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策》 第一章 沉鱼 ,最快更新沉鱼策最新章节! 每年的三四月,都是苎萝村最美的光景,繁花盛开,柳树成荫,引来无数翠鸟蜂蝶嬉戏飞舞,清澈的溪水绕着村子潺潺流过,因为经常有女子在这里浣纱,久而久之,这溪水便有了名字——浣纱溪。 夷光缓步走在一株株繁密盛开的梨树下,似蹙非蹙的笼烟眉下是一双秋水明眸,顾盼生辉,只是一眼,便仿佛盛过无数山光水色,所谓倾国倾城,大抵就是这样吧。 她捡起地上的一片落花,无声地叹了口气,繁花如期盛开,只可惜……这一年已经没有了赏花之人。 梨花,梨花, 这一次,怕是真的要分离了…… “你果然在这里。”一名年纪相仿的蓝衣少女来到夷光身边,若说夷光美若天边华云,让人惊叹却不可触碰;那么,她就是人间的牡丹,秀丽真实。 夷光将手中的梨花别在郑旦衣襟上,微笑道:“姐姐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最喜欢的就这么几个地方,一个个找过来,总能找到的。”郑旦笑一笑,随即神色严肃地道:“快回去把衣裳还有要紧的东西收一收,咱们得赶紧离开村子。” 夷光点点头,低头望着梨树的根部道:“只可惜去年埋下的这几坛梨花酒没法取了。” “等战事平息了,我们就回来,施伯父一定能喝到你亲手酿的梨花酒,别担心。”郑旦伸手拂去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夷光肩头的梨花。 夷光举眸遥遥望着国都的方向,忧声道:“吴国来势汹汹,这战火,怕是轻易平息不了。” 郑旦倒没她那么担忧,“两年前吴国来攻,结果被大王妙计得胜,不止兵败,还赔上了吴王阖闾的命,这一次大王定然也能得胜。” 夷光默默不语,两年前,吴国虽然也来势凶猛,但未曾攻至越国国都便已兵败,可这一回…… 希望天佑越国,天佑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 正自失神之时,一道轻纱忽地覆上她的面容,令夷光诧异不已,下意识地就要伸手摘去,却被郑旦阻止,“不许取下。”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郑旦一边替她固定面纱,一边道:“我听说吴军残暴,尤其是那吴王夫差,相貌狰狞,又生性凶残好色,你长得这般好看,万一被他们遇见,必定会被掳去,这样拿面纱遮一遮,便可省去许多麻烦。” 夷光想想也是,感激地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郑旦笑一笑,拉了她的手道:“快走吧,母亲那边怕是已经等急了。” 一路过来,到处可见携妻带儿离村逃难的人,曾经热闹的村落,如今变得空空荡荡,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令人心生悲凉。 村子里,郑母正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着,看到郑旦过来,面上一喜,赶紧迎上来,埋怨道:“你这孩子,明知道马上要走了,怎么还四处乱跑,可让为娘好生担心。” “女儿见夷光不在,就去找她了。”说着,郑旦转头对夷光道:“快回屋收拾一下。” “嗯。”夷光向郑母行了一礼,转身进了旁边的屋子,施家与郑家比邻而居,所以她与郑旦自幼一起长大,感情甚好,犹如亲姐妹一般,但郑母却并不喜欢她。 看到夷光进了屋子,郑母不悦地训斥着郑旦,“你也真是的,咱们跟她非亲非故的,管她做什么。” “母亲。”郑旦对她的话颇有微词,“什么叫非亲非故,夷光可是您看着长大的,如今施伯父在宫中当差,家里只有她一个弱女子,咱们怎么能不管。” “那也是她的事情,与咱们何干。”郑母尖酸地道:“去年我好不容易托人给你说了都城刘家的亲事,他们家可是高门大户,这要是嫁过去,绫罗绸缎,这辈子都不用愁了。结果呢,刘公子来的时候,你正好与那丫头在一起,令他一眼看中了那丫头,当场悔婚,非要娶那丫头不可,好好的一门亲事就这么被搅黄了,我到现在想起来,还心肝疼。” 郑旦好笑地道:“这要怪刘家那公子以貌取人,肤浅无知,关夷光何事。再说了,去年弟弟病重,要不是夷光帮忙,早已经丢了性命。” 郑母被她说得答不上话来,颇有些恼羞成怒,“我不管,总之那丫头不是好人,你少与她往来。” “知道了。”郑旦无奈地道:“等夷光去都城找到施伯父,咱们就不管了,只是这一路,母亲就当发发善心,让她随咱们一道吧。” “你啊!”郑母伸出手指用力点一点郑旦的额头,“我把你生得这般貌美,偏就是少长了心眼,真是气死人了。” 郑旦知道她是答应了,欣喜地道:“多谢母亲。” 那厢,夷光也收拾好包袱走了出来,几人一起出村逃难,在途经浣纱溪时,夷光远远瞧见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在溪边,他似乎受了伤,浑身都是血,偶尔有几个逃难的村民经过他身边,都被那身血惊得远远避开,不敢靠近。 在勉强走了一段路后,那人似乎再也无力支持,踉跄着跌倒在冰冷的溪水中,一动不动。 夷光一惊,连忙奔了过去,郑旦一下子没拉住,怕她有事,赶紧也跟了过去。 待得走近之后,发现是一名少年公子,长得倒还俊俏,就是面色苍白的可怕,夷光吃力地将她从溪水中扶了起来,“公子!公子!” 夷光连着唤了几声,始终不见那人有反应,赶紧让郑旦帮忙扶住,随后手指搭在他被溪水浸得冰凉的手腕上。 夷光的父亲是宫中御医,她一身医术尽得其父真传,可比城中那些普通大夫要高明多了,不一会儿功夫便诊出了眼前这位少年公子的病情,竟是与她一样的心绞痛,另外就是失血过多。 夷光从包袱里取出父亲专门替她制成的丹药,塞到嘴里,又捧起旁边的溪水喂他咽下丹药。 “旦儿,你在做什么,赶紧回来。”不远处,郑母焦急地催促着。 “就快了。”郑旦敷衍着应了一句,关切地问道:“他怎么样,能救吗?” “是与我一样的心绞痛,还好发现的及时,应该无碍。”夷光一边说着一边自包袱里取出止血的药粉,撒在他右腹流血不止的伤口处,又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好。 那厢,郑母一直不见郑旦回来,心中着急,走过来一把拉起郑旦,“磨磨蹭蹭地做什么,再不走,吴军可要来了。” 她手抓得极紧,郑旦一时挣扎不开,焦灼地道:“母亲再等一会儿,夷光她正在救人呢。” 郑母本就不喜欢夷光,此刻见她“多管”闲事,自是百般不高兴,冷哼道:“自己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救什么人,赶紧走!” 夷光不想拖累郑旦,遂道:“你们赶紧走吧,我等他醒了就追上来。” “可是……”郑旦还想再说,夷光已是笑道:“放心吧,我脚程快,一定能追得上。” 见夷光坚持,郑母又催得紧,郑旦只能离去,不时回头相望,眼里充满了担忧。 在她们走后不久,那位少年公子的睫毛动了动,继而缓缓睁开,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是……哪里? 他只记得自己受伤逃出重围后,漫无目的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突然旧疾复发,心脏剧痛如绞,紧接着就晕了过去。 “你醒了?”一个清越动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循声望去,映入眼睑的是一位面戴轻纱的女子,只能看到一双明亮温柔的眼睛,他哑声道:“是你救了我?” 算是吧。”夷光隔着面纱笑一笑,随即道:“我听你口音不像是越国人,你是从哪里来的?” 少年公子犹豫片刻,道:“我……叫离泽,是姑苏的商人,本是来进货的,岂料适逢战乱,被流矢所伤,又旧疾复发,所幸遇到姑娘搭救,否则此命休矣。” “原来你是吴国人。”夷光轻声说着,姑苏是吴国都城,从姑苏而来,自然就是吴国人了。 “姑娘……可是讨厌吴国人?”离泽一边说话一边悄悄握住了藏在袖中的匕首,一旦夷光欲对他不利,便可先发制人,好不容易捡回的命,他可不想再失去,恩人仇人,从来只有一线之隔! “没有。”夷光摇头道:“越国人也好,吴国人也好,都不过是这乱世中的可怜人罢了。” “姑娘真是好心。”听到这话,离泽目光一松,徐徐松开了握住匕首的手。 夷光并不知道自己刚才在鬼门关绕了一圈,她略一思索,从瓶中倒出两粒治疗心绞痛的丹药,装在一个空的瓷瓶中递给离泽,“这是治疗心疾的药,你拿着吧,万一再发病,就吃一粒。” 离泽略一犹豫就接过了药,“多谢姑娘。” “既然你没事,我也该走了。”听到夷光告辞,离泽心中竟是升起几分不舍,他挣扎着起身,自颈间取下贴身佩戴地一枝只有手指长的小竹笛,摩挲了几下后递给夷光,“这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也是我身上最贵重的东西,请姑娘收下,权当谢姑娘的救命之恩;来日姑娘若来姑苏城,可吹响此笛,我必然前来!” 夷光连连摆手,“这个太过贵重了,我不能收,公子还是自己留着吧。” “乱世当道,人人只求自保,从不顾惜他人性命,像姑娘这样肯不顾吴越之别救人的,更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与救命之恩相比,这个又算得了什么。”见夷光还要推荐,他又道:“我拿出去的东西,从来收回之理。”说着,离泽不由分说地将竹笛塞到夷光手中。 肌肤之触,令夷光粉面绯红,好在隔着面纱瞧不出来,低头道:“那……那好吧,我代公子好生保管,若有机会,再还予公子。” 望着神态娇羞的夷光,离泽有一种摘下面纱的冲动,但又怕太过唐突,惊扰了夷光。 在他失神之时,夷光已是转身离去,恰逢微风拂过,撩起她覆在面上的轻纱,露出半边真容,在溪中游曳的鱼儿看到夷光的倾城容颜,纷纷为之倾倒,沉入水底之中。 这一幕恰好被夫差看到,惊叹不已,以前曾听人说过“沉鱼落雁”,总以为是夸大之语,没想到这世间竟真有沉鱼之姿,可惜他站在夷光背后,未曾看到,实在是遗憾。 待回过神来,离泽想起还没问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正想追上去,身后传来焦灼的声音,“大王!大王!” 一队士兵匆匆奔上来,见离泽没有大碍,满面欣喜地道:“大王您没事就好了,相国公知道您失踪,都快急疯了,请快随小的们回去。” “知道了。”离泽……不,确切来说,应该是吴王夫差,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又往夷光离去的方向看去,然而已经不见了后者的身影,顿时失望不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伍子胥 ,最快更新沉鱼策最新章节! “大王您在看什么?”图匕的声音惊醒惘然若失的夫差,摇头道:“没什么。” “既然没事,咱们赶紧走吧,越军似乎也往这边来了。”图匕话音刚落,便看到在溪水另一边,一群穿着越军盔甲的士兵往这边走来,骇然失色,急忙就要拉着夫差离开这里,但还是晚了一步,被越军所发现,那些越军当中有士兵见过夫差的,当即认了出来,大叫道:“是夫差!他在那里!” 听到“夫差”二字,原本已经疲惫不堪的越军顿时精神百倍,纷纷淌着冰冷刺骨的溪水往这边疾奔来,只要能够抓住夫差,就能逼围在王宫四周的那些吴军退兵,甚至让越国在这场战争中反败为胜。 “快走!”图匕赶紧拉着夫差逃走,他只带了二十几个人,这群越国士兵却有一百多人,一旦被围,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生擒夫差――是越国唯一的希望,这些越国士兵岂肯放过,皆是拼了命地追赶,终于在苎萝村的村口追上了夫差等人。 一方要保护夫差,一方要抓夫差,自是一场殊死之战。 鲜血一捧一捧洒落,染红了这片黄土,不断有人死去,有吴军的,也有越军的,生命在战争面前卑微如蝼蚁。 夫差用力挥刀斩下面前那名越军士兵的头颅,温热而腥气的鲜血溅在脸上,而他连擦去的功夫也没有,因为还有三名越军士兵虎视眈眈围在他身边。 “唔!”在又杀了一名士兵后,夫差被其中一人砍伤后背,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上,以刀拄地,勉强稳住身形。 “大王!”看到夫差受伤,图匕急的不得了,想要过去,无奈被越军士兵死死缠住,难以靠近,其他人也是一样,自顾不瑕。 看着一步步逼近的越军士兵,夫差心中泛起一阵绝望,难道……他今日真要死在这里? “噗!”一个小小的瓷瓶从怀中掉了出来,落在地上,这瓶子是刚才那名女子送给自己的,怕他心绞痛的旧疾再复发,所以特意装了两粒护心丹给他。 他今日,原本早就应该死了,是那名女子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好不容易回阳间,断无再入阴曹地府之理。 再说……他真的很想再见一见那名女子。 想到这里,夫差那双死灰一般的眼睛重新燃起光亮,低垂的面容亦再次变得坚毅。 那三名越军士兵并不知这些夫差脑海中闪过的这些念头,只当胜券在握,欣喜地上前准备抓住夫差。 在三人离着只有一步远的时候,夫差突然用力挑起刀尖上的泥土,顿时尘土飞扬,迷了那三人的眼。 正当三人手忙脚乱想擦去落入眼中的尘土时,其中一人突然感觉胸口一凉,低头看去,只见一柄雪亮的钢刀正迅速从自己胸口抽出,一并被抽出的还有一大捧胸口热血。 第二个……第三个…… 当尘土落尽,那三名越国士兵已经倒在地上,皆是一刀穿胸毙命,干净利落,恐怕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死了。 一口气连杀了三个人,耗尽了夫差仅剩的力气,跪在地上不断地喘着粗气, 握刀的手在不断发抖,他已经到了极限。 望着再次围过来的越军士兵,夫差艰难握紧手里的钢刀,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放弃。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响起奔雷一般的马蹄声,循声望去,大队骑兵策马飞奔而来,当先之人,正是伍子胥。 接下来的事情,自不必说,吴军一下子逆转了形势,将那些越军士兵或擒或杀,无一逃走。 伍子胥翻身下马,来到夫差面前,单膝跪地,“老臣救驾来迟,请大王治罪。” “相父快快请起!”夫差连忙扶起伍子胥,歉疚地道:“是孤大意,与大军走散,幸好相父及时来救,否则吾命休矣。” 伍子胥面容严肃地道:“大王身系吴国兴衰大业,以后可万万不能再这般大意莽撞了。” 夫差被他说得面庞一红,低声道:“谨记相父教诲。” 伍子胥倒也细心,特意带了御医过来,在替夫差包扎了伤口,确定没有大碍后,一同回到了吴军驻扎的地方,原本因为夫差失踪而忐忑不安的众将士看到他平安归来,顿时士气大振。 在将夫差迎入王帐后,伍子胥谏言道:“大王,如今战局对咱们有利,依老臣之见,应该一鼓作气,直捣越王宫,生擒越王。” 夫差颔首道:“是这个道理,那相父认为派何人领兵为好?” 伍子胥正要回答,一个人挑帘走了进来,抢先道:“大王,臣愿意领兵伐越!” 来者是一个相貌儒雅白净的中年人,颌下蓄了一缕长须,配上那一身英挺鲜明的盔甲,颇有几分儒将之气。 此人名为伯嚭,伍子胥齐名的大将,亦是夫差的左膀右臂,深得后者倚重。 “太宰来了。”在示意伯嚭落坐后,夫差道:“太宰果信心攻下越都?” 伯嚭胸有成竹地道:“大王放心,越国已是强弩之末,只要咱们胜乘追击,不出三日,定能攻下越都,生擒越王勾践。” 夫差想想也是,正要应允,伍子胥忽地道:“太宰有信心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为,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何况是跟咱们做对了几十年的越国。” 老匹夫! 伯嚭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皮笑肉不笑地道:“那相国大人有何高见?” 他与伍子胥皆是先王阖闾临终托孤的重臣,是朝中皆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但二人脾气秉性截然不同,政见也多有不合,所以一直相互看不上眼,这些年没少明争暗斗,不过伍子胥是夫差年幼时的老师,又官拜相国,所以一直稳稳压伯嚭一头。 伍子胥看也不看他,径直对夫差道:“此战关乎我吴国统一大计,不容有失,所以老臣建议,由老臣与太宰大人各率一路人马,直取越都。” 伍子胥的轻视与傲慢令伯嚭恼恨不已,憋着气道:“大王,臣一人率兵足以,无需劳烦相国大人。” 只要拥有了攻陷越都的战功,他便有了与伍子胥平起平坐的资格,不用再处处被后者压一头。 夫差沉吟片刻,道:“相父说得不错,此战关乎甚大,不得有失,还是依相父所言,你们二人各率一路人马攻取越都,以策万全。” 见夫差向着伍子胥,伯嚭大急,“大王……” 夫差并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打断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都下去准备吧,今夜二更就出发。” “是。”见夫差心意已定,伯嚭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咽下嘴边的话,审时度势,一直都是他的长处,所以他才能一路做到太宰的位置。 步出王帐时,已是黄昏时分,夕阳西下,倦鸟归来,成群结队地越过灿烂华美的天空。 无论世间战火如何蔓延,百姓又如何苦不堪言,天空皆如斯,是静美……亦是无情。 伍子胥停下脚步,遥遥望着天边铺展如织绵的晚霞,凉声道:“太宰对这一战,是势在必得啊。” “当然!”伯嚭傲然答了一句,随即皮笑肉不笑地道:“伯嚭一定不会让相国大人失望。” 伍子胥微微一笑,“那老夫就拭目以待了。”说罢,他拂袖而去,再不看伯嚭一眼。 伍子胥知道,背后的伯嚭此刻一定很不服气,甚至正在对自己百般腹诽;但那又如何,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罢了,他从不放在眼里。 伍子胥回到自己的帐中时,正有人等着,是他的副将公孙离,看到伍子胥进来,公孙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见过相国大人。” “免了。”伍子胥走到案后坐下,凉声道:“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相国大人的话,越王勾践身边,确有一位神秘谋士,名唤子皮,此人多年来一直在暗中辅佐越王。听闻两年前携李之战,那些死囚举剑自尽就是他给越王出的计策。” “子皮……”伍子胥徐徐念着这个名字,半晌,他呵呵一笑,“看来这是个化名。” 公孙离惊讶地道:“何以见得。” “子皮子皮,鸱夷子皮也,你说说,像这样的谋士,岂会用一个粗俗酒器为名?”伍子胥老辣非凡,一眼便看出了其中问题。 公孙离恍然,钦佩地道:“相国大人高明。” 对于公孙离的恭维,伍子胥淡然一笑,低头徐徐抚着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他欲以化名掩饰身份,殊不知这个化名恰恰透出他的心思,不简单啊。” “卑职不明白。”公孙离疑惑,不过是一个随意取的化名罢了,又能透出什么心思来 “鸱夷子皮,是指用牛皮做的酒囊,用时可尽日盛酒,不用时可折叠藏身,瞧着粗俗,却蕴含能屈能伸、包罗万象,甚至是吞吐天地之意。子皮……”伍子胥微眯了眼眸,精光在眼底若隐若现,“这个人,着实不简单。” 公孙离只道他是担心子皮会坏了此次攻越之战,当即道:“相国大人放心,咱们已经包围越国都城,占尽上风,就算他有通天之能,也休想反败为胜。”说着,他拱手道:“卑职愿意领兵攻入越都,替相国大人斩杀此獠,以除后患。” “绝对不可!”伍子胥的回答大出公孙离意料之外,诧异地道:“这是为何?”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我吴国想要消灭诸国,称霸中原一地,就必须广纳天下贤能,老夫第一个要招的,就是这个子皮。” 公孙离并不认同他的话,拧眉道:“可他是越国人,又岂会尽心助我吴国成就大业,就算表面答应,只怕也是心怀鬼胎。” 伍子胥目光在他面上掠过,淡淡道:“老夫原是楚国人,难道老夫也心怀鬼胎?” 公孙离大惊,急忙跪下道:“相国公对吴国,对大王忠心耿耿,屡屡立下不世奇功,区区子皮,岂可与您相提并论!” 伍子胥对他的话不置一词,只道:“大王已经下令,今夜二更进攻越都,老夫与伯嚭各率一路人马,伯嚭此人看似有勇有谋,其实好大喜功,只懂纸上谈兵,所以他那一路指望不大,率先攻入越王宫的,必是老夫这一路。” 公孙离乖巧地道:“相国大人韬略过人,必当再立奇功。” 伍子胥一言不发地看着公孙离,两道冷厉的目光犹如雪亮的尖针,直直落在公孙离面上,直欲刺破他面皮。 公孙离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又不敢出声,只能暗自忍耐,半晌,伍子胥终于移开了目光,就在公孙离暗自松气的时候,耳边响起伍子胥的声音,“公孙。” 公孙离神色一凛,赶紧道:“卑职在。” 伍子胥意味深长地道:“老夫不止要见到勾践,还要见到子皮,明白吗?” 公孙离虽然心胸狭窄,却是个聪明人,知道伍子胥这是在警告自己,当即满面恭敬地低头答应,“卑职明白,攻陷越都之后,一定严守越王宫,不让任何人踏出一步,也绝不私自踏入一步。” “好。”伍子胥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你骁勇过人,每每逢战皆如利剑一般,无往不利;今夜之战,你为前锋,定要攻入越都,不得有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再无子皮此人 ,最快更新沉鱼策最新章节! 二更刚至,伯嚭便迫不及待地率领大军朝越都进发,想要在伍子胥前面攻下越都会稽,抢立大功。 借着夜色的掩护,很快便攻破了越都的防守,顺利入城,就在伯嚭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埋伏在城中的越军突然偷袭,将他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阵脚大乱,若伯嚭能够及时控制住局势,或许还能得胜,可偏偏这一位纸上谈兵时,雄辩滔滔,天下无敌;真到两军交战,生死殊杀之时,却是全然没了主见,不知如何是好。 主将都这般慌乱,底下士兵就更不用说了,被越军杀得弃盔丢甲,四散奔逃,伤亡极其惨重。 另一边,伍子胥率领的大军却借着伯嚭破开的缺口顺利入城,公孙离为前锋,一路势如破竹,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抵越王宫,将其团团包围。 “报!”这个层层叠叠递进来的声音,令大殿中正在焦灼等着消息的勾践精神一振,抬头看向正快步奔进来的士兵,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 士兵顾不得喘气,急忙跪地道:“启禀大王,吴国太宰伯嚭率领的大军正中埋伏,被我军大败,逃出都城。” 听到这个消息,勾践苍白的面容泛起一丝喜色,大声赞道:“好!好!” 士兵却没有他那样的欢喜,涩声道:“但吴国派来的并不止这一路人马,另一路人马由伍子胥率领,已经攻破所有防守,小人刚一入宫,他们便已经将王宫团团包围,这会儿……怕是谁都出不去。” 这番话将勾践生生从九天之上踩落到了无间地狱,他踉跄着跌坐在王椅中,面色苍白若死,“完了……真的完了……” 外面响起一声紧似一声的战鼓,犹如催命一般,令人心惊肉跳,勾践失魂落魄地走到一旁的架子前,双手颤抖地拿起搁在架子上的一柄长剑。 “呛!”随着剑身出鞘,寒气扑面而来,修长的剑身上刻着八个字――钺王鸠浅 自乍用鐱。 这是他亲自督造的宝剑,铸成那一刻起,便从未离过他身,两年前,他正是用这柄剑斩下无数吴国将士的脑袋,成为那一战的胜者,原以为他可以执此剑,彻底消灭吴国,称霸中原,可现在……已是不可能了。 国在身在,国灭身灭,勾践宁可死,也绝不沦为吴国之奴! 想到这里,勾践眼中掠过一丝绝决,举起那把曾经无往不利的长剑横在颈间,正要横剑自尽,两道人影先后疾奔而入,当先一人是一名相貌清俊的男子,他一把拉住勾践的手,急急道:“大王万万不可!” 来者正是勾践身边的第一谋士子皮,后面那名老者则是深得勾践信任的御 医,姓施,宫中皆称其为施公。 勾践悲声道:“都城已破,越国将亡,孤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子皮连连摇头,“都城虽破,越国却未灭,所以大王万万不能死。” 勾践怆然一笑,“子皮不必安慰孤,孤心意已定,此身此命,当与越国同生共死,绝不苟活。” 子皮肃然道:“臣并非安慰,只要大王活着,越国就还在;可大王要是死了,那一切就真的完了。” 施公亦在一旁道:“子皮先生说得不错,山河虽破,可千千万万的越国百姓还在,他们才是我越国真正的根基。”见勾践不语,他屈膝跪下,哽咽道:“臣知道,与死亡相比,活着才是最痛苦的事情,可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复国,请大王三思啊!” 面对拼死劝说的二人,勾践眼圈发红,哑声道:“就算孤愿意苟活,吴王亦不会放过孤。” 子皮摇头道:“大王放心,臣深思过此事,吴王夫差自登基之后,便一直以明君自诩,他既要做明君,就不能滥杀无辜,否则难逃天下人口诛笔伐,所以臣断定,只要您肯示弱服软,夫差便不会杀您,只是这委屈是免不了。” 勾践思索道:“受些委屈倒没什么,只是夫差纵不杀孤,也会将孤带去吴国,以便日夜监视,这要如何图谋复国大计?” “三年!”子皮沉声道:“三年之内,臣一定想办法将大王送回越国。” 勾践满面诧异地看着子皮,他想不出来,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在三年之内说服夫差放他回国,但他清楚子皮言出必行的性子,既允诺三年,就必定是三年。 施公心思一转,已是猜到了几分,“先生想要假装投造吴国,暗中谋划大王归国之事?” 子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施公以为如何?” 施公思索片刻,道:“确实是一个办法,但要防着小人作乱。据我所知,此次领兵的相国公伍子胥是一个惜才之人,当有招揽先生之意,但他手下的公孙离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他由一介百夫长好不容易做到伍子胥副将的位置,中间不知多少曲折艰难,又岂会容忍先生横插一脚,夺他恩宠?若我猜的不错,只怕他这会儿已经在想办法除去先生了。” 子皮叹息道:“施公所言,正是子皮担心之事,不知要如何两全。” 刚刚有些松动的气氛,因为这句话又变得凝滞如胶,沉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半晌,施公忽地道:“我记得先生原名是叫范蠡,可对?” 子皮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如实道:“是,子皮是我来越国之后的化名,宫中知晓我真名的,除了大王,也就施公一人。” “好。”施公颔首,忽地走到尚站在殿中的那名士兵面前,右手一翻,三根银针出现在指尖,没等后者反正过来,已是迅速刺入其颈后哑门穴中。 哑门穴乃是人体的死穴,一旦刺入,必死无疑,医者……可救人性命,亦可杀人于无形。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士兵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已倒在地上,气绝身亡,他到死都不明白,施公为什么要杀自己。 “施公,你……你这是做什么?”勾践满面骇然地问着,施公向来医者仁心,平日里见到宫人受伤,都会主动赠医施药,深得宫中众人敬重,若非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一向仁善的施公竟然会杀人,而且……还这么干净利落。 施公探一探士兵的鼻息,确定他死了后,方才拔出银针收入袖中,他朝勾践拱手道:“惊到大王,臣罪该万死,但事关范先生性命与越国复兴,臣不得不如此。” “你究竟要做什么?”面对勾践的询问,施公一字一字道:“从今往后,世间只有范蠡,再无子皮此人。” 听到这话,勾践似乎明白了几分,“你想用他来代替范先生,瞒天过海?” 施公摇头道:“此人太过年轻,双手又因常年握刀长满茧子,恐怕难以瞒过公孙离。” “那你……”施公知道勾践想问什么,低头道:“杀他,是为了确保这件事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在勾践疑惑的目光中,他走到范蠡身前,沉声道:“先生可做从此好负重前行的准备?” 望着那双透着绝决的眼睛,范蠡已是猜到了他的心思,鼻子顿时为之一酸,哑声道:“一约定下,万山无阻!” “好!”施公欣然点头,解下随身携带的医箱,又除了衣衫鞋帽,双手递予范蠡,“请范先生换上衣衫,扮成御医,以便趁乱出宫,也请先生除下衣衫给朽穿上。” 不过是一套寻常衣衫,可对范蠡而言,却如同千斤重,几乎拿不住,“施公,您……真的想好了吗?这一换,可就不能回头了。” 施公淡然一笑,“老朽已是风烛残年,死不足惜,但先生不同,先生谋略过人,智计无双,只有先生才能助大王光复越国。” 望着视死如归的施公,范蠡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拱手,郑重朝施公行了一礼,“施公高义,范蠡当永生铭记,纵是这一世皆要负重前行,亦绝不止步!” 勾践亦来到施公面前,含泪道:“施公舍生取义,孤……不知该如何感觉,请受孤一拜。”说着,他便要俯身拜下,施公连忙将他扶住,“大王万万不可如此,臣受之不起。” “施公若是不受,孤一生难安。”面对勾践的坚持,施公只得松手,侧身微微让开,算是受了他半礼。 在互换过衣衫后,施公道:“老朽别无记挂,唯有小女夷光,自幼居于苎萝村中,未经世故,望范先生于这乱世之中,尽力保全,老朽感激不尽!” 范蠡郑重点头,“蠡当倾全力,护夷光姑娘周全。” “那就好。”施公释然一笑。 此时,越王宫外,公孙离一边换衣裳一边问着旁边的亲信留毒,“都安排好了吗?” “大人放心,都已经安排妥当,西侧门都是咱们的人,待会儿大人就从那里的入。”留毒答了一句,又道:“相国大人约摸半个时辰后会到,所以最多两柱香,大人一定要出来了。” “足够了。”公孙离整一整身上的内侍衣裳,“事情办妥之后,我会带一群人从西侧门出来,你记得让他们隐藏起来,别露了破绽。” 待留毒答应后,公孙离自西侧门而入,吴军围宫,王宫中人心惶惶,皆在盘算着逃命,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个面生的内侍。 在得知勾践与子皮等人在大殿后,公孙离心生一计,找来几名内侍,说他找到一条出宫的秘密通道,让他们赶紧去将越王带来。 众人听说能够逃出宫去,顿时精神百倍,赶紧奔去大殿告之,不一会儿,他们拥着三个人出来。 公孙离远远望着,当先一人身着玄色蹙金龙袍,必是勾践无疑,随后那人低着头,身背药箱,应该是一名御医,走在最后的…… 公孙离嘴角微扬,勾起一抹冰冷肃杀的笑容,他还以为是一个怎样丰神无双之士,原来是一把年纪的老头儿,真让人失望。 趁众人不注意,他快步上前拦住走在最后面的施公,“您可是子皮先生?” “正是。”施公望着眼前这名面生的内侍,疑惑地道:“你是哪一宫的,我怎得……” 话说到一半,施公突然感觉腹部一凉,低头看去,一柄匕首刺入腹中,握着匕首的正是那名内侍。 “你……”施公双目大睁地瞪着内侍,颤声道:“你是……公孙离?” 公孙离微微一笑,俯身在他耳边徐徐道:“正是,久闻子皮先生大名,今日总算得见,着实无憾了。”他一边说一边用力转动匕首,狠狠绞着“子皮”的五脏六腑,直至后者一动不动。 在确定“子皮”已死,公孙离抽出匕首,抹干血迹后收入袖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在护着勾践的那群宫人四处找公孙离与那条所谓的密道时,他又找到了一群惶恐不安的宫人,带着他们从西侧门出去,西侧门的守卫早在留毒的安排下隐藏了起来,自是一切顺利。 沉浸在杀死“子皮”快感中的公孙离并未发现,在这群逃出来的宫人之中多了一名御医,正是与施公互换身份的范蠡。 公孙离做梦也想不到,正是他的私心,让范蠡有了逃出王宫的机会,而这个人……注定要与他成为宿敌。 公孙离刚换回衣裳,便有士兵来报,说是伍子胥到了,他赶紧带着留毒等人亲往迎接,“参见相国大人!” 坐在马背上的伍子胥望着近在咫尺的越王宫,道:“如何?” 公孙离知道他是在问越王宫的情况,当即道:“一切依相国大人吩咐,无人离开,也无人入内。” “好。”伍子胥满意地点点头,但这份满意并没有维持多久,在发现宫中只有勾践而无“子皮”时,他顿时沉下脸,盯着公孙离道:“你不是说一个都不曾离开吗,人呢?” “卑职该死!”公孙离连忙跪下请罪,随即又满面委屈地道:“但卑职确实一直守着越王宫,不曾有半步离开,这子皮,断断不可能逃出去。” 正自这时,一名士兵走到留毒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面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你们是怎么当差的,竟犯下这等大错?” 士兵惶恐地道:“小人该死,但那西侧门隐蔽,实在是疏忽了。” 公孙离自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假惺惺地问道:“怎么了?” 留毒硬着头皮道:“启禀相国大人、公孙将军;刚刚发现越王宫西侧尚有一门,因为位置隐蔽,所以先前未曾发现,被一群宫人趁乱逃了出去,虽然已经尽量追捕,但还是有一部份不知去向,谋士子皮……很可能就在这群人当中。” 公孙离用力一脚踢在他膝盖上,厉声道:“我一再叮嘱你要守住所有宫门,你可倒好,竟然如此疏忽大意。” 当着伍子胥的面,公孙离这一脚极为用力,留毒几乎能听到体内骨头断裂的声音,忍痛伏地请罪,“属下罪该万死,请将军治罪!” 公孙离冷哼一声,朝伍子胥跪下道:“卑职驭下不力,令子皮有机会逃走,辜负相国大人所托,请相国大人责罚!” 伍子胥阴着脸一言不发,他不说话,自然没人敢出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来,就在众人几乎快要窒息的时候,他终于说话了,“带上越王随老夫去见大王。” 公孙离正要答应,耳边又响起伍子胥的声音,“至于子皮――封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国破 ,最快更新沉鱼策最新章节! 在公孙离假模假样封城搜寻“子皮”之时,范蠡已是离开了都城,亏得他当机立断,一出宫就立刻寻了一匹马离开都城,他前脚刚出,后脚吴军便接到伍子胥的命令,封锁了城门,这要是稍稍晚了一步,便会被困在城中,插翅难飞。 伍子胥一边命人封锁城门,一边将勾践押上城台,越军士兵看到自家大王被吴军俘虏,哗然之余,再也没了抵抗的心思,纷纷弃甲投降。 至此,越国彻底战败,吴国大胜! 会稽沦陷,令城中百姓惶惶不安,封城令则让这份惶恐达到了顶点,他们就像被关起来的牲畜,在无助与恐惧中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恐惧从来都是滋生流言最好的摇篮,不知是谁传出来,说伍子胥要屠城,不过半日功夫,已是传得街知巷闻,成为压垮会稽百姓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没时间去辩别这个流言的真假,只想尽快逃离此处。 无数会稽百姓纷纷涌出家门,想要出城逃难,却被吴军拦在紧闭的城门前 一个中年汉子越众而出,来到那些吴军士兵面前,赔笑道:“几位兵大哥行行好,让我们出去吧。” 士兵面色肃冷地道:“相国大人有令,会稽封城,没他的命令,谁也不许出去,立刻退下,否则格杀勿论!” 中年汉子并不肯就此放弃,继续道:“可把我们关在城里,对你们也没好处啊;再说了,只是悄悄开一下城门,相国大人不会知道的。” 士兵冷冷扫了他一眼,正要说话,眼角余光瞥见一人,连忙躬身行礼,“公孙大人。” 公孙离走到他们面前,凉声道:“这是怎么了?” “他们想要出城。”面对士兵的回答,公孙离微一颔首,转头看向忐忑不安的中年汉子,“你想出城?” 公孙离温和的话语令那汉子燃起了一丝希望,连连点头,指着身后一起过来的众人道:“对,我们都想出城,求大人行个方便,我等一定牢记大人恩德。” “出城……倒也不是不可以。”听到公孙离这话,中年汉子大喜过望,连连揖首,“大人您可真是好心,简直是活菩萨。” 旁边的士兵面色一变,提醒道:“大人,相国公那边……” 公孙离抬手打断他的话,和颜悦色地道:“出城之后,你们打算去哪里?可有想好生计?” 听到这话,那汉子叹了口气,“小人也不知道,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此处,突然离开,还真不晓得能去哪里;不过,只要不打仗,辛苦一些,总能活下去的,大人您说是不是?” “是这个道理。”公孙离微微一笑,抬手打了一个响指,就在中年汉子满心期待地望着城门时,数枝利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射入他胸口,如同刺猬一般。 “你……”中年汉子刚一张口,无数血沫子便从嘴里涌了出来,吞没了他后面的话。 “当家的!当家的!”一名妇人哭嚎着从后面奔上来,想要扶住倒下的中年汉子,却因力气太小,被带着摔跌倒在地上。 公孙离垂目望着倒在地上满身是血的中年人,脸上是狰狞的笑意,“出城确实可以,但只能是死人!” 中年人终于明白,眼前这个人,不是菩萨,而是恶鬼,但一切已经太晚…… 望着惨死的丈夫,妇人睁着通红的双眼朝公孙离冲来,“你杀了当家的,我跟你拼了!” 结果,可想而知,她连公孙离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乱箭射杀,还有他们的孩子,也都难逃一死。 鲜血淋淋的场面,吓到了那些越都百姓,四散奔逃,公孙离却不肯就此放过,下令士兵格杀,一时之间,血流成河,哀声遍地,犹如人间地狱。 公孙离微笑地注视着这一切,在他听来,哀嚎与惨叫才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只要听过一次,就会上瘾。 “住手!”杀红了眼的吴军士兵举起染血的刀刃,欲朝一名年轻女子砍下时,突然被人叫住。 公孙离被人打断了“享受”,满心不悦,正要喝斥,抬眼看到来者,面色微微一变,迎上去道:“太宰大人什么时候来的?” 来者正是伯嚭,他笑吟吟地道:“刚刚入城,听到这里有动静,就过来瞧瞧。”说着,他扫了一眼那些倒在血泊中的越国百姓,笑意深深地道:“公孙将军还真是雷霆手段,才刚进城,就杀了这么多人。” “这些人公然违抗相国大人命令,意欲强闯出城,难道不该杀吗?” 公孙离知道他跟伍子胥是死对头,当然不会让他抓到把柄。 “该杀,不过……”伯嚭走到那名瑟瑟发抖的女子面前,勾起她小巧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满意地道:“如此美人儿,杀了着实可惜,还望公孙将军手下留情。” 见他干涉自己的事情,公孙离眸光一冷,“太宰大人与其在这里怜香惜玉,不如好想想怎么向大王交待之前那场惨败,出征之前您在大王面前可是夸下了海口,要生擒越王,结果可是连城门都没摸到,要不是相国大人英明神武,用兵如神,您可就要成为吴国的千古罪人了。” 公孙离这番挖苦,正中伯嚭痛脚,一时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不过他也是老奸巨滑的人,很快便敛了心思,意味深长地道:“是啊,天下人都知道相国大人英明神武,有他在,吴国方能久安,亦方能强盛。” 公孙离眉头微微一皱,他隐隐察觉到伯嚭这番话不简单,却一时猜之不透,正自思索间,伯嚭已是道:“传我令下去,搜罗所有容颜妍丽的越女,带回吴国。” 公孙离一怔,道:“此事可要先禀告相国大人?” 伯嚭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怎么,我的话不顶用?” “下官不敢,只是……”不等公孙离说下去,伯嚭已是道:“既然如此,那就照办吧;这可是献给大王的,公孙将军抓紧一些,别给误了。”说罢,他拂袖离去,不给公孙离拒绝的机会。 在他走远后,留毒小声道:“大人,可要属下去禀告相国大人?” 公孙离摇头道:“相国多半不会同意此事,到时候反而给伯嚭这个小人在大王面前搬弄是非的机会,就照他的话做吧,要是相国问起,自有我担着。” 见他这么说,留毒不再多言,唤过几个亲信,分别带着一队士兵搜罗美貌的越女。 这对于越国百姓来说,无疑又是一场灭顶之灾,吴军所到之处,无数越国百姓骨肉分离,家破人亡。 “开门!开门啊!”城外,一名女子正在用力捶打着城门,无奈城门厚重,这点响动根本传不到里面。 此女正是夷光,她与“离泽”分别后,便一路追赶郑旦一行,但到处都是逃难的人,根本找不到,只能孤身一人前往都城寻找父亲。 一路历经辛苦,好不容易来到都城,想着就能见到父亲了,结果城门紧闭,任她如何敲门喊叫都没人理会。 吴军攻陷都城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想到父亲在城中生死未卜,夷光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水在眼眶里的打转,眼瞅着就落下,被她用力抹去,嘴里喃喃道:“父亲还在城中等我,我不能哭。” 夷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着入城的法子,这个时候,远处扬起一道尘沙,在奔雷一般的马蹄声中,以肉眼能够看到的速度逼近。 难道是诸候援军到了? 想到这里,夷光精神一振,下意识地想要迎上去,但只走了一步,便停住了脚步,犹豫片刻,她走到一堆半个高的碎石后面藏了起来。 谁也不知道来的是援军还是敌军,在弄清楚之前,还是先藏起来稳妥一些。 事实证明,夷光的担心并不是多余,来的并不是越国援军,而是奉命去搜罗越女的吴军。 “吁!”奔在最前面的留毒在城门前勒马停住,跟在他后面的几名士兵齐声朝城头道:“我等搜罗越女归来,立刻开城门!” 连着喊了三遍,负责看守城门的吴军士兵终于听到,匆匆打开城门,谄媚地迎出来,“百夫长一路辛苦。”说着,他看了一眼押解在后面的囚车,里面关着十数名貌美如花的越女,有几个想是被抓之时曾经抵抗过,衣裳有些破烂,露出雪白的香肩。 士兵咽了口唾沫,嘿嘿笑道:“百夫长这次可是搜罗了不少美人儿,大王一定会喜欢。” 夷光听到这话,心中一惊,悄悄探出脑袋,果见许多越女在囚车中嘤嘤哭泣,令她没想到的是,竟在这些越女当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 “姐姐!”夷光在心中惊呼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角落里的一名女子,竟然是郑旦,她也被抓了。 夷光心神恍惚之下,不甚踩到了地上的一段枯枝,发出“咔嚓”的一声轻响,虽然很轻,但还是惊动了留毒,两道阴冷的目光往夷光的方向看来,“谁?” 夷光知道躲不过去,只得起身走了出去,留毒冷冷打量着她,“越女?” “是。”夷光话音刚落,便又听留毒道:“把面纱除下。” 夷光知道此处由不得她说“不”,只得依言解下面纱,露出一张倾城绝色的脸庞。 留毒怔怔地看着那张美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脸庞,连呼吸都忘记了,这两日他四处搜罗越女,也算是见了不少美人,但没有一人,能够与眼前这个女子相提并论,简直是天上仙子下凡。 美,真是太美了! 留毒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对同样看傻了眼的士兵道:“把她押上囚车。” 郑旦自是认出了夷光,一见她上车,立即与之紧紧抱在一起,痛哭不止,夷光也是满腹悲伤,但她始终忍着泪水,不肯放纵其落下。 她清楚,在这乱世之中,眼泪是最没用的存在。 夷光抚着郑旦的背脊,轻声安慰着,待后者平静下来后,她轻声道:“姐姐怎么会被他们抓到的,郑大娘他们呢?”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刚刚才止住眼泪的郑旦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那日与你分别后,我们一路往南走着,结果途中遇到吴军,父亲和母亲都被……都被他们杀了,只有我,因为有几分姿色,所以被留了性命,说是要带去献给吴王。”说到这里,她紧紧拉住夷光的手,颤声道:“我好怕,夷光,我好怕,怎么办?怎么办?” 夷光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安慰道:“别怕,有我在,我一定会保护姐姐。” 这话令郑旦心中稍安,哽咽道:“幸好遇到了你,否则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但对你来说……却不是一件好事。” 郑旦眼里布满了担忧,这一路上听到的都是吴王夫差如何残忍,如何好色,落在他手里,想想都可怕。 夷光知道她的心思,微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望着她明丽动人的笑颜,郑旦心中的阴霾散去不少,伸手刮了一下夷光的琼鼻,“亏你还笑的出来,真是心大。”说到这里,她忽地想起一事,“对了,你找到施伯父了吗?” 夷光神色一黯,摇头道:“我到这里的时候,发现城门都关了,无法进城;这会儿虽然被他们抓了,但好歹可以入城,说不定能打听到父亲的下落,也不知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郑旦握紧夷光微凉的双手,安慰道:“别担心,施伯父人那么好,一定会没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前往吴国 ,最快更新沉鱼策最新章节! 就在夷光他们被押解入城的时候,范蠡也赶到了苎萝村,此处早已是渺无人烟,只余下一片断壁残坦以及那一树树梨花。 范蠡遍寻村落,始终不见夷光,又着急又担心,施公为他而死,可他却连施公唯一的血脉都护不周全,真是没用! 在失魂落魄地离开苎萝村时,意外听到女子哭喊的声音,难道……是施姑娘? 想到这里,范蠡疾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看到几个吴军正在淫笑着撕扯一名女子的衣裳,欲行不轨之事。 可怜那女子,虽然拼命抵抗,却还是被撕得衣不遮体,露出大片大片的雪白肌肤,如此下去,必然清白难保。 范蠡心思一转,已是有了主意,他随意抓起一把草灰抹在脸上,随即跑到那几名士兵面前,急切地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越军就快到了。” “越军?”那几名士兵满面诧异地打量着范蠡,随即哈哈笑了起来,满面嘲讽地道:“越国早就亡了,哪里还有什么越军,倒是你,哪来的?” 范蠡故作焦灼地道:“我是相国公派来的,奉命在此巡逻,结果遇到一队越军,想是之前逃走的残军,有百余人,差点没命,还好跑得快。” 见他说得似模似样,士兵不由得信了几分,“当真?” “我骗你们做什么,千真万……确!”随着这个字,一道寒光在他掌中闪现,没等看清,寒光已是一圈划过,在短暂的停顿后,那几名士兵直挺挺地往后倒去,直至他们倒地,鲜血方才从颈间的伤口喷涌而出。 那女子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魂不附体,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多谢公子相救。” “惊扰到姑娘了。”范蠡将柳叶匕首收入袖中,又解下外衣覆在衣衫褴褛的女子身上,“冒昧问一句,姑娘可是姓施?” 女子摇头道:“我姓于,名唤阿萝。” 见她不是施公之女,范蠡一阵失望,这阿萝倒也心细,瞧见到他这副模样,心中猜到了几分,“公子可是在寻人?” 范蠡点头,“寻一位故人之女。” 阿萝思索片刻,道:“这几日吴军一直在四处搜罗美女,但凡是有点姿色的,都被抓去了,说是要献给吴王,公子要寻的那位姑娘很可能也被他们抓了。” “可恶!”范蠡狠狠一拳捶在树干上,他这一拳极为用力,鲜血顺着手指缓缓流下。 越国被灭,大王被掳,他无能为力;现在施公唯一的女儿生死不明,他亦无能为力…… 范蠡啊范蠡,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用了! 阿萝被他这副狰狞的模样吓了一跳,小声道:“你……你没事吧?” 范蠡深吸一口气,收起心中的失落与仇恨,淡淡道:“无事,你快去寻你的家人吧。” 阿萝自嘲道:“从我被父亲卖入妓馆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了家人,唯我一人。” 范蠡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歉声道:“冒犯了。” “无妨。”阿萝笑一笑,道:“公子可是要入城救那位施姑娘?” 范蠡苦笑道:“姑娘觉得,凭我一人之力,能成事吗?” 阿萝倒也直接,径直道:“不能,反而会白白送死。” 范蠡仰天长叹,涩声道:“我虽不惧死,却不能死,至少现在不可以,希望……她能平安。” 范蠡口中的“她”,自是指夷光,他虽担忧夷光安危,但身负复国大任的他,没有以身犯险的资格。 范蠡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也什么。 清醒,所以痛苦! 范蠡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朝阿萝拱手道:“就此别过,姑娘珍重。” 望着翻身上马的范蠡,阿萝心中竟有几分不舍,“尚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萍水之缘,这名字不说也罢。”说罢,范蠡策马离去,留下惘然若失的阿萝。 范蠡未去越都,而是一路赶往吴国,大王也好,夷光也罢,都会被押解去吴国,所以想要救他们,必须要去吴国。 并且,吴国之中,有一枚他早就埋下的棋子,如今终于到了动用之时。 宫城上,一道人影远远注视着黄昏落日下的越国都城,晚风拂过,不时吹起他宽大的衣袍,如欲乘风而去。 公孙离在他身后停下,恭敬地道:“不知相国公急召卑职前来,有何吩咐?” 伍子胥缓缓转过身,眼中是与这静好时光格格不入的阴冷寒厉,刺得公孙离不敢抬头,“老夫听闻,公孙将军近日帮太宰大人办了一桩好差事啊。” 公孙离大惊,急忙跪下道:“卑职该死,请相国公治罪。” 伍子胥挑一挑花白的眉毛,阴恻恻地道:“公孙大人现在有太宰大人撑腰,老夫怎么敢治你的罪。” 公孙离不敢抬头,急急道:“卑职自知罪该万死,但卑职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相国公,绝无半点不诚之心。” 伍子胥讥笑道:“如此说来,老夫倒还要谢你了?” “卑职知道相国公一直视女子为红颜祸水,若事先禀告,相国公一定不会同意,太宰与您一向水火不容,定会趁机在大王面前搬弄是非。” 伍子胥冷哼道:“不过是一个登不上大雅之堂的阴险小人罢了,老夫岂会惧他。” “若是光明正大的来,相国公自是不惧,就怕他暗中使绊子,万一因此而让大王与相国公生了嫌隙,可就大大不值了。” 伍子胥不以为然地道:“老夫自幼看着大王长大,又蒙先*任,临终托孤,多年来与大王情同父子,又岂是他伯嚭能够挑拨的。反倒是你……”他盯着伏地不起的公孙离道:“竟然帮着伯嚭做事,简直丢尽老夫的脸。” “卑职该死。”公孙离伏首请罪,不敢辩解,过了一会儿,伍子胥又道:“可有子皮的消息?” 见伍子胥始终对那个“子皮”念念不忘,公孙离暗自恼恨,低头道:“还没有。” 宫城上,突然变得寂静无声,连风都停了下来,这种死寂一般的沉默令公孙离惴惴不安,指甲不由自主地抠着地上的泥土。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再次响起伍子胥的声音,“公孙。” 公孙离连忙道:“卑职在。” “你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容人之量。”这句话只有短短十三个字,却令公孙离惊骇欲死,难道……相国公知道他暗中杀了子皮的事?不,不会的,那件事做的如此隐蔽,不可能被发现。 他暗自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地道:“卑职缺点多不胜数,唯独对相国公一片忠心,可表日月。” “是啊,忠心。”伍子胥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半晌,他道:“抓了多少名越女?” 公孙离小心翼翼地答道:“共计百余名。” “倒是不少。”伍子胥淡淡说了一句,道:“两日后,大王便要返回姑苏,这些越女自然也要带去的,但老夫不想她们活着到姑苏,更不想她们有机会接近大王,明白了吗?” 公孙离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相国公是想……” “会稽到姑苏,漫漫几百里,够你想办法了。”伍子胥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谈论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非百余条活生生的性命。 公孙离点头,“卑职明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怪病 ,最快更新沉鱼策最新章节! 一众越女被分成六车,每车二十人左右,如牲畜一般被关在小小的囚车里,挤得满满当当,几乎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夷光自幼体弱,虽然施公翻遍医书,亦想尽办法为她调理,始终不能如正常人一般,稍一疲累便会面色苍白,胸口难受。 自从被吴军抓了之后,她一直未曾安睡,如今又被挤在这个小小的囚车,胸口发闷,连气也觉得喘不过来,忍不住坐了下来。 囚车实在太小,夷光虽极力克制,还是挤到了旁边的几名越女,引来她们的不高兴,其中一人更是斥责道:“你这个样子,我们要怎么站,还嫌不够挤吗?” 她的声音很尖,像有一根针在往耳朵里刺一样,夷光吃力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实在……是难受得紧。” 女子并未同情她,反而更加尖刻地道:“被挤在这么一个笼子里谁不难受,偏你就如此矫情,快起来。”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脚往夷光踹去,却在快要碰到夷光的时候停住,并不是她善心大发,而是被人给拦住。 “你做什么?”郑旦恼怒地拦住女子不怀好意的那只脚。 女子眉目一冷,喝斥道:“我做什么与你何干,让开。” 郑旦被她冷厉的目光瞪得心中发颤,但还是牢牢护在夷光身前,“你……你欺负夷光就与我有关。” 女子冷冷一笑,朝旁边的一名越女使了个眼色,没等郑旦明白,腿弯处突然被人踢了一脚,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没等她起来,那女子已是一脚踩住她撑地的手,并且用力蹍着,疼得郑旦连话都说不出。 女子得意地盯着她,“这就是得罪我雅兰的下场。” 夷光眸光一动,“你是王后的妹妹?” 夷光的话令雅兰甚是惊讶,“你竟然知道?” “以前曾听人说起过。”夷光随意答了一句,她父亲是越王御医,自然对宫中之事略有所知,有一回与夷光吃饭的时候,曾提过王后雅鱼有一妹妹,名唤雅兰,长得十分美艳,就是脾气差了些,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哼!”雅兰得意地哼了一声,“总算还有些眼力劲,不像有些人,自己蠢笨如猪也就算了,还来替别人出头,自讨苦吃。”她一边说一边脚下又加了几分力,郑旦痛得身子不断哆嗦,这样下去,指骨非得被活活踩断不可。 夷光扶住郑旦,抬眸道:“请雅兰小姐高抬贵脚,放过郑姐姐。” 雅兰扬一扬柳叶细眉,“你既知道我身份,便该知道得罪我是什么下场,一只手已经算是轻得了。” 夷光淡淡一笑,“雅兰小姐觉着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见她明知故问,雅兰不悦地道:“当然是王后嫡妹……” “错了。”夷光打断,一字一字道:“你现在与我们一样,皆是被吴国俘虏的阶下囚。” “你……”雅兰被她刺中了痛处,气得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恼声道:“我出身士族,嫡姐是王后,岂与你们不一样呢,简直胡说八道。” “如今越国大败,大王被虏,你身为士族之女,王后之妹,深受王恩,理应想着如此解救大王与王后,如何复兴越国;可你却在这里欺负与你一样的越国人,这是何道理?”在雅兰难看到极点的面色中,夷光又朝围观的诸女道:“我们现在被押去吴国,不知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我们理应同气连枝,相互扶持,可你们呢,竟然坐视她欺负同伴,甚至还有人助纣为虐;如此心散,怕是没等吴军动手,我们就已经分离崩溃了。” 诸女被她说得满面通红,纷纷皆朝雅兰投去不悦的目光,后者纵是再骄纵,被这么多人盯着也不禁发虚,之前帮她踢倒郑旦的女子在她耳边轻声道:“姐姐,算了吧,别犯了众怒。” 雅兰本就心虚,被她这么一说,更加虚怯,她松开脚,色厉内茬地道:“本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们一般计较,下次说话小心一些。” 夷光没有理会她,赶紧扶住满头冷汗的郑旦查看伤势,原本纤细的手指此刻又红又肿,犹如一根根胡萝卜,“姐姐你动一下手指。” 郑旦刚一使劲,手指便传来钻心的痛楚,她赶紧摇头道:“不行,我手好痛。” “痛也要动,这样才能知道骨头有没有断。”在夷光的坚持下,郑旦强忍痛楚动了一下手指。 看到她五根手指都能够动,夷光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伤到骨头,不然就麻烦了。” 她一边说一边自腰间取出一包药粉,小心翼翼地撒在郑旦手指上,又用牙齿咬破裙摆,替她包扎伤口,“这是父亲留下的药粉,去瘀消肿最好不过,像姐姐这样的皮外伤,只要每日换药,不出五日必能好转;可惜我剩下的不多,只能敷两次,切记不要沾水,希望能尽快好转,否则伤口恶化生脓那就麻烦了。” 夷光话音刚落,手背忽地多了一滴透明温热的水珠,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是郑旦的眼泪。 “姐姐怎么了,很疼吗?”面对夷光的询问,郑旦没有说话,只是不断摇头,半晌,她抬是泪水盈盈的眼眸,哽咽道:“夷光,我怕,我真的很怕。” 夷光心疼地抱住她,一遍遍地抚着她因为害怕而颤抖不止的肩膀,“别怕,有我在,我一定会保护好姐姐。” 面对她的安慰,郑旦哭得越发厉害,“为什么要打仗,若没有这场战争,我们还好好地生活在苎萝村,阿爹阿娘他们也都还活着,可现在……我们什么都没了,还要被抓去那个可怕的吴国。” “是啊,为什么要打仗……”夷光神色复杂地念着这句话,这一路过来,她看到了太多太多流离失所的越国百姓,有些饿得皮包骨头,更有一些活活饿死在路边,连一个为他们收尸的人也没有,就这么曝尸荒野。 一场覆国之战,让他们背井离乡,家破人亡,从此沦为亡国奴;他们逃难,却不知能逃去何处;活着,却不知道意义是什么…… 手臂突如其来的剧痛令夷光回过神来,只见郑旦紧紧抓着她的手,慌声道:“夷光,你说我们会不会死?” “不会。”夷光摇头,柔声道:“我替姐姐算过命,姐姐至少可以活八十八岁。” 郑旦原本因为前路渺茫而惴惴不安,被她这么一说不由得松了几分心思,斥道:“你懂医术我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算命了,尽胡说。” “我说的都是真的呢,书中说‘人中深而长者,长命’,姐姐人中既长又深,且印堂光亮如镜,无纹痣疤痕,分明就是长寿之相,八十八岁都已经是往少了说。” 郑旦被她说得笑了起来,“你啊,就会哄人。”说着,她感慨道:“还好有你在,不然我一人,真不知该怎么办。” 夷光微微一笑,“姐姐放心,以后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让欺负你。” 郑旦不语,只是歪头打量夷光,后者被她瞧得莫名,抚着脸颊道:“怎么,我脸上脏了吗?” “不脏。”郑旦感慨道:“我只是奇怪,明明是一个那么娇弱的人,却能如此勇敢,半点不畏惧,真是让我惭愧,看着你倒更像姐姐一些。” 听到是这么一回事,夷光哂然一笑,双手环膝,望着满目疮夷的大地,轻声道:“国破家亡,前路茫然,谁能不畏惧?可畏惧并不能解决事情,所以,我选择将它藏在心底。”说到这里,她眸光一暗,涩声道:“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父亲,也不知他在哪里,是否安好。” 郑旦安慰道:“别担心,施伯父乐善好施,宅心仁厚,一定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夷光点头。 见她眉眼间的愁绪始终挥之不去,郑旦眸光一闪,在夷光耳边轻声道:“我瞧他们有时候守备也不是很严,或许……我们可以找机会逃出去,这样就能去找施伯父了。” 夷光心中也有相同的想法,但此处人多耳杂,不便多言,只点头道:“我知道了。” 又走了两日,已是到了越国边境,就在这个时候,越女之中,开始有人出现腹痛腹泄以及高烧不退等情况。 一开始,她们只当是受寒着凉,但随着得病的人越来越多,且第一个得病的越女虚脱便血而死后,诸女开始惊慌了,她们知道,这绝不是受寒着凉那么简单,纷纷央求吴军让随军太医给她们瞧病。 虽然这些越女是阶下囚,但到底是要献给夫差的,那几个士兵倒也不敢怠慢,赶紧一层层报了上去,但不知为何,突然就没了声息,没有太医,也没有汤药,任由她们一个接一个的生病,一个接一个不知缘由地死去,简直犹如诅咒一般。 死去的她们,被草草扔在路上,就像途中所见的那些饿死的难民一样,连一捧蔽身的黄土都没有。 恐慌与死亡的阴影在越女中间迅速蔓延,得病的在痛苦与绝望中慢慢死去;没得病的,终日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染上这比山中猛虎还要可怕的病。 这样的恐惧,令她们想要逃走,但没逃出多远,便被吴军抓了回来,继续关在狭小肮脏的囚车之中,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夷光将讨来的热水小心翼翼地递给缩在角落里的郑旦,“姐姐喝水。” 自从出现怪病,并且接连有人死去后,她开始问那些士兵讨要煮过的水,夷光长得年轻美貌,那些士兵大多不会拒绝。 一众越女对夷光这个行为很是鄙视,尤其是雅兰,认为她仗着美色勾引吴国士兵,一直冷嘲热讽,夷光不辩解也不生气,依旧坚持着这个举动。 “我不渴。”郑旦没有去接,她今儿个的气色颇为错,粉面微红,如擦了一层胭脂。 “你今儿个一天都没喝过水,怎么会不渴,快些喝了吧。”说着,夷光将竹碗往前递了递。就是这么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却令郑旦犹如见了鬼一样,极力往后缩着,口中道:“我说了不喝,你走开!” 她这副模样令夷光起了疑心,回想起来,从昨夜到现在,郑旦都一直有意无意地在避开她,难不成…… 夷光心中一沉,抬手往郑旦额头触去,后者大惊,赶紧侧头避开,尖声道:“你别碰我!” 夷光既然已经起了疑,又岂会就此作罢,再次伸手探去,虽然郑旦极力闪躲,无奈地狭小,终是没能避过,被夷光碰到了额头,手指刚一碰到,便感觉到一股几乎能够灼伤人的烫意。 夷光面色难看地拉过郑旦的手,不顾她的挣扎扣住腕脉,脉像急且虚,与之前那些得病的越女一模一样;她脸上的粉红根本不是气色好,而是被烧出来的。 郑旦还在嘴硬,“我真的没事,你别管我。” “都已经病成了这样了,还说没事。”听到夷光的话,原本站在郑旦旁边的越女皆面色一白,其中一人颤声道:“你是说……她得了和那些人一样的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杀之 ,最快更新沉鱼策最新章节! 之前这一车里曾有两名越女先后病死,之后几天一直太太平平,没有再出事,原以为没人被传染,没想到竟然是郑旦。 雅兰也在其中,她一脸惊恐地道:“趁着刚犯病,赶紧告诉那些吴军,把她扔下车去。” 很快便有越女附声,“对对,快把她扔下去,省得传染给大家。” “谁敢扔!”夷光狠狠瞪着她们,冷厉的目光竟令诸女不敢出声,雅兰恼声道:“不扔她,我们所有人都会死,难道你想害死我们吗?你怎得如此恶毒!” 夷光扶郑旦坐好,漠然道:“你以为将郑姐姐扔出去,就万事大吉了吗?没有郑姐姐也会有别人发病,而吴军……”她目光复杂地看着远远跟在囚车旁边的吴国士兵,“他们根本不会理会我们的死活。” 雅兰自是不会认同她的话,“胡说,若我们死了,他们拿什么献给吴王,又拿什么交差。” 夷光也不生气,淡淡道:“若在意,就不会不请太医,更不会将生病的人囚在原车中,不将他们隔离;你自己想想,从有人生病到现在,哪一个被赶下车过,皆是死了以后才扔下车的。” 雅兰被她说得手足无措,“那……那现在怎么办?” 夷光望着满面通红的郑旦,沉声道:“我以前见过这个病症,很可能是痢疾,脏污的生水,不干净的食物,或者接触病患,都有可能被传染,我可以试着医治,但我需要草药。” 雅兰恍然,“难怪你最近一直问那些士兵讨要煮沸过的水,原来是这样,好啊,之前说的多么冠冕堂皇,说什么相互扶持,同气连枝;结果呢,明知道是什么病,却不告诉我们,自私自利。” “水源只是其中一个传染源,未必就是,再者,我说了你就会相信吗?” 雅兰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来,没好气地道:“我们现在都被囚在车中,怎么找草药?难道去问吴军要啊。” 她旁边一名越女附声道:“就是,说了等于没说。” 夷光将水倒在帕子上,然后敷在郑旦额头,“我刚才看到一片背阴的山坡,长着不少草药,可能会有我需要的。” 雅兰一时没听懂她这句话的意思,直至旁边的越女提醒了一声,方才醒悟,惊声道:“你想逃走?” 夷光扫了她一眼,冷冷道:“你要是想被吴军听到,可以再大声一些。” 果然,有吴军士兵听到声音往这边走来,不耐烦地道:“吵吵嚷嚷地做什么?” “我们……这里又有人生病了,求你们请太医来看看”雅兰虽然不满夷光,倒也分得清轻重。 听到这话,士兵下意识地退了两步,面上布满了戒备之色,口中却道:“病了就病了,有什么了不起,别再吵吵嚷嚷了,否则有你好看的。” 待那名士兵走开后,夷光淡淡道:“你看到了,他们是不会管我们死活的,想要活命,就得靠自己。” 雅兰紧紧抿着唇,虽然她很不想认同夷光,但事实如此,无论她们曾经的身份多么尊贵,在这些吴军眼中,皆只是一群死不足惜的卑贱越女。 不知过了多久,雅兰忽地道:“万一你走了不回来呢?” 对于她的质问,夷光淡淡道:“姐姐在,我一定会回来。” 雅兰张嘴欲语,夷光先一步道:“当然,你可以不信,我只是将事实告诉你。” “夷光……”郑旦虚弱地拉着夷光的衣袖,“我没事,歇歇就好了,你别去犯险。” “若歇息能让病好转,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了。”夷光握紧她同样滚烫的双手,“再说了,这并不仅仅只是为了你,说不定下一个被传染的就是我。” 秋夜寂静,秋虫在草丛中虚弱的叫着,试图在这深夜里留下最后一点痕迹,证明它们曾经来过。 士兵在囚车边打盹,囚车的钥匙就挂在他腰间,几名越女交换了一个眼神,伸手自囚车附近捡起一根树枝,努力往他腰间够去,眼瞅着就能够到了,偏偏差了一小段,却是怎么也伸不过去了。 想要找根再长些的来,可找遍囚车附近,也只找到一根短的,将她们急的不得了,最后还是夷光想出了办法,用布条将两根树枝接在一起,勉强够到了士兵腰间的钥匙,一番折腾之后,终于够到了钥匙,悄悄打开牢笼。 在夷光准备出去的时候,雅兰忽地拉住她,警告道:“你要是逃了,郑旦可就活不了了。” “我知道。”夷光拂开她的手,走到浑身冷汗的郑旦面前,轻声道:“姐姐你等我回来。” 郑旦点头,吃力地道:“你小心一些。” 在夷光离开后,雅兰眸中闪过奇异的光彩,不知在想些什么。 夷光知道离开的时间越久,士兵醒来的机会就越大,所以她在避开巡逻的士兵后,就快步奔向日间所见的那座山。 幸好今夜月色正好,银辉似水一般倾泻而下,无需借助灯光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山路崎岖,有一些甚至根本没有路,只能踩着突出的山石强行爬上去,好不容易爬到山腰,夷光掌心已被棱角尖锐的山石划了好几个口子,她看也不看,四处寻找所需的草药。 上天垂怜,这背阳的山腰处,果然长着她需要的那几种草药,赶紧将所有能找到的草药都拔了装到袖中,将两只袖子装的鼓豉囊囊,随后顺着原路回去。 她怀着忐忑的心怀回到吴军扎营的地方,见那里静悄悄一片,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此安静,定是没发现自己离开,只要自己悄悄回到囚笼中,那就不会有人知道自己曾逃出去过,至少吴军是不知道的。 想到这里,夷光加快了脚步,那名士兵果然还在打盹,可令她疑惑的是,囚笼里的一众越女皆是面带恐惧,尤其是郑旦,不断朝她使眼色,那眼神似乎是在示意她……不要过来。 难道……没等夷光细想,一柄锋利的青铜刀已是落在颈间,耳边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竟然能从囚笼中逃脱,真有几分能耐。” 随着这个声音,一道细瘦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夷光认得,是相国公伍子胥的亲信――公孙离。 与此同时,留毒一脚踢醒了那个一直在打瞌睡的士兵,后者被踢的摔在地上,睁开惺忪的睡眼正要喝骂,看到是公孙离,赶紧闭上嘴巴,露出讨好的笑容,“公孙将军,您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怕是这越女逃光了,你也不知道。”公孙离面无表情的说着。 士兵骇然,连连摇头,“这不可能,囚笼的门一直锁着,钥匙也一直由是小人随身携带,断然不可能逃出去。” “那你睁大眼睛瞧瞧她是谁。”顺着公孙离手指的方向望去,士兵看到了被留毒用刀抵住喉咙的夷光。 夷光是所有越女中最为美貌的,这名士兵曾几次受央给送了煮熟的水,自然认得,但这是士兵头一次在囚笼看到夷光,月光下的她美得惊人,比隔着囚笼相看,更加惊艳,可此刻士兵全然无心欣赏。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夷光,嘴里喃喃道:“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不可能的……” “这些越女是献给大王的,一再叮嘱你们要看管仔细,你可倒好,只顾着睡觉,连有人逃出去都不知道,如此懈怠,还要你做什么。”说着,公孙离拂袖道:“来人,把他带下去就地正法。” 士兵大骇,拼命求饶,可惜于事无补,被两名孔武有力的士兵拖到黑暗之中,结果可想而知。 在解决了懈怠的士兵后,公孙离将目光转向夷光,饶有兴趣地道:“既然已经逃走了,为何又回来,不是应该走得远远的吗?” “我没打算逃走。”夷光这个回答更加勾起了公孙离的好奇,“那么多人里面,你是唯一一个主动回来的人。” 夷光从他的话里听出了问题,“这么多人?” 公孙离点头,指着雅兰等人道:“她们都想跑,只剩下一个跑不动的,好在都抓回来了,你是最后一个,她们说你会回来,果不其然。”停顿片刻,他又道:“说吧,为什么回来?” “回来救人。”夷光的回答引起了公孙离的惊讶,“你会医术?” 医道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只传男子,公孙离南征北战多年,从未见过一个女大夫,所以才会如此惊奇。 “父亲是大夫,自幼耳濡目染,也就学会了一些皮毛。” 公孙离盯着她看了片刻,忽地一把拉起她的手,无数刚刚从山中采摘的草药倾然而落。 “果然是大夫。”公孙离目光在那些新鲜草药上掠过,凉声道:“这么说来,你已经知道她们得的是什么病?” 夷光缓缓道:“会让人腹泄腹痛,高热不止,又能够传染的,恐怕只有痢疾一症。” “有些能耐。”公孙离笑一笑,指着草药道:“这些能救她们?” “不错,只要……”不等夷光说下去,公孙离已是道:“留毒,把这些草药拿下去烧了。” 夷光大惊,急忙道:“这药可以救人,不能烧!” 公孙离没有理会她,见留毒迟迟没有动作,不悦地道:“没听到我的话吗?” 留毒将夷光交给士兵看到,走到公孙离身边,小声道:“将军,太宰大人让我们押送这些越女去吴国献给大王,这一路上,已经死了许多,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没到吴国,就已经死光了,到时候难以向太宰大人交待。” 公孙离拂一拂他肩上的尘埃,似笑非笑地道:“你何时成了太宰的人了?” “属下不敢,只是担心将军。” 公孙离淡淡一笑,落在留毒身上的目光令后者忐忑不安,“从会稽到姑苏,路途遥远,这些越女水土不服,得病而死,与我何干?” “可是……”留毒想说是他故意不给这些越女医治,话到嘴边,忽地停了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竟露出惊恐之色。 公孙离眯着细长的眼眸淡然道:“懂了?” “懂了。”留毒低头,悄悄将那份贪恋与不舍隐藏在公孙离看不到的地方。 “那就好。”公孙离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掠过夷光与囚笼中的郑旦等人,一字一字道:“这群越女意图逃跑,罪不可恕,着即……杀之!” 尽管已经料到了公孙离的心思,然在听到这句话时,留毒仍是骇了一跳,下意识想要求情,当然不是出于善心,而是舍不得夷光的美貌;但他很快便认清了形势,这件事由不得他做的,甚至可能……连公孙离都不是做主的人。 “属下领命。”留毒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重新抬起青铜利剑指向夷光胸口,这一剑下去,夷光必死无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繁楼 ,最快更新沉鱼策最新章节! 就在夷光即将丧命于利剑之下时,一个阴柔的声音在这晦暗的夜色中响起,“住手!” 公孙离瞳孔微微一缩,面色阴沉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伴着一阵不急不徐的脚步声,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 锦衣华袍,折扇轻摇,一头长发被一顶银冠整整齐齐地束在头顶,纵使在漫卷的夜风中亦纹丝不乱。腰间垂着一块上等的羊脂美玉,底下是一双黑色镶万字曲水纹的靴子,从头到尾都透着一种与战场格格不入的精致,就像他的脸,明明是男子,却比女子还要阴柔精致,若非胸口平平,还以为他是女扮男装。 果然是他。 公孙离眼中掠过一丝厌恶,“繁楼?你怎么在这里?” 被称为繁楼的男子微微一笑,他五官本就长得好看,这一笑,更是令人眼前一亮,如划破黑暗的一条穹光,“怎么,这是你公孙将军的私地,我来不得?” 公孙离冷哼一声,“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繁楼低头一笑,合起手中用沉香木制成的折扇,扬声道:“我原本已经跟随大王过了国境,但太宰大人担心有人容不下这群越女,就让我回来看看,结果……还真出事了。” 繁楼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留毒身边,折扇一晃,留毒的剑已是被格开来,他细细打量着夷光,赞叹道:“美,真是美!” 他本身就是容貌出色之人,又出身世家,深得伯嚭器重,一向眼高于顶,能得他赞叹者少之又少,且还接连用了两个“美”字,无疑是对夷光美貌最好的肯定。 繁楼轻抚着夷光柔美的脸庞,啧啧道:“公孙离,这么一个水灵灵的美人儿,你怎么能喊打喊杀呢,这要是让大王知道了,可不会饶你。” 公孙离漠然道:“她虽有几分姿色,却胆大妄为,私自逃跑,理当处理。” “逃路?”繁楼满面惊讶地道:“就这么一个娇娇柔柔的弱女子,还能从你公孙将军的手里逃走?这要是传出去,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公孙离被他说得挂不住脸,但繁楼是伯嚭的人,不好说得太过,只得板着脸道:“这是我军中的事情,不劳你费心。” “此言差矣。”繁楼连连摇头,“这群越女是献给大王的,是我们所有臣子的事情,岂分你我。”说着,他眸光一转,落在夷光身上,“美人儿,你当真想要逃走了?” 夷光还没来得及说话,郑旦已是抓着栏栅急急道:“她没有想要逃走,只是去采药,救我们的性命;你要是不相信,可以看那些药草,都是她刚刚采回来的。” 繁楼目光在地上掠过,果然看到许多根上还带着泥土的新鲜药草,“她是大夫?” “对!”郑旦急急点头,“我们得了病,发烧、腹泄,可不论怎么求,他们就是不给医治,任由我们一个个活生生病死;夷光不忍见我死去,就冒险偷溜出去采药,回来的时候被他给发现了。”说着,她又道:“若夷光真有心逃走,就不会再回来,我求求你,救救夷光!” 繁楼走到郑旦身前,手指在其额上探了一下,果然烫得利害,他转过身,目光阴沉地望着公孙离,“你这是什么意思,存心要她们的命吗?” 公孙离不急不徐地道:“我怎么会这么想,实在是军中资源有限,实在救不了;而且这病会传染,万一因为勉强救治而令士兵染上疫病,又该如何是好?” 繁楼冷笑道:“这么说来,公孙将军还是为大局着想了?” “当然。”公孙离答得脸不红气不喘。 繁楼明知道他在撒谎,却也无奈,身在朝堂,需要顾忌的事情太多,别说是他,就算是大王,也不能随心所欲。 半晌,他道:“既然这名越女是为了救人而偷逃出去的,事后也回来了,就饶了她性命吧。” “不行!”公孙离毫不犹豫就拒绝了他的要求,“军规如山,不得有违。” 繁楼嗤笑一声,“连军规都搬出来了,公孙将军还真是铁面无私啊,不过……”他走到公孙离身前,一字一字道:“究竟是真的不得有违,还是你公孙离别有用心?” 公孙离眸光微微一沉,迎着他的目光道:“公孙一心为朝廷为大王,从未有半点私心。” 繁楼挑一挑眉,笑道:“为了大王,就更不应该杀她了。大王之所以搜罗越女,是为了得到绝色美人,如今美人就在眼前,你却要杀了,这不是存心令大王不痛快吗?” 公孙离正要搬出军规,繁楼已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先一步道:“我知道你铁面无私,可如果大王知道这件事……呵呵。”他拍一拍公孙离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旁的我不知道,但你肯定是逃不过的,至于活罪还是死罪,就看大王的心情了。” 公孙离拂开他的手,面色阴沉地道:“你在威胁我?” 繁楼微微一笑,“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把事实告诉你,至于听不听,就看你自己了。” 公孙离紧紧抿着双唇,心中挣扎不定,他不想受繁楼威胁,但又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前程犯险。 杀,会得罪大王;不杀,则会得罪相国大人。 “将军。”正自两难之时,留毒在他耳边道:“不如暂且放了这些个越女,以免得罪太宰乃至大王。”不等公孙离言语,他又压低了声音道:“此处离姑苏还有一段距离,总会有机会的。” 他的话令公孙离脑海骤然一清,颇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是啊,离姑苏还有那么多路呢,急什么,真是急糊涂了。 想到此处,公孙嘴角微微上扬,不过很快便又归于平寂,以免被繁楼瞧出端倪,假意道:“繁楼,这是我军中的事务,你何必非要横插一脚?” 繁楼折扇轻摇,笑意吟吟地道:“我可是一片好意,不想公孙将军行差踏错,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 “说得可真是好听。”公孙离冷笑一声,故作不情愿地道:“也罢,今日我就饶过她们,但若是再逃跑,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他拂袖离去,留毒赶紧跟上去。 繁楼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随即转身扶起夷光,关切地道:“还好吗?” 夷光抽回手,摇头道:“我没事,多谢公子相救。” 离得近了,繁楼能闻到从夷光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这么多日奔波下来,天气又渐渐炎热,夷光身上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汗臭之气,反而幽香阵阵,真是让人惊奇。 所谓得天独厚,倾世佳人,大抵就是这样了吧。 繁楼依依不舍地收回的目光,指着散落满地的草药道:“这些草药,真能治得了她们的病?” 夷光一边捡着地上的草药一边道:“这是医治痢疾的对症之药,不过我还需要几样药材辅佐,不然起效会慢一些。”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犹豫道:“可否……” 繁楼年轻轻轻就能够得到伯嚭的倚重,自是心思玲珑,不等夷光说下去,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爽快会道:“我让人去准备。” “多谢。”虽然知道繁楼并非当真出自好心,但已经足够令夷光感激的了,至少郑旦的命算是保住了。 在药材与煎药的东西一并送到后,繁楼用拢起的折扇拍一拍手心,道:“好了,我还有事要办,就不陪着了,改明儿再来看你。”说着,他凑近几分,折扇微递,勾起夷光柔美的下巴,眼里充满了惊叹,每一次看到这张脸,都会有一种惊艳的悸动。 他回过神来,笑意深深地道:“美人儿,好好保护你的脸,大王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喜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文种 ,最快更新沉鱼策最新章节! 夷光小心翼翼将煎好的药倒在一早准备好的碗里,分给那些得病的越女服用,其中一碗自是给郑旦的,她扶起滚身发烫的郑旦,柔声道:“姐姐喝药了。” 郑旦点头,就着她的手一口一口喝着苦涩的汤药,待将最后一口喝完后,夷光替她拭去唇边的药渍,道:“趁着这会儿天还没亮,姐姐赶紧睡一会儿吧。” 囚车里位置狭小,就算是睡觉,也只能半坐半倚,这还是其他越女怕被传染,刻意避开的缘故,否则连这点位置也没有。 在夷光准备继续去煎药的时候,郑旦突然拉住了她的手,后者诧异地道:“姐姐?” 郑旦涩声道:“你老实告诉我,我这病真的能好吗?” 听到这话,夷光哂然一笑,“姐姐不相信我的医术?” “不是,只是……好多人都因为这病而死了,我……”郑旦不知该怎么说,夷光看出她的担心,微笑道:“痢疾虽然可怕,却并非无药可救,她们之所以死去,是因为没人给她们治病;如今有了这些草药,姐姐一定能够药到病除。” 夷光的话令郑旦安下心来,她抬头,看到夜空中光明皎洁的圆月,“你瞧这月亮,像不像我们以前坐在门口时看到的那样?” 夷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轻声道:“像。” “明月依旧,可我们已是回不到从前。”泪水无声无息地自郑旦眸中滚落,滑过滚烫的脸颊,消失在黑暗中,“夷光,我想苎萝村。” “我也想。”夷光轻吸一口气,压下弥漫在胸口的悲伤,反握住郑旦的手,“会的,我们一定可以回去;所以在此之前,无论遇到多少艰难的事情,姐姐都一定要撑下去,千万……千万不要放弃。” 郑旦定定看着她,半晌,忽地笑了起来,笑中含着点点泪光,“明知道你是故意说来安慰我的,可我还是忍不住相信,是不是很傻?” 夷光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着郑旦的手,只有这双手,能让她真切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还活在人世间。 若是有一天,连郑旦都离她而去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靠什么活着,或许……是寻找失散的父亲吧。 在这样的静寂中,郑旦忽地道:“夷光,我想听你唱曲儿,就你平日常唱的那一支。” “好。”夷光点点头,曼声轻唱,“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清越优美的歌声在夜空中回荡,随风传入一众越女的耳中,令她们淆然泪下。 这首越曲,并不悲伤,可在这个时候,却勾起了她们对家乡,对家人的思念;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归来,或许这一辈子都不能再踏上越国土,沦为一个飘荡在吴国的孤魂野鬼。 就连一向蛮横的雅兰,在这个时候都安静了下来,默默听着婉转清幽的歌声。 不知是谁先附声相随,一个,三个,五个……越来越多,到后面,所有的越女都跟着唱了起来。 幽幽歌声,诉尽她们的思乡之情与即将前往异国他它的悲哀…… 吴军也听到了,但在这一刻,他们都选择了沉默,虽然吴越有别,但彼此都是一样人,都有家人,有七情六欲。 这些越女已经够悲惨了,又何必连这么一点点自由都赶尽杀绝呢。 远方的山坡上,范蠡驻马而立,听着远远传来的歌声,是越国的小曲,顺着歌声传来的地方望去,火光星星点点。 如今这个世道,只有一个地方会聚集这么多的越女,那就是吴国军队,所以他可以肯定,山下就是吴国大军。 大王……还有施公的女儿很可能就在那里。 想到此处,范蠡有一种策马奔过去的冲动,但这冲动,就像拂过脸庞的夜风,转瞬便消失无形。 他这样冲过去,无异于羊入虎口,不仅救不出什么人,反而还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他早已立下决心,要以身许国,但绝不是这种毫无意义的相许,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宁可背负施公恩情,也要逃出皇宫。 他要救的,不是一人一卒,而是整个越国! 想到这里,范蠡深吸了一口带着青草气息的空气,下一刻,脸上掠过决绝之意,一勒马绳,掉头往另一边奔去;他要赶在吴军之前,抵达姑苏。 在经过接连两天的日夜赶路后,终于抵达抵达姑苏,与战火遍地,民不聊生的会稽相比,姑苏城简直犹如世外桃源,城中繁华锦绣,百姓安居乐业,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是啊,吴国赢了,他们应该笑的,可谁又曾想过,在这胜利的背后,是皑皑白骨,遍地鲜血。 风尘仆仆的范蠡牵着马缓缓走在人群中,在穿过数条街道后,上来一处高门大院外,随铜环扣响,朱色大门开了一条缝,探出一个脑袋来,疑惑地打量着范蠡,“你是何人?” 范蠡拱手道:“在下姓范,是你们老爷的故友,烦请通报一声。” “那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通禀一声。”随着这话,门房将大门重新关上。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大门再次打开,这一回不像之前那样只开一条缝,整扇都开了,门房客气地道:“老爷请范先生进去。” 范蠡点点头,随他来到前厅,一名圆脸阔鼻,身形微胖的中年人坐在上首,瞧见他进来,身形一动,似想要站起来,但不知为何又生生忍住了,强按着激动道:“范兄你可来了。” 范蠡眼里亦有着相同的激动,不过与文种一样,都没有表露出来,淡淡唤了声“文种兄”。 “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在打发门房退下后,文种急忙起身,上前握住范蠡的双臂,“你可算是来了,这几日我一直提心吊胆,就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 范蠡摇头道:“我没事,但会稽沦陷,大王也被夫差抓了。” 听到这话,文种沉沉叹了口气,“我都已经知道了如今姑苏城里传得最热门的,就是这件事了。”说着,他苦笑道:“我料到这一战会很艰难,却没想到输得这么惨烈。” 说到这里,文种疑惑地道:“你当初不是都想好对策了吗,怎么还会这样?” 吴越大战之前,范蠡曾悄悄来见过文种,他料到吴越之间会有大战,也将吴国形势分析的一清二楚。 吴国看似强大,其实因为无节制的大肆扩张,已是外强中干,初战之时,或可以强大的兵力牢牢压制越国,但只要时间一久,无论是粮草供应,还是士兵的状态还有后援,都会出现大幅度的下降,所以吴国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久供不下。 吴越两国之间兵力确实存在差距,想要赢吴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拖! 按理来说,越国虽然兵力稍弱,可拖个一两个月并不是问题,所以文种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输得这么快,这么惨。 至于文种,他是楚国人,后来定居越国,与范蠡一样,都成了越王勾践身边的谋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伐吴计 ,最快更新沉鱼策最新章节! 范蠡沉声道:“吴王善战,伍子胥善谋,一武一文,我虽想尽办法,终归还是没能拖住他们。” 听到“伍子胥”三字,文种眼里露出深深的忌惮,在吴国,或许有人不知夫差之名,却绝对无会不知伍子胥之名。 “那你现在有何打算?” 在文种的注视下,范蠡一字一字道:“大王不能死,越国不能灭!” 文种喃喃念了一遍,苦笑道:“这十个字说来容易,做起来,简直难如登天。” 范蠡不假思索地道:“就算再艰难,我也要去做。”顿一顿,他又道:“文种兄可愿同往?” 文种微微一笑,“你我素来都是同进共退,如今自当同往;再说了,我来吴国,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多谢文种兄!”虽然知道文种一定会全力襄助,但听到确切的回答时,范蠡心里还是有些许激动。 “别说这么见外的话了。”文种拉着他落座,沉声道:“越国战败,已是不争的事实,数年之内,绝无与吴国再战的实力,这还是乐观的估计,如果大王一直不能归去,又或者说……”他顿一顿,委婉地道:“出了什么事情,别说数年,十年之内都无一战之力;所以我才说,想要复国,难!” “我知道,所以我没打算与吴国再战。”范蠡的回答令文种大为诧异,“不战?那要如何复国?” 范蠡缓缓说出他这一路权衡利弊之后所想出的法子,“由内击破!” “由内……”文种手指徐徐敲着桌面,半晌,他眸光倏地一亮,脱口道:“你想入朝堂?” “不止如此,我还要接近伍子胥,得到他的信任。”范蠡话音刚落,文种便连连摇头,不假思索地否决了范蠡的想法,“这不可能。” 范蠡并不意外,只是淡然问道:“为何?” “伍子胥为人疑心极重,除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几个人之外,根本不相信别人,这几年前来,我想尽办法,花了不知道多少钱,也没能接近他。” “只要他是人,就一定会有办法。” 文种摇头道:“好吧,就算让你接近伍子胥,又能如何,难不成你还能怂恿他反吴国不成?” “这个确实不行,但可以离间他与吴王夫差的关系,从而利用夫差除去伍子胥。” “这伍子胥是吴国的栋梁,吴国能有今日,他要占一半功劳;没有了他,夫差就像一只没了牙齿的老虎;老虎无牙,还有什么好惧的。” 文种思索良久,沉声道:“你说的倒也有道理,但伍子胥与夫差名为君臣,情同父子,岂是你能够轻易离间的。再说了伍子胥手里掌握着军政大权,威信极高,就算是夫差,想要动他也绝不容易。” 范蠡微微一笑,“你也说了,只是情同父子,而非真的是父子;我问你,天下间,可有一位君王会甘心一辈子居于臣子之下?” 文种被他问得一怔,是啊,普通人尚且不甘居于他人之下,何况是心高气傲的王。 夫差现在没说什么,是因为他还没察觉到,一旦察觉,他与伍子胥的关系,也就走到了尽头。 文种肃声道:“你这个计划或许可行,但需得周秘计划,缓缓图之,绝不能操之过急。” 范蠡颔首道:“我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找人向夫差进宫,让他留住大王性命。” 文种徐徐道:“吴王夫差最信任的有三个人,一个是伍子胥;一个是伯嚭;最后一个则是他的弟弟,公子山。” “伍子胥自不必说;至于公子山,此人性情耿直宽厚,原本倒是一个不错的人先,可惜,他对伍子胥言听计从,简直可说是盲从;伍子胥一句话,足以推翻咱们所有的努力,还会暴露身份。所以,在这件事上,唯一能够帮咱们的,就是伯嚭。” “此人看似对吴王忠心耿耿,又是先吴王阖闾的托孤之臣;实则心胸狭窄,锱铢必较,是一个十足十的小人;且他与伍子胥素来不对付,争取到他,应该不难。” “你可有办法接近他?”范蠡这一路上,早已将吴国内政打探清楚,他心中的人选,亦是伯嚭。 文种微微一笑,“如此要紧的人,我怎会放过,从他用的茶酒到他府中夫人小妾穿的衣裳首饰,都出自我的商铺;等他回来,我就立刻去办。” 范蠡长揖一礼,肃声道:“大王能否活命,就全赖文种兄了。” 文种连忙扶住他,“范兄如此客气做什么,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说着,他又道:“子皮一路赶来,必定十分辛苦,我让下人烧水,你好好洗个澡,这几日,就住在我府中,我会告诉底下人,你是我在楚国的故友。” “多谢文种兄。”说着,范蠡想起一事,道:“子皮此名,请文种兄以后都不要叫了。” 文种诧异地道:“这是为何?” 范蠡将越王宫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沉声道:“若让伍子胥知道子皮未死,一定会穷追不舍。” 文种是个一点就透的人,当即道:“我明白了,子皮已死在越王宫中,如今的你,只是范蠡,楚人范蠡。” 接下来的几日,范蠡一直住在文种府中,每一日都会有探子将吴军的行踪传到府里。 三日后的一个黄昏,吴军在姑苏城十余里的地方安营,伍子胥见天黑之前,无法入城,便让他们就地扎营,待明日一早,再行入城。 公孙离来到伍子胥的营帐内,拱手道:“启禀相国,士兵皆已经安顿下来,一切无异。” 伍子胥没有理会,依旧执笔在纸上漫漫作画,他不叫起,公孙离自不敢起身,一直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公孙离双臂因为悬空而几乎僵硬时,伍子胥方才搁下笔,淡淡道:“那些越女呢?” 公孙离连忙道:“也都安置好了。” 伍子胥抬起头,花白眉毛下的那双眼睛,锐利而清明,并没有因为年岁的流逝而变得浑浊,“知道这几日,老夫为何放缓行军速度吗?” “卑职知道。”公孙离早就察觉到大军行进的速度有所放缓,但直至这会儿听伍子胥说起,方才确定。 “按着原本的行军速度,这会儿应该已经入城,可老夫不敢入,也不能入。”察觉到伍子胥冰冷的目光,公孙离连忙单膝跪地,“卑职办事不利,请相国大人治罪!” “因为繁楼?” “是。”提起繁楼,公孙离便恨得直咬牙,“他一直跟着在那群越女身边,卑职几次想要动手,都因为他的阻挠而不得不放弃!” 伍子胥微微的扬眉,凉声道:“一个繁楼就让你这般缩手缩脚,以后如何做事?” “卑职无能。”公孙离低首请罪,随即又道:“若仅仅只是一个繁楼,卑职自不担心,可在他身后还有太宰与大王,卑职怕一个不慎,会为相国大人招来灾祸;若是这样,卑职纵万死亦难赎其罪。所以卑职想着,不如……”他瞅着伍子胥脸色,迟迟没有说下去。 伍子胥冷冷道:“有话就说,别在那里吞吞吐吐的,更别学外头那些人来揣测老夫的心思。” 伍子胥身居高位,权倾天下,世人惧他畏他,却又千方百计地揣测他的心思与喜怒,以此来接近他或许权势与荣华;可他们忘了,这样一个人,怎会喜欢被人看出心思。 公孙离脸庞一红,不敢再使心思,如实道:“卑职是想着,越女那件事不如算了,只是一群女流之辈,就算侥幸被选在大王身边,也不过是相互之间争风吃醋,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伍子胥眸中精光一轮,旋即露出一抹笑意,公孙离以为他认同了自己的建议,精神为之一振,正要再进言,伍子胥招手道:“来,瞧瞧老夫刚画的这幅《夜宴图》。” “是。”公孙离起身来到他身边,只见长长的画卷上描绘着一场丰盛的夜宴,一群姿色妍丽的女子围坐在画卷正中间一位少年公子身上,或是劝酒,或是弹琴,或是对月起舞,云鬓香影,丝竹悦耳,好不热闹,显然这位少年公子是夜宴的主角,而那位公子眼眸半闭,笑容满面,显然甚是享受。 公孙离笑道:“卑职一直以为相国大人擅长山水画,没想到画起人物来也是如此传神生动,不像卑职,每次提起笔来都似有千斤重,更别说作画。” 面对他的夸奖,伍子胥并没有露出欣然之色,淡淡道:“你当真觉着老夫这画好?” 公孙离连忙道:“相国面前,卑职岂敢有一句虚言。” 伍子胥手指重重叩在画上,意味深长地道:“再仔细看看。” “是。”公孙离疑惑地将目光重新投落在画卷,不明白伍子胥究竟要他看什么,不过很快,他便发现了问题,“咦!” 伍子胥端过一旁的茶徐徐啜了一口,“瞧出来了?” 公孙离指着画中对月起舞的那名女子,月光下云袖飞卷,看似美轮美奂,却露出一截寒光四射的匕首,“此女袖中藏有匕首,应该是刺客,想借着献舞对那位公子不利。” “只看出了这个?”伍子胥的反问令公孙离一怔,旋即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又低头看去,这一看,顿时骇然失色。 劝酒的女子,正悄悄将一包粉末洒入酒中;弹琴的女子,则暗中抽出琴弦,暗中瞄准了少年公子;就连旁边侍候的那些宫女也都一个个暗藏杀机,唯有那名少年公子依旧懵然不知,只道自己身在温柔乡中。 “相国大人……”在公孙离惊惧的目光中,伍子胥漠然道:“看懂了吗?若不杀那些越女,这幅夜宴图就会变成真实。” 公孙离惊声道:“一群弱质女流,岂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妲己、褒姒难道不是女子吗?结果如何,帝辛身死国灭,周幽王烽火戏诸候,死于骊山之下。” 公孙离听得冷汗涔涔,连忙低头请罪,“卑职思虑不周,还望相国大人见谅。” “现在知道怎么做了?” 听到这话,公孙离连忙挺直了背,肃然道:“卑职一定不负相国大人所望!” “好。”伍子胥满意地点头,“二更时分,老夫会将繁楼叫来营中叙话。” 公孙离眸光一亮,他知道,伍子胥这是在帮他拖住繁楼,只要后者别来插手,对付区区几个越女,根本不是问题。 不等他道谢,伍子胥又道:“也别都杀了,留几个姿色平庸的,也好向大王交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生死一线 ,最快更新沉鱼策最新章节! 夜间,一钩弯月悬在夜空中,洒下朦胧光华,草丛中夏虫争鸣,蝉鸣不止,倒是热闹得紧。 “姐姐喝水。”夷光走到郑旦身边,将一杯放凉了的水递到她手边。 入了吴境后,吴军对她们的看守不再像之前那么严格,再加上繁楼从中周旋,故而每天安营过夜的时候,被允许走出囚车,以半个时辰为限;这半个时辰成了每天最盼望的时间。 在郑旦接过水后,夷光伸手往她额头探去,却被其刻意避过,望着落空的手,夷光一怔,旋即神色变得紧张起来,难道又发烧了?郑旦之前就曾退烧之后又反复,好不容易才压下去,如果再发烧,那就麻烦了。 郑旦看出她的心思,笑道:“放心,上次退烧之后就没再起来过,你就别担心了。我就是想告诉你,别隔一会儿就来探温度,真的没事了。” 听她这么说,夷光放下心来,“那好,有什么不舒服的,立刻告诉我,哪怕是一丁点难受,也千万别忍着。” 郑旦心里暖暖的,嘴上却故意揶揄道:“知道了,你比我娘还要啰嗦。” 夷光正要说话,瞥见人往她们走来,是留毒,眸光微微一动,轻声道:“我们该回去了。” “嗯。”郑旦虽不舍这短暂的自由时光,但也没说什么,拍拍裙裳起身往囚车走去。 “站住。”见二人要走,留毒连忙唤住。 夷光望着来到她们面前的留毒,轻声道:“我们这就回去。” 留毒摇头道:“繁楼公子要见你们。” “见我们?”夷光诧异地道:“有什么事吗?” 留毒淡淡道:“去了就知道了,走吧。” 见他这么说,夷光二人只跟着他离去,只是夷光心里始终有些疑惑,这留毒是公孙离手下的百夫长,与繁楼并不是一路人,后者怎么会遣他来传话。 一路走来,竟是越来越偏僻,脚下的路也越来越窄,营中那一丛丛火把已经变成了身后微弱的光芒。 郑旦暗中拉一拉夷光的袖子,悄悄道:“我怎么觉着不大对劲?” 夷光也是一样的感觉,遂问走在前面的留毒,“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留毒头也不回地道:“就在前面了。” 夷光越看越不对劲,停下脚步道:“天色太晚,路也看不清,要不还是回去吧。” 这一次,留毒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借着银白的月光,夷光从他眼中看到了令人恐惧的杀意。 杀意? 夷光一愣,旋即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把拉起还没反应过来的郑旦往军营的方向跑去。 郑旦诧异地道:“这是怎么了?” “他要杀我们。”夷光一边回答一边往回看了一眼,竟然没看到留毒人影,奇怪,他去哪里了? 夷光念头还没转完,便撞在了一个硬绷绷的东西上,险些摔倒,待得定睛看清后,面色顿时难看无比。 留毒,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们前面。 夷光将郑旦护在身后,一步步往后退着,“我们是要献给吴王,如果我们死了,你难逃罪责。” 她的话令留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你们趁看守不备,私自逃走,途中不小心滚落山坡而死,与我何干?” “好恶毒的心思!”夷光紧紧咬着银牙,留毒带她们出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人瞧见,就算偶尔有那么几个瞧见的,也不会帮她们这群越女说话。 夷光一边盯着留毒,一边侧头轻声道:“姐姐快走!” “那你……”不等郑旦说下去,夷光又道:“我随后就来,快走!” 郑旦咬一咬牙,转身奔去,留毒见状,冷哼一声,一个纵身跃过拦在前面的夷光,手掌重重击在郑旦背上,后者当即倒地,一动不动,不知是生是死。 “姐姐!”夷光骇然失色,立刻就想奔过去查看,却被留毒一把攥住,他的手就像铁钳一样,怎么也挣不开。 留毒不顾她的挣扎,强行拖到不远的山崖上,此处山崖陡峭,且山壁上到处都嵌着山石,露出尖锐的棱角,这要是滚下去,就算侥幸不死,夷光这张脸也必然毁了。 留毒知道,只要他将夷光推下去,就能够完成公孙离交待的任务,可是……他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女子,就这么杀了,实在太可惜,可是大人交待的任务又不能不完成。 正当留毒犹豫不决的时候,夷光低头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腕上,留毒吃痛,下意识地松开手,趁这个机会,夷光赶紧逃跑;可惜,没跑几步便又被抓住了,一个弱女子想从一个百夫长手里逃走,实在太难了。 望着夷光的倾城容颜,留毒终于有了决定,夷光是一定要杀的,但在此之前,他要先做一件事。 留毒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绳子,将夷光的两只手高举过顶,然后紧紧绑住,他这个举动令夷光骇然,挣扎地越发用力,“你……你不要乱来!救命!救命啊!” 留毒没有理会,此处离营帐数里远,偏僻无人,就算夷光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 他呼吸急促地解开腰带,望着夷光的目光里是*裸的欲望,既然一定要杀,那就在杀之前,先让他痛快一回,也算是没有暴殄天物。 在留毒意欲要对夷光施暴的时候,离此数里远的大帐中,繁楼起身朝坐在上首的伍子胥道:“天色不早,相国若没别的事,繁楼就先行告退了。” 伍子胥呵呵笑道:“这么急做什么,茶还没品完呢,坐下坐下。” 见他这么说,繁楼只得重新落坐,心不在焉地喝着温热的茶水,一个时辰前,他本打算去看看夷光等人,结果伍子胥派人遨他来品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这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勉强又坐了一会儿,繁楼再次起身道:“夜深了,相国早些歇息吧,明儿个一早还得入城见大王。” “老夫这几日精神特别好,这会儿还一点睡意都没有。”说着,伍子胥笑道:“怎么,坐得厌烦了?” 繁楼闻言,连忙在椅中欠一欠身,“怎么会呢,就是怕扰了相国歇息,若是因为繁楼而令相国精神不济,那繁楼罪过可就大了。” “哈哈哈。”伍子胥大笑几声,目光深深地看着繁楼,“所有人里,除了公孙离之外,老夫最看重的就是你,可惜啊,你不肯跟着老夫。” 繁楼连忙道:“末将才疏学浅,行事又素来乖张,若是在相国大人麾下,怕是要坏了您的名声。” 伍子胥淡淡一笑,“你不必贬低自己,人各有志,老夫不会勉强你。” 繁楼暗自松了一口气,起身道:“那末将告退,相国大人早些歇息。” 在他说话的时候,帐外传来几声布谷鸟叫,伍子胥眸中掠过一丝松驰,道:“既是这样,那老夫就不多留了。” 在退出营帐后,繁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伍子胥从来不是一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可今日他把自己叫过来,看似说了一堆话,实际上却是什么都没说,仿佛……是存心在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 繁楼心头猛地一震,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驱散一直笼罩在心头的迷雾;下一刻,他快步往关押着一众越女的囚车走去,到了那边,发现原本关押着五六十名越女的囚车,此刻只剩下十来个姿色普通的,而夷光并不在其中。 他面色大变,急忙扯起一名正在打盹的士兵,厉声道:“她们人呢?” 士兵茫然地道:“人?什么人?” 繁楼指着囚车里稀稀疏疏的秀女,“我问你那些越女呢,为什么只剩下这少少十余个?” 士兵一脸惶恐地道:“小人不知道。” 繁楼恼声道:“你不是一直在这里看着吗,怎么会不知道。” 士兵讪讪道:“入夜后小人实在倦得慌,就给睡……睡着了,实在不知她们什么时候不见的……”望着繁楼难看的面色,声音越来越小。 看着跟个木杆子一样杵在那里的士兵,繁楼气不打一处来,喝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派人去找,要是找不回来,你这脑袋也不用再顶着了!” 士兵连连点头,正要离去,耳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不必了。” 公孙离负手走来,淡然道:“那些越女趁着外出活动的时候,悄悄逃走,我已经派人去搜寻了。” 繁楼眼眸微眯,“真的是搜寻吗?” “此话何意?” 繁楼冷笑道:“只怕搜寻是假,灭口是真。” 公孙离扬一扬浓眉,不急不徐地道:“繁楼,凭你刚才这句话,我就可以上禀相国大人,治你一个诬蔑同僚之罪!” 繁楼寒声道:“你可以拿相国大人来压我,但是公孙离,你不要忘记,这些越女是要献给大王的,若是交不出人来,别说你,就连相国大人也难以交待!” 他的话令公孙离眸光一颤,转瞬已变成无奈之色,痛声道:“我何尝不想安安稳稳带她们回姑苏,无奈这群越女不肯安生,三番两次逃走,着实让人头痛。”不等繁楼言语,他又道:“你放心,回到都城后,我会立刻去向大王请罪,绝不推卸责任。” 繁楼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明知公孙离说的没一句实话,却什么也说不得;那张精致的面容因为气愤而显得有些扭曲,一根根沉香木扇骨被攥得咯咯作响。 许久,他缓缓松开手,眉目清冷如隆冬寒雪,一字一字道:“找回越女,此事作罢;否则我定一字不漏禀告大王,你好自为之!” 望着拂袖离去的繁楼,公孙离一扫之前的痛惜与自责,取而代之的是冷笑与讥诮。 再说夷光那边,兽性大发的留毒不顾夷光的反抗,强行将她压在身下,扯开她的衣裳,露出圆润光滑的香肩。 “咕咚!”留毒几乎能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一想到这个世间少有的美人儿即将属于自己,整个人就激动得直颤抖。 夷光绝望地看着那张恶魔一般的面孔,泪流满面,难道今日……真要清白不保? 不,与其被这厮侮辱清白,她宁可一死;再说,她并不觉得留毒得逞之后,会放过她。 想到这里,夷光缓缓闭起双目,牙齿无声地抵住舌根。 父亲……女儿先走一步了! 正当她要用力咬下的时候,耳中忽地传来一声重响,她诧异地睁开眼,只见郑旦捧着一块石头站在留毒后面,刚才那声重响,就是石头敲在留毒后脑勺所发出的。 留毒突然受到重击,整个人都似乎愣了,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身,看到他盯着自己,郑旦吓得花容失色,好在没有慌神,又举起石头用力砸在留毒头上,鲜血当即顺着额头流下来。 接连受了两次重击,纵使留毒也受不住,一头栽倒在夷光身上,一动不动。 见他晕倒,郑旦赶紧扔掉手里的石头,奔过来帮着推开沉重的留毒,又解开夷光手上的绳子,又替她拉好衣裳,紧张地道:“还好吗?” 夷光用力摇头,“还好有姐姐,否则……”一想到刚才的事,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怎么也止不住。 “没事了,没事了!”郑旦紧紧抱着夷光,她自己也是慌乱地紧,刚才被留毒一掌打的倒在地,额头磕在尖锐的山石上,一阵头晕目眩,接着就晕了过去,等她醒过来,正好看到留毒欲*夷光。 待心情稍稍平复后,夷光抹了抹泪,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 “对,赶紧离开这里。”郑旦连连点头,与夷光相互搀扶着站起来,正要离开,突然一只脚被人抓住,动弹不得,慌忙看去,竟是留毒,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你们哪里也别想去!”留毒面目狰狞的吼着,半边脸都是鲜血,看起来犹如从九幽地府里逃出来的恶鬼。 郑旦吓得愣在那里,还是夷光反应快,一把捡起地上的石头狠狠砸下去,但这一次,留毒没有再给她们机会,他虽然受了伤,可对付两个弱女子还不在话下,一把打落夷光手中的石头。 夷光反应极快,石头刚被打落,立刻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狠狠扎在留毒手背,树枝坚硬,当场刺入筋骨之中,痛得留毒缩回了手。 趁这个机会,夷光拉着郑旦疾奔,她们知道,一旦被留毒抓到,必死无疑;逃跑,是她们唯一的生路! 屋漏偏逢连夜雨,慌不择路之下,竟然奔到了另一侧的悬崖边,比刚才那个山崖更加陡峭可怕,即便在黑夜里,也能感觉到那份可怕的悬崖,郑旦心中充满了绝望,难道真是注定要死在这里吗? 看到她们停下脚步,留毒咧嘴露出狰狞得意的笑容,一步步往前逼近,“跑啊,怎么不跑了?” 夷光紧紧拉着郑旦的手,一点一点往后挪着,想要维持与留毒之间的距离,但很快她就不能再往后挪了,因为她们已经退到了边缘,再往后,就是万丈深渊…… “怎么办?怎么办?”郑旦看看留毒,又看看身后的悬崖,慌得直哭。 夷光咬一咬牙,对不断逼近的留毒道:“你放过姐姐,我任你处置!” “夷光!”郑旦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虽然不想死,却也不想用夷光的生命来做交换。 夷光示意她不要说话,盯着留毒道:“如何?” 留毒停下脚步,一脸轻蔑地道:“你没资格与我谈条件,过来,或者两人一起死,你自己选吧。” 留毒胸有成竹地等着夷光回答,他相信,夷光一定会选择前一条路,人都是贪生怕死的,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会拼命去抓住,这种事情他在战场上看的太多了。 事情上,留毒确实料对了,但他忘了一句古话――人算不如天算。 在一番艰难的挣扎后,夷光心中有了决定,轻声道:“待会儿我拖住他,姐姐赶紧走。” “不!”郑旦急急摇头,“我已经丢下过你一次,绝对不会再丢下第二次,要走一起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相宰夺权 ,最快更新沉鱼策最新章节! “姐姐!”夷光骇然色变,急忙去抓郑旦的手,但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郑旦摔落悬崖,消失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 夷光怔怔跪在悬崖边,她自幼失母,除了父亲之外,最亲的就是郑旦,而逃亡的这些日子里,父亲不知所踪,是郑旦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彼此相互依靠,成为这乱世中唯一的温暖;可现在,连郑旦也死了,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 留毒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抓夷光,唯恐她也跟着跳下去,当然,他不是怜惜夷光性命,而是心心念念想着未完成的那件事。 夷光瞧见了,可她既没逃也没有挣扎,任由他抓住。 留毒一把得手,欣喜不已,原先被那两记石头砸下去的淫欲顿时又窜了上来,色迷心窍的他并没有发现夷光目光一直落在他腰间的青铜剑上。 夷光目光森冷如霜,既然怎么样都难逃一死,那就让她拉着这个恶棍一起死,也算是替姐姐报了仇。 夷光心地一向善良,平日连蝼蚁也不愿伤害,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如此强烈的憎恶之心! 就在留毒上下齐手,想要再次施暴的时候,一道尖锐的破空声从他脑后传来,留毒来不及躲避,只能匆忙把头往旁边一偏,堪堪避过,但耳朵被划出一道血口子。 “什么人?!”他气急败坏地看着四周,刚才差点取了他性命的暗器力尽掉落在地上,是一枚手指长短的飞镖,在月光下闪烁着森森寒光。 没人理会他,只有夜风拂动树叶传来的“沙沙”声,仿佛刚才那一切只是他的错觉,但留毒知道不是,因为那枚飞镖还静静躺在地上。 留毒越待越觉得不安,正当他准备拉着夷光离开时,胸口忽地一凉,低头看去,只见一截剑尖透胸而出,一滴滴的鲜血自剑尖滴落。 他曾取过很多人的心头血,当初能够从一名普通士兵跃居为百夫长,就是因为他曾在一场战役中连取数十名敌人性命,成为杀敌最多的士兵,得到了公孙离的赏识。 而今天,他自己被人取了心头血,或者……这就是所谓的天道循环,因果报应吧。 他想回头,却已经没有了力气,“呯”的一声摔倒在地上,鲜血在他身下缓缓凝聚成一个小小的血泊。而他一直到死,都不知道杀自己的是什么人,更不知道……自己腰间那把配剑,已经到了夷光手里。 就算没有身后那个人,夷光也会杀了他。 望着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的留毒,夷光眼底通红,她当然不是同情留毒,而是想起了摔下山崖的郑旦。 若不是这个歹毒好色的小人,姐姐不会死,她还会好好的活着…… 想到这里,夷光眼中恨意森森,不由得举起了手中的利剑,正当她要落下的时候,手腕被人一把握住,有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手一旦弄脏,就再也洗不干净了,这种人――不值得。” 这句话令夷光一下子醒过神来,虽然对留毒的恨意尚在,但终归是松开了手,任由那剑掉落在地上,一并掉落的,还有鬓边一枝松动的木簪。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夷光朝站在面前的黑衣人屈膝行了一礼,尽管后者刻意压低声音,但夷光还是听出隐藏低沉背后的清脆。 黑衣女子露在黑色面巾外的双眸露出一丝訝色,旋即笑道:“你这耳朵倒是灵得很。”说着,她打量了夷光一番,道:“你是……越国人?” “是。”夷光将事情大致说了一番,在提到郑旦摔落悬崖时,不禁落下泪来。 黑衣女子叹息道:“可惜我晚来一步,不然倒能救下她。”顿一顿,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夷光望着黑沉沉的悬底,咬牙道:“我想去找姐姐,或许……”她眼里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她并没有死。” 黑衣女子摇头道:“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就算有九条命也未必能活,我劝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夷光银牙微咬,神情坚定地道:“我知道,但我一定要找到她;若是活着,那自然最好;若是死了……至少能得一捧黄土安身,不至于曝尸荒外,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姐姐做得了。” “倒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只是……”黑衣女子忧声道:“你们逃走,他又死了,恐怕吴军不会就此作罢,我劝你还是尽快离开此地为好。” 夷光笑一笑,“多谢提醒,我会小心的。” 黑衣女子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许多,她竟然还是一心要去寻找摔落悬崖的郑旦,一时不知该说夷光重情重义还是不知死活的好,不过这心里倒是生出几分好感来;乱世之中,人人都只顾着自己,像夷光这样为了别人而不顾自己安危的,真是少之又少。 “你叫什么名字?” “夷光。” “夷光……”黑衣女子喃喃念了一遍,道:“罢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陪你吧,万一吴军找来,也好护你性命。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三日,三日后无论是否找到,都必须离开此地。” 夷光没想到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会这样帮着自己,让她再次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温暖。 这世间,虽有恶,亦有善。 在短暂的犹豫后,夷光郑重点头,“好,我答应你。”说着,她又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冬云。寒冬腊月的冬,拨云见日的云。”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拉下面巾,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庞。 接下来的三日,冬云果然依约陪夷光在悬崖下搜寻,但三日下来,除了一块挂在树枝上的布料之外,一无所获。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公孙离面色阴沉地站在一具尸体前,“在哪里找到的?” 旁边一名士兵连忙道:“启禀将军,我等奉命搜寻驻营地方圆五里以内的地方,终于北面一处山崖边发现了百夫长的尸体。” “可还有其他人?” 士兵摇头道:“没有,不过小人在百夫长尸体附近,发现一枚飞镖与一枝木簪,像是那些越女平日戴的。” 公孙离接在手里,仔细看了一番后,一把攥在手里,大步往外走去,一路来到相国府。 他是伍子胥的爱将,相国府下人自不会阻拦,任由他入内,一路来到后院,这是伍子胥住的地方,就算是他也不能擅入,待小厮通禀之后,方才走了进去。 伍子胥站在屋中,任由婢女替他整理朝服,他待会儿要进宫见驾,瞧见公孙离进来,淡淡道:“何事前来?” “留毒找到了。”听到这话,伍子胥眉目微微一动,挥手示意婢女退下,随后道:“如何?” “死了,被人从背后一刀穿心。”公孙离面目阴沉的说着,留毒是他颇为看重的一名属下,如今突然死了,自然窝火得很。 “谁杀的?” “不知道,不过在他身边找到飞镖与这枝木簪,他的死应该与失踪的那两名越女有关。” 入姑苏城的前一夜,他命人分别将那些姿色上佳的越女带到无人的地方,然后悄悄杀死掩埋,事后问起,就说那些越女跑了,没有追回来。 天亮前,其他人都回来覆命了,唯有留毒一直未归,事后他派人几番寻找,终于找到,却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伍子胥端起搁在一旁的茶盏,凉声道:“他武功不弱,力气也大,区区两名越女如何杀得了他。” “除了胸口那处致命伤之外,头上还有两处伤痕,应该是越女趁他不备,将他砸伤,然后趁机杀害。” 伍子胥不置可否地道:“那飞镖你又如何解释?” 公孙离正要说话,忽地心头一动,脱口道:“相国大人的意思是,除了那两名越女,还有第三人?” 伍子胥指甲划过茶汤,挑起一只不慎飞落入茶中的小虫子,弹落在地,那虫子倒也能耐,竟然这样还没死,在地上艰难地蠕动着。 “由背而入,一刀毙命,岂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越女所能办到的,留毒必是死在第三人之手,那两名越女也是此人救走的。” 公孙离深以为然地点头,“那现在怎么办?” “找到那三个人,另外……”伍子胥缓缓道:“把这件事传扬出去,就说是逃跑的越女杀的。” 公孙离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传扬出去,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被人笑话堂堂一个百夫长还敌不过两名弱女子。 见公孙离满面诧异,伍子胥凉声道:“不明白?” 公孙离连忙拱手道:“卑职愚钝,请相国大人明示。” “昨日见大王,他似有留下勾践之意,当杀不杀,必遭其害,如今正如借这件事告诉大王,勾践……非死不可!” “原来如此。”公孙离恍然在悟,“还是相国大人深谋远虑,卑职立刻去办。” 伍子胥一心想着杀掉勾践,将越国牢牢掌控手中,却忽略了一个人,也正是这次忽略,让他与夫差的关系渐渐走向破裂。 此时,太宰府中,伯嚭正在朝繁楼大发雷霆,“我是怎么交待你的,一定要把那些越女完完整整地带回都城,结果可倒好,不仅只带回了十几个人,还都是一群庸脂俗粉,像这种货色,大街上一抓一大把,大王怎么会看得上眼。” 繁楼静静听着,待伯嚭说完后,方才道:“卑职大意,实在没想到相国为了阻止越女入吴,竟会用这样卑劣的手段。” “哼。”伯嚭冷哼一声,道:“他有什么手段使不出来的,当年他怎么在先王面前得势,别人不知道,我却一清二楚。” “卑职自知失职,请太宰大人责罚。”面对繁楼的请罪,伯嚭沉默片刻,摆手道:“罢了,此事也不能全怪你,是我错估了伍子胥;原以为他会顾及大王,有所收敛;不曾想还是我行我素,目中无人。”顿一顿,他不甘心地道:“派人再去越国搜罗美女,我就不相信他伍子胥还能一直阻止!” 繁楼疑惑道:“恕卑职直言,其实吴国亦有美女,为何一定要去越国寻?” 伯嚭微微一笑,道:“会稽一战,大王失散归来后,我曾在大王桌案上见到过一幅画,画中清溪旁边,站着一位轻纱蒙面的女子;大王并不擅长作画,但那位女子,却画得形神兼备,简直犹如要从画中走出来一样,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繁楼略一思索,道:“朝思暮想,心心念念。” “不错。”伯嚭颔首道:“越国相见,自是越女无疑,大王虽然嘴上未说,但心里必然十分挂念,若我能找到此女……” 繁楼乖觉地接过话,“大王必定十分欢喜,而太宰大人亦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伯嚭笑意深深地道:“知我者,莫若繁楼也。” “太宰大人过奖。”繁楼谦虚了一句,又道:“卑职定当竭尽全力,为大王,为太宰大人找到那位美人。” 伯嚭点头道:“就算找不到,能寻得一位美人,哄得大王开心,那也是好的。” “是。”繁楼恭声答应,心里却是一阵叹息,美人不难,但要找到一个像夷光那样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却是难如登天,真是可惜了。 正当繁楼准备离去,下人走进来道:“启禀太宰大人,九维坊的文老板求见。” 伯嚭眉头一皱,“不是说不见吗,怎么又来了?” “说是有要紧事求见。”听到这话,伯嚭好笑地道:“他能有什么要紧事?” “可要小人去将他打发走?”面对下人的询问,伯嚭凉声道:“只怕今日打发了,明日后日他还得来,罢了,让他进来吧。”说着,他对繁楼道:“你这会儿出去免不了与他撞个正着,且去屏风那里避一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献计 ,最快更新沉鱼策最新章节! 不一会儿,身形微胖的文种走了进来,伯嚭素来注重虚礼,所以他一站定,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太宰大人。” 伯嚭微一点头,算作是回礼了,漫然道:“听底下人说,文老板有要紧事求见,不知是何事?” 文种赶紧递上捧在手里的一个雕刻着精美花纹的小木匣子,“请太宰大人过目。” 伯嚭疑惑地接在手里,刚一打开,就有一阵似曾相识的清香扑鼻而来,他惊喜地看着匣中一片片纷白如雪的细长叶子,“这是……天山白茶?” “太宰大人好眼力!”文种翘起大拇指,讨好地道:“前次来府中,听太宰大人说起曾喝过一回天山白茶,甚是难忘;正好小人有做茶叶生意,就托人四处打听,还真让小人找到了这么一小匣天山白茶。” 天山白茶顾名思义只长于天山极寒之地,统共只有十几株,此茶清香醇厚之余又有一股清冽之气;遇到收成好的时候,能采个三四斤,不好的时候,连一斤都未必有,所以外头极少看到,甚至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过,偶尔有那么一些流入市面,立即被爱茶之人疯抢,传说曾有一斤白茶卖到了万钱之数。 这伯嚭有三好,一名二茶三财,文种这份礼,正送到了他的心坎上,自是满心欢喜,“这都能让你找到,真是不容易。”顿一顿,他又道:“所以,这就是你所谓的要紧事?” 文种讨好地道:“对小人来说,但凡与太宰大人有关的,无一不是要紧事。” “倒是能说会道。”伯嚭道:“说吧,有什么事相求。”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太宰大人双目。”文种上前一步,轻声道:“小人听说,宫里茶叶买办的期限就快到了,不知小人是否有这个荣幸?”说着,他又急忙道:“若能得此殊荣,小人绝不会忘了太宰大人的提携与恩情。” “消息倒是灵通,不错,下个月就到了。”伯嚭把玩着手里的木匣子,道:“难得你寻来这茶叶,也罢,我就把九维坊的名字添上去,至于能不能成,就看你自己造化了。” “多谢太宰大人!”文种喜不自禁,连连道谢。 随后又东拉西扯了一阵,文种方才装作不经意地道:“小人听说大王打算在三日后处斩越王?” 伯嚭一怔,随即疑惑地道:“此事尚未定下,你从何处听来?” “小人是在酒楼听说的,想来是市井之间以讹传讹。”说到这里,文种忽地叹了口气,神情忧忡。 他这副模样引起了伯嚭的好奇,“为何叹气?” 文种故作犹豫地道:“小人在想,此事若是流言便罢了,若是真的……恐非明智之举。” 伯嚭眸中精光闪烁,道:“说下去。” “越王已经归降为奴,若是杀之,一来会让天下人觉得大王残暴不仁;二来,越国尚未完全归顺,此时杀害国君,容易激起民变,得不偿失。”见伯嚭不语,文种连忙道:“小人胡言乱语,请太宰大人恕罪。” 伯嚭摆手,沉眸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伍相国一直坚持要杀越王,大王似有被说动之意。” “大王英明仁武,才智过人;只要太宰大人稍加点拨,定能明白其中厉害,就怕……”文种忧声道:“伍相国刚愎自用,听不进劝,那就麻烦了。” “这个……”伯嚭下意识地想骂“老匹夫”,想起文种在,又生生咽下了嘴边的话,冷声道:“此人最是固执不过,偏偏大王又对他言听计从,真是想着就让人头疼。” 文种瞅着伯嚭欲言又止,后者看出他的心思,道:“此处没有外人,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 “是。”文种应了一声,踌躇道:“其实这些话小人本不该说,但这两年来承蒙太宰大人照拂许多,若是明知有问题而不语,以后怕是无颜再见太宰大人。” “太宰与伍相国皆是先王的托孤重臣,可如今伍相国仗着是大王之师,独揽大权,我行我素,丝毫不将太宰放在眼中,此次更在伐越一战中立下大功,怕是越发不可一世;长此以往,太宰在朝中恐怕会举步维艰,更有甚者,连一处容身之地都寻不得。” 听到这话,伯嚭当即道:“他敢!” 文种苦笑道:“这朝堂都快成了伍相国的一言堂,试问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伯嚭面色阴晴不定,半晌,他望着文种缓缓道:“看不出你一个商人,竟对朝局有如此深刻的认识,实在难得。” 文种犹豫片刻,道:“不瞒太宰大人,小人曾经入朝为官。” “哦?”伯嚭惊讶地道:“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 文种叹息道:“这还是在楚国时候的事了,任宛令一职,初入朝之时,小人也曾一腔热血,惜受人排挤,再加上朝堂黑暗,便弃官离开。” 伯嚭眸光微闪,“原来如此,楚国不宜,可以去别国,你这般才思,定能得到重用,怎么就弃官从商了呢?” 文种涩声道:“小人一开始也是这么想,所以去了越国,岂料越王勾践也是个糊涂人,只爱听那些个花言巧语,小人不擅言辞,只混了个闲散官职;反而是同去的楚人子皮,虽资质平平,却能言善道,哄得越王高兴不已,封他为大夫;小人一怒之下,便弃官从商,并发誓,再也不踏足朝堂;再后来的事情,太宰大人您都知道了。” 伯嚭颔首道:“想不到当中竟有这么多缘由,也是难为了你;不过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你离开越国,在如今看来,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正是。”文种连连点头,随即又郑重其事地道:“说到这个份上,小人不妨再多说一句,这次越王是杀是留,不仅关乎吴国安危,亦与太宰息息相关。” “这话又怎么说?” “其实越王的生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隐藏在这件事背后的搏弈,赢家将得到整个吴国的掌控权。伍相国现在已经这般霸道,若再让他得到掌控权,恕小人直言,他还能容得下您吗?” 听完文种这番话,伯嚭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这段时间他一直着眼于小得小失,竟然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情,差点因小失大,好险! 想到可怕之处,伯嚭心有余悸,冷汗都出来了,待心情稍加平复后,他盯着文种,“刚才的话……” 文种会意地道:“小人最近记性不好,走出这个门儿,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伯嚭眸光微微一松,“很好,你回去吧。” 待文种走后,繁楼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望着已经关起来的门,若有所思地道:“大人真打算保下越王?” 伯嚭颔首道:“他说的没错,这件事表面看来是越王一人生死,其实是我与伍子胥的搏弈,谁能赢下这一战,便占据了先机。”说着,他道:“怎么,你不认同?” 繁楼摇头道:“这倒不是,卑职只是担心……他会不会是越国奸细,知道您与伍相国关系不佳,所以利用这一点,来诓骗大人保住越王性命?” 听到这话,伯嚭摇头道:“他若真是奸细,就不会说出曾在越国为官的事情了。” “越国为官一事,也不知道真假,或许是他故意放出来的烟雾,用来迷惑大人。”面对繁楼的怀疑,伯嚭微微一笑,“他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没有一句谎言。” 繁楼诧异地道:“大人如何知道?” 伯嚭拍一拍手边的木匣子,笑意深深地道:“你真以为什么人都能来我府中做生意吗?” 繁楼恍然,怕是在文种第一次踏足太宰府之前,他的背景来历就被查了个一清二楚。伯嚭不说,并非不知,而是在等着文种自己开口;刚才但凡有一句谎言,就会被识破。 “太宰英明,卑职自愧不如。” 伯嚭感慨道:“上有大王,下有百官,中间还横着一个伍子胥;处在我这个位置,不得不处处小心啊。” 繁楼沉思地道:“想要对抗伍相国,必需得到大王的支持,大人有把握说服大王吗?” 伯嚭弹一弹指甲,凉声道:“论行兵布阵,我或许不及他伍子胥;可论起对大王的了解,就是他不及我了。大王是要做明君的,岂会由着他残杀战俘;只要抓牢这一点,定能让大王站在咱们这一边。不过……这只能保勾践一时。” 繁楼听出他话中之意,试探道:“大人是说……伍相国不会善罢干休?” “我对他太了解了,此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体,他既然认定勾践不该活,就一定会千方百计杀了他。”说到这里,伯嚭忽地笑了起来,“不过这对咱们来说,未必是坏事。” “卑职不明白。” “你想啊,大王不想杀越王,他却非要杀,大王会乐意吗?他伍子胥再能耐,也只是个臣子,除非他想自立为王,否则……”他笑容诡异地望着繁楼,“你听说过哪个得罪君王的臣子,有好下场的?” “一个是处处给他添堵的臣子;一个则处处替他分忧,更为他寻来朝思暮想,貌美如花的越女。你说,大王会钟意哪一个?” 繁楼会意地笑道:“自然是太宰大人。” 伯嚭笑而不语,他走到窗前,朝着蓬勃洒落的夏光伸出手,五指缓缓并拢,仿佛是要将这灿烂明丽的夏光握在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