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孤女》 第1章 黄粱梦醒 春分刚过,正是万物伊始的一个好时节。皇城内外的花朵争相开放,姹紫嫣红,一阵清风拂过,宫墙边上的柳条儿就荡了过来。一只横陈交错着许多条丑陋疤痕的手伸了出去,把它握在了掌中。江轻离被关在这个于冷宫无疑的坤宁宫中已经有两年了,每日晨昏日暮,看到的都是一样的场景,高高的红墙,堆叠地金色琉璃瓦,看着太阳东升西落,而她的日子就只有一个贴身丫鬟,酸臭的三餐,和破旧的床。 她小心翼翼的拾起了垂下来的这条柳枝,口中喃喃念道:“不爱宫墙柳,只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啪、啪、啪—— 话音刚落,从不远处就传来了一个清脆的鼓掌声。进来的是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浮夸和轻浮的气息。 她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又拍了几下手掌,撞得腕上的镯子叮当作响,笑道:“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后娘娘还是个大才女呀!果然大家都说,您之前是咱们青岚国的女中诸葛呢。臣妾也是慕名过来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吓一跳!” 说着,女人就用毫不掩饰的鄙夷神色把江轻离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个遍,然后’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丑的女人!我现在可真是心疼陛下,也就是他重情重义,会封你做皇后了,若是我啊,早都叫人把你打发出宫,滚得越远越好,不然,看到你这张德性的脸,我可是连饭都吃不下!” 江轻离听了这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有些局促的伸手遮住了自己的脸。 是啊,她江轻离一世英明,文武双全,最善纵横捭阖,许多男子也望之不及,风头最盛的时候,被冠以了’女中诸葛‘的美名。可是偏偏,她生脸上有一块紫红色的丑陋胎记,一直从额头蔓延都下巴,整整覆盖了半张脸,一开始出门只能带面具,后来一轮的人多了,她也就只能以真面目示人。 而慕容修,也就如今青岚国的皇帝,常常说他爱的她的灵魂,并不在意她的外貌,还在自己面前许下诺言,说绝对不容许别人讨论她的相貌和胎记。江轻离冷着脸,瞥向那个女人,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乱闯宫闱,还这般无法无天。你不知道,陛下从来不准许别人议论我吗?” “我?哦对了,我忘了,皇后娘娘已经两年没有出过坤宁宫了,不认识我,也是正常。”那女人闻言妩媚一笑,装模作样的屈了屈膝,算是行礼了,“臣妾白雪晴,昨天刚刚被晋封为皇贵妃,掌宫册凤印,协理六宫事宜。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大喜,臣妾才想着过来,和皇后娘娘您一道分享呢!” “你胡说,我才是中宫之主,你位分再高,也不过是在我之下。什么乱七八糟的,陛下呢……三年之约快要到了,他该接我出去了!” 原来当时慕容修登基,如约将江轻离封为了皇后。可是还没过多久,他就告诉她,群臣对她这个皇后很不满意,说是要使一招苦肉计,两个人先分开三年,让群臣见到他们之间的真心坚贞,到时候自然不会阻拦了。 谋权,夺位,整整七年都走过来了,也不差这三年。反正江轻离向来吃苦耐劳惯了,听到慕容修说这个提议的时候,也没有想太多就答应了下来。没想到她在答应的当晚,就接到了一则软禁三年的圣旨,她一直以为这是做戏中的一部分,也就一直默默配合着,求的只是三年期到,可以苦尽甘来。可是现在,三年还没有到,怎么就来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白雪晴看到江轻离一脸的迷茫,笑得愈发猖狂了。她脸上的脂粉很厚,一走动,就带着呛人的香风,步步向她逼近过去:“我说,江轻离,你还在做什么梦呢?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你不过是陛下卧薪尝胆时的一枚棋子而已。他能为了报答你,让你当次皇后,让你坐上凤位,已经是恩赐了,你不知道感恩,难道还想要坐一辈子?我也是看不下去了,这才过来催一催你。” 明明自己是皇后,是这青岚国之中可以母仪天下的一个人,怎么就……忽然变成这样子了呢?江轻离把眼睛瞪得大大的,额头上的青筋毕露,脑子去像是生了锈一样运转不开来。她想反驳,想讥讽,可是张了张口,却觉得喉头一阵腥甜。下一刻,就猛地呕出了一口血来。 她几乎站都站不稳了,颤颤巍巍的靠在了墙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江轻离的身子自从一年前过冬时因为没有御寒的炭火和棉被,从而高烧了一次以后,就每况愈下以来。总是咳嗽,偶尔还会吐血,而且记性也渐渐地不好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可以舌战群儒,挥斥方遒的女中诸葛了。反而狼狈,残破,宛如一条丧家之犬。 竭力忍了又忍,终于把喉头间的铁锈味咽了下去,江轻离抬手擦了一把唇边的血迹,艰难的说道:“不可能,若是没有我,他根本就不会座上这个皇位。他今天有的一切,都是我评了命给他换来的!我这一身的伤痕累累,还不都是为了他慕容修吗!“ 江轻离在年幼时被人当做怪物欺侮,是慕容修宛如天神般的出现,打走了那些欺她辱她的孩子,夸她脸上的胎记的好看,像梅花一样,与众不同。就因为这句话,她便认定了,这辈子就是这个男人。她知道他作为一个不受宠的妃嫔所出的皇子,处境同样不好,从夺宠开始,便一步一步的为他出谋划策。 只是慕容修仍是有些年轻气盛,在还是默默无闻的九皇子时,曾经惹怒了太上皇,那时她上前替他包揽了罪过,被罚跪三天三夜,最后直接晕倒在了祠堂前面;还有他第一次亲自出征时,大意轻敌,不敌对面,险些比抓去当做俘虏,是她硬生生的受了两箭,从万军之中将他抢了回来,代价却是从此以后左臂都不能用力;两人最终成婚,她却因为他的侧妃妒忌,陷害,而落下了满身疤痕;后来他终于登基,可位置尚且不稳,有人包藏祸心,是她替他挡住行刺之人的伤疤在胸口,那一刀险些要了自己的命。 她费尽了心机的去抢,去夺,去谋,去算,只因为她爱的男人是青岚国的九皇子,慕容修。他要皇位,他要权利,他要万人之上,她就便掏心掏肺的给他。难道她做的还不够吗!难道她给的还不够多吗!江轻离一件一件的说着和慕容修的过去,那眼神痴惘,带着一点狂热的期望:“你才跟了他多久,我可是跟在他身边,十年的女人。十年!” 白雪晴冷冷一笑,根本不在乎江轻离说的那些,鄙夷的一挑眉,说道:“噗嗤,你也算女人?你这从头到脚,除了穿的是条裙子之外,哪里像个女人了?怪物还会说人话,这可真是稀奇了。你还不知道吧,陛下不知道在我面前提过你多少次,每次都说你的脸恶心的让他想吐。若不是因为你还是有些用处,他都恨不得把你拖出去剁碎了喂狗,毕竟,你污染了他的眼睛那么久,不是吗?” “你放屁!我们的感情又岂是你三两句话就可以挑拨的,他是什么样子的人,我还不清楚吗!”江轻离暴怒不已,按照原来的她,可能这个时候已经冲上去给白雪晴两个耳光了,可是现在的她,连挪动步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无力的靠在墙边,“陛下和我约好了……说三年,三年……” “现在这个时候还嘴硬,到底有什么意思呢?陛下到底爱不爱你,你自己心里难道就没有数吗?” “你是不是觉得这一年以来的身体越来越差,总是咳嗽,又看不清东西,脑子也越来越迟钝了?你以为是因为去年的寒热症吗,不,你错了!是陛下吩咐你身边的那个贴身丫鬟绿袖,每日在你的一日三中下慢性毒药,为得就是要让你可以痛苦的死去。如今你身上的毒已经到了无药可解的地步了,即便不需要有外力的推动,你也会在某个时候,忽然七窍流血的死去。” “别用这个眼神看着我,你若是不信,那就咬破指头来看一看自己的血……是不是黑的呀!” 听到白雪晴这样说,江轻离心中一颤,便毫无犹豫咬破了自己的指头——果然,渗出来的血都是散发着恶臭的黑色。她在‘咻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胸腔中有什么东西碎了,眼泪一瞬间就涌上了眼眶,像断了线似的流了下来:“不,这不可能。我不相信!我们青梅竹马,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他要是嫌弃我丑,那一开始就不应该认识我啊!他明明说过他不介意的!” “你怎么还不明白,陛下和你在一起,是觉得你还有点儿用处而已。再者说了,你想要的不就是凤位吗!他也已经如约让你坐了这么久,恩情也算是两情了。做人要识趣,你怎么长得跟个怪物一样,脑子也蠢的像只猪?若不是过几日要别国的使臣来我们青岚国,我怕你这样皇后实在见不了台面,也不会这么过来催你的。” 白雪晴冷冷地看了那边近乎疯癫的女人一眼,心中满是得意。伸手,拍了几下,很快就有一个小太监把鸩酒、白绫和匕首送了进来。她接了过来,随意往江轻离的身边一抛,冷冷说道:“好了,不要磨叽了,选一样赶紧上路吧。这女人呐,再聪明又如何?比得过我这张貌美如花的脸蛋吗!你早死早超生不好吗?下被子投胎,当个样貌周正的人,实在不行……猪啊狗啊,反正都比你好看。” 眼前是森森的宫墙,一抬头,就是四四方方的一块天,自己的一只手已经被黑血染透了,散发出阵阵恶臭出来。江轻离是喜欢干净的人,伸手把白绫取了过来,把自己手上的血迹擦了个干净。用匕首割下裙子的一角来为自己包扎,最后才为自己斟酒一杯,放在了唇边:“我可以死,可是在死之前……让我再见慕容修一面。我要亲口问他——” “不必了。”一个熟悉的男声忽然从宫墙外响了起来。而这个声音,就是江轻离所心心念念的……慕容修的声音啊!她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听到他又说道,“是朕亲口派白贵妃送你来上路的。我们夫妻十多年,缘分已尽了,算是朕求求你……不要再让朕看到你的那个张脸了,每次看到,我都要恶心很久很久。你死了,朕会派人为你风光大葬,绝对不会亏待半分,这样如何?” 江轻离听到了这番话,忽然发出了近乎疯癫的笑声出来,阴森尖锐,几乎划破了皇城的天,惹得寒鸦惊翅,扑棱扑棱的四散飞开。她‘啪’地摔了毒酒,目次欲裂的看向了眼前如花似玉一样的白雪晴,又盯着那边森森的朱色宫墙,寒声道:“好,好一个缘分尽了。看来,今日这鬼门关,我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了?”她的眼神猛地冷了下来,抬手握起匕首,就猛地朝白雪晴掷了过去,“那好歹也要留下一个人给我陪葬吧!” “啊!杀人了,杀人了!”好在这个时候的江轻离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匕首扔的偏了,狠狠地砸向了另一边。可是白雪晴还是被吓的不清,猛地跳起脚来,逃似的离开了坤宁宫。 下一刻,宫门就被紧紧的关了起来,慕容修忿忿的声音响了起来:“江轻离,你实在是太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来人,点火!我原本还想将为你好好准备后事,你却这样伤害我的女人,妒妇,毒妇!活该你死无全尸!” 火,从宫墙外慢慢蔓延起来,顺着外面倒进来的油和稻草,很快就把无力动弹的江轻离包围了。那种灼热的温度,焦黑的烟雾,把流出来的眼泪很快就蒸发地开了。江轻离匍匐在地上,伸手狠狠的撕扯自己的脸,发出了最凄厉的哀嚎声:“慕容修!倘若我再来一世能生得倾国倾城之貌,定叫你受我今日之苦!我要将你碎尸万段,要你不得好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天涯沦落 夜色如幕,月华似水,漫天的星斗缀在靛蓝色的天际,洒下了淡淡的银色光辉。春末的夜还有些凉意,城外林木茂盛,枝叶葳蕤,时不时风拂过,带出了几声野兽的呜咽。这里是城郊的乱葬岗,那些无名无姓者,身份低微者,十恶不赦者,都会在生命终结的时候被丢到这里。或者被野狗分尸,或者被乌鸦啄食,运气好一点的在这里腐烂,最后化作一抔黄土。 江轻离浑身脱力,几乎是靠着最后的一点意志力才让自己从半掩着的土堆里爬了出来。环顾一番四周,看到的就是尸横遍野。多年来在朝廷和沙场上厮杀拼搏的经历给了她很好的心理素质,旁人看到这个景象,恐怕又要吓昏过去,而江轻离只不过是微微皱了两下眉头,思绪却还停留在自己火场丧生的时候。 明明那个时候……自己已经置身火海了,那种火舌舔到了肌肤上的痛楚,焦黑的烟雾,森森的白骨,历历幕幕都真真切切的刻在了她的脑海之中。她江轻离的一生就此结束,十年的恩爱错付,荣光化作笑谈,她的凤位拱手让给了别人,一生的起伏沦落最终成为他人口间的笑谈。她从前自诩’巾帼不让须眉‘,以扫眉才子自称,可是怎么到头来,落得了这样一个惨淡的收场?!不,她不甘,她的这生……还没有结束。 四处都弥漫着腐臭的味道,还有蛇和爬虫路过行,发出细微的窸窸窣窣声。江轻离便是被这样的声音吵醒的,她的神魂方才复位,甫一醒来,便是浓重的血腥味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钻进她的五脏六肺间游走鼓捣,天地混沌,唯有一轮残月高悬,间或有走兽长啼,寒鸦凄鸣,一声叠过一声,似乎是在用这种语言在告诉她——这是在人间。 即便四周的气味腥臭难闻,即便自己现在还半掩在土里,可是胸膛中’咚咚‘狂跳的心在告诉自己,自己活着。活着真好,真是江轻离空空荡荡的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不经意的一个低头,忽然发觉在月色下自己的一双手臂白洁滑嫩,藕臂葱指,美好的像是工笔画中的女蛾才有的一样。 等等,这绝对不是自己的身体!即便江轻离在手上没有那些蜈蚣似的丑陋疤痕时,也不会有这么一双纤纤柔荑。她觉得蹊跷,连忙把扒开了埋在自己身上的土,趔趔趄趄的站了起来。虽然身上的衣裳已经有些破破烂烂的了,可是还是感觉的到这个身体的身段窈窕,柳腰纤细,腿也是修长匀称,和自己从前那个骨瘦嶙峋腿更是有着天差地别。 江轻离觉得现在的处境有些诡异,但是也来不及思考太多,当机立断的就借着朦胧的月光,在附近各种尸体上开始摸索。不管这个身体是谁的,反正现在的主人是自己,而她,要活下去。想要活下去,没有钱怎么行?就算这个乱葬岗里面扔的都是些三教九流,但是东摸西凑,不到一炷香的时候,她还真的搜罗了不少东西,有大大小小的一些碎银,两三个成色不错的玉佩,还从剑上抠了一颗鸽血石下来。 掂量了一下,感觉搜罗的差不多了,便起身要找出去的路。她不熟悉这个地方,便先站在原地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四周,忽然看到不远处匍匐着一具尸体上居然在腰间悬着一块上等的蓝田暖玉。这个东西价值千金,即便是折价换给当铺,那起码也能保自己吃喝不愁好一阵子了。 江轻离当即踏过了一群半腐的尸骨,三步两步就跑了过去,蹲下,刚要偷偷把玉佩取下来,却发现这个玉佩的主人虽然浑身是血,可是胸口仍是在微弱的起伏着。她心中一颤,连忙把这个人翻了过来,伸手一探鼻息,果然还有一口气。 月色从云间流泻下来,正正好好落在两个人的身上,光似乎比刚才明亮了一下。江轻离仍是不难从这张满是血污的脸上看出原本的风华姿采来,看样子这人原是个年轻俊朗的公子哥儿,长眉朗目,鼻若悬胆,唇如春桃,倘若不是脸上的瘦削出卖了他的憔悴,想必也是个皎皎玉树临风前的人物。 “啧啧,果真是红颜都是一样的薄命。”联想到自己这具美艳的身体,江轻离很自然就联想到了这个词来。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左右遇见了也是个缘分,总不能见死不就。她略微会些医理药理,先是为男子把了把脉,见气息犹存,不至于马上就要咽气,也就稍微放心了一些。她拽着男子的衣领,使了吃奶的力气,万分艰辛的把他从乱葬岗中拖到了出去。还别说,这人看起来精瘦的,可是真沉呐!江轻离累的气喘吁吁,拍了拍手,转身就去找水和药草去了。 好在这个地方固然晦气阴暗,可道路却是四通八达的。江轻离征伐多年,很快就熟悉了这一片的地势,凭着经验,果真找到了一条傍城的小溪,溪边草木葳蕤,芦苇长得几乎有半人高,月色忽明忽暗,她几乎快要瞪瞎了一双眼,才找到了几种可以止血用草药,信手采了一把放在腰间,又继续往溪边走去。 水面波光粼粼,上面浮动着若有若无的雾气,静谧而安详,四处都洋溢着草木的清香。江轻离慢慢蹲下去,伸手掬了一捧水来喝,又把手上的血污洗了个干净。倘若不是那个活死人太沉了,她也是想给他好好洗一洗的,现在的话,只能勉强把碎步浸湿了带回去给他擦拭了。 江轻离在溪边搓搓洗洗了半晌,总算是都准备的妥帖了。刚要走,忽然瞥见了水面的自己的倒映,当即就愣住了。 巴掌大的一张脸蛋儿还带着些许稚嫩的气息,除了额头前有一个血淋淋的伤口外,一张脸生得螓首蛾眉,肤白若脂,一双翦水秋瞳在月色下顾盼生辉,琼鼻高挺,朱唇殷红,连一头凌乱不堪的青丝仍是光鉴照人,乌黑的宛如黑鸦的羽翼般。即便没有表情的像个木头人,也仍旧是倾国倾城,明艳到与日月争辉也毫不逊色。 这样漂亮的脸……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刹那间,江轻离百感交集,居然有一种想哭的念头。她从前惯会逞强耍狠,不论是为了慕容修披荆斩棘,还是后来烈火焚身,她都没有落过一滴眼泪,可是看到这张眉目如画的脸,从前因为貌丑受到的鄙夷,嘲笑,种种不公平的待遇,悉数涌上了心头。五味杂陈时,便想起了自己临终前的誓言,便冷冷的笑了出来:“呵,慕容修。我已经换得倾国倾城貌,就是不知道他日……你是否能吃受的了我这颗如蛇如蝎心!” 她江轻离在此,对天,对月发誓。既然老天爷没有让自己去阎罗殿,反而是重生到了这样一个美艳的驱壳里,那么自己前一生受过的苦楚,这一世都要通通的讨还回来!不论是慕容修,还的白雪晴,他们欠下自己的债,必千万倍的去讨要回来! 就是不知道自己这个身体的原主到底是为何而死。不过根据她的经验来说,一个女人倘若没有和自己美貌成正比的能力的话,那这种容貌反而会成为害死自己的原因。联合自己额头上的伤口来看,恐怕是不堪受辱之后自尽而死。 总之,也是个苦命的人儿。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和原主沟通的机会,倘若可以,作为报酬,她也会连带着她的冤屈,一并为她收还!同事天涯沦落人,斯人已逝,自己又占了她的躯壳,恐怕也只有指点可以报答的了。 一连立下了两个誓,江轻离这才想起在某个地方还有一个被自己快要遗忘掉的血人儿。她当下也不胡思乱想了,连忙带着草药和湿布赶了回去。借着月色星光,她替这个血人儿擦干净了身上了血污,又从腰间取了采来的止血草药,放在口中咀嚼成碎渣,慢慢的敷到此人的伤口上。 自己的裙子再撕就没有了,于是江轻离又跑回了乱葬岗中,随便找了个衣着还算干净的人,扯了一大卷布料回。这人受得刀箭伤极多,肩头,胸口,腿上,处处都是,江轻离耐心的一处处为他包扎好了,又费了吃奶的力气,把他拖到了一颗大树下好叫他靠着可以休息。这么一番折腾,倒是叫这个失血过多的人从鬼门关上晃荡了圈,竟然又生生被拉了回来。 男子费力的睁眼,恍惚间只看到一个面容姣好,姿色娇媚的女子在为自己疗养包扎。他一怔,本能的伸手去抓她的手腕,寒声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江轻离一愣,只觉得这声音寒凉,仿佛是数九天里的坚冰化水,冷得彻骨。她拾起眼,报以一个同样冷漠的眼神,把手从他的手中抽离,笑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既然你没什么大碍了,那我便走了。”说着,她又从锦囊中掏出了半吊铜钱和一块碎玉丢到了他附近,“这些虽然不多,但是够你疗养一阵子了。” “你……”男子虽然醒了,却没有力气做什么动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不知名的女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十分潇洒的绝尘而去。他看着,忽然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很快就重新阖上眼休息。他自己尚且是泥菩萨过河,还是先保命要紧。 乱葬岗的道路四通八达,江轻离在四周转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修整的最齐全的官道,依着天上的北斗星,很快就走到了这个陌生的城邑的城墙之外。她站在离着城门不远的地方,抬头看到了一方朱红漆金的匾额上写着——乐陵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另做打算 乐陵城这个地方,对江轻离来说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因为它是风昭国的国度,而风昭是和青岚相邻的另一个国度,两国历来相交甚好,虽说江轻离从来没有出过青岚国,可也听说了不少关于邻国的事迹。关于乐陵京畿也算是有些了解,地处偏南,四季分明,依山傍水,可以说得上是一个十分灵秀的地方了。她从从前倒是十分想来,可惜慕容修身为皇子,总是抽不开身,她也就只好作罢。日子久了,这个愿望也就渐渐地被遗忘。 没想到如今重生一次,居然到了这里,也算是遂了自己前生的夙愿了吧。如今半夜三更的,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现在入城是不行了,还是找个地方凑合吧。 江轻离走了两步,只觉得额头伤口的灌了风,被刮得阵阵作疼。她从前也有偏头风的毛病,那是忧思过度的结果。一旦发作起来,脑袋里仿佛生了虫一般,疼得钻心蚀骨。相较而言,这点儿皮肉外伤,倒是好忍受得多了。 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可要好好爱惜些才是。江轻离还能苦中作乐,这样想着。只是脑袋疼着疼着,似乎冒出了许多不一样,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这个身体的声音出来。她只觉得自己脑袋越来越沉,几乎压得自己走不动路,最后身子一软,跌坐在一片草地中。’ 在一片黑暗中,她听到了嘈杂的议论声。自己好像被关在什么地方,外面围观的百姓们悉悉索索的的评论道:“不过这女人呐……长得太漂亮了,也是罪孽。瞧瞧这个姜府的千金吧,风昭国第一美人,艳绝天下,追求她的人都可以绕城门两圈儿了。啧啧,如今姜家被抄家了,发配充妓,有一个人出来救吗?所以什么红颜啊,美人呐,真正大难临头的时候……都是孽障!“ 姜家……, 难道自己的这具肉身的来历,还非同小可?江轻离一念及‘姜家‘,明显的感觉自己的身子一颤,在刹那间,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像是开闸泄洪一样自不知名的深处奔涌出来—— 她看到了姜府的阶柳庭花,看到了亲人的言笑晏晏;又看到了一道圣旨下来,诸人脸上的惊慌失措,爹娘的含冤而死,兄弟的敢怒不为;画面一转,自己被当做一个物件扔到青楼中,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还有厉声疾色的老鸨,像走马观花一样的浮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在一幕深红过后,画面一转,她又看到了自己被关在了一个打扮浮夸的屋子中,和一个小丫鬟相拥而泣。接着,门被猛地踹了开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们挤了进来,对自己指手画脚。 自己被指使着去做最粗糙下等的活计,被老鸨打得伤痕累累。那一张张涂满脂粉,香艳扑鼻的脸都狰狞不已。混乱中,看到一个肥硕的老女人叉着腰对自己骂道:老娘不管你从前是什么千金小姐,来了这个定芳楼,你就要给老娘接客!已经宽限你这么久了,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就今天晚上,好好在屋子等着你的恩客来,倘若哪里服侍的不周了,老娘就划花你的脸再打断你的腿! 老鸨恶狠狠的留下这样一句话,扭着肥硕的腰肢,得意洋洋的走了。留下的,是一群浓妆艳裹的女人,用十分鄙夷的眼色看向自己,七嘴八舌的讥讽起来: 当婊/子还要立贞节牌坊呢! 都是下九流的人儿了,还打算拼个贞洁烈妇的名头不成? 觉得委屈?那一头撞死呀!切,真以为是个个人物了。 流言蜚语如刀如刃,一刀一刀的剜在了自己的心尖之上。江轻离的魂魄附在这具肉身上,对这种无助和绝望便不能再感同身受。正当万念俱灰之时,这身体忽然生出了一股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猛地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眼前一黑,所有的记忆像烈火焚烧过后的灰烬一般,随着微微的风,消逝了。 眼前的光怪陆离的记忆和片段渐渐消散,江轻离总算知道了自己这个身体的来历。原来自己在青岚国死后,并没有因为怨念而扭转时光,而是附到了这个恰好有个和自己同时死去又同名的姜家小姐姜倾梨身上。 她心中唏嘘不已,也不由得为这位红颜薄命的贵府千金 一个是因为貌丑无颜,被人欺骗利用,最后死不瞑目,一个是因为命运多舛,貌美造妒,最后被逼如绝路。 一个恨极了自己脸上的胎记,一个恨极了自己容貌倾城。 一个错付了数十年的光阴,付之东流,一个还尚在花季,就因为奸恶小人,就此夭折。 大抵都是因为一样的凄惨,又恰巧死在同一个时间,才会发生这样的扭转,让不甘死去的回来再活一次,让不堪受辱的归为尘土。倒是,不失为个好的结局。江轻离心中感慨万千。虽然她和这个姜家大小姐素不相识,可是她的这种无助和绝望……和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两个走投无路的女人,居然因为这种原因,在某种程度上殊途同归了,这不可谓不是一种缘分。江轻离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脸光洁,滑嫩,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似的,连指尖拂动过的触感都是极好的,她百感交集,当即三指对着月,立下誓道:姜家小姐,你放心,既然我借用了你的身体,那作为报酬,不管是的灭门之仇,还是噬脐之恨,我都会,替你一一奉还。 既然知道了自己身份的来路,接下来要怎么走也变得明朗了起来。熬过了寂寂长夜,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江轻离就跟着大部队一同进了城。 入城前,她特地用锅底的煤灰把自己涂成了一个不显眼的花脸猫,又问老婆婆要了一块花布,束在头上充当头巾,遮住了那一头秀丽漆黑的长发。这样准备了一番,加之她的衣裳本来就破破烂烂的,随着人群进了城之后,很自然地就被当做了叫花子。谁都没有发现,这个看起来脏兮兮的小丫头,就是半个月前经历了抄家灭门,然后被卖入青楼的姜家小姐。 虽然对这个陌生的城邑不太熟悉,但是好在这里的民风淳朴,江轻离向几个路人打听了一番,很快就问道了定芳楼的地点。原来乐陵城中最繁华的地方在东市,而东市之中,有一条远近闻名的胭脂街。顾名思义,胭脂街就是一条开满青楼、妓/院的街。而定芳楼则是胭脂街上最好的青楼之一,不需要仔细去找,知道去到那条街,看到的一个座红楼,上面必然挂着一个漆金的红木招牌,上面写着三个字——定芳楼。 好在所有的京畿构造都是大同小异,江轻离在城中摸索了小半个时辰,差不多了解了东市的构造。她没有急着回去定芳楼,而是先去当铺把昨夜搜罗来的各种首饰折现兑了几百两银子,留了五十两备用,剩下的都存在了钱庄中。又买了些上药和必需品,天擦黑时,才满载而归的在胭脂街附近的客栈中要了一间房住下。 小二看出来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叫花子是个金主,也就不嫌弃她身上脏污了,殷切的替她进房打扫了一番,又笑呵呵的问道:“这位姑娘,晚间我们店里有枣儿糕、粉羹、丁香馄饨还有炒鳝丝。我看您风尘仆仆,恐怕也是饿着肚子,要不要吃些什么?” 江轻离笑了笑,从腰带中取出一块碎银柄着一个荷包丢了过去:“照你说的一样来一份,多出来的不用找了。只是要你去替我跑个腿——去给定芳楼的老鸨儿传个信儿,邀她半个时辰后来我这儿。我和她有许久未见,有些话想说。” 那荷包是一直佩戴在姜家小姐身上的东西,用来做信物应当没什么问题。加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到银子,小二自然是满口应允,一溜烟的走了。 等人的时候,江轻离则给自己打了水,洗净了脸上的锅底灰,把原本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露了出来。铜镜中的美人儿眉眼缱绻,只是在那一双乌澄澄的瞳仁下,隐藏起几分涌动的锐利的光芒。 江轻离可不是姜倾梨那样的包子。她从来恩怨分明,睚眦必报。姜家被诬陷谋逆抄家,这是血海深仇,不得不报。而在青楼受过的委屈也不能一笔勾销。反正时间还长……自己的仇有的是时间。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要把姜家小姐受过的苦与难,都十倍、百倍的奉还回去! 果然,没有等太久,看到了信物的老鸨就匆匆赶到了客栈。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脂粉香气便扑了进来。江轻离抬眼,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人。老鸨约莫四十上下,身材又圆又短,穿着艳色的衣裙,臂上披着一条绢纱披帛,头上的发髻梳地沉甸甸的,鬓上别了两朵赤色的芍药花,脸上的皱纹的很多,生了一双吊梢眼,风情没有几分,精明却是溢于言表。 老鸨的年纪不轻了,见过风风雨雨,可是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从死人堆里爬回来,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以至于这会儿看到江轻离这个大活人,有些语塞。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人除了有些狼狈以外,还是从前那个美艳无双的风昭国第一美人,可是……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卷土重来 怎么,妈妈不认识我了?”江轻离大胆地迎上了老鸨审视的眼神,眨了眨,眼神立马就无辜无助了起来,“妈妈请放心,我只是命大还留了一口气,绝不是什么孤魂野鬼。回来找妈妈,也是因为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想清楚了许多事情。如今我还是走投无路……倘若妈妈不愿意收留我,我又能去哪里了?” 原本老鸨心中还带着三分忌惮,可是看到江轻离行动自如,先排除了牛鬼蛇神的原因,又听到她的语气这样委曲求全,顿时就气焰嚣张了起来:“哟,千金大小姐终于开窍,知道自己山穷水尽了?昨天不还是宁死不屈么,要立牌坊么!在死人堆里呆了一夜知道怕,回来又要找我?” 江轻离抿了抿唇,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的讥讽,又很快泯没消失。她轻轻撩了撩鬓角的发丝,做出了一副愧疚不安的样子:”妈妈,我知道错了。只希望妈妈不计前嫌,给我一个容身之处。“ “哼,你知不知道你惹恼的张公子是什么人物?人家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富商,肯买你是看得起你,真的恼了,伸出一个手指头也捏得死你!”倔脾气的女子多的是了,一旦吃过苦了都是这样回心转意。老鸨也觉得有什么不妥,满是脂粉的脸上堆着笑,又连忙去抓江轻离,“不过……你既然现在悔改了,还来得及。收拾收拾,我这就请张公子过来。万事开头难,有了这一回,往后就习惯了。你放心……谁都是这样过来的……“ 她拉了两下,却发现这妮子看起来瘦瘦小小,力气却不容小觑,顿时火气就上来了。还没来得及发怒,忽然看到江轻离冷冷的抽回手,那殷红的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容,声音淡淡的:“妈妈理解错了。我说我要回去定芳楼,没有说要接客。我到底是姜家的小姐,朝廷的诏书上也写得清清楚楚,我只是充作乐伎,卖艺不卖身。妈妈私自将我许给其他人,已经是违背旨意,怎么,还想一错再错?“ 如果是从前的那个姜倾梨这样说,她肯定是毫不犹豫地过去扇两个耳光。可是现在,对上这个从乱坟岗里回来的‘姜倾梨’,她觉得有些底气不足。不过,她也是个泼皮户,脸皮厚是一绝:“……你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你这个样子就能威胁我吗?倘若你觉得这是我的把柄,那你大可去递状子告我呀!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悔改了,既然又要端着这副大小姐的模样,那给老娘有多远滚多远!“ “唉,妈妈,动这么大火气干什么?”江轻离一把攥住了老鸨的衣袖,轻声说道,“定芳楼生意早都大不如前了,我有一个主意,能叫定芳楼重新红火起来。左右你也没有什么损失,不和我来做这个交易吗?“ 胭脂街上的花楼无数,定芳楼固然当中不错的一家,但是姹紫嫣红多了,不可能有哪一家一直都是翘首。的确是近来生意寡淡,老鸨有了三分心动,可还有些戒备:“交易?你是什么意思……你可是朝廷发配过来的官奴,没有资格和我平起平坐!“ “那就算了。”江轻离没有放过老鸨眼中的那一丝挣扎和不舍,十分利落的起身,拿起一个包裹就要走,“妈妈就当没有我还是死了,咱们分道扬镳。这样的话,起码你违背圣意,擅自买卖我的事情不会被揭露出去。倘若你想给我是什么绊子,那咱们就同归于尽。” 她的语气至始至终都是淡淡的,从容中带着一股使人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从前那个软弱,只会哭哭啼啼的姜家小姐,简直是判若两人。老鸨挣扎再三,忍不住叫停了她:“站住!交易就交易!你想如何交易?” “好。不过我也有几个条件。“江轻离谈判过的人多了,其中不乏名士、将军、甚至是国君,从未尝过一败,可以说青岚国如今的繁盛,有一半的功劳都是她。如今面对的不过是个老鸨,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她随手把包裹放了回去,说道:“第一、我卖艺不卖身。第二、你我之后的盈利五五分成,不得有私。第三、服侍我的那个丫鬟……叫什么来着,她还不错,便一直跟着我,不许安插别人监视我之类的……” 第一第三件都是小事,至于什么盈利不盈利也都是后话,老鸨斟酌了一会,觉得不无不可,也就点了点头:“好。我都答应你。”她顿了顿,狐疑的神色爬满了脸上的沟壑,那双吊梢眼中闪着迷茫的神色,“只是,你究竟是谁?还是姜……倾梨吗?” 江轻离笑了笑,那展开的笑容仿佛是晨光下绽放的玫瑰花朵,娇艳动人:“是啊。除了我,还能有谁是江轻离呢?” 两人约法三章,翌日下午,江轻离便跟着老鸨回了定芳楼。 定芳楼的生意不如从前,但好歹也是红火过的。高高的层楼,外面挂着五色的帷幔,一旦有风拂过,轻纱浮动在半空中,就像是天空中的云彩似的。高高悬在门口的牌匾用得是金丝楠木做低,大红的里子,三个字漆过金,倘若没有注意到上面落的灰,到也显得很是气派。 江轻离生前是从来没有到过这种花柳之地的,所以跟着老鸨‘回来’时,并没有像姜小姐那样排斥,反而带着几分好奇,又是打量四处的摆设,又是端详身边的其他姑娘。人还是那个人,除了额头上绑着绷带,容颜依旧如花。可是气质,神色,和从前简直是判若两人。 老鸨照旧是冷着脸厉声喝道:“都看什么,看什么?不去外面招客,又不干活,围在这儿干什么!一个一个,又懒又馋,连个男人都留不住,老娘的钱喂狗也比养你们这群废物强!“ 四周的女子都被这连珠炮似的呵斥吓的四散开来,三五结着伴,怏怏地都散开来了,只有一个为首的一直没有动,拦在了两人面前。老鸨见了她,面色明显比刚才训斥别人的时候缓和多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回去房里头!“ 这女子生得面容姣好,虽然不比姜倾梨倾国倾城,却也算得上是如花似玉了。只是眼中微露下三白,显得有些瑕疵。她摇着一柄团扇,穿着一件桃色的纱衣,雪白的臂膀若隐若现,身段风/骚妩媚。听到老鸨发脾气,一点也不害怕:“妈妈,你也知道咱们现在都快要揭不开锅了,全靠我和烟儿撑着。要说赔,哪有这位千金小姐让咱们赔的多呢?再者说了,她自己克死了府中上下,又害得定芳楼有祸端,这会儿还是从乱葬岗里爬回来……也不想想有多晦气。以后楼中要是还有什么三长两短,肯定和这个扫把星有关!”她说着,一叉腰,气势愈发的长了:“今天留下她这个姜倾梨,就没有我这个苏盼烟!” 江轻离当然知道这个女人了。 在姜家小姐生前的记忆中,这苏盼烟不光是在她受欺侮的时候首当其冲过来添油加醋的一位,就连姜家小姐羞愤难堪,被逼撞墙自尽的,一样都是这位的功劳。 只要是女人多的地方,勾心斗角,明争暗斗,那就从来都不会止休。后宫是这样,青/楼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江轻离很明白自己的容貌会给定芳楼中其他女子造成威胁,不受欢迎是自然的。而这个苏盼烟这样有底气,必然因为仗着自己是这儿的花魁。 若是放在从前,她这样姿容尚可,倘若还有些小聪明,能跻身成为魁首也不稀奇。只是现在自己来了,她还有什么资格张狂? 江轻离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来:“盼烟姐姐这叫什么话?我是被朝廷发配来的定芳楼,任是谁也不能再随意发配我去别处。怎么,光是我在鬼门光里走一圈儿的功夫,盼烟姐姐就升发了?也不知道是得了那位天潢贵胄的宠爱,可以叫皇帝改变主意?还是说……姐姐你既没有可以为自己撑腰的人,又没有别的本事,却要把朝廷的发配不放在眼中,要公然违抗天子的旨意?!“ 苏盼烟也不过是花柳巷里的烟花女子罢了,听到江轻离把事态说得这样眼中,刚才的嚣张气焰一下子就馁了。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又有些不甘心,说道:“你以为你还是什么千金小姐吗?说这么神神叨叨的,吓唬谁呢?我……我这样说,不还是因为你做得太过分了!” “过不过分,谁做的做份,这种事情也不是你我来评断的。”初次交锋,江轻离大获全胜,看到苏盼烟已经弱了下去,脸上的笑容就毫不掩饰的带上了几分讥讽。她略略偏了偏头,又看向了老鸨,语气放得温柔了一些,“对吧,妈妈?“ 这还是从前那个懦弱的闷葫芦吗?老鸨看着此时江轻离的眼眸中迸发出来的锐利气息,愈发得觉得陌生。转念一想,管她是人是鬼,只要有办法能把这个定芳楼盘活起来不就行了吗?倘若她没有做到,那她有得是时间再慢慢’招待‘这位千金小姐。能把她丢进乱葬岗里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 现在,且容纵容她一番。况且这些日子不太太平,手下的姑娘们愈发的没数,居然登鼻上脸来了,也是该煞煞威风了。 这样想着,老鸨便跟着点了点头,帮衬着江轻离说道:“盼烟,这种没头没脑的话在私下里说说,我能当你无心,可是若是旁人听见了,还能觉得你无心吗?定芳楼也就是个小地方,可供不起你这样嘴上每个把门儿的。要走?好啊,先给钱!老娘养了你这么多年,锦衣玉食的招待着你,现在翅膀硬了,还和老娘叫上板了是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锋芒初露 “这……妈妈……我不是这个意思。”苏盼烟自幼就被卖到了定芳楼里,因为容貌出众,这么多年来几乎被老鸨当做亲女儿一样养活,这会儿忽然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心中又怕又气,连眼圈儿都红了。 她怕的是老鸨真的会让自己还钱,或者赶自己出去。自己一个女子,倘若不呆在这里,还能往哪里去了?气得是平日里向来待自己亲厚的老鸨,这会儿居然为了一个又蠢又会闯祸的害人精来骂自己,心中忿忿不平。 肯定是这个姜倾梨在老鸨面前告状,说了自己坏话!苏盼烟恨恨地一抬头,目光像一把刀子似的盯向了江轻离,咬牙切齿道:“哼!你倒是脱胎换骨了,嘴巴真是利索。我倒要看看,妈妈带你回来,你能翻起什么浪来!”说完,气鼓鼓地一甩袖子,抹着眼泪走开了。 初战告捷,这是个不错的开头。 江轻离目送着那抹桃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重。这种人,倘若在后宫中,恐怕活不过一个月,就被吃得连渣都不剩了,也就这种小地方能给她翻云覆雨。 “行了,你也不要太得意。我只是暂时相信你,倘若让我看不到成绩……那可就要从哪儿爬出来的,回哪里去了。”老鸨看到江轻离笑,只当做是小人得志,便要泼冷水给她,“你的屋子我还没来得及叫人收拾,你暂且住着,要是短了什么再来和我说。” 江轻离哪里知道住处在哪里,眼看着老鸨扭了扭那肥硕的腰身,要走,连忙叫住她:“等一等!之前说好了,我的那个丫鬟呢……?“ 现在她初来乍到,急需一个明白情况的人帮助。而在姜倾梨的记忆中,也只有跟在她身边服侍的那个小丫鬟似是可以用的人了。 老鸨以为她是不愿意自己收拾屋子,不阴不阳的嘲讽了几句,还是吩咐了个人去把一个叫小翠的丫鬟唤来,自己则走开了。江轻离等了一时,就看到一个穿着老旧衣裳的小姑娘走了过来。她眄着眼打量一番,瞧出来年纪不大,约莫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 再仔细一看,手臂上有不少的鞭打痕迹,一边的脸似乎也肿了起来。看来,这些日子她吃了不少的苦头。江轻离颇有些心疼,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小翠,我回来了。” “啊……你,小姐,小姐!。”小翠看到江轻离,吃惊到眼睛睁得大大的,“你不是……”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她,脸色忽然又多云转晴,欣喜不已道,“真是老天有眼,姜小姐你是姜家最后的一根苗了……能留下来,实在是太好了!只是,只是你为什么又要……回来这里?” 根据姜倾梨的记忆,江轻离不难了解道,姜家虽然被朝廷抄家,可是在民间的声望却依旧很高。这也归功于姜府常常救济穷人,行事清廉。被发配到定芳楼之后,起初也有一些还存着善心的小丫鬟偷偷接济自己,只是后来遭到了老鸨的毒打,渐渐地,才没有人敢靠近了。看情形,小翠应当也是向着自己的这一类人。 “我们先回去屋里,慢慢和你说。”江轻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和她一起并肩上了楼。 到底是青/楼,处处都弥漫着各式各样的脂粉香气。江轻离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出身,一路上都不自觉得掩住了口鼻,神色渐渐冷了下去——虽说要帮姜家小姐报仇,但是这样宛如泥潭似的肮脏之处,决计不能久留。 “姜小姐……你的屋子在这儿呢。”小翠喊住了在神游时走错地方的江轻离,颇有些疑惑的打量了她两眼,但是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的帮她打开了右侧最里间的一扇门。 江轻离有些尴尬,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衣角,随口道:“刚才走神了,不自觉的认错了地方。毕竟这里,也不是……我的家。”她说着,眼神也很是适宜的跟着变黯淡了下来。 “没关系,小姐,奴婢以后会尽量的帮你的!”小翠怕勾起她的伤心事,很快转移了话题,领着她进了屋子。 小翠进了屋,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请江轻离坐下。江轻离坐在凳子上,温言招呼小翠也休息:“今日我刚回来,你也不必太过操劳。毕竟,我还有别的事情要你帮忙。” “什么事情?”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启唇,做出了口型。那是两个字——复仇。 江轻离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的做解释,而是从腰间的钱袋中拿出了一些碎银和铜钱钱递给小翠,说道:“那些都是后话。你先拿着这个钱,去药铺里买些消肿的药酒,治一治自己的伤。还有,往后既然你要跟着我了,就不要叫小翠了。”她说着,目光游移到屋外的景色上,略一思索,道,“既然是春季,不如就叫闻莺吧。“ “好,一切都听小姐的吩咐。”闻莺顺从的一点头,复又望向了江轻离,有些迟疑的说道,“姜……姜小姐,你似乎和奴婢想象中的不一样。” 江轻离很自然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儿缠着几圈绷带:“实不相瞒,我虽然大难不死了一回,可是这么一撞,许多事情也忘记了,很多地方还是要向你请教。“说着,她便隐去了还魂和发死人财的部分,把从乱葬岗回来,又在途中遇到她奶奶的事情告诉了闻莺。 闻莺听了很是感慨,又十分关切的问起自己奶奶的状况,听到江轻离说一切都好,这才放下了心。拍了拍胸口,又忍不住的念叨道:“老天爷保佑!姜小姐,您可真是好人有好抱。这一趟,九死一生,倘若不是吉星高照,寻常人是走不回来的。” 听到这话,江轻离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略略顿住,还是勉强的提起了嘴角向她笑笑:“是啊,正因为死过一次,所以我现在一定要好好活着。好了,这些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我刚才也和你说了,现在我脑子有些不太清楚,许多事情还要向你请教。你先别收拾东西了,选去买些药回来治治伤,然后再和我说一说这楼里的都是些什么样子的人,好吗?” 闻莺只是个身份微贱的粗使丫鬟,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关心过。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捂着自己已红肿的脸,苦笑着说道:“姜小姐,这些都不碍事的,奴婢在这里已经挨打挨的习惯了。一会就要开张里,治脸的事情,还是等一会儿再说吧,我先和您说说这楼中的人……” 她看着外面的天色渐渐有些暗了,便拉着江轻离往里间走去,一路小声说道:“姜小姐,既然您决定了要留在这里想着要学会变通也是好的!奴婢虽然身份低微,但是对这里的形式还是略知一二的。” 在这定芳楼当中最当红的头牌有两位,其一就是刚才当众给江轻离难堪的苏盼烟;还有另一位,则是和苏盼烟可以比肩的柳烟儿。 苏盼烟和柳烟儿平日里相交甚笃,说是姐妹也不为过。只不过今日柳烟儿的身子不大舒适,这才没有出现。不过若是要说厉害,还是要那个柳燕儿更厉害一筹,闻莺很是担心江轻离今后的处境,再三提醒她要小心这两个人。 毕竟这偌大的定芳楼中统共有几十位姑娘,几乎都听从这二人的使唤。今日,她给了苏盼烟脸色看,往后的日子恐怕就会举步维艰了。 “这个你不必担心,现在他们有别的事情要忙活,恐怕还没有功夫来找我呢。”姜青林笑了笑,又把自己和老鸨的约定协议告诉了她。 原来,江轻离出的主意,不是别的,而是说要举办一个别开生面的花魁大赛。其规则很简单,便是择良辰吉日在胭脂街上搭一个舞台,由楼中的各位姑娘上去表演才艺,而每位观众可以用一定的银两购买票数来投给自己心爱的姑娘,最后夺得花魁称号以及其他名次者都会有各种奖励。而在那些打赏的恩客中,出手最阔绰的几位,同样会有各种奖励和权力等等…… 皮肉生意也是生意,倘若一直一成不变,谁都会觉得腻。江轻离前世跌宕起伏,为了帮九皇子慕容修夺位更是做了不少政绩出来,经商自然是其中之一。稍微融会贯通一下,盘活一个花楼完全不是问题。 闻莺听得目瞪口呆,虽然对于她来说完全理解将清离的点子还是有些困难,但是光听着语气,也模模糊糊的感觉出来厉害。她啧啧感慨道:“倘若这个法子当真有效果,那小姐您往后的日子就会好过多了!” “做梦!” 门被猛地踹了开来,从门外一下子涌进了七八个打半折花支招展的姑娘。为首的女子穿着一身烟绿色的衣衫,的确算是个秀丽多姿的美人儿。 闻莺记着江轻离失忆的事情,怕她不认得,便低声在她的耳边提醒道:“这就是柳烟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