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妃强国攻略(重生)》 正文 1.被毒杀的皇帝 身形纤细面容模糊的女子被两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架着,在游廊c台阶和青石板上拖行。她不断挣扎嘶吼,尖锐的声音忽近忽远地飘荡在空气中。 “你们爱走不走,皇上不能走!”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皇上不能走!”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方静若寒泉的古井,井台上的青苔冰冷湿,黑黝黝的井口深不见底,仿佛来自深渊的凝视。 “皇上,来世再见了——”女子拖长了尾音的惨叫声中,天地倒转,冰寒入骨。唐若桐捂着抽疼的脑袋坐起身来,拍亮床头的灯。 “又做噩梦了?”隔壁屋的何晶听见动静,开门问道。 “嗯。” “easy啦,梦都是反的。被人扔井里,说不定反而暗示着你会步步高升呢。吃面吗?” “吃,加个鸡蛋,不加葱花不吃辣。” 卧室门重新关上,唐若桐抱着膝盖在飘窗上呆坐了片刻,那个诡异的梦境始终萦绕不散。她终于忍不住冲进厨房:“阿晶,我好像知道梦里那个女人是谁了。” “谁?” 唐若桐一脸认真:“是清德宗的恪顺皇贵妃,也就是被慈禧太后推入井里淹死的光绪珍妃。” 何晶手一抖。啪嗒一声,鸡蛋连壳掉入锅中,粉身碎骨。 “古今中外掉井里淹死的人多了去了。醒醒吧,唐教授,再逗我笑,你就得吃蛋壳炒鸡蛋了。” 一刻钟后,b市的公寓里灯火通明,唐若桐喂猫似的吃了几口面条,还是放下筷子不依不饶地说:“你别不信,我的推断是有依据的——这次我听到那个女人说话了。她一直在重复一句话:‘皇上不能走。’” “你没觉得这句话的语境有点奇怪吗?‘皇上不能走’,这是个祈使句,带指使命令的意味。可皇帝是封建社会的最高领导人,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一个自身难保的女人敢对着皇帝指手画脚,这至少说明了三个问题。” “首先,这个皇帝必定面临某些危险,例如战争c瘟疫c□□,他有‘走’的客观需求。其次,这个女人必定跟皇帝关系亲密。最后,她有非常确信的‘不能走’的理由。” “而珍妃被慈禧推入井里杀害的时候,恰好是八国联军攻进北京城前一到两天——有战争的威胁;珍妃跟光绪是知己c夫妻——关系亲密。” “最最最特殊的一点,光绪帝那时已经成了慈禧的阶下囚,出逃未必是他的本愿。大胆地设想一下,对于一个有志振兴国家的君王来说,在外敌入侵的时候抛弃国民仓皇出逃,无疑是奇耻大辱——珍妃懂他,才会死到临头也要大喊‘皇上不能走’。” “哦。真是感人。”何晶耸耸肩,“可那又怎样?就算你梦到了历史上的珍妃,那也只是梦而已啊。” “是连续一个月梦到历史上的珍妃。”唐若桐脑袋上灯泡一亮,“兴许我们可以搜一搜,珍妃有没有说过”她敲下回车键,自信满满的表情突然扭曲。 何晶凑过去,只见百度的搜索条上输入了“皇上不能走”,底下三百多万个相关结果,赫然显示: 《娇妃撩人:皇上不要走》 《冷酷皇后重生记:皇上不许走》 “哈哈哈哈——”何晶锤着沙发笑得丧心病狂,“你是想笑死我然后继承我的双十一购物车吗?” “别想东想西的了。”何晶拍拍她的肩膀,“你呀,就是进那个‘清史重大事件研究小组’,研究什么‘光绪之死’的课题,还亲自到清东陵光绪的遗体上取样,把自己弄得太紧张了。明天去看心理医生,开点安神助眠的药才是正经。晚安,桐桐。” 唐若桐悻悻地合上电脑,回房躺在床上,望着床头柜上的荧光小夜灯,忽然又坐起来打开了电脑。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键盘,她果断舍弃了某度,点开知网的链接,望着空白的输入条,鬼使神差地敲下了“光绪珍妃”四个字。 蓝色的进度条一寸一寸地往前挪动,闹钟的滴答声让人莫名不安。她漫不经心地滑动着鼠标,忽然看到一篇以前自己引用过的文章《我的两位姑母——珍妃c瑾妃》by唐海浙。 珍妃他他拉氏的娘家侄儿姓唐? 脑袋里轰的一声,仿佛无数惊雷炸开,唐若桐起身翻出自己的身份证,看了半天突然着魔似的起身翻出电话:“妈,我身份证上登记的是满族。因为我爸是满族人对不对?民国的时候有很多满族人改姓唐。你知不知道他们家在满语里的老姓,姓什么?” “你有病啊?大清早的打电话来,提那个死鬼做什么?” 电话那头,女人不耐烦地说:“几十年不见人影,谁记得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倒是你有个堂姑姑还跟咱们有来往,她好像姓什么塔塔纳,还是他他拉喂?喂喂?” 唐若桐放下电话,不觉出了一身冷汗,躺在床上把什么“恰好同姓而已,子不语怪力乱神”c“马克思唯物主义大法好”c“阿弥陀佛无量天尊真主耶稣”反复念了几百遍,等到日上三竿才睡下,忽然电话铃声响了。 “张俊,办公室”的字样在液晶屏幕上急切地跳动。这位是她的大学同学,就职于b市生物检测中心,经常与他们现场考古队合作,帮助检测各种文物。 电话接通,张俊的声音里透着毫不掩饰的激动:“唐姐!见证历史的时刻!快来我办公室。” 唐若桐困得眼皮子打架,迷迷糊糊地吐槽:“你们打开昭陵,发现孝庄下嫁多尔衮的婚书了?还是对比了雍正和乾隆的dna,发现小钳子果然不是四四亲生的,而是海宁陈家的儿子?” “我们是考古项目合作方,不是八卦节目合作方!”张俊哭笑不得,“还记得你们两个月前送来的样品吗?就是那束从清东陵文物管理处采集的光绪皇帝头发样品,你猜我从中检验出了什么?” 唐若桐心里一跳,匆匆套上衣服:“我马上过来。” 今天的北京市xx生物检测中心一反平日周末的冷清,唐若桐一路见到了无数清史研究领域的同行,张俊的办公室已经被人潮和闪光灯重重包裹。 张俊抓着她的手激动不已:“是三/氧/化/二/砷(砒/霜),我从你们送来的样品里检测出了高浓度的三/氧/化/二/砷,其含量远远超过了致死量。唐姐,你们的猜想是正确的。光绪皇帝爱新觉罗载湉,是被人毒死的!” 听到爱新觉罗载湉这个名字,若桐忽然没由来地心里一颤。周围的同行都上来恭喜她的团队解开了一大历史谜团,可她却像什么都听不到了一样,怔怔地站在原地。 光绪帝爱新觉罗载湉,做为她硕士毕业论文的研究对象,她对这个人是那么熟悉,熟悉他的生平,熟悉他的才华与软弱,熟悉他的幸运与悲哀。那么一个本来有可能成为中兴之主c曾有机会改写整个屈辱的中国近代史的人,现在,她却亲手证实了他最后的下场——在37岁的壮年,被一碗砒/霜化作崇陵地宫里的一具枯骨。 据说,砒/霜中毒的人在死前是非常痛苦的,通常会经历连续呕吐c剧烈腹痛,很久很久才会得到解脱。 像是吃了一个半生不熟的柠檬,酸涩的汁液一直从喉咙淌进心底,若桐扶着墙,撑住虚软的身体,脑子像被劈开了一样痛,无数遥远的回忆像洪水涌过来,瞬间将她淹没。 旁边的学者们已经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了:“1908年11月,37岁的光绪帝和73岁的慈禧太后先后去世,中间只相隔了不到二十四小时,这太蹊跷了。现在已经证明光绪死于急性胃肠型砒/霜中毒,那么毒是谁下的呢?是慈禧太后身边的大太监李莲英,还是害怕皇帝秋后算账的袁世凯?” 众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没个定论,半晌有人问:“唐副教授,你是参与了这个项目的。你说呢?” 若桐惨然一笑,眼神里雾气汇集,手指甲在石灰墙上划出深深的印记:“是孝钦,是孝钦干的!一定是她!” 众人面面相觑。孝钦,是慈禧太后的谥号。这位以挪用海军军费修园子而“闻名”近代史的女人,是公认的心狠手辣。她能把珍妃扔井里,杀害光绪也不是什么意外。只是矛盾双方都是一二百年前的古人了,还激动个啥? 若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告辞下楼。她跌跌撞撞地进了地下停车场,坐在车子里崩溃大哭。 她记起来了。那是1900年,清光绪二十六年的夏天,八国联军的炮声,即便是她被关在在位于紫禁城偏远角落的景祺阁里,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自从两年前戊戌变法失败,她就一直被慈禧太后囚禁在此。门窗从外面钉死,一切吃用供应都从墙上的一个小洞里递进来。低矮狭小的梢间只容得下一张床方桌,仿佛连空气也被束缚。窗缝里透进来的一点稀薄日光,是大自然唯一的宝贵恩赐。每天数完了星星数月亮,惊奇嬷嬷的羞辱,都成了一种难得的消遣——至少能够替她打发这漫长的时光。 六百多个不见天日的日子,足以把一个最乐观活泼的人,变成呆滞软弱的怂蛋。她犹如一个落入湍流中的溺水者,明知自己必死无疑,之所以还抓住浮木不肯放手,只是为了被囚禁在瀛台的光绪皇帝。 一来是存着再见的微弱希望。二来是希望有朝一日皇帝掌权,能够实现当日他们一起规划的宏伟蓝图。三来,也是不放心留载湉一个人在世上,面对心狠手辣的慈禧。 然而这点小小的期盼,也很快落空了——北京城被联军攻破的前一天早上,慈禧身边的大太监崔玉贵忽然传旨说太后要召见她。 若桐预感到了不详,就趁更衣的时候咬破手指在草纸上留下遗书藏好,然后到颐性轩见慈禧,不出意外地听她说:“八国联军就要打进城来了,我和皇帝要出去避避。你年轻,路上不方便,要是出了事就给祖宗丢人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年仅二十三岁的珍妃自尽殉节。 若桐不怕死,但是把一生爱情和抱负都托付在光绪身上的她,却不能接受慈禧带着皇帝一起做这丧家之犬c背这千古骂名,于是出言劝阻说皇上不能走,结果被无言以对c恼羞成怒的慈禧下令扔进了颐兴轩后头的井里,然后就带着这份潜藏的记忆,从前世的他他拉若桐,变成了今生的唐若桐。 唐若桐在车上坐到夜幕四合,方才驱车出了研究所。她受到的冲击太大,浑身抖得筛糠一般,几乎握不住方向盘,只得把车停在路边,拿起手机翻找代驾的电话。忽然隔着玻璃听到街上的行人高声尖叫,她下意识抬头,就被一道街对面划来的闪光灯晃得眼前一花。 刺耳的刹车声中,失控的大货车打着旋儿冲破路中央的隔离带,狠狠撞向路边的宝马轿车。天旋地转中,若桐忽然想起前世的那封遗书。 “戊戌一别,已有两年。犹记当日君寄我以知己之情,结我以夫妻之义,托我以家国之任。自古壮士以死酬知己,圣明洒血祭山河。今生识君,百死不悔。但愿载湉和顺安康,长命百年;愿皇上振作精神,拨乱反正;愿陛下内整山河c外拒强敌,扬我泱泱中华国威,亦遂你我少年之志。此去分阴阳,生死勿牵念。他他拉若桐绝笔,光绪二十六年八月十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姐妹 雪风呼啸,天光黯淡,太阳隐匿在浓重的铅云之后,白惨惨的天光投在各宫的屋脊上。这是公元1889,清光绪十五年元月的紫禁城。 此时,距第一次鸦片战争c列强打开中国国门已经过去四十多年,距离那场翻天覆地的辛亥革命则还有二十多年。清廷先后在两次鸦片战争c中法战争中战败。这个庞大而腐朽的帝国,正像一艘硕大无朋却四处漏水的巨轮,在狂风暴雨中苦苦支撑。 现在这艘巨轮的新舵手——光绪皇帝爱新觉罗载湉,已经年满十七,并于去年年底立后纳妃,亲政在即了。 在历史的转弯处接过王朝的重任,他将带给中国的是覆灭还是中兴? 暂且没人知道。现在的紫禁城正沉浸在过年的余韵中,太监宫女们正忙着打扫房舍,更换陈设,往窗橼上蒙上红纱,奋力擦洗沐浴用的各项器具,再将暖房里采集的玫瑰花瓣洒在热腾腾的水面上。 紫禁城东六宫之一的翊坤宫正殿里,一声痛苦的低吟后,珍嫔他他拉若桐骤然从睡梦中惊醒,看到眼前古色古香的檀木拔步床和垂绦绣帐,她不由锤着枕头骂了句“dan it”。 做为在近代史领域小有名气的研究者,问起晚清朝廷有多腐朽,唐若桐可以掰着指头数上三天三夜:僵硬的政治体制c落后的小农经济c尖锐的民族矛盾c疯狂的土地兼并,腐朽的文化与社会风气一言蔽之,就是四个字——吃枣药丸。 重获上一世的记忆,对慈禧恨得牙痒痒,并不意味着她想重刷“拯救清朝皇帝”这个难度系数五颗星的副本。要早知道临死许愿这么灵验,她就会祈求自己和载湉来世变成革/命党人,一起团结在孙先生x民主义的旗帜下,把慈禧这个老妖婆连同腐朽的清王朝一同砸个稀巴烂,然后在自由民主的时代里恩爱潇洒一生! 然而现实却是,若桐心里空有一万声振聋发聩的呐喊,也改变不了重新回到十四岁的珍妃身体里c被绑死在清朝这艘破船上这个事实。 好处却是,现在的中国虽然腐朽,但是比起经历了北/洋/军/阀各自为政之后元气大伤c国之不国的模样,现在的中国却仍然是一个相对完整而稳定的整体。 把腐朽落后的清廷改造为先进集体,是上帝也办不到的事,但是她却可以尽可能地为这个国家保留一份元气,把那些战争赔款的银子c通过鸦片贸易流失到海外的银子c通过贪污腐败进了私人腰包的银子,尽可能地挤出来。然后该修铁路修铁路,该开工厂开工厂,该办教育办教育。 反正光绪也不是唯我独尊c非做皇帝不可的人。只要尽了她对这个国家的义务,他们就可以逊位让贤,退居江湖,泛舟四海了。 想通了这点,若桐才没有在醒来的第一时间一头碰死,而是任由陪嫁仕女芷蓝颇为担忧地提醒:“小主,夫人说宫里规矩严,进了宫就不许您再说外国话,什么英吉利话c日本话都不许说。” “知道了。”若桐把脑袋埋进枕头里。 芷蓝跟翊坤宫另一个大宫女白青对视一眼,都露出担忧的神情:“小主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忽然连夜做噩梦,别是撞了什么吧?” “是啊,这紫禁城修了几百年了,不知道有多少惨死的冤魂要不咱们还是请萨满嬷嬷来瞧瞧吧。” 若桐笑道:“瞧你们俩那点儿出息!放心吧,你家小主命硬着呢,厉鬼见了我也得跪下叫姑奶奶!” 别说紫禁城建成六百年,就算再过六百年,估计也找不出死得比她还惨的鬼。比怨气,h一怕h一? 正说着,外面太监扬声通报:“瑾小主来了。” 穿着玫瑰紫羊羔皮袍的少妇抬脚迈过门槛,一张圆脸上满是稚气的笑容:“妹妹好些了么?我来瞧瞧她。” 光绪十四年,皇帝大婚。慈禧太后的亲侄女c副都统桂祥之女叶赫那拉氏静芬被册封为正宫皇后,原户部侍郎他他拉长叙的四女c五女同时中选,被封为瑾贵人c珍贵人,未几晋位为嫔,是光绪帝唯二的妃子。 这二人虽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可身材体质却大不一样——十六岁的瑾嫔如桐身材粗壮,吃嘛嘛香;十四岁的珍嫔若桐灵巧聪慧却弱质纤纤。 “四姐来了,快请。” 看到姐姐年轻了十岁c还没有被侵染上疲惫的脸庞,若桐不由眼眶一热。如果说她对前世的生活还有什么向往,就是重见光绪c瑾妃和他他拉家的亲人们了。 前世迫于慈禧的淫威,瑾妃跟她和光绪并不亲近。因此在她死后,载湉这个认死理的熊孩子,就笃信瑾妃是慈禧和皇后的帮凶c害死爱妃的仇人,从此冷淡待之,害得瑾妃守了一辈子的活寡。 然而后世的资料显示,瑾妃掌权做了皇太妃之后,却不计前嫌力排众议,将妹妹的骨殖从宫女乱葬岗移入崇陵妃园寝,让她享受香火祭祀的同时,亦能长伴光绪帝身侧。 于珍妃而言,这无疑是一份珍贵而无私的馈赠。 “姐姐坐。白青,去拿那个红枣萨其马c糖酥小饼干来,牛乳茶里多加些蜂蜜。” “罢罢罢,我爱吃什么,白青都知道。你且坐着吧。”瑾嫔一把按住她,奇道,“这几日你见了我,怎么老是一副眼泪汪汪的模样?倒似久别重逢一般,生疏客气起来了。” 隔了足足一世的光阴,可不是久别重逢吗?若桐笑道:“不招待你,是我有了皇上忘了姐姐;招待你,又成了生疏客气。姐姐也太难伺候了。” “好啊!原来是拿我解闷儿呢?横竖这会子没人给你做主,看我不撕烂你这蹄子的嘴!” 瑾嫔说着呵热了手,扑上床来摁住她就要拧嘴,姐妹俩闹将起来。宫女们被逗得咯咯直笑,半晌才捂着肚子上前来劝:“两位小主快停下,这不合规矩,仔细训导嬷嬷听见了。 瑾嫔吐了吐舌头,正要住手起身,却被妹妹抱住了胳膊。 若桐把额头贴在她宽厚的肩膀上,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姐,谢谢。” 瑾嫔只当妹妹这声谢谢是感谢自己来探病的意思,扬声笑道:“光用嘴说有什么用,我的糖酥小饼干呢?” 白青忙命人抬上摆满甜点的小桌。若桐看着姐姐就着牛乳茶吃小饼干那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不由想起上一世她惹怒慈禧的三件事。 一是专宠,二是干政,三是西化的生活方式。 后两项是她主动选择的,可是专宠这口锅,真的不该由她一个人背啊!现在的爱新觉罗载湉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大小伙子,宁可天天只看不吃c夜夜盖被聊天,也要“专宠”一个瘦不拉几的黄毛丫头,主要还是因为她的“同行们”实在衬托得太太太好了。 皇后叶赫那拉静芬,拥有干瘪枯瘦仿佛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身材c年纪轻轻就苍老疲惫c跟慈禧太后站在一起仿佛姐妹一般的面容。她留下的照片,到了二十一世纪,还能用来止小儿夜哭c反包办婚姻c外加掰弯一众直男。 再看自己的姐姐,虽然若桐无比坚信自家四姐憨厚的外表下藏着一个善良有趣的灵魂,然而事实就是这个灵魂正包裹在一个肥嘟嘟的皮囊之下,这个目测重达一百四五的皮囊还伸出手去抓她桌上的糖酥小饼干,吃得万分happy。直到她前世被慈禧关小黑屋的时候,姐姐的体型和食欲也没有任何变化 慈禧给了光绪三个选择,一个太丑,一个太佛,作为一后二妃中唯一一个颜值正常的人,想不专宠,实在很难啊! 若桐正觉得前途一片黑暗,左右无法摆脱太后的魔爪,外头守门的太监高万枝忽然喜滋滋地小跑进来:“两位小主,皇上回来了。” 不待人打起帘子,载湉已经迈了进来。只见他身着莲青团绣宝相花慊狐袍,腰间紧紧地勒着明黄玉带子,现出略显单薄细瘦的身材。腰间荷包玉佩宫绦虽然一应俱全,但是红的红,紫的紫,料子的质地花纹也不统一。外头不穿褂子,只系一件大红遍地金斗篷;蹬着青缎云纹朝靴,因为走得太快,斗篷扬起飞扬跳跃的弧度,一面满口喊着“爱妃”,一面大步进了寝殿。 显然,这是一个略微单薄c有些粗枝大叶却不墨守成规的男人,或者说,男孩。 若桐下意识站起身,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光绪本身的颜值,再加上历经劫难c久别重逢的光环加成,她只觉得面前的人身如长松,气若杜衡,眼如秋波,面带红霞诶等等,面带红霞? 不等她摘下两米厚的情人滤镜,载湉已经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忽然看到一旁的瑾嫔。他迷瞪着眼盯了对方半天:“胖,胖妞,怎么也,也在?” 无论在哪朝哪代,胖妞也不算一个褒义的称呼。瑾嫔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臣妾不胖。老祖宗说,这叫富态,是有福气的长相。” 若桐立刻在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果然,载湉一听这话就勃然大怒,仗着酒劲儿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冷笑着说:“老祖宗,老祖宗,什么都是老祖宗!你没长眼睛吗?拿个镜子照照自己就知道了的事情,还要听别人说?还有脸吃小甜饼,爱妃从来不喜甜食,她宫里每个月领那么多蜂蜜牛乳,最后都进了你的肚子吧?”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瞬间变了脸色,既不为同情瑾嫔,也不是畏惧皇帝的龙威,而是皇上这话里大有埋怨太后管得太宽的意思,这要让储秀宫知道了,只怕这屋里的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若桐忙过去扶着瑾嫔的肩膀:“姐姐别生气,皇上这是醉话,当不得真的。”又恨铁不成钢地瞪向醉酒闹事的皇帝:“皇上今儿好大的威风,倒冲我们来了。您还好意思怪姐姐,臣妾宫里的小甜饼都被谁吃了,皇上心里没数吗?” 像是瞬间被扒去一身纸老虎的伪装,露出懒羊羊的本体,载湉脸上的愤怒渐渐褪去,浮现出羞恼的神色,脸上的红霞更是扩散到了耳根子上。不知是那根神经被酒精麻痹,他委屈巴巴地回瞪若桐:“知道朕爱吃,你还分给她?!谁说朕是她的小湉饼来着?” 噫~一把甜到发腻的狗粮猝不及防地塞了满嘴。众人望天的望天,低头的低头,好像头一次发现翊坤宫的浮金天花板和绒毯是那么美丽。 若桐浑身的热度蹭地一下全蹿到脸上。她忘了比起几年后整天忧国c忧民c忧自己的小命,刚刚成亲时,光绪和珍妃的相处模式还是整天恩恩爱爱腻腻歪歪。穿洋装摆p一ss照相,白龙鱼服溜出宫玩耍,为牛排是煎着好吃还是烤着好吃争论不休,这些花式虐狗之道才是他们此刻生活的重点! 被自己发的狗粮腻到,重生的人真是伤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小湉饼 “把枕头垫高些,低了容易吐酒。” “御膳房送来的食物总是冷冰冰的,把那个野鸽子汤放到茶炉子上温着,防着他晌午起来吃东西。” “炭盆里的火不旺了,再加些碳拨一拨。窗户留条缝,关太严实了睡着闷。” 一连串的指示下去,翊坤宫的宫女们顿时忙得团团转。寝殿外间,芷蓝一面点燃龙涎香,一面拿肩膀撞撞白青,“果然女人嫁了人就是不一样,咱们小主在家的时候,是出了名的‘横针不拈,竖线不动’。这进宫才半年”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若桐自掀了帘子出来,把手放到薰笼上烤着。 芷蓝福身笑道:“奴婢们说,小主跟以往在家的时候不一样,变得贤淑温柔,会疼人了。这呀,都是皇上的功劳。” “皇上的功劳?”若桐不由莞尔,顺手拧了芷蓝的脸,“姑娘家家的口舌倒多,也不怕夜里来个老公公背了你去!” 床上的人似乎嘟囔了一句,瘦长的胳膊腿儿不老实地探出被窝,翻个身露出瘦削的脊背,又皱着眉头睡去了。 若桐回身替他掖了被角,看着他睡得红扑扑的俊脸,嘴角浮现笑容。 光绪皇帝爱新觉罗载湉,生于同治十年,是道光皇帝第七子醇亲王和嫡福晋叶赫那拉氏(慈禧亲妹)的第二个儿子。后来因为慈禧和咸丰皇帝的独子同治无嗣而崩,就把三岁的载湉选立为帝,承继大统。 然而上天馈赠的每项礼物都暗中标着价格,这看似天上掉馅饼的皇位,却是以光绪全部的童年幸福和骨肉亲情为代价的。载湉长到如今,仍不得与亲生父母轻易相见,即便见面也要恪守君臣之礼。 如果养母慈祥和蔼也就罢了,偏偏慈禧是个权欲极重c杀伐果断的人,信奉的是“谁让我一时不痛快,我让他一世不舒服”。这种的人能对不是自己生的小孩有多大耐心? 光绪幼时,就是颗没人疼没人爱的小白菜,甚至常被小太监欺负;长大后又因为太后的防备打压,他没有机会接触高深的文章武艺,自然很难成为秦始皇c康熙帝那样的一代雄主。 万幸的是,在这样压抑的成长环境下,他也没有扭曲成一个性格怪异孤僻的暴君,反倒更加心思细致,体贴重情,尤其对性情相投的珍妃格外不同,由宠生爱。 若桐正想得出神,床上的人哼哼了一声,勉强掀开眼睛:“想喝水。” 若桐赶紧倒了茶过来。载湉就着她的手慢慢饮尽了一盏茶,问道:“什么时辰了?” 若桐瞧了一眼桌上的钟:“可巧了,刚到午睡的时辰,皇上再睡会儿?” “罪过罪过,朕竟占了你的床。”载湉拍拍身侧空地,“上来睡会儿吧,不然待会儿没精神。” 若桐未觉不妥,起身除了钗环裙袄,只穿贴身的小衣爬上床去。谁知,心机b一y已经趁刚才这个空当抽走了另一个枕头,扔得远远的,现下正得意洋洋地拍着自己的肩膀,示意她枕这儿。 撒娇是种病,得治!但是我好想放弃治疗啊啊啊! 若桐脸红一瞬,还是挨过去枕了。 柔软的脖颈放在排骨似的肩膀上,并不舒服,但是两个人的体温交融,被子里暖恰恰的,这几日的心悸烦忧都暂时消退,若桐很快陷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迷迷糊糊听到窗外响起养心殿总管杨万河压低了的声音:“今儿个是十五,皇上已经连着几个月没进过长春宫的大门了,要是今儿还不在皇后娘娘那儿留宿,怎么也说不过去。要是老太后回来知道了,奴才得挨板子不说,于珍小主也不利啊。还请蒋嬷嬷劝劝小主。” 载湉不由睁眼骂了句:“这个老杀才。” 明明是皇帝皇后之间的事,他却口口声声指着若桐说话,大有帝后不合都是你这个小妖精闹的之意;又抬出老太后来,名为警告若桐,实际上竟是在敲打他这个皇帝呢! 若桐眨眨眼,示意他消气,扬声喊道:“倒茶,皇上起了。” 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杨万河的声音瞬间消失。 “都说晋惠帝的皇后贾南风奇丑无比,依朕看,大清也出了个贾南风!”载湉黑着张脸站在地上,一面更衣,一面恶狠狠地吐槽着自家皇后。 “古人说‘以色侍君,能得几时好’。到了她这儿,哪是什么‘以色侍君’,竟成了朕以色侍她!” 若桐忍笑忍得手直抖,险些扣错龙袍上的扣子,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抬眼打量他,立刻招来对方一个凌厉地挑眉:“怎么?朕说得不对吗?” “对对对,皇上天生丽质龙章凤姿,赛过潘安宋玉。臣妾们不过是庸脂俗粉,好比村头的翠花,站在一起那都是辱没了您。” 载湉听出了调侃之意,低哼一声,忽然拉住她一把搂在怀里耳语道:“爱妃太过自谦了,比起姿容,朕的眼光和品味更为不俗。” “哈哈哈,听着像是夸我,实际上还是夸您自个儿。也不害臊。”若桐伏在他肩头大笑,好一会儿方才起身正色道:“好啦,杨万河那奴才虽然没规矩,但是话说得在理。明儿个是正日子,您是该去一趟,别落下把柄让人说嘴。” “知道,”载湉有气无力,“不然你以为朕今天为什么喝醉?”又把脑袋埋在她怀里做鸵鸟状:“朕错怪贾南风了。人家虽然长得寒碜了点,但至少出身名门,其父贾充是西晋开国元勋。叶赫那拉静芬?她那阿玛额娘,呵!” 若桐不由跟着叹息一声。上一辈子她身处局中,也曾因皇后无才无貌却高居正室之位而感到不快。可是从后世的角度看,光绪和隆裕其实都是慈禧弄权c胡乱指婚的受害者。 皇后叶赫那拉静芬,虽然相貌平平性格呆板,没有做大事的才干,却也没有坏事的胆量。她只是一个极度平庸的女人,如果不做皇后,未必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归宿。 站在光绪的角度,这桩婚事简直是让他丢尽了脸面。 满北京城里打听,连乞丐c轿夫c挑大粪的都知道,太后的亲弟弟c承恩公桂祥,那是出了名的‘大烟桂’。连慈禧这么要强的人,私底下也吐槽自己的弟弟说:“他只知道云土(云南出的大烟土)广土(广东出的大烟土),什么西口土(娘子关进来的大烟土),北口土(古北口进来的大烟土),整天跟底下人看什么珍珠泡c栗子包c老牛眼” 论起古今中外所有扶不上墙的烂泥,这位桂公爷只怕也能名列前茅了。慈禧派他打仗,他吓得在阵前痛哭流涕。慈禧派给他营造的肥差,他贪污捞银子闹得满朝皆知。他在芳嘉园的府邸旁,一整条街上全开满了当铺。每当宫里赏东西时,当铺的老板就在后门等着。前门接赏赐,后门换银子,出门买大烟。一条龙运作,那叫一个驾轻就熟。弄得满宫里的太监全知道,去桂公爷府上送赏必须要赶早,否则一旦天晚了当铺关门,就拿不到赏银了! 有着这么一对堪称奇葩中的战斗机的爹妈,皇后叶赫那拉静芬都二十多岁了,还没找到婆家。在普遍早婚,女子十三四岁就出嫁的满族人中,娶一个二十岁还没结婚的女人,就是家境稍微过得去的人家都得思量思量,更何况一国之君? 本来光绪大婚,后族就是他天然的依仗。慈禧放着满朝文武大员c封疆大吏c世宦名家的女儿不要,偏偏把自家不成器的兄弟所出的老姑娘,嫁给比她还小三岁的光绪做正宫皇后。 这等于明晃晃地往小皇帝脸上扇了两个耳光,左边一巴掌告诉他,生活上,你老娘我说了算,就是给你坨翔你也得把她当正妻捧着;右边一巴掌告诉他,政治上,还是你老娘我说了算,小兔崽子想通过联姻结交权臣,做梦! 想到这里,载湉眼睛都红了:“宫里的老人们都说同治爷的皇后诞育名门,丕昭淑慧,温婉多情她给自己的亲儿子立后,眼光倒是不错。” 若桐心中一痛。 在帝党与后党的斗争中,慈禧占尽便宜,并不仅仅是体现在实力上,更是体现在心理上——在宫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慈禧,可以对着光绪这个侄儿c外甥兼养子肆意打压迫害,甚至一碗□□取了他的性命。可是载湉三岁入宫在太后膝下长大,直到被囚瀛台之前,都对这个有血缘关系的养母存在幻想,寄希望于有一天,慈禧会像待亲儿子同治皇帝那样,主动放权让他大展拳脚。 现在看来,这样的想法无疑是太傻太年轻。可是这话该怎么告诉光绪呢? 皇上,上辈子你英年早逝,死后还被孙殿英盗了皇陵。一百年后,你亲亲的爱妃我,亲手从你的残骸上取了样品拿去化验,结果发现你是被毒死的,凶手很有可能是太后,所以赶紧放下你们的塑料母子情,准备战斗吧! 嘶~光是想想就寒毛倒立有木有!若桐赶紧揉了一把活着的小皇帝压压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帝后 “师傅们都说,当年同治爷无嗣而崩,宗室里的王爷们都看好六叔(恭亲王)的长子载澄继位,可因为朕是太后的外甥,她喜欢朕,才力排众议立了朕做嗣皇帝——既然她已经选了朕,放权也是早晚的事,再等等也无妨” 载湉说到一半见若桐神色古怪,就没了声。 若桐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在一屋子古人里面看见了一个外星人,心想,果然没有辜负这个名字,您实在是太甜了。 看到她满是惊叹的目光,载湉莫名脸红,垂下头玩弄她衣角坠着的珍珠:“因为这事,师傅们老说,太后对朕有恩。可是朕总觉得说不出的傻。” 不是一般的傻好吗? 若桐忍无可忍:“师傅说什么您就信什么吗?他们都是太后找来调/教,不,我是说,教育您的不是吗?” “更重要的,同治爷驾崩的时候,您才三岁,载澄阿哥却已经年满十七。立他,两宫太后就要立刻撤帘(归政);立您,她们就能继续听政十二年以上。是人都知道怎么选好吗?” 这通话犹如冬天下雹子一样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顷刻间将他心里残存不多的感激之情消灭得所剩无几。载湉听得面沉如水,险些脱口而出:“翁先生(翁同龢)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宫里长大的孩子没有傻白甜,他的祖先为了权利斗争流的血,足以染红整条金水河。远的不说,就说咸丰死的时候,起先是没有两宫太后垂帘听政这一说的,反而是将政权托付给怡亲王载垣c端亲王载华。是慈禧不满这样的权利分配格局,联合恭亲王发动政变,一夜之间,赐死了两位铁帽子王,将六位顾命大臣杀的杀,贬的贬,流放的流放,这才将取得了垂帘的资格。 流了那么多血才夺取的权柄,会轻易交出去吗?载湉心下已然有了答案。 若桐看他久久不语,那张带点婴儿肥的脸一旦绷起来,竟然也有几分帝王的威严,心下未免有些忐忑。现在她和光绪的关系还远不到相依为命c无话不谈的程度,此刻出言挑拨他和太后,其实是相当冒险的举动。 载湉正凝神静思,闻言发现刚才还自信满满,连皇帝都敢数落的丫头忽然气势一弱,垂着头显出些楚楚可怜来。他顿时起了逗弄的心思,端足架子冷着脸说:“非议皇后,挑拨离间。珍嫔,你可知罪?” 若桐扫了他一眼,一时分辨不出是怒容是真是假,张了张嘴,竟然无话可说,半晌才觉得腰上有点痒,低头一看,顿时气笑了。 “臣妾知错了。只是下回您问罪之前,能不能先把龙爪从我腰上拿开?” “竟然骗到你了!”载湉笑得前仰后合,揽着她的肩膀把整个人揉进怀里,嘴唇贴在她脸侧一寸一寸地摩挲向上,最后贴住耳朵轻声叹道,“朕恼了你,你还有阿玛额娘c伯父伯母c堂兄姐姐。而朕,就什么都没有了。” 若桐听得心里一颤,正要出言宽慰。载湉却利落地下了炕,拍拍她的肩膀,一副就是吃定你了的表情:“他他拉若桐,朕偏要对你好,这样你就要为朕操心一辈子。”说完整整衣裳,像只得意的小公鸡一样,把手背在后头迈着小方步往长春宫去了。 留下若桐目瞪口呆,久久无语,心情在“嘤,真是个小可怜”和“hat a fuck?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之间来回转换,最后忍不住撑着额角笑了。 “傻瓜,是两辈子才对。” 把光绪推到皇后那里去虚应故事,当然是为了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对付最终大b一ss慈禧。然而事情却没有按照她设想的方向发展。 不是每一对青梅竹马长大后,都会变成彼此窗前的白月光c心口的朱砂痣,也有可能是窗前下的雹子c心口插的刀子。 毕竟从小认识的两个孩子,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幼稚的矛盾,只有当长大后彼此都变得比对方印象中更成熟c更优秀时,再提起童年蠢事,才能相逢一笑泯恩仇,化干戈为暧昧。 然而现在帝后之间的情形是,小皇帝还不够成熟,皇后不仅没有更优秀反而长残了。 “您就别皇后当成您的妻子,就还当她是自家表姐。您去长春宫,就像您以前还在王府的时候,去舅舅家做客一样。”昨天皇帝走之前,若桐如是劝道。 然而载湉坐在长春宫里,看着皇后那张脸,心内暗想:“说得像她小时候就不讨厌了似的。” 叶赫那拉静芬被他盯了半天,不由自主地红了脸:“皇上,您在想什么?” 载·记仇g·湉冷笑:“想以前在醇亲王府的时候,你和三妞联合起来,寒冬腊月里拿走水缸里的水泼朕” 皇后却会错了意,脸红得像要滴血,捂着脸娇羞一笑:“小时候的营生,您还提它做什么?” 那一笑,仿佛张飞抛媚眼,关公扭秧歌。载湉浑身寒毛乍立,忽然生出些妓院里的清倌人头一次接客一般的屈辱感。他不由紧了紧衣裳,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挪。 皇后又凑过来问:“您在看什么书?” “王,王安石诗集。” “哦?您喜欢哪一首,臣妾也看看。” “《夜梦与和甫别如赴北京时和甫作诗觉而有作因》。” “呵呵呵,”皇后一听,抿着嘴笑个不停,“臣妾还说第一次听说名字这么长的诗,呵呵呵呵呵呵,真有趣。” 有趣在哪里啊?载湉满脑子回荡着魔性的呵呵呵呵呵,转过头去拿手撑着额角:“是,是挺长的。” “老我孤,主恩;结草以,为期。冀,叔善,事国;有,知无,不为。” 皇后抑扬顿挫地念着,又把脸一红,含笑看向他:“‘千里永相望,昧昧我思之。’” 像被老虎盯上了似的,载湉浑身一抖:“又,又怎么了?” 皇后露出一个“心有灵犀”的笑容:“您是皇上,有话直说就好” 载湉一脸惊恐加迷茫,死活想不明白王安石梦里送别友人,伤怀赋诗说“我千里远望故都,思绪晦暗不明”到底有什么可“直说”的。只是他已经预感到,这将是一个漫长而难熬的下午 果然,端上桌的午膳完美地印证了他的预感。望着满桌子泛着油花点绿色不见的鱼肉和身边殷勤捧筷侍膳的皇后,皇帝举着筷子无语泪流,默默塞了一肚子冷冰冰的肉块儿后,终于忍不住把勺子伸向旁边色泽奶白的汤品,咬着汤里软糯的块状物问:“吃着有些像豆腐,这是什么?” 皇后喜不自禁:“这是臣妾特意命人准备的神髓汤。” “什么叫神髓汤?” “皇上不知道吗?就是把猴子捉住固定好,从头顶开一个洞,生取脑髓熬汤,是最滋补不过的了啊?皇上,您怎么了皇上?” 一众宫人的惊呼中,载湉扶着桌子干呕不止,险些没把胆汁吐了出来。 养心殿总管太监杨万河急得团团乱转,一时喊请太医,一时又传话说要把御膳房的厨子拘起来。还是皇后的陪嫁嬷嬷何氏急中生智,上前狠狠往他背上拍两下,拿手指甲往虎口c人中两处重重一掐,冲旁边呆滞的皇后使眼色:“娘娘,快倒茶来。” “哦哦哦。”皇后如梦初醒,赶紧将功折罪捧起桌面上的茶盏,慌忙之中也没注意温度,走了两步才觉烫得握不住。杯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好巧不巧泼在载湉脚背上。 皇帝的惨叫声响彻长春宫,一众宫人目瞪口呆,心中皆是浮现出一个念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克夫? “皇上吃了皇后娘娘亲手做的汤,突然呕吐不止?“ 翊坤宫里,听完高万枝传来的消息,众人正惊骇无比之际,忽然听得清脆的啪嗒一声。手上的炭笔断成两节,在图纸上划下一道突兀的深痕,若桐的脸在一瞬间褪去所有血色,手抖得握不住笔。 “小主,你没事吧?”白青赶紧来扶她,却见她撑着桌子站起来:“快,去养心殿。” 高万枝吓了一跳,一路健步如飞,扶着轿子把她送到了养心殿门口。 结果还没迈进正殿大门,就听到皇帝中气十足的骂声。 “猴子那么可爱,怎么能吃猴子?!” “还在王府的时候,她就和她妹妹联合起来拿水泼朕!今儿个又来?到底是跟水过不去还是跟朕过不去?” “况且‘昧昧我思之’,不是‘妹妹我想你’的意思!读书少就别乱解释。论亲戚,你也是朕的傻大姐,不是什么‘妹妹’啊!” 高万枝发誓,在那一刻,他听到了磨牙的声音。若桐坐在轿子上心跳如雷,觉得冒雪赶来的自己实在是太甜了。 得,指望着靠这位爷牺牲自我,麻痹混乱大b一ss,看来是不成了,还是备好红药蓝药,直接硬刚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洋行计议 “这不是理藩院手里那栋废弃的罗刹鬼子庙吗?” 应邀而来的瑾嫔诧异地打量妹妹,指着纸上的东正教堂问:“你画它做什么?” “用处可大了去了。远可□□定国,近嘛,”若桐举起那张纸一弹,“我准备把它买下来,开一家洋行。” “洋行?就是广州那些卖番货的铺子?”瑾嫔不由更加诧异,小心翼翼地问,“你缺钱?” 与百姓们猜想中,宫里的娘娘们左手拿着金元宝,右手拿着银元宝不同,清朝中期以后的妃子们除了少部分幸运儿,大多数都是很“穷”的。因为她们领的“工资”,主要是绸缎c摆设c首饰c珍贵食材药材之类的实物,真金白银不仅很少,很多时候还要倒贴。 比如说吃饭吧,虽然祖制规定,嫔位每月要供应十只鸡,按理说就是撑死也吃不完的。但是这个鸡的做法却是有严格规定的,一点由不得人。比如九月十五那一天,水牌上写着“今天吃糯米鸡”,可你偏巧肠胃不适,想喝个清炖鸡汤,就得单独出一笔赏钱,让厨房另买去。而你份例里的鸡依然会被做成糯米鸡,这是祖制,不容动摇。 同样的道理,发下来的首饰虽然名贵,可你想戴一点跟别人不同的,给钱另做。轿夫都是现成的,可你想让他们走快一点,走稳一点,赏吧;抬水烧水的粗使太监也是现成的,但叫水之后马上送来,和叫了水一个时辰才能送来,中间又隔着银子的距离。 更别提那些有头脸的太监还到妃嫔们的娘家各种敲诈勒索。所以《红楼梦》里为了养一个妃子,掏空整个家族,绝不是假语村言。 若桐摇头:“我虽不缺钱,却也不嫌多了银子咬手。” 瑾嫔还是神色犹豫:“你,你是想像宫里的太妃们,和同治爷的晋c瑜两位皇贵妃一样,让娘家人在外面做‘脂粉生意’?” 养个妃子开销如此之大,衍生出来的后果之一,就是妃嫔的娘家纷纷在外做生意赚钱,因为是打着宫妃的旗号,所以统一叫做“脂粉生意”。然而这些人通常没有什么出众的经营能力,这些布行c银楼c当铺名为生意,其实全靠收取各种“孝敬”维持经营,实质就是借政治裙带,输送经济利益。 若桐不由老脸一红。前世甲午战争前几年,她c文廷式c翁同龢等人在慈禧眼皮子底下想方设法结交大臣。最缺钱的时候,她也做过脂粉生意c捐官这样的灰色交易,深知这不过是“官商勾结”的一种委婉说法罢了,难怪瑾嫔不喜。不过这也恰好说明挣钱的迫切性。 若桐做了一秒大把银子扔小皇帝面前说“我养你”的美梦:“咳咳,我说的当然是正经生意!咱们家比不得那些传了七八辈子的名门望族,也就是在阿玛大伯这一代才开始发际,却要供养咱们姐妹二人。父母年事已高,我每每想来,总觉得于心不忍。” “果真?你也这么想?”瑾嫔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我们进宫前,家里备了五万银子以应对宫中开销。银子虽然不少,但总有花完那一日。其实我早就想着置些产业,有个固定的进项,方是长处之道。可是这京里的生意铺子,不是传了几百年的老字号,就是连着王爷贝勒的后台,竟没有半点可插手的余地,只得罢了。你这个‘洋行’又是什么说法?” 若桐不由略微吃惊,瑾嫔虽然人在深宫,却并不是对外面的世道一无所知,甚至不像普通贵妇人那样,对经商嗤之以鼻,反而知道从商大不易。跟一个心存敬畏的人合作,即便挣不了大钱,也吃不了大亏。 她不由多了几分信心,笑道:“我何尝不是这样想。京城里一草一纸都是有来历的——六必居的酱,同仁堂的药,内联升的鞋,张一元的茶,全聚德的鸭子——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人占了鳌头。咱们能有什么稀奇玩意儿吸引别人来买呢?唯有这天津c广州的洋货还算稀罕。” 若桐道:“咱们打小跟着大伯走了那么多地方,两广c武汉c苏杭这些地方的达官贵人,谁家没有几件洋玩意儿?日本的府绸c不列颠的小羽绫c泰西缎c瑞士的钟表“ 瑾嫔高兴地补充道:“还有法兰西的银器c美利坚的洋烟,还有洋粉c洋皂c带水银镜的妆匣子,这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东西。大伯在广州还有些门生故旧,进些货物应当不成问题,可是进了京却没看见有多少人使这些洋货,若是卖不掉可怎么处?“ 若桐自信一笑。不是京中市民不喜欢洋玩意儿,而是在《马关条约》c《辛丑条约》签订之前,开放的商埠城市多集中在东南沿海。北京普通民众接触到的舶来品相对较少,所以无从知其妙罢了。 后世《马关条约》签订仅仅一年,洋货就席卷北方诸地,京城内外洋行林立,洋布洋烟洋酒洋皂洋火柴无所不包,英商经营的太古洋行c怡和洋行,美商经营的美孚石油公司等,都赚得盆满钵满。 与其便宜了外国佬,不如她来做这个吃螃蟹的人。更妙的是,经济活动从来都不是独立进行的,提早让京城里的人接触到西洋货物,也能传播先进文化,加快思想上的冲击,尽早为将来的变法做准备。 姐妹俩又就此事的可行性进行了一番讨论,最后决定由瑾嫔负责联络他他拉家的人,派两三房可靠的家人,南下广州探听进货渠道。若桐则负责说服光绪,顺便打通理藩院c步兵统领衙门的关系,把那栋废弃的俄罗斯教堂拿下来,改装成商行。 当然,在涉及利益分配的关键问题上,若桐直言道:“虽然是一家人,但是也得明算账。咱们坐在宫里,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志锐c志良两位堂兄却少不得为此天南地北地跑。将来商行有了进项,理应算他们一人二分,剩下的再由你我平分,方才不失公平,也不至于叫两位嫂子说嘴,使父母难堪。” 京里掉下块瓦头砸死三个人,就有两个是官,剩下一个多半也连着宰相门房的亲戚。瑾嫔心知,这个洋行将来少不得借着若桐的面子打发那些牛鬼蛇神。她和堂兄们一方借名,一方出力,自己居中白得三分利,还有何不足? 瑾嫔不由笑叹:“我知道,你有皇上顾着,原是不缺银子的。费心思兴这项买卖,不过是照顾我这个没出息的长姐” “姐,”若桐心下涩涩,皱眉劝道,“皇上就跟个孩子似的,他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你别往心里去。” 瑾嫔不由笑了:“他是个孩子,你就不是了吗?”说着拍拍她的手,恬静的脸庞上一双杏眼,在这一刻格外明亮。 “咱们跟着伯父在广州长大,见了那许多的洋人在街面上耀武扬威。你向来是个爆脾气,会说两句半吊子洋文,就敢隔着车帘子和他们理论。我没有那样的勇气,但我也知道,当今的大清正是面临‘千古未有之变局’,皇上这个位置,做得好是光武帝(中兴之主),做不好是汉哀帝。” “你选择做这个阴丽华,跟他一起站在潮头,去赴那赢则乘风破浪,输则死在滩头的赌局,我却没这个心气儿。一来,我自认不是当宠妃的料。二来,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父母养育我们十数载,你成了固然好;若你不成,总得有个人照顾家里。只是瘦妞,你听姐一句话:太后不是好惹的,戚夫人c杨玉环这些人的下场,你可要引以为戒啊!”说到最后竟然拉着她的手,低声哭起来。 普普通通的一段话,却像一个千斤的橄榄百嚼不烂。什么金玉良言,什么佛语纶音,什么张良计诸葛策,都不过如此了吧。她为光绪操心了一辈子,姐姐又何尝不是为她操心了一辈子? 若桐听得鼻翼颤动,半日才把眼泪逼回眶中,嗔道:“这么大了,还喊人家瘦妞。下次再有人叫胖妞,我可不帮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圆明园奇案 翊坤宫里的气氛和乐融融之际,军机处里却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气息。 “今年开春天气严寒,木炭格外短缺。贫寒百姓到圆明园废墟上拾取残余的木材充当燃料,竟然被大理寺的人以大不敬的罪名逮捕下狱。这是谁干出来的好事?!” 黄缎奏本被狠狠掷在地上,军机处众人匍匐在地,心下均是不以为然,面上却表现得诚惶诚恐,娴熟地一边磕头一边大喊:“皇上息怒,奴才们罪该万死。” 告罪的声音响彻养心殿,足足有大半盏茶的功夫,却没个人出来解释原因,也没人提解决方案。载湉心里的火蹭蹭往上蹿:“够了!你们搭台子唱戏呢?谁下的捕文?谁动手抓的人?关在哪里?倒是说呀!” “回皇上,人虽然关在我们大理寺,但我们并不知情啊。只是步军统领衙门押来了罪犯,我们按例收押而已。“ “皇上,也不关我们的事呀!人虽然是我们步军统领衙门抓的,但我们只是接到刑部的缉捕令,奉命办事而已。“ 载湉冷笑:“那刑部的人何在?” 众人一缩脖子,往旁边让让,露出后排胡子花白的刑部尚书爱新觉罗麟书。 麟书哆嗦着干瘪的嘴唇,颤颤巍巍地说:“皇,皇上,圆明园是是,是世宗留下来的,皇,皇家禁,禁地怎,怎能容”他说到一半,忽然两眼一翻,喘着粗气一副要晕倒的模样。 他是多铎七世孙,正儿八经的爱新觉罗家宗室,年纪大,辈分高。载湉气得心肝儿都疼了,还是咬牙吩咐:“快扶下去,请太医。” 此刻养心殿总管杨万河又上来在他耳边说:“皇上,已经到时辰了,翁先生还在毓庆宫等您过去呢。” 载湉颇为诧异地瞧了他一眼,还是吩咐:“备驾。”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得皇帝冷笑着说:“刑部尚书年老体弱,还有两个侍郎呢,是谁?” 被点名的两个人硬着头皮上前:“奴才刑部左侍郎铭安叩见吾皇万岁。” 后面一个人明显青涩许多,却戴着红宝石顶戴c三眼花翎,唇红齿白身形瘦削,上前打千道:“奴才刑部右侍郎载澍(音树)叩见皇上。” 载湉的表情柔和些许:“你是孚郡王府的阿哥,多罗贝勒载澍?” 载澍面露惊讶,像是万没想到性子孤冷的皇帝竟然能够一口叫出自己的来历,他飞快地抬眼一瞥,结结巴巴地说:“奴,奴才正,正是。” 载湉气笑了:“怎么?你也老毛病发作,身子不适?” 载澍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不,不是。我,这是天,天生的。一紧张就,就皇上恕罪。” 众人皆是低头暗笑。 载湉无奈至极:“行了,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立马把人放了,朕懒得跟你们计较。”他说完径自起身,去毓庆宫上学了。 “哎哟喂。我这老腰啊。”军机处里顿时一片叫苦连天的声音,众人从地上爬起来,喘着粗气扭胳膊扭腿地活动身子骨。 “怎么?走了吗?” 载澍惊讶地发现,刚才“老病发作”被太监扶下去歇息的刑部尚书也没事人儿似的回来了。他大刺刺地往圈椅上一坐,跟周围人谈笑风生,忽然瞥见载澍还跪在地上,更是笑道:“小楫子,怎么?还没跪够啊?刚才你小子就傻愣愣的,老夫可提醒你,这里头牵涉着多少人,你心里清楚,说出去了,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载澍挠头道:“我自然知道。可是一个被英法联军烧得干净了的园子而已,为什么要把它封起来,还不让皇上知道?” 麟书瞅他一眼,摇头道:“我说小楫子,你我同为宗室,按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堂叔。今儿个,老夫就舔着脸充个长辈,教你一句实话。你过继到孚郡王名下,袭了这个贝勒爵位,皇上没有嫡亲兄弟,按宗法,你这个堂兄跟他就是最近的了。可如夫人终究还是妾,嗣子到底比不得亲生的,不该你管的事情少多嘴。当一回哑巴,吃不了大亏。” 载澍心有不服,只是碍于手上没有证据,只得撇撇嘴按下不提。 “广州进了几树荔枝上来,朕亲手采了一盘。你带几个人,把这盘荔枝送到颐和园去。” 杨万河愣了一下,赶紧满脸堆笑地奉承道:“皇上孝顺,太后见了必定高兴。” “行了。今儿天晚了,你先下去歇着,明儿一早就去。” “嗻。” 若桐放下手里的书:“怎么了,好好的要往颐和园送东西?” “今儿个圆明园废墟上出了一件奇案。几十个村民到废墟上偷取木料生火,被步军统领衙门的人抓了。朕原本只是想叫他们放人了事,可是你猜怎么着?为了这么件小事,刑部c大理寺c步军统领衙门,这三个平日里互相下绊子c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冤家对头,竟然联起手来跟朕打擂台。” 载湉饶有兴致地把苹果咬得咔咔响,压低声音:“更奇的是,朕刚表露出点儿想要深究的意思,杨万河就来催朕上学了。” “真是太有意思了,外有三司,内有养心殿总管太监。朕倒想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竟然说动这么多人一同给他打掩护。” 若桐了然一笑:“这还不简单?皇上猜不着吗?” “哦?你知道?”载湉瞅瞅她,眼珠子一转,欺身上来,“你要说对了,朕明日送你一份大礼。” 若桐竖起食指,指指天上:“三司的人是外官,杨万河是内监,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伙人。唯一能让他们通力合作的人,就只有天上的财神爷了。“ 载湉顿时恍然大悟:“你是说,因为圆明园废墟里有利可图,他们才联合起来不肯让别人靠近?” “朕知道有一个人,从他口中肯定能问出事实。” 翌日正是雪晴日暖,风清气朗的好时节,京师内外江河沟渠,全部冻得严严实实。从什刹海边的酒楼上远远望去,如同置身冰雪琉璃世界。在白玉盘一般的海子中央,一道道飞速穿梭的黑影,仿佛慧星飞速划过天空,转眼就从一个小个黑点,放大成一丈见方的冰床。 那冰床却是北京城冬日一景——床身由木板制成,下嵌两道平行的钢轨,顶上扎着遮风挡雨的彩棚,以绳索系之,可坐三到四人。神奇的是,如此大的负重,却以人力驱之,轻如无物。从正阳门到西直门,只需要一刻钟不到,比骑马还快,却只需要花上三四个光绪通宝。 这等方便廉价的交通工具,自然广受京城百姓青睐。大牛c二牛兄弟俩冬天在这什刹海上,专靠拉达官贵人游湖赏景为生,已有七个年头。今儿恰好是个雪晴日暖的好时节,刮了好几天的北风也停了,麻雀在枝头喳喳地叫,都是主喜庆的好兆头。 果然,他们出船没有半个时辰,就来了一单大生意。四个腰圆膀粗的大汉挎着刀,穿着清一色皮衣貂裘,浑身镶金嵌宝,把他们团团围住。 兄弟二人赶紧满脸堆笑地拱手道:“几位爷瞧瞧我们的冰床,坐褥c靠枕都是新换的,又软又暖和,皇上的师父c文渊阁大学士翁老大人都坐过我家的冰床游湖呢!” 为首那人哈哈大笑:“翁同龢也坐过这个?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了。”心内嘀咕,这老家伙今早还拦着不让皇上出门呢。 “好,就你家了。你们去请主子过来。” 什么,这群带刀的武官竟然还不是正主?大牛兄弟俩不由骇然,心知是遇到哪家王府的贝勒爷了,忙静声敛气,任由这群人把冰床上上下下翻检一遍,连坐褥都拆开来看了,方才见八个打扮齐整的侍卫护着两个少年公子过来。 为首的那个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穿着天青四裾团龙袍c银鼠褂子,鼻梁上架着一副细细的西洋金边玻璃镜,越发显得身如长松面如冠玉;后头紧紧傍着一个小公子,生得秀鼻丹口粉雕玉砌,但是身量矮小形容纤细,上冰床的时候力气不济,往后倒在哥哥怀里,被搂着腰抱上去了。 后头侍卫皆是垂头敛目,连眼皮子都不敢动一下。唯独大牛兄弟俩,从没见过这等神仙似的人物,不由看得呆了。 “咳咳,”身后虎背熊腰的蒙古侍卫瞪得眼珠子都要出来了,恶声恶气:“看什么看?再看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巴雅尔,怎么说话的?”载湉从帘子里探出头来,“掌嘴。” 巴雅尔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爷,这这这,不合规矩啊。这光天化日的,娘,不,小少爷怎么好在街上走?仔细有坏人冲撞了她。”巴雅尔挤眉弄眼,拼命表示你懂的。 若桐尴尬地把头扭到另一边,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昨晚,他们在养心殿讨论圆明园那场案子,不知怎么就讨论到了暖阁的龙床上。事后,又拥在一起天南海北地闲聊,结果却意外地在引进西方文化c开设新式学堂c选派留学生等事务上,达成了高度共识。 若桐趁机把开洋行的计划和盘托出,甚至提出欧洲的皇帝和贵族们都在带头引进技术c办厂经商。这时,小皇帝身上的时代局限性终于体现出来了。 他拧着眉毛摇头:“皇帝和王公大臣们怎么能去开店做生意呢?这不是与民争利吗?” 若桐费尽心思给他举例解释,什么东印度公司里就有英王室的股份啦,什么容克贵族控制了德意志帝国多少多少的钢铁公司啦。载湉始终不能理解,还以他老古板的逻辑反问若桐:“为什么要开洋行,你缺钱吗?” 不等若桐回答,他已经把脸一绷,异常古板而严肃地说:“你不需要挣钱,有朕养你呀!” 若桐瞬间想起,这个时代的人,都以不直接从事体力劳动为荣。尤其是女人,抛头露面做生意被视作低贱的行为,找个好丈夫做米虫才是为人称羡的生活方式。小皇帝拍着胸膛表示自己是颗白白胖胖的好大米,经得起她啃咬。 但是女人不需要工作?若桐震惊于睡了两辈子的男人竟然暗藏如此大男子主义的想法:“不是钱的问题,只是姐姐终日闲坐宫中,臣妾想找点事情给她打发时间。” “哦,是瑾嫔出面管着铺子,不用你花功夫?”载湉瞬间脸色和缓,拉着她的手欣慰地说:“那就无妨了。你的姐姐就是朕的姐姐。随她想开多少家,朕出银子。只是经商毕竟是贱业,你如此聪慧,更应该把精力花到辅佐朕理政上来。” 哦,感情这位爷不是坚信“女人无用论”的直男癌,而是“重农抑商”思想的受害者。不是朕的女人不需要工作,而是朕的女人不需要把挣钱当工作。金钱都是俗物! 社会思潮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反正再过两年他就会自己吵着闹着要发展资本主义工商业了。若桐果断选择搁置争议,共谋发展。载湉生平头一次遇到能够这样思维高度一致c能够倾心交谈的对象,激动的心情急需发泄。 然而大半夜跑出去“拯救中国”,肯定是不成的,多余的精力只能通过一些别的方式发泄出来。于是若桐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他扑上来又咬又蹭。两人继续深入探讨c广泛交流c共创和谐,直到雄鸡唱晓方止。 若桐空有三世智慧,奈何身体却是不折不扣的十四岁萝莉。一夜放纵的代价就是一路上那些挨挨碰碰都落到了侍卫们眼里。 三个老婆,就这么一个能看的,还带到这臭男人堆儿里来,巴雅尔不由为皇帝头上的帽子操心了一秒钟。 载湉目露凶光:“嗯?再说一遍?” 巴雅尔立刻低头:“奴才错了。” 那模样活像一只犯了错的大狗,若桐不由对他刮目相看:“原以为您就是太后地里一颗孤零零的小白菜,没想到还有几个帮着做坏事的狐朋狗党嘛?” “他是乾隆朝和敬大公主的重外孙,朕的表表表表侄子兼小时候的伴读。至于坏事嘛,”载湉故作紧张地左右看看,竖起只手指放在唇边,“嘘,珍嫔娘娘还在养心殿侍疾,别让她知道。” 若桐大笑:“昨儿晚上还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一早起来又淘气。这是去哪儿?” “跟踪一个人。到了你就知道了。” “哦。”若桐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却不想便宜他,偏按下不问。 冰床在雪地上飞跑起来,两旁景物飞速后退,仿佛在玉壶瓶中琉璃世界穿行。载湉看得无聊了,又来惹她,上下打量她穿男装的样子,目光在平坦的重点部位来回扫视几遍,贴上来嘀咕道:“平日里瞧着也不小啊,怎么弄得这么平的?嗷——” 若桐收回胳膊肘,微笑着说:“臣妾会的多着呢,下次咱们还可以扮姐妹。” “哈哈,那就不必了。让人发现了多没面子。” 载湉笑过,扣着她的手低声说:“你进宫也有大半年了,这几日,朕发现你不如以往开心,不说话的时候,总是拧着眉头,像有很多烦心事似的,可是宫里住得闷了?” 若桐惊讶地回头,既是感慨他的体贴,又恨自己老大年纪了还要个大孩子来哄:“臣妾没事,只是想着今后太后回宫,比不得如今自在。” 载湉深有同感地点头:“放心,有朕在,不会委屈你的。”说着忽然浑身一个激灵:“你,你冷吗?冷的话,就靠着朕。” “还好。” “不冷,也靠着朕。因为朕好冷啊!” “” 帅够三秒再怂,一k?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出行 熙熙攘攘的银锭桥遥遥在望,皇帝整整衣裳,又恢复了衣冠楚楚的模样,跳下冰床解了腰间荷包抛给大牛兄弟:“都赏你们了。下次遇见翁先生,帮爷转告他一句话:只许师傅放火,不许徒弟点灯。” 不许你出来玩,这还记上仇了?众人不由啼笑皆非。一行人前行少许时候,人流逐渐密集,水泄不通。抬头看时,一个黑金大匾映入眼帘,上书“云酥堂”三个字。 若桐问:“何谓‘云酥堂’?” “何谓‘云酥堂’,这里面学问可就大了。”小二一面引着二人往二楼去,一面嘴皮子不停地解释。 “咱们旗人,有三大爱好,一是吃好食,二是听好戏,三是朋友聚会喝好茶。人人都知道,这好的酒楼大都在正阳门一带,最好的戏院那得数前门大街上的广和楼,烟袋街附近好茶馆最多,咱哪样都不拔尖。可您要是既想吃好食c喝好茶c又想看戏,那就非得来我们云酥堂不可。” “况且今儿个是‘喜连成’科班的当家花旦月仙,赎身推行之前最后一次登台,曲目是京剧名本《西施》。二位爷,你们今儿个可算是来着啦!” 若桐一下子来了兴致,站在台阶上把玩着手上的文玩核桃,含笑瞥向小皇帝:“这就是你今天跟踪的人么?哥~” 这声哥叫得载湉浑身寒毛倒竖,忙不迭地追上去,头摇得像拨浪鼓:“巧合罢了。你知道爷不听戏,哪里认识什么月仙月鬼的。” 奇了怪了,弟弟管着哥哥。小二莫名其妙地瞅了他俩好几眼,忽然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哎哟娘诶,原来是好这口的。他怕打扰客人的“雅兴”,匆匆上了茶就退出去了。 “其实,朕今天要见的是孚郡王府的载澍。怕你闲着无聊,才定在这儿。这里的雅座都是一明一暗两间的格局,我们在里头聊天,你在外面又有东西吃,又有戏看。” 若桐这才了然。 爱新觉罗载澍,康熙帝第一子胤禔五世孙,原名载楫。 若桐之所以对他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这娃就是个低配版的光绪——明明有着自己的家,当个远支宗室混吃等死也不错,却偏偏被选中过继给光绪的九叔孚郡王为嗣。虽然小小年纪就离开了父母,却难得没长歪,仍旧是上进的矮富帅一名。可正是因为这样,他也倒霉地被慈禧看中,把皇后的妹妹三妞指给了他做福晋。 芳嘉园(慈禧娘家桂公府所在地)出来的女人,哪个是好惹的?载澍婚后,房里鸡飞狗跳猫上瓦,隔三差五就上演鲁智深拳打郑关西的戏码。更可怕的是,载澍白投了个男儿身,十回里居然有五六回都是那个挨打的郑关西!有时候打不过一着急,他就连着指婚的慈禧一同抱怨。结果被三妞拿住把柄,告诉了母亲桂公夫人——那是个出了名的死要面子活受罪,做事顾头不顾尾c把天捅破了才知道后悔的人,很快就把这事告诉了储秀宫。 至此,事情的性质一下就从小夫妻拌嘴,变成了载澍不满皇太后指婚。 在慈禧眼里,什么都没有自己的脸面来得要紧。为了维护皇太后的尊严,也为了敲打同样不喜欢皇后的光绪,她竟然下令把孚郡王府唯一的嗣子c亲侄儿兼内侄女婿的载澍处死! 后来虽然因众宗室求情而改为杖责一百后终身圈禁,但是可怜载澍一个不抽大烟c不逛窑子c不进赌坊的正常人,竟然毁在了跟老婆吵架上。三妞自作自受,守了一辈子活寡。光绪也因此失去了一个潜在的臂膀。 若桐这才了然:“这有什么可藏藏掖掖的,皇上很欣赏孚贝勒这个人么?” “不,朕跟他不熟。但是朕打心眼儿里感谢他。”载湉翘足而坐,颇为不要脸地一摊手,“其实比起皇后,三妞跟朕年龄更近,要不是载澍这个倒霉蛋娶走了她,朕就得娶那个夜叉星了!” “”这幸灾乐祸的语气,脸呢?若桐嘴角抽搐:“您开心就好,那载澍贝勒现在何处呢? 载湉故作神秘地笑笑,起身眺望空无一人的戏台子:“马上你就会见到他。” 不待若桐说话,下方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掌声和叫好声,锣鼓齐鸣c笙箫同奏,铿铿锵锵的背景音乐响起来。一段西皮慢板的奏乐中,女子娉婷婀娜的身姿出现在舞台中央,舞袖唱道:“西施女生长在苎萝村里,没多少开怀事常锁眉头怕只怕负青春娇容自惜,对清溪时照影自整罗衣。 短短百来字的唱词,那唱腔时而哀愁,时而娇媚,时而病弱,时而顾影自怜,倒像西施真的活过来了一般。饶是若桐素来不爱听戏,也不由看住了。一曲未完,台下已经轰然叫好,激动的戏迷挤到台下齐声大喊:“月仙姑娘!月仙姑娘!” 载湉却趴在她背上咬耳边说:“不如你多矣。” 若桐笑着一把掐在他腰上:“你要见的人呢?” 话音未落,音乐陡然一变,一声中气十足的开嗓之后,身材细瘦c比西施高不了多少的范蠡登场唱道:“来到了苎萝村停鞭审视,看那边浣纱女绝世芳姿。且往,看那溪边有一浣纱女子,美丽非常,这是何人?” 若桐目瞪口呆,盯了半日才敢开口问:“这,这是孚贝勒?不是说他是结巴吗?” “想不到吧?“载湉笑道:“旗人喜欢听戏,京中权贵子弟多有粉墨登场的,也算是一件雅事。虽然无助于治国□□,但是总比抽大烟c逛窑子要强。载澍最喜欢月仙的《贵妃醉酒》,今日月仙最后一次登台,他是必来的。“ 若桐点头叹道:“您这位堂兄也算是一个奇人了,倒有些《石头记》里贾宝玉的品格儿。“ 若只是觊觎月仙的美貌,大可抛洒重金以求春风一度,甚至强行赎回府中纳之为妾,也并非难事。他却选择粉墨登场,不顾皇亲国戚的体面,只求与之共唱一折《西施》。显然此情无关风月,倒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载湉顿时黑了脸:“朕没看上那个女人,你却看上了堂兄?“ 从古至今都只听说过皇帝携美出巡,邂逅风尘奇女子的逸事。哪有皇帝携美出巡,自己啥都没捞着,倒让娘娘看上风尘奇男子的道理? “不行。马上回宫,朕要把你带回去藏起来。” “别闹,好生看戏我说别闹的意思是彻底消停,不是手不动嘴动。” 楼上两人打情骂俏间,一折《西施》已经唱到了尾声。 载澍下台卸去脸上油彩,却见喜连成科班的人等着门口,捧上一个精致的红木匣子,打开只见一片氤氲的珠光,却是一顶《贵妃醉酒》中杨玉环所戴的八宝攒珠贵妃冠,密密麻麻数不清嵌了多少珍珠。 来人一脸小心翼翼:“贝勒爷,月仙姑娘说,您的美意她心领了。只是今后她也不唱戏了,用不着这行头。还请您通融,收回这份大礼。” “唉,”载澍满是失望地瞅了一眼那珠冠,焉巴巴地说,“好吧,她是科班出身,能有赎身嫁人这日不容易。告诉她,爷为她高兴。” 自从乾隆时期,六大徽班进京,京剧渐渐成了气候。伶人也渐渐有了三六九等之分。一等是以前那些梨园名家的后代,他们从小受到艺术熏陶走上这条路,虽然操的是下九流的贱业,但家里多是呼奴唤婢c锦衣玉食的。另一等就是像月仙这种,穷苦人家长得标志的孩子,打小被卖进戏班,一身本事都是棍棒底下饿出来的,成年后身家性命都归班主所有,几乎与妓/女无异。 来人听了这话不由一愣,脸上职业性的假笑消散,露出点心悦诚服的意思来:“爷,像您这样的出身,这样的人品,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了。” 正言语间,外间忽然有人把门拍得咚咚作响,孚郡王府的下人前去开了门,却见一个侍卫模样的蒙古壮汉站在门外:“我家主子请刚才唱范蠡的人过堂一见。” 载澍愣住。他喜欢串戏不假,但仍是堂堂的朝廷命官c爱新觉罗家的贝勒爷。谁敢真把他当戏子呼来喝去? 孚王府的下人目瞪口呆,继而暴怒:“你找死,也不打听打听我们爷的身份!你家主子是谁?” 巴雅尔冷笑:“一个知道你们爷身份,并且请得起他的人。” 载澍顿时脸色大变,二话不说喝退家丁,换了副笑脸对着巴雅尔:“不知这位兄弟怎么称呼,不如坐下来喝杯茶。“ “多谢好意,但是在下奉命而来,不敢耽搁。请吧,贝勒爷。“ 载澍面露尬色,又捂着肚子叫唤:“哎哟,你看我这突然有点不方便。不如您把包房名告诉我,我一会儿就来。“ “无碍,您尽管自便。我在这儿等着。“ “哟,这事儿您在旁边看着不方便吧好吧,就算您觉得方便,可是我这人有个毛病,要有人在旁边看着,我方便不了。能不能请您行个方便,到外面等等?” 巴雅尔额头上蹦出个井字:“我说孚贝勒,您跟我这儿说什么相声?您在北京城里有名有姓有来历的,主子想要找您,您躲得过初一,还躲得过十五吗?” 载澍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回椅子上,苦着脸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哎哟喂,叫你好奇,叫你乱打听,叫你不该知道的全知道了!“ 他说完垂头丧气地跟着巴雅尔上楼,面色不改地任由侍卫搜身,进了屋眼皮子都不抬,直接刷刷两下打起袖子,干脆利落地行礼道:“奴才给皇上请安。” “来了,”载湉把玩着桌上的茶盏,笑道,“有意思,朕还以为你不愿意见朕呢。起来说话吧,堂兄。” 载澍认命地叹出口气,愁眉苦脸地把半边屁股搁到板凳上,开始从实道来。 “那日刑部尚书麟书警告我不要插手此事,反而叫我觉着奇怪——圆明园早被英法联军烧成一片白地,还有什么可紧张的?我趁着到刑部到大理寺提审犯人的时候,去问了那些被抓的村民,这才知道。” “原来圆明园各殿的天花c地砖c栋梁c门窗c桌椅等物多有用金银描画装饰的,历代帝王累次加盖,所用金银不可计数。英法联军虽然将园内值钱的珍宝一扫而空,但是这些涂在建筑表面的金银却是没办法全部刮走的。那场大火熄灭之后,内务府虽然派人前来打扫,取走了残存的器物,但是这些黄金被融化,渗入废墟深处,被尘土覆盖,竟无人察觉了。” “后来冬季天寒,到废墟上偷柴火的难民发现泥土里头掺着金沙。因为是皇家禁苑,他们怕拿了被砍头,就报给了守园的太监。结果那些太监却没往上报,反而伙同官府的人,一面反咬一口,以偷盗木材的罪名把知情的难民全抓起来;一面盗出黄金,卖给了外头的银楼。其中有一家‘盛丰楼’是我舅舅家的产业。我少许打听了一下,光这一家,他们所得就不下五万两。” “一个亲王一年的俸禄才八千两!五万两,相当于一个十万人的县城一年的赋税了。这起子没足厌的东西!” 载湉骂了一句,又问:“具体都有哪些人经手?“ “里面大小太监头子都拿了好处,包括养心殿总管太监杨万河,敬事房的管事李玉名,还,还有” 载澍犹豫半天,把心一横:“还有太后身边的大太监李,李莲英。” 碰的一声,载湉把手上的杯子在桌上砸得粉碎:“找了半日的贼,原来就在朕眼皮子底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天问 “伯父今儿传来消息,派到广州去的下人已经跟几家外国商行联络好了。按你的说法,进的都是中等价位的货物。走漕运总督的路子,借粮道走水路上京。这样虽然慢一些,但是胜在稳妥。” “那栋教堂是康熙朝与准噶尔作战的时候,有一批罗刹(俄罗斯)俘虏归顺大清,康熙爷许他们在京城定居,一切待遇跟旗人无异,还拨了土地给他们建东正教堂。可是传了一二百年,这些罗刹人的后裔早就跟咱们中国人没什么区别,拜的都是菩萨,谁还信东正教?这教堂就荒废了,理藩院的人早想拆了它。堂兄请他们吃了顿饭,些许动几个钱,就拿下了。只是还得跑一趟天津,去请那会盖洋房的匠人,才能修复。” “那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人手了。“瑾嫔懊恼道,”我们家虽然有几房家人,但是也不够撑起这么大的货行,更别说你非要所有的” 瑾嫔翻了一下帐册才念出那个拗口的名词:“‘导购员’都识文断字,更是万万不能的了。雇佣外人吧,又恐生鸡鸣狗盗之事。” 她说了半日,却见若桐呆呆地坐着,半晌才“啊”了一声回过神来:“这个没办法。只能先从家中其他铺子里抽调信得过的伙计,把账房c出纳c库房这些要紧的职位管起来。其他的就从外面挑选家世清白c有根有蔓的人充任,能识字最好,不识字咱们可以教。将他们的薪金与销售业绩挂钩,半年一总结,绩优者提拔,劣者淘汰,若是抓到鸡鸣狗盗之徒,直接扭送官府,绝不姑息。” 瑾嫔不由咂舌:“招个伙计,还得教识字?” “教,一定要教。甚至如果有那聪明好学c可堪造就的,法语c英语c日本语我们都可以请人来教。“若桐坚持道,“将来如果生意好了,自然还会开分号。到那时,少不得要和洋人打交道。这些识字的导购员,就可以顺势提拔为经理。咱们自己培养的,知根知底,不必外头现找的忠心?” “总号还没开业,就想着开分号。我该说你志向远大,还是说你好高骛远?” 瑾嫔调笑一回,还是提笔记下来,又笑道:“好了,瞧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前朝出了这么大事,难为你在这儿陪我打这闷葫芦。” 若桐脸上一红,一面整理桌上的文书,一面义正言辞地说:“后宫不能干政,前朝的事与我何干?” 真实的故事是,她被这只少年光绪诱/惑,这些日子忙着恩恩爱爱c甜甜蜜蜜,几乎没把前世的家仇国恨都抛到脑后,直到被这次圆明园事件一棒子敲醒——她的敌人还很多,盟友却大都仍在背起书包上学堂(谭嗣同:喂!)。 革命尚未成功,沉迷男色是要不得的!男朋友可以先在冷宫待一会儿,事业不能耽搁! 这时,高万枝忽然猫着腰钻进来,喜滋滋地说:“小主!我打听到了!皇上大发雷霆,发落了好些人。刑部尚书麟书c步军副统领荣禄丢官罢爵。宫里涉事的太监都被抓了,养心殿总管大太监杨万河杖四十,没收偷盗所得,撵出宫去。其他人现在还关在慎刑司。” 瑾嫔不由大感诧异:“刑部尚书可是正一品的高官呐!皇上说罚就罚,就不怕太后” 高万枝眉飞色舞:“瑾小主说得对!这才是咱们万岁爷雷厉风行c英明果断c思虑周全之处” 芷蓝跺脚道:“你倒是说重点啊!” “皇上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叫他们把抓的村民放了。隔日下午就派孚贝勒爷带着几十个御前侍卫,刷刷地把几家银楼一封!帐本子抄出来,不直接送交官府,而是当着上千围观百姓的面,一条一条地念。麟书得银多少多少,荣禄又拿了多少多少,李莲英c杨万河又拿了多少。这都公之于众了,满朝文武忙着跟他们撕掳开关系还来不及呢,谁还敢保他们?太后最要面子,如何肯为这些人出头?” 瑾嫔奇道:“你说孚贝勒?他不是娶的太后的娘家侄女,为何”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通报说养心殿的太监来传话。脸生的小太监苦着一张脸:“万岁爷把自个儿关在养心殿里,一整日没吃东西了,求小主去瞧瞧吧。” 瑾嫔更是一脸诧异地看向妹妹:“端了一窝硕鼠,皇上为何还不高兴呢?” 养心殿里正是一副凄风苦雨的气氛,一众宫人远远见了若桐都眼泪汪汪活像见了菩萨一样。载湉原本恹恹地歪在炕上生闷气,听人通报说她来了,不由在心底暗骂奴才多事,赶紧迎到门口,忙忙地揽住她往殿里带:“下这么大的雪,有事使个人过来传话便是,何必亲身走一趟。快烤烤,杨万河,倒杯” 他说到一半就卡壳了,沉默半晌,转头看向那个陌生的太监:“那个啥,倒杯姜茶来。” 那个啥一脸欲哭无泪:“禀万岁爷,奴才叫小梳子。” “谁起的名字?还小嫂子呢!你本名叫什么?” 小梳子挠挠头:“奴才姓周,没名字,我娘怀我的时候梦见一个女人拿着把玉梳梳头,就给我起了这个小名。” 若桐笑道:“梳头是顺顺利利c白首到老的好兆头。我瞧这个名字挺好。” “诶,奴才谢珍主子,嘿嘿嘿嘿。”小梳子傻笑着谢恩。众人都跟着乐起来,殿内气氛一松。 若桐趁机示意他们把早就备下的御膳端上来,载湉却摆摆手:“朕给你看个东西。”他说着挥退众人,径自开了墙角的牙雕矮柜,捧出里面黄缎子包着的c脸盆大小的不规则物体。 若桐上去搭手,感觉到那沉甸甸的重量,不由皱眉:“什么东西,硬邦邦的。” 黄缎掀开,抖落一地黑色碎屑,中间包裹的却是一块五指厚的木板。被火焚烧后的表面严重碳化,乌漆麻黑坑坑洼洼,早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若桐瞧了半天才问:“这是张桌子?” 载湉点头:“朕亲政前去过一趟圆明园,从‘万方安和’的废墟上,捡回了这个。” “当年世宗登基的时候扩建圆明园,所用木料大都来自热河围场。唯独这张紫檀大案,是当时的怡亲王允祥命人从云南采集珍贵檀木,亲自设计监工打造而成的。雍正爷尤其喜爱,一直放在圆明园万方安和的大殿里,都一百多年了。可惜英法联军进京的时候” 他手指骤然扣紧,抓住那块木板:“整个万方安和,比紫禁城东西六宫加起来还要大的宫殿,烧成了一片白地,就剩下这张没烧透的桌面了。靖康耻,犹未雪。那些人想的,却是怎么从废墟里捞出银子来花!“ 他扣着那块木板,指甲缝里渗出血来:“爱妃,你知道朕在想什么吗?” 若桐皱眉道:“‘君非亡国之君,汝皆亡国之臣’。欲治其国,先治其人。” “不,朕在想一个人。你知道直隶总督c北洋通商大臣李鸿章么?” 怎么能不知道?若桐恍然大悟,继而苦笑。大名鼎鼎的北洋水师缔造者,洋务运动的领袖之一,被德国海军大臣柯纳德称为“东方俾斯麦”。这个时代最富远见卓识的人之一,同时也是慈禧的左膀右臂。 “朕一直不喜欢这个人,觉得他为人太过油滑,私欲过重。但是他有一句话,朕以往一直坚信不疑——中国文武制度,事事远处西人之上,独火器万不能及。” “然而两次中英战争,一次中法战争,死在火器下的人总共有多少呢?朕查了内务府存档的抚恤折子,三次战争加起来,不足五万。而大清有多少人?整整四亿。为什么总共死了五万,四亿人就被打得割地赔款了?为什么每一次都是小败一回,然后当时的皇帝就吓得仓皇出逃,军队就直接跨了?” 黑暗幽深的大殿里,载湉披着衣裳倚门站着,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窗口透进的天光把影子拖长,他望着御座上方高悬的黑漆金字“正大光明”匾额,缓缓地问:“让麟书这样的草包登上高位,我们的制度,当真没有问题吗?” 风从窗子里灌进来,空旷的大殿里只有摇曳的烛影,他说出的话语被呼啸的风声撕扯,仿佛某种奇特的和应。 我们的制度当真没有问题吗?连后世小学生都能回答的问题,却是这个时代醒着的人们所能发出的最震撼人心的天问。 相较于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光绪无疑极富远见。在其他人对列强的认识,还停留在火器c船只c机器这些表面因素的时候,他已经在想变革制度。 前世,若桐被小皇帝这种“敢为天下先”的姿态迷得不要不要的,然而现在她却只想摇着对方的肩膀大喊:“皇上,你醒醒。在99的人都只知道种地收租c收租种地的农业国,就你们一小撮人知道资本主义好有啥用啊?” 往太湖里浇一勺油辣子,它也变不成火锅汤啊! 一切改革都是需要社会基础的,当年他们维新变法的时候,有这么一件趣事:康有为信心满满地拟了一堆促进资本主义发展的条款,其中有一条就是鼓励办工厂,用机器生产代替手工劳动。 乍一看上去,这一条简直是完美符合社会发展规律c极大促进生产力c政治正确到了极点的最佳条款。然而一放到基层,老百姓就问了:“啥是工厂啊?啥是机器啊?” 满脑子八股文的基层官员同样一脸懵逼:“兴许就是养鸡的玩意儿吧?总之皇上英明,皇上万岁!” 老百姓:“万岁万万岁!”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光绪以为自己可以通过手上的权利,像在白纸上画画一样,画出一个崭新的帝国。然而事实是,那不是一张白纸,那是一块渗透率极高的沙地。不改造土壤(教化百姓),用再好的墨水(制度)c再高级的笔(权利),也写不出字。 然而该怎么劝他脚踏实地呢?若桐绞尽脑汁,决定把锅扣到李鸿章头上:“臣妾觉得李中堂这话肯定有问题。” “何以见得?” “制度有没有问题,臣妾不确定,但是他这话本身就有问题。‘中国文武制度,事事远处西人之上,独火器万不能及’。可‘西人’是一个统称,欧罗巴和美利坚诸国之间,也是有差异的!” “据臣妾所知,实力最强的不列颠,实行的是皇帝跟臣民的代表一起主政(君主立宪)的制度;法兰西实力次之,实行的是没有皇帝的人民自治制度(民主共和)。” “德意志是由很多邦国组成的一个国家,国家制度基本上跟不列颠一样(君主立宪),但是皇帝和军队的权利更强。俄罗斯跟我们中国一样,是皇帝说了算(帝制),但是实力依然不弱。” “这些国家的制度千差万别,有的跟中国一样,有的跟中国不一样。李鸿章对此一无所知,就把它们全部一概而论,打入‘西人’两个字完事。这样得出来的结论肯定有问题!” 话音落下,空气安静了整整一分钟。载湉的面部肌肉似乎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失去了收缩功能,导致他只能瞪大眼睛直直地看着若桐,心情在“厉害,朕要拜她为师”和“哪来的妖孽,还朕爱妃”之间来回波动。 若桐趁机把他按到膳桌前,添上一碗山鸡玉笋汤:“可见制度并不是太上老君的仙丹,吃了百病全消。我们需要的是一场从基层开始,彻底的变革。要改革就要先有权。要有权,就得像这回一样,拔掉尸位素餐的人,提拔有本事的人。总而言之,先吃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太后 “(日本明治维新)5000人的天/皇/军在鸟羽c伏见打败幕府军,就推翻了一个皇朝(幕府统治)?这真的不是过家家吗?” “(法国大革命)乱/民攻陷了京城一座城堡(巴士底狱),原因竟然是因为他们的皇帝(路易十六)穷得当裤子,想要加税,他们却不同意?这皇帝当得,嗯” “(英国光荣革命)不列颠的贵族(议会)不喜欢他们的皇帝(詹姆斯二世),就可以随随便便把皇帝的女儿女婿接回来继承皇位?当权的老皇帝一枪未开滴血未流,就灰溜溜地逃到国外去了?这特么真的是皇帝,不是戏班子里耍猴的?” 载湉翻了大半夜的《世界通史》译文初稿,也就扯着嗓子怪叫了大半夜,第二天起来古怪地打量若桐:“爱妃,这真的不是你编出来安慰朕的么?世上真有这么衰的皇帝?” 若桐捂脸:“这不是重点啊啊啊,重点是,每个国家发生变革前,都有一群贵族c商人c农场主通过机器生产和经营活动,而不是血统出身,挣到了钱!咱们现在却没有这股力量!” 载湉正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然外面一阵吵杂,蒋嬷嬷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床前:“皇上,求皇上开恩,饶了敬事房的刘顺儿吧!” 载湉面沉如水:“怎么?这宫里没王法了吗?谁都可以闯到朕面前求情?” 高万枝带着两个粗壮的太监上来,正要把她拖走,若桐却说:“且慢。参与圆明园盗案被抓的太监里有你的相好?” 蒋嬷嬷面色一红:“这,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奴婢跟他是同乡,还是东太后(慈安)在的时候,给我们指的亲事。小主开恩,他没有参与盗案,只是被那敬事房总管李玉安连累了。” 若桐把玩着手指甲,笑道:“嬷嬷求错人了吧?那刘顺儿本姓宋,从小跟家人失散,被个老公公拣去,才跟他姓了刘。他有个亲姑姑宋氏被内务府选中,派到芳嘉园承恩公府做奶娘,奶大了桂公爷。论起来,老太后都得尊称她一声宋妈妈,您放着这么好的一门亲戚不求,倒来求我,可不是拜错了菩萨?” 若桐说到这忽然脸色转寒,一掌拍在床辕上:“我素来敬重嬷嬷,没想到您却帮着外人,把我和皇上当猴耍。其心可恨,此罪当诛!” 蒋嬷嬷万没想到,平日里若桐对着她一口一个嬷嬷地喊着,私底下却连这么隐秘的消息都挖了出来。她顿时心神大乱,浑身抖如筛糠,眼泪鼻涕淌了一脸:“小主,老奴错了,老奴再也不敢了。” 若桐见火候差不多了,方才悠悠叹道:“我的规矩本来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但是有时候想来,又觉得嬷嬷可怜。宫女都是上三旗包衣家的女子,却嫁给一个太监,个中缘由怕是很难为外人道吧?” 蒋嬷嬷不由一愣,求饶的话卡在喉咙里,眼泪却止也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不是容不得人的,就连那些老迈没用的宫女太监,我和皇上都愿意养着他们。这回我也愿意放你一马,办成了这事,以往的恩怨一笔勾销。我问你,太后就要回宫了,若她问起我和皇上如何相处,你要作何回答?” 绝境逢生,蒋嬷嬷几乎不敢相信,连忙思索起来。若她还是太后的人,当然要提珍小主深得皇上宠信,不仅独占雨露,还插手政事,要太后小心防备。即便现在她心里已经倒向了翊坤宫,可是若说珍小主不得宠,彤史摆在那里,也做不了假啊! 若桐笑道:“想不出来,我帮你。你告诉太后,珍小主很得皇上喜欢,但那是因为她小意温存,极力讨好皇上的缘故,捏肩捶腿,奉茶侍宴倒洗脚水,跟个丫头似的伺候得皇上欢欢喜喜。你自己编去,总之怎么卑微怎么来。” 蒋嬷嬷若有所思地去了。 载湉暗戳戳地磨牙半天,此刻终于忍不住环抱双手打量她:“你给皇上端茶倒水捏肩捶腿?像个丫头似的?” “难道这宫里还有第二个皇上吗?” 漫天的笙旗迎风猎猎,华彩宫车排成长龙,笙箫齐奏,红绸铺地,众人跪地高呼太后千岁的恭贺声响彻宫城,凤舆中伸出一只保养得嫩如二八少女的手。 若桐站在瑾嫔身后,眼中寒意一胜,不过看到伸出手来扶慈禧下撵的不是她最信任的大太监李莲英,而是稍外一层的崔玉贵。她顿时觉得心里痛快了许多。 载湉连审案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命人把贪污受贿者的名字当众念出来,可算是打了太后一个措手不及,如今京城人都把这编成歌来唱了:“小李(李莲英)无根甜头大。” 身边人做出这种丢脸面的事情,慈禧一半是气恼一半是息事宁人,只得打了李莲英二十板子,如今正在颐和园养伤呢。 更让她满心舒畅的是,打了这么漂亮的一仗,光绪也成熟了很多。 只见他端着得体又恭谦的笑容,上前打千道:“儿臣给太后请安。颐和园的奴才该死,您要回宫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儿子该带着皇后到城外迎您才是。”言罢,还颇为懊恼地叹息了一声。 那一脸无辜又纯良的神情,那眨巴眨巴的小鹿眼,活像今天早上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说“谁想去接那老女人啊”的人不是他一样。 孺子可教也。若桐满意地点点头,随着皇后和瑾嫔上前行礼。 慈禧不过对她们略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说:“一家人,不用这些俗礼。皇帝近来很忙,哀家是知道的(小兔崽子忙着搞小动作,扶植自己的势力,老娘我一清二楚)。” “说到这个儿子还要请皇额娘恕罪。都怪孚贝勒年轻莽撞,李总管虽然犯了点小错,可怎么说他也是皇额娘的人,事关皇家体面,他怎么就不帮着遮掩一二呢!儿臣已经狠狠骂了他一顿,命他在家闭门思过一旬(这事是你理亏在先,孚贝勒朕罩了,你别想拿他撒气)。” 若桐听出了他们俩的话外音,自然知道不该插嘴。瑾嫔虽不甚清楚,可是也感觉到气氛不对。唯有皇后扁扁嘴:“皇上也太严厉了。妹夫怎么说也算做了件好事,怎么能把他关起来呢?求皇爸爸开恩,放了他吧。” 慈禧:你是哪边的? 载湉:你到底是哪边的? 若桐险些笑出声来,这就好比训练有素的德军和英军正开着大贝尔塔炮对轰,中间突然杀进一个吃面条的意大利。 慈禧险些被亲侄女儿梗得翻白眼,气道:“哀家累了,你们明天再来请安吧。” 就这么完了?满以为会被搓磨一天的若桐长舒口气。 皇后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太后,委屈地看向皇帝。 载湉拍拍她的肩膀,想了半天,只能说:“皇后,你是个好人。” 晌午过后,从体元殿到储秀宫的正门大开,崔玉贵估摸着午睡的时辰差不多过了,便缓缓地往寝殿来。脚一迈进后门,脸上就端出圆融c得体c谦卑c喜庆的笑容来——这是储秀宫的规矩,上到皇帝妃子,下到宫仆,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进了储秀宫也得笑得喜庆祥和——在宫里,哭丧着脸是晦气的标志,老太后一生洪福齐天,怎么能跟这两个字扯上关系呢? “小玉子来了。进来吧。” 崔玉贵进去便见司沐的两个宫女跪在一旁替太后修剪指甲,一个微微躬着身子c垂头敛气c点起手中的羊角灯,另一个正用比茶杯大一点的玉碗盛上热水,挨着次序把一个个指甲泡软。 崔玉贵见状,便知太后心情不错,心下微微放松。 慈禧穿着素绫寝衣,大红软绸逍遥履坐在炕上闭目养神,嘴里说:“替哀家去瞧瞧麟书,告诉他,皇上年轻气盛,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但是咱们毕竟是一个祖宗的情分,哀家瞧着他那二小子还不错,就调过来顶了他刑部尚书的位置吧。荣禄那里也是,从他的子侄里面选一个接任步军衙门副统领一职。” 又有两个宫女拿着篦子梳子来给她篦头,慈禧转转身子,半躺在小迎枕上,对着面前的水银镜蔑笑:“世事哪有这么简单?看不顺眼的人就一脚踢下去,痛快倒是痛快。可是提拔起来的人也未必如意啊。” 她说完抬头却见崔玉贵还定定地杵在那里:“怎么?” 崔玉贵神色尴尬,扑通跪倒:“回老祖宗的话,这空出来的两个职位,万岁爷都有了安排。” “什么?刑部尚书是一品大员,没有哀家的懿旨,他怎么任命一品大员?” “不是正式任命,而是暂代。皇上说,刑部不能没个主事的人,就让刑部侍郎载澍,暂代尚书一职,御前一等侍卫巴雅尔暂代步军副统领一职。等您有了新的人选,他们再回归原职就行了。” 慈禧不由惊怒交加。说是暂代,但是权利已经到了手上,这些人哪里还愿意吐出来?她固然可以强行改任他人,可是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把太后和皇帝之间的矛盾挑明了。 虽然现在储秀宫的权力压倒养心殿,但是光绪的皇权拥有天然的正统性。无论慈禧权威多重,她始终是以母后的身份,代少不经事的皇帝行使政权。如果主动挑起和皇帝之间的矛盾,这种代理行为的合理性就会受到质疑。她虽然无惧小皇帝,但是为了一个刑部尚书之职闹出这么大动静,却是不值得。 慈禧不由眯起眼睛悠悠叹息:“皇上长大了。” “不仅如此,皇上还想出了个什么‘养老金’的主意,月底就要给出宫的太监宫女们发荣养银子了,宫里上上下下都感恩戴德呢。杨万河被赶出去,就像颗小石子落在大海里,扑通一声就没了影儿。” 慈禧心头泛起疑惑,她离宫的时候载湉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样,做事老是顾头不顾尾。一时义愤填膺就把贪污受贿的人一锅端了,这才是小皇帝的作风。翁同龢没有这样细巧的心思,这善后扫尾的功夫,是谁教给他的呢? 慈禧不由危险地眯起眼睛:“去把翊坤宫的蒋氏叫来,我有话要问。” 不久,蒋嬷嬷躬身站在储秀宫的炕前,一脸义正言辞:“男人么,都喜欢那温柔小意的。皇后娘娘出身尊贵,不比她放得下身段。” 慈禧不由皱眉:“除了这些呢?一点正经事都没有吗?” “还有就是床帏间的那点乐子了。她年轻,胆子大” “哀家是问,皇帝有没有把外面的事情说给她听?” 蒋嬷嬷一脸迷茫:“回老祖宗的话,那怎么可能呢?就是皇上肯,她也听不懂啊! ” 慈禧微微点头,暗叹自己多心。他他拉氏那点年纪,哪里懂那些权谋制衡之道?她出身平平,位份又低,全副心思扑在固宠上还来不及,离干政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太后的目光落在总理衙门递上来的折子上,忽然冷笑:“他不是要逞英雄么?去洋人面前逞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意大利强租三门湾 “蒋氏上下嘴皮子一碰,太后就这么信了?”载湉站在穿衣镜前,不自在地摆弄常服上的西洋纽扣,“朕还想着,如果太后追究彤史的事,该怎么给你求情呢。” 您求情?火上浇油还差不多,可免了吧。 若桐在心里暗笑。前世慈禧屡次三番为难她,起先他们都以为,这是为了给皇后撑腰。这位为了给她求情,差点把储秀宫的地板都跪出坑来了。可是越是这样,太后就越生气。 后来,她才隐隐约约认识到,或许太后气的就是皇帝这份体贴爱护——她没有从咸丰那儿得到的东西,你凭什么唾手可得? 想到这里,若桐心情更加愉快,三两下替他摆弄好了那扣子,低声说:“那《世界通史》我又翻了两章,待会悄悄拿给小梳子。您可要晚上偷偷地看。” 载湉暗哼一声,咬牙切齿。 自从太后回宫,这宫里的种种规矩又一下子繁琐了起来。皇帝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一顿饭吃几个菜,每个菜吃几筷子全部有人盯着,稍有不注意身后的老公公就扯着破锣一样的嗓门儿,咳得惊天动地,动辄就是“祖宗规矩”c“不成体统”。 旁的载湉都可以忍,唯有这房事忍不了。宫里的规矩是被翻牌子的妃子要先到养心殿一侧的庑房里沐浴净身,然后光着身子被裹在棉被里,让太监背进宫去。 慈禧不在的时候这条规矩形同虚设,主要是因为小皇帝不配合,按他的话说就是“一共就特么三个牌子,翻个头啊,朕还不如抬抬脚就往翊坤宫去了”。 敬事房的人做了大半年的橡皮图章,哭诉无门,好容易挨到太后回来,仿佛看到了亲人一般。 若桐对于像头待宰的猪一样被人赤条条地背着在宫里跑敬谢不敏。她又十分怀疑,前世她和光绪一直没有孩子,未尝没有两人少年成亲c身边没有长辈指点约束味贪欢纵欲伤了身子的缘故,干脆趁此机会把渐渐对□□食髓知味的小皇帝撇开,让他改吃几日素养养身子。 载湉对此恨得牙痒痒,穿个衣裳也要上来挨挨蹭蹭半天,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走到院子里还回头喊:“等朕回来用晚膳!” 芷蓝上来伺候她更衣,轻声笑道:“倒像您养了个儿子似的。” 若桐呵地一笑:“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一种叫做哈士奇的动物。” 宫里两人依依惜别,丝毫不知京城里正发生一件与他们息息相关的大事。 一夜之间,一张张抬头为“浙江进步学会“的手抄报,贴满了北京城的大街小巷。白纸黑字,斗大的标题触目惊心:《震惊!意大利公使进京,意图强租三门湾》 京城里识字的掌柜的c戏老板还是不少,百姓闹哄哄地挤在每一张手抄报上,听人逐字逐句的念诵,很快就哗然一片。 三门湾位于浙江省东部三门县沿海,南北长约40公里,东西宽约60公里,海陆方圆约2400平方公里。优越的港湾条件和丰富的资源,使得这里成为海上交通要道。 “什么?这洋鬼子要我们割让浙江的军港,不割就要打仗了!” “哎哟喂,咸丰爷在位的时候,英法联军进京,死了多少人啊!” “所以啊,这告示上写了,大家伙儿要团结起来,要求官府抵抗到底,不能再逃跑了!” “说得容易,咱们哪里管得了官府啊?皇帝惜命,腿长得比谁都长,如何拦得住?” “要不?咱们也赶紧跑吧?” “家当都在这里,往哪儿跑?” 与此同时,意大利请租三门湾的国书也递交到了总理衙门。负责的总理大臣庆亲王奕劻忙去请示储秀宫的意思。结果太后昨夜不甚着了风寒,看到国书后,病上加忧,忽然怒急攻心,不能理事。 一众官员们请示说,那皇上已经亲政了,您不能理事,是不是让皇上拿主意啊。老太后病中无力,哼哼着不能说话。 大家伙儿顿时挠头,这是放权啊,还是不放权啊?要是我这回听了皇上的,会不会被打成帝党事后清算啊?得,我还是啥都别做,站在干岸上看着你们母子折腾吧。 载湉知道,气得在养心殿砸了一桌子东西:“她就是故意给朕难堪!” 自从1840年中英鸦片战争之后,清廷在跟洋人谈领土的时候,从来没有占过便宜。光绪的便宜老爹咸丰皇帝被英法联军逼得像丧家之犬一样,带着如今的太后匆匆逃离北京,这才是二十几年前的事呢! 这回意大利来势汹汹,势在必得,还拉上了法国人助威。大有不给租,就要组建意法联军,重现当日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旧事之感。 雪上雪上加霜的是,这个时候又冒出个浙江进步学会,搅乱了京城的一锅水。当权者一个处理不好,必然威信大堕。 慈禧平日里握着权利不放手,这个时候倒装病把光绪推到前台,还模棱两可地暗示官员们不许帮他,无疑是想借力打击小皇帝,报前日圆明园盗金案之仇了! 国难当头,洋人欺负到头上来了,储秀宫还一门心思地想着内斗。载湉心寒之余,越发坚定了不能让意大利人得逞的心思。 这日,若桐本来正在永和宫跟瑾嫔商量生意上的事。她们的洋行已经整修完毕c货存入库,万事俱备只待开业。由于男女大妨的时代观念所限,整个商行还是被分为两层,楼上接待女宾,楼下接待男宾。 男宾区倒还好说,可女宾区却死活找不到合适的销售人员。这个时代的女人,但凡有点素养的都在相夫教子,愿意抛头露面的又多半是戏子娼/妓一流,根本不具备改行做销售的基本条件。 若桐和瑾嫔商量了半日,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先招几个老实本分的妇人凑活用。正说着,高万枝忽然连滚带爬地进来:“小主,前朝出大大大大事了!总理衙门那边传来消息,意大利国的红毛鬼子,要皇上把咱们的什么港口租借给他们。如果不租,就要起兵攻打我们!” 若桐脸色一变,脱口而出:“意大利强租三门湾?” “对对对!就是这个三门湾!” 不租就要起兵攻打!瑾嫔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下意识地看向妹妹,却被她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吓住了。 “姐。这是我们的机会!“ “机会?你疯了吧?“ 若桐站起来绕着桌子团团转,眼神发亮:“没错,对国家,对皇上,对我们都是个绝好的机会!” “我们中国在洋人面前败了太多次,必须要赢一回才能让老百姓看到过好日子的希望。” “对皇上来说,一山难容二虎,储秀宫既占据了长辈的名份,又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亲信党羽无数。皇上既不好明着跟她争权,也争不过她。但是洋人可不讲这些什么孝不孝的,他们眼里只有利益。办成了这件事,皇上必定威信大涨。” 瑾嫔听得心里砰砰直跳:“那又关我们什么事呢?” 若桐苦笑:“一旦矛盾激化,太后一时半会不能拿皇上怎样,但是婆婆拿捏儿媳妇却是天经地义的。到那时我们岂不是成了人家案板上的肉?” 若桐说着脸色紧绷,又回想起不愉快的往事来。前世甲午战争之前,帝党主战,后党主和。矛盾激化的结果就是她们被慈禧随便寻个过错,从妃位降为贵人,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扒了衣裳用竹竿责打。 生平之耻,莫过于此! 瑾嫔瞬间脸色惨白,她虽然不知前事,但却知晓满族的规矩里,媳妇娶进门就是伺候婆母的,烹茶做饭c点烟洗脚c端屎盆子尿盆子样样都得做。“千年的媳妇熬成婆”,寻常人家的婆母使唤c责打c管教媳妇,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更何况这交织着权利斗争的皇室婆媳? 若桐冷笑道:“不想被她搓磨,就一定要找一个太后也惹不起的靠山;或者解决一个太后也解决不了的对手,让她有求于我们。现在朝廷里,上到储秀宫c下到总理衙门,人人都怕跟洋人打交道。我便要反其道而行之,做这头一个跟洋人交朋友还不吃亏的人。” “什么?你想亲自去跟洋人谈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郑彩云 “搞外交跟洋人谈判?” 载澍就知道在这个紧要关头,皇帝找他进宫就没什么好事,但是当这口黑锅真的扣在头上之后,他还是不由一阵沮丧:“这,这不是六叔(恭亲王)的差事吗?” 这话一出,皇帝的脸色更黑了几分。太后真的是半点儿人事不干,仿佛生来就是给他拆台的。恭亲王奕訢(音欣),本来是洋务运动的领头人c总理衙门的创办者,跟洋人打熟了交道的老外交家。这么一个皇族中绝无仅有的大智慧者,慈禧忌惮人家权势过重,撵回家去赋闲! 恭亲王在家喂了几年鱼,脾气也上来了,意大利人要租军港,干老夫何事?老夫不管! “让你干你就干,废话少说,仔细听着,下面的话只说一遍!拿笔记重点!”载湉气势汹汹地吼道。 载澍被皇帝一往无前的气势所摄,正要细心聆听,却见他换了副模样,柔声细气地冲屏风后面说:“爱妃,他老实了!你说吧。” exce ?载澍瞬间懵逼:“等等!珍小主在这里?她要说话?” “咳咳,”若桐的声音在屏风后头响起,“意大利国的谈判使团里,没有中文翻译,所以请了法国大使里梅的夫人充当翻译官兼见证人。我和皇上都觉得,这位夫人的角色应该得到重视,所以这次咱们要改一改规矩。我去会会这位夫人,贝勒爷您负责对付,哦不,我是说接待意大利大使,原则只有两个。” “一是拖字诀,二是离间计。” 载澍疑惑地抓抓头:“离间意大利和法兰西的关系?” 载湉得意洋洋地显摆最近的学习成果:“欧罗巴诸国中,论打仗,以英c德实力最强,法兰西c俄罗斯次之。意大利国本身不难对付,但是不能让法国人帮着他们!” 岂止是不难对付,面条国意呆利就像一只混在欧洲群狼的哈士奇,卖卖萌还可以,一办起正事就各种脑容量不足。 就说这抢租地吧。人家英国好歹是把军队投送到了远东,费心费力地赢了两场战争才抢了香港等地。可是意呆利人居然想通过开嘴炮的方式抢到一座军港,他们只是上了个外交公函,上面虽然写道“割地给我哦,不然就打你”,可是一颗子弹都没运到远东来。 前来谈判的大使马迪纳,身后不仅没有枪杆子支持,居然连个会说中文的翻译都没有!只能怂怂地拉上法国人,希望借大哥的力量让清政府屈服。 无能也就罢了,偏偏意大利人还特别高调,特使还没进京城之前,就在上海c天津各处会见本国的商人c传教士,大肆嚷嚷“浙江三门湾马上就是我们的了,你们日后可以到那边做生意”。 消息传出去之后,国内群情激愤,广州c浙江等地已经开始抵制意货。就在今天凌晨,京城忽然出现了一个叫“浙江进步学生会”的组织,他们开始抄印三门湾事件的报道,趁着天还没亮,往北京城大街小巷的墙上乱贴小报,闹得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大骂庆亲王卖国c总理衙门没一个好东西。 得益于敌人的愚蠢,现在全国上下的有识之士,竟然众志成城地联合在一起,期盼着把意大利人撵出国门。 载澍在养心殿接受了一个下午的紧急培训,脑子里填鸭似的灌满了海量的信息,对皇上娘娘的崇拜正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慈禧以为压住了所有总理衙门的人,他们就会自乱阵脚。殊不知,若桐巴不得没有这些对现代外交一无所知只会拖后腿的老顽固,自己挑选精兵强将,反倒自在。收复了第一个小弟,她的目标又转向了另一个人。 京城,四里胡同一家不起眼的官宅里,正在举行一场葬礼。被雪白挽花簇拥的棺材里,躺着同治十年的状元爷c前中国驻欧洲全权特使洪均。 堂上黑压压坐着一堂人,堂下乌压压地挤着一堆人。洪家全族的长辈宗亲c家丁奴仆甚至邻里街坊,全凑在一起,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堂上一跪一站的两个妇人。 站着的那个正是洪钧的发妻王氏。只见她满脸不屑地把一封放妾文书,往跪着的年轻女人怀里一扔:“赵姑娘请走吧,你原本是什么身份,自己清楚。我们洪家累世清名,要不起你这样的人!” 堂下众人顿时议论开来:“就是,□□还谈什么守节?” “以公使夫人的身份,跟着洪公出使了一趟欧洲,就真当自己是正室夫人了?” “女子无才就是德。她在欧洲不过三年,居然学了四五种洋话,说得比洪公都强,可见不是个安分守己的!” “可不是嘛,好人家的姑娘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听说那些洋鬼子就喜欢开舞会,陌生男女屁股贴着屁股地跳舞,妓/院的龟公都比他们知道廉耻!当年洪公受命出使欧洲,按例必须有夫人陪同,王夫人宁死不肯受这份折辱,偏她上赶着抛头露面,伤风败俗啊!” 阵阵辱骂声中,郑彩云慢慢活动着麻木的腿脚,从堂上站起来,望着棺木里老迈不堪的洪钧,闭上眼睛,向自己的过去道别。 王氏看到她年轻的面容,心里妒恨如野草一般疯长。当时洪均出访欧洲的时候,她自持书香门第c贵族小姐出身,又是裹了小脚的,平日里金尊玉贵,去个外院都得用帷布挡住外男的视线,怎么能远赴千里c抛头露面去跟外夷打交道呢? 因此她就顺水推舟,叫郑彩云跟着去了。可是后来洋人在中国的地位越来越高,她这个千金小姐c正室夫人见了那些绿眼睛的欧罗巴大使夫人都得屈膝行礼。这个庄稼汉的女儿c船/妓出身的郑彩云,反而能够周旋其中,四五种洋话穿花蝴蝶似的换着说,把各位思念乡音的大使夫人哄得高高兴兴,见了她都是让茶让座的。 洋人又不知道什么妻妾尊卑,有时候竟然把她这个正妻抛在一边,使唤丫头似的站着,看她们跟小妾聊天。 如今洪均去世,郑彩云没了跟洋人联系的渠道,终于又落回了她手里。 见她站在洪钧灵前默哀,王氏冷笑着冲身边奶娘使眼色。那凶恶的婆子顿时上前,一个耳光把郑彩云扇倒在地。 “够了!让她拿上部分梯己,立刻离开我们洪家!”堂上族老发话了,却不是可怜郑彩云,而是觉得这个婊/子多这儿站一秒都脏了洪家的地。 两个婆子立刻上去架起郑彩云,拖着就要下堂去,门外忽然有人拖长了声音喊:“各位太爷,宫里有天使(天子的使者)出来传旨,快,快摆香案跪接。” 众人立刻闹哄哄地忙成一团,又是更衣又是焚香又是设案,刚刚到院子里站好,天使就到了。小梳子虚应故事一般念诵了一段光绪对洪钧的褒扬,代表皇帝赐银敬酒。 王氏作为未亡人,陪着笑脸上来:“公公辛苦了,且屋里坐坐,用顿便饭。” “多谢夫人美意。但是咱家这儿还有一道口谕。是给洪老大人的遗妾郑氏,不知是谁?” 众人目瞪口呆:“郑,郑氏?” “怎么?她不曾出来接旨么?” 这个时候凡圣旨到,都是要合家跪接的。宗老们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还是王氏一狠心,咬着牙笑道:“公公来得不巧,亡夫病逝,郑姨娘伤心欲绝,前儿跟着染风寒死了。” “哦?竟有这样的事?”小梳子不由为难。他当上养心殿总管太监没两天,头一回给珍主子办差,怎么就遇上这样的事? 该怎么给主子回话呢?小梳子不禁犹豫了片刻。 底下被两个粗使仆妇捂着嘴,压着跪在庭中的郑彩云不由大惊失色。王夫人竟敢当众欺君?这可是杀头的罪啊,为了保住全族上下人的脑袋,天使一走,她还活得了吗? 郑彩云惊怒之下,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两个妇人的束缚,一头扑在一个内监脚下,嘴里呜呜呜地叫着。 王夫人又惊又怒,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忙道:“混账!怎么让这疯婆子跑了出来。公公莫怪,这,这是我们院内一个得了失心疯的粗使丫鬟,我这就让人带她下去。 小梳子也不是傻子,看到这妇人年纪轻轻,穿戴齐整,怎么也不像粗使丫鬟。他登时猜到有内情,抢着喊道:“慢着!让她说话!” 郑彩云吐掉口中抹布,忙不迭地大喊:“我是郑彩云,我是郑彩云!” 王夫人的脸色顿时惨白,看上去竟然与棺材中的洪钧一般无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文廷式 郑彩云跟着小梳子出来,被引到一处民宅里梳洗更衣。两个脸生的小太监反复叮嘱了她许多面圣的规矩,又有个侍卫模样的人来问她的籍贯年龄,一一记在册子上,盖了手印,方才乘上小轿子来到一栋洋楼旁边。 郑彩云认出这里是四牌楼坊,洪钧在世的时候,她经常在这一代走动。数月不见,街角那栋灰扑扑的俄罗斯教堂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栋精致的小洋楼。西洋建筑高挑的天花板显得空间阔朗无比,精致的壁画和五彩的玻璃窗让人目眩神迷。墙壁上通了电的挂灯,散发出梦幻一样温暖又柔和的光芒。 二楼厚重的橡木门大敞开着,她听见男子醇厚又活泼的声音:“把竹丝用木棒这样缠在灯泡的基座上,就会发光?太神奇了,是这样缠吗?” “我来,您不会玩儿这个,仔细电到手。呀!”女子说着惊呼一声,口里发出嘶嘶的痛音。 “哼,你呀!还教训朕呢!” 郑彩云跟在小梳子身后,瞧瞧抬头从两个侍卫中间的缝隙里望去,就见俊朗的男人拉起女孩的手,揉搓着通红的指尖,同时突发奇想:“这个‘电’挨到人真的会很疼吗?”他说着不待若桐反对,也蠢兮兮地伸个指头去戳那截露在外面的铜丝。 “不要!” “别动!” 若桐和郑彩云同时大喊。载湉吓得猛地一缩手,不敢动了。 蠢死你得了!若桐脸黑如墨,碍于外人在,只能一把掐在他腰上:“有人来了!” 小梳子已经摸清了做养心殿大太监的必备修养——时刻准备着,在皇上犯蠢的时候帮忙打圆场。于是他视若无睹地上前禀报道:“皇上,洪门郑氏带到。” “咳咳。”载湉正色道,“传她进来。” 激动之下,已经一步跨进房间的郑彩云: 光绪九年,年仅十四岁的农家女郑彩云在苏州卖唱的花船上,遇到了比自己年长三十岁的状元公洪钧,实现了从卖唱女到“公使夫人”的巨大跨越。 如今,光绪十五年,二十岁的郑彩云在经历丧夫c被大妇扫地出门等一系列变故之后,却又意外地迎来了自己人生的第二次飞跃。 只是这一次,却并非因为她的美貌。 “娘娘要我帮忙接待意大利特使和法国公使夫人?”郑彩云难以置信地问,“为,为什么是我?” 若桐笑着反问:“难道大清还能找得出第二个会四国外语的女人吗?” 郑彩云不由一阵错愕。今天上午她还被人按在灵堂上扇耳光,连最最下等的奴仆也恨不得能向她吐口水,可是过了一个中午,她竟然站在这梦境一样的殿堂中,跟整个大清最尊贵的几个女人之一对话,并且对方还高看她一眼。 这是怎样操蛋的人生际遇啊! “在欧洲,你是公使夫人,受到过德皇和丞相称赞的人物。在中国,你是出身卑贱的妾室,人尽可欺。”若桐缓缓勾唇一笑:“郑女士,你觉得是你错了,还是这个时代错了?” 她没有用传统的“姨娘”c“夫人”这样的称呼,而是用了一个对方久违了的“女士”,郑彩云当场愣在原地,眼中雾气蒸腾。 因天色渐晚,宫里派人来催。若桐起身戴了狐皮手套,自有人给她披上一斗珠洒金斗篷,戴了紫貂熏冠。 小梳子见郑彩云还大刺刺地坐在椅子上,一点起身行礼的意思都没有,不由诧异地扯着嗓子咳嗽。 郑彩云这才起身结结实实地行了个万福礼:“奴婢恭送娘娘。” 若桐停步转身,摘了手套,向她伸出左手:“合作愉快。” 小梳子呆滞惊愕的目光中,郑彩云双拳紧握思索半晌,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把自己的右手放在她手心里:“合作愉快。” 如果当时有摄影师有幸将这一幕记录了下来,这张照片在将来一定会价值千金。1986年,清光绪十六年的一次平凡又不凡的握手,未来整个中国最有权的女人和最有钱的女人正式走到了一起。 与此同时,京城一栋黑暗的小屋里,十几个穿长衫的书生正提笔疾书,他们大都不过弱冠之龄,发须凌乱,脸上带着睡眠不足导致的疲乏与浮肿,但是眼神都奇迹般地放着光。 半晌有一人拿着张纸起身问道:“道西兄,我学着上海《点石斋画报》那种图文结合的法子,为明日的报纸画了一副插图,你看看好不好,若好就顺带提两句诗吧。” 文廷式起身接过一看,却是一则山西大雪的新闻配着一张饥民图,那图片上官兵抬着倒毙的尸首奋力掩埋,身后一个总兵模样的人满脸堆笑地向上级禀报:“这里没有灾民。” “好主意!”文廷式击掌赞道,提笔而书,“我笑苍天真慈悲,遍撒银霜掩饿殍。” “好一个我笑苍天真慈悲!天子高坐君城,只知标榜自己仁爱,不知黎民困苦,这种‘慈悲’可笑,可笑!” “师曾,你这话说得也有失偏颇。当今国家之乱象,绝非天子一人之责。咱们中国人用了几千年的刀枪棍棒,谁能想到会突然遇上一堆用枪炮战舰的洋人。你注意到没,这回意大利强租三门湾,朝廷派出的谈判人员跟前几次截然不同,我想这里面一定有皇上亲政了的缘故。” 师曾亦是点头叹道:“要真是这样,国家甚幸,民族甚幸。” 改朝换代毕竟是要流血的,中国人的血已经流得够多了。要是换个好皇帝,就能少流血,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两人说话间,门口忽然有学生喝道:“你们是谁?干什么的?” 屋内众人大惊,文廷式立刻打开虚掩的暗门,招呼学生:“快,快走!” 师曾则是举起砚台候在门边,等到大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他便想也不想地用尽全力朝那人脑袋砸去,却被来人用胳膊一挡。 砚台啪唧一下落地,砸脚背上了。 “哎哟喂,我的亲娘诶!”文廷式顿时抱着脚惨叫。 一群学生们看着两位老师“陷入重围”,纷纷撸起袖子,卷起书本就准备回头跟官兵拼个你死我活,结果却发现门口只站着一个人。 巴雅尔无语地看着这群端起砚台砸了自己脚的书生,死活想不明白万岁爷要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干啥。 “你们是‘浙江进步学会’的人吧?今天早上你们在城里贴报纸,已经被步兵统领衙门的人盯上了。官兵最多一炷香的功夫就到,想活命的就跟我走!” 文廷式和师曾面面相觑,他们十来个人浑身上下加起来也掏不出一百个子儿,又是一群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总不会有人费尽心机地骗他们去吃干饭吧? 二人半晌一咬牙,招呼众人:“跟上,快走!” 后院早有两辆马车侯在那里,载着他们在城里绕行两圈,发现无人跟踪,才慢慢地驶向了西四牌坊的一栋酒楼。 包厢里早备好了两桌酒席给学生们享用,文c师二人则被引着往对街的洋楼来,二人看着这华丽的装潢,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慢,慢着!”师曾停下脚步,端着手倨傲地看向巴雅尔,“你家主人,该不会是洋人吧。我们就是死,也不会承洋人半点情分的。” 文廷式亦是后退一步,表示跟他共进退。 巴雅尔看向这两个人的目光,活像看两个二傻子。 “说得好!”楼上却有人击掌赞道。 二人抬头看时,却见二楼悬空的走廊上,一个长袍马褂的青年公子,用胳膊肘撑在生铁雕花的复式栏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我笑苍天真慈悲,遍撒银霜掩饿殍’,这是哪位的高作啊?” 呼~西洋人没这长相,日本人没这口音,看来是中国人。 两人松了口气,文廷式上前一步拱手道:“正是区区不才之作,在下文道西,敢问阁下尊号?邀我师兄弟二人到此,有何贵干?” “免贵姓艾,请二位到此,只是因为拙荆(我脑婆)对二位所创‘浙江进步学会‘报道意大利强租三门湾一事,很感兴趣,有志助你们在京城长久办报。” 师曾皱眉道:“你资助我们办报就是为了讨女人开心?国难当头,怎可儿戏?” 文廷式却心里一动,能把他们从步军统领衙门手里捞出来,可见对方手眼通天。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能保证他们独立安全办报,管他是为了讨女人开心,还是为了讨狗开心。他想通了这一点,便按住师曾拱手道:“愿闻其详。” “很简单,没啥可详的。你们带着爷的信,去找太子太傅c鸿文阁大学士翁同龢。日后就住在他家里,你们都是文人,交流起来方便,缺什么,直接管他要就是了。他手里有京师同文馆的印刷作坊,别再半夜出去贴小报了。” 哈?就这么简单?文c师二人再次面面相觑,半信半疑地接过巴雅尔递过来的信,走到外面对光一看。 说是信,实际上就是一张很随意折起来的纸而已,纸上两行潦草的字迹写道:“老东西,交代几个人给你,安排他们进京师同文馆念书,务必养得白白胖胖,爷有大用。此致(就这样),望安(祝你安好)。” 这可怕的称呼,这随意的语气,这连个落款和印章都没有的字纸,拿到翁府上,真的不会被打出去么?文廷式c师曾两人今日第n次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在心内想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谈判 意大利谈判特使马迪纳最近的日子过得一派悠闲惬意,自从他奉首相克里斯皮的命令,踏上这片马克波罗称之为黄金遍地的热土之后,事情就一帆风顺。 法国人为了拉拢意大利,对付欧洲的老仇人德国,很容易就答应了帮助他们促成租借三门湾一事。 清廷这条案板上的鱼稍稍扑腾了几下,可有了法国人的面子,很快马迪纳就被迎进东交民巷的使馆里,好水好茶地伺候着。马迪纳顿时陷入了封建主义糖衣炮/弹的包围之中。 论起枪/炮机械,近代中国落后欧洲足足一个世纪,可是说起吃喝玩乐,几千年不间断的文化积累出来的精髓,就是一个世纪前还整天啃黑面包的意大利人所不能想象的了。玩和乐尚且有文化隔离,但是这吃,却是中外老少咸宜。 来接待他的年轻人孚贝勒又是个花花大少,北京城里没有他没见过没吃过的东西。马迪纳来北京一个星期不到,就迷失在了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 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外加腌苤蓝丝儿里,腰围渐长,智商渐低。 他又见了光绪皇帝一面,那是一个文静瘦弱到了极点c在欧洲人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男孩,更是继承了清廷传统的闭目塞听,张口就问:“意大利王国在欧罗巴大陆哪个方位,较之英吉利实力如何啊?” 老油条马迪纳自然不会在这种普通的外交辞令上翻车,自然是大吹特吹,把皇帝和众臣都吓得一愣一愣的。马迪纳不由得意万分。 第二天,双方开始正式谈判,清廷在无数细节上扣扣索索,军港的租用费用精确到千位数的英镑,从铁路的选址经过哪个村庄,到拓宽河口雇佣中国百姓怎么付钱,一项一项全部要议。 马迪纳心中更是得意——只有真想做生意的人,才会在细节上面计较。反正拟定具体条款是底下人的事,只要清廷答应租借,他就已经立下大功,回去之后必定受到首相重赏。 自以为大事已定的马迪纳更是放松心神,沉浸在中华美食里不可自拔。 然而一方欢喜就有一方忧,法国人就对意大利人的表现不太满意。法意之间又没有签订攻守同盟,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你马迪纳在这儿享福,拖拖拉拉地谈判,我们自己的工作还要不要做了? 马迪纳察觉到了法国人的这种情绪,原本也想出手推动一下谈判的进展,却迅速被载澍送上的金灿灿的“诚意”闪花了眼睛。 “咳咳。”马迪纳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做一个有道德的外交官,“我已经了解到了贵方的‘诚意’,但是三门湾铁路的联合所有权,我方只能接受8:2这个比例,真的不能再低了。阁下也要体谅我的难处啊。” 载澍笑得一脸无辜:“当然当然,我方其实也很愿意在这个比例上跟贵方达成协议。但是因为因为贵国没有携带翻译人员,如今法国人在其中横插一杠,按照国际惯例,他们也有资格在参与铁路投建,这样一来,必定进一步压缩我们双方的股权,我方臣民就很难接受了。” “大使阁下起初邀请法国人加入,不过是因为我们双方头一次打交道,互不熟悉。既然现在我们的谈判已经进行到了很深入的阶段,双方也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这个中间人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呢?” 马迪纳瞬间会意。一旦三门湾港口的铁路基建完善,形成陆海联运,这里就会成为南北转运的一个关键点。这么大块饼,清廷被迫让给意大利人一大半就够肉疼了,自然不愿意再多个法国。 马迪纳不由思量开来。虽然法国的财力和武力都远强于意大利,但是意大利人却是不怕得罪对方的。盖因早在1882年入侵突尼斯的时候,意大利就已经秘密跟德国c奥匈签订了旨在对付法俄的《同盟条约》。 早就秘密把法国人当作假想敌的意大利,才不介意在殖民地铁路所有权问题上,把法国人一脚踹开呢! 什么?你说是马迪纳先求着法国人帮忙的?在这个真理只在大炮射程范围内的时代,用完就扔c出尔反尔算得了什么?再铁的关系都是塑料情,唯有利益坚比钻石。马迪纳摸着载澍送上的黄金,脸上满是惬意的笑容。 “这是最无耻的背叛!这帮可恶的意大利人!枉他们自称神圣罗马帝国的后人,凯撒大帝要是看到这群子孙,只怕会气得活过来!” 里梅夫人前前后后为马迪纳奔走一两个月,眼见谈判要成了,忽然接到意大利人“哎呀,我们找到翻译了,用不上你们帮忙了,谢谢啊”的消息之后,登时气得面白眼赤。 若桐“惊讶”地和郑彩云对视一眼:“是吗?竟然有这样的事。夫人,我为您的损失表示遗憾。”又转头吩咐掌柜的:“把那株五彩珊瑚树盆景,那对鎏金景泰蓝美人耸肩瓶,还有那对白玉带钩送到东交民巷法国大使府上。“ 里梅夫人听了郑彩云的翻译,正要推辞。若桐又道:“这一月以来,我和夫人相处愉快,奈何你们欧洲的规矩是,使臣在谈判期间,一律不得接受礼物。但是现在因为意方毁约,贵方已经不是谈判当事国了。这些礼物是我出于私人情谊相赠,还望夫人不要推辞。我也会试图说服皇上,对贵方的努力做出一定补偿。” 比起意大利人的反手把盟友打入冷宫的行径,她这样的态度无疑让法国人如沐春风。 “哦,唐夫人,你真是个好人。愿主保佑你和皇帝陛下。”里梅夫人捧着心脏做感动状,称呼也从规规矩矩的殿下变成了以姓氏相称,又跟若桐并肩走在洋行二楼悬空的走廊上,望着底下熙熙攘攘c热火朝天的场面,小孩子被大人抱起来对着电灯指指点点,好奇的市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戳玻璃窗,讨论这是不是银子打的。更多人则是聚在各种柜台前面,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货物,只觉得这也新鲜,那也稀奇,只觉得眼珠子都转不过来了似的。 里梅夫人不禁由衷赞道:“唐夫人,你是我见过最文明的中国人,电灯在我的家乡北加莱地区尚且不算普及,更别说这么多西洋的元素集合在一起。以前的北京城,也有卖洋货的铺子,却只是售卖而已,没有把当作这些东西当作招徕顾客的手段。” “多谢夫人。其实生意太好也是种烦恼呢,”若桐颇为懊恼地说,“我们的丝绸都来自广州口岸的英商,但是没料到生意这样火爆。如今天气严寒,河流封冻,再下单也来不及了。我正为此发愁呢。若是能从天津进货,距离就近多了。” 里梅夫人心里一动。近年来的国际纺织业,高端产品被英国人所把持,低端市场又逐渐被美国人侵占。法国本土的纺织品,因为产业空心化的缘故,竞争力逐渐下降,滞销严重。如果这家洋行未来一年能够保持今日一半的火爆程度,这也将是一笔价值数十万法郎的大单了! 里梅夫人笑道:“如果是天津的话,我倒是有几个熟悉的人在那边。只是据我所知,贵国似乎不提倡贵族经营商业,您的丈夫似乎并没有握有政权,我该如何相信您能保障这笔交易正常进行呢?” 呵,法国人也是精的,瞬间就想到若桐是想通过经济利益把他们绑上帝党的船。这是想光占便宜不吃亏啊。 若桐不由大笑:“夫人,一个世纪以前,英国科学家法拉第发现电磁感应现象。当时一位贵妇讥笑他说:‘电有什么用呢?’法拉第回答说:‘夫人,新生的婴儿又有什么用呢?’” “投资新生事物,自然是要承担风险的,但未来却是前途无量。” 里梅夫人脸色一肃,在心内暗自点头。 再说意大利特使马迪纳。 自从把法国人挤出了谈判桌,马迪纳的待遇瞬间一落千丈,鞍前马后陪吃陪玩的载澍不见了踪影,谈判桌上的人也换了副油盐不进的嘴脸,随手指了个水陆相连的隘口:“铁路要从浙江吴州县过?不行,那个地方是个吉地,有我们大清的龙脉,不能租给你们修路。” 谈判就此陷入僵局。 马迪纳跟下面的人两眼一抹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懂什么叫龙脉,然后愤怒地揪住载澍咆哮:“谈了两个月,玩我们呢吧?而且你们大清的龙脉不是在燕山呢吗?怎么跑到南边去的?” 载澍毫不在意地揉揉耳朵:“这你就不懂了。所谓龙脉,是天下气运的根本,岂会局限于区区一隅?马兄,你坐下听我慢慢跟你讲。《撼龙经》说得好,这寻龙分金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呐诶诶诶,你这翻译官怎么不说话,翻给他听啊!” 翻译官:qaq刚解释完龙脉又遇上撼龙经,这年头当个翻译要求这么高了吗? 跟翻译大眼瞪小眼一整天的马迪纳怒气冲冲地找上了小皇帝:“贵国如此出尔反尔,难不成是想和我意大利王国开战吗?” 谁知,初见时弱小又无助还无知的小皇帝也变了副嘴脸,贱贱地反口一问:“要开战?是原钢产量只有10万吨的意大利,铁路里程只有其他国家一半的意大利,还是经济总量在欧洲垫底的意大利啊?” “什么?你竟然敢侮辱”马纳迪正准备咆哮宫廷。 载湉忽然拔高声音喝道:“还是刚刚败给埃塞俄比亚的意大利?” 马迪纳顿时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脸上红的红,白的白。意大利陆军刚刚在阿杜瓦战役中被一群非洲土著打得丢盔弃甲,开创了欧洲列强向殖民国割地赔款的先例。但是见鬼的,清朝这些仿佛行走木乃伊的官员是怎么打听到的? 载湉冷冷地说:“马迪纳先生,国家实力与野心相匹配,这是你们定下的规则。如今朕认为,贵国展现出的实力,并不值得我方租借三门湾。” hat?中国人掀桌子了!特么的,居然是中国人先掀桌子!这世道是怎么了? 马迪纳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出了总理衙门,等他再想登门拜访,拉上法国人的做靠山时候,若桐开出的货单已经用素笺书写好,放在法国大使的书桌上了。 里梅夫人透过书房的玻璃窗,望着马迪纳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背影,疑惑道:“我们真的不管么?会不会把他推到其他大使那里去。” “放心吧,没人理他。意军在非洲大败,克里斯皮内阁倒台只怕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里梅夫人瞬间会意。马迪纳是首相克里斯皮任命的特使,一个注定垮台的政府,没人会在意它开出的承诺。 “那这张货单,我们接吗?清国内部的矛盾已经很明显了,唐夫人的丈夫毕竟毫无实权,甚至是因为太后畏惧马迪纳,他才能够主持这次谈判。” “接,怎么不接。” 里梅的目光落在那张素笺上,忽地一笑:“新生的婴儿,前途无量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扬帆 “咳咳咳,妈了个巴子的,这些兔崽子,还真跑得一干二净了!连个倒茶的人都找不到!” 载澍往总理衙门的班房里寻觅了一圈,各处茶房的炉子都熄着,不见半点热气。他只得纡尊降贵地蹲下来摆弄那火炉,足足有一刻钟的功夫,结果火没生上,烟倒是生了一屋子。弄得巴雅尔以为走火了,进门就是一桶冷水,连人带炉子,浇了个透心凉。 幸好如今已经进了四月,要还是前两个月那天气,非得冻出毛病来不可。 “怎么办,主子大半夜的守在这儿,总不能连茶也不上一杯吧?” “我要知道怎么办,还能被你浇成这样?” 两人对视一眼,蹑手蹑脚地回到正殿,扒开门缝一瞧。载湉趴在桌上,枕着胳膊陷入浅眠。 自从他们离间法国人的策略奏效,慈禧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把棘手的事情扔给小皇帝,虽然有办砸倒霉的风险,但是允许载湉接触权利这件事本身,就会助长对方的势力。毕竟皇帝年轻,恰似初升的朝阳,而她却已步入迟暮。 谈判破裂后,意大利人又开始跳着脚搞武力威胁那一套,还把自家的一艘新式军舰开到了浙江海口耀武扬威。可惜这个时候,太后也看穿了他们的纸老虎面目,态度瞬间强硬起来,直接下令各地督抚戒严,必要时候可以用岸炮还击。 意大利全无战争准备,只靠着一艘船打下一个国家无异天方夜谭,退的话又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如此进退两难,只能尴尬地在海面上巡回。 随着慈禧强硬接管此事,总理衙门的人都跟到颐和园里去待命了。对于太后这种摘桃子的行为,载澍不忿之至,阴悄悄地痛骂储秀宫小人嘴脸,回头一看,巴雅尔更是坐在廊檐底下抹起眼泪来,一米九几的大个子活像缩小了一圈似的。 “我就是替万岁爷不值。他小时念书写字,不管写得多好,詹事府那群人都不敢夸他一句,全板着脸孔,异口同声地说不如当年同治爷远矣。“ 载澍默然,过去跟他并肩坐在台阶上,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巴雅尔愤愤地“呸“了一声,压低声音:“若那位爷当真是样样都好,怎么会年纪轻轻把自个儿断送在烟/花/巷里?太后要是真有本事,就该就把亲儿子养好了!如今可倒好,她葬送了一个皇帝还不够,又来祸害我们爷!” 清史记载,同治皇帝死于天花。但是天花这玩意儿,早在康熙朝的时候就被研究得差不多了,载淳死的时候又不是痘症爆发的时节,整个京城都没人得病,就死了个皇帝,确实太过蹊跷。因而民间早有传闻说,同治皇帝是流连烟花巷,得了不体面的病,太后不肯承认,以“历代皇帝无此病”为由,强行按天花治疗,最终导致载淳年仅十八岁就暴病离世。 载澍早有耳闻,还是忍不住听得心惊胆战:“你这个疯子,还不住口!”但是望着殿内暖黄的灯光,他还是忍不住微微叹出口气。 同治十五岁亲政之后,就掌握了全部政权,两宫太后只保留了建议权,而无决策权。这么一手好牌,他能给自己作到亲政才三年就暴病身亡。要是换了光绪有这条件,大清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载澍心里不由沉甸甸的。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刷地一下立起来,迎上去一看,居然是翁同龢一个人打着灯笼,步履蹒跚地走在廊上。 “翁先生?” “大人!” 两人赶紧过去一左一右搀了他,惊讶地发现这位以严谨古板著称的大学士,竟然衣冠不整,脚下一高一低地踩着两只不一样的鞋子,花白发辫散乱,满面泪痕。 巴雅尔惊得话都说不出来,载澍结结巴巴地问:“翁先生,您,您就这样来,来面圣?” 载湉听到动静,推门出来,亦是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快,先扶进来。” 翁同龢看见他,像是垂死的人忽然注入一股生气一般,脸色骤然红润起来,激动得每一根皱纹都在颤抖,眼睛里滚落豆大的泪珠:“皇上,皇上——” “免礼免礼,好生说话。这是怎么了?” “意大利,退,退兵了!” 声音不大的一句话落下,在场三人瞬间愣住。他们虽然是这个国家的特权阶层,但是最大的巴雅尔也才十九岁。中国人已经跪得够久了,在鸦片战争至今的半个世纪里,列强在沿海开一两炮就割走大片领土的案例数不胜数,意大利就算再弱,也是欧陆列强的一员。他们这群毛头小子,真的在欧洲国家的兵锋下保住了三门湾吗? 一种巨大到不真实的成就感忽然笼罩了他们,在场四人都没有说话,只听到翁同龢哽咽的哭声在寂寂夜风中盘旋。 半晌,载湉忽然问:“老师,朕要听一句真话。旁人怎么说都不要紧,你觉得朕比之皇兄如何?” “同治爷他,唉同治十三年,老臣原本心灰意冷,准备告老还乡。如果没有您,”翁同龢说着忽然捶胸顿足,失声痛哭,“我连王啖都不如啊!” 王啖是康熙朝的太子太傅,废太子胤礽的老师。但是康熙太子之废,更像是时运不济c命途多舛,与他本人的素质关系不大,更怪不上老师。同治却是在登基掌权之后,把自己活活作死的。翁同龢二十年来一直耿耿于怀,直到今日,终于弥补了这份不甘。 载湉眼眶一热,拍拍他的肩膀,把他交到载澍手里,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去。 意大利退兵,慈禧虽然有心玩弄春秋笔法,指示礼部在通行天下的公文上,将圣母皇太后的名号置于皇帝之前。但是现今社会,早不是官府一张文稿就可以一手遮天,钳制舆论的时候了。 第二日清晨,挑着扁担c挑子出门赶早集做生意的民众惊讶地发现,消失大半个月不见的浙江进步学生会又出现了,一丈见方的报纸上面写满蝇头小楷,详细论述了这次中意外交的全过程。清晰完整,就像作者就在谈判桌旁看着一样。 虽然天亮以后,官府很快就派人揭走了报纸,但还是有不下数千民众抢先一步观看了。官方遮遮掩掩的态度更是助长了人们的好奇心。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更是为这段事例增添了无数传奇色彩。不到一日功夫,茶馆里的说书先生c走街串巷的买卖人口中,就流传出七八个版本的孚贝勒勇退意大利公使的故事。说的是口若悬河,听的是热血沸腾。百姓们一想,皇上太神秘,但是孚贝勒常在街面儿上活动的呀,那会子我还见过他在云酥堂登台串戏呢!载澍猛然间成了风靡京城的焦点人物,出个门主动给他牵马的,找他要签名的,买了东西死活不收他钱的人比比皆是,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如果说京城百姓碍于官府管辖,只能搞搞个人崇拜,不敢上升到政治层面的话。天高皇帝远的上海c广州c浙江一带就没有这样的顾及了。那些新派的报纸c画刊c杂志纷纷登出各种澄清言论,嘲讽太后甩锅在前摘桃子在后的举动,有的甚至刊出嘲讽漫画,一个丑态毕露的旗装老女人抢过年轻女郎的水晶发卡往头上插:“还是我戴着好看”。 这些东西流传进京城,颐和园换了一大波瓷器摆设,还传了两回太医,又发下严令命各地总督搜捕对太后不敬的“违逆分子”。然而清廷对地方的控制早就不如以往,那些报纸刊物要么就是暗藏地下作者匿名,要么就有洋人的股份做靠山。各地总督不过虚应故事,随便从牢里提了两个死刑犯交上去了事。 太后知道,亦是只得睁只眼闭之眼。 若桐听了不由在心里大笑三声,痛快之余亦是嘴角抽搐地看看旁边的小皇帝:“道理我都懂,可为什么是年轻女郎?” 那天凌晨载湉从总理衙门回来,把她摇醒了,一个劲儿地拖着她的手说:“爱妃,老师夸朕了!老师说朕比皇兄强!” 看他眼睛都红了,激动得在屋里团团转,若桐又是想哭又是好笑:“跟他比干什么?不说比唐宗宋祖,至少在这个几十年里,您一定是爱新觉罗全族最棒的人。” 小皇帝被夸得脸蛋红扑扑的,扑上来笑得一脸不怀好意:“最棒的人有没有资格饱餐一顿呢?” “哦?您想吃什么,我让小厨房准备。” “吃馒头,还有樱桃。” “这是什么吃法?”若桐愣了半天,看到对方脸上暧昧的笑容,忽然恍然大悟,被这狂飙的车速臊红了脸。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她真的发现光绪整个人从内到外都不一样了。也许是对外的成就给予了他极大的自信,也许是师长迟来的认可弥补了他少年最深的遗憾,总之三门湾事件之后,他身上那些怯懦的c阴郁的c惆怅的气息全部一扫而空,开始真正像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样散发出勇敢活泼c自信飞扬的神采。每天致力于在朝堂上跟朝臣斗智斗勇,以及在宫里各种撩拨若桐,花式惹她生气或是哄她开心。 历史的巨轮在不经意间转了个弯,虽然微小,但是得益于其无尽的航程,这一点微小的改变,注定酿成未来天翻地覆的结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15 意大利的使臣马迪亚灰溜溜回国没几天,就到了光绪十六年的五月节里,艳阳高照,气温渐渐升高。 白青拿着料子在给若桐缝制夏装,按着往日量下的模子放宽一寸,做出来一比,竟然短了好大一截。 载湉听了很高兴地说:“是么?太好了,朕也长个子了。” 话语中透出浓浓的傻白甜气息,让若桐情不自禁抬手捂脸,生出一种小学妹恋上高三学长的校园小言既视感。 好在皇帝掉线的智商很快恢复,踟蹰着说:“爱妃,朕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太后想要把总理衙门的权利收回去,朕觉得与其跟她争这些草包的忠心,不如另起炉灶。” 这次的三门湾事件深深让光绪认识到清廷总理衙门那帮老顽固的不合时宜。先是胆小如鼠,一听洋人两个字就怂;其次还迂腐顽固,法国大使夫人这么重要的角色,竟然没人想到去接待,因为跟女人谈判打交道“非君子所为”;最后还窝里横,整天勾心斗角,想在皇帝太后跟前两面讨好。 总理衙门还是新兴机构,六部有多迂腐就不提了。这样的“权利”争来又有什么用?还不如让慈禧抱着她满是蛀洞的大棒沾沾自喜,他们另起炉灶铸造出一支真正的神兵利器。 “怎么个另起炉灶法?” 载湉明显是思索良久了,毫不犹豫地说:“国家重器,一是军力,二是人才,三是人心。朕准备把京师同文馆拿下来,日后中国不能再有外国大使找上门来,却连个女翻译都找不到的事了。二来,朕觉得那个‘浙江进步学会’弄出的报纸,是教化万民的利器,用得好,可抵十万雄兵,应当援助他们久办c多办。” “而且朕还想组建一支新军。” 说到最后一点,若桐终于骤然色变。军队!这是他们上辈子最大的短板。 “朕想过了,这支军队的用意不在于打仗,而是属于暗卫性质,是你我最后的防身利器。数量再精不再多,有二三百之数就足够了。但是人人都要会用新式火器,也要能上马开弓。” 载湉生怕她理解不了,还补充道:“体量小,除了省钱c掩人耳目之外,更大的好处是容易保证忠心。朕看世界史上那些政变,大都伴随着军队哗/变,一旦矛头掉转,千辛万苦组建的新军反而成了自己给自己挖的坟墓。” 可不是这样吗?前世掌管新军的袁世凯倒向慈禧,他们瞬间成了案板上的肉。小皇帝也长心眼儿了,若桐欣慰地点点头,瞬间觉得自己几万字的世界史没有白翻。 “如果只是二三百人的话,臣妾倒有个好主意。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养在京城。” “哦?” “您想想,什么地方可以光明正大地容纳二三百人储存兵器c演习武艺,却不会引人怀疑?” 西海沿子,云酥堂背后的小院里。喜连成科班的班主连鑫望着上锁的院门,重重叹出口气。月仙走了,班子里却没找到能顶替她的角儿,生意渐渐寥落。他和账房商量着,一人给了一两银子,遣散了大半成年的学徒。 唯独身边剩了十几个十岁不到的孩子,不知该作何处理。乱世里谋生不易,把这么小的孩子遣散出去,无异于是让他们自生自灭啊! 正在犹豫之际,外面大徒弟忽然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师傅,喜事,大喜事!贵人已经到门口了!” 载澍背着手在院子里转了两圈,不由再次对皇上崇拜得五体投地。这是一处阔朗的三进大院,前后有井,四面开门,离紫禁城骑马一刻钟就到。兼之戏班子里的武生本来就是要苦练武艺的。备点刀c枪c剑之类的真家伙,每日对打练习,根本不会有人怀疑。 简直是杀人越,呸,暗度陈仓c培养心腹的必备之地啊!连他这个常年跟着串戏的人都没想到,皇上这么一个难得出门的洋派青年,居然能想到这层上来!果然万岁爷就是和寻常人不一样。 载澍大手一挥:“你这班子不用解散了,爷包下这儿了!去,买点肉给孩子们开开荤。” “哎哟喂我的爷,”班主激动得直抹眼泪,“您真是活菩萨下凡了。月仙没能先遇上您,是她没福。” 哈?怎么忽然扯到这上头去了?载澍嘴角抽搐,不过比起私下从事间谍秘密的罪名,他愉快地接受了情圣这个设定。 赶走了意大利人,载湉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开始意识到皇后c谨嫔二人虽然不对他胃口,但是进宫原非她们本愿。他近日又看了很多古今中外的市井杂书,对知己难求的程度有了新的认识——外国君主只能娶一个老婆,还不许离婚,自己买三中一,已经够幸运了。心头那口郁气一出,他也愿意护着二人一世衣食无忧c体面安荣。 有了皇帝的关注,谨嫔手头宽松,又有事可做,心境较之以往又别是一番开阔爽朗,三下五除二就把五月节的礼单安排得妥妥当当,还顺带抄了一份给翊坤宫。 若桐难得做一回闲人,抱着缠枝莲手瓮坐在永和宫炕上,一边啃着夏天晒的各种果脯蜜饯,一边慢悠悠地翻着一本日本明治维新时期的书。 正在惬意之时,外头太监忽然报:“慧主子c瑜主子来瞧瞧二位小主。” 慧主子c瑜主子指的是同治皇帝留下的慧皇贵妃c瑜贵妃两位妃子。因为光绪是过继到同治的老爹咸丰皇帝名下,宗法上算是以同治亲弟弟的身份,兄终弟及,承嗣大统。 如此一来,同治留下的四位后妃地位就相当尴尬了——慈禧才是太后呢,如果叫她们太妃的话,又错了辈分。可是继续叫贵妃或者娘娘的话,又没法跟光绪的妃子区分开来,倒像载湉跟自个儿的寡嫂有什么瓜葛似的,听着不雅。宫里的人只好以封号主子的方法混着叫。 原本她们跟谨嫔好,是因为大家都是守活寡的苦命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其他几妃看着谨嫔的日子越过越红火,心下难免生出不快。 谨嫔察觉到这种微妙的差距,仿佛喉咙里塞了个槟郎似的,咽又咽不下,吐也吐不出,半晌叹道:“请吧。” 慧皇贵妃此行,乃是因为宫中后妃太妃里,就数她的“脂粉生意”做得最大,消息也最灵通,自然不会错过洋行生意火爆的情报。 那废弃的俄罗斯教堂经过改装之后,现下已经成为京城一景了。以前京城里买东西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一锤子买卖,从来没有什么“购物体验”一说。可是现在西四牌坊的二层小楼里,装点得天宫似的,守门的人也从不问来客贫富贵贱。以至于京城的市民闲了,都乐意携家带口去逛逛。 兼之城里有不少开戏园子的老板c老字号的掌柜c王爷贝勒府上的管家之类的人。本土的杭绸苏缎蜀锦那都是当官的人才能买的。这些人虽然有钱,但是身份低微,也只能跟普通百姓一样穿戴。如今忽然见了个华美不下丝绢的洋布,如何不喜,七八两一匹的价格于他们,更只是洒洒水而已。 洋行开业不过月余,慧皇贵妃家的几间布庄就已经生意大差。她听闻背后有他她拉家的身影,不由动了分一杯羹的心。 原本听说若桐在,慧皇贵妃脚步一顿,露出些畏惧,等看到姐妹俩齐齐下炕相迎c执晚辈礼c口称嫂子,方才又显露笑容:“二位妹妹真是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何必这样?” 嘴上这么说着,可一点没有让免礼的意思,还是等姐妹俩结结实实地拜了下去,才连声叫起。反而是瑜贵妃,微微朝旁边侧了侧身,只受了个半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