深寺香火鼎盛,主持下令,一夜之间香炉当火盆,百余人围炉而坐。佛法与书香四溢,银河清浅,珠斗斑斓,在城内远观山上,但见火光冲天,书声琅琅钟鸣阵阵,有龙光射牛斗之墟气象,若干年后,人们回忆神光一百又三年的气象,每每感叹不已。 神光朝自太祖始开科举,选人才,寒门与士族不分,考场上论高低。 三年一度的大考尤其重视,但遭遇百年一遇的大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崔含章裹紧了虎皮袄赶紧赶路,在茫茫的大雪地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嘴里念叨,要不是前天晚上好心的主持收留,恐怕熬不过昨夜。 头一次经历这样的寒冬,滴水成冰,学子们冻得牙齿打架,哪里有的心情吟诗作赋,可怜了揉花碎玉,辜负了这大好雪景。 含章祖籍琅琊,说起来算是当年士族南迁时的移民,现居晋安建阳,到了祖父那一辈学的了一门烧窑的手艺。 建阳号称有龙窑三口,百姓世代以烧窑养家,祖祖辈辈传承下来,倒是声名在外,含章一家作为外来人能学的祖传手艺实属不易,说起来还是祖父的功劳,娶了当地手艺人的女儿,也就是含章的祖母,才能使得他们一家在建阳当地,真正扎下根来。 说来奇怪,含章的祖母死活不让孙子学烧窑,烧窑没出息,惟有读书高。 祖母这见识想法,在当地烧窑人里算是头一个。 名字都是专门跑到晋安城里花了两百文钱请先生给起得,先生只有一句话:“含章可贞”分男女。 两百钱说起来,真的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烧窑人辛苦,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七八两银子,两百钱可以够他们家一个月的开支用度了。 生产那晚,祖母虔诚祈祷,儿媳能给崔家生了个带把的,可见这隔代亲,亲到没边了。 含章这身上的虎皮袄说起来也是颇有渊源,祖母当年嫁妆就两件,一个是烧窑手艺,一个就是这虎皮袄。 虎皮袄是祖母的心头爱,在含章临行前非要穿在身上才放心。 这虎皮袄穿着怎么看都像是山大王,色彩斑斓。一直以来,都觉得穿在身上怪怪的,云深围炉之夜,含章这花斑虎皮袄算是出了名,不知哪位急智嘴快,花斑虎含章之名不胫而走,与皑皑白雪夜色相衬,宛若精绸良缎一般、其光也灼灼、其色也灿灿。这一嘴臊的含章脸红到耳根,连连作揖求诸位仁兄放过。 云深主持站在华严祖师殿前,远远的看着这群学子们诗词相和,不知不觉身上积了一层厚雪。 谁曾想这么大一场雪,多亏了虎皮袄,含章清晨一早就忙着赶路浑身暖洋洋的。 心里想着在加快点脚程,应该误不了时辰,三年一度的大考,对于每一个学子而言都是无比珍惜的机会,重要到人生凭此一跃鲤化龙,从此天家门生贵不可言。前面过五关,斩六将,这临门一脚至关重要。 历经百年战乱,神光太祖武人出身,却喜好文人雅士。南征北战身边总是少不得几个文人幕僚,定都太康后,尤其善待前朝文人,曾亲自登门,邀请绝食三日不拜新朝的文坛领袖首开科举,更是不论出身,寒门士族机会均等。 历经多年,文人士子多如牛毛,锦绣文章灿若星河,一时间宇内四海称颂。 百年以降,神光朝形成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功名在身不拜官。 含章赶到晋安江南贡院时,还真是被惊了一大跳。 只见偌大的火堆烧出来几丈高的火焰,烘的贡院上下热气腾腾,据说这是许府台为了今天的大考临时找人烧起来的。天气严寒怠慢不得学子们,坦言讲这天气如果不升火烤起来,恐怕监考官们也要被冻坏了。 江南贡院位于福寿街尽头,神秀峰山脚下东南方向。此时,贡院门前汇聚了各路考生,纵观本次大考,整个神光朝一十五个州府,共两个地区分设考场,层层筛选下来仍然有三千一百二十一名考生,单单汇聚在晋安府参加此次科举考试的不少于一千多人。 乌压压的一群人挤着入场,含章站人群里显得很另类,毕竟没有哪个书生穿着像山大王的,经过这火堆一烤含章开始冒汗,索性就脱掉虎皮袄挂在胳膊上,因为赶路的缘故身子暖,脸色红润唇红齿白配上青布长衫有那么点读书人的风流。 含章环顾一周发现,自己算是年纪偏小的,好些个老哥看起来略显沧桑,读书不易,科考殊为不易,寒门贵子这种说法就是照不进现实的梦想罢了。 从小看到烧窑人的辛苦,祖母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成千上万个小含章就跟你太公拉的泥胚子一个样,都要经过烈火煅烧,烧坏了的泥胚是不成器,熬下来的都是好瓷器,运气好的更是入窑一色出窑万彩,天下共赏。” 乡间老妇唠唠叨叨,却是颠簸不破的世间真理,这一路走来,路两边都是坏掉的泥胚,眼前的这位老哥胡子拉碴,清矍骨瘦,套上虎皮袄,活脱脱的山寨二当家,狗头师爷的角色跑不了啊。 “兄台哪里人?”师爷老哥主动套近乎,稍显浑浊的眼神中透着精明劲, 含章赶紧上前拱手:“小弟崔含章,建阳府人士,老哥怎么称呼?” “老哥我虚长你几岁,姓冯,表字若敏,单名钰,庆元府人,多年苦读,今岁志在登科!” 冯钰摇头晃脑,看的含章眼晕。 “祝冯兄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含章不敢怠慢,忙抱拳恭贺。 说起来幸运儿只是少数,绝大部分学子十年寒窗苦读,一路考下来,两鬓斑白老大归,然物是人非,心理戚戚然........ 两人虽然年纪相差颇大,但也聊得投机。 闲等着前面的人过关进闸,冯钰口才极好,见识广博,聊起北地河间,南岭暹罗都是如数家珍。说到精彩处,口沫横飞,尤其是对前阵子两淮学子齐聚的文脉法会,言语之间推崇备至。 但见这贡院两边,依次排开几十个威武壮汉,身着搂漆紫花甲,青紵丝团花窄袖衲袄,红绡裹肚,绿麂皮挑线海兽战裙,脚下四缝着腿黑靴,单手执斧钺,一手举火把,腰悬雁翎刀,背挎三眼神铳,箭插雕翎,眼神凶狠中透露着凛冽,端的人如猛虎,马赛飞龙。入门两侧各有排军把守,个个身长七尺,腰阔三停。 往在院内看去,中心区域还分散站着几个头戴金色凤翅盔,身穿青绿锦绣服,腰悬绣春刀,看神情又与外门军汉不同,远观英姿飒爽,等闲之人近不得身,其眼神肃穆中透露着狠厉,观其神色警惕中环顾全局。 在往里面是贡院大堂,最中央供奉至圣先师,文礼二圣左右胁侍,案桌上香烛齐备,下面坐着许府台等一众监考官员。 至东方微晓,全部学子过关入闸,均聚集在大院广场上,由许府台入内请出主考官三人,率领众人齐拜圣人。 许府台形容巍峨,身躯高大,嗓音浑厚:“本官丑话先说在前面,诸位当珍惜前途,已然过关入闸若是有谁敢怀挟了文字、抄本及其他不该带的东西入场,一经查出,立即送兵马司究问,枷号一月后,发回原籍充役,撤销举人功名。今后永不得再参加科考,亦不得有任何提拔!还有诸位负责搜检怀挟的官吏及军士,亦应严格负责,搜检分两次重复进行,若后搜发现问题,则惩罚前者,若是在府衙发现问题,前后两者均要惩罚。军士调往北境戍边,官员罚俸一年,留存入档。” 神光一朝重视科考,过关进闸一项严苛至极,凡参加当日考试者皆穿拆缝之衣服、单层大小杉,帽子,鞋袜,鞋子要薄底,皮衣要去面,毡衣要去里,止带篮筐、小凳、食物、笔砚等项;对考生的考具也亦有细致规定如卷袋不许装里,砚台不许过厚,笔管要镂空,注水入砚台用的水注要用瓷的,木炭只许二寸,蜡台要用锡的。而对于考生所带的食物,糕饼饽饽,都要切开,防止里面夹带纸条等。 此外,风炉、防风灯等用品,也可以携带,但都必须严格查验。所携考篮或竹或柳,应照晋安式样考蓝编成玲珑格眼,底面如一,以便搜检。 即便是如此严苛至极的搜查,仍然有不少漏网之鱼,谁人不怀侥幸心理,谁又不图前程似锦,过往历届大试,中途被拉出去的作弊者不胜枚举。 偌大的贡院,临时隔出来上千个考屋,也叫考号,考号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也就是高能让人站起来碰不破脑袋,宽能让你伸出一只胳膊就摸到对面的墙,深的尺寸大一些。分别按照“天地玄黄”排号,含章不凑巧抽了个“地字一号房”。 含章按照考牌找到了自己的号舍,说起来除了天字号房被某些不可言的情况抽走外,就属地字号房位置优越,贡院左倚月湖,背靠神秀峰,这天地两字号房都是可以白天听山观湖,夜晚赏月映泉,这三天两夜的考试免不了精神疲乏,举目远眺颐养心神,说不得灵感涌现如有神助。 含章的运气不差,但是不巧的是地字一号房正巧对着大堂,堂上的监考官视野所及,一览无余,对于某些有特殊想法的考生而言又是非常不好,可以说这是地字一号房是除了“臭号”外避之不及的。 含章倒也没有那么多讲究,索性就径直走了进去,将东西收拾好。支好简易支架,生火烤馍饼,一早从云深寺下山赶到贡院考场过关入闸,日上半竿,大部分考生滴水未进,含章正处于发育年龄,排队那会肚子已经在唱空城计了,其他不管先祭了五脏庙再说。 天寒地冻,积雪不化,三天两夜不间断的考试是一场精神和体力的双重考验,吃喝拉撒基本自我解决,冬天夜里入睡尤其艰难,考号不带门,自然挡不住北风吹,尤其是今年还下着鹅毛大雪,众多监考官都在火堆周围取暖,自然会对周边一圈的号房较为留意。 虽然祖母坚持让含章读书,但是自幼也没少在窑口干活,寻常时节与众乡亲上山下水锻炼出一副好体魄,现阶段的身体主要就是饿的快,含章烤的馍饼是祖母亲手制作的,外面酥嫩,内里还夹有咸菜,平时天气可存放一月有余而不腐,稍微蒸烤就热水就可以吃。 都不是铁打的铜人,说起来大半天整个考场的人员均是饥肠辘辘,一人吃烤馍饼,全场人都流口水,乃至一直警惕肃穆的佩刀大人们也是饥饿难忍,一时间整个考场的人也都是开始准备吃食,过关斩将的诸位考生自然都是动手能力极强的,有淮扬小吃,有川香辣味,还有高汤焖炖,恩科开考果然是一场技能大比拼。 饥饿是一种病,会传染,这有史以来最为寒冷的神光三年恩科也成了后人口中津津乐道的汤饭大全,说是这一届的老爷们个个都是饮食君子,汤饭达人。 生火造饭乃人之大欲,诸位考官衙役均都换班找吃食。谁不曾想神光朝嘉隆二十年科举大试,就在一场大吃大喝的餐宴中拉开了大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雪月破题 北方起刀戈 填饱肚子,含章起身舒展腰肢,简单的做了个几个烧窑人的把式。 姿势怪异的把式却能长气力,精神头也复苏过来。 然后慢慢坐下,摊开桌板上的策问卷纸, 卷纸不大一尺有余,四四方方,正中央工笔楷书两个字:“文治”。 含章不禁莞尔一笑,果然是太祖遗风,他老人家武人出身,赫赫武功,摧城灭国,唯独缺少文韬, 所以当初北唐诗豪曾嘲讽:“神光目无牛,学人夜添香”。 据说,恨的太祖捏断了三根毛笔,此为后话,民间逸闻无法考证。 但是开国之后,重文轻武的朝政日趋显现,早起三代君王均是勤政,对历年科考均亲自督办。尤其看中太院,合院上下食俸不说,均是包养双亲幼小,为的是安心治学报效朝廷。 神光朝重文治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这么直白的以“文治”为《策问》题目,颇为罕见。 题目直白简单,意图明了清楚,该如何破题? 破题方能立意,起承转合才可以一气呵成,俗话说起要平直,承要舂容,转要变化,合要渊水。 破题无新意,必将淹没在浩渺文卷,两地考场三千一百二十一份考卷,若不能让人眼前一亮,恐怕也就没机会引人入胜了。 含章也曾在云深围炉之夜,听到几个两淮学子说起今年太院的神级预测,太院徐夫子文坛楷模,往年预测命中率十之二三已经被推崇为神人,以至于惹动内廷严查暗访了三个月,最后不了了之。 徐夫子断言今年不同往时,万不可拘囿于传统,其它就再也不肯多言。哂笑闲谈而已,但是看着题目不禁让人皱眉,越是表面简单,越是内里复杂,若想在三千人的大考中脱颖而出何其艰难,拨开云雾看出“文治”的内涵。 恐怕当今圣上是有意而为之,猜度天心,无意难于登天。朝廷有三公镇守,太院领袖文坛,已然是锦绣繁华,缘何仍然寻求“文治”?须知,江湖之远庙堂之高,也脱不出这方天地。众人揣摩,莫不是朝廷想要输出文治以教化四方蛮夷? 俗话说物极必反,听闻今上文武双全,弱冠之年可猎虎熊,一手文章获得太院师生拍手称赞,近些年愈加勤勉,而如今三代以降均无战事,承平已久“武功”难求,想来“文治”也是最切时宜的了。 正所谓福兮祸之所伏,锦上添花谁人不会,雪中送炭才会刻骨铭心。 举目望去,凝神苦思而摇头晃脑者,面有喜色而下笔不绝者一一呈现,透过贡院大堂右侧的窄道可远观月湖,湖面波澜不惊,泛起一片明晃晃的日光,让人看不清楚水下的情况。索性神游天外,放空思想,大厅中正襟危坐的考官视线扫过众学子之余,看到发呆的含章不禁摇头。 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月湖,难免被其绮丽风光所吸引,尤其是风光不与四时同的雪湖,一树霜枝隐红叶,漫天碎玉斗琼瑶。 冬日暖阳下,波光粼粼折射出远方的神秀峰,不知不觉间倦意袭来,含章竟然趴在考案前酣睡起来,口水都留了一地...... 午后慵懒,小睡容易变大睡,猛然醒来抬头看到弦月挂枝头,赶紧研磨酝酿,梦里兵戈铁马依稀可见,提笔写下:“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上古圣王以文治而名天下岂能无功乎?福兮祸之所伏,然今四境未平,不可不患外敌矣..........” 洋洋洒洒万余字酣畅淋漓,纵览国情之大好时光,然四野不平。极治之时不能无夷狄盗贼之患,恰蛮夷环伺宜未雨绸缪,国库充盈之际练兵备武,当谨记福兮祸所伏,士农工商宜各收其利。 写到酣处不禁笔墨横飞,思绪天马行空纵情寰宇,收笔之时抬头看天,明月已经跑到下半夜西天。人若心神松懈下来肚皮直叫,立马生火造饭,次日随后慢慢以“馆阁体”誊抄,再次日诗词各一首自然难不倒诸生,大都是早早交卷离场。 话说含章回到云深寺禅房,倒头便睡,科考大试消耗心神,回寺诸生,莫不是都睡得昏天暗地不知日月。 主持早就交代全寺上下,不得打扰诸位学子休息。 直到一更时分,含章饿醒了走出门外伸了个懒腰,抬头只见繁星点点,银河璀璨,身心轻松再无负担,走路带风一溜小跑到厨房找些吃食。 云深寺历经几朝而不倒,反倒香火日益鼎盛,对待寒门学子从来慷慨资助,热汤素斋的供应,一日三食而不断,士林之间传颂颇多。 云深寺近些年声誉日隆,但主持深居简出,寺内诸多事务均由师弟真海负责。 但越是如此,晋安城内对真如大师的神秘愈发崇敬,由其主持的二年一度的云深法会堪称盛典,神秀峰满山遍野均是各路香客,方圆百里百姓怀着朝圣之心参会,只为一睹大师风采。 含章吃饱饭后沿着寺庙开始四处溜达,今夜星空璀璨,寺内灯火辉煌把半个神秀峰都照亮了,抬头观星,俯察地理。不知不觉走到了寺庙的后山,这里人迹罕至,鸟鸣山幽,远处有茅草屋一间点缀在山崖下,山上溪水汇流于此聚成小型瀑布冲击而下,日积月累形成了一个积水潭,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潭中时不时有几只鱼儿冒头,茅草屋建在靠近水潭的一边,有老僧一人静坐。 含章本不欲打扰老僧清修,正准备转身离开,不想却飘来一句: “小施主有缘来此,还请前来一叙”。 含章满脸歉意的走上前来问安: “学生无事闲逛至此,打扰大师清修,罪过罪过”。 僧人并未起身,直接问道:“小友此次大考可有收获?” 这话倒真把含章问倒了,不知从何答起。含章盘腿而坐,沉吟片刻:策问篇,破题“文治”吾以‘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上古圣王以文治而名天下岂能无功乎?福兮祸之所伏,然今四境未平,不可不患外敌矣....’ 不想此时,星空中自北方起急速划过一道火光,群星瞬间暗淡,隐没在这璀璨亮丽下,它拖着长长的尾巴扫过天际,在神秀峰的上空如一道赤练般转瞬即逝。 老僧抬头望去,面色古井无波。看了一眼盘坐的少年,嘴里念叨着“荧荧火光,离离乱惑”随手捻过一撮炉中香灰洒在地上,抬起袖子如蒲扇一般扇过,只见香灰大部分吹走飘落在水潭之中,地上留的香灰因风的原因聚拢在一起,形状古怪恰似刚才天上的火光尾巴,在含章的角度看去更像是一把无樱长矛。 老僧入定,一时间两个人就这样对坐无言,大眼瞪小眼。 潺潺水声回荡在这空谷上空,含章自小动手能力就强,贫苦出身自然不讲究繁文缛节。 直接拿起地上的茶壶,走到瀑布下接满水后放在火盆架子上,转身去捡一些干燥的树枝做柴火,等到一壶茶煮开后含章为老僧重新满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也许是茶香四溢使人回神,老僧拿起杯子慢慢喝掉热茶,但含章喝入口之后顿觉的舌苔苦涩,口腔滚烫。 老僧面带微笑说道:“小友吃不惯山中野茶,多喝两杯慢慢会发觉它的妙处。” 此茶初采深绿暗淡,晾晒自然萎凋然后蒸晒,最后堆在相对通风的暗房里,至颜色完全转变成暗黑色即可泡饮,老僧为了方便保存携带,经常派徒儿们一起用模具压制成饼状,方便我出游之时携带,既解渴消暑又能提神醒脑。 “此茶初饮会口感苦涩,稍后回味甘甜,后道茶香更浓,经久耐泡,送小友两块回去品尝。” 含章这连喝带拿的十分过意不去,多次推脱不掉,便问老僧:“不知大师法号,有何需要小子效劳?” 老僧微笑道:“孺子可教也,偶遇小友是缘起,好茶赠与有缘人,小友破题一语,刚巧解开了老衲近些时日的心中困惑,老衲有一言相赠,“能以众正,民从之”。” “学生谨记大师教诲,铭记在心。” 含章心中还想着趁月色尚好,继续游览神秀峰,施一长者拜礼后退出茅屋。 虽然一时无法理解大师的意思,但想着僧道之流,一向神神秘秘倒也见怪不怪了。 最让含章无法忘怀的,还是刚才如赤练般的流星火光,刹那间的绚烂惊艳了整个神秀峰,可惜转瞬即逝,来不及让人好好欣赏便划过天际,不知坠于何方。 这惊艳的天象烙印在了含章脑海,上古时期也有类似情况的天象记载。巫蛊已不显于世,民间记载卷宗大都已经失散。若无能人异士,世间又有几人可解纷繁天象...... 看着远远离去的含章背影,真如久坐不语,闭目沉思。 “吱”,一声鸟鸣打破这短暂的宁静,取过鸟背上的竹筒打开塞子,里面滑落一卷纸:‘北胡十万铁骑南下。’ 真如快速的将信纸扔入火盆中,看着急速卷曲焚烧的信纸,化成灰飞扬于空中,面上无波但心湖中卷起千层浪,该来的果然躲不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鸣金宴开 科场风波乍起 云深不知处,山中无甲子。 含章每日清晨即出门,半日光景逛临安大街小巷,尤其是对街道上的走卒贩浆之辈留心观察,争取快速熟悉记忆。 午饭过后则往山上跑,自小练出来的两条泥腿子健步如飞,上山下水倒也不难。 不禁感慨临安之繁华之浩大,绝不是几天可以逛遍的。 参差百万户人家,各色人等摩肩接踵,几天的功夫只是浮光掠影, 而神秀峰之秀丽险绝也远非家乡山头可比,不负孤绝之名。 前山基本逛遍之后,含章收拾行囊准备返家,又想起上次夜行偶遇的真如老僧,平白获赠两块稀少野茶饼,应该与之告个别,趁着夜色朦胧含章又走到了后山积水潭边,可惜整个茅屋内空荡荡,再无一人。 空留遗憾,慢慢走出茅屋,整个山谷内只有潺潺水声仍在奔流不息,今夜星空稀疏,唯独紫薇宫中闪亮异常,与之对应的皎皎圆月悬挂中天,走在幽静山谷小径寒意阵阵,使得含章思乡之情涌向心头,霎时间归心似箭,一路小跑回禅房收拾行李。 整整一夜躺着无法入眠,想着回到建阳与家人团聚的时光,说起来含章毕竟第一次走出家乡参加科考,见识了临安的繁华与热闹之后兴奋之余还是有些许落寞。 翌日,道: “八百里加急情报比我早到半日,情报内容想必大皇子是看过的,现在估计太康城内已经传遍了消息,明天估计会有大热闹。” 秦嗣阳看着两位答非所问的样子干着急,忍不住问到: “姚爷不要绕圈子了,太康城里百余年未见过兵戈,估计早就忘了北胡铁骑的勇猛,现在多一份了解就多一分把握,以免被太康城里的酸儒误导时局。” “小世子不用着急,北胡骤然起兵我方也并非全无准备,虽然丢掉嘉桐关外十八个据点,但是双方试探性的第一次正面交锋我方并未吃亏,姚家儿郎不管什么北胡铁骑还是鬼方十部到了战场砍杀不误。”姚熀笑着答道。 佑杬看着在场诸位的神情心中也是感慨,神光朝承平太久,听到北胡铁骑都显得陌生,实际情况是边军以一换十堪堪抵住了北胡第一波攻城。 现在嘉桐关内兵马粮草严重不足,不然姚熀也不必昼夜奔驰进京面圣求援,虽然坐镇嘉桐关的姚誉第一时间启动了三镇节制,紧急调遣了朔方,径源,凉左周边三镇的兵马粮草填充嘉桐关,忌惮于北胡分兵突袭也仅仅是抽调了各自兵力的五分之一,好在这三镇在嘉桐关侧翼后方,暂时并无直面敌军的危险。 佑杬抬眼望去,江面波澜不惊,两岸银装素裹如坠玉宫,月色清辉洒遍群山,在皑皑白雪下异常明亮,大好雪景山舞银蛇,若非心头记挂军机大事,真想如此这般顺流而下走江入海。 大殿外的船头已经挂上了月字旗,知道鸣金楼抵达晋安境内月湖。 “诸位大可不必惊慌,自太祖立国便定下规矩,军备不废边境轮戍,北胡铁骑虽然勇猛当年却仍败于神光将士手中,此次战事正是大好男儿建功立业之机。” 说完此话,佑杬左手扶住额头,无奈道: “此外还有一件棘手之事,本次大考太康晋安部分人等涉嫌舞弊,牵连甚广,圣上严令大理寺、督察院、刑部三司调查,我看有些人是吃不上年夜饭了。” 司马礼心头一凛,出门之前也没听父亲提起,看来这事涉密层级太高,只怕牵连甚广,这次大殿下亲自赶赴临安应该是不是仅仅陪姚爷游江赏雪这么简单。 闲话休叙,酒过三巡,月坠西天,各自回房休息。 翌日清晨,湖面波光粼粼而白鹭翩翩,岸芷汀兰而沙鸥翔集,鸣金楼停靠在湖心岛,众人踱步闲逛,佑杬与姚熀走到远处稍作交流后,姚熀直接登上快舟返回太康了。 后面江云常等人则聚在一起气氛稍显压抑,毕竟大家心知不管是北胡起兵,还是大考舞弊都是神光朝的头等大事,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内忧外患一个不少。 刚登岸听到传来消息,太康已经已经抓捕了五十余名考生,直接打入刑部大牢每人单独关押,拒绝探视,其中不乏名门姜氏子弟。 晋安城内人心惶惶,据说此案太康晋安两地勾连,涉案人员多达百余人。 初雪过后月湖裹银装,白茫茫亮晶晶的湖面与远处神秀峰交相辉映,正是游湖赏雪大好时节,怎奈岛上各人心头杂念不止。 厅堂上已经升了暖炉,佑杬领衔入席左右是大理寺督察院等三司侍郎,陪坐的还有当地军务大臣,学政使司,可怜晋安知府许宁远位居末席,战战兢兢的汗流浃背,谁曾想三年一度的大考江南贡院牵连出舞弊案,既然上面定性窝案恐怕要清洗一番,座师传信“莫疑”。 大皇子在朝野一向有口皆碑,有贤明之誉,圣上让他督查此次江南贡院舞弊案,未尝不是有其他深意。 “烦扰各位在次等候,佑杬素闻月湖与神秀峰乃晋安双绝,大好雪景分外妖娆,咱们今天煮雪问茶,只谈风月。” 佑杬举杯向在座诸位致敬,三司及地方长官快速起身举杯一饮而尽,陪笑道: “一切全听大皇子安排” “使不得,咱们原来是客,怎么能放过许府台这位地主呢?” 许宁远心理一紧,脑子里还没完全消化这话的意思,赶紧站起身来: “属下不敢,自当竭心尽力为大皇子及诸位大人安排妥当”。 作为嘉隆十年的两榜进士,区区十年间知府许宁远已经甩开同侪。 如无意外此次大考,同样是府台大人跃龙门入太康之良机,现在出了惊动朝野的舞弊大案许宁远如坠冰窖,心中各种酸楚无可名状。 若无闲事挂心头,吃糠咽菜犹有味,现在满桌的琼浆玉液喝不出个好滋味,在座三司官员均有皇命在身,背负太康京畿要务,到了之后原地待命不说,晋安的波诡云谲已经如芒在背,如今大皇子言语之间似乎并不是要亲自下场。 晋安军政要务均可直接面圣,坊间素以副都自诩。 城内街巷深深,居坊棋布,贸易往来而不绝如缕,太康名门望族祖宅枝蔓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 反观,云常崔韫那一桌呼朋唤友,喝的不亦乐乎,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走到哪里都是咋咋呼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溪口龙窑 世外桃源经风雨 建阳自大端王朝初期开府,历经风雨六百余年而常在,皆因此地山环水绕,土质颗粒异然富含磷钾,开窑烧制瓷器,器型瑰丽,胎壁薄如蝉翼,造型巧夺天工,名噪一时,后又连出三代制瓷大师,皇家内院选为贡品,并赐封龙窑三口,随后建阳龙窑风靡九州大地,达官贵族视若珍宝。 后世大端暴行,不得民心,各地狼烟四起城邦损毁,唯独建阳世代烧窑,远离战祸百姓得以保全。神光太祖定鼎中原后建阳三口龙窑同时火祭,火光冲天三天三夜不歇,烧制开国重器“九州鼎”并六百余件新朝元年瓷器套装进献,圣上龙颜大悦恩赐下旨建阳府免赋三年,赐封宋、崔、谢三大姓氏为钦定督陶官,世代龙窑大师不出三姓之外。 溪口崔氏根据祠堂族谱可上溯十三代,初祖本堂原是走街串巷的卖货郎,行至此地口渴难耐,于巨石草丛掩映处发现湍流小溪,饮水休憩昏昏然睡去,梦中巨石底下小溪忽然变成大河,河水汹涌奔腾远去,崔氏站在巨石远旐河面愈远愈宽,河水汇聚成大江大渎,源远流长。 卖货郎打定主意就地娶妻安家,开枝散叶繁衍六百年,溪水六百年长流不断,自此该地也被改名“溪口”。 当初大端朝与各路英豪打的天昏地暗,中原大地生灵涂炭,北方士族经受不起战火摧残选择南迁,崔含章自祖父一代举家迁徙避祸,乱世人命贱如草芥,何谈家资财产,路两旁饿殍遍野,走走停停到了建阳溪口再也走不动了,也不想在走了。 所以琅琊崔氏这一脉与溪口崔氏原本就不在一本族谱里,更谈不上血脉亲缘。事情的转折是发生在含章祖父这一代,祖母当然不是溪口崔氏大长支一脉,但也是偏支血脉,刚巧在出五服的边缘支脉上,缘此祖母去崔氏祠堂求了老辈长者一天一夜才让含章去了族中学堂,含章成了整个学堂唯一一个不是溪口崔氏的崔姓子弟。 说起来建阳府地处群山之间,老话流传着七山二水一分田,山水环绕间植被茂密,景色自然美不胜收,颇有世外桃源之姿。 但仅靠几分薄田无法养家糊口,烧窑人主要还是依靠精美的瓷器流通天下,衣食住行生活用度八成靠外部流入,虽因地理位置交通不便远离战祸但也带来了民生凋敝的窘境,大端末年建阳百姓日子就过得困顿贫苦。很多烧窑人活不下去了放掉手艺外出找活路,多年以来回来的甚少,大部分都已经埋骨他乡。 神光太祖隆恩再降,整个建阳焕发活力,烧窑是手艺活更是体力活,来此避难的外乡人往往干得了体力却学不到手艺,含章祖父则是另类,当然更得归功于祖母的缘由。 手艺是糊口的本事,更是行走神光的傍身技,建阳龙窑天下谁人不知?至于到了含章这一代却弃了珍贵万分的手艺偏偏读书求学,辛苦的烧窑人是看不懂的。 山间景色充耳不闻,一心只想赶路返乡,含章一日脚程便奔赴建阳溪口。云上敛青溪,风暄鸟欲啼。驻足间放眼望去梯田盘绕,炊烟袅袅点缀在蜿蜒流动的一脉溪水边上,远处山脊有红光萦绕的窑口开炉,整个溪口都笼罩在薄暮余晖之中,近乡情怯含章不敢迈步,只想静静的田园日落美景,也许正因为从小到大生长于斯从未好好的欣赏它的美丽,此次远行归来才让人感触到平时一直在忽略的美好。 跨过溪口的巨石,一路上乡亲们热络的打起招呼,“呀,小含章回来了啊”,仿佛沉寂了许久的乡村焕发新的活力,孩童追逐嬉闹,田间水牛低鸣,乡亲们都是晓得含章是近百年头一个从晋安参加科考归来的烧窑人。 在一堆孩子拥簇下含章走到自家门前,看到祖母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母亲在缝缝补补日常换洗的衣物,有大胆的孩子喊道:“崔奶奶,含章哥回来啦”。 祖母崔氏抬头瞅见站在一群孩子中间的含章脸上浮现了开心的笑容,虽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满头银发盘的齐整,祖母想要站起来迎接归家的孩子,含章快步跑上前抱住祖母,“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母亲也放下手中的活计走上前拍拍含章身上的灰尘,“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做吃的”,母亲虽然未曾读书识字但总是明理少言,跟着祖母一起将整个家操持的井井有条,含章拿出在晋安城内买的各色糕点分给孩子们,一哄而散蹦蹦跳跳的童年是最无忧无虑的。 山间晚风吹过,青竹摇曳身姿,安静下来的小院显得特别的祥和,祖母面带微笑的听着他在讲述晋安城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母亲忙活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小妹含灵把哥哥的包袱翻了个遍直到发现晋安城内最流行的发饰才心满意足。 一家人围着餐桌享受家人团聚的喜悦,不知不觉间父亲把自酿的老酒喝多了,火炉内的木柴已经慢慢烧到了末节,院子里的黄狗吃饱了骨头趴在窝里眯眼瞌睡。 含章送祖母安睡后,帮着母亲洗刷碗筷,母亲一个晚上都带着儿子送的发簪,翠绿的发簪插于满头青丝丛中。 五更鸡鸣,天微蒙蒙亮,山中薄雾如丝纱一般飘荡,含章父亲吃过早饭已经上窑去了,烧窑不比寻常农家先要熬练体力泥土打浆需千锤百炼才能强化胎土韧性后,然后再入窑练耐力,大火高温猛烧,中火徐徐炙烤都需要窑工在旁督造,否则火候和力道偏差就是烧坏一窑的瓷器。 能练好这些的才有资格入室学手艺技术,学手艺凭的是悟性,师傅带入门修行看个人,有人究其一生也就是个烧窑匠,但更激励后辈的是前人大师们的神迹,精美瑰丽的瓷器终究都是人一手一手的捏造烧制出来,而烧窑制瓷就是整个建阳的根基。 含章一早就如往常般前往崔氏学堂,学堂占用了宗族祠堂偏殿二间,祠堂建在整个溪口最高峰的半山腰,起初有溪口崔氏族内宿老担任开蒙,后来像含章这般年纪的需要科考应举的逐渐多起来,崔氏专门从晋安府曲澜书院聘请了硕儒楼先生,据说楼先生出自太康名门望族。 山道蜿蜒曲折,楼师站在祠堂门前看着爬山的含章想到了很多过往,少年应当沐春风。师徒俩个从点滴细节着手推敲复盘了下今年的大考,楼师轻捻胡须陷入沉思中,不禁想到年初的传言,看来徐疯子所言非虚啊。 含章则顺溜的跑到后院崖壁下打了一桶山泉水煮茶,刚巧把真如师傅赠送的神秀峰野茶饼拿出来孝敬,兴许是水润茶香,沸水冲泡充分释放了野茶的幽香,楼师被茶香吸引忍不住赞道:“好茶”。 徐徐饮啜下回甘长久驻留后道舌苔,不经意间还有点淡淡的药香沁人心脾,楼师难得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语重心长的叮嘱含章:“既然选择兵行险着,就要做好放手一搏的准备。” 明日开始恢复日常课业,同时要多练练你的烧窑把式,那些把式不简单,有的如山间老熊靠树挠痒,有的如枝上灵猿舒展纵跃,把式朴实无华却蕴含技击术,一世风风雨雨谁还没个磕磕绊绊。 楼师交代完课业后回到内堂打坐休息,心神沉寂,冥冥间似薄雾轻纱一般缠绕在溪口群山间,龙窑地脉附近的波动愈加频繁,不消半刻便让人无法入静,呼出一口浊气,楼师自嘲老矣。 经过楼师调整后的课业更加偏重了世俗人情,道德文章与世俗人情从来不是割裂对立,其内在文理想通,只是世人肤浅只取表意而不深究道理。 楼师授课有点怪癖,严禁学子争对错,只论道理,讲得通则心气顺畅,讲不通则闭门思过。他曾言:“稚子无知学之,大千世界足够你们用脚步和身心去丈量。”这群孩子们也应当如制瓷一般,入窑一色出窑万彩。 岁月如梭,回溪口已经半月有余,日练夜练,踏着晨曦一口气登山入学堂大气不喘,这一日含章在吃过午饭后沿着步道往后山闲逛消食,在学堂后山不远处右转就进入了龙窑的收尾处,窑口尾部常年未启用,自然人迹罕至。 崔氏这口龙窑起于山根部暗溪处,溪流汇聚山脚下冲出一片浅浅的水口,该水口虽浅但几百年间却从未干涸过,经后世族人不停保护修缮扩大,四周郁郁葱葱,水质最为清澈。 沿着山势往上爬升中间部分窑体会逐渐收窄,鱼肚似的地坪,中心高两边低,再往上去收尾于崔氏祠堂的右侧山体,比邻而错落着几十栋琅檐。从高处俯瞰,远处水口恰似龙珠一般,从山脚仰望,其形态如卧龙一般,恣意悠闲的俯卧在溪口。 含章印象里是见过一次龙窑整体点火烧窑,整个龙窑如活过来一般,窑口如鼻息喷薄白气,腹体红郁彤彤,火光在夜间尤其亮眼,远观如火龙降世,极其震撼。 闲逛至此,走走停停,忽然看到龙窑收尾与山谷交接处竟然有积雪未化,还笼罩着氤氤氲氲的紫气,非常像是早间浓郁的山雾一般,只是浓稠度远胜山雾,奇怪的是并未听溪口人说有下雪过,前阵子在晋安的大雪难道飘到了建阳溪口了? 山中谷地位置殊为难得,蹲下来身来拨捧一把雪在手中感到冰冰凉,忽然间轰隆一声山摇地动,如地牛翻身一般的晃动使得含章单脚蹲立的身体摔倒在地,脸直接栽入雪里,吃了一嘴的雪,幸好有积雪垫在地上,不然非得破相不可。 爬起身来顾不上疼,举目望去山上有滚石落下掉入水口中,也有小部分龙窑坍塌,跑回到学堂看到楼师在门前张望,看到无人受伤大家总算安心。 祠堂里有崔氏族老走出来跟楼师商量,六百年来族中从未记录有过此等怪事,地牛翻身事迹亦从来出现于建阳府志,甚是奇怪。 楼师却是心中震撼,大口喘息难以平复,最近地脉波动频繁,在刚才冥思中明明感觉到地脉集聚涌动,忽然在后山方向喷薄而出,整个溪口的气韵就衰减了许多,恐怕没个百年光景怕是难以复原,山脚下无人留意的水口处水位下降了许多,裸露出常年泡于水中的青石。 经此折腾,早早归家,晚上听到小妹含灵说王家的小胖子今天吓得掉到水口里了差点没被淹死,被人救起的时候才发现水都没到他脖子,这个胆小鬼。 父亲说有些小窑口塌了,等过两天安全了都得上窑去帮忙修复,咱们建阳人吃饭的家伙事坏不得。含章说看到崔氏那口龙窑也有小部分坍塌了,父亲没说话只是吃饱饭后交代这两天不要乱跑,等着一起上窑去帮忙。 一夜无事,母亲催促孩子们早点睡觉,含章梦中感觉自己身体轻盈穿过层层云雾,在青天白云间翱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冠礼风波 一入江湖人心险 清晨黄狗吠门,小妹站在床头指着含章笑:“你昨晚睡觉跟打拳一样折腾,不是被吓坏癔症了吧?” “一边玩去,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含章一觉醒来感觉像是跟人打了一架腰酸背痛,梦里青天白云的,梦醒了胳膊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赶紧洗脸吃饭还得跟父亲上窑,母亲入座吃饭问道:“没听说建阳其他地方有地动山摇,怎么唯独就溪口这边折腾的厉害?”父亲埋头吃饭,过了好一会才回话: “崔氏祠堂那边传话说是地牛翻身。” “啥是地牛翻身?”含灵抢问道。 “小孩子家家问这些做什么,好好在家里陪你奶奶”父亲没有问答,作为乡下烧窑人恐怕也无法理解什么叫“地牛翻身”。 含章对地牛翻身是有印象的,在古籍记载太康北部夷茅山也曾发生过地牛翻身,甚为剧烈,火光冲天,赤浆四溢周边三百里俱被埋没,再往后此地曾草不生,后世传言凡是出此征兆凶星降世。当时读过此处权当古人野史杜撰,毕竟在正史从未出现记载,亦未有赤浆四溢埋没人畜的事件。貌似溪口这次“地牛翻身”也跟古籍记载描述的区别甚大,含章留心等找个机会请教楼师傅。 上午跟着父亲转了几个小窑口发现基本无法修复,坍塌损毁的较为严重,况且本身就年久失修,大家商议索性填埋废弃,重新择址建新窑口。还没有来得及回去吃午饭就被崔明堂给喊走了,说是楼先生有事情安排,含章跟着明堂一前一后的跑向学堂,明堂几次回头催促:“你麻溜的,磨蹭什么呢,去了趟晋安怎么腿脚都软了?” 含章有苦说不出,早上起来就腰酸背痛,咬着牙跟着父亲走遍几个窑口,还帮着搬运挖掘石土,午饭还没来及吃就被明堂拉着去学堂,可不是腿脚酸软麽?“你别叫了,我没吃午饭呢”“好说,一会我回去给你拿酱牛肉吃,母亲亲自下厨做的”明堂头也不回的答道,含章与明堂年纪相仿,自幼玩耍,明堂可是溪口崔氏这一代主家一脉的三少爷,想起明堂母亲做的酱牛肉那真是口水流了一地,从小到大没少蹭吃蹭喝。 明堂这一脉人丁不旺,上面有个大姐明薇不知道什么原因从小被送往太康,几年回不来一次,含章长这么大就见过二次,三年前那次印象忒糟糕,差点被打,用明堂的话说你活该,敢对我姐耍流氓,早晚打断你的第三条腿,含章喊冤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明明是他被明堂忽悠去他房里等,谁知道当天淋雨的明薇在里换衣服。 二哥明伦先天不足,三岁有余仍未学会说话,后来也是浑浑噩噩,难得清醒一时半刻,含章倒是见到他每次都很开心,明伦对着人从来都是笑呵呵,洋溢的快乐能感染到人。整个崔氏对明堂宝贝的不得了,怎奈这小子天生不是读书的材料,用他姐明薇的话说就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明堂爬到半道拐弯去了崔府后院去拿酱牛肉去了,让含章去学堂楼先生那里等他。往常爬到学堂大气不喘一口的,现如今真是腿上灌铅了,楼师站在门前仔细端详一步步爬上来的含章,虽然脚步浮软但四肢充盈,精气内蕴,与昨日大不同,烧窑把式可以长气力但含章习练尚早远未大成还做不到洗髓伐骨,更别提聚拢神意。楼师惊诧之余未作多想,那边明堂已经背了一大包裹如猿猴纵越一般追上来了,三人一起走入内房,铺开桌子上摆好酱牛肉,烧鹅,狮子头,香酥炸鱼等菜一应俱全啊,外带了一瓶太康烧酒,“好家伙,你这是要贿赂楼师啊”含章看到这些美味肚皮立马抗议。 “孤陋寡闻了吧,楼师岂是我能贿赂的,明日就是我冠礼,饮酒还不是小菜一碟。” 不知不觉两个少年已经初长成,明堂就要行冠礼,含章已应举。楼师看着这两位弟子不禁抚须微笑,一文一武未尝不好,不求闻达于诸侯,平平安安就是福,说起来明薇那女娃娃一个女子在太康孤苦无依,难为她了。含章经明堂提醒才发觉,时间在两个少年身上的确留下了痕迹,至少明堂嘴上已经冒出毛茸茸的一片了,自己的嗓音再也不是稚嫩童音。 楼师坐在窗台边,示意两人各自坐下先吃饭,“烧酒初开琥珀色”当年“北唐诗豪”也是痴迷这太康烧酒,说是用汉白玉碗盛酒最为合适,太康城内烧酒作坊遍地,各种有传承的烧酒就不下十多种,但要说千年传承的还要数夷茅山北麓的“九月霜”,唯独这一份赢得了太康烧的名头,“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友斯飨,日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太康烧九月霜的名头之大无须赘述。 天色渐暗下来,三杯酒下肚楼先生感慨这清闲的好时光如覆水东流,再难寻觅,回去太康便会身不由己。含章一顿狼吞虎咽吃了大半,而明堂细嚼慢咽的吃着酱牛肉,眼睛时不时瞟过那瓶太康烧,楼师知道这小子打的主意,翻出个三钱的酒盅给他倒满,明堂猴精一样的人闻弦知雅意立马点头哈腰的拿过酒杯,先是轻轻咪了一口,随后立马仰头一饮而尽,随即脸泛红晕酒气上涌,呼出一口气“爽”,还拿眼睛继续瞅着酒瓶不放,那意思是没喝够。 “前面你说的有点道理,明日是你的冠礼,以后饮酒是可以的,酒色财气是人之大欲,但是凡事皆有尺度,拿捏尺度是行走世间的要旨,你性情如下山猛虎,做事往往肆无忌惮,但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自己秤过了才算数,明日本该给你行冠礼,但是我要事要赶回太康没法参加了,我在你父亲那边已经留了一份礼物与你,希望对你日后有帮助”楼先生说着话又给明堂倒了一杯,后者端着酒杯则慢慢饮啜,仔细思量。 那边含章吃的直打饱嗝,想必是头一次这般饥不择食。楼师再次端详则发现他气韵又不同于刚才登山之时,仿佛长开了些。楼师翻出另一个酒盅,倒了一钱量的酒给含章,说道“你性情稳重,但要记得大丈夫行事缺不得勇猛精进,你尚有一载有余才行冠礼,今日破礼让你饮杯酒,这世间的事多得需要自己去走过试过,试一试也无妨。”含章饮过小半口就呛得咳嗽不止,赶紧吃了两口菜压一压,稍作休息就仰头一饮而尽剩余的半口酒,看的明堂直摇头感慨某人不识货啊。这边楼师看着两人憨态微笑不止,同时不动声色的将明堂的空杯倒满,含章抬头问道:“楼师傅您回太康,日后不知何时相见?” “你傻啊”明堂说道:“日后你中举去太康做官,我去太康投奔我姐自然会见到楼先生,你们都在太康,我看以后也去太康做生意得了,反正父亲常唠叨要把我扔出去折腾,别祸害乡里。”含章可没明堂这么心大,心知科考中举开不得玩笑,见识了各地英杰方知天地之大,远的不提就说晋安庆元嘉湖上三府人才济济,同辈高才如过江之鲫,其中也不乏少年天才,诗名传遍州府,哪个不是十年寒窗苦读? “不可”楼师抚须严肃的说道:“自此一别,你我三人不见最好,亦不曾相识,切记切记。”两人都是一脸懵逼,朝夕相处的师徒怎么就成了陌路人,楼先生意味深长的告知两人来溪口教书糊口是迫不得已,也是缘分使然,如今缘分已尽要远走他乡,“你们都还年轻,日后自会明了”,楼师严厉戒告两人要守秘并希望互相督促日练月练烧窑把式,随后就送两人下山而去。另外一边楼先生回到内堂发现给明堂倒满的酒却只剩半杯酒了,笑骂道这个小猴头。 楼先生换了身长衫,给至圣先师上了三柱清香后从学堂另一头趁着月色清辉快步下山,在山脚下接过崔氏管家准备的马匹翻身上马直奔太康而去。说来也巧,后半夜行至晋安驿站刚下马,在官道上迎面来了六匹奔驰骏马,马上军汉皆是身穿青绿锦绣服外披锁子甲,腰悬雁翎刀,头戴凤翅盔,眼下金丝罩口,在晋安府出城后马不停蹄直奔建阳而去,看这装扮行色匆匆必然是事出匆忙星夜赶路,州府拿人从来未见这等急促。 次日,含章用过早餐收拾妥当就要去明堂家观礼,含灵跑过来缠着非要一起去给明堂哥助威,含章拗不过她就带她一起出门,没想到崔府门口披红挂彩,内堂衣香鬓鬓,人头攒动嘈杂不止,估计整个溪口的人都来观礼,其他宋谢二氏休戚与共同气连枝必然到场不提,据说建阳府的大人物都来了,含章只好带着小妹走后门穿廊走栋,左右曲折的去找明堂,找到明堂时他已经被负责服饰礼仪的丫鬟老妈子等折腾的毫无脾气,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轮番轰炸下来明堂瘫坐在那里,看得含灵直想笑,明堂对着含章说道:“这哪里是我的冠礼,根本就是崔宋谢三家的盛宴嘛,快救我出苦海。” “今日之后再非童言无忌,不可胡言乱语。”含章拉着含灵很熟悉的自己坐下倒茶喝,只是准备功夫忙里忙外差不多二个时辰,随着外堂管家“迎--宾”嗓门逐渐消停,大部分宾客已经到齐,丫鬟来内堂请三少爷出去行礼,众人拥簇着明堂往大厅拜见州府长官,地方乡绅等。含章则与小妹自己寻着祖母那一桌坐过去,一时间礼炮齐鸣,锣鼓喧天,明堂走到大厅中央根据礼官指示开始行三拜大礼,一拜父母亲人养育之恩,需五体投地,二拜师长与前辈提携成长,楼师不在直接拜向州府长官与各乡绅长者,三拜商家祖宗货通天下,饮水思源。随后礼官宣读明堂冠以“敬”字,接受催老太爷礼物,正式礼成。 明堂行完冠礼往内堂回去换衣服休息,众人就听到大门外吵吵闹闹,管家及小厮慌忙来报说是晋安来的差官抓人,再三解释府上给少爷行冠礼他们不听直接闯了进来,此时建阳府官均高坐在堂,听到此事顿时火大哪里来的衙役不长眼,起身便要训斥,谁知身边护卫呵斥后,便看到六位身穿青绿锦绣服的军爷亮出晋安府腰牌拱手道: “事急从权,贡院科举舞弊案,圣上震怒,三司会审,我等奉命拿人......” 王府台吃了个软钉子,向崔氏老太爷无奈一笑,毕竟晋安府可不是小小建阳可以指手画脚的。随后告知贡院科举舞弊案查到有崔姓书生牵连特来拿人,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含章这一桌,整个溪口今年只有崔含章去往晋安参加科举考试,崔姓书生莫不是只有崔含章一人,含灵胆小看到凶狠军汉与众人目光吓得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此六人正是昨夜从晋安城星夜赶路疾驰而来,清晨入溪口时已经打听一番确认含章不在家中来崔府观礼,现在情况明朗迅速围上,不由分说便拿住含章,溪口乡野,众人未曾见过此等状况,顿时场面一时大乱,被恶狠军汉吓哭的孩子不在少数,整个礼堂闹得沸沸扬扬。 明堂从内堂刚换好衣服出来看到这般情境,含灵在哭喊,含章被两军汉左右拿住反扣,崔奶奶则急的喘不上气来,顿时火气上涌冲上前来喊道:“抓人需有凭据,王大人,他们是哪里来的衙役?”崔父赶紧拦住明堂,挡在他身前低声告知:“贡院科举舞弊案发,晋安府已经抓了很多人了,现在查到含章有牵连。”不啻于晴天霹雳在明堂脑中炸响,他是万分不信含章会做舞弊之举,但既然是晋安府衙役来拿人恐怕是难以善了,正思量间只见含章已经被六人围着押走,含章挣脱不得只得高声喊道:“清者自清,明堂务必帮我照顾奶奶和含灵”。 明堂抱住要扑抢上前含灵,生怕她被误伤,毕竟这凶神恶煞的六名军汉腰间雁翎刀光寒照人。来得快,也去得快,六人拿住含章后快速下山策马奔往晋安府城。这边在众人的帮扶下崔奶奶喝水后顺过气来,被人搀扶回家,崔府继续开宴,只不过经此一闹,众人各怀心事席间都在私语这桩怪事。 一时间含章牵连科举舞弊案的事情传遍整个溪口,说是在宴席上被晋安来的官爷拿住枷号直接带走了,说什么的都有,许多人仿佛第一次知道崔含章原来是这等人。另外一边,刚得到消息的含章父亲跑到崔氏府邸这边扑了个空,便快速奔回家里,看到明堂陪在崔奶奶身边安慰的说话,含灵看到父亲回来,扑倒怀中就哭着说“我哥被官爷抓走了,抓去了晋安府,说我哥科举舞弊”,偌大的汉子听到这样的消息也是心中震惊,不禁倒退一步, “含章这孩子开蒙甚早,自幼便懂事,怎么会干这种傻事,不可能。”安抚了妹妹后,仔细询问了明堂,可惜众人知之甚少,既然事情出在晋安府,还得去晋安府打听消息,寻常人家哪里经得起风雨折腾,幸福小院此刻凄风苦雨,从此溪口百年的宁静也被打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瓜田李下 京畿风云撼晋安 溪口百年宁静打破,人心动荡不安,但晋安城内自从大皇子佑杬驾临后太平无事,各地魑魅魍魉都已消停,三更灯火五更鸡家家安宁。震动京畿的科场舞弊案已经追查一旬有余,太康与晋安两地抓捕不下百余人,据说有云林姜氏子弟牵连其中,族中震怒,连夜上书请罪并开祠堂将其逐出族谱,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谁知事态衍变超出人们的预期,近日传言内廷金羽卫查出有礼部官员泄题,火已经烧到了礼部衙门,如今人人自危。 含章自从被晋安府衙役拿住,众人策马奔驰返程,这一路脑中不停回想此次大考的点点滴滴,百思不得其解究竟何处有问题牵连了这惊天大案。话说大皇子佑杬等人来晋安后先是云深祈福,后又神秀峰狩猎,每日游山玩水,好不惬意,浑然未将追查科场舞弊案放在心上,一行人等均都不解,惹得佑康问道:“皇兄这般不上心,回去怎好交差?” “谁说不上心,贤弟此言差矣,没看到我昨日连夜派人去建阳抓捕嫌犯?”大皇子放下手中的鱼竿,撒下一把鱼饵后回到凉亭内吃下一颗西域葡萄。 “十三殿下有所不知,此次科场舞弊案虽然派了三司会审,但内廷金羽卫才是当今圣上最为倚重的,姜氏不是已经上书请罪了嘛?据说金羽卫已经顺藤摸瓜查到礼部,这事情的关口还是在太康,而非晋安”司马礼经过几日的观察再加上诸多线索的整合,小心翼翼的说出自己的猜想,说完这话就看向大皇子佑杬那边。 “司马一向心思缜密,这猜想不无道理。”佑杬拉着佑康坐下一起吃葡萄,其实本王当初进宫领旨办差时就纳闷事发太康,缘何父皇会如此关注晋安,晋安月湖秀美虽然袖珍,但又何曾风波安稳呢?这平静的湖面,水下面的风景你我何曾得知?现在回味起来,你我等人此次来晋安,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佑杬虽然如此这般说来,但却并未告知内宫传信的事情,当初接旨匆忙未来及进宫辞拜母后,到是大宫女容旖带出口信说此次晋安办差务必谨慎,平安是福。 “虽然副都说法是坊间流言,但是太康名门望族多数出于晋安,彼此盘根错节枝蔓相连,当初太祖起兵天下粮草半数出自晋安,若说晋安是神光粮仓未尝不可,所以说稳住晋安,太康掀起再大的滔天巨浪,朝廷也会稳如泰山,科举舞弊牵连甚广既要肃清流毒又要将影响消弭于无形,镇住晋安的局势的人选又非大皇子莫属了,殿下母家为晋安望族之首。”江云常饮过一杯“九月霜”后戏谑道,众人都默不作声静静的消化刚才几人的言语,这趟晋安之行今日大伙才真正坐下来畅谈局势。 “风雨同舟,还得劳烦诸位走动走动把晋安的底再摸一摸。”佑杬一锤定音,我也要拜访下外公,来了这么久再不去尽孝道恐惹人议论。结果当夜大皇子离开萧府后就让近侍萧六传来消息说:“此次共抓捕五十六人涉及科举舞弊案,晋安的事情到此为止”。 话说含章自从被拿住下狱后,明堂看到含灵与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溪口乡邻的闲言冷雨,本来幸福的小家因为此事凄风苦雨的景象却帮不上忙心中干着急,去祠堂那里跪求了老太爷后便与含章父亲赶赴晋安来谋划救人。 这边含章入狱后才总算是弄明白了一点眉目,原来同时下狱的还有庆元府冯钰,短短几日牢狱生活已经将其折磨的目光呆滞,胡子拉碴的样子显得精神颇为颓废。晋安府有南北两座大狱,南狱中多是打架斗殴的泼皮阿三,但北狱多关押谋逆杀人等凶犯。 百姓多传言北狱牢房味道甚是古怪,是常年梅雨潮湿加上已经干涸的血的味道。整个空间十分逼仄昏暗,只有两边几盏油封闪着微弱的光。被风一吹,就灭了两盏。自然是常年不见天日,空气中透着浑浊的腐味,一个正常人待着一会儿也受不了。凡事被打入这北狱的人不死也要扒三层皮,更是少有能好胳膊好腿走出去的的人,都说关在这里的人,可能一辈子也出不去了。其实,这里不光是潮湿和血的味道,还有一种死亡的气息,不仅腐蚀肉体,更是慢慢的侵蚀着精神,直至彻底崩溃。冯钰已经差不多处在崩溃的边缘,还是那日含章被扔进北狱时他瞥见熟人后忽然焕发了点精神,一个劲的问道:“含章小弟,你怎么也被拿了来?”含章仔细端详了半会才确认是当初在考场外排队等着过关入闸而闲聊投缘的冯钰,“小弟无处喊冤,至今不明为何被拿”。 虽然两人隔着条牢房走道,但不妨碍攀谈,在幽暗昏黄的油灯下两人聊起许多,至此含章结合自己的猜测差不多弄清楚了些事情的脉络,冯钰老哥的确冤屈,只不过跟着庆元府巨贾之子去太康,参加了场上三府与两淮学子的文法聚会,此人颇有财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今年大考的押题,与冯钰商议请教了一二,巨贾之子回到晋安在一场酒会上神神秘秘的说手握秘密武器,今年必要登科入举。结果祸从口出,现在连带当初跟随参加文法聚会的众人都被打入大牢,那巨贾之子就关押在入门左转的第一间牢房,已经疯疯癫癫不成人样。 这样说来含章岂不是更冤,冯钰是结伴参会道听途说了些捕风捉影的事情,难道含章则是因为应考当日在闸外与冯钰投缘热聊许久的缘故,只因这瓜田李下之嫌疑,则被人举报两人相识串谋,被牵连进这滔天巨祸之中。聊到后面,冯钰只是口中喃喃道“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便再次陷入了迷迷糊糊的状态。含章环顾牢房四周昏暗,不禁悲愤难耐,既然现在舞弊案发,从太康严查到晋安,有人铤而走险自然逃脱不了干系。但命运何其不公与我等何干,家中尚有八旬祖母高堂明镜悲白发,难道就要冤死在这黑暗牢房之中? 在大考结束当日,江南贡院考场的卷宗已经全部封存并送往太康城太院内,即便在当前科考舞弊案闹得满城风云,太院内却是风轻云淡,阅卷工作仍如往常,期初十夫子阅卷组的确发生过激烈争执,直到萧院首拿出圣上的口谕“选贤用才乃国之根本,朕信得过太院夫子”后才恢复往常。 明堂与崔父赶赴晋安后花费了诸多银两也并未见到含章,晋安北狱岂能容人随意探视,盘桓两日多方打听下来才知道是当今大皇子佑杬殿下统帅三司衙门坐镇晋安追查此事,不巧的是今日一早佑杬殿下与三司长官都返回太康赴命去了。明堂连夜快马加鞭又赶赴太康投奔家姐,好在明薇早就接到溪口的来信已经了解事情原委,虽说对崔含章印象糟糕但都是明堂做的少年荒唐事,更要紧的是信得过楼先生曾经的点评“璞玉”。 风尘仆仆的两人赶赴太康后才知道,明薇已经在运作打听,知晓含章目前关押在晋安府北狱。大皇子佑杬及三司长官还未抵达太康,事情仍有转圜余地,如今当务之急是如何保住含章性命,晋安北狱声名在外,进去的人十有八九是精神被折磨崩溃,后面屈打成招冤死狱中的不胜枚举。崔父听后心中如坠冰窖,心想含章毕竟还未成年能否抗住皮肉之苦尚未可知,恐怕多数人都是坚持不住被屈打成招的。明薇立刻将准备好的银两细软以及换洗衣物交于明堂和崔父让其坐快舟从龙元江顺流而下赶回晋安,拿着太康崔府的书信去见晋安许府台,先想办法见到含章并交代清楚,清者自清让他坚持住,众人都在帮他洗刷冤屈。 披星戴月,两人在晋安与太康之间来回奔波不休,乔装打扮成狱卒后终于见到含章,闲话休提,双方都是心知事态紧急,短暂接触后则安排崔父先在此住下,他则再次赶回太康。明堂与含章判断风云始于太康,事情症结应当是在太康解决,晋安府的情况再差也就如此了。 却说这边明薇终于等到大皇子佑杬殿下等一行人返回太康,当夜便赶往崔府见到三小姐禀明溪口崔含章的事情,并告知在她回来之前已经求得崔府的书信送往了晋安府台,听得崔韫直皱眉。崔明薇作为溪口崔氏长女,只是自小就被送往太康投在太康崔府的门下,说起来太康崔府与溪口崔氏祖上颇有渊源。 二百年前太康崔府这一脉的老祖宗正是当初出走溪口的崔氏三房庶子,当初背井离乡外出讨生活自然是艰难异常,经常食不饱腹但也咬牙挺过,只不过是与溪口的渊源往来就断掉了,传到第三代谁曾想风云际会结识了未曾发迹的神光太祖,后面的事情就是顺理成章十多年征战沙场成从龙之臣,受诏在太康开府建牙,尊荣至极。 后世也是溪口崔氏在进献开国重宝时入太康城重新联系上这条线,风水轮流转,国之重臣太康崔府自然瞧不上溪口的烧窑匠,虽说血脉关系已经稀薄,但同宗同源的事实无法改变,这才有溪口崔氏把长房长女自小送到太康,说起来豪门世族儿女何止婚姻做不得主,就连身份使命都是半点不由人。若不是溪口崔含章被牵连进科举舞弊案,恐怕这些事情明堂也无从得知,现在看来长姐这自小就投身太康崔府也是受尽冷眼,委屈的紧。不仅受不到母亲的半点疼爱呵护,还要从小就小心翼翼行走在这太康崔府,着实让这个当弟弟的心中憋屈,忍不住眼眶发红,痛骂自己当初种种混账行为。 明薇并未多做儿女矫情,反倒是开导弟弟莫作多想,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营救崔含章脱得牢狱之灾。话说明薇一五一十将详细情况告知了崔韫后,后者便去见了其父,崔尚书在朝中为官多年,深谙朝政诡谲。 时维腊月,序数大寒,十五的月亮又何止十六圆,今夜天空星辰寂寥,圆月高悬,这夜异常冷冽,明薇在外堂踱步思量崔含章的事情对策,都是溪口崔姓,若说没关联恐怕自个都难信服,此时最怕捕风捉影的莫须有。明薇在来崔府之前实在放不下心就托人给钦天监楼先生那边捎去书信一封,虽说楼先生多次交代无生死攸关大事不要往来,但这事是他弟子遇难也顾不得许多了,只是到现在仍未有回音。 崔韫打断了明薇的沉思,转述崔尚书意思,此事不管是太康崔府还是溪口崔氏都应当尽力周旋,崔韫换了件衣服后便带着明薇去见大皇子佑杬殿下,说起来佑杬回京消息泄露后,各种拐着弯来说情的已经踏破了这平康王府的门槛。两人在京郊别院见到了刚要入睡的大皇子佑杬,崔韫递上父亲的手书一封并解释了溪口崔含章的事情原委,希望佑杬殿下可以法外开恩,崔含章生平第一次走出溪口参加科举莫说与庆元府人等有勾连,就是那冯钰也是当天考场闸外才初识,两人闲聊而已,参与科举舞弊案纯属莫须有,实在不行可以查验卷宗,调出相关人等卷宗一一对照即可印证。 佑杬披着千金裘静静的听完叙述,来回踱步两圈,说道:“此事若是在晋安尚且好办,现在初本奏章恐怕已经呈递进宫中,委实有些麻烦。两位先回去,容我想想,明日再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骏马踏胡尘 剑气溢三军 崔韫两人并未得到明确答复,只好作罢返回家中,一路上明薇并未做过多解释,礼法规矩与宗族血脉一直是这整个天下的大规矩,不管是大端当政还是神光朝,宗族血脉定人,礼**常定事,即便是太祖战功赫赫马上得天下,下马治国仍然是遵从礼法,暗合规矩,既然是血脉相连,这事情两支崔姓就必须接下。崔韫回府后直奔父亲书房而去,进屋后崔尚书示意她先把桌子上的夜宵吃了: “这是你娘专门给你做的,我让管家刚热过了。” “康王殿下似乎并未上心,说是明天再议。” 崔韫没好气的说道: “这事情的确时机不巧,我等在晋安之时绝对可以消弭于无形,毕竟他也是被人牵连举报,捕风捉影的事情多了去了。” “平康王此次晋安办差殊为不易,宫里震怒下旨严办,又有三法司官员协同办案,晋安的水不比太康浅,你不是跟着一起走了一趟晋安嘛。”崔尚书呷过一口浓茶,悠悠说道。 “既然你们找过去了,平康王不会坐视不理,不早了快去休息吧”。 另外一边钦天监已经将书信转送楼先生,看着信纸在火盆里卷曲燃烧化为灰屑,楼先生默不作言,不自觉的点起了戒了多年的老旱烟,味道辛辣但够味,不一会整个房间内云雾缭绕。楼师想到从溪口出发路过晋安驿站的那晚,想来那几位佩刀披甲的衙役往建阳方向赶去应该是去溪口拿人。看来还得再跟崔府和溪口交代下去抹干净这些年的踪迹,以免贻人口实耽误了孩子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含章的路磕磕绊绊少不了,无妄之灾的化解还是得在北胡战事上做文章。揣摩了一夜,楼先生将北胡,鬼方,云林姜氏,内廷金羽卫等几个线头串联起来模糊的感觉到抓住了什么,但总是有迷雾笼罩。仔细捋一捋讲来这场轰动京师的科举舞弊案究竟是何人举报?传言是内廷金羽卫巡逻考场时有人举报而发现的,当天便抓捕了几十号人,现在恐怕也无人去深究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是盯着这件事情会扩散到什么层面,牵扯到哪些人?巧不巧的是,偏偏发生在北胡扣关,西南骚乱的特殊关口,朝廷上主战派与安抚议和的争论不下,几次廷会都不欢而散,闹得圣上也安抚各方不下。近期由于科场舞弊案闹得沸沸扬扬,关于是战是和的纷争稍微冷下来而已,两件事情若说单单只是巧合恐怕有些牵强,难保没人从中推波助澜......... 今夜注定有诸多人无法入眠,楼先生下半夜是则直接奔往太院徐夫子住处,愣是将六旬老头子从被窝里拉出来,徐老头骂道:“你个杀千刀的,扰人清梦有辱斯文。外面天寒地冻的,没看到屋檐下已经挂起了冰棱,你也是半百的老头子了还这么折腾?” “老徐头快起来,有人需要你救命”于是坐下来自己将火盆内闷着的碳火拨弄开,拿过筒子吹旺了火。然后等着老徐头披着被子靠过来烤火,将溪口崔含章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述一遍。听得徐夫子直皱眉头,平康王去晋安也忒胡闹了,捕风捉影的事情未经查明就把人拿了下狱。 “如此上心,溪口崔含章是你楼岳山偷偷教出来的弟子吧?自从当年钦天监太史楼大火后你就消失了十年,有说你葬身火海的,也有猜测你是心灰意冷远走边关,怎么现在一回来就揽上这么大篓子?”徐夫子裹紧了身上的棉被,戏谑道。 “是个好孩子,无端卷入就怕被人毁了,我们这把老骨头不值钱但总得留下点好东西。”楼岳山拨弄着碳火,头也不抬的答复道。 “等下,你说娃娃叫崔含章,建阳溪口人士?‘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可是他写的?了不得的佳句,秦院首和其他几位老头子对这句诗可是赞不绝口,说是十多年未见如此风骨的诗章,连带着他那篇另类‘策问’也是得到个别夫子的力捧,这么个好苗子要是毁掉了真是我们这帮老头子的罪过。” 南北一十五个行省,超过三千多名应考学子若不是有这句精妙诗词联想到人来,徐夫子恐怕也想不起谁是溪口崔含章,猛然想到这茬,抬起头来目露精光,与楼岳山紧盯的眼神汇到一起,我就说这娃娃的文章诗篇风骨卓然,味道对路,看起来还真是一脉相承,是块好材料。 “这场科举舞弊案情况复杂,太院本不应该牵涉其中,但有人已经将刀高高举起了,若不做些应对难免被波及误伤,岳山你本不该露面,先回去吧,我现在就去找秦老商议。”徐经利落的穿好衣服,把楼岳山推出门外,两人在后院门口分道扬镳。 巡夜的更夫刚路过,丑时四更,天寒地冻,越是年关临近越是难熬,一下一下的梆声仿佛敲到了楼岳山的心脏上,脸上冰冰凉,抬头一看这漫天雪舞,一片一片的四散飘落,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回太史局......... 徐经则熟练的左转右转穿行过各条巷子的直接进了秦院首的家门,老管家虽然人老但眼神不昏花,安排徐夫子落座沏了一杯茶后直接去后院通报,恰巧秦院首已经起床正在看书,准备五更的早朝。秦院首已经七旬有余,清瘦矍铄远胜同龄老者,自执掌太院以来未听闻休过一日。是整个太院里唯数不多能让徐经不敢随意造次的存在。 “陪我一起吃个早饭,只有咸菜和白粥。” 三位老人一起吃着早饭,转瞬间院子里已经落下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管家吃完后直接就走入后院收拾房间,留下两位在厅里喝茶看雪,徐经看着漫天的大雪吟诵“古传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 漫天的风雪让这次朝会颇为艰难,五更寅时正刻,太康城大部分百姓仍在酣梦之中,但雷打不动的上朝时间催促着各位官老爷们顶着风雪出门。站在城楼上方看下去,从各条街巷冒出的一顶顶轿子在雪中踽踽而行,三三两两慢慢的汇聚到青川大道上,早到的一批都是上了岁数的老头子们,好在圣上体恤老臣,着内廷惜薪司在文华殿旁边升起暖阁,秦院首跟着几个鬓角斑白老人围着火炉在闲聊说是近来得了一首好诗,尤其是这句‘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读来让人特别来劲,引人无限遐想啊,我们这群黄土埋到脖子的老头子年轻那会谁没个荒唐岁月,谁年轻那会不是策马奔腾,仗剑走天涯。 “宁老头,我记得当初你可是少年好拳脚,差点投军,不是被你们家老太爷派人绑回来的话,现在我朝恐怕少一位能干的御史大夫,却是多一位老将军唠。” 御史大夫宁安国嘴角抿起,并未答话。 在座的都是久经宦海浮沉,人老成精,自然听得懂秦老头的弦外之音,只不过一时间摸不准他的脉,有人附和道“剑气溢三军”有点功力,应该是挺对宁老头的胃口的。 人多嘴杂这回事从来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感受市井红尘最好的地方是去走卒贩浆齐聚的集市,熙熙攘攘而生机盎然;感受唇枪舌剑口沫横飞的奇景恐怕现在是要去鸣金楼,不管是滞留太康等待发榜的外地学子还是太康城内各大书院的才子,都聚集在鸣金楼内对太院里传出的几篇雄文和诗词争论不休,神光朝重文尤其宽待士子,自然广开言路。此时台上的便是河间王朔与沅湘士子荆蒯关于今年‘策问文治’立意之争,河间地处龙沅江西北部,虽与北胡并不接壤,两地隔着一座夔阴山,但民风尤其彪悍,王朔言必称拳,在此间倍加推崇“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为三千学子最佳,更是对“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上古圣王以文治而名天下岂能无功乎?的破题赞叹不已。而荆蒯则不以为然:“‘剑气溢三军’的确气概不凡,若说冠绝三千学子未免夸大。‘羌笛悠悠雪连天,春风未渡嘉桐关’文意悠长,将边关将士绵绵思乡之情寄语这漫天大雪飞越千山万水而飘入寻常院落。 当今圣上以文治天下,民生富足,凡目力之所及,无不熙熙攘攘货通天下而四海归心。 况乎尧圣存心于天下,加志于穷民。痛百姓之罹罪,忧众生之不遂也。钦明文思,内行谨饬,笃孝、慈、仁、敬,使人知子弟之道。 仁恩被于苍生,德化敷于四海,此绝非武力可为之。” 在座诸人莫不是心高气傲之辈,奉行理不辨不明之法则,两人的论战引经据典精彩纷呈,不时引来满堂喝彩。 人多嘴杂乱糟糟的场景又何止只是出现在民间市井,神光朝堂的早朝也是闹得一塌糊涂,先是太院呈报了经过十夫子阅卷的一百五十份优等卷宗,秦院首提及其中几份得到诸多位夫子赞许的诗词引起了圣上的兴趣,结果被人当庭攻击说是有意误导边境冲突解决方向,‘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这是明白着告诉北胡要开战唠?我朝境内尚且连降大雪,北胡尤甚,雪灾之下,饥饿难耐自然外出劫掠,此时若不安抚反倒激起凶性,招致举全族之力开战,后果何其惨烈。一言我一语,随后直接引发了主战派与安抚派的论战,这下点燃了火药桶,一时间唾沫星子横飞,御史大夫宁安国一向老成持重,结果吹胡子瞪眼的指着礼部尚书骂道: “老夫要不是当年错过投军时间,今天就带刀上殿,谁怕谁是孙子。”姚熀站在人群中间,饶有兴趣的看着几位大臣吵骂,心想这诗写的真解气,下朝后给我那在北胡边境一直受气委屈的大侄子抄一份送过去。 难得是今天圣上并没有劝阻,坐在高处半眯着眼睛在看戏,眼看着大殿之上就要上演全武行,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几位皇子都傻眼了,心想这帮老货平时够能装的,脾气一个比一个暴,大皇子佑杬向佑康,佑胤等使眼色赶快拉住几位老臣,当爹的看戏不拉偏架,儿子们如果不能为君分忧那就真是没眼力界了。圣上一句:“我看‘剑气溢三军’写的很有份量嘛,我神光要是多出几个剑侠豪杰未尝不是好事,也不能让北胡勇士专美于前。”暂时搁置了大殿上的吵闹,转头看向大皇子问到: “平康王,此次去晋安可有收获?” “回父皇,儿臣会同三法司在晋安严查追捕,抓捕涉案嫌犯共计五十六人,目前尽数关押在晋安北狱,听候发落。三法司草拟的奏本已经托加急快递呈送宫里。”平康王拱手行礼回复,倒是三法司几位侍郎心中咯噔一下,奏本是他们草拟的不假,但是经平康王殿下核查过后才敢发送太康宫中。 “奏本朕已收到,等到刑部将太康这边情况汇总,一并审理。” 嘉隆帝看向佑杬再次问道:“萧老太公身体是否康健?” “太公近来身子有些乏懒,吃不了几口东西,眼睛也有些不好使了,一开始都没认出儿臣。”佑杬的话音刚落,嘉隆帝直接命內侍下旨太医令带最好的医官赶往晋安为秦老太公诊治。 这番举动在朝堂之上令百官心中各有滋味,主战派自然是巴不得秦家老太爷别挺着了,想当年太祖征战半数粮草出晋安,而晋安粮草大半部分是出自萧家,萧家自大端朝就已经是名满天下的五大商贾世家,大端末期群雄混战逐鹿中原,六大世家商行半数毁于战火,唯独当时出身萧氏二房的萧老太爷以弱冠之年追随神光太祖,得以保全门庭不说,在太祖开国后成为唯一皇商,超然于另外两家之上。莫说巨贾世家门庭深远,当初萧氏也并非支持神光太祖一人,怎奈长房无子,但江湖传言长房长女萧清远则是一直隐身在燕北王账内,否则以燕北穷寒苦地怎能装备精良,与太祖厮杀诸多年而不落下风。 主张议和安抚的人多是希望萧老太爷可以挺住,年关难熬,尤其是耄耋宿老,萧氏一向是主张在边境开设贸易集市,货通天下靠的就是一个互通有无。战火纷飞自然做不成生意,各方相安无事才是长久之计。况且北胡马匹,羊绒,参虫药草等均是神光稀缺物资,贩卖到境内单单上三府与两淮等地就是供不应求,而北胡游牧居无定所仰慕内地丝绸绢帛,茶叶盐铁更是生活必需品,萧氏在嘉桐关的商行占了整个北方市场的四分之一还多,这笔账萧氏怎么算都不乐意断了这偌大财路。 随后又议了荆楚等地遭遇雪灾需要户部拨粮赈灾的事情,户部侍郎则指责两地州府赈灾不力,天灾不可测但若有应急储备不该如此慌乱,拨粮可以但是得预支的来年户部赋税,否则其他省份也有遭灾的情况都来要粮,长此以往下去户部兜里比脸还干净。崔尚书静静的看着几位大臣为了厘豪的赋税争执不下,只是在最后关头向圣上请示了方案是否可行。 嘉隆略微思忖:“准许户部按照预支来年赋税的策略赈灾,但需要在原赋税基础上打个半折,准许地方分三年摊平。” 荆楚两地官员跪拜谢恩,高呼圣上君恩浩荡,仁义教化四方。 朝会结束后众臣工散去。唯独留下大皇子佑杬及三法司主事长官等人入内廷奏对,户部崔尚书走在众人身后绕了下圈路过大皇子身边说了句:“圣上对‘剑气溢三军’很是赞许啊。”便慢悠悠的跟上众大臣走出了文华殿,只留下佑杬在那里凝神思索。 趁着圣上入内更衣片刻,大皇子快速走出殿外,找到侍从询问早朝期间太康城内可有发生什么大事,侍从仔细回忆禀告并未大事发生,倒是鸣金楼那边有太院放出来的几篇瑰丽诗词和策问雄文引得诸多学子论战不休,城里的学子估计八cd去了把鸣金楼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龙元江边停满了各府马车,道路阻塞严重。属下也听得一句“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甚是向往,引得太康城内少年才俊无不有激情策马边疆,当得起近些年难得佳句。 大皇子佑杬听得这句诗词心中一紧,立马摘下腰牌递给侍从萧六:“火速去把写这诗句的学子情况全部弄清楚回报。”看着萧六快跑离开的身影,佑杬总觉得心理有些不安。这趟晋安之行直到见到萧老太爷,一番深谈被点拨之后方才体会幡然醒悟,伴君如伴虎果然凶险异常,父皇既然打定主意了却仍然试探各方态度。看来太院的秦老也是已经猜到了父皇的心思,不然不会在科举舞弊案尚未了结前放出风来,搅动太康城内风云,士子论战虽不足以影响朝堂,但却是人心风向标。一边低走思量,一边慢步走入漱兰轩,不巧刚好撞上了匆匆而来的云岚公主,两人撞了个满怀, “皇兄,你干嘛挡我道?” “你个女儿家家,当稳重贤良,怎么举止这么慌张,跑来漱兰轩干嘛?”佑杬抱住差点跌倒的妹妹问道。 “今天早上太康城有学子云集论战,最后惊动太院徐夫子,对论战亦有亲笔点评,我却最喜爱建阳溪口学子的‘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这才是我神光大好男儿的典范,我去找父皇评评。”云岚并未跟皇兄多做羁绊便转身进入漱兰轩中去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佑杬今天已经三次听到这句诗词,看来一上午时间传遍太康,徐夫子不惜亲自下场,太院这把火烧的可真旺。“建阳溪口学子岂不是最后连夜派人拿住的崔姓考生”佑杬一拍大腿失声道:“萧氏误我,该死的萧靖,若不是那夜他拦住我非要摆酒接风,席上有人举报庆元府商贾之子参与贡院科举舞弊案怎么会顺藤摸瓜到建阳溪口拿人。”现在也回想,昨夜跟着崔韫来别院的女子自称来自溪口崔氏长房,现在看来崔尚书也是入局出力颇多之人,绕了这么一大圈就我还蒙在鼓里,竟然差点自己把自己给搁进去。冷汗夹背,经外面风吹佑杬打了个冷颤,即便萧六出去打听出全部情况,印证下来恐怕也跟自己猜度的八九不离十,主动也好被动也罢,所有入局的人其实都在猜度着父皇的心思在角力,回去真得给崔韫好好聊聊。 想明白这层关口,整理了下仪容准备入内,站在远处一直候着的赵公公则迎上前笑说道:“平康王殿下,圣上宣你有一会了。” 佑杬点头致意后大步迈入轩内。只见三法司尚书及侍郎在陈述着晋安办差始末,圣上则一边在轩里踱步,一边听着,时不时问一句。 看到佑杬进来,皇上招手示意赶紧过来喝口热茶: “刚刚云岚拿来的糕点,说是你母后一早亲手做的,赶快吃点垫垫肚子。” “儿臣谢过父皇厚爱。”佑杬的确肚子在唱空城计了,今天朝会折腾的可不轻。 刚坐下喝了口热茶暖暖胃后,佑杬直接跪下请罪道:“儿臣办事不周,还望父皇责罚。” 看到平康王跪下请罪,三法司诸位也都坐不住了,慌忙跟着跪下请罪。 “儿臣办事草率,应当仔细核查清楚三司奏章再行呈递父皇,思索至今,心中惴惴不安,还请父皇责罚。”平康王面情严肃,迎着圣上注视的目光回禀道。 整个漱兰轩里气氛为之紧张,三法司官员心中惊悚万分,入坠万丈深渊一般,这样的锅怎能背得起? 嘉隆帝注视着这个与自己七分想像的大皇子,转瞬间,开颜大笑道:“朕早朝时说过,尚未来得及翻阅晋安来的奏章,既然你认为有不足之处,容你回去与三法司诸位核查清楚再行上表。” 摆摆手让诸位都散了,三法司诸臣领旨意谢恩而去...... “谈完朝政,朕与你俩聊聊家常”这时云岚从侧旁的帷幔处走出来挽住皇帝的胳膊:“父皇偏心,去晋安办差的美事从来没想到我,给云岚个机会也去嘛。” 太公让我稍话呈表圣上:“皇上文治武功,国力富足,北胡与鬼方都不足为虑。”佑杬仍然跪在那里。 “好!”嘉隆帝一拍大腿,眉开颜笑道:“留下来,一起去你母后宫里用膳。” 至此,佑杬才感觉到心头一块大石总算放下心来。 云岚走在前面挽着圣上撒娇,一路上还嚷嚷着下次跟哥哥们去晋安办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虽未成文 已有食牛之气 天家稚子少恩情,何况已成年开府的诸位皇子,平康王已有足足八年未在宫里陪伴父皇母后妹妹用膳,普通人家的天伦之乐在帝王皇室纯属奢望。佑杬安静用心的在享受这一顿难得的家宴,看得出来母后眼角的皱纹,是发自内心喜悦呈现的自然弧度,胃口也比平时好很多。 吃饭期间,心中不禁庆幸若非这次主动应对,否则弄出个太院与三法司打架的局面,难堪的是圣上,恐怕第一个倒霉的铁定是自己,还会给父皇留下办事不力的印象。每每想到这样恐怖的后果,堂堂神光朝大皇子竟然差点被人当枪使,莫名其妙的就撞到了父皇的枪口上,佑杬就压抑不住的对萧氏暗暗生气。 ‘命、运’二字多是后世下九流坑蒙拐骗的说词用语,其实命之一字重因果,天注定无可更,而运却随缘变化,运隆运浅如江海湖水,变化不定却有迹可循,江湖术士不暗天道运行只会曲解愚弄世人。 佑杬回到王府沐浴更衣后,将萧六带到静室内仔细询问了早朝期间太康城内发生的大小事务,包括邮驿往来,尤其是鸣金楼的学子论战以及如何惊动太院徐夫子辛辣点评,均都听的一字不漏。同时将太院传出的较为出彩的几篇《策问》及诗词都仔细研读了几遍,萧六自幼便跟随大皇子,深知此时不可打扰,在博山七彩香炉中点燃了一块西国进贡的檀香后便悄悄退了出去。 佑杬推掉一切应酬,将自己关在静室内一下午的反复推敲近期朝廷内外发生的大小事务,从早朝结束后的漱兰轩奏对开始倒序推演,中间自己进宫领旨协同三法司晋安查案,再到北胡十万铁骑扣关的军情急报,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最终确认了几次讯息不对称导致的盲目,以及对形势错误的判断,理顺了纷杂的线头,对今后的路仍然只是有所感触,远远谈不上策略应对。安排心腹给崔韫送去了西国进贡的檀香和九龙窠雀舌岩茶各一份,之后就带着萧六驾车赶往了羽山天心庙。 至于三法司各衙门如何审查处理晋安奏本,佑杬从来不担心,也不着急,如果明天日落之前还没有弄明白状况,恐怕这帮酒囊饭袋之辈轮不到自己出手收拾,早就被御史台清流上书参奏,革职查办事小,人头落地的还少吗? 天心庙建在羽山南麓山脚下,羽山地处太康城外西部山区,山似飞羽而得名,庙内有泉水伏地而生,如珍珠滚动,初始仅为两尺见方大小,百年间泉水喷涌不断,逐渐成百丈寒潭,即便当年旱魃肆虐赤地千里,唯独天心泉滚涌如常,太康城百姓多赖以活命,故而声名大噪,又因水质柔软煮茶第一,后世多文人墨客来此汲泉饮茶,天心庙的香火鼎盛,也就在情理之中。 无巧不成书,天心泉寒潭发生过不止一桩的佛门公案,后世引发诸多大德高僧纷纷前来驻足讲经。经过多次扩建,天心庙除了前面开放给善男信女进香礼佛,而沿着华严殿右侧山道往上的亭台楼阁则多属名门望族之私产,山上的建筑乃多是以百年黑檀木料为主基构造,不禁结构稳固,而且黑檀木料独特馨香专驱蚊虫,盛夏夜间住在上面凉风习习,情人间吟风弄月,仰观宇宙之奥妙,文人好友饮茶作对,举杯邀明月,俯察地理之茂盛,故乃太康一绝。 佑杬着急赶往天心庙倒不是去饮茶赏月,乃是记起当初在庙里偶然结识道人的谶语。道人隐晦的点出了平康王身份贵不可言,更是指出荧惑乱宫,主刀戈杀伐,提出贵人应当倍加谨慎,行差踏错就是人头滚滚落地。 虽然缘于好奇,后来也是聊了一会,但是佑杬从来对此类佛道之流并不上心,尤其是父皇推崇礼法治国,讲规矩,懂礼法是行事法则,哪怕商贾游侠之辈亦是心中有数。 但这次晋安之行,听闻萧老太爷的一番话语,似乎对阴阳术法道佛诸家都是倍加推崇,且有些道理确实值得玩味,联想到这次的有惊无险,便忍不住驱车赶来请教商讨。 天心庙那边萧六已经传信安排好一栋山阳台阁,两人相见已经是日落时分,迎风台上道人直言临行之前,家师警示门人:“行走江湖,拳高不出,术高莫用,讲的就是一个活字,留一条活路;人生而苦,都是红尘苦渡客,脚下修行之路,何必越走越窄?若是相互看不顺眼,大道三千,如此宽广,何不各走各的道?”庞衍深以为然。 随后坦言自己并非出家道士,实为传承自春秋时代的阴阳家门人,至于身着道袍,实则只是穿着道袍在外行走方便。 两者相视一笑,一方有扶龙之志,一方经难而识才,虽不是一见如故,但此时两者惺惺相惜,把酒言欢。 庞衍讲解《尸子》语录:“虎豹之子,虽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气”。那萧靖乃家族长房嫡子,更是晋安年轻一辈的执牛耳者,意气之争或是顺手为之都具备食牛勠力之气,凡夫俗子又能与之想抗?人虽未见,庞衍类比的殊为传神。至于朝堂纷争,佑杬想着将先生请回府内有的时间慢慢请教商讨。 只说另外一边,缘于佑杬殿下一日之间并未再召集崔韫明薇二人商议,崔韫等过晌午后就有些心灰。至傍晚间,平康王府送来西国檀香与九龙窠岩茶倒是让人晕头转向,想来以两人交情,若是帮不上忙过意不去的话,大可不必送如此贵重礼物。 西国檀香属漂洋过海舶来品,不仅燃香可凝神静心,研磨成尘后可佐药入妇人胭脂,独特馨香醇厚柔和,逐渐风靡成药妆一说,甚是受太康城内少女贵妇的追捧,价格昂贵但总是每年产量供应,有钱还是买得到的。 但是九龙窠雀舌岩茶则是有钱也买不到的贵重,独独生长于九龙窠背面悬崖峭壁之上,九颗老茶树产量十分有限,区区几十斤而已,每年还要定量进贡皇宫,为了采摘此茶每年不知摔死了多少辛苦采茶人,十两黄金一两茶是九龙窠雀舌历年的公道价,若是碰上寒潮虫病灾害,恐怕炒到百金都无甚奇怪,地地道道的帝王般享受。这茶如此珍贵,若非落到爱茶如命的人手中,都算是明珠蒙尘。 明薇这些年在崔府行走,特殊而又尴尬的身份关系,经常要游离在两个崔府之间,使其思维缜密行事周全。傍晚时分,已经逐步打听清楚了庙堂上主战与主和派的纷争,以及鸣金楼民间士子论战的事情,心中看到洗脱含章牵连贡院科举舞弊一案好的苗头。现在又看到平康王殿下的礼物,心中猜测又加重了几分。轻声提醒崔韫:“如此贵重礼物,问问姑父他老人家总是没错。” 恰巧崔尚书应酬回府,看到桌子上摆的两份礼物,一眼就认出是极品好茶九龙窠雀舌岩茶。崔韫从父亲接过狐裘大氅交给丫鬟收起,笑道:“平康王殿下送来的礼物,颇为贵重,正在想准备些什么回礼好?” “孺子可教也。”崔尚书摆摆手后,拿起八仙桌上摆的九龙窠雀舌岩茶晃晃悠悠的走回书房去。留下两位千金大小姐相视,双蛾舒展,不禁莞尔一笑,女儿家唇上胭脂搽得红扑扑地,明艳端丽,嫣然腼腆心下得意,不由得笑魇如花,明艳不可方物。 明堂在太康这几天忧心含章入狱之事,寝食难安,茶饭不香,蹲在家中如热锅上蚂蚁一般乱窜。直到家姐回来后告知含章有望洗脱科举舞弊案嫌犯身份后才整个人安静下来,同时又麻烦明薇书信一封快快寄回溪口,否则家里人非得急疯了不可。 由太院放风出来的雄文诗词已经逐渐得到士林拥护,而且溪口崔含章的‘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呼声越来越高,经过鸣金楼花魁婉玉姑娘表演传唱更加是赢得了诸多喝彩,几首诗词均已经流传到晋安、庆远、嘉湖上三府。 此时太康几大家族,也越来越琢磨到朝廷似乎对民间士林的情绪始终未置一词,反倒是放任自流的姿态。 在太康又盘桓了两日,明堂打听到三法司复审核查贡院科举舞弊案的消息后放下心来,匆匆赶回晋安与崔父汇合。 毕竟晋安北狱绝非善地,多呆一日就多一分危险,含章体魄尚未成年,众人均都担心他抗不下来。 自从含章入狱,犯人的哀嚎之声响遍整间牢房,以至于含章睡梦中脑海都回想着惨烈的哀嚎呻吟。 当天夜里便被提审,整个刑讯室里阴气森森,一面墙上捆绑着个受刑的犯人,低垂着脑袋,长发遮住了面庞,身上已经血肉模糊,鲜血滴答滴答的流在地上,那声响一下一下的仿佛滴在含章的心上,只有在皮鞭子一下一下的打在身上的时候整个人才嚎叫呻吟,证明着并没有死去。 含章着实被吓坏了,想着怎么也得等开堂审理之后才定夺,两位用刑的狱卒可不管他怎么想,直接就把绑在刑架子上,任你怎么折腾反抗都于事无补,两位狱卒面无表情,神情冷漠的看着折腾不休的含章,要不怎么说进来的犯人都得先好好修理修理,一个个的都欠收拾。 二十皮鞭下去,可怜含章细皮嫩肉,被打的鲜血直流,每一鞭子下去都剌出深深的血槽,“现在消停了吧?”行刑的狱卒用手捏住含章下巴问道。一番暴打,气若游丝,哪里还有力气回答。 “换你伺候几下,这些个秀才学生都不经打,别弄死了。”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手里的皮鞭交给另外一名狱卒,自己则抓起桌子上花生剥壳丢入口中,慢慢的咀嚼着。 新换上来的狱卒自然力气足,几鞭子下去把含章本已麻木的神经再次打痛了,此刻真是痛入骨髓,新生力量的哀嚎声响遍了昏暗的牢房,无形中再次给牢里的犯人精神上施以重击,冯钰忍受不住而精神崩溃,多是缘于这样没人每夜痛苦哀嚎声刺激。含章提起精神,大喊“慢着。”执鞭狱卒高抬的手停顿在空中,稍微的停顿之后,更加狠狠的落下“让你给我叫” “狱卒大哥,小弟有银两孝敬,乞求两位大哥停手。”含章可不是用什么缓兵之计,在这样被打下去自己一定先被打死,也等不到明堂他们营救了,想到亲人焦急的眼神,含章说什么也不能被打死在这里。 “行啊,小兄弟很上道嘛,放下来,让他先喝口水。”绑人熟练,放人更是熟门熟路。两人三下五除二就把含章拎下刑架,搀扶着将已经无法站立的含章放在板凳上,另一个狱卒麻溜的提起桌子上棱角破损的茶壶倒了一杯冷茶给含章灌下去,喝完之后含章稍微恢复点精神,抬头看到两个狱卒大眼小眼正瞪着自己,含章强忍着疼痛,挤出笑脸对两位说道:“两位老哥,小弟实属是蒙冤入狱,事出匆忙身上也没有多带银两,容我先找出来孝敬下老哥买点下酒菜。” 形势比人强,一边谄媚的说着好话,一边翻找衣角。含章在被晋安府衙役拿住当日,自己身上是带了六分银子准备给明堂冠礼随份子的,谁曾想还没有来得及随出去就被抓捕带走,同时推搡着带出崔府大堂时,明堂挤上前来也往自己衣兜里塞了一块银子,后面路上摸了摸足足有一两有余。穷家富路,更何况是入狱打点上下开支,含章本想好好藏着等着要命关头在使用,谁曾想自己这身板第一次上刑就熬不住了,脑中思量着利弊,一咬牙拿出了藏在内里短衫衣角内的一两银子,递给狱卒。随后说道:“小弟身子骨孱弱,还望两位老哥手下留情。” 拿到银子的两人自然开心的不得了,对视一眼后, 点头说道:“只要你老实安分,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你,只要别跟头上那间的愣头青一般就好,非得被整残了在服软。” 两人痛快的将含章架着扶回牢房,便转身走出牢房,不知去哪里逍遥快活去了。含章身子越疼,脑子越清醒,这时候还能听到刑房内不时传来的呻吟声。“万万没想到,我尚未孝敬父母,就要冤死在这大狱中。”含章无奈的苦笑,“晋安参加科考,却把命要搭进去”。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疼到后半夜,含章明显感觉到伤口有好转的迹象,至少不再那么疼痛,而且慢慢恢复了力气。 晋安北狱牢房的头道鞭刑虽说是开胃菜,但其实有另外一个说法,名为“断魂鞭”,几位狱卒都已经从这普通的鞭刑中领悟出了较为高明的手法,同时将有细微倒刺的铁丝编入鞭中,每次运用不同手法劲道打在人身上真是鞭鞭断魂,倒刺每次会剌出不同细密血槽,慢慢的会勾连在一起形成大面积伤口,极难恢复,有的犯人出狱多年提起这“断魂鞭”都打冷颤,所以熬不过这头菜“断魂鞭”的犯人比比皆是。 但是以含章的恢复情况,几个时辰就缓解了疼痛,恢复力气,血也不在往外渗,的确较为罕见。虽然个头已经长起来,但发育仍然尚未完善,含章忽然想起来楼师曾叮嘱过勤练把式,日练夜练,说这把式蕴含击技术,不但可以长气力,还能打熬体质,含章自小就开始浸淫其中,形态动作熟烂于胸。 含章第一次涌起了强烈的求生欲,自己要想在这黑暗牢房里活下去就得抓住一切希望,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也不能放过。强忍着伤口撕裂的疼痛,含章勉强的站起身来,刚稳住身形做了一个动作就倒向了牢房墙上,倚靠着土墙,又勉强做了一个老熊靠背的动作,尽管伤口疼的要命,但是动作还是要做到位。 楼师曾言:“溪口乡邻广为流传的把式之所以普通,那是因为动作没有做到位,动作做到位了神形没有做到位,神形做到位了而呼吸吐纳没有配合上。”所以最终把好东西都给练坏了,长长力气,打熬下体质就算是颇有收获了,其实不然,这套把式是很有大学问的,是祖宗们观摩山川大地,百兽形态,在生死搏击中而总结提炼,浓缩精华的十个烧窑人把式。楼师也只是摸索到练习神形的阶段,至于呼吸吐纳则一直不得诀窍。 就这样,一夜无话,含章将全部心神沉寂在十个烧窑把式的练习中,有的把式如燕鹞翻身实在是疼的龇牙咧嘴,做完之后鞭子伤口全部撕裂,摔倒在冰冷的牢房地上,血淋淋的一片惨不忍睹。不知不觉,透着牢房顶部仅有的小天窗看像星空,含章估摸着差不多四更天了,寒冬的冷冽袭来,折腾了一天身体再也熬不住倦意,卷缩在墙角昏昏入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章 云良榜 云良阁上意气风发 牢中不知日月,含章是被凄惨的嚎叫声惊醒的,睁开眼睛,终于熬过了第一个牢狱夜晚。听到狱友惨叫,不用猜也知道几位狱卒又在给人上刑,不一会看到两位狱卒拖着犯人将其直接扔回牢房内,他被拔掉了十根手指甲,只见两支手上鲜血如注,含章看着心中抽搐,真的惨绝人寰。 在这黑暗牢狱中每多呆一天,精神便会消弭几分,生理的摧残是暂时的,而精神的摧残则长久相伴,现在能让含章坚持下去的动力就是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锤炼烧窑把式,一觉醒来,的确感觉到精神头恢复,虽然伤口还隐隐作痛,低头看看伤口,细密的剌孔已经结成硬疤,摸上去,也不再有疼痛的感觉。不得不说含章的体质恢复能力已经远超同龄人,恐怕就是多年习练烧窑把式有成的溪口壮年,也未必有如此惊人的体质,毕竟这是肉体与精神同步恢复。 北狱一天只有两顿牢饭,一早一晚,说是米粥加窝头,事实上是一半稀粥一半馊水,窝头如果不放入粥水中浸泡,硬的无法下咽,但是即便这样的牢饭,牢号中的犯人都舍不得一点浪费,舔干净碗面是必须的。生存之下,何谈尊严。一群狼吞虎咽的犯人,有的甚至因为吃的太快把自己噎岔气,还有的因为身体羸弱,食道被撑的钻心疼,满地打滚,看到这般景象,含章心中悲凉,北狱犯人活的尚且不如猪狗......... 再难吃的饭也得一口一口咽下,活下去是唯一信念。看到冯钰在费力的吞咽窝头,含章趁着他精神尚好与之交谈:“冯兄可有家人为之奔走,在这里等死总不是个办法。” “家中只有老母在堂,关键是我等自从被拿入狱,都不准许探视。否则以左兄的家世财富,何必遭受这等大难?”冯钰抬起头来,眼神茫然的说道。 两人经过交谈,含章了解到头上那间被折磨到精神疯癫的犯人,正是庆元府巨贾之子左士奇,自从入狱后,一天两顿的酷刑已经击垮了他的肉体和精神,想来以他富家公子的风流倜傥沦落至此,令人不胜唏嘘。 庆元府紧邻晋安,接壤建阳,辖内有龙元江支流小清河,冠以小字是区别与主干,实则小清河乃漕运重要干道,身为上三府的庆元百姓多以养蚕缫丝为业,当地绣娘以绣工精细针法活泼而名扬海内。左家则是庆元四大丝绸商之首,有桑田千顷,奴仆成群,左氏人丁稀薄,做老爷晚年得子甚是宠爱,左士奇自小聪颖,为人风流不羁,经常率众策马奔驰,城中各地常见其骏马疾驰而过的身影,好在损坏百姓财物均都一一加倍赔偿,为人乐善好施。 建阳因交通不便,虽盛产瓷器但苦于无法大规模外运输出,好在接壤的庆元府漕运发达,有钞关一座,往来人等摩肩接踵,故而,庆元慢慢发展成神光朝重要的丝绸,瓷器交易中心,其货物通过漕运北上先经晋安,在晋安即可分装走海运销往岭南,暹罗等地;后入太康,然后走旱路,行销整个北方各府,民间谚语:“庆元足,天下富。”神光朝上三府,财税占据半壁江山。 经冯钰讲述,左士奇自小恃宠而骄,性情张扬,其父为让其收敛心性,早早为他定下姻亲,若无意外,明年开春就该将乔家大小姐迎娶进门了,左乔两大丝绸商联姻,直接占了庆元府二分之一的丝绸产量。左兄虽然学识了了,但为人豁达出手阔绰,庆元学子多受其恩惠,故在晋安城内均唯左兄马首是瞻,士子聚会诗词唱和本是佳话,有诗有酒,必然缺不了佳人相伴。悔不该当初在月湖云良阁与萧靖结怨,冯钰一边说着,一边懊恼的跺脚。 左兄性情张扬受不得激将,那日众人起哄云良阁莘瑶琴姑娘诗词俱佳,尤其擅长古琴,曾以一首《潇湘水云》韵律清奇摘得花魁美名,众人酒宴正缺一佳人奏乐。左兄很快差人去云良阁请莘瑶琴姑娘来此一聚,不巧的是晋安城中亦有学子聚会请人,瑶琴姑娘左右为难,看架势两边均都得罪不起,就让婢女传信,请两边自行商议。 话说当时各地学子云集,哪个不是心高气傲志在夺魁?一时间,两边斗法,之间两边快马疾驰往来与云良阁,可把老鸨给乐坏了,一边派二个小厮端茶倒水服侍传信的书童,并派专人伺候马匹,生怕累坏了送财童子。另一边在云良阁大厅内摆下云良榜,即时公布两边价码,在云良阁的添油加醋运作下,不消片刻传遍整个晋安城,看热闹不嫌事大,众人都涌向云良阁。 话说当时“云良榜”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含章也是有所耳闻,在云深寺那边是听人提起过,有嘉湖学子恰巧当日在云良阁内吃酒,亲眼目睹两方斗法,其描述的绘声绘色,言语之间多是感慨‘做人当如左士奇’,挥金如土而面不改色,当时左士奇意气风发,在场诸君莫不举杯高唱。恨不能亲自参与其中,哪怕为其执马坠蹬亦有荣焉。 经过多轮加价,围观人等更加热闹起哄,但当局者已经激情澎湃。当价格越过五千两银子的时候,恐怕除了当局之人,谁都清楚这事无法善了了,莘瑶琴姑娘更是创下了云良阁最贵身价。 后面的情况不说,含章也能想象,当真是骏马疾驰钱财落,左士奇的豪气干云足以载入云良阁史册。晋安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庆元府左士奇以万两白银外加百匹丝绸请的瑶琴姑娘赴宴奏乐,红袖添香的佳话传遍大街小巷,上三府的青楼窑姐无不为之而倾倒…… 谁曾想另外一边是萧府大公子在府内摆酒宴客,再三派人去请瑶琴姑娘而不来,后面才有了两方意气之争,传言事后萧靖连夜派人去砸了云良阁的场子,此事后话不提。冯钰苦笑道:“人家萧氏乃百年皇商,钱财多如牛毛,那萧靖也是晋安城内有名的浪荡子,岂能受此大辱?”何苦来哉......... 含章听得也是不胜唏嘘,何苦来哉,赢得一时名头葬送了自己,石崇斗富而身首异处,绿竹坠楼全名节,现在左士奇这又算什么呢? 下午狱卒换班,来了两个陌生面孔,二话不说提出含章直接用刑,可怜的人旧伤未好又添新伤,昨日含章看到隔壁犯人受刑摘取十个手指甲,凄惨无比,今日就轮到自己,只见狱卒话不多说,塞住含章口舌以免大喊大叫,拿着钳夹直接拔掉一个,血,呲的一声就喷了出来,含章瞳孔猛张,因为疼痛的缘故,根本控不住身体,拼命的晃着刑架,拔掉第二个指甲后,含章已经痛的晕了过去。仿佛看到犯人的极度痛苦,行刑的狱卒肆无忌惮的狂笑,一边狞笑着,一边继续拔犯人指甲,在拔掉第五个时候含章又再次痛醒过来,心理只有一个念头这里是无间地狱,他们都是地狱中的恶魔。 后面换了个狱卒行刑,仿佛他们以折磨犯人为乐,看到犯人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让他们心理得到极大的满足。在不停的昏死与痛醒之间转换着,含章已经分不清现实与地狱,很多时候宁愿这般昏死过去,再也不要醒来。一下午的折腾,含章被拔掉了五个手指甲,五个脚指甲,血已经流了一地,沙哑的喉咙只能哼出腔来,意识已经迷迷糊糊了。 用完刑后含章像死狗一样被扔到了头上第二间牢房,左士奇仍然浑浑噩噩的倚在墙上,披散的头发如枯死的野草,空洞的眼神直盯着牢房上方狭小的天窗,仿佛那里是通往天国,那里再也没有痛苦........... 含章痛的在昏迷中都身体打颤,晚上的稀粥窝头一直仍在牢房门口,想要爬过去捡起来吃,但是浑身无力,稍微一动就牵扯着到伤口,血痂破裂,汩汩的血水流了一地。站不起来,根本没法练习烧窑把式,没法回复体力,而精气神怎不停的流逝,如此下去,此消彼长,早晚死在黑牢内。 含章只能想办法,为了保持清醒,只能在脑海里不停的演练把式,楼先生说过烧窑把式不仅练形,还可以练神,那么用精神意识去练习也应该有成效。虽然是为了忘记肉体痛苦,让精神有着落,含章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把式的意念中,本来意识就因为疼痛而迷糊,现在练着把式则把整个心神意识都沉浸其中了。含章练着练着就入了神,忘掉了流血的手脚,忘掉了暗无天日的牢房,也忘掉了此身处何方........ 祸兮福之所倚,含章无端遭受牢狱之灾,如今受刑半死不活,但却无意中摸到了神练的门径。处于全凭心意练功夫的状态十分玄妙,世间武夫习练拳脚,大凡止于皮肉,少数熬练筋骨,至于能摸到神识门径的凤毛麟角。含章习练的把式本就不凡,楼岳山系出名门师承太院武夫子,眼光何其毒辣,早就指出烧窑把式大有学问,遭逢大难后避居溪口学得这烧窑把式,十多年也不过刚过了熬练筋骨的顶峰初窥一点神形的脉络。实乃进军神练领域更需依靠机缘,绝非闭关苦练可得。含章福缘深厚,当初溪口地牛翻身过后,楼岳山已经看出他气韵蜕变的端倪,只是时间仓促而未深究...... 等后半夜寅时,含章才从入神的意识中醒来,透过狭小的天窗,有点点星辉洒下,将昏暗的牢房照亮了一角。咕噜,咕噜,饿了一天的肚皮在打鼓,艰难的挪着身子往牢边靠去,捡起地上的窝头直接往嘴里塞去,夹杂着馊水,吃的津津有味。在日后年老的时光,含章对围在身边的稚子幼童每每讲起这段,眼泪止不住的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章 腊月二十六 杀猪割年肉 含章终于明白到意气风发的左士奇何以沦落到疯疯癫癫,也懂得了冯钰的精神崩溃,北狱的绝望是从骨子里侵蚀,一点点的蚕食掉人的精气神。现在唯一的期望,是坚持到明堂他们营救自己出去,心中更念念不忘的是远在溪口的家人。 次日,含章体力明显在恢复好转,已经可以单腿蹦跳着习练把式。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当他如法炮制,再次从里衣边角翻出最后那点碎银子,孝敬给轮班的两位狱卒后,两位大爷的态度明显好转,一整天也没有在提了含章去刑房。钱财通鬼神,古人诚不欺我。但又不禁担心起来,明天如果再换一班狱卒,自己身上再也找不出任何银子了,岂不是又要遭受更惨烈的酷刑。 好在后面未在有新的狱卒换班,但是两班狱卒折磨犯人的手法真是层出不穷。每次听到狱卒的脚步声,心中打怵,恐惧已经深深在心理打下烙印。 当忽然被满脸笑意的狱卒提至刑房,含章心想我命休矣。令人意外的是,在刑房内却见到了明堂与父亲,父亲一把抱住站立不稳的含章,年过半百的烧窑汉子忍不住的眼眶发红。原来,两人经过许府台的精心安排,乔装打扮混进北狱牢房。 明堂赶紧拿出包银两将两位狱卒拉倒一边熟络攀谈,虽然平时做事大大咧咧但关键时刻从不含糊,一边用重金收买狱卒,一边警告交代道“如果下次再发现我兄弟身上有伤,就每日去几位家中拜访,嫂子们给口热饭吃总是要的。” 天降横财,偌大包银子砸晕了两位狱卒,足足有百两之多。想他们二人辛苦一年,俸禄不过区区60石米,仅够养家糊口,否则也不会想方设法的搜刮犯人。狱卒谄笑,满口保证道:“两位放心,虽然职责所在但是含章小哥是个机灵人,小兄弟以后就是我哥俩的兄弟,有我俩在,不敢让含章小兄弟受委屈。” 时间紧迫,两人在给含章换了衣物后交代了几句就匆匆而去。趁着两位狱卒还兴奋于天降横财的状态,含章讨要口热汤热饭,瘦长黑脸的狱卒直接翻出了自己媳妇做的水饺给了他:“小兄弟,慢慢吃喝口茶,别噎着。” 看着笑比哭还难看的黑脸,不禁感慨人间与地狱竟然这么近,人与鬼又怎么分得清楚,魔幻的世间....... 掐指一算,已经腊月二十六了,家乡习俗是要杀猪宰羊备年货,在这北狱中,有碗温热的猪肉韭菜馅水饺吃已经是造化,含章示意麻烦两位老哥扶着走回牢房。想着同是天涯沦落人,将没吃完的水饺分到了左士奇和冯钰的碗中。谁曾想,左士奇吃着碗里的水饺,七尺汉子呜呜的大哭起来…… 天堂跌落地狱,人生大起大落的太快,左士奇怎么也想不到,在意气风发之时会遭此大难。还未看尽太康的锦绣繁华,还未金榜题名马蹄疾,还未衣锦还乡娶娇妻,这琼楼玉宇就塌了。 溪口那边托人捎口信,奶奶自从含章被抓走后一病不起,家里没个起来在这一代的年轻人中,姜秋潮一向评价不低,甚得个别宿老喜欢。 “秋潮这孩子是废了,现在问题是太康城仍然抓着此事不放,所图甚大啊。”一位主事人无奈的说道。 “宫中贵妃娘娘至今未传信回来,实在让人费解,按理说,这事以我们姜氏门庭与贵妃如今之地位,怎么也闹不到如今之局面,四皇子杀气腾腾的硬闯母妃族中,难道就为了搜捕两个废物书童?” “我们姜家传承千年,什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太康城齐家王朝区区百载光景,难道还要灭我族不成?如今偏偏派了四皇子来恶心我们姜家,亲情脸面也不顾了”另一主事人气愤道。 “帝王无情,姜鋆你不是三岁孩童,当初神光太祖剿灭亲弟何曾手软过?若不是当年老太后以死相逼,恐怕这世上早就没了齐允贤这一支血脉了。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金羽卫的刀可不认识你这个姜家主事人。”姜亨嘉直接开怼,两人吹鼻子瞪眼。 “好了,你两人吵翻天也解决不了问题,姜氏的颜面既然已经丢了,就得想办法捡回来。”坐在做上面的一位耄耋老者抽了口旱烟,训斥两人,一锤定音:“明日请四皇子到府一叙。” 金羽卫大营内,灯火辉煌,佑胤倒满杯中酒走向楼先生,鞠躬敬酒:“还请先生教我。”楼岳山接过酒杯,微微呷了一口,笑道:“四皇子可知,当今圣上最在意什么?又最忧心什么?” “父皇以弱冠之年初登大宝,上承太祖遗志,下抚亿兆生灵,励精图治,历时二十余年而四海升平,神光朝如今国库丰盈,百姓富足,兵甲齐备,古之圣王恐怕也不过如此。”四皇子边说边转身走回账内大座。 “若说忧心的事,鬼方区区西南蛮夷不足为惧,能让太康城视为心头大患的当属北胡铁骑,姚家边军的二当家还在京师停留,不知是在等什么?”佑胤询问的眼神看着楼先生。 “殿下能想到这一层,殊为难得。可曾记得,咱们出发之际,三法司发生个趣事,快马加急递送到宫里的奏章取回重拟。”楼岳山抚须赞赏道。 “有所耳闻,说是大皇兄未核查三法司奏章,向父皇请罪取回奏章。此事与云林姜氏有关系?”佑胤毕竟是当局者迷,有浮云遮望眼。 “有没有关系不好说,三法司的黑锅没少背。但是,至少说明大皇子晋安办差好坏参半,不过我看后面的秦老院首的朝堂之举,应该是影响事情的关键,圣上心思可窥一二。国之大事,唯祀与戎。”楼岳山当然知晓这其中有徐经的功劳,也知道事情的关口是嘉隆帝对北边的态度。现在看来,含章的另辟蹊径堪称是向死而生。这几日的谍报已经显示清楚,太院夫子出手引领太康城士子风气。那么圣上迟迟未表态,未尝不是在看看还有什么人跳出来,更可能是在等,等一个更重要的表态...... “不用过于烦恼,该着急的是云林姜氏,我们就擎等着好了,最多二天时间,晚了就吃不上年夜饭了。“ “殿下这个时候切莫儿女情长,恻隐之心本不该存于帝王人家。”楼先生一边分析局势,一边严肃的交代佑胤。 果然不出所料,翌日清晨姜氏五大主支之首姜浩澜亲自登门请四皇子入府一叙。佑胤看见来人,忙的走上前扶住姜浩澜:“舅父使不得,差人通知外甥即可。”两人相谈甚欢,携手入城。 佑胤谨记楼先生的叮嘱,言必称圣上旨意,亦不表态事情怎么处理。实则佑胤此时亦未摸透父皇的心意,最后在与四位姜氏老祖宗密室相见时,佑胤转述母妃传出来的原话是“出嫁从夫”。几个老头子拉着佑胤不放,恨不得把嘉隆帝的起居饮食都细细捋一遍。最让佑胤恶趣的是,一帮老货竟然关心父皇是否还经常宠幸母妃,聊到最后佑胤差点翻脸。过了晌午,佑胤膈应的吃过午餐,才被送回营。 回营后直接开骂,什么狗屁圣人世家,一帮老货也敢称尊。楼先生笑的喷出一口酒来,安抚佑胤道:“殿下不必动怒,人老了总是有些怪癖。” 当日晚间,姜浩澜再次登门与四皇子密语,并送出《北伐祭文》一篇。楼岳山看到这篇《北伐祭文》之时,眼神骤然亮起,圣人世家绵延世代,果然有其独到之处。《北伐祭文》言必称圣,治国有方;然北胡蛮夷,不尊教化不循天道,无端起纷争,圣王当击之。通篇字字玑珠,言辞恳切,声情并茂堪称一时佳作,楼岳山看过之后,抚须感慨,圣人世家果然出手不凡,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 读完《北伐祭文》,不需楼岳山指点,四皇子佑胤也已经想通了其中关节,看来自己与大皇兄都是犯了同一个错误,竟然没有想到‘朝堂全武行’闹剧的背后,父皇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北伐,哪怕北胡铁骑不先挑事端。 谍报显示,北境遭受罕见雪灾,粮草紧缺,能不能熬过开春都是两说。看来科举舞弊案的事态扩大也未必不是宫里的意思,父皇先让大皇兄去晋安查案,实则是奔着萧氏一族去的,后让我带金羽卫缉拿同党则是做给云林姜氏看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又站着道义大理,天时地利人和。 想通了整个事情的全部,佑胤笑的把舅父亲自送回城。另一边让楼先生安排,快马急报把《北伐祭文》呈送陛下,此次云林之行总算是顺利,夹在太康与云林中间的确让人茶饭不香。 在姜家送出《北伐祭文》之时,姜氏大儒在云林书院点评:“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诗文有古之遗风,一扫十多年来文风糜烂,字里行间透露出匹夫不可夺志也,神光男儿当立志报国”。云林姜氏可谓一言而为天下法,至此挟风云大势将响亮的名头送与溪口崔含章。 天下学子交口称赞,花斑虎崔含章的绰号也不胫而走,当初云深寺围炉之夜的同行学子,与人谈起,都是与有荣焉。可是,此时的崔含章仍然在晋安北狱大牢生死挣扎,谁曾想赢得士林学子梦寐以求的名头,当事人至今却因科举舞弊案牵连身陷牢狱之中。此时,大皇子佑杬在王府内气的打转,恨不能把萧靖抓过来暴打一顿,连夜差亲随萧六赶赴晋安放人,并全力消弭后遗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一章 向死而生 天下何人不识君 翌日清晨,含章的早饭待遇也被升级到全米粥加窝头,总算是不需要捏着鼻子喝馊水了。 左士奇难得没有疯疯癫癫,破天荒在牢房边的阴沟中鞠水洗了把脸,凌乱的头发都被用草绳捆在后面,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很多,看到含章之后微微点头,含章分了他半碗米粥,两人安静的吃过牢饭。 练习烧窑把式的好处已经逐渐显现,每天睡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再也没有起初的寒冷,牢房潮湿叠加冬季寒气侵袭,最先击垮的都是犯人的身体。尽管有过两次大刑伺候,含章的恢复能力还是让人吃惊,两班狱卒看着每天活蹦乱跳的他都觉得无法理解。 左士奇在吃过早饭后,便面墙而坐,行为极其反常。至午间,更是趁人不备,向含章扔过来大小二块血布,看样子是咬破手指而写的。抱拳说道:“蒙此大难,我深知此生无望出的牢笼。含章兄弟的事情,在你与冯钰交谈中我听得几耳,估计不日就可洗刷冤屈,今受君一餐之恩无以回报,仍要麻烦托付几事。一是,请君收好此血书,小者代为转交家中老父,家翁看此书自当有重谢。二是需君寻一人,庆元府乔家大小姐乔向柔,此生缘尽,让她不必在等,并转交解约血书。三是请君代拟一份休书转交给家中小妾如意”。说完话间,左士奇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含章忙的出言阻拦:“使不得如此大礼,同是天涯沦落人,莫说我也被困囹圄,有心而无力。即便重获自由身,不知猴年马月,恐误了左兄大事。” 左士奇并未答话,只是在笑。含章看着他的笑脸因为身体痛苦而扭曲,心理满是苦涩,想他也是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如今落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上苍无情。左士奇笑的眼泪已经出来了,众人都以为他又犯了疯癫,都没有在意,当他狂放的笑声还回荡在牢房中时。忽然间,左士奇发足狂奔猛烈的就撞上了牢房的青墙,瞬间脑瓜崩裂,鲜血四溅,整个人跪倒在青墙边,至死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肮脏的牢狱。 这一幕着实震撼了含章的心灵,他看到了一个不屈男儿在绝望无奈下体面的选择离开,脑浆与血水混在一起,如朵朵红梅一般,瞬间就倾撒染红了半面青墙。这一幕的画面如同时间定格,深深烙印在崔含章的脑海中,久久不能挥去...... 也许左士奇在托付了后事便再也没有羁绊,科举功名,财富利禄于他而言如半生浮华梦幻,随着这一撞再也没有任何意义,生命不可承受之轻。也许左士奇死去是一种解脱,否则当他看到后世家人罹难,半百老父流落街头乞食的惨剧后,恐怕更是生不如死....... 北狱牢房发现左士奇自戕后,狱卒慌了神赶紧去汇报府台大人。科举舞弊案的重犯自戕于北狱,铁定是背上了畏罪自杀的罪名,恐怕此世是再也无法洗刷。当许府台匆忙赶来看到这幅脑浆迸裂的血腥场面时,亦是一副震惊表情,天下间竟然还有这等烈性男儿,吩咐两个狱卒给他打水净面,许府台专门让人给他找了副干净的衣服换上,就这样停尸在牢房之中。 整个下午,牢房里如死一般的安静,含章与崔钰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躺在那里的左士奇,冯钰是跟左士奇一起被拿入狱,虽然自己是以从犯身份进来,所受之刑也没有他多,但是绝望的心情是一样的。冯钰却未选择自戕,并非是比之通透。甚至冯钰比他更能想明白一些其中的道道,遭此大难的背后掩藏着种种肮脏腌臜,是一个久经人情冷暖世间挫折的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 可是即便屡次遭受酷刑折磨,每每坚持不住,想就此死去便没有痛苦了,冯钰心中无法割舍的是家中孤寡老母,若是留着苦命的她一人在这吃人的世间挣扎,便咬着牙挺了下来了。 一夜快舟疾驰,天还未亮,平康王府萧六在月湖登岸后直闯晋安府衙。被扰了清梦的许府台尚来不及发火,看到大皇子的腰牌,脾气瞬间被丢到爪哇国了。许府台自从办案钦差离去之后,便密切关注着太康局势,“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便被题写在书房案头,反复思量。其后,从云林传出姜家大儒的点评赞扬后,他已经彻底明白自己这北狱大牢招惹了一位本不该招惹的存在。 即便萧六不来,许府台已经在思考怎么处理善后崔含章的事情,毕竟溪口崔含章的大名,现如今恐怕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现在萧六带着平康王的腰牌前来,许宁远长出一口气,天塌了也有个子高的顶着。 另外一边,三法司办案官员则全部被请到平康王府办公,佑杬同三司主官反复核查晋安的涉案人员情况,每一个涉及科举舞弊案的材料都被要求舞弊详实完整,并附带着许府台刚送来的犯人供词,供词中注明重要犯人庆元府左士奇畏罪自戕,已死于北狱。众人昼夜不休,总算是赶在明日早朝时把新的奏章拟好,只是这奏章中再也没有溪口崔含章的任何资料。 至夜间,崔含章仍然把半碗米粥分到左士奇的碗中,自己拿着窝头却怎么也吃不下去。心中感受到是比寒冬腊月还要冰凉的世界,人死如灯灭,不久之后,又有几人能记得这屈死大狱中的青面书生,竟然是当初名动云良阁的左士奇呢? 想到怀中左兄的血书,崔含章打起精神来吃过饭后继续习练把式。既然左士奇人已死,那么他临终托付的事情,崔含章心中就认定有义务帮他完成。哪怕此生再无出狱机会,也要拜托明堂跑一趟庆元府。 崔含章练起来把式往往入神,等到十个把式结束是才发现牢房外面站着许府台。许府台一日之间两入大牢,崔含章基于本能还是拱手躬身,谁曾想许府台躬身回礼,说道:“现已查明,溪口崔含章与科举舞弊案无关联,本府来送你出狱,累君受苦,宁远惭愧。” 崔含章一时之间无法消化许府台的话,愣在原地。狱卒腆着笑脸打开牢房,上前搀扶他出牢房。在临走之时,崔含章回头看着静静的躺在那里的左士奇,看向许府台。 “左士奇科举舞弊证据确凿,三司钦差已经上奏朝廷。” 许府台明确答复,同时提及会为他收敛,但需等待朝廷结案后方能下葬。恐怕只能如此,崔含章再次抱拳行一礼。 等到送走崔含章后,许府台回府衙后直接把两班狱卒调离北狱,并销毁了与崔含章相关的所有材料,对府衙内外大小官吏下了严厉的封口令,如有违反之人,一经发现就地打死。 出了晋安北狱,含章抬头看着满天繁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再世为人。明堂提前收到消息,已经等在北狱门外,见到好兄弟走出北狱大门,快步上前抱住崔含章,激动哽咽: “走,回客栈先洗去一身晦气。” 含章却说道:“既然出来了,洗不洗无所谓,我想回家,回溪口的家。” 两人回客栈取了东西退房后,直接上马披星戴月,奔着建阳溪口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二章 百里青山远 万贯家财一朝散 崔含章与明堂二人思乡情切,奔驰一夜,人困马乏。在凌晨时分,路经庆元府驿站休息,想到左士奇此时仍然孤零零的躺在北狱牢房冰冷的地上,忍不住鼻头酸楚,摸了摸怀中的血书,招呼明堂转向奔往庆元府城而去。 明堂奇怪的问道:“偌大庆元府,寻人不易,恐怕耽搁你我回乡。” “无妨,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左兄素有大名,况且丝绸商左氏乃豪门,入城打听一二。”崔含章俯身马背,回头说道。 辰时三刻,两人赶到庆元府。从城外望去,密密麻麻着各色服饰人等拥挤在城门楼处,一派熙熙攘攘的繁华盛景。庆元府城宽地阔,人烟稠密,水陆交通便捷,远近商贾云集。满城中绣幕风帘,百十里街衡齐整,不亏是传言中富庶甲三府之地。入得城去,只见小清河横卧于前,沿河两岸万余家阁楼参差,酒楼茶肆林立,河上清波荡漾,货船游人往来如织。 两人牵着马走向一家靠河的茶肆,门前高挂旗帜一幅,上书‘千秋大业一壶茶’,有趣的是该茶肆对面的酒楼也竖着一面大旗,上书‘万古红尘一杯酒’,看来庆元府的往来之商贾的确囊括南北,连餐饮酒肆都深明南北差异。天气寒冷,但茶肆楼上热气腾腾,只见茶肆悬空中厅位置有一说书先生,手握尺板口沫横飞,说到酣处不禁引得四周茶客拍掌叫好。 找了个临河靠窗的桌子坐下,正听到说书先生讲云林姜氏与内廷金羽卫对峙的戏码,说是千年门庭一朝被马踏,虽说是前两天发生在千里之外的事情,但这说书先生舌绽莲花,绘声绘色,仿佛身临其间,令茶肆听客感觉历历在目。 随着话锋一转,云林书院姜氏大儒出场,遍数太康学子鸣金楼论战之诸文,唯独对溪口崔含章评价最高,称其文“上承古风”,“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诗篇一扫十多年文坛之糜烂。只见说书人,一拍尺板,口称溪口崔含章绰号花斑虎,身高八尺有余,生的是浓眉阔目鼻直口方,虎背熊腰,常入窑烧瓷而肤质糙黑,绝对不同于太康城内的细皮嫩肉的白脸书生,因常身着花斑虎皮袄而得名,端是个神光好男儿。 这话听得明堂捧腹大笑,用手指着含章道:“鼻直口方,虎背熊腰,肤质糙黑?” 崔含章也是忍俊不禁,看来以讹传讹真是半点不靠谱,不过他提到的云林大儒,如果当真如此点评其文,那倒真是让他心中抑制不住的兴奋,云林书院乃民间儒林执牛耳者,举国学子能入得其法眼者莫不是倍感荣幸。虽不敢说必然中举上榜,但博得一世才名是板上钉钉的。 明堂忍住笑意,喊过来小二点茶,只见跑堂小二腿脚轻快的上前:“两位客官喝点什么茶,本店茶歇酒食均可供应。茶有天池、松萝、虎丘、龙井、雁荡、顾渚、阳羡、六安、天目等,茶点有松子、核桃、瓜仁、枣仁、菱米、山药、鸡豆、银杏、笋干、莴苣、柿饼、莲心等。”跑堂的如数家珍,一口气报出诸多来。 含章心思不在饮茶,明堂则做主点了两盏松萝,并要了四份茶点,另外给了小二半两银子,让他帮忙去对面酒馆里买一只烧鸡,两碗阳春面,几份素菜回来。剩下的当做跑腿费赏他了。赶路时无甚感觉,这一停下来两人均是腹中打鼓,饥肠辘辘。 不时间,小二哥将茶饮点心等均都上齐,两人二话不说低头开吃。明堂最先吃完,一边啜饮松萝,一边望着窗外的小清河,只见船家与两岸客店不停的打着招呼。明堂感叹道:“都说庆元府商贸繁华,货通天下,看这小清河上的景象诚不欺我。” 崔含章自从入狱以来就没有吃过一顿正常餐饭,此时吃的格外细致,细嚼慢咽之间品味着人间五味,烟火气仿佛从这碗阳春面中透露出来,含章确信这就是人间的味道。 明堂把一碟枣仁推到跑堂小哥面前,小哥倒是手脚麻利直接把枣仁全部倒入上衣口袋中,两人很快熟络的热聊起来,风土人情以及城里青楼窑姐,小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聊到丝绸商左氏大公子左士奇时,小哥面露难色,便不愿在多说。两人都敏锐的发觉到事情并不简单。 两人结账后,将跑堂小哥喊出门外熟练的架到旁边巷子中,明堂递上几钱银子再次询问有关左士奇的事情。跑堂小哥此时则是面色谨慎的左右扫了一眼后轻声说道:“左府大公子左士奇,因为涉嫌在今年的江南贡院科举舞弊,现如今被打入晋安北狱大牢,生死未知,左府老太爷急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如今抱病卧床,偌大个左府鸡飞狗跳乱套了,我劝两位还是有多远躲多远,左士奇犯得可是死罪,说不好诛连九族呢。” 听到跑堂小厮的话语,含章心中一沉,当真是墙倒众人推。恐怕左士奇撞死狱中的消息仍然被晋安封锁,若是传出来恐怕左府也是风雨飘摇。无暇多想,两人沿着小厮指引的路线,翻身上马直接赶往左府。 花开两朵,先表一枝。丝绸商左氏人丁稀薄,左老太爷原配夫人早逝,后是一口气连着娶了五房太太,就怕这偌大家业无人继承。老太爷平时没少修桥铺路积阴德,往来僧道上门化缘均都是热情款待,只盼着上苍怜悯,家中五房能诞下个一儿半女的。也许感动上天,三姨太肚子很争气,果真是给左府添丁。左士奇自出生之日就备受恩宠,当时左府大摆宴席三天三夜,庆元府哪个不晓得,左老太爷将左士奇视为命根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着。 左老太爷笃信打卦算命的先生言,一心想着让儿子考取功名,想着有朝一日入朝为官光耀门楣。眼看着左士奇出落的一表人才,只要此次在江南贡院顺利考取了功名后就回来娶亲。在送行那日,乔家大小姐也是坐不住闺阁里,亲自送到十里长亭外。 乔家与左家本就是这庆元府的两大商户,彼此算是世交,在左老太爷尚未发迹之时就曾受乔家恩惠,后来走遍天下,四处行商,心中都念着乔家的三分好。乔家近代势颓,乔老爷早逝只留下一女一子,儿子年幼顽劣,被庆元城里一众帮闲拉着逗狗遛鸟,常出入青楼赌场,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偌大个家业只靠着长女乔向柔撑着,若不是左老太爷帮衬着,恐怕就乔家女子这点道行,早就被庆元城里其他商家吃了个骨头渣都不剩,乔家的生丝产业是整个庆元府都眼红的好买卖,不知道暗地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乔向柔本是闺阁弱女子,怎奈商场如战场,而父亲留下遗言是帮弟弟守住家业。刚刚及笄的乔向柔便不得不走出闺房,抛头露面,若干年下来也是勉强撑住了局面,但个中辛苦则不足为外人道也。 若说是造化弄人,偏偏又给人以希望。左老太爷为了左士奇的科考功名,一路上是破费钱财无数,早就差人从晋安到太康一路打点。乔向柔等着他衣锦还乡,八抬大轿迎娶她过门,左老太爷也等着他回来光耀门楣,繁衍子嗣,谁曾想肩负众人希望的左士奇就这样卷入了震惊朝野的科举舞弊案。 当晋安府差官在左府捉拿人犯之时,轰动了整个庆元城,左士奇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戴上枷锁镣铐,押上囚车,同时被捉拿的还有冯钰等若干人等,俱都是此次结伴前往晋安江南贡院参加科考的学子。 一时间,庆元流传着各种关于左士奇在晋安犯案的故事。有人嘲讽,当初在云良阁上意气风发,万两白银只为博青楼女子一笑,谁曾想得罪了晋安权贵。也有人说是牵连上了太康贡院科举舞弊案,左士奇曾与云林姜氏子弟过往从密,事后还曾在酒会场上踌躇志满,扬言登科中举不过如探囊取物一般。风言风语的事情,传的有板有眼,谁也没办法去求证。 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更有人巴不得左士奇犯得大罪抄家灭族,最好是把乔家一起株连了。人心险恶,言语不足道也。左府之中在大少爷被抓捕带走后,却真是乱套了,左老太爷当场急火攻心,一口痰没上来,昏了过去。后面连续请了几位大夫,几剂汤药下去,总算是缓过神来,后面则卧床不起,好在家中还有左士奇小妾如意照顾。左老爷每天醒来总是询问,可差人去晋安太康打听消息了? 可怜左士奇的贴身小厮左幺,不停的奔波来回于晋安与庆元之间,但是每每带回来的消息都是让人忧心,使了多少钱财也都不让探视,说是朝廷派了三法司钦差专办此案,任何人等未经三法司许可不得探视。急的乔家大小姐在家中坐立不安,一个未过门的女子又不能天天往未婚夫家跑,只好使人去晋安帮忙奔走。 却说左士奇被抓后,左府老太爷病倒,绸缎生意大受影响。偌大个家业总得有人操持,此时与左士奇关系熟络,走的颇近的远房表兄左珏常常登门,看望老太爷并帮忙照理家务。说是表弟远在晋安北狱受苦,于心不忍看着家中舅父病卧床榻而无人照料,府里下人不知情况,自然以为表少爷是来帮忙操持家务的。谁曾想,这左珏常常出入府邸内院,与小妾如意眉来眼去,勾搭成奸。 这边崔含章与明堂两人已经寻得左府,经过通报说是大公子在晋安朋友,有要事秉告左老爷。左老太爷听的儿子在晋安的朋友,唿的坐起身来,披上外衣便出来见客,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直接抓住两人的手问道: “我儿如何,可曾受苦?” 崔含章感觉到老人手劲颇大,但是不忍挣开,“老人家莫要着急,左兄让我带血书一份,请您先过目。” 说着话,崔含章用另一只手在怀中掏出两块血书,将其中一份小的交给左老爷。父子连心,左老爷自然认得儿子的字迹,看到是鲜血写就,不由得老泪纵横。崔含章趁着老人看血书的功夫,询问管家,乔向柔乔大小姐府邸,想着一会去乔府送信,此行算是对左兄有个交代,心理也才踏实。 崔含章自从拿到血书便快速藏于衣内,本着无愧于心之念,亦从未打开看过,自然不知血书内容。但是也猜测的出,多是交代后事。毕竟左士奇交付血书后就撞墙自戕了,取死之意坚决。崔含章做人光风霁月,也是该得此福报。左士奇留给左老太爷的血书,第一句话中则以家族经商密语交代:“若是见此血书,则赠送半数家资于溪口崔含章。”左氏商人世家,知子莫若父,老太爷看此话自然明白儿子心意,看惯了商场的尔虞我诈,自然懂得一饮一啄的大道至简,若是崔含章未送书信,自然也得不了这半数家资。 左老爷抬头问了句:“请问,哪位是溪口崔含章?”明堂拿手指向崔含章说道:“他便是了,你儿子的狱友” 左老爷直接行李拜谢大恩,并立刻吩咐管家去账房准备百金酬谢,崔含章忙的还礼,并阻拦着,同是天涯沦落人,举手之劳而已。况且崔含章心理还在思忖该怎么告知左士奇狱中自戕的事情。 左老爷则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回道:“小兄弟大恩无以回报,这点金银浊物权当路费,容我些时日安排,还有大礼送上”,左府管家动作麻利,很快就取了一大袋金子交给崔含章,看他不收则硬是塞给了同行的明堂,明堂苦着脸看向含章也不敢收,后面两人无奈,只能将金子堆放在茶几之上,而管家则快速的吩咐小厮将金子取走,放在两人的马鞍上....... 就在三个人推辞期间,左老太爷看完血书则是一口老血喷出,仰天长叹一声“我儿休矣。” 几人赶紧上前扶住左老爷,崔含章从他的眼神中看到的是极度痛苦,左老爷颤声的问道:“我儿是否已经.....”含章不忍欺骗,但又不敢告诉实情,只能说道:“左兄走时并未痛苦。”而刚刚从内府赶过来的左士奇生母听闻此言,直接放声痛苦。 看着这痛苦离乱的景象,崔含章心中着急回溪口家里的想法更加迫切,自己家里又何尝不是这般凄惨境地,容不得自己在外蹉跎了。崔含章无法安慰老人,只能躬身行礼请节哀,便忙着赶往乔府。两人并不知道,在他们上马离去后,左老爷再次吐出一口鲜血,便昏死过去........ 两人顺利的找到乔府大小姐,直接将血书交给她后,便告辞而去,崔含章本欲先回左府返还金子,但明堂劝他先行收下,年后在回左府交还不迟,毕竟看目前架势,左老爷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收的。两人时间宝贵,耽搁不起,便直接出城。崔含章实在是看不得下一幕离散悲剧,心中也只想赶回溪口看看家人是否平安。 乔向柔看到血书之后亦是悲痛万分,左士奇书中明言与她缘分已尽,解除婚约,放她另行婚配。虽然在左士奇被抓捕入狱之后,乔府里就已经有诸多压力,毕竟商人重利轻别离。 此后打听到左士奇牵连滔天大案后,乔府的老辈人就在想着该如何保全自己,撇清与左家的关系,自然头一件事情就是要解除与左府定下的娃娃亲,当初也是乔向柔那早死的爹与左老爷定下的儿女亲家。如今左府能否逃过此劫尚未可知,总不能让乔向柔跟着守活寡,更不能让乔府跟着左家一起被抄家灭族........ 乔向柔不相信青梅竹马的左士奇如此绝情作为,更不相信左士奇此生无法出狱,哭泣的奔向左府,她多么希望崔含章带来的血书是伪造的,她心理念念不忘的士奇哥哥何等英姿勃发,在他们姐弟二人被乔府众人欺凌无助之时,一直都是他的士奇哥哥帮他遮风挡雨。 世人眼里乔向柔精明能干,以女子之身撑起摇摇欲坠的乔家,可是当她心中的精神寄托崩塌时,也不过是可怜的弱女子,此时的脆弱已经无需风吹雨打,只是一个简单的死讯便将她击倒昏了过去,吓得丫鬟家丁赶紧的抬着她离开左府回到乔家中,请大夫医治。 左府老太爷昏倒后,尤其是听说大少爷已经死在狱中,一家人更是乱套了,已经有小厮开始偷盗家中财物。这鸡飞狗跳的时节,自然没人留意到这样的情况,当左老爷悠悠醒来已经是次日,喝了两口粥后便安排喊来管家,让他把家中及城内所有店铺的活账银两只留下日常经营开支费,其他全部取走,去官府银庄换成宝钞银票,送于昨日送信之人溪口崔含章。 可怜老管家拿着十五万两的宝钞银票满城找不到崔含章和明堂两人,只好回去秉明老爷情况。而左老爷在病榻上得知两人已经离城后,便立刻安排小厮左幺驾车与管家一起去追往溪口,要求务必将东西送到崔含章手上。这一切都被在病榻前伺候的小妾如意看在眼里,她自然也得知了左士奇血书休妾的事情,心中焦急的希望找到左珏商议对策....... 左老爷强打着精神,安排人去曹家与陶家商议变卖城里店铺事情,只说是为营救大少爷筹钱。他心中跟明镜一般的,儿子死在狱中,死无对证,恐怕这罪名也是洗刷不清了。科举舞弊的重罪是要抄家灭族的,他只能赶时间为这一家老小谋一个退路。能吃下城里店铺的只有同为四大丝绸商的曹家与陶家,两家与左府一向是面和心不和,暗地里争斗,此时正是趁火打劫的时候,左老爷叮嘱家仆绝不还价但只收宝钞银票。 曹家与陶家由于胃口太大,但账上活银不足只能拉着乔家入伙,结果乔家老辈人瞒着乔向柔,三家一起吃下了左家在庆元城内的八成店铺连带码头仓库内一万匹生丝,共计一百万一十万两的宝钞银票,一夜间换空了好几座庆元府的银庄。 左老爷安排可靠家仆拿着他的印信在那里与三家办理过户画押,同时将宝钞银票平分成两份,一份立刻差人送往溪口崔含章处,另一部分则准备随身携带去晋安给左士奇收尸办理后事。 当左老爷拖着病体在床榻前安排变卖家产时,如意看得真真切切,偌大家财摆在房中。趁着左老爷昏睡,小妾如意在房中见到匆匆赶来的左珏,两人早就勾搭成奸,左珏出入府邸如入自家。 如意将看到的情况告知了左珏,谁知两人早就密谋左府万贯家财,结果现在看到左老爷连日连夜的在变卖家财,自然坐不住了。左珏在房中踱步,思索片刻,心中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打定主意,安排如意今夜将左老太爷毒死,卷了房中的宝钞银票远走高飞。 当夜,左珏带着一包从前门大街药房买来的大剂量砒霜,悄悄的潜入了小妾如意的房中,两人按照计划给左老太爷灌下毒药,可怜左老爷因痛苦难耐而四肢痉挛,七窍流血死不瞑目。随后,两人将房中的五十万两宝钞银票跟部分首饰珠宝收拾一空卷跑了。 左珏生怕事情败露,临走时一把火烧了左老爷的房间。由于夜深人静,等到众人发现走水时,火势已经蔓延到整个内院,而且当夜风势颇大,火借风势,越烧越旺,最终整个左府都被大火吞噬,家丁奴仆们有的敲锣呼喊,四散奔走,有的打水救火,奋力扑救,还有的趁乱偷拿财物而逃之。 当左珏与如意驾马车逃出城外后,仍然能够看到冲天的火光,烧红了庆元府的半边天,这愤怒的火焰借着风势冲向了黑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三章 人间五味 酸甜苦辣咸 人间五味,世情烟火,在这光怪陆离的世上,调味着各种生离死别。左士奇一死百了,他再也不用为左府众人葬身火海而痛苦悔恨,也不需要面对更多的爱恨情仇,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 左府这把火烧的整个庆元府都颤栗,后半夜府台大人及众官差都赶来救火,否则看这火势蔓延开来,庆元府楼阁殿宇岌岌可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此时火烧屁股了没有人坐得住,庆元几大姓在府衙号召下均都组织家丁奴仆参与救火,好在小清河近在眼前,取水便利。 至清晨,官民携手忙活了一夜的功夫总算是把火扑灭,整个城里都弥漫着刺鼻的烟火气,各地客商云集酒馆茶楼议论不休,说是左老太爷连带家眷老小共计百来口人无一幸免,均都葬身火海。 左府并非小门小户,庆元钞关三成以上的税赋皆是出自左氏,南北往来客商不说都与左氏有生意往来,但均都是打过交道的。这一把大火可以说价值连城,烧的庆元鈔关主簿肉痛,一时间左氏商铺挤满了各地客商,眼看着就要发生挤兑风波。 好在曹家、陶家、乔家在商会中及时跟众人解释承诺,左氏商铺绝大部分均都已转让至他们名下,这才抑制住了骚乱的扩大,毕竟他们三大家族完好无损。谁也不是傻瓜,一把大火改变了庆元府的商业格局,没有人此时还敢冒着得罪几大姓的风险纠缠不清,生意嘛讲究的就是个和气生财。 三大姓可不是这样想,掏空了真金白银买了左府八成店铺不说,现在还得帮着兜底安抚各地客商,典型的外强中干色厉内荏。若不是众人摄于几大姓的威名,先行散去。恐怕的挤兑风波只会越闹越大,连自家产业都会遭受冲击。几位主事人彼此对视均都是心中恼怒,感觉被人耍了一般。曹老爷气的直接把刚沏好的一杯松萝茶摔在地上,“我不管你左有光是死是活,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来。”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三大家族只能忙着不停给左氏商行擦屁股,安抚客商事小,与府衙鈔关交接清楚才是重点。若说不是三大姓联合,恐怕谁也无法单独收拾好左氏的烂摊子。 曹老爷还有个更大的担心是左有光这个老王八蛋摆了他们一道,他儿子据说犯得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一旦坐实恐怕就由不得他了。当初利欲熏心,知道他变卖家产,疏通太康关系营救儿子,只想着趁火打劫压低价格,现在看着怎么都有些后怕。派去晋安萧府打听情况的管家迟迟未归,曹老爷心理总是不安。 庆远府左氏葬身火海的事情当晚就传到了晋安城,若说普通百姓不知道左氏豪门也罢了,但要提起这左氏乃云良阁榜首左士奇左大少爷的家族,那众人则是一副明了于心的神情。一掷万金的主,家财万贯那是没什么稀奇的。走水失火,遭人惦记那是最正常不过了的。 但是萧靖却在府内气的直拍桌子,本想借着左士奇卷入科举舞弊大案,顺势把左氏这颗大树连根拔起。现在倒好,许宁远那个废物竟然在眼皮底子下让左士奇撞死在狱中,而远在庆元的左府则被一把大火焚烧殆尽。 晋安萧氏虽为皇商,但苦于始终无法把手插入庆元的丝绸瓷器生意,多年来只能暗中扶持曹家与左氏争斗,经过长久谋划准备,如今致命一击胜券在握,就要开始摘果子的时候,竟然被一把大火给烧了。萧靖的怒火简直可以比拟昨夜庆元左府的焚天大火,砸碎了一地的瓶瓶罐罐,吓得整个大厅里奴仆俯首,生人勿近。 而更让人愤怒的是曹家狗奴才,在没有得到他指令之前,竟然利欲熏心的联合陶家、乔家把左氏商行在庆元府内的八成店铺仓库等产业用宝钞银票吃掉了,足足是一百一十万两宝钞银票啊。左士奇已经死在牢里,那左氏的产业还不是等着老子去收割。这帮奴才不知天高地厚,私自动手,难道就看不出来左有光老王八蛋使得是金蝉脱壳之计? 萧靖把新换上的八宝盖碗茶杯摔在曹府管家面前,恨得牙痒痒,可怜曹府管家被滚烫的茶水溅了一脸也不敢抹去,只得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 回去告诉曹希大他们三个有胆吃下八成左氏商行,就不怕消化不良,小心撑破了肚皮。左士奇已死,这抄家的圣旨就在路上…… 曹府管家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赶紧的上马车往庆元府赶。萧靖在骂完人后,稍微气顺了些,整理衣冠走入内堂,事情发生如此变故,满盘棋子布局恐怕要做出改变,现在只能请示老祖宗该如何是好。 话说崔含章两人在给乔氏大小姐送完信后直接赶往建阳溪口,两人终于在日落时分抵达,越过溪口巨石后,明堂与之分手直接回家去了。 崔含章看着小院门口杂草丛生,下马后轻轻推开门板,刚巧含灵推开帷幔倒水,看到含章站在门口发呆,瞬间水盆掉落地上,眼泪不争气的涌了出来,扑入他怀中“哥,你可回来了”,仿佛要把这些时日所受的委屈一股脑的全哭出来。含章抱住妹妹,安慰道:“傻丫头,多大的姑娘了还哭鼻子,哥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 听到屋外是女儿的哭声,母亲赶紧走出来看看,还以为又是被哪家顽皮孩童给欺负了。伺候婆婆勉强喝了口药,好不容易刚刚睡下,生怕又给吵醒了。当母亲看到院子里抱着的含章兄妹,一时间怔住,泪如雨下,儿行千里,母担忧。 儿子自从在明堂冠礼宴席上被抓走,母亲日夜担忧,每天强打着精神照顾病倒的婆婆,谁又能知道多少个夜里母亲偷偷抹泪到天亮。 含章拥簇着妹妹上前抱住母亲,轻轻的帮母亲擦掉泪水,安慰母亲:“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一向寡言少语的母亲爱的无声无息,只是拍拍儿子身上的尘土,含泪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外面冷快进屋去”。 当崔含章看到躺在床上苍老的祖母,感觉到她气息微弱,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再也忍不住的泪水夺目而出,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心中悔恨交加。 子欲养,而亲不待。崔含章这一场牢狱之灾顷刻间将花甲高龄的老人击倒,在久久苦等不到孙子消息的折磨下,老人神智逐渐迷糊,药汤也吃不进了,用郎中的话说,家人要着手准备后事了。 老人仿佛预感到孙子今夜归家一般,勉强吃进口汤药,颇为反常的保持了小半天的清醒,怎奈精神不济,这会又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了。 崔含章压抑着嗓子低声叫着:“祖母,我回来了,你起来看看我啊”。可怜屋里安静至极,只听见屋外的北风呼啸。祖母手臂忽然抬起指了指前方,眼睑努力的动了动却仍然没有睁开,手臂到底是无力垂落在床铺上。 含章脑子里嗡的一声,心中顿时万念俱灰,祖母就这样撒手人寰,终究是没睁开眼看一眼看看宠爱的孙子。含灵还是小,本身处在哥哥平安归家的喜悦中,并未留意到奶奶的异样。但是崔母却是心中明了,婆婆她老人家能坚持到含章返乡,已经是极限了。 崔母轻轻的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含灵走到床铺摇了摇祖母不见老人家醒来,又见到母亲与哥哥跪地不起,哇的一声哭出腔来,连声呼喊奶奶。宁静的溪口被这充满丧意的哭腔扰乱…… 含章就这样静静地陪着祖母走完最后一程,这夜的冰凉寒澈透骨,好像整个溪口的寒气都涌向了凄冷的农家小院。 崔含章在这个寒冬就尝到了人间五味,酸甜苦辣咸各种陈杂,仿佛走完了春夏秋冬四季一般。也许见识了左士奇关联的生离死别这会反倒是出奇的安静,他只想安静的送祖母离去。如果说少年时光是春日烂漫,那么接下来的路就是酷暑寒冬,怎么也绕不过去的悲欢离合。 崔含章与明堂怎么也想不到昼夜兼程送到的血书会成为左府的催命符,乔向柔的人生在希望来临前再度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也许这就是人世间的无奈,左士奇的自戕使得众人的命运都偏离了轨道,那就且看众生争渡,红尘炼狱…… 等到崔父归家看到诡异的气氛,整个人怔在那里,老母亲走的如此不甘,儿子孙子都未能承欢膝下,在懵的状态摆脱出来,跪在老母亲床榻前痛哭流涕。次日当乡邻看到含章家门檐上挂的白绫,明白到崔奶奶走了。活了一辈子的老姐们老兄弟们都拄着拐前来送行,但当看到跪在灵前的含章,都发自肺腑的笑了。 崔家有后,上天怜悯。明堂哭着冲进崔家,怎么也不相信那个常常给他讲溪口龙窑故事的奶奶就这样走了,兄弟含章刚刚死里逃生赶回来伺候她老人家,老天爷怎么就这样的不开眼,哪怕是伺候一餐粥饭也是让含章心中无憾啊。 丧事办的极简,溪口崔府派人送来了挽联,崔含章一家人的悲痛一下子浸染了溪口,众人都感觉到祖祖辈辈生长的土地仿佛泄了精气神一般,生活中流淌着一种悲伤。最近两次的龙窑开炉也是次品颇多,成品效果也不尽如人意,迟迟没法恢复到地牛翻身前的状态。老辈人看着崔含章的样貌神态,感觉已经大不同于以前,只能感叹,经了事的孩子终究是长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四章 不做瓮中豆瓣酱 就在火上出名堂 办好祖母丧事之后,含章连夜登门溪口崔府,入祠堂拜谢族中活命大恩。祖母死后,崔含章一家可以说跟溪口崔氏在血缘礼法上没了关系,五服之外不论亲缘,可通婚,何况早就出了五服的两支,明堂当日也是着缌麻参加葬礼的。但是经此牢狱大难,崔府明堂与明薇姐弟与崔含章的感情更胜从前,两支崔姓彻彻底底的捆绑在一起。如果说以前还顾忌到血缘亲疏,那么以后将是亲密无间休戚与共的一家人了。 崔氏族老已经认可并接纳含章作为嫡系子弟的身份,此后必将全力支持崔含章在神光朝廷的仕途发展。明堂与含章,一商一政,一朝一野,崔氏将所有的宝都押注了两人身上。楼岳山调教的弟子,是龙是虎?终究要下山蹚水,遇水搭桥,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大部分溪口烧窑人都留意到,崔家的灵堂上来了两位陌生面孔,乡民淳朴未作多想,只当两位是崔家外地的朋友前来吊唁。两位不是别人,正是从庆元府随后追来的左士奇贴身小厮左幺和左府管家。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两位外地人却是怀揣十五万两宝钞银票的巨大财富而来。两人看到崔含章悲痛欲绝,无法近身,故只能夹杂在人群中参与葬礼。 次日,又是两位外地人驾车赶来,打听崔含章家地址,而且是从车上搬出两个大箱子送入崔家小院,有心人注意到车辙深且硬实,这下溪口的烧窑人们,都认识到崔家绝非表面看来的简单,否则崔含章也不能如此安然无恙的出狱。 前后两拨人的到访,自然让崔含章摸不到头绪,但见到这六十五万两宝钞银票与两大箱珠宝首饰后着实被震惊了,莫说一袋百金都没见过,更别提,这做梦也不敢想的百万两金银财宝会砸在自己头上,且是通行于神光朝全境一十五州府的宝钞银票。崔含章看着四人,身为家丁奴仆竟然未见财起意,若是路上拐带私吞,隐姓埋名足以逍遥富贵个几辈子。恐怕这世上没有多少人可以抵得住这笔财富的诱惑,想到此处不禁肃然起敬,左氏不愧是庆元府首屈一指的巨贾之家,果然有忠义之辈。 左老爷赠送的百两金子仍然藏在床铺下的暗格中,本想着年后找机会去庆元府归还财物,毕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若是收人钱财,味道就变了,也对不起左兄在天之灵。但现在左老爷更加夸张,直接送来六十五万两宝钞银票和两大箱珠宝首饰,恐怕两者折合起来怕是有百万之数。要知道,整个神光朝十五州府去年的赋税总额也不过是一千二百万两白银,而左老爷送来的百万两宝钞银票就占了国库收入的十二分之一。恐怕绝大部分烧窑人一辈子也没有见过宝钞银票,跟别提足足有百万两数额之巨大,崔含章感觉到压力巨大。 崔含章始终无法说服四位忠仆带回百万两巨财,只能暂时安顿下来他们。赶紧跑去崔府祠堂,将正在受罚的明堂给拉了过来,一路上也不说清楚事情,直接就带他入卧房扣上门栓,然后从床底下来出来两大箱珠宝,还有六十五万两宝钞银票拿给他看。作为溪口崔氏三少爷,明堂自然是见过宝钞银票。不禁咂舌“我得个乖乖,这么大一笔财富还都是现银活钱,简直砸晕了我。” 明堂忍不住用力掐了一下自己大腿,疼的一下子跳起来。确定了不是做梦后,面露凝重,毕竟钱财不外露,平白无故得了这么大一笔钱财,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两人仔细的商议一番,虽说是感谢崔含章送血书的恩情,但这把相当于几代人积累的财富家底都拿出来慷慨送人的大手,笔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左老爷未尝不是为了自保,给左氏留条退路的做法。想他久经商海沉浮,自然明白左士奇的死恐怕加速了左氏败落,若是被抄家灭族,恐怕这金山银海悉数被抄没,到时候还不知道便宜了谁。 看来这百万两的钱财是个烫手山芋,处置不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正当两人关在屋里商议之时,四位左府家仆前来告辞返回庆元府,崔含章两人再三挽留都留不住归心似箭的老管家,看着他还在推辞钱财,老管家带着三位奴仆直接割指撒血,赌咒发誓,日后若是有半点泄露此事,定当全族上下被天打雷劈,五雷轰道:“何止一个惨字,简直是人间炼狱,一百多口人就没听说有一个人活着出来的。而且多数都烧的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识。”本来抱着点幻想,希望母亲能命大逃过一劫,现如今看来,多数是葬身火海了,否则全城里不会布满眼线巡逻府兵抓捕我们四人,不知道老管家与左驹兄弟二人是不是逃出生天了。 夜间,左幺找了个能看到左府废墟的酒楼,趁着无人时倒了三杯浊酒,遥祭一番。虽然听说停尸义庄,但必然是重兵埋伏,受了惊的左幺再也不敢冒险了。出城后,在密林中面北磕了三个响头便起身离去,此去孤苦无依,亡命天涯。虽然不知道黑衣人是那里派来的,但是左幺深深的记得那人眉宇神情,体态身形,只要下次碰上定能认出他来。想来想去不知去那里,站在岔路口踟蹰再三,最后选择走山间小道直奔建阳溪口,既然老太爷和大少爷都信任崔含章,那么为今之计也只有投奔他,也许日后能有机会为左氏复仇。 溪口的太阳照常升起,晨间薄雾淡去了许多。今天已经是年三垂了,各家各户都收拾内外,洒扫庭除,贴起对联,准备辞岁迎新。这旧的一年熬过今晚子时就要结束了,孩子们嚷嚷着晚上要跟父亲一起守岁,含章记得以前妹妹也是这般缠着父亲,但是每次都熬不住早早睡去,结果到大年初一早上醒来,就没心没肺的跟着众人出门拜年了,溪口烧窑人传承几百年下来,众邻里都是相熟相知,不管是富户大族,还是穷家小院,大年初一人们都是走街串巷,逢人拜年,图个吉利喜庆。 崔含章家有重孝,自然不贴春联,亦不挂红抹彩。但母亲还是一早起来就喊着灵儿剁韭菜馅子,和面,准备晚上的酒菜。含章难得一个人如此清净,睡到日晒三竿,吃过饭后自己溜达出门。本以为孩子经受不住祖母去世的打击,况且遭了牢狱之灾,会颓废不振,但下葬祖母后,崔含章的心境逐渐归于平复,反倒是在夜深人静之时感受到一种世事无常,我自恒定的奇妙韵味,正所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 沿着一登登的青石板路漫无目的的溜达着,思绪信马由缰,不禁想到见父知孝,见兄知悌,见孺子入井,见才折于狱,自然之恻隐,此谓之良知,良知充盈便是仁。怎奈天地为炉,人情五毒为火,煅烧良知,蒙昧恻隐,夫君子能百炼成钢而发不忍之心,少也。普罗众生被五毒焚烧,烟熏火燎终究不明世理事异,强求于外物则谬矣。人人可成圣,但人人未成圣,看似是被五毒戕害,实则是心中蒙尘,心若恒定则不染尘埃。 崔含章清楚的记得,祖母在世时每年初秋时分均会带着她们做豆瓣酱,需仔细的挑拣,豆子颗颗饱满,品相周正。祖母曾言这豆子不是做了豆瓣酱,就要经受火烤制成香脆可口的茶点,所以说不是做了瓮中豆瓣酱,就在火上出名堂。虽然是说豆子,未尝不是告诫孙子,只怪当初年幼,并未听进心里去。现在回想起来,世事浩渺,心念蹉跎,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抬望眼,山山寒色,万物寂寥。只有家家户户的烟囱冒着勃勃的生机,配上鲜红的门联灯笼,给这清冷的天地间增添了几缕暖意。含章感觉到有冰凉的东西落在脸上,伸出来手想要接住,但发现触手即化,一片一片的雪花飘洒在这片人间,雪越下越大,很快天地间惟余茫茫,瑞雪兆丰年,是要过一个好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五章 烟花璀璨 人头滚滚落 大年三十除夕夜,崔含章乘着漫天风雪推开家门,在院子里就闻到了饺子的香气。 一路上兴奋的孩童在雪中追逐打闹,冻得双手红彤彤,但脸上全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动荡许久的溪口,在这一场大雪覆盖下逐渐的归于宁静...... 守岁到子时,屋外渐次响起了鞭炮声,起初稀疏,随后就密集起来,在后面就如灶上煮锅中冒泡咕嘟声,声势沉稳连绵不绝。含章让父亲去休息,自己走去院中,门口,路边烧纸祭祀,做完这些回到屋里在父母床前,轻轻的磕头拜年,心中念着:“父母大人,新年好。”最后盘坐于祖母牌位下方,往火盆里添了一把草纸,闭目打坐养神。 四皇子佑胤与金羽卫从云林千里奔驰总算是在除夕夜赶回太康,连夜入宫复旨。入得宫内,只见到众兄弟都在,佑杬远远的看到四弟,就喊道:“佑康快过来,都在等你,太后说等你来了就开席啦。” “儿臣路遇风雪,误了一天脚程,请太后父皇恕罪。”佑康小步快跑进殿里,赶紧跪拜。 “乖孙子,快到哀家这边坐下,吃点热乎东西。”太后本就最宠爱佑康,看着他肩膀上还有未打掉的一层雪,心疼的说道。 “起来吃饭,云林的奏章,朕心甚慰。”简单一句话让佑康听得心花怒放。 旁边几位皇子都面带微笑的看着四哥,但心中却颇为不满,差不多好几年都没听到,父皇当众赞许儿子们了。 四皇子自从拿到云林姜氏的《北伐祭文》后便差人急递太康,圣上对此事的态度已经较为明朗,将太康与晋安两地科举舞弊案并案,着三司主官会审,务必年前结案。在最终审理结案的时候,却未让众皇子参与,嘉隆帝的心思让整个朝堂都捉摸不透。 学子文人有几个经得起严刑拷打?况且金羽卫顺藤摸瓜已经在礼部查到了铁证,在事实证据面前,轰动神光朝一十五州府的科举舞弊大案快速查清,礼部左侍郎白赉光及仪制清吏司诸官员贪污受贿私相授受,暗中支持某些太康商人,以斗文押题为名召开学脉法会,实则行泄题之实,涉案人员非富即贵,圈子极为隐秘。 司礼监秉笔太监应九功回忆,当初圣上在批阅三司奏章时一连朱批三个“杀!杀!!杀!!!”,下旨将二十多名主犯腰斩,夷三族,家产抄没充公;从犯共计百来余人俱都是文弱书生,圣上不忍我朝人才凋零,判罚削去功名,此生不得参加科考,情节重者以老戍边,情节轻者流刑五载。同时礼部尚书识人不明,用人不察,连降三级,考虑到用人之际着领礼部衙门,礼部众人罚俸三月。两地主考官与府台连带罚俸一月,闭门思过一月。 同时应九功不敢泄露的是,圣上后半夜朱批了太院十夫子送来的金科榜单,这名单当然已经剔除了三司查实的科举舞弊应试学子,按序递补了五十余人上榜,共计一百零三人。按照太院的意思是为国选材,宁缺毋滥。嘉隆帝逐一研读了十夫子圈定的榜单中三甲文章,经过短暂的考虑后,提笔调整了下三人顺序,将声名鹊起,呼声最高的崔含章降为探花,原来榜眼提为状元,探花提为榜眼。故此,一甲三人,河间武城董宝珍摘得头名状元,嘉湖吉安顾鼎臣次之榜眼,建阳溪口崔含章为探花。二甲三十六人,三甲六十四人。其中,武城董宝珍为河间开府百年来第一位状元,中举榜单传回河间,据说全城沸腾,官民普庆...... 四皇子还未到太康之时,圣旨已经发出并执行。今夜万家团圆,围坐一桌吃年夜饭,闲话家常一年的光景。今夜百来名学子科举登第,一举成名天下知。今夜几十家族遭遇灭出口给他哥做媳妇,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明堂带着含灵去后院玩,说是给她准备了蜜枣糖果,其实是想留给她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时间。若说还有谁人想当崔含章的大舅哥,那么也就是非明堂莫属了。这两个人窃窃私语的很快打成一片,跑开了。两人第二次独处,稍微尴尬了下,当然比起第一次独处自然是好多了。还是明薇先开口:“你身上的伤可好了?晋安北狱的酷刑容易留下病根。” 崔含章心中一暖,“没事的,我自从勤加习练烧窑把式,身体状态好得很,你瞧,如今旧伤疤痕都已经快没了。”说着就撸起袖子给明薇看,果然胳膊上是白嫩皮肤,断魂鞭留下的疤痕已经逐渐消淡,当初被打的里肉外翻,血槽颇深,现在烂肉死皮褪去,新生肌肤较为娇嫩。明薇认真端详了片刻,随即耳根红起了一片,然后快速扩展到面颊,“快穿好,不怕冻着啊。”崔含章没想到情况转变的如此快,讪讪地整理好袖子,果然每次两人独处都是‘坦诚相见’。 整理好袖子,含章抱拳行大礼,深深的拜下。“感谢明薇姐的救命之恩,让你以弱女子之身奔波于太康旋涡中,实在令含章愧疚,更令含章钦佩。”看着长拜不起的崔含章,明薇说起来也是心里五味陈杂。虽然积极营救,但是毕竟多年未见。当年跟明堂一般的毛头小子就这样长大成人,而且写出了‘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风骨铮铮的瑰丽诗篇,如今更是金榜题名,摘得一甲探花。虽然信中听楼先生提及多次,说是璞玉一块,经高人打磨后必将大放光彩。毕竟是久未谋面,如今一见,感觉到既陌生又熟悉。翩翩少年郎,诗名动神光,本是乡间仔,登临天子堂。 明薇久居太康,自然知晓此次科举大考,呼声最高的是溪口崔含章,经过了太院徐夫子和云林姜氏大儒的点评加持,花斑虎崔含章的才名已经是响彻神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连太康市井儿童骑木马玩耍打闹,口里说的词也是这句诗。而且据说崔含章的那篇《策问-文治》破题也是相当精彩,以‘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上古圣王以文治而名天下岂能无功乎?’的破题,博得十夫子阅卷组中多人的击节赞叹。金榜题名是铁定的了,但是能否摘得魁首状元,则没人敢保证,事实上明薇从崔尚书口中得知的消息也是一甲探花,崔尚书在明薇临行前还托付捎带一份礼物于崔含章。 想到礼物,崔明薇转身回房,亲自取来送给他。“崔尚书在营救你出狱这件事上是出了大力的,仅是崔韫就陪着我找了两趟平康王殿下,而且晋安知府许宁远是崔尚书的门生,当初明堂就是拿着他的亲笔信去的晋安北狱。”含章虽然能够想明白其中一些道道,但是在很多关键节点上总是无法衔接,听了明薇这席话算是理顺了部分。 打开礼盒,看到里面躺着一只温润剔透的玉蝉,中古极简汉八刀工艺雕刻而成,线条平直有力但形态饱满,白如羊脂般透着温润光泽,一眼看过去就有一种凉意,时时佩戴令人神清气爽,耳聪目明。玉蝉背面刻着一句诗‘居高声自远’,铁画银钩,入玉三分。明薇看到此玉蝉时才恍然明白,崔尚书竟然如此看重含章,亲自刻诗以勉励。崔尚书绝对算是太康篆刻名家,很多商家重金求一字而不得,同僚的玩笑话:“崔明渊若辞官,单靠这篆刻书法定是大富之家。”尚书门生,莫不以有先生篆刻一枚为荣耀,但获赠者寥寥无几。 崔含章想着无功不受禄,刚要推辞,便被明薇给瞪了回去。那眼神的意思仿佛在说“要还自己还”,明薇开口说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崔尚书的篆刻是太康一绝,既然送你,必有深意,坦然受之。”说着话,明薇上前帮他把盒子里的配饰搭好串起来,交给他,刚好可以悬挂腰间。含章看着明媚中透着红晕的脸,并不接手,嘴上认真的说道: “明薇姐,我腰腹还有伤口,不便俯身,请你好事做到底,帮我挂好。” 其实心里虚的要命,生怕被人看穿拒绝。 崔明薇看着他认真的眼神,稍作迟疑后,小心的给他挂在腰间,明薇在女子中算是高个头,只比含章矮了半头而已。由于冬天穿的里衣较厚,束腰较紧,一下子配绳穿不过去。明薇只能靠前些重新穿引,两人靠的如此贴近,含章嗅到处子身上独有的淡淡体香,低头望去,穿过明薇挺俏的鼻梁看到葱白玉手纤纤细致,灵巧间翻动着打结。明薇也是由于靠的太近,第一次闻到了男人身上的气息,粗狂的气息冲击心神,脸上浮现一朵朵的红晕,煞是好看。两人就这样颇有默契的保持着安静,仿佛小小的花园将他们隔离于整个天地,时光永恒而宁谧。 在远处看过来,两人的姿势的确较为亲密,像是拥抱依偎在一起。“崔含章耍流氓了,又欺负我姐。”明堂忽然从花园门外转身进来,嘴里大喊大叫。“想娶我姐,先问过我这个大舅哥同不同意,快点给我个大红包。” 这一下子把本来就心虚的要命的含章给吓出了一身冷汗,如狸猫一般快速跳开要去堵住明堂的大嘴巴,两个人追逐着跑远了。 看到崔含章脚步灵活,一跃而过去追明堂,明薇不禁跺脚,冷哼一声,只是脸上的红晕快速扩大,整张俏脸红彤彤的,仿佛熟透了的红苹果,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六章 崔玄现世 欺山不欺水 含章与明堂两兄弟嬉笑打闹跑向祠堂偏殿,含灵则再次缠向明薇,聊起了胭脂水粉,家长里短。 站在学堂门前俯瞰溪口,经过风雪装扮,原驰蜡象,山岭沟壑蜿蜒绵亘,谷底溪流湍急,水声潺潺,难得显露一派江南雪景。学堂放假,整个偏殿空空荡荡,可惜再也不见楼师煮茶问课。 想着还有几处需要拜年走访,不敢在明堂家久留,下山寻得妹妹后,开始依次往十多个窑口去上香。山里人淳朴,祭祀上香并非迷信,而是敬畏,更是一种信仰。祖祖辈辈吃饭的家伙是值得每一个溪口人崇敬,每个男娃自小便跟着长辈参加祭祀,仪式程序了然于胸。 当初地牛翻身坏了几口窑,无需号召,家家户户的青壮年都会匀出人手前来帮忙修复。楼先生初来,便爬上山道。 “一切但凭公子安排。我看公子还缺少书童小厮,正好给我个身份掩护下。” 左幺一路上已经打定主意,崔含章既然能从晋安北狱大牢里安全脱身出来,必然不是平凡之辈,相信大少爷和老爷看得比我更加清楚,自己最合适的还是以书童小厮的身份留在他身边。 “那就委屈左兄弟,人前扮做我的书童小厮,人后我们平辈相交。跟我姓崔,就叫崔玄吧。” 崔含章也不推辞,抱拳对崔玄行礼。含章给他起名为‘玄’也是受到刚才魔性气机牵引而触发的想法,幺字音同妖,妖异魔性会夺人心智。加个心宝盖在上,希望可以慢慢收敛他的心性。 我们这老辈人常有告诫后生仔:“欺山不欺水”意思是说山势恒定不变,一眼可观,自然险地明了。但水势无常,水无形而有万形,故水最危险,令人无法捉摸。我们做人要像水一样,顺应形势,适应并幻化出任何一个形态。做人像水不拘束,不僵化。你看水可以夜结露珠,晨飘雾霭,夏雷阵雨,寒冬飘雪,千变万化。 我与你聊这些,是希望你能从内心去接受崔玄的身份,去适应你与左氏再无关联的角色,如今我们命运相连,休戚与共。如果你常常收不住恨意,太容易被人看破,到时候咱们两人非但性命不保,更无望为左氏洗刷冤屈,换以清白。 说定此事,含章交代晚上子时后院竹林见面。走出门外,才发觉已经日头落山,冬天的日头就是短。晚饭间,崔含章将崔玄介绍给父母家人,并交代崔玄是他晋安应考无意间救助的乞丐孤儿,走投无路下前来投奔于他。日后就住在家里,见到外人就说是我的书童小厮。 含灵到底是孩子心性,本能的惧怕于崔玄的面容,但是在哥哥鼓励的眼神下还是努力的笑着与他打个招呼。崔母拉着崔玄坐下来吃饭,嘴里说“什么书童小厮,咱家不兴这套,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崔父则很简单的说了句“吃饭”,并很自然的给崔玄倒了一杯土烧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七章 探花封正 一缕春风入袖来 当夜崔含章把明堂喊来,商议将竹林埋的钱财转移往何处才能保险。 明堂与众人不同,当看到崔玄时则镇定的多,一路上已经听含章介绍过情况,对于留他在身边的事情非但不反对,而且极力赞成。用明堂的话说,没有书童小厮的伺候,怎么对得起堂堂探花郎的身份。 含章登科一甲的消息,崔府内极小范围的人已经知晓,明堂来之前还听到太爷们在商议如何送礼,建阳溪口百年来的头一位探花郎,今后走到哪里都丢不了份。 也许自此以后,溪口龙窑的风头盖过建阳其他两口也未尝可知。 天一黑他们就躲在房间嘀嘀咕咕,三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好不容易熬到后半夜,外面已经听不见炮竹声响。蒙着脸带着铁锨去后院竹林中将东西挖出来。 明堂去屋后,把一早藏在草垛里的板车拉过来,三个人蹑手蹑脚的把东西抬上车,直奔祠堂后山而去。 受了上次地牛翻身的启发,含章清楚的记得崔氏祠堂后山谷地与龙窑山脉接壤处,有一种淡紫色的氤氲雾气笼罩着小片的积雪,那地方隐蔽难寻,人迹罕至。 最重要的是崔含章事后,多次拐弯抹角的跟溪口老辈人打听,那紫雾罩雪仿佛是凭空冒出的,从未出现于史料记载。 除夕夜的一场大雪给溪口披上了一层白纱,但是上山的路颇为难走,平地上车辙深一下浅一下,爬石阶的时候崔玄在前把住方向,明堂与含章两人各抬一边,若非是他们三个都有一身膀子力气,还真的弄不上来。 饶是如此,三个人累得气喘吁吁,浑身大汗淋漓,忙活到后半夜,总算是把东西转移了埋藏地点。 只是含章怎么也找不到那片紫雾罩雪,本来还想着给两位兄弟看看新奇玩意的。三个人又把一路上的车辙印全都用雪抹干净盖起来,最后累的躺在一块断崖石上不想起来。 未休息片刻,明堂抬头。 看到山的尽头与黑夜连接处,蓦然裂开一道缝隙,一缕霞光先钻了出来,霎时间,好几道红光同时射出来,渐渐的那方天空红了一大片。 连带着天空下的山峰也跟着红灿灿,红中透着紫霞,紫霞下的这片红,色彩亮丽的逐渐放大成橘红,金红,缓慢上升,逐渐变成小弧,半圆,然后微微一个跳跃,拖着一抹瞬息即逝的微光,一轮圆圆的彤红的太阳戳破云团,嵌在天边。顿时金光闪耀,万道金光射向整个溪口的山山水水,群山从头到脚仿佛披上了一件金色的大氅,呈现出它**的秀美身躯。这绝美的溪口日出看呆了明堂三人,尤其是满山遍野都是大雪覆盖下,折射的金光恍若间身处西方佛国,心神为之震撼。 两人还沉浸在金光佛国的震撼中时,崔玄喊两人快看远方水潭里有一个头上长角的怪物也对着红彤彤的太阳在流哈喇子呢,含章二人顺着崔玄指的方向看过去,水潭里什么也没有。 明堂拍拍崔玄的肩膀说,“兄弟,幻听了吧。哥们虽然土生土长的,也是头一次见到溪口日出,着实被震撼了一把。” 崔玄的眼神之好是出了名的,浪里小白条不禁是说他水性好,还因为这小子在水下的视力更好,根本不受水压的影响。所以让他潜入水里,比陆上还自在,七拐八拐众人都跟不上他了。 所以他坚信刚才没有看错,但是明堂与含章两人则什么也没有看到。日出后,就听见溪口的公鸡打鸣了,雄鸡一啼天下白。勤快的烧窑人,即便在春节里也睡不得懒觉,很快就有人家的烟囱上青烟袅袅。 三人从另一条路下山,一路上明堂非要崔玄以后练好拳脚功夫。 百无一用是书生,崔含章手无缚鸡之力,以后的安危全系于你一身。 崔玄其实是会拳脚的,但是被黑衣人几下打伤后,心里大为受挫,明白自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崔氏族老倾巢出动自然是带着诚意而来。 崔母是心里满意明薇当儿媳妇的,看向崔父,烧窑汉子第一次被面对全溪口的目光,感觉有些拘谨。 嘴上说道:“我们当父母的没什么意见,主要是孩子们喜欢就好。” 明薇虽说来之前就被母亲问到过,只是羞的不说话。父母之命,崔含章是没有意见的,何况还是那个自己中意的女子。看着两人只是羞的不说话,明堂当大舅哥的主动接过话茬,含章与我姐早就情投意合,只是两人都是脸皮薄。 明堂父亲端酒站起身来:“既然孩子们没有意见,两家又都在场,众乡亲们做个见证,今天就把孩子们的亲事定下来,亲家,我先干为敬。” 众人拍手称好。 崔父赶紧起身饮过杯中酒,明堂为两人填满杯,两人碰杯再饮而尽,明堂在为母亲与崔母也倒满酒,双方父母碰杯一饮而尽。如此一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均都齐了。 崔含章也不矫情,端起酒杯敬了明薇一杯,两人眼神交融,心中甜蜜,满饮杯中酒。 崔玄也是多喝了几杯,实在是心理高兴,崔含章高中探花,以后入朝做官,查清左氏冤案的机会就越大。 心里想着悲惨的大少爷,不禁喝的啷当大醉。酒席热闹,吃到二更方散去,满地狼藉自有崔氏家丁帮忙收拾。崔父那边拉着亲家喝个不停,半百的汉子难得第一次如此流露真性情。 按照溪口的风俗,宴席要连摆三天,流水宴,来者皆为客,入席自然吃。大舅哥明堂忙里忙外,安排招呼众人。 两支崔氏结亲,自此以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最高兴的是明堂,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当崔含章的大舅哥了。 溪口从白天到夜里,喧闹不停。 众人都沉浸在溪口百年来出了个探花郎的喜悦,至于很多人都闹不清探花郎究竟是什么,但不妨碍跟着高兴。 谁也没有留意到,龙窑下方的水口水位暴涨,水满则溢,越过巨石,溪水汇成二丈宽的小河,奔流向了远方,看着流向是奔向青衣江。 而在龙窑尾部山脉分支的水潭里,也是水位暴涨,原本平静的水面翻滚不休,时不时有条长长的身影在谭水里浮现,若是崔玄在此,定能认得出来,是那天三人观日出时他看到的头上长角的怪物。 众人次日发现溪流变成小河,虽然只是一时奇怪,并未深思。 崔氏族老看过后二话不说,着家丁请来能工巧匠,建起一座木桥,上面盖有亭子一座,供人休息。 并悬一三尺宝剑在桥梁下,说是能够保廊桥不被水冲垮,取个平平安安的意思,过往乡民无不称奇。族老看着完工的廊桥,心理说不出的喜悦,总算是赶得及时。 既然我们溪口出了个探花郎,希望以后走过桥的孩子都能有出息,这桥就取名探花桥。 含章听说此事后,专门跑过来看看河上木桥,造型别致,尤其桥上有亭,遮风挡雨,果然是出自建阳的能工巧匠之手。 含章是在古籍看过关于桥下悬剑的记载,走蛟过江多是虚无缥缈的传说,后人也多是取个好兆头的意思罢了。 根据金羽卫的说法,含章要在上元节前赶赴太康参加琼林宴,届时一百零三位上榜老爷都会出席,尤其是一甲三位老爷,圣上还有封赏赐下。 算起来还不足七日,时间有些紧。崔家虽然是穷家小户,但礼数周全。 崔父带着含章大包小包的正式登门提亲,两家人相谈甚欢,正式的把婚期定下,待明年含章冠礼后,金秋十月正式迎娶明薇过门。崔府会在溪口择址建造一座府邸供新人居住,届时两家人可以常走动。 还是上次的花园,含章与明薇两人聚在一起聊起太康的琼林宴,毕竟明薇是久居太康,风土人情均都了熟于胸。 明薇虽说是寄居在尚书府,溪口崔氏最早还是在太康置办了宅子,虽然是个落脚的地方,一户小院花了大几百两银子,太康物价可见一斑。 好在明薇这些年,在太康经营的也颇为顺利,溪口瑶瓷声名鹊起,大部分商家认可,建阳瓷器有一分支溪口瑶瓷,以神奇窑变和独特炫彩而区分,明薇近两年一直在策划思考,怎么让溪口瑶瓷打入太康的上层名流圈子。 多年运作下来,当初的小宅子也被扩建成三进的大院子,还把旁边的破宅和空地全兜买下来改造成一个小湖,足足十亩见方,明薇是打算把龙窑水口里的荷花移栽一些过去。 足足十亩见方的小湖,在寸土寸金的太康城里,若非达官贵人恐怕无人消受得起。明薇低若蚊声:“父亲说当做嫁妆送你了。日后你在朝为官,也能有个落脚地方。” 含章倒是不拘谨,抱拳谢岳父厚爱,顺手就牵起明薇的手来, “我知太康的院子是你的心血,一砖一瓦你亲自安排,说起来我的条件自然是住不起豪宅大院,但谁让我娶了你这个能干的媳妇呢,坐享其成是靠明薇你的关系网啊。” 虽说已经定亲,两人情意绵绵,毕竟相处时日尚短,明薇的手第一次被男人牵起,顿时呼吸急促,脸若红霞。 想她崔明薇在太康也是见惯风浪,商场奔走并未如此这般窘迫,真是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哦。 明薇比明堂还大一岁,明堂又比含章大了一岁半,说起来可不是应了溪口的谚语:“女大三,抱金砖。” 明薇不堪被这般调戏,就板起脸来教训他, “太康鱼龙混杂,朝堂上波谲诡异,你要万事小心,我今夜就要随管家老崔先回太康了,你若到了就直接上门即可,老崔是认识你的。” “这么着急,路上要多加小心。后日我也会启程,咱们太康有的时间慢慢相处。” 崔含章不沉溺于儿女私情,知道明薇回去一定是有急事,吃饭间就听到明堂说起,尚书府那边来人催促大小姐尽快回去。 大舅哥总是准时的出现,明堂鬼一样的冒出来说:“行了,别拉拉扯扯的了,帮我姐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了。” 明堂揽着含章的脖子边走边说:“我也要被父亲安排跑河间了,说是要我自己打开那边局面。恐怕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了。” 转眼间,要各奔东西。两人都很珍惜最后的时光,明堂的容貌这些年已经发生了较大的改变,青葱的胡须全都冒出了,肩膀宽阔,剑眉入鬓,脸如刀削,说起话来嗡嗡作响。 现在也要独挡一面去河间地带,含章嘱咐他凡事忍让三分,切莫与人起冲突。 崔含章十分珍惜在溪口家中最后的时光,陪着母亲洗衣做饭,跟着父亲上窑烧瓷,对妹妹含灵也是异常宠爱,不厌其烦的讲解课业。 到晚间还会带着崔玄四处溜达,他想着在走之前,在溪口的三山九水,十里八乡都留下足迹,这样脑海里的印象会更加深刻。 崔含章太康参加琼林宴,也许此去就是经年累月,不能长伴膝下尽孝,反复交代含灵要听话。 母亲眼里含章总是个孩子,看多久都不嫌长,只是儿大不由娘,溪口留不住儿子。母亲懂得,做娘的更不能耽误儿子前程,只盼着他能成家立业,等着抱孙子。 交代他去了太康,多跟明薇相处,争取来年报个大孙子回来。果然还是母亲最彪悍,认定明薇是崔家的儿媳妇,仪式什么的都可以暂缓,传宗接代才是头等大事,听得含章脑子里嗡嗡响。 前阵子明堂已经帮着把那一百两金子换成宝钞银票,交代崔含章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想来此去太康是少不了需要花钱的地方。 钱财防身,总是没错的。 这点崔玄也是十分赞同,并言明当初老爷已经把财物送给公子,“公子若在推辞,实在是让老爷和大少爷在天之灵难以瞑目啊。” 含章留下一百两银子给母亲,让她以备不时之需。其他的都交给崔玄收好,两人就抄近道走山路赶往太康。 毕竟时间紧张,如果走大道经晋安,然后去太康恐怕来不及了。 毕竟两人都已经习练烧窑把式,尤其是崔玄进境神速,简直是天生的武夫,寻常蟊贼根本近不得身。 两人这才有胆量走山路赶往太康。 半日时光,翻山越岭,再回首已经不见溪口。天气变暖,两人走了一路出大汗,脱下外套坐在一块巨石上休息,忽然下起雨来,雨如帘幕,噼里啪啦的打的石头作响。 过了一会,不见雨小,反倒是越下越大的。两人只得在一石洞中生火取暖,含章站在洞口看向远方,心中思量这还未到惊蛰,怎么会下如此大雨,别误了行程才好。 看了会,仍不见雨停,正要回洞休息。忽见远处山谷有一股洪流冲下,越滚越大,想必是雨势太大,把山上的池塘溪流填满溢出,引发了这山洪暴发,而这泼天的雨水助涨了山洪的气势,不一会就已经如滚滚大河一般。 不知道是含章眼花,还是看错了,有一物头上长角屹立在山洪中,往这边看过来,仿佛是跟他对视一般。 “崔玄,你来看看是不是我眼花。” 含章把正在烤衣服的崔玄喊过来,崔玄目力极好,雨势虽大但不阻挡其视线,凝目看去,心中一惊,脱口而出: “没错,公子这就是我那日看到水潭中的东西,你和明堂少爷都不相信。头上长角,只是貌似看着体型大了一倍有余。” 听到崔玄的话,含章心理明白过来。难怪崔爷爷要在新修建的廊桥上悬挂宝剑,看来走蛟入江的事情不是子虚乌有,荒山野岭中,自己有幸竟然能见到这一幕。 “那东西好奇怪,它为什么一直盯着你看?你看它过来了,公子快躲开” 只见此物竟然带着洪流一起过来了,如御水而行,山岭沟壑阻拦不了分毫。 崔玄一边叫到,一边跑回去拿出藏在包袱里的匕首。 这匕首还是明堂暗中交给崔玄的,说是花重金买来的,能削铁如泥,让他留着防身。 赶紧阻止住崔玄,含章示意千万不要去激怒它。就这样一人一虬对峙着,含章不敢乱动,生怕此物暴起伤人,否则主仆两人就要尸骨无存了。 崔含章近距离看到,此物眼睛上眉部份,有突起部分的仿佛龙角,独立在额头上方。颈子有着白色的花纹,而且背上有蓝色的花纹,胸是赭色,身体两肢像锦锻一样有五彩的色泽。身体直立而起,两只脚像很宽的桨一样,尾巴尖上有着坚硬的肉刺时不时怕打着身后的山洪。 含章忽然想起古籍《天问》记载‘虬龙负熊’。 此物可不就是这个形态,传言龙生九子各不相同,难道这是传说的虬龙。 虬龙拦路,所谓何事? 含章心理犯嘀咕,溪口几百年的历史上也没有听说过虬龙拦路的事情, 而神光朝历代钦天监均都称走蛟封正乃民间野史杜撰,子虚乌有之说。 但今天我们二人分明亲眼所见,此虬龙还直立身子,两只眼睛幽幽的盯着自己。 虽然心里还是恐惧万分,但是只能壮着胆子说道:“若你能保溪口千百年安享太平,便做的这方天地真龙。” 听完此话,只见虬龙颔首,转身离去,带着滚滚洪流直奔青衣江而去。 两人见到虬龙离去,跌坐在地上,出了一后背的冷汗,只听崔玄喘着粗气说: “我生怕刚才它吃了咱俩,想想都后怕的要命。” 含章也是一阵后怕,壮着胆子说出那句话后,已经闭眼准备等死了。 话说虬龙离去,也带走了瓢泼大雨,天气放晴,体感颇为清爽。 收拾好了行礼,重新上路。 崔含章站在巨石上看向远处的青衣江,回想起刚才的情景,不禁口中念到: “虬龙一掬波,洗荡千万春”。 转身走下巨石,继续向太康方向进发,两人都没有留意到巨石下的山谷中刮起一股春风,吹向赶路的两人,吹向四面八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八章 九月霜 卓四娘风情万种 崔含章当然不信自己一言可以封正虬龙,但是当看到那双眼睛到时候,他心中明白绝对不敢撒谎,那双眸中充满了沧桑感,仿佛可以洞穿人心。心中想着若能保溪口千百年永享太平,百姓自然视若神灵,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信仰香火这一类虚无缥缈的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说来奇怪,自从虬龙走江而去,这一路上不管爬山涉水,还是烈日当头,崔含章始终感觉到凉风习习,全无半点倦意,也未出汗。 另一边,钦天监太史楼中存放的浑天黄道仪则震动不已,西南与西北两方向的龙口中所衔珠子均掉落进下方的池子中。不一会,池中的莲花则又冒出来一朵,只是并未开花,仍是花骨朵的状态,但不同于其他紫莲,这朵莲花金光灿灿。在浑天黄道仪震动时就已经惊动了监正及一众灵台郎,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冒出的金莲则彻底是把众人搞糊涂了。楼先生亦挤在众人当中,看到这朵尚未绽放的金莲,心中不禁思绪万千。经过商议,众灵台郎对吉凶分歧较大,一时间拿不定注意,只好如实禀报,监正连夜入宫请罪。 近来紫微黯淡,群星闪烁,怕不是吉兆。天心庙中庞衍极力推演,希望从中寻出端倪,然一连几日而不得寸进。正当他陷入一堆乱麻的卦象中时,平康王佑杬带了消息说钦天监太史楼中两只龙珠掉落,池中冒出一只尚未绽放的金莲。庞誉电光火石间抓到了什么,仿佛又什么都没抓。只是叮嘱佑杬,近期有大事要发生,请殿下万事小心。 只说这一路来,崔含章与书童两人昼夜兼程,路径晋安而不入。继续选择山间近道直取太康,两个人脚程了得,一路上饿了吃干粮,渴了饮山泉,倒也自在,可惜路上除了碰见砍柴的樵夫,就再也未见什么奇景逸事。转眼已经是四日过去。崔玄说“在翻过前面那座夷茅峰,就是太康城了。” “夷茅峰素有耳闻,以险峻著称,夷茅峰下九月霜可是酒中佳品。咱们稍后去北麓山脚看看,最好是捎带几瓶进城。”含章心中始终挂念着该如何登门崔尚书府致谢,毕竟黄白之物在崔尚书这种篆刻艺术大家眼中视同俗物,何况他也拿不出来。刚巧路径夷茅峰,带几瓶佳酿想必是应景的,上元佳节最宜饮酒。 崔玄听到九月霜这种好酒自然是酒虫上瘾,自从上次大醉后睡得特别安稳,仿佛酒虫入肚,经常忍不住的想要喝上两口。难怪老话说的好‘少年莫贪杯’,崔含章知道他喝酒是为了麻痹神经忘记痛苦,倒也不拦着,只是每次让他小酌即可。看山跑死马,当两人赶到北麓山脚时,已经是一更时分。 而夷茅峰北麓的九月霜由于名气太大,常有人慕名而来,又传言店门前的这颗香樟树龄八百载,经历风风雨雨而屹立不倒,根系发达,贯通地下水脉,润泽此地,水好自然酿的酒好。两人看到店门前仍然旗幡招展,停着着两辆马车,估计是尚有三三两两的游人逗留。 两人商议,想着跟店家借住一宿,明日一早入城。走进店里,一股酒香铺面而来,整个店铺装饰简单明了,好在厅堂敞亮,店中央位置有大火炉一只,火炉半径半米外围是一圈高脚椅,供客人围炉饮酒。东西两边各有双层高台,台上均都摆满了造型各异的酒坛,其中有一瓶琉璃酒坛,内装琥珀色的九月霜,在灯火照耀下晶莹剔透。北面靠窗的位置尚有一桌客人仍在划拳猜酒,看起样貌像是北方人。窗子外面一巨大水车联通水瀑,可以昼夜不停的提取山中流淌下泉水。 掌柜的看到书童崔玄的脸打了个颤,心中本能的害怕。好在崔含章走上前解释安抚,说是外地来太康参加琼林宴的学子,天色已晚前来借住,房费照付。掌柜告知小店以卖酒为业,房间破少,只有几间,已经被那桌北方的客人包走了,若是两位想住只能去柴房凑活一晚,房费不收。连着走了几天的山路,荒山野岭都住过,自然不在意柴房简陋,赶紧拱手拜谢。 两人找了张桌子,点了二荤二素一瓶九月霜,对饮起来。 “‘玉碗盛来琥珀光’古人对九月霜的赞美还真是恰如其分,虽然咱们手里的只是白瓷碗,但效果也是不差的。 你看这酒水的颜色当真是如琥珀一般,黄橙透明,入口醇馥,有清香饶舌,回味悠远。 ‘抱琴沽一醉,尽日卧垂阳’想必是最惬意的。”崔含章也是一连风餐露宿,嘴里清淡寡味至极,饮的美酒有感而发。 “我喝不出那么多感觉,就是感觉入口后心里热,而后有股暖流走遍四肢,浑身舒坦。”崔玄低着头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嘟囔。 含章听着他的说法也是笑而不语,各人有各人的喝法。 “公子好才情,‘抱琴沽一醉,尽日卧垂阳’, 若是申时一刻来我店里畅饮,保管让你睡到酉时三刻,日落西山,忘了返家。” 此时从二楼下来一位娘子,腰肢如蒲柳一般摇曳多姿,款款走来。脸如银盘,云鬓高耸,此时虽已经临近上元节,但春寒料峭,这位娘子却是薄衫飘飘。 她的束胸挺拔,外露的小腹平坦光滑,一双修长的大白腿走起路来在披纱中若隐若现,撩拨的人,心痒痒的。她的眼睛很明亮,如天上的星星般,笑起来令人心动。见到她的人谁也不相信她已是三十岁的女人了。当然她的年龄就如九月霜的配方一样,都是秘密...... 卓四娘每次这般风姿绰约的下楼,总是引得店里的客人激动嚎叫,喝了酒的汉子没几个是沉稳安静的。走到近前,挽手行礼道:“奴家刚才听闻公子对本店小酒的评价,难得遇到酒中知己,故才冒昧下楼一见。” 崔含章赶紧起身,抱拳行礼:“在下唐突了,本是前人妙语好诗,晚生不才,拾人牙慧。” “呵呵,你紧张什么”卓四娘子掩嘴一笑。 “公子所言深的吾心,抱琴沽一醉,倒是启发了奴家给新酒起名字,‘抱沽’不错,不错。 今天这顿我请了。” 只见四娘回头对掌柜的交代道,说完便行礼离开了。容不得崔含章半点反应时间。 卓四娘是这九月霜小店的活招牌,过往江湖豪杰无不是冲着九月爽的大名而来,但最后让人流连忘返的却是老板娘的风情万种,只不过至今,也没有听说谁采摘到了这朵带刺的玫瑰花。此时卓四娘如穿花蝴蝶一般在北方客人那桌敬酒,逗得一桌子男人心中痒痒的,但又捉不住她。 想着明天还得入城,崔含章便交代快些吃完,早点休息。跑堂小厮领着两位走到差房,说是我们老板娘交代晚上没事不要乱走,最近北麓不太平。 随后小厮还送来了薄被两床,说是老板娘照顾你们,崔玄悄悄低语:“公子,北方客人那桌包袱里鼓鼓的,看着像是兵刃。”崔含章听他一说,倒是回想起来,那几位酒客的桌子边的确放着包袱,长短不一。 “今夜我们小心点,关好柴房门,我看这家店更不简单,盛名在外的九月霜,荒山野岭的风骚老板娘,谁打劫谁还真不一定。”崔含章想的更远些。 连接几日的翻山越岭的确对体力消耗较大,饶是两人都习练把式,酒足饭饱后也是困意袭来,倒头便睡。梦里含章仿佛听到打斗声,刀光剑影的金属撞击声,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两人酣睡之际,柴房门外两个蒙面人手持长刀在商议着,“这么大动静都吵不到他们,睡得够沉的。” “掌柜的下药手段你还不了解嘛,药翻一头牛,绰绰有余。杀不杀?” “四娘交代了,这俩书生主仆如果晚上不出来捣乱,就不要动了。细皮嫩肉的,可惜了。” 两人聊了几句,就去前院帮着收拾,打水洗洗刷刷。 一夜无话,崔含章早早醒来在院子里练着烧窑把式。碰巧卓四娘在二楼上推窗,看到他在比划着拳脚,忍不住调戏到:“吆,想不到公子还是练家子啊?” 崔含章收势立住,“老板娘谬赞了,我这是家乡的烧窑把式,练着长气力的。” 抬头间,不经意看到卓四娘颈项纤细,光滑玉肩外露,玲珑锁骨下高耸束胸,赶紧扭头回柴房。 看着扭头就走的崔含章,四娘忍不住嘴角上扬,嘀咕:“想不到还是个雏。” 把崔玄喊醒,收拾一番去前厅吃饭。低头喝着粥,崔玄还在纳闷,“平时从不睡懒觉,今天是怎么了,昨晚梦里好像听到人好多人打斗,刀光剑影的。” 一早,掌柜的就安排小厮们挂灯笼,整个九月霜小店门前屋后,四周挂上造型各异的灯笼,连门前的香樟树上也挂了许多。想到今天晚上就是上元节了,务必得进城,可不敢耽误了公子参加琼林宴的大事。崔玄吃好,赶紧去柜台结账,结果掌柜的死活不收钱,最后推脱不过。 掌柜的便说:“听说公子是去太康参加琼林宴的才子,那就请公子给小店写副新联吧。” 说完话就让小厮准备文房四宝,不一会摆好宣纸桌面。 崔含章想着白吃白住人家的,心里过意不去。 凝神静思,提笔写到“抱琴沽一醉,尽日卧垂阳”,让崔玄找出印章,对着哈了口气重重的盖下去。说起来,这印章还是当初楼先生留给崔含章的离别礼物,石材是就地取的溪口荔枝冻石,印文‘溪口崔含章’乃是用阴文小篆笔法刻成,不同于崔尚书的铁画银钩,楼岳山的篆刻笔走龙蛇,字体飞扬。 趁着崔含章写对联的间隙,崔玄与老管家聊起来,知道他也要去城里采购些节日物品,便相约好搭一程马车。 崔含章看着写好的对联,轻吹一口气,自己也是颇为满意,想不到第一次用印如此锲合。知我者,楼师也。 卓四娘已经下楼,走近仔细端详桌子上的对联,忍不住也是拍手赞道,“看来还是我赚了,柴房陋室换来这等墨宝。”转头就对旁边的小厮吩咐:“二宝,好好收起来,回头进城找个好师傅裱起来,挂在大堂里。” “好来,老板娘”二宝腿脚勤快,快速的将墨宝收起来。 听到崔含章要买几瓶九月霜带走,掌柜的看着老板娘对崔含章风情万种的样子,是不敢收钱了,两人推来推去,最后卓四娘一锤定音,“酒钱照收,打七折。”崔含章不敢多买,只选了三小坛搬到马车上。 一路上,二人与掌柜的闲聊着。说起来卓四娘一个妇道人家撑起这份家业殊为不易,多少人打这九月霜的主意,莫不是想着财色兼收。掌柜的打开话匣子也是滔滔不绝,说起来老板娘难得对过路客人如此热心,崔公子以后有时间可以常来北麓九月霜小店坐坐,酒水管够。不管崔玄怎么套话,但只字不提昨天北方那桌客人的去向。索性也不再问,一个时辰的时间后,三人在城门口便分手散去。 主仆两人一路打听着兜米巷怎么走,只见明薇此时在家里盛装打扮,一早就等着崔含章来登门。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想着别是出了意外。便差管家老崔去城门口迎一迎,谁曾想老崔刚出了巷子口就看到了正在问路的两人。 “姑爷,这边。”老崔喊了两嗓子,让小厮腿脚快,跑上前去接过行礼,主要是那三坛子九月霜。 时隔多日,再次见到熟悉的人,两人倍感亲切,都快步走上前。 “姑爷,大小姐一早就在家里等着你,这会都急坏了。”听到老崔的话,崔含章心中欣喜,巴不得插上翅膀立马飞回家。两人跟着老崔转了个路口,就到了兜米市巷。只见巷子并不宽,堪堪两车同行,但胜在幽静,铺的青石板,磨得光滑圆润,直通到旁边的大街上,可以说进一步市井繁华,退一步就是幽静小巷,地理位置十分优越。 含章抬眼望去,只见三登石阶黝青发亮,两扇黑漆木门大敞,明薇已经站在门口迎接。小别在见,分外亲切。崔含章牵起明薇的手,直接迈步走入门中。“外面冷,别冻坏我的明薇姐姐。” 明薇被牵手而行,听着情郎的耳语,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一早上的焦虑瞬间烟消云散,一边并肩走着,一边指着右边的小湖给他说,从溪口带回来的莲花种子已经种下了,就等着仲夏时节,开满一片片的荷花。明薇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此时她就是一个小女人的娇羞神态,在给当家的介绍着家里的布置摆设,仿佛邀功一般。 两人边聊着,边到了正厅坐下,明薇忽然想起,巳时三刻,一甲三人还要参加游街仪式,耽误不得,便立马派小厮带着崔玄拿好榜文去礼部核验点卯,这边赶紧喊来婢女给崔含章洗漱,更换衣服,说是他第一次亮相太康,一定要有精气神。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崔含章换上明薇早就准备的衣服,颇为合身,整个人立马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九章 北伐祭文 琼林宴杀机现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太康城最大的热闹,莫过于今天高中金榜前三甲披花游街,一大清早,姑娘们便开始涂脂抹粉,打扮的花枝招展。太康城的妹子一向以大胆著称,历朝历代都不缺当街抛绣球,生扑上抢的故事。只见大街两边人头攒动,老少爷们争相看个热闹,姑娘们则是留心哪位老爷俊俏,酒楼茶肆坐满看客,少不得对三位评头论足,此时董宝珍、顾鼎臣、崔含章三人可是接受全城百姓的审视,从头到脚,发冠簪子,衣服配饰都被点评一番。 金羽卫身披盔甲,高坐骏马,在前开道。只见走在最前方的状元公面若黑炭,鼻梁高挺,身躯坐在马上崩的紧紧,胸前挂着大红花带,说实话风流倜傥是谈不上了,倒是一股浓浓的河间莽汉的味道。崔含章与顾鼎臣跟在身后,顾鼎臣出生于嘉湖书香门第,肤色白皙,有股江南水乡文质彬彬的气质,颇给人好感,引得一众女子挥手尖叫。 “快看那个探花郎,俊的很嘛,看着最多像是弱冠之年。”有上了年纪的老者抚须评价。 “绰号花斑虎的那位?不是说他虎背熊腰,肤质糙黑?”旁边有人接了话茬问道,“确定不是把他跟状元郎弄混了?” “我看是有人是羡慕嫉妒抹恨啊,想他写得出‘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惊艳的诗篇,怎么会是烧窑大老粗。”有女子为崔含章打抱不平。“你看他星目剑眉器宇轩昂,身姿挺拔衣着得体,人在马上,微笑迷人。”说着说着,这姑娘就迷离花痴了。 此时卓四娘也夹在人群中,自然是认出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崔含章,换了身衣服更显俊俏,四娘心理嘀咕:“还真是赚大了,探花郎的墨宝可不是金字招牌嘛。” “此届一甲三人据说来的颇为不易,科举舞弊大案搞得人心惶惶,太院十夫子也是实话,正午的日头还是有点晒人的,顾鼎臣明显有点吃不消了。三人要游遍太康城内三条主街,然后在天街位置下马入金水殿内,由状元领衔跪接皇榜,正式完成“金殿传胪”仪式。此时即可各自散去归家休息,说起来一整套仪式下来也要到申时三刻了。 到一更时分还要参加琼林宴,此宴席是皇帝宴请一百零三名新科进士,也是正式的把它们介绍给文武百官的场合。 神光朝历来都是特别重视琼林宴,样式也逐渐发展成士林乡绅与圣上朝廷的君民夜宴,来自全国一十五州府的乡绅士族与新科进士们欢聚一堂,举杯换盏,说不准日后很快就要再见面。新科进士除了一甲三人,大部分都要外放地方历练,很多的成为地方父母官,做起事情来,还要仰仗众乡绅士族的支持。 崔含章等人忙完‘金殿传胪’后,顾鼎臣是被人扶着回去的,江南才子坐不惯高头大马。 崔玄早早的就把马车停在金水殿外等着,看到崔含章出的殿来,赶马上前接了回家。 “累死了,今天我们仨在日头下游街,顾鼎臣出了金水殿后,直接被人扶回去的。都说春风得意马蹄疾,好像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嘛。”含章对着给她换外套的明薇说道。 “金榜题名,心里总是飘飘然的,吃点苦头算啥,你回头问问顾榜眼,他乐意再游一次街不?”明薇笑着打趣他。 明薇本来想让他喝口茶,小眯一会。晚上还有更重要的琼林宴,到时候少不了觥筹交错,举杯应酬的事情才是最累人的。结果含章拉着明薇不让走,说是见了明薇姐姐,一点也不累。非要她陪着逛逛院子。缠的明薇没办法,只好让管家老崔先去准备些北胡贩过的奶乳,据说饮酒前喝点有奇效。 怨不得含章,谁让明薇太迷人。连管家老崔都说,大小姐这次从溪口回来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多了很多小女人的娇羞。两人依偎着,沿着小湖岸堤散步,羞答答的月儿悄悄的爬上了枝头。 “高头大马游花街是把神光朝未来的栋梁展示给黎民百姓,民心需要榜样嘛,而琼林宴则是正式的把你们介绍给文武百官,士族乡绅。所以说琼林宴的意义,可不只是新科进士们的同年酒会,更是关系未来发展前程的交际会。琼林宴上,被王公大臣们看上招婿的,比比皆是哦。”明薇怕他初入太康,不了解门道,不厌其烦的给他解释其中的道道。 崔含章盯着明薇看了又看,忍不住快速的亲了一口额头,羞的的明薇直拿粉拳锤他,“好一个贤内助哦,我崔含章何德何能,这辈子有幸娶得明薇姐姐做娇妻,死也足矣。” “不许你胡说”明薇捂住他的嘴,娇笑道,随后温柔的倒入含章怀中。 “奴家在太康这些年,学得一身的人情世故,希望君莫嫌弃。” “你我虽然不是青梅绕竹马,但也是知根知底,这些年你寄居在崔尚书府邸,想必是受了许多委屈。如今看你这般聪慧能干,我开心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你。明薇姐姐把心放到肚子里,崔含章也是经历了晋安北狱死里逃生的人,才舍不得佳人娇妻。只希望,以后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就好。”崔含章用手指挑起明薇的下巴,温柔的说道。 情人相聚,时光分外短暂。明薇本想再给他讲讲太康的几大势力,以及彼此间错综复杂的关联,枝枝蔓蔓的太康世家,盘根错节,剪不断理还乱。崔玄站在远处,提醒少爷该启程去赴宴了,两人只好快步走回厅里,明薇亲自又他换了一身衣服,这才放他出门。管家老崔则把准备好的奶乳交给崔玄,嘱咐他交给姑爷路上喝掉,不敢说有千杯不醉的奇效,但总是不容易醉的。 崔含章哼着溪口小曲出门,难怪世人皆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卿卿我我的花前月下,最是引人入胜。捏着鼻子喝了有腥味的奶乳,坐在车内闭目眼神,车辆沿着清川大道往皇宫方向直奔而去。 “少爷,前面车辆太多,堵住了。”崔玄把神游太虚的含章喊醒。 掀开车帘子一看,好家伙,这车辆密密麻麻的,是不是今夜太康的达官贵人,都出动参加琼林宴了。崔含章交代书童看好马车,找个地方休息等他。自己则下车步行,好在不孤单,路上三三两两的也有不少人步行,交通阻塞这回事,从来是人人公平。有的家丁仗着家世,硬气的喊别人让道,结果直接被怼回去,有能耐你飞过去啊? 这个时候甭管是宰相王侯,还是一品大员,只能下来走路唠。 “崔含章,探花郎,等等。”走的正好好的崔含章,忽然听见有人喊他名字,忍不住转头寻找声音主人。 “这呢,别再转了”只见一个年纪刚落冠的公子,摇着扇子站在崔含章的身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在下崔含章,兄台有事?”抱拳行礼是见人礼数,崔含章看着面若冠玉的锦衣公子,虽然不认识还是要笑脸相迎。 “在下柏言秋,我言秋日胜春朝的言秋,探花郎嘛,鼎鼎大名,哪个不知?一起走啊,琼林宴上找个伴”柏言秋自来熟,直接揽着崔含章的肩膀往宫里走去,嘴里还说道:“你看看这些个人急什么,还不都是跟咱俩一样,乖乖走路。” 被陌生人揽住肩膀,的确有点不自在。崔含章摸不准这位公子的性子,只好不着痕迹的慢慢拉开距离,闪了出来。“敢问,公子是哪里人士,一百零三位新科进士,崔某只见过董兄和顾兄,其他都不认识,还请恕罪。” “我家太康的,祖祖辈辈就是太康人,你们不认识我不要紧,不妨碍我认识你们哦,崔兄可知你那句‘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写的真解气啊,年前北胡犯关,朝堂上竟然还有些老糊涂,主张议和安抚,不知道茹毛饮血的胡人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吗?”柏言秋自己说的慷慨激昂,全然不在意听众是否在听。 两人说着话就走到了宫墙门口,验过身份后进入殿内,含章留意到柏言秋直接亮的腰牌,而他们新科进士需拿礼部发的名帖才能入内。聊了一小段路,也没摸清楚这家伙的身份,真是败笔....... 含章进的殿来被小公公引着往自己座位走去,皇家园林果然非同凡响,处处透着大气。亭台远处点缀在湖中,阁楼间间错落有致,虽然春寒料峭但牡丹芍药各种花朵争研斗胜,看着心旷神怡。 琼林苑其实建在整个金明池上,此池占地不下百亩,看着并不比月湖小。湖上宝船若干,亦有小舟荡漾,池中心位置有水心五殿,通过一虹桥联通在岸边彩楼,此次宴席就在水心五殿摆开。 在彩楼两边各有一座临水殿,殿台深入池中,与水心五殿形成拱卫犄角之势。此时整个琼林苑中的亭台楼阁均都是灯火辉煌,照亮整个金明池,恍若天上人间一般。在池的另外三面岸边都扎有彩棚若干,估计是供皇亲国戚钓鱼玩赏,遮阳用的。 崔含章被人引到水心五殿后发现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老老少少分的十分清楚。估计这就是老人与新人的天然界限。一甲三人的位置极为靠前,只在高台下方的位置,足以显示朝廷对他们的重视。 能取得进士功名的,哪个也不是傻子。转变好心态和身份是首要做的事情,在士子当中他们这帮新科进士高高在上,但是在神光官场都还只是新丁豆芽菜。 面对着朝廷大员,三三两两的都使出浑身解数,纷纷如孔雀开屏,想要博得这些大人物们的赏识,无非就是吟诗、作词,当然唱曲的也有,最近一年刚流行起来的段子也有人讲的风生水起。 崔含章本来性情就不喜欢凑热,只好自己坐下吃些果品,忙了大半天肚子里就没吃进些东西,这会看到桌子上摆的果品佳肴自然是肚子打鼓。坐在位置上的还有新科状元董宝珍,不过这哥们正襟危坐,不像崔含章一样那么随意吃喝。 董宝珍说来也是饿的,本来还想撑一撑,但是崔含章吃起东西后,那香气直面扑来,实在忍不住了,也拿起桌子上的东西吃起来。不管如何,总得填饱肚子,远处不少人看到状元郎与探花郎都吃起来了,指指点点。 “两位仁兄怎么只顾着吃喝,过来咱们同年之间,也得多走动走动。”顾鼎臣看着两位只顾着吃喝,也不与众人交谈,便忍不住走过来拉起二位。 说起来,探花崔含章的名气实在太大,一百多位新科进士大都是服气的,毕竟云林姜氏大儒的点评凭‘古之遗风’如金字招牌一般闪亮在神光文坛的上空。众人围在一起交口称赞,花斑虎的大名算是彻底叫开了,这种场合也聊不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无非就是交换了名帖,地址,约好过几日相聚。 还有人拉着董宝珍与崔含章等人,去结交到场的王公大臣,说句直白点的话,这帮子新科进士的确以世家子弟为多数,沾亲带故的不在少数,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都能说成五服亲缘。崔含章是十分不喜欢的,素闻当今圣上不喜大臣间拉帮结派,说得好是同乡之谊,说难听点直接扣个乡党帽子,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当初明薇在给他讲解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这层关系,按照惯例状元郎也不过是入职次六品翰林修撰,榜眼探花稍微低一点,但同样都是清闲修史,跟朝政大事八竿子打不了,先熬几年冷板凳再说,现在去巴结迎合大人物又能如何? 状元郎董宝珍虽然是来自北地河间武城的小门小户,但说起来在这帮新科进士中也算是年纪长的,不经意间能看到他沿着鬓角上方拢起的头发里有丝丝银发,想必也是读书辛苦,熬的华发早生。 众人以状元郎为首,向在场的诸位王公大臣走去,毕竟打好关系是为了将来的发展,有顾鼎臣从中周旋介绍,到省去了不少寒暄,崔含章跟在众人后面跟着敬酒致意,感觉比上午的骑马游街还累。 “皇上驾到”大太监高声喊道,呼啦啦的跪了一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琼林宴就这样拉开了正式的大幕,崔含章终于找到机会坐回自己的位子上。一甲三人坐的位置十分靠前,第一次目睹天颜,董宝珍与顾鼎臣都表现的紧张兴奋,腰杆挺直,恨不得把腰都要挺到天上去。 崔含章则是姿势较为放松,平时习练烧窑把式已经成习惯,好几个动作是坐卧中都能完成的,关键是用劲的窍门,所以每次坐下来他会不由自主的用上把式,故而从来不会把身体绷得很紧。他忍不住端详其当今圣上,只见他身穿缂丝十二章衮服,虽然人处中年,但双目炯炯有神,气态也是不怒自威,果然是天家容颜。他留意到跟随圣上一起来的还有列位皇子公主,生的自然都是器宇不凡,均都一一入座。 圣上看着亲自选定的三甲高才,自然是心中满意的,当目光投在崔含章的身上时,不禁多留意了一会,感觉到这位探花果然是气机独特,真龙天子面前,琼林宴上还能如此坦然。自己当初将他与董宝珍调了顺序,状元变探花,想着年纪太轻,多历练历练是好的,现在看来也许说不好,他会给朕些惊喜。 “神光有材,选而用之,功在诸位,这第一杯酒,朕敬各位臣工辛苦。”嘉隆帝举起酒杯示意群臣。 诸位王公大臣也不敢推辞,全都满饮杯中酒。 “传承有序,为民福祉,诸位爱卿,任重道远。这第二杯酒,朕敬各位新科进士。”嘉隆帝再次举杯,示意一百零三位新科进士。 说实话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圣上,很多人都是激动万分的,如今圣上敬酒,是何等的荣耀,有的人激动的酒杯都拿不稳,撒了许多。也有的人热泪盈眶,悄悄抹掉,众人全都一饮而尽,长跪伏地。 状元郎董宝珍则跪的尤其投入,屁股翘的老高,身子时不时抖动,想必是心中激动不已。毕竟北地河间百年来第一个状元,本是穷家小户的他,自从状元及第后,可谓命运大变,家中瞬间门庭若市,妻儿未见过世面都差点吓哭了。慕名而来,各种礼物堆满房间,整个河间以董宝珍为荣,全城百姓喜气洋洋,仿佛河间府一百年间的怨气全出了,都说圣上想着咱北地河间府呢。 “北胡犯关,挑衅神光,百姓受苦,人神共愤。 这第三杯酒,朕敬边关将士及云林姜氏,众位将士浴血奋战打退北胡贼人,朕已经下旨犒赏。 云林姜氏前日上表《北伐祭文》,并撤走在北胡王庭的书院驻点, 祭文斥责北胡蛮夷,不尊教化不循天道,无端起纷争,祭文上表天听,誓要击溃进犯之敌。 朕虽比不得上古圣王,但亦知人心所向, 今日琼林宴上就将这《北伐祭文》昭告天下, 钦天监择定后日午时,在太史楼召开祭祀大典,祈福上苍保佑,朕要向天下表明,神光不容侵犯。”说完此话,嘉隆帝一饮而尽杯中酒。 虽然脑子里还没有消化掉圣上刚才激奋人心的宣讲,但还是下意识的跟着列位臣工跪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整个琼林苑众人全都跪地呼喊,声浪震天。 恐怕这才是琼林苑最重要的事情,嘉隆帝终于在筹谋已久,酝酿成熟的时机昭告天下。 虽然新科进士会感到震撼并为之激昂,但诸位老臣则是心知肚明,一切都是等待最好的时机而已。但是令他们想不到的是云林姜氏的《北伐祭文》,果然是绵延千年的圣人世家,出手大气,又直击要害,真是令人佩服。 圣上言毕,忠臣歌颂。金明池四周烟花齐放,只见璀璨的焰火绽放在夜空中,仿佛点燃了烟花的总开关,随后整个琼林苑的烟花焰火全都喷射,霎时间火树银花,色彩斑斓的焰火涂满了夜空,奔放而热烈。 琼林苑的焰火给太康城的各处传递了信号,烟花礼炮之声骤起,数不清的焰火彻底将天空点亮,众人都在沉醉在神奇的焰火表演中,这一刻的太康城,盛世繁华。 随着焰火的喷薄,水心五殿中央位置,舞姬翩翩,管弦丝竹奏乐,一时间云鬓酥香,人影绰绰。 已经有不少大臣开始互相走动敬酒,说实话琼林宴这类的盛宴并不多见,三年大试方才有一次这样的好机会,提携族中子弟,联络感情必然是酒会的核心主题。 可怜崔含章初来乍到,朝中又无瓜葛,这样的盛会自然感觉到不甚自在,只能跟身边的董宝珍与顾鼎臣频频举杯敬酒。 此时只见柏言秋跟着他叔柏侯爷向圣上敬了杯酒,便独自走到几位皇子公主中间,跟他们聊起来,还时不时的指指下面的新科进士们。只见柏言秋瞅着云岚公主笑道: “云岚妹妹,瞧见你最欣赏的花斑虎了没有? 我跟他很熟哦,刚才我俩一起走路来的。 也不知道当初是哪个王八蛋说他虎背熊腰,肤质糙黑。怕是让妹妹失望了好一阵吧。” 现在瞧见没,人家长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据说很受太康城女孩子的追捧哦。 柏言秋的一席话,说的云岚心里起伏不定,哪个少女不坏春,何况还是喜欢舞文弄墨的女子,自然是对才子佳人的故事颇为向往。平时没少让婢女打听太康才子们的文脉法会,胆子大的时候还乔装打扮,偷偷出宫去参加下文会,在太康城士子中间也是小友名气。 当初听婢女传回鸣金楼学子论战的消息后,就被‘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的才气给倾倒了,想着能写出这样风骨傲立的佳句,该是怎样的英雄气概,故而对溪口崔含章颇为上心,也曾经在父皇的御书房偷阅过崔含章的《策问-文治》,对比下来,状元和榜眼的文章诗词也不怎么样嘛。 她可记得清楚,父皇在崔含章卷纸破题处圈了一句话,旁边批语可是‘妙’。‘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上古圣王以文治而名天下岂能无功乎?福兮祸之所伏,然今四境未平,不可不患外敌矣..........”这句话她背的滚瓜乱熟了,所以她还始终以为父皇要钦点崔含章为新科状元,想不到结果竟然是,那位河间黑炭头捞了一甲第一名。 正当她瞅着下方独自饮酒的崔含章,脑子里想着事情的时候,柏言秋又问道: “云岚妹妹,要不要哥哥我给你介绍引荐啊? 我可给你说啊,好多人惦记他呢, 听说他年前就差点死在晋安北狱大牢里哦。” 柏言秋的话吓了云岚一跳,狐疑的眼神盯着他,意思让他说个明白。说者无意,听着有心,大皇子佑杬正坐在旁边跟十三弟他们饮酒,结果听到柏言秋的话,心中咯噔一下,赶紧辞了弟弟们走了过来。 “云岚,别听言秋这小子瞎咧咧,崔含章的诗词现在名震诗坛,盯着他的人多了去。户部尚书府的崔韫跟他认识,回头我让她攒个局,大家认识认识。”佑杬的话很吸引云岚,今天见了这花斑虎果然当得起自己心目中的大才子,能与之结识当然是极好的。 几巡酒喝下来,含章约莫着此时差不多是二更时分,众人是喝的比较尽兴了,有些不胜酒力的新科进士,站都站不稳了。忽然一道寒光闪过,站在状元郎身边的小厮从靴子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纵身往高台上冲去,看架势是冲着嘉隆帝而去。就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金明池中忽然冒出来了众多黑衣人,均都是手持尖刀,冲上岸来,直奔圣上所在的高台,大太监的公鸭嗓划破了夜空“有刺客,护驾,护驾。” 金羽卫已经跟刺客们交上手了,谁曾想,来者武艺高强,一时间皇帝身边的护卫倒下了很多,马上就要杀到眼前。大太监急慌慌的护在皇帝身前,请示着圣上暂且回避,嘉隆帝倒是并不慌张,高坐在台上看着整个琼林苑的厮杀。只见冲在最前面的小厮如猛虎入羊群,一路所向披靡,金羽卫大统领昆百川只好亲自下场拦住他,两人就在圣上座前缠斗在一起。 硬挨了昆百川一脚,刺客小厮借力高高跃起,从大太监的侧面将手中匕首当做飞刀而甩向嘉隆帝。眼看着这刀就要扎进圣上心口,只见忽然飞来一个盘子砸在匕首上,撞偏了刀锋,只是划破了左肩龙袍,带出一道的血痕而已。 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来不及众人思考。想不到只有全场走动最少的探花郎崔含章,留意到小厮的真实意图,下意识的把桌子上吃空的盘子扔了出去,打偏了刺客小厮的飞刀。也是多亏了他常练习烧窑把式,刚才那一下扔盘子动作,运用了灵猿舒臂的手法劲道,崔含章也是用尽心力甩出盘子,现在胳膊还保持甩出去的动作,似乎一下子失去知觉,过了片刻才软绵绵的垂下,胳膊应该是脱臼了。 刺客小厮看到飞刀被人破坏,心理暗恨,知道这精心谋划了二年之久的刺杀行动失败了,自己如今又受了伤,昆百川死死地缠住自己,全是搏命的招式,不给一点机会靠近狗皇帝了。瞥眼,看到四周的刺客们死了颇多,已经挡不住越来越多的金羽卫,如果再不走,全部都得葬身此处。 无奈的吹了个口哨,带领众人撤退。此时大批金羽卫团团围住嘉隆帝,护城羽林军已经冲了进来,封锁各个要道,一场惊险至极的刺杀落下帷幕,一众刺客除了首领小厮逃走以外,全部伏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章 食肉者勇 晓月当帘挂玉弓 皇家园林琼林苑中发生行刺圣上事件,这事情捅破天了。 估计整个太康城要被翻个底朝天,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人头要落地。 崔含章亲眼见识了刺客的凶残果决,在见到突围无望的情况,纷纷自刎而死,干脆利落,不留下任何一个活口给金羽卫。 嘉隆帝面色铁青的站在宝座前,看着羽林军打扫战场,心里在惊吓之余,更多的是愤怒,帝王一怒,流血漂橹。 刺客来的快,去的更快,刺杀主要针对圣上,其他人等并未大碍。若是今夜屠戮群臣,后果不堪设想,恐怕明天能不能凑齐上朝人数都是两说了。 清点下来,两个小太监慌乱中落水,淹个半死,还有三位新科进士,被刀剑误伤大腿流血不止,好在性命无忧。 至于金羽卫则死伤惨重,刚才短兵相接,全靠以命肉搏,此时只见大统领昆百川,跪在圣上面前请罪。 御医已经给嘉隆帝包扎好左臂伤口, “快去看看崔爱卿的伤势,全力救治每一个伤员。” 崔含章刚才飞盘救驾可谓是神来之笔,尤其是右臂保持着甩出去的姿势,深深的印刻进在场的每一位人心里。 刚才众人眼睁睁的,看着刺客首领高高跃起甩出飞刀,那一刻很多人的心中是绝望的,电光火石间飞来一盘子,青花矾红彩海水龙纹盘,撞歪了致命的飞刀,否则嘉隆帝危矣........ 尤其是云岚公主,刚才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反应过来后,哭喊着扑向父皇...... 后世传言探花郎英勇神武,仗义出手,其实人们哪里知道,他胳膊因为瞬间发力过猛已经脱臼,现如今毫无知觉的耷拉着,若是不及时救治,肿起来后再要接回原位,非得吃大苦头不可。 御医弓腰一溜小跑下来,给崔含章检查一番, “回禀圣上,崔探花右臂关节脱臼,肌肉严重拉伤,造成血脉不畅,需及时找人接回原位,否则落下残疾之患。” 不敢怠慢,随后其他几位也是回禀, 三新科进士被利器割伤,伤口并不深,已包扎止血,落水的两个小公公也已经被人掐着人中救醒了。 圣上下旨,羽林军殿前大将军林四泉即刻封锁全城五门,进出人等一律盘查,全力搜捕逃窜余孽。 今夜琼林宴与会的所有人等,仔细查验,对金明池养护小厮下人,歌妓舞姬,乐工厨子等全都抓起严刑审问。 选在琼林宴下手,挑衅意味十足,若是无法缉拿凶手,恐怕神光朝颜面尽失...... 尤其是刚刚发布《北伐祭文》的关口,刺杀圣上,未免事态微妙。 圣上同时下令封锁消息,着灵武侯柏巨阙统领兵部,内廷金羽卫,护城羽林军共同追查今日刺杀案, 朝廷各部衙门务必配合调查,如遇反抗格杀勿论,限期五日内破案。 嘉隆帝的怒火已经无法自抑,筹划已久的盛宴想不到被人破坏不说,如果不是有崔爱卿的出手相救,刺客怕是要一击必得手了。 无法掌控全局的挫败感让嘉隆帝出离的愤怒,看来是有人觉得朕软弱可欺,太平日子过久了,有些家伙是忘了,朕少年可猎虎熊的事情了。 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昆百川,留下一句“五日内,不破案提头来见”,转身而去...... 盛大的琼林宴以一场功败垂成的刺杀来收尾落幕,众人都感觉到从鬼门关外兜了一圈,捡了条命回来。 几位老臣看着圣上离去的背影,分明感觉到一场比科举舞弊案还要大的风雨袭来。 太康城里,有的人能要伤筋动骨唠,老家伙们都清楚,这未尝不是重塑格局的好时机。 很多人受此惊吓,酒醒了大半。 羽林军协助内廷金羽卫再次盘查赴宴的各色人等,连带外面停靠的家丁马车,全都被逐一盘查。 昆百川专程走到崔含章面前抱拳,单膝下跪拜谢,“若无崔探花出手相助,昆百川百死不足惜。” 作为大内高手接骨复位自然难不倒他,趁着崔含章伸手扶他起来的当口,闪电般出手锁住含章右臂,一扯一推之间,只听咯嘣一声,脱臼的骨头复位,又帮着转了两圈,活动下气血。 崔含章算是见识了大内高手,果然高绝,自己虽然习练把式多年,竟然毫无反应之间被他拿住接骨。 心中不免告诫自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昆百川容不得崔含章致谢,便说道 “稍后会让属下送一份金羽卫独门跌打损伤膏于门上,今夜不太平,还请回家紧闭门户。” 说完别转身离去,安排众金羽卫查验与会人等。 往年琼林宴,三更前必然会结束的,今晚左右等不来老爷回家,又苦于派不进去人,消息全无,各家的太太小妾们在家里急的如热锅上蚂蚁,坐立不安。 查验身份折腾到半夜时分,才陆续放人,好在崔含章有专门金羽卫陪同,找到正在被盘查询问的崔玄,赶紧驱车回家。 崔含章拱手拜别金羽卫,推门而入。 看到正厅上还亮着灯,明薇正坐在堂前等他,旁边丫鬟用手撑着脑袋,一晃一晃的打瞌睡。 听到推门声,明薇赶紧走出来,看到书童扶着崔含章进门。叫醒丫鬟去打水,准备给姑爷洗漱。 当听到书童说少爷受伤了后,更是吓得花容失色,赶紧上前检查哪里受伤了。 崔含章拦住她,不要大惊小怪。只是胳膊脱臼拉伤,已经接骨复位了,现在有些肿胀而已,抹点跌打药膏就不碍事了。 明薇不信道:“好好的参加琼林宴,怎么就胳膊脱臼拉伤了,难道你跟人打架了?” 含章吩咐书童跟老崔围着院子检查一圈,关好门户,各自休息去。 “打架到没有,只是今晚琼林宴忽然冒出了许多刺客,金羽卫死伤惨重,有三个新科进士还被误伤,鲜血流了一地。 我这胳膊脱臼拉伤,是自己发力过猛造成的。” 明薇也顾不得女儿家的羞涩,检查了含章全身上下看到没有伤口,才放心下来。刚要去翻箱倒柜找跌打药膏,便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崔探花,昆大统领命属下给您送药来了。” 只见书童崔玄从黑暗中跃出,开门后从金羽卫手中取过跌打药膏。在他关门后,十多名金羽卫则悄然隐身在崔含章宅子四周暗处......... 书童把药送到后院便离去,明薇与他也无甚可避嫌的。 崔含章趁着明薇给他胳膊抹药按摩的时候,慢慢的解释给她听: “酒宴至二更时分,刺客暴起行凶,电光火石间,自己把席间盘子扔了出去,撞歪了刺客扎向圣上的飞刀,金羽卫大统领昆百川感激我出手解围便送独门跌打损伤膏治伤。 讲到惊险处,听得明薇跟着一阵揪心,又怕又喜。 喜的是情郎竟然在琼林宴上救驾有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救的是当今圣上。 怕的是武艺高强的刺客若是把行刺未果的仇恨发泄在含章身上,恐怕这会两人就已经阴阳永隔了。 想到这里,眼泪唰唰的流下来。 含章看到明薇哭了,慌了神。最难消受美人情,连忙安抚她,“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嘛,千万别哭了。 自个扔盘子都弄伤自己,只怪我本事低微,以后得勤加苦练烧窑把式。 楼先生说的有道理,这把式大有学问,不然今天也不会反应那么快扔出去盘子撞偏飞刀。” 含章伸手帮她抹掉眼泪,看着明薇哭的梨花带雨,灯烛下犹见可怜,忍不住就吻了上去。 起初,明薇被他偷袭茫然不知所措,反应过来后,也沉溺在这甜甜的亲吻中,原来唇齿相接间是如此奇妙的感觉,脑中一片空白,只想着追逐这甜甜的感觉,片刻后浑身酸软无力,依偎在情郎的怀中。含章本来就袒露上身,浑身散发着男子气息,冲击着明薇的心神,含章看着她迷离的眼神,任君采劼,不敢再放肆下去,想着两人相处,又岂在朝朝暮暮...... 含章轻声在她耳边说道:“明薇姐姐,该回屋就寝了。” 稍后,明薇眼神清澈过来,顿时羞赧一笑,笑骂他受伤了还使坏。 明薇帮着他换了贴身衣物,就自己带门回屋了,临睡前还想着明天得去趟崔尚书府,还得雇几个护院的才行。 入睡晚的太康百姓都留意到,大街上到处都是羽林军,搜捕刺客的行动一夜未停。 而刺客仿佛泥牛入海,无影无踪,毕竟百万人口的太康城想要搜一个刺客小厮,无异于大海捞针。 直至后半夜,灵武侯府还是灯火辉煌,兵部尚书刘之纶,金羽卫大统领昆百川,羽林军殿前大将军林四泉都齐聚在侯府,四人领命后召开紧急会议商讨追查案件。柏言秋此时也立在柏侯爷身后,时不时的低头耳语两句。 羽林军回报,一番搜捕下来并无收获,此番贼子准备充分,一击不中便立刻隐匿。 柏侯爷听完林四泉的消息后,转头看向兵部尚书刘之纶, “刘尚书,今日刺客所用兵器均都是尖刀,三面开刃,与我朝兵器大不相同,可知是出自何处?” 刘尚书沉吟片刻,“尖刀三刃较为罕见,兵部火器营等均未生产此等利器,武器作坊亦有严格管控,均登记造册,就怕是有私自开炉炼制,我这就回衙门命人查访” “林将军请调派千名羽林军协助兵部查访兵器来源,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林四泉领命后与刘尚书结伴离开。 “昆大统领,琼林宴的一干人等还得严加审问,此番刺杀,明显谋划已久,若说无内应,金明池里藏有那么多贼子?此案不查个水落石出,恐怕内廷金羽卫在圣上心中.....”柏侯爷面容严肃,欲言又止。 “此事是金羽卫失察,昆某无可辩驳,只求抓捕在逃贼子,查清案情,所有罪责昆某愿一力承担。”昆百川响当当的汉子,在神光朝数一数二的大高手,此次碰到贼人刺杀,也是憋屈的狠。 “昆大统领不必过于自责,若说失察,我们这帮臣子哪个不是失察,发生了这么大的刺杀大案,我担心的是圣上震怒,更会影响到北伐大计。”柏侯爷想的明显比众人都远..... 太阳照常升起,市井坊间一片热热闹闹,只不过人们已经窃窃私语,有模有样的说着昨晚的大动静。 说是有人看到羽林军四处搜捕,金羽卫也出动了。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呢,至午间,琼林宴刺杀案的事情基本就传的人尽皆知,全城百姓哗然,差不多有几十年未听说过皇宫内院发生刺杀事件,太长时间的太平盛世,犯上作乱的刺杀,听起来就新鲜...... 崔含章一早就起床,在院子里练起来烧窑把式。 金羽卫独门跌打损伤膏药果然神奇,一夜时间就已经消肿止痛,现在活动自如,回头得谢谢昆大统领。 习练烧窑把式已经是他日常功课,收益之处愈加明显,在晋安北狱的断魂鞭所造成的伤痕已经彻底不见了,如今新长出的指甲愈发齐整,只不过按下去明显还不够硬实。 人若遭罪必记于心,何况是差点遭了死劫。 明薇看到他在院子里练拳脚,赶紧制止,“昨晚刚受的伤,一早就折腾,不怕再拉伤胳膊啊。” 拉着含章就往前厅去用餐,吃饭间含章问老崔,哪里有卖石墩,石锁之类的器械,他想在左边空地位置开辟个演武场,坚信还是把自己练强大了才是靠谱的,书童崔玄也是点头赞同,主仆两人都十分渴望强大的力量。 老崔心里门清,大小姐一颗心全在姑爷身上,姑爷交代的话自然无可置疑,连忙答道: “城西菜市口一带有拳馆,稍后老奴带着人去看看。” “一会我跟你一起去,反正今日难得清闲。”崔含章还是想自己去看看,买些中意的东西回来亲自布置。 “稍后换身衣服,咱们要去崔尚书府里走走,你还是让老崔帮着张罗吧,实在不行让书童也跟着他一起去。” 明薇提醒着崔含章,今日已经安排。经她提醒,倒是想起来崔尚书还送了自己一只品相上佳的佩蝉,是该走动。 “圣旨到”两人还在商议着事情,只听外面大太监应九功高声唱诵,崔探花接旨。 众人慌忙整理衣冠出门迎接,崔含章一看是大太监亲自来宣旨,心理肃敬。应九功被迎进正厅,宣旨: “新科进士崔含章,才学卓绝,品貌俱佳,琼林宴救驾有功,朕心宽慰,特赐黄金百两,良药若干以疗伤,滋补。爱卿安心养伤,朕他日另有封赏。” 应九功宣完旨后亲自扶起来他,交代道:“圣上对探花郎厚爱有加,特命杂家前来慰问,胳膊怎么样了?秦太医快给瞧瞧。” 说话间,只见后面一众公公手捧着赏赐之物鱼贯而入,放到厅上八仙桌,后面东西太多,已经摆不下,明薇赶紧让婢女小厮接过去,全是人参鹿茸,燕窝雪莲等滋补圣品,吃下去非补出个大胖子不可。 应公公嘘气饮了口茶,慢悠悠的说道:“崔探花,过几日圣上另有封赏赐下。 我看相公家的布置很是清幽,旁边小湖营造的也比较舒心,敢问可是家中夫人安排?” 崔含章口称皇恩厚爱,抱拳向皇宫方向而谢。 “此处宅子乃学生未婚妻所置办,环境布置亦是出自她之手。”说着话就将明薇喊过来介绍道。 “果然是一个蕙质兰心的姑娘,几时完婚呢?到时候杂家也好讨杯喜酒喝。”应九功颇有耐心的夸奖。 “明年金秋时节,回乡完婚。到时候太康酒宴,还请应公公赏光吃杯水酒。” 应九功口中称好,说着话就起身往外走去,“圣上还等着咱家回去复命,就不叨扰了。” 那边,明薇已经安排老崔准备好谢礼,放入应公公马车。其他小公公亦是每人二两银子的跑腿钱,不在话下。 应九功说是回宫复旨不假,其实在宫里等他的另有她人,“可惜了探花郎已有未婚妻,公主怕是要失望唠。”崔含章看着这一桌子的礼物,不禁头大,这么多怎么吃的完呢?不过,不必他烦恼,明薇已经张罗着婢女都收拾安排妥当。 两人各自回屋换过一身行头,着小厮搬上九月霜一坛和其他礼物若干刚要出门,就碰上柏言秋堵在他家门口, “崔含章,太客气了吧,劳烦探花郎出门接我,怎么好意思呢。” 柏言秋一向自来熟,挥手间就让后面的随从抬着礼物进门。崔含章无奈只能带着明薇返回厅上,招待客人。 “柏公子,昨夜宴席闹出那么大动静,你这不好好帮着柏侯爷破案,跑我家里所为何事?”崔含章经过昨晚酒宴总算打听清楚了柏言秋的身份。一等灵武侯府大公子,其父早逝,由叔叔抚养成人,两支唯一带把的,未来灵武侯府的继承人,此人出身乃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难怪当初介绍祖祖辈辈都是太康人。 “我说崔含章你这就不厚道了,想我堂堂小侯爷亲自登门看望你,怕你落下个残疾娶不到媳妇,怎么着连口热茶也喝不上啊?再说,破案这样的大事,一品大员立功的机会啊,哪里轮得到我指手画脚。”柏言秋说起话来,始终就是一份满不在乎的表情。 “这位天仙姐姐该不会是弟妹吧?失言,失言。”柏言秋看着明薇打趣道。 明薇倒是神色坦然,安排婢女上茶,崔含章差不多摸到柏言秋的性子,外粗内细,看似说话不着边记,其实都是颇有味道。崔含章正式的将明薇介绍一番,“订了婚的未婚妻崔明薇,明年金秋完婚。” 柏言秋十分上道,直接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递给明薇,说是初次见面,没有准备。还望弟妹见谅。只见玉佩正面凤翥翱翔,背面则是棵金梧桐,无论是雕工还是品质均都是上佳珍品,况且柏言秋随身携带必然是极为贵重之物,明薇怎好收。 崔含章看他出手如此阔绰,珍贵之物抬手送人也是感到吃惊。忙的隔在两人中间,推脱道,“小侯爷如此大礼,愧不敢当,无功不受禄。” “含章老弟不要客气,我怕今天不送礼,后面礼都送不进来了啊。 你如今诗名动文坛,又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昨夜琼林宴救驾有功,圣上的封赏已经到了吧? 想我柏言秋提前结交下你,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些俗物都是家叔准备的,给你养身体的。 这玉佩才是我送的,我就送一份礼,你若不收,实在不给面子啊!” 柏言秋口若悬河,伶牙俐齿的说的崔含章一愣一愣的,他可真够坦诚的。 谁知他说完这话,茶也不喝起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说道: “探花郎一定很忙,我就不打扰了,过几日为兄我摆宴给你接风洗尘。” 走到门首位置,柏言秋回头,表情认真: “说实话,我是仰慕含章老弟的才华,还是那句话,诗写的真解气。” 风翥翱翔的玉佩,静静的躺在桌子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勾栏瓦肆 煎茶传真经 柏言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厅上留下几箱子好东西。 崔含章觉得这真是一个妙人,只好先让人收入库房,等待找到机会再还礼。 折腾了两遭,总算坐上马车赶往崔尚书府邸。 明薇在车里跟他说起,太康崔尚书府一脉其实与溪口崔氏同宗同源,中间虽有波折,但在开国之初就已经重修于好,此后两支同气连枝。 太康的瓷器生意多亏了崔府的照料,这才逐渐打开了局面。 不然以她一个弱女子,孤身闯荡京师,还不被人生吞活剥了。 明薇在崔府与崔韫尤其交好,崔韫只比明薇小半年而已,两人年纪相仿,相伴长大,有说不完的闺房话。 而且在晋安北狱的事上,深更半夜,崔韫带着她去敲平康王殿下的门,中间尽力周旋。 崔含章将崔韫的名字记在心头,想着未婚妻的好闺蜜是要好好报答的人。 幸亏两人已经出门,否则估计今天都难以出的了门。 正如柏言秋所言,找上门来送礼的,交好的,都快踏破了含章家的门槛。琼林宴在场的莫不是太康城里的大人物,别看有些人垂垂老矣,但是眼光毒辣,心思通透,自然看得出来崔含章这个新科探花郎已经简在帝心,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此时不结交,等到他冲上云霄,又怎么结交的上呢? 可怜管家老崔忙里忙外,推又推不掉,只能不停的应酬登记在册。 无奈下,只能让府内小厮带着崔玄去城西菜市口买石锁,石墩等物件。 天下熙熙攘攘,无非名利二字。 太康城是神光最大的名利场,身处其中,就没有人能超然在外。无非是手段高明与低劣的区分,当然兄弟情义,爱恨离愁也是这名利场中最是不可捉摸的红尘味。 高人雅士的游走于仕林文坛,博清流而名扬天下。凡夫俗子则是于勾栏瓦舍中厮混打滚,亦能博个盆满钵满,衣食无忧。天下风云出我辈,莫不是都想做执子棋手,到头来难免沦为棋子,身处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棋局之中,而不自知。 一流戏子,二流推。书童崔玄此去的城西菜市口则是太康城里最大的勾栏瓦肆,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说起来,庆元府亦有螺诗街,网络大江南北各色风情。 但相比之下,螺诗街未免过于单一,崔玄当年最大的兴趣是跟着左士奇逛螺诗街,只不过他是去螺诗街后巷,联通码头的螺诗街后巷与眼前的城西菜市口颇为相似,只不过规模相去甚远。 放眼望去,目力之所及而不见尽头,摆摊商贩,走卒贩浆,说书唱戏,杂耍卖艺,好一派红尘气息。 有用一块黑红布表演戏法的,说书的,斗鸡的,逗蛐蛐的,跑马的,舞龙的; 也有表演说唱艺术的,豫南坠子,弦子拉响,板子打响,一会儿说一会儿唱。听者聚精会神,目不转睛,一门心思都在了说唱者的表情上。 更有口技者,单凭上下嘴皮,一张一合,只听忽而百鸟和鸣,忽而场内寂静。鸟儿翻飞跳跃,打斗撕咬,一忽天上,一忽地下,牵着围观的人眼神乱跑。 凡是下九流的营生,这城西菜市口应有尽有,其实天下之大,九流之分,已并不明显,在太康城中各色人等,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府里小厮看到书童崔玄面露喜色,投其所好的说道: “玄哥,这是咱们太康城里最大的一片勾栏,你有什么想买的应有尽有。” “带我直接去武馆,买完少爷的东西,咱们再好好逛逛。”崔玄知道事情缓急,但也忍不住想逛勾栏。 小厮一入勾栏,如鱼得水,带着崔玄左右穿行。 不一会,只见前方围着一堆人,不时发出震天的叫好声。走近细看,原来是走江湖的把式,但把式玩的一个险字,棍棒劈头,银枪钻喉,空腹吞刀、口出吐火、眼睛吃针、刀上是神秀峰野茶。”崔含章一边喝茶,一边回话。“昨夜用了昆大统领的药膏,清晨起床已经无碍,小伤而已。” 崔尚书拿起茶杯放在鼻前,轻轻一闻,然后倒入口中,茶水在喉间稍作停留便被咽下,“回甘清冽,的确不错”。 ”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是入太院充任翰林修撰,还是想外放地方?“崔尚书笑着问道。 “根据以往惯例,我们一甲三人都是要入太院任翰林修撰,更别提外放,恐怕......” 还未等崔含章说完话,崔尚书便打断他,“太院不缺你们三个翰林修撰,今年不同以往,三甲也是有可能外放的。” 崔含章一时猜不透崔尚书的意思,也不了解如今朝堂局势,所以不敢接话。 “你们来时,听崔韫说羽林军把全城说书的都给抓了,现在有人议论纷纷,燕北王余孽策划的刺杀案。他们直接抓人在查谣言来源?”崔尚书换了个话题。 “小侄年幼,虽然不了解当初太祖与燕北王的事情,但总觉得抓说书的,未免药不对症。百年过去,即便有什么余孽之类的,也动摇不了神光国本。”含章一边将火炉中炭火拨旺些,一边说道。 “圣上此次震怒,五天内破不了案,柏侯爷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尤其是金羽卫昆百川那边,压力颇大,有些急了。你这点说的对,神光开国百余载,国本稳固,但若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难。” “你的策问里不是论述的很有针对性嘛,否则圣上怎么会钦点了你做探花。”崔尚书耐心的指点着含章。 “您的意思是北伐一事与刺杀案有关?”崔含章感觉到有些匪夷所思,不过若是仔细一想,两者未免过于巧合。 “有没有关联不要紧,重要的是圣上心里怎么想?”崔尚书看待含章如子侄一般,直接点透其中的关窍。 “近些时日,给你送礼的,宴请的想必会很多。吃吃喝喝难免,但有些事情不要掺和其中,崔韫这个孩子,就是喜欢跟他们几个毛头小子一起瞎胡闹。你不要学她。居高声自远,而不是人多声音就大”崔尚书颇为严肃的叮嘱他。 “小侄谨记世伯教诲,时时自省。”崔含章再次躬身拜下。 随后两人聊起来这满屋子的石料,崔尚书兴致颇高,分别一一为之介绍。 崔玄那边经小厮带路,很快就买好石锁石墩之类的器械。卖货的匠人看他喜欢,允诺下次带些新颖的过来,说是仿照北胡武士训练用具而打造的。 虽然有心继续游逛勾栏,但又怕少爷回家里没有人手差遣,便收心回家。一来是城西菜市口勾栏瓦肆太大,一日光景也逛不完。二来是崔玄记得少爷的叮嘱,太康城近期不太平,没事早回家关紧门户。 含章与明薇离开崔尚书府邸已经是酉时,快要一更的时分。崔韫送出门外,并交代崔含章改日带他认识些朋友,让他务必不要推辞。 路上看到明薇心情愉悦,就问到“你们聊什么了,那么开心?”。 “都是些妇道人家的家常理短,跟你们动不动要干大事的老爷们,没法比”明薇打趣他。 回的家中,发现满屋子的礼品,老崔满脸疲惫的过来回话: “姑爷小姐,自从你们走后,咱家的客人络绎不绝,听到姑爷不在,礼物留下就走。老奴只好要了名帖,登记造册。”说着话,老崔交给含章一本册子,上面记了密密麻麻的送礼人姓名,府邸。 看着满屋子的礼品,崔含章不禁头疼,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还回去。 “姑爷,今天下午申时,有两位客人说是您同年好友,坐着等了好久,不见您回来就走了,但是留下两份名帖,说是务必要你回帖。”老崔从一堆帖子中间找出两张递给崔含章。 崔含章打开名帖一看,原来是新科状元董宝珍与榜眼顾鼎臣联袂而来,说是游街时约好的一顿大酒。 久等君不归,只好待明日祭典结束后再聚,崔含章赶紧让书童研磨,回帖送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祭天大典 气运金莲开 天刚擦亮,一抹鱼肚白显露,挂在天空的圆月依稀可见,远方的苍穹上太白闪烁。 太康城里所有皇族宗亲,文武大臣五品以上,及未受封的新科进们,皆汇聚于城西北角钦天监。 明薇起的比含章还要早,从头到脚的行头都要为他亲自挑选。 新科进士们都没有受封,自然不需要穿官服戴官帽,明薇就给他准备了进贤冠,将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披于脑后。 一袭鎏金镶丝长衫,腰间束着镶金祥云玉带板,悬佩玉蝉,右徵角,左宫羽,英俊潇洒中不失庄重肃穆。 卯时一刻,就要起床收拾仪表,这会都是哈欠连天。群臣虽然困乏,但都保持着整齐序列,以免失仪。 嘉隆帝尤其注重礼仪,在嘉隆十年曾因礼仪秩序之争而掀起一场大争论,太院十夫子为主力辩驳群雄,十夫子引经据典,更是搬出上古圣王之道,最终结果圣上全力支持。 十夫子不仅大获全胜,而且反对派官员全部被罚俸,斥责,情节严重者则被施以杖刑。 有了上次琼林宴的教训,容不得再出一点差错。羽林军昨夜就已经将钦天监团团围住,方圆十里全部隔离清理,金羽卫更是对太史楼祭台反复排查,连一只蚊子都不放进去。至于参与祭天大典的城内百姓,也都是三代以内身家清白。 礼部虽然人手短缺,但是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礼部上下,自尚书、右侍郎到祠祭清吏司等官员心中明白,若不能趁此机会在圣上心中改善形象,恐怕此生也就无望了。 北伐祭天大典百年第一次,武官们的兴奋是远胜过其他大臣,北伐有仗打,自然不会再被那帮酸儒文人给骑在头上,重文轻武的朝局也将随之改变。 太院大祭酒任主祭官,高声唱礼,圣上的仪仗队缓缓进场,只见最前方十二个金甲力士高举龙旗,北斗豹尾紧随其后,白色训象八头分列左右,布旗六十四面。每面旗帜由五位金羽卫护卫,一人执旗四人执弓。 嘉隆帝头戴十二旒冕冠,身披十二章赤金盘织龙衮,走在队列最中间。 后面跟着三排各色伞盖团扇,以及百余个举着旗牌的校尉。 群臣见皇帝驾到,跪倒参拜,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辰时一刻,吉时已到,祭天大典正式开始。 先有主祭官,宣读圣人礼仪,众人齐整衣冠。 而后上三牲,焚香祭酒,行饮酒礼。 在嘉隆帝站在太史楼广场中心位置,引领众臣,朝四方跪拜,每次跪拜,均有亚祭官太常寺卿高诵祭祠,抑扬顿挫。 奏乐迎神,金奏齐鸣,再拜。十二门礼炮轰鸣,响彻全城,参与祭典臣民,全部跪拜。 初献,亚献,宣读《北伐祭文》: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原居内以制胡夷,胡夷居外以奉中,未闻以胡夷居中而制天下也。 自前端朝祚倾移,北胡铁骑趁机侵略中原,四海硝烟,生灵涂炭。 彼时君臣昏聩,纲纪糜烂,达人志士,皆冠履倒置之叹。 后太祖奋起三世之余烈,历时十余载,平乱四境,扛鼎中原,驱除胡夷,还百姓以太平盛世。 然,今有胡夷不遵教化,废坏纲常,以弟酖兄,至于弟收兄妻,子烝父妾,上下相习,恬不为怪,其于父子君臣夫妇长幼之伦,渎乱甚矣。 夫人君者,斯民之宗主;朝廷者,天下之根本;礼义者,御世之大防。 其所为如彼,岂可为训于天下后世哉!胡夷视人命如草芥,则人心离叛,实天厌其德而弃之之时也。 当此之时,天运循环,中原气盛,亿兆之中,当降生圣人,驱逐犯关胡夷,保境安民,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今誓立北伐之言,召天下兵,使我朝之民得庇檐廊。古云:“胡夷无运“,今日伐之,信乎不谬!.......... 隆帝声调低沉,铿锵有力,极富感染力。 痛斥北胡犯关,残害百姓。神光唯有主动出击,拒敌于外,方保中原太平,生灵免遭涂炭,上苍可见,望见垂怜。 出自云林姜氏大儒的《北伐祭文》自然是才情并茂,用词凝练,在整个神光朝引领了一股血气风潮。 都说神光好男儿,热血洒边疆。一时间,天下各地书院纷纷应和,神光朝上下风雷云动。 祭典大礼中不断的跪下磕头,站起来再重复跪拜,崔含章只感觉膝盖火辣辣的疼痛,怕是已经磨出水泡来了。 脑袋也涨的不行,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一般,有些晕眩。瞥了一眼旁边的顾鼎臣,跪的倒是还好,但是身体在明显打晃...... 一套流程下来,前后要二个时辰,尤其是在嘉隆帝宣读祭文时,更是要神情动作配合到位,岂止是累人二字可言。 武将们心理兴奋,身体素质也过硬,毕竟是大多是投身行武之人,其他大臣也都表现的聚精会神,只有些老迈的亲王臣子已经要支撑不住了。 只能说崔含章这帮新科进士们还是太嫩,这帮大臣中好些人膝盖上都围着护膝呢。好些个岁数大的,再跪拜之时也没实诚的叩头,太多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能在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的大臣,一个个都是人精,在科举舞弊案时已猜到圣上心意,故而一切都配合的有章法,主要平时也都跪皮实了。 一些御史言官,一言不合就长跪不起,跪你三四个时辰,跟在自己家后花园儿遛弯儿一样。哪里是这帮新科进士能比的,新人嘛,吃亏是福。 祭天结束了,还有个收尾的惊喜,祭祀过后用的牲畜和膳食,要由皇帝赏赐给众臣。 此时不少有心之人,神情上跃跃欲试,即便是诸位老臣也是心里略有期待,即便面上毫无表情。 但是人分三六九等,肉有五花三层。东西怎么分,绝对是有讲究的,嘉隆帝素来一碗水端平,但东西就这么多,怎么分,分给谁,恐怕也是大有学位,背后所带蕴含的某种信号是令人无法割舍的。 《周礼》所言,赞牛耳,桃茢。上古皇朝诸侯会盟,割牛耳取血盛在盘中。 自此之后,牛耳就象征着领头之人。千百年文化流传下来,在祭典大礼上也并不局限于牛儿,三牲耳朵均是象征。 祭祀用的三牲,头,照例是分给股肱之臣。三对牛耳,是要分给圣上最为倚重的三位大臣。 此时只见嘉隆帝下旨将三牲头赐给新科进士们,有状元董宝珍出列上前带头领赏,谢恩。至于一百零三位新科进士怎么分这三个头,随他去了。实在不行,一锅汤炖了,大伙雨露均沾。 一对牛耳赐给一等灵武侯柏巨阙,柏侯爷迅速起身,整理衣冠,龙骧虎步的走上前,跪拜谢恩。一等灵武侯罔替世袭,柏巨阙出身名门,幼时伴读陪猎,而今统领京城防务,捉拿刺客,深的圣上信任,故而得此牛耳理所应当,众臣并无腹诽,实乃柏巨阙底子硬,自身扎实,如今正值鼎盛。 一对羊耳赐给三镇节制宣武大将军姚誉,姚将军坐镇嘉桐关,有其亲弟姚熀代领。姚熀来太康已半月有余,请得粮草本以为大功告成欲返回边关,但均被圣上留下。 此时只见他身披重甲,行走间哗哗作响,大步走向前跪恩领耳。众臣纷纷低声议论: “圣上对姚家边军十分厚爱啊。“ “他姚誉一介武夫,戍边巡防,怎能当得起执牛耳.....” “一等灵武侯严格上说是累世军功而获封,如今姚将军则正在镇守边关,两人可都是武官一系啊。” 最后一对猪耳则赐给新科探花崔含章。 “崔含章是哪一位?”毕竟很多皇族宗亲不常出来走动,三品以下的认识的都不多,何谈一个新科探花。崔含章这个名字在今天的祭典场合上太过于陌生,不少人已经在纷纷打听。 “新科探花啊,他受封何官职?” “连一官半职都没有,圣上这是作何意思?” “新科探花好像是琼林宴上飞盘子救驾的那位,怎么说都是一甲进士出身,算是文官路子。” “圣上把这最后这份赐给一个毛头小子,还真是对我们这帮老臣意见很大呐。” 崔含章站在人群中,听到金甲力士传喊赐封时,脑子一懵,“猪耳朵赐给我?”。 霎时间,一百多位新科进士们唰唰投来目光,羡慕的,嫉妒的,不平的,甚至还有嘴角上扬嘲讽的。 一品大员,各部大佬都没有获赐的三牲耳,你一个初入官场的豆芽菜何德何能,今天一旦接了这三牲耳,恐怕得罪的是整个祭典大礼上的百官。 运道比天高,命运比纸薄。能有这份赏赐,可是很多人梦寐以为的事情。 这么大一份恩赐,对于一个毫无背景的人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以后在各部衙门,生存不易啊。 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估计这会崔含章已经千疮百孔了,更有很多宗亲大臣站的太远而四处张望寻找崔含章。 深深的吸了口气,崔含章硬着头皮走出队列,一溜小跑往太史楼祭台,怎奈自己站在太过靠后,这一路基本是被群臣行着注目礼而过去的,背后冷汗直流。 却说百官的心里也是冷笑连连,就是你小子啊,穿的倒是胡里花哨的,有胆接了三牲耳,看你以后怎么在各衙门里混。 嘉隆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崔含章,眼里笑意渐浓,“试玉需烧三日满”。 这届新科进士们可谓大起大落,命途多舛。先是遭遇百年不遇的大雪,冻得笔都拿不住的参加科考。 接着是有人举报科举舞弊案,一时间人人自危,捉拿下狱的不计其数。熬过了天灾人祸,只剩这百来颗幼苗,个个心有余悸,惊喜交加。 好好的琼林宴又有刺客行凶,差点丧命不说,还赶上了百年一次的北伐祭天大典,只能说是鸿运当头。 如今圣上倒是厚爱,安抚之意溢于言表,不禁赐了三牲头,还给新科探花赐三牲耳。难怪后世传言,这一届的新科进士老爷们,都是有大运气的,活得下来,都是越活越滋润。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嘉隆一朝的后二十年,这届的老爷们逐渐活跃于神光官场,在民间亦是留下不少佳话。 崔含章跪地谢恩,抬头间看到了嘉隆帝眼中浓浓的笑意,仿佛就在笑看他的窘态。 此时反倒激起他的气性,既然你把我往火上烤,早就打定主意不做翁中酱,那就在火上出名堂。 崔含章起身,再次整理衣冠,长出一口气,昂首挺胸走上台阶,接受赏赐。 今天不接三牲耳就是得罪圣上,破坏祭天大典的罪名足够灭九族的;接了这三牲耳得罪了百官,无非以后步步艰难,日子难混而已,总比丢了命强多了。圣上要我做这个百官嫉妒之人,那我就坦然受之。 世伯说的在理,神光朝所有的事都不叫事,圣上的事才叫事,想太多必然瞻前顾后,哪里还有半点年轻人的锐气。 手捧三牲耳,转身正好看到站在前排的一品大员,各部大佬,只见他们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态。 崔含章慢步走回新科进士队列,路过前面董宝珍与顾鼎臣两人时说了一句:“晚上猪耳朵下酒菜。” 听得董宝珍和顾鼎臣两位一愣,董宝珍面色黑炭看不出表情,顾鼎臣的白皙的俊脸可是有点惨,“崔兄,御赐之物,开不得玩笑。” “猪耳朵不当下酒菜,难道留着等臭了,放心吃。”崔含章想开了,反倒是拿得起放得下。 随着主祭官高声唱诵,十二门礼炮再次轰鸣,祭天大典折腾了半天总算是结束了。 此时只见太史楼中忽然光华大作,只见一片金光透过楼中窗棂射出,守在里面的五官灵台郎亲眼目睹着那朵金莲慢慢盛开,赶紧喊着启禀圣上,“祥瑞啊,天降祥瑞啊”,此时整个钦天监内的百官臣民均都是看到金光一片,整个太史楼被金光笼罩,人群中议论纷纷,喧声四起。 听见五官灵台郎高呼“祥瑞,天降祥瑞”,一时间主祭官、亚祭官、钦天监正等都下跪拜天,随后整个太史楼祭台广场的百官都跟随下跪拜天。嘉隆帝看向太史楼冲出的五官灵台郎, “圣上,祭天降祥瑞,祭天大典感动上苍,降下这气运金莲,今日金光大作,金莲绽放。” 嘉隆帝顾不得让众爱卿平身,便抬步走入太史楼内。 只见一朵金莲立于池子中央,一片片花瓣缓慢绽放,花瓣围绕的莲蓬散发着金光,此时金光照亮整个太史楼,而其他几朵紫莲则相对黯淡的多,池中的水流也仿佛围绕金莲而旋转。 金莲绽放时间很快,不消片刻金光敛去,一切回复平静,金莲亭亭而立,气机流转之间,有水雾弥漫,连带着其他紫莲也慢慢氤氲起来。 嘉隆帝看着池中的金莲与紫莲盛开,气韵不凡,龙颜大悦。 站在祭台上,在主祭官的引领下再次跪拜上天垂怜。下旨大赦天下,并封赏参与祭典百官。 光华大作的金莲引爆了祭天大典的高潮,群臣百官都陷入到天降祥瑞的喜悦中,自然没有再提三牲耳的事情, 一日之内,神光朝金莲降世的传闻,已经传遍的了市井坊间,各地都以天降祥瑞为名进献奇珍异宝,恭贺圣上。 崔含章当时也是站在百官序列中,看到太史楼金光四射,金光溢满了整个钦天监的上空,若说不是祥瑞,恐怕谁也不信。 至于百官只能揣测金莲绽放的景象,看到圣上走出太史楼后龙颜大悦,一扫琼林宴刺杀案的阴霾,众臣心中认为上天站在神光这边。 圣上摆驾回宫,众臣工三三两两结伴散去,嘴里都议论着天佑神光。 崔含章则喊着董宝珍,顾鼎臣两位同年,结伴回家喝酒,下酒菜现成的。 “真吃啊?”顾鼎臣还是心里不敢接受的问道。 “若是不吃,开春的天变暖和了,猪耳朵坏掉,岂不是辜负圣上美意。 我说两位走吧,今朝有酒今朝醉”崔含章拉着两人就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左右犯难 劝君莫醉饮 崔含章拉着董宝珍与顾鼎臣回到宅里,吩咐厨中上灶将猪耳朵红烧油焖,整一桌下酒菜,要与两位好友畅饮一番。 “崔兄弟,这三牲耳如此吃了,是否妥当?”董宝珍看着他吩咐小厮拿到厨下,沉吟片刻问道。 “两位兄台说说,今天但凡是我崔含章领回这三牲耳赏赐,吃与不吃,还有什么两样麽?”崔含章并不作答,反问道。 一时间,状元与榜眼两人大眼瞪小眼,思来想去,的确没啥区别了。 木已成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崔含章已经领回了三牲耳赏赐,不管他怎么处理,改变不了圣上御赐的事实。况且这会,估计大家都忙着关心金莲盛开的祥瑞,无暇顾及其它。 不一会,只见一桌丰盛酒菜备齐,红烧猪耳,酱猪蹄,香喷喷热腾腾,分外诱人。 “你我一甲三人,此后同气连枝,日后少不得互相照拂,为兄虚长几岁,敬两位贤弟一杯。”说毕,董宝珍一饮而尽。 崔含章与顾鼎臣相视一笑,彼此都饮下。顾鼎臣赞道:“九月霜果然入口醇绵,清香四溢,不亏是酒中圣品。” “九月霜酒虽好但产量有限,每年多时不过千来坛,少时几百坛而已,这已经是我家中所藏最后一坛。” “如此说来,那你我更得多喝两杯”河间武城饮酒之风盛行,但都以北地烧刀子为主,辛辣粗发,与北地彪悍民风相宜。 初次品尝这绵柔劲道的九月霜,感觉颇为新奇,顾鼎臣出身嘉湖书香名门,族中长辈每以九月霜招待贵客,自然是耳濡目染。但他不胜酒力,故饮不得多。 随后三人一番推杯换盏,不觉已是日落时分。这一坛以董宝珍饮的最多,他面色黝黑,自然看不出变化。但崔含章与顾鼎臣,白面书生都已经变成红脸的关公,每每董宝珍敬酒,都是摆手告饶。 好在明薇考虑周全,已经让婢女端上来醒酒的陈皮汤,惹得顾鼎臣打趣他,“崔兄艳福不浅,有贤内相助,难怪金榜题名。” 嚷着非要见见嫂夫人,拜谢,董宝珍跟着起哄,崔含章看着顾鼎臣明显喝多了,但拗不过两位的盛情,便喊出明薇与两位认识,“未婚妻崔明薇,明年金秋十月完婚。” “拜见嫂夫人”咕咚一声,顾鼎臣直接拜倒,跪地不起,董宝珍只要赶紧上前搀扶他,向崔含章和明薇拱手道:“顾鼎臣不胜酒力,失态了,还望见谅。改日我做东,请含章与弟妹务必赏光。”然后便拉着他告辞,含章不放心他们,便着崔玄驾车将两位送回府。 “你这两位同年,真是有趣的很。”明薇笑意盈盈的看着崔含章,闹得他也汗颜,实在没想到顾鼎臣如此不济,回头有的笑话他了。 明薇让他坐下,绕道身后轻轻的在她脑门周圈按摩,缓解他酒后的不适感。 含章休息会后,感觉颇为舒服。便忍不住拉过明薇让她坐在腿上,耳鬓厮磨间,聊起了今天祭天大典上发生的奇怪事情,现在满城里都在传天降祥瑞,金莲绽放,当时在场众人的确看到金光漫天,虽然时间很短暂,但实实在在发生在眼前的事情,让人震撼。 虽然我们列位臣工无法入太史楼中观看盛开的金莲,但想必也是气韵非凡,金光夺目。明薇睁大眼睛看着他,“天下还有这样的事情,降世金莲,怎么听着都像是鬼怪神话。” “若非亲自在场,我也认为是从哪个茶楼里说书先生杜撰而来的。看来,天佑我神光啊。”崔含章也是感觉到不可思议。 不用平康王送信,庞衍今日站在羽山之巅,已经看到太史楼内金光大作,冲破云霄。中原正统王朝占据先天气运,祭天大典是王朝气运鼎盛的具现化,山山水水若能沾得一星半点,好处无穷。 与常人看到不同,顺藤摸瓜阴阳家,庞衍对太康城气机流转感受较为明显,瞬间集聚涌向钦天监太史楼,而且金莲绽开的期间,整个羽山连带夷茅峰等太康周围的山脉明显有气运流失,天心庙的寒潭水位下降了一截。 结合近几日的夜观星象,庞衍心中已然寻得一缕模糊的感觉。这降世金莲对神光朝而言,已然是气运相连了,至于是好还是坏也未可知。 二更时分,庞衍离开羽山,足下生风,直奔平康王府而去。情势逐渐明朗,此次北伐只许成功。 作为嘉隆帝亲子的几位皇子都是身负气运之人,如今成年开府受册封的只有大皇子佑杬,二三两位皇子并未成人即夭折,四皇子佑胤正月里刚行冠礼开府但尚未册封,估计也是近期的事情。 后面几位公主也只有六公主云岚已过及笄之年,如今正是二八佳人。 九皇子不知何原因,十岁后就放在外抚养,一直守在西南,未曾回太康。 十三皇子离冠礼还有三年时间,十四公主琉月刚入豆蔻年华,剩下几位皇子就年纪颇小了,尚在蒙学。 大皇子与云岚公主一母同胞,乃萧氏皇后所生,背后有晋安萧氏的雄厚财力支持,故而这些年顺风顺水,占据了嫡长子大义名分。 四皇子与十三皇子则是姜贵妃所生,两兄弟年纪相差无几,但性情不合,倒是十三皇子与大皇子佑杬颇为亲近,与年纪差了十岁的大哥在一起,到更像是亲兄弟。四皇子为人敦厚,朝里众臣多有赞誉‘贤良’,母妃出身云林姜氏圣人世家,有着仕林文官支持。 嘉隆帝正值壮年,朝中无人敢提及立储一事,故而各位皇子私下里少不了争斗。这些年圣上交给几位皇子的差事,也都暗里明里较着劲。 崔含章申时三刻就收到了两张名帖,均都是请他今夜去赴宴。一张是崔韫送来的大皇子在京郊别苑私人宴会,另一张则是四皇子在西水关设宴款待新科一甲三人。 这下子可把人难住了,不用想,崔含章自然看得出来两位成年皇子的争斗旋涡,躲都来不及,这么早陷进去恐怕就脱不了身了。 明薇对太康城的风物人情颇为熟悉,解释道:“西水关原先的确是城楼一座,后因战乱损坏且年久失修。神光太祖重修了太康五门,则就逐渐废弃了西水关。” “西水关虽然失去城楼关隘作用,但后世不知被哪位勋贵看中,买过后在原貌基础上,花重金设计打造,内部装潢十分雅致,逐渐成为了太康城里文人雅士聚会场所。“ “离京外放各地的官员都在此践行,于城楼上设宴送别,可目送十里地。故而有了‘劝君更尽一杯酒,西水关外无故人’的说法。” 崔韫亲自上门送帖,且是前日应允的事情,不去的话太伤两家情面。但去了京郊别苑,恐怕就只能冷落了四皇子在西水关的场。而且今天小姨子崔韫就在前厅坐等着,说是给他带路,委实让人无奈。 明薇看着书房里左右为难的他,忍不住说道:“要么就都推了,再说你刚跟董宝珍顾鼎臣他们喝完酒,就说醉的不省人事,实在无法出门。”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啊,崔韫就在前厅,看这架势就是绑也要把我绑去。这样,你先去陪陪崔韫,我这边写封书信。”崔含章不忍明薇在姐妹面前难做,便亲自把她送出书房。 趁着研磨的功夫,酝酿一番。提笔回帖,“如实相告,大皇子邀约在前,且已应允,故推拖不得。然蒙四皇子厚爱,设宴西水关款待,虽不能到场,但心之向往。翌日,必当亲自登门谢罪。”言辞朴实并无过多赘述,仔细交代书童崔玄赶赴西水关面呈四皇子,后转道去大皇子京郊别苑等他。 刚走到前厅时,便听到崔韫跟明薇抱怨:“崔含章这还没完婚呢,让娘家人这么等他,回头等到他来迎亲,小心我让他进不了门。姐姐,到时候千万别心疼他。” “崔韫姐姐请恕罪,我晌午跟新科状元董宝珍,榜眼顾鼎臣喝多了,在房内休息,睡了一阵。”崔含章赶紧走入厅里,拱手告罪。 “看在明薇姐的面子上,不跟你一般见识了。跟我走吧,马车一直等在外面呢。”崔韫是个直性子,见到他出来,起身便要拉着他走。 “满脸倦容,姐姐容我洗漱一番,不然让人笑话。” “快点啊,大男人家的,别让我一个姑娘老等你。”崔韫转身先去车上了。 含章无奈,谁让摊上这么个急性子的小姨子呢。只好交代明薇晚间早点休息,不必等他回来,洗了把脸便出门上车直奔京郊别苑。 两人坐在车里,崔韫仔细打量起崔含章来,看得他浑身不自在,“我脸上有花?” “花到没有,不过现在仔细看来,打扮一番倒是挺俊俏的嘛,身架蛮结实的,不像城里这帮公子哥,个个都是绣花枕头。是不是以前没少上窑烧瓷啊?”崔韫戏谑的问他。 “上窑烧瓷是我们溪口人的看家本领,读书不成的话,总得学点糊口的手艺不是?”崔含章倒也自在,并未觉得烧瓷有什么不好。 “一会的宴会主要是大皇子的私人聚会,所以都是些小圈子的朋友,多认识些对你以后很有好处。“崔韫换了个话题,把一会宴席上的人,介绍了一遍。 “主要是十三皇子佑康殿下,庐阳王世子秦嗣阳,江府二少江云常,太常寺卿大公子司马礼,这几个主都算是太康城里的世家子弟,尤其是秦嗣阳是庐阳王三代单传的宝贝疙瘩,他爹都把庐阳十三卫配给他身边。” “江府是太康城里最大的茶叶珠宝商,其实不止这两样,像什么马匹,粮食之类也有,反正什么赚钱他们家就做什么,据说太康城有一条街的店铺都是他们家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哦,对了,他大哥在兵部任右侍郎,据说很有希望打破京城最年轻左侍郎的记录。” “司马礼这人最鬼,人送外号活司马,他爹太常寺卿,一早的祭天大典,亚祭官就是他爹。” 崔含章心中想着,这几人是能围着大皇子结成小圈子,必然也都是有过人之处。 只是看着崔韫面色,貌似是有话并未说完的意思。 “崔韫姐姐,有话不妨直说,一家人不见外。”崔含章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崔韫人长得极美,与明薇温婉的气质不同,她透着鬼灵精怪,经常是峨眉一扬,颇有男儿的英气。 “有一件事,不该瞒你,当然你终究会知道。晋安考场的科举舞弊案虽然是朝廷三司会审,但确是大皇子带队,当时我们几个也是跟了去的。”说完这话,她停下来看着崔含章。 崔含章面色只是稍微一冷,转瞬间便恢复正常,笑着示意崔韫继续说。 “说实话,当时我们都不知道你崔含章这个人,也并不知晓你是受左士奇和冯钰的关联而被捉拿下狱。直到明薇姐来找到我,我们连夜去京郊别苑找到大皇子说明情况,大皇子答应为你周旋。当然后面的太院徐夫子和云林书院姜大儒的点评应该不是我能参与的了。”崔韫一口气说完这些,感觉心里痛快多了。 “我之所以说这些,是感觉有些对不住你,我跟明薇姐自小交好,你以后算是我姐夫了,不想以后等你自己了解到,闹不痛快。大皇子他们死活都要请你来赔罪,毕竟闹了个大乌龙的事情已经够让他们灰头土脸的了,更是不想因为这事与你闹僵。”崔韫看他不说话,又补充道。 崔含章心中确实泛起了巨大的波澜,如果不是明薇姐为我奔走,如果不是太院徐夫子和云林书院姜大儒的点评,恐怕我就是死在晋安北狱也不会有人过问,与他们这帮太康二世祖比起来,碾死我也许就是随手而为之的小事。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何况自己死里逃生后知晓了这事情。哪里能不窝火,现在的怒火足以让他下车回家,这酒怎么咽的下去?就是不知道太院徐夫子和云林姜氏大儒那边的点评,是不是大皇子他们参与运作了? 心中思绪万千,想着若是下车回去,恐怕崔韫是没法跟大皇子他们交代了。况且如果这样走了,拂了平康王的面子也不是在太康的处世之道。想来想去,貌似给他的选择只有赴宴一条路。人生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 “崔韫姐姐说什么呢,一家人怎么会不痛快。虽然有点怨气,但是想到若非你们奔走周旋,我现在恐怕还呆在暗无天日的晋安北狱里受罪。经此一难,我体会到活着比什么都好,能有现在的一切我还有何求?”崔含章尽量平复心情,看向崔韫盯着他的眼神,回道。 崔韫不敢判断他所说的是否全部为真,由己及人,如果是她受了这等冤屈,必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但既然崔含章这样说了,那就尽力弥补两方的关系,不能让先天缺陷的关系越来越差便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不痛快地,但希望你看在明薇姐的份上,不要让她难做,夹在崔府与你中间,她是最受苦的那个人。”崔韫还是很认真的说道。 “崔韫姐姐,一家人不说二家话。明薇姐为我牺牲颇多,对她,我只有好好呵护。崔府与我有活命大恩,世伯更是待我如子侄,万不会出现你所说情况。”崔含章很严肃的回应她。 两人一路聊着,不知不觉间车子就到了京郊别苑。 外面漆黑一片,刚开春的夜还是寒意沁人。响午喝的酒,这会被夜风一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只见,大皇子佑杬众人站在台阶上迎接两人,看得他俩下车,示意小厮上前送上披风。 佑杬亲自下的台阶,上前拉住崔含章的手便说道:“探花郎,可让我们好等啊。” 崔含章看到走上前的大皇子,刚要行大礼,就被大皇子扶住“不必拘礼”。 “含章来迟,还请大皇子及诸位恕罪,一会自罚三杯。”崔含章还是躬身行礼。 “好,快人快语,进屋喝个痛快。”庐阳王世子秦嗣阳接着话茬,说道。 大皇子佑杬拉着崔含章走在前面,众人跟随身后,鱼贯而入。 只见正厅中有一女子正在抚琴,琴声如山间清泉叮咚,意境悠远。 女子肌肤胜雪,姿容清雅,眉眼间恰似一汪秋水,虽然是坐姿但看得出身姿颀长,如纤纤青竹,与琴声颇为契合。 崔含章下意识的吟道:“涧石潺潺溪水流,月色皎皎春山容” “好诗才,不愧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崔兄的才华让在下汗颜,咱们听了这么久也没听出来一句‘月色皎皎春山容’”司马礼听到崔含章吟出的诗句,由衷的赞道,毕竟他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可两厢对比下来,自愧不如。 “云岚妹妹,听到没有,探花郎赞你是‘春山容’哩。”秦嗣阳嘴快,直接对着厅中抚琴的女子说道。 崔含章听闻抚琴女子是当今云岚公主,难怪感觉有点眼熟,琼林宴那晚在水心五殿上是见过一面的。 “微臣崔含章见过云岚公主”崔含章躬身拜礼。 “今夜宴会乃朋友小聚,不必拘礼”佑杬再次的拍着含章的胳膊说道。 只见云岚公主,轻轻起身,行一万福礼。 “云岚得探花郎点评琴艺,‘涧石潺潺溪水流,月色皎皎春山容’亦诗亦画,三生有幸。” 众人依次落座,含章被安排在大皇子下方左手位,云岚则坐于右手位,两人相对。四目接触,云岚公主的一汪秋水,含情脉脉,看得崔含章赶紧转头。在场的除了云岚公主,是崔韫刚才没有提及的,还有一位儒雅之士坐于末席。 只见大皇子拿着锡金壶,单手举杯走到含章面前:“第一杯敬探花郎金榜题名,坦诚讲,众人皆说崔探花诗写的好,但我最喜欢你的《策问》开篇破题,‘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上古圣王以文治而名天下岂能无功乎?’非笔力雄厚霸气者不能写。”说完此话,佑杬一饮而尽,众人跟着满饮杯中酒。 “这第二杯酒再敬探花郎救我父皇,不怕大伙笑话,当时我跟云岚、十三弟等人心里是绝望的,后背一身冷汗,仿佛天要塌一般。狡猾刺客竟然硬挨昆大统领一脚而借力高高跃起,使用暗器伤人,父皇正值春秋鼎盛,万不可出此意外。 为人子,当尽孝。崔探花救父之恩,无以回报。所以今天云岚听说宴请你,非要跟着来,当面致谢。” 大皇子说此话间,眼眶微红,一饮而尽杯中酒。云岚公主已经情难自禁泪流而下,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为人臣,自当替君分忧,含章也是情急之下出手,纯属运气使然。不敢贪救驾之功。”崔含章看到两位都十分动情,赶紧说道,再行拜礼。 “这第三杯酒,是我们大伙向你赔罪,想必崔韫已经跟你说过了晋安北狱的事情。废话我不多说,再多解释也是改变不了你在晋安北狱所受之罪,不求崔兄弟原谅,但求一弥补方法。只要你开口,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说完话,在佑杬的带领下,众人都饮掉杯中酒。 “说好我自罚三杯的,结果竟然被大皇子及诸位先敬了三杯。这是可让我如何是好?”崔含章颇为无奈的说道。 “至于大皇子刚才所提之事,我只能说咱们不打不相识。若说没一点怨气,那是假的,但若需要诸位上刀山,下火海,那可就是折煞在下了。”我先干了杯中酒,诸位随意。 “今夜蒙大皇子及诸位厚爱,咱们举杯共饮为的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所以不谈过往。含章本是一介布衣,烧窑人,溪口瑶瓷便是家乡特产,回头我送诸位鉴赏鉴赏。能得圣上垂青,金榜题名已经是天大荣幸,含章只求为朝廷进绵薄之力,只求在太康城里能有三五知己好友,闲敲棋子淡敲钟,其它别无所求。所以诸位美意,含章心领。干了杯中酒,此生是朋友。”说完此话,崔含章不待众人答话,仰头饮下此杯。 众人听他讲的情真意切,均是颔首,忙的饮掉刚到满的酒杯。 “再者,崔世伯待我如子侄,崔韫姐姐于我有大恩,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这点怨气早就烟消云散了。诸位请看,崔含章别无长物,唯有一腔诗怀,诗人的世界不应该是天马行空的吗?”我干了,诸位随意。 这两轮下来,崔含章喝的有点晕乎乎的,毕竟是喝快酒,况且响午与董宝珍顾鼎臣三人刚饮过一坛九月霜。 江云常看着崔含章刷刷刷三杯敬完,也不提要求之事,忍不住想要上前再行劝说,被大皇子用眼神拦下, “既然崔探花如此豪迈大度,若是我等兄弟斤斤计较,反倒显得小气了。来,让我们举杯敬崔兄弟一杯。”大皇子带领众人,一饮而尽。 大皇子拉着崔含章刚要为他一一介绍在座众人,结果崔含章“告罪”一声,便跑到外面要吐一番。 好在,宴席准备充分,婢女看到此情况,熟练的拿起痰盂便追上他,让他吐在里面。 “想不到崔探花酒量如此不济啊,比起他的诗才可是差得远哦。”小世子秦嗣阳哈哈大笑,随后自饮了杯中酒。 崔韫看到含章跑着出去吐,有些担心,刚要起身。结果云岚公主坐的较近的缘故,已经起身追去了,便只得坐回刚起来的身子。 “来,崔韫,我给你介绍庞衍先生,庞衍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与我偶然结识于天心庙。”佑杬领着庞衍走到崔韫桌前。 “在下听闻崔府三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果然气质卓然,名不虚传。”庞衍躬身行礼,并饮下手中的酒杯。 虽然是初次见面,庞衍似乎对她颇为了解。不过一想,既然是大皇子的座上宾,自然是介绍过众人的,知道她的情况也就不稀奇了。 “哦,敢问庞先生祖籍哪里?师承何处?”崔韫初次见面,这话问的较为尖锐,但这不正符合她不让须眉的气质嘛。 “在下祖籍襄樊,师承不说也罢,无名先生一位。只学得一些粗浅的皮毛,考不得科举,也上不得沙场,算是一个闲云野鹤,蒙平康王殿下赏识,容我在府里做个捉刀笔吏。”庞衍倒是应对如常,只不过在崔韫听来,没有任何实质内容。 却说,这边崔含章跑出厅外,刚到后院便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好在身后及时递过来一个痰盂,并未溅到地上。 随后,云岚公主跟了过来,看到崔含章弯腰在吐,便上前为其轻拍后背,舒缓顺气。云岚怕他酒后受风着凉,与婢女一起扶着他走入后堂静室,一边接过婢女手中的痰盂,一边吩咐她去打盆水来给崔含章洗把脸,帮他清醒清醒。 崔含章本身就非海量,谁知两轮快酒下来,将响午的酒又给激起,加之腹中空空,这才两相冲抵酒气上涌,压抑不住吐出来。太康玉液与九月霜虽同属烧酒,但蒸馏提纯工艺复杂些,度数高了一些。 故而崔含章一时酒醉朦胧,吐出几口后愈加迷糊,隐约间感觉回到房内,有人在旁伺候,还以为是被送回家后明薇在旁,毕竟这舒服适宜的感觉,像极了每次在他酒后,明薇帮他醒酒的按摩。忍不住捉住那只柔荑贴近脸颊,醉眼朦胧的说道:“还是姐姐对我最好。” 这下可是让云岚方寸大乱,平生除了父皇外,谁也不曾这般牵过她的手。抽又抽不回来,又不好喊人。看着他醉呼呼的样子,除了傻笑,也别无其他动作,只能姑且顺着她。云岚感觉也蛮奇怪,细细打量看着他喝醉后傻傻的神态,如红脸的关公,但眉目清秀,虽不是白嫩细皮,但轮廓硬朗,鼻梁如山脉耸立,很是耐看。一想到他先前“月色皎皎春山容”评价,云岚情不自禁地试着靠近他,两人就这样依偎着,而这一幕恰巧被门外打水而归的婢女看在眼里。 婢女站了一会后,就轻轻敲门。云岚赶紧的坐开,抽出手来。两人忙活着帮他擦脸,一番擦拭后,脸上凉凉的感觉让他逐渐清醒过来,看到是云岚公主与婢女在为他擦脸,吓得赶紧跪地:“微臣该死,酒醉误事,劳驾公主服侍。” “崔探花,刚才还说饮过此酒便是朋友,怎么现在又分起君臣了?云岚也是恰巧路过,看你呕吐不止,怕你着凉便与婢女扶你休息,况且你于我有救父之恩,帮你擦脸醒酒这点小事,何足挂齿呢。”云岚笑意盈盈的对着伏地的崔含章说道。 “微臣告退”崔含章实在不敢在待下去了,虽然有婢女在旁,与未出嫁的云岚公主共处一室,实在是如坐针毡。 出了静室,被外面夜风一吹,崔含章的酒全醒了。边走着,边回忆方才的情形,心中一阵后怕。之前的情况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回到正厅宴席,只见庐阳王世子正在与儒雅之士崔玄拼酒,司马礼与江云常在旁拍桌子助威。 看到崔含章走回宴席,便过来拉住他一同饮酒,经过一圈酒下来,崔含章已经与众人熟悉。 由于刚才已经吐过,此时状态回勇,便与众人一圈圈的敬酒,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众人都是二世祖的性情,见崔含章豪爽,几圈酒下来,都颇有好感。纷纷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惹得云岚归来,看到众人这幅景象,也是一脸笑意。想不到平时斯斯文文的崔探花,也有这般酒气干云的时候,神情举止颇为豪放。 虽然与众位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但此时崔含章留了心眼,每每酒意上头之时,便快速拿起痰盂跑出去吐掉。回来之后,又是一条好汉,到最后,至于说谁喝的多,谁吐得多,已然数不清楚。 在场的除了云岚公主、崔韫并未饮酒过量外,大皇子也是走路摇摇晃晃,秦嗣阳、江云常已经趴在桌子上酒醉不醒,只有司马礼还在与庞衍两人推杯换盏,但这情形,也是摇摇欲坠,随时倒地不醒。 最后宴会散掉,崔含章始终坚持清醒,直到上了崔玄的马车。 凉蟾光满,夜色如水。 马车刚驶出不足一里地,他便趴在车把头崔玄座位旁边,哇哇的吐了起来..... 至于回到家后是怎么一番情景,恐怕已经无从得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 泽康王 一甲进士封赐 宿醉不知晓月,呕吐苦煞旁人,崔含章昏睡第二日响午时分才睡醒,头痛欲裂。 睁开眼看到明薇趴在床边,不禁心有愧疚,便悄悄的给她披好外衣,蹑手蹑脚准备下床洗漱,结果刚一起身,明薇便醒了。 “你醒了啊,我去给你倒杯热茶。”明薇抬起头了就要起身去倒茶,结果被崔含章一把拉住,抱在怀里。 “不是说让你不用等我,早点休息地。昨晚折腾的你够呛吧?”含章默默的对她说道。 “你还知道折腾人呐,自己喝的烂醉如泥,被崔玄背回来后还满嘴胡话。”明薇哂笑着说。 “这酒真是穿肠毒药,现在还头疼呢,好媳妇快帮我揉揉。”崔含章不敢再聊,只好打诨。 用过午饭,忽然想起昨夜给四皇子那边回的帖子,今天是要上门赔罪的,忙吩咐崔玄准备马车。 这时明薇告知她,一早四皇子就被圣上正式册封了泽康王,开府建牙。你这会去估计都挤不进门,送礼的人都排到青川大街了。 “大喜事啊,咱们必须送礼祝贺,从此四皇子开府建牙,起居八座。” 有一个能和平康王平起平坐的泽康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平衡一下太康的局势,做臣子的才能更舒服些。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昨晚你回来的时候,马车上也多了几件物品。 崔玄说是平康王送的礼物,直接放到车里。说起来都是你用得着的东西,文房四宝一套。” “都怪昨晚喝太多了,什么也记不得。无功不受禄,这东西怎么好收。” “崔玄你拿过来看看,检查一下,我找崔韫退回去。”崔含章忍不住拍拍自己的脑袋,告诫以后再也不敢放纵饮酒了。 “徽州婺源龙尾砚一枚,歙县李墨一块,桐城宣纸一箱,嘉湖贺青莲毛笔一套。 我都看过了,凑齐这一套的估计没谁舍得用,收藏的居多。” 明薇倒是很顺口的背出礼物清单,但这些话落入崔含章耳朵里却是越听越不舒服。 “以崔韫的大小姐脾气,听说你要找她退回去礼物,我估计见都不见你。”明薇戏谑的告诉他,崔韫那边基本指望不上了。 “那可怎么办?咱们无端端的收了这么多礼,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莫说圣上没有赐封,就是有了一官半职,到时候拿人手短,差事难办。”崔含章初入太康,毕竟不习惯这般请客送礼,总觉得心中不踏实。 “风气如此,要不怎么说太康城里枝枝蔓蔓,盘根错节。东西呢,老崔都有登记造册,谁家能没个红白喜事的,总有机会还礼去,一来一往可不就是人情世故嘛。 他们也不过是早结交,柏言秋说的是敞亮话,你们今年的新科进士们都是结交对象,尤其是一甲三人,董宝珍与顾鼎臣家里估计也是如此,若要人人都像你一样发愁,那咱们神光就真是海晏河清了。” 明薇对太康的人情颇为了解,只好尽力先开导他,慢慢循着机会还礼便是,退礼只会驳了人情面子。 当崔含章坐车赶到泽康王府的时候,算是开了眼界,只见送礼贺喜的队伍都排到了门外一里地。惹得崔玄无奈的说道:“少爷,送个礼都这么不容易,估计我们得排到晚上一更时分啊。” 神光朝最负有贤名的皇子封王,自然是搅动了八方风云,一时间门客如过江之鲫,士林学子争相拜访。 听说是新科探花崔含章的拜帖,王府管家专程出门迎接,带着崔含章及书童越过排队的众人,直接去见泽康王。 一盏茶尚未喝完的功夫,厅外泽康王人未到,声先到:“含章兄弟昨夜不够意思啊,西水关一甲唯独缺你个探花郎。” 崔含章忙起身出门迎接:“泽康王,开府建牙,可喜可贺。含章昨夜有约在先,今日特来上门赔罪。” “那你说的,今晚留下来吃个便饭。”泽康王二话不说,拉着崔含章去正厅, “走,我给你介绍几位好友,赶巧这会都在府里。” 刚走入正厅,柏言秋便看到崔含章正跟着佑胤走来。柏言秋起身迎了上去,拉住崔含章说道: “我说探花郎,昨晚上西水关可没见你啊,怎么着?弟妹不让出门,妻管严啊?” “小侯爷说笑了,含章昨夜确实有事情走不开,这不是专程过来赔罪的嘛。”崔含章只要抱拳行礼。 “这可是你说的哦,赔罪就得有赔罪的态度,今晚咱们不醉不归,谁跑谁是孙子。”柏言秋得理不饶人,上下嘴皮翻飞,说的众人,哄堂大笑。 “你这明显是给我下套啊,客随主便,今日自然以泽康王为尊,你可不要越俎代庖啊。”崔含章不打算上柏言秋的套,把球踢给泽康王,想着他素有贤王美名,行事有章法。 “含章不要惧他,我们不拼酒,要走心。”泽康王似乎明白含章苦衷,安抚他说道。 柏言秋众人听了此话之后,均都哈哈大笑,神情多有戏谑之意,附和道:“对,我们走心,走心。” 崔含章虽然搞不明白情况,但总是感觉柏言秋这小子在使坏,心中狐疑。 众人落座之后,泽康王则为他一一引荐介绍,堂上诸位均都相互见礼,崔含章留意到有位颇有清名的言官澹台子羽,观泽康王言谈之间对其恭敬有加。 心中不禁嘀咕,“不是说御史言官最不喜与诸皇子结交?” 说起此人,乃十年前挑起礼仪顺序之争的始作俑者。 本来事情仅仅是都察院御史台内部争议,澹台子羽则在朝堂上公然诘问礼部,引得时任礼拜左侍郎的白赉光反唇相讥。 堂堂正三品大员自然受不了小小言官的攻讦,将矛头转向御史大夫安宁国,谁曾想安宁国老谋深算自始至终冷眼旁观,并未下场。 朝堂之上,争争吵吵的事情从来没少过。嘉隆帝一向是容忍有度,理不辨不明。 圣上起初也是不置可否,眼看着事态愈演愈烈,此后更是惹得太院十夫子亲自撰文驳斥礼部只谈顺序而枉顾礼仪伦理,一时间引得神光各地书院纷纷声援。 此事脱离朝堂逐渐演变成学问道统之争,虽说最终以圣上表态支持太院十夫子主张而收官,但此事的影响颇为深远,以至于对后世的立嫡立长百家论战埋下了伏笔。 而当时挑起大辩论风暴的言官澹台子羽,虽然被圣上斥责闭门思过,但凭此一事迅速声名鹊起。 相比下来,前礼部左侍郎白赉光因为科举舞弊案发被抄家灭族,埋骨荒野,已是黄土一抔。 澹台子羽则一路顺风顺水爬到正四品的御史中丞,御史青骢马,好不风光,今夜更是成为泽康王的座上宾。 说起来,澹台子羽当初也不过是嘉隆十年的二甲第一百零一名,不知走了什么好运,没有外放,留任御史言官。 如果说这都不算平步青云的话,澹台子羽足以羞煞一众太康世家子了。簪缨世家子,人品贵重,但却往往失了与瓦砾碰撞之勇气。 这事也是崔含章后来跟随楼先生授业时听起转述,故而对澹台子羽这个名字记忆深刻。含章只记得楼先生每每谈起此事,历历在目,仿佛其亲身参与其中。 华灯初上,众人入席列坐,自然是免不了推杯换盏。也许是含章与诸位彼此初识,众人都是热情洋溢,频频举杯敬酒。 但两轮下来,崔含章就感觉到不对味了,不是说好走心的嘛,怎么众人都是瞄准了他。仿佛他就是黑夜中的萤火虫,明亮闪烁,众人视其它人如无物一般。 崔含章颇为无奈,但看到泽康王并无表示,只好拿起酒杯走向柏言秋,一边敬酒,一边低声问道:“不是说好不拼酒,只走心的吗?这怎么都冲着我来啊?” “哈哈,崔老弟你这就不懂了吧,走心是咱们喝酒的传统,走心的意思是喝到得把心里的姑娘挂在嘴边,这样才说明走心了。到时候不怕你说出来的不是弟妹,我们兄弟也都是信得过的。正所谓一腔真情意,满腹杯中酒。来来,干了这杯。”柏言秋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喝掉杯中酒,倒着空了空酒杯。 他不是餐霞饮露的修仙人,而是从小上窑烧瓷的凡夫俗子,反倒是烟火气颇重,所以听到柏言秋的话真想跳脚,心里骂娘。 看着众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崔含章只好万般无奈赋予酒,一口饮下,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含章老弟,莫慌,在座的都是斯文人,言秋一向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今日大伙以酒会友,喝好为主。”泽康王佑胤微笑的安抚他。 有柏言秋在的场子,从来都是宾主尽欢。他若趴下,没人还能站着说话。 若说庐阳王小世子秦嗣阳是酒场拼命三郎,那么灵武侯小侯爷柏言秋就是扮猪吃老虎的主,都是大名鼎鼎的二世祖,都是太康城里惹不起的主。 柏言秋的口头禅则是:“太康天地小,壶中日月长。” 当明薇看到又是崔玄背着他进门后,心里不免担忧。这样喝下去,崔郎身体非喝垮了不可。 但想到如今相公的诗名与前程,又无可奈何的笑了....... 一早喜鹊枝头闹个不停,崔含章被明薇推醒,说是礼部派人来通知各新科进士入朝听封。 不敢怠慢,迅速洗漱后,便直奔宫里光华殿而去。 早朝议了两件事,一是吏部尚书将一百零三位新科进士的封受具表上奏,二甲及三甲一百位按照往届惯例,均都外放地方知县,近者在太康周边,晋安,庆元,嘉湖等三府任职,远者则前往沅湘,荆楚,河间,古川等地。 但均都遵循着异地异籍,同籍不同地的原则,故而以往均不曾见到,有回原籍原地做父母官的情况。 今年不同于往日,一甲三人的任用颇为新奇,新科状元董宝珍被直接派往河间府做同知,百年来的先例。 一甲状元郎回原籍生源地任正五品同知。说起来比以往状元高配了,以往一甲入太院任修撰也不过是次六品而已,但直接外放地方任副职的,算是第一例。 此时董宝珍的心情却并未过于兴奋,至少他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任职河间同知的消息了。 昨夜圣上宣旨,召新科状元于漱兰轩,圣上言谈之间对其寄予厚望,言明河间府的担子交予他,河间民风彪悍,需循循善诱而教化。 董宝珍已非懵懂莽撞之年,但却不失热血心肠,感激涕零之际,誓要肝脑涂地收拢四方民心。 新科榜眼则较为常规的入职太院任次六品修撰,但任职神光朝最具有礼仪话语权的太院充任修撰,实则为以后的仕途发展奠定良好的基础和深厚的人脉关系。以嘉湖顾氏的声望,他充任太院修撰则是正道之选。 更令百官无法琢磨的则是新科探花的封受,授职崔含章任兵部武选员外郎,正六品,同时兼任漱兰轩行走。 这一封受同样是百年来第一例,科举进士出身的探花郎直接入职武官序列,充任兵部武选员外郎,虽说勉强算是一个武官序列里的文职,但又授予漱兰轩行走,这就处处显露着不合理。 圣心难测,群臣百官只好这样自我解释道。 虽说武选员外郎在兵部微不足道,但是这漱兰轩行走却是大有名堂。 至少兵部尚书刘之纶就没法做到自由行走漱兰轩,若非蒙圣上召见,群臣百官自然是没有机会进入到圣上书房中的。 至于受封的崔含章,脑子中暂时还没有弄明白武选员外郎是什么官职,但看着群臣面面相觑的表情,心中多少明白这是圣上的厚爱,一甲三人跪地谢恩领旨。 另一件朝议则是前阵子闹得满城风雨的琼林宴刺杀案,一等灵武侯柏巨阙统领金羽卫大统领、兵部尚书、羽林军殿前大将军联合追查办案。 今早上奏,案情查实乃北胡绿水营的水碟子,五年前乔装打扮混入太康伺机行刺,三年前金明池宝船龙舟意外翻船而造成的人员更换,被这帮水碟子寻得机会混入金明池司苑局及尚膳监中,一直隐藏至今,配合北胡起兵意图行刺圣上。 这批刺客蓄谋已久,私自开炉,铸炼兵器尖刀三刃,意图混淆视听,将世人目光引向燕北王余孽。 其中在逃刺客正是水碟子首领,此次潜入太康水碟子除首领外,另在城西菜市口勾栏中抓捕接应二人,一人当场击毙,另一人被重伤生擒,已打入天牢。 严刑拷打之下撬开水碟子嘴巴,但此人所知不多,交代他们这批人,系五年前贩卖北胡马匹入境。 臣等已经将五年前贩卖北胡马匹的江氏商行駉马街店铺,共计二十余人全部拿获,听候审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朝中众臣听到江氏商行时莫不是心中一震,不由自主的目光看向兵部右侍郎江云朗。 此人体格魁梧敦实,白面有须,一向是在朝中有口皆碑,风评颇佳。与之交好的大臣,不免心中捏了一把汗。 只见他快速出列,跪地请罪。口说家中商行用人不察,管教无方,必将严查追办,给朝廷一个交代。 圣上对此并未过于上心,只是目光继续盯着灵武侯,仿佛对其至今未能拿获刺客首领十分不满。 光华殿上寂静无声,看着面色越来越差的嘉隆帝,众臣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此时触了圣上的眉头。 “昆百川,金羽卫究竟在干什么?给朕封锁太康城连一个北胡绿水营水碟子都拿不住?”嘉隆帝把奏章直接摔在大殿上,对着昆百川等人呵斥。 “朕再给你五天期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五天之后不是你,就是他,给朕祭旗。”嘉隆帝再次下旨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光华殿,留下一殿众臣。 柏巨阙与刘之纶同样感到面上无光,甚至是火辣辣的,圣上虽未对他二人咆哮,但这句句也骂在了他们心坎上。 圣上自始至终,都未瞅一眼跪在地上请罪的江云朗。众臣看了一眼仍然跪着请罪的兵部右侍郎,无奈的摇了摇头,逐渐散去。 ..................... 直至二更时分,应公公回光华殿宣旨:“兵部右侍郎江云朗治家无方,着五日内查清案情回奏,另禁足一月,闭门思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 国之大事 唯祀与戎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街小巷鸡飞狗跳,太康如同旋涡的中心,拉扯吸引着神光朝的一切人与事。 勾栏瓦肆市井街头,随处可见巡逻抓人的羽林军,弓弩在弦,刀光凛凛。 圣上拿人头祭旗的话已经说出口了,昆百川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 当前北伐战备期间,太康城里如果不清理收拾干净,恐怕圣上是不会安心的。 “抓,统统全部抓,但凡有可疑之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昆百川在金羽卫大营传出血色诛杀令。 却说兵部右侍郎江云朗,跪倒二更时分领旨回府,看到阖族老少齐聚在大堂上等他。 顾不得换衣服,拿着笏板就去追打弟弟江云常。 “我让你整天胡闹,瞎混,跟着他们几个人瞎混,现在落得什么好了?”一时间,江府大厅里人仰马翻。 江云常一边躲着,一边喊道: “五年前的事情,谁知道金羽卫那帮人能翻出来?况且当初弄的那一批是大宛纯血马,只不过在北胡边境马市做的交易,再说回到太康还不都是养在那几家里。” “昆百川有种的话去京郊别苑查,去柏言秋他们家的园子搜啊。” 江云常实在躲不过去,只能跑到江老太太身后,寻求庇护。 江云朗气的不轻,指着躲在江老太太身后的弟弟骂道: “昆百川有没有种,不是你个黄口小儿能指指点点的。 他能拉你家的江氏商行出来只是比七品芝麻官大那么一丢丢,但是也好歹是个太康城里的正六品,更不是那些宰相门房的二五眼可比的。”崔含章以为崔韫是笑话他,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 “对了,江云常他大哥就在兵部任右侍郎,就是那位人称“江家云朗,玉树琳琅”的家伙。比他弟弟不知道强多少倍。你要是在兵部见到他,代我问声好。”崔韫说的轻描淡写,但崔含章总感觉她貌似话里有话。 “含章来了,别起来,快坐下”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崔尚书从外面走入蒲草堂。 崔含章已经吃的差不多,就直接站起身来,抱拳行礼:“世伯,含章颇为困惑,特来请教。” “是为你们一甲三人的赐封唠,还记得上次我说的话不?”崔尚书坐在太师椅上,啜饮着杯中茶。 “您说一甲三人并非不能外放,董宝珍回河间府任同知可是生源户籍地,难道圣上不怕他河间府被经营成铁板一块,外面水泼不进,针扎不透啊?” “若是这铁板一块能为朝廷所用呢?你不要忘了河间府的历史,河间府民风彪悍,多出游侠豪杰。最为重要的它地处嘉桐关后方,与北胡只隔着一座夔阴山。”崔尚书索性再次把它的重要性,点透说给含章听来。 听了崔尚书的话,他不禁思索很多,但是毕竟初入官场,一时间并不能理解透彻。 “顾鼎臣的入太院充任修撰则是他们嘉湖众人极力运作,这一步棋下的四平八稳,没有啥可说的。后手效果也要等到三年以后再看。”崔尚书不待他思索清楚,便接着说道。 “至于你入兵部任武选员外郎嘛,刚才下朝后跟着去吏部茹老头家蹭了顿饭,茹鹚神神秘秘的说,也许你是圣上在棋盘上的神仙手。”崔尚书把刚才下朝后的行踪也说了下,跟吏部的茹鹚搓了顿饭。 “既来之,则安之。你尤其要留心的是以后漱兰轩行走,圣上的漱兰轩,我等大臣也是只能听宣入召。”崔含章听得云里雾里,但是既然崔尚书已经说到这里,便只能先记在心里,以后在慢慢理解。 随后崔尚书又耐心的为他讲解了些兵部的传统,兵部刘之纶一向是铁面冷酷,你去了之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即可。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问崔韫,她对兵部知道的不少。 “人家才不关心兵部的事情,爹你就别笑话女儿了。”崔韫面色羞赧,摇着他的胳膊撒娇道。 .................................... 回到兜米巷已经是一更时分,崔含章说是在崔尚书府跟崔韫一起用过饭了。 明日,要去兵部武选点卯报道。 北伐祭天大典后,兵部紧锣密鼓的调度神光各地兵马粮草,听说忙得很,以后恐怕回家用饭的时间少了。 说着话,崔含章想到以后也算是兵部武官了,喊来崔玄等小厮,跑到院子里看看演武场布置情况。 以后得把士子文人那套收起来,多操练操练,不然去了兵部被人笑话绣花枕头,可就难堪了。 只见府内左边的空地已经全部平整,石锁石墩各有二副,还有个偌大的石碾子,貌似还缺少些刀枪棍棒,回头得让崔玄再置办充实些。 “哎呀,崔郎,你一个科举出身的一甲探花郎,难道还真要跟大头兵一样操练?又不是武举人啊。”明薇笑着逗他, “总不能以后让世人笑你崔探花,好好的诗词文章不写,非要舞刀弄枪。” “明薇姐,你不了解。当今圣上决心北伐,我又是兵部武选员外郎,到时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岂不是让同僚笑话。哪怕不需要冲锋陷阵,但操练好了,有朝一日到了战场,总是有自保之力。”崔含章放下石锁,回头对着明薇解释道。 “再说,哪条祖宗规定,科举文人不能舞刀弄枪,提刀跃马是真男儿气概。北唐诗豪不也是赫赫有名的江湖高手。‘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可不就是盛赞他老人家嘛。” “姑爷的‘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丝毫不逊色呢。”明薇身边的大丫鬟芸儿,不由自主的拍手赞道。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姑爷以后定能做个文武兼备的大英雄。” 明薇笑着说道“不管你们胡闹了,别伤着自己就好,悠着点身子”,转身走回厅内。 崔含章带着崔玄等小厮,操练一个时辰,累的汗水湿透了衣衫。让众人散去休息,他继续习练烧窑把式长气力。 翌日清晨,含章起的颇早,选了一身干练劲装,早早出门去兵部衙门报道。 兴许是他起的太早,崔含章下了马车后看到兵器坊街道冷冷清清,行人三三两两,浑然不像大衙门的驻址。 他刚走到兵部衙门前,就被站岗的侍卫拦下,看他穿着打扮不像武人,更是连个官服都没有,故而拦下喝问,检查。 崔含章笑脸相迎:“两位侍卫大哥,新受封的武选员外郎,这是帖子,还请通融放行。” “武选员外郎啊,早说嘛,哪家的?”侍卫看他颇为年轻,打扮光鲜,还以为他是太康城里哪家的公子哥,来兵部衙门混日子的。 但是两人跟他聊了这么久,怎么这么不上道呢。 “武选员外郎是吧?身份没问题,站在那边等着吧,这会衙门还未到点卯时辰。” 其中一个侍卫指着大门首石狮子右边,两人便不再理他。 “看门的小鬼难缠呐。”崔含章略微思索心中明了,便再次上前掏出二两银子,不着痕迹的塞到两位侍卫袖子中, “劳烦两位大哥进去通报一声。”摸了袖中的银两,笑颜逐开的侍卫点点头,一人便转身走入衙门里。 “哎呀,怎么让新科进士崔探花等在衙门口呢?你们两个王八蛋,瞎了狗眼是吧?”只见兵部武选主事从里面疾步走出来迎上前,一边走着还一边骂着两个站岗侍卫。 只见还站在大门首的侍卫听了这话,立马脸色一变,堆满笑容对着他说道: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员外郎恕罪。”嘴里说着话,手底下想把银子还回去。 “不知者不怪”崔含章一边抱拳也迎上疾步而来的主事,躲开了侍卫还回银子的手,一边对两位侍卫说道。 两人一路寒暄着,走入兵部衙门大堂。此时只见兵部尚书刘之纶、左侍郎戴汝南及武选、职方、车驾、武库四清吏司众官员在大堂上商讨北伐军机大事。 令刘之纶头疼的是兵部不禁要忙着调度兵马粮草,还有圣上钦点的捉拿北胡绿水营刺客的差事,弄不好跟着都要挨板子。 他手抚太阳穴,一边蹙眉听着四清吏司汇报情况,一边脑子里在思索水碟子刺杀案情。都没有留意到崔含章跟着武选主事进来,两人又不敢上前打扰,只好先找个位置坐下来。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三路粮草供应中二路已经没有问题,中军与左路各有一百万石已经先行运走赶往嘉桐关,后续的运粮线也已经打通。 现在唯有右路大军的粮草只是打通了运粮线,但严重紧缺,大概缺口仍有七十万石。 大人,这情况恐怕一时间兵部也没法处理,户部那边还在商讨对策。 毕竟云林,河间等地赋税常年收缴率不足五成,现在忽然间拿不出这么多现成粮草。 “哦,这事可以缓缓。”刘之纶被打断思绪,沉声说道。 “大人,新科进士崔含章来报道武选员外郎。”王主事看到空子赶紧汇报。 “下官崔含章前来报道”,崔含章站起来快速走到刘之纶眼前,抱拳行礼。 此时堂上众人目光都盯着他,心里嘀咕:“年纪够轻的,不禁想着自己当初这个年纪,还在兵营里摔打熬资历呢,就这这还是仗着家里的祖荫。“ 崔探花如此年轻就已经官居正六品,与我等同署办公。不禁感慨后生可畏,人比人,气死人。但更多的还是冷漠,后生仔没在兵营摔打过,来兵部混日子,有的苦头吃。 “崔探花既然来了兵部,我等都为同僚,一起研究下北胡地形。稍后让武选郎中曹壬带你去熟悉下衙门情况。”刘尚书并未与他过多客套,简单交代了几句事情,便再次组织众人分析局势。 众人看到尚书大人对这个新科探花并不感冒的样子,心里都在思量稍后该如何与新人打交道。 崔含章倒是感觉很正常,军机大事当前,堂堂一部主官哪里有心思应付他。 很识趣的抱拳走回座位,看着桌上北胡的形势图,只听众人在不停地商讨出兵作战方案。初来乍到,听的也颇为有趣,毕竟那会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纸上得来终觉浅。现如今沙场秋点兵,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兵部多是武官出身,又都是经过军营历练的。有的来自边关戍防营,有的来自龙沅江水师大营,还有些来自城防羽林军大营,自然都是桀骜之辈,彼此间没少较劲。用董八千的话说,没那么多婆婆妈妈的事,不服就干。 这会因为出兵方案争论不休,武人血气方刚,不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个你死我活,就是酒桌上不醉不休。故而彼此争起来,谁都不服气谁。 至于说,究竟是兵出河间府,翻越夔阴山直插北胡王庭好呢?还是从嘉桐关外徐徐推进稳妥?亦或者佯攻,实则派水师沿龙沅江北上偷袭釉方,赤蚬,幽云等地。崔含章听来都是颇有道理,但听着几派人马互相攻讦的话语,又感觉到好笑。 “夔阴山如果那么好翻,河间府早被北胡铁骑踩烂了,估计咱们的新科状元郎有没有命来参加科举大试都是问题。”只见一位留着络腮胡的壮汉讥讽道。 “还有那个龙沅江水师北上的,麻烦你去扒一扒史书,历朝历代就没有沿江逆流而上能过得去锁龙沟的。你还没到幽云,赤砚等地,咱们得嘉桐关能扛得住几波骑兵冲锋?哪怕是历经千辛万苦过了锁龙沟,直接杀到最上游的尕布湖马场,恐怕黄瓜菜也凉了。” “那按照你董八千的话说,除了嘉桐关外徐徐推进就没有其他战法了?嘉桐关外五十里全是草原平地,你也说了北胡铁骑勇猛,最适合在开阔地带冲锋,几次凿穿恐怕中军大营都没了。”这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好了,稍后把刚才议的都整理成卷宗送到我桌上,后日在议。汝南、曹壬带着崔探花走走咱们兵部熟悉熟悉,一会都去给新来的员外郎接风洗尘。”尚书刘之纶一锤定音。 左侍郎戴汝南比之尚书刘之纶则要和善的多,走上前来热情为崔含章介绍众人,并带着他沿着兵部大院整个转了一圈,浑厚的嗓音则让人觉得亲近。但始终未见到三号人物江云朗,既然别人不提,他是不会主动问起的。 兵部衙门规模远比他想象中的小,总共只有三栋四层小楼,围着十亩见方的院子,与之作为神光朝威名赫赫的军机重地完全不相匹配,甚至可以说反差有些大。 兵器坊这一条街上比它大的铁器作坊都不止一家,曹壬察言观色,看出崔含章的困惑,解释道:“崔大人有所不知,咱们衙门里的火器局,神箭局,以及战马局均都不在此处。此处仅为衙门主官及各清吏司坐班点卯的聚所,后逐渐演变为议题之处,也方便大家与宫里交接。” 最后戴侍郎带着他去了武选司与众同僚见面,交代武选郎中安顿好崔含章,后稍事休息,一会大伙直接去醉鸿楼给员外郎接风。 虽说两位主官只是喝了杯酒意思一下,随后便离去。但区区一个武选员外郎,何德何能需要惊动尚书和侍郎大人一起为他接风洗尘了,这令当日在场的人颇为费解。 但两位主官临走时交代的话语,则是充满意味,务必陪好员外郎,让他深入了解兵部衙署的传统作风。 各清吏司众人,老兵油子出身,揣摩上意行家里手。众人把兵部敢打敢拼,不死不休的作风在酒桌上发挥的淋漓尽致。 崔含章看着一杯杯敬过来的美酒,一张张粗犷又沧桑的黑脸,以及动辄就架起他胳膊的汉子们,喝的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是心里觉得这帮人把酒当水喝,个个都海量。 他在失去意识前只有一个念头,柏言秋和秦嗣阳还真只是小打小闹。一直喝到一更掌灯时分,他醉的不省人事,被几人横着抬了出去。 足足醉了昏睡两天,中间起来还打了一圈醉拳,最后抱着石碾子趴在了演武场。 事后他总结,兵部这帮牲口,那不是喝酒,那是玩命。 但更往后,等到他到了战场挥刀厮杀过后,才体会到这帮汉子就该如此喝法。以至于后世传言崔大诗人真酒鬼也。 当然他那会是想不到,兵部众人有意给他一个下马威。 看到乳臭未乾的毛头小子,跟他们这帮玩命拼出来的老爷们平起平坐,自然心中不爽。 相比而言,他们一路摸爬滚打勾心斗角,的确过得颇为艰辛,武人比较直接,要么站着,要么趴着。 虽然下马威是给了,当天武选员外郎不认怂不溜号的性子,赢得了这帮汉子的敬重。至少像个爷们,谁还没躺着被抬出去过,不丢人。 崔含章醉的不是时候,耽误了事情,也惹了不小的麻烦。 圣上宣旨漱兰轩行走觐见,结果公公请了两回都叫不醒他,只好回去如实禀明,漱兰轩行走在兵部报道当天,喝的大醉,昏睡不醒。 惹得圣上龙颜大怒,年纪轻轻如此放浪形骸,直接派遣太医令给他来针灸醒酒,次日醒后,罚跪漱兰轩半日。 可怜他酒醒后饿着肚子罚跪,若不是云岚公主偷偷拿了糕点给他充饥,恐怕以他的身子骨,非得饿昏过去不可。 罚跪期间还要在旁记录圣上的战略部署:嘉隆帝御驾亲征统帅中路大军,从太康出发沿途经河间府,在嘉桐关汇合姚誉大军后,直扑幽云城而去。左路大军以灵武侯柏巨阙主帅,平康王次帅,从太康出发沿岐沟,屯州北上至朔方,偷袭尕布湖马场。右路大军则由兵部尚书刘之纶统帅,泽康王次帅,从太康出发,沿途丱伦,渡过梺陀河后绕过夔阴山后继续北上。 中路大军作为尖刀突进,左右两翼各自阻击援军并拱卫中军,三路大军形成箭头攻势。 此战略核心在于围点打援,蚕食消耗。北胡地形东西纵深广阔,而且部族聚落呈点状散落,擅长骑射让他们自信可以快速互相支援集结。而嘉隆帝在召集各军机大臣无数次沙盘推演后,最后敲定该战略方案。正是以北胡骑射民族的优势自信作为盲点,去蚕食消耗。 战法上则以中路大军尖刀攻击北胡重镇幽云,沿途推进,切记并不与北胡骑兵冲锋决战,故而需要左右两路大军牵制住骑兵主力,虚实结合下让北胡分不清神光主力动向。 左右两路在牵制骑兵主力的同时,务必要截击沿途的北胡援军,确保中路大军在正面围攻幽云城时,两侧翼不会被骑兵攻击。 幽云城乃通往北胡王庭重镇,一旦拿下之后便可出击扫荡周围据点,届时连成倒扇面攻击型方阵,对北胡的正面形成压制,居高临下的地形和丰沛的水草资源最宜长期驻兵。 即便后续两方对峙,幽云城恰似神光插入北胡境内的一把尖刀,嘉隆帝后续则会采取逐步蚕食北胡的计划。 崔含章看着站在北胡巨幅地形图面前的嘉隆帝,听着他不断推演局势变化,以及沿途可能遭遇的战役规模,阻击部落族群,他心中明白,这是圣上谋划已久的大战略部署。 去年冬天,北胡遭遇罕见风雪灾害,很多部落无以为继的情况下,只能四处劫掠。 现在开春了,恢复生产应该是第一要务,必然是无大规模的骑兵集结。而若是等到秋膘马肥之际,神光必然被动。 与之相反,神光连续三年粮食丰收,士兵训练有备,朝廷上下莫不是厉马秣兵。 至少他第一次听到,神光朝全面启动激活潜伏在北胡境内的牛马栏碟子,同时切断北胡与鬼方的信息传递。 而当日在场的平康王与泽康王,也显然是第一次听到牛马栏碟子,至少他们先前都以为内廷金羽卫掌控者神光上下的情报信息,现在看来还存在更为神秘的牛马栏碟子。想到彼此平日里的所作所为,父皇也许都是看在眼里的,两人都不禁额头冒汗。 更加令众人吃惊的是,牛马栏碟子现世的第一份情报,则是北胡绿水营水碟子首领藏身之地。兵部,金羽卫与羽林军多日追查而不得踪迹,水碟子首领刺客正隐藏在金明池中。 真是深谙兵法之精要,置之死地而后生,水碟子首领竟然潜回刺杀案现场金明池,难怪金羽卫联合羽林军挨家挨户搜查,一无所获。他竟然玩起了灯下黑,跑到最危险的案发现场躲起来。 昆百川立刻带领金羽卫团团围住金明池,更是调来了机弩围猎,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已经擒获。 水碟子首领确实隐藏在金明池中,被发现后凶悍突围,幸亏有机弩在场控制住了高空,加之他仍有伤在身,最终损耗了二十几名金羽卫的情况下,生擒此人。 牛马栏的出现让在场的几位大佬又惊又喜,喜得是神光竟有如此神秘的谍报组织,北伐之战胜算大增。惊吓的则是,牛马栏应该也是潜伏存在太康城里,众位大臣是否也在他们监视范围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惊蛰雷动 丱伦遭遇战 嘉隆帝背负双手神情淡然,瞥了眼被寒铁锁链五花大绑的水碟子首领,挥手下令将其打入天牢,留待惊蛰日,斩杀于三军阵前,祭旗。 崔含章由于听得入神,浑然不觉膝盖疼痛。跪了半日功夫后,方开始打量漱兰轩,此处采光颇为明亮,虽然雕龙画栋雍容典雅,但透着书卷气,几盆天香素兰清新雅致,不时有阵阵幽香飘过,闻之心旷神怡。 最显眼的莫过于正中央悬挂的北胡形势图,每一处城池,关隘,部族,规模都事无巨细的标注清楚,圣上对北胡的熟悉程度不亚于神光十一五州府。 等到几位军机大臣散去,圣上玩味的看向罚跪的崔含章,“年纪轻轻,如此喜欢饮酒,要不要朕赐你些太康玉液?” “微臣喝酒误事,罪该万死。”崔含章以头伏地,尽力的拱起腰背,不敢与之对视。 “嗯,那就继续跪到酉时三刻。”嘉隆帝漫步走出漱兰轩,留下伏地跪拜的崔含章。 崔含章一直不敢抬头,此时空空荡荡的漱兰轩只留他一个人。 此时膝盖阵阵钻心之痛,如亿万蚁虫撕咬,仿佛一分一秒都是痛苦的煎熬。坚持到申时,崔含章已经浑身大汗淋漓,身子打颤晃悠。 晃晃悠悠的身体,差点倾覆之际,忽然一阵香气袭来,旁边伸出两只手扶住他。转头看去,正是响午时分偷偷给他送点心的云岚公主。 熬到这会已经是崔含章的极限,毕竟初入官场,尚不具备御史言官那跪街如遛弯一般的膝盖功夫,这会若不是云岚扶住他,恐怕刚才就摔倒在地了。 “你就不会偷下懒啊,一直这么傻跪着,父皇这会不在漱兰轩。”由于跪的太长时间,两腿僵硬,他自己都站不起来了。云岚又拉又扯,废了好大劲,总算是帮着他调正身子,瘫坐在地上。 “这会父皇在母后宫里,我才抽空偷跑过来的。”跪久的人身体颇为沉重,云岚累的不轻,喘着粗气对他说道。 崔含章看着这个见面不足三次,但极力帮助自己的云岚公主,心理感激万分。 上次喝醉酒呕吐蒙她照顾,这次罚跪漱兰轩受她吃食,只能拱手抱拳,“公主大恩,微臣无以回报。臣酒醉误事,理应受罚。” “喝酒怎么了,我大皇兄四皇兄他们哪个没有醉酒过?听母后说,父皇年轻那会嗜酒如命呢。”云岚不以为然的说道。 “再说,北唐诗豪不是曾说:斗酒诗百篇?,崔探花是咱们神光有名的诗才,喝点酒不算什么。” 崔含章听着云岚公主这样说,忍不住摇头苦笑。兵部的那帮人实在太看得起他,这次醉酒的程度连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了,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肆饮酒。 “微臣一身酒气,怕是污了公主华服,还请公主让微臣领完责罚,以后谨记教训。”含章想到嘉隆帝的严厉神情,不敢继续坐着,想着再坚持一个时辰就领完责罚了,不想前功尽弃。 却说此时圣上与皇后萧氏漫步在御花园,“怎么没有见到云岚丫头”。 萧皇后微微一笑,把眼睛往漱兰轩方向瞅了瞅,“一早起来,就往圣上书房跑了好几趟了。” “朕不是在皇后这里,她老往漱兰轩跑作何?”嘉隆帝一向宠爱云岚公主,漱兰轩其他皇子大臣都需宣召才可入内,但云岚一向是自由进出。 萧皇后看到圣上貌似没有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便笑着说道:“漱兰轩不是还有个咱们神光大才子在罚跪嘛,云儿可是对这位大才子的诗才颇为欣赏。” “哦,还有这等事情。走,咱们瞧瞧去。”嘉隆帝听到萧皇后这般说,心中方才明白,女儿长大了。 “孩子们的事情,我们跟着瞎掺合什么,圣上就不怕吓着你的宝贵闺女。”萧皇后赶紧笑着拦住嘉隆帝。 “也对,崔含章这小子有点意思,但尚需磨砺,玉不琢不成器。”嘉隆帝心情颇佳,倒是没去打扰他们。 萧皇后看着圣上眉眼带笑,心情颇佳,便趁机说道:“昨个,臣妾去陪太后用膳,凑巧江府老太太也在,一把年纪的老人家还为了孙子的事情跑前跑后。” 皇后看了眼嘉隆帝的脸色,继续说道:“太后她老人家,心里慈祥,见不得人受罪。说是江家就剩两根苗苗,咱们得帮扶着点,着妾身向圣上求个情。江家愿意供应一百万石粮草和五十万两军饷支持圣上北伐。” 说完后,萧皇后便看向御花园里一片生机勃勃的山茶花,熬过了漫长的冬季,此时的山茶花仿佛一团团烈火在绿叶丛中燃烧。再有几日光景就是惊蛰了,“冷惊蛰,暖春分”到时候玉兰、海棠这些娇气的,也都要开花了,三月是个好时节。 嘉隆帝沉吟了片刻,对着萧皇后说道:“既然太后都讲情了,朕就给江云朗一个机会,让他明日来漱兰轩。” 圣上说完此话,便往慈宁宫走去,萧氏皇后跟随而去。 在崔含章罚跪期间,众多新科进士纷纷收拾行囊,赶赴地方上任。一时间,西水关上离别宴,众同年好友彼此拜别,唯独缺少新科探花郎,说是此刻正在宫里罚跪,也是离别宴上一点遗憾,众人也只能一笑置之。 董宝珍终究是没有等到崔含章回来,与众人饮酒祝福后便上马离去,“此去河间府,再见不知何年,诸位多保重”。 时光流水,如白驹过隙。三日后的夜里的春雷阵阵,细雨如丝。 崔含章坐的书房里,酝酿着给董宝珍的书信,自己这次醉酒误事,未能与众同科送行,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金榜题名的百名新科进士缘分颇深,在此后的五十年间彼此纠缠,有生离死别,也有盛世欢颜。 听到外面打雷,漫步走到屋檐下,看着天井中连成线的春雨捶打着青石板,想到这个时节,溪口的乡邻应该开始忙碌着下地播种了。 来太康的日子已经不短了,此刻格外想念溪口,那阡陌纵横的梯田,袅袅的炊烟,还有倒卧在水牛背上的牧童,一切都是美好而又简单.......... 雨后的太康城,空气里弥漫着芳草的清新。 成千上万的百姓拥挤在神策门外,为王师送行,当从嘉隆帝口中说出御驾亲征四个字的时候,人群沸腾了,热血澎湃,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上空。 “带上北胡水碟子刺客,斩杀祭旗。”只见甲胄在身的灵武侯高声大喝,众军汉将五花大绑的水碟子刺客带到三军阵前。 只见彪形大汉刽子手手起刀落,血溅三尺高,一颗透露滚落地上....... 神光男儿重血性,看到北胡碟子被斩,血流滚滚,染红了青青草地,纷纷发出震天的呐喊声,“必胜、必胜”。 眼中看到血溅三尺,耳中听到震天呐喊,旌旗招展,三军将士气贯云霄,纷纷恨不得立马上阵拼杀,在场所有人莫不是震撼于神光男儿的血性,崔含章身处其中也是血气上涌,打消了心中顾虑,此行跟随圣上御驾亲征,定要斩杀北胡蛮夷。 嘣!嘣!嘣! 礼炮轰鸣十二响,随后大军开拔。 右路大军八万人,由兵部尚书刘之纶与泽康王佑胤统帅,右侍郎江云朗参军及武选清吏司随军,最先从太康城外东郊出发,直扑。 左路大军十万人,由灵武侯柏巨阙与平康王佑杬统帅,秦嗣阳、司马礼等参军及灵武侯府众将随军,在太康西郊沿岐沟,屯州北上。 中路军营中,嘉隆帝对着眼前的钦定的四位大臣,语重心长的说道: “朕此次御驾亲征,必要一举打掉北胡主力,彻底解决我神光百年来大患,但后方稳固左右战局发展。 四位卿家,辛苦尔等了。” 此时只见跪在地上的庐阳王秦铮,户部尚书崔敬,鼎国公宋雨山,吏部尚书兼光华殿大学士茹鹚口称:“神光必胜,臣等在太康遥望王师凯旋。” “四位爱卿监国理政之时务必要秉持公正,不可纵容皇族子弟肆意妄为,更要做好后勤保障。朕的江山就托付与四位了。”此时嘉隆帝将四位监国大臣一一扶起,并亲授玉玺。 四位监国大臣老持承重,泪湿衣襟,坚持徒步相送王师十余里地,在长亭之外,青青芳草与天际相连。 回城后,第一份诏令即是命令护城羽林军抽调精英组建巡防营,一早一晚各三次巡防太康城大街小巷,威慑宵小之徒。 右路大军最先开拔,一路上两位统帅严格约束士兵,春播之时不可扰民。行军不足二日,已离丱伦不足八十里地,前方探子回报,发现山谷中有股敌军,骑兵不足四千,步兵六千左右。 “游骑探子全部撒出去,再探。”刘之纶坐镇大营,发号施令。 “传令下去,全军就地驻扎,收起军旗,禁声,隐蔽。”派出探子之后,刘之纶向先锋官贲豹下令。 “纶帅,这股敌军出现在此处,有些蹊跷啊?”泽康王佑胤皱着眉头看向刘之纶。 “丱伦此地人口并不密集,城内守军加上军户百姓也不足二万人,与河间府刚好处在夔阴山东西两方向,战略意义远逊于河间府。而且根据牛马栏谍报,夔阴山以北只有两支千人规模的部落游牧,应该无法集齐骑兵四千,步兵六千的作战部队。”曹云郎熟悉北胡形势,简单为众人分析了下军情。 “诸位将军有何看法”刘之纶将目光扫向帐中诸位, “此时离天黑尚有二个时辰,想必这股敌军也是等,是否应当派一支小队赶紧入城通知丱伦守将?”有位将军谨慎提议。 “不可,先不谈该股敌军的真实意图及后续情况,但眼下的最大可能是该股敌军藏在丱伦城外三十里地的山谷中,应该是想趁着天黑后打个措手不及,如果我们入城通知丱伦守将,他必然作出人马调度,形成防守势态。那么很容被城中敌军探子发现,进而打草惊蛇。”泽康王看着这位将军阻拦道,并转头看到刘之纶: “纶帅,虽然这一万人马出现的蹊跷,但遭遇上了就没有理由不吃掉它,吃还要吃的干净。” 刘之纶是谨慎之人,否则圣上也不敢把八万大军的性命交付于他。想他在历任兵部尚书中,并不算出彩,但胜在一个稳字。副帅佑胤的提议不可谓不诱人,但尚不足以打动他,他在等撒出去的探子侦查信息。 想着副帅的提议,他不禁陷入沉思。令他顾忌的是泽康王的四皇子身份,这左右两路大军虽然有灵武侯与兵部尚书作为主帅,平康王与泽康王两位均以副帅辅助。但明眼人一看都能明白,圣上这是让两位老臣为儿子把关掌舵,谁辅助谁真的不好说。 圣上临行前交代清楚,右路大军之所以走丱伦,渡梺陀河,则是不希望在绕过夔阴山之前被人发现,起到奇袭作用。如今这一万人应该是在嘉桐关那边久攻不下,分兵袭击丱伦,顺下河间府,然后夹攻嘉桐关,为主力部队开道。 泽康王有一点说的对,两方的确都是遭遇战,而且现在这一万人眼里只有丱伦,只等待黑夜入睡后发起进攻。 “众位将军,可还有良策?”刘之纶心中逐渐梳理清楚,抬头看向众人。 “主帅,属下认为副帅分析的颇有道理,既然是遭遇战,我们在暗,他们在明,何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江云朗仔细思忖后,亦是支持泽康王的策略。 半个时辰的功夫,探子回报,这股一万多的北胡兵马,后方五十里内并无援军,冒险近距离发现,敌军似乎已无粮草。 刘之纶抓到关键信息,急促问道:“可否确认这一万多兵马已无粮草?” 探子如实回复,“我等不敢过于靠近,只有两个兄弟吊在悬崖背面看到,敌军将全部粮草喂给马匹。” “主帅,已无粮草,说明此股敌军是奔袭而来,以战养战,必然是要偷袭劫掠丱伦啊。”江云朗再次梳理了线索,分析情势。 见众人再无其他意见,刘之纶点首晗许,“此一役,我等以八倍兵力围而全歼之,务必不能放跑一兵一卒,否则军法论处。”刘之纶出身寒门,苦读兵书但无机会放手一搏,如今正是用丱伦遭遇战向世人展示“守正”围歼战法。 “我军此时处于丱伦西南八十里外,江云朗、贲豹听令,命你二人率一千弓箭手,二千骑兵,一万步兵,弩机二百张,即刻出发,绕行后方熏风谷抄小路跑步行军,入夜二更前务必赶往丱伦东侧十里地埋伏起来,记住收起旗号,隐蔽行军。待敌军攻入城后,突然从右路发起包抄进攻,右路若是放跑一匹马,军法处置。”只见刘之纶交付令牌。 “末将得令。”两人起身出营,整顿人马,即刻出发。 “董八千,曹壬听令,你二人率领一千弓箭手,二千骑兵,七千步兵,弩机二百张,即可出发,命士兵乔装打扮,隐藏好武器,悄悄行军,一更前赶赴丱伦西侧十里地埋伏起来。由于此时距离较近,所有马匹蹄子厚布包裹,马嘴上罩。待敌军攻入城后,突然从左路发起包抄进攻,左路同样不许放走一兵一卒,否则军法处置。” “末将得令,两人起身接过令牌。”出营后整顿人马,命士兵乔装打扮,稍后出发。 泽康王佑胤看到两路大军已经派遣出去,多少有些心急,便主动请命。 “属下愿领兵二万截住敌军退路。” “泽康王莫要说笑,千金之子,做不垂堂。”刘之纶压根没想过让泽康王佑胤涉险上阵。 “刘大人,你我同为统帅,若不身先士卒,士兵怎敢用命?”佑胤发现苗头不对,立马起身与刘之纶再次争取。 刘之纶肩上担负圣上重任,身系八万将士的性命,自然是谨小慎微,微微皱眉,并不答话...... 看到主帅陷入沉思,佑胤毕竟传承了云林姜氏的诗书底蕴,不再上抢着争取领兵。 刘之纶挥手让众人散去,随后大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只听呼呼的夜风,吹得营帐哗哗作响。 “书上说,‘心善莫幼稚,老道非城府’实乃金玉良言,佑胤深有体会,还请刘尚书成全。”泽康王整理了心情后,再次开口道,只是话语间少了急匆匆的火气, “北伐开门红,虽然无需出在右路军,但首战大捷,在父皇心理很重要。” 刘之纶凝神盯着泽康王的双眼,仿佛要看透他的五脏六腑一般,佑胤自开拔以来,第一次见到主帅骇人的眼神。 “还请泽康王不要误我三军将士,给你三万步兵,五千骑兵,弩机营全部带去,外带二千弓箭手,若是有一人漏网,必将泄露我右路大军信息,到时候可能你我将会死无葬身之地。”刘之纶猛地握住佑胤的手臂,异常平静的交代着。 “你等需要拉开三十里的距离,兜大圈绕过前方山谷,将整个丱伦一百里外的扇形范围圈团团围住,坐等左右两路的漏网之鱼,即刻出发,二更前赶不到指定位置,那你我北进计划休矣。” “属下领命,誓死完成收网战略。”泽康王眼中透露出异常的坚定,他很清楚的意识到,兵部尚书刘之纶已经将未来十多年的宝,押在他身上,不成功便成仁。 “卢象升,命你领五千步卒,一千骑兵,即可返回熏风谷守住丱伦南门,但见任何出城之人,杀无赦。”刘之纶将账外卢象升将军喊入帐中。 安排妥当之后,刘之纶命侍卫举灯照亮,反复研究丱伦地形图。再次喊进两名先锋官, “刘方,景达,你二位随本帅冲锋堵截城内的胡兵,但无需进城,到时看我手势,各自率领一千弓箭手占领城外十里内所有制高点,随时射杀冲出城外的北胡骑兵。” 此役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事成之后,本帅亲自向圣上为诸位请功。 两名先锋官得令后,双方对视一眼,心中俱明白,此役作为神光向北胡打响的第一场战役,必将是以后军旅生涯的深厚资本。 此夜月黑风高,刮起了草原独有的白毛风,零星闪烁,衬托草原的夜空格外孤寂。 黑夜中数有万双眼睛都盯着丱伦城,看着城里的灯火,一点一点的熄灭,最终陷入了整个黑夜,漆黑一片,死一般的安静。 北胡骑兵果然骑术精湛,几近人马合一,在山谷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冲到城下。稍等片刻,等到步兵跟上之时,有些骑兵已经爬上墙头,只见寒光一闪,守城士兵便被割裂脖颈,热腾腾的鲜血立马奔喷射而出,在睡梦中丢了性命。 此时恰巧烽堠有士兵起夜撒尿,睡眼朦胧,模模糊糊的看到远处城墙上人影憧憧,大喊一声“什么人?”还未来得及走近,便被一箭射杀。 好在他的大喊声,惊醒了部分士兵冲出烽堠查看情况,亲眼目睹了他被射杀的场景,闪身躲回烽堠击鼓传讯,一时间整个守城内将士全部醒来,随后在城门楼内双方短兵相接,贴身肉搏。 深更半夜,北胡大军杀的丱伦城军民措手不及,不消片刻攻入城内,打开城门,放门外步兵入城。 北胡大军如猛虎入羊群,一路撵轧追杀,城外刘之纶看得清楚,城内半数街道已经染起大火。狠下心来,等到最后一拨步兵入城后,才下令出击,只听传令鼓咚咚作响,急促的鼓声在城外的夜空中格外响亮。 刘之纶一马当先,率领众将士向城门方向冲杀而去,埋伏在丱伦城东西各十里的两部随后冲出,快速收拢包围圈,只见漫天弩枪火箭射入城内,此时北胡大军与守城军民正在巷战,忽然受到箭雨攻击,均都一时间愣住,哪里冒出来的火箭?容不得众人思考,箭雨落下,在无偏差攻击下,瞬间死伤无数。 刘之纶此次以八倍兵力围而歼之的策略,以求稳为主,更是以牺牲丱伦城内守城军民的性命为前提,故而此计可谓毒辣绝户,后世评述,亦颇有微词。但在历代兵家点评上,谁也都没质疑刘之纶“守正”的战法。 等到北胡骑兵发现中计后,立马后军变前锋开路,往城门处疯狂冲锋,可惜此时等待他的,正是刘之纶带领的大军,双方在城门口陷入了绞杀。以刘之纶后来讲述,经过左右伏兵的火箭射杀,当时北胡大军尚不足七千人,但战法娴熟,尤其是骑兵马上功夫了得,正面交锋之下,北胡战马冲击力凶猛,四蹄发力,横冲直撞,在前面的步兵会被直接撞得胸骨碎裂,横飞出去之后力道而不减,他所带领的一万多名将士死伤惨重,根本拦不住这帮如野兽一般的北胡骑军。 好在左右伏兵已经占据了城墙制高点,居高临下再次射杀,狙击冲锋的骑兵。此时只见血肉横飞,到处都是断臂残肢。一番厮杀下来,仍是有四千北胡兵马冲出城外,迅速分兵两路而逃,尤其骑兵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若无弩机连射,根本追不上。只见一路骑兵开道带领残兵冲向左侧山谷,意图从进攻之路返回逃窜,另一路则迅速冲向城外右侧的山坡。 此时刘之纶在城外制高点埋伏的二千弓箭手,再次发挥大作用。刘方,景达命人全力射杀骑兵,黑夜中,忽然箭如雨下,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将冲在最前面的部分骑兵射杀。 刘之纶命令三千士兵进城搜寻漏网之鱼,救助伤残百姓。 入城后,神光将士发现遍地尸骸,军户十不存一,景象之惨烈,令众士卒不忍回忆。 混杂黑血的泥土,一步踩下,有血水汩汩冒出。死去的尸体仍然保持手握武器的姿态,眼神中透露出去战斗的狠厉。白毛风带腥味吹向远方,战马僵硬倒地,不知声响..... 守在百里之外的佑胤,经探子回报,已经知晓丱伦城伏击圈战况。 双方人马死伤无数,血流成河,黑山兵气冲,白毛风已经把血腥味吹到了这里....... 泽康王的心里忍不住的紧张,握住缰绳的双手冒出汗来,今夜乃人生第一战,也是第一次直面生死。 身后的五千匹战马已经有些躁动,仿佛也是闻到了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 忽然听见远处有急促杂乱的马蹄声传来,随后便看到冒出了上千的骑兵,身后不远处跟着几千步兵,身上甲胄残破,血流不止,战马受损颇为严重,应该是冲出丱伦城伏击圈的残兵败将。 虽然经过惨烈的遭遇战,但是这接近三千人的北胡士兵却显得败而不乱,在看到前方有大军阻拦后,骑兵与步兵迅速靠拢,五百骑兵形成尖刀冲击阵型,放佛这五百骑兵结为一体,马速频率均都整齐协调,在冲锋过程中还不停的变幻阵型躲避弩枪,再后方,则是十名步兵左右护住一位骑兵,跟随冲杀。 此阵型颇为奇怪,泽康王毕竟是经验不足,尚未看出北胡士兵选择以命开路的突围战法。但他心里清楚,即便最终只突围冲出一个北胡士兵,也是右路大军不可承受的威胁。 泽康王牢记主帅叮嘱,并未冒然选择冲锋碾压,而是先命弩机营远距离射杀,只见人仰马翻,连弩射穿战马,力道不减,直接将马上骑兵刺穿,高高挑起,但凶狠的骑兵临死之际仍然向前方敌军甩出手中弯刀。 在靠近百步距离以内则以二千弓箭手压制,五十步以内则是长矛拒马阵,三人重甲步卒一组抵住盾牌。 此刻泽康王佑胤总算明白,何在重重大军包围下,仍然有如此之多的北胡士兵冲出。中远距离的强弓竟然对北胡轻骑造成不了伤害,即便有零星射中的,也都是避开了要害部位。而真正能延缓冲锋的则是弩枪,北胡步卒竟以血肉之躯硬抗弩枪保护骑兵,肠子脾脏流了一地,临死前仍要拉人垫背,这片战场如修罗地狱,漫天的喊杀声,淹没了一切。 泽康王看着这如绞肉机一般的战斗场面,深深的感觉到个人的渺小,也着实被北胡铁骑的战力所惊骇。他深深的感觉受到,何以双方均都是轻骑兵,但北胡铁骑的战马爆发力和士兵负重远超神光骑兵,两方人马冲撞在一起,往往结果是北胡战马碾压而过,而且马上骑兵的膂力惊人,一手长枪,一手弯刀,远戳近斩,若非体力耗尽时,基本是完美防御。 三万大军依靠着弩机和强弓手的辅助下,最终才堪堪压制住北胡骑兵的冲锋,并将其团团围住。 虽然陷入重重包围,但北胡骑兵仍然阵型不乱。只见领头冲锋的骑兵直接一冲而过,长枪枪尖微微倾斜向下,对准一名神光士卒的脖子,巨大的贯穿力将这名高高举刀的士卒,直接撞击得双脚脱离地面。而这名骑兵在长枪就要钉入敌人脖子的前一刻,双手不易察觉地松开长枪,下一刻,再度飞快握住枪身,握住的位置仅仅是偏移了不到一寸,但就是松开长枪造就的这短短一寸距离,却能够让骑兵卸掉长枪冲刺杀人带来的五六成阻力。 干掉了一名步卒后,他向后轻轻一扯长枪,从尸体的脖子中拔出枪头,继续向前冲锋。如此娴熟且华丽的冲锋技巧,对上神光步卒而言仿佛死神镰刀一般,收割了众多性命,若非他需要防备着远处的强弓手,手上弯刀要防御上方,恐怕一个冲锋来回,就要干掉十多名步卒。正是由于有弓箭手的骚扰袭击,才最终导致他长枪脱手,陷入重重的包围。 即便是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泽康王所率领的三万大军,剿灭北胡残损的三千士兵竟然耗费了一个时辰。需知丧失了速度的骑军,一旦深陷密集步军方阵之中,那就是泥菩萨过江。 选择以牺牲前面五百轻骑兵的战法突围,就像一锤子买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多久时间,江云朗、贲豹、董八千、曹壬等几位将军率人杀到,加入到绞杀的行列。 只见众人在打扫战场,往北胡士兵尸体上补刀之时,有探子来报,右侧二十里外密林中发现小股骑兵在逃窜。佑胤与江云朗大喊不好。立刻各自率领一千骑兵追去,此时战马脚力至关重要,两人带领的均是,未参战的骑兵预备队,狂追而去。 在百里地外,总算是追上了漏网之鱼,两人冲在最前方,浴血奋战,一番厮杀激战,总算是全部斩杀,泽康王与江云朗则双双负伤,滚热的鲜血染红了半边铠甲,佑胤浑然不觉,杀人的兴奋感还在麻痹着他的神经,甚至持刀的右手,僵硬异常,无法松开。 战斗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丑时三刻,泽康王汇聚了左右路伏兵,重整大军,扩开百里半径,以弧形攻击阵型,徐徐扫荡推进到丱伦城下。 埋伏在丱伦南门、熏风谷内的卢象升,亦是完成堵截漏网之鱼的任务,狙击斩杀出城之人多达二百,敌友难辨,但无一活口。 刘之纶心细如发,再次派遣探子游骑兵在二百里内,四处打探,并派千人小队仔细核查战场上北胡士兵尸体与马匹数量。 丱伦守将刘猛,经核实已经阵亡于城楼下,尸首分离。 众将齐聚在将军府,一一汇报战况。 虽然丱伦之战的大胜并不足以说明刘之纶的用兵神奇,也不足以在神光与北胡整个战局上决定胜负,但至少在开局便屠得小龙,此盘棋嘉隆帝抢占了先机。 此后,非但不用担忧河间府的安危,而且后续在战局僵持阶段,刘之纶这打的北胡王庭上下咬牙切齿的军事鬼才,再次展示了无与伦比的指挥艺术。起于寒门的刘之纶,可以说是整个北伐战场上绽放的最为耀眼的将领,后世更是感慨调笑泽康王佑胤确实是命更好些。 以至于兵祖谷接连派出三位将种级的将军,率军在北胡东线围追堵截。虽然最后被追杀的殊为狼狈,损兵折将,右路军最终十不存一,但后世兵书评价神光右路军于整个战局贡献极高。若非在最后的危机时刻,右路军牵扯住了北胡三大主力之一的鬼怯军,恐怕嘉隆帝所统帅的中路大军,能否安然撤回嘉桐关都是尚未可知的事情。 神光朝与北胡帝国百年来第一场大规模正面战役,在双方均未意料的情况下开始,又以匪夷所思的战果结束。最终右路军在弩机营弓箭手配合下,刘之纶统帅的八万大军围而全歼北胡一万兵马,战损率竟然超过了二成之多,惨烈至极,令后世对北胡骑兵的战力评价,再次拔高一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风雪助阵 嘉桐关外帝王怒 刘之纶命令大军入城休整,尚有三个时辰天就亮了,虽然此时厮杀停止,但众将士兴奋难抑,很多人睁着眼耗到寅时才睡过去,梦中也全是金戈铁马,吹角连营.......... 翌日清晨,两位统帅在营中一边用饭,一边商议军情。 “丱伦不可久待,根据计划,右路军此时应当已经渡过梺陀河”,刘之纶面色凝重的说道。 “昨夜遭遇战耽误了时间,如果被歼灭的这支北胡人马是奔袭而来,那么最多二日内功夫回去报信。也就是说留给右路军的时间还有两日,想必二日内,父皇率领的中军应该抵达了嘉桐关,左路军应该过了屯州,离朔方不足半日脚程。”泽康王佑胤思路清晰,接过刘之纶的话说道。 “稍后,留下五千精兵守城,保障粮道安全。其他人马抢在正午时分赶到梺陀河,争取天黑前完成渡河,在夔阴山东麓扎营。”主帅刘之纶传令下去。 好在梺陀河与丱伦之间无任何障碍,轻骑加速行军,沿途的两个中小部族被大军顺手围歼后,顺利完成渡河,在申时一刻时分,右路军全部分散扎营在夔阴山东麓山脚。 而此时的中军大营中,嘉隆帝拍案叫好, “右路军在丱伦全歼北胡一万人马,未放跑一兵一卒,首开大捷,当计北伐大功一件。” 营中众将士传阅捷报,看着地上的北胡将领耶律楚才的首级,心中震撼,北伐第一战发生的如此之快,竟然是发生在东线右路军,均都交口称赞“泽康王有勇有谋,刘之纶指挥得当”。 “恭喜圣上,天佑神光,北伐必胜。”众将士跪地称颂。 “胤儿不错,刘之纶不负朕所托,果然稳重之人。”嘉隆帝行军几日,甚是疲惫,此刻难得心情愉悦。 “崔卿家研磨拟旨,回信刘之纶与佑胤,告诫两位戒骄稳重,绕过夔阴山之前,不要暴露右路军真实兵力。待来日班师回朝,再行嘉奖。” 此时,嘉隆帝转头问道,“还有多久抵达嘉桐关?” 崔含章抬头答话:“回禀圣上,臣刚听先锋官说,还有半日脚程。” “传令三军,跑步行军,争取在子时赶到嘉桐关。”嘉隆帝亦是受到右路军大捷的影响,心中喜悦,但也疑惑为何北胡一万人马会出现在丱伦,所以下令急行军赶赴嘉桐关与姚誉边军汇合。 在中军大营获得右路军捷报后半日,左路军平康王佑杬账内,也收到了十四皇子佑康差人送来的大捷密报。佑杬同样震撼,但更加让他心中不安的是,北伐第一战开门大捷,竟然是发生在东线右路军泽康王那边。 思索片刻,快速走入灵武侯账内,商议道:“侯爷可知东线右路军在丱伦全歼一万北胡人马?” 灵武侯先是一愣,随后微微笑道,“刘尚书与泽康王果然能干,我也是刚收到捷报。” “右路军此次大捷,圣上颇为欢心,已为他们计大功一件。”平康王佑杬,说完此话后,稍微停顿, “然我们西线左路军一路行军,穿行岐沟,此时刚过屯州,是否速度慢了?柏侯爷是否想过,北胡一万人马出现在丱伦,与右路军大战,是巧合还是.....” “王爷所说不无道理,北胡一万人马出现的蹊跷,以双方战果而言,倒不像是遭遇战,反倒像是精心策划打埋伏。右路军能全歼而不放跑一人,刘之纶的守正战法,颇有过人之处,可王爷是否留意右路军战损多达二成,且是以八倍于敌的兵力围歼,不能不说北胡兵马战力恐怖啊。”想到此处,灵武侯倍加担忧,若在草原开阔地带,中路主力碰上北胡骑兵主力,能否抵御住冲锋凿穿? “王爷不必心急,东西线两路大军以狙击幽云城各路援军为核心目的,故而战法以惑敌骚扰为主,我们左路军的行军路线山路崎岖,自然速度稍慢,抵达朔方后向西进发。北境不同于中原气候,此时三月仍然异常寒冷,随时一场倒春寒风雪就足以让兵马困顿。”灵武侯作为左路大军统帅,压力颇大,一大部分的压力缘于大皇子平康王,佑杬身后站着神光皇商萧氏和晋安望族,粮草战马无限供应,要的就是北伐之战打出嫡长子一脉的气势。 “丱伦能出现北胡精兵一万,我担心朔方也是被袭击的目标,况且朔方在嘉桐关左后位置,北胡骑兵擅长千里奔袭,绕过这点路自然不是难事,请主帅下令,加速行军,全力奔赴朔方。”平康王佑杬笃定的说道。 “既然王爷如此担心,传令下去,全速行军,争取在日落之前赶到朔方城。”灵武侯下令先锋官。 平康王作为嫡长子,颇得嘉隆帝栽培,自幼跟随行猎,熟读兵书。不管是其心急争功,还是确实看穿北胡的进攻计划,佑杬建议全速行军,对于左路大军而言是明智之举。 果然如灵武侯所言,朔方等地深入北地,左路军遭遇了倒春寒风雪,后半程行军颇为艰难,灵武侯柏巨阙不虑胜先虑败,颇有先祖风范。 当他们在一更时分赶到朔方城时,却被眼前的断壁残垣所震惊。 不幸被平康王言中,北胡同样分兵二万人马绕道二百里后奔袭朔方,朔方城依靠地形优势抵抗了三个时辰,眼看城破之际,嘉桐关主帅姚誉不得不分兵救之,他清楚朔方一旦失守,等若防守三角少了一角,到时会两面受敌,情况更加糟糕。 朔方距离嘉桐关不足二百里地,故而北胡骑兵主力奔袭攻击转眼即至,并不需要像丱伦那般长途奔袭。 实则北胡主力意图全面牵制住嘉桐关与朔方,河间府等地的兵力,由奔袭丱伦的一万精兵破城后,以战养战,顺势而下攻击河间府,顺利的话形成前后夹击嘉桐关之形势。退一步讲,即便无法形成夹击之势,可以迎接北胡主力从丱伦进驻河间,与嘉桐关绽开对峙,切断嘉桐关的后方补给线,亦是一种战法。 两处奔袭精兵已经派出,朔方城遭受了有史以来最猛烈的进攻,以至于仓促应战下,兵马损耗颇快。顺利引出嘉桐关姚誉分兵救援后,北胡骑兵主力发起进攻,猛烈冲击嘉桐关,整个防线最重要的关隘岌岌可危。 可惜奔袭朔方,实为决战之添头而已,引出嘉桐关兵马救援才是目标,而姚誉素来谨慎,只派遣了二万多人马出城救援,主力仍然守在嘉桐关内,依仗墙高河宽,弩箭充足,双方一时间僵持住。北胡士卒在蚁附城墙与城头肉搏间转换,两军都是以人命填坑,来回争夺。 姚誉已经收到情报,圣上亲率十五万中路大军自太康出发赶赴嘉桐关,两军汇合后足足有二十五万兵力,正面直扑北胡第一重镇幽云城,幽云城系北胡王庭在南面的最大屏障,也是北伐进攻路线上最难啃的硬骨头。 奔袭朔方的北胡精兵并未等到嘉桐关的主力大军赶来,激愤之下,主将决意消灭这股援军。 虽然北胡骑兵与朔方城兵力相差蛮大,但即战力格外强大,朔方保卫战打的异常惨烈,城墙下尸骸累积如山,最终朔方城破,守军死伤殆尽,但北胡二万万骑兵亦是损伤过半,朔方城系依托嘉桐关而设立,起初仅为远方哨点,后逐年扩建成侧翼卫城,但毕竟无法容纳几万大军长期驻扎,北胡骑兵善攻不善守,遂劫掠城内粮草,便快速撤退而去。 等到左路大军赶到之时,便看到尸骸遍布城中各处,硝烟弥漫,守城将军府空无一人。传令军队呈半圆状拱卫扎营,灵武侯与平康王便率领一万精兵进城。 寒冷的夜风夹着雪花夹吹打在人脸上,冰凉刺骨,众人入城后,只见街道两旁都是战死的士卒,被风雪冻僵,仍然保持着死前的姿势,地上的血液已经结冰。尤其是巷子中门户大开,有些妇孺被虐杀在院子里,平康王看到这些惨状,心中升起无边恨意,恨北胡残忍无道,恨左路军的行军拖延,否则这场朔方保卫战的凄惨结局,应该能够避免。 另一边嘉桐关内统帅姚誉已经得知朔方失守的消息,立刻派遣千人精兵在城外左侧二十里地挖筑战壕,下栅栏,防止被来自朔方的骑兵袭击。 正面战场双方已经僵持了一天一夜,骤起的风雪暂缓了北胡骑兵的攻势。边军大将军府内,姚誉正在听着探子回报军情,撒出去的探子极少数能回来,目前北胡主力已经封锁了嘉桐关外的信息传递。只知道增援朔方的二万人马全军覆没,惨烈已不足以形容战况。 “父帅,不能让大武暴尸荒野,给我一万精兵,我去带他回家。”姚大观怒目圆瞪,嗓音沙哑,向主帅请兵。 他清楚的记着幼弟姚大武曾豪言, “手握最锋利的刀,骑最快的战马,在这天高地阔的北境草原之上纵横驰骋才是我辈的精彩人生。” “姚帅,少将军英勇战死,但不能任北胡蛮子如此羞辱,姚家边军士可杀不可辱。”众位将军也是按捺不住,一起向姚誉说道。 姚誉心中何尝不想带回小儿子的尸首,作为一名父亲白发丧子,悲痛万分,但更是十万边军统帅,如今北胡主力在城外猛烈攻城,他一定要坚持到圣上的中路大军,保存有生力量等待发起反攻。 “尔等切莫中了北胡蛮子的奸计,各自回营,坚守嘉桐关。”姚誉挥退众人,独自在大厅静静的坐着。 北地的风雪一向冷冽,今夜尤其冷,姚誉感觉到冷冽的寒气穿透了战甲,侵入五脏六腑,仿佛将人的灵魂都冻僵了....... 谁知子时午夜时分,北胡主力顶着风雪再次发起进攻,可能是等不到偷袭丱伦的消息,让他们焦急难耐。 风雪环境下,毕竟不利于战马冲锋,但北胡动用了全部投石车开路,硬是快速的压到城墙下,此次攻城的北胡步卒异常勇猛,浑然不顾雪地湿滑,个个悍勇不惧死。大战一个时辰后,风雪竟然停了,此时北胡铁骑士气高涨,仿佛认为天助一般,部分先锋越过护城河,杀到城墙根下,快速攻城。 此时战况十分不利于边军,眼看小部分北胡士兵登上城头,立即调来弓箭手,用密集火力覆盖失陷的城墙,意图压制住进攻的大军。姚誉见状,传令准备撤出外围城墙,退回内城,收缩防线。 姚家边军与北胡铁骑交手十多年,素来清楚彼此。看今晚的状况,北胡颇为反常,难道是得到了圣上亲率中路大军赶赴嘉桐关的情报,准备提前决战了。 姚誉猜测不无道理,此时的北胡大营也刚刚迎来了从王庭赶来的新主帅,号称绣狐慕容嫣然,此人在北胡王庭舌辩众将,言必称饮马龙沅江。用兵诡谲,无从捉摸,更是有无理搅三分的泼辣个性,故而在整个北胡军中名声不佳,但却令人畏惧。 慕容嫣然手捧王诏入营,直接将主帅拓跋野与副帅周洪楼监禁,收缴兵符,直接召集众先锋官下达今夜攻城的命令,明言风雪无碍,寅时拿不下外城,直接军法问斩,这才有了雪夜强攻嘉桐关的惨烈战斗。 慕容嫣然瘫坐在大帐内,玩味的看着火盆自语道:“希望神光的那位皇帝,别像姚誉老匹夫这般无趣”。 “杀了绿水营水碟子,我就让姚誉老匹夫赔一个儿子,小小丱伦城如此费事,耶律楚材我看叫耶律蠢材才对。” 随着一道道快马急报,北胡主帅大营内慕容嫣然愈加的无趣,“既然姚誉老匹夫死了儿子也不心疼,乖乖就范,外城都不要了。那我们就再送他份大礼,用天雷子直接给我炸开内门”。 冲天的火光伴随着天雷爆炸声,把整个内城大门炸开了一道缺口,瞬时间,血液蒸发,到处迸溅的都是透着肉香的残肢断臂。 嘉隆帝率领的大军在二十里外也看到了这耀眼的火光,震耳的雷声惊的战马惊慌,差点掀翻圣上。任谁也看明白了,嘉桐关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想不到两军大决战还是提前来临。 朔方失守的情报还捏在嘉隆帝手中,看到这震天的爆炸火光顿时明白,此次北伐声势浩大已经惊动各方,北胡主力已经提前发动总攻,丱伦城本该被那一万人马攻占,是刘之纶他们行军速度加快,故而撞上了。 “加速前进,进城杀光北胡蛮夷。”嘉隆帝纵马登高,振臂高呼。 二十里地对于急行军而言转瞬即至,冲在最前方的骑兵已经开始扣关进城。神光骑兵来的太突然,以至于嘉桐关守城士兵差点把他们当成北胡铁骑射杀,亮明身份后方才放行,城墙上的士兵看着蜿蜒数里地的大军队伍,心中想着这下子嘉桐关有救了。 姚誉统帅边军二十年,自然是阅历丰富,看到天雷子炸坏内城门时,便意识到北胡的总攻来了。立刻组织人马展开反扑,将库房内所有的拦马桩,羽箭全部调集上阵,欲将冲进城内的北胡士兵杀个干净。 而此时有士兵带着一队骑兵来报,圣上大军已经杀到,令嘉桐关守将率领全部兵力展开进攻,不用担心补给守城。 姚誉心中大慰,披甲上马,带领众将杀向城门,一时间如潮水般的大军从四面八方反扑,瞬间便将内城的敌军歼灭,直扑外城而去。 北胡大军情势直转而下,先前被杀得龟缩内城的姚家边军,此时仿佛杀红眼的野狼,不要命的冲上前,用躯体迎着北胡战马的铁蹄,硬是将丢失的外城重新夺回。 城头之上,生死立判。 被撵着砍杀的北胡步卒被一边倒的气势所摄,虽然手中弯刀力道仍然是势大力沉,结果被对面铠甲精良的神光重甲步卒抬起左臂一挥,就随意挥开刀锋,那名亲兵营姚家锐士继续前冲,右手尖刀瞬间刺入这名皮甲北胡蛮子的胸口,凭借巨大冲劲直接将这个北胡士卒撞靠在外墙之上,迅猛拔刀后,双手握刀重重撩起,把一名伺机想要砍在他脸上的北胡蛮子从腰部到肩头,扯出一条皮肉掀开深可见骨的血槽,猩红鲜血溅满了这名重甲步卒的整张脸庞,格外狰狞。 又一名北胡士卒,被从一处残败城头的破裂处当场撞出城外。 嘉桐关城头,雪夜寒光,铁甲铮铮。 一颗颗北胡士卒鲜血淋漓的头颅,被那些魁梧甲士同时抛下城头。 除去登城士卒无一幸免,听到撤退鼓声的北胡攻城士卒,连忙撤下云梯,在他们头顶,不断有头颅和尸体砸下,以及重新返回城头的弓箭手泼洒出的箭雨。 倾盆而下的血雨和箭雨,是嘉桐关对先前北胡投石车造就的“雨幕”,最强有力的回答。 城门破损不堪,嘉桐关第一次有重甲步卒冲出追击。 城头之上,神光重甲步卒顺着云梯滑下,对那些后撤不及的北胡士卒展开一边倒的屠戮。 如同洪水倾泻-出城,不断有北胡步卒“淹死”在血水之中。 情况并未就此打住,姚家边军主力成为开路前锋,在前疯狂以血肉开道,圣上中路大军跟随,只见十五万大军源源不断的从城门冒出,从城墙下滑下,看得绣狐慕容嫣然直皱眉头,心想“难道姚誉老匹夫吃了枪药了,这般拼老命?” 一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先锋部队损伤惨重,很多都是被撵着踩踏了。 北胡铁骑素来勇猛,自然不会轻易溃败。 主帅绣狐反倒被激起凶性,倒要看看姚誉老匹夫吃了什么金枪不倒神药, “有城不守,杀出来跟姑娘我死磕,是没有把咱们北胡铁骑当回事啊,鬼字营出阵,准备给我碾过去。” 慕容嫣然下令,主动让大军后撤五十里,将嘉桐关外方圆百里之地清空,摆展阵势,等待着神光大军。 嘉隆帝站在城墙上,命人擂鼓指挥大军,以弩机开道,继续冲杀。姚家步军在近千负责辎重运输的辅兵娴熟帮助下,已经在嘉桐关门外五十里地从容列阵,密集如猬刺,鹿角木、铁蒺藜和拒马桩均都布置妥当。 双方就这样摆好架势,捉对厮杀,此役杀得天昏地暗,地动山摇,草原上的冰雪被鲜血染红,汇聚成鲜红的河流。从深夜打到白昼,后世记载,此役双方死伤无数,单是清理战场尸体,足足用了二天时间。 千年以降,如果要评点战争史上最荡气回肠的画面,怎么都绕不过去嘉桐关外的这场厮杀。风驰电掣、巨幕铁流的骑兵千里奔袭被绣狐慕容嫣然运用的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而神光重甲步卒的冲撞厮杀,后人也只能从史书上看到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字眼。 北胡绣狐不愧为阴毒狠辣之辈,直接下令将尸体人头割下,在嘉桐关外五十里地筑起一道人头大观,可谓震撼人心。 此事传回太康,人神共愤,绣狐行径令人发指,有人指天赌咒,期盼老天爷五雷轰顶劈死绣狐。 勾栏里说书唱戏的更是编排绣狐慕容嫣然,人面蛇蝎,生儿子没**。 嘉桐关外这一战是神光大军与北胡铁骑第一次正面硬杠,双方从试探性进攻,到最后杀红眼,绣狐慕容嫣然更是亲自叫阵,杀得那叫一个人仰马翻,若非最后她看出,站在城墙上指挥大战的主帅绝非姚誉后,恐怕是不会暂时罢休止战的。 重甲步卒在大端王朝的末年诞生,但彻底成型于神光太祖手中。当时诸王争霸,燕北王带领的大规模骑军铁浮屠逐渐成为战场主角、尤其是吸收了草原战马的爆发力后,势不可挡,攻城拔寨摧枯拉朽。此时重甲步卒则是一种应运而生的畸形兵种,宗旨是既然步军已经比不过骑军的灵活,那么就干脆全部舍弃机动性,以静制动。 长矛拒马阵配合重甲推进,当时也是破解轻骑兵的不二法门。但是如果遇上北胡重骑,恐怕情况就是两说,毕竟被重骑围着冲击敲打,重甲步卒自身持久力就是问题,而且拒马阵的作用效果大打折扣。 最终北胡在折损了二万轻骑兵,三万步兵的情况下,停止了疯狂的厮杀,再次主动后撤。而神光嘉隆帝听到姚誉报上损失骑兵五万,步兵三万的情况,眼睛都未眨一下。 此役,对于神光中路大军而言,经历过临敌初期的忐忑不安后,在冲锋途中就被彻底激发出血性,非但没有被北胡骑兵冲锋下一触即溃,反而在犬牙交错的骑军锋线中展现出超过往常训练水准的战力。 怕死就死得越快,这几乎是每一名新卒在进入姚家边军后,都会被老卒郑重其事告知的第一件事,北胡铁骑不会因为你的怯弱而手下留情。 也许很多神光新卒起先都感触不深,可当他们亲历这场殊死搏杀后,就会很快发现死人真的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被箭矢贯穿,被战刀劈杀,被枪矛捅落,久而久之,能够活下来的新卒,就自然而然变成了老卒。 也许内心深处依旧畏惧死亡,这是人之天性,但是起码已经知道怎么让自己不因畏惧而导致减弱战力,偌大一座战场,也容不得谁悲春伤秋,只有你浑身浴血,眼睁睁看着袍泽一个个倒下,甚至有些时候是替你去死,你如何能够畏死?如何对得起那些并肩作战不惜让自己战死换你活下去的兄弟?正所谓袍泽之谊始于生死刹那...... 嘉隆帝心中不禁有些可惜,想着最好能继续拼下去,把北胡主力死死的拖在这里。左右两路应该已经突进北胡境内,沿途扫荡歼灭敌人有生力量,把草原上大小部族都斩杀歼灭,断了他们粮草补给,中路大军自然可以步步推进,一路打到幽云城。 大战打到这份上,两边都已经弄清楚了,主帅早已不是先前对垒之人。都想用三板斧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第一次交手则都以一副不死不休的决心在冲击着彼此的心神。 此次北伐前,嘉隆帝专门派兵部寻访墨家子弟,组建机关营,营造出巨型移动拒马桩,配合重甲步卒的推进。 即便双方杀红眼,但均都是以轻骑为主冲锋,尚未见到北胡骑兵中的重骑。传闻此种重骑战马千里挑一,乃是大宛宝驹与北胡战马杂交混种,爆发力强,持久力远胜当年燕北王麾下的铁浮屠重骑兵,骑兵与战马均负重甲,全副武装到牙齿,一旦近距离爆发冲撞,正面碾压,如摧枯拉朽一般。配合着两翼轻骑兵拐子马,往往是最终决战的大杀器。 故嘉隆帝为此也秘密训练了一支万人的特殊重甲骑兵,配备了精心打造的明光铠,手持方天画戟,挥舞之间横扫一片战场,名为神光大戟,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对抗北胡重骑兵。 此前二十年一直被动防守的神光朝,正式以嘉隆帝御驾亲征的姿态展开了对北胡帝国的强硬进攻,此役打出了神光朝百年来的底蕴,拼不光,耗得起,更是打出了不破幽云誓不还的气势,也开启了中原农耕对北境游牧反击大战的序幕。 有幸跟随圣上御驾亲征的崔含章,人生第一次见识到了杀人杀到手软,刀刃兵器都磕坏的如锯齿一般,夜里每每回想起战场的厮杀场面,死不瞑目的人头被踩踏入血泥之中,他的内心发生了激烈的蜕变,也许再多的英雄人物在沧海横流面前都显得无力。 此时回味起当初楼先生酒醉的话语:“人这一生,最大的幸运是遇上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大的时代才能让那些英雄,在各自战场上轰轰烈烈,不留遗憾的死去。大的是时代才能让那些枭雄之辈,在庙堂上勾心斗角机关算尽,求名求利求仁求义,各有所求各有所得,各有所求不得。所有风流人物,无论敌我,都尽显风流。” 至少,在城头上,他看到了一抹鲜红纵马于三军阵前,叫阵于敌我双方。绣狐慕容嫣然的印象深深的烙印在了崔含章的心中,那一刻,他想到,嘉隆帝是当世英雄,而这样的女子也应属风流人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 兵困尕布湖 救与不救 嘉隆帝率领中路大军汇合了姚家边军后,与北胡主力在嘉桐关外五十里地,展开了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决战大厮杀,最终以绣狐慕容嫣然主动下令后撤而暂时罢战。此战也正式开启了重甲步卒的时代,使得重甲步卒真正的得到了后世兵家的认可,进而也使得世人了解到破解游牧骑兵凿穿的新型战法。 北地葬兵魂,神光多寡妇,古来征战几人回? 灵武侯柏巨阙与平康王佑杬都已经得到战报,仅仅是看到双方战损死亡人数,就已经可以想象,究竟是怎样一场惨烈肉搏大战。平康王最初看到朔方城破人亡的场面,未尝没有动了带军支援嘉桐关的心思。但最终还是相信父皇所带领的中路大军,应该能够及时赶到嘉桐关,况且西线左路军的兵马尚需分兵驻守朔方,重新与嘉桐关,泾源连成防守三角阵型。 此役的战况情报也是震惊了北胡王庭,想来二十余年均是北胡铁骑南下,劫掠四方,过境之处杀人无数,从未听说有神光大军出城正面作战,而且是在草原开阔地带摆展阵势,双方骑兵步卒捉对厮杀,尤其是见识到了神光重甲步卒的可怕战力。 一时间,王庭之上众人争论不休,对于当初陛下力排争议,启用绣狐慕容嫣然也是腹诽不止。但众臣也只是敢在私下非议,任谁也没有胆子在王庭上公开指责。 毕竟相比于北胡的战损,神光大军可谓死伤严重。而且即便不提君王恩宠,单是绣狐慕容嫣然背后站着的北胡兵祖谷,就足以让若所有人闭嘴。兵祖谷历来弟子不多,传人莫不是兵家将种,如今北胡三大主力统帅两人都是兵祖谷传人。想到那支还在西北平定云羌族叛乱的鬼怯军,众人便觉得当前的战事也只是开胃菜而已。 绣狐慕容嫣然自然知道遇上了强劲的对手,绿水营全面启动,搜集情报,暗中与神光牛马栏不知道厮杀了几回,等到确认是神光嘉隆帝御驾亲征之时,整个北胡王庭沸腾了。仿佛百年来的谋划,可以通过摘下嘉隆帝项上人头一蹴而就,毕竟这个坐稳了神光朝二十多年的皇帝,将神光一十五州府打造的如铁桶阵一般,密不透风。他若一死,恐怕就是整个北胡铁骑南下争夺中原正统的最好时机。 绣狐慕容嫣然在稳住主力大军,安营扎寨后,立刻悄然返回北胡王庭和兵祖谷。她明白,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但是仅凭她手里的十万铁骑是不足以吃掉神光几十万大军,况且她已经怀疑奔袭丱伦的一万精兵全军覆灭。战局绝非仅在嘉桐关外的五十里地,而是更大的一场风暴在席卷草原。 兵祖谷虽扎根北胡,但实际传承于中原正统兵家,与传说中存在于武功山的兵家祖庭,南北守望。历代亲传弟子只有两人,而这一代尤其出色,仅是将种级兵魂弟子便是三人,两位嫡传弟子更是荣登北胡三大主力统帅。故而北胡王庭上下对兵祖谷非常忌惮,即便是几大世家在绣狐慕容嫣然替掉主帅拓跋野后,也只能暗中上书,攻诘女人掌兵,恐有妇人之仁,却对其军事能力未置一词。 此行令慕容嫣然甚为满意,回谷收获颇丰,圣上亲自下旨,兵祖谷内兵锋一脉的杀手出动,誓要摘取嘉隆项上人头,为北胡南下饮马龙沅江而开道。须知天下武运,北胡独占六分,大宗师榜上占据了足足六席,而此六位大宗师三人出自兵祖谷,其中慕容嫣然大师兄桓檀正是榜上大宗师之一。西南鬼方十部大巫师,以逆天之举偷的一分而已,剩余三分则是散落在神光境内,这不能不说是跟神光百年来重文轻武的国统没有关系。 近些年桓檀的平定北胡境内大小叛乱十多起,血腥杀戮铸就赫赫威名,纵横西域,转战极北,此时更是在东北后方清理云羌叛乱。据说桓檀出征,寸草不生,杀得人心绝望,鬼神厌弃,故而得名‘鬼怯军’。在兵祖谷的提携运作下,桓檀大宗师已然有慢慢走上北胡军神之苗头。 慕容嫣然离开兵祖谷后直接回府,书信与其师兄桓檀,知会在丱伦应该有支神光大军,否则绝对不会悄无声息的吃掉耶律楚材的一万精兵,毕竟那是她从北胡铁骑中,精心挑选意欲闪电奔袭丱伦的战队。而如今却是如石沉大海,一个水花都没有溅起,导致她绕道偷袭河间府的计划流产。 更让她放心不下的是,耶律楚材再蠢,也不该一个游骑兵都不派回报明军情。想他耶律楚材也是出身北胡武将世家,虽说是靠着祖荫跟着南下混军功,但也是在从百夫长一步步摔打爬上来的。如今看来很可能是被一口吃掉了,她倒是很有兴趣会会这支神光大军的统帅。那么后面一旦再次与神光皇帝率领大军对战,也许东线的这支神光劲旅会是影响整个战局关键棋子。 而在中路大军与北胡铁骑鏖战于嘉桐关外时,西线左路军在泽康王佑杬的率领下往尕布湖马场进发,途中偏西方位有赤砚城池一座,赤砚城人口规模不足五万,但周围散布着几个较大规模的悉剔势力,故而一旦聚起来则是一股规模颇大的战力。 赤砚处于尕布湖的下游,此地带水肥草丰。由于还有龙沅江上游支流雪灵河在此汇流,历年来,逐渐形成了北胡最大的尕布湖走廊地带,故而赤砚之于幽云的战略补给作用更为凸出。 关于是先夺赤砚和直扑尕布湖马场这两个作战方案上,灵武侯柏巨阙和平康王佑杬确实分歧较大。 毕竟两人心中考虑的局势不同,灵武侯老持承重,坚持直扑尕布湖马场,不仅可以完成圣上交代的西线任务,还能打掉北胡最大的战马饲养场,一举两得。 而平康王则拿出萧氏商行提供的情报,意图劝说柏巨阙先绕道攻打赤砚,再取尕布湖马场。毕竟去年冬天的雪灾,冻死了大批的牛羊,而物资短缺的时期,赤砚城与周边悉剔部族的关系十分紧张,甚至闹出了赤砚城纵容守城士兵去周边悉剔部族抢夺牛羊的事情。 若是此时西线左路军冒充赤砚城士兵,先进攻周边悉剔部族,逐个击破,然后围攻赤砚,定能取得奇效。毕竟尕布湖马场并无强大的兵力驻防,夺取赤砚后,尕布湖马场则暴露在整个西线大军的攻击范围。 其实相比于夺取尕布湖马场的战场制衡效果,打掉赤砚城,必然会吸引幽云分兵支援,到时候会给中路大军创造更好的战机。而且若是能将尕布湖走廊地带夺取,实现以战养战,长久盘踞游击,定然更加牵制北胡主力。 况且对于左路军而言,即便在尕布湖走廊地带无法立足,可以进一步往西北方向去雪灵河套区域,那里塞外各族混杂,北胡兵力驻防较弱。更偏西的位置还有一支常年给北胡捣乱的柔然谷浑部,若是能与此部人马取得联系,多处出击,自然彻底打破了幽云城的西部方位的战略平衡。 当初漱兰轩中嘉隆帝对东西线四位统帅坦诚,计划赶不上变化,战机稍纵即逝,希望四位灵活作战。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许最危急的关头,靠的就是统帅的战略素养和战斗意识。在这一点上,簪缨世家出身的柏巨阙,确实不如寒士刘之纶来的果决。 此刻踩在尕布湖马场的草地上,地面柔软,偶尔还会有积水从靴子周围缓缓溢出,足可见此处牧场的水肥草丰。此地冬春无界,夏秋相连,气候条件得天独厚,且每年夏季来自尕布雪山的冰川融水,足以灌溉四周,冬季坎儿井的地下储备也能应付水源淡季,故而此地被选为北胡王庭行宫所在,亦是整个北胡最大的战马牧场。 尕布湖马场不同于尚在苦熬倒春寒风雪的朔方等地,地处尕布雪山南麓山谷地带,受益于尕布雪山的海拔高度,寒冷北风被阻挡在外,此地形成了独特的山谷湿润气候。尤其是每年开春之后,冰雪融化,整个谷地一派春暖花开的景象。故而北胡的王公贵族均都喜欢在此地拓建行营,携带妻妾来此消遣春光。而今年的北胡王庭遭受了倒春寒风雪,倒是把一帮王公贵族都赶到了尕布湖马场,传言北胡老太后在此流连忘返,一住多月。 此时的左路军大营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灵武侯一张国字脸涨红,几缕长须飘起,上位将军气势十足,然平康王双目炯然有神,顾盼之间,威势自生。两人一时间各执己见,谁也无法说服对方。故而平康王提出分兵策略,留一支三万人的轻骑兵和步兵队伍,由他带领在尕布湖走廊地带打游击战术,另外六万人则全部由主帅柏巨阙带领直扑尕布湖马场,两支部队相互呼应,缓解单独作战的压力。 马者,甲兵之本,国之重器。 漱兰轩君臣奏对,自然也绕不开对北胡马政的研究。在两国和平时期,马匹乃最大集市贸易货物。在骑兵无敌的年代,马匹可以说是无敌的资本,若无马匹则无从谈组建骑军,更不会有千里奔袭的佳话。北胡最重马政人尽皆知,大小牧场星罗棋布,其中以尕布湖牧场出马最多,马质最优,岁出马匹二千五百余,其中可供给骑卒在五百匹上下,这在神光朝廷那边,这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数目,要知道神光虽然有三州总计七所监牧,也不过堪堪与这个数字持平。 当然神光岭南牧场逊色和马政凋敝都是重要原因,在北胡众多马场中以尕布湖牧场为最,连带着尕布湖走廊地带也是盛产良驹。北胡号称铁骑三十万,是说总兵力,自然不可能是真的都是骑军,事实上,根据牛马栏历年来的谍报信息显示,北胡骑兵总数一直徘徊在十万到十五万之间,否则北胡除非将种马肉马都送入军营,才有可能支撑起三十万骑军。 根据史料记载,一向被冠以“大端之后,奉马最盛”的北胡帝国,三十年间,举国不过是“马六十万匹”。即便如此,想要始终保持精锐骑军,一人双马甚至是三马,这在马源相对充足的北胡也是一件极为夸张的事情,光是马匹粮草的消耗就是骇人听闻的数字。与之相比,神光骑兵的马匹供应则显得捉襟见肘,故而灵武侯念念不忘的是如何偷袭吃掉尕布湖牧场,若是能为陛下的中路大军送去万匹北胡甲等战马,无异于如虎添翼。 初闻此分兵策略,柏巨阙仍然踌躇不定,直到平康王提出由他亲自向父皇奏报,一切不利后果他来承担,灵武侯见他坚持之下,只好点头同意。 需知此时平康王能有如此底气,一方面是依赖了萧氏商行提供的实地一手资料,商旅货贩往来大小部落贩卖交易,与游骑探子的情报相比而言,更加接地气;另一方面则是账内随军庞衍的推演结果,多次指明西线行军路线凶险,尤其是在尕布湖雪山附近,气机流转晦涩不明,结合整个战局的情况,平康王笃定尕布湖马场恐怕并非如表面之空虚。 当夜,庞衍与平康王佑杬反复推演战局发展,庞衍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谈起天下气运走向,指出神光与北胡在此长彼消的情形下,自然是持久稳步推进较为稳妥。但缘于双方兵种素养和即战力的差距,东西线两路大军的核心使命是应当能给中路主力赢得更多的空间与时间,神光中路主力一旦拿下幽云城,彻底就扭转了此后对峙的风向。 平康王的目光看得颇远,归根结底,神光与北胡之争,幽云城和尕布湖走廊还有丱伦以北,三座战场都会各有胜负,但是真正决定我们战局胜负手的地方,其实只有幽云城。即便西线战场打出一系列的琐碎胜仗,只是为整个战局的大决战在添砖加瓦。但如果幽云城这个地方输了,神光北伐也基本只能仓促收场,更严重的情况是神光朝可能会输掉三代人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中原正统大势。 灵武侯贯彻圣上旨意,兵行险着,统帅六万大军奔赴尕布湖马场,要一口气吃掉北胡最大的战马饲养牧场,自然没有错,相反,在战略意义上,称得上出奇制胜。但是用兵一事,从来都应当奇正相和,不能赢在一时一地却失去大势。庞衍少年之时曾随其师游历多地,每到一处均是详细拆解回溯当初的战役情况,故而成年后再把当初拆解回溯的战局复盘,往往站在更高视野的角度发现,其实战局得失起始于起手落子处。 在大端末年诸王争霸之中,有过许多这样的匪夷所思的情况,明明将领赢了大仗却害得君王亡国的可笑战役,河间府战役最终分出胜负之前,外界谁都看好打了一连串细碎胜仗的燕北王,但是太祖他老人家就是拼着兵力急剧消耗也要完成对河间府的围困,甚至不惜拿几支兵马在重要却不算关键的战场,主动引诱燕北王大部精锐去吃掉,就只为了造就河间府外围防御的那点点缝隙,当初灵武侯柏老太爷大放光彩的武城战役,就是一个明证。 而此时的灵武侯柏巨阙,恐怕早已忘记当初他祖父是如何在武城游击转战,最终撕开河间府防御体系的口子,从而使得神光大军寻得战机,最终长驱直入河间府。要知道当初柏老太爷几次险些被燕北王的铁浮屠给全部围歼,逃出来的时候只剩亲兵几人,但每次回来要兵之后,还是毅然决然的返回武城游击骚扰,这种战术最终惹得铁浮屠战略失误,未能及支援燕北军主力。 而如今战局衍变,在局部地域已经超出了父皇当初在漱兰轩的预判。至少右路军刘之纶的丱伦大捷,已经牵扯了北胡更多的重心,而此时则为西线左路军创造了较好的游击纵深的空间。若是仍然守着夺取尕布湖马场的目标,恐怕反而会掣肘了西线轻骑兵战力的发挥。 需知平康王对于战局的把握和对东西线战况的推演分析,在后世兵家看来,堪称经典的游击纵深战术。尤其是他提出的尕布湖走廊地带战略意义远胜尕布湖马场的论法,更是获得了兵家祖庭武功山方面的赞许,可以说他是把嘉隆帝围点打援战法演化在西线局部战场的最佳实战案例。也正是他作为副帅统领的三万轻骑兵和轻甲步卒,在主帅陷落尕布湖马场战场时,仍然独自撑起了整个西线战局的大旗。 后世评论,在北伐之战中虽然收官阶段不尽人意,但不妨碍兵部尚书刘之纶与平康王佑杬作为神光双壁的光辉闪耀。 嘉隆帝在收到平康王奏折时,已经是中路主力大军与北胡大军主力第二次交锋的关键时期,此时嘉隆帝所统帅的二十万大军已经再次推进了三百里地,沿途打了几次小规模的歼灭战,距离北胡重镇幽云城已不足二百里。在大帐内看完佑杬的西线战局推演,圣上从心里已经认可了游击尕布湖走廊地带的战法。 至于灵武侯六万大军偷袭尕布湖马场的也是颇有期待,只是战局发展的令嘉隆帝和灵武侯,乃至整个东西线都措手不及,在尕布湖马场正驻扎着北胡三大主力的另一支,虽然是为了护卫北胡老太后及一干踏春的皇族,但谁曾想把灵武侯六万大军一股脑装入布袋口内。 当平康王率领三万轻骑,逐个扫荡消灭了赤砚城四周的悉剔势力时,灵武侯所率领的六万大军也陷入了尕布湖马场的泥潭,令主帅柏巨阙怎么也想不到的情况是,偷袭之战怎么就成了自己钻入口袋阵里。尕布湖的水被神光士卒的鲜血染红,据说几天后连雪灵河下游的牧民也闻到了河水中的血腥味。 正如当初东线刘之纶与泽康王,全歼奔袭丱伦城的一万北胡精兵一样,北胡王账大军则同样上演了围歼战术的戏码,只不过这次被围歼的对象是灵武侯一部六万人。 神光骑兵和重甲步卒在陷入了尕布湖谷地时何止被动二字,谁曾想擅长开阔纵深冲锋的北胡主力,还能有如此细腻的伏击战法。哪怕是深陷重围的灵武侯临死前也要感慨“对方统帅排兵布阵,滴水不漏,出神入化。” 运来谁不来,运去谁不去?合该柏巨阙命运不济,尕布湖马场有北胡老太后踏青,当时也是力邀了兵祖谷老谷主。 人称北胡兵圣的兵祖谷谷主,正是以如此细腻的指挥,如庖丁解牛一般,把灵武侯六万大军,分离切割,化整为零星,逐个击破。北胡王账龙骑的即战力远胜灵武侯部不说,更是在兵圣细腻灵巧的指挥下,完成了北伐战史上最大的伏击战,成就了王账龙骑在北境无敌的神话。 尤其是老谷主在指挥诸多兵种协同参战的恐怖让后世将领都是心有余悸,他指挥时的军令,可以说是精准到每一位百人百夫长头上,大军结阵换型,进退自如,真正达到了如臂指使的境界。灵武侯大军如弹指间灰飞烟灭,正是这样的经典指挥教学,彻底驯服了北胡王账龙骑的众将军们。更是吓得背后的世家主事人,连夜去王庭请罪,收回攻讦绣狐的奏本。至此,神光上下方知北胡有兵圣,此后的多年来,一直压的神光将领喘不过气来。 更为恐怖的是,当初平康王接到求援的情报时,也曾率军奔袭二百里赶赴救援,只是在远处看到北胡主力的切割合拢战术,以及进退结阵的阵型时,思量许久,愣是没有敢冲进去救人,后世醉酒也曾吐露,不是不想救,是不敢救。 “看到王账龙骑纵横交织于战场,但井然有序,各战阵首尾呼应,堪称完美的战斗指挥艺术,他心底里是凉气直冒,感觉灵武侯大军还没有被消灭干净,纯属就是在等着他去救援,对方主帅的意图不是简单吃掉灵武侯部的六万人而已,可能是对西线所有人马都想来个清算。” 尤其是在最后总攻扫荡时,北胡重甲骑兵登场,八千重甲骑兵气势如渊,长枪所到之处,人如草芥,碾压的灵武侯部哀嚎绝望。很多的骑兵战马无路可逃,只能被如牛羊一般的驱赶入尕布湖中,生生射杀于湖中。 当平康王想明白这一层战略意图后,调转马头,直接命令骑兵连夜去攻赤砚城,既然灵武侯大军救不回来了,索性换子。 赤砚守军不过二万人,北胡多骑兵,本就不擅长守城,况且尚有部分守军出去巡逻已经被平康王部吃掉,次日戌时,赤砚城破。但平康王深知能破城,但绝不可守城,下令轻骑兵损坏掉城里全部辎重器械,清空所有粮草箭矢,迅速撤离。 而此时中路大军也是进攻受阻,嘉隆帝在账内听着崔含章念的灵武侯求援信,心中也是异常煎熬。 灵武侯柏巨阙与嘉隆帝自幼相交,结伴成长,两人可谓知根知底,之所以放心把平康王与西线大军交付给柏巨阙,是天家恩宠和发小情谊的信任,但谁曾想他奔袭尕布湖马场竟然是如此结局。幸好佑杬随机应变,分兵游击尕布湖走廊地带,否则的话岂不是西线大军要全军覆没? 嘉隆帝雄才大略,此时更是清楚中路大军无法分兵救援。当初他也曾与灵武侯柏巨阙,刘之纶等都说的明白,“北伐之战,朕的中路大军走直线,两位卿家需知,只有东西两线救援中路大军的战略安排,不要想着朕会分兵救两位,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柏巨阙与刘之纶心中门清,若是自己这个主帅无能,到时候身死事小,葬送了北伐大计,恐怕是百死不足以赎罪。东西线若是拖得越久,牵扯越多的北胡主力,到时候才会让中路大军更多一份把握拿下幽云。一旦幽云城拿下,打通与嘉桐关,河间府的战略通道,三路大军汇聚在幽云城,则北胡王庭再无屏障可守,唾手可得。 柏巨阙一部六万人阵亡的消息,传回太康城掀起了轩然大波,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均都称赞灵武侯柏巨阙壮烈。一等灵武侯府如丧考妣,哀嚎哭声一片,而小侯爷柏言秋誓言,只有战死沙场的灵武侯,绝没有苟且偷生的小侯爷。三日后,悲痛万分的世袭灵武侯柏言秋率领府内亲兵披麻戴孝,星夜兼程,抬棺赶往嘉桐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李青山 青山不妩媚 李青山,人不如其名,虎背熊腰,鼻直口方,满脸络腮胡子。崔含章见到李青山时,他正在营中与属下实战操练,作为神光游骑校尉,却以北胡勇士擅长的摔跤术与人对阵。军营中士卒之间打闹习以为常,崔含章实在是没想到李青山如此勇猛,愣是打的周边无人靠近。 两人也通过几次游骑野战,逐渐熟悉,至于后世的北伐战事纵深发展,让两人的缘分纠缠俞深,也许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总是伴随着生老病死,而战场之上,兄弟之情无非是交付生死,肝胆相照。 虽然两人交情过命,但此后的人生中,崔含章每每想到青山多妩媚,便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他的络腮大胡子,实在有煞风景。 崔含章在经历嘉桐关外大战后,那战马嘶鸣,血肉横飞的场面印在脑海,久久无法挥去,夜里翻来覆去,心潮澎湃下彻夜不眠。翌日清晨,两眼乌青,向圣上请命:“请圣上恩准微臣从一名游骑兵做起。” “哦?虽然你任职兵部武选员外郎,但总体而言还是文官职务,怎么忽然想去做游骑兵?”嘉隆帝面露微笑,感觉到多少有些意外。 “微臣既然跟随圣上来到战场,只想杀敌报国,不在乎文官武职。臣亲眼看到众多武官不惜命,抛头颅,洒热血,微臣只怪自己不能提刀上马。”崔含章跪在地上,面色坚毅。 “好,神光有你这样的新科探花,何愁朕不能封狼居胥,禅于姑衍。”崔含章的决心之大,让在场诸人感受分明。嘉隆帝也是倍感欣慰,亲自上前扶起他来, “既然崔卿家如此执着,朕就准你去担任游骑副校尉,兵部武选员外郎一职暂时给你留着。” 崔含章起身回营,拿起昨夜便准确好的包袱直奔游骑营而去。这才有了游骑校尉李青山与崔含章的相识,若非是他来到游骑营,恐怕也无从得知‘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流传如此之广,说是边关三镇,大街小巷,顽童稚子也能朗朗上口。凡有井水处,皆能歌崔诗。众人听说他就是新科探花郎后,均都争向来看,视若新奇事物。李青山自来熟,拉着崔含章一一介绍,一群军营糙汉子难得腼腆。 诚然崔含章平时勤于锻炼,但相比与纵横沙场,游走于生死边缘的精锐游骑兵,仍然显得颇为稚嫩。初入游骑营与众人相处,自然显得格格不入。 李青山初见他时,也是一阵头疼。想着探花郎好好的兵部员外郎不做,愣是跑到游骑营来,这细皮嫩肉的雏儿,岂不是出去给北胡绿水营探子送人头? “怕只怕你们读书人眼高手低,纸上谈得一手好兵,纸下就是草包一个。” 崔含章听了游骑校尉这番很煞风景的言辞,反而哈哈笑道:“我也怕这个啊,所以看了嘉桐关外的十多万人间的正面绞肉厮杀,便要去投军,做一名卒子,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便知。” 李青山不置可否,说了句更加不吉利的话,“我李青山没有别的大本事,就是收得一手好尸。你崔大才子要是哪天死了,我替你收尸便是,甭管是尸首分离,还是缺胳膊少腿,我都收的回来。” 崔含章对此不置可否,但还是虚心请教,希望快速转换,打好游骑兵的武力基础,争取早日出栏巡营。游骑兵的基本装备中崔含章尤其钟爱腰刀和手弩,李青山对手弩的使用颇有心得,而且他用牦牛筋改良了弩弦后,力可穿三层甲。正是源于他一遍遍不厌其烦的传授,崔含章对于武器装备的掌握运用程度日渐熟练。手弩远射近攻皆可,尤其是在近距离瞬间爆发力无与伦比,对敌之时手臂发力猛,核心是稳,故而两臂膀的力量训练是游骑兵的日常功课。 相比于游骑营的日常操练,崔含章感觉在太康兜米巷宅子里的演武场,就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可笑。李青山特殊照顾,给他制作了两个负重沙袋捆绑在两臂之上,吃饭睡觉均需佩戴。看着磨破老茧的双掌,不禁苦笑,双手是门户,拿枪握刀全凭它,不下苦功夫,战场吃苦头。 此日,雪花稀稀疏疏落下,有渐长趋势,北地苦寒,只要下了雪,就彻底刹不住了,注定就是一场不眠不休的鹅毛大雪。崔含章伸出一只手,去接住雪花。他的五指白皙修长,想来若是身为探花郎的他身处富饶的太康城,不论抚琴捧书,还是棋枰落子,都很能让痴心女子心仪。但如今已经磨出了厚厚老茧,此刻他的心随着游骑营的敲打,愈加的冰冷坚硬起来。 李青山是一等一游骑手,而自身的武力值更是堪称恐怖,更让崔含章吃惊的是,他还有许多匪夷所思的驳杂技艺傍身。 只见他伸着鼻子嗅了嗅,说道生火造饭吃饱些,省的晚上腿发软。据说此乃闻气断时的本事,比起凭借经验观测天色来判定时辰还来得精准,至于脱胎于道教山泽通气的道理,携带蓬艾挖坑燃烧,以此望气打井找水,更是游骑营必须精通的旁门功夫。 崔含章在游骑营的磨炼让他意识到,神光太祖当初在与诸王大战能够脱颖而出,确实不是没有理由,神光大军不但猛将如云,精于旁门左道的九流匠人,一样让燕北王等其余几位诸侯难以望其项背。而现在流传于军中的诸多神乎其神的技能,则多是当时三教九流匠人们传承下来的。 当然李青山这一套神神道道的能耐,他自己则说另有传承。李青山区区游骑营校尉,但威望之高,恐怕游骑将军都难以望其项背,归根结底军营讲究的是实力为尊,战场拼杀没有实力丢的是性命,没了性命再牛逼的官职,也不过是士卒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在正式大军交锋之前,往来暗战最频繁的莫过于神光游骑营与北胡绿水营探子,绿水营分碟子与探子两条线,珠帘成串,串接成线。水碟子首领在太康金明池被擒拿斩杀的事件,彻底让北胡绿水营碟子系统跟神光牛马栏卯上劲了。彼此都清楚,在这场见不得光的争斗中,谁都不敢站在台面上叫阵,但谁也不会站在明面之上去较劲。一切都在水面之下,汹涌暗流。 而另外一条线的游骑营则接下了全部绿水营的探子,双方在对阵大军的侧翼,后方,乃至人迹罕至的地方拼杀,来去如风卷残云。而就是每次十几骑,乃至几十骑的相互针锋相对,为彼此主力部队的行进和对垒,起到了明灯向导的作用。故而崔含章选定游骑营磨炼己身,事实也如先前预期,生死之间大恐怖,游走之后方觉天地宽。但他若非遇到李青山这位一等一的游骑手带领,恐怕坟头草也已经一尺多高了....... 李青山虽是粗犷硬汉,但心细如发,每每带领游骑兄弟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深入敌后百里地如入无人之境,冲锋厮杀绿水营探子更是身先士卒,刀刀见血。李青山作为游骑营老大哥的角色,更是随着武道修为的拔升,而逐渐打下个人主义风格烙印,“见我青山多妩媚”一语更是让整个北胡绿水营对他咬牙切齿。尤其是在北伐末期掩护游骑营众人撤离时,独自对上了兵祖谷大师兄桓檀仍然可以全身而退,让众人对他的出身愈加肯定,兵家祖庭嫡传弟子。虽然他从来没有承认过,但每每谈起兵祖谷都是不屑一顾,臭骂他们是狼子野心,数典忘祖。 若干年后崔含章得以重返军营,总是对游骑营中兄弟讲述,当年的游骑校尉李青山是如何叱咤探子战场,杀得北胡绿水营闻之色变。神光李青山,北胡有桓檀,两者可谓一时瑜亮,在这样波澜壮阔的大时代尽显风流。 李青山崔含章两人带领着游骑营二十人小队,悄悄出营后沿着左侧五十里巡游,沿途都是硝烟四起一片狼藉的堡寨村落,也有破败损毁的帐篷毡包。 虽然这一线不在神光中路主力大军的行进路线上,但是双方大战后,在冲锋过程击溃的散兵游勇,也有有接近几百号人,这些散兵游勇暂时被神光主力大军吓破了胆,哪怕对上四五十神光轻骑都会望风而逃,但是嘉桐关以北的那些沿河小村庄就遭了灾,游骑营这几日不断外出追剿,但是一股股二三十的胡骑在初期的惊慌后,不断汇合,其中就有一支人数达到两百的北莽骑军,跟游骑营有过一场硬碰硬的遭遇战,双方都损失惨重,故而此次李青山亲自带队,不仅是想扫荡北胡残骑接应在外的游骑兄弟,更是想着把大军左侧二百里以内彻底摸清楚。 在塞外荒原,别说几百骑几十骑,就是千骑万骑,只要一旦远离城池关隘,那就真是大海捞针了,故而平康王等部可以打起游击战。 先前游骑营一百骑精锐斥候跟北胡骑军在野外相遇后,并不主动出击,只负责刺探军情,毕竟游骑营的顺手斩杀遇上的小股胡骑,赚些战功,游骑将军对此没有异议,多杀几个北胡蛮子不需要理由。 神光大军军规森严,游骑营更是铁法如山,战阵退缩、谎报军情和杀良冒功是三大板上钉钉的死罪,临阵退缩的事情对于游骑营的爷们来说,可笑至极。砍头不过碗大的疤,人死鸟朝天。而此次出营刺探军情的游骑营小队只回一骑,说是其他兄弟遇上了一股规模不小的北胡骑兵,这使得李青山格外担心,所以直接带队出营接应。 一路急行,奔入一座临河的村子,此处位置应该是朔方与嘉桐关中间地带,随处可见村民的尸体,本该有四五十户人家的村落早已鸡犬不留,唯有村外几株枝干弯曲的杨柳,正在这个本该万物生长的初春时分,吐露着那几抹绿色。 在庄子北方一座村舍前的晒麦场上,他们看到了一家老幼五口人惨死的尸体,两名老人被北胡战刀砍死在门口,那名本该去田间播种春麦的庄稼中年汉子,死后还攥紧着锄头,他儿子的头颅就在他眼前,那具幼小的无头尸体离着他娘亲更近些,妇人被剥光了衣服,给北胡骑军糟蹋后,四肢被砍断。 那名年轻的游骑兄弟抽泣道:“刀疤大哥看不过去,说让我把军情带回营里,然后就说他若战死,别忘了多烧些纸钱给他们路上花。我不肯走,队长就狠狠踹了我一脚,说都死在这里,军情咋办?” 晒麦场上,十多名游骑兄弟惨死横尸,佩刀轻弩都被收走,甲胄都被卸走,就只有光溜溜的尸体了,地上的血水刚凉去。 一人惨死在泥屋墙下,那条持刀的手臂被人剁下后,故意放在他头上。两人死在晒麦场上,那名队长尸体被绑在一条长凳上,当成了箭靶子,全身上下都是被弓箭射出的血水窟窿,其他人的死尸无一完整,更残忍的被剖腹挖心........ 李青山和崔含章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比这更残酷的场景,在他们嘉桐关以北,哪年没有不死不休直到一方彻底死绝的战斗?他们又有谁没有为一位又一位的战死袍泽收尸过? 能够清清楚楚喊出四人名字的老游骑李青山,红着眼睛轻声道:“刀疤几个这样死的憋屈……” 留下一人收尸,其余人上马跟我去砍死这群北胡王八蛋。 这是崔含章第一次见识到李青山的霸气,在一片风蚀崖口,追上那六十多人的北胡骑兵后,他一马当先,直接碾压冲锋,哪怕被弯刀割腹也不改冲锋路线,一个来回竟然凿穿了这支骑兵队伍,但他也是浑身无一处完好,四处溢血。 后面的兄弟跟上,二十人的小队列成锥形攻击,以李青山为锥尖再次冲锋凿穿,就这样无声的冲锋拼杀中,崔含章虽身处阵型中间,但也是身中二只弩箭。 一场厮杀,一场生死边缘游走,最终二十人小队损伤殆尽,喘气的只剩三人,李青山浑身插满了弩箭,一只眼睛在流血不止。崔含章则是滚落马下,腰腹侧面被北胡弯刀切开,血快流尽,他清楚的记得,若非是李青山飞身帮他挡住致命一箭,恐怕此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明薇姐。另一人则依着倒地的马匹,只剩一只胳膊挥刀。但游骑小队顽强的斩杀六十人的北胡骑兵队伍,在整个神光主力大军中传为神话,游骑营的兄弟以一当三,哪个还敢说我神光骑兵战力颓弱? 崔含章生于富饶的龙沅江以南,也曾徒步走过山川,参加晋安大考,也曾太康城里披花游街,有着名士清谈声,竹林听琴声,青楼欢笑声,觥筹交错声。 但是只有在嘉桐关外,死战无言,悲恸也无声,此刻他心里只想着心爱的明薇姐。 当众人被抬回游骑营时,圣上亲自下旨送回嘉桐关疗伤,并给游骑营全副装备升级,甲等大马,明光铠甲,寒铁佩刀。李青山封赏游骑将军,崔含章封赏游骑校尉,另一人封赏游骑标长。 在三人养伤期间,李青山的口花花停不下来,即便是寡言的军医也对李青山顽强的生命力感叹,他嚷着看腻歪了北地高头大马的彪悍,想着有机会能去见识下江南秀女的温婉,说什么也不舍得死。崔含章则显得颇为沉默,但他知道,在此后的几十年间里,生死之交也不过如此。 “青青黄黄,柙杀羔羊,神光大马,征战沙场,心曾流浪,魂归故乡”深夜里,崔含章站在嘉桐关城墙头,将一曲《战马赋》吟唱的无边凄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章 寒门儒将,惧过谁 左路军灵武侯部六万人的覆灭,震动神光朝野,百姓则是唏嘘不已,当年钟鸣鼎食万户侯,如今身死塞外,转眼即是过眼云烟,而令嘉隆帝心忧忡忡是北伐整盘棋局被打乱。 好在平康王率领三万轻骑步卒在尕布湖走廊地带打的风生水起,万骑卷平岗,劫掠赤砚,转战河西。若非如此,恐怕神光中路大军此时已经遭受两路夹击。 也许平康王佑杬的皇族嫡长子身份,太过于光芒耀眼,以至于举国上下第一次才认识到,大皇子佑杬的军事才华被压抑的太久了。王爷头衔上加封“穆”字正是圣上对他的最佳褒奖,平康穆王是开国以来第一位。 明月出雪山,苍茫云海间。平康王率领轻骑兵闪电游击,左右转战,一时间让尕布湖走廊地带的草原部族闻风丧胆。 佑杬部三万人在尕布湖走廊地带实现了以战养战,尤其是在雪灵河套区域更是实现了部分战马更换。 当听闻主将身份乃神光朝嫡系大皇子的时候,尕布湖马场的主力大军兴奋难耐,多名千夫长夜夜磨刀,这偌大的军功足以保着他们跨越阶层,直接飞升到流骑将军。苦于肩负守卫老太后等皇族嫡系的责任,无法分身,最后只能分兵四万龙骑出来追杀佑杬部人马。 “这帮狼崽子,看到肥肉都疯了。”兵祖老谷主笑着骂道, “交代他们,小心肉没吃到,反倒硌坏了牙齿。南边生出个有出息的后生仔,可惜了。”老太后嘘着喝了口明前春茶,跟着打趣骂道。 这四万龙骑兵马基本都是经过层层筛选,挤破脑袋争出来的名额,哪个不得是大悉剔将门之后?北胡王牌军王账龙骑在一股脑吃掉了灵武侯部人马后,心态已经飘飘然,视神光骑兵如无物,想着一阵冲锋过后如切瓜剁菜,全都把平康王部人马视若移动的军功牌一般。北胡,自诩马背上的民族,天生的战士,而王账龙骑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此时佑杬部人马已经再次分兵两路,轻骑诱敌,步卒设伏,劫掠周边的大悉剔势力,他们浑然不知西线战事的最大劲敌,四万王账龙骑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 寅时末,太白金星仍然遥挂天边,天色犹未开青白。 一标神光斥候狂奔而来,标长入营,禀告纶帅:“西北六十里,以北胡夜行军常例火光亮度来推测,有五千四百余骑护卫大队粮草自东而西行军,战马配备大概是两人四骑。” “两人四骑,好家伙嘛,看来这支运粮队任务很重。”江云朗蓦然笑道,眼神已经飘出了营帐,看向远方。 “董八千,曹壬,你们先各带五千骑兵和弩机营去前方三十里乌鸦岭谷地占据险要地形,带好全部硝石,以火箭为号。”刘之纶甩出一块令牌。 “江云郎、刘方、景达,三位将军带领一万人马,五千弓箭手,待敌军进入乌鸦岭后截断后路,不必参与绞杀,弓箭手和五千步卒堵住退路。另外五千轻骑务必驻扎在乌鸦岭入口后方六十里地,随时警戒北胡运粮队后方的安全状态。”刘之纶再次部署道。 “纶帅,吃掉这股队伍,咱们的粮草与马匹就都有了。”泽康王佑胤看着刘之纶前后两道命令,嘴角不禁上扬。 连日来的行军奔袭,着实让东线右路军吃了苦头,虽然是绕行夔阴山,但是山地颇为难走,沿着山麓地带十分耗费脚程,塞外风沙大,春耕时节,尤其是经常刮起沙尘暴,泽康王满面风霜,嘴唇干裂,再也不见当初太康城里的轻摇罗扇的风流倜傥劲。 “若真能实现以战养战,右路军的在东线的辗转空间和持久性都能上一个台阶。”刘之纶明白泽康王的意思,心中多少有些期许,两天前他们都看过牛马栏密信,可惜了堂堂灵武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命丧尕布湖牧场,战场无情啊......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王庭誓不还。”泽康王心中有着信念,几次成规模的战斗打下来,信心也随之建立,自然随时流露出直捣黄龙的想法。 “还请王爷带领我部三万人马在乌鸦岭的出口设伏,一是狙击敌军运粮队伍情急之下加速过岭,二是在出口位置埋下所有的拒马桩,三声火箭为撤退号令。”泽康王听完军令有些不解,不禁面露疑问。 “此役若能劫取粮草马匹,自然最好,但更应该防备不测。”刘之纶匆匆解释完,便带领亲兵营赶往乌鸦岭。 刘之纶的排兵布阵在打了几场硬仗后日臻成熟,胸有丘壑,用兵自在。刘之纶视野广阔,着眼全局。他心中十分清楚,说到底,孤军深入的右路军,敌人除了明面上的北胡骑卒,还有“自己”。刘之纶必须把己方士卒的体力、精气神和战马弓弩、粮草等等一切潜在战损都考虑在内。 丱伦伏击战的损耗已经让刘之纶深刻认识到战力差距,故而每次行军与作战均都以战损最低的打法行事,如今右路军的骑射手感可谓攀至巅峰,但是再有太过持续的长久缠斗,也一样会导致不可挽回的后遗症,士卒臂膀肌肉的劳损会让如今的轻骑只能打“三板斧”的战役,若是没有足够的神箭手和弩机火力压制,轻骑只能以最少的冲锋次数迅速解决掉敌军,迅速撤离战场,迅速进入安全区域进行休整,故而此役他对粮草马匹的兴趣远大于斩杀胡人骑兵。 区区六十里地而已,但北胡运粮队伍足足走了二个时辰,二人四骑的配置让人感到奢侈,至少东线的刘之纶根本想都不敢想。 天微微亮,乌鸦岭上埋伏的神箭手已经远远看到了那一支押运粮草的队伍,不同于马车步卒,北胡骑兵更擅长操纵马匹运输,只见两马或三马并连,马背有绳索栓牢,粮草均都负重于上,前面一骑连拖着马车前行,如此浩浩荡荡的五千人多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入乌鸦岭谷地。 刘之纶猫着身子,躲在岩石后面仔细观察,总觉这股粮草运输队伍人数过多,且走的慢慢悠悠,浑然不像是急赴前线的意思。 “飞卫,你眼神好,仔细观察下运粮马匹脚蹄印和车辙深浅”刘之纶面露疑惑,把亲兵营里的神箭手飞卫喊过来。 “属下看着这些马匹应该负重不大,乌鸦岭谷地砂石较多,寻常士卒一脚下去也会多少有浅印,若是负重较大的马匹,足以留下很深的辙印。”飞卫经过纶帅提醒,也是注意到这批运粮队的异常之处。 “纶帅,是否留意到这批运粮队进入乌鸦岭谷地后速度放慢了,而且并未派出先锋小队沿着地势要塞防卫?”飞卫转头向刘之纶细心汇报,神箭手的眼力是拿手绝活,千米之外观察入微。 “飞卫,立刻派最快的游弩手去前方通知江云郎、刘方、景达三位将军撤退,切莫贪心,情况有变。 从乌鸦岭两侧自行撤退,不必等待大军集合。情势危急下,可以选择退回夔阴山南麓。”刘之纶心中预感不安,灵武侯部的覆灭让他不得不倍加小心,传令前方堵住入口的江云郎等众人撤退,恐怕运粮队伍就是诱人上钩的饵料。 “何贤,立刻去出口通知泽康王把铁蒺藜洒下,主力大军后撤百里,只留二万箭矢五千弓箭手狙击即可,箭尽即撤。” 在主帅刘之纶派遣的游弩手赶到江云郎等部时,刘方景达已经发现情况异常,连续派出去二波游骑兵斥候,一个未回。作为先锋部队中的精英,游骑营斥候绝不会犯此等错误,没有回来就是回不来了。江云郎收到消息后毫不迟疑,立马带领人马沿着乌鸦岭一侧撤退,并掩埋消除行军痕迹。 “刘方将军,这次的功劳不要跟我抢。”景达一把拉住要策马前行的刘方,笑着说道。 “去你个巴子,你小子想去吃独食,先问过我手里的大刀。”刘方猛地挥开被景达将军拉住的臂膀,趁他不注意用腰间刀鞘重重的拍在他坐骑屁股上,战马吃痛瞬间疾驰而去, “景达老弟,我率二千骑兵前去阻拦,你等快快回去通知纶帅,后面有一只大个的。”两人心中俱都清楚,此去拦截凶多吉少。两人虽出身不同,但交情过命。几次大战下来,配合娴熟,常把后背交给对方。 景达去年秋天刚娶了媳妇,刘方怎么也舍不得让他去冒险。刘方将军出身西南边军游骑营校尉,常年与鬼方十部厮杀,刀头舔血,死里逃生的情况多了去了。后调往兵部任职,多少有些看不惯太康城里兵部那帮夸夸其谈的世家子,但此后的多年,都是在军营和酒桌上拼出了过命的交情。 “刘方大哥,一定要活着回来啊!”景达眼眶微红,奋力的吼着,调转马头带领众骑兵沿着乌鸦岭谷地的侧面疾驰而去。 而此时的刘方将军已经带领二千骑兵冲出五十里外,只见正前方黑压压的大军列阵,远远看去,阵型蜿蜒足有十多里,恐怕不下八万兵马。刘方等人心中一凉,难怪派出去的二波游骑斥候,一个也没回来。碰上这支大军,恐怕任谁也是插翅难飞,此时已经无路可退,刘方心里只想着为后方大军拖延一刻钟,随着战马越冲越快,心底深处升起了久违的兴奋感。 北胡大军在刘方部人马出现之时就已经发现了他们,但是似乎兴致不高,二千多的人马的确还不足以塞牙缝,想着撒出去五千骑兵押运粮草作为诱饵,自然是想着钓一条大鱼,刘方部人马充其量只能算是小鱼一尾。故而始终未见到骑兵出阵应战。 “兄弟们,我刘方赴死,有谁愿同往?”刘方回头看向身边诸位跟随的弟兄们。 “众兄弟们黄泉路上好作伴,不孤单!” “愿与刘方将军同死!”众人挥舞着长枪,齐声吼道....... 北胡千夫长低吼道:“前排竖盾!弓箭手准备!” 刘方将军大嘴一咧,臭骂一声, “狗日的北胡蛮子,没有长矛拒马阵,没有重甲在身,就凭两三排零零散散的盾卒,就想挡住我神光骑军的冲锋?” 只见他双腿发力,夹紧马镫,骤然加速,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 跟随的精锐亲兵营骑军都凭借眼角余光,陆续提速冲锋,很快就继续保持住那条几乎完全笔直的完美锋线。 而这一排之后的骑军也同样如此,人与马的状态提升至最佳。 二千多骑,皆是如此。 这就是跟随刘方在西南边军征战厮杀出来的老底子骑军! 刘方长枪在前,随意拨开一根迎面而来的箭矢,至于射向肩头铠甲的一根,甚至都不去管。 在骑步触及的那一刹那间,天地好像都静止,只有战马的嘶鸣声在回旋。 只见一匹匹神光大马高高跃起,在那一线之上,在北胡第一排屈膝举盾的步卒头顶之上,堪称壮观! 当马蹄终于整齐轰然落地,便是死人之时,脑浆四贱。 一名膂力惊人的神光骑军都尉,握紧长枪,凶狠捅入一名北胡后排弓手的胸口,拖拽着鲜血喷涌的尸体向后一路倒滑,透过胸膛的的枪头又撞在同一列后的第二名北胡士卒腹部,骑军都尉猛然一推长枪,然后松开手,在战马冲锋到达两具尸体之间的瞬间,这名都尉弯腰攥紧长枪枪头,一口气从尸体中拔出,如同心有灵犀的神光战马猛然爆出惊人的二度冲锋,将第三名试图砍向主人手臂的北胡蛮子狠狠撞开,随后两只铁蹄狠狠地踩踏在他胸口上。 只有少数盾卒、部分弓箭手和近战刀手,没有任何厚度可言的三千人步军方阵,就被那二千人轻骑,一冲而过,阵型溃散。 经过一轮冲锋,只有少数骑兵手中仍然握枪,大部分的已经换成腰刀,但是这一次弃枪换刀,给这支大军的前排步阵带来的更大重创,前面三排的步卒直接被斩杀于马下。 那些脱手的长枪,绝大多数都刺入了北莽步卒的胸口,甚至有些是一枪穿两人。 主帅刘之纶定有一条铁律,换刀之前的脱手枪矛,不能杀敌者,战后一律以无寸功算! 远远望去,这一大片熠熠生辉的雪亮刀锋,格外醒目! 战场之上不诉离别,兄弟只托付生死。 神光右路军先锋将军刘方率部与北胡主力鬼怯军死战不退,愣是拖住了半个时辰。 这群骑兵注定再也回不去南方的故乡,战死到最后一人,竟无一人面南而死,均是背向故乡。他们知道没有人会支援,也没有人回来收尸,因为首级已经都被斩下绑在了北胡骑兵的座后。 在前锋将军刘方率领骑兵慷慨赴死之际,刘之纶下令所有弓箭手以硝石点燃,全力射向乌鸦岭谷地的粮草马车。在预感到情况不妙之时,他已经打定主意要烧毁这批粮草,至于北胡的五千骑兵的项上人头,暂且寄存在他们脖子上。 一时间谷地内硝烟滚滚,开春后的北方气候颇为干燥,粮草极易燃烧,战马嘶鸣夺路而逃,踩踏了一片。 刘之纶与泽康王大军汇合后,双方均都是出了一身冷汗, “纶帅,看来咱们右路军被人盯上了。”泽康王佑胤面色凝重,幽幽的说道。 “该来的总会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刘之纶并未在营帐内多待,他还是希望能看到先锋大将刘方带着兄弟们赶回来。 虽然在他看到景达独自带领二千骑兵赶回时,便已经明白了刘方的选择,但是心里总是有那么一点点希望奇迹出现。 “把所有的游骑营斥候派出去,给我远远的盯住那支北胡主力鬼怯军。”刘之纶面色铁青,着江云朗火速安排下去。 刘之纶走出账外,看着一标标游骑兵疾驰而去,扬起了满地的尘沙。幽幽说道:圣上要求东线牵制北胡大军越多越好,“鬼怯军”,我倒要看看有什么底牌敢自称“鬼怯”。北胡军神桓檀大将军赫赫威名,我刘之纶偏要摸一摸老虎的屁股。既然鬼怯军来了,就别想那么容易走掉。先锋营的兄弟们,一路走好,我刘之纶只能用鬼怯军的人头祭奠尔等在天之灵。 此后东线六万大军化整为零,一拆为六,董八千率领一支轻骑,舍弃辎重机械,在前方四处劫掠,引诱敌军追击。 曹壬率领重甲步卒,携带狼筅,拒马桩,铁蒺藜,鬼刺栅栏等远处设伏,协助董八千一部人马。 江云朗,景达各率领一支轻骑为主,弩机营步卒为辅,主要在鬼怯军左侧方位骚扰,远距离射杀,消耗敌军。 泽康王率领一支轻骑兵和拒马长矛营,主要负责吊在鬼怯军后方,时不时上前捅上一刀,保持五十里的安全距离。 剩下一支则由纶帅亲自统帅,随时补给支援各部,与之合拢围杀与主力大军失散的部队。 临行之前,刘之纶亲自传授游击战要诀,“游而不击,击而不耗”。正是这般的撕咬游击战术,使得刘之纶彻底的发挥了神光轻骑军在山地丘陵间的高度机动性,使得鬼怯军恨得咬牙切齿,但却无法抓住化整为零的右路军。 就这样一个月的时间内,两支队伍追追打打,各种厮杀不下六七场,但无一场正面大决战。刘之纶率部如狗皮膏药一般,惹得整个鬼怯军主力跳脚痛骂,偶尔有气昏头的万夫长帅兵杀出,便会被两支右路军合拢围杀。 后世雪庐畅饮,神光双壁因缘际会,在场众人谈起北伐战事中的游击战术,对比平康穆王在西线尕布湖走廊地带开阔草原的闪电游击战法,刘之纶率领的东线大军则是展示了山地丘陵作战的游而不击,设伏打围的战法。后世,两人提笔合力著书,更是总结出十六字游击战箴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进。” 更是引得北胡兵圣亲自点评,此二人战法当得起‘鬼才阳谋’,一时间《游击战法》风靡大江南北一十五州府,引得洛阳纸贵。 鬼怯军众将领吃过几次亏后,也学的沉得住气。都在憋着劲抓个机会,想歼灭了骚扰不止的苍蝇骑军。后面更是在大营中挂出了“狗皮膏药刘之伦”的旗帜。后世据纶帅亲兵回忆,当时刘之纶也只是远远看过,哈哈大笑道:“北胡蛮子不识字,老子是‘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纶,不是人伦的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 清明断魂 河间府暗战 神光北伐的战情军报如春日里的柳絮飞入城中,一封封大小战报牵动着太康城里无数颗心。绣楼闺阁,多少痴情女,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太康城里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三五一撮围在一起的人群,都在讨论着北伐战事,多是小道消息流传,说平康王殿下又在雪灵河套地区斩杀了五千人的大悉剔势力,说者口沫横飞,如亲眼所见一般,平康王殿下纵马驰骋,刀锋所到之处杀得北胡蛮子望风而逃。人群中听到这般高潮大戏,都是啪啪鼓掌喝彩,在这人群中外围也站满了各府家丁小厮,外出打探消息回府传话。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崔明薇此时切实体会到诗中的酸楚,尤其是听到灵武侯率领的六万人马战死在尕布湖牧场之时,她的心蓦然间疼痛起来。一遍遍的祈祷,崔含章跟随神光中路大军平安无恙。两人虽未完婚,但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朝昔相处,平时卿卿我我,你侬我侬。故而此次他跟随圣上御驾亲征,崔明薇心中是一百个不乐意。但郎君功名前程,又岂是一个妇道人家可以阻拦的。 别后相思隔烟水,明薇实在心忧如焚,便每日乘车去尚书府里找崔韫,两人偷偷摸摸的进崔尚书书房里翻看军情密报,也无非是求一个心安。 崔韫安抚她:“崔含章是科举文人,虽说新任职兵部武选员外郎,但怎么也轮不到他冲锋陷阵,跟着圣上御驾亲征,多是行军手帕之交,鲍梓出身太康鲍氏,二小姐鲍雨安正是其亲侄女,自然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正当众人觥筹交错之时,忽然从外间走廊内冲进来四五名绿水营刺客,俱都是蒙面黑衣,扬手一撒,只见寒光一片袭向府台大人鲍梓,明薇由于正在与鲍大人敬酒,故而站在较为靠近,不曾想也被寒光射中左肩膀,此时明堂反应最快,冲了过去护住明薇往里间撤退。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杀人了,快来人抓刺客。霎时间整个戈兵坊乱了套,崔明堂安置好明薇后,便火速冲出来与刺客搏杀,只见此时董宝珍仓促间躲避不及,被刺客砍中右臂,鲜血直流。另一边河间府台鲍梓身中数道寒光后,又被一名刺客上来一剑刺中胸口,此时进气少,出气多,眼看是活不成了。 崔明堂的烧窑把式练得以攻伐搏杀为主,故而此时与刺客搏杀丝毫不落下风。由于参加私宴,府衙护卫随同出行的并不多,此时双方人马厮杀在一起。说时迟,那时快,从门外又冲进来一批黑衣蒙面之人,崔明堂看到以为是敌方帮手,双拳难敌四手,心中想着只能回里屋带着明薇突围,不曾想冲进的黑衣人直接杀向刚才的刺客,形势直转,一番交手刺客死伤三人,一人跳楼潜逃,而后入屋的牛马栏子直接翻窗追了出去。 此时众人赶紧救治伤员,明堂跑回里屋看到姐姐面色发黑,气若游丝,便意识到刚才的寒光暗器有毒,明堂心中的万丈怒火只能暂时压住,背起明薇火速下楼去找大夫诊治, 此次暗杀正是北胡绿水营谍子刺客抓住机会,直接意欲袭杀府台大人鲍梓和同知董宝珍,如顺利得手,河间府必将群龙无首,自然陷入混乱,下一步策划伺机烧毁粮仓。后面赶来的正是神光牛马栏,不曾想还是来晚一步,府台鲍梓当场死亡,同知董宝珍被斩右臂,连带无辜的崔明薇卷入其中,身中剧毒,命悬一线。 此役可以说神光牛马栏输的较为彻底,而整个戈兵坊的刺杀案,正式将两国在河间府的暗战明面化,此后更是兵部派兵接管河间府的巡访治安,将整个河间府划入嘉桐关防御范围,直接军事化驻防,各色人等均都接受稽查核验。 嘉隆帝在得知河间府刺杀案情报后,在中军大营中摔碎了手里拿着的青花瓷茶杯,脸色铁青, “传令下去,加速推进,天黑之前赶到幽云城外一百里地。” 姚誉同样在帐商议军情,此时看到圣上转过来的情报纸条,心中惊骇, “北胡刺客贼子真是无孔不入,现在堂而皇之地刺杀河间府鲍梓,董宝珍等人,看来北胡是盯上了河间府这块宝地了。” “朕的大后方,也容北胡蛮子觊觎?好一个绣狐慕容嫣然,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嘉隆帝看着北胡形势图,在牙缝中幽幽的说道。 “给你三天时间,不管用什么手段,全面清理干净河间府的碟子刺客”嘉隆对着北胡形势图后面的影子说道。 “河间府的绿水营刺客一个也跑不了,这几日也割了不少来大帐的刺客脑袋,属下只是担心兵祖谷的死士潜入大营中对圣上不利。”影子幽幽的声音飘过来。 嘉隆帝沉思片刻,并未回话,只是轻轻挥手,影子慢慢的隐去。 河间府刺杀案的情报同样震惊了太康城,监国四大臣连夜加强了羽林军巡防,更是调集晋安府的驻兵去河间府支援,堂堂嘉桐关大后方竟被明目张胆的行刺,北胡蛮夷无所不用其极。 鲍家更是心痛万分,鲍梓是这一代鲍氏领军人物,北伐之后铁定回京高升,如今半路夭折,祠堂中老祖宗气的三尸暴跳,莫不是高明之家,鬼瞰其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二章 朝朝暮暮予生死 江湖水深,容易死人,但与两国之战相比,江湖则水浅,亿万生灵的性命都填不满的君王欲壑。 崔明薇抱着来寻找心上人的心情,结果却无端陷入两国谍战杀局。 福兮祸之所伏,当崔明堂结交上河间府同知的那一刹那,也许福与祸的轨迹已经开始偏离。 此事后传入阴阳弟子庞衍的耳中,以他看来无外乎冥冥中自有天意,气机牵引使然。仔细捋来,明薇夫君崔含章虽然身负气运,占得了神光七斗才气,更是天子钦点,一朝国运加持,如今改文入武,北伐建功。在阴阳术士眼中,这就是走蛟化龙,不经大难,恐难飞天,难道天下的好事都得只能他一人得了? 庞衍曾语重心长的对平康王坦诚,“为人处世,用心专者,不闻雷霆之震惊。红尘世俗,少之又少。” 古人常言:“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崔明堂是不相信这一套的,世人总是将无力支配的现实归咎到虚无缥缈的事情上,他更信奉强大的力量。但此刻心中只有无限的悔恨,亲姐在自己面前身中刺客毒针,空有一身杀伐拳脚又有何用?更是懊恼带她来河间府这种危险之地,想着好兄弟崔含章还在前线征战,又该如何交代? 自古红颜多薄命,明薇所中之毒极为罕见,乃是产自极北之地的一种异卵寒毒,寒毒入体,冻结血液,若是不能及时拔除,三个时辰自然冰冻而死。此毒首次现世,乃是兵祖谷药师一脉在极北寒地寻得,至今并无解药。绿水营得此寒毒视若珍宝,若是当初在太康琼林宴的刺杀案有此杀手锏,恐怕也就没有神光嘉隆帝的御驾亲征了。 一时间河间府大小医馆均都束手无策,只能以至阳之药抵御寒毒侵体,有的医生更是委婉道出亲人节哀,着手准备后事。气的明堂把人暴打一顿,明薇体制较弱,自幼便受不得风寒。如今哪里熬得住异种寒毒,只见躺在病榻气若游丝,明堂只能干着急。 “不要伤心,这一切都是命,相士说我命比纸薄,父亲便送我去太康崔家寻求庇护,不曾想还是绕不过去的坎。明堂,姐姐能遇见崔郎,已经很知足。我别无所求,只求在有生之年能在见崔郎。”崔明薇心中明了,时日不多。她此时心中只想着北伐征战的夫君崔郎,两人虽未完婚,但心中已经视若夫妻。相处时光虽短,但点点滴滴都回味去穷。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不能穿上嫁衣风风光光的嫁给他了...... 人生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崔含章第一次对这千古佳句产生了怀疑,朝朝暮暮予生死,阴阳相隔情难续。 远在嘉桐关里养伤的崔含章夜里忽然胸慌气闷,无法入眠。只好起身走出门外,塞外的夜空,晴朗之下群星点点,夜风吹过,凉意入骨。 他仿佛看到某颗闪亮的星星上是明薇的笑颜,霎时间明媚了整个夜空,如阳光普照,令人感到温暖。崔含章想着若是此次北伐侥幸不死,回去就要迎娶心爱的姑娘,他再也等不及明年的金秋,朝朝暮暮即是永恒,不经历生死间的转换,又怎么知道心中的执念? 若非是李青山起夜如厕,看到他矗立在院中,四十五度对着夜空傻笑,也许崔含章会这般沉迷一晚。夜深露重,罗衾不耐五更寒,你是梦游癔症了还是意淫哪家姑娘呢?怎么对着乌漆嘛黑的夜空傻笑? 崔含章转过身来,慢慢往屋里走回去,路过李青山身后是,抬脚就踹了他屁股一下,“粗人,亏你还是敢说见你如青山,多妩媚。” 李青山轻轻扭胯,卸掉他这一脚的大部分力道,嗤他一声,“就你神光大诗人,大半夜不睡觉对着黑夜傻笑,毛病....”。 李青山受伤最重,但恢复最快,令整个嘉桐关将士都为之侧目。他美其名曰这就叫无敌的体质,天生的战将。若非是被崔含章揭露他自己在游骑营对着众兄弟吹牛逼,“人生最重要的是耐操!”故而平时先学挨打,后学打人,进而先会受伤,后能砍人的人生哲学,恐怕嘉桐关的守城将士都被他唬住,还真以为这孙子天生将种,沙场万人敌呢! 相比于另一位残废的哥们,崔含章所受之伤更为致命,但好在血未流干,血不干,人不死。三人被救回嘉桐关后,逐渐在恢复,崔含章腰腹的伤口愈合最慢,故而只能每日看着李青山嘚瑟,好在无聊之时,演习战阵兵书。 崔明堂多方寻医问药救治明薇,不惜重金但收效甚微。董宝珍断臂之后,更得圣意恩宠,以同知之职暂代府台事务,行雷霆霹雳手段,内外清洗,如今河间府吏治清明。董宝珍公务闲暇之时,便来看望崔明薇,看到当初明媚动人的女子,如今被寒毒折磨的形容萎靡,心中惭愧万分。 崔韫听说明薇中毒后从太康带来名医牧奫,但也无奈摇头, “不知寒毒之来源,亦无法入手救治。况且时日已久,毒素已经侵入五脏六腑。” 堂堂的崔家汉子,面对亲姐的病情却无能为力,明堂的自责愧疚夜夜折磨着他。好在牧神医施展金针拔毒,也只是维持住现状不恶化,但已明言明薇根子太弱,多则半年,少则三月,恐怕就要香消玉损。 是日,天朗气清,人间四月天,明薇难得下床走动,将明堂与崔韫二人喊来,断断续续的念叨着, “一切都是命,万般不由人。能好好的活到这个年纪,我已经知足,人生但苦无妨,遇上崔郎是三生福缘。” “崔郎正值北伐建功立业之际,本不该打扰,但我恐怕时日无多,熬不到他凯旋之日,想着在临走前,能再见他一面。” 明堂听到姐姐这般安慰二人,看着被寒毒折磨的日渐消瘦的明薇,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想着亲姐自幼未曾享受父母疼爱,孤身远走太康城,长大后又要操持生意,想着老天爷总算开眼,眷顾她一次,谁曾想还未等到与崔含章完婚,便要中毒而亡,天道何其不公? “姐,你好好养病,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给找到解药为你解毒,我去帮你找崔含章,哪怕他此时杀到了北胡王庭,我也要去找回来他。”崔明堂不忍姐姐的哀思之情,发誓安慰她后起身便离去,直奔嘉桐关而去。 崔明堂央烦董宝珍辗转打听到崔含章整个嘉桐关养伤,连夜化妆跟随萧氏商行的粮草运输队伍进城。当找到崔含章之时,见到他浑身缠满绷带,旁边床铺上还躺着一位断腿的壮汉,崔明堂感觉天都要塌了,难道明薇与含章两人都该如此不幸,一个重伤垂死,一个剧毒攻心,铮铮硬汉眼眶微红,强忍着哽咽。 崔含章在游骑营训练的警觉性大增,在崔明堂走近他床榻之时就醒了,睁开眼睛看到许久未见的好兄弟,还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忍不住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疼痛感让他意识到并非梦境。但看到从来硬骨头的明堂眼眶红肿,一脸疑惑。 “含章,你不是跟随圣上左右,怎么会受如此重伤?”明堂大步迈到床前,紧张的问道。 “我现在是游骑营校尉,呆在营帐里怎么有出去拼杀来的刺激?你看我现在胳膊粗了不少吧!”崔含章不想明堂担心,随口一提就转移话题,把袖子撸起握紧拳头躬起胳膊给他看。 但动作较大牵扯到腰部的伤口,疼的他直冒汗。 “行了,你别打肿脸充胖子了,躺好别逞能。”明堂明白他的心意,赶紧扶着他再次躺下,脸色有些局促,心里打鼓,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明薇的情况。到真是夫妻同心,均都在鬼门关前打转悠,可惜的是一人还阳再世为人,一人奈何桥上走一遭。 “嘉桐关是军事重镇,且在北伐战事期间,明堂你不该出现在此地。”含章虽然重伤卧床休养,但脑中思路愈加清晰。 “我,我这不是跟着商队出行,顺道想着能来看看你嘛。”明堂心中有事,嘴皮子不利索,暂时搪塞含章。 “不对啊,崔明堂你一个敢打敢拼的个性,怎么吞吞吐吐,有事直说。”含章已经看出他的不自然,故而直接点破。 思索再三,明堂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含章难得看到他犹犹豫豫的神情,感觉到情况异常,“你我兄弟之间干嘛遮遮掩掩,你不是碰到难事不会来前线寻我。” 听到含章这般催问,明堂不忍欺骗,况且姐姐在河间病榻还在苦苦煎熬着,“兄弟,我对不起你,姐姐在河间府中了极北寒毒,牧神医说最多活不过半年。我这次来寻你,就是姐姐病榻前天天念你。” “什么?明薇怎么会跑到河间府,又怎么会中了北胡寒毒?”含章一听之下,浑身炸毛,心里发慌,猛地一把抓住明堂的手腕问道。 明堂不在欺瞒,便把自己筹备开店偶然结识董宝珍,去太康运货,返回河间在戈兵坊设宴酬谢河间府台鲍梓,同知董宝珍之时遭遇刺杀案的情况全部讲述一遍,姐姐是与鲍大人敬酒时被毒针暗器误伤,鲍大人当场身亡,董宝珍断了右臂,如今整个河间府也已经进入战备状态,兵马巡防。 崔含章听得一场揪心,听到明薇如今寒毒侵入五脏六腑,即便是崔韫从太康请来的神医牧先生也是束手无策,他再也无法安心养伤,急不可耐的想着赶赴河间府去亲眼看看心爱的明薇。本来盘算着战事结束便要回去迎娶心爱的姑娘,现在明堂竟然带来了她身中剧毒,命不久矣的噩耗,含章刚挣扎起身,急火攻心,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忽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床上。 “含章,含章,你醒醒!”明堂看到吐血晕倒的含章,面色蜡黄,心中不禁焦虑。 “他没事,只是急火攻心,牵动了腰伤,血气上涌,昏过去了,死不了。”一直在远处偷偷支起耳朵偷听的李青山,看到崔含章吐血昏倒,赶紧跑过来查看,把过脉后,放下心来,便随口说道。 “可怜人呐,自己差点被北胡蛮子腰斩放干血,好在跟着我,阎王爷都没敢收他,算他运气好。你这一来,直接告诉他,未过门的媳妇也被北胡蛮子刺杀,身中极北寒毒,命不久矣。你说他能不又急又怒,可不是急火攻心嘛!”李青山言语之间逻辑清晰,结合自己偷听的情况,自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明堂如今一身把式已经练得筋骨大壮,算得上是初窥奥妙,自然懂得气血运转的道理,抱拳谢过李青山后,便施展推拿活血的手法帮助含章。一通折腾,崔含章悠悠醒来,一脸悲苦之情,对李青山说道 “属下要去河间府一趟,还请李将军通融。” 李青山脸色严肃道,“不是我不近人情,北伐战事当前,你我虽然后方养伤,但绝不可擅离,否则以逃兵论处,罪当问斩。” “属下情况,你也听得清楚,实在是情势逼不得已,我自会向圣上上书请罪。”崔含章听到他如此说,面色异常坚决的回道。 “死脑筋,我说你写诗作词那么聪明,怎么碰到情爱之事,就不知道转个弯呢?你出不去,可以把弟妹弄进来啊。”李青山难得如此严肃,但嘴上不忘损人。 “含章,李将军说的有道理,我这趟来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希望寻你,况且你还要继续养伤,我回去安排把姐姐送进嘉桐关,嘉桐关里也有妇孺老幼,有董宝珍帮忙开的通关文牒,只要我等身份没问题,应该进的来。”崔明堂倒是颇为赞同李青山的主意,赶紧劝说他。 “好人做到底,嘉桐关守将姚大观那里,我去帮你通融。”李青山想到那个当初一心一意跟他跑江湖的姚大观,就不禁头疼,麻烦真是一个接一个。 看到李青山摇头晃脑的走了出去,明堂起身给含章倒了杯水,面色忧愁的说道:“姐姐的寒毒暂时已经被牧神医用金针控制住了,只不过姐姐身体底子元气不足,能熬多久不好说。” “明堂,此去河间府务必万般小心,我担心她能否受得了路途颠簸。说来是我害苦了她。”崔含章的心如刀绞,紧紧的抓住崔明堂的手臂嘱托。 一路上不敢让她经受马车颠簸,便由轿夫抬着担架赶路,紧赶慢赶还是用了一旬的脚程,。有了守将姚大观的默许,明堂顺利的接明薇入嘉桐关。 崔含章每日坚持下地走路,在李青山的帮扶下,登上城头往南眺望, “痴情种子一个,你若再不来,他都成望妻石了。”李青山见到崔明薇第一句话就打趣道。 惹得明薇嫣然一笑,心中倍感温暖,众人离去,只留下两人静静的在屋内相处, 相看执手泪眼,竟无语凝噎。 谁曾想,北伐战事彻底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轨迹, 难怪庞衍曾发出喟叹,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神光与北胡的战事,中间不知夹杂着多少的悲欢离合, 大势之下,前线与后方,也不过是早与晚的区别而已。 “你清瘦了许多。”含章轻轻的抚摸着明薇的面颊,深情的说道。 “崔郎也晒黑了。”明薇心中悲苦,自知命不久矣,但看到崔含章伤心的深情,她感觉极北寒毒的痛苦微不足道。 “往后的日子,我给你煎药,给你梳洗,给你画眉,只是边关苦寒,委屈你了。”含章看着清减消瘦的明薇,只想着陪伴她。 “妾以蒲柳之姿能侍奉崔郎左右,已然知足。虽然你我在嘉桐关里只能陪伴走一程,便胜过妾在太康城里的几十年生活,只是无福为你开枝散叶,对不起远在溪口的婆婆。”明薇是一个温婉的女子,也是一个动人的女子,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刻,还记挂着崔含章的血脉传承,她对含章的爱是无声无息的滋润在点点滴滴的生活中。 两人一夜相拥,耳语缠绵,明薇仿佛把一生的话都要说给他听........ 门外的崔韫和明堂等人心中总有千般怨,但却苦闷无处发泄。 两国征战,芸芸众生,高高如灵武侯者,微末如乡间农妇,谁能抗争得过命运,谁又不是天道之下的蝼蚁呢? 世事无常,人生苦短,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崔韫经历此事,更是打定心中的主意。下次见到江家的那个家伙,一定要说清楚心里的话。她不想像明薇姐一般,遇见了幸福,却在指缝间溜走了,“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归来。”崔韫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边关的清晨格外热闹,军营中雷打不动的晨练,血气方刚的汉子喊着嘹亮的口号操练着。奔驰的骏马穿梭于城门内外。 崔含章感觉到近期恢复情况在加速,一早便在门前习练把式,下地之后便未间断。李青山偶尔两次撞见,仔细观察一番难得开口称赞,崔含章虽然对他虽未知根知底,但心中由衷的放心。故而在李青山面前大大方方的习练,不怕偷师。 “你这把式很有意思啊,难怪你恢复的这么好,都快赶上我了。好好练下去不仅能长气力,战力恐怖。只是我看你练得有些不对。”李青山蹲在屋檐下,吐掉嘴里的漱口水,一副高人模样,指指点点的说道。 “既然如此,李大哥帮我指正下,这把式是我们溪口烧窑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妇孺儿童也能耍上一耍。”崔含章放松身心,收势吐气。 “你现在练得固然能长气力,但如何发挥气力恐怕不知吧?再者,你这把式虽好,但总是缺少余势,故而不够狠厉,杀力有限。也可能是跟你的脾性有关,无法释放凶狠的一面。”李青山谈起武学,总是倍加认真,言谈之间每每切中要害,让人肃然起敬。 若非是李青山平时遮遮掩掩,不愿多谈师承来历,恐怕崔含章都怀疑他真如传言所说,乃是兵家祖庭嫡系传人。不然何以兵法战阵,身手武艺,气度眼界均都知之甚祥,而且一身的神神道道的九流杂艺,简直就是一个兵家百宝库。 “经你这一指点,如今回想确实如此。我练这烧窑把式,起初目的是长气力,而且溪口乡邻烧窑匠人都是用来强身健体,打熬气力。至于说杀力,根本就从来没有想过。”崔含章虚心受教,接着他的话讨论着。 “真是暴殄天物啊,这烧窑把式共有十式吧?每一式都是模仿山川万灵,取精华去糟粕,可以说是大道具现,有形载体,何止杀力恐怖。比如这招挺胸塌腰,落臀,身体重心落于两脚中间,然后急速出拳。看似动作简单,但其劲在腰腿而不在手,需拧腰坐胯,力宜松活;拳自腰肋而出,出时拳心向上前出,全臂放松,不使着力,待拳至将尽未尽处,骤然拧拳,变为拳心向下送肩,周身一紧地发力。若是练到深入,有龙象之力。一拳出去,力若千斤,直透缟甲。”李青山仅仅是几日的观察偷师,就能琢磨出如此门道,不得不说悟性之佳,果然是有天赋本能。 “李将军所言非虚,含章你所练的把式缺少的就是这般的劲道。既然你已经从军入伍,就该收起书生意气,战场杀伐,你死我亡。”即便是已经初窥门径的崔明堂听到李青山这般的分析理解,也是赞叹不已,心中暗道果然如楼先生所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李青山的悟性和修为就远不是我当下可以比的,含章有他相伴,也多了几分保命的机会。 相比崔含章所练的烧窑把式,崔明堂族中所传的也并无不同,但巧在有些断断续续的调息技巧辅助,故而可以提升即战力,但也是至今缺失较为严重,若是练不好极容易伤到自身,楼先生当初也是受了崔明堂的启发才逐渐尝试修复,但无奈力有不逮。故而崔明堂一直未传给含章,就是怕他习练不成,反伤自身。 今日有缘在嘉桐关三人相见,崔明堂也未藏私,便邀请李青山一起参详,希望能借他山之石,补全烧窑把式的调息诀窍。 另一边,崔韫带着牧神医给明薇施展金针拔毒,虽然每次收效甚微,但好在总是祛除丝丝毒素,不至于恶化的更加糟糕,但牧神医心中清楚,连日来的奔波还是对明薇的身体极大的消耗,所以他稍后的药中加大了调补剂量。 明薇精神好转,握住崔韫的手说道,“牧神医虽然不说,但我知道自己情况,这几日又加重了。” “姐姐不要再说了,我们都在,天涯海角一定求得良药,治你寒毒。”崔韫连日来赶路,也是些许清减,但更焦虑的是明薇的病情日益恶化。 “人呐,就是不知足。现在见到了崔郎,就想着在临死之前能身着嫁衣,能出嫁一次。也不枉我这短暂的一生,你说姐姐我是不是贪心呐?”明薇近来时常恍惚,但是见到崔含章后,心神都好了很多。 其实在牧神医看来,见到崔含章反倒成了明薇的催命符,这不是病情好转,分明是燃烧心神,回光返照罢了。 “姐姐会身着凤冠霞帔出嫁给崔含章的,这事早就定好了的。你先躺下休息,我去准备准备。”崔韫是一个果决的女子,她想到即去做,故而安抚明薇睡下,便出门去找含章明堂等人,筹划尽快举行婚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三章 嘉桐关 洞房花烛夜 “什么?你这娘们疯了不成,在这里给她们两人大婚,军营重地,岂能儿戏?”李青山听了崔韫的想法后,不禁怪叫道。 崔韫素来性格直来直去,听到李青山怪叫,狠狠的瞪了一眼。 “军营大婚怎么了?当年太祖不也是上马出阵杀敌,下马回营娶亲?还是流传为一段佳话,后世新郎官不也都是有样学样,喜欢骑着高头大马迎娶娇妻美人?” “崔韫姐,如今北伐战事吃紧,若说在嘉桐关军营大婚,恐怕得请示前线的圣上。”崔明堂虽然心中赞同她的主意,但不免有些担忧,毕竟嘉桐关边关重镇,未有先例。 “我来向圣上请旨,此事还得守将姚大观点头才行,按照军中规矩来,一切从简。”崔含章果断的说道,他的内心始终觉得有愧于明薇,想着无论如何也要给她一个风光大婚。 李青山有个了不起的优点,也许天赋本能就善于察言观色,见众人都是有意操办大婚,自然明白势在必行,索性便主动想办法。 “谁让我们是交情过命的兄弟,就陪你疯一回。姚大观我去搞定他,营中需要配合的我去安排。”李青山说着话,便直接走往将军府去了。 “宴席我来安排,含章你就好好准备做个新郎官吧。”明堂说完这话,也起身离去。往来商贾,他多有人脉,故而准备宴席自然不是难事。 虽然已经是月末时节,但人间四月天,春光作美,宜迎娶。 嘉桐关自从建城开关至今,迎来了第一场军营大婚。边关战事连绵不断,见得最多便是刀兵金戈,伤残死别,甚至大部分人已经逐渐神经麻木。但听说新科探花郎崔大诗人要在营中举行大婚,一时间全城军户和驻兵都是感觉格外喜庆,主动前来帮手的人挤满了营房。 即便是北伐前线也受到喜庆气氛感染,各营士卒均是提振士气。嘉隆帝初见奏章皱眉不语,沉思再三后,难得格外开恩,下旨恩准,并为士卒加餐。说起来北伐战事虽苦,但苦中作乐,亦不失人间真情。 嘉桐关的喜庆气象颇为肆意张扬,城门楼上挂起红幡灯笼,街道各处均是张贴喜字红纸,也许压抑了百年的嘉桐关也在这一场婚礼中释放,城中驻军各营很自觉的安排站岗巡逻,城墙之上更是比平时多了一倍的守卫士兵,但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这场在北伐战争年代,举行于嘉桐关的婚礼彻底改变了嘉桐关的历史沉重感,仿佛为它渲染了一种格外的气机,以至于后世子孙北上游历必入嘉桐关,寻找那种格外的味道。 一路唢呐高奏,鼓乐喧天,城中老少均是走向街头,形式虽简,但大婚程序一样不少。 崔含章着明光战甲,身披红花,高坐于神光大马之上,面若冠玉,整个人在阳光照耀下英武不凡,停轿于将军府前,迎娶新娘子明薇。李青山与姚大观跟在他身后,身穿明黄色吉服,骑着雪宝驹,威严而又庄重,再带着一千身着盔甲披着红绸花的守城军,个个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浩浩荡荡往将军府前街道一走,把那站在两侧围观的老少爷们,瞧得直夸个个都是好儿郎。 吉时已到,明薇在崔韫的搀扶下,跨过昇,弯腰入轿。一路上老少爷们都是对着崔含章抱拳祝贺,只见他在大马之上微笑,抱拳还礼。 李青山早已为二人选定婚房,此时营房中央搭建起一座青庐,庐前置一火盆,新娘子明薇迈步跨过,李青山便唱“过户橂,有吃又有穿”即安,入得青庐内,李青山再次唱“面南拜父母,面北拜天地,拜新交拜”,三拜之后夫,各剪发一缕置于锦囊。此时由崔明堂客串的铺母卺童已经在内铺好床铺,迎着两位新人入内洞房。 只见崔含章手握三尺剑,挑起红盖头,灯下佳人倍加明艳。 明薇一早就收拾打扮,虽然被寒毒折磨的销售萎靡,但她想着要把最好的一面献给夫君,叮嘱崔韫用心为她梳洗,中途崔韫抑制不住跑出去哭过两次。 “姐姐的容颜,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子。普天之下,怕是再也难以找出第二个,即便是不上妆,也美丽动人。西北风硬,我为姐姐先擦一层香膏,免得今日折腾一天,风吹了娇嫩脸蛋,然后在浅浅的涂上一层水粉胭脂,轻轻的画个黛眉即可。姐姐放心,保管让新郎官看呆了眼。”崔韫一边帮明薇梳妆盘头,一边说道。 两人只是梳妆打扮便是半日,一身凤冠霞帔的明薇在洞房内楚楚动人,看呆了崔含章。 崔含章看着娇艳动人的明薇,眼眶微红,想着大喜之日不该难过,便强忍住泪水,转过身去拿起桌上的酒壶,斟满交杯酒。 “娘子,还请饮下这杯酒,大婚礼成。”崔含章把酒杯放到明薇手中,轻轻的说道。 明薇面色羞赧,接过酒杯,两人交叉挽手轻轻饮下交杯酒,明薇面色涌起一阵红晕。 在前日例行拔毒之时,明薇专门留下牧奫,说出希望他能用药强行提振几日精神,听得牧奫心中不禁怒气暗生:“明薇小姐,你这身子若是用药强行提振精神,无异于饮鸩止渴,只会急速消耗元气,油尽灯枯。” “牧大夫,即便不用药提精神,难道我就能熬过去麽?与其遗憾的死去,我想留给夫君美好的一面,哪怕只有几日阳寿,奴也心甘情愿。”牧奫听她之言,喃喃道痴情女子,无奈之下只能加重药量,并在出嫁之日用金针在她几处大穴刺激榨取生机,故而此时明薇才能显得精神尚好。 含章走出内屋,与众人饮过几杯酒水谢过众人后,便再次回来照看明薇,生怕留她一人在屋内出事。 高烛照红妆,青庐结良缘,佳人独坐粉颈乌鬓。 明薇红衣罩体,修长的玉颈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 见到夫君走回房内,明薇起身上前帮他换下战甲,轻声说道:“郎君,春宵一刻值千金。”凤眸迷蒙的样子,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带着浅浅的勾人,妩媚至极。 含章怕她身子熬不住,换下战甲新衣后扶她坐在床边,“大婚礼成,你要多休养身子。” 只见明薇捧住他的脸颊,轻轻的吻了下去,这一吻仿佛时光永恒,崔含章融化在妻子的深情之中。 明薇的吻很轻柔,绛唇丰润,白玉般的面颊,娇艳动人的容颜,长长的微微颤动的睫毛。 吐气香兰,两人忘情的亲吻着,炙热的吻带着烫人的温度,明薇不满足于唇间的吸吮,俏皮的将灵巧香甜的舌头轻扣齿关,小心的探入含章的嘴巴里面,戏耍,纠缠,一时间两人水乳交融。 明薇此夜不再矜持,她沉醉于这样的亲吻中,甚至是痴迷于男人粗狂的气息,眼前的男子是自己付出生命代价爱着的男人,将自己的一切交给他,心中安安稳稳。 温热的手掌不是原先的清爽干燥,而是带着浅浅的湿润,含章也是激动的,悸动的..... 手摸索着解开明薇的腰襟,顺着玲珑的腰线,滑入内里,触摸到润滑的肌肤...... 含章慢慢的放开明薇的唇瓣,只见明薇衣襟敞开,肌肤如雪,粉色的胸衣上面绣着几朵桃花,愈发的映衬着她的肌肤如凝脂般润滑。 “薇儿,好美......!” “妖娆体态轻,薄劣腰肢细” 含章忍不住赞叹道。 明薇睁开眼,看到夫君眼眸里的欲望越来越盛,带着赞叹和激动....... “请郎君疼惜奴家。”细若蚊蝇般的声音飘在含章耳边,明薇扬手拔掉了他头上的发簪,当即一头如流云的青丝散开,发尾扫过明薇玉石般的肩膀,痒的明薇轻笑出声。随后她温柔的帮夫君解开衣襟, 肌肉结实,但零星散落着几个显目的疤痕,浅葱玉指沿着疤痕轻抚,宽阔的肩膀给人以安全感,明薇情不自禁低头去亲吻胸膛上的疤痕,炙热的红唇仿佛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含章的血热,他感觉到血脉贲张,浑身燥热难耐。 鬓云乱洒,酥胸半掩是世间最好的春药。 含章再也隐忍不住,直接吻住那炙热的红唇,忘情的追逐她的香舌...... 他吻得不同刚才,这次带着霸道和蛮横,仿佛战场上的横冲直撞,粗糙的大手顺着腰侧向上攀登,越过平坦光滑的小腹,覆上那柔软莹白的塞上雪,柔软惊人的舒服让含章忍不住满足的低吟。 大掌轻柔,指尖触碰到最上面的粉色红果,轻轻一捏,就感觉到明薇的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 松开唇瓣,两人嘴角有银丝闪动,含章的吻落在粉颈之上,耳垂处,胸口柔软处...... 手上的动作也并未停止,一手在柔软上时轻时重的揉捻着,一手顺着修长的玉腿摩挲,光滑如玉,触感极好...... “嗯.......!” 随着含章粗糙的手掌划过,明薇忍不住娇喘连连,一声呻吟出口,媚意无比,带着动人的气息..... 含章正亲吻着诱人粉颈,轻柔的移向凸起的柔软,舌尖捻转,含上香气馥郁的小红果,一吸一允,明薇弓起了身子。 ............ 窗外的月光格外明亮,洒下千万缕清辉,照射在那张充满幸福而又甜蜜的大床上。 两人的衣衫已经尽数褪去,凌乱的散落在地上。 床笫之间,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翻滚着,红烛暖帐,被翻红浪,一室的旖旎让月儿羞涩,悄悄的隐入了云中........ 一响贪欢,芙蓉帐暖度春宵,两人如饥似渴的攫取着彼此的身体,在灵与肉的交融之中发现了新的世界。 ............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东方明矣,朝既昌矣。 含章蹑手蹑脚的下床穿衣,轻吻因为昨夜癫狂而贪睡的明薇额头,走出庐外,练起了烧窑把式。 经过李青山、崔明堂两人的指点,含章所练的烧窑把式再次升华,虽然未曾出全力,但隐隐间有风雷之势。用李青山的话说,家中瞎练,不如战场一年。把式功夫本身缘于杀伐狩猎,杀人的技能自然要在杀人的环境中习练。 而经过沙场历练,每日游走在打生打死的战场,使得崔含章对于把式的领悟,已经融入骨髓,此时李青山两人恰巧是释放潜能的钥匙,彻底的打通了崔含章的武道修为之路,从而为此后的登堂入室奠定良好的根基。 明堂心中既是高兴,又充满内疚懊恼,整个人弥漫着一种悲苦。李青山见他一时无法走出这种状态,夜里便拉着他去城头上喝酒,两人数着天上的星星,一边饮酒一边互相讥损着,后面更是在城墙之上切磋其拳脚,一时间将遇良才,棋逢对手,喝到后半夜,身边滚落的都是酒坛,两人酩酊大醉,长卧不起。 令人称奇的是,李青山昨夜醉的厉害,但雷打不动的清晨练拳,只见他站在城楼高处,摆好拳架,迎着初升的朝阳,轻缓的摇摆,时而如老龟晒背,时而如灵猿翻身,四肢舒展,动作浑然一体,自然而然的融入这塞外的清晨之中。 明薇起的较晚,看到床上白绫点点落红,心中泛起一阵甜蜜。忽然摸到身边空空,并未见到夫君,忙着起身穿衣寻找,结果迎面碰到端着水盆进来的崔韫, “舍得起床啦?”崔韫打趣她道。 “别找了,你的夫君正在庐外练把式拳脚,咱们先梳洗一番。” “崔韫,谢谢你。”明薇心知崔韫收起大小姐脾气,为她端茶倒水,委实感动,这些时日全依赖她的照顾,握住崔韫的玉手,放在面颊上,轻轻的说道。 “放心好了,我崔韫堂堂大小姐,才不会白伺候人,以后找崔含章讨债便是。”崔韫心里暖意融融,但嘴上不饶人。 “尽管来找我好了。”含章一边接着崔韫的话说道,一边走进内屋。 “让我来吧,以后由我来为娘子梳洗,画眉,崔大小姐您先去休息吧。”崔含章从崔韫手里拿过手巾,轻轻的为明薇擦拭着。 崔韫知晓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便不再打扰二位,抬脚走出屋外,轻轻的带上了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 落马洲马失前蹄 落马洲历来诡异,远远望去是河套成网,属于雪灵河与尕布湖上游溪流交汇的地带,形成了别具风情的河滩湿地。实际上此地沼泽遍布,一个不小心人马全都陷落,故而得名落马洲。 此地有神出鬼没的墨脱部,传言墨脱儿郎个个身手不凡,世世代代供奉着黑水真神,生于斯,养于斯。墨脱黑水骑兵急如风,掠如火,往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杀敌对部族,即便是王账龙骑,也是不愿意对上这支桀骜不驯的人马。 墨脱部三年前因为老族长病逝,子嗣分家不均,争执闹僵起来,各自带着两部人马迁入北胡王庭周边,融入了北胡主流,而如今在这落马洲只有小女儿墨脱天戈带领部分族人,坚持逐水草而居的散漫游牧生活。 平康王佑杬部人马遭遇了王账龙骑的疯狂追杀,四万龙骑轻甲上阵,所到之处,如飓风过境。一心想着能堵住平康王部人马,但事与愿违,平康王用兵飘忽不定,难以捉摸,王账龙骑多次扑空后便分兵两路围追堵截。 双方追逐厮杀,彼此不停的绞杀,一追一逃,辗转千里,若是再地图看,两支大军在塞外草原的西北部不停的画圈圈。平康王嘴里咬着一根麦秆,站在风蚀沙堡上看着远方。 思绪却飘回了神光,此时的龙沅江两岸已经开启绵延不绝的雨季,若是无事烦忧,搬一把竹椅,廊檐下卧看芭蕉闲听雨。而现在的塞外则尤其干旱,人困马乏,若是再找不到水源,恐怕不用王账龙骑来追杀,自己都会渴死在此。 “云离守,带二千人跟我去前方找水。其余人马化整为零,原地隐蔽休息,注意警戒。”佑杬吐掉嘴里的麦秆,回头传令。 三万人马几番追逐战下来,折算过万,在此地整顿一番,清点过后,堪堪刚够一万八千人马。 人命如草芥,一个个都倒在了辽阔无垠的草原之上,被疯狗一般的王账龙骑军咬住,日子自然十分难熬,此时已经被驱赶的远离了尕布湖走廊地带,佑杬满脑子里想着该如何摆脱眼前危局。 王账龙骑为了追杀他们,弓刀弩箭轻装上阵,虽然被佑杬部设伏埋伏,吃过不小的亏,人马损失较大,但好在单兵个体作战能力强大,均都支撑到另一路援兵赶到,最终还是西线轻骑主动撤退,否则就要陷入反包围之中,到时候里外夹击,必然败亡。 泽康王深谙兵法,何尝不了解王帐龙骑冲着他们而来,很多时候就是主动入伏击圈,主将打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主意,意图引诱神光主力决战。 此时的塞外草原进入了春末旱季,已经连着快半个月未下雨,很多部族不得不迁徙,对于游击战的泽康王部十分不利,自从选择闪电游击战法,基本就断了与后方的补给线联通,更多的是依靠劫掠四方,以战养战。而现在水草肥美的尕布湖走廊有王账龙骑驻兵,压缩了游击战的空间,恰巧碰上这种春旱,淡水粮草补给则成了大问题。 佑杬率领二千人马游荡在漫无边际的草原,心中想着若是再寻不到水源补给,恐怕只能想办法联系朔方城,原路退回的话,实在是不甘心。 “报,右前方三百里处,翻过一片小山后河网密布,水源丰沛。”前方探子下马回报。 “可知前方何地,有何部族势力?”佑杬听说找到水源,并未着急前进。 “地域太广,一时间无法探明。”探子如实回禀。 “留下穆字营,其他人马返回风蚀沙堡集合队伍,随时待命。”泽康王留下亲兵穆字营,传令云离守返回集结队伍。 当他带领穆字营翻过前方山丘,看到的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河套水网时,刹那间有回到江南水乡的错觉, “穆字营分成十小队,分头打探,切莫打草惊蛇,务必摸清整个区域的地形地貌,游牧族群,天黑之前在此地集合。” “得令!”穆字营各小队娴熟的奔往各方向,泽康王则带领着亲兵侍卫独自探查,此地主要是河滩湿地,水鸟野鸭栖居,颇有野渡无人舟自横之肆意。 泽康王带领西线游击军餐风饮露,幕天席地,连日来脱水严重,嘴唇干裂,精神疲惫不堪,如今见到这一片河滩湿地忍不住沿着河滩地带策马奔驰,河套与丘陵相连,山丘之后便是一个又一个的积水小湖。 佑杬身手矫健,经常身先士卒外出打探军情,故而并未等侍卫跟上便策马冲出,亲兵小队各自辐射散开摸索地形,采集水源。 翻过一片高地山丘后,见到前面谷地中竟然是偌大一片白桦林,郁郁葱葱,根根白杆直指苍穹。驱马走进林中,二里地后,远远的看见一个湖泊,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水质清澈,入口甘甜,俯身趴在水边牛饮一番,真是久旱逢甘霖,心神格外清爽。 掬一捧水往脸上冲洗,虽说解乏,但如隔靴搔痒,不如下湖畅游来的痛快。想到便做,佑杬解下盔甲,露出精壮的上身,一身的腱子肉显得他格外壮实,此时看着更像是孔武有力的糙汉子,半点不见神光大皇子的风雅气度。 佑杬仿佛如龙归大海一般,在水中自在畅游,深潜仰泳自在随意。几个月的战场厮杀,尤其是在灵武侯兵败尕布湖后,他率部闪电游击战精神高度紧张,常常行军途中在马背上睡着,此时难得寻一塞外野湖游水,洗去满身疲惫,心神完全放松下来。 此湖处在白桦林中,仿佛沙漠绿洲一般,中间被从岸边凸起延伸出去的山丘隔开,分为不完整的两部分。佑杬一个猛子扎下去,远远的潜游出去,冒出水面时已经到了水中山丘附近,此时听到有人的嬉笑声,心中狐疑,忍不住慢慢的绕过去,贴身靠近岩石边缘偷偷的望去, 此时只见几位女子在湖中嬉戏沐浴,几匹骏马在岸边溜达吃草,一幅群美戏水图赤裸裸地呈现在佑杬眼帘,着实令人大饱眼福。 佑杬此时眼睛再也无法移开,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四位娇俏女子围着一个身姿婀娜的倩影,犹如一朵晕染粉白的雪莲花一般,亭亭于烟波之间,周身散发着一抹闪耀的日辉,分不清是水与光的反射,还是她自身散发的光辉。 只见她抬起花茎般清顺的手臂,微侧着头,拢过一头乌黑的发丝,细心的以手指梳理着,每一个动作都那么优美,好像是慢慢绽放的莲花。 “塞外野湖,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姑娘?”佑杬心中不禁想到。 此时被围绕的女子轻轻的摔过秀发,转身之际,身子浮沉间隐约露出一大片的雪白,佑杬不禁咕嘟咽下口水,瞪大眼睛,刹那间被挺拔的雪山征服了,也许是阳光太耀眼,他感觉被晃的脑中一片晕眩。仿佛如尕布雪山的白雪所揉成的美貌,比湖水还要清澈干净,如涓涓雪水洗净世间一切杂质,而此时女子也刚巧看到瞪大眼睛的佑杬,惊慌之下喊了一声, “什么人?”便潜入水下。 身边围绕的侍女自然发觉到可疑情况,掩护着墨脱天戈潜游到岸边,穿好衣物后上马追了过来。 可怜佑杬刚才游出太远,此时尚在返途中,便被五人堵住。收缴了衣物不说,还被勒令不许上岸,只能呆在水里问话, “请恕在下唐突,佑杬无意撞见几位沐浴,此湖如此大,咱们各用一边并不冲突。”佑杬直立着身子脚踩着水,只露出一颗脑袋在湖面,面露尴尬的解释道。 可惜几位墨脱侍女并未听懂他的话语,反倒是拿着长鞭摔打湖面,嘴里气急败坏的咒骂 墨脱天戈倒是听得懂汉语,一时间也未接话,转头对马上侍女说着话。 佑杬害怕继续被误会下去,恐怕她们拿起弓箭射杀自己,便小心翼翼的靠近,举起双手,走上岸来。 “站住!”看到佑杬举手走上岸来,惊的墨脱天戈脱口而出,几位侍女已经弯弓拉弦,随时准备射杀这位陌生的莽撞汉子。 虽然是野浴,佑杬还是习惯穿着贴身短裤下水。反倒令他吃惊的是几位异族女子明显毫不避讳,竟然睁大眼睛盯着他从水里一步步的走上岸,跟神光礼教甚严的闺阁秀女完全不同。 “原来姑娘听得懂汉语,在下并无恶意,纯属偶然撞见。”佑杬再次面色诚挚一边解释,一边示意归还衣物,虽说有贴身短裤,但此时也是大部分裸露在外,成何体统。 当他刚要弯腰拿起地上的佩刀时,被一支羽箭射在手边组拦住,马上侍女骄横的瞪着他,仿佛在告诫他老实点,下一箭就不是射在地上,而是射穿他的胸膛。 此时墨脱天戈脑中也是一片空白,在盯着佑杬一步步从水中走上岸的过程中,她被眼前男子健壮的身姿所吸引,尤其是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点缀在白皙健壮的胸膛上。不同于塞外草原男儿的粗糙皮肤,眼前男人的身上的皮肤显得格外紧致细腻,挺拔的身躯在粗壮有力的大腿支撑下行走着,仿佛是如风蚀的天然雕塑一般,线条硬朗,力量与平衡的完美结合。 墨脱天戈心中如小鹿乱撞一般,破天荒的害羞起来,两颊红晕迅速扩散爬满了天鹅颈。 此时佑杬也得以仔细的打量眼前的美女,大不同于江南秀女的婉约,在异族服饰的衬托下,虽然面色红晕但一双大眼仍然紧盯着他,整个人透露着一股英气的美感,仿佛是尕布雪山上盛开在悬崖峭壁上的雪莲花,美丽中透着清澈。 最让他心动的还是她那一双剪水杏眸,水汪汪的,灵动慧颖,仿佛蕴含着一池春水般让人怦然心动。 墨脱天戈一时间也拿不定注意,墨脱儿郎驰骋草原,肆意快活,并无拘束。 故而男男女女情爱自由,一场篝火晚会便能天当床,地当被的相亲相爱一场,但凭心愿。 其实青年男女野浴耦合并无稀奇,反倒会传为族中佳话,故而常有野浴定姻缘,次日男儿上门提亲的先例。 只是眼前之人并非墨脱族人,看他身穿铠甲,倒是跟传言中南边打仗的战士有几分形似,容貌举止应该是外族之人,冒然间闯入了墨脱族领地。 墨脱天戈只好命令侍女先绑了押着回族里,慢慢盘问。佑杬看着天色逐渐暗下来,估计亲兵小队就在四周探查,他也有心打探此地族群,便很顺从的跟着几位,行走间便悄悄的将随身佩玉等饰物丢在地上....... 话说天刚擦黑,穆字营亲兵小队各自回到约定地点集合,久等不见主帅归来,询问侍卫亲兵得知,两人在一片白桦林地带分开后并未在见,急得穆字营兵分两路,一路回去报信,引领大军悄悄进驻落马洲湿地,另外一路寻找主帅。 佑杬一路上尝试跟墨脱天戈交流沟通,好话说了一箩筐,得到的回应却是旁边侍女的几鞭子。 墨脱天戈看着眼前这位异族男子穿上铠甲颇为俊郎,心中却想着两位哥哥派来的信使说客。两位兄长不尊组训,带领部族投靠北胡王室,如今更是派说客要求墨脱族配合王帐龙骑作战,出兵围堵什么神光大皇子。 北胡王庭崛起的这些年,常以武力镇压平定草原上各部族,顺者昌,逆者亡,西羌惨案历历在目,引得各地游牧种族怨声载道,而老族长死前再三叮嘱墨脱族固守落马洲足矣,偏偏两位兄长主张草原大融合的时代来临,长生天的指引天选之子已经诞生,若是裹足不前只会落后挨打。 此时留守在落马洲的墨脱族人以墨脱天戈为首,分散据守在落马洲湿地丘陵中,暂时远离草原上的腥风血雨。 该来的总归是躲不掉,远迁的墨脱黑水骑兵与部分王帐龙骑共同负责王庭区域的防卫,无法参与围堵平康王大军。但想到仍然留守在落马洲的墨脱族人足足有二万之众,两位兄长便向王帐龙骑统帅拓拔天阳主动请缨,派人说服幼妹墨脱天戈出兵,进而将落马洲与尕布湖走廊地带的辽阔区域封锁,进一步挤压掉神光西线军的游击纵深空间。 一路上佑杬被蒙住眼睛,只能以脚步丈量,左拐右拐,爬山涉水,几经周转总算是到了部族聚居地,此时他被绑缚双手,看管在族长大帐内。 佑杬侧耳倾听,各种声音嘈杂交织,大概率是一个大型的族群聚居地。其实墨脱族的规模远超他想象,单单是在此地就有上万余众,另外草原游牧的还有上万人,故而这支墨脱族是随时可以武装起一支二万人的骑兵队伍,在茫茫草原各部中也是个中翘楚。 刚刚族里巫师婆婆拉着她说“灾星入世,灾星入世。”天戈实在想不明白,她们远离纷争,固守在落马洲会有什么灾星,但又想到还在侧账里好吃好喝的两位兄长使者,不禁皱眉。 墨脱天戈颇为玩味的看着眼前的佑杬,好在两人都不清楚彼此身份,否则恐怕也无法相安无事的对视着。佑杬被解下眼罩后十分不适应灯火辉煌环境,一时间眼前朦胧闪耀,坐在主位上的墨脱天戈换了身便装后,分外清丽脱俗。 “瞎瞅什么?”旁边一位壮汉,一手拍在佑杬的后脑勺上,墨脱儿郎战时翻身上马厮杀,闲时放牧勒马,手劲奇大,一巴掌拍的他脑袋晕晕的。 佑杬哪里受过这等奇耻大辱,男人头摸不得,何况堂堂神光朝大皇子,一巴掌被拍的晕乎乎的,气的他直接起身反抗,谁曾想被身后几个壮汉再次拳脚打翻,心中郁闷无比。 好在被墨脱天戈喝止住,否则墨脱武士手黑之下,非得打他佑杬吐血不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放之四海而皆准。 一番审问,佑杬嘴硬不说话,被逼急了就表示只能单独与墨脱天戈对话,其他人不得在场。墨脱天戈看他器宇不凡,想必不是普通士卒,有心询问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便让武士守在外面,不得传令,不得进账。 故而才有了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仿佛谁先转移目光,谁就落了下风。佑杬背后的绳索在刚才厮打中已经被挣脱松了,心中估摸着若是暴起发难,能否短时间内制住墨脱天戈?想到账外巡逻的武士,只好暂时压下这点小心思,寻找更好机会。 “我已经说过多次,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无有意冒犯,实属巧合。”佑杬笑着开口说道。 “你来自哪里?来此又为何事?”墨脱天戈轻启檀口,声音清脆,一边说着话,一边绕着他打量。 “请问姑娘这里是何地?咱们是何部族?我来自南边尕布湖走廊地带,误打误撞闯入贵宝地。”佑杬思路清晰的挖坑反问。 “你这蛮子不老实,我问你来自哪里,是何居心?” “哎呀,果然心存不轨。”墨脱天戈气定神闲的嘲讽他。 佑杬心中想着擒贼先擒王,等到墨脱天戈转到他侧面之时骤起发难,希望一举拿住她,结果不想此女子滑如泥鳅一般,根本锁拿不住,骑虎难下,揉身再次扑上去。 外面武士刚要掀帐冲进来,被墨脱天戈喊住,“加强守夜巡逻,未得传令,严禁入帐,区区一个南蛮而已。” 一众人哄笑散去,只留下两位守在帐外。需知墨脱儿郎不分男女,俱都是弓马娴熟,墨脱天戈手下正是有一支千人的女骑兵队伍,身手敏捷丝毫不逊须眉男儿,众人丝毫不担心首领的安危,想着制服一个南蛮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帐内宽阔,由得两人折腾。 佑杬弓步屈膝,腾空而起如鹰隼扑食一般,只见墨脱天戈收腰矮蹲,一脚侧踹出去,如兔子蹬腿一般,抵住扑食而来的佑杬,而且还有反攻余力,两人在帐内闪转腾挪,拳脚往来,佑杬出手势大力沉,天戈则依仗身形巧妙,两人一时间战的平分秋色。 久攻不下,佑杬体力消耗过大,而天戈也是香汗淋漓,两人仿佛对斗牛一般,都死死的盯住对方。 佑杬心中着实震惊,想他在军中虽不敢说万人敌,但也是一流强手,自小底子夯实的牢,大内高手喂招,气力绵长,如今碰到一个塞外部族的女子竟然拿不下来,面子上过不去。 而墨脱天戈心中也是波涛汹涌,想她十岁便被老父亲送入尕布神山大轮寺学艺,十载有余才被放下山,在族里一向是罕有敌手,即便是当初两位哥哥也未能胜过她,故而只能带部远迁,而今竟然碰到个南蛮,两人一时间棋逢对手。 稍作休息,佑杬便再次主动进攻,一招进步搬拦捶,风雷阵阵,天戈见他力道更猛,不敢硬接,扭腰摆胯,侧身攻他腋下三寸,阴柔至极。若是佑杬不撤招式捶下去,两败俱伤在所难免,无奈之下只要撤步改捶为掌,手刀斜切而下。 天戈则一只手抬臂卸力,另一只手则攀住佑杬肩膀,如无骨蛇一般缠绕住他,两人站至此刻已经是生死相见,一个不小心便是命丧当场血溅三尺,哪里顾得上男女有别。 只见天戈滑绕至佑杬背后,双腿盘住佑杬双跨,双手则勒住他脖子方位,意欲绞杀。佑杬左右转身,摔不下来她,索性单臂抱住天戈大腿,高高跃起,以背部砸向地面。这招打法典型的北胡摔角术,天戈不曾想他一个神光南蛮竟然也精通摔跤,一个不慎被砸向地面,好在铺满了地毯,不然这一下子要砸的头晕脑胀。 天戈不敢让头着地,只能全力往后背运气,鼓起筋膜。即便如此,这一下子砸的着实厉害,一刹那间锁胯和勒脖的力道都松了下来,佑杬趁机翻身过来,两只粗壮的大腿死死的压在身下女子的光滑细腿上,另外两手也不停的在跟她较劲。 一招不慎,被佑杬翻身骑上来,如今身处下面极为被动,两人姿势极为不雅,此时也顾不得招式章法,一切都是以制服对方为目的,天戈更是以头为武器撞的佑杬胸部气闷,两人此时的招式更像是孩童打架,外面守夜的武士听得里面砰砰乓乓,拳脚声响,不禁摇头笑道。 两人身体紧紧缠绕在一起,一番较劲后均都是疲惫不堪,但谁也不敢放松警惕。天戈被压制锁住,又苦于无法脱身,佑杬害怕她再次用头攻击,只好把头从侧面紧紧的顶住天戈的头部,两人的姿势外人看来极其暧昧。天戈挣脱不掉,气不过心中烦恼,又不好大嚷大叫,怕被外面听到。 两人都是心高气傲之辈,此时哪怕是拼到山穷水尽也不愿意出声求饶,天戈更是不屑于喊人帮忙。 两人此时又是一番较劲,彼此扭曲着身体,一方想要摆脱被压制锁住的局面,一方则紧紧的盘住锁牢,正是应了拳经里所述“打人如亲嘴,百姓皆谓我自然。”若想克敌,必先近敌身,近身后必然如情侣亲吻追逐不休,如胶似漆不容有半点空隙。 不知不觉间又是耗了半个时辰,两人由于贴近肉搏,耳鬓厮磨之间,身体摩擦升温,佑杬顶住她的脑侧,呼出的气息全都喷在天戈修长的脖颈和耳朵上,惹得天戈娇喘连连,夹杂着男人汗渍和热气一阵阵冲击着她的心神,两人由暧昧升级,眼神之间多了莫名的交流。 不知是谁开了头,两人喘气粗声来,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天戈明显感觉到身上的男人身体起了变化,又是一处被牢牢抵住,瞬时间浑身酸软,不知是刚才搏斗耗尽了力气还是心神失守,无法提气挣脱,总之,两人比刚才更加紧密的纠缠在一起。 佑杬生性豪放,忍耐不住,直接吻了一口眼前墨脱天戈光滑的脖颈,几月不知肉味,自然是如痴如醉,一发不可收拾。 干柴烈火,一点就着。两人从贴身肉搏打生打死,到现在肉体交织情迷意乱,任谁也想不到世间情缘就是这般不讲理。别说月老老糊涂了,焉知他老人家笑看红尘百态…… 异族女子风情万种,腰肢柔软但充满弹性,塞上雪原点缀的红珊瑚傲然挺立,风雪之中见风骨,两人痴迷索取彼此之时,已经逐渐放下戒备。此时天戈猛的翻身过来,将佑杬压在身下,冷冷的看着他,吓的佑杬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当神光大皇子无奈认命的闭上目光等待命运宣判的那一刻,墨脱天戈则是温柔的吻下去,温柔中带点蛮横的直扣齿关,香舌缠绕,美人如火,点燃了旷日的干旱草原,瞬间成燎原大火,尽情的燃烧。 两人翻滚着再次撞倒一片瓶瓶罐罐,佑杬贪婪的索取着,爬上高丘,趟过谷地,寻找着水草丰美的绿洲,塞外的风情颠覆了大皇子的人生体验,原来人的肢体柔软度惊人到可以折叠反侧,知行合一圣人不欺,人生若是没有肆意放纵怎么配得上平康穆王的豪迈情怀? 虽然这动静听的帐外武士晕头转向,但是没人敢闯首领大帐,天塌不了,银河清浅,草原的夜空月明星稀,心中都在忙着思念着心爱的姑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雀入水 惊天下 男女烧青是草原流行的示爱方式,热恋中男女眼中除了彼此,再无天地,若是常人自然做不出此举,但情人许生死,离怨愁煞人,烧青乃印记,铭刻浓情蜜意,情人间之专属。 烧青位置随处可选,有隐秘不可见之处,也有胸膛臂膀坦然外露,更有甚者,是直接烧在私密之处,意为非亲密爱人不可见,不可用。 墨脱天戈敢爱敢恨,两人盘肠大战一场,情郎酣然入睡,忍不住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抚摸着眼前俊朗的脸庞,涌上心头的是为之烧青。 墨脱儿女性格爽朗,恩怨分明,想着两人上半夜地上贴身肉搏生死相向,后半夜床上情人打架水乳交融,嘴角不禁微微扬起,笑意盈盈。 墨脱女子一旦与爱人许定终身,必然生死相随。 穆字营则带着西线大军悄悄的进驻了落马洲地带,众人跟着主帅一路留下的线索,已经悄悄的摸到了墨脱族谷地外围。远远望去,帐篷连片,人马嘈杂,虽然已经夜深人静时,但巡逻武士不减反增,众人只好隐忍等待良机。 佑杬难得睡得如此深沉,在梦境中仍然是带领士卒冲锋,骑跨在骏马之上,耳边的风呼啸而过。 朦胧间感觉到骏马奔腾起伏越来越大,起伏驰骋中还带有摩擦的温度,忽然间佑杬感觉被包裹在温暖的海水中,浑身毛孔都舒服的冒泡,猛地睁开眼看到天戈再次骑在他身上,小麦色肌肤映入眼帘,上面镶嵌着两颗明月,皎洁明亮,梦境与现实均都是骏马驰骋,噫嘻快哉,人生难得如此放纵张扬....... 天戈看到他醒来,英气的飞眉一挑,带有挑衅意味,佑杬忍不住起身拥吻,两人的感情霎时间升温,大帐之内春意融融,左臂环绕揽过光滑的玉背,右掌撑住床沿,用力一个翻身将两人位置调换,强势的汉子将天戈再次压在身下,肆意的挞伐。 一回生,两回熟,此刻两人如胶似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配合默契,再也没了上一次的陌生与急促,更多的是品鉴与欣赏。 墨脱天戈脸上春潮澎湃,抬手拿起已经烧好的香,交给佑杬,示意他随便选一处烧青疤。佑杬只在猎奇见闻中听说塞外草原有热恋男女烧青,但亲自拿香烧青尚是第一次,看着天戈期盼的眼神,佑杬仔细在健美的玉体上寻觅,最终停留在光滑小腹上轻轻点下。 只见天戈面上微微汗珠渗出,但却咬唇压抑哼声,看得佑杬心中怜爱万分,俯下身去亲吻烧青肌肤。 佑杬血性男儿,把香还给天戈,握着她的酥手,示意让她也来烧香,情爱男女,人之大欲。 天戈虽为墨脱狼主,但终归也是女子之身,烧青多是女子向情人表示归属,少有男儿烧青。 看着自己的情郎眼神澄明,心中感受到他的炙热爱意,忍不住眼眶微红,佑杬此举无疑彻底俘虏了墨脱天戈的心,都是痴情儿女。 有的爱人是情意绵绵,心性互补,如涓涓细水长流;而有的爱人则是棋逢对手,彼此欣赏,如熊熊大火激情燃烧。 天戈就是热情如火,媚意无边,佑杬心神沉醉在异族风情之中,但眉眼间有意无意的流露关切, “天戈,你可愿随我回神光?” 天戈咯咯笑道,“我的大皇子吆,你恐怕还不知道整个草原都在追杀你吧?” “北胡王室派来的使者就在我族帐篷里好吃好喝供着呢,我的太阳,你能不能活着走出草原都难说哦。” “调皮!”佑杬一边轻缓蠕动,节奏飘忽不定,一边在身下美女蛇鼻子上轻轻一刮。 随后两人再次翻云覆雨,从床榻上,到地毯上,到餐桌上,无处不留下两人情爱的痕迹...... 云收雨歇后,天戈依偎在佑杬的胸膛休息,用手指甲轻轻的划弄情郎, “雀入水为蛤,盖寒风严肃,多入于海,变之为蛤,此飞物化为潜物也。”佑杬喝杯羊奶后,随口念出。 墨脱天戈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不禁皱眉,起身转头问他, “我的太阳,你是在为北胡王庭的追杀而忧愁麽?我这就命人宰了那个劳什子说客使者!” 佑杬赶紧拉住她,抱入怀中,疼惜的说道, “区区几万王账龙骑而已,天戈,不必担忧。我是担心杀了你兄长派来的说客,会将墨脱族置于险地,北湖铁骑刀锋过处,片甲不留,西羌族的灭族惨案历历在目,墨脱族几万人的性命安危不能不谨慎。” “哼,若不是两位哥哥软骨头,投靠北胡王室,墨脱族黑水骑兵威震西北,谁敢来动我们试试?如今还把我卖给拓跋天阳那个老不羞,逼着我出兵追杀你?” 墨脱天戈说起此事,俏脸上杀气腾腾,红晕未消的双颊,生气的样子很是迷人,佑杬看到她娇嗔的模样,忍不住重重的亲下去,两人又是一番唇齿追逐,若不是天戈心中挂念事情,让他暂时休战,恐怕又是一番无边风月。 “我的大皇子,王账龙骑绝非善茬,尤其是他们有一支重甲龙骑,战力无双,并非浪得虚名,当年阿爸曾指出墨脱黑水骑兵若是对上重甲龙骑,战斗宜拖久战而不能速决,要么以绝对人数优势围杀,要么只能消耗掉重甲龙骑的体力,黑水骑兵以速度见长,在正面杀伤力是无法与重甲龙骑相比的,好在他们人数不足万人,不然真是草原上的噩梦。” 看到佑杬始终并未上心,天戈忍不住认真的帮他分析局势,女生外嚮,有从夫之义,无关种族。天戈把情郎当成自己男人,为他烦忧解惑。 “谢谢我的天戈狼主啦,我与王账龙骑交过几次手,也算是互有胜负。都把我的项上人头看成飞黄腾达的邀功牌,这次出来的应该以北胡贵族精骑为主,而且主要是轻甲上阵,你说的重甲龙骑估计会出现在主力战场,当做杀手锏用。” 佑杬抱着天戈轻轻摇晃着,“王账龙骑目前还剩三万余人左右,见到我们如饿狼扑食一般,死咬不松口。但要吃掉他们说难也不难,只需要......” “只需什么?天戈是个急性子,看着佑杬笑盈盈的不说话,着急的上前揽住他的脖颈。 “不要绕圈子啦,天戈人都是你了,心也是你的,墨脱族自然全力支持你。” “只需落马洲与二万黑水骑兵助我一臂之力,即可不留痕迹的全部吃掉他们。”佑杬捧住天戈绯红的面颊,一字字的说道。 “那我命人先去宰了那个说客。”话未说完便要起身,结果被佑杬一把拉回怀里,亲上香唇。 “不要着急,那个说客使者大有用处。”于是佑杬就把心中计划跟她详细的说了一遍,二万黑水骑兵加上一万八千的西线轻骑利用落马洲沼泽湿地,指挥得当,佑杬有信心吃掉骄横狂妄的三万王账龙骑军,一个也不放跑,让他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草原之上。 当初,佑杬虽然赶到尕布湖牧场外围,但未能救得灵武侯柏巨阙,一直是心中的痛点,更是慑于敌方统帅鬼神莫测的指挥功力,无奈掉头撤兵,此事一直存于脑海挥之不去,都快成了他的心魔。 此时走到山穷水尽之时,上天赐给他如此完美战机,只要墨脱族能全力助他,天时地利人和三样齐备,何愁不能一战而惊天下,为六万屈死的神光男儿报仇雪恨,更能一雪前耻,荡灭心魔。 尕布湖马场打的神光举国上下哀痛,那么平康王就要以落马洲沼泽再现敌人的精彩围歼战,彻底破了王帐龙骑的不败神话,让北胡王庭大小贵族痛彻心扉,来而不往非礼也,平康王几个月来反复推演复盘尕布湖马场的围歼战法,愈加咂摸寻味,愈加理解深一层,北胡兵圣的用兵之神,如庖丁解牛般的指挥切割,堪称艺术。 佑杬的军事才华远胜政务处理能力,这点在北伐之战显露无疑。举国上下均都交口称颂,神光双壁美名传遍大江南北,虽然灵武侯部人马被歼灭在尕布湖马场,但佑杬却得以机会向北胡兵圣观摩取经,自此之战后,西线左路军的作战调度能力尤胜以前,终于让他寻得落马洲湿地沼泽如此完美的战场。 “呜呜呜.....” “敌袭!”宁静的夜被噪杂声打破,外面刀剑声叮叮作响,只听帐外武士大声喊道。 两人如风卷残云般穿衣冲出帐外,只见远方四五处地点均都明火执杖,几股骑兵同时冲进来。佑杬抬眼看去, “坏了,是云离守他们深夜摸进来了!”佑杬赶紧跟身边的天戈解释道。 翻身上马,佑杬与天戈快速的奔到冲突地带,对着蒙面领军将领大喝: “都是自己人,快住手,云离守命令我部人马撤出谷地,在外围扎营。” 此时墨脱天戈的亲兵女骑已经将狼主团团围住,护在中央,好在墨脱武士巡逻守夜机警,发现情况后两边快速对垒,并未造成较大伤亡,即便如此,仍然是死了十多个墨脱武士,其余众人激愤下都要拧掉进犯敌人的脖子才罢休。 “班谷尔,达利到我营帐议事,其余人等各自散去,好好休息。”狼主天戈说一不二,点了两位大将,对其他人挥手散去。 此时狼主大帐内,天戈与佑杬携手高坐主位,云离守,霍青峰端坐在右边下位,班谷尔,达利在对面左边盘腿而坐,老巫师婆婆则在角落里仔细端详佑杬。 天戈作为落马洲墨脱族狼主,此时高坐主位,权威彪炳,毫无半点先前小女人的风情万种。 她先将身边平康王佑杬及属下爱将介绍给族人,然后将北胡王庭派使者威逼及草原局势情况,与众人分析后,班达尔,达利两人已经怒火万丈,一拍桌子暴起,一步迈到门首就要出去宰了北胡王庭的使者。 “回来,留着那人狗命有大用处,北胡王庭欺压草原各部,西羌灭族,柔然改弦,墨脱分裂,这一切都是北胡王庭的卑劣手段,今夜黑水真神见证,我就要与神光王朝统帅平康王歃血为盟,两族结为兄弟,从此福祸相依。”墨脱天戈清脆嗓音回荡在大帐内,尚未来得及回到座位的达利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巫师婆婆听到狼主此话,想到昨日占卜得到“灾星入世”的谶文,不禁担忧起来。 老人家毕竟是阅历过人,众人发觉不了大帐内荡漾的春情余韵,但她敏锐的观察到天戈狼主脖颈红晕残痕,端坐一旁始终微笑的神光朝王爷也是气血涌动,若是静心感受,会发觉如黑水大渎波涛汹涌。两人必然是灵欲交修过。 巫师婆婆心中沉思片刻,刚要开口,便被天戈挥手止住。 一方面骇然于狼主的武道修为精进如斯,一方面又是心中困惑不解。神光朝王爷自始至终端坐上位,全程不语,但气势如渊,不动如岳,有虎踞龙盘之象,与天戈狼主倒是匹配契合。 “阿婆所忧,天戈心知,两位兄长不仁,天戈得为墨脱族寻一条活路,落马洲已经被卷入草原纷争,强者生存,是咱们自古相传的生存法则。”墨脱天戈耐心与族人沟通,说出心中对草原纷争走势的看法。 一众人在帐内商议到天亮,平康王受到尕布湖牧场战役的启发,把详细的作战计划以沙盘形式呈现在众人面前,不厌其烦的与班谷尔,达利,云离守,霍青峰等将领探讨作战的可能性。 落马洲为湿地沼泽,数不清的山丘河网交错,正是适合大军分散掩藏,雀入水为蛤,飞物化潜,一旦王账龙骑军被诱入落马洲沼泽,大军便可收网,全歼来犯敌军。 而墨脱天戈则亲自去见北胡王庭的使者,传达黑水骑兵愿意协助王账龙骑共同剿灭神光朝大皇子一部。 “事成之后,北胡王庭必须加封天戈狼主为王帐大捺钵,统率落马洲部所有兵马。” 王庭使者几日内见识了墨脱族武士的凶悍,已经收起了最初的嚣张气焰,看到狼主墨脱天戈亲自款待商议,毕恭毕敬,小心的问道, “佛晓前的人马骚乱,可是山贼流寇袭扰?”毕竟当时只听到外面兵马骚乱,刀剑作鸣,他被守卫拦在账内,无法出去查看。 墨脱天戈脸上流露出为难之情,抬手将发丝挽起在耳后,又不得不吐露真言,“不瞒贵使,那不是什么山贼流寇,正是神光骑兵的袭击,已经连续多日出现在落马洲地带,墨脱族人上下不胜其烦,都想跟王账龙骑干掉敌军。” 天戈说着此番话时,让帐外守卫抬进来几具神光骑兵的尸首,血已冷,甲胄明亮,剑戟冷冽,死状极其惨烈,看得他心中寒颤。 见到使者心惊胆战,天戈再次加了一把火,把十多个墨脱武士的尸首也抬进来,使者心中虽然惊恐,但眼光毒辣,上前仔细对照了尸身伤口后才确认的确是神光朝刀剑所致。 “既然天戈狼主有此诚意,那我回去复命,相信不日后,天戈狼主与我家统帅拓跋天阳会师于落马洲,狼主所提要求,在下即日向王庭请旨。”使者激动的抱拳说道。 “有劳贵使。”墨脱天戈抱拳并交付随身匕首信物一份与他。 次日清晨,大兄墨脱天云与使者一起带来了王庭犒赏旨意,墨脱天云爽朗笑道,见到天戈直接张开双手上前抱住, “小妹你是终于想通了,此时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若是事成,保我墨脱一族荣登北胡第五大族,此后再也不用看他人脸色行事。” “大兄所言甚是,先前是小妹无知。”天戈好不容易从兄长的怀抱中挣脱出来,面色淡然的说道。 “为兄来之前,已经与拓跋天阳书信沟通,他率领大军驱赶神光骑兵大军往落马洲方向而来,既然落马洲已经有小股神光骑军,估计主力部队也在不远处,我去前方接应龙骑军,留下吉汉将军协助你在这里排兵布阵,利用沼泽地利,设置陷阱,不给他们机会走脱一人一马。”墨脱天云自幼熟悉落马洲的草草木木,来之前也已经与王账龙骑主帅拓跋天阳拟定作战方案,此时格外强势,不容天戈置喙。 班谷尔听到墨脱天云还把落马洲当成他自己后花园,如此强势安排,心中有气,被天戈用手压下, “此计甚好,全听大兄与拓跋主帅指挥。” 用过午餐后,墨脱天云便与使者一起在小股黑水骑兵的掩护下,策马前方去接应龙骑军。 墨脱天戈夜里与佑杬缠绵床笫,已经得到面授机宜,一切按照墨脱天云所说去做,不得敷衍延误,等到落马洲排兵布阵准备妥当后,立马拿下所谓的吉汉将军。佑杬做了个割喉的姿势,示意必要之时为了墨脱族安危,可以灭口。 不用佑杬提醒,天戈已经打定主意灭了吉汉将军,离开落马洲几年,回来就在墨脱狼主面前狂妄骄横,不用天戈下令,班谷尔和达利都准备半夜时分弄死他了。 一切准备的有条不紊,墨脱全族上下两日功夫,就把落马洲沼泽湿地改造利用起来,沼泽湿地都插满了身着神光盔甲的稻草人。同时达利把游牧在外的骑兵全部调回,墨脱武士利用浮筏芦苇杆等工具可以潜伏在沼泽水中,伺机狩猎袭杀。 藏在谷地更深处的神光骑兵,都是水性尚佳,部分还是当初抽调的龙沅江水师,此时则埋伏在湖中,河网内作战,均都游刃有余。 吉汉将军直到死时都无法相信,双眼惊骇,死不瞑目。墨脱族上下全力配合竟然是为了覆灭龙骑军而非神光骑军。 整个落马洲沼泽湿地全都利用,处处陷阱,遍地伏兵。一旦数万大军陷入落马洲地带,冲锋空间十分有限,山丘高地被控制住后,落马洲口袋则可越收越紧,根本动弹不得。 另外一边,佑杬则亲自率领一万大军出去游荡,一万大军分成两股间隔百里,主动的接触前方的王账龙骑,两方打打逃逃。为了效果逼真,神光轻骑心无杂念,多次被追急了,回头猛地主动反击,一路下来折损了三千兵马。 而追在后面的两支王账龙骑主力逐渐合拢,三万多的骑兵,不慌不忙的驱赶着前面的神光轻骑往落马洲方向而去。 傍晚时分,天色擦黑,此时忽然雷鸣轰隆,响声不止,雨滴逐渐落下,给这沉重的夜色披上了雨幕。 龙骑军远远看到落马洲有遍布的神光骑兵,由于雨幕遮挡视线,但估算下来应该接近二万兵马,拓跋天阳坐在马上,兴奋的紧握缰绳的手发抖,若是全歼神光西线军,砍下主帅神光朝大皇子的头颅,我拓跋天阳要向整个帝国上下证明,谁才是当之无愧的军神。 拓跋天阳心中看得更远,若是拿住佑杬做人质,或许逼得嘉隆老儿主力大军裹足不前,到时候北胡三大主力齐聚幽云城,一举击溃神光大军,拿下嘉桐关更是轻而易举。 莫说到时候一举上位封神,叱咤帝国军界,单单是引兵南下,饮马龙沅江,则足以光耀三代。 “呜...........” “呜..........” “呜..........” 随着拓跋天阳手臂重重挥下,王账龙骑吹响了总攻的号角。 几个月下来的追逐厮杀,心里压着火气的骑兵大军,终于等到最终决战的号角,如离弦之箭,瞬间冲出去,凶狠扑杀向面前的神光轻骑,双方全都杀红了眼,神光骑兵在主帅佑杬的指挥下,逐步引得龙骑军全部进入落马洲地带,一路上都是互相踩踏的尸体,分不清是敌是友。 此时雷霆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整个落马洲,随后轰隆隆的雷声滚落在耳边,配合着万千大军喊杀声,煞是壮人胆色。雨落后,沼泽湿地更是泥泞不堪,马上功夫均都不便施展。 雷雨来的疾,去的更是快,雨势渐收。连日来干旱的燥气被雨水浇灭,风佛过山岗异常清爽。 此时山丘高处,谷地入口处,外围草场,都忽然又冒出了二万多黑水骑兵,死死的堵住了整个落马洲陆地方向。 看着被驱赶至沼泽湿地以及湖边的数万神光大军,正值壮年的拓拔天阳堆满笑容,虽然眼前敌军人数少了点,应该不足两万人马,但有墨脱黑水骑兵的帮助,在落马洲湿地一个也不会跑掉。 “墨脱天云,你很好。回去我会向大王为你请功。”拓拔天阳侧头看着墨脱族长子,微笑的说道。 “一切都是拓拔主帅运筹帷幄,我们墨脱族不过锦上添花而已。舍妹天戈还在谷地大营恭候元帅大驾。”墨脱天云弯腰致谢,面露谄媚的恭维,并不忘点出墨脱族第一美女,自己亲妹墨脱天戈还在大营中等待宠幸。 难怪墨脱天戈有心灭掉拓拔天阳和兄长,为了讨好北胡王室,连自己亲妹都要献出的墨脱天云确实让人失望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清风拂山冈 秦岭起东风,雁过千山鸣长空,半载光阴悠悠! 归心似箭意万重,西关蜀驿道月朦胧,谁引弓? 但说远征,烽烟万里枕风宿雪,遍地天涯倦客、断鸿,犹记当年骁勇。天下归梦,唯有汉中。 闲看市井枯荣,梦议天下大同;听陌上俚音,也风情万种。 一曲《陌上桑》唱的多少离人清泪流,太康城内烟花柳巷莫不争相传唱崔郎词。儒林士子在崔探花词里寻觅着征战塞外的凄凉,而深闺空阁楼里,佳人盼郎归。 当嘉隆帝收到西线落马洲大捷战报之时,仰天长啸,杬儿果不负朕,不负朕啊...... 神光北伐第一次主力决战的大捷,平康王以弱胜强,全歼出征的王账龙骑军,一扫尕布湖牧场惨案的阴霾,捷报飞遍山川大地,民心振奋,士气高昂,中路大军先锋官朱希祖连夜挑衅叫阵幽云城,绣狐慕容嫣然则高挂免战牌,紧闭城门。 北胡王庭周边大小习剔全被征调来拱卫戍防,一时间草原诸部风声鹤唳,尕布湖走廊地带兵力空虚,暂时再也无力控制帝国西北部。 远在王庭的墨脱二公子听闻落马洲战役后,连夜带领亲兵往西逃窜,结果被拓拔天阳的亲叔叔斩杀于雁荡口,驻防外围的黑水骑兵直接被收编补充入王帐龙骑军。 虽说神光二十一年的北伐,一路从嘉桐关往北推进,主动进攻,但除中路大军外其他两路多是被动不利,尤其是兵力和补给无法持续供应,被北胡大军追杀的四处逃窜,但西线左路军落马洲一役彻底消灭了出征追杀的王帐龙骑军,使得北胡三大主力无法实现会师幽云城的战略目标。 由于王庭暴露在神光平康王部的攻击范围内,王帐龙骑再也无力出征追杀,更别提去幽云城汇合绣狐慕容嫣然部,而桓檀统帅的鬼怯军则被右路刘之纶部死死缠住。整个北伐战争的天平已经偏向了神光朝,此时嘉隆帝浑身轻松,增加火力猛攻,人马死尸填平了外围护城河,一度虽登上过外城墙头,北胡方出动精锐反扑,双方士卒尸体挤满了城头,鏖战半日后无奈撤出,但两方兵马在城头上和墙角下的鏖战时,为墨家机关营争取了不少时间。 战争的天平往往就是在不经意的时刻被打破平衡,但双方统帅心中都十分清楚,不论是边路厮杀到何等惨烈,也都是主力大龙搏杀收官前的彩头而已,无非就是彩头有大小之分,金角银边草肚皮讲究是起手气势,但拉开阵仗拼国力之战定然是中路大龙决战,嘉隆帝抢占了先手,但却未抢到先机,甚至灵武侯部的覆灭反倒让他输了一筹,但棋至中局,平康穆王硬生生的给扳了回来。 诚然北胡主力精锐兵败落马洲,王帐龙骑军几万人的葬送,打击了北胡铁骑的士气,但幽云城仍然牢不可破,北胡国力亦未大损,绣狐慕容嫣然每日亲自城头督战,与士卒同甘共苦,甚至经常半夜时分带人出城劫营袭扰。她清楚双方决战时刻远未到来,大师兄桓檀来信也已经说明,容他先消灭了身后的狗皮膏药,再来会师。 一向温文尔雅,笑意盈面的北胡兵圣难得在王庭之上大动肝火,怒斥众臣,国力未损,有何可惧?落马洲兵败反而将北胡上下拧成一股绳,灭族亡国之战面前,放下一切是非恩怨。 转眼间已至盛夏,草原上的雷电暴雨毫无征兆的泼下,经常打断了双方的鏖战,草原土质疏松,暴雨冲刷后比较柔软,几次暴雨后人马踩踏下竟然地陷了几个大窟窿,结果把墨家机关营挖地道的人马埋在了地下。 此事着实把绣狐慕容嫣然给吓出一身冷汗,甭管是否挖地道进城,只要机关营挖到城墙根下,一轮盛夏暴雨下来,恐怕经不起人马冲撞几次,外墙就会被打出个豁口,到时候再难堵住。丢了外城不可怕,但是军心一丢,内城则岌岌可危。 慕容主帅冒死带领精锐出城,清理护城河内人马尸体,后继续清淤深挖,彻底截断神光机关营挖地道的如意算盘。神光久攻不下,两军只能僵持着,但对垒大军的心弦都是越绷越紧。 在嘉桐关养伤的众人已经陆续赶回军营报道,明薇的身体却每况愈下,金针渡穴收效甚微,急得含章如热锅上蚂蚁,而远走极北之地寻找解药的明堂迟迟未归。反倒是明薇此时经常安慰着众人,生死皆有定数,死前能如愿,人生无憾。若是再强求,那才是要遭天地厌弃。 此夜闪电交加,雷声如鼓,天地茫茫被覆盖在雨幕之中,明薇倚在丈夫崔含章的胸膛,耳畔呢喃,两人满满的回忆着溪口的一草一木,明薇静静的看着眼前男子的眉眼,如风霜雕琢一般,心中默默的祈祷上苍,愿以十世轮回保他一生平安。 这样如春光明媚般的女子静静地走了,带着无限的遗憾彻底的离开了人间,也许六道轮回中无缘再见......... 雷电轰鸣,雨落瓢泼,嘉桐关大雨连绵,幽云城横尸遍野。 崔含章没有声嘶力竭,也没有茫然失措,屋里的一切就这样静悄悄,一门之隔,两片天地,生死永别。 清晨的太阳照常升起,崔韫捂着嘴巴强忍着哭声,眼中充满了各种不舍。崔含章喊她一起帮妻子梳妆收拾,赤条条来,干干净净走,两人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生怕一点点尘埃染脏了无暇玉体。 三日内,崔含章不眠不休,陪着明薇静静的走完最后一程,拜托崔韫将骨灰先带回太康,等到北伐结束后亲自带回建阳溪口安葬入祖坟中。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前线兄弟们还在抛头颅,洒热血,崔含章没有理由继续逃避,纵身上马奔赴幽云城。城头上崔韫看着两骑远去,渐行渐远,悄悄擦掉眼角的清泪,她倔强的站在那里送行…… 风大,目不能视,泪流不止。 游骑将军李青山与校尉崔含章再次杀回幽云城战场,游骑营扩编至六千人,独立建制,可直报圣上嘉隆帝。游骑营经过多次升级,武装成仅次于神光大戟士的精骑,正面冲撞力虽不如重甲骑兵,但机动灵活性更胜一筹,首要任务是切断幽云城与外界的一切通讯联系。 崔含章的急速成长让李青山都赞不绝口,拳法势大力沉,力透缟甲,神光大戟挥舞,有横扫千军之势。疆场磨砺,心性趋融,明薇的离世使得他更加看明白了天地不仁,心中挂碍减一分,出拳速度快一分,力道大一分。 拳印刚猛、掌刀锋利、膝肘撩动间风卷残云,眸光如古井无波,这一切的变化让李青山啧啧称奇,崔含章烧窑把式小成,初窥门径,正式的在拳法大道上迈开步伐。 两人各自带领千人队伍一日三巡,扫荡游离在外的散兵游勇,更是时不时偷袭清理幽云城侧翼附近的各族部落。 幽云城依山而建,坐落在黑水河畔,人口二十万,北境第一大城,乃通往北胡王庭第一重镇。游牧民族散漫不定,通常城池规模均都不大,星罗棋布的点缀在无垠的大草原之上。 但幽云城却是历经几百年的不停发展,已成九重城之规模,内城与外城各有三重墙,八百年历史上幽云城几度易手,大端朝与拓跋氏殊死争夺,塞外风云变幻,西羌北胡等各大种族依次登场,任何一支势力夺得之后均都扩建,可以说幽云城无论规模和城防的深度厚度,均都超出了嘉桐关太多,北胡拓跋氏虽然龙兴于王庭,但也是在夺得幽云城后才真正在北境站稳脚跟,进而席卷整个北方,屠族灭部如摧枯拉朽。 幽云城受到中原士族文化影响较重,当年大端末年河间战乱,燕北王与神光太祖打的昏天暗地,诸多大族纷纷无奈迁徙,有南迁士族,自然也有北奔名门。燕北王落得兵败身死,背后支持的大族名门更不容于神光新朝,故而只能选择北奔,自称是清流溯北。 经过百年的发展,幽云城连带后方的十二座子城,逐渐形成了独特的文化氛围,在北方境内统称为幽云十二州,尤其是北胡王庭开放的边境贸易,神光三大商行等诸多生意人都在幽云十二州开设店铺,一时间商贸发达,南北行货随处可见,人潮涌动摩肩接踵。 幽云城另外两面开阔平坦,适合主力大军对垒,历来是北方游牧铁骑南下的战略基地和后方堡垒,也是南方农耕文明往北发展的最大障碍。 单单是在幽云城马市的年交易量就达到五万匹,两国未曾开战之时,幽云城一度成为整个北境最大的贸易中心,更是南方货物在北胡帝国分散的最大集散地。当时溪口龙窑崔氏也曾借助萧氏商队往幽云城贩卖过瑶瓷,崔明堂更是被派往河间府开拓市场,未尝不是想着以河间府为跳板,有朝一日真正打入广阔的北方市场。 北境商贸发达,自然带动了文化繁荣,况且名门清流溯北后也带来了大量典籍,幽云十二州文风民俗颇为硬朗,与河间文风有相似之处,融入了北胡游牧民族的塞外风情后,以豪迈著称,当然神光正统斥之为胡夷小道,班门弄斧而已。 崔含章闲暇之余翻阅幽云诗篇,“黑水泱泱,汇流滥觞。落落衍繁,度土型邦。黑水洪洪,夹山汹涌。奔河落虹,饮马青空。黑水源长,日月其昌,奇势迭出,其道大光。”这种朗朗上口却又气势磅礴的诗篇,殊为贴切北境的苦寒,此时也让他感受了幽云十二州文化,确有独到之处,硬朗之中透着坚韧。 大军压境,乌云蔽日,幽云城内人心惶惶,慕容嫣然第一次彻夜失眠。派去王庭求救的探子再也没有回音,在心理上给幽云城军民莫大的压力,若非是背后十二州六大姓的鼎力支持,恐怕此时已经发生骚乱,局势更加危急。 纯属比拼消耗下来,幽云城力有不逮,而神光大军后方嘉桐关源源不断的运送物资,倾其一国之力攻伐幽云城,整整围困一月有余,整个北胡帝国感受到了嘉隆帝的破城决心。嘉隆帝在日常攻势不间断的情况,开启了攻心战,命弓箭手将招募书射入城内,凡是出城投靠者,皆为神光子民,一律赐予田产牛羊,永不征税,金银厚待。 尽管慕容嫣然应对及时,命人收缴招募书,但幽云城已经暗流涌动,加上当初神光三大商行留下来的谍子鼓动,牛马栏暗中传播,似乎有后院起火之势。 嘉隆帝在大帐中与众将议事,崔含章与李青山,姚大观等一干青壮派得以旁听,有将军献策,直取幽云城不如先拔掉身后的十二州,使其成为孤城之势,离开了十二州的物资支持,幽云城也不过是一座较大的城池而已,长期围困之下必然会弹尽粮绝。再者若是幽云城分兵救援,必然会落入我军陷阱,到时候逐个击破,好过这样折损兵力强行攻城。 “想要拔掉十二州就得绕行黑水,拉长战线之下,物资补给与军令指挥都是大问题。”其他将领疑问道。 “若是让平康王部从西北部撤出,攻击十二州,是否可取?” “不可,平康王部如一根钉子扎入西北,让北胡如鲠在喉但又不敢放松警惕,牵制住王帐龙骑至关重要。绝对不能给北胡三大主力汇合的机会,否则到时,我们也只能暂避锋芒,回撤嘉桐关。”姚誉明确反对道,他常年镇守边关,深知北胡三大主力的厉害。 “加大招募书投递力度,传令牛马栏盯紧慕容嫣然,一旦有机会直接斩首。”嘉隆帝坐在榻上,盯着面前的形势图,下令给屏风后的影子。 幽云城帅府内,慕容嫣然则是召见着十二州城主及六大姓,商议调派物资,众人一致意见王庭尽快支援,否则以双方这般惨烈的比拼消耗,恐怕幽云城无法支撑过这个夏天,一旦到了秋收之季,仍然被围困在幽云城内,粮草何以为继?十二州城内的百姓已经怨声载道,这样下去局势不稳,而且弹压之下容易引发骚乱。 慕容嫣然高坐堂上,看着众人七嘴八舌的争吵着,心中却盘算着更大的一个计划,神光嘉隆老儿希望一口吃掉幽云城,而绣狐慕容嫣然则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北胡王牌主力再不济也不至于连连退守,她示敌以弱,以幽云城为诱饵,只要另外两路大军赶来,一旦形成反包围之势,内外夹击之下,神光大军必败。 当务之急是要安抚住这些十二州的城主,此时切不可后院起火,如何将幽云城与十二州打造成铁桶一块才是此役胜负的关键,六大姓的态度更是关键中的关键。 诚然慕容嫣然身为女帅,与士卒同吃同住,常常亲自登上城头擂鼓助威,赢得一众士卒拥护。但面对十二州六大姓的老头子们,个个都如泥鳅般滑溜,感觉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战局僵持不下,分化瓦解再所难免。如今就有人趁机向王庭参奏主帅慕容嫣然指挥不力,导致幽云城损失惨重。 幽云十二州这座江湖,水深不见底,慕容嫣然虽是兵祖谷的过江龙,但能否压服众多地头蛇尚未可知。 此夜难得清静,直至夜间三更时分仍未见到神光攻城,绣狐慕容嫣然独自一人登上城头,站岗的士卒习以为常,无人打扰主帅的独行。 暑气消散,抬头所见繁星点点,慕容嫣然思念着大师兄桓檀,是否已经摆脱了神光鬼才刘之纶的纠缠,师妹一个人在幽云城,心里很孤单。 星夜无声,唯有从幽云城后方山岗上刮起的清风吹拂而过,一袭红衫孤立城头,乌黑秀发肆意飞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七章 南顾楼里刀气寒 一座江湖,十二州,英雄好汉与魑魅魍魉齐聚,熙熙攘攘,烟火红尘。 很多蛰伏在水底的老鳌被搅的不得安宁,惹急了见谁咬谁,更有偶尔翻身露出一片花鳞的黑影闪现,让人心悸。 两国对峙,一城之隔,从江湖到庙堂,滚滚洪流挟带下,王侯将相与凡夫俗子同样身不由己。 世间的苦难谁也没法感同身受,所以当苦难来临,落在一个人身上时,谁都会措手不及。 今夜幽云城清风抚山冈,寂静无声,而流鸾城内鸡飞狗跳,十二州六姓中五大族共同围剿连家,连家老祖连云生誓死不屈,带领阖族老少拼死抵抗。 好好的阆苑瀛洲,金谷琼楼,一把火的功夫,转眼间破败不堪,人仰马翻,踩踏了野花绣地,老幼妇孺哀嚎,青年子弟中不乏血性汉子,拼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开肠破肚后攥着肠子勒住敌人的脖子,嘴里还咬着敌人的半个耳朵,端的一处人间惨案…… 传言连家大少爷与神光第一皇商萧氏亲近,更有来自太康城的密报,连海潮与萧靖结拜异性兄弟,有福同享。此时眼看百年祖业就要被连根拔起,家破人亡,却怎么也没见到结拜大哥萧靖援手,有难同当这事不提也罢…… 连海潮武力惊人,性格豪迈,不说打的幽云十二州俯首帖耳,也是堪称年轻一辈的翘楚,连云生逢人提起海潮我孙,老夫聊发少年狂,比之当年他老人家纵横塞外的得意劲更胜。 连云生至死也没想明白,百年连氏堂堂幽云十二州的六大姓之一,怎么就如此败落收场? “人不狠,站不稳。云生你别怪几个老哥们心狠,海潮这娃做什么不好,跑去跟萧家小崽子结拜。”刘大脑袋瓮声瓮气的喊到。 “单单是连海潮出身于尕布雪山大轮寺一脉就是死罪,难道你不知道落马洲的惨案,如今已经成了北边王庭禁忌了?”夏明夷吐了口唾沫,对着屹立门楼前的连云生恨恨的说道。 “你们是要拿我连家开刀,莫须有的屎盆子往大爷我身上扣,也不怕崩碎了一嘴狗牙。”连云生混世魔王的性格此刻展露无遗,几十年修身养性的功夫磨不掉江山本性。 “今夜我们五大姓氏围剿流鸾城,由不得你撒野,我劝你还是为身后的连家子孙考虑清楚。”黑暗中有苍老的丧气霸气回应他。 连老爷子是做了同归于尽的决心,他深知十二州六大姓能站稳这座江湖,把持百年,暗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赶尽杀绝的买卖,今夜局势断无转圜余地,否则也不会让他们倾巢出动,暗地里似乎还有星海部众,这帮当年自己铲草未除根的余孽,今夜抡起屠刀杀得性起。 连海潮在南顾楼里意气风发,把十二州年轻一辈打的服服帖帖之时,正是绣狐慕容嫣然猛攻嘉桐关之际,那时候谁都认为连海潮问鼎十二州第一高手,桓檀不出,谁与争锋? 直到此刻连云生死之前抓住海潮的衣襟告诫道, “我们连家不怕死,也死的有骨气,但是你要记住,这个世界给了你一份善意,不是当世道又给了你一份恶意后,再大的恶意,哪怕是这份恶意远远大于善意,也不可以全盘否定这个世界,这份善意仍然在那里,你来或不来,它都在那里,不离不弃,一定要记住,抓起来,时时的记起它。” 其实连海潮听不进去,但不妨碍记在心里。 举目望去都是残垣断臂,族中幼童倒在血泊里,人虽被巨大的气浪冲上夜空中,但眼睛死死的盯着连府。此生最尊重的连家老头子,以毕生功力逆转气血,鼓胀全身后自爆炸开一条血路,以连海潮的本事翻出了流鸾城墙后,谁也留不住他,算是给连家留下一条血脉。 “十年之后,诸位洗净脖子等着。”连海潮长啸一声,隐没在黑夜中,漆黑的夜黑漆漆的,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十二州的江湖从来吃人不吐骨头,堂堂六大姓之一的连家一夜之间覆灭。流鸾城的百姓围在远处指指点点的看着,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进去看看情况,但即便是透过破烂的院墙,摇摇欲坠的府门,也能看到里面横七八歪的尸体遍地,满城百姓虽然窃窃私语,但很快又都装作没事人一样散去,门前雪都扫不完,谁管他人瓦上霜。只是自此后,流鸾城里气氛怪怪的,众人眼神中都流露出提防神情,似乎人与人之间冷漠了起来。 此后流鸾城再也不姓连了,十二州只有五大姓氏.... 在此之前,连海潮是整个流鸾城的大英雄,是他让流鸾城里秩序井然,少了些欺行霸市,也多了些善男信女。 连海潮这小子十岁之前坏的冒水,牵狗架鹰横行乡里,小小年纪就懂得去扒墙头,大街小巷提起连家小祖宗,都气的咬牙切齿。 说来也怪,十岁生日过完,连海潮就失踪了,据说老太爷一怒之下把他扔到大雪山里,学不成本事就别下山。 还真别说,当夜就有户人家放鞭炮,这跟点燃了鞭炮坊一般,噼里啪啦的,整条街都跟着响起来,气的连家老太爷笑岔气,好好的一碗热茶喷在大厅上,好在老太爷修身养性压住性子,也压住了手执棍棒,气势汹汹准备出去打人的他二叔。 十年时间足以让当初的黄毛丫头出落成楚楚动人的大姑娘,人各有命,有的已经出嫁相夫教子,有的则在红尘青楼里厮混打滚,更有的不知被哪家公子少爷买去做了开襟小娘,红袖添香。 至于连海潮当初扒的墙头也已经砌了又砌,十年时间却没让流鸾城的大小爷们忘了连家小祖宗,连海潮回来了,这祖宗回来当天就在南顾楼里收拾了十二州的年轻翘楚,说起来也都是小时候穿开裆裤玩大的对头们。 起因无非就是几位爷都打赌谁先把南门街尾的秀水姑娘收入房中,风月无边,这帮爷平时闲来无聊总是喜欢找点乐子,家仆小厮们跟着添油加醋,几天下来,然后就上演了一出逼良为娼,祸害黄花大闺女的戏码,虽然这帮二世祖们也晓得事情发展的超出原先预期,吃相不好看,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想着打住或者停下荒唐的闹剧,天大地大也不如自个的面子大,在兄弟们中丢了面子,以后被笑话一辈子。 谁曾想秀水姑娘是个烈女,跟她唯唯诺诺的爹大不相同,愣是死活不从,虽然是来了南顾楼,赎回赌博欠债的老父,但最后竟然趁着间隙,在南顾楼上跳了下去,血流了一地,鲜红鲜红的,分外刺眼,整个大街上乱套了,围了一圈人却没谁敢上前。而在楼上的二世祖们也觉得出事了,想着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去外地躲一躲,谁曾想正好撞上从尕布雪山大轮寺出师的连海潮,那会他还是寸头,就一个人在隔壁饕餮大餐,有家不回先去南顾楼里大吃大喝,这很符合连海潮的性格,可不就是被他碰到这么一出逼良为娼,整出人命的好戏。 他想这都谁家的死孩子啊,十年时间他不在流鸾城,难道都流行这个玩法? “叫花子,滚远点。”一众家丁瞅着这个踹门进来的年轻人,留着个怪异的寸头,穿的满是补丁的大袍子,关键最气人的是嘴里还叼着一根牙签棒。 “男欢女爱要你情我愿,这才能水乳交融。好好的黄花大闺女,就被你们这些垃圾祸害了。”连海潮吐掉嘴里的牙签,自己拉了长椅子坐下,神神在在的说道。 “今天一个都别想走,我可是全都听见了,也都看见了,就是你们几个逼着人家姑娘跳楼的。” “你,躲什么呢躲,说你呢孬种,穿着太康产的鸳鸯戏水丝袍就以为自己风流倜傥,大姑娘都得投怀送抱?”连海潮指着独孤家的二公子说道。 “哪来的臭要饭的,给我轰出去。”独孤元被连海潮这样当众指出躲躲闪闪,顿觉脸上火辣辣的,虽然刚才就他叫的凶,还撺掇着秀水姑娘跳楼, “你跳啊,不跳就不是烈女,我还就喜欢贞洁烈女,你跳了我给收尸,给你爹养老。” 一众小厮冲上去就要把连海潮扔出门外,可谁知刚围上去的一帮人莫名其妙的都摔了出去,如随手扔掉的石子一般,撞坏了门厅,画屏,散落在地上,哎吆哎吆的叫个不停。 “独孤元,你不是说给秀水姑娘收尸的麽?还等什么呢,她就躺在那里,等你呢。”连海潮拍拍手,站起身来走到独孤元的身前,戏谑的看着他。 独孤元知道碰上硬茬子了,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对方出不了流鸾城,生死还不是任他南捏,于是脸上堆笑,拱手上前说道: “这位爷,独孤元有眼不识泰山,我们跟秀水姑娘就开个玩笑,谁知她性格如此刚烈。” 另一边夏明夷等人却暗暗的准备背后下手,先拿下这个狂徒浪子再说,在流鸾城里敢管他们几个事情的人还没生出来,不知死活的东西。 谁知此人仿佛背后长眼,听闻脑后风声,头都未回,直接抬起左脚,腰胯旋转,飞起一脚,把背后偷袭的众人踢飞,这一脚功夫真俊,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力是玩不转的,众人也都是常跟着家中护院习练拳脚棍棒,平时收拾个地痞盲流之辈不在话下,可如今被人一脚踢飞,实在是恼火,又都是无法无天惯了的二世祖,管你是天皇老子,今天都得给我趴下。 一时间,南顾楼里人仰马翻,一帮二世祖加上家丁小厮几十号人围攻连海潮,随手摸到什么拿起就砸,对于连海潮而言,一群乌合之众而已,除了几个护卫挡住几下拳脚,其他人都是不堪一击。不一会,全都被打倒在地,有个还被从南顾楼里扔出去,虽然不会摔死,但也是伤上加伤,吐血不止。 “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连海潮是也,怎么着,独孤元,夏明夷,十年时间没揍你们,出息了啊,都不记得有我这号人了?”连海潮站在南顾楼破烂的窗子前,对着众人说道。一时间众人有些茫然,不知是谁忽然尖着嗓子喊道:“你是连家十岁送走的那个小魔王?” “总算还有个人没忘了小爷我,再赏你一脚,独孤元,记得去把秀水姑娘的棺材送过来,否则我带着她去你们家摆灵堂。”连海潮扔下满地伤残的众人,抬脚走到一楼柜台把酒水结账,“东西都是他们打坏的啊,找他们算账。” 这是连家大少爷连海潮回归流鸾城的华丽登场,背景是脚踢独孤元,拳打夏明夷等人,第二天这些被打了的年轻翘楚们都弄清楚连海潮的身份了,也都知道当初那个无法无天的魔王回来了,加上如今连家势大,咽不下这口气也得憋着,都乖乖的上门赔罪。 当然,这在老一辈的人眼里看来,这就是一群小孩子打架,无非是当年的十岁小孩变成了二十岁的小孩子而已。 流鸾城小孩子打架的事情出不了一州之地,而幽云城的事情却威压十二州,老一辈的江湖跟他们小孩子不一样,越是风平浪静,越是暗流汹涌,静水流深,水底下已经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幽云城那边要摊派粮草,绣狐慕容嫣然不是吃素的,她可是带着亲兵营加神箭营一个州一个州的拜访了一遍,没听到六大姓家主亲口承诺,绝不离去。十二州六大姓的老头子感觉纯属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何况她不讲道理,长头发的女子不讲道理,只讲武力。要知道,她是先踏平了十二州的江湖,再上门访谈借粮,说是借,没说还的事情。 十二州有数的高手都被兵祖谷派出的杀手刺杀了,不是暴毙在家,就是被挑了招牌,这还没有轮到她大师兄桓檀大帅出马,十二州的江湖被过江龙翻腾的浑浊不堪。这会貌似大家都想起来了大轮寺回来的连海潮,新晋十二州第一年轻高手。 “云生老哥,要么让你家海潮接下一场?”有个头发掉光的老头子呷了一口酒,不经意的说道。 “海潮不错,看来是在大轮寺学到真本事了,比我们家那小子强。”夏老太爷附和道。 一桌子上众人也都点头笑道,说起来十多年没见到你家海潮了,要么改天带来让大伙认识认识。 “你们几个憋着坏吧,海潮那三脚猫的功夫能给兵祖谷的揉捏?幽云城的战事乃整个帝国的军机大事,咱们与神光开战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此事从长计议,从长计议。”连云生头也不抬,夹了一筷子菜自个吃着。 连云生心里却又另外一番打算,虽然幽云城派出大军把神光投递的招贤书都收缴了,但谁也不是没看完,若不是幽云城弹压的迅速,恐怕这会已经引起骚动,他连家还不想这么快当出头鸟,十二州又不是连家独大,夏家和孤独家,刘家不都是号称手眼通天,言必称王庭,先看看局势再说。 虽然被再次征缴粮饷,但六大姓不是拿不出,只是都不想轻易拿出,毕竟这场战事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或者说幽云十二州的归属还不一定,万一神光朝打下幽云城,十二州就都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长久不了。虽说当初都是溯北清流,但是也分个先来后到,亲疏有别。 奔雷城里老一辈的晚餐,吃的清清寡淡,索然无味,远不是年轻人的把酒言欢。 流鸾城南顾楼里装潢一新,歌姬舞姬莺莺燕燕,这次整个十二州六大姓的年轻子弟均都是齐聚一堂,为连海潮接风洗尘,有头有脸的年轻一辈都来了,那可真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海潮大哥,是小弟明夷不懂事,大水冲了龙王庙,我带着独孤元来给你赔个不是,先干为敬。”夏明夷喝的踉踉跄跄,举杯说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喝了这杯酒都是好兄弟。”连海潮一把揽住两位兄弟,十多年的修行非但没有改变秉性,逢场作戏最是张口就来。 “海潮兄,都说你在大轮寺学得一身的功夫,今夜给十二州的兄弟们开开眼呗。”奔雷城少主起哄道, “呔!拿我刀来!”连海潮有意趁机立威。 只见两位小厮抬着一柄大刀颤颤悠悠的走上来,连海潮一个纵身,瞬间掠到近前,握住刀柄,脚下换位,一个连环翻身,跃回大堂中央,舞的风生水起。 南顾楼灯火辉煌,刀光寒气四溢,一时间整个大厅里只听刀声纵横,阵阵拍掌叫好声,仿佛要掀开南顾楼顶盖。 酒气壮胆,锟铻刀气纵横,人心躁动。只见一位十二州盛名的剑客在雷动默许下,拔剑之后跃入场内, “连少爷好刀法,奔雷剑前来拜会。”剑客人未到,声先到。 一时间,刀剑齐鸣,你来我往,谁曾想几个回合下,连海潮人刀一体,挟带一往无前之气势斩下,奔雷剑便折于锟铻刀下,南顾楼鸦雀无声,堂堂奔雷剑享誉十多载,败的如此快...... 连海潮并未停留,轻轻提纵神形跃上桌子,在中心转盘方寸之地施展刀法,而此时再无声息,众人只见偶尔毫光乍现,更多时候眼睛都追不上刀光,这种感觉入坠冰窖,年轻一辈背后冷汗直冒,但嘴上却都喝彩不停,手掌已经拍的麻木了。 刀气光寒十二州,南顾宵小皆丧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八章 龙战于野 其血玄黄 快剑若奔雷,飒沓如流星,纵横幽云十二州罕有匹手,谁曾想这一代折断于连海潮的锟铻刀,颜面尽失不说,更是让奔雷城人心浮动。 但是令幽云十二州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形势转变如此之快,奔雷城稳如泰山,而流鸾城连氏一族却被整个十二州唾弃,奔雷剑手剿灭流鸾城连家之时出力最大,收获自然也最丰厚。 江湖,有时很远,有时很近,就在人心起伏之间。 刀光剑影是江湖,人心鬼蜮也是江湖。 连海潮趁着夜幕逃出流鸾城,浑身浴血仓皇逃窜,自然不敢走官道,尽拣人烟稀少地带直奔西边黑水而去。 连家这一条血脉可谓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从一州之主的连家大少爷变成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犬,也不过短短二个月的时间而已。 尤其是当流鸾城连家百年财富不翼而飞,传言连老太爷早已转移,如今宝藏线索唯有逃出生天的连海潮知晓时,整个幽云十二州沸腾了,全民躁动,做梦都想追捕他,哪怕拿不到百年宝藏,单单是五大姓氏的万两赏银就足以诱惑人心。 连海潮这一路杀的已经麻木,对这个世间,对人心已经绝望。所有人看他的眼神抑不住流露贪婪,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甚至当他被一个十岁小孩一刀捅破肚皮,热乎乎的鲜血溅了孩子一脸,嘴里却冒出呵呵的笑声,令他毛骨悚然,暂时都忘了疼痛。 唯有杀戮才是一切的回应。 这世间道理,从来都是有门槛的,太高的,不愿走进去,太低的,不喜欢当回事。不高不低的,丢丢捡捡,从来不是真正的道理,归根结底,还是依循着本人内心深处看待这个世界的底层脉络,但人活着就脱离不了所以依赖的生存环境。 连海潮此时的道理就是只想活着,活下去才是一切的希望。 连海潮已经三天二夜没有合眼了,全凭毅力死扛着,波涛汹涌的黑水依稀可见,但他陷入了此行最危险的境地,他被一群草原马匪缠上了,随后又来了两拨人马,其中夹杂着奔雷城剑手,此时他们正在为如何分配连海潮而争吵,都已经把他视为囊中之物。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聛睨十二州诸雄,如今却只能被当做待宰羔羊。 眼见几拨人谈不拢闹僵之际,连海潮提气暴起发难,挥刀砍向离他最近的马腿,瞬时间人仰马翻,现场一片骚乱。他趁机踩在倒地马头借力腾空,跳到另外一匹马身上,锟铻刀反持划过马匪的喉咙,同时用力一踩马镫打在马屁股上,骏马吃痛,嘶鸣一声,冲了出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眼看体力不支的连海潮竟然暴起发难,瞬间脱离了众人的包围圈,顾不得在争吵,全都驱马追赶。 “驾,驾”皮鞭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如离弦之箭追逐连海潮,“嗖,嗖”的破风声从脑后传来,一只羽翎箭射在他的左肩,距离如此近,力道穿透了肩甲骨,带起大片血花,连海潮身体失去平衡,重重的摔在地上。 从急速奔驰的马上摔下,再次撕裂了腹部的伤口,顿时血染红了包扎的纱布,虽然疼痛难忍,但他仍然就地打滚,不然保准会被后面的箭矢射成筛子。 这次后方围上来的敌人再也没有争执,一起缓缓地逼近他,准备先擒住这个十二州的青年第一高手。一路追杀,他爆发的能量已经让众人充分认识到连海潮绝非浪得虚名,凭借一把锟铻刀屡屡冲破重围,让无数亡命之徒命丧黄泉,恐怕单打独斗的话,十二州无人是其对手了。尤其是刚才三方追兵的疏忽大意,差点被他再次逃脱,果然是个狠茬子。 反观连海潮虽然混身是伤,披散的长发遮挡了部分面部,血水汗水混杂在一起把头发粘成一捋一捋,从发丝缝隙中透出坚毅的目光,冷冽透着凶狠,此时众人清楚他处在最凶狠最危险的临死反扑状态,谁也不想上前触霉头,以命换命得不偿失。 “连海潮,束手就擒乖乖的跟我们回去,你几位子侄还能有机会活命。”此时奔雷剑手仍然高声劝降,实则心中忌惮锟铻刀。 “我连家没有孬种,宁愿站着死,决不偷生于你们这帮无耻小人,当初南顾楼里我就该斩杀你等。”连海潮吐掉口中的血水,咬牙切齿的回应道,趁此机会暗暗调息恢复体力。 “连家已经烟消云散,成为十二州江湖笑话,既然你如此有种,送你上路,恢复我奔雷剑的无上荣光。”奔雷城剑手听到他提及南顾楼的事情,面上顿时火辣辣的,心中暴怒,一个鹞子翻身从马背上飞起直扑他而去。 奔雷剑若非当初托大,不识大轮寺锟铻刀锋利,断然不会几个回合便被折断剑锋,一旦施展开来,快剑若奔雷,攻势如雨泼连绵不绝,锟铻刀短时间内想要获胜并不容易。 此时只见场中刀光剑影,人影错乱,斗得难解难分。连海潮心中叫苦,看似打的精彩纷呈,但奔雷剑手避实就虚,明显是缠斗消耗自己,若是再有片刻,恐怕自己就要落败身亡。 脑中瞬间闪过一丝念头,伸手往怀里掏出一本书册,手腕一抖暗劲勃发,往远处扔去,口中喊到:“连家宝藏地图尽在此书。” 霎时间围在战圈外的马匪、幽云城追兵等人冲向书册,冲在最前面的马匪刚拿到手尚未翻看,便被削掉了脑袋,飞起的头颅脸上还透露着张狂地笑意,无头躯体摔倒在马下被众人踩烂…… “你们这帮蠢货,抓铺连海潮事大,何愁找不到连家宝藏?”剑手大声呵斥着,但不敢分神回头。 人心从来禁不起蛊惑,百来号追杀之人都弃了连海潮追逐藏宝书册,场面混乱不堪,彼此间形成了两个阵营厮杀。而此时连海潮也趁着奔雷剑走神之计,双手握刀,灌注真力,劈斩而下。 奔雷剑经过多次的猛烈碰撞,终于支撑不住,在一次猛烈的撞击中,应声而断,但一节断剑划破了连海潮的防御,在他的身前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口,顿时鲜血染红了他破旧的袍子,连海潮气势如虹,一刀斩向了敌人的脖颈,奔雷剑手无奈只能远远的向后退去。连海潮再次发足狂奔,只要翻过前面的独木桥,就有八成概率保命。 此时天色已晚,崔含章带领着三千人的游骑先锋营已经扫荡了整个幽云城的西北外围百里地,此行收获不小,准备在黑水河饮马休整一番就返回大营,而此时河对岸的厮杀则引起了游骑手的注意力,对面百来号人围追堵截连海潮,追兵服饰各异,有身披盔甲的,也有江湖剑客打扮,更有草原马匪之流,此番厮杀更像是江湖仇杀。 令崔含章众人称奇的是,被追杀的连海潮武力惊人,一把锟铻刀游若惊龙翩若惊鸿,在人群马匹间纵横,刀光过处溅起大片血水,使得他屡屡逃脱包围圈,眼瞅着就要上桥渡河,最后却被几只羽箭射中腿部,栽倒在泥泞之中,但他拖着流血的伤腿执着的往前爬去。 连海潮眼皮越发变的沉重,比躺在黑夜里更容易的想要闭上双眼,这一次他十分的清楚眼睛闭上后再也睁不开了,脑中映像着祖父死前的不甘的眼神,是唯一能够让他保持清醒的。 当你所知道的一切和爱被摧毁,世界已没有再留恋的地方了。 死亡是渺小的,却又是极为的漫长。 就在连海潮心中火苗逐渐熄灭,眼皮缓缓开阖间,“嗖,嗖,嗖”密集尖锐刺耳地破空声,从他头顶划过,将再次合围过来的追兵射翻马下,与此同时崔含章带领十多名游骑手已经过桥杀向追兵,战斗发生的十分急促,从羽箭射杀压制,到游骑手过桥追杀,不足片刻便全歼百来号追兵。 幽云城外的百里荒野之地,游骑先锋营小试牛刀,杀敌如切瓜砍菜一般,尚未尽兴便已结束。 崔含章命令士兵打扫战场后,迅速撤离并抬走昏倒的连海潮,马不停蹄回营救治。 在深夜时分留在黑水岸边的游骑手回报,在崔校尉带兵离开一个时辰后,又来了大股人马,大约有千人左右,弓弩装备精良,应该是幽云城里出来的。 次日清晨,连海潮被营帐外的兵马操练声吵醒,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白面校尉,他不自觉的去摸锟铻刀,扑了空才发现自己躺在榻上, “切莫乱动,免得伤口再次撕开,受罪的还是你,你的刀就在床头收着呢。”崔含章嘘着喝了碗油茶,慢悠悠的说道。 “救命大恩不言谢,日后定当涌泉相报。请问这是哪里?”连海潮挣扎着起身,抱拳问道。 “你先答我,为何被人追杀?”崔含章目光紧盯着他问道。 “江湖仇杀,家族恩怨。”连海潮回答。 “为何会有幽云城军队参与?”崔含章再次追问。 “幽云十二州怀疑我们连家勾结神光朝谋反,里应外合,故而被他们联合痛下杀手。”此时命不由己,索性敞开了说。 “那你们流鸾城连家是否真有联合神光朝里应外合?”崔含章步步紧逼的追问。 “我不知道,连氏一族百年前自河间北上,扎根幽云十二州,成为声名显赫的六大姓,而我十多年一直学艺于大轮寺中,族中之人甚少过问。”连海潮迟钝了片刻后说道。 “这里是神光游骑军大营,你先好好休息。不管怎么说,幽云十二州灭你满门,咱们都有共同的敌人。”崔含章起身便走出大帐。 此时幽云城内统帅绣狐慕容嫣然已经气得破口大骂, “一群蠢货,堂堂幽云十二州五大姓氏竟然捉拿不住一个连家余孽,他连海潮是有三头六臂麽?不是说幽云十二州尽在掌控之中?” “既然你们收拾不好流鸾城的烂摊子,干脆交给星海部接手得了。” “星海部愿为狐帅赴汤蹈火,肝脑涂地。”星海部大长老站起身来向慕容嫣然躬身致敬。流浪百年的星海部此次选择押注绣狐慕容嫣然,终于在幽云十二州赢得一处容身之所。 “狐帅息怒,五日内军需物资全数运到幽云城。”其余五大姓长老看到这个情况,立马起身表态道,众人费尽千辛万苦才铲除一个连家,可不想被星海部摘了果子入驻流鸾城。 “流鸾城尚需安抚,星海部冒然入驻恐引起百姓骚乱,我等五姓愿抽调族中精干子弟共同维护流鸾城治安稳定。”独孤氏与夏氏等长老赶紧表态请愿。 “星海部与五姓子弟共同入驻流鸾城,安抚百姓,稳固后方,违令者斩。”慕容嫣然坐在主位上单手抚住额头,对着众人下令。 “属下遵命。”星海部大长老已有预期,知道部族流落在外太久,想要一下子吞掉流鸾城操之过急了,但只要给他时间,再慢慢的把其他五姓踢出流鸾城,早晚的事情而已。 “我慕容做事向来公道,你们谁能砍下连海潮的人头,流鸾城连家府邸及方圆十里全部赏赐与他。”临散之前,慕容嫣然再次抛出了诱人的筹码,也挑明了底线,你们两帮人马争归争,但连家府邸及方圆十里是禁区,谁敢伸爪子通通打断。 两帮势力都急着回去调兵遣将,连夜入驻流鸾城,火速抢占地盘,听到统帅慕容嫣然的话语,心里也都果断的先把连家府邸周边区域划了出去,同时对追杀连海潮的事情则更加上心。 正是流鸾城剧变,连氏灭族改变了幽云十二州的江湖格局,流浪在外的星海部势力得以入侵十二州,以流鸾城为据点逐渐展开了对整个幽云十二州的渗透,百年以来散落各地的星海部众如朝圣一般赶往流鸾城,相比于出生富贵锦绣的五大姓氏子弟,星海部众则更加珍惜得之不易的流鸾城,多少族人惨死塞外,多少孩童冻毙于风雪之中,可以预见的未来五十年里,流鸾城的腥风血雨不会停止,只会愈演愈烈。 神光大帐内,嘉隆帝一边与姚誉大元帅下棋,一边听着崔含章汇报军情,当听到游骑军在黑水河边救了流鸾城少主连海潮时,不禁停下来转头问道: “连海潮还没有死麽,不是听闻流鸾城连氏被五大姓联合星海部给灭族了麽?” “确实没死,但伤势颇重,他如今还躺在属下的大帐内休养。”崔含章如实回禀。 “也是个可怜人呢,听说他是尕布雪山大轮寺的高徒啊。”嘉隆帝笑着说道。 姚誉听了圣上的话语后,在旁说道, “臣常年驻扎嘉桐关,听闻连氏一族百年来扎根流鸾城,尤其是出了连海潮这等人物,幽云十二州年轻一辈未逢敌手,想不到一夜间被人灭族,连海潮能逃出生天,其他五大姓估计是睡不着觉了。” “问问清楚连海潮接下来的打算,尽量满足他的要求,朕要幽云十二州的局势乱上加乱,或许就这颗棋子对幽云城大局的影响会超出预期。”嘉隆帝交代了崔含章后,便挥手让其下去。 “微臣以为连海潮或许可以做这幽云十二州的过江龙,好好的跟五大氏族等地头蛇斗上一斗。”姚誉捻须说道。 “一万年太久,朕只争朝夕。” “牛马栏火速立刻传令给落马洲,全力支持连海潮。”嘉隆帝对着屏风后下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九章 地发杀机 龙蛇起陆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幽云十二州江湖之变搅动了神光北胡两国大战的局势,幽云城外两军对峙僵持,棋至中局,忽然冒出来一枚漏子,而这枚漏子的出现让本成死局的区域忽然呈现生气,犹如楔入对方阵营的一根钉子一般,也许就是破局的关键手。 崔含章仔细回味着圣上的话语,未曾想到随手救下的流鸾城少主竟然被圣上如此看重,这条尕布雪山下来的过江龙还未来得及掀起滔天风波,便被眼前这座江湖里的地头蛇们给杀的如丧家之狗,如今看来事情远没有结束,圣上有心栽培支持的话,以连海潮武道修为,十二州的江湖恐怕又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连海潮养伤的五天都在是焦虑中渡过,他不止一次焦急的坐在榻边等着崔含章,仇恨的怒火已经灼烧了他的理智,但这位神光游骑校尉仿佛有意躲避他,在没有理顺思路前崔含章自然是不好去见他,只能托词终日在外打猎,期间游骑将军李青山回营后倒是看望过他,让他安心养伤,报仇雪恨的事情从长计议。 “崔校尉,我与李将军已经说明,即刻赶赴落马洲大师姐那里借兵杀回流鸾城。”连海潮一瘸一拐的坚持下地找到了崔含章。 “如今幽云十二州重金悬赏你的人头,人人都把你当成连家宝藏,布下天罗地网等你入瓮,你怎么杀回去?”崔含章并不看他,仍然专心的习练把式,拳风阵阵蕴含沙场血气。 “强攻不成,我便暗杀。他们五大姓氏族子弟与星海部众散落在十二州各处,只要我有心算无心,杀一个算一个。”连海潮养伤的日子躺在榻上日夜思索,满脑子想着怎么报仇。 “你一身大轮寺绝学,单单用来逞凶斗狠未免过于浪费了,杀回流鸾城是早晚的事情,国仇家恨绑在一起,掀翻幽云十二州是必须的,十二州五大姓哪一家手上没有沾满你们连家族人的鲜血?”崔含章徐徐收拳,吐出一口浊气,转头对他说道。 “我已经安排了五十余名游骑手乔装打扮混入奔雷城,日后作为内应,三日后我陪你一起去落马洲。” 听到崔含章的一番话语,连海潮心中明白,此时只有背靠神光朝这棵大树,才有报仇的希望。 “幽云十二州灭我连氏一族,必然是绣狐慕容嫣然这个贱人在背后撑腰,栽赃我与神光萧氏结拜的莫须有罪名,她不仁,休怪我不义。能有崔校尉助我一臂之力,定要把幽云十二州掀个天翻地覆。”连海潮嘴上说着狠话,手上抱拳致谢。 “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你我利益与共,咱们就要坦诚相见,海潮兄弟先回去安心休息,三日后辰时出发。”崔含章虚托一下回礼与他,让士卒送他回帐休养。 连海潮前脚刚走,李青山就从营帐另一侧闪出身来,“你说,连海潮有没有跟皇商萧靖结拜过?” “有没有结拜过已经不重要,幽云十二州都认为有就足够了。”崔含章笑着回复他, “既然来了,干嘛躲躲藏藏的?” “我出面不合适,含章老弟你可想好了,跟他杀回幽云十二州可是危险至极,江湖之事比不得沙场征战来的光明磊落,此行有命去,没命回。”李青山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揽住崔含章的肩膀说出心中的担忧,两人走向李青山的将军大帐。 “这不是等着李大将军给我传授一下行走江湖的经验,此去幽云十二州,下毒刺杀敲闷棍,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更何况我又不是他连海潮的打手,此行我最大目标是绣狐慕容嫣然。”崔含章对着李青山从来不遮遮掩掩,两人换过命的交情,如今统领游骑军配合默契,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状态。 “若是你有此想法,我劝你还是别去了。绣狐慕容嫣然是何许人也,她大师兄桓檀可是北胡军中第一战将,同样是出身兵祖谷,你以为她能比之桓檀弱到哪里?慕容嫣然一直在藏拙,难道你看不出来么?”李青山难得有认真的时候,面色凝重对他说。 “你说的有道理,绣狐慕容嫣然这绰号倒是迷惑人,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身手自然不凡。走,咱们切磋切磋。”崔含章把李青山的话听进心里,想着回去还得好好筹划一番,但手腕一翻,拉着他跃入校场,摆开拳架。 “好小子,今天我让你见识下游骑大将军李青山的厉害。”李青山嘴上说着玩笑话,但身体已经如标枪一般笔直冲他而去。 李青山浑身拳意流转,出手之间暗劲勃发,崔含章只觉得与他拳脚撞击后,隐隐刺痛,一时间浑身气力运转不畅,只能转为收缩防御,顿时落入下风。 趁你病要你命,是李青山的一贯风格,看到含章被动后撤,一个箭步窜出,右拳自腋下钻出,角度怪异,直取含章下颌而去,若是被击中,恐怕非死即伤。拳风中带着蒸腾火气,气浪灼人,着实令含章吃惊,李青山竟然能把拳法炼到如此境界,五行属性已经初具雏形。心念电闪,脚下回撤有章法,临危不乱,双臂交叉成十字固,锁住李青山的钻拳,同时右脚大步后撤,摆出后弓步,继续卸力。 李青山见他使出十字固后,嘴角微微上挑,左拳变掌刀,斜劈而下,若是此手刀砍在颈部,非死即伤,刀风先到,脖颈处隐隐作痛。崔含章只好被迫解开十字固,右手撩起剑指戳向李青山手筋处,迫使他临时变招,两人双腿同时踹出,撞击之下,崔含章摔倒后翻而去,落地后滚了几下才把力道尽数卸掉。 “再来!”崔含章越挫越勇,反倒激起血性,一时间校场上人影翻飞,游骑军两大主将斗得旗鼓相当,引得士卒围观叫好,就连刚回帐内的连海潮都被外面震天的喝彩声吸引,走出帐外观看校场比武,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战场厮杀与江湖搏斗大为不同,抛开繁杂的招式变化,讲究快,准,狠,甚至有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千百次厮杀提炼出最精纯的功夫,往往是最实用的,这对武学正统出身的连海潮,颇有启发,围在人群中看得津津有味。 若非是身上有伤,连海潮这个武痴都按奈不住下场,与两位切磋一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尤其是李青山的拳法近乎大成,收放自如,五行转换如行云流水,而崔含章那边虽落下风但防御的滴水不漏,拳意圆润浑然一体,毫无破绽,跟大轮寺绝学印证之下,大有裨益。 崔含章的烧窑十把式如今已经小成,自保不成问题,但若要伺机刺杀慕容嫣然则不够看,虽然两国交战半年来,谁都没有见到绣狐慕容嫣然出手,但其手下高手如云,猛将如雨,若非有过人手段绝对驾驭不了。李青山今日有意锤炼他,拳法之道,神在意先,意在劲先,世间武夫大都停留在练骨壮筋阶段而已,能以意驭拳者寥寥无几,而崔含章在溪口山中曾经无意识间感受过神性,今日李青山则以五行拳意压迫他,希望能激发他内在的神性之光。 在嘉桐关养伤期间,李青山夜里复盘战斗过程时才有所发现,当时腋下那一刀角度何其刁钻,加之情况危急下,连他都没有做出反应,谁知崔含章竟然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胡刀前进的路线上,替他挡下那一刀,看似偶然,但实则崔含章的步法极其流畅,不似慌乱下的巧合,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这已经是虚无缥缈的武道神性痕迹,在后来的养伤期间以及并肩作战中,李青山留心观察下,确认崔含章应该是另有奇遇,并非是意念成神,虽然习练烧窑把式但迟迟无法迈入武道大门内。想起下山前祖师交代,天下奇才灿若星辰,但却各有天命,大道至简,留心身边小事,总是有迹可循。 难得此次下山历练,能碰到崔含章,崔明堂这样有意思的兄弟,故而李青山不着痕迹的陪他们大道路上同行一段,也是正是这样的心思使然下,他的大道之行也不孤单,一啄一饮,莫不是因果。他们这一脉历来单传,走的是出世路子,但偏偏要入世寻找证道契机,红尘厮混,才知山上缥缈。而北胡兵祖谷一脉走的则是入世之路,君臣王侯,市井走卒,人生百态处处皆是大道,求道证道,皆是修行。 二脉同宗,但却走了截然不同之路。大道三千,各走各的道。但若涉及大道之争,则是你死我活之结局。李青山之所以不去幽云十二州正是不想过早的接触兵祖谷一脉,他在等待宿敌桓檀的到来。 两国纷争,三教百家均都被裹入大势中,山下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山上也没得安心。千年以降,分分合合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分得清山上与山下,身处此间,便要在尘世争渡。 李青山对这个世间从来都是不抱期望,就不会有失望,他只是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有意思的人越多了,有意思的事就越多。连海潮就是一个有意思的人,碰上了更有意思的崔含章,他很想看看慕容嫣然该如何对付这两只过江龙。 当墨脱天戈见到连海潮时还是吃了一惊,虽然两人同是出身大轮寺一脉,但彼此却并不熟悉,尕布雪山上的大轮寺分为上宗与下宗,天戈一直待在上宗内,自然与下宗弟子连海潮没见过几次面。 这一代的大轮寺传人行走世间的只有这两位,其实连海潮来的路上,已经差不多想明白了些事情,连家灭族与落马洲墨脱部应该有说不清的关系,故而他打定主意来求助于上宗师姐。 就在大轮寺两位传人会面之际,天戈告知连海潮大轮寺已经封山闭寺,钟声响彻雪山,持续七日而不绝,此后断绝与俗世一切联系。 此事惊的连海潮久久不言,尕布雪山大轮寺与兵祖谷齐名,威镇北境,天下莫敢不从。连海潮心中的底气就是能回师门搬救兵,而此时失去了师门庇护,两位弟子如无根浮萍,也只能报团取暖了。 “请天戈师姐助我一臂之力,杀回流鸾城。”连海潮直接单膝下跪说出此行目的。 “师弟请起,你我师出同门,时局混乱更应当互相帮扶,墨脱黑骑全力助你报仇雪恨。”墨脱天戈看着跪地的连海潮,灼热眼神中透露着倔强,这让她心中颇为认可。若是连海潮意志消沉,反倒让她看不起。连家有他在,随时可以东山再起。 落马洲一役后,墨脱族已经同北胡帝国开战,虽然身心托付大皇子,但想到身后数万族人的性命,也是免不了常常深夜里被噩梦惊醒。 此时见到家破人亡的连海潮,天戈心里更加坚定了心中选择。既然师门选择封山避世,这个世间唯有连海潮能与她同气连枝,若是不奋力一搏,墨脱族下场与连氏一族无异。 另一边营帐内,则是默默对饮的平康王佑杬与游骑校尉崔含章,两人再见心里都多了一份亲切,死里逃生的感觉让他们倍加珍惜身边的缘分。 “含章兄弟节哀。”佑杬此时更像是一位兄长,轻声而又无奈的安慰着他,其实万般话语在肚中,临到嘴边也只有一句节哀。 崔含章心中忍不住一阵酸楚,明薇的离世是他此生永远的痛,他以带兵征战沙场来麻痹自己,此时被平康王安慰一句,微微苦笑,“谢过王爷,此生不灭北胡,含章死不瞑目啊。” 声调听起来轻飘飘,但透露着刺骨的寒意,令佑杬动容,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百无禁忌,这次跟连海潮一起来,有何打算?” 平康王如今统领左路军,纵横捭阖,打的王帐龙骑龟缩在王庭周边,不敢随意支援幽云城,眼光何其毒辣,说话毫不寒暄。 “连海潮意在复仇五大氏族与星海部,而我的目的是去捅破幽云十二州的天,我相信幽云十二州并非铁桶一块,堡垒总是先从内部攻破,若是能有机会刺杀绣狐慕容嫣然,则是最好。”崔含章说话亦不含糊,两人直奔主题,商讨如何杀回幽云十二州。 “实不相瞒,西线战事虽然我部略占上风,朔方城补给已经恢复,但苦于地域广袤,实在兵力不足以控制,我有意支援幽云城战事,但又恐王帐龙骑趁机拔掉落马洲地带,若是尕布湖走廊与落马洲一线再次落入王帐龙骑手中,我恐怕只能退守朔方城,再也无力北上,到时只会掣肘父皇主力大军。目前我在落马洲地带与北胡王庭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局势,想必父皇也是看透此点。”佑杬摊开眼前的形势图,与含章复盘西线战局,这远比在中军大帐内听到的牛马栏情报真实。 “我已经收到牛马栏传来的父皇口令,此次你们暗中行事,兵贵精而不在乎多,我与天戈已经商议,准备了三千墨脱精锐勇士与你,一千人等已经在你们抵达之前出发,分批混入幽云十二州,他们均都熟记你们二人面貌特征,暗中助你们成事,另外,这是令牌。”佑杬一边说话,一边掏出令牌交付与他。 “王爷在西线力挽狂澜,撑住大局,令含章佩服,不管幽云城战事如何,神光百姓都传颂您的威名,神光天骄震西北。”崔含章难得神情肃穆,起身抱拳对佑杬说道,如果说来之前心中深埋着些许嫌隙,但真正交谈下来,崔含章则被平康王胆识谋略彻底征服,勝而不骄,未雨绸缪,所虑深远,真乃一代英雄豪杰。 “兵无常形,水无常势。不怕含章兄弟笑话,佑杬感觉面对着兵祖谷老谷主,还是常常心有余悸,他用兵如神,神鬼莫测,真的让我不敢半分懈怠。”佑杬拍了拍含章肩膀,难得吐露心声,一军主帅身系数万人安危,越是局势有利,越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崔含章走到营帐外,抬头疏朗星空,偶尔星光闪烁,他始终相信明薇化为天上星辰看着他,每每想到此处,他便心间暖意融融,转头对这佑杬说道:“王爷胆识谋略过人,只要不做多想,西北局势定然无忧。含章虽然初入沙场战事,但亦知唯有勇者无敌。” 正当两人热聊期间,连海潮已经掀开帐帘走了出来。看其神情已无来时之焦虑,便知从其上宗师姐处得了助力,崔含章看到连海潮大步走来,便主动将其介绍给平康王,三人便在月色下畅聊幽云十二州之谋划。 风起云涌时,峥嵘翘楚一一登场,碾压在命运车轮下的众生皆为平等,区别只是有没有不甘心的某只蝼蚁,抬起头颅与上天抗争。 远在东线夔阴山北麓,刘之纶一部则面临着桓檀统帅的鬼怯军反扑撕咬,桓檀的耐心被刘之纶一点一点的消磨掉,刘之纶所帅的东路军也在追追逃逃的高度紧张状态下,濒临崩溃边缘。 此时鬼怯军统帅桓檀忽然放弃往幽云城方向行军,下令部队后军变前锋,赌命式的反扑,往往是最前方冲撞在一起的骑兵被长矛贯穿后仍然余力不减,继续刺穿后面的士卒,一连串的尸体串在一起,直至矛断了。这样的换命式冲锋让刘之纶部仓促应战,瞬间被撵杀,不曾想鬼怯军忽然爆发的战力令人惊悚,士兵仿佛中邪一般毫无知觉,冷血冲锋,无论两侧神光骑军如何进攻,鬼怯军全部火力对准了正面的神光大军,右路军一退再退,以至于退至夔阴山北麓后再也无路可退,只能被迫正面决战鬼怯军。 漫山遍野的尸骸已经昭示着战斗的惨烈,两军倒下的士卒无一完整尸骸,漫天飞扬的都是残肢断臂,双目瞪裂的死尸嘴里都咬着敌人的血肉…… 景达将军战死,人头悬于鬼怯军旗杆上,江云朗左臂被斩断,替泽康王挡下致命一刀,泽康王佑胤已经失血昏迷不醒,混乱中坐骑被江云朗刺中臀部后带着主人往后方奔去,刘之纶作为主帅也是左腿中箭,根本来不及下马治疗,拖着伤腿鏖战了一天一夜,箭头卡在大腿肱骨内侧,此生再也没有取出,落下了终生残疾。 桓檀身形高大端坐马上,面上毫无表情,仿佛一具冰冷的移动盔甲,浑身散发着慑人魔性,冷冷的俯瞰着一条条生命的消逝,谁也不知道此刻北胡军神的心中在想着什么,北伐战事的东线坠入无间地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章 王庭杀气八千里 自从帝国皇太后把穆老谷主从尕布湖牧场请到王庭后,王账龙骑军事实上的指挥权已经交付到这位神态可掬的老人手里,碍于王庭宗亲的脸面,老谷主多次推脱,闭门谢客,整日闲坐廊檐下,听风观雨。 王非王,后非后,帝国多了个穆老头....... 水井谷堡孩童口中传唱的歌谣,如燎原火星一般,迅速席卷整个北境。 整个王庭上下心中都门清,兵祖谷一脉掌控了帝国三大主力军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尤其是前主帅拓跋天阳在落马洲葬送了半数龙骑军的溃败,不仅仅是送给神光大皇子赫赫战神名声,更是压垮宗族亲贵争斗之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世事难平,最难不过是人心。摆平了心坎,日子就能过得下去,甚至都不会觉得苦了。”这是老太后饮过盖碗中神秀峰野茶后对着画眉鸟说的,当然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拓拔夫人,有没有听进心里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拓拔夫人有没有把话带到,老太后才没心情关心了,草原上吃闲饭的人太多了,总有些是该死的。风雨之年,牛羊是不够吃的了。 最毒老妇心,风轻云淡之间,衮衮诸公俯首。 庙堂之上,经国济民的人,鞠躬尽瘁的人有,干政乱国、豺狼当道的人也有,主少国疑、妇人垂帘的事情也有,凡事都绕不过名利二字。就在穆老谷主在王庭都城听风观雨的日子里,一场惊心动魄但又仓促收场的刺杀案让老太后真正动怒了,兵祖谷自诩是北胡的杀手圣地,谁曾想杀手的老祖宗竟然在王庭都城差点被刺杀,滑天下之大稽。 穆老谷主算到有人意不平,故而闭门谢客,庙堂的事情他懒得关心。 世间之事难不过有心人,山不过来,人过去。徒弟桓檀亲手打造柳溪小筑中,方圆几十里湖水环绕,中间只有一座三层小楼,矗立湖中,与岸边只有一独木桥连接。 桓檀自幼孤苦无亲,童年的记忆只有朝夕相伴的恩师,每当风雪满天的时候,穆老谷主总是带着他去寒潭钓鱼,而建造柳溪小筑的创意也是源自师徒俩半夜里文火炖汤的记忆,北境的十月过后,都城会迎来第一场降雪,到时候他要陪着师傅雪中垂钓,故而重金请人建造此柳溪小筑。但都城内刺客正是通过小筑湖泊与外面的水系通道,挖通后趁黑夜潜水进来,子夜时分摸上了小楼行刺....... 桓檀大将军府守卫是被通知前来处理善后,等到大管家看到一字排开的十具无面尸体时,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算放下,想到主人如魔神般的身影,她肝胆俱裂。 行刺兵祖谷老谷主的消息在王庭都城如飓风过境一般迅速传开,一时间庙堂之上人人自危,这事若是干成了也就罢了,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接下来还要面对老太后的怒火,更可怕的还有鬼怯军统帅桓檀大帅,谁也不想面对大魔神桓檀的屠刀,魔神凶名是一场场硬仗杀出来的,一颗颗头颅堆积出来的。 穆老谷主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但却传令把行刺消息一天一夜后才放出去。 既然太后把烫手山芋扔到了他手里,若是不给想打瞌睡的送个枕头,恐怕是出不了这个柳溪小筑了。 西羌白甲飞扬跋扈,盘踞在草原东北部,听宣不听调,族内甲士个个号称百人敌,还不是被大魔神桓檀硬生生的正面击溃,灭族屠城。当年西羌白甲与墨脱黑骑齐名,同样以精锐轻甲骑兵闻名于草原,说起来若不是桓檀对西羌族的屠戮,恐怕也不会导致墨脱族兔死狐悲,叛出帝国与神光大皇子走到了一起,更是在落马洲一战中坑杀了四万王账龙骑军主力,一啄一饮,自有定数。 今年刚过九月,一场寒气卷带来了漫天风雪,一夜间都城覆盖上厚厚的一层白雪,廊檐屋角,红墙白瓦。 柳溪小筑的刺杀案引发结果是拓跋氏与耶律氏的十八颗人头,当夜帝国百年来两大望族门庭之内一片哀嚎,老一辈的掌舵人凋零陨落。 而穆老谷主则是连夜入宫请辞,谁曾想平时腿脚不便老眼昏花的皇太后,此时手脚利索的走下来扶起老谷主,正式将王账龙骑军的虎符赐封于他,加封帝国大元帅辖制三军,十里长街,仪仗缓行,两位花甲老人相扶走过,直至送回柳溪小筑,嘱咐安心休养。 帝国刺杀案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幽云城与鬼怯军大营时,国主封赐穆老谷主为帝国大元帅的金卷已经快马加鞭的传向了四方。 当桓檀大将军与慕容嫣然几乎同时收到两份消息之时,心中都想起了离谷时恩师交代的话语,三军会师之日,帝国与神光朝决战之日,故而鬼怯军一改作战风格,忽然调转枪头全力狙杀刘之纶部,当然桓檀在冷冷的收割着神光东线士兵人头之时,脑中思绪却已经飞到了都城,昨夜他就已经派出一支五千人的精骑赶回王庭都城,阿猫阿狗的东西也敢捋虎须,若不杀个鬼哭狼嚎,怎么对得起他魔神的外号。 崔含章与连海潮乔装打扮后,朝登紫陌,暮践红尘,谁不曾想半路被当做两脚羊卖了,两人都是心思通透之人,自然也就将错就错的被卖入了奔雷城内,入城后就找了个空隙溜走了。 北胡兵圣被赐封三军大元帅的消息同样使得刚刚潜入奔雷城的崔含章震惊,他亲耳听到平康王言语之间对其倍加推崇,亲眼目睹灵武侯部尕布湖之战的惨败而无法救援的挫败感,让他坦言面对此人时心有恐怖,此人上位恐怕非是神光之福。 入城后两人昼伏夜出,联络分批次入城的人手,不曾想内应折损过半,崔含章曾想到过幽云十二州形势严峻,但几日潜伏后还是倍感压力。 今夜埋伏袭击了一支奔雷剑手小队,得知三日后在五大姓氏与星海部要在流鸾城召开会盟,届时元帅慕容嫣然也会出席,看来是要定鼎幽云十二州的江湖势力。 两人对视后从彼此眼神中读懂了惊喜,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非幽云城的十万铁骑震慑,恐怕五大姓氏谁也不会卖慕容嫣然的面子,捏着鼻子把当初亲手赶出十二州的星海部迎回来,而且是与他们平起平坐,这比吃屎还要膈应。 “这帮老不死的难得坐在一起,省的我一个个去找麻烦了,通通砍了。”连海潮匪气十足,再无半点世家子的气质。 “若是慕容嫣然一死,幽云十二州必将陷入极度混乱中,五大姓氏与星海部先拼个你死我活,我们坐收渔利,岂不更妙?”崔含章听了他的话语并未反对,只是分析了一种更省力的策略。 “崔将军切莫小瞧慕容嫣然,我曾听闻天戈师姐提起过,这位出身兵祖谷的女帅身手不凡智赛灵狐。小心打蛇不死,反被蛇咬,她可是手握十万铁骑,一声令下幽云十二州再无你我藏身之地。”连海潮虽然杀心灼热,但头脑清醒,并未被含章带跑偏。 “刺杀成功最好,若是不成的话,挑拨离间她与五大姓氏的矛盾,要知道五大姓氏百年地头蛇,如今被过境强龙压制,心中必是又怕又恨,谁不担心成为第二个流鸾城连家?六大姓能变五大姓,为什么不能变四大姓,三大姓呢?” “你想单凭你一把锟铻刀能杀多少?幽云十二州若是被慕容嫣然打造成铁桶一块,你还有机会么?外部固若金汤,堡垒当然要从内部去攻破。” 崔含章知道连海潮心思还只是停留在家仇上,心中不敢,也不想与北胡军方结死仇,断了在北胡日后重建连家的可能性,自动屏蔽了灭族之仇的幕后始作俑者。 但他就是要血淋淋的揭开这块伤疤,让他连海潮直面事实,他连家灭族之仇是绕不开军方统帅慕容嫣然的,单单杀几个五大姓主事人又能怎样?五大姓与星海部充其量也不过是争食得野狗与秃鹫罢了,分点死尸残骸而已。 连海潮脸上一阵苍白一阵红的,圆目怒等,纵有千般恨却发泄不出来,两人无声无息的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着凝重,一时间间周围无人敢靠近。 北胡兵圣的快速上位让人始料未及,不仅仅是打乱了两国战事的布局进程,更是使得幽云十二州的局势更加紧迫,崔含章等不及文火慢炖式的浑水摸鱼, “穷走夷方,急走场。我等行亡命徒之举,容不得半点含糊。五姓星海会盟这个场,我走定了。” 崔含章不给他过多的思索时间,直接与之摊牌。 草原秋风起,带着极北之地的寒气,夜寂孤星辰,两个清瘦的人影在墙根下被大大的拉长了。 两人虽然同行日久,但并未交心,如今面临行动关口,崔含章不介意与他挑明,若是道不同则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家仇国恨若是还不能让他清醒头脑,认不清连氏已是北胡弃子,那么此人终究成不了大事。 这位曾经的连家骄子在步步紧逼下,无奈的低下高昂的头颅,低头的瞬间仿佛精气神都被抽空了一般,拉长的身影里衣衫摇摆,夜风中更显萧瑟...... 此夜杀机四溢,五更寅时已过,薄雾弥漫在流鸾城的大街小巷中,寒气袭人。 幽云十二州的老辈人都很清楚,每年的寒潮自极北之地南下,先经王庭盘桓,故而才有十月看雪。但幽云十二州正是源于王都屏障,自然是白露早,寒露迟,此夜的薄雾中透着不寻常的寒气。 今年的王都不仅有雪景看,更有雪里红的奇景。 五千鬼怯军先拔两个国姓的牧场庄园,所过之处,鸡犬不留。子夜时分入城,直奔两府而去,除去在内院遭受激烈抵抗外,其他区域见了鬼怯军军旗躲都来不及,更别提有胆量上前阻拦。 正是由于耶律与拓跋两位开国大姓的赫赫战功,恩宠无比,分别镇守王都东西两侧,胁侍金殿。鬼怯军马背上的三百颗耶律氏人头鲜血淋淋的撒了一路,横贯东西,留下奇景雪里红。 拓跋氏嫡长子被枭首后随意摆放在石狮子上,这份独特的雪里红奇景有了拓跋氏的血狮子映衬,百年罕见。 毕竟世代武夫,族里豢养死士众多,殊死抵抗拼命延缓鬼怯军进攻,为族里老幼转移而争取宝贵时间。 鬼怯军屠戮两族六百余口人后,就这样洋洋洒洒的列队在柳溪小筑门外,街头巷尾,鸦雀无声,军士与战马都等待着天放亮。 耶律与拓跋两大国姓府内,无头尸体遍地,只留下十几个哭哭啼啼的老幼妇孺,哀嚎痛哭之声响彻寒冷的雪夜....... 翌日,晨曦初照,皑皑白雪折射的更加明亮,但最刺眼的莫过于两府间的雪里红,异常冷艳,令王都臣民瑟瑟发抖,或许是有雪后天寒的原因,但两大国姓几乎灭门的惨案着实震惊了王都上下,东西大街的墙根下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但谁也不敢走进府里,只能挤破脑袋的抻着脖子往里愁…… 若是皇族宗亲血脉断绝,江山何以托付? 消息传到王庭内账,少主吐血,仰天悲呼,一头栽倒。内廷乱作一团,还未等医官赶到,国主悠悠醒来,恶向胆边生,抑制不住的血气翻涌,拔起配剑,直冲王庭大殿而去........ 王都的杀气在弥漫,空气凝重到比下雪前更加压抑....... 压抑的气氛混杂于寒潮南下,一夜时间席卷了幽云十二州。 流鸾城直到日上三竿,雾气才开始消散,精心布置的会场,旌旗招展,驻防守卫内紧外松,四面八方涌进来看热闹的各色人等,有来想要扬名立万的武林人士,有来做买卖的商人,也有当地杂居的各族百姓,人们在交头接耳的议论着,都在指指点点的说着…… 雾气氤氲中的慕容嫣然格外妖艳,一袭红衫,风度翩翩,一双桃花眼如两汪清泉,看的会场众生颠倒迷离。 五大姓的掌舵人都已经是古稀老叟,每每目光扫过这位祸国殃民的女帅时候,禁不住短暂失神,心中感慨若是年轻个二十岁,拼着命也要尝试抱得美人归,白玉床上尽情挞伐。 倒是五姓中的年轻俊彦莫不是心潮澎湃,腻歪了花红柳绿,但见识了这位艳名盖三军的慕容元帅,心中按捺不住的兴奋。征服欲如最强力的春药一般。 今日,一个个玉冠束发,英姿飒爽,脑袋直直的翘着,像是色彩斑斓的斗鸡一般,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遮掩不住脸上摩拳擦掌的急迫感,都想要一展风采,若是能博得慕容嫣然的青睐,从此踏入帝国权力核心圈,又何止是财色兼收,岂不快哉! 这些个腌臜下流的想法,慕容嫣然见怪不怪,这个世间又有哪个男子在大师兄面前不黯然失色呢?她不曾浪费一点点心思在无谓的人身上........ 崔含章是领教过她那魅惑众生的魔力,也害怕引起他人注意,自然不敢过多注视,环视全场后,心中推演稍后的局面。 此时红妆胜武装,笑意盈盈的看着全场,唯有一双娥眉时不时促起,不经意间流露出点点忧愁。 按照计划,稍后连海潮作为主攻手,各路内应全部以锟铻刀刀锋所向为指示,全力刺杀慕容嫣然,本次袭杀众人都不留退路,抱着必死之心,势必要把会盟搅个天翻地覆。 连海潮的人生注定是大闹一场。 当锟铻刀寒光乍现时,五大姓与星海部的掌舵人全都泛起笑意,想来十二州英雄豪杰齐聚流鸾城,摆下偌大阵仗,还拿不住你这个连家余孽,干脆都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连海潮头戴蓑笠遮住半面脸,但魁梧的臂膀挥舞着寒光,刀气纵横,霎时间场内断肢残臂翻飞,热乎乎的鲜血溅射到主座的台阶上边。 在座的都是人老成精,眯起眼角余光交流,心中都骇然这个连家漏网之鱼,短短数月时间,功力更加精进。此子留不得,若是日后成了气候,五姓子弟在无人可抗敌手。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既然他找慕容嫣然拼命,姑且看看热闹。 斩杀掉眼前星海部的护卫后,连海潮并未遭遇过多狙击,趁机便欺身杀入慕容嫣然的亲随侍卫之间。 “嗖,嗖,嗖”。跟随连海潮身影扑向慕容嫣然的还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弩箭,箭头寒光闪现,均都涂抹剧毒,见血封喉。 “来的好!”只见慕容嫣然一拍桌子,擎在手中当做盾牌上下挥舞,挡掉弩箭后将之砸向连海潮,同时身影如鬼魅般后发先至,追上桌子,绵绵一掌击打在桌板上,只见桌板凹陷下去一个完整手印,力道穿透而去,直击连海潮,星海奎刚也是趁机一拳砸向连海潮后背。 慕容嫣然大清早起床便心神不宁,寒潮中充斥着杀机她未尝不是没有感觉,但是令她费解的是这股杀机竟然隐隐来自北边王都。 此时她虽然认识刺杀之人是连家余孽,在她眼里都是死人而已,故而下手狠辣,务求一击必杀。 连海潮不愧狠角色,弯腰弓背,隆起背上大龙硬抗星海奎刚的重拳,借力加速一刀使出昆山玉碎劈向慕容嫣然,以无坚不摧之刀罡劈开桌子,直接撞上慕容嫣然的手刀腕处, “玱啷一声。”清脆的响声传入人耳,寒铁护臂直接被斩断,反弹力道把连海潮虎口震得发麻,便再也压不住后背伤势,喷出一口鲜血,撒在锟铻刀上。 “元帅!”其他护卫看到慕容嫣然一只胳膊颓然垂下,鲜血顺着胳膊流下,滴滴答答的流在地上,便知道刚才两人硬拼了一招后,都是负伤不轻,全都一拥而上。 此时在人群中又闪出几十个蒙面刺客,攻伐之间,进退有序,完全不像是江湖草莽之辈。这伙人拦住欲要上前营救的侍卫亲随,更有人伺机上前结果了慕容嫣然性命。 “五姓老不死的,谁给你们的胆子看热闹。慕容元帅若有闪失,就不怕被抄家灭族?”亲兵营侍卫长眼看着被冒出的刺客缠住,无法救援主帅,心中着急上火,直接怒骂。 “贼子休的逞凶,奔雷剑赫连东明在此。”看到情势危急,关键时刻自然有青年才俊救急。 看到赫连家的如此不要脸,其他才俊不甘人后,纷纷拔刀相助,人未到而声先到,“有我夏明夷在此,谁敢伤害慕容姑娘。” “独孤元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胆敢伤害慕容姑娘的贼人。” 这帮孬种,出工不出力,危急时刻会邀功,五姓传承有序,在场的老辈人等都是满怀宽慰。 看的崔含章都觉得不好意思,但脸皮厚如幽云城墙的青年才俊,自然不管这些小节。 崔含章估摸着这两波人手是很难建功,四周明显还有暗哨隐藏,刚刚连海潮杀出后就有亲兵侍卫悄然离去,估计城外还有埋伏的重兵,绣狐若是没有完全把握,自然不敢以身范险,想必是要引蛇出洞都引出来,然后一网打尽。 年初那会,绣狐与圣上在阵前斗法,你来我往好不热闹,阵前用兵奇谋诡计迭出,虽为敌对,但圣上也是赞许这位北胡女帅。 崔含章可是亲眼所见,每每感慨休言女子不如男,今日盛会,双方各怀鬼胎。既然来此流鸾城,断然没有偷生念头,他只想在关键时刻发动致命一击。 趁乱期间他干掉一处暗哨,换上侍卫服饰,准备鱼目混珠先混进慕容嫣然的亲随营,伺机静待良机。 慕容嫣然嘴角微微上扬,说不出的魅惑。看着场中的刀光剑影,好整以暇的整理衣衫,左手很隐蔽的虚按,压住了隐身暗中的兵祖谷秘卫,这位兵祖谷小师妹胆敢徒手硬接锟铻刀,也不过是想要试试这一代大轮寺传人的斤两。 别人不知兵祖谷炼体术,但刚才的交手着实令连海潮心惊肉跳,看来大轮寺炼体一脉传言不虚,北境有敌手。 出道至今,他从未见能有徒手抗衡锟铻刀之人,虽说慕容嫣然佩戴寒铁护臂,但连海潮可是专攻大轮寺外家硬功,自幼得异人相助炼体筑基,依仗神兵利器,竟然也拿不下区区小女子。 此事难以善了,也是让他不敢小觑了天下群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 春光寒雪斗古城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连海潮何等英雄之力,如今也是只能做困兽之斗,崔含章有心帮他,但苦于无良策破敌。他明白,暗中不止他一双眼睛看着高台上的搏杀,这个江湖绝不是表面浮现的那般无能,也远比世人想象的危险。 双方都是在按照既定戏码在走场,人命如草芥,高台之上堆满残缺不全的尸体,两人之间明明也不过是十步距离而已,但中间仿佛是千沟万壑,想要冲杀过去,难如登天。 崔含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人心鬼蜮,江湖险恶都在这一场会盟中展现的淋漓尽致,五姓老狗胆敢隔岸观火,青年才俊出工未必无力,场面热闹非凡,但多是摇旗呐喊。 连海潮血气沸腾,勇猛之力也许还不足以当的起北境第一人,但若说在场之人能与匹敌者?找遍十二州五姓与星海部,绝无一人。 即便是慕容嫣然居高临下,看着五姓才俊与连海潮的搏杀角斗,也是微微颔首。人比人,气死人,如此猛将未能收归麾下,反被逼向了敌对势力,未免是小小遗憾。但乱世天才多如狗,死了也就死了,死了的天才与草芥无异。 慕容嫣然目光时不时扫过全场,也唯有连海潮为中心的绞杀圈让她稍微留意,更多的还是看着远方,若是由得心中念头肆意流淌,清场来的最是痛快,幽云十二州的格局太乱太杂,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趁势清场,鸡犬不留。 净水泼街,黄土垫道,迎接北方的家人。 虽然右臂大筋挫伤,腕带更是被刀气割裂,她直接扯掉红衫袖子包扎处理,反倒是裸露出白皙修长的手臂,白皙皮肤下有青筋隐现。自然引得在场无数男人目光,但也只是偷窥斜视,没有哪个下流胚子胆敢造肆,若是觊觎,真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两人硬拼一记,看似是连海潮依仗神兵利器占了便宜,实则不然。 慕容嫣然这一手“袖里乾坤”罡气十足。衣袖拂将起来,拳劲却在袖底发出,衣袖实乃拳劲的遮掩,男子施展开来大开大合,使得敌人无法看到拳势的来路,攻他个措手不及,而慕容嫣然施展下,更增添了一股绵柔阴狠意味,衣袖之中,蓄有极其凌厉的招数和狠毒暗劲,如果连海潮全神贯注的拆解她袖底所藏招数,她便转宾为主,迳以袖力伤人。 师出名门的连海潮直接以力破巧,力劈而下,两股力量相互激荡,故而慕容嫣然的衣袖被撕碎,如十多只红色蝴蝶飘荡在空中,秀臂裸露在外,连海潮虽然破了这袖力乾坤,但也被暗劲所伤。 一招硬拼,两人算是半斤八两。 寒风凛冽,吹过会场,慕容嫣然的裙摆摇动,她感觉到脸上有冰冰凉的感觉,不经意间有雪花落在眼角,仿佛想要冰冻这个凉薄的世间。 会场外围,忽然再次杀出一帮蒙面刺客直接对着在场众人挥刀,会场里外大都是五姓子弟,核心之外的都无缘参与盛会,本都跟着家主隔岸观火,幸灾乐祸,忽然被冒出的刺客袭杀,顿时人仰马翻,慌乱一片,汩汩血水流淌了一地。 这帮刺客来的快,去的也快。杀戮一圈人等又各自退走,让在场的各族人等感到莫名其妙,敌友难辨。 刘老头等几位家主互相交换了眼色,顿时跟吃了死苍蝇一般难受,形势比人强,由不得他们隔岸观火了,直接下令族人全力围剿连海潮。 自始至终,慕容嫣然的目光都紧盯着远方,是王都的方向,仿佛眼前的厮杀与她无关,那是一种天性上的凉薄…… 连海潮遭逢家族大变,心性上多了一股机变,对于场中局势变化,了然于胸, 他心中盘算:“但愿崔校尉不负这帮兄弟们的大好人头。”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你们这群孬种,老子今日与你们拼了。” 连海潮的话语如平地炸雷,响遍全场,一柄锟铻刀寒光大盛裹缠住赫连东明,意欲绞杀。 连海潮势如猛虎,拳走蛟龙,右手挥刀撒下一轮寒光,左掌,拳,指,爪,频繁交换使出,打的六姓十二族子弟只有招架之力。 连海潮的刀法时而奔疾,时而轻缓,动若流光,翩若惊虹。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即便身在暗处的崔含章也不禁颔首,幽云十二州第一高手名不虚传,大轮寺传承有序。 “休伤我儿!”赫连家主看到全场这么多人,偏偏自家儿子被这疯子盯上,委实心惊肉跳。 “赫连兄弟莫慌,为兄助你。”其他交好的世家子弟也都是纷纷发声,场面好不热闹。 赫连东明就在众多世交子弟一片声援中人头落地,瞪大的双眼透露着不甘,尸首分离,好不凄惨。 恐怕他到死也没有想到,平时的八拜之交能如此淡定的看着他惨死刀下,甚至眼神中透露出点点的欣喜…… 斩杀赫连东明让连海潮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背上两道触目惊心的血槽在滴血,赫连家主眼眶欲裂,拼了老命上前抢回了儿子的死尸,可惜大好头颅被连家小贼踩在脚下。 连海潮睥睨四野,横刀于身前,抬脚将滴血的头颅踢向慕容嫣然,朗声道:“狗腿子,送你了!” 只见滴血的大好头颅,旋转着向慕容嫣然直飞而去,头颅上瞪大的眼珠让众人都看的心理瘆得慌…… 一道寒光平地炸起,大好头颅被劈成两半,洒落在高台上,赫连家主肝胆欲裂,咬牙切齿的高喊道:“东明我儿......” 在场众人包括崔含章都没有看清楚寒光出自何处,但剑气四射,寒光凛凛,连海潮是清楚的感受到了,劈开头颅后,这股气机已经牢牢锁定了他,令他心头不安,直觉危机笼罩。 “还有谁不怕死?统统给我滚过来。”挟带斩杀赫连东明之威向众人叫板,其实他是想通过激将提振士气,摆脱来自慕容嫣然的气机牵引。 “手下败将,也敢号称奔雷剑?”锟铻刀遥指奔雷城少主嵬名山,会场霎时间鸦雀无声,众人不约而同的目光看向奔雷城的人马。 此时被连海潮单独叫阵,当着幽云十二州各路豪杰的面,嵬名山如果避战,面子上下不了台,恐怕日后奔雷城也会受到十二州江湖耻笑,若是出阵与之单挑,又是一个赫连东明的下场,进退两难之间,有一苍老声音响起: “名山贤侄莫要冲动,小心中了连家余孽的激将法,连家余孽人人得而诛之。” 嵬名山感激的抱拳:“夏老爷子说的对,十二州的英雄豪杰都在场,断然不会容忍连氏余孽逞凶。” 嵬名山接着转头对完颜横山说道:“今日会盟是见证你们星海部完颜氏的回归,完颜氏入驻流鸾城,自然是横山兄的主场。” “名山兄弟此言差矣,连海潮乱臣贼子,大伙一起上乱刀砍死。”完颜横山可不是愣头青,他虽勇武但自问不是锟铻刀的对手,故而抱拳号召众人出手。 “一帮小人,说的比唱的好听,枉你们号称名门正派,竟然无人敢上前与我光明正大一战?”连海潮拄刀而立,嘴角微扬,眼光看向高台之上的慕容嫣然。 “今天就让幽云十二州的百姓看清楚你们这帮禽兽的丑恶嘴脸,构陷我连氏通敌叛国,坑杀我阖家老小六百余口,更是妄图染指我连家财富,卑鄙无耻。”连海潮看着慕容嫣然没有下令的意思,便趁机破口大骂众人,算是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成王败寇,连氏死有余辜,我等五姓与星海部结盟共同效力慕容元帅,十二州的格局就没有你们连氏的立足之地。”刘大脑袋瓮声瓮气的说道。 “嵬名山,拿命来。” 连海潮怒火中烧,声未到人已经扑向奔雷城少主,刀身隐隐有风雷之声。 在场众人看到他眼神中透露的视死如归,赤裸裸的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他要玉石俱焚,甚至慕容嫣然的目光都被短暂的吸引。 嵬名山摄于他炸雷般的暴喝,脚下慌乱后退,急忙拔剑格挡。 其他人本就畏惧他的神兵利器,都哗啦一下后退闪让,自觉的分开一条道,顿时嵬名山周围二丈内空空如也…… 谁曾想,眼看着他如离弦之箭冲向嵬名山之时,忽然硬生生的偏斜出去,右脚蹬地,高高跃起飞向场外,锟铻刀已经率先激射出去,将隐身暗中的杀手钉死在墙上。 众人眼瞅这连海潮暴怒之下跟嵬名山拼命,谁曾想他偏斜出去跳出包围圈,意欲突围,惊掉了一地的下巴,连家的天之骄子也有这般临阵脱逃的做法,短暂愣神后纷纷放声骂道:“狗贼休走。”各种飞镖暗器都直奔他而去。 崔含章看到连海潮突围,在暗中撒下一片落马钉,帮他阻拦追兵。 强咽下一口血沫子,几个纵跃后摆脱了追兵,但不敢松懈,冥冥中他感应到流鸾城内仍然几股气机牵引,追寻他不放。 各路刺客看到领头人连海潮撤离,自然也都纷纷选择突围,绞杀战更加惨烈,有人明明已经逃到巷口,但被暗中飞出的弩箭射死,有的人眼瞅着根本无法走脱,只能选择与敌同归于尽,死前抱着敌手,万箭穿心,哄哄烈烈的刺杀行动功败垂成。 高台之上血流成河,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刚刚是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会盟继续,星海部完颜氏三脉焚香祭天,告慰祖宗,踏着鲜血与尸骸,正式回归幽云十二州。 看到此情此景,其余五姓心里恨得牙根疼,当年联手将之驱逐,一直追杀到不毛之地,如今趁着内乱,星海部傍上了慕容嫣然这颗大树,替代连氏位置,强势回归,五大姓死伤族中子弟无数,到头来反为完颜氏做了嫁衣。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赫连氏的悔恨如滔滔江水,家主一脉死了继承人,其他几支自然蠢蠢欲动,族内又是一番争斗。 经过连海潮等人的这一波刺杀,投石问路,初步探明了流鸾城中慕容嫣然的部署,这跟牛马栏情报有出入,至少他们也没有直接参与刺杀。 星海部的回归仪式被城外一声尖锐的烟花信号打断,众人都感觉到莫名信号,但崔含章是知道的,这是连海潮突围到城外又遇到伏兵的信号,警示城内的兄弟,深度蛰伏。 兵法云:“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慕容嫣然在以身涉险引蛇出洞,清理大后方,是准备无后顾之忧的开展与神光的大决战。 直至仪式完成,各族宿老上前恭贺星海部荣耀回归,十二州格局势力定鼎,气氛一片和谐,全无先前杀到血肉横飞的惨烈景象。死伤无数,换来的一时显赫,星海部流浪百年,终于回到故土,族内老者喜极而泣,被驱逐追杀,朝不保夕的苦日子到头了,年轻一辈更是仰天长啸,挥舞欢庆。 星海部族长完颜横山心中虽有喜悦,但面上隐忍克制。他清楚这一切的荣耀。都是主帅慕容嫣然赐予的,星海部完颜氏此后便是她的马前卒,刀山火海也要闯。 完颜横山向慕容嫣然点头致谢后,转身对年轻武士挥手示意。按照计划,星海部完成回归仪式后,晚宴便在部族新府邸召开,他想着是在晚宴之前尽可能的让年轻一辈抢占流鸾城的更多地盘,毕竟还有其余五大姓氏族虎视眈眈。 今日会盟,五大姓都是带了族内精锐子弟,抢地盘之心昭然若揭,虽然刚才折损了不少,但除了赫连氏死了继承人外,其余四姓的核心精锐尚存,此时趁着众人还在警惕寒暄,完颜横山心中想的清楚,让族里子弟一部分去迅速抢占地盘,一部分接引驻扎城外的全族老幼进城。 完善横山出生在颠破流离的环境中,自幼便知晓食物的可贵,更是明白为了一口吃食,拔刀杀人最正常不过了。他自成年后,最经常干的事情便是抢夺食物和水源,他深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星海部人马强盛时超过万人,现如今堪堪只有五千余人,精锐战力三千而已。 但他有信心族人进驻流鸾城后,稳定的居住环境和丰足的食物供应,不出几年便会兵强马壮。 现如今,他雄心勃勃的想着,跟随北胡铁骑马踏龙沅江。若是在两国之战中,小小的星海部抓住机会,便可以一跃成帝国中一股强横实力,主掌幽云十二州江湖势力自然是不在话下。 各族宿老都上前围着互相寒暄,谁也走脱不掉,其实私下已经将精锐子弟派了出去,心里盘算着赶紧去城内抢夺地盘,流鸾城无主之地断然不能便宜了星海部,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连家宝藏挖出来。 一应流程走下来半天时光耗尽,慕容嫣然没空应酬这帮老鬼,便带着亲随回去休息。 月黑风高杀人夜。 恰恰在前往守将府的一条巷弄内再次发生激战。 这次出手的应该是牛马栏粘杆郎,巷战之内杀的天昏地暗,血肉模糊。 粘杆郎在神光朝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传言他们皆是精通刺杀,蛊毒,情报收集的好手。 附近暗桩早已经被拔掉,对于慕容嫣然回府路线和时辰都拿捏的丝毫不差。 即便是崔含章作为暗中保护慕容嫣然的侍卫,也是差点遭了毒手。 粘杆郎出手,寸草不生,骤然发动雷霆万钧之击,巷弄内死尸满地,血水横流,几无落脚之地。 杀到最后,慕容嫣然身边也只剩二人,一位兵祖谷剑侍,一位便是崔含章乔装的暗卫。 另外一边也只剩二位粘杆郎,死战不退。 此处寂静无声,只有刀剑撞击的清脆声,崔含章内心被深深震撼,此处无人得知的巷战却是远比会盟广场上的厮杀来的惨烈,想我神光竟然还有如此一批舍生忘死的好儿郎。 电光火石间,剑侍被粘杆郎长剑刺中,鲜血从胸腔内喷射出来,剑侍更狠,冲势不减直接贯穿而过,将手里匕首捅进这位粘杆郎的胸膛,双双阵亡。 自幼陪胖长大的捧剑侍女被杀,慕容嫣然脸色铁青,不顾身上伤势,冲过去一掌拍碎了那位粘杆郎的头颅,更是施展大罗擒拿手对着另外一位粘杆郎猛攻,她身法之快眼花缭乱,崔含章几乎看不清楚,只见她如穿花蝴蝶一般,肆意虐杀,不消片刻便斩杀了眼前的敌人。 小巷内死气沉沉,此时刮过一阵冷风,身为暗卫的崔含章打了个冷颤。 慕容嫣然先前包扎好的左臂再次鲜血直流,胸前殷红一片,背上也有一道深血槽,兴许是失血过多,她身影有些摇晃,但眼神犀利,气场强大。 崔含章虽没有十足把握杀掉她,但此时却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压抑住内心的狂喜,眼神默然,走上前单膝跪地,抱拳,低眉,就等着她心神懈怠那一刻,袭杀。 慕容嫣然冷冷的看着眼前的暗卫,思索片刻后迈开一只腿上前,刚要开口,便听到身后糟乱脚步声,甲胄摩擦声,应该是城中守卫赶来了。 崔含章强忍住冲动,心中暗叫可惜。 慕容嫣然看到身边再无可信之人,便没有让他隐入暗处,一身黑衣黑面的站在旁边护卫。 流鸾城守将带人清里出一条道后,上前跪拜:“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考虑到用人之际,项上人头就姑且留在你的脖子上。”慕容嫣然心里清楚此条巷子离守将府不足三里,但拖到此时才出现,这名守将的小心思不言而喻,故而用话语先敲打他一番。 崔含章自然听得懂慕容嫣然的话,已经把刀架在守将大人的脖子上了,吓得他直哆嗦, “属下知罪,愿保全此有用之身,为元帅效犬马之劳,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起来回话,流鸾城还得仰仗胡将军镇守。” 慕容嫣然驭下之术威严相济,抬手扶起胡守将。 回到守将府后,崔含章作为亲卫,安排慕容元帅的一切起居。把偌大整个后院清空,一律严禁其他男子进入,只留一位女婢伺候。 这位胡守将穷奢极欲,为了与爱妾鸳鸯戏水,竟然依托城内一眼温泉,开凿修建了偌大一座汤池,端是容得下五六人同时嬉戏。按照慕容元帅要求已经将上百种药草浸泡其中,并再度加热提升温度。 崔含章本来是无法判断慕容嫣然的伤势严重程度,看过满池子的药草后便明白了七七八八,在巷子里真是错过了好时机,那时她强行催动大罗擒拿手导致伤上加伤,外加失血过多,已经是强弩之末,若是痛下杀手,必然得手。 机会稍纵即逝,好在取得了慕容嫣然的信任,擢升为亲卫,并负责后院汤池周围的警卫事务,这时再无其他人碍手碍脚,他环顾四周除了汤池上方的亭盖便再难找到藏身之处。 围着汤池亭子转了两圈,忽然灵光乍现,想起琼林宴上绿水营水碟子,当初他们便是早早潜伏在金明池内,城防营和羽林卫怎么也发现不了,宴席上趁人不备杀出来发难。 眼前这口汤池两丈见方,水汽蒸腾如烟雾缭绕,水面上漂浮着一层药草,看不清水下的情况,而且近身容易,却是个藏身袭杀的好地方。 婢女伺候她更衣后,送上新鲜果盘和酒水于汤池边后便退了出去。 慕容嫣然用的乃是兵祖谷不传之秘药浴,最适合大战后调理养伤,功效独特。 银月横空,碧绿渺渺,庭院里月光轻铺,花树上,小径间都笼了层蒙蒙光辉,静谧安宁。 慕容嫣然静静的站在池边,闭目,释放心神感受了一圈后院,唯有清风徐来吹起她薄如蝉翼的轻纱,隐隐约约的露出惊人的胴体,袅袅依依,暗香浮动。 一头如流瀑般光可鉴人的黑发并未盘起,亦未束住,而是任由它们四散在胸前背后,氤氲水汽湿润下,粘连在峰峦叠翠间。 舒皓腕,展纤臂,扭蛮腰,转玉足,慕容嫣然的气质近乎冷漠,冰冷中透着高傲。 转瞬间,轻纱落地,一副鬼斧神工的绝美胴体盛开在青草花香间,丰盈而有弹性的采薇山双峰挺拔秀丽,修长大腿如长枪一般笔直,纤细柔美的小腿,匀称和谐,多一分则肥腻,少一分则清瘦,配上清冷绝艳的面庞,眸含秋水,顾盼生辉,让人不得不感慨,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俏脸绯红,肌肤晶莹剔透,既有明艳动人的姿色,又有冰冷高傲的神韵,还有全身掩不住的高贵,集万种风情,千娇百媚于一身,恰似九天玄女降世。 崔含章在汤池底部能听到她撩水的声音,雪白的素手掬一捧池水浇在自己的身上,晶莹的水珠顺着粉腻的肌肤在峰峦沟壑间流淌,滑落在池水之中,夜风温柔如水,轻轻拂在面上,令人精神一振。 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或者是意境,都是与周围环境那么合谐统一,那么自然无尘,姿势优美,动作细腻。 许是白日间的打斗消耗了精力,此时温泉一泡,整个人都慵懒了。慕容嫣然轻扭柳腰,双峰浮出水面,乳波微漾,一颗颗晶莹的水珠顺着娇嫩的乳肌滑落,仿佛不断跃入玉盘的银珠,娇美的身体轻轻一动,那两只微颤颤的饱满玉峰随着水波,兀自上下晃动不休,美得令人窒息。 他隐隐约约的也能看到销魂的倩影,北地女子身姿健美,不同与南方女子的清瘦婉约,刚性十足但又不缺柔美,慕容嫣然的肌肤并不像大部分北地女子那般黝黑,反倒是细腻白嫩,宛若白玉一般的晶莹剔透。 崔含章一时间口干舌燥,外加上汤池内浸泡上百种药草,药力挥发出来异常霸道,他感觉到小腹处涌出无数温暖的气流顺着七经八脉流遍全身,全身说不出的舒服,随后暖流热气沸腾,都往头上百会穴冲去。吓的他急忙收摄心神,全力吸收药效。 水汽氤氲,姿态妙曼,魅力惹火的慕容嫣然仿佛巫山神女一般,愈发显得迷离梦幻。 一天内遭遇两场刺杀,徒手硬抗连海潮的锟铻刀已经挫伤臂膀大筋,反震之力让她气血翻涌,随后身陷更为凶险的粘杆郎杀局,险些丧命,内伤严重,如今在温泉汤池内药浴,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舒服的冒泡,每一寸肌肤都贪婪的吸收着池中药力,整个人心神放松下来,慕容嫣然对守将府的安排是满意的,心想:“那个蠢材总算有点用处。” 女元帅先是女人,然后才是元帅。 如此良辰美景,温泉沐浴,自然流露出小女子的神情。汤池上方飘散着淡淡的烟水雾气,空气中有淡淡的幽香,看着四下朦胧宫灯微弱光芒,直疑身在梦中。 看得出来慕容嫣然对自己的身材是满意的,练体术的雕琢下如冰肌玉骨,勾勒的曲线玲珑。想到她一袭红衫叫阵于两军之前,十万铁骑逡巡,不禁感慨:“美人如玉,剑如虹”。 经过浸泡的药草逐渐融化在池水中,水面咕咕的冒泡,仿佛一锅要开的沸水一般,兵祖谷炼体术霸道,配合的药浴更是霸道。 晚间还有六族会盟晚宴,为了尽快疗伤,慕容嫣然份量加重,一般人自然承受不了。 此时她额头上的汗水,止不住的顺着清瘦的香腮落下,有的汗珠继续滑过修长白皙的玉颈,有的摔落在挺拔酥胸上,碎成八瓣,沿着山根流淌,滴落在水面上,滴答滴答的响着。 清澈灵动的双眸已经紧紧闭了起来,长长的睫毛不断抖动,柔软娇躯时不时轻颤,显示出主人强忍的痛楚,淡雅柔软的芳唇已经发白,洁白的皓齿将下唇咬出一个小巧的牙印,冰雕圣洁的脸颊上更是燃起一蓬绯红的火焰,偶尔间还传出蚊蚁般低不可闻的娇吟,外人看来香艳旖旎,然而即便是自幼浸泡药浴长大的慕容嫣然,此刻也是异常煎熬。 经过药力催发,慕容嫣然身上确实是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在弥漫,这种空谷幽兰般的香味和香料乃至汗香或沐浴香津味道都不一样,无法描述,若有若无,往来无形;呼之有觉,寻之不得。 崔含章在水下眼睛都看直了,眼前这成熟至极,毫无瑕疵的惹火身躯,给他带来的视觉冲击前所未有。 更是被汤池内的药力冲击,心神失守,火辣辣的目光盯着水中咫尺之间的玲珑玉体,慕容嫣然尽管处在疗伤关键时刻,但忽然间肌肤紧绷,敏锐的捕捉到有异样,双眸开阖间冷光闪现,水下貌似有黑影晃动。 慕容嫣然心中一凛,她突然自池中站起身来,带起的大蓬水花,顺着雪白无暇的玉体落入温泉汤池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而此时崔含章感觉若是不把身体内的能量释放出去,恐怕就要被撑爆了,故而骤然发难。 间不容发,崔含章直接在水下扑了过去,锋利匕首直刺慕容嫣然的心口,想着一招毙命。 慕容嫣然更是心狠手辣,艺高人胆大,锁定目标后,直接俯下身子,以大罗手擒拿刺客,临到近前才看清是锋利匕首,搅动池水如漩涡一般,毕竟是肉体凡胎,匕首直接刺穿了她的手掌,但也被她死死握住了崔含章的手,瞬时间鲜血染红了半个汤池。 趁你病,要你命,这是李青山常挂在嘴边话,崔含章自然领会精髓。 刺出匕首的同时,底下一脚揣在了慕容嫣然的胸脯上,柔软度惊人,化解了部分力道,但也踢得她一口鲜血在水下吐出,抓匕首的劲道稍松了一下,便被崔含章双方握牢抽了出来,反握刀柄,向上斜切而去。 慕容嫣然一着不慎,步步被动,此时也顾不得女儿家的羞耻,侧身后再次以左臂抵挡,同时右脚一蹬池底借助浮力,九十度翻转身体向崔含章手腕处踢去,毕竟是刀快,只见哗啦一声,左臂被齐根斩掉,痛的慕容嫣然惨叫一声,呛喝了两口池水,鲜血如开闸之水,止不住的冲出来,满池子鲜红。 好一柄神兵利器,这等锋利着实超出崔含章的意料,难怪李青山赠他时扭扭捏捏,不舍之情溢于言表,慕容嫣然布满罡气的大罗擒拿手如纸糊的一般。 从崔含章发动袭杀到斩断慕容嫣然的左臂,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水面之上一片宁静,水下却是生死肉搏…… 这一滚一划,实是崔含章毕生绝学之精髓,早一步、迟—步,或是有半寸一毫之差,慕容嫣然就会脱身而出,到时候他的脑袋就要搬家了,是生是死只相差在毫厘之间,崔含章顾不得手腕上疼痛,暗道一声苍天保佑。 被斩断胳膊的同时,痛彻心扉但不改动作,慕容嫣然右脚也是狠狠地踢到了那只握住匕首的手腕,“咔嚓一声”,直接踢断了腕骨。 五指连心,痛的崔含章再也握不住匕首,遭受巨力冲击下,寒光一闪激射到前院屋顶,打落了几个瓦片,瓦片碎落坠地声也惊动了前院的守卫,纷纷快速的向后院冲了过来,但摄于慕容嫣然的威严,谁也不敢直接冲进来,只能在门外叫喊: “慕容元帅,您没事吧?” 崔含章强忍着痛楚,左手抱住眼前这具火热肉体,双腿缠绕住她的下肢,施展巨蟒盘根,意欲绞杀她。 水下浑浊一片,慌乱间左手抱住的竟然是慕容嫣然的雄伟峰峦,崔含章只觉得入手处乳肌韧滑,但却使不上力气,无奈只能强忍着痛楚抬起右臂往勃颈处勒住,心里杀气腾腾, “断然不能给她机会冒出水面呼救,否则又是前功尽弃。” 刚才慕容嫣然趁着刺客扑过来之际,总算是看清了杀手竟然是暗卫。 虽然他有蒙面,但那双坚忍的眼神骗不了人。 想不到神光朝嘉隆老儿最阴险的致命一击,竟然是由活到最后的暗卫发动的,他也不过是刚刚取得自己的信任,时间地点的选择如此恰到好处,真是毫厘不差。 前面连海潮大闹会盟现场吸引众人注意力,乃至中途粘杆郎的必杀死局也是障眼法,一切的一切都是为暗卫创造最佳的刺杀机会。 此时慕容嫣然心中又恨又羞,生死存亡之际,竟然还被对手轻薄,被抓住要害部位,犹如死穴被拿住,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时倾尽三江之水也洗刷不掉心中的屈辱。 左臂断肢剧痛,险些令她昏厥,脖颈处越发难以呼吸,她自出道至今尚未经历此等死劫,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她的心头。 慕容嫣然手脚并用,奋力挣扎,两人在水底下不停的翻滚,但苦于无处借力,绞杀之中崔含章的面罩掉落。 约有半盏茶的功夫,水面停止了冒泡,慕容嫣然逐渐失去力气,肢体无力垂下,眼睛瞪大,崔含章估摸着受了断臂重伤,又被水下绞杀,何况匕首刃面抹有剧毒,这会应该是断气了。 院门口的护卫叫的越发急了,久久不听见回音,又想着没有元帅命令,擅闯者格杀勿论,只能急的如热锅蚂蚁一样,后面终于找来了婢女,一起冲进去。 此时正好看到一个浑身湿淋淋的黑影冲出汤池,向着墙根飞奔而去,胡守将一边命人放箭射杀他,一边派人去池子里救人。 慕容嫣然在失去知觉之前终于看清了崔含章的面貌,棱角分明而又清秀的五官,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崔含章右手腕虽断了,但脚下功夫不减分毫,几个纵跃借助墙边的假山高高跳起,空中还是被一支弩箭射中大腿,狠狠的摔在墙外地上,顾不得止血,爬起来捂住伤口,快速窜入周边的小巷子里,隐入无边的黑夜中。 想着日后向圣上交差,崔含章慌乱之下拿起慕容嫣然的断臂,斜插在腰间。 胡守将看着一汤池水被鲜血染红,心中便慌了神,等到士兵打捞起断臂的慕容嫣然时,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下,“天爷啊,这可如何是好?” “死人了,慕容元帅被刺杀了。” “快去通知完颜将军等人,封锁城门,全力捉拿刺客。”胡守将虽然吓坏了,但本能驱使下,还是指挥手下行动起来,期间忍不住多瞅几眼。 “来人,把慕容元帅抬到大堂,盖好。” 远在夔阴山的桓檀忽然一阵心惊肉跳,胸口气闷。 “莫不是师傅他老人家,在王都出了什么意外?”心血来潮间,桓檀想到此处便心急如焚。 眼瞅着神光东线大军已经被打散了,剩下的就是清剿余孽,他转头吩咐副将,继续追杀泽康王,务必提头来见。 随后便匆匆率领半数鬼怯军调转马头,直奔王都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二章 岁月从不败人心 崔含章腕骨断裂,若不及时接骨,铁定落个残疾,慕容嫣然含恨一脚威力巨大,仅仅是脚尖点在手腕上,阴狠暗劲侵入整个半边身子,如针扎一般刺痛,瞬间炸开了全身禁闭的毛孔,当时几乎让他全身失去力气。 求生欲刺激下,强提一口气,顾不得被侵入体的寒气,按照事先准备好的撤退路线,不敢耽搁一分一秒迅速逃离流鸾城。 好在连海潮事先躺了路,城外驻扎的人马都被吸引出去追捕刺客。此时将军府的惨案尚未传扬出去,崔含章从流民聚集地的狗洞内钻了出去。 另一边,胡守将急得如热锅上蚂蚁,心理盘算着该怎么收场,最后一咬牙冲到内院吩咐婆姨: “赶紧收拾细软,出城躲起来。” 一日之间流鸾城里发生三场刺杀案,何况帝国南征大元帅眼看着活不成了,他胡欯就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想到这些,背后冒冷汗,连夜,一袭小轿带着家眷逃之夭夭。 纸包不住火,六族晚宴上迟迟等不到慕容嫣然,星海部完颜横山第一个发觉情况不对,一群人冲到将军府,看到从大门到内堂的守卫,里三层外三层,但都面如死灰,唯独不见胡守将。 完颜横山不敢想象大堂上躺着的是慕容元帅,六族众人也谁敢上前去揭开,整个大厅里死一般的宁静...... 六族宿老推推搡搡的上前揭开一角,慕容嫣然满脸死气,双唇紫黑,整个人看不到一点生机,尽管入眼处是妖娆诱惑胴体,但众人的心头冰冰凉,天塌了一般的大事,谁都脱不了干系.... 完颜横山心里叫苦不迭,刚刚傍上的大腿,说没就没了,没了靠山,恐怕其他五族必然不会放过他们星海部。 “胡将军人在哪里?” 跪在地上的士卒战战兢兢地回答:“胡将军吩咐小的们守好元帅,自己去追拿刺客了。” “去了多久了?这个王八蛋先跑了...” “来人,跟我出去追拿刺客,封锁全城。”完颜横山气的跺脚,直接召集部族追了出去。 刘大脑袋,赫连主君,奔雷剑主等人面面相觑,稍微思考便发觉情况不对,原来星海部全部人马也都忙着撤离将军府,听外面探子回报,更是一车一车的财物运往城外。 树倒猢狲散,众人见势不妙,都想撇清。完颜横山脚底抹油,跑的最快。 “儿郎们,给我去拦住星海部人马,幽云十二州的江湖岂容它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赫连族主君死了儿子,无处发泄,格外仇恨星海部。 幽云十二州的江湖气象也就是如此而已。 江湖并不是一个说来就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一入江湖岁月催,想要全身而退实是千难万难。 许多人只看到这花花世界,武林豪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遍地黄金,美女如云,却看不见隐藏在这些浮华背后的刀光剑影,尸山血海。 一群人急匆匆的刚要走,忽然听到大堂中央位置的高台上,传来一阵咳声。 “咳,咳。” 本来死一般安静的大厅,咳声格外刺耳,伴随着咳声盖在慕容嫣然身上的白布悉悉索索的抖动, “诈尸了!救命啊!”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吓得全场人都停住了脚步,不敢移动半分。 咳嗽声越来越大,听着如耳边炸雷,全场人都呆呆的看着白布抖动,认真听着,像是呛水声, 哇啦一口水吐在地上,慕容嫣然从高台上跌落下来,摔到左臂断口处,惨白的小脸因疼痛而扭曲了。 不愧是祸水级的美人,赤裸的胴体,该凸的凸,该凹的凹,两对丰乳如木瓜一般挂在胸前,随着跌落地板上剧烈晃动,晃得在场众人热血沸腾,全然忘了这位南征大元帅的暴脾气。 “快去喊郎中。”还是刘大脑袋见多识广,最先从诱惑中清醒过来,高声呵斥跪在地上的守卫,一把扯过白布围在了慕容嫣然身上,擎出两臂抱起她,放到高台上。 “元帅,是谁行刺?”刘大脑袋趁机揩油,但神色关切的问道。 “速速传令,调集大军入城。” “把胡欯绑了,内院女眷都绑了。”慕容嫣然气若游丝,紧咬牙关,勉强的吐出几个字,便再次昏了过去。 原来兵祖谷有一门龟息呼吸法,可以在某种情况下模仿乌龟水下闭息,此门功夫源自西域天竺,但被收录在兵祖谷古籍堂吃灰,还是慕容嫣然幼时跟师兄桓檀在古籍堂玩耍淘气,捡到了这套呼吸法,为了游水学着好玩,不曾想先前差点被暗卫刺客绞杀于汤池水底,慌乱中运转了龟息呼吸法,假死后骗过了崔含章,但也是九死一生,如今身中剧毒,再次昏死过去。 流鸾城外密林中的宝驹乌云盖雪,听到主人哨声,嘶鸣一声,奔腾冲了出去。多日不见,一马一人格外亲热,崔含章忍不住抚摸着宝驹颈上鬃毛,平康王临行之前所赠宝马,颇通人性,爆发力强,耐性持久,听说是墨脱族内捕获于大雪山南疆马场,如今整个北胡帝国内难见几匹。 多亏了乌云盖雪,日行百里,脚程了得,硬是为他抢出了半日光景。 即便如此,海捕公文也是与崔含章前后脚抵达的幽云城,霎时间街面上杀气腾腾,斧钺刀枪林立,精兵强将昼夜巡游。 夜间鹧鸪声声慢,本是沉静的夜色,忽然间,翁城西北角爆发了激烈的厮杀,崔含章远远地认出了那把寒光逼人的锟铻刀。 牛马栏碟子自然也是认出了锟铻刀,想到圣上传下的军令,自然都不敢怠慢,全力襄助连海潮,幽云城内爆发了激烈巷战,巷战有逐步扩大化的趋势,吸引了全城夜间守备力量往翁城集结。 崔含章思索片刻后,决定远离翁城西北角,此时去了,也只是凭借一人之力于事无补,他决定在反方向放一把火,首尾难顾下才能缓解连海潮等人的压力。 崔含章在一条深幽的小巷内,左拐右拐进入了一间茶肆,店门口挂着一盏幽暗昏黄的灯笼显示照常营业,店内并无一人,店口也是门可罗雀。 崔含章瞅见店门口的左边摆着一张竹椅,根据情报显示,此人应当幽云十二州牛马栏的档头,一袭玄色长衫,手执折扇,坐在小竹椅上闭目养神,一把玲珑精致的紫砂壶,时不时啜饮一口,哼着小曲,折扇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至于身后茶肆生意,全然不顾。 此人的神情做派更像是世家旁支的富贵闲人,崔含章仔细留意到他拿壶的手指修长洁净,细皮嫩肉的更像是个姑娘家的葱白玉指,实难与精通刺杀谍报的牛马栏对应起来。 就在崔含章犹豫不决时,闭目养神的店主开口说到: “满大街的海捕公文,崔探花难道有更好的避难之所?” “崔探花与连家子一前一后的奔赴幽云城,难不成就是为了来大闹一场?” 见到崔含章未答话,此人便再次补了一句。 见到巷子里没人露面,崔含章抬脚直接进入店内,直接就把慕容嫣然的胳膊甩在了桌子上:“猜猜看?” “崔探花请放心,自你踏入初柳巷内第二步时,牛马栏已经警戒了周围。小人是幽云十二州牛马栏档头,全力襄助您与连家子的刺杀行动是当前最高等级任务。”自始至终此人都未通报姓名,若是忙着表明身份反倒惹得崔含章疑心。 此话一出,崔含章便一直微笑看着他。 “莫不是传言南征大元帅慕容嫣然被刺属实?不对啊,粘杆郎最后的巷战也是功亏一篑,听说厮杀到慕容嫣然身受重伤,惨烈二字不足以形容。” “此乃是慕容嫣然的左臂,她被我溺杀于流鸾城守将胡歁的温泉汤池内,外面的海捕公文便是她遇刺事发,现在务必要趁乱送我出城,回禀圣上。”崔含章不做含糊,直接挑明了事情原委。 “弟兄们如今大部分都在翁城西北角全力襄助连海潮,闹得全城轰动,此事恐怕难以善了。”档头面露迟疑。 “再派些人手去守将府放一把火,越大越好,务必让守夜军首尾不相顾,打乱他们的节奏。”崔含章面色如常,随口说道。 两人说话间,有一鱼贩打扮的生脸进来,附耳密语, “恐怕出不去了。”档头苦笑说道。 “幽云城已经宵禁,城防大军悉数出动,恐怕是要关门打狗,崔探花看来是在流鸾城得手了。” “即便人出不去,也要把消息和断臂送出去,毕竟圣上大军围攻幽云城多日,长期下去不利于我军。”崔含章听到此话便明白,北胡这边发了疯要剿灭刺客,这会慕容嫣然遇刺的事情已经是纸包不住火了。 “北胡铁骑群龙无首,哪里挡得住圣上的龙虎之狮,我军可连夜强攻幽云城,直捣黄龙,想必地形图档头大人已经摸透了吧?”崔含章心思果决,此时顾不得生死,想着就是灭了北胡,还中原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时辰过了二更,抬头见天边皓月初生,光如白昼,巷子外面喊杀声震天,连海潮果然是走到哪里都是大闹一场,档头何等之明,他自然明了神光朝北伐大业到了关键时刻,暗暗思量该如何出城。 其实崔含章心理清楚,自己孤身找上门实在是冒险之举,幽云城内的牛马栏已经与北伐大军断了半个月的联系,是否变节尚未可知,更何况牛马栏从未以真面目示人,如今自己也是走投无路,事急从权,只能冒险一试。 眼前牛马栏档头沉默不语,崔含章又是心中装着事情,两个人都彼此揣度,布满油腻的桌子上摆着一盏油灯,豆大的灯花飘飘忽忽,小店里的气氛颇为微妙,小巷子外则不时的传来喊杀声…… 正当崔含章要起身离开之计,那位生脸的鱼贩则是不着痕迹的往门口微侧肩膀,袖在长衣中的手掌虎口收紧,左脚也是自然的挪开小半步,气氛顿然紧张。 崔含章刀山火海也闯得过,自然是不惧区区小店鱼贩,但心里却为圣上惋惜。微微嘴角上扬,眼神流露出冷冽,想着牛马栏若是如此这般,也是不堪大用,刚起身眼前则一花,忽然变出一个“辛”字令牌,字牌漆黑如墨,唯有辛字清晰可见,抬头望去正是档头拦在身前,递出这块令牌。 “崔探花莫怪,牛马栏历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更是不问姓甚名谁,你我第一次见面,难免彼此提防,探花老爷的履历档案,辛某自是烂熟于胸,圣上信得过的人办事自然错不了,我这位兄弟莽撞了,这是我的令牌,挟此令牌可号令幽云城内所有牛马栏。”辛档头一改悠闲神态,面色凝重的说道。 “通知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护送崔校尉出城,违令者格杀勿论。”话音刚落,鱼贩便抱拳得令,在店门口放出响箭。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崔含章拿过令牌后便抱拳出门而去,他知这位档头既然以辛某自称,自然是明白此人是存了必死之心,想来我朝能兴北伐大业,自然是靠了这帮抛头颅洒热血的无名牛马栏。 若是此番脱身而去,自当为他们向圣上讨一个名号。 话说那连海潮凭借一柄锟铻刀端是杀的性起,但围杀过来的守城军越来越多,将翁城内外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如铁通一般,牛马栏的碟子此时死伤严重,若是让他们行刺杀探听消息自然是个中好手,但面对万千大军正面冲杀,自然是抵挡不住。 此时若非连海潮将锟铻刀舞的虎虎生风,触之者非死即伤,恐怕众人已经被擒拿,连海潮其实苦不堪言,流鸾城中已经身受内伤,连日奔波下实则外强中干,若非凭借一口丹田气撑着,已经是油尽灯枯了。 若是细看连海潮面色苍白,前胸插了好几根羽箭,后背也衣衫破烂,露出大个蜈蚣般的伤痕,看着忒吓人。 众人在苦苦坚持,正当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忽然间守将府内火光冲天,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未等救火的众人反应过来,这大火便吞噬了守将府的正堂,城中百姓远远的只看到偌大的火头冲向夜空,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就火啦。” 这般大火烧的正是时候,翁城铁桶阵破开一角,连海潮拼了命的带人冲向豁口。 牛马栏今夜倾巢出动,辛档头亲自带人去守将府放火杀人,闹出这般偌大阵仗更是惊动了南征主力大军前来协助灭火。 此时城里乱遭遭,内城各角落都是人心浮动,但实际上却是外松内紧,牛马栏撒出去的几波人都折了,闹到子时也没能闯出城外,让人只能干着急。辛档头与崔含章再次小店内碰面, “让崔探花见笑了,幽云城被慕容嫣然那个臭娘们经营的如铁桶一般,折了许多兄弟不说,反倒是引来了主力大军挨家挨户的搜查,此地不宜久留,请跟我等转移。” 当众人趁着夜色掩护,转移到幽云城内的瓦舍中时,连海潮已经在内等候,只见他浑身上下缠满了绷带,大刀阔马的坐在那里调息, “连兄弟果然英雄盖世,流鸾城会盟场上独战六族,想不到在幽云城内,我们有缘再次相逢。” 连海潮睁开眼皮看到是崔含章从外堂内走了进来,起身抱拳道:“说来惭愧,那慕容嫣然功夫了得,我却是未能近身,更别谈刺杀了。” “连兄弟恐怕还不知,慕容嫣然已经被崔校尉溺杀于胡守将府内的温泉汤池内了。”辛档头走到两人中间,一把扶住连海潮,笑吟吟的说道。 连海潮以往对崔含章的做派多有不屑,更是觉得他一个文人投身行伍无非就是世家子捞军功的,此时听见辛档头的话,不由得刮目相看:“以前多有得罪,崔校尉远胜连某,能溺杀慕容嫣然手段非凡,快给兄弟说说看?” “若不是连兄弟与牛马栏的兄弟们行刺,大闹六族会盟,重伤慕容嫣然,我哪里有那个能耐杀她。”崔含章一语带过,不愿细谈,转而向连海潮介绍起辛档头。 “这位是辛档头,如今你我性命都捏在辛档头手上,如今看来想出城是万万不能了。” “既然两位都是英雄豪杰,我辛某也不啰嗦了,今夜的阵仗咱们也都看到了,有十万守城大军在此,一只苍蝇恐怕也飞不出去了,尤其是大军统帅遇刺身亡,恐怕是捅破了幽云十二州的天了。”辛档头简明扼要的说清楚城内的情形。 “既然如此,咱们就在城内跟他们周旋到底。”崔含章接过话头。 “杀一个够本,杀一双有赚,如今我只盼手里的锟铻刀能饱饮仇人血。”连海潮更加利索,说话办事从不拖泥带水。 “城内粮仓位置何处?我们伺机给点了,闹出个天大的动静,陛下神机妙算自然能看得懂局势。”崔含章面露狠色,既然出不了城,就不打算憋屈的死, “只是麻烦辛档头把慕容嫣然的左臂和信函送出城外。” 辛档头听他这般言语,猛然想起来前些日子在南营中弄来个巨型连弩, “兄弟们这里有个从南营里弄来的巨弩,若是找个高处,必然是能将臂膀和信件射出去,城外五十里就是圣上中军大营,再加上城内粮仓大火,天子圣人率领神光天兵攻城,咱们里应外合,必能拿下幽云城。” 在场众人听到辛档头这一番话,都是心潮澎湃,血脉贲张,杀出去才是唯一的活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炮仗震天响 三位都是心狠手辣之人,家仇国恨此生算不清了,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要弄出一个震天响。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都抱着玉石俱焚之心,火烧北胡铁骑的主粮仓与城外神光大军里应外合,干一票大的。 打定主意后再不含糊,辛档头一声哨箭归拢城内的所有牛马栏,三三两两的牛马栏陆续聚集在瓦舍,放眼望去,服饰各异,不乏走卒翻浆之辈,也有衣着考究的商贾,有的前胸后背流血不止,有的衣衫破碎胡乱缠裹止血,更有的残肢断臂,总之死伤惨重,但每个人听完计划,都是暗暗攥拳,面露笑容,正所谓死得其所,痛哉快哉…… “一入牛马栏,生死放两边。”崔含章第一次被这帮残兵的刚勇之节震撼,眼眶挣裂,泛着赤红, “江湖日短,道义绵长。崔含章与诸位兄弟同生共死。” “黄泉路上做个伴,我连海潮本就是该死之人。”连海潮大大咧咧将锟铻刀扛在肩膀上,猛然站起来。 “饮掉这碗秋露白,兄弟们并肩子上。”辛档头带头摔碎了手中碗,众人跟随,噼里啪啦碎地一片。 幽云城内折腾了半夜,一直到下半夜丑时才静下来,这帮人耐着性子熬到寅卯交汇时刻,万籁俱静,在黑夜与黎明交接前,整个幽云城都沉入睡梦中。 阴阳交泰之际最熬神,便是那发了春的猫这时也熬不住眼皮打架,三路人马各自悄悄的摸到了粮仓附近, 好家伙,只见两排守卫高举火把,把整个巷子照的亮如白昼,个个身披坚执锐,这还怎么攻? 连海潮也是邪性,看到辛档头犯怵,抿起嘴角,“连某正面强攻,杀个痛快,尔等绕后伺机而动。” “连兄弟切莫恋战,正面佯攻,引走守卫即可。”崔含章一把拉住连海潮。 “都到这关头了,咱们谁也别矫情,动静越大越好,否则你们就是愁白头也甭想摸进去,连某人拼死也得杀个够本。”连海潮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森森然。 “那咱们一起去杀个痛快,辛档头带人摸进去放火药,必要炸它稀巴烂,好让天下人知道,咱们神光男儿不畏死。”崔含章情知此时开弓没有回头箭,抱着必死之心为牛马栏创造时间和空间。 “此事成了,以响箭为号,众位兄弟各自逃命,四处放火,恭迎圣上大军杀入城中。”辛档头当然不是扭捏之人,心黑面厚,说起亡命之举笑脸盈盈,其人已经带着三五个手下绕去后面。 “嗖”一支弩箭插入了守卫的咽喉处,机警的其它守卫高举火把四处探照,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如暴雨一般的弩箭,一轮轮的箭雨无情的射杀着粮仓守卫军,都是个中好手,精通刺杀,专拣守卫要害处射,强攻粮仓的大战拉开了序幕。 注定是血腥的厮杀,连海潮一马当先,刀法大开大合所向披靡,大股大股的血水飙射在眼前,模糊了视线,杀红了眼根本分不清敌友,见人就砍,一刀快似一刀,远远看去整个人寒光护体。 自上次在流鸾城六族会盟之地大开杀戒后,连海潮就发觉杀红眼后血脉贲张,气息运转快于往常,若是不发泄出心中杀意则不痛快,若是师长在旁,就会发现这是渐入魔怔的征兆。 崔含章左手绑在身后,右手反向握刀,潇洒间如泼墨挥毫,随意挥洒就收割了人头,虽然杀气没有连海潮那般磅礴,但却是以最省力的手法杀伤敌人,绕是如此机变,但架不住人多,他左臂已经中刀,血水顺着绑臂滴落下来,脚下的青石板上血淋了一地。 堂堂探花郎,疆场刀歌狂。十年寒窗苦读,竟用在两国沙场上征战厮杀,任谁也不曾想到。 辛档头更是惊人,竟然使得一对流星搬拦锤,锤体硕大,粗看也有百来斤重,横扫拖拽间带动风声阵阵,打人如挂画,活人如纸片一般,触之者非死即残,杀的周围无人能近身,硬是冲开一条血路,若非亲眼所见,怎么也不敢相信身材单薄的辛档头膂力如此惊人,真是人不貌相,崔含章以为连海潮的膐力已经是平生罕见,果然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英雄了得,当真不敢小觑天下英雄。 连海潮与崔含章的动静越闹越大,整个巷子内堆满了尸体,行动愈加不便,一脚踩下去是没脚踝的血水,方圆十里内的守卫军都闻讯赶来增援,粮仓大门边上挤满了乌压压的人,后面更多的士兵都挤不上来。 崔含章已经身中三箭,幸好都没伤到要害处,单单是失血过多,面色惨白,脚底下已经虚浮,被脚下的尸体绊倒后差点被乱枪戳死,生死一线之间让他心惊动魄,眼前只有刀光剑影,很多时候都是凭借下意识的躲闪,他心知此役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彻底的面对死亡的恐惧,甚至感觉到死亡已经降临到了他的身上,那就轰轰烈烈的死去。 他一改打法,整个人的状态从绵绵细雨变幻成狂风暴雨一般,死也要拉几个垫备的,不知不觉间进入了疯魔状态,北胡守卫军将两人团团围住,慢慢消耗他们的体力,但只见崔含章脚底虚浮身子飘摇,虽然不如连海潮那般气力绵长,刀法疯魔,竟然楞是如不倒翁一般,一时之间都拿不住他。 瓮城内大半守军都被吸引到粮仓巷,一夜间几轮下来的刺杀行动,刚入梦想的士卒又被折腾起来,心神疲惫,此时狠的咬碎钢牙,赌咒发誓非要把这帮神光刺客一个个生擒活捉,扒皮削骨,才消心头之恨。 这边将刺客们围堵在巷子内血战不止时,幽云城南外门墙上,一支燃着火光的巨型弩箭带着尖锐的刺耳声射出,是城内十八张主力防御强弩,平时大战时需要二十多个人一起拉动弓弦,射程足有二十里地,在弩箭上面绑着硝石硫磺,专门用来杀伤神光攻城大军中的大型战车,但凡是中箭之地炸的人粉身碎骨,堪称两军对垒中的大杀器,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会轻易动用,北胡军居高临下,能够最短时间内压制住神光军中的神射营,缓解守城压力。但此时箭矢带着火光冲天而去,音爆声不绝如耳,回响在整个幽云城的上空,惊醒了大半数城内百姓,纷纷起身披衣查看。 “兄弟们,慕容嫣然被杀的消息已经送出城外,跟我杀进去把北胡狼崽子们的粮草炸上天。”辛档头听到刺耳的音爆声,抬头看到一道火光拉着长长的尾巴疾射而去,知道是消息送了出去,便出言鼓动身后的牛马栏杀进去,引爆粮仓。 只见他挥舞着两个巨锤上下翻飞,全部兄弟形成尖刀阵型跟随,从后巷杀了进去, “留几个人堵住门口,就是死也要给我堵住了。”进门后辛档头快速的指挥众人,将硝石硫磺洒遍,自己也背着大包袱在库里撒硝石,偌大个粮仓着实震撼,足够半年之用,这还只是两大粮仓之一,“看来北胡为了犯我神光朝,筹划已久,绝非如外界传言的粮草不足。” 粮仓实在太大,进来的牛马栏四散出去后再无回音,正当众人在粮仓内忙着撒硝石硫磺之际,仅片刻功夫而已,外面的守城军就已经砸开了大门,踩踏着四个堵门的牛马栏尸体冲了进来,领头的将领高声喊道:“堵好门,一个都不要给我放跑了,乱刀砍死无需回报。” 此时粮仓内静悄悄,只有沉闷的脚步声,牛马栏都非偷生之辈,管他多少大军追杀堵截,现在的一心撒满硝石硫磺,把瓮城粮仓当成炮仗点了,进来的越多越好,送这帮狼崽子们一起上西天。 粮仓内部短兵相接,急促而猛烈,很多的牛马栏被枭首的时候,双手仍然保持着撒硝石动作,有的则被围堵在角落内乱箭穿心而亡,辛档头以命换命的打法,一双流星搬拦锤拼命的舞动为众人争取时间,但好汉架不住人多,后背上插满了箭头,坚持到此刻全凭一口丹田气不散,仅剩的另外二位兄弟也是重伤垂死,三人后背相互靠拢成掎角之势,辛档头拼尽全力将双锤砸向人群,趁机引爆硝石火弹飞身扑向敌人,嘴里喊道:“去你娘的北胡铁骑............” …………………………………………………… 话说另外一边神光大营内守夜军甚是机警,一个小卒看到这拖着火光尾巴的巨型箭矢,还以为是北胡那个骚娘们半夜劫营,赶紧推醒了身边的老大哥,“老云头,快看,是不是有人来劫营了?” 睡眼懵腥的老卒嘟囔着:“这个狠毒的娘们抹黑偷营劫寨没少干,被咱们圣上给坑了几次后就消停了,大半夜的又是皮痒了吧?” 两位守夜卒等了一会未见到有劫营的敌军,正巧被巡夜的游骑将军李青山撞见,“报李将军,刚才见一巨大火光弩箭冲我营而来。” “你们二人点上两伍跟本将前去探查一番。”李青山心思缜密,事出反常则为妖,他也注意到那道拖着尾巴的火光,射落于大营十里之外。李青山带队捡到断臂与书信时便明白过来,是城里的牛马栏在传信于圣上,足足断了有一个月之久的谍报系统总算又联通上了。 “好,崔爱卿果然能干,慕容嫣然一死,拿下幽云城指日可待。”嘉隆帝看到这书信后指着一截断臂,痛快的说道,一拍案椅而起,精神抖擞, “来人呐,传命下去生火造饭,吃饱即刻攻城。” 双方大军厮杀,犹如棋盘对弈,车、马、炮、相、士、兵……无论死伤多少,也要保护主帅安全,主帅一亡,满盘皆输,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慕容嫣然是大军统帅,此时一死,麾下数十万人马,便会土崩瓦解,再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话音刚落,头上传来“砰”的震天响,只把桌案上的砚台震的墨汁抖动。 “砰”的一声轰天巨响,爆炸声直接震醒了整个幽云城,方圆百里之内的黑夜都被震天的炮仗给炸开了豁口,只见幽云城瓮城中心位置腾起了巨大的蘑菇云,一霎时,火焰四起,照的整个城内亮如白昼,随后便是浓烟滚滚,城墙上慌乱奔走的士卒身影清晰可见,浑身火焰的人影无头苍蝇般乱撞,哭喊声,呻吟声,救火声,啼哭声,俄而千万人齐发,整个瓮城变成了阿鼻炼狱,这般惨案被后世史官记录在册,每每感触笔力苍白不足以描述十分之一惨象。 “护驾,护驾,”一时间震的大帐内一片慌乱,众人都摸不到头脑,纷纷拔出刀剑戒备起来。 “启禀圣上,幽云城火光冲天,发生剧烈爆炸,适才震天响声正是源自幽云城内。”一名游骑军入账内跪报。 嘉隆帝不顾身前护卫的阻拦,直接冲出大帐外往幽云城看去,映入眼帘的是熊熊大火,火焰窜高,烧红了整个天穹。 “击鼓,攻城,去幽云城里吃大餐。”沙哑的喊声中带着颤音,嘉隆帝感觉到自己的喉咙都在抖动。 “崔爱卿果然是朕的福将啊。”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八门号角吹起,全员整顿攻城,幽云城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攻城战打响了,战鼓如雷,惊天动地,杀声四起,冲破云霄,数万神光精锐死士,犹如下山猛虎似的,舍死忘生,奋勇拼杀。站在城墙上往下看去,乌压压的攻城大军如蝗虫潮水一般迎面扑来,吓得城墙上的守军肝胆俱裂,慌乱成一团...... 此役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一边攻城一边放火,漫天火箭往城里爆射,此夜月黑风高,风助火势,内外城均被点燃大火,万千火蛇,上下飞舞,烈焰翻滚,红霞漫天,仿佛祝融大神三千怒火倾泻入人间! 嘉隆帝亲自登临战车指挥,激励将士厮杀,在神光将士心中,圣上用兵如神,就是一根定海神针,是而大小将士奋勇向前,人人死战不断,越战越勇了,攻势如潮,一浪高过一浪。 “报!--姚大观、高览二位将军,正在猛攻正门,双方血战不休,人马死伤惨重,但敌军已有松动迹象!” “报!--姚帅指挥人马猛攻城墙,敌军凭险据守,死战不退,我军已有少量士兵登上城头!” “报!--萧宪将军的强弩营已经彻底压制住敌军弩机,还请圣上裁夺是否出动神光大戟士!” 信使往来,军报不断,内容无一例外,战事十分激烈,纵然神光此次攻城占了绝对先机,且有火攻助阵,然而人马损伤仍然惨重,幽云城百年重镇,岂能轻易破城的。 粮仓爆炸将方圆十里内夷为平地,瓮城内的守卫军死伤过半,巷子内尸体一层垒一层,崔含章半跪在地上,身上插着两根长枪,从前胸穿透而过,将他撑在那里,周边围了一圈圈的尸体,守城军也是恨他入骨,眼看就要被枭首之时,忽然爆炸声起,霎时间将所有人都炸飞,狂暴的冲击波把整巷子里的尸体掀飞,空中飞荡着断臂残肢,落下来后整整堆起了一座尸骸山丘。 连海潮那边则没有那么幸运,他握住的锟铻刀正砍在三名敌人的肩膀上,三人僵持角力,瞬间便被漫天的火焰个吞噬了,是死是活无从得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 决战到天亮 世人无缘得见火攻幽云城的盛况,但史官记载,幽云十二州战役持续拼杀一月有余,斗阵七场,双方前前后后共计投入三十五万兵力,杀得日月无光,天地失色,直叫黑水转赤河,将星陨落如烟花易冷。 史书一句话,背后万人坑…… “失我幽云城,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十二州,使我嫁妇无颜色。” 水井童谣唱出了北胡帝国君民心声,若失幽云十二州,便再无屏障,王都必然不保,草原诸部趁势作乱,转瞬间帝国倾覆。 桓檀率领鬼怯军马不停蹄,披星戴月的赶路,越是靠近王都越是心慌慌,自他出道至今,尚未有此情况。 柳溪小筑师父那边回信,王都事情已经料理干净,为何他心里更加惴惴不安? 直到他在王都五十里外与穆老谷主见面后,两人都瞬间明白了,心慌意乱的原因是幽云城。 “师妹千万要别出事,否则我让嘉隆老儿陪葬。”桓檀冰冷的眼神难得流露出焦急的神情。 “小狐狸按理说命不该绝,她师叔祖曾批过一卦,火雷噬嗑,噬肤灭鼻,乘刚也。”穆老谷主面上虽然淡然,但心中也是为这个最小的弟子担忧,虽然师叔一向神神道道,但此刻却最希望他算的准些,小嫣然是最懂他这个老头子的徒儿,怎么舍得她受苦呢。 “命里该当有此一劫,躲是躲不过的,你我师徒三人就去会一会这位韬光养晦的神光皇帝。”穆老谷主虽有憔悴,但看到桓檀如今的成就,心中老怀欣慰。 穆老谷主此生不信鬼神,却为两位徒儿请了一卦,其实当时师叔一卦多断,亦为大徒弟桓檀批了一句,“何校灭耳,凶。” 但此时他却不会说出来,小狐狸命硬,桓檀命好,这一对徒儿他是保定了。 故而穆老谷主说动太后,接手王帐龙骑后亲自领军,带着王上御驾杀向幽云十二州,帝星在账,他要借一借势,与神光龙气斗一斗。 话说鬼怯军与王帐龙骑快速合营,都是精锐之师,连夜便以风卷残云之势扫荡干净王都方圆百里地,惊的落马洲那边严阵以待;随后便以桓檀为先锋,直接杀向了幽云十二州。 桓檀沿途所见尽是十二州残兵败将,多是被打散后的大股大股的流军。 晓月初升,残星满天,大军跑步进入奔雷城后,探听明白,前方流鸾城及以北尽是神光大军,尤其是神光大戟士战力无双,攻破幽云城后,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连下多城,据说单是幽云城的大火就焚烧三天三夜…… “南征大元帅慕容嫣然在哪里?”桓檀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跪在地上的残将吓得直打哆嗦,本就是被神光大戟士打破了胆,如今见到魔神桓檀,更是语无伦次,结结巴巴,说不到重点。 “我问你慕容嫣然在哪里?”桓檀上前一步揪住了他的衣领,怒喝道,众人赶紧上前劝阻。 “大将军先听他说,莫要着急。”众人忙的上前拉住桓檀,生怕他一怒之下掌毙此人。 “属下不知。”看到桓檀怒瞪的眼神,残将哆哆嗦嗦的补充道。 “属下听说,只是听别人说, 大元帅,大元帅她被刺杀了。” “放屁,来人呐,把这人拖出去砍了,妖言惑众,扰乱军心。”桓檀一掌拍碎了眼前的案台。 慕容嫣然的消息虽没有打听清楚,但先锋营已经探明军情,前方百里之外的流鸾城已经失守,城外山林中多是神光游骑军。 桓檀听到军情后,心中咯噔一声, “坏了,嫣妹凶多吉少。” “继续打探,南征大军有十万铁骑,怎会如此不堪?”桓檀心中焦虑,催促手下出城再探。 月落乌啼霜满天,穆老谷主带着王上紧赶慢赶的进城了。 “桓檀小子,别急了,绿水营那边已经接手了小狐狸,稍后就会秘密进城,你师妹这次遭了大难,你要好生安抚一下。”穆老谷主把桓檀喊到守城府交待道。 “师妹此番遭罪,我定要拿嘉隆的儿子们先偿命。”桓檀恨得咬牙切齿。 “如今你跟我入内向王上请罪,当务之急是整顿军心,夺回幽云城。”穆老谷主知他们两小无猜,情深似海,此时关心则乱,便以密宗醍醐咒唤醒他,抱守心神,莫要乱了阵脚,否则急火攻心,神识蒙昧,元神暗损。 “弟子还留了半数鬼怯军在阴夔山追杀刘之纶和佑胤残部,想必此时应该了结,传令他们直接西进夹击幽云城。”桓檀何等人物,自然一经点拨便是明白,儿女私情先抛在一边,两国生死决战才是头等大事。 两人在与王上面前一番奏对请罪后,当晚便谋划该如何打这场百年不遇的决战。 命运齿轮开始转动,任何挡在面前的存在都将被撵落成泥。 神光大军最终在出动精锐重甲大戟士后彻底打破了幽云城的防线,千军万马如过江之鲫一般冲进城内,各地绞杀不断,三天三夜后终于彻底掌控了这座百年重镇,消息传回太康城内,举国沸腾,大街小巷,高呼天子圣人,王师无敌,夜晚烟花璀璨,照亮了整个太康城上方的夜空。 百年耻辱一朝洗刷,朝廷上下都忙着在为圣上进表,各王府,侯爵,地方州府,盐茶皇商等纷纷进宫朝贺,乐的太后娘娘合不拢嘴。 学宫夫子云:“幽云城战役绝非尕布湖马场,落马洲等战役能比,此乃我朝北伐中军主力正面击溃北胡十万铁骑的伟大胜利,是足以载入史册的经典战役,将北胡铁骑的神话打落尘埃。” 当夜太康城西北角,太史楼中九朵气运紫莲光华大作,金光透过屋道。 “恐怕崔家娘子的事情,对他打击甚大。他也是萌生死志,不愿苟活了。”牧神医是医治过崔明薇的寒毒,更是见证了她们的新婚之礼,知道这对苦命鸳鸯的事情,如今说的更是分毫不差。 崔含章昏迷不醒,看似昏睡,实则心神已经与夫人明薇梦中相会,所以不愿醒来。 “刺杀绣狐慕容嫣然,炸掉幽云城粮仓,想必此时圣上已经攻破幽云城,十二州也是如探囊取物一般,于君于国,我已无憾,唯独亏欠明薇你啊,你我夫妻命苦,我只想在这里陪伴你。” “夫君,你快醒醒,婆母小妹都还需要你。” ……………… “我累了,太累了,只想睡一觉。” ……………… “你难道忘了溪口麽?婆母和小妹没了你该怎么办?我在地下也难安心。” ……………… 在崔含章的梦中,与妻子明薇昼夜相伴,朝游东海,暮宿苍梧,如神仙眷侣一般遨游在天地间。随后画面就切换到大闹六族会盟,火烧翁城粮仓,北胡铁骑马踏龙沅江,溪口处处都被战火损坏,遍地烽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的画面。 当他忽然醒来,梦中一个翻身滚落在床榻下,撕扯开伤口,疼的直咧嘴,眼泪也不争气的掉下来。 “哗啦一声”,崔小妹手里的盘子摔碎在地上。 转头就跑,边跑边喊: “妈,哥醒了,哥他醒过来了。” 倒是在庭院里舒展筋骨的连海潮,最先入屋扶起他来了, “咱俩都是命硬的人,阎王不收,还得我扶你起来唠。好死不如赖活着,是不是感觉再世为人了?”连海潮如今心态很放松,当初一起被送回太康城兜米市巷,整个人变的沉默寡言,更不愿走出屋门。 今天见了一起出生入死的连海潮醒过来,难得开口调侃他,两人多次出生入死,换过命的交情,彼此都是苦笑而已。 “你的臂膀?”崔含章眼神很好,第一眼便看到空空的袖子,虽然眼前的连海潮面目被大火烧伤毁坏,十分吓人,但他听声便认得他是连海潮。 “能捡一条命回来,知足吧,看看你这两个大窟窿,比我好到哪里去了?” “可惜了,老辛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只剩一双金锤了……”说起这些话,连海潮也是不胜唏嘘。 “我的儿啊……” 崔母急慌慌的冲进屋子里,一把扑倒在床头,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儿子的面庞,一位老母亲差点经历丧子之痛,打击之大几乎让她没挺过来。 “哥,你吓死我了,爹爹母亲整宿整宿的围在你的床边,爹爹都刚病倒了。”崔小妹一边哭着一边笑,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哭诉。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崔父寡言,但满布褶皱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母亲头发白了不少。”崔含章虽然醒过来了,但气息虚弱。 崔含章一句话说的母亲再也忍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轻声呜咽出来…… “好了,好了,你们也别围着了,他既然醒过来了,暂时无碍,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哪那么容易死。”牧神医也被从中堂正厅里请了过来,老远就高声说道。 牧神医过来第一时间不是看崔含章,反倒是走近崔母身前,银针一闪,扎在后颈三寸位置,崔母悠悠然昏倒在崔父怀里, “喜伤心、怒伤肝、思伤脾、悲伤肺、恐伤肾、惊伤心胆。尊夫人这一年来忧伤思恐悲都占全了,如今更是喜极而泣,七情最伤人,心神如风中灯烛,终有油尽灯枯之日。若不诊治,恐怕也熬不过今夜了。我施针只是让她好好睡一觉,养养神。”牧神医的一番解释让人心底踏实,崔父赶紧扶着妻子回房休息。 “大伙都散了吧,人交给我,这会便是阎王爷亲自来,也勾不走崔含章的魂了。” 牧神医心里对于未能救治崔明薇,耿耿于怀,嘴上说是不能砸了他的招牌,其实是想着那位女子的托付,但凡有一线生机,都要救活崔含章,故而主动跟随一程护送回太康,精心医治。 “你们两位的八字够硬,愣是逛了一圈枉死城溜了回来。”牧神医为他号过脉后,抚须说道。 “继续静养三个月,切记不可动武,这期间人参类的补品使劲吃,流了那么多血,元气大伤,想要补回来,怎么也得一两年。” ………………………………………………………… 话说幽云十二州的战事在奔雷城就僵住了,起初僵持了半夜,下半夜则是被反攻回来,北胡以鬼怯军为先锋,王帐龙骑为主力,不计代价的反扑,竟然一鼓作气拿下了流鸾城,双方战事打的异常焦灼,这个时候仿佛两国大决战才真正开打,前面嘉桐关,落马洲,夔阴山,哪怕是先前的火攻幽云城的战事,也都只是序曲而已。 跟随圣驾的史官回忆:“整个大战仿佛如绞肉机一般,双方都投入了数十万兵力,战车器具,刀剑弩弓不计其数,中间就像是填不满的地狱窟窿,不管扔进来多少,次日就会消耗殆尽,杀到最后人的头皮发麻,对战损数字完全无感。” 两国帝王都拼出了真火,亲自坐镇中军战车指挥,双方以流鸾城作为争夺据点,几度易手,反复拉锯,嘉隆帝听着传令官不停的报着消耗损失数字,看着这眼前的人仰马翻景象,心里越发阴沉,这种级别的战事之中,个人渺小如蝼蚁,蚍蜉撼树谈何易?能在战局中起到作用的也只有规模化作战的兵团,但往往重甲兵团相遇便是分胜负的时刻了。 对面的北胡大王视麾下士卒如草芥,死伤不计,就是拼命的在冲锋,其实圣明如嘉隆帝也猜不到,真正指挥大军的是王上身后的穆老谷主。 穆老头自然是心寂如枯井水,身不动如明王山,反正死的是耶律氏的兵,亡的也是耶律氏的国,他们兵祖谷历代扶龙,也不是每回都能成功,大不了就如丧家之犬,夹着尾巴逃回去,封谷颐养天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五章 胜负两难间 命运之说虚无缥缈,按照庞衍的推算,连海潮与崔含章两位都是秉承气运而生,如今脱离了战场,却得以苟全性命,万事万物,一啄一饮,终有因果。如今,每日在太康城内观风听雨,不问世事。 等到能下床走动,两个人便带着崔玄出城闲逛,夷茅峰下的九月霜小店人去楼空,此时的崔含章自然看的明白,小店是经历了刀兵之祸,窗棂柜台上的刀斧砍痕明显,现在回想当初小店里的种种古怪,的确颇有意思。 又半月后,崔含章决定带着众人回建阳溪口,以两人之伤的恢复状况来看,牧神医说的很直白,“北上必死”,也就是说北伐之战两人再无机会披挂上阵,无论是去前线挣军功,还是去报仇雪恨,这些事情都离他们很远了。 凭君莫话封侯事,这两位都是从鬼门关里爬回来的人,此时对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无情,深有体会。 现如今,整个太康城内都陷入到神光北伐军夺取幽云城的喜悦中,甚至是狂躁,无人在意前线退下来的两位伤兵,反倒是一些世家听闻后都为崔探花扼腕叹息,白白的军功放跑了,后面杀到北胡王都,破城之日,说不准就是封王拜相时,各家各府都争向往前线塞人。 回想起当初一身转战三千里,流鸾城内刺绣狐的惊险刺激,现如今这些蝇营狗苟,实在提不起兴趣,他倒是希望此战定鼎神州,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其实以当初的讯息传递效率,太康城那帮想着去前线捞军功的世家子弟们,怎么也想不到情势变化如此之快,几场斗阵下来,死伤惨重,神光大军已经逐渐抵挡不住王帐龙骑和鬼怯军的夹击,流鸾城,秀水城等均都交还出去,如今大军退守幽云城,能否稳住阵脚也未可知。 北境寒潮骤袭,气压凝重,天冻不流云。 战场形势风云变幻,当初攻破幽云城也是机缘巧合,有些取巧,内外合击,火烧幽云城,导致十万铁骑无法展开阵势对战,尤其是碰上了初试锋芒的神光重甲部队,大戟士战力着实惊艳,对轻骑呈现摧枯拉朽的横扫事态,主帅慕容嫣然又生死不明,群龙无首的背景下,才导致了部分将领认为大势已去,只能弃城而去,这可是整整数万的骑兵无奈下放弃了幽云城,故而才有桓檀一路上收编的大股大股的流军,如今这些骑军再次编入鬼怯军阵营,从明转暗,从四面八方的对神光大军发起袭击。 况且穆老头此次出征裹挟王上,打着孤注一掷的目的,拼光了北胡帝国的家底也再所不惜,王都内能上阵的精锐悉数带走,也就是说现在帝国王都相当于一座不设防的空城。 穆老头更是手握北胡帝国铁骑中最精锐的重甲部队,王帐龙骑重甲军,在与大戟士的初次对战中便效果惊人,无论是骑兵膂力还是战马的爆发力都更胜一筹,更加令嘉隆帝郁闷的是,王帐龙骑重甲竟有一万之数,远超神光大戟士的规模,这支万人之师每次整齐划一的冲锋,配合鬼怯军的纵横切割,铁骑凿阵让神光大军抵挡的颇为艰难。 在骑兵作战上,神光受制于上等马匹的不足,十多年辛苦攒下的家底才组建了大戟士重甲部队,但也只有八千之数,这八千重甲骑兵也是目前能供养的极限。而北境的优良马种爆发力凶猛,负重极大,多年来神光开互市意图引进凉马进行杂交培育,提升南方马匹的爆发力,但苦于地理环境和品种限制,难有好的效果。 据史书可查的记载中,北方游牧民族的重甲骑军自问世以来,未有败绩,尤其是对上南方的农耕文明训练出的轻骑部队,五十里内基本是正面碾压,若是碰上步军,一个冲锋回合即可击溃。 若非重甲骑兵对马匹和骑兵的要求极高,浑身甲胄全覆盖,供养成本奢侈至极,而且无法持久作战的缺陷无法克服,北方的游牧政权早就一统天下,即便神光太祖有通天能耐,面对这种正面碾压的重甲部队,也是毫无抵抗之力。 幽云城左倚青山,右傍黑水,整个城池呈现面南压迫式防御形态,但在与北方诸城的联通区域则是不设防地带,当初北胡从前朝接手幽云城,致力打造幽云十二州一体化,更是借助此地的种族混杂,经贸发达优势,尝试着在十二州向农耕经济发展过渡,进而供养北方王都,民间俗语流传着“小南廷”的说法,故而幽云城对于神光朝而言是易守难攻,但对北胡而言,恰恰相反。 若是给嘉隆帝十年时间,以河间府与嘉桐关的物资供应,也许可以改造好城防设施,并将之与嘉桐关、朔方等城联通,构建一体化防御体系,自然是无惧北胡的重甲铁骑,到时候让他们保管有来无回,来多少就收多少。 然而,时间不等人,北胡兵圣算准了神光大军无法与重甲龙骑正面交锋,幽云城的城防设施更是无法抵挡北方而来的进攻,这一场仗打的神光诸将郁闷非常。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此时北胡铁骑气势如虹,更是传出绣狐慕容嫣然现身军中的说法,使得窝了一肚子火气的南征残部都争相拼命,嘉隆帝等人自然知晓这是北胡方面激励士气,故布疑阵而已。 北胡兵圣将王上挟带登台,跟三军将士说的坦白:“后方全境,直至王都俱是空城了,我等若死,妻儿为奴,亡国灭种。” “没有退路,唯有死战到底。” 王上振臂一呼,台下十多万大军高声呼应: “死战!” “死战!” “死战!” 声入九霄,云从影动。 北胡帝国已无退路,若是不将来犯之敌赶出境内,必将在历史的长河中烟消云散,这神州大地便又是大一统的局面。 此战穆老头是押上了整个帝国,王都驻守的都是老弱残兵,几乎是不设防,临行之前与北胡老太后一番促膝之谈更是通透, “此战帝国若不能倾其所有,挽回颓势,恐怕再也无法保持南北对峙的格局,幽云十二州丢了,王都是必然守不住,即便守住了王都,也是孤城一座,早晚困死城内。”穆老头说的轻描淡写,但老太后可是听的心惊肉跳。 “难道堂堂强盛帝国,草原无敌之师,就没转圜的余地了么?”老太后反问道。 “咱们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看天吃饭,您老人家慧眼,难道看不出这些年草原愈加干旱,水草严重不足。况且百年的发展,人口繁衍远胜过牛羊产出,咱们铁骑看似无敌,扫荡草原各部,可这也是竭泽而渔的无奈之举。” “若不是近二十年间,幽云十二州的供养,恐怕这几十万无敌之师就要拖垮了帝国,南方的神光朝一十五州才是富庶繁华之地啊,与之相比,咱们北境也只能算是苦寒边塞,大片的土地是荒漠,半年时间都是风雪交加,不用外敌入侵,单单是争夺粮草内耗,便足以压垮帝国。” “这一战神光朝积蓄二十多年,兵强马壮,势在必得,他们切断边境贸易,关闭互市便等于堵住了咱们得发展向上之路,帝国只能先发制人,这才派小狐狸率军进攻嘉桐关,实则目的是夺取河间府,到时候就以河间府为跳板,逐步蚕食太康城以北的地界,徐徐图之,不出五十年,便可灭掉神光朝。” “天算不如人算,那神光嘉隆帝是位雄主,二十年韬光养晦,但却暗中练军,你看那神光重甲大戟士战力卓绝,应该是模仿咱们重甲龙骑军而打造的,他却把河间府经营的如铁通一般,我国渗透计划屡屡受挫,反倒是他意图夺取幽云城后对帝国采去蚕食计划,一步一步把帝国逼回更北的苦寒极地,最后一举消灭。” “帝国已经输了一阵,夺取河间府的计划已经无法实施,绿水营谍报显示,神光三路大军分别进犯我境内,尕布湖马场若非王帐龙骑跟随护驾,恐怕会被打个措手不及,没了优良马匹供应,北胡铁骑算什么?” “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按照神光皇帝的战略推进,我们只能做困兽之斗。这个时候就是要打乱神光皇帝稳扎稳打的如意算盘,他想趁着草原遭灾的光景,以神光朝富庶的国力耗死咱们,那咱们就给他拼命,既然咱们赢不了了,就只能争取不输,王都没了可以重建,只要您和王上仍在,这草原还是耶律家的。” “穆老,你有几成把握?”老太后不是傻子,反而是精明强干,否则也不会把持军权,垂帘听政,如今听完穆老谷主的分析,便开始做下一步打算。 “五五之数,咱们帝国眼馋南方富庶之地,他们神光更是舍不得安身立命的根基,唯有以瓦碎之心决战玉器完璧,才能争得一线生机。”北胡兵圣呷了一口茶后,悠悠的说道。 若不是听进去了这番话,老太后是不会答应撤离王都的,如今北胡大王率领所有兵力与神光朝决一死战,胜负却在五五之数。 现如今整个北胡帝国就如绷紧的弓弦,不能松开,松开的后果是先把拉弓人崩伤,但也如俗语所言,弓弦不能绷太满,太满则易断,若是神光大军能抵挡住汹涌如潮水的进攻,僵持住的话,先覆灭的必然是北胡大军。 双方在幽云城激战的第二个夜晚,北胡在扔下了上万具尸首的代价下终于攻进去了,神光大军无奈只能放弃了外城的争夺,退守翁城,借助地势和城墙拼命死守。先锋游骑回报, “城外青山外五十里地,发现大股军队激烈交战,看军旗像是刘之纶,泽康王部与北胡鬼怯军。” 原来右路军在桓檀调走半数鬼怯军后,对剩下的敌人展开了反扑,两军一路追逐厮杀,泽康王中箭昏迷不醒,已经与大部队失散。刘之纶收拢部队与鬼怯军周旋了半月光景,虽然死死的咬住不放,但也无力歼灭三四万的鬼怯军。 后面敌方统军大将更是调转马头,率部直接杀向了幽云城方向,等到刘之纶人马反应过来后赶紧追赶,万万不能让它与幽云十二州的大部队汇合,否则对中路大军形成夹击之势,这一路的你追我赶,时不时回头厮杀一阵,导致右路军损失严重。 如今总算把这支鬼怯军,拦截在幽云城青山外的五十里地,此时对于城内鏖战的双方大军而言,都已经知晓东边城外五十里地有两支军队在拼命,救与不救在一念间,谁先救更是关键。 “来人呐,传令下去,着一千骑兵马尾绑上树枝,马背上帮着全部军旗,前去支援城外的鬼怯军,务必要高声支援,声势越大越好。”穆老头坐在大帐床踏上,身上围着羊皮被褥,缩成一团。 “师父,一千兵马是否少了点,给我一万人必将带回来鬼怯军四万精锐。”桓檀听着师傅的军令,不放心的问道。 “不少了,一千人马足矣。你赶紧去抓紧攻势,天黑一更时分,我要进内城守将府里吃烫锅羊肉,寒潮撵着咱们屁股追过来了。”穆老头满不在乎的摇头,对着大徒弟交代任务。 “圣上,城外厮杀的军队确认是右路军刘之纶部,看样子两支军队都有强弩之末的迹象。” “报,北胡帝国派出援兵赶赴城外青山五十里地,看不清具体人数,但只见烟尘滚滚,战马嘶鸣,怕是万人规模。”帐内正在议事,又一游骑进来跪报。 “反应好快啊,看来北胡大王对城外的这几万鬼怯军很看重啊?陛下,泽康王殿下也在右路军中,从夔阴山北麓一路打到幽云城外,恐怕双方都是在死撑,就看哪一方的援军先到。”姚誉一向是老成持重,听到这军报也是一惊。 “诸位爱卿,有谁愿意出城消灭这支鬼怯军。”嘉隆帝眉头一展,直接询问在座众将。 “末将愿领兵一万前去支援纶帅。”姚大观第一个出列请命。 “给你三万精锐,带好粮草器械,务必要把他们安全带回,不必入城,你部原地整编入右路军阵营,作为侧翼继续拱卫中路大军,记住告诉刘之纶,保持阵型。” “右路军为北伐大业贡献甚大,朕要他们安全归队。”嘉隆帝心中对泽康王佑胤的情况较为担心,半月前牛马栏曾传回佑胤中箭的消息,现在越是近在眼前,越是担心。 “得令。”姚大观大步流星的走出账外,清点兵马,从后门杀出去急速支援右路军。 “圣上看来是担心幽云城守不住了。”姚誉何等精明,一眼便看得出嘉隆帝军事部署,若说姚家边军进攻不足,但防御能力整个神光大军中,无出其右者。 “为今之计,三路大军中只有佑杬那边存有变数,眼前的两路战况已经明朗,唯有死守幽云城才能夺取北伐胜利。”嘉隆帝对全盘局势看的清楚,自然也明白今日之战至关重要,传令诸将,稳定军心。 “启禀穆帅,神光大军分出去大股部队救援城外五十里地,从青山上观察,应该有二三万之多。”斥候急慌慌跑进帐内,夹带着一股寒风袭来。 “好,传令桓檀,集结全部精锐攻城,用火攻,把全部的硝石硫磺都用上,炸也给我炸开,务必拿下翁城。”穆老谷主眼中精光闪现,他敏锐的捕捉到嘉隆帝爱子情深,竟然敢分兵三万出去救援。 话说幽云城青山外五十里地的战场上,刘之纶拖着残腿身先士卒的拼杀,当他看到鬼怯军身后的烟尘滚滚时,心里便凉了半截,想着今日就是战死也算精忠报国了。 谁知情况突然峰回路转,只见对面旌旗招展,烟尘滚滚,但不见大军冲杀过来,反倒是随后姚大观率领三万大军杀了过来,形势瞬间转换,鬼怯军一触即溃,立刻败走,神光两股部队合二为一,趁势掩杀三十里。 当他们追杀鬼怯军三十里之时,幽云城内再次火光冲天,偌大的火球被弹石机轰入城内,更是伴随着无穷无尽的箭雨射杀,寒潮与杀气搅浑在一起,杀声震天,天地间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姚大观与刘之纶传话后便领军整编, “停止追击,前锋变后军警戒殿后,边军侧翼护卫,带好拒马桩,高栅栏,向圣上中军主力靠拢。”刘之纶不愧是军事鬼才,对战场形势判断精准,自他看明白鬼怯军的故布疑阵,到姚大观三万边军赶来支援合击追杀,他基本明白了嘉隆帝的顾虑,更懂得了此次北伐战争关键转折的到来。 幽云城的历史上很少发生,短时间内两国大军交换易手的事情,翻遍史料记载,也都是一方唱罢,一方登场,各领风骚数百年,像如今神光北伐军从北胡铁骑手中夺来尚未满月,便再度易手交还出去的情形是绝无仅有的。 后世兵家绞尽脑汁,反复推演,面对这无解的局面,也只能长叹一声,天不亡北胡。 一场北伐大战,打了足足半年有余,最终又回到了神光大军退守嘉桐关,北胡铁骑驻守幽云城的局面,当嘉隆帝不甘心的最后下令火烧翁城时,后军已经彻底搬空了幽云城内的物资,坚壁清野,扔给了北胡兵圣一座空荡荡的幽云城。 神光北伐,胜而不胜…… 北胡南征,不败而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六章 一座空城 一袭黑袍 从来都是北方游牧民族南下劫掠四方,烧杀抢夺,无恶不作,就没听说中原正统武装会北上打劫的。然而嘉隆二十一年的神光北伐军,历经半年时间,虽然从幽云十二州退回嘉桐关,可是此次出征却是大肆劫掠,凡是所到之处搜刮一空,抢来的各类物资,牛羊马匹,珍宝财物塞满了整个嘉桐关。 虽然北伐军在与王帐龙骑军大战中士气受挫,损兵折将,但此番收货足以支持边关守备五六年,对北胡帝国的打击之大,令穆老谷主无奈苦笑,远在极北的老太后捶胸跺足,十年内必然无力犯关。 神光北伐付出代价不可谓不大,主力大军折损过半,后期赶来捞军功的太康城内世家子弟死伤殆尽,即便是嘉隆帝也在最后的翁城争夺战中左腰中箭,若非有甲胄护体,后果不堪设想。 两军交战,阵前主帅受伤,势必加速了幽云城攻防战的进程。 左路军主帅柏巨阙及一干副将都是身首异处,右路军十不存三,主帅刘之纶右腿膝盖中箭,久拖不治,已经落下终身残疾,人称刘瘸子。泽康王在夔阴山北麓战役中,就已经中箭昏迷不醒,与大部队走散,至今尚未寻得下落。 此时战事已经焦灼白热化了,神光大戟士拼到只剩不足两千之数,幸存的大戟士也无法再次出战,没有精良战马负重冲锋,重甲骑兵在战场之上就是人肉活靶子。 北胡大魔神桓檀战力无双,连斩数名神光大将于马下,幽云城头长啸一声,山呜谷应,端是吓人,他更是一马当先的追杀嘉隆帝。 游骑军先锋变后军,掩护整个中路主力后撤最为惨烈,没有了重甲骑兵的掩护,抵挡北胡龙骑军的凿穿冲锋极其艰难,一分一秒的时间都是游骑军将士用血肉之躯硬趟出来的。 先锋大将李青山与鬼怯军统领桓檀遭遇,如彗星撞地球一般,两位将种的厮杀更像是正统嫡传与北境兵家的对决,此二人马背上打的昏天暗地。 桓檀气势摄人,寒光银枪如蛟龙出海,正面蛮横压制,李青山则是中正清和,偃月长刀如灵蛇吐信,攻其必救之处,你来我往,战了个半斤八两,两人越战越勇,越战越远,直至大战落幕,也未见两位回营,后有传言,两人双双战死在黑水河畔,尸体被水冲走了………… 虽然两国再度形成嘉桐关与幽云城的僵持局面,但形势于神光朝有利,逆转了以前攻守之势,此后的十年间多是嘉桐关守军主动出击,逼得幽云城无法向外扩张,只能紧守门户,被动防守。 相比于中路与右路军的惨烈,左路军则早早的渡过了艰难期,甚至在北伐战事后期,打的风生水起,在如修罗场一般的战场炼狱中堪称清奇,为北伐战争史上一抹亮眼的色彩。 先败后胜的左路军在平康穆王的统领下,以落马洲为基地,整编融合了墨脱黑骑,并将墨脱族马背上的战技推广至全军,大军高竖黑色镶金龙旗,世人称呼为黑旗军。 黑旗军纵横雪山荒漠,神出鬼没,以袭扰扫荡为主,从不驻扎留恋,基本掌控了尕布湖走廊地带,正是他们时常袭击尕布湖马场,才使得后续王帐龙骑军和鬼怯军的战马供应捉襟见肘。 在两国最为关键的幽云城大决战时期,黑旗军大营内发生了出征以来最为激烈的争吵。 “王爷还有什么好考虑?咱们立刻调转马头,杀向幽云城,支援圣上,若在此时顾虑重重,恐贻误战机。”灵武候世子柏言秋拍着桌子言辞激烈的说道。 “小侯爷此言差矣,北胡兵圣用兵如神,鬼神莫测,咱们与他交手至今,吃的亏还少麽?他如此老谋深算,怎么会选择与皇上换子?咱们左路军如尖刀一般插入北胡的心脏部位,他如鲠在喉啊。即便是他抽调了北胡所有兵力去跟皇上抢幽云城,那么王都此时必然空虚,岂不是天赐良机,此时不抄了他老巢,更得何时?”十三皇子则持不同意见,激动的唾沫横飞。 “大哥,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我对父皇有信心,他老人家用兵堂堂正正,又有姚帅辅助,兵多将广,稳扎稳打,也不会输给北胡兵圣。” “是不是北胡兵圣在幽云十二州故布疑阵,引我们前去支援,实则目的在于扫荡尕布湖走廊,意在落马洲?前些时日我们一万多人马就是在王都外围一百里被悄无声息的吃掉的。”此时秦嗣阳谨慎的分析道,想他一个无法无天的卢阳王世子,经过无情战火的洗礼,也变得愈发谨慎了。 “不管穆老狐狸打什么注意,我只知道落马洲是我们墨脱族的家,墨脱儿郎离了家就如流浪的孩子,是找不到方向的。” 墨脱天戈低声的说道,他大哥二哥当初也是勇武非常,后来脱离了落马洲投入北胡王都,如今不也是身首异处。 平康穆王静静地坐在主座,看着帐内各位将领争论,其实他心里更是烦躁。想他临危受命硬是将左路军从覆灭边缘拉回来,如今借助墨脱族的势力,重新站稳脚跟,牢牢的牵制住了西北部,同时源源不断的为中路大军输送战马粮草,可是对上北胡兵圣的老谋深算,也时常感觉到心力不足。 如今手下吵成一锅粥,并不能解决问题,他的心神飘荡的很远,灵武候的覆灭历历在目,他作为一军统帅,数万人性命系于一身,思考着种种部署的得失利弊。 这也许是自他领军以来最大的挑战,支援救驾还是直捣黄龙,两个选项让他无从选择,眼前仿佛笼罩着一层烟雾,怎么也看不清楚。 “十三弟说的并非全无道理,父皇用兵正大光明,以正合,而北胡兵圣则是变幻莫测,以奇胜。而我黑旗军牢牢控制住尕布湖走廊,赤砚一带,则足以牵制住北胡方面的部分兵力,父皇王道战法,则无惧。”平康王与十三皇子对于嘉隆帝的信心都是一样的。 其实兵家战事本就是变幻莫测,谁也无法全盘掌控。 就是这样稍微耽搁,战机转瞬即逝,平康穆王还是没有草原狼族的狠劲,他是无法想象金帐王庭都弃之不顾的情形,作为游牧帝国政治中心的王都竟然在唱空城计。 怀疑,顾忌,疑虑,导致黑旗军已经错失了支援幽云十二州大决战的最好时机,等到牛马栏送来了重甲龙骑军决战幽云城,以及城外青山五十里地右路军刘之纶部与鬼怯军的激战情报时,他终于明白了北胡兵圣这只老狐狸竟然挟带自己的大王去跟父皇赌命去了,王帐跟随大军移动,就驻扎在最前线。 变幻莫测奇谋迭出的北胡兵圣竟然用起了嘉隆帝的王道战法,甚至更加霸道,拼光家底,堂堂正正的决战。 难怪他三番五次的试探北胡王都,竟然悄无声响,平康穆王率领的大军就如同想偷腥的猫,想伸爪子又怕被打,看着眼前的鲜鱼,心里痒的难受,干着急。 还未等牛马栏说完全部情报,佑杬便直接冲出账外,大喊: “击鼓吹号,集合大军,轻甲上阵,随我踏破金帐王庭。” 黑旗军自从落马洲之战后对平康穆王无不信服,其威望之高,墨脱幼童亦是崇拜仰望。看到主帅半披甲胄,亲自喊令,大军火速行动,很多的士兵连盔甲都没穿,便被驱赶着上马出发, “大哥,看来我们都被穆老头骗了,他可真够狠的,王都都不要了。”十三皇子一边打马鞭,一边扭头说话。 “这会杀去幽云城是赶不及了,咱们去端了北胡的老巢,父皇用兵远超你我,这会我们也不去添乱了,我让北胡兵圣这个老小子,无家可归。”平康穆王难得表现出恨得咬牙切齿之像。 部将秦嗣阳柏言秋率各领五千人为先锋,平康王自领一万人为中军,以墨脱达利率五千人断后,秘密行军,直扑北胡王都。 此次行动仓促成行,只有少数将领知道,大部分将士尚不清楚此次行动的目的。 大军北行一百里,抵达朵颜部落,先头部队趁守军没有防备,轻松将守军连同负责烽火报警的士卒全部歼灭。 部队未做休整,继续前行,天气忽然阴黑,风雪交加,旌旗裂,人马冻死者相望,越往北去,越是难行,黑旗军将士在雪地里艰难前行,王爷传令,“不破王都誓不还”,此战众将都以必死之心攻城。 “儿郎们,入城之后,直接放火,但凡牲畜活物给我杀个片甲不留,记得去把高门大户三十岁以上男子通通杀光,妇女儿童俘虏回营。”平康穆王采用绝户计,他不信穆老头敢公开空城计划,必然大部分的王公大臣,衙门主官被遗留在都城内,否则怎么可能骗过游骑斥候的侦查。 交代完此战部署后,平康王命人架云梯,掷铁锁,悄无声息的登上城墙,守门的士卒全部在睡梦中被砍了头,留下打更的人继续守夜。 进入城的士兵打开城门,大军悄然进城,城中的士兵毫无察觉,直至攻至内城才发生激烈的交火,王都内本来就是兵力空虚,如今丢了外城,更是雪上加霜,不足三个时辰内外城全部失陷。 鸡鸣时分,大雪停止了,黑旗军人马杀入王廷内,小部分王帐守军殊死抵抗,但招来的是更为血腥的杀戮。 “传令给牛马栏,若是父皇那边兵力充足的话,在调给我五万人,扩建驻守朔方城。”平康穆王一边在马上疾驰,不忘回头吩咐亲随去传令。 就这样北胡王都遭遇了立国以来最大的劫难,王都内各衙署,大小部族嫡系子弟全都被从暖炕中揪了出来,如两脚羊一般前后相连的捆绑在大街两侧,寒风中冻着瑟瑟发抖,哀嚎哭喊声一片。 墨脱黑骑最是擅长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最是熟练,整个王都被付之一炬,彻底焚烧成一座废墟。 尤其是当他们杀入金帐王庭后才发现,整个王庭除了宦官宫女,侍卫也不足平时的三分之一,更别提老太后等一干后宫眷属,全无踪影。左路军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滔滔恨意无处发泄,只能四处搜刮财物,杀人放火。 “天戈,你先带领一万黑骑赶紧回落马洲收拾行装,能带的全部带走,直接回朔方城。”平康穆王放火烧城,但心里清楚,既然穆老头选择赌命,他就得防着一手,万一他们在幽云十二州打赢了,接下来第一个围剿的就是落马洲,他得提前做好安排。 “难道没有别的选择了麽?”墨脱天戈心里自然是十万个不乐意,落马洲是生养她的故土,于她而言,感情深厚,不忍割舍。 “先做打算,以防万一,尕布湖走廊地带是两军必争之地。”平康穆王面色凝重,话语中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柏言秋继续出城往北追击扫荡,北胡王族也许就藏匿在附近。剩下人等,随我去挨家挨户搜查,记住我说的话,男子通通杀光,妇女儿童俘虏回朔方城。” “末将领命。” 柏言秋大手一挥,带着一万人马火速出城追击,叔父死的何其憋屈,更是成就北胡兵圣威名的踏脚石,灵武候府受不了这个羞辱,他更咽不下这口气。 柏言秋抬棺入北境,灵武候府只有战死的鬼,绝无偷生懦夫。他对北胡仇人的恨意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平康穆王常穿一袭缎面黑袍,又统领着黑旗军纵横辽阔草原的大西北,屡屡袭掠王都周边大小部族,如今更是带兵亲自杀入了都城内,火烧金帐王庭,杀的偌大都城鸡犬留,见了妇女儿童便抢,数万黑骑每每出征扫荡各地如乌云压顶,草原各部落无不闻之胆寒,更别提主动迎战,久而久之都会躲着他,真是千军万马避黑袍。 黑袍杀神平康王的各种传说,无奇不有,以讹传讹,说的他有三头六臂一般,更有甚者,每每小儿夜啼便以黑袍杀神来了恐吓止哭,立竿见影。消息传回神光太康城,崔韫等人无不以黑袍黑面来调侃大皇子佑杬,你这名声在北境算是彻底坏了哦。 事实也证明了平康穆王对北胡兵圣用兵路数的判断无误,北胡大军重新夺回幽云城后,都未加固修复,便又马不停蹄的杀向落马洲。 平康穆王一路沿途三百里撒出去的斥候轮番回报军情,虽然很想与之正面交手,但他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此时北胡大军气势汹汹,又挟带幽云大战之威,不宜正面交战,况且神光主力大军已经退守幽云城,若黑旗军深入敌境孤军作战,实乃兵家大忌。 平康穆王也是够狠,留给北胡大军的是一万颗北胡人的头颅,一排排的悬挂在落马洲入口的两侧高地上,头颅上因惊恐而无助的表情栩栩如生,整个北胡先锋军如死一般的宁静,乌云压境,天寒地冻,空气都仿佛冻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七章 三分明月夜 北胡此战元气大伤,王都烧成废墟,十室九空,百姓流离失所,子孙繁衍断代。 穆老头更是心力交瘁,落马洲的攻心计导致大军人心浮动,处置不当就是哗变。 他拼死要保的两位爱徒,一位重伤垂死,昏迷不醒,一位音讯全无,生死未卜。若不是祖师堂那边回信,魂灯虽幽暗飘摇,但始终未灭,他都要发狠领着二十大军跟神光朝玉石俱焚了。 尤其是落马洲悬挂的一万颗冰冷人头,瞬间击溃了北胡大军的士气,人心浮动。这一万颗人头多是王帐龙骑军将士的家人,有父亲,有兄弟,还有发小故友,他们就这样孤零零的悬挂在哪里,那惊恐不甘的眼神令人心碎,仿佛一遍遍的在质问,为什么后方王都会被攻陷?为什么将妻儿老小置于险境? 两国交战,兴亡苦的都是百姓,乱世人命如草芥。 “神光佑杬,我耶律诨铘与你不共戴天。” “啊…………” “我古颜部族誓要将你剥皮抽筋,挫骨扬灰点天灯。” “室韦族上下与神光死战到底。” “啊…………” 五万将士齐声诅咒,声动九霄,轰散了天上的流云。 “将家人头颅取下,带他们回家。”耶律诨铘亲自下马,跌跌撞撞的跑到高地上去取下他父兄的头颅。 慈不掌兵,平康王的绝户计可谓狠毒,即便是嘉隆帝初闻战报,也是略有沉思。 庞衍得闻平康王如此行事,当夜吐血,无奈苦笑:“因果我来担,君当乘风破浪。” 这帮龙骑军抱着亲人冰冷的头颅往回赶,当他们知道妻儿已经被掳走押往神光朝时,很多血性男儿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更有气性大的直接吐血,摔落马下。 百年来的纠葛厮杀,初始因生存所迫,后又争夺中原大统,但经此一役,两族百姓间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再无任何缓和的余地,即便十多年后再开互市贸易,文化交流频繁,也都掩盖不了民族仇恨。 “江云琅,给你五万边军,并带嘉桐关内三千能工巧匠赶往朔方城,告诉杬儿,未来十年要把朔方城打造成另一个嘉桐关,我要两城如犄角尖刀牢牢的插在北境。”嘉隆帝斜躺在榻上,看着跪在地上的江云琅吩咐道。 江家云琅也是死里逃生,夔阴山北麓他左眼中箭,痛的昏了过去,反倒是躲过一劫,如今因祸得福升任左侍郎,江家上下长舒了一口气。 箭头长时间留在眼眶内,压迫颅内大穴,经常半夜头疼难忍,直等到撤回到嘉桐关后才请御医令取出,此人硬气,剜眼取箭,血水横流,竟然吭都没吭一声,令围观之人无不变色,不说是比肩古时战神刮骨疗毒,单是这份心性就是罕见。 兵部衙门这一战最是凄惨,主将瘸腿残眼,泽康王下落不明,刘方景达卢象升等副将战死,武选清吏司更是残存不足三成,更别提后面赶来赴死的各位世家子,堪称最是惨烈。 但太康城无人敢嘲笑一句,更无人敢来问罪,眼里容不得沙子是刘之纶与江云琅的底线,兵部是拿命拼出来的衙门,反倒注定是未来几十年内最为权柄煊赫的衙门。 “属下领命,收拾妥当,即刻出发。”江云琅起身立住,身若峙渊,深沉意重。 看的嘉隆帝不禁颔首,虽然还未见到佑杬,佑胤等人,但是他心中是满意的,姚誉在旁也是微微一笑, “云琅莫急,三千巧匠和一应物资尚需时间筹备,你先好好养伤。” “恭喜圣上,此战的收获远大于黄白之物,我神光朝后继有人,刘之纶和平康王都是百年难见的帅才,泽康王,崔含章,江云琅,董八千等人也是脱胎换骨,破灭北胡,指日可待。” 姚誉的话的确说到嘉隆帝的心坎里了,一国之君最是看重传承有序,如今将才涌现,社稷之福。 “承平百年,我神光未失太祖遗训,此战无愧于祖宗,稍加磨炼,是该让他们肩上扛起担子了。”嘉隆帝抚须颔首,两位君臣相视一笑。 “佑胤的情况如何了?” “皇上不必担忧,河间府董宝珍奏报,在丱伦与河间地带说是有人发现了王爷的踪迹。想必不日就会寻到。”舐犊深情,无关乎帝王将相,天下父母心。 “佑胤该吃吃苦,他大哥五岁便随朕狩猎,这孩子身上书生气重,朕期许他脱胎换骨。”嘉隆帝咳嗽的厉害,但慈爱之情溢于言表。 “大观这娃,我看甚好。”嘉隆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姚誉跪拜涕零。 “过两年,让大观镇守西南,是该料理下鬼方了。”姚誉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帝心难测啊。 楼岳山膝下无子,对三位弟子格外上心,如今一死一伤一远走他乡,他是坐不住了。 崔家小院里他是气的暴跳如雷,崔含章也是第一次见到楼师如此失态, “赵氏一家子都是王八蛋,你得到越多,欠我越多。” 楼岳山积攒三十年的怨气太重,弟子死的死,伤的伤,他恨的牙根直痒痒。 “楼师消消气,含章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麽?”崔含章不知道楼氏与赵氏的恩恩怨怨,只能硬着头皮宽慰。 “你个兔崽子是被胡人捅掉了心肝怎么地?他老赵家就值得你如此死心塌地?你知不知道嘉隆就这般练兵,多半会把你们炼废了,他儿子佑胤完犊子的话,我看他该如何面对云林姜氏。”楼岳山气的从蒲团上直接跳起来,指着含章鼻子数落。 “弟子知错了,楼师喝杯茶消消气。”崔含章好歹是再世为人,上辈子的阅历没全活到猪身上,瞬间抓住了点滴信息。 凡事见一而知全貌,若不想款中窥豹,就得上下都得看,自上而下是家风族风国风,自下而上则会距离事实与真相越近,两者相加,如同一条脉络的两端,一旦都被厘清拎起来,任你伏线千里,也难逃法眼。 但芸芸众生皆是红尘中打滚厮混,即便是有几分清醒之辈也都难得糊涂的麻醉自己,不管是修心修力,跳不出人世间的种种牵连,醉生梦死活的五味陈杂,到头来也还是黄土一抔。 “这半年你给我老老实实养伤,《传习录》读透了再回太康。” 恨之深,爱之切,老人家骂的越凶,崔含章越是开心,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用在这对师生身上,再合适不过了,若是不静心修养痊愈,元气大伤,根基动摇,此生修为便再难存进一分。 “生死走一遭,才知道活着真好。”崔含章面色萧索,他喃喃自语。 “明薇那孩子也是命苦,好歹你也陪她走过一段路了。”楼岳山站在窗前轻语。 “这一战至少为老赵家赢得了二十年的发展时间,北胡栽了这么大跟头,十年弹压草原各部,十年休养生息。你们这帮孩子里,如今就以你走的最快,虽说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挣来的,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楼岳山将太康城内带来的消息与他一一分析,北胡兵圣竟然集中优势兵力与皇上赌命,结果还赌赢了,这不能不让崔含章大为吃惊。 “北胡那边流传绣狐慕容嫣然还没死,虽然不知真假,但军中已有质疑声起,谁让你一路蹿升的这么快,这才多久,连级跳,就升到兵部司马,游骑军统领可是千万人盯着的位置,你和李青山都是新面孔啊。” 楼岳山虽然嘴上不饶人,但脸上还是笑的如花一般,一脸褶子皱起来,满是沟壑坑洼。 “根基不牢,又升迁太快,的确是麻烦,我这游骑军统领恐怕是被架在火上烤了,弟子想着索性上书为妻守丧一年,让他们折腾去吧。”崔含章倒是冷静,听闻了北伐战事的结局后,反倒是危机感涌上心头。 “恐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京城那几户豪门大户祖坟里,老祖宗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现在都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差不多断子绝孙了,一个个给红眼鸡一样,瞅谁都不痛快。活该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楼岳山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说正经的,北胡这次伤的够深,彻底是卯上了,穆老头竟然说服了北胡疯婆子迁都幽云城了,这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魄力。” “圣上的大军班师了么?”崔含章听到这个消息倍感震撼,幽云城规模宏大,城池险峻,易守难攻,而且汉化的最为成熟,况且幽云十二州已经打造渐成一体化,的确是比金帐王庭更适宜发展。 “如此说来,北胡是要抛弃游牧迁徙的生产方式,准备与我朝长期耗上了。” “顺势而为吧,圣上一时半刻也还走不了。平康王的一把火烧了金帐王庭,还玩了一手绝户计,大小悉剔和几路王难得意见一致,老婆孩子都成了俘虏,个个都半夜号丧,索性也不回去了。穆老头这拿捏人心的功夫,火候老到。”即便高明如楼岳山,也是对北胡兵圣掌控全局的能力颇为赞赏。 “这盘棋下得好大,圣上与北胡兵圣如今才算是彻底摆开车马炮对峙,一个嘉桐关恐怕还不够。”崔含章虽然远离前线,但胸中自有丘壑,北境形势图如烙印一般刻在脑海里。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这不是朔方城在热火朝天的大扩建呢。平康王可是掳掠了北胡王都的人口物资,再加上嘉桐关方面不遗余力的支持,朔方城势必与嘉桐关、幽云城三足鼎立。”楼岳山对整个形势把握的较为准确,神光这一条线他从线头捋起,整个脉络自然看的明白。 “这么说来,平康王也要驻守北境了,墨脱族归化后,在联通朔方与嘉桐关之间起到栈桥作用,此后也会防止北胡的突袭侵扰。”崔含章顺着楼岳山的脉络继续分析,两位师徒对于北境的形势推演如亲身经历一般。 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当两位沿着脉络分析时,却怎么也没想到北胡兵圣鬼谋机变,亲率大军绕道夔阴山夺取了丱伦城,同时将夔阴山南麓与丱伦打通,以牧养战,进可攻入河间府劫掠物资,退可守入夔阴山隐匿潜踪。 绣狐慕容嫣然当初的战略方针仍然在全力贯彻执行,只不过此时是举国之力在推进。 阴谋偷袭不成,便来阳谋明抢。 幽云城为战略核心,丱伦为南下跳板。虽然神光方面组织了多次反扑,希望夺回丱伦,但都无功而返,兵祖谷也是倾巢而出,全程参与到丱伦城的改造中去,这条兵家支脉已经渗透到北胡的方方面面了,如精密机器一般运转开来,此时丱伦城虽然算不上固若金汤,但穆老头坐镇的大军守得的四平八稳。 这番对峙局面又是让嘉隆帝在嘉桐关内一阵头疼,该派谁去河间府,争论不休。 “都说兵祖谷是条支脉,可也没见到祖庭正宗啊,传承千年的兵家道统,不该是避走北境,扶龙胡夷。”楼岳山忽然话锋一改,提到这兵祖谷,看来太康城里已经对浮出水面的北胡兵圣,梳理脉络了。 “弟子当初在游骑军曾结识了李青山将军,此人一身本事层出不穷,闻土巡道,望风捕影,精通各种兵道奇谋,弟子能感觉到他凡事总有隐瞒,但又每每出人意料。军中隐隐传言李青山是出自兵家祖庭武当山。”崔含章听到楼师的话,便想起了李青山。 “你说的这个人我知道,要是不死,的确是个大材,可如今都说他跟北胡大将桓檀同归于尽,连个尸体也找不到了。” “师傅你这是包打听啊,消息灵通的很呢,我总觉得李青山不会死,以他那嘴贱惜命的个性,坑死桓檀我信,若说他也死了我是不信的。” 崔含章与楼师仔细的聊了李青山的点滴,不管是游骑校尉时的神通广大,还是统领游骑军时的奇谋,乃至与之切磋拳脚,激发崔含章梳理出烧窑把式真义,都让人无法相信,如此奇男子会早夭。 “按照你所述,他倒是让我想起当年燕北王身边的军师东良,此人手无缚鸡之力但却奇谋诡计,无所不出,曾经一人对弈太祖七幕僚,硬是逼的对方求和,若非后期军师东良被构陷离间,恐怕燕北王饮马龙沅江是大概率的事。后世也有传言,军师东良是武当山下来的入世弟子,至死也未能返回祖庭。”楼岳山翻起了老黄历,提起百年前神光太祖与燕北王争霸中原的故事。 “李青山这人武艺非凡,曾以五行拳打的我毫无还手之力,尤其是火里栽金莲这一招,让人如坠烘炉,煅烧心神,熬不下来的心神俱灭。若不是他的逼迫,徒弟的窑把式还是绣花枕头一包草。”说起被李青山收拾的糗事,崔含章倒也坦然,更何况都是换过命的交情,信得过。 “每逢乱世,山上修士都会下山扶龙,看来军师东良与李青山应该是有瓜葛的,至于和北胡兵祖谷是不是一脉传承就不得而知了。倒是这一年来,天心庙出了位阴阳先生庞衍,此人如今在太康可是声名鹊起,能掐会算,无不应验。”两人一番闲聊,不知不觉间日落西山,乡间狗吠声起。 “三分明月夜,汉胡两家人。” 崔含章目送楼师离去后,便倚窗独自向外看去,山脚下灯火点点,点缀在蜿蜒的溪水上,月色很美,但却少了一起赏月的人。 山山水水不曾变,而物是人非,崔含章出去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悲欢离合,回到溪口的家还是孤身一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八章 云在青天水在瓶 溪口的山水养人,这一点父老乡亲们都是自信满满。探花郎回乡是九溪十八涧的大事情,热情的乡民提着野味河鲜来给崔含章补身体,这半月以来,厨下堆积如山,油水十足。 连海潮也是难得闲下心来,没事就泡在厨肆中,只见他把瓠削皮切好,熟羊肉切成薄片,拌上生姜汁,和细细的面丝一起下锅炒,然后加上盐巴、香醋、小葱花调和成羹,众人吃的直呱唧嘴巴。 连海潮吃的很随意,喝了几口后便笑着众人埋头吃食:“这一锅瓠羹不仅开胃,还能消渴,并且利通小便。” “咱们也算是把下马面吃了,北边的事情懒的想唠。” “连兄弟,想不到你还有如此手艺,做的瓠羹药食同源,滋补益气,不愧是名门之后。”崔含章是由衷的佩服他,忍不住赞扬。 “如今呐,我就一丧家之犬,屁的名门之后,跟着你崔探花混口饭吃呗。”连海潮嘴里咬着剔牙签,满不在乎的说道。 “这瓠羹还是小时候娘亲教我的,当初老爷子死活不让我下厨灶,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可他老人家哪里知道,我除了这点吃食上的爱好,其它的东西又哪里会上心?” “不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如今兄弟我是崔海潮,探花郎府上的远房亲戚,投靠来混吃混喝,探花老爷您不嫌弃俺丑吧?” “海潮兄弟言重了,穷巷陋屋能入您法眼,含章不胜感激,以后但凡有我一口饭吃,便不会饿着海潮兄弟。”崔含章赶紧起身上前扶住崔海潮,两人相视一笑。 “鹌子羹、螃蟹清羹、豆腐羹、三鲜大熬骨头羹、笋辣羹、黄鱼羹、肚儿辣羹等等,我若放开手脚,保管小玄子和灵妹子吃的滚圆滚圆的。”崔海潮看着崔玄和含灵还端着碗恋恋不舍的样子,忍不住调侃道。 “哈哈哈哈,滚圆滚圆地。”众人听到这话,又看到两个人眼睛还直勾勾的恋着碗,忍不住哄堂大笑...... 崔家小院右侧的竹林繁衍迅速,如今广袤如一座青葱云海,微雨湿润翠绿如滴,山风吹拂,依次摇曳,美不胜收,每日间晴耕雨读,好一个自在逍遥。 神光朝南北纵横,幅员辽阔,九万里山河也装不进归乡游子的心。 在这片恬淡闲适的乡间,旧日的情感此刻荡漾在心头,如同老酒一般,不经过时间的酝酿和尘封,不觉其沁香。 不理君王事,睡到日三竿。崔含章在溪口回忆着与明薇的点点滴滴,这是初恋的感觉,一场莫名其妙的误解,一个眼神的交流,一个心有灵犀的感觉,一个有如触电般的牵手,一个牵肠挂肚的约会,一个魂牵梦萦的幻想,一个慌张青涩的吻,一个战战兢兢的拥抱,所有这些偷偷摸摸的甜蜜,烙印在他的一生中。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如何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与不安,嗅着清爽如桔梗般的气息,颤抖的唇瓣再度贴合在一起,同样香甜柔软的感动再次将他征服。 嘴唇的碰触由点扩张成面,舌尖的浅舐仿佛被羽毛轻搔,不但融化了笨拙的舌头,还搔弄着我不安的情绪。舒服到不行的舌头穿过小巧的樱唇,与香舌连结在一起,没有任何一分故意,缠绵纠结的如此自然,仔细舔舐着明薇口腔里的每处死角,大口咽下甘润的蜜液,甜蜜地与明薇交换着唾液。不仅是唇舌感官的销魂,纯净的爱意正藉此传递给彼此。 崔含章就这样静静地守在明薇的墓碑前,酒不醉人人自醉,这段时间每天都是晨昏相伴,家里的老酒也已经被喝光了,有时候醉倒在竹林里便是一响,连海潮也不拦着他,两人总是能在酒杯里各自找到回忆,倒是苦了崔玄小哥,后面干脆找来板车拖回躺尸的两位。 又一月崔含章也懒得来回跑了,干脆便喊着崔玄动手搭建了一座茅草屋,遮风挡雨,夜里观星: “明薇,还记得当年初见的那个夜晚,也是这般繁星满天,要不是明堂一直糊弄我,我也不会再未来媳妇面前出那么大糗……” 寂夜无声,唯有清风徐来,吹起竹林哗哗声。 “都是苦命人,探花老爷这人前风光,人后这般凄惨。”崔海潮灌了一口酒,嘴里含糊不清的的说道。 “你说这世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咱们俩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好好的女子却躲不过无妄之灾。”这话说的崔含章黯然神伤,唯有手中酒才能消愁。 “咱俩啊,半斤半两,我是家破人亡,你是妻离子散,噢,你还没儿子呢,既然老天不长眼,老子就非要活给它看看。”两位出生入死的兄弟各自抱着一个泥坛碰了一下,痛快的灌醉彼此。 夜风初起,吹开弯月的面纱,月牙儿在树梢之上流连不去,侧耳聆听,入耳的却是崔海潮的鼾声,口齿间有呢喃之声,真是大煞风景。 崔含章的举目看向远处,灯火点点,更远处的山脊上红光映天,点燃了夜幕,恍惚间他也迷离起来,他虽然无法像楼岳山和崔海潮那般感受到溪口山水的悠长脉息,但他对这片山水的了解是深入骨髓的,一溪一涧都仿佛自己流淌在自己血液中,这种亲切感是无法比拟的。 有时候他感觉到自己躺在山水间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安然入睡,就仿佛回到母胎中一样温暖。 梦里有刀光剑影,喊杀震天,也有吹角连营,万箭齐发,最后都归结到一张模糊的脸庞,那张脸一会温柔如水,款款深情,一会如冰霜剑戈,冰冷仇视,看着像是明薇,又像是慕容嫣然,但都是对着他笑,那种笑让他后背发凉,不寒而栗。 虽然人躲在溪口休养生息,但两人的大名可是传遍了整个太康城。游骑军统领崔含章和大戟士天字营连海潮,已经上了各家门阀豪贵争相拉拢的名单,尤其是些闺阁女子听闻两人都是单身孤影,仰慕英雄之情自然是溢于言表。 北伐之战对于神光而言是百年来的头等大事,这样的胜利倍加鼓舞人心,北胡压境的逼迫感得到大大缓解,如此僵持下去,神光以一十三省的富庶早晚耗死北方的蛮夷,这时候有心之人已经在太康城内排起了英雄榜,神光八骏可谓名扬四海。 两位皇子自然上榜,平康穆王高居榜首,武功赫赫摧城灭国,探花郎崔含章紧跟身后,左手诗词右手枪,千军万马刺绣狐。被后世推崇为神光双璧的刘之纶,一部《形势论》洛阳纸贵,寒门子弟人手一册,苦读不休。其次的兵家将种李青山,锟铻刀连海潮,江家玉树江云琅,边军姚大观,还有下落不明的泽康王,这八位在神光朝呼声之高,直追当年太祖麾下的九大名士,尤其这其中又多是单身汉子,更是引得万千少女为之倾倒,鸣金楼上挂着的八骏图已经卖到二十金一幅。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这便是李青山这厮常常念叨的,如今还不知道这家伙躲在哪个角落舔伤口。 “李青山与桓檀虽然两人我都未见,种种传闻由不得我不信,如此英雄豪杰哪有那么容易死,况且死不见尸,我隐隐觉得咱们这帮子老对头们还会在见。”崔海潮对这事做出判断,以他如今半只脚踏入炼神一道的境界,冥冥中的感应玄妙不可言,但却笃定非常。 “看看吧,以后河间,朔方和嘉桐关府镇归一,设置禹州,兵马归平康穆王节制,粮草民政以河间府董宝珍暂代主政。”崔含章看过手里的情报便转给了崔海潮。 “你这同年董宝珍运道不差,但以后恐怕小媳妇两头受气了。以禹州对峙幽云十二州,西南鬼方部主动归附,划黔吟,巴蜀府镇为巴州,设置镇州大将军,鬼方部大长老受命进京祈福,飞天将军姚大观坐镇巴州,他老子高升回朝加封上柱国兼漱兰轩大学士,果然是又是一盘百年棋局啊。”崔海潮看完后忍不住调侃几句,这局势算是明朗下来了。 “我感觉到禹州巴州的出现,可能要开启咱们神光朝各地方势力地重新洗牌啊。” “看来这些日子没荒废,我还以为你小子打算醉死在儿女情长里。”楼岳山大步流星的走入茅屋内。 崔含章赶紧起身扶着老师坐下,为之斟酒。 “啊,果然是乡间土酿,够冲。”楼岳山用袖子抹了下嘴,接着说道: “两京九州,这是最新的格局。太院那帮老头子们筹划了十年的事情,借着这股北伐东风就要付诸实践了,若是不重新划分格局,神光朝不用外敌,自己也会腐朽下去。”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崔海潮嘴里喃喃说道。 “连小子不错,能想明白这层关系,断只胳膊不亏。”楼岳山指着崔海潮耷拉的左袖。 “你若不是遭逢这些大事,焉能有福踏入神炼一道,顺应天时,凡事皆有缘由,你与我家含章的命理因果纠纷,合则两利,连氏一脉扎根九州之地才会福泽绵延。” 崔海潮神觉明显的感应到,眼前的楼岳山说话间气势如秋风一般,扫过整个山谷,盘旋在上空,充盈在整个每一个方寸之间,这种感觉让他忽然明白,原来神炼一道上的前行者不止他一人,有人已经走在了他前面,原先懵懵懂懂的摸索,忽然有了明亮的方向,这忽然的惊喜让他心潮澎湃。 “太康为京都,那另外一京在哪里?禹州,巴州也已经出现,其它七州又在何处?”崔含章倒是更关心这方面的事情,笑吟吟的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此事徐徐图之,嘉隆自然有他的谋划,一京是都城定乾坤,一京是商贸货通天下。如今神光朝最炙手可热的是你们八骏,真想不到,乡野之地竟然藏着探花郎与锟铻刀,传扬出去建阳溪口,必将名动九州。”楼岳山抚须大笑,看着自己的爱徒,心中着实满意。 其实他少算了神炼大师楼岳山本尊,想他与崔海潮两人荣登天榜,溪口十八涧有这样两位武道巨擘坐镇,该是何等的武运昌隆,想那神光京都太康城内,平常时节也难见到两三位武道大师碰头,否则天榜高手见面必是一番惊世骇俗的厮杀。 楼岳山常年在太史楼与溪口祠堂打坐修炼,自然是对气机衍变较为灵敏,冥冥中推演到的线头脉络都是抓的较为紧,他对连氏一脉的看法也是见解独到,须知在下一个百年时间,连家堡作为武林世家的地位隐隐领袖群雄,在詹州之地更是仿佛武林神话一般的存在,与北方兵祖谷一南一北各为翘楚。 “含章你也不能一直在溪口躲着,李青山下落不明,游骑军现在群龙无首;泽康王已经被接回云林姜氏了,外面只知他昏迷不醒,具体伤势如何,谁也不知道。如今,黑旗军、游骑军、边军是北方三大主力,你们俩都得回去领军,尤其是大戟士天字营,万不能落入萧家手里。”楼岳山虽然待在溪口,但北境的局势他倒是了若指掌。 “我就留在溪口守家吧,我是江湖人,自然就该回归江湖。崔含章你在朝堂要想站得稳,游骑军就该抓在手中,我估计李青山迟迟不露面,也是这个意思。”崔海潮不绕圈子,直截了当的说出想法。 “一切等到圣上回京再说,如今咱们不去禹州添乱,退回溪口反倒看的更清楚,有人想蹦跶,就让他跳。”崔含章略做思索,既然来世上走一遭,都不容易,就要活的明明白白。 “萧氏与姜氏的斗争波诡云谲,两京九州堪舆图已经是谋划在圣上心中了,稳住了北境的乱局,便是清理南边的流毒了。不知道明堂现在流落何方,我有些担心他。”崔含章此时对这个大舅哥颇为担心,毕竟明薇已经没了,岳父岳母那边也是重病沉珂,明堂万不能再出事情了。 “明堂应该活的好好的,虽然断了音讯,但我昨日为他起卦,显示仍在北方。”徒弟行千里,师傅家中忧。静坐祠堂时免不了会心头感应,便随地起卦,这位精于商道的徒弟已经走出了自己的道路。 “北境乱糟糟的局势,明堂一个人混在异乡,着实让人不放心,回头得派人暗暗查访。” “回头这事情我让人去办,江湖人多眼杂,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最适合探查消息,跟踪盯梢,你高坐庙堂,我混迹在江湖,做起事情了总是有条退路。”崔海潮这话说的没毛病,楼岳山连连点头。 “瞧,还有个小包袱,老头子就不给你拆了,说是京里的那位贵人托人给你带的补品。”楼岳山又抖落出一个精致的小包袱,包袱虽小巧但鼓鼓的,一看便是里面包着满满的好东西,百鸟朝凤图纹映衬在光滑的缎面上,咋眼一看便是宫里流出的物件。 不用想也知道又是云岚公主托人送来的补品,这三个月下来,宫里的这位女子一片真心,让人感动,崔含章也有去信报过平安,但挡不住太康城那边的热情。 “咳咳咳。” 崔含章不是不明白云岚公主的心意,哪个少女不怀春,落花有意,可他此时却是流水无情,他一个鳏夫,何德何能受其偏爱,何况神光朝最受宠的公主,婚事自然由不得自己做主,太后和皇后都挑遍了京师豪门公子,他可不愿意成为众矢之的。 在别人都羡慕他春风得意马蹄疾,侍奉皇帝御驾北伐,可谁知他短短半年间经历了何等痛苦,谁又关心他的死活,仿佛自他参加大考之后,身边之人一个接一个的遭受无妄之灾,祖母离世,妻子中毒丧命,兄弟明堂远走他乡,自身重伤濒死,即便他自己当初也是觉得死在幽云城便是最大的解脱。 深夜中他如半个死人一般,被抬回太康城舔伤时,不都是认为探花郎命不久矣?唯有云岚公主还像先前那般关心他,请医施药,嘘寒问暖,若说不感动,是假的,他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 “麻烦老师将这包袱退回去吧,我无福消受,更无意消受。”崔含章躬身下拜。 “哈哈哈哈……” “你啊,什么都好,怎么碰到美人恩这档子事就是脑子浆糊了呢。” “东西你自己还吧,老头子我送你句话,有花堪摘直须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嘉隆的女儿也是女子,是女子就得嫁人生子,若是不跟你,难道留着被猪拱了?”楼岳山也是难得揶揄他。 连旁边的崔海潮都忍俊不禁,把脸插入酒坛里,仰起脖子,大口饮酒,中间夹杂着坏笑,想他在沙场上杀起人来干净利落,枭雄本色尽显,想不到消受起小娘们的恩情就这般扭扭捏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