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红:情愁似酒浓》 楔子 沈云慢与蒋含烟同坐在沈公馆偌大的沙发里,楼上胡琴依咿,一声声传来。 门就猛的被撞开了,瞿南乔一身血污冲进来,见到她,一把就将她搂住了,口中喃喃,“云慢……” “你这是怎么了?” “被人打了两枪。”他说,“帮我,把子弹取出来。” 她唬了一跳,“你中了枪,不去医院,叫我取?” “不能去医院。”瞿南乔忍着痛,“我这次犯了事,巡捕房眼下到处在找我……” 他身上总共中了两枪,手臂上一枪,屁股上中了一枪,背上腿上的伤口不计其数,沈云慢都数不过来。 她就望向了蒋含烟。蒋含烟再过两年,便可从医学院毕业。 楼上隐隐传来留声机里的唱声:“叹知交一时散休,到家中急难再游。猛然间泪流……” 那是沈老夫人在沈公馆楼上跟着留声机里的唱腔哼着南柯记。 这边厢只听得“叮”的一声,却是一棵子弹掉进银盆里的声音,蒋含烟长出一口气,抬手用手背抹了抹额上的汗:“手臂上的子弹是取出来了,可是……” “怎么了?”沈云慢急问。 “他屁股上的子弹我……” “你取不了?” “我不好意思……”蒋含烟道。 “云慢,蒋小姐她……”瞿南乔趴在凳上,此时方记起要问一句,“靠得住吗?” 沈云慢眉头皱了一皱,看一眼蒋含烟,“你放心吧,含烟不会说出去的。”她看着蒋含烟,低声道,“含烟,你就当是帮我一个忙,你帮他子弹取出来,呆会就让他走,就当没见过他……” “可是,我……”蒋含烟倒是没有想旁的,只是她将将才过了十八岁生日,她家虽是新式家庭,但在男女这事上,祖母向来管得严,此时要她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屁股上取子弹,可着实…… “他是个男人啊,屁股……”蒋含烟红着脸。 “没关系,”瞿南乔的一双黑不见底的眼里冷意倒是退了不少,咬着牙道,“蒋小姐,我不要你负责就是了。” 沈云慢见他的语气里竟然还含了一股笑意,顺手拿起手边的一卷纱布,披头就朝他砸了过去,“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电话“嘀呤呤”在沈公馆里想个不停,她只得扬声朝外头喊:“江妈!接电话!” 这边厢蒋含烟的一张秀脸都已经红透了,只得将瞿南乔的裤子剪开来,裤子上的血都已经半干了,空气里传来撕扯着他的皮肉的声音,她听得他嘴里吸气的声音,倒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不好了,小姐,出了大事了……”外头的江妈一路呼喝过来。 沈云慢眉头一皱,果然便听到楼上留声机里的声音嘎然而止,急急出了门,反手又将门掩上,嘘着江妈道,“小点声!” “没事,没事!”江妈只得又大声道。 便听到楼上又想起了:“空庭寂静,好是无聊……” 她这才抬步随着江妈的步伐,往客厅而去。 电话里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请问是沈公馆吗?” “是。” “这里是巡捕房,沈志远和叶秀芳是不是你的家人?” “是我父亲和母亲,怎么了……” “他们坐的船沉了,尸体已经打捞上来,你们迅速派人来认领……” 沈云慢只觉眼前一黑,只听得“咕咚”、“扑通”两个声音响起,已经连人带着电话从沙发上滚落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家破人亡 沈公馆原本是住着沈氏两兄弟,自两年前弟弟因乘船过湘江时遇上风浪葬身江底后,沈老太太便一病不起,沈老太太想来也是个苦命的妇人,所谓人生大悲苦:幼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这三丧竟是叫她一人占全了,以至银城整个酒行业都知道的一句打油诗:嫁人莫嫁沈家男,娶妻莫娶沈家女,一入沈门苦,撑船、打铁、磨豆腐。 这句打油诗说得没头没尾,银城里知道事情始末的麻石街人听了,却俱是相视一笑,又莫名叹一口气,感叹说这句打油诗之人是何等之睿智,何等之先知。 话还得从六十年前说起,那个时候的沈老太太还只是个女娃娃,三岁时父亲丧命,她母亲拖着她,嫁给一户同姓沈的人家做了妾氏。她母亲出身原也不大好,又带了个拖油瓶过来,自是不受正房待见,所以两母女的生活过得实在是辛苦。 不过这个女娃娃命虽是苦了些,长得却是漂亮。 她十八岁生日这一天,却恰好也是大房的嫡出女儿的十九岁生辰,嫡女过生辰,大摆筵席,却没有她这个庶女的一席之地。那一天她一人独自坐在院中垂泪时,竟然被一个慌不折路的小子撞了个正着。 若说人生的迹遇,十之不受自己控制呢,这个小子便是后来在十五里麻石叱诧一时的酿酒大家沈老太爷了。 这个时候的沈老太爷也不过是十八岁的年纪,原是奉了父母的命,前来为这嫡小姐贺生辰的,却被这园中景色所迷,慌不择路间,便见到一位坐在芙蓉花下独自垂泪的绿衫子姑娘。 这姑娘许是听到了响动,一抬头,他便对上了一双慌乱的眼,这是怎样的一眼啊,便只是这一眼,就促成了沈老太太与沈老太爷的好姻缘。 少女要嫁这少年,虽说这中间也颇受了波折,但好在老天成人之美,成婚那日,少女的母亲拿出了自己埋在娘家地底下多年的老酒,招待宾客,那酒的香味整整饶城半月有余,一时间成为银城美谈。 两人婚后,过得倒是美不盛收,少年更是在婚后开始学习酿酒,经他手酿出的酒竟是醇香无比,后劲悠远,不过三五年时间,沈家便发了起来。 前头也说了,这人生的迹遇,十之有,难受自己控制。到了沈老太爷三十五岁这一年,在去汉口送酒的途中,遇上风浪,连人带船,翻在了洞庭湖里,尸身裹了鱼腹,找都不曾找着。 所幸沈老太爷与沈老夫人育得两子,沈老夫人因挂念着这两个儿子,竟是将这丧夫之痛生生忍了下来,靠着这多年的不轻易屈服之倔强,将一双儿子抚养成人,她的这一双儿子倒是争气,不仅子承父业将家中的酿酒一业发展壮大了,大儿子沈志远更是娶妻生子,沈老太太有子孙承欢膝下,日子过得倒也舒坦。 难则天有不测风云,小儿子在一次去江南采买途中遇上风浪,竟然葬身江底,沈老太太那时在挪威人建的医院中抱着自己的那个已经被水泡得发白的幼子,原本一双清澈的双眼瞬间变得浑浊,即便是过了四五年,她再也不曾如同从前那边活生了。 然则,她亦不知造了是何等孽事,时过境迁,老天爷竟是又将他的大儿子也给收了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家有忠仆(一) 沈云慢心疼奶奶,因而将父亲、母亲、哥哥俱亡的消息瞒得一丝不漏,所幸老太太的娘自改嫁后还育得一子,便是老太太的弟弟了,弟弟心疼姐姐,这些年她受的苦,他自是看眼里,知道姐姐这回不仅失了这仅剩的儿子,连同着儿媳与孙儿都一同失了,不忍看她在这苍老暮年再受这般伤痛,便伙同沈云慢做了一场戏,只言道是她娘家人都思念老太太,一定要接她回去小住一段时日。 现下正值三伏时节,屋子外有成片的蝉声恬躁,好在沈公里树木成荫,朝向亦好,时有风穿堂而过,呆在屋子里,倒也并不觉得十分热。 沈云慢独自一人呆坐在若大的沈公馆里,有婆娑树影被日光照射着,映在房中央,她支愣着头呆看着那树影,眼睛里就湿了,朦胧中只见那树影似乎变成了三个人影,手拉着手蹒跚而行,她心中一动,再定睛一看,只见那树影还是树影,不过是被风吹得左右摆动而已。 她长叹了一口气,从接到父母双亡,哥哥葬身江底连尸首都找不到的消息,到使计支走奶奶和妹妹,再到将父母送上山入土为安,到如今,也过了月余了。 这月余里,除了痛不欲生,竟更是叫她遍偿了人情冷暖。 眼下全国都在打|仗,以致物价疯涨,早些年是军阀打,现在是日本人打进来,这原本也是个人人自危的年代,因而也无怪得那些人长了一双势利眼。 常言道得好,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墙倒自有众人推。 沈云慢原本因父母、长兄横死一事,伤心难过了半月有余,半月后竟是一病不起,几乎送了半条性命时,便有债主接踵而来,这个说是欠了粮食钱没有给、那个说订了一批酒坛子,货到了,剩下的尾款给结一结、还有人说店铺可是有三个月没有交租金了,再不交,可得收回去了…… 那时候沈云慢正病歪歪的躺在床上,哭一会,昏睡一会,不想一觉醒来,便见床前围了一堆的人,见到她醒了,个个都是满脸焦急的神色。沈云慢那时候心灰意懒,只觉亲人们都不在了,这人生也着实没什么意思,便只一味落泪,对这些前来讨债的人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我爹娘才入的土,魂魄都不安呢,你们就来讨债,我们家何时欠了你们这么些人的债?” “白纸黑字,”有人拿着手中的契书,言辞坚定:“岂能容你抵赖!” “你们这些人,进我们小姐一个大姑娘家的闺房,你们也不害臊!”江妈在边上护着她。 “进来了怎么了?”那人一副义正严辞,“我们这样多的人,行得正,站得直,传出去也不怕丢人……” “这么多大男人逼迫一个弱质女流,她还只有十八岁,你们也挺好意思,所谓祸不及妻儿……” “你别忘了还有句话叫‘父债子偿’,他沈家欠下的债,就得他沈家人来还,我们这些人也是有妻儿的,就指着他家的这些钱吃饭……” “可不是,你沈家家大业大,难不成还坑我们这些人的这点钱?她只有十八岁,我女儿十八岁,眼下相夫教子、孝尽公婆,在夫家当家作主了呢!”有人在附和: “你沈家死了人,我们也表示难过,上山的时候,我们也是放了鞭子,给了香火钱的。我们知道沈小姐你生了病,你奶奶年纪又大,惊不起吓,但是你们既然把她送回娘家了,我们这些人也是知道的,你这一病就是半个月,我的伙计上个月月钱都没有给呢,他们也是有老婆孩子的……”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沈云慢自是无话可说,又受了那句‘父债子偿’的刺激,当下手一挥,气若游丝道,“江妈,你叫赵管家去看看账上还有没有钱,该给的,就都给了吧……” 赵管家得了江妈的令,自是兢兢业业去办了,到后来,他与江妈两人,一左一右立在她的床前道,“小姐,我们变卖了粮食、和店里的酒,来讨债的钱眼下是还清了,只是这样一来,店里的货也没有了,伙计们也都领了工钱回家去了,沈家酒铺,是不是也一并关了?” “你说什么?”沈云漫猛的从床上挣扎了一下,哑着声音喝问。 “我……” 沈云漫其实着实是高估了她沈家的资产,这些年内乱不断,商家们也吃亏得紧,银城号称一个“银”字,原也是有些钱财的,然正是因着这银字,平白的招来许多趁火打劫的。 沈老爷此次下江南原意也是因今年江南大丰收,想要屯一批粮食,不料水打船翻,听说回来的时候坐的是客船,整艘船都翻了。 也不知粮食是订了还是不曾订到,若是订了想必该是签了契,奈何沈云慢在打捞上来的遗物中找遍了,也不曾找着订了粮食的契约,白银、银票一类,更是连影子都没有,早就打了水漂了。 家中没有现银,店铺里她也去得少,往常父母、兄长在,她只一心醉心于音律,人情往来一事自是一窍不通,到如今,面对家中这摊事,竟然是手足无措,见赵管家一副畏缩的模样,长叹一口气道,“算了,千金散去还复来,你下去吧。” “哎,”赵管家点头如捣算,半晌,却是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书信来,“小,小姐,我……” 沈云慢接过那信,只瞟了一眼,淡淡道,“赵叔,您也要走?” “我,”赵管家面露惭色,“我年纪大了,腰也驼,腿也弯了,老爷夫人与少爷都在不了,我这个老不死的,总也不能日日赖在沈家,吃沈家的粮,住沈家的房……” 沈云慢看着赵管家的确已然佝偻的身体,眼睛酸涩难耐,侧过头去,哽咽道,“赵叔,可为难您了,这些年……” 赵管家摆摆手,朝江妈使眼色道,“小姐身体不好,还是先休息着,我去打点剩下的事,也就走啦……” 沈云慢迷迷糊糊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她躺在床上悠悠的看天,窗口有一个火红的太阳,无奈已经是落幕了,便想起曾经的过往,母亲在窗外头绣花,妹妹依偎在旁…… 都已经过去了,都太迟了,来不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家有忠仆(二) 她深吸一口气,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行至房中央,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灌进嘴里,便又扶着房中的物什,缓缓行至院中来了。 院里有凳,檐下有一株浅紫的芍药,因近黄昏了,花瓣有些微屈,她坐下来,对着这花细细赏了半日,只觉足下微疼,一瞧,只见一只麻腿细蚊,正盯在自己足踝上,她叹了一口气,轻轻将那蚊子挥走了,轻声道,“也是一条命,想必也是有家有室的……” 她觉得自己都有些疯魔了,便又想起往事来,这个时分的沈公馆格外的寂静,因着这寂静,外头的细碎的争闹声便传了过来。 她缓缓站起身,徇着这声音而去,却是江妈与赵管家,两人正拉扯着,“去去去,你得的这些黑心钱,我才不要你的,老爷夫人对我们这些人可都是不簿的,你这样对小姐,你你,你要招报应的……” “得,得得,”却是赵管家不屑一顾的声音,“您心气儿高,我在沈家当牛当马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到老了一点好都捞不着。” “你……”江妈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沈云慢立在那里,一时只觉脑中鲜血上涌,又见赵管家怀里揣抱着一大包物什,也不知是何物,想必也是平日里在沈家搜刮来的钱财了,又听得赵管家在推开江妈的手:“你别拖着我,要说你这个人也当真是死脑筋,你媳妇不是得了重病了?这银子你不要?不要拉倒,我留着买酒喝,沈老爷是将他酿酒的秘方带进土眼里去了,我跟了他一辈子,竟然还是不知道……” 沈云慢也不管他后面说什么,急不可耐的就冲了出去,大喊道,“赵叔!你们刚刚说什么?你是不是偷了我沈家的银子?是不是,你包袱里头的是什么?给我留下来!” 她大病未愈,几步冲过去,气喘吁吁间,又站立不稳,赵管家不料她何时竟是已经跑了出来,见到她,不免心虚,抓着他的包袱跑得比兔子还快,瞬间不见了踪影,而沈云慢还兀自抓着江妈的手喘气不停。 江妈的眼泪就已经掉下来了,一把扶着她,“小姐,小姐,你没事吧,你没有事吧?” “江妈,赵管家他,他……” “他吭了店里的银子走了,说散伙也是他,我原本想告诉你,可是你身子一直不好,我……” 她的话音未落,沈云漫已经扑的吐了一口鲜血,晕倒在了江妈的怀里。 沈云慢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彼时阳光明亮,天气热得很,她只觉有一阵凉凉的风从远处徐徐而来,她觉得这风吹着很快乐,很舒心,就笑了出来,然后她就醒了。 她一睁开眼,就见到蒋含烟正坐在自己的床边上,手中握着一把玉面琵琶扇,正一下一下的给自己打着扇,她这才方知这凉风原来是蒋含烟所扇,她蠕了蠕了嘴唇,轻声道:“含烟。” 蒋含烟原本给她打扇正打得迷迷糊糊,乍然听到她的含声,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说道,“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可算是醒了。” 便有脚步声急急而来,沈云慢便见床上头又多出了一张脸来,赫然便是瞿南乔了。沈云慢自他上次在沈公馆被蒋含烟从屁股上取了子弹后便再也不曾见过他,此次见了他,倒是见此人神清气爽,衣裳也从从前穿的短衫换成了西服。 她见了他,扯着嘴笑了一笑,他见了她的这个笑,不由得眼角便抽了一抽,吸一口气道,“笑比哭还难看,你还是别笑了吧。” 沈云慢翻了个白眼给他,撑着坐了起来,边听得蒋含烟道,“大夫说你是这段时间心气郁结,咳了那口血倒是好事,你也真是的,什么事这样急的?急得过自己的身体么?你饿不饿,江妈刚刚熬了粥,我去给你端一碗来,好不好?” 沈云慢呆呆愣愣的,点点头,“好,喝一碗,我也该好起来了,我也是时候好起来了。” 蒋含烟伸手在她肩头拍了一拍,又朝瞿南乔点了点,转身出了房间,便只留他二人在房里,瞿南乔坐在房中央的八仙桌旁,端着一只杯子慢慢饮着水,一双眼睛却盯着沈云慢看,“你,看起来瘦了不少。” 沈云慢已经行至了窗边,一把推开了窗,楼下是沈老爷与沈夫人打理了多年的花圃,烈日下,花朵们无精打采的耷拉着头,她便双将窗户关了起来,又听他在身后道,“云慢,你没有事吧。” 她刚想回答,却听得楼下一阵嘀灵灵的电话声响起,不一刻,便听得江妈的脚步声急急而上,推开门,探进一颗脑袋来,“小姐,是李家来的电话。” “李家?”沈云慢诧异道,“哪个李家?” “就,就是李公子,与小姐您有婚约的……” 沈云慢这才响起,自己的确是与一位李公子有婚约的,那还是当年沈公馆为沈云慢办满月酒,李家的老爷太太抱着将将半岁的儿子来吃酒,见到襁袍中的沈云慢,竟说什么:“贵千金与我一见如故,着实是缘份,不如索性与我家的这小子结了娃娃亲……” 后来两人渐渐长大,李家住得因与沈家近,李少爷便会时常来窜窜门子,倒真有些两小无猜的感觉,只是后来李家举家搬迁,李少爷十岁那年,更是由一个挪威人作引,漂洋过海留洋去了。 自那年起,这么多年过去了,沈云慢竟是连这未来的夫君的面也不曾见过的,也不知那个当初同骑竹马的少年现在长成了什么模样。她出一口气,朝江妈点点头,抬步便往楼下而去,她身后的瞿南乔见了,失神片刻,随即跟了上去,边道,“你仔细着点,走慢些,别摔了……”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是云慢不啦?” “我是沈云慢。”沈云慢说。 “呀,是云慢呀,”那边的女人听起来似乎有些开心,“我是李伯母呢,是这个样子的,我请了媒婆去你家,应该快到了,你准备一下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候门退婚(一) 沈云慢尚未反应过来,那边已经扑的一声,挂了电话,江妈在旁边堆了一脸的笑,“小姐,是不是李家来人要与您商量婚事的事情?”她边说边搓着手。 “说是媒婆已经过来了……”沈云慢微着眉,一张脸因连日的病痛,此时愈发显得苍白,“他们怎么说来就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打个电话来也不说清楚就挂掉,爹娘都不在了……” “我先去准备茶水,”江妈一时间却有些无所适从,“若说小姐您有福呢……李家人还是有良心的嘛……” 那边蒋含烟已经从厨房端了粥出来,听到江妈的话,顺口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云慢他,”却是瞿南乔接过了话头,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直直的朝她望过来,望得沈云慢都要朝他翻白眼了,他方淡淡道,“要嫁人了。” 这个人今日着实与往常有些不一样,沈云慢有一瞬间的失神,摇摇头,蒋含烟已经疾步冲了上来,将手里的粥放在沙发前的矮几上,笑道,“嫁人?” 还待说话,便听到外头传来“钉钉”的门铃声,江妈已经一路小跑着出去了,不一刻便迎进来一个打扮得极是花哨的妇人,后头还跟着两三小厮,搬着些礼盒之类的物什,那妇人一进到屋内,笑声便刺耳的响起,吩咐那些人将东西放下,笑意吟吟的行至沈云慢身旁,作了个礼,道,“沈小姐万福。” “您就是李家派过来的么?”沈云慢道,“请坐,江妈看茶。” 不料那妇人却只是掩着嘴笑了一笑,又连摆着手,“不坐了,不坐了,只是几句话,我说完就走。” 江妈早已经倒了茶过来,“不着急不着急,吃了饭再走嘛,既然是商量婚事,肯定得商量好……” “饭就不吃了,”妇人摇着手中的一把蒲扇,一时脸色竟有些尴尬,“其实我今天来,是受李家人所托,带个口信过来的,李家的李公子,因为是去留洋了,人一直在外国,没有回来……” “李家倒是敦厚的人家,知道沈家遇了难,为了不耽误沈小姐,所以,所以托我带了这些东西来,一是看望沈家小姐,二来呢,是送上一封退婚书,这样沈小姐也……” “你说什么?”竟是江妈一声大喝,将那个妇人唬了一跳,两条腿不由自主的就退了两三步,一脸惊恐的看着江妈,边听她大骂:“她李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分明是与我家小姐有婚约在先,现在却来毁婚?” “这事,”那个妇人拿扇子的手护在胸前,她见江妈一脸的凶神恶煞,只当她是要打她,吞吞吐吐道,“你,你,你,我我,我,我怎么知道?我只是来退婚的,旁的,旁的我可不知,不知道,你,你们沈家莫不是想打人不成?” “江妈。”沈云慢喊道,“您别这么激动。” “小姐,”江妈愤愤道,“李家人也欺人太甚了,还说什么敦厚之家,敦厚之家会做出这样的事?他们就是看我们家现在落魄了……” “江妈。” 江妈这才收了声,只恨恨盯着那妇人,那妇人被她盯得浑身发毛,无奈那几个搬物什进来的伙计都已经退到了屋外头,一时找不着帮手,只得断续道,“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现在是民国了,李家的少爷也说了,他与沈小姐是指腹为婚,为包办婚姻,这样的婚姻勉强在一起,是,是不会幸福的……” 沈云慢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你说得对,这都什么时代了,即然是包办婚姻,指腹为婚这样的自然是算不得数的。 “她起了身,行至那堆物什跟前,最上头有一个小木奁子,她伸出一跟手指,将木奁上的搭扣一掀,木奁打开了,露出一小盒子银元出来。 她哑然失笑,“李家倒是大方,不过这钱是什么意思?是说他家李鹤林只值这些钱?还是说我沈云慢只值这些钱?” 妇人尴尬的笑起来,“没有别的意思,李夫人听闻沈小姐近段时间身子不大好,所以表下心意。” “拿着你们的东西走人吧!”沈云慢的脸色一冷,将那盒子搭的一声盒上了。 妇人一时有些吃愣,“那,沈小姐,您的意思是?这婚您是同意退了?” “当然同意。”却是一直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的瞿南乔突然说道,他微抬着头,笑着看向沈云慢,“是吧?” “是。”沈云慢点点头。 “还不快点走?”蒋含烟的眉头都已经皱起来了。 那妇人一得令,立马喜笑颜开,又从怀里翻出一封信来,“那劳烦沈小姐,签个字,按个手印……” 沈云慢面无表情的接过那书信,摊开来,却是一张退婚确认书,不待她说话,妇人已经将一盒胭脂伸到了她跟前,她便就用食指沾了沾,在那退婚书上按了个鲜红的手印。妇人抢一般的夺过那书,收到了怀里,又唤进来那几个小厮,逃一般的搬抬着那些东西出了沈公馆的大门。 沈云慢面无表情的呆坐了半晌,江妈看着那几个身影,气得要跳脚,咒骂个不休,反倒沈云慢说道,“江妈,算了吧。我有多少年没见过李家的少爷了,若是要我嫁给他,我肯定是不同意的,刚刚那个堂客说得对,这都什么年代了,包办婚姻是行不通……” 她边说边接过了蒋含烟递上来的粥,呼噜喝了一口,自言自语道,“这粥味道还是蛮好……” 她边喝边看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瞿南乔,问道,“你的伤好了吧?” 瞿南乔抬眼望了望坐在沈云慢身旁的蒋含烟,点点头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便见蒋含烟的脸上有一朵红霞飞了上来,他不免也觉得有些尴尬一般,咳了一声,朝沈云慢道,“你肯说话了,你也应该快好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候门退婚(二) 沈云慢的病果然从这一日起开始好起来,或许真如蒋含烟所言,她只是气血淤积,吐了那口血,便好了。 她在第二日清晨用了早饭后去了一趟街上的沈家酒铺,因是清晨,阳光并不十分热烈,到了沈家酒铺时,街上依然一片冷清,沈家酒铺的店门紧闭,原本写有“沈家酒铺”的店招早已不知去向了何方,只余门上有人用红纸黑字重重写了:“旺铺招租”。 遥想父母尚在世时,沈家酒铺里人往穿梭,酒香漂溢的情景,再看如今这光阴,不过月余时间,一切竟是都已经变了模样。父母的一生心血,就这样付之一炬,她只觉有泪意刺激她的眼眶,鼻子酸起来,眼泪便滑了下来。她开始在心中埋怨自己,若非她经受不起打击,也不会让赵管家趁此机会卷跑了银子,也不知道他拿了多少银子跑了,连账本她都不曾见着,她索性蹲在地上呜呜哭起来,又埋怨自己:就算是有账本,她也是看不懂的,这些年她做惯了她的千金大小姐,家中的生意,她何曾懂得一丝半点? 沈家可是要真完了么? 她好似便是在一瞬间明白过来,抱怨无用,这世上落井下石之人多的是,她若是计较,她就输了。她不能输,她的人生还只刚刚开始,即便她眼下一片漆黑,似乎找不到路,但好好歹歹,她已然偿了人情冷暖,这也何偿不是好的一个方面?更何况,她还有奶奶和妹妹要照顾呢…… 一思及此,她站了起来,抹了抹脸上的泪,又看了一眼这早已易主的“沈家酒铺”,刚想转身,便听得远处传来叭叭的枪声,下一刻,她已经被一个身影撞得连连倒退了好几步,叭的摔在了地上,她刚想破口骂之,定睛一看,竟是瞿南乔,她皱着眉,吸着气从地上爬起来,问道,“怎么是你?你这是又怎么了?” 瞿南乔拍了拍她的臂,朝她急道,“你没事吧?有没有撞到你?疼不疼?” “我不疼。”沈云慢道,“又怎么了?谁追你?” “我下次跟你说……”他拔腿便窜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后面的话被风一吹,便吹了个无隐无踪。 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便有几个戴着冒子的黑衣男人跑上前来,见到沈云慢,脱口问道,“小姑娘,有没有看到一个男人从这里过去?穿一件长衫,头发很短……” 沈云慢一脸惊恐,点点头,“刚刚,是有个人从这里过去,还撞了一我下……” “他往哪去了?”旁边的人厉色问道。 “他,他,往那条巷子里跑了,”沈云慢指着对面的一条巷子,“你们是谁,你们在追他?” 那几个人已经依着她言跑进了那巷子里,有一个人回过头来,边跑边道,“小姑娘,大清早的,赶紧回家去,这块最近不太平……” 沈云慢便又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长出一口气,忙拔腿往家里跑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父债女偿(一) 她一路狂奔,奔回沈公馆时,已是满大汗,阳光早已升了起来,照在沈公馆的门楣之上,给屋檐镀上了一层金色。她又在门外发了好一会的呆,这才摇了门铃,叫江妈来开门。 江妈一路小跑着出来,她刚想说话,被她嘘着嘴压住了,沈云慢不禁皱眉,只听得江妈道,“又来了一个讨债的,小姐你要不先到外头去躲躲?” 沈云慢呆愣了片刻后,拔腿便跑,未料将将只跑出两三步路程,便听得后头有声音在喊道,“沈小姐?” 沈云慢只得停下来,缓缓转过身来,一瞧,却是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也不知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此人热得满头大汗,一脸焦急的模样,见果然是沈云慢,便急急穿过庭院行了过来,“沈小姐,果然是你。” “您,您是?”沈云慢讶意道。 “我是隆泰酒行的余老板,”上次在在沈公馆见过一面的,沈小姐不记得了?当时沈小姐正在偏厅弹钢琴,沈小姐在钢琴的造诣,真是叫人惊叹,当时我与令尊一同喝着沈公馆的酒,再听着那流水一般的琴声,真是如同置身天外一般。”余老板顿了一顿,脸上流露出一股伤感的神色,叹道,“没想到才这么久的时间,就与令尊天人永隔了……” 沈云慢一时也极是伤感,这才方想起原来自己的确是见过这人的,凄惨一笑道,“原来是余老板,多谢您还记得家父……” “其实我今天来……”余老板的神色极是尴尬,“是来取酒的……”他边说,边已经递上来一叠纸,“隆泰酒行与沈老板身前签过一份合约,订了五百斤酒,钱在两个月前就汇到了沈老板的账上,当时我与沈老板通了电话,他说要推迟半个月出酒,我也就再等了半个月,不曾想,半个月后再打来电话时,便听说沈老板已经……” 沈云慢不禁整个人都呆了一呆,只觉恼中一片苍白,摇摇欲坠间,被江妈一把扶住了手,“小姐,你没事吧?” 沈云慢定了定神,将余老板递上来的合约指细看了,又接过他递上来的汇款单,良久,方点头道,“余老板,我知道了,你给我两天时间,容我去查一查,确认一下,你看行不行?” 余老板面露为难之色,“沈小姐,这个事可不能再拖了,这批酒原也是我外接的一份订单,是东南亚的一个买主,这个买主可不是个善茬,五天内我若是拿不出酒,我可是要招大难的呀……” 沈云慢不由得心内愈发荒乱了,急急道,“余老板,我家中的情况,您也是知道的,家父过世后,这边的人拜高踩低,人情冷暖,您经商多年,又岂是不知……”她定了定,“您好歹通融两天时间,我家中的酒窑有没有酒,我也了才知……” “那是,那是。”余老板急道,“我不怕麻烦,我同你一起去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父债女偿(二) 沈云慢不得已,只得吩咐锁了门,三人一同上了余老板的车,往沈家的酿酒作坊而去。沈云慢幼时便时常穿梭于酿酒作坊之内,她到现在仍记得每次粮食蒸熟后,父亲独自一人关上门,在作坊内洒播酒曲的情景,到出酒时,那四溢的酒香都要叫她沉醉了。现在重来这作坊,只见作坊大门紧闭,叫江妈开了门,推门而进时,只见作坊内的物什摆放倒是齐整,只是上头落满了尘,一片灰扑扑的景象,院内摆了十几只大缸,里头是伴了曲正在发酵的粮食。几人进了地下酒窑中,只见靠墙角摆着十来坛酒。 沈云慢只觉自己都要崩溃了,只听得余老板在一旁道,“完了,完了,这下子是完了,到时间我拿不出酒,隆泰酒行是彻底完了,都怪我,我托大,一看有利可图,就……”余老板一边说,已经在一旁捶胸顿足起来,“沈小姐,我这下可是被你父亲害得惨了,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沈云慢一时自是不知如何是好,急得几乎要哭了出来,余老板却灵光一闪,急急往外而奔,出了酒窑,奔行院中,指着那院内的十几只大缸道,“有办法,有办法,这缸内的想必就是你父亲生前伴了曲的熟谷,是不是?酿出来就好了,我酿出来就好了。沈小姐,快快,签字,我这就叫人来运,这就叫人来运……” 沈云慢见他抓耳饶腮,心中不由一紧,想到每次父亲伴曲时,都是独自一人,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她不是不知道的,此时若是将这抽缸内之物直接交给了旁人,只怕…… “余老板。”沈云慢道,“出酒的事,就无需您费神了,我们酿出来后,直接将酒交于您便可,您再等一日,我这就去叫师傅来出酒。” 她言罢,便不再多言,转身便往作坊外头走。余老板这边却是神色躲闪,看着这十几只大缸发了半晌的呆,这才跟随着她,出了作坊,约定好五日后再来取酒。 如此,沈云漫是先去了一趟益兴钱庄,她拿了父亲生前的印章,要去查一查家家中的资产。不料钱庄的伙计只是告诉她:“隆泰酒行的两千大洋的确是有汇过来的,当天就被沈先生取走了,第二天沈先生又取走了五万大洋,眼下沈先生的账户里,已经没有存款了……” 沈云慢缓缓转了身,又缓缓行了出去,只留下那个银行的伙计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头朝她喊:“哎,你的印都忘了拿……”她充耳未闻,出了银行的大门,门外头的阳光明晃晃的,晃得她眼睛生疼,一屁股跌坐在大街之上。过了许久,她方反应过来,又急急的跑回钱庄,问那伙计要回了父亲的印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酒中禅意(一) 在心底里叹息一声,又往郊外的谭师傅家而去,虽是应承了那余老板,但是对于酿酒一事,她是全然不知的,要酿酒,唯有请回谭师傅,这谭师傅是沈家作坊里的老人了,自她懂事起,便见他在作坊里忙活,作坊的工人里,他是颇有些德高望重的。 她行了约有四个钟头,方到了谭师傅的家,谭师傅的堂客见了她,极是惊诧,连声喊道:“小姐,你怎么来了?这大热的天……” 沈云慢灌了一大碗凉水,方笑了一笑,谭师傅从屋后头进来时,便看到她满头大汗的坐在凳子上,吃了一惊,脱口道,“小姐……” 沈云慢说明了来意,谭师傅竟是沉默了下来,良久,方道,“酒是早就可以出的,只是每次出酒的时候,都是老爷自己调的,出出来的味道能不能有之前的好,只怕是难说。” 这谭师傅天性耿直,奈何沈家的大小事向来都是原先那赵管家管着,沈老板身故后,当日赵管家说是得了沈云慢的口信,解散了作坊的工人,他虽是不满,但也不得法,到后来还是只得依了赵管家,拿了些遣散的银圆,回了家来。如今即然沈云慢都求到了自己头上来,这个忙他自然是免不了要帮上一帮的。 沈云慢心中着急,哪里顾得了这酒的味道好不好,当下两人便就戴了斗粒,顶着烈日往沈家酒坊而去。谭师傅到底是多年的酿酒师傅,进了沈家酒坊,当下便洗尽了一应酿酒的器具,架起了锅炉开始酿酒,到了傍晚时分,便有芬芳的酒液从锅炉里汩汩而出了。 沈云慢这些年是过惯了大小姐的日子,看到谭师傅一个人忙,便自告奋勇要去烧火,不料原本烧得正旺的炉火,经她一捣鼓,反倒扑了几扑,竟然只剩下一堆通红的火星在灶里闪着红光。谭师傅吓了一跳,忙将她拖了出来,“小姐,这事您做不了,您又没做过!你就在一旁看着便好了嘛!这火可不能灭,灭了可要遭殃……” 沈云慢不料谭师傅一急起来,说话竟是这样,当下吓了一跳,忙起了身,便只见他皱着眉,拿火钳在灶里捣了几捣,便见灶堂里一亮,不一刻便有通红的火舌从灶堂里窜了出来,沈云慢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我真是成事不足……” 谭师傅脸上的皱纹被火光映得通红,听到沈云慢的话,回过头来,诧异的看着她,“这样的事,哪里是你做得来的?” 沈云慢便不说话了,一时老少两人俱是无话,只闻听得木材在灶堂里的噼啪之声,和酒液落到酒坛里的叮咚之声。过了许久,沈云慢方轻声道,“谭师傅,我爸爸他生前,有跟您说过什么话?或是他做过什么事么?何以沈家现如今会落到这样的田地?” 谭师傅叹息一声,“老爷身前一切都很正常,他下江南前还同我说过,说是请人设计了一款玻璃酒瓶,想要将沈家酒铺的酒罐起来,销到远处去,谁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酒中禅意(二) “那时候你在病中,我去探了两次,次次都被赵管家拦着,说你身子不适,我们这些人,不好去打扰。我也只得做罢,谁知道后来就来了许多人,看到东西就搬,说是用来抵债的。” 他又指着灶上的那冒着水汽的大锅炉,这套锅炉,是老锅炉了,还是太老爷当年留下来的东西,老爷生前极是珍重,所以我才拼死护着,他们倒也做罢了……” “可恨我那时候病着,”沈云慢道,“什么都不知道,赵管家他……”她叹息一声,“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处了,何况又没有证据,家中账本都已经找不到了……” 谭师傅一时也沉默下来,过了良久,方道,“天无绝人之路,小姐,你你现在瘦成这样,你还有太夫人要照顾呢。” 他见沈云慢不说话,又自顾道,“活了这么多年,人情事故这些事,经得比你多,我倚老卖老说一句,赵管家这个人,你要当心他。还有这酿酒的方子,你若是不知道也便罢了,若是老爷告诉了你,你自己要收好,莫要叫旁人使计骗了去……” 沈云慢惊诧的抬起头看着他,却见他也正看自己,一双混浊的老眼里满是慈爱,“你出生那年,老爷酿了整整五灶的酒,全都埋在沈家的老宅子里呢,再过些年挖出来,也要成宝贝了。” “这儿热,你坐远点,别烤着了,受了暑热。”谭师傅道。 沈云慢便依言退了几步,坐到远处一条矮凳上,“您说酿酒的方子?” “沈家作坊出的酒,能在十五里麻石街这么有名气,全靠沈家的酒曲方子,只是太老爷不喜追逐名利,太老爷在世时,常说酒是好东西,却也是毒药,会使人淫人妻女,失了常性,所以沈家酒铺每日只卖一百斤酒,到老爷这一代,却是没有遵从太老爷的遗言,但即便如此,沈家酒铺在太老爷过世后,每日里却也只卖一百五十斤的酒,每天去喝酒的,顶多顶多,只准喝半斤……” 沈云慢一只手撑着头,仿似自言自语道,“爸爸在世的时候,也常跟我们说喝酒可以,不能太过,酒能成事,亦能败事……” “但是少爷似乎不这么想,年代不一样啦。”谭师傅起了身,将那接满了酒的坛子换了一个,“想必少爷是说服了老爷,要将作坊扩大,不然老爷也不会下江南去进粮食,谁料……” “这也是命。小姐,人得认命……” 沈云慢点点头,“谢谢谭叔,我没事。” 谭师傅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那便好。老天总会给好人留条路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红尘爱恋(一) 这一夜沈云慢只觉格外长,耳边总是谭师傅的话,“沈家作坊出的酒,能在十五里麻石街这么有名气,全靠沈家的酒曲方子,只是太老爷不喜追逐名利……” 今夜的月亮极圆,亮汪汪的挂在天上,照着沈公馆这孤零零的窗。 待四天后余老板上门来提酒时,酒坊里的酒早已被谭师傅灌装好,封了泥,用红纸盖起来,再三交待余老板:“新酿的酒最好是再放些时日再开,那十几坛倒是可以开了。” 余老板得了酒,许是想着总算与那东南亚的大老板有个交待,一条小命总算是保住了,自是感恩戴德,道谢不已。待与沈云慢签了字,将将想上车离开,却见一辆黑色福特车缓缓停在了旁边,下来了两个人,行至沈云慢跟前,问道,“请问是不是沈公馆的沈小姐?” 余老板见似有异样,便停了下来,听到沈云慢道,“我是,你们是?” “我们是银东银行的……”那人边说边递了一张名片给沈云慢,“您父亲一年前将沈公馆的房子抵压给了我们银行,现在还款期已到,但是沈先生的账户上资金不够,我们今天来是想通知您一声,这笔钱还请在十日内还清,否则的话,银行就只能来收房子了……”。 “你说什么?”沈云慢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满脸不可置信,“沈公馆?” 他人似有不耐,又道,“我们知道沈老板已经过世,但是公事还得公办,沈公馆若是拿不出钱来,这房子,可就……” “你说我爸爸将沈公馆抵给了银行?”沈云慢道,“他借了你们银行多少钱?拿你的票来我看看。” 那人便将贷款单递了上来,“整整五十万圆,您看清楚了。” 他见沈云慢脸色苍白,撇了撇嘴,朝身旁的几人使了个眼色,一把又将那单给夺了回去,“我们今天来只是通知您,还希望您十日后能将这钱还上,否则的话……”。 他点了点头,“沈老板生前酒生意做得那样红火,想必这五十万圆还是拿得出来的吧。”他们点点头,调转了身,上了车,那轿车摇长而去,独留下沈云慢白着一张脸,“五十万,五十万圆,爸爸你到底是做了些什么?何以要将沈公馆都抵押进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红尘爱恋(二) 江妈坐在沈公馆院中的一棵大树底下,听到会客厅里传来“叮咚”的钢琴声,混合着外头的大树之上的蝉声,原本一颗烦闷忧燥的心竟是在这叮咚之声安静了下来。 江妈不懂钢琴,这首《致爱丽丝》于她而言仅仅只是一首调子,听起来让人舒心,然则于沈云慢而言,这是她每次心烦之时的必弹曲目。 她微闭着眼,苍白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那乐声如同泉水一般流淌出来,一声一声,响彻了整个沈公馆。午后的阳光斜斜照着,照在她的侧脸上,便有一线晶莹缓缓从她眼角流了出来,在阳光之下泛着光。 “……我看到了森林,听到了鸟儿的歌唱……” 她终于忍无可忍,缓缓抬起手来,十指捂住脸,她哭了起来,那眼泪一滴一滴透过指逢滴落在琴键之上,击起一朵又一朵的小水花。记忆便泻开了闸,那还是小时候,听母亲安慰她:“云慢乖宝,你别哭,眼泪是珍珠……” 记忆里全是母亲带笑的脸,还有那温和的手,一遍一遍擦净她脸上的泪珠,可是如今,那个温柔的母亲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还有谁会将她的眼泪当珍珠? “云慢,云慢……” “云慢你怎么了?” 她抬起头来,就看到瞿南乔,他的一只手似乎是受了伤,绑着石膏,吊在脖子上,他的脸色有些憔悴,她看到他,也不知为何,只觉得心里委屈更甚,眼泪竟是流得更凶了。 瞿南乔一见到沈云慢这带泪的脸,哭得连眼睛都红了,便如同是一只躲在角落里的小猫,没来由得叫他心里一抽,他不禁也跟着鼻子一酸,伸出另一只手,那只手慢慢的,探上了沈云慢的脸,有些粗燥的拇指在她的眼睛下头擦了擦,仿视想替她拭尽脸上的泪。 她猛的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他,两只手吊在他的脖子上,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南乔,南乔,你来了,你怎么才来啊。你怎么才来,我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怎么办了……奶奶娘家的舅舅说奶奶再过几日就要回来了。可是我爸爸他……把沈公馆的房子抵押给银行了,眼下,银行要收我们的房子,我们没地方住了,奶奶怎么办,怎么办……” “云慢……”瞿南乔整个人都顿住了,这么长久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靠近她,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柔软、脆弱、无枝可依,远不同于以往的凶悍。 他一时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那受伤的手被为沈云慢压着,一丝丝疼楚传来,他原本想哼一声,又似乎是舍不得这柔软,竟生生将这痛意忍了下来。过了良久,他的另一只手方缓缓拍着她的背,一如安慰一个小童,“好了,好了,不哭了……” 他本想说,有我在呢,不用怕。 可是他有什么?他能有什么?他什么都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红尘爱恋(三) 沈云慢哭得都抽了起来,过了良久,方渐渐冷静下来,松开了他的脖子,她这才发现他受伤的手,心中一急,猛松开他,一把抓住他的手: “你的手是怎么了?是不是那天被那几个人打的?还有这脸上的伤,那天为什么有人追你,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青竹帮是不是叫你杀人了?是不是……” 他见她又来担心起他,不由得笑起来,“哪有的事,那天那几个人是认错人了,我跑开了,这手是因为昨天在桥上摔了一跤,给摔的……” 沈云慢痛苦的闭上眼,低声道,“南乔,你要照顾好你自己。不要叫我担心了,好不好?” “我……”瞿南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也不知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他,原本是打定了主意,要告诉她自己对他的心意,可是如今她这样,又哪里说得出口,“云慢,我没事。” 她也知道他帮不上忙,她费了那样大的心思才将父母过世一事满过了沈老太太,若是沈公馆没了,那她从前的工夫就算是白费了,以她奶奶的年纪,与现如今的身体状况,若是知道自己这唯一仅剩的儿子与孙子也一同没了,只怕她性命堪虞。 她呆坐在沙发里,从下午一直到黄昏,连瞿南乔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唯一只记得他坐在她对面审视她的脸:“云慢,有的事,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你是否要学着放手?沈伯父沈伯母的事,你瞒得了一时,又岂能瞒得了一世……” 瞿南乔说这番话时,脸色阴沉不定,沈云慢却置若罔闻,等她听到江妈的叫声时,方清醒了过来,这个时候窗户里有一个火红的太阳,马上就要掉到山那边去了。 沈云慢给她认识的几乎所有的同学、朋友都挂了一遍电话,徇问他们是否可以将沈公馆的房子买下来,再租给她。耐何这样动乱的年代,有钱人家的钱不是买了美元,便是换做了黄金白银,听闻北边一带天天打仗哩,指不定哪一天就打到银城来了,哪里还敢买宅子? 反倒是到了后来,沈云慢接到前日买酒的余老板的电话:“沈小姐,那批酒已经交给买主了,那位老板很喜欢,总算是了了一桩心愿,真得多谢你。” 沈云慢到底也出一口气,说道,“那便好。” “沈小姐,你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余老板道,“我与你父亲生前也还是有些交情的,你若是信得过我,大可以和我说一说……” 沈云慢在这边沉默,又听得那头在试探着问他:“是不是房子的事?” 沈云慢在这边点点头,全然未料电话那头是否看到,那头又在自顾说,“前天的事,我也有看到的,关于你奶奶,我也有耳闻,这样吧,沈小姐,五十万圆我是拿不出来,但是我倒是还有些不动资产,可以抵押给银行,你家的宅子,便算是转给了我,等你有钱了,你只要还本金给我就可以了,你觉得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沈家易主(一) 沈公馆的宅子卖得很是顺利,沈云慢不知道余老板是当真抵押了他的资产,还是给了银行现钱,反正银行果然是没有再来收过她的房子,办了手续,余老板独自一人背着手在沈公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看了个遍,脸上浮着一层满意而莫测的笑。 沈云漫在他的这笑容里只觉心焦,好在她与这余老板有协议在先,这房子只是暂先当给他,等她将来有了钱,还是要赎回来的。余老板倒也好说话,允诺她不仅将来可以赎回宅子,现时她一家三口人也尽管住在这里,一月收少少租金,只当是请她看着这大宅。 她在这沈公馆生活了这么年,这宅子里的一草一木于,她都不舍破坏,只唯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唯愿暂时先稳住银行,又能不叫奶奶看出端倪。 沈公馆的宅子便是这么自然而然的易主给了余老板,余老板走的那日,沈云慢去火车站送了他一程,千恩万谢的看着他上了火车,这才一路掉着眼泪回到了依然挂着沈公馆三个字的余公馆中。 那时候沈老太太带着她的小孙女已经从娘舅家中回来,坐在沈公馆的客厅里听她百听也不厌的《南柯记》,隔着老远,沈云慢便听到沈公馆里咿咿呀呀的声音,这久违的声音蓦的传过来,叫她浑身都震了一震,脚下却迟疑起来 她心里怕,怕她奶奶看出端倪来。她正犹豫着要做个什么表情进沈公,是高兴的、平静的、可爱的、跳跃的,还是旁的?这些似乎都可以,唯独绝不能是悲伤的。 她这样想着,便想抬步,不料刚抬步,只觉突然一顿,便有个人影一下子从沈公馆里冲出来,冲进她的怀里,高声叫道,“姐姐,我们回来了,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沈家易主(二) 沈云慢的眼泪一下子没有忍住,“啪”的就掉下来了。搂着她大腿的小人觉得很是惊讶,睁着一双杏仁眼,“姐姐,你怎么哭了?” 沈云慢便蹲下来一把抱起了她,带着泪的眼笑道,“姐姐太想你和奶奶了……” 她抱着沈云汀进到沈公馆里,沈老太太彼时正坐在客厅的长沙发里,听到她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喊她,“云慢。” 沈云慢看着几乎整个身子都窝在沙发里的奶奶,心里不由更是堵得慌,沈老太太而今的光景,当真是越发的苍老了。 沈云慢将沈云汀放下来,“奶奶一路上还好吗?这段时间可辛苦舅舅了” 这个被他称为舅舅的,是沈老太太弟弟的儿子,打小到大,也没有见过几面,算是远亲。这远房舅舅临走前给了沈云慢五十圆钱,嘱咐他,“现在我们家里也有些紧,这点钱你拿好,若是你奶奶有什么想吃的,你就买给她吃,省着点花……” 沈云慢当时将那钱掐在手里,手指甲掐着肉,几乎掐出血来,方笑着朝远房舅舅道了谢。到如今,哪里还能顾什么脸面?这施舍多少是善意的,即便非是善意,她已经接了余老板的施舍,再多接一次旁人的,也是无防。 沈老太太只说自己是做了个梦,梦到他的儿子儿媳一脸带血的在她跟前哭,她总觉得心神不宁,几乎要急出毛病来,央求着弟弟的儿子将她送回来。 “你爹娘和你哥哥,为什么还没有回来?”沈老太太像个小孩子,坐在沙发上偏着头问她。 “哦,他,他们,”沈云慢道,“昨天打了电话了,还没有办好,要再耽搁一段时间……” “怎么也不写封信来?他们是不是出了事?怎地会要去这样久……” “云慢,”沈老太太道,“你再打个电话去问一下,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现在雷雨天多,叫他们回来时候要小心些,莫出什么事了。你现在打……” “奶奶。”沈云慢道,“他们住的客栈没有电话,我昨天接他们的电话还是他们借的粮食铺的电话打的……” “不对,不对,”沈老太太昏聩的眼里满是担忧,“肯定出事了,肯定出事了,你爷爷出事的时候,我也梦到他了,你叔叔出事那天,我也是,这次又梦到你爹,肯定要出事,肯定要出事……” 沈云慢看着佝偻着身体的奶奶,她满头的头发都已经斑白,一双满是皱纹的手发着抖,伴随着她的脑袋摇啊摇,她有那么一瞬间就想脱口而出告诉她,爸爸妈妈和哥哥,都死了啊,没有了,等不到了啊。 她太累了,她不想一个人承担了。 却听得外头有人在大声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巧,沈奶奶您正挂念着沈伯父呢吧?您看,我刚到沈公馆门口,就碰上送信的了,这可是沈伯父写来的信,您?” 是蒋含烟,手里摇着一封书信,笑着行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沈家易主(三) “含烟。”沈云慢道,“你来了。” 沈老太太见了蒋含烟仿似极为高兴,脑袋摇啊摇,“是含烟呀?你碰到邮差了?” “可不是。”蒋含烟笑着将那信递到沈老太太手中,“您看一看?” 沈老太太接过那信,左右摸了一摸,递给沈云慢,急急道,“云慢,快,你念给我听。” 沈云慢将她信接过去,缓缓拆开来,她没忍住的,便睃了一眼蒋含烟,她正站在沈老太太的身后,一脸紧张的看着她。信上写着: 致沈云慢同学: 恭喜你,你已被我校音乐学院录取,请于八月二十八日凭此通知至本校报道、入学。 特此祝贺! 第一师范 民国二十五年七月十日 她嚅了嚅了嘴唇,缓缓念道,“母亲大人在上,儿致远携媳秀芳叩拜。儿久未归家,不知母亲大人身体近况如何?一日三餐可有按时进食?儿因近日被琐事缠身,又有诸多人事纷杂,尚需在江南多呆些时日,望母知悉,儿在此江南,日日思忧母亲之身体,万望母珍重,以慰儿思母之情……” …… 她念完这信,长出一口气,沈老太太便将她手中的信接了过去,说道,“收到信就好了,云慢你给你父亲写封信去,叫他不要急,回来的时候,最好不要走水路,这段时间,风雨多,怕出事……” 沈云慢点点头,看沈老太太将那信翻开来左看右看,沈云汀跟在一旁,嘟着小嘴皱着眉,“奶奶,给云汀也看一看嘛,我也。” 沈老太太笑起来,“你哪里看得懂?” “我也开始识字了呢。”她作势就要去拿沈老太太手中的信。 沈云慢一急,冲上前去将那信一把夺过来,说道,“奶奶长途跋涉,只怕累了,云汀别吵着奶奶了,扶奶奶上楼去休息一下子,好不好?” “说起来还真有些累,扶我上去睡一下。”沈老太太一时便当真有些恹恹之色。 待将沈老太太扶上楼,安顿好,沈云汀也倚在奶奶身旁缓缓睡去,沈云慢这才同蒋含烟一道,下到楼下的偏厅里来。 “你也真是大胆。”沈云慢对蒋含烟道,“拿封假信唬弄我奶奶,我开始还以为是直的。” 蒋含烟看着她,不说话,半晌方道,“你打算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一直瞒着她么?” “我也不知道。”沈云慢恼着坐了下来,叹道,“能怎么办呢?你看我奶奶现在的精气神,整个人的脸色都黑了,尤其是这次从舅舅家回来,脸色好像更差了。她还能有多少日子?”她微皱着眉,仿佛是自言自语,“我不敢告诉她。” “那这个录取通知书呢?”蒋含烟道,“你又打算怎么办?” 沈云慢将手中的信又打来看,看了半晌,方道,“算了吧,现如今家里这样的情况,哪里还有多的钱去?”她顿了顿,又道,“不是,连家都没有了。这宅子,已经是姓余了。” 她抬手,本想将那通知书就地撕了,撕了一个小口,想想又不忍,停下了手,摊开来,左右抚了抚,“学音乐这样的事,现在于我而言,已经算是奢侈了,哪有这样多的钱,家里的那台钢琴,我也在想卖掉算了。” “你疯了?”蒋含烟几乎是叫出来了,忙又压低了声音,“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是怎么评价你的?他说你是绝顶聪明的小姐、独具匠心的音乐尖子生……你竟然要卖钢琴?钢琴卖掉了,你以后还怎么弹琴?你这就打算放弃?” “那我怎么办?家里没钱了,奶奶以往都是隔天要喝一次燕窝,要是断了她的……” “你要是卖掉你奶奶更生疑。”蒋含烟顿了顿,试探着问道:“你去找个事情做?” “我是要去找个事情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纸醉金迷(一) 在整个银城,有两处地方最为有名,一个是十五里麻石街,另一个便是整个湖南省都鼎鼎有名的大码头了。 大码头建自道光年间,历经这许多年的发展扩大,资江中上游的几个县市盛产的煤炭、矿石、竹木一类,都必经大码头齐散。也正因此,在这大码头空前发展繁荣之地,有一方富庶,却也无可避免的自有地痞流氓之人物。 大码头鱼龙混杂,妓院、赌坊之类声色之场所更是前所未有的空前繁荣。沈云慢自认自家虽是落败了,然则,到底也是世家出来的小姐,即便是败了,这架子是断断也丢不得。 要找工作,大码头这种自掉身价的地方,那自然是去不得的。沈云慢只得将这眼光,放到了十五里麻石街。 十五里麻石街地如其名,几乎惯穿了大半个银城,整整十五里长的麻石路旁,成千上万的店铺林立。 大码头的大佬们有钱,学着时下流行的上海,打造了数个夜总会,每到夜幕降临之迹,麻石街上灯火通名,人往穿梭,好不热闹。 沈云慢打算先去找个文员之类的工作试上一试,耐何她顶着烈日几乎跑遍了整条街,银行、商行之类,无一不是嫌弃她:“我们这里需要有工作经验的……” 她后来又去一家服装店应征店员,不料尚未开口,便有富家小姐抓住了她,“这不是云漫么?好久都没有见过了,听说你家的宅子叫银行收了是不是呀?” “没有,哪有的事。”沈云慢。 “你也来看衣服?这家店的衣服可贵呢?”旁边的小姐道。 “啊,是,不是。”沈云慢道,“我随便看看,随便看。” 她捏着一件衣裳,左看右看半晌,逃一般的出了那店。 如此便过了约三四日,她只觉自己几乎都晒脱了一层皮,脚掌磨起了泡,依然未能找到一份足以能让祖孙三人糊口的工作。 蒋含烟是见她实在是神情抑郁,这一天便自告奋勇,向沈老太太请了假,说是要带她与沈云汀一道,去九重天看歌舞。 九重天大舞厅是银城的三位富商:左家、林家还有向家共同联手,买下了十五里麻石街尽头、临江的一块地皮,斥资五十万两百银营建而成。 九重天之于银城,便如同百乐门之于上海,已然是成了银城的达官贵胄们的销金窟,这里有着整个银城最为美貌的姑娘、最为动听的歌喉、最为击侧人心的舞姿,以及最让贫民们难以想像的纸醉金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纸醉金迷(二) 当然,左、林、向三家巨富建成这九重天,原本便有向上海的百乐门致敬之意,只要你有钱,跨入九重天那张流光溢彩的大门,便如同是入了那九重天之上,这里有着最至高无上的快乐,最至高无上的尊荣,瑶池般的美伦美奂。 蒋公馆的车载着沈氏两姐妹连着蒋含烟到达九重天的时候,九重天门外早已一片灯火通明,七彩霓虹在这个城市里闪耀,涂脂抹粉打扮入时的女人立在门外头,露出妖艳的笑,向路过的朝九重天里探头探脑的男人们抛去这世上最风情的眉眼,远处的江滩之上,人往穿梭,叫卖声不迭。 九重天的门一开,便闻里头歌声飘缈传来: “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比起外头的热闹来,九重天里头已然是另一番的歌舞升平,椭圆的大厅里,前头是金壁辉煌的大舞台,台上有眉眼迷蒙的女子正唱着歌,舞台上头悬着的水晶吊灯,将整个大厅里照得如同白昼。 沈云慢与蒋含烟两人一左一右牵着沈云汀,找了个僻静的坐位坐了,静静听着台上的人唱歌,有来往穿梭的侍者,端着高脚酒杯而来,蒋含烟便给沈云汀和沈云慢一人端了一杯香槟。 一轮轮的舞与歌都过去了,几个人不禁便有些意兴阑珊,沈云慢正欲邀蒋含烟回去,一侧首,却见身旁原是坐了位金发碧眼的挪威人,他朝旁边的人耳语几句,那人点头示意后,便匆匆而去,不一刻却又折转而回,后头还跟了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那人满脸堆笑,说道,“原来是约翰先生光临,真是令九重天蓬碧生辉。” 这挪威人却是面色冷峻,一副严肃表情,朝这人点了点头,操着半生不熟的银城话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乐师会弹奏索尔维格之歌?” 沈云慢这才知道这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想必是这九重天的负责人了。只见他面露难色,似是没有听懂,这个叫约翰的挪威人便又说了一遍,顺嘴还哼了两哼,那人听了,面露喜色,说道,“想必是有的,我这就去徇问一下,还请约翰先生稍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纸醉金迷(三) 几个人一时却是又来了兴致,频频朝这挪威人侧目,过了片刻,只见那中年男人又匆匆而来,说道,“实在抱歉,约翰先生,我们这小地方,乐师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您说的曲子,他们……” 挪威人约翰点了点头,面露失望之色,“这首曲子是我家乡的歌,今天来到这里,突然间想起来,如果能听一听……” 那人不住的道歉:“实在对不住,叫您失望,叫您失望……” 沈云慢见这挪威人神色有些萎靡,似乎是已经陷入了思乡的情绪之中去了,一时便有些索然,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一旁的蒋含烟在她身旁低声道:“这首曲子,你是不是会弹?听着倒有些熟,你是不是弹给我听过?” 沈云慢点头,“去年的时候,何老师给我看过谱……” 她话音未落,蒋含烟已经出口叫住了正欲离开之人,“你这首歌,我朋友会弹,可以叫她弹给你听听。” 挪威人转过头来看着沈云慢,沈云慢忍不住笑起来,顺嘴哼了两句,挪威人的脸上似有惊鄂之色,点点头道,“没错,就是这首歌,没想到这位小姐也会。” 九重天的那位负责人,似乎极是开心,朝沈云慢道,“这位小姐好,我是这九重天的李经理,不知道如果冒昧请您弹一下这首曲子是否可以?哦,我们可以付报酬给您。” 沈云慢在这九重天坐了半日,早已被这美伦美奂的舞和音乐弄的技痒起来,又有蒋含烟与沈云汀在一旁怂恿,便也就半推半就的,顺手端着那杯香槟,去到了舞厅后头的钢琴前。 一坐下,就听得舞厅上响起了那位李经理的声音:“各位亲爱的朋友,我们今天迎来了一位贵宾,是兴义医院的约翰院长,约翰院长不远万里来到我们银城,救死扶伤……” 沈云慢坐在钢琴后头,有些怔愣,心道原来是兴义医院的院长,倒也无怪得这位李经理如此上心了。 “兴义医院做的好事多多,去年在下的母亲病重,就是经约翰先生妙手救治,才活到今日……” 那李经理在台上说了一大堆的奉承之话后方道,“接下来我们有请约翰先生带来挪威国的一首动听的民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纸醉金迷(四) 沈云慢听令,抿着嘴唇笑了一笑,手指跳动间,便有一阵叮咚乐声如同天籁般,响彻整了个九重天内。 人群都安静下来,只见得这约翰先生微眯着眼站在台上,他有着挪威人特有的严肃与冷漠,然而此时随着钢琴之声缓缓凑响。 众人在台下见着他,只觉他整个人都被头灯的水晶灯照着,浑身便有了一股暖意,他的声音浑厚而苍桑,缓缓低唱,又似有一股难言的忧伤弥漫起来, 他唱的的是几里哇啦的挪威语,在坐的银城人中自是听不甚懂,但因着他的这表情,再和着这缓缓流淌在周身的琴音,只觉这乐声无比美妙,夹杂其中的三两挪威人听了,更是俱都跟着这乐声哼唱起来: 冬天早过去,春天不再回来,春天不再回来,夏天也将消逝,一年年的等待,一年年的等待。但我始终深信,你一定能回来,你一定能回来,我曾经答应你,我要忠诚等待你,等待着你回来…… 一曲终了,挪威人约翰转过头来,只见他眼角似有泪花晶莹,笑着朝立在钢琴后的沈云慢用半生不熟的银城话道,“谢谢你,美丽的小姐,你的琴声让我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我在我的祖国生活,我……” 沈云慢笑了一笑,举着手中的香槟朝他虚虚碰了一碰,一口饮尽了,便和蒋含烟与沈云汀一道,飘然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蓦然来客(一) 在这九重天内这么玩了一圈,到底也是心情舒畅了不少。三个人上了蒋公馆的车,司机将将启动,却见从九重天里急急冲出来一个人,赫然便是那刚刚邀沈云慢弹钢琴的李经理,他急急冲过来,俯在车窗口朝里头的人道,“小姐,请留步,请留步。” 司机将车停下来,李经理便递上来一个信封,“今天多谢小姐替我解围,这点心意,还请收下。” 沈云慢刚想推却,“我也不是什么解围,又不会……” “没有叫九重天的客人失望,就是替我们解了围,在九重天,顾客至上。”李经理道,“请一定收下,一定收下,并没有别的意思,没有其他的意思。” 沈云慢还待说,一旁的蒋含烟已经伸手将那信封接了下来,说道,“别人的一点心意,你就收着吧。” 那李经理这才放开了车窗的手,笑着点点头,继续道,“其实小姐的琴弹得这么好,不知道有没有兴趣来我们九重天?我们现在正好缺一位琴师…… 沈云慢却只是笑笑,摇摇头。 汽车缓缓驶出,蒋含烟已经将信封里的东西拿出来,递给沈云慢道,“还算好,两百圆。” 沈云慢看着那钱,一时便有些犹豫,“这钱我拿的话,是不是……” “你想那么多做什么?你现在不缺……”她看了一眼倚偎在沈云慢身旁的沈云汀,将后面的话吞进了肚里。沈云慢犹豫了半晌,到底是伸手将那钱接了过去。 沈云慢将这新得的两百圆,五十圆给了江妈,算是这段时日以来的生活费用,再拿了五十圆去药店挑了些中等的燕窝之类,以备给老太太改善生活之用,剩余的一百圆全叫她锁进了自己的妆奁里存起来,以备将来的用度。 虽是经了这短暂的愉悦,然则生活还得继续,在家中休息了一日后,她又一天扎进太阳下,去寻找工作去了。 如此便又过了两三日,依然是一无所获,不免就有些心浮气躁,这一日便就留在沈公馆陪沈云汀,竟是连沈老太太都觉着惊讶,只问她:“今天不用去跟琴行的老师学琴么?” 她嗯嗯啊啊的敷衍过去,电话便适时的响了起来: “是沈小姐吗?我是余老板。” “啊,”沈云慢道,“余老板您好。” “是这样子的啦,我同你说一个事情,我儿子呢过几天要来一趟银城,我们家在银城置了些产业,他要过来打理一下。但是他没有地方住,所以他会直接到这边我们自己的房子里来住的,麻烦你呢,给收拾一间房子出来啦。” 沈云慢举着电话呆愣了半晌,那边余老板见她久不说话,一声声问道:“喂,喂,沈小姐,还在不在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蓦然来客(二) “在,我在。”沈云慢这才反映过来,说道。 “我刚刚说的话,你有听到了吧?” “有听到了……” “那就麻烦你了。” “可是余老板,你当时明明说是租……” “好啦,就这样啦,沈小姐,我很忙的,下次再聊。我儿子可能这两天要到了。请你快点准备一下。” “余老板……” 她话音未落,那边已经扑的一声,挂掉了电话。 她抓着那话筒良久,只听得那里面传来一声声的:“嘟,嘟,嘟”之声,缓缓将话筒扣在了电话机上。 沈云慢是第二天在资江边上发着呆的时候,遇到了九重天的人。那时候她内心积郁,坐在资江边上吹着风,江边的风很大,江水一的被风吹着,扑打着江滩。她想到那个余老板的儿子要住入沈公馆,心里的气便不打一处来。联想到当时余老板要买下沈公馆时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再想到昨日他来电话时那冰冷又理所当然的语气,她一双手拳头,恨不能立即便冲到余老板跟前,向他要回这沈家的宅子。 难则事已至此,回头已然乏力,他肯以一个月十个银元的租金租给她,已然是莫大的恩惠了,她还求个什么?更何况,别人的儿子是来住他自己的房子,她一个租客,她能让他别来? 她气得伸出手捶打身旁的一棵树,便听到旁边“吱”的一声,她抬眸,便看到两个穿了一身西装的男人,行至了她跟前,“沈小姐,我们李经理想请您一聚。” “李经理?”沈云慢皱眉道,“哪个李经理?我不认识他。” “我们是九重天的。”那人道,“沈小姐去了就知道了。” “我不去。”沈云慢道。 “这……”这几人一时不免有些面面相觑,见沈云慢多有戒心,急道,“沈小姐别误会,我们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我们向老板想听听您弹的曲子。” “向老板要听曲,叫你们九重天的乐师弹不就好了,若不行,这银城里茶楼酒肆多的是,还没有地方听曲么?做什么叫我过去?”沈云慢原本便是一腔的怒火,此人这番撞上来,倒是正好泄一泄她满腔的怒气,“叫我去,我便去么?你们向老板也太可笑了。” 那两人一脸的惊诧,对视一眼,满眼都是不可置信,“敢这样说向老板的人,除了沈小姐,只怕也没几个了。你知道向老板是谁么?” “我当然知道向老板是谁,不就是九重天的大老板么?”沈云慢冷冷白他一眼,说道,“我又不需仰他鼻息过活,我怕他作甚?当真可笑。” “这……”那人一时却是无话可说,顿了一顿,尴尬的笑笑,“这个话还是不要叫向老板听到了好,免得……” “免得怎么样?”沈云慢道,边站了起来,“我忙得很,没空去取悦你们向老板,我又不是你们九重天的乐师。”她边说边已经走出去老远。 不料那两人竟是冲上前来,一把拦住了她,“沈小姐,你这样叫我们很是为难,我们没法向老板交差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公馆欢歌 沈云慢哪里理会他们,戴着帽子蹭蹭蹭跑走了。 去给向老板弹钢琴?银城里谁不知道向老板是这银城乃至整个湖南数一数二的黑帮大佬?她一个弱质女流,光天化日上他的车?她可不傻。即便沈家落魄了,这种白白惹人话炳的事,她也断断是不会做的。 沈云慢在傍晚炊烟袅袅时分,应沈老太太的要求,坐在钢琴前弹了一首扬州的民歌。 这歌据沈老太太说是她母亲,也就是沈云慢的姥姥在世时会时常哼唱的一首小调,沈老太太的娘亲是个可怜人,原是在南京讨生活,后来被湘军抢夺,碾转被带到湖南来。 沈老太太到现在还记得她母亲坐在院子里给她戴花儿时的情景,她母亲嗓音极是细致婉转,在风轻日温的春日里,轻声细细哼来,竟是叫沈老太太瞬时便湿润了双眼: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 满园花香香也香不过她; 奴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来年不发芽; 好一朵金银花,好一朵金银花, 金银花开好比勾儿牙; …… 沈云慢手指跳动,跟着这乐声,也哼了起来,当真是叫硬心肠之人也生出柔软来。 沈公馆里的人此时只顾唱歌取乐,全然不知沈公馆外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车里坐了个中年男人,一身肃穆的掩在黄昏之中。 他靠在车坐上,微闭着眼,听到沈公馆里的钢琴乐声如水般流淌过来,在这黄昏里便似着了魔,有着那格外的魔力,叫人觉得自己整个都沉了下来,一如这即将沉寂下去的黄昏。 过了良久,他方说道:“走吧。” “向先生不进去看一看那个小丫头?” “不去了。” “那还要她吗?” “当然要,”向先生道,“琴弹得不错,就是不知道会弹的曲目多不多,别客人要听曲,她弹不出来,那也是糟,之前的那个琴师不就是?” “那还是要听她弹一弹。” “嗯。” “可是这小姑娘,似乎……” “明天再来请,请她不动,就请老太太,我向家与她的前夫家也还有些渊源,想必这点面子,她总还是给的。” 那人道了声是,见这向老板闭着眼,便也不再说话。那车子在黄昏中疾驶而过,扫起了地上的落叶与尘土后,复又归于平静,仿佛就没有来过一般。 沈公馆是在第二天约摸十点钟时分接到了向老板的帖子,只道是请沈大小姐过府一聚,还请赏脸。 沈云慢看到那裱了金字的帖子,气得整个人都抖了起来,这个叫向老板的,未免也忒张狂,竟然明目张胆下帖子来,她凭什么要去弹琴给他听?他以为他是谁? 那会子她正收拾好了打算出门继续找她的工作,看了那帖子后,顺手便推回了那人的手里:“我今天有事,跟琴行的老师都约好了,没有时间去向老板家,你请回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一、乍入风尘(一) “沈小姐。”那人便伸出手一只手来一把拦住了她,“沈小姐,在这银城里敢这样下向老板面子的人,还真没有几个。沈小姐,你也不怕……” “我怕?”沈云慢诧异道,“我做什么要怕?你们请回吧,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当真不知道你是无知呢,还是单纯,”那人道,“而今你沈家都已经败了,向老板好心想要拉扯拉扯你,你竟然……” 沈云慢其实到今年,也方才不过是十八岁的年纪,沈家人向来对她护得周全,在人情世故上,她向来也不曾费了多少心思。因而与其说是单纯,倒当真不如说是无知了。如此一来,她便是三分的单纯,再加上四分的无知,剩下的三分,便是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痴劲了。 “什么拉扯拉扯,”沈云慢道,“你快点让开,我要去学琴了。” “沈小姐,”那人探上来,笑着道,“我看你学琴是假,找工作是真。” “你小点声,要是我叫我奶奶听到……”沈云慢急急嘘着嘴。 “你今天要是不去,我现在就告诉你奶奶,你爹娘和你哥,早就已经……” “你敢!”沈云慢喝道。 “沈老太太,”那人扬声喊起来,“我是向先生派来给贵府送帖子的,我要告诉沈老太在一件事儿……” “你闭嘴!”沈云慢急得整张脸都红了,将那人一扯,却是哪里扯得他动。 只听得传来老太太声音:“云慢,是谁来了?” “沈老太太。”那人笑道,“我是向先生派来的,给贵府送上一封帖子,向老板的太太想请沈小姐去府上一聚,向太太听说沈小姐会弹钢琴,想要讨教讨教。” “哦,原来是向家的。”沈老太太道,“邵龙最近可好吗?” “向老板好,”那人道,“向老板托小的问您的安。” “我也好。”沈老太太道,又朝沈云慢说道,“即然是你向叔叔请你去,那你就去嘛,在这里吵什么,不像样子。” “奶奶……”沈云慢道。 “怎么啦?”沈老太太道,“你不想去?” “不是。” “那不就好了嘛。” “我要去学琴呢。” “呆会我给你琴行的老师打一个电话,我跟她说你今天有事,就不去了。” “啊,别别,别,”沈云慢道,“不用您打,呆会我自己打就是了。”沈云慢道,又瞪了一眼那个立在一旁似笑非笑的人,“还不走?” 她转身气急败坏的出了沈公馆,听得沈老太太在后头道,“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回事。先生您别介意,她被我们惯坏了。” “不碍的。”那人道,朝沈老太太躬了躬腰,“那我就先告辞了,等下午再送沈小姐回来。” 黑色轿车一路行驶,却是往九重天而去,沈云慢坐在后头,趴在窗户口朝外头张望:“你不是说去向老板的家?” “向老板有好几个家,大太太一个,二姨太一个,三姨太一个,还有这九重天,也是向老板的家。” “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一、乍入风尘(二) 待车子“吱”的一声在九重天停下,那人下了车,一拉车门,请沈云慢下来。沈云慢怒气冲冲,一时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瞪着那人,那人忍不住笑起来,说道,“我说你这位小姐。也不知道向先生是看中你哪点,要不是他交待我要对你礼貌周道,我平时可当真没有这样好的耐性。” “谁稀罕。”沈云慢道。 “你进不进?” “我不去。” “人要言而有信,沈小姐。” “我……”沈云慢道,“我几时答应了你要来的?” “你奶奶可是答应了。” “我奶奶是我奶奶,我是我。” “你进不进?” “我不进。” 那人便伸出手,一把抓着她的手臂,便要将她往里拖。沈云慢惊得差点叫出来,却听得猛然有声音响起:“老五,你这是做什么?” 沈云慢一看,赫然是那在九重天有过一面之缘的李经理。 李经理斥责道:“怎么这点事都办不好,快进去吧,向先生等着呢。” 那人这才似笑非笑的看了沈云慢一眼,转身进了九重天内去了。李经理满脸堆笑的行了上来,“沈小姐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李经理。”沈云慢道,“你们,到底是想怎么样?” “我们?”李经理一脸的诧异,“不想怎么样啊。” “那你们叫我过来?” “是这样的,”李经理道,“九重天原来的琴师去了上海找大发展去了,新来的琴师琴艺不精,上次在九重天有幸听沈小姐弹了一曲,所以今日请你过来,纯粹只是想请沈小姐你与我们琴师交流交流,对,交流交流。” “哼。” “沈小姐该不会是会弹的曲子很少?所以……” “谁说的?我会的可多了。” “那你进去交流交流也是无防嘛。” “去就去。”沈云慢被这李经理这般一激,当下便转了身,行至了九重天前,推门进去了。 今日的九重天与上次见到的不同,许是因在白日,偌的舞厅里,只零散开了几盏灯。里头围了些人,并不多,听到推门声,便都回过头来看着门口。众人原是都立在黑暗中,一回头,便见到大门口射进亮光来,光里有个女子,袅袅婷婷的,因是背向光,并不得见她的容貌,只是光是这身影,已是叫人心头动了一动。 沈云慢直直行了进来,便见舞厅下对面主位上,坐了中年男人,此人穿了一件青色的长衫,脸色极是干净,透出一股儒雅来,但在他这儒雅里,又透了一股疏离,沈云慢绕过桌倚从侧面行过去时,这人正抽一支烟,他在烟雾中看了她一眼,只这一眼,便叫沈云慢没来由的心中一跳。 后头的李经理早已跟了上来,朝这中年男人道:“向先生,这位就是沈云慢小姐。” 沈云慢立在那里,看着这个中年男人,说道:“原来您就是向老板,不晓得向老板叫我来,到底是有什么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一、乍入风尘(三) “你这小丫头,”却是倚在向老板身上的女人开了口,这个女人斜坐在向老板所坐椅子的扶手上,穿了一件酒红的旗袍,一开口,语调里便带了一股媚态:“面子还是很大的么,叫向先生请了两次。” 沈云慢看她一眼,并不说话。 抽着烟的向先生却微微笑了一笑,说道,“云慢来了。” 沈云慢疑惑的看着他:“我以前好像没有见过向老板。” “我家与你奶奶的娘家是世交。”向先生道,边已经在一旁的玻璃缸里捻灭了手中的烟。 “哟,原来是世交。”她一旁的女人娇声道,“我还以为向先生这是又看上了年轻的姑娘呢。我瞧着这小丫头倒是不错的,头一次见你,居然也不露怯。往后向先生再要出去见什么人,应酬啥的,看来也不需要我,直接带这小丫头,便够了……” 她语调里似有些惆怅,又含了丝落寞,又似乎只是一句玩笑话,沈云慢一时竟是不知如何是好,不免便侧目来看她,刚想开口,却见这向先生朝她身旁的女人看了一眼。只一眼,这女人便不再说话了,一旁已有人行了过来,在她身旁低声道,“三姨太才刚不是说累了么,我已经叫人在内间收拾好了,三姨太去歇歇?” 沈云慢这才方知原来这个女人便是这向先生的第三房姨太太了。只见这三姨太冷哼一声,扶着向先生的肩缓缓站了起来,又顺手操起一杯红酒,含了一口在嘴中,冷着一双眼,缓缓行至了沈云慢的跟前,沈云慢被她这眼神所震涉,竟是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她却已经将嘴中的那口酒吞了下去,冷冷笑了一声,拍了拍沈云慢的街,笑道:“好好表现,小姑娘,这个年头,能攀上向先生这样的贵人可不容易。你侍候得先生舒坦了,你辉煌腾达的日子也就不远了……”她又喝了一口酒,还待继续说,旁边已有人一步跨了上来,说道:“三姨太,今日你的话有些多了,向先生要不高兴了!” 三姨太这才住口,回过头来朝向先生睃了一眼,却见那男人坐在椅子里,似乎压根就不曾听到她的酸话,脸上依旧是那股子淡然的表情。她眼里的一丝落幕转瞬即逝,冷冷哼了一声,又喝了一口酒,摇摆着腰肢跟着那领路之人去后面休息去了。 “听说云慢你会弹钢琴?”向先生道。 “是会弹一些。” “正好我们这里新到了一台好琴,你试试。”向先生坐在椅子里一动也不曾动。 沈云慢鬼使神差的,竟然点了点头,跟着一旁的指引,去到了舞台后头的池里,早已有乐队等在那里,见了沈云慢,俱都朝着她笑了一笑。 她回报一笑,便坐到了那台白色钢琴上头,用手指在琴键上一划,又随意弹了一个小调,心道果真是好琴。 “钢琴上有琴谱,你看看有没有你会弹。” 向先生的声音从外头传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二、神秘女人(一) 沈云慢便顺手翻了一翻,恰好翻到一首时下各舞厅里都流行的一曲《桃花江是美人窝》。这曲子极是活泼、跳脱,叫沈云慢用钢琴弹来,又有别样的风味。 弹到兴致正隆时,已有在一旁驻足的女子跳上了台去,扭着唱起来:“……我也不爱瘦那,我也不爱肥,我要爱一位像你这样美哎哟,不瘦也不肥,那百年的匹配……” 待一曲毕了,沈云慢已经手指一转,又弹起了旁的曲子来。那台上的歌女倒也灵活,竟然又依着她弹的曲子轻唱。 只见她在台上扭着腰姿,随着沈云慢所弹的曲调,委委唱来,不过片刻,便有西洋管弦之声幽幽传来,混和着琴声、歌声,一时间便只觉这原本冷寂的九重天里蓦然生辉起来。 便是连原本坐在台前冷漠的喝着茶的向先生也忍不住抬眼朝这台上的女人望了过去,嘴角含了股浅淡的笑。台上的那个女人却已是如入无人之境,眉眼流转间,便有一股说不出的媚意与疏离。 待那女人唱了三四曲后,台前的向先生不由得忍不住便笑了起来,朝身旁的人耳语了几句,那人便转到了后头来,朗声道:“诸位,向先生说可以了。请沈小姐随便弹几首来给大家清清耳。” 沈云慢向来是人来疯的性格,此时已然弹得起了劲,一时也不在乎那什么被人胁迫不胁迫的事来,乐队一停,她便又是手指一滑,叮叮咚咚的,依着自己的喜好随意弹了起来。 众人一时都有些怔愣,连那原本在台上挥洒自如的女人也停了下来,细细听沈云慢弹凑。约过了片刻,她方应过来,原来她竟是弹的《胡桃夹子》其中的一个曲目。 一时众人听了,只觉这曲子欢快轻松,都和着这曲调打起了拍子,那台上的女人倒也当真是叫人惊奇,竟然随着曲子,在台上自顾自跳起舞来。 不知是谁,也不知是何时,竟是将台上打上了灯,那女人在灯光之下,时而踮足、时而奔走、时而飞旋,竟是跳起了西洋的天鹅舞来。 沈云慢躲在幕后,原本是不曾留意外头的情景,弹得正是起劲时,却听得外头有叫好之声传来,她只当是他们是赞叹于自己的琴技,弹得愈发卖力,不料乐队里的一人却突然起了身,将幕布掀起了一角,朝外头张望。 沈云慢便是在这掀起的一角中,看到一个身着一身白衣,在舞厅上奔走飞旋的女人。她这才方知原来外头的人是在赞叹这跳舞的女人。 她抿着唇笑了一笑,便又转了一个调。 那女人也不知道是何方来的神圣,沈云慢这么一转调,她怔愣了几秒钟,随即竟然便又跟着她的琴声,自由飞舞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二、神秘女人(二) 沈云慢弹得便是愈发起劲起来,不一刻,却听得外头有人在喊:“沈小姐,有一首江南的小调,叫《鲜花调》的,你会不会弹?” 沈云慢不打话,手指一划,立马便转了调。 那女人也不多言,将自已披散的发丝分从了两束,往胸前一放,在台上轻迈莲步,和着她弹的曲调,轻声哼唱起来: 好一朵金银花, 金银花开好比勾儿牙; 奴有心采一朵戴,看花的人儿要将我骂; 好一朵玫瑰花,好一朵玫瑰花, 玫瑰花开碗呀碗口大; 奴有心采一朵戴,又怕刺儿把手扎。 …… 台下的向先生表情一时却是凝重起来,立于他身旁的李经理察言观色,当即便扬声喊道:“好了,可以了。沈小姐,请出来吧。” 沈云慢却是自怡然自得的很,哪里理会这许多,依旧将那曲子弹完了,倒是那个跳舞的女人听了李经理之言,一时却是有些无所适从一般,停了下来,立在舞台上,埋着头,不知该是走是留。 待沈云慢将一曲弹毕了,她方从那幕后里转了出来,朝立在台上的女人点了点头,笑了一笑,便见向先生斜斜坐在椅子里,喝着一杯茶,见了她,随手一指道,“坐。” 沈云慢便挑了张离他较远的沙发,坐了下来。向先生也不以为意,神情却似带了三分落寞一般,却又转瞬即逝,轻笑道,“洋人的乐器适合洋人的音乐,《鲜花调》还是用我们自己个的乐器弹,用筝,或者琵琶,用二胡也可以,有一股淡淡的……” 话到这里,他却住了口,沈云慢不免诧异,微皱着眉看向他,向先生却抬手朝台上的那个白衣女人招了招手道,“你也过来坐。” 那女人点点头,忙行了过来,行至跟前时,朝向先生行了一礼,说道:“谢谢向先生。” 向先生点点头,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开始时怎的没有见到你?” “我……” “哦,她是前两天新来的舞女,昨天才挂的牌,许是玫瑰叫她早点来……”一旁的李经理看这女人一眼,抢先答道。 “叫什么?” “叫红牡丹。” “俗。”向先生道。 “是,是……”李经理哈着腰。 “改个名字,”向先生喝一口茶,“刚刚我看她跳《胡桃夹子》那一曲还不错。到时候你叫上玫瑰,再叫上其他几个,可以学着西洋人的样子,编个舞剧来试一试。” “是。”李经理忙不迭点头。 “谢谢向先生。”却是那叫红牡丹的白衣女人道。 向先生点点头,“舞跳得不错,声音也可以。最主要是,有心计。”向先生一时目光凌厉,朝她望了过去,她倒也不慌乱,只是低下了头,听向先生继续道,“在九重天,你有了这几样,也不怕不平步青云……” “谢谢向先生抬举。”她埋着头,轻声道。 “我听李经理说,你现下正在找工作?”这话却是向着沈云慢说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二、神秘女人(三) 沈云慢怔了一怔,随即又点点头:“是。”说起工作,她不禁脸色又黯淡了下来。 “找到了吗?” “还没有。”沈云慢道,又抬起不头,“不过会找到的。” “嗯。”向老板点点头,“年轻人,现在吃点苦,将来有好处。” 沈云慢不说话。 “九重天里缺一位琴师,我看你钢琴弹得还是可以。” “我不来。”沈云慢道。 “沈小姐知道九重天的琴师一个月的薪水有多少么?”李经理在一旁插嘴道。 “能有多少。”沈云慢瞥瞥嘴。 “有这个数。”李经理道,一边朝她竖起了一根手指。 “十圆?”沈云慢讶道。 “是一千。”向先生放下手中茶杯,那杯子在几上轻轻一嗑,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一个月一千个大洋,你都不来?” 沈云慢一时却是心生踟蹰,一个月一百大洋于现如今的她而言都已然算是奢侈,更何况是一千? 向先生已经笑了起来,朝手下的人道:“三姨太呢?” 不一刻,那女人便行了出来,挽上了向先生的手,九重天大门洞开,她挽着他,有如伉俪情深一般,缓缓从光源的方向行了出去。沈云慢望着那女人的背影发了半晌的呆,听到李经理在叫她:“沈小姐,沈小姐?” 沈云慢这才回过神过,见李经理已经递上来一份合同,笑道,“沈小姐若是没有什么问题,签了这份合约,明天就可以来九重天上班了。” 沈云慢的嘴角不自觉的抽了两抽,她需要钱,急需要钱,但是这钱的来路却叫人尴尬,可如何是好。她不由想起连着这些天找工作时受的冷眼,即便好不容易对方愿意要她了,那薪水低得着实叫人伤心。她接过那合约,看了一看,又放到了沙发旁的小几上,站起了身,说道:“实在是抱歉,李经理,这份工作我不能要。” 她站起来,逃一般的跑了出去,留下九重天的三两几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倒是李经理轻笑起来,“这小姑娘,倒也有意思。”他自言自语间一回头,看到兀自坐在椅凳上发呆的红牡丹,不由脸上又挂起了笑:“还不错嘛,知道抓着时机在老板跟前露脸。玫瑰这样红,可都没有你这样的小心思。”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这下你可算是得偿所愿了,老板要捧你,这以后你在九重天的日子,可就……” 红牡丹笑了一笑,站起了身,“还得多谢李经理抬举。” …… 沈云慢方一出九重天的大门,只见外头的日光明晃晃的照着,她深吸一口气,又叹了一声,正待举步在太阳下头疾驰,却听得“吱”的一声,已有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跟前,她心中原本便戾气不浅,正欲破口骂之,那车里却探出一个人来,“沈小姐,向先生吩咐我送您回去,您请上车。” 沈云慢却是哪里肯坐这车,又抬步欲走,从那车的副驾驶里又探出一个人头来:“沈小姐,上车吧。我们又不能吃了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三、余大少爷(一) 却是开头进九重天前被李经理称为“老五”的人,她白了这人一眼,索性便上了车。这便完完全全是因沈云慢的性格使然了,万不能受人激将,一激准完蛋。 尚且这老五倒也当真不曾如何了沈云慢,汽车一路疾驶至沈公馆前。沈云慢方下车,正欲朝那人道句谢,却听得沈公馆里猛然传来尖利的叫声:“老太太,老太太,你怎么啦……”赫然是江妈的声音。 “啊,奶奶,奶奶呀……”却是沈云汀的尖叫声传来。 沈云慢心下一慌,道谢的话也忘记说了,慌不择路间差点摔了一胶,忙往沈公馆内冲进去。 一进去,却见江妈和沈云汀两人正围着沈老太太,沈老太太躺在地上,额上血流不止,沈云慢吓得魂都没有了,冲上去喊:“奶奶,奶奶,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她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我都叫她不要上楼,不要上楼了……” 倒是跟在她后头下车的叫老五的人冲了进来,见到这模样,二话不说,抱起躺在地上的沈老太太就往外头冲,“去医院,你快点去开车门。” 待到了医院,上下检查了一遍,除了额上磕破了,流了些血,其他倒也无甚大碍,只是那医生看沈老太太脸色发黑,眼珠亦黄,沈云慢也是担心,沈老太太现下似乎愈发没有力气,每顿吃得也越来越少,一时好奇,便又帮多查了几项,说是待得后天再来取结果。 这一日回到沈公馆,沈云慢因着担心她再从楼下摔下来,便与江妈一起,挑了楼下的一间卧房,将她的一应起居事物都移到了楼下来。待事毕,方又想起余老板的儿子要来,只得又另挑了一间房,打扫了出来,打扫时,却是江妈在她身旁小声道:“今天接到余老板的电话,说是他的儿子可能后天会到。” 沈云慢点点头,一边擦拭桌椅,一边问道:“你有没有问他,他儿子叫什么名字?” “说是叫什么余苋的。” 沈云慢唔了一声,又交待了江妈各事,便进了沈老太太新搬的房中来,彼时老太太正坐在床头搂着沈云汀,小声同她讲故事,见沈云慢进来,笑着招呼她坐下,她便坐床边,替她将风扇关小了一档,却听沈老太太道,“今天去你向叔家,可还好?” 沈云慢怔了一怔,问道,“向叔?我们家和向家有什么渊源吗?” “嗯。”沈老太太点点头,“他奶奶和我娘,就是你姥姥了,是同乡,当年一起受了难来到这边的。” 沈云慢点点头,“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里头。” “那后来呢?” “后来你姥姥改嫁,他奶奶也是改嫁,各自有了家,平时里偶尔走动走动,其实到你父亲这一代,两家都已经生疏很多了。”沈老太太一时又有些恹恹的,“都已经是上一辈的事啦。只是毕竟还是有这层关系在,所以平时虽说是见得少,但到底也还是有交情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三、余大少爷(二) 沈云慢点点头,却听老太太咦了一声,“他们这次怎么好好的,突然请你过去?” 沈云慢怔了一怔,随即说道,“白天不是说了么,她的三姨太想学琴。” “三姨太。”沈老太太点点头,随即笑道,“韶龙这几年开始不学好了,荒唐了。” “嗯?”沈云慢一时好奇起来,趴到她奶奶身跟前:“什么?奶奶您跟我讲讲嘛。” 沈老太太却是脸色恹恹的,朝她挥了挥手,“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我有些累了,你抱云汀到楼上休息去吧。” 沈云慢见如此,当下便只得抱着沈云汀出了门,到楼上休息去了。 余老板的儿子是在第二天傍晚时分到的沈公馆。 这个叫余苋少爷的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西装,打扮得极是油头粉面,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叫司机在沈公馆外头鸣了半晌的车。 沈云慢彼时正在沈公馆内叮咚弹着钢琴呢,听到汽笛声,出得门外来,便看到他从车里出来,车外头已经站了两个人,替他提着行礼箱。他看到她,便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来:“嗨,你就是沈云慢。我看过你的照片。” 沈云慢想不通自己的照片竟会叫这人看到过,又看到他的这副模样,原本不欢迎他来的情绪不由便又加重了一分,皱着眉道,“刚才是你的司机在鸣笛?也不怕吵到了人。” 这个人却只是将两手插在裤袋之中,朝着司机吹了个口哨,又笑道,“你们迟迟也不出来个人,所以鸣个笛,好叫你们知道我来了。” 他言罢,竟是不再理会沈云慢,自顾自的进了沈公馆,边走边还道,“嗯,这个宅子倒是不错,种了这么多花,不过这些竹子嘛,夏天招蚊子,要砍掉,那边那棵树太大了,砍掉,到时候把这些花,”他指着不远处,“都拔了,种上草,放把遮阳伞在这里,再放两张桌子,平时可以在这里喝喝酒……” 沈云慢心中大惊,急急的跑上去,跑到身边,压低声音道,“余老板他答应过我不动我们家的东西。” “你们家?”这个人很是惊讶,停了下一,看着沈云慢,随即又恍然大悟,“哦,是,我忘了。现在不改,以后再说。”他言罢又走。 被沈云慢一把拖住了,低眉顺眼道,“余先生,您来之前,余老板有没有向您交待过,我们家的事。” “你们家的事?”这个人两手只依然插在裤兜里,一脸的玩世不恭。 “我奶奶不知道这房子已经卖掉了,”沈云慢低声道,“余老板他没跟你说?” “哦,”他道,“有说。” “那呆会你见了我奶奶,你就假装是我的同窗,只是来这里借住几日,你千万别一不漏了嘴。”沈云慢的语气里不免带了一股恳求。 他诧异的看向她,歪着嘴笑了一笑,左手的食指抹了抹嘴唇,点了点头道:“嗯,同窗?你今年多大?小姑娘,我会是你同窗?” “十八。”沈云慢看到他的模样,心中又是气,又是急道,“我看你也大我不了多少,我奶奶不会起疑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三、余大少爷(三) “哦~~”他又笑起来,吹了一把口哨道,“原来还只有十八岁,你可以叫我声哥。” 沈云慢只觉此人行事做风都很是轻佻,不免心中愈发气了,却见他已经几步便进到了厅里去了,只得大声喊道,“奶奶,来客人了。我在学校里的一个同窗,来银城来玩几天,没地方落脚,在我们家住些日子。” 便见沈云汀绷着小脸扶着沈老太太行至了门口,沈老太太的脸笑成了一朵花,脑袋点啊点:“原来是来了贵客。快请进。” “老太太好。”那人道,边吩咐身后的佣人将行礼往里头搬,“搬进去,快搬进去。嗯,沈妹妹,我的房间在哪里?” 沈云慢将一个白眼翻在心里,强装着笑颜,将他引到了为他安排的房间去后,便退了回来,不一刻,便听他在里头喊:“窗帘不好,太簿了,不挡阳光,帮我换厚的。” 沈云慢将将挨着沙发坐下的屁股便又抬了起来,忙跑到他房里去,低声道,“你小点声,不要让我奶奶听到了,你要换窗帘,我明天给你换,你有什么要求私下里跟我说,别当着我奶奶的面,好不好?” 那人诧异的看她一眼,“哦”了一声,说道,“我不是跟你说,我跟他们说。” 她一回头,便见他的两个佣人不知何时已经蹲下来,打开了他的行礼,抖出一块布来,赫然便是一张厚窗帘。沈云慢连脸都红了,低声道了句:“那不好意思。” 慌张便退了出来。沈老太太见她红着一张脸,不由问道,“怎么了?怎么你的男同学会到我们这里来?你与他?” “奶奶。”沈云慢拍拍自己的脸,“您想到哪里去了?只是同窗好友而已啦。” “你同窗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连菜都没准备呢。”沈老太太又道。 “哦,那没关系,没关系。” 便又听得里头的人道,“好了,挂好窗帘你们就赶紧回吧,别在这烦我。” 不一刻,那两人便出了门来,朝沈云慢与沈老太太点了点头,出了沈公馆。 里头的那人行了出来,一屁股坐到沙发里头,点点头道,“这房子不错。” 沈老太太得了夸奖,笑道,“那是自然,云慢他爸爸可是费了很多心思的。” 那人撇撇嘴,又瞥了一眼沈云慢,露出一股不怀好意的笑来,被沈云慢瞪了一眼,他也不以为意,又听沈老太太继续道,“你叫什么名字?小伙子。” “我姓余,叫余苋。”那人道。 “喔。”沈老太太点点头,一把抓起他的手,左看右看了半晌,又问道,“你从哪里来?” “南洋。老太太。”这个叫余苋的见她抓着自己的手,一时嘴角抽了两抽,想把手也抽出来,沈老太太却不肯放,“南洋?那好远。” “是,是挺远的。” “你吃饭没有?这一路上累不累?” “还好,没吃饭。我,不饿。” “你是怎么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四、病入膏肓(一) “先坐船,再坐火车,再坐汽车。” “哦,那你辛苦了。” “不苦,不苦。” “你刚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余苋,老太太。” “哦,你吃饭没有?” “我吃了。” “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 这个叫余苋的见这老太太也不知道是得了种什么病,满是皱纹的脸倒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只是脑袋总是止不住的摇啊摇,摇得他不禁想笑出声来,说道,“我已经说过啦,老太太,我从南洋来,你忘啦?” “哦。”沈老太太恍然大悟,“我忘了。” “我奶奶记性不好。”沈云慢道,“你别介意。” 他点点头,顺手从衣兜里拿出一颗糖来,递给在他旁边支着脑袋望着他的沈云汀,“来,给你吃。” 沈云汀喜笑颜开的接过去,说道,“谢谢叔叔。” 这叫余苋的愣了一愣,说道,“你是她妹妹?”他指着沈云慢。 沈云慢点点头。 “那你叫她叫姐姐,叫我叫叔叔?我有这么老?” 沈云慢已经笑着从沈云汀的手里将那颗糖拿走了,边道,“吃了饭才能吃糖。” 当夜倒也无甚多话,到了第二日,沈老太太因年纪大了,睡意少,天蒙蒙亮时便起了床。坐在床上待天渐渐亮了,沈云慢与沈云汀俱都起了床,又吃了江妈做好的早餐,却见那余苋的房间依然房门闭,说道,“云慢你去看看你同学,这个时候了怎的还不起来吃早饭?” “没事的。”沈云慢连连摇摇头道,“奶奶你不用管他。” “那不行。”这都什么时候了,老太太道,“你去叫醒他,不吃早饭,胃要难受。” 沈云慢只得又跑去敲他的门,敲了半晌,只听得里头“砰”的一声,似是重物砸在门上的声音,便听到里头的人在喊:“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了。” 沈云慢被这“砰”的一声吓了一跳,待听清里头人说的话,气得脖子都粗了,骂道,“你爱吃不吃。” 跟在她身后的沈老太太见了,不禁连眉头也皱了起来,对这余苋的好感便消去了一半。 沈云慢是在中午的时候接到的医院打来的电话,那个时候老太太已经吃了中午饭,只言道吃不下,吃了半碗便回到房里听她的《南柯记》去了,电话便适时响起来。沈老太太其实倒也并未得什么大病,只是终归是人老了,身体一应器官都已然老化,各种不适应、不舒服也就在所难免了。沈云慢听出弦外之音,眉头不免皱了起来,问那人,“你这样说的意思是?” “她的身体都已经老化,东西吃进肚子里,吸收不了,所以就……慢慢的也就不好了……”听声音,对方应该很是年轻,许是进医院未久,说的话便有些委婉,知道考虑病人家属的心情。 话说到这个地方,沈云慢自然是明白他的所指了,颤抖着问,“那我奶奶,她,大概还有多久……” “如果好的话,再多一两年,如果不好,可能也就是半年的事了,你们自己要做好准备,实在不行,就带她来医院输些营养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四、病入膏肓(二) 沈云慢手里的电话一个没有拿稳,啪的就掉了下来。彼时那个昨天将将搬来的余苋却是刚好起了床,听到这啪的一声,皱眉看向她,“你怎么啦?” 她忙又将那电话拾起来,低着头道,“没事,我没事。” “莫名其妙。”他说。 沈云慢充耳未闻,与那人道了谢,挂了电话,起了身去到沈老太太的房间,房里电风扇吱吱转着,沈老太太躺在床上,似乎是睡了,沈云汀趴在她边上推她的肩:“奶奶,奶奶,起来嘛,陪我玩。” 沈老太太许是睡得正迷糊,又不太安稳,朝沈云汀缓缓摇着手:“云汀乖,奶奶没力气。你去找姐姐玩。 沈云汀便嘟着小嘴,将那正兀自唱着的《南柯记》给关了,缓缓踱了出来。见了沈云慢,轻声喊道,“姐姐,奶奶好像不舒服的样子,医生?” 沈云慢摇摇头,牵了她的手,行了出来,说道,“没事。” 那余苋却是又从房里出来了,见了她们,感叹道,“那唱机里唱的是什么?吵死人。关掉就清静多了。” 沈云慢一个下午都在挑燕窝毛,上次花五十圆买的燕窝,成色极差,里头的燕羽粗的细的一大堆,她挑了整个下午,挑得头昏脑胀的,总算是挑得干净了,同江妈一起在厨房细心炖了,端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喝了一口,却只摇头,“吃不下了,你们吃。” 她偻着身体坐深陷在沙发里,她神经不太好,脑袋总是轻微的不停的摇啊摇,沈云汀坐在她身旁与她说笑,她定定将她瞧着,沈云慢站在一旁只觉得她们两人都像是小孩子,那样可爱又单纯的人,已经老到不行了,马上就要离开他了。 她一步便退了回来,靠在墙壁上,眼泪止都止不住就掉了下来。 沈云慢在又连续碰了两天壁后,决定接受李经理之邀,去九重天大舞厅做一个弹钢琴的。当然李经理的话语极为动听我们招的是钢琴师。 沈云慢一则是认为只需自己个行得正、站得直,出淤泥而不染,想必是无防、二则却是因为老太太自那一日吃了一口燕窝后,身体竟是每况愈下,三日里竟几乎有两日是卧在床上,送她却了医院,输了营养液方才又好一些。 如此下去,她那原本便少得可怜的积蓄只怕转眼要花个精光,不快些赚钱,可是着实不行了。这第三,却要当属九重天的大手笔,沈云慢与向先生又交涉过一次,他大手一挥,同意一个月给沈云慢涨到一千五百圆一月。 如此一来,签了合约,沈云慢这原本出身富庶之家的小姐便算是正正经经的沦落入风尘之中了。 往事如风,前路迷蒙,富家小姐一入风尘之中,竟是端端的又生出了许多的那一桩又一桩的身不由己的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五、沦落风尘 且说沈云慢与九重天签了合约,却又不敢告诉身体日渐衰老的沈老太太,只得又搜肠刮肚,寻了个理由出来,却是说:“琴行的老师现在越发忙了,往后我要再去学琴,便只能晚上去学……” “晚上去?”彼时沈老太太正擅抖着手吃一碗鸡蛋羹,皱着眉问道。 “嗯。晚上去。” “晚上去的话,会不会不安全?” “没关系的,含烟家的司机会去接我。”沈云慢边说边替老太太抹掉了不小心蹭到脸上的蛋羹。 老太太点点头,将手中的碗放到了桌上,说道,“不想吃了。我不太舒服,我的药给我点吃了吧,吃了我去睡一会。” 沈云慢只得又扶侍她吃了药,在沙发上坐了一会,见她神色愈发萎蘼,便只得又扶着她进了她的卧房休息去了,躺到了床上,又挣扎着起来,“你爸妈和你哥怎么还不回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觉得我不行了,你快点要他们回来……” “奶奶您别乱说。”沈云慢道,“他们应该就快回来了,我过两日再发个电报去……” 隔壁房中传来留声机里女人唱歌的声音: 云儿飘在海空, 鱼儿藏在水中, 早晨太阳里晒鱼, 迎面吹过来大海风。 海水升,浪花涌, 渔船儿飘飘各西东…… 王人美的声音清晰而爽亮,这歌听来端端的却叫人心里忧愁,仿佛在预视着什么一般,沈云慢心中一阵烦燥,疾步冲到隔壁房里,“你能不能将声音关小些。” 余苋彼时正立在房中央,一双手一上一下,仿似是搂着一个女人的腰在跳着舞,他背向着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听到了他的话,他顿了一顿,停了下来,看了她一眼,到底走上前去,将声音关小了。 沈云慢在这天夜里开始跟着九重天的几个乐师学习磨合。时下的舞厅里流行的歌,多是缓慢而欢快。沈云慢以往弹的多以西洋的曲子居多,流行歌曲平时她偶尔听了,兴起时倒也会弹一弹,然则到底是弹得少。好在她聪明,又肯吃苦,练了两日,便也摸到了些门路,如此从陌生到熟练,便又过了些日子。到原先九重天里的琴师走的那一日,她便真正成为了九重天乐队里的一员了。 她到底是钢琴的底子好,不曾辜负了沈老爷这么些年在音乐上对她的栽培,歌女在台上唱,她在地上与众乐师们一道配乐,如此一个晚上下来,弹得手也酸了,倒是迎来了李经理的一句赞赏:“比上一位弹得好,再接再励。” 原也是,客人们来舞厅,除了跳舞,便是听歌,却不是为了听她的琴声而来,她的责任只是客人点一首歌,能和得上台上的歌女。客人高兴不高兴,满意不满意的,多数还是在那唱歌之人。沈云慢倒是放下心来,她躲在后头,不用出来见人,也就不怕见到熟人脸时尴尬的神情。如此便又过了两三日,沈云慢每日夜里弹完琴后便从台后进到换衣室,换下那一身女式西装,换了自己的衣裳再溜出来,倒也当真是什么意外都不曾出现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六、莺燕扰人(一) 有了一份工作,心里到底是安定了不少,沈云慢白间在家中休息时,便也多了一份心思来陪沈云汀做游戏了。 只是家中多出来的那位客人,却是个不太叫人省心的主,也不知是从哪日起,他竟然将自己购的那台留声机搬到了客厅里,待到睡醒时,已是中午时分。 他吃过了午饭,下午时便在厅里放时下的一些流行歌,沈老太太被那歌声扰得烦不胜烦,不免要向沈云慢埋怨几句,“你这个同窗什么时候回去?是不是把我们家当自己家了?可嚣张呢。” 沈云慢一时脑门冒汗,只得又安慰她几句。 这一日却是下午时分,下了点雨后天空又放了晴,空气里满是清新的味道。沈云慢陪着老太太坐在厅里下围棋,沈云汀在一旁抱着她的腿左右蹭着,江妈独自一人哼着曲子在院子里替一株月季除草。这原本是一个极舒服、爽利的夏日午好,却因为余苋的回来而平添了一丝烦恼。 那时几人各自忙着各自,原本倒是其乐融融。却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刹车声,不一刻,便听得沈公馆门口传来一阵男女喧闹之声。 听到门铃响,江妈一路小跑过去开了门,目瞪口呆的看着从门外涌进来一堆的男人女人。男人个个西装革履,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女人们则穿着旗袍洋装,涂脂抹粉的,阵阵的香味朝江妈扑了过来。 “小姐,”江妈大喊,“来客了。” 沈云慢便出得门来,看到这一群的男男女女,一时也是呆了,只把一双眼瞧向那正左拥右抱的余苋,他见了她,笑意盈盈的,“我今天有朋友来,家里有没有吃的?给我拿一些。” “没有。”她的一张脸已经冷若冰霜,将他扯到一边,“谁叫带这些人过来的?” “我自己带过来的啊。”他说,边还朝那些人招手,“进去,你们先进,我同我妹妹说几句话。” 打扮入时的女人们已经摇着身姿进到了沈公馆里面,大大咧咧的便躺坐在了沙发里头,还尖喊道,“余先生,你家的房子不错么。”沈老太太原本一张黑脸此时已经更黑了,那女人见了,疑惑这黑脸老太太是谁,开口道,“老太太好,你是余先生的奶奶罢?” 沈老太太的身子抖了两抖,也不理她,抓着沈云汀的手道,“云汀扶奶奶进房去。”当下便将一屋子的人冷在了客厅。 那帮人也不以为意,自顾嘻笑起来。 外头的沈云慢还拖着余苋的衣角不肯放手:“你带这些人来,怎么也不提前和我打一声招呼。” “我回我自己家,还要向你打招呼?”他很是惊讶。 沈云慢的心里咯噔一声,根本说不出反驳的话,“你明明答应我……” “我答应你的,”他便有些不耐烦了,皱着眉,“是不将你爹妈过世的事告诉你奶奶,旁的事,我可没有答应过你。沈小姐,我有我的生活,我带几个朋友回自己的家,这还要受你的限制?你这心操得是不是也太远了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六、莺燕扰人(二) 沈云慢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见他形容激动,心中又害怕他开口喊出来,叫房里的奶奶听了去,处在如此被动之境,叫她着实有些不知所措。他伸手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一拍:“松手!” 她只得将手松开了,他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将自己的浅粉西装左抹右抹,抹平了,这才进到房内去了。便传来他的嘻闹声:“大家随意,随意,不要客气。江妈,好吃的好喝的都端上来。” 沈云慢气得一屁股坐在了院中的的石凳上头,不一刻,江妈便踮着脚跑了出来,问她道,“小姐,他们要吃的。” “有什么你就拿什么吧,不要叫人觉出我们怠慢了客人。” 江妈皱着眉,心中自是万般的不情愿,埋怨道,“小姐……” “寄人篱下,”沈云慢的声音含了满满的挫败与无耐,“有什么办法呢?呆会你端了多少东西出去给他们吃,记着账,回头我向他要回来。” 江妈见沈云慢整个人浑身上下似乎都被一股哀伤所弥漫,一时心中一软,鼻子一酸,眼眶就湿润了。 沈家从落败一步步走到今天,她一个十八岁的女娃娃儿,一个人独自承受了父母、兄长俱亡的双痛,考上了大学也不能去读。 以她瘦弱之肩,扛起沈家之担,为了生计,还要去九重天那样风月场所弹琴,如今为了不叫她奶奶伤心,还需受寄人篱下之苦,她的不容易,她不是不知道的。 她没来由的,便想伸出手去抱一抱她,却见她自个坐着,盯着眼前的一束阳光发呆,想了想,又停下了自己的举动。里头已经传来了,余苋的呼喊声,“江妈,怎么这样慢?” 她退后两步,在身上擦了擦手,“那我去了。” “嗯,去吧。”沈云慢道。 不一刻,便听得里头传来鼎沸的声音,还有留声机里女人低迷而妩媚的唱声。还听到余苋在说,“今晚八点,吃了晚饭后,咱们去九重天玩一玩?我作东,在坐诸位,人人有份。”便听到大家的愉快的起哄声。 沈云慢站起来,长出一口气,想她奶奶,刚行至门口,他看到她,笑问道,“我们晚上去九重天玩,你去不去?” “我不去。”她道,从他们的身旁走过去,“你们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七、有女玛丽(一) 常去常九重天销金的豪客都知道,眼下的九重天新来了一位曼妙美丽的女子。 这位女子被包裹在流光溢彩的衣裳里,这衣裳将她那玲珑的身段衬得愈发曼妙。她的每次袅袅登台,都如同是闲亭信步一般,如入无人之境。 她戴了个副金色的蝴蝶面具,面具左眼处,用金丝缕缕,勾了妖娆的桃花。 台下的女人们见了那面具下那双极具慵懒、妩媚的眼,俱都嘟起了嘴,朝身边的男人嘟啷一句:“故作姿态,真是矫情。” 那身边的男人却早已看呆了一眼,又见那台上的女人轻岂贝齿,缓缓唱出那叫人心生无耐的歌: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君不见,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曲子,却是廖尚果在民国一十八年以北宋李之仪的词《卜算子我住长江头》谱的同名曲,此曲朗朗上口,叫人听来又觉柔情蜜意,心生无限惆怅,早已传唱了全中国。只是时下的舞厅里大多流行西洋一类奢华迷离的歌曲,因而男人们在九重天里听到这歌尚是头回。 此时这歌叫这女子缓缓唱来,她的声音清郎中透了股慵懒,闲意中又含了份伤怀,男人们听了,俱是觉得她缓缓唱的歌,似乎是朝自己个而唱。 又见她的那含恨的眼已经朝自己睃了过来,他的心便跳了起来,只当是她望向了自己,他的眼里便含了股热切。却见她已经将她那双清淡的眼又移开了,那一颗因着她那眼风而跳起来的心,便又跌了下去,真的是叫人又是伤心,又是期盼的。 可是那台上的人一曲毕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呢,已经一个转身,在幕布落下前,抬手将头上的那蝴蝶面具一摘,又顺手朝台下轻轻一挥。他还想看清楚她的脸呢,却只见她的脸已经隐没在那红色的幕布里,留在他脑中的最后一幕,便是她那嘴角的笑意了。 他还在发着愣呢,随着众人的哄叫声中,那面具啪的一声,已经落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举着那面具,发了半晌的呆,恍惚间听到有人在说话:“先生,玛丽亚小姐请您喝一杯,窑藏了四十年的拉菲,祝您在九重天愉快,先生。” 他尚糊里糊涂,他身旁的女人见他这样失神,脸色已然垮了下来,拿手肘在他的腰上推了一把,他呀的一声,这才方反应过来,缓缓喝了一口被那侍者放在他身旁小几上的酒,感觉那香酒在口中漫延,感叹道:“真是香啊。” 他身旁的女人黑着一张脸,压仰着嗓音问,“是谁香啊?是酒香,还是人香啊?” 他算是彻底清醒过来,朝女人一脸讨好,“谁香,那也不及你香啊。” 女人这才转黑为笑,脸上放出光采来,台后音队已经演凑起了热烈的康康舞曲,穿着火热的红舞衣的舞女涌了出来,在台上热情而奔放的舞蹈,女人朝男人使了使眼色,两人便一起携手下到舞池里,随着曲子跳起舞来。 沈云慢在台后弹钢琴的时候,看到原本在台上戴着面具唱歌的女人下台前顺手便将面罩给甩了,不禁觉得好笑。 这女人不是旁人,便是那日沈云慢首次来这九重天弹琴给大老板向先生听时,和着她的琴声在台上跳舞的女人。 这女人自那日在向先生跟前样露了一次脸后,显然九重天内是做了要捧她的决心。向先生嫌她原本的艺名叫“红牡丹”的俗气,这个时节的人们,最是崇洋。李经理一思索,索性给她取了个外国女人的名字,叫“玛丽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七、有女玛丽(二) 九重天将这新来的歌女玛丽亚登台一事,声势造成极足,不仅印了巨副的海报悬挂在九重天门口数日,这海报上的女人只得一个侧影,穿了一件墨绿的旗袍,斜斜倚在门口,被一株桃花挡着脸,那姿态当真是叫人见了都要欲罢不能。 待到了八月十五这一日,俱都争先恐后,涌到九重天来,也不过是想一睹这女人到底长了副何样的脸。结果一来,她却戴着面具,一晚还只唱一首歌,竟是连脸都不曾见着。 然而见不着脸归是见不着,她的声音却当真好,便如那夜莺的婉转啼声,叫人听了,只觉心底里下起了一层毛毛雨,忧愁者觉着伤感,愉悦着觉出温馨。 于是待到第二日再来,这女人倒是换了装扮,穿了一条白裙,她的发丝垂落在胸前,舞台上帷幔飘飘,她便就在这台上帷幔中舞蹈,整个舞厅里有钢琴声缓缓流泻,时闻流水与鸟鸣声,却是一曲肖邦的《小夜曲》。 众人见这女人舞姿妙曼,轻松闲意,一时原本热闹的舞厅却寂静下来,众人似乎是受她的舞姿所感染,亦或是这流趟的乐声。 待曲终舞毕,那白衣女子的身影隐迹在帷幔之中,随着那被她顺手抛下台来的面具,人已然是又不见了踪迹。那接着面具的人依旧是呆呆的,便又有侍者送上来一杯红酒,只道是“玛丽亚小姐请的,祝您在九重天玩得高兴。”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却是谁有幸接能到玛丽亚的面具,便能喝上一杯由她亲手倒上的酒。一时众人明白过来,见到那人正笑嘻嘻的端着酒喝起来,不禁个个懊恼不已,早知便应该与他好好争一争那面具了。 如此因着寻欢人的口口相传,一时玛丽亚的名声便在银城里慢慢传了开来,不仅是男人们,竟是连女人们听了,也都因为好奇来,来到九重天,想要一睹这玛丽亚的真容。 这一日却是沈云慢笑看这玛丽亚下台后,又奏了一曲康康舞,待到下一个节目,却是一首叫《天涯歌女》的新歌,这歌原是周璇在上海而唱红,九重天里,时有客人要点来听。 这曲子原是以二胡为伴奏,但李经理说二胡的调子太伤了,转而让沈云慢弹了钢琴来伴,因而此次这首歌尚是头一次在九重天唱响。 待台上的歌女登得台来,开嗓唱,沈云慢原本正弹得入神,却不料突然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赫然也是钢琴声,却不是天涯歌女的调。 沈云慢皱了皱眉,睁开眼睛,转头一看,只见自己旁边坐了个人,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赫然竟然是今日白间说要来九重天玩乐的余苋。 “你干什么?”她喝斥他。 他却不理会她,自顾自的弹他的。沈云慢心中不免有些慌急,想要推开他,“你快走,别在这里捣蛋。” 他抿着嘴笑,修长的手指在琴上急速跳动,“你可以跟我一起弹。” “谁要和你一起弹,”沈云慢低声急道,“你快点走,不然等会九重天的打手来了,你要遭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八、余苋扰场(一) 他果然便听下来,看了她一眼,她便就又弹起了天涯歌女的调,不料他却只待她一弹,他的双手便立马也放到钢琴了之上,弹的却又是另一曲。她只得又停手,她见他停,他便也停下来。她又弹,他亦跟着弹,弹的却又是另一曲。 曲调一变,台上的女人一时便不知如何是好,唱不出来,极是尴尬的站在台上。坐在沈云慢身旁的旁的乐师亦是个个都急了眼,跑到余苋的身旁低声道,“这位先生,这里不是您玩的地方,外头多热闹,又有美女,又有洒,还有吃食,您请去大堂里吧……” 余苋却不以为意,一双眼朝人睃了一眼,哼笑道,“九重天不是向来自诩要叫客人乘兴而来,满意而归么?我不过是弹个钢琴,你们也不许?” “这……”那人一时却是无话可说,耳听得外头已经闹将起来了,“会不会唱啊?不会唱下去,换个会唱的人来。” “下去罗,你下去罗……” 那个女人被众人一起哄,愈发急了,朝后侧这旁频频侧目,沈云慢亦是急得不行了,朝旁边的人一低声道,“去叫李经理过来。”她又去拖余苋的手,“你快点给我停手。” 他当真便停下来。一时九重天内失了乐声,便只余大厅里人们的起哄声:“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九重天就是这样待客的?放的是什么音乐?一会有,一会没?” “退钱,给我退钱……” “你这个女人还在台上傻站着干嘛?不给我滚下去……” 台上的女人慌慌张张的提着裙摆便下去了。 待李经理过来的时候,沈云慢都气得要往余苋的脸上甩巴掌了。 “怎么回事?”李经理冷着脸。 “突然跑进来一个客人,硬是在要这里弹钢琴。” 李经理已经脸上堆笑,行至那人身旁,“不好意思先生……” “我不过是想弹个琴。”余苋道,“我来你们九重天消费,弹首曲子都不行?向先生是怎么调教你们这帮人的?” 李经理的眉头不经意间便皱了皱,问道,“先生您是?” “我姓余,南洋来的。”他道,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卡片,“这是我的名片。” 李经理接过去,看了一眼,脸色便又变了一变,吸一口气,道,“原来是余先生,久仰久仰。不想余先生大驾,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向先生不是说要和家父谈买锑矿的事么?所以今天来走一走,不过似乎没见着他。你不必客气,不必客气……”他边说,手指边在钢琴上跳动,清冷的乐声传来,李经理脸色已然大变。 “余先生要不要去我们的包间里玩一玩?喝点东西?今天我做东。” “不必了。”余苋道,“我不过是想叫这位小姐陪我弹一首曲子而已。”他笑看着沈云慢,沈云慢皱眉望向他,只觉这人真真是绝无仅有的可恨,可怖,可耻! 她当下便白了他一眼,“我才不陪你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八、余苋扰场(二) 他便望向了李经理,李经理将沈云慢拿过一旁,低声道,“这人是南洋巨富的儿子,向先生估计都得罪不起,你别闹性子,陪他弹一曲,回头我给你涨薪水。” “我不……”沈云慢道。 “云慢。”李经理的语气里有了一股凌厉,“听话。这个人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你想想你奶奶,你妹妹,你现在得罪他,等于就是得罪了向先生,向先生的手段,恐怕不是你一个富家小姐所能想像得到的。” “我就是不。”沈云慢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嘟着嘴,那个人坐在钢琴前,手指不停,眼睛却望着他。 余苋的嘴角含了股笑,看情形今天是吃定了她,要叫她逃无可逃。 “你……”李经理气得吸一口气,一时说不出话来,心知当日向先生决心要这沈云慢来九重天,便要有这等麻烦事,需知这落魄的富家小姐,比起穷人家的姑娘来,那是要难侍候得多。他只得又转过头去对余苋道,“余先生您看。” 余苋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他心下不快起一为,回头朝沈云慢道,“云慢,听话,陪余先生弹一下。不然,你奶奶……” “可是外头的人根本不要听钢琴,他们舞。” “这个不用你管。”李经理道,“做好你自己的!” 沈云慢气得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到底是软肋在人家手里捏着呢,她深吸一口气,将满腔的愤怒压在胸腔里,坐到余苋的旁边,伸手弹起来。他弹的是首《奏鸣曲》,她知道他的意思,这人想来是受西方人的影响极重,此时兴致一起,想与她四手联弹。 然而沈云慢生气归是生气,仔细听他弹琴,却也不得不在心底里朝他赞叹一句弹得倒是好。 乐声向来是沈云慢的疗伤好药,不过弹了片刻,她的心情竟是平复了不少,见他弹得也是用心,还知道附和她,于是一时两人你追我赶,竟还略有一丝微妙的默契在里头一般。 沈云慢弹到入神处,忍不住闭上眼睛,脑袋也跟着摇晃起来,完全呼略了舞厅外头不知何时已然归于了宁静。 因这曲子是临时起意,九重天的舞女们哪有听过,排舞已然是来不急了,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却仍然是那个改了名字叫的玛丽亚上台,没有伴舞,便独她一人在台上跳。 她的脸上又换了一副面具戴着,依然是美丽而冷艳的模样。台下的众人她今天上了两次台,不免都觉得惊讶,又觉这舞跳得极具力量,丝豪也看不出是玛丽亚随意而为,原本恼怒的情绪在你追我赶的琴声里殆尽,人人都平心静气,欣赏这女人在台上舒展舞姿来。 待最后一个音符毕了,沈云慢笑了一笑,刚想对余苋赞一声,听到外头有人呼喝,这才朝舞台上望去,只见玛丽亚正朝台下道,“刚才这支舞,是送给从南洋远道而来的朋友,余先生。” 台下传来掌声,她微微一笑,又道,“接下来欢迎我们九重天的四朵金花,曼玲、玉嘉、青林、霞芝戴来的舞蹈。” 她言罢,便转身,想要下台去,却听得台下猛的有人在呼喊:“给我站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九、码头黑帮(一) 她面具下的眉头轻轻皱了一皱,听到台下的人因着这声喊而安静下来,便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一个穿了件大褂的男人,戴了顶冒子,嘴上斜斜叼了跟烟,懒洋洋道,“给我站住~~~” 她便当真立了在那里,冷冷将这人瞧着,那人的脸上带了个懒洋洋的笑,“玛丽亚是吧?” “是。”她道。 “你下来,陪爷喝一杯。” 她冷哼了一声,转身又走。那人见他竟完全将自己个不做一回事,不禁怒了,大骂道,“你一个臭贱人,别给脸不要脸!” 她的身形一顿,猛的回过头来,在台上指着他,居高临下,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臭贱人,下三滥。”他将嘴中的烟往地上一砸,竟然猛的窜上了台,彼时她已经行至了舞台的中央去了,见他竟然敢跑到台上来,不禁吃了一惊。 这人也不待她反映过来,连着几步便跨到她跟前,边走边道,“老子最见不得做了贱人还想要立牌坊的,老子连续来了半个月,竟然连你的脸都见不了,今天老子还偏就不信这个邪!” 这人该是个练家子,手腿上的动作都极是利落,话音未落,已经伸手在她脸上一抓,不待她后退两步,他的手又往她头顶一扯,那戴在她脸上的面具便被他扯了下来。 青丝顺着他扯下面具的手滑落,他吃了一惊,不料面具下竟是副这样娇媚的脸。 她眸下一沉,一声也不吭的,已经一抬掌在他脸上甩了一个耳光。 “你……”他这下是更惊了。 台下已经传来了嘻哈的笑声,许是在笑他的挨打,“你看吧,被个女人打了吧?” 他的惊讶瞬时已被恼怒所替代,一抬手,便也在她脸上打了一耳光。 他下手极重,将她打得摔了出去,沈云慢原本在舞台的左后侧下头站着,看着台上的事。见她摔了出来,几乎就要从台上滚到自己所处的池里来,吃了一大惊,忙从池里爬上台,将她扶了起来。 她的嘴角已经有鲜血滑下来。 台上立马便窜上来几个人,跟那人该是一伙的,那人皱着眉,满脸的暴戾之色,“你个臭贱人,居然敢打老子,给我将她捆起来,老子今天不给你点颜色,你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那几个人便朝她行了要过来,伸手要来抓她,沈云慢伸后一拦,将她拦在了身后。只听得台下有人在喊:“树爷!” 却是李经理出面了,朝那人满脸堆笑,“树爷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个女人计较起来了?来来来,去包箱里,我陪树爷喝两杯。” “哟,”那叫树爷的冷哼一声,白了李经理一眼,“原来是李爷,”他捂着自己的脸,“李爷如今调教女人的本事可不如从前了啊,这女子长是长得好,但是也太欠管教啦。” “树爷,消消火,消消火。”李经理道,殷勤的递上一根烟,“来,树爷抽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九、码头黑帮(二) “别。”树爷将他的手一挡,指着自己的脸,“李爷,我是给向先生的面子,叫你一声爷。老子今天是来你九重天找乐子的,却在你这里挨了个女人的打,”他指着被沈云慢拦在身后的玛丽亚,“这个女人打了我的脸,等于就是打了我黑树帮的脸。李爷,今天我带她走,好好替向先生管教管教她,你甭客气,不用送。” 他朝从身后的人手一挥,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将她带走。” 他的手下便行了过去,将拦在她跟前的沈云慢一扯,沈云慢一个站立不稳,被他们甩得摔倒了,边朝后头倒,边在嘴里喊,“你们不能带她走,你们凭什么带她走。” 这个树爷的这才注意到沈云慢,笑了一笑,行到她跟前,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又一个不懂规矩的,九重天这是怎么了,尽招了些这样的女人,将她也给我带回去。” 李经理便猛的拦在了他的跟前,朝他道,“树爷今天这是要在九重天闹事?” 那树爷看着他,眼神凌利,不料李经理竟也不退缩,只是不动声色的,也看着他,他猛的笑了一笑,“你这样说,那也可以。” “你……”李经理不料他这样直白,一时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朝九重天隐在暗处的黑衣人们使了个眼色,便已有人缓缓往舞台靠了进来。 那树爷尤自不觉,自顾转了身,沈云慢与玛丽亚此时都被他的手下挟着,便如同两只小鸡般,脱不得身,沈云慢此时却是觉出害怕了,又仍不甘心,喊道,“你们放开我,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你们不能随便抓走我,你们不是巡捕房,啊……” 却是走在前头的树爷反手便在她脸上甩了一掌,说道,“真吵!” “你……”沈云慢被打得晕头转向,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等待遇,脑袋几乎气得要冲出血来。 眼看着自己被他们抓着手臂拖下了台,台后的李经理间仍没有反应,挣脱不得,只得脱口大叫道,“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斜刺里又跑出来一个人,穿了一身西服,脸色极是白净,却是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那树爷见了他,笑即起来,“原来是南乔哥。” “南乔。”沈云慢见了他,脱口便喊,心里到底是多少安定了几分。 瞿南乔此时一脸急色,望了沈云慢一眼,见沈云慢也望着他,朝树爷道,“还请树爷留情。” “怎么着?”树爷讶道,“这两个女人,你认识?” “是。”瞿南乔低着头,“是我的朋友。” “女朋友啊?”树爷道。 “不是,”瞿南乔看沈云慢一眼,见她的眼睛通红,嘴角渗出了血,显得脸色愈发苍白,说道,“是朋友,我们打小就认识,如果她有什么得罪了树爷的,我代她向树爷陪罪。” “哦,原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树爷环顾四周,大声笑道,周围围观的人听了,也都跟着大笑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怒火冲天(一) 瞿南乔在这笑里听出了讥讽的意味,下颔角咬起的坚硬一闪而过,将一丝阴戾隐匿在肚里,他笑了起来,这人一笑便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说道,“叫树爷见笑了。” 这树爷的脸陡得却是一冷,用手将他的衣领一抓,他下意识的便伸出手来扣他的脉门,却听到他冷哼一声,忙将手转了向,他已经被他抓着提了起来,还听到他的牙逢里蹦出一个一个的字来,“小子耶,哪里凉快,你就到哪里呆着去,不然惹得老子不痛快,老子也将你一起绑回去。只是可惜……”他又笑了起来,笑声宏亮,“可惜是个男的,老子暂时还不好这一口。”他将他提着往外一甩,口里喝道,“滚吧!” 他并没有将他甩出多远,瞿南乔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两腿一张便立定在那里,跨上一步,冲到他跟旁边,低声道,“请树爷给我一个面子……” “给你面子?”树爷见自己一甩竟然没有将他甩出去,心里不禁有些恼火,已然觉着自己失了面子,在往常,他要这样抓着一个人丢出去,那还不把他丢一个狗吃屎?莫非当真是自己年纪大了?江山代有人才出不成? 被一个年青人这样不依不饶,他不禁就有些恼羞成怒,伸出手在他的左脸上拍了两拍,“给你面子?小子耶,你的面子值几个钱?孙青竹来,我倒是要考虑考虑是不是卖他一个面子……”他的眼神蓦的变得凌利起来,照着他的脸就是一个耳光,“给你面子?” 瞿南乔挨了一耳光,原本一张白净的脸已经被挣得通红,听到沈云慢在急喊:“南乔。”他又看她一眼,这才盯着树爷,“树爷别欺人太甚,多少给小弟留点颜面,往后再见面可……” “小子!”韩黑树的脸上已现了一股阴色,“你别以为你杀了李铁拐,在孙青竹跟前长了脸就当真是个人物了……” “树爷。”瞿南乔见沈云慢被那两人抓着手臂,便如同一只小兔入了恶狼之手,哪里肯放他们走,然则这韩黑树在银城到底也是个人物,一时又只得委曲求全,“算我求树爷。” “哟。”韩黑树此时显然极是谅讶,“小子,李铁拐到底是不是你杀的,可真叫人怀疑,你叫我放了她?那也成,只需你在此在台上跪下来,朝我磕三个响头,再大喊三声爷爷开恩,我就放了她。” 他言罢,仰头哈哈大笑了两声,连着他身后的人,以及舞厅里此时看热闹的人都笑了起来。 “树爷。”久未张声的李经理脸上带着笑,从后头行了过来,神色比开头却是从容了许多:“您可以不给这位小哥面子,也可以不看我的面子,但是向先生的面子,你总还是要顾忌一下?我们九重天的小姐可不是大码头的窑子里的姑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怒火冲天(二) “向先生?”韩黑树自言自语,此人长了一脸的络腮胡子,脸上肌肉横生,一双眼里含了暴戾之色,“少在这里拿向先生来压老子,我替向先生管教管教他们,有什么不可……” “黑树。” 一个清冷的男声响起,一时九重天里俱都安静下来,人群分成两拨散开来,从人群里行出一人。 此人穿了一件中式长衫,看样式极是简致,看他的身段与脸,应是正当壮年,四十来岁的年纪,头发理得极短,礼帽抓在手中。 他的眼角往上挑,脸瘦,下巴极是锐利,乍然望过去,只觉此人难免冷傲。他身材修长,侧面望过去,又觉此人的身上自有一股儒雅的气息,与传闻中那个多年前咤叱银城的黑帮头头的形象格格不入。也无怪得熟识他的都要叫他向先生了。 向先生的三姨太彼时正挽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扶轻轻在他的手臂上。她穿了件勾花的墨绿旗袍,电了的发丝丝缕缕盘在脑后,耳垂上戴珍珠耳环,明艳照人的与向先生一同缓缓走来。 沈云慢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二人这气定神闲的模样,原本一颗悬起的心竟缓缓平复了不少,听到向先生笑着朝韩黑树道,“什么事这么热闹。” “向先生。”韩黑树原本嚣张的气焰一时消除殆尽,看着他道,“我……” “嗯?” “你这里的姑娘太不懂规矩了。”韩黑树道,“我原本是想代你调教调教。” “哪里敢劳你的大驾。”向先生语气里不知何时有了股冷色,“九重天的事,叫九重天自己人做就可以了。你只管喝喝酒,看看歌舞。”他微微侧脸,朝身后道,“老五,带她们两个下去吧。” 那老五便同李经理一起,一人一个抓着她二人的手臂去到了后头化妆间去了。 韩黑树即便今日成了心思的要来闹九重天的场,然则向先生出面,到底也不敢过于嚣张了,与他假意寒喧了几句,便手一招,领着他的几个手下扬长出了九重天的门。 留下瞿南乔愤愤盯着他的背影,见他消失在大门外,这才行至向先生的跟前,喊了一声:“向先生。” 向先生微笑着看他,“你就是瞿南乔?” “是。” “小伙子。” 他拍拍他的肩,朝身旁的三姨太偏了偏头,三姨太便倚着他往后台而去,临走前却还向瞿南乔抛了一个眼风过来,“向先生说你有前途,小伙子。” 瞿南乔愣了半响,听得台上早已又响起了热烈的歌声,这才发觉沈云慢已经不见了,便抛下众多看热闹的人,去到后头去寻她去了。 沈云慢因为脸上挨了一掌,长这么大,当众被人掌捆尚属人生的头一次,她被那老五拖着,一路走,一路就哭了起来,进了化妆间,将将挨着桌子边坐定,想要痛斥那个叫韩黑树的。尚未来得及开声,一旁的玛丽亚已经被抓着她手臂的李经理一甩,就甩到了地上。 化妆间原本有几个衣架,上头挂了各式红、白、蓝、绿的衣裳,她被他一甩,站立不稳,人就朝那堆衣裳扑了过去,只听得“晃当”、“哗啦”,在沈云慢的尖叫声中,她整个人已经被一堆的衣裳掩盖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一、风尘难为(一) “李经理。”沈云慢心中的惊讶之情难以言表,“你干什么!”也顾不得脸上的痛了,忙冲上去,拨开那堆衣裳,将她扶起来。她那挨了耳光的脸已经肿了起来,五个指印清晰可见,脸上的血此时已然干涸,触目惊心的挂凝在嘴角。她刚刚被李经理这样一甩,头也不知道磕到了哪里,额上也肿了一个老大的包,饶是如此,她竟然一声不吭,嘴巴泯成一条冷漠的线,一双眼里也看不出悲喜来,只是冷冷的瞧着李经理。 李经理此时已是怒不可遏,“谁叫你在台上和客人动手的?九重天的规矩我看你是都忘了!” “她要抢我的面具。”她冷漠的声音里无一丝温度。 “他要抢你的面具,你自己直接取下来就可以了!”李经理道,“若不是你这张冷若冰霜的脸,我也不用费尽心思叫人为你打造一张又一张的面具。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你是大家小姐也好,阔家太太也罢,你即然进了九重天,吃了这碗风月饭,就注定是人前卖笑的命,就得给我将你的这股子傲劲收起来!从今天起,你以后出台,不准再戴面具,你若是笑不出来,不想干,趁早给我滚蛋!九重天不留自砸饭碗的人。今天这笔我纯给记着,若有下次……” 沈云慢看她这样被李经理抢骂,想要说两句,未及开口,不料李经理已经转了方向,披头朝沈云慢骂道,“还有你,没事你出来逞什么能耐?我早料到像你这样的富家小姐来九重天就必会给我惹麻烦,你们这样的人,平日里娇生惯养,受不得一丁点委屈……” “李经理。”突然跑进来一个人,“向先生请您过去一趟呢。” 李经理这住了口,随着那人去了,临走前又丢下一句,“给我小心着些!” 沈云慢整个人呆愣当场,眼流也忘记流了,良久,只觉脸上冰冰凉凉的,顺手便将脸擦干了,扶着玛丽亚坐到凳子上,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玛丽亚摇摇头,朝沈云慢道,“今天谢谢你。我有些累了,我想先回去了。” “你……” 她却不再多言,伸手在沈云慢的左手背上拍了拍,“今天真的多谢你。”她又朝立于一旁的老五点点头,不再说话,掉头而去。 她的背影极是落寞,一时间沈云慢也不知说什么,看着她离去,听到身后的老五的叹息声,“她是谁?” 她看他一眼,望着那背影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许是哪户富贵人家私跑出来的女儿? 留洋回来的女学生? 歌喉那样好,西洋舞又跳得棒,非是自幼耳濡目染难以有此功力。可是她整个人这样沉静,叫人看了一颗心都要拧起来,又是好奇,又是压抑。他看着的她缓缓而去,渐渐消失在化妆间的尽头,脑海里便只留下一片模糊的身影,晕在了一副水墨画里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一、风尘难为(二) “擦一下脸吧。”从身后递上来一条手巾。 沈云慢诧异的转头,竟见老五不知在哪里翻出来的这条手巾,倒是折得齐整,正伸着一只手看着她,他脸上神色极是僵硬,仿佛极不乐意的,“傻看着干什么?你这一脸的血啊泪的,呆会还要不要去弹琴?” 沈云慢将那手帕接了过来,在镜前缓缓擦拭着自己的脸,一抬眸,便见镜子里的老五不知何时已经靠到了房中一张桌子上头,抽着根烟,他的脸庞极是深刻,棱角分明里透了股冷俊,在烟雾里看不真切,她想到上次还是他载着她初次来沈公馆见向先生,一时觉得那些任性的日子可都已是往事如风散,入了这九重天,可真是回不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刚想对他说点什么,一抬头,却见门口正站了个瞿南乔,他就那样直立立的立在门边上,头上帽子未除,阴影盖着他大半张脸。 她与他隔着并不十分远,她却觉得自己看他不真切。原本打算跟老五说的话也咽回了肚里,将那手帕收了起来,“我洗干净了还你。” 她低着头出了门口,就那样打从瞿南乔的身旁而过,两人仿佛都不曾见着彼此,你不理会我,我不理会你,擦着肩便过去了。 那边厢李经理进了向先生所在包间,见向先生正与三姨太一左一右坐在椅子上喝茶,见他来了,向先生点点头,问道,“说说。” “是这样的。”李经理道,“今天树爷他……” “什么树爷。”却是难得一见向先生皱起了眉,“你们就这么喜欢当孙子。” “是是,”李经理道,“是韩先生。” 当下便添添减减的,将事情的经过说了。说完后立在那里,偷眼打量向先生,向先生不说话,她一旁的三姨太正翘着手指剥一只桔子,剥好了递给他,他接过去,吃了,皱着眉道,“酸。” 又捏起一小串葡萄,递给她,“吃这个。” 李经理埋着头,又听到向先生道,“你傻站着干什么,坐着说吧。” 李经理这才挨着一条凳子的边坐下了,“今天的事,是我没有处理好,请向先生……” “上次不是派了人去调查玛丽亚的?”向先生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咦了一声,“调查出什么了?” “啊,”李经理一时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又哦了一声,说道,“派了几拨人去查了,都没有查到什么,我们想,许是从国外回来的孤女?还是怎的?她的西洋舞跳得实在不像是这边的人能跳出来的……” “继续查。”向先生放下了手中的半边桔子,“她性子实在是太烈了,干这一行,这样烈的性子,那也难长久。” “你和她说道说道,当初是她自己要出人投地,有上位的心计,就得有容能的雅量。不然就趁早回家去吧。” “好。”李经理点点头。 “向先生是就这样放过这两个小丫头啦?”却是一旁的三姨太斜着眼睨向他,娇笑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二、双人情定(一) 向先生不置可否,“给点意思也就是了。不过他们得罪了韩黑树。”他似乎是自言自语,自顾点了点头,“以后她二人只怕要日子过得有些麻烦。” “那沈云慢那丫头呢?”还是三姨太问道。 向先生诧异的看她一眼,“老李你处理就是了。” “向先生就是心软。” “怎么说也是世家侄女,能照顾些就照顾些。”向先生又剥了一颗葡萄,递到她嘴边,“你今天说话怎么样总是这样阴阳怪气的。” “我不就是怕你,”她撇撇嘴,白了他一眼,“不就是怕你被她勾掉了魂,小丫头片子。” …… 沈云慢这天离开九重天时已是午夜十二点,她早已挂了电话回去,告诉她奶奶,“今天要晚点回,老师有事去了,叫我等一等,您先睡,别等我。” 她与乐队里的一个大提琴手出得九重天的门来,迎面扑过来一阵风,已是七月了,白日里天气依然乐得很,不料这半夜被这风一卷,却又觉出一丝凉意来。 那个大提琴手有男友来接她,与她寒喧了几句便与她作别,上了男友的自行车去了。 九重天门口此时已经有些冷清了,拐角的墙边有一对男女,女人许是喝醉了,旗袍开了扣,那男人的一只手已经伸进了她的裙摆,她尤不自知,只顾嘻哈的笑。 再远处的路上,有穿了高根鞋的冷艳女子匆匆而行,驶来一辆车,车门打开,她朝车内的人嫣然一笑,“呀,是先生您。”她进了车,车门一关,车子驶离。 这边厢九重天门口的几个小贩无精打采的,夹杂的些许叫卖声也叫得有气无力,冷漠的看着这些人。 她扫了一眼这夜色朦胧中的众生相,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见到今晚的月色极是清朗,吸了吸鼻子,正欲举步,却又听到有人在喊她:“云慢。” 声音冰冷而熟悉。 她一回头,见是瞿南乔,坐在一辆脚踏的三轮黄包车上,见她诧异的神情,说道,“我一直在等你。” 她偏过了头去,眼里便含了股泪,听到他说,“上来。” 她就真的上去了,听到车夫在前头说,“坐稳啦,二位。” 车轮滚了出去,在夜空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待后头的人与事渐渐远了,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头顶的月光清朗照着,两个人都无话,前头的车夫许是心情好,竟是吹起了口哨,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极外的突兀。 也不知过了多久,瞿南乔才开口道,“你怎么会在九重天的?” 沈云慢依旧不说话,冷眼看着前方,眼里的泪此时被夜风一吹,早已散去了,又听到他重复在问,“我问你为什么在九重天?你在九重天干什么?” “你是不是杀人了?”沈云慢轻声道,却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朗。前面的车夫脚下一个不稳,车子晃了两晃,他却也不说话,顿了顿神,又继续踩着脚踏往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二、双人情定(二) 一时间两个人又都没了声音,车夫的口哨声也没有了,瞿南乔一只手撑在车子的靠倚上,“是我先问你的。” “我说你是不是杀了人?”沈云慢的声音里听起来满是疲惫。 不料却正是因为她的这疲惫的声音,激怒了瞿南乔,他将车子一拍,大吼起来,“是啊,我是杀了人。我入了青竹帮,盟了誓,饮了血,跟青竹帮的老大纳了投名状!我他妈的早就不是什么好人了!” “就是说你早就不止杀了一个人了罗。”沈云慢道。 “是啊,我不止杀了一个,我杀了三个,是三个!” 前面的车夫这下子有些恐慌起来,连踩车的力气都没有了,果断停了下来,断断续续道,“先,先生,这个,你们这样,这车我我,我是,是没法拉,拉了。” 瞿南乔定定看着她,在夜色里,他的眼神显出从所未有的挫败,轻冷的风吹着三个人的面庞而过,那车夫见他沉默的样子,心里不免打起了突,吞吐道,“先,先生,您……” 他烦燥的瞪他一眼,拖着她下了车,从兜里掏出一张钱,仍在坐椅里,朝车夫道,“你走吧,不用找了。” 那车夫感恩戴得的朝他点点头,踩着车子,几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这边瞿南乔还抓着沈云的手,她却猛的挣开了他,转身就走。他定了两三秒,冲上前去,又一把抓住了她,“我杀了人,那又怎么样,我们跑江湖的,哪一个身上没有几条人命。可是你呢?你如今是在干什么?跑到九重天来当舞女!” “我用不着你管。” “你从前的面子里子呢,你现在还有没有脸?” 沈云慢抬手就打了他一个耳光,“我有没有脸?你说我有没脸?我爹妈都死了,哥哥死了。奶奶也快要死了,我没有钱,我只是高中毕业,我去找工作,“她这样一说,心里就难过起来,”我找个文员都没有人要我,我不去九重天弹钢琴,我去哪里?你问我有没有脸?我能依靠谁?我能依靠你吗?我告诉你瞿南乔,全中国,全世界的都可以这样说我。可是你不能,你不能!”她语气里已经含了一股哭意,又不肯示弱,又不说话了。等将那股泪意压住了,才又说道,“我再怎么样也比你好,你一个杀人犯,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是杀人犯!”瞿南乔点点头,那满腔的挫败之意如一块巨石,兜头朝他压了过来,压得他浑身都软了下来,好似下一刻就要倒下了,他的声音都有些没力气了一般,“我是杀人犯。好,沈云慢,原来你在心里是这样子看我的。也是,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随便你怎么看我。”他点点头,不再说话,看到她在路灯下的背影倔强而冷漠,眼里便泛起了一阵潮湿,缓缓转了身,一步拖一步的走远了。 沈云慢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行越远,心知他是走了,等那脚步声渐渐的听不见了,她方转过头来看。昏黄的路灯下,风卷着梧桐树叶缓缓飘下来,掉在那个被路灯拉得老长的她的身影里,她微微仰头,风卷过去,她觉出自己的脸上的冰凉,原来眼泪早已流了一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二、双人情定(三)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他就这样把自己丢下,在这寂静的夜里,他将她丢下,走了。 她在心里这样想。 她这样一想,又想到最近接二连三的事,心里就愈发难过起来,捂着脸蹲了下来,她的哭声压仰而荒凉,在这寂静的夜里,像个女鬼,若是这时候有旁的胆小之人经过,那定是要被吓一跳的。 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痛苦是不是自己寻来的,她的人生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当真是她太过任性?还是她自己太过看高了自己?她觉得她此该已经完全失了方寸,前路迷茫,她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她的奶奶、她的妹妹、她那破败的家、她的工作,还有她的未来,一个个,她都不知道怎么办…… 这样一想,她更是悲从中来,声音已经从压抑变成了呜呜咽咽的哭声,怎么会这样痛苦,她索性将头埋进双臂里大哭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泪渐渐止住了,因为哭得太厉害,她已经轻轻的抽了起来,她听到前头有脚步声缓缓传来,有人在轻声喊她,这声音里又是疼惜,又是无奈,“云慢。” 她抬起头来,他就看到她满是泪的脸,他远远的站着看她,她整个人卷屈着蹲在地上,在这高大的梧桐树下,路灯照着那身影,便如同只一小团,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风卷着树叶和尘土在两人的身旁过去了,两人都不自知。 他的眼神忧伤而清亮,只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她的一双清水瞳里全是泪水,早已哭得急了,微张着嘴,脑袋伴随着这一声一声的抽泣而轻轻抖动。 他一双剑眉已经皱了起来,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大步朝她走过来,行至她面前,一只手抓着她的肩膀,将她的一提,她便被他提进了他的怀里。 她乍一入了这怀抱,心里头无来由的,竟是一暖,本想挣开他,无奈一是力气小,二来又着实是有些不舍这怀抱,加上他的力气极大,她挣脱不得,便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抱着。 还在抽泣着呢,又觉心里委屈,眼泪便又肆恣起来。手握成拳,在他肩上捶了一拳,哭腔里便含了一丝娇嗔,一丝委屈,“我,我,我以为你,你,你都不理我了呢……” 他眉头微皱,搂得她更紧了,他的唇落在她的发丝上,轻轻吻了一记。缓缓将头埋在她的劲窝,她发丝的清香便游入了他的鼻尖,他贪婪的吸了一口气,嗡声嗡气道,“我怎么会不理你了?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不管你心里怎样想我,我都不会放过你……” 她的眼泪流了一脸,尽数都蹭在了他的衣裳上,听到他的说话,她抬起头来,路灯下,她哭过的脸似乎被洒了一层金辉,淡淡的闪着光,有几缕发丝被眼泪浸湿了,挨着她的脸庞。 她伸出一只手,缓缓放在了他的心房上,“那在你的心里,你又是怎么看的我?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这大半夜的,夜这么黑,风这么大,你,你,你若是心里有我,你又怎么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她一这样说,眼泪就又来了,还待说,却觉眼前一黑,他已经俯下身来,未及后退,他的唇已经印在她的眼睫上,她的睫毛长而细,触到他的唇上,便毛毛溶溶的,直往他的心底里扫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三、竹马青梅(一) 他的吻一落上她的睫,她就定在了那里,浑身一股酥麻传来,眼泪流得愈发凶悍,而他的唇已经一点点的往下移,他似乎想要吻干她脸上的泪,可是她的眼泪磅礴,哪里是能吻得干的? 她欲后退一步,而他的唇已经移到了她的唇上,他只觉她的唇湿润而冰凉,她心中不免惊慌,又想后退,他的手已经扣上了她的后脑丸,她这会子却是真的忘了哭了,抬手在他背上打了一拳,听到他的一丝极低的叹息,“对不起。云慢,对不起。” 她一时忘了动作,怔愣在那里,良久,方伸出双手,缓缓搂住了他的背。她只觉在自己这慌凉的世界里,在月光下,开出了格外温暖柔和花的来,仿佛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一般,在这样久的时间里,她与他都认识有多久了呀,都多少年了啊。 好像那时的相遇,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刻,那时候她是富家女,他是在资江边上撑船度日的撑船仔,而今她家庭落败,为生计流落风尘,他从撑船仔变成了黑帮仔,没有了门户之见,这个冰凉的世界里,她可以依靠着他,这多么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移开了她的唇,在月光下定定看着她。她抿着嘴,眼里的泪意未干,却踮起了脚,在他的唇上也轻轻印了一下。 只这一下,他已然知道了她心里的用意,她心里是有他的,怎么没有他呢?他们不过是这红尘里的两粒微尘,依靠在一起互相取暖温和。 两人都不说话,只定定瞧着对方,两个人到此时都觉出仿然来,像做梦一样,刚刚那两个吻是真的吗?他们认识这样久了,以前他们都做什么去了?为什么到今天才发觉自己原来是这样在意这个人,这样爱着这个人?是的。是爱啊。 他把她拥进了她的怀里,她贪婪着这温暖,怀着一股尘埃落定的心情,在心里说,“今生就是你了吧。” 瞿南乔这个名字,韩黑树是在一个月前突然从手下的嘴中得知,而得知的原因便是这个叫瞿南乔的后生,杀了银城里人见人恶的李铁拐。 那件事是发生在湘江边上,李铁拐原是条过江龙,从北方一路流窜过来,将银城的码头一带搅了一个天翻地覆。 这个人天生腿瘸,靠着一副双拐行走,那会他刚来银城时,一个人打江湖,银城的几个帮派看他是一个人,又是个拐子,对他的鄙夷那自是说都不用说,不料偏是这么一个拐子,在银城混得风生水起,还折杀了黑树帮的头也就是上面说的树爷的两个手下。 树爷的这两个手下也非常人,黑树帮在银城能有今日之声望,大多也是因他二人,不料他二人却是在某个黄昏双双死于这拐子的手,这拐子也不知为何,许是因为他自个是个拐子,所以见不得旁人好,他擒了人后,若要取人性命,必定又要先断双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三、竹马青梅(二) 这二人回了黑树帮后成了废人,自己个的一对左膀右臂叫人伤成这样,韩黑树的脸上自是无光,当日便下了江湖通辑令,誓要取了这“李铁拐”的首级。 要取李铁拐的首极的却也不仅仅只是韩黑树一人,只因这“李铁拐”初来银城时便得罪了一大帮的人,加之此人平生极是狠厉,盘据于大码头时行的又多是不义之事,以至树敌颇多,便是连码头之上的撑船仔都恨其入骨。因此韩黑树的江湖通辑令一出,便得到了银城各大帮派的一至响应。 只是他没有料的是,半路会杀出瞿南乔这么个小白脸,不仅在枪口下救了青竹帮帮主孙青竹,还一枪爆了李铁拐的头。 大仇得报,韩黑树自是高兴,然则这仇却是自己个的多年宿敌孙青竹手下的一个无名小卒所报,他难免要觉得自个面上无光,因而瞿南乔杀了李铁拐的消息传来时,他反是勃然大怒,顺手便将桌上的茶杯扫到了地上。 瞿南乔其实原不过是资江边上的一个以撑船赚点银元度日的穷小子,这个穷小子自幼便丧了父亲,由他母亲靠人洗衣裳赚钱,含辛茹苦的将他养到十岁。 别看这小子那时候小,心思倒是大,他自幼在资江边上长大,水性极好,每每从江这边游到那边,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也因此,他自幼便得了个“浪里白条”的外号。 瞿南乔孝顺,见不得他母亲受苦,依着自己的这点在水里的身手,便跟着一个船夫学了撑船,半年后自己上山砍了根树,锯成了块,连成板,左敲右敲,敲了条小舟出来,在十一岁那年便正式开始了资江边讨生活的撑船日子。 瞿南乔自成了个撑船的,日日在大码头、向家码头一带接人过江,风里来雨里去,便也认识了些人,见识了许多事。这个动乱年代要在码头混,一靠狠,狠之一字,不过是对旁人狠,对自己也要狠;二靠阴,心思沉的人,往往能将对手打个措手不及;这三靠的便是一张脸,倒不是说这脸,而是对方肯不肯给脸,说白了不过就是一个面子的问题。 瞿南乔那个时候年纪不大,码头上的人们不太过欺负他已是莫大的脸面,至于阴之一字,那他更是靠不上边,能靠上的便只有这狠了,但是他对旁人狠不起来,便只能对自己狠,吃得苦,霸得蛮。得空时帮长工们搬搬抬抬,倒也颇得了些关护。 如此一来,日子过得飞快,一晃眼,他便在这资江边上撑着小船,悠悠的过了七个春秋。 这个时候的瞿南乔早已长成了一个大壮小伙。他得了她娘的遗传,眉浓肤白,他的脸并不胖,但硬朗,剃干净了胡子,那便是个帅得流油的小伙,因着这硬朗,脸上线条极深,若是蓄了点胡茬,便又平增了点苍桑之感,那又是另一翻的邪魅少年味道了。 于是就连在资江边上靠拉客过活的女人们见了他,都忍不住要一个个的媚眼朝他抛过来,朝他说,“弟弟要不要来玩会子?姐不收你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三、竹马青梅(三) 耐何瞿南乔早已在十五岁那年对一次从打江边而过的姑娘情有独钟,对这种在江边靠做皮肉生意过活的、这般没有遮拦朝他说话的姐姐那自是要一笑置之,不予理会的。 而那个让他情有独钟的姑娘,那便就是沈云慢了。那其实也是次偶然,当时沈云慢和她班上的同学一起,去江边写生,银城这个地方,随处都生有桃树,那时候是春天,正是桃花开得正艳的时候,沈云慢那天穿了条浅绿的裙子,被风吹着乱摆。 那会子瞿南乔正载着一个客人从江那边过来,看到桃树下的姑娘一会朝前方眺望,一会低头在画板上作画。被风吹落的桃花瓣飘飘扬扬在她的四周飞舞,他一时看得呆了,船也忘了伐,只听得咚的一声,手中的船浆脱落,掉进水里去了。 船上的客人许是个火爆脾气,大骂他:“小小年纪见了姑娘家就移不开眼,你一个小不要脸……” 他脸红耳赤的扑通一声跳进了江里,那船上的客人见了,那更是急得发慌,眼看就要跳起脚来骂,“你个化生子,说你一句你就往水里跳,那谁踱我过江去……” 不料不过片刻,他又已经浑身湿渌渌的从水里爬上了船,将手中的浆一扔,扔在客人脚边,一双眼睛瞪着他,那个人便不说话了,白他一眼,偏过头去。江边的沈云慢许是见到这景像,嘴角一扬便朝这边笑了一笑。他咧着一口白牙,挠挠头,也朝她笑了一笑。 待上了岸,他也不顾衣裳尽湿,也不撑舟了,只站在她旁边看她作画,一声不吭地直到她画完,她又笑起来,“你也不去换身衣服?” 他只得转身,朝码头的人借了套衣服来穿,又有人在喊:“南乔伢有客人来,你撑是不撑?” 他尴尬的朝他笑笑,“撑,我撑。”转身便跑了开去。 他也没有料到第二天她会又来,等他将客人送上岸,她朝他行过来,递上来一个卷轴,说道,“呐,这是给你的。” 他诧异的打开那卷轴,却是一副水墨画,不过寥寥几笔,勾勒出江心来,江心有一叶扁舟,少年立在舟头奋力伐浆,他咧嘴一笑,江上的日头和风将他的皮肤晾晒得黝黑,他一笑起来,牙齿便显得格外的白,问她,“这个画是你的画的?” “是呀。“她扬起脸,”画的是你,你看得出来吗?” 他当场脸就红了,朝她说谢谢。而她已经转了身,跳着去了。 如此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沈云慢那个时候也不过是十五岁的年纪,家中尚算富裕,大码头鱼龙混杂,所以到底去得少,瞿南乔便依着她给的地址,找到她家里来。 到了她家里,方才知道沈伯伯和沈伯妈竟是原本便认识他的。待两人又都渐渐长大,俨然便已成了一对好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四、南有乔木(一) 若说人生的际遇十之有出乎意料呢?瞿南乔便是在一次撑一个客人过舟时遇到大码头上帮派的枪杀,他那会正伐着船呢,便有一颗子弹挨着他的脑袋而过,打在了那个客人的肩上,那客人闷哼了一声,一个翻身就跌进水里去了。 瞿南乔只当他是要死了呢,忙也跟着翻进了水里,想要捞他上来,不料一进到水,只见水里有一丝暗红飘过来,却见那个人已经游远了。他跟着他游了一段,游到江心的时候,那人到底是受了伤,有些力不从心,他这才游上去,一把拖起他,游到了岸边的茅草中。 他刚想上去,被那人一扯,躲进了茅草里,他感觉到那水一丝丝的从他的身体游过去,前所未有的紧张与新奇弥漫在他的周身,他觉得自己身体的热血马上就要喷出来了,一转头,却见那人正苍白着脸,显是受伤有些重了。 他一急,刚想开口,却被对方一把捂住了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过片刻,便听到头顶有人唏嗦而过的声音,隐约还传来“找不到,只怕是跟着水流被水冲走了。” “中了枪,不怕,活不了。” 瞿南乔惊魂未定的望向他,那人却只微皱着眉,目光坚定不为所动。 那日两人直在水里呆到日暮时分,又听到有脚步声急急而来,瞿南乔还想躲,那人却缓缓出了水面,上到岸上去了,一上到岸,便见有几个短衣打扮的奔了过来,口中大喊:“大哥,你没事吧。” 这才知道却是来了帮兵。 那个时候瞿南乔也有十八岁的年纪,前头说的李铁拐早已来到银城,在大码头一带流窜,正是风头盛的时候,瞿南乔也是被欺付得狠了,见惯了帮派们的作威作福,觉得自己若是能入了个什么帮,什么派的,想来也应该也会少些欺负,便也想要加进去。 那天他跟着那个受伤的人走,一路尾随着到了他们的堂口,只见门前遍种修竹,好不风雅,堂前悬了块扁,上书“青竹帮”三字。瞿南乔那时想着喜竹的人那总是雅的,以竹为帮名的帮派,想必也不会坏到哪里去。便央求着一定要加入青竹帮,那人受了伤,正自烦恼着呢,哪里理会他,他尤自要坚持,却是被那个受了伤的人的两个手下给打了出来。 他天性倔强,不愿轻易放弃,日日去青竹帮堂口观望,无奈那人便是不松口,不肯收他入会。 事情的转机得缘于那次在大码头上的火拼,那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他母亲叫他给沈云慢家送去些她亲手做的吃食,他送完回大码头撑渡,路过一条巷子时听到有人的求饶声,“竹爷您大人有大量,上次是小的瞎了眼,冲撞了您,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饶了我,饶了我啊竹爷,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四、南有乔木(二) 他徇声而去,只见巷里围了几人,那个被圈在当中的人已经跪到了地上,不住求饶,听到脚步声朝他张望过来,仿佛见着了救星。 瞿南乔却已经皱起了眉,这人却是在大码头跟着李铁拐作威作富惯了的李牛二。围着他的为首之人见是瞿南乔,难得的笑了一笑,“小伙子,你知道他是谁?” “知道,他叫李牛二。”瞿南乔的声音格外冷漠,想着这人若是今日被打死,往后大码头可要少许多烦恼,便欲转身,不理会这闲事。 “没错,就是他,上次我坐你的船过江,就是这个人,一枪打中我的肩膀,害得我差点命丧资江。” 瞿南乔顿了脚步,那个人已经递上来一把枪,“你拿着这枪,打死他。你今天若是打死了他,就算你向我青竹帮纳了个投命状,往后,你就跟着我孙青竹,保你吃香喝辣。” 那手枪乍一入手,瞿南乔只觉沉甸甸的握不稳,忙将枪往孙青竹手里一推,“要杀人?我不干。” 孙青竹这一日也不知是怎的转了性,见他不肯,心里反不痛快了,闪身一拦,拦住了他的去路,“你不是一直想加入青竹帮的?” “我是想加入青竹帮,可我不想杀人。” “你为什么想加青竹帮?” “因为你们堂口种了很多竹子,喜欢竹子的人,应该不是恶人。” 孙青竹的几个手下已经卟的就笑了出来,孙青竹也笑着拍拍他的肩,“兄弟,你还是太嫩了。” 瞿南乔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犹豫间,孙青竹已经在他腰间一拍,他身上一软,他已经顺势将枪递到了他手上,再握着他的手,猛的朝那个跪在地上的人便是一枪。 瞿南乔那时候尚未反映过来呢,便见那人的脑袋已经开了花,鲜血就着脑浆洒了一地,许是惯性的原因,身子抖了两抖,却是死得不能再死的了。 一旁的孙青竹已经松开了握着他拿着枪的手,“喔”了一声,两手一摊,说道,“你看,这就是我们青竹帮。这人是你杀的,便算是纳了投名状了,你明天就来青竹帮吧。” 瞿南乔看着地上那个已经死透了的人,双腿一软就栽在了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手里还在冒着烟的枪,良久,猛的站起来,将那枪朝孙青竹的身上一砸,“刚才明明是你自己开的枪,你赖我!” 那人已经哈哈笑着走了,边走边道,“兄弟,我们这么多的人,可是看着你开的枪,枪上有你的指纹,你是逃也逃不过的。你要是加入我们青竹帮,我孙青竹还能保你平安,你要是不加入,嘿嘿……” 孙青竹的几个手下也都笑起来,经过瞿南乔身旁的时候拍拍他的肩,“你要是不加入,巡捕房的人就会去找你,你想想你娘一个人,啧啧……” “这个人是李铁拐的铁哥们,他死在你手下,你觉得李铁拐会放过你?你还能在大码头混?排骨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四、南有乔木(三) 瞿南乔在这大码头撑舟,风吹雨打这么多年,虽说糟人白眼、受了唾沫的事经了不少,但却自认还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屈从。他那天倔强而高傲的离开了大码头,然则他到底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望一个人的死亡,虽不是他的本意,到底也是经了他的手,对他内心的冲击不可谓是不小的。 他第二日便遇到李铁拐手下的伏击,尚好他水性好,关键时刻往水里一扎,逃脱一劫,不料刚逃脱想上岸呢,便遇上了巡捕房的人正在岸边守着呢。 到后来还是孙青竹抽着一根烟去巡捕房将他领出来,那时候他已经在里头被关了四日了,他娘早就急得要疯掉了,不明白自己向来循规蹈矩的儿子怎的就成了杀人犯。 孙青竹在银城颇有些人脉,却是为他在正道上洗脱了嫌疑,但是与李铁拐的梁子到底是结下了。他不得已,一为保命,二为保母亲,只得这么将里将就,糊里糊涂,被人算计进了青竹帮。 他真正在银城扬名时,已经有二十岁了,在青竹帮呆了两年,练就了一手好枪法,加上他身体经过在大码头这些年的打磨,早已变得异常硬朗,他平时又喜好拳脚,经孙青竹从旁点拨,便练就了一身的金钢铁骨。 他之所以扬名银城,却是因为与李铁拐的那一战,那是李铁拐坐船回大码头时,在洞庭湖口,将将入资江不久时,被瞿南乔一枪打爆了脑袋。那天李铁拐坐的是客船,得了个小小包间,他到底也是胆气高,只带了两个手下,那日瞿南乔与孙青竹一道从江底潜上船来,摸进他所在的包间。 那时瞿南乔浑身湿渌渌的,将将只摸到门口,还没有踹门进去,便听到四声枪响几乎同时响起,又觉臂上一痛,左臂上已经挨了一颗子弹。 一回头,只见孙青竹一脸铁青的立在不远处,显是也中了枪子儿了。 又见他的枪口还冒着烟呢,便又回过头,只见远处的拐角早已躺了两个人,身下有红通通汩汩而出的血,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瞿南乔惊魂未定,脑门上冷汗直流,朝孙青竹投了徇问的眼神过去,孙青竹去摇摇头,示意他无防,又指指那包间,示意他推门进去。 门是虚掩的,里头无任何动静,他缓缓推开门,将将只迈了两步,又听到一声枪响,跟着腰上一痛,却是不知被谁给踹了一脚,摔了下去,便觉屁股上一疼,原来竟是被埋伏在门口边上的李铁拐给打了一枪。 而那一脚却正是孙青竹在后头所踹,幸得他那一脚,保了他一命,子弹打在屁股上,生命并无大碍,他也就在摔在地上的一刻,反手一枪,打在了李铁拐的头上。 李铁拐当场便死了个透,孙青竹进得包间里来,拍拍他的肩,刚想赞他两句,猛又听到外头有人尖叫的声音,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忙跑到外头来看,只见长长的回廊里,有一男一女正欲奔走,他们一出来,便只看到他二人的背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五、招惹命案 孙青竹已经举起了枪,喝道,“站住,再跑我就开枪了。” 被瞿南乔一把握住了枪口。 “眼下我们被他们看到,你不杀了他们,他们要是告到警察局,我们就是死路一条。”孙青竹朝他冷道。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孙青竹捂着受了伤的胸口,“我们混江湖的就是这样,你对旁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他转过头,盯着他的双眼,“这两个人你来杀,快点!” 前面那两个背影抖得跟筛糠一样,看他们的穿着应该是个富裕人家,瞿南乔虽是入了帮会这样久,真正拿枪杀人今天还是头一次,又是两个无辜的人,心中自是不愿意。 “刚刚他们在门口肯定看到我们了,你还不快点动手,呆会就有更多的人来,我们就逃不脱了,”孙青竹在一旁低喝,“你想想你自己,想想你那个小女朋友,还有你娘……” 他话音未落,瞿南乔已经啪啪开了两枪,那两人应声倒地,孙青竹拖起他便跑,跑经那两人身旁时,他回过头去看了那两张尤自挣得大大的眼睛的脸。 这便是他自己向沈云慢说杀了三个人的由来了,只是他一看到那两张脸,脑中便轰的一声响,吓得脚下一滑,几乎就要摔倒了。 他想人生若是有一味后悔药可以寻得,他就是死也不会开枪打死这两个人的,他甚至觉得自己后半生的大部分不快与伤心,都是来自于自己不曾坚持自己的底线,错手杀了这两个人。 让我们还是把目光调回瞿南乔与沈云慢一同往沈公馆走的那个寂静的晚上吧。 两人一吻订情,总算是各都将一颗浮着的心落到了安处,那日沈云慢趴在瞿南乔的背上,叫他一路背着自己回家,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她埋怨他杀了人这样的大事都不告诉自己,他说就是骂吓着了她,怕她不理他了。她埋在他的脖子里笑,笑里却又含了股哭意,闷声道,“我怎么会喜欢你这个杀人犯。” “云慢。”他走在夜色里,迎面有冷风拂过,脸上浮起一个凄苦的笑,“你刚刚,是当真的吗?” “什么?”她问。 “开始,”他说,顿了一顿,轻笑一声,“就是开始的时候,你对我,那样……” 沈云慢在背上轻捶了一下,嗔道,“你说呢。” 他又笑起来,如释重负的,又极是郑重的道,“云慢,我不会让你受苦的。” 那日两人在沈公馆门口道别,沈公馆的铁栅栏外刚好伸出来一束花,他们两人拥抱了一下,在月色下,他的唇吻了一吻她的发丝后,方才依依不舍的看着她进了沈公馆的大门,良久,他才转身离去。 沈云慢进了屋内,月色下,只见墙上的灯已经指向了凌晨一点,这才惊觉原来已经这样晚了。她唇边浮起一个笑,有安静清冷的月亮下,似乎要绽放成一朵花来,蹑手蹑脚的想要进到浴室去洗漱,刚行了两步,听到啪的一声,房里的灯便亮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六、秘密破露(一) 她被吓了一跳,只见墙边正站了个人,赫然是今天在九重天引起纷争的余苋,他倚着墙,穿了一套睡衣,头发许是洗过,少了满头的油光发亮,看起来倒是不那般油头粉面,感觉亲切了一些。也许是沈云慢心情好了,便不想与他计较在九重天弹的事,转身欲上楼,不想理会他,他却开了口,一开口没来由就叫人讨厌,“回来啦?刚刚那个男的,是你的小男朋友罢?” 沈云慢没来由心里就一阵厌烦,白了他一眼,冷冷道,“要你管。” “我看他也不怎么样嘛,穷小子一个。” “管得着嘛你。”沈云慢只觉这人真是太可笑,转身便走,江妈不知何时也轻脚走了出来,朝他道,“余先生,已经很晚了,你去休息吧,不要吵到了老太太。” 余苋撇撇嘴,却是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留下江妈朝沈云慢道,“小姐,水已经放好了,你去洗个澡吧。” 沈云慢点点头,转身上了楼,江妈一路跟在后头,轻声道,“小姐,这个余先生,到底是什么来路?” 沈云慢不免诧异,停下来看她一眼,轻声问,“怎么了?” “我看他这几天总是在公馆里里外外到处看,好像在找东西似的……” “找东西?”沈云慢眉头微皱,“找什么东西?” “不知道呀。”江妈道,“或许是我多心了。” “他们家是南洋的巨富,”沈云慢点点头道,“我们家现在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好东西。您多心了吧,可能,”她顿了一顿,“他那天一进沈公馆就说要改这里,动那里,可能也只是看看。别理他,我明天跟他说,叫他别太过份了,他要是影响奶奶,我是绝对饶不了他的。你把你的东西藏好就是了。” 江妈点点头,自顾去休息去了。沈云慢洗了澡和头,因不敢开电风吹吹电发,便就半躺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月色,想到方才江妈的话,心里不免也存了一丝疑惑,心中只觉余苋此人,到底是有什么来头,今天在九重天时看李经理见到他的反应,还说要在桃江买矿?想必是家中资产颇丰,以至连向先生都要给他面子?他今天在九重天内行事可见,此人行事,只怕向来都是随心所欲,别看他平日里油头粉面,一富花花世祖,吊儿郎当的模样,但他今天弹钢琴时那投入的神情,可与往日不同,他会要来沈公馆找东西么? 她思及此,心里不免烦躁,想到他与奶奶的矛盾,只盼他快些办完在银城要办的事,快些离开沈公馆才好。窗户外起了阵风,将窗帘子吹得掀了起来,她看到窗台上自己随手放着的一顶冒子,这还是瞿南乔的呢,想起他,她心里不免又乏起了一阵涟漪,心下一软,将余苋的事抛于脑后,抱着膝盖笑了起来。 她这般胡思乱想,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一觉醒来,早已日上三竿,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身上早已出了一层簿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六、秘密破露(二) 她起了床,又草草洗了个澡,穿了衣服,出得房来。欲下楼去,经过书房时,却见书房门掩着,只留一条小缝,她眉头微皱,不免在心中诧异,往日书房都是关紧的,自父母过世后,她因怕自己睹物思人,便再也不曾进过书房,平时进进出出,便只有江妈一个,也不过是打扫打扫地,抹一抹桌上的尘。 她狐疑的将门轻轻推开,便见到父亲的大书桌后头,余苋正坐在椅子里,将双腿搁在书桌上看一本书,她心中恼意突起,将门猛的一推,“你在干什么?” 余苋彼时看得正是投入,猛的听到这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来,见是沈云慢,笑了起来,扬扬手中的册子,沈云慢这才发现是一本笔记本,他说道,“这是谁的日记?还挺好看的。” 沈云慢皱着眉,冲上前去,将那本子一夺,翻开看了一眼,上头的字迹钢劲有力,赫然是他父亲的笔迹,气得脸都红了,说道,“你凭什么没有经过我们的允许就进我家的书房?” “小姐,你搞错了吧,这是我家耶。” “你,”沈云慢气得发抖,单手举着那本日记本,“这是我爸爸的日记,你有什么权利,有什么资格看别人的私人日记!” 余苋见她这样激动,却是不以为意的撇撇嘴,站了起来,“不就看了个日记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摇头晃脑的从她身边擦过,行至门边,用脚将门轻轻的勾开来,还吹了把口哨,出了门去了。 沈云慢气得将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良久才忍住自己的擅抖,抱着他父亲的日记出了门,回到自己房中,找出那个放钱的小箱子,将那日记本一并锁了进去。 余苋与沈公馆人大的争吵是发生三天以后。 那时候是下午,沈云慢应蒋含烟之邀去秀峰湖上泛舟去了,不在家中,恰好不曾见证这出闹剧。 闹剧起因,是余苋又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一帮莺莺燕燕,这莺莺燕燕里有穿旗袍的妙龄女,也有着一身洋装神气活现的金发碧眼的姑娘,这些姑娘一进到沈公馆便嘻嘻哈哈,笑闹不断,那时候沈老太太原本正坐在沙发里用留声机听她百听也不厌的《南柯记》,这帮人一涌进来,她就只觉得脑仁儿疼得很,厌烦的闭上了眼。余苋已经将那留声机关掉了,换作了时下舞厅里流行的歌,口里还道,“老太太,您累不累?我来了些朋友,您要不到房里去休息?” 不等她说话,他已经转身招呼众人,又命江妈端上各色果什,竟然还开起了两桌麻将来,这帮男男女女们还抽烟,边搓边将边抽,不过片刻,屋子里便是一片烟雾缭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六、秘密破露(三) 沈老太太几乎气得嘴都要歪了,扶着江妈的手站起来,进到房里去了。然则她进到了房里,听到外头的莺声笑语和着那噼里啪啦的麻将声,一声声的传入她耳朵里,原本便包了把火的心里愈加的恼火,恨不能立时便冲出门去,要将他们赶出沈公馆去。然则她自恃身份,不愿意在这些小辈跟前丢了面子,便只一味忍着,不料这这一忍便又忍出毛病来了。 待到了傍晚时分,这帮人终于要离开了,待余苋送这些人走了,老太太便守在门口,手中握了根拐杖,气势凛然的端坐着,见到余苋拖着脚进来,指着她对面的一张椅子说道,“余先生,你若是不忙,我想和你聊一聊。” 余苋只觉莫名奇妙,立在院中看向她,“怎么啦,老太太?” “你坐。” 余苋便行至她跟前,一屁股坐到了椅子里,跷着二郎腿,笑看着她道,“老太太你有话?尽管直说。” “你说你是我们云漫的同学?”老太太道。 “嗯,”余苋点点头,“算,是吧。” “你不是说你是从南洋来的?” “是啊。” “你又说你以前从来没来过银城。” “这……” 余苋一时却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老太太,你……” “后生,”沈老太太一脸森然,“你年纪轻轻,却不学好,竟然骗我一个老太婆!” “这……”余苋满脸郁气,心道这不是你孙女叫撒的谎么,又觉今天沈老太太实在有些异样,皱了皱眉道,“不是,老太太,您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我想说,”沈老太太道,“我不管你和我家云漫是什么关系,如果你对云漫有什么非份之想,那是绝不可能的,我就是第一个不同意。你过了今晚就收拾好你的行礼,离开沈家吧!” 余苋怔了一怔,放下了跷起来的腿,此时早已日落西山,天色缓缓暗下来,他坐在外头,朝沈老太太看过去,只觉这老太太像只老鬼,怎的这样叫人可恶,当下便嗤了一声,“我说老太太,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会对沈云慢有非份之想?她长都没长全的,我……” “住嘴!”老太太心中不快,语气难免凌厉,“不管怎么样,你是不能再在我沈家住下去了。” “你今天这是要赶我走?” “不错!”沈老太太回答得义正严词,“你趁早就死了这份心思,你这个人不务正业,天天在花丛里穿梭,又喜欢耍派头……” “喂,”余苋见她将自己说得这样一无是处,指着她道,“你说话客气点,什么叫不务正业,喜欢耍派头?” “我说错了吗?”沈老太太见他竟敢指着自己,一时更是怒气冲冲,“你这后生,你你你……你天天带一些下九流里的女人来我沈家,你还敢说你是在务正业?你穿衣裳喜欢不是粉红就是粉蓝,头发上的头油打得都能炒一道菜了,你这样油头粉面,你说你不是喜欢耍派头?你现在就收拾好你的行礼,离开我们沈家,我们沈家不欢迎你!”她拿拐仗敲着地面,掷地有声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七、丧子之痛(一) “老太婆!”余苋已然是勃然大怒,“你搞清楚,现在是你们住着我余家的房子,你居然敢赶我走?我余家的房子耶,我爱带谁呢就带谁呢,你管得着吗……” 原本站在门里的江妈听到他的话已然大急,冲出来阻止他,“余先生,余先生,对不起,对不起,老太太今天是糊涂了,您别介意,您答应过的,您不能食言啊……” 余苋一把便将她推开了,指着沈老太太怒骂,“我带下九流女人来?那又怎么样?什么叫下九流?现在都民国了,你还是这样的老思想。下九流?哼,那也好过你的孙女,在舞厅里给人弹钢琴。下九流?你想一想,在舞厅里弹钢琴的女人,是下几流?” “你胡说!”沈老太太将椅子的扶手一拍,挣扎着要站起来。 “我胡说?”余苋已经一步步走上前来,将一张脸凑到她跟前,“老太婆,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儿子、儿媳、孙子,都已经死啦,死在资江里啦,你孙子的尸体都没有捞到呢。你这沈公馆,早就不信沈啦,你的孙女已经将它卖给我余家啦,现在这房子姓余,叫余公馆啦!” 他爆跳如雷,也是憋得太久了,来银城的这段日子里他是早就看不惯这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老太太了。他一时说到兴起,要满腔的怒火都喧泻出来,眼看着沈老太太已经浑身都抖了起来,心里中觉痛快: “你还被蒙在鼓里呢吧,你还以为你自己是阔家太太呢?你早就狗屁都不是啦,你孙女为了维持你的面子,为了让你能吃得上燕窝,跑到九重天去弹钢琴,受人的撑掴,你以为……” 他话音未落,冷不防却被人从后推了一把,一个站立不稳,差点摔倒了,还没来得极转过身,背上又挨了一下,便传来沈云慢怒不可遏的尖叫声,“余苋!你说过不会说出来的!你答应过我什么啊你!” 那边沈老太太已经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胸口,见沈云慢的反应,已然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一时间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半个身子跌了在椅子外,半个身子跌在椅子里,沈云慢只觉从头到浑身都冷起来,冲上前去扶她,一边大喊,“奶奶,奶奶啊!” 沈老太太一只手已经抓着了她的手,眼里已仅存了一丝微弱的光,似乎是在徇问她,是不是,是不是这样的?可是她连气都喘过来了,更遑论说话了,沈云汀也已经冲了出来,见到这架式,吓得哭起来,老太太已经眼睛一闭便晕死过去了。 …… 夏未的雨突如其来,人坐在屋子里,朝外头望出去,只觉天外一片黑沉,仿佛那天随时都要塌下来,那树被风吹掉了叶,枝丫在黑漆漆的夜色里,被路灯照着,像是有无数条鬼影子在晃动。 狂风卷着雨珠拍打着窗户,那叮叮咚咚的声音一声声的直往人心最脆弱处敲去,敲得沈云慢的一颗心七零八落,她看着皱眉躺在病床上的沈老太太,急得在病房里左右乱窜,心道奶奶若是走了,那我,那我也要活不下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七、丧子之痛(二) 她向九重天告了假,尚好九重天还有一位琴师在,她在不时,能顶她而上。蒋含烟与瞿南乔接到消息,也都赶了过来,此时都围坐在沈老太太床边,只一味发着呆,不知如何是好。肇事者余先生此刻正躲在病房外的走廊里,不敢朝房内张望。 沈云汀早就已经趴在沈老太太的枕边哭成了泪人,她不过才五岁的年纪,已然是知道了爸爸妈妈和哥哥再也回不来的消息,心中不免慌张。 沈老太太面色黑暗的躺在床上,就如同已经没了气息,若是沈云慢时不时在她的胸口摸一摸,感受一下那跳得极是缓慢的心脏,还真当她是便要就这么去了。 到了这个地步,医院里医生已然是知道回天乏力,只是嘱咐她们好好陪她走完这最后的时光了。 几人俱都是一脸忧愁,病房里寂静无声,沈云汀后来哭得也累了,挨着瞿南乔缓缓睡了过去。瞿南乔便将她抱起来,搂着自己怀里,不料沈老太太竟在这个时候缓缓醒了过来。 她的眼睛一睁开,便望向门口,眼里似乎有一道光一闪而过,叫几人心里没来由的一跳。 她闷哼了一声,无力叫了道,“云漫。” 沈云慢便抓住了她的手,“奶奶,我在呢。” “云漫。”沈老太太的手便缓缓抚上了她的脸,“你爸爸和你妈妈,还有你哥哥,是不是真的已经……” “奶奶。”沈云慢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好孩子。”沈老太太的眼泪便也淌了出来,缓缓摸擦着她的脸,“叫你,受苦了,叫你受了委屈。奶奶,奶奶,对,不起你……” “不,没有。”沈云慢急急的摇头,“没有的,奶奶,我不委屈,一点都不。” “我,我,也要走啦,以后,往后,你就要,就只有你们两姐妹……” 沈云慢的一颗心啊,都要被她的这句断断续续的话撕得碎了,只拼命摇头,“不,不要。不行,我不同意,不可以,不要啊,奶奶。” “云汀呢?”沈老太太道,“云汀……” 沈云汀已经醒了过来,从瞿南乔的怀里跳下来,冲到床边上,扑在沈老太太的身旁,“奶奶,云汀在这里呢。” “云汀,奶奶要去了,往后,你要听姐姐的话,不能再调皮了,知不知道……” “我知道。”沈云汀扁着嘴,眼泪流了一脸,拖着沈老太太的手不肯放,“奶奶你去哪里?带我一起去……” “真是傻。”沈老太太无力笑道,顿了一顿,方才有气无力道,“我,我有几句话,要,要交待,你。二,二位,能不,能,出,出……” 蒋含烟与瞿南乔自是知道沈老太太这是要交待后事了,想着该是有一些沈家的要事要交待,他们毕竟是外人,不便于听,便起了身,行至了门外头,将门掩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八、祖传古方 房内便只剩了沈家的三个女人,一个垂死,一个年幼,一个柔弱。垂死的躺在床上,一字一句的交待她,“沈家,败了。你要,振作。不能,被,打,跨。沈家的酒,是沈家,命根,不,能断。这个方,子,啊,你要记,在脑海里,谁也不能,说!” 沈云慢便欲哭着去拿纸和笔。 “不,不能,写。记,记在脑,中。” 沈云慢回过头,见到沈老太太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点了点头,将耳朵凑到沈老太太的唇旁,沈老太太便就挨着她的耳朵,听老沈老太太低沉、缓慢而苍老的声音在她耳边断续响起,这一道药方,整整八十一味,便将近念了半个小时,沈云慢听得云里雾里,哭丧着脸朝沈老太太道,“奶奶,太多了,我记不住。” “你要记住。”沈老太太无力道,“你要是,不记住,祖先的这点传承,就要,丢在我的手里……” “你拿,笔,记下来。回去背,熟,背熟后,烧,了。”沈老太太越来越无力了,“往后,你要每日辰时,自己在心里,背一次,要烂,烂熟,于胸。” 沈云慢流着泪点头,知道老太太此时已然是拼尽一身的力气,要将这祖传的秘方传于她,抖着手从随身带着的手袋里掏出纸和笔来,那些泪一滴滴的掉在她写的字上,将字都化都有些不看清了: ……茯苓……泽蓼……川芎……甘草……丁香…… 沈老太太念完一道药方,似乎整个人都不行了,嘴张了两张,沈云心中一急,喊道,“奶奶。” 不料她却又说起话来,那声音已经几不可闻了,只在有一点气息喷在她耳旁,“祖宅的后……头,竹……林里,有一颗,酸枣……树,树下有……个神翕,翕下埋了,东西……” 沈云慢捂着嘴巴不敢哭出声来,只知不停的点头,待老太太说完,方直起身来,那眼泪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沈老太太尤自只望着她,又缓缓移到沈云汀面上,仿佛要将她二人的模样刻到眼里。 沈云慢一把搂着沈云汀,知道她姐妹俩已然是她弥留之迹最为放心不下的了,当下边抽咽着,边道,“奶奶,您放心。我会照顾好云汀,不会叫她受苦!我沈家的酒坊,我一定会重新开起来,奶奶。您放心啊!” 沈老太太的眼睛便闭了一闭,又睁开了,似乎是点头的意思。沈云汀见她这个样子,那一颗小小的心里只觉得紧张,又是害怕,哭着冲上来,“奶奶,你这是怎么啦,你为什么躺在这里,你快起来呀……” 沈老太太却已经缓缓闭上了眼,沈云慢整个人如坠冰窟里,哭喊道,“奶奶,奶奶呀。” 门外的人已经撞了进来,只当是沈老太太已经过去了,蒋含烟因是学的医,急步而来,在沈老太太的脖劲处探了一探,良久,方道,“没事,是睡过去了。” 沈云慢却是哭得更厉害了,已是知道她奶奶这回是当真要命不久矣,瞿南乔亦是满面黯然,行至她身旁,那眼里的忧伤将她整个人拢住,她一把搂住了他的腰,咽唔道,“南乔,如果奶奶走了,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九、死不瞑目 如此便又过了两三个小时,已经到了凌晨四点,沈老太太依然躺在床上,她的呼吸格外的慢,嘴巴不自觉的一张一合,几个守在她旁边的人或是趴,或是侧靠着床也睡过去了。 沈云慢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在叫她,猛的睁开眼,竟然是老太太的喊声,她的这个喊声也不知为何,比起先头的,听起来要格外的有力,“云慢!” “奶奶。”沈云慢忙道,“我这在这里呢。”伸出一只手去,握住了她的手。 “南乔呢?”沈老太太问。 几个人都醒了过来,原本在另一张病床上睡熟的江妈也一个翻身起来了,瞿南乔已经行至了沈老太太的身旁,“奶奶,我在这里。” 沈老太太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他看到她的这眼神,没来由的,竟是在心里发了一抖,尤自强撑着,笑道,“奶奶。” “我刚刚做了个梦。”沈老太太道,“我梦到你杀了云慢的爸爸,还有她妈妈。” 瞿南乔只觉自己脑中嗡的一声响,浑身如坠黑暗中,身体摇了一摇,额上已经冒出冷汗来了,未及开口,沈云慢已经埋怨道,“奶奶,您糊说什么呢。” 沈老太太依旧只盯着瞿南乔,慢慢道,“是我糊说吗?是吧,是我糊涂了。南乔,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待云慢,我们沈家的女人可怜呐,你莫要欺负她,莫要叫她伤了心,不然。我变了鬼,都不会放过你!” “是。奶奶。”瞿南乔撑着道,“您放心。” 他在她的眼里看出无奈来,又似有一道光,朝他穿射而来,他觉得自己似乎穿了,一时间不敢承受她的这目光,缓缓低下了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老太太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眼睛却尤自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地,只盯着瞿南乔。 众人这才知道她原是已经过了世了。 却是死不瞑目呢! …… 沈老太太的道场做了三日,连着三个大日头,晒得人几乎都要化掉了,因着太热,尸体不能停得太久,三日后便由道场先生敲锣打铲的护送上了沈家的祖坟,入土为安了。 可怜沈老太太这一生,竟是就这么样的,草草收了场,唯剩下沈云慢与沈云汀两姐妹这丁点骨血,也无怪得她要死都不瞑目了。 送上山后的第四日,也不知是老天爷都得了感化,便又噼哩叭啦下起了大雨来。那时候沈氏两姐妹还住在原先的沈公馆,也就是现如今的余公馆里。 其实原本照沈云慢的意思是不想再呆在这里了,心中对这宅子虽是万分的不省,但在她的内心,总归是埋怨余苋,若非他与沈老太太的大吵,沈老太太能陪伴她两姐妹的日子想必要再多一点,因着此,她已然是对余苋咬牙切齿,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 难则沈老太太驾鹤西去,却是连个打道场的地方都没有,余苋许是心中内疚,便同意让她们就在这余公馆内做法事,这样一来,她心中又觉得凄凉,尤自撑着面子,不肯给余苋好脸子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大厦忽倾(一) 这一日天下大雨,天上雷声滚滚,那闪电刺破暗黑的云层,在余公馆的上空不住盘旋,狂风将余公馆内的树木乱卷着,扯出一副惊心动魄的画面来。沈云慢那时候原本抱着肩呆坐在厅中的沙发里,她自送她奶奶上山后,便不再说话,眼流许是流尽了,也不哭了,只是一味呆坐。此时却猛的起了身,冲出了余公馆,冲进那瓢泼大雨中去了。 余苋原本正皱着眉斜依着墙角看她,见她突然起身,吓了一跳,喝道,“喂,你到哪里去?” 沈云慢已经冲到了一颗树下,蹲下了身来,在她的足边有一团黑漆之物,他看不分明,便也跟了出来,雨下得太大,不过片刻,全身都已经湿透。 而她仍兀自蹲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像是一蹲放在这公馆花园里的一尊大理雕塑。 他走上前,似乎听到她的喃喃自语,一双眉头拧成了结,也不知为何,心中没来由的只觉烦躁,便去扳她的肩,将她扳了过来,她身上早已被大雨淋透,他也分不清她的脸上的水是泪水,还是雨水,听她朝他道,“家破人亡了。” 他这才看到手中捧的是一只破碎了的鸟窝,里面有两只裂了的鸟蛋,想必是在这暴风雨之中,鸟巢被风卷了下来,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尤自定定看着他,声音凄厉荒凉,“可怜呐,家破人亡啦!” 他不知为何,看到她的这副模样,忍不住的,勃然大怒,吼道,“你发什么疯!给我进去。人死不能复生,你这个样子做给谁看!” 沈云慢猛的捂着脸恸哭出声,“家破人亡啦!我沈家,家破人亡啦!” 余苋一抬掌,便想往她脸上扇过去,看到她的模样,心中又不忍,猛的抓住她的肩,想要摇醒她,沈云慢已经接连三日都没怎么合过眼,此时余苋一用力,她竟然两眼一翻,就要往地上栽去。 他心中咯噔一声响,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会这样般咯噔一响,眼疾手快的,一把搂住了她。 她在他怀里,紧闭着眼,她到现在还是时下流行的女学生的打扮,头发分成两缕扎着,放在胸前,月白的宽袖短上衣和同色的百褶裙子,此时被雨水所浸,粘到了身上,透出玲珑的身段,余苋在这个时候竟然在心中突然荡漾了一把。 他没来由的,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在心中狠狠啐了一口,只觉自己真真是粗鄙又下流。 江妈已经打着一把伞从心里冲了出来,边大喊,“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啦。” 余苋已经一把将沈云慢抱起来,疾步进到房里去了。 沈云慢醒过来的时候,床边站了几个人,正是蒋含烟和瞿南乔,余苋远远的坐在凳上,斜撑着头,依然是万年不便的轻佻模样。见她醒来,江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总算是醒过来了。” “云慢。” 沈云慢缓缓抬头,赫然是她母亲这方的舅舅,也站在床边,温和道,“舅舅来接你。以后,你和云汀,就住在我们家。” 沈云慢红着眼睛,良久方从嘴里说出一个字,“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大厦忽倾(二) 如此,原先的沈公馆便正式易了主,几个人一起帮忙,将原先父母、哥哥、奶奶用过的东西一并打包好,与余苋商量了,一并锁进了公馆后头的一间杂物间,至于家什等大件类,沈云慢心中多有不舍,因不肯变卖了,便仍放在公馆里。 余苋亦是懒得去重新购置,便给了她一小笔钱,算做是租金,将来等沈云慢有了钱购置新房时,大可以再将这些家什搬走。 沈云慢不料他竟会如此好说话,心中不免怔愣,又思量着人生已然到如此地步,便也不再多想,只将她与沈云汀的衣裳都收拾了出来,又带了一箱子父亲常年看的书,还有厚厚的几本关于酿酒制造之类的书,连着她父亲这么多年下来记的八本日记本,一同搬上了去往她舅舅家的车。 舅舅家离沈公馆倒也并十分远,坐车也不过半小时的车程。蒋含烟因考上了长沙的一所医学院,开学在即,又有同学聚会要参加,又要答谢恩师,瞿南乔亦因青竹帮有事,便只将沈云慢与沈云汀送上了车,看着汽车摇尘而去,方朝余苋点了点头,各自去了。 等到了舅舅家,她舅娘笑着迎了出来,一把抱起了沈云汀,“来啦。”她拍拍沈云慢的肩,“往后舅娘家就是自己家。” 沈云慢点点头,“谢谢舅娘。” 舅舅家比起往常的沈公馆来那自是极不上的,她舅舅趁着这乱世,南北倒腾些货品,倒也保了一家子吃穿不愁。因房子并不多,沈云慢与沈云汀两姐妹得了一个小房间,房内摆了一张床、一张桌、两条凳、一个柜,便是全部的家什了。 沈云汀也不知是怎的,许是明白家道中落了的含义,也许是因着父母亲人都不在了,小小年纪,变得异常的沉默,尤为的依赖着沈云慢,她走到哪里,她便要跟到哪里,似乎是怕丢了她一般。 沈云慢呢,虽说是搬到了舅舅家,但是比起住在余公馆时,寄人篱下的感觉竟是相比从前更甚了,她舅娘并不是舅舅的原配,舅舅原是有个正房老婆的,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与她舅舅离了婚,舅舅的妾便成了现在的舅娘。 现在的舅娘出身并不好,言语总是带了一股市井的俚味,大嗓门,说话含沙射影。她们姐妹俩刚搬过来的头几天,沈云慢夜间看书看得有些晚了,其实也不过是十点,她舅娘便在外头敲门,“很晚了,别看了,费电。白天怎么不看?白天看多好,有天光。” 她在屋子里头叭的将灯拉灭了,与沈云汀躺下睡,房间小,又是夏尾,连秋老虎都未过,正是热的时候,她舅娘连个风扇都不给她,姐妹俩热得一身汗,她只得边迷迷糊糊的睡,边握一把蒲扇替沈云汀打扇。 又想着要重振家业,可是心中郁郁不得法,她奶奶临终前给她的那张方子她早已背熟了,背熟后便将那方子烧成了烧烬,现在日日早起要在心里背一遍,晚上睡前,再又背一遍,倒是牢记于心了。 然则酿酒一事,从制曲到蒸谷,再到配曲,到典藏,再到出酒,无一不需要银子,这些也都罢了,酒出来了,若是好,还得打开销路来,没有钱,那当真是寸步都难行,她要重振家业,还得想办法再将从自己手中卖掉的沈公馆给买回来。 这已经不仅仅是她奶奶的遗愿,更是她在这一日一日的焦灼中形成的对未来的期盼。 她只得一步步来。不仅要赚钱,还得要认识人。说白了,便是两个路子,钱路子,人路子。缺一不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寄人篱下(一) 李经理找上门来的时候,沈云慢已经愁眉不展好几天了,因着她舅娘对她的态度并不十分好,舅舅家没有仆妇,沈云慢的手那是打从出生那日起便不曾沾过阳春水的,她舅娘叫她帮着做些家务时,难免的就要笨手笨脚,引得她舅娘的埋怨,“怎的这样都不会?也不知道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她不免要顶两句嘴,“我又不是读的做家务活。” “哼。”她舅娘冷笑,“还想读你?是没钱读了,不如你嫁人吧?嫁给有钱人家做妾也好呀。” 她都弄不清她舅娘的心理,只得不再理会她,沉默的走开,一出得门,便见李经理正从车上下来,见到她,隔着老远便在喊,“云慢。” 她舅娘听到声音,跑出来看,彼时李经理与沈云慢正立在门前的树下交谈上了,又见家门口停了辆车,车外头站了两个戴着黑眼镜的西装男人,惊了一跳,知道这位该是位大头,有钱之人。便热情的招呼李经理,要请他进屋喝茶去。李经理只是朝她点点头,又与沈云慢交谈几句后,便上车离开了。她舅娘便一路小跑过来,“这个人是谁?看起来有钱哦。” 沈云慢重回九重天是瞒着她舅娘的,她在心底里不知缘何,总是对这个舅娘存了一股异样的情绪,她觉得她舅娘并不十分喜欢她们姐妹两的到来,甚至于是厌恶她姐妹俩个的到来。从前父母健在,家道不曾中落时,每每逢年过节的,舅舅带着这个舅娘一同来家里,倒是次次都喜笑颜开,搂着她直喊宝贝的。她在清淡的月光下叹一口气,这人情簿凉,若非沈家败了,她只怕是绝难有如今这般深刻体会。 她不与她舅娘说及自己在九重天弹钢琴的事,一也是顾及脸面,在舞厅上班,无论如何,听起来总叫人觉得低了一等,二来以她这么几日与她舅娘相处下来,也看出了点舅娘最会拜高踩低的习性,若是知道她在舞厅里弹琴,只怕又要将她好一顿的冷嘲热讽。 因而她对她舅娘的话,仍是因要去学钢琴,钱已经交了,退钱已是不可能,索性学完了,往后也就不去了。其实是在心底里打定了主意,等她舅舅从湖北贩了货回来,就回了他,自己带着妹妹回沈家的祖宅住去。 祖宅她是在重回九重天后的某一日去了一趟。许是沈老爷与沈夫人想着今生都不会再回到这祖宅里来住,因而平时她们虽对沈公馆的植被大肆整修,却完全忽略了对这祖宅的照料。沈云慢依着她奶奶临终前告诉她的地址叫了一辆黄包车过来,黄包车行了老远,到最后竟然不愿再拉她,向她收了钱后匆匆而去。 沈云慢多翻打听,一路问过来,方找到地方,其实离着大路也并不十分远,从路口岔过来,走上一条窄些的马路,走约五分钟,再岔一道口,再走五分钟,便是沈家祖宅的所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寄人篱下(二) 地方倒是个好地方,前面有井,后面有山,风水上的说法,也算是依山傍水了。祖宅年久失修,推开摇摇欲坠的院门,进去有个院子,院内杂草丛生,各种花卉、树木一片凌乱而茂盛的景象。 她小心的穿过院子,进到檐下,门锁都生了锈了,进不去,只得又绕到屋后,一间屋子的屋瓦已经破了,半堵墙被穿过瓦的雨水淋得坏了,已只剩半人高。 她不管不顾的,爬上了那堵墙,翻到屋子里来,一进来才发现屋内明亮,抬头看到大半片天,却是屋顶都已经塌了一半,屋内竟还长了两根竹子,一根笔直的探到屋顶外去了,另一根该是今年新生的,竹上毛毛融融,四周还掉了许多干了的笋衣。 她穿过这间房,再进到旁的房里去,倒是万幸的,只有方才那一间房坏掉了,别的房间倒都还好。她数了数,统共还有三间房可以住人,剩下厨房和堂屋,在这里生活是不成问题的。 她又从那堵墙翻出来,一身天蓝色的衣裙已经遍都是黄泥。又上了一趟后山,山上遍种了竹子,地上枯枝败叶,踩上去,沙沙作响,举目眺望,远远的,的确看到有一颗酸枣树,被掩盖在竹林丛里,远远可见枝叶繁茂。 想必那便是她奶奶临终时告诉她的所在了。 她因担心蛇虫鼠蚁之类,不敢冒然在这林里呆得太久,只得打道回舅舅家,行出去老远,蓦地回过头来,看到这安静而破败的祖宅,心道这里便是我沈云慢重新安家落户、重振门楣的地方了! 沈云慢回到舅娘家时,天已近黄昏,收拾收拾,便又得往九重天赶。因着一身衣赏上都沾了泥,她舅娘见了,眉头便皱起来,立在门口说,“怎么你这么大个人了,将自己一身衣服弄得这么脏,你以为你还小!” 沈云慢埋头从她身旁快速而过,她舅娘尖利的声音不停,“这么脏,你自己洗。” “我的衣服不是从来都是我自己洗的?”她边说,边上了楼,推开卧室的门,边在心里道,舅舅什么时候回,这里可是实在不想再呆了。边想,边见到沈云汀整个人都趴在枕头上,像个小团子,一动也不动,她笑起来,“怎么今天没有和表姐姐去玩?” 她开了衣柜,想要挑一件衣裳来换了,用手指将衣架拨过来,刮过去,见沈云汀不理自己,又道,“怎么不说话?不理人?” 等她换好了衣服,转过头来,见沈云汀的双肩轻抖,这才觉出异常,坐到床上来扳她肩,将她整个人都扳了过来,她脸上全是泪,几缕头发被打湿了,粘在脸颊上,一被沈云慢扳过来,便扑到她怀里,哭道,“你去哪里了,也不带我去。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你说到哪里去了?”沈云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姐姐怎么会不要你了?” “今天表哥哥和表姐姐说……” “说什么?” “他们说我不是妈妈亲生的孩子,所以爸爸妈妈才不要我。是不是这样子?你是不是也不要我。” “胡说。”沈云慢的眉头不免就皱了起来,“表哥哥、表姐姐乱说话。爸爸妈妈是去了天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寄人篱下(三) 总算是好说歹说,将沈云汀给劝住了,不料等到要起身去九重天时,又被她一把拖住了,“你肯定是不要我了。你这一走就不回来了,是不是。” “姐姐是去有事啊,要去学钢琴。” “那你带我一起去。” 沈云慢知道这回沈云汀是叫舅娘的一双儿女吓得怕了,她还这样小,她舅娘的儿子女儿也都将近有十岁了,她心中憋了一股气,不发泄出来自己都觉得难受。 她们二人搬到舅舅家住也将近半月有余了,想着终是舅舅的好意,收留了她姐妹,因而对于这段时日舅娘的冷嘲热讽,都是一味忍着,并不曾有多过的言语激烈。 没想她的忍让竟然叫她们变本加励,而今竟然连沈云汀不是她爹娘亲生的话都说了出来,虽是她的一双儿女所说,但是这样的话,若非大人说出来,一个孩童又哪里会造出这样的谣来? 她舅舅其实是有三个孩子,一个大女儿是前妻所生,剩下的这双小的,是一对龙凤胎,便是现在的舅娘所生了。 沈云慢牵着泪意尚未全干的沈云汀下楼,进到堂屋里,那双龙凤胎正坐在椅子上吃西瓜,前妻生的大女儿则远远看着,一副想吃不敢吃的模样。由此可见这个大女儿在这家里也是颇不受关爱的。 沈云慢心里正有一把火,拖着沈云汀的手行过去,走到那双龙凤胎跟前,眼里全是凌厉的光,“你们今天是不是欺负了妹妹。” “没有啊。”表弟一脸的无辜,表妹却依然只专注的吃着她的西瓜。 “没有?”沈云慢道,“你们是不是说了妹妹不是我们爸爸妈妈说的,把妹妹气得一个人哭?” “我们没有说。”表弟道。 “我们只是说妹妹不是你妈妈生的,没有说不是你爸爸生的。”表妹抬头道。 沈云慢便气得嘴角抽了一下,扫了一眼坐在一旁纳鞋底的舅娘,“舅母您也不管一管?这样话。” “我们没有乱说。是娘告诉我们的。娘,是吧?” “是啊。”舅娘这才慢悠悠的抬起头来,“云汀本来就不是你妈妈生的。” “舅娘。”沈云慢喝道,“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有没有乱说,等你舅舅回来问他呀。我会乱说?也不想一想,你大了她多少岁,整整大了十三岁……” 一旁的沈云汀已经又扁着嘴哭了起来,沈云慢心烦意乱,跨前一步,“舅娘你也太过分了。小孩子不懂事就算了,您这么大年纪,也该知道轻重。云汀还只有五岁,我们爹妈不在了,她心里本来就伤心,您还这样说,您是成心让她害怕,让她难受吗?” “你也知道我是你舅娘啊!”舅娘腾的一声就站了起来,“你现在用什么态度跟我说话?你们两个吃我的,住我的,你给了我一分钱吗?一根纱都没见着你的啊。两个赔钱货,还敢跟我在这里大吵大闹。养着你也就罢了,好歹和你舅舅带了亲,沈云汀跟我们可是无亲无顾的,我做什么要养她?哈,真是笑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峡路相逢(一) “哈。”沈云慢怒及反而笑了起来,“当时我们姐妹来的时候,舅娘可不是这样说的。今天总算是露出真面目来了。你不就是嫌我没给你生活费嘛,我原是打算等月底一次给。不过看来也是等不到月底了,等舅舅回来,我跟舅舅说一声,我们立马搬走。” “舅娘您识不识字,最好是将这段时间我与云汀吃的、用的,全部记上账,我们搬走前一并与你结算清楚,一毫钱都不少了你!” 她一激动,语调便格外的尖利,一把将沈云汀抱起,抬脚便走,也不理会舅娘在后头跳起脚来骂,“你要走就快点给我滚,还等你到你舅舅回来!没大没小,也不知道你们爹妈是怎么教的,竟然教出你这么样个小畜牲来!” 沈云慢蓦的顿住了脚,骂她、骂沈云汀这都罢了,可是她爸爸妈妈都已经过了世,这段时间,她日日思念双亲,那种情感,旁人简直难以理解,已然是成了一根刺,深深刺在心头,想起来都是要痛的,更何况是这样指着骂。她将沈云汀往地上一放,身子一璇,转过来,一手指着她舅娘,面上寒色逼人:“你再说一句!” 她舅娘竟然被她的面色所振,朝后退了一步,瞬时又恢复了颜色,将手中的鞋底往凳上一放,转身便走。只留下那一对龙凤胎举着西瓜目瞪口呆的望着沈云慢,还有那个大一些的表妹怯怯的眼神,也望着她。 沈云慢叫了黄包车,抱着沈云汀而坐,沈云汀还在她怀里哭,“我怎么不是妈妈生的?” 沈云慢只得安慰她安慰了一路,过到九重天里,沈云汀才破涕为笑,朝沈云慢道,“你不是说去学钢琴的?” “我就在这里学。”她朝沈云汀道,又指着舞台后侧的小池里,“呆会姐姐就在那里面弹钢琴,你今天晚上要乖乖的,要在化妆间里,不准乱跑,知不知道?” 进到化妆间,众人见沈云慢带了个小姑娘,不免好奇。“是我妹妹。”沈云慢道,“今天在家里闹别扭,非要跟着来,呆会要劳烦大家,帮我看着她,别叫她乱跑。”边说边已经进到里头去换衣服。 沈云汀天生便是一个人来疯的性格,乍然入了这化妆间,见到这样多的美人华服,开头的不愉早被她抛到脑后,将化妆间的女人们要么唤姐姐,要么唤阿姨,叫得浸甜。不过片刻,便有舞女拿出零食来给她吃。 沈云慢又交待她几句,便同乐队的其他人一起,开始了今晚的工作。 在这九重天里,也不知为何,时间总是过得格外的快,几只舞曲下来,一晃,便到了九点,便又到了康康舞时间,康康舞后换成了柔和的交谊舞曲,因是有留声机自个放的,沈云便可以趁这个时间歇上一歇。 原要是想趁此机会来看一看沈云汀,不料进到化妆间里,竟然不见了她的身影,她吓了一跳,问众人,“你们谁看见了我妹妹?” “你妹妹?”有个坐在门口的,边对镜化妆,边道,“是不是那个穿条粉裙子的小姑娘?” “是。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峡路相逢(二) “我刚刚看见她好像到外头去了,应该在舞池那边吧。你去找一找。” 沈云慢心中难免有些慌张,心道可别头一次带她来,就将这个人弄丢了,那她可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父母。向那舞女道了谢,忙到外头的舞池里去找。 因是自由舞时间,舞厅里灯光昏暗,只有头灯的彩炫灯缓缓转着,配合着低沉的萨克丝,便舞厅里便含了一股奢靡之气。 她无心理会这些,将整个舞厅找了一圈,都没见到沈云汀,心中的慌张又增了一分,便想到门口的巴台去问一问,不料刚靠近,便见沈云汀嘻笑着从巴台后头转了出来,见了沈云慢,笑着举起手里的一颗糖,指着巴台里的少年,“是那个哥哥给我的。” 沈云慢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朝那少年点点头,才埋怨沈云汀,“不是叫你不要乱跑吗?你跑到这外头,这里人多混杂,如果被人抱走了怎么办。” 沈云汀却自顾只将一双眼往人群里睃,她还想说她,冷不防却听得身后突然有个声音响起,“小姐,赏脸跳支舞如何?” 彼时沈云慢身子正斜靠在巴台上,并不知道身后的人其实是在跟自己说话,待那个声音再响起,她才知道原来他竟是跟自己说的。 现下九重天是出了新规定,在这里工作的,男人都要着西服、女人则着暗红绣纹的开叉旗袍,头发要盘在脑后,还得化个淡妆。 沈云慢原本底子就是极好,十八岁将近十九的年纪,身段已经出落得极为标质,旗袍又惯是能贴合女人的曲线,所以那人将她误认为是九重天内的舞女,倒也并非十分不合常理的。 她反应过来那人是跟自己说时,那人已经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第三次跟她说,“小姐,赏脸跳支舞?” 她便回过头来,眼睛却要盯着沈云汀,怕她乱跑,边跟那人说,“对不起先生,我不是这里的舞女。不跳的。” “不是舞女也没关系嘛。来舞厅里玩一玩,不就是图个乐子?跳支舞而已,又不做旁的。”那人的话不免便含了一股轻佻,她这才诧异的看转过头来看他,不看则矣,一看便惊了一跳,脱口便道,“赵管家?”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来,昏暗的灯光下,讶道,“你是慢小姐?” “是啊。”沈云慢冷笑一声,“真是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相逢。我以为今生都再见不到赵管家您了,没想却在这里碰到了。” “那这位便是汀小姐了?”赵管家道。 沈云汀这才也发现是赵管家,笑着喊她,“赵管家。您怎么也在这里,这段时间您去哪里了,怎么……” 赵管家的嘴角不自然的抽了两抽,正欲答话,便有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行了过来,抢口道,“我们老赵现在开了公司做老板,小姑娘,什么赵管家不赵管家的?要叫赵先生,知道没有?” “赵婶?”沈云汀喊道。 “叫赵太太。”她纠正道。 从前的赵婶,现在的赵太太已与往日大不相同,剪短的头发电烫过了,波浪在额前扫过去,耳垂上戴了翡翠,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光。 沈云慢盯着她的耳朵看了良久,看得她都有些异样了,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听沈云慢道,“赵太太的这副耳坠子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是我娘生前戴过的吧,看来赵先生从我沈家带走了不少好东西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峡路相逢(三) “什么你娘戴过的。”赵太太道,“胡说八道,我们家老赵现在自己做开公司,赚了钱,给我买的。你别含血喷人。” “都开公司了。”沈云慢看一眼赵老板,点点头,“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赵老板都能来九重天消费了。” “你怎么也在九重天?”赵太太这才看出了异样,“你这衣裳……”她扫了一眼立在门口的一个迎宾,“怎么和她的一样?你在这里做舞女!” “好了,你别说了!”却是原本一脸震惊的赵管家突然开口道,扯着她的手臂便要转身,赵太太一把甩开他的手,面上便带了一股笑意和了然,“从前的大小姐,没想到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在这里做舞女,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果然没有错,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相逢。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 “赵太太。”沈云慢道,“我们沈家可没有亏待过你们姓赵的一家,你们卷走了我家的银钱,我都没有说……” “你说话要注意,我们何时拿过你家一分钱。你一个舞女,配和我说话嘛你。” “好了好了。”赵老板在一旁道,“人都已经这样了,你又何必再这样羞辱她。” “是我羞辱她吗?”赵太太尖声道,“分明是她羞唇我!” “她不是九重天的舞女,是这里的特邀钢琴师。”突然又有个声音响起,一回头,便见余苋笑着行了过来,朝她们点了点头,赵太太也笑起来,“原来是余先生。余先生也来这里消费吗?” 余苋点点头,看一眼光沈云慢,眼里全是笑意,“我来捧沈小姐的场。沈小姐的钢琴弹得非常棒。” “余先生。”赵太太道,“先生最近是不是不得空?怎么也不去我们家了?红儿可是天天等着你呢。” 红儿是赵婶的大女儿,今年似乎有十六了,沈云慢见她这样说,不免在心里冷笑一声,知道她这是想要找女婿了,便不再理会她,牵着沈云汀欲走,被余苋一把拖住了,“跳支舞怎么样?” 沈云慢对余苋此人多有芥蒂,对他的邀请自是不加理会,他将她一拖,拖到身旁,伏在她耳边道,“帮个忙,替我打发了这赵太太。”又朗声问,“跳支舞怎么样?” “我要带妹妹。” “没关系,叫我的司机看着她就是了。” 沈云汀似乎全然不记得余苋从前的所作所为,竟然附和着道,“姐姐,你去和余叔叔跳舞吧。我乖乖呆在这里,保证不乱跑。” “沈小姐放心吧,有我看着,云汀小姐不会丢的。”他的司机在一旁道。 沈云慢到底是想气一气赵太太,便笑着任由余苋拖起了自己的手,下到舞池里去了。一回头,果见赵太太一张气歪了的脸,狠狠的转过头,随着赵老板去了。沈云慢没忍住就扑的一声笑了起来,听到余苋在他耳边道,“这下报了仇,心里舒服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暗心算计(一) 她这才发现今天的余苋与以往不同,穿了一套银灰的西装,白衬衣,没有那种刺鼻的香水味,头上没打发油,整个人便显得很清爽,刚想说话,不料身子猛的被人一拉,下一刻,已经跌进了一个男人的怀里,她闻到熟悉的气味,抬起头来,惊笑着道,“南乔。” 瞿南乔的双唇惊绷,眉头微皱,冷声朝余苋道,“我陪云慢跳舞就可以了,不劳余先生费心。” 余苋讪讪的笑,点了点头,退出了舞池,沈云慢一转头,便见到沈云汀正被瞿南乔的一个手下抱在怀里,笑着她招手。她笑了一笑,又回过头来,看着瞿南乔的眼睛,“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和他跳舞?” “你在吃醋?”沈云慢道。 他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记,柔声笑道,“可不是嘛。你是我的,怎么能和他跳舞,他还搂着你……” 沈云慢不觉心中便是一暖,两只手便搂上了他的腰,脑袋埋在他胸口,脚下的步伐倒是不乱,闷声道,“刚刚见到赵管家和赵婶。赵婶估计是看上余苋了,想要他做她的女婿。我就是气他们卷走了我家的钱,所以故意也想气她一气。” “傻。”瞿南乔道,“气什么。省得气坏了自己,过去的就算了,我们只看将来,等将来,我们好了起来,我就带你去他们家,将原本被他们卷跑的,都夺回来。” 沈云慢抬起头,定定看着他,“我总有一天要向他们讨回来。”忽然又想起什么,“你今天怎么回来九重天?你又什么时候学会的跳舞?” 瞿南乔偏着脑袋想了一瞬,笑着道,“我不告诉你。” 见她嘴巴一扁,又笑道,“今天来呢,是想来接你回去,至于跳舞嘛。我跟我门下的一个叫阿顺的学的。” “你做什么要学跳舞?” “还不是因为你。”他顿了一顿,眼里满是柔光,“我学好了舞,这样你以后想跳舞的时候,我就可以陪着你,免得你又跟旁人跳。” 她笑着便在他肩上捶了一下,又伏进他怀里,心中只觉安心。 到沈云慢下了班,换好衣服出来,沈云汀都已经缩在瞿南乔的怀里睡着了,见她出来,便抱着沈云汀,出了九重的侧门,迎面一股冷风扑过来,方知已是入了秋,天气已经有了一股凉意。 上了车,瞿南乔的一个手下在前头开车,他依然抱着沈云汀,从在后座,沈云慢伏在他肩上,轻声道,“我不想再住在舅舅家了。” “怎么了?”瞿南乔问道。 “舅娘不是很喜欢我们。又老是和龙凤胎表弟妹说云汀不是妈妈生的。我怕云汀现在听了这些话,将来心里要有阴影。” “说起来。”瞿南乔道,“是有些怪,云汀怎么比你小这样多?” 沈云慢便伸手在他臂上打了一拳,有些微恼,“连你也跟着胡说。” 瞿南乔呵呵笑了一声,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暗心算计(二) “我想回我们沈家的老屋里去住。” “沈家老屋?”瞿南乔诧异道,“在哪里?” “也不远。在桃花垅下头。” “那老屋还能住人吗?要不你住到我们家去也可以,正好和我妈做个伴。” “不要。”沈云慢道,“我有事情要做。不好打扰你妈,而且,”她直起身,“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住到你家去算是什么。” 瞿南乔知道她心中的顾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等我混出个样子来,我就娶你。” 沈云慢的脸蓦的便红了,良久,方轻声道,“那我等着你。” 他在她发丝上吻了一吻,柔声道,“还有一段路,你靠着我先睡一会。” 待到了舅舅家,沈云慢抱着睡熟的妹妹下了车,行到家门口,回过头来,瞿南乔还立在车门外看着她,见她回头,笑着朝她招招手,她便笑一笑,推开了舅娘给留着的虚掩的门。 她原本以为今天同舅娘大吵一架,要被舅娘关在门外的,不料竟然给留了门,心里不免诧异,进到屋里时,许是听到她的脚步声,舅娘竟然行了出来,她见舅娘竟还没睡,又惊了一下,她舅娘笑意盈盈,“云慢你们回来啦?” “啊。”她想到白天的争吵,不免有些尴尬,嗯嗯啊啊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快点去洗个澡,早点睡吧?云汀都已经睡着啦?你饿不饿?我给你们留了饭,去吃一点吧。” 沈云慢心中的惊诧就更甚了,她舅娘似乎有话想说,一直笑盈盈的,便问她,“舅母,有什么好事?您这样高兴。” “啊?”她舅娘道,“额,其实也没什么,没事,没事。你快吃饭吧。夜深了,我先去睡了,你也早些睡,有事呀,明天再说。” 沈云慢不惯迟起,虽是睡得晚,但是为免舅娘的叨念,她都是七点起来,吃了早饭,帮她舅娘洗了碗,再休息会,九点的时候,再睡一觉,睡到十点半起来,中午还能帮着她舅娘做做饭。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昨晚舅娘的示好,她只道是舅娘在她走后的反思所得,即然她诚心与她和好,她亦是乐得如此。 所以今日一起来,吃了早饭,舅舅的三个儿女因为新学期开学,要去,她便收拾起碗筷,拿到厨房去洗。 刚进厨房呢,她舅娘就奔了进来,还尖声叫,“哎呀,要你洗什么碗。你昨晚那样晚才睡的,你再睡一觉去。碗不用你洗,放着就好,我来洗。” 边说边已经麻利的在她背后解开了她身上的围裙带子,将她推房里,边说道,“你再去睡一会,女人呐,觉要睡好,觉要是不睡好,脸色不好。脸色不好,就不好看了。” “哎,舅娘。”沈云慢被她推上楼梯,一边道,“我没事……” “还说没事,眼睛下面都青了。快去,快去。” 沈云慢今日可着实有些弄不懂她,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舅娘来了这么个大转身,大变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暗心算计(三) 她想不通,也就不去多想,进到自己的小屋里,沈云汀正坐在凳上自已学着画画。见她画得用神,便也不吵她,因刚吃了早饭,她便拿出那她父亲的生前的日记来看,想一会日记再睡。 她是从她父亲的第一本日记开始看,看了有将近半本了,无非是沈家的一些锁事,和一些他与母亲未嫁入沈家时,两人青梅竹马的一些趣事。她并不急,一日读几页,有时候会心一笑,只当是纪念亡父与亡母的仪式。这一日却是在日记中读到些东西,日记本因珍藏得好,所以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 今日天气甚好。 我第一次出酒,母亲告诉我祖宅里有一处地窖,窖里有酒。母亲说是这窖里的酒是沈家历代珍藏,沈家每次酿酒,都会在将三十年前所藏之酒取一坛出来,渗于新酿之洒中,再取一坛新酿之酒藏于窖中。老酒酒香极烈,兑于新酒中,冲淡了香烈之气,新酒却愈加香浓…… 沈云慢读到此,心里不免就有了一丝计较,宁神想了片刻,脸上便浮起一个笑,渐渐的又有睡意袭来,便起身收好她父亲的日记,行至沈云汀身旁,沈云汀彼时正在纸上画着些小人,画得很是入神。沈云慢笑着摸摸她的脸,说道,“姐姐有些困,睡一下,你乖乖在这里画画,不要出去捣蛋,好不好?” 沈云汀抬起头看她一眼,笑着问她,“姐姐看我的画好不好?” “好。”沈云慢道,“画得很好。” 沈云汀得了表扬,画得便愈加起劲了,她便躺到床上,缓缓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时,身上起了一身的汗,房里已经不见了沈云汀,一看表,竟然已经到了十一点半。 忙起了床,下到楼来,想要帮她舅娘做饭,人还没下楼梯呢,便听到堂屋里传来热烈的笑声,她正欲进去,却听到她舅娘的声音: “我家云慢真的是很不错的呢。高化,思想新潮。又会弹钢琴,人长得又好,她本来是考上了大学的,要不是爹妈突然走了,也不会这样了。把她嫁过去,我心里是真的舍不得的……” 沈云慢猛的住了脚,脑中嗡的一声,忙一个闪身,躲到了墙后头,一动也不动的听堂屋里的女人聊天: “唉呀叶太太,这个你就放心吧。黄老爷那是多好的人呐,他家里的大太太那是最好相处没有过了的,慢小姐嫁过去,那只有好日子过,没有坏日子过的。而且黄老爷这个人可是很有派头的呢,就是喜欢像慢小姐这种又有文化,思想又新潮的了……” “是是。”她舅娘点点头,脸上一片凄色,“云慢命苦啊。要不是爹妈过世得早,我和我家老叶见她们两姐妹真是可怜见的,接她们过来,这吃的用的,可是样样都要用钱,我前段时间还跟她舅舅说呢,要他发点奋,也好为她们两姐妹筹些嫁妆……” “叶太太。”那个女人道,“这个您就放心吧。黄老爷是什么人?那是家财万贯呐,家中良田、宅地多得很。彩礼的事您可以放心的,至少有这个数。” 她比了个手式,沈云慢躲在墙后,看不到她的手式,但是从她舅娘的吸气声中,想必那个数目不小了,听那人继续道,“不过就是有一点。要快。” “要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暗心算计(四) “是啊,即然是冲喜嘛,那自然是要快。黄老爷是孝顺人,想着若是他娶妾,能让他娘多活些日子。所以一定要快。” “那得要多快?” 那人又比了个手式。 “两个月?” 那人摇头。 “两天?”她舅娘惊叫道,“两天也太快了。我们什么准备都没有呢。” “不需要你们准备啊,叶太太。”那人道,“你们需要准备什么呢?只要有人去就行啦。黄家又不要嫁妆。” “这……”舅娘道,“那我也得问问她的意思。” “她不是你外甥女?” “是啊。” “那不就是了,没了爹妈,那就是舅娘说了算呐,十万圆的彩礼啊,叶太太。” “这……” “不用想了。”沈云慢听到此处,已是忍无可忍,猛的冲了出来,厉声道,“我不答应。” “这位是?” 她舅娘尴尬的笑笑,起了身道,“这就是我的那个外甥女了。” “哦,哦。”那个女人笑着站了起来,边道,“我说有些面熟,真人可是比照片还好看呐,叶太太,哎呀,啧啧啧……”她行至沈云慢的身旁,围着她转了一圈,边打量她边道,“果然生的很标致。屁股又大,嗯,好生养。那这事就这么说定啦,叶太太。”那个女人笑得合不拢嘴,“那我这可就回去向黄老爷报喜去啦。” “报什么喜。”沈云慢看这个女人这样打量自己,气已然是不打一处来,冷声道,“你们刚刚说的话我全听到了,给最多钱我也不会嫁的。你叫那个什么黄老爷趁早死了这条心。” “这……”女人不免有些为难,“叶太太你这,你这不是叫我为难嘛……” “哎。”舅娘道,“您放心,您先去报喜,我会说服她的。” 那个女人狐疑的看她一眼,“你说的当真么?黄老爷可不喜欢那种半将半就的。” “当真!当然当真!”舅娘一脸的肯定。 那个女人这才笑着走了,走之前又看沈云慢一眼,满意的点点头。待她一走,舅娘脸上堆笑,“云慢,你听舅娘说……” “舅娘什么都不用说。我是不会嫁的,舅娘您也太要不得,这样的大的事,问都没问过我,您就答应下来。” “云慢。”她舅娘语重心,“你年纪还小,这些事,舅娘比你经得多。你现在最想要什么?不就是想赚钱嘛,不然你干嘛去九重天弹钢琴?” “你怎么知道的……”去九重天弹钢琴可是瞒着舅娘的,沈云慢心里一时竟没了底气。 “我怎么知道的,你不用管,反正这次嫁人,你就乖乖听我的话,嫁过去,有了钱,你想做什么还不都由得你?” “我是不会嫁的!”沈云慢笃定道。 “云慢。”舅娘便来拖她的手,被她一把就打开了,“这个事情我自己做主,不劳烦舅娘操心。” “你敢!”舅娘语气竟然突的凌厉,“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你爹妈不在了,你舅舅相当于是你的爹,我就相当于你妈,这件事没得商量,你同意也要同意,不同意,到了后天,你照样要给我嫁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暗心算计(五) 沈云慢气得头皮都要炸掉了,手握成拳,冲将上来,“我都已经满了十八了,现在是民国。不是旧时候了,我的婚姻大事,我自己拿主意,轮不到别人管。你不就是因为看我住在你这里嘛,我马上就搬,现在就搬。我就不信我离了你们家,我还能饿死。” 她边往房中走,边大喊,“云汀,云汀,你跑到哪里去了?快点过来和姐姐收拾东西,我们要搬家啦。” 她的叫声没有引来沈云汀,倒是引来了舅舅家的两个长工,许是中午散了工回来吃饭的,听到她的喊声,频频朝这边侧目,她舅娘见了这两个长工,亦是大喊:“你们两个给我抓住她。” 两个长工面面相觑,沈云慢心知不妙,也不收拾东西了,拔腿便往外走。她舅娘心中就急了,朝两个长工使了个眼色。 两个长工这下子总算是会意了,一左一右朝沈云慢包抄过来,沈云慢心道坏了,这下子是糟了大糕。刚想大叫,从她左边抄过来的长工已经一个手裳就坎在她的后劲窝,她两眼一翻就栽倒在地上。 舅娘倒是急了,“你怎么能打她?不会出事吧?” “东家您就放心吧,我手上知道轻重的,只是晕过去了。这样多快,省得她跑。” “那就好。”舅娘点点头,“快,将她给我抬进去,先弄到柴房里。” 两个男人就来抬沈云慢,还没走几步,猛的听到一声尖叫,沈云汀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一路跑一路大喊,“姐姐,姐姐,我姐姐怎么了?你们干什么?” “东家,这……” 舅娘已经一把抓住沈云汀的衣领,将她提起来,就往房里去,一边道,“你们别管,先将大的关起来。”又对沈云汀说,“你姐姐要嫁人了,你少在这里捣蛋。给我在房里呆着去,你这两天要是不给我惹事,舅娘就给你买好多好吃的,好多新衣服穿。你不喜欢舅母,舅母也不强求你,等你姐姐嫁过去了,你可以一起搬过去,往后你就是黄家的小姐,还不得跟着你姐吃香的喝辣的……” 她疾步而走,嘴上喋喋不休,上了楼梯。沈云汀被她这样提起,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还边挣扎,伸手去抓舅娘的手。 舅娘吃痛之下,“呀哟”叫了一声,手上一松,沈云汀照着她的腿就是一脚,舅娘就彻底松开了她,她从楼梯上滚下来,也顾不得疼,拔退便往外头跑。 她舅娘胖,身子远没有沈云汀灵活,见沈云汀跑了,便欲来追她,又恐自己也从楼梯下摔下来,下楼梯时便慢了几分,就是这么几分,沈云汀都已经跑到屋子外头去了。 边跑边还能听到舅娘尖利的叫骂声,“你这个小畜牲,你竟敢抓老娘,还敢踢我,你别跑,被我抓到了,你看我打不死你。你给我站住,站住听到没有,小畜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误中迷药(一) 沈云慢做的这个梦沉长而混乱,她在云端走,深一脚浅一脚,糊里又糊涂,迎面来了两个人,她也是傻,迎上去问路,那两人中的一个却转到她的后头来,一只手勒上她的脖子,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把你奶奶告诉你的秘方说出来,我就不杀你……” 奶奶告诉她的方子,她早已烂熟于胸,脱口便道,“茯苓、丁香……”话想出口,耐何嘴又被捂出了,吱吱唔唔的说不清,前头那人便扑头朝她打了一掌,她一惊,就醒过来了。听到两个人在对话的声音,“老爷这样肯定她能有方子?” “应该错不了。”另一人道,“沈家那么大一个方子,不可能平白就这样失传了,沈家人都已经死光了,剩下一个大的和一个小的,小的太小,那除了她,不告诉她还能告诉谁?” “那也是。” “可是你说老爷就算是娶了她,她又真能将方子说出来。” “嘿嘿。”一人的语气里就含了一股轻佻,“老爷侍弄女人的手段你难道不知道……” 沈云慢还想听呢,远处猛然又有个声音响起,“二位,进去喝碗茶?芝麻、豆子放了很多。” 两个男人忙住了口,沈云慢听到那个女声赫然是她舅娘的声音,她一惊,这才发现自己被捆在一条椅子上,手被绑在背椅上,双腿被麻绳捆在椅腿上,动弹不得,想开口叫,又发现竟然连嘴巴都被堵住了,一时急出一身大汗。 听到外头两个男人的声音,“叶太太,你这样绑着她,不是个法子呀。出嫁的时候,她要是闹起来,我家老爷的面子可不好看。” “不会的,不会的。”舅娘急声道,“您放心,您放心。明天出嫁,我保证她安安静静,我会说服她的。” “是的呀。”有一个人道,“十万圆的彩礼,可不能打了水漂,今天这五万纯是订礼,还有五万,明天上午迎亲时,一并送到。” “哎,哎。”舅娘喜笑颜开,“二位先请进去喝口茶,喝口茶。” 沈云慢听到她们远去的脚步声,这才开始打量起这屋子,屋里密不透风,堆了许多杂物,还有成捆的干柴,却是舅舅家的柴房无误了。她想到自己晕过去前与舅娘的争吵,还有那两个长工,想来便是他们将自己关了起来。她倒是迅速的便冷静了下来,到了这个地步,急也是无用的。 又想到刚才那个梦,怎么连梦里都在想着酒曲方子的事,要了命的是,别人一问,她竟脱口就要说。这样一想,又惊出一身汗,心道自己是不是太紧张这个方子,竟然连做梦都想着,若是哪天一个不小心在梦里念出来,叫人听去了,那沈家这祖传的技艺,可不就要漏出去了,那还叫什么祖传的技法? 她心中不禁又急起来,郁郁不得法时,又猛的想起方才窗外的两个男人的对话,这两个人想必就是那个什么黄老爷家派来送彩礼的人了,他们的话里,分明是那个黄老爷猜测沈老太太临终前将酒曲方子给了沈云慢,所以想娶了她,不过是拿一个冲喜做晃子,骗骗她那个无知的舅娘。 妄想娶了她,她就会将方子告诉他?简直是下作!想娶她?简直是妄想! 她这样一想,便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塞在嘴里的碎布咬个稀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误中迷药(二) 这个黄老爷到底是什么人?沈家的这个酿酒方子竟当真炙手到这个地步?这个人竟然下这样大的本钱,花十万圆来娶她,不过是为了她脑中这八十一道药方? 也不知道是几点了,柴房里门窗紧闭,阳光从窗户缝里透进来,几缕几缕的射到她身上,她觉得格外的闷热,心中又烦又躁,更是异常的难受,想要尖叫,那叫声却闷在喉咙里,前头堂屋里的人根本听不到。 她隐隐的,却听到外头有人大笑的声音,想必是他们聊定了明天要将她嫁到黄家的事宜,因而得意忘形起来了。 她忍不住就在心里懊恼,当初何以要因为憎恨余苋,而想讨一点亲情的温暖,跟着舅舅住到他们家来。想他舅舅那样一个儒雅温和的人,怎么会娶了一个如她舅娘这般愚蠢的堂客? 她的这条路,可是自己叫自己给堵死了。 都这个时候了,再不去九重天,不知道李经理要发多大的火。啊,是了,还有九重天,九重天见不到她的人,想必是会来找她的,还有南乔,不知他今晚会不会又去接自己下班?若是他能去,那该多好。 她又是气又是急,想得多了就觉委屈,一委屈便想哭。但是她自她奶奶过世之日起,便打算这一生要坚坚朗朗的过,再也不要轻易为人为事而掉眼泪。 人生这么长,欢愉那样少,怎么能哭?有什么好哭的! 她就将那泪意给憋了回去,在心里跟自己讲,要冷静,要冷静,要冷静…… 这态度还是从她父亲的日记里看来的,她父亲不曾留给她钱财,倒是留给了她做人的经验,那八本日记本,可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燥意渐渐退去了,竟然当真慢慢冷静下来,门外的阳光缓缓移走了,她靠在椅子里,努力的朝外头张望,可以感觉到天色的昏暗。 远处传来孩童嘈杂的声音,想必是舅娘的一双儿女回了家,她一想到这一对龙凤胎表弟妹就头疼,她们那样欺负沈云汀,也不知道沈云汀跑到哪里去了…… 她这才想起还有沈云汀呢,急得身子猛的一弹,整个人连着凳子都弹了起来。她这回才是真真正正的慌了张,她当真觉得自己脑中嗡的响了一声,浑身又热了起来,沈云汀跑到哪里去了?她从睡醒后就没有见过她,不会是又被舅娘骂了吧?舅娘将自己关起来,会不会也一并将沈云汀也关了?她还那样小! 她这下子是如何叫自己冷静也冷静不下来了,扯着嗓子在喉咙里嘶吼,“放开我!放开我!” 嘴巴被堵住了,喊不出来,她就将坐着的凳子缓缓移到门口中,拿脑袋撞着门,也不知撞了多少次,撞得脑袋又有些嗡嗡了,竟是听到门外头传来开锁的声音,她心下一喜,心道舅娘是不是要放她出去了? 下一刻已经反应过来要后退,可是后退已然来不及了,她舅娘已经将门一堆,她的脑袋被门一打,整个人连着凳子就朝后一躺,摔在地上了,脑袋撞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半天都没有喘过气来。 她舅娘也知道这下是撞得狠了,原本的几句咒骂就吐进了肚子里,边急道,“你躲在门后头做什么?没事吧?”边说边就将她嘴里的布给解了下来。 她这才缓过来一口气,人连着凳子已经被她舅娘扶了起来,她心中急,也顾不得疼,问道,“云汀呢?你把云汀怎么样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误中迷药(三) “我能把她怎么样?”舅娘道,“那个小畜牲,你看看。”她将自己的手放到沈云慢跟前,她的手上有好几条血痕,“这就是那个小畜牲抓的。” “她人呢?” “跑啦!” “跑了?”沈云慢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怎么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小畜牲。” “她那么小,要是丢了怎么办?现在世道这么乱,日本人都已经开进益阳了,你怎么能叫她一个人跑出去!” “她自己要跑,关我什么事!我没揍她算是好的了。” 沈云慢痛苦的闭上眼,良久方朝她舅娘道,“舅母,你放了我好不好?我求求你,就当是我求求你……” “放了你?”她舅娘笑道,“可以啊。只要你……” 她也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条手巾,放到了沈云慢的鼻尖,边道,“只要你听我的话……” 沈云慢只觉那手巾上有一股异样的香气,那香气一游入她的鼻端,她就觉着真好闻,深吸了一口气,人竟然迷糊起来,心中一惊,然而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只听到她舅娘极是温柔的声音,“只要你闻一闻这手巾上的香味呀,就好了呀。” 她点点头,嗯了一声,“真好闻。” “好闻吧。” “嗯。” “一个下午了,没有吃东西,也没有上厕所,你要不要去厕所?” “好。” 舅娘便缓缓解开了绑着她的绳子,她乖觉的站了起来,跟着她舅娘的步伐,去上了厕所,又到了堂屋,吃了舅娘递上来的一片西瓜,一吃完,只觉睡意袭来,身子一歪,就在沙发里头睡了过去。 沈云汀对于从舅娘家到九重天的路,记忆里其实是有些模糊的,她就和她姐姐去过一次九重天,还是坐的车,因而此番独自一人走过去,未免走得有些心惊。 她小小年纪,心智倒是坚定,亲眼看到姐姐被打晕了过去,那肯定是要有大事发生,这个时候唯一的出路,就只能是自己去找帮手。 所以她从她舅娘家跑出来后,就一路狂奔,一个不留神,还摔了一跤,摔得眼泪就出来了,但是因着是自己摔的,又怨不得旁人,哭了两声,也就忍着疼,顺着上次姐姐带她去九重天的路,继续狂奔。 她到底年纪还小,并不十分记得,只是依着路旁的树以及建筑物过去。在途中还走岔了一条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到后来竟还出现了一条小溪,一只老牛挡路,沈云汀看到那老牛就心生怯意,不敢越过去,便只得又折了回来,这一去一回就耗了将近一个小时。 那时候烈日当空照,她又晕又累又渴,想要放弃时,又想起姐姐,跟自己说要是不去找乔哥哥来救姐姐,姐姐被舅母害了怎么办,便又振起精神往前走。 舅娘家到九重天,便是坐车也要半个多小时,她腿短人小,这样长的路走下来,竟然怎么也走不到头似的,一直到日落西山,天色昏暗,前路依旧遥不可及。 这个时候她心里早已有了万千的想法,想爸爸,想妈妈,想奶奶,想哥哥,想到后来竟是生出幻想,在路上看到一所房子,便盼着从那房子里能出来一个人,肯定就是妈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离奇失踪(一) 然后她就哭了起来,一路走,一路呼啸着哭,她自伤心呢,竟然哭声又引来了两条大黄狗,先是朝她吠,远远的站着,却并未靠拢过来。 她泪眼朦胧,看向那条两吐着舌头的大嘴,吓得浑身发麻,拔腿便跑,那两只狗见她一跑,岂有不追之理,呼喝一声就朝她追了过来。 她吓得魂都要没了,亡命一般的跑,她腿短人小,哪里跑到这四条腿的犬类?不过追出去几百步远,那狗便咬住了她的裙摆,一撕,撕下一条碎布后,她一屁股就跌坐在地上,哭得更是大声了,那两狗怔了一怔,知道这个人远不是自己的对手,吐着舌头瞪了她一会,竟然转身走了。 她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一路走,一路朝路边的人哭喊,“哇呜呜,我被癫狗咬了,被癫狗咬了,哇哇,呜呜……” 路人都只皱眉看着她,途中有个妇女停下来,听到她的喊声,吓了一跳,说道,“被癫狗咬了?那你快回家去呀,你是谁家的孩子?叫你妈妈带你去医院打针啊。怎么鞋子也没有了?” 她这才发现连鞋子也不知何时跑掉了,想回身去捡,又怕,不敢往回走,只得赤着双足,继续走。 瞿南乔在青竹帮堂口见到沈云汀的时候,沈云汀已经一片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裙摆上全是灰尘,赤着双足,一幅风尘仆仆的模样,见了他,人未靠近,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乔哥哥。” 瞿南乔一惊,“云汀?你怎么来了?” 沈云汀已经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乔哥哥,我终于找到你啦,哇哇呜呜……”瞿南乔刚想将她抱起来,她整个就已经顺着他的腿滑到了地上。 这个时候天色早已大黑,沈云汀整整走了一个下午,没有喝过一口水,不曾进了一口食,这样一路走过来,整整行了八个小时。她原是去了趟九重天,到了九重天的门口,却不敢进去,犹豫不决时一回头,听到有人在问,“这不是云汀吗?” 这便是人生的所谓巧合了,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新近跟随瞿南乔,上次沈云慢跳舞时,抱着沈云汀的人,便是此人。沈云汀见了他,也不说旁的,只是喊,“哥哥,求求你带我去见我乔哥哥,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和他说。” 于是便就有了方才所说的那一幕了。 瞿南乔见她晕了过去,抱起她便往离堂口不远的药店里冲,所幸药店里有一位老大夫,一看便知她是中了暑,先给她灌了一大口水,又掀开她的衣服替她刮莎。 不过片刻,她的背上就已经一片躁红,听得她哼哼两声,知道这孩子是活过来了,便将她扶了起来,又灌了两口水,倒了一杯甘草茶给她喝了。喝完后,她这才又哼哼唧唧的掉起了泪。 瞿南乔向那老先生道了谢,付了诊金,抱起她往外走,边走边听她说,“舅娘把姐姐打晕了,她还打了我……我跑出来找你,找了好久……” 瞿南乔一听,心中又是痛心,又是大怒,痛心她小小年纪为了找自己找了这么久,愤怒于她们这个舅娘的所行。 瞬时就做出了安排,先是向孙青竹知会了,又叫手下打电话去给九重天的李经理,告之沈云慢出了事,今天不能如约去弹钢琴,再又带了两个手下,开着车便往她舅娘家去,临去前倒没忘给沈云汀带了一壶水,半边西瓜,买了两个包子。 到舅娘家时,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半了,舅娘一家早就睡下了,手下去拍门,拍了良久,方才听到里头传来响动,“谁呀?这么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离奇失踪(二) “我是云慢的朋友,我来找云慢的。” “云慢不在家。今天太晚了,你明天再来。”舅娘在里头恶声恶气。 “舅母。”沈云汀道,“我是云汀,你把我姐姐怎么了?” “是云汀啊。”舅娘的声音就软了下来,“我能把你姐姐怎么样呀?她去上班去啦,去九重天啦。” “你把门打开!”沈云汀脆声命令道。 “你说什么?”她舅娘蓦地就提高了声音,“没大没话?你不是自己跑出去了?还回来干什么?抓伤了我的手还知道回来?你反正不喜欢舅母,你以后就不用回来了。你滚吧。”她转身就走。 瞿南乔见到门缝里人影晃动,心道她舅娘这般推萎,只怕是有鬼,心中一急,担忧沈云慢要出事,也不多话,朝着门飞起就是一脚,他下脚之重,那门应声就飞出去了,所幸她舅娘已经离开了门,不然她便要遭了殃了。听到身后的巨响,她心中没忍住的就是一抖,转过来,虚张声势的喊,“你们干什么?大晚上的,你们强闯民宅,你们……” 瞿南乔的手下只朝她随手撩了撩西装,她看到他们腰间别着的黑色枪把,不自然就往后一缩,她虽是无知,但是枪这个人东西她可是知道的,前几天还有日本人在街上开枪打死了人呢。 瞿南乔不打话,随着沈云汀上了楼,开了姐妹俩的卧房门,里面自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扫了一眼,眉头皱了一皱,没好气的回过头来看着她们舅娘,“你就让她们两姐妹住这样的地方?” “啊。”舅娘点点头,“有一间房都已经不错啦,现在天下不太平,而且她现在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 瞿南乔看了舅娘一眼,被他一瞪,舅娘也不知为何,竟然全身都冰凉起来,她活这么多年,竟是没有见过一双这样冰冷的眼。 “云慢呢?”他冷冷问。 “她……”舅娘浑身一个激灵,被他这刺骨的声音吓了一跳,吞吞吐吐道,“她,她上,上班去了呀……” “去哪里上班?” “九……九重,天……” “她说你姐姐上班去了?”瞿南乔朝沈云汀道,声音温和。 &nsp;她舅娘不免诧异,觉得这个人的冷与暖怎的就在一瞬间,边答道,“对对,对。” “你们明明把姐姐打晕了。”沈云汀急道,心里又有些打鼓,怀疑是不是自己搞错了,朝瞿南乔道,“可,可能姐姐,是不是后来,又去上班去了?” “打电话去九重天问一下。”瞿南乔道。 一个手下便去拨电话,电话那头却道是一个晚上都没有见到沈云慢,李经理发了老大的火。那个手下便将话告诉他,他抿着唇看向舅娘,舅娘似乎也急了,“唉呀,怎么会这样呢?她傍晚时候走的,怎么会没到九重天,不是在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吧,糟了糟了,不会被日本人抓走了吧……” “明明你们抓了姐姐,你还骗人。”沈云汀道。 几个手下已经冲到各个房内找起人来,不料竟是将舅娘家翻了个遍,都不曾找到沈云慢的踪影,到最后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听了沈云汀之言,跑到后头的杂房里,提起两个长工来问,那两个长工支支唔唔,被一个手下一枪拖敲在头上,那人立马便焉了,倒豆子似的将事情交待了个清清楚楚,到最后吓得话都说不清了,“人,人是,人是东家关起来的。” “你们为什么要抓她?” “东家说,说要,要嫁人。” “嫁人?”两个手下道,“谁嫁人?嫁给谁?” “慢小姐,要嫁人,嫁给黄老爷。” “人关在哪里?” “不知道,被,被东家关起来了,不知道关哪里了。” 说到这里,沈云慢被舅娘关起来那是绝错不了,只是却不知被关在了哪里。瞿南乔知道从始至终都是这个舅娘在搞鬼,盛怒之下,一杆枪已经顶到了舅娘的头上,咬牙切齿,“老骗子!从我进这张门起,你就在骗我。我警告你!云慢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拿你这颗人头,连着你的那对龙凤胎的人头,一起祭奠她!说!你把云慢藏到哪里去了?” 舅娘只觉额上的那根枪杆冷冰冰的,吓得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失声尖喊道,“哎呀,要杀人啦,你这是要杀人啦!” 瞿南乔手中的枪杆便又对着她额头紧了一紧,声如鬼魅般,咬牙切齿,“你再不说实话,我就一枪打爆你的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离奇失踪(三) “不要,不要啊,不要啊!”舅娘尖叫道,“云慢她,真的,是去上班去了呀。我没有关她,早放了她啦。” 瞿南乔见舅娘浑身哆嗦不止,绝不似撒谎的模样,一时心中竟生出一丝踟蹰,将枪移开了她的脑袋,舅娘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已然是吓得连气都喘不过来。猛然听到外头响了两声汽笛声,不一刻,便进来了几个人,竟然是向先生、李经理,还有一个便是常年跟在向先生身后的老五了。 几个人一进来,瞿南乔收起手中的枪,点点头道,“向先生。” 向先生亦点点头,就近坐到了沙发上,问道,“云慢找到没有?” “还没有。”瞿南乔道。 “云慢去哪里了?” 这个话却是向先生朝着舅娘所言,舅娘不曾见过向先生,见突然又来了这么几人,心中不免又打起了鼓,“你,你们是谁?找,云慢有什么事?” “这是向先生。”一旁的李经理道,“沈小姐是我们九重天的钢琴师,听闻她出了点事,所以向先生来看一看。” 李经理的话说得隐晦,舅娘倒是听出了弦外之间,没有想到沈云慢这么个小小的姑娘,竟然还和银城里的头号流氓扯上了关系,开头那个拿枪指着自己脑袋的,她不是没见过的,但是看这情形,想必也是个流氓了。她不过十八岁的年纪,怎么会和这些流氓牵扯得这样深,这三更半夜的,一股恼全跑过来…… 她心中不是不怕的,但黄老爷给的可是十万圆呐,拿着这十万圆,她就可以和她丈夫,连带着一双儿女去香港,银城现如今可不太平了,日本人都来了呢!她一打定主意,觉得无论如何,只要自己咬死了不松口,想他们也耐何不了自己,当下便道,“原来是向先生,云慢今天可是傍晚的时候就去了九重天,怎的还没有到吗?糟糕了糟糕了,看来是肯定在路上出了事……” “你还撒谎!”瞿南乔的一个手下道,“刚刚你家的长工可是什么都说了。” “我没有,没有……” 还在争的时候,门外竟又响起了一阵汽笛声,不一刻,又进来一人,竟是沈公馆的新主人余苋,瞿南乔见了他,自是没有好脸色,眉头皱了一皱,“你怎么来了?” “我听玛丽亚说云慢出了事?我来看一下。”余苋道,神情憔急,一副真关切的模样。 瞿南乔不知为何,自从这个叫余苋的住进沈公馆那日起,他在心里便对此人生出了异样的芥蒂,听他这样说,当下便没好气道,“云慢的事不劳你操心!” 余苋便白了一眼瞿南乔,“我操心不操心的,又关你屁事。” 瞿南乔眼一瞪,就想冲上去,余苋竟也不甘似弱,也欲冲上来,被两方各出一人,拖住了,瞿南乔心中不忿,“要不是你,云慢会失踪?” “你说话注意点,关我什么事?” “要不是你爸设计夺了她家的房子,她会要住到这里来?你爸当时还假模假式,说什么会被黑帮的灭口,求云慢酿酒出来给他,酒出来了,又骗她的房子,房子骗到了手,又说什么租给她,租给她就租,你个王八糕子又住进来,气死了云慢的奶奶。这些都不提了,结果呢?你余家居然是南洋首富,首富还怕什么黑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离奇失踪(四) 他满腔的怒火,要宣泄出来,其实不过是恼怒之语,难则余苋竟像是被他说中了一般,低下了头,他见他这样,一时竟是反而说不出话来,气恼的将一旁的凳子猛一脚踢倒。 舅娘早已被这阵势吓到了,凳子倒地的声音更是吓得她如惊弓之鸟。那边向先生朝立于一旁的老五耳语了几句,老五点点头,越过了众人,悄没声息的没入了黑暗里。 这边厢余苋还待要和瞿南乔争辩几句,被李经理喝住了,“二位就别吵了,还是先想想到哪里去找沈小姐吧。” 两人这才偃旗息鼓,垂头丧气的坐了下来,听到一旁的向先生淡淡道,“这位嫂子,我呢,姓向,我们向家与沈老太太家是世交,所以云慢算起来,也是我向某人的侄女。九重天有三千门生,眼下都已经出动,去找她去了。人,我知道是你藏起来了,藏在哪里,你不说,我也总能查得到。你现在不说,等我查到了再说,到时候可就迟了……” “我,我,”舅娘见此人看起来倒是温文尔雅,说起话来也是不疾不缓,只当他是个好说话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瞿南乔的枪便又对准了她,二话不说便开了一枪,却是打在她的脚旁,她尖叫着跳了起来,“饶命,饶命。” 瞿南乔不打话,连开数枪,枪枪打在她脚边的地板上,这一声声的砰砰之声吓得舅娘尖叫声不迭,子弹打在地上,弹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坑,舅娘见他居然动了真格,知道再要瞒下去,只怕她真会打死自己,浑身都抖了起来,瞿南乔的枪口便指向她的面门,阴着一张脸喝道,“说不说!” “我,我……” “娘……” 猛一回头,舅娘便见自己的一双儿女,竟然被一个人拿枪指着,下了楼来,心里的恐惧又增了一分,捂着一颗慌乱的心道,“你们,怎么,下来了啊。” “你若是不说沈小姐去了哪里,你的这双儿女,从此就在九重天生活,什么时候找到人,我们什么时候放人。”拿枪之人戴着一顶黑帽,掩盖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 “我说,我说!”舅娘尖叫道,额上的汗早就流出来了,吞吞吐吐,已经是吓得傻了,眼泪也流了出来,边哭边道,“云慢她,她,被我,被我。她,在在,全聚客栈里,她……” 向先生便站了起来,朝老五道,“你在这看着,李经理、南乔,我们去看一看。” 瞿南乔拿枪指着舅娘,叫她在前带路,上了车,直奔全聚客栈而去,客栈里的跑堂见了这阵架,哪里敢多问,领着他们便上了楼,到了一间房前,开了门后逃一般去了。瞿南乔摸着开了灯,便见床上正躺着一个人,不是沈云慢又是谁来? 他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冲上去,一抱将她搂起来,边道,“云慢,云慢。终于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说了半天的话,怀里的那个人竟依然动静全无,他看向她,只见她双目紧闭,气息紊乱,猛地回过头朝舅娘喝道,“她怎么啦?” “她,她,她中了迷药,这一时半会,只怕,怕,醒不了……”舅娘吞吞吐吐道。 瞿南乔气得将沈云慢放下来,一转身抓着舅娘的衣襟一把就将她提了起来,咬牙切齿道,“你居然向她下药!” “我,我……” 毕竟是沈云慢的舅娘,他也不能当真耐她何,只能松开了手,回头一把将昏迷着的沈云慢拦腰抱起来,便往楼下而去,经过舅娘身边时,一双眼睛冷冷盯了她一眼,“云慢要是出了一丁点事,我都不会放过你!” 他冷哼一声,越过了她,朝向先生点点头,“向先生,我先带她去医院。” “好。”向先生道。 经过门口的余苋身旁时,余苋原意想瞿南乔怀里的沈云慢,被他用肩一挡,“麻烦让一让。” 余苋撇撇嘴,身体还是侧了一侧,他便抱着她,与他擦肩而过,上了车,车子启动,缓缓往医院的方向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蔷薇姑娘(一) 九重天近日新排了一出歌剧,剧名叫《蔷薇姑娘》,所谓蔷薇姑娘,其实是模仿了国外的《茶花女》,说一位叫蔷薇的姑娘,出身贫苦,日日在街头以卖蔷薇花为生。 蔷薇姑娘在卖花时结识了一位先生,先生垂涎于蔷薇姑娘的美貌,带她出入城市里的各个舞厅、夜总会,为她买华丽的衣裳,带她吃精美的食物、可口的酒水。 蔷薇姑娘一时被奢华的生活迷了眼。跟着这位先生,走入了名利场,终于抛弃过往的贫寒,成为了上流社会的一朵交际花。但是蔷薇姑娘却无法舍弃对蔷薇的喜爱,在自己的住所遍种了蔷薇花。 蔷薇姑娘在一次湖边泛舟时结识了一个穷小子,穷小子对蔷薇姑娘穷追不舍,蔷薇姑娘后来发现自己竟也对这位穷小子动了真情,难而她一方面难舍富裕的生活,一方面又难舍对这穷小子的爱。 直到有一次那先生发现她与穷小子在蔷薇花下相会后,勃然大怒,将蔷薇姑娘赶出豪宅。 蔷薇姑娘决定为爱舍身,跟着穷小子到乡下生活,发誓要彻底抛却以往的生活。然则穷小子太穷,两人生活无以为继,她便又折了花枝,到街头叫卖,受了颇多的冷眼与调戏。 天气渐冷,寒冬到来,蔷薇的季节已过,蔷薇姑娘一病不起。穷小子在寒冬为她寻来世上最耀眼美丽的蔷薇花,而蔷薇姑娘终于在一片蔷薇的环饶之下,死在了穷小子的怀中。 歌剧的结局便是玛丽亚躺在爱人的怀中,整个九重天里环饶着低沉而伤感的小提琴之声,被一大堆的蔷薇花环饶,缓缓半上了眼。 帷幕落下来,一剧终了。 九重天内响起了轰然的掌声,还伴随着女人们低声的啜泣声,玛丽亚从一堆的蔷薇里站起来,埋怨了一句,“花的刺可没有除尽,扎得我肉疼。” 她不等人回答,自顾进了乐队所在的池子里,朝沈云慢招了招手,沈云慢笑意盈盈的站起来,举起一只手与她对拍了一下,“恭喜恭喜,看来这场歌剧非常成功。” 玛丽亚点点头,听到外头人声鼎沸,看一眼手腕上的表,时针指向了十二点,想必是在安排着散场了,笑了一笑,“多谢你出谋划策。” 当下两人点点头,便往后头的化妆间而去,刚进去,只听得“砰”一声响,竟然是有人开了香槟,要祝贺《蔷薇姑娘》首次登台的成功。沈云慢笑了一笑,自顾在更衣房换了衣裳出来,从后门出去了,将满室的热闹都关在了里头。 沈云慢自经历了舅娘一事后,便彻底的醒悟过来,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年代,能真心对你好的,又能有几人? 日子是向前的,她何必苦守着往日那些温暖不肯走出来?人生太短啦,指不定一个不小心,这条小命就要不保了,过得如同一个苦行僧一般,又是何苦来着?还是顾好眼下罢。 所以她一想通了这一层,便在从医院里醒来后的第二天去理发馆电了发,她的头发原本就长,理发师给她烫成了大的波浪,没有染色,披在脑后,整个人便从原先的清纯里跳了出来,多了一股妩媚之感。 她原本的衣服大多是时下流行的女学生的装扮,料子是极好的,挑了一两套出来,去裁缝店里改了两身旗袍。 那个裁缝店老板自是老大的不乐意,经不住她的软模硬蹭,还是给她改了,虽是拼拼凑凑的,必竟是料子在那里啊。 她此时正是少女渐渐走向成熟,身段都已经长得开了,所以穿在身上,再化一点淡妆,涂个唇彩,竟然也有了一股别样的风情。 便是瞿南乔头一次见了她的打扮,都呆愣在当场,良久,她才伸出一根手指勾了一下他的下巴,“先生这是怎么了?看得呆了呢。” 他从未曾见过她这般迷人风情轻佻的样子,不禁就笑了出来,“小丫头你……” 她哈哈就笑起来,转身便跑,他便追了上去,边道,“我看你跑到哪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蔷薇姑娘(二) 所以她今晚从九重天出来,一路走,一路便笑,转到九重天正门口时,还有许多意犹未尽的看客围在九重天前感叹今晚的《蔷薇姑娘》,有几个人见到从黑暗里转出来的沈云慢,她身段玲珑立在夜色里,忍不住的便朝她吹起了口哨。她不予理会,那几个人便欲行上来,还未靠近,便有一辆车蹭的停在了她的跟前,从窗口探出一个人来,脆声喊了一声:“姐姐。” 车门打开,她钻了进去,车子扬尘而去,留下那几个人立在那里,哄笑着也就散了。瞿南乔递上来一条宽丝巾,为她披上了,“现在晚上可真是有些冷下来了。” 她披了丝巾,一把将沈云汀搂在怀里,朝瞿南乔道,“怎么把云汀也带过来了?” “你们头一次演《蔷薇姑娘》,云汀吵着一定,说为你捧场。”他眼里全是笑意,只把她来看着,她笑迎着他的目光,“你看了?觉得怎么样?” “非常棒。云汀都哭了呢,你的琴声越来越好听。” “我只是在后头弹了下琴,”她笑道,“还是得多亏了玛丽亚和玫瑰,演得活灵活现。” “因为你的琴声,才显得她们表演的精湛。” 其实这话倒不是瞿南乔的奉承之语,沈云慢往往能在关键时刻用音乐烘托出气氛来,叫舞台上的人的表演更具张力。 她笑着靠上他的肩,“光你一个人说好,那也不能代表什么,得大家都说好才行。” “你很棒。”他附在她耳边轻语,搂着她的肩,“旁人都比不上,真的。” 她依在他的肩上,眼里便有了一层湿意,“其实有你说好,也就够了的。不过赚碗饭吃。”她膝上的沈云汀见她二人的模样,不禁就忍不住捂着嘴嘻嘻笑起来,沈云慢道,“你笑什么。”沈云汀不说话,仍旧咯咯笑着,惹得前头开车的司机也跟着乐起来。然则瞿南乔却因着沈云慢的最后一句话沉默下来,不过赚碗饭吃! “这样的日子不会过太久的。”他道,“你相信我。” 车子驶出麻石街,拐了两个弯,到了桃花垅下头,再拐个弯,便到了沈家的祖屋。 沈云慢自发生上次那件事后,便再不曾回舅娘家住,从医院里一出来,便直接被瞿南乔送到了祖屋里,一进院子,竟见祖屋院内的杂草早已锄掉,门锁也已换了新的,屋内也已洒扫干净,屋子里原本一应起居倒也还齐全,因而待再将行礼从舅娘家搬过来,姐妹俩便正式在此安了家。 到了此时,方觉出世道之事,竟是如同一圈轮回,祖先们从这个小屋里走出去,辉煌过后,后辈又回到这里重新开始。只盼着将来能有一日,她们两姐妹也能如当年的祖先一般重振她沈家的门楣,杨眉吐气的再出去。 下了车,瞿南乔亲了沈云汀的小脸,再又亲了亲沈云慢的额头,与她作别,“我回去了,你们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接你去九重天。” 刚欲转身,却被沈云慢一把拖住了手,如水的月光下,她的一双眼睛显得格外明亮,左右睃了一眼,轻声道,“今晚,你能不能别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祖宅鬼影(一) “啊……”瞿南乔的喉节动了两动,犹豫道,“云慢,你当真,愿意……” 沈云慢知道他想岔了,红着脸,脚一跺,嗔道,“你,你,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 “因为这两天晚上,我总觉得我们屋子外好像有人。你今晚能不能留下来陪我们一晚,我和云汀,都有些怕……” 瞿南乔不禁也有些尴尬,知道是自己想得多了,干笑了一声,摸摸自己的鼻子,反应过来沈云慢的话,眉头就皱了一皱,“屋外有人?” “嗯。”沈云慢道,“总是听到脚步响。” 瞿南乔心下不禁就是一沉,看着这姐妹两,一个如花似玉,一个天真骄憨,住在这被竹林环抱的村落里,要说不怕,那自是假的。当下便点点头,转身朝车里的司机道,“生子,今晚我有点事,你先回吧。顺便同我娘说一声,今晚我不回去了,叫她早点睡。” 车里的生子点点头,车子发动前,还朝瞿南乔做了个鬼脸,惹得沈云慢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这边瞿南乔已经一把抱起了沈云汀,另一手牵了她的手,往祖屋而去。开了院门,因这祖屋年久失修,屋内的电线、电灯一类早已老化了,所以一进到屋,沈云慢便在入门处的案上摸了一摸,摸到一盒洋火,“哧”的一声,点亮了搁在案上的一盏小煤油灯,豆大的亮光在黑暗中一跳,屋内的一应物什在昏暗的灯光下便看得清了。 瞿南乔这才将沈云汀放下来,沈云汀一着地,便行至了墙的那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蜡烛,回到门口,在煤油灯上点亮了,递给沈云慢,沈云慢便举着这蜡烛进到厨房里,一边走一边道,“云汀先洗澡,云汀洗完南乔洗,南乔你今晚睡我那间屋,我带着云汀睡另一间。” 祖屋里可供起居的房子,统共有五间,一间厨房,一间堂屋,另有三间卧室,但因屋内家具简陋,总共只有两张床,几把椅子,一个衣柜。 这一路安排下来,沈云慢已经进到厨房,滴了两滴烛蜡到到灶台上,将蜡烛立稳了,这才提起温在煤炉上的水,往桶里倒,边倒边还在喊,“云汀自己去柜里将睡衣拿出来,去净房将浴盆放下……” 沈云汀便又点了一根蜡烛自己去房里翻出睡衣来,又进到净房里,瞿南乔跟过去,将浴盆放到地上,沈云慢已经将水提了过来,他便退了出来,留沈云慢在净房为沈云汀洗澡。 他一时无聊,坐在堂屋窗户下的一条凳子上,环顾打量着这堂屋,窗口有风,敲没声息的漏进来。 堂屋里空空荡荡的,只正面墙下摆了一张条案,墙上悬挂了沈家老太爷、老太太、沈老爷、沈夫人、还有沈大少爷五人的遗相,他抬眸往上望过去,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只见这五张遗相外的玻璃倒应着那豆影大的一点光明,玻璃里面的人似乎是在注视着他,脸上浮着一个淡淡的笑。 他没来由得只觉脑中一紧,嗡的一声响,觉得那墙上的几人的目光怎的那样可怖,猛的站了起来,就想往门外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祖宅鬼影(二) 净房里的人却在这时候嘻嘻笑起来,还能听到沈云汀的喊声,“南乔哥哥,我饿了呢。” 他这才惊觉,瞬时反应过来,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听到沈云汀大喊的声音:“南乔哥哥,南乔哥哥?” “方才在外面的时候你不说饿,现在说饿了。这样晚了,去哪里给你找吃的?忍一忍吧,明天早上给你去买油条吃。”却是沈云慢的声音。 瞿南乔长出一口气,定了定神,方笑道,“饿了呀?我来看看你们家里可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什么都没有了。”听沈云慢在里头大声喊道。 他笑了一笑,进了厨房,出堂屋门口时又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照片,倒也觉不出什么异常,在心里笑了笑自己,轻声道,“人在江湖走,哪里能畏俱这些事的。过去的也过去的,往后会好的。” 沈云慢这边在净房里替沈云汀洗澡,沈云汀到底也是年纪小,虽偶尔埋怨几句,问她为什么不能再住以前的宅子。 但是小孩子最最是易忘的性情,往常住在沈公馆,一应起居都由江妈照顾着。此时有沈云慢相陪,许是觉得新鲜,沈云慢还给她洗澡。 在她的记忆里,姐姐可从不曾像如今这样亲近过自己,所以还是高兴的时候居多,一个澡洗下来,她在浴盆里又是笑闹,又是扑打水花,倒将沈云慢弄湿了大半个身子。 待为她洗干净了,换上了衣服,抱她到床上,见铁水壶里还半壶热水,自己便也洗了头和澡,换了干净的睡衣出到堂屋来。 边走边用毛巾擦着半干的头发,一路走竟还闻到一股香味,不禁吞了吞口水,见沈云汀与瞿南乔坐在堂屋中央的一台小八仙桌旁。 桌上摆了三个碗,还有热气腾腾的往外冒,不禁就笑了起来,“做了什么好吃的?我记得家里可没有什么吃的了,你怎的这样快?” “你过来看一看便知道了。”瞿南乔笑起来,在昏岸的灯光下露出一口洁白的牙,朝她道,“快来呀,就等你呢。” 她笑着行至桌旁,见桌上摆了三只小碗,中间摆了一只小碟,碟里煎了三只荷包蛋,旁边有一口小锅,锅内盛了汤,她笑起来,问道,“这是什么汤?” “珍珠翡翠汤。”瞿南乔道,边给她们一人盛了一碗。 “哈?”沈云慢笑起来,”是什么?” 那边沈云汀已经急不可耐的拿小勺子喝了一口,大呼好吃。 瞿南乔这才不急不缓的用筷子夹起汤里一片青菜叶子,“这是翠,”放进口里吃了,又指着飘在汤面几点胡罗卜丁,“这是翡。至于这珍珠嘛,是你们今天晚上吃盛的锅底里的几片锅巴,煮开了就成珍珠了。” 沈云慢忍不住大笑起来,“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珍珠翡翠汤呀。”边喝了一口,边笑道,“真好喝。” 她们两姐妹原本出身富家,哪里吃过这等简单的菜式,其实也不过是取了个巧,苦中作乐一番,将原本简单的食材,取了个动听雅致的名字,加上又有这寂静的晚夏之夜,以及这虽身处乱世却安稳的心情,所以一吃起来,便有一番格外的滋味。 待吃完喝完了,得了个六、七分饱,虽是意犹未尽,到底是胃里有了东西。她将手撑在桌沿上,笑看着瞿南乔,瞿南乔也正朝她张忘过来。 见此时的她,半干的头发拢在脑后,早已洗尽了脸上的妆容,昏黄的煤油灯下,她的原本白嫩的肌肤此时笼在一片昏黄中,吹弹可破的模样,一双青水瞳里满是柔光。 不由得就呆了一呆,伸手在她鼻上刮了一刮,都有些把持不住了,脑袋便往她跟前探过去,听到沈云汀不满的喊声,“南乔哥哥!” 他自失的笑起来,站起了身,伸手也在她鼻上刮了一刮,“你这只小灯泡。” 边收拾起了碗筷,沈云慢没忍住的也是脸上一红,朝沈云汀道,“现在吃饱了喝足了,该睡觉了吧?先去刷牙,刷完牙再洗个脸,上完厕所,快点去睡,都快要两点了。小孩子怎么能这么晚睡……” 待将沈云汀送上床,她方进到厨房,瞿南乔已经收拾好了碗筷,搬了条凳子坐在煤炉前发呆,她行过去,蹲到他身旁,“水还没热?” “快了。”他道,偏过头看她,“你要是困了,先去睡,这里我收拾就好了。” “没关系。”她道,“头发还没干呢。”边说头边已经靠上他的肩,轻声道,“南乔,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他就伸出一只手搂了搂她的肩,“傻话。” 煤炉上的水已经发出了滚开前的嗡嗡声,一点点的热气从壶嘴吐出来,喷在空气里,“水这样热了,你洗个澡要烧这么热的水么?” “烧开。”他说,“罐进热水瓶里,你们明天早上起来可以喝。” 她就顿了一顿,鼻子便酸了一酸,轻笑道,“你看我,就像个傻子。一点生活的经验都没有。” “不是有我嘛。”他笑道。 她的脑袋就在他的肩膀上滚了一滚,埋进他的脖子里,嗡声道,“你对我这么好。” “又说傻话。”瞿南乔道,抚着她的发丝,轻声道,“你放心,我一直都会陪着你的。” 两人便都不说话了,只是彼此依靠着,静等这对面的水开。这个夜晚很安静,只屋外有不只名的小虫在快乐的唱着歌。 屋内的人因为心里有了一股觉得可以彼此依靠的暖意,都恍惚起来,看着眼前的这个蜡烛光下昏黄的世界,觉得她们好像就是这样子生活,好像生活了许久了一样的,他们早就该在一起了不是吗? 待对面炉上的那只壶里吐出大口的热气来,知道是水开了,两人这才起了身,瞿南乔往热水瓶里罐完了水,还没放下壶呢,猛听得外头喀的一声响,似乎是树根被踩裂的声音。 “谁!”他大喝一声,不等沈云慢反应过来,一把便开了厨房的门,一个剑步冲了出去,只见月色下,有一个黑影极快的朝前院跑过去。 他因为出来的急,手中的壶也没有放下,见了那个黑影,将手中壶朝那人一甩,另一只手已经探上了腰间的枪。 那个人的背心被他甩出的壶打中,闷哼了一声,脚下不稳,竟然摔倒了,他几步冲上去,抓着他的手往他的背后一扭,膝盖便压在了他的背上,这才又腾出一只手拿枪指着他的脑袋,喝道,“你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祖宅鬼影(三) 那人被他压着,感觉到脑上的枪口,嘴中急喴:“别开枪,别开枪,误会,是误会。” 沈云慢也跟了上来,在那人身上踢了一脚,怒道,“我说这几天我天天晚上觉得屋子外头有人呢,说,是不是你!” “不是,不是,”那人急道,“误会,别开枪。” “还不老实。”瞿南乔道,朝沈云慢示意道,“你来抓着他的手,用力。” 沈云慢整个人便扑了上去,手脚并用,将他的两只手狠狠一压,他的手原本就是被瞿南乔反剪在后背,被她这样大力一压,痛得嗷嗷叫了两声,瞿南乔趁着这个当口,咔的将手中的枪上了膛,又比在他额上,“不说实话,我现在就打死你!” 那人吓出了一身冷汗,忙喊道,“饶命啊,好汉饶命。我说,我说,好汉,你你要小心啊,这枪,可,可不长眼的呀……” “说不说!”瞿南乔的手就已经扣到了板指上。 “说,说。”他哭丧着脸,“可是你让我说什么呀?”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好好,好,您问,您问……” “你叫什么?哪里人?三更半夜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叫黄表,泥湖口的,是有人叫我,叫我在这里盯着沈,沈小姐的。” “是谁!”沈云慢喝道。 “黄老爷。” “黄老爷?”沈云慢与瞿南乔疑惑的对望一眼,“哪个黄老爷?” “就是住资江边上,最大的宅子的那户,黄耀荣,黄老爷。” “黄耀荣?”沈云慢不禁就皱了皱眉,抬掌在那人脑袋上就是一拍,喝道,“还敢胡说!这个黄老爷我见都没见过他!” “没有,没有……”黄表急道,“不敢胡说,不敢胡说。真是黄老爷,沈小姐不记得了吗?就是七天前说要娶您的那位,后,后来不是没娶成的……” “是他?”沈云慢眉头一皱,恨恨道,“他派你来盯着我干什么?” “我,我也不知,”那人道,“他只是要我来盯着你们,把你们的举动一五一十的告诉他就,就是了……” “你和黄家是什么关系?”瞿南乔道。 “我,我是黄老爷的表家的远亲……” 那边沈云慢已经立起了身,在夜色里发了一会子呆,听到风拂过竹林、拂过树梢的声音,周身都不觉凉了一凉。 知道这个黄老爷只怕是还惦记着沈家的那道酿酒方子呢,恨恨道,“黄老爷可真是有心了。我沈云慢不过一个黄毛丫头,还不值得他费这么大气力。我知道黄老爷以为我们沈家有酿酒的方子,我今天就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没错,本姑娘我是有方子。” “但这是我沈家祖上传下来的,跟他黄耀荣可是没有半点相干。他骗我舅娘,想拿十万圆娶我进黄家,不过是觊觎我家的方子,他以为我不知道呢,我舅娘傻才让她骗了去。想要骗我的方子,不如干脆杀了我,啊,不是,你们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他!” 那人听她絮絮叨叨了半日,心中又是惊又是怕,怕的是瞿南乔手中那杆指在自己头上的枪,惊的却是这个沈云慢,年纪不话倒是冲得很,黄家娶她进门,那也是黄老爷设计过的,不料竟然叫她知道了真相。 只是吞吞吐吐道,“我,我,我只是个下人,多的,我真是不,不知道啊,沈小姐……” “黄老爷为什么觊觎沈家的方子,他也想酿酒?”瞿南乔道。 “黄老爷,有,有钱,什么都做,城南、城北,都有他开的酒坊,至于为什么想要沈家的方子,小的我,可是,真的,不知道啊……” 瞿南乔眼见此人在地上瑟瑟发抖,知道再问也是问不出什么来,收了抢,那人松了一口气,不料瞿南乔竟然照着他就是一枪,“砰”的一声,那人吓得捂着脑袋,“啊啊”怪叫了两声,边抖边乱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知道的我是都说了,都说了,啊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瞿南乔眼见夜色里有一滩湿漉漉从他身下流了出来,想必是吓得尿了裤子了,其实他的这一枪不过是吓吓他,打在他肩膀旁的地上。 这回想必是真问不出什么了,这才叫沈云慢松了手,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喝道,“滚吧!别再叫我见到你,下次要是再让我碰到你,我见你一次打一次!” “是,是,”那人连滚带爬,出了院门,一边回头作揖,“谢谢,谢谢先生饶命,不知,不知先生,怎,怎么称呼,我也好回去回了我的主人……”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竹帮瞿南乔的就是。” “啊……”那人就抖了一抖,结结巴巴道,“原,原来是,杀了李铁拐的南,南乔哥,小,小的,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还不滚!” “是,是,是……” 这人再不敢多做逗留,连滚带爬而去,也不知踩到了什么,竟然脚下一滑,滚倒在地,差点就滚到屋门前的水溏里去了,他哎哟一声,扯住了几戳野草,稳住了身形,长出一口气,回头见到沈云慢与瞿南乔还立在门口看着他呢,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爬了起来,一溜烟的朝大路上跑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智脱跟踪(一) 沈云慢对于那个黄老爷竟然派人来窥视自己一事,不可谓是不震惊的。她觉得屋外有人,其实只是出于小女儿对于初住这样乡野之地的恐惧心态,不料竟误打误撞,当真揪出一个人来。 此事过了几日她再回想,都觉得后怕不已,至此即便是白日里在家,也不敢再随意打开院门了。瞿南乔更是担心于她,日日都要来接她上下班,若是有帮里有事,也定会叫了生子来接送她。 她从第五天开始去药店买她奶奶临终前告诉她的八十一味药,先是去麻石街上的一间药铺,她倚着柜,还只报了五味药呢,一回头,便见药铺门外头,有一个脑袋猛的缩了回去,她心下不由得便是一紧,盯着那门口看了许久,直到药铺里的伙计说,“小姐,药好了。”这才回过头来。 她深吸一口气,接过了伙计递上来的那五味药,笑着道了谢,不动声色的出了药铺的门,左右一扫,却见有个人,戴了顶帽子,正背对着自己,也不知道是做着什么。她嘴角擎了一股笑意,从他身旁飘然过去了,待行到一条巷子口,一个闪身,闪进那条巷子,回过头来看,却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她站在巷子边上,也不走,果然片刻后,便见那人从药铺里走出来,左右看了一眼,戴上手中的帽子,急匆匆走了。她这才又回到药铺,问那伙计,“刚刚那个人买了什么药?” “哪个人?”伙计道。 “那个穿件土色长衫,戴黑帽子的。” “哟,”那伙计突然笑道,“他没买药。今天可是奇了,他跟我打听你买了什么药,你又和我打听他买了什么药……” “你告诉他啦?”沈云慢冷冷道。 “说啦。”伙计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你……”沈云慢眼睛一瞪,“他给了你多少钱?” “他给我钱做什么?”伙计又眼望上,“不就是一个方子么,我们这里什么方子开不出来。” “再给我抓几味药。”沈云慢道,“要金银花、唐枝、丹参、白术、三七、”她边说,眼睛边往外头瞟,眼见着大街上车水马龙,一边道,“何首乌、黑芝麻、陈皮、枸杞……再加蜈蚣、蝎子、蝉蛹,嗯,就这些。” “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药可不能乱吃。”那伙计不由得便急了。 “你只管抓,钱我照付给你。我又不是拿这药去害人,你怕什么。” 那伙计莫名奇妙瞪了他一眼,却是一动也不动,她就从包里掏出五十圆来,啪一声就拍在了柜台上,“要你抓你就抓。” 伙计这才不情愿的转身去抓药,边道,“要多少?” “各二两就够。” 等药抓齐了,用黄纸包着,要找她钱,她却招了招手,“不用找了,算是给你的赏钱。如果那人再回来问,你尽管将我今天在这抓的药,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他就是。但是有一点,千万不要同他说我知道了这件事,可以吗?” 伙计握着自己手中的那叠欲找给她的钱,眼看着她瞪着高根鞋而去,半晌才抓了抓脑袋,“今天怎么尽遇到些这样的怪人。” “那个人不是好人。”沈云慢又折了回来,“拜托你。千万不要同他讲我知道他向你问药方的事。” “那这有何难的。”伙计道,“他要是再来问,我不告诉他你抓了什么药就可以了。” “不。”她一脸的郑重,“一定要让他知道。” “啊?”伙计一脸狐疑,还是点了点头,“哦……” 沈云慢这才笑着朝他道了谢,出了药铺,刚下药铺屋檐下的台阶,竟然就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一抬头,赫然竟又是方才那个偷觑之人。那人也极是吃惊,显然未料到她会折转身,她却装作不识他的模样,“对不起,先生。”也不多看他一眼,抬手招了一两黄包车,招摇着去了。那个人看着她的背影,这才急急转回到药店,“你好,小二哥,方才那位小姐,在你们这里抓了什么药?” 伙计一脸的不耐,“怎么又是你。你这个人,怎的老是打听人家姑娘家抓了什么药。” “这。”那个人一脸的为难,“实不相瞒,这位小姐是我家老爷的一位姨太太,她有了身孕,我家老爷怕她不想要这个孩子,在外头乱吃药……” “哦,”伙计做一副了然的模样,“原来是这样。”当下便将沈云慢抓的药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了他,到底是绝口都没提沈云慢知道他在打听她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智脱跟踪(二) 沈云慢这一次去药店买药,其实统共在酒曲里能用得的上不过才十味药,她回家后便那将药先好好收了,在桌前呆坐了良久,看着窗外的太阳热辣辣照着,心中难免烦燥,心道,看来这还是有人不死心。 虽说是那一夜后经过瞿南乔的一番恐吓,又经这几天的观察,这祖屋外头倒是没有人了,因着此瞿南乔才敢放心大胆的让她们姐妹俩留在这里。 他南乔哥眼下虽是在银城有了一丝名声,但是他的这点名气,只怕那个家财万贯的黄老爷暂时且还不曾放在眼里。如今看来,他还是没有死心,虽说是屋外没有人了,但是她一出门,可难保不会有人盯着。 她皱着眉,撑着头,咬着嘴唇想了良久,总算是心中有了一丝计较,这才起身去张罗旁的事。 等到傍晚时分,起程去到九重天,因沈云汀年纪尚小,她不放心她一人在家,所以去九重天时总是带着,每每都是等散了场,她进化妆间来,见到她小小的一个人蜷缩在椅子里睡着了。 她只得换了衣服出来抱她,她便整个人都趴在她肩上,双手搂着她的勃子,往往这个时候,她心里就忍不住的一阵酸楚。 方才才见过九重天里那样的热闹,可是到了后头来,才觉这个热闹的世界里,便只剩她与她相依为命。 她把江妈接回来,其实是怀了一股侥幸,怕她不肯回来,因为毕竟是沈家败了,再回来做佣人,在这个桃花垅下头,不比当初在沈公馆那等优越的日子。 所以去的时候,不免心里就存一股忐忑,不曾想,到的时候,竟然见到让吃惊至极的一幕。 还离着江妈的家老远,便听到女人尖利的咒骂声,“要你煮饭你去淘米,要你烧火你就去劈柴,老不死的你怎么这样蠢……” 沈云慢当场就扑的笑了出来,边走边和沈云汀道,“这个人自己蠢得要死还好意思说旁人,不劈柴怎么烧火?不淘米怎么煮饭……” 说话间就已经行至了江妈门口,刚想开口喊呢,迎头就被泼了一盆水出来,尚好她反应够快,抓起沈云汀一个侧身,那水就将将挨着她的旗袍裙摆泼了过来,挨湿了一些,倒也无十分大碍,她没来得急说话,就听到院内的女人在大骂,“瞎了眼是怎么的?看到我在泼水,还往这冲……” 沈云慢一时气结,见她身后已经行出了江妈来,却也懒得理会她,将她一推,就跟江妈说明了来意,江妈想必也是在这家中不知受了何等的委屈,眼下听到她说要自己回去,自是愿意,当即就收拾了包袱,牵着两姐妹的手就离了这家。 沈云慢跟江妈谈的工钱是一个月二十大洋,旁的所有一应起居,包括吃穿用度,都由沈云慢来出。相比她的一千五百圆一月的薪水,这点钱确有些微不足道,但是对于江妈而言却是莫大的欢喜,时下的打蛮工的劳力,一个月可不一定能赚到这二十大洋呢。 她进到祖屋后先是抓着她的手抹了半天的泪,又搂着沈云汀迟迟都不肯松手。再后来,总算是平复了心序,转身就在祖屋内忙乎开了,洒扫庭除,缝补浆洗,将个沈家祖屋里里外外整理得是一尘不染,着实让沈云慢生出了几分安稳之感。 如此,将江妈接回来,从此夜间沈云汀有人相陪,不用再同她一道受往反于九重天和家里之间的奔波之苦,她便落了一份大心。江妈生性热情、又极是护犊,将沈家两姐妹当女儿一般看待,因而将沈云汀将给她看护,沈云慢心里是极放心的。 沈云汀这里有了着落,她便有心思腾出手来料理采办那八十一道中药的事,好在她父亲在世事时,时常会在沈公馆后院里晒药材,她那时候好奇,跟着父亲倒是学了不少,所以采买起来,却也多了几分得心应手。 她一方面要提防那个黄老爷,但是她在明,人在暗,她一个女儿家,要与他明刀明枪干一场,吃亏的那自然只能是她了。 于是便发动了十来个自认要好之人,一人给了十五味药名,请他们去采买,一则是叫那个黄老爷难以追察,即便他手下多,请了人去查,果真一一查到了这些人所买的药,但是这其中却有将近两百味药,里头也不泛大补的人参、灵芝之类,亦有眼镜蛇、蜈蚣等毒物,真要研究出她沈家的这八一道药方来,那是万万不能的了。 如此实则虚之,虚则之实之,等她这里将八一道药方集齐了,满怀了一腔热血,就要动手制曲了,这才想起她奶奶临终前可是连将制曲的法子都没有告诉她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竹林寻方(一) 可是她即便集齐了这八一道药,下一步该怎么走?这样多的药,推在房里都快要推成一座小山了,如何将这些药揉入一起?每道药的份量多少?是蒸是煮还是炸?这些她是都不知道的啊。 沈云慢想到这里,整个人都惊出一身冷汗,捂着头靠着墙蹲下来,心道难道这几天的功夫和心力都是白费了么?她那样迫切的想要酿出沈家的酒来,可是这还只是开个头呢,就已经将她为难住了,奶奶已然不在了,这制曲的方法,她该问去谁? 莫不是奶奶临终时糊涂了,只顾将药方告诉她,却忘了将作曲的方法告诉她? 她这样一想,心中大慌,急得眼框都酸了,心说难道当真从此沈家酒就要失传了么?她懊恼的在墙上捶了两捶,不免就在心里埋怨自己,若是父母在世时,她对家中事务上点心思,也不会走到如今这样的田地,沈家好好的一个家业,可不是已经败在她的手上了? 她彼时蹲在堂屋里,一抬头,看到墙上的先人们的照片,喃喃道,“爸爸妈妈,女儿不孝,眼看这酒,是做不出来了……” 屋外头传来“啾啾喳喳”的声音,却是江妈不知从哪里买回来十只是等长大了,可以下蛋,到时候有鸡蛋给两姐妹吃,不用出去买,等过年的时候,还能宰了吃鸡肉。 她听着这外头的“唧唧”声,还有江妈在院子里松土锄草的声音,长吸一口气,还是将那欲落未落的泪憋回了眼眶,抬手抚了抚眼角的湿意,站起了身,早就跟自己说过,自奶奶过世起,就不再轻易掉眼泪的。 凡事总有一线生机,她在心里想,哪怕是一丝希望呢,也不可轻易的放弃了。她就换了衣裳,将满头的乌黑卷发盘在了脑后,精心化了妆,拎了包,出了门去。江妈看到她要出去,不免就要问上一句,“你去哪里?” “去沈公馆。”沈云慢道,“我不会去太久,您在家看着云汀。” “沈公馆不是都已经姓余了?”江妈自言自语道,看着她的背影已经越过了池塘,也就不多说话,一门心思的锄着土。 沈云慢到余公馆的时候,阳光已经老高了,她拉了门铃,不一刻,便有女人踮着足出来开门,见了她,一脸的警惕,“你找谁?” “我找余先生。”沈云慢道,“你就说是沈云慢找他。” 她疑惑的点点头,转身去了。沈云慢看着她的背影急急穿过花木扶疏的庭院,进到屋内去了,想着自己自幼在此长大的宅子,如今回来,竟还要通报了才能进,心中便止不住的一阵绞痛。不由自主的就靠着铁栅栏叹一口气,听到有人在说,“好好的,叹什么气啊?” 她怔愣了一下,却是不知何时余苋已经从屋里出来了,见了她,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脸上现出一股喜色,“你怎么来了?太阳这样大,你怎么也不打把伞。” 见不说话,他便开了门,随着铁门“咯吱”打开,她行了进去,他这才见到她此番的不同,自顾道,“不过去广州几天,几天不见,你可是大变样了。” 她仍然不说话,打从他身边经过,径直穿过中央宅子旁的小径,往后院而去走了几步,才停下来,这已经不是沈公馆了,轮不到她这样乱闯。 “我想来找几本书。”她解释道,见他现了疑惑之色,又,“是我父亲生前的藏书,我之前都封好了箱,放在杂屋里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竹林寻方(二) 其实沈云慢原本过来是估计这余公馆内定是一片声色迷离。 据她对余苋其人的了解,这人游戏红尘,好大喜功,最是喜欢浮夸的生活。不料今天见了他,他却不同以往的,穿了一件长衫,头发没有打头油,干干净净的梳了一个小偏分,他其实身形极好,穿上这种传统的长衫,竟然有了一股风雅的味道。 笑着行在她身旁,听了她的话,只点点头,“嗯,好。你去找,要不要我陪你?” 她诧异的看着他,他见她偏头看了自己半晌,微张着嘴,不由自主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吞吞吐吐道,“怎么啦?我脸上有朵花不成?” “我以为你已经将这院子里的树都砍掉了。” “啊,你说这些树啊。”他道,“我原本是想砍了来着,你看,在这里,刚好下午的时候太阳照不到,把这些花花草啊,树啊全砍了,铺快草坪,放两把遮阳伞,下午可以叫些朋友,在这里开酒会,那多好,你说是吧。” 沈云慢眼中的光就凌厉起来,他往后一退,“呐呐,是你自己说起来,我才说的。我这不是还没砍嘛。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你这样盯着我,该不会是喜欢上了我,还是说,你看我今天这打扮,是不是格外的儒雅?格外的风流?” 他原想逗她一笑,但沈云慢心中有事,加上他的这句话着实也没什么可笑之处,她便只敷衍的提了提嘴角,转身就往后头的杂屋而去。 他嘿了一声,见她走得极快,心里竟然有了一股异样的情绪,抬手指拂指自己的鼻尖,忙跟上了她的步伐。 杂屋内几乎堆了半屋子的箱笼,箱笼内所置全是沈老爷生前的藏书,她看着这些箱笼,不禁便有些头疼,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便开始翻这些箱笼,余苋跟在她后头,见她将一只只箱笼打开,心下好奇,问道,“你找什么?” “找书?” “什么书?”他问。 “酒经。”她头也不抬,“麻烦你帮我抬一下,我搬不动。” 他眉头便皱了一皱,问道,“酒经?” “嗯。”她说,“我父亲生前看过的,我找来看一下。” “你找酒经干什么?” 她猛的抬起头来,见到他探究的目光,心里不由得就惊了一下,这才想起,余家在南洋可也是在酒行业里有产业的。 他的那种眼神却转瞬即逝,叫她心里不禁愰惚了一下,听他懒洋洋的道,“你也想酿酒啊?你行不行?酿不酿得出来啊?” “你管我呢。”她没好气道,“你到底帮不帮?” “帮。”他说,“不就是搬个书笼。你等着,叫个人来帮你抬。”他脸上带着一股笑意,朗声喊道,“何叔,过来帮个忙。” 不一刻,便从外头跑进来一个中年男人,朝他一哈腰,“少爷,您叫我什么事?” “帮沈小姐搬下箱笼。”他道。 沈云慢这才想起这位少爷哪里是能做重活的,当下便朝那叫做何叔的道了谢,搬了几个码得较高的箱笼下来,花了近半小时的时间,总算是找到了那个装酒经的箱笼。她长出一口气,忍不住就笑起来,“总算找到了。” 他立在门边上,见她热得满头大汗,天蓝的旗袍粘了尘,有一瞬的愰惚,说道,“你如今可不一样了。” 她一怔,抬眼看他,复又低下头,整理那箱里的书,“有什么不一样的。” “穿的比以前好看了。” 她没好气的笑了一笑,“生活所迫,没办法。” “只是似乎没以前讲究了,可不像沈家的二小姐了,我记得我初来这里时,这样的粗活,你哪里肯干。” “一样的。”她道,“生活所迫。” 他倚在门上的身子就僵了一僵,站直了,朝她望过来,“你,要不……” “怎么啦?” “要不要我借点钱给你?你现在有没有钱用?” 沈云慢诧异的抬起头,见他眼里似有真诚,不像是开玩笑的,忍不住就笑起来,“你能借我多少?” “你,”他道,“要多少?” “我……”她复又低下头,将检查过的书一本本放好,边道,“我暂时还不缺钱,我在九重天的一个月的薪水有一千多,一个月一千块多可差不多是穷苦人家一年的花费了。我已经很知足了。” “九重天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还引以为傲。”他不屑道。 她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屑一顾,腾的站起来,“我以为你是当真想帮我,原来是想羞我来着。” 她反应这样大,其实是含了股虚张声势的味道在里头,自己心里也觉得九重天这样的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因而才这样在意别人的评价。他却两手一摊,耸耸肩,“我没这个意思啊。” 她俯身想要去搬那箱书,力气又小,根本搬不起来,“何叔。你帮她搬一下。”他笑道。 “哎。”何叔轻而易举的就搬起了这一小箱的书,往外头行去,边问,“搬到哪里去?” “搬到车上吧,你给他送过去。”余苋道。 “不用了。”沈云慢嘴硬,“我自己叫黄包车。” “叫黄包车多麻烦。”他道,“一箱书,再加上个你,黄包车夫跑得动吗?” “这会子心地善良起来了。”沈云慢嘀咕道,其实是不想承他的情,在她的心里,她总是固执的认为她奶奶的死,大半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余苋而起,若非是人在屋檐下,她也不愿意这样贸然的低声下气跑到他跟前来。 “我向来都心地善良。”他道,“行了,你就别逞强了。叫何叔送你过去,你也省了麻烦。” 他边说边已经抓上了她的手,她不料他力气竟然这样大,挣了两下,居然挣脱不得,又觉得自己其实是没有什么必要程一时之强,便乖乖的上了车,由那个叫何叔的送她回去。 车子行出去老远,她仍在后镜里看到穿了一身长衫的余苋立在余公馆的门口,一动也不动,也不知道在看着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竹林寻方(三) 父亲生前留下的几本酒经晦涩难懂,她耐着性子读了好几日,方只读了个大概。酒经中倒是介绍了许多种制曲之法,然书上所记都太过简略,对于他沈家的这八十一道药方的揉合之法,根本毫无益处,待将这些酒经啃完,她一时便又陷入低迷之中,郁郁不得法。 早已入了秋,虽是白日里炎热,晚上却是凉爽的很,眼下学校也都开了学,因已将江妈接了回来,她得一空下来,便送了沈云汀去了挪威人开的幼稚园上学。 这一日将沈云汀送去学校,彼时太阳升高,她与江妈一同走在高大的梧桐树底,抬头见到从树叶里漏下的光,心中不禁索然,看着那光影道,“江妈,难道沈家真的起不来了。” “小姐。”江妈似乎早想与她长谈,当即劝她道,“我觉得你就是想得太多的,我们现在这样子,不是很好么?” “江妈。”沈云慢道,“话不能这样说,眼下这样的日子也是不长久的。” “要那样长久做什么?”江妈挽着她的手,边走边道,“我只是个下人,旁的我不懂。只知道你现在这样辛苦,要是老爷太太泉下有知,他们也要难受。其实你也只是个女人呐,东西没有了就没有了吧,将来嫁了人……” “江妈你说到哪里去了。” “我看南乔和余先生,都挺不错的。” “江妈。”沈云慢无奈道,“我是要你帮我想法子,可不是问你我要嫁给谁的。” “我哪有什么法子可想。”江妈道,“你要一定想酿酒,倒是可以去问问谭师傅,他从老太爷跟到老爷,指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果然是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沈云慢心道,怎么将谭师傅忘记了。当下便转了身,要去寻谭师傅去,被江妈一把拖住了,“你去哪里?” “我去找谭师傅啊。” “哦。”江妈道,“那你顺便叫他来一趟,我看屋子后面的那间屋长了竹子,叫他来帮忙把那竹子砍了,把漏了的瓦补好,将来你放酒曲啊、酒坛子什么的我看倒是可以。” 沈云慢边走边点头,“行,顺便叫他来砍竹子。” 竹子? 她身形就是一顿,猛然间想起她奶奶临终前的话,“祖宅的后头,竹林里,有一颗酸枣树,树下有个神翕,翕下埋了,东西……” 她脑中嗡的一声,强忍了喜悦之情,一边在心里跟自己说,不了才知道,看了就知道有没有,一边不动声色,又转了身,追上了江妈。 到了家,她先灌了一大杯水下肚,江妈已经一个转身就端了饭粒去喂她在院中养的小鸡,她便趁她不意,拿了一把小锄刀,往后山而去。 竹林极大,上竹林的路窄而陡,她费了九牛之气,也顾不得身上的衣赏了,抓着旁边几根长得细小些的竹杆爬了上去。 一进到竹林,先举目眺望一遍,只见密林深处,可见漆压压一片,想来便是她奶奶说的那颗酸枣树了,她行过去,边走边在四周张望。 她人在外头尚且不觉,然则进到这林里,方觉这林中竟是格外的寂静,竟然生出了一股杳无人烟之感。 地上的落叶厚而密,脚踩上去,沙沙作响,江妈在院里逗鸡的声音越来越遥远,已经听不见了,她不禁就皱了一皱眉头,觉得这林里可着实是太安静了,安静得她都生出一丝恐惧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竹林寻方(四) 到底还是强打了心念,“没有什么的。竹林向来高雅,有什么可怕的。” 边想边就将手中的小锄刀紧了一紧,缓步朝那棵酸枣树而去,虽已是入了秋,却见这酸枣树依旧绿荫葱葱,远远可见遮天蔽日,奇的是,它的枝叶所触处,竹子们竟是望而却步一般,隔着老远便不再生长,而这些长成的竹子竟然绕了一圈,却是将这棵若大的酸枣树给包围了起来。 她行至树荫底下,整个人周身便觉一凉,一抬头,只见这树枝干遒劲,树叶密密麻麻,树下阴暗潮湿,几乎无甚杂草,落了遍地的酸枣,有许多已然腐烂,露出酸枣核。她用目光量了一量,这颗树之大,只怕再多两个她,都无法将其合抱住。 她围着这树转了一圈,转到背面时,便见靠着树根处,砌了一间小小的土地屋,也不知是什么年头所建,隐约可见的“沈家土地”几个字都有些脱了色,虽是如此,却依然精巧,稳坐屋中的土地爷可见脸上笑意盎然,满目慈详。 她自幼读的是新式学堂,对于鬼神一类,向来都是不屑一顾的,然则此时见了这土地,也不知为何,竟是不由自主的就跪了下来,朝着这土地拜了三拜,口中竟还念念有词,“信女是沈家二十三代孙女云慢,今番此来,是为找我沈家先祖寄于此的一物,多有打扰,请土地爷爷见谅。” 话毕,这才将这土地屋打量了一圈,果见到土地爷的脚旁有一个瓷制的佛翕,里面有半翕的香灰,她深吸一口气,便伸手去搬那翕,竟然拿不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是搬不动这翕。 她长吸一口气,见搬不动,便扶着这翕往旁边一移,没想佛翕竟是动了,再一用力,这翕便缓缓被移到了一旁。 原本被佛翕盖住的地方,漏出下头一个黑洞洞的小方洞来,她吓了一跳,半晌方定了心神,伸手在那洞里头一摸,只觉触手冰凉,再一摸,才知竟是一只坛子,大喜,心道,“奶奶果然藏了东西在这里。” 整个人便跪了下来,俯身将那小坛子搬了出来。 却是一只青花坛,许是为了珍藏里头的东西,坛口被封了泥,她深吸一口气,将坛口的泥拍掉,又揭了泥下的几层布,将布置于一旁,搬着坛子轻轻一摇,听到里头的响动,一倒,便倒出一卷皮纸来。 她心中一喜,擅抖着手将这皮纸打开,只见上头用小楷细细写着: 酒味甘辛,大热,有毒。虽可忘忧,亦能作疾,所谓腐肠烂胃溃髓蒸筋,后世子孙需谨记,酒酿得成,万不可贪…… 想必是沈家祖先的遗言之类,她此时看来,竟是如雷贯顶,生了一种苍茫之感。 待将整张皮纸看完了,却见上头之字未提制曲之法,心中不免一阵失落。一屁股坐了下来,将这皮张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只得又将那皮纸折了,放进那个小小青花坛子里头去,封泥已经没有了,只将那原本封着坛的几块布捡来盖住坛口,盖了一张布。 再去拿第二张时,这才发现这布上竟然也写了字,一看之下,心中便止不住的一阵狂喜,心道祖先们果然是有心思,竟是制曲之方写在这封坛的布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晚秋青蛇(一) 大喜之下,将那上头的方法细细记了,看了三遍,背了三遍,之后才又依旧将这些布盖着坛口,又想着没有了封坛的泥,也不知这皮纸东西能不能保存下去。 可若是将这坛子拿下去封好再上来,只怕江妈要问,不得已,只好还是先将坛子放回洞里,心道等我向谭师傅学了封坛之法再回来将这坛子封了罢。边想边将土地爷脚下的佛翕又移了回去,将那个小洞稳稳盖住了。 她这才长出一口气,又朝土地爷拜了三拜,刚想起身,便听到身后一阵悉索之声,没来由的,只觉浑身便是一凉。 猛的一回头,竟见约离自己三尺之处,停了一条蛇,这蛇通体青绿,两侧各有一条白纹,烙铁一样的头此时正昂了起来,两颗通红的眼珠子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她“啊”的一声就跌坐在了地上,只觉自己有如沉入冷水潭里,脊背冰凉,想要大叫,却又开不了口。 在这阴凉的树底下,头皮更是一阵阵的发麻,惊出一声冷汗,吞吞吐吐地喊,“你,你,你想干什么?我,我是沈,沈家的,我我,我叫沈,沈,云慢,走,走开……” 那蛇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了许久,她早已是吓得命都要没了,双手乱摸,摸到一片石头,就想朝它砸过去,它竟然就在这瞬偏过头去,缓缓游走了。 她魂飞魄散,直到那蛇不见了踪影,这才爬起来,慌不择路的往竹林跑去,跑到下坡时,脚下一个不稳,竟然就那么从竹林里滚下去,滚落到后山山脚下了。 她弄得一身脏兮兮回到家,也不敢同江妈说,独自一人偷偷换了衣服,又躲在后头洗干净了,这才回到前院来,强压了惊吓与喜悦,开始在心内盘算制曲之事。 那红布上头所书,其实并未将详细的药方写在上头,只是将这八十一味药分了叶、根、花、皮、果几个大类,分门别类的注明了每类的用量,先放何类,后放何类,再配以适量的糯米粉,药面相拌时,需干湿得所,不可贪水,口诀便是:握时易聚,扑时易散。 她有了计较,想着眼下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便拿了纸和笔,记下了一、二、三等诸事项,这头一件,便是同江妈一道出门去买了所需的糯米粉。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叫了一辆脚踏的黄包车,将那米粉买回来时,已是下午四点,将将歇了一口气,她又得起身去往幼稚园接沈云汀放学。 近几日瞿南乔因要押送两艘船的物资下洞庭湖,已有好几日都不曾来。她接了沈云汀回来的路上,不免就想起他,才几日不见而已,已然是生出了如隔三秋之感,听说他明天才回来,也不知这一路之上顺不顺利,等他回来,她定要将她寻得了制曲之法告诉于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晚秋青蛇(二) 她这样一想,脸上就带了一股笑意,沈云汀因是新上的学堂,日日有许多新些的事物要告诉她听,她说了半日,却见姐姐只自顾笑着,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她的,不禁便厥起了嘴说,“姐姐你根本没有听我说话!” 沈云慢这才惊觉过来,自失的笑一笑,“我哪里没有听你的话?你方才说,你的同桌总是喜欢捏你的脸是不是?他捏你的脸,你捏回去就是了,这样的。” 沈云汀疑惑的看她一眼,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当下便点了点头,“好,他要是再欺负我,我就打他。” 沈云慢扑的便笑了,一把将她抱起来,“对呀,这才是沈家的女儿啊,可不能白白受人欺负了不是。” 待到了家,时近五点,江妈便已经张罗好了晚饭,她因赶着要去九重天,所以江妈的饭早早便熟了。 她现在通常都是五点的时候吃一餐,六点钟出门,六点四十五时能到九重天,休息一会,化好妆,换好工作服,开始一个晚上的工作,到了半夜十一点散场,由瞿南乔交待的生子来接她回去。再在家里稍稍吃点江妈给她热在煤炉上的饭,洗漱毕了,看几页他父亲的日记,到十二点半左右,便可上床睡觉。 眼下已是入了秋,天黑得早,等五点时吃完饭,帮着收拾了晚筷,太阳便已经落到了山的那一边去了,只余下被烧得通红的半边天的云,将大地撒下一场光辉。 因还早,她便就借着这点天光,在院内将晒干了的药捣成粉沫。沈云汀便同她一道,蹲在旁边玩江妈买回来的小鸡仔。 她因在心里存了希望,加上又已将要做的事情都规划好了,心中便安稳,忍不住就哼起曲来,一曲未完,便听得一旁的沈云汀猛的尖叫一声,下一刻,便已经哭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的药,转身去看沈云汀,却见她正抖着手,指着前方哭喊,“姐姐你看,那是不是一条蛇啊?” 蛇? 她周身猛的一麻,直从后脑勺凉到了脚根,上午在后山的竹林里遇到那条蛇的情景便浮上了心头。 顺着沈云汀手指的方向,果然便见远处院角的几丛燕尾竹旁,有一条青背蛇正匍匐在地,半昂着头盯着她两姐妹看,一双通红的眼珠子在这火烧云之下似乎是被充了血,发出鬼魅一样的光茫。 她猛的站了起来,抓起沈云汀,将她一提,护在了自己身后,那蛇也不知是何时进到这院中来的,她捣药捣得入神,竟然完全没有听到响动。 她惊得一身冷汗都出来了,江妈许是在屋里也听了沈云汀的叫声,跑了出来,一见到那蛇,吓得整个人都跳起来,扶着门框“啊”的尖叫一声,失声喊道,“这,这,这是‘青毒钩’啊……” 沈云慢一脸恐惧的回过头看她,亦见她满脸都是恐慌,颤抖着声音道,“青毒钩?” “是,是啊。”江妈道,“这,这蛇,可,可毒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晚秋青蛇(三) 她退后一步,从墙角摸出一把锄头来,握在手里,强压着心内的颤抖,缓步行上来,沈云慢的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口了。 不过片刻功夫,她蛇便已经游了过来,离她们三人已仅有丈来远,它许是觉查到了江妈握着锄头的意途,那烙铁一样的头已然昂得越发高了,那双眼珠子愈发通红,隐约可觉从眼里射出邪恶的光,就要喷出血来一般。 沈云慢慌忙双手一张,将江妈与沈云汀都拦在了身后,急急道,“别动,不要动!” 江妈脚下一顿,便忙听着她的话,一动也不敢多动了,那蛇也是奇了,见她们三人不动了,竟然它也不动了,就那样昂着头,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她们三人看着。 沈云慢已是浑身冷汗淋漓,只见这蛇并不十分巨大,浑身青绿色,两侧各有一条白线,三角形的脑袋,光是看这外形,已是知道这条蛇必含巨毒。 天色渐渐暗了,它那双眼睛却越发的通红,在暗色里反着光,沈云慢已经护着江妈与沈云汀退了两步,不过将将两步而已,这蛇竟也查觉到了,竟然也随着她们的后退,前进了约两步来远。 沈云慢在这僵持之中,竟然渐渐冷静了几分,回想到今日白间在后山遇到的那条蛇,与这条也不知是不是同一条,看这蛇的姿式,知道这蛇眼下是随时都可能攻击她们,更是不可轻举妄动。 左右为难之迹,猛听得屋外头有汽笛声传来,她心下一动,移了移眼珠,那蛇竟然也感觉到了一般,那双通红的眼珠竟然也随着动了一动。不一刻,便闻得院外有有脚步声传来,远远地,还可听到有人在喊,“云慢,沈云慢。在不在?吃好饭没有?我来接你去九重天呀。” 是余苋。 沈云慢的心里便松了一口气,心道有个男人在,想是不会怕这蛇的,余苋这个大男人,应该不会怕这条青蛇吧? 院门猛的开了,竟是被余苋一脚便踹了开来,门一开,他就见到院中屋檐下站立着的三个人,只见沈云慢站在最先头,正朝后伸张着手臂,将身后的一老一小护着,便愣了一愣,皱眉惊道,“你们这是怎么啦?” “余先生……”江妈脱口喊道,“小心蛇啊。” 那蛇听到响动,猛的一侧头,朝余苋“咝”的一声,余苋徇声而望,这才见到院中的这一条蛇,那一双通红的眼睛在仅剩的一点天光里闪着光。 他吓得“哇”的一声叫起来,整个人朝后一蹦,因为蹦得太急,撞到了院门上的檐瓦上,竟还将两片摇摇欲附的青瓦给撞了下来,扑得掉在地上,振得那蛇都抖了一抖,他也顾不得痛,又怪叫了一声,失声喊道,“我的妈呀!一条蛇啊!” 他吓得浑身发毛,头皮都要炸了,下一刻,他已经转了身,慌不择路的夺门而出,一瞬间就不见了踪迹。 沈云慢都要绝望了,双眼闭了又睁开。他跑了,他居然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晚秋青蛇(四) 欲哭无泪之迹,只觉自己一双腿站得都有些麻了,抬脚想要动一动,将将抬起来,那蛇竟又侧过头来,盯着她三人,她一怔,只得又将虚虚抬起的脚给放了下来。 眼见天色越来越黑,三个女人却还与这蛇僵持着,沈云慢心道如此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当下心中一横,朝江妈伸手道,“江妈,把你手里的锄头给我。” “啊,小姐。你,你想干什么?”江妈道。 “我,我打死它!” “你,你行不行啊?还是我,我来吧……” 说着她就已经行到了沈云慢前头来,一锄头还没下去呢,猛又听得外头一声长啸。却是将将逃跑的余苋又折了回来,举着一条大拇指粗的木棍“啊啊”叫着冲了进来,也不多话,只朝那蛇冲过去,一棍就往那它身上砸过去。 耐何这少爷根本没有多少生活经验,一棍子打下去,竟是没有打中,他不由就怔了一怔,刚想举棍再打,那蛇哪里给他机会来?竟然反身便是一卷,随着他手中的棍子就游了上来。 他吓了一跳,心中一慌,顺手就将棍子一甩,那棍子子应声被他甩到了院墙一角,发出啪的一声响,方方才转了个心念,便觉手上一阵刺痛,那蛇竟是不知何时已经欺了上来,张着獠牙照着他的手臂便是一口。 他“哎哟”惊呼一声,手臂急甩,连连后退数步,想要甩掉这蛇,这蛇一朝得势,便果断收了口,猛的跃了起来,一下便跃上了一旁的一棵矮树枝上。 这边的三个女人见他是被蛇咬了,都吓了一跳,可是那蛇还虎视眈眈的瞪着一双红眼珠子缠在树枝上,又不敢轻易上来看他。 那边的沈云汀也是人小胆大,竟然俯身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就朝那树上的蛇砸了过去,石子尚未挨着它,它已经跃了起来,大张着两对獠牙朝沈云汀的面上扑了过来。 “云汀!” 沈云慢一声尖叫,扑上去想要护住她,尚未靠近,猛听得“砰”的一声,一颗子弹顺着她的后背就擦了过去。她啊的一声尖叫起来,那跃在空中的蛇许是也吓了一跳,跌落在地上。 沈云慢一回头,竟然是瞿南乔,他二话不打,皱着眉,双唇紧抿,照着地上的蛇又是一枪打了过去,只听得“叮”的一声,子弹在青石板上擦起火花,竟然没有打中,待再要开枪时,却见那蛇在这一瞬间已经不见了踪影。 沈云慢已经一把抱住沈云汀,将她上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急急道,“没事吧?云汀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姐姐。” 瞿南乔亦是已经一把将沈云慢提起来,一把搂住他,“没事吧,云慢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没事。”沈云慢伏在她怀里,“多亏了你,南乔,还好你来得及时……” “怎么会有蛇?”瞿南乔道,“天气都凉了,怎么还有蛇。” “我也不知道啊。”沈云慢惊魂未定道。 “走走,快进屋。”瞿南乔道,便将她三人往屋内赶,还没走几步,猛听得身后一声喊,“少爷,少爷,你怎么啦?” 几个人吓了一跳,忙回过头来,这才想起还有个余苋呢。 彼时天色已经大黑了,夜色里,隐约可见余苋整个人已经躺倒在地上,他的管家何叔不知何时也跑了进来,正推着他喊。 江妈已经从屋里取了煤油灯过来,一照,只见余苋的脸色已然苍白,嘴唇上血色全无,再看那只被蛇咬了的手臂,已然是一片青黑,肿得不成样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晚秋青蛇(五) 沈云慢“哎呀”的尖叫了一声,急喊道,“快送他去医院。” 说话间便要俯身去抬余苋的肩,余苋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只闷闷喊,“疼,疼啊。” 到底是瞿南乔冷静些,止住了沈云慢的动作,“别动,先不要动他。”又吩咐道,“江妈,再去拿几根蜡烛来点上,顺便带上盒火柴来。云慢你去打盆干净的水,云汀去找条绳子来,快!” 老少三个女人,一得令,也顾不得其他了,拨腿便进了屋,各自拿了东西来,江妈抖着手点亮了四根蜡烛,一时明亮起来,烛光下,只见余苋已是陷入了昏迷状态,只隐约可闻喃喃自语,“疼,疼,想吐,恶心,好恶心……” 瞿南乔皱着眉,拿过沈云汀寻来的麻绳,将余苋的手臂先用力扎了起来,边吩咐搂着余苋几乎要哭出来的何叔道,“你拿一根蜡烛四处照照,小心看还有没有蛇在。” 一边已经麻利的拿起江妈放在一旁的火柴,“哧”的点亮了一根,在余苋手腕上被蛇咬过的伤口处烧了两烧,连烧了三根火柴后,这才拿过沈云慢手中的刀。 又在蜡烛上烧得红了,去割那伤口,伤口并不十分大,有两个牙洞,可见上面还有乌血缓缓往外头冒着。 他紧绷着双唇,细心的将那两个伤口做十字状划开,一挤,那乌红的血便如同蛇一样游了出来,他边挤边用清水往那伤口冲,直待到那伤口挤出红色的血来。 这才长出一口气,丢下手中的东西,吩咐还在检查附近有没有蛇的何叔道,“好了,应该已经跑了,别找了,你帮我抬他上车,快去医院。” 照瞿南乔的意思,原是要她们几人在家里,他与何叔送余苋去医院便罢,然则沈云慢执意要去,江妈与沈云汀两个许是怕被那蛇吓得怕了,亦是硬要跟着去。 不得已,只好将余苋抬去了何叔开的车上,由沈云慢照看,又塞给她一只怀表,一再吩咐,“隔十分钟要给他手臂上的绳子松上一松。” 他自己则带了江妈与沈云汀,两辆车火急火燎的,直奔医院而去,到了挪威人开的医院里,一切交由医生,所幸将好有解“青毒钩”蛇毒的血清,待医生处理完,不禁也要赞叹一句,“你们当中有人是学医的?” “怎么了医生?”沈云慢不禁纳闷。 “你们处理蛇毒的方法很正确,也来得及时,不然的话,只怕这位先生可要麻烦了。” “哦。”沈云慢道,不禁调头便看了一眼瞿南乔,又指着尚还躺在床上的陷入半昏迷状态的余苋,“那为何,他还没醒过来?” “没有这么快。自然会醒来的,等他醒来后也还要观察一下,最好是再住几天医院,等他醒来,再做做检查……” 因出了这样大的事,九重天今天是去不成了,挂了电话去,几人便就在病房外头坐着,等余苋苏醒,沈云慢看着瞿南乔,不免就问道,“你什么时候连被蛇咬了都知道怎么处理了?” “哦,”瞿南乔道,“是含烟告诉我的。” “含烟?”沈云慢眉头轻皱,疑惑着笑道,“你什么时候还和含烟有联络呀?” “哦。”瞿南乔点点头,“前段时间不是有事去了趟长沙,刚好在岳蔍山脚下碰到蒋巧不巧,也是有个人被蛇咬了,她去解毒,我一见是她,就同她聊了聊天,顺便请她喝了杯咖啡……” “你碰到含烟,怎么都没有和我说过……” 他眼见着沈云慢的嘴巴已经翘了起来,不由得轻声笑道,“干嘛?吃醋啊?” “我才不吃醋。”她在他肩上就捶了一下,“我吃什么醋,只是觉得奇怪而已。含烟因为上次为你动手术的事,怕你怕得要死……” 他挨了一捶,“咝”的哼了一声,笑了一笑,她吓了一跳,“怎么啦?”就要扳开他的衬衣来看,“是不是这次出去受了伤啊?” “没事,”他道,握住了她的手,“遇到几个找事的,小伤而已,那几个人都被我们收拾了。” 她惊诧的抬头,见他满脸疲态,心中不免愈发急了,硬是解开她的衬衣来看,却见绑着纱布的肩头早已被血染红了,当下急得差点眼泪就下来了,又是气又是伤心,“你是不是又杀了人?青竹帮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做了?” “云慢。”他急急制止她,瞟了一眼坐在对面眼神飘乎的沈云汀与江妈,低声道,“你小点声,别吓到了云汀。” “你总是这个样子。”沈云慢气急,又出去叫了医生来,为他止了血,上了药。 她看着他胡子拉茬的脸,想到临走前他原是说要明天才能回来,不料竟是今天便到了。他这个模样,风尘仆仆,想来该是连家都没有回,就来找她了。 今天要不是他,只怕沈云汀也要遭殃,心中不免又浮起一层愧意,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责怪他。 这才坐在他旁边替他扣衬衣上的扣子,边扣边道轻声道,“你受伤的事,你娘知不知道?” “不知道。”他低着头,她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不能让她知道。” 她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扣好了扣子,便坐到一旁,沉默下来,他亦陷入沉思,良久,方缓缓道,“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会有蛇,一早一晚可是都冷了。” “我也不知道。”沈云慢摇摇头,脑中又浮起了白天在林间遇的那条青背蛇,似乎要比今晚见的那条蛇大一点,想来应该不是同一条,一边道,“那蛇也真是狠,咬完了余苋居然还想要咬云汀。” “不是。”瞿南乔道,“咬余苋的那条咬完就跑了,想要咬云汀的是另一条。” “什么?”沈云慢吓了一跳,“你是说今天我们院子里有两条蛇?” 矍南乔点点头,“我刚到门口,就看到咬余先生的那条蛇被他咬甩树杆上,从树下溜走了,飞起来咬云汀的那条是盘在树枝上的……” 沈云慢长出一口气,拍了拍胸脯道,“没想到居然有两条蛇。” “我明天叫人去找些石灰,撒在你家周围,应该没有大碍的。” 沈云慢点点头,这才想起他今天是一个人来的,问道,“今天怎么你一个人来?平时不是都有生子跟着的?” “生子受了伤,子弹打在心脏上,还好不是太深,差点连命都没了。” 沈云慢又是一声惊呼,心中的恐慌更甚,想着往后的日子还那样长,他若是日日过这种在刀口舐血的生活,叫她怎么放得下心。不由便又想开口劝他,他却已经伸出了双臂,朝坐在江妈怀里发着愣的沈云汀道,“云汀?怎么了?是不是吓得傻了?来,到南乔哥哥这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一、身入偏门 沈云汀便张着双臂扑进他怀里,被他一把搂到了膝上,她也不多话,竟是靠着他的手臂缓缓睡过去了。 到后来,余苋仍迟迟不见醒来,沈云慢忧心他的安危,索性去找了这挪威人所开医院的院长,便是此前在九重天有过一面之缘的约翰先生来看过了。只道是应无大碍的,这才放了几分心。 一直到半夜十二点了,余苋才悠悠醒转过来,他睁开眼,满眼迷茫,见了围在床前的几个人,手一动,哎呀一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被蛇咬了。” “哦。”他道,这才反映过来,挣扎着坐起来,恨恨道,“那条臭蛇,不要让我第二次碰到它!” 沈云慢刚想开口,冷不盯只听得身后的瞿南乔道,“即然余先生已经醒了,那就好好休息吧,云慢,走,我送你们回去。” 沈云慢调转头看他一眼,点点头,“等一等。” 又转头来看着余苋,“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去给你买。” 沈云慢对于此翻余苋的受伤,是心怀愧疚的,毕竟人也是因为救她们三人而被蛇咬伤。余苋便抿着嘴笑了一笑,思量了片刻,方说,“麻石街尾的臭豆腐,这会倒是有点想吃。” “这么晚了,哪里还有臭豆腐,你忍一忍,明天再说吧。”瞿南乔抱着熟睡了的沈云汀,皱眉道。 瞿南乔对余苋的仇视,由来已久,说话难听些,那自是难免,何况今天可是他救的他。他能抛开过往的过节救他,那是何等高风亮节。 余苋见他冷着一张脸,切了一声,“我又没有叫你去买。更何况,”他身上的蛇毒还有些残留,不免觉得有些心慌气短,气喘吁吁道,“我可是为了救,她们,才被,蛇咬伤……” “是你自己笨。”瞿南乔道,“没有听过‘打蛇随棍上’这句话啊?敢拿棍子打蛇,又是根那么小的棍子,一折就断了,还打蛇呢……” “你……”余苋脸色一沉,哼了一声,“我……我从小在南洋长大的,没听到过也,也不奇怪……” “还想吃臭豆腐,被蛇咬了还想吃辛辣的东西?小心整只手臂都要烂掉……” “你……”余苋一时气恼,哼了一声,白他一眼,偏过头去,“关你屁事,我就想吃。” “好了好了。”沈云慢见他两人你来我往,余苋处处占了下风,一时心中又有些过意不去,又见他的手臂尤自肿大,怕他若是留下什么后遗证,那责任可是自己的,当即说道,“臭豆腐还是别吃了,喝点粥吧,我去给你买一碗来。” 她也不待瞿南乔多言,拖起他的手臂便走,瞿南乔愤愤的看一眼余苋,见他正朝自己做了个鬼脸,切了一声,将沈云汀放在一旁的病床上,请江妈照看着,这才跟上了沈云慢的步伐。 待两个人提着粥往回走,迎面有风扑过来,沈云慢没忍住便打了一个冷颤,瞿南乔将她搂着怀里,用身上的外衣将她裹着,她一手提粥,一手环着他的腰,叹道,“今天还好有你。” 瞿南乔将她搂着,下巴上的青色胡茬在她的额上轻轻摩挲,“这两条蛇来得可真怪。” “什么?”她抬起头来看他。 “现在天气这么凉,怎么还会有蛇。” “有的吧。”沈云慢,“我今天白天都遇到一条,在我们屋子后的竹林里。” 瞿南乔怔了一怔,搂着她的手便紧了一紧,“你怎么跑到竹林里去了,竹林里的蛇是最多了……” 沈云慢点点头,眼神闪了两闪,“我就是上去看一下。”又问道,“生子怎么受的伤,那他现在没事了吧?” “医生说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我们这次是头一次接这么大的买卖,两大条船的物资送到汉口,还没到汉口,就碰到他们开枪,生子替我挡了一枪,不然……” “啊?”她低声惊呼,将头从他肩头移开了,定定看着他,“那这么说,是生子救了你。” “嗯。”他道,“我从小和生子一起长大,他受了伤,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他娘说。”他的眼底里便含了一股戾气,“要是让我查出来,这次的事是谁干的,我一定饶不了他!” 他一低头,眼见着她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快,他复叹一口气,将她搂进自己怀里,“你看,不和你说,你就问,和你说了,你又担心。” 她长出一口气,靠在他的肩头,“你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我真是不敢想……” “你放心。”他道,“没事的。我向来命大,你也知道,富贵险中求,想想,总有苦尽甘来的一天。” “南乔。”她轻声道,“不要说‘苦尽甘来’这样的话,什么苦尽甘来,不过是受苦之人的自我安慰罢了。以几十年所受的苦,换取老来人生短暂的欢乐。那相比起来,我宁愿不要这短暂的欢乐,我只要头先的那几十年哪怕平平淡淡,也不要苦。” 他长叹一声,停了下来,在路灯上定定看着她,伸出双手捧上了她的脸,郑重而郑重的道,“云慢。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苦的,你相信我。” “我知道。”她道,感受着他掌心的温暖,双手捧上了他的双手,“你能不能退出青竹帮?你知道吗,每次只要你一出去,有好几天不来找我,我就要担心、受怕,怕你受了伤,怕你出事。还有你娘,我每次去,她也都担心你……” “好了。”他松开了双手,转过身,语气里含了一股无庸置疑,“你要酿酒,要重振家门,我也都支持你。你现在不也是在受苦?将来也总有苦尽甘来的一日……” “我现在不苦。”沈云慢。 “我也不觉得我现在的日子有多苦,我只是不想我娘,还有你受苦!”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一时让她进退两难,立在那里,良久方缓缓说,“我只是不想过这样担惊的日子。你做旁的行不行?和我一同酿酒好不好?你知道吗?”她笑了起来,“我现在找到了制沈家酒曲的法子了……” “云慢。”他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我支持你,你也支持我,好不好?更何况……”他顿了一顿,声音里满是疲惫,“我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今生已经注定只能走偏门,不走这条路的话,光是我身上背袱的几条人命罪,也叫我无处立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二、青蛇入梦 沈云慢的脑中便“嗡”的一声响,几乎站立不稳,他眼中的痛楚一闪而过,伸出双臂将她环住,轻声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为了你,为了我娘,我都会珍重自己的。你放心,好不好?” 她眼里便浮上了一层泪意,良久,吸了一口气,方喃喃道,“我知道了。我陪着你……” 待余苋“嗤拉”着将一碗粥喝完了,砸着嘴,笑着道,“吃完了,真好喝。” 沈云慢便抿着嘴笑了一笑,轻声道,“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言罢,便转了身,江妈已经抱起了熟睡了的沈云汀,将将只走到门口,只听得余苋在后头无力道,“等一等,等一等……” “怎么啦?”沈云慢回过头,讶道。 “我这可是为了救你们才受的伤,你就这样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啦?” “那你想怎么样啊?”瞿南乔不耐道。 “那,怎么的……”余苋偏偏头,“也要留个人来陪我说话。” 沈云慢见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一丝血色也无,知道这人此时正强撑着在和众人说话,心中一丝愧疚一闪而过,皱了皱眉道,“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余苋失望的眼神一闪而过,整个人滑进了被子里,不再说话,沈云慢无耐的看着他,听他在被子里嗡声道,“哎,可怜呐,我孤身一个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被蛇咬了,还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现在连个陪我一下的人都没有……” “我说你这个人……”瞿南乔跨前一叔,指着他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幼稚,这点伤算个屁啊,你……” “那自是比不得南乔哥刀口舐血,杀人如麻……”余苋躺在被中,哎的一声道。 “你……” “南乔。”沈云慢拍拍他的手臂,“算了,你帮我把云汀送回去,我在这里看着他,也免得他半夜出了什么事,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 “云慢。”瞿南乔道。 “就这么办吧。”沈云慢道,“今天毕竟也是多亏了他……” “那我呆会再来陪你。” “别,”沈云慢急道,伸手替他抚平了肩头的褶皱,边轻声道,“南乔,你在家里陪着云汀和江妈吧,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我怕云汀心里会怕,你看你现在这么憔悴,好好在家里休息一晚,明天再回去吧?” 瞿南乔知道她即下了决定,必是无回旋之地,便点点头,低声道,“那你自己小心一点,这个人……”皱着眉又瞪了一眼躺在床上正窃笑的余苋,冷哼一声,“无赖!”当即从江妈手里接过沈云汀,出了病房。 沈云慢这晚在病房里做了一个梦,梦醒时分,一睁开眼,便见余苋正躺着,一双眼却闪着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她脸一红,问道,“你看什么?” “我没看什么啊。”他道。 她人还没坐起来,便听得病房外头传来无数声的“咝咝”声,她浑身一凉,便见门把手上盘了一条青背小蛇,正昂着头,瞪着一双红眼珠,正“咝”的吐着蛇信。 她吓得呀的一声,一转头,竟见余苋的床头也盘了一条小青蛇,同样吐着信子睢着她,她吓得尖叫起来,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和她说话。 她一回头,竟是她奶奶,一张惨白的脸,一字一顿喝道,“我把方子传给你,你怎么能不保管好,怎么能不保管好!” 她“啊”的尖叫起来,越来越多的蛇从门口涌进来,这种冷血动物身上所散发的特有的凉气从四面八方笼盖着她,她吓得尖声叫喊,“救命,救命啊,救命……” “云慢,沈云慢。” 她一惊,便从凳子上滚了下来,吃痛之下,哼了一声,张开眼,这才是正式的清醒了过来。 病房里只留下一盏昏暗的灯,在这昏暗的灯下,余苋正从床上俯下身来,一只手吃力的摇着她的手臂,急急道,“云慢,沈云慢,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沈云慢撑着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没有看到蛇,这才长出一口气,只见天已经矇矇亮了,有轻冷的风从窗口扫进来,她长出一口气,摇摇头,擦擦额上的冷汗,说道,“没事,没事。做了个恶梦。” “什么恶梦怕成这样?”余苋皱眉,被沈云慢扶着又躺回了床上,“是不是梦到蛇了?” “嗯。”沈云慢道,“没事,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 余苋点点头,缓缓闭上眼,“你喊了半天,都把我吵醒了,我再睡一会。” “好。”沈云慢道。话音刚落,病房的门便被人推开了,行进来一位大腹便便之人,神色颇是焦急,一进到病房,便大呼,“儿子,儿子,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竟然是当初买下沈家宅子的余老板。沈云慢见他火急火燎而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不自觉就退后了一步,让出道来。 余苋见是自己的父亲来了,竟然眉头一皱,“爸你怎么来了?你这么大声音干什么?我又死不了,别吵醒了医院里别的人……” “你这个臭小子……”余老板道,“我一听说你被蛇咬了,连夜就赶了过来,本来约好在广州见面的几个朋友都被我爽约,你居然……” “好啦……” “你是怎么被蛇咬的?好端端的,怎么会被蛇咬?” “救人!” “救人?”余老板一脸狐疑,“救谁?” “喏。”余苋撇撇嘴,“救她。” 余老板这才回过头来,见是沈云慢,竟然双眼一瞪,“原来是沈小姐。” “余老板,又见面了。”沈云慢尴尬的笑一笑。 “沈小姐,”余老板道,“怎么又是你,上次因为你们沈家供不出酒,我们家差点糟了大难,这次怎么又是你,我儿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看我放不放过你……” “余老板。”沈云慢道,语气里便冷了下来,“又不是我放的蛇咬令公子。” “那也是因为救你啊,要不是为了救你,小苋他,怎么会被蛇咬……” “你……”沈云慢一时气结,竟然说不出话来,耳听得余苋道,“爸,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余老板这才觉出自己失言,捂了捂嘴,“啊,对,对不起,沈小姐,我是,太急了……” “云慢。”余苋此时却是正经起来了,从床上坐了起来,说道,“你累了一晚了,还是快点回去休息吧。” 沈云慢皱眉点点头,“那你自己好点。” 又看了一眼余老板,出了病房,耳听得身后病房里余老板的埋怨之声,“你是不是又在这边胡搞乱搞?我叫你买锑矿,你和买主谈了没有?还有和这位沈小姐的事……” 沈云慢缓缓而行,后面的话便也逐渐听不见了,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瞿南乔昨晚留下的西装,刚下楼,却见雾色蒙胧里,有个人行了过来,却是瞿南乔来接她来了。 待到了家,她草草洗漱了,倒头便睡,直睡到日上三竿时,方醒过来,火急火燎跑去找谭师傅学封坛之法,又一再嘱咐他,只言道是,“我已经找到了酒曲的方法,到时候酿酒,还要劳请师傅出山。” 谭师傅见她竟会制沈家酒曲,一张满是褶子的脸上笑意盎然,当即便与沈云慢商量何时买粮食,买缸,买制酒的器具云云,当下一老一少便就在谭师傅家,商量了个大概来,只待等沈云慢的酒曲制出来后再大干一场! 待回了家,她独自一人颤颤兢兢的爬上了后山,依着谭师傅所教的封坛之法将那颗酸枣树下、土地屋里的坛子重新用新泥封了起来。 又朝土地爷磕了头,喃喃说道,“信女多有不敬之处,今坛已重封,完璧归赵,请土地爷爷原谅。” 说毕,长出一口气,左顾右盼的下得山来,却是再也不曾见过那蛇的影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三、酒曲初成 待又过了几日,沈云慢接连几日的劳累总算有了回报,那堆成小山的药材,尽数都被她碾得碎了,动手制起曲来。 这日刚好是周日,她在灶前搓酒曲团子,江妈在灶后烧火,两个忙得不亦乐呼时沈云汀举着一个腰牌模样的的物什欢笑着行了进来,举到她跟前,“姐姐,姐姐,你看我捡到了这个。” 她一眼瞟过去,眉头皱了一皱,忙放下手中的酒曲团子,洗净了手接过来那腰牌来看,只见上头竟然刻着一个偌大的黄字,眉头皱得就愈发深了,问道,“你在哪儿捡到的?” “就在院子外面,墙角下捡的。” 沈云慢点点头,当即将那腰牌收了,拍拍她的头,柔声说道,“这个腰牌姐姐留着有用,你去找别的东西玩,好不好?” 待瞿南乔过来时,她便将那腰牌拿给他看,他凝眉看着这腰牌看了良久,方道,“在哪里发现的?” “云汀在屋外头捡到的。” 瞿南乔的眉头又拧得深了一分。 “会不会是黄家又派人来找我家的方子了?” “看这腰牌上面的尘土,估计应该有好几天了。”瞿南乔道,“怎么这么巧……” “什么?” “我是说,那天你们遇到蛇的事,怎么这么巧,我一直觉得奇怪,天气都冷了,怎么还会跑到你们家里来……” “你的意思是说……”沈云慢疑惑道,“是有人故意放了蛇进来?” “很有可能。” “是那个黄老爷叫放的?” “有可能。” 沈云慢倒吸一口气,恨恨一拍桌子,“这个人怎么这个样子的,放两条蛇进来,我们要是真叫蛇给咬了可怎么办。这个人的心肠也太狠毒……” “我得去会会他。”瞿南乔便站了起来,拨腿往外头行去。 等他再过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阳光将檐下的一盆水照着,反射出光,沈云慢正将上午与江妈一同蒸熟的酒曲丸子拿到外头来晒,便见瞿南乔行了进来,进了屋,自顾倒了一杯水慢慢喝。 沈云慢放下手中的物什,行了过去,问道,“怎么样?” “那只老狐狸。”瞿南乔道,他声音极是沉静、冷漠,“他居然不承认!” 沈云慢只觉瞿南乔此番与头先有些许不同,到底是何处不同,一时却又觉不出来,问道,“他怎么说?” “他说那块腰牌是上次那个在你家外头偷窥的人丢下的,因为丢了黄家的腰牌,现在那人还躺在床上没起来呢……” “怎么?” “被他打得。” 沈云慢皱眉,“那应该就不是他。我也打听过了,这个黄老爷,平时是极要面子的,放蛇咬人这样下作的事,想必是不会做的。或许是我们想错了,可能,那蛇是我奶奶派下来的……” 他见她一脸紧张,竟然扯到她死去的奶奶身上,含在嘴里的一口茶便扑的一声喷了出来,满脸不可置信,“你,你怎么会……” “真的,我做了个梦,梦到奶奶,还有好多蛇……” 瞿南乔欲哭无泪,惊道,“这是我认识的沈云慢吗?还天天自诩说读新式学堂长大,你怎么……” 沈云慢没来由的脸上便是一红,“我,我就是这么一说啦……” 边转身出了门,边走边道,“我的酒曲已经做出来了,你出来看一看。还有啊,那蛇或许当真不是黄老爷放的呢?许就是它们自己跑出来的呢?” “你别再去找他了,也免得惹恼了他,这种大家宅院里的老爷,在家里做威做福惯了,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万一他恼羞成怒,我这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曲,要是被他又使了人来偷了去,那我可就亏得大了……” 瞿南乔笑意盈盈用一只手斜撑着脑袋,看着她的背影,哈哈笑了两声,这才懒洋洋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等你的酒酿出来,可要叫我头一个偿……” 如此,这几乎耗尽沈沈云慢大半存款的酒曲总算是初具模型,待她再按照那红布上头所书之法,将这成了形的曲进了那早已被江妈叫人来修修葺好的后屋里,置于稻草之上,将房子密封了起来,隔三、五日便进屋翻一次。 好在虽是入了秋,早晚凉了,却是在白日里遇上几个大日头,曲在这密封了的屋内迅速发酵,到后来,沈云慢一推开那门,那酒曲所散发的特有的气味便扑鼻而来,几乎都要让她喘不过气来。 待一个个工序做下来,酒曲制成,又赶了两日的大日头,将那圆滚滚的白酒曲晒得干了,藏进翁中,一阵凉风卷来,一场秋雨不期而至,这个时候中秋都已经过去老久了。 又新得了九重天发的薪水,拿了一半分给江妈做家用,剩余的,则全给了谭师傅去置备粮食以及酿酒的器具。沈家酒坊也重新打扫得干净了,只待新酒出炉,赶上新年,以便她大卖一场。 如此一来,心中的满足之感便又增了几分,这一日却是在看她亡父的日记时,发现父亲写的一小段记录,大约是这个样子的: 今日娘同我讲,沈家酒若要酿得成了,二个要素,缺一不可:一为沈家曲,二为白鹿水,以上等之晚谷,配以白鹿水,再洒以沈家曲,三蒸三酿,方能酿成色香具浓之沈家酒…… 沈云慢看完这页日记,在桌前发呆良久,所谓晚谷,想必便是秋收时的稻谷了,沈家酒曲她已是制得成了,至于白鹿水?却是什么水来?不免又在此处犯了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四、酿酒遇阻(一) 她满心疑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为何白鹿之水?莫不是白鹿的口水?还是某条河流的名字?亦或是他父亲写错了字,所谓白鹿,实为白露,取白露这天的水来酿酒?若是如此,那白露之日,她该取多少水才够沈家一年酿酒所需之水啊? …… 她想得脑袋都痛了,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不免心中又焦虑起来。 不料家中的事尚未处理,九重天那头,偏又得罪了人,当真是一事不畅,事事忧心。 却是这一日将将又到星期三,因着《蔷薇姑娘》的首次上演是在星期三这一天,《蔷薇姑娘》自第一次演出,九重天客人爆满后,李经理便定了规矩:往后《蔷薇姑娘》逢每星期的星期三方上演,除了星期三的平日,九重天内便只有歌舞可观。 饶是如此,竟然依旧无法抵挡银城人对《蔷薇姑娘》的热情,逢星期三这一日,竟是连平日里不常出来走动的闺阁小姐们,也定,凑一凑这个热闹。 等这一晚玛丽亚手中的最后一朵蔷薇花从手中抛下来,在轰然的掌声中,舞厅上帷幕落下,九重天内的欢乐时光便到了尽头。 众人均都下得台来,入到化妆里来卸妆,还只卸到一半呢,便有糟杂的脚步声急急而来,隔着老远,便闻听得女人的惊呼声,“哦,好漂亮的花……” 不一刻,行进四五人,有两人各捧了一束花,一人一个走向,却是一个走向了坐在镜前理头发的玛丽亚,另一个竟走向了换好衣服正欲离开的沈云慢。 送花给玛丽亚,倒也就罢了,送给沈云慢,众人不免都觉得惊诧,她日日躲在幕后弹钢琴,自是客人都不曾见过几个的。连沈云慢自个都吓了一跳,待听那人说了送花者是谁,当即黑了脸,转身便走。 玛丽亚更是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依旧一心拆着头上的花。 那人已经一个闪身便将沈云慢留住了,“沈小姐,树爷一点心意,请你收了。”又大声喊,“树爷从一位洋人手里买下的一瓶红酒,特意送给琴师沈小姐和玛丽亚小姐,请二味赏脸,喝了。” 只短短两句话,沈云慢便知这个韩黑树此翻是又来找自己与玛丽亚的麻烦来了,不由便想起上次她二人被他所抓时的情景,心中不由得便是一阵发凉。 她冷着脸,又不肯轻易屈服,只是道,“太晚了,我要回去了,树爷的酒,我改天再来喝,先在这里谢过树爷。” 她举步,欲从挡着她的这人身旁过去,被他手一伸,又挡住了,冷声道,“沈小姐似乎不太给咱们树爷面子啊。” 便听得旁边传来了“叮咚”的倒酒之声,不一刻,便有一杯红酒端了上来,那人捏着柄,“嗯”的一声,便递到了她的跟前,“沈小姐,请喝酒呀。” 沈云慢的嘴唇动了两动,还待说话,便闻“哐”的一声,竟是玛丽亚一巴掌便将另有人递给她的酒给拍到了地上,杯子应声裂了,红色的液体洒了一地。 “敬酒不吃吃罚酒。”又有一个人喝了一声,沈云慢徇声而望,只见这人手一抬,竟从腰间拨了一杆枪出来,上了档,“啪”一声便拍在了桌上。沈云慢心中便是一跳,立在那桌子旁的女人们的尖叫声传来了,纷纷涌作一团,被那人一声大喝,“都闭嘴,谁叫打谁。” 已是不言而喻了,今日这酒若是不喝,只怕这事是没有那么容易善了。 “哎呀,各位爷,这是怎么了?”却是李经理的声音响起,许是听到了响动,来救围来了。然而他一进来,见到这副剑拨弩张的模样,已是心知不妙,疾步冲进来,朝那人道,“原来是宝爷大驾光临,哟,宝爷,今日怎么不见树爷呀?” “树爷今晚有事,叫兄弟我代来。”那人说起话来极是嚣张,双手朝李经理抱了一拳。 “越来如此,越来如此。”李经理道,“宝爷难得来一趟,怎么连枪都掏出来了……” “李经理,”那人道,“非是兄弟我不讲道理,实在是你这儿的姑娘太不给我们树爷面子,树爷知道今天九重天要演《蔷薇姑娘》,特意遣了兄弟我来给琴师和主角送上鲜花儿,送上美酒,这倒好,这两位竟然不领情,花不收,酒不喝,你说说,你叫爷我回去如何向树爷交待?” “宝爷,宝爷。”李经理忙满脸堆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实在不是不给树爷面子,今天她二人累了,你看又这样晚了。不如这样吧,宝爷,这花呢,我就暂时先替她们收了,至于这酒呢,我也先替她们收着,改日再喝,改日再喝,您,看如何?” “李经理!”那人的声音蓦地便高了,已有不耐含在里头,“你们九重天该不会是连树爷这点面子都不给吧?上回,树爷可是给足了向先生面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四、酿酒遇阻(二) “宝爷……”李经理一时无言以对。 “李经理,”那个叫宝爷的脸越越发黑了,喝一声,道,“这二位到底是喝还是不喝!” 他话音一落,他的另五个手下已经俱是将手中的枪上了膛,只听得“咔”“咔”几声,着实要叫人心惊肉跳。 李经理的一张面皮已经涨得通红,又得隐忍着不好发作,咬着牙根良久,这才行至沈云慢跟前,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云慢,听话,把这酒喝了,只是喝酒而已……” 沈云慢咬着嘴唇,红着脸,看着李经理一字一顿道,“要是他们又要带人走……” “他们敢!”李经理咬牙砌齿,似乎是压抑着狂怒。 沈云慢脸上现了一股郁色,又是怒,又是羞,又是屈辱,却也只得强忍着,正犹豫着抬手去端那盛了红酒的酒杯,便听得传来玛丽亚庸懒妩媚的声音,“不就是喝杯酒么,老娘喝就是了。” 她举着一杯新倒的酒,摇曳着而来,行至李经理跟前,面上是笑的,眼里却是丝毫笑意也无,轻启红唇,缓缓道,“也省得叫李经理,左右,为难!” 玛丽亚自《蔷薇姑娘》一炮而红后,地位已是比之当初高了不少,便连向先生也都曾笑言,“此女子不简单,只怕有一日我们这九重天,都要容不住她。” 因而彼时李经理见她的话里这样讥讽自己,面色又咄咄,脸上不禁红一阵,白一阵,压着怒火,只是点头笑道,“还是玛丽亚懂事。”他又朝沈云慢一皱眉,低声命令,“云慢,喝了。” 玛丽亚已经举着酒杯朝沈云慢踱了过来,沈云慢一吸气,便也端住了身旁的人一直拖着的酒杯,与玛丽亚轻轻碰了一声,眼见着玛丽亚的嘴角含了笑,轻声朝她道,“干杯。” 当即一抑脖子将那酒喝了,沈云慢便也抑头,将那杯酒慢慢的灌入嘴中,一口咽进吐,也朝玛丽亚笑了一笑,刚想将杯子放下,那个叫“宝爷”的已经鼓起掌来,边拍手边道,“好!好!好!二位果然豪爽。树爷说了,红酒即开了,也不便保存,这可是有了上了年头的拉菲,不喝完,要是坏了,就太可惜了。来呀……”他手一挥,“给两位小姐倒上。” 便有人拿了那剩下的大半瓶拉菲,哗啦啦的将她二人手中的杯子倒了个满杯,她们两人此时倒是有了默契一般,也不多说话,相视一笑,又是抑着脖子,咕咚咕咚将一杯酒又喝了。 已然不是平日里人们在西餐厅里的慢条斯理,几乎都有了一股谈笑生死的豪气出来。待一整瓶酒被她两人喝完,整个化妆间里鸦雀无声,当然全程也不曾有半个人出得面来劝上两句。 到后来,两人将酒喝光了,把杯子倒过来抓着,朝那位宝爷看了一眼后,再冷冷将杯子朝身旁的桌上一放,冷冷的,那宝爷却抑天大笑了起来,抚掌高呼,“好,好,好,真是好酒量,好酒量。二位真是女中豪杰,女中豪杰。”他冷着一张脸,大喝一声,“走!” 他的那几个手下便都收了枪,跟着他鱼贯走了出去,李经理在后头哈着腰,“慢走,慢走,宝爷慢走。” 直待那几人的声音再不见了,化妆间里的人便轰然炸了,女人们的娇声咒骂传来,“宝爷,宝爷,什么宝爷,我看就是一活宝,还宝爷……” “李经理,”有个女人尖声说,“怎么现在黑树帮这样牛了,连九重天都怕了他们……” “可不是,李经理你也不吭不声,好歹她们两个也是我们九重天的人,自己人都保护不了自己人,叫我们以后怎么安心做事……” 沈云慢听着众人的议论声,冷眼将李经理瞧着,他已经行至她二人面前,问了一句,“你们没事吧?” 两人俱是冷哼一声,也不多言,沈云慢便欲转身,心道只怕外头的瞿南乔都要等得不耐烦了,刚举步,一旁的玛丽亚竟然已是摇摇欲坠,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她忙一把扶住她,急问,“怎么了这是?” “刚,刚,刚喝得多了,有些,头晕……”玛丽亚的脸此时已是一片通红。 沈云慢这才知道这女人竟是根本是不会喝酒的,气得笑了起来,说道,“那你方才还那样豪爽,喝的时候,硬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的……” 玛丽亚抓着她的手,微皱着眉,一张红唇在灯光下似要滴出血来,苦笑着摇摇头,“我向来豪爽。再说,恶人需要恶人磨,我,要是怕了他,只能,叫,他笑话我……” 沈云慢便笑着又看了一眼李经理,心中鄙夷之色是盖也盖不住,知道这情绪是要不得的,毕竟以后自己还要在这里讨生活,忙将眼神从他身上移开了,垂下头,叹一口气,将她扶隐了,喊道,“大家能不能搭把手?帮我扶一下玛丽亚……” 开始还在闹哄哄的女人咋一听了她的叫喊,竟然又全都没了声音,连眼神都不曾往这边捎上一眼,沈云慢只得又喊玫瑰,“玫瑰姐?” 却见玫瑰早已卸了妆,正坐靠在一张桌子上,两手拢在胸前,一脸冷漠的抽着烟,听到沈云慢的喊声,她便看了她一眼,嘴上浮起一个笑,哼了一声,又别过了头去,吐出一口烟来,她那美丽的脸在这烟雾下渐渐的便看不真切了。 沈云慢便皱了皱眉,心中知道玛丽亚平时为人冷漠,与九重天内的舞女、歌女们交际甚少,却不曾料想她的人缘竟坏至此,根本连一个愿意施与援手的人竟然都没有。 见是如此,李经理也叹了一声,伸手欲来扶她,却被她一掌拍开了手,哼道,“不用你好心。” 李经理便尴尬笑了一声,将手收了回来,听到玫瑰的喊声,“老李?” 他哎的答应了,转了身,笑着看向玫瑰,抬步便走,顺嘴还说了一句,“那云慢你看你要不要送她回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四、酿酒遇阻(三) 沈云慢一时又是无言,玛丽亚已经从她肩上抬起头,摇摇欲坠的往后门而去,她明显看到她的眼角似含了一粒晶莹,不禁心里便是一跳,忙跑上去,一把将她扶住,玛丽亚倒是并不十分抗拒她,任她搀扶着,出了门,风就卷了过来,听到远处有人在喊,“云慢,在这里呢,怎么今天这么迟,我都打算进去找你了。” 瞿南乔显是等了许久了,见她还搀着一个人,忙跑上前来,问,“这是怎么了?” “她喝醉了酒,我们送她回去,好不好?”沈云慢道。 他闻到一股沈烈的酒气,皱了皱眉,点点头,边道,“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沈云慢也不多解释,扶着她上了车,车子开启,照着玛丽亚的指示,往她家而去。因是夜间,道路宽敞,车开得极快,玛丽亚付在沈云慢的膝头,满头的卷发披散下来,盖住了她的脸。 沈云慢便伸手将她的头发抹至耳后,一抹,才发现她的眼角竟有一线晶莹,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了她的膝上,沈云慢一时手足无措,忙停了手,任她的发丝将她的脸又盖住了,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了一般。 沈云慢没有料到玛丽亚的居所,竟会是在银城的富人区,一栋西式的洋楼,月色下,被白色的栅栏围住了,可见园内花木扶疏。 她与瞿南乔将她送至铁栅门口,按了门铃,便有佣人跑了出来,开了门,见到她与瞿南乔,怔了一怔,玛丽亚已经扶着墙慢慢行至园内去了,那佣人一脸为难,“小姐,丁先生他,来了……” 玛丽亚仿若未闻,回过头朝沈云慢一笑,“云慢,谢谢你。”她又朝瞿南乔点点头,行至里面去了。 沈云慢与瞿南乔便往回走,走不了几步,她一回头,看到那洋楼的阴影里似乎站了个男人,伸着手要去抱玛丽亚,被她一个巴掌打在脸上,他被她打得偏过头去,竟然哼也没哼一声。 她就皱了皱眉,正想转身去劝两句,已经被瞿南乔一把拖住,塞进了车里,笑着道,“别人的事,你就少操心了吧。” 她就笑着坐好,往里一挪,让出位来,他便也跟着坐了进来,拍拍前头的人,“生子,开车。” 沈云慢一声惊呼,“生子?” 前面的生子便转过头来一笑,露出一嘴白牙,喊道,“嫂子好。” 沈云慢脸上一红,睃了一眼瞿南乔,南乔哥的一双眼里闪着光,此时亦是正望着她笑呢,她就抿着嘴白了他一眼,他哈哈笑起来,“生子,甭瞎喊啊,你嫂子面子簿……” 他的这话可真是叫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握着拳便打了他一拳,红着脸嗔笑道,“就晓得胡说……” 一时三人玩笑了几句,沈云慢因记挂着生子的伤,自上次探望之后,几乎都有月余不曾见过他,问道,“你的身上的伤都好全了吧?” “好全啦。”生子全神贯注开着车,“你看现在都能来开车了。” 她就偏过头,凑到瞿南乔跟前,瞪着一双眼朝他说,“以后你可得对生子好一点。” “那是当然,还用……”瞿南乔的话说了一半,便皱了皱眉,突然伸手捏住沈云慢的嘴,将鼻子凑过去,闻了一闻。沈云慢原以为是他色心突起,要来亲他,她想着前头还有生子在呢,吓得往后一缩,他却顺着就松开了手,望着她道,“你也喝酒了?” 她一怔,点点头,嗯嗯啊啊,吞吞吐吐道,“就喝了,一点点……” “你不要总是和九重天的这些人混到一起,没什么好……”他道。 她就皱了一皱眉,犹豫着要不要将今天韩黑树派人来捣蛋的事告诉于他,见他竟然一得知自己喝了酒,整张脸都跨了下来,一时心中不禁意兴索然。 又想着今天的事若是告诉了他,以他这火爆性格,也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便索性将这事瞒了下来,只字未与他提及,只笑着道,“我就喝了一点点而已。” “我说等你等了这么久,原来是与她们喝酒去了。” 他的语气里冷冷冰冰,听在她耳里不免就格外的刺耳,原本心里就含了委屈的,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愈发生气,索性和他置起气来,扳着脸,冷冷道,“我喝酒怎么啦?我都说我只喝了一点点,你别得理不饶人。” “喝了一点点,我早就同你说不要和这帮人走得太近,你还和她们喝酒,你打算一辈子都在九重天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嫌我在九重天上班丢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希望你洁身自好,不要和她们搞到一起……” “我和她们搞到一起?”沈云慢只觉心里一阵发凉,“我不洁身自好?瞿南乔,你……” “好了好了。”瞿南乔道,“我不和你吵。” 当夜两人便不欢而散,送了沈云慢到家,他便离开了,沈云慢吃了江妈给她留的饭,洗漱完,坐在自己房里发了一会的呆。 想到送玛丽亚回家时遇到的那个男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又想到今晚在九重天发生的事,黑树帮也不知到底是想怎的,看来自己这回当真是得罪了大码头上的这个霸王,自己虽是有瞿南乔做后盾,然则现在青竹帮在大码头,处处到被黑树帮压了一头,他这边也是帮不了多大的忙。 再想到今天在九重天里李经理的反应,想必也是经了向先生的示意,九重天是不欲轻易与黑树帮结成仇怨的…… 她的目标其实是很明确的,她要把酒酿出来,要家门生意重新理起来,一是靠在九重天上班赚钱,二也要靠在九重里这些女人们、富贵客人们的人脉。 她是哪里不洁身自好了? 瞿南乔什么都不知道,便一味乱说。 又想到今晚瞿南乔临去前,他送她至院门口,在她身后说的话,“如果有一天,我发达了起来,你是不是可以不去九重天?不酿你的酒了?” 她思及此,心里就一阵隐隐刺痛,他二人现如今的情况,是他不看好她,她亦不看好他的。她希望他不要成日里打打杀杀,他希望她温和柔顺,不要成日里想着重振家门…… 她的眼里就浮上了一层泪,起身进了放曲的屋子,点了灯,坐在那堆盛了酒曲的坛子旁,发了半晌的呆。闻着那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香气,心绪倒也慢慢平复了下来,长叹一口气,这才吹了灯,回到屋里,倒头便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五、心路 到第二日,阳光明媚,睁开眼,便听闻得院里传来叽叽喳喳小鸡叫唤的声音。 她就笑了笑,起了床。在心里存了一股信念,酿家世家里出来的女儿,焉能酿不出好酒?等有朝一日她酿出了酒,发达了,定的。 适逢外头曹师傅过来找她,她便急急洗漱完,又草草吃了早饭,同曹师傅一道去到早已闲置良久的沈家酒作坊。 作坊早已被打扫一新,曹师傅新置的一套酿酒的器具也都到了,早已在院中装好了,今天叫沈云慢来,是因着新到的粮食,眼下天气好,即然一切皆已俱备,索性不如就动手开始酿酒。 这时天色尚早,她背着手在这作坊里转,头顶的流光如同被踱了金,照在她的身上,她边走边与曹师傅商量着酿酒的一、二、三,诸等事项。 直到行至后院,看到院中的水井上方的屋蓬似乎都有些破了,便走过去,只一眼,竟然就看到井盖上头被阳光照射着的地方,画着一小只鹿头,她吓了一跳,惊呼道,“白鹿?” 曹师傅跟在她后面,听到她说话,便笑起来,说道,“是啊,白鹿井。” 沈云慢的脑袋如同被巨捶捶过,脑中一片嗡嗡,强压着喜出望外,擅抖着问,“谭,谭师傅,您是说,我们这口井叫,白鹿井?” “是啊,”曹师傅点点头,“这井还是沈家祖先打的呢,你看这上头这只鹿,平时是看不到的,阳光照着的时候,才看得到。听说当时你祖先打这井的时候,都打了差不多十丈,硬是一嘀水都没挖出来,一直到挖出这块石头。也是奇怪,挖出这块石头以后,刚将这石头一吊上来,井里的水就汨渌渌冒出来了,奇不奇?” “还有这等奇事?”沈云慢已经惊得笑了起来。 “可不是,”曹师傅点点头,“这石头也是奇,方方正正,后来把井砌好,刚好就拿这石头做了井盖,你看,严丝无缝。” 曹师傅粗燥的手就在井外壁的四周摸了一摸,又抚一抚那石头上的那一小只鹿头,“这只鹿也不知道是后来刻上去的,还是本来就有的,没有听老太爷说起过,但是这井里面的水啊,格外的甜,你要不信,我给你打上来,你偿偿……” 待曹师傅汲上来一桶水,沈云慢迫不及待喝了一口,整个人就呆了,她在沈家活了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这作坊里头的水井里的水,竟然,这样好喝。 这是多么侵凉甘甜的水啊! “我们沈家酒,所有的酒,都是用的这白鹿井里的水,这口井,可是沈家的宝贝啊。” 沈云慢捧着那水,眼里雾气升腾,口中喃喃,“是祖先积德。祖先给沈家留下来的财富……” 如此一来,果然便是应了那句话“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的,竟是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父亲的日记里所记的“白鹿水”来。 当天老少二人便就将新送来的十个大水缸洗得净了,又将新收的稻谷泡了水,只待过几日上炉蒸谷了。 如此一切准备妥当,又有曹师傅这个老手在,酿酒一事,便都顺畅起来,待泡过水的谷子蒸得熟了,沈云慢独自一人拌好曲,再与曹师傅一起将拌好的谷入了缸,封了起来,只待谷料在缸里发酵九九八十一日后,再蒸出酒来。 天气便日渐凉了下来,厚衣加上了身,院里的竹叶也都渐渐落了下来,原本养着的十只小鸡,死了五只,剩余的五只已被江妈赶至了屋院,在院子外头的草丛里逐日健步如飞起来。 她与瞿南乔那一日的争吵,其实并未给两人之间造成多大的困扰,那日他依然照旧来接她去九重天,午夜时又将她送了回来,两人都绝口不提争吵之事,仿佛一直都不曾有过争吵,将来也不会有争吵,就像是一场梦,眨眼便过去了。 他却日渐忙起来,来接送她上班的车倒是日日都来,时常却只是生子一人。 每每隔了三五日,他方来一次,他来的日子里,许是太累了,靠在车窗边便睡了过去。她好不容易见了他的喜悦,又转而成了忧虑,知道他这是有事情在瞒着她,问他,自是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见他的神色较之从前越发凌厉,原本的稚嫩似乎在逐渐退去,成熟男人的味道渐渐浮显出来。 等待出酒的日子里,天气越发冷了,眼下昼短夜呼呼而来,在屋外卷得竹叶沙沙而响,这个祖屋经这段时间以来江妈与沈云慢两人的打理,已是渐渐有了一股味道出来。 在堂屋里新添了木制的沙发与茶几,请师傅来牵了电线,晚上便不用再点煤油灯。院落里野草锄尽,新植了花,眼下虽是已是晚秋,芙蓉却尚未凋零,一大朵一大朵的,叫人瞧了心里都要生出喜悦来。 江妈在屋外的空地之上,新僻了一小块土地,种上一些菜,因为不过三口人,所以种得并不十分多,不过是自给自足,这种菜的事里,心情便又格外的宁静。 但在旁人看来这该是极苦的日子了,一个富家小姐,轮落至此,为讨生活,出入风尘之地,还得自己养鸡种菜,着实要叫人唏嘘一翻。 然而她们自己却并不觉得,无论如何,生活总是在朝着自己所想在发展,她们的确是从从前的好日子过上了现在的苦日子,但因为有了江妈,一应苦活都被她接过去了,她们其实也不过是换了一个生活之所,不如从前富饶,然过得却依然还是小姐的生活,并不曾受了多少苦。 再说沈云慢其人,其实天性里还是有一股乐天的成份在,加上他父亲留给他的日记里,多是他的一些生活感悟,祖先们也是一步步从潦倒到富足,从无知到内心安稳,她一页页看上来,感受他父亲做人的道理,竟然日渐豁达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六、南乔求婚(一) 她内心虽是安稳,然则九重天内,却并不十分平静,眼下的黑树帮俨然是越发嚣张,似乎是盯上了她与玛丽亚,每逢星期三,必来要闹一次场,虽说每次来并无十分过份的要求,然则那股咄咄逼人的气迫,总是叫人没来由的心中不快。 李经理眼下似乎是一味奉行忍之一字,全然不肯为她二人出头,她们两个女人,玛丽亚生性冷淡,对于平时朝她示好的男人,她向来视为草芥,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 至于在九重天内的女人们,对她嫉妒者甚于友好者,哪里会有人愿意为她出头。而沈云慢又向来都是躲在幕后的,愿意为她而得罪黑树帮的人着实是少之又少。 因而每每韩黑树过来,送上一瓶酒,看着她二人喝完,狂笑而去,除了上一次向先生的手下老五过来时撞上了,替她二人挡掉了那一瓶酒外,便再没有人为她们出过头。 益阳被称为银城,而之所以能在这地标里贯以一个“银”字,多部分原因,乃是因着资江的缘故,这条被称为湖南“四水之一”的资水贯穿整个益阳。桃江、益阳一带又多的是竹木、山石,有色金属更是异常繁多,由此而造成的水运一业在此便格外的繁荣昌盛。 因着这水运,银城的富裕几乎越过了省城长沙,在整个湖南屈指可数。而眼下流经银城的资江边上,又被三座码头所盘踞,分别便是向先生的向家码头、大码头、以及石家的石码头了,这三个码头各有长短,已是在银城的漕运界成三足鼎立之势,主载着银城的大部分经济。 向家码头与石码头各由向家以及石家自已人所掌控,而唯有大码头,却是由黑树帮与青竹帮所共同掌控,这两个帮派自前头所述的李铁拐死后,一直争乱不断,而眼下,青竹帮却渐成颓势,黑树帮一时风头无二,一边欺压着青竹帮,一边在四周寻畔生事,当真是叫一个人憎鬼恹。 而韩黑树其人,手段又极其火辣,锱铢必较,眼下听说又和日本人勾结,要在麻石街上开鸦片烟馆,俨然有要成为大码头第二个李铁拐之势。 因着此,黑树帮风头如此之甚,没有人愿意冒着得罪他们的风险而为她二人强出头,也就不足为奇了。 沈云慢自是不知玛丽亚心中所想,然则她自己到底是不得法,又不愿意告诉瞿南乔惹他烦心,因而便只得一味忍让,如此一来便更是添了黑树帮的嚣张之焰。 这一日却是沈云慢的生辰,因是早就与瞿南乔约好,两人要做一些谈恋之人该做的事,她便早早向九重天告了假,这一整天的时间,便是她与瞿南乔二人所有。 其实他们两人的约会与旁人而言,并无出奇,不过是上午瞿南乔来接他,在沈云慢家坐了一坐,帮着做了些女人们做不了,男人轻而易举便做成了的搬搬抬抬之事后,临近中午时分,两人方作别了江妈,去西餐厅吃了一顿西餐。 &nsp;这家餐厅据闻也是向先生的产业,开张有近两年,是专为银城里有钱人而打造,餐厅里极是精致奢迷,时有轻盈的钢琴声响起,情人们在此窃窃私语,也算是体验一翻洋人们说的“罗曼蒂克”了。 吃到一半时,他却突然起了身,她只道他是去洗手,也不以为意,不料片刻后,便传来叮咚琴音,竟然是一首弹得极为将就的《致爱丽丝》。 她微一皱眉,朝着琴声张望而去,这才发现原来竟是瞿南乔在弹,忍不住就抿着嘴笑了起来。 直到一曲终了,他嘴角含了一股笑意,深情款款朝她行了过来,她在他这如水的眼神里没来由的心就慌得跳了起来,他行至她跟前,竟是单膝就跪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只戒指来,她马上就要抽身逃离,却是迈不开腿,呆愣愣坐在那里,听他说,“云慢,我们结婚吧。” 她一时听不到四周的声音,只觉脑中似有流水,哗啦啦,哗啦啦而过,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已经坐到了她的对面,她这才惊觉过来,看到自己的手指上已经戴上了那只戒指。她吓得几乎是叫了出来,就想将那戒指取下来,他眼中似有痛楚,一闪而过,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云慢。别。不要。” “不要取下来。”他说,“就算你不同意,也不要取下来,好不好?” 她的手就顿在了那里,听他继续说,“你现在不同意,总有一日会同意的,我等你。” 她唇角紧绷,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被她看得都急了起来,脸色都白了,以为她是要拒绝自己的求婚,喊道,“云慢,你……” 她却缓缓站了起来,行至他跟前,伸出一根手指,从他的耳根划至他的下巴,将他的下巴轻轻抬了起来,眼里、嘴角这才浮现了一股笑意,他的紧张感消弥,也笑起来,她已经俯身,在他的唇上轻轻印了一记,轻声问道,“求婚?现在是不是,太早了吧。” “不早了吧,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嫁给我,我来照顾你,不是,挺好,的嘛……” 她的笑意擎在嘴边,现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这只戒指我就先收下了,结婚的话,以后再说,等我把沈家酒酿出来……” 他一下子就急了,“我们现在结婚,你也一样可以酿酒的,结了婚,搬到我们家去住,我娘一个人在家里,你和她一起,有个伴,你不知道,她天天念着你,希望能喝上你这杯儿媳妇茶,我现在有了点钱,等我处理完黑树帮的事,我就在麻石街买所宅子……” “黑树帮的事?”沈云慢脑中就嗡一声响,急道,“难怪你这段时间天天忙,你在忙黑树帮的事,是什么事?你们要和他们打架?会不会有危险?韩黑树那个人,他……” “他怎么了?”他见她紧咬着嘴唇,反问道。 “也没什么。”她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六、南乔求婚(二) 她犹豫着要不要将最近九重天内发生的事告诉他,早就听闻最近大码头上两派争乱不休,想必以孙青竹的性子,眼下只怕也是日日焦灼,李铁拐分明是被他青竹帮所灭,不曾想最后好处竟是全叫黑树帮夺了去,叫他如何甘心? 当然这些其实也不过是沈云慢的心中猜测,关心则乱,主要还是担心瞿南乔的安危,想劝他离开青竹帮,然则他已经行至如此之境地,要脱身,又是难上加难……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缄口不言,他似乎看出她的担忧,只好暂且先不提结婚之事,反过来宽慰她,“你放心,没事的,我就是顺口一说,江湖上的事,自有江湖的解决方法。打打杀杀的,也是常事,而且你看,我现在是青竹帮的二把手,一般的小打小闹,都不用我出面,你就放心吧。” “那你答应我,以后打打杀杀的事,尽量不要掺进去,好不好?你们人这么多,做正正经经的生意,不是很好?” “我们现在大力发展漕运,可不就是正正经经的事?”瞿南乔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黝黑的脸上酒窝凹陷,她长叹一口气,最是不能抵挡的,便是他的这个笑容,满腔的埋怨之语也要在他这笑容里轮陷。 心中知道一山岂容二虎,黑树帮与青竹帮之战,已是无可避免,多思无益,唯有祈祷他莫要出了意外。便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缓缓吞了,轻声道,“结婚的事,我们还是先放一放,你先解决手头上的事,我也解决我手头的事。等我们的事都解决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他看着她,看了良久,叹一口气,方点点头,“好。” “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受伤,不要出事,好不好?就当是为了我……” 他看她的目光里近乎乞求,心中没来由的就是一缩,握住了她的手,说道,“云慢,你要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沈云慢亦是定定看着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她认识他这样久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他的,可是到了此时,她方知自己根本不了解他,他现在每天在干着些什么?他到底杀了几个人?他这样日日筹谋到底想要什么? 这些她都不知道。 心中又是一阵黯然,良久,这才点点头,“我相信你。” 便又喝了一口酒,轻轻摇着手中的杯子,嘴角强撑出一个笑意,“红酒的味道还是淡了,等我把我沈家的酒酿出来,一定比他们洋人酿的这个红酒好喝。” 他就哈哈笑了两声,端起杯子和她手中的杯子轻轻碰了一碰,柔声道,“那我等着你酿的酒。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酒酿出来,你可得嫁给我。” 她这会子脸倒是红了,嗔看了他一眼,心中羞涩,竟是不好意思说话了。瞿南乔在她的对面,看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就哈哈又笑了两声,她抿着唇,伸出拳便在他手上捶了一下,恼怒道,“方才你弹的那个曲子,是什么时候学的?我怎么也不知道你竟然还会弹钢琴?” “我专门求人学的,想着要弹给你听,我可是特意学来弹给你听的。”他笑道,眼里满是温柔之色,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她心中一暖,嘴上却不肯服软,说道,“弹得一点都不好听。” “弹成这样已经很好啦。”他说,“你要知道我可是从丁点不会,到现在这水平,连含烟都夸我是她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 他脸上不无骄傲之色,她的眉头却皱了起来,手上一抖,刀在盘中发出刺耳的响声,他方知自己失言,忙住了嘴,又急于解释,“云慢,我……” “含烟?”良久,她才笑问道,“你别告诉我,今天你弹的这个曲子,是含烟教你弹的?她教你弹钢琴?我怎么都不知道的,最近我常常都见不到你人,你该不会是和含烟学钢琴去了,含烟不是在的,她回来了?我怎么都不知道的……” 她放连环炮一般,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嘴角带着笑意,眼看着他眼神躲闪,只是沉默的割着盘中的肉,心里便凉了下来。 其实原本她心中无甚想法,然则观他此刻的言行,知道他这是心虚了,急得眼角一酸,将手中的刀钗一丢,喝道,“瞿南乔,你跟含烟是不是……” 边说边就又要去取手上的戒指,他大急,忙探过手来一把握住,解释道,“云慢,你想到哪里去了……” “那你刚才不说话。” “我不是怕你生气嘛,”他道,“我原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求着蒋小姐,跟她学钢琴,你不是最喜欢听那首《致爱丽丝》,我勤学苦练,才练到这个效果。我的确是故意瞒着你的,也叫她也瞒着你,就是想,想给你一个惊喜,你怎么……” 她皱着的眉头这才抖了一抖,缓缓松了手,摸着手上的戒指,心下不禁又懊恼,也觉得是自己太过于小气了,蒋含烟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她方才怎么会生出那样的想法来。 扁着嘴,轻声道,“我哪有生气,含烟是我好友……” “哦,”他恍然大悟,笑着道,“原来你是吃她的醋了。” “我……”她便有些恨恨的,“才没有。” 他便又朗声笑起来,她想到两人难得有这样的闲瑕时光,花在争吵上,总是不值,便也就顺坡下驴,将心中的那将将萌芽起来的担忧给扼杀了。 待两人吃完这顿西餐,坐了片刻,便又起身,去到影院看了一场大上海明星新拍的电影,看完电影,顺着街道逛了逛,又找了一家咖啡馆喝了一杯咖啡,总算是将两人谈恋爱以来都不曾做过的事在这一天之内全给做得完了。 到这时,已是时近黄昏,一个火红的太阳挂在天那边,两人却并不觉得累,又实在不舍这样的时光,商量下来,便又坐了人力车,打算去江边看看风景。 今日江边的风不大,晚秋的风徐徐而来,江面在那火红的太阳下折射出凌凌红光,煞是好看,江边的梧桐早已落尽了叶,在这黄昏里伸张着枝牙,直往天际戳过去。 江边的人并不多,两人手牵着手在江边缓缓而行,行不多远,便有吃食的香味飘了过来,沈云慢吸了吸鼻子,惊道,“呀,是臭豆腐。” 当下两个便买了一碗臭豆腐,坐在那小贩的摊上吃。 一碗臭豆腐不过五片,沈云慢因着久未吃这小食,吃得格外津津,将将不过吃了三片,本想赞一声“真好吃”,话还没出口,她便被人抓着后衣襟猛的一提,她尖叫一声,整个人便已经被瞿南乔提至了自己的身后,尚未站稳呢,便听到他恭敬的声音喊了一声,“树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七、江滩血案(一) 沈云慢吓了一跳,忙扶着他手臂立稳,从他的身后探出头来看,果然便见韩黑树被他的两个手下一左一右夹着,行至了他二人所在的臭豆腐摊前,那韩黑树许是没有料到竟会在这里撞上瞿南乔,微微一怔,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朝那卖臭豆腐的老人道,“来三份。” 那老人“哎哎”的点头,边已经麻利的往油锅里下豆腐,伴随着那“哧拉拉”的声音,韩黑树已经行至了矍南乔跟前,也看不出悲喜,毫无表情的盯着他看着了一会,突然笑起来,“原来是南乔哥啊。怎么地南乔哥?来这里吃臭豆腐啊?” “是,树爷。”瞿南乔笑道,一边就伸手抓住身后沈云慢的一只手,“我们吃完了,这就走了,树爷慢吃。” 他便转身,拖着沈云慢欲走,沈云慢乍一见了这个韩黑树,心里已是生起了一股不祥之感,自是巴不得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处,此时被矍南乔牵着,倒也不动声色,抬步便跟着他走,不料才将将走出去两步,那韩黑树的两个手下已经一个跨步冲上来,一左一右的,面无表情地将他们两个给拦住了。 瞿南乔的脸便冷了一下,沉声道,“麻烦二位让一让。” 那两个人却丝毫不为所动,沈云慢微一皱眉,原想抓着瞿南乔从旁边过去,只听得身后的韩黑树突然大笑两声,“南乔哥,这么急着走干嘛。”边说边就已经行了上来,伸出一只手一把便将沈云慢抓住了,将她一拖,她站立不稳,差点被他拖倒在地,她只觉抓着自己手臂的手如是铁箍一般,钳得她生疼,忍不住叫了出来,想到此前在九重天里与这个人的交手,心中又怒又怕,红着脸,急急喝道,“放开我!” “哟。”只听得韩黑树叫道,“这不是九重天的慢小姐嘛。”他嘴上说着话,脸上笑意依旧,手上的力度却不见,瞿南乔一不留神,沈云慢便被他给拖了开来,她疼得只吸气,差点眼泪都出来了。一时间心思极转,知道眼下就她与瞿南乔在这里,他双拳难敌六手,此刻万不是逞强之时,强撑着笑道,“树爷好。” 韩黑树听闻她的问好,歪着嘴又是一笑,“慢小姐也喜欢吃臭豆腐啊。” 沈云慢便望一眼瞿南乔,见他此刻一张脸已经黑得不成样子,显是暴怒的前兆,挣了挣手,却是挣脱不得,笑道,“是啊,树爷。我们吃完了,这就走了。” 韩黑树却依然捏着她的手臂不松手,她挣扎道,“树爷,疼。” 后头的臭豆腐老板已经做好了三份臭豆腐,端了一份上来,说道,“老板,可以吃了。” 韩黑树这才方松开了她的手,伸手接了那臭豆腐,竟不多理会她,就站在那里,吸吃起那臭豆腐来。瞿南乔黑着的脸这才略有好转,伸手环过沈云慢,轻声道,“树爷,告辞。” 就又要抬步走,不料韩黑树的那两个手下竟然不依不饶,如同两樽门神一般,一个闪身竟然又拦住了他两人的去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七、江滩血案(二) “走?”猛听得韩黑树在后头极是诧异地道,“南乔哥,平时在大码头见你,不是挺威风的么,怎么今天当起孙子来啦,话都没说上两句呢,就想走?” “树爷。”瞿南乔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韩黑树的话语里就诧异了,看了他的两个手下一眼,竟然狂笑起来,“他问我想怎么样。哈哈哈哈,想怎么样?南乔哥,是你记性不好,还是我记岔了?前天,就是前天,就在这里,你一拳打死了我黑树帮的一个弟兄。你不记得啦?” 沈云慢心中便突的一声跳,抬头看了瞿南乔一眼,惊呼道,“南乔……”却见瞿南乔面色异常冷静,周身竟然突有一股她说不明道不清的气息所弥漫,没来由的便在心里打了个冷颤。 “树爷今天到底想怎么样?要为你的那个兄弟报仇么?”瞿南乔冷冷道。 “我想怎么样?”韩黑树冷哼一声,转到他面前,微眯着眼,看了瞿南乔半晌,见他不为所动,竟然举高了手,将手中端着的那一小碗臭豆腐举过他的头顶,一翻,那碗里头的汤汤水水便尽数倾倒在了瞿南乔的头上。 便有红褐色的汁液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流了他一脸,他汤汁里面是加了辣椒的,流过她的眼睛时,难免刺痛,沈云慢早已吓得尖叫起来,呼喝道,“南乔!”又朝韩黑树怒喊道,“树爷,你到底想干什么!” 瞿南乔却不多话,顺手便在脸上一抹,将那些汁液抹掉了,这才冷声道,“树爷要与我算账,我奉陪,但是今天我有事在身,还请树爷通容……” “通容?”韩黑树猛然间大怒,一巴掌便往瞿南乔的脸上刮了过来,将他打得头一偏,他牙根紧咬,竟是没有哼一声,只觉口中一阵惺咸之味,知道是被打出血来了,也不多话,顺嘴便将那血水吞进了肚中。 他的这翻举动又岂能瞒得过韩黑树,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愈是恼怒,喝道,“杀我弟兄的时候,你怎么不同他讲究一个通容?” “我为什么打死他,树爷想必也清楚,他大庭广众,公然调戏我大哥的姨太太,我是气不过,才失手打死他,树爷要算账……” 他话音未落,原本被他护在身后的沈云慢只觉身体一旋,竟然被韩黑树一把拖了出来,这尤不止,他竟然顺手便在她的脸上摸了一把。 摸得她浑身一阵发麻,吓得尖叫,瞿南乔这才心气浮动起来,朝他怒目而,咬牙切齿道,“韩黑树!” “调戏孙青竹的女人就该死?”韩黑树道,伸出一根手指,在沈云慢的脸上缓缓往下刮,直划到她脖颈处,停了下来,“要是调戏南乔哥的女人,岂不是死上十次都不够的?啊?哈哈哈哈……” 沈云慢被他手指从脸上一路刮下来,早已吓得面色苍白,身上的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往外冒,缩着身子,哭了起来,一边挣,一边喊,“放开我,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七、江滩血案(三) 瞿南乔已经是怒不可遏,大喝道,“韩黑树!” 脚一抬,便欲冲上前来,不料他才只将将抬步,便觉腰间一硬,韩黑树的一个手下竟是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尖刀,比在了他的腰上,冷声道,“你再动一下,立马刺死你!” 他呼吸急促起来,因为激动,脸已经挣得通红,眼见着沈云慢被韩黑树抓着,都已经哭了起来,心中又是急,又是怕,低声下气道,“树爷……” “怎么的?南乔哥。”韩黑树放开沈云慢,由他的另一个手下接手,继续抓着她,而他自己则缓缓行到瞿南乔跟前,一张脸上虽是带着笑,这笑里却是藏了刀,“你怕啦?” “树爷。”瞿南乔道,“你有什么,都冲我来,她只是一个女人。” “女人怎么啦?”韩黑树大声叫起来,“女人怎么啦?”他的形容极是夸张,手舞足蹈,“南乔哥,你平时不是最勇敢的?现在为了这个女人,愿意当孙子啦?” “树爷。”瞿南乔看这韩黑树的举动,已是极为疯狂,不禁皱了皱眉,腰间的那把尖刀仍未移走,亦是不敢轻举妄动,低声道,“请树爷给小弟一个面子,放过沈小姐,树爷要为弟兄报仇,直接找我,不要连累了别人……” “哟!”韩黑树又是一阵狂笑,看着他的两个手下,他的两个手下亦是跟着笑起来,他似乎极为诧异,又看了一眼那个卖臭豆腐的老人,说道,“老头,你听到没有?南乔哥要我给他一个面子。” 那个老头也是个奇人,见这儿发生了这样大的争论,他竟是不为所动,听到韩黑树和他说话,他亦只是侧身朝韩黑树躬了躬身,也不打话,继续炸着他的臭豆腐。 瞿南乔阴郁着一双眼,皱着眉不说话,沈云慢亦是呆呆的立在那里,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韩黑树已经将一张脸凑到他跟前,伸出一只手掌,在他的脸颊上用力拍了两拍,咬牙切齿道,“面子?” “你南乔哥也要面子?你他娘的是哪个茅坑里爬出来的,敢叫老子给你面子?” 瞿南乔今天已然是受够了这韩黑树的污辱,先是被一碗火辣的臭豆腐汤淋了个满头,后又挨了一巴掌,这都罢了,他向来能忍辱负重,打脱牙齿也能和血吞之,但是从将将这两个巴掌看来,今天这事,已然是难以善罢甘休了。 这人与事,都已是到了忍无可忍之时,叫他如何再忍? 他睁红了一双眼,朝一旁啐了一口,啐掉了口中的血水,听到沈云慢在那里叫他,“南乔。” 他便看她一眼,抛了一个无大碍的眼神过来,这才紧牙着牙根,瞪向了韩黑树,韩黑树显是未料他竟敢瞪向自己,又觉他的这个眼神异常的凌厉,更是激起了他满腔的怒火,抬掌便又打了他一个耳光,叫喊道,“怎么的?不服啊?想杀我啊?” 他一边说,一边还往前冲,双手用力在瞿南乔胸口推搡,瞿南乔往后一退,原本抵在腰间的那把尖刀没有跟上他的步伐,却是刚好移开了。 一时心中一松,又被韩黑树推了一下,这个人今天也不知是不是吃错了药,形容异常激动,似乎已是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拍着瞿南乔的胸口道,“不服啊?不服你杀我啊!” 他偏着头,伸长着脖子,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比,“来呀,杀我啊。” 他的眼神里全是鄙夷之色,朝他的手下大手一挥,“亨二,刚刚乔本先生不是送了一把刀给我的?来呀,给南乔哥,叫他杀我,看他敢不敢杀我,孬种!” 那个被称为亨二的,便是开始拿刀比着瞿南乔的人了,瞿南乔眼见着沈云慢被另一人抓着了手,正用力挣扎,想要挣脱他,眼中的凌厉之色一闪而过,而那个亨二果然端着一个盒子,端到了瞿南乔跟前。 瞿南乔只一眼,便见这盒子里放着一把极具份量的日本弯刀,这刀被打磨得极是光滑,刀面反射着天边一点黄昏里的光,他看着这刀,眉头就皱了一皱,眼中的凌厉愈甚,听到韩黑树极是张狂的笑声,“乔本先生送我的刀,你敢用?小子,不怕死啊?” “来啊。”他见瞿南乔盯着那刀不动,心中更是猖狂,便连他的两个手下也都狂笑不止,他自己更是笑弯了腰,哈哈之声不绝于耳: “孬种!还南乔哥,想控制大码头?孙青竹是个孬种,你这孙子更是个孬种。这副孬样,还想和九重天的琴师好?真是笑话,慢小姐琴弹得好,也不知别的事干得好不好,是不是……” 瞿南乔看着面前这个笑得身子都弓起来了的人,看到他那白脖子在黄昏下闪着光,眼中厉光一闪,恶从心中起,猛的伸手,一把抓住了那个叫亨二的还端在自己面前的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便朝韩黑树的脖颈砍了过去。 血一样的黄昏里,一颗人头滚落下来。 那个原本极是张狂的身子还在伸张着手兀自扭动着,缺了一个窟窿的脖颈上头正直往天空飙起鲜血,将这秋日里日暮时分的资水长堤染得一片通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八、亡命生涯(一) 世界一片寂静,只听得对面那个女人的尖叫声。 那血喷洒出来,喷到几个人的身上,事情急转而下,韩黑树的手下显示未然这个叫瞿南乔的嫩头青竟然敢当真拿刀敢他的脑袋,原来猖狂的笑还挂在嘴边,那颗人头便已经滚落了下来。 只见沈云慢被喷了满脸的血,早已吓得慌了神,伸着两手抓着自己的脸,尖叫声不止,这两个呆愣了片刻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大喊道:“树爷!瞿南乔,我杀了你!” 边说边已经麻利的往腰间抹过去,将将掏出别在腰上的手枪,尚未来得及上膛,竟然不知从哪里又转出两个穿一身青色长衫、戴帽子的人,二话不说,“砰砰”朝着这两个人便打了两枪。 这两个人倒了下去,两手还抓着那不曾上了膛的枪,犹自睁着一双大大的眼,只望着穹顶,似乎是不可思意,不明白何以自己便这么无端端的丢了性命。 原来被吓傻了的沈云慢被这突然响起的砰砰之声吓得更是如同惊弓之鸟,捂着双耳尖叫着蹲下身来,眼泪吓得流了满脸,那两个开枪之人,开了枪之后,也不多话,转身便走,顺间便不见了踪迹。 而瞿南乔还举着那刀,他长吸一口气,发着抖的手照势一甩,将那刀甩入了江堤外的江水之中去了。 沈云慢已然是吓得傻了,一边尖叫一边喊,“杀人啦,杀人了,救命,救命。” 他冲上前去,一把拖起她的手,边道,“云慢,跟我走,快!跑!” 沈云慢吓得傻成这般模样,却是哪里还跑得动,一双腿都已经是直打颤了,她的双手往自己脸上抹去,那脸上满是韩黑树被砍掉脑袋后喷出来的鲜血,一抹之下,手掌摊开,只见红通通的血在掌心中,吓得更是尖叫声不迭,“血啊,好多血啊!” 瞿南乔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亦是又急又怕,抓着她的手,用力将她从地上提起来,又扳着她的肩,大声喝喊,“沈云慢!你给我清醒点,快点跑啊,再不跑,叫人看到了,我们就得进牢里了,跑啊!” 他双手抓着她的肩,用力之大,疼得她一个激淋,总是清醒了三分,哇的大哭一声,倒也听话起来,被瞿南乔拖着,一路跑一路摔,到后来,总算跟上他的步伐,狂奔起来。 待奔离了江堤,上到马路上,一辆车从远处急驶而来,“吱”的一声,停在了她二人跟前,从车窗里探出一个人头来,大声喊道,“南哥,上车,快!” 竟然是生子。 瞿南乔二话不说,开了车门,抓起沈云慢,将她往车内一丢,自己也钻了进去,人都没有坐稳呢,车便窜了出去,一个急转弯,车子驶离,将那江堤远远甩在后头。瞿南乔这才关好车门,长出一口气,听到生子在问,“南哥,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没事,没事。”瞿南乔道。 “堤上还有没有别的人,有没有被人看到?” “没有!”瞿南乔道。 坐在他身旁的沈云慢紧靠着车门,整个人缩成一团,抖得不成样子,眼见着她的脸上又是血又是泪,心中又疼又怕,掏出一条手帕来,想替她拭净了脸,被沈云慢一把抱住了手臂,“南乔,南乔,杀人了,你又杀人了,南乔,你砍他的头,砍他的脑袋……” “好了,云慢。”瞿南乔的眼里满是痛楚,急急道,“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安全了,没事的……” “他的脑袋飞出去了,飞出去了,啊啊啊啊,”她张着嘴大声哭喊,“他的血,飙得好高,好高,唔唔唔唔……” “好啦!云慢你清醒一点!”他见她越发激动,显是吓得不轻,自己心中亦是又急又怕,双手抓着她的肩旁死劲摇了摇。 沈云慢这下是彻底清醒过来了,一双乌黑的清水眼里此刻满是汹涌的泪水,张着嘴大哭起来,喊道,“南乔,南乔。你又杀人了呀,你怎么又杀人了啊你……” 他一双眉头紧拧,眼里的痛楚愈甚,将她一把搂进了怀里,拍着她的背,轻声道,“好了,没事了,云慢,不要怕。有我在,什么都不要怕,不要怕,相信我……” 沈云慢感受到他的温暖,伏在他的怀里放声痛哭了一场,却也逐渐的冷静下来。车子只朝瞿南乔家里驶去,窗外夜暮降临,一阵狂风扫过,天气便愈加冷了。 而江滩之上,那个原本正一心一意炸着臭豆腐的老人,在亲眼目睹了那三个人的死亡后,不动声色的从自己的推车下头,拿出三个麻袋来,手脚麻利的将这三人的尸体裹了,拖着丢到了推车下。 又拿了一只水桶,下到江边提了江水来,江滩之上的血迹在他的冲洗之下渐渐淡去,全都汇进了江水之中,片刻功夫,那红色的血迹便随着江水越流越远。 待江滩冲洗干净,一切恢复原本的面貌,这老人方收了水桶和扫帚,继续推着他的臭豆腐车,蹒跚而去。 夜色愈发浓了,风卷过来,将血猩之气吹散到远方,江边恢复宁静,便如同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只听得老人缓缓推着车的轱辘声,随着江水拍打江堤之声,缓缓消失不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八、亡命生涯(二) 沈云慢趴在瞿南乔的怀里嚎哭了半晌,随着眼泪的挥洒,内心的颤栗总算是渐渐止住了,发着抖的手也逐渐平稳下来。 前头的生子冷沉着双眼,开着车,在这个城市里乱转,车窗外已是漆黑一片,足足转了将近半小时后,在后镜里看了一看,确定无人注意他们,这才正式的往瞿南乔家驶去。 沈云慢此时的状态依然很不好,此刻送她回去,只怕要吓到沈云汀。加之发生了这样的事,瞿南乔得要先出去躲一躲,避过眼下的风头再说。 生子将车开得极快,瞿南乔的家在乡下,待到了路口,将车在一颗泡桐树下停下了,三人下了车,再走上一条小道,小道的尽头方是他的家。 三个人都不说话,沉默着走在这乡间的小路上,夜空里,已有星星眨着眼,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清泠泠的俯瞰着这世间的红尘男女。 沈云慢跟在瞿南乔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江边的一幕又浮上眼帘,忍不住的便又打了一个冷颤。 后头的生子见着了,低声安慰她道,“嫂子没事的。韩黑树那个人就是该死,你想想,今天南哥要是不杀他,那你们两个只怕都要被他杀死,实在是被逼无奈的,你不要怪南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沈云慢沉默地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那个健硕的身影,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从他走路来看,亦是深深浅浅,走得极不平稳,想必今天的事,于他而言也是一个极大的冲击,在他的身上,是又背负了一条人命债,他这后半生,良心何安? 她的眼泪就又流了下来,被夜风一吹,吹得满脸都是冰凉,伸手抹了一把脸,轻声说道,“我没事。” 待到了瞿南乔家,他娘站在门口笑看着他们,待见他们三人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心生疑惑,脱口便问,“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都是这个样子的?” 好在瞿南乔与沈云慢预先已经擦尽了脸上的血,虽是她一双眼哭得肿了起来,倒也并未叫他娘生出过多的疑虑,只是道,“我们刚刚在街上遇到个坏人,吓得我要命,还好有南乔和生子……” 那边瞿南乔已经急急的进了自己的屋子,收拾了两套衣服,又急急跑了出来,他娘吓了一跳,问到,“这么晚了,你这是又要到哪里去?” “帮里接了个急活,我要送两船东西到湖北去,马上要走。”他道,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异常,轻轻拍了拍他娘的肩,“大概出去也就是三四天的样子,娘您一个人在家里要注意安全,晚上要关好门窗。” 他说毕,又回头看着沈云慢,伸手搂了搂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没事的,相信我,等我回来。”这才放开她,笑着道,“我不在的这几天,我娘,她一个人在家里,我怕她寂寞。” 他娘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在他肩头拍了一拍,气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呢,什么寂寞不寂寞的?娘这个岁数了,还怕寂寞啊?真是,傻话。” “娘才三十七岁,怎么会是叫这个岁数了?”瞿南乔笑道,也伸手搂了搂他娘,他娘便闻到他身上一股极浓的血腥之味,皱了皱眉,问道,“你身上这是什么味?” “哦,”他道,“今天在帮里帮着杀了几条鱼,弄得一股腥味,没吃几口呢,就接到通知,得走。” 他不再多言,与生子行至门口,又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沈云慢,眼里尽是痛楚与不舍,沈云慢的一颗心啊,都要疼得碎成一片片了,眼睁睁看着他转了身,急步而去,消失在黑夜里,听到外头传来生子的高喊声,“嫂子你先在南哥家休息一会,我送了南哥,再来接你。” 她一双眼里满是泪水,瞿南乔的娘看得极是诧异,笑着哟了一声,“瞧你这孩子,南乔不过才走几天而已,你就舍不得啦?要是舍不得,就快点嫁过来嘛……” 沈云慢就笑了起来,抹了抹脸,说道,“婶娘又来取笑我。”边环顾四周,问道,“婶娘,有没有热水?我想洗个澡,洗个头。” “有。”瞿南乔的娘便往厨房而去,边道,“有热水,只是你要洗澡的话,没有衣服换呀。要不先穿婶娘的好不好?” “好。”她道,跟在她身后也走进厨房,“婶娘热水多吗?今天弄脏了头,想好好洗一洗。” “有呢。”瞿南乔的娘道,“烧了一大锅,本来就是留着给南乔洗澡的,他用不着,正好你用。”他娘笑笑呵呵的,便听到从锅里舀水进桶的声音,边还道,“你先进浴房,呆会我给你送衣服来。” 沈云慢足足洗了半个小时,擦了三遍的肥皂,总算是觉得洗净了身上的血腥之气,这才作了罢,穿着瞿南乔的娘给的一套衣裳,出得门来,将换上的那套衣服折了起来,用一张纸包了,放进手提袋里。 他娘极是诧异,“怎么把脏衣服收起来了?拿过来,我帮你洗了。” “不,不用。”她急急道,“我,我回去洗就可以了。” “哟,”他娘道,“这是怎么啦?还跟婶娘客气上啦?拿过来,不就是洗一件衣服嘛。” “真的不用啊,婶娘。” “怎么啦?嫌弃婶娘啊?怕婶娘洗不干净?没有你家江妈洗的干净啊?”她笑着问。 话说道这个份上,沈云慢一时无话可说,只得将那衣服又从手袋里拿出来,说道,“那我自己去洗吧。” 她婶娘一把便将衣服夺了过去,笑道,“今天这是怎么了?”边就往厨房前的天井行去,拿了水盆,打了水,将那衣服摊着放进水盆里,便咦了一声,沈云慢还没来得及制止,她已经叫了起来,“这上头一点一点的是什么?” 又举起衣服在灯下一照,“呀”的一声惊呼,“你的这衣服上的这么多,是不是血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九、风韵尤存(一) 沈云慢的心里便咯噔一声,忙道,“是呀,弄了这么多血。” “怎么弄的啊这是?” “哦,”她心思急转,“是,是因为今天在,哦,在青竹堂里,说是为我庆祝生日,非要杀鸡吃,又叫我抓着鸡爪子,南乔又不会杀鸡,一刀下去没有杀死,那鸡乱挣腾,所以就把血都散到我衣服上了。所以我跟您说不用洗了,这么多血,就算洗干净,我也不敢穿了,索性丢掉算了……” “哦,”瞿南乔的娘这才笑了起来,“那没事的,鸡血嘛,又不是人血,没什么好怕的。我帮你洗干净,保证一点血迹都看不到。” 沈云慢“啊”的一声,见她已经去摸肥皂了,一时又不知说什么,犹犹豫豫道,“那还是我,来洗吧……” 她话是这么说,却不敢动手,只看到瞿南乔的娘麻利的搓洗那衣服,盆中的水便缓缓透了一丝红色,待终于洗得净了,她将那盆里的水照势便往天井中一泼,沈云慢看到那淡红色的血水在蒙胧的灯光之下闪着凌凌的光,心中一丝寒意闪过。 心道这可是人血啊,就这样拨在天井里,吓得她“啊”的一声,就跌坐到了地上,他娘忍不住就哈哈笑了起来,“瞧你这孩子,胆也忒小,不过是一只鸡的血。你看这南乔吧,平日里见他耀武扬威,好像很了不起似的,杀只鸡都杀不了。还入了什么青竹帮,不过也好……” 她将那衣服在水中不停抖洗,那水便哗啦啦直响,仿似自言自语的,“他在青竹帮平平安安的就好,不用像别的帮派一样出去干坏事。搞漕运,也是正行生意……” 沈云慢坐在地上直冒冷汗,心道您哪里知道您儿子方才还一刀便结果了一个人的性命呢,一时沉默无语,只是听着他娘与她拉些家长。 待生子再过来时,已是将近一个小时后,沈云慢朝他抛了一个询问的眼神过去,他微微的点点头,示意她无碍了,她的一颗吊起的心便落了一半,长出一口气,作别了瞿南乔的娘,由生子送回了自己家。 瞿南乔一走便是五天,这五天里音讯全无,而整个银城表面上依旧是风平浪静,实则波滔暗涌,尤以大码头为最。 先是传出黑树帮帮主韩黑树连着他的两个手下无故失踪,而后便是青竹帮堂主孙青竹带领着青竹帮的一众手下与黑树帮火并,而黑树帮因着群龙无首,战斗力已失,青竹帮竟是不费吹灰之力,扫平了黑树帮。 对于黑树帮的一众门生,服降者善待之,不降者则放回家中与父母妻儿团聚。如此一来竟是既得了人心,顺道还掌管了整个大码头,原本属黑树帮的十条船只,也都被他们尽夺了来。 如此这般,银城的黑道江湖便又发生了翻天巨变,却也正是因着这巨变,几个红尘中的男女女,却是又生出了一桩又一桩的荒唐事来。 五天里,沈云慢依旧不改自己的生活习惯,夜间在九重天弹琴,下了班,由生子接回去,看两页父亲的日记后方上床安睡,第二日十点前起床,去作坊里头站一会,对着那发酵中的酒缸发一会呆后,再起程去瞿南乔家看望他娘亲。 沈云慢发现瞿南乔的娘性格极是柔弱,是一位长得极漂亮的妇人。虽是到了三十七岁的年纪,但依旧眉眼如画,她极喜穿旗袍,开个低叉,身段便极是玲珑。一头青丝在脑后松松挽一个髻,耳上戴的是极简单的翡翠耳环,并不是十分好的材料,但她肤色好,整个人便更添了几分柔顺。 总体来说,这是一位风韵尤存的妇人,这位漂亮的妇人名字也很温柔,叫许杏儿,为了方便,我们暂时且称她为许氏。 这一天沈云慢去看她时,正是近午饭时分,她走过那乡间小道,行至瞿南乔家门口,见院门是开着的,便也没有吭声,笑着行至了院中,刚想喊呢,却听到屋内传来男人的说话声,“弟妹最近看着似乎是瘦了,是不是最近没有吃好?没有睡好?” 这个人的语调里极是轻浮,她的直觉告诉她要不好,便立马顿住了脚步,轻手轻脚的行至墙边上,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果然便听到许氏的声音,“挺,挺好呀……” “还说好,你看,这小手都瘦成这样了。” 沈云慢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只听得许氏的声音猛的提高了,呼喝道,“二哥!你这是干什么?” “嘿嘿嘿……” “二哥还是快回去吧,都是饭茶时候了,南乔也要回来吃饭了,我得去为他准备饭菜……” “南乔?”那人拖着声音道,“南乔啊?只怕他,回不来罗……” “二哥,”许氏的脸色蓦地变了,急急道,“二哥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那个二哥笑着看她一眼,轻声道,“你还不知道呢?没有听说?” “听,听说什么?二哥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我也是听江湖上的朋友说的,说是南乔这个小子,犯了命案啊,杀了人啊,眼下是跑路了,这南乔都,有好几天没有回来了吧?” “我……”许氏的脸色猛的便白了,“二哥胡说什么,南乔他是去湖北送货去了,什么杀了人,他,他那么听话,怎么会杀人,是因为去得远,所以没有那么快回来……” “哦,”那人撑着下巴,眼神、口气都极是轻佻,“是去湖北了呀,原来,刚刚弟妹是骗我的呢,说什么要给南乔做饭,原来南乔这一时半会,回不来呀……” 沈云慢的一双眉头拧得就更紧了,环顾左右,竟见靠着墙角的地方摆了一把锄头,刚想轻脚行过去,便听到屋内许氏猛的尖叫了一声,“二哥!你干什么?” 沈云慢便急了,想也不想的,顺手便操起放在墙脚的那把锄头,也好在有这把锄头在手,她猛的冲了进去,高声喊,“婶娘,我来啦。刚刚南乔打电话到我家里,说是从湖北回来啦,叫我来告诉您一声,他要回来吃饭……咦,这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九、风韵尤存(二) 她手握锄头,虚张声势,那个被许氏称为二哥的人不禁略有变了脸色,听她问起自己,两只手互相握着,吞吞吐吐道,“我,我……” 许氏微低着头,对沈云慢抱以感激的一笑,可见其眼眶都已经略有湿润,说道,“这是南乔的二叔。” “哦,”沈云慢将手中的锄头朝地上一戳,喊道,“二叔好。” 那二叔斜着眼睛看她一眼,“这位是?” “这是沈小姐,是我家南乔的女朋友。” “女朋友?”二叔诧异的打量沈云慢。 “原来是二叔。”沈云慢道,“婶娘你开始做饭没有?南乔很快就回来了,二叔要不要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午饭?” “自由恋爱啊。”二叔的脸色就又变了一变,哼了一声,“不用啦。”他瞪一眼许氏,“回去吃!”边还低声道,“还没有过门呢,就把自己当主人……” 这话显是向着沈云慢说的,她不动声色,只是笑看着他抚袖走了出去,方长出一口气,握着锄头行至门口边,麻利的将院门上了栓,这才回过头来,只见堂屋里的许氏已经坐在凳上抹起了眼泪,沈云慢立在门口,一时踌躇不前,想要开口安慰几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脆生生喊道,“婶娘……” 许氏一怔,慌乱的抹了抹脸上的脸,站了起来,便往厨房行去,边道,“啊,南乔要回来了啊,我这就去做饭,云慢你一个人在这里坐一会,饭很快就熟……” “婶娘……”沈云慢喊住她,“我刚刚,是骗他的,南乔没有打电话回来。” 许氏的眼里顿时就生了一股惧意,急急转身,奔至她跟前,“云慢,刚刚南乔的二叔说,南乔他杀了人,现在出去跑路了?这是不是真的?” 沈云慢见她神色颇是着急,眼睛还有些微红,一时心中不忍,强撑一个笑意道,“哪里的话,婶娘不要听他的,这个人一看就不是好人。南乔怎么会杀人呢,他连杀鸡都不会,还杀人呢……” 许氏长出一口气,缓缓转身,行到桌子旁,坐了下来,点点头道,“那就好。我就知道,南乔怎么会杀人,那不可能的。那个人他是故意吓我,他,他太不是东西了……” 沈云慢皱皱眉,缓缓行至她跟前,将手放到她肩上,替她轻轻按了按,边道,“婶娘平时一个人在家,要小心一点,院门要关好,现在世道这么乱,别出了什么事啊……” 许氏脸上浮起一个苦笑,拍拍她的手,轻声道,“婶娘知道,今天是出去买了点东西,一不留神,就叫他溜了进来……我没事,只是……” “什么?”沈云慢道。 “你能不能答应我,今天的事,不要和南乔说,我,不想他担心……” “婶娘,”沈云慢道,“这个人一看就是个欠揍的,叫南乔去和他说道说道,指不定他以后就不敢了……” “别,别,千万不要。”许氏道,“云慢,当婶娘求你……” &nsp; 沈云慢一时无话可说,方才在屋内发生的事,她躲在墙外,并不曾亲眼目睹,但即便如此,到底发生了什么,已是可想而知了,许氏她一个寡妇,发生这样的事,想要保留自己的几分面子,她又哪里不懂。 当即便笑一笑,转而与她说起了其它。 她惊讶的,一是瞿南乔的二叔竟然觊觎自己的弟妹,趁无人之时,想要强迫于她,可见此人之卑鄙,这件事,要善了,只怕并不容易。二一件,竟是这个二叔说起了瞿南乔杀了人,眼下奔逃在外,虽只是说说,并无确实的依据,但可见此事已然是在银城传了开来,也不知坊间到底是传得有多厉害,瞿南乔他,眼下又在哪里?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今生都再眼不能见到他? 如此一想,心中就发了慌,不料却是正在焦灼之中呢,瞿南乔冷不防的,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满面风尘,胡子拉茬,一身衣裳上满是尘土,那会已经是他出走后的第六天了,正是下午三四点的光景,她蹲在院中的檐下看着院内的落叶,一抬头,他便就这么出现在她的面前。 也不知他这几日是如何过的,他见了她,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说道,“真想抱抱你。” 沈云慢只觉自己脑中嗡的一声响,站了起来,摇摇晃晃间,几欲摔倒,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的盯着他看,他就问她,“怎么了这是?” “南乔?”她道,“是你吗?” “不是我,难道是鬼不成?”他笑道。 她便猛的扑了上去,一把就抱住了他,“我刚刚还在想,我以为以后都见不到你了……” “哎哎,”他道,“身上好脏的,五天没有洗过澡。别弄脏了你的白裙子……” 她这才放开了他,眼眶通红,他笑起来,说道,“看看你,见到我了还哭。” 她就笑了捶了他一下,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害得人家白白担心。” “天地良心啊,”他说道,“我一回来就到你这里来。有没有热水,我想洗个澡。” “哦,”她说道,“原来是一回来就到我这里来洗澡换衣服的……” 他笑着伸手在她额上弹了一下,“数你最小气。你看我这个样子,不先好好洗洗,换身衣裳。怎么回去,叫我娘见了,还以为我是干什么去了……” 沈云慢便叫江妈给他提了水,自己则转身去寻一套他父亲生前的衣服出来,从门外头递给瞿南乔。他洗了个好澡,拿条毛巾擦着头行出来,笑道,“这身衣服是谁的啊?我穿还挺合身的……” “是我爸爸的,”沈云慢道,“本来想拿我哥的给你,不过我哥比你要高大,怕你穿不了,所以拿的我爸爸的,我看看,嗯,的确挺合身……” 瞿南乔猛的就便了脸色,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把,跳了起来,脸瞬间便白了一白,就要去脱那衣服,“什么?是伯父的,伯父的衣服,我怎么能穿,不行,不行,我,我要脱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欲杀亲叔 沈云慢见他的脸色似乎极是恐慌,不禁跟着也变了脸色,问道,“怎么啦?” “我……”他极是尴尬,挠挠头,“没事。穿伯父的衣服,也,挺好的。挺好的……” 她心中的疑虑一闪而过,只当他是厌弃自己的亡父,内心不免一黯,有些生气的,低声道,“你这是嫌弃我爸爸么?觉得死人的东西不能用……” 他脸色跟着又变了一变,强撑了一股笑意道,“云慢,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穿还不行嘛……” 沈云慢见他脸上仍有颓色,显是这几日劳累所致,也不知他这几天到底是过得何等的心慌与焦灼,心下又一软,埋怨自己实在是过于情绪化了,正欲说两句好话,他已经抬腿便往外头行去,边走边道,“好了,洗干净了,我就先回去了,看看我娘……” 她抬起的手就尴尬的放了下来,而他已经走了出去,她一时心中也不知是何感觉,却见江妈正朝她挤眉弄眼,弩嘴示意她跟上去,她长吸一口气,说道,“南乔,等一等,我和你一起去。” 待行至大马路上,恰有一辆脚踏的黄包车驶过,两个便叫了车,一齐坐在后头,沈云慢沉默,他亦沉默,只是将她怀在自己怀中,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这几天我最想的就是你,还有我娘……” 她就笑了一笑,将头靠上他的肩,“我很担心你。” 他不说话,她就继续说,“你不在的这几天,我总睡不好,眼下大码头大变样,黑树帮没了,青竹帮掌管了整个大码头……” “你现在这样大摇大摆的回来,是事情都解决了吗?会不会有事?你回来之后,还走吗,南乔,你是不是有个二叔,你二叔这个人,他人怎么……” 她问了半日,却是得不到他的回答,一转头,竟见他已经靠在她的头上睡过去了。想必这人是累极了,她就轻轻挪了挪,让他的头靠着自己的肩,他轻轻哼了一哼,将脑袋移了一移,似乎是找到了一个极为舒适的姿式。 她偏头看他的脸,他的眉是极浓郁的眉,像是两把刚刀,深刻在额上,她就伸出手,缓缓摸上了他的额头,两根手指缓缓在他的脸上划,这里是他的眉,这是他的眼,毛刷一般的睫毛,坚挺的鼻,刚毅的唇…… 其实这真是个完美的男人,长得漂亮,又有担当,孝敬母亲,最主要的,知道心疼她。 茫茫人海,她与他相遇,这是何其的巧妙与幸运。 只是这个人,偏就做了跑江湖这个行当,偏门里讨生活的人,他们的未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她叹了一口气,手抚上他的脸颊,轻声道,“无论你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觉得我总不会离开你的……” 她话音未落,他就皱了皱眉,她以为他要醒过来了,不料他却只是张了张嘴,轻声咕噜道,“云慢,对不起,我爱你……” 她怔了一怔,不料这人将将睡过去几分钟而已,竟然就说起梦话来了,一时摇摇头,轻轻换了个坐姿,抬眸看着远方。 待到了离瞿南乔家不远处的那条大路上,停了车,他方歉意的醒过来,朝着她笑了一笑,付了车钱,两人一前一后的便穿过那小道,往他家而去。 他走在前头,她在后,行至半道时,未及她反应,他竟突然拨腿便往家中冲去,她被吓了一跳,刚欲喝住他,便听到不远处他的家里传来女人的叫喊声。 心中一急,便也跑了两步,那尖叫声便欲加清晰,她吓了一跳,也跟着拔腿跑起来。瞿南乔早已是离弦之箭,瞬间便奔至子院门口,里面的尖叫声已经转成了哭喊声,“放开我,呜呜呜,二哥,放开我。救命啊,畜牲,放开我,啊,不要啊……” 瞿南乔心下一慌,又急又怒,猛一脚将院门踢开了,踩着那门便朝屋内冲了进去,进到屋,便见自己的母亲被一个男人压倒在桌子上,碗碟之类洒了一地,显是经了巨烈的争斗,她旗袍的裙摆已经被提至了腰际,上身的盘扣几乎已全被扯掉了,露出胸前一片白茫。 他见到这情景,几乎站立不稳,只觉脑中似有急流鲜血喷涌而出,通红着一双眼,如同一只受了伤的兽,低吼一声,冲上前去,一把抓起那个被他撞破好事欲要奔走的男人,照着他的脑袋便是记一狠拳。 那人挨了痛,哼一声,刚想站起来,却哪里是瞿南乔的对手,挨了一拳尚未来得及喊,瞿南乔的下一拳已经砸到了他的眼眶上,他一时眼冒金星,急急喊,“南乔,是我,是我,我是二叔,二叔啊……” 瞿南乔哪里理他是什么大叔、二叔?早已失了理智一般,一拳一拳朝他身上砸去,一边怒喊,“叫你欺负我娘!你敢欺负我娘,蓄牲!你敢欺负我娘,王八蛋!……” 沈云慢奔进屋的时候,便就见到瞿南乔那铁一样的拳头正一拳拳往那人头上捶的一幕。 眼见着那人已经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嘴角还有鲜血流出来,躺在地上,几乎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吓了一跳,忙冲上前来,想要抓住瞿南乔,瞿南乔此时却似失了理性一般,一抬手几乎将她掀翻了。 她撞在柜上,急得大喊,“南乔,你别再打啦!再打就要出人命了,他好歹也是你二叔啊。南乔!大码头上已经死了一个,你是不是还想再死一个啊……” 他身形便一顿,喘着气收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那个二叔竟然缓缓吞吞的,想从地上爬起来,嘴里一边流着血,一边断断续续道,“南,南乔,别,别再打,打二叔了,二,二叔,知,知道错了,还,还不行,行吗……” 瞿南乔猛吸一口气,眼角似有泪意,突然便将腰间的枪拨了出来,一把比在他二叔的头上,怒喝道,“你是什么狗屁二叔,趁老子不在,欺负我娘,老子他妈今天一枪就在这里打死你!打死你!” “南乔!”沈云慢尖叫一声,猛的伸手,一把将他的枪抓住,“你冷静点啊。”一边朝他二步怒喊,“你还快滚,当真在这里等死啊!” 二叔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听到沈云慢的喝声,方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出了堂屋,一边尖叫着“哎哟,哎哟”,一边跑出了院子。 瞿南乔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手中的枪就掉在了地上,整个人也跟着又跌回在地上,而许氏亦从桌上跌了下来,一身旗袍几乎都扯烂了,许是吓得傻了,只呆呆的坐在那里,不言也不语。 瞿南乔的眼泪就流了出来,皱着眉头,一双眼里满是难过,忧伤的看着他娘,他真不敢想,要是自己再晚到一会,那将会发生什么事…… 他就伸手去扶许氏,喊道,“娘……” 他的手将将一挨到许氏的肩头,许氏竟像是被开水烫了一般,整个人猛的弹了起来,尖叫道,“啊,别碰我,别碰我……” “娘,是我啊,南乔啊……” 他脱下身上的外套,用力将许氏整个人裹起来,他手上力气极大,到底是压住了许氏,将她箍在怀里,喊道,“娘,娘,是我,是我啊,我是南乔,我是南乔,南乔啊……” 许氏这才回过神来,哇的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喊,“南乔,南乔。你怎么才回来,这么多天,你都跑到哪里去了,你跑到哪里去了啊……” 她的哭喊声凄切,真是叫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待她的情绪总算是稳定了几分,瞿南乔将她扶到竹椅子里坐好,轻声道,“我去给您打盆热水,您洗个脸,再泡下脚,去睡一觉,好不好?” “好。”许氏呆呆的,一双泪眼看着他。 他就转了身,进到厨房去提热水。 不料竟是会发生这样的事。 沈云慢沉默的拿了扫帚,想要扫尽地上的碗瓷碎片,扫至厨房门口时,却见瞿南乔正站在煤炉旁,背对着他,一动也不动,也不知在干什么。 她走上前去,这才发现原来他竟是在哭。她活了这么多年,看到一个大男人哭得这样压抑而伤心尚是头一次,一时自己也忍不住眼眶一红,眼泪一瞬便滚落了下来,“南乔……” 瞿南乔的哭声闷在喉中,咽唔着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他听到她的喊声,转了身,一把将她抱住了,伏在她的肩头哽咽着说,“我们结婚吧,好不好,我们结婚好不好……” “南乔……”她说。 “我们结婚,好不好?云慢,答应我。结了婚,我娘就不用一个人在家里,有人照看她,就什么也不用怕,答应我,我们结婚,好不好?” 到了此时,她仍然可感受到他身体在发着抖,今天的事,对于他的打击已是可想而知了,自己的亲娘这样衣不蔽体被自己的叔叔强迫,真是想也不敢想像的恨意。结了婚,她娘和她们同住,这样的事,想必也不会再发生了罢。 “好。”她轻声道,“我们结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一、缘定一生(一) 其时已是民国二十五年早冬,落败的富家小姐沈云慢与大码头混混瞿南乔的婚事终因一场未遂的强轩而尘埃落定。这两个人中,女方因自幼受了父母的良好调教,又经了家中此前的那场大变,而男方却因自幼与母亲生活,看尽了人情冷暖,因而两个人都自认自己心性格外坚定与从容,对于此次的伧促婚姻,都觉得是经了自己的深思熟虑,是没有后顾之忧,是将会幸福一生的,哪怕是人生未来无尽波折,他们也自认将会对对方不离不弃。 即是结婚,便要选一个好日子,许氏因着先前那场突变,曾经自杀过一次,那时她觉得人生多无望,丈夫早亡,她含幸茹苦将儿子拉扯大,而丈夫家族中人丁兴旺,却从不曾有人向她孤儿寡母施以援手,这也都罢了,丈夫的亲二哥,竟然觊觎自己,欲要强行侮辱她。外人都说她一把年纪,风韵尤存,难免要招男人垂涎,是她自己的问题,即是如此,她便索性了结了这副皮囊,了结了这绝望的人生。 她扑通一声跳进屋后的水井,那井有近丈深,早冬,下了第一场新雪,井面上一片苍茫,她跳进去,只觉那水似刺骨的刚刀,凉透了她的心肝脾胃,她微笑着迎接死亡,感觉着这人生的最后冰凉后,整个人便归于黑暗。 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躺在挪威人开的医院里的病床上,床前呆坐着几个人,一见他醒来,瞿南乔就扑了过来,就在床上将她搂住,喊道,“娘啊……” 沈云慢这么多年,还是头一糟见到瞿南乔这样慌张,她其实心里也担心许氏一人在家会想不开,因而一得空便奔过来照看她。这一日过来时,找遍了屋子,都不见了许氏的人影,唯有后门半开着,凛冽的冷风直往屋里梭,她心中疑惑,跑到井边一看,只见清彻的水井中,许氏安静的沉在井底,吓得她尖叫起来。 所幸来得及时,呼喝了左邻右舍,将她捞了上来,依着她心里那点不多的落水急救方法,留了一口气在许氏的心中。 瞿南乔接到她的通知从青竹帮赶过来时,面色苍白,手脚都哆嗦,彼时许氏已经躺在了病床上,他扑上前去,哭得像是一个孩童,这么些年唯一陪伴的母亲要离他而去,那情景也是可以想知的。 许氏听到瞿南乔的喊声,这是怎样的一种呼唤啊,叫她想起了丈夫刚去世那一年,儿子不过五岁,去二叔家讨吃的,被他打了出来,他一路哭啸着回家,隔着老远,听到他的哭喊之声,“娘啊……娘……” 那哭喊之声,跟此时此刻,是一样的。 那是一种怎样的依赖与绝望啊。 他的这声“娘”喊得她整个心肠都揪了起来,眼泪就掉落了下来,伸出手缓缓抚上儿子的面庞,“南乔,娘,对不起你,往后,娘陪不了你了……” “娘……”瞿南乔道,“你胡说什么,胡说什么!儿子就要结婚了,要和云慢结婚了,我们结了婚,买所宅子,搬到街上来,就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将来我和云慢生了孩子,你就在家抱孙子,等孙子长大了,你就在家抱曾孙……” 许氏的眼里这才闪了一点光,想到瞿南乔为她描绘的未来,不免便又生出一股对生的留恋来,沈云慢及时的亦立在一旁,怯怯叫了她一声,“娘……” 她便笑了起来,一张脸开成了一朵花。 彼时瞿南乔的那个二叔其实也是在的,不过是躲在病房外头,沉默着看着这一切,想到瞿南乔从当年的嫩毛小子,长成今天的大男人,他竟然还打他呢,这个小子,好歹自己也是他叔叔。他想起他十一岁那年时,来向自己借钱,说要买木板做船,要在资江上撑舟拉客,当时他还笑话他呢,将他赶了出来。有句话是怎么说的,“莫欺少年穷啊!” 他就摇摇头,离开了那病房。 因是仓促求婚,又担心许氏会再寻短见,日子便也订得仓促,就订在腊月十八。而距这次的求婚到结婚,这当中便只有月余时间。 沈云慢也曾问过瞿南乔,关于他在江边上杀了韩黑树一事,到底后续将会如何,他只是安慰她这事不用多想,反正有孙青竹的关系在,已是疏通了白道黑白,加上韩黑树其人原本亦是树敌众多,所谓上帝欲将谁灭亡,必先令其疯狂,他疯狂至此,他的灭亡,那是上帝的意思。是阻挡不了的了。 至于那个他临死前说什么“乔本先生送的刀”中的这个乔本先生,不过是一个日本来银城的商人,眼下的中国虽说是在风雨中飘摇,但尚好日本人尚未正真的打到益阳来,因而关于得罪了日本人这一点上,也是无需过于担忧的。 她见他如此说,心中虽是有多番疑问,却也不好再多问什么,自己安慰了自己后,也就慢慢将此事抛至脑后,一心筹备起结婚的事来。 这一日却是上午,江妈送了沈云汀去学校上学,她自己一人在家里,本欲去作坊里看一看那些在缸里发酵的酒谷,将将换好衣服,瞿南乔便来了,一见到她,满脸的喜色显在脸上,无端端叫她的心情也跟着好了几分,问他道,“什么事这样开心?” “来接你去一个地方。”他说,“正好你换了衣服,你本来是打算去哪里?” “本来打算去作坊看一看。”她道。 “去作坊?”他笑着说,“又去看你的那几口大缸啊?我说你心也太急了,你的酒要出,至少得到正月里,天天去了就站在那里看着。今天就别去了吧,陪陪我嘛。” 她笑着嗔他一眼,点了点头,又在桌上给江妈留了纸条后,方跟他出了门。他今天骑了一辆单车,她坐在后头,双手搂着他的腰,脸被他用自己的围巾整个包住了,感觉到露出的双眼处有凉风吹过,她看着前面这个人的背影,便微微笑了一笑。 单车在一处洋房外头停了下来,沈云慢从车上跳下,解了围巾,诧异的看着他,“你带我来见你的朋友吗?” “不是。”他说。 便牵了他的手,行至门口,按了铃,便有人来开了门,见到他,朝他躬了躬身,他笑着点点头,朝她说,“来呀。” 她就跟着他行了进去。 这是一个并不十分大的西式花圃,时值冬日里,大部分花木凋零,花圃里的几株茶花却正怒放,煞是好看。他牵着她的手,一路顺着小径行进去,进到花圃那头的宅子里,经过大厅,再到了花厅里,陈设都是时下流行的西式风格,地上铺着地毯,起着极大的牡丹花,脚踏上去,软寂无声。 他牵着她的手,又上了楼,拐了一个弯,推开一间房门来,她行了进去,只见这房里摆了睡床,想是一间卧房了,房内陈设亦极是雅致温馨。建了西式的落地长窗,她行至窗边,轻轻一推,推开了那窗,外头却是一个极大的露台,三两摆了些盆栽,她笑了一笑,心中已是隐约明白了三分。 举目眺望,只见远处树木森森,又见一层层水磨砖砌的高墙连绵,一幢幢高高的楼顶,看样子,这一片是大约是富人们的居所。 他已经行至她的身后,伸手将她环在怀中,轻声问她,“喜欢这里吗?” 她不说话,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呆了片刻,他动了一动,说道,“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这里是我们的睡房。” 她就也动了一动,他知道她是因为“我们的睡房”而羞怯,低声笑了一声,她脸就红了,转身在他肩上捶了一拳。他又引着她往外头走,将各个房间都看了一遍,方下得楼来,她这才发现,花厅靠墙处摆了一台钢琴,竟然就是从前在沈公馆里时所弹的琴,她诧异的“呀”了一声,问道,“你怎么把这个都搬过来了。” “知道你舍不得嘛。”他说。 “我舍不得的东西可多了。” “不着急,”他道,“往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都搬过来。” 她靠着钢琴,将头埋进他的怀里,轻声道,“这宅子,你花了多少钱。” 他不说话,她就抬起头来看他,见他亦望着自己,眼角含笑,“钱的事,你不要操心。我说过要让你和我娘过上好日子,就一定要说到做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一、缘定一生(二) 如此一来,日子便过得格外的快,这月余里,她依旧晚间去九重天弹琴,白天便采买一众结婚所需的用品,待一切都置备齐了,离职婚礼的日子已是只有十日了。 瞿南乔自那日带她去看了那宅子后又开始忙碌起来,到这一天好不容易得了空,两人一同去报馆登结婚启事,登完启事,又急急忙去拍了一套结婚照,约定五日后可以来取。 两人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松了一口气,觉得这回是尘埃落定了,两个人此生将将紧紧绑缚在一起,是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再也分不开了的。 瞿家已经搬进了新买的宅子里,请了两个佣人,许氏住在新宅子内,只等新媳妇上门,倒是再不曾生了要轻生的念头了。 瞿南乔这天是送沈云慢到她自己家里,已经下午时分了,江妈也不知去了哪里,屋子里没有人,进至屋,瞿南乔才想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锦盒,递到她手上,笑着说,“你看,我都忘了。” 她笑着接了过去,里面却是一条蓝宝石项链,她呀的惊呼一声,是送我的吗?他嗯了一声,笑着点点头,替她带上了。 她笑着看向他,“即然你送我礼物,那我也有好多西要送给你。” 他笑看着她转身进到后屋,片刻出来,不料竟是抱了一坛酒出来,他怔了一怔,问道,“酒?” “嗯。”她说,边拿了两只碗,拍了坛口的泥,坛封一开,酒香扑鼻来,瞿南乔光是闻到那酒香,都已经醉了半分,叹道,“好香啊。” “那是自然。”她说道,边往碗中倒酒。 “你的酒出来了?” “这可不是。”她说,“这酒是我在作坊后的土里取出来的,我爸爸埋的,女儿红,我出生的那天他埋下的,说是要等我出嫁的时候取来喝。” “她的伤感之情闪过,随即笑道,“本来打算我们办酒那天再给你喝,不过今天就先给你偿偿。差不多埋了十九年的女儿红啊,这香味啊,真是……” 她啧啧舌,“真是难以言表。”边说,边笑着端起碗,与他碰了一下,抑脖子就喝光了。 他的一双眼瞪得比灯盏还大,无耐感叹道,“娶了个酒鬼老婆,往后这日子,可就难熬罗。” 她笑着在他臂上轻轻一捶,佯恼道,“我哪里是酒鬼来着?我可是一口干掉了,怎么着南乔哥,你不会就只喝一口吧?” 瞿南乔其实也是个能喝的,闻到这醉人的酒香,肚内早已酒虫上涌,岂有不喝之理,当下两个便你一碗我一碗,将那一坛子酒都喝光了。 沈云慢其实酒量极好,半坛酒下肚,却是面上早已露了娇颜,脑中却依旧清明,南乔哥的酒量虽说也是有的,然则比起沈云慢来说,可就要大大的不及了,他喝得醉眼朦胧,深情的看着沈云慢,眼见她双颊陀红,更添了一股妩媚。 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行至她跟前,想扶他起来,轻问道,“南乔,你醉了么?” 他就顺着站了起来,一双眼里似被调了蜜,只把她瞧着,她就问他,“你这样子看着我,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的唇就已经含上了她的唇。 他的唇一挨上她的唇,只觉冰凉凉的,她心中便是一慌,被他嘴中的酒气一喷,人便似乎也有了三分的醉意,他的舌趁机便抵开了她的唇,又启开了她的牙,游了进来。 沈云慢想起自己似乎从未与他这样亲近过,一时只觉又是甜,又是痒,身上酸酸麻麻,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要张开了,只觉一阵阵的躁热腾地而起,直往她身上烧过来。 瞿南乔一时亦是情动难耐,连呼吸都粗厚了起来,他的唇已经吻遍了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尖,她的嘴,不一刻,他却突然吻到一嘀冰凉,那是沈云慢流下来的泪,他一时心慌起来,又舍不得这怀中的柔软与娇羞,“云慢?” 他抱起了她,往她房中走去,推开门,反脚又将门带上了,两个人,立在床边,他抓着她的手,将她的手背放到自己的脸颊上,又缓缓移到自己的嘴唇上,他的动作温柔而小心,一点点的,似要将她吻到自己心底里去了。 她就哭了起来,他被吓到了,忙将她的手移下来,握在自己的手中,搁在胸口,轻声问,“云慢?你不想我吗?你不愿意吗?” 沈云慢的泪越淌越多,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都已经登了报了,婚纱照也拍了,再过五天,就要摆酒请客了,他们两人都已经是一个人了,她怕什么?她不是怕,她是喜欢,她想,这是喜欢,是喜极而泣的吧? 她就将手在他的大衣里缓缓怀住了他,隔着衬衣,她都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健硕,他那温暖而宽厚的胸膛,是她下半生可以依靠的港弯。 她微仰起头,踮起脚,唇便落到了他的唇上,这已是最好的回应了。 他的动作愈发的轻柔了,用牙齿轻咬了咬她微仰的下巴,轻轻笑了一笑,轻声道,“你真香。” 嘴唇又缓缓的,吻上了她的脸,吻干了她脸上的泪,再又一点点的,往下移,到她的脖颈,再缓缓往下滑,伸手拨开了她的大衣,她今天里面穿的是一条西式的洋裙,此刻头发披散,在这午后的光影里,更显出妩媚来。 沈云慢只觉心中甜甜蜜蜜,那甜蜜一滴一滴的流徜出来,原来两情相悦时,身体是这样的愉悦。 两个人的呼吸都越发重起来,等她发现自已的裙子滑落,身上一凉,他已经搂住了她,往床上倒过去,她明显听到自己的那样娇媚乞求的声音,“南,南乔,你要,要轻一点……” 瞿南乔只觉自己血脉喷张起来,两个人都觉自己浑身都被点燃了,那火一丛丛,一篷篷,从四面八方烧过来,要将他们烧成灰烬,化羽重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二、婚礼变故 余苋过来的时候,已是沈云慢与瞿南乔两人举行婚礼的两天前了,他缓缓行进来,见到她家的这个老房子正张灯结彩,门框上都已经贴了大红的喜字。 他面上一片黯然,行至屋中时,见沈云慢正坐在桌前,同江妈一道往一个茶缸上贴喜字,整张脸就垮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对面,闷声道,“怎么要结婚了,也不和我说一声的。” 沈云慢听到声音,诧异的抬起头,见竟是余苋,更为惊讶了,问道,“你怎么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要是不回来,你是不是就将我忘记了,没良心……”他看来极是委屈的模样,沈云慢就看了江妈一眼,江妈笑着站起来,“原来是余先生来了,我去倒茶。” “我怎么就没良心了。”沈云慢道,“莫名奇妙的。” “我被蛇咬了,也没见你来看看我。” “哎。”沈云慢极是惊讶,“是你自己在蛇咬后的第三天就被你爸爸带到广州去了,难不成,你要我千里迢迢跑去广州看你?” “那,”余苋道,“那也可以啊。” 沈云慢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说道,“那你现在可大好了吧?余老板。” “好啦。”他说,看到她手上戴的戒指,心中也不知为何,一股无名躁火腾升而起,听到沈云慢说,“你回来的正好,我两天后结婚,邀请你来呀。” “这么快。”他说,“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的……” “现在不是和你说了?”她说。 那边江妈已经端了茶来,他也不喝,眼神也不知游离去了哪里,呆坐了良久,突然站起来,递上来一样东西,“这个送给你,算是你的结婚礼物吧。你结婚那天,我有事,就不去了。我先走了。” 也不等她回答,拔腿便行了出去。 沈云慢一怔一怔,看着江妈道,“这个人今天不知道是抽的什么疯。” 江妈笑着看一眼沈云慢,说道,“你没看出来?” “什么?” “这个余先生,只怕是,看上你了。” “啊?”沈云慢惊喊一声,“这个纨绔?算了吧。” 她随即又叹一口气,“他不去也就算了,含烟说她我结婚那天有事,也来不了。” 江妈便笑着摇摇头,不再多言。 待到了结婚这一日,她被瞿南乔的花轿迎进了瞿府新居,因着许氏是老派人,她们两个又无甚要求,便按着她的意思,行了传统的中式婚礼,披了红盖头,与瞿南乔拜堂。 她被一抬大红花轿摇晃着而去,下了轿,被瞿南乔手上的红绸牵着,跨了火盆,进至大厅,有人高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最后一拜尚未完呢,便猛然听到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擦着她的红盖头而过,扑的便打进了她对面的瞿南乔的身体。 一时间厅内炸开了锅,宾客们纷纷逃窜尖叫,沈云慢亦吓了一跳,将头上的盖头一扯,听到许氏的呼喊声,“南乔!” 她这才发现瞿南乔已经被倒在了地上,肩上有汩汩的鲜血染湿了他大红的新郎服,忙俯身欲去扶他,边大喊,“南乔,南乔,你怎么样……” “你是什么人!”猛听到有人在身后喊,“你想怎么样!” “快点叫车来啊,送医院啊!”沈云慢大叫,却听得原本吵闹的宾客们都突然静了下来,瞿南乔捂着自己的肩煞白着脸竟然缓缓站了起来,一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身后,她诧异的回过头,只一眼,脑中轰的一声巨响,几乎站立不稳,脱口喊道:“大哥?” “你们再过来,我一枪就可以打死他。”那个人冷冷道。 原本受孙青竹示意的青竹帮弟子们便不敢再动,他手中的枪已上膛,只需他轻轻扣动板机,子弹便将破壳而出,打在南乔哥的身上。 沈云慢听到这个人的声音,身子巨抖,眼泪汹涌而去,多么熟悉的声音啊,她此身从未想过,在她的有生之年,竟还能听到这个声音,她大哭起来,朝着他奔过去,边喊道,“哥,哥哥……” 对面的这个男人一袭黑衣,头戴黑帽,面色冷俊,手中握着枪,枪口对准她身后的瞿南乔,对于她的呼喊声,不置可否,一步步朝她行了过来,待她奔至自己跟前,伸出左手将她一拖,拖至身后,往前一个箭步,那枪口便触到了瞿南乔的心房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孙青竹显然未料好好的婚礼竟会突然跑出这么个人来,二话不说照着瞿南乔便是一枪,大怒喝喊,“生子,你是怎么守的门,谁叫你放这个人进来的。”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啊。” “这是我哥。”沈云慢喊道,一把抓住他的手,“哥,你这是干什么?今天我和南乔结婚,他,他是南乔啊,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拿枪指着他啊,哥……” “你要和他结婚?”他怒喊,“你要嫁给这个人渣,这个狗娘养的王八蛋?” 这个人果然便是沈云慢的长兄沈云长了,他虽是说着话,一双眼却始终不曾离开瞿南乔,而瞿南乔被他这样喝骂,竟然不曾吭了一声,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任他拿枪指着自己,脸色白得吓人,捂着肩头的手早已被鲜血染红。 “大哥,你说什么啊。”沈云慢急道,“你放下枪啊,先送他去医院,好不好?他是南乔啊,南乔啊,以前他常去我们家里玩的,你不记得啦?” “我当然记得他。他就是化成了灰,我也忘不了他。” “哥哥,”沈云慢急得大哭,“你先放下枪,你知不知道,爸爸妈妈都已经没有了……” 沈云长便猛的推了一把沈云慢,沈云慢站立不稳,跌在地上,听到他大哥怒喊,“你还敢跟我提爸妈!就是这个人,你现在要嫁的人这个人,杀死了爸妈,你现在竟然要嫁给他?” 沈云慢满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这个丈夫,你这个好友,杀死了爸爸妈妈,而我,你大哥,被他害得几乎葬身江底!” “你说什么啊!”沈云慢尖叫起来,“不可能的!” “不可能?”沈云长怒喝,“抵着瞿南乔的手用力,将他抵得连退数步,你自己问问他,是不是!你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开枪打死了我们爸爸和妈妈,你说啊,是不是!瞿南乔!你这个蓄牲,王八蛋,你杀了我爹娘,竟然还敢登报要娶我的妹妹,你害得我家破人亡,还想骗我妹妹嫁给你!我今天就杀了你,我杀了你!” “哥啊!”沈云慢大叫,冲上前来,双手抓着瞿南乔的手臂,几近央求的道,“南乔,南乔,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哥哥是骗我的,是不是,是不是,你告诉我啊……” 她的眼泪在脸上纵横,眼见着瞿南乔亦是泪流满面,沉默的看着她,他眼里满是哀伤,抬着那染血的手,缓缓摸上了她的脸,“云慢,我……” “啊……”沈云慢发了狂一般的哭喊出来,顺着他的身子滑在地上,“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可是他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轮不到她不信啊。 沈云长牙床紧咬,眼里的恨意抵也抵不住,手上一用力,就要扣动扳机,猛听的身后一身大喝,“给我放下枪!”还伴随着少女的尖叫声,“姐姐,姐姐,姐姐救我……” “云汀!”一个转头,沈云长长喝一声,只见沈云汀不知何时竟被一个青竹帮的手下抱在怀中,一杆枪正抵在她的脑袋上,而沈云汀经此巨变,早已吓得狂哭不止。 便是这么一个分神,沈云长的手便被立在一旁的生子飞起一脚踢中了,他手上吃痛,枪就移了一移,砰一声,打在了瞿南乔身后的桌子上,原本吓傻了的许氏尖叫一声,一把冲上来扶住了瞿南乔。 便就这么一个空当,情势急转而下,原本处于上风的沈云,数十杆上了膛的枪口齐齐指向他,只需孙青竹一声令下,他们便可将他打成筛子。 “放了我妹妹!”沈云长怒喊,即便被这么多杆枪指着,他仍面不改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三、杀父之仇 孙青竹满脸阴郁,沉默的走到他跟前,一只手在他的手上一砍,他手一软,手上的枪顺势便被孙青竹给夺了过去,反手一指,那枪就指到了他的太阳穴上,孙青竹咬牙切齿,怒喝声不止:“堂堂青竹帮的二当家,你也敢算计,你他妈的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放开我妹妹!”沈云长根本不理会自己头顶那杆枪,看也不看他,只是怒喝。 “放了云汀。”孙青竹大手一挥,那个原本拿枪抵着沈云汀的便收了枪,将她放了下来,她哭吼着扑向沈云长,口中大喊,“哥哥,哥哥,你去哪里了呀,怎么现在才回来。” 一时四周围观礼的人显是都吓得傻了一般,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沈云长刚想蹲下来,孙青竹便抓着沈云汀的后衣领一提,将她提开了,然后照着沈云长的肚子便是一记狠拳,将他打得身子都弓了起来,吩咐道,“将他给我带出去,打断他的双腿,丢进资江里喂鱼!” “慢着!”沈云慢急道,冲上前来,“青竹哥,他是我哥哥,我求求你放过他……” 孙青竹看她一眼,冷冷道,“云慢。我是看在南乔的面子上,才给你三分颜面。” 他转身扫了立在这厅里的众人一眼,朗声道,“我青竹帮,今时已是不同往日,轮不到随随便便一个人就想来找麻烦。所以我奉劝在座的一句,以后若有谁想对我青竹帮不利,最好先惦惦自己的份量,看他够不够格。否则他的下场,便就如同这个人,”他指着沈云长,“同这人的下场一样,就是个死!带走!生子快将南乔送医院。” 沈云长便被几个人架着,又有无数杆枪指着他,往外而去,临去前,他恨恨看着瞿南乔,嘴上不怒骂不休,“瞿南乔,你这个畜牲,你杀了我爸妈,你竟然还敢祸害云慢!畜牲,你敢动云慢一根手指头,我他妈就是化成了厉鬼,我也要从地底下爬上来,我绝不放过你!瞿南乔,你要是有点良心,你就放过我妹妹,蓄牲……” 他话音未落,孙青竹已经扑头便朝他打了一个巴掌,喝道,“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瞿南乔面色苍白,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连生子说要送他去医院,他都不曾动一动,只是看着沈云长。 他的一字一句,像一个又一个的闷雷,在他脑中轰轰响过,那一天在船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浮现在脑海里,那红通通的鲜血,已然是将他的双眼都染得红了。 却又猛听得远处的沈云慢突然尖叫起来,声音里满是厉色:“瞿南乔!” 他身子一振,一个转头,便见沈云慢正拿着一把尖刀,比在她自己的脖子上,她一身大红的喜服早已凌乱,头发也散了,几束发丝被脸上的泪打湿了,粘在了脸颊之上,饶是如此,仍止不住她滚滚而出的泪水,哭着尖声喊道,“矍南乔!叫他们放了我哥,放了我哥,让他走!” “云慢。”他脸上极是痛苦,着急着往她冲过去,肩头的血便又汩汩而出,她见他朝自己而来,心下慌张甚起,急急退后一步,手上一用力,便可见她白色的脖颈上已有血痕渗出,她口中哭喊,“站住!瞿南乔,你不要过来!” “云慢……”他痛苦的央求。 “放了我哥哥!不然我今天就死你在面前!” “云慢。”他喝道。 “你放不放!”她手上愈加用力,便有鲜血顺着刀口,像条小蛇一般缓缓流了出来。 “云慢。” “瞿南乔,你到底放不放人!”她咬着牙,泪眼模糊间尖叫一声,一举刀,就要朝自己的脖子刺过去。 “放……”瞿南乔只觉浑身陷入冰凉,慌张的大喊一声,身体都抖了起来,手一挥,“放人!放人!” “南乔。”孙青竹立在门口,恨铁不成钢道,“这个人不能放,不能放啊。放了将后患无穷!” “放人!”瞿南乔大喊,“大哥,放人,算兄弟我求你,放人,放人!” 孙青竹嘴唇抽动了两下,知道他这是心意已决,眼一闭,长叹一口气,手一挥,大喝道,“放人!” 青竹帮的弟子们对视一眼,便当真松开了沈云长,那十杆枪却依然指着他,他得了自由,咬牙切齿,回转身来望着瞿南乔,“我一定会杀了你!” 沈云慢拿着刀的手始终不曾离开自己的脖子半分,冲上前来,一手举刀,一手将他哥哥护在身后,一边尖声叫喊,“五哥,五哥!” 九重天的一众舞女、歌女们也都来了的,此时见她已是几乎疯狂的边缘,纷纷朝她大喊:“云慢,你先放下刀啊。” 原本亦是不动身色的向先生也站了起来,沉声道,“云慢,听话,把刀放了,我保你哥哥平安。” “不……”沈云慢一边哭一边摇头,“我再也不相信他了,再也不能,再也不会相信他了!向叔叔,求求你,叫五哥出来,帮我送我哥,去火车站,求求你,向叔叔……” 这是沈云慢去九重天这么久以来,头一次叫他向先生为向叔叔,他极是惊诧,沉默的看着她,吩咐道,“老五。” 老五便一个闪身行了出来,也不多话,只是朝向先生点点头,拔腿便往外头而去,沈云慢面露凶光,脖子已经被刀割得鲜血直流,她尤自不知,护着她哥哥倒退着出了瞿家,上了向先生的车,上车前她仍掷地有声,望向面色苍白跟着她出来的瞿南乔,“要是有一个人敢跟着,你就来火车站替我收尸!” 上了车,关了车门,她才放下手,哭着朝老五大喊,“五哥,开车,快!” 那车子几乎是飙着开了出去,轮胎在地上划出激烈的叫声,一瞬间便开出去老远。那被许氏流着泪扶着的瞿南乔整个身子往地上崴下去,虚弱的声音朝孙青竹道,“大哥,答应我,谁也不准跟着,谁,也不许,跟着……” 他双眼一闭,整个人便陷入绝望的黑暗里,她终于知道了,终于还是,让她知道了…… 而在那飙出去的车上,沈云慢一直比在脖上的手终于放了下来,一把将她哥哥抱住了,大声哭喊道,“哥哥,哥哥。我以为以后都见不到你了,我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啊……” 沈云长亦是痛哭不止,将她紧紧搂着,说道,“云慢。我回来了,哥哥回来了。” 待沈云慢总算是缓缓止住了哭声,他才慢慢说道,“对不起云慢,哥哥回来得太迟……” “哥……” “好在你们登了报,我看到报上的启示,马上就赶回来,所幸来得及,没有叫你掉进了狼窟里……”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哭道。 他沉默片刻,方缓缓说,“我们那次坐的船沉了江,我被摔断了腿,受了重伤,好在有好心人救了我,我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年……”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沈云慢又哭了起来,“为什么会这样……” “是瞿南乔!”沈云长道,“那次我和爸妈从江苏采买回来,就在船上,我们本来在包间里,听到枪响,爸妈就跑出来看,我当时在吃东西,所以慢他们几步,等我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瞿南乔朝他们各开了一枪,我当时吓得傻了……” 他自责的咽呜起来,用手捶着自己的腿,“我没有用,连爸妈都保护不了,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我的面前。我一直等到他们跑走了,才敢跑出去,可是爸妈都已经不行了,爸爸临死前,还可不置信的问我,‘刚刚那个人,是不是南乔?’就是他啊,就是他啊,云慢,就是他啊,我亲眼看着他,杀死了爸爸和妈妈,这还不止,他们还叫人在船底打了洞,整艘船都沉了啊……” 他说至此,已是再无说下去的勇气,整个人哽咽得不成样子,一时这对重逢的兄妹抱头痛哭不止,车子急速而行,到了火车站,沈云慢一再确认无人跟踪后,放拖着他下车,当即便买了一张去广州的票,“你快走,先避过这风头。” 沈云长知道此番若是自己再不走,只怕不仅大仇难报,更是将会累两个妹妹丢了性命,拿着那车票,一把抱住沈云慢,哽咽道,“哥会再回来的,等着我,你要照顾好云汀,知不知道。” 他言罢,转身便走,眼泪在脸上肆行,非是他心狠,实在是再无回头的勇气,怕自己若一回头,看到那早已泣不成声的妹妹,便再无离去的勇气了。 沈云慢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步远去,消失在火车车门里,一声悠长的笛声传来,火车缓缓启动,在轰轰的车轮滚动声中,她跌坐在地上,放声痛哭,大声喊道,“哥哥……哥哥啊,爸爸,妈妈,奶奶啊,家破人亡,家破人亡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四、大仇难报 她坐在地上,捂面恸哭,她的四周人潮涌动,全是在这乱世里讨生活之人,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段悲伤,人人自顾不暇,没有人会在意她因何而哭,为何伤心。 人们纷纷从她身边走过去,北风呼啸而来,卷起他们的衣摆,打在她的身上,她感觉到一点点的冰凉落下来,她就缓缓抬起头来,只见空中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雪花,有几片落到了她的眼角鼻尖,瞬间与她的泪水融到了一起。 “沈云慢。你给我起来。”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眼睛缓缓扫过去,见是老五,正皱着眉,他的眼里这样悲伤,似乎是可怜她,可怜她这被心上人杀了父母的孤女。 “你哥哥已经走了。”他说,“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她呆呆坐在那里,望着他,望着他身后的天,那天灰茫茫一片,灰茫的那头有隐约的山峰,她仿佛看到有大片的雪花在那里卷着涌着,真朝她扑过来,扑过来,她眼一闭,就昏过去了。 沈云慢在自家祖宅里、自己的床上醒过来的时候,世界一片寂静,隐约似乎可以听到“沙沙”的声音,那是雪落在地上的声音。 房间里煨了炭火,偶有一声噼啪声传来,她生出一股隔世之感,以为此前发生的事都是梦,她当真以为是自己做了个梦,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到梳妆台前,刚欲拿梳子梳头,微一仰下巴,看到自己脖子上那条细小的血痕,手中的梳子“啪”一声就掉了下来。 外头的人听到响动,急急冲了进来,她一回头,便看到余苋、江妈、沈云汀齐齐冲了进来,沈云汀显是哭了很久,还在打着抽泣,江妈亦是通红着一双眼,而余苋则一脸担忧的看着,见到她坐在梳妆台前,急急道,“你怎么起来了?累不累?再睡会?” 她便知道那根本就不是梦。 她就站了起来,拨开他们三个人,冲进厨房里,顺手就操了一把斧头,便就往外头冲。她披头散发,只穿了一套睡觉的长裙,脚上汲了一双拖眼,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形成疯癫状的,朝往外头冲了出去。 余苋伸手没有将她抓得住,江妈跟在后头大喊,“小姐,你去哪里啊。” 外头还在下着雪,天地一片昏暗白茫,应该已是到了傍晚时分,她冲出去,北风迎面扑来,也不曾觉出寒冷,她此时整个人被一股恨意所包裹,眼神凌厉,几可戳人性命,所过之处无人可以阻挡。 余苋欲要拖住她,被她面无表情的一瞧,心里便生出了一股凉意,满脸担忧的问,“你要去哪里?” “瞿南乔呢?他在哪里?”她的声音冰凉,叫他不由得不答,“他,他在兴义医院,他中了枪,只怕要,要死了……” 她转身便走,他又冲上前去,想要夺她手里的斧头,“你拿着这个东西干什么?给我,先给我……” 她使出浑身力气,用左手将他一推,他一个不稳,竟然被她推开了,不曾料想一个发了狂的女人力气竟然如此之大。一时不能耐她何,只好退而求其次,朝在后头奔过来的江妈道,“你去给她拿件厚点的衣服,还有鞋子,快去……” 江妈慌慌张张的调转头,往屋里左去,边跑边道,“那余先生你,好她。” 他就又冲上前去,在她前面拦住她,一将她抓住,“你要去兴义医院找他,是不是?你上车,我送你去。” 她理也不理她,北风呼呼,将她的发丝吹得乱扬,一味只往前冲,他心中又是急,又是怒,冲将上去,又一把将她拦住,抓着她的肩头,下了狠劲的摇晃,“我说我开车送你去,你听到没有。” 沈云慢一双通红的眼这才瞪向了他,依然不说话,却是跟着他,行至了他的车旁,他开了车门,她上了车,他才急急的跑到前头去,也上了车,车子启动时,江妈已经急急的跑了过来,为她拿了大衣和鞋,急急为她穿上,她一动也不动,任由江妈帮她擦脚,穿鞋,那抓着斧头的右手硬是不曾松动半分,以至江妈为她穿衣服时,穿了左手后,那衣服便再也穿不上,急得哭起来,“小姐,你再恨他,自己的身子也不能不顾的啊。” “哎呀,算了。”余苋在前头道,“你把衣服给她披好,“又顺手掷了一条围巾过来,把这个给她围上。” 待江妈边哭着为她围好围巾,听到余苋道,“江妈你在家里看好云汀,没事的,你放心。我会看好云慢。” 江妈这才点点头,从车上下来,看着车子在雪地里缓缓行去,一时忍不住就老泪纵横,千算万算不曾想到竟还会有这样的事,姑爷他,怎么就成了杀死老爷太太的凶手呢? 她就哭着往屋子而去,将吓得缩成一团团在门口的沈云汀一把抱住,说道,“三小姐,没事的,没事的……” 沈云慢一路之上都提着那斧头,车子行至兴义医院门口,缓缓停下,她就下了车,余苋急急的将车停好,关了车门一看,她已经进到医院里去了,门口的人见她提着一把斧头,自是知道此人有问题,拿着斧头进医院,除了杀人,还能做什么事? 此事即是非同小可,便上来了几个人,一把拦住她,她一声不吭的,硬要往里冲,便有几个黑衣人齐齐抓住了她,有一个更是在她手上一砍,她手上的斧头就落到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余苋在后头,眼见着这几人分明是青竹帮的弟子,走上前来,说道,“我们来看南哥,南哥在哪个病房?” 那几人对视一眼,听到后头有人说,“放他们进来。” 余苋抬眼一看,却是生子,一脸阴郁的看着沈云慢,沈云慢依旧不动声色,听到生子朝她说,“嫂子,南哥在楼上二零六,说是要是你来了,请你上去……” 沈云慢也不看他,咚咚就上了楼,到了二零六,伸手将门一推,她因为原本下车时江妈给披的大衣就已经滑在了车里,所以此刻仍然穿的只是一条西式的长裙。 听到她的推门声,满病房的人都回过头来看,这满房的人,她大部分都是认识的,只是其中有一人,却是她做梦也不曾想得到的,竟然是蒋含烟,她此刻哭红了眼,回过头来看着沈云慢,眼里竟隐有一股恨意。 她无心理会这许多,盯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他的伤想必已经处理好了,盖着被子,脸色仍是白得吓人,见了她,他就挣扎着坐了起来,喊了一声,“云慢……” 沈云慢一双眼里满是凌厉吓人的光,狠狠盯着瞿南乔,一步一步地,朝他缓缓走了过去,快至他床边时,她右手一动,竟然从衣袖里滑出一把匕首来,她的手一握住那匕首,二话不说,长啸一声,举着刀就朝床上的那人扑了过去。 原本守在床边的孙青竹以及青帮的另两个弟子,眼疾手快,见她冲过来,猛的抬起一脚,踢在她的膝弯,她就朝地上扑去,另两个人瞬间便将她的两只手臂环住,架住着往上一抬,再往后一拖,便将她拖离了病床。 她尖声厉叫,双足乱蹬,“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病房里一阵骚动,瞿南乔的母亲许氏哭得不成样子,声音凄厉的喊:“云慢呀,他都已经被你哥哥伤成这样了啊……” “杀人凶手!”沈云慢理智早已尽失,一双通红的眼里流下泪来,一边尖声叫喊,“杀人凶手!瞿南乔,你杀了我爸妈,你杀了我爸妈,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被那两个人架着,脚离了地,只一味狂叫,突然便有一个人影冲了上来,她还在乱叫,脸上冷不防就挨了重重的一记耳光,她被这耳光打得愣住了,泪眼朦胧的看着对面这个人,不可置信的道,“含烟?你打我?” “是!”蒋含烟怒吼,“我打你!南乔都已经伤成这个样子了,刚刚才醒过来,你竟然要杀她……” “含烟。”沈云慢哭喊道,“他杀了我爸爸妈妈,是他杀了我爸爸妈妈啊……” “放开她。”猛然一个声音响起,却是瞿南乔虚弱的声音道,“放开她!” 那两个架着她的人这才松了手,对视一眼,退后两步,沈云慢眼泪双流,看着床上的那个人,没想到那一枪竟将他伤成了这个样子。可是那又怎么样,他就是该死,他该死! 她眼里的恨意更甚,盖也盖不住。瞿南乔的眼里也流下了眼泪来,那眼里的忧伤似要将她裹住,他望着她,说道,“你们都出去,把匕首,还给她。” “南乔!”蒋含烟急道,“她都要杀你了!” “蒋小姐!”却是床上的瞿南乔突然激动起来,虚弱的声音里含了一股不可置疑,“这是我的私事,就不劳烦蒋小姐你,操心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五、心若火燎 蒋含烟咬着下嘴唇,沉默的看他一眼,眼里也浮起了泪花,他却偏过头去,不再多看她一眼,她恨恨的跺跺脚,转身出了病房。出门口时撞到朝里头张望的余苋,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一脸无辜,耸耸肩,一双眼只朝病房里看。 “你们也都出去,把刀给她。” 孙青竹便将原本从沈云慢手里夺下来的匕首递回她的手里,拍拍她的肩,叹息一声,转身出去了。 待病房里只剩了他们二人,病房门也被掩上了,沈云慢手里抓着那把匕首,眼泪流了一脸,他亦定定将她看着,一丝血色也无的嘴唇轻轻蠕动道,“云慢,对不起。我有苦衷,我不是有意要杀伯父和伯母……” “可那是我爸妈啊,”沈云慢尖叫,“是我的亲生父亲和母亲啊。瞿南乔,”她握着匕首的双手抖了起来,“你从小也都认识的,他们对你那么好,你们怎么可以,你怎么忍心杀了他们,你怎么忍心啊,瞿南乔,你的心怎么就这样狠,怎么这样狠啊……” “对不起,对不起……”他嘶吼着声音,身子在床上卷缩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怎么忍心杀他们,怎么忍心啊。我当时不知道是他们,我不知道的,我只看到他们的背影,心里又急,根本不知道是他们,不知道啊……” “我不会相信你,我再也不会相信你!”沈云慢咬着牙,眼泪鼻涕一齐流了下来,流至嘴中,又咸又涩,哭喊道,“人都已经被你杀了啊,我们家,家破人亡,父母横死,哥哥跑路逃命,奶奶被气死,我要去舞厅弹琴,考上了大学也不能去读,沈公馆又被卖了,这么多的事……全是因为你,我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因为你啊,瞿南乔……” “云慢。”瞿南乔的缓缓闭上眼,苍白脸上似有一股解脱,“对不起。对不起……” 沈云慢痛苦的闭上眼,“对不起?你就说是一千遍,一万遍对不起,又有什么用。” 他的眼神开始飘呼起来,靠着床头,轻声说,“云慢,你恨我,我知道。你带了刀来,是不是想为你爸妈报仇?如果这样你心里能舒服点,你动手吧……” 她“啊”的尖叫起来,举着匕首就朝他冲了过去,她看到他的这张脸,一点血色也没有,这个人,她曾经这样爱他,她一切都给了他啊。她的心中阵阵绞痛,所谓肝肠寸断,也就是如此了罢。 她这么恨他,她要杀死他,为父母报仇,杀死他! 她就咬牙切齿的,拿着那匕首直往他插过去,身后的门猛然就开了,听到孙青竹一声大喝,“今天我兄弟要是在你手上少了一根汗毛。我一定叫你沈家绝子绝孙!” “绝子绝孙”这四个字像一记闷雷,猛的响在她脑后,她的手一顿,缓缓掉转头,孙青竹盯着她,一字一顿道: “我青竹帮三千子弟,要是南哥今天死在你的手上,我青竹弟子,上山下地,也一定要找到你的哥哥,还有你的妹妹,再加上你,三颗人头,一起来祭他!你自己,看着办!” “大哥!”瞿南乔挣扎道,“我的事,不要你管。” “兄弟。”孙青竹道,“你的事,我怎么能不管。沈小姐,我不怕告诉你,我与南乔是立过势、饮过血的结拜兄弟。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们两个现在情同手足,是过命的交情!你今天伤了他,便是断我手足,我不管南乔刚刚怎么和你说的,我只认一件事,就是断我手足者,我必断他的手足。你好好想一想!” 他言罢,冷哼一声,转身出了病房,带上了门。 沈云慢浑身都抖了起来,咬着下嘴唇呜呜的哭,回过头来看着半躺在床上的瞿南乔,他亦是眼泪流了一脸,满眼都是忧伤,看着她,“云慢……” 她啊啊哭起来,手上一松,匕首应声落地,孙青竹的话厉厉在耳,她怎么被他逼到这个份上了啊,沈家人的性命,然道从此竟然由他主载?眼下哥哥奔逃在外,妹妹尚未成年…… “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她哭喊起来,十指成爪,使尽浑身的力气,抓在她的脸上,顺着他的脸抓下来,抓下他脸上五条皮肉,她泪眼迷蒙,看着他脸上血肉模糊,而被她抓下的肉还嵌她的指甲里,她的手抖了起来,这血肉哪里只是嵌在她的指甲中,分明是嵌进了她的血肉、她的骨髓。 “瞿南乔,我恨你,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都不会原谅,都不会原谅你……” 她整个人糊里糊涂的,缓缓站了起来,转了身,那只带着血的手缓缓扶着墙,走到外头出去了,全然不理会身后瞿南乔痛苦哀求的声音,“云慢,云慢,对不起,求求你……” 病房外的人见她走了出来,都急急冲了进去,见瞿南乔倒是没有事,只是脸上五条抓痕清晰可见,都吸了一口气。她行至门外,一个站立不稳,差点摔倒了,好在余苋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了,一脸担忧的问她,“你没事吧?” 她傻傻呆呆地,拨开他的手,往医院的楼梯口而去,到了楼梯口,听到病房里传来蒋含烟的声音,“南乔,她到哪里值得你这样对她?” 她心中没来由一阵刺痛,脚下一软,身形不稳,整个人就摔了下去,只听得“砰砰咚咚”一路顺着楼梯就滚到一楼去了。 楼上的余苋眼见着她摔了下去,又抓她不住,心下大慌,惊呼一声,“云慢。”她已经两眼一闭,就晕过去了。原本是要出医院的,不料因着她的这一摔,却是又要在医院里呆上一呆,将她抱起来,急得大喊,“救命啊,救命啊,大夫,救命!” 好在她这一路滚下去,倒也没有摔得多么严重,不过是磕了碰了几下,也不用住院,开了些跌打之类的药给他,好生抹着便是了。她到这时却尚未醒来,他又急又怕,大夫说是昏过去了,好好休息着,不要太过刺激也就是了。他就抱着她,将她从楼上一路抱下来,用自己的衣服将她裹着,没有想到平日里那样刁钻的一个人,竟然这样轻,好像随时都要从他怀里消失掉一样。 他那样抱着她,心中又是急又是痛,也不知为何,就是不想让她留在医院里,想来,她还是更想呆在自己家里的罢。他将她紧紧搂着,天上的雪下得更密了,落到她的发丝上,他将她贴在胸口,轻声道,“云慢,没事了,我带你回去,回去就好了,没事了……” 沈云慢这一昏睡,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她是到第二天傍晚才醒过来的,彼时下了一天一夜的雪也落了停,天地间一片白茫。 发生这样的事,九重天是去不得了,余苋去为他告假,向先生倒是不置可否,只是点点头,朝余苋道,“叫她好好休息。”倒是那李经理,忍不住就埋怨起来,“我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么拽的琴师,三天两头的告假,九重天是她开的……” 被余苋瞪了一眼,脸上带笑,转身走了。 沈云慢后来昏昏沉沉的醒过来,感觉到身旁的有人,用手一模,摸到一只细嫩的手臂,才发现是沈云汀,她整个人都卷缩在她的身边,睡得并不安稳,口中还在喃喃,“姐姐,哥哥,不要走,哥哥,不要离开云汀啊……” 她鼻子一酸,又要哭了,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云慢,你醒来了。” 她坐起来一转头,这个女人居然是玛丽亚。她万万料不到,这个时候守在她旁边的,不是好友蒋含烟,竟然是平日里冷若冰霜的玛丽亚。 “你睡了一天一夜了,饿不饿?吃点东西?”她说。 她摇摇头,从床上起来,又回身为沈云汀掩了掩被子,缓缓行了出来,玛丽亚在后面拿了件厚衣为她披上,她吸着鼻子回头,朝她道,“谢谢。” 她抿唇笑了笑,“江妈在厨房里做饭,她应该熬了粥,我去帮你端一碗来。” 沈云慢摇头,四壁张望,只见原本墙上,窗上贴的大红喜字都已经不见了踪迹,想必是江妈怕她触景生情,所以全都撕掉了,眼下的这个祖宅里,便还是如同她未出嫁前一般模样。 堂屋里煨了炭火,烧得红通通的,她行过去,挪了凳子坐在那火前,火气极大,直朝她面上扑过来,她觉得脸上热辣辣的,虽是如此,心却冰凉凉的,是再大的火也烤不热的了。 她缓缓抬头,看到墙上的那挂得齐整的照片,爷爷的、奶奶的、爸爸的、妈妈的,还有一张,是哥哥的。哥哥都没有死。 她就搬了凳子过去,将放着沈云长的那个相框取了下来,又回到火前细细打量这相中的人,她哥哥是长得极秀气的一个人,脸色白净,鼻梁高挺,最好看的是那双眼,君子温润,这意味全在他的这双眼里了。 可是眼下,这个温润的人,也不知奔逃到了何方,这样乱的世道,这样寒冷的冬天。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衣服穿,有没有钱花,有没有饭吃…… 她思及此,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粒粒,一颗颗,扑哒扑哒全掉在那相框上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六、离奇失踪(一) 那边玛丽亚已经端了一碗粥过来,看到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忙将碗放了,奔过来欲要安慰她。 可是她这个样子,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只一味的嚎哭,“我好恨他,我好恨他。我恨不得吃他的骨,吞他的肉啊,他骗我,他一直骗我,他杀了我爸爸妈妈,杀了我爸爸妈妈啊……” “云慢。”玛丽亚道,“你不要这个样子啊……” “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替我爸爸妈妈报仇……” “报仇?”玛丽亚道,“你还想报仇?先不论你杀不杀了得他,且就说青竹帮的帮主,他会任你杀他么?余先生都和我说了,你是打算不管你妹妹,不管你哥哥的死活了?你真想让沈家绝种么?” “我过不得自己这一关啊,”她咽唔起来,“玛丽亚,我和他都结了婚,登了报。我居然嫁给了自己的杀父仇人,我活下去了,活不下去了……” 她掩面痛哭,声音都已经嘶哑,玛丽亚看着她,这痛楚,她又哪里不懂?她可不是也是这样过来的?只是这世间的无奈事、无奈人万千,又何止只她两个? “你不想活了?”她道,“你不想一想你妹妹?不想一想你哥哥?你妹妹才几岁,已经没了父母,还要连你这个姐姐也没了?你不想重振你的家业了?你的沈家酒不酿了?你的资阳小曲不酿了?沈云慢,你不要疯魔啊,你的人生还有那么长,还有很多事要做啊,不仅仅只有仇恨啊……” 她已经哭得抽起来了,一把将玛丽亚的腰抱住,恸声喊道,“我该怎么,我该怎么办呐。” “怎么办。”玛丽亚道,“你即然杀他不了,还能怎么办?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你有能耐杀了他那一日,你去再想报仇的事吧。” 她的话太残忍,叫她根本听不进去,只心心念念着欲要报仇一事。 待到了第二日,她一大早爬起来,其实这一晚几乎是没有睡,醒一会睡一会,一个枕头都叫泪水打得湿了,冰冰凉凉的贴着脸。待天一亮,穿了厚衣,与江妈说要去警察局,一个人便出去了。 彼时天刚刚亮,因是下着雪,将整个天地都印得明亮,因太早,没有黄包车,她便走路去,诺大的马路上,空寂无人,路上的雪被昨夜的车驶过,可见泥泞的车痕,望在她眼里又是一片荒芜。 她无心理会这许多,只在心里憋了一股恨意,不管不顾的往前冲。 待到了警察局,却是因为来得太早,警察局尚未上班,她就立在门口等,落了两天的雪,又停了一夜,正是将化未化时,风一卷过来,便格外的冷,那凉意一篷篷扑过来,扑在她身上,她的鞋子早就进了水,立在这雪地里,更是格外的冰凉。 她就跺着脚,哈着手等,时不时掏出怀表来看,看了半晌,猛然想起这怀表也是瞿南乔送的,忍不住哆嗦起来,将那怀表照着远处就是一砸。将好远方有条水沟,那表被砸在沟里,发出“啪”的一声响,却是那沟里结了厚厚一层冰,连冰都没有砸破。 她捂着面又哭了起来,远处有骑自行车的人行过来,提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和油条,自行车后头坐着孩童,那孩子四处张望,经过那水沟时,一眼便见到沟里冰上的表,大叫道,“爸爸,看,那个是什么?” 骑自行车的人就停下车,一看,叫道,“呀,是块怀表。好东西。” 就捡了,递给那孩子,父子俩又上了车,骑着车而去。真是父子情深的一幕啊。 如果父亲还在,她们家,也是这样的天伦之乐。 她抑起脸,双手齐抹着泪,是抹都抹不过来。一双眼睛因哭得太厉害,此时也隐隐作痛起来,良久,才止住了眼泪,心道自己不能再哭了,可不能再哭了。 为了那个人,也哭得够了。 只待今天报了警,叫警察去抓他,这也算是报了仇,不至于孙竹青又来说是她杀死的他,要来灭她的手足。 也不知在警察局门口站了多久,直站得浑身上下都是一片冰凉时,总算是有人来开了门,那人搓着手,见这个站在警察局门口的女人,怔了怔,问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有什么事?” “我来报案。”她说。 “哦。”那个人道,开了门,先叫她跟着他进了警察局,也不多问,先是搬了炭炉来,生了火,一边道,“我先烧堆火热一热手,都冻麻了,写不了字。” 她有些睹气似的,也不说话,只坐在那里等,冷冷看着这人放柴火、擦火柴、堆木炭,待他的火烧起来,暖了手,这才拿出纸和笔,将她所言一一记录在案。 “我要告大码头青竹帮的二当家瞿南乔,他杀死了我的父亲和母亲,我父亲是沈志远,母亲是叶秀芳,他们今年六月十日坐船途经资江……” 她对于瞿南乔杀人一事,知道的可不止这一桩,仅是杀韩黑树,便是亲眼目睹,可是不知为何,她竟是将这事绝口不曾提起,只望着能将他杀她父母一事查个水落石出,也就罢了。 那人听她提及“瞿南乔”三字时,极是诧异,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双眼痛红,便皱了皱眉,待一一都记录下来,同她说,“好了,你所说的我都记下了,待我们查清楚后,再通知你。” “那,要到什么时候?” “你明天下午来听信吧。”那人道。 那就道了谢,出了警察局,这个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天上有个晕糊糊的太阳,印得雪地更白了,天却是更冷了,那风一阵阵的,从四面八方而来。 她孤寂一人,行走在渐渐热闹起来的街上,她行过一个照相馆,想起她与瞿南乔的结婚照,就是在这里拍的;行过一个西餐厅,想起他第一次向她求婚,就是在这里求的;再路过一个电影院,她和他是在这里看过电影的…… 这条街上,全是他的影子,她掩面奔起来,也不知奔了多久,只觉扑的一声,竟是撞上了一个人,定睛一看,那人被他后腿了几步,差点就坐到雪地里,她这才忙停了下来,伸手去拖他,说出来的话也是带着哭腔的,“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看到你……” 那个人皱着眉,听到她的声音,觉得诧异,就看了她一眼,惊呼一声道,“沈云慢?” 她怔了一怔,这才去看他,一双痛红的眼被微咪着,愣愣地道,“你是谁?” “真的是你啊沈云慢。”那个人道,“你不认得我啦?” 她摇摇头,“是我啊,李鹤林啊。”那人说,“不记得啦?小时候,我们是邻居的。” “李鹤林?”她皱皱眉,过了半晌,才想起来,“哦,李鹤林。” “是啊,是我啊。” “哦。”她点点头,就松开了他,侧过他的身子就过去了。 他“哎”一声,看着她的背影缓缓而去,皱皱眉,挠挠头,又摇摇头,轻声道,“这是怎么了。失了魂一样的。”自失的笑笑,也转身走了。 到了第二天,她又来警察局,却找不到昨天接待她的那个人,另一人听了她之言,翻出卷宗,恶声恶气地: “沈志远和叶秀芳的案子早就结了,是船沉了,淹死的,根本不是枪打死的。早就了结了的,上面也有你自己的签字画押,确认过的。致于你说的什么青竹帮的二当家杀了他们的事,完全是子虚乌有,没有的事,你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青竹帮不是你能惹得起的,快回去吧,眼看着都要过年了,还在闹这桩子事,没事找事……” 她恨不得将自己一口牙齿都咬碎了,盯着那个人,那人火冒三丈,将桌子一拍,“你盯着我看什么?你想干什么?想找青竹帮二当家的晦气,别来警察局,有本事去青竹帮堂口去,真是乳臭未干的毛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小心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咬着下嘴唇,恨恨出得警察局,当即就决定要请人挖父母的坟,都怪她自己,当初只顾着伤心,竟然完全没有留意过父母的尸体有什么异常,只记得那个时候父母的尸体都要被水泡烂了,浮肿着一张脸,那会她才多大?伤心都伤心不过来呢,还能想着其他? 既要告倒瞿南乔,也就唯有验尸这一条了。若是发现父母的身上有子弹孔,总能推翻他们给那案子的定论了罢。 她当即便去找沈家的族人们,商议好,明日一同去请道人,待看了风水,再来决定开坟验棺一事。 于是便又过了一日,到了第二日,与沈氏的两个叔伯,一同去请了道人来看,那道人一通看下来,只道是需到第三天的正午,那时阳气足,开棺可行,当下便商议好,付了订金,只约好三天后的午时来开棺验尸。 回到家,依旧是对着父母的照片相看泪眼,江妈的劝是怎么也听不进去的。余苋亦是日日都来看她,她却总是不说话,只将他气得抓耳挠腮,依旧是不得法。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二了,离过小年已只剩了两天,这一天却将好是沈云汀学校发成绩的日子,她是一大早便由余苋送去的,待到了中午,依旧不见他二人回来的身影,她心中不免就有了一股焦灼,便换了鞋,欲去学校寻她,将将只到门口,就见余苋急急而来,见了他,脸色一片慌张,“云慢,云汀,她,她……” “她怎么啦?”一股不详之感弥漫而来,差点就站立不稳了,听余苋道,“她,她不见了。” “你说什么!”她身子一晃,脑袋里轰的一声,只觉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到了堂屋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六、离奇失踪(二) 她强撑着自己冷静下来,良久,才长吸一口气,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余苋急道,“我送她到学校,她叫我等着她。我就在学校外头等,结果他们通知也都发完了,人都走光了,还不见她出来,我就进去找,里里外外都找遍了,都不见她的人影啊。问学校的老师,老师们也不知道,你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不见了,就不见了呢……”。 他烦躁的唉呀一声,将头撑在桌子上,江妈立在一边,急得不成样子,“那怎么办,怎么办。三小姐要是丢了,那我,那我怎么办……” 沈云慢皱着眉,一声不吭的盯着正面墙上的那几张相片,咬牙切齿道,“瞿南乔!” “什么?”余苋问道。 “肯定是他干的。”沈云慢恨道,“除了他,还能是谁?他们知道我报了警,他们有办法,有路子,连警察局都护着他。我就找人开我父母的棺验尸,他们就怕了,所以抓了云汀,想逼我就范,肯定是这样,肯定是这样!” 她一得了结论,心里对瞿南乔的恨意就更加了一分,不再多言,换了鞋就出门,江妈在后头急得大喊,“你要出门,好歹加件衣裳,别又冻坏了啊……” 沈云慢依言接过了她急急递上来的衣服,与余苋一道,坐了余苋的车,一同往青竹帮堂口而去。 到了青竹帮,门口坐了个人,见到她来了,二话不说,便将她往里头引,“嫂子过来啦,老大在里面等着您呢……” “你说话注意点。”余苋说道,“谁是你的嫂子?” “你谁呀?”那人道,模样极是嚣张,将余苋一推,“哪儿冒出来的瘪三?这里有你什么事啊?轮得到你说话吗?” 余苋气得牙根紧咬,伸手欲要将那人的衣襟抓住,不料那人只一手反手在他手上一拍,他就占了下风,一不料留就被那个人将他的手反过来绞着,疼得哎呀大叫,嘴上又不服软,“你管我是谁!你叫她嫂子就是不对,她和瞿南乔根本没结成婚。你别嫂子嫂子的乱叫,叫别人听了误会……” 那个人这才松开手,“切”的叫一声,说道,“关你屁事。” 他恨恨瞪他一眼,听到沈云慢说,“他说得没错,谁是你嫂子。少在这乱叫!” “哎。”那人的态度却来了个急转弯,哈着腰,带着笑,“哎哎,是是,嫂子。以后不乱叫了,嫂子里头请……” 沈云慢白他一眼,抬步往里而去,余苋欲跟着,却又被那人一把拦住了,“你谁呀?哪里来的呀?青竹堂是你一个外人随便就能进的吗?给我到外面等着去,瘪三!” “你……”余苋咬牙切齿,也不得法,急得大喊,“云慢。” 沈云慢回过头,朝她道,“没事。我一个人进去就可以了,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我。” 她转身就进到里面去了。穿过青竹帮的大堂,被人引到了偏厅里,只见厅上正首,正是坐着孙青竹,他见到她来,放下手中的茶,说道,“来啦?” 沈云慢不动声色,一双眼只环顾四周,却见这偏亭里除他两个,再无旁人,皱着眉,便瞪向了孙青竹,孙青竹微微一笑,朝对面的椅子一指,“茶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坐,先喝一杯茶,可是今年春天的毛尖,我记得南乔说你最喜欢毛尖……” “我妹妹呢?”沈云慢冷冷道,打断了他的话,“你把我妹妹抓到哪里去了?” 孙青竹就看了她一眼,脸上带了一股莫测的笑意,说道,“你先坐,莫急。” “我说我妹妹呢?!”沈云慢吼了起来,说话中不禁就又带了一股哭腔,“你把我妹妹藏哪里去了?你说啊!” 孙青竹就哼哼笑了起来,翘着二郎腿,不言也不语,只把她瞧着,竟是拿她当猴子耍一般,她气得眼泪双流,抖了起来,冲到那椅子旁,顺手一扫,那椅子旁矮几上的茶杯就被她扫到了地上,这偏厅里铺了地毯,茶杯一扫到地上,杯里的茶水和着茶叶洒在地毯之上,显得一片狼籍。 孙青竹就才冷笑着拍了拍手。不一刻,只见侧门一开,行进来一个人,这人手里却还提着一个人,赫然就是沈云汀。 彼时的波云汀嘴上被布条绑着,手被反绑在身后,眼里满是泪,见了沈云慢,挣扎了两下,被那个人就势丢到了地上。 “云汀。”沈云慢尖叫一声,忙冲上去,替她解开了嘴上的布条,沈云汀一得了自由,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姐姐……” 沈云慢一边忙安慰她,一边替她解手上的绳,“不怕不怕,云汀不怕,有姐姐在,有姐姐在……” 那边孙青竹已经冷冷道,“我早就警告过你,南乔是我的拜把子兄弟。我们两个,情同手足,谁要伤我的手足,我必断他的手足。不管是谁,哪怕天皇老子来了,也是一样的。” “沈小姐,我今天再和你说一遍,你要做不孝女,开棺验你父母的尸体,那是你的事,我是管不着。但是有一句话,我可要说在前头,你要是不怕你这个小妹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就尽管开棺试一试。” 沈云慢这时已经解开了沈云汀手上的绳子,将她抱了起来,双眼含恨的盯着孙青竹,盯了一会,却不打话,转身就走,听到孙青竹在后面道,“南乔对你有情,我管不了。但是在我面前,你最好给我收好你的这股傲劲。打翻了我的茶,弄脏了我的地毯,就想这样安安稳稳的走?” 也不知从哪里就冒出来两个人,一把就将她拦住了,她吸了一把鼻子,强忍着怒气,喊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赔我的碗和地毯来。” 沈云慢知道此时要与这个大码头的头号混混讲道理那自是不可能了,强迫自己镇静下来,问道,“你要多少钱!” “我这碗是古董,地毯是西洋货。不收你多了,赔一千圆来,放你走!” “一千圆?”沈云慢喝道,“你不如去抢好了!” “今天就是明摆着要抢你沈小姐的!怎么样,你耐我何?”孙青竹将桌子一拍,也喝道。 沈云慢的眼泪就不争气的又跑出来了,咬着嘴唇盯着他看,他在她的这个眼神里一时竟也有些心虚,一个大男人,将一个女人欺负至此,说出去只怕都要叫人笑掉大牙。 然而她与南乔的关系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若是不给她一点颜色瞧瞧,她是当真有胆量叫人挖自己祖坟,验自己父母尸体,只为证明沈致远和叶秀芳是中枪身亡的。那这案子到时候要是真翻出来重审,也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少麻烦事来。 “一千圆,是不是?”沈云慢吼道。 “是!”孙青竹一味虚张声势。 “余先生。”沈云慢大叫,“你进来。” 那原本还在大门外与那个守门人僵持不下的余苋听到她的呼喊,脸上笑起来,朝那人道,“听到没有?听到没有?沈小姐在叫我了,你给我让开。” 那个人歪着嘴斜着眼恨恨看着他,他就大摇大摆的进到里头来了,见到被她抱在怀里的沈云汀,几乎跳了起来,喊道,“原来真的是你们绑架了云汀啊。” “什么绑架?”青竹帮的一个弟子道,“我们是带汀小姐来青竹堂玩。你少在这里胡说!” 余苋一双眼气得都鼓了起来,可惜他不过一介商人之子,哪里敢与这样的码头混混硬碰硬,将沈云汀从沈云慢怀里接过来,欲要走,被沈云慢抓住,说道,“等一等,余先生。你有没有钱,能不能借我一点?” 余苋怔了一怔,随即点点头,“身上还有一点,你要多少?” “一千圆。”沈云慢道。 “这么多。”他自言自语道,又将沈云汀递回她怀里,掏出身上的皮夹,“钱是没有这么多,有支票。” “那麻烦你开一下。”沈云慢吸着鼻子道。 他诧异的看她一眼,还是掏出笔来,开了,递到她手里,她就哭着将那支票往一旁的桌子上一拍,喝道,“看清楚了,一千圆整,够赔你的古董怀子和西洋地毯了吧。” “不错!”孙青竹道,“够了,慢走不送!” 她恨恨盯他一眼,回过头来,又朝余苋道,“我们走。”边就抬步往外头而去。 这边孙青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偏厅里,脚步声也渐渐远去了,这才起身拿起那张支票看了一眼,又顺手往桌上一丢,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都是什么破事情。” 一旁的弟子亦是一脸苦相,说道,“老大,这事可怎么办?他们这样子下去,只怕非要弄个两败俱伤,南哥现在在家里也是天天借酒消愁……” “你问我,我问谁去?”孙青竹道,顿了一顿,又说,“继续派人给我盯着沈云慢。别叫她又给生出什么妖蛾子出来。我孙青竹纵横大码头这么多年,还真没有像今天这样烦过,你南哥那边又一再交待,不能伤了沈云汀、不能伤了沈云长,这一位呢,又是个死脑筋,非要将他往死里整,又不打不得,骂不得,你说,烦不烦?真是他娘的要烦死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七、爱若荒唐(一) 那边厢沈云慢抱着沈云汀与余苋一同出了青竹帮的这个堂口,上了余苋的车,余苋坐前,沈云慢抱着沈云汀在后。 “他们有没有打你?”沈云慢轻声问沈云汀。 沈云汀泪眼汪汪,两只手臂使了劲的怀着她的脖子,她抱着她,搁着厚衣,也能感觉到她在发抖,急问道,“云汀,是不是他们打你了?告诉姐姐?” “没有。”沈云汀吸着鼻子道。 “你怎么会到他们这里来的?” “我在学校里,突然来了两个人,他们说你要他们来接我,我见过他们的,所以就跟着他们走。后来他们就把我带到那个地方去了。” “那他们有没有骂你?” “他们凶我。”沈云汀道,“他们把我带进一个房子里,拿了玩具给我玩,还有我最喜欢吃的绿豆糕。可是……” “可是什么?” “后来他们就把我捆起来了,还用布绑捂住了我的嘴,我就哭了,他们就大声的凶我,后来他们就把我带到外面来了,然后我就见到姐姐你了。” 沈云慢长叹一口气,心中又是恨,又恼,要是沈云汀此番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办?心中对瞿南乔越发的恨了,想到父母的死,想到他们双双躺在那冰冷的黄土堆里,受万虫啃嗜,心尖就止不住的一阵阵颤栗。 前面的余苋长出一口气,说道,“云汀,这次是苋哥哥对不起你,没有照顾好你。”又对沈云慢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就算了吧。你也不要再想着什么报仇的事了,我看这个青竹帮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你什么都没有,他们子弟三千,又什么都干得出来……” “瞿南乔出院没有?”沈云慢打断他的话,突然道。 他怔了一怔,诧异的看她一眼,“好像出了,应该现在在他自己家里养伤。” “去他家。”她说。 “什么?” “去瞿南乔家里。” 他不说话,手上倒也不停,将车子就转了一个弯,往瞿南乔的新居而去。到了那座他新购置的洋楼门口,拉了铃。 不一刻,便有仆妇跑出来开门,见了她,脸上一喜,忙开了门,将她们三个迎了进去,边走边大声喊,“太太,太太,是沈小姐来了……” 在大门外的时候,沈云慢就听到这宅子里有叮咚的钢琴声,听这琴音,虽觉这弹琴之人的琴艺并不十高明,但听来倒也还熟练,心中不免一阵失落,心道他和她发生了那样的事才多久,他就有心情邀了人在家里弹琴。 而那琴声呢,听到这位仆妇的喊声,却是戛然而止,沈云慢已经冷着脸行到了大厅里。 一走进去,只见里头灯火通明,正央的沙发上,瞿南乔深陷其中,一张憔悴的脸上可见病容,之前被她抓的那五条指痕已经结了痂,结在脸上,触目惊心的样子。 他见到沈云慢,脸上便一喜,猛的站了起来,话中的喜色掩也掩不住,“云慢,你来了。”不想却因用力过猛,扯动了伤口,就哼了一哼。 沈云慢此时眼中是一丝泪意也无,冰凉着眼,冰凉着脸,不及说话,猛听得角落里有个女人在喊,“南乔,你没事吧?” 沈云慢没想到竟然又在这里碰到了蒋含烟,她急急的奔过来,想要扶住瞿南乔,被瞿南乔一手推开了,脸上似乎是嫌弃,又似乎是害怕,紧张的看了一眼沈云慢,“我没事,蒋小姐。” 蒋含烟脸上的失落之色难掩,转身又缓缓走到了那角落里,原来却是放钢琴的地方,又坐下了,叮咚之声响起,沈云慢这才知道方才的琴声却是她弹的。 “那我继续弹琴给你听。”她说。 沈云慢的眉头就皱了一皱,喊道,“含烟。” 蒋含烟看向她,抿着唇,也不说话。 “含烟。”沈云慢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会和这个人渣在一起?” “云慢。”蒋含烟道,“你不要这样说南乔,我……” “南乔?”沈云慢冷冷道,“你叫得很亲热啊。” “我,来看一下他。” “你喜欢瞿南乔,是不是?”沈云慢一声大喝,蒋含烟似乎吓了一跳,脸上一红,咬着下嘴唇,不说话。 “蒋含烟,你得起我!”沈云慢喝道。 “是,我是喜欢他。”蒋含烟突然站起来,尖声道,“那又怎么样。” 那边瞿南乔抚着沙发的手就是一抖,“蒋什么。” “含烟。”沈云慢冰凉的眼里就又有了一股湿意,疾步就朝她冲了过来,抓着她的手臂,“你怎么能喜欢他啊!他是个杀人犯啊,他杀了我爸爸妈妈,你知不知道,我爸爸妈妈是他杀死的啊!” “我知道。”蒋含烟的声音冷静传来,“你们结婚那天,云长哥的话,我全听到了。” “什么?”沈云慢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我说我全知道,我喜欢他,我就是喜欢他,跟他杀没杀人,杀了谁,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喜欢他。” “你说我大哥那天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 “你不是说你那天没有空,不能来的。” “我骗你的。”蒋含烟道,“我原本是不想来,我不想看到我喜欢的人,娶了你。”她突然就哭了起来,眼泪缓缓流下来: “他要娶你啊,我是不想来的。可是我又实在忍不住,所以还是偷偷来了,云慢你知道吗?我听说你们要结婚的时候,我的心痛得,痛得我觉得我自己都要死了……” “含烟。”沈云慢满脸的不可置信,摇着头,我最好的朋友,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你怎么能,你怎么可以……” “是。”她说,“从我第一次在你家里见他,为他动手术那次,我就喜欢上了他。我喜欢上了他,我不怕说,不怕告诉你,我就是喜欢他。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做了什么样的事,我还是喜欢他。” “你疯了吗?”沈云慢尖声喊起来,“你是不是疯了啊?他是杀人犯,你也喜欢?” “是。我是喜欢。”蒋含烟道,“我不怕说,不怕告诉任何人。你不也是一样的?你早就知道他杀了人,可是你还是要嫁给他,如果不是因为你父母的事,你现在都和他结了婚,住在这个房子里了。” “蒋含烟,”沈云慢喊道,眼泪也下来了,“那是我爸爸妈妈啊,他杀了我爸爸妈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没有原则啊?你最好的朋友的父母被这个人杀死了,你不站在我这边,你竟然还喜欢上他,你,你是要和我决裂,以后都不和我做朋友了嘛……” “爱情本来就是盲目的。”蒋含烟说,“我不想和你吵,伯父伯母的事,我也表示遗憾,云慢,只要你愿意,我们还会是好朋友。” 她的手欲要伸上来,被沈云慢一把拍开了,“好朋友?哈哈,好朋友,好朋友会背着我,偷偷的和他见面,什么教他弹钢琴,教他解蛇毒,什么一起喝咖啡,你们才是一对,真是登对的一对啊。” “云慢。”却是瞿南乔在后面急道,“你误会了,我是跟她学过钢琴,可我那是为了能弹给你听,还有解蛇毒的事,我和你说过的,那只是个巧合,真是只是巧合而已,我和沈小姐之间,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的,你相信我啊,云慢……” “相信你?”沈云慢轻蔑的看着他,一边流眼泪一边笑,“我再也不会相信你。”又朝蒋含烟道,“听到没,他说和你之间什么都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七、爱若荒唐(二) 蒋含烟的脸色冷了下来,一屁股坐回到凳子上,“我和南乔之间的事,和你没关系。”边说,边就抬手,“叮咚”按了几下,又弹起琴来。 沈云慢听得大怒,冲上前去,抓着她的两只手,用力往后一抬,顺手就将琴盖啪的打了下来,喝道,“这是我的琴,你弹什么,你凭什么弹我的琴!” “你……”蒋含烟被她抬得差点摔倒,气得眼泪又来了,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起了身,行至瞿南乔的跟前,捂着嘴咽唔,朝瞿南乔道,“南乔,那我还是先回去了,我改天,再来看你吧。” 瞿南乔似乎也有些生气一般,看着蒋含烟的背影,朝沈云慢说道,“云慢,你怎么这样子,蒋小姐她,根本不知道这琴是你的。” “怎么?”沈云慢道,“你心痛啦?” “云慢。”瞿南乔的脸上显出痛楚,央求道,“你不要样子,好不好?” “我不要这样子?”沈云慢道,“那你说我要什么样子?你南乔哥不是一向都很有本事的?看我不顺眼啊?你杀了我啊,反正你也杀了这么多人,不差我一个!” “云慢…… 她恨恨看着他,咬牙切齿,直欲将对面这个人撕烂、剁碎,再将他的碎肉拿去喂狗!这些都不够,都不够抵消她对他的恨。她浑身都颤抖起来,双手握拳,强压着那股狠意,真至自己的指甲都要在手心掐出血来了,方大喊了一声,“余先生。” 原本抱着沈云汀一直守在外头的余苋听到她叫自己,吃了一惊,忙行进来,问道,“什么事?” “麻烦你帮我叫两个人,把我的钢琴,还是抬到你的余公馆去,我不想我的东西在这个地方,放脏了!还有……”她怀顾四周,指着墙角放着的几坛上次不及喝完的酒,“这些酒,是我父亲在我出生那天埋在地底下的,藏了十九年的女儿红,也帮我搬走,我父亲的心血,不能给这个人糟‘蹋’了!” 余苋怔了一怔,看一眼瞿南乔,点点头说,“好。” 沈云慢这才欲转身,却听早就立在墙角的却一直不曾吭声的许氏突然说道,“云慢。等一等。” 沈云慢就立在那里,一张脸冷得都要结出霜来,许氏已经哭了起来,“云慢。你真的要和南乔这个样子下去吗?” “瞿太太。”沈云慢说,“您觉得我和这个人还能有将来?” “你们是在报上登了结婚启事的呀。”许氏说,“你们拍了婚纱照,给亲戚朋友们发了请帖,拜了堂,是成了亲的夫妻啊。” “夫妻?”沈云慢不怒反笑,朝余苋道,“余先生,你先带着云汀出去。” 只待余苋抱着沈云汀又出去了,她方对许氏冷笑:“您见过这样的夫妻?做丈夫的杀死了妻子的父母,还跟一个没事人一样,和她调笑,和她谈恋爱。他瞒着妻子,和妻子的朋友好上了,还说和她一点关系的没有,有这样的丈夫,您见过这样的丈夫?” “云慢。”许氏的一双眼里满是泪,一字一顿,痛心疾首道,“你怎么能这样说啊?南乔他,杀你父母,根本就不是他的本意,他要是知道那是你的父母,怎么会杀了他们啊?更何况,你哥哥的那一枪,是打在他的心脏上,他的一条命也是捡回来的呀。” “你和他认识那么多年,他的为人,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的吗?你现在口口声声叫他这个人。这个人,他是你的丈夫啊?他受了这样重的伤,你都没有来看过他一眼。你们成了亲,不住在家里,住在自己娘家,我也都什么没有说……” “瞿太太!”沈云慢大叫一声,“你弄清楚呀,他是杀了我的父母啊。瞿太太,我要杀了你的爹妈,再回过头来和你说,瞿太太对不起啊,我不是成心要杀你的爹妈的。你生不生气?你能不能原谅我?” “我……”许氏一时被沈云慢逼得无话可说,不由自主就退后了一步。 “我哥哥的那一枪打了他的心脏上?”沈云慢冷笑,“为什么没有把他打死啊?就算是打死了他,他杀了我父母,两条人命,他一条命,怎么抵得过我父母的两条命啊!” “云慢。”许氏一时间声泪俱下,“你当真,这样恨南乔吗?” “是!”沈云慢喝道,“我恨不得扒他的皮,吃他的肉!” “云慢呐……”许氏道,“他都已经这样了,已经这样了啊……” “那又怎么样。”沈云慢道,“您的这个儿子,哈哈,瞿太太,是您太不了解您儿子了,您问问他,就在今天,今天他又干了什么?” “云慢。”瞿南乔抖着双唇,急道,“我,我什么都没干……” “什么都没干?”沈云慢冷笑,“云汀是不是你叫孙青竹去抓的?” “什么?”瞿南乔一怔,抬头去望院中由余苋抱着的沈云汀,见她此刻正自趴在余苋的怀中,还在轻轻抽泣着,心中一阵绞痛,往日里,他余苋的位置应该是他瞿南乔才对,急道,“我,我没有……”。 “没有?你是没有,你却叫你的拜把子兄弟抓走云汀,不就是为了逼我不开我父母的棺验尸嘛。瞿南乔,你如愿以偿,我今天就来正式的通知你,我不开棺啦,我不验啦。你自由啦,你赢啦,我不查了,只能叫我父母枉死,叫我哥哥流浪,你赢了。” “瞿南乔,我怕了你了!我怕你南乔哥一不高兴了,要叫你的大哥来断我的手足,我什么都没有了。”她这一样说,就觉得心里中痛楚一层层往外涌,几近哀求道,“瞿南乔,你放过我妹妹,好不好?你不要再吓她了,她才五岁,她还这么小……” 到后来她泣不成声,蹲坐在地上,瞿南乔立在不远处,双目含泪的看着她,摇着头,“没有,我没有,云慢,我没有。对不起,云慢……” 他边说边缓缓行上来,想将她扶起来,手一挨着她的肩,她仿似是被吓了一跳,整个人竟然都弹了起来,尖声叫道,“不要碰我!” 瞿南乔的手一顿,立在那里,她已经站了起来,连退数步,退至门口,朝他道,“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姓瞿的,你好自为之罢。” 她来到院中,行至余苋跟前,所幸这些事,沈云汀并不知情,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将她看着。 她抱她接到怀里,柔声道,“云汀,不要怕。有姐姐在,有姐姐在,就什么都不用怕。” 边对余苋说,“余先生,我们走。” 这个诺大的房子里,便只剩了瞿南乔与许氏两母子,几个佣人躲在墙角,缩头缩尾不敢朝里头看。 他看着沈云慢抱着沈云汀的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在那张铁门外。 良久,仍自定定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他一张脸已经削瘦得不成样子,一双眼睛通红,那泪却不肯往外落下来。直至许氏走上前来,搀着他,将他缓缓扶至楼上的房中。 这房里还是他与她成婚那一日的布置,大红的喜被補满床,大红的喜字贴窗上,大红喜服结婚照片挂床头…… 他曾经独自一人在这个诺大的宅子里穿梭,想着他与她的未来,他与她的前途…… 而今,这一切都没有了,一切都没有啦。 他唯有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才痛声哭起来,这么多年了,父亲早亡,母亲柔弱,他人前人后受过多少委屈与白眼,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他的人生有希望。 可是此刻,这满室的温馨转眼成了冰凉,像那在冰窟窿里冻透了的尖刀,一刀一刀挖在他的心口上,又是痛,又是寒凉。 即便是此时此刻,他仍压抑着自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那哭声闷在喉咙里,“呜呜呜,呜呜呜呜……” 他不知道的,他的一切痛苦与自责,都被房外的娘亲看到,她躲在门外头,只与他一墙之隔,她在门缝里看到多年以来不曾在她面前哭过的儿子,顺着床头跌坐在地上,整个身子疼得都弓了起来。 他的苦,她哪里不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连哭都不能痛痛快哭一场。他的儿,他的所有痛苦,她都是知道的,她都知道的。 她躲在门外,捂着嘴,那泪像是如同从一眼泉里喷出来,倾刻便将她的手、她的脸打了个透湿。 沈云慢抱着沈云汀上了余苋的车后,一直不曾说话,只将沈云汀紧紧搂在胸口,两姐妹,两颗心,彼此跳动,似乎唯有感受到此时的那心跳声,她才安心一点,感受到这诺大的人世里,只有她们两姐妹可以相依。 余苋一脸阴郁的开着车,将她们两个送回了家,江妈见沈云汀回来了,长出一口气,急急奔至沈家先人的灵位牌前,上香作辑,只道是,“感谢沈家列祖保佑。” 沈云慢自从瞿家回来后,便显得格外的冷静,先是烧了热水,为沈云汀好好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了干净的衣服,抱着她,坐在炭火前,与余苋一起,开始绘声绘色的讲故事。 两人你唱我和,倒是将沈云汀逗得笑了起来,又拿过她学校发的通知,赞她,“老师说你这个学期的表现非常好。你想要什么?姐姐给你买。” “我想电影。”沈云汀说。 “那好。”沈云慢道,“姐姐改天带你去看电影。” 到了这里,总算是将沈云汀哄住了,待吃了晚饭,送她上床睡着了,这才呆坐到火炉前。 余苋从下午一直呆到此时,脸上难免现了一股乏意,她看沈云慢一整个下午都在笑,心中的不祥之感就愈强,知道这个女人是在强撑着,目的不过是不想让妹妹受到惊吓。 “云慢,你,没事吧?”余苋轻声问道。 沈云慢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抬起头看来她,又迅速的低下头去,摇摇头,“我没事,余先生。”又看了看时间,说道,“已经很晚了,你快点回去吧,夜深了,只怕要不安全。” 余苋长叹一口气,“你非要和我这么生份吗?” “什么生不生份的。”沈云慢道,“这几天我麻烦你,也麻烦得够了。” “云慢。”余苋道,“你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 “我知道。”沈云慢道,“我没事。今天孙青竹的话,你也知道了,只要我不动瞿南乔,想来,云汀和哥哥,应该也安全的。没事。你回去吧。” “云慢……” “回去吧。” 她是个倔女人。他知道的。他此刻被她拒在心门之外,说再多也是无用。还不知道他今生,能不能再相信一个男人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八、饮恨重生 他就走了出去,朝她说,“那你好好睡一觉。眼看就要过年了,什么事,都过了年再说。好不好?” 她坐在炭火前,燃红的火印着她的脸,她点点头,“好。” 这一夜都无话,江妈担忧的看着她,却又不知说什么好,这件事情上,除非她自己当真想得通透了,旁人,说再多,也是枉然。 她摇摇头,进到里间,陪着沈云汀睡觉去了。 便余沈云慢一人坐在火炉前,这个冬天格外格外的冷,从脚到头,到指尖,到发丝,好像也是冷的,屋顶的雪也渐渐在开始化了,天上一弯冷月亮,在窗口射进一点光,她就想起年幼时父亲和她讲过的一个故事,说: 有一个贼人,在大年三十这天的晚上,去一户人家家里偷茄子,下着大雪,出着月亮,那个贼人光着膀子,偷的茄子没有地方放,就放到袖子里,整整偷了两袖子。主人出来看到了这个贼人,顺手抓起三根稻草就要来打他,贼人狂奔而去,主人狂追而来,追到巷子口,看到那个人了,伸手一抓,竟然抓到一个尼姑的辫子…… 那个时候母亲还笑打了父亲,说他为父不尊,说这样荒唐的故事给女儿听,教坏了小孩子。那个时候父亲母亲年轻啊,其实到他们过世时,他们也还是年轻的,他们的音容相貌还刻在她的脑海里。 真是荒唐,冬天结茄子,下雪出月亮,稻草追贼人,尼姑长辫子……她笑起来,又哭起来,这再荒唐的故事,又哪里抵得过她的这人生之荒唐? 她将自己的手放到脸上,缓缓往下抚,过了脖颈、到了胸口,再下去是乳,羞怯的似两只鸽,再往下,是她平坦的腹。她将手停在腹上,眼泪啪的打在手上,温温的,又冰冰的。她的这美丽的皮囊,如今已只剩空壳了,那个男人曾经夸赞它:你真甜,你真美,你真香…… 你看,这多荒唐。 她起了身,将那炭火用凉灰煨了,进了自己的卧房,开了灯,只觉整个世界都冰冰凉凉的,整个人傻傻的,坐到书桌前,翻开父亲生前的日记来看,是从前看过的老日记了,随意一翻,便翻到这一章: 我今日做父亲了。 感谢秀芳,为我沈家添了一位千金。我高兴得都要疯掉了,为女儿取名字,颇费了一翻功夫,今日却偶然在书上看到一篇词,词牌便就叫《望南云慢》,云慢,云慢。真是好听。 秀芳生云慢时,作坊正出酒,我走不开,不能去医院看她,心里很是歉意。此次出酒顺利,我独自一人在作坊,在此批酒中选了五十坛好酒,埋于作坊后院泥里,只待云慢将来出嫁,再取出,想必我沈家珍藏之女儿红,定然叫宾客欢颜。 今生唯愿我的女儿云慢,我的掌上明珠,一生顺遂,他日成年,嫁与良人,相夫教子,平安喜乐…… 她捂着嘴痛哭起来,又不敢哭大声,怕吵醒了隔壁的江妈与妹妹。可是这心口疼得,都要将她的命也拿去了,父爱如山,在这酒里可见一斑,五十坛的女儿红,父亲都来不及从地里起出来,就离她而去了。 她抓着自己的胸口,哭得泣不成声,低声咽呜:“瞿南乔,瞿南乔,我好恨你,我真的好恨你啊,你赔我的爸爸、妈妈来……” 可是事到如今,她却是连为父母报仇的勇气也都没有了,她哭得不能自持,眼泪将父亲的日记都打湿了。到了此时,心中对瞿南乔的恨愈发深了,难则她耐他不何,即然如此,那便唯让他内疚,让他痛心,她要叫他背负一辈子良心上的谴责。 她哭着从抽届里翻出一把剪刀来,死了罢,死了一了百了,不用再受此痛楚,也叫瞿南乔偿偿痛失至爱的滋味。 她举着那剪刀,呜呜哭起来,低声说,“父母之仇难报,自己干净的身体,也都给了他,今生仰难对苍天,俯无颜见父母,唯有一死,以谢天地……” 举着剪刀的手就要往胸口戳过去,猛听得窗外一声大喝“沈云慢!”一颗石头应声就砸了进来,砸在她的手臂上,她吃疼之下,泪眼迷蒙的望出去,只见一片皎洁的月光下,有一个黑影立在窗户外头,大喝声不止,“沈云慢,你他妈的是不是疯掉了啊你!好端端的,你一个人在这房子里玩自杀,你妹妹你不管啦,你哥哥你不管啦……” 她这才知道居然是余苋,抓着胸口哭倒在地上,“余先生,我心里太痛苦了,我活不下去了,我不想活了。这些事,我都不想理了,我不想理了……” “你失心疯!”余苋怒骂不止,用手狂拍着窗子,“江妈,江妈!你跑到哪里去了你!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没有用,一点点挫折就受不了,一点点挫折就要死要活的。你这个女人就是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感受,你妹妹怎么办?” “沈云汀,她才五岁,你叫她以后靠什么过活?讨饭吗?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她今天吓成这个样子,这么小就父母双亡,现在连你也不你就是失心疯,失心疯!” 他在窗外又是喝骂,又是踢打,声音之大,到底是将江妈吵醒来了,她心中一紧,将被子一掀,连鞋都没来得及就穿,就急急奔到这边来了,一见沈云慢的架式,一切都明白了,冲上前来,将沈云慢手中的剪刀一把夺过,一时间老泪纵横,喝喊道,“小姐,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沈云慢哭得将身子缩成一团,到了此时,方痛声哭了出来,边哭边道,“江妈,江妈,我过不下去了,我不想活了,活不下去了呀……” “江妈,先将剪刀给我。”却是外头的余苋道,“快,把剪刀递给我。” 江妈便忙冲上去,将剪刀给了余苋,这才蹲下来,泣不成声的将沈云慢搂在怀里,“小姐。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老爷太太都已经走了呀,人死不能复生,你现在这个样子,又有什么用啊?” “我恨啊,”沈云慢抽泣道,“我心里恨啊,江妈,可是我拿那个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一点办法都没有啊,我又报不了仇,我根本没有脸面,无颜面对爸爸妈妈的遗像……” “小姐。”江妈道,“我知道你恨,可是你也要为三小姐想想啊,你走了,她怎么办?再说了,你们没有了爸爸妈妈,不是还有我吗?我在沈家呆了这么多,一直看着你和三小姐长大,就是拿你们当女儿看的呀。” “江妈,江妈……”沈云慢扑进江妈的怀里,痛哭出声,“江妈……” 那边隐隐又转来了沈云汀的哭声,沈云慢一时惊慌不已,冲进隔壁的房里,将沈云汀是抱了起来,这边江妈抚着椅背,也是哭得不成样子,而窗外的余苋呢,亦自红着眼眶,朝江妈道,“江妈,先把门打开,放我进来。” 这才想起屋外还有个余苋,她就急急的去开了院门,将余苋迎了进来。 彼时沈云慢正抱着沈云汀,沈云汀许是做了恶梦,又听到她们的争吵,因而便哭了起来,此时偎在沈云慢的怀中,又缓缓睡过去了。她红着眼,吸着鼻子,想将她放下,不料她一动,沈云汀竟然又醒了过来。这个五岁的孩子,也不知心里到底存多少惊慌。 待她总算又熟睡过去了,沈云慢才将她放下,出了卧房来,余苋见到她的样子,一双眼哭得痛红,想骂她几句的话又出不了口,冷冷坐到那里,“你发疯发够了没有。” 她这才发现他依然是走时穿的那身衣裳,嘴唇乌红,发梢上结了冰凌,此时被屋内的热气一喷,化成了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她怔了一怔,带着哭音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根本没有走。”他说。 她的眼神一闪,不说话。 “我就知道你要出事,”他说,“看你那样,一个下午又是讲故事,又是讲笑话。反常之人,必做反常之事,果然被我猜中了。” “那你一直呆在外面吗?” “本来在车里。”他说,“我看你房间一直亮着灯,觉得奇怪,就过来看一看,没想到你又在那里哭。我倒是想看看到底能哭多久,谁知道你竟然……” 她面上一红,看他一眼,低声道,“你何必这样,我,我又不值得……” “什么值不值得。”余苋说,“我只是不想朋友出事。好歹也是相识一场,上次我被蛇咬,还是你们救的我,这次,就算是报了恩……” 他说这话时,眼神躲闪,她也不曾多想,一时两人又都沉默,江妈已经在厨房里拿了两只盆来,又提了一壶热水,在两个盆里各倒了一半,说道,“余先生,小姐,你们洗个热水脸吧。余先生,你在外面站了这么久,有没有事,我给倒怀开水来,暖暖身子。” 两个人就都洗了脸,余苋便一边喝着水,一边看着江妈扶着沈云慢进房去睡,跟在身后,直到看她坐到了床上,刚欲转身,便见沈云慢整个人竟从床上弹了起来,尖声道,“江妈,为什么是这个床单,我不用这个床单!” 江妈皱了皱了眉,诧异看她一眼,不得法,只好又去柜中翻了一个干净的床单来换上,扶着沈云慢上床,沈云慢躺到床上,看着她将那换下的床单折了,欲拿出去,开口问道,“你拿到哪里去?” “我,”江妈说,“我拿去放着,明天再来洗。” “不要,不要!”沈云慢说,“烧了,烧了它!” “这个床单好好的,干嘛要烧了?”江妈问。 余苋诧异的看着她,眼中的一股阴霾闪过,说道,“她要烧就烧吧。” 江妈点点头,拿着那床单出去,就找了一个盆,放在盆中将那床单烧了,直至将那灰烬拿到她面前看了,她整个人好似虚脱,闭上眼,一股清泉瞬着眼角流下来,点点头,“好,这灰,明天再去倒吧。” 说完这句话,她整个人便深陷被中,瞌上眼,缓缓沉睡了过去,睡前的最后一丝清明,便是所有关于他的一切,她都要焚毁烧尽,明天起,她就要开始她全新的人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酒成 今年这个冬天也不知道怎么这么样冷,小年一过,一股北风刮过,天地间竟又飘飘摇摇下起雪来,人躲在屋子里,能听到外面的风呼呼吹过树林、卷过竹林、吹着门窗,发出如同鬼魅一般的呼喝之声。 人在屋子里,烤着火,彻彻私语时都免不了要抬起头来,凝耳听着窗外的风,而后感叹一句,“呀,你听这风声,像鬼叫一样的。” 待雪好不容易停了,已是离大年三十只剩了两天,这雪停了,屋顶上、田野中、树梢上的雪却不化,被风一吹,荫成了晶莹的冰凌子,吊在屋檐下,像万千笋石倒立,瞧来倒也是别一番的琉璃世界。 眼见是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置办年货。沈家亦是不例外的,此前沈云慢因着要购置谷粮以及酿酒、盛酒的一应器具,将好不容易在九重天内得的一点积蓄发了个精光,一时不免有些为难。 其实上次与瞿南乔结婚时,瞿家其实是给了彩礼的,她心中恨啊,在过小年这一日冷静了一整日后,便原封不动的,将那彩礼全给退了回去,一来是不想再看到与他相关的任何事物,二则实在是不想再同此人有任何瓜葛。 如此一来,实在是禳中空空,捉襟见肘起来。她心情尚未全然恢复,又并无多少持家的经验,因而到了此时,仍自懵懂着,并不知要如何置办过年之物,尚且有江妈在,这个妇人有着一贯的乡野巧妇的精明与能干,此前不曾说了她一搬进这小屋便买了小鸡的?如今鸡早已长成,被她杀了两只,用盐腌了,再用谷糠熏得干了,再又小小买了几斤肉,几条鱼,全都熏成了腊鱼、腊肉、腊鸡之类,又有早些做的豆角干、剁辣椒一类,过年这段时间饭桌上的吃食总算是够了。至于小零嘴一类,她种了花生、而早在秋日里,她便将自己在屋后开垦出的地上结出的南瓜、冬瓜放蜜煮得熟了,在烈日下晒干,做成了南瓜皮、冬瓜皮,在冬日里坐在火堆前吃一片,那也是格外的侵甜。 这一天却是已到了年二八,沈云慢陪着沈云汀在堂屋里说故事,江妈则独自一人在厨房里做吃食,今天做的这吃食其实也是银城乡野之下家家都会做的一种小吃,便叫“红薯片”,其实是将秋收的红薯洗净、煮熟、捣成泥,再用专门的刮子,将红薯泥均匀刮于刮子之上,成了一张薄片后,再置在稻草之上,在烈日之下晒干后再吃,入嘴侵甜,又极有嚼劲。若是再进一步的,可以将这晒干了的红薯片用猪油炸了,炸成金黄,待凉了再吃,嘎蹦脆,又甜又香,几乎是不用太费成本的可口小吃了。这小吃旁的倒也好,难是难在这红“红薯刮”上,江妈没有这器具,所幸她来这将将半年,左邻右舍处得倒是极好,借了邻人的红薯刮来,做出来的红薯片,便有各种形状的如金鱼、枫叶之类,也算是一种闲趣了。 那时江妈一人在厨房里炸得不亦乐乎,听到远处有人在喊,“江妈这是在做什么好吃的,这样香,看来我们可是赶上了好时候,口福真好。” 她从厨房里探出头,竟然是九重天的李经理和和一众歌女舞女们,这些女人们一道而来,一路之上,燕语莺呢,真是这冬日里的一道美风景。 沈云慢倒不料她们这帮人对她竟然还有这份情谊在,不仅为她送上了各式零嘴、补品,竟还有胭脂、水粉,甚至连西洋人的唇膏、香水一类都有,一时之间屋子里真是好不热闹。沈云慢一脸不好意思,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太破费了,我哪里好收。” “云慢。”却是为首的玫瑰说,“你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我们也是头一次来看看你,好歹大家也是相识一场……” 一个舞女便在玫瑰的腰间掐了一把,玫瑰一惊,朝沈云慢张望过去,见她眼眶都红了,方反映过来说错了话,哼哼干笑了两声,一时间众人都不说话,沈云慢却笑了一笑,轻声说道,“叫大家见笑了。” “说什么呀,”却是九重天的四朵金花之一的曼玲道,这女人的声音里天性便带了一股子娇媚,声音尖细,拖着极长的尾音,“人呢,就得开一点,人活一世几十年,想那样多的事,何苦来着……” “可不是。”玫瑰说,“云慢,有的时候,人就是要会服软,听姐的话。好好活着,活出个样儿来。” “是呀是呀。”另一人道,“你看我们玫瑰姐,现在可是和市长都搭上了,要我说啊云慢,你也干脆别天天躲在后面弹琴了,出来认识几个达官贵人,你这辈子啊也就吃穿不愁了,总好过你窝在这山角落里,还酿什么酒啊……” “燕儿。”却是玫瑰在喝她,眼看着沈云慢的脸色变了一变,忙道,“云慢你别听她的。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只是再恨呀,这生活还得过下去,你一味恨,又改变不了什么,其实燕儿说的也有理,嫁个达官贵人什么的,将来有了权势,也不怕报不了仇了,你说是不是?” “玫瑰!”久不开口的李经理突然轻喝说,“叫你们来是劝她的,不是来鼓捣她的。尽胡说,什么报不报仇的,云慢啊,听我一句劝,人这一辈子,最主要是开心,顺遂。冤冤相报何时了?是不是?你向我报仇,我向你报仇,这有什么意思。都已经这样了,老死不相往来也就是了,你说对吧?” 沈云慢一味沉默,他就笑了一笑,说道,“云慢啊,其实这一次,你在家里也休息了快有大半个月了。《蔷薇姑娘》因为你不在,九重天除了你,又没有人将整个曲子都弹下来,都停了两周了,你要再不去……” “你要再不去,”玫瑰说,“九重天的客人就要开砸了。” “哟,李经理,原来你今天不是诚心来看云慢的,是来叫她回去上班的呀……” 一时间众人嘻笑不止,惹得李经理皱着眉,“去去去,别瞎说。” “云慢,你就再去一次吧,眼看就要过年了,演了这一次,拿了钱,我们也好过年去呀。” 沈云慢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上可是没有什么钱了,再不去上班,将来等酒出来了,连找个店面推销酒的费用都没有,而且这大过年的,自己好像也连沈云汀的新衣都不曾给她买,还说电影,也不曾带。眼下这一家三张嘴,可是全指望着她。 这才笑了一笑,点点头,说道,“对不起,这段时间叫大家费心了。李经理,那我明天开始就回去上班。” “好,好。”李经理道,“正好明天可就是星期三了。我们年三十放假,今年也就需要再去两次就是了。” 待众人都走了,她坐在椅子里,整个人陷入沉思,她们说的也不无道理,这个年头,哪个不是为了自己而活。人生已经这样辛苦了,仇啊恨啊,真的顾得了这许多么?她叹一口气,到这个时候,她整个人其实已经冷静了许多,又经了众人的相劝,瞿南乔其人的本性,她其实也不是不知道的,想来,杀死爹娘一事,他也确该是无心的…… 她心里有恨,想到这一里,就再不肯想下去,人是他杀的,哪怕再多借口,再多理由,命都没了,说再多又有何用?叫她不为爹娘报仇,那是万万不能的,叫她原谅他,那更加是万万都不可能了。 玛丽亚说得不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日,他瞿南乔会要折在她沈云慢手中!而今之计,还是先重振了家门,待将来沈家有了钱财,叫整个银城的黑道都不可小觑,到了那时,哥哥可以回家,她也可以报仇了! 她牙关紧咬,手中的火钳将面前的那坛子炭火一戳,戳起满室的火星灰尘,惹得对面一声尖叫传来,她才抬头,竟是玛丽亚,皱着眉看着她,“你这是干嘛?” “你怎么还没走?” “我不走了。” “什么?” “我在你这住下了。”玛丽亚说,“在你这过年,过完年我再走,反正我也一个人,你们这里又只有几个女人,多冷清,我陪陪你们。” 沈云慢就笑了一笑,心中有事,也不多想,只是安置了玛丽亚带来的一众洗漱穿戴之物,到了第二日,玛丽亚又说要为沈云汀买新衣裳,硬是拖着姐妹两出了门,傍晚时再与她一同坐了黄包车去九重天。 也唯有在九重天,才能感受到这寒凉乱世里的昌平。 于是日子一晃,年便过完了,出了十五,年味渐远,时间向来都是洗刷一切痛苦与仇恨的最好良药。沈家的几个女人在清冷的玛丽亚的陪伴之下过完一个清冷的年后,便也渐渐从恶梦中苏醒过来,又投入这紧张而充满希望的人生当中去了。 到了十七这一日,谭师傅如期而至,同沈云慢商议出酒一事,于是一屋老小全都出动,去作坊里帮忙,其实所谓帮忙,也不过是帮着从白鹿井里汲水,接酒的坛子满了,帮着移一移,但无论如何,这是经沈云慢之手的头一次出酒,成败在此一役,几个人心中的忐忑,也是可想而知了。 待整整八缸谷料全部化为了酒水流进瓮中,谭师笑看着沈云慢颤抖着手舀出酒来倒进碗中,喝下去,多么甘美醇厚的酒啊!她眉头舒展,大叫一声,一把将江妈抱住,哭着道,“成功啦,江妈。我成功啦,哇呜呜呜……” 江妈与谭师傅两个亦是俱都眼含热泪,点头赞叹,“总算是沈家的这祖传的技艺没有失了传。” 待沈云慢又在作坊后的一间柴房里找到父亲日记里所记的酒窖,开了窖上的锁,进到里头,方知这窖里竟然别有洞天,这窖占地极广,却是从柴房里往下挖,落差极大,挖了将近有三间房那般大,沈云慢若是没有猜错,这酒窖的上方该就是作坊的大院子了。 只见这窖里摆满了木架,木架早已被清漆漆过,并不曾腐坏,架子上头,整齐摆放规格大小一致的酒坛,坛中所置便是沈家先祖历年每次出酒时都要珍藏一坛的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离婚(一) 这窑所处偏僻,只是沈云慢原本不知,所幸有父亲的日记在,才知道沈家作坊里竟还有这样一处所在,她只进到窑口,便闻到一股烈香扑鼻而来,忍着那醉人的酒香,找到一坛所标年月最早的一坛酒,取了出来,回到作坊里,拍了泥,开了酒坛,只见酒中的酒都已经隐隐有了些粘稠状,放到鼻下一闻,那股烈味冲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可真是香啊,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醉了,耐着性子将那一坛酒按比例调到了此次新出的酒中,再重新舀了一坛酒,依着窖中所藏酒之方法,封好,又在上头用毛笔标注了出酒年月日,重新放回了窖中。 如此一来,这头一批酒便算是酿成了,接下来的事,便是该如何将酒卖出去了。 眼下方是正月里,虽说是出了十五,年味渐淡,然则到底是刚过完年,好酒之人自是都备了好酒在家中,麻石街上的酒家她也都是去看了的,家家都是门庭空寂,寥寥只数人。 沈家酒沉寂了大半年,也不知这麻石街人还记不记得她家的酒,她的打算是先让沈家酒在银城重振声威,而后便要装酒成瓶,远销他省去。 然而她现在面临的问题,却仍是无钱无人脉。这事也急不来,只能是一步一脚印,缓缓行之。 而眼下,除了这酒,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那便是同瞿南乔离婚。 瞿南乔自沈云慢那次在瞿家新居哭闹一场后,他在自己房中也痛哭一场,一时万念俱灰,到底是许氏有办法,见他日日饮酒买醉,强忍着心痛,为唤她,索性自己不吃不喝,直到病歪在床上,孙青竹闻讯而来,那会子瞿南乔还歪在大大的西洋沙发前喝得酩酊大醉,他铁青着一张脸,照着瞿南乔就是两个耳光,瞿南乔尤自迷迷蹬蹬,他火气上来,叫了两个手下,将南乔哥抬起来,丢到屋外的雪地里,再去厨房里提了一桶水,照着他便淋了一个满身。 冬日里气温极低,瞿南乔身上原本便是有伤,挨了那桶冰水,总算是清醒过来,被孙青竹指着鼻子大喝,“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为了一个女人,你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大码头大码头的事你不管,青竹帮青竹帮的事你也不理,现在你娘为了你都熬病了,你是还要在这里买醉吗?” 他从地上爬起来,浑身都湿透了,冷风一吹,那凉意只冻得他打起哆嗦,哆嗦了几下,人就一歪,便昏死过去了。 他挨的沈云长那一枪的伤本来就没好全,加上那几日,日日饮酒,心情又不好,病情愈是恶化,又受了孙青竹这一兜头淋,身体就愈加大不如前,一时间便发起高热来,把个病歪歪歪在床上的许氏都吓到了。 如此一来,瞿家母子俩的这个年便是连沈家人过得都不如,大年三十,竟是在医院里度过的。许氏倒不知蒋含烟竟对瞿南乔这般有情有意,自他病倒后,便天天来医院里探望,连大年三十这一晚都是只在家吃了团圆饭后便又提了鸡汤过来。 瞿南乔对于蒋含烟对自己的情义,他哪里不知道,只是心中到现在仍旧是心心念念的,全是沈云慢,又因为蒋含烟对自己的事,只怕要叫沈云慢误会,愈加的恨自己,因而对她的好意,总是冰冷相对,未料她竟然不以为意,依旧天天来看她,变着法的带各种吃食来,倒叫他坚硬的心生出一股愧意来,觉得自己实在是过份了,竟拿冰凉来对待一个女子的柔情。 待出了十五,病情好转,总算是出了院,其实这段时间里,他也并非不是对沈云慢心存了幻想,不止一次的叫生子去沈家,告诉沈云慢,“南乔哥就要死了,只想见嫂子一面。” “谁是你的嫂子。”沈云慢说,“死就死吧,死了也好啊,省得我动手。” 这女子的心一狠起来,也是可以要人命的。 瞿南乔歪在病床上回想,脑中全是她的柔情、她的笑、她发梢的香味、她的裙角扫过他双腿时的触觉。 红着眼眶,在心里道,这一生难道竟是当真要失去她了? “你还年轻,不能倒啊,你还有娘呢,还有青竹帮,大码头,还有帮里几千个兄弟,人这一生,也不仅仅只是有爱情啊……” 这是许氏呆坐在她床前声泪俱下是说的话,只说得他挠心挠肝,向许氏保证,“娘,儿子错了,叫娘担心,儿子不对……” 人当真向生时,那力量也是极为奇特的,他一日日康健,被青竹帮的人说成是:“南乔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无论如何,人总算是好了起来,只是那心却是彻彻底底失了一块,无论如何也难恢复如前了。 他在报上看到那则离婚启示时,心里还惊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只看到上面两个名字极是刺眼的写着“沈云慢与瞿南乔”时,心中一痛,手上一抖,一把就将那报纸抓在了手心。 他知道沈云慢受的是新式教育,思想新潮,只是不知她竟这样激烈,单方面便在报上登了离婚启示,一直到此前,他其实都心存了幻想,他们两个毕竟是结了婚,拜了堂的,虽说未来得及入洞房,但是她的身子可是在他们办婚礼的前两天便是全全交给了他。 他是老派人,虽是出生在民国,但他自幼孤苦,不像她一个世家的小姐,读的都是新派书,接受的是新派理论。他是杀了她的父母没有错的,但那的的确确,是无心之失啊。 古往今来,嫁夫从夫,这理是从来没有变过的啊,虽不要求她对自己唯唯弱弱,惟命是从,但想来人心都是肉长,若她能看到自己的诚意,总有回心转意的一天罢? 可是现在,她怎么能,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单方面的登了启示,要与他离婚?好歹他也是青竹帮的二当家,这银城黑道上数一数二的人物! 他的一张脸顺时变得铁青。 蒋含烟彼时正端了一小碟水果过来,放到他对面的几上,见他脸色不对,诧异问道,“南乔,怎么了?” 他尤自不觉,将那张报纸用力抓着,她目光一瞟,看到他那报纸一角,露出的那则启示,心下了然,一个笑意便出现在她的眉梢,转瞬又不见了,伸手就握着了他的手。 他手一抖,见是她,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忙将手抽了回来,她就将报纸接了过去,抹平整了放在几上,笑道,“这是怎么了?” 他说,“没事。” “吃水果。”她道。 “哦,好,好。”瞿南乔见她坐在自己身旁,张了张嘴,不自觉就往旁边挪了一挪,说道,“蒋小姐,你,其实你不用天天来。” “我……”蒋含烟道,“我来看伯母。” “蒋小姐,”瞿南乔道,“其实你真的不用这个样子。你还小,又还在,应当以学业为重,今天都多少号了,你应该去学校上学了。” “我没关系。我跟学校告了假,下一周再去。” “蒋小姐,”瞿南乔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你真的不用这样子,你也知道,我是结了婚的人了,你天天来我们家,平白叫人误会,你一个女孩子家,名声还是很重要的。你以后要是没什么事,还是不要来了。” “我,”蒋含烟一时面上含了一股委屈,“我是来陪伯母,伯母一个人在家里无聊……” “蒋小姐,”瞿南乔的声音就大了,“我娘自然有我在陪着,哪里要你来陪,再说了,她再无聊,她还有儿媳妇。” “你说云慢吗?”蒋含烟道,“你和云慢不是已经……” “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夫妻之间吵吵架。” “可是,可是……”蒋含烟说,“你们的离婚启示都已经登报了……” “蒋小姐!”瞿南乔将桌子一拍,喝道,到此时,他身上的那股戾气方是彻底复活过来,冷着脸,“这是我瞿某人的私事,与你有何相干!你一个女孩子,有书不读,天天跑到我家里,算怎么回事!你赶紧回去,以后不要来了!” 蒋含烟被他这样一呼喝,身子一顿,眼中就含了泪,低声道,“南乔,我……” “你还是叫我瞿先生好一点。”他说。 “我……”她一时心生怯意,不由自主就想往屋外退,两人的争吵声却是惹来了许氏,她皱着眉,一脸怒容,“南乔!你怎么能和含烟这样说话。” “娘。”瞿南乔不耐道,“我的事情您少管。” “你这个臭小子。”许氏怒道,“含烟是来陪我的,可不是来看你,你少在这里自作多情。”边朝含烟道,“含烟,别理他,南乔身体还没好全,所以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 蒋含烟点点头,后着嘴轻声道,“我知道的,伯母。即然没有什么事了,我,我就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您吧。” 她转了身,几乎是落荒而逃,捂着嘴,想必是心中难受,女儿家面子簿,也不知道哭成了什么样子? 她直奔至外头,将好有人力的黄包车经过,她招手上了车,也不说去哪,任那车夫拉着跑,眼中的泪怎么也止不住,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他,是在沈云慢的家里,她满含女子的娇羞,为他取屁股上的子弹。 她就是爱上他了嘛。 她眼泪愈发汹涌而出,被冷风一吹,吹得脸上凉冰冰的。 眼下尚是正月里,空气依旧寒冷,那车夫拉着她跑了一圈,在前头问,“小姐,您到底是去哪里?” 她方含了哭腔,报了一个地址给他,却是沈家的祖屋所在,待到了地方,她也不下车,只愣愣看着那所黄泥老宅,门窗紧闭着,远远的,却可听见江妈的呼喝之声,“今天又给我们小云汀做好吃的罗……” 她呆呆看着这个离麻石街不过三四里的小村落,道路泞泥且不说,但看这四周的景致,竟是连一家像相的商店都没有,道路两旁全是农田与山野,到她家去还得下车走小路。不过相隔三四里地,与麻石街竟然差别这样大,实在没有料到沈云慢在这里也能生存下来。 这样的沈云慢,是她多年来所熟知的沈云慢,坚韧、勇敢、倔强、好强,她也没有料到,自己与她多年好友,因为这个男人竟然会弄成这般模样。那个男人的眼里就只有她,只有她,哪怕她要杀了他,他爱的依然还是她…… 她咬着嘴唇看着那小屋,只见那院门突然开了,沈云慢抱着沈云汀的身影便闪了出来,她眼中的恨意转瞬而逝,冷声朝车夫道,“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离婚(二) 这厢却是许氏眼看着蒋含烟跑出去后,叹一口气,行到瞿南乔对面坐定了,说道,“你明明知道她的心意,又何必要出言伤人?一个女儿家,你这样说她,叫她的脸往哪里搁。” “我就是烦。”瞿南乔道,“娘啊,我这才刚结的婚,她这个样子,是想要干什么嘛。” “刚结的婚怎么了。”许氏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你看看人家蒋小姐,要样貌有样貌,要家世有家世……” “娘,”瞿南乔皱眉,“您说到哪里去了。” “再说了,”许氏道,“你和云慢都已经这样了,你们还有可能?云慢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还和你过,没有杀了你,我已经念阿弥陀佛了。” “怎么没有可能了?我们都结了婚。” “你杀了她父母啊。” “我……”瞿南乔一时语咽。 “南乔,”许氏道,“你和云慢的事,就这么算了吧。你给她一封休书,就别再去招惹她了,这往后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她现在因为你的身份,忌惮你,这将来,谁知道呢。”她一说到此处,就抹起了眼泪来了,“怎么说也是杀父杀母的仇,你到这个时候了,还抱了和她白头到老的幻想吗?” 瞿南乔一时无言,只觉头皮发麻,呆坐在那沙发里,连许氏何时走了都不知道。 沈云慢这厢却是因为新酿出了洒,正自高兴着,不是有句熟话说叫“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那日沈家作坊里出酒,那酒香自是四溢开来,又有新出的酒糟,被堆房在作坊外头,常人一眼便知,这沈家作坊里是又有酒出了,只是不知这酒还如不如同从前那般醇香凛冽? 从前沈老爷在世时,向来奉行与人交好之原则,因而他人虽不在了,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些人怀念着他、念着沈家酒的。所以待这一日酒出完,几人尚还在善后时,便有邻人提着酒壶而来,说是沈家新酿的酒,那得要打两斤来偿一偿。 沈云慢满脸紧张的看着那人先偿了一口,双眼紧闭,回味良久,方啧了一下舌,说了一声,“好酒!” 几人都长出一口气,沈云慢就笑着去为他舀酒,被谭师傅一把拖着,“小姐,这是个酒鬼,醉了就打人,少给她打一些。” 沈云慢恍然大悟,便这人的壶上架了漏斗,舀了一斤酒,笑道,“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您是老主顾,知道的,一人一天在我沈家酒铺里喝酒再多不过一斤,眼下沈家酒铺虽是没了,这规矩也不能废的,今天先给打一斤喝着,喝完了,明天再来,您看可好?” “我打回去慢慢喝。”那人道,“有什么关系?你先给我来两斤。” “这可不行。”沈云慢,“沈家酒烈,喝多了误事,您……” “你这丫头,”那人就有些不耐烦了,“有我这老主顾给你帮衬着,你还不卖给我了?你怎么做生意的,哪有你这样子做生意的?一斤不够,必须给我打两斤!” 沈云慢就急了,一旁的谭师傅将她一拉,拉到身后,笑着道,“王老三,又胡搅蛮缠是不是?我们家老爷生前可是跟你说过的,你这个人,平时最好一口酒,可是你这人没品,没酒品,喝醉了就打老婆。沈家酒烈,所以每次你来,都只能打半斤,除非你是家里办喜事,要招待宾客,不然,你要打再多的酒,都是两个字免谈!” “哎,你,你这谭老头,怎么回事……” “今天我家小姐破列给你打了一斤,已经是废了规矩了,你要再这样,我这一斤都不打给你!” 这个叫王老三的见谭师傅就要来夺他手中的酒壶,吓了一跳,将那壶往身后一藏,连连指着他喝道,“你你你……”你半日,还是不知说什么,叹一口气,不耐烦道,“好好好,听你的,就来一斤。” 又指着沈云慢说,“你说打多少就打多少。一天一斤对我倒也是少少,不过不至于醉酒误事,你们沈家人,祖祖孙孙都是一个德行,就是迂腐。” 沈云慢便知道这位虽是个酒鬼,倒也明事理,笑着道了谢,又嘱咐常来云云,未了还道,“您慢走,将来沈家酒铺重开,欢迎您多光顾。” 那人嘿笑了一声,行到了门外,仰天看了一眼,“沈老爷一死,我还以为从此没酒喝了,没想你这小妹子竟还得了他的真传。哎呀,我这辈子,别的没什么,就是好一口小酒,尤其是你们沈家酒啊,真是要了我的命了,唉哟……”他哼着曲,提着酒,踏步而去。 这一日便算是掀了过去。 到了第二天,沈云慢起了一个大早,去到酒坊里,将那早已盛凉了的酒好好封起来,想着待谭师傅过来再好好移一移位,便拿了扫帚欲好好打扫一下作坊里头,便听外头传来余苋的声音,“看情形,你这酒是酿出来了啊。” 她笑了一笑,见他踏步进来,手中竟还提了一个酒壶,笑道,“怎么着,余先生,提着酒壶来,是也想帮衬帮衬我沈家作坊。” “没错。”余苋笑道,“老板娘,先给在下来半斤偿偿,若是好喝,明日再来。” 沈云慢就笑着拿了一只碗,盛了小半碗酒给他,放到桌上,“你且先偿一偿,我们家的酒可烈得很,怕你余先生喝不惯。” “我余某人走南闯北多少年?还怕你沈家这点酒?真是笑话。”他端着那酒,一仰脖子就喝了,一入口,便觉那酒的浓香在口中蔓延,待吞下去,入了喉,竟觉似有万千钢刀割着喉咙,忍不住身子都抖了一抖,眼里的泪都给憋了出来,却不肯服软,呼喝道,“好酒好酒!来来,再给撒家,满上!” 沈云慢见他神情古怪,显是喝不惯这烈酒,忍不住就哈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道,“你就拉倒吧你,我可告诉你,你刚刚喝得可是我沈家最烈的酒,这次统共才得了三十斤,你想喝,我还不给呢。看你这样,肯定也喝不惯这样烈的,给你舀点温和些的,你再偿偿……” 她话音未落全,便听到外头一个声音传来:“什么事这样高兴啊?” 听到这声音他便知来者何人,原本笑意盈盈的脸瞬间就结上了冰,叫余苋看了心里都直打颤,只见她的手就握成了拳,而外面那个人已经行了进来,一脸笑意盎然。 “你来干什么?”她冷冷喝道。 瞿南乔面上虽是笑着的,手心却是在冒着汗,他之所以来找她,一则着实是想她,二则是因为昨天在报上看到的那则启示,不过是拼着心中那仅存的一点愤怒,先是去了她家里,江妈立在院门口,竟是连屋都没他进得成,只冷冷道,“小姐去作坊里出酒去了,你想干什么?” 他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往这作坊而来,隔着老远呢,便听到沈云慢那银铃一般的笑声,想着她今天心情好,又冷静了这么多日,想来应该不会…… 其实后面的事,他是想也不敢想的,不过是在心中存了侥幸,进到门来,便看到余苋正笑着和沈云慢说话,而沈云慢呢,原本张笑着的脸,在他看到的一瞬已经是如同这正月间阴沟里的寒冰,真是又臭又冷。 “我……”他吞吞吐吐道,“我找你有点事。”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她说,转身便走,“你走吧!” “云慢。”他一急,伸手便欲去抓她的手臂。 她却视他的手如同猛虎利爪一般,下意识猛的一抬,他的手就顿在了那里,听到她的呼喝声:“别碰我!” “云慢……”他见余苋正朝他张望过来,一时心中又是气,又是恼,面色一沉,“我今天来是有事找你,余先生,能不能回避一下。” 余苋便动了一动,朝沈云慢望过来。 “没什么好回避的。”沈云慢说,“余先生是我好友,你有什么话就快点说,他听了也无防。” “云慢。”他说,见她不为所动,牙根咬了一咬,还是从兜衣里拿出昨天的那张报纸,递到她面前,“这个是什么意思?你要和我离婚?” “是!”她说。 “我们才结的婚啊,”他急道,“你怎么能,怎么能……” “瞿南乔。”沈云慢道,“你是不是弄错了,你觉得你杀了我父母这样大的事,我竟然还会和你过?到底是你天真?还是你当我是傻子啊?” “我都说了我是无心的。”他急急解释,吼起来,“你要是不信,你问青竹哥,他知道的,我是无心,无心的,无心的!” “无心的?”沈云慢冷笑,“瞿南乔,你以为你是杀一只猫杀一只狗啊?你杀的是两个人,是生我养我的亲爹亲娘!我告诉你,我和你的仇,不共戴天,你趁我现在比较冷静,快点消失,不然我不知道等我疯起来,会对你南乔哥做出什么!” “沈云慢。”瞿南乔面色痛苦,“你非要这样对我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离婚(三) “瞿南乔!”沈云慢的耐性已然渐渐消失,“我这样对你?我对你再狠,又哪里及你对我的万一啊?你杀了我爸爸妈妈啊,就是那一天,你先是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就罢了,你还有胆子跑到我家里来,要我为你找医生,为你取屁股上的子弹。我是傻,竟然相信你的花言巧语,那么长的时间,你竟然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还天天来我们家,你每次看到我家堂屋里挂的我爸妈的遗像,你怕不怕?”她眼中又渐渐有泪花隐出,“啊?你怕不怕?你有没有内疚过?有没有心虚过?你竟然还向我求婚,瞿南乔,我现在知道你了、明白你了、懂你了,你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心理扭曲、杀人如麻的魔鬼。我现在看到你就胆寒,你走,你快点走,我为了妹妹和哥哥,我不会再去找你,我只求求你,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你给我一点安静的日子过,当我求求你,好不好?” 瞿南乔的脸色一时又是难过,又是害怕,急道,“可是我们都结婚了。有结婚证的。” “所以我在报上登了离婚启事,到于离婚证,我已经写好了,可惜现在没带在身上,明天我去找你,啊,不用,不用等到明天,下午,今天下午,我就会拿过去。我已经请向先生作为见证人,签了字,只差你南乔哥的一个签名了。” “我不签。”他道,“沈云慢,我决不签,不离婚,我决不离婚。” 沈云慢抹了一抹眼角溢出的泪,冷笑一声,“你不签?你要是不肯签,我就去审判厅请求离婚。现在是民国了,不是老时候,你不要拿老一套的东西来和我说,什么嫁夫从夫,三从四德在我这里行不通,瞿南乔,我不怕你!” “沈云慢!”瞿南乔喝道,“你是我的!你别忘了,你都是我的人了,你的身子都给我了!” 他话一出,立于一旁的余苋便是一震,一脸不可置信的望向沈云慢,见她的脸色瞬间便变得苍白,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刺痛,而她已经咬着下唇,一抬掌就往瞿南乔的脸上甩了一个耳光,打得他的头一偏,眼见着他牙关紧牙,怒火冲天,听到余苋喊道,“云慢。” 他一双暴怒的眼就望向了余苋,一把抓着沈云慢的手臂,喝道,“你是不是看上他了?你上他了,是不是?” “放手!”沈云慢道。 “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与你何干?”她冷冷道。 “他气死你奶奶,难道你忘了吗?” “我奶奶?“她吼起来,“你还敢提我奶奶!如果不是你杀了我爸妈,我奶奶怎么会死?瞿南乔,我告诉你,你不仅仅杀了我爸爸妈妈,我奶奶的死也是因为你,沈家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他突然冷笑起来,松开了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沈云慢,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你恨我,所以要和我离婚,我和你认识了这么久,你竟然完全不知道我的为人,我以为只要你心中有我,哪怕我做了再错的事,你都可以原谅我,我……” “我去杀了你娘,你原谅我,好不好?” “你……”瞿南乔已是耐性全无,怒吼起来,“你到底要我怎样讲,你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无意的,我是无意的啊!” “瞿南乔。”沈云慢盯着眼前这个人,他真是她所了解的那个人吗?从前那个单纯的少年哪里去了?这还是他认识的瞿南乔吗?她的眼泪流了出来,人却格外冷静,连声音都透着一股前所未的清冷与疏离,“到了这个时候,你也一丝反悔的心都没有。你杀的是人啊,是我的亲生父母啊。他们不是恶人,你为什么杀他们?你只是想保住你自己的命,你杀李铁拐,杀韩黑树,他们恶贯满盈,你杀得好,我为你赞一声,可是我的父母呢?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唯一的错处,只是因为看到你杀了人!” 他心剧烈跳起来,是了,这才是根源所在,回不了头了,一切都回不了头了。 “一子错,满盘落索。瞿南乔,我们今生都不可能了。我们完了!离婚证我明天会托人带到你家去,请你签了字,你我今生便算再无瓜葛。” 他不再言语,整个人都好像虚脱了,缓缓转了身,行至了门口。沈云慢看着他的背影,此时阳光升了起来,从门口射进来,她看不分明,只觉他整个人如一片飘忽的落叶,在那光里渐渐远去,轻声道,“你若是不想让我对你的恨再加一层,你就把离婚证签了。” 那片落叶便跌了下去,跌到地上,也不言语,又爬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 直待瞿南乔也不知走了有多久,外头的太阳越来越高,坐在凳子上的余苋仍见沈云慢一动也不动的立在那里,心下黯然,咳嗽一声,喊道,“云慢?” 她尤未觉,他便又喊了一声,“沈云慢?” 她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他,他笑着说,“你,不是说打酒给我偿的。” “哦。”她点点头,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笑道,“可不是,你看,来个人就给忘了,你等着。我去倒酒。” 她笑着转了身,说道,“你稍等一下。” 他分明可见她眼角的泪意,却又装作没看见,只是笑看着她转身,也不知为何,只觉这个背影利落却沉重,一时心中五味杂陈,竟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浮上心头。 待为他打好酒,谭师傅也就过来了,还带了一台推车来,放在院中,进到里头来,几人合力将这作坊又整理了一翻,一时余苋离去,沈云慢也就独自一人缓缓走着回了家中。 待吃过午饭,到了下午,瞿南乔便收到了她托人送来的离婚证,送去的人是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洋房外头大声喊,“这里是不是瞿先生的家?” 被佣人迎进去后,他便掏出那离婚证,说道,“这是沈小姐托我带给您,请您签字。” 瞿南乔拿着那离婚证,上头是沈云慢写的细细小楷,白字黑字,触目惊心:“……自立此离婚书之后,男婚女嫁,各从其自由,自后彼此永不追究……” 年代果然是不一样了,在老时候,女人们哪里有这个胆?他就笑了起来,朝他道,“先放这里,你回吧。” “先生,”那后生说,“沈小姐交待过的,今天必须要给她带回去。” “你先回去,我签完了会给她送过去。”他耐着性子说。 “先生,您就别为难小的了。我今天要是带不回这个,我那跑腿费就要不到了。” 瞿南乔一时心中恼怒,额上青筋暴起,将那离婚书往桌子一拍,呼喝一声道,“李婶,拿笔墨来。” 待李婶心惊胆颤的拿了笔墨过来,他皱着眉,在那离婚书龙飞凤舞签了自己的名字,一把便抓起来,往那少年的脸上便是一甩,“拿着你的东西,赶紧给我滚!” 那少年一个不慎没有接住,那纸掉落到地上,他弯腰捡起来,又吹了一吹,转身便走,出了大门,方朝门口啐了一声,“拽什么呀,有钱了不起啊?呸!” 而屋里的瞿南乔尤自呆坐在那桌子前,那签字的右手抖得不成样子,心中道难道真的从此就是这个样子了?眼眶里便有一嘀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被他抬手一抚,抚掉了,只余那眼里涩涩的疼。 如此一来,这两个原本都以为今生是“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人,便算是正式的离了婚,没有过多的争吵与硝烟,可称得上是和平分手了。 待屋上的冰凌逐渐化为春水流落,身上衣裳渐少,天暖和起来,日子一晃便入了三月间,桃花渐开,燕子飞回,而人,也日渐变化多端起来。 平常百姓们或许不知,然则常与道上的弟兄打交到的如码头、舞厅里一类的人,却都是知道的。眼下的人都在兴致浓厚所谈论的,便是关于大码头上青竹帮的南乔哥了。 南乔哥眼下已经不叫南乔哥了,整个银城里的道上的弟兄们见了他,无不都尊称他一声为:“瞿二爷!” 瞿二爷的得名是因着做了青竹帮的二当家,即是排行为二,称一声二哥也不为过,但这“爷”之一字,于他而言,却也是担得起、并受之无愧的! 这个年头,要在黑道上立足,一靠实力,二靠拳头,两者都有了,名誉、地位便也就接肿而至了。我们的南乔哥自接掌青竹帮二当家后,竟是大力发展起生意来,也无怪得,青竹帮三千门生,总不能叫大家饿了肚子。南乔哥先是在开年后便买了十数条船,将大码头上漕运生意尽数接了过来,这尤不止,竟是又插足了妓院、赌坊、烟馆之类,到了此时,孙青竹方知瞿南乔其人,不仅仅天性狠戾、够义气,在做生意之上,竟也有格外的头脑。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已是盈利十万圆有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恶魔(一) 先前也都说了,眼下大码头虽是被青竹帮所控制,但大码头这个地方,向来鱼龙混杂,各种小帮小派层出不迭,不服青竹帮、前来挑事者也是大有人在的。若说瞿二爷的狠呢?那次是陪着孙青竹的姨太太在戏场看戏,说是陪,其实是护她的安危,她看得正入神呢,便有不知死活者勾着手指去调戏她。 瞿南乔也不以为意,一双手拢在胸前,只将那个人冷眼瞧着,姨太太偏过头,用手一挡,自是没有好脸色,喝斥一翻,那人的手却依旧频频往她脸上、胸口探过来,她不耐烦起来,娇喝一声:“南乔!” 瞿南乔这才伸手,一把便钳住了那人的手腕,那人横眉怒眼,就想喝骂他,他手上一用力,那人瞬时便觉钳着自己的手腕的手如同铁爪,吃痛之下,竟是动都动弹不了。 瞿南乔却是二话也不说,另一只手成拳,朝着他的面门便是一拳,他被打得眼花燎乱,哎呀哎哟声不迭。 “哎呀,”姨太太说,“要打人,出去打,别在这里扰了我们看戏。” 瞿南乔就拖着那人往外走,那人的手被他钳着,只觉挣扎一下,便似有钻心的痛传来,听到瞿南乔说,“你再动一下,我立刻可以捏断你的手。”他心下吃惊,倒也当真不敢再挣扎,只得跟上了瞿南乔的步伐,一边大喊,“你们几个,还不动手。” 就有两个人窜了上来,被瞿南乔一人一脚踢翻在地,拖着这人,几步就出了戏园子。拐一个弯,拐到戏园外头的后墙角下,方松了手,那人一得了自由,咬着牙大骂,“你他妈的找死!”挥着拳就打了过来,他一抬脚,将好踢在他胸口,他被踢飞出去,趴在地上,天知道他脚上的力气到底有多大,那人当场就吐出一口血来。 瞿南乔这天出来也是带了手下的,叫自己的几个手下将那人捉手捉脚压在地上,他方蹲下来,一脸阴郁的盯着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无,直如催命鬼差一般,“你是赵阿虎,我知道你。组了个什么猛虎帮,天天在大码头生事,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我想办你很久了。” 赵阿虎被他打了那一拳,口中满是鲜血,咬牙切齿,那模样极是狰狞,“你有种就放了我,我们好好打一架。” 瞿南乔却不多言语,转身也不知在哪里找来一块石头,握在手中,又蹲到他面前,问他,“刚刚是哪知手摸的竹爷的姨太太?” 赵阿虎冷哼一声,不说话。 “是左手还是右手?还是两只手都摸了?” “南哥,是右手。”瞿南乔的一手下说, 他就一手握着石头,一手按着那人的右手,一石头就砸了下去,只砸了个血肉模糊,那人一时忍不住那痛意,“啊呀”的尖叫了一声,那挨了石头的手忍不住已经抖了起来。瞿南乔却并不停手,口中念着,“一、二、三、四、五”,砸了五下,竟是将那赵阿虎的五根手指,根根都砸断了。赵阿虎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在嘴中狂吼,眼泪、汗水齐流,十指连心,那痛意自是可想而知了。 瞿南乔将他的手指砸断后,却是半滴鲜血也不曾沾在自己身上,顺手将手中的石头一抛,拍拍了手,站起来,一副云淡风情的模样,“挑断他的腿筋和手筋,丢到资江里喂鱼。” 他一袭长衫,戴了顶帽子,从外表看来,这人着实是温文尔雅,却不知内心竟这样狠戾,赵阿虎的几个手下原本是都齐齐堵在巷子口,听到青竹帮的人挑他们老大手筋、脚筋时发出的痛苦的叫声,一时手脚发软,在这个依旧严寒的日子里,浑身激出一声冷汗,不由自主的就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我是青竹帮的瞿南乔,大码头归竹爷,和我管。你们有谁不服,或者什么时候想起要为你们老大报仇的,随时来找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厚,一丝粗犷也无,就和他整个人一样,一只手在背后,一只手在身侧,他的长衫下摆随着他的步伐而飘摆,就那样从这些人的跟前走过去,哪里像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狂魔?分明是一个翩翩儒雅佳公子。 他真正被江湖儿女尊称一声“瞿二爷”的事,却是后来,因着是断了赵阿虎的五指,又挑断他的手筋、手筋,这尤不止,竟还将他活活丢下资江,其行事之狠,着实是叫人胆寒。难则赵阿虎并没死,却是叫尾随着去的弟兄给救了上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恶魔(二) 活是活过来,人却是废了,下半生只能是躺在床上、坐在椅上等死了。 瞿南乔被猛虎帮报复的时候,是在那天黑夜里,对方应是摸过了环境,八个人,将他独独一个围起来,猛虎帮是个小帮派,这几人围着他时,手里拿的都是砍刀,他不同,他有枪,从腰间把枪一抽,举在手上,那八人便吓得一退,有一个人壮着胆子喊:“有本事你别用枪啊。” 瞿南乔冷眼看着他,竟是又把枪当真给别回了腰间。 “够胆识!不过你就算不用枪,我们还是八个人一齐上,你可别觉得我们人多欺负人少。” 瞿南乔冷抿着唇,微皱着眉,右手一挥,不过是一瞬间,竟然是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两把小刀,唰唰就飞了出去,便有两人应声就倒了地,连叫都没来得急叫上一声。一时剩余的六人都有些傻眼,其中一人大道,“小心,这小子会使暗器!” 剩下的六个人一齐大喝一声,便朝他包抄过来,一隔得近了,他身上的小刀便不好使了,手上又无长刀,一不留神,背上便挨了对方两刀。 都不曾哼一声,在喉咙里发出一声怒吼,像只兽一般,往前一扑,只捡了一个人来打,左一拳右一拳,他那拳头是自幼就练的,又经了孙青竹多翻指点,打在头上,像只铁疙瘩,将那人打得蒙了,顺势就将他的砍刀夺了过来,这个时候他的背上臂上早已不知被砍了多少刀,只砍得他鲜血淋漓,他也不理会,手中的刀横着用力一挥,便又倒下了一个。 一时对手便只余四人,见他身上浑身几乎已是没有一块好地了,满身的血,嘴唇紧抿,一双眼在路灯下杀气腾腾,发出鬼魅一样的光。 剩余的四个人不免有些胆怯,仍是将他围着,却不敢再轻举妄动,都只觉这个人已是疯狂。没有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不是有句话叫“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此时这人便是一个不要命的,分明胸口上鲜血只流,仍旧是一声不吭,不管不顾的,只盯了一个人砍,待那人砍倒了,反手便是一刀,又砍中一个,冲将上来,满身的血腥之气,便如同是个从无间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也不过如此了。 待最后对方只剩了两人,加上他一个,共三人立在路灯下,三个身上都不知挨了多少刀,也分不清身上到底是我的血,还是你的血。那路灯将他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瞿南乔身上的血一滴滴掉下来,像是一颗颗红色的小雨珠,掉在地上,溅起血花。 看那情形,分明是已经站都要站不稳了,他却仍举着那刀,照着一个人就扑了上来,挥手一劈,将那人劈倒在地,调转头,一动也不动的,盯着那剩余的唯一的敌人。 那人只觉他的一双眼像是恶狼一般,通红的眼里满是血色,显是杀红了眼,已经是处于疯狂的边缘了,吓得“啊”的一声,腿一软,竟是一屁股就坐到了一个同伴的身上,那个同伴尚未死透,挨了他的这一重坐,闷哼了一声,却是再也活不过来,是死得透透的了。 他一双手在地上乱抓,只觉到处是湿湿的,腻腻的,那血腥之味扑鼻而来,手中的刀跌落,竟然是连再抓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显是吓破了胆,“啊啊”叫道,“南乔哥,南乔哥,饶,饶命,饶命,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瞿南乔依旧立在那里,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只将他盯着,他在那血泊中爬起来,连滚带爬的哭喊,“啊,啊,救命,救命……” 直到他跑远了,瞿南乔方跌跪在地上,身上的痛意一阵阵传来,也不知流了多少血,只当是自己这是要死了,将手中刀一扔,就坐在那血泊里,颤抖着手,竟是从衣兜里摸啊摸,摸出一根雪茄来,点上了,深吸一口,只觉是欲死欲仙,心说这样死了也就罢了。 不曾想早有好事者远远张望了他们这场力量悬殊的打斗,挂了电话去警察局,等警察赶过来时,这个地方已是一片血染的汪洋,汪洋里横七竖八的躺着七、八个人,也不知是死是活。 瞿南乔是在第二天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被沙布绑得不像个样子,身上一阵阵刺痛传来,坐在他对面病床上的两个女人哭得泣不成声,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亲娘许氏,而另一个便是他着实都不想见到的蒋含烟了。 &nsp; 南乔哥的这一役打出了人心、打出了名声、打出了霸蛮、不要命的好口碑,大码头人也就不再吝啬对他的夸赞,从“南乔哥”改而向他坚起了大拇指,敬称他一声为:“瞿二爷!” 瞿二爷这边厢坏事干尽、声名大躁的时候,她的前妻沈云慢亦是不曾闲着的。她又得了一个月的薪水,七成交予了谭师傅去购置新一批酿酒所需的粮食以及一应酿酒所需之物,剩余的三成则给了江妈用以她三人的生活所用。 剩余的精力便是一心一意推销起她的酒来,九重天内一众歌女舞女们自是不需多言了,个个都是过惯了纵情声色、烟酒不离手的日子,洋酒、红酒之类太贵,除非是有客人请喝,平常日子里总还是喝白酒的多。沈家酒醇厚浓香,若是平日里不出门,炒上一碟小菜,来上一小盅,那也是人生的一大乐事。 因而沈云慢的头一桌酒,因着九重天这些女人们的支持,总算是得了一个开门红。她又自己带了酒走街窜巷,向各大酒肆、饭馆之类大力推销,跑了将近月余,每日必花四个小时向各个大,虽说冷眼不曾少遭,却也有此前曾与沈家酒坊合作过的店家愿意对于她新酿的酒一试,如此一来便也就陆陆续续的,接了三两个订单,虽说所订并不十分庞大,然则到底是叫她看到了一丝希望,多翻努力总算是不曾白废了。 待谭师傅的第二批酒又酿得出来,在她的多翻努力之下,总算是又多了两家酒肆向沈家订了酒,她便又改策略,彼时要在十五里麻石街上再租间铺来卖酒,她是那没财力了,索性便每日里花上三两小时,用推车推了酒去街上售卖,每人限买半斤,头一天却是生意平平,并无多少人光顾,到了第二日再去,竟是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一大坛酒便售卖一空,待第三日,又推了酒去卖,竟依旧如此,第四、第五日,竟然接连几日,日日如此,到后来,她便留了心眼,竟发觉来买酒之人,几乎个个都是前几日来过的熟面孔,一时心中纳闷,却又想不通透,尤自沾沾自喜,当只是沈家酒之美味,竟然将这些人吸引至此,日日都前来帮衬。 待到第八日,却是下起雨来,她一时乐得清闲,便就在家中休息一日,到了傍晚时分,独自一人撑了伞去九重天弹琴。眼下的九重天依旧如同往日里,一派的歌舞升平,莺声燕语,一派昌平盛世的景像。 这个时候的瞿二爷因着近半个月的休息,身上的刀伤好了个七八,一时又闲不住,与孙青竹以及生子,孙青竹的姨太太,一道来九重天看歌舞。 那会是自由舞时间,因是唱机里放的音乐,沈云慢便趁着这空闲出来透透气,行至巴台前,想讨一杯酒喝。 沈云慢这个时候已经将满头的长发剪得短了,烫过,从额前扫过去,整个人便显出一丝干练来。她穿的依旧是九重天内特制的旗袍,斜斜靠着巴台,接过一杯红酒,缓缓喝着,尚未喝完呢,便有一人探上前来,抓住了她的手,将她一拖,她便被拖得转了过来,映入眼帘的,便是瞿南乔那张苍白而憔悴的脸。 这人想必是喝醉了,喷着酒气,直朝她靠过来,“云慢,你也在啊?” 沈云慢下意识的就要挣脱他的手,身子不由自主的便想往后腿,可是彼时她正靠着巴台,哪里还有可退之路,怒喝道,“放开我!” 瞿南乔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借机又近了一步,身体几乎是贴着了她的身体,笑着问她,“你也喝酒啊?” “关你屁事。”沈云慢说,眉头就皱了起来,“快点放开我。” “沈云慢。”瞿南乔哪里会放开她,“好久不见了,你最近好不好?” 她觉得这人已近疯狂边缘,心中不由生了一股惧意,手被他抓得生疼,心中又急又怕,低声喝道,“瞿南乔,你抓疼我了,快放开我!” 瞿南乔抓着她的手竟当真松了一松,她一挣,不想还是挣脱不得,喝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他说,将手中的杯子举到根前,调笑道,“只要你陪我喝一杯,就行了。” 她面上一红,眉头微皱,咬牙道,“你做梦!” “做梦?”他呵呵笑起来,“怎么的,沈小姐,韩黑树请你喝酒,你就喝得,我瞿二爷请你喝酒,你就喝不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恶魔(三) 他借酒撒疯,醉眼迷离,身上的酒气直往她鼻中钻过来,听他朝巴台后的小生道,“小子,给我开一瓶最好的红酒,我今天要和沈小姐,一醉方休。” 沈云慢初时听他说的那句话,心中大骇,她此前同玛丽亚一起被韩黑树迫着喝酒一事,原是瞒着瞿南乔的,竟然不知道这事根本就没有瞒得住。他却是早就知道了,一时心中又是气恼,又是觉出羞辱,咬着下嘴唇,看着他,他的脸上带了一股冷笑意,接过巴台小生递上来的酒,一把便递到她跟前,挨着她的嘴唇了。 她一时眼中泪意弥漫,瞬时又消逝了,讥讽道,“瞿二爷果然手眼通天,连我和树爷喝酒这样的隐密事都查得到。” 瞿南乔听闻她的话,面上没来由一寒,将那酒杯往她的嘴唇上一用力,竟然是要强行灌酒的架式。 沈云慢心中一慌,他这副样子,当真是她从来也不曾见过的,她知道他狠戾,杀起人来是从不手软的,可那是对着旁人,对着她沈小姐,他从来都是百般呵护与温柔。 自知道他杀了她父母起,她对他各种狠厉之话都是说尽了,那也不过是壮着他对她的那点爱意,那点愧意,而今这情形,莫非他对她是一丝爱意、愧意也无了? 如此一想,心中不免觉得又是失落,又是寒凉,他手上用力,那玻璃杯子割在她的唇上,割得生疼,她一偏头,他却瞬势便将杯子抬起来,那葡萄酒液便瞬着她的唇流了一丝到嘴中,更多的却是流到了她白净的脸上,滑过脖颈,落到了衣裳上头。 一时她的唇角便似含了一股狰狞,手一拍,拍在他手上,他手一偏,那酒顺势就落到地上去了,一声清脆声传来,便又多了几人朝这边张望过来。 尚好巴台上有等着客人的舞女,见这情形似要不对,急急去叫了李经理来,李经理一见这情况,心中不由得一突,知道这二位一照面,定然是谁也不肯服谁,不拼个两败俱伤那是难以收场。眼见着舞池中的客人已是频频朝这边张望而来,只得满脸堆笑着打圆场,“原来是瞿二爷来了,真是令九重天蓬筚生辉,蓬筚生辉。二爷,您看这儿乱糟糟,闹哄哄,不如我们去包间,由云慢陪着二爷,您看,可行?” 瞿南乔半眯着眼,借着酒疯,一只手就搭到了李经理的肩上,刚想开口,听得沈云慢一声大喝,“不行!我不去!” “云慢。”李经理道,“听话,别惹事。” “可是这曲子马上就要完了,我呆会还得弹琴……” “只是一下子,”李经理说,语气里便含了一股不容质疑,“有什么事,你们私下里说,不要在这吵,吵到了九重天的客人,我拿你是问!” 沈云慢嘴唇紧抿,一双眉头锁到一块,一副要吃人的架式,却还得自压着这怒火,低喝了一声,“走!” 身后的瞿南乔一手握着一瓶酒,嘿的笑了一声,摇摇欲坠的跟上前来,待进到包间里,李经理转身便走,门口早已有瞿南乔的手下在守着,见到他,笑了一笑,“李经理,不要叫任何人到这边来。” 李经理的眉头一皱,脚步顿了一顿,回头看了一眼沈云慢,见她一脸冷漠的立在那房中央,瞿南乔摇摇晃晃的,正拿了两只杯子,往里头倒酒,他就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转身走了。 包间的门被关上了,瞿南乔抓着那两杯酒,递了一杯到到沈云慢跟前,说道,“喝酒。” 沈云慢顺手又将他的手拍开,“我说了不喝。” 他笑起来,将手中的酒杯放下,一时竟是软了下来,伸开手就欲来抱她,柔声道,“云慢。我们好久都没见了……” 沈云慢退后两步,满脸怒容,“瞿南乔,你到底想干什么?” “喝杯酒而已。”他说。 “我不喝!” “不喝?”他道,“你不喜欢喝这个酒?要不喝你自己酿的酒?” 沈云慢冷着脸不说话,他扬声就喊,“生子,去车上取沈家酒来。” 不一刻,生子便推门而进,果真拿进一壶酒,退了出去,关上门。瞿南乔将酒倒至杯中,沈云慢只一闻便变了脸色,问道,“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酒?” “嘿嘿。”瞿南乔摇摇晃晃,一张脸因着酒精的关系,泛着红色,“买的呀。” “你什么时候买的?”她说,“我交待过她们,不卖酒给你的。” “不卖给我?”他拿着杯子,一抑头就喝了精光,左摇右晃的行至她跟前,一张脸凑到她跟前,“你不卖给我而已嘛,我三千弟兄,三千呐,我一天叫三十个去买你的酒,你算一算,我可以买多少天?” “什么?” “你以为你天天在街上卖酒,当我不知道呢?我瞿二爷的老婆,居然要到大街上卖酒,你说可笑不可笑?可笑不可笑?啊?”他醉眼迷离,一副无赖样,“你以为你的酒都是别人买走的啊?都是你的客人买走的啊?笑话。”他指着她,“我告诉你,沈云慢,那都是我,叫人去买的,你以为你的酒那么好卖啊?呸,都是我青竹帮的弟兄捧场……” 沈云慢看着面前这个自以为是的人,不料这接连几日的好生意,都是假的,都是他使了人来买的,她还在心里沾沾自喜,以为是自己酿的酒好,原来竟这样的。一时心中只觉屈辱,咬牙,一抬掌,“啪”一声,便打了他一个耳光。耳光打完,也不多话,转身便走。 瞿南乔立在那里,定定看着她,她行至门口,伸手便要去开门,门尚未打开,他竟然一个箭步便冲了上来,挡住了去路。 她柳眉倒竖,冷冷看着他,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咬着牙,过来扳他的手臂,想要扳开他,“让开!” 他却猛的一伸手,抓着她的手臂,她只觉天旋地转,下一刻,她已经被他搂着抵到了墙上,“你去哪里?”他说。 沈云慢只觉浑身发麻,尖叫道,“你放开我!瞿南乔!” 他却是哪里肯放,喷着酒气将她压着,沈云慢这才心里慌张起来,这样的瞿南乔,是她所不熟识的,他从来没有这样子过。 她巨烈争扎起来,却是哪里挣得过,即挣不过,在嘴上却不肯轻易服了软,一时喝骂不止,”瞿南乔,王八蛋,放开我啊,我瞧不起你,瞿南乔……” 可是下一刻,他的吻便扑天盖地而来,她完全慌了神,想要躲避他的吻,不料她愈是挣扎,他箍着她的双臂却愈紧,口中喃喃,“云慢,云慢,我们好久不见了,我好想你,好想你,你想不想我,想不想我……” “我不想你,我不想你,我恨你!”沈云慢尖叫,“你放开我,放开我!” 瞿南乔哪里肯放她,嘴已经抵上了她的唇,她被他这样紧抱着,若要说没有一丝情感在心间,那也是假的,毕竟是曾经那样相爱的两个人,又曾那样私密的相处过,他此时在她耳边这样喃喃,身上是她多年来所熟愁的味道,心中岂能不动容? 当时眼眶一酸,眼泪差点就下来了,可是她与他有那样的深仇大恨,她怎么能?怎么可以再对他动情? 便是这样一分神,他的舌便橇开了她的唇,等她反应过来时,已是迟了,眼泪瞬着脸颊就下来了,流至嘴中,他吻她到嘴中的咸腥之味,不禁一顿,她已经就势照着他的嘴上就咬了一口,她下口之狠,竟然将他的下唇咬出血来了,嘴中咸腥之味愈重,他“咝”的一声,到底是放开了她。 再一看她,只见她双目含泪,正恨恨的盯着他,那泪在她眼里闪着光,听她一字一顿,“瞿南乔!我恨死你了,我真的恨死你了!” “云慢。”他到底也清醒了几分,在自己的嘴上一摸,摸到一嘴的血,手上便是一抖。沈云慢便趁着这个当口,又冲到门边,就要把门打开了。他却一个箭步又冲了上来,从身后一把搂住了她,她整个身子都凉了,心下愈加慌张起来,哭着央求道,“瞿南乔,你放过我吧。” 瞿南乔尤到此时,仍是没有从酒精里苏醒过来,感受到她身上的颤栗,只当她是也对自己动了情,竟然一把就将她抱起来,转身便往这包间里头的大沙发行去,一把将她丢到沙发里,整个人就压了上来。 “瞿南乔,你干什么?你放开我啊!”她吓得已经彻底没了主张,一边大叫,一边伸出手去推他,他却就势就抓住了她的手,“吧唧”就吻了一下,她大惊之下,吓得大哭起来,他满脸温柔,在她的脸上又是“吧唧”几下,一边道,“不哭,不哭,云慢不哭。” 沈云慢心中又急又怕,手脚齐用力,想要挣脱他的锢禁,怒吼起来,“瞿南乔,你是不是疯掉了?你快点放开我,你今天要是敢碰我一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一定不放你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恶魔(四) “不放过我?”他喃喃道,“你放不放过我,以后再说,今天先把正事办了!”言罢,腿上用力,将她的双腿一夹,饶是她力气也大,也挣脱不得了,手肘再将她的双手压住,就要来扯她的旗袍扣子,她双手成爪,在空中乱抓,想挣开他,又哪里挣得开,他的吻扑天盖地,在她的脸上、脖上落下,落到哪里,哪里就烧起来,她心中一阵阵的屈辱翻涌,这是她的仇人啊,杀父仇人,怎么还可以同他一道做这样的事? 他的气息喷在她耳侧,半边脑袋也都麻了,双手双腿都被他压着,挣脱不得,只觉自己身上的力气正一寸寸的消失,这才方知哪怕她平日里在他跟前再是嚣张跋扈,到了他动起真格的时候,她哪里是他的对手?心下越发慌张起来,连哭的力气也都开始在渐渐丧失了,几乎是带着一股央求道,“瞿南乔,你放开我,放开我,你不要碰我,求求你,放开我……” 他那里呢却是正伸手解她旗袍的扣子,他哪里知道盘扣这个东西竟然这样难以解开,借着酒劲,又听着她的央求之声,心下愈是烦恼,竟然放开了她的手,伸手抓着她的旗袍领子,顺式一扯,只听得“扑,扑”几个声响,便将她的扣子给扯开了,她啊的尖叫起来,他一时却是热血沸涌起来,又压住了她的手,俯下身,亲吻起她来。 他一时躁动,动作竟然轻柔起来,松开了她的双手,将她整个人搂住了,竟还低声喃哩起来,“云慢,云慢……” 沈云慢只觉腹中翻滚不停,一阵阵酸水往外涌,涌至嘴中,竟是再也忍不住了,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伸手将他猛的一推,坐了起来,竟然将他整个推翻了,从她身上滚落到了地上,他尚未反应过来呢,她已经弓起身子,止不住的干呕起来。 瞿南乔被她推翻在地,后背撞上沙发前的一张小几,吃痛之下,浑身一个激淋,到底是醒了过来,见到她的旗袍扣子也开了,发丝也零乱得不像个样子,再看自己,衬衣的扣子也被自己扯掉了,腰带也松开了,惊出一身冷汗,抬掌便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急急道,“云慢,我……” 沈云慢蹲在地上,想到他方才所行之事,腹中的翻滚止也不止住,吐出一堆又一堆酸水来,只吐了天昏地暗,泪眼模糊,方抹了一把脸,哭道,“瞿南乔,你真让我恶心,恶心!你碰下我,我都觉得想吐,想吐!” “沈云慢!”他这才反映过来,她这样的巨烈的呕吐,竟然是源于自己,他干了什么?他剥了她的衣服,还只是剥了一半呢,她就这样厌恶他?她厌恶他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他心中又是气,又觉得羞辱,他瞿南乔竟然叫一个女人厌恶至此?当真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他瞬时暴怒起来,冲上前来,伸出两手,抓着她双臂,往上一抬,她整个人便如同一只小鸡般被他拎了起来,又丢到了沙发上,心中满是狠戾的光,“恶心?讨厌我?我今天索性让你恶心个够!”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还有女人亲切的叫声,“南乔?南乔。” 是蒋含烟。 蒋含烟今天并非是同他一道来的,不过是打听过,他会来,因而也早早来了,却是躲在角落里,只远远将他看着,并不靠拢来与他说话。他与沈云慢在巴台时发生的所有事,她都看在眼里,再到后来,他二人被李经理带进这包间中去时,心中便觉不妙。 她爱上了瞿南乔,这个她是当着沈云慢的面承认过的,第一次为他取屁股上的子弹开始,就爱上了他。她也很好啊,家世又好,人才也好,又是大学生,她哪里有一点比不上沈云慢? 沈云慢,沈去慢!她在心中恨恨的想,为什么总是她,自幼时到长大,她都要比她优秀,比她招人喜爱,两人一同学钢琴,也是她弹得比她好,就是连她的父母,都数次的夸她,云慢真是生得冰雪聪明,招人疼。 这也没什么,她们自幼相识,是最好的朋友,她家败了,她也常来探望她,劝解她,可是到那时,她方觉出自己心里竟然有那么一丝的轻松与快意,可不是快意么?那个人,一直以来都比她优秀的人,也就是这样子啦,家都没啦,书也读不成啦,为了生计,还得跑来九重天弹琴。 到此时,她对她生出同情之心来了。这个自幼一切都比她强的女孩子,也不过如此嘛。她与她,从此一个是富家小姐,一个是舞厅琴师,可是云与泥,天和地的区别。 她自以为从此一切都要比她强。可是不曾想,那个第一次在她跟前露出屁股的男人,竟然爱上的不是自己,反而却爱上了她。 那是她第一次为一个男人疗伤,第一次为一个男人取屁股上的子弹,他生得那样好,哪怕是受了那样重的伤,还能够谈笑风生。 她为一个男人情窦初开,曾经不止一次在心中幻想她与他的未来,她与他重逢、偶遇的情景。可是他怎么能,他怎么能爱上了沈云慢? 她与他也有那样多的回忆,他们一同在岳蔍山脚下救治被蛇咬伤的人、一同喝过咖啡、一同看过电影、他还曾来找她,要她教他弹钢琴。只是她不知,他那样经心经意,学的钢琴,竟是为了弹给沈云慢听! 她一想到此,眼里便喷出泪来,心中却喷出火来。 她想得到的东西,是没有得不到的,自幼如此,更何况是关呼她的爱情。她自然是要争上一争的。 因而这天在九重天内,见了沈云慢与瞿南乔进到包间里后,迟迟都不曾出来,门口又被两个人守着,心下不免诧异,而九重天内已经响起了钢琴声,听这乐声,是绝没有沈云慢所弹之熟练与流畅。 想必是李经理料到此二人不会这么快便出得这包间,因而是为她找了替补琴师了。她心中不由得大急,急急行过来,刚想推门,被守着门的两人一挡,拦住了她,“你是谁?” “我,”她道,“我是南乔的朋友。南乔是不是在里面?你们让一下,我找他有事情。” “二爷在里面会客,现在见不了你,你走吧。”一人冷冰冰道。 她皱眉,却听到里面“扑”的一声响,那便是瞿南乔被沈云慢推下身时撞到几上所发出的声响,她心中大急,再凝耳听,又没有声音了,良久,心中的不安之感又传来,也不理这两个人,伸手便在门上敲了两敲,“南乔?南乔。” 瞿南乔听到她的这声呼喊,原本想要扑向沈云慢的身形便又顿了一顿,整个人像只发怒的豹,伸手在沈云慢的头顶一扫,彼时沈云慢被他扔在沙发里头,尚未来得及爬起来,只听得头顶一声巨响,却是沙发旁的矮几上放了一只雕花花瓶,被他一扫,扫落在地,发出“咣”的一声响,砸了个稀烂。 没来得急叫出来,又是一阵恶心传来,趴在沙发边上,又干呕起来。瞿南乔越发怒不可遏,大叫一声,“你够了没有!” 人要呕吐,又哪是她能说了算的? 门外的敲门声还在一声声磕响,“南乔?南乔,我是含烟呀,你在里面吗?你开下门,我找你有点事情……” 她话音未落,瞿南乔已经又操起一只小花瓶,砰的就砸在了门上,敲门声应声而止。门外的蒋含烟听到这声巨响,整颗心都狂跳起来,手上一顿,却是再也不敢往门上敲了,那两人立在门外,埋怨她,“早说了二爷在里头有事,你看,发火了吧……” 话音刚落,门便呼的开了,三人俱是吓了一跳,只见瞿南乔满脸阴郁的立在门口,如同一个黑面罗刹,一双眼里射出怒光,几乎要戳人性命一般,可是他却只是扫了他们几个一眼,一声不吭的抬步便走。 “南乔。”蒋含烟想要拉住他,但见他浑身上下似被一股戾气所包围,手就定了那里,再不敢拉他,看着他走远了,他的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急急跟上前去。她这才回转身,几步进到包间里来,她一进来,便吓了一跳,只见沈云慢整个人卷缩在沙发上,两手抱在胸前,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见到她进来,她泪眼迷糊的抬起头,呆呆的,带着哭腔叫了她一声,“含烟。” 蒋含烟只觉自己脑中一阵闷雷闪过,看这情形,想也可知这房间里头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一时脸色都白了,恨恨盯着沈云慢,咬牙切齿道,“不要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绝望(一) 她言语中尽是鄙夷,说罢,转身便走。那原本止住了呕吐,双臂环着自己正抹泪的沈云慢听到她说的这三个字,身子如遭雷击,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看着她,却只看到她留给她的一个背影,一时心中又是羞又是怒,这还是与她自幼一同长大的朋友么?她怎么能这样子说她? 她心下愈加难过,哭得不可自制,蒋含烟行至门口便撞上了一个人,她皱着眉,就想从旁边过去,不料那人却也如她一样,想要让条路来给她走,一时却是两人又撞到一起,再让再撞,那人不耐烦起来,伸手将她一拨,口中道,“哎呀,你挡着路干什么啊你。”顺势便将她拨开了,一个箭步跨了进来,一眼就看到卷缩成一团的沈云慢,心中大惊,脱口喊道,“云慢。” 那边蒋含烟被他拨开了,心下气恼,咬着唇,见他已经急急奔至了沈云慢跟前,跺了跺脚,将门一甩,出去了。 这边沈云慢哭着抬起头来,见到是余苋,竟然整个人情绪崩溃,哇的一声,痛哭出声来。余苋一时吓了一跳,见到她发丝凌乱,旗袍扣子也开了,虽是自己将双臂抱着,仍隐隐可见胸前的雪白,瞬时便明白发生了何事,气得整个人都抖了起来,二话不说,忙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一把将她裹住了,她哭得不能自恃,他只觉自己心中一阵阵的痛楚,竟是说不清道不明这情感,将她一把搂住了,“云慢,云慢。没事,没事了。” 只听得身后又是嘭的一声响,却是李经理和玛丽亚进来了,看到沈云慢的模样,不用问也知道瞿南乔干了什么。 “云慢,这……”李经理一时手足无措,立在那里,看着沈云慢哭。 玛丽亚的一张脸冷得要结出冰来,将李经理一推,怒气冲冲吼道,“都是你,你是什么经理啊,连自己人都护不了……” “我,我……”李经理无耐道,“我的姑奶奶,我能怎么办呐?那是瞿二爷非要云慢陪他喝酒,我有什么办法……” “你没办法!”玛丽亚尖叫道,“刚刚阿珍都说了,看着你把他们两个带进来,转身就出去了。你明明知道瞿南乔那人,杀人如麻的一个人,他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你还让云慢一人和他在这里面!” “我有什么办法,玛丽亚,你也得体谅我的难处啊。你不当九重天的家,不知现在什么都难。你不知道他们两个在大厅里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这样叫客人见了,还做不做生意?” “生意,生意。”玛丽亚道,“你就知道做生意,手下人的死活你就不管啦?我告诉你李经理,你小心哪天彻底惹怒了云慢,她就再也不来了,我看你还怎么做生意!” 李经理其实原不想这般给面子给玛丽亚,只是在此事上,一则他见到沈云慢这副样子,想想从前瞿南乔与沈云慢那是何等如胶似漆的两个人,怎么的一转眼时间,竟然会闹成这个样子?二则却也实在是有些理亏,玛丽亚这样咄咄逼人,他却是找不着反驳的话,其实更多的,却也是因为玛丽亚眼下已是银城里炙手可乐的明星,现在又有影视公司找上门来,要找她拍电影,她现在可是九重天的摇钱树,万不可开罪了她,如她说,这二位可都是他的祖宗,打不得骂不得,生怕若是哪天她们两个一怒之下离开九重天,他在向先生跟前可着实不知该如何交待了。 思及此,他脸上就带了一股疚笑,行至沈云慢跟前,“云慢啊,没事吧?还好蒋小姐进来的及时,要不然,后果可是不敢想像,不敢想像……” 沈云慢此时穿着余苋的外衣,哭得泣不成声,想起瞿南乔方才对她所行种种,又是止不住的一阵干呕,将李经理吓了一跳,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吐上了?” “恶心,恶心!”沈云慢哭着说,“我想到他,想到这个人就恶心。李经理,以后,以后你要是再像今天这样子,我告诉你,我沈云慢可,可不干了,不干了……” 她一边说,一边又唔唔哭起来,李经理一时被沈云慢与玛丽亚两人同时所要挟,气得当场便想跳脚,可是谁叫若大一个银城里,竟然再找不出一个琴技高过沈云慢的人来?估计也还是有的,然而这年头能弹得起钢琴的,大部分都是富家小姐,即是富家小姐,哪个肯纡尊降贵来九重天这样的是非地弹琴呢? 只得附和她,“对对,没以后了,再没以后了,你放心,放心啊。” 见她这个样子,心中也是不忍,叹一口气,说道,“今天就这样吧,玛丽亚,你今天的歌舞完了,你就帮着将云慢送回去吧,陪陪她,别叫她想不开……” 玛丽亚白他一眼,自顾行至沈云慢跟前,轻声道,“云慢,走吧,我陪你去换衣服。” 沈云慢一张脸都哭得花了,挣脱了余苋的拥抱,抓着她的手站起来,出了那包间的门,又进到换衣间里,去将衣服换了。李经理这边看着她们几人出去了,这才方长出一口气,摇摇头,叹道,“这都是什么事嘛。”又见这包间里一片狼藉,沙发上都是沈云慢吐的酸水,不耐的皱了皱眉,朝门口的几个手下道,“还在这看着,赶紧叫人给我来收拾好啊!” 那边待沈云慢换好了衣服,被玛丽亚半搂着往外走,余苋则一脸抑郁的行在前头,从侧门出得来,风卷起几人的衣裳,沈云慢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啊,都要凉透了。上了余苋的车,闭着眼睛,长出一口气,也不说话。 玛丽亚看着她的模样,从她与瞿南乔拜堂结婚那天,到现在,她的一张脸已是瘦得不成样子,原本合身的衣裳,现在穿在她身上也是一副松松垮垮的模样,远没了从前那少女的神彩,不由也叹一口气,伸手将她环着,轻声道,“没事了,以后再见到他绕着走就是了。我还不信他真的有那样大的胆,九重天的人也敢随便动!” 前头的余苋开着车,听到玛丽亚的话,在倒后镜中看了一眼沈云慢,只见她苍白着一张脸,仰着头靠在座位上,眼角分明有泪汩汩而下。他心中一跳,一双剑眉拧成一团,面色黑得吓人,牙根紧咬,费着极大的劲,才压制住自己的怒火,朝沈云慢家开去。 待到了她家门前的那条大路,三人下了车,由玛丽亚扶着她,往她家里行去,她却立在那里,夜风吹来,将她脸上的泪吹得冰凉凉的,渐渐风干了,良久,方长出一口气,将脸上的泪彻底抹尽了,才说道,“呆会不要和江妈还有云汀说今天发生的事,好不好?” 月色下,玛丽亚与余苋对视一眼,点点头,柔声道,“好,你放心。我们什么都不说,走吧。” 待到了家,由余苋叫门,江妈出来开了门,看着他们三个人,诧异道,“咦?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沈云慢抿着嘴笑了一笑,知道自己那笑是比哭还的,忙蹲下来,一把抱起听到声音跑出来的沈云汀,闷声道,“没什么事,就回来了。” “是啊。”玛丽亚接口道,“今天九重天没什么事,我们就一起都回来了。”边说边往院中行去,余苋在后头一把将她扯住,她诧异的回头,只见他的一双眼在月光下放出狼一样的光,听他说道,“你在这里陪着你她一下,我有点事,先走了。” 她见他神色极是不对,心中升起一阵不良预感,一把扯住他,“你到哪里去?” “找那人算账去。”他咬牙切齿,挣脱了玛丽亚的手,她一双眼瞪得极大,见他已经大步就走了,皱眉叹一口气,追出来道,“你自己要小心些,要是打不过他,你可别硬扛着。” 月色下,他走得极快,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她说的话。 她摇摇头,便进至屋来。屋内一片灯火通明,屋中的桌子上正摊着一本书,见沈云汀行至那书跟前,她就笑起来,说道,“云汀在学习呀?” 那边沈云慢已经进到厨房里去,洗了一个热水脸出来,虽是眼睛尤有些微红,但看她的表情,似乎已是平复了心绪,就暗自出一口气,搬了条凳子坐到沈云汀旁,笑着道,“看的什么书?会不会呀?” 那边江妈已经端了饭出来,“饭我给放祸里热着了,丽亚小姐,你也和我家小姐起吃点吧。” 两人便又去桌边吃饭,不过是几道家常小菜,玛丽亚却吃得极是喜欢,赞不绝口,“江妈的手艺就是好。” 沈云慢坐在她对面,端着一碗汤,缓缓喝了一口,笑着道,“江妈的手艺的确好,二十年了吧,江妈。” “可不是,”江妈笑着说,“我在沈家可是呆了都有二十年了呢……” 沈云慢就笑起来,举着碗又喝了一口汤,那汤尚未入喉,她只觉腹中又是一阵翻滚,“哇”的一声,竟然又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绝望(二) 嘴中一阵阵的酸水涌上来,她大惊之下,急急放下碗,奔至院中,狂吐起来。这一吐便是彻彻底底吐了干净,几乎是连苦胆都要吐出了,这才总算是止住了,接过江妈端来的水,漱了口,流了一脸的眼泪,浑身无力的行进来。 江妈和玛丽亚早被她吓傻了,呆呆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 “恶心。”她说,“我现在一想起那个人,就觉得恶心。” 玛丽亚一脸狐疑,江妈却是急了,“到底是怎么了这是?莫不是生病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她说,“江妈,没事。”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干呕,原本打算举筷的玛丽亚将手中的筷子一放,皱眉看着她,“你这个样子,该不会是有了吧?” “丽亚小姐。”却是江妈听了她的话,心下大骇,急急制止她,“你胡说什么呀,我们小姐可是清清白白的黄花……” 她话音未落,只见沈云慢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一只手已经下意识的就捂上了自己的肚子,她被吓了一跳,剩下的话就咽回了肚中,满脸不可置信,“小姐,难道你,你和瞿先生已经……” 沈云慢不说话,只将一双眼瞪着玛丽亚,整个人都呆了,良久,方想开口,却是又干呕起来。 江妈已经呼天呛地的吼起来,“你怎么能,怎么能,小姐你……” “江妈!”却是玛丽亚皱着眉,“你这是干什么呀。” 江妈的眼里便有了一股泪意,自责道,“都怪我,都怪我,没有看好小姐,现如今这个样子,可怎么是好。冤孽啊,真是冤孽……” “江妈!”玛丽亚喝道,“你冷静一点,你这样又是叫又是喊的,是想叫这左邻右舍的,都知道吗?” 江妈一怔,惊慌之下,却是止住了声音,一时情绪极是低落,长叹一声,坐到凳子上抹起眼泪来了。 那边沈云汀原本正绷着小脸写字,听到她们的谈话,似乎极为惊讶,瞪着一双眼看着她们,玛丽亚心中一动,笑道,“云汀,没事的。你快写你的呀。” 沈云汀捂着笔,却仍是看着她们,“江妈,您怎么哭了?姐姐怎么啦?是病了吗?” 江妈这才慌慌张张抹尽了脸上泪,强撑了笑意道,“没事,没事,没事啊,你姐姐也没事……” 沈云汀一脸疑惑,皱眉看着她们三人,低声咕噜了一声,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到底还是埋下头写她的字去了。 这边玛丽亚一脸担忧的看着沈云慢,“其实,说不定也不是那么回事呢?你也别太急了,明天找个大夫看看再说吧。” 沈云慢双手扶额,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余苋自离开沈家后便驱车行往瞿南乔的家,今晚在九重天内见到沈云慢时的情景着实在他内心里冲击过大,他一想到她整个人卷缩在沙发上头,哭得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便咬牙切齿起来。 瞿南乔现如今可真是疯了不成?好歹是曾经那样要好的两个人,连自己都对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心怀愧疚,那瞿南乔他,可是杀了她的父母的,如今怎的却是连用强这样的事他竟然也做得出来? 他将车吱一声停在瞿家大门,拉响了铃,便有佣人来开了门,他看也不看,直接拨开那佣人就往里面冲,一边走一边大喊,“瞿南乔,你给我滚出来!” 彼时瞿南乔的酒早已醒了七八分,坐在大厅里与许氏一同喝着茶,许氏坐在他对面,只见他一双眼睛定定看着面前的茶杯,茶杯里头是她为他泡的醒酒茶。 只见杯中的水气袅袅升起,许氏便皱了皱眉,轻声道,“你以后要少喝点酒,伤身。” 他不说话,她又说:“今日含烟过来了,我跟她说你去了九重天,你有没有遇到她?” 他就不耐烦起来,“娘您能不能别老提她?” “你,”许氏急道,“怎么就不能提她了?含烟多好的一个姑娘家,性情又好,又温柔,又贤惠。我跟你说,她和云慢其实不一样,云慢性格太刚了,不好……” 她的长篇大论尚未说完,便听得外头余苋的喊声,心中一急,就站了起来,彼时余苋已经行至了门口,几步跨了进来,看到瞿南乔竟还有心情坐在这里喝茶,更是怒从心中起,大喝一声,“瞿南乔!你这个王八蛋!”冲将上来,一拳就打了过来。 瞿南乔没料到他说打便打,鼻上挨了一拳,在许氏的尖叫声中,抬起一脚,踢在余苋的胸口上,却也并未十分用力,只是顺势用脚将他一推,余苋一个不稳,便叫他的腿给推得摔到了地上。 “余先生,你这是干什么啊?”许氏厉声道,“二话不说就冲进来打人,你干什么你!” 许氏发起怒来,一双柳眉倒竖,也是有几分厉色的,只是余苋被怒火冲击,哪里理会这么多,被瞿南乔推开,又冲上来,一拳又打在他的脸上,喝中怒喝不止,“你就不是一个男人,杀了别人的父母犹不止,你竟然还想强他们的女儿,你个下三滥的东西!” 瞿南乔又挨了他一拳,知道余苋是为沈云慢出气来了,原本他对余苋这个人也是无十分的好感,想起此前种种,只怕是他也对沈云慢有情,对他的好感便是连三分也无了。 加上原本心中便气恼,一来恼沈云慢,二来恼自己,不明白自己为何一见了沈云慢便就把持不住了,做出那样的事。 一时挨了两拳,心中愈发恼起来,当下便也冲将上来,喊道,“关你屁事!”照着余苋的眼睛便是一拳,打得他连连后退两步,眼冒金星,竟是看都看不清了,一屁股就跌坐在地上。 这边瞿南乔像只狼一般,整个人都扑了上来,原本满腔的怒火此时却是发泄出来,一拳一拳朝余苋砸过去,余苋倒也不甘示弱,一顿乱打之下,两个男人打成了一团,撞得这屋子里的物什东倒西歪,桌上的杯碟之类,更是砸坏不少,这边许氏被吓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一味叫喊,“好啦,好啦,南乔,别打了,别打了……” 余苋向来自恃甚高,是纨绔惯了的,向来都是他打旁人,哪里像今天这般挨过旁人的打?然则瞿南乔此时原本便是如同一只暴怒的兽,加上又是练过的,可怜余苋这大少爷,哪里是他的对手。 那一拳一拳打在身上,便如同是铁疙瘩只往身上砸过来,一时间打得鼻血也流出来了,牙齿也掉了两颗,却是犹不肯停手,到后来,已是转打为挠,五指成爪,专往瞿南乔的脸上挠。 那边许氏急得都哭起来了,大喊道,“赵叔,赵叔呢?快来将他们两个拉开,拉开啊。南乔,南乔,不要打啦,再打就要弄出人命来了。” 待赵叔赶过来,由他去拖余苋,许氏自己去使尽混身力抱住瞿南乔的手臂,到底是将两个人分开了,一时两人都跌在沙发里,气喘吁吁,这边余苋被打得鼻青脸肿,鲜血长流,那边瞿南乔的脸上是一条条的被抠掉皮肉的抓痕。 “你们这是干什么呀?”许氏恨铁不成刚道,“弄成这个样子。” “不要脸,”瞿南乔说,“打不过了就用挠的,跟个女人一样!” “谁不要脸?”余苋咬牙切齿道,“谁不要脸?再不要脸有你不要脸?杀了人家父母都不够,还要去对她用强!这是个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你他妈再给老子说一句!”瞿南乔怒吼起来,冲将上来,又要开打,许氏显是忍无可忍,脚一跺,尖叫一声,“好啦!”下一刻瞿南乔的脸上便挨了一个耳光,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许氏,捂着脸道,“娘,你打我?” “是!”许氏一时间怒火冲天,“啪”的一声,又给了瞿南乔一个耳光,“我打你!任性妄为!我辛辛苦苦把你带大不是叫你走偏门的,这尤不止,你从不听我的劝告,你还杀人,你杀坏人也就罢了,你还杀了云慢的父母,你怎么下得了手?” “我说了我是无意的!”瞿南乔喊道。 “我不管你是不是无意的,你都是杀了!云慢说得没错,你杀的不是小猫小狗,你杀的是两个人!”许氏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你心里苦,我知道,我给你时间清醒,给你时间去向云慢弥补!可是你呢?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知悔改!” 许氏平日里弱弱柔柔,不料当真发起怒来,这模样却也是有几分吓人的,一时瞿南乔被她喝骂得回不了嘴,只听她厉声怒吼,“你都干了些什么?她一个弱女子,你不帮她就算了,你还落井下石,居然跑去对她用强?你是男人呐,我从小教你要有担当,可是你现在做的事情,是一个男人应该干出来的事吗?” “娘……”瞿南乔被他这样喝骂,一时心中竟是百味杂陈,说不出话来。 “都怪我!”许氏骂完,双手握拳,往自己的胸口“咚咚”就是两拳,声泪惧下,“都怪我啊,教子无方,竟然教出你这样一个下作东西。杀人越货我都管不了你,可是你如今,竟然连这样的事都干得出来啊你?你叫我百年后有什么脸面去见你爹?见你瞿家的祖先……” 那边坐在沙发里的余苋喘着粗气,总算是平静了下来,见到许氏这一会怒,一会哭的模样,冷笑了一声,“你们两母子少在这里演戏,要演就去九重天演去。”他挣扎站起来,朝瞿南乔道,“我告诉你,你不珍惜云慢,我珍惜。我打架虽然打不过你,但这也不表示我就怕了你,瞿南乔,我警告你,你要是以后再敢动云慢一下,我一定饶不了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突来孕事(一) 他说完这番话,从沙发里挣扎着站起来,哼了一声,一瘸一拐的出去了。 “关你屁事,余苋。我告诉你,你最好离她远一点,要不然,我也饶不了你!” 这边许氏尤自在抹着眼泪,见到他又在这里说狠话,朝着他的脸上便又是一个耳光,喝道,“你又耍狠。这些年,你是越发刁狠,我告诉你,我只说这一次了,以后沈云慢的事,你少给我掺和。要不然……” “娘。”瞿南乔挨了一个耳光,一时委屈喊道,”您别听这个姓余的胡说,他就嫉妒我。” “嫉妒你?”许氏厉喝道,“你有什么好让人嫉妒的?嫉妒你是黑社会头子吗?你要不是真的做了对不住云慢的事,余先生他会找上门来?” “娘啊……” “我告诉你,你要是再去招惹沈云慢,你就别认我这个娘了!”许氏一时气急,痛哭出声,也站了起来,扶着佣人的手,欲要上楼去,边走边还道,“你这个孩子,我是管不了你了,管不了了啊……” 瞿南乔皱着眉,听到许氏的骂声,也不回嘴,抬掌就在自己额上拍了一掌,心下亦是懊悔不迭,长出一口气,呆呆坐在沙发里,良久,一动也不曾动一下。 到了第二日,沈云慢起了个早,先是送了沈云汀上学校,而后,才同江妈一道,坐了黄包车,也不知行了多远,方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医馆,老大夫号了脉,笑意盈盈道,“恭喜这位夫人,您这是有喜了。” 沈云慢的脑中轰的一声响,整张脸瞬间变得苍白,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这老大夫,这大夫尤自不觉,已经吩咐道,“这给这位夫人拿两副安胎药。” 她身子一晃,差点就从凳子摔了下来,被江妈一把扶住了,失声喊道,“小姐……” 那大夫眉头皱了一皱,问道,“怎么了这是?可是还有别的不适?” 她觉醒过来,扶着江妈的手用力一紧,脸上一丝痕迹也不露,笑道,“没事,是我家夫人太高兴了,激动。加上又有点恶心,所以才这样。谢谢您啊,大夫。” 大夫抚须点头,也不多言,自转身去了。 沈云慢一时沉默下来,被江妈环着手,一直回到家里,都不曾吭了半声,江妈不免心里着着急,试探道,“小姐,这孩子,你是打算……” 她一个不到二十的姑娘,又没有许配人家,这就有了身孕,若是传出去,还不知道旁人会怎么议论她呢。 “着她的脸色,轻声道,“要不我去和瞿家太太说一说?你和瞿先生的婚事……” 沈云慢就看了江妈一眼,江妈只觉她的眼神异常冰凉,心里没来由一慌,急色道,“我的小姐哎,都这个时候啦,你就别强啦。这孩子都怀上了,还争那些做什么呀?难不成你要自己生下这个孩子吗?这要是传出去,叫别人怎么看你,怎么看沈家呀……” “你的意思是要我再去求瞿南乔,求她娶我?”沈云慢捂着肚子轻声问道。 “哪里要求啊?”江妈道,“只要你肯嫁,他还不得巴巴的就来娶了。小姐,以前的事,我说句难听点的,过去了就过去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啊。现在这个世道这个样子,你何不索性快活一点,你这个样子,我看了,真是叫我心里……”一时江妈又哽咽起来,“真是叫我心里疼啊。” “江妈。”沈云慢抬头看着她,眼里却是一嘀泪意也没有,缓缓道,“您叫我嫁给瞿南乔,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嫁给杀父仇人?” “可是,你这,孩子都怀上了呀……” “一帖药下去,这孩子就可以没了。”她低着头,一只手缓缓摸着自己的小腹,也看不出她眼里的情绪,似乎是叹了一声,“这也不是什么事啊。” “小姐啊。”江妈急道,“你,你这,你叫我说什么好,你是要打算流掉这个孩子吗?” “江妈。”沈云慢长出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轻声道,“这个事来得太突然了,你容我好好想一想,等我想清楚了,我再决定要怎么办。” “小姐……” “好了。就这样吧,别说了。” 她边说,边已经行至院中,江妈看她似乎不对劲,急问道,“你这是去哪里?” “去街上卖酒去。”边说,人已经行到了院门口,“中午给我做道酸菜汤,我想喝。” “你这个样子,还去街上卖什么酒啊。”江妈急喊道,冲上前来,一把拖住了她。 “怎么了?”她似乎极是诧异。 “你这都有了身孕了。”江妈道,“你现在得要好好养着,怎么还能跑到街上去卖酒。” 沈云慢眉头就皱了一皱,“好啦江妈,这孩子都有了一个月了,我这段时间天天在街上卖酒,也没见出过事。如果真要出事了,那也好,也省了我下决定了。” 江妈一时急得脑门冒汗,知道这位二小姐是又倔上了,说再多也是枉然,便也跟着出了门,“那即然是这样,我和你一起去。” 一抬眼,就看到远处有个人行过来,不是余苋是谁。他远远行来,脸上笑意盎然,只是那眼角、嘴角的淤清在这笑意之下便显得格外的晃眼,江妈吃了一惊,呼喝道,“哎呀,余先生,你这是怎么啦?” “哦。”余苋哈哈一笑,“昨天晚上回家的时候,碰到一个不知死活的,竟然敢打劫我,叫我一顿好打,给打跑了。” “那你这是……” “我打他,他就打我,结果我就成这样了。”余苋道,眼睛跳了两跳,“不过你放心,江妈,我虽然是被他打成这样子,但那人可就惨了,至少半个月下不了床,真的。” 江妈“噗哧”就笑了出来,竖了一根大拇指,夸赞道,“没想到余先生还这样厉害。” “那是……”他又是一哈哈一笑,想到昨天与瞿南乔打架的盛况,心中不免惭愧,微红着一张脸,却见沈云慢一脸漫不经心,眉头微锁,只当她是还在想着昨天瞿南乔在九重天对她所行之事,脸上的笑意就有些将就。 “你怎么来了?”沈云慢觉出自己的异常,强笑道。 “我来接你啊。” “接我?” “是啊。”余苋道,“你不是天天去街上卖酒的?我来接你啊,一起去,也省得你天天推着一个破板车去。” “不用,不用。”沈云慢急道,“我推板车,也没事……” 沈云慢一时便又不知说什么好,已经被他抓着手臂,往他的车子而去,江妈跟在后头,想着有余苋做陪,该是无防,耐何沈云慢有孕一事却是又不便与他说,便一路跟了过来,到了车子旁,余苋极是诧异,问她,“江妈?今天你也去?” “啊。”江妈点点头,“小姐这两天身体不太好,我去帮着看着点。” “不用了吧。”余苋皱眉道,“家里没事啦?你不是要种菜的?你去忙你的去吧,你家小姐有我看着呢,保准不会出事。” “这……” 江妈不由自主就瞟了一眼沈云慢的肚子,“不行,不行,我还是不放心。” “哎呀。”余苋的语气里不免含了一股不快,“有什么不放心的?” “江妈,”沈云慢道,“没事的,你不用跟着,放心。” 江妈见沈云慢神色淡淡,在心中叹一口气,摇摇头,又点点头,“那行吧。余先生,可麻烦您,一定好我们家小姐,不能叫她搬抬重的东西,不能叫她摔了……” 今天余苋是带了司机来的,因而他便与沈云慢一同坐在后座,笑道,“你们这位江妈可是真有意思,还当你是三岁小孩呢。” 他说完,良久,也不见沈云慢搭腔,皱皱眉,调转头看一眼沈云慢,只见她一双眼望着车窗外,面色极是平静,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笑着伸出一跟手指在她脸上刮了一下,说道,“你这人……” 他话未完,沈云慢几乎是弹了起来,一把就拍开了刮在她脸上的手指,下意识的厉声喝起来,“你干什么?” “我……”他一时顿在那里,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她自己也觉出她的超乎寻常的激烈,吃了一惊,吞吞吐吐道,“我,我,你,我对不起,我有点激动。” 他摇摇头,不再说话,只一脸阴郁的盯着车窗外的景物匆匆而过。 待到了地方,下了车来,帮着她将酒从车上抬下来,又找了一条凳子给她坐着。一时竟是喝卖起来,“又香又烈的沈家酒,大家都来买呐……” 沈云慢今日其实是一肚子的心事,呆呆坐在摊位前,听到他的叫卖声,眼里满是震惊之色,只见他今天一副西装革履的模样,头发上了头油,脸上去了是鼻清脸肿的,立在这里大声喝卖,可着实是有些不伦不类。一时忍不住噗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余苋却尤是不知,拿了一只海碗,倒了一大碗酒出来,朝着摊前的空地上一泼,一时只觉酒香扑鼻而来,当真是闻了都要叫人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突来孕事(二) “你这是干什么?”沈云慢皱眉问道,“浪费我的酒做什么?” “这可不是浪费。”余苋说,“你这里卖瓜果的,卖吃食的,一大堆,把酒泼这,酒香飘出来,好酒之人闻到了,必定要过来找一找。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你是想说酒香不怕巷子深?”沈云慢道。 “没错!”余苋道,“就是这句话。” 沈云慢就笑了一笑,“但愿吧。只是你这个样子,可别吓到我的客人了。” “你总算是注意到我啦?”余苋笑着说,偏过头朝她一挤眼,扯动眼皮之下,没忍住就“咝”了一声,“我还为,你今天发愣发得连我脸上有伤都没看到。” 她眉头一跳,昨天在九重天发生的事又浮上心头,强撑了一个笑意,说道,“怎么会。你见义勇为,真是叫人感动。” 他脸上现出一片不可置信的神色,摇摇头,“可真难相信,这话会出自你之口。” 她只是嗯了一声,一时心绪又不知神游去了何方,他知道她这是在随意敷衍自己,一时面上一黯,听到旁边摊位上的一位姑娘扑一声笑了出来,便瞪了她一眼,却见她亦正瞪着自己,显是在看他的笑话来着。 正欲发怒呢,便见有一个人直直行至跟前,将手中一个酒壶一递,说道,“呐,给我打满了。” 他一怔,看了那人一眼,只见这人吊儿啷当的模样,见他看着自己,“买酒呐。” 他这才反应过来,“哦哦”两声,接过那人的酒壶,一手拿着酒漏,徇问的看着沈云慢。沈云慢已经站了起来,将他的手上的酒漏接了过来,往桌上一放,“不卖!” 余苋和那人同时傻了眼,惊讶的看着沈云慢,只见她冷着一张脸,将那酒壶就递了过去。那人眉头一皱,喝道,“你这个人,怎么,有生意你还不做啊?” “不做!”沈云慢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瞿南乔叫你来的是不是?我们沈家的酒,卖谁都可以,就是不卖瞿南乔。你走吧。” “嗨。”那人不可置信道,“谁说是二爷叫我来的啊?我自己想喝酒,你都不卖啊?就你这样做生意,你……” “不卖,不卖。”沈云慢横眉竖眼,“只要是你们青竹帮的人来,我们都不卖。” “你……”那人一时气急,“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呢?我们青竹帮门生三千,三千个人来你这里买酒,你说你是不是要发财了?这样你都不卖?” “对,不卖!” 那人还待说,一旁的余苋已经一把将他手里的酒壶接了过去,二话不说,将酒漏架上,搬了一坛酒,就往里头倒,一旁的沈云慢都急眼了,想要来制止他,“你干什么啊?” “你别动,小心酒撒了。” 待罐满了那酒壶,又递过去,“五个铜板。” 那人怔了一怔,“五个铜板?这才多少酒?抢钱呐。” “你们青竹帮财大气粗,五个铜板都出不起?沈家酒你也喝过的,货真价实,收你五个铜板,是决没有亏了你。” &nsp; 那人哼一声,就在兜中一抓,数了一五个铜板丢在桌上,提了酒壶,扬长而去。 沈云慢眉头拧成一团,“你干嘛要卖给他?” “我说你这个人也是的。”余苋道,“哪有你这样子做生意的?卖东西还分人卖啊?有人买,你有钱赚,就行了呗,有钱不赚,你傻啊?” 沈云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恼的又坐下来,却也找不出反驳他的话。 “要我说,你就是性格太硬了,就不能软一点?你说你得罪了青竹帮有什么好?你现在是要做生意啊……” 远处停了一辆车,车内坐了一人,戴了帽子,阴影之下,看不清脸,一双眼却闪着光,只将这边的情形远远瞧着,也不说话,只拿了一根雪茄,点上了,一时车内烟雾弥漫,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朝前头司机道,“叫他们动手吧。” 不一刻,便有四五人,一身的黑色短衣、戴着帽子,面露凶相,行至了沈云慢的摊位前,打头的那人嘴上叼一根烟,皱着眉,一副吊儿啷当的模样,冷冷说,“你在这地方摆摊,赚了不少吧?” 余苋诧异的看着那人,又看一眼沈云慢,吞吐道,“没赚多少啊。” “拿来。”那人手一伸,就伸到了余苋面前。 “什么?”余苋讶道。 “保护费。”那人道,“这条街归爷我管,凡是这条街上摆摊的,都得交保护费。” “什么保护费?”沈云慢猛的站了起来,急道,“我来这里摆了七八天了,从来没有收过保护费。” “你那是刚来。”那人的语掉里懒洋洋,一双眼也是懒洋洋,深吸了一口烟,又凑到沈云慢跟前,将那烟尽数喷在她面上,笑道,“小美人,我是给你面子。现在八天过去了,你这面子,也用完了。” 沈云慢挨了他的那口烟,也不退缩,牙关紧咬,一双眼只瞪着她,“你们要多少钱?” “不多。”这人说话的时候,尾音拖得极长,叫人听了,心里没来由的便觉厌烦,“一天十个大洋。” “十个大洋?”沈云慢惊道,“你不如去抢好了。” “美人。”那人说,伸手就在沈云慢的下巴上勾了一下,“你卖的是酒,不是别的,所以十个大洋。怎么着?不想给啊?” 沈云慢咬牙切齿,一把拍开他的手,那人就笑了起来,“原来还是个泼辣的美人。这么着吧,你要是实在不想给,哥哥我给你第二条路走。” “什么?” “你跟我回去,侍候得哥哥我舒服了,往后这条街上,随你摆,你就是横着走,也没人管得了你。” “你做梦!”沈云慢咬牙道。 “哟嗬,敬酒不吃吃罚酒啊?给老子打罗。” 他身后的几人二话不说,抬脚便踹,一脚踹在摆酒的台子上,台上的酒坛不稳,啪的就掉下来一只,那清泉一样的酒泼撒开来,酒香弥漫之中,沈云慢尖叫一声,“你们干什么呀?” 那人笑笑嘻嘻的,竟然一把就将沈云慢搂住了,“美人,要么给钱,要么给你,你自己选一样。” “干什么?”一旁的余苋怒发冲冠,冲将上来,挥起拳头照着那人面上打过来,那人看也不看,飞起一脚便朝他踢过去,将他踢得撞到台上,那台子一时受了这重击,只听得“叮叮哐哐”,台上的酒尽数都摔到地上,摔了一个粉碎,余苋眼见着沈云慢是要糟炴,刚想冲上来再打,那人的几个手下却是哪里给他机会,将他团团围住,便是一顿拳打脚踢,他一时还不得手,哪里受过这样的打,嘴中叫唤不止,“你们打妈的敢打我,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他妈管你是谁?瞧你这样,鼻清脸肿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老子打的就是你!” 沈云慢眼见着余苋挨了打,心中大急,又被那人钳着手,挣脱不了,只是尖声喊道,“住手,你们住啊手。” 那人哈哈笑起来,得意忘形道,“美人,别挣啦……”话音未落,只觉腰上一痛,竟然打得他一个踉跄,却是松开了沈云慢。他大怒之下,一回过头,只见一位青年,白净的脸上好几道的抓痕,一双眼里却是冰冷得如同罗刹,正举着一根扁旦二话不说朝自己打过来,他怪叫一声,爬起来怒吼道,“干什么你?” 那人根本不打话,一扁旦砍在他肩上,用力之大,竟是将他砍得半边身子都歪了,这尤不止,那人丝豪不给他还手之力,双唇紧绷,举着那扁旦,照着他的胸口一戳,那根扁旦在他手中竟是如同一根大树一般呼啸而来,将他的胸口戳得咚一声响,他哇的一声,就吐了一口血出来,整个人摔倒在地。 那几个原本正打余苋打得不亦乐乎的,见这边老大受了伤,一时都傻了眼,停了手,冲上来便欲和这青年打,将将走了不过两步,便觉脖上一寒,耳边有人道,“再走一步,一刀结果了你。” 那几个便都不敢动了,这边沈云慢捂着一颗狂跳的心,看着瞿南乔蹲了下来,蹲在那人的身旁,那人被他打得满嘴的血,喘息不止,“你,你到底是谁?” 他也不说话,只从怀中掏出一根雪茄,点上了,手上一桦,那燃着的火柴就掉在那人的身上,那人吓了一跳,哎哎叫着,慌忙伸出手将那火柴棍给拍灭了,而他已经起了身,也不言语,一双眼看了这人一眼,这人只觉这眼也不知怎么这样寒凉,没来由就打了一个冷颤,而他已经行远了。 他这才挣扎着爬起来,被人照着屁股就踢了一脚,喝道,“瞎了你的狗眼,连瞿二爷的女人你也敢碰,还不快给我滚!” 那是那几位拿刀的,放了他的那几个手下,几人听到“瞿二爷”的这名号,一时竟是吓得屁滚尿流,再也不敢多言,抱头鼠窜的跑远了。 这边几个人方哈着腰,行到沈云慢面前,“让嫂子受惊了,对不起。” “谁是你嫂子。”沈云慢没好气道。 “一日是嫂子,终身是嫂子。嘿嘿。”那人笑道,“今天这酒砸了,是我的不是,改天我再赔嫂子一百斤谷,当做是赔偿,嫂子别生气。” 沈云慢一时眉头拧起,面色黑得吓人,显是到了怒发冲冠之时。那人见了,也不多留,又哈了一个腰,“嫂子,我先走了。” 他手一招,那几人跟在他身后,急急而去,沈云慢一时脸上挂不住,红一阵白一阵,咬着下唇,喊了一声,“生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突来孕事(三) 那人就笑嘻嘻的回过头来,凑到她跟前,“哎,嫂子,有何吩咐?” “今天的事,谢谢你了。” “不客气,应该的。”生子道,“而且今天这事,不在我,在南哥,你也看到了,人都是他,打跑的……” 沈云慢冷眼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长出一口气,将头偏向一边,皱眉问道,“你们今天怎么会在这里?” “南哥说不放心你,一定,所以就……” “有什么好看的。”沈云慢埋着头,想要跄他两句,却又说不出口,心中一时竟不知是何滋味。 “这不是还好今天来看了。要不然……”生子道,顿了一顿,又道,“这几个人,以后应该就不敢再来了。” 沈云慢望着他,他面上神色犹豫,吞吞吐吐道,“其实,嫂子,在大街上卖酒这种事,你就不用来干了吧,现在南哥发达了,你要是真心想做点事,不如跟他开个口,钱的事,那好说啊……” “这个话是他让你来说的吧?”她冷冷道。 “这……”生子望着她,见她眼神冰冷,一时怔在那里,无耐的挠挠头,“其实南哥也是想帮你。” “我用不着他帮我。”沈云慢说,“只要以后他不要再出现在的面前就好了。” “嫂子,你这又是何必……”见沈云慢不为所动,又道,“那好吧,你想一想吧,南哥说了,如果你真的有要用钱的地方,可以去找他。那嫂子,我就先走了。”他朝身后的几人使个眼色,抬步而去。 “等一下。”沈云慢道。 “什么啊嫂子?”生子便又巴巴的喜笑颜开的跑了回来。 “今天的事,不会也是你们安排的吧?” “不,不是!”生子急道,“那不能,不能够。” “真的?”沈云慢狐疑道。 “真的,嫂子,你看那人都被南哥打成那样了。如果是自己的兄弟,南哥怎么会下得了这个狠手!他是太生气了,那人连嫂子你都敢轻簿,没有打断他的狗爪子算是不错了。” 沈云慢白他一眼,暗自出了一口气,摆摆手道,“算了,你去吧。” “哎,是,嫂子。” “还有……”沈云慢又道,“我说了不要叫我嫂子,我不是你嫂子。” 生子嘿嘿笑了两声,“是是,南哥还在等着我们呢,我们先走了,嫂……嘿,慢小姐。” 沈云慢无奈白他一眼,而他们几人已经疾步而去,不多时便消失在这熙攘人群之中。 沈云慢看着这眼前的一片狼藉,余苋彼时已经捂着胸口站了起来,正喘着粗气看着她,旁边其他的小摊贩们也都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没事吧?有没有吓着?” “你一个女姑娘家的,怎么能和那帮人硬碰?今天还好理碰到这熟人,不然呀,你今天只怕就要糟秧了……” 沈去慢皱着眉,看着余苋,余苋亦正看着她,她忙上去扶住他,看着这一地瓷坛碎片,那酒香一阵阵的扑过来,叹了一口气,心道今天这酒是没法卖了,朝余苋道,“去医院看一下吧?” 余苋点点头,由沈云慢搀着,缓缓行到大街中央来,因是司机将车开走了,原本说好是叫他中午十二点时分来接,眼下时间未到,只得就在街上招了两辆黄包车,一人坐了一辆,往医院而去。 而原本那坐在车内的人此时见了这边的状况,皱了皱眉,不一刻便有人疾步行了过来,行至车窗旁,低声道,“老爷。” “刚刚那帮人是什么人?” “,是青竹帮的瞿二爷?” “青竹帮?瞿二爷?”这个人的一张脸依旧被掩盖在帽子下,也看不清面容,迟疑了片刻,方道,“青竹帮不是和这沈家已经闹翻了么?说是瞿南乔杀了沈老爷和沈夫人的?” “是这么说。”那人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还是为这沈小姐出了头。” 车内的人不再说话,沉默的抽着烟,良久,方道,“回去吧,这事以后再说。” 车子缓缓启动,绝尘而去,而远处的大街之上,依旧人往穿梭,一片热闹景像。 沈云慢是后来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事,便是如同做梦一般,先是几乎被醉酒的瞿南乔的所污辱、又发现自己竟然怀了他的孩子、再到摆摊时遇到流氓,又被他所救…… 也不知道这一桩桩的事,怎么就件件都离不开瞿南乔呢?她夜晚在九重天内的钢琴前发呆时便在心内想,今天白天的事,当真不是瞿南乔安排的么?难当真的只是麻石街上的流氓作乱?看瞿南乔今天白天的模样,从出现到将人打倒,从始至终,都不曾看自己一眼,更遑论是同自己讲话了。是昨天的事对他冲击过大,对她心有愧疚?还是他从此以后当真决定了不再打扰自己的生活? 她叹一口气,可是这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呢? 她差点又呕了起来。 待到了散场时,她独自一人抱着双肩出来,听到两声汽笛声,一抬头,便见九重天门口停的车子内,玛丽亚从车内探出头来,笑着朝她招手,“云慢,这边。” 她便行了过去,上了车,“我送你回去。”玛丽亚说。 “谁的车啊?”她诧异问。 “这个你就就别管了。”玛丽亚道。 沈云慢便笑了一笑,她看着她,叹息一声,缓缓道,“你现在这个样子……” “怎么了?”沈云慢道。 “冷清得不像话。” 她就又笑了一笑,低下头,两只手绞在一起,缓缓摩挲着,也不说话。 “你打算怎么办?”玛丽亚问。 “嗯?”沈云慢惊道,“什么?” “你的肚子。是有了吧?” “嗯。是有了。”她点点头,面上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你怎么打算的?” “我……”她眼神闪了一闪,“我也不知道。” “沈云慢。”玛丽亚急道,“你不会是想生下来吧?” “生下来?”她偏着头,一双眼看着车窗外,夜色下,汽车渐渐驶离繁华,往乡郊驶去,她的一双眼在渐渐远去的路灯里明暗不定,似是喃喃说道。 “你别傻啦。”玛丽亚抓着她的手,“你怎么能生下来?你还年轻,你现在要是把这孩子生下来,以后怎么办?你不嫁人啦?” “嫁人?”沈云慢不由得失笑,“没想过了,我只怕我这辈子,应该不会再对哪个男人动情了吧?还嫁人?” “云慢。”玛丽亚叹息一声,“你不要这样想,感情的事,是最难说的,有的时候,你明明知道不该爱的人,可是你偏偏就爱上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可是你觉得你和那瞿二爷还有可能?” “没可能!”沈云慢斩钉截铁。 “是啊,即然不可能,你这个孩子,那就是万万不能要的,你要是生下来,将来怎么说?告诉他,他的父亲是杀了他外祖父、外祖母的人?再说了,先抛开这个不谈,万一你哪天又有新的喜欢的人了,可是你拖着一个孩子,还怎么嫁?” 沈云慢又沉默下来,低着头,良久,方抬起头来,脸上带了一个笑意,眼里的意味却全是忧伤,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把自己逼上绝路的。现在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了,我还没有想好到底要怎么办,等我想好了,我会告诉你。” “云慢。”玛丽亚皱眉,“你还要想什么呀?这事还需要想吗?你听我的话,我比你年长几岁,在这个事上也是吃过亏的。你听我的,没有错的,女人呐,一步错,步步错,你听我说,这个孩子,你是万万不能要的。” 沈云慢这个时候眼里方有了一股暖意,伸出手来握住了玛丽亚的手,轻声笑道,“谢谢你,姐姐。你放心,我知道要怎么做的。” 玛丽亚叹一口气,在她的手上拍了一拍,“你们两个,也是冤孽。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站在你这边,我陪着你。” 沈云慢万不料玛丽亚竟会跟自己说这样的一句话,她们两人,从初相识到如今,虽是也经历了些惊心动魄之事,但玛丽亚自来对人冷淡,因而平日里两人关系虽说较之旁人要好上许多,但也仅限于平常的朋友之交。此时她说出这番话来,她方知自己原来竟是进得对方心里,已然是处于好友的位置了。 一时沈云慢连眼睛都有些湿润了,点点头,轻声道,“谢谢你。” 这一夜过得格外的慢,她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各件事情扑面来,她自己都惊讶面对怀孕一事上的冷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惊喜之情,只是将所有事情都翻来覆去的想这是瞿南乔的孩子,不能生;眼下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若是要生下这个孩子,打理沈家酒生意一事,便理所当然的得要往后放上一放,如此便是要浪费足足将近一年的时候;这个孩子要是生下来,便是时时刻提醒着她,这是仇人的孩子,她的下半生,定将苦不堪言。 再又反过来想,她今生是不打算再结婚了,不打算再对任何男人动情了,若是将这孩子打掉,将来岂非自己要孤独终老,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她倒是没有往妇德、名声一事上头去想,其实是在心里并不十分在乎旁人怎么看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突来孕事(四)(上) 到了第二日,沈家的三个女人一同吃早饭,沈云汀吃得极香,其实眼下的沈云汀,沈云慢是有意护着她的,因而关于瞿南乔杀父母一事、而今她怀孕一事,都是瞒着她,一则她还年幼,另一则也是因为不想她过多的知道这大人之间的恩怨,更多的希望她保持眼下的这片童真。她看着她吃得香,眼里的神情便柔了下来,伸手抚了抚头发,“云汀,慢慢吃。”沈云汀便抬起头冲着她笑了一笑,她埋下头,亦慢慢吃,她因是经了一夜的思考,总算是拿定了主意,便有一股赴死一般的豁然,整个人反倒沉静下来,一旁的江妈却是欲言又止,频频朝她张望过来。 待吃完了饭,她与江妈一同收拾,江妈洗碗时,她便立在她旁边,轻声道,“江妈,你去帮我抓一帖滑胎药吧。” “什么?”江妈原本欲放上桌的碗就掉在地上了,叭一声就碎了,“小姐,你……” “我已经决定了。”沈云慢道。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沈云慢道,“就这么办吧。” 她其实到底是有三分不好意思,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跑去买滑胎药,或是上医院堕胎,总规是面上挂不住的,因而才托了江妈去,是有私心在里头的。 待药买回来时,沈云汀已经被送去了学校,她正独自一人在家,坐在堂屋里的桌旁,临摹一本字帖,听到响动,她抬起头来,刚想开口问江妈,居然是瞿南乔,正兴冲冲的走了进来。 她眉头微皱,心中一动,一股不详之感弥漫,手上一顿,一嘀墨汁便滴在了纸上。而瞿南乔已经行至了身旁,面上甚是急切,笑着道,“云慢。” “你来干什么?”她冷冷道,眼一睃,便见江妈手中提着一个药包,埋着头,蹑手蹑脚的朝厨房而去,脱口喊道,“江妈!” 江妈吓了一跳,点点头,“哎,小姐。”疾步便消失在了厨房门口。 “云慢。”却是瞿南乔道,“江妈说,你怀了我的孩子,是不是?” 她眼中神色顿冷,手中的笔却不停,继续在帖上临着字,冷声道,“没有。” “没有?”瞿南乔诧异道,“可是江妈明明说……” “江妈说什么啦?”沈云慢抢白道。 “江妈说你怀了我的孩子,说你还要打掉,”瞿南乔急道,“云慢,是不是真的?” “我是怀了身孕,”沈云慢将手中的笔一放,看也不看瞿南乔一眼,冷声道,“但是这和你没关系,请你出去。” “怎么会没有关系?”瞿南乔急道,“云慢,你怀了我的孩子,我要做爸爸了啊。你要把孩子打掉?为什么?云慢,以前的事,是我不对,过去了就算了,好不好?我们再复婚,我一定对你好。” “不可能!” “为什么?”瞿南乔面上愈加急切,“为什么不可能?你看你连我的孩子都怀上了,云慢,这是老天要我们在一起,这是老天都给我们机会,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就当是,就当是也给我们的孩子一个机会,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呀……” 沈云慢初始听到他说的“我们的孩子”时,心中没来由便是一抖,嘴上却是哪肯服软,冷冷笑道,“瞿二爷,你只怕是弄错了。” “什么?”瞿南乔一怔。 “这个孩子,根本不是你的。” “什么?”瞿南乔一时怔在当场,声音蓦的便大了,“怎么可能,你怀的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孩子?别开玩笑了,云慢,你和我,那个的时候,你明明是,明明还是……” “明明还是什么?”沈云慢突的站起来,这个事情便是她心中一根刺,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她的清白身子给的居然是她杀父杀母的仇人。 此时瞿南乔突然提起,她整个人便陷于暴怒,将桌上的纸墨笔砚一扫,扫到他的身上,他那青色的衣衫被墨汗一泼,只显出湿碌碌一片,听到她暴跳如雷的声音,“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瞿南乔,我告诉你,这个孩子根本不是你的,不是你的!” “那是谁的?”瞿南乔不可置信的问道,原本满腔的热情,被她这一句话,如同是满盆的凉水兜头浇来,瞬时整颗心都凉了一半,“你不要告诉你,你还和别的……” “没错!”沈云慢大叫道,“这是我和别的男人怀的孩子,你满意了没有?” “沈云慢,你……” “这根本不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你给滚出去,滚出去!” 她尖声叫起来,伸手便来推他,他眼中神色及是痛苦,想要伸手来抱她,口中喃喃,“不,我不相信,云慢,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对我。这就是我的孩子,你怀的就是我的孩子,你不要把这孩子流掉,我们生下来,好不好?我们以后好好的,我会好好对你,好好弥补你……” “不可能,不可能!”沈云慢的眼泪缓缓而出,厉声道,“瞿南乔,我们早就不可能了,我们已经没有将来了,从你杀死我爸爸妈妈那一刻起,一切都已经注定了。你走,这孩子不是你的,和你没关系,我要怎么处置他,更是和你没关系,你滚!出去!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滚!” “云慢。”瞿南乔的声音里近乎哀求,“你不要这样子,我知道这孩子是……” “这孩子不是你的!”沈云慢道,“我说了不是就不是,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把这孩子打死在我肚子里。”她边说,边就已经握了拳头,要往自己腹上砸过去。 “云慢!”他厉叫起来,见到她的动作,心中没来由只觉恐慌,一双眼里满是挫伤,良久,方不可置信的摇摇头,又点点头,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要被抽干了,嘴唇蠕动,那声音几不可闻,“好,我走!” 沈云慢紧咬着唇,眼里满是泪花,却不肯往下掉下来,只是将他恨恨看着,而他缓缓转身,往门口行去,背影满是落寞,竟是脚下不稳,过门坎时,几欲摔倒,一只手扶着门框,稳了稳心神,听到沈云慢冰冷的声音传来,“瞿南乔,请你以后都不要再来招惹我,昨天在麻石街上的事,算我谢谢你。我父母的仇我不能报,可是不代表我就能原谅你。所以,我请你,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只到你的脸,我就恨你一次,恨我自己一次……” 他扶着门框,望着屋外明明晃晃的太阳,今天的阳光多烈啊,可是这再烈的阳光,却再也照不进他的心,照不进她的心,他们两个人,从此陷入黑暗里,是万劫不复了。 他的喉结动了两动,强忍着眼中的酸意,步履踉跄的行了出去。 直待他的脚步声渐远,沈云慢眼里的泪方落下来,落在桌上的宣纸上头,瞬间晕开来,她一屁股坐下,捂着面,痛哭起来,江妈远远站在厨房门口,眼中满是伤痛,抹着眼泪,一时竟是不知什么话来劝慰她。 良久,沈云慢方哭得够了,江妈已经行过来,递来一条热毛巾,轻声道,“小姐,擦一下脸吧。” 她接过毛巾,一双通红的眼只将江妈望着,江妈在她这凌厉的眼里低下头去,听到她问,“谁叫你告诉他的!” “小姐。”江妈道,“我……” “你什么?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的事,我的所有事,以后都和这个人没有关系,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自作主张?” “小姐……”江妈道,“不是我自己去告诉他的,是我在街上碰到了瞿先生,他看到我进去抓药,就问我家里是不是出了事,谁生了病,可我没和他说,就走了。结果瞿先生他自己跑到药铺里去问了那个小二,问我抓了什么药才知道的。我本来都已经走了,他又追上我,逼问我是怎么回事,我一时没有忍住,才告诉他的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突来孕事(四)(下) “是吗?”沈云慢冷冷道。 “是呀。”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沈云慢道,“可是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巴不得叫他知道,叫他来劝我,是不是?” “我是实在不想看你这么痛苦啊。而且,你自己也知道,瞿先生他,是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的呀。” “那又怎么样?他是我的杀父杀母仇人啊。”沈云慢的眼泪就又下来了,“难道你要我为我的仇人生孩子?跟我的仇人过一生?换成是你,你愿意吗?” “我……”江妈的嘴唇蠕动,却是说不出话,一时也是老泪纵横,哽咽道,“我是不想看你受苦啊,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看了,真是心疼啊,小姐……” 沈云慢一时心中触动,长出一口气,“总之怎么样都好,瞿南乔这个人,我是万万不会再和他好。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这个话,我不想再说第二次,就算他辉煌腾达,就算他对我再好,我和他都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所以,以后我的事,不管什么事,你都不许再告诉他,听到没有!” 江妈从不曾见过她这样凌厉的神色,一时竟然震愣当场,良久,方错谔的点点头,“是,小姐。” 沈云慢痛苦的闭上眼睛,喃喃道,“我要怎么说你才明白,他杀了爸爸妈妈,这个事已经回不了头了。这件事就像根刺一辈子都会刺在我的心上,我一看到他,一想到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我就想到爸爸妈妈的惨死,想到沈家家破人亡,想到今天我受的所有屈辱与痛苦,这一切,全是拜这个男人所赐啊。就算他是无意的,那又怎么样?有很多事情,都是回不了头的。” “小姐……” “算了。”沈云慢道,闻到厨房里飘来的药香,“那个药,别熬了,拿去倒掉吧。” “倒掉?”江妈面上一喜,急道,“真的?” “嗯。”沈云慢无力点点头,缓缓道,“我打听过了,喝药流产,会腹中巨痛,若是弄不好还有后遗症。这屋子里又只有你和我,你我都没有经验,又没有学过这方面的学识……我不会再因为这个人,来伤害自己了,就算是要流产,我也要把痛苦降到最低。去医院吧,等我把现在手头的事情处理好,跟九重天告好假再去。” 江妈倒是不料她是这样想的,还当她是打算又生下这孩子呢,一时叹一口气,点点头,“那好,我这就去将那药倒了。” 她便转身进了厨房,不一刻便用毛巾包了药罐子出了门,行出去将近半里路,方将那罐子里的药碴倒在了路中央,看了那药碴发了半晌的呆,方站起来,一抬头,便见远处的马路上,仍旧停着瞿南乔来时的那辆黑色的车,又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回了屋。 待她的身影进至屋子里,那车上便跑出来一个人,速度极快,跑到她方才所倒的药碴跟前,用一条手帕随意抓了一把药碴,又回到车上,对车里的人说,“南哥,你看,这是不是江妈开始抓的药?” 瞿南乔微微皱眉,接过那手帕,朝司机道,“去药铺。” 待到了药铺,他将那手帕里的药碴递上去,请铺上的小二看了,那人点点头,“看这些药,的确是坠胎的,只不过还是生的呀,汁水都还没熬出来呢,你们拿这个过来干什么?” 瞿南乔的面上便含了一股笑,也不回答,只点了点头,递给那人一个银圆,又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两拍,神色极是愉悦,说道,“知道了,谢谢你。” 那人不由得一怔,想到这人刚进这药铺时,浑身上下的那股冷意,叫人看了没来由的便要心生胆寒,不料此时他这一笑,竟然整个人又都暖起来,他嘴角抽了一下,心道这人变脸可真是比翻书还要快,还在发愣呢,瞿南乔手上的那枚银圆已经递到了他手中,脚步极是轻快的,出了这药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炼狱(一) 其时已是入了三月里,天气愈发和暖,老院子里的那架蔷薇轰轰烈烈的开起来。沈云慢坐在床上,窗是关着的,那阳光透过窗纸漏进屋来,只留下一片淡白的影,她看着那影,再抬眸,看到院里那隐隐的一点蔷薇的影,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她的手缓缓抚上自己那平坦的腹,那个孩子到底是头在三个月里,彻底的离开了她。离开前身体里那撕心裂肺的痛,感觉到那生命在她的身体里一点点的流失,化成了一滩血水,此生再与她无任何干系。 犹豫这样久,即便那人日日来看她,她也还是痛下了杀手。 她到那时,方觉出这孩子于她而言的非同寻常,那是她的血与肉凝成的一个弱生命,因为她的仇恨一念间,竟是连成形的机会都失去了。 她痛哭出声,那哭声撕心裂肺,惹得穿白褂子的医生皱眉,“你自己都已经选择好了路,现在来哭?你哭也迟了。” 是啊,一切都迟了。 她无力靠在床头,这是江妈一定要她在家休息几天,言道是流产对女人身体的损伤是最大的,是一定要好好养回来。 身体里的伤是养得回来,可是心里那伤,是再也养不回来了。 她的眼泪缓缓流了下来,她活了这么多年,自认是家教良好,与人为善,不曾伤了任何一人,唯是这一次,却是她亲手了结了自己未成形孩儿的性命。造了这业孽,也不知今生可有机会还清? 屋外隐隐约约传来人的呼喊声,她的心里没来由就动了一动,一时竟是心不由得慌起来。不一刻,便听江妈急急喊道,“干什么?小姐在家房里休息,你不能进去,不能进去……” 推搡声传来,她慌张的抹尽了脸上的泪,门便被推开了,瞿南乔便行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江妈,急急道,“小姐,瞿先生他硬是要进来,我拦也拦不住。” “好了,江妈。”沈云慢的脸色瞬时又回复到冷漠,“你出去吧。”她又看着站在他二人身后的生子,轻声道,“生子也出去。” 江妈满脸不放心,欲言又止,她的一双眼里无一丝波澜起伏,轻声道,“没事,江妈,出去吧。” 生子与江妈两个便行了出去,屋里一时只剩了她和瞿南乔,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面色黑得吓人,一个脸色苍白,眼神冷漠。 “你把孩子流掉了?”他突然问。 她将头侧偏着,只望着窗外的那点花影,不说话。 “沈云慢!”瞿南乔喝起来,“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把我的孩子流掉了?” 她的手不由自主的就又抚到了自己的肚子上,一双眼里冷得吓人,瞪向他,“这是我自己的孩子,我流不流,生不生,关你什么事?” “沈云慢!”瞿南乔一时眼中升腾起一丝恐惧,“你到底把我的孩子怎样了?” “哼。”沈云慢竟然笑了起来,那笑一点点的,从嘴角弥漫开来,像是一朵花一样,瞬间便开遍了她的脸,“你明明都已经知道了结果,又何必再来问我。” “我要你自己说!”对面的男人暴怒起来,一双痛红的眼睛只将瞪着,咬着牙,额上的青筋凸现,冲到她跟前,“说!你把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你的孩子?”她的笑容极是残酷冰凉,“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你杀了他?”瞿南乔怒吼起来,浑身都被一股阴冷所包围,直叫站在屋外透过门逢往里张望的江妈与生子都心生了一股寒意,“你说,你杀了他,是不是?” “是!”沈云慢大喝一声,眼里泪意汹涌,嘴上丝毫也不肯服软,“我杀了他!瞿南乔,我杀了你的孩子,没错!就是我杀的!”她哈哈笑起来,“你的亲生骨肉,还没有成形,就胎死腹中。你是不是很心痛?” “沈云慢!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对面的男人如同一只暴怒的兽,狂风暴雨只在一瞬间,便要朝她扑天盖地而来。 “为什么?这还要问为什么?报仇而已,你欠我两条人命,现在你还了一条,可是你还欠我一条,没还!” 她的声音冰冷,使他如坠冰窟,从头到脚、由里到外,都凉透了、冷透了,眼里的泪流出来也是冰冷的,叫他浑身都颤抖起来,怒吼道,“你就这样恨我!沈云慢,你就这样恨我?” &nsp; “是!”她坐在床头,抓起一个枕头就朝他砸过去,流着眼泪怒喊,“我恨你,我要你活着也是生不如死,我要你身在炼狱,不得超生!瞿南乔,我恨你!生死不休!” 他忍不住就退了两步,眼里的痛苦与绝望之浓,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只见她那消瘦的身子也发着抖,没想到曾经那样弱小的女人,竟然心狠至此,连自己的骨血也可以杀! 他咬着牙,冲将上去,一把将她提将起来,另一只手成爪,已经整个捏住了她的脖子。她身体原就虚弱,此时被他这样抓着,便如同秋日里的一片枯叶,飘飘扬扬,已是没了生气。 连透过门缝看着里面的生子没来由的心中便是一紧,而江妈已经一把将门推开,疾步冲将上来,对瞿南乔的手臂又是抓又是打,“瞿先生,你干什么呀?你干什么?小姐才没了孩子,她心里也苦啊,她身体还没有恢复好,你快放开她,放开她呀……” 暴怒的男人哪里理会她,另一只手横在她脖下,只一用力,便将她推开来,撞在墙上,怒吼道,“滚!” 他一双兽一样的眼,只将手里的这个人盯着,她的脖子这样细,只消他稍一用力,便可折断了,手背上的这张脸这样美、这样苍白、这样软弱而无力,可是此刻他是多么恨绝了这张脸。 可是她却轻声在他耳旁说,“我上次是骗你的,这个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你永远也见不到你的孩子,永远,没有机会见,你的孩子……” 他咬牙切齿,手上力气顿重,她瞬间便张开嘴,原本一张苍白的脸此刻已经憋得痛红,却仍是不肯服软,那双美丽的眼里尽是讥讽与嘲笑。他心中的绝望欲重,手上的力道更重了,沈云慢的喉咙里发出两声人垂死前的“咕咕”的声音,嘴却依旧咧着,笑他的懦弱与可怜。 “放手!”江妈吼着冲上来,对着他又是打又是踢,眼泪流了一脸,“瞿先生,你要杀死她了呀,你要杀死她呀?” 她大张着嘴,对着他的手臂便咬了下去,咬得一口的血,他浑身颤抖,到底却是松开了手,沈云慢得了自由,整个人从她手上跌落,半边身子依旧靠在床头,整个人虚弱的不成样子,便如同是一朵垂死的花,马上就要香消玉殒了。 江妈怪叫一声,冲上前来,一把抱起她,将她搂在怀里,哭丧一样的唱,“小姐啊,我的小姐,你受苦了,叫你受苦了……” 她穿了一条西式的淡蓝色长裙,此时整个人半躺在江妈怀里,满头的短发凌乱,额前被电过的流海垂了下来,盖住了她的眼,那卷绕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触目惊心。 他知道他恨她,却不料她恨他已经恨到了这个地步,生死不休!生死不休啊! 人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由是可,最毒妇人心!” 她这样狠,嘴上说不会找他寻仇,他只当是事有转机,竟不料她是这样了解他,知道拿什么来对付他。 她要他身在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哈哈笑着退了两步,而她仍半躺在江妈的怀里,如同是死了一般。 死了又如何?她生,只能是他瞿南乔的人!她死,那也只能是他瞿南乔的一只鬼! 人生已然是这样了,他即受苦,那便要她相陪,他若上了天堂,亦叫她相伴!人生这样长,怎能少了她的欣赏? 他倒,他到底是活在地狱里,还是享乐在天堂! 他冲上前来,一把将江妈扯开,又从床上扯下一张簿毯,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起来,竟是将簿毯的四个角都打了一个结,将她整个人提起来,提在手中,大步便往外走。 江妈一时被吓得傻了,不知道他是想要干什么,冲上来,一把抓住沈云慢,哭喊道,“瞿先生,你这是想要干什么呀?小姐都已经这样了呀,她才流的产,身子都没有恢复好呢,你这样提着她,是想把她带到哪里去呀……” 瞿南乔一双冰冷的眼望过来,抬起一脚便将江妈踢翻了,冷声道,“你若不想她有事,就给她收拾东西,往后这个屋子里所有人,全都搬去瞿家!即要我身在炼狱,她岂有不陪我之理!” 这个人的声音这样冰冷,只叫江妈整个都呆愣在当地,而他已经疾步走出了房间,她分明看到那被裹在毯子里的人,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泪,是连挣一挣的力气都没有了,痛苦的叫喊声,“二小姐,我的二小姐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炼狱(二) 慌忙的从地上爬起来,追着瞿南乔出了门,追到院中,又从院中追到院门口,心中着急,脚下便不稳,踢着门坎便啪一声就摔倒了,闷哼了一声,抬起头来,却见瞿南乔已经走远了,而原本被他提在手里的沈云慢已经被他搂到了胸前,看他的手臂,极是用力,似乎要将这个人整个儿的嵌进他的胸膛里。 江妈心里没来由一阵绞痛,身旁已经有人来扶起她,却是一直跟在瞿南乔身边的生子,她一脸恐惧的回过头,却见这生子亦是眼眶通红,一时心下愈是凄苦,抖着声音问,“生子啊,瞿先生这是要把二小姐带到哪里去啊?” “刚刚他不是说以后你们都住到瞿家去吗?”生子叹息一声。 “住到瞿家?”江妈抹了抹脸上的泪,诧异道,“二小姐怎么可能会愿意住到瞿家去?” “现在这个情况,哪里伦得到她想还是不想,南哥现在变得……”生子欲言又上,长叹一口气道,“您说说,本来好好的两个人,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可不是啊。”江妈抹着眼泪道,“可是谁叫瞿先生他,打死了老爷和夫人呢……” “现在就是这个事上为难啊。但是不管怎么样,你看慢都不说,就偷偷把南哥的孩子打掉呢?怎么说也是亲骨肉,说流掉就流掉了?” “小姐是恨他啊。” “那也不能这样得理不饶人嘛。”生子道,随即又摇摇头头,叹息道,“情情爱爱这些事啊,也是难说。您看这事上能说谁对谁错么?” “当然能,这个事上,就是瞿先生他错了,人都被他杀死了,他还能有理吗?” “江妈。”生子的声音蓦地就大了,不耐道,“怎么连您也这样不讲理,南哥他杀人,那也不是他本意的,加上本来就不知道那两个人是慢小姐的爸妈,而且我不怕告诉您,那天要杀他们两个,其实是竹爷的主意……” “那又怎么样?”江妈声音也跟就大了,“那枪是他开的没有错吧?竹爷要他杀他就杀?那竹爷要他死,他是不是就会去死?” “您……”生子一时无言,“我说怎么连您都这样说啊,江妈。你们这沈家的人,真的是,老老少少都是说不通的。算了,你们这些鬼事情,我也懒得管了,你赶紧着先把东西收拾收拾吧,我看南哥这次是下了决心了,发了这样大的火,回不了头了。你们一个一个人,都是这个样子,非要把一件事情做绝罗,有你们什么好,真是……” 他言罢,袖子一甩,踏步便走了,江妈被他一时说得不知言语,见他走出去老远,才喊道,“你去哪里生子?我这是要拿一些什么东西去瞿家呀?” “你先收拾着。”生子远远的声音传来,“起居用品之类的,先收拾好,我先去探探南哥的口风,看到底是要怎么弄,回头我再来接你们。” 江妈立在那里,看着载着瞿南乔与沈云慢的车渐行渐远,长出一口气,摇了摇头,想到沈云慢晕在自己怀里的模样,心下是愈发痛楚,过门坎时差点又摔了一胶,抚着门框良久,方定了神,抹着眼泪进到屋中去收拾一家老小三人的起居用具去了。 这一天许氏一大早起床时便觉心绪不宁,直到吃完了早饭,竟是依旧如此,右眼皮跳个没完,只当是要有事情发生,索性便又去卧房里想要睡上一觉,却是辗转反侧,根本没睡不着,便又起得床来。 彼时天色尚还早,瞿南乔也尚未出了门,正在发园里修剪一株月季,却见生子急急进来,在他身边耳语几句,他的一张脸瞬时便黑了下来,一双眉头紧锁,露出要吃人一样的凶相。她自己的儿子她知道,看他这模样,显是怒极了,也不知是何事,竟会惹得他这样生气。 刚想叫生子来问上两句,便眼见着瞿南乔怒气冲冲的与他一同又出去了,她想拦一拦都不曾来得及,眼睁睁看着他丢下手中的剪刀便走了,她叹一口气,抚着墙发愣。后来还是蒋含烟过来,叫了她,她方反应过来,见到蒋含烟带笑的眼,心中的烦恼便又增了一分。 这个女子喜欢自己的儿子,她哪里不知道,可是瞿南乔于她似乎根本无丝毫的情谊,烦闷时,甚至会向她冷言相向,可是蒋含烟她,竟似毫不在意一般,爱一个人,爱到连尊严也不要了的地步,也不知道这爱是好还是坏呢? 她心肠软,不忍蒋含烟失望,因而每每面对她那含雾一样的眼时,便对她心生了一股愧意,似乎是补偿瞿南乔对她的冷漠一般,于是每每见了她,便总是要对她显出格外的热情与温和。 所以今天蒋含烟过来时,她便眼神温柔,伸手牵起了她的手,行至大厅里来,在沙发里坐着,又招呼佣人上了茶水,问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不用上课?” “我已经申请转学了,转到兴义大学,今天上午没有课,就想来看看您……”蒋含烟笑着说,边说边已经开始翻自己随身带来的一个手袋,从里面翻出一条墨绿色裙子来,“许姨您看,这裙子好不好看?前段时间呀,我爸爸去了广州,在一家专门卖洋装的店子里看到,就买了,我想着,这裙子的款式,肯定适合您……” 许氏的眼里一丝无奈闪过,急急摆手,“不不,这裙子只怕很贵的,受不起,受不起,你拿回去,给你妈妈穿……” “许姨。”蒋含烟道,“我妈她有,这条裙子是我特地央求我爸爸给您买的,他费了老大的劲才找到的,许姨……”她嘴一扁,似乎要哭了,“您不喜欢呀?” “啊……”许氏无奈笑起来,说道,“喜欢,怎么不喜欢,就是觉得太贵重了,南乔他不喜欢我收别人送的贵重的东西……” “许姨,瞧您说的。”蒋含烟道,“这个不贵的,南乔不会生气的。您去试一试,试一试好不好?” 她语气里带了一股下辈对长辈的讨好,又见她眼神肯切,一时叫许氏都不忍心拒绝,便接过那裙子,笑着道,“你这孩子,好吧,我这就去试,你等一下。” 待她穿好那裙子出来,行至蒋含烟跟前,只见蒋含烟的眼里满是赞叹之色,“许姨,我就说这个裙子适合您,您看,多好看呐……” 许音未落,便听到院子里佣人的声音,“少爷回来了。” 许氏和蒋含烟对视一眼,笑着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两人便笑着一同迎到门口,只见瞿南乔面色深沉的行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人,被一张起了大花的毯子裹着,那人面色苍白,闭着眼,满头的乌发短而凌乱,泪上尚有泪痕,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死了? 蒋含烟脸上的笑瞬间便消失了无踪影,眼睁睁看着许氏惊慌失措的迎上去,惊道,“呀,南乔?这不是云慢吗?你怎么把云慢带回来了?云慢,云慢?”她开口喊,却见他怀里的人毫无反映,竟是不省人事了,又见她脖下隐隐有红痕,伸手一探,吓了一跳,问道,“云慢这是怎么啦?” 瞿南乔大步行进来,沉声道,“娘您给兴义医院的赵大夫打个电话,请他过来一趟。”脚下却不迟疑,直接上到楼上去了。 蒋含烟木若呆鸡般立在门口,方才瞿南乔抱着沈云慢进来时,他那眼里、脸上满是担心与忧伤的神色,又是绝望又是无奈的,他将她抱得那样紧,似乎生怕一不小心她会掉来,马上就要不见了,失踪了一般,怎么会这样? 他和她,不是已经完了么? 他此刻怎么会抱着她进来?她怎么了?他这样将她抱回来,算是怎么回事?还是要娶她回来当妻子么?那她蒋含烟呢?又是怎么回事? 她的眼泪就出来了,顺着脸颊流下来,听到身后沈氏在讲电话的声音,“哎,是赵大夫吗?我是瞿公馆的瞿太太,能不能麻烦您来我们府上一趟?对,有病人,出了大事,对。麻烦您,尽快来一趟好吗?哎,好,谢谢……” 她顺着门框往下滑,浑身软若无力,摊倒在地上,她怎么办,该怎么办,瞿南乔的那颗心,怎么这样难得、这样难以讨好啊? 而身后的许氏已经撞撞跌跌的往楼上而去,那咚咚的楼板踢踏声一声传来,敲在她的心上,“南乔,南乔,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云慢这是怎么了?” 她痛哭出声,她再努力,再费尽心思的讨好这对母子,她却是仍被他们放在心门之外,而那个女人呢,竟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们的两颗心牵着去了。 那边许氏上到楼,先是去了客房,客房里空荡荡的,心中不由得一沉,折转身便往瞿南乔的卧房而来,门是虚掩着的,她透过门逢,便见瞿南乔那张大床上,沈云慢正身陷其中,苍白的脸偏着,满头的发丝杂乱,双目紧闭,眉头紧锁,也不知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炼狱(三) 她就推门而入,见到瞿南乔正坐在靠着墙那边的长沙发上头,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跷起二郎腿,浑身上下,被一股莫名的冷漠所包围,他修长的手指上夹了一支雪茄,缓缓抽着,一双眼却幽幽的,只是看着床上的那个人。 许氏的心里就愈发慌了,走上前去,轻声问他,“南乔?云慢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把她带到你的房里来了?不合规矩啊,抱她去客房吧?” 他却只一动不动,缓缓抽着手里的烟,那烟一阵阵的,从他眼前腾起,透过烟雾,只见床上的那个人一动不动的躺着,如同是死了一般。许氏从不知自己的儿子竟然有这样冷漠的时刻,她分明看到他的手在发抖,心中不由得一跳,却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紧张床上的那个人么? 她还待想说,他却缓缓将手中的雪茄按灭了,站了起来,“就让她躺在这里,先等医生来看了再说。” 他就站起了身,大步往外而去,行至门口,回头又看了一眼床上的沈云慢,眼中的痛楚一闪而过,马上调转了头,继续往外头走,刚走出没两步远,便见到上楼处,蒋含烟正怯怯的扶着楼梯扶手立在那里。 他脚步不停,行至她身旁,听到她问,“南乔,云慢她,是怎么了?” “没事。”他说,打从她的身旁而过,竟是看也不曾多看她一眼的下了楼。 她身形一顿,几乎站立不稳,听到楼下的瞿南乔在大声说,“李婶,呆会你收拾三间客房出来,以后沈家的两位小姐和江妈都要住过来…… 她泫然欲泣,只觉心中有万箭穿刺一般疼楚,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她捂着嘴,心中痛苦欲甚,扶着楼梯就想往下头冲,将将迈了几步,便见瞿南乔那冷寂的身影正从那华丽的大厅里穿过去,她蓦的便顿住了脚步,脸上竟然浮起了一个笑意,这个笑容冰冷,连她自己都不曾查觉,只是在心中拿定了主意才刚刚开始呢,鹿死谁手尤未可知,她受的家教,向来是自己喜欢的全凭自己争取,这爱情亦是一样的,总得斗上一斗,才知结局。 她就抹尽了自己脸上的泪,转身又咚咚上了楼,到了瞿南乔的卧房外,门是开着的,她一见到那床上的人,不由得心里便是一顿,万不料沈云慢竟然会变成这个模样,那脸白得竟是如同一张纸,软弱无力深陷在床上,竟是浑身力气都尽脱,已是命悬一线般。她便急急行进来,朝正坐在床边叹气的许氏问,“许姨,云慢她这是怎么了?” “唉……”许氏长叹一口气,摇摇头,“谁知道呢,南乔也不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一只手缓缓的就探到了沈云慢的额上,将她那凌乱的短发抹整齐了,又道,“你看她从前那么漂亮的一头头发,现在剪成这个样子,她这心啊,可真是叫我们家南乔伤透了……” 蒋含烟眼里的泪就又浮了上来,知道沈云慢在这母子俩心中的份量,那是非比寻常了,咬着下嘴唇,柔声安慰道,“许姨,您就别太担心了,不是已经打电话给医院了么?医生应该很快就能到。” 果然不多时,瞿南乔便领着医生急急而来,一时几人便只让位给医生,全都退了出来,等着医生的消息。 待医生总算出来了,许氏迎上去,问,“大夫,请问她,身体无碍吧?” “没什么大事。”那医生说,“是太虚了,才流的产,要注意啊。”他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是您儿媳妇吧?” “啊?”许氏便是一愣,“什么?” “我看这房里的墙上挂着照片啊。”那医生指指房内墙壁,许氏这才想起,从他们两人结婚那天起,这墙上的照片是都不曾拆了的。 “开点啊,这样伤心怎么成?您得多劝劝,好不容易醒过来了,只知道哭,对身体可没好。还年轻,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您是说,”许氏皱眉,极是惊讶的道,“她流产……” “啊。”医生便往外走,“药我开好了,你们照着这方子去拿药就是了,要记得啊,保持好心情……” 许氏极是惊诧,良久方反应过来,说道,“哎,好。好,您慢走,李婶,送一送大夫。” 直待那医生走远了,许氏方又上了楼来,只见蒋含烟正立在瞿南乔的卧房门边,正呆呆往里面瞧着,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却见她流了一脸的泪,吓了一跳,正欲问她,她已经朝她说,“许姨,我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转身便走,竟是如同逃一般的去了。她摇摇头,叹息一声,进到屋内来,见瞿南乔仍自冷冷坐在床对面那欧式沙发上头,面上神情冷俊,只将床上的沈云慢瞧着。 沈云慢躺在床上,时而醒,时而睡,朦胧间总觉有人在那一边抽着烟,一双眼睛冷梭梭的,只定定把自己瞧着,她身上乏力,心中又痛楚,努力想清那人,却只觉身上如有千斤重的东西压着,动也不能动,挣了两下,被那烟呛得咳了一声,复又睡了过去。 而瞿南乔呢,却只呆呆坐在那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他神色清冷,一双眼只将床上的那个人看着,也分不清是爱意还是情意,亦是情意全无,只是清淡淡的瞧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烟熏得满室烟雾燎挠,那墙上的照片看起来也都朦胧了,他方站起来,伸手将墙上的照片取了下来,出了门,下得楼来,一把丢在李婶的跟前,“李婶,把这个劈了,当柴烧吧。” 李婶拿起那若大的相框,怔了一怔,许氏在后头亦极是诧异,“南乔,这不是你们的结婚照吗?干嘛要烧掉?” “我说烧了就烧了。”瞿南乔说。 “这人不是都已经被你接回来了?”许氏道,又安慰她,“接回来了就好了,孩子没了就没了,再生一个就是了,你别太伤心……” “娘……”瞿南乔道,“您弄错了,我哪里伤心?” “那你们这是……” 瞿南乔却已经转身便走了,也不理会许氏的话,只是道,“烧了就是。” 沈云慢彻底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一处美伦美奂的房中,吓了一跳,猛的从床上坐起来,探寻似的开了门,又下了楼来,便见到沈云汀正坐在许氏的怀中,撒娇似的吃着一串糖葫芦,她吃了一惊,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许氏闻声抬起头来,见到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放下沈云汀来,急道,“呀,云慢,你怎么起来了?怎么外衣也不穿一件?你才流的产,可不能吹风啊,快快,去房里休息去。” 沈云慢此时方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是被瞿南乔带到瞿府来了,一把拖起沈云汀的手,往外头而去,刚走到门口,便有两个人闪出来,一左一右拦住了她,“慢了,您不能离开这里。” “你说什么?”沈云慢咬牙切齿,一双眼睛冷得吓人。 “二爷说了,您三位以后就住在瞿公馆,不能离开这里。”那人不为所动,缓缓说道。 沈云慢望着这人,满脸不可置信,良久,竟是笑了起来,“瞿南乔以为他是谁?”将那人的手臂一打,正待要抬步便走,岂料那人竟是不为所动,反而冲将上来,一把便将沈云汀搂了起来,说道,“慢小姐,这事是二爷交待下来的了,你们三位的行礼都已经搬了过来,您若是有什么不满的,还是等二爷回来时再说吧,就不要叫小的难做了。” “你……”沈云慢万不料事情竟会走到这个地步,眼见着那人抱着沈云汀,又怕他会伤害她,心焦不已,身体又尚未复源,一时竟是摇摇欲坠,差点摔倒,幸得许氏冲上来一把将她扶住,安慰道,“云慢,你身体没好,就先在我们这里休息了,有什么事,你还是等南乔回来再和他说清,好不好啊?” 沈云汀却已经在那个男人的怀里哭了起来,咽唔着喊,“姐姐,姐姐……” 沈云慢到此时方想起此前所发生的事来,是了,她打个了他的孩子,这个男人恼羞成怒,这是要软禁她了么?她心下大慌,拨开许氏的手,往那人冲过去,张着手臂,大喊,“云汀,云汀,姐姐在这里,姐姐在这里……” 那人冷眼将她瞧着,抱着沈云汀就后退了两步,“慢了,他的事情,您没有跟汀,想必是不想影响她的成长,所以慢小姐若是为汀小姐着想,还是乖乖上楼休息去吧,汀小姐和江妈,二爷都会善待的……” 沈云慢的整个人就顿在那里,心中愈发大慌,咽唔着哭了一声,竟然两一眼翻,就栽倒在了地上。 她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大黑了,房里开着灯,她猛的睁开了眼,将被子一掀,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下一刻,便见自己所睡的床对面坐了个男人,他正抽着一支烟,一双眼睛冰冷,透过烟雾,那冷意直朝她射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一念(一) 她心中没来由的竟是生出了一阵恐慌,知道此时不能退缩,便也冷冷的,盯着他,良久,方移开了眼睛,无力道,“瞿南乔,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却依然坐在那里,跷着腿,以一副王者之尊,好似所有人与物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动声色的,抽完了一整支烟,在那精美的水晶缸里将烟头按灭了,方淡淡道,“沈云慢,你永远也别想离开这里。” “你说什么?” 他缓缓起了身,行至她跟前,俯下身,一双眼盯着她的眼,手已经捏住了她的下巴,“你不是很恨我吗?你不是想看我痛苦吗?你不是想让我身在炼狱,生不如死吗?我给你机会,给你机会看看我到底是生不如死还是逍遥快活。我告诉你,沈云慢,你没有机会了,从你不打招呼,私自流了我的孩子起,你就没有机会了。你就给我好好呆在这里养伤吧!” 他言罢,捏着她下巴的手一甩,她原本便是无力,被他一甩,甩得她摔在床上,而他却是看也不多看一眼,转身出了门,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她摔在床上,听到那巨响,眼里的泪方淌了下来,到此时,方觉出自己竟是把她自己逼到绝路上来了。她万不料,当真惹恼了这个男人时,他对她所行之事竟是这样冷酷无情。可是她能怎么样?他是她的仇人啊,她怎么可能生下仇人的孩子?怎么可能原谅得了他?他将她害得这个样子,哥哥已经逃奔将近半年,到现在仍是音讯全无,她怎么能和他好好将这日子过下去?那哪里是过日子,分明是一刀刀的在胸口挖她的肉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哭得泪了,只觉整个世界一片寂静,她立起身,行至窗边,方发现却是一扇落地窗,推开窗门,外头是一个极宽敞的阳台,放眼望去,只见外头早已万家灯火,她一怔,方想起,自己此时所置身的房子,可不是曾经瞿南乔带她来看过的那间房? 她登时大惊,回到房中一看,一应起居几乎全是瞿南乔的物品,这才知道自己竟是睡在他的床上。她一时惊得呆了,捂着胸口,良久,开门走了出来。这房门口倒是没有站人,想必她在这屋子里的自由行走总还是可以的。 她便缓缓行至了楼梯处,朝下头张望,却见偌大的花厅里,坐了好几个人,许氏正坐在灯下,细心的绣着一副花样,在她的旁边坐着沈云汀,此时竟然倚靠在瞿南乔的怀里看一本书,许氏偶尔偏过头,看着这一大一小,露出会心一笑,可着实是一片安静的好时光。 她似乎是被吓着了,捂着胸口,后退两步,靠着墙,只觉眼中酸涩,良久,方忍下了那股泪意,便听身旁有人惊讶的声音,“呀,少奶奶,你怎么起来了?” 沈云慢被吓了一跳,一转头,便见是瞿南家里的佣人李婶,只见她一脸关切,就想来扶她,她退后两步,厉声道,“什么少奶奶?谁是你少奶奶?” “这……”李婶一时也被她的举动给吓着了,愣在那里,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楼下的三个人听到楼上的声音,俱都抬起头来,见到沈云慢,许氏的脸色就变了一变,摇声道,“李婶,别乱喊了,慢小姐是慢小姐,什么少奶奶。” 李婶诧异的看一眼沈云慢,只见她一脸冷漠,忙道,“啊,对,对不起,慢小姐,我无心的,无心的……”沈云慢冷哼一声,也不理会她,她就尴尬的挠挠头,轻手轻脚的走开了。 沈云慢立在楼上,一双眼里含了一股冷意,只见瞿南乔仍旧淡淡坐在那里,也不曾抬头看她一眼,沈云汀却正仰起头看着她,欢笑道,“姐姐,南乔哥哥在和我讲故事呢……” 她眸下一沉,厉声道,“云汀,给我过来!” 沈云汀一怔,失措的看一眼瞿南乔,瞿南乔的嘴角含了一股笑意,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拍,说道,“去吧。” 沈云汀这才从沙发上滑下来,诧异的看一眼瞿南乔,这才转头上了楼,到了沈云慢的身边,讨好似的抓着她的手,娇声喊道,“姐姐……” 沈云慢原本那冷冰冰的眼神不由得便软了下来,牵起她的手,转身欲走,“以后不要随便和他说话,知道吗?” 没走两步,便被沈云汀一把拖住了,“姐姐是说南乔哥哥吗?” “是。” “为什么我不能和南乔哥哥说话?” “我说不能就是不能。” “为什么?”沈云汀抓着沈云慢的手便不走了,“姐姐,你明明说南乔哥哥是最好的人,为什么现在我连话都不能和他说,你还明明说我以后要喊他做姐夫,可是我喊他做姐夫,你又不让我喊……” “云汀。”沈云慢厉声道,“我说了不能就是不能,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沈云汀被她的面色所惧,竟是哭了起来,唔唔道,“你明明说要和南乔哥哥结婚,你又不结了,你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你以为我还很小吗?你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什么都瞒着我……” 沈云慢看着她那杏仁一样的双瞳里,泪水汩汩而出,一时吓得慌了神,忙蹲下来,搂着她道,“没有,没有,云汀,姐姐没有瞒着你什么,我和他,又不结婚了,你知道吗?现在人就是这样子的,结婚的事,如果不合适了,就不结了……” 她一时都觉得自己的辩解苍白无力,她和他成婚那日所发生的事,原本沈云汀是没有见到的,她被江妈带着在后头玩耍,是后来孙青竹为救瞿南乔,因而才将她寻了出来,拿枪指着她的头,她尚年幼,吓得直哭,却是不明所以。沈云慢原意是不想她幼小的心里埋了仇恨的种子,因而父母是如何死的事,从头到尾都是瞒着她的。 只是到了此时,她方惊觉,这个六岁孩童的心思,根本就不是她能所掌控的,她虽是现在不知道瞿南乔是杀了她们父母的凶手,可是她和他之间生的间隙,竟是叫她看了出来。 想来还是自己这段时间只顾着与瞿南乔置气,竟是忽略了她的感受了,一时心中生了一股愧意,安慰她,“姐姐也不是要你不和他说话,是他有事情要忙,你不要总是去打扰他……” 沈云汀就含着泪眼的望了一眼楼下的瞿南乔,这南乔哥哥却依旧是一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连眼睛都不曾抬了一下,她就诧异的抬眸看着沈云慢,还想说话,却又听到开门声,江妈从拐角里走了出来,见了沈云慢,笑着道,“小姐,我整理出了一间房,你要不搬到那间屋里去睡吧?” 沈云慢面色不由得便是一沉,回过头,居高临下看着那个清冷男人,一字一顿道,“谁说我们要住在这里!” 这边瞿南乔已经抽起了一根烟,听到她的话,眼皮跳了一跳,又笑了一笑,“我说的。你为了云汀好,最好乖乖的留在瞿公馆。再说了,你要觉得你能走出这宅子,你也大可一试。” “卑鄙!”沈云慢咬牙道。 瞿南乔轻轻的嗤笑了一声,起了身,抬起头来看着她,那双眼里满是讥讽,“彼此彼此。” 她冷冷盯着他,良久,哼笑了一声,牵着沈云汀,转身便走,江妈急急跟上,在她旁边道,“小姐,在这边。” 她倒不料这新收拾的房子装饰竟是这样摩登,一色的欧式家具、起居一应俱全,最叫人惊叹的,竟是靠着墙角还放了一架钢琴,她不由自主的便行过去,“叮咚”按了两声,整个人便怔住了,长叹一口气,又将那琴“叭”的盖上了。 如此便过了两三日,这三日里,许是得了瞿南乔的会意,也没人来打扰她,到吃饭时,那饭菜便由张婶送到了房里来,也不再叫她什么“少奶奶”了,所有佣人,一率改口唤她为,“慢小姐。” 她是为表愤怒,不吃不喝整整两日,于是整个人便愈发的恍惚,原是想着以此要挟瞿南乔,不料他竟是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坐在她的床对面抽烟,待一根烟抽完了,他站起来,行至门口,那声音里是一丝感情也无的,“你尽管绝食,你就是死在这里,我也不会放你回去,你若是死了,我倒是云汀会不会也和你一起死掉……” 他的这句话如雷贯耳,她瞬间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抓着床头一个花瓶就朝他砸了过来,她这是被他寻着软肋了,任她再如何挣扎,也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她果然便开始吃饭、喝汤,知道自己得好起来,未来还有这样长,不好起来,如何与他相斗? 到了第三日,却是蒋含烟来看她,提了一堆的东西,临了,还从包里翻出一瓶香水来,笑意盈盈的,“云慢你看这香水,你闻闻?”说着就在空气中喷了一点,沈云慢便闻到那清香直朝自己鼻端游过来,“好闻吗?”蒋含烟笑着问,又递向她,“送给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一念(二) 她坐在床头,只是冷冷将她看着,她在她的这眼神里,笑容便黯淡了下去,将那香水放到了床头的小柜上,轻声道,“这是我爸爸上次去香港的时候特意给我买的,我想着你肯定喜欢,所以拿来送给你。” “我不需要。”沈云慢说。 “云慢。”蒋含烟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当时也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就原谅我嘛,好不好?你看我们从小就认识的,这么多年的友谊,怎么会这样经不起考验?” 她这样一说,沈云慢那冰冷的脸不禁就动了一动,紧绷着的唇角也缓和了些许,蒋含烟趁势便坐到床上来了,一把捉住了沈云慢的手,柔声道,“云慢,对不起啊,你家里发生了那样的事,我还那样对你,都是我不好,你打我,你骂我……”她边说,边就举着沈云慢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拍去,沈云慢一挣,她一怔,顺势便被抽走了手,她扁着嘴,只看着沈云慢,语调里已经含了一股咽唔,“云慢,你再也不打算原谅我了么?” 沈云慢一时眼睛都湿了,将头偏过一边,有些赌气似的,便是不说话,蒋含烟已经扑上来,一把便搂住了她,哭起来,“云慢,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理我的,对不对?” 如此,两人便算是重归于好,不过几日,便又回复到了那无话不谈的好友之境。 待沈云慢身体日渐康复,她仍呆在这偌大的瞿公馆洋楼里,阳光照进屋子的时候,她坐在窗口发呆,斜对面的镜子里仍可见她脖上的两条红痕,她抬上抚上那红痕,心中眼底都是异样的平静。 她其实也曾出去过,守着她的人许是得了瞿南乔的吩咐,倒是不曾将她禁足在瞿公馆内,只是无论她去倒何方,身后总有这两人跟着,名为保护,实则是看管了。她不得法,也曾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之上狂奔,这两个人也不说话,亦是跟在她身后狂奔,与她相隔不过三步远,不论她慢与快,都是相隔不过三步,她万念惧灰,知道是如何也不能摆脱这二人,她不过一个弱质女流,在体力上头,着实难与男人抗横。 而瞿南乔呢,只是在她头几日夜晚睡觉时安静的坐在她床对面的沙发上,不言不语,冷冷看着他,抽完一根烟,转身便走。她亦不说话,根本视他如无物,自顾自睡着。待她身体渐渐好起来,他却是不再来了,只是在某日吃早饭时跟佣人吩咐,“以后慢小姐的饭菜,不要再送到她房里。” “怕她不肯下来吃呢。”许氏在一旁看着他,轻声说。 “不下来吃就饿着,随便她。”瞿南乔说,一双眼里波澜不惊。他的这话听来无任何情绪起伏,似乎只是一句寻常的家常话,许氏听在耳中,心里却不由得便是一跳,不禁皱了皱眉,自己的这个儿子,她已经是完全看不懂了。 待到了晚餐时,许氏却是不料沈云慢竟自己下了楼来,笑着朝她点点头,“瞿太太。”便不再多话。 许氏见她对自己已是全然不同以前的热络与窝心,剩下的只是疏离与冷漠,不禁又在心里叹息,她这个做娘的,夹在这两人中间,委实过于痛苦。 瞿南乔亦是从这天起,开始带各色的女人回家,或是跳舞,或是谈笑,或是就在花厅里开一瓶酒,与那女人共饮,留下过夜者,亦是不在少数。 到此时,沈云慢倒是知道了瞿南乔的意途,不过是想将她绑缚在瞿公馆内,看着他花天酒地、醉生梦死,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目的,他说过要她瞧着他过得逍遥快活,而今很显然,他的目的已然是达到了,却是依然没有打算放她自由。 后来,她竟再不抗挣,恢复到从前的日子来,白日里去作坊帮着曹师傅打下手,待到下午时,被那两个黑面神一样的手下催逼着回到瞿公馆,依旧是傍晚时出门,去往九重天弹琴。尚好这瞿公馆极是宽广,平常时若是不得已留在这宅院里,大部分时是呆在房里,瞿南乔自她康复后便再不曾跨进过这张门,因而这两人除了偶尔会在饭桌上碰面外,因着她的一味躲避,平时竟是极少能见到面。 日子缓缓的,竟也过去了。眨眼间,已是到了夏天,那阳光火辣辣照着,知了一声声在树上恬躁,沈云慢与蒋含烟一道,坐在她的房子里聊天,电扇吱吱转着,给这燥热的天气带来一丝凉爽,蒋含烟坐在她对面,探究似的问她,“你打算将来怎么办呢?一直这样子么?” “我还能怎么样呢。”沈云慢冷笑,缓缓翻着一本书。 “你就没别的打算?” “什么打算?”她漫不经心的问。 “比如说,”蒋含烟看着她,那神里满是试探,“把你沈家酒铺重新开起来。” 沈云慢的眼睛便跳了一跳,轻笑道,“谈何容易呢。” “你,是不是缺钱?” “是。”沈云慢不置可否,终于抬起头来,拟笑非笑的看着蒋含烟,“你能借钱给我么?” 蒋含烟的眼睛躲闪两下,慌张的低下头,抚着自己的手指,轻声笑道,“我哪有钱可以借给你……” “那,叫蒋伯父借钱给我,也可以呀。”沈云慢放下手里的书,一本正经的看着她,伸手握住了蒋含烟的手,“含烟,不瞒你说,我现在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被困在这里。还是因为我没本事啊,我要是有钱,哪里要受这等窝襄气?我的确是想在麻石街开一家酒铺,现在沈家酒坊也陆续接了几个订单,但是酒坊地处偏远,又没什么名声,要把我家的酒发扬光大,开家酒铺是当务之急。可是眼下麻石街上的店铺多贵呀,一个月的租金得要两千大洋,还得压金,租金一年一付,这还是地势偏些的,好的铺子,叫价更贵,你说我,哪里租得起?开个酒铺,地方还不能太小吧?所以,含烟,你,能不能帮帮我?” 蒋含烟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却是哪里能满过沈云慢去,只是装作一无所知,听她皱眉道,“这,云慢,并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我爸爸现在做生意也亏了,你看到处都在打仗,你要不和南乔,或者是余先生开开口?”蒋含烟道,“余先生是不用说了,他们是南洋首富,前几天还在桃花江买了矿,报纸上都登了。至于南乔,他,现在也发达了,想必,开个酒铺的钱,还是拿得出来吧?” 沈云慢冷笑一声,摇摇头,“他们两个的钱,我都不想借。你知道,我和瞿南乔,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怎么能向他借钱?至于余苋么……”她摇摇头,“也不能和他借。” “那……”蒋含烟道,“要不,你向银行贷款呢?” “向银行贷款?”沈云慢皱眉,诧异道。 “对,银东银行。”蒋含烟笑道,“我认识他们的总经理,可以将你介绍给他认识。” “我什么都没有,怎么贷得到款?” “贷不贷得到,总得要试上一试吧?”她笃定道。 沈云慢咪着眼睛笑起来,蒋含烟便在她手上捏了一下,“怎么样嘛?要不要介绍?” “唔。”她点点头,“好,你帮我介绍一下。” “行。”蒋含烟的脸笑成了一朵花,极是灿烂的开放,“你等我的好消息。” 她这里话音将将落了,便听到楼下传来女人的娇笑声,两个人都怔了一怔,蒋含烟皱着眉,便起了身,出了房门,沈云慢心下了然,却依旧跟在她后头,也出了房间,行至楼梯口,便见楼下花厅里,瞿南乔正坐在宽大的沙发里头,坐在他身上的,是一个打扮是妖娆娇艳的女人,正嘻哈着在他的怀里拱过来拱过去。 蒋含烟蓦的就变了脸色,疾步就从楼下往下冲,冲到瞿南乔面前,一伸手,一把就将那个女人拖了起来,怒气冲冲道,“你是谁?” 那女人极是惊讶,被她拖了起来,“哟”了一声,娇笑道,“你又是谁?”她半眯着眼觑她,做出一副晃然状,“哦,我知道了,上次不是在九重天里一个劲粘着二爷的那位么?你怎么来这里啦?牛皮糖。” “你……”蒋含烟脸都气红了,指着她道,“你说谁是牛皮糖?谁是牛皮糖?” “说你罗,说你怎么啦?你就是牛皮糖,牛皮糖,牛皮糖……” 蒋含烟一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眼眶通红,转过身朝瞿南乔喊道,“南乔,你看她……” “蒋小姐。”却是瞿南乔懒洋洋坐在沙发上,微微抬眸,看向她,那笑意里含了一股漫不经心,直戳人心一般,“我和你什么关系啊?我带个朋友回自己家,连这你也要管一管?” “你……我……”蒋含烟见对面的这人长了一副这样好的面皮,可是说出来的话,怎么这样伤人心呢,她不由得后退了两步,转过身,逃一般的夺门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阳奉(一) 那女人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哈哈娇笑起来,还不忘加上一句,“慢走啊,牛皮糖……”她就笑着又转过身,继续想往瞿南乔的身上坐,瞿南乔笑着一把将她搂住,在她腰上捏了一把,一双眼却忍不住的往上抬,看着楼上的那个人。 只见沈云慢倚靠在楼梯边,漫不经心的抽着一支烟,脸上带着一股冷冷的笑意,见他望向自己,笑意便愈加深了,那眼里满满都是讥讽,随即冷哼了一声,调转头,往房中去了。 这边瞿南乔却极是惊讶,他竟是不知她何时学会抽烟了,眸中一沉,将膝上的女人一拨,那女人被他拨得跌在沙发上,哎呀了一声,又要往他身上攀,被他一把挡开了,冷冷道,“你走吧。” 女人怔了一怔,不明白自己何时竟是惹得瞿二爷不高兴了,娇笑着将手抚上他的肩,那语气里满满都是委屈与娇媚,嗔道,“二爷……” “我叫你走。”瞿南乔不耐道。 她吃了一惊,见瞿南乔的面色已然是冷了下来,不明白这人方才还好好的,怎的说翻脸就翻脸了呢?就又娇声喊道,“二爷呀……” “我叫你走。”瞿南乔的一张脸已经冷得结出冰霜,在这大伏天里,叫她无端端在心底里打了颤,“不要让我说第四次。”顺手便从皮夹里掏出一张钞票,丢在她身上,她面色一喜,即然是赶她走,拿了钱也就好了嘛。 她就笑着将那钱收进了随身提的袋子里,笑道,“谢谢二爷。”扭着腰枝一路哒哒着去了。 待到了傍晚时分,蒋含烟竟然又来了,连沈云慢都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赞叹一声,万不料她竟然有这样锲儿不舍的精神。笑着朝她点点头,她就走上来挽着她的手,轻声道,“云慢,我刚刚和银东银行的万经理通过电话了,他说你贷款的事情,可以考虑,我约他今晚去九重天,到你闲的时候,我把你介绍给他认识。” 沈云慢一怔,原来她竟是跟她说这件事,眉头不易查察的皱了一皱,随即又笑道,“好。” 她说完这话,蒋含烟便飘然而去,沈云慢在后头看着她的背影,一张脸便冷了下来,一时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倒是想看看蒋含烟到底是想干什么。 于是到了夜间,她尚在弹琴时,约摸是到了八、九点时光,便见蒋含烟同一位中年男人从大门口行了进来,找了位置坐定,点了一瓶酒,各倒了一杯,边看歌舞边慢慢酌着。 沈云慢微微弯了腰,一双冷静的眼,掩在钢琴后,细细打量那被蒋含烟说的银东银行的万经理,这人约摸四十岁,人到中年,有些微微的发福,灯光下,头上稀疏的头发似被镀了一层光,面上戴了一股笑意,顺着蒋含烟所指,朝沈云慢这边望了过来,沈云慢便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目光。 看起来,这人虽不至于风度翩,倒也并不叫人生出厌恶来。 她再一抬头,便对上了那人的眼睛,笑意盈盈的,也不觉得惊慌,只是朝她点点头,手中的杯子朝她举了一举,沈云慢便也笑了笑,点点头,又一心去弹她的钢琴去了。 待留声机里乐声响起,众人都涌向舞池里,沈云慢便行到后头来,倒了一杯水,就坐靠在梳妆台上缓缓喝着。不一刻便见有人推门而进,她一怔,却是蒋含烟,有人探出头来说道,“云慢,这位是你的朋友。” 沈云慢点点头,笑着道了谢,问她,“你怎么到后面来了?” 蒋含烟亦行了过来,一把拖起她的手,就往外走,边道,“走,我把万经理介绍你认识一下,我刚刚小小和他提了你要贷款的事,你好好和他说,指不定能成……” 沈云慢嘴角含笑,跟着她行到也那个叫万经理的身旁,那人极是惊讶,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一般,忙站了起来,笑道,“九重天的御用钢琴师,幸会幸会。” 沈云慢笑着想要客套两句,他已经俯身端了一杯酒递给她,“沈小姐也小酌一杯?” 她刚想拒绝,看到蒋含烟的眼神,却还是接过了那酒,小小喝了一口,那万经理便又来邀她跳舞,她眉头微皱,蒋含烟在她背上轻轻一推,低声道,“去吧。” 她就笑着,握着万经理的手,往舞池行去。 这人看起来倒是个正人君子的模样,规规矩矩的手与脚,只是赞叹她,“沈小姐不仅琴技高超,跳舞也是一样的棒……” 沈云慢笑了一笑,“万经理过奖了。” “不要叫我万经理。”那人说,“叫万先生就可以了,又不是工作时间。”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听说沈小姐还会酿酒的手艺?” 沈云慢眸光一闪,想到看来果然是蒋含烟有跟他提过她想贷款一事,笑着点点头,“的确是。” “沈家酒我以前也是有尝过的,的确是好酒,不过可惜自从沈老爷走了后,便再也没有喝过。”他看了一眼沈云慢,“沈小姐若是想重振沈家酒的名气,还是要开家酒铺……” 沈云慢面上一黯,叹息道,“我父亲走了后,沈家分崩离析,原先的酒埔也易了主,要重新开起来,谈何容易……” “沈小姐可是在担心钱的问题?” 沈云慢不置可否,扬眉一笑,道,“的确是。” 万经理的面上明显滞了一滞,脚下步伐倒也不乱,感叹道,“沈小姐果然是一笑百媚生。” 沈云慢一怔,反映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便想挣脱他的手,他却似乎不曾察觉般,笑道,“如果沈小姐想要贷款的话,可以来我们银行,刚好最近我们有优惠,利息也少……” “哦?”沈云慢眉头一挑,“可惜我没资产可以抵压给银行……” “沈小姐,你有的。”那人道。 沈云慢诧异的看他一眼,他却笑了笑,笑容里极是温和,“如果沈小姐有兴趣的话,明天可以来我的办公室,我们好好谈一谈。” 他当即便松开了她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张名片来,递到她面前,“这上面有我办公室的电话和地址,明天上午十点。” 他言罢,便转了身,出了舞池,她举着那卡片,发了一小会的呆,笑了一笑,将卡片收了,转身便也出了舞池,回到后台去了。 楼上装横豪华的雅间里,瞿南乔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望着这舞池里的行色男女,一双眼阴沉不定,看着那个女人捂着那张名片,如同是捂着宝贝一般急急往后头而去,眉头轻皱,朝身旁的人吩咐道,“去查一下这个人的来厉。” 他身旁的生子便点点头,疾步出了这房间。 沈云慢第二天去银东银行见那位万经理时,是穿的一件齐踝的旗袍,米白色的,上头用银线绣了花纹,趁得她越发的肤白唇红,那万经理见了她,一时竟是移不开眼,良久方吞了吞口水,笑着道,“原来是沈大琴师大驾光临,快快请坐。” 沈云慢便挨着沙发边坐了,笑道,“我今天来其实是想了解一下贵银行贷款的一些事……” “啊……”万经理一副晃然状,“原来是这个事,不急不急,先喝茶。” 他边说边坐到了沈云慢旁边,相距不过尺远,面上倒仍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边已经为她倒了热腾腾的茶,放到她面前的矮几上,又拿了几份资料,递给她,“沈小姐可以看一下,这是我们银行现在推出的几项优惠……” 沈云慢便接过那资料,看了良久,这人也不着急,只是坐在她旁边,趁她看资料时,边徇问她,“沈小姐可结婚了么?” “没有。”沈云慢摇头,边看那资料,眉头便皱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阳奉(二) “那,可有男朋友了?” “也没有。”沈云慢抬眸便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的,见他此时坐得离自己已不过半尺远,便不动声色的朝一旁移了移,将手中的资料放下了,笑道,“万经理,你们银行的资料我看过了,这些都没有问题,就是不知道你们要有什么条件才能放款给我?我贷的也不多,十万圆……” “条件的话么,如果沈小姐有房产,就好办了。如果没有房产,其他的不动产也是可以的,比如说田地啊……如果都没有的话么……”万经理一时若有所思。 “这些我都没有。”沈云慢说,“我们家在乡下有一个屋子,可异是祖屋,这个是万万不能抵押的,而且地势也偏的很,只怕银行不会收……” “如果都没有的话么……”万经理便笑了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一只手便已经捏上了沈云慢的手,赞叹道,“沈小姐的手不愧是弹钢琴的,又嫩又修长,这样的手应该好好呵护,不应该放在酿酒这样的粗活上……” “万经理。”沈云慢的脸蓦的便变了颜色,将手缓缓抽了回来,极是尴尬道,“您,这是,做什么,呵呵……” 万经理亦是呵呵笑了一声,“我的意思,想必沈小姐是明白了。其实呢,沈小姐是世家出来的小姐,又长得这样漂亮,又是学艺术的,想要重振家业,我完全理解。” “哟。”沈云慢低头沉眸,将自己的手拂了一拂,笑道,“看来万经理是还了解过我了。” 万经理瞬时便又恢复了那正人君子的模样,坐得又距她有了一尺远,喝了一口茶,唔一声,点点头,“沈小姐是九重天的御用钢琴师,加上沈家的那场大变,在下自然是也有耳闻的。其实沈小姐完全可以利用你自身的优势,钱的事情,一切好说……” 沈云慢吃了一惊,抬头来看他,这个万经理,他来之前,其实也是打听过的,此人不过是这银东银行的一个小小经理,万不料竟还有这样的权利。 “而且,我借给沈小姐的钱,不需要分豪利息,更不需要你拿房产来做抵压,你只需,嘿嘿。”他就笑了起来,在她的大腿之上,轻轻拍了两拍。 沈云慢面上又是一变,一股恼意腾起,心道这人果然是没安好心的,他却已经移开了手,笑道,“沈小姐如果真的想在麻石街开家酒铺的话,明天晚上,来玫瑰咖啡馆,我们在那里详谈。” 沈云慢嘴角忍不住就浮起了一股冷笑,站起身,便要往外头走,听到这位万经理在身后说,“沈小姐,如果来的话,提前给我打个电话……” 沈云慢直到出了这银东银行,整个人方垮了个来,瞿南乔的那两个手下守在大门口,见她神色颇是疑重,问道,“慢小姐,怎么了?” “没事。”沈云慢不耐摇摇头,上了车,说道,“回去吧。” 这一整天,她都是在愤怒中度过,然则她心里虽是怒火中烧,面上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直到后来蒋含烟又找上门来,试探着问她,“云慢,怎么样?你有没有和万经理谈,他同意贷款给你么?能不能做主?” “他同意。”沈云慢淡淡看着她,一双眼内无一丝波澜,说道,“这件事还得多谢你,含烟。要不是你,我都没有机会认识万经理。” “真的?”蒋含烟眼里竟是有一丝讥讽,一闪而过,“万经理是怎么说的?有没有要你压上什么东西?” 沈云慢到底是看到了她眼里的意味,嘴角便浮起了一丝笑,定定看着蒋含烟,看得她眼神躲闪两下,又问,“云慢,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没有。”沈云慢笑道,“万经理人非常好,说相信我们沈家的百年品牌,不需要抵押任何东西,就可以把钱借给我,而且利息非常合理。” “是嘛。”蒋含烟笑道,亲热的挽上了沈云慢的手,“你看吧,我就说好人有好报,连老天都帮着你。” 待到了夜间,沈云慢便又开始这一天的工作,弹着琴时,偶一抬头,便又见到那个万经理,端着一杯酒,眼里放着光,一瞬不瞬将她望着。见她看过来,他就笑着朝她点点头,嘴巴竟然还朝她轻轻的弩了弩,沈云眉一时觉得浑身上下根根汗毛都竖了起来,没来由得便打了一个冷颤,在这夏日里,浑身上下都凉了个透。 到了第二日,她又向李经理告了假,告假时,却是难免又惹来李经理的一阵埋怨,“你怎么三天两头的请假,这个样子下去,九重天可没办法继续要你了……” 沈云慢也深知自己这般着实是过份了,难则九重天的这个事,到底也不是她终其一生能干的。只得在面上赔了笑,“是是,下次再不敢了。” 于是这一日傍晚,特意化了妆,又喷了蒋含烟送她的香水,花枝招展的,出得门来,那两个跟屁虫自然是依旧跟着,她也不以为意,只叫司机往闹市里开,恰逢最是热闹的时候,街上人声鼎沸,车里的几个人却都不说话,沈云慢闭目养神之迹,车子停了下来,车外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她睁开眼,开了车门便往下走,那两人见她下了车,想要叫住她,“慢小姐。” 她理也不理会,自顾去看发生了何事,那两人不得法,便也跟着下了车。将将下车呢,也不知从哪里哄跑出来十数个孩童,个个衣衫褴褛,面露菜色,竟然一瞬间便围住了这两人,伸着手,凄凄的喊,“大爷,打赏点吧,饿啊,两天没吃了……” 这两人一脸不耐,便想来拨他们,耐何却是被这几个孩童团团围住了,哪里能脱身,冷着脸喝斥几句,“去去去,一边去,哪里有钱打赏给你们……” 一抬头,想来寻沈云慢的身影,却是哪里还有她的人影呢。一时两人心下大惊,对视一眼,不得已只好从腰里掏了铜板出来,每人的碗里都叮咚扔了一个,总算是将这些小孩打发走了,将整条街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寻遍了,竟然都不曾寻到沈云慢的身影,一时便垂头丧气的,只好回去报了瞿南乔知道。 这边沈云慢得了自由后,却是迅速又上了一辆车,车内坐着两个女人,赫然是玛丽亚和九重天的霞芝,见了她,玛丽亚笑了一笑,“没人跟着了吧?” “应该是没有了。”沈云慢看着她笑道,“你从哪里找来这么多的小孩?” “天桥底下找的,一人给了一个大洋呢。”玛丽亚抽着一根烟,媚眼如丝的睃她一眼,“告诉你这钱可得还我。” “那是自然的。”沈云慢道,“多谢你。” “哎云慢。”一旁的霞芝娇声道,“那我的呢?” “你放心。”沈云慢笑道,“事成之后,可少不了你的。就看你的手段了,你要是办得好,我还重重有赏。” “哟……”霞芝便就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你放心,有我出马,还有搞不定的男人?真是笑话。” “好。那就看你的了。” 当下车子启动,朝玫瑰咖啡馆而去,而那两个跟屁虫,还正呼哧呼哧在麻石街上搜罗沈云慢的身影呢。 到了那咖啡馆,远远,沈云慢便见玻璃窗里面的那个男人,一副西装革履,稀疏的几根头发,竟似还打了头油,在黄昏里夕阳照射下反着光。玛丽亚就冷笑一声,“就这个人啊?” “嗯。”沈云慢点点头,“就是他。” “看起来还好嘛,不像那种下三滥的男人呐。”霞芝娇声道。 “你可别看表面,那心里呀,可龌龊得很呢。” “行了,你先去吧。”玛丽亚道,”又递给她一小包东西,“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放到酒水里,叫他喝下去就行。” 沈云慢便接了过去,放进包里,疾步朝这咖啡馆行去。 她一出现在这小店的门口,万经理的整张脸便笑开了花,朝她招呼道,“沈小姐。” 沈云慢便缓缓行过去,万经理见她从门口走到自己跟前,一路走得摇曳生姿,又见穿了一身粉色的洋裙,越是衬得整个人格外的清新可人,走近了,便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水味朝他鼻端游过来,一时竟是忍不住心旌荡漾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添堵(一) 沈云慢笑着在他对面坐下了,柔声道,“万经理,叫您久等了,实在抱歉得很。” “无妨,无妨。”万经理道,“不知道沈小姐想喝点什么?咖啡?” “我不喜欢喝咖啡。”沈云慢扬声问道,“我们喝点酒?” “喝酒?”万经理脸上一喜,忙不迭点头,“那感情好呀。” 沈云慢唇角的笑意扬起来,便有服务员端了酒上来,倒上了,她便将那酒在桌上缓缓摇着,时近黄昏,窗格里夕阳探进来,一时整个餐厅里便多了一股静谧的意味来。 万经理举着杯子,朝沈云慢举了一举,沈云慢笑着,便和他碰了杯,一仰脖子便将那酒喝了个精光,喝完,一双眼睛定定的,只将万经理瞧着,这万经理不料她竟是这样豪爽,一时脸上笑开花,也一抑头,将那酒喝光了,不忘赞叹道,“沈小姐不愧是酿酒世家出来的小姐,瞧你喝酒这气魄,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沈云慢一怔,心里冷哼一声,随即笑起来,将两只杯子又都倒上了酒,举着那杯子,对着夕阳轻轻晃动,仿似自言自语道,“洋人酿的葡萄酒,好是好,只是喝到嘴里,总是觉得少了那么点味……” “哦?”万经理笑道,“沈小姐喜欢烈酒?” “烈酒?”沈云慢望着他道,随即笑起来,她一笑,眼中便似有万种风情浮动,“烈酒好啊……” “那我们……”万经理一时都有些呆了,心中不免一跳,想到前几日里,那个女人找上门来时跟自己说的话,心思极转,眼见着对面这沈小姐娇嘀嘀,嘀嘀娇般,能有多少酒量?他就嘿笑了一声,“那,我们开一瓶烈的?” “好啊。”沈云慢红唇轻启,笑道,“就怕万经理您,喝不了。” “哟。”万经理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依旧一片和善,一双眼朝沈云慢来,便如同是着了火,“沈小姐怕是没见过我万某的雄风吧?嘿嘿,呆会,保准叫你求饶……” 当下两人便将这红酒喝得光了,又点了一瓶洋酒,待再将这酒喝得光了,桌上的食物也吃了底掉,万经理不免心里诧异,只见这沈小姐,竟依然是唇红齿白,是连脸色都不曾变了一变。 想他万先生纵横商场、情场多少年,从来都是酒逢“对手”千杯少,此时遇着了这么一位,不免心中跃跃,早将那女人对自己的嘱托忘了个精光,在心内冷笑不止,“就不相信爷罐不醉你,呆会将你罐醉了,看你怎么逃得过爷的手掌心。”于是一招手,便又要了一瓶洋酒。 待喝到后来,桌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七八只洋酒瓶,沈云慢仍自笑意盈盈的,点了一支烟,半咪着眼着觑着他,吹了一口烟到他的面上,低声道,“万经理?” 此刻这万经理已然是喝得酩酊大醉,双颊酡红,醉眼迷离的望着沈云慢,受了她的这一口烟,被呛得咳了出来,摇了摇手,指着沈云慢,笑嘻嘻道,“调皮,真是调皮。”边就伸手,在沈云慢的脸上抹了一把,“小调皮,还喝不喝?” “不喝了。”沈云慢笑道,“您都已经醉了。” “我醉了?”万经理恼怒起来,将桌上的酒瓶一推,“我醉了吗?瞎说,我先去如个厕,再来跟你大战三百回,我会醉?我万某人,会醉?笑话……”他摇摇欲坠,起了身,蹒跚着往厕所而去。 沈云慢便趁着这当口,拿过他的杯子,将玛丽亚交于她的那纸包里的药粉,在桌子底下,尽数倒进了他的杯子里,又撑着头,一只手将两只杯子都满上了酒。 待他一过来,端着那杯子便往他面前凑,笑语嫣然的,娇声道,“万经理,再喝一杯?” 万经理笑意盈盈,接过那酒就往嘴里灌了个底朝天。 沈云慢这才笑着和他说,“万经理,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能聊一聊贷款的事?” “贷款的事?”万经理嘿嘿一笑,“好说,好说呀。这样的,云慢……”他伸手便在沈云慢的脸上抹了一抹,沈云慢来由心中便觉一阵恶寒,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的手,便就要去推他,却听他说,“我在旁边的华,华府宾馆订,了房间,走,我们去那里,再好好,谈,谈贷款的事。” 沈云慢没好气的翻了一个白眼,心中冷哼一声,笑着柔声道,“哦,去华府呀?” “对呀。”万经理打了个极长的酒隔,一张脸因着酒精的缘故,都红得透了,只摇头晃恼道,“怎,怎么?你,你不,不去啊?那不去的话,这贷,贷款的事,可,就没得,谈罗……” 沈云慢的脸瞬间便冷了下来,见着对面这个已然是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不自觉得,便如同是吃了苍蝇一般的恶心之感传来,几乎就想伸手在他脸上一耳光刮过去,猛然间却有一道黄光从窗孔射了进来,在她眼上一扫,转瞬便消失不见了。 她这才定了定神,娇声一笑,“万经理,是不是我去了,你就将贷款批给我?” “对,”万经理手一挥,已是脚下不稳,只觉头越发沉了,心下诧异,自言自语道,“真是不复当年了?喝这么点,就,醉了?” “好。”沈云慢却突然大喝一声,“走!” 他似乎吓了一跳,身子一矮,几乎就要往地上栽过去,沈云慢呀的惊呼一声,“万经理,您这是怎么了?” 手一招,门外便行进来两个人,赫然就是玛丽亚和那霞芝了,见了这状况,急急跑过来,喝问道,“哎呀真是的,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万经理说他最近住宿在华府……” “那赶紧的,送过去呀,都醉成这样了。” 当下三个女人,便就架着她,出了这餐厅的门。他尤自嘴里叫唤不止,“你,你们是谁,谁呀?” “我们?”只听霞芝笑道,那笑声里似乎还含了一股彻喜,“万先生,呆会您就知道了。” 三人竟是同时都笑了起来,架着他便进了那华府宾馆的大门,报了名姓,便有侍者过来架住了他,一时三人都松了一口气,霞芝哎哟叫了一声,“这个死人,沉得像头死猪……” 待到了房间,那侍者将他送到床上,正欲帮他脱鞋呢,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脚竟是将那侍者踢翻在地上,那侍者挨了他一脚,面上一红,却尤自忍着,沈云慢见这人生得白白净净,看年岁似乎并不十分大一般,一时心下不免一黯,将他扶起来,顺手在这万经理的兜里一摸,摸出一个皮夹来,掏了两张钞票给他,那人眼眶微红,显是委屈了,想要拒绝她,她啧了一声,将那钱推到他手里,“你就拿着吧,就当是赔他踢你这一脚的医药费。” 他这才红着眼将那钱接过去了,“那,不打扰几位休息。”声音里显是都有了一股哭腔。 待他出去了,几人面面相觑,那霞芝问道,“现在呢,该怎么办?” “等着吧。”沈云慢说。 “你真要这样做?”玛丽道,“你要知道,这个万经理可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你今天这样做,等于就是得罪了他。以后谁知道会不会有麻烦?你要借钱的话,不如索性和向先生开口?” 沈云慢又点上了一根烟,冷冷一笑,“向先生?跟他开口,我不如去向余苋借。向先生若当真是个心胸开广,诚心要帮我的人,当初就不会叫李经理使诈逼我进九重天了。不过是一丘之貉,都是一路的货色!” “那你这样做,要是真的开罪了这个万经理,那怎么办?” “这次的事,是蒋含烟一手包办的,我总得给她点颜色瞧瞧,她爱瞿南乔自爱她的,与我无关,她偏要来拿捏我,多年好友,她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这样害我。我不给她添点堵,我自己这心里可就堵着通不了。” “你这人……”玛丽亚摇摇头,便也点了一根烟,“你这又是何必呢?非要过得这么苦。” “我就是想靠着自己,把沈家的产业重新做起来。”沈云慢缓缓吐着烟,眼睛没有焦点,只是喃喃道,“不想靠男人,在九重天这么久,还见得少吗?想要靠着男人的那样多,哪个又真正将那男人握在手心里了?不仅要忍受男人在外头花天酒地,还得忍受男人不如意时的打骂。与其这样,我不如靠着自己……” 玛丽亚见沈云慢这样喋喋个没完,笑看了一眼霞芝道,“你看这人,她这是想做商业女强人呢?” 那边霞芝正听着沈云慢的话出神,听到玛丽亚的话,笑着哎哟一声,“我可没这么大梦想,赚点钱,早日脱离苦海也就是了。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这次要是成了……” “你放心。”沈云慢道,“少不了你的。” “哎,”霞芝伸伸手,“别光顾着自己抽,也给我来一根。” 一时屋里三个女人一起吞云吐雾,却是俱都沉默下来,猛然间却是床上的那个人一动,呼的一声,竟然就从床上滚了下来,发出闷的一声轰响,尤自不醒,只是嘴里喃喃,“沈小姐,嘿嘿,沈小姐,真香……” 沈云慢见这人尤自在梦中还说这等污言秽语,眉头一皱,面上显了一股簿怒,对面的玛丽亚却扑的一声,就笑了出来,叹道,“你看我找玫瑰要的这迷药还是不错吧,这才多久的时间,药力就见效了。” “你问玫瑰要的?”沈云慢诧异道。 “是啊。”玛丽亚道,“她多的是这个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添堵(二) 几人还在说着话呢,便听得外头传来呼咋之声,有人急喊,“先生,先生,你不能进,不能进啊……” 这个男人一身黑衣,戴着黑帽,那一双剑眉拧成一团,眼中腾腾的怒火,便是如同一个黑面罗刹,将拦他的人一把推开,只往这楼上而来。那侍者还要来拦他,他身旁的人一把将他抓住,一杆枪顶上了他的头,冷冷道,“想活就带路,二零捌是哪间房?” 那话了,只是红着眼睛瞪着那拿枪指着自己脑袋的人,这拿枪之人见他眼睛都红了,显是极是惊诧,气恼道,“你一个大男人,你哭什么?” 这小哥今天也当真是有够委屈的,先是来了一秃顶的中年男人,喝得酩酊大醉,自己好意扶他上床,想要为他脱了鞋,他反将自己一脚踢翻了,这年头,可真是好心当不得。这事过了就过了,好歹那小姐替他赔了钱,可是眼下这愠神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青天白日,拿着枪指着自己,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今年不过将将十五岁,只读了小学,一路辍学在家,好容易才找着了眼下这份工作,上班不过才三天而已。哪里见过这些?他生性倔强,又有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气神,见这人这样说,心中愈是恼火,他就是这样,一觉得委屈了,那泪意便止也止不住,喷薄着往外涌。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咬着牙,迎着他那枪,便往前跨了一步,“青天白日,你们还想杀人灭口吗?你们又不说自己是谁,平白无顾往里面闯,我们的客人住在我们这里,我们就要责任保护他们,你别以为你拿枪指着我,我就会怕你……” “你……”那拿枪之人极是惊诧,一时又觉得恼火,哪里跑出来这么一个愣头青,“你他娘的真不怕死?” “哼。”他冷哼一声,头一偏,竟是理也不理他。 那人见他偏过头去,白净的脖颈和脸,脖上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心下大震,咬牙道,“你个乳臭未的黄毛小子,老子今天就一枪打死你在这里……” 他声音极大,惹来了外头的几人,见到这架式,大惊,打头一人许是这里的负责人,一眼便认出了来者何人,脸上带笑,疾步走到那黑衣人面前,说道,“原来是瞿二爷大驾,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他言罢,披带便给那小哥打了一巴掌,“你这个混蛋东西,也不看看是谁,瞿二爷是你能得罪的吗?有眼不识泰山,还不快给滚。” 那小哥气恼的瞪着这人,显是极不满意他此举,一时却又说不出话,那头顶的枪却还没拿走呢。只听得那黑衣人开口道,“生子,把枪收起来。” 生子便冷冷哼了一声,将那枪又别回了腰间,还不忘白这小哥一声,嘀咕道,“二愣子。” 瞿二爷白他一眼,转身朝那负责人道,“我不过是来找一个熟人,住在二零八。这小哥拦住我们……” “他们根本就不认识二零八的客人。”小哥急道。 “再瞎说,”生子便又在他头上打了一掌,“打不死你。” &nsp; “今天我们都已经来了,你们是让我们进,我们也得进,不让进,我们照样得进……” 瞿二爷抬步便走,到了二零八的门口,照着门便是一脚,那门砰的一声,被他踢得开了,看到一个穿了一身长裙,极是庸懒的女人,正倚在沙发里缓缓抽着烟,烟雾一后,一双眼睛如丝妩媚,见到他们进来,嘴角便含了一股笑意,“哟,原来是瞿二爷。” 瞿南乔今日原本是在青竹帮里看账本,眼下的大码头又开始不太平,上月的船运,较之上上月,竟是足足少了两成,焦头烂额之迹,便见平日里跟着沈云慢的两人急急而来,只言道是将沈云慢给跟丢了。 她一个女人,他们两个大男人,竟然能将他跟丢了?他眉头一皱,那两人不免吓得便是一缩,战战兢兢望着他。其实瞿二爷平日里是最是和善的,对待青竹帮的兄弟,从来都是礼待有加,只是凡事只要一触及沈云慢,他那怒火也不知是何顾,蹭蹭便往外冒了出来。 那两人原以为此翻定是要糟大难了,他却只是呆坐在椅子里,良久,方缓缓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下两人便将事情的来笼去脉,一一同他说了,他沉吟半晌,正欲开口,便见又有一人急急跑来,大声道,“二爷,二爷,刚刚有个兄弟来报,说是在秀风路上看到慢小姐和另外几个女人,扶着一个男人进了华府宾馆……” “华府宾馆?”瞿南乔冷声问。 “是。”那人道。 “哪间房?” “是,是,二,二零八。” “南乔,南乔,不好了。”猛然又有声音响起,赫然竟是蒋含烟,她一声洋装,面色颇是焦急,“云慢她,云慢她……” “她怎么啦?”瞿南乔皱眉问道。 “她,她……”蒋含烟欲言又止,极是为难。 “她到底怎么了?”瞿南乔见她这样,不由心中便生了一股不祥之感,猛的站了起来,“她出事了?” “南乔,你不要着急,云慢她没事。” “那她到底怎么了?有话就说!”瞿南乔的面色瞬时又回恢复了平静,依旧又是那不苟言笑,处事从容的瞿二爷。 “她……”蒋含烟咬着下唇,看着他轻声道,“云慢她为了要向银行贷款,陪银东银行的万经理吃饭去了,那个万经理,可是个色中饿鬼,云慢她,不知道会不会被他……” 她这话说得隐晦,个中的用意却已是明了。瞿南乔瞬时一张脸都冷得能结出冰疙瘩来,二话不说,踱步便走,生子见他面色不善,知他这是爆怒的前兆,也不敢多言,忙跟在声后,只扬声道,“去华府,十六去开车,快!” 他原本其实是心里存了一股侥幸,沈云慢其人,他是最了解的,她性格倔是倔,得理不饶人,但好好歹歹,总还是知道轻重的,万不会因为一点钱,就出卖自己的身体,那个万经理,他也是见过的,上次他还和她在九重天里喝酒店、跳舞,是他疏忽了,没有叫人深查他的背景,可是此时,蒋含烟她振振有词,还有那手下说亲眼所见……他的手都忍不住抖了起来。 此时到了这华府二零八房,踢开门,只一眼,便见这女人不是沈云慢又是谁?他冲将上去,甩手就朝脸上掌掴过去,挨得近了,却又堪堪停下了,到底是下不了手。他竟然生了想打她的心思?连他自己都有些吓到了,不由自主的,便往后退了一步,几乎站立一稳。 不料只是眼一扫,便见房中央的那床上,赫然正躺着一个男人,嘴中还自喃喃,“沈小姐,沈小姐,你在哪里呀,你在哪里……” 沈云慢望着他那吃人一般的目光,不怒反笑,眼里满是讥讽,那手分明是在抖着的,却不甘示弱,继续抽着她的眼,冷笑道,“怎的瞿二爷,想打我?” 他眼中腾腾的怒火,又冲将上来,那铁钳一般的手,将她的烟夺过去,往地上一砸,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提将起来,怒喝道,“沈云慢,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沈云慢瞬时眼中便浮起了一层泪花,挣了两挣,竟是挣脱不得,怒道,“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他已经抓着她往外拖,一张脸冷得不向样子,“立刻跟我回去!” 沈云慢哪里肯,只一位怒喝道,“放开我!你少碰我!” 话音刚落,只听得扑的一声,却是万经理竟然又滚下床来了,还听得背中一声娇喝,“你这只死猪,喝醉了还想动手动脚,当老娘是吃素的不成?” 几人一怔,只见那万经理躺在地上,只是咋吧着嘴,显是睡得不能再熟了。瞿南乔的几个手下一时面露古怪之色,大约也都是明白了何事,想笑却又不敢笑,只是一味闷着,将一张脸都闷得红了。 那被中说话的女子却迟迟不露出头来,半晌竟是丝毫动静也无,众人沉默之迹,却是只见洗手间门一开,从里面竟然又缓缓行出来一人,竟然是九重天的玛丽亚,她极是惊讶,咦一声问道,“怎么了这是?我不过去洗了个手,怎么就来了这么多人?哟,”她笑道,“这不是瞿二爷嘛。”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一直立在远处的蒋含烟此时见了这突然跑出来的两人,神色一变,脱口便道。 “咦。”玛丽亚笑道,“这不是蒋小姐嘛。怎么的,蒋小姐,我们在不在这里,还要向你报告啊?” “明明是万经理约了……”她的声音嘎然而止,看了一眼瞿南乔,哼了一声,便不见说话。 “你怎么在这里?”却是瞿南乔在问,“被子里的女人又是谁?。” “二爷这是跟这位蒋小姐相处得久了,也跟她一样傻了吧?”玛丽亚笑道,“被子里的那自然是羞于见人的美人啊。” 她又缓缓踱步到沈云慢旁,将她的脸一掰,只见她脸颊上四个指印清晰可见,啧了一声,叹道,“二爷从前不是这个性子啊,怎么事情也不弄清楚,就出手打人,你看云慢这小脸,真是可怜见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遇袭 瞿南乔的确不料这房里竟还有旁人,一时怔住,原来紧着的一颗心,却莫名的松了开来,只是淡淡道,“原来玛丽亚也在。” 玛丽亚微微一笑,懒洋洋道,“我们来见万经理的,商量贷款的事。谁知道这万经理酒量这么小,竟然连云慢一个人都喝不过,给他找一位漂亮姑娘,他居然自己睡着了。怎么?蒋?这万经理还是她牵线介绍给我们认识的……” 她望着蒋含烟,蒋含烟面色不由一变,忙将头低了下来,瞿南乔却旧抓着沈云慢,沉声道,“跟我回去。” “放开我!”沈云慢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恼怒,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 “关你什么事!”她挣脱他的手,又缓缓坐到了沙发上头,“瞿二爷看也看了,若是没什么事,麻烦你给我出去。” “沈云慢!”他咬牙道。 “出去!” 他知道她眼下是又跟自己倔上了,心下恼怒,看眼前这个架式,那个万经理的样子,可不像是醉酒,倒是有些像被人下了药…… 眼中神色变幻,回过头,那眼睛如刀,扫了蒋含烟一眼,转身行至门口,朝那两个唯唯诺诺的手下道,“这次要是再跟丢了,你们就不用回来了。” 那两个手下吓了一跳,对视一眼,忙不迭点头道,“是,二爷。” 他不疾不缓而去,脸上也丝毫看不出何表情来,生子紧随其后,下了楼,出了这华府宾馆的大门,又赶在他前头,将车门打开了,他正欲上车,听得身后的蒋含烟道,“南乔,今天的事……” 他眼中一冷,回过头来,看着蒋含烟,问道,“今天的事,根本就是你故意安排的,是不是?” “我……”蒋含烟见他眼神冰凉,心中一慌,连脸都红了,“我只是想帮帮她……” “帮她?”他问道,“你明明知道这个万经理是什么货色,你还介绍给她,你帮她?你们蒋家不是最有钱的?在麻石街上,店铺有不下二十家吧?你要真心帮她,怎么不想想别的方法?你知道她缺钱,故意将这个人介绍给他,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安的什么心?”蒋含烟眼眶都红了,抽泣道,“我能安什么心呀,她要钱,她要开酒铺,我介绍银行的经理给她认识,借不借,还不都是在她,银行借不借给她,那也是他们银行的事,她如果不愿意,自己不来就是了,关我什么事。” “自己不来就是了?”瞿南乔冷笑,“总算是说出心里的想法了,你一步步引诱她,以为她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干是不是?我告诉你,你根本不了解她,不。应该说,你完全就是大错特错!” “我不了解她?”蒋含烟亦是冷笑,后退一步,捂着胸口,似乎极为痛心的模样,“那你又了解她?你要是了解她,何必这么怒气冲冲的来找她?进了门,二话不说就打想打她?你了解她?不如说,你根本就不相信她,你们彼此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我们之间怎么样,不关你的事!”瞿南乔蓦地变了色,“我警告你,以后云慢的事,你最好少管。说什么好朋友,你竟然这样害她!” “我害她?”蒋含烟道,“我不过是想让你看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没错,你今天看到的,的确是她没有为为了钱献身,但是刚刚你也看到了,这次借钱的事,我看她是势在必得,肯定不知道要用什么下作手段。” 瞿南乔冷冷看着她,眼里竟是一丝温度也无,“我绝不会再相信你,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害她,但是她与你是多年好友,你竟然在好友背后这样害她,害她不成你还可以落井下石,想来你蒋小姐的为人也是不怎么样了……”他言罢,也不理会他,上了车,吩咐道,“走!” 车子启动,车后面的蒋含烟又是气,又是恼,怒喊道,“瞿南乔,你就这样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是不是?都已经这样晚了,你让我怎么回去……” “停车。”瞿南乔道。 车子便停下来,他开了车门,下了车,她面上一喜,疾步冲上来,柔声道,“南乔,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这么做,完全是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啊……” 瞿南乔眉头一皱,也不打话,一把抓住她手臂,将她拉到车旁,一把塞进车里,人站在外面,将车门一关,吩咐道,“把她送回去。” “那你呢?”生子在前头问。 “我你不用管。”瞿南乔道。 生子点点头,朝后头道,“坐稳啦,蒋小姐。” 蒋含烟一脸不可置信,趴在车窗口,眼泪如同两条小溪,静静淌了一脸,喊道,“瞿南乔,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到底为什么?我有哪一点不如她,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沈云慢……” 瞿南乔已经缓缓转了身,点了一根烟,落寞的身影在霓虹闪烁下随着车子的启动渐渐远了,直至不见踪影,蒋含烟的头方从车里探了出来,抹尽了泪,眼中狠色闪过,手握成拳,那手指深陷掌心,这才方缓缓止住了心中的痛楚。 瞿南乔缓缓行至马路上来,静静抽着烟,抬头看着“华府宾馆”那诺大的招牌,霓虹在这夜空里闪烁,四周围车水马龙,远处有各色各样小贩叫卖声不迭,还有各式摩登女子,倚着男人的手臂,笑意盈盈打从街边而过。 也不知为何,竟是心中没来由一痛,那个房间还亮着灯,她在那里,会做什么?那个男人到底是安了份什么心思?真对她有意思?她能如愿贷到款么?若是贷到了款,又能全身而退么? 她怎么这样倔,缺钱跟他开口不就是了?为何非要用这样的手段?她从前不是最是单纯的,而今竟也使起这种诡计来了,大约是早就知道了蒋含烟在引诱她罢?索性将计就计,以为她当真中了她的圈套,引得自己来这里,连他都是计划里的一部分…… 有稚童行至他跟前,“先生,先生,买包烟吧?” 他看着这稚童的一双眼,那样黑而亮的眸子,是不染世俗的单纯。是啊,孩子,曾经他也有个孩子的,还没出生,便叫那女子给杀死了。 她竟变得这样狠,变得这样心机深沉! 这样心思急转,原本心中的那丝痛意渐消,一颗柔软赚疚的心,瞬时又变得坚冰一般来。 一束光打从他前方而来,还有汽笛声响起,他下意识的便往旁边让了一让,心知自己不能再呆在这里,有那两个手下在房里守着,想必她也是安全的。当下长出一口气,将手里的烟头抛了,便是这一瞬,那汽车打从他身边而过,“吱”的一声,只觉暗光一闪,他心下已觉不对,下意识朝后一跃,刚好跃过了那打开的车门,从车上下来几人,手中的刀寒光闪闪,也不说话,便朝他扑了过来。 瞿南乔的手往腰间一探,顺手一挥,两把尖刀便飞了出去,“扑”的扎进两个人的胸口,哼了一声,便扎倒在地,从另一边车门出来的几人便是一怔,上了膛的枪举过车顶,啪啪就朝他开了两枪,而此时他的枪不过才将将掏出来,身子朝旁一跃,便想往一颗电线杆后躲,不料到底是慢了一步,左肩已经挨了一枪,那两人穷追不舍,啪啪又是接连几枪,只听得那子弹打在电线杆上,火花飞溅,咚叮声不绝,他忍着痛,侧身躲在电线杆后,右手又往腰间一探,抹到一把飞刀,唰的飞了出去,正中那人脑门,便是在此时,他已经一跃而起,左手握枪,忍着肩头的痛意,啪啪连开两枪,那剩余的一人便应声倒地,而他自己亦是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一时间原本热闹却井然有序的夜色里,便炸开了锅,众人的尖叫起来,呼喝声,远处巡罗警察的口哨声,一声声传来,他心知不好,从地上爬起,正欲狂奔,竟是不知从哪里又转出了几人,那子弹呼啸着,在他的耳际擦过。 手将将抹到腰间,便又听得“吱”的一声,还有人大喊,“南乔,快,上车!” 他想也不想的,便扑进了车里,啪的关上车门,车子启动,扬尘而去,原本出来的几人也隐没在夜色里,只留下这满街的热闹以及赶过来的警察对着那四具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的尸体发着呆。 这边车子绝尘而去,生子将车开得飞快,左拐右拐,拐了好几条街,确定的确无人跟着了,方长出一口气,车后瞿南乔的肩头早已被汩汩而出的鲜血染透了,一旁的蒋含烟倒也算是冷静,一边流泪一边对他进行简单的包扎,边吩咐生子道,“先去医院,我手上没有工具,子弹留在他的肩里,要取出来……” “不能去医院。”瞿南乔沉声吩咐道,“去帮里,你不是会取子弹的?你帮我取。” 蒋含烟含泪的眼看着他,见他面色深沉,知道多说无义,咬咬唇,当下便点点头,“好!” 他长出一口气,忍着那一阵阵钻心的疼,靠在座椅上,问道,“你们怎么又折回来了?” “本来是走了,但是想起许姨今天跟我说,要你今天早点回去,忘了跟你说,所以就又折了回来,没想到就碰到这事了,还好来得极时。”生子边开车,边不无惊险的道。 “有没有看出是什么人?” “看穿着,好像是恶沙帮的?” 瞿南乔便不说话了,闭上眼,良久,方喃喃道,“大码头是又要不太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一、作戏(一) 瞿南乔一走,床上的霞芝便呼的一声,一把将被子掀开来,从床上爬起来,看到地上那个仍自昏迷的中年男人,气得便在他身上踢了一脚,恼怒道,“中你的钱,老娘还要在这里演戏?真是岂有此理。” 沈云慢与玛丽亚不由便相视一笑,她们之所以选中霞芝,相中的便是她的真实,对金钱之热爱程度的毫不掩饰,她为了钱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其余的事,几乎是都愿意干的。 霞芝一双美目左顾右盼,看到立在沙发旁的两个男人,问道,“哎,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那两人瞪他一眼,缓缓道,“二爷要我们留下来保护慢小姐。” “保护?”霞芝诧异道,“是监视才对吧?我可告诉你们两个,这次你们慢小姐可不用出什么力,干活的可都是我……” “行了。”玛丽亚皱眉,“跟他们废什么话。” “药力什么时候过去?”沈云慢亦是不动声色,看着地上的这人,“还有多久他能醒过来?” “估计也就是一小时后。”玛丽亚抬腕看了看表,又吩咐那两个男人道,“你们两即然在这守着,也别干看着,把这人抬到床上去。” 两人对视一眼,依言便行过去,将万经理一提,丢到了床上。 “剥掉他的衣服和裤子。”玛丽亚又吩咐道。 “剥,剥掉?”那两人不禁便有些傻眼了。 “全剥了。”玛丽亚靠着沙发,抽着烟,神情淡漠道。 “慢小姐,这……” “剥。”沈云慢道。 这两人便不再说话,又对视一眼,二话不说,两个上下其手,瞬间便将这万经理剥了个精光。剥完之后又拿过一张簿被,盖住了他的下半身,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便是在此时,猛听得外头传来几声枪声,众人一时都变了脸色,三个女人便齐齐涌至窗口来,只见一辆黑色轿车一个纵身便开远了,因是隔得远,也看不清车牌,只见楼下已楼是炸开了锅,人群尖叫不止,又有刺耳的口哨声传来。 “你们去一个人看看是怎么回事。”沈云慢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骚扰,也不知为何,心中竟是有片刻的心神不宁。那两人得了令,点点头,“那我去。”其中一人道,疾步便往外而去。 不一刻,便又上来了,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人,死了四个。” “你们不认识。”沈云慢。 “我们怎么会认识。”那人笑道。 沈云慢原本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了,点点头,听得玛丽亚道,“行了,看时间估计也是快要醒来了。霞芝,你准备下。” 霞芝方自怔愣间,听到玛丽亚的话,点点头,便又爬上了床去,在被中脱了自己的衣服,方钻出头来,用被子随意裹了一裹,眼神迷离的靠着万经理。玛丽亚也不打话,只从随身带的一个袋子里,掏出一部相机来,瞿南乔的两个手下不由都已经傻了眼,只见玛丽亚已经行至床边,咔咔嚓嚓,便给床上的人拍了几张照,在万经理旁骚首弄姿,亲脸的、亲嘴的、趴身上的……各式各样的画面。 待拍完了这照片,玛丽亚将那照相机关了,又好好收了,嘴角含了一股笑意,对霞芝赞道,“不错,不愧是九重天出来的风月高手。” “切。”霞芝冷哼一声,“呆会要是拿不到钱,我可饶不了你们。” 还待说话,只听得旁边的人哼了一声,身子一抖,她一惊,急道,“只怕是要醒来了。” 几人使了一个眼色,便都急急的退出了门,将门又虚虚掩了,疾步退到了楼梯口。整个世界一片寂静,过了良久,只听得二零八房里传来一声尖利的女人的尖叫声,下一刻,这尖叫已经传为了哭闹声,“你是谁?你这个王八蛋,你强奸了我啊,啊唔唔,救命,救命啊,来人,来人呐……” 那万经理在一片迷糊中醒过来,尚未来得及转头,便听到一旁女人的尖叫声,哭骂声,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转过头,只见床里面坐着一个赤裸的女人,正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便又被吓了一大跳,那女人见她望向自己,哭声越发大了,将被子一拉,一把将她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哭喝道,“牲畜、王八蛋,我要杀了你!” 万经理只觉身上一凉,又再下意识一瞧自己,不瞧则已,这一瞧,又着着实实被吓了第三跳,他只见自己亦浑身上下不着一丝,心中已知不妙,被这女人的哭声一喊,吓得人一滚,就从床上滚了下来。 而床上的女人已经裹着那张簿被,就在房中翻起来,嘴中边喃喃,“我要杀了你,杀了你,牲畜……” 他被这样一吓,原本还觉头疼欲裂的脑袋倒是清明了几分,手忙脚的搜寻自己的衣裤,却见一条裤子正躺在地上,一把抓过来,就要往身上套。 只听得“咣当”一声,他一惊,还只穿进去一只脚的裤子一松,就从腿上滑了下来,朝门口望去,只见门口站了两个男人,戴一副银丝眼镜,极是斯文的模样。 那二人见到这情形,怔了一怔,下一刻,竟是举着挂在脖上的相机,咔嚓一声,便给他来了一张照片,那个女人奔上前来,照着万经理便给了他一拳,那两个便又咔嚓一声,又拍了一张照片。 万经理今天可着实是都要被吓得疯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将那裤子往身上一提,却是压根就穿不上,这才发现是条女式洋裤。 霞芝还自在那里大哭不止,见到这两个人,大喊道,“两位先生,你们来得正好,我,我……” “小姐。”其中一人急道,“我们是银城日报的记者,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跟我们说,我们可以帮你。” “我,我……”她哭得泣不成声,一把扑上来,紧紧揪住其中一人的衣裳,“我被这个人强奸了,啊呜呜呜……” “什么?”其中一人显是极为愤怒,义正严词,“现在举国上下都在抗日,人民深陷水深火热之中,你身为男子汉大丈夫,不上战场杀底也就罢了,竟然还跑到这里花天酒地,还强奸女人,简真岂有此理!”他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万经理,“走,跟我们警察局。” “啊?”万经理心下大慌,下意识就想挣脱这人的手,却是哪里挣得脱,吓得大叫,“你们是什么人?听我说,听我说,误会,误会啊……” “误会?”那人冷笑道,“都我们逮个正着了,还误会?少废话,跟我去警察局,我今天非给你这个人渣败类一个教训不可!” 可怜这万经理,光着个身子,穿的裤子还是霞芝的,提又不提上去,踉踉呛呛被这人拖着,将将只行出两步,便又听得吱呀一声,门口又行进来一个女人,手中还提了一坛酒,见到这阵势,整个人都吓住了,“这,这是怎么了?” “你是谁?”那记者问道。 “我是万,万经理的朋友啊,万经理,”她上下打量他,强掩着眼里的笑意,“你这是,怎么了呀?” “我……” “云慢。”霞芝大叫道,“这个男人他,他强奸了我啊。”她言罢,又哇哇大哭起来。 沈云慢一怔,慌忙便将门关了起来,又上了栓,放下了手中的酒,急急道,“几位,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什么误会?”其中一人怒道,“我们两个都看得清清楚楚,这种败类,人渣,我今天非要把他揪到警察局去不可。”他言罢,又拖着万经理要走。 “等一下!”沈云慢急道,看了一眼万经理,眼中尽是嫌弃的意味,“万经理,你,你先去把衣服穿上。” “哎,哎。”万经理忙点点头,脸色满是懊恼,望了一眼这两位突然冒出来的记者,见他二人并未十分激烈的反对,便忙转了身,去床四周围的地上寻了自己的衣服,手忙脚乱的穿上了。 这连霞芝还在哭,沈云慢行过去,拍拍她的肩,柔声道,“你也去把衣服穿上吧,先冷静一下,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谈,好不好。” 霞芝哭得一双眼睛通红,脸上满是泪珠,沈云慢不由得在心里都要感叹一声,这女人也不愧是在从九重天里出来的,这等演技,已然是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地,眼泪说来便来,不去演电影可着实是可惜了! 那边万经理已经战战兢兢的换好了衣服,走了过来,将沈云慢拖过一旁,低声道,“沈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会和,和她……” “万经理。”沈云慢面上不由便是一冷,“您这记性可不太好呀,我与您一道在枚槐咖啡馆喝酒吃饭,您说要我同您来这里,商量贷款的事,您又喝醉了,非逼着我再去给您买酒来,还指明非要我沈家酒,说我沈家酒好喝。可是您又醉了,我没有办法,只好打电话叫我好友来看着您,您看,我刚去我沈家作坊里提来的酒来。可是您怎么能趁我不在,就将我好友给污辱了呢!” 万经理见她冷若冰霜,眼中神色凌利,再看旁边那虎视眈眈望着自己的两个人,拍着膝盖,懊恼道,“哎哟,你都说是我喝醉了,我喝醉了,哪里还记得这些事呀,哎哟……” “喝醉了?谈贷款的事?”一位记者诧异道,“你是什么人?” “他是银东银行的万经理。”沈云慢解释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一、作戏(二) “哦,原来是万经理。”一位记者道,“那就是有身份,有地位罗……” “哎……”万经理点点头。 “既然是谈工作,怎么要到宾馆来?”其中一人冷哼道,“我看你谈工作是假,想借机占人便宜是真。”他看着沈云慢,又道,“这位小姐,还好你是去拿酒去了,不然呀,我看现在被强奸的人只怕是你……” 沈云慢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愤怒的看着万经理,这万经理额上冷汗滚滚,慌忙摇手道,“不,不不,不,沈小姐,误会,这真的是误会……” “误会?”已经换好衣服冲出来的霞芝怒声哭道,“我都已经这样了,还误会,走,去警察局,我今天非要为我自己讨一个说法!” 眼见着这霞芝已是处于疯狂的边缘,万经理吓得一声尖叫,急急喊道,“等一下,等一下!我负责,我负责!” “负责?”霞芝一顿,一双泪眼看一眼沈云慢。 “你要怎么负责?”沈云慢怒道,“你不是结了婚吗?想取霞芝啊,想娶她作姨太太?” “不,不……”万经理慌张摆手。 “那你怎么样。”霞芝照着他的脸就给了一巴掌,“你以为老娘我是吃素的呢,想要我做你的小,没门!做梦!” 万经理哎呀一声,捂着自己的半边脸,哭丧着道,“我给钱,给钱,给钱行不行啊,大小姐,咱们,私,私了……” “私了?”沈云慢缓缓道,略一沉吟,将霞芝拖于一旁,说道,“私了就私了吧,这个事要是传出去,对你可不好……” “对对,”万经理急忙附和,“小姐肯定是要名誉的人,你开个价,要多少钱……” “什么私了。”霞芝尖道,“我虽然是在九重天做舞女,可我是卖不艺不卖身的……” 那两个记者脸色一变,说道,“原来是九重天的舞女……” “舞女怎么了。”沈云慢亦是怒起来,“舞女也有洁身自好的……”她心里不由亦是发怵,此事说到底是在变相着勒索,若是被这万经理瞧出了端倪,结果只怕要生变。 她心中虽是万千想法,面上倒是不露声色,缓缓道,“霞芝,听我说,听我说。这个事要是传出去了,你以后还怎么做人,私了就私了……” “是是是。”万经理道,“我给钱,给钱,一万圆,一万圆怎么样?” 霞芝怒吼一声,扑上去就对他拳打脚踢,“你占了我的身子,你以为你是谁,我的身子就值一万?你去死,我打死你……” “两万,两万。”万经理一边挡着她的手,一边急道,饶是如此,脸上仍是被挨了两爪子,疼得他咝咝的叫唤,“那你到底要多少,你自己说嘛。” “五万圆。一口价,五万圆。”沈云慢道,“万经理,您是银东银行的经理,又负责这银城好几家百货公司的采买,这点钱想必在你眼里是不值什么,但是霞芝她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你占了她的身体,这点钱算是便宜你了……” “五,五万?”万经理一时傻眼,“五万都能在麻石街买两家大铺了,够一般人家花上大半辈子……” “万经理。”沈云慢怒道,“你要了她的身子,你还说这样的话?你知不知道霞芝在我们九重天虽不是头牌,但一个月下来工钱也是有好几千大洋的……” “云慢。”霞芝一时又是痛哭出声,“五万圆你就把我卖了呀,是你打电话叫我来,说有朋友醉了,叫我看着点,我才来的呀,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什么私了,我不私了!我就要去告他!我就要他坐牢!坐牢……” “五万,五万!”万经理杀猪一般的声音传来,伸张着五指,“五万圆!成交,成交!” 世界一片寂静,几人都傻眼了,沈云慢大张着眼,看着霞芝,霞芝忘了哭,看着万经理,那两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记者,亦是张着嘴,呆愣当场。 “就五万。”万经理无力道,“只要你不闹,我愿意给你五万。” “我不……”霞芝又嘤嘤唔唔哭起来,“我不要……” “好了。”沈云慢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低声安慰道,“霞芝,听姐姐的话,这事就这么算了吧,你还这么年轻,以后还要做人的……”边说边就恶狠狠的朝万经理使眼色,万经理反应过来,在西装口袋里左摸右摸,最后却是在胸口掏出一张支票来,又向记者借了笔,“唰唰唰”写好了支票,递过来,沈云慢一把接住,递到霞芝面前,“好了,不哭了。拿着吧。这事就这么算了,好不好?” 霞芝唔唔地看着那支票,不肯去接,万经理在一旁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抓耳饶腮求饶道,“霞芝小姐,算我求求你了,我真的不能去警察局呀,我要是去了,我就什么都完了,这都算了,我家里那位,我家里那位……” 万经理家有悍妻,沈云慢是早就打听过的。 “好了。”沈云慢将那支票放进霞芝随身带的小包里,“去洗手间好好洗一下脸。听姐姐的话……” 如此这般推搡之下,霞芝到底是起身,一路哭哭啼啼的,进到洗手间去了。一时万经理长出一口气,两个记者面面相觑,“那……” “那麻烦两位,能不能把你们刚刚拍的那照片给……”万经理道。 “那不行。”那记者反应极是激烈,“我们这胶卷里还有别的照片呢。” “那,那……”万经理急得不成样子,原本安定的一颗心,又狂跳起来,“你们,你们不能……” “万经理。”沈云慢却是在旁边缓缓点了一支烟,跷着二郎腿,“先别急着照片的事,咱们还是先商量商量贷款的事。” 这才是此翻费尽心力挣腾良久的重点所在。 “贷,贷款?”万经理道。 “可不是。”沈云慢吐出一口烟,微觑着眼,“您又忘了么?您今天叫我来,不是要在这里和我商量贷款的事?” “啊,是是,是。”万经理点点头,心中越发的恼怒起来,看着她坐在对面吞云吐雾,一头短发电烫过了,显出一股英姿,她面色红润,一双眼如同是墨玉浸在水里,单纯、妩媚、干练,这便是他头一次见到这女子心里蹦出来的想法,他自己都觉得这原本风牛马不相及的字,怎么会在她身上这样贴合? 他此行的目的,可是她呀,绝不是那个叫什么霞芝的、哭啼啼的女人。他的一根肠子都要悔青了,这原本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事,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就喝醉了呢? 他看着这女人,见她神清冷漠,也不望着自己,只是缓缓抽着烟,似乎极有耐心,而今他可是跑不出她的掌心了?酿酒世家出来的女子,那酒量想来是从小就练的,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面上去? 他心思急转,只觉脑仁儿都开始疼了,这钱,到底是借还是不借?若是借,她没有抵押物,若是不借,今天这事,若是惹恼了她,叫她传出去,那他这名声可就完蛋了,男人么,风流是可以的,纳姨太太、捧舞小姐,那都是有面子的事,可是强奸一个舞小姐,这名声可着实就…… “沈,沈小姐……”他吞吞吐吐,额上冒汗,“你的手续,不齐呀,叫我们银行……” “万经理。”沈云慢道,“今天晚饭的时候,你明明还说没问题,我们沈家酒,那是名声在外的,又有沈家作坊那么大个地方,那是绝对跑不了的。怎么这下子就变卦了?莫不是你因为强奸了我朋友的事,赔了钱觉得自己亏了,所以牵怒于我?” “哎,你……”万经理原本多少平息了几分的心又跳了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沈小姐,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提了,好不好嘛……” “那这贷款的合同,”沈云慢就从包里翻出一份合约来,“麻烦万经理签一下?” “这……” 只听得洗手间的门猛的开了,霞芝冲了出来,竟是将那支票啪一声就拍在万经理面前的案几上,“这支票我不要了。走,跟我们去警察局!” “哎哟,”万经理几乎要哭起来了,“您这怎么老想到一也就是一出啊。你们,你们不能这样子啊,这不是趁火打劫嘛。” “趁火打劫?”沈云慢亦是怒了,“万经理,您这话可得跟我说清楚了,我沈家在银城好歹也是有点名气在的。我是因为家里败了,想要重振家业,所以想向银东银行贷款开酒埔、开公司。就在刚才,您自己还说要我同您一起来这里签合同,您这是出尔反尔啊万经理,还是说,您的想法当真是和这两位记者先生说的,是想以权谋私,趁机占我的便宜?” 她的话掷地有声,说得万经理越发的冷汗直流,嘴唇蠕动,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沈云慢便冷哼一声,站了起来,拿过那合同,就往包里收,“即然是这样,那万经理,我看咱们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了。霞芝的事,你们也自己商量着办吧,我就不管了!两位记者朋友,你们今天也看到了,银东这么大家银行,不想总经理竟然是这样的人……” “不错。”一位记者道,“一位成功的企业家,不以身作责,为社会做出正确的引导,反而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利,处处欺负弱者,这样的蛀虫,我们报纸是非得要报导出来不可!” “那霞芝小姐,”另一位道,“你看现在你是打算怎么办?即然这个万经理是这样的人,我们也都不劝你了,你若是想私了就拿了这支票,若是不想私了,我们是绝对愿意为你做这个证人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一、做戏(三) 霞芝红着眼,看着万经理,眼中满是厌恶之色,说道,“我不私了!” “哎,别,别啊……”万经理道,“沈小姐,两位大记者,误会了,你们真的误会了。我约沈小姐来,真的是要谈签合约的事……” “即然是谈工作,为什么要约在酒店里?还晚上?” 万经理瞬间便说不出话来,那边沈云慢脸色一变,将桌子一拍,“好啊,万经理,要不是这两位记者,我还真的没想到,原来你心里存的竟然是这个想法!” “是啊,云慢。”一旁的霞芝带着哭腔道,“你看你,随随便便就相信别人,我也是因为相信你啊,我相信你才会答应要帮你的忙,可是你看看你把我害成了什么样子呀……” “霞芝……” “四位,四位。”万经理急道,那微胖的手在空中急舞,“误会,真的是误会啊,我之所以约沈小姐来这里,是,是,是因为我与沈小姐谈完,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客人要见,我和他,和他约好了,去九重天看歌舞,你们也知道,我们商意场上,总有些大老板,大客户要应酬……” “真的?”沈云慢狐疑道。 “真的,当然是真的。” “即然是真的,那就签吧。”沈云慢道,“您放心,万经理,到期我保证将本金连着利息分文不少,全部还清!” “可是……”万经理道,“我没有权利呀……” “你!”沈云慢一时柳眉倒竖,“万经理,我看今天我同你是没法谈了!” “我……” 万经理还待要说,便猛听得外头传来妇人的激喊声,“万全安!你个王八蛋,你躲到哪里去了?你给老娘死出来!” 那万经理一听到这声音,吓得人一激淋,差一点便从那沙发上滚落到地上,眼中满是惊慌之色,“你们听没听到刚刚是什人在喊?” “听到啦。”沈云慢道,嘴巴一撇,早知道这老狐狸不会那么容易贷款给她,索性有老五出马,查清了这万经理最是惧内,等了这样久,总算是将她给盼来了。当即冷笑一声,“她好像是喊万全安?” “谁是万全安?”一位记者问道。 “是,是,是我。”万经理指着自己的肚皮,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慌不择路间,撞到矮几上,“完了完了,我老婆来了,我要躲一躲,躲一躲。”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近,听声音,那女人似乎中气十足,将楼板踏得“嗒嗒”作响,大喝道,“万全安,你给老娘滚出来,你今天要是叫我自己找到,老娘我非要揪掉你一层皮!” “万经理。”沈云慢看着他道,“躲是没有用的,这房间统共就这么大,你就是躲到床底下,只怕万太太也能把你抓出来,你要是相信我,就好好坐着,我帮你圆了这场戏,但是这贷款……” “你真有办法?”那万经理一条腿都已经伸到床底下去了,听到他的话,抬起头来问道。 “是!” 他见她似乎当真有十足的把握,竟当真又爬了起来,自己都觉得奇怪,这样一个弱女子,怎的会有这样大的魔力,竟是叫他不由自主的,便相信了她。 耳听得外头的脚步声渐近,他的一颗心都已经提到嗓子口了,听沈云慢道,“整理好你的衣服,擦干净你头上的汗,好好坐着!” 他便依言坐了下来,长吐一口气,迫着自己坐稳了,便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已经停在了门口处,一个女人道,“二零八到了,开门。” “太太。”一个人道,“这真的不合规矩。” “什么不合规矩,我来找我自己的先生,怎么不合规矩?你开不开?开不开?” 沈云慢便使了个眼色,霞芝便行至了门口,拉了栓,将门缓缓打开了,诧异道,“你们找谁?” 门外立着开始那位被万经理踢了一脚的小哥,另一位,却是一位风情万种的妇人。霞芝不由便怔了一怔,那样大的嗓门的一个女人,原以为该是位大腹便便的胖子,不料这位却不是头发盘成了髻,额前的发是电过的,卷着横过去;穿了一件暗红的旗袍,滚了边,上头错落绣着竹叶。 许是人到中年,到底是有些发福,腹部隐隐有些勒痕,但饶是如此,却并不影响她的风情和富态,只是这女人身上也不知是喷了什么牌子的香水,门一开,那味道便扑鼻而来,叫她忍不住就后退了两步。 那女人冷冷看了她一眼,将她一把便推开,一开口,那风情以及富态的味道便全没有了:“万全安你这个狗娘养的王八蛋,你给老娘滚出来!” 因着这房的门口是摆了屏风的,她边骂边转过了这屏风,只一眼,人便呆了,只见这房中央的巨大沙发上头,坐着三男一女,其中有一人,还举着一抬相机,正欲拍那拿着一只笔打算写什么的中年男人,女人坐在他的对面,极是端庄的模样,似乎是正等着他落笔。而另一位带眼镜的青年,则正拿着一只笔,一个笔记本,正疾步狂书,也不知是写着什么。 听到她的骂声,这四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抬起了头,诧异的看着她,她一时极为尴尬,万经理已经站了起来,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我,我……”她吞吞吐吐道,身上的香水味熏得那两男一女都皱了皱鼻子,怒止哼道,“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这里和沈家酒业继承人沈云慢小姐谈贷款合同的事。”万经理脸上一片了然,掷地有声道。 “谈贷款?”万太太脸上满是狐疑,“谈贷款要跑到酒店里来谈?” “是的,万太太。”沈云慢站起来,“因为万先生赶时间,所以我们临时约了在这里签合约。” “你是谁?”万太太一开口,便将她沉默时的形像全部打破。 沈云慢微一皱眉,笑道,“万太太,我姓沈,是沈家酒业的继承人。” “沈家酒?”万太太皱眉,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沈云慢,“什么沈家?哪个沈家?那个酿家的沈家?不是已经破产了的?” 沈云慢微微一笑,点点头道,“我父亲在一年前过世后,沈家的确受了很大的打击,但是我是沈家酒业的继承者,自然不会叫家族一直破落下去。今天我与万经理谈的,就是要向银东银行贷款的事。” “哦。”万太太点点头,见沈云慢脸上无一丝异样,白了她一眼,点点头,“那你们快签吧。” “你先回去。”万经理道,“我们谈完了事,我自然会回去的。” “我不。”万太太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万经理一时脸上极是尴尬,见她已经自顾坐了下来,“你们谈,我在这里听着。” 一时几人都不说话,场面静得出奇,倒是沈云慢微微一笑道,“万太太喷的是什么牌子的香水?可真香。” “香吧?”万太太一听有人赞她,顿时便喜笑颜开,起了身,一屁股便坐到了沈云慢旁边,瞬时将沈云慢熏得都要晕过去了,尤自强忍着,脸上挂着的笑意丝毫不变,“香。” “那是当然罗。”万太太道,“这香水呀,是我家老万的一位客户送给我的。是从法国带回来的呢……” “那当真是好东西。”沈云慢赞道。 “那肯定是好东西罗。”万太太道,眼睛一扫,扫到沈云慢脖上挂着的一串翡翠项链,眼中一亮,“哎呀,沈小姐,你这个项链……” 沈云慢的这个项链,还是之前与瞿南乔相处时,不知他从何处搜罗来的,那会子她一看这翡翠的成色,便知是翡翠中上等的货色了。曾经也是想过要还给瞿南乔,但与他置气以来,全是都不肯与他说话的,若是当掉,顶多顶多,也就是能当个几千大洋,与她的大计而言,着实是杯水车薪,帮不了多大的忙的。 此翻特意戴出来,便就是叫要这万太太瞧见的,当即便将项链取下来,往万太太脖上挂,万太太吃了一惊,急道,“哎哟,沈小姐,这是干什么?” “万太太。”沈云慢笑语嫣然,仍将那链项戴到了她的脖上,赞道,“我一直觉得我压不住这项链,今天见了万太太,才知道这项链呀,就是在等着您呢。看看,您戴上这项链,配着您这旗袍,多好看呐。嗯,这项链,也就是您这样的贵妇人才压得住的。” 万太太被她这样一赞,一时笑得合不拢嘴,哈哈之声不绝,问道,“哎呀,沈小姐,你真的是,是不是呀。” “是呀。”沈云慢道,“万太太,我一见您,就觉得和您有缘,今天这串项链我就送给您了,算是一个见面礼。” “哟,”万太太惊道,“那怎么好意思。” “万太太。”沈云慢笑道,“我是看这项链您戴着好看才送给您的呀,我就是觉得和您投缘。” “是嘛。”万太太又哈哈笑起来,左右一摇摆,“我戴着真的好看呀。” “好看。”沈云慢道,“万经理,您看,万太太戴着,好不好看?” “好……好看。”万经理脸上笑都要冻住了,尤自撑着,点头附和,心里却到底是落下心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一、做戏(四) 万太太戴着那项链,从包里翻出一面小镜子,自赏了半日,方又哈哈笑道,“你们不是要签合同的?怎么还不签?老万,快点签呀,签完,我们好回去,哎,沈小姐,你什么时候有空呀,来我家里做客呀。” “哎。”沈云慢笑道,“改天若是有空,一定登门拜访。”边已经递了一支笔给万经理,笑道,“万经理,请吧。” “这……” “万经理,”沈云慢趁热打铁,“沈家酒铺若是能起来,百分之五的股份,送给万太太,万太太,您觉得怎么样?” 万太太整个人都怔住了,随即便哦哈哈的笑了起来,“真的呀,沈小姐?” “那是当然。”沈云慢道,“万太太,我就是觉得和您有缘。” “老万。”万太太突然一声狂喝,显示看出了一点什么门道来,“你怎么还不签?快点签呀。” “你女人家,知道什么。”万经理听到这沈云慢对她太太的许若,心下便知不妙,今天这事,怎么会来得这么巧?然而他尚未回过味来,万太太已经起了身,冲到他跟前,在他的手上便拍了一掌,“你快点给我签!签不签?” “你知道什么?”万经理道,“这笔款要是随便拨了,公司是要处罚我的。” “哟。”万太太冷哼道,“沈小姐贷的多少钱?” “不多。”沈云慢道,“才十万。” “十万而已。”万太太又他臂上捶了一拳,“这些年你不按规矩贷出去的款,还少么你……” “嘘。”万经理道,“你小点声。叫旁人听到了。” 沈云慢倒是当真未料到这万经理竟是这般顽固,这办法可都是使尽了,此翻若是不成,那可真真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万太太,”沈云慢便扬声道,“您来,我告诉您,今天呀,万经理其实是……” “哎!”万经理一听沈云慢开口,吓出了一声冷汗,“沈小姐,我,签,签……” “快签呀。”只听万太太又道,“哎沈小姐,百分之五的股份你真送给我呀?” “只要万经理今天肯贷这笔款,绝对没问题。”沈云慢道。 “我可不会做生意呀。” “不需要您做,”沈云慢道,“生意我自己打理,万太太您只管等着收钱。” 万太太面色便一喜,掐了一把万经理的腰,又附在他耳边,“老万,签呀。你要是敢不签,我明天就去把你在大码头养的那个小狐狸精扒掉一层皮!” 万经理的冷汗便又唰唰的往下流,一咬牙,冷冷道,“算了,算了,沈小姐,我开支票给你,这钱算是我私人的公司借给你,你签个字据给我,三年内还清,利息和我们银行的一样,你若是同意,你就签吧。” 沈云慢吃了一大惊,万不料这位万经理竟然这样有钱,竟是还有自己的公司。这不过片刻得时间,十五万圆便出了手,可见这些年,此人中饱私禳,不知是贪了银行多少钱了。这位万经理负责银城好几家洋行的采买她是知道的,然而这其中的油水有多少,她却是哪里能够窥知的。 当下便点点头,“万经理即然这样说,那我自然是没有问题。” 当即两个便在万太太笑意盈盈的注视下,签了合同,万经理又开了两张支票,交于她,这才冷着脸,站了起来,显是把沈云慢都当做自己的仇人了,那眼神恶狠狠,似乎是说她敢这样算计他,总有一日要叫她好瞧。 沈云慢却是不以为意,知道他这位太太是位最是喜欢占人便宜的妇人、天性凶悍、嫌贫爱富、又最是喜欢听人奉承自己,若是时常的给些小恩小惠,略施小计,不叫她看出端倪,她保准把你当心尖儿上的人。人常说“头发长,见识短”,这话在她身上倒是相得益彰,用来形容她,那是最合适不过的。 这十万圆到期日连本带利归还,再拿沈家酒埔百分之五的股份送给她,不需要她操任何心,只管拿钱,这样的便宜她若是不占,那她便不是万太太了。 沈云慢笑着收了合约、支票,万太太在一旁仍亲昵的拍着她的手,“沈小姐,改天一定要来我家里作客呀。沈家酒埔什么时候开业,我去捧场呀……” “一定,一定。”沈云慢道,又行至门口,拿起了被她置在架上的那一小坛酒,这酒坛还是她父亲去世前所订,一直放在酒窖里蒙尘,而今沈家酒即重现银城,她便将这批坛子一个个都洗尽了,是极简的青花,想必是造价不菲。她今天小小装了这么一坛,便就送给了万太太,“不知道万太太平时喜欢不喜欢小酌一杯,这小坛酒,是我沈家酒的精品,您拿回去偿偿?” “哎呀,沈小姐。”万太太又哈哈大笑起来,“你真是了解我,我平时在家里呀,有事没事,就喜欢这么喝上一小杯,配点小菜,哎哟,那真是人间乐事呀,沈小姐。” “原来我和万太太还有一样的喜好。”沈云慢笑道。 万太太已经扶着万经理的手,起了身,往外头走,“太晚了,我们得要回去了,沈小姐,要不要我们送你呀?” “不必了。”沈云慢笑道,“我自己坐黄包车回去就是了。您二位慢走……” 待万氏夫妇相携而去,她与霞芝对视一眼,长出一口气,几乎是摊倒在沙发里,那两个记者尚还呆坐在那里,喃喃道,“你们这是……” 沈云慢这才想起这二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位记者,问道,“二位当真是记者?” “啊?”那两个怔道。 她这才知原来这两人却真是报社来的记者,压了一肚子的疑问,说道,“今天的事,真是叫两位见笑了。” “没事。”那记者道,“只是这位小姐……你可真的想好了?” “算了吧。”霞芝面色仍是郁郁,“就这样吧,算了,今天谢谢两位,真是多谢了……” “你想得通就好了。”记者道,“那我们就先走了。”停了一停,又道,“哦,对了,底片你们改天来我们报社拿吧,我叫刘厉,他叫陆成……” 沈云慢千恩万谢的将这两人送出门口,这才又回到房间来,不过片刻,便见玛丽亚推门而入,笑道,“这回如愿了吧?” 沈云慢笑着摇摇手里的包,“如愿以偿。” 那边霞芝亦是笑意盈盈,拿着那张支票,翻来覆去的看,叹道,“没想到这钱来得还真容易。” “安排得不错啊,”沈云慢朝玛丽道,“只是我好奇的是,这两位大记者?也是你请来的?” “这两位可不是我请的,只是开始外头不是有枪声么?应该是来采访的吧。我下楼的时候,就见到他们两个又在拍照,又在采防路人。我就是随便走上去,说了一说,说这个宾馆时有人强奸女人……” 霞芝已经在那边哈哈笑起来,沈云慢却是听得心惊胆颤,长出一口气,“你这招也太险了,不过还是多亏了你。” 玛丽亚不置可否,“记得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你沈家酒埔开起来,我可是要占两成的。” “好说。”沈云慢道,“只要你不也跟别人一样,觊觎我家里的那道秘方。” “我可没那么无聊。”玛丽道,“有钱赚就行,再说了,你给我的这两成,可是只有你酒埔里的,旁的我可没要……” 沈云慢笑笑,“酒埔开起来,能不能有生意,那还是两说呢。” “怎么不行。”霞芝道,“你那酒那么好,怎么会没生意?我可跟你说沈云慢,眼下这日子,天天倚楼卖笑,我可真是过够了。富贵险中求,我是上了你的贼船了,我看这个万经理可不像这么简单的人,这以后的日子,只怕还有鬼要出。这样吧,这五万,你先拿去,就当是我的投资。” “你也就是两成而已,不用投这么多。” “你先拿着,有多的,你再退给我。再天有些晚了,回去吧,我饿了,去吃宵夜。” 如此,三人便又嘱咐了明天再好好商量,算是结了盟,往后这沈家酒埔的生死,就绑缚在她们三人身上,算是分不开了的。 沈云慢回到瞿公馆时,其时已是将近午夜十二点,夜深人静之时,沈沈云慢原以为瞿家人该是早睡了,不料行进去,却见是灯火通明,几个佣人在厅中来往穿梭,也不知道是在忙着些什么。 她行进去,也不理会这些人,便上了楼,行至自己房门口,便听到后面一声大喝,“沈云慢!” 她脸上带着笑意,缓缓转过身来,蒋含烟已经行至了自己跟前,扬起手,便朝她掌掴过来,她反应急快,往后一退,蒋含烟便打了一个空,竟然咬牙,又要来打她,她怒火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也不含糊,朝着蒋含烟的脸便来了一巴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二、梦中 只听得“啪”的一声,这巴掌打得格外响亮,蒋含烟的脸偏过去,又恶狠狠的调过头来,望着她,眼里却浮起了泪来,沈云慢见她这模样,不由便冷笑一声,“你哭?你凭什么哭?你可以打我,我就不能打你?” 蒋含烟使力一挣,挣脱了她的手,呼吸急促,恨恨道,“今天的事,全是你安排的,是不是?” “是!”沈云慢道,“怎么,你可以害我,就不允许我对你将计就计?含烟,我真是看错了你,我还把你当朋友呢。我可真是瞎了眼!你这么苦心积虑,可真是难为了你,你告诉我,就连当初我进九重天,你百般怂恿,是不是就是一心想让我身陷风尘,永世不能翻身,从此与瞿南乔决裂啊?” 蒋含烟怔了一怔,恨恨瞪着她,咬牙切齿,“没错!今天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了,我就是故意的,我喜欢上南乔,我第一次见他,我就喜欢上了他,可是他眼里只有你。我怎么办?他即然那么看重你,我就要毁了你,我就是清楚,他喜欢的女人,根本就不值得他喜欢!” “毁了我?”沈云慢心中便是一突,没来由打了一个寒颤,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满是不可置信,“我什么地方让你这样恨我,你竟然要毁了我?” 蒋含烟许是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了,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又不肯示弱,咬着牙道,“没错!就是这样,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你小心着,你就等着吧!” 沈云慢看着她,十多年的好友,而今竟是这样陌生,这么多年的友谊,竟是抵不过一个男人的爱恋?她做了什么?要惹她这样嫉恨! 她不争气的眼泪也就跟着流了出来,蒋含烟却在她对面含笑,“我一定会得到南乔,一定!” “你要得到他,你自己去啊,你在我跟前挣腾什么?你明明知道我和他没有可能,你还天天来纠缠我,你疯了么!” “我没有疯,我很清醒,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这样费尽心力,还要留你在身边,是为什么?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云慢,你别怪我心狠,我爱这个人,我不仅仅想要得到他的人,我还想要得到他的心,可是就是因为你,只有他不爱你了,厌恶你了,他的那颗心不在你身上了,我才能将他那颗心拿过来。” 沈云慢只觉她是真疯了,冷笑着摇摇头,“你与其发这么多心思在我的身上,倒不如多花心思在他身上,自己不在他面前争取,偏偏来害我,真是可笑。” 她话音刚落,却只蒋含烟面上一狠,怒道,“用不着你来教我,你今天把我的笑话看尽,总有一天,我也会像你现在这样,笑着看你的笑话。” “好啊。”沈云慢冷冷道,“我等着这一天呢。只是你最好在心里惦量好。我告诉你,蒋含烟,”她一步步朝她逼过来,“我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一定赖到你头上,我就是死了,我也一定叫人把是你害死了我的消息告诉瞿南乔。我看到时候他是爱你,还是不爱你!” “你……” “还有,你现在跟我说这么多,也不怕叫瞿南乔和许姨听见了,越发的讨厌你!” “哼。”蒋含烟道,“南乔受了伤,现在昏睡了,许阿姨因为太伤心,也在半个小时前被我哄着睡熟了,根本不会有人听到。” “你说什么?”沈云慢面色就是一变,“你说瞿南乔怎么了?” “南乔他被人伏击了。”蒋含烟道,“要不是为了去找你,他怎么会被人埋伏,怎么会受伤?所以,现在我说什么,他都听不到!” “是吗?我听不到?”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不是瞿南乔是谁? 她脸色蓦的一变,转过头去,只见瞿南乔立在那里,一双眼里冷若冰霜,肩头白布之上,隐隐有暗红色显露,她心中一急,咬着嘴唇,轻声道,“南乔,你怎么起来了?” “我要是不起来,还真不知道蒋小姐你心有沟壑,连我都算计进去了。” “南乔,你听我解释。”蒋含烟急道,就想冲上去。他退后一步,几乎站力不稳,喝道,“你不要过来!” 沈云慢见他身体摇了一摇,只当他要摔倒,心中一慌,便欲朝他奔过去,将将抬步,蒋含烟却已经抬步就跨了过去,她方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忙又立在那里,原本担忧的神情,又被一股冷若冰霜的神态所替代。 “南乔……”蒋含烟急急冲上去,一把将她扶住了,眼泪缓缓了出来,说道,“今天的事,你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么?我刚刚和云慢说的话,都是气她的,你,你别当真。” “蒋小姐。”瞿南乔虽是说着话,眼睛却是看着沈云慢的,这女人冷冷立在远处,脸色冷漠。她眼下这样平安回来,那事情该是尘埃落定了。她即有了钱,想必从此便要辉煌腾达,是要离他而去了。这样一想,心中一阵刺痛,竟是超越了那肩头的痛意,却自强忍着,面上淡若清风,缓缓道,“瞿某何德能,叫你这样看重。” 听到他的话,沈云慢面上不由得一变,再反观蒋含烟,已经是一脸喜色,急道,“南乔,你,你,你不怪我么?” “怪你?”瞿南乔虽是说着话,一双眼看着的却仍是看着沈云慢,眼里神情变幻,如同一片汹涌波滔,以为是暴风雨来临,不料最终却归于了平静,“我为什么要怪你,因为在意,才会使这些小心机,不是吗?你的这些小心机,在我眼里,都是可爱的……” 沈云慢听到他就这样堂而遑之,在自己跟前与另一个女人说着这样的情话,心中亦是没来由一痛,咬着嘴唇,再不多看他一眼,转身便走,开了自己房间的门,逃一般的进到房里,啪的将门关上,倚靠着门,眼泪便滚了下来。 而外头的瞿南乔呢,见到她冷漠的背影,便那样消失在门后,他受了伤,她竟是视若未睹,连看都不曾看一眼,更遑论跑上前来握着他的手嘘长问短了,他眼中痛意尽显,丝毫也不加掩盖了,蒋含烟看在眼里,又哪里不知,轻声道,“南乔,我扶你去休息。” 他却冷冷推开了她的手,“很晚了,你回去吧,叫小赵送你回去。” “南乔……”蒋含烟惊诧他的多变,方才还叫她如沐春风,沾沾自喜,为何一转眼,他便又恢复了这冷若冰霜? “快回吧。”他的话语平淡,不见恼怒,然而便是因为这平淡,叫她的一颗心端端的坠入深谷,她在他面前,当真是一丝姿态也无,已是低至尘埃里,可饶是如此,这低至尘埃的心,在见他的那一刹那,还是要开出一朵花来。 她爱他啊。 老人们都说女追男,隔层纱。 人定胜天,以她痴心,换他真心,总有她如愿一日。 她眼里含泪,笑了一笑,这一笑之凄美,便是铁石心肠都要化成绕指柔了,“那你好好休息,少抽些烟呀,早点睡,我明天再来看你。” 她言罢,眼泪纷纷而落,竟是不知受了多大委屈一般,转身便走,瞿南乔却依然立在门口,看着她缓缓而去,良久,方叹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肩上隐隐渗出的血,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竟是脱了鞋,静谧无声的,缓缓行至了沈云慢的门口来,一张门紧闭着,隔绝了他与她,隔绝了情与爱。 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靠在门边。 门里头的沈云慢其实也并好不到哪里去,伪装了这样久,总也有累的时候,她也不知为何,从知道父母是为瞿南乔所杀时内心的震怒、到后来的冲动,冲动过后的绝望、再到孩子流掉,被瞿南乔强行捆在这一方天地后的心死,到如今,她方发觉,自己对他的爱意,竟是丝毫都不曾减了。 方才他与蒋含烟说话时的神情,那曾经是属于自己的呀。 她坐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尤自压着声音,唯恐这哭声,惊了这宁静的夜。外面已经没有声音了,蒋含烟许是走了罢,他许是睡了罢? 她压抑自己,都压抑多久了呀,一面是对父母的愧疚,一面是对这个男人的赠恨,可是这恨这样深,那曾经的爱也是那样深的啊。他与她认识这么多年,彼持扶持着,走到了今天这地境,到底是谁造成的? 要当真追究起元凶,那也该是孙青竹才对,若非他逼着他加入青竹帮,又逼着他一道去杀李铁拐,再又为求保命,杀了自己的父母…… 可是那便如何?人是他杀的,他若当真有良心,怎么会去杀两个手无寸铁的中年夫妇?即便是误杀,那也是不可原谅的。有些事,只消踏出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如此一想,她的眼泪便又流了下来,整个人就顺着门躺倒在地上,这夏日的夜,有风从窗口漏进来,吹得她脸上的泪渐渐干了,她哭得累了,浑身都只觉疲软,一动也不想动了,竟是缓缓的,眼皮也重起来,几乎就要睡着了。 猛听得门外一动,她吓了一跳,瞬间睁开眼来,一颗心跳得如同擂鼓,门外有个人缓缓道,“你睡了吗?” 她心头一动,外头的人继续说,这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平静,“你肯定已经睡了罢……” 是瞿南乔。 因着这平静的声音,她那原本狂跳的一颗心,竟是着了魔一般,瞬时便恢复了宁静,只是睁着夜,听着外面的人说,“今晚的月亮好亮,每次我站在这里,透过这扇窗,就可以看到月亮。” 他说完这话,便再无声音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疲惫侵袭而来,眼皮重重瞌上,便就在这地板之上,沉入到梦里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三、蠢货 沈云慢第二日醒来时,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地板上,穿的依然是昨天的衣裳,不免就呆了一呆,只觉脑袋如有千斤重,甩了一甩,皱眉从地上爬起来,行至若大的梳装台前,只见镜中的那个人,整张脸都是花的,头发亦是凌乱,怔了半晌,方想起昨晚的事来。 她是哭得过了,缓缓睡着的,想起梦里那个声音,“每次我站在这里……就可以看到月亮……”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她一时又恼恨起自己来,那人是她的仇人,她怎能心软?她怎么能在做梦都想着他?她可真是恨透了这样的自己。一时竟是眼里又浮起了泪来,良久,方出得门来,却是将好遇上从对门里出来的江妈,江妈见到她,极是惊讶,“小姐,怎么这早?” “有热水吗,江妈?”沈云慢问,“我要洗澡。” “有热水呀。”江妈道,极是诧异的问,“不会是刚回来罢?” “不是。”沈云慢道,“昨晚太累了,坐在那里就睡着了。” 江妈又露出一股心疼的表情,急道,“有水,有水,我去准备……” 待洗了头,江妈那边已是在浴缸里放满了水,她用毛巾将湿渌渌的头发裹了,正欲解衣,方记起昨日里玛丽亚给了她一声香皂的,便欲转身去拿,已经行至洗浴门口的江妈一怔,问道,“你去哪里?” “玛丽亚给了我一块香皂,说是她朋友从上海带回来的,我试一试,忘记拿了,我去拿。” “我去拿。”江妈道,“现在水温刚刚好,你这一去一回,怕水要凉了。”言罢,她便行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她心中原是便含了满肚的心思,见江妈已经行了出去,也就不做多想,脑中又浮起了昨日夜里瞿南乔跟蒋含烟说话时的神情,一边手就缓缓解了长裙,机械式的,坐进水中,这才长出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一丝舒服的咕噜声,仿佛连日来的疲惫与忧郁都将被这一池子温水洗涤干净。 却听得门吱呀一声,她只当是江妈拿了香皂进来了,也不理会,头枕在浴缸上,轻轻瞌着眼,只觉那水温温润润的,整个人都软了下来,长出一口气,诧异江妈为何仍不将香皂拿来,只是在洗手台那边磨蹭,便笑道,“江妈,我的香皂呢,快点递给我呀,我呆会还有事呢。” 那原本在洗手台边磨蹭的人瞬间便没了声息,一时整个洗浴间里极是安静,她眉头不由自主便皱了一皱,将挡在浴缸前的帘子一拉,“江妈,干什么呢?” 在洗手台前站着的男人正举着一条毛巾,目瞪口呆的望着她。她的确不料这个时候了,瞿南乔竟还会在家里,整个人亦是呆愣当场,拿着帘子的手亦忘放下来,待反应过来时,脸瞬间变得苍白,惊叫了一声,下意识的便想去躲,抱着胸口,呼的一声从水里站起来,可是那睡袍尚放在远处的凳子上,她根本够不着,而对面的瞿南乔眼睛都已经直了,她那苍白的脸瞬时已是变得赤红,慌张间又忙坐到水里,喝道,“你看什么你?” 瞿南乔被那溅起的水花惊醒过来,脸色一变,竟是大怒的前兆,几步便跨上前来,随手抓起一旁的一件睡袍,不管不顾的,就拿着那衣裳来裹沈云慢的身体,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一边怒喝道,“洗澡不关门,这是谁教你的!要是李叔他们不小心进来看到你,你打算怎么做!我看你是会蠢死!蠢货!” 沈云慢慌张着将那浴巾裹到自己身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听到他骂声,一时竟是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怒叫道,“你自己看也不看就闯进来,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给我出去!给我出去,出去!听到没有……” 他亦是不知自己为何会发这样大的火,手忙脚乱的想要整个将她包住,手触到她身上的柔软,不由得便是一顿,一时间竟然一张脸也红了起来,沈云慢见他这副神情,心中顿时害怕起来,想起上次他在九重天醉酒,将自己拖到那包间里的一幕,忍不住就抖了起来,下意识的,原本捂着自己胸口的手一抬,那手带着水珠,呼啸着而来,“啪”一声就打在他的脸上。 他极是惊鄂,慌忙退后了两步,正欲说话,便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小姐,小姐,香皂拿过来了,这香皂可真是香……” 江妈冲进来,见浴室内的幕,顿时就傻了眼,见这两个人都红着一张脸,沈云慢面上却又是红,又是羞,又是怒,将那湿渌渌的裕袍紧紧裹在身上。瞿南乔呢,似乎极是惊诧,亦有些羞赧,手足无措的立在那里。 她便慌忙冲上前来,手一张,将沈云慢一把护在身后,“瞿,瞿少爷,你,你想干什么?” 瞿南乔自是听到方才江妈所言,原来却是为她拿香皂去了,一时心里的怒火却是消了一大半,脸上又恢复了那冷漠的神情,冷冷道,“以后看好你家小姐,别在家里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来!” 沈云慢立在那里,听得大怒,顺手抓起浴缸中的那条毛巾,柔成团,啪就朝他身上砸过来,却是将好砸在他肩头,“你才别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来,滚出去!” 瞿南乔挨了她这带水毛巾一打,撞在昨日那伤口处,闷哼了一声,却也不再多言,转缓疾步离开了这浴间。 沈云慢懊恼的长出一口气,江妈见她神色不对,一时亦是不敢多言,将那香皂递过来,说道,“小姐,香皂我放在这里。你快些洗,我去门口看着,你把门关好。” 沈云慢皱眉朝她招招手,跟着她身后,待她出去,将那门死死关起来,这才在又重新回到水里,却是哪里还有心情,草草洗了澡,又用江妈备在一旁的一桶温水冲了冲,拭净了水,穿了衣裳,出得门来。 江妈见她出来,忙跟在她后面,听她埋怨道,“瞿南乔怎么今天这个时候了,还在家里?” “他受伤了。”江妈道,“昨天被人埋伏,许是在家休息。” “他在哪里受的伤?”她轻声问,“怎么搞的?” “好像说是在一家酒店门口,七、八点的时候吧,他一人解决了四个?” “四个?”沈云慢诧异道,想起昨天在那华府宾馆里听到的枪声,“是不是在一家叫华府宾馆的门口?” “详细的我也不知道,”江妈道,“是他们家的牛嫂说的。具体我也不敢问。” 牛嫂是瞿府的佣人,平日里极是护主。沈云慢便点点头,也就不再多问了,只是道,“云汀已经上学去了吧?” “哎。”江妈道,“已经去了,是生子送的。” 她唔一声,缓缓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里,经过瞿南乔门口时,见房门紧闭,也不知道他是去了哪里。也不知为何,顿时心跳如鼓,似乎是做了贼了,逃一般的,进到自己房里,关上了门,这才倚着门,长出了一口气。 拿了一条干手巾,就坐在窗前,呆呆的擦着头发,又想起方才在洗浴间里的那一幕,顿时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怎么就这样不当心,连门都忘了去锁上!回想方才瞿南乔见着自己时的那反应以及表情,这个男人,现如今,似乎是当真厌恶起她来了,竟还口出脏言,骂她蠢货! 又想起上次在九重天自己所受的屈辱,今天竟是又白叫他看了自己的身子。她眼里顿时泪意又出来了,这往后的日子可如何过得下去?大仇难报,哥哥又不知去了哪里,妹妹尚未成年,现如今,竟还不得不寄身篱下,仰他鼻息! 她看着镜中的那个自己,一双眼已是通红,微一抑头,看到自己白净的脖颈,想到上次,他就是用他的手掐着自己的这脖子,恨声他逍遥快活。 眼中的那嘀泪滚落下来,被她迅速擦去了,眼中却再也没有泪了。一张脸转而又被冷漠所代替,她竟还会想着他?她怎么会还想着他! 她擦干了头发,给自己细细化了妆,这才起身,拿起丢在床头的手袋,从包里翻出那两张支票来。十万圆,用这笔钱打响沈家酒的名声,想必是够了的。 她就笑了一笑,听到楼下窗外传来两声汽笛声,便从窗口探出头去,只见楼外的马路之上,停了一辆车,玛丽亚正站在车子外,靠着车门,车窗口探出一个头来,赫然是霞芝,两人见了她,便笑了一笑,抬手朝她摇了摇。 “马上就来。”她笑道。 又将支票收进包里,提了包出来,在楼递口的时候,遇到江妈,“小姐你这是又去哪里?不吃早饭了?” “出去有事,不吃了。”她说。一阵风一样的卷下了楼,经过花厅时,却见餐桌上正坐着瞿南乔,一边看一张报纸,一边正静静吃着早饭,她打他身旁边过去,也不说话,只是将脚步磕磕得咚咚响,他就皱一皱眉,眼珠子动了一动,余光瞟到那抹浅红裙摆一扫而过,已经拐到外头去了。 他心中没来由得,只一阵烦躁,也不知这烦躁从何而起,竟是将手中那报纸往地上一砸,怒火冲天地,差点就想冲出去一把揪住她,问一问她,凭什么对他熟视无睹。 “好好的报纸,做什么丢到地上。”却听得身后他母亲的声音响起。 他就回过头,“啊,嗯。就是看到这报纸,气的,日本人越来越嚣张,我只怕这银城也有不保的一日。” 许氏的脸上便露出一股凄惨的神情,叹一口气道,“是啊,眼下这世道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四、酒家(一) 那边厢沈云慢尽直出了大门,将将行出去两步,昨日那两人便又跟了上来,笑着问她,“慢小姐今天要去哪里呀?” 她冷冷看着他们,两人脸上的笑不由得便尴尬起来,到最后,已经是只剩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僵硬的咧着嘴,沈云慢就也笑了一笑,“去找铺子。” 当即便上了玛丽亚的车,坐在窗口朝他二人道,“这车坐不下,你们自己看着办。” “无防,无防。”那两人道,“南哥说我们可以开他的车。” 沈云慢的脸便也笑不起来了,缩回了车里,狠狠关上窗,听到一旁的霞芝笑道,“怎么搞的,这两个跟屁虫以后是打算天天跟着你?” 她长出一口气,道,“你们就纯当是多了两个保镖。” 当下车子启动,后面那辆车紧紧尾随,沈云慢冷冷看着,却是无心再去理会旁的,有这两人跟着也好,好歹若是出了什么事,这两人总不至于袖手旁观,这往后用得着他们的日子,只怕是不会少。 当下便叫司机开去了银东银行,将昨天那万经理开的两张支票都兑了现,一颗心这才落了下来,总算是那万经理不曾骗了她们。 如此,三人又草草吃了早饭,便去麻石街看铺子,三个女人,沈云慢是不贯浓妆艳抹,玛丽亚与霞芝却是早已贯了往妖娆里打扮,走在尚未十分热闹起来的街市,若说是不惹人注目,那自然是假的了。 耐何几人整整花了一个上午来寻铺子,走得腿也酸了,高根鞋里的脚更是疼痛难挡,却是依旧不曾找到如愿的地势好的,铺子窄了、铺子大的,偏又极是脏乱,总之是难以如愿了。 霞芝已是忍无可忍,将鞋一踢,撅着嘴往路边一坐,“这样子找找到何时去?” 一时另两人亦是有些郁郁,一筹莫展的看着这已然是明晃晃的街道,说道,“先找个地方吃了饭再说。” 当下便又去吃中午饭,待吃完了,看着这外头的日头,那着实是连出去的勇气也都没有了,最后还是跟着她们的那两个保镖来出谋划策,“三位小姐这样找那得要找到何时去,不如去找一找房屋中介的,他们那里许是有。” 三人一时茅塞顿开,便就去找中介,看了三四家,依旧是没有满意的,便只得留下了联络方式,约好了有合意的再来。 如此,便又过了三四日,却是依旧不曾有一家合意的铺子,到后来,却是霞芝的一位恩客,听说了她们在找铺子,一时极是热络,辗转又为她们介绍了另一位熟人,那人却是在秀峰路上有一家餐馆的,开了几年,发了点小财,又想改行开纺织厂,打理不过来,便想将那餐馆转让了。 这一天几人便兴趣勃勃去看,却见这餐馆有楼上楼下两层,若是开酒铺倒是够了的,唯是地势却并不十分好,需是从主道之上拐个弯进去,却是临着麻石街的另一条街。 彼时沈云慢在楼上,推开那窗,触目处,便见大片大片的住宅,再又下得楼来,一环顾四周,这条街上,却是有上十家的酒家、餐馆林立,她们去时,已是临近傍晚,只见人往穿梭,虽是比不得隔壁主街之繁华,却也是一片向荣之景。 沈云慢与玛丽亚相视一笑,见了那老板时,却是不动声色,只是言道,“我们再看看。”便扬长而去。其实是在心里当即便拍了板的,就决定要将这里租下来。 剩下的几日,她便戴了阔帽,日日蹲在这店铺远处来张望,一一记下了人往穿梭之数,又挑了六七家店铺,进里头一一看过了。到了第五日,便又邀了三人,一同来谈价格。 不料那人却也是个极会看眼色的商人,又随意打听过,知道不过是几个出身风尘的女人,便想从中小赚一把,开出的价格,竟是与隔壁主街上同面积的商铺无几。 沈云慢顿时就冷下脸来,指着这店里的一应器俱,“就你这么个地方,不仅脏还不说,你这一应器俱我还全都要丢出去,又得浪费我的财钱,还得重新装饰。就这条街,你以为是麻石街上呢,你也敢开这个价!五千圆,你转便转,不转算倒,回头我去打听打听,直接找东家签,只怕到时你一个好都捞不着!” 那人倒不料这小小一位姑娘,讲起话来,竟极是泼辣,又见她们已是扭着身枝便要走,也是因这铺子转让的通告贴出好几日了,那边厂里的事项又忙,一时心下不由也有着急,而瞿南乔的那两手下,却是一把将他夹住,在他耳边道,“也不看看这几位是什么人,胡乱开价。” “是什么人?不是说是九重天的舞女?” “瞎说,这一位可是九重天的特邀琴师师,大码头瞿二爷的相好。你说是什么人。” 沈云慢显是听到他的胡言,眉头便一皱,正欲回头喝斥,那个人已经开口却喊住了她:“三位,请等一等,等一等,价格好说,好说呀。” 三人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那人一脸堆笑,“五千,就五千。成交,就是要麻烦几位,帮我在二爷跟前美言几句,我将来有货在大码头起运,还仰仗二爷帮忙,帮忙。” “什么二爷!”沈云慢道,“你再给我胡说八道……” “好说,”她的话未完,便被玛丽亚一把打断,将她一拉,笑道,“好说呀,老板你尽管放心,这个话我们一定给二爷带到,一定!”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不住点头,沈云慢气得用眼睛狠狠挖了那手下一眼,却也不多说话了。于是当下几人就便去找了这铺子的东家来,签了合约,付了这人的转让费用,再又付了一年的租金,这个铺子便算是正式租了下来。 待几人回到车上,火急火撩往九重天赶,霞芝忍不住便感叹道,“要我说你们二位也真是大胆,这一个铺子,说租下就租下了,这才将将开始,就去了一万……” 沈云慢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也无怪得霞芝忧心,必竟是皮肉生意做久了的,日日过得又是纸醉金迷的日子,而今却是年岁渐大,好不容易才有的一点积蓄,不过是沈云慢的一个许诺,脑子一热便参与进来,将将开始呢,这钱便哗啦啦的流走,若说不担心,那也是假的。 沈云慢之所以这么快便拍板,其实也是天性果决、冲动使然,家败这样久,从一开始便是打定了主意要重振家业的,这一年里不仅养家糊口,更是将父亲的日记翻来覆去读了个遍,这尤不止,又买了营销书籍来读,虽不敢说是自信满满,无论如何,总算是心中有了沟壑。 又将那十万圆一一做了规划,一部分由谭师傅去张罗,招聘工人、账房、选购粮食、订制酿酒、盛酒的器具,这边又铺子租下来,又请人打扫,重做装饰,找厨子、从前沈家酒铺里的那帮老伙计,原先的老掌柜也给又寻了回来,也是颇费了一番周折的,那边又找了两家做酒瓶的工厂,订了一批酒瓶来…… 如此一翻忙碌下来一切张罗了个七八分,却已是月余就过去了,整个人便迅速的瘦下来,连一次搂着沈云汀坐在花厅里讲故事时,沈云汀摸摸她的脸,诧异道,“姐姐,你怎么变得这么黑了呀?” 她一怔,不由自主的抚上自己的脸,笑了一笑,“晒黑了呀。” 一转头便见瞿南乔正站在远处,一脸抑郁的望着她,也不知是何意,见她回过头来,哼了一声,转身便走。她石化当场,良久方回过神来,继续同沈云汀讲故事。 待开业这一天,一切都准备就续,连天气都颇随人意,云淡风清的,也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竟是格外的高兴。 锣鼓锁呐都吹了起来,舞狮队亦来捧场,一时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如此“咚锵”声起,便招来了一大群围观者。待吉时一到,那狮子跳起,咬着大门口处垂着的那一大团绸花,店额便露了出来,却是钢劲有力的三个大字:“聚香居”! 对面的茶馆里,二楼之上,坐着两人,一碟花生米,一壶清茶,缓缓饮着,两双眼却是直直地朝这边望过来,只见人群中两位记者打扮之人,正举着香机,咔咔为对面聚香居的开业拍着照,哼笑了一声,“连记者都请过来了。” “听说是上次讹那万经理的时候认识的,误打误撞认识的。” “她倒是有本事。”瞿南乔冷冷道,却是难掩眼里的温情,“还能和报社攀上关系。” “可不是。”生子在他的对面,笑得一脸的不怀好意,“沈小姐自从认识你后,如今可是也有几分女实业家的风范了。” “你笑成这个样子干什么?”瞿南乔眉头一皱,一颗花生米一弹,弹在他唇上,他“咝”的一声,显是被弹得疼了,恼怒的看着他,“呆会我就去报报料,明天这报纸上,肯定要说,大码头瞿二爷的弃妇、风月场钢琴师、沈家酒业继承人沈云慢,带领聚香居开业大吉,沈家酒卷土重来,未来祸福难料……” 他彻笑间,头上已是挨了瞿南乔的一记爆栗,捂着头看他,却见他也不看自己,依旧是淡淡喝着茶,一双眼却是直直望着楼下对面的那聚香居。 “南哥。”生子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他似是无意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四、酒家(二) “云慢姐啊,你打算就一直这样关着她?又不给名份,又不给说法,现在外头的人可是都传开了,说你瞿二爷英雄难过美人关,金屋藏娇……” 瞿南乔又沉默下来,似是不曾听到他的话,耳里只听着对头那咚咚锣鼓响,生子继续又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又和蒋小姐不清不白,你该不会是真看上她了吧?南哥,这事你可得决定好,别到最后两个都耽误了,现在云慢姐这样,只怕是就算别人有心,也不敢和她谈爱……” “胡说八道些什么。”瞿南乔道。 生子便不说话了,他与瞿南乔是多年好友,又是个孤儿,自幼亦是在码头讨生活,多得他的照顾,才有了今天的衣食无忧。在他的记忆里,从前的瞿南乔可不是这个样子,虽是穷,但身家清白,心地纯良,而今变成这个样子,实是一入江湖,身不由己。更何况,他是打心底里就服这么一个兄弟,现如今眼看着兄弟当局者迷,岂非不急么。 对面铺子里依旧是热闹非凡,时不时有浓郁酒香飘散,直叫围观的众人闻一闻都觉要醉了一般,大声呼喝着,拥进了这叫聚香居的酒铺来。 一行进去,一时便都又惊呼了一声,只见这偌大的洒铺里,雕梁画栋,墙上悬挂着三两字画,均是狂草而书,极是恣意洒脱,最为奇特的,是这酒埔里头,竟无一张桌子,只是摆了十数个圆肚大缸,这缸被刷成了墨绿,缸身画了梅兰竹菊各式画作,缸上头有盖,盖上亦做了画作,这画上头却是被一块圆玻璃压着,显见清清朗朗,玻璃上头摆了酒杯、酒壶、竹箸之物,缸四周围放着凳子,原来这酒铺里,竟是以圆缸代桌了。 此时酒铺的雕花窗格已叫人打开了,人站在外头,透过这窗一眼瞧进去,只见这酒铺里头,装饰精巧而简约,竟是别有一翻风味,再瞧见这铺中之缸桌,却又与别的酒家区别开来,更奇处,那缸中竟似有隐隐的酒香传来,这外头的人闻了,不由便想跨步而进,来偿一偿这酒家之风味了。 一时众人轰鸣声不止,鼓起掌来,大赞:“高大掌柜的,您这一出山,果真是不同凡响……” 这高掌柜却是原先的沈家酒埔的大掌柜,也是同谭师傅一般,跟了沈家两位老爷,此前自沈家家败,解散了整个酒埔后,他只身隐退,回了羞山老家,原是想怡养天年,再不问世事,不料却是沈云慢竟是又酿出了酒来,那日她驱车而来,提了一小壶酒,那酒只往他跟前一放,他问到那熟悉的酒香,一时不由便是热泪盈眶,当即原答应沈云慢重新出山来为她打理聚香居,一则着实是对沈家、沈家酒、沈家的这位二小姐有感情,二则却是因为沈家败后他总觉自己不曾护好沈家酒铺,心怀愧意。 此时这老高掌柜的听了人的奉承,抱拳笑道,“哪里哪里,都是我们小姐的功劳,如今的年轻人啊,肯干、有想法,我们这些老东西,也不过都是在这里帮衬帮衬,打打下手而已,是不是,老伙计们。” 他突然这么一喊,便听到四周人伙计轰然回响,“没错。都是咱们二小姐的功劳!” 人群中便有那么两人变了变色,只听得门口一人挤着笑,阴阳怪气道,“果然还是沈家二小姐有面子。高掌柜的,此前我们黄爷千请万请,硬是没有把您请得动,如今这沈小姐一句话,尽然就将您请了出来……” 高掌柜哈哈一笑,这才看清那人,抱拳道,“原来是洪掌柜的。怎么着?柜上生意不忙?竟然劳动您大驾,来我们这小小聚香居……” 他话音未落,门口的那人已经行了进来,边行边道,“聚香居开业,这又是放鞭子、又是敲锣打鼓,这人都跑到你们这里看热闹来了,咱们这些人,哪里还有生意可做。” 高掌柜又是扬声一笑,也不回他的话,喊道,“各位亲朋好友,今日沈家酒店铺聚香居重新开张,大家尽管上座,我们二小姐发了话,今天来咱们聚香居的,不论男女,人人都可免费喝半斤,小二,好酒好菜的,都尽管上来……” “好咧。”只听得远远一声长喝,便有人端了酒菜上桌,一时人群便又爆发轰鸣的掌声,只听得高掌柜的笑道,“不过咱们二小姐也是有言在先,酒菜不能打包带走,要打包的,一律付钱。” 众人又哈哈笑起来,更是有老酒鬼夹杂其中,“你们沈家酒埔就是这么小气,怎么的,老规矩还是没改呢?上你们这喝酒的,还是只能喝半斤?” &nsp; “老太爷定下的规矩,那自然是不能改的。”高掌柜道。 那人又哈哈笑起来,“狗日的。那就给老子来半斤,有什么好菜,也给上一两碟。” “花生米半碟、香辣茴香豆半碟、剁椒松花蛋一只、沈家酒一壶。”只听得远远一位小二唱着而来,将随手拖的那盘子就往这铺里的缸桌上一放,朝那人道,“钟老,来来来,这边请上座。” 那酒鬼便笑意盈盈的,座到了大缸旁,“老子活这么多年,这用缸当桌子使的,还是在你们这聚香居头一次见。”边说边仰脖,喝了一口酒,咂咂舌,赞道,“狗日的,好酒!” 众人见状,知道这高掌柜所言非虚,便都纷纷坐了下来,高声叫道,“来来,也给我来半斤。” “半斤,我喝不了,来个三两,菜也少上点,免得喝不完,浪费。”有人高声叫。 高掌柜喜笑颜开,“看看,看看,还是这位老板通情达理。” 众人便又哄堂大笑,彼时沈云慢与玛丽亚并霞芝正在楼上,听到楼下的笑声,便行了出来,行至楼梯口,便笑起来,“各位老板,多谢各位今天来给我们聚香居捧场,请大家吃好,喝好,不用客气。只一点,可万万不能浪费啊。” 众人又哈哈笑起来,对这沈家酒更是赞不绝口,正是热闹时,便听得外头有人高声道,“黄家堡黄老爷,为聚香居送来开业贺礼金丝楠木棺材一副……” 原本热热闹闹的聚香居里,瞬时便没了声音,一时间众人都愣住了,大眼瞪小眼的对望着,举着酒杯的手也都顿住了,面面相觑时,又哄的恢复了热闹,却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刚刚说什么?送的什么?” “好像说是棺材?” “送棺材?谁送的?怎么回事?” “说是黄家堡的黄老爷……” “黄耀荣这是又要挣腾了?” 只听得外头原本喧天的锣鼓也都静下来,顿时都起了意,放下手中的酒杯,“走,看看去。” 一时闹哄哄的众人便都起了身,奔至外头来,一瞧,好家伙,只见聚香居门口诺大的空地之上,赫然当真停了一口上等的金丝楠木棺材,一眼瞧去,只见这棺材雕梁画栋,棺身上精心雕刻着鹤虎一类的详物,隔着远远的,还有一股幽香飘来。 众人一时俱都傻眼了,不料这位黄老爷竟然当真在聚香居开业之日,送来一副棺材,其用心,自是可见一斑了。 彼时沈云慢与玛丽亚、霞芝三人也都行了出来,霞芝一见这棺材,顿时双眼瞪大,眼看着是要怒发冲冠,被玛丽亚捏了一捏手背,咬牙切齿的,到底是将原来就要脱口而出的怒骂给止住了。 沈云慢面带微笑,因是酒埔开张,是特意选了旗袍穿在身上的,她身段原就婀娜,此时缓步而行,围着这棺材缓缓看了一圈,竟是如同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时众人俱都安静下来,不由便替她捏一把汗,年纪轻轻的小姐,怎么就得罪了黄老爷? 也不知这聚香居往后的日子,能不能好过得了…… 沈云慢并不说话,只是用手细细抚摸着这棺材上头所刻的祥物,嘴角含着笑意,眼中却是冰冷的,望了一眼那代黄老爷送礼来的人,那人只觉这小女子的一双眼朝自己望过来,不知为何,背上竟是一寒,忍不住就朝后退了一步。 只听得人群里爆出一人的声音,“棺材,关财,黄老爷这是恭喜聚香居升官发财啊!” 众人一愣,便都回头,只见人群里,走出一人来,明眼一见了,便看出是眼下大码头之上风头极盛的瞿南乔瞿二爷了。 瞿二爷脸上带了一股冷淡的笑意,一身长衫,从人群中缓缓而来,便有原本在旁边看热闹的少女发出一声惊呼,瞬时竟是连脸都红了,便是连站在玛丽亚旁边的霞芝都两眼发直,缓缓道,“二爷这风神,真是,都要赶得上向先生了。” 玛丽亚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半眯着眼,偏过头,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谁的主意你都可以打,唯独他,你是想都不用想。” 霞芝一怔,不满的白她一眼,“说说、看看,总可以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四、酒家(三) 玛丽亚望着沈云慢,见她原本云淡风清的脸色瞬时变了,整个人都僵硬起来,立在棺材旁,只低着头,也不看瞿南乔,也不说话。她就摇摇头,手中的烟朝她虚虚一点,淡淡道,“你看她那个样子。” 霞芝一望,忍不住就笑了出来,“这云慢平日里在我们跟前总是一副凡事都无所谓的态度,怎么到了二爷的跟前,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那边瞿南乔已经行至了那棺材旁,随手敲了一敲,叹道,“果然是好东西,上等的金丝楠木,从前可是只有皇宫里才有,没想到黄老爷这样大手笔,可真是有心了。” 他说这话,显然是将自己以主人自居了,沈云慢在一旁,皱着眉,不满的看他一眼,他却不以为意,只是笑着朝那人道,“黄老爷此番送礼,可着实是太客气了,黄老爷这样别出机杼、独具匠心,当真是叫瞿某人,大开眼见。” 他虽是笑着,那语气里的冷意却是盖也不不住,一双眼里射着冷光,朝那送礼之人望过去,那人原被沈云慢的眼睛所震,不料这一会时间,竟是将这大码头上新出的煞星都惹来了,顿时额上冷汗直流,强笑道,“是是,是,升官发财,升官发财。” 瞿南乔冷笑一声,双手一拍,便又听得外头有人高唱,“大码头青竹帮帮主孙青竹,恭贺聚香居开张,送来白银五百两,聊表心意……” 人们又是惊,纷纷让开道来,便有人推了一只箱子进来,一打开,赫然竟是满满一箱银子。瞿南乔的面色顿时又回复了暖意,笑着道,“这孙老板送的礼倒是极时,将好黄老爷送来棺材,这边就送来银子,来呀,将这五百两全给我倒进棺材里。即是关财嘛,那自然是要将钱财都给关进去,好好守着!大家说,是也不是?” “是,是!”众人都鼓起掌来,感叹这瞿二爷可不仅仅是个年轻的莽夫,却是还有几分急才的,为人又文质彬彬,顿时便对这后生生出了几分好感来。 那边送银子来的得了令,几人便一二三吆喝了一声,竟是将这棺材盖子给抬开了,又一吆喝,便将那箱子抬起来,一时只听得“哗啦啦”响,那五百两银子,便都通通倒进了这棺材里。 沈云慢原本尚在思量对策,心里想这头一次开张,若是恼羞成怒,反倒了笑话去,对策未想好,万不料事情又峰回急转。只是她一见到瞿南乔,下意识里便想要抗拒他,见这样多的银子倒进棺材里,忍不住就想出口反对,被站在她一旁的瞿南乔一把将手抓住了,她心中突的一跳,只觉他的手掌温温润润,一时竟是生出几分贪念来,待反应过来时,自己的那只手已是牢牢被他捉进了掌心里,想挣,也挣不脱,红着脸,瞪他一眼,他如若未觉,只是笑看着那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在棺材里闪着光。 原本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不知如何是好的高掌柜,此时也恢复了冷静,见这些银子都倒进了棺材,笑着高声道,“好!喜迎八方宝,钱财入室来!”顿了一顿,拖长着声音高唱道,“封棺!” 那几人哈哈一笑,又抬起了棺材盖,缓缓合上了,一时围观众人竟是都忍不住拍起手来,笑声不绝,又听得外远处又有人来,走近了,便又听人唱:“隆泰酒行余老板送来金算盘一把,祝聚香居开业大吉!” “向先生送来金猪……” “银东银行万经理携夫人送来酒仙一尊……” 这一声一声的道贺之声传来,一时开张大吉,锣鼓锁呐又喧天响起,将众人俱都迎进了聚香居内,喝酒的继续喝酒,送礼的贵客则全被迎到了楼上雅间里,好酒好菜款代一番。 瞿南乔是自牵着沈云慢的手,便再也不曾放过,沈云慢挣过几次,只挣得面红耳赤,竟是都不曾挣得开,一时对他又是恨又怨,咬牙在他身旁低声道,“瞿南乔!你给我放开。” “你要是以后想有好日子过,”瞿南乔面对笑意,朝着各路前来道贺的宾客点头,边在她耳边低声道,“最后乖乖听我的话。” 她一怔,已被他拖着上了楼,这才松开她的手,她脸上显了一股簿怒,“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笑着给自己端了一杯酒,又递给她一杯,“我放出了话,聚香居有我的股份在。今天开张,我的各路好友也都收了请帖,你若是当着众人的面扫我的面子,只怕黑道上的朋友以后不会给你的面子。” 沈云慢咬牙切齿,强忍着怒气,见他笑了起来,举着手中的杯子,朝楼下的一人虚虚碰了一碰,笑道,“张局长,欢迎欢迎。张局长光临,实在叫聚香居蓬荜生辉。” 他举步欲走,顺口又还说了一句,“你给我面子,这消息传出去,保叫黄耀荣不敢再来找你的场。”他言罢,咚咚便下了楼,笑着朝那位局长迎了过去。 她恨恨看着这人,竟是不知他何时还给人发了请帖,方才还自诧异,怎么会来这样多的人。眼见他和那位局长似乎极是熟络,一时竟是连孙青竹也都一道来了,这三人见面,一时相谈甚欢,她没好气的在楼上抛个白眼过去,一仰脖子,将手中的酒喝了个精光。 “你在这里干什么?”却是不知何时玛丽亚行了过来,“向先生要说走了,你好歹也去敬他一杯。” 她点点头,便又去到雅间里,却都是九重天的几位老板都在,并着余苋,一齐立在窗口看着外头的景致,她就笑着行过去,一一都敬了酒,又说了些奉承话,向先生并另两位老板便携着姨太太去了,临去前,九重天的另一位股东竟还笑着朝她道,“酒好,我母亲今年中秋过在寿,先跟沈老板预定两桌,沈老板,行不行啊。” “行,行。”沈云慢笑道,“怎么不行,林老板开口,那自然是一万个行。” 林老板哈哈一笑,点点头,“改日我叫管家来,详细的他会交待你。” 当下九重天的老板一走,众人这才放肆起来,九重天的舞女们盘剧了整个雅间,吃酒行令,一时喜笑颜开,沈云慢长出一口气,笑着摇摇头,出得门来时,便见余苋正斜斜靠在扶栏处,望着她笑,“不声不响的,就开张了呀。” “哪里是不声不响,可是前前后后,足足都挣腾了有大半年了。” 余苋就又笑了一笑,一双眼直直望着她,她不自觉抬手往上摸了一摸,诧异道,“这是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他这才笑着移开了眼,“不是。”顿了一顿,“是你瘦了。” 他这话里温情一显,随即又换了话题,“你这装修倒是有点意思,用缸当桌子用,怎么想出的这招?” “哪里是我想出来的。”她笑道,“不过是在父亲的日记里看到的,他年轻时走南闯北,在一些酒埔里看到过,我也就学一学。” 他唔一声点点头,笑容里意味深长,“你父亲的日记,看来还真是你沈家的宝贝。” 她笑着点点头,行了几步,行至墙边,将好摆了一张窄台,台上搁了一坛酒,拿杯子倒了小小一杯,递到他跟前,“偿偿,新酿的。” 他就笑着接过去,偿了一口,唔了一声,又皱皱眉,点点头,“有点什么味……” “什么味?”沈云慢道。 “有股子香味?唔,这是什么味?好像是……好像是竹子的味道?” “对,没错!”沈云慢笑道,“我配了竹叶合酿。你喝着,觉得如何?” 余苋便又缓缓啜了一口,点点头,“我喝着好。” “我打算将这款装瓶,正好我父亲生前订了有一批玻璃酒瓶,一直堆在作坊里没有用,我已经找人设计了瓶身画纸,等我的酒行开起来,就可以接订单了。” 余苋一时极是错锷,呆愣当场,沈云慢见他神色怪异,皱眉问道,“怎么啦?” 他方反应过来,笑着点点头,“我不过是回了趟南洋,才两个月不到,你这就,不仅是连酒铺也开了,还要开酒行?” 她脸上神色似有落索,笑一笑,道,“不过都还在计划中而已,能不能做好,那也还是难说呢。” “这哪里有什么难的?”余苋道,“酒好,人好,看你这酒铺里,是不是都是你们家以前的老人?”见沈云慢点点头,叹道,“可见你父亲生前为人极好,想必是奉着与人为善之道,不然你这些老伙计怎么肯回来帮忙?可见你父亲留给你的可不仅仅只是一道方子,那还有这为人处事上便足,莫大的财富啊……” “那是自然。”沈云慢话中自豪之意难掩,一转念,见这余苋的神情,虽是赞叹,却又似乎隐隐含了一丝遗憾,诧异间,只觉余苋此人,一翻接触下来,反倒是叫她摸不着头脑了。 头次见他时,他是一副吊儿啷当、油头粉面的模样,到后来却是方知余家是南洋首富,来这银城,日日穿梭花丛,在各大酒楼、舞厅里出入,原是以为他不过是出身纨绔,胸无点墨的花花公子,谁料却是便于半年之后在桃花江挥洒一笔,竟是买下了桃江最大的一座锑矿。 这一个多月里回南洋,想必是去向他父亲交差。此翻重回益阳,看他的模样,似乎是大改了?哪里还是从前那油头粉面的小生,言谈举指间,已是含了一股意气风发,笃定从容的气度。 这人此翻变化,可着实出乎她的意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五、枪声(一) 这才方想起,自己因着奶奶的过世,原是极厌恶这人的,不料一日日过去,这厌恶之感竟是渐退,到如今重见,竟是有了一股故人之感。可是她于这位故人,竟是连丝毫的了解也无的。 这样想着,眼神便游离了,余苋笑笑的,伸指在她鼻上弹了一弹,“你这是又神游到哪里去了?” 沈云慢回过神来,摸着自己微疼的鼻子,极是惊诧,不动声色的,微微退后半步,他似有觉查,那笑容竟更深了,却也不以为意,她就笑起来,“你是南洋的,我们这儿的话说得倒还顺溜。” “我虽然是在南洋出生,但我妈……”他又顿了一顿,“就是银城人,我从小跟着我妈一起生活,会说你们这的话,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面露狐疑之色,见他极是坦然,笑道,“你妈是银城的,怎么都没有听你说起过?” “你又没问过我。”他说。 “我……”正欲再说些旁的,便听身后有人大喊一声,“哎呀,沈小姐,原来你在这里呀……” 沈云慢顿了一顿,未转过头,已知来着者何人,嘴角一扯,浮起一个极是优雅从容的笑容,在余苋诧异的眼神中缓缓转过头,轻启朱唇,温柔中带了一股惊喜,“万太太。” 这外表看起来雍容华贵的万太太正挽着万经理的手,疾步朝沈云慢而来,一路走,一路笑,“沈小姐,恭喜恭喜呀,今天聚香居开张,热闹得哟……哎?余先生也在呀。” “万太太。”余苋笑着点点头。 “余先生这段时间是去哪里了呀?”万太太笑道,“怎么找你都找不到,我们打麻将都四缺一……” “家父叫我回南洋了一趟,”余苋道,这谈话间的那股吊儿啷当样竟是又出来了,“事先没向万太太打招呼,实在是我的不是,改日登门,一定陪罪,陪罪。” “要罚你陪我打通宵麻将,输了可得扮狗叫。”万太太尖声笑道。 沈云慢眼皮一跳,嘴角不由得一抖,诧异的看着余苋,只见他面上一副云淡风清,笑道,“扮狗叫?那好说,扮猪都行……” “余先生这么文质彬彬的君子,怎么能扮狗叫?那可真是太有辱斯文了。”又一个声音响起,却是玛丽雅摇摆着身姿过来了。 “哟,玛丽亚。”万太太道,“连你也都来了呀。哎,沈小姐,你上次和我说的酒铺股份的事,还算不算呀?” “当然算。”沈云慢笑道,“一直都想找您来着,一直都不得空。这不,合同我都是一直都带在身上的。”顺手便从手提的小包里翻出来,“早就想给您的。” 万太太早就乐开了花,当即便签了字,自己留了一份,又交了一份给沈云慢,“先可说好了,你们平时叫我来玩一玩可以,做生意的事,我可是不懂的啊。” “那是当然。”沈云慢道,笑看着她后头道,“哎,霞芝也来了。” 原本一直在和余苋交谈的万经理,一听到沈云慢的话,面色一变,忙拖起万太太的手,“哎,沈今天警察局的张局长也来了?我和内人去敬杯酒,敬杯酒,走走走……” 他话音未落,霞芝已经娇声喊道,“万经理也在呢?” 万经理顿时就慌得跳了起来,余苋连着万太太都极是惊讶,皱着眉头道,“怎么了这是?” “啊,没事,没事。”万经理道,“你看楼下那一位是不就是张局长?我们去敬他一杯,敬他一杯。” 当即便歉意的笑了一笑,拖着他太太便走,万太太埋怨地看他一眼,倒也不多言,只是下楼梯时,扬声喊道,“哎,沈小姐,你们几位呀,改天可一定要去我们家,我们一起打麻将呀,开两桌,那才热闹……” 楼上的几人相视一笑,正欲转声,瞿南乔的一位手下踩着楼板咚咚咚上来,急道,“慢小姐,二爷请你们三位都下去,见一见张局长。” 三人对视一眼,“要我们去见张局长?你们二爷不是放了话,他是这聚香居的股东,有他侍候着张局长不就行了?” “是这样没错,但是方才张局长问起您三位,二爷说这开门做生意的,多认识几个人,总还是好的,所以烦三位小姐下去向张局长敬一杯酒。” 沈云慢不知为何,心中却是隐隐有些排斥,见玛丽亚与霞芝已经抬步欲下楼,她便只得跟在后头,歉意朝身后的余苋报以一笑,他点点头,笑道,“去吧。” 几人便都下了楼,由那人做引,进了楼下的一间雅间,一行进去,便见有三人,并着瞿南乔,共四人,坐于诺大一只缸桌旁,三人中一老一中一青年,老者不怒自威坐于左首,右首则坐着瞿南乔与那青年,坐于中间上位的,却是那位中年人,面上五官极是硬郎,下颏棱角分明,一双剑眉,衬得他极具英气、一对星目,如是朗朗原上火,叫人不敢直视。 三人一进到屋来,这双眼便在她三人脸上一扫,沈云慢没来由只觉心中咯噔一声响,左边的玛丽亚已是不由自主的,竟打了一个颤,那人双目登时就凌厉了几分,直直朝她望过去,沈云慢顿时心生一股不祥之感,万不料这人一言不吭,这周身的气势竟是这样强,下意识往前一跨,将玛丽亚拦在身后,阻隔了他的目光。 那人方缓缓低头,周身的厉色敛去,端起缸桌上的杯子,缓缓啜了一口。瞿南乔似乎也意识到此人神色不对,笑着道,“来来,这三位便是我们聚香居的三位女股东,沈云慢小姐、玛丽亚小姐和霞芝小姐。” “玛丽亚?”那人喃喃道,又望了一眼玛丽亚,眼神平淡,轻笑一声,似乎方才那凌厉不过是三人的错觉,问道,“你叫玛丽亚?” 玛丽亚嘴唇紧抿,眼中浮起一层雾,叫沈云慢不由捏一把汗,良久,方缓缓道,“是。” “这位是?”沈云慢笑道。 “这位是代先生。”却是那位老者介绍道,“是我的贵客。” 沈云慢唔了一声,晃然道,“原来是代先生,幸会。” 这代先生点点头,不多话,瞿南乔继续在一旁介绍道,“这位是警察局的张局长。这位是张局长的公子。” 当即三人一一与这三人敬了一杯酒,强撑笑颜说了几句奉承话,便听那张局长说,“代先生,我在十八香定了一桌酒菜,那雅间极是风流,临着江,代先生可以看看我们这银城的江景。” 那代先生点点头,喝尽了杯中的酒,赞道,“果然是好酒。沈家酒当真名不虚传。张局长,不知今天的酒菜里,可有这沈家酒啊?” “那是自然,自然要有的。”张局长点头道,看神情,极是恭顺。 沈云慢不由心中诧异,见这代先生举手投足间,极是风雅,然则说话间,却又自有一股凌厉威严在里头,竟是压了这张局长一头,却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南乔啊,你在这里忙完了,就过去,记得啊,带上你们聚香居的好酒。”张局长笑道,当即便请了一声,跟在代先生身后出了这雅间。沈云慢笑着躬躬身,“慢走。” 微一抬眸,便见这张局长的公子正打从自己身边而过,恰是对上她的眼,她又是一惊,只觉这眼里似有一股轻佻之意,上上下下朝她打量了一眼,笑了一笑,点点头,跟着他父亲走了出去。 待瞿南乔将他们送出去,这雅间里的三个女人方长出一口气,霞芝哎哟叹了一声,“这位什么代先生,到底什么来头。” 沈云慢摇摇头,正欲说话,却见玛丽亚扶着一张椅子,几乎是一屁股就跌在椅子里,脸色苍白,一双扶着椅子的手不住颤抖,竟是吓得不轻的模样,倒将沈云慢与霞芝都唬了一跳,走上来扶着她,问道,“怎么了这是?” 过了片刻,她方缓过神来,见她二人担忧的神情,凄凄笑了一笑,好似浑身力气都抽尽了,整个人都在靠椅子上,“没事……” “到底怎么了?”霞芝道,“被刚刚那个代先生吓到了?” “是啊。”玛丽亚微微笑起来,“被他吓到了。” 沈云慢见她模样,心中的不详之感愈甚,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思量着方才那代先生的凌厉眼神,又见那张赵局对他恭敬致极,想来,只怕此人非是池中之物。只是他与玛丽亚素未平生,何以会用那样的眼神来看她?而玛丽亚,怕他,竟是怕成这个样子? 耳听得又有人来叫她,“小姐,高掌柜请您去一趟,来了贵客。” 她点点头,将将抬步,便听得外头猛然传来两声枪响,又听得尖叫声传来,外面瞬时便哄然炸开了锅。 她吓了一跳,想到上次瞿南乔被人追杀,这次该不会又是有人要来杀他罢?这样一想,心中便大慌,下意识拔腿便走,将将只走出两步,只觉一个踉跄,却是有人将自己一撞,把个头撞在门框上,撞得她生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五、枪声(二) 发出“咝”的一声,刚想出言喝斥,却见是玛丽亚,仿若失了魂一般,撞到自己也未觉查,只夺门而出,往外头狂奔而去。 她情知不妙,也不多想了,亦跟在她后头狂奔,一出来,只见铺里都已经炸开了锅,她正欲拨开人群往外头,被高掌柜的拦着,“都别出去,别出去,子弹没眼,小心伤着了自己。” 只听得外头的枪声不绝,似乎是有好几人在恶斗。 “怎么回事。”沈云慢大喝。 “不知道。”高掌柜道,“似乎是有人要杀什么人?” “什么?”沈云慢吓了一跳,“是什么人?是不是杀瞿南乔的?” 彼时玛丽已经冲了出去,沈云慢正欲跟上,被高掌柜一把拖住了,“小姐,别出去呀。” “不行,不行。”沈云慢心下大慌,也顾不得多想,推开高掌柜的手,“我……” “小姐。”高掌柜急喊,“这么多枪声,肯定是一场恶斗,子弹是不长眼的,要是伤着了,可怎么是好。” “我没事。”沈云慢道,“你快让开,我一下,他,他,他要是受伤了,要是爱了伤,我我……” 高掌柜面色一变,见沈云慢已经跑至了门口,开口喊道,“王文王武,拉住小姐,别叫她出去了。” 两个伙计就冲了出来,一把将她拖住,她一惊,回头急道,“高掌柜,你干什么?” “小姐。”高掌柜道,“你别出去呀。危险。”又急急行到她跟前,低声道,“小姐不是一直想报仇么?他要是死在这些子弹下,也算是给小姐报了仇啊。” 沈云慢一怔,人便立在那里,眼里就有了一股泪意,随即便干了,点点头道,“是,是……” “再说了,警察局的局长也在,不可能坐视不理的。小姐,且等一等吧。” 沈云慢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一环视四周,只见门口已经被一帮人拦住了,不见了玛丽亚的身影,外头的枪声却是停了,听到人大喊:“别动,放下枪,举起手来!” “全部给我抓起来,带回警察局详细审问!”是张局长的声音。 想是局面已被控制住了,高掌柜这才叫王文王武放开了沈云慢,她咬咬牙,拨开门口的人群,出得门来,只见远处的空旷地上,站了几个人,正是代先生、瞿南乔、张局长、并张局长的儿子。除代先生外,三人都拿着枪,瞿南乔正站在代先生跟前,似乎是将他护在自己身后,那边有两人,被穿一身警服之人押着,张局长行至跟前,显是十分恼怒,啪啪便给了那丙人两个大耳光。 沈云慢再看那代先生,却见他一脸冷漠,一双眼里神色漠测,却是直直朝自己这边望过来,她一惊,才发现距自己十步左右,有个女人跌在地上,抬着头,正定定的,与那代先生两两望着,不是玛丽亚是谁来? 她“呀”的一声,忙冲上前去,将玛丽亚扶了起来,急问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这才发现玛丽亚已经流了一脸的泪,一双眼却仍是只望着代先生,沈云慢抬眸望去,却见瞿南乔正护着那代先生,往一辆车行去,行至车门边,开了门,手挡在车框之上,请他进去,代先生点点头,临上车前,又望了玛丽亚一眼,便是这一瞬,又听得一声枪响,远处一个女人尖叫一声,“南乔!” 沈云慢便见离那车不远处,冲出来一个女人,猛的朝瞿南乔扑过去,下一刻,只见她身子一抖,整个人便跌落到地上去了,她身子一落地,便有暗红的液休,缓缓从她背下流了出来。 瞿南乔脸色苍白,咬着牙,红着眼,朝那开枪之处便放了一枪,便有几人,急急窜了过去。他这才蹲下来,一把将地上的那人扶起来,急喊道,“蒋小姐,蒋小姐,你怎么样?” 沈云慢这才方发觉那竟是蒋含烟,只见她已经是奄奄一息,抖着手抚上了瞿南乔的脸,断断续续道,“南,乔,你,你没,没,事吧……” 话未说完,手已经跌了下去,整个人便陷入昏迷之中,慌得瞿南乔身上一颤,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急喊道,“含烟,含烟,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人群又炸了一次锅,那边的张局长已是爆怒,万不料在自己堂堂警察局局长的眼皮底下,竟有人这样胆大妄为,当即大喊:“才良护送代先生马上离开。杨队长,给我好好查一查,到底是什么人,敢这样大胆,竟然敢来我银城,还在我张某人的眼皮子底下犯案!简直胆大妄为,胆大妄为!” 被叫做才良的,却是张局长的儿子,一得令,立马便上了车,护着代先生离开了。听到张局长大喊:“所有人散开。” 众人原是又怕又好奇,俱都想一探究竟,被他一喝,只得都缓缓退开了,那边瞿南乔已经抱着昏迷过去的蒋含烟上了生子的车,大喊道,“开车,去医院!” 车子急驶而去,隔着老远,还能听到轮胎磨擦着地面的声音,沈云慢却是也顾不得其他了,生怕这又要出什么岔子,拖着玛丽亚,急急进到铺中来,将外头的嘈杂都抛在脑后,与霞芝一起,扶着玛丽亚上了楼。 却已是人心惶惶,原本在这聚香居里热火朝天、吹牛侃地的人一个个都做鸟兽般散了。玛丽亚仍自呆呆地,霞芝一下狠心,大拇指在她人中上下使劲一掐,她呜的一声,总算清醒过来,整个人趴在那偌大的缸桌上,痛哭出声来。 待到了夜晚,沈云慢回到瞿公馆,只见整个瞿公馆一片安静,江妈已经哄着沈云汀睡了,是坐在房门口,一直等她回来。 其时未过十点,她不免诧异,问江妈,“瞿太太和那个人呢?” “蒋小姐受了伤。”江妈道,“太太和瞿先生都去医院看她去了。” 沈云慢一顿,问道,“伤得很重么?伤在哪里?” “伤得很重哩,说是差点打在心脏上,不过没事,抢回来了。”江妈道,“刚刚方姐说是还没醒过来。” 沈云慢一屁股呆坐在椅上,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小姐。”江妈试探着问道,“你,蒋小姐?” 眼见着沈云慢呆呆的,不知道是又神游去了何方,“小姐?” 沈云慢却“嗯”了一声,点点头,盯着地板,旋即便站起身,说道,“那我去看一下她。在哪个医院?” “挪威人开的医院。” 她疾步而去,呼喝道,“我蒋小姐,你们两个跟是不跟?” 却是朝那两个日日跟着自己的张力张量说的,那两兄弟听见了,便急急从后头的宅里跑出来,急道,“我们送您去,送您去。” 沈云慢也不说话,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便即上了车,一路驶到了兴义医院外头,又问了房号,上到楼来,张力张量跟着她后头,她一时也不知是怎的,生出一股怯意来,脚下顿时就慢下来。 这个时候的医院里,极是安静,她蹑手蹑脚的,行至那病房门口,将好门被开了一条缝,她站在门边上,朝那缝里打量,只见床上的蒋含烟双目紧闭,脸上一丝血色也无,瞧那模样,竟是柔弱无比,端端叫她心里也难受了两分,正想推门而进,便见坐在蒋含烟对面的瞿南乔忽然伸出手,在她的脸上抚了一抚,蒋含烟似有感应一般,喃喃唤了一声,“南乔。” 瞿南乔手上一顿,叹一口气,柔声道,“我在。” “南乔,”蒋含烟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梦里声音极是痛苦,喃喃道,“南乔,南乔,不要,不要离开我……” 沈云慢皱眉,果见瞿南乔极是温和,另一只手将蒋含烟的手紧握:“含烟,我在这里,我不会离开你。” 另一旁的蒋含烟的母亲已经落下泪来,行至蒋含烟的病床旁,一双哭得痛红的眼里又滚下泪珠儿来,“含烟,含烟呀……” “蒋太太。”瞿南乔道,“医生说含烟已经没有大碍了,您也别太过忧心,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在……” “瞿先生。”蒋太太泣道,“我们家含烟,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呀,你知道她,这个孩子她,对你,是一往情深,我们怎么劝都不听……” 沈云慢心里一咯登响,摇摇晃晃间,几乎站立不稳,捂着一颗狂跳的心,惊慌失措的,转身便走,张力张量原是在她后头,见她也不进去,只是站在那里。这一下子,却又突然离开,不由诧异,对视一眼,忙跟了上去,竟是连病房都没有进。 出了医院门口,张力才开口问,“慢小姐,您不进去看一看蒋小姐吗?” “不看了。”沈云慢一路疾走,行至车旁,张量忙开了车门,她坐进去,无力道,“算了,回去吧。” 当下两人也不便多言,只是对视一眼,便又将这车开回了瞿公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六、稚童(一) 待回到瞿公馆,拿了换洗的衣服,进到浴室,仔细将门关了,坐到浴缸里,长出一口气,才开始梳理这紧绷的思绪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原本一场热热闹闹的开业,不想中途意外频出,竟是以一场枪击案草草收场。 枪击案发生后众人散去,玛丽亚只一味哭,待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却也仍只是立在窗门,冷冷抽着烟,也不知是为何。 直待到黄昏时分,这新开的聚香居里,方才渐渐有了人来光顾,于是这一天下来,总算是卖出几十斤酒。除却酒,收礼倒是收了不少,却大部都是奔着瞿南乔而来。 她叹一口气,原是想着有记者来,明天的报纸许是能写上一写,为她打响这头一炮,然则看这情形,想必明天的报纸必是对今天的枪击案要大肆报导,定然是没有聚香居什么事了。 她思绪飘忽不定,一会又想起瞿南乔,一会又是蒋含烟,想起方才病房里,他二人在床边,他对她说的话,一会子又想到玛丽亚的失魂落魄,问她是为何,却便是不曾吭了一声。 玛丽亚和那个代先生,从前是不是认识的? 待洗完了澡,仍自不曾理出个头绪来,待出得浴室,却是正逢许氏从医院里回来,见了沈云慢,许氏面色一黯,喊道,“云慢。” 沈云慢便停下来,低着头,叫了她一声,“瞿太太。” “云慢你知道吗,含烟她,差点就死掉了。”许氏眼泪流了下来,“你说这世道,这是个什么世道?光天化日,郎郎乾坤,竟然在大街上开枪,你说……” 沈云慢见许氏情绪似乎颇为激动,忙上前来扶住她,进到花厅里坐定了,安慰道,“瞿太太,您别这样子,发生这样的事,谁也想不到。” “你说,这以后,我们这些平常老百姓,还敢出去吗?这一不小心,可是命都没有了呀。” “瞿太太,”沈云慢道,“您不要想太多了,现在是乱世,都是没有办法的,往后,您就尽量呆在屋子里,少出去,也省得,省得那个人,省得他担心……” “云慢。”许氏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还是挂念我的,是不是?” “我……”沈云慢一时呆了,见许氏今晚的神情颇是不对劲,竟不知说什么好。 “云慢。”许氏的眼泪都出来了,“还好不是你,还好不是南乔,要是你们两个都不在了,那我可怎么办,可怎么办……” 沈云慢这才知道这妇人原是心里在忧心这个,一时心中不免又生出几分感动,虽说自己与瞿南乔是有大仇在,可是她的仇与这柔顺的妇人,却是无丝豪关系啊。 她叹一口气,握住了她的手,“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不会有事。许姨。” 许氏周身一顿,眼里放光,笑了起来,“云慢,你终于肯叫我许姨了。” 沈云慢一时怔住,良久方咧着嘴干笑了一声,“很晚了,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那些事,就交给警察局吧,总会还一个公道的。” 许氏点点头,扶着她的手站起来,哭道,“听说含烟这次是为了救南乔才受的伤,那些人一定又是南乔的仇家,你说南乔这个孩子,怎么就总是让人这样不省心……” “不是。”沈云慢道,今天的事,她是瞧得清清楚楚,这几个来暗杀的人,绝不是奔着瞿南乔而来,隐隐的,倒似乎是奔着那代先生,便解释道,“不是的。那些人不是来杀他的。” “那是杀谁的?”许氏一双眼看着她,惊诧道。 “如果我没看错,应该是去杀那个代先生的。”沈云慢道,“只不过不知道那代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张局长亲自做陪,也不知道他怎么有这么大的面子……” 她声音极低,似是喃喃自语,许氏一时听不分明,问道,“云慢,你说什么?” 沈云慢便朝她笑了一笑,“没什么。许姨,这些人真的不是来杀他的,您放心吧,去洗个澡,早点睡。” 许氏点点头,叹一口气,扶着她的手上楼,她也不知为何,在这寂静的深夜里,那个人还没有回来,只她和这柔顺的妇人,在窗外那皎洁的月光之下,竟是生出一股隔世之感,这乱世飘凌里,有这么一位真心实意关心自己的人,那颗冰冷的心,竟似缓缓一点点的温暖了起来。 待许氏洗了澡,到底是安心了几分,进房中睡觉去了,沈云慢这才缓缓行至沈云汀的房中来。 沈云汀已然是睡熟了,一小团团在床上,她便缓缓坐在床边,窗口的月光照进来,照在沈云汀枕边,她心下温柔起来,抬手抚了一抚她的额头,她就微微翻了一个身,嘴里还喃喃了一句:“姐姐……” 她心中一动,方想起这段时间忙于筹备聚香居,竟是好久都不曾仔细过她了。一时便对她生出一股歉意来,就脱了鞋,偎在沈云汀的旁边,缓缓躺下了,沈云汀许是感受到她的温暖,竟是又一个翻身,偎到了她怀里,她就笑了一笑,伸手在她背上拍了一拍,却是只觉恼中思绪汹涌,一点睡意也无的。 在这寂静的夜里,她能感受到身边这个小人那颗跳动的心脏声,再看着这窗外如水的月光,顿时便流下了眼泪来。 他眼下还在医院陪着蒋含烟?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暗杀代先生?蒋含烟怎么会在那里,她那样看重他?竟能为他挡子弹?此事一生,想必他的那颗心,是要被她紧紧揪在手心里,再不会逃脱了。 一阵风从窗口轻轻卷进来,给这夏夜里又带来了一丝凉爽,她自嘲的笑一笑,这些事,又与她何干?蒋含烟与他之间的事,干她什么事?真是“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旁人的事,也值她在这半夜这般思来想去? 她就闭上眼,想着自己是累了,太累了,要好好休息,明日里还有一堆的事,九重天只给了她两天假期,自己很久都不曾陪着沈云汀吃早饭,明天要陪她一同吃早餐,然后再送她去上学…… 满腹的想法消散,浮上眼前的竟还是白日里的那声枪响,蒋含烟尖叫着从旁边冲出去,一把扑到瞿南乔身上的身影,叮咚落地的子弹,怒吼着“卖国贼,还我河山”的暗杀者,还有,那从蒋含烟肩头蹦出的鲜艳的血,在她的梦中一直莹绕,像是与她纠缠不清的冤孽,如何也逃脱不过了。 一夜都睡得不安稳,第二日醒来,一睁开眼,便迎面撞上一双黑亮亮的眼眸,那双眼见她醒了过来,就弯弯笑了起来,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娇声道,“姐姐,你昨天晚上和我一起睡的呀。” 沈云慢笑了一笑,在她的脸上轻轻抚了一抚,柔声笑道,“是的呀。昨晚陪我们小云汀睡的,怎么啦?你不想和姐姐睡?” 沈云汀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那双小手便攀上了她的脖子,“我喜欢和姐姐睡。” 沈云慢只觉满腹的幸福之感,起了床,帮她穿了衣,又洗漱毕了,下到楼下来吃早餐,江妈早已将姐妹两的早饭准备好,见她们两个下来了,便就在花厅的桌子上摆了,侍候着吃。沈云慢环顾左右,问道,“许姨呢?” “瞿太太去医院了。”江妈道。 沈云慢就一怔,“这么早就过去了。” “是啊。”江妈点头道,“一大早就起来了,熬了鸡汤,说是要给蒋小姐补补身子。” “那个,”沈云慢顿了一顿,喝了一口豆浆,轻声道,“蒋含烟,她,醒过来了吧?” “醒来了。”江妈道,“一大早打电话来说的,我也是问的牛嫂才知道。” 沈云慢点点头,“那,那个人呢,他,回来了没有?” “瞿先生?”江妈摇摇头,“没有回来。” 她便不说话了,沉默的吃着早餐,沈云汀在一旁,一张小嘴塞得都鼓了起来,娇声道,“姐姐,含烟姐姐她,怎么啦?” “她受了伤。”沈云慢道,笑着在她头上摸了一摸,“云汀放学后她吗?” “不去。”沈云汀摇头道。 “嗯?”沈云慢诧异道,“为什么?” “我不喜欢含烟姐姐了,”沈云汀摇摇头道,“我不想去看她。” 沈云慢心中不由就跳了一下,极是诧异的问她,“你为什么不喜欢含烟姐姐了?” “含烟姐姐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不喜欢她,上次她还和姐姐吵架,我才不去看她。” 沈云慢一时只觉无所适从,不想那次与蒋含烟的争吵,竟是叫沈云汀都听见了,她虽是小,却已是到了能辩喜恶的年纪,都说孩童最是天真,倒是比大人们来得真实,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绝不虚与委蛇。 只是她小小年纪,叫她参与到他们这些仇恨中来,她亦当真不知是好是坏。 她看她笑了一笑,替她擦去了嘴角的一点豆浆,“姐姐不逼你,你自己做决定。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沈云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含烟姐姐她,会不会死?” “不知道。”沈云慢道,“你如果挂念她,可以去看一下她。” 待吃完饭,便欲送她去学校上课,将将只行至门口,便见生子急急而来,不由诧异问道,“你不跟在那人身边,怎么跑回来了?” “我来送云汀去上学。”生子道。 “云汀我去送就可以了。”沈云慢道,又冷笑一声,指着站在门外的张力张量两个,“这不是还有保镖么。” “南哥不放心。”生子道,“叫我亲自去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六、稚童(二) 沈云慢心中就一跳,还欲说什么,生子已经一把将沈云汀抱起来,就往外头而去,沈云慢跟在后面,上了后坐,沈云汀便坐在前座,与生子有一塔没一塔的说话:“生子叔叔你好久都没有送我去过学校了。” 生子脸色极是郁闷,说道,“云汀,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叔叔,你南乔哥,你就喊他哥哥,我比你南乔哥还小呢,你怎么总叫我叔叔。” 沈云汀却只是嘻嘻一笑,惹得后头的沈云慢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云汀你不能叫生子哥哥叫叔叔,他比你姐姐我还小呢。以后叫哥哥。” 沈云汀撅了撅嘴,问道,“为什么今天南乔哥哥不送我去学校?平时不都是南乔哥哥送我去学校的嘛?” “你说什么?”沈云慢忍不住就尖声叫起来,“云汀你刚刚说什么?” 沈云汀被沈云慢突然大起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诧异的回过头来看着她,“我,我……” “你每天上学都是瞿南乔送的你?” “是,是啊……”沈云汀见她这样声色俱厉,竟是不过片刻,眼里就含了一股泪,“姐姐,南乔哥哥送我上学,怎么了呀?” “啊。”沈云慢见她那双含泪的杏仁眼,心中就是一跳,方觉出自己的异样,一旁的生子已经带了一股埋怨的神色望向她,忙点点头道,“哦,没事没事,你别哭,没事。挺好,挺好。” 沈云汀就调转头去,闷不吭声的坐着,任是前头的生子怎么逗弄都不肯说话了。 待将她送进学校,看着进到教室里,两人这才又上了车,沈云慢依旧坐在后头,她是连带着将瞿南乔身边所有人都怨上了。 生子见她这样,叹一口气,说道,“云慢姐,不是我说你,你刚刚真不该这样和云汀说话。” 沈云慢偏着头,眼看着外头的风景急驰而过,也不答他的话,他就自顾自说开了,“你们都是这样子。你们大人之间的恩怨,可别说到小孩子跟前去,云汀才多大,你把那些事告诉她,岂不是要叫她也跟着你恨南哥,像你一样痛苦。你总不能叫她一辈子也像你这样,心心念念的要报仇……” “我刚刚是说漏了嘴。”沈云慢皱眉,不耐烦道,“不是有意的。”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不应该说。”生子道。 “为什么云汀是那个人送的,你们都没有一个人告诉我,”沈云慢怒道,“我一直都以为是江妈送的。” “是你自己没有问过我。”生子道,“再说了,南哥送她上学,是为了安全考虑,他把云汀看得重,不放心别的人。而且上次发生了那样的事,他怕还有事发生,吓着了她,所以你们一般进来,都是他亲自送的。” 沈云慢的嘴撅得都能挂上一只水桶了,仍是不吭声,自顾生着闷气,生子在后视境里瞧见了,抿唇便笑了一笑,随即便将那笑隐去了,继续喋喋道,“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南哥的心意,他把你们两姐妹看得有多重,除了许姨,就是你们两个了。你却总是拿以前的事揪着不肯原谅他……” “杀父之仇,怎么可能忘得了。”沈云慢喃喃。 他眉头微皱,叹一口气,缓缓道,“现在打仗都打成那样了,你还在纠缠这些,到时候日本人要是打到银城来,我看你家人重要,还是国重要……” “这根本是两个不相干的事。”沈云慢道,“杀我父母,你叫我原谅他?”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生子烦躁起来,“真是什么事都说不清的,你这样恨来恨去有什么益思,都说了他也不是有意的,你不能因为他犯了一个错,就一辈子都不……” “他就应该抵命!”沈云慢道。 “你……”生子愈发火气大起来,“你怎么就是这么开窍呢,我都说了……” “停车!”沈云慢道。 “干,干什么?” “我要下车。” 生子长叹一口气,知道她这是脾气又上来了,“好好,算了,我不说了。你好好坐着吧,这段时间银城只怕要不太平。” 沈云慢怔了一怔,眉头微皱,诧异道,“怎么回事?” 生子便不说话了。 “是不是昨天的事?” “跟你相干的事,你就别管了。” “昨天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代先生?那位代先生到底什么来头?” “我哪知道什么来头。”生子道。 “那你叫我别下车。”沈云慢厉色道,“你肯定知道什么,说!” “你知道对你没好处。” “我要是知道了,我就不会胡思乱想,这样对我反而有好处。” “听说那些人是游击队。”生子道,“至于那个什么代先生,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南哥不肯说。” “游击队?”沈云慢诧异道,“游击队干嘛要杀他?难道说是日本人?” “不像啊。”生子道,“听口音像是江浙一带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江浙口音?”沈云慢便更诧异了,还欲说话,便听得“砰”的一声,生子猛一脚踩了刹车,她整个人都朝前靠座撞了过去,啊的尖叫了一声,正欲开口埋怨生子两句,一抬头,竟见他脸色苍白,捂着方向盘喃喃道,“完了,撞人了。” 沈云慢心下大惊,抖着手将车门打开,压抑着一颗狂跳的心,下到车来,在车前一看,只见地上趴了一个人,不动不能动的,也不知是撞得有多厉害。 生子彼时亦是将车门打开,急急下来了,将那人翻过来,只见额上头上,满是鲜血,触目惊心的,极是骇人。 沈云慢忙蹲下来,缓缓伸手在那人的鼻下探了一探,这才长出一口气,朝生子道,“还好,有气。” 生子亦是松了一口气,摇了摇那人的肩:“哎,你怎么样?” 那人缓缓打开眼,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一般,又瞌上了眼。 两人对视一眼,便急急将他抬起,往医院送去。待医生确定只是腿摔断了,额上磕破了,性命并无大碍了,两人方落了心,又都有各自的事要忙,不得已,只好又请了一位护工,再三交待了医生,好好照看那人。这才各自去忙开去了。 一番忙碌下来,到了聚香居时,拿出怀表一看,竟是已至十一点,头顶太阳高悬,店中廖廖数人,却是并无比少生意。 她出一口气,一时心里不免又焦躁起来,看到高掌柜正在柜上打着算盘,脱口问道,“生意都没有,您老这是算什么呢?” “谁说没有生意?”高掌柜奇道,“来来,小姐你看看,这一大早的,就卖掉近五十斤,眼下是太阳烈了,只怕没多少人来了。” “是吗?”沈云慢诧异道,拿过那账本来看,只见上头果然密密记着今早所售酒斤数,便笑道,“我还以为昨天这里有人开枪,会影响生意。” “影响是多少会有,您看,全是来买酒的,到店里吃的倒是不多。”高掌柜顿了一顿,又道,“这铺里的酒可不多了,作坊那头……” 沈云慢一怔,问道,“昨天是赚了还是亏了?” “亏倒没亏,却也没赚,白送了那许多,两口大缸,喝了个底掉。不过从今天看来,一早晨来买酒的,一色都是昨天免费在这里喝过的。这一炮打得还是响了。”高掌柜不住点头。 沈云慢便笑了一笑,点点头道,“那行,您张罗着,我去作坊里看看曹师傅。” 当即便又出了门,由那张力张量两个送着,去作坊看了一圈。 却是作坊里早已经一片热火朝天,隔着远远的,便闻到酒糟散发的气味。现在的作坊已是有了五六位工人,见到她去,俱都笑着问好,确是一片欣荣之景。 待将近几日的进项出项都看过了,一看时间,却是已然到了中午时分。又想起那被生子撞翻的人,也不知是怎么样了,一时心中七上八下,心道别出了什么岔子才好,便又火急火燎的,赶去了医院。 一进到病房,却见病床上空空如也,连个鬼影子都不曾见着,正自诧异时,便听得旁边有人喊了他一声,“沈云慢?” 她诧异的调转头,一瞧,便见身后站了一青年人,穿了一身青色的中山装,极是英姿飒爽的模样。她怔了一怔,忙在记忆里搜寻,却着实想不起自己何曾认识了一号这样的人物,怔怔道,“你是谁?” 那人就笑了起来,被外头明晃晃的太阳一衬,整个人更是又英气了几分,行了过来,说道,“你怎么又不记得我了?” “我们见过?”沈云慢道。 “怎么没见过。”那人笑道,“我是李鹤林啊,你又不记得了?上次不是在警察局门口见过你的?一大早,好冷的那天。” 她这一辈子,去警察局,统共不过两次,这两次里,与她搭过讪的,统过也不这么一位,这样一说,她便想了起来,笑道,“呀,原来是你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六、稚童(三) 她这笑,便如是一朵花绽开来,叫他瞬时便傻了眼,随即也笑道,“你还和小时候一样啊。” 她这才想起李鹤林这名字来,恍然大悟,捂着胸口叹道,“原来是你啊,李鹤林啊。”形容之夸张,当真是内心难掩惊喜。 原来这李鹤林却不是旁人,正是从前家住沈公馆附近,自幼与她一道青梅竹马长大,后来举家搬离,沈家家败后退婚与她,现如今留洋归来的的李家公子李鹤林了。 “你不是去了法国的?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她惊笑道,是将被李家退婚的事完全抛至了脑后,只是故人重逢后的惊喜。 “回来都有大半年了。”李鹤林道,“过年前,就回来了。” 沈云慢点点头,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翻,笑道,“我们都有多少年没见了,还真是认不出来了。” “我却是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了。”他道,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面上微红,“我和你之间的事,你没有介意吧?” “嗯?”沈云慢诧异道,“什么?” “就是我们家退你的婚的事……” “哦。”沈云慢恍然大悟,“你说那个事啊。”一时脸上便也有些讪讪,当初无端端被李家退婚,又正是她最艰难之时候,即便他对这李鹤林无意,但她若说对李家无怨那也是不可能的,只是时过境迁,当时那点小情绪,早已消磨在她这日复一日的挣扎里,却是早就抛置在脑后,丝毫也不曾在意半分了。 此时被这李鹤林重新提起,也只是笑了一笑,“那有什么好介意的,那天来退婚的那个媒婆,说得很对,都已经是民国了,我们要提倡自由恋爱。” 李鹤林闻言,一双眼亦是笑成了一朵花一般,点头道,“你没有生气就好。上次见你,你对我爱理不理,我还以为是你生气了,没想到,是我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入到你心里去。” 沈云慢扑一声就笑了,正欲开口说话,便听得门口处有人喊了一声,“鹤林?” 一看,赫然是今天被生子撞着的那人,此时被一护士推着,从门口缓缓进来了,沈云慢长出一口气,说道,“你醒了?好点了吧?” 那人怔了一怔,她就解释,“我是今天撞了你的人。”见他面色一变,又急道,“你放心,我会负责的。” 那人咧嘴笑了一笑,点点头,一旁的李鹤林亦笑,“原来是你撞的他啊,方才他给我打电话,还在电话里说不知道是谁撞的,以为找不到肇事者呢……” 沈云慢面上一红,当下便解释了来笼去脉,又嘱咐了几句,留下了些钱,与李鹤林约好下次再好好聚上一聚,打道回了酒铺里。 如此一翻忙下来,便又到了傍晚,就在酒铺里草草吃了晚饭,霞芝与玛丽亚两个便就坐了黄包车,去九重天上班,她因是得了假的,便继续在酒铺里照看,却是人来人往,渐渐热闹起来。 待到了夜晚,将近九点时,人群渐少,便打了烊,拿算盘播拉着算来,这一日,竟是有近三百圆的进项,一时不由喜不自禁,含了股笑意,提着手包出得酒铺来,又上了张力张量的车,一路喜滋滋的,回了瞿公馆。 便是连那跟着的两个,都受她的这笑意所感染,下车时向她谄媚道,“今天慢小姐心情好。” 她就笑了一笑,从兜里拿出几块银元,抛至他二人手中,笑道,“去聚香居买酒吃。” “哎,”张力张量忙不迭接了,笑道,“谢谢慢小姐。” 她就笑着摇摇头,行至瞿公馆里头来,一行进去,便觉整个瞿公馆里极是安静,大厅的沙发里头,冷冷坐着许氏和瞿南乔,瞿南乔正跷着二郎腿,神色阴郁的抽着一根烟,她眉头就皱了一皱,觉查出这气氛之异常,却也懒去理会,便欲绕过这母子俩,上到楼上去。 不料将将只踏出几步,瞿南乔的一双冷目,便朝她望了过来,她心下一惊,脑中急转,自认自己这两日可不曾得罪了他,当下便哼了一声,正欲疾步而去,瞿南乔已经开口喊道,“沈云慢!” 沈云慢心中一跳,只觉他这呼声里,异常的冰凉,却是仍懒于理会她,高根鞋踏着那地毯,疾步进到花厅里去了。 将将只行至花厅中央,便觉整个人一转,手已经被瞿南乔抓在手中,一拖,将她拖得转了过来,她皱着眉,怒喝:“你干什么?” “你告诉我!”瞿南乔眼里含里一股恶光,几乎是咬着牙,捏着她的手腕,捏得她生疼,“你都和云汀说了些什么?” 沈云慢脑中没来由一突,心生诧异,怒道,“我和云汀说了什么?你少发疯!” “我发疯?”瞿南乔的捏着她的手腕便又重了几分,哼声道,“不是你对云汀说了什么,她怎么会无端端跑到医院里去垂打含烟?” “云汀去医院了?”沈云慢惊声怒道,“云汀什么时候去的医院?她去医院干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去干什么?”瞿南乔冷哼,“她跑到医院去,就是想气含烟,你明知道她中了枪,好不容易才救过来,你还叫云汀去说那样的话,这就算了,她还打她!” “你说云汀打了蒋含烟?”沈云慢惊道,见瞿南乔不置可否,随即冷一声,“真可笑,云汀才多大,她打得过蒋含烟?你别笑死了人!” “你……”瞿南乔闻得她言,面上更是怒火冲天,“她打不过?含烟受了重伤,在床上动都动不了,她会有力气打她?” “她……”沈云慢瞬时傻了眼,想起沈云汀发起疯来时,也曾对自己拳打脚踢,那打在身上的痛意,可也是实实在在的。 “无话可说了?”他冷眼蔑视她,“我告诉你,含烟这次没事就算了,如果她真的有什么事,我绝对饶不了你!” 沈云慢一惊,一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闻了他言,瞬时亦是怒火滔滔,冲将上来,将他一推,厉声喝道,“你饶不了我?你凭什么饶不了我?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她蒋含烟又是个什么东西?犯得着我叫一个孩子去打她?我告诉你,莫说我不会,云汀更不会。你不问清红皂白,你少冤枉她!” “我冤枉她?”瞿南乔道,“我亲眼见她握着拳头往含烟的身上打过去,害得她的伤口出血,差点就死了,我会冤枉她?” “那她为什么打她?你弄清楚没有?”沈云慢尖道。 “我没弄清楚?”瞿南乔亦是怒声喊道,“我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她说含烟欺付她姐姐,说含烟是坏人,说她抢走了……” 他话说一半,便住了口,沈云慢听得冷笑,逼向前一步,“抢走了什么?” 瞿南乔冷哼一声,退后一步,不说话。 “你说啊,她说蒋含烟抢走了什么?说啊!”她咄咄逼人,眼神凌厉,冷笑道,“说她抢走了你是不是?” 他神色变幻,眼中痛楚闪过,叹声道,“我……”边说边就想伸手来搂她。 她抬掌,一手打在他的肩上,声色俱厉,“青竹帮的二当家?你就这点能耐?瞿南乔,我告诉你,我恨你入骨,我会和云汀说她蒋含烟抢走了你?我爱云汀至深,我会把你们之间的那些破事情告诉她?别污了她耳朵,脏了她的眼睛!” 她情绪激动之际,那豪气便又生了出来,一时被怒火烧红了眼,逼至他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牙道,“我告诉你,你要么现在就放我离开你家这个破地方,还我一个清静,要么你就继续把我关在这里,但是你最好给我记着,我沈云慢从此与你井水不犯水,你要是再帮着蒋含烟来胡乱冤枉我,再去胡乱打扰云汀,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南哥……” 猛然间一个声音响起,她一回头,便见生子正立在门口,许是见到他二人的神色,一时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的立在那里,抓着头笑,沈云慢眼中一冷,咬着牙,急步便向他冲了过来,他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她,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她一把揪住了,厉声道,“你说今天云汀下学,你去接,是不是你接的?说!” 生子都傻了眼,怔怔看着她,见她一双眼里满是怒火,吞吞吐吐道,“是,是啊。” “是谁叫你带她去医院看蒋含烟的?你为什么带她去医院看蒋含烟?” “不,不是我要带她去的……”生子急道,“是云汀她自己,听说蒋小姐病了,一定她,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后来她们两个就在病房里吵了起来,蒋小姐还吐了血……” 沈云慢冷哼一声,“真的?” “当然是真的。”生子道,“云慢姐,你,你先放开我呀……” 沈云慢那青葱一样的手指,这才松开了生子的衣襟,转身便走,经过瞿南乔身旁时,将他一撞,撞得他生痛,看到她一双眼里的冷意,“以后云汀上下学,不要你操心,我自己会接送她,你敢再在她面前胡说八道试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六、稚童(四) 她言罢,便上了楼,脚步咚咚而响,掩盖她的惧意与屈辱的眼泪,那泪顺着她的脸颊,瞬间便流成了两条恣意的河。 这边瞿南乔看着她上楼的身影,一时眼里神色变幻,生子还在门口,捂着胸口感叹,“怎么了这是?吃错药了吗?” “什么事?”瞿南乔听到他的声音,方回过神来,问道。 “哦。”生子道,“刚刚医院来电话,说蒋想见你,他们问你。” 瞿南乔神色一冷,想起方才沈云慢的话,又想到傍晚时分,沈云汀立在蒋含烟的床前,那小拳头扑一下扑一下的朝她打过去,哭喊着朝她道,“……你是坏人,你是坏人,你欺负姐姐,我都听到了。姐姐和南乔哥哥本来好好的,就是因为你,是你抢走了南乔哥哥……” 蒋含烟挣扎着从病上坐起,“云汀,没有的事,不是这样的,你听姐姐说……” 她这句话未说完,便口吐一口血鲜,晕倒在床上。 他立在病房外,眼看着蒋含烟晕过去,只当是被沈云汀气的,冲将进去,抓着她的双肩将她一提,提在自己身后,还喝斥道,“云汀你干什么?你为什么打蒋小姐?” 沈云汀只是哭,“她是坏人,坏人,你也是坏人,坏人……” 好人坏人竟是这样容易在这小小的心灵里定格? 他怒气冲冲,一面是怕,想他堂堂青竹帮二当家的,哪个见了不是巴结讨好的?一面心里不免又恼起来,恶声恶气喝斥她几句,将满腔的怒火,全归到了沈云慢身上,此时回想起来,倒也当真是…… 唉。 之前沈云汀与蒋含烟她们两个在病房里都说了些什么? 他却是哪里知道? “南哥?”生子见他陷入沉思,又问了一声。 他猛的惊醒来,哼了一声,“这大半夜的,她醒了就叫她好好休息,叫我去做什么?这一堆的事……” 生子皱皱眉,一脸苦相,“你知道那蒋小姐的性子,你要是不去,那只怕是要吵闹个没完没了。” “不是有她娘在吗?就说我在忙,出了这么多事。”瞿南乔道,顿了一顿,又说,“你也别去,打个电话去就是了。快去睡觉去,明天还有一堆的事。” 生子一时得了令,便点点头,转生欲走,又被他叫住,“刚刚你也听到了,以后云汀我就不送了,你也不送了。她要送,就让她自己去送去。” 生子听他的语气里,似乎满是怒火,又似乎是在赌气,抿着嘴笑了一笑,转过头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又转过头来,恭声道,“那我派两个人在后面远远跟着。” “嗯。”瞿南乔冷哼道,又补了一句,“你亲自跟着。” 生子几乎都要笑出声来了,掩盖着那眼角的笑意,点点头道,“好。那我去睡去了。”言罢,便转了身,那笑却是再也掩不住了,又不敢开声大笑,只是咪着眼,大张着嘴,无声笑起来,冷不防便撞在一张桌子上,唉哟一声,瞿南乔气得一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将脖上的毛巾一扯,狠狠一拍,怒气埋怨道,“走条路都走不稳,还敢叫你保护人!快点给我睡觉去。” 那边厢沈云慢上了楼,便听江妈在笃笃敲着沈云汀的门,“三小姐,你睡了吗?” 她们慌忙抹尽了脸上的泪,又狠狠拍了拍脸颊,长出一口气,来到沈云汀的房门口,便见江妈正托了一只碗,立在门口,见了她,一脸忧心之色,说道,“小姐,你回来了。” 她点点头,问道,“怎么了?” “三小姐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怎么叫都不开,晚饭也没有吃。我熬了粥,想叫她吃一点,叫不出来。” 她微微皱眉,点点头,就抬手敲门,喊道,“云汀?是姐姐,你睡了吗?把门打开,姐姐要进来。” 见没动静,顿了一顿,便又欲抬手,尚未落到门上,门便开了,冲出来一个小人,扑在她身上,一把抱住她的大腿,竟是嚎啕大哭。 那伤心伤意的模样,叫沈云慢都吓了一跳,忙蹲下来,一把将她搂住,抱了起来,进到房中,边柔声安慰她,“好了好了,不哭了。姐姐回来了,没事了。” 楼下的那对母子该是也听到了沈云汀这惊天的哭声,吓了一跳,瞿南乔原本已在沙发上坐定了,听到这声音,几乎是弹了起来,许氏也行至了跟前,低声朝他道,“南乔,今天的事,是不是真的冤枉了云汀?” 瞿南乔正自生着气,听了许氏的话,不置可否,许氏叹息一声,摇摇头,便不多言了,咚咚上了楼,来到沈云汀的房间,一看,只见沈云汀整个窝在沈云慢怀里,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云慢一只手轻轻拍着她背,柔声道,“今天早上送你的时候,你都没有说去看含烟姐姐。为什么下了学又去看她了?” “我,我,我是担心她,所以,所以求生子哥哥带我去,去看她,她……”她哭得太厉害,整个人都已经抽了起来,说话也是吞吞吐吐,却仍是要说,“她,她本来,对我,好好,的,还笑,可,可,可是南乔哥哥一走,她就骂我,说,说你是坏人……” “好了,好了。”沈云慢又是心疼,又是难过,“不说了,我们不说了。” “我,我……”沈云汀仍自吞吞吐吐,哭得那一双眼都肿了起来,头发也被泪水打得湿了,只是不理,“我气不过,才打了她一下,然后,南乔哥哥就,就进,进来了。她就吐了血,南乔哥哥,她,她打了我,她打了我……”到最后,她几乎是尖声叫了起来,想必瞿南乔曾经在她心中形象何等良好,不然何至于会伤心成这副样子? 沈云慢心下大慌,将她搂在怀里,厉声喝道“他打了你?他敢打你?他打了你哪里?” “他打了我的肩膀,我的肩膀,把我提,提起来……” 她这才出一口气,一只手缓缓擦着她脸上的泪,连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姐姐相信你,姐姐相信我们云汀,姐姐相信云汀……” “姐姐……”沈云汀这声姐姐喊出来,真是叫沈云慢一副柔肠都要化成了水,也不知是何等的依赖与无措,方叫她这样喊出声来,只是紧紧将她搂着,眼泪也跟着落下来,“都是姐姐的不是,叫你,跟着我,受苦了……” 沈云汀见她也哭起来,似乎是吓着了,一双肿得不成样子的眼定定看着她,却是总算是缓缓停止了哭,却仍是一声声抽泣着,一抬眼,看到立在门口的许氏,看了一瞬,也不理会她,移开了目光,倚靠在沈云慢的怀里。 又听得咚咚脚步声传来,沈云慢一抬头,便见瞿南乔大步而进,一伸手,就要来夺沈云汀,她心下大慌,怒喊道,“你干什么?” 却是哪里抢得过他,一把便被他将沈云汀夺过去了,沈云汀受她这样一夺,吓得又是哭了起来,在他怀里拳打脚踢,沈云慢亦是急了,只当他是又要干什么坏事。站起来就要夺,却听他紧紧搂着沈云汀,低声道,“对不起。” 她一时傻了眼,沈云汀亦是傻了眼,忘了哭,只是定定看着他,他就将她放下来,蹲下身,搂着她,轻声道,“云汀,南乔哥哥相信你。” 说完这句话,他便起了身,也不看沈云慢,转身便走。 几个人,连着沈云汀都呆愣当场,良久,沈云汀方又抽了一声,沈云慢叹一口气,一把将她拖过来,抱起来,往浴室而去,边柔声道,“你看,他都已经知道误会你了。你就不要生气了吧?” 沈云汀只是一抽一抽的,不说话,却是安静的跟着她行至了浴室,江妈已经给接了热水来,沈云慢便就轻柔的给她洗了脸,看着她肿得不成样子的眼,对蒋含烟与瞿南乔这两人的恨意与厌恶便又加了一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笑着道,“你看看你都有几岁了呀?快六岁了吧?哭成这个样子,沈家女儿怎么能这么禁不起打击?一点点小误会而已,你为什么当场不说,当场就能解释清楚了呀。” “我,就是太,生气了。”沈云汀低着头,任沈云慢替自己擦着手指,边道,“南乔哥哥他,他不相信我……” 沈云慢到此时却是总算明白了沈云汀心中所想,不过是因为自己长久以来敬爱的人不相信自己,于是只顾伤心生气,竟是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 这小孩儿。 她就笑起来,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捏,又亲了一亲,一把搂起来,往她房中而去,“那以后你还这样子吗?” 沈云汀便不说话,她就笑了一笑,抱着她进到房中,放在床上,候她睡着。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想必也是哭得累了,那一颗小小的心脏,也不知该是伤成了什么样子,到后来,到底是缓缓的,合上眼,睡着了过去。 沈云慢这才起身,去洗了澡与头发,重又进到她房里来,陪着她睡。这一夜却是觉得格外漫长,因着头发是湿的,便立在窗口,夜风缓缓吹着,她点了一根烟,一口一口抽尽了,想起这两日所经的事,神色颇是冷漠,又想到沈云汀的话,她一个蒋含烟受了伤,好意去医院看她,她不表示感动便罢了,竟还拿那恶言恶语来伤她,叫她激动,拿手打她,只怕便是想叫瞿南乔见着…… 她这样一想,又觉得自己恶毒,蒋含烟恨的是自己,总不至于会牵连到一个孩子身上去。 还是要去弄个清楚为好,于是回到床上,躺在沈云汀的旁边,真归是累极了,意识模糊起来,便也缓缓睡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七、竹马 这一夜无话,到第二日,早早起来,收拾着沈云汀吃了早饭,由她自己,连着江妈一道,将沈云汀送去了学校,这才往酒铺而去。 待去了酒铺,又照列去作坊里看过了,想起昨日之事,仍是满腹的怒意,便又上了了车,由张力开车,张量坐在旁边,她坐在后座,车子一路急驶,往医院而去。 今天却是不同昨日,一路咚咚的行至蒋含烟的病房前,一把将门推开来,只见病房里冷冷清清,就蒋含烟一人在床上躺着,听到推门声,睁开了眼来。 沈云慢见她整个人身陷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唇上一丝血色也无,缓缓睁开,那睫毛便跳了两跳,果真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见了她,只是冷眼望着,轻启双唇,“你怎么来了?” 沈云慢不说话,只是皱眉望着她,双唇紧抿,她就白了她一眼,“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沈云慢依旧不说话,她就笑了一笑,挣扎着坐了起来,喘着粗气,将自己靠在床头,“你是来看笑话也好,不是也好。反正这一次,我是赢了,我救了南乔的命。沈云慢,我告诉你,这一次,你绝对斗不过我……” “你为什么要冤枉云汀,说她打了你。”沈云慢冰冷的声音传来,蒋含烟便停了下来,看着她,头一偏,又笑了起来,“她是真的打了我啊。” 沈云慢看到她这个样子,气便是不打一处来,一步跨上前来,指着她,怒火冲冲,“她怎么会无缘无顾打你,肯定是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才惹得她那么生气。” “是啊。”蒋含烟道,“你们不说,我就帮你们说罗。” “你……”沈云慢面色都变了,“你和她都说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蒋含烟笑道,“你放心,我可没有把南乔杀你爸妈的事告诉她。我只是和她说,她的南乔哥哥不爱你了,她就气得不像样子,竟然出手打我……” “蒋含烟!”沈云慢看到她的这张脸,也不知心里的怒火为何便是这样甚,冲将上去,一抬手掌,就想打她的耳光,蒋含烟将脸一挺: “你打呀。” “你敢打!”她厉声道。 沈云慢咬着牙,恨恨将自己的的放下来,“打你怕脏了我的手!”她冷冷看着她,满脑子都觉得不可置于信,从前那个心地善良的蒋含烟到哪里去了? “为了一个男人。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蒋含烟便不说话了,偏着头,望向窗外,她便拖了条凳子,坐在了床边上,跷着腿,“我今天来,不是要和你吵架的。蒋含烟,我看在你我多年朋友的份上,今天一次性和你把话说清楚。” 蒋含烟抿着嘴,赌气似的翻了一个白眼,“你想说什么?” “瞿南乔我让给你。” “你说什么?” “我说瞿南乔,你要的话,你尽管去追就是了。我再一次告诉你,我和他,不会有、而且也已经没有任何情意在,你用不着把我当你的情敌。我告诉你,你将我当情敌,让我觉得我自己即可耻,又可悲。你喜欢他,那是你的事,不要扯到我的身上,更不要扯到云汀的身上。我警告你,你以后要是敢再使这样的小计量伤害云汀,我决对饶不了你!” 她站起来,俯下身,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捏得她咝一声叫了出来,她手上用力,一甩,将她的脑袋甩得偏到一边,转身便走。一转身,便被吓了跳,只见门口站着瞿南乔,脸色苍白,阴沉着脸看着她,也不知他站在这里站了多久。 她懒怠理会,白了他一眼,将他一推,“让开!”他浑身无力一般,被她推得让到一边,她哼了一声,气冲冲走了出去。 瞿南乔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高根鞋踏着的楼梯渐渐也听不见了,恍恍惚惚的,回过头来,对着坐在床上望着她的蒋含烟笑了一笑,“今天好点了吧?” “好点了。”蒋含烟点点头,只将他看着。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她轻声问道。 “什么话?”他说,又笑了一笑,“没听到啊。我还有点事,你好好休息,得空了,我再来看你。” 他言罢,便转了身,行了出去,上了车。 那车一路疾驶,到了聚香居跟前,停了,也不下车,良久,方又开了车,到了聚香居对面那茶楼,下了车,上了楼,叫了一壶茶,看到对面那酒铺里,沈云慢立在门口,正侍候着一株月季,那花红似火,清清淡淡开着,叫他一时移不开目光,竟是不知到底是迷恋那花呢,还是迷恋那人。 这边沈云慢正细细剪着花枝,神情极是投入,仿若丝豪不受坏心情的影响,竟还缓缓哼起了曲儿来,正是兴致极浓时,猛听得有人喊了一声,“沈老板,这是清闲得很呐。”竟还凑到那花前,轻轻嗅了一嗅,叹道,“真香。” 她一怔,微一抬头,见那人,便笑了起来,“是你呀,李鹤林。” 来人穿一身笔挺的中山装,笑容极是温润的,看着她道,“这就是你开的酒铺?” “是呀。”她笑道,放下了手中的剪刀。 他已经大步行进了聚香居,沈云慢跟在他后面,笑着道,“怎么样,李大公子,要不要偿偿我们聚香居的酒?” “好呀。”李鹤林笑道,边已经行至了窗边一个大缸桌前坐定了,还微微抬了抬头,透过雕花窗也,朝对面扫了一眼。 那边瞿南乔见了,脸色便冷了下来,朝站在身旁的一个手下耳语了两句,那人点点头,匆匆转身,下到楼下去了。 这边酒铺里,小二为李鹤林上了酒,又端了两碟子小菜,沈云慢做陪,坐在对面,筛了一碗酒,边笑着道,“你留洋这么多年,我们的酒还喝得惯?” “当然喝得惯。”李鹤林也笑道,举着那酒,轻轻啜了一口,点点头,长出一口气,叹道,“可真是香。” “喜欢喝?”沈云慢笑道。 他唔了一声,点点头,“真的不错,喜欢喝。” “那你呆会提一壶回去,顺便也请李叔叔、阿姨偿一偿,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我们沈家酒可是又重新问世了。” 李鹤林面色不免一红,尴尬的笑一笑,说道,“你还想着那件事呢。” 沈云慢就笑着哼了一声,“虽然我是不在意被你退婚,本来就没感情的嘛。可是你们家的人,也太伤人了,一听说我们家败了,就巴巴的赶紧来退婚,好像我会求着你娶我似的。” 李鹤林面上就是一变,郑重的站了起来,竟是朝她深深的鞠了一个躬,语气里亦是异常的郑重,道“云慢,我代表我父母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沈云慢一怔,随即便掩嘴笑起来,“我跟你开玩笑的,你这么当真做什么。” 李鹤林亦是笑,摇了摇头,用手指指她,“你呀,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古灵精怪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是一点都没有变,哎,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什么?”沈云慢问道。 “有一年啊,五岁那年吧?”李鹤林笑道,“我在你们家玩,是春天吧?你家的下人在院子里种花,你非要抢着种,拿着一把大锄头去挖土,结果……” 他话未说完,沈云慢已经哈哈大笑起,“你说那个事呀,我当然记得,我在那里挖土,你非着我挖,就蹲在那坑旁边看着,结果我一不小心,那锄头直接就挖到你的鼻子上,差点没将你的鼻子给挖掉半只……” 一时间两人想起儿时种种,俱都大笑起来,“后来的事,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李鹤林道,“我被你挖得鲜血长流,就跑过去告诉沈阿姨,你倒好,沈阿姨还没说要打你呢,你自己就跑到我家里去了,哭着跟我娘承认了错误,还请我娘出面,叫沈阿姨不要打你。沈阿姨原本也没打算打你的呀,你却硬是要躲在我家里,吃了晚饭还不肯回去。那被你挖得出鼻血的可是我啊……” 他一说极此,便是一脸苦色,似乎极是苦恼,“可怜我,受了伤呢,却因为你不敢回去面对,反而叫我娘给骂了一通,说我小气,男子汉大丈夫,跟一个小姑娘计较……” 沈云慢在他对面笑开了花,凑到她跟前,伸手在他的鼻子上捏了一捏,左看右看,边喃喃道,“我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疤?” “哪里有什么疤。”李鹤林笑着躲开了她的手,“其实当时也没有挖到鼻子,应该就是撞到了,撞得出了血……” 这边的两人正自因着故人重逢而喜颜言开,全然不知对面那茶楼上的瞿南乔看着这一幕,只看得他怒火冲天,捏着杯子的手发起抖来,也不知使了多大的力气,竟然咯咚一声,那小小的杯子便叫他捏裂了,他的手被碗屑刺出鲜血来,犹自不知,眼看着对面酒铺里,突然出现一个人,捏着一壶酒,摇摇晃晃行至沈云慢与李鹤林身边,似乎是醉得不轻一般,手中的酒一偏,那大半壶酒,便尽数倒在了李鹤林的身上。 李鹤林吓得整个人身子一弹,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而那醉汉还尤自迷登得很,沈云慢吃了一惊,认出这人不是往日里跟着瞿南乔的那位?怎的会无端端会来聚香居喝酒,还醉成这样? 再一细看,这人已经转了身,口里喃喃道,“酒,好酒,喝,接着喝,好酒,真是好酒……”边已经蹒跚着往外而去,沈云慢眉头一皱,见这人虽是走得踉踉跄跄,却是步履稳健,显是装出来的模样,心下大怒,喝一声道,“你给我站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八、营救 却是被李鹤林一把扯住了,急道,“算了,算了。他喝醉了,不是故意的。” “他哪里是喝醉了。”沈云慢道,“这人一看就是装的,我非要揪着他问个清楚。” 一时间店里的酒客们见此变顾,俱都朝这边侧目而来,李鹤林就笑了起来,手一挥,“算了,算了,不就是一点酒嘛,我回去换了就是了。” 沈云慢见他半边身子的衣服都已经被打湿了,气恼的朝门口瞪了一眼,说道,“那你等一等,我去后头看看,向掌柜的借一套衣服给你。” 李鹤林急急拒绝,摇着手道,“别别,不用了,不用了。我回去换就是了,这就走了。”他言罢便就往外而去,行至门口,又回过头道,“云慢,改天再来约你,我们一起去喝咖啡呀。” 当即便要了聚香居店里的电话,又将他落脚的酒店里的电话给了她,沈云慢笑着接过了,点点头,“好。” 那边厢的茶楼上,瞿南乔见这莫名跑出来的小子总算走了,这才稳了稳心神,手上一用力,咝的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满手的鲜血,怔了一怔,另一手敲敲自己的头,叹息一声,今天这是怎么了,莫不当真是昏了头不成? 那个原本离去的手下已经又跑了回来,笑着行至他身后,叫了一声,“二爷。” 他不动色的手将那手藏到了桌上,点点头,抿了一口茶,说道,“干得不错。” 那人笑得一脸贼相,“谢二爷夸奖。” 李鹤林走出去老远,沈云慢仍自立在门口发呆,良久,方笑了一笑,行至檐下,将原本修剪的那盆花欲搬进铺里来,大道上便有报童摇着报纸跑过,边跑边还大喊: 号外,号外。 两天前的枪击案凶手已抓获…… 沈云慢一惊,叫住了那报童,买了一份报纸来看,却见首页之上,赫然写着凶手系特务云云,她皱皱眉,当下花也顾不得搬了,拿着那报纸急急进到铺里来,拣了个僻静的坐位,便看那报纸,却是说日特汉奸意欲暗杀警察局局长,被当场擒获,招供后已正法…… 她怔了一怔,纳闷间将那报纸收了起来,一抬头,便有一人行至了她对面,坐了下来,她怔了一怔,只见这人戴着黑镜,一顶黑帽将大半张脸都拦住了,看不清面容。她只当是来吃酒的客人,便站了起来,正欲走,那人猛然伸手,一把便将她拖住了,她诧异之下,那人已经将那帽子缓缓摘了一摘,只一瞬,沈云慢大张着嘴,几乎要叫喊出声来,那人却伸手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忙转了身,高喊道,“二虎领这位先生去楼上的雅间吃酒。” 便有叫二虎的行过来,引这戴黑镜之人上到楼上去了,她仍坐在那里,强压着心里的狂喜,只是不动声色,良久,方行到铺外檐下,将那盆花搬进了铺里。 又吩咐了高掌柜几句,这才缓缓上到楼上去,推开那雅间的门,只见沈云长已经是坐定在那雅间正中,帽子已经除了,露出他清秀的面容,正缓缓啜着一小杯酒。 沈云慢在推开门的那一瞬,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喊了一声,“哥哥。” 沈云长听到她的这喊声,手上一顿,眼泪亦是流了下来,忙站起来,冲上去,张开双臂,将她一把搂住,颤声道,“云慢,叫你受苦了。” 沈云慢伏在他怀里,顿时就嘤嘤哭开了,边哭边问,“大哥,这一年你都到哪里去了呀,也不打电话,也不写信,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沈云长叹一口气,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好了好了,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 沈云慢这才缓缓止住了哭,泪眼蒙胧的看她大哥,从前的那翩翩公子如今已是成了一位硬朗的青年,头发理得极短,皮肤不再是从前的白净细腻,取而代之的是现在的黝黑,衬得五官更是英气。 她抓住了他的手,被他反手握住了,她能感觉到他手中厚茧,知道他这一年里定然是又受了不苦,眼泪缓缓淌下来,心绪却是趋于平静了,低声问道,“这一年,你都去了哪里?” “云慢,告诉大哥,这段时间你好不好?云汀好不好?家里好不好?” “好,一切都好。”她道,“你饿不饿,我去吩咐他们给你做饭吃。” “云慢。”沈云长不回答她的话,一把将她拖住,神色却变得极是凝重,“这个聚香居是你开的?” “是。”沈云慢道,“一直都等你回来主持大局。” “云慢,你听我说。”沈云长道,“这个事先不谈,我时间紧迫,马上要走。” “你又要走?你要去哪里?”沈云慢急道,“你是不是担心瞿南乔会杀你,你放心他不敢杀你……” “现在不是说这个事的时候,我这次来,是有要事和你说。云慢,你不要激动,不要紧张。我告诉你……” 沈云慢见他神情颇是凝重,一时心下不由得便紧张起来,定定看着他,听他说道,“我参加了武工队……” “什么?”沈云慢一急,惊叫一声,被沈云长制止,“嘘,小声一点。” 她张着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压了压自己狂跳的心,缓缓转身,将门打开,看一看四周,见是无人,这才又急急将门关上,上了栓,转过身,一把抓着沈云长的双臂,压低声音急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参加武工队的?” “这事说来话长。”沈云长道,“以后有机会我再和你解释。我这次来找你,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你帮忙。” “什么事?”沈云慢问道。 “前天聚香居门口不是有人开枪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沈云慢道,“就在我们开张的时候,有一个人还把蒋含烟给打伤了。怎么了?那件事,不会是……” “是我们干的。”沈云长道。 沈云慢脑中嗡的一声响,顿时只觉整个人如同从云端直坠入地底,“你,你们……” “打中含烟的那一枪,还是我开的。” “什么?”沈云慢一惊,“你,你是想杀瞿南乔?” “你想不想我杀他?”沈云长周身气势突的一冷,只叫沈云慢心里一惊,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吞吞吐吐道,“我……” “是不是?”沈云长步步逼进,“你还在爱着他!是不是?” “我……”沈云慢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喃喃道,“我没有,我恨他,我恨不得杀了他……” 沈云长点点头,又摇摇头道,“算了,国都要不国了,还谈什么家仇。现在不是说这个事的时候。我这次开枪,不是要杀他,是要杀他后面那个人。” “你是说那个代先生?”沈云慢惊道,“那个代先生到底是什么人?你们为什么要杀他?” “他是个汗奸,大汗奸……”沈云长看了他一眼,眉头皱了一皱,又摇摇头,“多的我不便和你细说,我们这次行动总共有四个人,那两个被抓的同志是地下党,今晚我们会救他们出来,要你帮下忙。” “什么?”沈云慢惊道,“要我做什么?” “如果出意外,可能会在你这里落脚,不出意外的话就不会来,直接就走了。” 沈云慢一惊,“要在聚香居落脚?我们这里行吗?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云慢。”沈云长道。 她看着他的这位大哥,这样长的时间不见,她竟是已经完全不认识他了一般?这些时间里,他都经了些什么? 沈云慢长抓着的肩的手便紧了一紧,脸上露出一片坚毅之色,“云慢!” 若说是恳求,倒不如说是命令了。沈云慢不免怔愣,国家到了危急存亡之际,她哪里不知?然而她一介商女,心心念念的,都不过是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重振沈家门楣罢了。 她的眼泪就下来了,怎么说她也是受过新式教育的,到底是知道大是非,虽只是个商女,亡国恨的滋味,想想也是知道的。点点头,“如果哥哥有把握我这里安全……” “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我们已经打听清楚,瞿南乔是这聚香居的股东,他们青竹帮又和警察局、和政府的关系都很好,我们躲在这里,胜算要大一些……” “好。”沈云慢当即点头,“你们来。我会做好准备。” 沈云长定定看着她,只见自己的这个妹妹竟不知何时已是稚气尽脱,面上的神色已被一股坚韧所替代,伸出双手,抓住了她的双肩,点点头,“云慢。不要叫哥哥失望。” 她周身一顿,知道沈云长说出这句话的份量,咬着唇,坚定的点点头,抓着他的手,“哥哥要小心。” 他点点头,又伸手将她轻轻搂了一搂,“大哥不在身边,你要多保重自己,照顾好云汀,还有沈家的酒方子,不要落到了外人手里。等将来抗日胜利了,我们兄妹三人,就能在阳光下重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九、订婚 沈云慢的泪登时又流了出来,点点头,听他又道,“明早凌晨三点,如果我们没有到,你就不要等我们了。” 当即便约定了在何处等,接头时的暗号,如果躲藏,躲多久,等风声过了,再如何运转等等,沈云长方又戴了帽子急急去了。 只留沈云慢独自一人在这雅间里,坐了良久,喝光了桌上的那一壶酒,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便下得楼来,进柜里给李鹤林打了一个电话去。 这才压抑住狂跳的一颗心,去到后院看厨子炸花生米。 待到了约下午约四点时,与高掌柜交待:今晚她要睡在聚香居里,别忘了给她留门后。便出了聚香居,去学校接了沈云汀回到瞿公馆,一进到瞿公馆里,见到偌大的花园里,草木扶疏,风轻轻从她脸庞抚过去,她的一颗心方落定了几分,竟是觉着这偌大的银城里,唯有这公馆里方是安全的,她竟是没料,瞿南乔在不知觉里已是在她心里成了守护她妹妹之人,唯有沈云汀安稳呆在这院里,方能叫她放心。 待吃过了饭,去到九重天,又开始她这一日的工作时,九重天已是一片歌舞升平她换了衣裳,压定了心神,又开始叮咚演奏起来。 待到了自由舞时间,她便站起来,整理了衣裳,摇曳着身姿行至了大堂里,眼风一扫,便见孙青竹已经拥着一位舞小姐行到舞池里跳舞去了,只留瞿南乔一个,冷冷坐在那里抽烟。她眼皮就跳了一跳,其实是早就知道近孙青竹迷上了九重天的个舞女,日日来捧场,至于瞿南乔,更是断定他会来的。 长出一口气,便听有人在喊她,“沈云慢。” 她脸上笑意便甚了,亦高声喊道,“李鹤林。” 她声音极大,惹得不远处的瞿南乔都忍不住侧目,眉头就皱了起来。 李鹤林已经笑着行到了沈云慢跟前,微一弯腰,伸出一只手,彬彬有礼的,“赏脸跳支舞如何?” “李大公子邀请,自然要赏脸。”沈云慢嫣然一笑,手指纤纤,搭上了他的掌心,他牵着她,便行至了舞池里,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迈着步伐,跳起舞来。 “今天白天的事,可真是不好意思。”她笑语嫣然的,叫旁人看来,便如同是这两人在彻彻私语,不禁便叫人浮想联翩。 “没有关系。”李鹤林只觉沈云慢此番同自己头两次遇到时,都有些许不同,哪里不同,却又说不上来,只是笑着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也来看歌舞?” “我在这里弹琴呀。”她笑道,“我可是九重天的特邀钢琴师。” “哟。”他一脸惊喜,“可真是没有想到……” 冷不防背后有人将他一撞,他就被撞得往前轻轻一扑,撞在沈云慢身上,有些尴尬的,忙朝后退了一步,笑道,“对不起。” 她也笑了一笑,摇摇头,眼光一睃,便见远处的瞿南乔面色阴沉的喝着一杯酒,一双眉头皱起来,似乎极是不快的模样。 她便伸手,便在他肩上轻轻抚了一扶,他怔了一怔,她就笑,“有一根头发。” 他亦笑起来,当下音乐停了,放开了她,她就点点头,翩然而去,经过瞿南乔身边时,他闻到她身上一股异样的香味,冷眼哼了一声,她如若未闻,朝远处一位侍者招招手,“帮我替那位李先生点一杯香槟,记我的账上。” 那侍者点点头,她又回头,朝李鹤林抛了个眼风过去,哼笑了一声,这才疾步进到后头去了,自始至终都不曾多看瞿南乔一眼。 待到后头,她坐定了,手指跳动,琴声如水,叮咚不绝,李鹤林不禁就怔住了,往她这个方向看过来,她亦正抬头,望向了他,他抿着唇笑了一笑,举着香槟朝她嘘嘘碰了一碰,她亦抿唇笑起来,朝他偏偏头,算是回应了,手上工夫不停,一时歌女上台,轻启歌喉,整个九重天内,便愈发盛世昌平起来。 待一曲完了,她方进到化妆间里,去拿自己的杯子,想要喝一杯水,只将将到门口,便觉身后卷来一阵风,下一刻,她已被一人扯着,顺势一甩,差点就被摔在了地上,她惊呼一声,待看清来人,大怒,一双横眉倒竖,“你发什么疯?” 他已经欺过来,将她抵到了墙壁上,“刚刚那个小子是谁?” “管得着么你。”她靠着墙,冷笑道。 “李家留洋归来的公子,李鹤林是不是?” “哟。”她冷哼一声,“瞿二爷果然手眼通天,鹤林才回来,您就已经将他打听清楚了。” “鹤林?”瞿南乔一双眼里射出冷光,“叫得倒是亲切。” “我跟鹤林从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瞿南乔咬牙切齿,吸着气,一只手便抓到了她的脖子上,“青梅竹马?别告诉你喜欢上了他!” “我喜欢谁,不喜欢谁,好像还轮不到瞿二爷您来管。”沈云慢冷笑。 “你信不信我呆会就可以叫人打断那小子的腿。”瞿南乔冰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无端端便叫她身上发麻,凉意从脑后一直漫延开来,浑身都抖了起来。 “怕了?”他冷冷道。 她红着眼,一嘀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一怔,抓着她脖子的手就松了,不由自主的,伸出一根手指想要擦掉那嘀泪,她咬着牙,将他的手一打,“别碰我。” “你喜欢上他了,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沈云慢咬着牙,将头偏到一边,“是喜欢上了。怎么样?打断他的腿?你以为你是谁,你也不看看他李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就凭你一个码头上的混混,想打断他的腿?真是笑话。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我告诉你,李家大姑爷是省公安厅厅长,二姑爷在长沙产业无数,太极银行的董事长……” “沈云慢!”瞿南乔喝住他,“你再说一遍。” “我就是说十遍我也能说,李家大姑爷是省公安厅厅长,二姑爷在长沙……”她如放连环炮一般,急说道,自己都觉得心慌,不知道是在掩盖什么。 “不是这句。”瞿南乔道,“我不是要你说这句。” “是喜欢上了。怎么样?” “你敢不敢看着我眼睛说!”他怒吼道。 她紧抿着唇,一双眼倔强的看向他,良久,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喜欢他!我喜欢他!我喜欢他!喜欢他!喜欢他!喜欢……” 她话音未落,己听得耳旁猛的一身巨响。 瞿南乔铁青着一张脸,竟然一拳砸在了她脑袋旁的墙壁之上。 她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响,一股冷麻之意从足底直窜至后脑勺,似叫这响声给吓住了,脑袋偏到一旁,浑身都抖了起来,上齿紧咬着下唇,强压着那即将喷薄而出的泪水,他这是想打她吗?? 这样绝望的目光,叫她从心底生出一股恐惧来,看着他整张脸都归于平静,眼神冰凉,缓缓转了身,再也不多看她一眼,脚步坚定而有力,缓缓出了这化妆间。 门口立了几个舞女,许是见了这一幕,都呆愣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声张,只轻喊一声,“二爷。” 瞿南乔“嗯”了一声,算作是回应,行了出去。 她浑身的力气似乎是被抽尽了,整个人顺着那墙壁往下滑,跌落到地上,一双眼干涸得疼了起来,死咬着牙,不吭一声都这个时候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哪里还有退路可言。 她是了解他的,从前他的心一直都在自己身上,她哪里不知道,他也不过是以为她对他还有情谊在,所以禁固着她,所以纠缠着她,如今知道她这情谊转向了旁人,他也该死心了罢,不再纠缠、亦无期盼,从此你是你,我是我,什么情爱风花,都是过眼云烟,手一挥,也就过去了。 她笑了一笑,那几个舞女已经行了过来,将她扶起,急问她,“没事吧没事吧?” “没事没事。”她道,笑起来,“我能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便见霞芝急急冲进来,大喊道,“云慢,快,到外面去。瞿二爷说有事要宣布,叫你配乐呢。” 她一怔,“什么?” “我说瞿二爷说有事要宣布,叫你去弹琴呢。” 她不由就哧一声冷笑起来,“他有屁便放,还要我去给他配乐?他以为他是谁?” “你还是去吧。”霞芝道,“我看他神色不大对啊,李经理叫你一定要去。” 沈云慢长出一口气,凄然笑道,“终归是寄人篱下,去就去吧,他要宣布什么?又要弹什么?” “要你弹婚礼进行曲。”霞芝道,“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你快去吧,都等着呢。” 她心下不由得就是一跳,忙跟着霞芝行了出去,到了钢琴前,坐定了,一看,瞿南乔已经站在麦克风前头,就等着她的琴声了。 她低下头,也不看他,手指跳动,乐声轻缓奏响,一时整个九重天内便现了一股庄严、温馨之感,众人俱都安静下来,个个眼神闪亮,面带笑意的,听瞿南乔在说道,“今天是我瞿某人的好日子,我要宣布,我和蒋含烟小姐,将于五日后举行订婚礼,届时还请诸位赏脸光临……” 沈云慢的手上不由便是一抖,只听得“咚”的一声,异样响起,她心中大惊,不敢置信的,就想要望向台上的那个人,却听得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来,一时恭维声四起,她慌忙敛了心神,不动声色的,长吸一口气,在嘴笑兀自含了一股笑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绑架(一) 手上却是更灵活了,瞬时便转了一个极是轻快的曲调,在这曲调里,蒋含烟被青竹帮的几个手下簇拥着,缓缓从大门处行进来,沈云慢微一抬头,便见她苍白却美丽的脸上正带着泪花,身上伤想是并未大好,走路仍有些力不从心一般,被她母亲扶着,带了一股倔强的,一步步行上台来,行至瞿南乔跟前,脸上浮起一个笑。 瞿南乔定定望着他,她见他脸上无甚笑意,却似乎是释然,又似乎是痛楚,再一看,竟全然是平静,一丝悲喜也无,只深深将她望着,她摇摇晃晃间,喘息着向是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臂:“南乔,怎么了呀?” 瞿南乔将她整个环在怀里,面向着众人,点点头,“谢谢诸位捧场……” 身后热烈的琴声响起,瞬时便被热情的观众们的掌声所掩盖。 十九、 沈云慢是待散场后换了衣服,出得九重天的侧门来,正值夏夜,凉风习习。她紧绷着一张脸,到了九重天门口,招手便欲叫一辆黄包车,被张力张量跟在后头喊道,“小姐,我们开了车来,我们送您……” “不用了。”沈云慢道,“我今晚不回瞿公馆,我去聚香居睡。” 两人面色一变,“什么?小姐,你……” “怎么了?”沈云慢脸色亦是一冷,猛的转过头来,怒道,“我去哪里,在哪里睡,要你们两个管?你们两个是平日闲着没事干是不是?天天跟着我,跟着我有肉吃啊?想死啊?” 这两兄弟见她发怒了,一时面面相觑,只当是她因为瞿南乔突然宣布要与蒋含烟订婚的事,牵怒于他两人,一时不禁也有些讪讪,又想起往日瞿南乔对他们再三交待,要善待于她,此时被她这样跄,只是有苦难言,低声道,“不是,小姐,您别误会,我们是怕你危险,这大晚上的……” “少罗嗦。”沈云慢哪里理会他们,手一挥,怒声道,“你今天敢拦我试一试!” 两人还待说,便听得远处有两声汽笛声响起,一回头,便见远处停了辆车,夜色下,影影簇簇间,似乎是瞿南乔的车,两兄弟见了,对视一眼,张力便留在原地,张量急急跑过去,向着车里的人耳语了几句,不一刻,又跑了回来,说道,“二爷说随便,小姐要去的话,我们可以送您去,不想我们送的话,就算了。” 沈云慢身形微微一晃,咬了咬嘴唇,随即哼笑了一声,略带了股虚张声似一般,“谁要你们送,我自己没有脚么,要你们送,我自己去,你们回去!” 两兄弟便点点头,走出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道,“那小姐,你自己小心些。” 她心知这兄弟俩非是坏人,这段时间以来,虽是日日监视于她,却对她倒也颇多照顾,此时突然说无需再跟着她了,一时间竟然倒偌有所失一般,抬腕看一看表,时针已是指向了凌晨十二点三十,离她大哥约定的时间已是不远,当即也顾不得思考这许多了,点点头,“嗯”了一声,“你们去吧。” 便欲上那两黄包车去,又听得远处响了两声汽笛声,有人喊他:“云慢。” 是玛丽亚在叫她,她一回头,便见她正朝自己招着手,高声道,“怎么了?怎么要坐黄包车回去?” “我去聚香居呢。”沈云慢道。 “去聚香居干什么?”她问。 “有些事。”她回答,“回去看看账。” “那正好,一起去,我去拿壶酒喝。”玛丽亚手一抬,“过来,上车,送你去。” 她歉意的朝那黄包车司机点点头,便就快步上了玛丽亚的车。 一上到车,车子启动,装做不经意朝后头扫了一眼,哪里还有瞿南乔的影子,自失的笑一笑,摇摇头,事已至此,多思何益? 又想起她大哥来,今天若非如此,只怕还脱不得身,只是变成一个这样的结果,倒当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她无论如何也都不曾想过,瞿南乔竟当真要娶蒋含烟? 她自嘲的笑了一笑,现如今,他们二人结不结婚,与自己又有何干? 只希望她哥哥此翻救人顺利才好。 当下双手合十,皱着眉头,念了几句“佛祖保佑,保佑……” 一边的玛丽亚忍不住扑一声就笑了出来,“你这是干什么?该不会是请佛祖保佑蒋含烟过不了今晚吧?” 她闻言一怔,放下手,笑了一笑,“我还不至于恶毒成这样,她的生生死死,关我什么事。” “真不关你事?”玛丽亚凑到她跟前。 “那当然。”她望着车外,车子已经拐了弯,将好这段路上没有路灯,车内便暗了下来,两人一同坐在后头,在黑暗里笑了一笑,“跟我能有什么关系?” “今天这瞿二爷可是当着大家的面宣布要和蒋含烟订婚了,你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我能有什么想法。我现在就一个想法。” “什么?还想着杀了他,为你父母报仇的事?” “这个想法一直都有啊。不过现在最想的,还是好好回聚香居,睡上一觉。” 玛丽亚就“嗤”的笑了一声,正欲说话,好好的,跑到聚香居去睡?真生他的气了? “我生气?”她冷笑道,“我会生他的气?开玩笑。我只是没脸,怎么好意思还住在他们家?我是死都要搬出来的。” “你哟。”玛丽亚无耐摇头,“你就是只鸭子,嘴硬得很。” 车外便又亮了起来,眼见着外头的景致有些不对劲,也未反应过来,只说道,“我看你到时时候哭不哭。” “我有什么好哭的?”沈云慢道,“你看现在,他忙着娶蒋含烟,我的事可就没心思管了,蒋家有钱啊,麻石街上的店铺不下十家,他娶了她,不是正好么?他一直都想着出人头地,有了蒋家的帮助,想必……”她就停了下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玛丽亚头一偏,“什么?” “想必他就能更有钱啦。”沈云慢笑道,“我呢,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从他瞿公馆里搬出来。” “搬出来?”玛丽亚道,“你别忘了,你今天自己是跑出来了,云汀呢?你把她还放在瞿公馆呢。” “呀。”她惊呼一声,这才想起沈云汀来,今天一心只想着如何才能留在聚香居睡一晚,以助她哥哥救人,因而才故意与他大吵一架,借以赌气去聚香居睡一晚,可着实是将沈云汀忘在脑后了。 她思索良久,方喃喃道,“云汀不会有事。他想在云汀心里树立一个高大、优雅、善良的形像,不会对云汀怎么样的。而且还有许姨呢,许姨不会叫他伤害云汀。”话音毕了,又咦了一声,“今天走的这条路,怎么走的好像跟白天的不一样啊?是因为晚上的缘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绑架(二) 她这般一说,玛丽亚顿时也觉出不对来,看了一眼外头,问道,“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到?从九重天到聚香居,用不了多久的呀。哎,老何,你是不是走错路啦?” 她喊了一声,前头的司机却不回头,仍只是开着车,她心下一惊,见这人的身形,虽是同老何穿的是同样的衣裳,戴的同样的帽子,但到底还是同老何有些丝的不同? “你是谁呀?”她惊叫了一声,慌出一身冷汗来,身子往前,将司机的帽子一掀,露出一个光溜溜的老袋来。 那人就笑着回过头来,轻声道,“黎小姐,代先生叫我来接您。” 玛丽亚脸色瞬时变得苍白,失声尖叫起来,“怎么会是你?老何呢?你怎么上来的?怎么上来的?停车,我要下车,我要下车!” 一旁的沈云慢尚未弄清怎么回事,见玛丽亚神情这样的激动,吓了一跳,吞吞吐吐道,“这,这,是怎,怎么回事,啊?” 玛丽亚却是哪里听得进她的话,整个人似乎极为恐慌,竟然就在车内站了起来,躬着腰,伸手便去扯那人,抓着他的衣领下使劲摇晃:“停车,你给我停车,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那人哎哎叫了两声,“黎小姐,黎小姐……” 玛丽亚整个人已是陷入疯狂之中,竟然就要跨上去,抢他的方向盘。尚未靠进,冷不防右边的座位之上,竟然又平空冒出来一人,一杆黑洞洞的枪,就指向了她的脑袋,“黎小姐,请您冷静一点,子弹可是不张眼的。” “你……”玛丽亚便如同是一只被人捏住了脖颈的鸭,瞬时便将没了声音,喘着粗气坐回到了座位上,一双眼里放着恶光,冷冷将这两个人看着,“有本事你就开枪,你要是打死了我,你就等着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那黑洞洞的枪口也不迟疑,果对便对准了沈云慢,听到那人冷笑了一声,“黎小姐不在乎自己的命不要紧,这位小姐的命,您总不能不在乎。” 沈云慢整个人都傻了,万不料这好好的,不过是坐趟顺风车罢了,竟还坐出了个性命攸关来,只将一双眼怔愣愣的看着玛丽亚,问道,“玛,玛丽亚,这,这到底是怎么,怎么一回事啊?” “你们想怎么样?”玛丽亚不答她,向前一探,却是一把将她护在了身后,拦住了那枪孔。 “黎小姐。”那人道,“您是知道的,代先生交代下来的事,我是怎么都要完成,若是完成不了,大不了我在代先生面前自裁也就是了。所以……” “你……”玛丽亚咬牙道,“你别欺人太甚!” “小的也很无奈,还请黎小姐谅解,呆会到了代先生面前,黎小姐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放她走!” 那人摇摇头,不说话,沈云慢到此时方觉出事态之严重,心下顿时大慌,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人却不多话了,阴鸷一般的眼望着她,“你再多话,我马上打死你!” 她身上没来由一颤,哆嗦着便不说话了,稳了稳心神,推了推玛丽亚,轻声道,“没事,不用挡。” 玛丽亚一脸担忧,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坚定,再看一眼拿握枪之人,想必他亦是不敢胡来,又不肯失了颜色,冷哼一声,恢复了她惯有的冷漠,这才又重新坐好了,却是握住了沈云慢的手,不说话了。 车子缓缓驶在黑夜里,也不知拐过了几道弯,驶过了几条街,方在一座不起眼的小楼前停了下来。 将一停车,便有三五人涌了上来,打开了车门,极是恭敬地道,“黎小姐来了。” 沈云慢诧异的看着玛丽亚,心道她原来却是姓黎?刚刚那人称什么“代先生。”如此说来,她当真是与那位叫什么代先生的是相识?这样想着的时候,也有人恭敬的走到她跟前,“沈小姐,里面请。” 她一惊,下识意后退一步,“我,你,你们想干什么?” “你们要抓的是我,跟我朋友无关,放了她!”玛丽亚厉声道。 沈云慢一怔,看向她,只见她横眉倒竖,虽是浑身颤抖不止,却仍强自撑着,不肯服了输。 “黎小姐放心,我们不会为难您的朋友,只是请她过去吃点宵夜,等时间一到,自然会送她回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人都知道已是无转寰余地,多说亦是无意,对视一眼,皱一皱眉,说是送着,不如说是被押着,就进到这楼里去了。 一进到楼内,也不曾开灯,只见一片漆黑,前头的人手里一杆电筒引路,走着走着,便进到一间房内,房门一开,只见豁然开朗,房内灯火通明,陈设极是精巧,沈云慢行进去,刚一转身,门便关上了,定睛一瞧,玛丽亚已是不知去了何方,偌大一间房里,便只她独独一个人。 她难掩心跳,捂着胸口,惊慌失措的叫了一声,便听外头有人在说,“沈小姐,请尽管放心,我们不是为难你的。只是事出突然,没想到您会在车上,为了掩藏我家主人的行踪,所以才出此下策。桌上有饭菜,您若是饿了,可以用一些,床上的被子都是干净的,浴室里有热水,您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自然会有人送您回去的。” 沈云慢一回头,果真便见房中央四四方一张桌上,摆了饭菜,远处有床,床上铺了簿被,对面桌上,摆了一小台风扇,再过去,有个门,想必便是浴室的所在了。 “你们到底是谁?”她问道。 却是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寂静,连墙上的时钟嘀哒声都格外清晰,她张着嘴,大口喘着粗气,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咕咚咕咚”响个不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只觉浑身一丝力气也无了,扶着桌子,缓缓行至那桌边,挨着凳子坐了下来,抖着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心里道要冷静,万万要冷静,又顿了一顿,将那水泼了一泼,泼到左手上戴的银镯子上,只见那镯子在灯光下泛着一层白光,不曾变色,那想必这水里是无毒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绑架(三) 她就连着往嘴里罐了两大杯水,到底是冷静了几分,长出一口气,这才缓缓开始梳理这天夜里所发生的事来。 她是与瞿南乔分开后上的玛丽亚的车,当时只顾着与瞿南乔置气,竟是全然忘了看一看玛丽亚车里的异常,连驾驶员旁藏了个人都不曾发现,更遑论是去发现经过乔装打扮假冒的司机了。 到后来,又和玛丽亚聊天,竟不料自己是这般大意,一味生气,竟连路边的事物都不曾留意,等发现不对劲时,已然是回天泛力了。 方才在车上,听那拿枪之人所言,分明是代先生来请玛丽亚的?玛丽亚原是姓黎?她与这代先生之间,到底是有何恩怨?那人竟是要以这样的方式来与她重逢? 她一时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方才这屋外之人所言,到底是不是当真?当真只是请她在这里过上一夜,明日便可全身而退?好端端的,这桌上怎么会还准备了酒菜?是一早便知他们不仅绑了玛丽亚,还多绑了她一个沈云慢? 门缝之下,有一股青烟缓缓传来,她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心道这味道可真香,真好闻,便又深吸了一口,这一吸之下,蓦然变色,下意识的想去捂住嘴,耐何为时已晚,她已经在这青烟里,缓缓瞌上了眼,昏过去了。 良久,青烟散去,门被缓缓推开来,行进来两个婆妇,将她抬起来,抬至了床上,替她脱掉了鞋,平躺着,拿了一床簿毯盖着胸口,再开了床对头的电风扇,那风缓缓吹着,只叫沈云慢连梦都极是香甜。 玛丽亚也不知自己跟着前头的人行了多远,一路咚咚的,上了楼,上到楼梯时,发觉出异样来,这咚咚的脚步声里,分明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她,一个是前头领路的男人,另一个便是跟自己身后之人,绝不是沈云慢。 “云慢。”她惊恐的叫了一声,蓦的住了脚,“你们把我朋友弄哪里去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她便作势要往楼下跑,一路漆黑的,也不知磕到了哪里,脚下一崴,吃疼之下,眼泪都出来了,被一双手一把托住了,下一刻,她已经被那人抱起,咚咚咚,急速便上了楼。 进了一间房,房门被关上,眼睛因着这突来的光明,有些不适应,半眯着眼将抱自己的人一推,厉声道,“放开我!” 那人也不多言,只将她一抛,便抛到了沙发上头,也不多话,如同一只饿兽般,朝她扑了过来。她大惊之下,也不多话,咬着牙,红着眼,赤手跟他博斗起来,对他一翻拳打脚踢之下,却哪里是他的对手,登时败下阵来,被他压在身下,旗袍扣子也叫他扯烂了,发丝更是凌乱不堪,到后来,索性便不说话了,那眼泪却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他似有感应,竟是温柔起来,吻上了她的脸,一点点的,吻到她眼睛上,那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在他唇上软软融融的,片刻失神之际,叫她趁着这个空当,一张嘴,便咬在他的喉上,他咝的吸了一口气,却是笑了出来。 她已经尖声叫起来,“代安!你放开我!放开我!” 他果真便放开了她,退后了两步,靠在对面的桌子上,居高临下看着她,“两年不见,你能耐长了不少啊。” 她将脸颊上的泪尽数抹去,也不说话,从沙发上坐起来,整了整身上的衣赏,冷漠的从包里掏出一根烟,点上了,深吸了一口,冷冷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世上还有我代某人办不到的事,找不到的人?”他冷笑道。 “是啊。”她亦冷笑,“这世上哪有你办不到的事,什么夺人妻、杀人夫之类的,更是小事一桩!” 他就哼笑了一声,嘴角似含了一股邪魅之气,看她一眼,淡淡道,“没错。” 她情绪瞬时便崩溃开来,将手中的烟一砸,朝他冲了过来,啪的便打了他一个耳光,这犹不解恨,对着他的胸口又是一阵踢打,大哭着问他,“钟良是不是你杀的,你告诉我,钟良是不是你杀的?” “是。”他不闪也不躲,一双眼里丝毫情绪也无的,只将她看着,“他是我杀的。” “为什么?为什么?”她几乎是嚎啕大哭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缓缓摇着脑袋,“你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 “我叫他把你让给我,我给他一笔钱,让他远走高飞,他不同意。”他说,“我只有杀了他!” “果然是你,果然是你!”她恨恨道,“你说,是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的事?” “唔。”他点点头,缓缓道,“好像是五年前,冬天,被撞死的,是我派人干的。” “五年前……”她喃喃道,“你骗得我好苦,骗得我好苦啊。你整整骗了我三年,你整整骗了我三年。” 她这样伤痛欲绝,对面这男人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靠着那桌子,冷漠的抽着烟,似乎她不过是在进行一场拙劣的表演,丝豪也感动不了他那坚硬的心肠。 “你就是个魔鬼,魔鬼!”她尖叫道,“代安,你要下十八层地狱,你会下十八层地狱!” “两年前,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他说,一步步朝她逼进而来,俯下身,捏着她的下巴,“是谁告诉你的?又是谁帮你逃了出来?告诉我,我带你回去,我们还是可以过像从前一样的日子。” “呸。”她在他脸上呸了一把,呸得他的脸一偏,嘴角抽了一抽,顺手便在她脸上打了一个耳光,“这是我第一次打你,说!” 她的一双眼清辙无瑕,他都有些微微的失神,诧异这个女人,为何经了这样的事后,这双眼仍是可以这样不染一丝尘埃? 他看到这双眼,一颗心便止不住的悸动,每每总是把持不住,以他多年钢铁意志的修练,怎会沉迷进这样一双眼睛里? “我告诉你。”她突然笑起来,“是你身边最亲密的人,最亲密的人!代先生你不是一向最厉害的?怎么?两年了,你还没查到?你们军统,也不怎么样啊,不怎么样嘛。” 他抿着唇,看着她,良久方笑起来,“军统都敢骂,怕是不想活了?” “要是你的上峰知道你以军统之便,行不仁不义之事,我只怕你也活不长!”她啐一口道。 “小嘴是越来越刁钻伶俐。”他站起来,“浴室里有衣服,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睡一觉,天亮跟我回重庆。” “你作梦!”她说。 他吸一口气,又站了起来,行至门口,立了良久,方转了身,冷声道,“小蝶,你要听话。” 玛丽亚冷哼一声,“黎小蝶在两年前就死了,在上海,你派杀手杀我那一次,就已经死了。我现在的名字叫玛丽亚,是银城九重天里头牌歌女,连省长都是我的密友,我告诉你,代安,这次我不会让你如愿,你如果再次敢像上次一样,强行掳走我,三天,不出三天,我被你软禁三年的事就一定会大白于天下,到时候你的仕途、你的名誉,就全完了。代先生,你不信的话可以试一试呀。” 他面色一顿,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定了良久,方长出一口气,“两年不见,果然长能耐了。” 他点点头,又道,“你再好好想一想,天亮我来接你。” 言罢,他便开了门,行了出去,她大惊之下,冲到门口,耐何那门已是固若金汤,哪里打得开,只好拿掌狠拍着门,“云慢呢?我朋友呢?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死了!”他的声音巨烈传来。 “你敢害她!”她尖叫道,“她是大码头瞿二爷的未婚妻,你敢动一动她,你敢动一动她……” 整个世界一片寂静,哪里还听得到丝毫的声音。 沈云慢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在瞿公馆自己房里的床上,一睁开眼,便见江妈正坐一旁纳着一双鞋底,窗口的风缓缓吹进来,吹动着窗台上的一束花。她动了一动,觉得头有些疼,江妈听到动静,“呀”了一声,叹道,“哎哟,二小姐,你可算是醒过来了。” 她一怔,反应了过来,整个人一弹,摸摸自己的脸,左右环顾之下,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江妈见她一脸惊恐,忙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没事,没事,没事了。医生说没有大碍,你只是昏迷了,睡了一天一夜了呢。” 她大惊,忙下得床来,丈二摸不着头脑,急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回来了?我怎么回来的?” “我们也不知道啊。”江妈道,“昨天一早上,牛嫂听到有人敲门,去开门,就看到你靠在门边上,怎么叫都不醒……” 沈云慢皱着眉,又抚着床缓缓坐了下来,一头雾水地问道,“后来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一、难安 “后来瞿先生看你怎么都不醒,就把你送到医院去检查,医生说你是中了迷药,昏过去了……”她看沈云慢脸色极是不对劲,倒了一杯水给她,问道,“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你好好的,怎么会昏过去了?是什么人给你下了药?是不是九重天里的客人啊?哎呀,我看这九重天你以后还是不要去了吧?” 沈云慢接过水,喝了一口,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是九重天的人,应该是那个叫什么代先生的。”顿了一顿,心中蓦地一紧,一把抓住江妈的手,“你们没事吧?瞿南乔到哪里去了?云汀呢?她有没有事?” “三小姐没事。”江妈道,“上学去了。瞿先生因为要准备与蒋小姐的订婚礼,出去了。” 她点点头,扶着椅子起了身,摇晃了一下,强撑着体力,往外而去,边道,“我有点事,要去一趟铺里。” 江妈一急,脱口道,“你才醒过来,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去啊?” 却是哪里喊得住,她边道“不用了”,边已经行了出去,下到楼来,便见花厅里坐着张力和张量,见了她,忙站起来,喊道,“慢小姐,你醒了。” 她点点头,也不多话,就往外去,他们两个跟着后面,“慢小姐去哪里?我们送你。” 她头也不回的,手一挥,匆匆而去,“不用了,你们瞿二爷不是已经说过不叫你们再跟着我的。” “慢小姐。”张车忙跑了上来,低声道,“二爷是这么说过,但是这次……” “这次只是个意外。”她道,快步便出到外头去了,行了几步,一摇头,便见远处正有黄包车跑过,便挥手招了,不等张力张量两兄弟反应过来,便往聚香居而去。 张力张量见了,亦是无法,对视一眼,摇摇头,还是开了车出去,远远跟在后头。 待到了聚香居,只见酒铺里依旧是糟杂而井然,丝豪不曾有过变化一般,高掌柜见了她,只是颔首道,“小姐回来了。” 她一怔,“什么?” “瞿先生不是说你去采买粮食去了?”高掌柜道。 她哦一声,点点头,“啊,是,买粮食去了。” “怎么样?”高掌柜问道,“买到了吗?” “没有。”她面色略有些尴尬,随即便若无其事道,“去看的都不太好,改日。改日吧。” 高掌柜也就点点头,不说话了,立在柜后,一心一意拨拉着算盘。 她面色平静,在这酒铺里踱过来又走过去,内心其实是焦灼而不安的,强压着这满心的情绪,又行至柜前来,“高叔,前天夜里,聚香居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前天夜里?”高掌柜诧异道,“没有呀。”顿了一顿,又道,“哦,那天你说要过来,我叫伙计留了门,你怎么没过来?” “我……”她顺手捏起一粒置在柜上碟中的花生米丢在嘴中,似若无意道,“那天在九重天弄得太晚,就还是没来了。” 高掌柜点点头,便又低下头,继续拨拉着算盘粒。她立在那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又吃了几粒花生米,拍拍手,欲上到楼上去。 上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腿竟然都在发着抖,伸手抓着那楼梯拦杆,张着嘴,大喘了一口气,这才总算是稳住了身形,几乎是爬一般的,两只手抓着那栏杆,一步步的上到楼上去了,又摸着墙,进了一个雅间,将门关了,一把跌在沙发里头,已然急得人都人虚脱了的模样。 过了良久,她方在自己一声声的“要冷静,要冷静”声中冷静下来,透过窗,可以看到楼下后院的后门处,那里原是约好了与她大哥见面的地方,因着自己无端端被绑,生生错过了两日。 天啦! 那日半夜里都发生了些什么?她大哥到底来不曾来?若是来了,等了多久?那是等多久都等不到她的呀!到底还是不曾来?若是不曾来,是不是那两个被关在牢里的人,根本就不曾被救出来?她大哥是不是也一并入狱了?若是入了狱,那他岂还能活?现在的政府这个样子…… 她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又在心里懊悔自己,然则这懊悔到底是已经迟了,就又下到楼来,问高掌柜要了这几日的报纸,回到雅间里,一张张的都细细看过了,却是关于那次枪杀案以及后续的事,是丝毫都不曾发现。 她到此时,就真有些坐立不安的意味了。 楼下的糟杂声一声声传来,有人呼朋唤友的吆喝声、划拳声、有埋怨酒菜上得太慢的斥喝声、小二的赔罪声、碗碟打裂声……一声一声的传来,直叫她肝火一层一层,一篷篷往上涌,再和上这后院中树上的知了声,这雅间里风扇的吱吱声,那窗外的热风卷过树叶声,真真是叫她又是想哭,又是想大叫,眼看着人都要被急得又昏过去了。 听得门外有人敲着门的声音,“二小姐,你在里头吗?” 她长出一口气,往嘴中深罐了一口凉茶,起身开了门,见是高掌柜,正站在外头,朝她道,“刚刚有件事忘了同你说,昨日作坊里的曹师傅过来,说是青竹帮的要订几百斤酒,说是为给瞿二爷订婚招待宾客用的。问这单子接是不接。” 沈云慢怔了一怔,“他们什么时候要?” “就明天,急得很。” “作坊里的酒够吗?”她问道,“卖给他们,酒铺里能不能供应得过来?” “说是够的。” “那就卖。”她道,“你跟曹师傅说,以高于我们零卖的三成价格卖给他们,他们要同意就卖,不同意就算了。” “三成?”高掌柜惊道,“这,是不是不太妥啊?” “有什么不妥的。”她道,“买卖买卖,一个愿买,一个愿卖。就这个价,少一厘都不卖。” 高掌柜见如此,点点头,欲言又止的,下楼去打电话去了。 便就又留下她独自一人,在这雅间里,尚未坐下来,只觉整个人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就要往地上倒下去,耳听得身后有人喊道,“哎哎,你这是怎么了?” 一把将她托住,扶着坐到了凳子上,却是玛丽亚和霞芝两个,眼见着她嘴唇都白了,摸了摸她的额头,忧心道,“这是怎么了?” 她这才方回过神来,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有些饿,帮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给我弄一点来,江妈说我昏了两天了,两天没吃没喝,刚刚是太急了,太急了……” “你去看看。”玛丽亚朝霞芝道。 霞芝点点头,便就下了楼,往后头去了,不一刻,果然便端来一大碗粥,边走边笑道,“你看看我这运气,正好厨房还有一大锅粥呢,他们早上吃剩下的,还放在灶上用火星温着,说是打算中午继续吃的。” 沈云慢便就接了过去,坐在桌前,只一口,顿觉食欲大开,“扑哧扑哧”间,便将那碗粥喝了个底朝天,这才长出一口气,自嘲的笑笑道,“果然是饿的。” 霞芝就嘻嘻哈哈笑开了,“你这人,也当真是,饿了都不知道呢……” 沈云慢也便笑了一笑,一双眼却朝玛丽亚望过来,玛丽亚坐在她对面,冷漠抽着一支烟,感受到她的目光,手上就一顿,朝霞芝道,“霞芝,能不能帮我去看看有没有冰棍买,我想吃一根。” “想吃你自己去呗。“霞芝说,懒洋洋看她一眼,见她眼神极是犀利,皱皱眉,撅撅嘴,恼怒道,“我就是个跑腿的命。” 当即便气冲冲出得门去了。一时雅间内只留得沈云慢与玛丽亚两个,一时间两个都不说话,也不知是何故,外头的那些嘈杂之声竟似乎都消失了,显得这雅间里格外的静,沈云慢不说话,只是将玛丽亚看着,玛丽亚坐在她对面,低眉垂首,也不看她,只是静静抽着手里的那根烟。 良久,沈云慢方轻声道,“你难道没话要和我说?” 依然是静寂的沉默,直到沈云慢眼中浮了一层泪花,吸了一吸鼻子,偏过头去,方听得她道,“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沈云慢有些恼怒起来,粗声道,“你到底是谁?那些人为什么要绑你去?那个什么代先生,到底是什么人?那天晚上,我被他们带到一个房子里去了,他们还对我下了迷药,当时你在哪里?他们有没有对我做过什么?我要你一一告诉我!” “云慢。”玛丽亚将一开口,便听得外头咚咚的脚步声,”所有的事,我迟点会解释给你听。今天不行,你答应我,这件事,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好不好?” “凭什么啊?“沈云慢几乎要怒发冲冠,她无端端被掳,无端端被下了药,一昏迷就是两天,以至错过了救她大哥的时间,眼下更是连她大哥是生是死都是不知不知,而现在,她竟还要求自己不要声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二、过往 门吱呀一声,霞芝便行了进来,手里捏着三根冰棍,高根鞋轻轻磕着地板,笑着道,”看看,运气还真好,最后三根,叫我全买了,这天气……” 沈云慢深吸一口气,到底是笑了起来,接过一根冰棍,吃了一口,点点头,“不错。”又吃了一口,咦一声道,“我这能不能吃啊?” “你怎么啦?”霞芝诧异道,“连冰棍都不能吃?”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玛丽亚,说道,“这不是病了嘛……” “哦。”霞芝道,顺手便将她手里的冰棍接了过去,“那你还是不要吃了。” 待吃了冰棍,几人又闲聊了半日,沈云慢倒也是给足了玛丽亚面子,竟是当真绝口不曾提起绑架一事。于是这一日,便算是过去了。 到了夜间,九重天散了场,她行出来,便见远处一辆车子旁,玛丽亚正朝她招着手,“云慢,来,我送你回去。” 她略有迟疑,缓缓行过去,“还坐你的车啊……” 玛丽亚一怔,到底是脸色还有些郁郁,远不同从前的模样,虽是冷漠,但情绪到底向来都是飞扬的,而此时,却是微皱着眉头,强笑道,“你放心吧,这次没事的。” 沈云慢便绕到车前,将这车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又将那司机左右确认了,方迟疑的上了车,车子启动,车内三人都不说话,一时连空气似乎都要凝固起来。 尚好瞿公馆离得九重天并不十分远,不过十来分钟,便到了目的地,下了车,玛丽雅便摆手示意司机自己回去,行进瞿公馆来。 瞿公馆依旧亮着灯,却是只瞿南乔一人,独自坐在厅里,听到脚步声,也不多看她们一眼,就起身,欲要离开。听到玛丽亚笑着喊道,“哟,二爷,这样晚了,还没睡呢。” 沈云慢便不由不感叹她果然不愧是九重天的头牌,这演技,《蔷薇姑娘》的主演舍她其谁? 瞿南乔回过头来,见是她,笑笑道,“原来是你啊。今天有些事,所以睡得晚。”竟是看都不曾看沈云慢一眼。 “二爷这些天怎么也没见去九重天?”她笑意盈盈,追问道。 “忙。”瞿南乔说。 “啊,是了。”她掩唇娇声笑,轻道,“二爷这几天准备和蒋小姐的订婚礼,大约是真忙……” 沈云慢的脚下不由得就顿了一顿,冷哼一声,却不多话,大约是想显示她的无所谓态度,继续往前走,进了花厅,听到瞿南乔在身后笑着问玛丽亚道,“你饿不饿?要不要叫他们做些夜宵?” “我不饿。“玛丽亚道,”今晚是来跟二爷借宿一晚的,二爷,欢迎吗?” “欢迎之至。“瞿南乔双手一摊,笑着道。 玛丽亚就又娇声笑了一回,转头去望沈云慢,却是哪里还见得着她,便朝瞿南乔点点头,指指了上头,瞿南乔亦点点头,笑道,”去吧。楼上有热水,有什么事,你直接跟她说。” 她不怀好意的伸出食指,虚空朝他了一指,又笑了一笑,还朝他抛了个眉眼过来,跟在沈云慢后头上到楼上去了。 待沐浴完,进沈云汀房间看过沈云汀,两人便就在沈云慢的屋里,吃了江妈下过来的一碗面条,这才披散着头发,坐在沈云慢的床上,关了灯,面对面的聊着天。 “我不是叫玛丽亚,也不是叫红牡丹,我本来是叫黎小蝶。”她道。 在这深夜里,月光极是明亮,有那么一束,漏过窗子射了进来,两个人的脸庞在这月光之下,似乎都染了一股柔和之色,一时便觉世间当真静谧。 良久,却听不到她的话,沈云慢当是她睡过去了,探过头去看她,却见她睁着眼,眼里似有隐隐的光,沈云慢疑惑的只当她是哭了,却听到她的声音极是平静,“我是个孤儿,三岁的时候爹便死了,我妈怕养不活我,把我丢在一个洋人开的教堂门口,就失踪了。后来……” 这个架式,却似乎是决意要敞开心扉,向沈云慢交待事情的来笼去脉了。 她又点了一支烟,给沈云慢也分了一根,那火星在暗夜里一闪一灭,连她的声音似乎也有了魔力,叫她心亦寒凉:“我五岁的时候,就被一对夫妇领养,当时因为战乱,他们当时很有一些产业,因为怕遭战事牵连,所以全部都变卖了,拿着钱打算带着我一起去法国。谁想在途中,他们两个都染了风寒,还没到法国,就死了。” “那后来呢?”她问。 “后来,他们身上的钱也被牵线的蛇头给吞了。那时候我还只有五岁,什么都不懂,真是什么都不懂啊,跟着那个蛇头吃住了几日,稀里糊涂的,就被他给卖了。” 沈云慢瞪大眼,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在这寂静的夜里,这个一直以来谜一般的女人,此时正将她的身世喃喃道来,她神色平静,语调里无一丝波澜,似乎只是在说着一个故事,分明这个故事里,她才是主角,听起来,却似一个不相干之人的事,叫沈云慢听了,满心都是震惊与嘘唏,想想那一个不过五岁的幼小孩童,与人辗转,在异国他乡,也不知是何等的心慌。 “我当时在那边,他们说的话也不懂,又什么也不会。买我的那个法国女人,年轻的时候,是一个非常有名的交际花,买了我以后,就教我跳舞,唱歌。所以那次在九重天,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看到我会跳洋人的舞,是不是觉得特别奇怪?” 她哈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有烟从她的嘴里吐出来,沈云慢亦笑起来,点头道,“可不是么,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所有人都看傻了。他们鼓掌,我还为是他们赞我的琴谈得好,谁想到原来却是赞你的舞呢。” “那次可是兵行险着。”她顿了一顿,方道,“我不想再过苦日子,所以也就只能用那样的法子,总要叫他们知道我的利害处。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去九重天也有近半年了,不使点法子,永远叫玫瑰压着我的一头。在九重天,你要想出名,要么依靠男人,要么靠自己的本事,我是不想再总是是在男人身下讨生活了……” 沈云慢一怔,觉得她这话不免刺耳,一时却又说不出反驳之话,只得沉默着听她继续道,“我也就是这么一点本事。没想到那时候在法国颠沛流离的生活,竟然成了我如今活下的本钱。” “那你后来,是又怎么回来了呢?” “那也是机缘巧合,有一次在台上唱歌,撞上一个在法国留学的中国人,他也不嫌弃我,不在乎我从前在法国做过的那些事……” 她在法国做过的那些事。 沈云慢抿了抿唇,将她轻轻搂了一搂,她眼下这般云淡风轻的道来,谁知她回想起那些往事来内心的痛苦呢? “都过去了。”她说。 她笑着亦在她手上拍了一拍,摇摇头,“我没事了。我眼下最恨的,就是那个代先生。我和钟良回来以后,很是过了两年平静的日子,他是个老实人,家中也有些资产,但天性并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不过是想安安稳稳的过生活。” “一直到,我们遇上那个代先生。”她眼中瞬间便含了泪,哽咽起来,沈云慢吓了一跳,诧异于她突然崩溃的情绪,手足无措道,“你,你这是……” 她别过头去,抱着膝,长发披散,盖住了她的脸,良久,沈云慢方试探着问道,“你,没事吧。” 她这才抬起头,伸手抹了抹眼下,自嘲着笑了一声,“这件事情想不得,一想心里就难受。” 沈云慢伸手在她手上拍了一拍,“好了好了,不说了,不想了。睡吧。都会过去的。” “过不去了。”玛丽亚摇着头,“他是军统的人,你不知道军统的能耐,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干的。你不知道钟良是怎么死的,我只是去买了一盒胭脂,一回头,就看到他被那辆车撞飞了,这犹不止,那车竟然还开过去,撞了他第二次,就那样在他身上直直的碾过去,可怜他,十根手指,都被碾成了粉……” 沈云慢惊得说不出话来,眼见着玛丽亚已经浑身颤抖起来,眼睁睁看着自己深爱的丈夫在她面前损命,那情景,自是可想而知了。若是换了她沈云慢,她会如何?岂不是要伤心得疯掉了? “是那个代先生干的吗?”她问。 她点点头,颤抖着手一边又燃了一根烟,深吸了两口,这样多年了,唯有这烟方能给她以内心的平静。 待她手中一根手抽得完了,一双手才渐渐止住了颤抖,深吸一口气,抹了抹脸上泪,断断续续道,“可怜我的丈夫,竟是不知这飞来的横祸,全是因我而起。” “可怜我,后来竟还一心一意跟着他,一跟就是三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三、伏低 沈云慢脑中嗡的一声响,不可置信的望着她,房中极暗,她惊讶之余,觉出自己的表情着实是有些过于吃惊,怕她看出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却似乎看都不曾看她,一句话未说完,已经泣不成声,整个人都扑倒在床上,心中懊悔之意,已是可想而知了。 过了良久,沈云慢方去抚她的肩,安慰道,“都过去了……” 她方抬起头,看着沈云慢,问道,“云慢,你能原谅我吗?这次的事,真的出乎我的意料,我没想到过了这样久,他对我竟然还不死心,还想着抓我回去……” “那他怎么又突然把我们给放了?”沈云慢问道。 “听他的口气,想必是出了事,不是说打了好几场败仗的?” 沈云慢若有所思,点点头。 “是顾不得了。” “他若是再回来找你,你打算怎么办?” 月光下,她眼神茫然,定定望着床头的雕花栏杆,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顿了一顿,又道,“我是总不会再跟他去,死了也是不会去的。” 沈云慢虽是看不清她的面容,却能感受到她内心之坚定,一时心下不禁黯然,那人不过是杀了她的丈夫,尚且觉出此仇不共戴天,而自己呢?瞿南乔他,可是杀了自己的父母双亲!这才是真真不共戴天之仇啊,而她现如今却是何样了?大仇难报,不仅如此,她竟还时在深夜里对那人心存思念! 她的眼泪瞬时也出来了,一时间两人都无话了,沉默良久,她方道,“算了,很晚了,去洗个脸,睡吧。” 当下两人便都洗了脸,躺倒在床上,却是各怀各的心事,睁眼闭眼,横竖都是睡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沈云慢觉出枕边之人呼吸渐稳,想必是睡了过去,她方又缓缓坐了起来,看着玛丽亚的脸,心道也不知哥哥到底如何了,是生是死?是残是伤?也不知眼下,他是不是叫人关在坚牢之中,受那刑罚之苦…… 一夜都不曾睡着,到天明时,方睡了过去,再醒来时,窗外已是阳光大甚,她恹恹起身,却是玛丽亚都不知去了何方,想起沈云汀尚未送到学校,一时心生懊恼,忙趿了鞋,出得门来,却正逢玛丽亚磕着高跟鞋从楼下上来,见她,笑道,“起来了?” 她点点头,“几点了,怎么也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香,就没有叫你。我刚刚和江妈一起把云汀送去上学了,你要不要再睡一会。” 沈云慢一怔,亦笑了一笑,点头道,“多谢你。” 玛丽亚摇摇头,抓住她的手,“只要你不怪我就好。” 她无力笑一笑,只得点点头,“没事。都过去了。”却是哪里知道她内心的担忧,而这担忧,竟是无论如何都难以与旁人说。 如此便又过了一日,到了夜间,九重天内,依旧是灯光璀璨,人往穿梭。难则她心中有事,却是哪里还有甚么心情来顾盼这些。到后来,却是来了余苋,自由舞时,将她一拖,拖进了舞池中,硬是押着她跳了一支舞,并还告之,她要开酒行的事,已经叫他落了定,一切手续都已办妥,只待开张大吉。 这到底也是一个好消息,然则他哥哥不好,这些事物,得来也是空,不免又恹恹起来,余苋不免极是诧异,投其所好的,讲了数个笑话来听,也不曾博得佳人一笑。 他郁闷之迹,便又被人喊沈云慢,只说是李经理有事吩咐。她就松开了余苋的手,随着那人,进到后头去了,将将行进去,便见蒋含烟坐在若大的桌子旁,笑着朝她亲切的招手,“云慢,这边来。” 她眉头一皱,正欲抽身便走,一旁的李经理已经两步跨了过来,一把将她拖住,沉着脸唬声道,“云慢!” 沈云慢不得不顿下脚来,偏过头,低声恼怒道,“什么事。” “明天瞿二爷与蒋小姐晚上会在我们九重天举行订婚礼,你弹钢琴配下乐。” 沈云慢冷笑一声,当即甩手,“没门!”连看都不曾多看蒋含烟一眼。 “你敢走!”身后的蒋含烟却是突然喊道。 她就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她,莫名道,“我为什么不敢?” “你今天敢走,我明天就叫你失了这份工作。” 沈云慢忍不住想要仰天长笑一声,“就凭你?” “凭……”蒋含烟脱口而去,却随即止住了口,没好气道,“凭南乔!” “哦。”沈云慢回过头,一步步朝她走过来,冷笑道,“叫我给你弹个曲子,也不是不何以。不过……”她围着蒋含烟转了一圈,转至她跟前,在她肩上一推,她肩上的伤尚未痊愈,疼得咝了一声,沈云慢哼笑一声,也不以为意,“你没那么大能耐,叫瞿南乔来跟我谈。” “你……”蒋含烟气恼起来,一时却又不得法,其实这事和沈云慢心中所设想如出一辙,蒋含烟要订婚,即便要找个琴师,也不会找上自己,她对她恨极,想必亦是防她至极,她便不怕自己会婚了她的订婚礼么? 想来这事,却是瞿南乔所为,其目的,大约就是想要气一气沈云慢,他瞿南乔可不是非只她沈云慢不娶,世间美女千千万万,随便抓一个,哪一个不是对他柔柔顺顺,叫她做什么便做什么的? “你不够格!你有什么资格和南乔谈?”蒋含烟道。 “凭你就敢叫我失了九重天的工作,只怕你也不够格!”沈云慢反唇相讥。 “你……”蒋含烟气得一时站不稳脚,朝后退了两步,扶着椅子方缓缓坐了下来,沈云慢白她一眼,心道果然如她所料,脸上露出冷笑,心下却是黯然,心道瞿南乔果然是对自己无意了,要叫自己为他的婚礼配乐,他竟要这样折辱她! 蒋含烟气得嘴唇都抖了起来,一只手扶着肩,恨恨道,“沈云慢,你别得意,我总有一日要叫你折在我手里。” 当即便站起身,缓缓走了出去,边走边还道,“你等着,我去叫南乔来。” 果真如此。 沈云慢的唇角浮起一个冷酷的笑意,强压着眼底的泪意,心道这人从此与她便是行同陌路,她沈云慢,是再再不会为他伤神心慌,他是她的仇人。是杀她父母,辱她颜面之仇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又被推开了,行进来一南一女,被外头的七彩琉璃灯照着,宛若天人一般,行了进来。 待近了,方见蒋含烟的脸上一脸委屈,瞿南乔面若寒霜,只将自己盯着,她瞬时心生不祥之感,这蒋含烟,只怕是又不知在背后说了些什么。 她也不以为意,迎着瞿南乔的目光望过去,他看她良久,一双眼里丝毫温情也无,她紧抿着唇,亦将他望着,丝毫不肯示若。 “你想和我谈什么?”他说。 “我不会给你们弹琴的。”她说。 “你必需弹。” 她冷笑一声,却也不继续争执,反道,“你要我弹也可以。帮我做一件事。” “哦?”他忍不住笑起来,却是不再看她,在她身边的沙发里头坐了下来,跷起腿,伸手抚了一抚衣袖,“现在倒是还会和我谈条件了。” 见她不为所动,冷笑了一声,“说说,什么事?” “什么事只能对你一个人说。”沈云慢道,边就望向了蒋含烟。 蒋含烟一怔,随即便朝瞿南乔道,“南乔,你看她。” “你先出去。”他说。 “南乔……”她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忙蹲了下来,似乎又扯动了肩上的伤,皱着眉哼了一声,瞿南乔便忙将她扶着坐到自己旁边,她已经是泫然欲泣,委屈道,“南乔,我们明天就订婚了,到时候等成了亲,就是两夫妻,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 沈云慢却是在一旁冷笑一声,一只手撑头,一只手看着她,双唇紧闭,显然是你若不出去,我便不开口的架式。 她咬了咬下唇,又去抓瞿南乔的手臂。 瞿南乔拍拍她的手,轻声道,“你伤没好,叫李经理再开一个雅间,好好休息一下,我呆会过来找你。” “南乔啊……”她央求道。 “乖,听话。”他说,那口气,竟是柔得能将坚冰化成水来。 这话一出口,连沈云慢都惊了一跳,蒋含烟却是面色一喜,再不多言,一副柔顺的模样,行了出去,临走前,还轻轻带上了门。 沈云慢冷笑一声,“瞿二爷果然对蒋小姐很疼爱嘛,也难怪,蒋家家境颇殷,又有政府的关系,瞿二爷能娶到蒋小姐,可真是三生有幸。” 她这话中尽是挖苦之意,瞿南乔却也不以为意,也不多话,只是笑了一笑,算是做答。她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似乎竟是要被他反客为主了,当下便也不说话了,冷冷坐在那里,良久,瞿南乔方又笑了一声,“说吧,什么事?” “我要你帮我打听两个人。”她说。 “什么人?” “就是上次在在聚香居门口发生的那场枪击案,当时他们不是抓了两个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四、绝然 “嗯。”他说,“是,你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你帮我打听一下,那两个人,现在被关在哪里?死了还是活着。” “你……”瞿南乔收起了他那冷漠之色,面现诧异,“你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打听这两个人?” “这就不用你管了。”她道。 他又哼着冷笑了一声,“你莫不是想要救那两个人?” “不是。”她说,“你只管帮我打听就是,你若答应了我,我就答应明天晚上为你们弹琴。” “不就是弹个琴。”他又笑起来,脸上现了一片讥笑之色,“你别以为我当真除了你就找不到别人,小小一个琴师,真是笑话,竟还敢打听政府的事……” 沈云慢面上一冷,抿了抿唇,有些恼怒的起了身,疾步而行,走至门口,一手放上了门把,沉吟片刻,又转了身,行了过来,脸上已经变得极是沉静,在他跟前停了下来,低声道,“算是我求你。你帮我打听了这件事,我帮你弹琴,我爸妈的事,我暂时,暂时也不追究你了。” 她眼下是一味委曲求全,低声下气,只为经他之手,侧而探得哥哥的消息。她这般低眉顺眼,比起往日里那嚣张气焰来,着实是判若两人。只看得瞿南乔在沙发里头笑了起来,他虽是笑着,那神态之落寞,却叫沈云慢心慌,只见他笑得肩头都抖了起来,到后来,竟是流下来两行清泪,沈云慢被吓了一跳,脸上被失望之色弥漫,站了起来,缓缓道,“你不想帮,那就算了。” 言罢,便转了身,缓缓往外而去,听到身后的他无力道,“你就这样恨我。” 她脚下一顿,立在那里,瞬时眼泪也都出来了,此事之难度,她不是不知道,那两个人敢堂而遑之暗杀军统的人,想必早已引起上头极大,又岂是他能随意打听来的?他眼下虽是在大码头混得风生水起,在银城这一亩三分之地里有那么些许的地位,但说起来,他也不过是一个码头上的混混罢了,此事,做得到也就罢了,若是一个不小心,叫军统的人知道了,那是有千般手段来对付他的。 他今时今日之地位,得之不易,怎么会为了口口声声要杀他报仇的她冒此大风险? “我不会帮你的。”他说,“你想我死是吗?沈云慢,你就是想我死,是不是?” 她缓缓转过身来,一双眼里已是波澜不惊,原本的两滴泪也已经干了,反衬得一双眼珠极是黑亮,这双眼里的冷漠似乎极大的灼伤了他,在她的眼里,这个人此刻如若被抽去了一身傲骨,绝望与绝然在他的脸上,衬出一股别样的冷漠与疏离,那声音淡而簿凉,“你用这样的方法,叫我得罪军统的人,再借他们之手,来除了我,是不是?好一招,好一招借刀杀人之计。这样多年了,我竟然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计谋。” 她良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他继续说: “沈云慢,你我情份,缘尽于此吧,从今往后,我再不会襟固你,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我的这场游戏,到此结束吧。你若要杀我,也尽管放马过来,我接招就是了……” 她万不料事情会走到这样一个地步,原不过是想要依靠他探得哥哥的消息,哪里知道这人已是敏感到了这个地步,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冲上前去,一把拖住他的手,告诉他:不要走,我不是这个意思,是哥哥回来了,哥哥眼下不知是生是死,你帮帮我,帮帮我。只要能救得哥哥的性命,旁的我都不在乎了,你杀了我爸爸妈妈的事,我也不在乎了。我只要哥哥平安回来,我的家人都已经没有了,我不能失去他,不能失去他。我更不能失去的,还有你,还有你啊…… 她就那样立在那里,看着他一步步的往外而去,开了门,缓缓行了出去,迎面走上来蒋含烟带笑柔顺的脸,一把挽上了她的手,柔声问,“谈得怎么样?” 那门已经又轻轻阖上了,那张朱漆木门,隔绝了他与她,隔绝了一切情谊与缱绻,从今日起,她与这个男人,再没有未来,只有过去,那杀她父母,毁她家园,叫她家破人亡,不共戴天之仇恨! 这仇恨,她原也是不该忘的,她怎么能忘?她怎么能说,她不过是想救她的哥哥,哥哥原是要杀他的呀,若是告诉他真相,他是更不会去救他了。 她如同一尊石化了的塑相,呆坐在这小小富丽堂皇的雅间里,一直到九重天散场,一切人声与喧啸淡去,玛丽亚找进门来。 她的那个样子,直叫玛丽亚整个人都吓了一大跳,只见她,面如死灰,唇色苍白,原本一双顾盼生姿的眼,此刻已是如同一个濒死之人的双眸,里面尽是绝望与灰丧。 “云慢。”她轻轻叫了一声,伸出双手,将她搂在了怀里。 沈云慢到此时,方痛哭出声,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哭什么,是哭救她兄长无望,还是哭她终于得了自由,此身再无需受他之襟固,从此只需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亦或是,哭她那早已死去,叫她绝望而痛苦的,爱情? 二十四、 到第二日,整个瞿公馆内,一片张灯结彩之相,沈云慢起了个大早,送了沈云汀学校后,又回到瞿府,将一进门,便撞上了一脸兴高采烈的许氏,她朝她点点头,许氏的脸上顿时又现了一股尴尬之色,她只笑一笑,不以为意的,上到楼上去,又嘱咐了江妈,开始收拾一应起居之物。 许氏过来时,她的一应物品均已收进了两口箱子里,连她自己都吃惊,在瞿公馆生活了这样久,她与沈云汀姐妹两的物什,竟是连两口箱子都填不满,想来,从一开始,自己便是不曾打算在此长住的。 许氏见到这阵势,初始一怔,瞬间便明白过来,行上来,开口问道,“云慢,你这是要搬走么?” 沈云慢就抬起来头,看着许氏,笑着道,“是,许姨,我们要搬走了。” 许氏惊觉于她整个人的转变,却又说不明她的转变出自哪里,心底若有所失,心道这个女人,是再成不了自己的儿媳了。又见她一双眼若古井,里头波澜不惊,脱口道,“你们打算搬去哪里?其实我已经去找了一下房子,有两处环境都是极好,要不你们搬到那里去,你觉得怎么样。” 沈云慢恍然大悟,方知连许氏都是希望自己走的,当下也不多言,只是摇头道,“谢谢许姨的好意了,我已经找到了住的地方。” 许氏怅然若失,走上来抓住她的手,“云慢,你搬出去,其实也好,你知道含烟那个人,你如果继续住在这里,只怕往后要家无宁日,对你也不好……” “许姨。”沈云慢道,“搬出这里,一直都是我心之向往。” 许氏便不说话了,也知道说多错多,反倒是要越描越黑了。当即沈云慢招呼了江妈,将两个箱子抬了出去,等了片刻,玛丽亚的车便来了,于是便作别了许氏,上了车,上车前,回转头,对这宅子做了最后一望,便毅然的转了头,车子远去,一切的快乐与恼意,都抛至脑后,从此便一心一意,过她自己的日子,重振她沈家门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决别(一) 沈氏两姐妹的新居,其实就是玛丽亚住的那栋小洋楼里,她到昨夜里方知,这洋楼,竟是玛丽亚自己置的产业,这洋楼极大,她独自一人住着,着实有些冷清,适逢沈云慢要找房子,便就叫她搬到自己这里来,和住可行,若是她执意要付租金亦不是不可。 沈云慢昨夜受了瞿南乔的激,自然是迫不及待要搬出来,祖屋离得聚香居太远,出入多有不便,聚香居后头住的都是店里的小二们,她们两姐妹住进去,又多有不便,权恒之下,却是住到玛丽亚那里去似乎更为便利。 唯一的担心,便是那个代先生,若是下次再来,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所幸那人回去忙于国事,想必短时间内是无暇故及玛丽亚这头。 便与玛丽亚商议,人情归是人情,生意归是生意,租下她的三间屋子并连在后头的一间厕所,那几间屋子因是靠向后院小巷,又有一个专门的院子,院中有小小一间杂屋,小小改动之下,便暂时先做了厨房。如此,平时在这边将与玛丽亚那头间隔的门一关,在这院子的铁栏杆处再开一个门,便成了一个独立的居所,也就并不影响平时玛丽亚那边要接人待客。 待一切都收拾妥当,下午又与江妈一起,去买了一个煤炉,再去租了辆车,去老屋搬了些平日厨房用具过来,这日子便也算是又定下来了。 待接了沈云汀回来,她与江妈一起在厨房包饺子,沈云汀不免诧异,围在她周围乱转,“姐姐这是我们的新家?” 沈云慢就笑,点头道,“嗯,新家。” “我们为什么又搬家?” “这里只有我们三个,安静。”她道。 “三小姐不喜欢这里吗?”江妈插嘴道。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以后就见不到南乔哥哥了。”沈云汀道。 沈云慢便沉默下来,江妈警惕的看她一眼,一时面色讪讪,不知说何为好。沈云汀似乎亦察觉出异样,竟然转了话头,“姐姐今天不用去上班么?” 她就又笑,边熟练的包饺子,边道,“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 彼时玛丽亚亦尚未出门,许是听到这边的动静,过来窜门,听到她的话,笑着问,“怎么,真不去了?” 她抬起头,微微一笑,又点点头,“不去了。” “向先生同意了?” “向先生也要给瞿二爷面子的。”沈云慢道。 玛丽亚不置可否,“那瞿二爷订婚,可是件大事,你就真不去瞧一瞧?” “有什么好瞧的?”沈云慢道,“他又没有给我发请柬。” 玛丽亚就摇摇头,“也好。”又道,“那我不和你多说,先去了,你这饺子包好了可得给我留几只,我晚上回来吃。” 言罢便飘然而去。 待到了夜间,吃过了饺子,又为沈云汀洗漱毕了,她出得院中来,一抑头,见到漫天的星斗,远处草丛里有小虫的吱吱叫唤,此情此景,不免又叫她想起那些过往来,心里一阵悸痛,摇摇头,又进得屋来,彼时沈云汀已经在床上熟睡,她行进去,坐在她床边,打量她安静的脸。 也不知她梦到了什么,眉头微皱,竟然开口唤了一声,“……妈妈……” 父母过世这样久了,这尚是头一次她听到她在梦里叫妈妈。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她年纪太小,对母亲的记忆该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去,而她亦从来不说,她只当她适应能力强,从未过多的来观察过她的一举一动。 她瞬时便泪流满面,这段时日以来,她都在做些什么?忙着酿酒、忙着赚钱、忙着上班、忙着瞿南乔斗气…… 她叹一口气,俯下身来,在沈云汀光净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吻,喃喃道,“以后有姐姐陪着你,我们还有哥哥呢,相信哥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安全回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云汀在梦里又叫了几声亲人的名字,她不忍再听,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她现时也不知是为何,睡眠越发少了,心中一有事,便睡得更少,点了一根烟,坐在窗口慢慢抽,听到外头的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不一刻,便传来女人的嘻笑声音,她就掐灭了那烟,开了与这边的隔门,行了出来,灯光下,两个女人掺扶而来,赫然是玛丽亚和霞芝两个。 玛丽亚尚是步履稳健,霞芝却是整个人醉得不像样子,见她出来,玛丽亚那皱着的眉方舒展一点,说道,“正好你来了,快来帮我扶一扶她,喝得跟个烂泥似的。” “怎么喝成这个样子。”她问。 “还不是那个瞿二爷。”玛丽亚没好气道,“也不知是抽的什么疯,不就是订个婚嘛,非得拉着这帮女人喝酒,这一位你又不是不知道,向来是到了酒桌上就失心疯的,到后来,就他们两个,你一杯,我一杯,结果就喝成了这个样子……” 她边说,边拿眼睛来睃沈云慢,见她脸色无一丝异样,就叹了一口气,沈云慢诧异道,“怎么了?好好的叹什么气。” “没什么。”玛丽亚道,又顿了一顿,付在她耳边道,“那位喝得疯了,你猜他喝醉以后,口里喊的是谁?” 沈云慢心中没来由一跳,迟疑了一瞬,又冷笑道,“还能是谁,肯定是喊她的未婚妻呗。” “未婚妻也喊了。”她道,“不过,到后来,喊的却全是你的名字,那一声声喊得哟,蒋含烟嘴唇都气白了,偏偏还不能说什么……” 沈云慢不由苦笑一声,“他大约是恨我恨得不像样了,不然何至于连喝醉了还一声声喊我,恨不能杀了我罢……” 玛丽亚就笑起来,拖长声音叹道,“你们啊,都是那死鸭子,到死都嘴硬……” 说话间,人已经进到了屋内,两人当下又合力将霞芝搀上楼,进了一间房,放到了床上,这才气喘吁吁的坐定了,江妈已经闻声打来了一盆热水,替她擦了手脚,扶上床好好睡了,几个人这才又下楼来,到沈云慢这边吃了给她留的几只水饺,又端了一杯水,坐在沙发上说话。 “我听向先生说,今天瞿二爷本来是想叫你给他们配乐的,是不是?”玛丽亚问她。 她点点头,听玛丽亚道,“难怪。” “怎么了?”她问。 “今天九重天来了一个新琴师,是她给配的乐……” “嗯?”沈云慢一怔。 “听说是蒋含烟介绍来的,是她的一位同窗……” 沈云慢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随即便了然,笑道,“看来我明天是真不用去九重天上班了。” 玛丽亚一怔,见她脸上却似有一片释然之色,这才道,“有一个事,我要和你说……” “什么?”她问。 “今天李经理叫我同你说,明天晚间,去趟九重天,把薪水结一结……” 沈云慢怔愣当场,良久,方尴尬的笑了一声,“瞿南乔竟然还真能叫我失了这份工作。” “是向先生的意思。”玛丽亚道,“你当他的一句话还真能左右向先生的决定?不过是向先生心疼你,眼下都已经开了聚香居,做起了老板,这样的风月场,自然不适合呆……” “向先生同你说的?”沈云慢诧异道。 “不是,我猜的。” 她又自嘲的笑一笑,“谁的原因都好,反正是不用去了。以后我也不用再常常面对他,眼不见为净。” “不是你自己早就打算不去的。”她道。 “是啊,本来就打算不去的,不过这去与不去的个中滋味,还真是,有点不同。”她就笑起来,脸上的嘲讽之色毕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决别(二) “那你的仇呢?”玛丽亚突然问,“还报不报?” “我现在只想我哥哥能平安回来。”她长出一口气,望着窗外出了半晌的神,“如果哥哥能回来……” 玛丽亚还待问她若是回来了会如何,不料沈云慢已经起了身,进到屋中去了,还道,“天晚了,要睡了。往后起,我就该过过正常人的日子了。” 玛丽亚就站了起来,嗯了一声,从那侧门,进到自己那边院子里头去了。 …… 瞿南乔半夜从床上醒来时,只觉头疼欲裂。 他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却觉有个什么挨着自己,暖暖烫烫的,极不舒服。 他就伸手去推了一把,哪知触手竟是一片柔软,似乎竟是一个人的身体。 他一惊,睁开眼,猛的就坐了起来。 屋里的陈设很陌生,显然不是在自己家里。 再一环顾,便见自己身旁竟赤身躺了个女人,他只觉脑中嗡地响了一声,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而那个女人已经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一坐起来,便软软的朝他靠了过来,羞红着脸,低声道,“南乔,你醒了……” “含烟?”瞿南乔心中突然生起一股恐惧,不可置信道,“你……我们,怎么会……” “你喝醉了酒。”蒋含烟轻轻的就靠了他肩上,低声羞道,“非拖着我,不肯让我走……” 瞿南乔却猛一伸手,便将她给推开了,竟然厉喝一声,“你别碰我!” “南乔……”蒋含烟不可置住的望着他,眼眶顿时便红了。 而下一刻,瞿南乔便听到外头砰一声巨响,一个男人猛冲了进来,只听得“咔”一手枪上膛的声音。他就见蒋含烟的哥哥手中握着一杆枪立在了自己的面前。 瞿南乔面色一变,坐在她身旁的顿时只觉如置寒窟,身旁这人周身的气息冷得如是暴风雨来临前,压抑得她喘不过气来。 “哥哥……”她急喊了一声,“你想干什么?” “瞿南乔!”蒋大公子的枪紧紧顶在瞿南乔的头上,“王八蛋!你敢欺负我妹子!” 瞿南乔的一张脸已经冷若冰霜,二话不打,猛的一抬手,便扣上了蒋大公子的手腕,只一扭,杀猪般的叫声传来,蒋大公子手中的枪就到了他的手中,一双眼阴沉得可怖,说道,“滚出去!” “你!” 蒋大公子顿时几乎叫他气得背过了气去。 早就听闻这个什么瞿二爷在大码头上是人畜莫近的恶人,当真是传闻不如一见,今天他可算是开了眼! 他作下这等恶事,竟比他这个前来抓现形的大舅哥还凶! 他这妹子若是当真嫁进瞿家去,能有她的好日子过? 他一时拧眉就瞪了一眼捂着被子呆坐在床上的蒋含烟,怒道,“含烟!” “南乔。”蒋含烟急道,“求你放过我哥哥。哥,你先出去!” “含烟!”蒋大公子又警告的叫了她一声。 “你出去!”蒋含烟道。 蒋大公子气得咬牙,朝瞿南乔道,“你松手……” “松手,松手,听到没有……” 瞿南乔瞬势将他一推,他连连退了数步,砰的撞在墙上,闷哼一声,到底不再吭声,行了出去,重重带上了门。 一时屋中就只剩下他两个。 蒋含烟已是梨花带雨,哭了起来,凄凄喊道,“南乔……” “我们……”瞿南乔只觉嗓子都疼了起来,宿醉的后果竟是这般严重,蒋含烟已经又靠了上来,“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南乔……” 瞿南乔只觉整个后背都麻了,脑中顿时想起的,竟然是沈云慢的脸。只待感受到蒋含烟的眼泪一嘀嘀掉在他的背上,他方回过神来,说道,“对不起。” 蒋含烟怔了一怔,伸手却环住了他的腰,轻声道,“没关系。我们都已经订婚了。” &nsp; 瞿南乔竟突然生出一股绝望之感,身体摇了一摇,掰开了她的手。背着她,过了良久,方道,“我,含烟,你。你知道的,我其实,我心里只有她……” “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的。南乔,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你,我只要你……”蒋含烟的眼泪又滚下来了。 瞿南乔只觉自己的脑仁一跳一跳的抽得又疼了起来,过了良久,方站起来,穿了衣服,轻声说,“你如果一定要这样……那就叫你家人挑个日子,咱们婚礼办了……” 言罢,穿了鞋,头也不回的行了出去。 …… 到第二日,却是个礼拜日,沈云汀休息在家,她对于此次的仓遑搬家,并未表现出过多的不适应,反倒是处处都极是好奇,因这屋子里的一应起居,都是从前玛丽亚细心采购的,一色都是时下流行的洋款式,她便这儿摸摸,那儿碰碰,还硬是要求江妈从箱底里翻出一条粉色的公主群来穿上,沈云慢亦找出了那条墨绿的长裙来穿着,在这小屋子里穿梭,一时间,这屋中便又有了一股别样的精致与宁静。 因是这乍而得来的空闲,也没去酒馆作坊里头,只是带着沈云汀出门,一起去看了一部电影,看完电影出来,又想起江妈爱看戏,便又打了电话来,一家三口,去了戏院,几乎又消磨了一个下午的时光。这才回到家中准备这天的晚饭。 待吃了饭,留给江妈去收拾碗筷,自己便又牵着沈云汀的手,到了九重天去拿上个月的薪水。 李经理面上倒是极客气的,不仅上个月的薪水照发,又还额外补齐了这一个月的,于是瞬时手中便又多出了三千大洋来,一时竟是心中不知做何滋味,与九重天的一众姐妹们一一话别,便听得舞台后的叮咚琴声响起。 众人面色尴尬,反倒是她笑了道,“这就是新来的琴师?我们去听一听?” 当下便牵着沈云汀的手,行至舞厅之中,台上正上演一出美仑美奂的歌舞,姐妹俩坐在台下看,也不知为何,一坐下来,便觉郁郁寡欢,看了半晌,竟都丝毫没有看进半分。索性便哄着沈云汀说去街上买臭豆腐吃。 夏日里的夜,微风迎面吹来,却是将心中的郁郁吹散了几分,街上人马穿梭,依旧是乱世里的一点小浮华,总是能叫人心生一丝不忍的。 待买了臭豆腐,姐妹两个便就蹲在街头,一人一碗,埋着头吃。待自己的一碗吃完了,她抬起头来,却见沈云汀手中的碗里,竟还是满满一碗,不禁就笑着埋怨她,“这是怎么了?以前不是最喜欢吃的?怎么还不吃?” 沈云汀却只是定定望着前方,丝毫都没有听到她的说话声。她眉头微皱,诧异的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这一望,整个人便也呆了。 只见远处的道路边,停了一辆车,车里坐了两人,在九重天外那偌大的霓虹灯照耀之下,清晰可见那一男一女,正唇对着唇亲吻,极尽缠绵之态。她心底里其实下意识的,想要去捂住沈云汀的眼睛,可是也不知为何,那手竟像是生了钉,一动也动不了,就那看样呆呆的看着,那车里的女人许是感应到了这姐妹俩的目光,眼睛一动,便看了过来。 她瞬时脸色便苍白,那不是蒋含烟与瞿南乔,又是何人?呆愣间,蒋含烟显然也怔了一怔,随即,竟然又笑了起来,还欺身一压,竟然将瞿南乔抵至了车窗处,唇上用力,几乎是掠夺一般的架式,一双眼竟还望向这边,眼里挑畔之意可见一斑。 瞿南乔许是觉察到她的异样,眉头皱了一皱,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眼光一望,便见到这蹲在街头的两姐妹,顿时脸色一变,将蒋含烟一推,推开了她,抹了抹唇,眼神躲闪了两下,随即便不动了,就那样端坐在车里,透过玻璃窗,一动不动的朝她望过来。 她只觉自己的一双眼睛干疼得厉害,一明一暗的霓虹灯下,她与他隔得这样远,仿佛是千山万水,千年万年也都到不了的距离。她在那双眼里看不出是何意味,咬着下唇的牙一用力,几乎是将嘴唇都咬破了,吃疼之下,这才猛的觉醒,将沈云汀手里的臭豆腐一夺,极是用力的将两只碗还给了臭豆腐摊老板,蹲下来一把将沈云汀抱起来,说道,“云汀,我们走。” 再不多言,抱着她疾步而去。 那车里的瞿南乔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她,看着沈云汀趴在她肩头,一双亮晶晶的眼里满是疑惑,只朝自己望过来;看着她裙摆飘飘,背影孤寂而倔强,一步一步的,从此远远走出了自己的生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新生(一) 余苋找上门来的时候,沈云慢正在院中替一只小狗洗澡,他推开院门而入,边走边笑道,“找你好几日也找不到,你倒是好,在这里给狗洗澡呢。” 她一抬头,见是他,就笑了起来,“你怎么找过来的?找我有事?” “可不是有事。”余苋两手拢在胸前,斜着眼看着她,没好气的笑道,“九重天也找不到你,聚香居也碰不到你人,打听好久才听说你搬了家,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来,竟然还跟玛丽亚那头隔开了,非得转到后头来找……” 沈云慢不置可否,边麻利的替那小狗冲水,边道,“那可辛苦你了,找我什么事?” “不是你说要开酒行的?我地方都给找好了,那天晚上不是跟你说过的?你倒好,是一丝音讯都不给我啊,这酒行你到底是开不开啊?要是不开我就去跟那东家回绝了,省得他天天打电话来问我……” “哟。”沈云慢这才想起这件事来,当下忙站起来,点头道,“要开要开,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把这事都给忘了。” 余苋撇撇嘴,竟是伸腿便在那给小狗洗澡的盆身上一踢,踢得那盆一震,发出嗡的一声响,“我还以为我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呢,总算你还有几分良心。你记得明天早上八点钟在这里等着我,我开车来接你去看看地方。” 他言罢,未极转身,只觉腿上身上一阵凉意,水珠如雨一般撒在了身上,他一怔,却是那立在盆中的小狗正抖着一身洁白的毛发,抖得水珠四溅,这尤不止,它抖完了水,竟还仰着头,一动不动的瞪着他。直叫他哭笑不得,摇摇头道,“你这臭狗,我不过踢了一脚你的洗澡盆,你就抖我一身的水,我要是踢你一脚,你不得咬我一口?” 这狗却是哪里理会这许多,尤自瞪着一双乌黑透亮的眼,喉中竟还哼哼,似乎是对他此言颇为不满,他气恼至极,插着腰,指着它大骂,“你这臭狗,你再看着我……” 沈云慢就笑着蹲下身,将那小狗从盆中抱了出来,用条大毛巾裹着,边道,“你还跟一只狗较上劲呢。” 他也就嘿嘿一笑,蹲下来打量这狗,问道,“哪里来了这么一只小狗?” “玛丽亚的。”她道,“我们搬过来还没多久,这小狗,天天来这边玩,我看它有些脏了,就给它洗个澡。”言罢,已经凑过鼻子去,在这小狗的头上闻了一闻,笑道,“嗯,这会子香了。” 余苋扑一声就笑出来,摇头道,“倒不想你还有这个闲情。看来失了九重天的工作,对你也并无多大事嘛……” 沈云慢边麻利给小狗擦身上的水珠,边笑道,“这能有多大个事?”边就将那狗搬到太阳底下去,“白丁自己在这把毛晒干,不许乱跑。” 这叫白丁的小狗,竟还当真就立在那太阳下头,吐着小舌头回过头来看她,到底是一动也不曾动的。 两个人就坐在院中的荫凉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江妈端来茶的时候,他正问起她,“瞿南乔要娶蒋含烟你知不知道?” 江妈面色就一沉,心里已经敏感到了一定的程度,生怕沈云慢听了又会惹来无数的烦恼,当即便插嘴问道,“余先生在这里吃中饭?” 余先生就笑着点点头,“好呀,正好许久没有吃江妈的菜。”见到江妈朝自己眨着眼,再看一眼沈云慢,这才恍然大悟,正欲转而聊聊旁的,一时竟是找不到话头,只好去骂尚在阳光下晒毛的白丁,“你这傻狗……” 沈云慢便皱眉看他一眼,“好端端的,你骂它干什么……” &nsp; “嘿嘿。”他就笑了两声,不料她却自己又提起来,“你刚刚说瞿南乔要和蒋含烟结婚?” “啊……”他有些尴尬的挠挠头,“是啊。” “不是才订的婚?” “说是又要结,请柬都发了。” 沈云慢心中某处有个细微的声音,随即便又归了平静,笑着道,“有情人终成眷属,挺好的。” 余苋细细看着她面上的表情,却见她脸色沉静,一双眼波澜无惊,只投向阳光下的白丁时,方有细微的温柔在里面跳动,没来由的,只觉心头一股失落,无端端的,竟是害怕起来,怕什么呢?他一时却又不知道,只是她这个样子,总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那个从前与她斗嘴置气,泼辣热情的女人,莫不是真的再也寻不着了? 出神之迹,却听外头有个稚嫩的声音在喊:“请问这里是沈云慢小姐的家吗?” 沈云慢一怔,便起了身,行至院门口来,铁栅栏外有个少年,衣衫打着厚重的补丁,见到她出来,笑着问,“您是沈云慢小姐吗?” “我是。”她疑惑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少年就从铁栅栏递进来一封信,说道,“有位先生叫我来给您送信。” 她接过去,越发的疑惑起来,“一位先生叫你送信给我?” “是啊。”少年道,“你家可真难找,那先生说你在聚香居,结果我一过去,他们说好几天都没去了,叫我找到这里来,要不是那先生说一定要亲手交到你手中,我就懒得来了……” 她眉头皱得愈发深了,到底是在身上翻出一个银元来,递到那少年手中,“多谢你了。” 那少年得了钱,喜滋滋去了,她这才拿着信进到屋中来,信封上空无一物,她疑惑的撕了信封,翻出里头的纸一看,不过简简单单四个字: 安好。珍重。 沈云慢瞬时就泪流满面,长久以来的担忧与期盼,多少个日夜的无眠垂泪,全因这四个字而消退。 我安好,你珍重。 最熟悉不过的字迹,表示兄长已然是全身而退,性命无忧。 她捂着嘴,哭得不能自持,余苋吓了一跳,忙两步跨上来,急声问道,“怎么了这是?”她也不答话,捂着嘴摇头,眼里却又笑起来,从他身旁疾步而过,进到厨房里,提下铁壶,就将那信,连着信封一道丢进煤炉里,那安好与珍重四字,瞬间便被火苗吞噬。 江妈原见她满脸泪痕的行进来,还以为发生了何事,待见她将那信烧了后,脸上又露出笑容来,一时丈二摸不着头脑,余苋亦站在她身旁,诧异问道,“谁写给你的信?为什么要烧掉?” 她这才想起什么,忙出得门来,又跑到外头去,却是哪里还能找到那少年的身影?一时又有些郁郁,也不知这信是不是哥哥给的他,如果是哥哥给的,为什么不亲自来见一见自己,叫她白白担心这么多个时日……又想到即然哥哥安全了,总也是好的,便又笑起来。 那余苋在一旁见她时而哭,时而笑,便是如同三岁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的,不由问道,“是不是瞿南乔写信给你?他写的什么?是不是又欺负你了?这个王八蛋,我找他去。” 不由分说,跨步就要往外走,被沈云慢一把拖住急道,“不是不是,是我一位挚友的信,不是他。” 他这才停下来,疑虑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她道,又笑起来,抹了抹脸上的脸,“叫你看笑话了。” “即然是挚友来信,你哭什么?” 她却不答他的话了,只是摇摇头,“高兴嘛。”又转了话头,细细问了酒行的所在,问毕后,却又莫名说了一句:“从今往后,我是再没什么担忧,只一心一意把沈家酒发扬光大。” 这一日起,沈云慢竟当真说到做到,一门心思只放在沈云汀与沈家酒业之上,如此精心而为之,换来的,便果然是沈云汀的开心成长以及聚香居、沈家酒行的缓慢发展。 说起来,她是幸而识得了余苋与玛丽亚这二位,三教九流之众自是不必说,所幸这二位都是脸面与路子都极广之人,加之她自己又舍得干,几乎是将所有聚香居的大小客户都一一拜访了,便也断断续续的,为新开的酒行接了些小单。 日子晃晃悠悠,便从夏日炎炎入了秋,待秋叶落尽,又一年年尾来到,天上飘飘然落下雪花来。到这一日,天气极冷,屋檐之下都是倒悬的冰凌,乍一眼望去,倒还真有几分“千峰笋石千株玉”之妙处。 这酒行开业近半年,主打乃是装了瓶的沈家酒,而这其中又尤以一种叫“资阳小曲”的酒最是突出,入品绵长,其味悠远。 她又多得余苋从中牵线,做了几款红酒的零售,将店里分了区,一边是洋酒,另一边便是沈家的白酒,装修的格调因是上了档次,因而平日里来买酒之人并不十分多。好在她接了好几家餐馆的单,平时只需遣个人送上门去,日子倒是比起从前来还从容了许多。 她眼下倒也想得通,虽是同瞿南乔那一头闹得僵了,难则开门做生意,向来都是笑脸迎人,大码头上一众酒鬼们要去聚香居吃酒,那自然都是由着去,只一条,从不赊账。酒鬼们听闻不得赊吃,自是要痛骂一翻,骂完后却又依旧时来光顾,也不知是当真恋上这酒香,还是旁的,就不为可知了。 因是太冷,街上行人稀少,酒行里连接几日都无甚客人光顾,适逢那店员又得了风寒,请了一日假,她便索性自己拿了一本在这酒行里消磨时间。沈家酒行里烧了炭火,通红的木炭在火盆里活了过来,时而发出噼啪之声,燃烧它的第二次生命。 这一日看的却是一本国外流行的,名叫《茶花女》的,看得正是动容之处,眼角便挂了两滴泪,一时情到浓时,不免触景伤怀,却听得玻璃门上叮咚一响,酒行的门便被推开来,她慌张抹了那泪,一抬头,便见行进来的,赫然竟是聚香居的一个小二。 她只当是聚香居里出了事,正欲开口问之,却听那小二指着身后跟进来的一人道,“小姐,这位是长沙来的马老板,在聚香居喝了我们的酒,说是想和您聊一聊。” 沈云慢一听,顿时如临深渊,笑意盈盈站起来道,“原来是马老板,快快请坐。” 那马老板一身西装革履,极是温文尔雅,脱帽朝她行了一礼,笑道,“久违沈家酒酒香味美,今日一偿,果然名不虚传。”言罢,递上来一张名片。 沈云慢接过一看,却是长沙某酒行的老板,忙让了坐,看了茶,又开了一瓶“资阳小曲”酒来,叫他偿。同这人前前后后,来来去去的,将这酒吹捧了一翻,原以为是还有一翻谈话,不料那人竟是开门见山,问了价格后,当场合计好,要订多少酒云云,沈云慢拿算盘一拨,竟是不多不少十万圆整。 顿时心中热情便去了一大半,却是依旧与这人寒喧,到后来,此人离身,只道是去银行取钱,待取了钱,再来付订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新生(二) 待那人离去,小二亦告辞她回了聚香居,她哼哼笑了两声,收了那未喝完的酒,依旧是坐在火炉前看书。 只当是将将这离去的马老板,乃是说的醉话,哪里有这样做生意的? 一直到那人拿了两万圆过来,她打电话去作坊问了出酒时间,与那马老板签订了合同,约定交货数量,日期等等事项离开后。她整个人依旧是懵懂如在梦中。 到第二日,她又依旧来酒行坐柜,这一天天上却是出了个毛太阳,空气依旧干冷的很,她生了火,待屋内暖和起来,方起身打扫了店内的卫生。便有报童送来当日的报纸,她便就泡了一杯茶,坐在火炉旁细细看那报。 只一眼,眼里的泪就掉了下来,银城日报上头,诺大一张照片上,是堆积如山的尸体,旁有手握刺刀之日本军人,冷漠侧立,对身旁血流如河之惨况,丝毫不加理会。 其时已是民国二十六年冬月十四日,政府撤离南京,中队对日本的抵抗就此瓦解…… 沈云慢哭了起来,听到外头人声鼎沸,几乎是吼着跑出了店铺,街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有人在嘶吼,有人在奔足,无一不是在感伤国民之死、国家之死…… 有穿戴齐整的学生,面容愤怒,高举着“还我河山”之碑,踏着步伐而来,这莫大的悲伤里,一时间乌云密布,狂风扫地而起,似乎又有新一场雪欲要落下来。 她回转身,锁了门,跟随在人群后头,受群众之感染,心变得异常的愤怒,流着泪,握着拳,大声呼喊:“驱除鞑虏,不我河山……” 天气一日冷渐一日了,从满天的传单以及频频从门缝中丢进来的报纸上可见,日本人在南京杀的人越来越多,中队节节败退的消失频频传来,国将不国了,国将不国了! 国家都要没有了,她还在这里拼什么?她的仇恨,她的未来,她的理想,她的重振门楣,她的沈家酒……在这战乱的年代,连命都要保不住了,这些她还要来干什么?她一时郁郁,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她这样过了几日,竟是连玛丽亚都看不下去了,扑头将她骂了几次,也不曾将她骂醒,这一天却是偷偷向沈云汀说了,拖着她,一定要去舞厅里玩上一玩,她这才略微收拾了心情,吃过晚饭后,由玛丽亚派了车来接。 姐妹两个依偎着坐在后座,眼看着夜幕降临之迹,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有并不十分富裕的生意人,就在店铺外头,当街做饭,有孩童撒丫而过,空气里传来一阵阵银铃的笑声。 待到了九重天,热浪与歌声扑面而来,迎面就撞上涂脂沫粉的玛丽亚,一把拖过她的手,“哎哟,祖宗。你总算是舍得出来了。” “俗世啊。”她道。 “不俗一些,这日子可要怎么过?”玛丽亚道,将姐妹两个推到一个沙发里头,“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星期三,要演《蔷薇姑娘》,你来九重天这样久,还没好好看过一次吧?这可是最好的位置,今天特意给你留的。什么都别多想,好好看。” 她就搂着沈云汀,坐到那沙发里头,熟悉的乐声传来,从前的日子便回来了,当时废寝忘食与玫瑰、玛丽亚、乐队的人,编出这曲子,都还厉厉在目呢。 她的眼泪终于就下来了,她希望自己是冷静的,能游离于情感之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是她哪里做得到?如何做得到? “姐姐。你怎么哭了?”沈云汀稚嫰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那小手,就抹上了她的脸。 她轻轻抓着她的手,在唇上轻轻吻了一吻,笑起来,世道这样寒凉,怎可失了为人之根本。再如何,也都是要活下去呀,未来的日子,谁可预见? 沈家酒的生意却是日渐一日的,越发好起来。许是这乱世之中,满腔的怒火不得以宣泄,唯有沉醉于酒中世界,方能得以一时之安宁。 沈云慢到底也是慢慢回过了神来,好歹眼下银城是安全的,比起沦陷的城市来,银城人,却是幸运得多了。 如此一想得通了,人倒是又沉静了几分,那事却是不得不去处理了,一大早的,便又接了一个从自长沙的电话,赫然是那向他订了十万圆酒的马老板,她这才觉醒还有这样一大单的生意不曾完成。 这才火急火燎跑去作坊之中,徇问了出酒的进度,与曹师傅再三确定,能按时出酒后,方定下心来。又叫了一辆黄包车,到余公馆来,找余苋。 这酒行初开之时,适逢她从九重天出来,又与瞿南乔闹得僵了,她因是担心自己貌然开这酒行,只怕要引来诸多麻烦,因而当时是拉了余苋一同入股的。此时要给赶在年前将酒送到长沙去,方想起自己诸多事宜都未曾办妥,一时心中颇是着急,左右不得法时,却还是得来找余苋这主心骨。 沈云慢见到余苋时,见他神清气朗,正坐在桌前品一杯红酒,不免心中诧异,无力道,“火烧眉毛了,你还有这闲情逸致在这里喝红酒……” 余苋见是她,便又拿了一只杯子,替她倒了一杯酒:“不学些闲情逸致,这日子可是没法过了。” 她明白他所指,也知道余家在上海的生意因是战乱都颇受了阻,叹了一口气,当下便坐了下来,也不端那酒,只说道,“马老板的事,你还记不记得?” “哪个马老板?”他问。 “长沙的马老板,在酒行订了酒的。”沈云慢道,“今天打电话过来,腊月二十号前可是得给他送过去……” 余苋就点点头,“哦,你说那个马老板……” “是啊。”沈云慢道,“我都把这事给忘了,这可是只有十来天了,可怎么办……” “怎么办?”余苋冷笑道,“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你自己接的单,你自己搞定吧。” 沈云慢一怔,惊道,“你,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样啦?”余苋喝着酒,竟然是从前那股无赖模样又回来了,“这个单可是你自己找的,关我什么事。” “酒行开张,你可是入了股的,这个事办不好,咱们都得糟秧。” “办不了。”他道,“我就是入了你酒行的股,作坊的事你不让我插手,酒曲、酿酒、出酒,甚至连你那作坊里酿酒的水,我都没有见着过,这事啊,我不管,管不了。” “你……”沈云慢顿时心中觉得不快,恼道,“闹了半天,你是还想插手我的作坊呢。我可告诉你余苋,作坊可是我沈家的,酒曲、酿酒、出酒,哪一样不是我沈家的秘方,这个,我是不能告诉你的,你死了这条心……” 余苋坐在那里,一手端着杯子,眼睛却望着她,见她一双柳眉倒竖,嘴唇紧眠,已然是簿怒的前兆,玩味顿起,忍着笑说道,“是啊,聚香居你拉了玛丽亚、霞芝、还有万太太入股,她们几个可是帮了你的大忙,玛丽亚给你介绍的,都是达官贵人,霞芝呢,给你介绍三教九流,万太太,那是即有钱,又有人脉。这回酒行开业,你除了玛丽亚外,你又还拉了我入股。只有你的沈家作坊,可是一直都握在你的手里,云慢,你说说,聚香居、酒行,同你沈家作坊里,那些酒一来一回,你说说,这中间,你赚了多少?” 沈云慢万不料余苋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气结,将桌子一拍,恼羞成怒道,“余苋,倒是看不出你还有这层心思在里面呢,真是看不出啊,往日见你吊儿啷当的模样,还只当你是个马大哈,没想到你还心有千千结,九转回肠呢。当日酒行开张,可是你自己死皮赖脸硬是要帮的忙,我是过意不去,才答应给你百分之十的股份。至于聚香居,我和她们几个之间是怎么个算账方法,不劳你操心。再说了,我的作坊里出来的酒的价格你是知道的,也仅仅是刚够付伙计们工钱的,我赚了多少?酒行每次卖出的酒,哪一笔账不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在这中间贪过一个银元没有?余苋,我告诉你,你若是心里存了这样的想法,那咱们就趁早就分家,这酒行,我看是也不用开下去了!” 她说得义正言辞,余苋已经在她的对面“吃吃吃”的笑弯了腰,她顿时便惹了个大红脸,这才知道他这是拿她寻开心,一时间又是恼,又是羞,气的,“你笑什么笑你……” “好了好了,”他说,“我跟你开玩笑呢,马老板的事,你就放心吧,我都已经安排好了,船也联络好了,只要你那边酒能按时出来。我这边,保证没问题,而且到时候,我亲自出马,把酒亲自送到马老板指定的地方去。好不好?” 沈云慢这才方不说话了,定定看着他,只见对面这人,时而纨绔,时而认真、时而儒雅、时面粗俗,她倒当真有些看不准他了,怔怔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又喝了一口酒。 良久,沈云慢方点点头,转身缓缓而行,说道,“好,准备好就行,我还有些事,先回去了。”她话里的疲意已是显而易见,余苋却只是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到门口,又转了身,行至窗户下的那台钢琴旁,掀开盖子,轻轻弹了几弹,出了半晌的神,方缓缓说道,“这琴还是我的呢。先放在这里,等我有了钱,这宅子,我还是要买回来的。” 余苋就起了身,行至她跟前,笑道,“其实你如果要搬回来住,也不是不可以啊。这么大个屋子,我一个住得也泛味。” 他似乎是想对方才的话表达一丝歉意,因而话语里极是轻松玩味,她却摇摇头,看他一眼,“我会再向你爸爸买回来。” 言罢,便不再多言,转身而去。 余苋立在那里,手伸了一伸,似乎想抓住她,想一想,却又停下了手,点点头,大声笑道,“我说你别太逞强,要不我把这宅子给你,你再多给些股份给我也可以呀。” 她就停下来,猛的转身,脸上笑容极是灿烂,嗔道,“余老板,你想得美……” 言罢,便就上了路旁的一辆黄包车,上了车,又远远喊了一句:“记得你答应我的事。这个单要是办得好了,以后我们可就有一个大客了。” 黄包车咯吱前行,将余苋的声音甩在了脑后,她的脸色,不由自主便沉了下来,余苋这个人,却是哪里她能看得透的?他这翻言语,虽说不过是玩笑之言罢了,然而他能说出这样的话,那自然是私下里数次这般想过自己的,他怀疑她?他不相信她?说到底,他是不信自己,认为她从中赚了钱,更有甚者,谁知他是不是也如同旁人一般,觊觎着自己的那道秘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3章 (一) 她自嘲的笑一笑,也知道多思无益,有些事情,再想下去,只怕要生出嫌隙来。当即便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叫那车夫将自己拖去了作坊里,确认了出酒的日期,又因此番出酒乃是瓶装酒,是借了钱,花了高价请了专人回来,又另僻了一间房置了机器用以装瓶的。 此番出酒量之大,实是沈家作坊里都从未有过的,不免心里格外紧张一些,便是接连几日,都,一颗心却总还七下八下的,没个着落处。 待到了这一日,到底是两万瓶酒全都装好了,只待两日后装船,运到汉口码头卸货,交到马老板手中,便算是此单完满。 便打了电话给余苋,叫他联络好船运诸事,余苋那头自是承诺你大可放一万个心,我向来办事牢靠! 她就笑着挂了电话,又打电话给马老板,请他准备好余下的八万圆,安心等着就货也就是了。 不料时近中午时分,竟是余苋火急火燎而来,满脸恼意,眼看是要怒发冲冠,边走边怒骂不休,“向家帮的人办事也太不牢靠了,一早就说好了的事,到这个时候又来变卦……” “怎么了?”沈云慢惊讶道,“什么事这样生气?” “还不就是船的事。”他两手插腰,急得左右乱窜,“十天前还打电话跟他们确认好,说是有船有船,谁知道我刚刚再打电话去,告诉他们后天我们的酒就要起运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沈云慢猛的起来急道,“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那人说什么他们的船队在汉口出了事,回不来了,叫我们另外找船……” “什么?”沈云慢顿时面容失色,脱口喊道,“那怎么办?有没有找找其他家?” “我才跟左家的联络过,他们说眼下太迟了,他们的船早让人给定了。现在银城里有船的,就这么几家,向家占了大头,左家就这么零星几艘,剩下的,就全在大码头了……” 沈云慢皱着眉,又一屁股呆坐到凳子上,喃喃道,“这可怎么办,我可是才跟马老板打了电话,告诉他我们的酒可以如期起航,那眼下这样……要是不能按时送到,合同上可是写了,我们要陪二十万的……” 余苋长叹一口气,亦是急得不像样子,行至电话旁,边拨电话边道,“我再找人试试看……” 于是又是几通电话下来,却是找到了两艘运沙石的木排船,若要拿来运资阳小曲,那是万万行不通的。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如何是好,沈云慢原是想埋怨他两句,然则到了此时,再多埋怨也是无用的,忍了又忍,到底是将埋怨的话给了吞回去。 沈云慢只坐良久,瞪着他道,“你不是说你人们广极了,怎么这个时候倒是没有办法了。” “我人面广是广,可是我的人面都在南洋啊,我才来你们银城多久,虽然是买了矿,可是我们的矿石运到下游去,也都是用的木排,你的要求高,要用洋船,这一块,我还真没多少路子。再说银城这个地方,有洋船的船队,也不多嘛……” 沈云慢自是知道他所指,叹一口气,来回踱步道,“这下可怎么办,总不能叫酒行的头一份大单就失信于人,那以后这生意,可就没法做了……” “唯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余苋望着她,喃喃道。 “什么办法?”沈云慢道。 “你去求求一瞿南乔……” “什么?”沈云慢的面容就冷了下来,“你叫我去求他?”偏过头去,道,“不行,万万不行。” “云慢。”余苋道,“这个事还真只有你出马,看瞿南乔能不能给你几分面子。我是不行了,那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我的成见这样大,从头到尾,都不肯跟我家合作,我每次运货下去,要么找的向家,要么找的林家,是从来没有找过他青竹帮的……” 沈云慢听了,却再不多置一言,呆呆坐在那里良久,这才抓起电话,“我去找向叔叔,看他能不能帮帮忙。” 将将抓起电话,尚未拨通呢,便见酒行里的管事急急而来,说道,“二小姐,余先生,船的事,我又确认了,也不知道是谁放出的消息,向家和林家的是都一口回绝,至于大码头,他们孙帮主也发了话,说是要帮忙运,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一定要二小姐您,亲自去走一趟……” 沈云慢登时就傻了眼,手中的电话扑的轻轻又挂上了,问道,“向家的也是这样说?” “是。”那人道。 她就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管事转身去了,她呆坐在那里,过了许久,方轻声道,“我不想去找他。” “这次的事,只怕是他们故意的。”余苋道,“还一定要你亲自去……”他冷笑不止,“这个瞿南乔,还真是没看出来,竟然是这样小肚鸡肠一个人……” “是不是你让他们去找的他?”沈云慢突然抬头,问道。 “我……”余苋顿时就无话可说,吞吞吐吐道,“我,我是去找了他们,又叫老赵也去问了,都被一口回绝了。青竹帮的一直不肯跟我家合作,我也没有办法呀……” “你是不是跟他说是沈家的酒要运到汉口去?” “是啊。”他道,“不然怎么说。” “你不该说是沈家的酒。”沈云慢道。 他和她有仇。她万不料躲了他有近半年之久,原是以为从此自可与这人老死不相往来的,哪知到头来,还是要求到他的头上去。 他不就是想看她的笑话么?她倒不知他竟这般睚眦必报,也怨她自己,果不其然,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总有求到他头上去的时候。 她紧抿着唇,呆坐在椅中良久,余苋见她半天不置一词,不免心下焦虑,“云慢,这事就还是算了吧。我再想想旁的法子,万事都俱备了,总不至于叫这船的事给吊死了。他叫你去,只怕就是想看你的笑话呢。云慢。你听我说,实在不行,就算了,不就是赔二十万嘛,我赔,我来赔……” 沈云慢抬起头来,他看着她的那双眼,心中不由得就是一惊,“你……” 她似乎已是拿定了主意,站起来缓声道,“我去。” 言罢,就起了身,拿着手袋就出了门。 余苋紧跟其后,急道,“那我送你去。” 待到了青竹帮,下了车,叫人通报了,“只说是来找帮主孙青竹。” 不一刻,便又出来一人,将她与余苋两个迎了进去,一进到内堂,孙青竹已经坐在了那里,见到她的神色,不由心里也生了一股诧异,只觉这女人比起从前来,似乎是有些不同了,到底是哪里不同,一时却又说不上来,只问道,“你来是要谈船的事?” “是。”沈云慢道,“还请孙帮主行个方便。” 孙青竹就哼笑了一声,“沈小姐,你找错人了,现在船运的事,都是瞿二当家的负责,你直接和他谈就可以了。” 沈云慢抿抿唇,知道他这是有意刁难自己,跨前一步道,“孙帮主,名人不说暗话,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孙青竹极是惊诧,“沈小姐这是什么话?船运的事,向来都是南乔在打理,你今天这样贸贸然来找我,要是传到他耳朵里,只怕是以为我要收他的权呢。你还是去跟他谈谈,南乔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最好说话不过的。” 沈云慢立在那里,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只看着他,他耸耸肩,说道,“来呀,去看看二爷回来没有。” 便有人转身出了内堂,不一刻,又行了进来,说道,“二爷还没有回来,请沈小姐在这稍等一等。” 孙青竹就点点头,说道,“那你就等一等吧。”言罢,又朝余苋点点头,也不多言了,就出了这内堂,一时间这内堂之中,便只剩了沈云慢与余苋两人,余苋只怕是沈云慢又要哭起来,拿一双眼来睃她,却她神色正常,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在那里干坐着等。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咯咯的脚步声传来,又传来女人的声音问道,“二爷还没有回来吗?” “是。”有人答道。 耳听得那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蓦的就止住了,一个女人哼笑了一声,脚步声又起,行了进来,沈云慢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听到那个女人道,“哟,这不是云慢么,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 沈云慢眼珠动了一动,却是根本不加理会,女人就笑了一笑,看向余苋,“余老板也来了。” “瞿夫人。”余苋笑道。 “余老板,”蒋含烟脸上就飞起了一抹红霞,“叫瞿夫人可还有些早呢。你还是叫我蒋小姐吧。” “蒋小姐和瞿二爷好事将近,叫声夫人也是无防的。” 蒋含烟轻声一笑,“借余老板吉言,我们结婚,余老板可要来呀。” “那是自然的。”余苋道,“一定到。” 蒋含烟就点点头,又看着沈云慢,“哎云慢,我和南乔正月初八结婚,你知道吧?” 沈云慢只觉脑中“嗡”的一声,身子晃了一晃,脸上却已经笑了起来,“知道啊。瞿二爷结婚这么大的事,整个银城都传遍了,怎么不知道。” “那你到时候,会来吧?”蒋含烟问道。 沈云慢在鼻中轻轻哼了一声,笑道,“只怕我没这富份,不能见证瞿二爷与蒋小姐的新婚之喜……” 她话音未落,蒋含烟已经打断了她的话,“呀,好像我们没有发请帖给你吧?”顿了一顿又道,“没关系,没关系,南乔的办公间里应该有的,我这就去拿一张,你等一等呀。” 言罢,她就又踏着高根鞋,疾步而去。 不一刻,又走了出来,高声笑道,“还真的有呢,临时写的一张。给。”当即便递到了沈云慢手中,笑道,“正月初八,可要记得呀,可一定要来呀。我们的酒都是订的你们沈家酒呢,订婚的时候订得多了,还剩下好几十坛,结婚应该都够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4章 (二) 沈云慢面上虽是笑着,心底里的恼意已是一层层弥漫上来,她这是要诛她的心呢。她偏不叫她如愿,便笑起来,“好啊,到时候我一定到。几十坛酒够不够喝的?要不要再订一些?不过我们沈家酒可是又涨价了……” “哦,又涨价了呀。”蒋含烟笑道,“这事得问南乔,我们家的大小事啊,全是他拿主意的。我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 她这话里的意味,沈云慢岂是不懂,她瞬时不免有些失神,那个男人的身影蓦的出现在心头,一瞬间又一闪而过,她自失的在心里笑了一笑,那个男人,不是早就忘了么?她这激将之法,只怕是用错了地方。 她笑起来,“蒋小姐真是有福……” 蒋含烟似乎有些惊讶于她的平静,她原是带刺而来,想要挫挫一她。不想一翻话出口,竟仿若自己一记重拳,捶在了棉花堆里,是于她半分都不曾伤着。一时竟是无话可说,站立良,方笑道,“我倒忘了问了,你们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来找南乔?” “我们来找瞿二爷有点事……”却是余苋在一旁抢答道。 “哦。”蒋含烟点点头,“有什么事呀余先生。” 余苋尚未来得及答她的话,便听外头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你怎么来这里了?” 显示是问蒋含烟的,她含笑转身,沈云慢已经顺着声音就忘了过去,只一见到那人,心中原本安静的某个角落里,似被一颗巨石砸中,波滔顿起。 蒋含烟原是站在她身前的,这厅里光线并不十分明亮,瞿南乔乍一行进来,并未见到坐在椅中的沈云慢,此时蒋含烟转了身,她便就那样突兀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沈云慢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一双眼望过去时,瞿南乔似乎周身都是一震,竟连眼角都抖了一抖。 蒋含烟已经含笑走了上去,挽上了他的手,极是亲昵的,笑道,“南乔,我妈叫我来同你说一声,叫你今晚去我家吃饭,顺便和你确认一下我家这边要请的酒席数……” 她两只手攀在他的手上,良久都得不到她的回话。心里没来由的,竟是害怕起来。只见瞿南乔此时正一动也不动,眼中神色莫测,眉头微皱的,只将远远坐在那里的沈云慢望着。 在他的记忆里,甚至是他的梦里,都无数次出现过这样的情景他们曾无数次的凝视过,第一次见她时,他在河中央,她在河岸上,她一身洁白衣裙,容颜天真;他们也曾深情凝视,那时她是九重天琴师,他是大码头小混混,那时她在璀璨台中央,他的喧闹人深处;他们也曾这般凝视过,一如现在这个模样,那时她在诲暗的街角,他在他新购的汽车里,与女人缠绵…… 她的一双眼里波澜不惊,无悲也无喜。他心里的那丝痛意,又浮了起来,这个女人,这般毫无征照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她此刻隔得他这样近,却又隔得这样远,今生都再无可能了罢? 他眼里的冷酷意味又浮起了,抓着蒋含烟的手,转身便走。 竟是如同避她如蛇蝎了。 沈云慢抿着唇,强忍着眼里的泪,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去。 余苋亦呆愣当场,待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走得不见了踪影,他跳了起来,急急追了出去,大喊道,“瞿南乔……” “瞿,瞿先生,瞿二爷,二爷,留步……” 耳听得又有喊声顿起,却是孙青竹闻声就追了过去,大喊道,“南乔,南乔,等一等……” 这边余苋已经退了回来,看着木若呆鸡般坐在椅中的沈云慢道,“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想要埋怨几句,又恐她心中不快,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他是不愿意帮这忙,走吧,再想想旁的办法……” 沈云慢就站了起来,高根鞋踏着地板,发出决绝而冰冷的声音,迅速便走了出去,上了余苋的车,啪的一声关上,待余苋紧随其后也上了车,车子启动,缓缓而去,自始至终,都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那边厢瞿南乔调头却是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蒋含烟紧随其后,这人不说话,已是周身都有了一股冷漠的气势,似乎是怒悬一线,眼看着就是狂风暴雨了,她却只能胆颤心惊跟着在后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行差踏错,惹来他的漠不关心,这实是她最怕之一事了。 瞿南乔彼时坐到了自己偌大的办公桌后头,仍旧是不说话,点了一根雪茄,她立在他对面,眼泪不争气的就往下掉,还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过了这样久了,她以为他已经忘了她了,谁知道,谁知道她只一出现,就叫他失了分寸,爱之愈深,恨之愈切。他若是对她再无一丝情谊,何至于见到她时调转头便走?何至于,何至于对自己这样不管不顾? “南乔,南乔。”孙青竹急急而进。 瞿南乔这才按灭了手中的烟,问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我叫她来的。”孙青竹道。 瞿南乔就偏过头去,不说话,孙青竹一时不免有了一股怒意,行至他跟前,双手撑在桌上,对蒋含烟道,“含烟你先出去,我和南乔谈点事情。” 蒋含烟嘴巴撅了一撅,到底是咬着嘴唇,行了出去,直行至门口,关上了门,静静立在门外,听里面的人道,“你还要这个样子下去到什么时候?” 这显是孙青竹在怒吼,瞿南乔将桌上物什一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很清楚,这都半年了。”孙青竹道,“以前的事就算了,我也不多说,可是你自己想想,自从她从你家里搬出去,你想想你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怎么了?”瞿南乔道,“大哥是说我活没做好?你要开烟馆,我帮你开了。你要买船,我帮你买了,你在大码头开妓院,我也帮你打理得清清白白。十一月赚的钱,足足比十月翻了一翻……” 孙青竹顿时就像一只歇了气的鸭子,一屁股陷到了凳子里头,缓缓点了一根烟,一时间这屋里便格外的静,良久,方听得他无力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瞿南乔就又不说话了。 “你怪我,是不是?”孙青竹突然又吼起来,“你在怪我,我知道。你怪我那次杀李铁拐的时候叫上了你,你怪我叫你杀了沈云慢她爹妈!” 瞿南乔将头偏到一旁,依旧不说话。 “可是你也不想一想,当时那样的情况,不把李铁拐灭了,青竹帮永无出头之日。你也是身在江湖的人,道理你不懂?那样的情况,都叫他们看到了你杀人,你不杀了他们,巡捕房总有一日要找上门来!再说了,我他妈的怎么知道那两个人就他妈的是她的爹妈!” “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再说了。”瞿南乔轻声道。 “不要再说了?”孙青竹越过那张偌大的桌子,窜到他跟前,一副凶神恶煞,“事情过去了,可是你心里能过去吗?你怪我,我知道,我不怨你,是我叫你杀了你女人的父母,毁了你的姻缘,是!我不好。你自己也知道已经过去了,你订了婚,正月就要结婚了,那个女人已经跟你没有关系啦!南乔,你醒一醒啊。这半年来,你天天玩了命的做事,跟你说话,你半天连个屁都放不出。你心里苦,我知道,可是都已经过了这样久了,你也总该好起来了?” “我只问你为什么要叫她来,你跟我说什么这么多,你想干什么?”瞿南乔亦是突然吼起来。 “干什么?”孙青竹道,“我叫人断了她的船路,我叫她来找你,叫你们有什么恩恩怨怨的一次性说清楚,省得你天天一个人在这里自怨自艾!你像个什么样子?” “什么叫断了她的船路?”瞿南乔诧异道。 “她要运一批酒到汉口去,被我打听到了,我已经跟银城里所有船队都打了招呼了,所有人都不准接她的生意。除非他来找你。” 瞿南乔猛的站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这么做?”孙青竹冷笑道,“我也好叫她知道,她沈云慢离不开你。她要想在这银城混着,得罪了青竹帮,得罪了你瞿二爷,她就注定没有好日子能过!南乔我告诉你,女人也就是这么回事,你就不能太惯着她。你还想着她,是不是?放不下她?是不是?要叫我说,你直接就将她抢过来,保准能收拾得她服服帖帖。还自由恋爱,你跟一个这样的女人谈自由恋爱,行不通!最好是生米煮成熟饭,怀了娃,生了子,一切都成了定局了,她也就老实了。那会子她被你软禁在家里,她不照样得老老实实在你家里呆着?” 瞿南乔已经无心听他在这里胡言乱语,站了起来,行至了门口,猛的拉开了门,门口的蒋含烟站立不稳,摔在他怀中,被他一把扶住了,他看了她一眼,又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抹了抹,蒋含烟眼中的泪就掉了下来,他也不多话,只是伸手在她眼下替她擦了擦眼泪,就从她身旁越过了去。 蒋含烟那眼中的泪就一滴一滴的全掉了下来,泣声喊了一声:“南乔……” 瞿南乔就定在那里,回过头来,看着他,他彼时已行至大门口,门外阳光极烈,反衬得屋中的暗,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听到他道,“我去去就回……” 她看着他的背影进到一辆车里,那车疾驶而去,听到身后的孙青竹嘿笑了一声,就猛的转过头来,恨恨盯着他看,只见他面带笑意,见到她的目光,竟然撇了撇嘴,正欲转身,被她一口喝住:“你给我站住!” 他极是惊讶的调转头,见她冲到自己面前,双目含泪怒喊:“你明知道她是他的死穴,你还把她叫过来。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非要毁了我,毁了我的一生你才甘心嘛?” 孙青竹见她形容可怖,声色惧厉,嘴巴抖了一抖,怒道,“蒋小姐,你弄清楚你是在跟谁说话!” 蒋含烟周身一震,退了一步,怔怔看着他转身而去,声泪俱下,泣不成声,良久,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嘤嘤哭泣道,“你们都不喜欢我。你们所有人,都只喜欢她,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我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沈云慢,沈云慢,到底哪里好,有什么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骇浪(一) 瞿南乔其实并不知道沈云慢到底是去了哪里,司机先是将车开至了她新开的酒行处,进去一问,店员却答她根本没有回来。便又将车开去了聚香居,竟是仍然不曾寻着她,待一处处转下来,只最后,才寻到了她家里来。 她的这新居,尚是他头一次来,却不料竟是这样难找,那后巷极窄,车子压根进不去,他就索性下了车,叫司机在车里等着,独自一人往她家门口寻来。 隔着老远,便见那铁栅栏外,探出了数朵红艳艳的茶花来,他缓步而行,只见这小小一方院落里头,被打扫得极是干净,里头各种花木,虽是冬日里,只见一片苍苍的绿意,但那绿意后,竟还隐了一株腊梅,已经含了淡红的苞,另还有几朵,已经隐隐开了,被冷风一吹,便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他呆呆立在外头,听到里面又隐隐传出了叮咚的琴声,这琴音他听过无数次,想必是余苋已经将她的钢琴给搬了过来。只是这乐声,却是比起她在九重天时所奏,竟是更为柔和随意。 想必眼下的她,心境早已不同于往日在九重天,那时弹琴,是为生计而凑,而此时,却纯翠只为一时兴致罢。 她的日子过得远比自己想像的好! 他以为她该会为了自己而魂不守舍,面容消瘦,便是如同自己一样,离了她便是一颗心将死,再感受不到这世间清明。 他太高估自己了! 他愤愤然转了身,将这满院的花香与乐声都抛诸了脑后,急急上了车,朝司机轻声道,“走吧。” 车子驶回青竹帮时,隔着老远,他那空若无物的眼里方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那女人穿一身红艳艳的衣裙,立在堂口外,一脸焦急的朝路口频频张望,直到见到他的车,那脸上方笑了起来,急急在脸上抹了抹,车子一停,就笑着急急奔了上来,大声呼喊道,“南乔。” 他下了车,就看到她一双被泪水染红了的眼,她并不十分的质问他,只是柔声道,“南乔,事情都处理好了吧?” 他不说话,只是伸手,一把将她搂在怀里,闭上眼,长叹一口气,良久,方喃喃道,“你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蒋含烟眼里的泪就喷薄而出,“你说什么呀。我怎么会离开你,我不会离开你的。” 沈云慢是在这天下午接到大码头上青竹帮的小的来带的消息:我们二爷说了,请沈小姐把要运货的数量、名称、运货的日期、目的地等等这些资料提供过来,第一次合作,希望青竹帮能和沈小姐合作愉快…… 沈云慢彼时正坐在屋中的火炉旁,听到那人的话,她沉默良久,方长叹一口气,低下头去,轻声道,“如此,就多谢了。” 那人其实从前在青竹帮里,是颇受了沈云慢的一些好处的,只觉这位沈小姐,不仅心地善良,更是难得好脾气好、性格好。此时见她低下头去,周身都叫一股清冷的意味包围,想到她与瞿二爷的事来,不免在心中唏嘘一阵,然则他到底不过是一个跑腿的,又能耐得了何?只得点点头,“那小的就先回去了,沈小姐把东西准备好,打个电话过去,我们会派人来运的……” 待到了腊月十九这一日,一切都准备就绪,她起了大早,到码头来为余苋送行,因是担惧这酒不能如期到达,不免对余苋的交待便格外的多,余苋难免不耐,却仍是笑起来,“行了行了,我做事,你就放心吧,好不好?天冷得很,你回去吧,回去。” 她仍是不放心,执意要等船起航,待耳听着轰鸣声起,那船起了航,驶出去老远了,她仍定定立在码头之上,良久,方回转身。码头的风极大,吹得她的大衣如同一面鼓了风的帆,她在这寒风里头,左右望了一眼,其实是心底里到底还存了一股期盼,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她竟还在想着那人,盼着那人。 盼来又有何用呢?她在心底想,反正是此生老死不相往来了。 这昏暗阴冷的清晨,整个银城都还沉浸在睡梦里,她独自一人,又缓缓转了身,听到余苋留下的司机在一旁说,“沈小姐,我送你回去吧。” 她轻轻嗯了一声,上了车,码头上的风蓦的大了,在车窗外呼喝而过,发出鬼鬼一般的声音,那司机嘴中发出“咝咝”的声音,喃喃道,“这样冷,看这风,只怕是又要下雪了。” 沈云慢怔怔出神,倒是真不料,一场阴风过后,这江天之间,便当真又飘飘摇摇落下一大场雪来。 沈云慢是在第二天接到马老板打来的电话,那时她坐在被炭火烧得极是温暖的酒行里,与店中的店员看手相说笑。 电话一接起,便听到马老板愤怒异常,在电话里发出令她震耳欲聋的吼声:“沈小姐,你们聚香酒行到底办的是什么事?所有的酒,全给我泼在了汉口洗了码头,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我告诉你,沈小姐,今天中午前,你不能把酒如约给我送过来,你就等着付违约金吧。欺人太甚,简直期人太甚!” 沈云慢怔愣的说不出话来,一直到对方那头挂断了电话,一声又一声折嘟嘟之声传来,她方惊醒过来,抖着手将电话挂了,又颤抖着回拨了过去,那边通却是通了,竟是再也没有人接听了。 沈云慢只觉自己整个人都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怔怔着那一脸担忧看着她的店员道,“刚刚那个来电话的,是马老板吗?是那个向她付了两万圆订金,订了十万圆资阳小曲的马老板?” “是,是的啊。”店员吞吞吐吐道。 她怎么觉着自己像是做梦一般? 这场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了,余苋还没有回来。 马老板说她所有的酒都洗了码头?她精心调制的资阳小曲,她借以重振沈家门楣之酒,都洗了码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回事? 她就伸手,在火盆上头虚虚探了一探,那滚烫的滋味,分明告诉她,根本不是梦,是真的。 无怪得她心中一直都是七上八下。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滚烫的泪一颗颗就掉了下来,天知道,她为了这十万圆的资阳小曲到底付出了多少?先且不谈作坊里的一应先进设备,都是借钱花了高价新订制的,且先只说说这二十万圆的赔偿,都已经能叫她这两年来的呕心厉血付诸东流。 余苋这个王八蛋! 他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眼泪掉得再疯都已然是于事无补了。她急急抹尽了已经冰冷的泪水,披了一件大衣就往外奔去。道路上都结了冰,连黄包车都不出来了。她就拾了一根棍子,磕磕碰碰的,往余公馆而去。 这天气这样冷,雪落到哪,哪儿就结了冰,那冷风一阵阵的吹,罐进她的眼中、耳中、脖中。这世道怎么这样冷。 这一切都太冷,只她胸腔里那一颗跳动的心还有一丝热气,她的希望、她的梦想,万不能断送了,万不能断送了! 她就依靠着这一丝丝的热气,到了余公馆,整个人都已经狼狈得不像样子,鞋里的脚似乎都已经生了冰,寒凉得已经失去了知觉。到了此时,却是哪里还有心情理会这些,抖着手,拉响了余公馆的门铃,过了良久,方从屋内跑出一个女人,赫然是在余家做饭的婆妇,见了她,忙将门打开,急问道,“沈小姐,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余苋呢?”沈云慢披头就问道,“余苋他回来没有?” “余先生还没有回来呢。”那妇人的嘴里喷出一丛丛的热气,哈着手,道,“怎么了沈小姐,是不是找余先生有什么事?” “那他可有打过电话回来?” “没有。余苋不是说去汉口送酒的?说是没有这样快回来的呀。天这样冷,沈小姐要不要先进去坐一坐?暖暖手?” 沈云慢的失望之色在眼中弥漫,脑袋似乎都没了知觉,如同一只被提拉的木偶,左右摆了一摆,退后两步,喃喃道,“不,不了,不了,我还有事。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跑了两步,又跑了回来,一把抓住那妇人的手,那妇人只觉她的一双手刺骨的寒凉,呀的一声,“沈小姐你的手怎么这样冷……” “你记得他一回来,就告诉我。啊不,只要有他的消息就告诉我,不管是他打电话回来也好,写信也好,发电报也好,只要一有他的消息,就告诉我。好不好?好不好?”言罢,哆哆嗦嗦的,从口袋里左摸右摸,摸出一个银元来,又一摸,摸出一张十圆的钞票,一股恼全塞进她的手里,“一定要告诉我,一定要告诉我啊。” 这妇人见她神色极是焦急,也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何事,接过那银元和钱,点点头,问道,“是不是余先生他出了什么事?” “不是,不是。”沈云慢摆手,道,“是我有急事找他。” 当下便转了身,握着那棍子渐行渐远,妇人见这天寒地冻之日,她一个女人家行走在这冰天雪地里,不免就摇摇头,握着手中那尚还有一线温热的银元和钱,心下顿喜,却是哪里还去理会她,就关上了门,哼着曲进到屋内去了。 沈云慢去到青竹帮堂口的时候,并不曾遇到瞿南乔,倒是遇到了立在屋外抽烟的生子,生子一见她,似乎极为吃惊,将手中的烟一弹,笑道,“嫂子来了。” 说完,又意识到不对劲,讪笑着摸摸头,“沈,沈小姐……” 沈云慢哪里还有心情与他计较这称呼上的异样,一张脸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给急的,显出异常的苍白,问道,“你们去汉口的船,回来了吗?” “还没有呀。”生子道,对她神色颇是不对,急问道,“怎么了?” 她摇摇头,“如果他们回来了,你帮我问一问,我的那批酒,是不是如期下了船?” 生子诧异的看着她,“早就到汉口了呀。应该是没有问题呀,没有人说出了事……”见她颇是着急的模样,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沈云慢已经一把就抓住了他手臂,用力之大,叫他吃惊不小,“你就帮我确定好。一定要确定好,我等你的信。” 言罢,又哆哆嗦嗦的转了身,步履蹒跚的回到酒行里来等消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骇浪(二) 马老板是在过小年这一天找上门来。 彼时街上的雪仍未化尽,因是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已经开始准备过年之物品,沈云慢亦是给了一百大洋给江妈,叫她购置年货,自己仍是到酒行里来等信。 余苋似乎是失踪了,两日过去,仍然是杳无音信,而青竹帮的跑船之人早已回来,给过来的信竟是:酒是都在汉口卸了货的,但是当时买主人未到,所以货卸了以后,由余老板自己看着,就叫我们的船回来了,都有他亲手签字画押,是错不了的…… 沈云慢到了此时,已然是主意全无,到底是到后来灵光一现,叫作坊的曹师傅统计了,看看还能出多少酒来,是否够补齐给马老板以备过年销售之用。 因而这一日马老板风尘仆仆出现在酒行门口时,她的一颗心眼看就要跳到嗓子口了,知道这灾难一刻之来临,已是躲无可躲了。 马老板铁青着一张被冷风吹得通红的脸,额前的头发似乎都结了冰凌,一见到她,披头就是一声怒喝:“你们聚香酒行是怎么办的事?” 沈云慢本就已是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听得马老板这一声喝,不由就心生了一股惧意,却也知道此时哪里是能退缩之时,强笑道,“马老板来了,先请坐,有事我们慢慢聊……” “慢慢聊?”马老板冷哼道,“你知不知道你毁了我多大的订单?沈小姐,你们实在欺人太甚,酒都到了汉口,我们只是迟到了三个钟头,你们竟然就将整船酒全泼在码头上,我马某上纵横商场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像你们这样办事的,没有!” “你说什么?”沈云慢惊道,“所有的酒都被泼在了码头上?” 马老板已经一屁股坐到了酒行中的沙发里头,见她神色惊讶,冷笑道,“没想到沈小姐原来还是个演戏的高手,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这里装傻呢?我们当时签的合同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我这批酒腊月二十四不能到我的手中,聚香酒行得赔我二十万!拿钱来吧!” 沈云慢成不料这人此翻起脸来,竟是这样来势汹汹,容不得半分商量的余地,咬咬嘴唇,强自镇定道,“马老板,我们万事好商量……” “还有什么好商量的!”马老板道,抓着桌上的一只杯子,就砸到了地上,那杯子应声裂了,沈云慢被吓了一跳,不免也心生一股怒意,刚想发怒,便听到门猛然被打开的声音,一股冷风卷进屋来,她一回头,便见已经从门外鱼贯进来了四、五个彪形大汉,喝道,“老板什么事?” 她惊讶的又调转头,见到坐在沙发里,已是神情冷漠的马老板,顿时就明白过来,此番这马老板,只怕是来者不善了。 一明白过来,也不知为何,整个人反倒冷静下来,似乎是濒死之人到了行刑一刻,脑中一片清明,冷冷笑了一声,就在马老板的对面坐了下来,“马老板看来有备而来啊,连帮手都带了。” 酒行里的店员见到这阵仗,似乎是被吓了一跳,早已偷偷跑到后头去打电话去了,隐隐可听马老板的声音,“沈小姐,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做生意,讲究的不就是一个信誉?当时我们是签了合同,付了定金的。我也曾一再和你确认,就是十九号那一天,你还打电话给我,说货已经起程,叫我准备好余下的钱提货。” 沈云慢抿着唇,抑着头,听着他的话,心思急转,“我们的货确实是出了一点小意外,帮我们送货的余老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有联系到他,请马老板再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给马老板一个交待……” “什么余老板?” “就是新近在桃江买了青溪锑矿的余老板……”沈云慢道。 &nsp;马老板在她对面一声冷笑,道,“沈笑了,我们与余老板的酒行早有来往,我们合作了五、六年,可没有出过这样的事。再说了,此次与你聚香酒行合作,还是余老板的介绍,要不是余老板做引,我也不会放心把这么大一笔订单交给你!沈小姐,你太叫我失望。” 沈云慢一时便没了声息,心道自己竟不知余苋和这马老板竟早就认识?一时心里便有一股不祥之感一闪而过,却是想也不愿多想,立时便将这想法抛至恼后,喃喃道,“那马老板……” “我不可能再给你时间。”马老板道,“现在你要么给我酒,要么给我钱!” “酒只怕是一下子没有这么多,要不马老板再给我一点时间,酒一酿出来,立马给您送过去……” “那就拿钱来!” “马老板这是不讲道理了?”沈云慢站起来道。 话音未落,便听到门口处“扑”的一声巨响,一回头,竟是门口的一坛酒,已是叫那几个彪形大汉砸破了一个口,清泉一般的酒液汩汩而出,她尖叫一声,扑上前去,大喊道,“你们干什么?” 人未靠近,便有一个人几步就跨了过来,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一拖,就丢在了沙发上,她吃痛之下,心中不由就生了一股惧意,忙爬了起来,边道,“你,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一时这酒行里的人都不说话。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沈云慢对那彪形大汉怒目而视,喊道。 “想怎么样?”马老板冷哼一声,“二十万圆付来,我就不追究你,否则我今天定叫你聚香酒行开不下去。” “我这一下子哪里拿得出二十万。”沈云慢急道,“为了酿你订的那批酒,我都是自己先垫的钱,我哪里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那就是不给罗?”马老板道。 “不是不给,”沈云慢道,看这马老板的阵势,知道已是无商量之余地,仍是不肯死心,心怀侥幸道,“只是我这一下子拿不出来,能不能麻烦您,给我一点时间,一个月,一个月后我要么给你酒,要么给你钱。” “你超过了时间,酒再拿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沈小姐,因为你的酒不能及时到,叫我损失了一笔大生意。你不能叫我年关难过……” “好,那我给钱,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一定筹够二十万给你……” 马老板不说话了,摇摇头。 便又听得一声巨响,沈云慢尖叫起来,“半个月,你给我半个月时间……” “沈小姐,你如果实在拿不出二十万,你别忘了,你手里可是还握着一件宝贝……” “什么?”沈云慢有那么一刻,如坠云端,整个人都晃了一晃,听到马老板冷笑的声音,“你如果实在没钱,可以拿你沈家的那张方子来抵呀……” 从接到这笔订单开始,她整个人就一直恍惚,只觉此事极不真实,若非余苋时时在她旁边安慰她,她当真觉得是做梦一般。侥是如此,她竟都从未想过要对这马老板的真实身份探一探究竟。 沈云慢到此时,总算是明白过来,自始至终,自己是都入了一个套了,从突然出现的马老板、他莫名承诺的二十万大定单、再到余苋运酒途中失踪、所有的酒都洗了码头…… 这一桩桩的事,眼下回想起来,竟都如同是叫人商量好了一般,怪她太过骄纵,以为凭着一己之力,开起了酒行,接到了大单,从此她的人生将走上辉煌之道,光耀沈家门楣必将指日可待! 谁知道,谁知道竟会是这结果? 谁知道余苋他…… 这想法一出,她整个人恼中轰的一声响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无端端的失去了踪迹?难不成,他在她身边这样久,竟然就是为了她沈家的这一道酒曲方子?听闻他余家在南洋的制酒产业似乎也颇是发达…… 她顿时连冷汗都出来了,在这寒冷的腊月里,整个人都发起抖来,不可置信的望向对面这个面容慈善的中年男人,“马老板原来竟是看了我沈家的酒曲方子?” “二十万买你的方子,算是不错啦……”马老板不置可否。 “马老板可真是有心了。”沈云慢喃喃,两行清泪就流了下来,“怪我自己初出茅庐,遇人不淑,识人不明……” 马老板见她神色颇异,就笑道,“沈小姐倒也不必如此自责。你一个姑娘家,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依在下之见,不如趁早嫁了人,相夫教子。这些打拼的事,就交给男人去办。像余苋先生,就是一个极好的角色呀……” 沈云慢一双带泪的眼就朝他望了过来,冷笑道,“可真是劳你马老板费心了。只是我沈家酒曲百年老方,你不花分毫,便得到手,也不怕你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拿得住!” “沈小姐。”马老板突然笑起来,“这话你可错了,从前你在向先生的九重天弹琴,又有青竹帮的瞿二爷照着你,你尚且有几分能耐。只是如今嘛,哼哼……” 沈云慢顿时心中豁然,到此时,倒当真是什么都不怕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马老板你觊觎我家的这道酒曲方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沈小姐当真聪明人。”马老板缓缓站了起来,笑着道,“这样吧沈小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只要你肯交出沈家酒曲的秘方,二十万,我分文不取,并还额外再付二十万给沈小姐你,以作你生活之用。不知沈小姐你意下如何?” 沈云慢就抿着唇望向他,他见她眼里恨意颇浓,似有戳人之意,不免有些心惊,只见她咬牙切齿,那话一字字从嘴里蹦出来:“你!作!梦!” “你……”马老板顿时气结,手一扬,五指直伸,竟是要向她脸上掌掴过来。 她哼着冷笑一声,迎向他的目光,“你动一下我试试!” 马老板到底也只是做做样子,深知酒曲之方尚未到手,亦是不能过份的逼迫于她,若是惹恼她,来个玉石俱焚,不免得不偿失,当即抬手在自己头上抚了一抚,笑道,“沈小姐误会了。” “这样吧沈小姐,半个月就半个月,给你半个月时间,要么二十万拿来,要么你就交出酒曲方子。”顿了一顿,又道,“沈小姐,听我一言呀。常言道的好,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不就是一道方子?你交给我,我能保你后半生华衣锦食,过人上人的日子,总好过你现在,日日抛头露面,还得自己亲配曲方。女儿家的,何不何好好享受生活?余家公子一表人材,又相貌堂堂,在下与余家老爷颇有些交情,小姐若是有意,在下可以代为牵线,到时候沈小姐与余公子成了婚,若是过不惯眼下这战乱的日子,跟着余公子一起在南洋定居,或是英美诸国,只要有了钱,那都是可以的呀……” 她见沈云慢的眼里已经流下了眼泪来了,只当她是动了心,当即便点到为止,手在她肩上拍了一拍,温和道,“你好好想一想吧,半个月后,再见。” 大手一挥,领着那五人,鱼惯着出了这聚香酒行,车子启动声传来,扬长而去,直留下这聚香居内,哭得泣不成声的沈云慢,和那慌慌张从后头跑出来的店员,膛目结舌的望着一片狼籍的地面,冷风从门外卷进来,缓缓将满室的酒香都吹得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挚友(一) 沈云慢当日下午又去了一趟余公馆,这座自幼长大的宅子,在经了那样一场变故后,轻而易主的便经自己之手给了余家。 而今细细想来,当时那余老板的突然出现,当真是颇多疑虑处。当时余苋突然出现,又气死她奶奶,沈云慢原是对他恨之入骨的,若非瞿南乔那头东窗事发,叫她转了视线,他又对自己颇多照顾,她何至于当时那样信他? 现时一想,他到底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骗她来着? 余公馆的主人余苋公子仍旧没有出现,沈云慢心存侥幸,将整个余公馆内上上下下的每个角落都找过了,当真是连他回来过的一丝迹像也寻不着。 “沈小姐,”上次那妇人极力辩解,“余先生他真的没有回来过呀。” “那电话呢?电话总打过来吧?”沈云慢盯着她,“都这样久了,眼看就要过年了,你的工钱拿到没有?你还在这里替他守着房子?” “工钱本来是没有给的。”妇人道,“但是昨日,突然来了一个人,把工钱给我送过来了,说是余先生说的,要我好好守着房子……” “你说什么?”沈云慢突然厉声道,只唬得那妇人往后一退,吞吞吐吐道,“我,我说有人,有人给我送了工钱来了呀……” “有人给你送了工钱来,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沈云慢尖声喊道,“人呢?那个人呢?我说了只要一有余苋的消息,你就要立刻告诉我的……” “我,我哪里知道,这个都要告诉你呀。”妇人道。 “那个人呢?长什么样子?什么口音?你有没有问他住哪里?干什么的?” “都,都没有问呀。”妇人被她神色所震,整个人都已经萎缩起来,道,“我只是接了工钱,老板交待的事,做好就可以了呀,不敢问多了呀……” 沈云慢这才惊觉自己的异常,闭上眼,长出一口气,稳稳了心神,这才把眼睛睁开,安慰她道,“对不起,对不起张婶。我太激动了,我不好。我向你道歉。” “没,没事的呀……” “您能不能再想想,那人到底是长什么样子?什么口音?穿什么衣服?” 妇人就瞪着眼,眼睛左转右转,想了良久,方缓缓道,“长什么样子我是实在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他穿一身褐色的长衫,戴了冒子,听口音,好像是湖北来的?旁的,我就,真的没有什么印象了……” 沈云慢点点头,知道是再多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得又交待了一番,给了她十圆钱,出了余公馆来。 她当即就回了家,与江妈左右交待了,再又收拾了几件衣服,拿了些钱,叫了黄包车,只奔港口,买了船票,往汉口而去。 船到汉口,她下了船,又按着青竹帮跑船之人所指,找到了卸货的码头,只见偌大的码头上,只熙攘几人,冷风一吹,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这香味,她就是死了也能记得的,这不是她的资阳小曲的香味又是何来? 她顿时心下一喜,往江边而去,越近,这香味便愈浓,只是这码头之大,除了几个远远在卸货的工人外,再无旁人。她不免就皱了皱眉,左右盼顾一翻,却见道路边缘,垃圾堆之中,赫然躺着几只玻璃酒瓶,便急急行了过去,一瞧,果然竟是她亲手参与设计出来的资阳小曲的酒瓶子。 她鼻子一酸,眼中就热了起来,伸手将那瓶子捡起来,用手帕细细擦了,握在手中,刚想转身,便听到有人在旁边喊,“你喜欢这瓶子啊?那边多的是,还干净。” 她诧异回头,顺着那人所指,果真便见远处靠着江滩之处,整整齐齐码着一堆的酒瓶,脑中顿时嗡的一声响,喃喃道,“竟然是真的?” 那说话之人是个老者,见她神色似有不对,便道,“你这是怎么了?这大冷的天跑到这里来捡瓶子?也不怕冻着了。” 沈云慢良久方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走上前去,朝那人行了一礼,问道,“请问一下大爷,这里前两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这里怎么会有一股这么浓郁的酒香?我看这里,好像没有人在卖酒呀。” “哟。”那老汉笑道,“姑娘是外地刚来的吧?” “是。”沈云慢道,“刚到汉口呢。” “你不知道,也不奇怪。这事呀,我们也觉着怪,就是前两天,这里突然来了一艘船,装了满满一船的酒呀。船卸了货以后就走了,只留下一个老板和几个人看着。我们原本想着是等人来拉货,谁知道那个老板竟然吩咐那几个手下,把所有酒的都开了瓶,就倒在这码头上,说出来怕吓到你,整整好几百箱的酒呀,把这码头洗了个干干净净。你是不知道,那酒香的得哟……”那老汉闭上眼,吸了一吸,叹道,“你闻闻,这香味过了几天,现在还没有散掉呢。” 沈云慢听了这老者之言,整个人便如同身在云端,摇摇晃晃的,就欲往地下栽过去,被那老汉一把扶住了手,急急问道,“哎哎,你这是怎么了?” 她这才定了定神,扶着码头之上的铁链站稳了,朝那老汉摆摆手,“没事,没事,大爷我没事。” 这老汉方点点头,疑惑道,“没事就好。这大冷的天,只怕是要下雪了。你若是没事呀,就赶紧回去吧……” 言罢,便朝她点点头,缓缓而去。 沈云慢眼中的泪这会却是再也止不住了,扑哒扑哒就往下掉,泪眼模糊中,这才发现自己所站之处,犹是一片暗湿,她蹲下来,那酒味便愈浓,喃喃道,“果真是这样,果真是这样。” 她的资阳小曲,竟是当真叫那个人,洗了码头。洗了码头呀。 她是非要拼了这条命,都要向他问个清楚。 可是眼下却是到哪里去寻他这个人来? “快回去吧,眼看就要过年了。”那老汉的声音远远传来,“大过年的,可别生病了才好……” 沈云慢足足在汉口码头这一方土地上找了余苋两天,彼时已是到了年二八,整个码头都已经被她走遍了,又还去船运公司问过,却是哪里找到余苋的蛛丝马迹。 经了两日的奔波,又因是她整个人都承受极大的压力,懊恼与悔恨交加,一路跌跛着坐船回到银城,再黄包车经冷风一吹,于是一回到家,开了门,江妈与沈云汀迎出来,她脸上浮起一个凄苦的笑,尚未来得及说话,竟是扑的一声,整个人就栽倒在地上,昏过去了。 她醒过来时,已经是家家欢闹的除夕日,她一睁开眼,就看到被江妈抹得极是干净的玻璃窗外头,又有一层新雪堆积,窗旁的墨绿书桌上头,也不知是被谁,插了一株红梅,与那外头的雪一衬,便显出格外的红来。 她觉得浑身上下都极温暖,方知自己是躺在被窝之中。就又闭上眼,仿佛做梦一样,想起那在码头上方堆积如山的资阳小曲的玻璃瓶子。 房门被轻轻推开,沈云汀的小脑袋就探了进来,细声道,“姐姐为什么还没有醒?” 她就睁开眼,就看到沈云汀与玛丽亚齐齐行了进来,沈云汀已经尖声笑起来,“姐姐醒过来了。” 她无力的笑一笑,听到玛丽亚说,“哎哟,你可算是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一开口,方觉出自己的嗓子已经沙哑得不像样子。 “还说呢,医生说你受了风寒,又营养不良,还心律不齐,你这是怎么了?失踪了三天,怎么也没个交待的,去哪里啦?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啊?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玛丽亚喋喋不休,却是面露关心之色,沈云慢甫只一听,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扑哒扑哒就掉了下来,玛丽亚被吓了一跳,忙坐了下来,急声道,“怎么了你这是?” 沈云慢只顾着哭,哪里说得上话,玛丽亚就朝沈云汀道,“云汀出去和霞芝姐姐玩,我和你姐姐说会话。” 沈云汀便撅了小嘴,一脸担忧的看着沈云慢,竟是不曾吭了一声,就出得门去了,还极是体贴的关上了门。 “说吧,到底是怎么了?”玛丽亚问。 “余苋他……”沈云慢费了老大的劲,才将眼泪止住,“他,他……” 玛丽亚就示意她先不要说话,转身又出了门,片刻后便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水进来,“江妈给你准备的红糖水,先喝两口再说。” 待她喝了两口水,人也平静了几分,这才又将她扶着躺下,听她断断续续道,“他把我的酒,全部倒掉了,他失踪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怎么会?”玛丽亚眉头亦皱了起来,“他把你的酒全倒掉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沈云慢这才好好整理了思绪,将第一次接到马老板的那次订单开始,到如何出酒,如何送上船,马老板如何来寻茬,又将自己如何去汉口寻余苋等诸事一一向她说了,眼泪便又滚了下来。 玛丽亚坐在她的床边,叹一口气,摇摇头道,“没想到这么些日子,还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当即便埋怨她,“发生了这些事,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我还不是不想你们担心。”她道。 “你现在这个样子,才叫我们担心呢。”玛丽亚道,“你是不知道你那天一回来的样子,浑身都湿透了,又发高烧,梦里还说胡话,一会喊南乔,一会喊余苋,我还以为你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云慢就偏过头去,眼泪就顺着脸颊,冰凉凉的流到发丝里去了,玛丽亚便伸手在她脸上抹了抹,柔声道,“好了好了。如果钱能解决的事,就不是什么大事,你何至于为难成这个样子……” “那个人要二十万,我哪里来的二十万。”沈云慢道,“就是将聚香居卖了、酒行也一起卖了,我都筹不出二十万来。” “那你就将方子给他?” “方子就是我的命。”她道,“我就是死也决不会给他,他敢设计我。” “瞎说什么呢。”玛丽亚急急喝止道,“你死了,云汀怎么办。我们这些人怎么办?你也不想想,尽胡说。二十万,我身上也还有点钱,只是这一下子,也只拿得出个七、八万来,你等一等,问问霞芝有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挚友(二) 她就起了身,去将霞芝叫进来,待将整个事情说了,叫她想想办法,能不能筹一筹,她面露为难之色,吞吞吐吐道,“我也就是只有三万圆了,还是上次那个万经理给的呢,你当时没有要,钱一在我手里,我就管不住。你要是要,就先拿去吧……” 沈云慢顿时又是泪如雨下,挣扎着起来,就要向她们两个行礼,“真是谢谢你们,真是谢谢你们。” 然则十万圆虽是到手,到底也还着一大截,眼看着今日就是除夕,正月里总不好开口再向旁人借钱,那边马老板只给了她半个月时间,这剩下的十万,可着实是叫三人都要急白了头。 难则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哪里还有可退还的余地,无论如何,也都只得硬着头皮上了。沈云慢当即便就从床上爬起来,翻出记着这两年大小记录过的电话,一一拨过去,拨到最后,竟是只将将筹到五千大洋。 到了此时,她方知道,她在欢场结识的那帮好友,当真只能是用来吃喝,决不能用来共患难的。 到后来,霞芝在一旁出策,“要不向瞿二爷开开口?” 她沉默良久,玛丽亚见状,便就埋怨霞芝,“好端端的,你又提他干什么。” 霞芝嘴巴一撅,“那没有人可以找了嘛,总不能叫我去找恩客要,这大过年的,谁愿意给……” 玛丽亚眉头就皱起来,“你说到哪里去了……” 沈云慢就已经拿起了电话,咬着下唇,把电话拨到青竹帮去了,电话一通,她声音颤抖,轻声问,“请问瞿二爷在不在?” “你是哪位?”那边问。 “生子,”沈云慢听出了对方的声音,轻声道,“是我。” “哦,是嫂子呀。”生子显然极是高兴,急道,“南哥不在,今天没来呢,应该在家准备过年,你打到他家里问一问。” 她就只好把电话挂了,重又拨了号,叫接了瞿公馆,“瞿二爷在不在?”她问。 那边的仆人就请她等一等。 她在电话这头,听到那仆人极是粗大的嗓门,“老爷,老爷,请来听电话……” “是谁呀?”一个女声在问。 “不知道。”仆人道,“是个女人。” “女人?” 沈云慢便听到磕磕的高根鞋砸着地板的声音,不一刻,听到电话被接起来的声音,“哪一位?” 她只觉整个身子都麻掉了一边,手一抖,猛的就将电话挂掉了。 良久,还紧紧抓着那电话机,喘着粗气,霞芝极是诧异,“怎么了?没人接吗?” “是蒋含烟。”沈云慢无力道,又摇摇头,“我还是开不了口,叫我向他开口,真是像要了我的命……” 霞芝与玛丽亚就对视一眼,一时间竟是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眼看着沈云慢又在那里哭了起来,两人俱都叹一口气,拍着她的肩,“你先且别哭了呀,总是有办法的……” 话音刚落,便听得江妈推门而进的声音,还搬了一盆炭火来,说道,“怕你们冷,又烧了一盆火。”放下那火盆,似乎又想起什么,转过身道,“了,前日向家的三姨太来过一次电话,说是想跟你学钢琴。要你一回来,给她家里打一个电话。” &nsp; 沈云慢就抬起头来,擦了擦脸上的泪,问道,“向家?” “是。”江妈道,见她神色萎靡,知道她这是又遇到了难题,苦于自己无计可施,叹一口气,“那我先出去了,你想吃点什么?我去做了给你吃。” 她点点头,“不用了,我还要出趟门。” “你又要出门?”玛丽亚道,“去哪里,要不要我陪你?” “去向家。”沈云慢已经站了起来,边就去柜里翻衣服,“跟向先生借一借,看他肯不肯借。”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玛丽亚与霞芝对视一眼,“那我们一起去,坐我的车去,正好给三姨太拜个早年。” 当下沈云慢穿得暖暖和和,又喝了那一大杯的红糖水,整个身子也暖了起来,临出门前,又被江妈叫住,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汤婆婆,好叫她暖着手。惹得玛丽亚与霞芝都笑了起来,“江妈你可太偏心了啊,一个汤婆婆啊,那我跟霞芝怎么办?” 江妈面露笑容,眼睛一动不动看着沈云慢,沈云慢在她这眼神里,只觉自己浑身都暖了,如同一个孩子,被母亲呵护着。她的手就已经捧上了沈云慢的手,笑道,“我家小姐这不生了病了嘛。生了病,当然得暖暖和的。二位小姐要是冷呀,可以和小姐挤一挤,一起暖暖手。我呀,在家里等着你们回来,我可是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今天我们一起过年,好不好?” 玛丽亚与霞芝就对视一眼,笑道,“总算还有点良心。” 当即三人都上了车,由玛丽亚开车,往向公馆而去,途经十五里麻石街时,竟还看到几家商号开着门,远远的,在一家卖洋装的服装店,橱窗里头站了一个穿一件墨绿大衣的模特。 玛丽亚当即停了车,下车进那店里,将那大衣买了,叫店员仔细包了,又回到车里,继续往向公馆而行。 这向先生,其实却是有好几次宅院,这三姨太,却是他收的外室,并不曾入了族普的,只是这外室容貌娇好,而向家大太太又向来不喜欢喧闹,二姨太长相平凡,因而平日里向先生出门见客,竟是带着这外室居多,因而外头之人,不免就投其所好,日子一久,索性便称她为三姨太。 其实今日,沈云慢此着,是有些险的,因为并不敢确认向先生是否就在这一处的向公馆里。 不料到了门外,仆人来开门,玛丽亚细声一问,“向先生在不在?” “在的。”那人道。 几人面上一喜,抱着那盛着大衣的盒子就跟着进到里头去了。一进去,便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霞芝已经开口喊道,“可真暖和,向先生,三姨太,我们几人这可是来拜早年来了。” 其时向先生正坐在椅子里,皱着眉头,抽着一根烟,而三姨太亦陷在一旁的沙发里头,紧绷着一张脸,面色极是难看。三人这才知道,这两人,只怕是又吵了架了。 一时不免都有些尴尬,向先生却已经抬起头来,笑道,“哟,这是来稀客了。” “恭喜恭喜。向先生。”玛丽亚道,顺手就将那盒子递到了三姨太跟前,“有一天看到这件衣服,觉得肯定衬极了三姨太……” 三姨太却坐在那里,不为所动,仍旧是一双眉头紧锁。 “人家送你礼物,你好歹也看一看。”向先生道。 三姨太便将那盒子接过去,往沙发旁一放,仍旧是一句话也不吭。 玛丽亚一时不免不知如何是好。又听得向先生道,“云慢也来了,你不是说要跟云慢学钢琴的?正好她来了,你赶紧请教请教……” 见她仍是不说话,便哼了一声,抓过一旁的帽子往头上一戴,就要往外头走。 那三姨太竟是猛然间站了起来,一手抓过沙发旁的一张矮几上的茶杯,作势就往地上一砸,“今日你要是走了,往后就不要再来找我。” 向先生似乎亦是极惊诧,原本已经行至了门口,又退了回来,竟是前所未有的恼怒,“今天是除夕,我是肯定要回宅子的。不可能陪你在这里过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三姨太跟了他这样久,竟是从没有见过他发这样大的火,怔了一怔,一屁股跌坐在沙发里头,竟然嘤嘤哭了起来。 向先生冷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这突然闯进来的三个人,都已经呆傻在那里,一时竟是不知如何是好。眼看着向先生就要走出门外了,沈云慢也不知是哪里的来勇气,脱口喊道,“向叔叔。” 向先生就顿在那里,又缓缓转了身,语气里已经是波澜不惊,“嗯?” 沈云慢急急行了过去,咬着唇,只觉难以启齿。 向先生这才觉出她的异常,见她眼眶发红,脸色亦极是苍白,手一指,又回到沙发这头来,说道,“你先坐下,慢慢说。” 三姨太亦是发现了沈云慢的异常,也停止了哭,只是吸着鼻子看着她,见她良久都不说话,不耐道,“你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呀。也省得耽误了他回去陪太太过年。” 这话里的酸意,竟是又叫向先生蹙了蹙眉。 “我遇了难,想跟向叔叔借一点钱。”沈云慢埋着头,低声道。 “唔,”向先生点点头,“借多少?” “十万。”沈云慢说。 显然就听到了三姨太的吸气声,惊讶道,“十万?” “我奶奶过世前,说,我若是有急事,可以来找向叔叔……”沈云慢缓缓道,“钱,我一定会还上的……” 向先生坐在她的对面,一双眼里极是平静,看着她的眼泪一滴滴掉在紧紧抓在一起的双手上,激起一颗又一颗的小水花,良久,方朝三姨太道,“去取我的支票过来。” 三姨太就站了起来,出到外头,不一刻,便又行了进来,向先生接过她手里的支票,又拿了笔,一时间只闻得刷刷声。沈云慢这才敢吸着鼻子,想要强忍着那泪,却是哪里忍得住,便见一张支票伸了过来,她抖着手想去接,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双手都已经叫泪水打湿了。 玛丽亚便就在一旁接过那张支票,“我帮你收着,别打湿了。”又道,“还不快点谢谢向先生?” 沈云慢这个时候竟是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吞吞吐吐道,“谢,谢谢向,叔叔……” 向先生就站起来,递上来一条手帕,“好了,不要哭了。钱能解决的事,就不是什么大事。年轻人,受点苦,总是好的。” 言罢,再不多话,朝三姨太说,“你好好安慰安慰她。”又朝玛丽亚与霞芝道,“你们若是无事,玩一会再走,可以在这里一起陪三姨太过年。” 戴着帽子,不疾不缓的,行到外头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新年(一) 沈云慢此番痛哭,其实是委屈甚过苦楚,不过是乍一遇见一个长辈,便是如同一个受尽屈辱的孩童,根本不需要任何恼骂,眼泪不由自主的便往外头滚落。即便是这长辈再冷漠,但能这样不问缘由,便借了一大笔钱给她,且还不曾说定归期,她自是感恩戴德,到后来的哭,已经是喜悦的泪水了。 因而经了身旁的几个女人一劝,便迅速的止住了哭,抽泣着笑了起来。 再说那三姨太,原是因着向先生要回去陪正房过年而与他闹别扭,因着沈云慢的乍然出现,又见她哭成这副模样,自己心中的那丝不快,早已抛至了九宵云外去,从前在九重天时对此女的的不满,此刻已是全都变成了怜惜,当即便吩咐下人:“快去泡茶来,去取吃食来,把炭火再烧热一些。你们喝不喝酒?还有可乐,要吗?云慢要吗?” 沈云慢边用纸巾擦着眼泪,边笑着道,“不用了,谢谢三姨太……” 三姨太就笑起来,终于想起了玛丽亚买来的那件衣裳,打开盒子来看,边道,“你们来就来,怎么这么客气,云慢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还花这个钱?这要不少钱吧。” “这是玛丽亚和霞芝送给你的。”沈云慢笑道,“说是给你的新年礼物。我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三姨太若是不嫌弃,往后要是想喝酒了,去聚香居随便打就是了。” 三姨太顿时就笑开了花,将那衣裳左摸右摸,“哎呀,这可真是不好意思。” 玛丽亚亦在旁边笑,“三姨太不去试一试?” 她就点点头,去到楼上去试衣服去了。待试好衣服,从楼上款款而下,这墨绿的衣裳,衬得她皮肤极是白皙,她原本仪态便是极好的,此刻面带笑意,缓缓而来,更是有如天人一般,只叫楼下这个女人都看得呆了,由衷赞道,“三姨太可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三姨太下得楼来,笑得合不拢嘴,“那这衣裳,我可就收下了。” 几个人就含笑点点头,她已经忙不迭的又吩咐起来,“哎,吃东西呀。要玩什么?正好四个人,玩麻将吗?打扑克?” “啊。”玛丽亚为难道,“就不玩了吧。这大过年的,我们还得回去准备今晚的吃的,索性正月里再来给三姨太拜年,到时候我们再好好玩一玩。” 就朝沈云慢和霞芝使眼色,其实三人都是觉得颇是尴尬,此番来,不过是借送礼之名,来向先生借钱。如今钱已借到,几人往日里同这三姨太又交际甚少,再留下来,不免冷场,一时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左右为难之迹,便都站起来,笑着道,“是呀,正月里再来给三姨太拜年。” 就转了身,将将只行出几步,就听到身后的三姨太竟是“哇”的一声,几人一怔,一回过头,见她已经坐在了沙发里头,捂着嘴,原来是又“嘤嘤”哭了起来。 三人都一惊,顿时不知如何是好,于是情况一时急转而下,原是受安慰的沈云慢,此时不得不与玛丽亚还有霞芝一起,急急奔向她,蹲下来,异口同声问,“三姨太,这是怎么了?” 三姨太哭得呜呜不能自恃,只叫几人面面相觑,“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呀?” “他也是说走就要走,你们也是说走就要走……”三姨太咽呜道,“你们都是这个样子,以为送了我值钱的东西,我就真的高兴了?大过年的,连个陪我过年的人都没有,都没有……” 三个人对视一眼,脸上的为难之色显露,“三姨太,您别这个样子呀。” 左右一环顾,只见这偌大的宅邸里,除了她们几个,便再无一人,虽是满室堂煌,然而想想这三姨太这样多年无名无份跟着那向先生,却在这除夕之日不得不独自度过,那滋味,也是可想而知了。 “这,我们……”竟是当真不知说什么话来安慰她。 “算了……”三姨太掩面泣道,急急站起了身,就要往楼上去,“你们走。这件衣服,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走吧,回去过年吧……” 言罢,捂着面,急急而上,沈云慢正值犹豫之时,玛丽亚已经冲上前去,急道,“三姨太,等一等呀。不如索性,都去我们那里,一起过年呀,反正也都是一个人。霞芝一个人在银城,我也是独自一人,云慢也只有一个妹妹,一起去她那里过吧,她家的佣人可是准备了整整一厨房的吃食,都是些平时你没吃过的小吃食,可有点意思呢,去吧?” 三姨太这才停了下来,回过头,已经是哭得一脸的泪,“真的?” “对呀。”玛丽亚道,“我们原本也是打算三个人一起在她家过的。而且地方也有呀,她那里睡不下,可以睡到我那里去,我们就住在一起呀。”又转过头朝沈云慢道,“是不是呀,云慢。” “啊……”沈云慢呆呆傻傻的,点点头,“是,是呀。” “正好呀。”霞芝已是抚掌道,“我还在想三个人过年要无聊呢,再加上三姨太,四个人正好凑一桌呀,多热闹……” 三姨太怔了怔片刻,似乎看出三人不是同自己说笑,瞬时便转悲为喜,“好。那你们等我一等,我收拾些东西,这就跟你们一起去。” 待她细细化了一个妆,穿的却依旧是玛丽亚送的那件衣裳,脸上已是一扫方才的颓然之色,整个人都变得神采飞扬起来,一边下楼,一边唤来了屋后的佣人,“我要去云慢家过年,你们自己守屋。再给收拾些吃的、喝的,可都要好的,给我送到云慢家去。” 沈云慢细心的发现,她对自己的称呼已经变得极是亲近,“云慢。你们家都有些什么吃的?你看看要再拿些什么?够不够我们几个人吃的?” “不用了三姨太。”沈云慢道,“都够的。玛丽亚也备了不少呢。就是怕三姨太嫌弃。” “怎么会。”三姨太道,“哎,不要叫我三姨太了,以后呀,你们就都叫我苏清姐。” 三姨太的本名叫苏清。 “哎,是。苏清姐。”霞芝已经亲切的挽上了她的手,“苏青姐,那我们就走吧。” “对,走吧,苏清姐。”玛丽亚亦道。 “我称向先生为向叔叔,若是叫三姨太叫苏清姐,可不合规矩,乱了辈份了。”沈云慢跟在后头,亦笑道,“我看我还是叫清姨好了。” “什么清姨呀,”三姨太在前头娇声喝斥,被玛丽亚和霞芝一左一右环住了手,只得将头微微朝后偏一偏,“反正你向叔叔也不承认我,哪里还顾什么辈份的?我可告诉你,清姨可是把我叫老了,就叫我苏清姐。记住啦。” 沈云慢觉出她的话语里已是有了一股娇嗔,显然是有几分把她当自己人了,当即便笑着拖长了声音道,“是,好。苏清姐……” 当下三人依旧上了玛丽亚的车,三姨太独自坐着她向公馆的车,又叫了一位婆妇,打点了大包小包的吃食,一起跟了过去。 待到了玛丽亚的住处,将车开进里头停了,这才一齐从院落栅栏上的侧门,入到沈云慢这边的小小院子里来。 三姨太一行进去,见到这满院的碧绿与红梅,不由得就赞道,“地方虽是小巧,倒也别致的很。” 又跟着进到里头,沈云汀就已经扑了过来,一把抱住沈云慢的大腿,仰着头急道,“姐姐回来了。” 沈云慢就将她抱起来,指着三姨太道,“这是苏清姐姐,叫人。” 沈云汀怔怔看她一眼,一时有些萎缩,小声喊了一声,“苏清姐姐……” 言罢,就便整个趴在了她的望头,两只将她的脖子紧紧搂着,沈云慢心中不由得一紧,急声问,“云汀怎么了?怎么了?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新年(二) 沈云汀不说话,她还待问,玛丽亚在一旁道,“你昏了两天,她心里怕,偷偷哭了好几次。”笑着去拉沈云汀的小手,“云汀,姐姐没事的呀。你看不是好好的?姐姐不会不要你的呀。” 沈云慢这才觉查到却是这个原因,依旧搂着沈云汀,轻声道,“是啊。姐姐在呢。”边朝三姨太歉意的笑了一笑,三姨太也不以为意,竟是从仆人提过来的袋子里左右一翻,翻出一个西洋娃娃来,“云汀,看,这个娃娃喜不喜欢?送给你的哟……” 当下四个女人一齐发功,对沈云汀左一句安慰右一句玩笑,总算是将她逗得笑了起来,四个人这才如释重负,对视一眼,齐齐笑起来。 “小姐回来了。”便听江妈从厨房里转出来的声音,“饿了吧。我熬了粥,你喝一些。” 话里的不容置疑,只叫三姨太侧目,她就笑着解释,“这是江妈,在沈家几十年了。像是妈妈一样。我和云汀两姐妹,多得她的照顾……” 她语言平静,笑着接过那碗粥,三姨太却极是惊讶,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当下沈云慢便彼此介绍了,江妈朝三姨太点点头,“见过三姨太。请坐呀,即然一起过年,想吃些什么?我去做。” 三姨太却是摆摆手,当即脱了手套,随意报了几道菜名,朝自己带过来的那仆妇道,“你去帮衬着。” 虽只是短短几句话,却可见平日里她在向公馆对下人是何等的颐气指使。江妈却也不以为意,笑着朝那仆妇点点头,帮着将一众吃食都安置好了,这才领着她,进到厨房忙碌去了。 屋内的炭火烧得极足,沈云慢因是睡了整整两日,又喝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粥,便觉元气恢复了不少,见她们几个就在沙发里坐着,霞芝与玛丽亚到底与这三姨太并不十分熟络,玛丽亚原本便是天性冷淡,一时竟是找不着话,尚好有霞芝一张巧嘴,将三姨太左右奉承,弄得她哈哈大笑不停,到后来,浑身上下都被赞美得遍了,喝口茶润润喉,到底也渐渐找不着话头了。 沈云慢便笑着换了衣裳,坐到钢琴前,只道是,“弹个曲子来给大家助助兴。” 于是叮咚琴响,却是早已在九重天弹得烂熟的《蔷薇姑娘》,一时便勾起了玛丽亚与霞芝的表演欲来,两人便就在这小小的厅房里,三姨太与沈云汀做观众,翘模翘样的你一句,我一句的逗说开来。 如此,便也就轻轻松松的,打发了一个下午的时光。 待到了夜间,几个女人围坐一桌,吃过了这平生滋味难辩的年夜饭后,便开了一张桌,打起麻将来。 待打过几圈,又觉意兴澜珊,那边江妈已经收拾妥当了,领着沈云汀去外头放烟花,几个人便又坐在沙发里头,开了两瓶酒,有一塔没一塔的聊着天。不曾想,待两瓶酒入了肚,几人都有些薰薰然起来,顿时便打开了话夹,先是霞芝打头,谈论起往日里的过年来,她是孤儿,几人都是知道的,一步步走到今日,也着实是不易,她活了这么多年,尚是头一次这样热闹的过年,一时不免都叫几人有些侧然。 三姨太此时亦是喝了有约五六分醉意,脸颊舵红的靠在沙发上头,缓缓叹道,“习惯了一个人过,倒也没什么不好。不同于我,热闹过后,再一冷清起来,那滋味可着实叫人难受得紧。” 一时间,话闸子一打得开了,便如同倒豆子一般,将往事一桩桩一件件的说来,众人这才知道她原来竟是出生前朝的一个娼妓世家。 几人顿时就被吓了跳,一脸惊诧的望向她。她感受到她们几个惊异的目光,裂嘴就笑了一笑,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端在手中,喃喃而语,竟是如入无人之境,这一腔苦处,竟是说给自己听,“我从前可不是姓苏啊,是我后来自己给自己改的姓,随了我娘。也不知道现在娘是生是死。我娘啊,三岁就被爷爷买进家,十三岁就嫁给了我爹。你们知道出生娼妓世家的女子有多可悲?我爷爷,为了保住我家这百年名声,竟然死前订下了规矩,凡是女子,除长女外,一律不得嫁人。大姐有幸,觅得良人。为什么我不可以?为什么我要为了我家那百年臭名,要日日苦练琴棋书画?狗屁,狗屁。我偏不,我就不。我把我第一个入幕之宾给药倒了,跑出来,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回去过了……” 三个人都面面相觑,竟是说不出话来,耳听得她还在喃喃,“可惜啊,我虽然跑出来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竟然还是要靠男人而活,改了姓又怎么样?命又改不了……” 她坐在那里,又一仰头,将手中的酒又喝光了,还不忘赞一句,“这酒可真好。” 沈云慢也不知她是赞自己酿的酒好呢还是说这人生有酒真好。只是看着她,又听她喃喃道,“往年在家中过年,那热闹,已经是一去不复还,不复还了……” 几个人就都叹了一口气,眼看着这三姨太已是醉得不像样子,要叫她守岁,已是不可能了,当即便将她仆人唤进来,扶进玛丽亚那边的浴室里,帮着洗漱毕了,又扶上了床,脱了衣裳,替她盖好被子,方出得门来,临出门前,听到她尚在床上喃喃,“都说他是良人,他哪里是,哪里是呢……” 都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下得楼来,还是回到自己这边,见霞芝与玛丽亚神色郁郁,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便就坐到了沙发里头,听到霞芝叹道,“看她平日里神气活现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往事,也真是可怜。” “人嘛。”玛丽亚亦叹道,“谁还没有难过的时候?你不是?我不是?云慢不是?都一样。” 话音一落,三人就都没了声息,耳听得屋外的沈云汀放烟时传出的开心的笑声。 “世事一场大梦啊。”沈云慢良久,方亦叹了一句,算是对今日除夕之夜的总结,于是外头鞭子纷纷,时钟敲响,新的一年,便在几个女人的伤怀之中,如期而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成婚(一)(上) 除夕一过,便是大年初一,三姨太因是想着要有许多人去家中拜年,因而一吃过早餐,便就讲着要回家去。沈云慢想着她虽是无名无份跟着向先生,但到底地位是在那里,平日里定是有那许多讨好求拜之人,而拜年却当真是一个极好的接近之借口,便也不多做挽留。 倒是三姨太临去前,与三人都亲切的拥抱,还一再强调,初五这日,请三位一定要光临寒舍,到时她定闭门谢客,只迎接三位。 三个自是应承,送她出了门,直至车子远去了,这才又回到屋中来。却是霞芝忍不住感叹一句:“怎么样姐妹们,这三姨太,这样子,算不算是被我们给拿下了?” 沈云慢与玛丽亚就笑了一笑,“可不是。”玛丽亚亦点点头,“这可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往后我们有事要求她时,想必她应该会帮帮忙?” “这可难说。”沈云慢笑道,“只怕是要靠人人跑,靠山山倒,还是靠自己好。” 她的这话,倒也当真是有几分出自肺腑,一想到那原本可以作朋友依靠的余苋,不免就心生惧意,只道是凡事只能靠自己。 于是这个正月里,初二至初四,领着沈云汀,去各路亲戚家都拜访了一翻,听了几句闲言,又有扯着要给她介绍对象的、有规劝的、更有甚者,竟是还有问她要秘方的。到最后,原是一场欢愉的拜年之喜,弄得不欢而散,郁郁而回。 到了初五这一日,又去给三姨太拜了年,去的时候,原本向先生也在,不料一见她们过来,竟是反倒叫三姨太给赶了出去,只说她们是闺中密友,要说些体己话。 向先生显是不料这几位不过是就在一起过了一个年,竟然就成了闺中密友,这可着实叫他吃惊不小。然而对于自己不能陪三姨太过年,到底也是心怀愧疚的,当即便笑着,给三人一人封了一个大红包,笑着摇摇头,行了出去。 如此一来,这年就过得格外快,待又在家中休息了两日,便到了初八,这一日却是万事皆宜,正是启市好日子。 作坊、与聚香居是一直都不曾歇业的,却是酒行,因着年前那店员许是见了那日马老板来砸场一幕,心有余悸,领了最后一月的工钱便离了职。一时酒行无人值守,不得已,她只好自己去挑了这大梁。 这一日却是起了个大早,陪沈云汀吃了早饭,又帮着江妈将庭院打扫一新,这才缓步往酒行而来。 因是开市头一日,街上尚是十分冷清,倒是有许多店家都开了门,见到踏着高根鞋缓步而来,纷纷同她打招呼,“沈老板,新年好呀。” 她亦回过去,“新年好,恭喜发财呀。” 尚未到店门口,便见一人立在檐下,呵手跺脚的,也不知是在等谁。待走近了,她掏出钥匙,正欲开锁,那人便靠了近来,她一脸警惕的望向他,那人已经面露笑容,脱帽行了一礼,问道,“请问您这里可是做资阳小曲的酒行?” “是啊。”沈云慢皱眉道,“您有何事?找哪位?” 那人便从随身带的提包中翻出一只酒瓶来,脸上还略带了几分激动,“可是做这款酒的酒行?” 沈云慢接那个酒瓶一看,赫然便是资阳小曲的一只空酒瓶,便又想到余苋倒自己酒之一事来,面上一黯,点头道,“是我们的酒。” 那人顿时面上一喜,又行了一礼,掏出一张名片来,说道,“您是这里的老板?鄙姓白,是汉口来的。” 沈云慢就接过那名片,看了一眼,上头所写,却是一家叫老酒鬼的酒行,就点点头,“原来是白先生,不知您有何事?” “是这样的,”白老板道,“过年前,贵酒行曾在汉口码头,倒了一大批酒,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事?” 沈云慢眉头就皱了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不不不,”白老板急急摆手,“小姐别误会,我是专门寻这款酒而来,当日你们的工人倒酒时,在下有幸在场,那壮举,实叫人感叹不已。” “感叹?”沈云慢诧异道。 “是啊。”白老板道,“当时我还问了一位姓余的先生……” “你见过余苋?”沈云慢急道。 “我只知那位先生姓余,叫什么名字,在下就不得而知了……”黄老板笑道。 “他跟你说了什么?” “哦,”白老板见沈云慢脸色极是凶恶,一时不免就退了一步,还是笑着道,“我当时问那位先生,为何要将这样好的酒倒在那里……”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酒好?” “酒好不好,一闻便知。”白老板道,“在下在贩酒一行中浸淫多年,自然是有自己的一番心得。” “喔……”沈云慢乍然听了这赞美之言,自豪之感顿生,面上表情这才柔软了几分,问道,“那他是怎么答你的?” “余先生说,因为码头太脏,弄脏了他的鞋底,因而用酒将那码头洗干净……”白老板笑道。 “你说什么?”沈云慢蓦的又炸了起来,厉声道,“他竟这样说?” “是啊。”白老板面上又露了几分惊愕,不明白这分明娇嘀嘀的一位小姐,怎的情绪竟是这样多变,一时竟是不知说什么为好,只是吞吞吐吐道,“余,余先生他,可真是,财,财大气粗,心思奇妙……” 沈云慢当场便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方苦笑一声,“是啊,他可真是心思奇妙得很啊。”顿了一顿,又问道,“那不知道白老板今天过来,是有何事?” “是这样的。”白老板道,“今天我实是慕名而来。当时余先生用酒将码头冲洗干净后扬长而去,而在下亦因为在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后来事情办完,想再找余先生,竟是人去楼空,找不到他了。好在他留下一堆酒瓶,在下捡了一只,依照这上头的地址,才找到这里来的。” 沈云慢顿时恍然大悟,点点头,总算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正是,正是。”白老板点头如捣蒜,“我原本昨日就来了,不响你们今日方开市。是这样沈小姐,我今天来,是想跟贵行订一些酒,不知道可还有没有?” 沈云慢整个人便呆愣当场,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万不料这倒酒一事,竟还生了这般好处,白老板见她神色异常,面色一急,问道,“不会是没有了吧?在下千里迢迢,幕名而来……” 沈云慢这才收敛了那呆滞的表情,压抑着内心的逛喜,面上倒是不动声色,点点头,哎哟一声道,“白老板来得可不巧……” “怎么?”白老板急问道。“我们年前生产完最后一批订单,便没有生产了。眼下有倒是还有一些,只怕也不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成婚(一)(下) 当即便将门打开,将白老板领了进去。 先是倒了一杯酒,叫他偿了,这白老板只喝了一口,便点头不止,“好酒,好酒,真乃好酒。” 沈云慢就笑起来,“早知应该带白先生去我们的酒铺,不仅有上等的好酒,还有可口的小菜,配着这酒啊,那真是人间美味。” “没想到小姐年纪轻轻,也是爱酒之人。”白老板赞道。 沈云慢哈哈笑一声,“我们沈家世代酿酒,哪有不爱酒的?”当即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与这白老板碰了一碰,一扬脖便喝了个精光,喝完还将杯底亮了一亮。 白老板见她这样毫爽,竟是点头不住,赞道,“好,好。看来在下这场奔波,果然没有来错。” 当即便问沈云慢这资阳小曲的价格,沈云慢原来亦是爽快之人,便按平日里的价格报了,不料这白老板竟是这样果断,二话不说,便拿出一万圆来,“先且拿这么多,我且回去试着卖上一卖,若是卖得好。下次定然还来。” 沈云慢心头不由得便是一跳,笑道,“看来白老板也是个爽快人。不过我这酒行里现下却是没有这样多的酒。”顿了一顿,便道,“不如白老板同我一道去我们作坊取,却也不敢保证有没有……” 当即二人便又起了身,前往作坊而去,因是将将开市,路上连个黄包车的身影都没有,不得已,两个便只好一路步行,却是正好将这十五里麻石街的壮景介绍给这白老板瞧一瞧。这白老板显是见过世面之人,竟也点头如捣蒜,“早就听过汉口上游有个大码头,大码头旁的十五里麻石街堪比上海,而今一来,还果真如此。” 沈云慢便只就笑了一笑,“哪里比得过上海,我们这里穷乡僻儴,比起上海来,还差得远呢。不过倒是有一处好……” “哦?”白老板笑道,“哪处?” “我们这地方位处湘中,比起上海来,虽是避塞,却也躲过了战乱,给了我们休养生息之机……” 白老板见她面色郁郁,知道她这是感怀国难,顿时便对她又增了两三分的好感,赞叹道,“不想小姐小小年纪,竟还有忧国忧民之心。” 沈云慢就怔了一怔,随即又笑了一笑,想起过年前的报纸,叹了一口气,却也不说话了。待到了作坊,叫曹师傅带领着这白老板参观了一下她新置的先进设备,再去库房一问,却是又新酿了些资阳小曲,早已装好了瓶,马老板见了,自是喜笑颜开,当即便告辞,去安排运输一事。 沈云慢就在作坊里,将急需购买的物什都一一记下了,与曹师傅作别,欲又回到酒行里去。将将只行出去几步,便有一辆车,吱一声就停在了自己的面前,她就见到玛丽亚与霞芝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招呼一声道,“上车。” 她就笑起来,兴高采烈的跑过去,开了车门,坐上去,眉飞色舞道,“你们猜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呀?”玛丽亚问道。 “就在刚才,就有人买了一万圆的酒。你们猜猜那老板来自哪里?” “哪里啊?” “汉口。”沈云慢道,当即便将事情经过一一说了,霞芝极是惊诧,叹道,“这么说,你这酒行倒是因为余苋那么一倒,还因祸得福了?” 沈云慢就笑起来,随即又道,“哪里是什么因祸得福呢。因为他那么一倒,我就要损失二十万,今天这才多少钱呐,都不知道这二十万我何年何月能还得上……” “你先且别说这二十万不二十万了。”玛丽亚道,“今天瞿二爷结婚呢,你是不是给忘了。” 沈云慢蓦的脸色就是一变,满腔的喜乐,瞬间化做乌有,冷沉着一张脸,两只手在胸前一环,就不说话了。 玛丽亚调过头来,看她神色不对,就笑了一笑,又道,“干什么?” “我忘了。”她道。 “是不是真忘了,我可不管。”玛亚道,“我们现在就去吃酒,你去不去?” “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 “我为什么要去。”沈云慢道。 “你必需去。” “凭什么。”沈云慢怒道,“我凭什么去,还叫我给他送礼?做梦,想都别想。” “礼物我已经备好了。”玛丽亚道,“他可是给聚香居下了帖子的。”又看她一眼,“哎,我可记得,那蒋小姐好像还另外又单独给你下了。” “下了又怎么样,我不想去。” “你怎么能不去。”玛丽亚道,“就算是你扔了你那张帖,聚香居这张,可是点名明道姓的,叫我们三个都去。今日今时的瞿二爷,你不是不知道,地位已经是不同于以往,再说了,今天去的想必都是达官贵人,你去了,还能多认识几个人,你为什么不去。” 沈云慢就不说话了,霞芝就在外旁撞了撞她的手臂,笑道,“哎,你不想去,不会是还放不下瞿二爷呢吧?” “我会放不下他?”沈云慢冷笑,“我……我与他的仇不共戴天,我会放不下他?我是放不下,我恨不得杀了他。你们可别强押着我去,我去了可不敢保证我能干出些什么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成婚(二) “你杀他?”玛丽亚笑道,“你下得了手?” “我,”沈云慢一急,“我怎么下不了手?” “你要是下得了手,你早就把杀了,”霞芝亦笑道,“你不是在他家住了那么久?多的是机会呀,在他睡着的时候一刀下去、在他饭菜里下毒等等等,这么多机会,怎么没见你杀他?” “我……我那是为了云汀,为了我哥哥。我要是杀了他,青竹帮会找他们寻仇。” “就是说你现在根本杀不了他。”玛丽亚总结道。 “云慢。今天你是一定要去的,现在银城里,哪个不知道你与瞿二爷曾经也有过婚约的,你若是不去,被有心人传出来,只怕别人会说你心里还想着他,不肯去面对,因而他再婚你都不敢去。现说了,你现在是聚香居的大老板,又新开了酒行,以后业务之上,肯定有许多事,你还要仰仗青竹帮。说句难听的,瞿二爷他对你有歉疚,你总不至于要把这一丝的歉疚都弄没了。他要是当真打定主意对付起你来,你哪得敌得过他的一个指头?” 沈云慢紧抿着双唇,眼里就浮起了一层泪花,怔怔望着车窗外,只见外头的景致一闪而过,便如从前与他相处的那些掠影,浮光一般的,从脑海里闪了过去,这不是往她的伤口上撒盐呢? “我就是不去。”她喃喃道。 “理我跟你说明白了。”玛丽亚道,“你现在是要干大事,要重振家门,就得拿出一个女强人的风范来。今天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这次见了,往后办起事来,总能给几分颜面。你不要糊涂,这不是任性的时候。再说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就忍一忍吧。” “停车。”沈云慢大叫道。 “不准停。”玛丽亚亦喊道。 前头的司机叫她两个这样一呼二喝,顿时不知如何是好,回过头来,极是为难的看她们一眼,似乎在问:到底停是不停? “我是你老板。”玛丽亚道,“我叫你别停就别停。继续开!” 沈云慢眼里泪光愈甚,扭过头去,有那么一瞬,她竟是想推开车门就那样跳下去,如此一想,竟是下意识的,手就已经搭上了把手,猛听得玛丽亚一喝,“你想干什么?” 她一惊,回过头去看她,只见她一双眼睛瞪得极大,怒道,“你给我坐到中间来。” 便就抓着她一拖,自己再从她身下一挪,竟然是就将两人的位置对调了过来,于是一时沈云慢便玛丽亚与霞芝两个夹到了中间,动弹不得了。 她脸上就露了一个苦笑,她以为她当真竟是会跳下去? 她为什么不跳?她心底里还是想去看一看他?他变成了什么模样? 有没有和她一样,还是一如过往的怨着他、想着他、念着他,或是恨着他? 她晃神之迹,车子已经一路疾驶,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吱”的一声,回过神来,朝外一望,方知竟是已经到了瞿公馆来。 霞芝已经打头下了车,将车门扶着,朝沈云慢道,“来,云慢,下车。” 她在车里深吸一口气,下得车来,跟在她们两个的后头,往热闹非凡的瞿公馆而来。一进到里面,便见一片结灯结彩,人往穿梭之相。 不由便想起自己头一次进到这宅子里时,是被他领着,一路欣赏而过,那时他为取悦她,极尽讨好之能事,那时她深深爱着他,相信未来的自己成为这宅子的主人,从此与他举案齐眉,百年合好。 哪里知道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他们之间,尽已是翻天覆地,站在他身旁的女人再不是自己,取而代之的,竟然是自幼一起长大,口口声声说是自己青梅挚友的蒋含烟。 她抿着唇,无声的笑了一笑。跟在玛丽亚后头,去登记了贺礼,又被迎进了偏厅里喝茶。 其时已是时近中午,各路宾客都已是到了个七八分,一进到厅里,便见各色美貌女人们,竟几乎个个都是这银城里的达官贵人们的家眷,到了此时,沈云慢却也深知不能再表露情绪,便面含笑意地,与各路太太们都一一寒喧了几句,这才独自一人端了一杯茶,出了这偏厅。 将将一出厅,便又听得声几娇莺:“哎,云慢。这不是云慢嘛。” “云慢,好久不见呀。” 她怔了一怔,一回头,方见是从前在学堂里的几个同窗,面上一喜,急急奔足过去,“王芳、张丽、孟霞,好久都不见了呀……” 几个女同学亦是欢悦笑道,“是呀。好久都不见了,自从你退了学,可是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们。” “可不是,还好这次含烟结婚请了我们,不然也不知我们何时能再见着呢……” “含烟也真是的,怎么都不说一声你会来,礼物都没有准备呢。” “啊,没关系,没关系,不需要礼物的。”沈云慢笑着摆手。 “哎云慢,我听说你现在自己做女实业家,开了酒埔,又开了酒行呀……” “哪里什么女实业家呀,不过就是闹着玩的,闹着玩的……”沈云慢道。 “听说你还在夜总会跳过舞,是不是呀……” “没,没有呀。”沈云慢道。 “什么没有呀。” 沈云慢听到身后一个女声,一回头,就见一位打扮得极是花枝招展的小姐,却也是从前在学校的同窗,只是从前自己与她关系并不十分和恰,倒是惊讶蒋含烟竟何时与她要好起来,竟然连她都请了来。 只见得这女同学一脸冷笑的行了过来,“你们是不知道,以前呀,她还和含烟抢过男朋友呢。” 沈云慢脸色蓦的一变,听到那女同学说,“之前呀,她还赖在瞿家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好在瞿二爷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上她,还是和含烟修得正果。” “你……”沈云慢一时膛目结舌,竟是说不出话来。早知此行不会十分顺畅,竟是不知蒋含烟安排了这样一招,这往后,自己在这帮同窗中的名声,也不知道会要被抹黑成什么样。 “干什么?”那女同学道,“你还不死心呢,他们今天都要结婚了,你还跑过来干什么。你是不是想砸场啊。我告诉你沈云慢,你最好别打什么歪主意。” 沈云慢原本对此女同学的一点好感,瞬时消失殆尽,刚欲反驳两句,眼光一扫,便见前方不远处,赫然站着今天这场婚礼的两位主角,不是瞿南乔与蒋含烟这对新婚夫妇又是谁呢? 这两个人立在阴影处,瞿南乔一脸萧然,而她一旁的蒋含烟却是正面对笑意,朝这边望过来,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蒋含烟的眼珠便动了一动,也望向了她。 她分明能感受到她那双眼里的快意。 原来竟是来看热闹的? 她就哼了一声,手一抬,就想往那女同学的脸上掴过去,不料只是将将一抬起,便见一旁闪出一个人影,往那女同学身上一撞。 只听得“哎呀”一声,那人手中的一杯红酒,便全都撒在了那女同学一身洁白的衣裳上头。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小心。”那人反倒恶人先告状。 “你……”女同学看着那满身的酒渍,气得跺起脚来,“我的衣服。你是什么人,泼脏了我的衣服,不和我道歉,还埋怨起我来!” 那人就笑笑着牵住了沈云慢的手,“我是云慢的男朋友呀。你又是谁?莫名奇妙在这里中伤我的女朋友,这都算了。云慢心胸开阔,不和你计较,但是你今天来者是客,怎么能在这里中伤主人家?瞿二爷是青竹帮的堂堂二当家,你不怕伤了你同学的颜面,好歹也要顾忌顾忌他呀。莫非你才是那个故意来砸场的,暗恋瞿二爷不成,就想出这样一招?” 他噼哩叭啦一顿乱说,那女同学顿时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你,你……” “我什么我?”那人抓着沈云慢的手,朝她跟前一举,“云慢和你无冤无仇,你这样无中生有,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明明就是沈云慢勾引……”她话音未落,便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这是怎么了?” 几人一看,却是蒋含烟环着瞿南乔的手,缓缓而来,“什么事这么吵?” 那女同学一见到瞿南乔那冰霜一样的脸,竟似一时被吓住了一般,朝他身旁的蒋含烟望了一眼,蒋含烟朝她笑了一笑,“怎么了这是?怎么衣服弄得这样脏?” “哦。”牵着沈云慢的手的人就笑了起来,“是我刚刚不小心倒的。刚刚这位小姐在这里中伤云慢和瞿二爷,我一激动,手没拿稳,不小心就把酒泼在她身上了,还请这位小姐不要生气。” “哦?”瞿南乔笑起来,一双眼却望向了那男人牵扯着沈云慢的手,沈云慢看着他,只见他面上虽是笑着的,那眼底里,却是一丝笑意也无的,下意识的就想要挣脱这人的手,这人似有感应,反倒是抓得更紧了,还偏过头来,望着她笑了一笑。 她见到他眼底的笑意,没来由竟觉心中安定了几分,也朝他笑了一笑,紧了紧他的手,算是回应,就笑着道,“刚刚这位我曾经赖在瞿二爷的家里,要与蒋小姐争夺瞿二爷呢。” “哦。”瞿南乔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状,笑着朝那女同学道,“我与沈小姐曾有过婚约,还在报上登过结婚启示,不过后来,我与沈小姐离婚了。” 沈云慢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响,整个人如坠冰窟,他的语气里极是平静,竟是如同说一段过往,随口而来,原来她与他之间,到最终,也不过就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便可概括了。 瞿南乔不再多言,也不多做停留,环着蒋含烟的手,目不斜视的与她擦肩而过。 她呆愣当场,另外几位同学见他走远了,长出一口气,这才尴尬的笑一笑,“原,原来是这样的呀。” “是的呀。”那人竟是似乎不受丝毫影响,笑道,“现在你们知道了吧?你们蒋小姐才是插足瞿二爷与云慢的第三人。你们不要误会。” 又在沈云慢的手上稍稍用力,在她耳边道,“走。” 沈云慢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整个人形如疾傻,跟着他亦步亦趋的走远了。 身后的那几个女同学都已经傻了眼,低声埋怨道,“你说话怎么这么不小心。刚刚瞿二爷是什么意思?含烟呢?她都没有说过话,会不会生我们的气了?” “我怎么知道。”那挨了一身酒渍的女同学气得都要哭了出来,“是她自己跟我说的嘛。我怎么知道会是这个样子?哎呀我的衣服呀,特意买来为她做伴娘的,她倒是好,连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车祸(一) 李鹤林一直将沈云慢拖到这瞿公馆的一个僻静处,方松开了沈云慢的手,沈云慢闭上眼,长出一口气,笑着道,“刚才多谢你。” “谢我什么?”李鹤林侥有兴致的将她上下打量。 “多谢你帮我解围。” 李鹤林就笑了起来,“呵呵,不客气。” 沈云慢就望向他,扑的一声笑了出来,这才问道,“我没有想到你也会来。” “唔。”李鹤林点点头,“我们家接到瞿家发的请帖,正好我父母去广州给一位伯父拜年,还没有回来,我不得已,只好代他们来了。” 沈云慢就笑着点点头。 “你又为什么来?”李鹤林笑道,“不会真的是想来砸场子的吧?” 沈云慢竟然就失声笑了起来,极是惊诧的看着他,“我哪里敢呐?” 李鹤林就不说话了,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点点头,问道,“刚刚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什么?”沈云慢道,“谁说的话?” “瞿二爷的话。” 沈云慢一时便又有些失神,左右环顾一眼,这才发现却是已经到了这瞿公馆的后花园,此处因是建了一座假山,平日里流水潺潺,只是眼下是冬日里,那流水便干涸了,一眼望过去,可见暗黄的水渍。 他见她不说话,却也不催她,只是随脚踢起一颗石子,那石子飞了出去,扑的一声打在假山上,她长出一口气,见到身后不远处有一张石凳,就行了过去,正欲坐下来,被他一把拖住了,她诧异之间,他已经在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来,垫在那石凳之上,笑道,“冬天凉,垫一垫,暖和一点。” 她感叹于他的细心,虽是知道垫这一方簿簿的手帕,根本于事于补,却还是笑着道了谢,就坐了下来,又是沉默良久,方道,“是真的。” 抬眸朝他望去,见他有片刻的愣神,随即笑道,“还真是啊。” 沈云慢就点点头,算是作答。 一时两个人都沉默下来,李鹤林见她神色冷然,也不知道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想要安慰她两句,却见她周身沉寂,一时竟是生出一丝不忍来。过了良久,一阵冷风吹过来,他没来由哆嗦了一下,笑道,“过去吧,这儿冷得很。” 沈云慢这才从沉思里回过神来,抬起头,笑着道,“你先去吧。我再坐一坐,呆会就过来。” 李鹤林见状,到底是点点头,“那我先过去了,你别呆太久,小心在这着了凉。” 她笑一笑,算是回应,见他抬步而去,便又转过身,呆坐在那里。一手撑着头,另一手顺势摘了一朵开在身旁的茶花,想到从前她与他琴瑟和鸣时,此处是乃二人最爱来的地方,逢夏日里,傍晚时分,她与他一道而来,她依偎在他身傍,听着那假山之上的潺潺流水,微风佛面,只叫她整个人都要醉在那温柔的日子里…… 而今…… 她顿时又懊恼起自己来,往事如烟,思来又有何义。 听到前头人声鼎沸,想必该是开了席,她若再不去,只怕玛丽亚找不到她时,不免又要埋怨她。 就起了身,这才想起还有一条手帕垫在石凳之上,一手便捏起来,另一只手中依然捏着那花。 一抬头,便见一个男人立在那里,他穿一身黑衣,脸上的表情竟是无一丝这婚礼日子里的喜庆之意,她心头没来由的一阵慌乱,就想拨腿便走,谁料腿上竟似生了钉,将她牢牢钉在那里,迈不开脚步。 他立在那里,面容肖瘦,微皱着一双眉头,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她到此时方晃然醒悟过来,她与这个人,自从决裂后,便都是只这般望着,她与他之间虽只隔了这两三丈的距离,两颗心竟是又隔得这样远,都叫她心生一股惧意。 没来由起了一阵风,将她手里捏着的那条手帕一吹,那手帕竟是随着风就飞了起来,她心下一惊,想要伸手去抓,却是抓了一个空,眼睁睁看着那手帕被风卷着裹着,呼的一声,便吹上了高空,又在空中滚了几滚,那风却是蓦的没有了,那手帕便就飘飘扬扬的落到了瞿南乔的脚旁。 他那冰冷的面庞,这才有了一丝的变化,低下头,怔怔望着那手帕半晌,沈云慢到此时总算是惊醒过来,一时恼意突起,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烧,冲上前去,抢在他之前,将那手帕捡了起来,也不多看他,急急将那手帕塞进袋中,从他的身旁窜了过去。 将将只走出那拐角,迎面便撞上了两个人,赫然竟是许氏与蒋含烟两人,只见她们面上极是焦急,见到她,两人的脸色俱是一变,许氏极是尴尬的笑一笑,“云慢,你在这里做什么呀?已经开席了,快去吃饭呀。” 沈云慢便退后一步,朝她点点头,喊了一声,“许姨。”便再不多话,急急过去了。不过片刻,又听到身后的惊呼声起,“呀,南乔,你怎么在这里?你在这里干什么呀?都开席了,等着你去敬酒呢……” 沈云慢几乎是落荒而逃,哪里还去理会身后的事,一路撞撞跌跌的,穿过这后花园,入得花厅,又往前头而去,迎面尽还撞翻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她忙迭不道了歉,看也不看的,将那人一拨,就想走到外头去,却是被那人一把拖住了,“哎,你到哪里去呀?” 她定睛一看,才知是霞芝,“我,我……” “我什么我呀。”霞芝道,“吃饭了,你跑到哪里去?找你半日了都。” 她不再言语,被霞芝拖着,入了席,面上带笑,才发现这一席竟几乎都是往日里熟识的女人,三姨太极是热切的问,“云慢呀,去哪里啦?饿不饿呀?快快,吃饭呀……” 她就点点头,答应道,“好,好,吃饭。” 却是哪里还有半分食欲,那米饭拨进嘴里,也不知是何味来,眼里脑里,全是那飞扬的手帕,和瞿南乔那张不带任何表情的脸。 她只觉自己一颗心里空落落的,都不知缘何,她是不该想着他的,她哪里不知,可是这情绪,怎的这样叫人忧愁?她自诩心性坚定,怎会受这番情绪所控? 明知不可能的两个人,她怎会还去想着他?念着他?她若还对他心有期盼,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父母,如何对得起在外奔波的兄长? 她的眼眶酸了一酸,根本没有听到身旁的任何言语,自顾自笑了一笑,往桌前夹了一大筷子的菜,埋着头,极是用心的吃。 “云慢,云慢。”身旁有人在拍她的肩。 她晃然惊醒,偏过头去看她,这才发现满桌的人都站了起来,个个都举着酒杯,定定望着她。 她眼眸一转,方见自己身旁竟然站着瞿南乔与蒋含烟两人,她这才想起,这两个办的是新式婚礼,却是来敬酒来了。 “云慢。”蒋含烟举着酒杯,笑道,“你想什么呢?” 她嘴巴抖了一抖,“没,没什么呀。” “没什么就端酒,”玛丽亚皱眉在她耳边低声道,“新郎倌来敬酒了,你站起来。” 她唬了一跳,慌忙端了一杯酒,站起来,脸上火辣辣的烧,余光里,可以感受到瞿南乔在她脸上旁若无人的打量,又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目光,笑着朝众位女人道,“大家吃好喝好。先干为尽。” “南乔,你少喝一点。”蒋含烟道。 女人们都笑起来,纷纷举杯祝道,“恭喜恭喜,百年好合。” 沈云慢亦仰头喝了那一杯酒,长出一口气,这才去看被拥着离开的这对新婚夫妇。蒋含烟一身洁白的婚纱,衬得她极是亭亭玉立,他身旁的新郎,亦是身形健郎,只是从不稳的脚下可见,那人已然是有了四、五分醉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车祸(二) 她收回了目光,脸上的笑容已是变得极为坦然,是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从此再不为此人费心费神。 待吃完了饭,宾客们便也逐渐的散了一大半,沈云慢在这宅子里,只觉是身在火山中,便就想去寻着玛丽亚与霞芝,要先走,不料将将只走出几步,便就又被人一把拖住了,“哎,云慢。正好你在这里来,来,三缺一呀。” 她一回头,竟是万太太,忙笑着道,“原来是万太太。刚刚吃饭的时候,也没见到您。” 万太太笑意盎然,“刚刚我和张局长夫人坐一桌。走呀。真的呢,三缺一。” “我这……”沈云慢笑道,“正打算回去呢,聚香居还有些事。” “能有多少事。”万太太道,“这大过年的。走吧,市长夫人,还有张局长夫人都在等着呢。”又拉近了她,低声道,“这两位可是贵太太,去陪着打两圈,市长夫人若是喜欢上你,往后这上头也有个说话的人不是?” 沈云慢怔了一怔,随即便笑起来,点头道,“万太太说得是。那走吧。” 当即便只得跟在万太太之后,又回到了瞿公馆内,跟在万太太之后,穿过厅堂,竟是往楼上而去,穿过一条长廊,只闻得一路都是打闹声,抹骨牌的声音、搓麻将的声音,沈云慢跟在她之后,脑中一片清明,进到一间房里,却见一张八仙桌旁,已经坐了三个人,就欲退出去,只见一个女人一回头,笑着站了起来,“哎呀,人齐了,那我可就先去了,李夫人、张太太、万太太,你们玩得开心呀。”极是熟络的,在沈云慢手上拍了一拍,“云慢,替我好好陪陪三位太太呀。” 万太太就笑起来,“蒋小姐今天是新娘子,可怎么好意思叫你在这里陪,快去吧。” “怎么还叫她蒋小姐呢。”那被称作李夫人的笑道。 “啊,正是正是。”万太太一拍手,“应该是瞿太太,瞿太太。” 蒋含烟顿时就喜笑颜开,脸上飞过一抹红霞,“那我就先去了。几位太太玩得高兴呀。” 关上了门,万太太便就作了简短的介绍,“这位是市长夫人,这位是教育局长太太,这位是聚香居的老板,沈云慢小姐。” 那位张夫人就含笑朝她点点了头,“原来是沈小姐,请坐呀。” 这位张夫人穿了一件深紫的旗袍,脖上缠了两三圈的珍珠项链,电过的头发盘起来,耳上的珍珠耳环,却是颈上项链相应。虽是不显山露水的,举止投足间,却自有一股贵气天成。一旁的教育局长的太太亦极是含蓄,笑意盈盈的朝她点点头。 她不动声色的朝这两位太太都打量了一番,问了好,笑着就坐了下来,边摸牌边就听那张夫人问她,“没想到沈小姐小小年纪,就开了酒铺。我们家那口子,平日里,也总喜欢去聚香居喝上两口。” 沈云慢嘴角含笑,“是张局长赏脸。” “沈小姐看起来不大呀,怎么没有,却去做生意?” 沈云慢的脸色就变了一变,万太太看她一眼,忙解释道,“沈小姐原本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可惜考上大学那一年,她父母都亡故了,家业也落了,她不得已,只好休学了。” 张夫人极是惊讶,“原来竟是这样?” “是呀。”万太太道,“沈小姐很坚强的呢,照顾妹妹,又照顾奶奶直到过世,现在又自己酿酒开酒埔,以前可还是九重天的特邀钢琴师……” 一时两位太太都望向她,点头赞道,“当世之女子,便该如此。” 沈云慢极是惊讶,望向张夫人,竟是觉出这位夫人已是生出一股豪气来。又听得万太太道,“是的呀。往后若是有什么事,还请两位夫人对云慢呀,多多照顾呀……” “胡了。”只听得那张夫人一声大喝,将牌一推,万太太已是接口又赞道,“哎呀张夫人的手气可好呢……” 张夫人笑了一笑,仍是看向沈云慢,“沈小姐还会弹钢琴?” “云慢的琴技可好咧。”万太太边麻利给钱,边赞道。 沈云慢亦笑着点点头,“家父在世的时候,学过几年。” 张夫人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唔了一声,点点头道,“沈小姐改天有时间,可以来我家玩一玩,小女对西洋乐狂热,你们两个,倒是可以切蹉切蹉……” “好呀。”沈云慢笑着看向张夫人,神色不亢不卑,坦然点点头道,“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张夫人便怔了一怔,随即又点点头,“不如索性就正月十三日如何?小女出了十五就要开学了,往后可能就不得闲……” 沈云慢这才露出一丝诧异,随即却又点点头:“好的呀。我一定准时拜防。” 眼睛一睃,便望向了万太太,万太太朝她挤一挤眼,与她相视一笑,随即便大喊:“哎呀,胡了……” 隔壁却传来激烈的笑闹声,张夫人就笑了一笑,问道,“隔壁这是何事这样高兴呢?” “闹洞房呢。”万太太道。 “哟,这样早就开始闹起来,那到了晚上,可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如此,几圈打下来,沈云慢兜里的钱已是输了大半,一时不免有些恹恹,倒不是她成心相让,其实到底是技不如人,没想到这张夫人在牌桌上还真有几分须眉之气,那喝声:“碰!”“吃!”“胡了!”只气得万太太都撅起嘴来,却适逢得有人进来,俯在张夫人耳旁耳语了几句。 张夫人一惊,点点头,“我这就去。” 当即便散了桌,几个人都站起来,张夫人又与沈云慢约好,十三日这日,一定要去。便先就离去了。 待三位太太都走出去,沈云慢方跟在后头,出得门来,这瞿公馆占地极广,楼上的房间更是有十数间之多,沈云慢缓缓走着,听到各房间里依旧是打闹声不绝,心道也不知玛丽亚与霞芝是去了哪里,自己要不要就先回去?是不是该去跟许姨打声招呼。 如此想着的时候,却觉自己被人抓住了手,猛然间一拖,她整个人已就是不由自主的往后一转,喉咙里的尖叫声尚未叫出来,人已经被拖进字一间屋子里,嘴巴便就叫那人掩住了,将她抵在在门上,“云慢,乖云慢,不要吵。” 她吓得魂都没了,感受到那人的手在她的背后摸索,摸到门锁上,竟是顺手就将门反锁了,她喘着粗气,这才看清楚这人。 已是勃然大怒,挣开了他掩着自己嘴的手,“瞿南乔,你是不是疯了?” 伸手就去推他,而他却已经作势就将她的一双手抓住,举过头顶,压在门上,她感受到他身上一阵阵的酒气喷在自己脸上,也不知这人是喝了多少酒,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她就用膝盖去顶他的小腹,他似有提防一般,一条腿一用力,便又将她的双腿紧紧压在门上,她大惊之下,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心里恐慌漫延,只得恶狠狠瞪着他,“瞿南乔,你想干什么?” 这瞿二爷喝得这样高,手上力气竟是极大,抓着她的双手,竟是如同捏着一只小鸡,他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叫她丝毫也动弹不得,心中又是恼又是恨,只得在嘴里怒骂不休,“王八蛋,你到底想干什么?放开我,再不放开我,我可要喊了。” “乖,乖,乖云慢,不要喊。”瞿先生竟是还听得到她说的话,伏在她身上,脸挨着她的挨,许是酒精的缘故,他的脸极烫,那话一句句,火辣辣的烧在她的耳根,“云慢,我爱你。我爱你。沈云慢,我爱你……” 他的爱竟是这样廉价,他今日大婚,她竟对他说这样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车祸(三) “你应该对着蒋含烟去说。”沈云慢的眼泪缓缓就流了下来,心里竟反倒平静了,“瞿南乔,你喝醉了。我和你,已经不可能了,你放开我,出去,你外头还有一堆的宾客……” 她又欲用力,他见她要走,手上力气竟是欲发大了,“云慢,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因着这句话,原本保垒森森的心,竟是又柔软下来,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沈云慢的泪一点点流淌下来,“今时今日你竟还说这样的话。瞿南乔,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我和你,你觉得还有可能吗?还能吗?你放开我,我已经不爱你了。瞿先生,我跟你没有关系了,放开我。你不怕天打雷劈……” 他身上的瞿南乔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她,他到此时,其实已是有了十分的醉意,他一向是来者不拒,谁敬的酒都是一口干。此时两人这样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在这寂静的房间里,耳听得院子里的戏已经开了锣,咿咿呀呀从远处遥遥传来,只叫两人都迷离了双眼。 外头也已经有人来寻他了,“二爷跑到哪里去了?” “是不是躲起来了?你们闹得太过啦,再闹他要吃不消了……” “这大喜的日子,那可不行,不行,要找出来,找出来……” “二爷,二爷……” 他与她就躲在这屋子里,他看着她,对外头的声音充耳不闻,眼里的温柔愈来愈甚,只叫她一颗心又无端端痛了起来,他就那样温柔的看着她,头就缓缓朝她凑过来,他的唇先是挨着她的脸,一点点的移到她的唇上来了。 她到此时,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尽了,那泪珠儿像是断了线,一颗颗从眼里滚落下来,滚到她和他的唇边,又渗进了嘴里,那苦涩之意,只叫她心生一股绝望来。低声央求,哭着道,“你放开我。” “哎,这房里好像有声音。”她就听到外头有人道,伸手便来推了推门,竟是推不开,便有一人大喊,“哎,佣人呢?把这门打开。” 便听得一人道,“哎哎,诸位,诸位,这屋子可不能进,这屋子是二爷吩咐过的,谁都不能进的。我们从来都没有进去过的……” “不能进?”那人道,“不能进?嗯,有鬼。我看呐,肯定是就在这里面。给我打开。” “不能进呐。” “我看呐,二爷肯定是就躲在这屋子里,快开快开,二爷,二爷……”那人已经高声喊了起来。 一时屋里的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沈云慢深知此时若是声张,叫外头这帮人看到自己与瞿南乔孤男寡女共处一世,她可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若是传出去,这以后,只怕也没法在银城做人了。 瞿二爷这位呢,也不知是不是借酒撒疯,对外头的呼喊更是充耳不闻,一双通红的眼只一瞬不瞬盯着沈云慢来看着。 耳听得外头又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家这是在干什么呀?” 是许氏的声音。 “瞿老夫人好。”便有人道,“我们这是在找二爷呢,不知道他躲到哪里去了。” “南乔呀。”许氏笑着道,“他喝醉了,吐了一地,刚刚扶着休息去了。你们呀,且先歇一歇。让他睡一会,呆会再来陪你们闹,好不好?戏已经开锣了,先去看会戏吧,好不好?” 许氏是个柔顺的妇人,却是因着瞿二爷的关系,众人一时却也不再多言,哄笑着都散了。沈云慢只当是外头的人都已经走尽了,这才将瞿南乔一推,便听得外头又传来许氏似乎自言自语的声音,“你闹归闹,莫要太荒唐才好。” 重重叹一口气,脚步声渐远。世界到底是安静下来。 沈云慢那颗狂跳的心,这才方渐渐稳了下来。 这才看了一眼这房子,想起刚刚外头那人所言,“这屋子可不能进,这屋子是二爷吩咐过的,谁都不进的。我们从来都没有进去过……” 吃了一惊,方发现这房,可不是自己从前在这里住过的那间房,眼见着这房内陈设,竟还都是自己走时的模样。 难道他竟…… 她就看他一眼,那人此刻依旧将她压着,抓着她的手的双手却是已不那么用力,已是改抓为握,她的手那样小,整个叫他握在他的手心里,他那似水的眸光,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她心里竟然又是甜,又是苦涩,继而弥漫一股恐慌。 许氏说得对,她怎能这样荒唐,竟对这仇人还怀有那情感。 这样一想,身子猛的一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争脱了他的手,将他一推,他不曾提防,被她推得往后一退。 她趁着这空档,转身便欲开门,却是哪里及得上他的反应,手将将只搭上门把,他就又朝他压了上来,那酒气一丛丛传来,他到此时,动作竟是又粗暴起来,喘着粗气,吻上了她的嘴,就将她往床边带过去。 她低呼了一声,整个人就已经倒在了床上,她大惊之下,下意识的去推他,正想开口呼喝,便又听得外头传来磕磕的脚步声,竟然是蒋含烟,“南乔,南乔?南乔你在不在?” 沈云慢便又不敢动了,瞿南乔似乎是彻底失去了理智,她不挣,他手上却也轻柔的很,那吻一点点的,从她的额头一直吻到下巴,蒋含烟的脚步方才又渐渐远去。 他现在说的,不过都是醉话,今天是他大婚的日子,新娘不是她。更何况,她是恨他的呀,她不爱他了。她眼下和他在床上,做着这样的事,若是传出去,她这下半生,可是真要毁了…… 她的眼泪流得满脸都是,一点点的顺着脸颊流进发丝,流到床单上。她推不开他,索性一狠心,张嘴便咬,咬在他的唇上,天知道她下嘴是有多狠,只听得瞿南乔咝的一声,嘴中瞬时便有血腥味传来。 瞿南乔已经猛的就坐了起来,见到她,竟是如同被吓了一般,一个打滚就从她身上滚到了地下。 她已经哭得不能自持了,看着他不可思议的表情,伸手便在他的脸上甩了一个耳光。从床上爬起来,紧紧握着前衣襟,开了门,一路咚咚咚的,狂奔而过。 在楼梯口处,竟然还又撞到了一个人,那人见她哭得满脸是泪,惊了一跳,“云慢,这是怎么了?” 她看都不看,拨开她的手,捂着嘴就往楼下跑去,一路上也不知撞到了多少个人,对所有埋怨声,统统充耳不闻,就那样跑出了花厅,跑出了大厅,跑出了瞿公馆的大院。 一到了外头,被冷风一吹,她方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这偌大的瞿公馆,那满院的喧嚣、那个呆坐在地上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的瞿南乔、她对他的情与义,此生是就这样完了,都和她没关系了。 她捂着嘴,低着头,撞撞跌跌的,抬步便走,将将只走出两步,便感觉身上一痛,猛然“吱”的一声响起,随即她整个人便飞了起来,这冬日的冷风吹撒了她的头发,扑打在她的脸上,她耳中最后的声音,便是“扑”的一声,她整个人落到地上,觉得身体里有个东西一点点的在流淌,她就笑了起来,缓缓瞌上了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阻拦(一) 瞿南乔在床上呆坐良久,耳听得沈云慢的脚步越来越远,不过片刻,又听得脚步声传来,他心下一喜,一抬头,便见到推门而进的蒋含烟,她一脸关切,“南乔,你怎么会在这里?刚刚云慢她……” 她眼眸一扫,见到凌乱的床单,顿时心中一股不详之感弥漫,“南乔你,你们……” “我太累了。”瞿南乔道,“在这里睡了一下。” “你的嘴怎么了?”蒋含烟道,伸过手去,就想去抚摸他的嘴。 瞿南乔下意识的一抬手,将她的手一挡,喝道,“别碰我!” 蒋含烟面上一震,诧异的看着他。 “我……刚刚喝酒的时候,不小心被杯子划破了。” 蒋含烟看着他,“是吗?”将这屋子左右看了一遍,坐下来,伸手在床上摸了一摸。 “你在看什么?找什么?”瞿南乔冷声道。 “我……”蒋含烟道,“我没有啊。” “我头很疼。”瞿南乔道,“想再睡一会。你出去。” “哎……好。”蒋含烟站起来,慢慢吞吞的,又行至了门口,缓缓关上了门。 良久,都听不到她的脚步声,他知道她还站在外头,一时竟是冷笑了一声,嘴唇动了一动,一丝痛意传来,伸手就抚摸上了自己的嘴,这是她刚刚咬的? 怎么会?他怎么会……她怎么会…… 他缓缓又躺在床上,眼珠动了一动,便看到自己身下的一根极长的头发,他就伸手将那头发捏了起来,放在自己鼻端,轻轻嗅了嗅,似乎闻到一股清香,叹了一口气,苦笑一声,拍拍自己的脑袋,喃喃道,“这是又干了什么事啊。” 他恼意突起,也不为何,竟是突然只觉心中猛的一跳,一股不详之感弥漫周身,便听得一声刺耳的“吱”的一声传来。 外头依旧是一片人声鼎沸,锣鼓唢呐齐响,还伴随着众人的叫好声,他请的可是这银城名角的玉玲珑。可是这“吱”的一声这样清晰,只在他脑中嗡的炸响,他整个人就蹦了起来,夺门而出,迎面撞上了还立在门外的蒋含烟,将她撞倒在地,也顾不得扶她,撞撞跌跌往前跑去。 “南乔。”蒋含烟在他身后惊呼一声。 他却是哪里还有心情理会这许多,整个人已经慌得不像样子,下楼梯时,脚下不稳,楼下的尚在谈天的人们,就那样眼睁睁的,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平日里冷酷无边的瞿二爷,就那样一路护着头,晃晃当当的滚了下来,尚好楼下扑了极厚的地毯,一落了地,他也顾不得理会这众人的目光,爬了起来,挣扎着就往外跑。 众人都不明就理,跟在他身后急问,“二爷,这是去哪里?这样急。” 他已经一路狂奔的,跑出了大厅,又跑出大院,跑到外头了。 就在离这热闹非凡的瞿公馆不远处,一辆车熄了火,车门外,站了个人,似乎傻了眼,呆呆的看着离那车两三丈远处,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躺在地上,在她的身上有暗红的血正汩汩而出,像无数条小蛇,缓缓流淌开来。 这个冬天这样冷,只冷得银城里叱咤风云的黑道人物瞿二爷浑身瑟瑟发抖,他的整张脸已变得极是苍白,想要冲上前去,竟是双腿如被罐了铅,动弹不得,张口想喊,方发觉自己的喉咙已然是哑得不成样子,大张着嘴,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身后已经传来的女人尖叫声,玛丽亚与霞芝在他身后冲了上来,扑向那开在道路旁的血花,“云慢!云慢,你怎么啦?云慢!” “来人呐,救命呐,撞死人啦!” 瞿南乔双腿一软,喉中总算是咕噜出两个字来,“云,云,云慢,慢……”只听得咕咚一声,整个人往地上一栽,同沈云慢一道,倒在了路中央。 瞿南乔在家里醒过来的时候,瞿公馆的戏尚未散场,他猛的坐起来,看到床边的蒋含烟与许氏,开口就问,“云慢呢?” “云慢她,出了车祸,送到医院去了。”许氏一脸担忧道。 瞿南乔二话不说,将被一掀,便穿衣穿鞋,拿了帽子就往外走,被蒋含烟一把就拖住了,“南乔,你去哪里?” “我去看看她。”他道,言罢便又要走。 “南乔。”蒋含烟急喝道,“你不能走。” 瞿南乔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你说什么?” “瞿南乔,我告诉你!”蒋含烟道,“我们谈恋爱以来,这么久,从订婚到今天结婚,我从来都没有对你说过一个不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叫我往东,我绝不会往西。但是你今天必须听我的,今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这么多宾客在,还有今天的晚宴,你新郎若是不在,你叫我的脸往哪里搁?若是大家传出去,说你堂堂青竹帮瞿二爷,为了一个女人,抛下新婚妻子,连晚宴都不参加,你叫我们蒋家的脸往哪里搁?” 他声色俱厉,只当是能留住他,岂知瞿南乔生平,最是愤恨旁人对他颐气指使。 听了蒋含烟的话,竟是只望了她一眼,只这一眼,已叫她心里一凉,下意识又去抓他的手,被一把就拍开了,“我的事,你少管!” 帽子往头上一戴,大步就往外而去,蒋含烟的眼泪瞬时就出来了,崩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声,“瞿南乔,你敢走!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大门,我就死给你看!” 瞿南乔就又停下来,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我娶你,就是看你温顺可人,原来你竟是这个样子?以死做要协?” 一时脸上神色添了几分凌厉,手一指,“你平日里口口声声说她是你的挚友,难道竟都是装出来的?她出了车祸,你就不挂念她?” “我挂念她?”蒋含烟一边流泪一边冷笑,“我凭什么挂念她?今天是我的新婚之日啊,我的丈夫,我的新郎,竟然在这一日背着我,和她在后花园里偷偷见面,在房间里和她鬼混,你竟然还叫我挂念她?” “你胡说什么?”瞿南乔恼怒起来,喝道。 “我说什么?”蒋含烟亦尖声喊起来,“我说什么你不知道吗?吃中饭之前,你和她在假山那里干什么?就在刚才,她从你呆的那个房间里出来,你当我不知道吗?她出了车祸,她那是活该,这是她的报应,报应!” “嘘……”一旁的许氏已经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你们小点声,小点声啊,外头这么多客人。叫人听了去,你们这脸还要不要了?” “妈……”蒋含烟哭着朝许氏道,“您给评评理。您评评理,今天是我的新婚之喜啊,南乔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瞿南乔怒道,“我告诉你,我和她之间,清清白白,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清清白白?”蒋含烟道,“你敢说你心里没有想着她,没有念着她?你敢说你已经真的完全忘了她?若当真是清清白白,你何以一见到她出了车祸,就伤心得晕过去,你这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我的脸吗?我们蒋家虽说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可是在这银城里,好歹也是个名门旺族,你叫我以后的脸往哪里搁?” “我昏过去,是因为喝多了酒。”瞿南乔愤怒狡辩道,“她出了车祸,我去看一看,有什么问题,人在我瞿公馆出了事,我身为瞿公馆的主人,去看一看,有什么问题?” 他言罢,冷哼一声,便去开门,将将只开了条缝,蒋含烟已经冲了上来,将那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拦在他面前,他的一张脸铁清,咬牙道,“你是疯了吗?” “我是疯了。”蒋含烟哭着道,“我就是疯了。我不让你去,不让你去,你若是去了,就不会回来了,就不回来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南乔,”蒋含烟原本的凌厉神色已经是荡然无存,竟然央求起他来,“南乔,求求你,我求求你,你不要去,不要去好不好?” 瞿南乔原本满腔的怒意,因着她的这哀求,反倒竟是缓缓泄掉了,心似在揪着的疼,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是生,是死,还是只是受了些微的伤?亦或是,啥事都没有,早已在活蹦乱跳对着周围的人颐气指使? “我只是看一看!”他强调。 “不,不要……”蒋含烟已然是哭成了一个泪人,扑上来,一把就将他搂着,那力气之大,竟是生怕他下一秒钟便要消失了一般,“南乔,求求你,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不要去,不要去好不好?你要是去了,你就不会回来了。我知道,我知道的。今天是我们两个大喜的日子,你不要抛下我不管。南乔,我好害怕,我好害怕,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她这样央求,任是再铁石心肠之人,都不能拒绝,他皱着眉,“含烟,我……” “她已经被送着去医院了,玛丽亚和那个霞芝也过去了,她家的佣人也去了,我怕你担心,叫生子也跟着去了。去了这么多人,救她的是医生,就算你去了,也于事无补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阻挡(二) 瞿南乔心中顿时一痛,她明知自己对他她无意,仍将一颗心全无保留的交给自己,今天在这大喜的日子,他若是当真抛下她走了,也不知她会如何…… “南乔。”蒋含烟似乎已经哭得太过了,竟是浑身无力顺着他的身子就滑到了地上,饶是如此,仍不肯放手,两只手一环,一把便抱住了他的大腿,头微仰,他看到她脸上的泪纵横,一双眼已是痛红,“南乔,你不要走,不要走啊。” “我说了我只是去看一看,看了就回来。” “她那个样子,你看了,就不会回来了。”蒋含烟道,“南乔,我知道你还爱她,可是我也爱你呀。我才是你的妻子,只要过了今天,过了今天,往后,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一定不拦着你,一定不拦着你……” 瞿南乔到了此时,若是不动容,那却也是假的,然则他只要一想到那个女人,像是一片枯叶般,躺倒在血泊里,他的一颗心便要抽起来的疼。 他心下一狠,抬步便往外移,蒋含烟却是哪里放手,竟是整个人抱住他的腿,就那样叫他拖到了门口,他一时又是怒又是气,“含烟,你放手呀。” “我不放,我不放……”蒋含烟尖声叫起来。 就听到外头传来巨烈的敲门声,“含烟你怎么了?你在干什么?是不是跟南乔吵架了?不要吵架呀。”是蒋含烟的母亲在问。 “含烟,把门打开!”这威严的声音,却是来自蒋含烟的父亲。 还有她兄长的声音,“南乔你们在干什么?把门打开。你少欺负我妹妹……” 瞿南乔顺手便将门打开了,又拖着蒋含烟退了一步,外头的人便冲了进来,蒋含家三口人看到这阵势都已经傻了眼了,蒋太太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一把将蒋含烟搂住,眼泪早已磅礴,“含烟,你这是怎么了呀?” “妈……”蒋含烟扑倒在她母亲的怀里,“南乔他,他不要我了呀。” “什么?”蒋含烟的兄长便冲了上来,二话不说,抡起一个拳头便朝瞿南乔的面上砸过来,“你敢欺负我妹妹!” 瞿南乔彼时正皱眉看着蒋含烟,感受到这蒋大公子的拳风,脸色已经冷得能掉下冰碴子来,一手成掌,一抬,竟是一把便将那拳头抓了个正着,甫一用力,蒋大公子的脸色已然是变成了赤红,咬着牙,仍自忍着,“你你,你……” “我说我有个挚友出了车祸,我,是谁告诉你,我不要你了!”他声音冰凉,望着地上的蒋含烟,“今天才成亲,就妄想以你舅子的身份来压我?不自量力!” 一边说,那只抓着蒋大公子拳头的手作势一推,只听得砰的一声,蒋大公子竟是叫他推得出了门,扑一下就撞在房门外长廊的墙壁之上,半晌都吭不出一声来。 蒋含烟蓦的变色,知道即便以她蒋家之力,也是难以压制这个男人,若是适得其反,只怕反倒要引起他的抗拒,慌忙从她母亲的怀里挣出来,站起来,一把拖住瞿南乔的手,“南乔,求求你,给我蒋家一点颜面……” “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听得蒋老爷怒道,“他他的挚友,你为什么不让他去?成婚第一天,妇道人家,怎么能这样不懂事。” “他的根本不是什么挚友,是沈云慢!”蒋含烟尖声道。 一时蒋家几口人都变了色,只见蒋老爷紧抿着唇,鼻翼一开一合,显是压抑着极大的怒火,说出来的话,却仍是和煦的,“男人去看一看朋友,是天经地意的事。南乔,你去吧。一个小时够吗?这满堂的宾客,还有晚上的晚宴,都等着你回来主持大局。” 蒋含烟不可置信的望向蒋老爷,喊道,“爸爸……” 瞿南乔眼中亦是震了一震,见到蒋老爷的神情,眼睛便微微咪了一咪,听到他朝蒋含烟怒道,“够了!还嫌不够丢人么?你再哭,再闹,呆会惹来旁的人,我看你这新媳妇的脸要往哪里搁。”又朝立在外头看热闹的几个佣人道,“今天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这话里的威严,竟是叫几个佣人都缩了一缩,看了一眼瞿南乔,又看一眼许氏,却是不吭一声,低下了头。 瞿南乔的脸上便就带起了笑,“岳父说得对。今天的事,谁也不准乱说!” 那几个佣人这才点答应承,“是。老爷。” 瞿南乔便抬步欲走,“那我就先去了。”尚未走出两步,便听得身后一声喝,“你给我站住。” 他就果然立在那里,许氏便转到她的跟前来。 许氏在他的印象里,从来都是极温柔的一个妇人,自小到大,她更是连句对他喝斥的话都说得极少,别说是动手打他了。可是这个温柔的妇人此时站在他面前,抬掌便在他的脸上打了一个耳光。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喃喃道,“娘……” “我不准你去!”许氏眼中眸光颇浓,朝他喝道,“不准你去!” “娘啊……”瞿南乔一到她跟前,那浑身的凌厉之色便散去了,竟是委屈得像个孩子,“云慢她都要死了。” “她就是死了也跟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许氏道。 见他的眼眶竟然瞬时就红了,自己眼里的泪便也跟着掉下来,“今天是你成亲的日子,你要去哪里?你要抛下新娘子,抛下这满堂宾客的不管吗?你今天这样贸然跑出去,你叫蒋家的面子往哪里摆?叫含烟的面子往哪里摆?你自己的面子又往哪里摆?你是个大人了,你要对人家负责的呀。” “可是她都要死了啊。”瞿南乔大叫。 “如果她一定要死,你去了就能救回她?”许氏的话里已是前无所有凌厉,“你非要为了她,弄得家无宁日?” “娘……” “不许去!”许氏道,“你给我好好在这里呆着,哪里都不许去!” 许氏说完这话,竟是再不多看一眼,转身便走,扶起蒋含烟,话气里听不出一丝毫的情绪,“不要哭了,去洗个脸,换套衣裳,好好化个妆,再出来。” 蒋含烟带泪的眼看着她,眼里又是惊讶,又是感激,又是胆怯,吞吞吐吐道,“妈……” “去。”许氏道。 她就果真乖乖转了身,由她母亲作陪,回到房间去换衣裳去了。 许氏这才转身去招呼蒋老爷,“亲家,叫您看笑话了。小孩子不懂事,您别生气……”就引着蒋老爷下楼去看戏,到了楼下,又向佣人吩咐,“去给老爷准备一碗醒酒汤,端到楼上去。” 一时走廊里便只剩了蒋大公子和几个仆人,蒋大公子彼时仍自挨着墙,捂在胸口,瞿南乔一个眼光望过去,他吓了一跳,“你,你,我,我……”转身便走,边走边还在嘴里嘀咕不止,瞿南乔却是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他,朝几个仆人招招手,“都去忙吧。” 待几个仆人走远了,他立在那里良久,闭上眼,长出一口气,又狠狠抽了一根烟,喝过了仆人端来的醒酒汤,到底是回到自己房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坐在梳妆台前,发了半晌的呆。 楼下的锣鼓唢呐声依旧未停,还听到偶尔的几声“砰”的巨响,似乎是有大花脸在台上翻着跟斗,又听到外头有孩子尖笑着放爆竹的声音,还有冷风吹过窗台的声音,隔壁房间里麻将碰撞的声音…… 这所有声音汇聚一起,直往他耳中钻进来,他的一只手握紧又松开,一声怒吼,往梳妆台上一扫,那台上的蒋含烟准备的贴了大红喜字的瓶瓶罐罐便叮叮哐哐全都落了下来。他看到镜中的自己,满脸的疲惫与憔悴,他的嘴上还缠留着一丝血痕,一只手就颤抖着抚上那伤口。 这是她留给他的印迹。 他闭上眼,想像着她与他在那间房里,那张床上交缠时的画面、还有她的苦涩的泪水、她的柔弱无骨的小拳、她那似乎他一用力就捏粉的手腕、她的哀求、她的怒骂……还有她那黑瀑一般的纠缠在他指尖的长发……她躺倒在马路上,那蛇一样流淌的血液…… 这一切,似乎都在打着滚朝他扑过来,他痛苦的低吼一声,整个人趴倒在梳妆台上,痛哭出声。 他终究不曾忤了母亲的意愿。留在了这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瞿公馆,出席完这叫他懊恼半生的婚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昏迷(一) 马老板这一日如期来到聚香酒行时,见到这酒行门外站了四五人,个个穿黑衣,戴黑镜,他不由得怔了一怔,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地方,抬头看了看那偌大的招牌,疑惑嘀咕道,“似乎没有错。” 就行了进去。 只见这酒行烟雾缭绕,酒红的大沙发上,坐了一男两女,这三人,个个面容冷凌,一手横在胸前,一手握着一根烟,见到他进来,中间的女人抬了抬眼,问道,“你就是马老板?” “哎,是。”马老板极是惊讶道。 “今天没带人来?”是那个男人开口说了话。 乍一入耳,连足底都似乎又生了一股寒意,缓缓侵上身来。 “今天,没,没,带,带了几个。”马老板顿时弄不清楚状况,望向这女人旁边的男人。 听到自己说话的话,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禁就在心里打了个突,下意识便想到,此行,似乎不善? “五哥。”那女人眉眼如丝,“他说带了人。” 这个叫五哥的依旧一声不吭,皱着眉看了他一眼,便将手里的烟给摁灭了,指了指对面的沙发,“你坐。” 马老板就慢慢悠悠的挪过去,那五哥身后的两个人似乎脾气极坏,“五哥叫你坐,你就坐,磨磨蹭蹭干什么?” 想这马老板纵横商场多少年,哪里受过这等气?一双眼便瞪了过去,不料那人竟是比他更为嚣张,一双眼睁得大如铜铃,鼻孔朝天,极是不可一世的望着他,“看什么看!” 五哥就伸手往后一甩,敲在那人身上,“怎么跟马老板说话呢。” “你们怎么知道我。”马老板道,“我可,没见过几位。” 五哥就不说话了,只细细打量自己的一双手,玛丽亚便也按灭了手中的烟,从身旁的小包里掏出一张支票来,放在桌上,缓缓划递到这马老板跟前,“二十万。马老板请收好。” “你,你们……”马老板已是惊出一声冷汗,眼珠一圈,心道那小姑娘竟当真筹够了二十万?不是分明她定然拿不出二十万的?早知,当初就该多写个数…… 叫五哥的见他半晌只顾盯着那支票看,就敲了敲桌面,“哎哎,你要不要。” 马老一惊,点点头,忙笑问道,“不知道几位到底是什么人?沈小姐呢?她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凭你也想见她?”却是一旁的霞芝见他这个样子,没来由只觉一阵厌恶,将桌子一拍,喝道,“把你们签的协议给我拿过来。开收据给我!” 马老板一时极是恼火,心道哪里出来这么几位不起来年纪轻轻,行为竟是这样蛮横。原是有心想要赖一赖账,谁知那娇滴滴的沈小姐竟然人都没出现。 他看一眼立在门口的几个黑衣人,这若是要跑,似乎也那么容易。那合同,又是白纸黑字,是当真写得清楚明白,容不得他想狡辩,更何况,想狡辩也不得啊。 不料这沈小姐,竟还有一帮这样的朋友,他就抬头看了一眼这叫五哥的,只一眼,便望见了他眉心一条刀痕,只从额上一路划下,也不知是经了何样的打闹,留下一条这样长的疤。 他轻轻叹了一声,当即便忍着气,将与沈云慢签的合同从包里翻了出来,又开了手据,按了手印,玛丽亚冷着一张脸,将那合同和收据都一一看了,又折起来,收进了包里,马老板一急,“哎,这合同你也要拿走啊?” 玛丽亚便就瞪了他一眼,“你钱都收了,还想怎的?” 马老板一时极是恼火,眼见着立在三人身后的那几人个个凶神恶煞,心道是强龙敌不过地头蛇,这地儿水深得很,还是走为上策。便就忙将那支票收了,站起来,躬了躬腰,“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走不了两步,便听到身后的那女人道,“告诉余老板。要是再不回来,余公馆可就要破财了。” 那人一惊,回转头,极是惊讶道,“是是,一定转告,一定转告。” 他话音刚落,霞芝已经拍案而起,指着他大喝,“给我抓住他。” 马老板吃了一惊,旁边就窜了一个人出来,将他两手往后一掰,只听得他杀猪一般的叫声传来,“你们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说,余苋给了你多少好处?”玛丽亚行至他跟前,手中的包就想往他脑袋上砸过去,到底是有所顾虑,还是忍住了。 “什么,什么好处?”马老板到底脑筋得极快,矢口否认道。 “他指使你来骗沈家的方子,给了你多少好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马老板怒道。 “还不老实。”霞芝却是要比玛丽亚冲动得多,一掌就拍到了他的脸上,“你他娘的刚刚自己都已经承认了,你还敢在这里跟老娘装傻。” 马老板顿时冷汗都冒出来了,听到那尚坐在沙发里头的五哥道,“你要是不说实话,只怕你今天走不出银城去。” 马老板一惊,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那煞星一般的人物,心里不禁就打起了突突,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当即一咬牙道,“他们说只要我来下订单就是了,旁的事,不要我管,他们会安排好。” “还说了什么?” “还说沈小姐她,一定拿不出二十万,只管等着拿方子就是了。” “果然是为了方子。”玛丽亚怒道,“他们拿方子,给你什么好处。” “二十万。”他吞吞吐吐道,“他,他们拿方子,我,我拿钱。” 啪的一声,脸上便又挨了一个耳光,霞芝咬牙切齿,“知不知道她为了这二十万,差点命都没有了。” “我,我……” “余苋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马老板道,“一直都是余老爷同我联系的。想必,想必是在南洋过年呢……” “你要是得到了方子,怎么给他们?” “这不是带了人来嘛。”马老板用嘴朝外努了努,“一到手,他们就会拿走的。” 那五哥已经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左右一看,只见孤零零的街上,只三两行人,却是哪里有什么旁人的影子。 “只怕是看到我们这阵势,还不见机跑了。”玛丽亚道。 “那这个人怎么办。”霞芝道。 “放他走吧。” “放他走?那钱呢?” “也给他。”玛丽亚道,“也省得传出去说聚香酒行不守信誉。” “便宜你这王八蛋了。”霞芝怒道,“可怜云慢,现在还躺在医院呢。” “告诉余苋。”玛丽亚道,“沈小姐现在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还不知道是生是死。他要是有点良心,就乖乖把这二十万给我送回来。滚!” 那手下就松了马老板的手,马老板早已吓得慌了神,乍一得了自由,还不拨腿便跑,边跑边道,“一定转告,一定转告,告辞,告辞……” 冲出店门,像一阵风一般,跑出了老远,这才敢回过头来看一眼这聚香酒行,恰有一辆黄包车经过,他一把跨上去,黄包车跑起来,他这才长出一口气,却是连再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边几个人立在外头,看着他走远了,方长出一口气,脸上神色顿时叫一股萎靡所替代,“那现在怎么办?” “回医院吧。” “那这酒行呢。” “先关了吧。” 霞芝就点点头,听玛丽亚道,“老五,今天多谢你了,你回去吧。” 那老五却是一直都跟在向先生身边的那位,今天出来为她们两个撑场面,是跟向先生告了假的,当下便点点头,“你们两个小心些,那我先去了。” 两人点点头,待老五带着几个手下都走了,两人对视一眼,叹一口气,将这酒行的门给锁了,上了车,往兴义医院而去。 瞿南乔却是经了极为难熬的一夜,晚宴过后便是闹洞房,闹洞房的人们倒是兴致勃勃,耐何他却整个人都极是萎靡,实在是一颗心早已飞走,哪里还有那闲情陪着这帮人闹。到后来,索性装了醉,倒在沙发上,任谁叫都不肯起来了。 蒋含烟知道他心中所想,要好好过过这洞房花烛夜,已然成了奢望,就坐在沙发旁的一张桌子上,喝得酩酊大醉,卧倒在床上。于是这对新婚夫妇,一个在床上,一个在沙发上,便就这么沉默的过了一个晚上。 到第二日,竟是青竹帮里又来了事,要瞿南乔拿主意,他不得已,只好又到青竹帮,处理了帮务,这才火急火燎往医院赶。 彼时已近九点,天上出了个毛毛的太阳,暖融融照着大地,生子在前头开车,他坐在后头,一根接一根的抽烟,边就听生子讲,“人还没醒,腿断了,脑袋也摔裂了,医生说三天内如果能醒来,就没事,如果醒不了,往后就难说了……” 瞿南乔的手就顿在了那里,良久,只觉手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一看,方知是手中烟已经烧尽,竟是烤着了手指,他定定看了良久,直道手指都已叫那烟烧得泛了黄,方将那烟一弹,弹到了车窗外,整个人趴在车窗之上,干呕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昏迷(二) 待车到了医院门口,尚未停稳,他就已经开了车门,冲了出来,就按生子所说的病房找去。待到了病房门口,只见房门虚掩着,他没来由得,心里一阵阵的胆怯,也不知她成了什么样子?会不会已经醒过来了?会不会一看到自己就大发雷霆?会不会…… 心里太多顾虑了,到了此时,方知自己的一颗心,竟从始至终,满满盛着的,都是这个女人。 他的手抖了起来,缓缓将病房门推开了,又缓缓行了进去,想必是玛丽亚特意安排过,病房里就只一个床位,江妈和沈云汀守在床边。 许是听到响动,这一老一小就都回过头来,他就看到两张极是憔悴的泪脸。再一看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整个身子如遭雷击,竟是几乎站立不稳。这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啊,一只露在被子外面的腿,整个都叫白纱布裹住了,她的头上亦是缠满了纱布,只留下一双紧闭的眼和口鼻,远远望去,那纱布之上,竟隐隐还有血色渗出。 “瞿先生。”江妈已经哭着道,“您来了呀。” “南乔哥哥。”沈云汀亦哭了起来。 他就疾步走过去,越过两人,轻轻扑在沈云慢的身上,那手轻柔得不像话,轻轻抚过她紧闭的双眼、她卷翘的睫、她小小的鼻翼、她圆圆的鼻头、还有一开口便将他一顿痛斥的嘴。 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一开口,那声音柔得能化成了水,“云慢,起来呀。” 云慢却是哪里能起得来呢? 他的眼泪就趴嗒趴嗒全落在她的沙布里,江妈在她身后早已哭成了泪人,“瞿先生,您别哭呀,眼泪若是弄进小姐的伤口,小姐要难受的呀。” 瞿南乔便慌慌张张的擦尽了脸上的泪,这才开口问江妈,“医生到底是怎么说的?” “医生说她的头都撞裂了,腿也摔断了。背上还有伤,倒是不重。” “有没有大碍?” “说是能活。”江妈哽咽道。 “那怎么还没醒过来。” “说是三天内能醒,如果三天内醒不来,以后能不能醒,可就不一定了呀……”江妈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咽唔着道,“我们小姐,也不知道怎么这样命苦,怎么会这样命苦……” “什么命苦不苦!”猛然间一个声音响起,玛丽亚与霞芝急急进来,喝斥江妈道,“你这样哭干什么?人还没死呢,你就哭成这样子。吼丧呢!” “我,我……”江妈不停抹眼泪,“我心里难受呀,玛小姐……” “你难受到外头哭,你说这样的话,若是叫她听到了,她心里要更难受!”玛丽亚说及此,亦是哽咽起来,良久,方控制住情绪,“想要她起来,你就说点好听的,不许哭!” 她红着一双眼,这才看着瞿南乔,冲上去,一个耳光便朝他打了过去,只闻得“啪”的一声,下手极狠,瞿南乔被她打得头偏向一边,脸上的泪,竟是将她的手都打湿了,她那只手抖了起来,一把抓住他,就将他往外头拖,“你都对云慢做了些什么?你都跟她说了什么?为什么好端端的她要寻死?” “寻死?”瞿南乔极是诧异道,“你说她是寻死?” “是不是寻死,只有她自己知道。”霞芝跟在一旁,急道,“你瞎说什么。” “就算不是寻死,她被撞了,那也是被他害的。我当时明明看到她急匆匆从楼上冲上来,如果不是他又干了什么伤害她的事,她怎么会伤心成那个样子!”玛丽亚恶狠狠的看着他,“我告诉你,云慢三天内如果能醒来也就罢了,要是醒不来……” “你胡说什么啊,”霞芝急道,“怎么会醒不过来……” “她要是醒不过来,要是醒不过来……”玛丽亚亦是泣不成声,捂着嘴咽唔,“她要是就这样醒不过来了,可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呐……” 她这样一哭,顿时惹得霞芝也都哭了起来,瞿南乔更是伤痛欲绝,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捂着头,痛哭出声。过了良久,方才冷静了几分,就要去找医生,好不容易找着了,又是拿钱以利诱,又是拿枪指头以威逼,连求带迫的,要那医生务必将沈云慢治好。 那医生吓得不像样子,却是侥他如何威逼利诱,都只是点头道,“我们都已经尽了力了,能不能醒,当真只能看造化了。” 当即几人便又只得回到病房来,呆愣愣将她瞧着。 于是这三日里,瞿南乔日日怀着一股侥幸而来,又怀着一股失望而归,竟是什么事都没了心情做。许氏自是拿他无法,只得炖了汤送来给他喝,他却是哪里有心情喝汤,便都给了生子,倒是叫生子好好享了几日的口福。 待到了第三日,他一大早来,推开门便喊,“云慢。” 一瞧,床上那个人,依旧是一动也不曾动了分毫,又喊了医生来,医生来检查过,却仍只道是,“能不能醒得了,当真只能看她的造化。” 于是这一日一日的便过去了,待到七日后,这床上的人仍旧不见丝毫有醒过来的迹象,瞿南乔整个人都已几近崩溃的边缘,开始没日没夜的守在她床边,在夜里,哪怕是窗外的一丝风声,都能叫他一崩而起,高兴的喊一声,“云慢。” 而床上的那个云慢却仍只是死一般躺在那里,以寂静回应着他。 于是不消几日,瞿南乔整个人变得形销骨立,胡子拉碴,已是完全都失了往日里的翩翩之态。在这其间,自是有沈云慢的各路亲朋好友来探望过,更是连那位上次在牌桌上遇到的张夫人,都亲自前来探望,知道叫沈云慢与她女儿切蹉琴技已是不可能了,最后也不得不遗憾而归。 到这一日,出了正月十五,便已是沈云慢昏迷的第九个日头,医生来替她检查过,言道是腿骨已是在缓慢愈合,她这样躺着,若是不动,长此以往,只怕这腿都要留下后遗症。瞿南乔与玛丽亚几个听得惊恐不已,便开始日日替她按摩背部以及腿和手。 这一日却是玛丽亚演过《蔷薇姑娘》的第二日,许是因着人极累,病房里除瞿南乔外,一个人都没有。他先是替她拉伸了手和腿,又轻轻将她翻过来,为她按摩了背。边按还边同她说话,“我昨日夜里做了一个梦,你可知我梦见了什么?” 边说边就在她的脸颊之上吻了一吻,“梦到你同云汀讲我的坏话,叫她往后呀,再也不要理我。你猜如何,云汀她竟然真的见到我就躲,居然当真再也不理我了……” 他一边说一边替她按完了背,又将她整个缓缓过来,彼时的沈云慢头上的白沙布已经拆掉,当时因是缝颅的缘故,那满头的秀发都叫医院给剪了,因而此刻,她那一头黑得发亮的短发便极是凌乱,反衬得她那毫无血色的脸越发苍白,他就拿了一把梳子,细心的替她梳起头来。 梳到最后,才发觉自己竟是不知有多久不曾与她隔得这般近,难不成,他与她,此生竟都是要以一种这样的方式相处?如此一想,只觉整个心里都堵得慌了起来,顿时就红了眼眶,就趴在她枕边,听着她的呼吸声,喃喃道,“我们都有多久不曾像现在这样,可以这般心平气和的相处。” “沈云慢,你到底要不要醒过来?你什么时候醒过来?” “沈云慢。你醒来呀,醒来呀。”他眼里的泪一点点的就掉了下来,抓过她的一只手,放在唇边,一点点的吻,一颗心却开始一点点的往下沉,从未有过的恐慌漫延全身,“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醒过来?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杀了你爸爸妈妈,怪我害得你哥跑路。沈云慢,你不要怪我,我都说了,我不是有心的,我不是有心的。” 他的眼泪已经流得满脸都是,流到胡子拉砸的下巴,一嘀嘀滴在她洁白的手上,“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呐?你怪我娶了含烟是不是?我不是真的想娶她,沈云慢,我就是想气气你,我只是想气气你啊。” 他越说越动容,声音哽咽,已是语无仑次起来,“你总是不把我当回事,沈云慢,你到底还爱不爱我?你不爱我了吗?你说那样的话来伤我,你怎么能那样伤我?我们曾经那样好,我们都有过孩子的。你那么狠,你连孩子都可以不要。沈云慢,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就是想气一气你,我就是想知道,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沈云慢,你起来呀,你怎么能忘了我,你怎么可以不理我了?” 他一边说,一边哭得抽泣起来,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随即又笑起来,“云慢你知道吗?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呀,你那时候住在我们家里的时候,其实我天天半夜都会在你房门外站一站,你的房门口刚好有一个窗户你知道吗?如果是个好天气,我就会站在你门口看窗外的月亮;如果下雨,我就站在你门外听雨声;如果是阴天呢,我就站在你门外抽一根烟。你知道吗?沈云慢,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他说了这样多,她仍只是静静躺在那里,半点都不曾动容,他整个人已然是陷入崩溃之中,低吼一声,整个人扑在她身上,将她紧紧搂住,她的身躯这样小,叫他恨不能塞进自己的身体里去,从此与她融做一体,再不分离。 “你醒来呀。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你还有那么事情没有做呢,沈云汀你不管了吗?你哥哥你不管了吗?还有你的作坊、你的资阳小曲、你的酒行,你都不要了吗?” 他边说,已是嚎啕大哭起来,竟是像个孩童一般央求,“云慢。我求求你,你快点醒过来呀。我不能没有你,我爱你,你要是走了,你叫我怎么办?你叫我怎么办呐……” 玛丽亚与霞芝两个,平生都不曾见过,堂堂七尺男儿,竟会哭成这个样子,整个人的身子卷缩成一团,似乎是一只受了伤的狼,捧着伤口咽唔,那情景,当真似有万千钢刀在心里一刀刀绞着,登时便叫站在门口的两个都哭成了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一、失忆(一) 彼时江妈亦带着沈云汀过来,见到这样伤心伤意的瞿南乔,便就走上前来,想要安慰他两句,刚一走近,便见躺在床上的沈云慢,紧闭的双眼里,竟然缓缓淌出两行清泪来。 如此却也总算是有了一点好消息,又请了医生来看,那医生一再强调,“你们可以常跟她说说话,叫她想起以前的事,或许慢慢的,人就醒过来了。按摩不能停,得天天都给她按,最好一天多按几次……” 如此,几个人除了为她按摩外,便又多了一项任务便是轮流坐在她床边讲那些往事,瞿南乔亦如是,有时候甚至还会念上一两首诗,或是在留声机里,放上一段钢琴曲。 终归是心里存一股希望,便是这希望,支撑着他,在这医院里度过了三十个日夜。 于是这一天,他在医院厕所里的镜子中,见到胡子拉碴的自己,都着实吓了一跳,通红着一双眼摇摇头,转了身行出来,进到病房里,刚一进去,便看到床上坐着一个女人,正呆呆愣的,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头,一只手拉扯着自己满头的短发出神。 他“啊”的一声,竟然下意识就往后一缩,待总算看清了那人的面庞后,叫了一声,“云慢。你醒来了啊。”话音一落,他便两眼一闭,一头就栽倒在了这病房的地板上。 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一睁开眼,便见到蒋含烟一双带泪的眼,这双眼极是认真的注视着他,他感觉到自己脸上有个什么东西在来回走动,怔了一怔,才知竟是蒋含烟在哭着替他刮胡子,他猛的坐起来,僻头便问,“云慢呢?” 蒋含烟就转过头去,拭了拭脸上的泪,“云慢她好着呢。反倒是你累倒了,医生说你营养不良,太累了。你再睡一觉罢?我帮你把胡子刮干净。” 他只觉得像在梦里一样,“你说什么?” “我说沈云慢她醒过来了。”蒋含烟忍着泪轻声道,心底里的失望之意,一层层漫延开来,到如今,他的心里,竟还是只有她。 瞿南乔那是哪里有心情去理会她的神情,一抓着她的手,掀开被子就下了床,冲出这病房,无头苍蝇一般乱窜,待总算是找到了沈云慢所在的病房,猛的冲将进去,便见病床周围围了好几人,沈云慢坐在病床上,正笑着去捏沈云汀的脸。 他顿时就红了眼眶,不管不顾的冲将上去,一把便将她搂住了,“云慢。你可算是醒了,你总算是醒过来了……” 他高兴得不像样子,整个人都抖了起来,似乎怀中搂着的是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品,万贯家财都是不可换的。 “你是谁?”她轻声问。 只听得耳边响起一句这样的问话。他整个人一顿,缓缓松开了手,不可置信的望着她,“云慢……” “你是谁呀?”沈云慢问道,面上带了一股簿怒,对他横眉冷对,“男女授受不亲。你干什么?” “你……”瞿南乔蓦的就变了脸色,连着他身后的众人,俱都是脸色一变,玛丽亚亦急道,“云慢你这是怎么了,他是瞿南乔啊。” “什么瞿南乔。”沈云慢道,“我认都不认识他,见都没见过他。” “你……”霞芝亦是勃然变色,指着她道,“你没见过他?你怎么会没见过他?你这是怎么了?昏迷了一个月,脑子都傻了吗?连瞿二爷都不认识了。” “什么瞿二爷。”沈云慢道,“胡说八道什么,我不认识他。” “二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江妈亦急了,问道。 “我没怎么呀。” “那我,我呢?”江妈在一旁吞吞吐吐道,“二,二小姐,我我是谁?” “你是江妈啊。”沈云慢道,“你是玛丽亚,你是霞芝,你是我的宝贝妹妹云汀,云汀你为什么没有去上学?今天几号了?星期几?” 到此时,众人都被吓得傻了,忙不迭去请了医生来,连医生都不敢肯定,检查过后的回复是,查了一本又一本的书,最后才道,“我从医多年,这种情况倒还是头一次遇见。这应该是车祸后遗症,伤着了脑子,是选择性失忆……” 瞿南乔整个人都呆愣在那里,若非跟在他身后过来的蒋含烟在一旁一把扶着他,他只怕是又要当场就栽倒在地上了。那脸上的胡子还只剃了一半,蒋含烟的手艺亦极差,一张脸竟是比未剃胡须前还要零乱了三分。 他就是顶着一张这样的脸,将那医生一拨,又冲回病房,冲到沈云慢跟前,“云慢,我是谁。” 沈云慢怔怔望着她,他妄图在她那眼里看出一丝喜悦,亦或是厌恶的情绪,看了良久,竟只见她那双眼干净澄澈,一丝情绪都没有,缓缓摇摇头,“我不认识你。” 他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立在她身后的众人俱都皱了眉,轻声嘀咕,“这是真的不记得他了?” 他身后的蒋含烟却是面色一喜,又怕叫人看出来,忙收敛了情绪,跨前一步,冲到沈云慢面前,指着自己道,“那我是谁?你认识吗?” 沈云慢就迷茫的摇摇头,“不认识。” “那她呢。”江妈指着立在床头的许氏。 沈云慢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也不认识啊。你们怎么回事。江妈你干什么?你认识她?” 玛丽亚与霞芝就对视一眼,问道,“那向先生,三姨太,九重天,这些你都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沈云慢道,“我在九重天弹了那么久的琴,怎么会不记得,三姨太还同我们一起过的年。”顿了一顿,又想起什么,急道,“哎呀糟了,上次打牌的时候,和张夫人约好去她家的,今天是几号了,可不能失信于人……” 边说边就去掀被子要下床,将将跨出一步,人一崴,差点就摔在地上,急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出了车祸。”玛丽亚道,“你睡了一个月了。” 她一惊,望向她,“睡了一个月?” “是啊。你出车祸,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啊。是出了车祸,竟然睡了一个月,拿挂厉来我看一看……” 待看了挂厉,这才确信了,依着玛丽亚之言,又坐回了床上。一时众人都颇是焦急,将她的所有往事,前前后后,都一一问了,得出的结论是,她一切事物都记得,偏只忘了瞿南乔一家,并着蒋含烟一家,以及关乎这两家人对她做过的所有往事。 便是连她父母,她的记忆都是:爸爸妈妈坐的船翻了,奶奶叫余苋气死的,哥哥没有事,回来过一趟,后来又走了,说是要去闯一番事业…… 瞿南乔整个人都要疯掉了,这样长久的守候,终于得偿所愿,将她盼得醒了过来,不料一睁眼,她竟是将关乎自己的一切记忆,俱都抹杀干净了。 他冲到她跟前,一把抓住她的肩,下了死劲的摇晃:“沈云慢,你不记得我了吗?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南乔啊……” 沈云慢一脸惊恐,只觉脑仁一阵阵的头,眼睛一睁一闭,整个人都摇晃起来,差点又要昏迷过去,恰逢一位医生行进来,喝斥他道,“你们这是干什么?病人才刚醒,你怎么能这样摇晃她!你们都出去,让她好好休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一、失忆(二)(上) 沈云慢的身体一日日康复起来,因是在医院里住了近一个月,花费不少,她一醒来,自然是就要吵着回家去住,玛丽亚不得已,只好便在这一日又请了那老五过来,将她接了回去,因是她断了的腿尚未完全康复,便又请人替她打了一副双拐,日日拄着,在家里练习走路。 经此一役,也不知为何,众人竟是见她似乎比从前更是沉静,可是这沉静里却是自有一股从容,似乎是发自内心的愉悦,有时候江妈在厨房做饭,她在这边窗下,看到得意出,竟是会发出会心的咯咯笑声。 每逢至此,江妈便忍不住的落下泪来,自她父母双亡后,已是不知有多久不曾听到过她这样的笑声。 而沈云慢自至,这样的笑声便时常传来,有时候是看书、有时候是在花园里散步、有时候只是看到一只鸟在铁栅栏上鸣唱、甚至有时候,只是看到一朵娇红的茶花,都能叫她这样无端端的笑出声来。 她昏迷了近一个月,作坊里程、聚香居里,都堆积了一堆的事来要她处理,待好不容易都处理完,又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磨药配曲,又打电话去粮行购粮,如此一忙碌,半个月的时间,便又过去了,她的腿已是康复不少,可以丢了双拐,一跛一拐的,缓缓在院中散起步来。 那边聚香酒在她昏迷的一月里,幸得有玛丽亚代她打理,招了两个店员,一日轮两班,零零散散,便也多接了些许订单。 更令人惊讶之处却是,上次自余苋将酒在汉口码头那样一泼洒之后,那弥漫的酒香在码头经久不散,一时竟引为奇谈。于是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竟还有好事者,特意坐了船去,要在码头之上,闻一闻那酒香。 如此一来,资阳小曲竟是声名鹊起,各地的订单竟是接触而来,直叫作坊里的曹师傅埋怨不止,“订单太多啦,酒也出不及啦,小姐的酒曲要不够用啦,得要再找工人啦……” 到这一日,暖阳升起,她坐了车,由江妈做倍,往酒行而去,将将只把前日的账务看完,一抬头,便见有一人笑着从门口行了进来。边行边还高声说,“沈小姐在不在呀?” 她定睛一看,方知竟是上次从汉口过来订酒的白老板,面上一喜,忙拄着拐杖,站起来笑道,“原来是白先生,白先生快快请坐。”又道,“江妈,快彻茶。” 白老板见她这阵势,自是一愣,“沈小姐这是……” “出了车祸。”沈云慢笑道,“摔断了腿,还没有大好呢。” 白老板便肃然起敬,“沈小姐受了伤,竟还这样兢兢业业,实在叫白某佩服。” 沈云慢就笑着招招手,“无大碍的。医院嘱咐要多走动,我自己也腻得很,天天呆在家里,人都要发了霉。”当即又问,“不知道白老板上次订的那批酒,可如何?” 白老板见她虽是受了腿伤,依然是穿一身长裙,原本那卷曲的长发不见了,戴了顶与长裙同色的帽子,可见她雅致依旧,便暗自点点头,听闻她问,笑道,“今天可就是为了那酒而来的。” “可是酒又出问题?”沈云慢心里着急,往前便大跨了一步,耐何这脚还尚未好全呢,一个不稳,差点就往地上摔下去,所幸立在她身后的店员一个剑步跨上来,将她扶稳了,道了谢,听到白老板急急摆手道,“不是不是。是酒很好。” “当真?”沈云慢急道。 “当真。”白老板道,“上次的酒,现在已经销售一空,所以我今天来,是想再订一批酒。” “真的呀?”沈云慢惊道。 白老板笑着点点头,“自然是真的。”又道,“沈小姐此次看起来似乎要比上一次见你时,心情好了许多。” 沈云慢便笑着点点头,“心中无事,自然就心情好。” &nsp; 白老板亦点点头,“人么,总得要学会宽慰自己。” 沈云慢一时不免就怔了一怔,良久,方笑道,“是啊。” 当即便将这白老请进办公室,商议订酒一事,不料这白老板开口竟是提出要做资阳小曲的代理,沈云慢一惊,听白老板道,“如此一来,沈小姐的酒,便不可再销给旁的来自汉口的同行。” 见她脸现犹豫之色,又道,“沈小姐但请放心,若是沈小姐能将资阳小曲的代理权交给在下,汉口的一应广告事项,自由我负责,而且在下保证,一年绝对不会少于二十万圆的销售额,若是达不到二十万圆,沈小姐大可撤去我的代理权。” 沈云慢心下一阵狂喜,面上却是依旧不露一丝痕迹,面带微笑的听着这白老板拿出一份协议来侃侃而谈。 其实关于代理一事,沈云慢此前却也不是未曾想过的,虽是从前多有顾虑,觉得资阳小曲不至于能走到这个地步,但她向来善于幻想,这一年里又仔细研读了数十本之多的经济、工商类书籍,因而其实是对于代理一事,亦是心有沟壑,条理清晰的。 这场谈话足足进行了一个上午,其间江妈数度进来添茶加水,还伏在她耳旁轻声道,“那个瞿先生,又过来了。” 她就笑了一笑,点点头,却不加理会。与这白老板一一确定了各代理事项,又起草了一份合同,方才约定明日再来交款签合同。当下便唤了那店员过来,叫带着白老板先去作坊,现款先订一批酒运走。 这才出又柱着拐杖,跟白老板一前一后的出了办公室。 一进到门店里,便就见到瞿南乔坐在沙发里,手足无措的,像个孩子,见到她出来,便猛的站起来,笑着道,“云慢,你忙完了呀。” 她的脸色便就一冷,没好气道,“瞿先生,你怎么又来了。” 边就朝江妈使眼色,江妈自是明白她的意思,走上前去,一把将瞿南乔拦住,护在她身前道,“我们小姐累了,得休息一会。瞿先生你回去吧。” 瞿南乔见状,不免面上浮起一股失望之色,却也还是点点头,出了这聚香酒行。 如此,待与白老板的合同签定,便又忙忙碌碌,头疼了好几日,与玛丽亚一商议,索性酒行也叫她与霞芝一同入股来,至于余苋那头,已是自顾自将他除名在外,不多加理会了。 酒曲产量要加大,独只她一人制曲,一时竟是脱不开手来管理沈云汀的学习,便又想了个办法,将一般酒曲中都含有的十多道药方都写了出来,交至曹师傅手中,这十多味药的采购于研磨,都都交由他去打理,只自己独独保留了几十味的偏方,每日花上两个小时来研磨,待细细磨成了粉,混合至一处,再又请江妈一道,将所有药揉成团,三蒸三晒后,已是叫人查不出这曲里的成份来。 而聚香酒行因着资阳小曲的声名鹊起,更是日渐忙碌,便又招了店员,搬货工,并一个文员,一个出纳,打理日常的账务。 资阳小曲更是几近脱销,她原来的酒,因是都兑了那老窖之中珍藏多年的老酒,因而价钱极贵,现如今眼见着这酒日渐畅销,因是舍不得祖上留下来的珍藏,索性便又新增了一个品种,价格便宜些许,是不含兑酒,味道虽是比不得从前,却也依旧极是风味浓郁、齿留余香。 而她的腿亦在那日复一日的练习当中,健步如飞起来。 这天却将好是星期日,因是沈云汀说了,她下学回家时,能在马路边看到大片大片的迎春花,想必此时正是踏青的好日子,因而一再央求沈云慢,要她带自己去好好春游一番。 沈云慢不得法,一来也是着实累了一段日子,二来也自觉许久不曾陪伴她,便又邀了玛丽亚与霞芝两个,十点从家里出发,先是去公园里赏了一圈花,又一同去秀峰湖去泛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一、失忆(二)(下) 这一日却是天气晴好,湖边柳吐鹅黄,微风拂过,吹起缕缕丝绦,树梢时闻鸟语,人置其间,已是觉得醉了。沈云慢与玛丽亚两个,因是担心沈云慢身体尚未全愈,怕累着了她,便租了两条船,沈云慢与霞芝坐一条,由霞芝照看沈云慢,玛丽亚带着沈云汀再坐另一条。 于是一时两舟下湖,湖上波光凌凌,微风佛面,沈云慢坐在舟中,觉出前所未有的轻松与畅快,忍不住便哼起曲来,一时两舟四人,俱都觉得心旷神颐,索性都收了浆,就坐在舟中,任舟在水中自顾飘荡,打开带来的吃食,吃了起来。 一时笑声在湖中飘荡,几人正是玩得起兴之时,猛然便听得一声不疾不缓的声音传来,“今天兴致很好嘛。” 沈云慢身子一震,已听得沈云汀在高喊,“南乔哥哥。” 那舟上的玛丽亚便皱了皱眉,望了沈云慢一眼,笑着就朝瞿南乔望过去,竟是不知他与生子何时下的湖,哪有这样巧的事,连泛个舟都能碰上。 “二爷今天才是好雅兴嘛。”霞芝笑道。 瞿南乔亦笑了一笑,这人自沈云慢醒来后,便不遗余力,总要日日都在她面前晃上一晃,即便她一再强调她从不认识于他,他亦仍不死心,时不时的送上一束鲜花,或是一小瓶香水,亦或是从过往船上搜来的泊来品,妄想博得佳人一笑。 耐何沈云慢似乎是当真将他忘得一干二净,若是仅仅如此倒也就罢了,即然是忘了他,于他而言竟也是另得了一种好处,正好叫她认识一个全新的自己。 以他瞿二爷之风姿,若要当真对一个女人好起来,那万种柔情,即便是再心如钢铁之人,也要叫他化成了柔指柔,耐何这沈小姐却不,即便是将他忘了,即从不曾对自己有过一次的脸色。似乎是潜意识里带来的对他的厌恶,一见到他,不由自主的,总要避退三舍,唯恐与他沾染了分毫。 这一日却是得了他安排在沈云慢家门外的眼线来报,说是沈小姐带着妹妹去秀峰湖泛舟。他二话不说,丢下手中之事,便与生子赶了过来。 那人说是眼线,其实主要乃还是他不放心她的原故,叫那人暗中守候,以防她不测。他自她出车祸以来,已然是生了一股不管不顾的态度,人生这样短,他熬了那样三十天非人一般的日子,自认已是将这世道看得通通透透,什么都好,只要她活着。 她活着,他便有的是机会,更何况她还失了对他的记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忘了关乎他的一切,包括他对她的好,自然也包括他对她的坏、他杀她父母的不共戴天之仇! 他竟生出了愿她不记得自己一辈子的心愿来。 此刻湖心之中,有了这三舟六人,沈云慢一时不由便慌了起来。而他亦笑咪咪望着她,见到她暗自恼怒的神色,她自留了头发,平时日都载了帽子,今日却是除了帽,一望过去,干练之中,竟还隐隐带了一股稚气,只叫他一颗心砰砰乱跳,竟是笑着站起来,就要往沈云慢所在的舟上跨过去。 沈云慢都已经傻了眼,坐在那里道,“你干什么?” “你们划浆划得累了吧。”他一只脚已经就跨到了这舟上来,一边笑道,“我来帮你们划。” 那两舟摇摇晃晃的,他竟是一点都不曾害怕,反倒笑得愈加开心,“云慢你总是躲着我,今天总不能再躲了罢?” 边说,另一只脚便就欲跨过来,沈云慢猛的站起来,随着这舟的巨烈一晃,她已经大喊,“你干什么,不要过来。不准过来!” “我就要过来!”这人竟然耍起了无赖来。 沈云慢知道已是拦他不住了,也不知哪来的狠心,竟然一把抓住他的胸口,他一惊,脱口道,“云慢你干什么。” “你给我下去!”沈云慢大喝一声,竟然当真按着他的胸口便是一推。 他手上功夫亦是极快,她一推他,他竟就势将她一搂,一把便抱在了怀中,还嘻嘻笑道,“你舍得推我下去?” 沈云慢咋一被他拥在怀中,一时心中万般滋味,竟是说不出来,巨烈挣起来,无耐在这原本将将只够坐两人的小舟之中,舟下碧波荡漾,三人在这舟上,却是哪里还站得稳。 在霞芝的尖叫声中,“扑嗵”一声巨响,他抱着她,就那样直直跌下了水,那砸起了巨大的水花直往旁边的两艘小舟砸去,顿时只听得哗啦啦一阵响,剩下的三舟中的四人,俱都被这水浇了个湿透透,呆愣愣的望着那一圈圈的涟漪下渐渐消失的两个人。 良久,沈云汀方尖声哭起来,“哇呜呜,姐姐,姐姐……” 玛丽亚与霞芝亦傻了眼,摇摇晃晃大声呼喊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落水来,快来救人呐。” 耳听得远处扑通两声,就有人跳下水去救人。玛丽亚这边生怕沈云汀亦出了意外,慌忙坐过去,一把将她紧紧搂着,这边霞芝看着生子,竟然见那人坐在船头窃笑不止,顿时大怒,指着他大骂,“你这个人,竟然还在这里笑。你下去救人呐……” 生子这才觉出自己的失态,强忍着笑意道,“没事没事,南哥水性好得很,好得很。南哥可是号称‘水中蛟龙、浪里白条’!” “那云慢呢。”霞芝尖叫道。 “慢小姐水性也好得,她跟了南哥那么久,好歹也要学到一点皮毛。” 沈云汀还在尖声哭喊,“姐姐,姐姐,姐姐到哪里去啦,到哪里去啦……” “云汀没事的。”生子道,“你南乔哥哥与你姐姐下去游会水,一会就上来。”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玛丽亚道,“眼下虽是春天了,但是湖水仍旧凉得很,他们两个这样跌下去,还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云慢的病才刚好……” 一时生子的脸色亦是一变,几人聊了这样久,仍旧不见这两人浮出水来,一时便也有些焦急,听到霞芝又在怒吼,“你还看什么,还不滚下去救人!” 他就扑嗵一声,跳进水里,捂着嘴,只见这水中苍茫茫一片,哪里有那两个人的影子?便只得又一点点的往下沉,待总算是见到这两人的身影,定睛一看,不由得就吓了一跳,忙往上游,猛的冒出水,喘着气,又爬上小舟,躺在上头大笑声不止,边笑边摇手,“没事,没事。南哥这人,可就是荒唐,荒唐,哎哟,笑死我了……” 玛丽亚与霞芝听了,瞬时便明白他所指,登时气得眼睛一鼓,却是一句埋怨的话也不说不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二、落水(一) 沈云慢被瞿南乔一带入水中,已是心知不妙。下意识的闭着气,怒气冲冲将她瞪着,南乔哥却是面对笑意只将她来瞧。 她就双手双腿并用,想要争脱他的禁固,耐何她在地上斗不过他,更何况还是在水中。挣了几下,只觉身体里的力气一点点消失,嘴一张,便吞进了一大口的水,他似有察觉,那笑意竟然更深了,她尚未反映过来,他的一张脸就凑了近来,嘴贴上她的嘴,她大惊失色,一张脸在水中被憋得紫红,想要去躲开他的唇,耐何头被他的一只手搂着,力道极大,仍是被他得偿所愿,舌尖一点点撬开了她紧闭的双唇,她大惊之感,感受到一点点的气息从他的嘴里传了过来,顿时整个人就愣在那里。 他见她傻在那里,亦是急了起来,一只手在她腰间捏了一把,她方回过神来,他的舌便已经游了进来,她大惊,又想开推他,却是哪里还使得上半分的力气,心道原来从一开始,竟是又着了他的道了,这冤孽,难道是如何躲也躲不过了? 眼角便有一丝晶莹缓缓流了下来,他在水中定定望着她,似有感应一般,忙松开了她的嘴,脸上露出一股悲伤的神色,一把将她紧紧搂着。她已是再无挣扎的力气,靠在他怀里,任由他踩着水,将自己带出了这白茫茫的水中世间,扑的一声,出现在水上四人的眼前。 一出了水,几个人都惊了一跳,呼喝一声,“云慢。” 只见云慢如同虚脱了,整个人趴在他肩头,一身不吭的,被瞿南乔搂着,游到了小舟旁,霞芝在舟上帮忙,总算是将她弄上了舟,上了舟,她也仍是一动不动,就那样躺在舟上,湖上的风一层层吹过来,只吹得她浑身哆嗦不止,霞芝在这边手忙脚乱,接过那边玛丽亚丢过来的一条替沈云汀擦汗的手巾,替她擦尽了头上脸上的水,再去擦她的身上,一摸,只觉她浑身冰凉,那身上,已是一层层起了数不尽的鸡皮疙瘩,呀的一声惊叫道,“云慢,你是不是不很冷啊。” 沈云慢却仍只是躺在舟上,一声也吭,彼时瞿南乔整个人尚还呆在水中,听到她的喊声,顿觉不妙,忙就从水里爬了上来,俯下身,想不打紧,一看便吓了一跳,只觉她侧身躺在那里,整个人卷缩成一团,已经被霞芝擦干净的脸上,泪水汩汩从眼里流出来,只叫他心里一阵紧一阵的疼起来,“云慢,云慢,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霞芝朝他怒喝一声,大骂道,“你明知道她身体才刚好,你就这样把她弄到水里去,你是不是想她死啊你!” 他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话,抖着手去搂她,那声音轻柔得似一阵风,“云慢,云慢……” 那边舟上的沈云汀显是被这一幕吓到了,忘了哭,倒是玛丽亚在那里叫,“还磨蹭什么,赶紧划船上岸呐!” 霞芝这才反应过来,慌张去划浆,瞿南乔亦反应过,想要去夺那浆,边道,“你过去,我来划。” 霞芝其人,往日心情平顺时倒是个好脾气的,若是这脾气上来了,那是管你天皇老子都不管用的,眼见着沈云慢庵庵一息的模样,哪里还能有个好心情,竟然当场恶从心中气,眼看着瞿南乔朝自己这头移过来,竟是飞起一脚,一把便踢在他腹上,边还大叫道,“你给我下去吧你!” 这一脚踢得倒也并不十分重,只是在这狭窄的小舟之中,原本便要极是小心翼翼,如今他挨了这一脚,“哎哎”叫了两声,随着那小舟左右摇晃,脚下不稳,只听得“扑通”一声,一个翻身就又翻回那碧波荡漾里去了。 霞芝这才仰天开口哈哈笑了两声,当下也不多话,奋力划浆,这小舟便顺波而去,疾速的划到了岸边。 她瘦成这般模样,划船倒是一把好手。 她划出老远,这边的玛丽亚还在划着船打圈呢,沈云汀坐在船头,一双小手紧紧抓着舟沿,急得一边哭一边大喊,“玛丽亚阿姨,你在干什么呀?姐姐都走了啊,哇哇,呜呜……” 玛丽亚顿时急出一头冷汗,急喊道,“哎云汀,你,你别哭啊。”又高声叫道,“霞芝你慢一点呐,先脱件衣服给云慢盖上呐……” 那边厢瞿南乔已经爬上了生子所在的小舟,那生子看着这一幕幕,已然是捂着肚子笑得崴倒在小舟之中,“哎哟,哎哟,南哥,玛丽亚,哎哎哎哟,笑死我了,笑死我啦……” 瞿南乔彼时正冷着一张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望着他笑,他笑得够了,这才握着那浆,开始划,被瞿南乔一把夺过了,依旧冷冷看着他,“自己滚下去,省得我亲自动手。” 生子的那原本强憋着笑意的脸这才僵住了,吞吞吐吐道,“南,南哥,你开玩笑的吧。” “谁跟你开玩笑。”瞿南乔一边甩开手臂划浆,一边道,“你下不下去,你再不下去我可来了啊。” “南哥别闹了。”生子道。 “你下不下,”瞿南乔就将手中的浆高高举起,只叫生子的脸都绿了,“好好好,我下,我下。” 边说,边就顺着那舟沿,一双眼睛直愣愣的望着他,缓缓的滑进了水里,入了水,还扑腾了两下,又哈哈笑起来,“这下子你解气了吧。” 瞿南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眼看着霞芝的船都已经靠了岸,没好气的道,“还不快点给我滚上来。” 生子就哈哈哈的,从水里一个翻身,翻到了舟上来,瞿南乔的脸上这才浮起一个笑,甩开臂膀划起船来,那边玛丽亚总处算找到了诀窍所在,正缓缓往前划去,听到他们两个的声音,没好气的回过头喝斥,“我看你们两个可是真疯了,还不快点,待会你们慢小姐要是叫医院查出脑子进水,又睡个十天半月的,你就又哭去吧你。” 瞿南乔身子一抖,吓得几乎将手中的浆都掉进水中去了,哪里还敢多言一句,手臂极摆,总算回到了岸边,一把搂起沈云慢,就上了停在远处的车,风驰电擎的,往医院而去。 待又送到兴义医院,一边走一边大喊,“叫你们院长来。沈小姐又生病了。” 这院长还是上次那位在九重天里碰到的挪威人,因是对沈云慢颇有好感,一听到是她,风风火火的便赶到病房,一番检查下来,已是怒不可遏,操着一口非正经银城话骂道,“好好的,怎么会掉进水里的?她才好了多久,本来她的大脑就受了伤,又失忆了,没有好全,你们竟然还让她掉进水里,她若是大脑进水,岂不是又要加重病情?” 想想瞿二爷平日里在大码头上,向来都是横着走的角色,谁知道竟叫一个医生骂得抬不起头来,一边被他骂,一边急得眼泪都又要出来了,“你说她脑袋进水了?” 挪威医生见他态度诚肯,倒也不忍再骂,只是将头一偏,哽着脖子,冷冷道,“没有。” “你这洋鬼子。”却是一旁的生子耐不住性子,怒骂不止,“没有就没有,你说她脑子进水,你这不是咒她嘛你。” 挪威医生依旧哽着脖子,冷哼一声,“我是假设。” “有你这么假设的么你。”生子还待说,被瞿南乔一把喝住了,“生子闭嘴。” 生子果然就闭上了嘴,瞪着那挪威医生。 “那她到底怎么样,有没有事?”瞿南乔问道。 “她没事。”挪威医生依旧哽着脖子,“就是受了惊,休息一下就好了。等她醒来再检查一下,如果没事就不用住院了。” 又看了一眼他们两个,“你们一身湿渌渌的,现在天气还这样冷,你们快点去换身衣服,再好好做个检查,小心生病!”他言罢,哼一声,哽着脖子便走了。 “谢谢医生。”瞿南乔道。 “个死洋鬼子。”生子看着他的背影喋喋不休,“哽着个脖子会死是吧……叫你看个病,这么多废话,下次再废话,小心老子揍你……” “你要是再废话,小心我揍你。”立在沈云慢床边的霞芝说道。 生子就看了她一眼,见她背对着自己,一身浅绿的旗袍衬得她身段婀娜,正细心的看着病床上的沈云慢,就嘿的笑了一声,听到瞿南乔亦在一旁道,“你再吵吵,我把你丢出去。” 生子就又笑了一声,当真便不说话了,看着瞿南乔行至沈云慢床边,坐了下来,伸手在她额上轻轻抚了一抚,也不说话,只含情脉脉将她来看着。 “你回去换衣服吧。”玛丽亚说。 瞿南乔充耳未闻,反是轻轻抓着沈云慢的手,放到唇边。玛丽亚就冲上去,一把将沈云慢的手给夺了过来,“我说瞿二爷,你就回去吧。” 他这才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玛丽亚,“等她醒了,我就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二、落水(二) 玛丽亚就长出一口气,有些赌气似的,猛的一拖旁边的凳子,两手在胸前一抱,气呼呼坐了下来,忍耐良久到底是忍不住,朝瞿南乔道,“你以后不要再找她了。” 瞿南乔就不说话了,只低着头,拇指在沈云慢手背上缓缓摩挲着。 一旁的沈云汀彼时倒是停止了哭,似乎是有了些困意,已是叫霞芝抱着,趴在他的肩头,一动也不动。 玛丽亚见他久久都不回应自己,看他对沈云慢的珍爱之意,到底也泄了些气,一时竟是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喃喃说了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也不知过了多久,病床上的人方动了一动,缓缓睁开了眼,便见到瞿南乔惊喜的表情,“云慢。你醒啦。” 她眉头就皱了起来,将被子一掀,方发现自己穿的竟是一套病号服,也不理瞿南乔,缓缓坐了起来,玛丽亚与霞芝就一同迎了上来,轻声道,“你醒啦。” 她点点头,似乎极是劳累,“怎么会到医院来。” “你昏过去了。”霞芝抱着沈云慢,轻声道,“所以带你来检查一下。” 沈云慢的脸上就露了一股歉意,“我们回去吧,我想回去。” 当即便又请医生做了检查,确定是无大碍,这才方出了医院,坐了瞿南乔的车,回了家里。 一回到家,便就叫江妈准备热水,去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又喝了一碗姜汤,边用毛巾擦头,边就觉人又有些恹恹的,“我有些累,再去睡一会。” 自始至终,都不曾和瞿南乔说过一句话,可怜南乔哥与生子两个,浑身湿渌渌的回来,经了这一路的奔波,衣服倒是半干了,人却有些坏了,一个接一个的喷嚏打来,只叫玛丽亚皱了皱眉,去自己那边寻了两套衣服出来,丢给他们两个换上了。 又各自饮了一碗江妈熬的姜汤,竟然还不走,就坐在厅里的沙发上发呆。 “玛丽亚家里还有男人的衣服啊。”生子想暖暖场,笑道。 便惹得玛丽亚就哼了一声,根本不答他的话,转而下起了逐客令,“人也送回来了,衣服也换了,姜汤也喝了。可以走了吧。” “等她醒了,我就走。”瞿南乔仍旧是这句话。 “瞿二爷!”玛丽亚的声音蓦的就变大了,“你害得她已经够惨的啦。你何苦一直这样纠缠不清啊?她都已经不记得你啦,把给你忘啦,你的好与坏,她统统不记得了,你还来纠缠她干什么啊?” 瞿南乔沉默的低着头,不说话。 玛丽亚见他仍旧是不理会自己的话,哼了一声,生起闷气来,索性点了一根烟,缓缓抽起来,一时这屋子里极是沉默,霞芝与生子都不说话了,亦窝在沙发里发着呆,江妈已经送了沈云汀去睡觉,自己又端了个凳子坐在角落里,喃喃道,“好好的出去春游,怎么会掉进水里。” “还不是他。”玛丽亚眼下也不知为何这样看不惯瞿二爷,一说起他,那火便一丛丛往外头冒,“我们去泛舟,你去凑什么热闹。你凑热闹就罢了,何苦要将她弄到水里,现在入春才多久,她一个刚好的身体,受得了那样冷的水吗?你还把他拖在水底那么久,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就是想让她记起我。”瞿南乔道。 “记起你?有你这样办事的?你堂堂瞿二爷,有没有脑子啊你?” “我自有分寸,不会叫她出事的。” “不会叫她出事?”玛丽亚冷笑不止,“不会叫她出事也还是出事了!你让她记起你,对你有什么好处,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她好不容易才把你忘了,把那些伤心事都一并忘了,你反倒要她记起来?瞿二爷,我实话告诉你,别以为你是瞿二爷我就不敢说你。你在对待云慢的事情上,你做得太错了,没有这样办事的。” 瞿南乔顿时火起,身子一直,一副爆跳如雷的模样,见到玛丽亚那张冰冷的脸,顿时又泄了一半的气,又跌在沙发上,“都已经这样了,你叫我怎么办。” “怎么办?”玛丽亚道,“请你离开她。不要再纠缠她了,她为什么那么多人没有忘,单单就忘了一个你,单就忘了一个蒋含烟?你还不明白?瞿二爷,那是因为她恨你,打从心底里恨你,从潜意识里恨你。她拿你没办法,杀又杀不得,索性恨不得她的生活里都从来没有出现过你!” 彼时的沈云慢,虽是躺在床上,外头的争吵却一声声传来。 从前与这男人的一幕幕,便又浮现在眼前,只叫她苦不堪言。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缘何他还肯放手?难道自己这般做戏下来,反叫他当真妄想与自己再续前缘,重归旧好么?这如何可能,如何可能! 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是定要将他忘掉的。她已是无计可施,她不能爱他,她对他的情感这样繁杂,只叫自己生不如死。索性强逼着自己忘了他,提醒自己唯有对他彻彻底底的忘记,哪怕不是真正忘了,即便是自己骗着自己,假装忘记也是好的呀。 至少这些时日以来,她在人前说起不记得关于他的一切,不记得了父母的死因,不记得了自己的爱恨情仇,只眼神清朗,在众人跟前欢悦时,她的一颗心,是宁静的啊,哪怕一人独处时,都是自在的啊。 这当真是久违的适意。 从前的她太累了,而现在,她是当真不想再与这人无休止的纠缠,人生这样短,她有那样多的事要做,她怎可拿自己的一生,来怨着这个男人、恨着这个男人? 外头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不,不是!”瞿南乔突然大声道,“你少胡说。” “我胡说。”玛丽亚道,“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二爷你都是成了家的人了。”霞芝亦在旁边接口道,“你娶了蒋含烟,现在又何必还来招惹云慢。你不会是看她失了记忆,就想与她重归于好吧?” 瞿南乔就又不说话了。 你这是默认了? “就算她肯与你重归于好。那又怎么样?你还能娶她?你打算和蒋含烟离婚?还是你打算娶她做姨太太?” 瞿南乔听出霞芝话语里的叽讽之意,竟然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良久方喃喃道,“我和她的事,用不着你们管。” “只要是她的事,我们就得管一管。”两人异口同声。 连一旁的生子都不禁动容,“慢小姐找了你们两个做好友,倒也是修来的。” “你少插嘴。”霞芝道,“你好好管管你这个做大哥的,堂堂青竹帮的二当家,尽做这些荒唐事。也不怕叫手下人笑话。” 瞿南乔到此时,在这两个女人面前,已然是颜面扫地。他竟理也懒得理会,站起来便往外走,临走前还丢下一句,“你们好好照顾她,我明天再来看她。” 言罢,大步而去,生子跟在他后头,回头看了一眼,唉的长叹一口气,摇摇头,亦跟着他,大步去了。 他明天竟还要来? 沈云慢在心里喃喃,她都已经不记得他了,怎的还不能绝了他那些念头? 外头渐渐又寂静下来,她的眼泪却又不争气的往外奔涌,一时只觉心中痛楚万分,却还得忍着哭,不叫自己的咽唔声让外头的人听了去,便就抓着被子一角,就放进了嘴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到底是平息了几分情绪,心道自己不记得他了,已经不记得他了,忘了,什么都没有了…… 却又听外头的霞芝叹一口气,“你这样说,小心别惹恼了他。” “我还怕他?”玛丽亚的声音蓦一大,顿了一顿,又道,“总要叫他知道点利害,不然天天这样来纠缠,像什么样子。”就起了身,往沈云慢的房间而来,边走边道,“我去看看她。” 沈云慢就听到往她房门而来的脚步声,还有推门声。她慌忙就闭上了眼,翻了个身,将满脸的泪都埋在了枕头里,听到霞芝在问,“睡了吗?” “睡了。”玛丽亚说。 又轻轻的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世界又恢复了平静,她也冷静下来。即然已是打了主意,此事已是没了退路,这场戏再苦,也是无论如何都要演下去。她独自一人难过,也好过叫这屋里的众人一起陪着她伤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三、争夫 生子先是将瞿南乔送回了瞿公馆,看到他下车进到屋里去了,自己才吹着口哨回了自己的家。 彼时的瞿南乔,穿着一身从玛丽亚那泊来的极不合身的西装,手中还捏着自己那套湿渌渌的衣衫,穿过偌大的庭院,进到屋子里去,全然不管一路之上,佣人们诧异的眼光。 蒋含烟与许氏正在房里逗弄一只小猫,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一看,见到瞿南乔的样子,不由得就吃了一惊。 蒋含烟已经就笑了起来,“南乔,你回来了呀。” 他见到婆媳俩个,就震了一震,看到蒋含烟的笑脸,心中到底还是生出一丝愧疚来。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蒋含烟就走上前来,接过他手里的衣裳,“怎么衣服都打湿了。”又捏了捏她身上的衣服,“哪来的呀?这样大,去换了吧。” 瞿南乔就又点点头,“嗯。” 便从她身旁走了过去,她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直从他身上飘过来,沾进自己的鼻孔,瞬时就变了脸色,“你等一等。” 瞿南乔就站在那里,诧异的回过头来看她,见她冷冷望着自己,就皱了皱眉。 “你去哪里了?” 他见她咄咄逼人,原本便极是不好的心情愈坏,一时恼意突起,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她,转身便走。 “你又去找那个女人了,是不是?”她冲上前来,一把将他拦住。 瞿南乔拧着眉不说话。 “这衣服哪里来的?”又捏着那衣裳,凑过去闻了一闻,“为什么这衣服上会有女人的香水味。” 他脸色蓦的一变,想到玛丽亚平时惯是喜好用香水。 一时顿在那里,说道,“我衣服打湿了,天气冷,玛丽亚怕我着凉,就拿了一套衣服给我换上。这香水味,应该是她平时喜欢用香水,沾上的。” 他见她面露狐疑之色,不耐道,“不信你问生子。他跟我一起的。” 却是刻意的将沈云慢一事给隐去不提。 “真的?” 瞿南乔就皱了一皱眉头,他也不知为何,平日里对沈云慢的万般耐心,一到蒋含烟面前便消失殆尽,只说了一句,“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蒋含烟突然尖声叫了起来,“你说,你为什么又去找玛丽亚?她就是一个舞厅里的歌女,一个下三滥!你堂堂瞿二爷,为什么总是跟她混在一起?” 瞿南乔的脸色一黑,一动不动看着她,“下三滥?我瞿南乔不过是个撑舟的出身,现在更是大码头的大混混。要说起来,我岂不是连下三滥都不如,你看不起下三滥,你嫁给我干什么?” “我……”蒋含烟方知自己说露了嘴,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瞿南乔就不再理会她,打从她身边过去,“我去换衣服。”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找玛丽亚。”蒋含烟其实也是这段日子被逼得狠了,又一把又揪住了他。 瞿南乔立在那里,冷冰冰将她看着。 蒋含烟见他不说话,冷笑起来,“我看你是找她是假,找沈云慢才是真。” 瞿南乔顿时就被他说了个哑口无言,哼了一声,抬步又走,听到她在身后叫道,“沈云慢她已经不记得你了。你还巴巴的贴上去干什么啊?” 她又转到他面前,“南乔,你醒一醒啊。你为她付出的已经够多了!她一出事,你就一直守在她身边,一守就是三十天。三十天啊南乔,你对得起我吗?我们刚成的亲,你三十天都不回家,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现在我才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丈夫啊!” 瞿南乔心里,若说对蒋含烟没有歉意,那自是不可能的,当初自己也是昏了脑袋,为了气沈云慢,所以才会和她订婚。 订婚那日又喝醉酒,做出那等下作事…… 他一向都觉得她温柔和顺,又懂事理,更有甚者,还能在生意上对自己有所益助。 他潜意识里其实是将她当做是旧式女子,像他母亲一样,安安稳稳做一个居家主妇,温顺打理好丈夫的生活,从不要求丈夫丝毫。 说到底,也不过是仗着她对自己的爱。她爱他至深,他是知道的,然则到底是自己忽略了她的感受,竟还忘了,她也是受过新式教育,同沈云慢一样,骨子里是有着极强的女权主义。 “三十天,我在这个家里,整整等了你三十天,你知道外头都传成什么样了吗?说我一嫁进你瞿家,就不受丈夫待见,还斗不过一个孤女。我们蒋家的脸,都叫我给丢尽了,你知不知道。” “含烟。”瞿南乔道,“你受委屈了。我会补偿你。” “补偿我?”蒋含烟冷笑不止,“你怎么补偿我?你拿什么来补偿我?” “我心里只有她……”瞿南乔道,“你是知道的。” 蒋含烟的脸色变了一变,他的这话何其诛心,说得她眼里的泪瞬间就滚了起来,张了张嘴,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你觉得这日子你忍受不了,我们,可以离婚……” “离婚?”蒋含烟尖叫道,“你休想!” “含烟……” “南乔,南乔。”蒋含烟几乎是哀求起来,“不要说这样的话,求求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只要你不再去见沈云慢,你要我干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不要离婚,不要离婚……” 瞿南乔真不知自己怎么会昏了头做出这样的事来。 “含烟!我对云慢她有愧,她造成今天这个样子,我是有责任的。” “你有什么责任。她走到今天这个样子,都是她自己造成的,那是她的报应!” “蒋含烟。”瞿南乔蓦的就走到了她的面前,眼里已是显了一股怒气,蒋含烟不由自主的,便退了两步,听到他一字一句道,“她好歹也是你多年好友!” “什么好友!如果是好友,就不会这样对我,抢我的丈夫!”蒋含烟怒吼道。 “我跟她什么事都没有!” “什么事都没有就不会和你在房里鬼混!她自己发疯一样跑出去,出了车祸怪得了谁?” “你胡说八道什么!”瞿南乔道。 蒋含烟见他的神色已经冰冷到极至,心里不免就生出一股惧意来,嘴上去仍是不肯饶人,“她都已经不记得你了!你巴巴的凑上去干什么?” 瞿南乔已经转了身,再不同她多说一句。 “你还想和她再续前缘?太迟了!”她立在那里怒吼,“你已经娶了我,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和我离婚?你休想!你想再纳她做妾是吗?我告诉你,没门!没我的首肯,她休想进瞿家大门一步……” 她还待说,便听得哐当一声响,一只杯子就砸在了自己的脚边,听到瞿南乔愠怒的声音,“你再胡说八道,就给我滚回你蒋家去!” 蒋含烟吓了一大跳,含泪的一双眼愣愣看着那摔得粉碎的茶杯,眼里的泪一嘀嘀掉下来,尖声叫起来,“瞿南乔,你敢打我,你敢打我!” 瞿南乔不料这女人闹起来,竟是这样能以理喻,再不理会她,咚咚上得楼去。 只留蒋含烟一屁股跌坐在沙发里,放声大哭,“瞿南乔,你给我等着,你爱她是不是,你放不下她是不是?你等着,我会叫她好看的,我会叫她好看。” “你想干什么?”瞿南乔又窜了出来。 “你等着就是了。” “你敢动她一根手指,我一定不饶你!” “你……” 原本在院中逗弄着猫,并不曾理会他们的许氏,无奈的叹一口气。 走过来柔声道,“好了,不要哭了。都是没有影的事,你又何必非要抓着他来吵?他天天在大码头,已经够烦的……” “哪里是没有影的事。”蒋含烟哭道,“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对那个女人还有情嘛。我和他才刚成的亲,他在医院一守就是一个月……” “这个是他不对。”许氏好言相劝,“但是你要明白,他已经娶了你了,你才是蒋家正牌的太太。他去守着她,是因为他对她心里有愧,不过是补偿……” 她这样说,其实自己心里都觉得不可思议,他自己的这个儿子,她岂是不知,那一颗心里,满满都只盛得下沈云慢一个女人。她就知道当时他赌气之下要娶蒋含烟会闹得往后的日子鸡犬不宁。 她也是女人,哪里不懂得女人的心思?哪一个女人能容忍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丈夫,心里心心念念的都是另一个女人。 可真是冤孽。 她将万般的柔情与耐心都付在这新儿媳妇上,只愿能叫她心理平衡些,“你心里的苦,娘知道的。娘站在你这边,南乔现在只是一时意气用事,你放心,沈云慢都已经不记得他了,日子一久,他知道无望,自然就不会再去想着她。” “真的吗?”蒋含烟就抬起了泪眼,看着许氏道。 “当然是真的。” “可是他都要打我了。” “他怎么会打你……” “他刚刚还砸了个杯子,就是要打我的。” “他是吓吓你。”许氏道,“南乔从不跟女人动手……” 蒋含烟看着坐在她旁边的许氏,眼泪更是断了线的珠子,止都不止住,哪里还理会她,抓起电话就朝生子拨了过去,“你们今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衣服都打湿了?” “我们没干什么呀,就是去湖边泛舟……” “泛舟怎么会把衣服都打湿的?” “有人落水,南哥下去救人。” “为什么你不下去救,他要下去救……” “我,我也去救了呀……” “哦,那云慢她有没有事,有没有去医院?医生怎么说?婆婆很担心她,问南乔,他什么都不说,所以叫我问问你……”蒋含烟整个语气就温柔起来。 “哦,没事没事,”生子脱口就来,“医生说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你们不用担心……”话一说完,方才意识到不对,竟是叫她将自己绕进去了,“哎嫂子,我们没有见到慢小姐啊,我们不是去救慢小姐的……” 蒋含烟扑的就把电话给挂了,泪流满面的对许氏道,“妈,您也看到了,他这还是和沈云慢勾搭上了……” 彼时瞿南乔已经从楼上换好了衣服下来,显然就是听到了她与生子通的电话,脸现愠怒,冷声道,“你到底有完没完。” “没完。只要你还她联系,我就没完。” 瞿南乔大步就往外而去。 许氏见状,忙追了出来,“你又去哪里呀?她都这样了,你就呆在家好好安慰安慰她……” “我去大码头,有货要到。”瞿南乔道,朝许氏摆摆手,“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由得她去。” 里头的蒋含烟听了,更是泣不成声,从沙发上站起来,就往楼上冲,进到房里,草草收拾了几件衣服,又下得楼来,急步就行到了外头。 许氏见了,大惊,就要来夺她手听取箱子,“含烟,你这是去哪里呀?” “我回蒋家去。”蒋含烟道,“这个家我是呆不下去了,呆不下去了。” 方罢,大步而出,是任许氏怎么拦都拦不住,到后来,是火气起来,照着许氏就是一推,一把将她推在地上,头也不回的,上了车,车子缓缓驶出瞿公馆,瞬时便跑没了影。 这边许氏又喊声了两声,却是哪里还喊得回,就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谁料一动,只觉腰上刺骨的疼,竟是挣了半天,都不曾站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四、掌掴(一) 有时候人便是如此,一件事,你若是下定决心不去理会了,心里竟当真有了一股风波过后的坦然。是从心底里真真实实发出来的无视与忽略,这其中,消极成份难免,但至少,原本一颗狂躁的便当宁静下来。 这样日子一久,连自己都要恍惚,疑或这事,他到底是不是当真? 沈云慢就是以一种这样弄假成真的心理,坐在厅中角落里的钢琴旁,微闭着眼,手指跳跃,率性而弹,窗外春花明媚,野蝶纷飞,一束光影从窗口射进来,打在她的睫上,便也如同她睫上也生了一只蝶,在这欢快的琴音里翩跹起舞。 她现下比起从前的日子,是当真坦然了不少,她这样假装的忘记,已然是正正真真在心底里打定了主意,多少事随风去,她又何苦日日纠缠在那些往事里。 她在那病床上,经了三十日的生死斗争,若非还心心念念着沈云汀与兄长,只怕当真就要撒了两手,一命呜呼。 有些事,是当真该得通透,纠缠无益,不如索性放手,不过一招以退为进,便能叫他永远愧对自己,再不敢随意来伤害自己。 人生一事,不过就是骗骗他、骗骗你、再骗骗自己。骗过他人事小,骗得过自己方为大成。自己说自己不在乎,日久天长下来,竟是当真不再在乎起来。 因而这一日他再来,提着那套洗净了玛丽亚给的衣裳,立在她面前,笑着道,“我来还衣服。顺便来看看你。” 一盒子的吃食,就放在了矮几之上。 她笑一笑,手指依旧未停,开口道,“瞿先生又来了。” 瞿南乔根本不知道她心里所想,不过就是想见见她,然则她对自己这样的客气与疏离,她孩童一般绝净的眼只瞟了自己一眼,又一心一意的弹着琴,顿时那心里,就一抽一抽的又疼起来。 却也不得不否认,现在的她,不就是多少年前的样子?那个活在父母庇佑之下的富家小姐,无生活之忧,没有风雨之虞。 只是认认真真过她的自认为精致开心的小日子。 他不就是想她这个样子? 这日子也是有缺憾的,因她不是在他身边过这样的日子。 “瞿先生太客气了。”沈云慢说,“您来就来,不用买这样多的东西。” “给云汀偿偿。”他说。 “那谢谢瞿先生了。” 他和她这样生疏,一时竟叫他手足无措。 她一双眼直直望向他,“瞿先生还有事吗?” “哦。”他说,“上次的事,对不起。我来跟你道歉。” 她就低下了头,手指跳动,叮叮咚咚之声,只将窗台上的一只蝴蝶惊得飞走了,嘴角才浮起来一个笑意,“无防的。都已经过去了。瞿先生往后离我远一些,就是了。” 他就一怔,原本的笑意就僵在了脸上,良久,方缓缓道,“沈小姐似乎很不喜欢我。” 沈云慢就笑了一笑,坐在那里,抬起头望了他一眼,“瞿先生是堂堂大码头上青竹帮的二当家……” “你打听过我?”他又一喜,急问道。 “嗯。”她点点头。 “当真?”他已是喜不自禁,“你终于对我感到好奇了?” “是那天听玛丽亚偶然提起。”她笑着说,字字诛心,“听说瞿二爷手眼通天,极富权势。不过我区区一介商女,瞿先生这样费心,实在叫我爱宠若惊。” “无防的。”他急道,“是我心甘情愿。” “我听说瞿先生已有家世,我一个未婚女子,瞿先生日日出入我家,实在多有不便,还请瞿先生为我名声着想,往后还是不要来了罢。” 他的一颗心又往下沉了一沉,脸色僵得都白了,“云慢,我……” “我与瞿先生不熟,还请瞿先生不要直呼我名。请瞿先生跟旁一人样,叫我沈小姐,或者是慢小姐就可以了。”话里话外的含义,已是不言而誉,是打定了主意,不愿与他深交。 “好……”他仍立在那里,就是不死心,“沈小姐你知道吗?家母前日在家中跌了一跤,摔伤了腰骨……” 她心中就一跳,脸上却仍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哦,真遗憾。瞿老夫人想必眼下无碍了吧。” “卧在床上,难受得很……” 她点点头,便不说话了,说了这样久的话,那乐声使终都不曾停过。 “沈小姐若是有空,可否去看看家母?家母也想见一见你……” “我与瞿老夫人素无来往,冒来去探视,只怕不妥,还请瞿先生转达我的关心也就是了。” 他一颗心被她堵得不向样子,无耐却是打不得,骂不得,碰又碰不得,他前进一步,她就退一步,他若是当真退一步吧,她仍站在原地,动也不曾动一步。 顿时闭上眼,长出一口气,“沈小姐即然要练琴,我就先告辞了,不打扰小姐雅兴。” 沈云慢就点点头,“瞿先生慢走。” 直到他的脚步声渐远,她弹琴的手指方顿在那里,紧闭着眼,深吸一口气,良久,又听得脚步声,“二小姐?” 她就挣开眼,看到江妈一脸关怀,“二小姐没事吧?” 她笑一笑,“没事。”又指了指外头,“以后这人若是再来,你就不要开门了。我不想见到他。” 江妈一怔,讪讪笑了一声,轻声道,“小姐为什么这么讨厌这位瞿先生?” “为什么?”沈云慢就起了身,拉过一本置在几上的书,行到窗边,坐在下了,轻声道,“讨厌就是讨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 江妈一时便说不出话来,看着她沉静的模样,只在心底叹一口气,喃喃道,“你把他给忘了,也不知到底是好是坏,总之都是冤孽啊……” 她声音极低,沈云慢听得并不十分分明,就抬起头来问,“江妈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江妈道。 沈云慢就又低下头,似乎是当真不曾听到她的话,也唯有眉间的那一抹黯然,示意着她其实心中并不是当真那么痛快的。 待到了下午,又提了些磨好的药粉,坐玛丽亚的车,去到作坊里制曲,一直忙到下午三四点,方得以空闲,又从作坊里出来,一起去学校接沈云汀下学。 车子缓缓而驶,行到闹市口时,便听得一旁的江妈“咦”了一声。她就偏过头去看她,正欲开口问她何事,江妈已经一声大喝,“停车!” 前头的司机吓了一跳,只听得吱的一声,猛的便将车刹住了,回过头来看时,只见江姨已经一把打了开门,嗖的便窜了出去。 沈云慢惊了一跳,别看江妈是个微胖的妇人,不料她行动起来,竟是这样迅捷,几步就冲到不远处一家洋装门口,揪住一个男人,披头就是一个大耳光打了过去,“王八蛋!你还敢回来呐你!” 沈云慢万不料江妈竟是二话不说,揪着人便打,慌慌张张同司机一起,都下了车,疾步跑过去,跑得近了,方发现,正与江妈扭打在一处的男人,竟然是余苋。 近两三个月不曾见他,这人竟似瘦了一些,整个人也黑了,头上戴着一顶冒子,若不是江妈眼尖,竟当真是要就这么错过了他。他旁边站了个女人,显是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待反应过来时,大叫一声,“你干什么啊你?”边说边就来扯江妈。 彼时江妈正一把揪着住了余苋的衣袖,一正手正奋力往他身上拍他,余苋被他打得哎哎呀呀只叫唤,“干什么,干什么啊你,江妈……” 江妈的一门主思全在他身上,哪里提防旁的,冷不防也挨了那个女人一记,哎哟叫了一声,沈云慢就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司机会意,走上前去,一把便抓住那个女人的手,将她往后一拖,那女人顿时就大惊失色,怒喝不止,“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怎么打人呢。” 余苋那边还在挨江妈的打,一边求饶,“江妈,江妈你干什么啊你?你再打,你再打我可对你不客气了啊……” 江妈便猛的将他一堆,双手插腰,指着他骂,“你这个没有良心的白眼狼,你把我们家小姐害得多惨啊你,你还敢回来啊你,还敢陪着女人在这里买衣裳,买你的死衣裳。你给我赔钱,二十万,赔钱……” 沈云慢万不料江妈竟还有这等泼辣辉煌的时候,竟然扑的一声就笑了起来,说道,“行了江妈,别打了。” 江妈这才停了手,转身回到沈云慢身后。 沈云慢就笑着朝余苋点点头,“余公子。好久不见啊。” 余苋就哼了一声,气呼呼理着自己的衣裳,“也不知道你平时怎么教下人的。教出个这么泼妇出来,泼妇!” “江妈不是下人。”沈云慢道,“你说话给我客气点。” 余苋见她发了怒,一时竟是不知说什么好,司机已经松开了女人的手,那女人冲上前去,尖声叫起来,“光天化日,你们凭什么打人。余公子,你没事吧,没事吧?” “没事,没事。”余苋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女人这才喊道,“信不信我报警抓你们。” “你报啊。”沈云慢冷笑道,“你先且问问你的余公子,他要不要报?” 女人就去看余苋,只见余苋冷着一张脸,不耐烦的道,“报什么报,你先回去。” “余公子。”女人见他反倒朝自己翻脸,一时极是惊讶,撒起娇来,“你怎么啦?” “说了要你先回去。”余苋道,“我还有事。” 女人见他脸色颇冷,埋怨的嗔了他一眼,却也无法,气冲冲走了。 沈云慢这才冷笑着走到他跟前,“又是哪个窖子里的?” “什么窖子里的。”余苋道,“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好啊。”沈云慢就笑道,“不说难听的。我们说点好听的。”手掌在他面前一摊,“拿来!” “什么?” “三十万!” 彼时几人的周围都已经围了许多好事者,听到她说三十万,瞬间人群哗然,指指点点起来。 “什,什么三十万?” “还装傻呢。”沈云慢道,“你倒了我价值十万的酒,又叫那个马老板骗了我二十万。余公子,我算是客气的,只叫你把本钱给我还回来。” “云慢。”余苋一急,忙道,“你听我解释呀。我是有原因的……” “好啊。”沈云慢笑道,“我给你解释的机会。不过不是现在,现在本小姐有要事在身,明天我到你家去。你等着……” “哎,云慢。”余苋一把就拖住了她,“你听我说,我现在就说……” 话音未落,就听到有个懒洋洋的声音在问,“什么事这么多人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四、掌掴(二) 沈云慢一回头,竟然又是瞿南乔,带着几个人,拨开人群就行了进来,站到沈云慢身边,低声道,“怎么了?” 沈云慢见他举止极是亲切,就皱了皱眉,往旁一移,指着余苋道,“给我派人跟着这个人,不准叫他离开他家一步!” 瞿南乔倒是未曾想她指使自己做起事来竟是这样顺口,愣了一愣,就朝身后的生子道,“听到了吗?跟着余先生。” 生子就点了点头,问道,“是他去哪就跟到哪还是就在他家门口守着就是了啊?” “守着家门口。”沈云慢道,“人家余先生要在家里花天酒地,你们跟着,岂不是打扰了他。” 生子就笑应了一声,“好咧。” 沈云慢冷脸白了他一眼,再不说话,领着江妈,又回到了车上,司机启动车子,往沈云汀学校而去。 待到了傍晚时分,江妈的饭菜上桌,玛丽亚亦收拾妥当,行至这边来一同吃晚饭。将将只扒了两口,玛丽亚那头的佣人便行了过来,轻声道,“瞿二爷又来了。” 玛丽亚就笑着看了一沈云慢一眼,“你问问沈小姐,看是叫不叫他进来。” 沈云慢就看了她一眼,“问我?问我的话那就叫他走。” 玛丽亚就朝佣人道,“听到了吗?请瞿二爷走。” 那佣人就行了出去,不过片刻,又行了过来,说道,“瞿二爷叫我转告沈余先生那边,有他的人看着,请沈小姐放心。” 沈云慢埋头吃着饭,玛丽亚就问,“他人呢?” “已经走了。” “好,知道道了。你去吧。” 待佣人一走,她方看着她道,“刚刚说的余先生是哪个?” “是余苋。”沈云慢道。 “他回来了?” “回来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叫他赔我三十万。” “他怎么说?” “他说他要解释给我听。” “然后呢?” “我要去接云汀,没工夫听他解释,明天去他家里听。” “三十万。”玛丽亚失笑道,“你不怕他跑了?” “他跑不了。” “你怎么知道。” “以那个人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 玛丽亚就怔了一怔,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良久,方笑道,“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真不记得他了。” 沈云慢心中一动,这才知道自己几乎说漏了嘴,冷哼一声,“你少提这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一看到他就不喜欢。” “我喜欢南乔哥哥。”沈云汀突然道,“姐姐你知道吗?你上次出了车祸,你一醒来就说你不认识南乔哥哥了……” 沈云慢面上就冷了下来,“云汀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沈云汀道,“你明明是认识南乔哥哥的,你为什么说你不认识。” 沈云慢顿时便大怒,将手中的碗筷往桌上一拍,“以后不许你在我面前提这个人,听到没有!” 沈云汀见到她冷若寒霜,似被吓了一跳,眼中就含上了泪,嘴巴一扁,呜呜就哭了起来。玛丽亚见状,长叹一口气,忙过来哄她,一边埋怨沈云慢,“你干什么呀。好好的,你这么凶做什么?她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 沈云慢就站了起来,往房中而去,一屁股坐在床上,听到传来玛丽亚安慰沈云汀的声音,“好了好了,云汀乖了,不哭不哭。你姐姐是记性不好,不记得你南乔哥哥了……” “姐姐为什么不记得南乔哥哥了?”沈云汀抽泣着道。 “因为啊。”玛丽亚的声音蓦就大了,“因为你姐姐上次出了车祸,脑子叫车给撞坏了,后来又掉进水里,脑子进水了,不记得你南乔哥哥了。好不好?不哭不哭……” 原本在房里生闷气的沈云慢,乍一听了她的话,顿时就哭笑不得,一把又冲出来,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才脑子进水了呢……” 就又来抱沈云汀,朝她道歉,“好了好了,云汀,是姐姐不对。姐姐不该凶你。我们吃饭,吃饭好不好?” 沈云汀趴在她怀里,一双手将她脖子紧紧攀着,“姐姐是真的不记南乔哥哥了吗?” “是。”沈云慢道,“不记得,一点都不记得。” 沈云慢是第二日送完沈云汀去学校之后,才同江妈一道去的余公馆。彼时已近十点,艳阳高高照着,一到余公馆大门外,果然便见几人守在大门口,见到她来,俱都极是恭敬,叫了一声,“慢小姐。” 沈云慢就笑着朝他们点点头,“辛苦几位了。”从袋子里掏出几个银元,一人发了一个,“请呆会大家去买酒喝。” 几人受宠若惊,听生子说是这慢小姐失了记忆,难道竟是当真的?从前她见了这青竹帮的人,可是没有给过好脸色的,当即忙将那银元接在手里,笑着道,“多谢慢小姐,慢小姐请进。” 沈云慢点点头,“余先生在里面吧?” “在的。” “还有旁的人?” “还有一位。” 沈云慢就道了谢,缓缓行了进去。却见偌大的前厅里,空无一人,她就皱皱眉,又进到花厅里去,便隐隐听到后头传来巨烈的争吵声。 她便就蹑手蹑脚的,寻着那声音而去,直到后头一个花房外头,方停了脚步,此时里头的声音已极是清晰,一个是余苋,另一个似乎便是当时买下她沈公馆的余老爷。 “明天就把这宅子给我卖了!”余老爷显然极是恼怒,“你瞧瞧你办的是什么事!这人都已经敢名目张到在家门口守着了,这还有什么王法可言。” “你自己答应人家这宅子不能卖。”余苋道,“这宅子是她的命,你把这宅子卖了,不是要了她的命嘛。这事我做不出来。” “你做不出来!”余老爷披头就在他头上拍了一耳光,“是你自己说你能搞得定她,叫我不要插手,还说什么那张方子一定能帮我弄过来。结果呢?方子呢?依我看,当时那方子肯定就在老太婆身上,你倒是好,白白把她给气死了,方子还是没有到手。” “爸,我已经尽力了。而且这事,本来我们就不地道,这不是落井下石嘛。” “不地道?你都敢在人家家里放蛇了,你还敢说我不地道!” 余老爷愠怒的声音传来,沈云慢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响,摇摇欲坠间,几乎站立不稳,想起那次在祖屋里惊险的瞬间,若不是瞿南乔急时出现,沈云汀眼下都不知还在不在人世。 当时瞿南乔与她,竟还以为是那位黄老爷干的好事。不料竟是他!竟然是他放的蛇!枉自己那么长久以来,还将他当做救命恩人!她咬着唇,强压着眼里的泪水,一把就扶住了江妈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继续听里面的人道,“这个事您就不要再说了吧,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再说我都叫给蛇咬了。” “那是你自己蠢,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 “爸……”余苋道。 余老爷一时就没了声息,良久,方又喃喃道,“是你自己说这次能有把握,可结果呢?那么多酒倒在码头上,当真是暴殄天物!我早就说那个方法行不通,行不通!她一个在风尘里打滚的女人,还筹不到二十万?真是功亏一溃,这里可是人家的地盘,强龙难斗地头蛇,你懂不懂。” “您打个电话,叫些帮手来不就好了。”余苋道,“再说了,沈云慢我的为人我知道,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你了解她?你要是了解她,就不会一张方子弄了两年都没弄到手!” 沈云慢站在外头已是忍无可忍,行过去,猛的便将门推开来,花房里的两个人一惊,余老板已经怒喊,“怎么家里进了人,都没一个人通报?” 原本吊儿啷当插着手站在那里的余苋,此刻见沈云慢突然行进来,顿时就收了那纨绔模样,垂着头站着,沈云慢眼里含泪,直直看着他,一扬手,便给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你说那天傍晚我家里的蛇是你放的?” “我……” “你说我奶奶是你故意气死的?” “我……” “余苋!”沈云慢的眼泪喷簿而出,拍的便又给了他一记耳光,“你好心思啊!两年了,我竟然都没有看穿你,原来从一开始,你们父子俩就在打我沈家方子的主意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四、掌掴(三) 她咬牙切齿,左右开弓,“啪啪”便又给了他两个大耳光,打得余苋一张俊脸,瞬时便赤红了起来,却仍咬着牙,一声都不吭,竟是做出一副任她发泄的架式。 一旁的余老爷显是看不过眼了,便冲上来,扯住沈云慢的手,“你打够了没有。” 沈云慢理也不理会他,一双眼只将余苋看着,“你说!” “说什么呀……”余苋此时如同一个做了错事的孩童,捂着脸,“都叫你一个人说光了。”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要解释的?你的解释呢!” “有什么好解释的!”一旁的余老爷道,“你堂堂大姑娘家,在外头听墙角,也不害臊!你打也打了,气也解了吧。请你滚出我们家!” “你们家?”沈云慢的怒气渐渐收住了,偏过头恶狠狠盯着那余老爷,“余老板真是会说笑。这个宅子,原来就是我沈家的,你使了那样的诡计,从我收上骗走。你还敢说这是你们家。” “这宅子的地契可是沈小姐你亲手到我手上!”余老爷怒道,“沈小姐,即然事情都已经叫你知道了,我也明人不说暗话,你刚刚问的,都是真的。没什么可解释的。眼下你是到底想怎么样吧。” “想怎么样?”沈云慢冷笑道,“之前的事,我且都不跟你算,咱们就只算算上次那批酒,还有被那个马老板拿走的二十万,一共三十万。”她边说边就在这花房里转,左摸摸右摸摸,“这宅子,当时当给你,是五十万。减了三十万,还差二十万。一个月内,我筹够二十万,你把地契交给我,滚出我的家!” “你的家?”余老板亦冷笑起来,“沈小姐你可别太天真。当时你这宅子值不值五十万,我就不说了。眼下它是不是只值五十万,可还不一定呢。” “你说什么?”沈云慢怒道。 “我说就算你现在拿五十万出来,我也不卖!” 沈云慢盯看着他良久,沈老爷的心里不知为何,一时竟是发起毛来,在心里嘀咕不止,不过也就是两年时间没见,这小丫头的眼里怎的竟是会含了这样多的意味?一时单纯、一时世故、一时又是狠厉无比…… 可真是捉摸不透,然则他到底比她长了不少,当即便哼了一声,“沈小姐,我余某人这些年驰骋商场,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得罪我,没你什么好处。” 沈云慢却又移开了目光,转又看向了余苋,冷笑不止,“余老板刚刚都还说,强龙难斗地头蛇。您记性似乎不大好,要不您问问您儿子,我沈云慢这几年在银城也不是白混的。道上的朋友也都还认识了几个,余老板想要拿捏我之前,您不如先担心担心您自己,看您有没有命能走得出银城去!” “你……”余老板顿时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你你……” 沈云慢就冷笑起来,大喝一声道,“你们还不进来!”。话音刚落,外头便冲进来几人,二话不说,三四杆枪就指向了余家父子两个。 &nsp; “你,你们……”余老板顿时都傻了眼,“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想干什么余老板还没看出来?”沈云慢道,“你把这签了,马上放你们走。” “你这是强抢!” “比起余老板的伪君子行劲,我好歹算是个真小从。比你光明垒落得多!” 余老板一时气洁,只得埋怨的看一眼他儿子,怒骂声不绝,“我早叫你行事低调,在这处理完事就走,你倒是好,怎么都改不了你花天酒地的性子,两天都忍不住,一个不小心就叫人盯上了吧……” 余苋彼时亦是一脸委屈,脸上的几个手指印,已是清晰可见,伸手就来扯沈云慢的手,“云慢,没必要做得这么绝吧……” 沈云慢一把便甩开了他的手,他还欲来拉扯她,一旁的人一杆枪就指在了他的头上,“余公子别乱动啊。子弹可不长眼睛!” 余苋便当真不敢动了,举着手,急急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沈云慢看着他,心里的失望一层层涌起来,摇摇头,缓缓道,“余苋,我真是看错了你。我还记得那次我们家里进蛇的时候,你那样不管不顾拿着棍子进来打,结果反倒害得你被蛇咬伤,我还对你愧疚不已。没想到,没想到啊,原来竟是你的苦肉计!余苋,我真是太小瞧你了。上次的我的酒没有船起运,是不是也是你使的坏!” “不,不是啊。”余苋急道,“船是真的没船,那,那是瞿南乔使的坏。” “那那个马老板呢。也是你一手安排的,是不是?” “马老板那是我爸安排的,跟我没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的酒全给倒掉?十万圆的酒,你知道花了我多少心血?” “那,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她大喝。 “那是因为汉口那帮人做事太不地道了,看到我们来了,他们竟然都不鸣炮,也不铺地毯,我看别的洋船可是都有那样的待遇。我一时气恼,所以我才用酒把码头洗了个干净,他们不欢迎我,我自己欢迎自己!哎,这个事可不是只我干过,以前有个姓徐的老板,也干过这事,我不过是有样学样!” “你说什么!”沈云慢厉声叫起来,“你是不是失心疯了你!你就为了你那一丁点面子,把我一翻心血全倒在码头上!” 她又冲上去,拍拍又是两个大耳光,只打得他眼冒金星,怒吼起来,“沈云慢,你打够了没有!你说的事,我认就是了嘛,又不是不认。你要钱,给就是啦!你老是打我的脸干什么?我爸妈都没这么打过我!” 沈云慢咬牙切齿望着他,指着他点点头,“好!这可是你说的!”就从包里翻出一张纸,拍在他的脸上,“给我签了它!” 余苋不禁皱着眉,忙接着那纸,打开来,一看,却是一份关于余公馆的转让协议,协议内容,便就是同她方才说言,余公馆即刻归还沈家,代价便是以那三十万作低,另外二十万一月内付清云云。 余苋就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总之是我对不起你。”边说边就去兜中拿笔,正欲签上大名,叫余老爷一把夺走,“签什么不签,不准签!” 话音刚落,便又听得砰一声响,又冲进来几个人,二话不说,一把就指向了沈云慢与一直不曾吭声的江妈的头上。 一时形势急转,沈云慢都呆住了,看到余老爷极是张狂的笑脸,“地头蛇?哈哈哈。沈小姐,你也太小看我余某人,哈哈哈哈……” “卑鄙无耻。”沈云慢被指住了头,咬牙切齿道。 “叫他们放下枪,不然一枪就打爆你的脑袋。”指着沈云慢的头的那人道。 大码头那几个混混一时也都傻了眼,眼见着沈云慢被协持住了,哪里还敢乱动,又生怕伤着了他,瞿南乔那头要怪罪下来,缓缓的便将枪放到了地上,听到余老板道,“给我把枪提过来。” 几人对视一眼,仍是无法,只得又伸了脚,一把便把将踢到了余老板跟前,还一再交待,“你们不要伤害她!” 余老板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捏着那张纸,就欲撕了个粉碎,一旁的余苋眼疾手快,一把又抢回了自己的手中,“爸您干什么!” “我撕了它。”余老爷怒道。“你想干什么?” “你撕了干嘛。”余苋道,又指着那几个人,问道,“这些人您什么时候安排过来的?” “我一见仗势不对,就吩咐老刘叫了人。”余老爷满面怒容,“你以为靠着你,能叫我放心?” 余苋便白了他一眼,喃喃道,“我不管你要干什么。这件事您得听我的。这宅子,我要还给她。” “你说什么?”余老爷一瞪眼,怒道。 “她也只是想拿回自己的屋子。这事原本就是我们做的不地道,她也没多要,而且还说了会另付二十万……” “混账!”余老爷顿时气得不像样子,“你这个臭小子,你才认识她多久,就这样帮着她说话。我告诉你,人活一张脸,今天这事要是传出去,你叫我这脸以后往哪里搁!” “南洋隔着这里十万八千里……” “放屁!”余老爷已是气得恨不能冲上去就给他一个大耳瓜子,看到他那被沈云慢掌掴得通红的脸,到底是忍了再忍,“你不要再说了。她一个黄毛丫头,敢算计我余某人,未免还嫩了一点!” 沈云慢见他恶狠狠忘向自己,冷笑道,“怎么着,余老板见耍阴谋诡计骗不到我沈家的方子,现在是想杀人灭口强抢吗?我看余老板也不外如是。外头盛传的余老板是个最讲道义的正人君子,原来竟都是遥传!” 余老板一时语洁,极是气恼的指着她,“你,你你……”转而又笑起来,“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嘴硬。给我把她绑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五、完璧归赵 那拿着枪指着几个的人便打了个眼色,有一人点点头,便出去寻绳子,找了一圈,灰头土脸的道,“余老板,没有找到可以绑人的绳子啊……” 余老板登时气得眼睛一鼓,喝道,“你说什么?”大怒,“先不管这么多,先把人给我关起来再说。” 那人就来推搡着沈云慢,沈云慢这时心里到底也生了一丝恐慌,恶狠狠盯着余苋,咬牙切齿地,那眼神几可戮人,余苋被她瞪得烦躁不安,朝那人喊道,“行了行了,推什么呢推。” 又朝余老爷道,“爸,这事算了。” “什么算了!”余老爷到此时似乎已是忍无可忍,跳起来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所有事都叫你弄砸了!我早知道你这小子除了花天酒地就没别的用处,这么小一件事,都能叫你搞砸了。今天这事要是算了,你老子我心里的这口气就不顺!给我拖下去,关起来!” 那人得了令,将沈云慢与江妈两个抓着就往外头去,另几个大码头混混见了,顿觉不妙,“你们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余老爷道,弯腰就捡起了一杆枪,指着那几人道,“我们想干什么,你迟些就知道了。”又朝外头的人说,“把这几个人给我绑起来,没有绳子就扯两个窗帘下来。” 沈云慢与江妈彼时已经被推着出了花房,听到后头的声音,心里彻底恐慌起来,万不料这余老板竟是这样一个穷凶极恶之人,口中大喊道,“余苋,你们到底想怎么样?不如来个痛快的!你个王八蛋,下作恶心卑鄙无耻……” 话音未落,便听砰的一声,一颗子弹擦着她的耳朵就打了过来,她吓得尖叫一声,只听得身后扑的一声,猛然回头,将将还推着自己的那人,已然倒地,右肩骨上已是有汩汩鲜血流出来,竟还不死心,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左手顺势便抓起了落在地上的枪。 “你再敢动一动,我立马叫你脑袋开花!”一个声音冰冷的响起。这人手一垂,便再不敢动了。沈云慢呆呆看着他肩上的鲜血,喉中发出啊的一声低呼,吓得连连后退数步,瞬时站立不稳,几乎就要摔倒在地,下一刻,却觉自己跌入到一个柔软的怀抱中,又吓得尖叫一声,猛的一弹,定睛一看,方知是瞿南乔,呆愣着他良久,他面色一变,伸手就来摸她的脸,“云慢……” 她这才吞吞吐吐喊了一声,“南,瞿,瞿先生……” 瞿南乔见她的模样,心里顿时一跳,一把抓住她双臂,“云慢,你没事吧。” “没……”沈云慢的理智倒也恢复了几分,就又退了两步,逃过他的触摸,摇摇头,“没事,我没事,谢,谢谢。” 瞿南乔这才点点头,头一转,就望向了看着乍然跑进来的一大堆人而傻了眼的余苋与余老板父子俩,原本对着沈云慢时眼中的一点柔光消尽,只余冰冷与阴挚。 一时间这情势便又转了一转,余老板又是怒又是气,骂道,“你们是何人,没经允许,无缘无故跑到别人家里来,还有没有王法?” “我是大码头瞿南乔。”瞿二爷便笑了一笑,“怎么令公子没有和余老板说过吗?” 余老板怔了一怔,“你就是大码头的瞿二爷?” “嗯。”瞿南乔点点头,“余老板和我说王法?刚刚我的人已经报了警,警察应该很快就到,我们这里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余老板指使手下,挟持聚香居的大老板沈云慢小姐,我为了救人,失手打伤了您的一个手下。我想这个说法,在场的人都可以做证。” 他头一偏,就看向了那个正捂着肩头,痛得咝咝作响的人。 “你,你……” “是不是?”他喝一声问道。 “不错。我们都看到了。” “沈小姐。”瞿南乔问道,“你说是不是?” 沈云慢就把头偏到一边,听到江妈在一旁大声道,“是,我也可以做证。” 瞿南乔就笑了一笑,“余老板知道怎么做啦。” 立在他旁边的余苋看着这许多黑洞洞的枪口,一时只觉冷汗淋漓,又将那张纸夺过来,一步步行到沈云慢面前,缓缓道,“这个事,是我对不起你在先。你想要回你这宅子,我也懂。总之是我对你不起。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个地步……”又低下头,沉默良久,方喃喃道,“如果我跟你说,从放蛇那时候开始,我心里就后悔了,你,你信吗?云慢,你,你信不信……” 沈云慢偏着头,就退了一步,“我没什么和你好说的了。你签了这张协议,以后我,和你再没什么瓜葛了。” 余苋的顿时眼眶便红了一红,点了点头,又回身行至余老板跟前,说道,“爸,你签。” “你疯了吗?”余老板怒道。 “余老板若是执意不签,明天银城的报纸一定对余老板今日所行之事,大势报导,到时候,余老板只怕要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您想要再在银城立足,只怕……”瞿南乔嘿嘿笑了一声,“而且在下和南洋的蒋老板、孟老板、丁老板,也都有些交情,这事要是我哪天说漏了嘴,那于余老板而言,总还是不太好……” “你,你你……”余老板气得一双眼睛大如铜铃,“你敢要挟我?” “余老板,我劝您还是快些签了罢。呆会警察过来,如果把这些人都一起抓了,进到局子里,一切可都难说。再怎么说,银城这个地方,余老板的路子总还是熟不过我……” 余老板到此时,知道一切已是回天泛力,任他在南洋手眼通天,到了这小小银城,竟也不得不向这小小瞿二爷低头,忍气吞声的签了字,又按了手印,一把就甩在余苋的脸上,怒骂不止,“都是你干的好事!” 余苋低着头,将那协议捡了起来,又转身,缓缓行至沈云慢跟前来,“你拿好吧。钱的话,不急的,你什么时候有,就什么时候给吧。” 沈云慢就接过这协议,看了一眼,沉默着仔细折了,收进了手包里。看也不看余苋,一把跨到余老板面前,手一摊,“房契拿来!” 余老板咬牙切齿,怒向余苋吼道,“还不去拿房契来。败家子。” 余苋就哼了一声,出了这花房,被瞿南乔派了一个人跟着,不一刻便取了房契,交到沈云慢手中,沈云慢接过那房契,捧在手心里看了良久,这个时候眼泪才总算是出来了,先是一颗,两颗,而后便是越落越多,已是止不住的架式,哭得不能自持之时,江妈方走上前来,将她轻轻搂住了,亦哭着道,“小姐……” “江妈。”沈云慢痛哭不止,“我总算是没叫奶奶失望,余公馆终于又回到了我们手中。又回来了,爸爸妈妈多少年的心血,总算是又回来了……” 一时间闻者伤心,江妈老泪纵横,连瞿二爷这冷面朗君都红了眼眶,拿着枪,对着余苋指了又指,听到余苋说,“你有什么了不起,五十步笑百步,比起我来,你犹过之而无不及!” 他咬着牙,点了点头,却是一句辩解的话也无,喝一声道,“把枪收起来。两位余先生,今天起就请二位搬出这宅子去吧。” 余老板又怒哼了一声,看了一眼还在望着沈云慢发呆的余苋,怒道,“还不走,留在这里作死呢!” 当即便头也不回的,行出了这宅子。 其实这屋子,自易主给余家以来,便只余苋一人在这屋内住过,屋中大部分陈设,是动都不曾动的,他搬进来,也不过是拎着包来,又叫佣人收拾罢了,仍然又是拎着包便走了。 直待这余家父子走了也不知多久,沈云慢仍坐在前庭里发着呆,厅前摆了两把椅子,并一张矮几,往日父亲健在时,最喜欢坐在这椅中喝茶,她坐在那里,手抚着被父亲抚得光滑的把手,眼神顿时就又迷茫起来,似乎又看到从前的日子,母亲温柔,父亲慈厚、哥哥俊郎、妹妹烂漫…… 良久,她方叹了一口气,看到坐在她对面望着她的瞿南乔,便报一感激一笑,“今天真是多谢瞿先生了。” 瞿南乔就一震,摇摇头道,“哦,没,没事。小事一桩,沈小姐,言重了。” 顿了一顿,又道,“其实沈小姐你这宅子要回来,完全没必要跟他客气,还要多付二十万……” “我不想落人话柄。”沈云慢道,又喃喃一句,“我不想欠他,也不想我自己吃太多亏,二十万,算是两清罢……” 瞿南乔就点点头,又犹豫着道,“如果沈小姐需要的话,二十万,我这里倒是还拿得出……” “不必了。”沈云慢蓦的便打断他的话。顿了一顿,又道,“方才瞿先生不是说有警察要来?怎么这个时候了,还没见来?” “哦。”瞿南乔就笑了一笑,“我是骗他们的。” 边说边就来看沈云慢的神色,哪料她全然不理会他,只吩咐江妈道,“江妈,方才花房里溅了血,你去找两个人回来,将花房好好清扫干净,一点血迹都不要留。要消毒。” 江妈就点点头,“哎,小姐放心。” “另外再找两个人,将家里好好打扫一番,我们有这样久没有在家里住过了,所有晦气都要扫出去,多买几盒蚊香来,最好是买些艾草,将家里每间房都熏一遍……” “还有后头杂物房里,当时走的时候,放了许多家具物什,你叫两个人,将里头的东西都清出来,原来摆哪里,往后仍旧摆哪里……” 江妈一一点头,“是,小姐。” “以前的佣人里面,你想想看有没有什么靠得住的,如果可以,就还是请一两个回来……” “我们择个好日子,就搬回家来住吧。”她拍拍椅手,站起来,长出一口气,磕着高根鞋,缓缓便走了出去。 瞿南乔见她走了出去,便又怔了一怔,忙大步跟在她身后,问道,“云慢,你是回去吗?我送你……” 她刚欲拒绝,便见远处一人急急跑来,一见到沈云慢,大喊道,“慢小姐,慢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沈云慢方见此人却是玛丽亚家的佣人,只当是玛丽亚出了事,忙问道,“怎么了?” “玛丽亚小姐叫您快点回去,那位万经理和他的夫人万太太,来讨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六、不义自毙(一) 沈云慢此番却是坐的瞿南乔的车回玛丽亚家,一路之上,已是顾不得想今天在这余公馆内惊心动魄的一幕,满脑子都是那次她与玛丽亚、霞芝在华府宾馆内,施计向银东银行的万经理贷款一事来。 仔细算来,她活的这二十来年的生命里,似乎也就是唯有此一事,叫她每每思来心中便惴惴不安,那钱得来之容易,不过是借用霞芝的身体,玛丽亚手中的吃了便倒的迷药,再配以记者的恐吓,叫万经理贷了款给她,当然,另还付了玛丽五万圆的封口费。 说到底,她们三个,实是用了威逼利诱之手段,终其不过一个骗字。这手段不免下作,上不台面。以此手段得来之钱财,原本便是不义之财。 不义之财,守得住一时,哪里守得住一世。 原是她们理亏。 此刻只怕是东窗事发,万经理与万太太夫妇两个看来是来寻麻烦来了。 瞿南乔坐在她旁边,只见她一双眼睛忘着窗外,却是毫无焦点,一双眉头紧锁,也不知是在想着些什么,想要伸手去握一握她的手,却见她正缩在车门边上,两只手正相互死死绞着。 眉头就也皱了一皱,就不动声色的,朝她旁边移了移,她心中此刻正是万般思绪,哪里理会到他,他见她对于自己靠近她并未提出任何激烈的反应,便咬着唇,一双眼看着她的反应,竟是又移了一移。 如此,移来移去,他便就移到了她身旁,闻到她身上一股淡淡的幽香,顿时心旌一动,启了启唇,轻声道,“云慢,刚刚,没有吓着你吧?” 她听到他乍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不由自主的一弹,手肘就撞在他胸口上,撞得他生疼,闷哼了一声,她一张秀脸上已是写满了簿怒,“你离我这近干什么?” “我……”瞿南乔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脸郁闷,定睛一看,方发现自己已然是紧挨着她了,就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脸尴尬的,往旁边移了一移。 她一双眼极是冷漠,只是将他盯着,他心中不免更急,“云慢,我……” “叫我沈小姐。”沈云慢冷冷道。 “好好,”瞿南乔见她一只手已经捂上了车把手,只怕她要开门跳下去,心中一急,“好。沈小姐……” 沈云慢这才方将手放下来,听到他在那里极是不满道,“好歹我今天也救了你,沈小姐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沈云慢心中就动了一动,说起来,他救自己于危难,却也的确不是一次两次了。若说起来,一命抵一命的话,他救她的次数,倒也是够抵消父母两条人命…… 她这样一想,心中就吓了一跳,顿时几乎叫自己气得捶胸顿足,她这样想,置死去的父母于何地,当真是混账不孝女,怎能只管爱情,而罔顾父母仇恨! 原本暖起来的脸色,顿时又冷了下来,冷冷道,“方才我已经向瞿先生道了谢,如果瞿先生一定要我感谢你。那我再说一次,谢谢你。” 瞿南乔的脸色顿时都绿了,慌忙摆手,“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前头开车的司机听到瞿二爷这小心翼翼的声音,再从后视镜中看到他那蓦然变色的脸,忍不住就鼓起了嘴,将笑意憋起,能叫瞿二爷吓成这个样子的人,竟还当真只有这沈小姐,真乃高手! 沈云慢似有察觉,一双眼就朝他瞪过来,他心中一跳,忙身躯一震,一本正经看着路况,将个喇叭按得“笛笛”作响。 沈云慢就翻了个白眼,缓缓道,“瞿先生是什么意思?其实以余苋的性格,我是了解的,他虽是骗我在先,但他绝不会与他父亲合污。如果瞿先生没有来,以他的做事方式,想必也是不会太为难我的。不过瞿先生总算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是感谢你的……” 瞿南乔只觉脑中嗡然作响,恼意怒意同起,伸手就在坐位上拍了一掌,只听得“扑”的一声,将沈云慢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瞿南乔红了眼,望着她道,“你就这样相信他。” 沈云慢怔了一怔,望着他一字一顿道,“是,我相信他。” “是他气死你奶奶,是他在你家里放蛇,是他倒了你的酒,是他一门心思要谋夺你的曲方,你还这样相信他!”瞿南乔几乎是怒吼起来,看着眼前这个食古不化的女人,恨不能双手抓着她的肩,只望将她摇醒就好。 “我奶奶是因为……”她蓦的住了嘴,只差那一线,几乎就说漏了嘴。 她已经不记得他了的。 她相信余苋么? 她就在心里想,她哪里信他! 她就笑了一笑,嘴上仍是逞强的,不动声色的,极是笃定的,“是,我相信他。” “你……”瞿南乔怒道,“你相信他,你却不相信我。如果不是我早就安排了人在暗中监视,如果不是我来得及时,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 “你监视我?”沈云慢亦怒道。 “我……”瞿南乔道,又急急摆手,“不,不是,没有。我是监视,他。” 沈云慢就哼了一声,双手环在胸前,再不说话,眼看着窗外的景致快速在眼底晃过去,一切又都觉得恍惚起来,这世道,到底谁才是值得她信的? 他骗他,杀了自己的父母犹不止,竟还能一本正经,在父母坟前信誓旦旦,说保护自己一生的周全;他呢?对自己多番帮助,在蛇口救了妹妹,到头来,竟只是觊觎那一道沈家酒曲秘方…… 她就冷笑起来,你们哪里能是我值得信的。 “都这样久了。”他坐在她旁边,喃喃道,“你还是这样讨厌我,你究竟为什么这样讨厌我?” 她望着窗外,不知何时竟是下起了雨来,一声声的细微的叮叮声,敲在车窗上,便见那雨化成了水珠,一颗颗从玻璃上划下去,划下去,一如她的那颗心,一点点往下沉。 她听到自己冰冷的声音,“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就像是讨厌一个人,也是没有理由的。” 他整张脸,整张身子,整个人都黯下去,猛然喊了一声,“停车!” 只听得“吱”的一声,司机猛的刹住了车,诧异的回望着他,他一双眼只看着前方,轻声缓缓道,“既然沈小姐这样讨厌瞿某,那我也就不在沈小姐跟前自讨没趣了,纯算是我自作多情。沈小姐请下车吧。” 沈云慢听他语气里,极是平淡,无悲无喜的口吻,也不知为何,只觉心中似乎缺了一块,却仍不动声色,一抬手就将车门打开,人就跨了出去,也不多话,只听得轻轻的“啪”的一声,车门就关上了。 她站在雨雾里,看着这车子缓缓启,动车里的那个人,一双眼只望向远方,是看都不曾看过自己一眼。 她就抬起头,看着那雨一丝丝,从四面八方朝自己只扑过来,落在嘴中、鼻中、眼中,起了一点风,飘飘扬扬卷下一片落叶来,在她的头上打了一个顿,又缓缓顺着她的肩头落到地上了。 她在这飘扬的雨雾里,只觉头昏目炫起来,人晃了一晃,眼角有热泪滑下来,滑到鼻翼处,已是变得冰凉。她就吸一口气,抬手擦了擦眼角。 左右环顾了一遍,抬步便走,将将只走出两步,便见前头又来了一辆车,吱的一声停在跟前,车里冲出一个人来,一把就她搂在坏里,声音急切而慌张,“对不起,对不起。云慢,我不好,我不该丢下你。” 她被他搂得极紧,鼻子不得不埋在他胸口处,她闻到一股他身上特有的味道,良久都无话,他见她半日无所反应,心中又是一慌,手上的力道便轻了,她已经顺势就轻轻推开了他,还笑了一笑,发丝已被飘扬的雨丝打得湿了,沾在额头之上,她就抬手抚了一抚,轻声道,“无防的。我和瞿先生原本便不太熟。” 顺手就招了一辆那么恰巧从旁经过的黄包车,一脚就跨上了去,启唇轻道,“去朝阳路,二百六十号。”黄包车哎了一声,一时只闻得“咯吱”声响起,只留下瞿南乔一个,在飘扬的雨雾里发着呆,良久,一脸胆颤心惊的司机走过来,轻声问道,“二,二爷,是回堂口吗?” 瞿南乔良久无话,亦抬着头,看着那雨,听到司机又问了一句,“二爷?” 他就点点头,缓步上了车,“回堂口吧。” 沈云慢坐黄包车回到玛丽亚的家时,便见到门口的佣人一脸的愁云惨雾,见到她,忙将她迎进去,“慢小姐可算是回来了。” 她就点点头,将一行进去两步,便见前厅入口处,竟是守着有七八个面生的男人,个个一脸冷漠,如冷面门神一般守着门口。 沈云慢就不动声色的行了进去,只见厅里坐了几个人,赫然是玛丽亚,并万太太与万经理两夫妻,霞芝亦在,却是正襟坐危在椅子里,肩头还被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按着,竟然似要禁固着她的架式。 她的眉头不免就皱了一皱,刚欲说话,就听得万经理冷笑了一声,“哟,沈大老板回来了。” 她听出这话里的讥讽之意,就笑着道,“今天这是什么风将万经理与万太太两位贵客一起给吹过来了。” “贵客谈不上。”万经理道,“不过今天吹的可不是什么好风。” 沈云慢扯着嘴角就笑了一笑,“万经理……” “沈大老板,今天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万经理一把便将她的话打断,“上次你向我贷了十万圆的款,另有我付给这位霞芝小姐的五万圆,加上这一年以来的利滚利,只收你一个整数,三十万便可。沈小姐,请你付一付吧。” “三十万?”未及沈云慢开口,霞芝便已经尖叫起来,“你抢钱呢你,你不如直接去抢好了呀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六、不义自毙(二) 她一激动,整个人就欲站起来,叫身后那两个人一把就按住了肩头,她顿时就不能动弹,气得鼻翼一张一合,喘着粗气怒盯着万经理来看。 “万经理。”沈云慢笑意盈盈的,接过一旁的佣人递上来的一条毛巾,边擦头发边道,“不好意思,刚刚在外头淋了雨,我去换一身衣服。” 万经理的眼睛就抬了一抬,倒也不曾出声阻挡,她就朝万太太点点头,进到自己那边,深吸了一口气,去柜中翻了一条裙子,一边换,一边就立在斗柜旁打电话,电话一通,开口便道,“请帮我接青竹帮的瞿二爷。” 话音一落,蓦的才想起不对劲,耳听得那边已经通了,慌张着就将电话给挂了,就又拨,却是接到向先生那边去了,只说是找老五,老五极是诧异,“你们又怎么了?” “出了事。”沈云慢说,“我,霞芝,还有玛丽亚,叫银东银行的万经理堵在她家里了,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我马上来。”他说。 “好,他们有人。” “我知道了。”老五说,“扑”就把电话挂了。 沈云慢这才长出一口气,顺速就将衣服换了,又理了理略湿的头发,换了双鞋,又行了到这边来,还笑着喝了一口热茶,又道,“宁嫂能不能帮我熬碗姜汤,淋了雨,只怕要着凉。” 宁嫂却是玛丽亚这边的佣人,玛丽亚的一应起居,向来是她在照料,沈云慢一吩咐,当即便点点头去了。 沈云慢这才笑着道,“万经理,咱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万太太好歹也是聚香居的股东……” “哼。”万经理就冷笑了一声,“沈笑了,你聚香居一个月统共才多少利润,每个月给个三四千圆给我太太,便说是股东?真是笑话,既然是如此,这个股东咱们不当也罢。不过,即然沈我太太是股东,那也好,今日咱们就退股,沈老板,那这三十万里,看来是还要加上个一笔……” “你们别欺人太甚!”霞芝喝道。 “你是什么东西。”万经理看向她,怒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 “你……” “万经理。”玛丽亚亦道,“咱们有话好好说,您是堂堂银东银行的经理,这样说话,不免有失身份。” 万经理又冷笑一声,“好。明人不说暗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三位,你们上次用那样下作的手段,将我骗去华府的事,前前后后的经过,我已经都知道了。我万某人在银城混了这么多年,哪里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简直岂有此理,岂有些理!” 沈云慢原本的一点侥幸便全都破灭了,急道,“万经理,您听我解释,当时实在是事出无耐。而且,万经理,今天万太太在,我也不怕把话挑明了说,上次您邀我共进晚餐,您的目的何在,你我心知肚明。” 万太太脸色顿时就一变色,气恼的看了万经理一眼,出乎沈云慢所料,她在恼怒之下,竟是一句话都不曾吭的。看这仗势,这夫妻俩大约是早已就此事沟通过,并已是联成一气,要夫妻一心来对付她们三个了。 “你这是诬陷。沈小姐,你们不仅犯了诈骗罪,现在还又多了一条诬陷罪。我现在给你们两条路子,要么把这三十万乖乖付了,要么你们就等着收法院的传票吧。” “你……”沈云慢顿时气结,“万经理,您这是一点商量的余地也不给了?” “商量?”万经理冷笑不止,“没得商量!” “万经理总不会忘了那次在华府做过的荒唐事,你可是对霞芝用了强的,当时还有两位银城日报的记者在,他们都可以做证……” “放……”万经理许是自恃生份,不愿显得自己太过粗俗,竟是掉起文袋子来,“大放厥词!” 沈云慢便是一怔,听到万经理继续道,“你们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天的事事,我后来一回想,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完全是你们设计陷害我。我有没有碰过她,你以为事后我自己会没有感觉吗?你们可别把我万某人当成傻子。岂有此理,当真岂有此理!” 一时三个对望一眼,竟是一句狡辩之词都说不出来了。 过了良久,玛丽亚方又道,“万经理大约是忘了,当时你的样子,可是叫那两位记者拍了照片的……” 万经理一听,已然是勃然大怒,将桌子一拍,喝道,“猖狂!太猖狂!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敢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就偏过头,看了坐在他旁边久未出声的万太太一眼,万太太会意,便就从自己的手袋里掏出一叠照片来,扑一声就甩在了桌子上头,还道,“你们先看看这个,再做决定吧。” 玛丽亚眉头就皱了一皱,起身将那叠照片拾起来,只一眼,便蓦然变色,望着霞芝良久,霞芝亦顿觉不妙,身子一直,又被后头的两个人按住了肩膀,急声道,“怎么了?是什么?” 玛丽亚就将照片递到了沈云慢手中,沈云慢皱着眉,接过那叠照片,一望,脑中只觉嗡的一声响,心中一急,一张张照片过来,已然是冒起了一身的冷汗,只见这照片上的女人,张张衣不蔽体,面色潮红,或躺或坐在床上,做出妩媚风流之态。 她气得满脸通红,她一双眼就恶狠狠瞪向了万经理,将照片往桌上一拍,“万经理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万经理冷笑不止,“意思已经这么明了,沈小姐还不懂?你们若是胆敢把我的照片泄漏出去,那这些照片,我保准将来某天的银城日报之上,头版头条。银城出了名的交际花霞芝小姐,想必也还是好名声,好面子的。” 霞芝的脸色蓦的也变了,哪里还理会身后的两个人,一把就扑上来,拿着那些照片一看,一张一张望下来,只见照片中的自己,胆胸露乳,眼神迷离,竟是还面带笑意,大惊恐之下,眼泪喷薄而出,朝万经理怒喊,“王八蛋!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将将只冲出两步,便听得啪的一声,这万经理扬手便甩了她一个大耳光,只将她打得摔倒在地,嘴里还怒骂不止,“敢动老子,也不瞅瞅自己几斤几两。就凭你们,想骗老子的钱?” “万经理!”沈云慢跨前一步,眼中厉光闪现,怒喝道,“你别欺人太甚!” 万经理却不说话了,朝身后的两个手下望了一眼,那两个手下二话不说,一脚就踢在沙发旁的一张桌子上,桌子打了两个转,桌上的物什便撒了一地。 霞芝已经在那里就骂开了,“狗日的王八蛋!你不得好死!老娘就跟你拼了!”言罢,又欲冲上去,叫玛丽亚一把扯住了,冷冷朝万经理道,“万先生。凡事留有余地,日后也好相见。我们几个,在这银城混了也有不少日子,您今天这样拿捏我们,也不怕将来风水轮流转。” 万经理听了,更是狂笑不止,“风水轮流转?眼下可不就是风水轮流转?当日你们用何等的手法对付老子,老子今日便用何等的手段来对付你们。这叫什么?”他看一眼万太太,自问自答道,“你们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废话少说,七天之内,三十万,分文不能少。少了一文,结果会怎样,到时候你们自然也就知道了。” “就算是要还,当时是签了协议的,怎么算也不可能算出三十万来!”沈云慢怒道,“你别欺人太甚!” “沈小姐记性似乎不太好。”万经理道,“当时跟你签的合同,可不是以银东的名义签的。” 见沈云慢不说话,又笑道,“不记得啦?我提醒提醒你,那天你签的合同可以是高义公司签的。” “就算是,那也不可能有三十万这么多。” “沈小姐没借过高利吧?利滚利,知道如何算吗?” “你!”沈云慢气得没了言语,咬牙切齿道,“你们放高利?” 万经理就冷笑一声,“沈小姐,原本不是我要拿捏你,实在是你们太过份。你们即然做了初一,就不要怪我做十五了。乖乖把钱准备好吧。” 当即又喝了一声,“走!” 便牵着万太太,大步便走了出去,待他带来的几个手下,鱼贯而出,几个才一把跌在沙发里,霞芝似乎是发了狂,抓着那些照片便便撕了起来,一边撕,还一边嚎啕大哭,“完了,我完了……” 沈云慢急急上前,一把将她搂住,良久,她方渐渐冷静下来,只在口中喃喃,“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玛丽亚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会叫他们拍了这样的照片。” “我……”霞芝捂着脸,又唔唔哭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被人拍了这样的照片,自己都不知道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六、不义自毙(三) 沈云慢的眉头就拧了起来,捡起一张被她尚未完全撕碎的照片,喃喃道,“你这照片上的样子,是不是喝醉了?或者说,你是不是被人下了药?” 霞芝看着那照片,只一眼,便不忍再看,顺势一扯,沈云慢竟是尚未反应过来,这照片便又叫她扯了个稀烂,边还哭道,“怎么办,怎么办,我这以后还怎么见人,我是没脸见人了呀……” 玛丽亚似乎极是恼怒,抓着那些碎相片就要往她身上砸过来,“你自己干的好事,还在这里哭,我早跟你说过那些男人靠不住,不如多花点心思跟着云慢学着做生意。你自己又没有手段,就只知道寻欢作乐,早说了叫你不要带男人回家,你就是不听。你的这些照片,很明显是在你自己家里拍的,你想一想吧,你都带了哪些男人回去!” 霞芝哭得不能自恃,眼睛鼻子已是通红,眼泪流得满脸都是,仰着头望着她,边哭边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这里骂我。你倒是想想办法呀你……” 话音未落,便听得外头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不一刻,便见老五带着几个人冲了进来,一见到这架式,吃了一惊,急问道,“这是怎么了?我是不是来迟了?” “还等你来。”玛丽亚道,“要是等着你救命,人都已经死绝了。” 老五面色一急,“怎么了?” “方才银东银行的万经理来了。”沈云慢道,“逼我们还钱。”当即便将上次那事的经过同他说了,“就算是算利息,那利息能有多少?他开口就要我们还三十万。这都还罢了,还拍了霞芝的照片要挟我们……” “这个老孙子。”老五咬牙道。 一时几个人都不说话了,霞芝整个还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不已,“我是没脸活了,没脸活了。” “行了。”玛丽亚道,“你先起来。”边就去拾散落在地上的相片,边道,“先把这些烧了。还有七天的时间,先想想办法,你哭有什么用。” 霞芝就哭着去捡地上相片,眼泪一颗颗落在地上,咽唔不止,“事情不是发生在你身上,你说起来当然像喝汤似的……” 沈云慢一时心酸不已,当时那事,若非她们两个为帮自己筹钱,因而才出此下策,否则也不至于现如今将霞芝都给拖下了水,便蹲下来,将她拖起来,“好了,不要哭了。你放心,我不会叫你为难。不就是三十万,大不了,把聚香居卖了,还有我沈公馆,地契我已经拿到手了,若是不行,我再卖一次又如何……” 霞芝顿时脸上又哭成了一片汪洋,一把将她搂住,“云慢,云慢。你要帮我呀,你可一定要帮我呀……” “行了。”玛丽亚道,“照我说,先别急着卖房子。这个事,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明显着是有人在背后使鬼。我们要是服了软,这次只怕是个开头,往后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 “那你说怎么办?”霞芝哭道。 “总要给他点颜色,叫他知道我们几个也不是在银城里白混的。我倒是他下次还敢不敢再向我们使这样的诡计。” “这个事,原本就是我们不对在先……” “我们不对是没错。”玛丽亚道,“好处也是给了他们的呀,每个月四五千的大洋给到万太太手里,你想想,哪个月是少了的?自己都没分过钱,倒是先将钱送去给她。时不时还送送这样,送送那样。她拿我们的好处可还少吗?再说了,那十万块,原本就说是借的,又不是抢了他的不还了!虽说是拍了他的照片,那也原本就是他自己存心不良。不过是吓吓他,叫他有所顾忌。可是你看他现在拿什么手段来对付我们?他就不是个正经的生意人,在银东做经理这么多年,谁知道他暗地里使了多少鬼,他的那个什么高义公司,很明显是个放高利的。他这样的人,这个事,我打包票,真的把钱给了他,你的那些照片能不能拿回来可是个未知……” “那怎么办。”霞芝叫她这样一说,又抽泣起来,没了主张,喃喃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照片要是当真叫他放出去,我,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呀……” “这件事,的确很奇怪。”沈云慢经了玛丽亚这样一说,倒也渐渐冷静了几分,“当时的事,不是就只有我们三个知道的?现在这个姓万的又是如何知道这当中的来笼去脉?你的这些照片又是怎么拍出来的?他敢这么堂而遑之放高利,平时那些坏事,想想就知道是干过多少了。” “你们刚刚说他给了你们几天时间?”坐在一个旁久未出声的老五突口问道。 “七天。”玛丽亚道。 “好。”老五点点头,“这孙子的事就交给我去办,老子想办他很久了。敢动九重天的人,也太不把向先生瞧在眼里了。”当即便站起来,往外而去,“你们这几天就好好在家里呆着,不要去外头瞎混了。”又停下来,深深看了玛丽亚一眼,玛丽亚眉头就一皱,跳起来指着他骂道,“你看着我干什么?老娘我什么时候出去鬼混过?” 他的嘴角就扯了一扯,又看向了霞芝,霞芝彼时还自抹着泪,吞吞吐吐道,“我知道了五哥,再不敢了呀……” 他便就又抬腿往外而去,听到玛丽亚在后头喊道,“你等一等。” 便就起身,从门口拿了一把伞,递到他跟前,“外头下雨呢,伞都不打一把。若是病了,我看谁去照顾你……” 语气虽是冰冷的,意却是暖的,老五就咧起了嘴,朝她笑了一笑,接过了他手中的伞,头也不回的行了出去。 玛丽亚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大门口,这才回过头来问沈云慢,“要不要找瞿二爷也帮帮忙?” 沈云慢就一怔,下意识的便摆手,“不,不要了吧。” 玛丽亚就点点头,也不多话了,只叫佣人拿了一个火盆来,将撒落一地的碎照片一一捡起来,就在这盆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如此,在接连的焦灼当中,三日便过去了。 沈云慢是接连几天都要在失而复得的沈公馆内发一会呆。原本叫江妈打扫卫生一事,又停了下来,实在是心里乱得不像样子。 霞芝她大约是想着士可杀不可辱,她身为银城一个并不十分出名的交际花,虽是比不得玛丽亚冷艳,亦比不得玫瑰之风情,但却也自是有另一番赏心悦目之风味。她苦心经营这风味多年,如今一朝崩塔,竟是打算在家中割脉自杀。 尚好举刀之时,恰逢玛丽亚来找她,见到她的样子,一个耳光便朝她煽了过去,指着她怒骂不休:“亏你也是在银城混了这么多个年头,竟为了一点这样的事就自杀。你有没有脑子啊你?你一死,那人还是照样能把照片放出去?你以为你的死就能阻止得了他?到时候你死了,裸照满天飞,你就是死也死得不安生,还叫九重天蒙羞!”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不去想一想怎么解决这事,你竟然想着去死?若是我,就算去死,我也要先杀了那个王八蛋再说……” 她一语惊醒梦中人,霞芝竟当即便从沙发上爬起来,抹尽了泪,跟着玛丽亚就搬到这边来一起住。 然则虽是如此,事情总也还有待解决,想她一个女人,那照片若是当真流了出去,她那脸面,往后也当真是不知要往哪里搁。 待到那时,可当真只有一死了之了。 老五那头直到现在也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只怕要捏着那万经理的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现在这情况,因是付了那马老板的二十万,已然是把霞芝与玛丽亚两个的钱都掏了个空。这段时间虽是陆续接了些订单,然除掉各项花费、采买,留在她手上的,已不过几万圆,离那万经理所要求的三十万,竟还差着一大截。 她叹着气,将沈公馆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仔仔细细看过、抚摸过后,便在心里重又做了决定还是将这沈公馆卖掉,若是能卖个五十万,不仅这头还万经理的钱是够了,便是还余苋那二十万,也都要够的。 竟不料这宅子只是在她手中过了一遍,又要溜了出去。 她又叹一口气,喃喃道,“可当真是命中注定不成?” 饶是如此,仍是打定了主意,就去找房屋中介,不料那中介却十分为难:“您这宅子卖价太高,眼下到处战乱,哪知有没有打到银城来的一天。一般人,谁还买屋?都去买美圆,买黄金啦……” 她不得已,仍是付了一小笔委托费,请中介帮着多留意。回来的路上,不免格外的心焦,早知今日,当初何苦要为了开个酒铺,使了那样的手段。到而今,当真是欲哭无泪了。若是当真叫霞芝的照片登了报,她可当真是肠子都要毁得清了,这以后,也不知拿何面目去见她。 走至玛丽亚家的大门口,她就停了下来,是连进去的勇气都有。良久,方又拐了个弯,从宅外绕至后头,进到那小巷里。眼下已近初夏,日头也渐渐大起来,她远远便见在这巷中花木扶疏之下,站了一个中年男人,左顾右盼的,也不知是等着谁。 她心中没来由一跳,却仍是一步步往前走,紧抓着手中的包,便问,“你找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七、落汤之犬(一) 那个男人这才看到是她,望了她良久,忽然笑起来,“你是慢小姐吗?” 沈云慢就皱皱眉,“我是。您是?” “我是栗叔啊。”那男人道。 沈云慢看着她良久,半晌,方恍然大悟,惊道,“栗叔。您是栗叔。栗叔您这两年都去哪里了呀?” 这位栗叔见她终于认出了自己,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两年是到处跑,去了香港,又去了南洋,还去了法国……” 沈云慢就笑了起来,“呀,栗叔看来现在是在做大生意了。” 边就叫江妈开了门,却还是江妈眼尖,一眼便认出来,“原来是栗先生呀。” 这栗叔笑着点点头,行了进来,左右打量之下,突然道,“你们家里,这两年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找了好久,上次去沈公馆也没人,一打听说是你们已经搬走了。后来多番打听,才找到这里……你,爸爸妈妈呢?” “爸爸妈妈啊。”沈云慢喃喃道,就将这栗叔领进屋,指着墙上的一屋子老少的遗相道,“都已经过世了。” “什么?”这栗叔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爸爸妈妈有一次下江南采买,船翻了。”沈云慢顿了一顿,只觉眼睛涩涩的疼,“后来银行来收房子,说是爸爸把房子抵押给了银行,借了五十万。所以后来,房子也没了,我们搬了几次家,最后就搬到这里来了……” 她说罢,又轻轻笑了一笑,“不过眼下也好一点了……”又转念一想,似乎也不曾好到哪里去,又没了下文。端过江妈泡来的茶,招呼道,“栗叔喝茶……” 她的“茶”子未及说出口,竟见那栗叔已经冲到父亲的遗相前,扑在墙上,竟是恸哭出声,“志远兄弟,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呀……” 沈云慢大惊,忙将手中的茶往桌上一放,冲将上来,急道,“栗叔,您,您说什么呀?” 这位栗叔已是哭得不能自已,良久,方冷静了几分,一把抓住沈云慢的手,沙哑着声音,“世侄女,我对不起你呀,我对不起沈家,对不起呀……” “栗叔。”沈云慢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倒是说呀。” “当时,当时,你爸爸将沈公馆抵押给银行,是因为我的缘故呀。他,他是为了救我呀……” “什么?”沈云慢身子一顿,如遭雷击。听到这栗叔缓缓道,“那时候,我做生意亏了本,又借了高利贷,高利贷的没良心呀,日日逼我还债。我不得已,只好来找你父亲。当时你父亲手上也并不十分宽裕,他为了救我,就把房子抵押给了银行,借了五十万给我还债。我那时候,只想着能活命,哪里还想着你父亲的艰难。” “后来还了债,来谢你父亲的时候,才知道他竟然已没多少钱采买粮食。你们酿酒的,怎么能没有粮食,当时适逢江南大丰收,我就推介他下江南。想来江南的粮食总要便宜过银城。等你父亲一走,我也就去了香港。谁知道,谁知道……” 他说及此,又是泣不成声,捂面咽唔起来,“谁知道那一别,竟然是永别啊,致远兄……” 沈云慢听闻他言,眼泪亦缓缓流了出来,喃喃道,“当年我还奇怪,爸爸好端端的,怎么会把沈公馆抵押给银行,又还跑那么远去江南买粮食,竟然是……” 栗叔缓缓站了起来,又行至墙上的遗像前,竟是跪了下来,咚咚磕了三个头,已是哭得直不起身,可见心中之懊恼与痛见。 沈云慢大惊之下,只得将他扶起来,“栗叔,人死不能复生。已然是这样了,算了罢……” 栗叔这才起了身,一点点打量她,沈云慢这才见这栗叔,不过两年未见,竟已是鬓有华发,只见他一双眼里满是泪光,喃喃道,“世侄女,这些年,你又是如何过来的呀?” 沈云慢就这两年所经之事,一点点说来,却是刻意回避了瞿南乔一事。言罢,只听栗叔缓缓道,“叫你受苦了,叫你受了委屈。”顿时捶胸顿足,“都是我的错呀。往后你和云汀有事,尽管来找栗叔。栗叔如今赚了一点钱,在香港、南洋、法国,都置了一点产业……” 边说边就从包里掏出一叠美金来,“这些钱,你且先拿着家用。”边又翻出一张支票,递到她面前,“这是六十万。其中的五十万,算是还你父亲的本钱,另有十万,当是你父亲这两年的投资所得……” 沈云慢都已经惊呆了,一双含泪的眼呆愣愣看着这位栗叔,吞吞吐吐道,“栗,栗叔……” “世侄女……”栗叔道,“你是嫌少吗?那也是,那也是……”言罢竟是又掉起了泪,“这点点钱,何以报答你父亲对我的恩情。当年要不是他,我一家老小,只怕都要叫放高利贷的乱刀砍死。而且,我竟还害得你父母双亡……” 沈云慢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捧着那张支票,整个人抖个不停,到后来,已是嚎啕大哭,边哭边道,“栗叔,您怎么不早说呀。您怎么不早点回来呀。您要是再迟几日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呀栗叔。您这次可是帮我的大忙了呀,栗叔……” 如此一来,解决了钱之一事,竟是心里安稳了约有七八分。不料父亲虽是离世,竟是另还为她留下一笔这样莫大的财富,只叫她心生感动。 待将这次事情的来笼去脉向栗叔说清楚,这栗叔竟是勃然大怒,“又是那个叫“高义”的公司是不是?这个龟孙,多年前骗了我,今天竟然又骗到你的身上。他还敢叫高义,莫污了这两个字。世侄女,这个事你放心,我这次回来,可就是为了向这龟孙子报仇来的。” 沈云慢吃惊不已,急道,“栗叔,您是想干什么?莫不是想杀了他?” “我自有我的主张。”栗叔道,“这事你就别掺和了。如果他要钱,你就先给他。且先稳住他。我搜他干的那些破事可是有好几个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七、落汤之犬(二) 当即便起了身,任沈云慢如何挽留,都说是有要事在身,临走前,一再嘱咐,“有什么事,随事可来找我。我的这条命,是你爸爸给的。往后,你就拿我当你父亲一样。你若有难,栗叔一定帮你……”话未说完,竟是又哽咽起来,招招手,竟是蹒跚着而去。 只待这栗叔走远,沈云慢方回到屋中来,看着墙上的照片发呆,江妈只当她又怀念双亲,欲来安慰她两句,她已喃喃道,“江妈你看,何样的因,结出何样的果。我投机取巧,骗得了钱,开了酒铺,到头来竟仍是要加了倍的还回去。再看父亲当初不计回报,帮了栗叔,而今栗叔回来,解了我这燃眉之急……” “可不是啊。”江妈亦喃喃,“老爷在世时,最是与人为善。上门来央求帮忙的,从来都是好心接待,虽是有些个白眼狼,却也还是有许多人,念着老爷的旧恩……” 沈云慢顿时泪如雨下,一把抱着江妈,恸哭出声,“江妈,我好想爸爸妈妈,我真的好想爸爸和妈妈啊……” 她只顾失声哭泣,全然不知何时屋中又行进来一个人,听到她的哭声,竟是浑身一震,抬头便看到墙上那几位逝者的殷殷笑意,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不防就在门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沈云慢与江妈这才抬起头来,一见到瞿南乔,脸色就变了一变。 沈云慢此刻正是情绪波折时,见到他,眼里顿生恨意,理智却是有的,知道这表情只怕是会叫他看出端倪来,忙又低下了头,趁着抹眼泪的时刻,轻声道,“瞿先生,怎么来了?” “我……”瞿南乔道,“给云汀买了些吃食……” “多谢。”沈云慢道。 “瞿先生是怎么进来的呀。”江妈笑着问道。 “你们门没关。”他见沈云慢神色郁郁,一时心中愧疚又起来了,竟然就转了身,“我,我,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看你们。” 逃一般的跑了出去,在那小巷之中站立良久,听到脚步声,一回头,便见江妈行了出来,将那铁门关了,还对他报一笑,点点头,就又行了进去。 他一时无所适从,心中黯然,想他瞿二爷这些年所经之事、所杀之人,已然是不计其数。唯有对这个女人,每每面对她时,总是手足无措。心里对她的愧意,竟似要耗尽一生,都难以弥补。 眼下银城的女子们,谈极他瞿二爷,哪个不是赞不绝口,夸他风神朗朗、重情重义,他均都视而不见,家有娇妻,亦视若敝屣,唯有这个女人,他是打不能下手,骂不忍开口,恨不能捧在手心,暖在心窝。 她却总冷冷拿捏着这距离,叫他靠不近一寸,离不得一步。她已然是成了他的鸦片烟,终日不得离手,细拢慢捻,在踏上缓缓点一团火,一点点的吞云吐雾。一时半刻见不着,竟然又是要了他命样的想念。 他眼角就湿润起来。 踉踉跄跄的出了这小巷,心底里的那股惧意,竟是叫他不知如何面对她。 远处就传来两声“笛笛”声,他就抬起了头,远远望过去,只见一辆车停在路边,赫然竟是蒋公馆的车。他就不动了,冷冷望着那车里的人开了门,下了车,嘴角还叼了一根烟,火星一闪一灭,缓缓行至他跟前,“怎么了?妹夫,又来看这位沈小姐啊。” 瞿南乔眉头就皱了一皱,“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打听来的啊。”蒋公子笑道,“怎么了妹夫,怕我来啊?” 瞿南乔冷冷盯着他,他的笑容就更是得意起来,“那也是的,沈小姐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又还有一个才七八岁的妹妹,家中又无男丁……” “你想怎么样?”瞿南乔蓦的变了脸色。 “想怎么样?”蒋公子道,“我想怎么样,你知道的呀。你自己算一算,含烟回娘家都么久了,你这个做丈夫的,竟然一次也都不去看看她?” 瞿南乔冷眼看着他,“回娘家是她自己要回的。我忙的很,没工夫去看她。” “你来这里看姘头就有工夫,倒是去看看自己的老婆就没工夫了?”蒋公子蓦的发怒,一把抓着他的衣领,“瞿南乔。我警告你,我妹妹在家里等着你去,你最好给我老实点,乖乖把她接回你瞿家。否则的话……” “否则什么?”瞿南乔眼里厉光闪现,一把就捏住了他的手腕,稍一用力,便传来蒋公子杀猪般的叫声,“哎,哎呀,哎呀,疼,疼疼……” “你说,否则什么?”瞿南乔道。 “你先松手,松手……”蒋公子急道。 瞿南乔便就势将他一推,推得他后退几步,差点就摔了个四脚朝天,急急又奔过来,“南乔,妹,妹夫。有话好好说呀,动不动就用暴力……” “好啊。你说。”瞿南乔就也点了一根烟。皱着眉,缓缓吸了一口,一口烟不喷在他脸上,“大舅子,你说。” “含烟她天天在家里哭,等你去接她。”蒋公子挨了他的打,到底是又服了软,“要我说妹夫,你们小夫妻俩,吵吵架也很正常,有什么大不了的?是不是?” “那你叫她回来。”瞿南乔道。 “哎……”蒋公子脸色都白了,“叫她自己回来?哎妹夫,那她哪里拿得下这个脸呀。我们蒋家也要脸的呀。你给我这大舅子一个面子,去接一下她。好吧?接一下她。” “我去接她?”瞿南乔冷笑,“你知不知道你这宝贝妹妹那天趁我不在,在家里大发脾气,还把我娘推倒在地上,害得我娘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身。” “什……什么?”蒋公子吞吞吐吐道。 “这样啊,大舅子。”瞿南乔就跟他勾肩搭背,“回去跟你那妹妹说说,你就说要么她自己回来跟我娘道歉,要么她就在娘家住一辈子吧……” 瞿南乔言罢,再不理会这蒋公子,转身便走。蒋公子气得在后头只跳脚,指着他的身影怒道,“你真当自己是根葱呢。上了你,蒋家能将她嫁到你瞿家?嫁过去了你还不善待她,说到底,你就是为了这个姓沈的女人是不是?” “你胡说什么?”瞿南乔蓦的住了脚,猛的回头。 “别以为我不知道。”蒋公子冷笑,“南乔,我别怪我这做大舅子的没有提醒你,这个女人可没什么值得你爱的。你别犯傻,为了这个女人,得罪我们蒋家……” 瞿南乔几步就又回到他面前,手一指,怒道,“是她自己要置气回娘家。是她将一心待她的婆婆推倒在地。你还要扯到旁人身上去?你叫我去接她?接她可以,叫她回家后,向我娘敬茶认罪。我就原谅她。” “你是铁了心为了这个女人要得罪我妹妹是不是?” 瞿南乔是再不多一句话了,回到车上,砰一声将车门关了,手上的烟还一弹,弹到蒋公子的脚边,蒋公子咬牙切齿,指着他怒喝,“瞿南乔,你别后悔!” 车子扬长而去,将他满腔的愤怒,都甩了后头。他怒骂不休,终是无一丝办法,气急败坏的,就往沈云慢家门口的这条小巷之中冲进来,一路之上,都是清淡的花香,他也无心理会,冲到铁栅栏的门口,便就立在那里,一双阴骘般的眼,躲在扶苏的花木之后朝那屋里头张望过去,便见靠着院子的那间屋子,开着窗,有一个短发女人,正揽镜自照,葱玉一样的手指正一点点抹着脸上的泪痕…… 他心里猛的一跳,似乎是被吓了一般,手一抖,竟是拨腿就跑,跑出这小巷老远,进到自己车里,这才长出一口气,嘴中不住喃喃,“我饶不了你,是绝饶不了你的。” 这边沈云慢哪里知道这些事,只坐在窗前的镜中打量自己,指尖一点点的,从额头往下滑,皮肤还是光滑而白净的,往下,是哭得像含了花苞的眼,肿了起来,那眼珠子像是浸在一汪泉水里的棋子,黑得花亮;鼻尖也是微红的,像极了沈云汀往日里哭泣的样子;指尖又滑过了唇,到脖子,再往下一点,隔在衣裳下的,是她羞怯的乳…… 她就叹了一口气,她还是花一样的年纪啊,却是要在这不可预见的生命里,枯萎了。当真是要就这样枯萎下去么?因为瞿南乔这个叫她恨也不是,爱也不是的男人? 她呆呆的,听到玛丽亚那边有女人尖叫声传来,“云慢,云慢,快来呀……” 她一惊,慌忙就抹了抹脸上的泪,抓着手边的包就出了房门,往玛丽亚那边跑了过去。 倒不料竟是个好消息。 这两人许是刚起床没多久,仍是穿着睡袍,脸上神色却极是惊喜,一把将她抓住:“云慢,方才五哥来了电话,说已经抓着那万经理的软肋,叫我们放心……” “当真?”沈云慢亦一脸惊喜。 “千真万确。”霞芝笑道。 “你这是怎么了?”玛丽亚见她神色不对,不免就开口问道,“这是又哭了?” 她就抿着嘴笑了一笑,“就是天生容易哭。这泪腺也不知怎么这样发达。”又摇了摇手里的小袋,“我也有惊喜告诉你们。” 当即便将这栗叔的到访一一说了,一时玛丽亚和霞芝都呆了,拿着她的支票看了良久,发出一声极是尖利的叫声,“就是说这事情,圆满解决啦?” “解决啦。”沈云慢亦笑道。 如此,到了七日后,将将只吃过早饭,那五哥便登上门来,厚厚一个信封往桌上一砸,“待会叫那孙子好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七、落汤之犬(三) 待万经理来时,竟是还先寒喧了几句,“万太太怎的今天没有来?” “她娘家小舅做了爷爷,吃酒去了。”万经理竟也十分和气,笑道,“如何三位,钱可准备好了?” “当然准备好了。”沈云慢就笑了一笑,一张支票就递了过去。 万经理就点点头,笑道,“果然还是沈小姐识大体。这不就是了嘛,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何苦要撕破脸皮?是不是……”眼睛微微一瞟,只在支票上看了一眼,蓦的变了脸色,勃然大怒,“十五万?” “没错啊。”沈云慢道。 “沈小姐这是耍万某人么?” “万经理。”沈云慢笑道,“十五万,是本金。另还有大礼相送。”就把那个大信封推到他跟前,“您且先看看……”。 万经理就皱了皱眉,拿过那信封,里面的东西一拿出来,眉头就拧成了一团,待一张张,一份份看下来,已然是汗如雨下,嘴巴抖个不停,良久,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看,“你,你们,你们从哪里找来这些东西……” “怎么找来的,就不劳万经理操心了。”沈云慢笑道。 “你以银东银行的名义,用高义公司放贷,这都罢了。你还勾结日本人,走私军火,大发国难财。万经理,您说,这些东西我们要是交出去,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是吧,万经理……”霞芝声音绵软,叫万经理听来,竟是如刺钢针。 霞芝就冷笑一声,将桌子猛的一拍,“照片的底片,给我拿过来!” “你,你们……”万经理的手抖个不停,哆哆嗦嗦指着她,“你们想怎么样……” “万经理。”玛丽亚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莫为。照片的底片,你尽管留着,大不了,霞芝毁的不过是小小名声,您也知道她是在风月场风流惯了的。小小名声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您可不同,这件事要是被捅出去,不仅您名誉受损,报纸上各界人士口诛笔伐不说,您这条小命,只怕也保不住了,还有您的家人,将要受一世的指点,从此就夹着尾巴做人。” 她看着那抖得跟筛糠一般的双腿,冷笑一声,“万经理,拿来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利害之处,已是不点自明,万经理即便再是咬牙切齿,仍是从包里翻出一个小袋来,就丢在桌上。霞芝眼疾手快,一把就抓过来,一看,竟是不下数十张自己裸照的底片,一张张看过后,恶狠狠朝他道,“全在这里了?” “全在这里了。”他道,当即就把那一大叠资料抓在手中,又收了沈云慢那张十五万的支票,气冲冲出了门,“算是便宜你们了。” “你可别玩什么花样。”玛丽亚道。 他重重哼了一声,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直待到车子启动,万经理一行离开老久,霞芝方拿了一个盆,将那一袋底片付之一炬,这才长出一口气,如同是浑身力气都散尽了,软摊在沙发里。 “你说他会不会留有后招?”玛丽亚道。 “什么后招?”霞芝身子一直,急道。 “应该所有底片都交给我们了罢?” 沈云慢皱着眉,便看了那五哥,他点点头,“就算他有底片,软肋总还是捏在我们手里。翻不起大浪来。” “这样的人,若是穷凶极恶起来,是叫人防不胜防的。”玛丽亚道。 “栗叔那边应该也要行动了。”沈云慢轻声道。 几人就看她一眼,见她若有所思,一时竟是都不知说什么为好。 果然待到了这日夜间,玛丽亚与霞芝从九重天回来,将将只沐浴完,又吃了些江妈准备的宵夜,便听到外头汽笛声响,三人就出得门来,见到那车里下来一人,行至跟前来,“栗先生叫小的来接几位小姐去江边。” 几个人就对视一眼,在心中道,“果然来了。” 便就上了车,随着车子启动,竟是心里生出一股忐忑来,彼时已近凌晨二点,汽车一路疾驶,穿梭在暗夜里。也不知行了多久,车子停了下来,几人四周一张望,便见远远的江滩边上,停着一车辆,车灯开着,照得前头如同白昼。 在这车灯光下,站了几个人,沈云慢定睛一看,竟然是栗叔并她的太太,栗叔手中握枪,指着立在她对面被绑缚一对的男女,赫然竟是万经理两夫妇。 因是隔得太远,并听不清他们所言,正欲开门而下,被司机拦住,“三位了,这事就交给他来办,三位远远看着便可,不要露了面,以免将来反倒惹祸上身。这人的下场,叫三位见着,也免了心中后顾之忧。” 于是又熄了车灯,四人就坐在这车里,看着远处那无声的争吵,栗叔一抬掌就给了那万经理一个耳光。 万经理张口在骂,骂什么,却是听不清。 栗叔极是愤怒,一杆枪就指到了他的嘴里,咬牙切齿,只听得“砰砰砰”三声,万经理倒在地上,竟是连挣都不曾挣了一下。 她旁边的万太太眼睁睁见着自己的丈夫瞬时死于非命,吓得身子抖个不停,已是哭都哭不出声来。栗叔视若未睹,竟是将那枪又交到了栗太太手中,栗太太流了一脸的泪,仍是咬着牙,将那枪指向了万太太,口中喃喃,“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一日!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一日。” 不待万太太争辩,又是“砰砰”两枪,万太太应声倒地。 这边车子启动,将江边上的一应事物,俱都甩在了车后,瞬时便消失了个无踪。 接连几日,银城的大小报纸,几乎都在报导同一件事,醒目的大黑标题写着:汉奸命丧江滩、神秘英雄申张正义。旁边的照片上,赫然是银东银行总经理万先生夫妇的死状,在这对夫妇冰冷的尸身之上,凌乱散落着万太太夫妇在一块日本军旗前与一位日本黄军握手寒喧的照片。 玛丽亚家中宽厂的客厅里,三个女人坐在这沙发上发呆,那报纸掉落到了地上,都懒得去捡,倒是霞芝,到了这个时候,又痛哭了一声,大约是感叹于自己一场虚惊,总算是脱了险境。 “你这位栗叔到底和这万经理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杀死他才罢手。”玛丽亚笑着问。 “我哪里知道。”沈云慢道,“这样的人,你看看那照片,大汉奸,死不足惜。” 又对霞芝道,“事情都解决了,你哭什么。” 霞芝哭着哭着,竟然是又笑了起来,“是啊,哭什么。这么大喜的事,我们该庆祝下,不如今天请一日假,晚上好好去九重天玩一玩。” 到底是去了心中大石,连说话都畅快了几分,正欲再说,便听得那边江妈急急过来,“小姐,栗先生与栗太太来了。” 沈云慢就一怔,慌忙起了身,玛丽亚与霞芝一道,跟在她后头,也行回她这边来,便见椅子上,坐着一个中年人,并一位温婉妇人。 “栗叔,婶。”沈云慢就笑着叫了一声。 那栗太太,浑身便是一震,徇声望过来,眼里就浮上了一层泪光,“云慢。”伸手就抓住了沈云慢的手。 沈云慢当即便将霞芝与玛丽亚一一介绍了,玛丽亚倒尚好,霞芝便已经朝着栗叔鞠了一个大大的躬,栗叔与栗太太都是一惊,慌忙站了起来,“小姐这是做什么?” “感谢栗先生的大恩,霞芝实在无以为报。” 栗叔便就摇摇头,请几位都坐下了,江妈上了茶,这才缓缓道,“那个人死不足惜。想当年,我们一家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我唯一的儿子,也叫他派手下打死了……”一旁的栗太太顿时就滚下泪来,他就不说了,只在手上轻轻拍了一拍,栗太太便就抹尽了泪,对他会意一笑,又摇摇头,以示她无防。 “什么?”沈云慢大惊,“您说太东他已经……” 他便就点点头,也就不说下去。想必往昔过去痛苦,着实不提也罢。 沉默良久,沈云慢方担忧道,“那个人家大业大,又颇有门路,只怕……” “一个大汉奸。”栗叔道,“他死了,只会叫人拍手称快。更何况……”他握着栗太太的手,朝她温和看了一眼,“我们这几年在海外飘零,心中就是含了这口气,发势要找他们夫妻俩报仇。如今大仇已报,我们以后会在南洋定居,应是不会回来了……”又给了沈云慢一张字条,“这上头,是我在那边的地址,和电话。你若是有事,可以打电话来。” 沈云慢就点点头,将那张纸好好握在手心,喃喃道,“栗叔栗婶此去,也不知何日再能相见……” 当即几个人便一同去了醉八仙酒楼,一起吃了一顿饭,算是为夫妇两饯行。待将他夫妇送上船,随着轰鸣声起,客船远航,她与生命中这两位贵人就此别离,也不知何日能再见。顿觉心中伤感,竟是眼眶湿润,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八、波涛暗起(一) 待回到家中,望着栗太太留下的一件聊做纪念的湘绣旗袍,心中不免感概万千。良久,方将这旗袍好好收了。才来给余苋在银城落脚的旅馆打电话。不料一打竟是就通了,听他的口气,似乎极是疲惫,听到是她的声音,惊道,“云慢,是你吗?” “是我。”她说。 他在那边沉默良久,“我,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会再聊络我……” “你三点钟到玫瑰咖啡馆,”她说,“我把钱还给你。” “钱?什,什么钱?”他喃喃问道。 “是沈公馆的余款,那二十万……” “啊?”他轻声道,“你,这样快就……” “你来吧。我在那里等你,只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 “我……”还是改了口:“好,好……” 待到了玫瑰咖啡馆,竟见他早已到了,坐在那里,朝着她笑,她愣了愣神,不明白这人为何不过几日竟是憔悴成这个样子,想来是也不知那余老板给了他多大的压力。 她就笑一笑,坐在他对面,“余先生早到了吗?” 他眼里的痛楚一闪而过,“云慢,我们非要生疏到这个地步吗?” 她笑着就摇摇头,“没所谓生疏与熟络,我和你,原本就是陌生人。往后我们就重归陌路。”边说边就从包里拿出支票来,“你看一看吧。如果没有问题,就签了字,再开一份收条给我。另外还有,你在酒行里是有股份的,这些钱,你数一数。”又递上来一叠现金,“往后,酒行也就不劳你操心了。我们,便算是两清了。” 余苋拿着那支票看了良久,又轻轻放到一边,笑着道,“云慢,不急,你想喝点什么?喝杯咖啡吗?吃点什么?这家的点心特别地道……” “不必了。”沈云慢望着他,红唇轻启,“今天原本就是来还余先生钱。” “云慢。”余苋就低下了头,她冷冷看着,可见他似乎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良久,方抬起头来,竟是眼眶微红。 她望了他一眼,便就偏过头去,听到他说,“云慢。之前的事,我对不起你。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好歹也相识一场,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个样子。我当时,当时的确是听了我爸的,的确是想拿到你们家的那道方子。但是后来,我,我一和你接触下来,你奶奶过世之后,我就后悔了。我后来,是真心拿你当朋友啊……” 她就冷笑不止,“余先生可真会开玩笑,原来朋友竟是这样当的。您别污了朋友这两个字罢。” “云慢。”余苋脸上极是痛苦,“后来把开酒行的事,我真的也不想的,可是我爸爸他逼我,我要是不帮他,他的所有财产,我就一分钱都拿不到……” “哦……”沈云慢恍然大悟,捂着嘴“咯咯咯”笑起来,惹得一旁的人频频朝这边侧目,她是止也止不住,眼角的泪就流了下来,“原来竟是这个样子。原来余先生是爱钱财不爱红妆,哦,不不,余先生钱也爱,红妆也爱,只是不爱朋友。我竟把自己当了红妆,可笑,可笑,真是可笑……” “云慢。”余苋急道,“不是这样的,我之前的确是有点,是有点游戏红尘,我娘她死得惨,我……” “余先生。”沈云慢打断他的话,“余先生说这些,不觉得太迟了么?余先生,我对你的家事,实在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云慢……” “好了,废话少说。”沈云慢道,“你开收条给我吧。” 余苋在她冷漠的眼光下,到底是觉出一切已然是回天泛力,从口袋里拿出一本收据来,刷刷开了,又盖了章,还应沈云慢的要求,按了手印,并在上头备注好:即日起某路某号沈公馆,归还所有者沈云慢云云…… 沈云慢接过那收据,长出一口气,缓缓道,“说起来,我还是要多谢你们。要不是你爸爸,我这宅子,此刻怕是还在银行手里,要收回来,谈何容易。不过,你们父子俩个的手段,我也算是见识了。所幸我这几年也认识了几个人……” 又自嘲一笑,说道,“你再坐会吧。这一顿算是我请客。余先生,你保重吧。” 当即就起了身,去付了账。头也不回的,出得门来。走出不过几步远,又听得余苋在身后喊了一句,“云慢。” 她就立在那里,听他缓缓道,“我家的事虽说是完了。但是盯上你那道方子的,还大有人在,你自己小心一点吧……” 沈云慢就转了身,皱着眉诧异的看他一眼,他眼中尽是颓败之色,朝她点点头,“你也保重。” 说罢,转了身,缓缓去了。 如此一来,沈公馆重归沈家,又还了上次借的玛丽亚与霞芝、以及向先生的钱,原本栗叔给的六十万便所剩无几,所幸近段日子来作坊、酒铺、酒行已是步入正轨,加之此前汉口白老板频有捷报传来。 沈云慢心中,倒也是彻底松了一口气,往后也该是将这艰辛生存转而向上之生活来。 待江妈带着人将沈公馆前后都打扫得干净了,又将原先收起的物什又都摆了出来,一番挣腾下来,竟是恢复了从前沈公馆的七八分模样。姐妹两个就便就欢天喜地的,特意选了个吉日从玛丽亚那处,搬了回来。 待将父母的遗像挂好,不免又睹物思人,所幸江妈竟是当真给找回来一位从前在沈公馆的姓王的老人儿,请了回来做管家,兼着平日里庭院的打扫。沈云慢经了这些许的世事无常,亦感叹于人无阶层之分,因而对江妈与这王管家便格外厚待,一人分了一间上好的房子,衣物用品之类都是精心挑选,甚至吃饭时都极力相邀。王管家见这沈小姐能这样待自己,自是感恩戴德,干活办事,愈发的尽心尽力起来。 这一日却是沈云慢与江妈一道去接沈云汀下学,彼时已近夏日,黄昏里,主仆三个从街头缓缓而行,经过路边小贩时,还给沈云汀买了两块绿豆糕吃,由江妈背着沈云汀的书包,沈云慢再牵着她的手,有说有笑的往家中而来。 彼时王管家正自在庭院中洒扫,听到声音,就笑着说,“汀小姐下学了。” 沈云汀笑意盈盈,“哎,王叔。今日姐姐给我了买了绿豆糕吃,王叔要不要偿一偿?可甜呢……” 话音未落,只听得扑的一声响,她只觉黑呼呼、湿渌渌、软棉棉两团东西就砸在她手中的绿豆糕上,又啪啪两声,掉落到地上,她犹未反应过来,待看清地上的物什,已是吓得连连后退两步,哇一声便哭了出来。 沈云慢慌忙就将她一把搂在怀里,那边王叔已经抓着手中的扫帚就冲了出去,只听得啪啪啪几声扫帚拍地的声音,边还听到王叔的怒骂声,“我打死你个龟孙子,打死你……” 院中的江妈亦自吓了一跳,慌忙就推着沈云慢与沈云汀姐妹两个往屋里走,边走边道,“没关系,没关系,只是两只受了伤的鸟……” 沈云慢抱着沈云汀进到屋中去了,这边江妈方出来看这院中的两只鸟,这才发现却是两只黑毛乌鸦,浑身的鲜血,已将毛发打湿,却尚未死透,腿尚在一扯一扯打着颤,整个身子抽搐不止,半张着的嘴里,有鲜血一点点的飙出来,旁边被打落在地的绿豆糕散落在血泊之中,这惨状,只叫江妈都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更遑论是沈云汀这将将不过七岁的孩童。 耳听得沈云汀还在屋中呜呜啼哭不止,沈云慢又在喊,“江妈江妈,先去打盆热水来。” 这才知道竟是沈云汀额上手上都沾上了不少的鲜血,待江妈将水打来,又出得院中,边清洗边见沈云汀已然是吓得浑身都抖了起来。 待洗得净了,沈云慢将她整个抱在怀中,轻声安慰她,“好了,好了,不哭了。” “姐姐,我,怕……”沈云汀身子打颤,两只手吊着她的勃子,几乎勒得她直不起腰来。不得已,只好坐到沙发里头,不住道,“没关系,没关系,可能是谁家顽皮的孩子拿弹弓打鸟玩,鸟受了伤,掉了下来……” “你可不要学人家,虽然是乌鸦,那也是不能打的……” “王叔去追那个孩子去了,你看他打不打他一顿……” 然则饶是任她如何安慰,沈云汀仍是吓得不轻,抱着她,半晌都不肯说一句话。 那边王叔追了一遍,人也没有追到,气冲冲进到院中来,边走边骂,“真是缺德,这样待一个孩子……” 江妈彼时已将那两只死透了的乌鸦装了起来,拿到外头用泥土埋了,这才进到屋里,同王管家彻彻私语。 待沈云慢那边终于将沈云汀安慰好了,送她到房中去写作业,还关上了窗。这才出到院中来,听王叔讲道,“是个男人,爬在围墙上丢进来的。” “不是谁家的小孩子贪玩?”沈云慢皱眉。 “似乎是故意的……” 如此一来,沈云慢整个人就陷入沉思,又想到前两日与余苋分开前,他告戒她的话:“盯上你那道方子的,还大有人在,你自己小心一点吧……” 难道这竟是又来给她以下马威了? 一时却是百思不得其解,自顾自从院中进到厅里,不料只将将进去,竟是又听得“啪”的一声响,一样物什便就掉在了她的脚旁,她惊了一大跳,“啊”的尖叫了一声,下意识就朝后退了两步,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死透了的猫。 她吓得腿一软,几乎就跌坐在地上,所幸外头的江妈与王叔听到她的叫声就已经冲了进来,一把将她扶住,她强按着狂跳的一心口,眼见着沈云汀已经从房里转了出来,忙就扯过放在桌上的一张报纸,往那猫身上一丢,盖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八、波涛暗起(二) 这才朝沈云汀道,“你怎么出来了?作业做完了吗?” “怎么了?”沈云汀却问道,“姐姐刚刚为什么叫?” “哦,我……”沈云慢笑着道,“我刚刚滑了一跤,还好江妈扶住了我。你快些去做作业,呆会我可是要来检查的。” 沈云汀皱着眉,疑惑地点点头,又道,“我有些怕,姐姐能不能来陪我。” “好。”沈云慢点点头道,“你先去,我马上来。” 就朝王叔使了个眼色,王叔会意,趁沈云汀转了身,忙将那死猫用包纸裹着就抓了出去。地板上已是留下了一小滩的血迹,她皱着眉,依旧是惊魂未定的,喃喃道,“这事可没这么简单,这是有人想害我们呢。快,去,打电话给瞿南乔……” 她也不知为何,一出事情,心底里下意识想着的,总还是这个男人。一旁的江妈会意,就去拨电话,她自己便急急行至窗边,欲将窗户关起来,将将只关到一半,又回过头来,朝江妈道,“还是不要打电话给他。打,打给生子吧。对,打给生子就好了……” 江妈看着她,叹一口气,便又将电话挂掉了,重又拨去了生子的家里。 待将所有门窗并大门都紧闭,地板上的血迹亦被清理干净了,她方进到沈云汀的房里来,看着她写作业,人依旧是恍惚的,手也在发着抖,那只猫的死状总在眼前飘浮,沈云汀亦极是恐惧的模样,作业也无心做,只往她怀里钻。 想想亦是,原本是在快乐享用美食,不料两只死鸟从天而降,不仅弄脏了她的额头,还打散了她手中的食物,于一个孩子而言,这惧意也不知要多少时日方可消尽。 她见她无心作业,便也不强迫她,因着心里的恐惧,屋外路灯下的树影都叫她胆颤心惊,索性就抱着她出来,坐在大厅里。 因是江妈在厨房张罗晚饭,姐妹两个坐在厅中,便觉愈加的冷清,索性又将王管家喊进来,王管家见姐妹两个神色有异,知道是吓着了,就皱了皱眉,心中不免亦也焦灼起来。 只得轻声安慰道,“小姐不要想多,没事的。” 沈云慢就点点头,“江妈方才有打电话吗?生子什么时候能到?”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的门铃声,王管家面色一喜,“许是到了,我去看一看。” 就急急跑了出去,不一刻,便听得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她抱着沈云汀,微一抬头,便见到瞿南乔并生子两张焦急的脸。 “你们在外头守着。”生子朝身后的人吩咐时,瞿南乔已经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见到尚还处在惊魂失措中的两姐妹,一把就将两个一起搂住了,“云慢,没事吧,没事吧。” 沈云慢的眼泪就流了出来,正欲说话,她怀中的沈云汀已经一拱,大哭着就趴到了瞿南乔的肩头,“南乔哥哥,我好怕……” 瞿南乔的脸色蓦然就变得铁青,朝立在后头的身子道,“你不是派了两个人保护她们两个的?那两个人呢?叫他们滚进来见我!” 生子就点点头,怒火冲冲行了出去。沈云慢不免就心中一动,诧异的望向他,他却自抱着沈云汀,站了起来,左右走了两步,边走边道,“不怕不怕。云汀最乖了,有南乔哥哥在,云汀什么都不用怕……” “唔……”沈云汀趴在她肩头,那小脸埋在他脖子里,竟是当真情绪平稳了不少。 沈云慢便站起来,“我们不是打的电话给生子的?怎的麻烦瞿先生来跑一趟。” 他见她话里的生疏之意,微微一怔,笑道,“生子讲电话的时候,我,刚好在旁边,听到了,所以就,跟着来看一看。” 她点点头,“真是有劳瞿先生了。”就欲要将沈云汀从他手里接过去,边道,“云汀,乖,不要缠着瞿先生……” 沈云汀就娇声嗯了一声,竟是下都不愿意下来。瞿南乔就一脸歉意的朝沈云慢看了一眼,柔声道,“没关系,我……” 就听到身后扑扑两声,竟是生子提着两个人就丢了进来,怒道,“自己好好跟二爷解释吧。” 瞿南乔就回过头来,冷冷看着这两个人,一只手仍轻轻拍着沈云汀的背,一边道,“说吧,这个下午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这两人被生子摔了个狗吃屎,也不敢多话,忙站起来回话,“二爷,我们一直都在外头看着呀。” “一直在外头?”瞿南乔道,“沈公馆被人丢了死鸟,丢了死猫进来,你们就什么都没看到?难不成是这鸟和猫自己从天上掉下来,摔死的?” 趴在他肩上的沈云汀听到他的话,竟是不由自主又抖了一抖,他一惊,这才忙住了口,又安慰道,“没事,没事。云汀没事……” 边就围着这两个人转了一圈,皱皱眉,“你们喝酒了?” 正欲发作,沈云慢已经冲了上来,急道,“瞿先生,云汀还是我来抱吧。” 边就伸手来抱沈云汀,沈云汀这小丫头,竟是似乎是打定了主意粘上了瞿南乔,任沈云慢如何威逼利诱,就是不肯下来,眼见着瞿南乔的几个手下都已经抿着嘴偷笑起来,她不由得就叹一口气,怒骂道,“云汀,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谁料沈云汀叫她这样开口一骂,竟是又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瞿南乔不免就皱眉埋怨她,“你怎么变得这样没有耐性了,她不过才七岁。” “你就是惯她。”沈云慢道,“你再这样惯下去,只怕她越来越娇横。” “那哪能。”瞿南乔只得一边安慰沈云汀,一边低声朝她道,“我慈,你严。这样才是两相调和,不能两个人都太严厉,小孩儿哪里受得住……” 这两个人,俨然有些小夫妻在商量如何教育孩子的架式了。 沈云慢似乎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脸一红,白了他一眼,忙就后退了两步,脸上又是那股冰冷的神情。瞿南乔就抿唇笑了一笑,看着还埋头立在对面的两个手下,“行了行了,别站在这着了,你们两个好好回忆回忆,今天下午到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之人在这附近转悠。这件事,你们如果办得好了,我就算你们是将功赎罪,办得不好……” 他话音未落,这两位已是不住点头,“是是,二爷,小的明白。一定办好,一定办好。不可能办不好的……” 瞿南乔就哼了一声,眉头一皱,正欲发作,听到沈云慢在一旁道,“你要教训手下,到外头去,别吓着了云汀。” 他就长吸了一口气,声音极是和煦地,“那你们出去吧,仔细仔细和生子哥交待……” 两个如蒙大赦,忙不迭跟在生子后头,行至院中去了。一时间只闻得屋外彻彻私语,沈云慢长出一口气,见瞿南乔正目不转经看着自己,她脸上没来由又是一红,转过身,轻声道,“多谢你了。” “你和我客气什么。”他道,又一脸担忧的问,“没有吓着你吧,要不,要是吓着了,可要去收一收……” “我没事。”她道,又一脸担忧的看着沈云汀,“给云汀收一收就好。王叔,你去找一个先生问问。”又进到屋中,拿了纸和笔,刷刷写了沈云汀的生辰八字出来,交他带着,连夜就去了。 于是这一晚,瞿南乔因是担心姐妹两个,便就留宿在沈公馆中,难免就招来沈云慢的拒绝,耐何他此番是铁了心,而她的私心里,竟是还当真有那么一点期盼一般的,到底是让他留了下来,就睡在大厅的沙发里,便于一有风吹草动,他可做出迅疾之反应。 王叔直待夜间将近十点方才回来,却是给沈云汀求了水,也不知是什么水,只清清白白用一只碗装着,她亦自懵懂着就喝了个精光,又还求了一只护身符,就戴到了身上,待她睡熟了,江妈在外,沈云慢在里,彼此应和着喊了两声,算是收了吓。 这一夜也便就过去了。 到第二日瞿南乔便就接到生子的消息,“说是蒋家人使的鬼。” 那时瞿南乔尚将将从沈公馆的沙发上苏醒过来,听到他的话,就皱了皱眉,“蒋家人?”听到楼上的脚步声,知道是姐妹两个起得床来了,也就不多话,只吩咐道,“我知道了。这事你不要再跟任何人说,我来处理。” 生子就点了点头,笑着就往餐厅而去,边走边道,“江妈今天早上做什么好吃的?这样香。” 江妈就笑吟吟的,“辣椒炒肉下面条,瞿先生最爱吃的。” 生子不免就阴阳怪气,“江妈您可真偏心,光就记着南哥的喜好。我喜欢吃什么,你可记不记得?” “我哪里不记得?”江妈道,“你喜欢辣椒炒蛋的么……” 生子便就哈哈笑了两声,“果然还是江妈有良心得很,不像云慢姐。忒没良心的一个人……” 彼时沈云慢正自立在楼上的露台上抽烟,将好就将两个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一时竟是哭笑不得,叹一口气,就摇摇头,牵扯着沈云汀的手下得楼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九、沙扬娜拉(一) 瞿南乔是那日在九重天里遇到的蒋大公子。 他叼一根烟,坐在楼上的雅间里,就看到蒋大公子在舞池里,嘴边还含了一股笑意,形容之猥琐只叫生子都皱起眉,呸了一口,“这个乌龟王八贱货!” “你去把他带上来。”瞿二爷冷冷道。 生子自是兴冲冲就去了,不一刻,蒋大公子便就一脸不耐的,叫生子给揪了上来,一进到这雅间,顿时就傻了眼,吞吞吐吐道,“妹,妹夫,你怎么在这里?” “这不是来找您来了。”瞿南乔道,边就手一指对面的沙发,“坐吧。大舅爷,茶都给您砌好了,您请用。” “哟……”蒋大公子见他面色冰凉,一时心中不免拿捏不准。自己的这个妹夫,他是见识过的,何时对自己这样和颜悦色过?就缓缓的,挨着沙发边坐了下来,“南,南乔,你找我,是有事呀?” “有事啊。”瞿二爷就看了他一眼,“昨天下午,你都干了些什么,你说说。” “什,什么呀……” 瞿南乔就望着他,并不说话,他就笑着挠挠头,“你是说沈公馆里的事吧?” “果然是你干的!”瞿南乔大怒,猛的就冲了上来,一只手就抓着他的衣襟,咬着牙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们两姐妹哪里得罪你了?沈云汀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你下这样的手,也不怕吓着了她。” “妹夫。”蒋公子嘿嘿笑了两声,“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冷静点啊。” 见瞿南乔仍旧咬牙切齿望着自己,脸色也冷了下来,哼一声道,“看来你果然还爱着那个女人啊。” 这话如一记闷雷,猛然就击在瞿南乔脑中,“你胡说什么。” “胡说?”蒋公子拍拍他的手,“当着你这么多手下的面。我会胡说?即然你不爱她了,我做了些什么,又碍着你什么事了?我不过跟沈小姐开个玩笑而已,你这么激动,真的很难叫我不联想其他地方去啊。瞿二爷,你娶的人可是我妹妹!” 瞿南乔见他模样猖狂,一时竟是拿他无法,哼了一声,到底是松开了他的衣襟,他就也哼笑了一声,抹了抹自己的衣服,“妹夫,我可是早就提醒过你,叫你好生待我妹妹。可是你就是不听,你不听,那也别怪我做出什么更过份的事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瞿南乔道。 “我想怎么样你不知道?”蒋公子道,“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她嫁给了你,你却不善待她……” “废话少说。”瞿南乔道。 “你去蒋家她把她接回去,省得她天天在家里跟我闹。” “叫她向我娘道歉。我就去接她。我说过的。” “好,我叫她道歉。”蒋公子道,言罢就起了身,“明天就来啊,你要是食言。你知道我什么都干得出。” 瞿南乔冷冷盯着他的背影,“你要是敢再动她们俩姐妹一根汗毛,我的手段,大舅爷你是知道的。” 蒋公子的身形就顿了一顿,还是缓缓转过头来,见瞿南乔的面上无一丝玩笑之意,一时又是恼又是气,“你,你只要好好对我妹妹,我保证不去招惹她们。” 如此一来,接连几日,沈公馆却是风平浪静,再也不曾发生任何事,倒是瞿南乔因是担心她们两个,沈公馆占地这样广,统共就四个人,难免不安全,于是便就叫生子出面,给沈家请了两个护院,专作平日里保卫一事。 沈云慢原意是关乎瞿南乔的事,全部拒绝,耐何是生子出的面,加之对于安全一事,的确是心有余悸,也就听之任之,不做多言。原本担心着的沈云汀,也不知是护身符的缘故,还是那夜喊魂成功,过了几日,竟是如同没事人一般,又恢复起往日里的活泼来。 于是瞿二爷那天接了因赌气回娘家近月余的蒋小姐回到瞿公馆,蒋含烟自是低眉顺眼的,向许氏看茶认错后,这才娇嫡嫡的回到瞿南乔身旁来示好。 瞿二爷亦自知理亏,那心里头,却是又放不下沈云慢其人,一时心中痛楚,竟是无处宣泻,忍耐了一两日,耐何蒋含烟其人,许是自幼在家中泼嚣惯了的,人若对其好,她竟是不由自主变本加厉,又寻着个事端与他吵了两次。 以至他愈发难以自制的,仍是隔个一两日,便要来沈公馆坐上一坐,却是也不久坐,只是与沈云慢客气的寒喧的几句,点到即走,尚在心中沾沾自喜,以为自己个之形像,在沈小姐心中大有改观。 于是这一日,却是个星期日,沈氏姐妹两个将将只起了床,洗衣漱完了,下得楼来,便见瞿二爷兴致勃勃坐在沙发里,一见她们两个,就笑着站了起来,手一指,还躬了躬身,笑着道,“二位小姐,请用早膳。” 沈云慢眼眸一睃,便见餐桌之上,摆了满满一桌的西式早点,看他满眼都是期盼之意,眉头就皱了一皱,其实想一想,这段时日以来,这人为她姐妹两个做的事,也的确,叫她心下不忍来对他冷眼以对。 那头沈云汀却已经惊呼一声,就冲到餐厅去了,他眼里满满都是笑意,又回过头来看沈云慢,“去吃吧。” 她的原本一张冰冷的脸,不由自主却是暖了几分,也不说话,低着头,到底是进到餐厅里去了。 他跟在后头,行至餐桌旁,就从醒酒器中,倒了一杯红酒给她,还柔声道,“偿偿。” 彼时正是夏日里的清晨,晨曦从窗口柔和的撒进来,照在这姐妹两个的身上,顿时生了一股柔和之意,她端着那杯子,缓缓缀饮了一口,看到杯中光影晃动,一时整个人竟是恍惚起来。 听到瞿南乔在那边道,“云慢,我这里有一首诗,念给你听听,好不好?” 沈云慢就怔了一怔,望向他,极是诧异的,笑了一笑,“瞿先生要念什么诗?” 瞿南乔就正了下神,一本正经的,从衣兜里翻出一张纸来,铺在桌上,咳了一咳,念起来,连沈云汀都放下了手中的吃食,扑闪着眼睛听他轻念: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轻波里依洄。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温存,我的迷醉。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甜美是梦里的光辉。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负心,我的伤悲。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悲哀里心碎!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黯淡是梦里的光辉。 他的声音极是温柔,那字一颗颗直朝她心房砸过来,次次都轰鸣阵阵,一时间叫她自觉无处可逃,仍是极力坐在那,一动不动的,听着他念完了,待他念完了。她笑起来,“是徐志摩的诗啊。” 瞿南乔微低着头,左手捏着那纸,到这时,竟是觉出恐惧来,恐惧她是又要退了,好不容易她前进了一步,因着这诗,是又要退回去了。悔意一层层漫延开来,果然听到她轻声笑着说,“‘她的负心,我的伤悲’……瞿先生是似有所指?怎么了瞿先生,跟夫人吵架了么?” 她虽是笑着的,那话中的清冷之意,只叫沈云汀都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睁着眼看着这两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九、沙扬娜拉(二) “这一大早的。”沈云慢轻声道,“叫瞿先生来为我们姐妹两个准备早餐,真是叫瞿先生费心了。” 瞿南乔坐在那里,仍是不说话,她就将手中的杯子轻轻放了,站了起来,高根鞋一磕一磕的,敲得这餐厅里的人震耳欲聋,“云汀。来,不吃了。”又喊江妈,“江妈,西洋的早餐吃不惯,给我们下碗面吧。” 牵着沈云汀便欲行出去,后头的瞿南乔已经站了起来,一个箭步就冲上来,一把抓她的手,“云慢……” 她就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良久,方笑着回过头,朝他道,“瞿先生这是干什么?”就挣脱了他的手。 “我……”瞿南乔看着她,这晨曦这样温和,照得她整个人这样柔软,叫他心里一抽抽的又疼起来,“云慢,你是真的把我忘了吗?你真的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她就不说话,低下了头,听到他笑着,“你知道吗,你每次低头的样子,都格外的好看。徐志摩还有一首诗,形容你是最适合不过的。我念给你听……” 不等她说话,已是又自顾念道: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够了!”不等他念完,沈云慢已是勃然大怒,猛的抬起头来,打断他的话,“这首诗是徐志摩写给一个日本女人的!日本女人!现在全国都在抗日,你念一首这样的诗,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他猛的觉醒,手足无措起来,“云慢,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首诗,它,很,很好……” “原来瞿先生还是个文雅人,可不太符和您大码头二当家的身份。”沈云慢冷笑不止,转了身,放开了沈云汀,行至餐桌旁,看着这满桌的美食,眼中就浮起了泪花。 她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已经说了不爱这个男人了,心里怎么还会因着他的几句诗就激起一层层的涟漪来,她不能这样,她怎么能这样。就算是抛开父母的仇恨,他也已经有了家室…… 她与他现在这个样子,算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能!无论如何都是不能的! 她双手就撑在餐桌上,良久,方忍住了眼中的泪意,轻声道,“你走吧。” “云慢。” “你走。”她说,“瞿先生家有娇妻,日日来我沈公馆算是怎么回事。沈公馆只有我与云汀姐妹两个,我不想招人非议。瞿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往后,还请瞿先生,就不要再来了。” 瞿南乔整个就愣在门口,呆呆看着她,她一直都低着头,再不多话了,转了身,从他身旁走过去,她额角有一束毛绒绒的头发,经过他身边时,扫在了他的下巴上,他内心一阵触动,一伸手,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 她彼时眼中有泪,知道自己若是说话,定然就要露出哭音,只得忍了又忍,仍是没有忍住喉头的苦涩,索性就沉默着,只手上用力,欲要挣脱他的手,他已经笑了起来,“沈小姐误会了。我,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这两天在读徐志摩的诗,所以总是想着。今日见小姐心情好,就想念来给小姐听听,不过就是切切磋磋……你,就不要生气了吧。” 最后这话,“你,就不要生气了吧。”已是带了一股央求之意,她就回过头来,眼里的泪就一嘀嘀掉下来。 她是多恨现在的这个自己,怎会一到他面前,这泪就忍不住要往下掉?亦是央求起来,“瞿先生,放手吧。” 瞿南乔看着她的泪,喉头亦自紧了一紧,到底是松开了手,语气上仍要自作轻松的,“是不是我勾起了沈小姐的伤心事。那我,我这就走了,改天再,再来看你……” 言罢,便不多言了,缓缓就行了出去。 那头江妈一边在厨房下面,一边就侧耳听着这头的声响,从窗孔里见他缓缓走出去了,就轻手轻脚的走到墙边来看沈云慢,见她尚自立在那里,一双眉头紧锁,双眸紧闭,眼泪在脸上纵横。 沈云汀亦是个可怜的孩童,原是开开心心一顿早餐,叫这两个人闹起来,又闹了个莫名奇妙,扑闪着一双眼来抱住了沈云慢的腿,“姐姐怎么了?为什么又哭了?” 连沈云汀都觉着她哭得是太多了。 她就蹲下来,一把将她搂住,将头埋在她胸口,良久,方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姐姐今天心情不太好。” “姐姐是因为南乔哥哥刚刚念的诗哭吗?” 沈云慢就不说话,抹了泪来看她。她眼神纯净,伸出一双小手来替她擦泪,“姐姐现在为什么一看到南乔哥哥就躲?” 连这孩子也看出来了么? “姐姐是不是不喜欢南乔哥哥了?可是不喜欢了,姐姐为什么总是因为他哭?我如果不喜欢了,就不喜欢了,不会哭的。” “云汀喜欢南乔哥哥吗?”沈云慢一时恍惚起来,喃喃问道。 “喜欢呀。”沈云汀整个靠进她怀里,那小手似一阵清风,在她脸上轻轻抚过,抚净了她脸上的泪,“我很喜欢南乔哥哥的。” “那姐姐和南乔哥哥,你更喜欢哪个一点?” “都喜欢呀。”沈云汀道。 沈云慢就怔住了,抓着她的小手,在自己嘴边轻轻吻了一吻,又问,“那如果南乔哥哥做了一些伤害你的坏事。或者是无意伤害你的坏事,你还喜欢他吗?” “南乔哥哥应该不会害我的。”她娇声道,捧着沈云慢的脸,帮她理好脸上被泪水打湿的头发,“如果是不小心害的我,只要他跟我道歉,我就还是喜欢他。” 沈云慢看着她良久,到底是扑一声就笑出来,又问,“那如果南乔哥哥把姐姐害死了。你还喜欢他?” 沈云汀这下似乎是被吓住了,一双眼里满是迷惑,“南乔哥哥怎么会害姐姐……” “我是说假如。” “那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不喜欢他了。” “那如果是姐姐害了他呢?你还喜欢我吗?” “姐姐做了什么,我都喜欢的……” 她就不说话了,将她一把抱起来,行至了沙发旁,坐下来,半干的泪眼,一点点的打量着这大客厅里的一应陈设,都是父母生前添置的东西 靠墙一大片安了玻璃门的花梨木柜子,玻璃门里面,陈设有这些年来家人每年拍一张的全家福;对面墙这头,两条花梨木椅并一张短几,几上置了一只雕花坛,坛中叫江妈细心插了一朵浅红的花;几上方墙上,挂了一副画,却是哥哥从前信手画的山水;再过来,角落里,是一架洁白的钢琴,这钢琴自她幼年起便陪伴她,数一数,已然是十数年弹指…… 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个家里,现如今该是何等的热闹和详。在沈云汀的心里,饶是她再喜欢他,可是这哥哥的地位终究是比不得血脉亲情。她何偿不是如此?她向来都不是一个爱情至上之人,爱情于她,实是过于奢侈。 现如今她家境富足,守着妹妹长大,等着哥哥回家,他日哥哥回来,将这家业还于他,她自己,重拾书本,待国难过去,她考大学、留洋,与友人出游…… 这便是她余下的人生,是她给自己安排的余下之人生。 自那个人始后,她自觉已然是失了爱人之心,爱情之于她,再不会有了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苛捐杂税 这段日子以来,整个银城,乃至全中国的大小商贩们,都叫税收弄得烦不胜烦。沈氏两姐妹亦是如此。沈云汀尚小,自是无需理会这些,沈云慢长姐为母,以一家之主地位而立,自是要感叹乱世生存之艰难。 民国能否万岁且不知,“万税”却是实打实。聚香居因是卖酒,便要交一项烟酒税,税项极高,若是不按时交,隔三差五的,便有身穿制服之人,耻高气昂行进来要钱。沈云慢不得法,只得按月交了。不料到后来,竟是愈演愈烈,各项苛捐杂税接肿而来,更有甚者,竟是陆陆续续的,交了未来十年的田赋。 高掌柜隔个几日的,便要来一次电话,报怨生意倒可以,可是这税,不免着实有些架不住了。 沈云慢到这一日,却是又接到电话,竟是说又来收“粪水捐”,沈云慢多番打听之下,竟是户户商铺都需缴这项捐,不得已,仍是主动交了。 不料到第二日,竟是又有人来,彼时沈云慢亦将将合上账本,感叹本月所赚的银子,可是大半都流进了政府的腰包,一抬起头来,就见行进来两个人,神气活现的,竟是又来收税。 她不免哭笑不得,“你们是又来收什么税?” “今日来收烟酒公卖捐。” “这项捐我们已经给过了的。” “给过了也还是要给的呀。”那人道,“你昨日吃了饭,也没见你今日不吃,今日吃了,你明日吃不吃?后日吃不吃?大后日又吃不吃?你昨日喝了水,今日喝不喝?明日喝不喝?后日又喝不喝?” 沈云慢见这人饶口令一般嚼舌,顿时头疼不止,忙不迭又给了钱。摇着头将这两人送出去。原以为是松了一口气,不料第二日,竟是又有来人,说是酒铺接了筵席,要收筵席税、第三日又说要加收牌照税、第四日又要收酒牌税、某一日,又说酒铺里有人喝酒时掷了色子,要征赌搏捐、铺里为招生意,请了人来唱二胡,又得征一项戏捐…… 如此,日复一日,税捐一事,竟是压得聚香居喘不过气来,沈云慢心中气恼,店里伙计亦是挨声叹气,只言道:“为何我们店里的客人干了些什么,政府都知道?” 沈云慢看着账本上头一日日流出的钱,叹一口气,“再这样下去,这店只怕是都要开不下去了。” 这一日却是因着隔壁饭馆的老板娘过来玩耍,只说是四缺一,见沈云慢恰巧在,就硬拉着她过去凑了一桌。沈云慢原是神情郁郁,那老板娘见她皱着眉,便就问她,“沈大老板这是怎么了?日日生意这样好?怎的还愁眉苦脸?” “还不是叫税捐给闹的。”沈云慢道,“拉屎放屁都要交税。” “这倒是。”一旁的妇人就接口,“我们家在乡下置了些田地,那田赋可是都交到十年后了。都不知何时是个头。日本人要是打来了呀,还有田呢……” “可不是。”沈云慢亦恼起来,一边摸牌一边就将接连几日所交之税捐说了,隔壁老板娘不免就皱了眉,“这几日有这样多的税?怎的也没听我们那口子说起过?” 沈云慢心中就打了一个突,含糊着就过去了。待四圈打下来,时针已近四点,就起了身,只说是要去接妹妹。就回到聚香居来,在高掌柜耳边吩咐如此这般,这才去到学校去接沈云汀下学。 如此便又过了两日,再来聚香居时,高掌柜就悄声跟她说,“这条街上的店都问过了,对头那间酒铺我也去问了,他们可没有像咱们铺这样,变着花样的来收税。” 沈云慢眉头就皱了起来,“只有聚香居是这样?确定吗?” “千真万确。”高掌柜道,“小姐,咱们铺子,莫不是被什么人盯上了?昨天买了几只碗,竟然就有人向我们来收碗捐。我就纳了闷了,我买个碗还得交税?一看,那人不给,叫我们赶跑了,到后来,竟是又来了几个人,证件一拍,就是要钱,不给钱就砸东西。” “那你给了吗?” “能不给么,我的二小姐。”高掌柜道,“我看他们给的证件,也是真的呀。” 沈云慢就沉吟半晌,点点头,“这事是蹊跷。我叫人去查,这些天你也叫伙计们经点心,留神着。” 便就打电话到青竹帮去,约了生子出来见一面,并还交待,务必不能叫瞿南乔知道。生子倒是未爽约,不过片刻就来了。她将他请到楼上的雅间,还专门泡了茶端到他面前,生子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嫂,嫂子……” 见她眉头一皱,忙改了口,笑嘻嘻道,“云慢姐找我来有何贵干呀?突然这么客气?” 沈云慢倒是也爽快得很,开门见山的就将这次事情的来笼去脉告诉了他,还拿出一包银元,叮当作响的交到他面前,“你帮我查一查,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背后使鬼。” 生子就点点头,喝了一口茶,说道,“就这么点事,我查就是了。你还拿什么钱呐,没的小看了我生子。”顺手就将那袋银元拨回了她的跟前。 沈云慢就笑起来,“又不是给你的,给你手下的兄弟买酒吃。”见生子还要推税,眉头就一皱,“行了。别推来推去。说了不是给你的,你就当我是笼络笼络你手下的弟兄,行不行?” 生子这才笑嘻嘻的接过了这袋大洋,还在手中抛了两抛,“还不少呢。放心吧,这事我一准给你办好。” 沈云慢就点点头,“一切可就拜托你了。” 当即两人便就分了手,各自去忙碌了。 到第三日,生子便给了消息过来,“查到了,是黄家堡派人干的。” “又是黄家堡?”沈云慢眉头就拧了起来,“你是怎么查到的?” “你们店里对门,天天有人蹲着看。”生子道,皱眉看向她,“你怎么会得罪黄家堡的?” “我哪里知道呢。”沈云慢皱眉沉思良久,又问道,“那个人呢?你们抓到了吗?” “抓到了呀。”生子说,“我都问清楚了,那人就是黄家堡派来的,专门盯着聚香居。” “那些来收税的呢?”沈云慢问,“真的是政府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一、千杯不倒(一) “是啊。黄家跟政府熟,黄老爷那个人……”他欲言又止,看着沈云慢道,“我看这事,还是得问问南哥的意思。你就别出面了,叫南哥去处理吧。” “千万不要。”沈云慢慌忙制止道,“我可不想跟他扯上干系。” “哎你……”生子不免就又急了,“我说云慢姐,你这又是何苦呢?有的事,还就得我们去办,你一个女人,哪里斗得过那个黄家堡,南哥可不一样,我跟你说,南哥他……” “行了,”沈云慢道,“我自有主张。” “你有什么主张?你连怎么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我看我也大概知道了……”沈云慢轻轻一拍桌子,皱着眉,喃喃道,“只怕还是我们家那道方子惹的祸。” 见生子皱眉看着她,就笑了一笑,“生子。” 生子见她眼中极是诚挚,就嗯了一声,听沈云慢继续道,“这事你先不要说给那个人听。我,现在可是拿你当好友的。” 生子不免就怔了一怔,回过味来,问道,“我说云慢姐,难道你以前都没有拿我当好友的?” “一直都是。”沈云慢道,“这次的事多谢你帮忙,接下来的事,我先想想办法吧。不能总是叫你们出头,你们办事的方法,不是打就是杀。我们做正行生意,和气生财。”顿了一顿,又道,“如果我自己实在不处理不来,再叫你出面。你看可行?” 生子见她话已然说到此份上,一时竟是找不着反驳的话,只得点点头,“那你自己小心着些。万一不行了,你就赶紧告诉我。大不了,我不告诉南哥,就是了。” 沈云慢就咧嘴笑了一笑,在他手上拍了一拍,“如此就多谢你了。” 生子见她笑了,他亦自笑了,只是这笑意凄惨,竟是比哭还难看,口中还喃喃,“这事要是叫南哥知道,他不扒了我一层皮就怪了。” 沈云慢不说话了,起了身,缓缓行了出去,自去想她的对策去了。 她一个将将不过二十出头的女人,其实对于此事,并无十分的把握,出了聚香居,招了一辆车,黄包车一路颠簸着到沈公馆,她仍自沉思着。待将家中藏的两本《孙子兵法》、《三十六计》都翻完,仍是如热锅上的蚂蚁,只有团团转的份。 又花了几日,约了几个贵太太们打牌,又找生子询问了一翻,这才多少对这黄家堡的黄老爷有了约四、五分的了解。 原来这黄老爷,原名叫黄耀荣,却也是穷苦人家出生,自十三岁那年便在麻石街上一家小商行做学徒,别看年纪小,却是有勇有谋,一年年下来,从这小小商行的学徒到二掌柜,再到大掌柜,又跳到洋行做过买办,到而今,年过半百,已然是银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商巨贾,银城里的黑道白道,几乎处处都有他的关系在。 这样一个人,她小小沈云慢要动他?谈何容易?此事若是处理得好也就罢了,若是处理不好,只怕被此人吃得只剩骨头尤未自知。 她长叹一口气,总不能叫瞿南乔出面去杀了他。他权势通天,如何杀得了?更何况,若是当真杀了,那人身份杂乱,也不知往后要惹来多少麻烦。 索性杀之,还不如用之。 父亲的日记里倒有过那么几句感概:无赖泼皮者,必以强压之,或以德服之…… 这黄老爷虽是家财万贯,权势通天。然观其行事之风格,与那无赖泼皮何异?更有甚者,竟是下作过无赖泼皮,泼皮要做坏事时,尚且敢于自己个出面,可这黄耀荣黄老爷呢? 她不由就想起父母过世那一年时,舅娘施计要将她嫁过去的黄家,就是这人罢?沉寂了近两年的时光,到底还是不曾死心。使这样的手段,大约还是想着那三分簿面,他如今是有地位之巨商,脸面于他,自是重要得紧。 说到底,还是欺她! 否则缘何父亲在生的日子里从不曾出现过关乎黄老爷要夺沈家方子的只言片语?不过是欺她沈家只余了这娇滴滴的两姐妹,从前尚有瞿南乔做保,而今瞿二爷成了婚,与她沈云慢已是一丝干系也无。自然就又动了这歪心思。 未免也太小瞧了她沈云慢,沈家曲方,那是甚过她的性命,她即便是个死,也断不会曲服于他! 这黄耀荣老倌,可是比天桥之上之说书人口中的主人公还要荒唐! 她到底是打定了主意,大码头不是流行一句话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他黄老爷再横,她都不要命了,她惧从何来? 就到了作坊里,从地下取了一坛结了晶的老酒,精心调了四大坛新酒,就叫了一个作坊里的伙计,推了一辆板车,将这四大坛酒放在上头,一路浩浩浩荡荡往黄家堡而来。 到了黄家堡门外头,便就通了姓名,请看守去报,“就说是沈家作坊沈二小姐沈云慢来访。” 那人不敢怠慢,忙不迭进到屋中去禀报,不过片刻,就急急而出,低头哈腰道,“沈二小姐,我们老爷请您进去。” 沈云慢就点点头,回转头看了这外头一眼,见这黄家大门外,一片车水马龙之像,她就笑了一笑,从手袋里翻出一封封好了的信,递到那伙计的手中,“你在外面守着,如果我两个小时内没有出来,你就把这封信交到大码头青竹帮的生子手里。记住了吗?” 伙计就点点头,接过那信,收好了,将板上的酒搬了下来。沈云慢就点头示意,朝那黄家人道,“劳驾,能否叫两个人,帮我将这四坛酒搬进去?” 那人只当是她送给黄老爷的东西,喃喃道,“您要送礼,怎么也不带够人手?还得主家人自己搬?”又想到方才自己去鄙报时黄老爷说“快请”时的神情,仍是叫了两个人,将酒搬了进来。 这黄家占地极广,却不是新式的洋楼,仍是老式的中式园林,园中庭台楼榭,流水潺潺,竟是如同置身人间极乐处,若非此行难以预料,沈云慢可当真要在这园中疯跑几圈方得尽兴。 她被引进黄家前厅时,便见一中年男人坐在厅首椅中喝着茶,听到下人通报,“老爷,沈小姐到了。”边就指引着下人将四坛酒放在了厅中。 这黄老爷就抬起了头,沈云慢见他一身青色长衫,仅是身型,倒是个儒雅的,戴一副无框的圆眼镜,眉毛不浓不淡,鼻翼尖挺,紧抿着双唇,嘴角却是翘起,似乎是在笑,实作惯了的神态。乍一看上去,似乎是极和善的一位老者,只是那从眼镜后头射出精光的双眼里,可见其人,非是善类了。 不等沈云慢开口,这黄老爷已经笑了起来,将手中的杯子放下,起了身,“原来是沈小姐大驾光临,不胜荣幸,不胜荣幸。” 沈云慢就也笑了一笑,站在那里,一双眼一动不动,望着这黄耀荣,说道,“黄老爷,久仰久仰。” 不一刻便有佣人来看了茶,沈云慢就坐了下来,听到黄老爷问,“不知沈小姐今日来,所为何事?” 沈云慢就又笑了一声,“黄老爷应该知道我今日来所为何事。” 黄老爷就不笑了,一双眼如刀一般,朝她刺望而来,她亦不动声色,唇角挑着,似是在笑,眼里的神色却是冰凉,亦朝他对望过去。 一时这厅里静谧无声,只听得屋子外的潇潇落叶声,良久,黄老爷就笑了起来,叹道,“果然有几分胆识。不愧是沈志远的女儿。” 沈云慢亦笑了一笑,“黄老爷过奖。” “我想我知道沈小姐为何而来,只是沈小姐一介女流,我这黄家堡固若金汤,你也不怕你进得来,却出不去!” 沈云慢的眉头就跳了一跳,“黄老板真是会说笑,我来给黄老板送礼而已。怎会出不去?” “哦?”黄老板的语调里就又有了一股笑意,“送礼?何礼。” “酒。”沈云慢道。 “就地上这四坛东西?”黄老板问道,一时竟是有些摸不着她的心思。 “没错。”沈云慢道。 “你……”黄老爷就起了身,行至那四坛酒旁,竟还用脚踢了一踢酒坛,回过头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老爷饮了这四坛酒,往后不许再对我沈家曲方动心思,也请不要再使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处处与我聚香居为难!” “哈!”黄老爷吃了一大惊,仰头笑起来,笑声之倡狂,竟是惊起了屋外檐下树梢上的两只鸟:“哈哈哈哈哈……” 沈云慢仍是不动声色,只是嘴角翘着,看着他笑,黄老爷哈哈笑了两声,见对面这小姑娘,仍是一丝情绪也不表露出来,不免心中有些郁结,收了那笑声,哼了一声,“说起来,沈小姐的舅母前年可是承诺了将你许配给我。沈小姐若是有意……” 沈云慢的脸色这才变了一变,黄老爷顿时又哈哈笑了两声,方道,“沈小姐,想必我想干什么,你也是知道了。即然如此,那今日咱也明人不说暗话,此前与南洋的余老板略施小计,原以为是能拿到你的方子,不料沈小姐竟是还有些手段,叫你逃了过去。” “什么?”沈云慢这才的的确确有了些震惊,“原来那次是你和余家合计使的诡计。” “诡计这词未免就难听了。”黄老爷笑道,“不如说是谋略,倒还好听些。” 沈云慢冷笑不止,“所以黄老爷一计不成,又施一计,日日叫人来我聚香居收税?黄老爷这是想逼得我无路可走?” “沈话可不太中听。”黄老爷喝了一口茶,笑着道,“不过你要这么认为,也无防。沈小姐,只要你肯乖乖将那曲方交给我,我黄某人担保,你们姐妹俩的下半辈子定然衣食无忧……” “好!”沈云慢突然击掌,倒是将黄老爷吓了一跳,不料事情竟是这样顺利,反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一、千杯不倒(二) “我说好。”沈云慢笑道。 “当真?” “当真。” “有什么条件,说说。”黄老爷忙将眼中的狂喜收起,又恢复了冷静,端着杯子,喝了一口茶,竟是手都有些微抖。 却是哪里瞒得过沈云慢的眼睛,笑了一笑,就指着地上那四坛酒,“今天小女斗胆,同黄老爷斗一斗酒。若是哪个后倒下,曲方就归谁。我若是先倒下,沈家曲方双手奉上……” “好!”黄老爷将桌子一拍,大喝一声,“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沈云慢道,“不过若是黄老爷先倒下……” “哈哈哈哈……”黄老爷又是几声猖狂的笑声,檐下树梢上的剩下两只鸟又叫他给惊走了,“我黄某人纵横酒业多少年,喝过的酒不计其数,管你什么白酒、洋酒、红酒,淡酒、烈酒、清酒,你也不去打听听,我黄某人在酒桌上,何时输过谁来!” “好。”沈云慢亦喝道,“即然如此,黄老爷应下来又如何,若是今天小女喝赢了黄老爷,请黄老爷保证,往后再不许打我沈家曲方的主意。” “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黄老爷一时竟是有几分怒意,“就凭你,也想喝倒我黄某人,开玩笑,简直开玩笑。”又看了看那四大坛酒,“你这几坛酒,尚不知够不够我喝。” “黄老爷,废话少说。请吧。”沈云慢冷冷道。 “来吧。”黄老爷道,又想了一想,手一顿,“等一等。”绕到那四坛酒跟前,“你这酒里,莫不是加了什么东西?” 沈云慢皱眉,瞬时就反应过来了,“黄老爷这是不相信小女?” “即然要斗酒。”黄老爷道,“总得找个见证人。”沉吟了半晌,“我看这样,咱们就去你聚香居,请两个记者,再将这银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过来。到时候,就请沈小姐,乖乖将你的曲方交给我罢。” 沈云慢不尤得就怔了一怔,心道这黄老爷果然是个好面子的,只是如此一来,便是到时候自己想反悔也不得了。 沉吟片刻,心下一横,就笑了起来,郎声道,“好。便就按黄老爷所言。只是不知何时开始,又叫些何人?” “你即然今天来了,索性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 沈云慢就暗笑一声,点点头道,“如此也好。” “这就走吧。”黄老爷边道,边就吩咐下人,“给我打电话通知向家、孙家、石家、还有再通知市长、警察局的李局长……”。 彼时沈云慢已经行出了这黄府前厅,立在阳光下,听到身后黄老爷之言,一时竟是人有恍惚,这黄老爷,果真是手眼通天之人物。方才他所言之人,哪个在银城不是有头有脸? 一时间在心中关乎今日这一战,竟无端端又生出几分畏怯来。 后头的黄老爷还在吩咐,“叫几个人,把沈小姐送来的这四大坛酒,送到聚香居去。”说完,就行了出来,行至沈云慢的身旁,笑道,“沈小姐,请吧。” 沈云慢虽是立在太阳下,竟是觉不出一丝的温暖,反倒是如同置身于冰水之中,后背上的寒意一层层侵袭而来,只叫她浑身都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黄老爷见她神色有异,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沈小姐,莫不是想反悔?” 沈云慢就咧嘴一笑,在阳光下放出异彩,只叫这黄老爷都有些失神,“怎么会。我们沈家人说话,向来掷地有声,说一不二!黄老爷,请吧。” 将将只转了身,冷不防就撞上了一个人,她尚未看清来人,已经叫他一把就将自己拨到了身后,瞿南乔挡在她跟前,面对着黄老爷,冷声问,“祖爷这是想做什么?” 沈云慢就怔了一怔,抬腕看了看表,心道这可尚不足两个小时呢。心中暗叹,看来连酒行的伙计,都叫这人给收买了去,当时心中恨恨,将个生子都骂了一遍。 黄老爷对瞿南乔的突然到来,亦吃了一惊,问道,“南乔?你怎么会来?”随即又笑起来,拍着他的肩,“好好好,你来得正好,来得正好。我要跟这位沈小姐去聚香居斗一斗酒,正好你来了,就省得叫你,你也一起去,给我们做个见证,哈哈哈……” “斗酒?”瞿南乔皱皱眉,回过头来看着沈云慢,“斗什么酒?” “我与沈小姐斗酒,谁赢,沈家曲方就归谁。” “什么?”瞿南乔大惊,猛的望向沈云慢,见她神色无异,眉头就皱了起来,急道,“不行!” “你说什么?”黄老爷亦眉头皱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我说不行!”瞿南乔冷冷盯着黄老爷,嘴里蹦出这几个字来。 “你……”黄老爷脸色都变了,指着瞿南乔,恶狠狠道,“你是疯了吗你?” “曲方是她的命,你要是拿了她的方子,你岂不是要了她的命了!”他亦怒道,一双眼里极是冰冷,与黄老爷对望。 沈云慢见这两个已然是一副剑拔弩张之态,忙从瞿南乔身后转出来,笑着道,“瞿先生。无防的。” 瞿南乔这才望着她,急道,“云慢。是不是他逼的你?” “没有。”沈云慢道,“这建议还是我提出来的。” “听到了吧?”黄老爷冷哼一声,怒道,“你给我让开,少耽误我时间。你若是有兴趣就一同去聚香居做个见证,若是要挑事,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去。” “云慢。”瞿南乔却是哪里理会她,一把抓着沈云慢的肩,“你沈家的曲方……” “瞿先生。”沈云慢道,退后一步,挣离了他的手,“这是我与黄老爷之间的事。瞿先生就请不要干涉了罢。瞿先生若是有兴趣,倒是可以一同去看一看,今日我与黄老爷,到底谁能喝到最后。” “哈哈哈……”黄老爷大笑不止,竟是朝沈云慢竖起了大拇指,“好,沈家二小姐,果真爽快。走。” 当即便再不多理会瞿南乔,就领着她穿过这阔敞的院落,出到外头来,上了车。沈云慢坐在后座,关了门,这才偏过头来,从车窗里看了远处拧眉而立的瞿南乔一眼,朝他点头笑了一笑。 车子扬尘,直往聚香居而来。 瞿南乔的车紧随其后,亦跟着到了聚香居。沈云慢倒是不曾想这黄家堡的手下,办事效率竟是如此之高,他们到时,竟见聚香居外头已是围了一堆的人,还有好几位脖挂相机的记者在守着,等他们下了车,已是啪啪便给照了几张相。 几个人被迎了进去,聚香居里头早已准务就绪,一众顾客都已经给请了出去,铺子正中,摆了一个大缸桌,沈云慢专调的四大坛酒亦被抬了进来。待那黄老爷邀的向先生、孙青竹、市长大人、警察局局长等等一应人等到了,沈云慢在心中就惊叹一声,笑着道,“黄老爷果然是额前可跑马,这样多的大人物,都能叫您请来捧场。” 黄老爷便爽朗笑了一声,朝众人都一一抱了一拳,“多谢多谢,多谢诸位给黄某面子。” 沈云慢见他极是神气,自己这头却就她孤零零一人,不免便在气势上,叫他给压了一头,一时不免面色忿忿。所幸闻迅而来的生子倒是机灵,打了电话到玛丽亚家中去,于是在斗酒前,便见玛丽亚并霞芝,另还有三姨太、几个银城里有台面的贵夫人,都一齐来给沈云慢助阵。 那边厢的向先生、孙帮主、市长、局长见了自己的夫人,惧都皱了皱眉,“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来给沈小姐打气呀。”三姨太笑语嫣然,只叫几位贵人都无可耐何。 耳听得高掌柜在一旁大声喊,“今日,我沈家二小姐与黄家堡黄老爷,以酒会友。凡在坐亲朋好友,都请做个见证。今日斗酒,赢的一方,将以我沈家曲方为奖,谁先躺下,这曲方便归对方所有。空口无凭,立据为证。” 当即就拿了一份字据,叫黄老爷与沈云慢都签了大名,又按了手印,交至市长手中保管。 “看茶。”听得大喝,便有小二泡了茶来,围观的贵人以及太太们就都转着坐了下来。那边沈云慢已经开了一坛酒,取了两只大碗来,倒满了,顿时只觉满室的酒香,只将围观者都熏得醉了几分,沈云慢已经端了一碗,“先干为净!”一抑脖子,就将那酒喝了个精光。 黄老爷坐在她对面,竟不知这小小女子,居然有这等豪气,冷哼了一声,端起碗,亦抑脖喝了,喝完之后,只觉那酒刀子一般的割着喉咙,吃了一惊,啧啧嘴舌,一脸不可置信,“好酒,真乃好酒!”又哼笑道,“唯有沈家曲方,才能酿出此等仙酿来。” 沈云慢不言不语,又将两只碗倒上了,端起一碗道,“废话少说,喝!” 两个就端起酒碗,又喝了个一精光。 一时间围观者都屏息静气,看着这两人,你一碗我一碗的干,来来回回间,一大坛酒便已见了底。一时围观众人见这两人依旧是面不改色,无不惊叹不已,纷纷鼓起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一、千杯不倒(三) 黄老爷眉头亦拧了起来,在心中暗衬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娃娃,当真是酿酒世家出来的传人?往常每每沈家出新酒,他黄耀荣可都是头一个便要去买来喝。这次这酒可与他往常喝的不同,这分明……是要比往常的烈了不下十度之数,这酒之香浓,简直要绕梁三日…… 可是这女娃,分明喝了这样多的此等烈酒,怎会如同喝水一般,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喉咙紧得疼起来了…… 沈云慢神色依旧冷冷,嘴角含了一股淡极的笑意,一双眼却如同恶狼之眼,冷冷将他盯着。他不由得惊出半身的冷汗,心道莫不是自己被这小女娃摆了一道?喝的是同样的酒呀,你一杯我也一杯,从头到尾,都不曾离开自己的视线呀。 他就皱起了眉,随即又在心中冷哼:老夫纵横商场多少年,在酒桌上喝倒过的对手何止千万?你一个小小丫头,眼下你是面不改色,有你难受的时候…… 当即便就又开了一坛酒,欲要搬起来,竟是脚下飘浮,手上都使不起劲来了。他的眉头就又拧了起来,听到一旁的张市长问,“老黄,怎么了这是?” 他心下一横,咬着牙,硬是将那坛酒搬上了桌,只觉人已然是有些恍惚了,摇晃了一下,又听到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嗤,黄老爷,您若是喝不了了,可别硬撑啊,小心喝坏了身子,沈家酒可不是浪得虚名……” “笑话!”黄老爷一声大喝,也懒得去看身后是何人,深吸一口气,就将两只碗都倒满了酒,“黄某会怕这点酒?笑话。喝!” 当即两人又是你一碗,我一碗,你一碗,我一碗,又将这一坛酒喝了个底朝天。到此时,沈云慢的脸上到底是飞上了两抹红霞来,再观那黄老爷,已然是整张脸都红了,眼神也迷离起来,依旧不肯服输,酒坛是端不起了,就唤店里的小二来,给两人倒酒,依旧是我一碗,你一碗,饶你是人间仙酿,这般喝下去,也是要喝得作呕的。 当即两个就各由一人搀扶,各自去了一趟厕所。净了手,依旧回到桌旁,黄老爷已然是脚下飘呼,嘴中却依旧不肯服软,“喝,接着喝!” 如此,待至第三坛酒入肚,黄老爷的一张脸已是变成赤红,双眼迷离起来,抖着手去端碗,已是端不住了,只喊道,“哎呀呀,你们使诈,使诈……” 沈云慢竟是还留有几分理智,往日里的斯文秀气之态尽失,身子斜靠着这缸桌,一只脚抬起,置于长凳之上,一只手端碗,一只手横于膝上,若非她今日穿的乃是一条长裙,只怕都要春光露尽了。 只见一只手虚虚点着黄老爷,“黄老爷说什么?谁使诈?” “你,你是使诈。” “我使了何诈?” “你在这碗上使了诈。” “什么?”沈云慢大喝。 “你看这碗,它长了腿。”他又去端碗,竟是又端了一个空,“我端它就跑,我端它就跑……” 这围观的众人这才明白他是何意,哄堂大笑,“祖爷您醉啦。连碗都端不起啦,还怪人家碗长了腿,哈哈哈哈……” 黄老爷这才定睛一看,气得吹胡子瞪眼,总算是将那酒碗端住了,却是再也不曾松手,任小二倒上了酒,端到嘴边,咬着牙,仍旧仰脖子喝掉,看着沈云慢道,“怎么?不敢喝了?不喝了你就是输了,输了就乖乖把方了交给我!” 沈云慢冷笑不止,指了指前头的碗,“给我满上。” 当下又是你来我往,喝了十多碗,黄老爷却是最也撑不住了,嘴里尤自不服输,“来来,喝,喝……” 手上的碗却是落了下来,掉在地上,叭的摔烂了,而自己,亦是摇了两下,就那样从凳上,“咕噜”一声,滚落到地上去了。 沈云慢彼时亦正喝了个够呛,竟仍自强撑着,指着地上的那黄老爷,“你醉了,你醉了啊。大家,列位,列位,看官们,看官们,看吧看吧,我赢了,我,赢了。我沈家的曲方,岂,岂是随便就,能,叫人夺去……笑,笑话……” 一时便又有哄然的掌声响起,恭维声不断,“好好,好。沈小姐不愧是酿酒世家的后人,千杯不醉,千杯不醉啊……” 沈云慢通红着一张脸,双眼迷离,撑着桌子站起来,手中还端了一大碗酒,朝众人大大鞠了一躬,“多谢多谢,小女在此,先干为净,先干为净……” 瞿南乔在一旁看着,已然是一张脸都要叫她气白了,竟是不料她当真这样不爱惜自己,就跨前一步,伸手欲要来夺她手中的碗,边还喝斥她,“够了,人都已经叫你喝倒了。你还喝,不要命了你!” 沈云慢半睁着一双醉眼,看了他一眼,他竟不料一个喝醉了的人哪来这样大的气力,竟然将他推得朝后退了一步,趁机就将那酒喝了,喝完,还极是豪爽的,嘴一抹,手中的碗一抛,只听得“哐”的一声,掉在地上,应声裂了。 瞿南乔叫她气了够呛,就要扶住她,“都醉成这样了。” 竟是不料他一靠近,她也朝他靠进了一步,一下就撞进他怀中,头埋在他肩头,良久,发出满足的一声“嗯”。叫瞿南乔吓了一跳,以为她这是就要醉倒了,忙来扶她的头,她却嘻嘻一笑,头又抬了起来,看着他,柔声唤了一句:南乔。 南乔。 都不知道她有多久不曾这样叫过自己了。 他只觉耳中轰一声响,身子如糟雷击,几乎站立不稳,而她,已经笑嘻嘻的伸出了一根手指,一勾,就勾上了他的下巴,将他的下巴微微抬了起来。只听得四周围又是“轰”的笑了起来,瞿南乔在这笑声里,脸色瞬时变得铁青。 这女人醉起酒来可当真是要了人命了。 他皱着眉,冷着眼,就要来推她,她却是摇头晃脑的,脑袋就朝他凑过来,“吧唧”一声,竟是就在他唇上印了一个吻。 一时叫好声,嘻笑声,掌声四面而来。瞿南乔的一张脸都红透了,想他堂堂大码头上、青竹帮里、二当家的,叫一个醉酒女人当众占了便宜。 未免,有些…… 他伸出舌头在自己唇上舔了一舔,抹着自己的唇,跟着众人就笑起来。 当真是岂有些理! 就想伸手来搂沈云慢,沈云慢是当真醉得不像样了,哪里还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竟然不等他的手臂过来。已经就转了身,酿酿跄跄的,拨开人群往外头而去,边走边喃喃,“嗯,头有些晕了,要晕了,玛丽亚,玛丽亚呢?送我回去,送我回去……” 瞿南乔见她疯疯癫癫只往众人身上撞,又是气又是恼,大喝一声,“你往哪里去呢?” 沈云慢充耳不闻,只往人群里钻,众人闻到她身上浓郁的酒香,俱都哈哈笑起来,却是给她让了道,她就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门口而去,行至门口时,只听得瞿南乔一声大喝:“沈云慢,你给我站住!” 她就一怔,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一根手指咬在嘴中,又是嘻嘻笑了一声,调转头继续走,也不看路,一脚就踢在门槛上,嘴里惊呼一声,一个踉跄,只听得“扑”的一声,就要往地上摔下去。所幸瞿二爷眼疾手快,功夫了得,唰唰几步冲将上去,在她落地之前,抓着她的裙带一提,整个将她提在怀中,沈云慢却是双目紧闭,彻彻底底的,昏醉过去了。 沈云慢这一醉,整整便醉了三日。 那日与黄老爷斗酒后,她整个昏死在瞿南乔的怀里,瞿二爷自是心中有如烈火荼毒,哪里还管得上身后众人的哄笑之声,慌慌张抱起头,冲出聚香居,冲进车里,急火攻心的,叫生子快快开车送她去医院解酒。 待打完针,回到家,竟仍是不见她转醒,直到那日夜间,她仍是通红着一张脸,滚烫的身子躺在床上,是一丝转醒的迹像也无。 他大急,只得又去请了中医来,开了两副药,叫江妈熬了,待放得半凉时,拿一只调羹来给她味药。无耐这慢小姐,醉得不醒人事,哪里还知道喝药,叫他抱在怀里,烦躁不已,一阵拳打脚踢,顿时便将他手中的调羹扫落在地。 不及他反应过来,脸上便又挨了她一拳,嘴中还自咕噜,“吵,真吵,吵极了。” 他叫她打得生疼,龇牙咧嘴的,又见她小小一团卷缩在自己怀中,一是又是气又是恼,当真是恨也不是,爱也不是,只叫人满腔愁绪都无处发泄,将手中的碗重重往床头柜上一放,锁着眉,冷哼了一声。 一旁的江妈只当他是要发怒,吓了一跳,忙道,“瞿先生,要不还是我来喂吧。” 他却仍搂着她,不动声色的,见她已经寻了个舒适的味置,嘴中喃哩,也不知在说着什么。江妈见他的神色冰冷,生怕要惹恼他,轻声道,“瞿,先生,要不,要不……” “你再去拿一根调羹来。”他说。 江妈惊了一跳,慌忙点点头,“哎,哎,好好……” 急急又去拿了一根调羹,他接过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细心,叫她一次一次打翻了,一次一次又舀了药来喂她。 到后来,见是一大碗药去了一半,却几乎尽数撒在她身上、床上,他看着这满目狼籍,眉头就拧起来,将那调羹往药碗里一丢,只听得“啵”、“叮”的两声响,砸起的药汤又将江妈吓了一跳,正欲开口,听到瞿南乔说,“江妈,你先出去。” “啊?”江妈顿时傻了眼。 “你先出去。”瞿二爷缓缓道。 江妈就拧着眉,见他神色冷漠,一时大气都不敢出,吞吞吐吐道,“瞿,瞿先生。你可不,不能打我家小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二、酒家仙女 瞿南乔顿时哭笑不得,抬眼望了江妈一眼,心道我何时变得这样凶神恶煞起来?江妈见他望向自己,就点点头,到底是出得门去,又轻轻将门掩上了,立在门外,透过门逢朝里望。 里头的瞿二爷望着怀中的这女人,只见她一张脸潮红,浑身的酒香未散,紧闭着双眼,睫毛卷翘而长,鼻翼微微张合。 他就叹一口气,“你也唯有这个时候,能让我亲近亲近。醉成这样,还不肯喝药,是打算又同上次一样,睡上一个月么?” 就端起了床头的碗,喝了一小口,就俯下身来,嘴唇对上了她的嘴,耐何她双唇紧闭,一嘴的汤药,仍是喂不进去。他心中暗自叹一口气,心道,“今天这可是没法子,你若是醒了,到时候可别怪我。” 就用舌轻轻撬开了她的唇,一点点的,将药送入她嘴里去了。到底是叫她吞了下去,许是那药极苦,她的眉头拧了一拧,他的舌入了她嘴中,竟是叫她瞬时就含住了。他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想要退,不料她却是又追了过来,他顿时只觉柔柔软软,香香甜甜,竟是又不舍起来。 外头的江妈见着这一幕,自是又急又怒,又不敢声张,伸手在墙上重重一磕,惊了意乱情迷中的瞿二爷一大跳,慌忙就离了她的唇,抬起了头。她竟是还兀自在那里吮啧出声。 他又是又气又恼,喃喃道,“你醉成这样,所幸有我在。若是旁的男人,你不叫他吃尽了才怪……” 沈云慢却是哪里听到他的话,啧啧舌,自顾喃哩,“苦……” 他气极,却也是不得法,依旧如法炮制,总算是将大半碗药都喂进她的嘴里。又拿了一条半干的手巾,替她擦尽了流在脸上的汤水,将她扶着躺好,这才叫江妈进来,收拾了药碗出去。 如此,瞿南乔只当她不过是醉了酒,医生也检查过,身体并无大碍,不料她竟仍这般一睡不起,睡了一天一夜之后,房里依旧是浓郁的酒香弥散。他不免就又开始心焦起来,又请医生过来看了,得的答复仍是睡一觉就好。 一时心中又是气又是急,却是不得法,又见她脸上虽是红着,却是不同于行前一般的潮红,又见她呼吸平稳,比起上次的昏迷,此次看起来,似乎当真说医生说言,充其不过就是睡着了而已。 她睡得十分香甜,有时甚至会打起一阵抑扬顿挫的小鼾,间或会有几句呓语,“好酒……” “云汀乖乖去上学……” “哥哥,哥哥回来了……”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 “瞿南乔……” 他顿时心中一紧,心道原来你作梦竟也会梦到我,就等着她的下文,耐何她却又翻了一个身,深陷梦中,一声都不吭了。 如此,待到第四日清晨,阳光尚未升起,天光却已大盛,沈云慢竟是缓缓睁开了眼睛,就望见床对面窗外的梨树梢上,有两只鸟在蹦跳着唱歌。她就笑了起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在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嗯”的一声,又闭上眼。 这一觉睡得着实香甜啊。 她在心里感叹一句,复又睁开眼,想要起床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床边上趴着一个人,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方知竟是瞿南乔,顿时人便有一瞬的恍惚,捂着脑袋想了一想,方想起自己是与那黄耀荣老爷斗酒一事来。 心里咯噔一声响,抹着自己的脸,心道怎会昏睡在这里?莫不是输了?那沈家的曲方,岂非是要拱手当真让给他…… 瞿南乔抬起头来时,就见到沈云慢这张神游在外的脸,惊乎一声,“云慢,你醒了呀。” 她猛的回过神来,下意识往后一弹,躲过了他的拥抱,皱着眉怒道,“瞿先生,你做什么?” “我……”瞿南乔原本一颗雀跃的心瞬时就凉了下来,喃喃道,“你,你不会是又忘了罢……” “什么?”沈云慢慢慢下得床来,仔细检查了自己一翻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喊道,“江妈,江妈你去哪里了?” “你醉酒后发生的事,你……”瞿南乔探索着问,“还记得吗?” 沈云慢就皱眉,摇摇头,“什么?” 那边江妈已经闻讯赶了过来,一脸惊喜,“小姐醒来了。” “嗯。”沈云慢点点头,“帮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又指着瞿南乔问,“瞿先生怎么会在我的房里?请他出去。” 瞿南乔怔愣良久,见她一脸冷漠,一时若有所失,苦笑一声,就知道她一醒来,自己面对的又将是一个这样冷冰冰的人。也不等江妈来赶,自己已是先行了出去,“沈小姐无碍就好了,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沈云慢就调过头去,赌气似的白了他一眼。 直待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江妈这才朝她道,“小姐怎么一醒来就赶瞿先生走?他可是守了你整整三天了。” 沈云慢就一怔,脸上一白,却是不接她的话,问道,“三天?” “是啊。”江妈道,“你醉了三天。” “有这样久?”沈云慢拧着眉,闻到自己身上的浓郁的酒香,吓了一跳,“那个黄老爷呢?他怎么样?我和他,是谁先倒下的?” “当然是他先倒下的。”江妈笑道,“小姐好酒量啊。竟然将黄老爷喝倒了。昨天听说他也还在昏睡呢,你醒来了,想必他应该今天也醒来了……” 沈云慢就点点头,翻了一套衣服来,进到沐房去仔仔细细沐浴完,下得楼来,吃江妈为她熬的粥,一边喝一边就看这几日的报纸,这报纸不看尤是可,这一看,便惊得她一口衡粥就喷了出来。 只见这报纸上头所书: 聚香居东家沈二小姐决战黄家堡,酒家仙女沈二小姐夺冠,守护家业得周全。下头便是一张她与那黄老爷的豪气斗酒之照。 这倒也罢了,竟是在下头还有一张小照片上,一个女人正仰着头亲吻着大码头青竹帮二当家的瞿二爷,旁还有留白:酒家仙女情定码头二当家瞿二爷…… “这……” 沈云慢顿时脑怒不已,喝一声,“江妈!” 江妈闻讯而来,见沈云慢一脸怒容,正红着一张脸,指着报纸上的那张照片,喝道,“这上面的女人是谁?” 江妈就看了那报纸一眼,低下头,小声道,“这不是小姐您自己么?” “我知道是我自己。”慢小姐义愤填膺,手指戳得那报纸哗哗作响,“我是说,怎么会有这样的照片?这是谁拍的?这是不是又是有什么人故意害的我?趁我喝醉了酒……” 她愤怒的话音未落,江妈已经打断了她的话,“那是小姐自己那天和黄老爷斗酒喝得酩酊大醉……” “那我怎么会……” “是小姐自己抓着瞿先生,自己那个,他的……” 江妈说得隐晦,沈云慢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脸色都变了,捂上了自己的嘴,惊呼一声,“我怎么会……” 随即脸上就一红,朝江妈道,“算了。反正也是喝醉了酒,算不得数的。你,你把这些报纸都拿去烧了,我我……”吞吐半日,说不出话来,将那报纸往地上一拨,端起碗,自顾道,“我喝粥。” 江妈哭笑不得,叹息一声,摇摇头,走上前来,捡了那报纸,就往厨房而去,边走边道,“也好,给我拿去生火,也算是物尽其用……” 沈云慢眉头一拧,正欲发作,又想到自己这次醉酒,想来也不知是行了多少荒唐事,懊恼的叹一口气,是手中的粥也都喝不下去了。 待又休息了几个小时,便就换了衣裙,往酒行、铺子、作坊中各自去看了一番,众人见了她,难免就要寒喧两句,更有甚者,她人一进聚香居,便见高掌柜眼中一亮,大喊一声,“诸位诸位,酒仙女来了,酒仙女来了啊……” 沈云慢吃了一惊,便就有人行上前来,笑着道,“酒仙女可算是醉醒过来啦。醉了可是有三天……” “酒仙女?”沈云慢顿时冷俊不禁。 “这是银城人给小姐起的雅号。”高掌柜在一旁笑道,“小姐三日前与黄老爷斗酒,可是一战成名。您看看,这些人都是慕名而来的。” 沈云慢又是吃了一大惊,旁边已经有人笑着高声道,“不愧是沈家酒的传人,真真是对得起这千杯不倒的称号。可惜那自负盛名的黄老爷,现在还昏睡在家里,死活不知呢,哈哈哈……” “啊?”沈云慢吃了一惊,“黄老爷还没醒?” “没醒呢。”高掌柜道,“听说是一身的酒气,散都散不掉。梦里尽说胡话,都不知道能不能醒得过来……” 沈云慢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黄老爷现在还没醒呢。”一旁有人道,“听说呀,他家那夫人都已经哭得死去活来,有个小妾都已经收拾东西回娘家人,说是可不愿意替黄耀荣守活寡,你说这,可笑不可笑?喝个酒还能喝出这等事来。哈哈哈哈……” 沈云慢心中大震,心道这若是将这黄老爷给害死了可非是她的本意,一时心中战战,打起鼓来。忙堆笑着与众人寒喧几句,“大家吃好,喝好。” 又嘱咐了高掌柜好好看店,慌慌张张的就往黄家堡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三、祖辈恩怨 黄家堡后院临江,占地极广,屋前又有四四方一汪池水,此时盛夏已过,新荷早已开败,她看着满池萍碎,不知道为何,心中没端端竟沉重了几分。门口的人见到她,极是惊讶,呼喝一声,“这不是沈小姐?” 沈云慢就点点头,犹犹豫豫的,“是,你,你们老爷,醒来了罢?” “老爷还没醒。”那人道,“沈小姐可是来黄家有事?” “哦。”沈云慢一时心中又生惧意,摇摇头,就欲抽身而去,“没,没事。就是,路过,路过……” 尚未转身,听到身后一个妇人的声音,“沈小姐?” 她就回过头,见是一位旧式的妇人,极是端庄,通红着眼,立在门口,就笑了一笑,问道,“您是?” “我是祖爷的内人。”妇人道,急急奔了出来,一把将她扯住,“沈小姐这是大好了?听闻你昏睡了三日,是不是?” “是……”沈云慢道,“我也是今天才醒,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那妇人方如释重负一般,笑了起来,“看到沈小姐醒了,想必我家老爷也该醒来了罢。” 沈云慢面色极是尴尬,点点头,“应该是……这事,着实是我的不是,若不是我要和黄老爷斗酒……” “这事也不能怨沈小姐。”黄夫人道,“是他自己铁了心要得你家的方子,怎么劝都劝不住。这回,可是叫他看清了罢,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她见沈云慢神色恍惚,就问她,“沈小姐进去吃碗茶罢?” 沈云慢其实是生怕这黄夫人要怪罪于她,哪里还有胆量进去喝茶,当即便寻了借口,只言道是还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待改日黄老爷转醒,定来拜访,急急就去了。 如此,便就又过了几日,这黄老爷彻彻底底苏醒过来,已是自斗酒那日始第七日后。彼时风在这大宅内轻轻而过,漏进窗中,再抚过蚊账,吹在他脸上,便将他吹醒过来。 黄老爷一个翻身坐起,闻到自己身上弥散的酒香,恍惚了半晌,闭上眼,回味了一翻,赞叹一句:“好酒!” 就大喊道,“人都死去了?” 他夫人闻讯而来,已是热泪盈框,“老爷,老爷!您可醒过来了呀。” 黄老爷眉头微皱,诧异道,“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是睡了一觉。” 黄夫人就背过身去抹泪,“老爷说得倒是轻巧,您这一睡,可是睡了足足七天七夜。你的那姨太太,看你不起来,卷着她房里的值钱物什,趁我不注意,可是走了……” 黄老爷怔了半晌,良久,方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那姨太太跑了。” “什么?”黄老爷大怒,就冲将出去,往姨太太房中而来,一脚将门踹开,见果真房内空空,梳妆台上的妆奁盒子不知去向,又开了柜门,见满柜的凌罗都不见了,怔愣良久,听到一旁夫人的抽泣声,就调转身,怔怔将她望着。 黄夫人虽说已是年逾四十,倒是风韵尤存,衣着又极是端庄,他看着她,竟是伸出一只手,在她眼上摩挲,叹息一声,“你哭什么?” 黄夫人一时怔怔,不知做何反应,黄老爷喃喃道,“竟然睡了七日?当真睡了七日?” “可不是七日。”黄夫人看着自己往日对她冷落至极的夫君,一时心中百般滋味,竟是不知从何说起。 他半晌方点点头,“去给我取酒来。” “什么?”黄夫人一脸不可置信,“你才醒,又喝?” “你去取就是了。” 黄夫人一时气结,却也不得法,只好吩咐下人去取了他的珍藏来,他就坐在这小妾的房中,自顾倒上了一盅酒,喝了一口,吞进肚中,随即便是一怔,良久,竟是将桌上的物什一扫,酒坛连着酒杯,尽数叫他扫在地上。 溅起的酒和碗屑蹦在黄夫人脚旁,叫她吃了一惊,急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黄老爷却叹了一口气,良久方摇摇头,“罢了罢了。走了就走了罢。也不用去寻了。” “不,不寻了?”黄夫人一时状二摸不着头脑,“若是她自己又回来呢?” “回来也不让她进门。”黄老爷就站起身,一边走一边道,“替我准备温水,我要沐浴,再备辆马车,备份厚礼,我要去沈公馆探望故人。” 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屋子,又回过头,看了这房子一眼,摇摇头,就穿过院落,往沐间而去。 待他沐浴完,换了一青色长袍,又换了一副戴框的眼镜,在镜前打量自己,良久,这才嗯了一声,行出来,上了车,往沈公馆而来。 黄夫人立在屋外头,看着车子远去,直待路的尽头再无踪影,方缓缓往屋前的荷花池而来,立在池边良久,看着这池中满池的莲花凋尽,莲子已然成熟,顿觉心中凄然,风一过,吹落满脸的泪来,良久都是无言。 那头厢黄老爷坐车到了沈公馆,看着这并不十分华丽却极是精致的宅子,竟是不由自主,暗自点了点头。 彼时沈云慢其实并不在家,黄老爷来得突然,把江妈吓了一跳,只当他是又来寻麻烦,慌忙就叫守在屋外的瞿南乔的两个手下去叫沈云慢回来。 沈云慢回来时,便见立在厅前对着挂着父母遗像墙发着呆的黄老爷,她顿了一顿,脸上这才挂起了一个笑,“原来是黄老爷大驾光临。不胜荣幸,不胜荣幸。” 这话是黄老爷子第一次见她时,说过的话,如今如话奉还,黄老爷也不生气,只看着那墙上的照片发着呆。良久,方缓缓回过头,看向她,又是看了良久,方说出两个字,“你和你娘,长得至少有八分像。” 沈云慢就皱了皱眉,笑道,“原来黄老爷认识我娘。” “何止是认识。”黄老爷笑道,“简直是……” 话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端着手中的茶,自顾坐到了沙发里头,叹息一声,“简直是至交好友。” “至交好友?”沈云慢不免就诧异起来,心道即是至交好友,怎会这样对待至交后人,心心念念就是谋夺我家的方子。 “嗯。”黄老爷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有片刻的失神,“当年是你爹,硬是将你娘……”随即又嘿的笑了一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意。罢了。” 又指着墙上的照片,“你知道你和你娘哪里不像么?” 沈云慢就皱眉,摇了摇头,“不知……” “是眼睛。”黄老爷道,“你看你娘的眼睛,永远都是弯弯的,总是笑着的。你虽然笑起来也是弯弯的,可是你不笑的时候,眼里的神情就和你娘不一样。你娘的眼里,总像是含了一汪水,像是含了一汪水,秋水……” 沈云慢听他话中竟似含了一丝苦涩,脑中嗡的一声,瞬时就明白过来,他们这上一辈,也不知有过何样的恩怨。一时竟是站立不稳,扶着桌子方站直了,轻声道,“原来黄老爷和我妈妈还……” 黄老爷就摇摇头,“罢啦。终归是我自己想不通,这些年是疯魔了呀。总想赢你爹,没想到到头来,他们两个竟然死在了湖里。那我就想,即然这样,总还是他欠我的,那就将你沈家的方子弄到手,将来我下了黄泉,定要好好折辱他一翻……” 沈云慢不免就皱了皱眉,心道看你为人儒雅,倒不知心肠原来这样歹毒,连一个死人都不放过。 黄老爷还在自顾着说,“我娶不着叶秀芳,那就娶她的女儿,叶家人就总有一个要落到了我黄家来……” 沈云慢的一张脸都已经气成了酱紫色,怒道,“黄老爷这是七天前喝的酒还没醒过来罢!” 黄老爷一怔,随即竟是哈哈大笑起来,“你的这脾气可跟你娘的也不太像。”又哈哈笑了几声,竟然极是欢快,说道,“罢啦。都已经过去了。不过就是争一口气,你上次酿的酒……” 顿了一顿,又道,“可还有么?” 沈云慢不明他的所指,没好气问道,“哪次?” “就是我们斗酒那次喝的。” 沈云慢就“哦”了一声,“没有了,都已经叫我喝完了。” “可惜,可惜。”黄老爷叹道,“上次喝了你那个酒,叫我回味无穷,所以今天一醒过来,就叫夫人为我准备了一壶酒,竟然寡而无味……” 见沈云慢不接他的话,又问,“你可能再酿一壶出来?” 沈云慢一时亦极是晃然,“怕是酿不出来了。佳酿偶成之,欲求难得啊,黄老爷。” 黄老爷顿时惊怔不已,半张着嘴,一动不动的望着她,想想自己年轻时倾慕的小姐,连女儿都长得这样大了,顿时又是一声苦笑,叹道,“欲求难得啊。” 就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来,抹了一抹身上的长衫,说道,“罢了。”就往外而去,沈云慢见他要走,心下一急,忙叫住他,“黄老爷……” 他就站在那里,问道,“怎么了?” “侄女和您的赌约,还作数罢?黄老爷总不会食言罢?往后,总该不会再来为难我沈家、为难聚香居了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四、二爷的诗 黄老爷就笑了一声,点点头,“那自然是作数的。我黄某顶天立地,怎会对你一个黄口小儿食言。” 沈云慢听闻,顿时心中一喜,又听到他竟形容自己为“黄口小儿”,一时面色郁郁,甚是纠结。 “那桌上的物件,是送你的礼物,其中有一样,”黄老爷又转了身,回到桌旁,轻轻打开一个木匣,从里面拿出一条方巾来,“是你娘身前所绣。她即已过世,也该物归原主。给你做个念想吧。” 言罢,又轻轻放了进去,如释重复的长出一口气,听到沈云慢说,“多谢黄老爷。” 话音刚落,就听得身后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祖爷?” 她一怔,一回头,便见到瞿南乔,一脸警惕的,慌忙走上前来,一把就将她护在身后,对黄老爷横眉冷对,“祖爷想干什么?” 黄老爷一怔,随即就哈哈笑起来,却是根本不理会他,只是道,“即然你都自称是侄女了,何必还叫黄老爷。就叫我一声伯伯吧。” 沈云慢大喜,“是,多谢黄伯伯。” 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亲戚就点了点头,这才行至瞿南乔跟前,伸出一只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拍,“瞿南乔。嗯。瞿二爷。加油呀。” 瞿二爷就怔在那时,待反应过来,黄老爷已经往外头而去,一只手背在身后,行至了沈公馆外头,不一刻就听到汽笛声,将这屋中的两个人远远甩在身后。 沈云慢到此时,心中方生出一丝后怕来。当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若是自己当真斗酒输给他,也不知会如何。倒不知他这样苦苦针对自己,原来竟是当年心中的一口气使然。而今倒是看得开了? 她就笑了一笑,也不理会瞿南乔,看着桌上的这黄老爷送的礼物,一一打开来,一是方才他所说的母亲年轻时的绣品,另还有一个匣子,竟满满一匣子的珠宝首饰,只见满目玲琅,将她吓了一跳。 一旁的瞿南乔见着,脸都绿了,喃喃道,“这个黄耀荣,该不会是……” 沈云慢也不解释,笑意吟吟的,将这两个匣子叫江妈拿到楼上去收好。这才回转头,望着瞿南乔道,“瞿先生,您又来了。” 心中却又想到那天的报纸,心道你若是提那报纸的事,立马便将你赶出去! 谁料南乔哥只脸色郁郁,也不回他的话,一屁股陷在沙发里头,嗡声道,“黄耀荣来找你做什么呀?” 她就皱了皱眉,“瞿先生管得倒是开。” 瞿南乔一怔,见她神情冷漠,拧着一双眉,似是要发怒,忙摆摆手,“不不,你别误会,我就是随口一问。” 沈云慢就缓缓转了身,行至了钢琴前,离他远远坐着,他低下头,手指相互揉了一揉,这才抬起头来,脸上已经堆了一个笑意,柔声道,“我今天来,是有一首新诗,想和沈小姐切磋切磋……” 沈云慢抬手就叮咚弹出几个琴音,轻声一笑,“又是徐志摩的诗?其实我对诗并不十分懂,瞿先生若是有意,何不……” “哦,无妨无妨。”瞿南乔急道,“就是随便念念……” “瞿先生……” “你别说话,先别说话。”瞿南乔就急了起来,摆手道,“并不是徐志摩的诗,他抛弃糟糠,我并不十分喜欢他……” 沈云慢就皱了皱眉,听他继续道,“今天这首诗,其实是,我自己写的,我第一次试着写,念给你听听,好不好?” 他的话里几近哀求,只叫沈云慢弹着钢琴的手都顿了一顿,一时心中一股痛意,一点点的弥漫开来,顿时心生不忍,却是笑着点点头道,“如此,那就请瞿先生念上一念,我也来欣赏欣赏。” 瞿南乔见她竟是应允了,大喜之下,慌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那模样,竟是如同一个极欢喜的孩童,翻开那小本,站起来,踱着步,缓缓念道: 你是安静, 善良的孩子, 是我生命里最最灿烂的花, 你是我的前世、 前世又前世埋葬在我身边的公主, 我的王后, 是我清晨窗口的一缕阳光, 是圣洁 纯粹 是淡青天里的一抹红 是爱 …… 那边沈云慢已经咚的一声,敲响了琴键,敲得他一惊,诧异的回过头来看她。她眼里原是含了一股泪,忍了又忍,低着头,轻轻笑了一声,“瞿先生这是写的情诗?” 他立在那里,亦是低着头,将那纸折了又折,折了又折,也不说话。 “有些堆砌。似乎也不太像诗……”她低声说,“而且,很肉麻。你看,我起鸡皮疙瘩了都……” “云慢,我……瞿南乔顿时又手足无措起来。 她猛的站起来,扑的一声将钢琴盖上,鞋根磕着地板,咚咚咚,像是敲在他的心上,一下子就上了楼梯,边走边道,“瞿先生不喜欢徐志摩抛弃糟糠是对的,我也不喜欢。瞿先生是成了家的,你的糟糠妻子在家等你,这首肉麻的诗,想必她定不会觉得肉麻,只会觉得欢喜。” 说完这些,猛的抬头,眼里的泪到底滚了下来,声音却是平静的,立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他仍低着头,手抓着那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声音就飘飘扬扬从楼下传下来,“瞿先生,回去吧。” 瞿先生,回去吧…… 他立在那里,那诗上还有最后一句:我的爱,是过去,是未来,亦是绝望。” 可不就是绝望么? 他灰暗人生里的一这抹红。饶是他如何用力,终究无力企及。他想对她说说起来,你才是我的糟糠,我是昏了头,才会早早和她结了婚…… 可是她已经转了身,磕磕的鞋根越来越远,他终于咽呜出声,踉踉跄跄行出来,难道当真是绝望的? 若是绝望,老天何必要给他以奇迹?叫她忘了他,这分明是,分明是给他以希望,从前种种,都归于沉寂。他要给她见到一个全新的自己,一个温柔的、有才情的、善良的瞿南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五、侠路相逢 眼下的日子,是越发难熬,日本人的脚步一日近似一日,起先是武汉弃守,湖北大部沦陷,报纸上的谴责之声一日日浓起来,一时人心慌慌,向来自诩安全的银城人,不免也得忧心忡忡起来。 在这一日复一日的忧心里,尚好湖南大部且都稳固,饶是世道再难过,因着生命之奇特处,总能在乱世里,找寻着些小安心,叫这日子一日日的过下去。 如此,这一年的秋天便也就走到了尽头,寒霜降至,一时屋顶、湖泊,早起时均都有了一层白霜。因着大码头船运受损,瞿南乔焦头烂额好几日,待这一日总算是得了清闲,坐在办公室里一边听广播,一边喝茶。 生子就推门而入,极是神秘的交给他一小盒东西,他诧异的打开来,一看,却是两瓶西洋花露,怔了一怔,“这个时候怎么还弄得到这样的东西?” “一艘船上弄来的,听说是要销到重庆去的。” 瞿南乔就冷笑了一声。 生子见他不说话,皱眉问他,“你要是不要?” 瞿南乔就拿起来,看了一看,“你都弄来了。那就要吧。” 生子就不怀好意的看着他,“送给谁呀?” 瞿南乔就一怔,随即也笑起来,“还能给谁?” “给嫂子啊?” “嗯。”瞿南乔点点头。 “家里那个不给?” 瞿南乔就诧异的望向她,“就是给她啊。” “我说的嫂子可不是她。”生子愤愤不平,“在我的心里,我可告诉你,我是只认云慢姐这一个嫂子的。” 瞿南乔就愣在那里,拿着那花露缓缓转着,苦笑一声,“你认不认可有什么用。她反正是不大理我。” “要我说啊。”生子叹道,“你们这样可是何必?再说她都已经不记得你了,你若是真还忘不了她,就该去追求她。” “你胡说什么呢。” “我哪里胡说呢?”生子道,“你别看成天的打仗,可是再如何打,那我们这些人不也还得活不是?难道就不活啦?我说句难听的,若是当真打过来,大家一起死了,你到时候可别后悔。” “她现在其实也挺好的。”瞿南乔道,“我又何必去打扰她。” “你做得到?”生子道,“你现在可不是只折磨你自己,你还折磨了蒋,你干脆和她离婚算了。你的心不在她身上,勉强和她在一起,反而害了她。可是一辈子的事,人有几个辈子?是不是?你若是跟她离了,给她自由,反而还好。” “你胡说什么呢。”瞿南乔不免就皱了皱眉。 “你总不会是想两个都要?” “那也不是……” “南哥。”生子一时语重心长,“话我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总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的情感,害得大家都不好过。长痛不如短痛,你索性就和蒋小姐离了婚,一心一意追求云慢姐。云慢姐都把你以前的事全忘了,这不是很好?这就是老天给机会呐。你想一想,她为什么现在对你总是不冷不热?就是因为你结了婚,你若是离了婚,我打包票,她一准同意!” “你真是疯了。”瞿南乔皱眉望着他。 “我说的可是大实话。”生子急道。 “就算是你说的对,我也不能这样做。含烟她……”他就顿了一顿,又站起来,将那花露仔细收了,站起来,“算了,懒得跟你说,说了你也不懂。以后的事,以后再看吧。” 不待生子说话,已经走了出去。 “你去哪里呢?”生子在后头大喊。 “去找你云慢姐。”他道,人就已经行至了外头,开了车,扬尘而去。 待到了沈公馆,极是寂静,秋日里的日光斜斜照着,他朝门口的两个弟兄打了招呼,就进至屋中去了。 找了一大圈,竟是都找不着沈云慢,就去问江妈,“云慢呢?” “在楼上,书房里。”江妈正俯身给一株月季剪枝,头也不曾抬一下,反正这瞿二爷隔三差五的,便要来一趟,也不多话,只是给姐妹两个送送这,送送那,也不惹沈云慢生气,倒是相安无事,索性也就不如从前那般排斥他。 他就点点头,轻手轻脚的,往楼上而来。 书房门是虚掩的,他就笑了一笑,拿着手里的那瓶花露,缓缓将门推开,一边推,嘴里一边还哼着调,极是欢快的,“当当啷当当……” 下一刻,他整个人就呆愣在那里,只见屋中的一男一女,正交头接耳,彻彻私语,听到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朝这头一望,亦是吓了一跳。 沈云慢一张脸已经是变得极苍白,她一旁的男人已经一跃而起,腰间的枪就已经握在手中,咔咔就上了膛,对着瞿南乔的脑袋,一步步靠了过来。 瞿二爷原不过是想着给沈云慢一个惊喜,哪里想到竟还有此等变故,待反应过来想去拿腰间的枪时,已然是迟了。 “你再动一下,我立马打死你。”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他的手就按在腰间,果真是不动了。原本傻了一般的沈云慢却是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一把抓住男人手中的枪,“哥,不要。” “你说什么?”沈云长咬牙切齿。 “哥您不认识他,我来介绍,这位是瞿先生,”沈云慢急道,“他不是坏人。” “瞿先生?”沈云长咬着牙,恨恨盯着瞿南乔,“不是坏人?我会不认识他?” “是啊。”沈云慢急道,竟是不由自主的,害怕起来,看着立在那里木若呆鸡的瞿南乔。原该是恨极了这人的,若是他就这样死在兄长的枪下,也算是大仇得报。 可她仍是装着一无所知的模样,“他不会把哥哥今天来见我的事说出去的。是不是,瞿先生。” “你叫他什么?”沈云长到此时方感觉到她话语里对瞿南乔的生疏。 “她出过一次车祸。”瞿南乔冷冷望着他,“昏睡了一个月,醒来后,就这样子了,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什么?”沈云长满脸不可置信,“出了车祸?不记得很多事,是什么意思?” 沈云慢就点点头,“是出过一次车祸。” 瞿南乔就摊摊手,“已经不记得我了。还有那些事……” 沈云长眉头就皱了起来,朝沈云慢厉声喝道,“你怎么能忘,杀父之……” “够了。”瞿南乔猛的就大喝一声,冲上前来,一把揪住沈云长,就往外面拖,“你今天有胆就打死我。枪声一响,不止你跑不出去,沈家也要糟灭顶之灾。你跟我到外面来,有什么事,我们私下里说,不要在她面前……” 沈云长面色一变,叫他揪着衣领,已经就揪到外面去了,沈云慢心下大慌,急喊一声,“不要伤害我哥哥。” 话音一落,只觉满室的寂静,只余自己一颗扑扑嗵跳个不停的心,在这寂静的书房里,一声声的响。她慌忙就出了门,寻着他们两的声音而去,竟是到了朝着后院的露台之上,她就立在墙角,听到他们两个的声音传来: “你一定要报仇的话,尽管动手。”却是瞿南乔极是平静的声音,“但请你不要告诉她。她是恨极了我,所以才会潜意识里把我忘掉,她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平静,没有仇恨,我不想她再过以前那样心里只有仇恨的日子。” “你杀了我爹妈!”沈云慢咬牙切齿,枪就又抵上了瞿南乔的下巴,“这样的深仇大恨,她怎么能忘。” “她现在这样子过得很好。”他说,人就朝他近了一近,“你如果一定要报仇,现在动手就是了,只是请你,不要告诉她,沈伯父和沈伯母,是我杀的……” 他声音喃喃,几近哀求,躲在墙后的沈云慢顿时泪如雨下,捂着嘴。只听得露台之上又没了声音,大惊之下,猛的就冲了出来,急喊道,“哥哥别动手。” 却见沈云长彼时已经是握着枪的手垂了下来,听到她的喊声,诧异的回过头,只见她流了一脸的泪,喃喃道,“哥哥不要杀人呀。今天的沈家得来不易,我不想再失去你,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我和云汀,都不能没有哥哥了呀。爸爸妈妈,都已经不在了呀……” 说到最后,整个人泣不成声,掩着面蹲了下去,恸声咽唔起来。立在那里的沈云长一时亦是都红了眼框,叫了一声,“云慢。”就蹲下来,一把将她搂住,只觉她单薄得像个脆弱的孩童,一时心中又是痛,又是恨,喃喃道,“你怎么会,怎么会……”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只是恨恨抬起头望着瞿南乔,瞿南乔彼时亦是红着眼,强忍着泪意,头偏向一旁。他心中的恨意欲甚,恨声道,“要不是你,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给我滚,滚!” 瞿南乔就长吸一口气,一声不吭的,就从这兄妹两个身旁走了过去,竟似浑身力气都失尽了,一步拖着一步的,行至了楼梯口,下了楼。 沈云慢流着泪,看着他亦步亦趄的背影,咬着下唇,眼泪流得更凶。沈云长已经扶着她站起来,抓着她的手臂,轻声问,“他的事,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双目含泪,摇摇头。 沈云长就长叹一声,又点点头,“罢了。眼下是多事之秋,为国家大计想,我也不会杀他。你放心,只是今天我来找你的事,他会不会说出去?” 沈云慢就一惊,慌忙就撇下他,疯了一般朝瞿南乔追过去。他走得极慢,她追上他时,尚未出院门,听到她的声音,他就回过头来。 她看到他脸上流了两行清泪,心中一顿,却是顾不得其他了,压低声音道,“瞿先生,今天我哥哥来的事,你一定不能告诉任何人,是不能告诉任何人!可以吗?” 他见她语气中前所未有的严肃,到底是点点头,“好。你要求我的事,无一有我不答应的。” 边说边就伸出手,轻柔的抚上了她的脸,喃喃一句:“云慢,对不起呀。” 言罢,转了身,缓缓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六、瞒天过海(一) 沈云慢再折回书房时,只见书房空空,只一张纸条留在桌上,上面用钢笔细细写着几个字:“明日自会有人找你。” 她长叹一口气,转身下了楼,进到厨房中,将那张条丢进了煤炉里,不一刻便烧成了灰烬。 待到第二日,她就起了个早,由江妈送沈云汀去上学,自己则细心吃了早饭,就欲往酒行而去,将将只行出大门口,便见李鹤林一路笑着行了过来。 她亦笑起来,问,“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呀。”他笑道,指着远处一辆车,“去哪里?上车,我送你。” 沈云慢就笑着上了他的车,上到车中才发现,车前副驾驶里竟是已经坐了一人,帽子戴得极低,看不清面容。她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皱,李鹤林已经就在她旁边坐定了,说一声,“开车。” 车子就启动了,一时车里极是安静,叫她心生一股诧异,吞吞吐吐道,“原来你车里还有朋友,要不我就自己下车吧,省得麻烦你……” 她就欲开车门,叫李鹤林一把抓住了,她吓了一跳,就听到前头的那人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云慢,坐好。” 她惊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大哥?” 那人一动也不动,头都不曾抬一下,“嗯。” 她吃惊之下,望向一旁的李鹤林,“原来,你们……” “是。”沈云长在前头道,“昨天我跟你说过的事,以后就专由他负责。” 沈云慢就抬眉看了李鹤林一眼,“你?”一脸不可置诠,“你竟然也是八路军?大哥,他靠不靠得住?” “我倒是怀疑你靠不靠得住。”李鹤林在一旁冷俊不禁,“你又胆小,又没力气,空有一副面容,只怕还要惹来祸事……” “我……”沈云慢一时气结,“我胆小?我会胆小?我沈云慢怕过谁来?我会惹来祸事?真是笑话。” 李鹤林在一旁就呵呵一笑,还待说话,叫前头的沈云长打断了,“前面那棵树那,停一下。我下车。” 一旁的李鹤林就不说话了,表情亦沉重起来,低声嘱咐道,“你自己要小心。” “嗯。”他说道。 车子停下来,他就下了车,压低着帽子,从那树旁边,一个闪身,就进到旁边的一条小巷里去了。 车子又无声启动,行出去老远,沈云慢方喃喃一句,“我,原以为你留学回来,是从商的,谁知道你竟然也同我大哥一样?” “嗯。”李鹤林点点头,“国家有难,就回来了。好歹尽一份力。” “你怎么会和我哥搅到一起……” “组织上的安排。我头一次见到你哥,也吓了一跳。”李鹤林笑道。 “你回银城,难道就是为了这次的事?” “是。”他说话极是利落,一点不拖泥带水。 沈云慢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各式画面乱作一团,良久,方问道,“你那次,突然出现,是不是也是……” “你想说什么?”他问。 沈云慢这才惊觉,自己对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伙伴,当真是丝毫都不了解的,轻声道,“你们是不是有意的……你来接近我……” 李鹤林就不说话了,看着窗外的景物飘过,良久,方点点头,“组织想在你们银城找一个据点,看好你们酒行业。这样我们转送物资,会便利许多。” “所以就派你来观察我。”沈云慢轻声道,这原是一件极荣幸的事,她亦是个热血青年,知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之谚。然则知道事情始末,心中的凉意,也不知为何,就是一层层往外冒。 她生命中的三个男人,一个曾是她的爱人,两个她当是挚友,然则,到如今一看,哪一个才是真心待他的?竟然友情都是不那么纯悴的,带着功利与目的。 她眼角就湿了,他似乎也感受到她的情绪,叹一口气,轻声道,“云慢。我不是有意欺骗你,虽说我接近你的目的是不纯良,但是我,对你,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呀。你不要多想……组织上的命令,我是无法拒绝的,你知道,你沈家酒业名声在外。再说你哥哥,他都不能露面,一露面,性命都难保……” “好了。”沈云慢吸了一吸鼻子,“你不要说了。”顿了一顿,方又道,“你就告诉我,要怎么做吧。” “只要你装酒的坛子用我们特制的就好。”李鹤林道,“酒坛子、竹篓和物资我们会分批运到你沈家作坊去。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新订的坛子,物资的话,会混在你采购的粮食里……” 沈云慢就点点头,“往后若是有什么事,是不是直接同你联络就好?” “是。”李鹤林道。 “怎么联络你?”她问。 他就递过来一张纸条,“这上面是我家里的电话。你若是有事,直接拨这个电话。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你尽量少一些找我……” 她就点点头,车子停稳,这才发现竟是原来已经到了酒行的门口。 她就下了车,头也不回的进到店里去,脸上竟是还挂了一个笑,朝两个店员打了招呼,就进到自己办公室里,关上门,整张脸就跨了下来,几近无力的,坐到了椅子里。 不免就回想起昨日沈云长突然爬墙进到书房的一幕。 她私心里,其实还是想过平稳的日子,然则国将都要不国了,谈何家。兄长要她以运酒之便,帮八路军运些物资,听闻是长沙大部已是缺弹少药,长沙若是失守,银城自是岌岌可危。 一个是他至爱的兄长,一个是至爱的家国。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她就这样在这小小办公间里,思来想去,拿了一支笔一叠纸,撕了画,画了又撕,度过了一个上午。 李鹤林送过来的酒篓是经了特制的,篓下制了夹层,以便于将银城里一家爆竹厂制的短枪、火药藏于内里,而酒坛烧得极大,亦是内有乾坤,可藏匕首等物。曹师傅见这新到的酒坛,不免心生诧异,问沈云慢,“怎的进了一批这样的坛子?” 沈云慢心想着此事越少一人知道便越将安全一分,索性便同曹师傅言道是自己新接了订单,是客人自己做的坛子。当即就打消了曹师傅的疑惑。 所幸李鹤林另外派了几人到沈家作坊里来做她的助手,此番行事,卖酒为假,运武器是真。总共近百的酒篓子,便只弄了十来坛稍好一些的酒,其余坛内则放了大半的水,再兑些酒精进去,装了十几轮板车。便于五日后的黄昏,一行人浩浩荡荡推着,往码头而来。 李鹤林原是嘱咐过沈云慢,一众关卡都已打点好,尽管放心过便也就是了。饶是如此,沈云慢心中仍是不免打鼓不已。 她今日穿的极是妖娆,涂脂抹粉的,是用了心打扮的。心里想着如守关卡的兵不给放行,但若看她这一个娇嫡嫡的小姐,想来总会给几分颜面。于是过关卡时,看到那两个背枪的哨兵,心里即便是打着鼓,面上却仍是带着笑。 其中一人是见过她的,笑着就朝她打招呼,“沈小姐这是又有大生意呢?” 沈云慢就笑了一笑,身上的香水味只往那哨兵的鼻孔里钻,顺手就掏出两张百元钞票,往那两个哨兵的手里塞,“可不是,今天才把酒出出来,赶着上船呢,若是慢一步,可就晚了。” 那哨兵得了钱,自是喜不胜收,大收一挥,“走吧。” 沈云慢面上一喜,朝他点点头,“哎哎,多谢多谢。走走走,快走,若是赶不上船,这笔买卖我可要赔大发了,你们到时候开不出工钱,可别怨我。” 若得两个哨兵都笑起来,她一边就朝推酒的人使眼色,推酒的会意,当即就埋着头,一声不吭的将板车推过了关卡,一时这黄昏里,只闻得车轱辘响个不停,沈云慢仍自笑着与那两个哨兵玩笑了几句,眼看着这十几轮板车都推了过去。 就朝两个点点头,“那我就先走了,女人家做生意,非得去盯着上了船才落心的。告辞告辞,二位改日去聚香居喝酒呀,不收钱。” 一边笑一边抬步便走,将将只走出两步,就闻听得身后一声懒洋洋的喝声,“站住……” 她脑中“咚”的一声响,那笑意就冷在了嘴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就缓缓转过头,便见一位军官,也看不出什么级别,懒洋洋的从那头行了过来。 两个哨兵见了,自是敬了个礼,叫一声,“长官。” 他也不理会,往沈云慢行了过来,声音冷漠,“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打开检查!” “是酒。长官。”沈云慢笑道,朝他躬身行了一礼,一边就又拿出一张钞票,想要往那人手里递,“赶大码头的船的,请长官行个方便。” 那钞票尚未推过去,已经就叫这个长官一个巴掌就拍开了,他脸色似乎极是恼怒,“少来这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六、瞒天过海(二) 她的脸色就一变,只得将那钞票收了,一时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哪里的?到哪里去?”那军官问道。 “麻石街聚香居的,要运到长沙去。” “到长沙怎么不走陆路,要走水路?” “现在到处在打仗,又到处是土匪。”沈云慢道,“走陆路怕不安全呀。” “打开我看看。” “哎哎。”沈云慢一急,慌忙道,“长官长官,使不得呀,这都是客人订的,封了泥的。这若是开了坛,酒味跑了,我的客人要找我麻烦的呀。” “我们接到情报,说近日有些浑水摸鱼者,要从银城走私军火。你是什么人?哪里来的这样大的脸面,凭你一句话就给你放行?给我打开!” 这人一边说,一边就掏出了腰间的枪,咔咔上了膛,对着沈云慢的脑袋,“我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意图不轨!打开!” 沈云慢吓得一惊,不由自主的就后退几步,脑门上的汗一层层冒出来,“长官,长官,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打开!”这军官显是处于暴怒的边缘。 她不由得身子都抖了起来,缓缓转了身,一步一步的往前头的板车而去,将将只抬了两步,只听得前头“哐”的一声响,竟是打头那推车的壮年,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手上不稳,车把就脱了手,打头一坛酒,就“噜咕”一声滑了下来,摔了一个粉碎。 顿时酒香四溢,沈云慢急得跳起酒来,大声喊道,“我的酒呀。” 尚好那人旁边的一位大汉眼疾手快,一把就将车把抓住了,另一只手一扬,就给了那人一个耳光,怒骂不休,“我打你个不长眼的。打了东家的酒,客人若是怪起来,你自己个赔钱给东家补上……” 那壮年人挨了打,也不反抗,吓得瑟瑟发抖,“我我,我,小的,小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沈云慢趁机就插着腰,做出一副凶样,一路尖声着骂过去,“你不是故意的?我看你就是成心的。你当老娘酿这一么坛子酒酿出来容易么我?我告诉你,今天这坛酒,你不给我赔过来,我叫你好看。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酒。我聚香居的酒,是你能随便就打泼的,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人你是哪里找来的,哪里找来的……” 那人挨了打,又挨了她的骂,自是吓得抖个不停,沈云慢一颗心亦自狂跳不止,尤自要做出一副狂怒的表情,后头那军官就走了上来,见到这泼了一地的酒液和那坛子碎片,倒是不曾见着旁的物什,就伸脚在那篓子上踢了一踢,说道,“酒倒是挺香的。” “谢长官夸赞。”沈云慢道,一边就端起那板车上一小壶酒,“原是给大码头的孙帮主带的,看长官似乎也是爱酒之人。这小一壶酒就敬花献佛,送给长官吧。”又忙摆手,“长官不要误会,这可不是贿赂您,一小壶酒,不值什么钱的……” 她心中打着鼓,知道若是这人强行,今日在场所有人,只怕是无一人可以逃脱。只见他一张脸冰冷莫测,将这十几来车的酒扫视了一眼,回过头,竟是将沈云慢的手中的那一小壶酒接了过来,开了盖,闻了一闻,深吸一口气,面上仍是冰冷,语气却好转了几分,“是你酿的?” 沈云慢就点点头,“是。” “现在是工作,不能喝酒。”他道。 沈云慢不尤得心里又是一跳,却见他已经拿着那酒转了身,丢下一句,“快走吧。赶不上船可别怨到老子头上。” 沈云慢如蒙大赦,忙不迭道了谢,催着众人,推着酒就走,边走边还怒骂,“给我小心着些,再敢打翻老娘的酒,你们一个个的,都给老娘卷铺盖走人……” 后面那军官听了,皱皱眉,喃喃一句,“看着倒是个斯斯文文的女人,怎的说起话来这样粗俗……” 沈云慢彼时却是只顾抹着脑门流下来的汗,哪里还管得了他说了些什么。大气都不敢多出的,到了大码头,就推到原先与青竹帮约好的上货之地,眼看几艘大船停在那里,上货下货之人来往穿梭,这才长出一口气。 自己就立在一旁,取了头上的帽子扇着风,就见远处来了几人,其中一人赫然竟是瞿南乔,一双眉头微锁,看到她,忙行过来,她就皱了皱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瞿南乔已经开口问她,“怎么现在才来。” “路上出了点事,所以耽搁了。”她不得不脸上又推起了笑,“怎么劳烦瞿先生亲自过来了。” “没事就好。”瞿南乔也不多话,“船要开了,快上货吧。”就指挥着众人将酒搬到停在江边的一艘船上去。 待一篓篓酒上了船,她的一颗心便缓缓的,越来越轻松,待最后一篓酒被搬离板车,往大船而去,她方长出一口气,心道总算是了了。就走上前去,将将只走了两步,就听得又是“哐”的一声,有个抬酒的也不知是踩着了什么,竟然一个酿跄,手一松,手中的酒篓就连着酒坛一同落到地上,酒洒了一地,酒篓在地上打了个滚,只听得叮叮咚咚,就掉出一把黑呼呼的短枪来。 沈云慢的一颗原本落了地的心,一时又蹦到了嗓子口,眼见着这码头之上,人往穿梭,若是叫人察觉,这后果,她是想都不敢想。便是这么一分神的瞬间,原本立在一旁的瞿南乔已经冲了上去,二话不说,竟是照着那枪就是一脚,只听得“啵”的一声,那枪就叫他踢到江水里。 好在时值黄昏,太阳早已掉进江的那一边去了,码头上吆喝声不止,竟是没人注意到这边的景况。她就急急冲上去,“怎么这么不小心!” 沈云慢这才发现,那人原本就是作坊里的工人,根本不是李鹤林安排过来的人。他看着那满地的坛碎与酒液,已然是吓傻了眼,听到沈云慢的问话,吞吞吐吐道,“我我……” “你看到了什么?”沈云慢一双眉头就锁了起来,冷声问他。 他诧异的看着她,“我,我什么都,没,没看到啊……” “刚刚瞿二爷踢到江里的,是什么?”她依旧拧着眉问。 “我,我……”他道,“小的,没看清……” 沈云慢就与瞿南乔对视一眼,见他眼中神色平静,一时心中只觉诧异,却也不便于问他,就挥挥手,朝那人道,“算了。你把这些碎坛子收拾了。” 另一个人就行了过来,将竹篓里的碎坛倒出来,这竹篓是有夹层的,里头另藏了旁的物件,他就不动声色的,将那竹篓拿到船上去了。 只待那装货的大船一声长鸣,缓缓启航,驶离了码头,沈云慢的一颗心才算是彻底落了下来,竟然一个踉跄,差点就摔倒了,尚好一旁的瞿南乔眼疾手快,一把就将她扶住,也不多一句话,就松开了她的手。 她心中极是诧异,万般的疑惑却是问不出口,只是定定看着他,天色愈发暗沉了,他立在自己面前,一双眼在这暗沉的天色里,也愈发不可捉摸起来。 他却朝她微微笑了一笑,“我还有事,就不陪沈小姐了。”言罢就转了身,急急走了。 沈云慢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码头之上,良久,方回过头,打量了一眼这江面,只见一片风平浪静,那些大船已然是不见了踪影。 她身旁就行过来一个人,轻声道,“走吧。” 她就看了他一眼,赫然就是过关卡时那将酒摔在地上的人,就点点头,朝众人道,“好了,货运到了,大家先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准时开工。”边说边就从手袋里拿了几个银元,一人发了一个,“今天的事,谁都不准说出去,我若是听到一句闲话,你们是知道的。少给我惹麻烦!” 众人就领了钱,三三两两散了,就剩下三四人,却都是李鹤林安排过来的地下党将酒坛摔在地上的壮年,叫李立刚,另一个抬掌打了他一个耳光的叫赵科,剩余两个,一个瘦小,一个微胖,分别便是叫佘备同刘雄。 当下五人就一同离了这码头,往沈家作坊而去。直待一行人都沉默着回了作坊,关了门,躲进沈家的酒窖之中,瘦佘备同胖刘雄方才扑的一声,笑了出来,学着沈云慢的样子,插着腰,扭捏着道,“你当老娘酿这一么坛子酒酿出来容易么我?我告诉你,今天这坛酒,你不给我赔过来,我叫你好看……” 沈云慢一时气极,恼怒笑道,“你们两个还有心思开玩笑,我是吓得命都要没了。不是说打点好了的?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那样的人?” 赵科亦是拧着眉,摇摇头,“我们得到的消息里,是没有这个人,怕是新调任的罢?叫鹤林去查一查……”又看着那挨了他一个耳光的李立刚,问道,“哎,你没事吧?” “我打你一个耳光试试看。”李立刚没好气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七、双人同心(一) 赵科就笑起来,伸手在他肩上捶了一拳,“做戏就得做像嘛。” 沈云慢顿时叫这两人气得不行,问道,“你们要做戏,好歹也提前说一声,我的命都叫你们吓没了。” “哪里料到有这样一出,”李立刚亦笑道,“要不是我急中生智,打烂一坛酒,转移了那人的视线。今天我们这些人,只怕一个都逃不掉。” “你怎么知道那个坛子里是没有放枪的?”沈云慢不免诧异,问道。 “我作了记号的。”李立刚笑道。 她就恍然大悟,点点头,“原来如此。尚好有你们几个在,不然叫我一个人,我是糊弄不了那人的。” 见几个人都不说话,就又道,“我看那个关卡还是得有自己人。要不然时时的像今天这样,可不得了。还有码头上,也得有人才行啊。” 赵科看着她就又笑了一笑,“那时候鹤林说就选定了你。我们还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今天看你的表现,唔,还不错。” 沈云慢一时气不打一处来,跺一跺脚,怒道,“闹了半天,你们这是还在考验我呢?” “这可不是考验啊。”赵科道,“事出突然,我们也没有料到的。不过总算是你过了我们的考验,沈云慢同志,欢迎加入我们银城地下党组织。” 沈云慢一时吓了一跳,随即又笑起来,追上去,在赵科肩上捶了一拳,“知不知道差点叫你们害死了。这一拳,就算是为立刚报了仇。再来一拳,算是我为自己出出气……”她一边说,一边就又挥拳要来打他,他就哈哈笑起来,边躲边道,“好了,好了,别闹了,还是先想想办法,怎么样搞定大码头关哨的那个煞星才是……” 说到大码头,沈云慢脸色就变了一变,缓缓道,“上船的时候又打烂了一坛酒,那里面掉出来的,是不是一支枪?被瞿二爷踢到江里去了。这可如何是好,也不知他会不会对外头说什么……” “呜,这个事,啊,这个事……” “哎呀,饿了,去找些吃的去?” 她皱着眉,见这四个人含糊其词,根本不理会自己,一时又是急,又是气,“你,你们……” 这四人却是根本不再理会他,扬扬手,“这事明天再来商量……” 沈云慢便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行了出去。 二十七、 于是一这夜,便睡得极不安稳,一闭上眼,浮现的便是瞿南乔飞起一脚将那枪踢进江的画面,到后来,总算是迷迷糊糊睡着了,却又做起了梦,兄长与他,各拿一支枪,彼此射杀,只叫她苦不堪言,“哇”的一声,便醒了过来。 翻身一看,窗外头却是露了一点鲤鱼白,再一看表,已然是到了天亮时分了。 就起了床,披了一件衣服,立在阳台上抽烟。已经是深秋了,可见阳台的栏杆之上,都结了簿簿一层白霜,她顿时就打了一个哆嗦,在这清冷的早晨,晨曦一点点在树梢亮起来。 &nsp; 彼时脑中竟反倒是渐渐清明了,想必,是叫他看出了端倪,他对她的情谊,她又不是不知道,唯今之计,也只有先探探他的口风,再做打算了。 于是就下了楼,洗漱完毕,同沈云汀吃了早餐,由江妈送她去学校,自己则在心中默念良久,深吸一口气,提起电话拨到瞿公馆去,却是许氏接的电话,一听到她的声音,极是惊喜,问道,“是云慢呀?” 沈云慢就笑了一笑,“您好瞿老夫人。” 许氏的笑就滞了一滞,听到沈云慢问,“瞿先生在吗?” “南乔呀,他在的。” 就叫瞿南乔接了电话,沈云慢一听到他的声音,一时竟是心中堵着,万般的情绪凝噎起来,憋出一句话,“瞿,瞿先生,昨天的事……” “是沈小姐啊。”瞿南乔道,“沈小姐有事?” “啊……”沈云慢点点头,“是,瞿先生,今天可有空,能来一趟沈公馆么?” 她就听到那头死一般的沉默,良久,方听得瞿先生道,“好。” 就轻轻的扑一声,挂了电话。 她从来没有像今时这般,这样渴望又害怕见到他,心里焦灼得不像样子,往嘴里罐了大一口茶,仍是止不住的焦急一层层往外头冒出来。 可是瞿南乔他仍没有来。 她就上了楼,打开衣柜,用手指一件件划过去,可是这满柜的衣香里,竟是找不到一件妥当的穿着来见他。她闭上眼,摇摇头,回想起从前的日子,他说她穿粉色好看,是了,有一条黑色的长裙,穿在里头,外面再穿一件粉色的大衣,黑色的高根鞋,下得楼来。 又觉得头发不够好,昨天没洗,要洗一洗,就又回到楼上,洗了头,用电风吹细细吹干了,又坐到梳妆台前,描了眉,扫了胭脂,还有一瓶香水,就是他从前送的。就在手腕上,轻轻喷了一点。 这样精心打扮了,才下得楼来,坐定了。拿了报纸来看,心里仍是七上八下的,又觉着恼,何必要做出一副这个样子,好似为了那事,要出卖自己一般。 可别到最后,反叫他看轻自己,今日见他,不过是为了和他道明事情缘由。 可他一个大码头的混混,也不知能不能同她一样,有一颗爱国心? 他若不允,执意要把昨天的事说出去,大不了,拼了这条命。人固有一死,若是为国家而死,那也是死得其所,若是他不肯放过妹妹,但妹妹也是为国家而死,也是死得其所,到了地府见爹娘,也有颜面…… 她心里七上八下,竟是将身后事都想好了,若是他当真要做这卖国贼,她就死在他面前,他对自己的情谊总是不假,看到自己的死,总能叫他伤心一阵子,后悔一阵子…… 她何苦要这样打扮自己,好似要使美人计一般。 她就咚咚咚跑到楼梯口,上了楼,想要去将这一身衣裳脱下来,将将只上了一半的楼梯,就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小姐,瞿先生来了。” 她一惊,一转头,就看到瞿南乔笑意盎然的从外头行了进来,看到立在楼梯上的她,就朝她点点头,“沈小姐。” 也不知为何,她总觉此人自上次撞到她兄长后,便再不如从前对自己那般热心。原也是好的,这不正是她所期盼的,只望着与他安然相处,做个点头之交。然则当他果真如此时,心里竟是又偿然偌失起来。 当真最难捉摸是人心。 她也笑着点点头,只好又折转身,下了楼梯,行至厅中来,边叫“江妈给瞿先生上茶。”边示意他坐。 他见她这样盛妆打扮,面上明显便滞了一滞,问道,“你要出去?” “啊?”她一怔,随即反映过来,“啊,是,是,下午,下午要出去。” 他就点点头,坐了下来,也不说话了,将头埋着,望着地上。她在他对面如坐针毡,这个人沉默起来,竟是叫她不知如何是好。两人相处,向来都是她占了主动,自己随意的一个举动,都能叫他跟着嘀溜溜转。 哪料到,如今竟是倒了过来,难道是要她来求着他了么? 这个人果然是可恨的,以为抓着自己的这一点小把柄,便就能耐自己何? 真真可笑。 她就也不说话了,只坐在那里,适逢江妈端了茶上来,她就端着那茶,喝了一口,不料竟是喝得太急,一不小心竟是呛着了,咳嗽出声来,瞿南乔就抬起头来望着她,“你没事吧?” “我,没,没事。”她道。 就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心道一家人的性命要紧,即是有求于人,低三下四的态度,总还是要拿一拿的,嘴唇蠕动了两下,一说话,都觉得自己喉咙紧着的疼,“瞿先生,昨天的事……” “什么?”瞿南乔缓缓喝着茶,似乎是将昨日之事给忘了。 她就提醒他,“昨天我们搬酒上船的时候,有一坛酒打碎了,从里面掉出来的一样东西,叫你一脚踢下江了。瞿先生可看清了那是何物?” “哦……”瞿南乔就点点头,“原来你说的是这个事。”顿了一顿,方从腰间拿出一样物什,轻轻就放在她的面前,“你是说这个吗?” 沈云慢就见到一杆驳壳枪静静躺在这小几之上,心中一跳,伸手一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枪塞到了屁股下就坐住了,再用大衣一盖,一张脸已然是变得苍白。 瞿南乔一怔之下,随即便大笑起来,哈哈之声不绝于耳,惹得她愈发着急,不断朝他嘘嘘着嘴,“小点声,小点声。” 瞿南乔却是意尤未净,只将她瞧着,叹道,“你今天很漂亮,尤其是这个样子,真真叫一个我见尤怜。” 她见他一瞬间又没了正经,心下不由又气恼起来。这可着实是前世冤家、今生冤孽,他正经的时候,她心下凄然,不正经时,又觉着此人着实可恼可恨。 就又不说话了,双手叠在膝上,偏过头,冷着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七、双人同心(二) 他就不笑了,慌忙摆手,“我,我没别的意思……” 她眼中又黯下来,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轮得到她使性子?且先将一应仇恨放一放,弄清楚事情真像再说罢,就问他,“你,是怎么得来的?” “你说你坐着的那枪?”他问。 “嗯。”她轻声道。 “你们走了以后,我趁着没人,潜到水里捞上来的。” “你……”她心中一滞,不可置信道,“你捞上来的?” “唔。”他点头。 “你……”她一咬牙,就问道,“你为什么会帮我。你知道,偷运军火,是多大的罪。”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嘛。”他说,语调轻柔。 “我……”沈云慢一时竟是不知说什么是好,“这次的事,能不能请瞿先生替我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 见他不说话,心下一急,“我不会叫你白帮忙,我,我可以给你钱……” 他仍是不说话,她心中就更急了,一咬牙,问道,“你就说,你要什么,只要你帮我保守秘密,还有往后,我可能会常常运些东西去长沙,你若是答应我,你说,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就笑了起来。 “你,你要多少钱?”她吞吐问道。 “我若说,我要你呢?”他说道。 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望着他,见他面上含着一股笑,慌慌张张的就低下了头,心里的失望一层层漫延开来,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就是一个这样的男人,他怎么会是一个这样的男人? 这样久了,她都将他拒在心门外,他是恼羞成怒了?想要叫自己心甘情愿贴上去。这是他男人的特性?一个得不到手的女人,便总千方百计的想要占有她! 她今生今世,还是叫他抓住了把柄,落到了他手里。 她气得差点就哭了出来,咬着下唇望着他,“你……” 他见她这个样子,怔了一怔,随即竟是“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她面色一变,又是恼又是恨的,问他,“你笑什么?” “好了好了。”他道,“不逗你玩了。” “什么?”她怒道。 “是你大哥找过我,就是那天从你家见了他以后,晚上他就托人给了信我,约我出去见面。” “你说什么?”沈云慢简直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顿时傻了眼,不可置信的问道。 “我说那天你大哥找我,后来,我就去见了他。他说会通过你运一些东西到长沙去。顾……” “就是这样的?”沈云慢问道。 “就是这样的呀。” “他就没跟你说旁的?” “说了呀。”瞿南乔笑道,“他一来就先跟我打了一架,打完架以后又命令我少招惹你……” 沈云慢顿时脸色就又变了,喃喃一句,“荒唐。” 又问,“还说了些什么?比如说,他有没有说他为什么要运东西到长沙?” “说了。”他倒是爽快。 她见他爽快,索性也就不再遮遮掩掩,问道,“是不是你以后都会帮忙?你愿意么?” 他就不说话了,沉默良叫,只叫她又忧心起来,方点点头,“好歹也尽自己一点力。” “这事若是查出来,可不得了。” “我自有我的办法,你就不用操心了。”瞿南乔道,“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连你都肯做这些事了,我一个男人,怎么着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不做点事,鬼子那么猖狂……” 她顿时就红了眼眶,他见她一下子又一副这个模样,极是惊讶,笑道,“这是怎么了?有我帮忙,往后你们行事可是要方便很多,你哭什么?你该笑才是……” 她却二话不说,操起手边的一只杯子就往他身上掷过来,他吓了一跳,想躲,已是迟了,叫她一个茶杯砸在肩上,挨了那半杯茶,茶叶粘在衣身上的,茶杯和茶盖掉在地上,滴溜溜打着转。他一身湿渌渌的,就伤了眼,见她眼眶里的泪就掉了下来,恨恨道,“你不早些说,你是想吓死我,是不是……” 他挨了她的打,不知为何,心里反倒是畅快起来,脸上带着笑,将身上的茶叶抹掉,笑道,“你这不是知道了嘛。” 她已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又想忍着泪,却是忍而不得,他见她连手都抖了起来,一双眼通红,这才知道这次是当真将她吓着了,一时心里也吓了一跳,说不出话来,嘴巴嚅动两下,“我……”又摆手,“你,你别哭呀……” 她却捂着嘴,咽唔着出声,眼泪一颗颗往下掉,一边哭,一边道,“你就是成心的,你就是想气死我,你就是想叫我担惊受怕……”仍是不解恨,又抓过背后一个靠枕朝他身上砸过去。 他见她一时哭得不能自已,也不躲了,那靠枕就砸上他的脑袋,一时吓得都不知如是好,喃喃道,“你,你,我……”慌忙就从口袋里左掏右掏,掏出一条手帕来,想去给她擦眼泪,叫她一手就打开了,“你少碰我……” 江妈许是外头听到响动,急急就跑进来看是发生了何事,甫一进到大门口,就见这一对小男女,女的坐在椅中,偏着头,正暗自垂泪,男的立在她身旁,拿着一条手帕,手足无措的,不知如何是好…… 她就捂着嘴笑了一笑,缓缓就又退了出去。 经此一事,沈云慢便总算是明白兄长与李鹤林在背后所行之事,显是下了大功夫的,竟不料还能将大码头的瞿二爷这个大混混都给拉下了水。 然则虽是如此,此刻银城到底仍是尚掌握在国民党的手中,此翻偷运枪支,虽是前头有人打掩护,后头有人善后,她一个女人家,又不曾经过特殊的心理培训,行此事时,终归是心有余悸。 如此一连,竟是连夜间睡觉都是恶梦频频,半夜梦回时,竟是生出恍惚之感,疑惑自己是否尚在人间。 这样的日子过了月余,竟是一病不起,打了针,吃药,七日过去了,整个人仍是病怏怏的,丝毫精神也打不起来。 玛丽亚与霞芝来看她时,她尤自怏怏的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树叶落尽,竟是一年眼看又到了尽头。 玛丽亚与霞芝两个今日似乎也不十分痛快,见她的样子,不免愈发忧心忡忡,就问她,“我的大小姐,你怎么又病了?” 她就扯着苍白嘴笑了一笑,正欲答话,就听到霞芝撇撇嘴,无力道,“病了也好,省得看到外头的那些破事,糟心。” “怎么了?”她就诧异地皱皱眉,问道。 “你是不知道。”霞芝一屁股就坐在她的床头,极是愤怒,红着脸,也不知是恼的,还是进这房中热的,气呼呼道,“昨天李经理,硬是叫我们去陪客人……” “什么?”沈云慢一惊,顿时就从床上坐起来,尖声道,“叫你们去陪客人?怎么会?都叫了些什么人去?陪谁?” “我,玛丽亚,还有玫瑰。”霞芝愤愤道。 “怎么会?”沈云慢一脸不可置信,“不是讲好了你们不陪客人的?” “可不是嘛。”霞芝用手往床上一捶,极是愤怒的骂道,“可是我们这些女人,在他们眼里,怎么样都只是个交际花,交际花是用来干什么的?陪男人喝喝酒、作作乐……” 沈云慢就眉头就拧了起来,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都算了,”霞芝恨恨道,“陪人就陪人,也不是没陪过。且不跟他计较,可是你知道他叫我们陪的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沈云慢问道。 “是两个日本人!”霞芝一双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该死的日本鬼子。” “你说什么?”沈云慢最后一丝愤怒彻底的叫她释放出来,将被子一掀,猛的坐了起来,“怎么会?叫人们陪日本人?怎么会是日本人?日本人怎么会到银城来了?” “什么会不会啊?”霞芝怒道,“是一个叫什么代先生的带过来的。硬是要我们去陪,那两个狗畜牲还不老实,动手动脚的,要不是玛丽亚,我们都……” “代先生?”沈云慢不可置信的问道,又看向了玛丽亚,见她神情冷漠,立在窗边抽烟,听到沈云慢的问声,就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怎么又来了?”她皱眉问道。 “谁知道呢。”玛丽亚吐出一口烟,喃喃道,“敢这么堂而遑之带日本人到九重天去。我看这银城呀,也快要完了。” 沈云慢一时就陷入沉思,一旁的霞芝下使劲绞着她的被子,咬牙切齿,“可恨我身在这风尘之中,不然我还真要去前线杀杀敌,哪怕就是死呢,也好过现在这么窝囊……” 沈云慢不由得就惊了一大跳,心中咚的一声响,诧异的抬起头来看她,见她一脸视死如归之色,一时心中竟豁然开朗,赞道,“倒是没看出你还有这么一股子豪气!” 竟然当场病就好了一大半,掀了被子就下得床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八、策反入党(一) 一边急问道,“那两个日本人,没把你们怎么样吧?” “倒是没怎么样。”霞芝道,“就是觉得心里不痛快……”过了良久,又喃喃道,“九重天那活,我是不想干了。” 一时沈云慢就无话可说了,良久,方道,“若是不想干了,就别干了罢。只是眼下世道乱得很,依我看,这好日子只怕也过不了多久了。 连玛丽亚都回过头来,按灭了手中的烟,行至她床边,“今天可就是为这事来的。你现在生意怎么样?” “聚香居的生意倒是也还行,银城人总还要喝酒,但是外地的生意可就受损不小了,有很多地方,都不给运输了,怕麻烦。” “我们几个,总得为自己留条后路走。” “留什么后路?”沈云慢就皱眉,“怎么留后路?” “你手里的田地之类的,我看慢慢出手吧,换成金条或是美圆,将来日本人要是当真打进来了,还能拿着这些东西去旁的地方避一避……” “旁的地方?”沈云慢就皱皱眉,“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美国、英国、法国,都可以去的呀。”玛丽亚喃喃道,“你不是会说几句英语的?若不然,你们就跟着我去法国罢,我在那边呆过些年,心里总是有个底……” 沈云慢就怔在那里,良久方缓缓道,“且还是先呆着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玛丽亚就点点头,“总之先把后路准备着。大的物件就不要再置了,钱都换成金条……” 一时三人都陷入沉思之中,各自唉的叹息一声,久久无言。到后来,反是霞芝又笑起来,站起身,捏着自己的裙摆转了一个卷,笑着道,“看看我这裙子,好看不好看?” 她穿的一身水蓝色长裙,长及小腿,裙摆萎萎垂着,可见摆开得极大,上身领口处,却是缝了月白色的花边,与极简的裙身相衬,简单中夹了一丝繁复,裁剪极好,竟是相得益彰。沈云慢不禁就笑起来,捏着她的裙子左看右看,问道,“好看呀,是买的?还是哪家裁缝店做的?” “我自己缝的呢。”霞芝笑道。 “吓?”玛丽亚吓了一跳,亦站起来,行至她身旁,竟是连她这样冷漠的人,都禁不住啧舌赞叹,“不错呀。可以呀你,什么时候也给我缝一身?” “那好说呀。”霞芝道,“我收了好多西洋裙子的画册,改天你去我那里看一看,有什么喜欢的,我照着给你做出来……” “哟,”玛丽亚道,“你吹牛可不带这样吹的,我要什么你就能做什么?” “那是自然。”霞芝道,“你若不信,你呆会去我那看看。不过我可先说好,我可不白做,得收钱的……” “瞧你这得性。”玛丽亚就笑了起来,“得得,我出钱给你买,总行了吧?” “那行。”霞芝亦笑道,“那就这就走呗?” “走。” 沈云慢见这两个人,说走便走,一时不免就傻了眼,急道,“哎,你们两个怎么说一出就是一出啊?” “那要不你也一起去?”玛丽亚亦笑道。 沈云慢就望着霞芝身上的裙子出神了半晌,就趿了鞋,洗衣漱毕了,换了衣赏,跟着她们两个,浩荡的下了楼。 江妈彼时正在厅中打扫,见到沈云慢的模样,极是诧异,忙开口问道,“小姐这是去哪里?” “我去霞芝那里玩一玩。”沈云慢朝她摆摆手,“中午不用准备我的饭了,我不回来吃。” “可是,你这不是病着呢嘛。”江妈急道,“你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出去了罢?” “啊……”沈云慢这才惊觉自己竟是似乎好了不止一点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边走边道,“我好像已经好了,已经好了。” 惹得霞芝与玛丽亚都笑起来,“她有了新衣服穿,什么病都要好了。” 沈云慢就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世道已经是这样了,还不及时取乐?” 边说边就已经行至了外头,上了车,司机启动车子,缓缓往霞芝家而去。因是已近年尾,街上人往穿梭,极是热闹,行至麻石街时,竟是叫堵了个水泄不通,一时车中三人泛味,便就坐在车里,朝四周围张望。 沈云慢便见远处一辆车里,透过车窗,隐约可见坐了三个男人,她就皱皱眉,待再细瞧,却见坐在外首的一个男人,就将头转了过来,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抓着玛丽亚的头往旁边压下去,自己整个人亦压了下来,急道,“别动。” 玛丽亚吓了一跳,自己的脑袋都已经挨着边上霞芝的腿了,急问道,“怎么了?” “我看那边车里的,好像是不是那个代先生?” “什么?”玛丽亚不敢置信道,就朝霞芝道,“你看看,是不是那人?” 霞芝就装做无意的,朝那边张望了一眼,“好像就是上次那个人。怎么敢到街上来?”顿了一顿,又道,“来了一个人。不在知道在说什么,好像在给那人什么东西?” 沈云慢就皱着眉,缓缓抬起头来,躲在车窗下头,往那边望过去,不望倒是罢了,一望,一双眉头就拧得更深了,看那个人的背影,似乎竟是上次过大码头关哨时碰到的那个军官。 她心思极转,朝那司机道,“先别去霞芝家了,给我跟着那辆车。” 司机就诧异的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见玛丽亚无所表示,就点点头,随着车子缓缓启动,悄悄跟在了那辆车的后头。 待车子开出了麻石街,拐了几拐,竟然是往火车站而去。 待到了车站外头,沈云慢便叫司机将车远远停了。也不下车,只见那代先生已经下了车,身后跟了两个人,却是没有见过的。待行至了车站入口,竟是又来了一辆车,不一刻,从那车里又下来两个人,戴着帽子,帽沿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容。 这代先生一见,大步行上去,与这两人握了手,那两人点点头,于是三人一同,大步流星的,进到火车站去了。 就听到一旁的霞芝说,“好像是那两个日本人。” 沈云慢就皱了皱眉,诧异的问道,“你确定没有看错?” “应该不会错。”霞芝道,又拍一拍玛丽亚的肩,“哎,人都走了,你可以起了来了。” 玛丽亚这才出一口气,伸直了背,“真走了吗?” “真走了。”霞芝道,“看这样,似乎是出了急事。”又摆摆手,长出一口气,“走了就好,省得我都不想继续在九重天呆下去。” 沈云慢拧着眉,听到她的话,这才反应过来,就笑了一笑,拍拍司机的肩道,“走吧。” 待到了霞芝家里,却是与玛丽亚两个,不约而同的,都神游在外,霞芝原本满腔的热情,将她收的那些画册一本本拿出来叫她们两个看,见她二人神色恹恹,不免就皱起了眉,骂开来,“你们自己说要来叫我缝衣服,这会子来了,又心不在焉,你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你们?” 两个一惊,这才回过神来,笑着就去看那画册。 待到了夜间,沈云慢约与李立刚几个在沈家作坊的酒窖里见面时,竟是不料瞿南乔也在场,沈云慢自上次见了他后,每每思来,心里总是百般滋味,此时见着他,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见他笑意盈盈朝自己望过来,她就只得扯起一个笑,朝他点点头,“瞿先生。” 一旁的佘备已经就笑起来了,“我说你们两个见了面能不能别总是这么的客气啊?这都已经是同志了,还这么生份,叫名字不就好了嘛……” 沈云慢一时尴尬不已,怪笑一声,就扯开了话题道,“我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事要和你们说。” “什么事?”赵科问道。 “有人在银城看到了两个日本人。”沈云慢道。 “什么?”李立刚就拧起了眉头,“在哪里见到的?” “千真万确。”沈云慢道,“在九重天,由一个军统的姓代的人作陪。今天白天我在麻石街也看到了那个代先生。这个代先生我以前见过,绝对的大坏蛋,还有上次那个大码头关哨的那军官。后来我跟他跟到了火车站,并还有两个日本人在场。” “你说那人姓代?”李立刚问。 “是。” “你跟他们到火车站,那后来呢?” “后来那个代先生就和那两个日本人进火车站了,我怕被他发现了,就没有跟进去……” 李立刚一时陷入沉思,皱着眉,良久,方缓缓道,“你说你跟着这个姓代的,一直跟到火车站?” 沈云慢点头道,“是啊。” “太危险了。”李立刚道,“云慢,这太危险了。你没有任何跟踪的经验,怎么能这么冒冒然然的跟踪别人。” 沈云慢见他神色异常郑重,一时不免就有些后怕起来,缓缓道,“我,我这不是没有想到这么多。他应该没有发现我们的。今天路上车特别多,总是堵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八、策反入党(二) 李立刚就点点头,说道,“总之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私自行动。你听明白了吗?” 沈云慢不免眉头就拧了起来,又见他神色凝重,一双眼直直盯着自己,不由自主的,仍是点了点头,“好。” 李立刚这才又缓缓道,“说到大码头上那个突然来的军官,我们已经查清楚了。那人是新调任的,平日为人极是刻板严利,工作,一丝不苟,绝不徇私。” 沈云慢不由极是诧异,笑道,“里竟然还有这样的人?” “那是自然。”赵科笑道,“这样的人还是很多的,只可惜不是跟我们一个队伍。” 沈云慢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就听到李立刚接过了话头道,“这样的一个人,若是能为我们所用,那是最好不过。” “你们……”沈云慢就环视了这几人一眼,见几个神色各异,瞿南乔一直远远坐着,双手环在胸前,拧着眉,她就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查到这个人,虽说在工作上极是坚持原则,但是有一点,他好酒。” “好酒?”沈云慢问道。 “是。”李立刚道,“无酒不欢。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上次在大码头第一次与他交锋时,他会放我们走的原因,一是因为我们打烂的那坛酒里什么都没有,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你酿的酒好,香、极香!” 沈云慢就抿着嘴笑了起来,“多谢。得你一句夸可不容易。” “而且你还送了他一壶酒。据我们所查,他当天晚上就喝了你那一壶酒,而且第二天还专门找到了聚香居。这半个月以来,几乎每天都会来喝上两盅。但此人自制力极强,工作时从不多喝,也从不喝醉。但他平时如果喝醉了,极是狰狞,常人轻易不敢惹他,他也因此得了一个外号,叫‘醉夜叉’。” “所以我们要策反这个人,就要先从酒下手。” “‘醉夜叉’?”沈云慢若有所思点点头,李立刚已经伸手在她的肩上拍了一拍,“此事交由你出马,希望你能好好完成这项任务!” “什么?”沈云慢一惊,“交给我?” “是。”李立刚点头。 “不行!”他话音刚落,久未出声的瞿南乔已经行了过来,将沈云慢一拖,一个闪身就立在了她跟前,将她护在身后,“我不同意。” “什么?”李立刚怔道。 “我说我不同意。”瞿南乔道。 “为什么?” “太危险了!”瞿南乔道,“我不会让她去犯险,你找其他人吧。” “胡闹!”李立刚喝道。 沈云慢呆愣在那里,看着前面拦着她的这个男人,背影宽阔,双手朝后,呈护拥之势,将她牢牢拢在他身后,一时不禁百感交集,怔愣当场。 “我胡闹?”她身前的瞿南乔似乎有些发怒,皱着眉,“那个姓阎的军官到底是什么路子,你们的人比我清楚。人可是号称“醉夜叉”的,清易不喝醉,若是喝醉了,那是六亲都不认的人。你叫她去?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若是出了事,谁负责?” “我们自会负责。”李立刚道。 “你们?”瞿南乔冷笑,“你们负得起责?真是笑话。你们肯负责也没用,你们负不起责,她绝不能出事!我不允许她出一丁点事!” 沈云慢立在他身后,听到他掷地有声的话语,一时晃了两晃,几乎站立不稳,场面就冷了下来,她就红着脸,伸出手,在他的衣袖上扯了一扯,他作势就甩开了她的手,“你别动。听话!” 她一时吃了憋,仍是不知说什么,就听到佘备在旁边冷笑一声,说道,“原来大码头的瞿二爷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可惜啊……” 瞿南乔听他的话里尽是讥讽之意,顿时就怒起来,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醉夜叉’不是你瞿二爷,若不然,叫云慢这美人上场,瞿二爷还不乖乖就犯!” “你胡说八道什么?”他话音将落,瞿南乔已是勃然大怒,一个箭步就冲将上去,单手成抓,竟是一把就掐住了他的脖子,只几步,就将他抵到了墙上,咬牙切齿道,“有种你再说一遍!” 一时场面极乱,刘雄与赵科两个,急急上去劝架,沈云慢呆愣当场,李立刚此见状况,猛的拍案而起,喝道,“你们干什么?想干什么?事未做成,反倒自己人斗了起来!南乔,松手!” 瞿南乔这才哼了一声,猛的松了手,佘备一张脸涨得通红,咳嗽了两声,指着瞿南乔吞吞吐吐道,“你,你,你看看,这就是他大码头上大混混的做事风格。我早说这种人用不得,我不过开个玩笑,他就要杀我。这种人,你指望他能革命?指望他能救国?笑话,真是笑话……” “够了!”李立刚又喝一声,怒道,“佘备你再胡说,小心就要处分你!南乔和云慢都是新来的同志,他们没有经验,你身为老同志,不以身作则,还在这嘻皮笑脸,成什么体统!大家都是同胞,你话里话外,怎么能全是挖苦!” “我……”佘备一时愤愤不平,气愤道,“我就是跟他开个玩笑,哪有这样经不起玩笑的。” “好了好了。”赵科在一旁做和事佬,见瞿南乔不说话,只一张脸阴沉得厉害,就问他,“南乔,你先冷静一下。叫云慢去办这件事情,我们事先是有商量过的,也是有几分把握的。因为醉夜叉他好酒,云慢又是酿酒的,酒这个东西,我们这些人都是外行,云慢却是理手,若是她出马,比我们去游说他,会更容易一些,而且,我们会保证她的安全,不会让她暴露……” “当时他沈云长可不是这样跟我说的!”瞿南乔大手一招,怒道: “他当时只是说你们要通过她在运酒时,顺便为你们运些东西,她是不需要出面,更不需要承担风险的。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答应他,叫你们用我青竹帮的船偷运军火!” 他极是愤怒,一张脸冷得能掉下冰茬子来,“你们现在倒好,上次运酒时叫她出面,你们就已经没按我的要求来,现在竟还叫她干这样危险的事!” “南乔……”一时刘雄也都出了面来说,“这件事的确是我们疏忽,我们没有料到会突然调这个醉夜叉来银城。我们保证,只此一次,再无下回。若是能把醉夜叉说服,往后的事,绝不再要你们出面……” “你们的话信不过。没有下次了!”瞿南乔道,就伸手抓住了沈云慢的手,朝她道,“云慢,我们走。” 沈云慢在呆愣间,已被他拖着行了两步,走到门口时,听到李立刚在身后突然厉声说道,“去年的十一月,上海失陷!十二月,南乔保卫战打响,十二月十三号,鬼子在南京屠城,杀了我们三十万同胞!” “三十万人!”他神情愤怒,双手伸张,怒喝道,“大冬天,南京尸横遍野!他们,是我们的手足兄弟!” “你们知不知道,在南京保卫战里面,有一个人,就是我们银城的,他叫萧山令!萧山令你们知道吗?国民党南京卫戍部队代理司令,他在南京保卫站中,身兼数职!” 瞿南乔与沈云慢就立定在了那里,听到身后的李立刚掷地有声,“你们知不知道,蒋介石曾数次召开军事会意下令他撤守南京,但是他仍死守南京!与鬼子战斗到了最后!你们知道他当时是怎么说的吗?” 到此时,李立刚眼中竟已是含了一股热泪,扬声道,“‘授命拱卫首都,防守无方,无以对党国,杀敌不力,无以对金陵老小,贪生怕死,俯首称奴,何脸见江东父老!我走,南京的老百姓怎么办?’” “‘现形势已乱,各自只顾逃命,满城游勇散兵,不听指挥,军心民心无法稳定,守土为国是军人的职责,我应尽忠报国,笑卧沙场,死守南京,我意早决!’” “蒋介石他只顾逃命,弃满城三十万百姓于不顾!可是萧山令呢?他一个代理司令,为什么不走?因为他的铮铮铁骨,不想满城百姓受苦,不愿做亡国奴!可你们知道他最后怎么样了么?” “他在自己身上捆满了手榴弹,令着一帮子残兵,与鬼子血战、肉搏!”赵科接口道,“可惜敌众我寡,弹尽援绝,血流成河!他自知无力回天,最后举枪,自杀殉国!死前还高喊,‘杀身成仁!今日是也!’” 说完这句,赵科几乎咽呜出声,“萧山令,赫山区,四方山人,跟我同村的,他自幼看着我长大……” 立在前面的沈云慢诧异的回过头来,已然是泪流满面,“你说什么?” “我小时候还喊过他叔叔,在他家菜园里偷过毛桃、在他家屋檐下撒过尿的……”赵科捂着面,痛哭出声。 “同是喝着资江水长大的银城人!”李立刚亦是通红着一双眼,“萧山令可以舍身取义,我们为什么不能?你,”他指着瞿南乔与沈云慢怒喝,“你们,为什么不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九、夜叉醉酒(一) 瞿南乔就也回过了身来,却也是眼眶通红,良久无言。 “鬼子眼看着就要杀过来了,云慢你自己也说,在九重天看到了两个日本人。蒋介石他不作为,一面假意说要抗日,一面又暗地里与日本人接触,他想干什么,也就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你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长沙成第二个南京!”赵科轻声道。 “老话里说得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还有一句叫,‘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瞿先生不是匹夫,沈小姐亦不是一般的商女。你大哥沈云长在前线奋勇杀敌,为的是什么?你们好好想一想!” 酒窖里弥漫着浓郁的酒香,这浓郁的酒香里,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瞿南乔方缓缓道,“你话说的是没有错,可我们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平民老百姓,不懂你们这些大道理。更何况,这次云慢面对的可不是一般的大小混混,他是军队的,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你叫她去策反他?你想没想过这其中的后果?” “云慢她没有受过一丝特训,且不说谋略机智,但说若是事败,她若被抓了,任何刑罚受下来,你们这些人,哼,有没有命也还是两说。” “不会事败。”李立刚道,“因为我们根本不需要云慢做什么,只要她能接近这个醉夜叉,以酒会友,取得他的信任。关于策反的事,我们自有安排,只要云慢在关键时刻能推波助澜就行。” “取得他的信任?”沈云慢道,“你的意思是说,要我和这个醉夜叉交上朋友?” “是。” “不需要做别的?” “是。” 沈云慢就望一眼瞿南乔,见他仍是眉头紧锁,竟是不再理会他,点点头道,“我答应你们就是了。” “云慢。”瞿南乔急道,见她亦望向自己,朝他笑了一笑,知道这女人若是决定了的事情,凭他瞿南乔一人之力,那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拉转回头的。 当即一张脸寒得不像样子,怒道,“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去。” “瞿先生。”沈云慢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慌乱,轻声道,“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瞿南乔竟是着起急了,猛的站起来,朝李立刚道,“我去,我代她去,我去取得他的信任。” 他满怀期待,望着李立刚,李立刚却轻轻摇了摇头,“你身份特殊,而且那姓阎的油盐不进,你要取得他的信任,谈何容易。时间不等人,我们当务之急,尚不是策反他,最关键是运酒出城时,能够通过他的力量,免于检查。” 瞿南乔的失望之色弥漫在脸上,一屁股又坐了下来,望着沈云慢,脸上的紧张之色,竟是沈云慢从未见过的,她只觉心中咚的一声响,这才惊觉自己在这男人心里的份量已然是重到这样一个地步,心下一慌,别过头去,轻声道,“我不会有事。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银城老百姓,一个卖酒的女人而已。我对他没有目的,只是和他交朋友。听你们所讲,他也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你,就放心吧。” 她叫他放心。 他一时心中五味杂呈,喃喃道,“你若是出了事,我,我……” “我不会有事的。”她道。 她语调轻柔,神色安静,他一时心中七上八下,知道此事已是无了退路,不得不点点头,朝李立刚道,“你们要保证她的安全。” “你放心。”李立刚亦点头。 “有一件事,我要跟你们说清楚。你们运东西出去,是为了打鬼子,这个我们知道,国家都要亡了,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但是你们别忘了,我们不过就是两个老百姓,老百姓可以帮你们的忙,送吃送穿。但是你若是要她去杀鬼子,去接近他们做内应,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入你们的组织要宣誓,我们没有宣过誓,便算不得是你们组织的人。只希望你们不要像一样,嘴上说是打鬼子,暗地里却与鬼子勾勾搭搭,置我们这些人于不顾。”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但愿如此。”瞿南乔道,“别叫我有一日发现你们也干着这种阳奉阴违的事。若是这样,你们就妄想再叫我们帮着你们。” “你放心。”李立刚道,“时间将会是最好的证明。” 瞿南乔就点点头,当即就起了身,拖着沈云慢便走,行至门口,又听到李立刚道,“我听说你们两人之前很有些矛盾,向来都是水火不容的。瞿二爷不要忘了,别因为这次的事,你们两个就走得太近,反而引人怀疑。瞿二爷身份地位特殊,与沈小姐的关系,还是维持原本就好。” 他话音未落,沈云慢一张白净的脸已是挣得通红,被瞿南乔抓的手就慌忙着抽了出来,两只手叠在胸前,死死绞着,瞿南乔一怔,又怒道,“你们竟然还调查过我们。” “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李立刚道,“所以这件事,你尽管放心。不会叫你们出意外的。” 瞿南乔就哼了一声,开了门,与沈云慢一前一后出得酒窖来,只见整个作坊里空空当当,一个人影也无。两个人就行到外头来,上了车,生子在坐在前头等着,见他们两个,不免就埋怨道,“你们干什么呢,等你们半天了都。” 见两个人都不说话,诧异的看他们一眼,喃喃道,“怎么了这是?又吵架了?” 瞿南乔已经冷声道,“开车。” 当即车子疾驰,就往沈公馆而去,待到了地方,沈云慢下车,脸上的表情已是恢复了平静,极是疏离的,朝瞿南乔点点头,“谢谢你,瞿先生。” 瞿南乔一怔,知道她已然是听了李立刚的话,要与他保持从前的状态,苦笑一声,点点头,就叫生子开车,缓缓去了。 待到第二日,沈云慢便就去聚香居守株般等着那醉夜叉的出现,不料竟是等了两日,都不曾等着这姓阎的军官到来。 待到这一日,已是入了腊月里,天上沸沸扬扬,落下一场雪来,她独自一人,穿着厚袄,行走在大街之上,又想到昨日与李立刚一行人碰面时所言,“天气越来越冷了,前线缺衣少弹,我们的东西要尽快运过去,也解一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沈云慢思及此,不禁愈发的心焦起来。待到了聚香居,进到店中去,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便见店内人往穿梭,无数人在这小小聚香居里醉生梦死,心中不由越发沉重,这银城的倡平盛世,也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在心中暗叹一口气,左右一环顾,便见靠着西南角落那头,坐了一个人,穿了一件中山装,却神情极是冷漠,赫然竟是那号称醉夜叉的姓阎的军官。 她心下一喜,忙收敛了神色,就朝高掌柜行过去,朝他背影虚虚一指,轻声问,“那人什么时候来的?可点了酒?” “刚来不久。”高掌柜道,“点了半壶酒,两碟小菜。” 沈云慢就点点头,适逢小二端着酒与菜出来,叫她一把扯住了,又朝高掌柜道,“帮我倒一小壶竹叶青来。” 就端着两壶酒与两碟小菜,朝高掌柜耳语道,“呆会那人若是同我说话,你看着时间,五分钟后如果我还和他说话,你就喊我过来。” 一边就往那醉夜叉行过去,一路上强压着狂跳的心,行到了他所在缸桌旁,笑着道,“先生您的酒。” 一边就往桌上摆放,一边道,“眼下我们店里每日都有抽奖,抽中者小店免费送一小壶特酿的竹叶青。今日先生好运,抽中了您,这壶就是小店特有的竹叶青,您慢用。” 一边说一边已经将木拖盘上的酒与菜都摆到了缸桌之上,就欲转身而去,那醉夜叉已经抬起了诧异的眼神,说了一句,“谢谢。” 待看清了沈云慢的面容,眼中就亮了一亮,沈云慢亦极是惊喜的道,“呀,是您呀,长官。” 这醉夜叉就点了点头,“沈老板。” 沈云慢面上极是惊讶,笑道,“呀,原来长官竟然还记得我呀。” 醉夜叉就点点头,“当然记得,那天可是得了你一壶酒的。沈老板的酒在这银城可是屈指可数,味道是这个。”他就朝她竖起了大拇指,“我来你这聚香居喝酒可是来了大半月,今天才总算是碰上你,没想到将将一碰上,就又得你一壶好酒。这可不太好意思。” 沈云慢见这人虽是玩笑之话,脸色仍是冷冷,心中愈发诧异,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笑着道,“不过一壶酒而已。今天这壶,可不是我专门送的,实在是长官的运气好。长官可别误会,免得又要说我贿赂您” 醉夜叉这才扯着嘴角笑了一笑,沈云慢一时都怔住了,他见她发着傻,就指着对面那椅子道,“坐。” 沈云慢就点点头,抱着那木拖盘坐到了他的对面。醉夜叉又微微笑了一笑,“沈老板抱着这盘子,莫不是跟你店里的小二抢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九、夜叉醉酒(二) “哪里。”沈云慢笑道,“小店小本经营,人手不够,我就是帮帮忙。” 醉夜叉就点点头,取了两只碗,一边往碗里倒酒,一边道,“我初来乍到,听说沈老板酒量极好,曾经与黄家堡的黄老爷大战一场,醉了三天三夜,而黄老爷子更是醉了七天七夜。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沈云慢微微一笑,点点头,“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至于黄老爷是不是七天七夜,就不得而知了。”顿一顿,又望着他笑道,“没想到长官连这种小事都知道……” “沈老板与黄老爷那一战,可是名声在外啊。”醉夜叉点点头,“我也是偶然看到一张报纸……”他点到为止,瞬时就转了话题,“沈老板陪我喝一杯?” 沈云慢看着那酒,就笑了一笑,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碰,一仰脖子喝了,就听到那边高掌柜在喊,“二小姐,二小姐?” 她就望过去,摆摆手,“在这呢,什么事?” “有要事。”高掌柜道。 她就点点头,“就过来。”一边就站了起来,朝醉夜叉歉意的笑了一笑,“实在抱歉,长官,店里忙。你慢用。”一边又伸手在那装了竹叶青的壶上拍了拍,笑道,“这竹叶青是我特酿的。味道极佳,不过……”顿了一顿,这才道,“酒这个东西,多饮伤身,长官喝完那半壶,这一小壶,就带回去慢慢喝吧。” 当即就朝他点点头,抱着那木拖盘,疾步而去。 醉夜叉也就点点头,不以为意的,继续喝自己的酒。沈云慢便就在这头,一边假装忙碌着,一边偷眼来看量这人。 如此,便就又过了将近大半月,已是除夕将至,天气愈发寒冷下来。醉夜叉似乎是彻底迷上了聚香居的酒,日日都要来喝上两小盅,再点一碟花生米,一碟茴香豆,坐个来小时,也就缓缓去了。 沈云慢深知不能心急,因而也就并不过多的去讨好此人,只是看到他来时,就说上两句话,过了三五日,便又熟了一些,就坐下来开始与他小灼两杯。待觉又熟络了两分,便又开始将自己的一些收藏的酒拿出来与这人分享,只言道是阎长官是知已,酒逢知已千杯少,也就无所谓珍藏不珍藏了。 如此一来,总算是与这醉夜叉熟识了四五分,每每送酒过大码头时,关哨便松了两分,饶是如此,每次的列行检查,却总是无可避免,因着她每坛酒都是封了泥的,一坛坛打开来,的确是多有不便,这人就插着手,另一只手拿一根木棍,依着心情所致,点来点去,看似随意的一指,“这坛酒打来看一看。” 李立刚在一旁,就哈着腰,“是,长官。”就把泥拍了,一坛子清液就露了出来,阎长官就大手一挥,“没问题,去吧。” 沈云慢就笑着点点头,“谢了啊,老阎。”边就使一个人,将这开了坛的酒送回聚香居去封泥。 她眼下叫醉夜叉为老阎,可见关系已是熟络到了六分,然则也将将不过六分而已,列行检查一事,仍自进行,因而这大半月里,便俱都不敢在这酒中偷藏物件,以防一不小心叫他抽中了一坛酒,那便要糟了大殃。 醉夜叉此人,虽是冷漠的很,对于酒之一事,竟是当真有几分自己的看法,虽说并不过分的沉迷于酒,对饮酒,却极是讲究,沈云慢这段时日以来,时不时与他聊聊天,偶尔讲几句自己对酒之见解,竟是极得他的认同。 这才知道李立刚几人所言非虚,这个人果然是真正的“好酒”之人。 于是便投其所好,开始四处搜罗盛酒的用具,这一日就拿了一小瓶红葡萄酒来,极是神秘的朝这人道,“老阎,走,去雅间喝上一杯。” 醉夜叉就笑起来,点点头,端着桌上的那一小壶酒,沈云慢便叫小二端了那两碟小碟上到二楼,进了雅间,关了门,这才笑盈盈的,从自己的手袋中拿出两只夜光杯,举到他跟前,“看看,老阎,这可是好东西。” 醉夜叉惊了一惊,赞叹不已,“这个杯子你都能弄来。” 沈云慢就点点头,“得来可不容易了,托了九重天的向先生才弄到。”一边就在一盆清水里洗了,取了一条干净的手巾,擦净了,置在桌上,边就往杯中倒红葡萄酒,一边笑着道,“西洋人喝红酒得用高脚杯,那个咋一看,倒是不错的。漂亮。但是那不合我们化啊,王翰有句好诗,叫‘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可见这红葡萄酒得用夜光杯来盛,为什么?因这红酒本就味淡,比不得我们的白酒。但是这红色的酒盛在夜光杯里,酒色像血一样,喝酒就如喝血似的,有一股豪气。” 一边就递了一杯到醉夜叉跟前,醉夜叉一看,果然那酒色艳红,竟是与鲜血无异,听沈云慢道,“来,干了。” 一边一仰脖,喝了一个精光,喝毕,还道,“岳飞有首名诗,其中有两句是这样的,‘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这句诗放在这不对,我看得改一改,就改成‘壮志饥餐倭人肉,笑谈渴饮鬼子血’!” 言罢,将酒杯往桌上猛的一顿,醉夜叉一惊,讶异的见她面上竟是当真生了几分豪气来,就点点头,牙关咬了一咬,一仰脖子,也将那酒喝光了,“好一句‘笑谈渴饮鬼子血’!”喝罢,也是将那杯子往桌上一放,良久无言。 沈云慢就点点头,一时心中又有了一股悲怆之意,一边又去倒酒,一边听醉夜叉道,“可恨我堂堂男儿,不能上阵杀鬼子,竟然只能踞守这小小银城的大码头……” 沈云慢这才知道,原来此人却是颇有些“心中自不平”的意味。当即便就当前时局,发表了一小番的评论,与这人缓缓对饮,饮完了这一小瓶酒,也就各自散了。 待到第二日,又送酒过码头,就见醉夜叉两手拢在胸前,寒风里,站得笔直望着远方,听到车轱辘声,就回过头,见是沈云慢,破天慌的笑了起来,“你生意倒是挺好,日日有酒要运。” 沈云慢亦笑着点点头,“比起从前来可是差了,这不到处是打仗么,许多地方都去不了。不过也因着这打仗,很是有些人心中暴躁,暴躁怎么办?唯有喝酒得解脱了。”就指着酒道,“怎么样,今天要开哪坛?” 醉夜叉看了一看,竟然就摆摆手,“算了,走吧。省得又开你一坛酒,回去又封一次泥。”沈云慢怔了一怔,就点点头,“谢了啊,老阎。” 如此,便知道与此人的关系,是又增进了两分。原是以为这便就可以放心大胆的运东西了,不料到底二日再去,竟是又叫那人随意一指,指了一坛酒来看。所幸听了赵科之言,并曾偷运什么物件,果真是谨慎些为妙。 如此,便知,这人仍是极难捉磨的一个人,她是万不能拿着这项上人头以及整个聚香居来冒险。 彼时离过年已是只有七八日,这一天竟是连李鹤林都亲自来了,言道若是东西再运不出去,前线可是没东西过年了。 这一来,沈云慢便又只得想想旁的法子,便仍是从器具上想方法,这一日却是又弄来两个白瓷杯,极是小巧,杯里头却是细细画了两片竹叶,与醉夜叉喝她的私酿竹叶青时,便可见那两片竹叶在杯子里活了过来,酒一动,那叶子似在酒中漂荡。 她就弯弯绕绕,又绕到打仗上来,“你看这竹叶在酒里,是不是增添了一丝平和、洒脱之意?中国人向来奉行闲适淡雅的生活态度。可惜啊……” “可惜什么?”醉夜叉问。 “可惜因为这场战争,中国人想闲适淡雅都不行了。”皱着眉,就喝光了一那杯酒,叹息一声,良久无言。 醉夜叉望着她,眼里一时亦流落出一股伤感,沈云慢就喃喃道,“若是做了亡国奴,可哪还有什么心情来喝这样的小酒?哎,若是真亡了国,你打算怎么办?” “你胡说什么呢。”醉夜叉道,端着那酒,望着酒中的竹叶,久久出神。 “如果真亡了国,我宁愿一死,也不要做亡国奴。”她喃喃道。 到第二日,便就决定冒一冒险,将一应酒中、篓中,都藏了物资,有近二十车,浩浩荡荡的送到大码头,醉夜叉这一日神色郁郁,见了她,也没心情说笑,只是呆望着她,望了良久,她笑着道,“怎么了这是?来来,今天是又要查哪一坛酒?” 醉夜叉就随手一指,“那坛。” 他话音刚落,在场的几人,俱都是一惊,一颗心瞬时就跳到了嗓了眼,沈云慢已是吓得说不出话来,面上仍是要带着笑,“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十九、夜叉醉酒(三) 一个哨兵就走上前去,在地上捡了一块砖头,正欲去拍那坛泥,却又听醉夜叉道,“算了算了,走吧走吧。” 沈云慢身子一晃,差点就摔在地上,尚好佘备在她身后,一把扶住她背,她慌忙收敛神色,这才笑着道,“这可真走了啊。” “走吧。”醉夜叉招招手道。 于是一路上就又只闻得车轱辘响,往大码头瞿南乔安排的船而去。待到了地方,一阵凉风吹来,沈云慢一个激灵,这才发现竟是浑身上下,都已经叫汗浸透了。一个站立不稳,就跌坐在了地上。 猛然就见一个人窜出来,一把就将她抱起来,急急冲进岸边的一所房子里,边还急喊道,“云慢,云慢怎么样?怎么样?” 见她整个人已是处于呆傻的意味,就伸出大拇指,在她的人中上猛掐,她吃疼之下,又是一个激灵,醒悟过来,见自己对面站着刘雄同赵科,再一看自己,坐在椅之上,一旁的瞿南乔,一脸紧张的望着她,“云慢,你没事吧。” 沈云慢这才捂着胸口,长出一口气,竟是猛的扑到瞿南乔怀里,一把就将他搂住了,嘴里念个不停,“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站在她对面的刘雄与赵科就相视笑起来,“你这胆也太小了,我们还以为你是突然生了病,我们没叫醉夜叉吓到,倒是叫你给吓倒了。你这样搂着瞿二爷,是想干什么呀你?” 沈云慢一惊,慌张着从瞿南乔怀里挣出来,将他一推,急道,“我,我我就是太紧张了。你们也不想想,今天如果真叫他查了酒,这一路人,只怕都要没命……” 三个男人就点点头,“好了好了,没事了。” 瞿南乔也不多言,只道,“你在这好好休息会,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言罢,一脸担忧的望了她一眼,还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抚了一抚,“你放心。” 她就点点头,望着他行了出去。 如此,时光脚步匆匆,在前线战败的消息一日日传来中,这一年便又算是过到了尽头。出乎意料,却又在意料之中的是,醉夜叉自那一日饮酒后,仍是常来喝上两盅,话却明显多起来,而每每送酒过关卡时,检查亦是越来越少。 到这一日,已是阳春三月,天气和暖,聚香居门口的一株桃花含了苞,银城人也就脱掉厚衣,纷纷走出家门,身上清松的,欣赏起这大好春色来。 这一天,却因是李立刚交待过沈云慢,只言道是:推波助澜时刻已到。 她就收整了思绪,在雅间里,静静等着醉夜叉的到来。 约模到了下午光景,三四点钟时,阳光斜斜透过聚香居的窗孔,射进店中来,醉夜叉便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到店里来,仍是点了半壶酒,两碟小菜。竟还问了一句,“沈云慢今天没来?” “来了。”高掌柜道,“长官您请坐,我这就去叫她。” 他就点点头,自去喝他的酒,沈云慢却是将近过了十分钟,方才下来,下得来时,笑着就放了一小瓶酒在桌上,“这个给你拿回去喝,慢慢喝。” “什么酒?”他问。 “女儿红。”沈云慢道,“我爸爸在我出生那年埋在地里的,之前我取了一些,还有几坛,一直埋到现在,我取了一坛出来,给你罐了一瓶,可得省着点喝啊,这个可是喝一次少次……” 醉夜叉就笑着点点头,从衣兜里掏出一样物什,递到她面前,“正好,我也有个东西给你。” 沈云慢一怔,接了过去,见是一小只香水,就笑了一笑,“你还能弄到这个东西。”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孩童匆匆跑进来,跑到他身边,就将一样东西放到桌上,“有人叫我把这个东西给你。”不等醉夜叉回头,已是拔腿就跑了出去。 醉夜叉皱皱眉,望着桌上的那张硬白纸,就伸手翻过来一看,眉头就拧了起来,沈云慢见他皱着眉,就探过头去,看了一眼,还笑问道,“什么东西呀,这样神秘?” 待看清那物什,原来竟是一张照片,照片中三个男人,有两人正握手致意,另一人立在一旁,含笑望着。 沈云慢就“咦”了一声。 “怎么了?”醉夜叉问道。 “这两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见过?”醉夜叉诧异问道。 “嗯。”沈云慢点点头,拧神想了良久,恍然大悟,“没错。我是见过,在九重天。”沈云慢指着那两个人,“这是两个日本人。” “什么?”醉夜叉一惊,猛的抬起头来,“日本人?” “嗯。”沈云慢道,“这两个人曾经去过九重天,我的确见过,以前我在九重天弹过钢琴,认识几个人。这两个人还叫了舞女去陪他们,我听她们说,这两个人,说的是日本话。” “你确定?”醉夜叉道。 “确定。”沈云慢点点头。 醉夜叉就猛的站起来,酒也不喝了,拔腿便出了这聚香居的门。沈云慢看着他的背影,长出一口气。缓缓端起他未喝尽的酒,一口抿了,心道此事也总算是办到了尽头,往后,她也就无需再对此人虚与委蛇了。 思绪万千之迹,就听到一个声音道,“你怎么喝他喝过的酒?” 她一惊,抬起头来,原来却是瞿南乔,再一看自己,的确竟是端着醉夜叉喝过的那酒杯,唬了一跳,慌忙就将那酒杯放下了,却是固做轻松道,“我我,我就是……” “是什么?”瞿南乔似乎有些微恼,“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她见他话里恼意颇盛,不免就有些生气,哼了一声,将头一偏,“你怎么在这里?” “只要是他来,我都在这里。”瞿南乔道。 沈云慢一惊,知道他这是在暗底里保护自己呢,一张秀脸瞬间就红了,良久都说不出话。 当即就起了身,将他一推,“你这人,真是……”讨厌。 瞿南乔就笑了,“你自己也多提防着点。” 她佯装充耳不闻,又想起此前高掌柜曾说为她联络了买主,要将她这两年新置的田地一应全卖掉,一时落了一桩心愿,也就自去忙去了。 这里就剩下瞿二爷一人,端着那酒壶,缓缓喝完了那壶酒。她偶尔一抬头,不禁就喃哩一句:“也好意说我。” 如此一忙碌,于是便又到了三日之后,这日起了个早,送了沈云汀上学,又将手头上的事处理完,自来聚香居看账,一行进去,就见高掌柜极是神秘的朝一个角落点了一点,沈云慢诧异的调过头去,竟然又是那醉夜叉。 她就皱皱眉头,轻声道,“又过来了。” “三天没来了。”高掌柜道,“今天一来就要酒,这已经是第三壶了。” 沈云慢一怔,诧异的又望了那人一眼,见他正埋头喝酒,看那神态,似乎情绪极是低落。她就点点头,轻声朝高掌柜道,“不要理他。如果他闹事,叫几个人丢出去就是了。” 言罢,就欲往院后而去,却听到醉夜驻在那里猛然喊了一声,“沈云慢!” 她眉头一皱,笑着就转过头来,“老阎过来啦。” “你来,陪我喝两杯。” 沈云慢一怔,仍自立在那里,没有动,就又听得他道,“来呀!” 她不得法,就朝高掌握柜使了一个眼色,往醉夜叉行了过去,坐到她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笑着道,“今天这是怎么了?有心事啊?”指着桌上的酒壶,“喝了三壶了,你平时通常只喝半壶……” “少废话。”醉夜叉道,“你还怕我付不起酒钱?笑话。” 一边就又倒酒,与沈云慢碰了一碰,说道,“干了啊。” 当即就仰脖子干了,于是不消片刻,这一壶酒便宜又叫他喝了一个底朝天,仍是觉着不过瘾,将桌子一后,“拿酒来。” 就有小二急急行上来,说道,“阎长官,您今天已经喝了三壶了。已经过了量,小店的规矩是两壶不过江。您已经超了……” “少他妈废话!老子今天不过江!”醉夜叉道,“拿酒来!” 小二站着不动。 “还怕老子没钱?”醉夜叉道,顺手就拍出一张百圆钞在桌上,“卖不卖?”见小二仍是不动,就又去腰间掏出一杆枪,又拍在桌上,厉声喝道,“卖不卖?不卖老子今天就毙了你!” 一时店中旁的酒客听到声响,俱都吓了一跳,纷纷起身,急急付了账,鱼贯出了店,一时店中冷清,只余这个角落里,三人神色各异。 小二就一脸为难的望着沈云慢,沈云慢就皱皱眉,“去取吧。” 小二这才满脸委屈的,去拿酒去了,又听到醉夜叉道,“给我拿一大坛来,取两只大点的碗。” 沈云慢不动声色,只是皱眉望着这人,不一刻,酒取来,他就起了身,哗哗往大碗里倒酒,极是霸道的,递过来一碗,“喝了!” 沈云慢冷眼望着他,知道这人今日心中是极不痛快的,就欲抽身而去,免得触霉头,耐何叫这人拖着,便是不让她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怒打夜叉(一) 待一碗碗喝下来,这人喝得大醉,迷离着双眼,脸颊通红,话却是前所未有的多起来,“老子说要去打鬼子,他们把老子安排到你们银城这个鸟都不拉屎的烂地方来。你们这些人,天天就知道,花天酒地、纸醉金迷……” “老子堂堂七尺男儿,不能守家护国,在你们这个破码头上,做一个他娘的狗屁守门的。什么玩意?你说,什么破烂玩意?” “他们嘴里说得好听,骗人,说要抗日,抗日。抗他娘的日,他们自己一转身就去和日本人勾搭,抓共党,自己人打自己人,窝里斗,一个南京都守不住,死了那么多人。他们自己躲在重庆,花天酒地……” 说到最后,竟然咽唔起来,沈云慢一时不免有些着急,就想来拉扯他安慰他两句,叫他抓着手,一把就推开了,这人醉起酒来,凶狠之色,果真与夜叉无异,将她推得撞到墙上,脑袋磕着墙,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疼得她当即眼泪就出来了,半晌都回不过味来。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他已经又冲了上来,那鹰爪一样的手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衣襟,将她顺着墙壁提将起来,脑袋凑得极近,一口口的热酒气喷在她脸上,“你他娘的是不是故意接近老子?是不是?” 沈云慢原本就挨了撞,此刻又叫他抓着自己的衣领提起来抵在墙上,一时只觉喉处紧着,憋得一张脸通红,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无力捶着他的手,喉咙里发出两个咕噜噜地声音,“放,放开,放开我……” “是不是!”醉夜叉此人已是怒发冲冠,一张脸发出异样的怖色,咬牙切齿道,“你一步步接近我。先是送酒,再是骗我喝好酒,什么酒杯,你是不是故意接近老子?想叫老子替共党干活?是不是!” 那边高掌柜吓得脸色都白了,所幸此刻店中,一应酒客都已不在,两个小二也叫他遣到了后头,一时偌大店里就只剩了他们三人,他见沈云慢的脸已然是都要憋紫了,大惊之下,跑上来道,“你再不松手,人就叫你掐死了!” 醉夜叉这才作势将沈云慢往地上一甩,这一甩,竟是又将她甩到了一旁的一张缸桌之上,她扑在上头,将满桌的物什都撞落在地,肚子磕在桌边上,疼得登时眼泪又掉了出来,就滑倒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醉夜叉看也不看,顺手就操起他原本放在桌上那把枪,指着沈云慢的脑袋,“说不说!” 沈云慢无力的躺在地上,一时惧意怒意尽消,只余浑身的无力之感,喘着粗气喃喃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醉夜叉大喝声不绝,“你一步步接近我,骗得我的信任,好在你的酒里藏枪藏物,运出城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派个小孩送照片过来,故意让我看到那照片上的人,故意告诉我,说姓代的和日本人勾结。就想让我做你们的内应!是不是?说!” 沈云慢躺在地上,只觉浑身上下冰冰凉凉,如同有一盆盆的冷水,兜头淋下来,在这春日里,叫她浑身都抖了起来。 她冷笑声不绝,喘着气,无力道,“我是不是骗你,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送酒,你有几次没有检查过?你查出来什么了?你明知道你的长官与日本人来往,你却不肯承认。只会对我一个弱女人下手,醉夜叉?你别污了这个名号了。说到底,你就是怕,你是个胆小鬼,不敢面对自己心里的声音……” “你再说一句!”醉夜叉几乎是咆哮着怒吼出声。 “我就说是十句也敢。”沈云慢躺在地上,喃喃道,“你个胆小鬼,出了事,就只会借酒浇愁,你枉为一个军人,帮着国民党杀。你跟鬼子有什么区别?醉夜叉,阎向东,你是个畜牲,你会不得好死……” “不要说了!”醉夜叉怒喊起来,手中的枪就上了膛,已恼羞成怒,到了崩崩溃的边缘,“你再说一句,老子立马毙了你!” 沈云慢冷笑出声,“死有何惧?国将不国了,人生不过百年,反正是一死。只是死你这种人渣手里,老娘还不如到战场去杀鬼子,哪怕是杀一个,老娘也是死得其所……”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醉夜叉弯着腰狂喊起来,手上用力,扣动扳机,沈云慢只听得砰的一声,一颗子弹就落在了自己脑袋旁的地上,叮的一声响,万不料这人竟然当真开了枪。 尚未反应过来,又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却见醉夜叉已经叫一个人撞了出去,扑的撞在墙上,手中的枪也落了地,正欲起身,那人竟是似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个纵身就扑上来,一拳就抡到了他的脸上,一时将他打得眼冒金星,竟也不多话,爬起来,也是抡起一拳,就朝对方砸过去。 地上的沈云慢已经叫一旁赶上来的高掌柜扶了起来,她捂着胸口,这才发现地上那个与醉夜叉扭打在一起的男人,竟然是瞿南乔。 瞿二爷在大码头声名赫赫,沈云慢是有耳闻的,她跟他这么多年,唯一见过他两次耍狠,一次是在九重天遇到韩黑树时,另一次,则是在江滩之上一刀砍下韩黑树的头。旁的,也不过都是听来而已。 此刻得见了这人,浑身上下布满戾气,将醉夜叉压倒在地上,一只脚压着他的背,双拳急下,下朝他脑袋砸过去。 醉夜叉这人不免就着实有些对不起他的这名号,竟是叫他压制着,丝豪都不能动弹,一只双在地上乱摸,竟然叫他摸到了自己的那支枪,想也不多想,抓起来朝上就是一枪。 沈云慢惊叫一声,就听到瞿南乔一声闷哼,竟是子弹打过他的手臂,瞬时就叫醉夜叉反攻过来,举着枪就比上了他的脑袋,脸已是叫他打得红一块、白一块,鼻处血鲜长流,模样甚是可怖,虽是无力,话中却极是狠厉,“再打一下,再打一下老子就打死你!” 瞿南乔果当真是个不要命的,如同一只兽一般,怒吼一声,一把就抓住了醉夜叉握枪的手腕,只一扭,醉夜叉发出一声惨呼,手中的枪就落到了瞿南乔的手中,瞿南乔二话不说,那枪就抵着了他的头,手指就扣动了扳机。 “南乔!”沈云慢一声惊呼,只见醉夜叉整个人已经软到了地上,大口的喘着气,她这才知道,原来瞿南乔竟是扣动扳机时将枪偏了一偏,子弹擦着醉夜叉的耳朵而过,叮的打在了他身后远处的一张缸桌上头,只听得一阵哗啦啦,那缸桌就叫他打裂了,碎了满地。 “服不服!”瞿南乔手里的枪又指向了地上的醉夜叉,居高临下,冷冷问道。 醉夜叉通红着双眼,坐在地上,怒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帮人都是一伙的。敢杀我!你杀我试试,杀了我,你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你……”瞿南乔往前一步,咬牙切齿,蹲下来,枪抵着他的额头,“真以为老子不敢杀你!” “杀呀。”醉夜叉笑道,“杀呀,保将你这聚香居一锅端了,窝藏他们……” “闭嘴!”沈云慢怒道。 醉夜叉就仰着头哈哈笑起来,“你们敢杀我?敢杀我么!不敢!” 他话音未落,沈云慢就听得他身后有一人,一声长喝,她一惊,就见高掌柜,正抱着一坛子酒,二话不说,冲将上来,扑的就砸在地上醉夜叉的头上。 坛子砸到他头上,又滚落到地上,裂开来,满坛的酒液湿渌渌撒了一地,醉夜叉就白眼一翻,倒在了酒泊之中。沈云慢都吓傻了,惊诧的望着高掌柜,喃喃道,“高叔,你,你你,你把他打死啦?” “他多话。”高掌柜道。 那边瞿南乔已经伸手在醉夜叉的鼻处探了一探,“没死,还有气。就是昏过去了。” 沈云慢这方长出一口气,点点头,看着这满室的狼籍,以及屋外听到枪声吓得正在奔逃中的人们,顿时手足无措,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话音刚落,就见外头急匆匆冲进来几人,打头的一个,竟然是李鹤林,看到这乱糟糟一幕,顿时气得跳起脚来,指着沈云慢与瞿南乔两个,“你,你,你们,你们这是干的什么呀。” “他要杀她!”瞿南乔怒道,就将手中那枪丢在了地上,“他都要杀人了,我还不能动他?” “好了好了。别废话了。”李鹤林道,“赶紧送医院去。” 他身后的李立刚、赵科众人,就冲上前来,抬起他往外而去。剩下店中的三人就望着他们走出去,林鹤林还交待道,“你们给我好好呆着。少惹事。” 瞿南乔就白他一眼,一动,“咝”的一声,沈云慢这才想起,他原是叫醉夜叉打了一枪的,心下大慌,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喊道,“你怎么样?你没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怒打夜叉(二) 瞿南乔原本心中恼意颇盛,得了她的这句问候,顿时竟是心怀大畅,人却晃了一晃,“哎呀,呀。疼……” 沈云慢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捏着他的衣袖,伸嘴就咬裂了,再将衣袖一扯,就露出他里面的伤口来,只见一片血肉摸糊,吓了一大跳,抓着他就往外走,他只觉她的手心温温热热,一时心中竟是说不出的荡漾,哪里还管什么受不受伤。 待到了医院,医生一看,却言道是子弹打过了手臂,伤了肌肉,未伤筋骨,并无十分大碍。她这才落了心,一脸担忧的望过来,见他正坐在那里,贼眉鼠眼的望着她,她顿时就反应过来。 一时心中又是气,又是怒,也不多话,转身便走,瞿南乔见她突然就变了脸色,心中一惊,忙站起来,“云慢,你去哪里?” 沈云慢头也不回,冷冷道,“瞿先生即无大碍,我就不奉陪了。” “哎……”瞿南乔道,“我这不是受了伤嘛,这也是伤啊,子弹把肉都打穿了,是,是很疼的……” 沈云慢心中一动,她自然知道是疼的,然则他这个样子,又想到方才自己的那副样子,又想到前程往事,心中的资味,当真是又是苦又是涩,又是懊恼,一时竟是在心中恼恨自己起来,哪里还敢呆在这里。当即头也不回的,急急而去。 瞿南乔长出一口气,一脸灰败的收回了目光,帮他包扎的大夫下手一点都轻巧,他咝的一声,埋怨道,“哎你轻点。” “你女朋友?”那大夫却问道。 他不说话。 “太太?”大夫又问。 他还是不说话。 大夫就笑一声,“女人嘛,哄一哄就好了。” 你知道些什么。 瞿南乔冷冷在心里说。 三十、 沈云慢是第二天应李鹤林之邀去医院探望醉夜叉的,他躺在床上,脑袋叫大夫包得如同一只硕大的粽子,只余两只眼睛,嘀溜溜打着转,望见她来了,眼里有一道亮光就一闪而过。 她一脸为难,强硬的扯着笑道,“阎,阎长官,你,没事,了吧……” “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没事了?”醉夜叉冷冷道。 沈云慢一时不由得脸都红了,“我,我,对,不起啊。” 醉夜叉就将头偏过去,丝毫都不理会她。沈云慢一时只觉心中尴尬不已,绞尽恼汁的,仍是找不出一句词汇来,就偏头去问李鹤林,“哎,他都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这人,到底要怎么弄?留是不留?” 他话音刚落,李鹤林一双眼已是瞪得大如铜铃,下一刻,就听得醉夜驻咆哮的声音,“闹了半天,原来你还在想着要杀我呢!” “呐,你看看。”沈云慢朝李鹤林道,“趁他病,要他命。不然我们这帮人,都得死。” “你……”醉夜驻那叫瞿南乔扭断的手虚虚抬了一抬,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看不出,你倒是还挺狠的嘛。”李鹤林笑道。 “我……”沈云慢道,“那不然怎么办?把他关起来?你们的牢房牢不牢靠?”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和她说啊。”醉夜驻一时耐性全无,叫纱布裹着的一张嘴,咽呜着朝李鹤林喝道。 李鹤林就点点头,“好了好了。你也别这么激动。”又朝沈云慢道,“他已经是自己人了。” 沈云慢眉头就皱了起来,“自己人?” “嗯。”李鹤林点点头。 沈云慢这才惊讶的望向躺在病床上的人,喃喃道,“真的?” “是真的。”李鹤林道,“好了,这事你就不用管了。往后,你就还是保持以前对他的态度,不要太熟络,也不要太生疏。” 沈云慢就点点头,听他继续道,“往后这运酒一事,你就不用出面了。免得给你招来麻烦。另外还有一事……” 他顿了一顿,望了床上那醉夜叉一眼,“昨天瞿二爷将他狠揍了一顿。你知道,他醉夜叉的性子,平时冷漠、刻簿、睚眦必报……” 他话未说完,沈云慢已经心中一惊,急急望了醉夜叉一眼,“你……” 醉夜叉就冷笑一笑,那两只眼,就睃了她一眼,偏过头去。 沈云慢已是明白其中深意,就望向了李鹤林,“你,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瞿二爷只怕会受点苦。”李鹤林道,“你也知道,这事上,不能惹人怀疑,所以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李鹤林言罢,站起身就走,一边道,“我要走了,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这里。”一边就行至了门口,左右一张望,不动声色的,就行了出去。 一时病房里就只剩了沈云慢与醉夜叉两人,她面色尴尬,吞吞吐吐,“那个,我,我,你你不会真把他怎么样吧?” “哼。”醉夜叉冷哼一声。 她当即就恼了,指着他道,“是你自己喝醉了酒要杀我,你反倒怨起旁人来了?他揍你,那是为了救我。你这人不知好歹……” “废话少说。”醉夜叉道,“我这也是为了不惹人怀疑。” “那你也就意思意思,行不行?别真把他伤得太厉害。”沈云慢央求道。 醉夜叉的嘴角不自觉就抽了一抽,沈云慢再欲说话,他却突然手一声,“嘘,有人来了。”沈云慢面上一惊,就听到醉夜叉又咆哮起来,“滚!滚出去!” 她大惊之下,门就已经推开了,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向东,你怎么了?” 沈云慢竟然眼眶都红了,央求道,“阎长官,阎长官,求求您,您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你是谁?”那个女人道。 “我我……” “瞿南乔的骈头。”醉夜叉冷声道。 那女人就一脸鄙夷,走上前来,朝着沈云慢的脸就甩了一个耳光。沈云慢吃痛之下,瞪着一双眼,怔愣的望着她,“你……” “这一巴掌,是告诉你,人要知好歹。向东去光顾你小小聚香居,你不感谢他,反叫人来害她。”又一扬手,又欲打她。 “好了。”醉夜驻猛的一喝,“叫她滚出去,吵得我恼仁疼。” 她就停了手,瞪着眼望着沈云慢,“还不滚?” 沈云慢就含着泪,长出一口气,行了出去,行至门口时,只觉脑后风声响起,一样物什就砸了过来,醉夜驻怒喝声不止,“拿走你的东西。从前不受你贿赂,现在同样不受!” 沈云慢就对着病房外头空寂寂的长廊翻了一个白眼,调转头,一脸惊心的,“是是,是,打扰了阎长官。打扰了……” “滚!” 沈云慢忙不迭拾起扔在她身后的一个礼盒,逃一般的跑出了这长廊,下得楼去,又出了这医院,行至医院门口,立定了,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这医院里头,黑洞洞的,一如她那未知的人生。 她就叹息一声,摇摇头,回过身去,缓步而去,行出不过数步,就听到汽笛声响起,一偏头,就见到远处一辆车里,赫然是李鹤林,见此刻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朝她招招手,“沈云慢。” 沈云慢皱皱眉,没好气的朝他行过去,车门就打开了,“上车。”李鹤林笑着说。 她就上了车,又关了车门,车子启动,驶出去老远,她才开口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李鹤林笑着说。 “你就装傻吧。”将手里拿着那礼盒就势丢在他身上,“你早料到了吧。” 李鹤林这才点点头,笑着道,“你说这个啊。这本就是我给他的礼物嘛。他怎么又给你了?” “他拿这个砸我。”沈云慢道,“那人也太小气。” “这个也怪不得他。”李鹤林道,“他平时为人就是那性格,突然变了性格。是要惹人怀疑的。” “他真的答应了你们?”沈云慢惊讶道。 李鹤林不置可否。 “你们是怎么说服他的?”沈云慢一时竟是也来了兴致,问道。 “这个其实我们也没做什么。”李鹤林靠在坐椅上,长出一口气,“是他自己本来就有了那心思。不做为,是个有血性的都忍受不了,再说了,我们也不需要他干嘛,只不过就是潜伏而已,顺道给我们运酒行个方便。” 沈云慢就撇撇嘴,他望着她,又笑道,“说起来,这事还真是多亏了你,没看出来你胆还真是够大的呀。” “还说呢。”沈云慢道,“差点没叫他给打死。” “你受苦了,组织会记得你的。”李鹤林道。 沈云慢惊讶的看他一眼,随即又摇摇头,“什么记不记得的,能守住长沙,守住银城就好。”又伸手在肩上推了一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能把他拖到你们这边来?那照片你们怎么得来的?” “你上次不是说在火车站见到那三个人么?我们的人也见到了,刚好就拍了那照片,不过是要选一个恰当的时机,让他出现然醉夜叉面前。他就是过不去自己那道坎,所以才喝得大醉,你也别往心里去了。” 沈云慢摇摇头,“我才没往心里去了,只是那人的酒品不免也太差了,一喝醉了,什么话都往外说。你们可得小心着他点,别下次又醉了。小心误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一、夜叉复仇(一) 李鹤林点点头,“你放心,我们对他提的第一个要求是戒酒。” 沈云慢就点点头,“前面那路口放我下车吧。去买点东西。” 李鹤林亦点头,“好。” 待她临下车前,又嘱咐她一句,“瞿南乔把他打伤了,你知道他以前的性子。所以这次的事,为了不惹人怀疑,瞿二爷他,可能会受一点苦。” “什么?”沈云慢惊道,“他还真打算报仇呢?” 李鹤林就又点点头,“为了不惹人怀疑嘛,你就当是,苦肉计了。” “他想把他怎么样?”沈云慢瞬间就急了,车也不下了,一手将车门又砰一声关上了。 “哎,”李鹤林道,“我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呀,又不是要打你。” “哦你们还打算打人呢?” “不是我们。”李鹤林道,“是他。他们。” “你少跟我玩文字游戏。”沈云慢道,“帮了你,反倒还要挨打,哪有这样的道理。再说了,他打他,那,那也是为了救我,醉夜叉喝醉了是疯的,你看看我这脖子。”沈云慢愤怒抬头,指着自己脖下的一条紫红的痕,“这就是叫他给勒的!” “这……”李鹤林一时不免也傻了眼,“这孙子下手也的确够黑的。” 沈云慢翻了一白眼。 “好了好了。”李鹤林安慰道,“你就放心吧,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知道你心里舍不得瞿二爷。” “你……”沈云慢瞬时就又变了脸色,“谁说我舍不得他的?” 李鹤林就双手一摊,耸耸肩,“那即然没有舍不得,你那么在乎干什么?行了,你去吧。我还有事呢。你就放心吧,放心,他有分寸的。” 沈云慢不得法,只好郁郁下了车,关上车门,车里的人朝他招招手,缓缓就去了。 她立在那里,春光洒在她身上,她只觉一阵阵的躁热侵上身来,却是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买东西,就招了一辆黄包车,往瞿公馆而去。 待到了地方,只见瞿公馆外,门庭宣嚣,只闻得里头欢声笑语,还有隐隐的钢琴声从里面飘出来,她这才方知道,原来这瞿公馆今日在大宴宾客,细细一想,恍然大悟,今日原是瞿太太蒋含烟的生日的。 她一时心中若有所失,摇摇头,苦笑出声,人家在此大宴宾客,举家齐欢乐,日子过得幸福得很。她这是操的哪门子的心呢?当即转身便走,将将只走出两步,就听到一个声音响起,“云慢姐?” 她就回过头去,见是生子,许是喝了酒,通红着一张脸,笑着问她,“你怎么来了?” “我……”她喃喃,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云慢姐,走,进去喝一杯。”生子极是热情,来拖她的手。 “你们是在为蒋含烟祝寿吗?” “是呀。”生子道,“连她的生日你都记得呀?” “你……”她一时都不知道心中做的是何样的想法,竟然喃喃问道,“你们。你,你们现在是认准了她是瞿南乔的太太,你大哥的嫂子了罢?” 这话说完,竟然连眼眶都湿了,将她自己唬了一跳,慌忙转过头去,急急就欲回去,叫生子一个纵身笑嘻嘻拦在她面前,见她竟然哭了,怔了一怔,“云慢姐,这是怎么了?” 她面色极是尴尬,抹了抹眼角,“哦,啊,是,是刚刚起了一阵风,吹了点沙子进到眼里。” “哦。”生子就若有所思,点点头,“是这样啊。” “嗯。”她点头道,“就是这样的。” “那你来,是干什么呀?给蒋小姐祝寿的呀?” “哦,不,不是……”沈云慢道,“我又不认识她。” “你不认识她,怎么知道她生日?”生子笑咪咪问道。 “我……”沈云慢心中一阵慌乱,辩解道,“是刚刚有个人路过,我,我问的他。” “哦……”生子恍然大悟,“是这样的呀。” “就是这样的。”沈云慢低着头,轻声道,转身就走,走不了两步,就又折回来,说道,“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个事情,我听说,那个醉夜叉,可能会对瞿先生不利,你,你叫他小心着些。” 生子的一张脸就笑了起来,“你来就是特意想告诉他这个事的吧?” “不是。”沈云慢急道,“我只是路过,想起来了,就跟你说一声。我还有事,这就走了。”言罢,头也不回,急急而去。连她自己都不知,她是不敢回这头,亦或还是根本不愿意回这头。 然则原本一颗七下八下的心却是彻底的沉寂下去,连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她的这烦意,竟然会是来自那她恨之入骨的仇人。 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原谅他!她想。 即便是昨日他救了自己,那也是他多此一举,醉夜叉还真能杀了自己?不过就是吓吓她而已。他即要为他的夫人过寿,那就过去,他是生是死,与她何干?她做什么要这样巴巴的来告诉他?真是昏了头。 失心疯! 人泛得很,哪里都不想去了,任何事都不想干了,她浑浑沌沌,又招了一辆黄包车,上了车,报了沈公馆的地址,一路回了家,低着头,对江妈的问候充耳不闻,上了楼,进到卧房里,也不换衣服,就倒在床上。 睡意侵袭而来,也就轻轻合上眼皮,睡了过去。 瞿二爷过来找她时,她已经起得床来,换了一身长裙,坐在钢琴前,心中却仍是郁郁的,手指在琴上胡乱跳动,曲不成曲,调不成调,连江妈都皱起了眉,为她端了一碗银耳羹,她也不喝,只是道,“新煲的么?煲得多不多?若是多,就叫玛丽亚与霞芝都来吃。” 话音刚落,管家就跑了进来,“小姐,瞿先生来了。” 她怔了一怔,随即就点点头,“哦。” “要请他进来么?”管家试探着问。 “随便。”她说,连头也没抬,指尖一时却又活洛起来了,叮叮咚咚,一曲《胡桃夹子》叫她谈得流畅而欢快。 瞿二爷不过片刻就行了进来,脸上带着笑,她也不知为何就落了一点心,抬起头,手指依旧不停,面上神色极是云淡风清,“瞿先生来了。” 瞿二爷双手插在裤袋中,“唔”了一声,缓缓行过去,“我听生子说,你今天去了我家呀。” 她就点点头,“是啊。想去谢谢昨天瞿二爷救了我,不过去了才知道今天是瞿夫人的生辰,所以就没敢打扰。” 瞿南乔一时面色竟然就尴尬起来,吞吞吐吐道,“我……她……” “什么?”她笑着问道。 “是她非要过这个生日,二十岁了嘛,是个整数,说要闹一闹。我原本也觉得麻烦,但是客人来了,也不得不应酬几杯……” 她一时恍然大悟,手指终于停了,怔愣良久,方喃喃道,“二十了。我今年都二十一了呢。” 她就想起去年自己的二十岁,她与妹妹并江妈三个,凄凄躲在玛丽亚的那个后院子里过,哪有如瞿太太那般热闹辉煌。 她自嘲的笑一笑,就点了点头。 瞿南乔的面色就变了一变,“你二十岁的时候,我,我……” “嗯?”沈云慢突然笑道,“怎么了?” “你……”瞿南乔试探着问道,“你不生气吧?” “我怎么会生气。”她说,又道,“对了,有一事,我和生子说了,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讲?” “你是说醉夜叉的事?”他问。 “嗯。”她就点点头,站起身,端起江妈放在钢琴旁的那碗银耳羹,边道,“江妈新煲的,你可要吃点?” “啊,我,就不吃了。”他说,“那件事,我知道了,你放心,他不能把我怎么样的。” 她就点点头,“唔”了一声,“知道你瞿二爷的手段。” “你,其实心里是很关心我的,是不是?怕我被他寻仇,所以特意去告诉我,是吧?” 她就笑了一笑,摇摇头,又点点头,“这么大的事,自然是要特意去告诉瞿先生。怎么说,瞿先生昨天也救了我,何况,你与他打架,多数也是因我而起,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的……” 他眼中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见她望着自己,“你不用过意不去,”他急急摆摆手,哪里还有一星半点昨日与醉夜叉打架时的戾色。 她就朝着她笑了一笑,点点头,“多谢。”又道,“今天是瞿夫人的生辰,瞿先生快些回去吧。顺道,帮我转达一下对瞿夫人的祝福之意。” “哦……”他一时心中若有所失,又喃喃问了一句,“你要祝福她什么?” 她一惊,诧异的望着他,一时都有些傻了,是啊,她要祝福她什么?她凭什么要祝福她?她沈云慢向来也都是个记仇的小人,她能给她什么祝福? 他还在等着,她就淡淡说了一句,“自然是祝她生日快乐了。” 他就点点头,听到她说道,“江妈,送客。” 即然都下了逐客令,他就只得点点头,“那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就一步三回头的,行了出去。 行至外头,见她坐在沙发里头,手中端着那碗银耳羹,微低着头,拿调羹缓缓饮着,也不知为何,竟在她身上觉出一股落寞来。 他心中没来由一疼,在心中叹息一声,调转头,急急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一、夜叉复仇(二)(上) 瞿二爷是在当天夜里,前来给蒋含烟祝寿的宾客散去后,叫警察局的人带走的。他千算万算,没有料到醉夜叉竟会这么名目张胆的派人来拿他,若是暗算于他,他自诩是有能逃得过的信心的。 然则这样来拿人,他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何况他们手里各项手续齐全,拿他拿得理直气壮。他总不能得一条公然拒捕的罪名。 他就只好嘱咐了蒋含烟好好照顾着她娘,由着他们对自己上了拷,叫那帮人带到了警察局去了。到的时候,也不多话,直直就带进了审讯室,带到一根柱子旁,双手打横,就绑在了上头。 这审讯室的光线极暗,他被绑傅在那柱子上,只觉那柱子湿渌的,叫人极是不爽快。他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知道是自己身后那柱子传来的,皱了皱眉,就见一个叫纱布裹了满头的男人,坐在一辆轮椅上,叫人推着进来了。 他不说话,只是将他望着。 “瞿二爷。”那人就开口喊了他一声,瞿南乔极是惊讶,这才知道来人原来竟是醉夜叉。 喃喃道,“你……怎么……” “很吃惊?”醉夜叉声音冷冷问道。 “你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瞿南乔显然都不知道这人竟是叫自己伤成了这副模样。 “这不都是拜你所赐?”醉夜叉道,声音冰冷冷传来,“瘪三!” “长官。”一旁有人躬着腰,讨好他道,“少跟他废话,您就说,要怎么对付他。小的保叫您满意。” 醉夜叉闻言不禁就皱了皱眉,望了那人一眼。 “您说,是断他胳膊,还是断他的腿?还是都断了。”那人问道。 瞿南乔就冷笑一声,听到醉夜叉道,“别弄死了,手脚不能废,旁的没要求。” “得咧。”那人道,“长官您放心,保准叫他一个月都起不来床。” 那人就笑嘻嘻的,拿过了置在旁边木架上的一根鞭子,瞿南乔远远望着,都可见那鞭子上的褐色血块,已经凝了痂,也不知这小小一根鞭子,曾饮过多少人的血。 醉夜叉就又叫人推了出去。 瞿南乔尚未来得及说话,身上就挨了一鞭,一时只觉火辣辣的疼,知道此刻已不是耍狠的时候,当即一声不吭,挨了那一鞭。那人一脸奸相,冷笑着朝他道,“这会子不吭声了?阎长官也是你能得罪的?不知死活。” 当即就“嘿”,“哈”,“嘿”,“哈”,一鞭鞭只往瞿南乔身上抽,直抽得自己汗流夹背,手上力气尽失,那鞭子又叫新鲜的、湿渌渌的血液包裹了,这才丢了那手中的鞭,一屁股坐在凳上,喘着粗气指着已然垂下头,不知是不是疼得昏过去了的瞿南乔,竟然竖起了大拇指,喃喃道,“行,算你有种。瞿二爷果真他妈的是条汉子。” 良久,瞿南乔才抬起一张白得吓人的脸,脸上布满血迹,在这昏暗的牢房里,格外的触目惊心,他裂着嘴,露出叫血染红了的牙,扑的吐了一口鲜血,笑了一笑,无力道,“多,谢夸奖……” 那人不由得就冷俊不禁,“好小子,果然不愧是大码头出来的煞星,对旁人狠,对自己也着实狠!” 就站起来,捡起那根鞭子,在空气里一甩,只听得空气里哗出“叭”的一声响,在这昏暗的灯灯下,格外的清醒。鞭上甩出的血就甩到了瞿南乔的脸上,他只当他还要打他,无耐的叹一口气,说道,“你要打就快些打完。别休息一会再打一会,叫人烦躁。” 那人就嘿了一声,行至他面前,将脸凑巧过来,仔仔细细将他的脸看了一遍,竟是顺手就将那鞭子挂到了一旁的架子上,边道,“谁告诉你还要打你?好小子!行了,打完了!”就来松开了绑,瞿二爷挨了这样久的打,已然是浑身力气尽脱,一个站立不稳,扑的就趴到了地上,那人冷笑一声,踢了他一脚,“自己找人来接你吧。” &nsp; 当即就不再理会他,行了出去,边走边还喃喃道,“真是硬骨头。” 瞿二爷趴在地上,这地板冰冰凉凉的,也不知有多久不曾打扫过,各种气味只往鼻孔里钻来,他就长出一口气,忍着疼,硬是翻了一个身,喘着粗气,是再也动不了了。 神志已然有些不清了,竟还在嘴中喃喃,“挨了这打,心里总还痛快些。就当是还你的债……谁叫我,欠你的,怕只怕……沈云慢,沈云慢……叫你知道我这一身伤,你又要心里难过……我看,还是不要叫你知道的好……” 一边讲,一边眼皮就打架,听到外头急急而来的声音,“南哥,南哥,南哥你没事吧……” 是生子。 他就笑了一笑,终究是撑不住了,闭上了眼,昏死了过去。 瞿二爷挨打这一消息像是长了翅膀的鸟儿,又像是这早夏里的风儿,扑凌凌、呼噜噜,不消人特意的去喧扬,就已经传得了大码头人尽皆知。 人人都知,此翻瞿二爷挨打,是为聚香居的老板娘沈二小姐而和大码头的一个冷面军官争风吃醋而起。 “瞿二爷说白了就是个混混。能斗得过一个军官?”有人道,“这就叫石碑上钉钉子硬碰硬。傻,为个女人,不值当的。” “人瞿二爷那是爱江山更爱美人,你懂什么,换成是你,你老婆叫人欺负,你不得冲上去跟人打一架呀?”有人道。 “那倒是。” “那你打了我,我不得打回来?”又人道。 “所以说傻嘛。又不是她老婆,一个女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拿命开玩笑呢?” “……” 沈云慢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和玛丽亚并霞芝两个,在家里喝江妈新煲的绿豆汤,一听到消息,人一抖,手中的碗就咕噜噜滚了下来,大半碗的绿豆汤就泼洒在她那身洁白长裙上。 整个人都傻了,一旁的玛丽亚与霞芝相望了一眼,无耐的耸耸肩,“你这是怎么了?” 她这才方回过神,“啊,我,没事,没端稳……”就起身,“我去换件衣服。” 待进到房里,半天,方拿了一条裙子出来,就往身上套,一边套人一边还是呆的,只待裙子穿上了身,玛丽亚行了进来,见到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指着她道,“你,这是……” “怎么啦?”她问。 “这大热的天,你穿这样厚一条裙子做什么?” 她这才望向自己身上的裙子,竟是初春时穿的一条极厚的呢子长裙,亦吓了一跳,只得又转了身,在柜子里左翻右翻。 玛丽亚就叹息一声,顺手就拿出一件旗袍来,“就穿这个吧。” 她就接过去,躲到屏风后头,唏嗦着换了,这才行出来,见到玛丽亚皱着眉,叹息道,“你要是担心他,就去看看他。” “我……”沈云慢提着那被弄脏了的白裙子,说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心知肚明。”玛丽亚道,“要我说,云慢。世上没有什么万年之仇,他对你的心意,你自己也是心知肚明。” “什么仇。”沈云慢道,“我跟谁有仇……” “你就别在我面前装了。”玛丽亚道,“你是不是真的忘记了他,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假装不记得他了,说白了,你这其实就是逃避。一味的逃避,有没有用?你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 沈云慢就缓缓坐到了床上,也不说话。 玛丽亚就点起了一根烟,“云慢。你好好听我一言,一味躲避是没用的。有时候,你总得听听自己心里的想法,你潜意识里,还是念着他的。说得难听点,你还是爱着他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一、夜叉复仇(二)(下) 沈云慢面上就一变,就想反驳她,被她止住了话头,“你先别说话,先听我说。有的时候,仇恨这个东西,你若放下了,真的也就放了呀。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这样,与其说是在折磨他,不如说是在折磨你自己?何苦来着?” “经了这样多的事,难道你还没看开?多少次从鬼门关外走回来?连我都看得开了。有什么能比得过可以跟自己爱的人,衣食无忧的过日子?” 沈云慢脸上就苦笑了一下,喃喃道,“你不懂。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至少眼下是过不了的。” “日子总能叫你得了的。”她说,“别到哪天银城毁了、人没了,你就后悔了。” 她一惊,抬眸望着她,斩钉截铁,“不会!不可能!” 玛丽亚就点点头,站起身道,“我和霞芝已经去探望过了。你若是当真牵挂他,就去看看他。” 一边就往外走,沈云慢坐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问,“他,伤得重不重。” “伤得重不重,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玛丽亚道,“你自己看着办吧。你若是去,现在就去,我们俩等你回来吃中午饭。” 就只留下她一个人,在这房中呆坐了良久,她看着这早夏的光,早夏的风,早夏的叶,只觉整个世界寂静得不像样子,猛的就站了起来,随手抓过一只手包,就下了楼。 还同江妈说了一声,“我出去有点事。” 霞芝与玛丽亚两个,就相视一笑,而沈云慢那边已经就行到了外头,招了一辆黄包车,往瞿公馆而来。待到了瞿公馆,瞿家的仆人见是她,极是熟络的,就将她迎了进去,她低着头,问那人,“瞿先生他,伤得重不重?” “伤得可重了。”那仆人道,“身上前前后后,全是伤口,衣服都叫鞭子抽烂了,粘在肉里面,捏都捏不出来,医生费了好大的劲,才弄干净的,昨天晚上又发起了高烧,眼下是才退的烧,睡着了……” 她心中不由得就是一紧,“医生怎么说的?有多严重?多久能好?” “那至少得能不能好。”仆人道。 沈云慢还待说话,就听到楼上有个女人问,“谁来了?” 她抬起头,就对上了蒋含烟的眼,那双眼先是怔了一怔,随即就满含了怒火,踏着高根鞋,几步就从楼上冲上来,二话不说,迎面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耳光。 她对沈云慢的恨意又岂是这一日两日,已然是成了多年宿怨,是埋在她心窝窝里的一根刺。因而她卯足了尽,使了一身的力气,朝她打过来,她手上戴了一个极厚重的金镯子,甩过来的时候,磕到了沈云慢的牙。 只听得“咚”的一声,沈云慢就叫她打得甩了出去,摔在地上,当即脸颊就肿了起来,她只觉口中血腥味颇浓,扑的一声,拿手帕一捂,颤抖着手,再松开手帕一看,竟是一片腥红,牙齿都叫她磕出血来了。 她又是惊,又是痛,从地上爬起来,正欲说话,蒋含烟已经又一个耳光扇过来,她一个站立不稳,又摔到了地上,沈云慢大怒,二话不说,爬起来就欲朝她冲过去。 “给我抓住她!”蒋含烟一声大喝。 瞿公馆里的两个佣人就冲了上来,一左一右,架住了她的手臂。 她气得不能自已,喘着粗气怒骂,“你疯了你吗?” “我疯了?”蒋含烟双眼通红,如同一只女鬼,一步步朝她靠近,咬牙切齿,“我是疯了!我恨不得今天就在这打死你!我恨不得扒你的皮!吃你的肉!抽你的筋!喝你的血!” 沈云慢见她神色俱厉,不由得就吓了一跳,双腿不由自主的就朝后退了一步,“我做了什么,你这样恨我!” “你做了什么?”蒋含烟道,“你做了什么你不清楚吗?” “我警告过你。我叫你离南乔远点!”她一双眼瞪得溜圆,“南乔是我的丈夫,我才是她名媒正娶的妻子!你一个九重天出来的娼子,你有什么资格得他的喜欢!你有什么资格得他!我的丈夫,拼命一样的守护?你凭什么!沈云慢,你说!你凭什么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二、恨意暗生 沈云慢得了她的打,原是满腔的怒意,见她这样朝自己怒吼而出,一时就惊呆了。这才想起,自己原应该是不记得这两个人的,然则此时正是愤而极怒之时,却是哪里肯受这等窝囊气。 就欲挣脱双手,耐何双臂却叫瞿宅的这两个下人夹着,动弹不得,只得就伸出两只脚来踢她,耐何却是又踢不到,亦是愤怒吼道,“你这个疯女人。你有种再说一句!谁是娼子,你说谁是娼子?你给我说清楚。” “我说你!”蒋含烟冷笑起来,“娼子,娼子,娼子!” “你!”沈云慢一时气得喘不过气来,怒喝声不止,“蒋含烟,我记着你今日对我做的事,我总有一日要叫你双倍给我还回来!” 蒋含烟闻罢,一时愈发恼怒,又冲上来打她,一边打一边道,“双倍还给我?就凭你?你以为你是谁?我警告你沈云慢,你以后给我离南乔远点。次次都是你,每次都是因为你,他若不是为了你,他会叫那个醉夜叉打成这样?你还有脸来我家里?你给滚,给我滚。”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在沈云慢身上乱拍,沈云慢挨着痛,终于是揪着了一个空当,使劲浑身力气,朝着她便踢了一脚,踢得她扑扑后退两步,撞在柜子上头,“你还敢踢我,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够了!”就听得楼下一声长喝。 沈云慢一抬头,便见是许氏,一脸怒容,急急从楼梯处下来。一边走一边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却是朝着那两个仆人说的,那两人见是太太下来,自然是忙不迭的就松开了沈云慢的手。 “下去!”许氏怒道。 这才行过来,看沈云慢,一见她的脸,只见她整个脸颊都肿起来了,吃了一惊,就偏过头,问蒋含烟,“含烟你干什么?云慢好好的上门来,你做什么要把她打成这个样子?” 蒋含烟将头偏到一边,哼了一声,不答话。 许氏就皱皱眉,问沈云慢,“云慢,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么?” “我……”沈云慢捂着自己的脸,一脸愤恨的望着蒋含烟,“我听说瞿先生他受了伤,我特意来看看。瞿老太太,这就是你们瞿家的待客人之道?” 许氏一脸怒容,朝蒋含烟喝道,“含烟!” 蒋含烟立在那里,埋着头,撅着嘴,竟极是委屈,“娘……” “我叫你给沈小姐道歉!” “娘!”蒋含烟抬起头,怒道,“我不!” “道歉?”沈云慢冷笑,“难道是你们瞿家家风向来如此,打了人,杀了人,一句道歉就完了?真是笑话。” “云慢……你……”许氏道,“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难道瞿老太太不懂么?”沈云慢喃喃道。 “你,你不是说你不记得我们了么?” “什么记不记得。”沈云慢冷笑,“我何偿认识过你们来?我好心好意,提了东西来看瞿先生,想要感谢他上次的出手相助。没想到竟是得了一个这样的下场。我可真是自作多情!” 她双目含恨,望着蒋含烟,“今天瞿夫人不仅对我出言污辱,还出手将我打伤了!如此也好,便算是与瞿先生这次的伤相抵,请瞿老夫人转告他,我欠他的这个人情,便算是还了!至于瞿夫人。” 她咬着牙,一双眼里射着刀光,一步步朝蒋含烟走过去,蒋含烟此时因是没了仆人在旁傍身,见她的神色,不由自主就吓得退了两步,“你,你想干什么?当着我婆婆的面,你能把我怎么样?” “这是你瞿家。来者是客。”沈云慢咬牙切齿,“我给你三分颜面,不过蒋小姐将来出门在外,最好给我小心着些,若是哪天一个不小心撞到我手里,你别忘了我刚刚说的那话,今日之仇,我定双倍奉还给你!” 她言罢,咬着牙,一双眼睛一鼓,那几可戮人的精光从她眼里喷射而去,真朝蒋含烟的双眼射过去,蒋含烟啊的一声,竟是吓得一屁股就跌坐在了地上,半晌都无话。 而沈云慢已经转了身,愤而出了这瞿公馆。 她是一路笑着出的瞿公馆,夏日,阳光这样烈,烤得她那肿起来的面颊,在心中道,“你这样待我,你们这样待我,我不留恋你,我丝豪都不留恋你……” 出得大门来,黄包车车夫见了她,吃了一惊,也不多话,一路沉默着将她拉回了沈公馆,她下了车,付了车钱,说了谢谢。脸上的笑意仍还在,直到行进去,一阵阵的菜香飘来,知道江妈已经在厨房开始张罗着午饭了。 她穿过庭院,行进前厅中,玛丽亚与霞芝还在,正坐在沙发里,对着一本画册比划,听到她的脚步声,抬起头,就看到沈云慢那张脸,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四个手指印,清晰可见,嘴角处一片乌青,下颌处破了皮,血已经凝了痂,极是触目惊心。 饶是如此,这主人的脸,竟还是笑着的。 玛丽亚与霞芝就吃了一惊,慌忙站起来,一把抓着她的手,疾声问,“哎呀,云慢,你这是怎么了?” 她们若是不问尤是可,然则这话将将一出口,沈云慢的眼泪已经就喷簿而出,瞬时整个人就都抖了起来,抖着手捂上了自己的脸,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霞芝急急拖着她坐下,玛丽亚已经去唤江妈拿消炎药和纱布来。一边也坐到了她旁边,一脸忧心的问,“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伤成了这个样子,是摔了一跤吗?” 沈云慢扁着嘴,那眼泪一嘀嘀往下滚,只是摇着头,根本一句话都讲不出。那边江妈已经拿了药来,用摄子夹了棉花来擦她的脸,一脸痛心道,“这是怎么搞的,怎么出去了一趟,就伤成了这个样子?呀哟,我可怜的小姐……” “是不是他们欺负了你?”玛丽亚急问。 她就哭着点头,一边哭,一边低声道,“是蒋含烟,她……” “她打了你?”霞芝道,“什么东西打的?怎么会把皮都磕破了?” “她手上的金镯子……”她道。 “这个王八蛋!”玛丽亚咬牙道,“你怎么会叫她给打了的?” “她仗着她家里有人,抓着我,我,我动不了……”她泣不成声,泪珠又滚滚而下。 “你说什么?”玛丽亚一声尖喝,顿时心生悔意,“我就不该叫你去看他!欺人太甚!” “瞿南乔呢?他就任她打你?” “我见都没有见到他。”她道,“怕是在楼上睡大觉呢吧。”当即就抽泣着,将事情的经过讲了。 那边江妈的手就一抖,只闻得她“咝”的吸了一口气,江妈吓了一跳,“弄疼了吧?小姐,先别哭了呀,若是这伤口叫眼泪给弄湿了,只怕要留下疤的呀……” 她一惊,慌慌张张忍着那眼泪,一旁的霞芝已经怒冲冲站起来,大手一挥,插腰怒骂不休,“他奶奶的王八糕子!玛丽亚,走!我们去给她报仇去。她蒋含烟以为她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名目张胆的打她!老娘今天若是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不知道姑奶奶长了几只眼!” 沈云慢的眼泪就又流出来了,急急扯了手巾去擦,一边道咽呜着道,“好呀,你们去给我报仇!” “那当然!”霞芝道,“你瞧我不打得她满地找牙!” “你也戴个金镯子,至少给她四个耳括子,我说了要双倍还给她!” 玛丽亚在一旁见她极是委屈的神色,一时又是气,又觉着好笑,就扑一声笑了出来,也站起来,“那行,我们这就去,喊上老五,再带两个人,总得讨回个说法来。” 一边说,一边就站起了身,走了两步,又行回来,从手袋中拿出一部极是小巧的照相机,对着沈云慢的脸就拍了两张照。 沈云慢就惊了一惊,“你干什么?” “留个念。”玛丽亚道,“将来总有用得着的一日!” 当即就和霞芝行了出去,沈云慢见她们两个竟是当真要去为她报仇,一时心中反而急了,忙喊住她们,“你们还真的去呢?” “那还有假。”霞芝诧异道。 “算了……”她一张脸哭得湿渌的,摆摆手,“你们先进来,坐下。” 玛丽亚与霞芝就行了进来,坐在她身旁,听她道,“她敢这样嚣张的打我,一个自然是因为恨我,还有一个,自然是她自恃瞿家和她蒋家在她背后撑腰。” 玛丽亚与霞芝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听她继续道,“打都打了,我狠话也说了。要报仇,待将来吧。” “总不能就这样算了。”霞芝怒道,“她也太不把我们这些人当回事,还敢娼子娼子的叫,她以为她是什么东西?” 沈云慢摇摇头,“你们能这样替我出头,我已经很高兴了。总算这两年,认识了你们两个,也不枉我白去九重天一场。但是我们又有什么?不过就是手里有几个钱,认识几个人,叫老五去,老五也要惦一惦瞿二爷和她蒋家的份量。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那怎么办?” “以后再说。”沈云慢道,“总有我压她的一日。” 霞芝还待说话,叫玛丽亚止住了,就笑了起来,扬了扬自己手中的相机,“你不用担心。这个仇,我帮你报。” “你怎么报?”霞芝问道。 “我自有我的法子。”玛丽亚道,“也不需我们出手,蒋含烟?旁人我不敢说,就她那个小样,我还拿不住她的软肋?” “你请人偷偷打她一顿?” “打她?”玛丽亚道,“打她那是便宜了她。身体上的一点点痛算得了什么?诛心才是上策!” 霞芝一时似懂非懂,疑惑的望着她,“诛心?” 玛丽亚就点点头,见那边江妈已经替沈云慢将脸覆了纱布,又煮了一次鸡蛋来替她消肿,她就将鸡蛋接过去,边道,“行了,江妈,交给我吧。你去做饭,做点我们慢小姐爱吃的菜,好好安慰安慰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三、诛心之计(一) 瞿南乔在床上躺了将近半个月后,才下得床来。彼时已是入了夏,热辣辣的太阳直直从天上照着,知了一声声闹着,玛丽亚就是这个时候踏着高根鞋走进了瞿公馆来。 大厅里,瞿南乔与蒋含烟都在,见到她进来,瞿南乔明显一怔,问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她就笑吟吟的,坐到了瞿南乔对面,对蒋含烟熟视无睹的,点起了一根烟,顺手还丢了一根给他,瞿南乔接过去,就点燃了,一旁的蒋含烟就道,“你病才好,就不要抽烟了。” “这烟可是我新得的。”玛丽亚道,“得来不易,你偿偿。” 瞿南乔就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朝蒋含烟道,“无事,只抽一根。” 玛丽亚就笑着也点燃了,缓缓抽了一口,吐出一口烟,一旁的蒋含烟看得勃然大怒,碍于瞿南乔在场,却又发不得作,一双眼就瞪着玛丽亚,极力压抑着怒火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瞿二爷谈点事。”玛丽亚笑着道。 “什么事?”她问。 “生意上的事,只能和瞿二爷谈。”玛丽亚望着蒋含烟,“不能告诉蒋小姐,请蒋小姐回避一下。” “你说什么?”蒋含烟诧异道,“我没有听错吧,这可是我家,你叫我回避?要谈事,改天来。南乔身体还没好。” “哦?”玛丽亚轻声道,诧异的望向瞿二爷,“原来瞿二爷,还得听蒋小姐的?” “你……”蒋含烟见瞿南乔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一时语结,吞吐着说不出话来。 “你去花房里陪陪娘。”瞿南乔道,显然是对着蒋含烟说的。 “南乔……” “去吧,蒋小姐。”玛丽亚笑道。 “别叫我蒋小姐!”蒋含烟愤怒道,“我是瞿太太,瞿太太!” 玛丽亚就笑着抽了一口烟,望着她,缓缓地,将那一大口烟全喷到她脸上,笑着道,“蒋,小,姐!” 蒋含烟受了她的这口烟,咳嗽起来,也不知是因为呛着了还是因为叫她气着了,她愤而起身,一步三回头的望着瞿南乔,进到里头的花厅里去了。 瞿南乔微皱着眉,叹一口气,望着玛丽亚道,“她好歹也是我名义上的太太。你这样,叫她面子怎么挂得住?再说,你好歹也给我点面子。” 玛丽亚就怔了一怔,望着瞿南乔良久,突然笑了起来,瞿南乔见她笑的奇怪,眉头就又皱了一皱,“你笑什么?” “你现在是认了她做你的太太了是吧?”玛丽亚问。 他就沉默着,不说话。 “也是。”玛丽亚一时若有所失,“日久生情嘛。我还挺替沈云慢不值……” 瞿南乔一时心中也不知为何,突就生出一股厌烦,望着她道,“你今天来到底是想说什么?含烟是我的太太,我知道你是不喜欢她,但是她好歹是我名媒正取的妻子。你这个样子,叫她心里怎么想?叫外人见了,他们心里怎么样?” “你怕?”玛丽亚突然问,“你真的爱上了她?” “什么爱不爱的。”瞿南乔道,“天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我总不能太对不起她。” 玛丽亚望着她,冷笑一声,点点头,“那云慢呢?你拿她当什么?高兴的时候就在她面前晃当,又是念诗,又是送花,又是做早饭,不高兴的时候,你就失踪好几天,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你到底是打算怎么样?” “我……”瞿南乔就低下了头,良久,方喃喃道,“其实这次受这伤,也叫我想通了一些事,有的事,实在强求不来,还是放手的好。也省了她不高兴,也省了我自己不高兴,还省了我娘,含烟不高兴……” 玛丽亚不知为何,听到他这样的话,失望一层层弥漫开来,望着她,呆愣在那里,良久,方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这就是你们男人呐?把女人的一颗心撩拨得起来了,就突然说放手,理由竟然还是省得大家不高兴。哈,好笑。真是好笑。” “不然我能怎么办?”瞿南乔的声音蓦的就大了,“我是爱她,我爱沈云慢,可是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不肯原谅我,你叫我怎么办?这样久了,你看看我们两个家庭,我们周围所有的人,因为这个事,都成了什么样子……” 玛丽亚一脸不可置信,望着他,喃喃道,“如此看来,瞿二爷,是打算放手了?” 瞿南乔又不说话了,良久,方点点头,“你若这样想,那便当做是吧。不是有句俗话的?眼不见为净。她见不着我,她心里安静。我见不着她,我家里安静。那便就这样罢……” 玛丽亚抿着嘴,一双眼里无悲无喜,只是将他看着,良久,方无声的笑起来,点点头,“我可真替她不值。你只看到她拒绝你,却不曾看到她在你不在的时候伤神……” “她若是肯为我伤神,我们两个又何至于此。那仇恨在她心里比天还大,比命还重。我是还不了了,更何况,她心里若是当真有我,又何至于我受伤这么久,她,都不曾来看过我……” 玛丽亚惊讶地望着她,“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打算放手?” 他又是良久的沉默,这才方喃喃了一句,“算了罢。我觉得累了。” 他觉得累了。 玛丽亚一时也是无话,望着外头的明晃晃的光,良久,方道,“我今天来,原本着是想诛一诛你那瞿太太的心,没想到,你竟是要诛云慢的心呢。” “这情情爱爱的。可有什么意思。”她道,边就站起来,“即然是这样,那我也就不打搅瞿二爷的休生养息了。祝您早日康复。” 一边就调转头,往外而去,行到了大门口,又立住了,手上犹豫了一下,到底是回了头,从手袋里拿出两张照片来,回转身,轻轻放到了瞿南乔跟前,“有的事情,还是说清楚的好。这个你就看一看吧。” 瞿南乔就接过那照片,只一眼,整个人都惊呆了,猛的站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玛丽亚见他的神色颇是激动,不禁冷笑一声,“你这样激动做什么?反正这人,你也打算不管了。”顿一顿,又道,“你想知道怎么回事?不就是你那名媒正取的太太做的好事?你受了伤,她放下仇恨,巴巴的提着东西跑过来看你,你那太太倒是好,将她伤成这样。” “怎么会。” “怎么不会?”玛丽亚望着他,脸上的笑意愈冷,抽身便走,“罢了。即然照片交到,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即然瞿先生是认可了您这太太,那这照片,我也还是拿回去吧。别扰了你们夫妻之间的情谊。” 就要来夺那照片,不料瞿南乔捏着那照片捏得极紧,以她之力,根本抽不出来,见他手上青筋凸现,知道这是动了怒了,就点点头,“你若想要,留给你也没什么不可。不过即然你已经决定了,不再去打扰她,那这往后,你就不要再在她面前晃了。” 就踏着高根鞋,急急而去。 留下瞿南乔整个人深陷在沙发里,一双眉头微锁着,望着手中照片的那个人,她的头发自上次出了车祸剪短以来,眼下已然是长得齐肩了,微微卷了,叫满脸的泪打湿了,粘了几束在脸颊上,那半边脸都有些微肿,隐约可见暗痕,下颌处破了皮,有血凝在上头,极是触目惊心。 他的一双眼,缓缓就移上了她的那双眼,那双原本清泉一样的眼,此刻饱含了泪水,虽是一张黑白相,他却可以想见她哭起来时,那痛红的双眸以及鼻尖。除了她,没有哪个女人哭的时候能这样叫他心烦意乱,心如刀绞。 蒋含烟已经悄无声息的行了过来,从沙发后探过身来,双臂就环上了他的肩,柔声道,“南乔,累了吧?扶你去楼上休息一会?” 他冷着脸,将她的手一点点的从自己肩头扳离,蒋含烟吃了一惊,立在那里,“南乔,你怎么了?” 他就把手中的那照片递了过去,问她,“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她看着那照片,瞬间就呆了,吞吞吐吐道,“这……”望了望瞿南乔的背影,急道,“这不是云慢么,她这是怎么了?” “还装!”瞿南乔就站了起来,调转身,一双眼里是掩藏不住的怒意。 “我……”蒋含烟赌气的将那照片一甩,“是我打的她,那又怎么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瞿南乔不可置信,吃惊道。 “我讨厌她,如果不是她,你会叫那个阎长官打成那个样子?她还假惺惺的来探你。我岂能如她所愿!我就是讨厌她,我恨她,我就是不愿意让她见你!” “你平日里口口声声说拿她当好友,原来你嘴里的好友,竟是这个意思?我问你她有没有来探望过我,你竟还敢欺瞒我,说她没有来过!蒋含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三、诛心之计(二) 他语气冰冷,把蒋含烟吓了一跳,忙绕过沙发,走到他跟前,抓住他的手,央求道,“南乔。你昨天不是还答应我,以后都不会再找她,不会再想她了么?你为什么,现在又这个样子?为什么现在又因为她而这样来质问我?我是你的妻子啊,我出手教训一个想抢我丈夫的女人,有什么不对?” “我说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你抢我!我是一个人,不是你的物品,不是谁说抢就能抢得走!”他恼意颇盛,厉声喝道: “我跟她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你心知肚明,你明知我和她没有可能。你明知她因为我家破人亡,孤身一人,要为一斗米折腰,要自己打拼,要养妹妹,你明知她生活艰难!你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我以为你,心地善良。我不料,你竟然……” “之前是因为醋意,你与她争闹,她有难时,你不曾出手相助,甚至你哥哥叫人在她家里丢死鸟、丢死猫来吓她们姐妹俩。这些我都理解你,是我忽略了你,你心中怨我……可是我已经答应了你,我不会抛弃你。那你怎么能,你怎么会对她下这样的狠手?” “你还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蒋含烟?”瞿南乔喃喃道,“那个会在岳麓山脚下救治被蛇咬伤的路人的蒋含烟?” “南乔。”蒋含烟眼里已经含了泪,几乎是央求地望着他,“我是,我是啊,我还是从前的那个我。你原谅我这一次啊。我当时真的是因为生气,是因为太生气了呀,南乔,南乔……” 瞿南乔却已经冷冷转了身,“你真叫我失望。” 一边缓缓踱着步,无力的行至花厅中,上到楼上去了。 蒋含烟就一屁股呆坐在沙上,一双手不由自主的擅抖起来,嘴中喃喃:你嘴里说你是因为对她有亏欠,可是当局着迷,旁观着清。你对她的情谊,哪里仅仅只是亏欠这样的简单?你对她有亏欠,你要去弥补。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难道我的这一生,都要活在你对她的亏欠里? 我是你的妻子啊。我怎么能忍受,你的一颗心里,都只装着旁人。我和你成亲这样久,你碰都不曾碰过我,哪里有这样的丈夫?我日日与你同睡一张床,你却和我同床异梦,你就是在梦里,叫的名字都是沈云慢。我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可是有哪个女人,可能忍受得了这样的?是朋友又怎么样? 就算是我抢了你,可,那也是她先放的手,怎么能说是我抢的你?沈云慢她就是我的恶梦…… 难道我这一生,都要活在这个恶梦里么? 分明是你对不起我在先,你反倒先这样质问于我…… 她咽呜着哭出声,瞿南乔却是已经上了楼,哪里知道她心中所想,她望着这富丽却空当的大宅,再望着门外那欲望不敢望的仆人,捂着脸,痛哭出声。 那边玛丽亚来沈公馆探望沈云慢时,她正跟霞芝两个在偏厅里一起合裁一条裙子,极是兴奋的模样。 看到玛丽亚进来,笑着道,“哎,你可来了,你来看看霞芝帮我新选的裙样。好看不好看?” 她脸上的指印已经消了,嘴角的一丝淤青却尚未消尽,她望着她,苦笑了一声,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拥住了。 她抱住她,也不说话,只是叹一口气,沈云慢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就消失了,问她,“这是怎么了?” 她就松开她,说道,“我刚刚去找了瞿二爷。” 沈云慢点点头,嗯了一声,转身又去摸那布料。 “你不问我找他去做什么?”玛丽亚问。 “做什么?”她就说。 “找他把事情说清楚呀。”玛丽亚道,当即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就来看沈云慢的脸色,却见她神色平常,并未表现出十分的诧异,反倒笑了一笑,“后来呢?” “后来,我就走啦。”玛丽亚道。 “这就是你所谓的诛心计?”沈云慢笑道。 “啊。”玛丽亚点点头,“我把照片往他面前一摆,他脸色都变了。我就不相信,他会不去质问蒋含烟。” “他即然说了不想再和我有什么瓜葛,他质不质问蒋含烟,于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沈云慢一边道,一边就已经抄起一把剪刀去剪那布料,一边道,“蒋含烟想想也不容易。怎么说,她们也是夫妻啊……” “哟。”玛丽亚不由诧异道,“你这是想得通了?” “怎么想不通。”她道,“他说得对啊,明知道不可能的事,何必非要去纠缠?倒不如各不相见,也就各不相欠。这点执念,放下来,于他于我,都是福份。” 她说得云淡风清,脸色亦极是从容,叫玛丽亚与霞芝都极是诧异,“你父母的仇?你就能放得下?还各不相欠。” “我父母的仇?”她惊讶道,“我父母和谁有仇?” 玛丽亚就长吸一口气,满脸震惊的望着她,良久,方指着她点点头,“好好,你在这装傻。你就继续扮失忆,扮这一辈子吧。” 言罢,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又点起一根烟,一旁的霞芝望着她,就小声道,“你这是干什么?人好不容易想得通了,你又说这个话,是想叫她想不通?日子还长着呢,想得通才是e福气。” “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那边沈云慢在自言自语。 玛丽亚就朝霞芝翻了一个白眼,指着沈云慢道,“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人?我还这么巴巴的跑去为她报仇。” 见沈云慢不为所动,就站起来,“算了算了,你们两个的事,我是管不了了。你这是有大智慧啊。你索性就绞了头发去当姑子去吧你。这红尘的乱事,别惹得你烦了。” 言罢,就站起身,气冲冲行了出去,一时留得霞芝立在那里,左右为难,沈云慢这才方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若有所失的望着窗外的阳光。 瞿南乔是那天的下午上得门来,彼时她正坐在大厅里看书,看得累了,就抬起头来,一望,就看到门口处,瞿南乔立在那里,也不知站了多久,一双眼定定将她望着。她扯着嘴角,就笑了一笑。 也不知是不是她看错,只觉他眼里的痛意一闪而过,伸出手,对着她,隔着空气停顿了片刻,又放了下来。 他其实是想摸一摸她的脸,问问她还疼不疼,然则到底是没有说出口,只是道,“我今天来,是向沈小姐陪罪的。” 她怔了一怔,坐在那里不动,问道,“陪什么罪?” “内人那天打了沈小姐两个耳光,实在不该……” 她就望着他,眼里神色莫测,良久,笑了一笑,点点头,“若是瞿太太亲自来道歉,效果许是会更好。” 他怔了一怔,竟然点点头,“好,我叫她登门向你道歉。” 她正欲答话,他已经转了身,“那我就先告辞了。” 竟然自始至终,都不曾进到这屋子里来过。 她呆坐在沙发里,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待膝上那本书顺着裙摆划到了地上去,她方惊醒过来,只觉脸上冰冰凉凉的,抬手一摸,竟然摸到满脸的泪,自失的笑了一笑,站了起来,进到浴房里,拿一条毛巾细细洗了一个脸,望向镜中的自己。 这是一张干净沉默的脸,下颔处一点细细的淤青,在这脸上并无十分的碍眼。她眼中清明,嘴角微挑,是笑着的。 这也没什么不好。她在心里想。 蒋含烟过来时,已是第二日,也是如同瞿南乔一般,立在门口将她望着,她觉得好笑,开口道,“你们夫妻两个,果真是挺配的一对。” 蒋含烟不明所以,提着裙摆急急行过来,扑到她身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去挡,蒋含烟已经哭着说,“云慢,对不起。” 她皱皱眉,正欲答话,蒋含烟已经就哭开了去,“南乔叫我来向你道歉,我就向你道歉,我只求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见他了呀。他虽然答应了我,说他不会再来找你,可是昨天,他又来找你了……” 沈云慢见她哭得伤心,又见她面色憔悴,一时不明所以,只听得她不停的哭,口中不住喃喃,“从前的事,是我们对不起你。还有上次你去我家里,我不该出手打你。你就原谅我一次,好不好?要不这样,你若实在不能原谅我,解不了你心中的气,你打我啊,你打回来啊,我打了你两个耳光,你就打我四个,你打回来,你反正也说要双倍的还我……” 她抓着她的手,就往自己的脸上甩去,沈云慢吃惊之下,又觉得好笑,将手一抽,抽了出来,忙站起来,行到了沙发后头,“瞿太太今天这是怎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十三、诛心之计(三) “南乔他,他已经有快半个月没有同我说过话。昨天说一句话,就是要我来向你道歉……”她咽唔着哭道。 沈云慢恍然大悟,心道原来蒋含烟的那软肋,果然竟是瞿南乔。这就是玛丽亚的诛心之计啊? 耐何,瞿二爷的那软肋,却哪里是她沈云慢呢? 就点点道,“你的歉即然已经道了,那你就回去吧。” “你能原谅我吗?”她问。 她就摇摇头,“不能。” “你……”蒋含烟一时傻愣在那里,尖声喊起来,“我知道你在怪我。怪我抢了南乔嘛,可是当时你都已经和南乔闹僵了,你们分开,又不是我的错……” “瞿太太这是说的什么胡话?”沈云慢道,“你怕是弄错了吧。我认识瞿先生才多久,说你在我手里抢走他?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瞿太太和瞿先生闹别扭,你却怪到我头上来,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云慢。”蒋含烟道,“南乔她心里只有你。我知道的。”她几乎是央求起来,“可是我和他已经成了亲了,就算是我求求你,你以后,不要再见他了,好不好?” “好。”沈云慢道。 “你说什么?”蒋含烟不可置信。 “我说好。”沈云慢望着门外,喃喃道,“瞿太太只怕是会错了意,瞿先生不理你,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瞿太太你自己,他气的是你骗她,你不如回去跟他认了错,道个歉,想必,他就原谅你了。” “你,你真的答应我不再见他?” “我为什么要见他?”她笑着问。 “你……”蒋含烟就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泪,满脸委屈加怨恨的,喃喃道,“他对你的心意,你又不是不知道……” “瞿太太。”沈云慢道,“你真的误会了。我和瞿先生之间,实在是什么都没有,是你想得太多,瞿太太你不如索性把心思放宽些。你们夫妻两个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实在也无意掺和进去。” “你说的是真的么?” “我说是真的。”她道。 “那你向我保证。” 沈云慢忍不住就又扑一声笑了出来,惊诧道,“向你保证?瞿太太,你弄错了吧?我有什么好要向你保证的?我凭什么要向你做出保证?你们瞿家人,一个个的,怎的都这样奇怪?我和你们到底是有什么过往交际?我必须要向你做出保证?”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蒋含烟道,“我只问你,从前的事,你是当真都忘了?” “从前什么事?要不你提醒提醒?” “我……”蒋含烟道,“算了。”又问,“你当真对南乔无意了么?” “瞿太太,”沈云慢只觉心中的无力之感,一丛往外冒,喃喃道,“我不怕说句难听的话,你们这个样子,当真叫我烦不甚烦。我只想安安静静的生活,我也不想与你瞿家的任何一个人扯上什么关系。至于什么保证不保证的?可真是奇了,我与瞿先生难免会有生意上的来往,你要我们不见面,这事情可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好。”蒋含烟点点头,“你这样说,我就信你。云慢,其实我一直都是信你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和你之间,想必也不会……” 她欲言又止,咬了咬嘴唇,又摇摇头,“算了。都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说这些又还有什么意思。” 她言罢,就缓缓转了身,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沈云慢见她浑身恍若无力,她方才说的那话,还在耳边嗡嗡的响,“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和你之间,想必也不会……” 可不是么。如果不是因为他…… 那现在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她摇摇头,觉得手指有些微微的刺痛,抬起来一看,才知竟然是自己掐的,她心里一阵疼,另一只手就在上面抚了一抚,她恍恍惚惚的笑了一笑,站了起来。回到楼上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鬼子进城 春去冬来,时光流水匆匆过,眨眼间,已是过了三年。 三年时间里,沈云慢与瞿南乔,各安一方,偶有联络,竟已然是当真成了君子之交淡如水。三年时间里,各项人物,陌生人接肿而来,故人又接肿而去。 始终留在身边的,沈云慢屈指一数,仍是只有妹妹沈云汀,江妈,并霞芝与玛丽亚两个好友。 霞芝已不同从前,彻底抛弃风月,在沈云慢与玛丽亚的资助之下,在麻石街开了一家成衣铺,专卖她自己喜爱的衣裳,经了两三年的积累,生益已是日渐红火。 玛丽亚却徇着九重天之便,不仅接演歌舞剧,前两年亦拍起了电影,在这银城里,乃至全中国,都已是小有名气。 虽是如此,战火却已是愈演愈烈,日本人的飞机已是十数次在银城上空盘璇,掷下燃烧弹或是炸弹下来,于是愈加人心慌慌,三个好友,赚钱同时,却也不曾忘了从前初衷,再不曾置大的物件,一应田地都已变卖了,换成了金条藏好,只为将来做打算。 沈云慢关了酒行,只留了聚香居与作坊两处产业,为李鹤林等人运物之便利。运酒一事,因着此前那次与醉夜叉之事,她再不曾插手,不过是一帮人,打着她聚香居的旗号,又得醉夜叉之便,将一车车物资运出银城去了。 日本人进城,是在一年前的某一日清晨,枪声划过寂静,银城人个个在惊恐之中醒来。晴天霹雳在脑上轰然炸响,万不料事情竟会来得这样突然,叫人手足无措,毫无应对之力,更惶论拿着事先藏好的金条逃跑了。 于是日子一日日过下来,一切人与物,又都发生了翻天的变化,霞芝的服装店又关了门,玛丽亚拍过几部爱国电影,也闲了下来,九重天因着被日本人占居,《蔷薇姑娘》失了玛丽亚这个主演,却是由玫瑰顶上,偶尔演一场,已是观者寥寥,再不如从前辉煌。 因是三个女人,都是单身,对日本人,心中多有忌惮,一商量,索性几个人,全都挤在沈云慢家里,一同生活着。 连年的战火,以致万业萧条,不料却是聚香居依旧生意红火,不仅银城人来买酒,更有甚者,竟还有日本人前来。偶有醉酒闹事者,倒也并不曾掀起大的波浪。沈云慢索性也就将聚香居整个交给李鹤林,以他的名义去打理,除了每月核算利润外,平日里,是轻易不出门的。 这一天却是因为江妈生病,她带她去医院看医生,看完出来,只见街上行人稀稀壤壤,远处有巡罗的日本兵,频频朝这边张望过来。她与江妈就忙低下头,脚步匆匆的往家中赶去。 在路上走着时,却又猛听得旁边吱的一声响,她一惊,抬起头来,就见身旁停了一辆车,一个人,笑着探出头来,操着一口生硬的银城话,“沈小姐,这是去哪里?” 她就笑了一笑,“原来是山本太君,太君好。” 那个叫山本的就点点头,“你们去哪里?我正好来找你,可以送你们。” 沈云慢对这日本人,原就多有介蒂,即便此番日本人入城尚算是徇规导矩,并不曾做出过份的扰民举动,但她自认倭人性恶,自是要敬而远之的。 就忙摆摆手,“不不,不敢劳烦太君。我们自己走便是了。” “上车!”不料这个叫山本的极是强硬,命令道。 她就看了江妈一眼,眼见着她脸色苍白,浑身无力,便就点点头,上了车。一路之上,极是沉默,这个叫山本的,来银城已近有大半年时间,沈云慢尤记得自己那次上街,叫两个日本兵调戏,便是此人,极时出现,救得了自己。 说起来,亦是又恨又感激,极是复杂的情感。 山本坐在前头,面色冷俊,日本人说银城话,总是格外的别扭,“你上次说申请一张出城证明,我已经帮你申请到了。”就从前头递了过来。 沈云慢一惊,忙接了地去,心中一阵窃喜,又道,“我还有两个要好的朋友,不知道太君能不能也帮她们……” “沈小姐不能得寸进尺!”山本在前头,表情已经冷了下来,“因为你说你的沈家酒坊酿酒需要采买粮食,必需出城,我才帮你申请到这一张出城证明!” 沈云慢面色一变,忙道,“是是,我就是问一问。太君不要挂在心上。” 山本就嗯了一声,一路再无多话,沈云慢将江妈轻轻靠在自己身上,低头垂目的,也不看前面的山本。 待到了沈公馆门前,下了车,沈云慢忙哈腰道了谢,扶着江妈,只待车子走远了,主仆两个,慌忙进到沈公馆里,叫管家将大门锁好了,这才放心的进到屋中来。 一行进去,就见玛丽亚与霞芝两个,一身布衣,戴了一顶鸭舌帽,一头的卷发被藏在帽中,穿一双布鞋,竟是做了男人的打扮。 她吃了一惊,忙行进去,问道,“这是干什么?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听说乡下已经有日本人强奸女人了,我们想着还是打扮成男人的样子,要安全一点。” 沈云慢点点头,一边已经将江妈扶在沙发上坐好,一边又去倒水侍候她吃西药,一边道,“还有这样的事?” “你以为呢。”霞芝道,“总之小心为上,我们为你也准备了一套,你快换上。” 沈云慢不免就皱皱眉,想了一想,到底还是换上了,一边换,一边玛丽亚在一旁道,“,干脆把头发也绞了算了。” “不。”霞芝尖声道,“我可不。” “你现在是不,等事情真的来了的时候,我看你还说不说不字!” “反正云慢跟那个山本熟得很,不是还送了我们一张良民证?真出事的时候,把山本搬出来,我就不信他们还敢怎么样,上次不也是么,看着墙上的这副画,那帮日本兵不就乖乖退出去了?” 墙上的画是那个日本军官送的,原是山本亲手所绘,取了个名字叫“弹钢琴的姑娘”,其实却是上回那叫山本的,带着一帮日本兵前来,隔着老远,听到沈云慢的琴声,一时颇受震动,竟当场便叫一众兵士停下来,自己则独独推门而入,立在院中,透过窗户,看到屋子里弹钢琴的女人。 回去后便就即兴挥毫,画下这副画作,并亲自送了过来。沈云慢对日本人多有成见,自是不肯收,山本手下的一个少佐,当场发怒,她不得已,只好收下来,并还按要求,挂在厅堂之中。 倒不料,因此一举,反倒免了些许的无妄之灾。 沈云慢就叹一口气,戴上了霞芝递上来的帽子,一边道,“那个山本,我每次看到他,心里就发怵。”戴上帽子了,又左右看了看,喃喃道,“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一边说一边又想起来,将置在包中的那道出城证拿出来,说道,“今天他给我的,说是只办到这一张。” 玛丽亚就伸手接了过去,看了半晌,喃喃道,“才这一张证明,我们怎么出去得了。”就又还给了沈云慢,“也是个转机了,将来看吧,指不定,慢慢我们就能出城,到时候,也就自由了。” 一时几个都无言,江妈靠着沙发,似乎是睡着了,霞芝在她额上摸一摸,“好像退烧了。” 沈云慢点点头,“我们这家里,少了江妈可还真不行。” 几个人就又笑起来,玛丽亚又想起什么来,问道,“你说刚才是在路上碰到了山本?” 沈云慢点头,“是,就是他送我和江妈回来的。” “我看山本这人倒是也还好。”玛丽亚道,“不像旁的那些鬼子,好歹还有几分良心在的。见你会弹钢琴,竟然起了惜才之意。只是我们……” “怎么了?”沈云慢皱眉问道,“出了什么事?” “你送江妈去医院的时候,来了几个日本人,说要找玛丽亚拍电影。”霞芝道。 “拍电影?”沈云慢惊道,“什么电影?” 玛丽亚就递上来一样物件,“这是剧本。” 沈云慢皱皱眉,就接了过去,翻开看了看,深吸一口气,“这是为他们这帮鬼子洗白呢。”顺手一甩,甩在沙发上,“这个电影你若是拍了,可就成汉奸了,不叫人打死,也要叫唾沫星子淹死。” “可不是。”玛丽亚道,就点了一根烟,缓缓抽起来。 “那现在打算怎么办?你拍吗?” “当然不拍。”玛丽亚道。 “你不拍,他们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霞芝道,“人都说了,就是看中你在银城的名气。他们要为自己洗白,不找你这样的女名星,总不能找一个名不见经转的小名星去拍,哪有说服力?” “反正我就是不拍。”玛丽亚道。 沈云慢就望着她,问道,“他们是怎么和你说的?” “他们说,给三天时间。”霞芝道,“三天如果不同意,结果怎么样,想想就知道了……” 一时厅中四人,又都沉默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假孕风波 也不知过多久,玛丽亚方站起身,喃喃道,“我自有办法。” 如此,待到了三日后,果真便又来了两三个日本人,为首的一位,赫然便是那个上次送沈云慢回来的山本,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叫佐藤的少佐,一进来,开始倒极是客气的,朝三个女人都一一点头,算做招呼,便坐了下来,他那身后的佐藤却如入无人之境,极是张狂的,在这屋中的三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沈云慢的脸上。 “佐藤少佐三天前曾经来问过玛丽亚小姐的事,不知道玛丽亚小姐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却是山本一字一顿在问道。 玛丽亚站在沙发后头,微微笑了一笑,摇摇头,“山本大佐,实在抱歉,三天前佐藤少佐的提议,我只怕是接受不了了。” “玛丽亚小姐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等山本开腔,立在他身后的佐藤已经冷脸问道,那如刀一般的眼神总算从沈云慢脸上移开,转而望向了玛丽亚。 沈云慢亦皱皱眉,望向了玛丽亚,见她倒是面不改色,再看一旁的霞芝,已经一张脸都白了,就急急的想出来打圆场,脸上堆着笑,“佐藤少佐,万事好商量,万事好商量呀……” 佐藤就哼了一声,望都不望她,只是冷冷盯着玛丽亚,“玛丽亚小姐应该知道,拒绝我们黄军的后果!” 玛丽亚就笑了一笑,缓缓道,“实在不是我想要拒绝长官。此事,实在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玛丽亚小姐。”山本坐在沙发上笑了起来,沈云慢见此人虽是笑着的,也不知为何,竟是觉着这笑里是藏着尖刀的,无端端心底又生出一股惧意来,听到山本道,“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怀孕了。” 沈云慢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响,不可置信的望向玛丽亚,只见她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怀孕?”对面的山本就皱了皱眉,“我可是听说玛丽亚小姐一直都是单身!” “没错。”玛丽亚道,“我从前一直是单身,的确不假,不过,我已经有意中人,而且我,马上就要结婚了。山本大佐想必也知道,拍电影劳心劳力,我身怀有孕,实在是不适宜奔波,而且你们黄军不是一直说会善待我们银城老百姓的?想必山本大佐总不会强逼我一个孕妇去拍电影吧?” “怀孕了?”山本铁青着一张脸站了起来,一双眼里满是阴挚之意,一步步朝玛丽亚靠过去。 一旁的沈云慢大惊,下意识的就跨前一步,一把就将玛丽亚拦在了自己身后,对上了山本那冰冷的眼,山本连眼都不曾眨一下,冷声道,“沈小姐,你让开!” 沈云慢正欲说话,只觉手臂一痛,原来竟是不知何时佐藤已经行了上来,铁钳一样的手,抓着沈云慢的手臂,将她一拖,就拖开了,只听到山本一字一顿道,“你的意中人是谁?” “我……”玛丽亚一时也叫他的神色吓到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吞吞吐吐道,“是……” “是谁?说!” “他,他叫向家阳。” 老五? 沈云慢一时又是吃惊不小,只听得山本粗着声音问,“是谁?” “是老五。”霞芝道,“九重天的向先生,山本先生听说过吗?是向先生的手下。” “好!”山本点点头,“向家阳,老五?我会派人去查清楚。玛丽亚小姐,你最好保证你今天说的话都是真的,不然如果让我知道你说的话是骗我,欺骗黄军的后果,玛丽亚小姐应该是清楚的!” 言罢,这人便果断转身,一时只听闻军靴踏着地板的咔咔之声,不一刻便消失在了外头。这里面的玛丽亚已经脚一软,扶着沙发就滑到了地上。 沈云慢与霞芝吓了一跳,忙行过来,将她扶到沙发上坐了,霞芝已经却端了一杯茶来,说道,“先喝杯茶,压压惊。” 玛丽亚就点点头,正欲接过那茶,被沈云慢一把夺了过去,“她都有孩子了,怎么还能喝茶,去端碗白开水来吧。” 霞芝恍然大悟,点点头,“好。”就转了身,欲去倒水。 玛丽亚已经摆摆手道,“不用了。喝茶就行了。” “你怀孕了,怎么还能喝茶,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喝了。”沈云慢道,一边就要去放那杯茶,又被玛丽亚一把夺过去,往嘴里灌了一口,这才轻轻声道,“我骗他们的。这样你们都能信?” “你说什么?”霞芝尖叫一声,已经转了身,扑上前来,玛丽亚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放下了手中的茶,皱眉道,“你这么大声音是想吓死我吗?他们好不容易走了,别又被你给招了回来。” “你怎么能骗他们啊?”霞芝忙压低了声音,急急道,“你这是不要命令了啊你。” “我不这样说,还能怎么办?”玛丽亚道,“你叫我去帮他们拍电影?那不如索性把我杀了。” “那你也不能这样骗呀。”霞芝急道,“你事前也不跟我们商量一下,我还以为你真的找到了对策……” “那现在,你打算是怎么办呢?”沈云慢亦叹息一声,问道。 “能怎么办。”玛丽亚道,“就看老五那边能不能混过去了。” “那万一,如果他们派他们自己的医生来给你诊断,那怎么办?”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实在是运气不佳,天要亡我了。”玛丽亚喃喃道。 如此,便又到了第二日,几个人将将只用过早饭,便又听到划一的脚步声从外头而来。便知道这又是日本人到了,就都忙站起来,行至门口来,微低着头,呈恭迎之势,待日本人进到屋中来,几人才见来人中,竟然老五也在场。 老五一看到玛丽亚,已经喜不自禁的行过来,一把将她搂住,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喜,“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前天才知道的。”玛丽亚脸上一脸羞涩,竟是一副幸福小女人的表情。 沈云慢望着这两人,将满心的惊诧之色掩去,笑着道,“你们两个也是争争吵吵这么多年了,没想到竟然也能修成正果。”又朝山本道,“正好今天山本大佐也不在,不如就请山本大佐为你们证婚呀?山本大佐,您说好不好?” 山本原是铁青着一张脸,听到沈云慢的话,竟然笑了一笑,点头道,“好。”顿一顿,又道,“玛丽亚小姐怀孕了,正好我这里有一位大夫,他在我们日本,医术非常高明,不如就请他,来为玛丽亚小姐诊断一下……” 在场的几个人,俱都变了脸色,“不,不必了吧。”玛丽亚一时捂住自己的肚子,下意识就后退了几步。 “怎么玛丽亚小姐是怕我们这位大夫医术不好吗?”佐藤冷冷道,“还是说你根本就是骗我们?怕被我们查出来你其实根本就没有怀孕?” “不,不,不是……”玛丽亚慌忙摆手。 “即然不是,那就请我们的医生看一看吧。” 就见一位穿一件白大褂作医生打扮的中年矮者,行了出来。玛丽亚还欲说话,就听到时身后有个声音响起来,“来来,请各位长官用茶。” 却是江妈,用一个木拖盘,拖着满满一盘子的滚烫的茶水行了过来,竟是也不看路,加上她身体原本就未大好,走路便有些力不从心,走得急了,踢着厅中的地毯,一个踉跄,只听得她“哎哟”叫了一声,手中的满满一拖盘茶水就从她手里飞了出去,整个人朝前一扑,撞在了玛丽亚的身上,竟是直接将她撞到了旁边的矮柜之上。 只听得哐的一声巨响,玛丽亚将那柜上的物什全都撞了下来,一张脸已经变得苍白,捂着肚子就滑到了地上。 受此巨变,那几个站着的日本人亦吃了一惊,佐藤已经大怒,飞起一脚就踢在了江妈的身上。 沈云慢心中大慌,一把护住江妈,急急道,“少佐,少佐饶命啊。江妈她,原本是一片好意给几位长官端茶呀。只是因为她这几天病着,身上没有力气,所以才会摔倒呀。”又急急朝山本道,“山本大佐您也知道的,上次我带江妈去医院,还是您送我们回来的……” 却见山本根本没有望着自己,一回头,见玛丽亚已经卷在了地上,脸色苍白,吃了一惊,忙放下江妈,转而冲上前去。 那个日本大夫亦吃了一惊,正欲走上前去,老五已经抱起了玛丽亚,二话不说就往外头冲,“车呢?司机呢?” 沈云慢与霞芝忙在后头跟着,高声呼喊,“李叔,李叔,快去开车,送我们去医院,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鬼子求婚 待车子开出来,老五抱着玛丽亚上车,她又想起江妈,又急急退回到屋中来,却见几个日本人竟已经行了出来,江妈立在那里,瑟瑟发抖的目送他们。她方在心里暗暗出了一口气,说道,“几位长官慢走。” 几个日本人听到她的话,山本点点头,那个佐藤却半眯着眼看了看她,却也不多话,跟在山本后头,踏步而去。 她这才回转身,去扶着江妈,一边问,“没事吧?” “没事。”江妈摇摇头,却仍是一脸的后怕,抚了一抚额上的冷汗,长出一口气,“可把我给吓死了。” 沈云慢与霞芝就相视笑了一笑,等着玛丽亚回家。 直到下午,玛丽亚与老五才姗姗迟回,见到厅里的几个人,语气极是不快,吸着嘴道,“江妈,您这手下得也太黑了。被你这样一撞,我可是半条命都没有了。” 江妈一惊,原本是要去端茶,听到她的话,又折回来,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把肚子给撞伤了?” “可不是撞伤了。”老五笑着道,“我原意是以为她演技好,心里想着也难怪连鬼子都要找她去拍电影,闹了半天,原来是真撞疼了。” “那可怎么办?”江妈吓了一跳,一时又埋怨起自己,“你看看我,下手就是没个轻重,你要不要紧呀?” 玛丽来就笑着摇摇手,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算了算了。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撞得青了,开了些祛瘀的药,抹一抹就没事了。” 江妈这才长出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这就去给你们砌茶来。” 几个人这才坐在沙发里商量这往后的事,“眼下可该怎么办?” “怎么办?”玛丽亚似笑非笑的望着老五,“捅了这么大个篓子,你说该怎么办?” 老五坐在那里,脸上竟然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怎么办?那我就娶了你呗。” 玛丽亚面色一变,竟然随手抓起一本被沈云慢搁在沙发上头的书,顺手就朝他砸了过来,怒气冲冲的脸,转而也笑了起来,竟是难得的飘起了一抹绯红之色,气道,“可真是便宜了你!” 老五笑笑嘻嘻的,就凑了过来,一把将他搂进怀里,“是你占了我的便宜才对。” 一时间沈云慢怀霞芝相视一笑,摇摇头,“看看,我们这两个大活人可是还站在这里,你们两能不能悠着一点?” 玛丽亚就从老五的怀里挣了出来,脸色都已经红透了,气鼓鼓的推他一把,“眼下是瞒过去了,往后怎么办?要是到时候,这肚子里没有孩子出得来,还不是一样得露馅。”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老五道,“将来的日子,谁说得准呢?你就记着。”他的语气一时竟是无比郑重起来,“不管到了哪一步,我总是会陪着你的。” 小小一句话,轻轻松松从他嘴里说出来,听在玛丽亚耳中,竟是如雷贯耳,瞬时就红了眼框,嘴上仍是不服输的,望着他,一动也不动的,喃喃道,“你可记得这话,哪天若是违了。我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老五抿着嘴,望着她,轻轻笑了起来,她自己也抿着嘴,笑了起来。 江妈已经端了茶来,听到这话,自是高兴无比,笑着道,“这样说来,咱们沈公馆,可是要办喜事了?” 一时众人沸腾,原本在楼上看书的沈云汀也都叫她们吸引了下来,只嚷着向玛丽亚要喜糖吃。 如此,此事便总算是告一个段落,因是沈公馆无男丁,几个女人又都极是孤伶的,而老五,亦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商量之下,索性便婚后也搬入沈公馆来,好在沈公馆房屋极多,住了这么几个年青人,倒也热闹起来。 如此一晃,便又过去了月余。入了春,天气又暖和起来。到这一日,却是银城新市长的生辰,一众人,都收了请帖,要去为市长贺上一贺生辰快乐。 这位市长却已不是从前那位张市长,而日自日本人入城后新选出的一位。为一个汉奸祝寿,众宾客心中乐意与否,已是不言自明,饶是如此,却也仍旧不得不备了厚礼,驱车前往。 待到了新市长的居所,果然便见里外都有鬼子的哨岗,四周的宾客,虽是络绎不绝而来,竟几乎个个都是静悄悄的,唯有市长家的一个老管家,站在门口,朝众人拱手致意:“受累了,您里边请,里边请……” 沈公馆出来的几个女人也被迎了进去,才知市长家竟是占地极广,整个寿宴被安排了后花园里,原本就有一个极高的戏台,戏台之下,摆了十数张的八仙桌子,供宾客们吃饭之用。 彼时戏台之上,锣鼓宣天,一台闹戏早已开台。几个女人就行了了过去,极是安静的坐下看戏。 待桌上各色菜式都上齐了,有人高喊入坐之声,众宾客就入座,台上的戏散了,上了几个日本人,来来去去,无非是讲些冠冕堂皇的话,众人也不多置理会,只都安静听着。到后来,竟然又上来一个人,笑着说了一句:“感谢各位亲朋好友的光临,今日吴某生辰,能得大家赏脸,实是吴某之幸。今日,我们有幸请到了原九重天的特邀钢琴师,沈云慢小姐。” 沈云慢抬起头来,极是惊恐的望着台上那人,竟然就是那吴市长,他笑着朝他道,“沈小姐,请上台来。” 沈云慢只觉脑中嗡嗡的响,不详之感弥漫全身。仍在发着呆的时候,那位吴市长又笑意盈盈的喊了她一声,“沈小姐?” 她被一旁的霞芝一撞,撞得清醒过来,哎了一声,忙站了起来,那吴市长又道,“沈小姐,请上台来。” 她强压着内心的不快,缓缓往台上行去,一上去,吴市长大笑一声,“沈小姐今日大喜,在下先在这里恭喜了。” 她不明就理,诧异的问道,“吴市长这是哪里话?” 话音刚落,已见得对边已经又上来了一个人,赫然竟是山本,行至她面前,竟然二话不说,单膝就跪到了地上,手中一个小盒缓缓打开来,竟然是一枚西洋的钻石戒指,她唬了一跳,吓得急急后腿了几步,吞吞吐吐道,“山,山本大佐,这,这是什么意思……” “山本大佐这是在向沈小姐求婚。”吴市长在一旁低声道,“沈小姐,还不快点把戒指接过来。” 沈云慢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不可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沈小姐,请你嫁给我。”只听得山本硬着声音道。 沈云慢不由自主的,又后退了两步。 “求婚。”吴市长压低声音在她耳目边急道,“还不快点答应他,找死呢。” 她惊恐的望着他,喃喃道,“我……” “我什么我……”吴市长将他拉过一旁,“你别犯傻,山本是真的心里在乎你,才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你求婚……” “我……”沈云慢急道,“这个事太突然了呀。我都不知道……” “你先答应再说。” 沈云慢惊恐的回过头,望着还单膝跪在台上的山本,只见他满脸期待,一时心中百味杂陈,认识这人这样久以来,他对自己有没有意思,其实心里也是知道的,只是他从未向自己说过,不料想今日竟然这样突然,当着这样多的人面,莫不是要叫自己无路可退,非答应他不可? “我……”她急急行至山本的跟前,低声道,“大佐,您先起来。” 这位山本就果然站了起来,将手中的戒指递过来,她红着脸,用手一推,急道,“少佐,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山本问道,“难道你不喜欢我?” “我……”沈云慢大惊,“我的确不喜欢大佐的……” “那你上次接受我的画。”山本仿佛也极是惊讶,不可置信的道,“你难道不是对我……” “山本大佐误会了。”沈云慢急道,“那副画,我只是当作是朋友间的礼物,难道不是吗?而且,我……” “而且什么?”山本的声音原极是粗狂,着急起来,显得极是粗暴,沈云慢不由自主的就又吓得退了两步,已是退到了台边缘上,吞吞吐吐道,“我……” 一咬牙,说道,“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你说什么?”山本大喝一声,两步就朝她冲了过来,她大惊之下,又下意识退了一步,不料一脚踏空,“啊”的惊呼一声,整个人就从台上跌了下来。 这吴府的戏台是老式的木台子,搭得极高,她失脚跌下,只闻听得下头的人也跟着一声惊呼,“啊”的惊叫之声还在喉咙里,下一刻,她已经跌进了一个男人的怀里。 她一双眼睛瞪得极大,惊恐的望着抱着自的男人,男人的一双眼已是通红,似乎也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接住她,将她整个就搂在怀里,所用力气之大,几乎逞欲要将她挤进自己的心口之势。 她吓得说不出话来,抱着她的瞿南乔脸色发白,嘴唇抖着,喃喃不住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云慢沈云慢,你没事吧,没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委屈求全 沈云慢微张着嘴,一动不动的望着她,瞿南乔只当他是吓着了,伸出一只手来在她脸上轻轻拍了一拍,另一只手竟仍是将她搂着,“云慢,云慢,醒一醒……” 她打了一个激淋,清醒过来,点点头,“我,我没事,我没事,你放我下来。” 瞿南乔这才轻轻的将她放下来,长出一口气,一把就将她拥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说要话,一切交给我。” 她心中一惊,面上倒也不曾动了声色,只是怔怔望着她,台上的那个山本,似乎极是吃惊,面上闪过一丝伤怀,瞬间就恢复了他那冷漠的样子,一字一顿问道,“难道瞿先生,就系沈小姐,的,心上人?” 沈云慢本着瞿南乔所交待,只是将头偏过来望了山本一眼,又调转头望向了瞿南乔,彼时瞿南乔已经放开了她,只是立在她身边,一只手极是自然的,环在她肩上,呈半拥之状,点点头,“我和云慢相识已久……” “我系在问,沈小姐。瞿先生,为什么要,插话。” “是。”沈云慢就轻声道。 瞿南乔微微笑了一笑,“山本先生可不太讲义气。我们中国人,有一句古话,‘朋友妻,不可欺。’山本先生口口声声说是我的朋友,叫我帮你贩卖鸦片烟,没想到一调转头,竟然要抢我的心上人!” “你……”山本的脸上明显滞了一滞,语气里已含了一股簿怒,声音愈加粗起来:“瞿先生,明明已经,娶了太太……” “南乔……” 瞿南乔尚未答话,就听得身后一声轻呼,一回头,便见蒋含烟盈盈而来,柔声问他,“这是怎么了?” 瞿南乔这才松开了沈云慢,回过身,走上前去,将蒋含烟的左手握在手中,脸上带着笑,轻声问,“你刚刚去哪里了?” “方才被茶水打湿了衣裳。我去处理了。”蒋含烟道,就听到台上的山本道,“瞿太太。” 蒋含烟忙向山本行了一礼,“山本大佐。” “瞿先生,跟这位沈小姐之间的事,瞿太太知道吗?”山本缓缓从台上走下来,一字字问道。 蒋含烟正欲答话,瞿南乔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她只觉自己食指之上,空当当的,这才惊觉,自己手上的那枚戒指,已是不知了去向,再看瞿南乔,只见他的手已经在他自己的口袋边上虚虚探了一探,随即笑道,“在我们中国,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难道,你们日本不也是这样的?” 山本一时语结,瞿南乔已经笑意盈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来,蒋含烟的眼眶瞬时就湿了,那可不是他将将取走的,自己的那枚戒指? 只见瞿南乔一只手轻轻握起了沈云慢的手,沈云慢心下一惊,欲抽手,哪知他力道极大,捏着她的食指,那枚戒指就缓缓套上了她的手指,“我和云慢下月初八的婚礼。届时,欢迎山本大佐光临。” 他身后的蒋含烟,一张脸已是变得惨白,竟也不动声色,脸上到底是浮起了一个笑,走上前来,行至沈云慢跟前,“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妹妹今天总算苦尽甘来,这事也要怨我,我心生嫉妒,如果不是我的阻拦,你早就和南乔成了婚了……” 瞿南乔见她语无论次,怕要坏事,就将她一扯,扯到身边来,笑着道,“今日还得多谢夫人成全。”边说边在她手上掐了一掐。 她还待多说,吃疼之下,到底是忍住了,脸上浮起一个苦笑,忙低下头去。 如此,一场寿宴,经此两翻变化,也就到了尾声,来往的宾客众人们,不料来给汉奸贺个寿,还能见此奇事,一时酒足饭饱之后,不免又多了一项谈资,也算是这滚滚乱世红尘之中里,一点小调剂,无论如何,这日子总也还是得要过下去。 沈家几口人的日子也得要过下去。 沈云慢自从寿宴回来后,便一直沉默,任几个人如何逗弄,她便是不说话,到后来,进了自己的屋子,拴上了门,门外的敲门声笃笃传来,“云慢,云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她才轻声说了一句,“你们去吧,我想静一静。” 她要静一静。 这春日里,阳光清柔,风也清柔,桌上的一小盆菊花,剪了粗枝后,又冒出几朵小花,那紫色的花瓣在光里也是清柔…… 她的眼角滚下两滴泪,怔怔望着这花瓣出神,菊花花期已过,她再冒出头来,也长不大,活不久。 这都是命。 是她拼尽全身之力,也是无法逃脱的宿命。 她与他,纠纠缠缠,这么多年了,未了,还是不得不凑到一起去。 她要活命啊,妹妹要活命啊。 若要她选,日本人与瞿南乔,想也不想的,自然是选择他。这才知道,她那一点家仇,在这国恨面前,竟是这样渺小,哪怕是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她竟仍是愿意的。 是愿意的。 山本的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退路已无。 她笑了起来,在镜前将眼角的泪细细抹尽了。就站起身,开了门,门外站着老五、玛丽亚、霞芝、江妈、沈云汀五人。个个一脸担忧的望着她。 “你们一个个都站在这里干什么?”她笑着问,又指着自己房中的那一小盆菊花,道,“菊花开了,我去弄点水,给它浇点水。” 她言罢,就越过众人,往楼下而去。 一时几人都急了,沈云汀脱口就喊了一声,“姐姐。” 她现下已经出脱成了一位亭亭少女,许多事,经了这宅子内的口口相传,自然也是知道了几分。 沈云慢就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你打算怎么办?”却是霞芝问的。 “什么打算怎么办?” “今天在市长家里发生的事呀,你要嫁进瞿家去吗?” “嗯。”她轻声道,点点头,“嫁呀。” 就往楼下而去,用杯子灌了一杯水来,为那盆菊花浇了水,见几个人仍是围着自己,她就笑了一笑,叹一口气,说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又不是死了人,怎么一个个的,都是这副表情。” “那你自己想通了吗?”却是老五问道。 “这有什么想不想的。”她道,“这不是挺好的么?” 老五点点头,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拍,“他和蒋含烟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她抿着嘴笑起来,抓着老五的手臂,“呀,这可是五哥自己说的。将来我要是受了委屈,我就回来,你们可是我的娘家人。” “那是当然。”老五笑道。 一时几人就都笑起来,便一同往楼下而去,吃江妈新制的绿豆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于飞之喜 沈云慢经了这么些年的人与事,加之又深处这乱事之中,实在是情绪恹恹,成婚一事,不免便有些疲于应付。 索性也就打算徇了中国的老礼,坐花轿、戴盖头出嫁,入了瞿家门,只独独一个躲在房里,无需出来见人陪笑。 竟也是难得清闲。 因而就叫了一个管家传话过去,不料人一回来,只道,“瞿太太只说了一句话,若是按老礼儿办,那小姐您得从后门进,妾侍不能从大门进。” 当场沈公馆里的几个人就炸了锅,玛丽亚将桌子一拍,“当真是欺人太甚!” “老娘去找那贱人理论去。”霞芝亦站起来,摸拳擦掌,就欲去楼上换衣换鞋,出门找蒋含烟的麻烦去。 沈云慢一时哭笑不得,只望着那老管家,轻声道,“我答应就是了。” “云慢。”玛丽亚皱眉唤她一声。 “我没事。”沈云慢道,“本来就是过去做妾的。” “那要说,”霞芝气呼呼的,一屁股坐回了沙发上,“她蒋含烟才是真正的妾,你和二爷早有婚约,可是在她之前,上了报的。” 沈云慢就不说话了,良久喃喃一句,“你说的这些事,我都不记得……” 霞芝就与玛丽亚对视一眼,知道她这仍是一味躲避,一时也不得法,抓着她的手,低着头,轻声道,“就是怕你这样嫁过去,要受委屈。到时候她蒋含烟状着自己是大房,总是找理由拿捏你,你可怎么办。” “她能拿捏我什么。”沈云慢道,“她不敢随便拿捏我,你们知道的,我也不是颗软柿子,不是她想拿捏就能拿捏得了的。” 一时几人便都不知说什么好了,知道她是心意已决,也知道此事上,她已然是处于被动之地,入了这瞿家,未来的日子,谁知又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我们去为你捧场,还有向先生、三姨太他们,总都是你的后盾,要叫蒋含烟她知道几分厉害,不敢随便害你。” “你们这是说到哪里去了?”一时沈云慢不由得冷俊不禁,“弄得我好像这是要入了狼窝,一去不复回似的。” 一时几个,就都笑起来,也就各自去忙活她出嫁一事。 她心里此于此翻成婚,其实是有些心灰意冷的,因而对任何事,也便打不起兴趣来,只是日日闲坐着,翻翻书,侍弄花草,再弹弹琴,偶尔去酒铺、作坊中看上一看。 似乎一切都是好的,人心却是浮的,她的未来,沈家的未来,甚至是民族的未来,都这样不确定,叫人欲要爆跳如雷,却又找不到发泄之口,只得日日枯坐,心内煎熬。 待出家这一日,瞿家倒是派了花轿来接,一副小轿,四个人抬着,一路敲锣打鼓,将她送到了瞿公馆,她下轿,可以听到前院里,人往喧嚣。她就停下来,将盖头一掀,看到身后站着的众位好友,淡淡笑了一笑。 旁边就有妇人急急的扯她的盖头,“二夫人不能这样,不吉利的。” 她就将盖头放下来,扶着那人的手,跨过门坎,行了进去。也不曾拜堂,直接由那妇人引着路,悄没声息的,就进了花厅,上了楼。 进到一间房中,那女人退了出去,又掩上了门。于是一时只觉房中寂静,风吹着玻璃窗子呼呼作响的声音。 她长出一口气,闭上了眼,可以听到楼下的喧闹之声,还有咿咿呀呀的唱腔,却是瞿公馆此翻取妾,开了一台戏。 那远处的闹声一声声响过,更衬得这房内寂静了。她微微笑了一笑,一把就将盖头扯了下来。 这才来看这屋中的陈设,这一看,心中不够就吃了一惊,看这屋中的陈设格局,竟是似曾相识,就站起行,推开宽阔的落地窗,行至外头来,一眼望去,只见远处,屋宇耸立,才想起,这间房,却是从前自己与他的那间婚房。 兜兜转转,这是又回到了原地。 她没来由的,悲从心中起,眼角就落下一嘀泪,遂转了身,进到房中来,将将只行进去,便见到房门被推开来,她一惊,进来的人亦是一惊。 瞿南乔急急就行了过来,见到她脸上的泪,“这是怎么了?”手就伸了过来。 她急急后退两步,躲开了他的手,正欲说话,就又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哟,云慢。你怎么把盖头给掀了。” 却是瞿家老夫人许氏。 她就笑了一笑,喊了一声,“瞿老夫人。” “喊错了吧。”许氏脸色尴尬道。 沈云慢这才惊觉,低下了头,再不出声。 一时瞿南乔的面色也都变了一变,朝后道,“端过来吧。” 这才知,原来却是给她送吃的来,她这才忙行至床边,将那盖头又盖到了头上,听瞿南乔在吩咐,“这个太甜,不要。这个果子好,她喜欢,这个是辣的,留下来……” 一时只听得碗碟磕着桌面的声音,不一刻,那仆人就退了出去,许氏也退了出去,还吩咐他,“你要快些来。” 他嗯了一声,又道,“你好好在这休息休息吧,外头的事,交给我就可以了。” 却是对她说的。 她透过这红通通的盖头,看到他的人影晃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又推开门,“你把门栓上吧。” 世界就又归于了平静。 她就将盖头又掀下来,便看到对头的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的吃食,竟全是自己平时最爱,咬了咬嘴唇,站起来,依着他的话,将门栓了。 又回过头来,随意在房中架上拿了一本书,一边吃了些点心,一边就来翻看那书,到后来,也不知为何,心中的苦涩一层层的往外冒,竟是忍也不忍住的,捂着脸就哭了起来。 他这样待她。 她真是讨厌他这样待她,他若是对她狠一点、恶一点,她也就不会这样痛恨自己,悔恨自己,责怪自己。 如此,她在这房中哭一会,看一会书,吃点点心,进到浴房里,洗一把脸。日头慢慢的,便跳到山的那一头去了,夜幕降临,黑暗一点点笼罩,灯又一点点亮起来。 她昏昏沉沉的,就靠在床上睡着了。 迷糊中,听到有人磕着门的声音,“云慢,开门呐。” 又是许氏的声音。 她慌忙站起来,开了门,就闻到一股极冲的酒气,瞿南乔就被人推了进来,笑嘻嘻的扑在她身上,一把搂住她,嘴中还喃喃,“新娘子,嘿嘿嘿,新嫂嫂……”瞬手就将门关上,上了拴。前来闹洞房的众人,都叫他关在了门外。 沈云慢闭上眼,长出一口气,任他搂着自己,门外的嘻闹声愈大了,“哎哎,二爷,您这可不厚道,把门打开。哪有娶亲不闹洞房的……” “对对对,二爷快些开门。”将门擂得咚咚作响。 “南乔累了,累了,让他好好休息吧,好好休息……” “不行,要闹洞房。” “二爷娶的是妾。闹什么洞房呀?”却是蒋含烟笑着说。 世界瞬时就安静下来,只闻得磕磕的脚步声。 “沈小姐,系不系在里面?”竟然是山本的声音。 瞿南乔就不动了,听到一人道,“是,山本大佐。” “我来向她敬,一杯酒。” “哎,大佐大佐,我们中国人的习俗,新娘子,新婚夜,是不能见外人的……” 外头就沉默下来,不一刻,便听到靴子踏着地板,咚咚而去的声音。 沈云慢长出一口气,瞿南乔却也放开了她,立在桌边,她眉头微皱,“你不是醉了吗?” “我装的。”他说。 她就望了他一眼,见他也望着自己,一时竟是前所未有的无所适从,竟是站也不是,立也不是,坐也不是,躺便更不是了。 他却又移开了目光,“很晚了,洗洗睡吧。” 就不再理他,自己拿了衣裳,进到浴房中,沐了浴出来,竟又从柜中搬了一床被子出来,就在墙角的沙发之上,睡下了。 她怔怔望着他,望了良久,见他许是当真累了。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也就转了身,沐浴完,回到房中,躺到了床上,也是累的,缓缓的,也就睡着了。 瞿南乔是在半夜醒来的时候,看到她卷缩成一团,被子滑到了地上,一小团月光照在她额上,如同一个孩童般,惹得他心中扎着的疼。 就轻轻行过来,将被子捡起来,为她盖上,却见她两手成拳,双臂紧抱在胸前,她就是睡了,仍是逞自卫之态。 他眼中一时升起一层水雾,不由自主的,就蹲了下来,帮她盖好被子,竟是忍不住般,俯下头,在她额上落了一个吻。 她瞬时就惊醒过来,下意识的,抱在胸前的双臂就往前一推,他不想她会突然醒过来,加之对于她,从来都是不设防的,竟然就叫她推到了地上,一屁股跌坐着,怔愣着望着她。 她见到是他,方长出一口气,也是不说话,只是将他望着。 过了良久,他才轻轻移开目光,也不答话,赤着脚,又走回了自己的那张沙发上,盖好被子,继续那未完的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瞿府孕事 沈云慢却是睡意全无,也不知为何,一颗心竟是砰砰跳个不停。 可真是吓着了。 看到滑在地上一半的被子,他原来却是为自己盖被子的? 黑洞洞的房间里,从窗孔探进一束月光来,那样巧,照在他的脸上,他许是也觉出有些刺眼,就用一只手捂上了眼。 那手在月光下泛出柔和的光,他的手指修长,指甲洁亮……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就闭上了眼,翻了一个身,欲将这恼人的一切,尽都抛置于恼后,再不理会了。 外头的天也就渐渐亮了。 她一睁开眼,便见外头阴阴沉沉的一片,只听得滴嗒声响不停,竟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来。沙发上的那人已经不见踪影,她就将被子掀了,起得床来,进浴间洗漱毕了,又随意挑了一件旗袍套上,一时竟是无所适从,不知怎么办才好。 又在阳台上站了半晌,待那雨飘飘扬扬的,和着风,只往自己身上扑过来时,方又退回了房中来,将落地窗关上了,才出得门去。 下了楼,只见三三两两的几个仆人,在屋中穿梭,屋内仍然可见狼籍之像,便可想昨日宾客们的疯狂。仆人们见了她,俱都极是淡然,只是俯眉叫了一声,“二太太。”也就各自去忙去了。 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早点该去哪里吃?是自己找,还是叫仆人准备?这满院的人们,他们个个都是瞿公馆的人,将瞿公馆当家的人。 唯她,是个外人。 她就立在那里,望着脚下的瓜果碎片,有仆妇拿着扫帚从那头一路扫过来,她就听到有人在说,“二太太,原来你在这里。该敬茶了,老夫人和太太已经等了很久了。” 她一惊,一脸莫名的望着那管家,管家就笑道,“二太太,请。” 她如同一只木偶般,跟着管家,一路往后,却是进了偏厅,就见堂前端坐着许氏和蒋含烟,一个妇人端着两杯茶,立在一旁。她深吸一口气,就走上前去,喊了一声,“老太太。” 是在心里就不愿意叫娘的。 许氏的面上明显怔了一怔,随即却笑了起来,只点点头,“来啦,来,敬茶吧。” 她就从那妇人的手中接了一杯茶,往许氏面前递了过去,“老太太请用茶。” “你敬茶不用下跪的吗?”只听得蒋含烟一声呼喝,“这就是你沈家教出来的规矩?” 沈云慢却就端着那茶,眼皮都不曾抬了一下,她跟前的许氏就叹息了一声,“算了。那些都是老礼。再说,这次的事情……”欲言又止,“你也是知道的。” 就将那茶接了过去,喝了一口,放置在一旁的矮几上,又从衣袖里翻出一个包封来,递到她面前,笑着道,“乖。” 她就接过去,道了谢,又端了一杯,递到蒋含烟跟前,蒋含烟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又白了一眼许氏,到底接过了茶,喝了一口,重重往木拖上一放。 沈云慢就转身行出了偏厅,后头的许氏已经追了上来,“云慢,眼下世道不太平。你就好好在瞿家呆着,少出去。”低在她肩头道,“你知道吗?我们家这外头,有很多人盯着,就算要装,也要装得像一些。至于你妹妹,南乔已经派人去接了,还有江妈,一同接过来……” 沈云慢怔了一怔,望着许氏,眼里的意味却是真诚的,“谢谢,许姨。” 许氏就拍拍她的手,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就留下蒋含烟,立在她身后,皱眉冷冷道,“都过了门了,你怎么还许姨许姨的叫。”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衣裳上的繁复的花纹,这旗袍,还是她娘留下来的呢,叫霞芝操刀,按着自己的尺寸,改得合了身。 就是忘了不从前的事。 “不然该叫什么呢?”她喃喃一句,再不多搭理她,缓缓去了。 独留下蒋含烟立在那里,心中百味杂陈,目瞪口呆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待三朝回门那日,她就回了沈公馆一趟,又收整了一些物什,带着江妈和妹妹两个,作别了玛丽亚与霞芝,又回到瞿公馆来。 如此,热闹乍然过了,一切便也就归于平静,外头的世界依旧是昏暗的,混乱的。瞿公馆的人却因着瞿南乔给日本人开烟馆,得了这暂时的安宁。 沈云汀也不去上学了,日日粘着沈云慢,瞿南乔那边却是日日早出晚归,这倒也罢,竟是自成婚那日与她同居一室过了一晚之后,竟是再不曾踏足她房门半步。 这般,她一颗吊起的心,也就落下了几分,即便此前与他沟通过,不过是假结婚而已,等将来,重得自由了,她与他,仍是无任何瓜葛的。然则他对她的心思,她又不是不知道,生怕他一时恼怒,要与她假戏真作,她可真要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她窝在这瞿公馆里,也不再弹琴,不外出,只是日日拥着沈云汀,要么,要么说故事,亦或是自己调配一式新的曲方,也都是静悄悄的。 到这一日,却是阳光明媚的天,吃早饭的时候,是一家子人一起的,坐在宽敞的餐厅里,她俯着头,细细喝着一碗清粥,猛然就听到一旁的蒋含烟,竟是“哇”的呕了一声。 她吃了一惊,抬起头来,便见蒋含烟捂着自己的嘴,只一只拍着胸口,干呕不止,急急起了身,出到院中,又是“哇”的一声,将这早上吃的食物,尽数吐了个干净。 几个人全都跟了出来,沈云慢牵着沈云汀,冷静而诧异的望着流了一脸泪的蒋含烟。 “这是怎么了?”许氏问道。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恶心。” “是着凉了?” “没有呀。”蒋含烟一边又是干呕了两声,一边道,“最近也不知道是怎的了,总是没力气,腰酸得很,总觉着恶心?” “当真?”许氏便突然面露喜色。 一边就已经兴冲冲的叫下人打了水来,自己则冲上前去,一脸喜庆的问,“含烟,含烟。这样子有多久了呀?” “也有几天了。” “你,你,你莫不是有了罢?”却是一旁的江妈突然开口问道。 沈云慢的惊讶之色,已是溢于言表,蒋含烟亦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就捂上了自己的肚子,“我……” “你的月信,有多久没来了呀?”许氏急急问道。 “已经,”蒋含烟原本因呕吐布满了泪光的眼,此时亦是泛出神彩来,沈云慢在她这眼中的神彩里,一张脸瞬时就变得苍白,听到蒋含烟低着头,细若蚊呐的声音,“已经有月余了。” 她下意识的,就调转头去看立在他身后的瞿南乔,瞿南乔原是想走上前去问上一问,此时听了蒋含烟的话,似乎亦是吃了一惊,不可置信的忘着她,还退了一步,喃喃道,“我们明明,没有过……” “南乔……”蒋含烟娇嗔的声音响起,红着脸,埋怨的看他一眼,“你不记得啦,就是那一次,那天晚上,我们,不知道,是不是……” 瞿南乔蓦的想起了什么,竟然吓得一哆嗦,许氏已经在那边喜笑颜开,“刘叔刘叔,快,去请个朗中回来,给太太号一号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民族汉奸 被称作刘叔的,就哎的应了,急急出得门去,这边厢,蒋含烟已经被许氏扶着进到屋内,在沙发上坐定了,喧寒问暖的,只叫沈云慢心里一阵阵的恐慌弥漫开来,立在那里,竟是移不开脚步。 不一刻,那刘叔已经将郎中进了来,那郎中已是有些年纪了,鹤发鸡皮,二话不讲,就去替蒋含烟号脉,沉吟片刻,点点头,“怀孕已有月余。” “真的啊?”几乎是异口同声,蒋含烟与许氏同时喊道。 沈云慢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就瞪了瞿南乔一眼,这一眼里的意味,只叫瞿南乔惊了一跳,而她已经转身便走,脚步噔噔地,急急往楼上而去。 瞿南乔心下大急,竟是顾不得欢喜,慌忙就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急喊,“云慢……” 沈云慢哪里理他,走得极快,几乎是逃一般的,上了楼,他心下愈加慌了,索性加大步划,几步就跨上了楼,总算是在她跑进房门前,一把将她扯住了,心中一急,声音不免就大了,“云慢。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云慢立在那里,想要挣脱他的手,挣了几下,却又挣脱不得,只听得他在她身后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我想的是什么样的。”她猛回过头,笑着说,“老爷误会了。我嫁进来不过月余,太太就怀孕了月余。真是可喜可贺。” “不……”他心中又是一急,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生怕她要误会自己,“真的不是这样的。我一直都没有,都没有,碰过……” “老爷说笑吧。” “就是那次,只有那一次,我是无心的,我,我,我不想,我真的……” 沈云慢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忘了恭喜老爷,祝瞿老爷喜得贵子。” 他手上一松,眼中神色黯下去,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她已经冷冷转了身,抬步便走。他一急,又欲去抓他,“云慢。你听我说,根本不是那样,是因为她,她在我的酒里下了……” 她却已经猛的一个转身,一甩手就打了一个耳光在他的脸上。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两个人都呆愣在那里,沈云慢亦呆了,打他的那只手,不由主的已经颤抖起来,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她怎么会出手打他?是气他违背对自己的诺言?气他在与她成婚后,还与蒋含烟她,她苟合? 她怎么会这个样子? “你打我?”他捂着脸,不可思议的问道,随即竟是恼怒起来,“沈云慢你打我?” 她的那只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就放到了背后,欲要藏起来,他似乎被他的态度激怒了,“你凭什么打我?我凭什么要向你解释?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含烟是我的妻子,她怀了我的孩子,天经地意的事!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 沈云慢见他这副样子,一时只觉脑中热血上涌,脱口便喊,“是!你不需要向我解释。你瞿二爷手眼通天,无所不能。你太太怀孕,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你不去陪着她高兴,你追着我上来干什么?” 他紧抿着嘴,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良久,方点点头,“好。”转身便走。 “你一个汉奸,你有什么了不起。我沈云慢,有什么需要你来解释,你用不着跟我解释!” 她是糊涂了,竟然这样口不择言,原本气冲冲,快步而去的背影已经僵硬在那里,猛的回过身来时,脸上弥漫着一股簿怒。 “你说什么?”他冷冷道。 她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说到底,这也还是她心里的想法,他为日本人干活,帮日本人卖鸦片烟,祸害了多少银城百姓?赚了多少钱去?这些钱赚去了,到了日本人口袋里,他们再拿这些钱来打中国人…… 他不是汉奸是什么? &nsp; 她抿着唇,深吸着气,一脸倔强的望着他。 “你就是这样看我?”他身上的阴沉之气朝她迎面扑来,叫她不由自主的,就在心里打了一个寒颤,忍不住就后退了两步。 “沈云慢。”他一步步朝她走过来,这是前所未有的,他从不曾像此刻这般,在自己的面前表露出这副阴森之态,“你说我是汉奸?” 她惊恐的望着他,一双眼珠在这寂静的长廊里,黑得发亮。 “你说我是汉奸?”他冷冷问,“所有人都可以认为我是汉奸。”他的一只手,已经探了过来,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脖子,“你沈云慢,怎么可以也认为我是汉奸!” 她心里竟是始无前例的慌张起来,嘴上却仍不肯服输,“你帮日本人做事,你帮日本人卖鸦片,你不是汉奸,你是什么?” 他咬牙切齿,手上的力气便大了起来,望着她那黑得发亮的眼眸,面色冷得不像样子,“你怕我?” “你怕我这个大汉奸?” “说话!” 她却紧咬牙关,一张脸憋得红了起来,也不为何,心里的恐慌反倒没了,迎着他的眼光就望了过去。 他冷笑起来,“很好。”就抓起她,几步就跨近了她的房门口,猛的推开门,将她往里面一丢,她扑的落到地上,而他已经关上了门,大踏步而去。 他一脸冰冷的下得楼来,那个郎中已经作别,早已离开,只剩蒋含烟与许氏两个,坐在大厅里,见他出来,蒋含烟已经站了起来,笑着朝他道,“南乔,你要当爸爸了。” 他面若寒霜,行至她跟前,望了她良久,她的笑就一点点的消掉了,“南乔,这是怎么了?” 他别过头,往外而去,边走边道,“给我看住二姨太,不许她出院门一步。” 蒋含烟与许氏皱着眉,不可置信的对望了一眼,许氏却已经笑了起来,急道,“没事,没事。这肯定是又吵架了,他们吵他们的,我们呀,就好好把孩子养好,将来孩子生出来,他的心,就得要回到你们母子身上来。” 蒋含烟听了,面上露出苦笑,却也仍是点了点头。 楼上的沈云慢被瞿南乔丢进房后,慌忙就从地上爬起来,听到他的脚步声急急而去,这回子心里才觉出后悔来。 她是作死,才会这样口不择言。 可她就是气他,曾经的海誓山盟,俱都厉厉在耳,此时乍然回想,竟就晃如隔日,一点点的,全都回来了。 他分明说过,他此生,是决不会负她的,决不爱第二个女人,决不碰第二个女人…… 她是做到了,到现在为止,即便是再恨他怨他,她都未曾对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动过情,更遑论是身体的背叛。 可他呢?他曾经醉后在她面前吐真言,他说她不喜欢蒋含烟,他娶她,不过是为了气气自己,他不曾碰她,不会跟她生下孩子。 可如今,这算是什么? 她怀孕月余,那便是在她沈云慢嫁进来后的日子里,他们两是有过的,会是在哪里?是不是就在隔壁的那间房里,蒋含烟精心布置过的床上?那会是个什么场景?他与她,会是怎样的耳鬓厮磨? 她想都不敢想。 是她要求太多了?分明嘴上已经说了是与他假意成婚,说了她不爱他,她恨不能他死……可是到了此时,这一颗心里,怎的会满满都是对他的怨?怨他爱上了蒋含烟?怨他终于不再爱自己? 她捂着面,终于哇哇呜呜的哭了起来。 到此时,她仍未自知,自己对他的怨意,竟是已经完完全全将对他的恨意占了去。难道她当真要终究这一生,不是恨着这个男子,就是要怨着这个男人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恼羞成怒 瞿公馆的喜事一桩接着一桩,先是瞿先生娶妾,再是大太太有孕,一时间,便又热闹了几日,瞿太太的娘家人提了各项物什贺礼前来看慰,瞿老太太自是喜笑颜开,一时间更是恨不能把蒋含烟捧在手里,只盼能快快给她生出一个孙子来。 沈云慢自那日与瞿南乔一吵,过了些时日,也就缓缓平静下来,坐在窗户边看书,看得累了,便趴在窗户上,看看日渐和暖的阳光,就见楼下喜气洋洋的蒋家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进来了。 不一刻,便听江妈在外头喊,“小姐,家里来客人了,太太喊您下去陪一陪。” 她就放下手中的书,出得门来,眼下生存不易,体面上,总该还是要过得去,怎么说,也是蒋含烟的娘家人,她也不能叫许氏过于难堪了。 蒋氏见了她,倒也极是和气,问候了两句,也就去向蒋含烟交待各项要注意之事,许氏在一旁搭腔,她坐在旁边,微低着头,倒是显得独独一个,好不尴尬。 待到下午,吃了饭,蒋家人告辞,几人送他们送至院中来,沈云慢知道这母女两,是要有体已话说。便也就送了几步就止住了,站在檐下,远远望着。 那边许氏抓着蒋含烟的手一再交待,“你自己要照好自己,凡事莫要太往心里去。还有……”头就微微抬了一抬,沈云慢便知她是在谈论自己,“她嫁进来,你不要太为难她,一个女人,唯有先自己的心宽了,容得了人,才能得自在……” 她立在檐下,听不清她们说了何话,只是见蒋含烟也调过头来望着她,望了一瞬,又别过头去。 “我们蒋家虽说是新式人家,可娘的思想,还是老思想。”蒋含烟道。 “含烟……”蒋夫人还待说,被蒋含烟止住了,“好了,娘。我知道了,眼下,是我这孩子最重要的,别的事,都等我平安生下我的孩子再说。” 蒋夫人就点点头,拍拍她的手,“你能这样想,娘就放心了。” 言罢,就又是嘘寒问暖,左右交待了,方才作别了瞿家人,往外而去。 沈云慢这才行过去,开口道,“蒋阿姨,您慢走。” 蒋夫人就回过头,朝她笑了一笑,点点头,缓缓去了。 直待她的身影不见,沈云慢这才又上了楼,回到自己那房里,一门心思去看书。 她听到沈云汀与尖利的叫声的时候,已是时近五点,日头已经斜了,风一阵阵从窗外扫过,猛的一惊,丢下手中的书,就朝外头奔了出来。 急急下了楼,就见大厅里,站着沈云汀与蒋含烟,沈云汀怀里紧紧抱着一只正发抖的小猫,似乎极是不满,朝蒋含烟道,“我都向你道了歉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道歉?”蒋含烟道,“我告诉你,我现在怀有身孕,家里不能养猫,猫身上有寄身虫,这样会对我肚子里的孩子有影响。” “云汀。”沈云慢笑着喊了一声,沈云汀就回过头来,脸上竟然挂了两行清泪,她吃了一惊,忙行过去,将她扯到自己跟前,柔声问,“这是怎么了?” “黄花刚刚不小心踩翻了大太太的燕窝,被大太太打了一顿,还叫我一定要把它送走。” 黄花却是沈云汀养的一只小猫,养了有近两年,日日与她作伴,自然是感情深笃,叫她将它送人,那简直是要了她的命了。 “那你跟太太道歉。”沈云慢道。 “我已经道了。”沈云汀哭着道,“可是大太太不依,还把一杯新倒的滚汤的开水泼在了黄花的身上,她还打了它……” “什么?”沈云慢吃了一惊,将黄花接过来一看,果看见它屁股上,湿渌渌一片,手一摸,极是滚烫,这猫许是痛极了,一声声,叫得极是哀怨。 她就忙抱着它转身,到了后院里,打了一盆水,将它整个泡在水里。黄花挨着凉水,又是喵的叫了一声,沈云慢一看,竟见它眼角含了一嘀泪,那小模样,当真是叫她百爪挠心,左右冲突而不得。 蒋含烟跟在她后面,“我不过就是顺手,就没想到那茶是新倒的。” “它不过是一只猫。”沈云慢冷冷道,“你下手也太狠了。” “行行行。”蒋含烟道,“怎么样都好,我不想跟你争。你知道我是学医的,我懂得比你多。我现在怀了身孕,家中是不能养猫的,猫身上寄身虫子多,我可不想我的孩子感染上什么病来。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内必须给我把这猫处理掉。” “我不!”沈云汀一旁尖叫,“瞿公馆那么大,黄花根本不会到你身边去。再说了,它很干净,我三天就给它洗一次澡,天天用毛巾给它擦身体,她身上根本没有寄身虫。” “敢顶嘴!”蒋含烟一时间也是怒了,冲上来,指着沈云汀怒道,“你送不送走。” “我不送走。”沈云汀道。 “云汀。”沈云慢急急喝止她,“不能这样跟大太太说话。” “姐姐。”沈云汀被气得哭了起来,撩起袖子就把手凑过来,“你还帮着她。她刚刚还打了我,她还掐我。” “什么?”沈云慢惊诧的看着她的手,果然见两道掐痕,一时心中又是气,又是怒,就走上一步,将她拖到身后,站在蒋含烟面前,怒道,“蒋含烟你不要太过份了。” “我过份?”蒋含烟道,“我供你们吃,供你们穿,你们在我家里养猫也就罢了,这死猫还踩翻了我的燕窝。那可是上等的血燕,我得来多不容易啊我,我只是叫你们暂时将这猫送走,这小丫片子就口出恶言,我不过就是打了她两手子,伤着她哪里了?沈云慢我告诉你,你是她的姐姐,她出言不逊,你是有责任的!” “我没有口出恶言,我说的都是实话,是你抢走了南乔哥哥,南乔哥本来是我的姐夫,是你抢走了他,是你害得我姐姐不能和南乔哥哥在一起。就是你,都是因为你,我还看到你在南乔哥哥的茶里放药,是你故意勾引南乔哥哥的……” “云汀!”沈云慢眉头猛的就拧了起来,怒道,“你胡说什么?” “你说什么?”蒋含烟瞬间就变了脸色,指着沈云慢冷笑道,“你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妹妹,小小年纪,思想居然这样龌龊肮脏!” “我才没有。”沈云汀亦是到了爆怒的边缘,尖利着声音,叫个不停,“你的思想才龌龊肮脏,我一点都不龌龊肮脏……” “好了!”沈云慢喝道,“你给我回房去,回房去。” “回房?”蒋含烟已经叫她气得喘起粗气来,一只手插着腰,一只手指着她,“你一个有爹生没娘养的东西,你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 言罢,冲上来就要打她,被沈云慢一把架住了,将她一推,她不由自主就后退了两步,“你敢推我。沈云慢,你敢推我,我现在可是怀着身孕的人,你敢向我动手试试。” “我……”沈云慢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方指着她,“你刚刚说什么?你敢再说一句,我就敢向你动手!你若不信,你试试?” 蒋含烟一时不免就真有些被吓到了,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肚子,嘴上仍然不肯服输,“我不敢说?我有什么不敢说的?有爹生没娘养!沈云汀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我今天就告诉你,你姐姐和你的南乔哥哥分开,根本不是因为我!” “就是因为你。”沈云汀哪里服输,躲在沈云汀身后喊道,“就是因为你!” “云汀!”沈云慢一时竟是不知如何是好,又被蒋含烟的话所激,又碍于她肚子里的孩子,打她不得。 “因为我?”蒋含烟已然是到了气头之上,理智尽失,尖声叫道,“我今天就告诉你实话,根本不是我。是你南乔哥哥,杀了你爹娘,又差点害死你哥哥,所以你姐姐才和他分开。根本不是因为我!” “你说什么啊你!”沈云慢只觉得浑身手脚都发起麻来,脑中热血一阵阵的上涌,她身后的沈云汀亦是气怒之急,“你说什么啊!” 姐妹两个,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喊了起来。 沈云汀不可置信的望着沈云慢,“姐姐,你明明说爸爸妈妈是坐船的时候,船翻了的……” “是。”沈云慢忙道,“是。不是她说的这样,不是,你不要听……”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瞒着她?”蒋含烟冷笑道,走上来两步,抓住沈云汀的手臂,冷笑道,“事情就是这样的。你不要在我面前老是南乔哥哥,南乔哥哥的叫。弄得你们好像很熟似的,南乔哥哥这几个字,可不是你能叫的。” “你胡说!你胡说……”沈云汀尖叫起来,眼泪一瞬就流了下来,这些年其实是沈云慢有意识的对她保护,不想叫她参与到这仇恨里来。而她自己多翻打听,也知道沈云慢与瞿南乔之间出了事,却绝料不到,竟是这样的深仇大恨。 一边哭叫,一边入伸手去捶蒋含烟的手,“你骗人,你这个大骗子。南乔哥哥对我最好,他不会,他没有,他不是……” 蒋含烟挨了她的几下打,吸着嘴,就抓起她的手臂,将她往外拖,“没有?不是?走,跟我走,我带你去问问她,我带你去向他问清楚,看到底是不是……” 她这边拉,沈云汀哪里肯跟着她去,一边哭,一边就要伸腿去踢她,沈云慢大惊,急急制止,“云汀,住手。她怀了孩子,你不要动手。”又道,“蒋含烟,你快停手,快停手。她下手没有轻重的,你……” 那两个人都是处在爆怒之中,哪里听到她的话,她大急,就走上前来,抓着两个的手,一扯,将沈云汀的手扯了出来,一把拦在身后,蒋含烟却是站立不稳,蹭蹭后退了一两步,“啊……”的尖叫起来,一个站立不稳,就跌在了地上,口中还在骂,“你推我,你敢推我。” 下一刻,脸色就大变,顿时只觉腹中一阵阵的刺疼传来,原本一张恼羞成怒的涨得通红的脸,瞬时脸就变得苍白,捂着肚子叫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厂窖惨案(一) 蒋含烟流产了。 这个消息是在蒋含烟被送去医院后,瞿南乔回到家中来时,亲口告诉的沈云慢,彼时许氏正在医院陪伴,这瞿公馆的下人一个个噤若寒蝉,躲在后院或是墙角里,只偷眼来将这屋内的主人家看。 沈云慢那会正在大厅里呆坐,沈云汀抱着黄花,通红着一双眼。她内心煎熬,万不料事情竟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她也不是成心要去推她,不过是她欺自己的妹妹太甚,她不过是劝架的。 她分明看到,蒋含烟那被血红的裙子。 那孩子只怕是要保不住了。 天地良心,她沈云慢绝没有想过要害她没了孩子的。 她面色苍白,咬着下唇,只觉门口一暗,抬头,就望到从门外行进来的瞿南乔。他脸色黑沉,一双眼里神色莫测,她心下愈加荒起来,猛的从沙发站起来,奔至他身前,“怎,怎么样了?” “孩子没了。”他说。 他的语气里,一丝温度都叫她觉查不出来,整个人,如同瞬时就跌进了冰窟里,不可置信道,“怎,怎么会。我,我并没有……” “两个孩子。”他喃喃道,“我曾经有过两个孩子,一个是你怀的,一个是她,两个孩子,都没有了……” “我……” 他的这副样子,竟似如同万念俱灰,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一颗心瞬时就咚咚擂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根本没有想过要……我不是要故意要推她,是因为她要打云汀,我不过是去劝架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你相信我……” “相信你?”他喃喃道,一双眼就望向了她,里头的痛苦愈聚愈浓,行至她跟前,缓缓抬起一只手,轻轻的,就摸上了她的脸庞,“我是相信你的。我一直都相信你。” 她眼里的泪就掉了下来,缓缓滑到他手上,他的拇指,就轻轻按到了那嘀眼泪之上,他眼中的痛苦之色愈浓,“但是我现在觉得累了。沈云慢,我觉得好累。”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心中似乎有个什么东西,正迅速的抽离,一时心中只觉空空落落的,听他缓缓道,“取悦你太累了,沈云慢,太累了。我欠你两条人命,你从前说要我还,我不知道怎么还,所以只能拼尽全力来护你,想依我之力,免你惊,免你恼。可是眼下,我的两个孩子,还没有成形,就都死了。沈云慢,这也算是两条人命罢?我欠你的,我还清了罢?你的大仇,报了罢。” 他一边说,一边竟是眼泪纷纷而落,那只手从她的脸上滑了下来,又走上一步,伸开双臂,将她搂在怀中,她的发丝挨着他的唇,脸上的泪一嘀嘀落在她头上,喃喃道,“沈云慢。我是爱过你的,我是爱过你的。沈云慢,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罢。” 她的眼泪一瞬间也滚落了下来,前所未有的恐慌弥漫心间,他是要离开她了,他要离开她了!她猛的就伸出手,想要也来搂住他,可他却已经松开了双臂,退后两步,再不多看她一眼,转身而去,步履踉跄的,蹒跚而去。 她的一双手臂就那样伸张在那里,看着他一步步离她而去,他的背影冷寂而忧伤,伴随着她心中越来越浓的恐慌,他走了,他离她越来越远,他还会回来吗? 她泪如雨下,跨前一步,南乔,南乔啊。 心里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瞿南乔,你不要走。你不能走,你怎么能走,你怎么能抛下我,你是不管我了吗?你当真不爱我了?你不守护我了?你不要我了吗?这世道这样乱,这么冰凉,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 这些话,到底是忍了下来,她就那样站在那里,任脸上的泪水肆意磅礴,如同一具木偶一般,一动不动,望着他消失在她眼里,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沈云汀抱着手里的黄花行了过来,一只手轻轻拉拉她的衣袖,她方反映过来,一望,见她脸上亦是一脸的泪,低声泣道,“姐姐,我们回家去,好不好?我不想呆在这里,我怕……” 她就蹲下来,一把将沈云汀楼住,脑袋就趴到了她怀中的猫的身上,这下子,终于是忍不住了,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沈云汀大急,亦是跟着她哇哇哭起来,伸出一只小手在她头上抚了又抚,“姐姐,姐姐……” 她听到她的喊声,心中蓦的一动,还好有她,幸好还有她在。 就抬起头,止住了哭,抹了抹脸上的泪,“好。我们回家。” 当即姐妹两个,就叫了江妈来,草草收拾了几样起居物什,彼此掺扶着,就下得楼来,原是以为这瞿公馆内的人,总也有一两个出来,会挽留一下她们,不料竟是整个厅里空空荡荡,并无一人出来挽留。 她心下愈加悲恸,到底是牵着沈云汀并江妈的手,行至了大厅里,虽是伤心,理智却是有几分,就挂了一个电话到沈公馆去,请老五来接,总好过她们三个女人,若是走回家中去,路上会发生什么,都未可知。 如此,姐妹两个,也就被老五接回了沈公馆来。其时沈公馆内的霞芝与玛丽亚早已听闻蒋含烟流产一事,见了沈云慢,自是要先安慰一番,再将蒋含烟痛斥一番,却是如何知道沈云慢心中真正所想。 她心下难受,却又哪里还有什么心思与几人聊天,只嘱咐了几句,就回到自己房中,倒在床上,欲想要睡一觉,心道睡上一觉,一切也就都好了。 如此,便又到了下午时分,沈云慢一觉醒来,整个人恍恍惚惚地,呆坐在床上,一回想,当真觉得这前程往事,竟是如同做梦一般。 就听到楼下有电话响起,不一刻,便听得江妈在喊,“小姐,小姐,您的电话。” 她就掀了被子,趿着鞋子就开得门来,心中有一股喜悦,却是又怕又欺盼,急急下得楼来,接过电话,连声音都是发着抖的,“喂,是哪位?” “小姐。”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却是聚香居的高掌柜。 她心中的失望一闪而过,说道,“啊,原来是高掌柜。” “是,”高掌柜道,“是这样,小姐,您前两天不是叫我找找粮食的卖主?我给找着了一家,是个地主,说是今年收成会好,想卖掉一些粮食。” 她这才蓦地响起,沈家作坊里,酿酒的粮食可不多了,当即就嗯了一声,“是哪里的人?” “是南县那边的,在厂窖河边上。那儿地好,粮食几乎年年丰收……” “好。”沈云慢道,“那我们去看一看,什么时候去?” “他才打的电话来,约我们今天下午就去。明天回,在他家里过一夜,好好看看粮食,偿偿他家的稻米。” “好。” “那行,我这就来找,“小姐你要好好装扮一下,免得路上出事。” 她就应了,挂了电话,就回到屋里,去换衣服。 待换了衣服出来,众人见她一身的粗布衣裤,头发卷了进了一顶极是杂乱的假发里,脸上满是斑斑点点,俱都怔了一怔,“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趟厂窖河,收些粮食。”她道。 “你一个人去?要不要老五陪着你。” “还有高叔。统共就两张通行证,他一张,我一张。”知道众人是担心自己,就笑着道,“放心吧,我都打扮成这个样子了,不会有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厂窖惨案(二) “现在外面乱糟糟的,”霞芝道,“要不就缓两天再去吧。世道都这样了,还酿那么多酒干什么,眼下又不是缺钱花。” 她心中所想,实又不便告诉几个好友,以免徒增烦恼若是再不买些粮食回来,酿不出酒,没酒能运出城去,李鹤林那头要运东西出去也就难了。更何况,她眼下心中郁郁,听闻厂窖河风境极好,索性去散散心,有些事,着实需自己独自理一理。 当即就不多解释,又收了一套粗布衣服,带了些吃食,就出得门来。有了这一身粗衣短发作装扮,一路之上,倒是畅通无阻,行至聚香居来,同高掌柜会合,高掌柜其时亦早已准备好,见了她,两个也就不多话,提着包袱,就往城门而去。 过城门时,两张通行证递上去,守门的日本兵就望了沈云慢一眼,只见她头发极是凌乱,一脸的麻子,样冒着实有些慎人,又见通行证上,并无错漏,问了两个问题,也就手一挥,放出了城去。 这厂窖却是南县的一个小镇,居于洞庭西北,三面临水,形如半岛。百年前,此处尚是汪洋一片,那会水草繁衍,鱼虾嬉戏,后来却是因着泥沙淤积,日积月累下来,竟形成了此片洲土。 此湖洲大垸,沟港纵横,土地极是肥沃,是湘中出了名的鱼米之乡。主仆两个到时,时已近黄昏,阳光从水那边射过来,照在水面上,只见一片烟波浩淼,波光粼粼,煞是美丽。微风迎面而来,带来一丝淡淡的腥味,沈云慢深吸一口气。就听到远处有人笑着道,“高掌柜的。可把您盼来了。” 沈云慢这才知道原来却是那要卖粮的地主,亲自来迎了。当即就行了上去,上了地主开来的车,一路缓缓驶着,去地主家看粮食。 如此,却极是顺利,当夜就又受地主之邀,品尝了这厂窖特色吃食,竟是别具一番风格。当即就签了合同,付了订金,请地主来日将粮送去沈家作坊。待到吃了饭,又洗漱完毕,由地主家的婢女作引,进了一间老式的厢房,她与高掌柜交待几句后,方进到这厢房里来休息。 这地主家是老式的屋子,仍是纸糊的窗格,破了几片,风一过,簌簌而响,她半躺在床上,望着这窗外的月光,极是洁亮清明的一个夜晚,原本一颗放松的心,便又想起白天那个人对他说话的,一时心里竟是又微微绞得疼了起来。 也不知他眼下在干什么?是在医院里陪着蒋含烟,亦或是就站在她那间房门口的窗户前抽着一根烟?蒋含烟眼下该是在痛哭罢?失了一个孩子,她也曾经伤痛欲绝过的…… 这样一来,竟是睡意全无,心中愈加难受起来,到后来,总算是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也睡得极不安稳,只在天空微微吐一点白的时候,竟还做了一个梦,梦里蒋含烟一张带泪的脸,张牙舞爪朝她扑过来,一声声尖利的喝叫声响个不停。 她猛的惊醒过来。 一时只觉脑门都冒出了冷汗来,只听得外头人声鼎沸,鸡犬喧嚣,妇人的尖叫声、孩童的哭闹声、男人的骂娘声,还伴随着一阵枪又一枪的枪声响过。天空更有呜呜的飞机鸣叫声,猛听得“砰”的一声,一颗炸弹便落到了屋子外头,一时只听得窗棱哗啦啦作响,屋顶上的一大片瓦就叭叭掉落下来。 她惊愕之下,猛的明白过来,看这情形,只怕是日本人打到厂窖来了。忙将被子一掀,下得床来,就听到高掌柜的擂门声,“小姐小姐,快开门呐,开仗啦,鬼子打进来啦……” 她跑上前去,将门打开,就见到一脸惊恐的高掌柜,头上衣上落满了灰石,似乎是叫弹伤着了,脸上血迹斑斑,见到她,抓着她的手就往外跑,“快,走。开仗啦,鬼子打过来了。” 其时正是一九四三年五月九日,天是乌云密布的天,风声伴随着人们的尖叫声、枪声、炮声、飞机的低鸣声,在人们的耳边一阵阵响过。沈云慢被高掌柜拖着,出了这地主家的院门,耳边只听得人们的尖叫声,流弹不停从头顶飞下来,一声声“嗞,呜……”呼啸而来。 将将只走出几步,便又听得一声“嗞……”响过,随即身后便是“砰”一声巨响,沈云慢一回头,只见漫天的尘土之中,这地主家的自制的碉楼便叫炸弹炸得没了头,她啊的惊叫一声,旁边传来那地主呼天呛地的哀吼之声,“我的楼,我的粮,我的房子呀……” 就要折转身往家里钻,叫他家的一个长工一把扯住了,“你这回去不是送死啊?你把你家碉楼修得这么高,可不是给鬼子来……”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巨响,抱头窜耳的,奔波逃命去了。 沈云慢只觉自己已是处于疯癫的边缘,那一声声的尖厉的呼啸声,只撕扯着她的耳膜,几乎要将她的身体撕裂了,天空又下起雨来,闷雷一声声的响过,“轰隆隆,轰隆隆……”暗沉的天幕里,飞机如同无数只黑色的大鹰,“嗞嗞……”往地上投射着炸弹,将整个天空撕成了一条条带着火光的线。 到了此时,已经是完全没有了分寸,叫高掌柜拖着手,在愈来愈大的雨雾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奔逃。 “往矮地方跑。”有人高喊,“鬼子的飞机飞得高,专门炸高楼,我们去平地,躲到田里沟里去……” 于是就又转了向,跟随着众人往田地而去,将将只跑出了百来米,就听得一声声的枪声响起,不一刻,又听得人高喊,“鬼子杀人啦!大家快跑啊,快……” 话未说完,已经没了声气。人群中已经有人哭喊起来,“爹、娘,你们在哪里啊?” “爹、娘,我怕啊……” “狗日的鬼子,畜牲……” 人群越来越多,漫无目地往前面跑去,身后的枪身越来越近,还听得一声声那恶狼一般的狞笑声。 也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摔了多少跤,沈云慢与高掌柜,身后总算是寂静下来,天空偶有飞机飞过,却是不再往地下投弹,这才发现到了一处平房前,想也不想的,就推门而入,这才发现这宅子占地竟极广,将将只走了两步,就见两个人立在院中,目瞪口呆的问,“你们找谁?” “老乡。”高掌柜一脸焦急,“日本人打过来啦。你们这里地方大,给我们躲一躲可行不行?” “哦。”那人道,“那你们躲,躲到柴房里去,就在屋后。” 高掌柜就拖着沈云慢,忙不迭道谢,一边还说,“老乡,你也快些躲一躲,看鬼子的这个架式,莫不是要屠村罢?” 就跑到屋后,找了个僻静之处,藏了起来。将将长出一口气,却又听得脚步声响起,下一刻,又涌进来许多人,竟全是逃难之人。 一个个的,全都大气都不敢出。如此一来,不知又过了多久,外头寂静得不像样子,柴屋里人多,又都个个打湿了衣裳,此刻被身上的热气一喷,便觉又湿又冷,愈加难受起来。 便有人忍受不住,骂起娘来。高掌柜立在那里,眼睛只扫了一眼,就扯了扯沈云慢的衣袖,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沈云慢会意,主仆两个,就从这柴房的后门退了出去。一路走,一路听高掌柜道,“这里人太多了,咱们还是另找地方躲。” 将将只走出两步,就听到这院中几声枪声响过,日本人破门而入,“呜啦啦”叫个不停。 高掌柜就猛的将沈云慢头一按,两个就贴着趴到了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厂窖惨案(三) 一边趴在地上,一边脑中急转,眼睛一瞟,见到不远处,竟是有条水沟,许是这人家平日里用来流放生活用水之用。高掌柜就朝她使眼色,她会意,两人就慢慢挪,挪到那水沟旁,再缓缓的划下那沟里,已是管不得这沟里半沟臭水了,一动不动的就趴在了里头。 只听到前头那柴房里都要炸开了祸,“唧里哇啦”的声音不断传来,不一刻,便听到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是这柴房中的人,叫这帮日本兵押了出去。沈云慢正欲抬起头来看上一看,就听到水沟上头有脚步声来。 她瞬时只觉脑中一紧,贴着那沟壁一动也不敢动,耳听得那脚步越来越近,就要到自己头顶了,她咬咬牙,心道索性就跟你拼上一拼,正欲猛的冲出来,却又听到远处响起一个声音,“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头顶上的人就猛的叫了一句,只听得“砰”的一声,竟然对着那人就打了一枪,那人应声倒地,头顶的这人怪笑了两声,脚步声渐行渐远,沈云慢这才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整个世界突然就安静下来,她与高掌柜两个,身陷这水沟之中,彼此对望着,一时竟是不知如何是好,过了良久,方轻声问道,“是不是已经走了?我们要不要出去?” “再等一等。”高掌柜轻声道。 “啪,啪,啪”猛然就听到远处传来几声枪响,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已经有人尖声叫起来,“你娘的小日本鬼子!老子跟你们拼了!” “你们这些狗娘养的牲畜……” “爹,娘啊……”有人在哭喊。 那原本清脆的零星枪声,猛然就密集起来,竟是如同放鞭炮一般,“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响个没完没了。沈云慢只觉自己整个脑海里都是这可怖的声音。 待枪声总算停了下来,整个世界一片寂静,零散还有几声狗吠、鸡鸣声,夹杂在这里面的,是日本人惊天的欢笑声,沈云慢与高掌柜已是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水沟里爬出来的,身上全是沟里的臭水,脸上湿渌渌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旁的,只是两人都通红着眼,咬牙切齿的低声怒吼,“这群狗日的日本佬!” 雨一停,整个世界就显得极是清朗,两个人,弯着腰,顺着墙壁出了这屋子,只觉整个世界极是安静,那帮日本人似乎已经走了,村里的人也不知都躲去了哪里,竟是一个人影都不曾见着。 此时的空气极是清新,沈云慢就贪婪的吸了一口,心中仍是笃笃的跳个不停,“日本人怎么会打到厂窖来?我们岂不是回不去了?不知道山本红的通行证在这里行不行得通?” 一边说一边又深吸一口气,原是不打紧,这一吸,便蓦的变了色,皱眉喃喃道,“怎么这么腥?” 她就去望高掌柜,高掌柜立于一旁,一双眼睛睁得有如铜铃大小,脸色发白,一张嘴已经颤抖不已,她瞬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一眼,已经吓得惊叫了一声,整个人就跌到了地上。 只见远处那若大的晒谷坪里,满坪都是尸体,风一扫过,坪中人的衣裳、头发,和着鲜血潄潄地抖,那血一丛丛一条条,像是毒蛇,往四面八方游走,有几只狗,正穿梭在尸体中,低声呜鸣,张着嘴咬着自己主人的手臂,似乎是想要唤醒那已经永远死去的人。 沈云慢整个人都发起抖来,这原本美丽、宁和的村庄,已经是成了一坐死村,日本人这是真的要屠城啊。 她张着嘴,“哇哇呜呜”的厉声哭了起来,就见到远处一个女人,似乎是疯了一般,猛的窜了出来,朝那晒谷坪里的众多尸体冲了过去,嘴中还尖声的叫喊,“爹!娘!” “爹啊!娘啊!”她茫然环顾。 “你们在哪里啊?”她失声痛哭。 “苍天呐!你不长眼啊!”她仰天长啸。 这满村的人,是就剩下她一个了? 就这么一瞬,猛的就又听到几声枪响,一颗子弹,擦着沈云慢的耳朵就飞了起过去,她尖叫一声,被高掌柜一扯,撒开双腿就狂奔起来,一边跑一边还朝那个晒谷坪中的女人大喊,“跑啊,快跑啊。” 那个女人啊的长啸一声,到底是跟着她们跑了起来。到了此时,已是没有了方向了,也不知该往哪儿跑,心中已是只存一口气,只有了一个念头,那就是:“跑,跑,不停地跑……” 又不知跑了多久,竟是又跑回了街上来,身后的子弹一颗颗打过来,渐渐的,天上的飞机的轰鸣声又清晰起来,来,“嗞,呜……”的流弹音划过天幕,“啪”的在她们身边浅起火花、土石,整个厂窖都已经被毁了,房屋、楼台、街上林立的店铺,倒的倒,塌的塌,空气里弥满着硝夜与鲜血的腥味,只叫人晃惚置身于地狱之中,左右而冲突不出。 远处江那边的天渐渐又黑了下来,沈云慢张着嘴,睁着眼,望着那浓烟滚滚的天际,只觉那如同是地府的恶兽张开了嘴,这是要吃人了啊。 三个人都已经像疯了一般,一双腿似被灌满了铅,已是到了极限了,却仍是一前一后,一前一后,机械一般的往走狂奔,流弹一颗颗从耳际、脑旁飞过,时不时身旁就有死掉的人安静的躺在地上,飞快的从他们身边划过去。 若是就这样死了,那这人生也太不值了。 若是就这样死了,妹妹怎么办? 还有瞿南乔呢?他会不会想我? 玛丽亚她们…… 她听到身后的一声闷哼,调转头一看,竟见高掌柜肩头一片鲜红,显是中了枪了,心中大急,喊道,“高叔,你没事吧。” 高掌柜摇摇头,正欲说话,又觉腿上一疼,膝盖一软,就跌在了地上,沈云慢大惊,忙又跑回来,扶着他仍自跑着,一边跑一边大喊,“高叔,你要坚持住,坚持住啊……” 高掌柜的额上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拖着那条受了伤的腿,喃喃道,“小姐,不行了,不行了,你走,你快走,不要管我……” “不,不行。我不,你让一个人走到哪里去……”她哭喊起来。 恰逢两人跑至了一处拐角处,被房屋挡着,身后追赶的日本人看不到,沈云慢拖着高掌柜,急急又跑了近百来米远,只觉高掌柜已是到了极限了,她心下大慌,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哭喊,“高叔,你坚持一下呀,你不要让我一个人走啊,高叔……” 拐角那头的枪声越来越清晰了,高掌柜竟是猛的顿住了,将沈云慢一拖,她极是惊诧的望着他,只见他身上脸上满是血迹,二话不说,抓着她就往地上按,“趴下!快!” 沈云慢只当是他又见到了日本兵,猛的就趴在地上,旁边还躺着两三具尸体,却是管不了那许多了,问道,“怎么啦?” 高掌柜却根本不答她的话,拖着一条腿,咬着牙,俯下身,搬起一具尸体就压在了她身上,她大惊之下,他已经又将另一具尸体也压了上去,如此一来,竟是将她整个埋在了尸体里,她急得又哭起来,被尸体压着,想要挣出来,边大喊,“高叔,你干什么啊?” 高掌柜却立在那里,宛若神氐一般,缓缓解开了自己的上衣,一边高声喊道,“我高老倌一条贱命,原是沈老爷给的。这么多年,无以为报,今天就拿自己这一条命,换我家小姐一条命,纯当是报答老爷当年,救命之恩!” 追兵已经拐过了拐角,怪叫着“八嘎”而来,他缓缓转了身,手中的一块砖头就飞了出去,竟是那样巧,飞在打头的那个日本人面上,将他的额头砸出一个窟窿来,那帮人啊啊怪叫着,只听得“啪啪啪”的枪声响过。 高掌柜的身上已经现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血洞来,他张着嘴,哈哈着起来,“愿,佛祖保佑我家小姐,长命百岁,逃脱生天!愿,小日本鬼子不得好死……” 双手抓着自己的衣摆,伸开来,犹如一张巨帆,整个人缓缓往后而倒,仰面倒在了那两具尸体之上,将尸体下的沈云慢拦了一个结实,沈云慢只觉身子猛的一沉,脑后一阵闷疼,浑身的力气似乎散尽了,她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眼前就是一黑,不省人事的昏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倾城爱恋(一) 其时是一九四三年五月九日,正值湖南早夏农忙时分,原来安静详和的厂窖,一夕之间,沦为人间地狱。 这惨绝人寰的屠杀从九日一直持续到十一日,三天的时间里,日军以每日杀一万人的速度,为二战时法西斯一天杀人数量之最,连续三日,共计杀人三万余,乃是继南京大屠杀后日军在华犯下的第二次大规模屠杀,其手段之狠戾、灭绝人性,震惊中外,万万人在这屠杀中丧命,万万个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整座城市硝烟弥漫,被笼盖在暗无天日的阴暗里,被鲜血染红的厂窖河水波涛澜澜,汹涌而去。 原本兴冲冲来风景秀丽,民风淳朴的厂窖采购粮食的沈云慢不曾预想;那将家中碉楼修得最高的地主也不会知道;还有这在厂窖安居乐业、繁衍后代的平民百姓都未曾料想到,惨祸竟会来得这样突然。 由来都有“江南水乡”之称,位居洞庭西北水陆要冲的厂窖,沦为一座死城,无数个村庄绝户,无数条河流被鲜血染红。 消息传到银城时,瞿南乔正在安静详和的瞿公馆里,流产后的蒋含烟倚在床上,他坐在床边,夫妻两个浅浅而语,全然不知离着银城不过几十公里的厂窖已然发生翻天之变故。 生子破门而入,皮鞋踏着楼板,咚咚而响,蒋含烟就皱了皱眉,虚弱的身体尚未完全复原,轻声道,“这是谁呀?怎么这样大声?” 瞿南乔就也皱起了眉,已经听到生子急切的声音,“不好了,南哥,南哥。日本人在厂窖屠城了。” 他心下一惊,猛的站起来,身后的蒋含烟猛然叫住她,“南乔,你去哪里?” “你好好休息。”他不多言,急急就出了房间,在走廊里,就撞到了生子,皱眉急问,“你刚刚说什么?” “七十三军败了,日本人的飞机炸了厂窖,还屠了城。” “你说什么?”瞿南乔只觉恼中嗡嗡的响,脸色已经黑得吓人,“你说他们屠城了?” “是。” “死了多少人?” “具体还不知道……”生子道。 他就沉默下来,一边往楼下急走,生子跟在他旁边,“南哥,现在我们怎么办?厂窖眼下只怕人都已经死光。日本佬没有人性的,他们敢在厂窖屠城,难道就不敢在银城屠城?你想想南京的事。”他顿了一顿,一把扯住瞿南乔的衣袖,急道,“南哥,我们走吧。” 瞿南乔立在那里,偏过头望着他,“走?走到哪里去?你觉得日本佬会放过我们?” “那怎么办?”生子急道。 “先把家里人送出去。”瞿南乔道,“我又从人山本那里要了几张通行证,你去安排,先把我娘,含烟送走,还有你。”顿了一屯,又道,“你的人你自己看着办,该先送谁走,你自己安排好……” 生子望着他,“那你呢?” “你们先走。”他道,话音刚落,只听得外头一片吵吵嚷嚷,不一刻,便见几个影急急冲进了大厅里,为首的玛丽亚,穿一身粗衣,面上极是焦急,“二爷,瞿二爷。” “怎么了?”他问。 “云慢呢?”玛丽亚急道,“你有没有看到云慢?我听说日本佬在厂窖杀人了,是不是真的?” “是。”他道。 “那你有没有见过云慢?” “她不是回沈公馆了?”他皱眉问道。 “你没见过她?”玛丽亚身子一晃,差点就摔倒了,一旁的霞芝一把将她抱住,听瞿南乔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沈云慢已经回你们沈公馆了,你跑到我这里来要什么人。” 霞芝与玛丽亚两个,原是一门心思想跑来找他问上一问,不料他一开口,竟是一句这样的话,心中的失望之意,一层层弥漫开来,顿时心中又急又怒,“她去厂窖三天了,你知不知道?我们还以为她回了你这边,没想到啊你,一开口就是一句这样伤人心的话。” “你说什么?”瞿南乔不可思议问道,“她去厂窖了?她去厂窖干什么?” “她去买粮食。”玛丽亚怒叫道。 “外面这么危险,你们让她去买粮食?”瞿南乔一时心中大慌起来,朝玛丽亚怒喝,“你明知道外头这么乱,你们为什么不拦着她!” “我们不拦着她?”霞芝亦尖声道,“我们拦得住嘛,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伤她,她怎么会去厂窖,她就是想趁着买粮食,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哪里知道,哪里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瞿南乔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咚咚咚乱擂起来,几乎站立不稳,被生子一把扶住了,“你们说她去了几天了?” “都快四天了!”玛丽亚道,“八号晚上就去了,到今天十一号,日本人九号打进去,到今天,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们打那个卖主家的电话,都已经打不通了。”她一着急起来,红着眼眶,已是前所未有的哭了起来。 瞿南乔大惊之下,已是顾不得想旁的了,上到楼,拿了一件外套,又收了两支枪,别在腰间,就往楼下冲,将将走到楼梯口,身口就有个女人喊了她一声,“南乔。” 他回过头,看到蒋含烟那张有些略微憔悴的脸。 “你要去哪里?”她问他。 “我……” “你要去厂窖找她吗?”她喃喃而问。 他就点点头。 “你可以不去吗?”她一双眼定定望着他,眼中神色,满是哀求之意。 他就不说话了,只是望着她,望了一瞬,走上前来,伸开双臂,将蒋含烟整个搂在怀里,轻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我去去就回来。我会安排生子送你走,等我这边的事了了,就来找你。” 言罢,抽身便走,蒋含烟眼里的泪就滚落了下来,一把就扯住了他的衣袖,央求道,“南乔,不要去。你跟我一起走,离开这里……” 他咬着牙,到底是挣开了她的手,大踏步而去。 “南乔。”蒋含烟哀吼而去,“我等着你。我等着你啊……” 他咬咬唇,一声不吭的,急急去了。 玛丽亚几人跟在他身后,亦上了车,他就皱皱眉,“你们上来干什么?” “我们一起去。”霞芝道。 “你们在这里捣什么乱啊?”生子在车下道,“你们几个女人家,能干什么?就别给他添乱了。” 霞芝与玛丽亚对视一眼,到底是下得车来,瞿南乔已经将车子启动,玛丽亚又追上去,“二爷,老五已经去了,你们若是能碰上,就最好,若是碰到了,你跟老五说一声,就说我一直在家里等着他。” 瞿南乔深深望了他一眼,点点头,又朝追在一旁的生子道,“别忘了我说的话,能走的就都先走。” 生子到了此时,眼眶亦是红了,抓着车窗不松手,“南哥,你要安全回来。” 他点点头,猛的一踩油门,车子就飚了出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天是烟灰色雾蒙蒙的天,整座小镇几近陷入死寂,硝烟在这上空盘旋,颓壁残垣之中,一堆堆尚未燃烬的火焰里,时而传来僻叭之响,遥遥有老母鸡“咯咯”的传来惊恐的叫声,更有犬只来回穿梭,发出一声声的悲鸣。 “沈云慢!”瞿南乔已然是陷入疯狂之状,这小镇的惨相出乎他的意料,叫他的脑中嗡嗡作响,一颗心眼看着就要跳出噪子眼了,双腿不稳,就跌在地上,一双眼也不知是不是被这灰烟给熏着了,涌出了泪来,到后来,身旁有三三两两的人哭喊而过,“爹,娘……” “救命啊,杀人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倾城爱恋(二) 他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恸哭起来,嘴中不住喃喃,“你在哪里?沈云慢,你到哪里去了?你不要吓我,你快点出来,沈云慢,你到底去哪里了?你没有事,你不会有事,你好好的,你一定好好的……” 他如同疯了一般,已是不管不顾的,就开始掀倒在地上成片的尸体,有的缺了胳膊,有的缺了双腿,更有甚着,肠穿肚烂,惨不忍睹,他的眼泪喷薄而出,肚中似有万千钢刀搅着刮着,胸中又似有样物什堵着,难受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张着嘴,发出一声又一声“啊,啊”的咽呜之声。 天色又渐渐暗了,他翻遍了大半个镇的尸体,仍旧没有发现沈云慢的尸体,一双手已经叫他挖得血肉磨糊,身上背上落满了烟尘,他自不肯停止,心中只存了一丝念想,“她没有事,她好端端的,就在前头等着我……” 沈云慢在一片混沌中醒来,整个身子一动也不能动,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一片黑暗,胸口如有巨石压制,叫她喘不过气来。她迷迷糊糊的,以为自己不在人世,只在心中喃喃:这是下了地狱了?地狱怎的这样黑? 这样一想,脑中混沌愈浓,竟是又昏了过去,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听到地上一声声震动之声传来,她猛的惊醒过来,却是有人一路狂奔而过,伴随着哭喊声,她恼中的混沌渐渐失尽,身上的感知便一点点的回来了,先是脚,一阵阵的刺痛,又觉得湿渌渌一片,一动,身上一丝力气也无。 一双眼睁得老大,仍是阴阴沉沉的,看不分明,手一动,才发现竟是灵活的,环在自己的胸前,下意识的就去推眼前的这阴沉,下一刻,已经知道却是自己身上压着一个人,冰冰凉凉的,也不知死了多久了。 她咬着牙,使了浑身的力气的将那尸体推开,整个世间亮了起来,左右一环顾,只见自己置身一片颓壁残垣之中,身旁躺着几具血肉的模糊的尸体,脑中嗡得一声响,猛然就想起了自己昏过去前的一幕。 “高叔。” 她猛的叫了一声,身子一弹,眼泪瞬间就喷了出来,哇哇哭起来,“高叔,高叔,你在哪里?” 空旷的大街之上,随处都是死去的人,随处都是倒去的房屋,随处都是袅袅而升的黑烟,哪里有人回应她,她一边呜呜哭,一边大叫,争扎着站起来,就看到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双手紧抓着他的衣角,大伸张着手,呈护拥之势,她心中恐惧弥漫,整个身子抖了起来,脑袋不由自主的摇着,嘴中喃喃,“不,不,不,高叔……” 将人翻过来,一看,不是高掌柜又是何人? 她的脑中嗡的一声巨响,蓦地又响起自己昏去前的枪响,还有高掌柜细小却清晰的声音。她顿时悲从中来,呜的扑倒在高掌柜身上,哇哇痛哭起来。 良久,方抬起那带泪的脸,不可置信的望着这个躺在地上的老者,曾经那样慈详的老人,竟是就这样为了护自己周全而一朝丧命,她仰天痛哭,当真是世间最悲惨之事,也莫过如此了。 周围仍有三两奔走的人们,一边哭,一边喊,她流着泪,环顾四周,偌大的一条街,掩在一堆破瓦断木之下,想来日本人已经走了罢。她颤抖着手,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又来拖高掌柜,一边拖,一边哭着道,“高叔,我带你回去……” 这样一路摇摇晃晃,也不知又走了多久,整个空气里弥漫着浓绸的血腥之气,她心中悲极,只觉万念俱灰,身上的这具尸体愈来愈重,冰冰凉凉的压在她肩头,叫她步履越发蹒跚,到后来,只觉浑身只余一丝力气了,便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嘶心裂肺的吼声,“沈云慢……!” 她身子猛的一顿,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去,只一眼,整个人已经是呆了,眼眶里的泪如同聚然下起的雷雨,无论如何是止也止不住的,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似乎也被抽尽了,高掌柜的尸体就顺着她的肩滑到了下头。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啊?叫灰尘布满了全身,衣衫破烂,发丝许是被火燎过,卷曲着粘在头上,一双眼睛在满是灰尘的脸上透亮,那眼泪如同两条小溪,将眼下的灰尘冲尽,冲出两条细细的河。 谢天谢地,我终于找到了你! 谢天谢地,你终于找到了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你不会放弃我,你不会抛下我。 整个世界都是灰败的,她的一颗心,也是灰败的,但是因为他的出现,这灰败里,透出一丝光来,一点点的,照亮了前路。 她一步步向他而来,在她的身后,是一座塌了一半的酒楼,将她的身影衬得那样小,风吹过去,卷起她的发丝,吹落了她脸上的泪,那泪从她的眼底汩汩而出,如同两道平静的泉,泉里那双清水眼,就那样望着他。 “沈云慢!” 他嘶吼而出,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苦楚与担心都喧泄殆尽,“你死到哪里去了啊你!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死到哪里去了啊你?” 他呜呜哭了起来,朝她狂奔而来。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多么好,我们都还活着。 她双腿疲软,步伐沉重而拖沓,身子摇晃蹒跚,却仍是望着他,一步一步,如同踏在他心尖尖儿上 你这样好,你在这里,我知道,你一直都在这里。 你可知道,我这一生,我从千山万水跋涉而过,我路过世间的荒芜,越过这漫长的生命,我脚踏着尖刀与荆棘,只要你在这里,我就为你而来,我就为你而守候。 我的心里只有你,你的心里只有我,这世间这样苦,好在还有你,幸好还有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一、情定半生 沈云慢又一次昏了过去,这次是昏在了瞿南乔的怀里,她是太累,心里太慌,因着他的出现,所有的屈辱与倔强、挣扎与压制尽数崩解,浑身力气散去,临昏去前,只留下一句话,“一定要帮我,把,高叔的,遗体带,回去……” 瞿南乔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内心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当即就搂一个背一个,将这一死一生两个人,弄回了自己的车里,强压着自己一颗狂跳的心,一路疾驶,回了银城。 彼时的银城,厂窖‘屠杀’一事,早已传遍了人们的耳中,城门处,挤满了人,他自无心理会,一路疾驶着,又开回了瞿公馆去。 偌大个瞿公馆里,已是冷冷清清,下人们不见了踪影,他大叫了两声,却是无一人回应,想来许氏和蒋含烟已经被生子安排着离开银城,他就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抱着沈云慢,嘴中喃喃,“现在是就只剩下你和我,云慢,就只有你和我了……” 正欲抬步进到屋中去,就听得外头门铃大作,一回头,便见偌大铁栅门外,站着霞芝、玛丽亚、老五、并江妈几人,他只得就跑进屋中,放下沈云慢,又跑出来开了门,急道,“你们几个怎么还在这里?不是叫生子安排你们走吗?” “我们等云慢啊。”玛丽亚道,“她不回来,我们不走。” 一时几个都掉下眼泪来,就奔进来看她,见她一身的‘血污’,不禁都吓一跳,当即三个女人就将她抬进沐房去梳洗,瞿南乔与老五则将高掌柜的遗体好好埋了,这才对望一眼,回到屋中来。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的心都是浮的,俱都不知如何是好,几个女人守在沈云慢的床边,经了这样大的巨变,她身上除了几个皮外伤,竟是无好无损的。 待瞿南乔沐浴完,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到她睡的房间来看她,见她呼吸均匀的躺在床……上,一颗心总算才落下来。 这才发现异常,就问,“云汀呢?” “我们叫生子先带着她走了。”玛丽亚道。 他就点点头,又道,“这样,你们赶紧回去收拾些东西,吃的喝的,还有钱,明天一大早,我们一起走。” 几个人对视一眼,惊诧的望着他,“真的要走吗?能走得了吗?” “我自有安排。”他道,“你们先赶紧着去收拾。” 几个人就点点头,鱼贯着去了。 一时屋里,便又只余了他与沈云慢两个,床上的人静静悄悄的,他定定望着她,脸上几道极浅的划痕,也不知是在哪里蹭得伤了,一时又想起自己见到她时的情景,心中的痛意又一层层漫开来,喃喃道,“都怪我,要不是跟你赌气,你也不会跑到那里去……” 轻轻抓起她的手,“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这样的事……”一边喃喃,眼里的泪竟然就滴了起来,“他们没有人性的,还好你没事,你如果出了事,我怎么办……” 喃喃着的时候,沈云慢就缓缓睁开了眼,见到坐在床边的他,一脸的憔悴,那原本满是惊恐的眼里,瞬时就含满了泪水,猛的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的想要往他怀里窜,又似心有顾虑,竟然又退了一退。 瞿南乔怔了一怔,随即就伸出双臂,将她整个环在了自己的怀里,她挣了两挣,到底是挣脱不得,眼泪狂流,听到他在她耳边喃喃了一句,“对不起……” 她顿时咽唔出声,手握成拳,狠狠就在他肩上捶了两拳。 他就搂得她更紧了,“对不起,云慢,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以后好好的,好不好?” 她就不说话了,只是无声的流泪,倒是不再挣扎,他就自顾自的说开了去,“从前的事,都怪我不好,我娶含烟我就是为了气你,因为你不在乎我,你恨我,你成天就想着要‘杀’我,‘杀’不了我你就气我。所以我就是也想气气你……” “孩子‘流’掉’的事,我是被气疯了头,所以才说那样的话,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你爸爸妈妈的事,我真的不是故意……”说到此处,他的眼泪就又下来了,声音亦是哽咽起来,“那会子我和孙大哥,‘杀’了韩黑树以后,听到脚步声,心里太慌张,只看到两个背影闪过去,他说要保命,就要先‘杀’了他们,我当时慌到了极点,下意识就开了枪。我要是知道,我要是知道,那是沈姨和沈叔,我就是自己死一百次,也断不会伤他们一毫呀,云慢,你相信我,好不好?” 沈云慢哭了起来,又伸拳在他肩上捶了两拳,听他继续道,“你假装失忆,只以为我不知道。我开始其实是真的不知道,心想你如果真的把从前的事都给忘了,那也是好的,这样我就可以重新开始,让你认识一个全新的我……” “我给日本人贩’鸦‘片’烟‘,那也不是我的本意,他们拿娘要协我,我要是不帮他们卖烟,他们就要‘杀’了娘,还要‘杀’你。我不能让你们出事,沈云慢,我不能……” “更何况,我来帮他们贩鸦片烟,主动权掌握在我手里,卖多卖少,也是我说了算,如果他们真的找别人来做,若是那人当真只为利益,不管银城人的死活,那还不如我来卖,我想尽办法,能拖着他们就拖他们,能少卖就少卖点,可是你,你反而说我是汉奸,沈云慢,所有人,全银城,整个湖南,全中国都觉得我是‘汉’奸‘,我都认,可是就你,就你不可以,你不可以!” 他呜呜哭起来,她亦呜呜哭起来,环着他的双手,竟是紧了一紧,他感受到她的异常,心下凄然,就探起头来,看着她的脸,她苍白的脸叫泪打湿了,鼻尖微红,一副可怜之像,他当她是仍在那恐惧里尚未走出来,一双手,就缓缓捧上她的脸,’唇‘就轻轻凑了过来。 先是吻……在她的眼上,那睫毛湿渌渌的,将他的唇也打湿了,他心中痛楚愈甚,她已经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听他一边吻着自己一边喃喃,“你原谅我了,是不是,云慢,你已经原谅我了,是不是……” 这样的时光,已经过去有多久了?曾经他们那样好,都那样了啊,还有过一个孩子呢。哪里想得到,他们竟是会相恨相杀到这个地步?世间千千万万的人都没有了,她还活着,他还活着,这生命得来这样不易…… “云慢,我爱你。沈云慢,我爱你啊……” 她泪水磅礴,他偿到她那泪里的一点苦涩,一点甜蜜,她闭上眼,任泪水一点点流出来,流成一条河,足够洗涮一切痛楚与愁恨,索性都要不管了罢,珍惜眼前人啊,珍惜这活着的人。 她箍着他的手就愈发用力起来,两个人的笑与泪、两个人的‘唇’和‘齿’两个人的手指与足尖,缠做一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此生都不能、不肯、不愿分开的爱恨情愁。 “我爱你。”她靠在他肩上轻声道。 “我也爱你。”他揉着她的发,细语喃喃。 这是两个人这样长久以来的静谧时光,我依……靠着你,你依……靠着我,窗外的风轻轻扫过去,墙上的钟咔咔走过去,“我都安排好了,明天天没亮我们就走,离开这里。我跟余苋联络好了,他可以把我们接应到南洋去。到了南洋,我们再想下一步,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她的一双手攀在他的肩上,闭上眼,喃喃道,“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有你在。” “好。”他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还有云汀,还有江妈,玛丽亚,霞芝,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好。” “我们先去英国看一看栗叔,他把他在英国的地址告诉了我。看完他,我们再去法国,我想去法国学着酿一酿葡萄酒……” “好,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我要把爸爸妈妈的遗像带着走,你要一直向他们道歉,忏悔,你要年年为他们上香……” “好……” “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好……” “我……” “好……” 在这场空前浩大的战争面前,生命算得了什么,个人的爱与恨算得了什么,沈云慢人微力小,一面想要国家安宁,鬼子死。光,一面,所想要的,不过是兄长在前线安宁,妹妹健康成长,身边的人永远顺遂…… 没有人曾想到过,一个小镇的沦陷成全了红尘中这一对怨。侣的爱情,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使无数人蕃然醒悟,生命得之不易,理应妥善珍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二、亡命天涯 十二、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过,胸口的大石移掉了,眼前的这个人,竟是这样好,真是一刻都不愿意分开啊,你抱着我,我环着你,怎么看都是不够的啊,怎么都不够,要是就这个样子,一直下去,那能有多好? 可是不是的,比如即将逃亡的未来,比如那不可预知的人生,再比如,那楼下大厅里,一声声“嘀玲玲,嘀玲玲”响个没完没了的电话。 瞿南乔终于从她的身边的抽离开来,穿好衣服,又在她额上印了一个吻,“你等等我,马上就来。” 她抱着他的手臂,一双眼里满是柔情与不舍,“好。” 他就笑着抽开了手,将她搂在怀里抱了一抱,转身而去,她一时若有所失,笑了一笑,眼泪又落了下来,却是起得床来,穿戴好,也下得楼来。 一切都这样可爱,这房门的把手、这洁净的墙壁、那光滑的楼梯、走踏上去,静谧无声的地毽…… 一切都很好,只因为有你。 她进到厅里,他已经挂了电话,坐在沙发里发着呆,她心中略略诧异,行了过去,轻声问,“怎么了?” 他怔怔愣愣的,轻声叹了一叹,抓着她的手,顺势就将她一拖,拖到自己膝上坐下,摇摇头,“没事,山本那边来电话,要我去一趟。” “山本要你过去?”她心中一急,脱口问道,“不会有什么事吧?南乔,不要去,反正我们明天也要走了。” 他将她紧紧搂着,头挨着她的手臂,深吸一口气,笑着道,“没事的,你放心吧。无非是又催着我,要我加点紧,给他们多弄些钱。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一时沈云慢无话,伏在他肩上,良久,方喃喃道,“那我等着你。” “嗯。”他点点头,“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等我回来,我们今晚再好好吃点东西,明早凌晨,我们就一起走。” 正说着话的时候,就听到外头“哐”的一声响,两人俱都一惊,就朝外头望出去,便见蒋含烟一脸苍白的立在外头,脚旁躺着一个手袋,嘴中喃喃;“你,你们……” “含烟?”瞿南乔亦吃了一惊。 沈云慢心下亦大慌,脸都红了,忙从他膝上起来,立在那里,喃喃道,“我……你……” 未等她说出什么来,蒋含烟眼里的眼泪就掉了出来,转身便往外奔去。 “哎,含烟。”瞿南乔喊道。 “怎么回事,生子不是说已经把她送走了吗?”瞿南乔道,“云慢,你等一等,我去把她喊回来,现在外头乱得很,我怕她会出事。” “你,那你快去。”她道。 他就点点头,追了出去。 她长出一口气,缓缓坐了下来。想了一想,便又起了身,回到沈公馆里,公馆里的几个女人,正自鸡飞狗跳的收拾着逃亡的物件,这件衣裳省不得,那双鞋子是新置的;这个梳妆台质量极好,实在舍不得丢;那是太太留给我的念想,我得要带着走…… 见沈云慢回来,俱都吃了一惊,“哎,你怎么回来了?” “我来收些东西。”她道,一边就不理会众人,自进到屋后,拿了铲子,从地底取了一坛酒出来,开了,喝了一小口,那味道,竟是当即就将她冲出眼泪来了。就又进到房中来,取了一只干净的玻璃瓶子,罐了一瓶父亲多年前埋在地底的这女儿红酒。 又进到书房里,将父亲生前的日记都搜了出来,寻了一个坛子,封了,又驱车,到了祖屋那颗偌大的酸枣树下,跟着祖传的那张方子,一起埋在了树底下。 做罢了这些,方又回到公馆里来,几个女人仍自在犹豫着,她就叹了一口气,说道,“听我一言罢,换洗的衣务带上两套,内衣裤多带两套,眼下热了,厚衣带一件,余下的就带钱吧,值钱的首饰、金条、美圆。旁的身外物,就不用带了。我们这是逃亡呢。你们带那么些东西,怎么逃?” 一时几个女人,豁然开朗,片刻便收拾妥当了。一起出得门来,将这公馆仔细锁了,一起往瞿公馆而来。 瞿南乔仍没有回来,倒是蒋含烟在,见了几个人,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坐着。 “二爷呢?”玛丽雅就问。 “我哪知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大包小包的。” “你管我们干什么。你不是走了吗?” “我没走,我又回来了。”她道,“你们是要一起走吗?” 几个人就都又不说话了,外头传来门铃声,沈云慢只当是瞿南乔回来了,慌忙就冲了出去,一出去,才知是蒋含烟的父母并她的兄长,开了门,急急进来,拖起蒋含烟就走,“你这孩子,我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走,赶紧走,再晚就来不急了。” “妈……”蒋含烟大急,“我不走,我死也是要和南乔在一起的。” “以前什么事我们都依着你,唯独这一次,不行。”却是蒋老爷说道,“他们这这么多人,南乔哪里顾得过来,你乖乖听话,先跟着我们走,到时候再和南乔会和。” “真的?” “当然是真的。”蒋公子不耐烦道,“你少罗嗦,别因为你担误了大家,走吧。” 一翻劝说下来,蒋含烟到底是跟着她父母走了,出了门,又回过头,看着跟在身后的沈云慢,伸出手来,在她手上的捏了一捏,眼泪就流了下来,“你和南乔,已经好了吧?” 沈云慢就低下头,不看她,也不作答。 “你要照顾好他。”她咽唔起来,“我不是因为怕死才要和我爸妈走。是……是因为,我怎么也斗不过你,我跟着他,我这一辈子,都要好不了……” 言罢,竟是眼泪纷纷而落,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转了身,急急而去。 一时屋中的几个人,俱都面面相觑,不知做何说法。 眼见着日头渐渐西斜了,瞿南乔仍自不曾回来,那边江妈已经自顾张罗着今日的晚饭,一时只闻得水洗声、锅碗碰撞之声,这杂闹的声响里,几个人俱都坐在沙发里发着呆,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 “二爷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沈云慢的一颗心慢慢开始往下沉,愈来愈甚的恐慌,从四面八方向她侵袭而来,叫她浑身都打起冷颤来,就往外头冲,“我要去找他。” 叫玛丽亚与霞芝一把拖住了,“哎哟,姑奶奶。你就消停会吧,别你又失踪了,我们上哪去找你去。二爷这么大个人了,定是叫山本给留住了,再等一等吧。”又朝一旁的老五道,“要不你去找一找。” 老五就点点头,戴着帽子,往外而去,临行前还吩咐,“你们记住,所有人都要呆在这里,哪而也不许去。” 天色慢慢的就黑了下来,草草吃了晚饭,仍不见一个人影回来,沈云慢这边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几个女人亦是也慌张起来,这做主的不回来,剩下她们几个女人,可如何是好。 时钟缓缓的指向啊八点,猛听到外头门铃大作,江妈急急去开了门,便见老五和生子,一脸焦急的行了进来。 “南乔呢?”沈云慢急问。 “没找着。”老五道,“找人打听了,说是在街上叫日本人带走了?” “叫日本人带走了?”沈云慢身体一晃,不可置信的望着老五,“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老五道,“我去找山本,根本不让我进去。后来在街上遇到生子,问了很多人才打听到……” 沈云慢这才一把抓着生子,急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云汀呢?许姨呢?” “她们都没事,你放心。”生子道,“我把她们送上火车,就回来了,这不是来接应你们。南哥应该不会有事的,你先别担心。”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当真是反转直下,沈云慢几乎都要急得晕厥过去,怎么也想不通,这当中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一时间却又听闻电话响起来,忙奔过去,一把抓起来,就听到瞿南乔的声音传来,“云慢。” “南乔。”她急道,“你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 “我在山本这里有点事,”他道,语气无比焦急,“云慢,生子回来没有?你把电话给生子,快。” 沈云慢一急,就忙将电话递到生子面前,生子就听到瞿南乔焦急的声音,“我出了事,一时半会只怕出不去了,她们几个我交付给你,无论如何都要保她平安。” 生子就急了,“你怎么啦?”话音刚落,猛的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厉喝“八嘎……”他的手一抖,一颗心就狂跳起来,听到瞿南乔越发焦急的声音,“你不要告诉她我的事,送她们走,听到没有……” 他还待说,电话那头就只余了嘟嘟声,他发愣良久,将电话轻轻挂了,沈云慢扑上来,急问道,“怎么样?他在哪里?” “他在山本那里。”生子笑道,“说是和山本争起来了,山本嫌他钱赚得少。在争呢。” “那怎么办?” “没事。”生子道,“你还不知道南哥的手段么?他现在就是要先稳住山本。今晚不一定能回得来,如果回来迟了,叫我们别等,先走着,到时候他会来和我们会和。” 沈云慢这才长出一口,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没事就好……” 呆坐良久,猛的就又一弹,“不行。我不走,我要等他一起走。” 生子立在她对面,一双眼睛直愣愣望着她,望了一瞬,转了身,朝老五使了个眼色,进到厨房里,倒了六杯水,从口袋里翻出一小包药粉来,倒了一半在其中一杯水里。就和老五,一起端了出来。 “别想这么多,先喝杯水。”老五一边道,一边就将水递到众人面前,先是玛丽亚,再是霞芝,再是江妈,待他们两个一人端了一杯,只余一杯,就到了沈云慢手里。 她接过去,缓缓啜着,待将那水喝了半,站起来,行至门外,望着屋外头黑洞洞的院落,喃喃道,“如果他不回来,我就不走。我要等着他。” “等着他……” 一边说,一边只觉眼前越来越黑,终于咕咚一声,就栽在了地上。 几个女人一惊,急喊声道,“这是怎么了?” “我给他水里下了药。”生子道。 “你……” “南哥出了事。我们不能呆在这里了,现在就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2章 首百年 沈云慢是在一阵摇晃中醒过来,吸着嘴,只觉四周嗡嗡作响,她只觉暗浪一层层朝自己扑打过来,她猛的一挣,就醒了过来。一睁开眼,就见窄窄的四壁,对面有凳子,江妈、玛丽亚、霞芝几人,正伏案而息。 她怔了一怔,再一环顾,方知自己却是躺在在一张小床之上,心下一惊,猛的就从床上坐起来,大声唤道,“江妈,江妈。” 江妈一弹,清醒过来,“呀,小姐你醒来了?” “这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我们……这……在……”江妈吞吞吐吐道。 “到底在哪里呀?”她皱眉,“南乔呢?南乔在哪里?” “我们在船上。”玛丽亚的声音蓦的响起。 “你说什么?”她惊诧道。 “我说我们在船上。”玛丽亚道,又叹息一声,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你有没有觉得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我们怎么会在船上?我们要去哪里?南乔呢?” 到了此时,她心里念念不忘的,就只有他,“他怎么样?他在哪里?” “他被日本人扣下了。” “玛丽亚。”又传来霞芝的尖叫声,“你胡说什么呀。不是说了暂时不要让她知道……” “你说什么?”沈云慢脸色瞬时就变得苍白,“你说他被日本人扣了?为什么?” “不知道。”玛丽亚摇摇头,又望向霞芝,“你迟告诉早告诉,结果不是一样的?不如叫她早做好心理准备。”又朝沈云慢道,“你放心吧,以瞿二爷的本事,将来肯定能脱得了身……” “不行,不行。”沈云慢道,“我要去找他……” 言罢,转身就走,行至门口,将门一开,一股阴风就窜了进来,她哪里理会这许多,急急就冲了出去,逼仄的过道里,到处都是人,她撞撞跌跌的,冲到外头来,到了甲板之上,也到处是人,坐着的,躺着的,蹲着的,随处都是陌生的面孔,汗味夹杂着海风的腥味,只往她鼻中钻过来。 她心下大慌,又急急走了两步,行至了船舷边,抓着扶手,抬眼一望,只见四周围一片波光凌凌,阳光照着水面,那光反射到她眼里,只叫她晕头转向,浑身泛力,顺着扶手就滑到了甲板上,嘴中喃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是哪里?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玛丽亚几个已经从后头急急追了上来,见她软若无力摊在甲板上,忙叫了一声,“云慢,你怎么了?” 她抬起脸,自己都不知道流了一脸的泪,喃喃急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们这是在哪里?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你昏迷了两天了。”霞芝道。 “我们这是在哪里?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在海上。”玛丽亚道,“去英国。” 她恼中嗡的一声响,“在海上?哪个海上?” 哪个海上? “这里应该是南海……”旁边有人答。 她猛的回过头,只见到处是一片波滔浩淼,哪里还有陆地的影子? 她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就从嘴里喷了出来,摇摇晃晃之间,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来,“姐姐……” 她猛的回过头,竟是沈云汀,一脸疲惫的望着她,猛的就冲了过来,一把扑进她怀里,哭着喊了一声,“姐姐啊。” 她的思绪蓦的就全回来了,自己还有一个妹妹呢,无论如何是都不能抛下她。她猛的将她搂进怀里。 眼泪无声滚落,男男女女,逃难的人,齐齐立在船边望着离他们越来越远去的国土,个个落泪无声。 “我等着你。”她在嘴中喃喃。 我等着你就是了,你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我总一直等着你的…… 船顺水疾驶,四周围是浩瀚无边的海平面,阳光从这头,缓缓落到那头,人未动,船已移,日落灯明,此去经年,再回头,已是斗转星移,百年身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四、山水相逢 山脚下来个两个女人,一左一右,从蜿蜒的山路一直攀上来。 “很多年没爬过这山,有些累。”一个女人说,声音柔和。 “姨妈。”另一个说,声音却是有如银玲,“这就是去看外公外婆的路?” 那个女人就嗯了一声。 山上的人有些吃惊,只当这两个女人应是一对姐妹,穿的又是时下极摩登的衣裙,不料竟是一对姨甥? 两个彼此攀扶,到了半山腰,半山腰另有一条岔路,女人觉得诧异,这么多年没有来,这条小路竟这样平整,路边茅草显是被人修整净了,偶有小巧的枝丫,刮在她裙摆上,她怔了一怔,提起裙摆来,一路疾走,一边柔声说,“你跟着我,小心一点,可别滚下去了,你要是滚下去了,我可不救你。” “呀。”后面的姑娘嗔道,“姨妈,您这可不对。我初来乍到的,您可不能不管我。”一边说,一边就传来银玲的笑声。 “贫嘴。”前面的女人道。 一边就已经到走了一座坟墓前,墓主人是一对夫妻,一左一右立着两块墓碑,时值清明,下了一夜的细雨,此时倒是停了下来,墓碑前躺了两束野花,也不知是何人所放,女人就蹲下来,看着那两束花半晌,有些惊诧。 “姨妈,”女孩指着一堆还在冒着袅袅青烟的纸线,问,“是还有人来祭拜了外公外婆吗?” 女人怔了一怔,点了点头,“是吧,可能是曾经受你外公外婆恩惠的人,也或者,是别的亲人。”顿了一顿,抬头看看青色的天,喃喃说,“太多年没有回来了,这次回来,要把失去的人都找回来。” 女孩就点点头,女人已经麻利从提来的篮子里拿出蜡烛纸钱来,一边道,“爸爸妈妈,好多年都不见了,你们都还好罢?” 又将立在一旁的女孩拖到跟前,“爸爸妈妈,看,这是念湘,是云汀的女儿……” 女孩就恭恭敬敬朝着坟墓拜了三拜,“外公外婆,念湘来看你们。” 话音落了,就“咦”了一声。 女人诧异的望向她,“怎么了?” 她指着墓碑,“姨妈您看,这字好像是新刻上去的?” 她一怔,就将头凑过去,那墓碑上头,原是刻了字,“先父沈志远大人之墓”,旁有小字,孝子女:云长、云慢、云汀。这几行字,风吹雨打经年,上头布满青苔,虽是经人擦拭,仍难掩岁月之苍痕。不料旁边竟还有行小字,显是后人加上去的,刻工清晰,上书:“孝婿:南乔。” 女人身子猛的一怔,轻轻颤抖起来,不可置信道,“南乔?南乔!” “姨妈,您这是怎么了?”女孩问道。 女人已经哭了起来,那泪滚滚而落,一边哭,一边笑,“他还活着。念湘,你姨父还活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言罢,仿佛又想起什么来,就在地上捡过一根棍子,欲要往那还在冒着烟的纸钱堆里拨,将将拨了一下,蓦的想起什么,说道,“呀,不能乱拨,拨烂了,你外公外婆就没法来拿这钱了。” 女孩就皱了皱眉,“姨妈您别说了,怪吓人的。” 她自失的笑一笑,又道,“没事,拨烂了,我们再烧一些给你外公外婆就是了。” 那棍子就拨进了那些纸灰里,却是都燃尽了,哪里还残留得一丝半点的纸屑。她就站起来,嘴中喃喃,“一定是他。是他,就是他。” 一时间竟是形成疯癫,扯着嗓子就喊起来,“南乔!瞿南乔……瞿南乔……” “你在哪里?瞿南乔……” 她撞撞跌跌的,连身后的外甥女也顾不得了,只顾往前面走,因是走得急快,女孩跟在她身后,一路疾喊,“姨妈,您慢一点,您慢一点啊。” 她充耳不闻,双手放在唇边,大声喊,“南乔,瞿南乔,你在哪里?你回答我啊。我是云慢,我是沈云慢啊……” 因是走得太快,脚下不稳,踢着一石子,人一歪,竟是顺着山路咕噜噜就摔了下去,后面的女孩都吓傻了,尖叫一声,慌忙冲上去,“哎,姨妈。” 远处就传来妇人的喊声,“哎,那人,你是不是沈家的?” 沈云慢一惊,整个人坐地上,转头望了过去,却是一位年近五十的妇人,立在远处,她就点点头,“是啊,您是?” “你是云慢吗?” “是啊。” “云慢,你们回来了呀?” “是,回来了。”沈云慢道,“您是?” “我是赵梅呀。”那人道,“你不记得啦?住你家祖屋旁边的那家呀……” 沈云慢恍然大悟,“是你啊,梅姐。”一边忙抹着脸上的泪,一边道,“可真是巧。” 那赵梅点头不止,“今天给我娘来上香,没想到能遇上你。你们这次回来呆多久?改天去我们家玩呀。聚一聚,这都多少年没有见了啊。” “是啊。”沈云慢点点头,“都多少年了……” 沈云慢立在这半山腰里,听得远处树间的啾唧鸟鸣,山风伴着清露抚过她的裙摆,一双含泪的眼望着立在自己对面的梅姐,一去经年,再回来,物非物,人已老。 “你刚刚是在找人?”赵梅问。 “是。”她道,“我找一个来祭拜我父母的人,你有没有看见?” “我看到了呀。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她心中一跳,哥哥已被追为烈士,那这个男人会是谁?” “他人呢?什么年纪?” “跟你差不多的年纪吧。已经走了呀。” 她就点点头,作别了这赵梅,牵着念湘的手,缓缓下了山。 当年的沈公馆早已毁了,两个一路回到落脚的旅馆,只到门口,就有一个女人兴冲冲出来,“云慢,你可算是回来了。走,我带你去看看我们今天在街上遇到了谁。” “遇到了谁?”她问。 下一刻,霞芝就已经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行了出来,她只一眼,眼泪就滚滚而下,那男人立在门口,双鬓略有些发白,脸上起了皱纹,一双眼亦有些浑浊,见到她,嘴角扯起了一个笑。 她一步步走上前去,他已经张开了双臂,声音亦是咽哽起来,“云慢。” 她扑进了他怀里,“你是谁……” 他不说话,只是用力将她搂着。 “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她哭着道。 “对不起。”他喃喃,眼里的泪就滚落下来。 “我一直在等你。”她喃喃,“你有没有等着我?” “我有。”他说。 她握拳就在他肩上捶了两拳,“你死到哪里去了你。” 他就笑了起来,想起好多年前自己在厂窖见到她时说的话:你死到哪里去了?我以为你死了。 旁边的人也都笑起来,拍着手,“这回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不是,我说瞿二爷,你还是条光棍吧?” 那瞿二爷捧着对面女人的脸,在她的额上轻轻印了一印,“从前是,现在起就不是了。” “半生都过去了呢,上天垂怜,总算让我找着了你……” 船舱里,女人睡了一觉醒过来,她的几个好友笑着就行了上来,“你醒来了?想喝点什么?咖啡要吗?” “不要咖啡。”她说,“想喝姜盐茶。” “又喝姜茶?”另一个女人皱眉,“统共才带多少姜和茶叶上船,你这样喝法,等船还没到,就要被你喝完了。你不给云汀和江妈留一些啊?” 她气笑了一声,叹道,“我就喝一点点。我晕船嘛。” “行了霞芝,你就给她泡一杯罢,少放些姜。”那个倚在窗口品着一杯咖啡的女人道,“这样多年了,还是脱不了你这益阳人的习性。” “你脱得了你的重庆人的习性?”女人道,“有本事,你别带那么多辣椒呀。” “得性。”那喝咖啡的女人就笑起来,佯装恼怒道,“霞芝也给我泡一杯姜盐茶来。我也要喝,索性都喝完,看你怎么向云汀和江妈交待。” “霞芝,别给她喝。” “我偏要喝。” “不给……” “我就要……” “你们这是又为什么事争起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就传来了。 “五哥。”却时霞芝道,“这两人在抢姜茶吃,你说给不给?” “不就一碗茶嘛。”老五笑道,“瞧你们这小气样……” 一时这小小舱室里,便传来女人们咯咯的笑声。不一刻,便有淡淡的姜盐茶香味飘来,女人缓缓啜了一口,叹一句,“这么多年了,就是忘不了这一口。”又问,“南乔呢?” “去外面看风景了吧,说是没看过海上的风景,。” 女人就笑着点点头,顺手端了两杯茶,“给他一端杯去。” “哎。”那原本喝咖啡的女人怒道,“这可是给我家老五泡的。” “你不会再给他泡一杯。”她道,笑了一笑,转身出了门。 船尾的栏杆处,立着那个她日思夜想盼来的男人,她笑着走上去,手中一那杯茶就递给他,“喝茶。” 他接过那茶,望着她笑了一笑,一把就将她搂在怀里,“我们还有多久能到?” “快了。”她说。 他喔了一声,“真想快些见到娘和云汀。” 她沉默靠在他肩头,“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这事说来可话长了。”他说,“也是去年才得的自由。”他转过头,一只手轻轻捧上她的脸,“还好当年你们都走了。” 她的眼眶就又湿了,他一急,喃喃道,“不许哭。以后我都不会再让你哭。” 她抿着嘴,脸就凑进他怀里,嗡声道,“那你把你这些年经过的事,一一都要告诉我。” 他笑着说,“那我的故事说来可话长。” “我可不管。”她说。 “即然要听故事,就总得付出一点代价。” “什么代价?”她问。 “嗯,”他笑起来,海风迎面扑过来,吹得两人的衣裳簌簌作响,他的话叫风吹散了,吹到她耳朵里,“一直陪着我。” “好。”她说,“我一直陪着你。” “云慢,做我的太太,好不好?” 她身子猛的一顿,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已经老了,可是那一双眼,仍是亮得如同一汪湖水,问出一句大杀风景的话,“那蒋含烟呢?” 他怔了一怔,看了她良久,看得她一颗心砰砰跳起来,他却又笑了,“你怎么突然又提起她了?” “我要你告诉我。”她说,“我和蒋含烟,哪个更重要一点?” “她都已经结了婚,生子孩子……” 她就抿着嘴笑起来,靠进他怀里,“那你还想着她?” “我可没有。”他脖子一哽,说道。 “那你说,你爱我还是爱她?” “爱你。” “什么?” “我爱你。” …… 时值黄昏,太阳已经不见了踪影,只余澜澜的凌光,海面在这黄昏里极是静谧,满天的橙光,照在两个人的身上,天幕里,三两的海鸟鸣叫着飞过去,飞进了那耀眼的云层之中,消失不见了。 而时光匆匆,耗尽半生的希望与等候,相守终于拨开云霞,出现在两个人的面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