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见羞》 第001章 白绫贺礼1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一群小儿高声唱着跑开，清脆的声音消弭在官道旁长长的深巷里。 一辆马车渐近，厚重的木质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咕噜噜的闷响，其间隐约掺杂着马车吊角一枚青铜车铃的叮当脆音。 车内的安重诲放下木格窗子的布帘，收回一直向车外扫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见对面端坐的李嗣源仍在看书，终于忍不住丢出一句抱怨。 “我说你干脆去做和尚算了，什么事也不关心，就知道看书！” 李嗣源抬起头，安静的眸子由书页转移到安重诲的脸上，却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淡淡问：“那我该关心什么？” 安重诲见李嗣源终于肯搭理自己，立刻笑嘻嘻凑至近前，问：“你可知方才那些市井小儿口中传唱的是甚？” 李嗣源轻挑剑眉，身子下意识向后仰了仰，避开安重诲靠的太近的脸，反问：“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安重诲被李嗣源这四两拨千斤的一句，堵地没了言语，无奈白了他一眼：“我就知道，只要同你出来准有操不完的心，跟你这种人在一起，我就是犯贱的命。” 李嗣源轻轻勾动好看的薄唇：“嗯，果然比以往觉悟不少！” “” “算了算了！”安重诲不耐地摆了摆手道：“我安某人宰相肚里能蹴鞠，不同你计较，不过话说回来，刚才那些小孩子唱的，还真跟咱们此行有关！”安重诲收起方才的嬉笑，转而换了一脸严肃。 李嗣源没说话，只静静地拿眼瞧着他。 安重诲见他居然没看书而是看着自己，登时又来了兴致，又凑近些继续道：“刚才那些小儿口中的‘十八新娘八十郎’，说的正是刘鄩！听说他刚娶过门一位十几岁的美娇娘！” 李嗣源正将红泥小茶炉上的提梁壶取下来烹了一盏茶，听安重诲这么说，顺口问道：“刘鄩的发妻戴氏不是还在么？且我听闻刘鄩其人一生清薄寡淡，怎么年近五旬，突然想起要纳妾？” 听李嗣源这么问，安重诲捻起茶杯呷了一口，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人家想开了呗，老夫聊发少年狂，一树梨花压海棠，我觉着挺好” “停车！”不待安重诲的话尾音落地，李嗣源突然扬声说道。 “还没到地方呢，你这是哎，你倒是等等我呀” 安重诲话还来不及问清楚，李嗣源轻盈的身子已经跃出了车外，等安重诲跟着下车的时候，李嗣源已经跨步进了路边的一家商号。 安重诲抬头看向那商号门楣上的匾额，只见上面刻着“苗记绸缎庄”几个字。等他走进去时，李嗣源已经取出荷包向店掌柜付银子了。 “你买这个干什么？”安重诲顺手拿起李嗣源手边放着的，已经包好的轻飘飘一小卷绸缎，好奇问道。 “你不是说刘鄩才娶了新妇么？咱们既去刘府拜望，自然少不得带份贺礼！”李嗣源说话时，将一小块碎银子丢给店掌柜，不待掌柜的找零，已转身向铺外行。 安重诲拿着那块绸缎追着李嗣源回到车上，将绸缎举在他眼前，瞪着眼问：“就，就拿这点东西给人家送贺礼？你也忒叩门了吧！再说还是块素白的绫缎，你这哪是去送新婚贺礼的，分明就是” 后头的“吊孝”两个字，安重诲没胆子说出来，不过意思已表达的再明白不过，且又是对着李嗣源这种人。 “今日时辰不早了，咱们先找个客栈打尖，明日一早，你与我同去刘府为刘鄩道贺。” 李嗣源好像根本没听见安重诲的那番话，丢下这么一句，便吩咐赶车小厮将马车停在一间客栈外，径自下了车。 安重诲欲哭无泪跟在后面，很想跟李嗣源说，明天能不能不同他去刘府，这不明摆着去找死么？ 刘鄩是什么人？后梁有名的肱骨老将，镇着梁末帝半壁江山的人物，人家大婚之喜，你送二尺白绫上门，不被人家劈了喂狗才怪！ 不过这种话，安重诲只在心里嘀咕嘀咕就算了，他可没胆子在李嗣源跟前当真说出口。 跟李嗣源厮混这么多年，安重诲太了解他的为人，他不想讲道理便不讲道理，当然，想讲道理时偶尔也讲讲。面对此类人物，你同他讲道理，不是明摆着脑子给酿成酒糟子了么？ 俩人在客栈歇息一宿，次日清晨，待李嗣源上车时，安重诲已经在车上候着了。 一见李嗣源进了车里，安重诲立刻凑过来笑的很讨好：“那个，今日咱们去送贺礼，我的身份不如你尊贵，连带也拉低了你的身份，不如，我在刘府门外等着你，万一有事也好有个接应，呃你意下如何？” 李嗣源白皙修长的手指执着漆雕茶叶罐的玉盖纽，另一只手捻着银茶匙，优雅地取出一匙茶叶投入煮水的细白瓷壶中，不咸不淡地反问：“你觉着呢？” 安重诲默默地咽了咽吐沫，没敢接下头的话。 李嗣源轻轻放下茶匙，将方才带上车的一只小巧玲珑的嵌宝锦盒丢给安重诲：“贺礼你拿着！” 安重诲接住锦盒掂了掂，里头轻飘飘似空无一物。便知里面装的定是他昨天刚买的那二尺白绫缎，不觉露出一脸苦相，小声嘀咕：“我能不能先给家里捎封遗书回去？我家里上有八旬老母，下有幼齿小儿” 李嗣源仍闲恬地煮水烹茶，听他这么说，顺口道：“也好，不如我顺道令人再给你订一口薄皮棺材。” “” ———— “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说的便是开封，后梁的国都。 历数载繁华，尽管自李唐王朝覆灭后，开封也曾受过几年的战乱摧残，却仍在后梁于此定都不久，便恢复了往日的糜音绯色，还没经几载的太平年月，至今日已颇有几分唐时的喧嚣。 但凡天子，莫不爱热闹，后梁末帝的江山基业稳不稳暂且不提，倒先将及时享乐学了个通透。 刘鄩的将军府建在开封内城，御街往西有条独立的街巷，街巷虽不长，其中却只有一个高大府门，门两侧各悬着明红绢纱灯，每个纱灯正面，端端正正书着个斗大的“刘”字。 李嗣源和安重诲下了车，站在阶下向府门打量。 安重诲一眼就看见朱红府门两侧贴着的大红喜字，低头又默默看了眼手里捧的小匣，脑子里再次浮现出刚才在车上琢磨的第一百零一种死法。 李嗣源却完全无视一脸灰败的安重诲，抖了抖素锦广袖，气定神闲地拾阶而上，抬手叩响兽口中衔着的红铜门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2章 白绫贺礼2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管家举着个纹路鲜亮的鸡翅木托盘，转过廊下一排翡翠色芭蕉，行至园中一处安静的馆阁外，轻轻叩了两声。 “进来！”门内传出低沉的男子声音，管家端着托盘，轻轻推开门，小心跨入房内。 “将军，今日有两位门客来访，这是给将军送上的贺礼。”管家说话时，微垂着脸，恭恭敬敬将托盘内的锦盒呈在书桌后端坐的刘鄩面前。 刘鄩正在看书，听管家这么说，抬眼看了看那托盘中的锦盒，并未伸手去接，先问道：“来人可递过名帖？” 管家摇头：“此人来之前并未递过名帖，不过他方才倒是现写了一纸素笺，说将军一看便知！”说话时，管家将托盘放在书桌上，由锦盒下面取出一个折叠整齐的素白纸笺，双手呈给刘鄩。 刘鄩伸手接过字笺，展开细看，浓眉不觉微微皱起，看完了字笺，抬手拿起托盘中的锦盒缓缓打开。 管家此刻正站在刘鄩身侧，眼见刘鄩将锦盒打开，待瞧清楚里面的东西时，脸色登时惊地大变，紧张道：“将军，这” 刘鄩将锦匣中的白绫抖开，见上头并没写字，只是一匹普通的素白绫罗。 管家此刻的脸色已经由惊讶转为愤怒，瞪着刘鄩手中的白绫道：“将军，这两个人明知将军迎娶新夫人入门，竟送来这不祥之物，分明就是故意而为，我这就带着家奴将他们打出去” 刘鄩却神色平静，轻轻抬了抬手，止住愤然欲去的管家，将那白绫叠好放仍回锦匣中，沉声问：“你可知今日来的这一位是什么人？” 管家气愤道：“我管他是什么人，敢对将军如此不恭，本该乱棍打死，将他们打出去算便宜了他！” 刘鄩缓缓摇头，目光回落在那锦匣中静静躺着的白绫上，低声道：“此人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人物，他既然送来这样的贺礼，必然有其缘故” 管家方才见过李嗣源和安重诲，并未觉此二人身份如何特别，此刻听见刘鄩这么说，先是一怔，又见刘鄩沉默不语，便也默不作声垂首侍立在一旁，不敢再随意说话。 刘鄩起身在书房中踱了几步，转而对管家道：“你出去只当不知这贺礼之事，命人好生款待这二人，不论他们说什么或做什么皆不得过问，只说我有事，暂不便相见。” 管家应声退了出去，行至待客的前厅时，李嗣源和安重诲正在上座喝茶。 见管家折回，李嗣源仍稳稳当当地坐着捋茶沫子，安重诲先站了起来，拱手相问时顺带不露痕迹地打量管家的神情。 管家对二人恭敬施揖道：“将军不巧有要事在身，不便出来相见，请二位贵客稍坐，喝茶歇息。”管家说完，命家仆重新上了茶点果品。 待管家去后，厅内只留他二人时，安重诲方才重重坐回位置上，深深吁了口气，忍不住小声嘀咕：“咱俩今日算有造化，碰上刘将军这样有涵养的。”说话时，端起茶盅喝一口给自己压压惊。 李嗣源喝完茶汁，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转着的细瓷空茶盅，声线不急不缓道：“今日递了我的名帖进去刘将军不见，我琢磨着改日你再预备一份同我一样的贺礼，独自来拜望，到时只递你一个人的名帖，刘将军说不定就见了。” 安重诲一口茶含在口中，还没来得及咽进去，听进李嗣源这番话，险些喷出来，慌乱间用宽大袍袖遮住嘴，瞪着李嗣源：“你若嫌我命长，趁早给我个痛快些的死法！” 李嗣源淡然一笑，没再说什么，站起身踱着步子向厅外走。 安重诲见他要出去，立刻问：“你不等刘将军了？” 李嗣源却头也没回，只摆了摆手随口道：“你在这里等着，我随意走走。” ———— 因刘鄩已交代过李嗣源系贵客，怠慢不得，府内家仆见其皆十分礼让，听他询问后园，便远远地指与他。 李嗣源谢辞家仆的陪请，沿着所指的小石子路，缓步行向一处茂林修竹掩映的白色月亮门。 “夫人，这可吃不得，还没熟呢！” 原本正欲向另一条路散步的李嗣源，耳中突然窜进一个略带着些稚气的女儿声音，正欲迈出的脚顿了顿，转而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转过一丛茂盛的楠竹，眼前现出条修凿清浅的小流，两侧种着大片火红的曼陀莲，就在火红花海深处，露出一抹鹅黄一抹浅绿的两团娇小身影，于一片艳红中格外显眼。 李嗣源见是刘府中内眷，便欲转身离去，却忽闻两声大叫，李嗣源欲转眼去看时，方才那两个团着的人影已经急匆匆跑到了跟前。 跑在前面身着鹅黄襦裙的女子，一手提着裙摆，另一只手里抓着个一团焦黑，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直奔水边而来，后面跟着的青衫女子，边跑还忍不住叫：“夫人，快将那东西丢了，当心烫坏了手” 黄裙女子却似充耳不闻，也不答话，只死死握着那黑乎乎的东西，跑过李嗣源身边时，或许是太过急切的缘故，竟似丝毫没发现这地方还杵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 两个女子由身边跑过时，空气中带起阵阵香气，李嗣源嗅得分明，却分不清是曼陀莲香，还是女子身上的香，而真正勾起他兴致的，不是这股子香韵，而是这香韵中掺杂的淡淡的烧焦味？ 站在楠竹边的李嗣源，默不作声看着眼前两个女子。 从穿着打扮看，着鹅黄色襦裙的女子绾了发髻，鬓间还插着点翠珠玉的发簪，显然是主，那青衫女子梳着溜光无饰的双丫髻，一看便知是婢，二人年纪相仿，都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 黄裙女子奔至水边，一把抓起襦裙间系着的水红缎带按进水里，眼看着缎带被水溺湿，眉宇间方才松了口气。 “好可惜，这身裙子第一次上身就烧成这样，若被戴夫人瞧见，虽明着不说什么，背地里必免不了同她身边人笑话夫人”青衫女子捧着那截已经湿透顺带还褪了些色的缎带，表情很是惋惜。 李嗣源此刻才看清，捧在青衣侍婢手中的那条绣工精致的缎带，被火烧去了大半，下端原本飘逸的穗子已一团焦黑。 而令他侧目的却是那黄裙女子，将一双白皙纤细的手在流水中仔细洗净，看都没看那条烧焦的裙带，自顾捧起放在石头上那块焦黑如炭的东西，径自往嘴里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3章 白绫贺礼3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夫人，这地瓜还没熟，吃了会闹肚子”青衣婢女抬头见黄裙女子又抱着那坨黑乎乎的东西啃，伸手要去拦。 黄裙女子却三口并作两口，利落地吃了个干净，吃完还用嘴将指尖上残留的渣滓允了允，最后用手背在嘴角上一蹭，对青衫侍婢牵出两朵好看的梨涡。 满足地轻叹一声，黄裙女子道：“总算将肚皮填饱了，你们这府里什么都好，只吃饭这一桩委实令人憋屈，好端端吃个饭，横竖生出那么多繁琐规矩不说，盘碗都跟茶盅似得，我又不好意思吃得盆干碗净，一顿饭下来，吃得比猫儿也多不了多少！” 黄裙女子边说着话时，将白皙的小手在池中洗净，正欲起身，却见青衫女子跨一步立在眼前，背对着自己厉声喝道：“喂，你什么人？见了我家王夫人既不懂行礼也不知避讳，该叫家奴将你打出去！” 李嗣源本欲走，不想竟被青衫侍婢瞧见，只得躬手微施一礼：“我” “咦？什么味道？真好闻！” 李嗣源才说了一个字，话就被黄裙女子打断，却见她边说边嗅，最后皱着小巧的鼻子竟凑近自己的袍袖，猛嗅了几下。 青衫婢女立刻将黄裙女子拖回来，附在她耳侧低语：“夫人，这人不是咱们府里头的，还需当心！” 黄裙女子听见这话，轻颦着一对修长入鬓的含烟眉，抬眼略打量面前的李嗣源。 见其身着银色长衫，领口袖边滚着回云蔓枝阴绣纹，一头漆黑墨发用一根白玉素簪束在头顶，周身上下收拾的干净利落，便知必是那个朱门贵胄的公子。 这样的人物她往日因见得多，此刻应对起来倒也从容。抬起白皙的小手抹了下唇角，睨着李嗣源道：“我咳，本夫人不管你是府内的还是府外的，方才所见皆不许对旁人提及，可记住了？” 李嗣源挑了下俊朗的剑眉，眼梢扫过她方才抹唇时留在颊上的一块黑迹，眸子里渐露出不解之色：“夫人所指不能言之事，是方才烤地瓜烧了裙子？还是指吃了那没烤熟的糊地瓜？恕在下愚钝，还望夫人明示。” “你你这分明是明知故问！”青衫婢女气鼓鼓着两腮，怒瞪着李嗣源斥道。 “算了陌陌，不必同他计较，反正东西都吃进肚子里了，除了他再没旁人瞧见，由他去说也不见得有人会信！” 黄裙女子拦下那名叫陌陌的婢女，对李嗣源摆了摆白嫩嫩的小手：“公子必是来府上做客的，将军的书房不在此处，公子还请自便！”说完，手远远地指向另一方。 李嗣源本与她俩没什么好说的，只看了黄裙女子一眼，转而寻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他人刚走开，黄裙女子突然迅速向前蹿出一大步，婷婷挪挪立在他方才站的地方，李嗣源听见一阵急促的环佩玲珑声，回转头时，却见她正冲自己笑的格外妖娆。 淡淡地撇她一眼，李嗣源缓步走出月亮门，远远便看见安重诲由刘府家仆带着，向这边走过来。 安重诲一见李嗣源便说：“方才刘将军差人传出话，说梁帝突然传他入宫，今日恐不得见了，说改日亲来拜望。” 李嗣源听安重诲完的这番话并没说什么，转而向为他引路的刘府家仆问：“将军新娶进门的夫人是不是只十七八岁？” 仆从闻言拱手道：“花夫人虽小小年纪，却早已美名远播，想必大人来时已有所耳闻吧？” 李嗣源挑眉：“你家新夫人本家不是姓王么？” 仆从笑回：“因夫人天生绝色姿容，故世人送美名‘花见羞’，府内上下人等便顺口称其为‘花夫人’，夫人的本家的确姓王。” 李嗣源微微点了下头，与安重诲随着仆从向府门行，出刘府坐进车子里，安重诲终于忍不住开扒。 “我还纳闷你怎么逛了那么久还不回来，弄了半天竟是看美人去了。你可瞧清楚了？那位传名‘花见羞’的绝色美人，长得究竟如何？” 李嗣源想起方才见过的那名黄裙女子，其究竟长得如何竟没仔细瞧过，印象深的倒是她吃烤地瓜时，在白皙脸颊留下的那块黑印。 伸手提起茶炉上的提梁壶烫着杯盏，淡淡吐出俩字：“忘了。” 安重诲原本指望李嗣源将那绝色美人多描摹几句，没成想只得了句“忘了”，心下自然不甘，撇了撇唇角道：“哼！将宝贝都送人做了定情物，还好意思说忘了。” 正向红泥小炉中添碳枣的李嗣源，听见这句，抬眸撩了他一眼道：“此番出门仓促，带的盘缠不多，若不够使了，将你典入南馆倒也可换不少银子！” 安重诲眼下虽才名远播，可最初在长安时却是仰赖俊美绝色而闻名。 旧唐时男风盛行，直至后梁建立仍遗风不减，安重诲因这副好皮囊着实惹来不少好此风的权贵纠缠，直至后来躲入李嗣源府中做了幕僚，才终得解脱。只是此事日后终在他心中埋了阴影，但凡听人谈及他的美色，必十分不受用。 安重诲被李嗣源威胁，虽知他必定不会将自己典入南馆，却也着实觉的委屈，向他腰间撇一眼，嘟囔道：“你也就有本事吓唬我，明明将东西送了人还不承认。哼，卤煮鸭子，嘴硬！” 李嗣源先前并不在意，只以为安重诲同自己说笑，听见他这话，伸手向腰间摸时不觉脸色顿变，低头看向腰带上佩的璎珞，见下端只剩空悬的半枚金环，下端已空无一物。 安重诲见他变了脸色，也换了一脸肃色，皱眉问：“莫不是你未将那血珀珏赠与美人，却是弄丢了？” 李嗣源脑中几乎是瞬间便浮现出他欲出园子时，最后一回头，黄裙女子对自己那无比灿烂的嫣然笑靥。 “是不是落在刘府的园子里了？要不咱们回去找找？趁着才出来久”安重诲自然知道那血珀珏对李嗣源十分重要，严肃神情中没半点玩笑。 李嗣源修长的手指反复子啊金环上轻抚，垂着眼帘默了片刻，转而却仍向几上闲恬弄茶，淡淡道：“丢就丢了吧，不过一件饰物而已。” “可岂是一般的饰物？那东西不是干系着你的”安重诲将后头的话没入喉间，向车帘外看了一眼，又紧张地看向李嗣源。 李嗣源侍弄茶盏的手却始终未停，淡然道：“咱们此行与刘鄩尚有要紧事相榷，此刻折回去说在人家府上丢了东西，若是找着了，于刘鄩颜面无光；若是找不着，于咱们又不好。算了，不要了。” 安重诲听完这番话，瞠目结舌望李嗣源，片刻才喃喃道：“你啥时候变得如此识得大体？” 李嗣源轻挑剑眉睨着他：“你的意思是我素日很不识大体？” 安重诲接住李嗣源的眼神，立刻垂眼阉了口吐沫，连连摇头：“识！你一向很识得大体。” 李嗣源修长的手指捻着青玉盏，将碧色茶汁缓缓哺入口中，继而道：“嗯，那接下来咱们商量下再买二尺白绫，你独自去刘府拜访的事” “你还是将我典入南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4章 青龙香韵1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王蓁脸上极力保持着灼灼灿然的笑靥，直至月门处李嗣源的人影一转而逝，才收了唇角的笑意，用手揉着因笑地太卖力而酸疼的两腮，迫不及待附身由鞋底下面的泥里抠出块硬疙瘩。 “夫人，您捡的是个什么玩意儿？”陌陌好奇地凑过脸，问话时眼见王蓁将那硬疙瘩上的泥用手指一点点抠干净，又用袖子仔细擦了几遍，最终落在掌心里的，竟是一块如鸽卵大小，形如琥珀的暗红色半透明玉石坠子。 那坠子通身晶莹，半透明的玉身上雕刻着一个不知名字的神兽，那神兽模样似龙非龙似蟒非蟒，昂首抬颚，四爪锋锐，倒颇有几分气质高贵的尊严宝像。 陌陌就着王蓁的手仔细打量这东西，忍不住惊叹：“这东西看上去貌似很值钱，夫人快看，那上头的半个环子还是金子打的呢！” 王蓁本家虽不是大户出身，可自从跟着刘鄩进了将军府，却也着实见了不少世面，今日捡的这个东西她虽然不认得，但光看雕刻工艺就瞧得出是件好东西。 王蓁反复打量手中玉珀，又凑近嗅了嗅，这玉珀上竟还带着一丝香气，跟她方才嗅到那男人身上的气味一样，也不知是什么香料，清清淡淡的格外好闻。 “这东西虽说是方才那人掉的，不过见者有缘，说明这宝贝还是跟咱们更有缘，改日得空出府，咱俩就把它拿去当了，好好吃上一顿！” 王蓁说话时，笑的一双眉目弯若月牙，仿佛那顿畅想的豪宴已近在眼前。 身边的陌陌却揉着鼻子，下意识拿眼瞄向王蓁被烧得焦黑的裙带，一边琢磨如何将这事替王蓁在戴夫人跟前搪塞过去，一边默默感慨，这个新夫人什么事都不上心，只将“吃”这一事，看的似性命攸关。 王蓁将玉石揣进袖拢，同陌陌向另一处院落行，转过一汪种着洞庭玉莲的池塘，眼前乍现一排葱定的石榴树。 初夏刚至，枝桠间累累叠叠着一串串红若玛瑙的花苞，王蓁信手摘了一朵，随意插进鬓间，回头对着陌陌一笑。 陌陌愣了愣，忍不住由衷感叹：“夫人长得真是好看，随便戴什么花儿就美的了不得！” 王蓁又回头嗔怪地扫了陌陌一眼，陌陌立刻垂下头：“陌陌该死，忘了夫人交代，不许夸夫人长得美。”说完又很委屈地小声嘀咕：“长得美不是好事么？本来就好看，为啥不让人说啊！” 王蓁见她还算机灵，便没责她，又听她独自嘀咕便笑道：“长得好看又不是自己的本事，有什么好显摆的，像将军那样能统领千军才叫真本事呢！” 陌陌仍不服，噘着嘴小声道：“能长成夫人这么好看的，也很了不起啊。” 王蓁听她这么说，只笑了下没再理会，抬手又摘了个半熟的碧色石榴果，拿在手中一下一下抛着玩儿，口中念念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红颜对空碗” 最后一次抛地力气稍大了些，那石榴果竟直直向着旁边的一处馆阁飞去。王蓁眼见那活泼泼的石榴果消失在雕花窗棂后，心里顿时腾起两字：完蛋！ 果然，那枚惹祸的石榴果才进屋不久，就听屋内传出声音唤道：“蓁儿进来！” 王蓁回身与陌陌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垂着头乖乖走进刘鄩的书房。 刘鄩此刻正坐在窗前看书，手里还捻着王蓁方才丢的那枚石榴果，见王蓁走进来，笑望着她问：“你方才吟的什么？再说一遍。” 王蓁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唇，抬起眼笑盈盈道：“义父是大人不计小人怪，宰相肚里种白菜，这种小事就不要同蓁儿计较了吧？” 刘鄩闻言不禁大笑，将王蓁召至身侧问：“前几给你的那几本书，可看完了？” 王蓁先是心不在焉地摇头，待琢磨过来刘鄩问话的内容，又赶紧猛点了几下头，抬起眼，正对上刘鄩十分和蔼望向自己的目光，脸微微一红，深垂下眼帘。 “你虽将李白的《将进酒》改了，倒也有点意思，可见你这几日读书也用了些心思，只是后面的那一句‘莫使红颜对空碗’是什么意思？” 刘鄩问话时，示意王蓁在书桌边坐下，顺带将那枚石榴果又还给了她。 王蓁手里摆弄着青石榴果，听刘鄩问及这个立刻摇头：“没，没什么”随即抬起眼，仍笑地眼若新月道：“义父知蓁儿素来贪吃，这一句不过是有感而发。” 刘鄩望着王蓁单纯干净的笑靥，渐渐收敛起脸上的笑意，认真望着她问：“蓁儿，你入将军府转眼已有月余，可住得惯？” 王蓁立刻点头：“住得惯，住得很惯，府中上下都对蓁儿很好！” “夫人呢？夫人待蓁儿可好？”刘鄩问话时，很认真地望着王蓁。 “嗯，戴夫人一心向佛，仁慈宽和，待蓁儿也很好。”王蓁继续笑的没心没肺。 刘鄩定定看了眼王蓁，移开目光，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盏，王蓁很乖巧地起身持着提梁壶为刘鄩添茶。 王蓁衣袖抖开的一瞬，刘鄩分明嗅见一股十分特别的香韵由她袖内散出来，微皱了下眉问道：“蓁儿，你身上怎么会有青龙檀的味道？” 王蓁被问的一懵，抬起自己的手臂抽了几下鼻子：“什么青龙谈白虎谈的？我没闻见啊？” 刘鄩道：“这青龙檀是檀香中格外珍贵的一品，盛唐时曾是玄宗皇帝最爱的御用香品，因其产量稀少，历来只作为宫内或李氏皇族的入贡上物，如今虽流入民间却依然罕有，非王侯贵胄不可得！” 王蓁听完这番话，已猜到那含着什么青龙檀香的物件，必定是此刻揣在自己袖口内的那块宝贝。 见刘鄩说完，仍拿眼望着自己，王蓁只觉若此刻突然将那东西拿出来，说是捡来的恐义父必定不信，窥见刘鄩似又皱了下眉，心里发急，一时脱口便道：“呃蓁儿方才在园子里不小心撞了个人，这香气多半是那人身上染来的。” 刘鄩挑眉：“撞人？撞了什么人？” 王蓁歪着脸将方才的情形想了一回，只摹出那人大概个模样，便比划道：“那人高矮约莫同义父相仿，只略瘦些，面皮儿倒挺白，具体长相嘛我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衣着倒体面，瞧着像有钱人家的公子” 刘鄩听王蓁的描述，垂目想了片刻问：“他同你说什么了？” 王蓁摇头：“我当时与陌陌在浣花溪边捉迷藏，因跑的急误撞了他，我瞧着他眼生，便猜是义父的访客，只简单寒暄便各自走开了。” 刘鄩缓缓点了下头，沉思片刻缓缓道：“你遇上的，多半就是那人” 王蓁见刘鄩神色沉郁，好奇问：“‘那人’是什么人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5章 青龙香韵2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刘鄩手捻着茶盅缓缓道：“此人绝非一般人物” 王蓁听刘鄩这么说，心下不禁微感惊讶，又替刘鄩的盏中添了茶，坐在先前的椅子上听的格外认真。 刘鄩呷了一口茶，手指轻轻转着茶盅道：“说起这人，倒是与旧日李唐遗贵颇有些渊源，他的生身爹娘我不知晓，不过若提及他的养父，多半连你也听说过。” 王蓁挑了挑含烟黛，眨着波光滢滢的大眼笑道：“我一介小女子，往日除了帮爹守糕饼铺子，顶多就翻翻闲话本子听听戏，可从来没关心过这些事。” 刘鄩笑了笑继续道：“你可还记得，几年前你的故乡邠州遭大军攻城？” 提及这件事，王蓁立刻点头道：“当然记得！那一仗打真真是凶险，我记得爹每天都蒸好多馒头，一挑一挑担上城墙，连着三天三夜，我家和周围的邻里乡亲家中囤的米面菜油全都给耗了个干干净净。 我长这大都没见过那么激烈的攻城，幸亏义父带兵及时赶去解了围，要是叫那群凶兵攻进城来，还不知会不会屠城呢！” 王蓁想起那场仗，至今仍心有戚戚，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压压惊。 刘鄩点头道：“那一场仗的确死伤惨烈，建王李克用的兵素来便以骁勇彪悍闻名，不过李克用素来治兵严苛，待百姓还不错，即便他真攻入了城池，屠城倒也不至于。” 王蓁却扬着下巴道：“可是他打的那么凶，谁说得准呢？前些年烽火连天的，被屠的城也不在少数，不过话说回来，义父提及那场仗同今日我遇见的这个人又有何干系啊？” 刘鄩继续道：“今日来咱们府上的这个人，名为李嗣源，便是那带兵攻城的主帅李克用的干儿子！” “啊！怪不得，我见他第一眼，就觉着他不像好东西！”王蓁听刘鄩这话，几乎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说完才想起自己貌似失了言，抬眼看向刘鄩，见他当真用莫名的眼光将自己望着。 王蓁讪讪地笑着道：“呃我的意思是，这李嗣源他惯会伪装的哈，明明常打仗杀人，还用什么青龙檀，明摆着装斯文，对！就是假装斯文！” 王蓁故意将最后几个字格外强调了几遍，目的是引开刘鄩的注意力，顺带将自己的话圆的更满些。 刘鄩淡淡打量了她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她被烧焦的裙带上，挑眉问：“蓁儿，那李公子是不是还瞧见旁的什么了？” 王蓁顺着刘鄩的眼神一路转回自己身上，待瞧见那截被烧焦的裙带时，俏白的小脸儿顿变的一片绯红，伸手飞快将其遮住，抬眼见刘鄩仍将自己瞅着，裂开扯出先前那招牌式的灿烂笑靥。 “哪，哪有什么旁的事，呃若义父没旁的事，蓁儿就先回去了，出来玩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习习字看看书啦”说完，王蓁不待刘鄩再说什么，提着裙摆一溜烟跑出了书房。 一路小跑出了园子，站在园门处的老榕树下歇脚时，王蓁才发现陌陌竟未跟出来，心想她多半是被那个要好的婢儿唤去玩了，便也没在意，独自向自己住的映月居走。 才走了没几步，听闻身后有脚步声，王蓁便道：“方才在义父的书房内可当真好险，你也不进去帮我圆圆场子，只顾着疯耍！” 嗔训陌陌时仍继续向前走着，半晌听不见她搭话，王蓁便自顾自又道：“今日咱们捡着的那个东西，我方才没敢同义父讲，哎，真没想到，它主子竟还是个有来头的人物” 王蓁边走边说，直至快行至院门前时，无意间眼梢向身后一瞄，惊地登时顿住了脚步，骤然回身瞪着跟在身后的人，杏眼含愠道：“你悄没声地跟着我干什么？” 刘茂望着王蓁的绝色美姿容，一张脸上严严实实堆出一层讨好的谄笑，向前一步道：“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我可听得明白，你同我爹叫什么来的？” 王蓁冷着眸子向后退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的开些，冷声道：“将军是我相公，我自然就是你的姨娘，不赶紧叫娘，谁教的你这等没大没小！” 刘茂却仍堆着一脸笑，又向前挨一步道：“娘？哈，我方才分明听见你与我爹唤的是义父。 我这些日还正纳闷呢，爹既娶了如你这般出了名的娇美娘，却夜夜在书房挨至那么晚，要是搁我，可是万分舍不得叫美人儿独守空闺” 刘茂说话时，又趁机向前欺近一大步，王蓁伶俐地向后一跃，躲开他扑过来的身子，抬头时眼波一转，立刻微微低身，向着刘茂身后道：“妾身给将军请安” 刘茂一听这话，吓地脸色顿变，赶忙转身跪在地上道：“孩儿正与姨娘玩耍，不知爹来” 刘茂跪在地上说了半晌，却听不见半点动静，抬头看时唯有四处寂静芳草箐箐，哪有刘鄩的影子，再回头看，王蓁早已跑进了印月居的园子里。 刘茂气地磨了磨牙花子，转念想又冷冷一笑：“哼！任凭你这狡兔逃得快，这刘府终有一日是老子说了算，到时我看还有谁能长长久久地护着你！” 王蓁一口气跑回院子，知刘茂断不敢追进来，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只是想起被他听去的那些话，心里仍觉极不痛快。 进了正房，抬眼见陌陌端着壶新茶进来，王蓁想起方才的事，胸口憋着的气儿登时窜上来，俏脸一黑，嗔道：“整日就知道乱跑，我平日果然太纵了你，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人影子，我既管不住你，央将军还将你送回戴夫人跟前，我也不挡你的富贵路，快攀你的高枝去！” 王蓁说完这番话，气鼓鼓向窗前的美人榻上歪着。虽是脸向内躺着，却仍竖着耳朵听房内半晌没半点动静，心里就有些绷不住了 王蓁平日其实很少发脾气，且她在这偌大的刘府中除了刘鄩，便再没半个熟人。过门时，刘鄩将陌陌赏给她做婢，王蓁便待陌陌格外不同。 虽知陌陌曾是戴夫人身边的侍婢，王蓁却依然凡事皆不瞒她，就连私底下捞鱼抓鸟掏蛐蛐也都带着她，加之二人年纪又相仿，渐渐便交地情如姐妹，更不肯对她使性。 等了一阵，仍听不见一丝儿动静，王蓁终于忍不住翻身坐起向门口瞧去，这一看不打紧，惊地王蓁险些由榻上翻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6章 青龙香韵3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你这丫头，这是做什么！”王蓁奔至近前，一把夺下陌陌不知从哪翻出来的剪刀，地上落的断发一撮一撮，已被剪下来不少。 陌陌扬起头，一对水汪汪的眼睛将王蓁望着，小脸儿和鼻头哭的通红，颇有几分可怜兮兮的模样。 “夫人若不想要陌陌了，或撵或卖皆随夫人，如今若要将陌陌再送回戴夫人身边去，陌陌不如剃了发去做个女冠”陌陌说话时哭的越发狠起来，拿起剪刀又要向头发上招呼。 王蓁本就不是个恶主子，眼下遇上陌陌也是个一根筋的丫头，跟了谁便死心塌地。王蓁一时心疼又没辙，眨巴眨巴一对美丽的大眼，坐在地上抽抽搭搭也哭起来。 陌陌本正哭闹，见王蓁也坐在地上哭，立刻将自己眼下的处境忘了个干净，挽着王蓁的手臂焦声问：“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地上凉” 到底是主仆的情分在那摆着，陌陌见王蓁难过，比自己剪了头发还心疼，赶着又是倒茶又是温言地安抚，可待她将湿帕子递在王蓁预备给她擦泪的时候，王蓁眼中先前那两包明汪汪的眼泪早散了个干净。 陌陌见过女人翻脸快的，还没见过快成这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水平的，陌陌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打量着望着王蓁小心问道：“夫人你不哭了？” 王蓁用袖子将脸一抹，扬着下巴道：“你都不哭了，我还哭个什么劲！” “” 陌陌打心眼儿里觉着这位新夫人，人美心善，性子又活泼，哪儿都好，就只一样，满脑子的古怪想法，阖府都没几个人能琢磨明白。 陌陌先前还觉着，同她相处久了，兴许就能摸出些门道来，可后来她发现，同这位夫人处的越久，反而将她的奇葩行径视作一种理所应当。要门道没有，神池腿脚麻溜些倒是真的。 陌陌还发现，很多常人觉着很难办妥的事儿，搁在这位王夫人身上，往往根本不算事儿。就好比方才，她本想仰仗着往日的主仆情谊，掉几颗水豆子同她换几句体己话，到头来竟还是自己忙乱哄劝人家一通，夫人反倒跟没事人似得。 明明早该想到的，可她还是愣愣犯了一回傻，还将头发剪了个烂七八糟，这叫她情何以堪啊啊啊！ 陌陌尽管揣着满腔的郁闷无处发泄，可转脸瞧见王蓁那双美丽晶莹的大眼睛，对着自己颇无辜地眨了几眨，心里窝着的那股子气儿，瞬间就被撩至九霄云外去了。 谁要舍得对这样一个美人发脾气，那根本就不是人！ “夫人，奴婢瞧着你回来时脸色不好看，是不是将军又问及课业了？”在陌陌心里，课业是令王蓁顶头疼之事。 刚才那档子事又被提及，王蓁一张白皙的小脸又皱起来，垂着蝶翅般的眼帘闷闷道：“哎，我今日八字可真背，喝凉水塞牙，放屁砸脚后跟，吃汤包烫后脑勺的衰事都给我碰上了！” 见陌陌听得一愣一愣，王蓁便将偶遇刘茂，且被他偷听去的话与她讲了一遍。 陌陌一听，急地脱口叫道：“夫人你可太大意了，将军是您义父这件事被刘茂听去，往后咱们的麻烦可就大了，那人可不是什么好鸟！” 王蓁皱了皱鼻子，莫名其妙地看了陌陌一眼：有这么形容主子的奴才么？ 陌陌接收到王蓁的眼神，愣了一愣，突然经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失了言，赶紧用手掩住唇，尴尬道：“呃，这个那个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是说” 磕磕巴巴地话说了一半，王蓁却突然用力在她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嗯哼，我眼光果然不错，这才像我王蓁的婢，不畏权贵，仗义直言，有胆识，有见地，有魄力！” “” 陌陌惊掉的下巴半晌才合上，余悸未消道：“少爷若出去乱讲，可如何是好？” 王蓁两根青葱玉指捏着下巴，仔仔细细琢磨了片刻，一拍大腿道：“管他呢，反正眼下这府里仍是义父说了算，他一时还做不得主，能拖一时算一时吧！眼下最要紧之事，先得解决咱们的口粮问题。” 陌陌心里忍不住又一番慨叹：这位新夫人果真时时放不下吃这等正经事啊。 主仆俩相叙时不觉天色已渐晚，王蓁开始坐不住了，抻着脖子翘首巴望着院门，手里捻着凉茶盅幽幽道：“看来今日晚间的餐食，恐又‘忘了’咱们这一份吧？” 陌陌正提着火镰子点灯，听见这话回头时，正瞧见王蓁可怜兮兮趴在桌子上，心里又一阵疼，不禁抱怨：“戴夫人这醋的也太过了，虽碍着将军不敢明着为难夫人，却顿顿只给送些不顶事的瞪眼米粥，等我瞅着机会，非将此事告与将军不可！” 王蓁却直起身子道：“算了，饿几顿也死不了人，义父将我带进府，已很是为难，我不忍再叫他为了我与家人不睦。” 说完，王蓁有气无力地站起身，转过绢丝大屏风，软绵绵地向床内一歪。这阵子她总结出一个对抗饥饿最有效的经验，那就是睡觉，昏天黑地地睡过去，管他什么饿不饿的都不知道了。 手臂刚挨着床榻，突然被一块坚硬的东西硌地生疼，王蓁翻身坐起，揉着手臂顺带向袖中摸。 此时已掌了灯，借着床头的明烛，王蓁手中的玉珀被烛光映地细腻生辉，玉身通透温润，其间有若隐若现的鸽血细纹，行如珊瑚状散开，仔细看去像朵妖娆富贵的大牡丹，晶莹绚丽。 王蓁在手中掂量着玉珀，喃喃自语：“原本想将你当了换顿美味珍馐，却不想你的主人还是位不好惹的人物，你说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呢” 王蓁饥肠辘辘，捧着那块宝贝疙瘩感慨世间炎凉的时候，陌陌一脸兴奋地转过屏风，瞧见王蓁并没睡，笑咪咪蹭到床边：“夫人，你看这个！” 王蓁抬起头，眼睁睁看着陌陌由身后端出一盘又白又胖的大包子，只以为自己饿出了幻象。 “夫人？”陌陌见王蓁盯着大包子竟没反应，只以为她已饿坏了神池，忍不住小声轻唤。 王蓁的目光由包子移到陌陌脸上，十分小心道：“陌陌，你掐我一下，用力些！” 陌陌听见这话吓地一时没稳住，连盘子带包子硬生生砸在了王蓁的脚面上。 这一砸着实砸的不轻，王蓁疼的直呲牙，眼里却硬没露出半分痛苦状，伸手就着盘子抓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塞。 “哎，夫人，这包子是”冷的二字还在嘴里没出来，王蓁手里的包子已进了肚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7章 青龙香韵4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看王蓁这狼吞虎咽的模样着实可怜，陌陌不忍再劝，去倒了杯热茶来递给王蓁暖胃。 一口气吃进去三个纯肉馅大包子，肚子算基本填饱了，见盘子里还剩着两个，王蓁略想了想，对陌陌道：“你去将那个小铜炉取出来，咱们将这两个包子烤上一烤，包子皮烤成焦黄酥脆的才最好吃！” 陌陌看着那同碗口般大的肉包子，咽了咽吐沫小心道：“夫人，要是此刻已经饱了，就将这剩下的两个留待明日再吃吧，时辰也不早了，这要是全吃进去，恐要积食闹病” 王蓁却十分坚决地摇头道：“不行！就是烂，也得将这些包子烂在肚子里！你忘了上次？你好容易弄回来两个煮鸡蛋，我当时也因着舍不得吃，留下一个特地扣在茶盅子下头。 不知是谁告了戴夫人，等咱们捉蛐蛐儿回来，那鸡蛋早被人家搜走了。有这个前车之鉴，今日这包子是断留不得！” 王蓁说完，揉着肚子又喝了口热茶，顺口问道：“你们那边厨房用饭时必定剩不下这多，且今日的这些包子个大馅厚，倒像是供主人用的，你究竟是从哪弄来的？” 陌陌听见王蓁问起这个，并没说话，端起盘子转身便欲向外走，只低声说了句：“这个夫人别管，就算想尽一切办法，只要夫人不挨饿，陌陌就” 话还没说完，陌陌的手臂突然被王蓁捉住，刚走出半步的身子也被大力地扯了回来，却见王蓁的目光正落在她的右手指上。 陌陌急地要将手抽回，王蓁却死握住不放，抬眼凝着陌陌慌乱的眼睛问：“你手上的那个翡翠戒指呢？” 陌陌憋地脸庞酡红，顺嘴道：“丢了！” “你是不是用那戒指给我换包子了？”王蓁打量着陌陌美眸眯了眯。 她虽惯来贪吃，脑子却向来清明伶俐，见陌陌这般神情，心中已了然大半，碎玉般的齿死死咬着下唇，晶莹的大眼睛眨了几下，眸中盛满心疼。 陌陌最见不得的就是王蓁这幅模样，不等她开口先就心软成一片。 坐在床侧，陌陌反握住王蓁的手安抚道：“夫人心肠这般好，戴夫人只是眼下还不了解，若处的久了，戴夫人必定也会喜欢夫人，到时必不会再为难夫人，在此之前夫人还需挨些日子，只要能帮着夫人将眼下混过去，日后等夫人过的好了，奴婢不也跟着沾光么？” 王蓁虽知这话是宽慰自己的，眼下却也没旁的辙，默了片刻，王蓁用力握了下陌陌的手，定定望着她道：“前阵子义父教过我一句至理名言，原话我没记住，但大概的意思是小猪小狗倘若富贵了，尚不忘旧时的同伴，更何况我呢，日后我若当真有好日子过，必同你一起！” 前头那半句陌陌听的有点懵，她只知刘将军素日出口便是文章，却还从未听将军拿小猪小狗打过比方。但转念一想，多半是将军格外看重新夫人，知道她不爱看书，同她说话便随意浅显些，这也算是极大的体恤了吧。 陌陌心里这么想着，突然觉着有将军这么疼夫人，往后的日子必定错不了，便很放心并很用力地点了下头，麻利地取来铜炉架在院中，又点燃木炭，留王蓁独自在庭院中烤包子，自己则忙旁的活去了。 院中一树杏花灼灼，夜风流岚间，荡漾起满院的香风细细，撩人慵懒恬然。 一树繁花下，王蓁手里握着铁叉子，在炭火上小心翼翼来回翻着一个大肉包，眼见着那包子雪白的皮渐渐泛出酥脆的金黄，忍不住咽着口水道：“哎，这香气恐要将夜里过路的神仙勾逗了来” 此话刚落，忽听身后有人道：“嗯，这包子烤的倒是比白日那只地瓜强得多！” 咋闻此声，王蓁吓地手一哆嗦，险些将包子扔进炉子里，幸而她眼疾手快，可那包子还是倒霉地掉在了地上。 王蓁心疼地捧起包子吹了又吹，转身用一对明澈美眸死死凝着李嗣源：“喂，你擅闯人家宅院，都不懂得先打个招呼吗？悄没声跟鬼似的，没规矩，没涵养，没没修为，真不知将军那般德操高尚，怎么会有你这粗俗的朋友！” 修为？李嗣源闻言轻轻挑了下长眉。立在庭院中，一席玄色长衫被夜风吹动袍摆猎猎作响，抱胸望着王蓁，眸子由她的脸辗转到她手中的包子上，浅浅地勾了下好看的薄唇。 “我也是想不通，刘鄩乃堂堂的大梁振国将军，居然连个妾都养不起，竟将你饿成这幅德行，看来你们后梁国贫民饥已到如此不堪地步！” “谁说将军养不起我？我”王蓁听他诬蔑刘鄩，登时便恼了，本欲还嘴又想起手里还抓着个包子，心思一转脱口道：“我这纯属个人癖好，个人癖好你懂么？哼，孤陋寡闻！” 李嗣源听见这句，唇边原本浅浅的笑痕不由更深几分，轻扬眉心道：“呃？夫人的爱好着实殊于常人，确是我孤陋寡闻了，不过幸索性今日我掉的是件玩意儿，而不是包子，否则，此刻恐已入五道轮回了。” 李嗣源此话一出，王蓁的脸色顿变了几变，转瞬却绽出妖娆笑靥道：“你，你说什么，本夫人听不明白。” 说完，王蓁仰起俏颜看了眼天色，悠哉道：“时辰不早了，约莫将军就要来了，你是要在我这院子里等他么？” 王蓁料定他既是深夜前来，必不敢让刘鄩知晓，便故意边说着边向房内走。 王蓁绕过李嗣源身侧，眼看就要进屋，却被李嗣源突然跨一步挡在身前。 李嗣源低垂的眸光越过她绝美的清颜，落在她手中的包子上：“夫人当真不记得了？还是欲用我那件东西，换你同方才那婢诺下的小猪小狗的富贵？如若我揣的不错，夫人想说的应是‘苟富贵，莫相忘’吧？” 李嗣源说话时，身子微向前倾了倾，身上原本似有若无的青龙檀香越发被王蓁嗅的清晰。 许是被人听去了私房话，又许是给揭了短，亦或是李嗣源突然欺的太近，王蓁白皙的双颊上，乍然泛起小晕红潮，身子下意识向后挪了几步。 抬眼见李嗣源眉尖眼梢皆含了似有若无的浅浅笑意，王蓁心中不知为何，蹭地就窜起一股子无名火，将原本想将玉还他的心思燎地分毫不剩。 见搬出刘鄩也没镇住这人，王蓁略沉吟了片刻，晏晏明眸漫溢出慧狭浅笑，拿捏出柔柔糯糯的腔调，声声慢道：“贵人不惜劳烦，深夜还来此一遭，想那东西与贵人必十分重要，既是如此，我得了自然当还与贵人，也算成人之美，贵人你说对吧？” 李嗣源并未接她的话，唇角仍带着那般似有若无的笑痕，只一对精亮的眸子将她望着。 李嗣源却不知，他这幅羽扇纶巾决胜千里的悠哉模样，着实令王蓁恼意更甚，心下腹诽：哼，瞧你长得一副聪明像，我倒要看看，今日你如何从本姑娘手中取走那宝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8章 桃夭灼灼1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呃贵人日间既已登过门，便是我刘府的客，那有站在院子里待客的道理，不如贵人移尊步，随我向房中坐着品品茶，待我将那东西取来归还贵人，如何？” 王蓁说话时，顺带以波俏眼风淡淡地扫向李嗣源，又顺带婷婷娜娜地移了移莲步。 李嗣源却是从容大方地掸了掸袍袖，抬臂拱手道：“客随主便，既然夫人这么说了，若我回拒，那便是不识抬举，恭敬不如从命！”说话时。李嗣源将身子略略一侧，对王蓁做出个“请”的手势。 王蓁默默将银牙搓了几搓，面儿上却仍语带烟霞，顺带拿捏着身段，兰花指轻提裙摆，款款跨步拾阶而上，引着李嗣源走入房厅内。 李嗣源随王蓁行入房内，微侧目向房中略略打量，抬眸时，见正厅的影壁墙上端端正正挂着幅立轴的白梅图，不觉眉心轻轻挑了一挑。 此时，立在桌边的王蓁已十分殷勤地亲手为李嗣源把盏斟了茶，见他长身立在墙边看那轴入府时刘鄩送她的梅花图，便没开口让座，只拿眼梢悄悄往门外扫。 李嗣源立在白梅图前看了一阵子，目光从图上端题的两行楷书小字移开，转身缓缓走回桌边，见王蓁已斟好了茶，便也不客气地在桌边径自坐下，端着茶盏漫饮起来。 王蓁见他竟这么四平八稳地当真做起客来，心下不禁更恼了几分，碍着是自己将人让入房内，亦不好发作，只在心下暗暗念着陌陌赶紧忙完了早些回来。 王蓁边在心里琢磨事，边执起提梁壶给李嗣源再斟第二盏茶，李嗣源眼见她心不在焉拎着茶壶就要向自己手指上倒开水，便不着痕迹地移了移杯盏，开口道：“夫人要取的东西现在何处？不妨取来，我也好早日回去。” 王蓁正在走神，冷不丁被李嗣源这么一问，手中的茶壶一歪，一溜水珠子不偏不倚，正落在李嗣源滚着回云纹的长衫袖口上，李嗣源覆在广袖下的手臂迅速动了动，好看的剑眉同时紧皱起来。 王蓁见滚茶竟然泼在了李嗣源的身上，心下一惊，抬眼时见李嗣源原本平静的脸色已渐显苍白，便知必定是给烫着了，也顾不得生气立刻由襦裙侧襟抽出帕子，欲为李嗣源擦拭袍袖上的茶汁。 手刚搭上李嗣源的袍袖，李嗣源立刻将手缩了一缩，脸上露出些微痛苦状。 王蓁见他如此反应，知是必将人家烫的狠了，俏脸上不自觉泛出两朵不好意思的红晕，手上的动作也较先前温缓许多。 她原本是想使个手段将他诓走，却并没想要拿开水烫人，这会子就算欲将人轰走，已觉过意不去，王蓁正欲踌躇是否将那玉珀还给他时，忽听外厢家奴进来请安：“夫人，将军来了。” 王蓁惊地手一抖，帕子落在地上，没想到刘鄩今日竟当真来了这厢。她此刻已顾不得李嗣源才被烫伤的手，扯着他的衣袖便道：“你还是赶紧走吧，若被我家将军瞧见你在我房里，你我可是百口难辩！” 李嗣源却仍是那副莫名神态，眼神无辜地将王蓁望着，轻飘飘问：“我为何要辩？不是夫人将我让入房中的么？” 王蓁心想，这人果然空长了一副聪明相，竟不知此时天色已晚，男女同处一室需避讳。亏义父还夸他是什么当世英才，可怜义父这次却看走了眼。 一时情急，也顾不得给他讲道理，王蓁边推他往门外走，边道：“将军一时若问及，你深更半夜的在我房内作甚？你我皆无从解释，你先走，你那东西我另寻时日定然还你便是！” 李嗣源却仍不见有半分要走的意思，虽被她推着往门外挪，却仍挑着好看的长眉反问：“既然我的东西在夫人这儿，不如夫人就趁此时还给我，省得日后再来叨扰” 王蓁心里发急，日间她在书房内与刘鄩谈论他半晌，她只字未提那玉，已算是有心隐瞒，若此刻被刘鄩撞见人家竟然登门来要东西，必定误以为是她偷窃得来，至此她必然百口莫辩。 可瞧眼下这情形，这尊神竟丝毫没要走的意思，不由心下更恼，方才本已对他生出的些许愧疚，瞬间当然无存。 此时，刘鄩正由月门外走进来，月色掩映中，飞檐下的灯笼处玫色光晕，正笼住阶上的一对人，貌似正拉拉扯扯，刘鄩瞧得清白，那阶上分明立着一男一女。 待刘鄩走至近前，见王蓁的手臂竟挽在一位男子的袍袖上，两人并肩而立，状似十分亲昵。 王蓁听见脚步声，转头看时，见刘鄩不知何时已立在眼前，惊地下意识轻呼：“义呃，将军” 刘鄩的脸色倒很平静，只目光淡淡地扫过王蓁仍扯着李嗣源衣袖的手。 王蓁顺着那目光低头一看，仿佛被针扎了一般，猛地松开李嗣源的袍袖，脸颊早已绯色如霞，垂眸时眉尖若蹙，幸而暮色掩映，脸红尚瞧得不算真切，但这神态落在刘鄩眼内，已显出几分平日罕有的娇怯女儿态。 刘鄩抬手轻捋须髯，下意识打量向与王蓁并肩而立的李嗣源。 李嗣源却大大方方地向刘鄩拱了拱手，眉宇间神色坦然道：“不期深夜叨扰，还望刘将军见谅，李嗣源给将军赔礼了。” 刘鄩至此也是第一次见李嗣源，听他自报名讳，微感惊诧道：“是你？”继而问道：“你怎会深夜在此？” 立在旁侧的王蓁听刘鄩问及缘故，惊地蓦地抬首，紧张地将李嗣源凝着。 李嗣源此时亦正回眸，正对上王蓁那双惴惴不安的明澈美眸，淡然一笑，黑亮的眸中黠笑分明。 王蓁收到他的眼神，那颗原本砰砰乱跳的心开始一寸寸冰凉，心叹今晚必定躲不过此劫，蔫蔫地垂了头。 却听身侧李嗣源对刘鄩道：“因日间造访将军不得见，心中急切，便不得不出此下策，我听闻将军近日才迎娶新妇入门，想着不如来此处碰碰运气。” 说完，李嗣源抬手轻轻掸了掸袍袖上尚未干透的茶渍，笑道：“看来我的运气还算不错！” 王蓁听他只字未提那玉，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到肚子里，思及他方才那样的眼神，突然反应过来他竟用眼神诓了自己一通，抬眸子狠狠瞪了他一眼，美眸中意思传达的分明：“哼！胆敢戏弄我，甭指望我领你的情！” 李嗣源却也不加避讳地将那两道迸射而来的寒光尽数接下，黑亮的眸子悠然含笑，其中意思同样分明：“我既然做了，就没指望你领情，东西暂寄于此，后会有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9章 桃夭灼灼2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王蓁与李嗣源双目间电闪雷鸣，看在刘鄩这个旁人眼里，倒生出几分儿女情浓的意思。 虽不便打断人家眉目传情，然此非常时刻，刘鄩只得略显尴尬地干咳了一声道：“眼下天色已晚，此处更不是议事的地方，既然李公子不惜劳顿诚意造访，请移步书房说话吧。” 李嗣源听刘鄩这么说，薄唇微不可察地轻轻一勾，举步便随着刘鄩出了王蓁的印月居。 眼看着李嗣源和刘鄩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院门，王蓁总算长长地出了口气。 “刚才可吓死奴婢了，我就怕那姓李的说出宝贝的事儿！”陌陌说话时蹭地从屋角的廊柱后头跳出来，倒将转身欲回房的王蓁唬了一跳。 “方才将军没再问那宝贝的事儿吧？蹲在墙角只听了一半就赶紧躲开了，生怕被将军瞧见揪出来询问，倘若慌乱间说漏了嘴，又要连累夫人。”陌陌说话时，随着进入房内，为王蓁倒了杯热茶压惊。 王蓁接过陌陌手里的茶盅捧在手里，摇头道：“他倒没当着义父的面提那玉，义父也没细问。” 陌陌听见这话，才松口气，笑道：“嗯，这个姓李的不请自来虽有些失礼，却也算他识大体，至少没在将军面前失了颜面。” 王蓁脑子里正琢磨旁的事，听见陌陌夸李嗣源，蹙着柳眉哂道：“什么识大体，我看他指不定肚子里闷着什么坏水儿呢！你方才没瞧见他那副阴险模样，分明就是只蓄谋肥鸡的狡狐，只待伺机而动！” “蓄谋肥鸡？”陌陌听见这句眼睛眨了眨，笑睨向王蓁道：“该不会是蓄谋夫人的可餐秀色吧？” 王蓁正喝茶，茶水本有些微烫，突闻陌陌这话，险些将口中的茶呛进气管里，拍着胸脯一双美眸怒嗔着她。 陌陌将自己的嘴一掩，拎起桌上的茶壶转身就要往外走。 王蓁却道：“等等！”用下巴将桌上的肉包一指：“我看你早上床也睡不着，不如将这两个肉包烤了，顺带再煮一壶新茶来，本夫人要用夜宵。” 陌陌小脸霎时皱成包子褶，哀怨道：“夜宵吃多了恐要长肉” “多长些肉正好抵饿。”王蓁顺嘴说着，起身便欲向内走。 陌陌眼见外厢守夜的小厮都打着哈欠锁门去了，仍不死心继续道：“夜里茶饮多了要失觉！” “不碍，睡不着正好练练字！”王蓁的声音从屏风后头悠悠地传出来，已是隐约上床的动静。 陌陌苦着一张脸，口中碎碎念着：“祸从口出，祸从口出，祸从口出”一脸悲苦地端着茶盘去吹夜风，煮热茶，烤包子。 ———— 花溪书房 书桌对面，李嗣源一改方才的促狭率性，十分谦恭地向刘鄩拱手道：“嗣源慕名来见将军，所谓来意，想必将军心下已了然，旁的话嗣源无需多言，只想跟刘将军说一句” 李嗣源说至此，刘鄩突然抬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言辞，神色深沉望向面前的李嗣源，隔着悠悠明烛，李嗣源一对明亮的眸子如暗夜星子，沉静中透着不容忽视的卓卓光华，也正望着自己。 刘鄩微垂了目光，淡淡道：“李公子，如今两军前锋正对峙于黄河渡口，你现下竟敢只身一人夜闯我的将军府，就不怕我杀了你？” 李嗣源咋闻刘鄩此言，言辞略顿了顿，眼中却并无诧色，只淡然一笑道：“我既敢来，便信将军绝不会杀我！” 刘鄩挑眉看着他：“我听闻李公子虽年纪轻，却已是李将军座下的得力战将兼首席军师，人传李公子长而性聪，弱冠年纪便怀硕鸿伟才，我若此时夺了你的人头，明晨奉在梁帝驾前，恐要换个比眼下这个将军府还大上数倍的宅邸了！” 李嗣源听见由刘鄩将血淋淋的言辞说的轻巧潇洒，也只云淡风轻地一笑，抬眸时，瞳光中仍旧一片清朗平和。 “刘将军果然是胸怀郎朗落落之大丈夫风度，嗣源此番即便不能说降，得与将军有此一叙，也算不枉此行！” 刘鄩见李嗣源非但不怒，反而心下宽广，言语豁达，蹙眉反问：“怎么？你是笑老夫不敢杀你？还是嫌老夫本事不够，杀不了你？” 李嗣源却轻轻摇头，执着提梁壶亲手为刘鄩添了一盏茶，道：“并非将军不敢杀我，而是将军胸中所怀之事，并非我李某的这一颗项上人头而已，若真如将军所言，只想换个大宅子这么简单，将军为何不愿听我一言？” 刘鄩咋闻此言，凝着李嗣源愣了半晌，才重重一叹，眼中竟然露出浓浓憾色。 端起李嗣源为自己斟的茶，刘鄩仰头一饮而尽，垂下眸子深沉道：“李公子果然有宋玉之才，只可惜老朽此身已追随大梁数十载，弃主求荣之事，刘鄩断然做不出来，蒙李将军和公子错爱，公子请吧！” 刘鄩说完，将杯盏重重放在桌上，起身背对李嗣源而立，眼见已是逐客之意。 李嗣源望着刘鄩的挺直的背脊，默了片刻，缓缓由袖笼中取出一张素笺放在桌面上，浅声道：“刘将军既心意已决，嗣源再多说也无益，望将军保重！” 李嗣源说完，将门轻轻拉开，人影只一晃，便悄无声息地没入暗夜之中。 刘鄩并未动地方，直至听着他果真行的远了，方才缓缓转回身，伸手轻轻拿起桌面上留下的那一纸素白纸笺。 刘鄩凝着手中的纸笺却并未展开，只深深地一声长叹，抬手放在灯烛上，眼见那素白纸笺渐渐燃成灰烬，低沉道：“人已走了，你出来吧。” 刘鄩话音刚落，书房门轻轻被推开，由门外走进来一个身材倾长清瘦的男子，一进门便对刘鄩毕恭毕敬一揖到地：“卑职并非有意窃听，实在是不放心将军安危，才” 刘鄩摆了摆手：“子尤，这些你不必解释，我自然信得过你。” 子尤再次揖了一揖，抬眼时，见刘鄩脚边有一团才燃尽的灰烬，随即深垂眼帘道：“卑职担心，此番李嗣源亲涉险来说降将军未果，他们会不会” 刘鄩却摇头道：“虽然我与李嗣源今日方得第一次见面，但谈吐间便可窥其奕姿翩翩，形容朗落，且我曾与李克用数次交锋，李克用虽用兵强悍，却也是爽直之人，再者，眼下我身处大梁境内，料他们即便有心，也无力撼动。” 子尤听刘鄩这么说，便没再说什么，持着提梁壶为刘鄩斟茶时，似不经意轻声问道：“这李嗣源突然夜入将军府，且卑职听闻，他去的竟是新夫人的院子，从这点来看，他也忒张狂无礼了些！” 听子尤提及此事，刘鄩抬手捋着须髯，垂着眸子沉声道：“李嗣源深夜入府来寻的自然是我，只是这其中或与新夫人生出些误会，又或是他故意使的计。你即刻去问问，看府中都有谁听闻此事，但凡有耳闻者皆不许声张，莫平白损了新夫人的清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0章 桃夭灼灼3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至下半宿时，空中飘起了窸窸窣窣的细雨，李嗣源回到暂居的客栈，行至自己的房门外，手搭上门把手略顿了一顿，才缓缓推开房门。 屋内一团漆黑，李嗣源未点灯，掸着身上的雨痕道：“是怕我将你典入南馆，才早早来候着的？” 李嗣源话音刚落，房内“啪！”地一声响，火镰打出的火星子扑在沾了油的灯芯上，房内顿时染了一片烛晕。 坐在案几前的安重诲摇着一只雪白无墨的折扇，笑望着李嗣源道：“你这隔空窥音的能耐近日是亦发长进了，我没动地方都能听得出来。” 李嗣源将外罩的长衫褪去，随手往旁侧的屏风上一丢，向几前坐了，端起安重诲刚斟的热茶呷了一口道：“说吧！” 安重诲先眨了眨眼，跟着叫道：“哎，你该不会是将刘伯温的推背术都摸了个门儿清吧？” 李嗣源斜睨着安重诲片刻，勾唇一笑：“夜半不睡觉，竟还有精神跑来跟我贫嘴，看来你果然闲得很。” 安重诲收到李嗣源那微睐星眸中闪动的黠光，很识相并十分殷勤地为他又添了添茶，转话茬道：“我自然知晓你去办的是正经事，不过，关于你今夜所见之人，我也差人顺道打探来些许内幕。” 李嗣源捻起的茶盏刚送至唇边，听闻安重诲这个话，挑起好看的剑眉撩了他一眼，继续垂目喝茶。 “若说起刘鄩新娶进门的这位夫人，还真有些来头儿！” 安重诲说话时，习惯性地先买了个关子，端起茶喝了一口，摇着扇子继续道：“正如咱们白日听闻的那般，这位新夫人本家原姓王，乃陕西邠州人氏。据说她祖上经营着一间糕饼铺子，只是她的出名儿，却与这糕饼铺无关。 据闻这位王夫人自幼便生的伶俐波俏，长至及笄之年，已出落的钗芝袅袅，跳珠撼玉，琼树玉立，顾盼生辉” 说话间，安重诲渐露出平日惯常的八卦本性，忘乎所以地用紫竹雕的扇骨轻轻点了下李嗣源面前的桌面，凑近道：“听闻她未嫁前，邠州城中想一窥她美姿容的富家子弟，将王氏糕饼铺子门前的那条街硬生生踩地下陷了二寸。 还有传闻说，一位公子捧着盆才买的香兰由王氏糕饼店门前经过，正巧遇见这位王美人端坐在铺子里买饼，那原本盛开正艳丽的兰花，竟为她的美貌深感自惭，当即便枯萎死去。 此佳话一时相传开来，这位王氏的美人便得了个香气绕齿的美名，曰‘花见羞’我还听说她出嫁前，有人竟愿出三车黄金娶她过门” 安重诲累累缀缀一番话说至最后，李嗣源慢腾腾地将茶盏放在桌面上，淡淡道：“这些就是你费了一番功夫搜集来，又特意半夜三更守在我房内，非要与我一吐为快的所谓要紧内幕？” 安重诲一时无从分辨李嗣源话里的意思，只拿眼懵里懵懂地将他望着，顺带没过脑子地点了下头。 “看来你是当真够闲的！我琢磨还是早些将你典入南馆换些银子来使方是正经！”李嗣源抛出这句，便不再理会安重诲，径自起身向里间睡觉去了。 安重诲独自坐在茶桌前，扇骨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手掌呐呐道：“今夜你不就是私会那美人去了么？我将这美人的内幕寻来以供你知己知彼，何错之有？” ———— 昨夜半宿的小雨，直至辰时竟然不偏不倚地放了晴，天空如倒悬的明镜般湛蓝若梦，温柔的晨光洒在轩窗外，一树晚香玉已悄悄吐蕊，此刻被夜雨拭过，和着一树碧叶，如镶了翠根的和田子玉，只落得一碧干干净净的芬芳。 如此美景，落在的王蓁眼里，那几颗白色的小蕊便成了熟饼子上撒的白芝麻，看着喷儿香，却顶不得事儿。 无比认命地将碗底最后一刻白米捞起来送进嘴里，王蓁在心里默默地安抚自己，姑且权当将昨晚多吃包子长出的肉减一减吧。 陌陌进门时眼见她这幅模样，心疼道：“夫人先忍忍，好歹才喝了粥垫垫肚子，等将军下朝回来，没准儿又将你唤去陪用早饭呢。” 说话时，陌陌伸手将王蓁眼前的碗筷收入木盘，又见王蓁望着那碗筷依依不舍的目光，再忍不住嘟囔道：“戴夫人这明摆是趁着将军入宫，更蓄意刁难！昨儿晚上就借着斋戒的由头不给饭吃，往日早饭好歹还有个蒸饼，今日将军不在，就只送来一碗瞪眼米汤，连碟小菜都不给，这是要将人往死里逼啊！” 王蓁自然也知晓那戴夫人是故意的。其实她也不愿像眼下这般视吃如命，可自她入府时起，戴夫人开口的第一句便是刘府向来以勤俭持家，更为保将军的清廉之名，府内不论主仆，常以斋饭供养。 自那日起，她吃了十几年的一日三餐就缩减成了一日两餐，且刘府吃饭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主仆分开用餐，还各房用各房的。 王蓁从未见别人房里的餐食什么样，却是清楚的记得，她自打第一天在印月居用饭至今，就没在菜碟子里见过一朵菜油花花。 吃素就吃素吧，也没甚特别要紧，可就这三餐不继的素食，每顿的量只半个巴掌大的小馒头，或同等分量的蒸饼，再不就是酒盅子大小的一碗白米饭。 吃了三天下来，王蓁在两眼昏花中终于琢磨明白了，这是戴夫人在刻意为难自己。 只是这种关起门来做的事，便没地方讲理，除非一日三餐都端去给将军过目，否则若真闹将起来，自己一个才入门的新夫人，除了陌陌，这偌大的刘府恐再没一个家仆肯向着她说话，如此无凭无证，倒显得她为口吃食还要争个高下，忒显小家子气。 王蓁本生的个不愿多事与世无争的性子，可即便如此，整日饿着肚子，心情终归好不到哪儿去。 反正饿着也没心思看书，王蓁索性带了陌陌去园子里逛，才跨出印月居的院门，阵阵烤鸡腿的香气登时扑面而来，惹的王蓁猛咽一番口水，忙不迭四下找寻那香气的来源，最终，目光定在不远处，荷花池边立着的刘茂身上。 王蓁一双美目盯着刘茂手中黄橙橙，油亮亮的东西，几乎是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绍兴烧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1章 香鞯镂襜1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刘茂举着香味四溢的绍兴烧鸡走近王蓁，抽着鼻子使劲吸了一口她身上不浓不淡的香气，那双同戴夫人长得如出一辙的细小眼睛里馋相毕露，看上去似比王蓁饿的还厉害。 “饿了吧？闻闻看香不香？”刘茂拎着烧鸡一条黄橙橙油亮亮的肥腿，在王蓁眼前晃了几晃，毫不留情地勾出王蓁一大口口水。 狠狠将口水咽进肚子里，王蓁一张娇俏小脸上绽出清露般的浅浅一弯笑意，顺带还在双腮染了两朵桃花晕，悄不可察地向旁边的小流退了一步。 柔风拂柳，淡淡一片浅色柳叶飘过王蓁美如青莲的侧颜，看得刘茂险些将嘴里的口水淌下来，下意识便伸出一只手，向王蓁襦裙的前襟探了过去。 ———— 自朱温建立大梁以来，就从未立过文武百官日日临朝的规矩，至眼下这一任皇帝，便生得没养成宣臣上朝的好习惯。故此，连刘鄩这样的朝中重臣，除去逢年过节，一年到头能见着皇帝的次数，也是十个指头数得见的。 而今日，刘鄩一早就接到了宫内宦官传来的诏书，梁帝突然传了口谕来将军府，令他入宫说有要事相商。 刘鄩一身武将朝服披挂整齐，只带子尤一人，骑马入了宫。 行入禁宫门前，刘鄩下了马，子尤接过刘鄩手里的缰绳，独自留在金水河玉带桥外等候。 刘鄩独自步入内正殿，还未跨上正殿台阶，便远远瞧见一名身着紫铜甲的将军由殿门前相迎而来。 待对方走近时，刘鄩不禁脸色大变，急问：“屈稼？你不驻守汾河渡口，怎么回东都（注1）来了？” 屈稼时任壮武将军，兼怀化中郎将一职。 当年在刘鄩麾下效力时，只是名不起眼的陪戎副尉，品阶也不过从九品下。刘鄩见其性情忠厚，又肯吃苦会带兵，经数年历练抬举，将屈稼一路提拔直至今日官居四品的将军。 屈稼对刘鄩的青眼相待，心中始怀感激，对刘鄩亦格外尊重亲厚。 屈稼行至近前，对刘鄩先恭敬一揖，刘鄩却性急地等不得与他还礼，一把抓握住屈稼的手臂急问：“如今李克用佣兵二十万盘踞黄河渡口对岸，我还朝时特命你死死驻守渡口，非死万不得轻易离开，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屈稼满脸无奈，垂头一叹：“我自知边疆战事紧急，可昨日皇上命人十万火急召我回京，却不知为何，至今尚未宣入觐见，眼下我也不知是何缘故。” 刘鄩闻言略想了想，蹙眉道：“我如今在京内，却并未听闻皇上身侧近日有什么要紧事。如今边疆战事吃紧，一日离不得主帅，我这就进去见皇上！” 刘鄩说话时跨步便拾玉阶而上，屈稼也紧随其后，二人疾行至大殿门前，刘鄩正欲向内行，却被旁侧立在门边的一位宦官拦住。 那宦官手持拂尘横在刘鄩身前，尖着嗓子道：“皇上此刻并未宣二位将军觐见，还请将军暂且在殿外候驾。” 刘鄩将眼一瞪，向那宦官斥道：“边疆战事吃紧，若耽搁的军务，你担待的起？” 宦官被刘鄩中气十足的声音震得双耳嗡嗡直响，听刘鄩提及边疆战事，且又因他是位侍驾三朝的老将，顿时没了底气，垂着头退至一边，任刘鄩带着屈稼推开高高的殿门，跨步走入殿内。 刚走进内殿，刘鄩就听见一阵追逐伴着嬉笑声。刚绕过一根朱红殿柱，耳侧突然听见一阵嗖嗖的风声。刘鄩下意识将头向旁侧一闪的同时，已伸手将迎面飞来之物稳稳地捏在二指之间。 将手中之物举至眼前，刘鄩所见却是一根细竹签子的顶端插着个刀削的薄薄的竹片。而就在刘鄩仔细打量手中物件时，由内传出一个男子的笑声：“刘爱卿，你可见过此物？” 刘鄩和屈稼一听这声音，立刻垂首向上深深施礼，齐声道：“臣恭迎圣驾！” 朱友贞被一群宫娥太监簇拥着，由偏殿行出来却并未向龙椅上坐，走至刘鄩身前笑道：“刘将军可见过此物？” 刘鄩将方才接住的东西恭敬于奉上前，垂首回道：“请皇上恕臣寡闻，臣并未见过此物。” 朱友贞并没去接刘鄩手里的东西，只笑着看了一眼道：“这东西名叫竹蜻蜓，是新进宫内最流行的一个玩意，朕和宫内妃嫔皆爱此游戏，这一个既然被老将军捉住，那就赏赐给老将军吧。” 刘鄩谢了恩，再抬头时见朱友贞已坐回龙椅上，大宦官赵岩捧着个细瓷的白釉盏奉在身侧，朱友贞抽着鼻子，不知向那盏内嗅着什么气味。 站在刘鄩身侧的将军屈稼见皇上此状，神情间有些发急，正欲开口，却见刘鄩朝自己轻轻抬了下手。屈稼默默看了刘鄩一眼，只张了张嘴，又将眼垂了下去。 刘鄩将竹蜻蜓收入袖手向上道：“今晨圣上着宫人至府上传旨，不知圣上诏臣入宫有何事？” 朱友贞使劲嗅了一口白瓷盏中的气味，用手揉着鼻子一脸的舒服畅快。 听见刘鄩询问，直待那份惬意畅快过了才慢吞吞道：“哦，也没甚要紧事，朕听闻老将军今日迎娶新妇，也算一大喜事，特地预备了些礼物为老将军庆贺。” 朱友贞说完对身侧的赵岩道：“朕叫人预备的贺礼呢？叫人抬上来。” 赵岩陪出一脸笑连声应诺，转身对身后侍立的一个小宦官使了个眼色，那小宦官立刻转身向外跑去，少刻，便带着几个抬着箱笼的太监行入殿内。 刘鄩侧目看过去，只见身边挨着摆放了五个漆红色箱笼，赵岩尖着嗓子唱宣道：“圣上贺刘鄩将军喜迎新妇，特宣赏赐贺礼五彩绣绫十五匹，素贡绢十五匹，彩缎十五匹，纹银二百两，定窑青花净瓶一对！” 待赵岩宣完，刘鄩立刻向上拱手谢恩。 朱友贞笑道：“免了，老将军一生为国出生入死，这点小礼物不过是朕的一份心意。” 说完，朱友贞轻轻摆手道：“行了，礼既已到，没旁的事，老将军就退朝吧。”朱友贞说话时，又向着赵岩手里那细白盏使劲嗅了一口，又露出一脸的陶醉状。 刘鄩却站在原地没动地方，抬起头看着朱友贞，继而拱手道：“臣还有一事向圣上相询，不知圣上突然下诏将屈将军召回，可有何要紧事？” 朱友贞见刘鄩没走，反而问及此事，有些不耐道：“老将军才迎娶新妇，还是回去多陪陪新夫人吧，这阵子朕允你无须过问军务，这些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注1c东都：朱温建立后梁时，升汴州（今河南开封）为开封，称东都；以洛阳为西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2章 香鞯镂襜2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虽听朱友贞语气已颇不耐烦，刘鄩却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拱手向上道：“李克用拥兵二十万驻于黄河渡口，对我大梁要塞应天郡虎视眈眈，圣上此时召回屈将军，将使应天陷入危险惊地！” 朱友贞知道这位老将军的个性，若今日不把话说明白，这倔老头必定不肯走。 原本已极不耐烦，念在刘鄩两朝老将的颜面上，朱友贞勉强陪笑道：“老将军言重了，朕数月前组建了支皇家蹴鞠队，如今已训练数月有余。 朕早听闻屈将军乃蹴鞠国手，故将他召回来与朕这支新建的蹴鞠队较量一番，等比完了这一场，朕立刻就令屈将军返回应天，。” 朱友贞说至此，一脸不以为然道：“如今正值夏涝，黄河渡口水势迅猛，想要过河绝非容易之事，再者那李克用虽鼓吹手下精兵二十万，以朕看却也未必，他若当真如此兵多将广，为何迟迟不渡河攻城？” 说完，朱友贞笑着安抚刘鄩道：“老将军一心为国，却也不可太长他人志气，反而灭了我大梁的国威啊！” 刘鄩听完这番话，还欲开口，身后的屈稼早安奈不住，向前跨一步拱手道：“圣上，那李克用佣重兵窥我边疆绝不是虚言。 之前他迟迟未敢动兵，正是因刘将军将边塞把守的固若金汤，才令他无可乘之机。圣上当日将刘将军召回时，那李克用就遣兵试探渡河，末将按老将军临行时所授的办法抵挡，对方才没有得逞，过如今圣上将末将也召回，恰给了李克用渡河的” 屈稼的话尚未说完，朱友贞没开口，站在他身侧的大宦官赵岩却大声讹斥道：“大胆屈稼！此处乃天子朝堂，那有你区区一个中郎将说话的份！且你竟敢对圣上出言大不敬，如此刁蛮猖狂，莫不是你如今眼里只有刘将军的军令，已不将皇命当回事了？” 屈稼咋闻赵岩的这一番话，惊地脸色顿变，立刻垂首道：“圣上，末将并未此意，末将只是担心” “行了行了！”朱友贞不耐地摆手道：“不就召你回来陪着朕赛一场蹴鞠么？再者边疆还有那么多将士守着，又不是只你一个能挡住李克用。此事到此为止，任何人休要再议！” 说话时，朱友贞已站起身，将手搭在赵岩的手臂上转而向内走时，仍忍不住低声抱怨：“每次见这些武将，总惹的出朕的头风病。” 赵岩十分小心地挽着朱友贞向内廷走，走出了几步后，回头看了眼仍立在原地拱手送驾的刘鄩和屈稼，由鼻腔里嗤出轻蔑的一声冷哼。 朱友贞行出大殿，转至通往后庭的回廊时，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朕听闻刘鄩新纳的这一房妾模样生得极美，不知传闻是不是真的。” 赵岩笑着将唇伏在朱友贞耳侧，低语道：“那娘子的模样不是极美，而是貌若天仙下界，坊间人送美名‘花见羞’，圣上听听，连花儿见了她都羞得抬不起头来，那得美到何等地步啊！” 朱友贞听着赵岩这番话，抚摸着光滑圆润的下巴啧啧低叹：“看来这刘鄩还真是艳福不浅啊” ———— 刘鄩同屈稼出皇城各自上了马，屈稼策缰带马向刘鄩挨近，低声道：“老将军如今身在东京，切记要防着圣上身侧的宦官赵岩。” 刘鄩微皱了下眉，转脸望向屈稼。 屈稼更压低了声音道：“末将听闻圣上对这赵岩十分信任，往日身在疆域不曾亲见，今日见此情形，朝中传闻必然不虚。末将方才听那赵岩一番话，虽是明着呵斥末将，却是语锋暗指将军。” 刘鄩缓缓带着马缰前行，听完屈稼这番话，冷声道：“圣上亲近这等奸佞宦臣，实乃我大梁不幸，他赵岩看我不顺眼也正常。 不瞒你说，数月前我就曾写折子上书圣上务必谨防宦官乱政，日后若有机会，我必亲手为我大梁社稷清除圣肱！” 屈稼听见此话，立刻四下侧目，见身侧除了两人的亲随再无旁人，才道：“老将军虽性情耿直，可如今毕竟在京内，需格外小心。” 刘鄩轻轻点头，转而一脸忧色道：“此番你离开应天郡，时不易长，只要圣言稍有松动，你需立刻赶回去！”屈稼应声点头，二人叙了少刻便各自分道回府了。 刘鄩骑着马由偏街的侧门直接进了将军府，门口的家奴见状，赶紧奔出来接过刘鄩和子尤手中的马缰。 见刘鄩向后园中走去，子尤道：“将军回内院，属下暂请告退。” “你随我来，我还有事与你商议。”刘鄩边说着话，已向后园的花溪书房行去。子尤听他这么说，也只得在身后默默跟着。 才绕过溪边的凤尾竹，刘鄩远远瞧见莲池边上围着几个家奴不知在做什么，便转而向溪边走了过去。 行至近前，刘鄩正欲开口询问，有家奴听见脚步声，回头见刘鄩已经下朝归来，立刻躬身行礼，其余家奴也跟着纷纷行礼，并主动退至两侧。 前面遮挡的人让开，刘鄩此时才看清，众人围拢中跪在地上的人竟是王蓁。对面站着面带愠怒的戴夫人，旁边是浑身湿透的刘茂，地上还扔着只沾了泥水的烧鸡。 “这是什么回事？”刘鄩行至近前，看了眼垂眸不语的王蓁，向夫人戴氏问道。 戴夫人见刘鄩回来，先抽了下鼻子，以手帕掩着唇，话没出口就先红了眼圈，款行几步至刘鄩身侧轻声抽泣道：“将军，想我与将军风雨相伴数十年，身侧只添得茂儿一个孩儿，今日竟险些溺水而亡” 刘鄩皱了皱眉，抬手轻轻抚了抚戴夫人的肩膀，温声道：“你先别哭，茂儿不是还好端端在这儿么？到底出了什么事，先将话讲清楚。” 戴夫人又抽了几抽，才缓缓直起身子，侧脸看向对面跪着的王蓁，保养极好的白皙手指攥着帕子向她头上一指，斥道：“要不是我赶来及时，这位新晋的王夫人便要将我儿溺死在这莲池中，将军看茂儿的衣裳已浑身湿透，你可要为我们娘俩做主啊” 听见戴夫人的一番痛诉陈词，旁边站着的刘茂立刻很配合的将身子颤抖了几下，还狠狠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 刘鄩看了眼始终跪着一语不发的王蓁，转身向刘茂问：“果真是王夫人将你推入池中的？” 刘茂立刻点头：“嗯，没错，这些家仆都瞧的清楚。”刘茂说话时，向着旁边围立的众家奴一指。 刘鄩将眼神扫过去，一圈家奴立刻很诚实地齐齐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3章 香鞯镂襜3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刘鄩轻轻点头道：“看来，众人都看见的事，必定是事实了！” 戴夫人立刻点头：“那是自然，茂儿平日何曾对将军撒过谎啊！”话才说了一半，戴夫人蓦然瞠大双眼，睁睁看着刘鄩突然抬手，竟将刘茂再次推进了莲池中，吓得不由惊声大叫起来。 刘茂对刘鄩这一举完全措不及防，还没回过神来，只一个趔趄整个人就栽进了莲池中。 周围的一众家仆皆惊讶地张着嘴，连跪在地上的王蓁也瞪圆了一双美眸，只见刘茂在水里手脚并用，一通乱扑腾间已喝了好几口泥水，转脸再看立在眼前的刘鄩，波澜不惊面无表情。 刘茂好容易稳住身子，从齐腹深的池中站起来，冲着刘鄩怨叫道：“爹，您为何又将孩儿推入水中，还嫌孩儿方才被人欺负的不够惨么！” 刘鄩并不理会他，转而对跪在地上的王蓁道：“蓁儿你起来。” 王蓁依言揉着酸痛的膝盖缓缓站起身，脚下还没站稳当，就听刘鄩吩咐：“你去将茂儿再溺一次水，给我看看。” 王蓁一对美丽的眸子瞬间瞠的更大，不敢置信地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头，目光一转不转地望着刘鄩：“将军我这不合适吧？” 刘鄩却一脸肃然淡定：“我让你去你就去！” 王蓁暗暗吞了吞口水，提起裙摆向着莲池边走，绣鞋刚踩在池边，还没来得及向水中迈步时，刘鄩喊了声：“停！你就站在这儿，将他溺入水中！” 王蓁一双玲珑秀气的耦合色绣鞋，踩在池边湿滑的鹅卵石上，俏脸颇感为难地回脸看看刘鄩，又看看池中的刘茂，踌躇间再次吞了吞口水，小声道：“将军，我探不着他的人，如何将其溺水啊？” 刘鄩冷哼一声，回头看了眼面已变色的戴夫人，对众人道：“你们都看见了，蓁儿一身衣裳干净清爽，敢问这样滴水不沾的情况下，是如何将少爷溺入水中的？ 再者，茂儿与蓁儿虽年纪相仿，可身材却相差颇多，茂儿堂堂七尺男子，倘若当真被蓁儿推入水中，我看这身子骨却也着实该好生锤炼了！” 众家奴见此情景，心知此事必隐瞒不得了，只因碍着戴夫人的颜面，众人皆垂目不敢应声，唯陌陌一人蹭蹭蹭跑至刘鄩身前，躬身行礼时憋不住笑道：“将军果然明察秋毫，王夫人着实冤枉！” 刘鄩看了眼陌陌，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将军” “陌陌！还不快退下，将军面前岂有你开口的份！” 被王蓁一声喝止，陌陌转回头看后那张神色微厉的玉颜，十分憋屈地瘪了瘪嘴角，似还想再说什么。 王蓁却向前一步，拉住陌陌的手臂将其扯到自己身后，走至近前，向刘鄩浅浅福了一福，牵出一朵干净的笑靥：“原也没甚大不了的事，我清晨出门时正瞧见茂儿在水边吃鸡，因他恰背对着我蹲在池边上，我见他吃的正香，便生出戏弄的念头，原只想推他个措不及防唬他一跳，谁知一时手没轻重，竟真将他推进了池里。” 说至此，王蓁低垂了一弯新月眉睫，显出几分不好意思，小声道：“将军知我素日贪耍，今日玩的着实有些过，戴夫人一时舐犊心切，此时就算掀过了，将军也莫再责谁的过了吧。” 王蓁说完，只觉背后有只小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将那小手一把甩开，悄悄回头瞪了陌陌一眼。 陌陌接到王蓁充满警告的眼神，虽满心不甘，却也只得再次憋屈地垂下脸。 刘鄩听完王蓁这一番说辞，默了片刻，沉声道：“既然事已说开，蓁儿也并非故意，夫人就担待些吧！” 一旁的戴夫人原本紧张地脸色煞白，听王蓁自圆了说辞，又见刘鄩并不打算再究此事，神经方才松缓下来，已顾不得理会旁的，先赶着命家仆将刘茂从水中捞上来。 刘鄩看了眼正打算偷溜的王蓁，低声道：“蓁儿随我去书房。” 才挪出没几步的王蓁听见这话，无奈地朝身侧的陌陌吐了吐舌头，乖乖跟在刘鄩身后。 正当刘鄩带着王蓁欲离开时，才被家仆捞上来的刘茂却突然大声嚷道：“爹，姨娘私藏了李公子的玉，孩儿听她亲口说的！” 刘茂此言一出，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王蓁一张俏脸瞬间涨地通红，紧张地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刘鄩。 刘鄩却仍一脸平静，只顿了顿脚步，头也没回道：“知道了，这件事我自会问清楚！”说完，仍脚步未停地向书房行去。 行至书房门前，一直跟随在刘鄩身侧的子尤低声道：“将军与夫人有话说，卑职暂在门外等候。” 刘鄩没说话，推门向内行，王蓁心虚地与陌陌对视一眼。 陌陌自然也是不敢进去的，当着子尤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以手用力握了握王蓁的手，眼中的意思分明：甭管将军问啥，夫人您可得挺住了啊！ 王蓁苦着一张娇俏的小脸，依依不舍地松开陌陌的手，蔫头耷脑跟进书房内。 轻轻带上房门，王蓁垂着脸站在门边，完全没了往日的波俏，前额垂下来的刘海将眉睫遮挡的严严实实，刘鄩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 见她这样，刘鄩不禁笑了，轻轻敲了敲桌面道：“怎么？连茶都不给义父倒了？” 王蓁仍低垂着脸，慢吞吞挪到书桌前，拎起提梁壶向不远处的红泥小炉走去，将滚水缓缓注入酱色茶盏内，用茶刷认真搅动漂浮在上面那一层细细的茶沫。 看着面前盏中的茶沫均匀地铺在热汤之上，刘鄩唇角露出淡淡的慈和笑意，手指轻叩了两下茶盏边缘，道：“关于李公子的那块玉，我其实早料到在你手里。” 王蓁霍地抬起头，澄澈美丽的眸子如白水银中的黑曜石烁烁闪动，脸上尽是惊讶，还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刘鄩呷了一口茶，缓缓道：“那见过李公子后来我书房，身上那浓浓的青龙檀香当时就令我十分疑惑，而且那晚他再次出现在你的院子里，我已断定你与他之间必定有什么” “义父”王蓁突然打断刘鄩的话，急切道：“我向义父坦言，那李公子的玉却是在蓁儿手里，请义父相信蓁儿，这玉是蓁儿拾得的，绝非偷窃！” 刘鄩见王蓁急的鼻尖额角细汗都冒出来了，不禁笑道：“看你竟然急得如此，义父可从未怀疑你偷人东西。再者，就凭你，怎么可能偷得着李嗣源随身的物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4章 香鞯镂襜4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见刘鄩并未怀疑自己，王蓁总算心下稍安，可听他形容那个姓李的似乎很有些了不得，想起自己与李嗣源的两次接触，王蓁略显不屑道：“要我看来，那叫个什么方还是圆的，也并非如义父所言是多么厉害的人物，他那玉落在我手里，不是到如今还没取走么？” 刘鄩听王蓁的这番率真之言，忍不住笑了，摇头道：“你可莫小看了李嗣源，他虽年纪不大，却已升任李克用麾下少帅，治兵方略炉火纯青，丝毫不逊于久战沙场的老将，就连大他许多岁的屈稼也望尘莫及。 而且我听闻他少年时就博览群书，尤其兵书战册，以用兵不拘一格而闻名，为李家军立过不少奇功。” 王蓁听了这些却仍不以为意：“哼！凭他多么用兵如神，也不如义父的名声响亮，否则他也不会巴巴地特地来咱们将军府见您。” 王蓁说这番话的时候，无意间低头，见刘鄩正望着自己，神情间似若有所思。 “义父？您想什么呢？”王蓁轻轻挑了下含烟黛，感觉刘鄩似有话说。 刘鄩手指在茶盏边沿轻轻敲着，淡淡问道：“蓁儿，自你随义父来至东京，远离你的爹娘，府中住着可有不习惯之处？” 王蓁想也没想，摇头笑道：“义父待蓁儿这么好，府中上下人等都待蓁儿很好，没什么不习惯的，义父为何突然想起问这个？” 刘鄩缓缓垂了眼帘，沉思片刻道：“可是蓁儿，你眼下正值青葱般的年纪，却以这样的身份跟在我身边，着实委屈” “义父！”王蓁绕过书桌，挨着刘鄩的座椅旁低下身子，双手挽住刘鄩的手臂道：“义父不嫌贫贱与阿爹相交这多年，阿爹将蓁儿托付给义父的时候那么放心，且蓁儿随义父来的时候不也都说好了么，就这样如女儿般陪着义父一辈子。” 刘鄩慈爱地轻拍了下王蓁的肩，温和道：“蓁儿虽有一片孝心，可义父怎忍心耽搁你的青春年华。” 说完这话，刘鄩略沉吟片刻，淡淡道：“其实，这几日义父反复想过，李公子出身李氏世族名门，人品才学自不必说，长相亦是丰神俊逸，与你倒十分般配，不如义父差人出面为你” “我不嫁！”王蓁松开刘鄩的手臂，起身倔强道：“我哪儿也不去，义父若不容我，我就去找个庙子做女冠！” 刘鄩皱眉轻斥：“越说越不像话，义父这也是想为你日后寻个好归宿，毕竟义父年岁大了，守不得你一辈子，想你远在邠州的爹娘，必定也做此想法。” 王蓁见刘鄩认真起来，只得收敛起小性儿，含笑好言相劝道：“我心里自然晓得义父是为蓁儿好，其实也并非我不中意那什么方啊圆的，只是人家既是名门望族，又是少年才俊，与我这大字不识一箩筐的饼家子多半没甚共同语言。 且我看他年纪，家中大约早有婚配，我嫁过去做妾且不计较，他李家军与咱们大梁交锋已有数载，义父又是这边的大将军，倘若日后战场上相见伤了和气，女儿在夫家也难相处。” 刘鄩听王蓁的这番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不禁笑道：“你既对那李嗣源无意，日后义父再为你择户好人家便是！” 王蓁见刘鄩不再提此事，心下甚喜，一眼阙见桌上放着的那支竹蜻蜓，便好奇地拿在手中打量：“什么东西？模样好生怪异，是做什么用的？” 刘鄩伸手拿过那竹蜻蜓，拇指与食指夹着竹签轻轻一捻，那竹蜻蜓立刻向半空中飞去，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竟又落回书桌上。 王蓁见状，兴奋地拿起来两手一搓，望着飞向半空的竹蜻蜓笑道：“这玩意儿可真好玩儿，竟然能飞起来！” 刘鄩无奈笑了笑，道：“这东西叫竹蜻蜓，宫内如今正流行这游戏，这一个是今日入宫时皇上赏的，你若喜欢就拿去玩吧。” 王蓁转着竹蜻蜓，笑盈盈道：“好啊，那我可就将这竹蜻蜓拿走喽，嘿！”说话时，人已经跑出了书房，只留一串清脆如银铃的笑声在门口回荡。 出了书房，将竹蜻蜓猛地一转，那竹蜻蜓立刻轻轻巧巧地高高地向房檐飞去，王蓁急的大叫：“啊，我的竹蜻蜓要上房了！” 王蓁一声惊呼还未落，旁突然跃起一道利落的身影，在半空中将那竹蜻蜓接在手里，随即又是一个挺身，稳稳地落在王蓁眼前，那人摊开手，竹蜻蜓好端端躺在掌心里。 王蓁拿过竹蜻蜓，一双美丽的眼睛弯若新月，笑道：“多谢子尤！” 子尤只微微点了下头，转身向刘鄩的书房行去。 “哎，子尤你先等等！”王蓁突然开口将正欲离开的身影唤住。 子尤转过身，安静的眼神望着王蓁：“夫人还有何吩咐？” “呃你能不能帮我个很小很小的忙？” 王蓁说话时，眨动着那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面露难色的子尤。 ———— 自从府中出来，陌陌一路都别别扭扭揪扯着自己身上的这套衣裳，嘴里还时不时小声嘟囔：“子尤也真是，也不寻两件好些的，这粗布麻衫穿出来，人家还当咱们是谁家的下等奴才呢！” 王蓁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这套青色麻布衫，却像是十分中意，听陌陌抱怨，手指敲了下她的额角，笑道：“别埋怨子尤啦，估计他此刻耳根子都烧红了，这衣裳是我让他寻的，就是要专挑这种不起眼的粗布衣裳才好！” 陌陌蹙眉道：“这破衣裳有什么好的，咱们穿成这个样，若要进那些牌子大点的酒楼，恐连酒保小二都懒得招呼咱们！” 王蓁眼下已卸去了平日的簪环首饰，只在头顶绾了个简单的发髻，插着根极普通的桃木簪，听见陌陌这么说，抬手轻抚着自己细嫩的面皮儿笑道：“就公子我这张脸，倘若在换一身料子好些的儒雅长衫，莫说店小二招呼咱们殷勤，恐街上那群大姑娘小媳妇都得追着咱俩跑了，想吃饭？还吃个头啊！” 陌陌瞧了眼王蓁那张未施粉黛且极力掩饰，却依然美的叫人生妒的波俏容颜，很认命的点了下头：“嗯，公子这话说的的确在理！” “好容易出来一趟，别光顾着纠结衣裳，你可晓得这东京之内，哪个馆子最有名么？”王蓁问。 陌陌想都没想，脱口便道：“哪个馆子有名我不晓得，不过要说最热闹繁华之地，那必定是大相国寺，咱们去那看看准没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5章 半枚金环1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高阳正店，嗯，我看这家就不错，咱们中午就吃这家！” 王蓁仰着脸，眯眼打量眼前这座四五层楼高的酒楼，心下甚是满意。正欲举步向内走，手臂却被陌陌死死拖住。 陌陌同王蓁一样，仰着脸打量着这座名为高阳正店的气派酒楼，咽了咽口水，心虚道：“夫，呃公子，咱们非得进这样的馆子吃饭么？要不还是换一家吧” 王蓁安抚地拍了拍陌陌挽在臂上的小手，唇角一勾，露出颗俏皮的小虎牙：“别怕，咱荷包里有的是银子！” 说话间，王蓁已经跨步进了店门。陌陌见她底气十足的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硬着头皮跟进去，心里反复盘算，倘若一时饭资不够，将她押在此处刷几日盘子，能否饶得人家的一顿胖揍。 毕竟是大馆子，其中的酒保博士皆见过些世面，虽见王蓁主仆二人穿的寒酸，却也并未怠慢，十分客气地将她二人让至一处空桌前坐了。 不待博士开口，王蓁先道：“不用麻烦点菜，就将你们店里的拿手好菜全上来！” 酒保博士听她口气着实不小，不自觉打量起眼前这个穿着很是一般的俊俏公子，那眼神中的意思分明：长得好可也不能抵饭资啊！ 王蓁用波俏眼风睨了酒保博士一眼，伸手探进腰间的荷包，掏出个东西，“啪！”地往桌上一放，笑道：“怎么？还怕我赖你家的饭钱？” 那酒保博士仔细一看，桌上放的竟是半个黄橙橙的金环，立刻满脸堆笑，转身便欲向后厨跑。 可刚转过身，还没迈开步子，就险些就撞在一个人的身上。酒保博士也算是训练有素，及时刹住步子，才好容易稳住身子。 抬眼时，一阕绣着回云纹的天青色画眉天孙锦长衫的一角映入眼底，酒保博士知自己必定是冒犯了贵人，赶紧深鞠一礼，满口陪歉意。 李嗣源轻轻摆了下手，酒保博士转身欲走时，却被李嗣源唤住：“等等！” 那酒保博士原本要去为王蓁传菜，可听李嗣源开口，不知为何就乖乖地在旁边不敢再动了。 立在李嗣源身侧的安重诲，打量了几眼桌边坐着的两个粗布长衫小公子，转而在李嗣源耳畔低语道：“嗯，虽然穿得寒酸了点儿，姿色还不错，莫非你当真改好南风了？” 李嗣源淡淡地斜睨了他一眼，安重诲立刻避开他的凉薄眼风，讪讪地将脸转去看天了。 见安重诲将目光移开，李嗣源唇角终于勾出一抹淡的不易察觉的笑痕，抬步向王蓁主仆的桌子走了过去。 此时的王蓁和陌陌也都看见了李嗣源。陌陌自进了这店门本就心虚，如今见又凭空蹦出来个李嗣源，紧张地一双汗津津的小手死死捉住王蓁的衣裳角。 王蓁毕竟是主子，虽然心下跟陌陌一样没底，面上却仍能勉强绷得住。手指轻扣桌面，眸子里自动过滤掉已经走近的李嗣源，对那酒保博士道：“怎么还不去传菜？要咱们等多久啊！” 那酒保博士被王蓁这么一提方才反应过来，正欲走时，却听李嗣源轻声问道：“高阳正店的酒水饭菜在整个东京，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价，秦掌柜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仁慈仗义，竟开起这施舍饭资的买卖了？” 李嗣源话音刚落，酒保博士还来不及开口解释，王蓁先拍桌子起身，纤细白皙的玉手向李嗣源鼻尖一指，怒道：“你凭什么说我付不起饭资？” 酒保博士眼见客人恼了起来，赶紧拦在中间对李嗣源好言劝道：“这位客官，大家都是来吃饭的，何苦伤和气，那边还有上好的空位或临街的小阁子，可吃酒观景，我伺候您过去” 李嗣源只淡淡一笑，从腰间取出半枚断金环，举在酒保眼前问：“你可看清楚了，方才这位客官取出的饭资，可与我这个相似？” 那酒保博士一看李嗣源手中的半个金环，登时愣在当地。方才王蓁取出金环时，他看的清楚，那环面上有精致雕刻的蔓枝纹，与李嗣源手中这半个的纹饰一模一样。 李嗣源收起金环，手指轻掸了掸袖上新压的微褶，淡然一笑道：“你觉着，我与这位客官，谁更像这金环的主人呢？” 这句话仿佛提壶在酒保头上猛地浇了一瓢冷水，酒保当即反应过来，回头恶狠狠对着王蓁主仆斥道：“大胆毛贼，如今被主人拿住了赃，还想抵赖，我今日就替这位官人扭送你去衙门！” 说话时，酒保博士一声叫嚷，立刻有几个护场子的门丁跑过来，就要捉王蓁和陌陌，陌陌吓地藏在王蓁身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王蓁却桌子一拍，怒道：“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她虽然身材娇小，可这一声喝嗓门倒不小，真将几个壮汉唬地一愣。 此时，旁边有几桌客人也好奇围拢过来瞧热闹，王蓁腰背挺地笔直，由荷包内取出金环，对围观的众人道：“这金环上又没刻着谁的名字，他有一半，我也有一半，凭什么就一口咬定是我偷他的？我还说是他偷了我的呢！” 未等李嗣源开口，那酒保博士先道：“还狡辩，旁的不说，就看你这身打扮，要能随随便便就掏出几两金子，还不赶紧将这行头换了？” 其实这酒保博士已看出李嗣源身份不俗，只因他身上穿的衣裳料子他曾见过，以前店里来过一位客官，因上菜时不留神将汤汁溅在那人的衣衫上，那客官便不依不饶，最终将秦掌柜请出来，秦掌柜一看，二话没说就给人家封了三百两银子。 自那次之后，酒保博士才听闻这种料子名为画眉天孙锦，实乃寸锦寸金。除非天家贵胄或王侯将相，若一般百姓，恐连一根线头都买不起。 就冲这身衣裳，酒保也敢断定，这金环必定是这位锦衣公子的没错。 就在旁侧众人纷纷议论的时候，李嗣源薄唇微弯，轻轻挑了挑好看的长眉：“这位公子说的也有些道理，这金环上的确没刻有名字，但我却有办法证明这金环究竟是归谁所有。” 说罢，李嗣源向王蓁伸出手：“我需暂借公子的另半金环一用。” 王蓁将手向身后一背，仰着尖俏的下巴道：“不借！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借机诓了去。” 李嗣源浅浅一笑，白皙修长的手指捻着自己的半边金环，转身对众人道：“这金环上刻有蔓枝纹，期间有九九八十一片菩提叶，现下一数便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6章 半枚金环2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听完李嗣源的这番话，又见王蓁执意不肯交出金环，围观众人的声讨一致指向王蓁，旁侧的几个满脸横肉的门丁走了过来伸手就要扭王蓁的胳膊。 王蓁眼见一个门丁手已经向自己伸过来，看着那条粗壮的胳膊，王蓁头皮一阵发麻。心知落到这帮人手里，自己必定要狠吃些皮肉之苦。若被他们扭送去官府，又多半要给将军惹麻烦。左右思索间，那手臂已经伸到了她的眼前，王蓁心里一急，一把抓住那门丁的手臂，张嘴就咬了下去。 那壮汉疼的一阵大叫，围观的众人见状，立刻纷纷骚动起来，王蓁脑子反应极快，趁乱时一把扯了陌陌就向酒楼外跑，此时大部分人还尚未反应过来，又兼她身形娇小灵活，泥鳅一样就蹿出了人群。 听见身后有人叫嚷着追赶，已经跑到街上的王蓁拉着陌陌专挑人多的地方一路撒腿狂奔，见人群就插，见小巷就钻，也不知绕了几条街巷，终于听不见身后有追赶声了，王蓁和陌陌才终于停下来，靠在一处人家的外墙边上喘粗气。 王蓁捂着肚子喘了好一阵子，才有力气说话，开口就道：“那个叫什么方还是圆的，真是阴魂不散！咱们好端端出来吃个饭，偏就跟他撞上了。都怪我出门时太急，没顾上看看黄历，顺带拜拜地藏菩萨，将这些阴魂不散的小鬼看严实些” 王蓁话说了一半，抬眼见陌陌两眼发直，嘴长得老大，一副呆傻相。 王蓁抬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喂！你该不会真的大白天活见鬼了吧？说句话啊。” 陌陌仍一脸呆滞，慢腾腾抬起手，指着王蓁身后：“真，真的见鬼了” 王蓁闻言突然一个转身，因身转的猛了些，又兼那人离的太近，她鼻尖几乎擦上那人的胸膛，吓地一声尖叫，脚下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 李嗣源眼见着人就在自己跟前直直向后栽倒，只轻轻挑了下舒朗的剑眉，双手环胸，神情悠然。 狠狠跌坐在地上的王蓁疼地揉着后腰一阵呲牙，陌陌赶紧上前挽扶，王蓁勉强扶着她的手臂才站起来，陌陌拍她身上的尘土时忍不住紧张询问：“夫人可是摔着哪儿了？” 王蓁正揉着屁股，抬头见李嗣源双臂环胸，站干岸儿似得看着自己，不由一股邪火由腹中蹭蹭蹭就窜上脑门。 猛地向前夸了一大步，挺着胸膛先找回些气势，王蓁美眸瞪着李嗣源那张云淡风轻的俊脸，怒斥道：“我不就捡了你的玉么？是你自己弄丢的，又不是我偷的，你凭什么处处为难我？还阴魂似得跟着我们！” 听着王蓁这一番怒诉陈词，李嗣源始终面无表情地安静听着，白皙俊逸的眉宇间清落洒然，仿佛听见的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见她双手叉腰，气鼓鼓地两腮，一双澄澈如晨露般的眸，很认真地将自己瞪着，李嗣源微挑了下眉：“说完了？” 王蓁尖俏的下巴向边上一扬，将脸转向旁侧，一副懒得理他的模样。 李嗣源的目光缓缓向下移，最终落在王蓁的脚边，淡淡道：“你东西掉了。” 听见这话，王蓁立刻低头向自己脚边看，见竟是那半个金环落在了地上，约莫方才她摔倒在地的时候，将这东西给跌了出来。 看见那半个金环，王蓁心里的气恼又被勾了起来，附身一把抓起来用力丢向李嗣源：“谁稀罕！一个破圈子还要数叶子，我让你数” 说话时，那半个金环夹带着王蓁的怨气奔着李嗣源的面门直直就飞了过去。 眼看金环就要砸在他的脸上，李嗣源不紧不慢地将手一抬，在距离自己鼻尖只半寸的地方，金环被他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指稳稳夹住。 夹着金环在眼前打量，李嗣源薄唇浅浅地勾出一抹笑痕：“说实话，这圈子随我也有好些年了，它上头到底有多少片叶子，我还真没数过” 王蓁几乎被他这一语气结，瞪着美眸怒道：“我见过无耻的，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 李嗣源收起金环，唇角微弯，露出几颗白如碎玉的牙：“蒙姑娘关切，我并非无齿，恰恰相反，我牙口好的很。” “”王蓁一根青葱玉指刚指向李嗣源的鼻尖，脑子里正琢磨如何将他痛快挖苦一番，却突然由腹中腾起一阵翻搅的难受，立刻将双手紧紧捂在腹上，重重地靠向一旁的墙垣。 陌陌见王蓁突然变了脸色，连嘴唇都渐失了血色，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子密密地渗出一层，吓地立刻抱住王蓁的胳膊，声音都不自觉地发抖：“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夫人” 李嗣源见王蓁这幅模样，不禁微皱眉心，便上前一步，拉起她一只手臂，将二指轻轻压在手腕的脉上。 陌陌此时已经彻底慌了神，见李嗣源为王蓁问脉，也顾不得方才与他的争执，低声哀求道：“求公子好心救救我家夫人” 李嗣源在王蓁的脉搏上询了片刻，松开她的手臂，只看了眼仍一脸痛苦状的王蓁，又恢复了方才云淡风轻的神态。在陌陌殷殷期待的目光中，只随口吐出两字：“没事。” 陌陌仰着含泪的眼，吃惊地看了看他，又怕得罪了他，收回目光，低低的声音中略带埋怨：“怎么可能没事，夫人她明明这么痛苦？” 李嗣源只扫了王蓁一眼，淡淡道：“饿的。” 因为腹中疼痛而一直垂着眉眼睫的王蓁，咋闻李嗣源的诊断结果，原本苍白的俏脸上，在也憋不住悄悄泛出两朵红晕。 堂堂的将军府新夫人，被饿成这样，也太丢人了啊！ ———— 几口将一大碗米汤喝了个精光，王蓁放下碗，用袖子一抹嘴角，已经恢复了不少气力。 看向桌对面的李嗣源，不禁奚落道：“喂！我刚才可是看见了，你揣着那大一包银子，就请人家喝米汤，也忒抠了点吧！” 李嗣源扫了眼桌上已经见了底的两碗米汤，淡淡道：“我的银子与你何干？你是我什么人么？” “” 开口就堵人，还能不能好好聊天啦！ 王蓁舔了舔唇角，无奈腹中又高唱空城计，估量着自己眼下的情景，约莫还没走回将军府，还得当街晕一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7章 半枚金环3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王蓁记得刘鄩曾教过她一句既形象又很有道理的话，叫做：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脑子里霎时又浮现出李嗣源怀里那个看上去颇有实力的荷包，看在有机会饱餐一顿的份儿上，王蓁默默地在心里将牙咬了咬，硬生生挤出一脸甜笑来。 “你看，反正米汤你都请了，不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再请我饱饱地吃顿饼，咱们之前的恩怨就算两清了，怎么样？” 李嗣源轻挑眉，只睨了王蓁一眼，却并没说什么。 王蓁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噘着唇道：“不就吃顿饼，至于你这样一副肉疼的表情么。” 李嗣源唇角终于牵出一抹不易看出来的笑痕：“你也就这点出息！”说完，便起身向外走。 王蓁见他没反对，也顾不得理会他说了什么，乐得拉起陌陌，屁颠屁颠跟在李嗣源身后，边走边大声道：“我可听说过，东京最有名的饼铺，就要数新门瓦子的霍家饼铺喽！” 一句话喊完，也不知李嗣源听见没有，只见他头也没回就上了门口停着的一辆马车。 王蓁好容易才争取来的免费饭票，生怕一个不小心给他溜了，想都没想就拉着陌陌也钻进了车里。 见王蓁想也没想就爬进自己的车里，李嗣源只觉眼前这位皮相不错的小娘子有点没心没肺。 忍不住问：“你就这样上了我的车，不怕我将你绑了？” 听他这么说，王蓁非但面无惧色，反而满眼惊讶问：“绑我？我眼下还得跟你混饭呢，你若绑了我去，可就不只管这一顿翻喽，那你岂不更亏？你若想绑就绑去好了。” “可你毕竟是刘鄩新纳的夫人，顶着这个身份，我就不信刘将军会不管不问。” 王蓁笑着反道：“你见过混的像我这么惨的将军夫人么？就算我是将军的一个妾吧，可一个连肚皮都混不饱的妾，在府里能有什么地位啊。” 李嗣源听她这么说，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我貌似每次见你，你都在吃，就算你没地位，可也毕竟是将军的人，吃穿用度的理当不缺，莫非大梁国堂堂的将军府都已经寒酸至如此地步了？” “我们大梁的将军府自然不缺这些，只是” “是戴夫人背地里刻意为难夫人！”旁边一直没开口的陌陌，突然打断王蓁插了一句。 车内一时静默下来，王蓁蹙眉白了陌陌一眼，怪她不该败了戴夫人的名声，陌陌却是一副仗义直言的表情，李嗣源则是一副恍然的表情。 轻轻点了下头，又打量了王蓁一眼，李嗣源道：“我看你年纪顶多也就十几岁，却为何要嫁给已是天命之年的刘将军做妾，入府还需受原配夫人的欺凌，不如择一户普通人家明媒正娶，安稳度日，岂不更好？” 王蓁听李嗣源提及这个，澄如晨露的眸子不觉就暗了暗，不染自朱的樱色唇瓣呡了几下，终于只低低地说了句：“我仰慕将军的威名。” 李嗣源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抬手向旁边小几上一只青瓷盏内斟了半杯凉茶，再没开口。 马车很快停在新门瓦子临街的一处露天摊子前，李嗣源先下了车。王蓁和陌陌随后跟着从车里钻出来。 刚一探头，立刻有一股喷香的烤饼味道飘过来，王蓁深深吸了一口气，只有两碗米汤垫底的肚子立刻一阵叫嚣。 不远处挂着个干净的布幌子，用竹竿高高地挑着四个大字“霍家饼铺”，门前摆着个烙饼摊子，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正站在案板后面麻利地揉面烙饼，旁边的火上架着一口生铁大锅，饼香就着热腾腾的气儿，从那大锅里一阵阵飘散出来。 王蓁拉着陌陌直奔饼摊，伸出一双白皙玉手对着那中年男人道：“掌柜的，给我来五个饼！” 面板后面矮胖的中年男人抬头打量了眼王蓁和陌陌，笑道：“这位小哥长得斯文俊俏，胃口可真不赖啊！”说完，将旁边铁锅上的盖子掀开，立刻露出一大炕的金黄酥脆的烙饼。 王蓁一见那些烙饼，激动的两眼直放光，竟险些掉下泪来。 李嗣源远远地看了一眼，并没走过去，负责驭车的秋沁见状，立刻走过去将饼钱付给矮胖男人。 李嗣源见王蓁捧着厚厚的一叠饼走过来，忍不住道：“它就再好吃，也不过烙饼而已，你至于跟见了亲爹似得。” 王蓁转脸白了他一眼：“去你的，你亲爹才是烙饼呢！” 李嗣源轻勾了下薄唇，顺手接过秋沁奉过来的，用干荷叶包好的一块热饼。 王蓁手里的饼已经进了肚子，她此刻也顾不得热饼烫手，猴急地就着李嗣源的手又撕下一块塞进嘴里，因饼实在太烫，几乎没怎么嚼就咽了。 陌陌也捧了一块饼吃，见王蓁这吃相，颇觉得有些丢人，忍不住小声道：“公子慢点吃，当心烫着。” 李嗣源本就并不怎么饿，且不习惯买这些路边摊子上的吃食，此刻见王蓁吃的这么香，便也撕了一块饼尝。虽赶不上自家府中西域厨娘烙的胡饼好吃，但也是外脆内香，味道还算不错。 李嗣源的饼才吃了没几口，就听旁边正吃饼的王蓁，边嚼饼嘴里还不闲着：“这饼的火候尚不错，味道却也只能算马马虎虎，我以为这东京第一饼铺的手艺如何了得，也不过如此嘛！” 此刻来买饼的路人正络绎不绝，中年男人忙的不亦乐乎，满耳朵塞的都是众人对他饼技的赞不绝口，突然听见王蓁冒出这么一句，便觉有些刺耳，忍不住道：“这位小哥，俺霍四在这儿卖了二十年饼，至今还没人敢说句不好的，你要说俺的饼不好吃，你倒是做个更好吃的出来啊！” 旁边买饼的人见霍掌柜不乐意了，又见王蓁面皮水嫩，一脸稚气，纷纷劝道：“不过一个小孩子家，霍掌柜莫要认真，你京城第一饼铺的名声谁不知道啊！” 陌陌见那霍掌柜直拿眼翻王蓁，也悄悄扯下她的袖子小声道：“时候不早了，咱们饼也吃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王蓁此刻一张饼已经下了肚，腹内有吃的垫底，精神头立刻就比方才好了许多，见那霍掌柜对自己的言辞很不满，便笑道：“我看并非你的饼有多好，而是这东京城里的百姓将你的耳朵惯坏出了毛病，光听得好话，听不得真话。 今日我还就不惯着你这臭毛病，我说了你的饼不好吃，就是不好吃，怎样，不服气就比试比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8章 半枚金环4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嘿！我说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嘴上还没长毛呢，就敢跟俺霍四叫板，有种你过来露两下子，今天你若弄不出了像样的，我就把你当饼烙了！” 霍掌柜被王蓁一番话激地将手中的擀面杖向案板上一丢，气冲冲分开人群就奔着王蓁走了过来。 站在王蓁身侧的陌陌一见霍掌柜这幅架势，心想这哪儿是来做饼的，分明就是来打架的，心里发着急，转眼看见不远处静立的李嗣源，立刻跑了过去 “求公子再行行好，看在咱们好歹同路来的份儿上，赶紧劝我家夫人走吧！若当真生出事端，你瞧那男人的身量，我家夫人必定要吃亏。” 李嗣源将剩下一块没吃过的饼塞进陌陌手里，从秋沁手中接过白帕拭干净手指上的饼渣，悠然看向人群：“你家夫人既有本事惹事，就必定不会怕事，她都不急，咱们急什么。你只管吃饼，顺便欣赏你家夫人的巧舌如簧。” 陌陌听见这话，再看李嗣源的表情，心想这人分明就等着好戏看呢，恐怕心里还唯恐事闹腾的不够大。看来求这个不靠谱的男人是没指望了，陌陌焦急地回头时，正看见那矮胖男人已经一把扯住了王蓁的衣裳领子。 王蓁纤瘦的身子站在矮胖男人面前，根本就像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鸡仔，陌陌几乎能相见她下一秒被人轻巧丢出去的惨相，认命地将眼一闭，心里默默祈祷那男人动手时轻一些，可千万别伤着夫人那张娇美绝艳的脸。 陌陌闭着眼，等了半晌也没听见打架的动静，终于小心睁开眼向人群中瞄过去，发现王蓁仍好端端站在人群中央。 “俗话讲，能耐不怕个小，有理不在言高。咱们要比试的是做饼的手艺，你若先动手将我打残了，这算不算欲盖弥彰，要掩饰你技不如人的事实呢？” 王蓁此言一出，旁侧立刻有好事者叫嚷道：“比就比，霍掌柜可是咱东京有名的做饼师父，还怕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不成？” “就是！比一比，让他心服口服！” 众人一致高声叫嚷，却尽是支持霍四的声音。霍四见此情景，咧嘴一笑，松开王蓁的衣裳领子：“好小子，这可是你自己要比的，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俺霍四的手艺！” 说完，转身走回面案旁，抄起一块面在手中手捏后，分分钟便利落地擀出一块又薄又匀的烙饼，掀开锅盖，将搭在擀面杖上的饼轻轻一抛，那烙饼转着圈儿，小旋风一样稳稳地铺在了铁锅里，一气呵成的利落动作引得周围人连声叫好。 唯有王蓁，双臂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霍四尽情表演。 片刻功夫，锅盖掀开，方才的烙饼面皮已经被烘的金黄酥脆，霍四将饼从锅内取出来从中间一分两半，霎时香气四溢，令人食指打动，周围立刻又是一阵叫好声。 霍四将饼分给围观的众人，一脸轻蔑地睨向王蓁。 王蓁笑了，走到站在面板旁边的一个人跟前，伸手拿过他手里刚分的饼，轻轻将饼掰下一块，又将掰开的位置向众人展示：“诸位请看，这饼虽然表面酥黄焦脆，可里面的饼面根本没有发酵，又死又硬，这种饼现做现吃还勉强可以，但只要放一夜，保证第二日又硬又筋，牙口不好的人绝对咬不动。” 霍四脸变了变，嚷道：“废话，饼是用擀面杖擀出来的，里面当然不可能像点心那样糯软啦，烙烙饼又不是蒸馒头！” 王蓁将手中的饼向案板上一丢，笑道：“哼！我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上乘饼技！” 说话时，王蓁已经挽起衣袖，绕过案板站在了面案前。霍四见她这幅架势，自动让出位置站在一边。 王蓁扯过旁边和好的一大块面，利落扯下两个面团用力摔在案板上，之后两只手同时拿起两块摔扁的面团，在掌心开始飞速旋转。 只见两块面团在王蓁的两个手上不停地旋转，渐渐地被越抻越大，越转越薄，两张烙饼的模样已经完全显现出来。王蓁玩的轻松，还时不时双手交替转动弄些花样出来，引得围观的人群看的目瞪口呆，半晌没一个人开口。 感觉力道已经差不多了，王蓁突然将饼猛地向空中一抛，两张饼同时高高飞起，王蓁趁机将铁锅盖子掀开，啪，啪！两声，两张烙饼同时准确无误地落在锅内，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宛若精彩的杂耍表演。 待铁锅上盖，众人才从惊诧中反应过来，立刻有人爆出高声叫好，众人也都纷纷鼓掌贺彩。 王蓁笑吟吟向大家摆了摆手，指着铁锅道：“到这还不算数，等一会儿饼出锅，好吃才做数呢！” 略等片刻，铁锅内传出阵阵饼香，王蓁伸手将锅盖掀开，两张黄橙橙，虚软软，外皮酥脆，内瓤软糯的香饼便呈在众人眼前。 “哇，好香！我先来一块！”人群里一个小伙子迫不及待地伸手抓起一个饼，立刻被旁边的人扯去大半：“好东西要分着吃嘛！” “我也要尝尝！” “我也要” 饼摊前一时被人围拢的水泄不通，两个饼瞬间被人抢食一空，人群中还不时传出来感叹声：“这饼实在太好吃了，果然里面一点儿不硬，连我家中的老娘也能吃呢！” “嗯，这小师傅刚才做饼时都没用擀面杖，这里头的面芯又松又软，明天早晨吃也照样好吃！” “是啊，这样的饼多买些回去放着明天吃也行呢！” 众人边吃边议论，王蓁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向李嗣源和陌陌站的方向走过去。 不待她走近，陌陌立刻迎上来，挽着她手臂笑靥如花：“夫人方才好厉害哦！我可从来没见过不用擀面杖就做烙饼的手艺，今日算开眼啦！” 王蓁甚是得意地拍拍陌陌的小手，抬起头，扬着尖俏的下巴看向李嗣源：“怎么样？你也长见识了吧？” 李嗣源鼻息间淡淡一声轻嗤，冷声道：“你不过一时逞能，却砸了人家的饭碗，还好意思沾沾自喜！” 王蓁蹙眉正欲开口，见李嗣源用下巴指了指她身后：“你自己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9章 白梅胜雪1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王蓁看了眼李嗣源的表情，立刻回身，却见众人之外，那霍掌柜已经默默地收拾起面案，正准备收摊回家。王蓁绣眉紧蹙，转身向着霍掌柜走过去。 王蓁刚走回来，立刻有人拉住她：“小哥，开个饼店吧，我们肯定捧你的场，你这做饼的手艺绝对是咱东京第一，我们保你生意红火！”旁边也立刻有人随声附和。 王蓁却只笑了笑，道：“众相邻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可无心开什么饼店，更无意夺了霍掌柜的生意，你们此刻若不赶紧将他拦住，往后可没有好吃的烙饼喽！” 众人此刻才想起霍掌柜，被王蓁这么一提，众人纷纷回头去寻，却见他低垂着头，默不作声地已将烙饼摊子收进推车里。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霍掌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俺技不如人，愿赌服输。”说完，推着摊车就要走，车把却被王蓁伸手抓住。 霍掌柜回头看向王蓁，见她正对自己笑的明媚舒朗，露出一口碎玉般的齿，一时呆了呆，只觉她笑起来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一时竟忘了开口。 “霍掌柜，方才实在抱歉，是小弟我不识趣，给你的买卖添乱了。不如这样，今日你剩下的饼全由我来做，卖了钱算你的，也算我给你赔礼了，你看如何？” 王蓁话落，霍四却好似根本没听见她的话一样，只顾盯着她的脸发呆。 王蓁见他没反应，以为他没听明白，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霍四的嘴唇才动了动，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王蓁大大方方地接过他手里的摊车，笑道：“我又不卖饼，你若走了，往后街坊四邻要买饼找谁去？” 旁边有人道：“这小哥手艺好，却又不想卖饼，不如霍掌柜就拜个师吧！” “就是，能学这样的手艺，拜个师傅也不亏！” 王蓁只低头揉面，笑而不语。霍四本也是个痛快人，见周围众人都撺掇，且又见王蓁也是性情爽落之人，便放下先前的身架，拱手道：“若小哥不嫌，霍四愿意拜小哥为师父。” 王蓁果然很爽快，用沾了满手白面的手抬手拍了拍霍四的肩膀，笑道：“好啊，既然你不怕我岁数小给你当师傅占了你的便宜，我就收了你这个徒弟，不过往后师父来吃饼，可不能收钱喽！” “那是自然！以后不光师父来吃饼不收钱，往后师父家的饼俺都包了！”霍四十分豪爽地拍着胸脯，立刻从王蓁手里接过面团用力揉：“师父只管教俺烙饼，这等揉面的粗活让徒弟来。”脸上的认真劲儿，还颇有几分谦逊徒弟的模样。 站在人群外的李嗣源看至此，终于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还是惦着吃，果然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王蓁虽然收了霍四做徒弟，却也并未失言，果真将剩下的饼全都做完，并买了个精光。临别时，霍四将最后特意留下的十个饼用荷叶小心包好，一直送王蓁上了车，还很认真地说今日拜师匆忙，没预备厚礼，日后必定补上 坐进车子里，李嗣源径自斟了盏茶喝，却见王蓁将一打饼放在膝上，从包着饼的几层干荷叶中抽出一张干净的，又将十张饼分出一半来，用荷叶另外包好，放在他手边的小木几上。 “这是给你的，虽然一来一去同你先前请客的饼资抵平了，不过这饼毕竟是我亲手做的，绝对是世上独一份儿呦！”王蓁说话时，略带得色地露出两颗小虎牙。 “今日本姑娘兴致好，顺带给你尝尝手艺，日后想吃可再不能够喽！”王蓁说话时，将剩下的几张饼好生包好，转交给陌陌。 李嗣源的手轻轻捻着只青釉的浅盏，薄唇从浅而薄的盏沿嗫了一口茶汁，目光扫过木几上的一叠饼，再抬眸时，目光正落在王蓁的脸上。 此时日已近西偏，阳光斜斜地从一侧木窗外照进来，已不太烈的光舞动着细微的轻尘，随着马车的颠簸在空气中流岚微动。王蓁未施粉黛的素颜，正巧被一缕细如金丝的光照着，如冰种暖玉，晶莹剔透，长而浓密的睫毛如蝶翅般在芙白的颊上铺开，覆盖在那双如春露般的眼睛上。 那一瞬间，李嗣源的眸光顿在王蓁脸上微怔了怔。 不过也只是一瞬，李嗣源很快将目光移向她旁边的木窗外，夕阳已撒了满天的芙蓉花瓣。 车子很快在将军府西侧门前停下来，陌陌先下了车，王蓁颇豪爽地向李嗣源拱了拱手：“今日虽然被你搅了一顿豪宴，却阴差阳错收了个买饼的徒弟，日后若再上街，即便没银子也不至于饿肚子了，有空来喝茶，谢啦，不送！” 说完，低身就要出车门，李嗣源却突然开口，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夫人房中的那副立轴的白梅图，可是刘将军相送？” 王蓁被他突然这么一问，给弄得有点懵，仔细想了想，立刻点头：“你是说门厅边挂着的那副吧？没错，是将军送我的，我刚过府的时候，将军亲手将它挂在我的房里，说我应像那画上的白梅，当时还说了几句诗。” 李嗣源闻言，挑眉问：“那几句诗夫人可还记得？” 王蓁笑道：“我虽平日读书习字不上进，却偏巧特别喜欢将军说的那几句，我记得当日的确刻意背过，且容我想想” 王蓁歪着俏脸想了一时，蝶翼般的纤长眼睫也不经意眨了几眨，俏皮中又不失少女的娇媚，李嗣源的眸光从她脸上移开，将目光又落回手中的青釉茶盏上。 “我想起来了！” 王蓁兴奋地拍手道：“那首诗是这样诵的：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 王蓁说完，转身一跃跳下了车，车帘轻轻晃动了几下，又恢复了平静。 李嗣源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着空了的青釉茶盏，缓缓将王蓁方才说的那首诗低诵了一遍，不觉微蹙了蹙好看的长眉。 回到客栈的时候，推开门，李嗣源见安重诲正摇着扇子坐在炕桌前翻书。 见他走进来，安重诲将手中的折扇一合，笑问：“怎么样？追上佳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0章 白梅胜雪2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李嗣源将手中的荷叶包放在桌上，顺手褪下外罩的长衫，春池提着新茶刚走进来，见李嗣源刚换下外衫，便立刻上前将外衫从他手中接过来，展展地搭在旁边的屏风上。 李嗣源向桌前坐下，春池上前给二人斟了茶，便垂首退出去了，走至门边时顺手轻轻将房门一并带上。 “什么东西，真香！”安重诲嗅着鼻子，伸手拆开荷叶包，见里面竟包着一打黄橙橙的烙饼，拿起一张就咬。 只吃了一口，安重诲立刻点头赞了一声：“嗯！这饼味道还真不错！” 嘴里仍嚼着饼，安重诲忍不住抬眼看李嗣源，见他只安静坐着喝茶，便捏着饼，满脸堆笑欺近问：“看样子，今日这美人必定是追上了。否则，依你往日的品行，怎可能给这么好心带夜宵回来给我。” 李嗣源听他这么说，轻轻放下茶盏，淡淡道：“那还是将这饼扔掉的好，省得以后我若晚间没给你带夜宵回来，便成了恶人。”说话间，拿起剩下的几张饼就要隔窗丢出去。 “哎！别扔，别扔啊！我失言，算我失言还不行么！”安重诲赶紧起身拦下，将饼夺回来，又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道：“浪费吃食可是要遭天谴的，不过说实话，这饼确实好吃，连我这极少吃饼的人都觉着又软又香！” 李嗣源又倒了杯茶，始终低垂着眉眼，他平日的话本来就少，今日似更显沉默。 安重诲吃的差不多了，也倒了杯茶喝，抬眼见他垂目而坐只顾饮茶，忍不住问：“你的血珀玉珏要回来了？” 李嗣源将茶盏放在桌上，轻轻摇了摇头。 安重诲瞪大眼睛问：“是没要？还是对方不肯给？该不会是光顾着同美人私会，将正经事都忘了吧。” 李嗣源抬起眼帘，凉薄的眼风直直扫过去。 安重诲立刻用手紧捂住嘴，却仍觉后背脊冷风嗖嗖直窜，赶紧端起茶盅喝一口热茶压压惊，转移话题道：“我知道你没要回玉珏，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办，怎么样？是不是有什么新进展？” “我觉着刘鄩这位新晋的夫人，与他之间似乎并没有夫妻之实。”李嗣源淡淡道。 “呃？是那美人同你说的？”安重诲听了也有点惊讶。 李嗣源摇头道：“我前日晚间去刘府时，曾去过她居住的院落，见过厅堂正门旁挂的一幅白梅图，那画上的白梅繁华苍劲，遒然高洁，与这位新夫人的气质颇不协调。 今日我送她回府时，问及这幅白梅图，她说是入府时刘鄩特地赠与她的，当时刘鄩还吟了一首诗送她。”李嗣源便将王蓁临别时吟诵的那首诗说与了安重诲。 安重诲听完这番话，敲着扇子在地上来回踱步，思虑时喃喃道：“按说，刘鄩新娶这般娇妻美妾，应正是恩爱意浓的时候，送这样清雅寡淡的白梅图，的确有些大煞风情，那会不会是这为新夫人格外喜欢白梅呢？” 李嗣源略沉思片刻，脑中浮现出她在饼摊前娇笑俏皮的模样，摇头道：“我觉着不像，她那样的性子应当喜欢牡丹芍药此类喧闹的花木，白梅宁静恬雅，与她气质不相合。” 安重诲突然用扇子敲了下脑门，笑指着李嗣源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你不就素爱白梅么？” ———— 王蓁和陌陌由侧门溜进将军府，小心避开府中家仆，总算平安进了独居的院落。 陌陌顾不得退下长衫，先赶着伺候王蓁换上了襦裙，肩上披了件葱绿色的半臂。王蓁坐在妆镜前，将头发打开，边用篦子梳头，忍不住好奇道：“方才经过前院，我好似听见家仆说府中有客。” 刚换好衣裙的陌陌，由屏风后面转出来，接过王蓁手中的篦子，细细地将那如墨染般的青丝分出一缕垂在前胸，道：“多半是来庆贺的吧，夫人过门的这几日，咱们府上一直来客不绝。” 说话间，陌陌已将半边的一束高发髻绾好，拿起桌上的一只珠钗在鬓间比了比，王蓁道：“都这么晚了，简单绾了髻就算了，省得睡时拆着麻烦。” 陌陌便将剩下的部分发丝松松地向后脑上一绾，余下的便任由其披在背后，上半边似个未成形的同心髻，后背青丝及腰披着，虽不及平日的妆容端庄，反添了几分纯净烂漫。 王蓁在镜中左右照了照，点头道：“嗯，这个发鬓样式不错，后面的发丝披下来，头顶反倒不觉那么累赘沉重，脖子也不那么酸痛，以后在府中时就梳这个样式。” 陌陌将一个梅花银钗插入侧面，将发髻固定好，笑道：“这是奴婢为夫人独创的，不如夫人为它取了名吧。” 王蓁转身时，正瞧见背后上青丝如水，倾瀑而下，笑道：“我看就叫流水髻吧，好听又好记。” 王蓁话音刚落，由外厢走进来一个婢女，站在门边恭恭敬敬施礼道：“前院有客，将军请夫人过那厢见客。” 王蓁立刻道：“你去回将军，我这就过去。” 婢女应声转身便欲回去复命，王蓁急急地唤住又问：“可知今日府上来客是哪一位？” 婢女摇头：“奴婢本在后厨帮忙，向殿中送菜食时，将军临时吩咐奴婢前来传话，奴婢并不知来客身份。” 王蓁示意她先回去，转而对陌陌耸了耸肩：“原以为今晚将军顾不上咱们，还可趁机躲个懒呢，没想到还是躲不过。”说话时，在大铜镜前转了个圈，觉周身穿戴并无不妥，便向外行去。 陌陌眼见窗外一株桂树枝叶摇动，担心夜里风凉，便顺手从屏风上取了件纱衣，也随着王蓁出了门。 主仆二人来到寝院，只见平日待客的秋水堂内此刻正明烛烁烁，灯火通明，里面隐隐传出觥筹之声。 王蓁刚转过栏杆时看了眼明晃晃一片的秋水堂，不禁道：“看来今日咱们府上来的还是贵客呢。” 说话间两人已走至近前，王蓁手提裙摆款款踏上堂前的台阶，才走至堂前，正欲向内走时，抬眼正望见正厅中央的正席位上，坐在刘鄩身侧的锦衣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1章 白梅胜雪3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王蓁脸色瞬间一变，立刻收回堪堪跨出的脚步，转身向阶下疾奔，因跑的太急，脚下一时不稳，险些踩空了台阶，身子一个趔趄，幸好被身侧的陌陌扶住。 “夫人，你怎么了？”陌陌瞧出王蓁的脸色很不好看，只当她身子不适，道：“夫人若身子不适，就先回去，将军那边差人说一声即刻，不用勉强。” 王蓁紧紧握住陌陌的手，也顾不得说话，只点了下头，便匆忙下了台阶便向后院急行。 才走出没几步，却听身后传来一个男子悠然调笑的声音：“怎么？才月余不见，蓁儿竟已经将我忘了？” 那声音中透着浓浓的软腻亲昵，伴着闲散的步子缓缓行来，王蓁立在原地身子僵了僵，慢慢地转过身，面色冰冷地看向已朝自己行来的男子，款款低身道：“妾身刘王氏，给王爷请安。” 广王朱友谅走至王蓁近前，踱着步子绕着她周身走了一圈，最终在她身侧站定，闲散地抬起手指将她鬓边的一缕青丝缠绕在指尖，放在鼻息间深深嗅了几嗅。 鼻息间萦绕着细细柔香，朱友谅眯着眼似十分陶醉，不禁低声道：“还是一如往日般馨香甜美，这气息令本王好生想念啊！” 王蓁听他这话，只觉心里一阵恶心，伸手握住自己的头发道：“妾身如今已是将军府的新妇，请王爷自持！” 说罢，手指轻轻用力，欲将缠绕在朱友谅指间的发丝拉回来，却没想反被朱友谅缠的更紧，王蓁只觉半侧的头皮被揪扯地又痛又麻，只得稍稍放开手。 朱友谅却完全无视王蓁眉间吃痛地微蹙，缠着她青丝的手指，反而更过分地伸向她半臂之外的一截白皙皓腕。 指背轻轻婆娑那如水丝滑的香肌，朱友谅轻声低喃：“可惜了这如羊脂白玉一样的肤质，如花美眷终日对着个半百的老朽，心里不是滋味吧？” 王蓁本就极力压抑着满腔的怒火，此刻被朱友谅的猪手反复撩拨，胸中一团火越燃越烈，蹭蹭蹭便窜上了脑门。 也顾不得疼不疼，用力将头发一扯，从朱友谅的手指中抽出来，王蓁转身抬手一掌，向着朱友谅那保养极好的白皙面皮便挥了过去。 朱友谅见她盛怒，不但不躲不闪，反而将脸主动向王蓁的巴掌挨过去，口中调笑道：“今日众人皆知本王来刘府祝贺，倘若此刻在贵府中被将军新娶的娘子打了，若传出去，不知他人会如何非议你我？” 王蓁欲落下的手，因朱友谅的这句话硬生生僵在半空。 没错，她如今已不再是那个邠州王家饼铺的女儿，眼下身在将军府，她的一举一动不单单关系她自己，更重要的，是刘将军的名节。 王蓁一双凤眼微眯了眯，凝着朱友谅的澄澈清眸中，愤意汹涌，僵在半空的手掌缓缓握成拳，低声愤懑道：“往日王蓁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饼家子，名声尚不那么重要。可如今，王蓁既已嫁做将军妇，王爷若胆敢损坏将军名节，我王蓁就算赔上这条性命，也必不令王爷称心如意！” 说完，王蓁再不看朱友谅一眼，愤然转身向后院行去。 暮色中的朱友谅，站在原地望着王蓁离开的背影，低低地吹了声口哨，将方才缠绕过青丝的手指放在鼻息间嗅着，笑道：“美人就是美人，连生气都如此娇俏动人。” ———— “夫人”陌陌将热茶奉在王蓁面前，低低地唤了一声。 王蓁微红的眼圈内滢滢闪动了几下，秋水般的明澈美眸看了眼陌陌手里端的热茶，缓缓接过来握在手心里。冰凉的手被温热的茶盏暖着，郁郁的心情总算得以缓解了几分。 陌陌见王蓁面色稍缓和下来，便趁机小声劝道：“距离晌午吃过东西已过大半日了，夫人吃些饼吧，奴婢方才趁着小厨房没人，将带回来的饼热过了。” 王蓁只捧了茶盏坐着闷不吭声，陌陌见她并未拒绝，便转过屏风，端了个小瓷盘过来，里面正放着白日带回来的酥饼。 将磁盘放在床侧的小木几上，陌陌将已经用刀分好的饼取了一块递给王蓁。 王蓁接过饼，只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蔓延唇齿，眼中突然就被激出一股泪，含在嘴里的饼如鲠在喉。 自从跟在王蓁身侧伺候，陌陌整日见她皆是欢闹爱笑的模样，纵使被戴夫人和少爷明着欺负了，也不过笑笑而已，从不曾搁在心上，今日她还是头一回见王蓁这般情景。 心里一阵疼，轻抚王蓁的背，陌陌温声劝慰道：“夫人若心里憋着什么难过的事，若是能说的，就同陌陌说说，虽然陌陌帮不上什么忙，可总能为夫人开解烦闷。” 王蓁将饼放回盘内，喝了口茶，轻声道：“自你在我身侧伺候至今，我凡事皆未瞒你，想你必定心中有疑惑，将军明明已是我的义父，我却为何还要假借侍妾之名入府。” 陌陌静静地听着，默默向王蓁手里的杯盏里添着热茶。听她这么问，略想了想并未回王蓁的正经问题，转话道：“奴婢方才听那个什么王爷跟你说的那番话，似乎他与夫人早先便是相识的。” 王蓁呷了口茶汁，眸光隔着纱灯望向窗外随夜风摇曳的桂树，轻声道：“在邠州时，日子虽过的清贫，却可侍奉双亲膝下，享受天伦融融之乐。如今身居高宅华府，整日拥着这锦缎丝裘，我反而越发想念邠州的爹娘和家里那间局促的饼铺。如果没有广王朱友谅” 说至此，王蓁如碎玉般的齿突然咬住唇，一双纤白的玉手死死握住茶盏，直至骨节泛白，血色尽失。 陌陌见状，惊讶道：“莫非夫人嫁入将军府，与这位广王有关？” 王蓁缓缓闭上眼，眉睫间隐现与她平日的活泼极不相符的疲倦，停了片刻方才睁开，静静望着陌陌问：“我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陌陌很坚定地立刻点头：“夫人很美，陌陌这辈子从未见过比夫人还美丽的女子，陌陌虽然也是个女子，平日却也忍不住偷偷地看夫人，就是被夫人的模样引的，不瞒你说，府上许多家奴都跟陌陌一样呢。” 王蓁轻轻抬起手，葱白的手指轻抚过如莲萼般的颊，淡然笑道：“女子长得美，大约是上苍赏赐的福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2章 宝玉还珠1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那是自然！哪个女子不想自己天生丽质。倾国倾城？说出来不怕夫人笑，连我都做过一夜间就变得美若天仙的梦呢！” 陌陌说笑间，忍不住看向王蓁托腮的侧颜。她方才的那番话的确是发自内心的，王蓁长的是真好看！而且是那种经得起细看的，百看不厌的，越看越想再多看几眼的好看。 “我儿时，曾一度觉着女儿家生的极美，的确是件泼天的幸事。可我前阵子才同义父学了个词，叫做‘过犹不及’。这些没事时总琢磨这个词，我觉着，我的这幅长相，约莫也是有些过犹不及的。”王蓁说这番话的时候，美若晨露般的眸子里是颇含了几分无奈的。 陌陌又给王蓁舔了舔茶，温声笑道：“我幼时听家中的老人们说过，人的长相与时运是颇有干系的，夫人天生这般的姿容，日后必定也有泼天的富贵落在夫人身上，不过时候未到而已。” 王蓁却轻轻摇头：“我这辈子经历的年月虽不长，却不知因这张脸无端生出多少事。若非这幅惹事的皮相，我大概此刻仍在邠州，做那个终日无忧的饼家子呢。这便是我自入府后，不准你时时赞我美貌的缘故。” 陌陌虽然没读过什么书，虽然有时想法有点简单，但单纯并不代表人笨。听见王蓁这么说，陌陌略想了想，小心问：“夫人以侍妾身份进了咱们将军府，莫非是为了躲避广王？” 王蓁垂下眼帘，面色显得有些疲倦，无力地点了下头。 “必定是那广王恬不知耻，垂涎夫人的美色！”陌陌见王蓁点头承认，立刻咬牙顿足道。 “广王朱友谅，乃广德靖王朱全昱之子，广德靖王乃当今皇上的亲叔叔，朱友谅便是皇上的堂兄弟，这样的天家贵胄，对付咱们这样的平头百姓，比捏死一只蚂蚁困难不了多少。” “可是夫人只要以义女的身份住进将军府，将军一样可以保护夫人啊，何苦像眼下这样委曲求全？”陌陌不解道。 王蓁却轻轻扯了下唇，露出涩涩地一笑：“义父在朝中虽然位高权重，可毕竟只是一任武将，如何与皇亲国戚相持？我以义女的身份求义父庇护，那朱友谅若来将军府登门提亲，我不愿嫁，岂不令义父为难？得罪了这样的人物，义父在朝中的官也难做了。” 陌陌点了点头，又道：“看奴婢方才瞧那广王爷长得也算不错，夫人为何不愿嫁入王府呢？到时被封个什么王府媵，那岂不比眼下更尊贵风光！” 提及朱友谅，王蓁鼻息间冷冷嗤了一声，声线冰冷道：“朱友谅的王府中，孺人，媵，侍妾，舞姬，家妓不下百余，且平日间欺男霸女，荒淫无度，我看他除了夜夜洞房，就没做过什么正经事。这样的人，我就算死也绝不会嫁过去！” 王蓁说至此，猛地端起茶盏灌了一口，手背将唇角的茶渍一抹：“当初朱友谅登门向我爹提亲要纳我做媵，被我当场回绝，朱友谅便放下狠话，说活着要我的人，若死了，他就算将我的尸身从坟里刨出来，也要抬回他的王府去！” 陌陌被这番话惊地目瞪口呆，半晌才呐呐道：“我也见过不要脸的男人，但不要脸到这个地步的，我还是头一回遇见。” 王蓁原本正恼着，听见这句，反被逗的噗嗤一声笑起来，伸手拉着陌陌的手让她在床沿边挨着自己坐下：“所以，你现在晓得我除了以这个名分住进将军府，别的再无它法了。” 陌陌却格外惋惜地反握住王蓁的手道：“这样一来，却也耽搁了夫人的大好年华。刘将军是个义薄云天的大丈夫，只会将夫人当女儿看待。可是女子的美好年华只这么几年，顶着这样的身份，夫人日后可如何再寻婆家呢？” 王蓁对这个却十分看得开，只洒然一笑道：“当初决定以这样的身份跟随义父回来，我就已经想好了，这辈子，就留在义父身边照料他终老，即使一生不嫁，能像现在这样安然一世，也挺好的。” ———— 清晨，盛阳照着庭院中一树火石榴花树，灼灼开放的花蕊吐着红灯笼似得芯子，将夏日的热闹烘的浓艳亮烈。 王蓁昨夜睡的迟了些，又兼一宿好睡，清晨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伸了个懒腰，王蓁仅着一身薄沙中衣便行出了卧房，才站在阶前，就见陌陌一个人在廊下坐着，手里拿着几缕五彩丝线，正低着头及专注的不知编什么。 王蓁蹑手蹑脚走过去，突然在陌陌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将陌陌吓地登时挑了起来，转身看时，见王蓁正笑得花枝乱颤。 “呦，编璎珞呢？是不是要去约会情郎啊？” 王蓁说话间笑盈盈拿过陌陌手里的五彩丝线打量。点头道：“嗯，手倒是挺巧，改日我央义父给你寻个好婆家！” 陌陌被王蓁说的脸一阵红，一把抢过王蓁手里的丝线道：“再过几日便是州西灌口二郎神君生辰，人家编个五彩吉祥结给夫人戴在身上，是为了图个吉利，夫人只管拿人家取笑，编好了不给你了！” 王蓁却笑道：“我什么都不瞒着你，同你说这个有什么好害臊的，女大当嫁，你将来必定也要离我出去的。” 陌陌脸越发红的通透，索性也不编了，起身道：“我不同你说这些，方才瞧见花匠徐伯从园子里摘了半篓熟栗子，我向他要了些，才剥了皮，趁着眼下厨房没人先煮了去。” 王蓁一听有栗子，眨巴着大眼睛问：“厨房既然没人，你能不能想办法弄些面粉来，我给你做栗子糕。” 陌陌点头道：“今日清晨戴夫人说要去相国寺进香，让厨娘现蒸了一锅馍馍，必定还有剩下的粉面在厨房里，我去找找看。” 王蓁听闻戴夫人不在府上，也很是兴奋，前几日带回来的饼正好吃光了，她正愁接下来的干粮如何解决，凑巧趁着这个机会多做些吃食屯粮。 奔回内室换了身利落的裙衫，王蓁自己随手绾了个简单的侧云髻，便起身直奔后头的小厨房。刚走至门前，王蓁隐约听见半掩着的厨房门内有人低声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3章 宝玉还珠2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李大娘你就行行好，我身上眼下只剩这些，等下月发了月例，我一定将余下的填补上。” 王蓁听出是陌陌的声音，手只轻轻放在门把手上，并没立刻推门进去。 隔着门缝，王蓁只见李大娘肥胖的手掂了着几枚大钱，瞅着陌陌道：“我说你也是个死心眼儿的丫头，就没看出这是戴夫人故意的么？你自己也不过是个末等小婢，每月统共就这么几个大钱，有多少够给她房里贴补的？” 陌陌却似充耳未闻，拎了拎锅台上的一小口袋面粉，笑道：“这几次多亏李大娘帮忙，谢啦！” 李大娘听她这么说，无奈轻叹一声，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赶紧拿走吧！要不是看你在府里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我真不愿意做这种得罪戴夫人的事儿！”说话时，那几枚铜板顺着她肥胖的手滑进腰间的帆布口袋里。 王蓁站在门口，将这些尽收入眼中，抬手向发鬓上摸了摸，转而扯出一副甜美至极的笑靥，推门走进小厨房。 尽管王蓁在将军府里没什么地位，可毕竟是个主子，李大娘见王蓁走进来，圆胖脸上立刻堆了层层叠叠的笑，迎过来道：“花夫人怎么亲自来厨房了？这是咱们下人做事地方，您身子矜贵，可别弄脏了您的缎面绣鞋” 王蓁笑的一脸纯真无邪，两弯新月一样的眸子望着李大娘道：“我今日想吃饼，方才令陌陌来找些粉面，等了这久不见她回去，索性过来瞧瞧这丫头是不是又躲懒呢。”说完，转而对陌陌道：“粉面找到了么？” 陌陌立刻将手里的面口袋提起来，连连点头。王蓁继而问：“你不是说要弄些馅料么？还不去取来。” 陌陌只当王蓁说的是那些栗子，便道：“那些栗子我已经将皮剥好了，下锅煮熟就好。” 王蓁嗔道：“不是还要放些红豆沙么？你方才将红豆沙落在我厅内的小桌上，怎么转眼就忘了！” 陌陌瞪大眼瞧着王蓁，心想哪儿来的红豆沙，自己咋没半点印象捏？ 王蓁却将美目一瞪，嗔道：“我让你去取来，怎么只管站着，没听见么？” 陌陌见王蓁似有些恼了，心下虽狐疑，却也不敢多问，转身跑了出去。李大娘见陌陌走了，便向王蓁福了福：“戴夫人那厢还有活计差事奴婢，奴婢先过去了” 说话时，起身就欲向外走，手腕却被王蓁一把握住。 突然被王蓁捉住手，李大娘唬了一跳，登时不敢再肆意走动，乖乖任由王蓁握着自己的手腕立在原地。 牵起李大娘的手，王蓁唇角吟吟含笑，边打量边赞道：“只瞧李大娘的这双手，一看就知做的一手利落活计！” 李大娘被王蓁握着自己的手反复打量，感觉有些不自在，勉强笑应：“不过是粗活干惯了，都是糙老皮子”说话时就要将手抽回。 王蓁却握的更紧，纤细白嫩的手指已经抚上她的手指：“李大娘成日在厨房做事，还是喜欢戴这样玉石的戒指，嗯！这戒指的玉质还不错，只是我怎么瞧着有几分眼熟？” 李大娘听见这话心里一惊，毕竟是将军府中的老人，对府中的规矩早已烂熟，见王蓁质问，立刻跪在地上连声求道：“求花夫人行行好，千万莫将此事告诉将军，我家里还有几个孩子，全指着我这点薄薪” 说话间，已将那玉戒指从手指上费力褪了下来，双手奉在王蓁面前道：“奴婢愿将这戒指还给陌丫头，还望夫人宽恕” 王蓁本以为她会强词辩解，没想自己只提了一句，李大娘竟马上就说了实话，由此可见刘鄩往日管教府中家奴必定颇有些规矩。 王蓁其实也并非要如何为难她，且见李大娘已是这般岁数，跪在地上满眼哀求，便伸手将她挽扶起来，温和道：“我并不是要责难于你，只是这戒指是陌陌娘生前留给她的念想，她离不得身。”说完，将那玉戒指收了，反手将一支嵌着梅花甸子的珠钗放在了李大娘的手里。 李大娘见状，吓得连连推却，却被王蓁反将手握住，低声道：“做下人的难处我心里清楚，你也莫推辞，往后陌陌央你周全的时日尚长，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 王蓁说完，听见外面有脚步声，知道是陌陌回来了，便悄然对李大娘使了个眼色，李大娘立刻点点头，垂着脸，手里紧握着珠钗走了出去。 陌陌进来时，见王蓁已经开始洗手和面，并未瞧出丝毫异样，便径自去煮栗子了。 王蓁在面案上的功夫也是极利落，转眼一笼喷香的栗子糕已经出笼。 站在灶台边的陌陌使劲嗅着鼻子，忍不住啧啧赞叹：“夫人这做糕饼的手艺绝对称得上一绝！那日在霍家饼铺奴婢就领教了，今日这栗子糕，光闻着就叫人口水直流。” 王蓁将几块糕点装进小瓷盘内，又取了一块递给陌陌道：“刚出笼，慢些吃，当心烫着。” 陌陌立刻接过来，迫不及待就咬了一口，眼见王蓁端着小瓷盘向外走，便问：“夫人这是要去哪儿，不将这些都带回去么？” 王蓁道：“你将这些收起来吧，我送些去给义父尝尝。” 王蓁端着瓷盘，穿过一池碧荷，绕过数丛葱茏的凤尾竹，隔着轩窗下的芭蕉叶间隙，隐约蹙见刘鄩正坐在窗边的书桌前，不知垂目正看什么，一双浓眉紧蹙着，神情颇有几分凝重。 行至书房门前时，王蓁正欲敲门，侧目正瞧见子尤坐在廊下看书。王蓁笑了笑，并未推门，先向着子尤走过去。 “又在看书呢？”王蓁立在子尤身后的廊柱边，笑吟吟问道。 子尤回头见是王蓁，立刻起身行礼。 “我一直纳闷，你这么爱看书，偏偏做了武侍，为何不去考个科举做文官？”王蓁噙着笑，瞄了眼他手里的书。 对于王蓁提的问题，子尤一时有点不知如何应对，腼腆地挠了挠头：“呃其实子尤以前也不爱看书，侍奉将军时间久了，受将军的熏染，才变得爱看书了。” 王蓁见这个平日伸手如狸猫般敏捷的高瘦男子，此刻竟一副腼腆模样，不觉好笑，由盘中捡了一块糕饼递给他，转身便进了书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4章 宝玉还珠3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将瓷盘轻轻放在桌角上，王蓁正欲提着茶壶添水，刘鄩将手中的信笺缓缓放下，望着王蓁笑道：“你这丫头也忒调皮，阖府上下逮着谁都寻人家开心，如今连子尤都不放过。” 王蓁为刘鄩杯盏中添了茶，笑道：“我是瞧着子尤终日独自守在将军书房外，他本就不苟言笑，府中家仆又极少有人同他讲话，时日久了恐要憋出病来。” 刘鄩无奈笑着将目光落在桌边的那碟栗子糕上，伸手捻起一块尝了一口，点头道：“嗯，这糕点味道不错，颇有几分似你爹的手艺，今日你怎么亲自下厨了？” 王蓁笑着摇头道：“这糕饼可不是我做的哦，是戴夫人清晨做糕点时，命小厨房做的，特地差人送去我院子里一些，我听说夫人一早要去大相国寺进香，便揣测必定来不及给将军送过来。” 王蓁说完，挑眉笑道：“这不，我就过来讨个便宜的顺水人情喽！” “哦？”刘鄩听闻是戴夫人命人送给王蓁的似有些惊讶，挑眉看了眼手中的糕饼，却没再说什么。 王蓁看了眼书桌上的信笺，见信封上盖着火头红印，忍不住问：“是边疆来信了么？” 刘鄩喝了口茶，目光落在信笺上，眉头又不自觉皱在一处，轻轻点头道：“副将写信来，说黄河渡口的汛期眼看就要过了，如今我和屈将军却都被留在朝中，边关情事危急！” 王蓁蹙眉问：“屈将军还没走么？皇上为何不让他回去？” 前几日屈稼来府上道贺，她听闻刘鄩说屈稼刚从边疆回来，没想到过了这些日，他仍滞留在京内。 “皇上说组建了一支蹴鞠队，说想赛一场蹴鞠，听闻屈将军蹴鞠极好，就将他召了回来，至今已有月余，却迟迟不肯放屈将军回去，我听闻屈将军已为此事上奏过好几次，却皆如石沉大海，皇上那边始终没有任何音讯。”刘鄩说话间，手指在信笺上敲了几下，亦是十分踌躇无奈。 “既然皇上留屈将军比赛蹴鞠，为何不让义父重返边关？”王蓁不解反问，她知道刘鄩心中始终非常想念军营。 刘鄩摇头轻叹道：“我如今实在弄不明白皇上的心思，自从去年将我调离黄河渡口，就丝毫没令我回去的意思，如今边关战事紧急，我却终日在这京内无所事事，心下实在难安啊！” 王蓁知道，刘鄩说的这些事她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又见刘鄩垂目沉思，怕自己话多惹他心烦，便轻声告退出了书房。 出书房转身时，王蓁一眼瞧见陌陌站在子尤身后，正偷偷将一根狗尾巴草插进他的脖领子里。听见门响，陌陌惊地手一抖，草杆子照着子尤的脖子就戳了一下。 子尤立刻起身向后一看，见是王蓁的侍女，又见王蓁已经由房内出来，便又行了个礼。 陌陌脸涨地通红，匆忙向子尤行了个礼，小声道：“方才我瞧见你衣服上有个虫” 子尤抬手向领子上拂了一把，并没看见什么虫子，却也没说什么，又坐下继续看书，陌陌则一脸心虚地向王蓁跑过来。 王蓁只笑吟吟望着两人什么也没说，转身向自己居住的庭院行。陌陌悄声跟在身后，走至荷花池边时，王蓁突然站住脚，陌陌一个措不及防，一头撞在王蓁的背上。 “夫人，奴婢并非故意，奴婢只是” “只是心里想着旁人呢！”王蓁接话笑道。 陌陌一张小脸嫣红欲滴，转过脸小声道：“夫人今日只顾拿着陌陌取笑！” 王蓁却将她的手牵过来，拉着她继续走，边走边道：“其实我早瞧出来了，你对子尤有意，等过了这阵子，将军得闲时，我帮你在将军面前提一提，只是” 陌陌先前见王蓁应的痛快，后又觉她说话吞吐，低声道：“夫人是不是觉着有什么不妥？” 问完了，陌陌又觉自己太急太唐突，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眼，垂下眼帘低声道：“陌陌的娘死的早，奴婢如今早已将夫人作亲人看待了，夫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奴婢日后，也全凭夫人做主了。” 王蓁回头望着陌陌，略想了想道：“子尤人好，功夫又好，深得将军器重。可我总觉着他不苟言笑，是个心里做事的人，而你的性子单纯，我觉着子尤与你的性子有些不合，跟他处的久了会不会有些闷。” 听王蓁这么说，陌陌红润的脸微微垂着，唇角露出极温柔的笑意，低声道：“我不怕闷，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哪怕他成日一句话都不同我讲，只要静静地看着他我就很高兴了。” 话既然都说开了，陌陌的胆子也大起来，也不再那么拘泥，反握住王蓁的手道：“夫人你不知道，若你很喜欢很喜欢那个人的时候，他的一举一动看在你眼里都是旁人比不得的好，哪怕心里清楚他眼里没你，只要能看着他就很满足了。” 王蓁望着陌陌眼中那独特的，属于少女春心萌动的俏丽模样，有些惊讶，又有些陌生。忍不住轻问：“喜欢一个人，真的这般美好啊？” 陌陌唇边噙笑，轻声道：“那样的情愫陌陌一时也说不清，只是觉着与旁人很不同” 陌陌脸颊上的绯色仿佛被半天瑰丽的霞光印染的更浓更艳丽，看在王蓁美丽的眸子里，只觉这平日模样平平的女子，此刻瞧着却分外华艳逼人，不觉浅浅勾了樱色的唇瓣，心下暗道：或许有个喜欢的人，确是件好事，至少，能在这世上多一份惦念 转眼便至六月下旬，天气渐热起来，清晨的将军府便如中天的烈阳，热闹至极。 “这是做什么用的？”王蓁仰头瞧着家仆踩着梯子，将一只制作精致的黄铜制弹弓悬挂在屋角的勾檐上，好奇问道。 陌陌端着盆温水进来伺候王蓁洗漱，见她询问，笑道：“今日是六月二十四，二郎真君生辰。这些小玩意儿可是宫内翰林书艺局特地制造出来的，凡在京的官员按品阶不同，每个人都有分赏，为驱邪避灾乱所用。” 王蓁随着陌陌进了屋，接过她递过来的温水帕子问：“那将军今日是不是要入宫？” 陌陌笑道：“将军今日虽不入宫，却要向城西的灌口二郎庙去叩拜，戴夫人也要随着去，听说往年的这一日，连皇上都要亲往叩拜。” 王蓁听闻将军与夫人同去，脸上立刻绽出兴奋笑靥。 陌陌只瞧了她一眼，便知她心下的打算，笑着将帕子又递过去道：“夫人暂且将心里的念想放一放，洗漱完先向前院给将军和夫人请了安，在做旁的打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5章 宝玉还珠4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被人猜中了心思，王蓁吐了吐舌，转身乖乖向妆镜前做了。 因今日是格外隆重的日子，陌陌特地给王蓁绾了个华丽的归鹤髻，待最后一缕发丝在耳鬓处盘好，陌陌向镜中打量，觉十分满意，便伸手向妆匣中摸去首饰。 “咦？夫人那支镶着梅花甸的簪子呢？”陌陌在妆匣里翻找半晌，始终不见那根簪子，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根簪子昨日我戴过，会不会是昨晚没收进匣子，顺手放在旁的什么地方了？”王蓁也探着头向四下看。 陌陌蹙眉问：“昨日夫人戴了么？可昨晚间我替夫人卸妆时候，并没瞧见那根簪子啊。” 王蓁惊讶地瞠着清亮的大眼望着陌陌：“你确定昨晚就没有了？该不会掉在外头了吧？” 陌陌闻言登时就急了，另挑了跟簪子为王蓁将发髻固定好，转身就要往外走，嘴里还念念道：“那根簪子可是夫人最喜欢的，往日又常戴，丢了可如何了得” 眼见她就要出去寻，王蓁起身一把将陌陌拉住：“你眼下去寻也没个头绪，再者你方才还说将军和戴夫人就要出府，咱们先将那边应付了事再寻也不迟，若耽搁了时辰，戴夫人又要挑理了。” 陌陌听她说的有理，只得暂将此事放下，伺候王蓁换好衣衫，向前院行去。 前院一众家仆穿戴整齐，簇拥在一匹高头骏马和缠着墨绿色绸缎的马车前，马车前已放好了垫着脚踏的矮凳，戴夫人房中的两名随身的侍女如烟和如雨，正在车上车下忙活着。 王蓁行至近前时，一众家仆包括如烟如雨在内，纷纷行至近前低身行礼，王蓁摆了摆手，向如烟如雨问道：“将军和夫人何时出府？” 如雨福了福，回道：“方才已经有将军的内侍出来传话，说将军和夫人马上就要出来了。” 如雨话音刚落，正厅前的垂花门内，几个内院的侍女，各自捧着出门用的一应物品和上供时用的各类干鲜果品鱼贯走出来。 王蓁见此情景，立刻上前微微垂目行礼道：“今晨听闻将军和夫人向二郎庙祈福，妾身特在此等候，恭送将军与夫人上马蹬车。” 说话时，已有侍女端了托盘，其中放着两盏已斟好的热茶，王蓁亲手奉茶分别奉与将军和戴夫人。 刘鄩接过茶盏，向身侧的戴夫人笑道：“蓁儿越来越懂事了，虽然来的时间不长，府内的规矩却已相熟于心。” 戴夫人听刘鄩这么说，并没有接话，只淡淡一笑，将盏中的茶沾了沾唇便交给了立在身侧的侍女。 刘鄩却将茶全部喝尽，子尤接去茶盏，刘鄩笑道：“前几日夫人去相国寺进香，辰时做的点心给蓁儿送去品尝，她觉着味道不错，便特地送了一份来书房。如今有蓁儿如此细致，日后或能替夫人分担些府内的琐事。” 戴夫人听见这话，先是微愣了愣，继而目光快速向阶下垂首的王蓁看了一眼。只见她始终低垂着眉睫，清晨的阳光洒在微微翘起的长睫上，虽是薄薄地施了粉黛，却有种天然的温婉谦顺，叫人瞧着竟觉十分顺眼。 戴夫人浅浅一笑，向刘鄩道：“王夫人如今已入了咱们将军府，自然是府中的人了，府中上下，不分地位尊卑，皆有责为府中尽职效力。将军往日常教诲为妻大河有水小河满。咱们将军府好了，自然其中的每个人都能获得益处。” 刘鄩微微颔首，觉时辰不早了，便携着戴夫人蹬车上马，出府向城外二郎庙去了。 戴夫人由如烟如雨伺候着坐进马车内，待车子行出府门，戴夫人忍不住问：“方才将军说的点心是怎么回事？前几去大相国寺进香，何时差人送过点心给她？” 如雨回道：“那日夫人去进香，留奴婢在府中，奴婢曾听闻那王氏去过小厨房，貌似确是做了些糕点，事后奴婢曾过去瞧过，看见蒸笼中残留着一些点心残渣。至于她将点心送去将军的书房，又为何说是夫人做的，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如雨说完，略想了想又道：“她身侧的那个婢女陌陌，貌似常背地里向李大娘借粮，改天奴婢去小厨房问问” 戴夫人却轻轻抬了抬手，道：“自从她进了将军府，我冷眼瞧着，将军似乎从未去她房中过夜，这事我虽觉有些蹊跷，却也证明将军并未被其美色所诱。她既在将军面前这么说了，或许是向我示好的意思。至于她向小厨房借粮” 说至此，戴夫人已经开始下垂的眼皮冷冷一瞥：“只要她有银子，尽管让她借去好了，咱们将军府可不养吃白饭的，她既不向将军明说，咱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若将来捅出来了，只管推脱说小厨房的仆人不懂事，随便将哪个丫头婆子打发出去了事。” 如烟和如雨轻轻应了声，戴夫人接着问：“这几日茂儿可去找过她？” 如烟回道：“少爷前几日去的勤，自从上次被将军训过，这阵子略收敛了些。只是奴婢听闻咱们院里的丫鬟说，少爷是不是还是总向印月居的后墙里窥。” 戴夫人皱眉：“你们给我看的紧些，茂儿有什么动作立刻告知与我，万不能让茂儿接近她！” “是，奴婢谨记！”两个婢女齐齐应声。 戴夫人的目光望着车窗外变幻的风景，沉默良久，压低了声音道：“这个王蓁日后或许有重要的用处。” 王蓁坐在妆镜前，透过铜镜中的影像，看着身后一直噘着嘴，闷不做声的陌陌，忍不住笑问：“怎么？没能跟子尤一同出行，恼了？” 陌陌将王蓁一头如水长发小心打开，绾成一束发髻盘在头顶，终于忍不住埋怨：“戴夫人如此苛待夫人，夫人为何要在将军面前替她说好话？” 王蓁早知她是为此事生气，眼见镜中的发髻已绾成，顺手拿起桌上一支极朴素的卷叶桃木簪递给她，轻声道：“在这府中，谁对我怎样其实都不重要，义父当初肯收留我，便是对我有再生之恩。我如今便也只在意他一人的喜乐。” 提起刘鄩，王蓁忍不住蹙眉道：“那去书房送栗子糕，见他愁眉紧锁，满眼焦忧，必定是心系边疆安危。他满心系着国事，我不愿他再因家事烦心。我当日那么说，便也是解开他心里的结。义父虽是武将，却心思细密，什么事都瞒不过他，我这阵子在府中的境遇，他怕早已瞧出些端倪了。” 说完，自言自语叹道：“也不知宫里头的那个皇帝究竟怎么想的，为何偏不让义父回边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6章 青山暖玉1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陌陌见王蓁轻蹙着黛眉，如黑曜石般晶莹明媚的大眼睛里，不经意泄出淡淡的思虑，心中不觉又是一疼，便将方才的事搁在一旁，轻声笑道：“夫人，出门的衣裳奴婢都预备好了，再不走，可要误了瞧热闹的时候喽！” 王蓁抬起头，如蝶美眸中换了欣然笑靥。 转过屏风将上次出府时穿的男装换上，王蓁摸了摸头上用木簪子固定的发髻，一眼阙见桌上的五彩丝线，拿在手中憾道：“今日穿这身出行，可惜你特意为我编这样好看的吉祥彩线，竟没机会戴了。” 陌陌见王蓁面露憾色，笑吟吟将那吉祥彩线拿过来，并作双股缠绕在王蓁雪白的手腕上，最终在接头处绾了个漂亮的平安结，将丝线系好后，又仔细将宽敞的袖口放下来，正好将踩线遮挡住，笑道：“这样就可以啦！” 王蓁将袖子撩起来，看了看手腕上漂亮的吉祥彩线，笑叹：“你这双巧手甚得我心，日后我若舍不得将你嫁人可怎么办啊！” 陌陌一跺脚，低嗔道：“以后人家什么也不同夫人讲，省得你成日拿人家取笑。”说完，转身换衣去裳了。 见陌陌走了，王蓁立刻收了唇边噙着的笑，伸手将妆匣最下面一层小抽匣轻轻拉开，将里面的几样首饰全取出来，用一块素白绢的帕子小心包好。最后看了眼匣中，只剩下那只换回来的，陌陌的翡翠戒指。 王蓁将翡翠戒指握在手中略想了想，转过屏风，将雕花秀床内的木格小抽屉拉开。 放玉戒指的时候，王蓁一眼看见里面躺着的那块捡来的玉坠。 玉坠通体晶莹，内里细纹丝丝如血如盛开的曼珠沙华，华美而璀璨，上面雕刻的那只不知名的神兽，抬起一只前爪昂首傲立，威仪的神态有藐视众生的庄严高贵。 将翡翠戒指放进抽屉的时候，王蓁下意识伸出一根指头，轻轻去抚摸将那块玉石，依稀能嗅到玉石上散发的淡淡的青龙檀香韵。 “这人好生奇怪，前阵子还追的紧，这阵子突然就没了音讯，这东西看着却是块宝贝，莫非是不要了？”王蓁将玉石拿在掌中掂了掂，小声嘟囔着又将玉石重新放入抽屉里。 刚收拾好，外厢便传来陌陌催促的声音，王蓁摸了摸怀里微微突出的绢帕小包，长长应了一声，转过屏风去了。 ———— 每年的六月二十六都是个绝对热闹的日子，这份热闹是源于一位司战的神仙要过生。 如今的大梁，正值强敌李克用佣重兵虎视眈眈北部的黄河天堑。因此，上至天家贵胄，下至大臣百姓，皆对这位神仙格外尊敬。故而每年的这一日，城西万胜门一里外的二郎真君庙，就变成了难得一遇的繁华场。 “果然都去叩拜神仙了，京城内居然这么安静。” 王蓁和陌陌依然由西侧门出了将军府，走在往日喧嚣的朱雀街上，竟也行人寥寥，车马稀疏。 “夫人，咱们乘车去吧，再晚了恐就赶不上皇家祭礼了！” 陌陌说话时伸手就要拦车，手臂却一把被王蓁扯回来：“咱们哪有钱坐车啊？我”王蓁说话时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小绢包，小声嘟囔：“戴夫人多半将我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又忘了。”最后的“有忘了”几个字声音故意略加重了些。 陌陌自然知道王蓁囊中羞涩，笑盈盈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坐车不贵，咱两个的车资，这些足够了，大不了回来时多走些路，不至于错过瞧热闹。” 陌陌在府中憋了好些年，每年这样的热闹日子，是想都不敢想出来瞧的，今年好容易能跟着王蓁出来，她也着实期盼的紧，生怕耽搁了。 此时往城外走的游人依然络绎不绝，拼车同行比比皆是，陌陌只稍一招手，立刻有辆小巧的驴车停在两人面前。 车帘子撩开，王蓁看见里面坐着一户三口的人家，年轻的一对夫妻带着个才长牙的男孩子。车内正巧空闲两个位置，夫妻二人见王蓁主仆干干净净的两个俊俏少年，便十分热情将二人招呼上车。 王蓁见男子身着府绸长衫，妇人穿着件彩娟绣领半臂，外面罩着件薄纱制的披锦，头上插着金银打的簪子，胖乎乎的小儿颈子里还戴着一个盈亮的银项圈，从穿扮上看，这户人家日子过得有些体面，且是正经人家，便同陌陌上了车。 付了车资，王蓁主仆俩在靠门边的矮长凳上并排挨着坐下，驴车摇摇晃晃继续向万胜门行去。 今日时辰虽早，但艳阳高悬，已经渐露出炎热的势头。王蓁平日在府上只着一身素纱半臂，今日穿着这样一件粗麻长袖袍子，只觉稍稍一动，身上立刻渗出一层细汗，粗麻衣裳受了汗热偏爱往身上黏，王蓁只觉脖子里痒的难受，碍着车上有男人，只得默默忍着。 驴车终于出了万胜门，人车都渐渐多起来，沿途两侧的叫卖声开始不绝于耳。 王蓁忍不住隔着车窗向外看，只见路边小摊鳞次栉比，大小米饭，灸肉摊子，黄冷丸子，水晶皂儿，细索凉粉再往前走杂耍摊子渐渐多起来，乔筋骨，浪子杂剧，叫果子，学像声，掉刀，装鬼，牌棒直教人目不暇接，看的王蓁有些坐不住了，几乎跃跃欲出车外。 陌陌看出了王蓁的心思，便向对面的夫妇俩笑道：“我们就在此处下车了，多谢相公娘子同车相送。” 男子听她这么说，看了眼外头道：“祭祀的地方还没到，你们在这里下车还要走好一段呢。” 王蓁早安奈不住瞧热闹的心性，加上车内又热，虽听男子这么说，却道：“多谢相公好意，我俩想下去瞧瞧热闹，就在此处下车了！”说完迫不及待拉起陌陌钻出了车外。 两人跳下驴车，一眼瞧见向旁边一个练飞刀的杂耍摊子围了好多人，便准备向那人群里挤进去看看。 那驴车继续向前走，可没走几步，车内突然传出女子的叫声：“哎呀，我的簪子不见了！”驴车也突然停了下来。 王蓁和陌陌只顾着向杂耍摊子前挤着瞧热闹，周围人声纷乱，俩人并没注意那驴车的动静。 正奋力向里面挤的时候，王蓁突然觉着领子一紧，身后一股力气猛地就将她扯出了人群。 王蓁被人用力扯了个趔趄，回头见是方才车上的男子，蹙眉问道：“这位相公，车资我已经付清了，你这是干什么？” 男子怒道：“好你个毛贼，我们好心载你们一路，居然在车上偷东西，赶紧将偷的东西交出来，否则我立刻拿你去见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7章 青山暖玉2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陌陌见那男子死死扯住王蓁，上前拦在王蓁身前，叫道：“你凭什么诬陷我家公子，谁偷你东西了，你放开手”说话时，用力去掰男子的手指。 陌陌毕竟是女儿家，被那男子抬手一挥，轻易就推到了旁边。男子不理会陌陌，只揪扯着王蓁的衣裳道：“好啊，你既然说没偷，那就给我搜一搜身！”说话时，一只手扯住王蓁的衣裳领子，另一只手向她衣裳的前襟探了过去。 王蓁听说要搜身，顿时脸色大惊，慌乱间两只手拼命挣扎。眼看男人的手就要靠近自己，情急之下，王蓁张口照着男人的手腕咬了下去。 男人没想到王蓁竟然咬人，疼的嗷嗷大叫，揪扯住王蓁的手却始终没松开半分，生怕王蓁趁机跑了。 王蓁见男人不肯放手，也倔强地死死咬住不松口。 此时，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纷纷对场内扭打在一处的俩人指指点点，却始终没人出声劝架。东京的百姓惯爱看热闹，遇上这种事，生怕二人打的不够热闹，劝解是断不肯的。 陌陌怕王蓁伤着，又怕她被人占了便宜，见两人仍扭打在一处，便又冲着男人扑了上去。 男人被王蓁咬住疼的已经疼红了眼，又见陌陌扑上来，挥手便是一个大力的耳光子扇了过去。 陌陌一时不及躲闪，只觉左脸颊一片火辣辣的疼，耳朵嗡嗡直响，眼前金星乱蹦，身子晃了两下便跌坐在了地上。 这一记耳光极响亮，将王蓁惊地一愣，立刻松了口转脸去看陌陌。 见她被打的跌坐在地上，左侧颊上清清楚楚一枚红巴掌印。只这一眼，王蓁登时怒了，也不顾护住被揪着的衣襟，抬手照着男人的脸上也是一记耳光。 男人没想到王蓁出手这样快，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清脆耳光。 待男人反应过来，口中骂道：“嘿！你个泼皮崽子，偷了东西还敢打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脸狠相扑向王蓁，使劲一扯，只听“刺啦”一声，竟将王蓁的衣裳扯开道口子，一个白色的小绢包由她衣襟里滚出来，掉在了地上。 王蓁一见白绢包掉出来，也顾不得跟男人揪扯，附身就要去捡。却被一把推到旁边，再回身时，男人已将白绢包拿在了手里。 男人把白绢抓在手里掂了掂，听的清楚里面环佩脆响，便扬着手得意笑道：“哼！你一个乳毛还没退的小子，怀里揣着这么多首饰，还狡辩不是偷的，如今已是人赃俱获，我先替你老子好生教训教训你，再扭送官府！”说话时，男人将那白绢布包顺手揣进自己怀里，抬起巴掌照着王蓁脸上就挥过去。 王蓁双手护住胸前被扯破的衣裳，又被揪住了衣领，知道自己打不过这男人，心想今日这哑巴亏算是吃定了，索相将眼一闭 “这位相公，请手下留情！”尔雅温和的声音由身侧传来，男人举起的手腕，突然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握住。 男人怔怔看了眼前斯文俊逸的公子，又挣了挣自己的手，发现对方看似轻松一握，而自己的手臂在人家的掌中竟已丝毫动弹不得。 闭着眼的王蓁也听见了这个声音，略等了等，见对方的巴掌并未落下来，才缓缓睁开眼，向声源处看过去。 迎着一树茂盛槐叶洒落下来的斑驳光晕，王蓁看见光影中立着位身着浅青色洛锦长衫的男子，肌肤虽不算白皙，但清朗的容颜却如头顶那一树茂槐，舒朗而俊逸，修长的身形洒洒落落立在自己与男人的中间，抬起的手正握住那只即将挥在自己脸上的巴掌。 看了眼衣着狼狈的王蓁，青衫男子温和一笑，转而对男人道：“相公先松手，将腕上的伤包一包，我保证不让这少年跑了。” 男人看了眼青衫男子，见他面色虽温和，俊朗的眉宇间却自带一种笃定磊落，虽心下不甘，却还是松开了握着王蓁衣领的手。 王蓁将被揪扯的乱七八糟的衣裳笼了笼，顺带拽好被扯破的衣领，狠狠瞪了男人一眼，却并没急着索要那白绢包，而是急着去看陌陌的伤。 青衫男子看了王蓁一眼，转而对男人笑道：“相公之所以与这位少年当街揪扯，可是为了这个？”说话时，掂了掂手里的白绢小布包。 那男人一看，立刻伸手向自己怀里摸去，见方才抢来的小布包果然不见了，抬手就向青衫男子扑过去要夺，嘴里叫道：“我娘子丢了首饰，这是我娘子的首饰！” 青衫男子利落地向后一个滑步，男人便扑了个空。 青衫男子眉宇间依然带着不浓不淡的笑，问：“这绢包里是首饰不错，可你有何证据证明，这里面的首饰就是你娘子丢的？” 男人闻言，气恼地指着地上的王蓁和陌陌道：“就是他两个毛贼，清早乘坐我家的驴车赶来看热闹，谁曾想他们刚下车，我娘子就发现一根簪子不见了，我们清晨出门就上了车，路上除了他俩，一个外人也没遇见，除了他俩偷的还能有谁？” 青衫男子好看的唇角始终带着笑，听他说完，又掂了掂手中的小布包，听着里面哗啦啦的金属响声，道：“你方才说你家娘子丢了一根簪子，可这里头的首饰却不止一件哦！” 男人被说的一懵，转而怒道：“甭管几根，反正里头是女人用的簪子没错，他俩个半大的男孩子，出门揣这么多女人的发簪干什么？没准是个惯贼，偷了好几家的呢！” 王蓁正蹲在陌陌身前查看她的脸，听这番话再忍不住，起身走到男人面前道：“这里面的确是女子用的首饰没错，但，我可以保证绝对不是偷来的，既然你说我偷的，那你能说出其中簪子的样式么？你说你家娘子丢了一根簪子，你只要能说对其中一根，我便承认这些全是偷来的！” 男人闻言，转而向驴车前抱着儿子的妻子问道：“你那根簪子是什么样的？” 娘子见问，便将孩子放在地上，用手比划道：“约莫这么长，银簪头上嵌着一朵碎玉贴的珠花。” 青衫男子轻轻点了下头，转而看向王蓁：“这位小兄弟既说这里面的东西是你的，那你也说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8章 青衫暖玉3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王蓁唇角微勾，道：“这里面一共有三根簪子。一根是由白玛瑙整雕而成的镶银镂空叶脉簪；还有根金簪，一指半长的细直簪柄，簪头无花式，只镶嵌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珍珠；最后是枚青玉簪，簪头是阴刻双鱼纹，下端鱼嘴处钻了小孔，垂着三条细银流苏。” 听王蓁将三根簪子形容的如此细致，青衫男子不觉浅浅勾了下唇角，淡然一笑道：“既然你二人都形容了各自东西的模样，这就好办了，眼下只要将这个小布包打开，就立刻真相大白了。” 青衫男子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眼王蓁，唇角始终噙着如春风拂面的温和淡笑，见他二人都不再做声，便道：“既然你二人都说完了，我可要打开绢包喽！” 陌陌此时已经吓的小脸煞白，双手紧紧攥住王蓁的衣袖，小声道：“公子，咱们还是还是走吧，被人当场拆穿，万一扭送去官府，将，呃，老爷那边” 王蓁不待陌陌说完，神情淡定地拍了拍她的小手，打断她的话低声道：“别急，咱们且看看里面的东西再说。” 安抚了陌陌，王蓁对青衫男子笑道：“公子尽管打开来看，我还是方才那个话，只要他说对了其中的一根，我便承认这东西是偷的，到时不用你们扭送，我自会去官府自首。不过，如果这里的东西若与我说的一样，那”王蓁说至此，一对美丽澄澈的大眼转而望向对面的男人。 男人将脖子一挺道：“如果里头当真没有我家娘子丢的发簪，我甘愿赔给你十两银子！” 王蓁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赔款，立刻笑靥如花：“你说话可作数！” 男人将拍着并不厚实的胸脯道：“既是说出口的话，自然作数！” 王蓁兴奋地将白皙的巴掌一拍，向青衫男子催促道：“快拆开，快拆开，我可着收银子呢！” 青衫男子看了眼声线兴奋的王蓁，却不禁微微一怔。 王蓁一双清澈明媚的眸中水波潋滟，因为高兴而掩饰不住的妩媚娇俏，由眼底自然倾淌出来，如两汪附了灵性的幽泉，直要将人的魂摄了去，只要稍稍一阕，便令人不能自拔地深陷其中。 这一瞬间落在青衫男子眼中的倾城绝色，令他一时竟忘了回神，直至身边有瞧热闹的人催促方才清醒，低头去拆手中的白绢包是，他忍不住又默默地看了眼王蓁。 见白绢包被拆开，王蓁一把抓起将里面的三根簪子，举在男人面前晃了几晃：“看好了，可有你家娘子的发簪？” 那男人捉住王蓁的手仔仔细细看了几遍，转回头向自家娘子问：“你确定这几根簪子里，却没你丢的那根？” 此时一直安静站在驴车边的娘子不知为何已面色微变，低声催促道：“没有，没有，你快将银子赔给人家，咱们赶紧走吧！”说话时，也顾不得去看那簪子，就要抱着孩子上车。 男人伸手拉住娘子的胳膊：“你都没仔细看过那几根簪子，怎就说没有？再去好生看看” 娘子却将他的手一甩，颇难为情地看了眼围观的众人，伏在男人耳侧小声道：“我丢的那根簪子找到了。” 男人闻言，惊道：“啊！怎么又找到了？你方才不是说丢了么？”他因太过吃惊，这声叫的大了些，一众围观人群，连带王蓁和青衫男子都听得清楚。 不待王蓁开口，众人已经开始起哄，东京百姓虽爱看热闹不管闲事，但多少还保留着些淳朴的民风，听男人这么一叫，便一拥而上自发地将那驴车围住，要他将话说个清楚。 娘子见已走不得了，又心疼自家男人为难，不得已抱着孩子又从车子上下来，来到王蓁和青衫男子面前，浅浅一揖道：“方才我家相公冒犯公子，实在是误会一场。先前我在车内，却以为簪子丢了，可就在方才这位公子拆开那绢布包的时候，我发现我这小儿的袖拢中有一坚硬之物，取出来看竟是我的发簪。” 说完，娘子低头看向膝下的男孩，只见那男孩正怯生生躲在娘亲的衣裙后面，手里死死抓握着根发簪，一对黑亮的眼睛好奇地环视着众人。 见是幼童的无心之过，众人只笑笑，便都一哄而散了。 青衫男子将手中的绢布包封好，重新交还给王蓁，笑道：“这个物归原主。” 王蓁接过仔细揣回怀内，向青衫男子拱手道：“多谢义士解围!” 王蓁说完，便也没再说旁的，挽着陌陌转身欲走，忽闻身后有人唤道：“公子请留步！” 王蓁停下脚步转身看去，见正是方才那男人。 男人走至近前，将手里的一个荷包递给王蓁道：“方才是我鲁莽，冒犯了公子。”说话时，他看向半边脸依然红肿的陌陌，神情间颇有些不好意思：“这里是十两银子，公子带着这位小公子去医馆看大夫吧。” 王蓁就着他的手解开荷包，见里面果然是二两一个银锞子，一共五个。王蓁只拿了两个，对男人笑道：“这四两银子看个大夫足够了，剩下的留给你家小儿买果子吧。”王蓁说完，头也没回牵着陌陌潇洒地分人群而去。 走出一段路，王蓁寻了个人少些的地方停下脚，仔细去看陌陌的脸，瞧着那又红又肿的一块巴掌印，王蓁心疼问：“很疼吧，我给你揉揉。” 陌陌立刻用手护着，摇头道：“不行，眼下可碰不得，越揉越疼。” 王蓁皱着眉看着她的脸，又向左右看看，叹道：“这城外卖什么的都有，可就是没生药铺子，这可如何是好” 陌陌见王蓁着急，虽疼却心中尤暖，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忍着疼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公子，不用着急我，这点小伤我只当是吃肉咬了舌头，过几天就好了。咱好容易出来一趟，现在手里又有银子，该好生逛逛才正经！” 虽听她这么说，王蓁的一对绣眉却仍紧紧蹙着，牵着陌陌边走眸光边四下张望，看有没有独自出来行诊的山野大夫。 主仆俩正缓慢向前走是，突闻身后有人唤：“二位小公子且等一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9章 青山暖玉4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王蓁转身看去，见竟是方才那位青衫男子，手里不知捧着什么东西，用荷叶包裹的严严实实，一路追了来。 “我刚才看见你俩都受了伤，特地弄来了这个”青衫男子说话时已赶至近前，唇角仍勾着方才那般春风和笑，小心将手中的荷叶包打开。 王蓁探头向荷叶里看去，见里面竟然包裹着一团揉碎的白色花瓣和几块晶莹剔透的冰块，不禁好奇问：“冰镇花瓣？这是要做什么用？” 男子将荷叶递给王蓁：“先别问，你拿着这个。”说话时又从自己身上找出块鸦青色锦帕，由正中间一撕两半，将荷叶里的冰和花瓣各自分开包裹在两片帕子里。 青衫男子将两个分好的冰布包分别递在二人面前：“赶快把这个敷在淤肿的皮肤上，一会儿就不疼了，用来消肿是极快的！” 陌陌接过帕子，很听话地往脸颊上轻轻贴上去，火辣辣的脸顿时被冰凉沁润的格外舒服，陌陌忍不住惊叹：“哎呀，这东西真的很管用，果真马上就不疼啦！” 王蓁见陌陌好起来才终于放了心，转而对青衫男子浅浅笑道：“今日多亏公子了！” 青衫男子道：“你也赶紧敷敷吧，冰化了就不顶事了。刚才我看那男人将你的手臂也抓肿了。” 王蓁被他这话一提，才觉出手臂上又涨又疼，撩开衣袖一看，见雪白的小臂上印着块明显的淤青。 王蓁正要将帕子敷上去，抬眼时，眸光正撞见青衫男子瞧自己腕子上那根五彩吉祥结。 王蓁立刻将衣袖抖下来遮住手腕，将冰帕子往陌陌手里一塞：“我这个伤不要紧，都给你敷吧。”说完转身继续向前走。 而就在王蓁转身的一瞬，青衫男子敏锐的目光闪动，仿佛捉到她侧颊晕着的两朵绯色嫣红。 “能与公子在这众多行人中相遇，也算咱们有缘，不如交个朋友吧，我叫叶尧，不知公子如何称呼？”青衫男子说话时，一步跃至王蓁面前问道。 王蓁抬起明媚的眸子望向拦在面前的叶尧，笑道：“我姓王，你就叫我王丙好了。” “王饼？”叶尧瞪大眼看着眼前笑若星月的王蓁，暗暗咽了口吐沫，心想这颜值颇高的小公子怎起了这么个令人颇有饱腹感的名字。 跟在身后的陌陌，听王蓁给自己起的这个新名，也忍不住默默地抹了一把额头上惊出的汗，心疼地腹诽：听这名就知，可怜的夫人必是在府里饿坏了。 “王公子今日来此，必定也是看皇家亲临祭礼的吧？我知道一条可以绕近道的小路，用不少跟这些行人拥挤，王公子可愿意同往？” 叶尧说话时，眉眼间一直带着隐隐的温和笑意，赔上他高直的鼻梁，舒朗的眉眼，让人瞧着格外舒服，不自觉便心生信任。 王蓁抬头看了眼夹在树叶间明晃晃的日头，心想这么走下去，估计等祭祀完了他们也走不到二郎庙，转脸又见叶尧一脸真诚，便爽落点头笑道：“多个伴还热闹些，就请叶公子带路吧。” 叶尧见她爽快，兴奋地指向旁侧的一条半山坡的羊肠小路道：“你们先在那边的树影下面等我，我稍后就来！”说完，纵身一跃，窜进人群里不见了人影。 “这位叶公子可真奇怪，刚才说要带咱们走近路，眼下又让咱们等着，他反倒先跑了。”陌陌边说，边抻着脖子向人群中寻找，只见眼前人头攒动，哪里还能找着叶尧的影子。 王蓁转身向小路旁的树荫下走去，边走边道：“或许他去找他的朋友了吧，管他呢，反正我也累了，咱们就坐在这儿歇一歇，我估计就算那叶尧不带着咱们绕近路，就凭咱俩的脚程，也赶不上皇家祭祀了。” 陌陌觉着王蓁的话有道理，便在她身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突然想起方才的事，便问：“夫人，你今日出门带着那些首饰做什么？” 王蓁正闭着眼休息，听陌陌提起，睁开眼正对上她疑惑的目光，便道：“既被你瞧见，我也不想瞒着你了。我带着这些首饰出来，原是想当些银钱。” 说至此，王蓁轻垂了长睫，轻叹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你替我贴补了不少，可你一个小小的府婢，一月能有几个钱？我总不能干等着，让你一个人着急。” “可是，夫人” 陌陌话才说了一半，王蓁突然抬头示意陌陌噤声，目光越过她的肩，落在她身后的人身上，叶尧此时已经拎着几个荷叶包走到了俩人眼前。 见陌陌没再用冰敷脸，叶尧关切问道：“怎么样？脸还疼么？” 陌陌立刻摇头：“比刚才好许多，基本不疼了。” 王蓁也留意到陌陌脸上的红肿果然消退许多，便道：“这法子还挺管用，没想到冰居然还能治淤伤。” 叶尧将手里的几个荷叶包递给王蓁和陌陌，笑道：“这可不光是冰的作用，最重要的用了白梅花瓣，据《神农百草经》所载，白梅具有清热散瘀之功效，借着冰的沁凉深入肌理，效果便更明显些。” 王蓁听他讲的头头是道，仰起尖萼般的小脸满眼崇拜望向叶尧：“你是大夫？这么年轻就出来行医，真厉害！我家铺子旁边的药房里，同你年纪差不多的，还只能当跑腿的活计呢，要熬到一把年纪，才能坐堂给人瞧病。” 被王蓁充满崇拜地望着，叶尧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笑道：“你莫误会，我可不是什么大夫，不过觉着中原，呃中医文化博大精深，闲着没事翻过几本医药书籍而已。” “翻过几本医书就会给人瞧病，那你更厉害了！”王蓁毫不吝啬地继续卖力夸叶饶，顺便瞅个空隙，使劲抽了几下鼻子，心里暗暗感叹：嗯，真香！就从这几包吃食，我也得好生夸夸这姓叶的。 叶尧英挺的脸上终于有些挂不住，悄悄显出两片微红，转身沿着山路向上走，顺带扯开话茬道：“快走吧，再不走没准就真赶不上了。” 王蓁和陌陌跟在后头，三人顺着安静的山路向山上走，渐渐远离了山下喧嚣的人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0章 青山暖玉5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山道是经常有人走的，有踩出来的羊肠小路，并不难走。至半山腰时，便有山风徐徐吹动树叶，带走不少夏日烈阳的灼热，令人倍感舒服。 “累吗？”叶尧问话时转回身，目光不自觉就凝在王蓁的脸上。 许是一直走路的缘故，王蓁芙白的脸颊浮出两朵红云，更衬的她肌肤如粉雕玉琢，剔透晶莹。额角有细汗渗出来，打湿了几缕落下来的碎发，贴在光滑饱满的额上，更显出几分女儿家的娇柔姿态，让人不自觉望而生怜。 叶尧的目光微怔了片刻，在王蓁抬头看向自己的一瞬，逃似得慌乱将脸转向旁处，嘴里却不自觉低声道：“累了就歇会儿，别勉强。” 王蓁抬起手用袖子拭了拭汗，脚步却没停，问：“咱们还得走多远啊？” 叶尧指着前面不远的一个坡：“翻过那个矮坡，下面就是二郎庙。” 王蓁看了一眼，道：“既不远了，就索性一口气走过去吧，好容易出来一趟，不能白来啊！” 叶尧听她说“好容易出来”便问：“王公子府上是做什么的？平日事情很多么？”。 “呃我家小门小户的，杂活自然很多，且家父管教严格，没什么事不许我们出来闲逛。”王蓁边说边低着头继续走。 “伯父家风严格，王公子必定是家中的独子吧？”叶尧又问道。 “嗯？这个呵呵，你怎么看出来的？”王蓁仍低着头，随口应着。 叶尧笑道：“这个很容易看出来啊”说话间，伸手拉起王蓁的手，将她手掌摊开，与自己的手掌放在一处道：“你看，你的手这么小，且比女儿家的还娇嫩，一看就知道没做过重活。你再看看我的手，那，这里，还有这里，都是粗茧子，这才像男人的手呢！” 感觉他的两根指头在自己手腕的桡骨上捏了一下，王蓁迅速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快走几步赶到叶尧前面，催促道：“快走吧，我都听见鼓乐声了，祭祀或许早开始了呢！” 叶尧默默地看着王蓁的背影，便没再继续问。 叶尧说的果然没错，转过山头，下面正是二郎庙的后院墙。远远望过去，前院一片烟火缭绕，焚香高烛，喧嚣的宫廷鼓乐盖过周围同样喧嚣的百姓，惊地林中栖鸟四散乱飞，远远地避入深林之中。 “原来是二郎庙的后墙，热闹都在正门那边，这地方什么也看不见呀！”陌陌见好不容易走过来，竟然是这种地方，不觉有些失望。 王蓁也觉着沮丧，不过看在手里的几包吃食份上，不太好意思打击叶尧，只是先前的劲头没了，此时只垂着头，脚下软软地跟在后面。 叶尧自然瞧出了两人的情绪，笑道：“先别唉声叹气，我又没说呆在这不走了。相信我，肯定给你们找个绝佳的观礼处！” 说完，叶尧看了眼落在最后面的王蓁，向她伸出一只手：“走不动了？我牵着你。” 王蓁原本低着头，倏然见伸到自己眼前一只骨骼匀称有力的大手，只微微一顿，原本停滞的步子立刻快速倒腾起来，蹭蹭蹭跑到了最前头：“我不累，再走一个山头也没问题，就怕你俩跟不上呢。” 见王蓁突然走的这么快，已经很疲惫的陌陌只好勉强加快了脚步。落在最后面的叶尧，望着王蓁娇小倔强的背影，唇角不自觉勾出一枚温煦如春风般的笑意。 快走到二郎庙正门前时，前面的人渐渐多起来，叶尧站在半山腰向下眺时道：“幸好咱们赶的急，正经的祭礼仪式还没开始，我过去找个好位置，你俩在这儿等着。” 王蓁道：“我们还是跟你一同过去吧，你若找到了好位置再走开，万一被人占了怎么办？” 叶尧看了眼山下乌黑一片的头顶，道：“可是那边人很多，会比较拥挤。” 王蓁浅浅笑嗤：“怕什么，我们又不是小娘子，还怕被人挤着。” 听她这么说，叶尧挑了挑俊朗的剑眉，某刚迅速扫了王蓁一眼，点头笑道：“哦，我忘了，你当然不是小娘子，是娇俏的小公子！” 听他将“小公子”三个字加重了语调，王蓁俏脸不自觉又微微泛红，撇了他一眼，将莲萼般尖俏的下颚微扬，道：“谁娇了，本公子才跟人动了手的，你又不是没瞧见！”说完，将脸向旁边转过去。 叶尧顺着那张略带倔强的俏颜，目光微微向下滑，落在那纤白柔软的颈子上，只将浅浅的笑意掬在眸里，不再逗她，转身向山下走去。 他们来的确实晚了，因今日难得一见的皇家贵胄皆来祭祀，城内百姓自然不肯错过这个一览皇家威仪的绝好机会。 天不亮就有人等在城门口，至此时已是倾城出动，满城的百姓都围拢在这座算不上宏伟的二郎庙山门前，时至此时，莫说寻个好位置，能算要找着个立足之地都十分困难。 刚走到山脚，王蓁和陌陌光看着眼前这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就觉着皮肤发麻，更别说找位置了，王蓁心里已萌生转身就走的打算。 “怎么不走了？”见王蓁停下脚步，叶尧皱眉望着她问道。 “这么多人，哪还有好位置啊，依我说看咱们还是回去吧，光看人头有什么意思。” 王蓁说话时，拎着几包吃食转身沿着来时的山路就要往回走，手臂却被叶尧拉住：“你刚才还说好不容出来一趟，就这么回去不觉遗憾么？还没找呢，怎么就知道没有好位置？” 王蓁甩开他的手，正欲开口，叶尧扬着一脸春风和笑继续道：“你只管跟着我便是，位置自然由我来找。” 叶尧说话时，顺带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很自然地在王蓁微蹙的双眉间轻轻点了一下：“经常蹙眉会变丑哦。”言辞之间的回护意味已十分明显，还带着些许令人暖心的宠溺。 陌陌因走在最前头，并未留意叶尧的这番话，王蓁却被他突然的这个亲昵举动弄得恍然一怔。等回过神来时，叶尧已越过她去前面寻找位置了。 王蓁看着叶尧的背影吐舌扮了个鬼脸，拿袖子用力擦了擦刚才被他指尖点过的眉心，跟着向前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1章 有风徐来1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三人在拥挤的人群中间走了一段，叶尧突然兴奋道：“快过来这边，好位置找到了！” 王蓁赶紧拉着陌陌挤过来，等走到叶尧身边，往四下看了一圈，小脸立刻皱出包子褶：“这就是你找的地方？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的跟花卷似得，能看见个鬼啊！”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把人形容成花卷的，不过我觉得跟花卷相比，这里更像千层酥，哈哈！”叶尧说话时爽朗一笑，拉起王蓁的手，却向反方向走去。 “嗯，千层酥也不错，不过哎，你搞错了吧，二郎庙在这边”王蓁手指着相反的方向，人却已经被叶尧拖向人群外围。 叶尧没解释，直接将王蓁扯到人群外的一颗大树下，唇角绽着俊朗的笑，看向一脸茫然回顾的王蓁：“我找的地方就在这里啦！” 王蓁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后脑勺皱眉道：“这地方你这哪是看祭祀，分明是来看人的！” 叶尧噙笑反问：“本来就是看人的啊，难道皇上不是人？” 王蓁惊地立刻用手将他的嘴堵住，瞪着他小声斥道：“你想死了？这种话也是随口浑说的！” 叶尧见王蓁紧蹙黛眉，面色紧张的模样，那双澄若晨露般的大眼睛似怒如嗔地掬着自己的影，白皙小手掩在自己唇上，鼻息间可依稀嗅见清清淡淡的花香。 如此亲昵举动，她因一时紧张而尤未察觉，叶尧却又是一怔，只顾将王蓁望着，竟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王蓁抬起眸子，正对上他那双灼灼俊朗的深褐色眸子，这才意识到俩人此刻的姿势太过亲昵，迅速抽开了手，身子也跟着下意识向后挪。 此时，由庙中传出阵阵巨大的钟鸣，原本尚显安静的人群被引的一阵喧闹，王蓁的肩膀不知被谁狠狠地撞了一下，身子猛地向旁边倒去。 叶尧见状，伸手利落地一把将王蓁的腰挽住，顺势将她纤薄娇小的身子带进自己胸膛内。 王蓁并没留在自己周身被叶尧的气息包裹着，揉着被撞的生疼的手臂，见周围人流涌动，蹙眉道：“这地方这么多人，根本看不见”话音还未落，却听头顶传下来温和好听的声线：“抱住的我的腰。” 呃？ 王蓁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兼周围的人群越来越拥挤，她身子被推的向前一倾，便稀里糊涂顺其自然地将双手放在了叶尧的腰间。 手刚刚搭上他的腰际，王蓁突然感觉自己的腰身也随之一紧，整个身子随即紧紧地贴进面前结实的胸膛里，跟着整个人便随着一股轻盈的力道，向上一跃而起。 由于根本没半点心理准备，王蓁在双脚突然离开地面的一瞬，惊地一阵大叫，幸而四周皆是闹哄哄的人群，她的叫嚷声瞬间便给掩盖了过去。 心下一片慌乱混合着惊慌失措的叫声，在屁股挨在一根粗壮的木头上时，才渐渐平歇下来。感觉身子的重量已经有了个可靠的凭借，王蓁终于努力稳了稳心神，方敢缓缓睁开眼 “呃？这地方有风，很清凉” 晃悠了两下腿，随着粗壮树干的轻摇，王蓁深深呼吸一口高出的清新空气，莲萼般的脸上渐露惬意之色。 随意向脚下瞄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下面黑压压一大片头顶突然撞进眼里，王蓁只觉头皮一阵发麻，眼前直范晕，顺手又将身边叶尧的腰死死抱住。 “我今日出来就想看个热闹而已，可没想因为看热闹而搭上一条小命啊。”说话时，王蓁还忍不住咽了口吐沫，又向下瞄了一眼，又是一阵头晕，赶紧收回目光，本就白皙的脸越发霜白如雪。 她原本以为不过是个小树杈，却没想到叶尧竟将她带上这么一棵参天古树上。抬起可怜兮兮的小脸，巴望着眼前一派悠然的叶尧，王蓁颤微微的声音像只被吓坏的猫：“求叶公子行行好，我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全给你，你放我下去吧。” 叶尧听王蓁这番话，笑望着她好看的清眸问：“你真的害怕？还是故意的？” 王蓁听他问的这么扯，心里的无名火蹭蹭蹭就烧了起来，心想：姑奶奶我眼下一身男儿装，有必要故意跟你装可怜么？你就算故意问，也不能明显的这么无耻啊！ 可毕竟此刻人在矮檐下，即使火烧的心疼，也只能咬牙忍一忍。努力扯个妩媚点的笑靥出来，管他此刻的扮相男人还是女人，首先得是活的才能继续当人。 王蓁将招牌式的如花笑很努力地往脸上堆了堆，又将语调放的软了几分：“人家真的很害怕，求叶公子” 故意将话只说一半，王蓁欲言又止地缓缓垂下眼帘，表面中无奈夹杂着担忧还另添了几分痛心疾首，一时间几样表情全纠结在脸上，却在心里默默地数：三c二c预备心软！ 果然，当她在心里默念完“心软”二字时，肩膀不早不晚刚巧被轻轻地拍了一下，王蓁心里一阵得意。 嗯哼！她就不信这世上那个人能不中她这招必杀的如花笑。甭管她穿着男装还是女装，只要自己这么一笑 “啊！叶尧，你去哪啦！” 再抬起眼帘的王蓁，原本以为叶尧要将自己放下去，却发现原本坐在身边的叶尧竟不见了，下意识惊叫地猛然转身，却不料身子晃了几晃，竟向后仰过去。 “这么怎么这么调皮，一会儿不看着你就出状况！” 叶尧如影魅般翩然显在她身侧，没事人似得伸手轻飘飘地一揽，将王蓁向后坠落的身子稳稳地扶正在枝桠上。 看着她略显苍白的玉颜，一双手臂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叶尧心里莫名的微疼，笑语温柔道：“别担心，我挑的这根树干绝对结实安全，你只要不往下看就不怕了。”说话时，向她身后一指：“快看，皇上要亲自叩拜祈福了。” 王蓁听见这话，下意识转身去看，赫然发现他们此刻居然在二郎庙的山墙之内。 原来这是株巨大的歪脖树，结实的树干从院外弯了个腰，直伸入院墙之内，皇家盛大的祭祀仪式此刻竟恍如近在眼前。 王蓁吓地脸更白了几分，一时间竟顾不上性命，向皇家仪仗和文武百官的队列看过去，一眼就瞧见立在武将首位的刘鄩。 刘鄩一脸肃然地站在武将队列的最前端，炯炯的目光正向四下扫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2章 有风徐来2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王蓁虽知刘鄩这是在暗窥身侧众人，以保圣驾安全。仍下意识将旁边一丛枝叶扯过来，把自己的身子遮了遮，回头望向叶尧忐忑问道：“咱们会不会被发现啊？” 叶尧护在王蓁身侧，见她问便温和安抚：“放心，他们没功夫注意咱俩。你安心看热闹就好，一切有我呢！” 叶尧见她实在过于紧张，便将她拎在手里的荷叶包打开，一股扑鼻的香气溢散出来，王蓁的注意力立刻被这股甜美浓香牵引过去，再看他手里时，已拎了只烤的焦黄油亮的酥骨鸡。 叶尧将一支肥美的鸡腿扯下来递给王蓁：“边享用美食边欣赏皇家祭祀，这才是真正的享受！” 尽管王蓁的脑子里一时还惦着眼下的处境，但一只现烤出来的香酥鸡腿，对王蓁这种几个月没正经吃顿肉的人来讲，那绝对是致命诱惑。 一口嫩滑鲜香的肉嚼在嘴里，王蓁幸福的都快忘记今夕是何夕，还哪顾得上什么危险不危险，先把鸡干掉才是正经。 叶尧看着毫无吃相可言的王蓁，眸底盛敛的宠溺一闪而逝，从身后的树枝上取下手绢小包，将里面的竹筒递给她：“喝点荷叶甜浆，慢些吃，还有好些呢。” 整只鸡腿入腹，方才的高空恐惧已然一扫而空。 坐在枝头的王蓁将身子舒服地倚在另一根斜伸过来的粗壮枝桠上，看着下面挤来挤去的炎热人群，享受着树叶间的凉风习习，回味着唇齿间美味余香。王蓁突然觉着，眼下自己身处的这个看似危险的高枝，真真是个绝好的观景之处。 就着竹筒喝了口荷叶甜浆，王蓁宛若新月的眉眼对着叶尧笑了笑：“我觉着你很会享受，看来咱俩很有些共同的嗜好啊！” 叶尧此时正以一种十分舒适的姿势，横在另一根枝桠上嗑瓜子，见她对自己甜甜地笑，先就愣了片晌，望着王蓁的晨露似的澄眸，眼里渐凝出一抹复杂的情愫，压低的声线也不自觉变得有些微哑。 “我们有共同爱好么？可我笑起来远没你好看” 此时大殿前皇家鼓乐班又奏起了华丽的鼓乐，王蓁因为人声嘈杂，一时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目光已被走在猩红地毯上的一对锦衣华服的人吸引了去。 那行走在最前端，被众星捧月的华丽人物，必定就是当今大梁皇帝朱友贞。王蓁是头一回亲眼见朱友贞，隔着远看不清其细致的长相，却依然能从其身上穿的明艳锦袍，和已显微臃的丰腴体态上看出其终日养尊处优的境况。 朱友贞身侧伴着位头戴凤冠，举止婷挪的昭华女子，想必就是那位叫南什么的宠妃。她在将军府时，曾偶听刘鄩同子尤提过一次，因当时听得匆匆，这位宠妃的名字她没记下。据义父说，这位宠妃在如今的宫中，大有当年杨妃宠冠六宫之势，且传闻其姿容比那位令日月蒙羞的杨妃更丰艳妖娆。 远远地望着那场盛大的祭祀礼，望着站在众人中央那仿佛聚集了世间所有光华的一对人物，王蓁的心思却不知为何，始终无法专注。总觉在人群之中，仿佛另有双眼睛，正在一个不被察觉的地方，暗暗窥着自己。 ———— 二郎庙对面的半坡上，一大片桑林碧翠葱茏，巴掌大的桑叶轻轻摇曳，发出沙沙如蚕食的声响，有风从林间吹过，被树枝梳成阵阵清凉细流，抚过绒绒的花草，盖着蔽日的浓荫。同对面祭祀的喧嚣相比，此处更显几分恬然宁和的爽落。 林间一块大青石旁的草地上，铺着深紫与墨绿相间的浮花厚绒地毯，毯上设一张黄花梨的小几，几上设着一套龙泉窑的蜜柚提梁壶。 此时那壶正执在李嗣源的手中，壶口缓缓流出细长的滚热茶汤，落在同色的浅盏中，汤面浮起一层几近完美的茶沫。 “这千里镜可真是个宝贝，离得这么远，那寺院里的一举一动居然可尽收眼底，人就跟在眼跟前似得！” 从大青石上跃下来的安重诲，摸索着手中一只紫铜制的圆筒状物件，神情惊讶中混合着兴奋，乐颠颠坐在李嗣源对面的地毯上。 李嗣源始终没抬眼帘，只专注于眼前的茶盏汤面，旁边有随侍提了红泥小壶过来，给李嗣源手边的提梁壶内添水。 李嗣源淡淡道：“把那只玉佛手茶虑拿来。” 随侍略施一礼，正欲悄声退下时，安重诲趁机对着那随侍笑道：“顺带帮我拿块冰镇的蜜瓜来。” 随侍默默点了下头，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地转身去了。 安重诲看着随侍的背影，嘟囔道：“我发现秋沁跟着你久了，连脾气品性都变得跟你一个德行。记得他刚来的时候，每次同我说话，都还很有人性地笑一下，再看看现在，甭管天再热，那表情都跟抹了一层霜似得，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还有你府里另外那几个，也都这个样。我就想不明白，你整日对着他们这个样子，不嫌腻么？” 李嗣源始终静静侍茶，静谧专注的眸光落在手中茶盏的汤色上，轻轻淡淡地问了句：“都瞧清楚了？” 安重诲咋闻这一问，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意思，立刻兴奋地猛点头，举起手里的千里镜笑道：“这东西看的特别清楚，连朱友贞脸上的胡子都能数清楚！” 李嗣源抬眼帘撇了他一记：“朱友贞脸上有胡子？” “呃我就是打个比方嘛，呵呵”安重诲干笑两声，从秋沁端来的托盘中取了块刚用冰块凉过的水果塞进嘴里。 嚼水果的时候，安重诲按捺不住继续道：“不过我很好奇一个问题，这千里镜据传是当年玄宗朝，胡商从海外得来，作为贡物进献入宫的绝世宝贝。我听说这镜片是用两块完整的白水晶打磨而成。你看，这周身还刻着样式奇怪的兽面纹，一看就不是咱们中原的东西，你究竟是从哪弄来的？” 李嗣源浅浅呷了一口茶汁，听他问起，便道：“我也是一个偶然的机遇得见此物落在一个胡商手中，从他那里买来的。” 安重诲惊讶道：“这么好运？这样举世仅存的宝贝居然也能被你撞见，必定很贵吧？” “一千金”李嗣源说话时，神色淡然地轻轻放下茶盏，站起身走向旁边的大青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3章 有风徐来3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安重诲还没他口中从那一大堆黄金里回过神来，懵里懵懂地起身跟着在李嗣源身后。 李嗣源轻盈一跃便站在了大青石上，低头见安重诲仍举着千里镜发呆，伸出脚尖，轻轻一勾他握着千里镜的手腕，那千里镜便顺势直直地向上弹飞起来。 安重诲吓了一跳，还以为千里镜被自己扔飞了，惊慌失措抬头看去，却见已被李嗣源稳稳接在掌中，才知是他故意的。 “那可是一千金啊！你小心点”安重诲抚着自己受惊的小心脏，才慢吞吞跟着爬上了大青石。 大青石顶端平整，又是横立在半山腰，并排站两个人绰绰有余，且那二郎庙正坐落于山脚下，站在石上，正好可越过树梢，将山下庙中的情景一览无余。 李嗣源看了一时，将千里镜递给安重诲，安重诲立刻接过来，边看边忍不住道：“这朱友贞还挺能装，百姓都快揭不开锅了，他还有心思搞这种劳民伤财的祭祀，果真跟他老子朱温一个德行。” 安重诲边说边移动千里镜，转了一圈，突然大叫：“那个不就是那个那个” 安重诲一激动舌头就不利索，“那个”了半天也没说出究竟是哪个，索性将千里镜往李嗣源怀里一塞：“你快看看，正殿旁边歪脖树上坐着个人！” 李嗣源举起千里镜，照着安重诲说的地方看过去，只看了一眼，便转而向安重诲问：“你看了半晌，就看见这个？” 安重诲瞪大眼反问：“这个还不够吗？多重要的人物啊！” 李嗣源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顺带赏了他一记白眼，纵身跃下大青石，头也不回地向山腰小路走去。 安重诲慢吞吞从大青石上爬下来，一溜小跑追上李嗣源问：“那个美人，今天又乔装出来了，你不过去见见人家么？你那个玉至今还没要回来，不就是为了当做由头再跟人家见面么？现在多么千载难逢的机遇啊，你” 安重诲说话时已经跟着李嗣源到了山后停着的马车前，上车时，他突然发现李嗣源竟然少有的一脸严肃。 安重诲有些惊讶，也很识相地噤了声，跟在后面进了车子。 一路上，李嗣源一反常态地没有沏茶，只静静坐着，一对修朗入鬓的长眉微微蹙着，只有轻垂的眼帘让人始终觉察不出他的情绪。 但了解他已深入骨髓的安重诲却知道，他心里必定是存着什么要紧的事，才会露出这幅肃然神态。 李嗣源是个喜怒极少形于色的人，如果跟他没有十几年形影不离的交情，几乎会以为他是个没情绪的人。 但安重诲知道，李嗣源身上天然流泻的出尘气质和贵气逼人，除了与他自幼长于簪缨门第有关之外，就是因为他这幅仿佛天生而就的，如水尽云起般的绰然姿态。 看着对面的李嗣源，安重诲忍不住努力回想刚才所见情景，究竟是什么情况，让他这般 想了片刻，安重诲突然如福至心灵般猛地拍了下大腿，两眼放光，贼兮兮盯着李嗣源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紧张啦！” 李嗣源果然抬起眼帘，神情认真地将安重诲望着。 安重诲却一脸玩味笑道：“说老实话，你吃醋了对不？” 李嗣源看向安重诲的平静双眸瞬间瞠了瞠，转而又垂下眼帘，恢复了方才的神态。 “看看，被我说中了吧，你果然在吃醋！”安重诲的表情比捡了钱还兴奋，竟撩袍襟转而坐在了李嗣源的身边。 “其实像你这样，有钱有权有品有形的男子，拖至如今这二十有二的年纪还未娶妻生子，早已是世间罕有。就算我姑且能理解你眼光不俗，可世人终究难免背后诽议，就比如军中那位颇好八卦的邓参军，以前就背地里很多次旁敲侧击的问过，说我是不是跟你那什么” “邓参军真的这么问过？”李嗣源轻轻挑了挑眉，插问道。 安重诲十分认真地点了下头：“嗯，他多半是实在憋不住了才问出口的，我估计军营里这么想的将士不在少数。” 李嗣源浅浅勾唇，露出一弯极好看的浅弧，望着安重诲道：“邓参军的眼光不错，下次他若再问起，你尽管承下便是，莫凉了将士们的心，那样不好。” 安重诲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一张俊脸愤愤然涨得通红，颤手指着李嗣源：“古人云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也不能光逮住我一人往死里坑啊！” 说完，气哼哼地一甩袖子，又坐回先前的位置上，将脸扭向窗外，连看都懒得看李嗣源一眼。 就在此时，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坐在车前的秋沁将车帘挂在一侧的铜钩上，李嗣源和安重诲相继由车内出来。 许是心内的气仍不顺，安重诲下车时竟不小心一脚踩空，险些栽下车来，幸而被秋沁眼疾手快地扶住，才堪堪躲过一场破相之灾。 安重诲站稳后抬起头，正对上几步之外的李嗣源，悠然无视似得撇向自己的眼风，更忍不住气哼哼道：“你方才不是说要同我好了么？这会眼看着我摔倒，居然连扶都不扶一把！” 李嗣源唇角又勾出方才那弯浅弧，反问：“这么说，你是想通了？” 看着那副狐狸一样的笑，安重诲狠狠地甩了下衣袖，径自先向客栈内走了进去。 刚走进客栈的房间，春池立刻过来，伺候着已行至内室的李嗣源褪下外罩长衫。因天气炎热，春池只为李嗣源在肩上披了件素白的丝锦纱衣。 从内室行出来，散开的墨发柔顺地搭在肩上，宽敞如流风的丝锦，因李嗣源的倾长的身姿，愈显出几分洒然韵致，颇有魏晋名仕的风流骨韵。 已换好衣裳的安重诲，正煮茶，也不自觉多看了他几眼，可突然又想起他刚才对自己的戏弄，立刻倔强地将脸转了过去，表示自己仍在生气中。 李嗣源却并没理会他，径自盘腿坐在临窗炕几前，从一侧取了张纸，用纸镇压好后，提笔蘸饱了墨，如行云流水般在纸上开始书写。 李嗣源练就的一笔淡斋草书，举世能书者寥寥无几，这令酷爱书法的安重诲只要有机会见李嗣源写字，必定摒神静气认真观摩，顺带心诚意笃地伺候其洗笔侍墨。 眼下见他又提笔，安重诲哪还顾得上生气，十分殷勤地围在桌前点水研磨。 不过片刻，李嗣源便将整张白宣写满。身侧的安重诲看完他写的东西，脸色不由瞬间变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4章 汎汎于舟1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安重诲紧皱双眉，抬头看了他一眼。欲开口，却见李嗣源仍笔走流云，又见他因写的认真而眉心紧蹙，便只得先将腹中的话先忍下来，只待他写完。 终于，李嗣源手腕轻轻抬起，将笔搁在山形架上，等待纸上的字迹慢慢晾干。 春池携着提梁壶进来，轻轻放在坐榻旁的竹席上，又悄声退了出去，安重诲调了两盏茶沫并缓缓地注了水，将其中一盏放在李嗣源面前，神色肃然道：“今日在二郎庙，你真的看见屈稼了？” 李嗣源将已干透的白宣折好，点了下头：“屈稼就立在武将的末位，位置极其隐蔽，且他一直垂着头脸，恐也是防着咱们的人瞧见。但我确定无疑，那人定是顶替刘鄩在黄河渡口镇守的屈稼！” 安重诲没见过屈稼，自然也不好说什么，思量间又给李嗣源斟了斟茶。 李嗣源端起杯呷了一口，继续道：“你没认出来他自然正常，我当初带兵镇守西川时，也只与他匆匆见过一面，那时候，他还是刘鄩的副将。此番刘鄩回京，镇守黄河渡口的主帅就由他暂代。 这次虽然不知朱友贞为何连他也一并召回来，但他回东京，必定是严密隐瞒了行程，否则咱们的探马不可能没有一点消息。” 安重诲道：“照你方才的分析，如果当真是屈稼被梁帝秘密召回京内，今日这样的场合必定也不会使他露面，我看极有可能是屈稼私下隐了身份，我看那朱友贞或许未必有这样缜密的心思。” 李嗣源赞同地点了下头，道：“不论怎样，屈稼回京对咱们却是个绝佳的机会！” 安重诲也点头道：“渡口无主将镇守，便是一盘散沙，对待阵已久的大将军而言，绝对是天赐良机的渡河机会，只是眼下”说至此，安重诲掐着指头算了算，皱眉道：“距离彻底度过主汛期还有一个月，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 李嗣源已将写好的信笺卷成一根细细的纸卷，塞进一枚极其袖珍的小竹管内，用蜡将竹管的口仔细封好，道：“先不管了，这个机会绝对不容错失，先将这个消息告知义父，他自然会想办法。” 说完，李嗣源起身走至窗边，推开窗棂，用手埙吹出两声短一声长的悠扬音质。 只待了片刻，远远的天际仿佛有颗雪亮星子闪动了一下，紧接着，那星子以极快一晃，霎时便已飞至近前，最终在客栈的上空盘旋了半个完美的弧线，俯冲而下，扑棱着宽大的白翎，稳稳地落在李嗣源的手臂上。 李嗣源伸手抚摸着雪色白雕顺滑如缎的羽毛，将手中备好的肉干喂给它。 白雕尖锐的喙将肉干撕开吞了下去，并用头顶在李嗣源的手心亲昵地蹭了几下。 安重诲也来到了窗前，看见这一幕，啧啧道：“我实在想不明白，一只鸟的智商能高到哪去？看你那表情，还以为迦楼罗当真同你感情多厚重，它不过学了些取巧的行径，为的是跟你多要些吃的罢了。” 安重诲话刚说完，李嗣源还未及开口，却见那白雕突然转回头，一对锋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安重诲，突然张开尖利如锋的喙，扑棱着翅膀冲着他竭厉大叫起来。 这次连李嗣源也忍不住浅笑调侃：“你还敢多嘴！且不说万物皆有灵性，就瞧你如今混的这步田地，连只鸟都厌弃你。”说笑间，已经将那细细的竹筒牢牢绑在了迦楼罗的脚腕上。 望着天边白光一闪，最终变成一颗烁动的亮点，安重诲才转回身，神色严肃地望着李嗣源问：“照迦楼罗的脚程，约莫五六日便有回音，若元帅准备渡河，你要回去么？” 李嗣源垂着眼帘，缓缓转动指间的茶盏，琢磨了片刻，淡淡道：“如果义父真的准备渡河，我是要赶回去。” “那咱们是不是要开始预备起程了？毕竟时间紧迫，咱们可没雕飞的快啊！” 李嗣源手指轻叩桌面，沉吟片刻才道：“起程之前，我打算再去趟刘府。” 安重诲惊讶地瞪大眼：“都这时候了，你居然还不死心？” 李嗣源宁静的眸光缓缓移向窗外，天边正被一线残阳晕染出血色迟霞，李嗣源的双眸中映出尽情绽放的最后绚烂，沉声道：“刘鄩实乃当代难得的将才，若仍留在大梁，恐怕” 他最后的话没说完，安重诲已明白他的意思，默默地点了下头，也不由轻叹道：“的确是可惜！” ———— 仲夏之夜，蝉鸣聒噪不绝，雨将落未落时的天气又闷又热，在屋里稍坐一时便通身的汗。 刚洗完澡的王蓁，便命人在院子里的玉兰树下放了一架竹床，躺在上面扇着绢绘的小折扇，边赶蚊子边纳凉。 陌陌搬了小凳坐在旁边，低着头，专注地编着枚湖蓝的扇坠子。 王蓁看了眼那坠子，凑至近前笑盈盈问：“这样的颜色，还特地选个如意戟的结子，编给子尤的吧？” 陌陌如今已被王蓁调侃惯了，见她又提这个，只含笑嗔了她一眼，道：“夫人果真托生便是做富贵闲人的命，我也是生就个奴才命！夫人都不惦记的事，我反倒巴巴地赶着做出来，到头来还得遭夫人的一顿调笑。” 王蓁自然听出她话里有话，笑嗔：“我可没让你做什么，谁能琢磨透你小妮子整日家揣着多少个心眼子呢！” 陌陌将编了一半的络子举在眼前打量，最终满意地笑了笑，才抬头对王蓁道：“那日咱们承了人家叶公子许多好处，难得的是初相识，叶公子就不嫌不弃地将咱们带回他府上。听闻夫人囊中羞涩要当首饰，人家叶公子二话不说，当即封了五十两银子相赠。” 陌陌说至此，低头看着手里的络子轻叹：“虽说叶公子出身高门贵府，不在乎这几十两银子，可这份侠义心肠也十分难得啊！奴婢想咱们一来没什么钱，二来人家叶公子尚未婚配，夫人的那些簪环首饰送他也不合适。索性亲手打个络子，下次再见了叶公子，夫人就对说这是夫人你亲手编的，也算咱们的一点心意吧。” 王蓁觉着陌陌这番话说的颇有些道理，想起同叶尧相处的那一日，着实承了他不少好处，且叶尧行事又磊落大方，同王蓁竟十分投缘。 瞧着陌陌手里的络子，王蓁蹙眉道：“这络子毕竟是你打的，尚若他问起来我无从应对，岂不露馅？倒显得我忒没诚意。不如送他件我自己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5章 汎汎于舟2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见王蓁一时犯愁，陌陌笑道：“不如夫人亲手给叶公子做些油饼点心，夫人的糕饼手艺可是一绝，保准叶公子吃了这顿想下顿！” 王蓁蹙着绣眉想了想，摇头道：“虽说这个是我亲手做的，却总觉不妥，人家白赠了咱们那些银子，咱们就给人家送些点心去，显得忒小家子气了些。” 陌陌却道：“奴婢倒觉着夫人大可不必担心这些。叶公子既有的是钱，就必定不稀罕那些世人眼里值钱的金银珠翠。像他这样的人物，约莫但凡能拿钱买来的东西都不大稀罕了，夫人不如想些坊间市面上没有的稀罕物，保不准还正对叶公子的嗜好呢！” 经陌陌这么一提，王蓁突然拍了下脑门，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尖道：“还别说，经你这么一提，我还真想起来个好东西！” 王蓁说话时，一跃跳下竹床，直奔回内室，在床内的几个小抽屉里一通翻找，终于找着个绢布缝的小口袋。 王蓁笑吟吟将里面的东西拿在手里，又折回院中，将那东西在陌陌眼前晃了晃，笑道：“不如我就将这只竹蜻蜓送给叶公子，那日咱们去二郎庙时，我特意留心寻过，这果然是宫里的东西，坊间竟一家卖的都没有。你觉着怎么样？” 看着王蓁手里的竹蜻蜓，陌陌皱眉问：“这东西稀罕是稀罕，可这是将军赠给夫人的，夫人一直小心收着，眼下送给叶公子，夫人不会舍不得么？” 王蓁将手里的竹蜻蜓轻轻一转，竹蜻蜓立刻翩翩然向上飞去，在空中打了个漂亮的璇，又返回来落在王蓁的脚边。 附身拾起来，王蓁望着那翅片尚泛着青竹色的竹蜻蜓，浅浅一笑：“但凡义父送的东西，不论贵贱我皆小心收着。这只竹蜻蜓虽也是义父送我的，可我却记得，那日义父由宫内回府后，一直心事忡忡，至今日仍闷闷不悦。” 说完，王蓁又狠狠转了一下竹蜻蜓，看着它高高地飞起来，仰着脸道：“反正这东西是那个皇上赏给义父的，义父每每入宫见过皇上，回府都会不悦好几日，我瞧这东西也闹心，不如索性送人！” 王蓁这么说着，一下一下用力捻着竹蜻蜓，那竹蜻蜓被她转地越飞越高，直至最后一次用力过猛，突然就向着房檐直冲过去，一眨眼，竟不见了影子。 王蓁见状，急地跳脚道：“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 正打珞子的陌陌，也搁下手里的活跑过来，见王蓁仰着脸向房檐上看，便问：“是不是飞到房顶上去了？” 王蓁点头，皱着一张娇俏小脸道：“我刚才越想那皇上就越生气，结果气地狠了，一不小心就上房了。” “眼下都这么晚了，值夜的小厮多半都上角门那边去了，要不等明早我再叫人来给夫人取下来吧。”陌陌安慰道。 王蓁却立刻摇头：“不行，可千万不能叫人来取。那天将军就无意间夸了句我的字有长进，戴夫人的脸就冷了好几天。万一让她知道将军还送东西给我，她心里还指不定多不舒服呢，她不舒服，咱们也就甭想过舒服日子了。” 陌陌急道：“既不能叫人去取，这可怎么办啊？” 王蓁咬着唇想了想，明澈美眸突然一亮，笑盈盈道：“今日晌午时我看见花匠老伯修剪后园几株梨树，天晚了他就将梯子横在后园的墙根没拿走，咱们把那梯子抬过来，你给我掌着梯子，我自己上房取下来！” 陌陌也并没其他的法子，只得依着王蓁，俩人将梯子抬了来。 陌陌自由便恐高，那日叶尧带着王蓁上树看祭祀时，她就不敢上去，今日也只得由着王蓁亲自上房了。 王蓁将绣面罗裙在身前绾了个结，绣鞋踩着梯子慢慢爬上了房顶。 此时已夜幕深沉，房顶上更是一片漆黑，王蓁摸索着瓦片，估摸着方才竹蜻蜓飞上来的方向，一点点蹭过去。 不知不觉，王蓁的脚已经离开了梯子，整个身子都趴在房檐上，一点点摸黑寻找，突然一团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从房顶某处窜出来，在她眼前一晃，王蓁吓地一声大叫，整个身子不由向后仰跌下去。 屋顶上王蓁突然的一声大叫，站在梯下的陌陌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连着急问了数声：“夫人！夫人您怎么样了？” 可那一声大叫之后，房顶上却出奇地安静下来，既看不见王蓁的人，也听不见王蓁的声音。 陌陌焦急地向房顶上看，直到片刻之后，才听见上面低低地传下来一句：“没事，别担心，我还找着呢。” 陌陌虽觉奇怪，却因看不见王蓁的人，也不知房顶上究竟怎样的状况，只得叮嘱道：“夫人当心，实在寻不着就算了，千万莫弄伤了身子。” 屋顶上又没了动静，又半晌才慢吞吞飘下来一句：“我知道，你放心吧。” 站在房檐下的陌陌，只觉房顶上王蓁的声音有些奇怪，却是想破头也想不到，此刻的王蓁，一双纤臂正紧紧拥着一位男子的脖子，且不光手臂，连同整个身子都横在那男人的一双手臂上。 王蓁回完陌陌的话，接着便用那双如蝶翅般美丽的大眼睛狠狠剜向身旁的男子，咬着贝齿低问：“这下满意了吧？你是准备在这里站成雕塑么？” 李嗣源轻轻挑了下好看的长眉，淡然道：“夫人或是贵人忘性大，方才好像是我救了夫人，怎么此刻我反落得夫人埋怨？如惹夫人动了怒，我还是放手好了” “你”王蓁听见这话，吓地立刻紧紧收拢手臂，几乎将整个人贴进李嗣源的胸膛里。 如此近的距离，两人已是可以鼻息相闻，王蓁清晰地嗅到他身上一阵阵散溢的青龙檀香韵，再加之此时正值仲夏，除了那青龙檀，还有一种属于男人身上独有的气息，隔着单薄的衣料，隐隐传入纱衣下的肌肤阵阵温热。 王蓁眼下虽顶着刘鄩新夫人的头衔，却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接触过。此时只觉颊颈一阵滚热，迫不得已软下声道：“方才是我鲁莽，在此谢过英雄救命之恩，还请将我放下吧。” 尽管此时已入夜，墨蓝天际之上，一弯斜月随流云若隐若现，李嗣源黑曜微敛的眸子微微低垂，落在王蓁那张仿佛被月色蒙纱的芙白脸颊上，未施粉黛的一张清丽容颜上，隐约晕着两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6章 汎汎于舟3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李嗣源的眸光只在王蓁脸上停了一瞬，转而向四下打量。 脚下除了他们站立的这根梁，四周全是轻脆的鳞状青瓦，必定撑不住他俩身体的重量，沿着方才她上来时的地方返回已是不可能。 李嗣源长眉微蹙，目光看向稍稍远些的地方，见房檐的后方恰有段略高出房顶的墙垣，墙垣有半臂宽而且比较厚实。 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王蓁，李嗣源低声说了句：“抓紧我！” 王蓁不明所以，隐约听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还没待反应过来，只觉耳畔呼呼生风，自己随着他的身子竟高高地跃了起来。 王蓁胸口一紧，下意识就要喊，确听见李嗣源的声音沉沉地落入耳中：“你若叫嚷，我立刻将你扔下去！” 王蓁虽然胆子小了点，可脑子却反应极快，听出他言辞中充满警告，立刻很识相地将张开的嘴又紧紧闭上。自己此刻必定已经离了房顶，她不敢往下看，却也知道自己脚没挨地。 这种完全不由自己掌控的局面，她若还跟李嗣源对着干，就是明摆着跟自己过去不，不惹恼这人才是上上之举。 王蓁很乖巧很配合地蜷在李嗣源的臂弯里，面上照寻常摆出一副和颜悦色，心里却已将他祖宗八代皆问候了一遍。 双足稳稳地踩在墙垣上，李嗣源招呼都懒得打，忽地就松开了双手。 王蓁原本被他打横抱着，此刻被突然放下来，原本以为已到了平地上，正要迈步，却蓦地一脚踩空，吓地仓皇又将李嗣源的手臂紧紧抱住。低头看时才发现，他俩脚下竟只有一截墙头容身。 尽管这屋脊后墙有半臂宽又平坦夯实，踩上去比那房檐青瓦强得多，可稍往下看，王蓁立刻觉得头晕目眩，两腿发软。 略稳了稳心神，深深呼吸一口气，王蓁再按不住胸中的恼火，美眸瞪向李嗣源：“你是故意的！” 李嗣源长眉轻挑，一双微睐星眸浅浅地扫了王蓁一眼：“夫人是搞错了，还是欲加之罪？我将夫人送至此安全之处，不是夫人的意思么？” 王蓁柳眉凌厉，怒嗔：“我让你将我送至安稳之处，你却把我放在这高墙上，还敢狡辩！” 李嗣源四下看了一眼，反问：“这地方不比你方才那地方安稳么？” “这比我方才那地方还高，能算安稳么？” “你的意思是让我再将你送回去？” “” 王蓁紧紧握着一对绣拳，鼓着双腮满眼怒火，恨不得将眼前这强词夺理的可恶男人烧着吃了。 可生气归生气，眼下情势所迫，王蓁终究还是无奈沮丧地坐在墙垣上，轻叹了一声，喃喃道：“我知道，你这次又夜闯将军府，必定是来取你那宝贝的，对不？” 李嗣源听她主动提起玉珏，并没开口，只默默地听着。 王蓁也没抬头，仍自顾自继续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你这么厉害的功夫，成日高来高去蹿房越脊的，既是你的东西，你拿走不就得了，干什么跟鬼魅似得在我这纠缠个没完没了。” 她说完了半晌，李嗣源清冷的声音才淡淡飘下来：“我不是贼，没这嗜好！” “喂，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是贼喽！”王蓁没好气地仰起小脸瞪他一记。 李嗣源没说话，垂眸时见王蓁那双澄澈美丽的眸子正将自己望着，便轻轻挑了下长眉，表情意思分明：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王蓁看着他这幅表情，心里的火蹭蹭蹭就往上蹿，但考虑到眼下自己的身处的境地，又勉强往下压了压，生怕自己不小心一个字说错，这位爷再把她给挂到月亮上去。 “算了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你赶紧地将我放下去，我把那块破玉还你。以后咱俩两清，你也再甭来烦我！” 原本以为自己这么说了，李嗣源必定很爽落地将自己送回去，却没想到李嗣源开口一句，将王蓁惊地险些从墙上栽下去：“我今夜不取玉。” “那你深更半夜来干什么？找本尊藏猫猫啊！”王蓁实在忍无可忍地咆哮道。 李嗣源看了王蓁一眼，见她虽是真恼了，却像只呲着牙的小母猫，张牙舞爪却丝毫无害。不觉浅浅地勾了下唇，袍袖轻轻一抖，手里多了个细长的竹蜻蜓，像逗猫一样在她眼前晃了晃：“我找了个更有趣的玩意儿。” 王蓁伸出小爪子就去抓他手里的竹蜻蜓，却被李嗣源一晃，身子不自觉又晃了几晃。 心下又憋气，又委屈，王蓁噘着浅樱色薄唇央道：“那东西是我拿来送人的，正是为着寻它，我才半夜爬房顶，你要什么，只要我有的便全应你，只将这个还我吧。” 李嗣源耳中听她渐渐软下来的言辞，星眸却越过王蓁的发顶，落在远远的一个闪动的黑影上，冷冷地勾了下唇，突然将手探向王蓁肋下腰间。 王蓁仍在说着好话，猝不及防猛地跌进李嗣源怀内，紧接着整个人随着他一阵极速旋转。 王蓁没练过半点功夫，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再加上夜黑不能视物，除了耳侧呼呼的风声，完全搞不清状况。 李嗣源步法却是利落地如蜻蜓点水，轻盈如柳絮般稳稳落在印月居前院的大月桂下。 待脚步站定，李嗣源松开王蓁的腰，拱手道：“今日多有得罪，夫人之物李嗣源暂借几日，必定奉还！” 说完不等王蓁反应过来，只听头顶的一树桂叶如风吹过般沙沙地响了几声，再抬眸时，人已经全没了踪影。只留王蓁呆立在原地，一时回不过神。 陌陌从后院跑过来，一眼看见站在桂树下的王蓁，惊地上前挽住王蓁的手臂急问：“夫人你是怎么下来的？叫了半晌没听见夫人应声，可急死奴婢了，你没伤着哪儿吧”陌陌说话时，已在王蓁身前身后打量。 王蓁却依然怔怔地仰着莲萼般的小脸望着桂树出神，半晌，突然抬手在自己臂上用力掐了一把，疼的闷哼，眼泪都飙了出来。 陌陌一脸懵懂地看着王蓁：“夫人，你怎么了？” 王蓁揉着掐疼的小臂，瞠着澄澈明媚的眸子抬头望向房檐，轻叹道：“我今晚算是见识了，居然真有人会飞檐走壁” 陌陌并没仔细琢磨王蓁的话，只笑道：“这算什么稀罕本事，子尤就会啊，还有叶公子，那天我见他带着夫人上树，也轻盈利落呢！不过夫人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王蓁正欲开口，突然瞧见月门处人影一闪，子尤从外面走了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7章 铅云如墨1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行至近前，子尤先对王蓁躬身施一礼，之后垂首道：“晚间冒昧打扰夫人。” 王蓁没想到子尤这个时辰还会来印月居，便问：“可是义父差你来的？” 子尤垂目回道：“属下方才恍惚见将军书房梁上似有不速之客，追至这一处突然就不见了踪影，属下担心那人藏匿于夫人院中，夫人可瞧见什么可疑之人么？” 王蓁略想了想，笑道：“人倒是没瞧见，倒是瞧见一只偷了鱼的馋猫，嘴里叼着一只鱼，踩着梁上的青瓦，一溜烟就逃跑了。” 说话间，转头看向陌陌，仍笑盈盈道：“方才我惊叫了一声，便是看见那偷嘴的猫儿了，你听见了吧？” 陌陌微红着脸，立刻点头：“嗯，奴婢方才的确是听见夫人叫了一声，原来是看见猫了啊。”陌陌不敢说漏王蓁上房的事，又怕被子尤问起，说完便立刻低低地垂下了头。 子尤听她二人这么说，抬头向房檐看了一眼，眼神扫过低垂着脸的陌陌，对王蓁道：“既然夫人这里没有，那属下再去别的地方找找。不过天色已晚，夫人早些歇息吧。” 王蓁轻轻点了下头，目送子尤转身走出了月门。 回房时，王蓁眸光流转，忍不住又抬头望向桂树微动的枝头。搁着枝叶，那一弯新月已由云中探出了头脸，静静地将一流银白倾撒下来，在宁静的枝头，投下斑驳影痕。 清辉之下，万籁寂寂，李嗣源矫若灵猫般的身姿只轻轻一个旋身，便稳稳落在窗沿上。 低低地叩了两下窗棂，正坐在书案前看书的安重诲立刻起身，将门窗打开，李嗣源微微矮身，如窜云的鹞子般伶俐地跃入屋内。 “怎么回事？”安重诲问话时，顺带将窗户反手紧紧阖上。他知道李嗣源即便是夜间出行，也素来由前门进出，不屑那些梁上君子之行。今日突然从后窗回来，必定有其他缘故。 李嗣源迅速退下一袭黑色外衣，随手向屏风上一搭，声色清淡道：“刘鄩身侧的那个子尤。” 听他提起这个人，安重诲皱眉问：“你见着刘鄩了？他怎么说？” 李嗣源摇头，伸手从怀里掏出那个竹蜻蜓丢给安重诲：“时不待我，眼下我已顾不得刘鄩了，义父的大军渡江要紧！” 安重诲接住竹蜻蜓打量，听他说出这话，惊讶地瞪大眼看着他：“你想出渡江的法子了？还是又探得了其他消息？” 李嗣源已换了家常的月白素锦宽衫，坐在桌几对面煮茶。听他问，眸光便移向他手中的那只竹蜻蜓。 安重诲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看着手中这个不知是做什么的物件，一脸不敢置信地将其举在李嗣源眼前问：“你是说渡江的办法就是这东西？” 李嗣源并没搭话，只轻轻点了下头。 安重诲将那竹蜻蜓反过来倒过去，打量了个通通透透，也没琢磨明白李嗣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索性直接道：“你这大半夜的跑出去，说是去见刘鄩，如今人也没见着，就弄回来这么个玩意儿，这一根破竹片就能助几十万大军渡江？你当这是太上老君的避水神针呐？” 说话时，将那竹片往桌上一丢，转过脸懒得理他。 李嗣源浅浅地勾了下好看的薄唇，拿过竹蜻蜓，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轻轻一捻，那竹蜻蜓便迅速向空中飞去，在半空中打了个弧形的璇，又落回李嗣源的身边。 尽管这一个简单的小动作，却立刻勾逗起安重诲的兴致，竹蜻蜓刚一落地，他便迫不及待一把夺了去，又捻着转了起来，口中还不自觉喃喃道：“奇了！这小小不起眼的竹片，居然能飞起来” 李嗣源看着安重诲追随着那竹蜻蜓烁烁发亮的目光，唇角浅弧又深了几分 次日清晨，春池和秋沁整理好几只装行李的箱笼，命人往车上抬，见李嗣源由房内走出来，秋沁回禀完后便去寻店家结账了。 春池面露难色地立原地，低声禀道：“少将军，行李已收拾妥当，咱们是立刻就走么？ 李嗣源看了春池一眼：“有事？” 春池略一犹豫，终究不得已低声回道：“安先生他还未起床呢。” 李嗣源听见这话，脸上却没半点意外，淡淡道：“不必唤他，命驮行李的马车先走，咱们等着安先生起床便是。” “是，属下这就去吩咐。”春池说完便转身去了。李嗣源又折回房内，顺手拿了本平日常看的书在茶几旁坐下。 直至日上三竿，安重诲才睡醒，从床上爬起来时向窗外看了一眼，见明晃晃的太阳已升得老高，便草草冠了发鬓，脸都没顾上洗，拿起桌上一叠宣纸画稿，匆忙出了自己的房间。 来到李嗣源的房门外，安重诲欲敲门，却见门并没关，探头向内一看，见李嗣源正坐在茶几旁看书。 见安重诲走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叠画搞，李嗣源不待他开口，起身道：“先上车，有话路上再说，秋沁自会帮你整理行李。”说话间，已向外走去。 安重诲了解李嗣源行事果决，虽料定他今日必要返程，却没想到一大早就要走，紧张地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道：“等等！我还有件重要的事没办呢！” 李嗣源停下脚步，挑眉看向他。见他竟少有的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倒勾起李嗣源的兴致。安重诲平日既不爱饮酒听戏，更不去逛烟花柳巷，今日这般情景却不知缘故。 安重诲见李嗣源看着自己，又四下看看见并没人听他俩说话，便笑的有些讨好道：“能不能让秋沁顺带去趟新瓦窑子，帮我买几个霍四家的烙饼，就要上次你带回来的那种” 李嗣源脸色瞬间几次变换，甩开衣袖继续向外走，显然懒得再理他。 安重诲见状，立刻追上去好言央道：“我就想吃块饼，又花不了你几个银子，别这么小气嘛” 车角的蔓枝铜铃随着马车行进的晃动发出清脆的金属声，东京城外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中，一辆四匹骏马拉着的宽辕锦幔马车一路向北疾驰。 四匹高壮健马一看便知受过训练，虽然四蹄如飞，步调却前后配合地十分默契，马车尽管行进的速度很快，却并不显得太过颠簸。 车内，安重诲兴奋地咬下一块饼在嘴里，刚嚼了几口就皱起眉头：“不会是秋沁躲懒，随便买来应付我的吧？今天这饼的味道同那带回来的，简直就是天下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8章 铅云如墨2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坐在对面一直认真看手中纸稿的李嗣源，头也没抬地应道：“或许上次是移花换影，你吃的是错觉也说不定呢。” “你少蒙我，我吃的要是错觉，那你现在还做梦呢！”安重诲终于吃不下去了，将剩下的饼丢在小几上，从李嗣源手边的绛玉瓷盘中拿了块糯香栗子糕咬了一口。 李嗣源此时已经看完了他昨晚绘成的全部手稿，捻杯饮了口茶，由座位下方的侧箱内取出一封已经写好的书信，脚轻踏了两下车板。 尽管马车一路疾驰，但坐在车前的春池还是很敏锐地感觉到了李嗣源榻车底的动静，立刻由湘妃竹帘外轻轻撩开一个边，探进身问：“少将军有何吩咐？” 李嗣源将手中纸稿递向春池：“命秋沁火速将这手稿送至黄河渡口，切记，令他务必亲手交至元帅手中，绝不可借他们之手！” “是，属下这就去传令！”春池低应一声，双手接过书信和手稿，一个翻身，利落地跃下了马车。 眼看着春池消失在车外，安重诲抬眼见李嗣源仍不紧不慢地喝茶，忍不住问道：“你这么早就将那手稿送回去，待咱们回去时，可就赶不上大军破城了。” 李嗣源浅浅地呷了一口茶，薄唇勾出极浅的弯痕，淡淡道：“即使我赶得回去，这一场仗，也早已有人惦记许久了。” 安重诲自然明白他指的是谁，若有所思地嚼着糕点，没再说什么了。 ———— 皇城的正北，是大梁在此设都之后新建成的富丽极致的菡若宫，菡若宫西侧有座建在三百多层石阶上的巍峨宫殿，名为凝香殿。 凝香殿是整个皇城中最高的一座宫殿，殿前的正对面视野一片开阔，而目及之处最开阔平坦的一处，便是朱友贞继位后建的蹴鞠场。 还在做太子的时候，朱友贞就十分沉迷于蹴鞠，尽管至今仍连马都骑的不怎么样，却丝毫不影响其对蹴鞠的痴迷，在其继承皇位之后，便倾尽举国之资建了这个可与大唐玄宗皇帝当年媲美的蹴鞠场。 球场占去了整个皇宫正北方的几乎所有土地，场内的地面经过精细的休整。据说当初为了使其晴天不扬灰尘，雨天不湿滑泥泞，朱友贞命人用食油浇浸场地的土壤，再经过反复碾压夯实，以达到平望若砥，下看若镜的效果。 此时的朱友贞正坐在着前方的看台之上，头顶一带明黄大伞遮挡着炽热的骄阳，座位周围置着冰雕的假山花鸟，眼前横几上摆放各色冰镇的时令鲜果。 身边一位穿着明媚霓裳，发鬓环佩玲铛，姿色丰艳的绝色美妃，用白皙玉指捻着颗晶莹如玛瑙的葡萄，细细地剥去皮，温温柔柔地送入朱友贞嘴里。 朱友贞接了美妃送入口的葡萄，唇允了允美妃的指尖，惹地美妃一阵娇笑。朱友贞则伸臂揽过柔纤无骨的腰肢，在那嫩如白藕的玉颊上亲了一口，眼睛却是始终未离开过球场上，两支球队激战正酣。 身后侍立的赵岩，指挥着几拨小太监给朱友贞打扇子换冰盆，正忙的不亦乐乎，无意中一抬头，正瞧见右侧一班被邀入宫看球的大臣席位间，左首位的刘鄩目光虽然注视着球场，却始终双眉紧皱，面色肃然，似心事重重。 赵岩皱了下眉，一双保养极好的细白胖手捧起雕花黄花梨小几上的白瓷小香炉，行至朱友贞近旁，趁着朱友贞凑过鼻子猛嗅的空档，附下身在其耳畔低语了几句。 听了赵岩的话，朱友贞也将目光转向旁边的刘鄩，看他了一眼，笑道：“刘将军，你看今日这场比赛是屈将军会赢呢，还是朕的神鞠队得胜？” 刘鄩本正在想旁的事，心思并未在眼前的比赛上，忽听朱友贞询问，立刻起身向上拱手道：“臣觉皇上的神鞠队更勇猛善战，应是神鞠队赢。” 其实此时场上屈稼带领的马队已领先了三个球，朱友贞心里正暗暗替神鞠队着急，闻听此言立刻大笑道：“借老将军吉言，若今日朕的神鞠队赢了，朕必重重赏你！” 刘鄩躬身谢了恩，重又落座，抬眼时目光正对上立在朱友贞身后的赵岩，捧着那白瓷香炉退至冰屏外，赵岩亦正巧看向他这边，与刘鄩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赵岩的目光顿了片刻先垂下眼，光滑白皙的嘴角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只转身一瞬，便消失在屏风后面不见了。 看着赵岩消失的那架屏风，刘鄩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日在城门外，屈稼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一双浓眉不觉又皱的紧了几分。 此时的场内两支马队激战正酣，观台上的朱友贞和众大臣亦都紧张专注地观看比赛，以至于几乎忘却了头顶艳阳的喧烈。 就在比赛正焦灼之际，突然由南角门急匆匆跑进来一个御前侍卫，手中捧着个烫着火封印的明黄色御封，一路大喊：“黄河渡口八百里加急！黄河渡口八百里加急” 这一声长传咋起，身侧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刘鄩却霍地先由座位上猛站起来，目光急切地追随着送报的侍卫。 而此的朱友贞正全神贯注于场内的比赛，见场地中央一匹红色骏马突然停止了逐球，登时急了，指着那马上之人大叫：“屈稼，你愣着干什么，为何不去追球？” 屈稼却似没听见梁帝的话，径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神情紧张地望送报的侍卫。 其实自那侍卫由南门跑进来，就已经引起了屈稼的注意，虽然比赛场上马蹄杂沓听不清他嘴里喊些什么，但他手中的那明黄御封他却认得，眼见那侍卫捧着御封一路急匆匆奔至御驾前扑身跪地，屈稼心思早已不在球场之上，策马便直奔看台而来。 此时观看台上的其余众人才注意到跪在驾前的侍卫，朱友贞终于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球场上移开，投向下方的侍卫，极不耐烦地将倚在身上的美人往旁边一推，极不悦道：“什么东西，呈上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9章 铅云如墨3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夏日傍晚的水榭边，微风咋起，撩动王蓁如云般垂在耳侧的水鬓，拂在脸上痒痒的。脚边放着一只老藤编的小竹篮，王蓁随手将脸上的头发拨开，仍低着头，专注剪一丛花开正艳的晚香玉。 “夫人，夫人将军好像回府了！”一阵仓促的脚步中夹着陌陌兴奋的叫声奔至近前，险些不小心将王蓁好不容易采集的一篮子花踢翻。 王蓁眼疾手快地将篮子拎起来抱在怀里，仰起俏如娇芙的玉颜笑道：“子尤随着将军入宫不过一个下午，就将你思念的这样，果真是女大不中留了，我这就跟将军说去，趁早遂了你的愿！” 王蓁说话时，拎着篮子起身便走，手臂却被陌陌死死抱住：“好夫人，求你千万别说” 王蓁被她拽的身子一歪，回转美眸望向陌陌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忍不住抬手捏了一下，笑道：“瞧你还当真了，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思，你放心，我自有分寸！”说话时，扶着陌陌的手向印月居行去。 一阵风吹过，陌陌使劲嗅了几下空气中流岚的香气，看向王蓁手中的藤篮问：“夫人用这晚香玉做的茶饮，究竟有何功效？往日只听闻莫莉茶，桂花茶，奴婢还从未听说晚香玉还可熏茶的。” 王蓁垂眸看了眼臂弯里小半篮子的晚香玉花苞，笑道：“当年在邠州时，一年仲夏我得了很重的暑热症，连大夫都说没的医了，我爹却仍不死心。他不知从哪儿听闻这晚香玉可解肝郁热毒，便采了好多花儿回来给我煮水喝。 一连喝了一个多月，没想到我竟真就好起来了。自那以后，爹便种了一院子晚香玉，每年夏天专门采摘来给我煮汤熬水，至今我再未中过暑热之症。” 陌陌惊道：“真没想到这娇滴滴的花儿居然可以做药救命！” 王蓁笑吟吟点了下头，回到印月居，将先前已预备好的茶饼细细切下一块，和着新鲜采摘的晚香玉花多一同放在小铜炉上煮，又让陌陌将白日做好的菊花糕包好，准备一同给刘鄩送过去。 待茶汤煮好，陌陌用一只大些的竹篮将糕点装好，见王蓁将和着花香的茶汤装进汤盅内放入篮中，又用一块干净的白绢帕子盖在篮上，问道：“这晚香玉可治热症，可将军并没生热症，夫人为何要为将军熬制这汤品呢？” 王蓁在陌陌额角弹了一记，笑道：“傻丫头，既然能治病，当然就能降暑去驱燥啦，将军顶着大太阳陪皇上看了一日蹴鞠，咱们光想想就觉着热的慌，煮了这样的汤水喝，肯定没坏处！” 陌陌揉着微疼的额头点了下头，正欲提着篮子出门，却被王蓁一把拉住，笑问：“我给将军送吃食去，你就这么空着手去？” 陌陌一脸茫然：“将军这不是吃的喝的都有了么？还缺什么啊？” 王蓁笑嗔：“笨丫头，子尤跟着将军出门，必定也很热，我那罐子里给你留了一半汤茶，你找个东西盛了，正好顺路给子尤送去。” 陌陌这才恍然，感激地小脸通红望着王蓁，王蓁轻斥：“傻站着看我做什么，还不快去！” “嗯！”陌陌用力点头，转身跑去将剩下的茶汤盛入汤盅内，用自己的帕子包了小心捧在怀里，随着王蓁向院内刘鄩的书房行去。 此时已值晚夏，花溪阁外的一排石榴已经挂了绯色艳丽的累累果实，王蓁经过时，顺手摘了一颗熟透的大石榴放入篮中，转过尽头的一颗廊柱，一眼便瞧见子尤站在书房外的廊檐下，正仰着头不知看什么。 “将军回来后可用过饭了？”王蓁走至近前，见他似并未察觉，便先开口问道。 子尤似乎在专注想什么，突然听见王蓁的声音猛然转身，才看见她同陌陌已走至了背后，赶紧躬身施礼道：“属下未察夫人到来，失礼了。” 王蓁本不在意这些小节，轻笑调侃道：“你平日耳朵尖的很，我们刚踏入院子就能听见，今日必定是入宫给太阳晒了整整一日，人都晒蔫了。”说话时，将陌陌向前一推：“还是陌陌悉心体贴，早就有准备喽！” 陌陌被臊了个大红脸，只顾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王蓁用胳膊轻轻碰了下陌陌，冲她使劲挤了挤灵动美眸，才向刘鄩的书房去了。 临近书房门前，王蓁忍不住回头看向站在廊檐下的两人，见陌陌娇羞带怯地将捧了一路的汤盅递在子尤面前，子尤不知说了句什么，伸手将那汤盅接了过去。 王蓁勾唇一笑，推门走了进去。 原以为刘鄩如平日那般在书桌前或看书或写东西，可王蓁推开门走进书房时，却并未见刘鄩的人。目光四下寻去，终于在博古架后，看到了一片被夕阳拉的长长的，熟悉的影。 房中寂静的落针可闻，刘鄩面对轩窗而立，王蓁只看到一个高大宽阔的背影，她突然觉着，那背影虽仍如往日那般宽厚坚实，却不知为什么，总觉今日的刘鄩，沉静中似融着些无法形容的孤独。 今日皇上颇有兴致，格外开恩邀群臣入宫共赏蹴鞠，当是至极热闹的场面，为何会孤独？ 王蓁一时想不明白，但她分明能清晰地感觉到，此时的刘鄩，与平日那种沉稳如山的气质明显不同。 扑棱棱 窗外的檐下突然响起一阵禽鸟煽动翅膀的声音，惊醒了立在窗边沉思的刘鄩，缓缓转过身时，才看见立在博古架旁的王蓁，正含笑安静地望着自己。 “蓁儿？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声没响地站在这儿？”刘鄩说话时，踱步走到书桌旁，见桌角上放着个小竹篮，旁边摆着一只蜜色定窑汤盅和一碟造型精致的小点心。 王蓁分明看见刘鄩转身开口时，那落寞的神情一闪而逝，脸上瞬间换成往日慈和安详的和笑，心里忍不住就涌上来一阵酸楚。 垂着眼帘将汤盅奉到刘鄩面前，低声道：“义父今日受了整整一天的毒日头，喝些香玉茶解解暑吧。” 说话时，又将那碟子菊花糕往前推了推，想再说点什么，却只觉喉头发紧，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0章 铅云如墨4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rightjs&一t; 刘鄩已瞧出王蓁的情绪不对，手握着汤盅静静望着她问：“蓁儿？你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 王蓁脸上自来藏不住情绪，被刘鄩这么一问，抬起头时一双美眸中已经蓄了层晶莹水雾，模样格外楚楚惹人怜。 轻抽了几下小巧的鼻翼，王蓁摇头：“蓁儿倒没受委屈，就是替义父屈的慌！” 刘鄩被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的有点懵，不禁笑问：“义父这不是好端端的么？” 王蓁用手背摸了摸眼角的泪，微噘俏唇坚持道：“义父不好，而且已经不好很久了，自从义父奉旨从边关回来，就从来没好过。蓁儿知道义父想回军营，夜里做梦都思念边关的号角，可是蓁儿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忙也帮不上” 说至此，王蓁如晨露般的美眸水雾滢滢，脸颊有微热的湿痕淌落下来，幸而她平日在府中从不施粉黛，脸上只被手背胡乱抹了几条泪痕。 刘鄩今日心中的确有事，不想又被王蓁说中心思，再这么一哭，只觉心头愁云更沉，不觉轻叹一声。 起身绕过桌案，走至王蓁身边，刘鄩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安抚：“这些朝堂之事，原本不该令亲眷与我同忧，只是我如今心系边关，竟然一时忘了你们的感受，唉！是我之过！” 王蓁听出刘鄩这么说，猛地抬头问：“莫非黄河渡口真的开战了？” 刘鄩知道争战的消息必定会迅传入东京，瞒着也已无意，便轻轻点了下头，沉声道：“李克用的三十万大军不知为何，突然强行渡江，而且速度之快，令人惊叹，听闻眼下已有一部分先锋部队登岸，今日朝廷接到了边关送来的八百里加急。” 王蓁一听这个消息，瞬间就忘了哭鼻子，惊问：“既然边关战事吃紧，为何皇上不令义父重返军营？” 刘鄩摇头：“皇上只命屈将军回去了，并没有提我。” 王蓁急道：“可是屈将军曾经也是义父的属下啊，他的作战经验肯定不如义父，再者边关的将士皆是义父一手带出来的，这样紧急关头，皇上还不放义父回去，不是脑子抽筋么？” 王蓁一时心急便嘴上没了遮拦，刘鄩皱眉低斥：“蓁儿不可妄议圣上！” 王蓁明澈美眸中皆是不满，撇了撇嘴小声嘀咕：“本来就是！” 刘鄩拿起她带来的香玉茶喝了一口，淡淡的花香喝着微带甘苦的清茶味道，稍稍驱散了些心头焦灼的滞郁，忍不住由胸中长长吁出一口浊气，低声道：“或许，皇上有旁的顾虑吧，不过，这次我奉召回京至今，总有种隐隐的不安感觉”刘鄩说至此，忍不住又紧皱起双眉。 王蓁一双明亮的眸子望向刘鄩，不解问：“义父觉着哪里不安？” 刘鄩略迟疑了片刻，道：“我觉着皇上似乎不愿我再回军营了。” “为什么？！”王蓁惊地不由大叫，蓦地瞠大一双美眸直凝着刘鄩。 尽管她跟在刘鄩身边的时间并不长，可对刘鄩的了解，却是从儿时便已经听爹娘当故事给她不知讲过多少遍。 刘鄩出身官缨世家，父刘融虽任工部尚书，是为文官，但刘鄩却幼有大志，好兵略，喜欢涉猎史传，十几岁时率兵巧夺兖州，至此便再无败绩，被誉为“一步百计“，至此成为大梁之中流砥柱。 如今，朝廷竟然不让他再回战场，这对于刘鄩而言，不异于取其命夺其魄，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来的利索。 刘鄩缓缓垂下眼帘，转身回到桌案边坐在，单手撑在额际，神情间疲倦尽显，眼前却不自觉又浮现出今日在蹴鞠场上看到的，赵岩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王蓁见刘鄩迟迟不语，也瞧出他神情疲惫，只宽慰了几句，便悄悄退出了书房。 站在书房门前，不远处的廊檐下，子尤手里正抓着一只鸽子给陌陌摸，听见门响，两人都向这边望过来。 看见王蓁，陌陌立刻起身跑了过来，脸上小女儿微红娇态尚未褪去。 奔至近前，欲开口时却见王蓁眼圈微红，似刚刚哭过，陌陌忍不住紧张问：“夫人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还是将军又问夫人读书了？” 陌陌问话时，子尤也走了过来，手中依然握着那只浅灰色的鸽子，向王蓁微微行了一礼。 王蓁默不作声，只将白皙纤手伸向子尤手中的鸽子。 子尤握着那只看上去十分温顺乖巧的鸽子，见王蓁伸手来摸，却并未将鸽子交给她，垂着脸道：“禽鸟爪尖嘴厉，恐伤了夫人，还是属下为夫人拿着摸吧。” 王蓁听他这么说，便也没再去抓那鸽子，只在它小小的羽毛光洁的脑袋上轻轻地摸了几下，低声道：“如果人也能像鸽子一样，可以想去什么地方就飞到什么地方该多好啊！” 听王蓁这么说，子尤仍垂着眼不说话，陌陌却笑道：“将军又没禁夫人的足，夫人如今也是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啊！” 王蓁心里本没打算，可被陌陌这么一提，突然就觉着此刻的府中憋闷的厉害，抬起头，美眸中映入天边的一片火红残阳，索性将袖子一甩，赌气道：“就是，又没人禁我的足，说走就走！” 陌陌只当自己方才那些话是说着顽的，却没想到王蓁竟当真要出去，眼见她疾步向印月居方向走，赶着追过去道：“夫人，这眼看着天就黑了，你要去哪儿啊，当心戴夫人问” 眼看这一主一仆，一个疾步如飞，一个小跑追随着出了花溪阁的院落，消失在一排苍翠的楠竹背后，子尤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鸽子，轻轻一松手，那浅灰色的鸽子扑棱了几下翅膀，就着他的手向渐趋墨色的天际飞去。 ———— 霍四正低着头收拾面饼摊子，听见一串清脆的马蹄声停在自己的摊位前，头也没抬便道：“今日的饼都卖完了，小铺已打烊，客官明日再来吧！” “嗯，生意不错嘛！”一个清脆的声音由对面传过来，霍四立刻抬起头，眼见一位俏生生的白净小公子立在自己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1章 平沙烟波5 李嗣源将刚做好的，那块深褐色的东西托在手里，语气平静道：“给你上药。” 王蓁扫了眼他手里的不明物，蹙着绣眉问：“为什么要上药？我又没受伤。” 李嗣源抬手轻轻放在王蓁的前额上道：“感觉到了么？你此刻正在发低烧。” 王蓁这次并没躲闪，任由他将手这么放着，只好奇问：“医病不是要喝汤药么？有外伤才要敷药膏的，我如今发烧，你给我贴个药膏能管用？” 李嗣源安静地听王蓁丢出这一连串问题，伸手将她的身子揽过来靠在自己的胸膛里，将手中的药膏细细压平，语声平静而温和：“你不喜欢喝苦药汤，我便想出这个用安息香调配的养身脐贴，只要贴在肚脐上，不用喝汤药，疗效也不错。” 王蓁靠在李嗣源怀里，认真听他边解释边将那枚脐贴小心，温柔地贴在自己的肚脐上。 李嗣源微凉的指尖按压在药膏上，不经意碰触到她肚脐周围敏感的肌肤，惹地王蓁只觉身上越发热起来。 还有李嗣源均匀湿热的呼吸，轻柔地在耳边吐纳，撩动她耳鬓细碎的发，酥酥的，痒痒的，却——很舒服。 王蓁从没见过这般温柔的李嗣源，也从没与一个男人这样静谧又温婉地相依，背后他沉稳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击着王蓁的思绪，就像种下温柔的蛊，将她长久以来积压在心里的疲惫尽数释放，就如久经风浪的蚱蜢舟，将载不动的许多愁抛却脑后，贪恋地汲取眼前的安稳，不舍出航。 王蓁没有忘记之前的伪装，却也没再反抗，任由李嗣源给自己贴好药膏。 刚贴上的时候没甚感觉，过了稍刻，王蓁觉得肚脐周围果然生出丝丝酥麻的感觉，有点奇怪又很舒服，伴着安息香微甘香韵，王蓁觉得身体先前的燥热气息果然被渐渐平复。 她之所以放心用李嗣源调理的药贴，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她晓得李嗣源是调香的圣手。 除了他家后院种了满满一院子价值连城的青龙檀之外，安重悔之前也同她讲过，李嗣源因为喜爱调香，连带将《黄帝内经》以及《神农本草》中的许多医理药理也皆融会贯通于调香其中，已形成自家独到的香药合一，于调养身心十分有益。 帮王蓁贴好了药膏，李嗣源小心将她放回床上躺好，又掖好被子：“这安息药香贴药效发作时切不可受凉，寒邪入体会与药理犯冲，反蚀了身子。” 李嗣源将王蓁安置好，又命人将紫铜暖炉中新添了银骨炭，整座偏殿内被烘的暖融融的如沐春光。 王蓁被严实地裹在柔软的貂绒锦被里，鼻息间嗅着由被子里飘出来的阵阵安息香晕，渐渐便蓄了几分睡意。 至此时，王蓁也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只要在李嗣源身侧，不论身在何处，都令她感觉身心安稳，岁月宁和。 王蓁刚入睡不久，突然被一声大力的推门声惊醒，猛地睁开眼，却见李嗣源正靠在床头，手里持着一卷书。 听见推门声，李嗣源的目光由书页转向门口，先前看书时平静的俊颜，此刻因长眉微蹙而略显出几分不悦。 “蓁，你在这里吗？我听丁姑娘说你生病了，为何不回寝殿去休息？蓁，你在哪呢？” 王蓁原本躺在床的内侧，此时李嗣源又挨着她坐在床沿外侧，所以挡着她的视线什么也看不见，连带挡着乔靳也同样看不见她。不过她已经听出来是乔靳的声音，而且能感觉到乔靳似乎很担心自己的状况。 “乔靳，我在这里。”王蓁说话时习惯性地顺手掀开被子就要坐起来，却被李嗣源揽着肩膀又塞回被窝里。 李嗣源声线微沉：“不是说过不让你起来么？总不老实听话。”低沉的语调中虽然含着斥责，但怎么听里，话里都裹着些宠溺的味道。 王蓁缩在被子里，脖子碰触到李嗣源正为她掖被子的修长手指，心里一澜一澜地涌动着一种无法言语的感觉。这种感觉让王蓁有种舒服的温暖在心间缓缓漾开，不自觉便乖乖地缩在被子里任由他摆弄。 李嗣源给王蓁重新盖好被子，回转身时，乔靳已经立在距离他俩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床上的俩人，素日温和的眼睛里有掩饰不住地惊讶。 见李嗣源回转身看着自己，乔靳的目光由李嗣源脸上移开，落在床内的王蓁身上，话却是对李嗣源说的：“蓁是不是生病了？我来这里是要带她回去？” “她哪儿也不去，只能在这里。”李嗣源语气淡淡的，虽听不出情绪，但言辞间却透着明显的不容反驳。 “为什么？你是蓁什么人？你做不了蓁的主，她原本也不住在这里，对面才是她的寝宫。”乔靳显得有些倔强，似乎是下定决心此刻一定要将王蓁带走。 李嗣源甚至没抬眼看乔靳，将手中的书卷缓缓放在床边的鸡翅木矮几上，淡淡道：“本将军没必要回答你的问题，不过你好像未经本将军允许就踏入了我的房间。” 李嗣源语调一直平静无澜，可王蓁却晓得他这已是在警告乔靳的僭越。 王蓁了解李嗣源，他最厌恶的便是别人私闯他的寝居，以前将军府里的云起居便是绝对的禁地，除了春池和茶童牧沐，任何人都不敢擅越一步。 今日乔靳也同样犯了他的忌。 王蓁知道李嗣源表面看似安静无害，可惹了他的人必定会被整的很不好受，更何况乔靳又怎么能惹得起他。 眼见李嗣源将矮几上的薄胎素白荷叶茶盏轻轻捻在手中，王蓁心下便是一惊。 李嗣源手指看上去白皙纤长十分好看，但那也是表象，她晓得他不管什么东西拿在他手中都能变成揍人的利器，之前他就单用一根筷子就拨飞过她舞蹈用的剑。 王蓁突然伸出手按在李嗣源握着杯盏的手臂上，语气紧张地解释道：“你别误会，乔靳才随我来这宫里不久，而你这阵子又不在宫里，所以他不认得你。我先前在雪山中迷了路，又受了野兽袭击，是乔靳救了我，他是我的恩人。” 李嗣源却并没有因为王蓁的话而放下杯盏，只将她伸出来的小手放回被子里，语声依旧淡淡地：“你的命，无需旁人来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2章 平沙烟波6 无需旁人救？ 这句话听在王蓁耳中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无需旁人救？难道她当时还有本事自救？可这自救的本事连她自己都不晓得，他又怎么晓得？ 或者李嗣源是另一个意思，说当时她遇险的时候，除乔靳救她之外，莫非还有旁人？可那人到现在也没出现啊？ 虽然不解李嗣源这句话的意思，但见他面上已渐透出隐隐寒意，王蓁赶紧继续劝道：“你先莫恼，你规矩多，乔靳他哪里晓得，我告诉他下次不进你的屋子便是。你这穿戴都好端端的，他也没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你就莫恼了。” 王蓁说话时，又从被子里探出来，手肘撑床支起半边身子，越过床外侧李嗣源向站在几步远外的乔靳笑道：“我好端端的，你看，乔靳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在李将军这里医病，等下就回去了，你先回寝殿等” 不等王蓁把话说完，李嗣源复又将她塞回被子里，悉心地再一次给她把被子塞严，才回身看向乔靳，眸光中已明显透着逼人的寒意。 乔靳却并没听王蓁的话乖乖离开，也没有看李嗣源，目光只落在王蓁身上，语气依旧如平日那般温和，只是也多了份略显固执的坚持：“你既生病了，我可以为你医病，你还是随我” “瀞瀞！”王蓁不待乔靳将话说完，突然大声向殿外唤道。 夏瀞自从方才护着他二人回宫来后，便一直静守在门外，听见屋内王蓁唤她，便推门走了进来。 见夏瀞果然守在门外，王蓁总算松口气，看了眼面前波涛暗涌的两个男人，对夏瀞道：“瀞瀞，你先将乔公子送回我的寝殿去，这里是将军的屋子，你晓得你家将军素来不喜陌生人打搅。” “蓁，你不同我回去么？”乔靳依然不死心地望着王蓁。 夏瀞一进门便感受到了房中的气氛，见乔靳仍询问王蓁，不待王蓁再开口便先行至乔靳身侧，将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姿势，清淡说道：“将军卧房你本进不得，方才你同我说你找王姑娘有事，我才放你进来。如今王姑娘让你先回去，请你马上离开。” 乔靳回头看着夏瀞，俊挺的剑眉紧紧皱起来：“他是你的将军又不是我的，我凭什么要守他的规矩？我是来找蓁的，她现在病了，必须马上跟我回去！” 见乔靳执意，夏瀞皱了下眉，表情中露出不耐，也懒得同他多言，抬手便扣上乔靳的手腕。 乔靳原本并没防备，只以为夏瀞要将他强行拖出去，却没想到她的手看似只轻轻搭在自己的腕上，可自己的半边身子立刻如被毒蜂蛰了一般又麻又疼，脚下也不听使唤地跟着她往外走。 看见乔靳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王蓁知道夏瀞是被他惹恼了，忍不住出言相劝：“瀞，乔靳是我朋友，你别为难他。” 夏瀞回头向王蓁轻轻点了下头，手却依然扣在乔靳的手腕上，带着他走了出去。 守在殿门前的女官轻轻带上殿门，屋内又恢复了安静。王蓁却全没了先前的睡意。 默不作声地安静躺着，垂着眼帘的眸子落在眼前铺开的玉色锦被上，苏绣的浮雕玉兰花瓣铺满整个被面，典雅中透着温柔的瑰丽，映着王蓁此刻美丽而平静的玉颜，却显出几分寥落。 “怎么？不睡了？” 头顶上传下来淡淡的语声，王蓁眨了眨眼，抬起眼时正对上李嗣源静若深潭的眸。 “将军” “你叫我什么？” 王蓁刚开口便被李嗣源打断，见他挑眉拿眼睃着自己，王蓁只觉他真是矫情，皱起绣眉显得有点不耐烦：“以前不是都这么叫么？”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李嗣源语气有些刻意地提醒。 “那该叫什么？”王蓁眉头蹙的更紧，觉得此刻的李嗣源比以往还矫情，不过一个称呼而已，这有什么好计较的，晓得是在叫他不就行了？跟他聊个天要费这么多脑子，真够累人。 见王蓁不耐烦地将目光别向旁边，李嗣源淡笑，伸手勾住她的下巴，强行将她的目光重新转向自己，缓缓俯下身，凝着她的眼睛，语气认真地一字一顿道：“唤我嗣源。乖，叫一声我听听。” 许是李嗣源的眸子太过幽深，许是他逼的太近青檀香韵太浓，又或许是他乖哄的语气太温软诱人，王蓁突觉灵台有一瞬恍神，下意识随着他的语调，轻轻地，软软地，唤了一声：“嗣源” 眼睛里漾出满意的笑意，李嗣源微勾薄唇在王蓁的唇上点了一下：“嗯，乖” 松开她的下巴，李嗣源重新靠回床头，问道：“刚才你想说什么？” 王蓁这个便宜被占的有点突然，此刻还没回过神，听他问起，便有些没反应过来，待愣了片刻才道：“呃，我是想说你来这里真的是因为我么？” 李嗣源轻挑长眉：“不然呢？来这儿欣赏雪景？” “可是你一口气攻下那么多城，就只为我？”听他说的语气轻松的好像小儿过家家，王蓁仍有些不敢相信。 “你都要给耶律德光当侧妃了，我若不这么干，还有更好，更直接有效的办法么？”李嗣源反问，语气和表情都轻松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丝毫不见刚经历过一场攻取二十四城之战的艰辛。 “可是” 王蓁仍要说下去，脸颊却被李嗣源轻轻捏了一下：“你不用想那么多，我行事一向从心而为，只做自己想做和该做的事，其余从不顾虑太多。”说至此，李嗣源停在王蓁侧颜的手指，转而以手背轻轻地婆娑她芙白若凝脂的粉颊，动作柔地像是怕惊扰一朵优昙花的静放。 他的唇离她的脸很近，温润的气息轻轻扑在她的脸上，带着他身上惯有的好闻气息，低徊如幽潭，轻轻地道：“我喜欢你，所以担心你嫁给别人，就赶了过来，就这样。” 王蓁瞠着美丽的大眼睛，凝着李嗣源如碧瑶冠玉般的俊脸，一时语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3章 将计就计1 王蓁没想到李嗣源竟然将心意说这样简单直白。 他这样的坦诚，反倒让她不好意思再说别的。好像回应他的情感，变成了一件很理所应当并顺理成章的事。 可是，李嗣源实在太过完美，完美到她一度以为他不会被红尘侵染。以至于尽管已亲耳听见他坦言心扉，可王蓁仍觉得不真实。 轻咬了咬下唇，王蓁努力拼凑起脑中不停游移的思绪，说道：“好吧，既然你都如此坦白了，来而不往非君子，我也坦白。” 见他习惯性地挑起长眉看着她，王蓁深呼一口，继续道：“我坦白，在你喜欢上我之前，我就已经很喜欢你了。虽然我不晓得你因为什么突然就喜欢上了我，可我知道，我以前在将军府的时候，就很喜欢很喜欢你了，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晓得那样的情感是喜欢，直至后来，安先生提醒我，我才晓得，那样见了你会脸红心跳，会甘愿为你做所有事，会担心的安危，会哎，反正，好多好多复杂的情绪搅合在一起，就是说不清道不明” 王蓁越说，越觉得自己口齿不灵便，越说越觉得言辞纠结，正当她为自己表达能力不足而懊恼时，却突然感觉有微凉的唇覆在自己的唇上。是李嗣源的吻。 这一吻轻而短，似乎只是想帮她结束她自我纠结的言辞。 “嘘我知道”李嗣源轻轻地说着，在她的额角又落了枚轻吻。 听他这样说话，王蓁只觉得自己胸口里暖暖的，好像滚开的茶汤，在一碧香韵中泼出无比美丽的簟纹，裹着热气在周身氤氲，染透了粉色的肌肤，沁入心门背后长久潮湿阴冷的甬道，在已那长久不曾有人步入之地，陈开春日暖阳。 贪恋地在李嗣源怀里偎了片刻，王蓁又撑起身道：“不过这一次，还是要谢你替我解围。还有一件事，我想同你讲清楚。” 说至此，王蓁顿了下，抬起眼望着李嗣源。 见他挑眉等着，王蓁便继续道：“我了解你一直都是原则性很强的人，不过，你可不可以对我身边的人不那么严苛？” 李嗣源微蹙着长眉，略一沉吟道：“这个分人。” 王蓁有点急：“你知道我指的是乔靳。” 李嗣源手臂伸进被子里，将她的身子捞进怀里：“你这样护着他，让我很不舒服。”说话时，李嗣源探入在王蓁的颈中，用鼻尖蹭了蹭。 被李嗣源蹭的有些痒，王蓁想要躲开，却被他收紧的手臂更紧地掬入怀中，但听他话里醋意明显，王蓁心里暖暖的又有点无语。 “我没有刻意替乔靳说话，之所以带他回来，我刚才说过，因为在雪山里时他曾救过我的命。要不是他，我说不定就被云豹吃掉了或者早冻死在山里了。”王蓁说完，见李嗣源没反应，伸出小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 李嗣源从王蓁带着花香的发鬓中抬起头，对上她的清澈漂亮的眼睛，看了她稍刻才轻叹道：“我原本都安排好的，若你听话一点，本就不用吃那么多苦，更不用去山里去寻什么花魄。” 提起进山寻花魄，李嗣源抬起手揉了揉王蓁的发顶，深眸内的宠溺中揉进些许心疼。 王蓁惊讶地瞠大漂亮眸子，盯着他问：“你，你怎么晓得我进山是去寻花魄的？连丁十六娘她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呢！” 看她一脸懵懂又惊讶的样子，李嗣源替她拉高被子将身子裹住，忍不住又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发，温声道：“我率锐麟军不惜万里攻至此地，本就是为寻你而来，怎可能对你的行踪不闻不问？” 听他这么说，又想起先前沫沫同自己说过的那些事，王蓁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我知道你一直在暗地里吩咐你这边的女官照顾我，可是因为我的倔强，所以让你替我操了不少的心，还有沫沫她们也跟着我吃了很多苦” “都过去了，以后乖一点就好。”李嗣源温存地替她将长发理向耳后，伸臂又将她揽入怀中，温柔哄道：“你刚才困了，此刻再睡会儿。”说话时，一手揽王蓁在胸前，一手又拿起书。 王蓁却瞠着大眼睛，趴在他胸口好奇道：“前段时间，你同耶律修敏走的那么近，这段时间我以为你都是与那个契丹小公主在一起呢。为何今日盛宴你回来了，却不见她同你在一起？” 李嗣源的目光落在书页上，平静道：“我与耶律修敏没关系。” “那她这次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好像耶律德光也在找她。”王蓁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执着。 “她在锐麟军军营。” 王蓁有些惊讶：“你都回来了，她怎么还在哪儿没跟回来？我看她对你十分中意，莫非是想在那里守株待兔？” 李嗣源不禁浅笑，抬手揉了揉王蓁柔软的发顶像在抚心爱的圆毛小宠，温和笑道：“我有时候觉着你的想法真的很让人费解，却又很有意思。” 绕开李嗣源抚摸自己头发的手，王蓁蹙着绣眉斜睨着他道：“我怎么觉得你这副表情很眼熟，感觉有点像看赤饮时的表情。” 李嗣源笑意更深：“你同赤饮，有时候是有点像。” “你该不会因为这个才喜欢我的吧？”王蓁撅起小嘴，有点赌气又有些失落。 李嗣源亲了亲她的额，温柔笑道：“不全是，不过有一点点。” 眼见王蓁小脸涨红，就要挥舞小拳头，担心她受凉，李嗣源笑着将她搂回怀里，重新盖好被子。笑道：“耶律修敏不是等我，而是另有目标。” 王蓁略显惊讶，不过转而马上变得很兴奋，八卦兮兮地道：“啊，我知道了，是不是她喜欢上陆怀远了？陆将军也挺英俊的，军营里长得好的男人里除了你之外，就数他了！” 听王蓁这么说，李嗣源的目光由书页移到王蓁脸上，长眉微蹙道：“你觉得陆怀远长得很好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4章 将计就计2 王蓁想也没想就点了下头，笑道：“陆将军个子高，身形挺拔，虽然久居军中，却不像徐朔和其他几位将军那样皮肤粗糙黝黑，而且他平时也喜欢看书，又爱同安先生下棋，虽说他喜欢下的是象棋吧，而非你们喜欢的围棋那样雅逸，可也是棋啊，总比老徐那样爱喝酒吹牛的强。而且陆将军性情还温和，隐约透着几分儒雅气质” “没想到你对陆怀远评价这么高，难怪与忠义王爷狩猎那次，你舍我而上了他的马呢。”听见这句明显掺了山西老陈醋的话，王蓁愣了愣。 她没想到李嗣源的思绪跳跃的这么快，抬头对上李嗣源的眼，忽而眸子笑成一对弯月：“听你口气酸溜溜的，醋了？哈，没想到你堂堂锐麟军大帅也有吃醋的时候啊。” 李嗣源霍地收紧手臂，将王蓁笑歪向一边的身子一翻，便轻而易举地又放回自己胸前，略带愠意道：“这种事，天底下没哪个男人慷慨大方的。” 王蓁伏在李嗣源胸口，看着近在咫尺那张俊如玉树的脸，突然觉得，往生待她实在不薄。 抬起小手摸了摸李嗣源的脸，王蓁忍不住轻声叹息：“这样的靠近你，我都觉得不是真的，你这样的人，怎么能属于我？以前在将军府时，我就时常想像怎样的女子才同你相配。而耶律修敏她是配不上你的。” 李嗣源握住王蓁停在自己脸上的小手，放在唇边轻啄了下她小巧的指尖：“我是怎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你。而你”李嗣源说话时抬手点了下王蓁的鼻尖道：“只能是我的！还有，你刚才猜错了，耶律修敏的目标不是陆怀远。” “啊？还另有其人？”王蓁有些意外：“难不成是徐朔？” 李嗣源笑道：“依照她喜欢我的眼光来看，怎么可能喜欢徐朔那样的。” 王蓁挠了挠头，皱眉琢磨：“可是军营里比较瞩目的人物就那几个，除了他们再没”话说了一半，王蓁突然坐直了身子，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李嗣源问：“难不成她喜欢上我师父了？” 李嗣源但笑不语。 “啊，真的？”王蓁有些不敢置信，接着又有些兴奋道：“安先生他也来了？太好了！” “嗯”李嗣源轻应一声，拉下她的身子仍置在胸前，又扯过被子将她身子覆上，温和道：“等你身子养好了，我带你去见重悔，他也挺想你。” “嗯！”王蓁重重地点了下头，继而笑道：“不过我猜师父他不会喜欢耶律修敏，师父不喜欢性子太过活泼的女子，虽然耶律修敏长得也不错。” “这个不一定”李嗣源轻轻摇头道：“耶律修敏的性格相对于重悔是率直了些，不过重悔对这种蛮不讲理的女子也是最没奈何，兴许被耶律修敏磨的日一久就从了呢。” 王蓁光想象安重悔面对耶律修敏时那副尴尬的表情，就忍不住想笑，摇头道：“我可不忍看师父这么被逼无奈，安先生应该寻个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的温婉女儿，可煮酒烹茶，可红袖添香，可对月调琴，这样的人生才美满。” 李嗣源略想了想，说道：“虽然我与重悔相识已多年，可他从未在我面前言及儿女情事，我还真不晓得他喜欢怎样的女子。” “师父他”王蓁正欲开口，忽听得门外女官道：“为王姑娘煲的汤品已经好了。”李嗣源便命人将汤品端进来。 女官引着几个侍女由外面鱼贯而入，李嗣源亲手由一个侍女的托盘中端起淡紫色的磨砂透雾琉璃碗，将汤匙放在唇边试了试温。 王蓁眼见他要亲手喂自己，赶紧伸手去接：“我自己来。” 李嗣源见她俏脸酡红，知道王蓁尚不习惯当着人面与他这般亲昵，这是有些害羞了，便也不勉强她，将汤碗仔细垫了隔热的锦帕，才小心交在她手上。 汤是用乳鸽煲的，里面添有海蛤，当归和龙眼，微甘中带着些许腥味。王蓁浅浅地啜了一小口，抬起头看向李嗣源。 约莫是看她没了睡意，李嗣源便让人将茶台安置在床边，候着王蓁温汤的间隙，拿着一块雕工精致的小龙团在茶灯上细细地烤，片刻，便有诱人的醇厚甘香由茶团内满溢出来。 将烤好的茶团放入茶碾，李嗣源抬眼时正对上王蓁的眸光，薄唇便浅浅地勾起笑痕。 看着他阳春白雪一样的淡笑，王蓁怔了怔，也跟着笑起来。 “你笑起来真好看。”王蓁捧着汤碗由衷赞叹。 “以前在源缘轩时，你跟我说过。”李嗣源垂下眼，用剑形茶刀将烤好的团茶一点点切开，放进提梁紫砂壶中，又小心地注入滚开的温汤。 沏好了茶，李嗣源再抬起头时，见王蓁仍端着半碗汤，不觉蹙眉：“怎么？汤不合口味？” 王蓁被问的像刚回神似得，赶紧摇了摇头，抬手将汤全灌进口中，随后扬了扬手里的空汤碗，绽出一朵甜笑：“看你笑的太好看，害我连汤都忘喝了，这是不是就叫秀色可餐？” 李嗣源起身接过她手里的空碗，顺带递过去一方锦帕。 王蓁接过帕子却并未揩嘴，却将帕子抖开摊在被子上，手指仔细抚摸着左下角绣的紫竹纹，小声感叹：“行军打仗也是如此精心雅致，果然是你的风格。以前在将军府时候，我瞧见你弃的帕子，都会悄悄捡回来收好。” 李嗣源在王蓁身边坐下，拿起被子上的手帕替她擦去唇角的汤渍：“你若喜欢，我那里还有许多，尽管去拿便是，丢的就不要再捡了。” 王蓁摇头：“这帕子的确好看，却是我用不起的。哎，你知道么，你这紫竹绣帕在旧时的大梁可有名了！” 李嗣源挑眉看着她，王蓁继续道：“我同你说一件事，你就明白了。可还记得当初我扮了男装做你随侍？有次我随你去元帅府赴宴，席间，有个侍女端菜时不小心碰了你的手，你取出帕子来擦了手后便将帕子扔了，那块帕子便被另一个侍女偷偷捡了去，拿着背地里同与她一起当值的侍女们炫耀。而那名碰了你手的侍女晓得那张帕子是因她才被你丢弃的，因而想要回帕子，还为此闹地哭了一场。” 李嗣源微微蹙眉，不解道：“不过一块旧帕子，有什么好争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5章 将计就计3 王蓁偏头巧笑：“你当真不知？” 李嗣源摇头，将泡好的鲜亮茶汁由提梁壶中缓缓注入小巧的品茗杯中，神态十分地专注。 “因为喜欢你啊！”王蓁说话时，忍不住伸出小手想讨杯茶。她已经忘了多久没见过颜色这么漂亮的茶汤了，着实有些眼馋。 “喜欢我与帕子又有何干？”李嗣源说话时倒了半盏递给王蓁：“你眼下正在用药，不易喝多茶，先忍忍。” “我就解解馋。”王蓁忙不迭地点头应着，接过茶盏先凑到鼻尖闻了闻。 许久没尝这正宗的中原龙凤茶团的味道了，如今还没喝到嘴里就先被四溢的茶香熏醉了，在这塞北契丹皇城是绝对找不到这样地道的好茶的。 啜着盏中香茗，王蓁忍不住感慨：“你不晓得，咱们中原的女儿光听说你的名，就能激动的脸红心跳几欲晕厥。想见你的真身自然十分艰难。这样的话，收藏一块你的帕子用以睹物思人，不就变得格外珍贵了？” 听完王蓁的解释，李嗣源略想了想，说道：“这倒提醒了我，回去得嘱咐春池，以后将我用过后随手丢弃的类似手帕这些东西，务必妥善处理，断不可流入外人之手。” “干嘛这样小气啊？”王蓁蹙眉不解道：“反正是你不要了的，人家捡去又不妨你的事，给人家又能怎样呢？” 李嗣源语声平静道：“手帕被那些女子捡去是与我不相干，可闺中女子大多不通文墨，少涉世故又不读书，因而多半眼界狭窄。她们若是因睹我之物，只顾一心痴缠无法圆满之情，倒误了正经的情，终究不是好事，倒不如没有的好。” 王蓁仔细一想觉李嗣源这番话说的很有些道理。她没想到李嗣源竟会设身处地，为那些爱慕于她的陌生女子着想。这样想来，倒也不枉那些女子那样钟情于他，果然是个可爱可慕可敬之人。 王蓁欣然笑叹：“我替三千红颜谢你体恤之恩，哎，你当真不晓得有许多女子对你芳心暗许？” 李嗣源轻轻摇了摇头：“我为何要晓得这些原本便与我不相干的事？” 被这么一反问，王蓁又没了话。 那些女子喜欢他，自然是与他本人不相干的事，又如他这般清雅恬静的性情，更不会主动去招惹凡世的三千软红，否则又哪轮的上自己来享用这份美好，不过 想着想着，想到一些往事上，王蓁不禁微敛秀眉，将喝完的茶盏轻轻放在琉璃汤碗旁边。 李嗣源轻轻放下茶盏，抬头时不经意将王蓁此时的神态收入眼底，轻问：“怎么？身子不舒服？” 王蓁摇了摇头，扯过锦被裹在身上，斜倚在床头：“我的身体让你费心了，以前在府中时，我记得有段时间安先生因肺热咳嗽，你便差人弄了些海蛤给他煲汤喝，很快就见了效用。我后来听春池说那东西原产自东海，十分罕有。如今我的汤品中也有这个东西，我猜这塞北契丹定是买不到这东西的” 李嗣源起身向床边坐下，替王蓁掖了掖被角，抬起手指抚了抚她的眉心，嗓音温而沉：“以前在将军府时，见你总爱傻笑，不过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如今不过相别一载，怎么惯爱琢磨这些不相干的，来笑一个给本将军看看，以后不许总皱着眉” 王蓁笑了笑，侧眸瞟了眼桌上摆的绯彩琉光的琉璃汤碗，道：“千家门前饮，一道传禊杯。玉鳞吞金钩，仙璇琉璃开。反正你有的是银子，我才不担心。” 李嗣源勾了勾薄唇，眼中宠溺更胜，伸手将她重掬入怀。 王蓁却突然道：“对了，提到药，我倒有个事想问你，你可晓得花魄究竟为何物” “蓁，你好像最近总是心不在焉。”乔靳皱眉看着棋桌对面的王蓁。 王蓁将目光收回来，有些抱歉地冲乔靳吐了吐舌，低头看向棋局：“啊，你又将我的棋路堵死了！” 看她仓促落下的那枚白子有些欠妥，乔靳并没落子，只认真将王蓁望着温和询问道：“蓁，你是不是很喜欢李将军？” “嗯！”王蓁毫不掩饰地点了下头，抬起的眸底一片澄澈。 “你喜欢他很久了？”乔靳继续问，指尖夹着的一枚黑子迟迟未落。 “嗯，很久了。” 见乔靳没继续下棋的意思，王蓁索性将手中的白子全洒进棋匣里，身子缓缓靠进椅背里，目光越过轩窗，落在对面安静的竹青色锦帘上。 这几日军营那边似乎有些事，自从前日迦楼罗傍晚时分飞来一次，李嗣源这些日便总窝在房中写东西，极少出来陪她。 依王蓁的意思，是很想赖在李嗣源身边的，哪怕什么也不坐，就只静静地瞧着他写字也是种享受。可李嗣源却说她眼下需将养身子，总闷在房中于身体不宜，硬是将她打发了出来。 王蓁拖着丁十六娘和阮玉楼去梅园溜达了一圈，回来仍觉百无聊赖，见乔靳也闲着，便拽了他下棋，没想到藏在心底的小心思仍被人这么容易就窥见了。 她的确在想李嗣源，哪怕分开很短很短的个把时辰，也会想他好几遍，就比如眼下这半局棋的光阴，她脑中不知描了几回他写字时清雅温润的侧颜。 乔靳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去的，等王蓁回神的时候他已经又折了回来，手里多了个木匣子。 “这是什么？”王蓁看了眼乔靳递在眼前的木匣，装满疑惑的大眼睛又移到乔靳的脸上。 许是同王蓁回宫里居住的缘故，乔靳比之前白皙了很多，模样也显得更俊了些，所以笑起来就让人觉得很好看。见他对自己笑，王蓁也跟着露出笑靥。 “这是一株有些年纪的紫芝，你现在虽已不缺银子了，且有许多上好的药材可用，我也不晓得能帮上你什么忙，想了许久才想起还有这个，这个小木匣也是我亲手做的，这样送礼就显得正规些，你不要嫌粗糙。” 听他说完，王蓁有些惊讶地双手捧过木匣。小心掀开盖子，果然看见一株泛着黑紫色光华形状若云朵般层层叠叠，罕见的单株完整的紫灵芝，安静地躺在木匣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6章 将计就计4 “这个太珍贵了，我” “蓁” 话被乔靳打断，推回匣子的手也同时被乔靳温热的手掌覆上，王蓁蓦地禁了声，看到了乔靳眼睛里闪烁着的，让她熟悉的情愫。 “你有你喜欢的人，我也有。所以，你就别让我为难了。” 乔靳说话的语声虽然很低，王蓁却仍忍不住抬起头将目光扫向寝殿，却发现沫沫和其余宫女不知什么时候全退了出去。此时安静的大殿里，除了静静燃烧的紫铜大暖炉，就只余她和乔靳两个人。 王蓁了解，平日里沫沫是不会这样做的，便忍不住抬起眸子，认真王蓁坐在对面的乔靳。 乔靳的眼睛依旧如同在山里时候一样，安静而温和，王蓁之前总觉得乔靳哪里不对劲，可眼下这样认真看他，却又没什么。她觉得自己许是这阵子同李嗣源总待在一处，也同他一样变得格外敏感。 再垂下眼帘，乔靳放在她手背上的手已经收了回去，只剩下那只打磨的温润朴素的木匣。 “乔靳，你明知道我的心思，这样你会很痛苦。”王蓁怕乔靳难过，不忍强将紫灵芝退回，可这价值连城的东西几乎可以负担乔靳的后半辈子，况且他还想回中原。 手里捧着触感微微有些粗糙的乔靳自制的木匣，王蓁心里想的是，以后再想办法以其他方式弥补他。 见王蓁肯收下紫灵芝，乔靳露出安心的温和淡笑，低头将棋盘上的残局收拾起，准备再陪着王蓁开一局。 沫沫却从殿门口探进头来道：“姑娘，耶律修珍公主来了。” 王蓁有些意外，起身向殿门看过去，坐在对面的乔靳听闻，便起身道：“既然你有客来访，我就先走了。”说完，不等王蓁说话，便已站起身安静地由寝殿后门走了出去。 这厢沫沫已经引着耶律修珍以及她宫里随侍的宫女走了进来。 王蓁将耶律修珍让至茶席前坐了，耶律修珍打量王蓁的脸色，温婉开口道：“王姑娘可大好了？” 王蓁接过沫沫奉过来的茶，颔首道：“蒙公主惦记，已经无碍了。”说话时，浅呷一口茶汁，蹙眉向身侧侍立的沫沫道：“这是什么道理？怎么公主的茶还未奉来，倒先给我端茶。待客之礼都拎不清了？” 沫沫却半步也不肯挪动，微沉着脸道：“奴婢素日只侍奉姑娘一人，客人来了一概不归奴婢管，且奴婢方才已经传了侍奉茶水的婢女，大约是她们前些日子受的气儿还未消散呢，听闻是契丹的公主，都不乐意过来伺候罢。” 王蓁黛眉一蹙，低斥道：“放肆！说的是什么混话，还不赶紧传人过来侍奉！” 沫沫垂着眼帘，看也不看耶律修珍，只草草地屈膝行一礼，复又转身去了。 王蓁转而对耶律修珍笑道：“婢子都叫我惯坏了，让公主见笑。” 耶律修珍面上却始终挂着温婉和笑道：“也难怪她们这样，先前茹茹公主裁剪宫中开销，你这宫里的月例的确扣的狠了，我哥后来晓得也狠责了茹茹公主一番。再者宴会那日，闹的实在有些过分。事后大汗也很后悔，这些日原想亲自过来看你，却又觉得面上过意不去，再者怕你见他更恼反不利将养，另外也不晓得你身子究竟恢复的怎样，所以王姑娘？” 王蓁被耶律修珍最后的一声轻唤唤的将将回过神来，看了眼对面端坐的耶律修珍，尴尬地笑了下，端起茶盏掩饰心下的疑惑。 方才沫沫通传的时候，乔靳的刻意避退让王蓁有些惊讶。她方才就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至此时才突然反应过来。 乔靳自随她来了这宫里至今，同沫沫和丁十六娘及阮玉楼众多女子皆相处的十分融洽，且从没见他守着那些刻板的规矩，没想到今日会避着耶律修珍。 见王蓁似仍在出神，耶律修敏也皱了下眉，再次轻唤道：“王姑娘？” 王蓁轻咳嗽了一声，转而抬起漂亮的眸子，眸中含笑望着耶律修珍：“修珍公主此番特地来我宫里，就只为了替你兄嫂求情的？” 耶律修珍愣了一下，有些摸不准王蓁这么问话的意思，只得懵懂地点了下头。 见她点头，王蓁垂眸道：“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公主是念着同我相识一场的交情，特地来看我呢。” 显然王蓁的这个回答让耶律修珍更显惊讶，不过耶律修珍随即立刻点头道：“我来，自然也是念着同姑娘的情分，如今姑娘这座寝殿，阖宫恐怕也只有我才有几分薄面能进的来。” 听耶律修珍反应够快，话也接的流利，王蓁笑意渐深，拨弄着手里的茶盅，又让婢女换了几日前李嗣源才遣人送过来的龙团茶，亲手煮了一盏递与耶律修珍。 耶律修珍素白的纤手轻轻捧着细瓷杯盏，放在唇边浅尝了一口，低敛的眸光微动，轻声道：“这个茶的味道，我倒有些相熟。前些日哥派人给我宫里送过去一些雕工十分精湛的茶团，好似就是这个味。” 李嗣源送耶律德光中原的茶团这倒也是常理，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做客，该表示的也要表示一下。王蓁并未往深想，又因耶律修珍头一回来自己宫中，便陪着她在殿内各处随意散了散。 行至棋桌旁时，耶律修珍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桌边的那只木匣上：“这只匣子是手工制的，且未上成色，看来是新做成的，只是与你这寝殿的其他摆设有些不搭，倒显出几分朴素的韵味。” 王蓁看了眼那木匣，笑道：“因我身子不适，一个朋友特地送了颗紫灵芝。” “紫灵芝？只听此物十分珍贵，我还从未见过。”耶律修珍说话时，手指在木匣上轻轻婆娑着，神态中流露出几分羡意。 王蓁笑了笑，走至木匣前，伸手将匣盖轻轻掀开。 耶律修珍美丽的眼睛看到匣内紫灵芝时，立刻露出毫不掩饰的惊异，双手端起木匣仔细打量，口中不住喃喃：“好美丽的紫色灵芝，原来时间竟真的有这样的东西，果然天地造化，鬼斧神工” 王蓁望着耶律修珍娴静的侧颜，隐约见她眼角似有晶亮闪动，不觉皱了皱绣眉，唤道：“修珍公主？你没事吧？” 耶律修珍轻轻放下紫灵芝，又将木匣的盖子小心盖好，抬起的眼睛里果然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王蓁的绣眉不觉皱的更紧了几分。 “我儿时总是生病，那时候父汗为了调养我的身子，几乎遍寻名医。后来有个由中原流落至此地的老中医被邀请入宫为我诊脉，却也终究对我的病症无可奈何，不过那老中医临离开时曾说过一句，说若遇千年紫芝，我的病或可痊愈。” 耶律修珍话落转身，见王蓁垂着眼帘蹙眉不语，便道：“王姑娘莫多心，我说的是儿时的事了，如今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早也过了调养的最佳年纪，即便此时得了紫芝，于我也已无益。” 王蓁的笑亦透着几分无奈：“公主这样说，我原该将这宝贝献上，可说句实话，送我紫灵芝之人，与我交情匪浅，故而这株紫灵芝也实在不方便赠与公主。” 耶律修珍摇头笑道：“我方才不过感慨人生的机遇难逢，这么贵重的东西，自然是于姑娘十分要紧的人才肯拿出来相赠，修珍即便再喜欢，也不能夺此爱。啊，光顾着说话，我倒忘了一事！” 耶律修珍说话时，将随身的侍女唤了过来，由侍女手中接过一个小巧玲珑的锦盒，双手递与王蓁：“这是我特意准备的，一时竟忘了。” 王蓁接过锦盒，还未打开便先嗅到一股扑鼻的幽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7章 将计就计5 “好香，这是什么？”王蓁询问时，好奇地打量盒子里静静躺着的雕工精巧的珠串。 “这是用丁香麝雕刻的手串，因此麝自幼用青鸢尾喂养，所以天生体内自带花香，又兼青鸢尾有温润养身之功效，正适合女儿佩戴。”耶律修珍说话时，伸手拿起珠串亲手为王蓁戴在手腕上。 王蓁仔细打量这珠串，见珠子呈翡翠色，接触肌肤却又并非似玉石那般冰凉，只觉腕上温润舒服，于此时寒冷的冬季竟也不冰肌肤。王蓁揣知此物必定十分珍贵，有些不好意思收，却又拗不过耶律修珍的执意，便也没再推辞。 两人品茶闲叙，不觉窗外日已西偏，对面暖阁的女官领了侍女进来，说是李嗣源交代，今晚在这边寝殿摆饭。 “不觉都到晚膳时辰了，不如你留下来过晚膳再回去，我这就去同将军说一声。” 王蓁说话时就要起身，却被耶律修珍拦下：“我听闻将军素喜清静，我今日冒昧来访已经叨扰这半日，也该回去了。”说罢，起身便欲离开。 王蓁相送至殿门前时，恰遇李嗣源过来，耶律修珍不期与李嗣源迎面相遇，赶紧垂首行礼。 李嗣源只略微垂眸颔首，撩起神光却向王蓁面儿上一扫，见她似要送出去，便伸手将她拦在身侧：“你做什么去？病才好些，此刻外头已起了夜风，当心又受凉。” “我去送修珍公主。”王蓁想推开李嗣源掬在腰间的手臂，却反被拥的更紧，连带整个人都被裹进李嗣源温暖的鹤氅中。 站在旁边的耶律修珍见两人这样，红着脸垂首道：“王姑娘大病初愈，还请留步，我改日再来看望。”说完，便迅速向外走去，连带脚步都有些仓促。 看着耶律修珍逃也似得背影，王蓁想耶律修珍多半是见他二人当着她的面状态亲昵，自觉得窘迫，才如此仓惶。便也只得随李嗣源回到寝殿。 才坐下，李嗣源抽了下鼻子，皱眉看向王蓁问：“你身上用了什么东西？这么香。” 知道但凡香品便皆瞒不住李嗣源，王蓁乖乖地将腕上的手串褪下来，递过去。李嗣源抬手接麝串时，王蓁嗅到他袖口中漾出来的袅袅檀晕，心底里觉得，还是李嗣源身上这种清清淡淡的韵致更好闻。 李嗣源接过麝香手串看了看，问：“这麝香串子是耶律修珍送的？” 王蓁坐在旁边，无聊地摆弄李嗣源腰带玉扣上的墨绿色流苏，听他问起便点头道：“嗯，她今日特地来看我，这串珠子是也是特地送我的，说那麝是喂什么花什么草长大的，还说有养生功效，正适合女孩儿戴的。” “这种含有麝香的东西最好不要随身佩戴。”李嗣源说话时并没将珠串还给王蓁，而是随手丢在了旁边。 王蓁正要探身去取那珠串，却被李嗣源伸臂一揽放坐在他腿上，勾着她的下颚，李嗣源语声带出责备：“整整一日你都陪着旁人，可有想本将军？” 咋闻这句话，王蓁惊异的眨巴着大眼睛，一双黑瞳在李嗣源脸上滚了好几个来回。 李嗣源被她不自然的眸光打量的有些不解，微微挑眉：“怎么了？” 王蓁巧笑着摇了摇头，着将脸埋入李嗣源胸口道：“没什么，这样的感觉真好，好的都有些不真实。” 王蓁的声音有些含糊。李嗣源并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原本想问，却见她酡红的双颊紧紧贴在自己胸口，便有些担忧地伸手覆上她的额：“不舒服？还是身子又烧热” 王蓁仍微红的脸在李嗣源胸口蹭了蹭才探出来，绽给他一朵安心的甜笑：“没事，自上回你给我做过香疗后，已经好许多了，而且今天我的胃口极好呢。” 听王蓁这么说，李嗣源将手探向她的腰身捏了捏，惹的王蓁直扭身闪躲：“做什么，很痒呢！” “我看看你这几日瘦了多少。”听她说痒，李嗣源唇角不觉漾起浅笑，手指却仍是没停。 王蓁撅了下唇角：“说的就好似你以前晓得我有多重似得。” “这个我自然知道”李嗣源说的十分坦然，见王蓁斜眼睨着自己，便道：“在大梁宫中的时候，我抱你的次数还少？” 李嗣源此话一出，连带旁边伺候的沫沫都忍不住掩唇轻笑，王蓁一张俏脸更是红若明霞，不禁低嗔：“这个你居然现在还记得，你真是” 正欲说，但见女官领着众婢女进来摆饭，王蓁便赶紧住了口。 李嗣源放她回座位上去吃饭，看着王蓁一顿饭吃的娇羞含嗔，李嗣源似心情格外好，连白饭都多添了半碗。 吃过了晚饭，王蓁原想缠着他手谈一局，却不想李嗣源有事要做，仍回他房里去了。 王蓁自然要跟着，因为离着近，便连大氅都省了，直接钻进李嗣源的鹤氅里便跟了过来。 李嗣源这边的房间比她的寝殿小一些，房中便显得暖和许多，连灯烛也显得比她那边亮，令人感觉十分温馨舒服。 王蓁走到书桌前，看了眼桌上随意摊开的素宣，以及顺手丢入笔洗的玉竿小豪，不觉皱眉问：“是不是最近军中有事？” “不是军中，是些别的事。” 女官接去他手里的鹤氅，李嗣源便在书案后面坐下，拿起书好的纸笺封入信封。 见王蓁自顾自搬了凳子坐在旁边，身上只穿了件家常的藕荷色绫绉纱薄袄子，便顺手将椅背上的一件披风给她搭在肩上。 “前几日王爷来信里还提及你，问你什么时候同我去拜访。”李嗣源边整理桌上的纸张书信，边顺口说了句。 没想到忠义王会在信中提到自己，王蓁显得很惊讶，但听李嗣源这么问，便又默不作声，只抻手拿了根笔，在铺开素宣随意写字。 见王蓁默不作声，李嗣源便也没再继续，展开案头堆放的一份白面素折子略扫了一遍，便摊开新信笺提笔开始写信。 至等笔锋勾连间一气行云流水收住，方停了笔，王蓁见他停笔了才小声询道：“你为何不问我什么时候离开？” 李嗣源搁笔的手顿了顿，看了她一眼，温和道：“我说过，一切随你。” “可是你在这儿住着又不是一个人，锐麟军也得跟着驻这儿，这样会花很多银子是不是？”王蓁眨着大眼睛将李嗣源望着，自己都不晓得究竟期待他怎样的答复。 自从剖白心思之后，王蓁的内心其实很矛盾，她知道自己若真心接受李嗣源，终究是要同他离开的。 可旧时的伤，太铭心刻骨，要她忘，不容易。 李嗣源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淡笑：“这个无需你操心，你只管安心待在我身边，太闲便做点你喜欢的事，旁的皆不用想。” 王蓁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望着李嗣源幽深的眸子，却什么也说不出，咬着唇半晌，只丢出一句：“我困了，今晚在哪儿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8章 云诡波谲1 “哎，我可真搞不懂他俩个！” 王蓁美好的懒觉是被这句明显的抱怨吵醒的。 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头，缓缓睁开惺忪的眼，入目便是屈膝盘坐在床沿的丁十六娘。 “做什么你大清早不睡觉，跑来我房里吵人清梦？吵的我脑仁都疼。”王蓁揉着一微微发胀的太阳穴，对精神如此之好的丁十六娘实在有些没奈何。 阮玉楼听王蓁说头痛，走近床边仔细打量她的脸色道：“蓁丫头是不是前几日的病还未好利落，昨日我瞧她气色不错，今日这脸色怎又不好了。” 王蓁只觉身子有点燥，撑起身子唤沫沫倒茶，见丁十六娘和阮玉楼皆围在自己床边，忍不住皱眉问：“你俩怎么肯跑来陪我了？咦？嗣源他人呢？” 这几日因她与李嗣源总腻在一处，丁十六娘和阮玉楼便几乎不曾来前殿。 王蓁自然知道她二人的心思，她俩十分看好李嗣源，眼下王蓁这般光景，也算正合她二人的意思。 沫沫端茶过来，回道：“将军一早就被大汗请去了。” 王蓁接过茶水一口灌下，便听丁十六娘继续念：“我说你同那玉面神君既然郎情妾意，如今又没了阻拦，索性将好事办了，也省得夜长梦多。你总窝在这契丹皇宫里算什么，莫非还住出感情舍不得走了！” 见丁十六娘得空便要念王蓁几句，阮玉楼不忍，劝道：“你别这样说蓁丫头，若是李将军想怎样，凭蓁丫头怎么抗拒也不中用。如今李将军肯这样等她，正印证了他的一颗真心。这种事上头，男人不随意才是好的。” 王蓁晓得眼前这两位姐姐皆是过来人，但将这种私密至极的事摆在明面上说，她还真没将矜持二字抛到这份上，索性用被子蒙着头装睡。 虽喝过了茶，王蓁却但仍觉口内干渴的厉害，嗓子似卡了块炭，燥热气息直冲印堂，王蓁闷在被子里更觉浑身越发干热难受，却又不想听丁十六娘念，耳听床边安静下来，约莫她二人离开了，便赶紧由被子里探出头来，却发现不知何时，乔靳端立在床边，一双眼直定定地将她望着。 “嗯” 低低的嘤咛声由口中漫溢而出，王蓁灵台中最后一丝清明，因这一声而生出些许惊诧，但转而便消失在感官阵阵沦陷的灼热中 身上的男子长眸微睐，衣衫退却露出好看的一副锁骨，王蓁的手忍不住轻轻抚上去：“你的衣衫惯常穿的严实，喉结下端是断不会露出来的，不晓得是不是也有这样一副漂亮的锁骨。” “这个倒没留意，大概也是有的吧。” 低沉好听的声音呵出温润的气息在耳畔，让王蓁觉得有些痒，却十分惬意舒服，忍不住就将双臂缠了上去。 湘帘外一树虬枝覆瑞雪，朱红的窗棂，透白的洒金窗纸，浸透着静谧的午时光阴。 屋内鸳帐高悬，曳地的粉红色流苏穗子随着床上人儿轻轻晃动，摇醉锦帐上苏绣的蔓芝海棠，帐底锦被翻开，露出两对裸着的赤足缠绕在一处，诱人无限遐想。 一室的温婉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碎，守在殿门前的沫沫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人反扣住膀子押了起来，欲出声的嘴刚张开就被死死地塞进一块帕子。 “敢叫就割了你的舌头！” 茹茹公主率领着贴身的十几个宫女，簇拥在耶律德光周围，为首的一个宫女恶狠狠地对沫沫警告道。 沫沫惊恐地瞪大眼，眼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一群人冲进王蓁的寝殿，被堵的死死的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表情急切却也无济于事。 耶律德光紧紧皱着浓眉，看了沫沫一眼，对茹茹公主道：“这事你确定是真的？” 茹茹公主胸脯挺得高高的，扬着高傲的眉眼道：“大汗你方才不是正与李将军喝茶么？” 耶律德光仍眉头深锁，抬眼看向内寝殿的雕花大床。 青天白日，绣帐深垂，显然是里面有人，再看床旁边的绣墩上，随意堆叠着一身男子的长衫。 耶律德光摸了摸下巴，皱眉向身侧侍卫吩咐道：“去把李将军请来！” 耶律德光话刚落，只见那深垂的帐子微微晃动了几下，传出穿衣裳的窸窣声。 茹茹公主见状，立刻道：“大汗，来不及等李将军，你看里面已有了动静，说不定等将军来，里面的人早有了防备，这种事需抓现形，咱们断不能叫将军吃这种哑巴亏！” 说完，不等耶律德光再开口，茹茹公主率领着手底下的婢女呼啦啦向垂着床幔的绣床奔过去。 行至床前，茹茹公主亲自出手，“唰”地一把便将床幔扯了开来。 站在人群之外的耶律德光其实也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居然有本事敢在李嗣源眼皮子底下怕上王蓁的床，且还是在他契丹的皇宫里。 毕竟王蓁是他想得却没得到的人，耶律德光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幔帐大开，春光乍现，但见围观的众人脊背齐齐一僵，默不作声地愣愣将床上凌乱锦被中一对鸳鸯望着。 站在人群外的耶律德光轻咳了一声。 他本是想示意众人退向两侧，好将视线让出来，却没想到他这一声提点，惊地包括茹茹公主在内的一众宫人，霎时齐刷刷跪了满地。 耶律德光一个愣神，见众人竟不是给他跪，而是向着绣床，再抬目向床上看过去，只见满床红浪之间，李嗣源一席家常的宽衫略显不整，手上正用被子将王蓁裹起来。 听见耶律德光的一声咳，李嗣源也不转身，伸臂将王蓁的人和被子一并捞进怀里，横抱着王蓁，趿鞋，起身。经过耶律德光身侧时，略显慵懒的口吻中夹着凉薄恼意：“今日此事，大汗欠本将军一个解释。” 话落，甩下一屋子人，径自抱着王蓁向对门自己的厢房行去。 眼角阙见李嗣源跨出殿外，耶律德光额角的青筋暴了几下，握拳低吼：“都给我滚！滚！” 茹茹公主等众宫人吓地身子一颤，起身便要向殿门口走，却被一席飘忽白影拦在了殿门前。 夏瀞冷冷道：“方才将军留话，说需大汗给个解释，将军此刻还等着大汗回话呢。” 李嗣源自然不是这么好打发的。 耶律德光铁青着脸转回身，瞪着几乎要将头没进胸口里的茹茹公主，反复深呼吸后，才强压住怒火道：“究竟是谁给你送的消息？” 经耶律德光这么一提，茹茹猛地抬起头，回身对躲在人群中的一个宫女吼道：“清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茹茹吼的居然是清雅，耶律德光有些惊异。 清雅是碧霄宫的宫女，也是耶律修珍的贴身女官，几乎是从小伴着耶律修珍长大的。耶律德光对她很熟悉，但清雅几乎与耶律修珍寸步不离，平日很少见她在宫内走动。 只见一个宫女低垂着头，由众宫女中间走出来，小心翼翼跪在了耶律德光的面前。 耶律德光看着跪在面前的清雅，问：“是你给茹茹公主送的信？”因为是耶律修珍身边的人，所以耶律德光语气比方才缓和了些。 清雅点了点头：“是，是奴婢给茹茹公主送的信。” “二公主呢？你为何不在二公主身边伺候？”耶律德光继而问道。 “公主，公主她在碧霄宫” 见清雅声若蚊呐，引得耶律德光剑眉皱的更紧，冲身后宫人叫道：“去将二公主给本汗找来！” 立刻有随侍应声向外走，守在门口的夏瀞侧身将耶律德光的随侍放了出去，回身时，却见沫沫探着头地往寝殿里瞧。 “有事？”夏瀞的声音不大，但因为寝殿里此刻格外安静，因此她的这句话便显得很清晰。 众人听见夏瀞说话，纷纷向门口看过去。 却见方才被茹茹公主反手绑住的沫沫，此刻已被松开了手脚，只是手里捧着个东西立在门边，正向殿内张望。 耶律德光晓得沫沫是王蓁的贴身丫头，见她向这边看，便先赔笑问道：“沫姑娘可是有事？” 见耶律德光询问，沫沫便跨步走了进来。 将手里的东西小心呈在耶律德光面前，道：“奴婢方才在后廊上捡到这样东西，我家姑娘并没有这样饰物，我方才问过寝宫中的其他人，却未寻着此物的主人，我看此物型制精巧，不像普通婢女的，便送来给你们瞧瞧。” 耶律德光只看了一眼，眼神一冷，脸面登时就阴沉下来。伸手将沫沫手中的东西拿起来细看。 众人这才看清，原是只掐着五色珐琅的彩金荷叶手镯。 “这是二公主的镯子！”茹茹公主叫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9章 云诡波谲2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蓁一只手揉着有些发胀的脑仁，空出来的一只手接过李嗣源递过来的汤盅。今天炖的是雉鸡何首乌，汤面上还漂了几颗白如雪片的南杏仁。 “没事，你若困就再睡会儿，我才添了安息香。”李嗣源说话时，将王蓁喝过的空汤盅接下，轻轻放在床头小几上，顺手拿起小木几上的书，闲倚向床头。 没事？ 王蓁低头看着自己身上仅着一件的里衣和裹身的锦被，且这床锦被还是自己那厢平日常盖的。再抬头看向李嗣源那张平静无澜的俊脸，王蓁撅了撅唇。 她太了解李嗣源，泰山崩于前后左右都能若无其事地调他的香，煮他的茶，她如今这衣衫不整的模样，若不是被人占了便宜去，他才懒得解释。 将身上裹着的被子扯了扯，王蓁伸出小手抽去李嗣源手中的书，话里带着娇嗔：“陪我下棋吧，我现在睡不着。” “不起床？”李嗣源挑眉打量王蓁簪环散落的鬓发，倒显出几分慵懒的妩媚。 王蓁摇头：“不想起床，头沉沉的，一会儿下得困了就接着睡，还省事些。” 李嗣源没再说什么，命人将小棋桌搬过来置在大床中央，顷刻便摆出一副妙局。 王蓁看了眼盘中局，抬眸与李嗣源会心地相对一笑。持子欲落，门口却传来夏瀞的声音：“将军，大汗请你与王姑娘同去寝殿。” 王蓁侧目看向门口的夏瀞，皱眉问：“大汗来了？” 夏瀞表情平静地看了王蓁一眼，却没回她的问话，转而又将目光调向李嗣源。 李嗣源将手里刚拿起的子丢入匣中，起身道：“唤人进来伺候蓁儿梳妆。” 夏瀞应声出去了，王蓁一对黛眉皱成远山盯着李嗣源问：“刚才瀞瀞是什么意思？耶律德光怎么来我寝宫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嗣源揉了揉王蓁的头发，温和笑道：“乖，你先打扮好，随我过去便晓得了。” 王蓁还想说什么，见女官已经引着梳头的嬷嬷和一众侍婢，手捧衣衫鱼贯而入，便没再追问，憋着满肚子的话乖乖让众人围着自己转。 待她这厢收拾妥当，李嗣源也已换了件鸦青色的盘绦锦大氅等在门前。 王蓁由女官和众侍婢簇拥走出来，李嗣源抬手扶了扶她鬓边的翠珠步摇，温声道：“一时去了那厢，你若不愿开口，便不必理会。” 王蓁笑了下，温婉地将手伸进李嗣源的臂内一挽，随在他身侧，往自己的寝殿走。 行至殿门前，王蓁觉得有些不对劲。 方才夏瀞回说耶律德光在她的寝殿里，而此刻整个寝殿内除了门前候着的沫沫，再无旁人。 见王蓁同李嗣源一道过来，沫沫行了个礼，解释道：“夏姑娘刚才进去通禀的时候，大汗已经带着人往后园去了。” “后园？大汗他去我寝殿后园做什么？”王蓁绣眉皱的更紧，见沫沫摇头便回身看李嗣源。 李嗣源眸光平静地将她望着，语声平静道：“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话落，牵了王蓁的手向后园走。 沫沫见状也赶紧跟跟出来，与夏瀞对望时狡黠地一笑，与她并肩跟在李嗣源和王蓁身后同向后园走。 后园与前寝殿只隔着一个圆月门洞，中间种了一小片杏林。 春天早杏开花时这里很漂亮，丁十六娘便让人在这里挂了副秋千，盛夏时树荫遮蔽，树下凉风习习，王蓁便又叫人将秋千换成了吊床。此刻是冬天，光秃秃的树干被北风吹出呜呜的嗡鸣声，显得萧瑟冷清，便既不见秋千也不见吊床了。 穿越杏林有一条石子小路，从曾挂吊床的地方分开岔路，左边的一条通往丁十六娘和阮玉楼居住的单独小院，右侧一条则是小厨房，挨着的是乔靳的住处。 左边的院子安安静静的，王蓁的脚步随着李嗣源转而拐向右边的院落。 先前往后园来的路上，王蓁只以为耶律德光来寻的是阮玉楼，可此时却踏上了这条路，王蓁心里莫名泛起隐隐的不安。 手被李嗣源握着，或许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李嗣源温热的手收了收，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王蓁仰起脸，正对上李嗣源平静的眸，他的薄唇始终浅弧轻勾，安若静潭，没有安慰的语言却让人心安。 果然，转过杏林，在一片平整的房舍外，守着耶律德光的随身侍卫，还有茹茹公主的几个贴身宫女。看见王蓁和李嗣源走来，众人恭敬地自动垂首退向两侧。 院内狭小，因而大多数宫人皆立在外面，王蓁和李嗣源走进院子时，房门前只剩下耶律德光和茹茹公主，屋里的地上还跪着两个宫女。其中的一个王蓁认得，是耶律修珍身边的宫女。 李嗣源牵着王蓁在房门外停下脚步，看了眼门边站着的耶律德光，李嗣源淡淡道：“大汗命人唤本将军来此，可是有事？” 耶律德光脸色极难看，紧抿着的唇甚至有些泛白，听见李嗣源的问话也不作答，只用复杂的眼神扫向立在他身边的王蓁。 王蓁此刻还没弄清楚状况，但心里已十分着急，更没心思去琢磨耶律德光眼神里的意思，只探着身子向屋里张望，却只看见地上跪着的两个宫女和捂的严严实实的床幔。 “你们都立在乔靳的房门前做什么？”受不了眼前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王蓁终于憋不住先开口问道。 耶律德光却不开口，深锁的剑眉紧紧注视王蓁的脸，好像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答案似得。 倒是立在他身后的茹茹公主先开口道：“原来王姑娘也认得这个男人啊，那这事就好办了。” “乔靳他怎么了？”王蓁脱口问道，语气已带出几分担心。 “怎么了？你自己去看看不就晓得了。”茹茹公主此刻的口气倒比方才轻松不少，好似只等着王蓁认了乔靳，一切的事情便自可了解。 王蓁松开李嗣源的手，两步跨进屋内，走到床边想也没想伸手就将床幔扯了开来。 随着床幔被掀开，门口传过来几声抽气，立在床边的王蓁更是僵直着身子，瞪着眼前的一幕，满眼的不敢置信。 “乔靳你你怎么修珍公主你们”瞪着床上的乔靳和耶律修珍，王蓁只觉脑中一片混乱，连一句完整的话也凑不出来。 耶律修珍身上几乎什么也没穿，仅有的一件亵裤也已退至脚踝，乔靳肩膀上披着件家常的宽衫，坦露的胸膛紧紧拥护住耶律修珍白玉般的身。 耶律修珍散乱的长发铺了满床，紧闭着眼，安静地躺在乔靳怀里。不知是刻意回避眼前的尴尬，还是因内心坦然而安睡。 王蓁站在当地默了片刻，转身由乔靳的房中走出来，顺手带上房门。 站在院子里，王蓁定定望着耶律德光：“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不是亲眼看见了么？还来问大汗。”茹茹公主语气咄咄逼人，一脸怨怼地瞪着王蓁，直至对上李嗣源那双冰冷深眸，才缩着脖子退了回去。 王蓁不理茹茹公主，只是目不转睛地定定凝住耶律德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0章 云诡波谲3 一直沉默的耶律德光终于向前一步，道：“今日在寝殿时，恕本汗冒昧，误会了将军和王姑娘，这事原是本汗疏于详查，可后来王姑娘的宫女进来，说在寝宫中拾到了修珍公主的手镯，本汗带人来寻修珍公主，却没想到竟遇上这种事。” 耶律德光说至此，表情显得十分痛苦：“修珍是本汗的亲妹妹，她自幼长于深宫，她的为人秉性本汗很了解，断不会行如此轻浮之事。这件事，本汗定要亲自详查！” “刚才王姑娘都已经承认了，这个乔靳可是她私下带进宫里来的，这个没错吧？”茹茹公主斜睨着王蓁，旧话重提。 王蓁点头：“不错，乔靳是我带进宫里的。” “如今二公主同你带进宫里的男人发生了这种事，王姑娘于此事，自然也是脱不开干系，对吧？”茹茹公主言辞犀利，几乎是步步紧逼。 虽然晓得茹茹公主在蓄意刁难，可眼前事实确凿，王蓁被问的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默然不语。 正僵持之际，由人群后面突然传进来一声娇若流莺的巧笑：“哈，茹茹公主这话说的有趣，蓁丫头也是个女儿家，你叫她如何对修珍公主负责？莫不是叫她将公主娶了？” 众人闻声侧目，见由人群后面款款而来的，正是丁十六娘和阮玉楼。 茹茹公主侧目瞪着丁十六娘，斥道：“你算什么东西，我们说话哪有你这身份卑贱之人插话的道理！” 丁十六娘却艳唇勾笑道：“我不过就事论事，就算乔靳是蓁丫头带回来的，如今既然已经生出了这样的事端，也算是契丹皇族的一桩丑闻了，不如索性就将公主嫁给这位乔公子，这样既可以全了公主的名节，也可将此事就此平息下去，岂不是” “二公主是高贵的契丹公主，皇族高贵血统怎可能随便找个人就嫁！”茹茹公主高声打断丁十六娘的话，眼梢瞄了李嗣源一眼，已有所指继续道：“要嫁也得嫁个门当户对的才行！” 好似茹茹公主说了个多么动听笑话般，丁十六娘笑的花枝乱颤，边用帕子掩着唇边笑道：“呵，那依茹茹公主的眼光来看，眼下除了大汗，这儿还有谁配修真公主才算是门当户对？” 院子里统共就站了这么几个人，除了身为亲哥哥的耶律德光，剩下的还有谁是门当户对的，这还用问么？ 众人被问的心知肚明，却谁也没胆子接这个话茬，只都默默立着各揣心思。 李嗣源抬手将王蓁颈间的火狐狸毛领子紧了紧，声音低沉温和问道：“站这么久，冷了吧？”放下来的手顺带将王蓁的手握住，轻轻一带，将她带回自己身侧。 李嗣源抬起眸，目光沉静地望着对面的耶律德光说道：“蓁蓁的身子尚未好利落，吹不得冷风，本将军先带她回去了。” 李嗣源的话听上去很是客气，却连眼帘都懒得抬，牵着王蓁就向前殿行，硬是将所有人都凉在院子里吹冷风。 “她王蓁吹不得冷风，莫非咱们就是活该吹冷风的！”眼见看不见李嗣源和王蓁的背影了，茹茹公主不甘地叫起来，却招来耶律德光一记阴戾的目光，只得不情愿的又闭上了嘴。 “将二公主带走！”耶律德光冷森森的下命令，随即转身离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蓁寒着俏脸，拿冷冰冰的眸扫着殿内的几人。 阮玉楼欲言又止地望着丁十六娘，丁十六娘心虚地瞄着夏瀞，夏瀞默然望向李嗣源，李嗣源咳咳，李嗣源心怀坦荡地煮水烹着茶。 沫沫终究是最沉不住气的那个，第一个站出来在王蓁身前跪下：“奴婢不敢欺瞒姑娘，奴婢实话实说。那天，是丁姐姐让奴婢去勤政殿找李将军的。” 王蓁点头，将目光移向丁十六娘。 丁十六娘被王蓁盯地有些不自在，仿佛绣墩上有钉子似得扭着臀，心虚地嚅嗫：“呃是玉楼最先察觉出的蹊跷。” 王蓁眨巴眨巴眼，又将目光移向阮玉楼。 阮玉楼的性子终究要温娴些，经不住王蓁这么看着，轻叹一声道：“十六娘说的没错，的确是我第一个发现的。只是这事过去已有些时日了，要说还得从你第一次由耶律修珍的碧霄宫回来那次说起” 阮玉楼浅浅地呷了一口茶，缓缓道：“其实你第一次由碧霄宫回来，我就嗅到你身上有苴膏的味道，你是晓得的，我与十六娘对这个味儿实在再熟悉不过。” 王蓁惊异地看了眼丁十六娘，见丁十六娘面色肃然地对她点了下头。 “那时候你们怎没对我提过这个事？”王蓁急问。 “当时我俩也尚不晓得这个耶律修珍是敌是友，再者苴膏的效用也不全是迷幻心性，若使用恰当也是可入药的，且你回来同我们说这个耶律修珍身子孱弱，我俩也不好妄加揣测。” 听完丁十六娘的解释，王蓁轻轻点了下头，继而问道：“那后来呢？为何又同乔靳扯上了干系？” 阮玉楼继续道：“虽然当时并未怀疑耶律修珍，但十六娘仍是不放心，我俩便暗自商议着也留一条退路在手里，恰那耶律修珍也使用我配制的膏霜，我便给她的膏霜里多添了一味相思引。” 至此，王蓁方才恍然，惊道：“原来你们” 丁十六娘推开王蓁指着自己小手，道：“事实证明，凡事留个心眼儿是对的！你看，今日不就派上用场了？” 王蓁却仍不解：“这相思引又是个什么奇物？你们还没说清楚耶律修珍与乔靳的关系呢。” 阮玉楼解释道：“其实这‘相思引’不过是一味普通的中药，于身体本身并无损伤，只是它的效用同苴膏有些类似，是我先前配制膏霜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它虽也可迷幻人的心性，但因是由花草中提取，所以需使用者用段时间方可起效，且催发前需另一种花香作引子，故而得名‘相思引’。” “可这些和乔靳全无干系啊？”王蓁继续追问。 “你呀，还真是忘不了你那个救命的恩公呢！”丁十六娘说笑间将媚眼一横，扫向旁边安静品茗的李嗣源。 王蓁惊讶的眸子也跟着移到李嗣源身上。 李嗣源抬起头，平静眸光看向阮玉楼。 阮玉楼会意，含笑轻轻点了下头，继续道：“这次倒是多亏了李将军心思细腻。昨日耶律修珍来过之后，李将军便让夏姑娘将她送你的那串麝香手串送去我那里，我将麝香珠子碾碎后仔细查看，发现里面果然含了许多苴膏，不过用丁香麝的香气巧妙遮住了，这般细腻的手法，一般人绝察觉不出。至于将军是怎么发现的，我就不知了。” 轻轻放下茶盏，李嗣源淡淡道：“我并不知道其中含有苴膏，不过是猜的罢了。” 王蓁正欲开口，阮玉楼笑道：“我晓得你仍要问乔靳，乔靳的破绽，便是出在那朵价值连城的紫灵芝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1章 云诡波谲4 “紫灵芝？”王蓁愈发疑惑。 阮玉楼轻轻点头道：“这干系药理，我也不得不佩服李将军学识广博。寻常灵芝有调养五脏，守固心脉的作用，而这紫芝除了与普通灵芝相同功效之外还另曾一项，便是催发情欲。” “而且更巧的是，乔靳送来紫灵芝与耶律修珍送的手串恰是同一天，这就更显可疑！”丁十六娘补充道。 听见丁十六娘这话，王蓁灵台里猛地打了个激灵。 她想起那日沫沫传话进来说耶律修珍来了，乔靳立刻起身从后殿避了出去，还有耶律修珍看到紫灵芝时那样激动的神情 王蓁当时并没想太多，而且还觉得耶律修珍居然肯在她的面前毫无防备的落泪，那样率真的性情很惹人怜爱。 还有乔靳，深山里的遇险相救，悉心照料，回宫后的相助却没想到，温情脉脉的背后，却令人心寒可怖。 见王蓁一直垂着首默不作声，握着茶盏的指尖有些泛白，阮玉楼心疼地将她的手握住。 丁十六娘轻叹：“玉楼说你是个重情的人，又一直将乔靳视作恩人，若此事说与你，定要惹你伤心一场。况且事情还未发生，我们也不好妄断。可昨日的几件事实在太过蹊跷，玉楼终究不放心，便叫我与她同去找将军商议此事。” 王蓁抬起眸去寻李嗣源。 李嗣源正神态安然地垂眸煮茶，显然是默认了。 怔住手里的空茶盏许久，脑子里也没理出个头绪，缓缓抬起头揉了揉隐隐发胀的太阳穴，王蓁低声道：“我感觉有些乏，你们也去歇了吧。”说完，便起身走向床边，将身子沉沉地抛进床内。 也不知道躺了有多久，王蓁听见耳畔有细碎的脚步声，侧脸看过去，见沫沫正用银簪子拨弄烛芯。 见王蓁看过来，沫沫便小心行至床边，担忧地察着王蓁的脸色问：“姑娘要不要吃点东西？晚饭煲了香米山药粥。” 王蓁伸出手，沫沫赶紧将她挽扶着坐起来。 此时王蓁才看见，外寝殿内的帘幛外多添了张桌案，李嗣源坐在案前正埋首做事。原来他将公务一并搬过来陪着她了。 “醒了？饿不？”李嗣源起身在床边坐下，见王蓁脸色不好，便习惯伸手去探她的前额，顺带将她鬓边的几缕散发理向耳后。 王蓁身子靠进李嗣源怀里，脸也一并没进他的胸膛，闷声道：“为了保护我，你们默默做了那么多，我却像个傻瓜似得。” “你一直不肯告诉我花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现在很想知道。”王蓁探出脸，美丽的眼睛望着李嗣源，有些执拗。 揉了揉她的发，李嗣源浅笑：“明知是不开心的事为什么还想知道？都说过了这件事由我去料理，不要你乱想。” 见王蓁仍用那样的目光将自己望着，李嗣源摇头：“好吧，‘花魄’一词现于一部名为《子不语》的古籍之中，因孔子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因此这本书中所载便是些怪力乱神之说，据书中记，所谓‘花魄’乃一树三次人缢死人者，其冤苦之气结成此物。” 王蓁安静地听完关于花魄的真正解释，手指捻着茶盏轻声道：“这么不祥的东西，一般没人会要吧？” 看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李嗣源有些为难地道：“这个正常人应该都不要。” 虽说被人诓了，可这样的话从李嗣源口中说出来，让王蓁觉得有点想发笑，小拳头捶在他胸口：“真讨厌，我被人骗你还拿来开玩笑。” 李嗣源揽臂将她拥进怀里：“没事，被骗了再骗回来不就得了。”这个才是李嗣源的风格。 王蓁虽是笑着的，却用手背抹了下湿润的眼角：“哎，我还是头回这样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坑成个同花顺，还真是窝囊。” 此时想来，茹茹公主确实够阴毒，在她那么困难的时候，不光骗她去深山里送死，还骗她去找这么不吉利的东西，吃人连骨头都不想吐。 “现在不是扯平了。”李嗣源说话的时候，轻抚王蓁发鬓的手指不经意停留在她的耳垂上，轻轻地揉着，像抚弄一只猫。 “所以你就让丁姐姐和阮姐姐将耶律修珍骗到乔靳的床上去了？哎，你也够狠！她们遇上你也是倒霉。”王蓁至此也不得不佩服李嗣源这种睚眦必报，且要报就报个彻底的精神。 “相思引，表面上引的是迷药，实质上引的是人心。心若无欲念，单凭一味药，又如何能引得出欲念来？”李嗣源说话间将凉至刚好的粥喂到王蓁嘴边。 王蓁下意识张嘴将汤匙含进口中。虽是白米粥，细嚼却渐品出酸甜鲜香的味道，原来粥里添了果脯和炒熟的干果肉，既合了她喜欢酸甜的口味又益补身心，果然是李嗣源的风格。 “你方才说的有些深奥，我没听懂。”咽下嘴里的粥，王蓁老实说道。 李嗣源小口小口地喂她将粥吃完，好看的长眸若夏夜星子，又冷，又暖和：“你还小，听不懂很正常。” 王蓁斜眼觑着李嗣源，虽然他说的是句玩笑话，可她总觉得好像事情并不像她听说的这么简单，李嗣源那句“引的是人心”是不是说乔靳同耶律修珍原本就 其实还想再问，可王蓁见李嗣源似不愿多言乔靳，便没再说话，只乖乖地喝粥。 自那日后，乔靳便被人看守起来，早先是耶律德光派人看着，后来又换成了李嗣源的人，王蓁也再没见过他的面。听说耶律修珍也一直病着。 李嗣源虽说不许王蓁再过问这件事，可是王蓁觉得，就算乔靳同耶律修珍合起伙来诓了自己，可在雪山上的照顾和回宫之后这么长久的相处，王蓁依旧觉得乔靳不是坏人。 因此，在一个晴好的午后，王蓁决定去看看他。 “你以前说过很喜欢中原的宽焦，我让小厨房给你做了几个，尝尝看是不是你念的那个味道。”王蓁说话时，示意沫沫将食盒放在桌上。 沫沫会意，将食盒放下便转身出去了。 门口守着的两个白衣影卫，王蓁不用问也晓得是夏瀞的人。由夏瀞的人守着，足可保她安然无恙。 “谢谢，难为你还记得。”乔靳斜倚在床头，面色平静。 虽然如今已非昔日那般亲近，但乔靳的声音依旧温和中透着良好的涵养。王蓁怎么看都不觉得乔靳这样的人会是恶人。 王蓁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环顾屋内，陈设依旧井然利落，没有半分颓唐模样。在困境中依然保持整洁干净，这样的人，内心对未来应是有美好憧憬的。 观其言行，知其里，这是安重悔教给她的。 安先生，王蓁此刻突然有点想念他。 “只要你肯告诉我理由，我依然会想办法帮你。”王蓁话说的真诚，内心也真是这么想的。她一直相信自己看到的和感受到的——乔靳不是坏人。 乔靳的目光始终停在窗外横出的一枝瘦梅上，轻轻摇了摇头：“我自己的事，没人帮得了，我现在是戴罪之身，以王姑娘的身份不该来这里，请回吧。” 乔靳突然的冷漠疏离，让王蓁很以为。 眼前这样冷冰冰的才是真实的乔靳吗？他先前的虚与委蛇，究竟是为了自家的前程，还是为了耶律修珍那个女人？ 王蓁其实很想知道答案，可她明白，世间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别人的怜悯。就比如李嗣源和安重悔那样的男人。 尽管她想帮乔靳的初心也无关怜悯，可此时此境，看在旁人眼里，亦同怜悯无异。 由乔靳房里出来，王蓁在后园子里闲逛，却在小石子路的岔口遇到了阮玉楼。 与其说是遇到，不如说阮玉楼专程在此候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2章 云诡波谲5 “这么冷的天，阮姐姐怎么不去寝殿等我？”王蓁走上前，握住阮玉楼的手，十指冰凉。 没回王蓁的话，隔着杏林，阮玉楼向乔靳房间的方向望了一眼，问道：“你去看乔靳了？他还好吧？” 有些惊讶阮玉楼会关心乔靳，王蓁点了下头：“看样子还过得去，只是人没以前精神。” 阮玉楼轻轻点了下头，挽着王蓁的手，与她并肩在杏林中散步。 细致地为王蓁推开眼前横出来的一根树枝，阮玉楼轻声询道：“乔靳的事，将军有没有说要如何处置？” 王蓁摇头：“嗣源倒没说过，不过前日大汗倒差人来问过。嗣源不让我操心此事，我便也没过问。” 王蓁说话时，见阮玉楼似欲言又止，便道：“眼前只你我，阮姐姐有事直说无妨。” 阮玉楼望着王蓁的神色略显踌躇，缓缓地低声道：“若大汗要重处乔靳，我希望你能替他求一求情。” 王蓁没想到阮玉楼会替乔靳说话，一双大眼睛惊讶地望着她。 阮玉楼的目光温婉安宁，似已料到王蓁会吃惊，平静道：“其实当日种下相思引，中蛊毒的人只有耶律修珍一人，我同乔靳坦言此事时，是他主动说愿意以己为饵引出耶律修珍。” 王蓁惊地顿住脚步，美丽的大眼睛里全是不敢置信：“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阮玉楼摇头：“我当时也问过他，可他不愿说。并嘱咐不可与你说明。” “这么说，是乔靳帮了咱们？” “算是吧，否则这事也不会这么顺。” 王蓁没想到事实会这样，乔靳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将自己置身于这样危险的处境？ 揣着满腹疑问，王蓁回到寝殿时已到了掌灯时分，见李嗣源处理政务的书案前仍空无一人。王蓁却是见怪不怪了。 虽然前阵子闹的有些不愉快，可男人的心思永远都是以军国正事为重。 这几日耶律德光好像同李嗣源讨论兵法上了瘾，每日不光缠着李嗣源摆弄沙盘，甚至还带李嗣源去检阅他的契丹兵马，现场演练排兵布阵。 李嗣源也颇有点一谈兵法泯恩仇的味道。 一个人吃饭没甚胃口，王蓁胡乱填了些点心便算应付过了晚饭，因李嗣源不在，挑了本书倚在窗棂下随手翻阅。 她平日晚间惯常习字或看书，寝殿晚间一向只沫沫和彩儿两人陪侍，因而寝殿内显得空旷安静，且王蓁又素喜守个红泥小火炉亲手煮水烹茶，没讽此时，就连沫沫也不必近身伺候了。 因此，当王蓁突然发现手边的空茶盏不知何时添上热茶的时候，惊疑地蓦地抬起头。 扫了眼寝殿，殿内依旧安静无声，彩儿倚在不远处的朱红殿柱上，有点像睡熟了。 王蓁轻唤一声，却不见有人应对，起身走至外寝殿时，却见殿门有半扇是敞开着的。 “这丫头，真实越来越粗心了，大冬天的就这样敞着门。”王蓁笑嗔，转回头对倚在殿柱前的彩儿道：“你站在这儿也不嫌”冷字尚未说出口，王蓁已觉出彩儿似有些不对劲，上前轻轻推了一下，彩儿顺着柱子便滑坐在了地上。 王蓁心下一惊，赶紧蹲下身将彩儿翻转过来，却见她脸色苍白，但鼻息间尚有气息，可任凭她怎么摇晃人却始终昏迷不醒。 “来人，快来人！”王蓁急地大声唤道。 半扇开着的殿门外有人影一晃，王蓁回头见是沫沫走进来，立刻道：“你来的正好，彩儿晕过去了，快来帮我抬一下。” 沫沫却站在王蓁身后没动地方。 怀里抱着彩儿沉重的身子，王蓁不及回头，只当沫沫是吓的不敢动，急催道：“你倒是快点啊，别只顾傻站着，她又没死只是晕了，你” “砰！” 听见身后闷响一声，等王蓁再回头时，沫沫已经人事不省地倒在地上。 站在沫沫身后的，是两个行动利落的白衣影卫。 “你们干什么打晕她？她是我身边的人！”王蓁急地放下彩儿，对两名影卫大叫。 “请姑娘恕属下冒昧，这个人已经被人用迷药控制，刚才险些伤到姑娘。”其中一名影卫垂首解释道。 王蓁惊讶地低头看着已经晕厥在地的沫沫，这才发现她右手上死死攥着柄白刃锋利的短剑。 努力平复下心下的震惊，王蓁对立在面前的影卫吩咐道：“先把她放到床上去，派人去将阮姐姐和丁姐姐请来。” 一名影卫即刻去了，留下的另一名将彩儿和沫沫一并放在寝殿外厢的榻上。 王蓁独自立在偌大宁静的寝殿里，怔怔望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俩个侍婢，脑中一时闪过许多念想，却纷乱乱一个也抓握不住。 自那日之后，寝殿中依旧平静宁和，但王蓁心里晓得，夏瀞手底下那些看不见的影卫们必定如魅般散布在这座宫殿的各个角落。不管她走到哪儿，周围数里之内必定安若金汤。 阮玉楼那晚来看沫沫，当下便已断定是被人下了苴，且下的量极大，否则在没有潜意识的情况下，沫沫不可能被控制加害王蓁。就连王蓁的茶盏中也查出了苴膏。 这说明在这宫里头，有人已经迫不及待要置她于死地。 这件事除了让恢复神智后的沫沫愧疚地大病一场外，也让阮玉楼和丁十六娘神经十分地紧张，连带整个寝宫的所有宫人都加着十二分的小心。 唯一正常且平静的，只剩李嗣源。 众人原以为自从这件事之后，李嗣源会格外小心呵护王蓁，却没想到李嗣源仍旧如前些时日一样，终日忙于同耶律德光谈论兵法，似乎那样危险的事从不曾发生过，就连夏瀞也没随在王蓁身侧。只是每晚回来后，会亲自到王蓁的寝殿去看她是否睡的安好。 尽管知道李嗣源必定将凡事安排的稳妥，可丁十六娘仍忍不住抱怨他性子过于清冷。 王蓁心里清楚，李嗣源行事一向有他的道理。他这段时间这样做，定另有缘故，只是他觉得没必要说的事，一般不会主动开口。 虽然明知她有危险，王蓁却并没被禁足，只是自发生耶律修珍那件事之后，她自己便不想再踏出宫门，怕遇见谁而更显尴尬。 还有一件，就是她在等待。等待李嗣源得空时，带她回锐麟军营去看望安重悔。 最近她越发常念起安重悔。 心里想着事，随手丢着谷子喂挂在殿前的一对碧头鹦鹉，今日难得冒出的太阳有几分小阳春般的暖和劲儿，王蓁便命人将鸟笼拎出来透透新鲜空气。 正喂雀儿，就见一个穿着契丹宫装的宫女由殿门外走了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3章 云诡波谲6 那契丹小宫女才跨进院子，在距离王蓁尚有几十步远的地方，就被自家婢女拦下审犯人似地开始仔细盘问。 听自家的小婢恨不得扒出人家的族谱将人家祖上八辈都查问一遍，王蓁只觉好笑，让彩儿将那宫女带进来。 这个契丹小宫女瞧着眼生，被领到王蓁跟前时显得格外拘谨，怯怯的连眼皮都不敢抬。 “你是哪个宫里的？”王蓁问话时，顺手将手里剩下的鸟食全撒进了笼中。 “回姑娘，我是茹茹公主宫里的，公主命奴婢来请姑娘过去喝茶。”小宫女虽然胆子小，话却说的流利清晰。 她的回答让王蓁有些意外，茹茹公主身边的宫人全是些骄横跋扈的柔然婢女，她还头回见这样谨慎小心的，不过这小宫女的汉话说的着实不错。 王蓁拍了拍手上沾的鸟食渣，由侍女手里接过帕子擦手时抬眼仔细打量眼前低眉顺目的小宫女，才发现这小宫女没有高高的颧骨和红红的脸蛋，显然并非是契丹族或柔然部的女子，甚至不像在塞外生长的女孩。 王蓁牵了牵唇角，真有趣，为了同她有效聊天，茹茹公主居然还煞费苦心地寻了个中原的女子来。 既然人家这般有诚意请她去喝茶，若她不去是不是显得很不懂事？ “姑娘当真要去？”沫沫瞪着大眼，盯住立在寝殿中央挑拣出门衣裳的王蓁，眼神像活见怪物。 王蓁难得有心打扮，选了件鹅卵青嵌杏花阴绣云纹的软烟罗，下面配了件浣花锦月裙，这是前几日李嗣源才让人送过来的料子新裁的，很称她的心。还特地唤了梳头嬷嬷进来。 眼看着簪花插入发鬓，站在王蓁身后的沫沫一边惊诧于镜子里王蓁的美，一边紧张兮兮地问：“要不，奴婢还是去将夏瀞姐唤来陪姑娘同去吧？” 王蓁起身时顺手捏了下沫沫紧绷的小脸，笑嗔：“唤瀞瀞回来做什么？茹茹公主是请咱们去喝茶，又不是去打架。” “可是”沫沫仍是将不放心摆了满脸，亦步亦趋地跟在王蓁身后试图说服。 “没有可是，你以为不叫瀞瀞同去，她那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影卫们就不跟着我？安心吧，咱们吃不着亏的。”王蓁说话时，顺手由一个婢女手中接过手炉，只等着站在眼跟前的彩儿系好大氅的缎带就出门。 自从那次事件之后，沫沫现在对眼不见的东西皆不放心，可是听王蓁将话说的这么有底气，也不好再劝，只得小心挑拣了几个精明干练的婢女跟着，才随着王蓁出了宫。 这回去见茹茹公主，很出乎意料的没去耶律德光的寝殿。 认识这么久，王蓁今日才晓得，原来茹茹公主在这契丹皇城了是另有行宫的。她先前一直以为茹茹公主就住在耶律德光寝宫呢。 说是来喝茶的，倒也做出几分喝茶的样儿，茹茹公主脸上的妆依旧精致，笑也较往日灿烂。见王蓁落了座，竟站起身亲手把盏过来斟茶。 只是王蓁觉得身为塞外女儿，微显粗壮的手做把盏斟茶这种细致活儿，倒不如她拿马鞭瞧着更顺眼。 “蓁姑娘这身衣裳真是漂亮，这布料子也选的格外精巧，我还头回见着。”茹茹的目光直黏在王蓁周身上下打转儿。 同为女儿，谁不爱美呢？ 王蓁看得出，茹茹这番赞倒是出于真心，只是今日来喝茶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看她新进的衣裳料子。 王蓁将茶盏放在桌上时，唇角噙出一朵淡笑：“莫说这料子是公主头回看见，就连同王蓁如今日这般好生喝茶，咱们这也是头回吧？” 没想王蓁将话说着这样不留情面，茹茹干笑两声，终究坐回了原位。往日见王蓁低眉顺目惯了，今日领教伶牙俐齿的王蓁，茹茹很有些不适应。 喝了口茶掩去尴尬，茹茹公主继续道：“前几日的那件事，弄得大家都有些不愉快，现今二公主还病的下不了床，这件事也终究需有个了结。” 王蓁细白的手指捻着茶盅，含笑点头：“公主说的极是，却不知该如何了结此事？” 茹茹公主看了眼王蓁，笑道：“这件事既出自王姑娘的寝宫，自然还要看姑娘你的意思，毕竟乔靳是你私下带进宫里的，这个姑娘还承认吧？” 王蓁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望着茹茹公主，也不接话，只等她继续往下说。 事至今日，这女人居然还能恬不知耻地说出这样一番冠冕堂皇的话，王蓁此时方由衷佩服起茹茹公主的脸皮来。 站在后面的沫沫终究没王蓁的好性，憋不住开口驳道：“分明是你们姑嫂合起伙来陷害我们姑娘，你还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若在中原，主子之间聊天，做婢子的这般插话进来便是失了规矩，那是要掌嘴的。 可王蓁昔日见识过茹茹公主身边的宫女比沫沫更没规矩的样，因此，此番沫沫越矩，王蓁并没制止，只安静地捧着茶盅子不说话。 茹茹公主这次没斥责沫沫，呡了口茶，只对王蓁笑道：“那日的事儿二公主虽然行事的确不光彩，可这个事要看怎么说。耶律修珍究竟对你做过什么本公主确实不知，不论你信不信，说句实在话，就算我往日看你不顺眼，可抢男人这种事，我郁久闾茹茹还用不着靠小姑子帮忙。” 茹茹公主今日说话单刀直入的风格，王蓁倒是很欣赏。 她今日这番话王蓁信八成，以茹茹公主往日的傲娇脾性，就算同耶律修敏联手，也绝对不会去找心思缜密的耶律修珍。 茹茹同耶律修珍根本不是一路人。 王蓁笑了笑，手里捻着半盏茶，仍没开口。 茹茹公主茶已倒了三杯，润润喉，继续道：“但这件事终究干系契丹皇族的体面，就算是你当真被耶律修珍诓了，可明面上却是你王蓁的人玷污了皇家贵女，乔靳眼下的身份，你能说的清楚么？” 王蓁面上虽仍噙着淡淡的浅笑，可心里却因茹茹的这番话暗暗地一悸。 她说的没错，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乔靳跟耶律修珍暗通款曲，就算丁十六娘和阮玉楼她们弄清楚了乔靳的真实身份，可在外人看来，乔靳仍旧是她王蓁的人。 而乔靳已经违背了与耶律修珍先前的约定，不可能再出面证明他与耶律修珍的关系。 在所有人看来，是她王蓁的人，毁了耶律修珍的名节，她自然要给个交代。 见王蓁深垂眼帘默不作声，茹茹笑了笑，说道：“蓁姑娘果然是聪明人，稍一点拨就明白。其实这件事也好办，只要给二公主个风风光光的台阶下，这事也就过去了。” 王蓁樱唇浅笑，问道：“依茹茹公主的意思，怎样的台阶才算是风风光光呢？” 从进门到现在，兜了半天圈子，话终于绕到点子上了。 茹茹公主又为王蓁斟了茶，摆出一副忧心模样道：“若是耶律修敏出了这样的事，倒也没什么。可耶律修珍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从小就痴迷中原的汉家风仪，对情爱一事与你们汉家女儿也是一样，只求个忠贞不渝。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自然有些想不开，如今最稳妥的办法，便是寻个匹配的好人家令她好生嫁过去。” 王蓁挑了挑眉：“方才公主说让我负责，莫非让我娶了耶律修珍公主？” “噗”站在后面的沫沫忍不住笑出声。 王蓁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将眼风睇向茹茹公主。 “呵呵，蓁姑娘真会说笑呢！”茹茹公主笑道：“姑娘自然不能娶二公主，可眼下，有个人却正合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4章 苍黄翻覆1 由婢女引路，乔靳由关押自己的房间出来，转过寝殿的前苑，由左边一条石子小路绕至东厢房后，穿过一个月亮门，眼前现出一个悬着墨绿色锦帘的殿门。 宫女将乔靳领至殿门前，浅行了一礼道：“我家主人就在殿内，请公子自己进去吧。” 听她口称我家主人，乔靳便晓得这婢女并不是契丹宫中的宫人，心下虽很好奇，却知此时不便询问，只轻轻点了下头，抬手掀开锦帘走了进去。 烘热的气息夹着青檀香韵扑面而来，温婉的空气中有潺潺琴音流泻，缓时若九霄环佩，急时若万壑松涛，引乔靳神池怔忡。 琴声收住，湘帘徐徐卷起，乔靳才恍惚回神。 帘笼后，李嗣源将腿上的古琴轻轻放在茶席上，抬起的长眸正对上乔靳，一个淡然，一个惊诧。 安静的偏殿内，红泥小炉上素陶新瓯中徐徐滚出一串串蟹眼泡，李嗣源手指轻轻翻开两个品茗杯，淡淡道：“煮茶这等事，于乔公子当不陌生吧。” 乔靳抿了抿唇，上前将陶瓯由炉上取下来，手法熟稔地冲出变纹汤面，将一水碧色清透的茶汤恭敬地放在李嗣源面前。 “江南四君，不过乔家。”浅呷一口茶汤，李嗣源淡淡说道。 乔靳的眼睛蓦地睁大，一脸惊异地望着眼神色安然的李嗣源。 须臾，脸色方渐渐恢复平静，垂目说道：“我早该想到，有什么能瞒得过你李将军呢。” “你祖父如今可好？” 李嗣源问的随意，却敲地乔靳心扉一震，垂下的眸子即刻又掀起，眼里装满莫名和惊诧：“将军居然知道祖父他” 见乔靳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李嗣源平静地点了下头，不待他继续说，仍是平平静静地道：“当年乔家受李唐皇族牵连，惨遭朱温灭门，若非李元帅暗中相助，你祖父又如何能带着你顺利逃出关外？” “我常听祖父赞李克用元帅仁德，没想到竟是”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乔靳霍然起身，盯了李嗣源片刻，突然端端正正地在他面前跪了下去。 “李元帅之恩，乔靳今生恐无以为报，今得见将军尊容如亲见元帅，乔靳替已仙逝的祖父谢元帅再生大恩！”话落，一个头深深地，重重地，不留余地磕在光洁的青砖上。 李嗣源起身将乔靳扶起，重又赐座。 乔靳原以为李嗣源要提几日前那件事，却没想品了半晌茶，李嗣源只谈他祖父和乔氏族中旧事，却半个字都没提那件事。 言谈之间，乔靳惊叹李嗣源谈起他乔家的家史，竟比他自己知道的还多，且为李嗣源之广博学识和风华气度暗暗折服，不觉越聊越多 日渐西偏，茶炉中的银骨炭已蒙了层白霜似的炭灰，忽明忽暗地闪动着微弱的光。 李嗣源将乔靳请教的禅理讲解完，浅呷一口茶，抬眸看了眼窗外，道：“晚膳时候到了，我要去陪蓁蓁。” 乔靳闻言赶忙起身，恭敬道：“与将军清谈，乔靳受益匪浅。” 门口有侍女进来回道：“王姑娘那边，晚膳已经摆好了。” 乔靳又深行一礼，转身欲走，却听身后李嗣源道：“这张琴你带走吧。”话落，见乔靳仍立着不动，李嗣源继续道：“‘素凤’是你乔家世代珍藏传承的宝琴，你今日拿去也算物归原主。” 其实乔靳刚才进门就听出这琴声别致中透着莫名的亲切，原揣度是否为自家的素凤，只是不便相询。他没想到李嗣源会将如此珍贵的东西送还给自己。 看着茶席上那张檀纹古色的七弦琴，乔靳渐热了眼眶。 将一块蒸的软糯的鹿尾羹放在王蓁的碗里，李嗣源轻挑长眉道：“先吃饭，填饱肚子再看我。” 甩了甩头，王蓁收回目光，将碗里的香米拨进嘴里，含着半口饭却忍不住叹了句：“哎，长成你这个样子，还真是让人操心呐！” 李嗣源听了她一声叹的婉转，忍不住好笑：“我还没嫌你，你倒先嫌起我来了。” 咽下口里的饭，王蓁一本正经道：“你当然不能嫌弃我，因为我身为女儿家，只能嫁一个男子，比如我嫁给你，就只能跟你一个人过日子。而你却不同，你是男子，除了娶我之外，还可以再纳好几房妾，所以你长得好看才叫人更操心。” 李嗣源点了下头：“嗯，你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不过关于同时娶好几房妾这事，我觉得你没必要操这个心。” “这意思是你不会？还是即便这么做了，也不需要我来操心？”王蓁跟着问道。 看王蓁一副急等答复的模样，李嗣源单手支颐认真思考了片刻，一本正经道：“这个嘛二者兼而有之吧。” “哦”王蓁听完李嗣源的答复，愣了愣，默默地低下头继续扒饭。 一碗白饭扒拉完，王蓁才抬起头，口气淡淡地道：“看来是我多虑了，不过你似乎一向都能将所有事都安排好，这种事自然也是无需我操心的。” 说完，放下碗筷起身道：“今天下午习字有些累了，想早点睡，你今晚若要做事，且先回你那边去吧。” 刚跨出半步远，突然的一个旋身，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跌坐在李嗣源的腿上。 揽臂将王蓁身子固定住，李嗣源微眯似潭长眸，笑道：“耍小性？醋了？看来你果然很在意本将军。” 王蓁本就心情不爽，听李嗣源语气带出得色，心头原本压抑的烦躁不知为何，腾地就被勾起来。 狠狠地挣开李嗣源的胸膛，突然拔高声道：“是啊，从来不都是我更在意吗？你就是那样高高在上，高岭之花一样神圣洁白，出生便是拿来供世人膜拜的圣品。从来都是别人追着你跑，自从我认识你开始到现在，所有的女人都围着你转，而我只能躲在一边偷偷地担心。而你，因为这种天生的优越感，根本用不着想这些，只有我，只有我傻乎乎的”说着说着，忍不住就开始哽咽，然后竟一发不可收地真哭起来，并一发不可收地语无伦状，胡乱抹泪。 李嗣源静静地听着她说完，并待她彻底不顾形象地哭出来，才缓缓站起身，走到王蓁身边，温柔地将她不住颤抖的身子整幅纳入怀内。 任由王蓁将眼泪鼻涕一股脑全蹭在胸口，李嗣源只俯首，轻轻吻着她的发鬓。 “原来你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是我疏忽了。”李嗣源的声音低低的，缓缓的，听上去深沉而温柔。 可这样的语气，听进王蓁的耳朵里，却令她身子微微一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5章 苍黄翻覆2 这话里居然含着自责的意思，那样骄傲高贵的一个人，居然会在她面前自责。 惊诧到忘了抽泣，王蓁不自觉由眼前的胸膛里抬起脸，怔怔地仰看向头顶上方那张造化天功的精雅俊容。 李嗣源表情虽然依旧平静无澜，只眸光却若夏夜的星子，有些凉，又有些暖。其中映着她刚哭过的脸，明亮而专注。 低头一点一点地吻干王蓁脸上的泪痕，最后停落在她的唇边。王蓁感觉到李嗣源薄唇触感的温柔，而他的手臂却显出几分与他的唇不同的粗蛮，将她全副地更紧地压在胸膛上。 感觉到他低低地俯头，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王蓁身子也仿佛被点燃，渐渐灼炽起来，下意识紧张地别开脸躲避，却被他二指捏着下巴，又强迫将她将脸转回来面对着他。 王蓁能清晰地感觉到李嗣源胸口剧烈起伏间，连带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也越来越滚烫，使得她全身不自觉给激起了层毛栗子，有种陌生又温热的未知的紧张感。 王蓁下意识想躲，却一个不留神，口中蓦地滑入一条温软灵活的鱼。 那样急迫又强烈的侵略和占有，让王蓁无法拒绝地渐渐沉溺，直至几乎要被吻的窒息时才被放开，眼前的男人却突然一低身，手臂向她膝盖后一抽，她整个人就横在了他胸前。 被放在床上的时候，裹在二人周身的炙热仍在蔓延，李嗣源短暂的抽身让王蓁以为终于可以喘息，却没想她尚未来得及调息平稳，他的整个人又重重欺上来。 背抵住床板，她再无任何余地，只得无力地承着他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吻，整个人从灵到肉，开始一点点沦陷。 李嗣源的吻由最初的强烈辗转变成温柔舔允，直至最终意犹未尽地在她唇上轻轻地舔了舔，才肯放开她。 看着身下若美玉生晕的人儿，李嗣源气息略粗喷在身下的举世珍玉上，附身在她鼻尖轻轻蹭了蹭，声音低沉而沙哑：“看来我得早些带你回营。” 契丹的冬日像个笨拙姑娘手里攒不开的丁香结，绵绵密密地织就一天一地的寒冷，却又安静地叫人由萧瑟中生出岁月的宁和安婉。 白日光景，李嗣源依旧同耶律德光讨论那些男人们关心的军国大事，只是自那日后，每晚必留宿于王蓁的寝殿。 这与他二人原本是件顺其自然的事儿，可却在随后的整个寝宫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你俩就着躺在一张床上，当真什么都没发生？”丁十六娘狐疑的大眼睛在王蓁面上滚过来又滚过去，最后定住将她斜睨着，里面全是不相信。 王蓁脸红的像冬日枝头悬着的北柿，白牙咬着红唇，极不自然地点了下头。 见她点头，连带旁边的沫沫等一众小宫女都跟着跌了一地的失望。 心善的阮玉楼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推了推丁十六娘，嗔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早同你说过李将军是真心待蓁丫头。这样很好，懂得珍惜才得以长久。” 王蓁一向觉得阮玉楼说话十分中听，此刻听她为自己解围，立刻附和着点了一串头，却招来丁十六娘的一串白眼。 “你俩个懂不懂男人啊？像李嗣源这样的男人，床上有多少女人都不稀罕，关键是，谁能怀上他的种，那才算真正的胜券在握！” 丁十六娘一副过来人的口吻，点着阮玉楼和王蓁的鼻尖训的正起劲儿，却听门口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请问王姑娘在么？我家公主请姑娘过去喝茶。” 呵，又是去喝茶。 王蓁同丁十六娘和阮玉楼对视一眼，无奈地耸了下肩。 每次趁着李嗣源不在宫内的时候，茹茹公主就请她过去喝茶，这其中的意思自是不言而喻。可王蓁觉得茹茹公主表面上看着挺精明，其实却并不怎么拎得清。 茹茹公主若是真聪明，就当早看出来，尽管李嗣源喜欢她，可他的事她却根本做不得主。换句话说，李嗣源的事除了他自己，根本没人能替他拿主意，估计就算他亲娘老子或者也不成。 “如今你已不用再嫁与大汗通婚，同茹茹公主早已没了争锋相对的必要，她为何仍要事事针对你？”阮玉楼亲手为王蓁系披风缎带的时候，忍不住问道。 丁十六娘斥道：“还不是惦记李将军的势力？依我看，眼下倒不是茹茹公主的主意，多半是那个耶律德光的主意！” 阮玉楼点头：“嗯，十六娘这个话说的倒有些道理。” 丁十六娘将茶盅子往桌上一撴，嗔道：“若依我说，蓁丫头大可不用理这个茹茹，她算哪门子的公主。如今李将军率大兵压境，她不赶着过来巴结你，反倒一次次的给你难堪，我看就是蓁丫头以往给她好脸子给多了，倒惯出她臭毛病来。” 王蓁由沫沫手中接过暖炉，走到丁十六娘身边，拍拍她的肩膀，笑道：“丁姐姐莫动气，虽说我如今已不再屈就茹茹公主，可仍需做出个样儿来不叫她拿了把柄。毕竟咱们中原是泱泱大国，与她塞外蛮夷不同。我若与她一个柔然小部的公主计较，反倒显得小家子气。” “正是在这个理！”阮玉楼点头赞道：“我瞧如今蓁丫头为人行事，倒显出几分大家闺阁的风度，更何况蓁丫头原本就生的体面，我看那茹茹公主多见你一回，自己反倒多添一回堵才是！” 阮玉楼说罢，回头对沫沫道：“以后但凡去见那个茹茹公主，定要好生将蓁丫头打扮一番，叫那茹茹公主瞧着心馋眼热，却拼死也撵不上，给她填些堵！” 沫沫笑着答应下来，阮玉楼的一番话将满殿的宫女逗的都笑起来，气氛也缓和不少。 王蓁收拾妥当，由众宫女随侍从寝殿内出来，才转过小石子路，便见垂花门下长身玉立着一袭鹤白身影。 王蓁微讶，赶上前几步：“你怎么在这里？” 李嗣源缓缓转回身，玉面含笑向王蓁伸出手。 王蓁自然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温暖的掌心里，仍满眼疑惑将他望着。 牵着她的手沿着甬道缓缓向前走，李嗣源边走边含笑淡淡道：“陪你喝茶去。” 王蓁惊讶地瞠大美眸侧目将他望着：“将军是如何知道的？” 李嗣源浅笑点了下她的鼻尖：“想知道这个有何难？” 任由王蓁瞠着美丽的眸子将自己望着，李嗣源牵着她微凉的小手逶迤徐行，稍刻，低笑温语：“到了，自然就晓得了。” 王蓁的寝宫距离茹茹公主的宫苑并不远，因李嗣源走得不急不缓，硬是走了近个把时辰。其间还在梅林子里赏了会儿梅花，因玩的开心，弄的王蓁差点忘了出来的目的。 此时王蓁伴在李嗣源身畔笑靥如花，手中把玩着刚折下来的一支俏梅，故而当二人出现在茹茹公主宫苑的正殿门前时，样子并不像来品茶议事，倒更像是才郊游归来。 此番有李嗣源陪着，王蓁心情好了不少，故而走进正殿的时候，波俏玉颜笑靥如水，落入上座的耶律德光眼里，心里就仿佛被人挠了一下，痒痒的。直至对上她旁边李嗣源的深邃眸光，耶律德光方才回神，赶紧扯出笑容掩饰心下的念想。 眼前的如花美眷是他攀不起的，甚至连多看一眼，都需揣着小心。 王蓁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耶律德光，颔首浅笑就算打过了招呼，由李嗣源带着行向旁边已经预备好的座位。 今日茹茹公主约王蓁过来，本是想继续商议上次那件事，等得王蓁迟迟没来，没想到竟等来了耶律德光，这让茹茹公主颇感惊诧。 耶律德光这段时间要么同李嗣源在一处，要么独自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已多日未曾踏入她的宫苑。 今日见他过来，茹茹公主心下自然十分欢喜，倒有些后悔先遣人去请王蓁，可宫人早已打发去了，此时后悔也来不及。 此时忽又见李嗣源同王蓁一并出现，茹茹公主心下更惊异，已猜到耶律德光必定也不是闲散而来的。 狐疑地觑着与李嗣源和王蓁寒暄的耶律德光，茹茹公主忍不住心下暗自揣度这其中缘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6章 苍黄翻覆3 宫女端着茶壶过来要为李嗣源和王蓁斟茶，李嗣源看了那茶壶一眼，淡淡道：“契丹茶内添的东西蓁蓁喝不惯，她还是惯用中原的素茶。” 李嗣源话落，身后随侍的女官引着众婢捧上备好的紫砂茶具行至旁边，熟稔地开始温汤碾茶。 李嗣源的这番话似无心之言，但听在耶律德光和茹茹公主耳朵里，二人皆不自觉红了脸。 虽未言明，倒像在暗指前段时间王蓁茶中被人下苴一事。 呷了口茶，茹茹公主扫了眼在座的三人，朱唇含笑最先开口道：“今日难得聚的这样齐，枯坐着也没趣儿，不如咱们来玩转覆如何？” 听茹茹公主说要玩游戏，王蓁惊讶地瞠大美眸转向身边的李嗣源，却见李嗣源面色平静无波地继续饮茶，好似当真没事一般。 耶律德光反倒剑眉微蹙，显出几分不悦。 打量耶律德光面色不喜，茹茹公主便没敢擅自开口。今日与李嗣源同来，王蓁晓得他自有安排，便也不多话，只坐在他身侧安静喝茶，殿内一时静极，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咳”茹茹公主正欲开口为自己圆场，却听旁边李嗣源声音沉静道：“这个主意不错，就玩转覆。” 茹茹公主感激地看了李嗣源一眼，赶紧命人将罗盘取来。 没想到李嗣源会同意玩这个游戏，王蓁疑惑地转头看向他。连对面的耶律德光也神色怪异地皱眉看着李嗣源。 李嗣源垂首饮茶，另一只放在膝上的手，穿过滚着云纹的重莲绫宽袖，将王蓁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握住。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王蓁唇边不觉绽出安心地浅弧。 王蓁安静的浅笑盈盈，落在对面耶律德光的眼里，不觉心头微微发热。自带王蓁来到契丹皇宫，这么久了，他还是第头回看到她这样若美玉生辉的笑。 耶律德光一直以为王蓁的性子率真中少了几分女儿该有的温婉，原来她不是不温婉，只因他不是她温婉相待的那个人。 就在耶律德光神思游移的时候，侍婢已将罗盘轻轻放在四人围坐的小圆桌中央。 转覆，是一种古老的游戏，参与游戏者不限，分别围坐于罗盘周围。或由掷骰或由猜拳决定谁先转，一人拨动盘中指针，指针停在谁的面前，谁为覆者，需行令或者吟诗，做不来者要受罚。当然除了诗令之外也可设定其他。 今日转覆的覆者，设题为问答。因是茹茹公主提议，所以由她转第一个转。 茹茹公主手指在指针上轻轻一拨，之间那指针滴溜溜转了几圈，最终指向了耶律德光。 因已设提为问答，转覆者便可随意问覆者一个问题，覆者必须如实回答。 茹茹公主抬眼看了看耶律德光，脸颊渐红，低声问：“臣妾想问大汗，何时向我父汗提亲？” 没想到茹茹公主会当着李嗣源和王蓁的面问这样的问题，耶律德光剑眉紧蹙，脸色略显出几分不自然。 王蓁也有些惊讶茹茹公主的直率，但又想到这么久以来，茹茹公主处心积虑做的这些事，不就为了最终能嫁给耶律德光么。如此一想，她提的这个问题，倒也应了她的一颗真心。 耶律德光低着头略沉吟片刻，道：“等眼下的事情处理完，我便去向你父汗提亲。” 茹茹公主闻言，登时眉目含笑，站起身低低地说了声：“谢大汗！” 君无戏言，如今当着李嗣源的面，耶律德光自不会敷衍她。茹茹公主心下欢喜，便催着耶律德光转覆。 耶律德光也将罗盘指针拨了一下，指针转了几圈后，最终停在了李嗣源的面前。 耶律德光抬手看向李嗣源，见李嗣源对他微微颔首，略想了想，便含笑说道：“此番有幸结实李将军，全托王姑娘之福。只是本汗有一事好奇，你二人究竟是如何相识的？” 王蓁还以为他会问李嗣源何时退兵呢，没想到他竟问这个不相干的，便噙着笑意望向李嗣源。 李嗣源侧眸看了眼身侧的王蓁，浅笑道：“她当年走亲戚迷了路，误打误撞进了我的将军府。” 听他这么说，王蓁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如今仔细回想起来，他说的倒也没错。 茹茹公主瞪大眼一副不敢置信：“我以为像你俩这样的人，相遇时必定有一段风流佳话，没想到竟是这样，这还真是天公做媒啊！” 耶律德光显然有些不信，挑眉向王蓁笑问：“李将军此言当真？果真有这等巧事。” 王蓁轻轻点头：“他说的却是，我那日晚间迷了路，正撞到他的巡卫守城，结果盘问不清，就被他带去了将军府”王蓁便将当年的事简单解释了一番。 听着王蓁的解释，耶律德光突然想起当年她跟随刘鄩出征，刘鄩出事后她就莫名失踪了，当时他派人寻了她许久却杳无踪迹。没想到她竟是在李嗣源的将军府。 耶律德光也不得不暗暗感慨果然造化弄人，她与自己终是无缘对面手难牵。 此番该轮到李嗣源转覆，只见他纤白的手指在针尾轻轻一拨，指针便飞快转了起来，待缓缓停下来时，竟然指向茹茹公主的方向。 王蓁最先笑了，漂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李嗣源，却不晓得他要问茹茹公主什么问题。 茹茹公主显然也很惊讶，抬眼同样好奇地看着李嗣源。 李嗣源抬起头，静若寒潭的眸将茹茹公主望着。 茹茹公主印象中李嗣源一向偏冷，此时对上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身上竟不知为何，蓦地起了层凉飕飕的毛疙瘩，迅速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 李嗣源凌唇微呡，语声淡然道：“本将军想知道，茹茹公主居住的这座行宫中，有多少人？” 李嗣源这个问题一出口，在座的三人皆是一惊，谁能料到他会问这么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王蓁绣眉微蹙望向过去，见李嗣源宛若玉山般俊美的侧颜此刻神色凌冽，全不似方才的悠然恬澹，冰眸如电几乎可以看透对方的心魂。 心中一惊，王蓁突然明白过来，李嗣源方才那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必定有其缘故。她早该想到李嗣源怎可能无故来此喝茶，更不会无聊地玩这种游戏。 茹茹公主被李嗣源盯地极不自在，连手心都微微渗出汗来，喝口茶稳了稳心神，勉强笑道：“没想到李将军会问这个问题，这倒把我难住了。我由柔然部来这里时，带着随身的十个侍女，后来大汗又赏给我十几个，再加上宫里其他打杂的丫头婆子，一共到底有多少个，我竟记不清了。” 李嗣源手捻着杯沿，听完茹茹公主回答，凌唇勾出浅浅笑痕，淡淡道：“怪不得茹茹公主会落数一人，原来连公主自己都记不清了，那本将军就帮着你想想。”话落时，眸光已转向旁边。 王蓁此时才发现，先前一直侍立在他们身后的沫沫和夏瀞，此刻只剩下沫沫一人，夏瀞却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听李嗣源开口，旁边的黄花梨大屏风后面有白影一闪。夏瀞随之由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老妇。 老妇身形瘦小佝偻，身上宽大的暗紫色袍衫已经破了好几条口子，显然是先前与人挣扎撕扯所致，花白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脸上，几乎遮住全貌。 老妇被夏瀞拎着丢在众人面前，身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一对干枯的鹰爪似得手不自然地缩在身侧，显然是被点了穴。 老妇被丢在地上的一瞬，李嗣源尚未开口，耶律德光先由座位上霍然起身，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老妇，对身侧的侍卫命令道：“将这女人的头发掀开。” 有侍卫应声走过去，粗鲁地将老妇人盖在脸上的头发一把扯了起来。 在看到老妇人的面容时，耶律德光脸色霎时变得阴郁狠戾，手指着老妇道：“果然是你，没想到你这贱妇居然还活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7章 苍黄翻覆4 老妇缓缓抬起头，毫不畏惧地对上耶律德光冰冷的目光，喉咙里发出夜枭般阴森的低笑：“没错，亏大汗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我这个老太婆。大汗怎么也不会想到，我如今竟同你未来的大阏氏在一起吧？呵呵呵” 耶律德光额角青筋暴跳，转回头一把扯住茹茹公主的衣领，将她由座位上扯起来，厉声喝问：“你最好给本汗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茹茹公主一脸茫然，显然直至此时仍有些没搞清状况，突然被耶律德光扯着衣裳拎起来，对上他森冷的眼神，茹茹公主本能地仓促摇头：“大汗，我我不知道，这这人不是我宫里的。” “那她为何会出现在你的宫里，你给本汗解释清楚！” 耶律德光的声音几乎是在咆哮，王蓁还是头一回见耶律德光发这么大的火，有些吃惊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老妇，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妇人，与耶律德光究竟有着怎样的纠葛。 茹茹公主连连摇头，但就是说不清这个老妇人到底为何会出现在她宫里的。 耶律德光气急，猛地将茹茹公主推倒在椅子里，再回身时，才想起旁边还坐着李嗣源和王蓁。 强自压下心头的怒火，耶律德光向李嗣源道：“方才有些失态，让将军见笑了，不知将军是如何得知这贱妇躲在茹茹公主的行宫？” 李嗣源神态始终平静无波，听耶律德光询问，便道：“大汗可还记得数日前，蓁蓁宫里的侍女被下苴一事？” 耶律德光轻轻点了下头，听李嗣源继续道：“我曾亲自询问过被下苴的侍婢，据说当日只见过个面生的老妇，是来送当日浣衣房洗过的衣物。因此，我便猜想此人应是一位在宫中久居之人，且对宫中的行事安排十分熟悉。” 耶律德光点头道：“将军说的不错，每日宫中例行事物来往都有特定时辰，这老毒妇在宫中生活了几十年，自是对宫中事物了若指掌。” 王蓁敏感地捕捉到耶律德光话里的信息，惊讶地扭头又看了那老妇人一眼，心下暗度：既然耶律德光如此痛恨此人，为何还会容她在宫里生活几十年？而她在宫里这件事，耶律德光似乎又并不知情。 王蓁想得有些懵，不自觉便捻着茶盏发起怔来，直至手被身侧的李嗣源轻轻握了一下，才恍然回神。 听李嗣源继续道：“这件事我最初也没头绪，不过一次偶然同大汗巡营时，发现大汗的近身侍卫中居然有人用苴。我想，能接近大汗身边人的，除了近侍，也就只剩茹茹公主了。” 耶律德光听得脸色骤变，惊诧地回身看向身后的几个近侍。 几个近侍再掩饰不住心虚，当即跪在地上磕头并连声求饶。 耶律德光气地挥手将茶盏摔地粉碎，命人当即将几个近侍拖出去正法，又转回头，眼神阴戾地盯着茹茹公主，一字一顿道：“郁久闾茹茹，你居然都算计到本大汗头上来了，还真是令本汗刮目相看啊！” 茹茹公主此时倒比方才镇静了许都，虽被耶律德光盯着，却仍旧一派闲定，说道：“大汗莫急，我对你身边的近侍用苴，也不过是想多了解些大汗的行止而已，我这么做只是不放心大汗成日在外，且我又并没对大汗你用苴。更何况，我父汗至今仍派十万大军替你守着契丹的西大门，大汗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茹茹这番话一出口，果然见耶律德光缓缓收回了目光，只是扶在桌边的手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血色尽失，俨然在强压心头的怒火。 王蓁将这幕收入眼底，终于明白为何茹茹一个区区柔然部的公主，在契丹皇宫中竟敢如此嚣张。 安重悔曾同她说过，这世上各种权利纷争中，唯有兵权能赋予统治者至高无上的利益。这也是为何李嗣源拥有如此显赫的地位的原因。只因他手中有锐麟军，便使他有傲视天下的资本。 “来人！将这毒妇拖出去，施以天刑！”耶律德光怒吼着命令道。 许是拿茹茹公主没奈何，耶律德光转而将所有的愤懑都迁怒于眼前的老妇身上，瞠着发红的双目盯着佝偻在地的老妇。 王蓁听见“施以天刑”这四个字，身心不由一颤，惹地李嗣源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几分。 回眸时正对上李嗣源担心地审视自己的目光，王蓁浅浅地笑了一下，见他放下心来，王蓁才又将目光转回到老妇身上。 关于契丹的天邢，她早有耳闻。行刑时将受刑人的头发浇上松油，以火点燃，直至受刑人被活活烧死，尸体烧光为止。也就是中原俗称的“点天灯”。 因此行极其残忍，在旧唐时已被朝廷废除，却没想到耶律德光竟将此刑用在这个老妇身上。 至此时，王蓁倒由心里生出些好奇，耶律德光与这老妇究竟有着怎样的深仇？ 就在侍卫拖着老妇向外走的时候，门口突然有人大声呼道：“住手！” 随着叫声，从殿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身着青白裙衫的女子，扑身死死地将老妇抱住。 “耶律修珍？！”王蓁惊讶地忍不住轻呼出声。 耶律德光见耶律修珍以身挡在老妇身前，怒斥道：“珍儿，你知不知道这个老毒妇是谁？你居然还护着她！” 耶律修珍满脸泪痕，衣衫不整，披散着头发，显然出来的仓促，全不顾往日的娴静优雅。 双手死死将老妇抱住，耶律修珍对着上座的耶律德光哭求道：“求哥留湔嬷嬷一命，我保证将她送出宫，再也不让你见到她，求你不要杀湔嬷嬷，不要啊” “你知不知道这个老毒妇是谁？她当初差点害了母妃，她还给我的近身侍卫用苴，你居然还护着她，难道母妃与我对你而言还不如这个老毒妇！”耶律德光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指着耶律修珍的手指都止不住颤抖起来。 又是女人，又是秘辛，每个皇室皆因女人而深埋一段秘辛。 耶律修珍已然哭的瘫软在地，手却依然死死拽着老妇的衣衫，好像生怕一松手老妇就消失了一般。 “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玉妃也死了啊，母妃让侍卫用弓弦勒死玉妃，湔嬷嬷当年也不过是为她的旧主报仇，这也不能全算作她的错啊！” 从耶律修珍断断续续的泣诉中，王蓁大概听明白了，这原是上一辈的恩怨。 耶律修珍口中的那个被耶律德光母妃勒死的玉妃，也就是这个湔嬷嬷的旧主，曾是耶律阿保机在位时的一位妃嫔。 可耶律德光同耶律修珍为一母所出，既然这个湔嬷嬷同耶律德光的母妃有仇，却为何耶律修珍要这样庇护她？ 王蓁正垂睫沉思，思绪却被耳边耶律德光的怒吼打断。 “她当初既得以苟活，就当安分度日。如今却又跳出来行此害人之事，不光给我的侍卫用苴，还险些害了王姑娘的性命，这样骨子里歹毒之人禀性难移，当施极刑！” “来人！”耶律德光一声令喝，仍欲名人呢将老妇拖去。 “谁敢动湔嬷嬷，先从我的尸身上踩过去！”耶律修珍厉声大喝，突然从鹿皮软靴中抽出一柄袖剑，锋利的剑锋死死抵在自己的颈上。 “珍儿”耶律德光惊呼一声，担心地欲上前制止，却又怕耶律修珍情急间误伤了自己，只得僵立在原地。脸上写满掩饰不住的担忧，毕竟兄妹情深。 此时，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茹茹公主却突然开口道：“原来这个湔嬷嬷是碧霄宫里的，我说呢，用苴膏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会平白只在宫里当个浣洗仆妇。” 突然撇清了干系，茹茹公主整个人又恢复了平日的骄傲。 端着茶盏，媚眼睨着地上的耶律修珍，茹茹公主不急不缓道：“二公主是聪明人，怎么今日反倒糊涂起来。你同你哥闹腾，不过为了袒护一个曾是仇家的老妇，可你却忘了，她眼下得罪的人，可是李将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8章 苍黄翻覆5 茹茹公主朝李嗣源和王蓁这边看了一眼，对跪在地上的耶律修珍继续道：“这老妇险些害了王姑娘，二公主要如何给李将军解释？” 被茹茹公主这样的质问，耶律修珍身子微微一颤，泪眼婆娑地看了眼旁边的李嗣源一眼，死死咬住的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 感觉到怀里抱着的老妇吃力地挪动身子，耶律修珍缓缓将目光移到老妇身上。 将她脸上披散的乱发理到耳后，耶律修珍消瘦的手细细地抚摸老妇的脸，低泣道：“嬷嬷你都是为了我，若不是我的任性，你便不会抛头露面出来做这些事，你依然可以安稳度过余生，都是我” 像是喃喃低语一般，耶律修珍抱着老妇说了一阵子话，面色倒比方才平静了许多，待再转回身来，便已停止了哭泣，虽然依旧苍白，可眉宇间似又恢复了往日的娴静气质。 对耶律德光恭敬地磕了个头，耶律修珍直起身语气平静道：“大汗，方才茹茹公主所言的那些事，皆因我而起，湔嬷嬷亦是受命于我的指使，先给王姑娘用苴，而后又” “公主！你为何要将罪责全揽在自己身上，明明是我所为，公主”始终一言不发的老妇突然歇斯底里地叫嚷起来，使劲挣扎着身子想要扑过去拦住说话的耶律修珍。 耶律修珍却并没理会老妇的叫嚷，仍继续道：“我利用乔靳赠紫灵芝，欲使王姑娘同李将军横生间隙。一计不成，便命湔嬷嬷用苴迷惑王姑娘宫中侍女欲夺其性命，湔嬷嬷所做的这一切，皆是受我指使。” “这些明明是我一人所为，公主又何必为了庇护我一个将死之人，而陷自身于绝地！”老妇痛心哀斥。 “沫沫原本同这些人无冤无仇，若非为了我，你有何理由去做这些事？”耶律修珍一句反问，将叫嚣不休的老妇问的顿时无言以对。 老妇脸上终于流露出悲悯之色，浑浊的双眼深深望着耶律修珍：“公主，你还是太过天真，太过善良，你哎” “可是，珍儿你又为何要这么做？”耶律德光忍不住问道。 耶律修珍缓缓回身，目光盈盈含泪望向旁边的李嗣源，低语念念：“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深。” 由茹茹公主的行宫出来，天边已被晚霞染透，玫红色的流云铺满大半天际，整座契丹皇城被拢在一片金粉之中。 手安放在李嗣源温暖的掌心里，二人并肩沿着安静的甬道缓步而行。 王蓁此刻脑中依旧回顾着方才殿内发生的那些事，没料到仅一日便一下子拨开这么多层迷雾，让她的情绪一时有点难以消化。 迎面一阵冷风吹来，李嗣源停下脚步替王蓁将大氅的毛领子拉起来裹紧。 白皙若莲萼的下巴由火狐狸裘的风毛中抬起来，王蓁清水一样的眸子仰视着李嗣源，低声道：“这件事就这样吧，若追究下去，大汗他定会很为难。” 李嗣源修长的手指顿了顿，低低地“嗯”了一声，复又牵着王蓁的手继续前行。 寝殿门前的窗棂隐约透出殿内明亮的烛光，李嗣源和王蓁在殿前停下脚步。抬手将王蓁被风吹散的发鬓整理在耳后，李嗣源温声道：“今日你累了，晚间早些歇着。” “你要回去吗？还有事？”王蓁仰首看着他。 透过窗棂的烛火映在李嗣源静若玉山的侧颜上，像染了一层淡淡的金晕，淡化了平日的清凌，凭添了些许温润。看得王蓁有点舍不得移开视线。 “嗯，昨日蜀中孟知祥送来东川的邸报，我尚未来得及看。”李嗣源说话时，将王蓁带进怀里用双臂圈住，低头在她额角落下一记轻吻：“乖，早些歇息，我忙完就来。” 尽管李嗣源至今仍很尊重她没有越矩，可这么暧昧的话由他口中说出来，仍令王蓁禁不住脸热心跳，推开他的胸膛也不敢抬眼，低着头转身疾步向寝殿走去。 李嗣源目送王蓁行至寝殿门前，正欲转身离去，却听身后王蓁轻唤：“嗣源” 转回身，李嗣源见王蓁凭立在殿门前望着自己道：“我想去军营看看安先生。” “好，我会尽快安排。” 大寒节气一过，塞外的雪就少了很多，虽然已经立春，可距离真正暖和起来还尚早。 好不容易盼到雪晴，李嗣源如约带王蓁去锐麟军军营去看望安重悔，听夏瀞说李嗣源此番没安排车轿，王蓁兴致勃勃地跑到马厩里去牵斩云，却在半路被劫上了琉脱的马背。 被安置在马鞍前面的王蓁气鼓着俏腮，回瞪着李嗣源：“为何你骑马，瀞瀞也骑马，独我不能骑？” “因为你没我们骑得好。”李嗣源毫不留情面，一语道破。 王蓁被噎地一时无语，吭哧半晌强辩道：“可是瀞瀞和你骑得好啊，有你俩在，肯定不会让我从马背上摔下来。” “以防万一”李嗣源驳的丝毫不留情面，双腿轻磕马镫，胯下的琉脱由鼻子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撒开四蹄飞驰而去。 “可是”王蓁仍要辩驳，身子却蓦地被李嗣源拥紧，整个人被掬入他胸膛里，耳边听着他沉稳的呼吸，感受劲风猛地迎面灌过来，呛的人无法开口。 一路疾驰出城门，眼前的景象霍然开朗，辽辽雪原一望平川铺展在眼前，王蓁被吸引地移不开目光。 正沉醉在眼前壮丽雪景中，耳畔忽有热气呵过，王蓁来不及回头，便听耳侧传来稍带喘息却依然沉稳的声音：“若有万一，我承不起。我宁愿你无所作为，仅于我怀中安稳一世。” 迎面一阵疾风扑来，李嗣源将宽大的大氅拉紧，把怀中的王蓁全副藏进氅中。 脸贴在他宽广的胸膛上，王蓁能清晰听见李嗣源浑厚有力的心跳声，这样的感觉让王蓁轻易便觉尘世安稳，岁月宁和。 两匹骏马在茫茫雪原间肆意驰骋，王蓁时不时由李嗣源怀中探出头来，欣赏眼前绵延无际的雪景，天地悠悠，仿若剩下彼此。 这样舒畅的日子已经多久不曾体会？ 王蓁已经数不过来。如今竟然以这样的身份再次回到李嗣源身边，让王蓁心头总是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可是心心念着的这个人，就这样真实而温暖地近在触手之间，王蓁不自觉收紧环在李嗣源腰上的手臂，深深汲取他身上好闻的青龙香韵。 感觉到王蓁更紧地依近自己，李嗣源将马缰全交在右手，左臂紧紧将王蓁揽入怀中：“冷了？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王蓁原以为到锐麟军大营要经过好几个城池，却没想到出了皇城，中途只停留过一个驿站便到了。 远远望着锐麟军整齐的营寨，王蓁忍不住打趣：“怪不得把耶律德光急成那样，你这都打到人家门口了啊。” 李嗣源笑道：“亏得耶律德光识趣，早早将你完璧奉还，若非如此，我早马踏他的契丹皇城了。” 听他这么说，王蓁不禁笑道：“若我执意不愿与你回去，你又当如何？” 李嗣源低头看了王蓁一眼，抬起头，深邃的眸子凝向前方，声音沉静无澜道：“你若不走，我便灭了契丹，取而代之。” 李嗣源语声平静，听在王蓁耳中，却在心头激起一阵波澜。 他说的是对她的执念，却也是他的性情。 安重悔曾说过，李嗣源九住心已成，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他平日看似沉静淡薄的外表下，隐然的却是一触即发的强悍。 不问哀鸿遍野，也不问天下苍生，他不愧的，唯有他的本心。 这样的李嗣源其实很可怕，幸亏他胸怀丘壑，否则眼前便是人间修罗场。 就在王蓁神思游走的间隙，锐麟军大营已近在眼前，琉脱尚未奔入营门，就听见有人高喊：“大将军回营啦，大将军回营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9章 苍黄翻覆6 尽管李嗣源回营是件令众将兴奋之事，可锐麟军毕竟军纪严明，就算大家再高兴，营中依旧秩序井然，各司其职，唯有几个副将迎出帐来。 李嗣源在大帐前勒缰下马，顺手将王蓁由马背上抱下来。 徐朔和陆怀远与王蓁已十分熟识，纷纷过来同她打招呼。 徐朔搓着两个蒲扇大的手掌，豪爽笑道：“王姑娘终于肯回来啦，你若再不回来，我和老陆就商议着带人马去契丹皇城抢人啦，哈哈哈” 陆怀远将徐朔推到一边，笑斥：“去你的，谁同你一样鲁莽，将军都亲自出马了，还用得着你逞英雄，说不定你若去了就将王姑娘吓地不敢回来了。” 一番话将周围几个副将和参军都逗地大笑起来，气氛一时好不热闹。 眼前的这一幕，让王蓁感觉既亲切又舒服。 不得不承认，虽然李嗣源的性子偏冷了些，可不论是在将军府还是在锐麟军大营，跟着他的这帮下属之间感情都非常好，气氛也轻松自在，让人很留恋。 “二哥，你把嫂子接回来了？” 一个清脆好听的女声传过来，王蓁闻声回头，就看见一席淡红锦衣的李婉娘走过来。 王蓁惊讶地打量李婉娘，忍不住指着她绾起的发鬓惊道：“婉娘你这是嫁人了？” 李婉娘俏脸微红，转头看了眼身后跟过来的屈稼，笑着点了下头：“嗯，二哥为我和屈将军在营中操办的婚事。” 王蓁惊讶地看向李婉娘身后的屈稼。 屈稼含笑对王蓁点了下头。 王蓁霍地转回身，美眸瞪着李嗣源道：“婉娘同屈将军成婚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一个字儿也没同我讲过？害我连份贺礼都没备。” 李嗣源牵过王蓁的手，将她带到身边，含笑道：“他俩成亲所有的银子都是我出的，你与我不分彼此，贺礼就免了。” 没想到李嗣源当着众人的面说着这么理所应当，王蓁听得面红耳热，一时窘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外面冷，进帐再聊。”李嗣源说话时，牵着王蓁的手便进了自己的寝帐。 刚跨进寝帐，不待门口众人反应过来，李嗣源回身丢出一句：“尔等不许跟来！”便命人撂下锦帘，将一众眼巴巴的目光全拦在了大帐外。 大帐内早已燃起圆鼎紫铜大暖炉，银骨炭透过镂空雕花的炉壁闪动着红宝石一样的光，将整座寝帐烘地暖意沁人。 李嗣源亲手为王蓁褪去大氅，便径自转过屏风更衣去了。 王蓁独自端立在寝帐中，脚下柔软的麋绒雕花地毯将声音全吞了去，显得整座帐殿格外安静。 正对帐门的花梨木书桌上整齐摆放着文房几品，背后端立着一人高的书架，架上书卷亦是清洁整齐。 右侧设着紫藤茶席，席上摆放着套梅子青茶具，被光晕映出柔和沉静的色泽，茶席旁边的白泥风炉中已经点燃了橄榄碳枣，淡紫色的矮焰均匀地添着煮温汤用陶壶的侧壁。 右边是一整座八扇套的手绘白梅大屏风。 王蓁缓步走至近前，仔细辨认落款处的印章，才发现落的竟是李嗣源的阳刻篆纹印。原来这屏风是他亲手绘的。屏风后面应是起居用的内寝。 虽是在行军打仗，可眼下李嗣源这座帐殿中的一应陈设用具，竟丝毫不比耶律德光御书房的摆设逊色。 这便是李嗣源的气质，就如他的人若雪映澄霞，满堂冠盖纷纭却丝毫不掩他灼灼其华。 “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 身后冷不丁冒出李嗣源的声音，将正在专注看屏风画中提词的王蓁惊地回转身，却险些撞上李嗣源的胸膛。 李嗣源顺势将王蓁的腰扶住，眸光在屏风提词上停了停，缓缓道：“当年刘老将军慧眼识珠。” 王蓁莹润玉颊微微晕红潮，低声道：“没想到你还记得这首词。这首《盐角儿亳社观梅》不过是义父当年对我的期许，他期望我成为如此优秀的女子，却被我辜负了” 李嗣源二指轻轻抬起王蓁尖若莲萼的下巴，认真凝着她湛若澄碧的眸光，温柔道：“当年含苞待放，此时已是骨中香彻。” 李嗣源的眸光深邃而专注，王蓁望着，不觉神池渐溺于其中不可自拔。 觉他气息渐近，王蓁紧张地赶紧闭上眼，却只觉有温暖的手指在自己脸颊上轻轻婆娑而过，待再睁开眼时，见李嗣源已经屈膝盘坐在茶席上。 方才她还以为他想俏脸瞬间绯红，她竟然想到那些地方去了，好糗哎。 看着她一脸窘态地在身边坐下，李嗣源薄唇勾出好看的浅痕，问：“你可知这首词的后半阙？” 王蓁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他，却不期眸光正撞进他深邃的眸子里。 他素日的眸光便已十分好看，可今日更与素日不同，漆黑的仿若暗夜星辰，锐利清透直抵人心。让王蓁觉得只被他这样注视着，便要失了心性。 冷不丁地，腰身蓦地一紧，王蓁整个人被轻易抱起，两人位置瞬移间，她的背已经紧紧地抵在茶席上。 挺拔坚毅的鼻梁和薄唇近在咫尺，无一处不俊美，无一处不凉薄，坚毅中透着柔和的眸光，将她紧紧掬着，天地广博，阔宇悠悠，他眼中此刻唯她一人。 “将军”扑面又他略显急促的喘息喷在脸上，王蓁有些紧张地轻唤一声。 “唤我嗣源。”不容置疑的口吻，强烈地带着占有的语气中透着一丝霸道的温柔。 “嗣”后半个字尚未出口，已被淹没在唇齿之间。 鼻息间萦绕着他身上青龙檀的问道，王蓁的手无力地抬起，抵在他的胸口。温热柔软的薄唇在自己唇上辗转流连，像细细攀摹又像急切允噬，这么粗鲁的动作，这么温柔的触感。 她听到他的呼吸在耳边回荡，心神恍惚间又觉惊奇异常，这样一个平日冷淡至极的人，此时却同自己一样身体炙热，呼吸凌乱。 强压住胸口汹涌的血潮，李嗣源撑起上身，俯凝身下的王蓁，水眸迷离，红晕波俏，美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鼻尖忍不住在她耳根蹭了蹭，李嗣源暗哑的嗓音低沉道：“直饶更c疏疏淡淡，终有一般情别蓁，你终于肯回到我身边了。” 直饶更c疏疏淡淡，终有一般情别。是那首词的后半句，原来他放在心头的，也是这样的终有一般情，别于阡陌繁华，独自开。 手臂轻轻环上李嗣源的腰将他回抱住，王蓁将脸没入他的胸膛，深深汲取他身上的气息，清冽而悠远，让她的意识如阳春白雪，渐渐溶化为虚空。 许久，李嗣源才缓缓放开她，揽臂将她由茶席上抱坐在自己腿上，伸手将方才点好的茶端来一盏递在她唇边。 她的唇此刻有些红，显然是方才拜他所赐，却又显得格外诱人，李嗣源忍不住以指腹轻捻。 王蓁含了一口茶汁，抬头时眼角不经意撇过锦帘，却发现帘子侧边被撑起一条缝隙，显然是有人从外向内偷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5章 苍黄翻覆12 李嗣源却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安静地落在眼前的棋局上，语声淡淡地：“这个我倒尚未想过，只是偶然遇见这个人，同你提一句罢了。” 安重悔的目光仍落在香炉上，似若有所思地喃喃说了句：“江南四君，不过乔家。那样钟鸣鼎食的世族大家，没想到如今其后人竟然沦落至此种地步，可惜了” 由安重悔的帐中出来时已暮色四沉，因用过晚饭，李嗣源和王蓁便步履徐徐并不急着回帐，走在安静的军营中，四周寂寂，唯闻脚踩在薄雪上的脚步声。 经过将军寝帐的时候，王蓁见李嗣源并没要进去的意思，便陪着他继续向前走，直至渐渐出了大营。 眼前的雪原在夜色笼罩下若铺了一地的白貉绒，雪白中泛起浅灰色的雾霭流岚。王蓁一路安静相随，至此时，终于忍不住低声说了句：“你打算如何处置乔靳？” 李嗣源脚步顿了顿，回头望了她一眼，伸出手将王蓁的手握住，携在掌心里继续向前行，声音低沉而温和：“你有何想法？” 听他问，王蓁默了片刻才慢慢地道：“我希望你能给他一条生路。” 李嗣源回首看向她，眸光深沉而寂静：“他曾与人联手加害于你，你不恨他？” 王蓁垂下头，看着脚踩在安静的雪上，淡淡道：“他的确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不过，我总觉得乔靳他不像坏人。” 听她这么说，李嗣源忍不住浅笑：“那，你觉得我像不像坏人？” 王蓁抬起头，侧眸看向李嗣源。月光倾泻之下，那样的容颜仿若天神般朗落凌然，虽有淡淡的清冷气质，却也俊美的逼人心魄。王蓁瞧地微微出神，不自觉便轻轻地摇了摇头。 李嗣源宠溺地捏了下她的小手，笑道：“一个人不可能单独论其好坏，需放在当时当事中评论，因为有可能于你是砒霜，而与他人反而是蜜糖。” 王蓁默默垂眸，想了片刻才道：“我看不透乔靳究竟是怎样的人，因他自从同我相处至今，始终都是戴着面具，小心将本心藏起来的，即便至今他仍不肯同我坦然相对，不过，我凭着感觉，觉得他那样的人，应该不会是坏人。” 王蓁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我方才听你和安先生谈及他家族旧事，我觉得那样世族大家出身的子嗣，其骨子里也应是有着高贵血统的人，他或许有他的不得已。” 李嗣源静静地听王蓁说完，手臂蓦地一紧，王蓁措不及防撞进他怀里，身子随之被紧紧地掬住。 月光下，李嗣源明若星子的眸，沉静而专注地凝着她，声音微沉道：“你在我面前侃侃而谈另一个男人的好，就不怕我恼？” 王蓁抬起头，如水清眸迎向他，眸光平静而澄澈，语声温柔平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男人。” 李嗣源眸色渐深，如漆黑的夜色望不见尽头，看得人仿佛要深陷其中一般，让王蓁一时有些恍神。 就在王蓁神情怔忪时，李嗣源缓缓低身，薄唇抵在她耳侧，呼出的气息撩拨着她鬓间细软的碎发，语声极其轻柔：“蓁儿，你变了。” 今日安先生也说过同样的话。 真的变了吗？ 王蓁莞尔，将脸贴进李嗣源温暖的胸膛。 尽管已进雨水时节，塞北的清晨，风依旧凌冽地能冻破人的面皮儿。 原上雪仍未消融，来军营已十数日有余，王蓁今日总算有机会独自出营闲散，此时嗅着清晨干净凌冽的空气，倒觉得心内霍然舒畅。 身后由营盘方向传来阵阵马蹄声，王蓁料定必是毛小铁赶着给自己送大氅，便没回头，幽幽美眸仍旧眷着眼前铺展开的辽阔原野，听见来人翻身下马，才将眸底蓄着沉沉思绪悄悄收敛起来。 “嘿！真是难得逮着你落单的时候啊！”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唬地王蓁猛然转身，才发现来的人并不是毛小铁，却是李婉娘，臂弯里挽着自己的大氅。 将大氅给王蓁裹在身上，李婉娘笑道：“我晓得二哥大早便同徐将军他们打猎去了，便去你帐中找你，正遇见准备给你送衣裳的毛小铁，听他说你在这儿，就赶过来啦。” 王蓁在雍州城时候便同李婉娘相交十分亲厚，此地故知相见情谊更浓，听她这么说，便伸手亲昵地将挽她手臂一挽，笑吟吟道：“还是你记挂我，大清早便舍得丢下屈将军一个人跑出来找我。” 李婉娘手指轻轻在王蓁的前额上点了一下，笑嗔：“你这妮子就是嘴甜，在我跟前说的这样好听。回来这些日子了，也没见你主动去找过我。整日同我二哥鱼离不得水似得黏在一处。今日好容易他去打猎了，你还巴巴地跑来这儿等。幸而二哥只是去打猎，若是带兵出征，我看你不站成块望夫石！” 王蓁俏脸飞霞，听李婉娘说她粘李嗣源也不争辩，只盈笑不语侧眸看向李嗣源他们骑马消失的方向。 太阳已破云而出，金色光芒折射在薄雪上，刺地人眼睛有些痛。王蓁不自觉眯起眸子，迎面一阵冷风袭来，眼中就泛起了薄薄的水雾。 李婉娘乍见王蓁眼眶微热，轻蹙柳眉问：“蓁蓁，你怎么” 不等她说完，王蓁唇角就泛起浅靥，摇头道：“没事，刚才被冷风迷了眼。” 李婉娘抬手为王蓁理了理大氅的毛领子，打量着她依旧绝美的玉颜，轻叹：“蓁，你比在雍州时清瘦多了，人也不似以前那般活泼。” 王蓁斜睨她一眼，笑的无心：“人总有长大的时候，就比如你，如今都嫁为人妇了，我哪还能总像以前那么不成样儿。” 李婉娘却反手将她握地更紧：“你一个人在契丹，定受了不少委屈吧。” 王蓁低垂眼帘避开李婉娘探究的目光，将脚下一小块已经冻硬的雪团一点点踩碎，笑道：“婉娘，我过的很好。说实话恐你不会信，契丹大汗原是我的一个旧识，因而我在契丹宫中并没受什么委屈。” 尽管亲耳听到王蓁这么说，可回忆起当年雍州城那段艰难岁月，李婉娘仍禁不住红了眼。或许觉此时的气氛太过沉闷，婉娘抬手抹了下眼角，转而笑道：“不管你之前过的好不好，如今都过去啦，眼下你有我二哥了，定会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 王蓁蓦地抬首，宁静的眸中笑意灿然：“嗯，我拥有这样一个厉害的男人，自然也变得很厉害了！” “都说汉家女儿矜持，你两个大清早站在冷风地里说男人，你们这哪叫矜持，比咱们契丹女儿还豪放呢！” 身后突然传来一句别扭的中原话，惹地王蓁和李婉娘忍不住相视大笑。 耶律修敏利落地跳下马背，将手中的马鞭插进马儿身侧搭的皮囊中，手中缰绳一松，便任由马儿肆意驰骋去了。她清晨出来练习骑射功夫，身边并没带着侍女。 走到二人身边时，见她俩大笑，耶律修敏知道她俩是在笑她的汉话，却也并不着恼，只望着王蓁道：“总算看见你落单啦，今天李将军怎没带着你骑马？” 她前几日看见李嗣源出行总带着王蓁，极少见她一个人的时候，今日也感惊诧。 李婉娘笑道：“你也同我一样，有我二哥在营中，哪里能逮着她的人。前几日她吵着要去骑马，我二哥给她缠磨的没奈何，只得带着她出去溜了一圈，结果当天夜里就发起热来，把我二哥急的什么似得，幸而军营中有保升和尚，自那日起，咱们李大将军便再也不许她骑马喽！” 耶律修敏一对漂亮的大眼睛瞪着王蓁，惊讶道：“就骑了个马，还是李将军带着你，你居然还能生病，你这样的，在你们汉家话里就叫叫什么来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6章 苍黄翻覆13 耶律修敏想不起来急地直挠耳朵。 李婉娘笑着提点：“弱不禁风！” 耶律修敏拍手道：“对，就是弱不禁风！你前两天才同我讲过这个词我就忘了，这脑子真是笨！” 王蓁温声安慰她：“汉话本就不好学，你已经进步很快了，比在契丹时强了不知多少倍呢！” 王蓁这番话说的很由衷。听婉娘说，自从耶律修敏决心主动追求安重悔之后，便一改往日刁蛮的公主脾气，十分虔诚地同她学习汉话和汉字，如今不光能听得懂她们讲话，虽然毛笔字写的难看了点，却也已能写不少汉字了。 王蓁内心其实很钦佩耶律修敏这样的个性，想做就做，喜欢了就大着胆子放开手去追求。这样的性格乍看上去或让人觉得鲁莽，可仔细咀嚼，反而会对她那份自由不拘的洒然爽落心生羡慕。 眼下的耶律修敏对王蓁的态度也转变了很多，而且自从那日得知她居然是安重悔的徒弟之后，待王蓁更格外亲昵。 此时见王蓁迎风而立，不胜清寒的娇弱气质，耶律修敏忍不住道：“你人虽长得好看，可这身子太娇气，动不动就生病可不好。不如改日我教你骑马，保证将你身子养的结结实实的，往后与李将军一同骑马去打猎，那才有意思！” 王蓁爽快地点了下头：“好，说定了可不许反悔！” 耶律修敏豪爽地将王蓁手一握，笑道：“草原上的契丹女儿说话绝不反悔，那句汉话叫做，一言既出，什么马追不上来着” 一旁的李婉娘早被逗地忍俊不止，捂着笑的发疼的肚皮，在耶律修敏肩上捶了一记，嗔道：“你先别着急什么马追不上，我二哥如今将蓁丫头看的比眼珠子还矜贵，你居然敢撺掇她骑马，若叫我二哥听见，看不掀了你的肉皮儿！” 耶律修敏有点没听明白，皱眉绣眉道：“什么眼珠子？李将军的眼睛怎么了？” 李，王二人被耶律修敏逗地又禁不住笑拥作一团。 王蓁终究笑的实在受不了才勉强收住，拭去眼角的泪，对耶律修敏道：“今日晚上我们营中点篝火烤肉，我晓得你们契丹族也有此风俗，不如你晚上也来凑个热闹。” 耶律修敏倒是反应极快，听王蓁这一说便道：“我说呢，李将军他们今肯定是去打晚上烤肉的野味儿了。哎，你算说对了，我们契丹人最喜欢架起火堆烤肉，不过” 话说了一半，耶律修敏却突然收起一脸的兴奋，皱着绣眉道：“你这样邀请我来，没经过你师父的允许，会不会惹他不高兴？” 听耶律修敏这么说，王蓁有些心疼，那么骄傲的女子，在心爱之人的面前突然就变得如此小心谨慎，让她突然想起昔日的自己。 爱上了，就低入尘埃了。 “蓁丫头都开口了，就肯定没问题，况且今日的烤肉宴是营中将军们为了庆贺蓁蓁回来，而专门为她准备的，她都亲自邀请你了，你就安心来玩儿吧。”李婉娘安抚道。 听李婉娘这么说，耶律修敏终于放心下来，跟着便急道：“哎呀，我今晚什么礼物都没预备，怎么好意思空着手来，我们契丹民族最将就以礼相待，我这就回去也打些野味儿来！” 说罢就要吹口哨唤回马儿，却被王蓁拦住，道：“忙什么，还怕徐将军他们打的不够你吃不成？你既然有这个心意，我就说一样出来。我最喜欢看你们契丹女子跳的胡璇舞，不如你今晚就给我们跳个胡旋舞，怎么样？” 没想到王蓁会提这样一个要求，耶律修敏当即恢复了昔日那个自信骄傲的契丹小公主，笑靥灿烂道：“这个自然没问题，本公主真不是说大话，我耶律修敏的胡璇舞在整个漠北草原都是有名的！” 王蓁笑吟吟点着头，狡黠的美眸却悄悄对李婉娘眨了一下。 李婉娘会心一笑，亲昵地将耶律修敏的胳膊挽住，笑道：“今晚虽然要跳舞，不过当着那么多将士的面儿，你这个公主也要显得正式点，可不能随便穿这身骑装就去跳哦。” 耶律修敏低头看了眼身上的骑服，皱着眉头颇显为难：“跳舞穿的衣裳在宫里头我倒多得很，可此番出来的仓促，随身的只有这几套骑服，眼下回去取也来不及了。” 王蓁笑道：“你虽比我高些，却同婉娘身量相仿，且我们汉家女子大多是曳地长裙，不如你穿我俩的裙衫试试看。” 耶律修敏犹豫道：“可是我没穿过汉家女儿的裙衫，若” 李婉娘极力撺掇：“没穿过有什么要紧，谁也不是穿着衣裳转世的，你就当提前适应一下，万一安先生瞧你穿汉服的模样动心了，岂不是给你省了不少事儿？” 这番话倒是说在了耶律修敏的心思上，见她稍有松动之色，王蓁和李婉娘便生硬将她拉入营中。 如今王蓁独自住一间寝帐，李婉娘便命几个丫头将自己的衣裳箱笼连带妆匣铜幡全搬去王蓁的寝帐，同王蓁随身带来的合在一处，耶律修敏将自己的几个随身侍女唤来，顺带将自己的一应饰物也全带了来。 虽然在军中简单，但几个女子的胭脂粉黛并簪环首饰加在一起，也颇显丰沛华美，连带装衣裳用的箱笼也满满地摆了满地。 随军的日子本就枯燥，李婉娘的几个丫头连带耶律修敏的十来个侍女，听说几个主子晚间要跳舞，自然喜不自禁，各个兴奋不已，尽管几个丫头之间说话听不懂，却是连比划带猜，弄的帐子内十分热闹。 李婉娘和王蓁替耶律修敏挑选了一袭长及脚踝的玫色宽摆长裙，上身搭配一件短款的边绣莲枝蔓叶纹小褙子。 耶律修敏长得本就白皙高挑，藕金色的浮花烫银料子，将她肌肤衬地越显剔透晶莹，曳地长裙更显身材婀娜有致，倒比她平日的族服穿扮添了不少温婉。 衣裳选好了，耶律修敏却盯着自己的一双脚直犯愁：“你和婉娘的脚都那么小，我这么大的一双天足，必定穿不成你们的鞋子了。” 王蓁此时正坐在床沿，拎起脚边一双柔软的水红色鹿皮小软靴道：“依我看，你穿这双就很好，胡璇舞的舞步挑起来主要以旋转为主，裙摆飞扬下露出这样一双俊俏的小靴子一定很漂亮！” 李婉娘也连连点头：“嗯，蓁丫头说的极是！”话落，又从自己的箱笼中挑拣出几串赤金的珠串来交给丫头吩咐缀在选出来的那件裙子上。 王蓁点头笑赞：“还是婉娘想的周到，这样金灿灿的珠串随裙摆动，再映着火光，必定十分耀眼！”说罢，又挑了自己的几样十分精致的簪环首饰给耶律修敏搭配，果然更添妩媚。 王蓁同李婉娘这样以诚相待，耶律修敏心下动容，见王蓁一双纤白素手拿着料子在她身上比划，便道：“蓁，不如你晚上也跳支舞吧，你打扮起来定比我好看许多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7章 苍黄翻覆14 王蓁被耶律修敏这个突然的提议弄的先一怔，跟着摇头笑道：“不行，我若跳舞，定叫你们三个月吃不下肉去。” “我觉修敏说的很有道理，你打扮起来光站在哪儿不动，已是秀色可餐了！再者今晚大家都为你准备了烤肉宴席，你也应当有所表示呐。”李婉娘巧笑倩兮，已经起身去翻找箱笼，为王蓁寻合适的衣裳。 王蓁推辞不过，又见她二人商议的正高兴，不好扫了她们的兴致，只得硬着头皮应下，任由满帐的女子围着自己摆布一番。 李嗣源这一日打猎很是尽兴，返回营中时暮色已浓，回自己的帐中换了衣裳，不见王蓁过来，便欲去看她，才跨出大帐，就看见伺候王蓁的毛小铁向这边跑过来。 “王姑娘呢？”李嗣源问话时，因见毛小铁跑的急不觉便蹙起了长眉。 毛小铁行了一礼，喘着气道：“姑娘让属下来传话与将军，将军狩猎一日辛劳，回营好生歇息，姑娘说她此刻不便相见，待晚间饮宴时自然能见到。” 李嗣源轻轻挑了下长眉，抬眸看了眼王蓁的寝帐，见有侍女端着洗面用的银盆进出，便问：“她帐中还有何人？” 毛小铁立刻道：“回将军，还有小姐和那个契丹的公主。” 原来婉娘和耶律修敏也在，几个女子聚在一处，定在谋划晚上烤肉一事。李嗣源勾了下唇角，挥手示意毛小铁去了，转身独自向安重悔的寝帐去了。 军中也许久没这般热闹了，又兼王蓁归来毕竟是李嗣源的一桩喜事，众人又有空闲，故而以徐朔为首的一众将军是卯足了劲儿地折腾。 军中唯一不缺的就是人手，锐麟军又军费充裕，众人便在北营边上搭起了丈高的一个大篝火，四周又围拱了数个一人高的小篝火，其余数百个烤肉炭堆更零星向四下分布开来，形成众星拱月之形，远望去赤焰冲天，颇有几分壮观。 徐朔事先已向李嗣源替全军请愿，只要当晚不当值的，皆可去参加烤肉宴，除军中几个挂名的将军和参加之外，其余军官将士皆不许饮酒。 此消息一经传出，几乎轰动全军，素日气氛严谨的军营这一日虽秩序依旧，却仍能感受出活跃的气息。 晚宴一切准备就绪，陆怀远亲自去安重悔的营帐请二人入席。 向营北走的一路上，安重悔忍不住问：“怎么没见蓁丫头同你一路？” 李嗣源摇头：“我狩猎回营至此时也未曾见她。” 安重悔挑了挑俊眉“咦”了一声，见李嗣源没了下文，便憋不住问道：“这几日我看得出她十分粘你，今日这般反常，你就不去瞧瞧？” 李嗣源侧眸看了安重悔一眼，想起毛小铁的话，便道：“她不过同婉娘叙叙私房话，我去做什么。” 安重悔闻言，侧眸看向陆怀远一行人，果然见其中的屈稼也是落单的，方才了然地点了下头。 待李嗣源和安重悔入座后，众将军便率领全军纷纷围坐在各自的火堆前，锐麟军因军纪严明，虽是这样的宴席也没人大声喧哗，将士们围坐火堆前谈笑风生，看上去热闹又亲切。 李嗣源身边预留了一个空位，因怕王蓁无聊，便将屈稼和李婉娘的席位也挪了过来。这一席的烤肉由春池领着几个负责烤肉的小厮伺候。 眼看肉串已经上架，夜空中已隐约传出阵阵肉香，却仍不见王蓁和李婉娘出来。 安重悔用火钳挑拣着红泥小茶炉膛内的碳枣，皱眉道：“怎么这俩丫头还不出来，私房话聊的连肉味儿都忘了？还真实难得！” 屈稼为安重悔斟上酒，笑道：“这姊妹二人许久不见了，想说的体己话自然不少，先生不用惦记她二人，一时饿了自然就来了。” 安重悔却是渐皱紧了剑眉，精明的目光向四下扫过去，不觉脸色更难看几分。 李嗣源自然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微侧了下身，稍靠近安重悔耳边低声道：“你放心，当着众锐麟军的面，即便那契丹公主胆子再大，也不能将你掠了去。” 安重悔突然将凌眸转而盯住李嗣源的脸，沉声道：“你是不是已经晓得了什么，故意瞒着我？” 李嗣源淡然一笑：“呵，我不过是安慰你，你若疑心自去疑你的便是。”说罢，便不再理会安重悔，径自向茶炉上取了温汤煮茶。 屈稼在一旁听这二人说话不禁哑然失笑，提酒壶欲为李嗣源斟酒，却被春池拦下，春池含笑解释：“屈将军有所不知，但凡大小节令，或如今日这般全军聚宴之时，大将军皆是不饮酒的。” 屈稼恍然点了下头，心下晓得李嗣源这是替全军警醒着心神，心中不禁对其缜密心思越加敬服。 就在几人谈笑时，忽闻不远处响起一阵整齐的拍鼓之声。 众人听见鼓声，纷纷转头看过去，只见几个身着相近裙色的女子，每人手持一鼓边敲击着整齐的节奏边向这边缓缓走来。 接着，又由另外一个方向，同时响起一串整齐的拍板声。 众人顿时节板吸引过去，见同样是几个侍女，皆手持节板，敲击着整齐的节奏，同击鼓的几个侍女一同缓缓地向中央篝火走过来。 几个侍女的登场，引得众人纷纷议论，徐朔忍不住同旁边的陆怀远道：“喂，老陆，今晚上烤肉还预备歌舞了？” 陆怀远皱着浓眉也正望着那几个渐渐走进的侍女，摇头道：“这个我不晓得，会不会是王姑娘搞得？” 安重悔此时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正欲起身，却被李嗣源一把按住手臂：“做什么像避猫儿鼠似得藏着，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是你心虚呢！” 安重悔一张白皙俊脸红的几欲滴血，争辩道：“谁心虚了，只是那蛮夷公主不识教化，行为放浪不羁，我这是君子避人以口舌。” 话落猛地甩开李嗣源的手道：“契丹的手鼓都上来了，你还好意思说你没欺瞒于我，李嗣源你，你当真有异性没人性了你！”说完，仍要起身回营。 屈稼见安重悔真恼了，赶紧起身去将人拦下来。 李嗣源这次没拦他，只捻着茶盏笑道：“当初我开玩笑说要将你典入南馆，我尤记得你当时平静的很，却没想到今日这般失态，原来你安重悔是怕女人。” 安重悔正同屈稼说话，听见李嗣源这句，立刻将屈稼松开，折回来怒视着李嗣源：“你，你说谁怕女人？你把话给我讲清楚！” 李嗣源却连看都没看他，只浅呷着茶汤，语声悠然道：“不过听见胡人的手鼓就令你这般有失风度，你若不怕女人，便坐下来好生看完这场歌舞。” “” 安重悔被李嗣源噎地没话，心下其实觉得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便理了理素白长衫，又在先前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屈稼见状，看向李嗣源含笑点了下头。 李嗣源薄唇微微勾了勾，同样不着痕迹地与屈稼递了个眼风，三人便继续欣赏场中的表演。 此时，先前的几个拍鼓和击节的女子已经聚集到了一处，在正中央的火堆前形成一个圆圈。 当悠扬短笛缓缓响起的时候，几个侍女同时向四下撤开，中央端然伫立一位身着长裙的曼妙少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8章 苍黄翻覆15 屈稼盯着那少女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回头对李嗣源和安重悔道：“这位跳舞的女子是那个契丹公主耶律修敏吧？换了中原的服饰，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安重悔目光扫了眼耶律修敏，沉着一张俊彦，只顾闷头饮酒却不做声。 李嗣源轻轻点了下头：“没错，正是她。” 耶律修敏今夜的穿着是王蓁与李婉娘精心挑选的，又合着她的身高命侍女们赶着修改了裙衫的尺寸，再以金银饰物点缀，映着火光栩栩起舞，宛如一朵入夜盛开的金盏花，耀眼夺目。 李嗣源看了会儿舞蹈，顺着短笛声望过去，向屈稼道：“我听这笛声，倒有些像婉娘吹奏的韵味。” 屈稼点头：“将军耳力果然厉害，此时逆风竟能听得出是婉娘在吹奏，她素日喜欢吹笛，那管紫竹横笛是从不离身的。” 李嗣源笑道：“以前在将军府时，婉娘便十分喜欢吹笛，没想到当年离家时，居然还不忘将她这随身的宝贝带着。” 听他俩提及紫竹横笛，安重悔突然想起许久以前，似乎李嗣源的源缘轩中也悬着一管这样的笛子，后来却不知所踪了。 当初李婉娘是因李嗣源拒婚而一气之下离开帅府，如今安重悔的目光在李嗣源和屈稼的身上停了停，淡淡地笑了笑。 情天情海幻情身，世间唯情难解因。如今婉娘与王蓁已是各有归属，生前身后，世事无常，谁又能真正看的通透？ 笛声越来越短，越来越促，越来越迫，几乎是步步紧催着舞者的脚步。耶律修敏的胡旋舞也渐渐被乐声推向高潮，只见裙摆飞扬，舞步湍急，场中已渐看不清是一个女子在跳舞，却只见金烁烁的一团光晕在暗夜与篝火之间飘逸旋转。 场下众将士不自觉爆出阵阵掌声，连屈稼也忍不住跟着鼓起掌来。 李嗣源的眸光从场中转向身侧的安重悔，见他此刻也被场上的舞姿感染，目中已不自觉流露出惊讶之色，便趋身在其耳边道：“其实，修敏公主真不错。” 骤然发现自己被舞蹈吸引的安重悔蓦地红透了一张俊脸，赶紧低头去倒茶却险些打翻了茶盏，手忙脚乱之间终究还是将茶汤泼了自己一袖子。春池见了赶紧过来帮安重悔收拾茶渍。 待春池收拾好退至旁边，安重悔沉着声对李嗣源道：“瞧着不错，你为何不干脆娶了她。” 李嗣源笑睨着安重悔，只勾了下唇角，没再说什么。眸光向李婉娘那边望去，却仍未见王蓁，李嗣源不觉长眉微蹙。 笛声渐缓渐收，耶律修敏一曲舞罢，仍由众侍女相迎退下场去。营中此时响起一阵嗡鸣般的私语声，想是方才那场精彩的胡璇舞之魅力仍未退减。 屈稼为安重悔又斟了酒，忍不住道：“这个契丹的公主倒是挺有心，知道咱们军中今晚有烤肉宴，竟愿意亲自献舞，心意实属真诚，更难得的是这样肯屈尊降贵的心境，倒是比她外面看上去随和许多。” 李嗣源接过春池奉上的一串烤的酥脆的野山羊趾筋，笑道：“这何止是用心，根本就是煞费苦心博君一悦！” 安重悔也刚拿起一串烤肉，正准备吃，听见这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几乎句句暗指自己，顿时没了食欲，抬头向四周看了一眼，皱眉道：“今晚的烤肉不是特地为蓁丫头预备的么，怎么还不见她，倒是些不相干的人跑出来搅局！” 屈稼自然听出安重悔话里的暗喻，怕再惹他生气，便笑着吃肉去了。 李嗣源则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边的春池。 春池会意地点了下头，将手中烤好的肉串交给身后的侍从，悄然退了出去。 篝火的青烟徐徐淌满整个夜色，将夜空拢在一片青黛色的雾霭中。难得的是今晚的月亮格外美，又大又湿，糯糯地沾满了缠绵，映着天边幽暗的几颗残辉，倒生出些许相思的味道。 李嗣源对饮食之欲素来清淡，尤其晚间更从不进荤食，只吃了几口便命人将自己面前的烤肉撤去，以茶漱了口，沉静的眸光转向军营的方向。只见远远地无数星火通明，其间穿行着一串串缓缓律动的星辉，那是交叉巡夜的宿岗营卫。 “巡夜的营卫可有加餐食？”李嗣源向屈稼问道。 屈稼点头：“按照将军的吩咐，自立冬之后，但凡巡夜的营卫，每晚寅时正刻换岗下来有一碗素粥和一个热馒头。” 李嗣源轻轻点了下头，正欲开口，却听得空气中又隐隐响起悠长的笛声，不觉将眸光调向场中。 与此同时，安重悔和屈稼也听到了笛声再起，也都抬起头向四下寻望。 仔细分辨笛音片刻，安重悔不自觉轻轻“咦？”了一声，下意识看向身边的李嗣源。却见李嗣源长眉微蹙，眸光专注而安静地凝着场中的某处。 莹莹清辉下，不知何时，一个窈窕潋滟的美人端立在高高的炽焰前，随着笛声栩栩漫舞，软烟罗被夜风吹动，竟令人有几分翩然欲仙的错觉。 望着场地中央的起舞的美人，屈稼惊愕地半晌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李嗣源，惊道：“将军，那，那是王姑娘？” 李嗣源却默不作声，神色安静地望着场中的美人，只是微蹙的长眉显出几分内心莫名的复杂情绪。 宽广的水袖如泼如洒，纷纷扬若云霞低垂，蓦地一阵风起，吹动衣袂，拨开云衫霓裳，端端正正地映出一张宛若天人的美丽清颜。顾盼神飞，惊若飞鸿，天清地静间仿若只剩下那一袭绯色红妆，映着灼灼火光如红莲绽放，衬地天上一轮皎月都失了颜色。 霎时，整个营中一片安静，只闻幽幽丝竹低低吟奏。 李嗣源深邃眸光凝望场中，对已经返回的春池低声吩咐：“将我的琴取来。” 春池应声一路小跑去了，只片刻便将李嗣源素日弹的那架名为玉玲珑的古琴抱了来。 接过琴置于膝上，李嗣源抬头看了眼场中的王蓁，修长手指轻轻压在琴弦上 玉玲珑本是盛唐时遗落下来的一架稀世名琴，相传竹林七贤之首的嵇康于子夜时分弹奏广陵散，用的便是这架玉玲珑。 玉玲珑因音得名，据古典记载：诸弦合，若云雪之轻飞；众音协，若鸾凤之轻歌。为司马祯的《素琴传》中所载传世第一宝琴。 此时扬扬夜风皱起，湍急猎猎，单薄的笛声被风吹的飘忽不定，恰在此时，咋闻古琴之声铮铮，一脸焦急的李婉娘立刻收了笛声，兴奋地看向李嗣源方向。 场边，一席雨过天青色的宽衫，被火焰铺了层淡淡的金色，李嗣源盘膝而坐，膝上安放着古琴，运指如飞间如秋风入松，万古奇绝，揍的正是王蓁舞的这曲《凤求凰》 李嗣源本就于琴上造诣深邃，又因常年习剑，手指腕间力道拿捏均匀稳重，虽此刻风急，琴声却似有烁烁金音，安定若磐，丝毫不受风向侵扰，悠然激荡于夜空之中，余音久久不绝于耳。 许是古琴的音色沉静安稳，王蓁的舞步也显得比方才更显柔美亮烈，一曲软舞凤求凰将凤凰翩然于飞之态描摹的栩栩若生，潋滟不可方物。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安重悔忍不住将当年司马相如追求卓文君的那首千古绝唱《凤求凰》缓缓颂来。 另一边的徐朔也忍不住悄悄挨过来，小声问安重悔：“安先生，这跳舞的女子真是王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1章 苍黄翻覆18 想起当日在茹茹公主的行宫，揭开真像的时候，耶律修珍看向李嗣源的眼神，王蓁不是不明白那其中蕴含的情愫，只是没想到耶律修敏会用“残忍”这个词来形容耶律修敏的情感。 耶律修珍，好一个温顺可人的女孩儿，怎会残忍 正当王蓁望着火堆出神时，突觉手背被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抬起头，就看见赤饮毛茸茸的大脑袋拱在自己旁边撒娇。 王蓁笑着揉了揉它的耳朵，伸手拣了一块肉放在手心里给它添食。 耶律修敏看见赤饮先是非常惊讶，跟着便羡慕道：“你们这里也有豹子啊，还是只雪豹，好漂亮哦！” 李婉娘摆弄着赤饮的长尾巴，笑道：“这是我二哥养的，名叫赤饮。它还吃奶的时候就给抱回来了，已经好多年了。你看这家伙，好像晓得蓁丫头是它未来的女主人似得，只爱同她亲近。” 王蓁见耶律修敏喜欢，便让赤饮过去同她玩耍。 耶律修敏伸手抚摸着赤饮光滑的背毛，叹道：“我们宫里也有只云豹，是当年父汗打猎时候捉到的幼崽。我当时喜欢的不得了，可惜父汗偏心，将那只云豹赏给了珍儿。” 耶律修敏说者无心，王蓁却蓦地瞠大美眸，直凝着耶律修敏：“你是说耶律修珍也养着一只云豹？” “嗯，现在还在宫里呢，不过那豹子有点老了，如今不大爱出来走动了。”耶律修敏仍自顾自说着，也取了肉来喂赤饮。 王蓁突然想起在后山林中寻找花魄的时候，她正是因一只云豹追赶而遇险，之后又被乔靳所救这，只是巧合吗？ “你可听说过乔靳？”王蓁问道。 “你说的是那个被珍儿藏起来的中原男人吧？哈，你算问对人啦！”耶律修敏得意地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笑道：“整个契丹宫中大概只有我一人知道，耶律修珍私底下藏了个汉族男人。” 王蓁惊讶地怔望着耶律修敏。李婉娘却显得很感兴趣，催着耶律修敏继续往下讲。 “说起来，当年我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那时候珍儿总生病，一年中有大半都在床上躺着，我背地里总喊她病秧子，还因此被父汗狠狠骂过，呵呵。”耶律修敏笑眯着眼，谈起小时候显得很兴奋。 王蓁觉得耶律修敏的幼年虽没有像耶律修珍那样倍受宠爱，却过的一定比耶律修珍快乐很多。 “我听说她小时候经常吃药，为此，你父汗请过不少大夫。”王蓁将茶盏递与她时说道。 “嗯”耶律修敏点头：“刚才说的那个乔靳，就是随他做大夫的爷爷入宫给珍儿看病的，后来不知怎么，被耶律修珍偷偷地藏在了她的碧霄宫中。” “既然是偷偷藏起来的，你又如何晓得？”李婉娘问。 “说起这个，过程的确很有趣！”耶律修敏波俏一笑道：“我同珍儿自幼便长的颇为相似，通常只要我们不开口说话，一般人无法马上辨认出来，除了我们各自的母妃，就连父汗也会经常搞错。” 喝口茶润了润喉，耶律修敏继续道：“有一次，我因爬树崴伤了脚踝，正一个人坐在宫苑的花园里等我的宫女，却不知从哪儿跑出来一个男孩子，唤我珍珍。我知道定是他认错了人，就想捉弄他，我故意不说话，只示意他扶我起来背着我回去，嘻嘻！” “结果他还真听话，背起我就往珍儿的宫里走。我用手指示意他往另一个方向走，他先是有点犹豫，不过也没问，还是将我背了回去。直至半路遇到了我的侍女，才知道背错了人，等回到宫中，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告诉我说，他叫乔靳。” “可你又怎么知道他是耶律修珍藏起来的？你们契丹宫中同我们中原不同，没那么多规矩，也可以有男仆。”王蓁越发好奇。 “你说的没错，最开始我也没往那方面想”耶律修敏略顿了顿，才道：“当时我觉得乔靳很听话，个子高高的，长的又好看，就想把他留在我的宫里，可修珍居然亲自跑来求我，她说愿意用任何东西交换，只希望我把乔靳还给她。” “看来，这个乔靳还挺招人喜欢呢！”李婉娘笑道。 耶律修敏点了点头：“我从没见过珍儿那样诚恳地求我，求我将乔靳还给她。我当时突然想到，或许这个乔靳的存在，别人根本不知道。尽管我们可以有各自的侍从，也可以有男仆，可宫里却不能私留宫外的人。我就猜想，这个乔靳一定是没经过允许，被珍儿私自留下的。” “是因为乔靳会看病吧，毕竟修珍的身体一直不好。”王蓁道。 耶律修敏却轻叹道：“我同你想的一样，当时珍儿也同我这样说，我便答应她不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并让她将乔靳领了回去。可事实却并非我们想的这样。” 王蓁静静地望着耶律修敏，美丽的眸中充满疑惑。 她能感觉得出，耶律修敏同乔靳之间并没什么交情，顶多不过知道彼此的存在而已，可耶律修敏谈起乔靳时的神态和语气，却让王蓁觉得苍凉而悲伤。 “我猜，是不是你妹妹同这个乔靳有私情？”李婉娘问。 耶律修敏点头：“嗯，一次我去找珍儿，在她的寝殿撞见他俩紧紧抱在一起亲吻。当时我很吃惊，但并没惊动他们，只是悄悄地离开了。” 李婉娘笑的狡黠：“哈，我就知道，但凡那些皇族的秘辛，大多都是从公主或后妃私养面首开始的，就如则天皇帝和她女儿太平公主。你这个妹子不光胆子大，还很风流嘛！” 耶律修敏摇了下头：“珍儿其实并非情感很随意的女孩儿，我猜想或许是湔嬷嬷对她管教太严格，又或许是她实在太寂寞才会这样。” 王蓁又是一惊：“你知道湔嬷嬷？” 耶律修敏笑了：“你是不是觉得，宫里的事，其实我比我那个当大汗的哥哥更了如指掌？” 王蓁立刻点头，表示很认同。 耶律修敏笑的更深：“没错，我知道乔靳的存在，知道被父汗赐死的湔嬷嬷一直藏在珍儿的碧霄宫，还知道当年如果玉妃没死，大阏氏的位置也轮不到珍儿的母妃头上。” “怎么又扯出来个湔嬷嬷？还有那个玉妃。”李婉娘听得有点迷糊。 “哎，那都是好久远的事喽！”耶律修敏为自己倒满了酒，喝了一口，道：“湔嬷嬷是玉妃身边的管事嬷嬷，玉妃因为谋害珍儿的母妃而被父汗赐死，她宫中的所有侍从皆被斩杀。事发当时湔嬷嬷却并不在宫里，反而躲过一劫。” “湔嬷嬷是个很有想法的女人，她认定玉妃不会做害人之事，便易容偷偷潜回宫，企图将事实真相弄清楚，却救了意外落井的珍儿。当时恰巧珍儿的乳母刚过世，她很伤心，湔嬷嬷便开始照看她的起居。湔嬷嬷待珍儿真的很好，连我都很羡慕。她为了调理珍儿的身子，还特地去学习中原的医术，我经常看见她捧着一本医书读的很认真，珍儿的身体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才渐渐恢复正常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2章 苍黄翻覆19 王蓁突然想起那个消瘦的老妇会用苴，原来她学用苴是为了给耶律修珍治病，怪不得耶律修珍会那样依恋她。 此时月已上中天，篝火已燃了大半，炭火红若玛瑙，徐徐的火苗扬起微微的火星子，偶尔发出噼啪的响声。 小厨房蒸了几样糕点，毛小铁端着木托盘送过来，王蓁只留了两碟子给李婉娘和耶律修敏，其余的便全赏给了随侍旁边的丫头们。 赤饮慵懒地卧在火堆旁边眯着眼打盹，王蓁的手轻轻抚着它顺滑的背毛，轻声道：“这位湔嬷嬷倒是个痴心的仆人，以前待玉妃那样忠心，如今换了耶律修珍依旧如此。不过我没想通一点，她难道不晓得是耶律修珍的额娘害了玉妃么？” 耶律修敏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觉得依湔嬷嬷的精明，肯定是知道的，而她最初接近珍儿，我觉得或许是另有所图，可是后来相处的时日久了，大概就生出真感情来了。” 王蓁点了下头，她相信那日亲眼所见耶律修珍同湔嬷嬷必是真情相待的。 默了片刻，耶律修敏继续说：“你见过珍儿，是不是觉得她与我们契丹的女儿不一样？是不是比我端庄娴静的多，也很有才学。” 王蓁点头：“没错，虽然你俩长得颇像，可如今的气质的确大不相同。” “这全是湔嬷嬷的功劳，是她一手将珍儿教养成如今的这副模样，可想她在珍儿身上下了多大的功夫，我觉得她是将珍儿当亲闺女一样待的。”耶律修敏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里掩饰不住满心的羡慕。 王蓁微低垂着眉睫，目光停在落在脚边的一小颗火红的木炭上，心头却忍不住暗揣：湔嬷嬷既能将耶律修珍教养的这样好，当年她的旧主玉妃，还不知是怎样一位兰心蕙质的佳人。玉妃必十分讨老汗王的宠爱，才最终导致那样悲惨的下场。可见不论哪朝哪代，后宫皆是个危机四伏的是非场。 “兜了这么大个圈子，你最初说你妹妹爱的残忍，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越听越糊涂。”李婉娘皱着绣眉，边问边那个小木棍在地上划，可见确实糊涂了。 虽然耶律修敏没说，但王蓁心里却隐约猜到了什么，抬起眸子看向对面的耶律修敏，见她手中的烤肉叉上架着块豆沙馍馍，外皮已经烤的金黄焦脆，可耶律修敏的目光里只有一片虚空，焦距并不在那豆沙馍馍上，却不知落在何方。 “说修珍爱的残忍，是我自己觉得” 那个玉树临风的少年，白皙清瘦的脸棱角分明，眼睛里含着浅而温柔的羞涩，总喜欢一个人坐在回廊尽头看书，或者自己摆一副棋局琢磨许久，抬起头看人的时候，目光永远清澈认真。 乔靳的个子长得飞快，是那种让耶律修敏惊讶的快，头一年还同她一般高，次年便已高出她大半个头，只是人很瘦，耶律修敏总爱开玩笑说珍儿不给他饭吃，不如干脆过来跟着她。 每到这个时候，乔靳都不说话，只腼腆地笑一下，然后告诉她珍儿在哪里，虽是在赶人，却总是温和地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耶律修敏那时候觉得乔靳虽长得挺好看，却少了些男子汉该有的阳刚气，他应该像她的哥哥们一样，可以骑在飞奔的马儿上，一箭射死数里之外的豺狗。 可是后来有一次在宫里的园子里玩耍，她突然看见天上一对飞翔鹞子被一支羽箭双双射穿。 啊，一箭双雕！ 耶律修敏小小的身子震了一下，赶紧向着那对鹞子掉落的地方飞跑过去，她要亲眼看看，是谁这么厉害。 却没想到，等跑到近前，她发现竟是乔靳，他正将那支箭很小心地由死鹞子身上取下来，又捡了树叶将箭身上的血渍仔细擦拭干净。 耶律修敏从躲藏的草丛后面走了出来，走到乔靳的面前，她看见了他惊讶又紧张的目光，那是她第一次看他那样慌乱，她不明白为什么他箭射的这样好，却要这样害怕。 耶律修敏低头看向他手里擦了一半的箭，说：“为什么不拿着战利品去同珍儿讨赏，叫她赏赐给你最好的羽翎箭！凭你这样的射箭功夫，有权得到全契丹最好的弓箭！” 乔靳白皙的脸颊瞬间绯红，低着头，小心翼翼将箭收起来，说话的声音极低：“珍珍她不喜欢我练习骑射，这副弓箭是我捡来偷偷藏起的，珍珍并不晓得我会射箭” 就在耶律修敏惊奇的目光注视下，乔靳抬起脸，目光中充满恳切地哀求她不要将看到的一切告诉耶律修珍，因为他害怕耶律修珍知道后会生气。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耶律修敏心头突然燃起一股熊熊的无名火。 狠狠地一拳捶在乔靳胸口上，耶律修敏冲着他吼道：“乔靳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书读的好，字也写的那么漂亮，会下棋还会弹琴，如今连射箭都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去站在我的父汗面前，将你的本事展现给他看，得到他的信任与重用，做个堂堂正正的好男儿。像你现在，偷偷摸摸地藏在这后宫里，活的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乔靳低垂着头，老实地挨过她那一捶，又老实地听着她的训斥。 直到她说够了彻底停下来，乔靳才慢慢地抬起头，眼睛里依旧干净认真，他用极地的声音说：“我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穷人，我的世界里只剩下珍珍了。”说完，默默地转身走了。 他那句话说的声音极低，他大概并没想对她说，可耶律修敏却听的真切。 望着乔靳渐渐消失在花园里的背影，耶律修敏突然觉得耶律修珍真的很幸运，她拥有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那是耶律修敏很小的时候，她额娘告诉她的，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是人心。 后来，耶律修敏渐渐长大懂事，她也渐渐明白，像乔靳这样一个能将所有事都不声不响做的那么出色的男人，骨子里也必定是高贵优秀的。而这样的男人，怎么会甘心情愿将自己的一生掩埋在暗无天日的地方？ 导致他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对耶律修珍用情至深，已到了无以自拔的地步。唯有如此，他所做的一切才能得到合理解释。 或许，在以后的岁月里，乔靳会成长成一个真正有贵族气质的男人，草原部族的男人里，没人有他那样高华如雪的气质，这样的乔靳，也终究会让耶律修珍动情，与他两情相悦厮守一世。 可天不从人愿，让耶律修珍遇见了李嗣源。 当耶律修敏看见耶律修珍望向李嗣源那痴然的眼神时，她脑子里跃出的第一念是乔靳。那个白皙英俊的男子，以牺牲锦绣前程为代价，换得守护在心爱女子的身畔，而他深爱的女子却在一个转身，那么轻易地，就爱上了另一个男人。 人心，果然珍贵，因为随时都有改变的可能，只需一念。 后来，让耶律修敏没有想到的是，为了得到李嗣源，珍儿竟想出让乔靳去引诱王蓁行离间计。 这样做，对乔靳实在太残忍。 炭堆中的火苗渐渐弱下去，天上一轮清辉却显清晰起来，暮色四起，月色淡白，照地四周如笼轻纱。 周围将士们的篝火已然熄灭，只剩最中央那座丈高的还炬焰炽烈，余下的两座小篝火围拢在巨焰周围，呈斜形相对，远远看着如拱着月亮的两颗星子。 屈稼向那边的篝火看了一眼，转回身对李嗣源道：“要不叫她们也散了吧，夜色深了，过不多时恐要降下霜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3章 苍黄翻覆20 李嗣源腿上安置着玉玲珑，正压指调弦，经屈稼这么一提方才抬起头，远远地扫了眼幕上星辰，道：“不急，距降霜至少还有两个时辰。” 屈稼见他没走的意思，便坐下继续斟酒浅酌。 安重悔笑对屈稼道：“这回见识如何宠妻了吧，要么就将人伤的至死方休，要么就宠上九天，甘愿随着人家上穷碧落下黄泉！” 屈稼嗤嗤地笑起来，却道：“我倒觉得，像将军这样宠自己的女人也没啥不好。反而是先生你” 屈稼说至此话顿了顿，抬头看了看安重悔，终忍不住继续道：“说句良心话，今夜我冷眼来看，契丹的那小公主确实不赖。” 安重悔原本想拿李嗣源诙谐，却没想到屈稼的话题转来转去又转回到耶律修敏身上。 他心知屈稼说的是一番肺腑，也是为了自己考虑。安重悔不觉将目光转向相邻的那个火堆，那边的三个女子不知正谈什么，只见三人皆垂眸深思，神态肃然宁静，只耶律修敏在娓娓述说。 “我不愿言儿女情事，却并非因嫌谁不好。而因夙愿未了，还没到思虑这些的时候。”安重悔语气淡淡的，迥异明亮的眼睛望着跳动的篝火，其中似隐着浓的化不开的思虑。 李嗣源调琴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安重悔，长眉微蹙道：“怎么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像是在埋怨本将军？” 安重悔抬头迎上李嗣源的眸光，定定地凝着他。片刻，安重悔淡淡一笑，端起杯将酒一饮而尽。 屈稼有些揣不透这两人之间的哑谜，只是觉得此时的安重悔，情绪里似乎对李嗣源确实隐着些许的不满。这个发现倒令屈稼感觉十分惊讶，也很好奇。 自他加入锐麟军以来，安重悔同李嗣源的关系根本就是固若坚磐。李嗣源不在军中时，皆以帅谕相托安重悔，两人之间行事的默契，更不是一般人能及。 这样的两个人居然也有间隙，屈稼觉得很不可思议。 夜渐苍老，一轮银盘已渐向西，三人各自起身准备回去。 王蓁因坐的久了，起身时只觉腿脚一阵酸麻，旁边李婉娘的丫头赶紧上来扶住了她。 直至目送耶律修敏同随侍的宫女消失在苍然夜色中，王蓁和李婉娘才相伴往回走，才走了没几步，便见前面有人缓步而行，再仔细看，却是李嗣源和屈稼。 不用多想，他俩这是在等着她俩呢。 王蓁和李婉娘走至二人近前，李嗣源和屈稼早顿住了脚步。 李嗣源伸出手，王蓁略怔了怔，便将手交到他的手中。 “这么冷？”李嗣源微皱了下眉，伸手解开自己颈上的如意双绦，将宽大的裘氅搭在王蓁肩上，亲手为她将绦带系好，语声温柔中夹着责备：“知道要降霜，却不晓得要添外衣。” “刚才被火堆烘着身上都出汗了，就让毛小铁抱着大氅先回去了。他正值长身体的年纪，瞌睡多，我就没叫他再来。”王蓁浅笑着搓了搓手，此时裹住他的大氅，方觉出身子冰凉。 “挨了冻，还狡辩。”李嗣源低嗔，握着王蓁的手向营帐走。 虽是被嗔，心里却暖暖的，王蓁唇角噙笑，上前挽住李嗣源的手臂，带着几分撒娇地挨近他的身旁。 感觉她走路时脚步微滞，李嗣源转眸看向紧挨着自己的身侧的王蓁，低问：“怎么？还不想回去？” 王蓁举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原本想说什么，却觉着鼻子痒的很，猛地打出个喷嚏。 李嗣源瞧着她，不觉淡笑：“还是回去吧，贪玩也要当心冻坏了身子。” 与王蓁回到营中，经过自己的将军寝帐前，王蓁却停下了脚步：“我睡不着，陪我下会儿棋吧？” 李嗣源低头见王蓁一对湿漉漉的眸子将自己望着，便牵着她转身进了自己的寝帐。 帐中紫铜镶金大暖炉的镂空花格中，隐隐透出火红玛瑙色，整座寝帐被烘地暖融融地。王蓁迎面被热气一扑，怔了片刻方才缓过神来。 李嗣源亲手替她解去大氅，王蓁此时方觉身上由内里往外透着沁然寒意，鼻子一痒，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将大氅搭在鸡血藤雕的木架上，李嗣源转身走至王蓁身边，抬手覆上她的前额。 他温暖的手掌覆上来，王蓁才觉自己的前额一片冰凉。 “趁寒气还未侵入，先泡个热水澡驱一驱。”李嗣源说话时已向门口的侍卫吩咐下去。 王蓁本欲开口，那侍卫已经去了，便只得在茶席上坐下，见旁边棋桌上铺着一副残局，略看了看局，便信手捻了白子落入其中。 李嗣源将寿山炉中的香品换过，才在王蓁对面的茶席上坐下来。 王蓁正独弈，鼻息间突然嗅到一股清浅微甘的香韵，抬头见香炉的孔隙中有流岚徐徐，便问：“多了些甜香气息，你换了香品？” 李嗣源正分茶，听她问，便道：“嗯，这一款香名‘伴月’是我新调的，里面添了白梅，沉檀和豆蔻。难为你竟能辨出来。” 听李嗣源这么说，王蓁不觉双颊微微泛红。 当初还是在源缘轩时，偶夜，她随侍他于灯下读书，她闲来无趣，便悄悄将窗棂推开往院子里，恰逢当夜月色溶溶，她便随口念了句：“香断灯昏吟未稳，凄清。只有霜华伴月明。” 吟罢，忽然想起房中李嗣源尚在，顿觉羞地无地自容，偷偷回头看他，见他垂着眸，手握一支玉竿小豪不知正写什么，模样专注而安静，似乎并没听见她方才说了什么。 待他去歇了，留王蓁独自整理书房，就在收拾书案上堆叠的一应书信邸报时，一纸素笺悄然滑出来落在地上，她拾起来看，见上面写着：“我念梅花花念我，关情。起看清冰满玉瓶。” 他新调香品起名“伴月”，其中又添了白梅，意思自然再明白不过。 没想到他竟记得 王蓁心下微恸，不觉抬起头，正对上李嗣源幽深的眸。 正不知该说什么，帐外有侍卫禀道沐浴用温汤已经预备好了，李嗣源便命人将水抬了进来。 寝帐内的侍卫皆是伺候他惯了的，悄无声息地在内寝殿将一应事物预备妥当，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帐内又只剩下王蓁和李嗣源俩人，隔着屏风，王蓁依稀能看到有水雾弥漫升腾，空气中多了混有中药的淡香润气。 “趁水热好生将身子暖暖。”李嗣源说话时，已没再看王蓁，长眸低垂只专注窥于棋局之上。 王蓁双颊早已如染醉霞，起身向白梅大屏风后走去。 心里虽然知道李嗣源是谦谦君子，但这样与他同室而浴，仍免不了娇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4章 鉴取深盟1 内寝其实很宽敞，一边是净房，一边是罗汉床，中间用一挂湘帘相隔。罗汉床另设着雪白的弹墨罗帐。偌大的罗汉床上，莲青色的枕衾锦被收拾地一丝不乱。 不论在将军府还是行军营寨，李嗣源的起居处从来都是纤尘不染，就如他的人，不涉十丈软红。 王蓁浅牵唇角，转过湘帘，走进内侧的净房。 将褪下来的裙衫搭在旁边的绿檀架子上，将头发拢起松松地绾在脑后，回头见架旁的木台上有一根李嗣源平日束发用的白玉簪，便拿过来将头发绾住。光着脚，踩着木凳梯小心地踏入沐桶中。 沐桶很大，足够供两人同时洗浴，湘妃竹制的桶壁上有天然纹斑，深棕色的纹理像随手泼墨的写意画作，很是漂亮。 水温刚刚好，王蓁将整个身子尽数溺入桶中，忍不住满足地轻声叹息。 四周点着阻隔水汽的纱灯，笼出昏黄温润的光晕，水面上漂浮着的红花，艾叶还有姜片，皆是驱寒之物，难怪她方才闻有药香。 伸出手，捞起水面上一朵泡开的红花，丝丝缕缕的花瓣呈向四下蔓延开，毛茸茸地摊开在掌心里，再轻轻地放归水中，瑰丽明艳的花霎时再次绽放，犹如阻隔阴阳二界的彼岸花。 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开千年不见叶，叶生千年不见花。花叶生生不相见，犹如阴阳永无还。 眸光随着水中的红花浮浮沉沉，蓦地记起彼岸花之寓，心头被扯有些疼，忍不住抬起头，望向那架白梅屏风。 白梅屏风用的是绡纱，外帐的烛火较为明亮，因此从王蓁的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端坐在茶席上独弈的李嗣源。 沉静如远山曲水的侧颜，洒然倾长的影，叫人不论看多少回都看不够，王蓁目光贪婪地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眸中不觉水雾弥蒙，渐渐模糊了视线，屏风后的李嗣源变成一片朦胧。 “啊！”王蓁失神间突然脚底一滑，整个人仰面翻入水中，只叫了一声，水便猛地灌进口中。 只觉胸口因窒息而一阵闷痛，王蓁手脚扑腾着欲抓住什么，腰身却突然一紧，身子跟着便被一股力量托出水面。 王蓁下意识用手死死攀住身边可攀之物，大口大口地喘息，便听李嗣源道：“洗个澡居然也能溺水，你还真是不让我省心。” 王蓁抬起脸，正对上李嗣源的眸，那样漂亮的一对眸明亮而干净，含着担心也正打量她。 王蓁望着，唇角不觉浅浅地弯出笑意。 李嗣源放王蓁立在沐桶中，手却仍停在她柔滑的腰间，见她满脸是水却浅浅地对着自己笑，手臂蓦地一收，将她整个人紧紧箍入怀中，眸中的颜色渐深下来。 王蓁被他猛然拥入怀内，本能地用手抵上他的胸膛，只觉他一颗心跳的浑厚而有力。抬起头，正望进那一双眸子里，不觉怔住。 暗沉的眸中，仅容了她的影。她的模样就那样闯进他的眼中，像某个世外之人突兀闯进一座尘封的圣洁雪域。 除开她的容颜，背后是千年不变，有飞雪漫天。 长眸眯了眯，李嗣源突然将她的身子由水中抱起来，紧紧地贴在自己胸前，低头在她耳侧声线沉沉：“你是故意的！” 王蓁只觉李嗣源手臂紧地似要将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无助地只能死死攀着他的颈，听他这样问，王蓁欲开口，唇却突然被封住。 鼻息间有单薄的茶香，混着他身上素有的青檀香韵，王蓁只觉灵台深处最后一线清明，也被这香韵搅地渐渐模糊起来。 唇上灼热，身体里的空气仿佛要被吸允干净似得，他的吻慢慢地深入，由蜻蜓点水到辗转霸道，王蓁只觉虚软无力地依附着他，任他的舌肆意徘徊，直至她的呼吸因窒息而变得急促，他才缓缓放开。 王蓁只觉身子绵软，下意识想要寻个东西支撑，却只觉身上被素锦裹住，已被横着抱出沐桶，下一刻已置身于宽敞的罗汉床上。 眼前一暗，鼻息间又嗅到青檀香的味道，王蓁抬起弥蒙的双眼，就望见李嗣源的一张俊彦近在咫尺。 这一次，她主动将手臂缠绕上去。 李嗣源的吻落在王蓁耳侧，见她手臂虽主动缠上自己的颈，身子却止不住地瑟瑟发抖，如寒风中的花蕊，心中突然腾起无尽怜爱。 他的唇移到了她的颈畔。她感到他温热的气息抚过她的耳珠，手掌掠过的每寸肌肤，都如播撒下能燎原的星火，再一点一点地被他的手逐次点燃，撩拨着她的身心，惹起泼天业火。 缓缓闭上眼，突然一阵窒息的刺痛传来，昏天暗地中王蓁感觉到李嗣源突然停下来，压抑地喘息出灼灼热气扑在她耳畔。 心疼地伸出手，王蓁环住李嗣源肌肉紧绷的背，感觉他因强烈的克制而身上渗出大颗汗珠。 “疼么？”他的声音低沉地像是暴风骤雨前的阵风，尾音暗哑的勾人心魂。 王蓁手臂攀上他的肩，委屈地点了下头，然后牢牢地抱住他。 他的动作极温柔，喘息声里夹着好听的鼻音，在她身上一寸寸煽风点火，指尖沉着而优雅，引领着她渐次共赴云端。 云过雨收，王蓁疲惫地向床内蹭了蹭，却被李嗣源长臂一收，重又跌回他坚硬的胸膛里。 伸手将她头上插着的白玉簪子拔出，如漆如缎的长发瞬间泼洒下来，铺了满床满枕。 李嗣源侧身拥着她，鼻息埋在她耳侧的发鬓厮磨，微哑的声线里带着素日少有的慵懒：“你身上的是什么香，真好闻。” 王蓁被问地怔了怔方才反应过来，低低地道：“大概是我做的木兰霜脂。” 李嗣源由她鬓间抬起头来，借着纱灯光晕打量她，好看的凌唇勾出迷人浅弧：“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王蓁本就俏脸微红，听他这么一说，更染胭脂色，转脸避开他灼灼的眸光，小声说：“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 李嗣源却偏不叫她躲，手指捏着她莲萼般白皙尖俏的下巴转向自己，长眸深邃而温柔：“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于不似都奇绝蓁，你是我的宿命”话落时，唇又深深覆下来。 这一吻，绵长的似要纠葛永世。 临睡前，床角上悬的纱灯被李嗣源以掌风推熄三盏，只余一盏影影绰绰的光晕笼在床头。 王蓁枕着李嗣源的臂弯，先闭目假寐，待听见身边传出均匀的呼吸，知道他已经睡熟了，方才缓缓睁开眼。 由他怀中探起身，借着昏黄光晕，王蓁仔细打量身侧李嗣源安静的睡颜。 虽在熟睡中，李嗣源薄唇不自觉便显出一种绝世的凌然疏离，冷的漫不经心，却反衬出清雅高华的气质。 如此绝色的男子，亦如烟花般寂寞。 王蓁仔仔细细地将李嗣源凝视数遍，仿佛要用眼睛将这幅容颜深深地篆刻入心，最终轻轻地吻了吻他散在枕上的发尾，悄悄地起身下了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5章 鉴取深盟2 将自己留在净房内的衣裳重新穿戴整齐，王蓁最后望了一眼帐内依旧熟睡的李嗣源，死死地咬着唇，毅然转身走出了寝帐。 站在帐外，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星辰，天边的紫微星已经下至中玄，至少是寅时中了，王蓁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疾步向自己的寝帐走去。 将斩云由马厩中牵出来的时候，王蓁原以为会遇见秋沁，却没想到竟格外顺利，因李嗣源的缘故，军中无人不知她的身份，所以，就连策马出营也没人阻拦。 月已西偏，王蓁借着星辰微薄的曦光捡了条雪溶的比较多的路，打马狂奔而去。 只要离开，去往哪个方向已经并不重要了。 跨坐在马儿背上，冽风如刀划在脸上生疼，王蓁想起这一夜所发生的一切，唇角却漾出满足的笑。 他说的没错，她的失足落水是故意的。 王蓁心里清楚，世间唯李嗣源是她的巫山之云，曾经沧海之后，她不可能再寻得第二个令自己这样动情的男人。 所以，她甘愿，亦无悔。 揣着此夜满满的美好回忆，足够她半缘修道半缘君地安然度过后半生，这样既经历过又了无羁绊地离开，王蓁觉得无论对谁都是一种洒然解脱，他已经如愿以偿得到她的身心，且再也不用因她的存在而难以在自己与夏玉婵之间做抉择。 尽管爱之浓如酿了一生的酒，可她依然无法说服自己，接受与夏玉婵同享一夫的现实。 离开，是她能为他想到的，唯一能两全其美的办法，为想这个法子，她煞费苦心思索了很久。 策马奔出一段路程，王蓁觉得以斩云的脚力，跑这么久应该不会再被发现了，而且她先前也很细致地选择了出来的路线，那条路上没有多少雪，且草皮于夜晚会冻的很坚硬，应该也不会轻易留下蹄印。 王蓁不惯骑马，此时已觉双腿发酸，便手里的将缰绳略松了松。斩云极通人性又被她骑惯了，便自觉将速度缓下来。 王蓁并没留意具体往哪个方向，只要离开了锐麟军能找到的范围，哪怕再由草原深处折回也无所谓，她事先已预备了干粮，只要不遇上草原狼，待上个十来日问题不大。且草原深处有散居的契丹族人或蒙古牧民，没准还可以遇到一两户人家。 神思在漫无目的地游走，王蓁便没留意身边的环境，直至胯下的斩云变得有些焦躁不安，才引起她的注意。 四下望去，周围的草场如被墨染般一团漆黑，王蓁向天上望去，所有的星辰皆已隐入天幕，已至卯时初刻，是黎明前最暗淡的时辰。她想从包袱中取出火折子，方才想起来，她出来时唯独没有预备火把。 此时，斩云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王蓁只以为它是因为路黑的缘故，只想着再过个把时辰天色亮起来就没事了，便紧紧握着缰绳，手抚着马儿的鬃毛努力安抚。 斩云口中低低地发出嘶鸣声，头向前抬了抬，王蓁也抬起头看向前方，却发现正前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几簇幽绿的光。 这光让王蓁觉得眼熟，脑中蓦地想起暗夜里，赤饮的眼睛王蓁只觉背脊一阵寒气嗖嗖地窜上来。再看向周围，居然也有同样的光。 是野兽，而且在凌晨十分群体出没的一种。 王蓁脑中已经有了答案，在草原上，群居捕食猎物的野兽只有一种——草原狼。 果然，就在王蓁脑中闪现出答案的时候，那些光点渐渐地向她和斩云的位置聚拢过来。待离得近了，王蓁终于看清楚，是四只草原狼，瞪着幽绿色的眼，呲着寒森森的白牙，贪婪地盯着她和她胯下的马。 斩云已经显得十分狂躁，四蹄不停地踩踏着草地，似乎在等待时机冲出群狼的包围。 王蓁死死咬着唇，瞪着越来越近的狼群，附身紧紧抱住斩云的颈，趴在马儿耳边低声道：“宝贝，现在咱俩的命就全交给你了，甩掉它们，我知道你没问题！” 马儿似乎听懂了王蓁的言语，备受鼓舞地腾了腾前蹄，撒开四蹄冲着一个边隙窜了出去。 斩云不愧是万里挑一的良驹，四蹄腾空之间，愣是从群狼头上一跃而出，带着王蓁向草原深处狂奔而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斩云疲累地渐渐放缓了脚步，王蓁回头见狼群早已不见了踪迹，深呼一口气，由马背上跳下来，打算让斩云好好休息一下。 可是王蓁刚跳下马背，斩云却突然再次狂躁起来，王蓁不明所以，只得死死地拉住斩云的缰绳。却见暗影中突然窜出一道灰黑色的影子，朝着自己猛扑过来。 王蓁吓地怔立在当地，幸而斩云反应极快，转过后蹄狠狠踢向那条黑影，那黑影被踢中，疼地嘶嚎一声，王蓁才看清，原来是一只尾随而来的狼。 那只狼被斩云踢了一脚，向后推了十来步远，头高高扬起，长长地叫了声，那一声狼嚎悠长响亮，在黎明的草原传出老远。 王蓁知道它肯定是在召唤同伴，便赶紧欲扳鞍上马，可就在这时，那只狼又朝着她猛扑过来。 王蓁来不及上马，斩云又要护着她，一时间只得同那狼周旋。 斩云是匹烈马，不愿抛弃主人独自逃生，一直回护在王蓁身边，可王蓁心里着急，怕狼群一时全赶过来。 那狼极其狡猾，每见王蓁试图上马时，就趁机偷袭，意欲非常明显，就是在拖延时间，等待狼群的到来。 似乎感觉到了空气的危险，斩云变得越来越不安焦躁，见王蓁迟迟爬不上马背，斩云似也有些着急，索性将马头转而对着那只狼。 王蓁见斩云转换位置，显然是为给自己争取上马的时间，没想到马儿竟然如此通人性，王蓁心里感动之余，也拼尽全力地踩上马蹬。 眼见王蓁就要跨上马背，那只狼又一次狠狠地扑上来。这次，斩云猛地扬起前蹄向它踢过去，那狼似乎早有准备，见斩云前蹄抬起，便顺势向着那腾空的前蹄张开了寒森森的白牙。 斩云突然发出一声长长地嘶鸣，头跟着高高扬起，已经在马背上的王蓁吓地死死抱住马儿的颈子才勉强没被摔下来。 等斩云稍稍平静下来，王蓁突然发现斩云的前蹄有些跛，低头一看，见它左前蹄上已经被狼牙扯开一道口子，正往外冒着血。 王蓁看着心里又惊又怕又心疼，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手抚摸着马儿的鬃毛极力安抚。 天边已经翻出银白色的边，草原四周已经在晨曦中渐渐亮起来。就在此时，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 王蓁由马背上猛地直起身子，隐约可见四下里有几条模糊不清的黑影子，正向这边迅速聚拢过来，那些黑影正是狼群。 此时新阳尚未出来，夜露仍浓，正是一日中最寒冷的时辰，可王蓁此刻握着缰绳的手心，却尽是津津冷汗，又湿又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6章 鉴取深盟3 马失前蹄，斩云已无法再像上一次那样带着她飞奔脱险，而这一次，王蓁发现狼群的数量远比她先前遇到的多了许多，仔细分辨，竟然有八九只。 王蓁想起自己临行前曾带有一柄防身用的袖剑，便从包袱里取出来，死死地握在手中。 就在她取袖剑的时候，王蓁和斩云一人一马已经被群狼围在中央，大概是看出了斩云前蹄吃痛，狡猾的众狼纷纷向它那只受了伤的蹄子猛攻。 王蓁咬着牙，握着马鞭使劲抽打欲攻上来的狼，还要防着有狼从后面偷袭，渐觉体力不支，额头鬓角已有汗珠淌下来。 斩云口中不停地发出痛苦的嘶鸣声，王蓁心里清楚，再这么耗下去，她和斩云都要葬身狼腹，可举目四下，茫茫草原，雾霭重重，根本看不见半个人影。 天边一轮新阳陌陌，四周的雾霭渐渐散开，光线变得明亮起来，王蓁的一颗心却绝望的如坠冰窟。想起就在几个时辰前，她尚同李嗣源在一起，想起他的朗朗俊颜，如星子般的眸，想起才将自己交付，就遭遇如此境地，莫非是宿命？ 死死咬着牙，王蓁使出全身的力气挥着手里的皮鞭和袖剑，奋力抵挡群狼，可身上的大氅已经被狼群撕破，有好几次脚也差点被狼牙咬到，幸而手中袖剑锋利，被狠狠戳上的狼便不敢再轻易上前。 可是，这样消耗下去，终归无济于事。 就在王蓁的心已经坠入无尽绝望时，胯下的斩云突然奋力地扬起四蹄，全然不顾疼痛地向着来时的方向发疯狂奔，边奔跑，口中还不断发出一阵阵高亢的嘶鸣声。 “斩云”王蓁死死趴伏在马背上，口中忍不住轻唤马儿的名字，可斩云却全无反应，拼了命的向前冲。 但毕竟腿脚受伤，斩云跑起来并不像以前那样快，后面的群狼大概没想到斩云会逃跑，等反应过来已经被斩云冲出了包围。但狼群意志很坚定，一直死死地咬随在后，不肯有丝毫松懈。 斩云的脚坚持不了多久，速度就渐渐又慢下来，有几只跑得快的狼便已接近马尾，甚至有一只已经张着口，随侍准备伺机偷袭。 就在此时，王蓁突然感觉迎着面门“嗖”地一声，有劲风掠过耳畔，不知是什么东西向身后急飞而去，跟着就听见“噗”地一声闷响。 再回头时，王蓁赫然发现刚才那只跑在最前面的狼，竟然已经被一根长长的羽翎箭定死在当地，一箭入额，准确无失。 接连“噗，噗”几声响，又有几只狼被射中，皆是一箭毙命。狼群的势力迅速减弱，余下的几只狼却依旧紧追不放。 斩云终于支撑到了极限，长长地痛嘶一声之后渐渐停下了奔跑，王蓁感觉马儿的身子在不住地颤抖，知道它是再也支撑不住了。 就在此时，身侧突然有一团白影掠过，迎面跑过来的狼被那团白影子猛地扑倒在地，还不待挣扎，已经被利落地咬断了喉管，白影再一个灵动地旋身反扑，向着另一只狼扑了过去。 “赤饮！”王蓁惊呼一声，还来不及回头，只觉腰身猛地一紧，身子已经被一只大力的手臂抱离马背，转而跌坐在另一匹马的背上。 鼻息间熟悉的青檀香韵，近在咫尺结实的胸膛，浑厚有力的心跳，不用抬头去看，王蓁的双眼已经瞬间水雾盈漫。 狼群瞬间被射杀殆尽，余下的一只狼似乎还抱着侥幸想偷袭斩云占点便宜，却被尽在咫尺的琉脱甩起后蹄狠狠踢飞老远，那孤狼哀嚎着欲逃跑，赤饮已经追了过去。 李嗣源此时胸口正憋着火，正欲开口，低头时却对上王蓁被吓地苍白的玉颜，连唇色都已尽失，再望进她因内心恐惧而水雾弥漫的眸，心头火被那一汪秋水瞬间浇灭，对着如受惊小鹿般的眸，只觉满心皆是揪心地疼。 紧紧收住手臂，将王蓁拢在胸膛，李嗣源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她因为巨大的惊吓而依然在微微颤抖的唇，轻声安抚：“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解下她身上被狼撕破的外氅，用自己的鹤氅紧紧地将她裹在胸前，策马欲走，却觉放在胸前的一对小手，将自己的衣襟扯了几下。 李嗣源低头看向王蓁，顺手将她揪着自己前襟的手裹进掌心里，入手一片冰凉，惹地李嗣源长眉紧蹙，语气里透着十分地担心：“冷么？伤着哪儿了？” 王蓁摇头，由他怀里探出头，看向被落在后面的斩云，恳切低语：“将斩云也带回去吧。” 原来她是担心这个，李嗣源勾了下薄唇，复又将她重新揽入怀中，双脚轻磕一下琉脱的马腹。 马儿疾驰，李嗣源低身在她耳侧道：“斩云受了伤，暂无法跟我们同行，我将赤饮留下护着它，等回营后我再命人来接它。” 回到军营时候，李婉娘和屈稼，徐朔等众人皆候在营门处。 虽然大家都等在这里，但其实众人此时尚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清晨时分，众人见李嗣源单人独骑向草原疾驰而去，似走的极其仓促，后来还是听秋沁说清晨去添草料的时候，才发现马厩中王蓁的斩云不见了。 众人揣测，能令他们将军如此紧张的，除了王蓁恐再无旁人。 “看，大将军回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众人纷纷望向营外。果然见背着晨曦的光晕中，一匹俊骑飞奔回来，马上正是李嗣源。 因背着光，众人一时看不清楚，等走得近了方才看见，李嗣源宽敞的鹤氅中果然罩着个娇小的身形。 直奔入军营大门，不待李嗣源开口，琉脱已端端立在了将军寝帐前。李嗣源翻身下马，伸出手臂一携，便将马背上的王蓁横抱下来，不理会众人惊诧的目光，抱着人转身进了寝帐。 李婉娘和徐朔等人面面相觑，却是谁也没胆子再跟进去。就连春池也很识相地悄悄静候在大帐外。 屈稼轻轻扯了下李婉娘的手臂，低声道：“我看咱们还是散了吧，将军回来的时候脸色好像不太好看。” 李婉娘颇有同感地点了下头，方才她清楚瞧见李嗣源虽然面上依旧平津无波，却紧抿着薄唇。李婉娘了解李嗣源，知他内心的情绪极少表露在脸上，如今日这般情形，必是心中已十分恼怒了。 见李婉娘夫妻俩悄然离开，徐朔等人又候了一阵，只听大帐内十分安静，便也各自散了。又过片刻，守在门口的春池听见里面传出李嗣源平静的声音：“将保升和尚请来。” 王蓁一病，便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身上的低烧反反复复一直不退，整日昏沉沉地只想睡。 迷懵之际，王蓁好像经常听见李婉娘和夏瀞在床边低低地说话，还有保升和尚过来问脉。 还有就是每当房中安静至极的时候，便会有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额头上，有时还会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 那只手极温柔，微凉的触感让她觉得舒服而安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7章 鉴取深盟4 每到这个时候，她很想让那手多停片刻，可喉咙里却像是有钝刀子在割，疼地一个字也说不出。 王蓁不能确定那只手是不是李嗣源的，因为她没有嗅到他身上惯有的青龙檀的香味。 那天回来的时候，她看得出他是很生气的，却始终没责她半句，只是温柔地将她放在床上，温柔地扯过锦被将她冰凉的身子裹住，至于后来后来她就晕过去了。 慢慢地睁开眼，入眼的便是将军内寝帐床前那架漂亮的手绘大屏风，透过屏风，王蓁看见外帐中一个侍女正在小心地滤着药渣，空气中亦弥漫着浓浓的药香。 王蓁觉得嘴唇干的厉害，抬头见床头小几上放着一盏哥窑的粉彩茶盅，便伸手去够。 许是听见了里面的动静，那侍女放下药碗赶紧跑了进来，见王蓁伸手够那茶盅，笑道：“太好了，姑娘总算醒了，姑娘是想喝水么？” 侍女走至床前，小心将王蓁扶起来，在她背后垫了厚厚的靠枕，从旁边取了件袄子披在她背上，将桌上那盏温热的茶盅递到她手中。 此时外厢的帐帘轻响，侍女回头隔着屏风看了一眼，立刻道：“快去告诉二小姐，王姑娘醒了！” 那丫头闻言，转过屏风看了一眼，便笑着应声跑出去了。 王蓁认得这两个丫头，皆是李婉娘身边的，眼前伺候自己的这一个叫玉珠，刚才跑出去的那个名唤宝珠，因在军中不便，李婉娘也只这两个随身伺候的丫头，如今定是见她病着，便全指派到这厢来伺候。 王蓁身上仍觉软软的使不上力，倚在床头由玉珠喂药，才吃了两口就听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帐帘一挑，李婉娘领着宝珠走了进来。 转过屏风，李婉娘见王蓁已经坐了起来，眼睛里立时便绽出喜色，笑道：“谢天谢地，你可算醒了，你若再不醒来，我二哥可也要急出病来啦！”说话间已在王蓁身边坐下，顺手由玉珠手中接过了药碗。 经李婉娘这么一提，王蓁方才想起生病前的事，心里突然觉着好没意思，想走又没走成，一时还不知该如何再面对李嗣源。 见她呡唇不语，李婉娘只小心地将药汁喂给她，什么也没再说。 喝完了药，李婉娘将早已准备好的一碟蜜浆雪梅端过来，王蓁却轻轻地摇了摇头，口中虽苦，反倒令脑子清醒许多，她需好生想想该怎么走下一步。 李婉娘见王蓁只垂眸不语，替她轻轻地掖了掖被角，轻声道：“刚吃过药，身上有热汗，躺下再睡会儿吧。” 王蓁轻轻地摇了摇头，眼角余光瞥见李婉娘似要起身，下意识伸出手将她的衣襟拉住。 李婉娘本欲同外面侍立的玉珠说话，回头见王蓁揪着自己的衣角，脸上更是大病初愈时的羸弱模样，心中疼惜，便伸手将她的手握住，温和笑道：“你放心，我不走，只是嘱咐丫头去小厨房传些软糯的细米粥来，你昏睡了这些日，也需进些东西身上才有力气。” 王蓁听她这么说，才缓缓松开了手。 李婉娘同玉珠叮嘱完，将两个丫头皆打发去，回头望着王蓁道：“你如今只拖着不叫我走，是害怕面对我二哥吧？” 王蓁仍垂着眸子不说话。李婉娘忍不住笑道：“既知道有今日，那天怎么就傻乎乎的一个人跑了？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二哥的脾气。以他那样的性子，凭你躲到天涯海角，若他认定了你的人，怎会不想方设法寻你？” 听着李婉娘的话，王蓁长睫微微闪动，唇角嚅了嚅，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看出王蓁欲言又止，李婉娘蹙眉想了想，道：“这几日我们都瞧着你同我二哥好的似蜜里调油，你却突然说走就走了。我知你行事必是有道理的，不如你将想法说与我，看我是否能替你开解，若实在解不开你心中的那个结，咱们再商议下一步，你看如何？” 王蓁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婉娘，倘若屈将军另娶一妾，却未同你讲明，你当如何？” 李婉娘也是心思灵敏的女子，听王蓁这么一问，不禁笑道：“果然你是为这个，你走的那日，我已猜到了几分。” 王蓁听李婉娘这么说，面上并没显出惊讶之色，只静静地等着她的答复。 李婉娘却笑着握了下她的手：“你且莫急，我找个人来，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李婉娘话落，见王蓁仍拉着她不肯松手，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放心，不是去找我二哥。”说完，起身转过屏风走了出去。 李婉娘去了没多久，帐帘再次被人轻轻挑起来，来人走路极其轻缓，直至转过屏风，王蓁才看见，不觉微感惊诧，轻声道：“瀞瀞？” 夏瀞以前奉命随护在王蓁身侧，虽然她性情向来喜怒不露于言表，但对王蓁早已生出些与旁人不同的情谊，此时面对着她，神态自然比待旁人缓和许多。 自从李嗣源入住契丹皇城之后，夏瀞便不再跟随王蓁，因此，她已许久不曾单独同夏瀞相处，此时见她，心里生出许多亲切，浅浅笑道：“你是特地过来看我的么？过来坐吧。”说完，轻轻地拍了拍床榻。 夏瀞也不拒绝，在王蓁身边坐下，打量她脸色片刻，缓缓道：“我听说你病了好些时日，眼下可好些了？” 王蓁笑道：“能坐着同你说话，自然是好多了，不过你能来看我，我很开心。哎，你怎么又穿回这样啦，我仍觉得你穿那件丁姐姐剪裁的衣裳好看些” 夏瀞尴尬地轻咳一声，低声道：“穿成那样，在将军身边行事多有不便。” “哦”王蓁轻轻地应了一声，仔细看了看夏瀞，又笑道：“不过说实话，瀞瀞你只要稍稍打扮一下，其实很好看的。” 夏瀞此时也正看着王蓁，听她这么说，淡然的唇角罕见地牵出一丝笑，素来冷萧的神态瞬间缓和许多，说道：“我来，是想同你说夏玉婵” 由夏瀞口中说出夏玉婵的名字，王蓁着实有些惊讶，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凝眉定定将夏瀞望着。 “夏玉婵与将军之间，并非你想的那样。” 夏瀞说的开门见山，见王蓁面露惊讶，便继续道：“夏玉婵的爹是我师父夏湶，师父当年为保护将军而死，为了却师父生前夙愿，将军千方百计寻到师父失散的女儿夏玉婵，为其赎身并加以照护。” “赎身？”王蓁不解道。 夏瀞轻轻点了下头：“师父年轻时因家中遭变故而与妻女失散，后得知师母已亡，只留一幼女不知流落何方，师父虽在将军身边做事，却也一直在伺机寻找其女下落，直至临终却始终无果。将军念师父旧情，便命人继续四处寻访，终于在扬州一家教坊中寻到了师父的遗女夏玉婵，将军便为她赎了身。” 王蓁安静地听着夏瀞诉说这些历历往事，轻声道：“所以，因念及旧情，嗣源就娶了夏姑娘。原来是这样啊，这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听王蓁自顾自地徐徐低语，夏瀞忍不住笑了笑，道：“是谁同你说将军娶了夏玉婵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8章 鉴取深盟5 王蓁蹙眉道：“不是你说” 夏夜不禁摇头：“我只说将军为她赎身，可并没说将军娶了她。” “可是那天，我明明听见夏玉婵为嗣源敬酒时自称妾身”王蓁蹙眉不解道。 “那你可曾听她唤将军为夫君？”夏瀞反问。 王蓁被问的语塞，只得轻轻摇了摇头。 夏瀞继续道：“那不过是夏玉婵一厢情愿，将军将她带回将军府中，不过是怜她一孤女无人照顾，却从未与她有任何私情，否则这么多年，将军早已给她名分了。” 听夏瀞说完这些，王蓁默了片刻，问：“夏玉婵可知她生父夏湶与将军的关系？” 夏瀞思索片刻，道：“我虽未亲耳听将军对夏玉婵提及旧事，不过，我想将军应该同她解释过为她赎身的缘由。” 入夜，将军寝帐中点起一人高的缠枝烛台，烛台上数盏雪色白烛烁烁荧光将整座大帐映照的通明，内寝帐的四角纱灯也被点着，昏黄的光透过琉璃彩绢晕染在帐中，合着寿山炉中徐徐上升的青龙檀香韵，使得整座大帐中流溢着融融馨意。 时下已至暮春，营中夜间早已停用炭盆，因王蓁尚在养病，傍晚时春池命人将紫铜大暖炉中又添了新炭，此时银骨炭燃起来，整座大殿烘烘的暖热之气直扑人面。 王蓁连外面的一件褙子都脱了，只穿了件蝉翼纱裙，倚在床头想心事。思绪正游走间，忽闻帐外有侍卫行礼的声音传进来，赶紧扯过被子将自己裹住，翻身面向床内躺下，闭上眼屏息凝神，只留意帐外的动静。 果然，片刻之后，帐帘被轻轻挑起又放下，行入屋内的脚步声静而轻，她只一听心中便已知道。 那脚步声在外帐踌躇了片刻，随后便转过屏风走了进来，先在床头顿了顿，跟着进了隔壁的净房。 净房内传出哗啦的淋水声，王蓁抬起头，透过阻隔的湘帘隐约可见投在帘上俊逸倾长的影，对着那影，王蓁忍不住极轻地一叹，转而又闭上眼调匀呼吸，继续假寐。 自私自出走那件事之后，她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李嗣源，所以只能假寐。 片刻之后，隔壁的水声停了，那轻缓的脚步声随之转过湘帘，王蓁感觉到身后的床微陷，心下不觉便生出几分紧张。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之后，王蓁感觉背后的被子动了动，跟着有一只手臂由背后绕住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拢入怀中。 王蓁紧张地屏住呼吸，几乎忘了自己是在装睡。 窗外有风呼呼地打着璇儿，草原上春日每夜总会刮起夜风，那风不似中原的春风，如细绢拂面，草原春日里的夜风带着几分凉薄寒意，好似漫长的隆冬仍迟迟不愿退场，而王蓁却觉得，背后倚着的胸膛极热，烘着她的脸也跟着渐渐烧起来。 这个拥抱格外的长久，安静地只闻彼此的吐息，王蓁以为李嗣源已经睡着了，正欲挪动身子，却感觉脑后的长发被一只手温柔地拨向一边。 温热的气息扑进脖子里，王蓁感觉痒痒的想躲，却又无处可躲，只得紧闭双眸暂且忍着。 纱裙随着灵活的手指一并滑下肩头，裸出的肌肤有些微凉，王蓁轻轻颤了一颤。一个吻印在她光裸的肩上，她能感到他的嘴唇沿着她的颈线一路逡巡，能感到他近在咫尺，有青龙檀的气息。 王蓁虽然很努力地克制着，却仍抑制不住喘息渐促。他的手却从容不迫滑到她身前，解开纱裙的结带，顺势滑入其中，带着沐浴后特有的温润水汽，抚过她敏感的肌肤。 指尖优雅而沉着，就像那夜轻轻撩拨玉玲珑的弦。 王蓁再装不下去，缓缓转回身，手不觉轻抵在他的胸前，因他自上而下逆着纱灯的光晕，她瞧不清他的模样，伸手触及他的胸膛坚硬温暖，却并不平滑，像有些瘢痕，无意识地用手摩挲那一处，却引得他在她腰腹脊背处轻柔抚弄的手指蓦地加大了力道，他附身含住她的唇。 压抑的喘息中，一丝愉悦攀上她的脑际，血液中的灼热令她急需找到一个出口，直到衣衫褪尽同他肌肤相贴，那微带汗意的温润和暖意终于令她感觉舒缓。 良久，李嗣源才放开王蓁的唇，容她在怀中喘息。 想起那日清晨，想起差一点就葬身狼腹，差一点就再见不到他而此刻紧贴着他温暖坚实的胸膛，鼻息间仍是熟悉的青龙檀，王蓁有种恍若隔世的惊悸，不觉眸底渐湿。 李嗣源本欲开口，附身时目光却正撞进那双幽幽水眸中，怯怯的眸子含着惊惧，乌黑的犹如受惊的小鹿，模样说不出的可怜，让他只觉得怦然心动。 低下头，轻轻吻去她腮边的湿痕，若有若无却又清晰异常的声音飘荡在她的耳边，仿佛封印般呢喃：“以我之名束缚你，永远不许，离开我。” 帐外夜风瑟瑟，帐中幽闭的小窗被风吹地向内微微鼓起，两扇窗棂的缝隙磕碰间发出轻轻的“嚓嚓”声。 帐中笼着甜暖的香韵，向窗的美人榻上，青衫宽带的美人向内斜倚而坐，眸光如水盈盈望着手中书卷，背后一泻如瀑青丝垂于腰际，更映地背影如云如缕，美不可言。 耳听身后帐帘轻挑，有沉稳脚步声缓缓走进来，美人轻轻动挪了挪身子，显出一副弱不剩收的娇态，模样甚是惹人疼惜。 帐中只有榻前点着一盏纱灯，笼地帐内一室昏然光晕，美人倚着榻缓缓地转过身，抬眸时口中轻唤：“将”只吐出一个字，方才还温软的身子便登时僵住，一双美眸盯着面前端立的俊雅男子，冷凝着眉心低问：“安先生？怎么是你？” 安重悔端立在门前，薄唇浅然含笑，躬身淡淡道：“夏姑娘。” 夏玉婵蓦地由榻上站起身，双眉紧蹙道：“安先生不觉这个时辰来我帐中多有不妥么？”语声不善，显然已是恼了。 安重悔微垂着眼帘侧身端立在帐门前，始终没看过夏玉婵一眼，唇角却带着浅然淡笑，轻轻点了下头缓声道：“是有不妥，不过既然我这个时辰来夏姑娘帐中不妥，将军他亦觉着不妥，且将军听闻今日蓁丫头大病初醒，心中惦念，又不好放着夏姑娘不顾，分身乏术，便也只得让我代他过来看看。姑娘有什么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安重悔一席话说完，夏玉婵脸色已经变了几变，手不自觉悄悄笼着事先已解开的缎带，冷声道：“我不过身子不适，与安先生没什么话可说，且我与将军之间的话，怎可对你一外人道！” 安重悔含笑点头：“我已猜到夏姑娘必是身子不适，方才过来的时候已唤了保升和尚同行，此时他就候在帐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9章 鉴取深盟6 “安重悔，你是故意的！”不待他说完，夏玉婵尖厉的喝声打断安重悔的话，一双美眸死死将安重悔瞪着。 安重悔此时方才缓缓抬起头，透着灵睿的狭长凤眸对上夏玉婵愤然的双瞳，语声淡淡地：“夏姑娘方才称病，不也是故意的？” 被安重悔的反问迫地无言以对，半晌，夏玉婵才沉声道：“我不知我给将军的信为何到了你的手里，只是，安先生这样自行处置将军的私事，未免做的有些过分了吧。” 安重悔轻轻颔首：“你说的不错，以往你同嗣源之间怎样，我从未问过一句，说实话，就算嗣源他想说我也懒得听。不过今夕非昨夕，既然将军已经言明与蓁丫头的关系，身为蓁丫头的师父，我便不能坐视她一而再地受欺。” “呵！”夏玉婵冷冷一笑：“王蓁与你安重悔还真是师徒情深哦！我只是不明白，安重悔你一向自恃甚高，怎就收了王蓁这么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女徒弟？做师父的英俊风流，徒弟又是个妩媚多情的，男未婚配女未嫁，你与你那爱徒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对师徒呢！” 顿了顿，夏玉婵巧笑倩兮继续道：“不过，也怨不得你这样护着你那宝贝徒弟，若换做我是你，恐也对这样美艳无双的徒弟视若珍宝，不知怎样疼怜呢！” 听着夏玉婵的冷嘲热讽，安重悔并不急着反驳，薄唇反而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安静地听她说完，方才缓缓道：“收什么样的徒弟，我安重悔一向看的只是个眼缘，且做师父的宠徒弟，我觉得也算是理所应当。只是今日被夏姑娘这么一提点，我反觉得对待蓁丫头，我这个做师父的还真是宠的少了些。否则以我之能，怎会让她吃那么多的苦，且至今日才与嗣源修得圆满。” 嘴上辩不过安重悔，夏玉婵面上又显出几分恼羞怒意，搓着牙沉声道：“我夏玉婵自是没王蓁这般有福气，有你这样一位好师傅，可这世上之事却也没有‘笃定’这一说。旁人可争的，我夏玉婵自然也可争的，不过各凭本事罢了！” 说至此，夏玉婵目中冷光森然：“我晓得你今日来见我，无非是怕我搅了你那宝贝徒弟的好事。呵，安重悔，你若真有本事，就将我夏玉婵赶出将军府。否则，我想要怎样做，你也管不着！” 安重悔听夏玉婵这么说，略微沉思片刻，不觉微微皱起剑眉：“至于你出不出将军府，将军的主我自然是做不了的，不过有件事我至今有些想不明白。恕我冒昧直言相问一句：前些日夏姑娘身子抱恙，却不知李存勖可曾知晓？” 李存勖三个字一出口，夏玉婵脸色瞬间骤变，脑中瞬间如遭雷击般空白一片，哆嗦着嘴唇，半晌才低低地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安重悔淡淡一笑：“我安重悔能有今日之名，无非凭着脑子比旁人好使些罢了。” 夏玉婵此刻的脸色已然苍白如纸，后退几步颓然跌坐在美人榻上，颤抖的手臂死死地抵住榻沿，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子，默了片刻方才渐渐将情绪平复下来。 抬起眸看向安重悔，夏玉婵已不复方才的傲慢，低声道：“既然你已经知晓，那将军他” 安重悔轻轻摇了摇头：“嗣源一直在蓁丫头那边忙，还没抽出空来琢磨这件事。不过嗣源若是知道夏姑娘与李存勖两情相悦并已款曲暗通，估计是很乐意替夏姑娘预备一份丰厚嫁妆的。” “不！我不要！”夏玉婵突然歇斯底里大叫出声。原本美丽的一张脸，在听到安重悔这句话时表情痛苦的几乎扭曲，眼泪瞬间决堤，颤抖着唇道：“我是被逼的，是李存勖他是他骗了我” 望着痛苦欲绝的夏玉婵，安重悔默了片刻，轻叹一声淡淡道：“凭心而论，嗣源待夏姑娘确实不薄，夏姑娘若仍想留在将军府，还望好自为之。以前的事，你既做了，想瞒过嗣源，恐也不太容易。” 安重悔话音刚落，就听帐帘外传来一阵吵杂的脚步声，跟着有人猛地掀开了帐帘。 “安先生？你怎么在这儿？我二哥呢？”疾步进入帐中的李婉娘抬头见安重悔立在帐门前，不觉一惊，张口问道。 安重悔面色平静地看了眼李婉娘，又将目光看向榻上坐着的夏玉婵。 收到安重悔的眼神，夏玉婵身子不由一颤，咬着苍白的唇，神色不安地盯着安重悔。 收回目光，安重悔转而对李婉娘道：“嗣源他现在寝帐照顾蓁丫头走不开，又听闻夏姑娘这边有事，便让我过来看看。” 听安重悔这么说，李婉娘狐疑地扫了夏玉婵一眼，柳眉微蹙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保升和尚在帐外，以为夏姑娘身子又不好了呢，既然有事，为何刚才卞蝶说” 说话时，李婉娘回头去寻夏玉婵的贴身丫头卞蝶，见卞蝶并未跟进来，便唤道：“卞蝶，你进来！” 李婉娘话落了片刻，才见帐帘被缓缓撩起来，卞蝶慢吞吞由外面挪着步子走进来。 李婉娘蹙眉道：“你方才急吼吼地去寻我，说我二哥在夏姑娘房中出了事，如今我二哥的人并不在这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卞蝶头垂地低低的，偷眼看了看夏玉婵，小声道：“我，我方才看错了，误误将安先生看成将军了”卞蝶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声如蚊呐。 李婉娘闻言一对绣眉蹙的更紧，冷生斥道：“卞蝶你怎么回事，方才在我面前说的煞有其事，好像亲眼看见我二哥把你们姑娘怎样了，风急火燎地将我找来，如今又说看错了，你” “婉娘”安重悔低声唤住李婉娘。 见李婉娘抬眼看向自己的眼里满是气恼，安重悔道：“夏姑娘身子不适，我唤保升和尚来给她问问脉，并没旁的什么事，兴许是卞蝶担心她家姑娘心中急切，一时口误也是有的。” 李婉娘本就不愚，方才心下已生疑窦，此时听安重悔这么说，目光冷冷地扫向上端坐的夏玉婵，寒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将保升和尚请进来给夏姑娘看看！” 韩保升被请入帐中，当着安重悔和李婉娘的面替夏玉婵问过脉象，又叮嘱了几句，便与安重悔出去了，李婉娘本也欲离开，行至帐门前却又顿住了脚步。 转回身看着夏玉婵，李婉娘低声道：“夏姑娘，如今我二哥来你这帐中多有不便，你若有事，让人去寻我也是一样，希望你好自为之，以后少在我二哥面前出现！”话落，转身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帐内一时静极，卞蝶在帐门前站了良久不见夏玉婵有任何动静，便小心向着美人榻走了过去。刚走至榻前，还未开口，眼见夏玉婵手臂一扬“啪！”地一声，巴掌狠狠抽在卞蝶的脸颊上。 卞蝶被打地懵住半晌回不过神，还是因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才反应过来，眼滚着泪，也不敢吭声，只瑟瑟地抖着身子跪在夏玉婵脚边。 “竟将我的事说与安重悔，你这吃里扒外的下贱东西！”夏玉婵低声咒骂，眼神更是恶狠狠地瞪着跪在地上的卞蝶。 卞蝶猛地抬起头，满眼惊恐地不住摇头：“我没有，我指天发誓，姑娘的事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见卞蝶赌咒发誓如此认真，夏玉婵胸口的郁气渐渐平息下来，仔细将安重悔前后的话串起来想了一遍，恨恨地一巴掌拍在榻上，挫着牙愤然道：“安重悔，这只狡猾的狐狸，我竟被他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1章 鉴取深盟8 耶律修敏知道王蓁是想给自己和安重悔寻机会相处，不觉微红了脸，道：“我知你的好意，不过今日我只想款待你和婉娘。自那晚过后，我是真心将你俩视作红红什么来着呃，想起来了，那个词叫红颜知己！” 她开口就惹得王蓁和李婉娘笑的花枝乱颤，李婉娘捂着肚子对耶律修敏笑道：“红颜知己通常指男子与女子之间，咱们仨皆是女儿，只说知己便够啦！” 王蓁笑道：“其实敏儿说的也没错，中原汉文其意广博，学起来也不必过于拘泥。咱们仨皆是红颜，互引为知己，也算红颜知己了。” 轻轻放下茶碗，王蓁将眸光转向青浅相接的辽阔草原，缓缓低吟：“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她话音刚落，立刻引地耶律修敏一阵掌声。耶律修敏艳羡地望着王蓁道：“你刚才说的是诗么？可真好听！” 王蓁轻轻点了头，耐心为她解释道：“这首是《诗经小雅》中的《鹿鸣》正是描写主人招待客人饮宴的诗句，算是应眼前的景了。” 李婉娘道：“敏儿，你应当拜蓁丫头为师，她是安先生的爱徒，于诗词歌赋上可比我厉害得多！” 耶律修敏一听，当即就认真要拜王蓁为师，却被王蓁拦下。 王蓁笑道：“教你读书可以，但我可不能收你这个徒弟，万一日后你同师父好了，我尚要唤你一声师娘，那样岂不是乱了辈儿？” 王蓁一番话将婉娘逗的大笑，却又令耶律修敏涨红了脸。 耶律修敏亲手为二人斟了奶茶，见王蓁捧着块烤的焦黄酥脆的馕吃的正香，便忍不住问：“你生病的事我听婉娘说了，李将军待你那样好，你到底为什么要离开？” 王蓁就着奶茶咽下嘴里的馕，摇头轻笑：“是我生出的误会，也没什么。” 李婉娘心直嘴快，接话道：“也不能全怪你，全是夏玉婵故意的，她就是想将你气走了事！” 耶律修敏本就烈性耿直，听说王蓁受了气，登时蹙起英气的绣眉道：“是谁欺负蓁儿了？你打不过她，我去替你教训她！” 王蓁心下感激，正欲开口，却听李婉娘道：“哼！这种事我二哥是不便出面，要依我说，正该寻机让敏儿拿鞭子抽那夏玉婵一顿，整日只想横生是非，我如今是越看她越觉碍眼！” 王蓁握了握李婉娘的手，安抚道：“算了，不管怎样，夏玉婵的爹毕竟是因救将军而死的，她孤身一人也可怜。” 旁边的耶律修敏在静静听王蓁和李婉娘聊天的同时，心中却暗暗记下了夏玉婵的名字。 话题转了几圈，耶律修敏突然想起什么来，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去契丹皇城？” 去契丹皇城？王蓁和李婉娘面面相觑，皆是满眼不解。 “难道你俩还不知道呢？”耶律修敏见她皆是一脸莫名。便继续道：“数日前我就看见你们的压粮官带着人马往东去了，我当时想不明白，便让人捎信给大汗，大汗说过些时日李将军便要亲率你们的兵马往契丹皇城去呢。而且今天清晨，我的侍女说又看见你们营中一位将军率领一部分兵马先出发了。” “不是说不打仗了么？兵马去皇城做什么？”王蓁说话时看着李婉娘。 李婉娘也摇头：“这个我没听屈稼说起过，不过军中的事他极少同我说。” 与耶律修敏分别，王蓁同李婉娘回到营中的时候，已到了掌灯时分。 用过晚饭，王蓁正欲煮茶，却见侍女端着一盏蜂蜜紫芋山楂羹，并几碟鲜果，逐一摆放在她面前的黄花梨小几上。 待侍女退出去，王蓁看了眼书案后的李嗣源，道：“怎么又有山楂，我听毛小铁说这东西是你专门命人回中原购来的，还有这些新鲜浆果，皆是产自中原南方，如今我们深居漠北草原，这样实在太破费了。” 李嗣源正低着头写东西，听王蓁这么说，抬眸看向她，薄唇勾出浅痕：“你是想说‘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吧？” 王蓁玉腮微红，低嗔：“谁是你妃子！”话落，突然想起安重悔曾因谁主天下同他起过争执，她知这是他心里的一个禁忌，便赶紧禁了声。 李嗣源随手将笔丢入笔洗中，起身走到茶席边坐下，顺势将王蓁揽坐在腿上，笑道：“即便不做皇帝，我若想如玄宗宠杨妃那般宠你，倒也宠得起。”话落，李嗣源就着王蓁的汤匙含了颗山楂，轻轻捏起她的下颚，接唇哺入她的口中。 感觉到他的手指仍停在她唇边轻轻婆娑，王蓁俏脸不觉已尽染蒸霞。 尽管到现在她仍不晓得李嗣源到底多有钱，不过自从表明心迹之后，他确实很宠她。除了日常精致已极的用度，连她素日喜欢吃的中原糕点小吃，军中也一应齐备。 这在昔日的将军府中容易做到，可如今行军在草原腹地，做出来便要消耗许多人力和财力，王蓁心里便有些故意不去。 看出了她的心思，李嗣源停在她腮边的手指轻轻地将一缕碎发理在她耳后，温和道：“只要你开心就好，其余的不必想那么多。放心，我不是玄宗皇帝，你也不会成为”后面的李嗣源话没说完，只在她耳侧轻轻落了一枚吻。 就着她新煮的茶进了一盏，李嗣源起身道：“我去营中看看，你若困了就先歇息，不必等我。” 王蓁将鹤氅抱来亲手为他披在肩上，系颈间的双绦禁带时，想起白日间耶律修敏的话，本欲问他出兵契丹皇城一事，但想了想，终没问出口。 李嗣源垂眸看着她，低声道：“想说什么？” 王蓁摇头，抬眸迎向他：“夜里风大，早去早归。” 李嗣源轻轻地揽了下她的腰，便转身出了寝帐。 或许真的与从前不一样了，或许不过是她的错觉。 望着被夜风吹地微微浮动的寝帐锦帘，王蓁突然想起从前在源缘轩里做他随侍的时候。 那时，李嗣源虽然话很少，却也偶尔会同她说些军中的事，那时候他只当她是个普通的随侍，大概同春池秋沁他们是一样的。 现在，她成了他的人，这些事他便再不与她提及。 王蓁明白李嗣源是不愿她操太多心，记起她大病初愈的那一晚，伏在他胸前，他温柔地抚着她的发，低语：“我会用臂膀撑起一片蓝天，让你像鸟儿一样，自由翱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2章 扫穴犁庭1 关于大军开拔一事，李嗣源直至临行的前一日才同王蓁讲，大约也因为用不着她动手做什么，春池已然命人将一切预备稳妥，王蓁要做的便是好好睡一觉，次日清晨随着李嗣源登帐车同往契丹皇城。 王蓁以前也坐过帐车，还是同耶律德光一道来契丹的时候，当时王蓁觉得，尽管车内地方小了点，不过能坐在一辆可以行走的帐篷里，已经十分舒服惬意了。 而这一次，当王蓁登上李嗣源的帐车时，才真正弄明白“舒服”一词的含义。 帐车的轮子极高，倚在镂空雕刻的檀窗前，一眼望出去草原春日景色尽数览入眼底，王蓁一觉醒来，掀开悬在床前青莲纱帐的时候，便已置身于此。 悬在窗上的耦色凌菱绢素帘被风吹地徐徐煽动，王蓁揉了揉惺忪睡眼，撑着檀木床缓缓坐起来。 帐车随着行走的车轮而轻微地晃动，悬在车子四角的金铃随之发出清脆的响声，车内燃着伴月香品，薄烟沿着岫玉雕的仙山香炉上方徐徐流散，鸡翅木小几上置着整套的紫金兔毫盏。旁边红泥小火炉中的龙眼碳，由陶壶的缝隙间闪烁着红宝石一样幽微的光。 水晶珠帘外，玉珠隔着镂空雕刻的檀木屏风，端立在帐车门前，正候着她醒来。 王蓁的目光将整座帐车打量一遍，才发现这车由地板到围了玉锦的车身，全是由檀香木打造而成。不觉轻轻勾了下唇角，王蓁想起将军府后院那一园价值连城的青龙古檀。 嗯哼，造这么个帐车算什么，造座宫苑都绰绰有余。哎，有钱就是任性！ 伸了个懒腰，王蓁掀开裹着身子的天蚕锦被，下了云雕绣床，赤着足立在茸毛长过脚面的波斯绒铺花地毯上，拉开窗帘，深深地吸一口新鲜空气，整个人顿时感觉鲜活起来。 玉珠听见里面有动静，早转过屏风走了进来，见王蓁已起了床，便将床帐理好挂在金钩上，由架子上取下含烟色的羽缎大披风搭在王蓁肩上，将她只着一件纱裙的身子裹好，才让毛小铁将已经烧好的净面温水提进来。 王蓁接过玉珠递过来的帕子时，顺口问：“二小姐也一道跟着来了？” 玉珠笑着点头：“嗯，二小姐的围车就在后头。” 洗漱完，玉珠又命人将水盆漱盂等物收拾下去，便引着王蓁转过床侧的木雕屏风向车身后走去。 王蓁这才发现，原来床侧是个可以活动的旋转木门，正好将里外两间内室和外室分开，其实由内室一样可以上床，床侧的镂空床架里也有机关，只要将两扇木屉拉出来插上银钩，便将床阻隔在了内室，外面便上不得床，只是间普通的可以用来待客的茶室。 先前之所以将床扇由外打开，王蓁猜想多半是因李嗣源担心她头一次用这帐车，还不习惯的缘故。 王蓁将后面宽敞的卧房和净房参观一遍，发现在两间中间的位置用纱罗隔出一个独立的小空间，里面的小桌上摆着面雕刻精致的铜幡，旁边还放着个叠了好几层抽屉的首饰匣子。 王蓁指着那妆台笑道：“将军出征还预备这个？” 玉珠将王蓁引至妆台前坐下，笑道：“将军除了征战用的甲胄之外，素日就只用玉冠或紫金冠，有时干脆只一根青玉簪子束发，要这个妆台来做什么？这明摆着是专为姑娘预备的呀！” 在妆台前坐下来，王蓁轻轻拉开其中的一只抽屉，见里面皆是格式新样的簪环珠翠。再拉开下面一层，便是胭脂，螺子黛，青黛以及口脂，花靛等物。再缓缓拉开最后一层，里面并排放着一个鹅卵形白玉脂砚和一个雕工精巧的黛砚。 轻轻地将抽屉逐一推回去，王蓁默不作声地任玉珠为自己拢理发鬓。玉珠将最后一缕发辫在王蓁侧面绾了个小巧的流鸳髻，便将第一层抽屉拉开准备挑一朵珠花为她簪上，却见王蓁将自己先前戴的那根素银花簪拿起来，轻声道：“就用这个吧。” 玉珠顿了顿，悄悄地打量王蓁一眼，便接过了银花簪。 王蓁也并未去碰那些胭脂水粉，仍只用自己亲手调制的玉兰脂，随后便去内间换了衣衫。她没问净房旁边更衣室内那些硕大的箱笼里装的是什么，其实不问她也能想得到，多半是为她预备的衣物。 收拾妥当，王蓁由内室出来，玉珠早已传了早饭，见王蓁坐在茶桌旁只对着茶炉凝神不语，便低声询问：“要不要请将军过来？” 王蓁抬眼看了眼摆了满桌的餐盘，问：“将军可用过早饭？” 玉珠想了想，道：“听毛小铁说，好像在安先生那边用过。将军卯时就随军出发了，应该不会饿着肚子到这个时辰吧。” “那就不要打扰他了。”王蓁淡淡说了一句，亲手盛了小半碗白粥，只就着腌渍的白醋青瓜吃了个萝卜馅儿的素荷包，其余的餐食皆未动一筷子。 玉珠命人将早饭收拾下去，见王蓁又安静坐向茶炉旁，原想说什么，但见她凝眸不语，便只得悄声退出木雕屏外。 红泥小火炉上的水殴中泛出滚滚的蟹眼泡，咕咕蒸腾的水声将王蓁飘忽的思绪唤回，看了眼滚翻的汤水，王蓁小心持了长柄公道杯，在兔毫盏中缓缓冲出漂亮的变纹。 茶依旧是李嗣源最爱的小龙团，用银茶碾碾地极细，薄薄的一层浮在汤面上，清亮的烫花漂亮地沁人心脾，合着浓浓香韵一并入喉，王蓁只浅浅地尝了一盏，便觉心下清明，喉口留甘，很是舒服。 一盏茶刚刚喝完，窗棂外便传进来嘚嘚的马蹄声，跟着便闻有人道：“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李嗣源清朗的声音传进来，王蓁呡唇一笑，起身掀开水晶珠帘，门口侍立的玉珠已将帐车的锦帘打起来。 王蓁走出帐车，站在车辕前面的栏杆上，便见李嗣源策马就随在车身旁。 因天气渐渐转暖，李嗣源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衫，外面只罩了鸦青色鹤氅，显得越发清俊朗落。 见王蓁端立在帐车栏杆前，李嗣源催马迫近，微微打量她片刻，薄唇牵出浅浅的笑痕：“今日天气不错，我带你去走走。”说话时，骑在马背上向她伸出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3章 扫穴犁庭2 虽见李嗣源向自己伸出手，王蓁却仍端立在栏杆旁，只一双眸子将他望着，人却立着没动。 李嗣源见她眼神怯怯地，凌唇勾了勾，双腿轻磕马镫身子已轻盈跃起，不待王蓁反应过来，他的手臂已环住了她的纤腰。 “啊”地轻呼出声，王蓁眼前一眩，只觉身子被横抱起来，却没反应过来李嗣源是如何返回马鞍，等再睁开眼时，她已经好端端坐在他身前的马背上。 手仍死死地抓住他锦袍的前襟，王蓁只觉自己胸中如擂鼓般咚咚直响，一颗心猛跳不停。 李嗣源温暖的掌心轻抚着她的背，轻带了下马缰，琉脱便踏着细碎的蹄音向绿绒绒的草原奔去。 心绪渐渐平复下来，王蓁的目光被眼前的一片青碧色的辽阔草场吸引，忍不住轻叹一声：“好美！” 李嗣源下巴轻轻蹭着她柔软的发鬓，见她喜欢，便策马向草场奔的更深了些。 与锐麟军的行军队列相隔开一段距离，王蓁看见另一小队人马也同他们一样往皇城方向行进，队伍最前面有两匹马并辔而行，马上的人虽然离着远，但王蓁隐约能看的出来正是耶律修敏和李婉娘。 见王蓁向往李婉娘那边张望，眼睛里不自觉流露出艳羡之色，李嗣源温和道：“斩云的腿伤尚未痊愈，我还没找到适合你骑的马。等进了契丹皇城，你若想骑，我再为你另选一匹。” 王蓁收回目光，抬起头，一双漾着水的黑眸子将李嗣源望着。 李嗣源笑了笑，低头一吻印上她前额，眸光虽温柔，言辞却没半分妥协：“眼下没得商量！你病才刚好，想出来骑马便只能由我亲自带着。再者你还从未单独骑过琉脱，它虽然对你比之前友善些，可这马性子太烈，我不放心。” “我都没开口，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了？”王蓁有些沮丧地低下头，伸出手摸了摸琉脱乌黑发亮的长鬃。 李嗣源却没接她的话，策马在草原上悠然闲散，过了片刻才低声道：“蓁，我不需要你有什么停机德，咏絮才，我只要你做你喜欢的自己。” 王蓁的身子微微一震，下意识抬起眸看向他，见李嗣源一双澄若深潭的眸也正望着她。 见她微红了脸颊，轻咬着唇瓣却没开口，李嗣源继续道：“你一直没问过我，为什么要将锐麟军调往契丹皇城，这不像你从前的性情。” 王蓁低下头，手指绞着他腰间佩玉垂下来的墨绿的穗绦，低声道：“以前的我，不是很懂事。” “你就不怕我因吃醋而灭了契丹族？” 李嗣源话刚出口，王蓁猛地抬起头，一双眸子紧张地认真凝向他的眸底，像是在其中努力地搜寻答案。 李嗣源笑了下，抬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道：“原本是句玩笑，不过看你这样紧张耶律德光，我倒真动了几分心思。” 伸手抓着他的手臂，王蓁双眉紧蹙紧张道：“你，你我如今已经你，你怎么还会这么想。”那样的事，她终究说不出口。 李嗣源自然晓得她要说落红一事，那晚在寝帐中的一夜旖旎，次日晨起时，他自然是看见了雪白的锦褥上那几朵嫣红的落梅。 其实在此之前李嗣源对这种事并不是很在意，可那日清晨亲眼看过之后，心底却隐隐有种喜悦和满足攀爬了满心。 如王蓁这样惊艳绝世的女子，辗转遭逢如此多变故之后，仍能保留着玉壶冰清的完璧之身，李嗣源觉得自己的眼光果然没错，又怜她辛苦周旋，心下对她越加心疼怜惜。 不忍见她再担心，李嗣源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道：“放心，我不攻打契丹，不过是去解决些小麻烦，办完了这些琐事，我就带你回中原。” 王蓁眸光依依迎向他洒然朗落俊彦，唇角终于绽出浅浅笑靥，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胸膛，感受马儿奔驰时迎面的春风爽落地拂过耳边。 不过大军行进契丹皇城的理由，她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锐麟军行军疾速，不过几日已压契丹皇城边境，耶律德光收到李嗣源命人送来书信的时候，一时还有点不敢相信，直至亲自迎出城郭，远远眺望见一排排整齐的雪白营帐，亦不禁心下慨叹。 坐拥如此神兵，这天其中下已在李嗣源的囊中，何况他小小的契丹。 锐麟军抵达契丹皇城的当日，整座契丹城门大开，城内彩灯喧哗。耶律德光亲自将李嗣源及数位将军迎入城中，就连一直幽居北部行宫的老汗王耶律阿保机，也特地赶了回来，亲自率领契丹所有皇族中人，在皇宫大殿举办了隆重的接风宴。 饮宴自然穷极热闹之能，除了被请入上座一同入戏的李嗣源和王蓁之外，徐朔，陆怀远，屈稼，李婉娘等几位重要将军将领也都安排在了宴席的首要位置。就连丁十六娘和阮玉楼也都单独设了宴桌，皆在席之列。 耶律阿保机胖硕的身上裹着鲜艳的锦袍，虽然行动不便，却十分热情地率先举起酒杯，亲自为李嗣源敬酒。 喝了酒，耶律阿保机的眼睛在旁边几位将军的宴桌上转了一圈，忍不住向端坐在李嗣源身侧的王蓁笑眯眯问道：“我还记得你这小丫头说过，你师父是大名鼎鼎的墨家嫡传安重悔安先生，却不知在座的哪位是尊师，本汗王可有幸一睹先生真容？” 王蓁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却没说话，只笑吟吟看着身边的李嗣源。 李嗣源淡然一笑，道：“重悔此番并未入城，他此刻仍在军营之中。” 耶律阿保机闻言，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尴尬地笑了笑又将就被举了起来。 王蓁见这个老汗王滑稽的表情，忍不住垂眸浅笑。她心里自然清楚安重悔不入城的原因，在座契丹贵族中知情之人多半以为，安重悔不来是害怕与耶律修敏纠缠不清。 其实，众人却不知锐麟军大兵压境，契丹自然会心有惴惴。可若是锐麟军营中无人镇守，李嗣源又岂能安坐于此？ 因此，安先生不入城，便无异于李嗣源亲自坐镇军中，万事皆可安枕无忧了。 此时，旁边一桌与李婉娘同席而坐的耶律修敏站了起来，向上道：“父汗，安先生此时仍在军中，这般辛苦，可曾命人将酒席送去？” 没想到耶律修敏会站出来过问这个事，耶律阿保机愣了愣神，转而看向旁边的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早听闻耶律修敏移情安重悔，笑道：“敏儿放心，我早已吩咐人预备好了，自然不会慢待了你的安先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4章 扫穴犁庭3 耶律修敏没想到耶律德光当着众人面将她的情愫点破，听见那句“你的安先生”当即红了俏脸。王蓁眸光悄然转向与她同桌的李婉娘，两人默契地相视而笑。 大殿中央鼓乐争鸣歌舞翩然，大殿内声喧然，酒气酣畅。 隔着水袖妩媚的胡璇舞姬，王蓁的眸光不期然落在对面的茹茹公主身上。 茹茹公主今日的确有些反常，她虽依旧衣着光鲜，可眼中的神采不似往日那般顾盼飞扬，连精致描摹的妆容也显得黯然失了颜色。 更令人不解的是，如此正式而盛大的宴会场面，茹茹公主身为前未来的大阏氏，却并未与耶律德光同坐一席，而是为她单另设了一张宴桌。 在这样满场皆是契丹贵族和锐麟军部将欢聚一堂的宴席上，她一个柔然部的公主独自出现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王蓁清楚记得当初茹茹公主刚来到契丹皇城的时候，连老汗王耶律阿保机都对她以准儿媳相待，为了成全她与耶律德光，耶律阿保机甚至还对自己起过杀心，可今日 王蓁的眸光转向已经喝的满面红光的耶律阿保机身上。 耶律阿保机从入席至此时，甚至连正眼都不曾看过茹茹公主，自始至终好似席面上没她这个人似得，态度竟是这样的天壤之别。 王蓁正暗自思量，耳听邻桌的耶律德光笑道：“这是我命人特地由西域购来葡萄酒，虽然李将军富甲天下，美酒佳肴品过无数，不过今日却一定要尝一尝这个酒，我保证李将军品后必过喉难忘。” 王蓁听着好奇，便向那酒杯中望去，却见方才饮酒的杯已被换去，此时奉上来的却是中原定窑产的纯白雪色盏，其中盛着胭脂色的酒水，白的杯，红的酒，倒生出几分活色生香的潋滟。 见王蓁望着那葡萄酒眸中流露好奇之色，李嗣源便将酒盏先端至王蓁身前：“葡萄美酒夜光杯，说的便是这种酒，要不要尝尝看？” 王蓁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道：“我不胜酒力，喝下去万一丢人怎么办？” 李嗣源舒眉浅笑：“不碍事，有我呢。” 王蓁其实对那泛着紫红色的漂亮液体十分感兴趣，见李嗣源默许，便就着他的手向杯中小啜了一口。 酒刚含入口中，王蓁一张漂亮的小脸立刻皱地跟小笼包似得，将酒杯往旁边一推，蹙着绣眉道：“这酒好涩，真难喝！” 见她这个反应，李嗣源和耶律德光都忍不住笑起来。耶律德光立刻传宫女为王蓁端来蜜饯，王蓁赶紧往嘴里塞了一把蜂蜜梅子，才觉略好些。 李嗣源就着王蓁方才在杯沿留下的唇印也喝了一口，道：“这酒的味道，确实有些微涩，可以将盛酒的器皿口敞开，令酒同空气加以接触，口感会更好些。不过这样发酵酿制的葡萄酒略带酸涩也恰证明了此酒确实不错。” 耶律德光大约也觉得酒味道有些不对，听了李嗣源的建议，霍然笑道：“原来这酒是要这样饮的，是我孤陋寡闻了，还是大将军见多识广，我原以为这酒同普通的白酒一样，也是要密封在坛子里藏着呢！” 李嗣源道：“平时不喝的的确需要密封好，最好埋入老树根下，饮时可提前取出来，只需敞开坛口即可。” 就在李嗣源和耶律德光讨论酒的时候，王蓁瞧着那酒液颜色实在诱人，忍不住又拿起李嗣源的酒杯喝了一小口，然后又喝了一小口 也不知喝进去有多少，手里的酒杯突然被李嗣源拿走了。 见王蓁似有些意犹未尽地将自己望着，李嗣源道：“这种酒虽初尝没甚感觉，但后力却非常烈，你不胜酒力，喝多了回去要嚷头痛。” 见王蓁似仍心有不甘，李嗣源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我特地给你带了青梅果酒，你可以解解馋。”话落，身后侍立的女官果然捧着个精致的小酒坛。 女官为王蓁斟了一杯，王蓁瞧着那粉嫩嫩的液体就觉着喜欢，尝了一小口，酸甜甘美，却是会仙楼特产的出了名的梅子甜果酒。 虽然特别喜欢，不过王蓁也只留了一小坛，让女官将剩下的梅子酒分别给李婉娘和丁十六娘的宴桌送去。 “梅子金黄杏子肥，说的就是这种酒了”耶律德光笑道。 耶律德光当初在东京时候，也听闻过这种酒的盛名，当时京城内居住的达官显贵，富贾名流，每逢举办宴席，必少不了这种酒款待女客，只是他却没想到李嗣源为了王蓁，竟然将远在中原的梅子酒运来了契丹城。 而且此番王蓁同李嗣源由营中归来，他能明显感觉到二人之间的情愫与前段时日大不相同，只举手投足间已足见心有契契，灵犀暗通。 而王蓁的一颦一笑比以前更添妩媚风韵，好几次连耶律德光也不自觉看的发了痴，他自然知道是谁让她变成今日的模样，而她的眉目含纯，也只对那一人初绽。 唇角依旧带着微笑，耶律德光缓缓收回暗淡目光。他知道，心底对王蓁的眷恋其实至今依旧未变，只是她太过夺目，夺目到一般的男子都要不起。 当初的中原皇帝留不住她，身为契丹大汗的他也同样留不住她，放眼天下，似乎只有耶律德光的目光不觉又停在了李嗣源的身上。 没有接触李嗣源之前，耶律德光觉得他也不过就是个将军，只是比别人会带兵又略懂些兵法，再加上相貌风流，又幸运地认了李克用那样一个手握重兵的义父，说破天，也不过是个聪明又命好的典型富家公子哥儿而已。 可自从李嗣源入住契丹皇城，在同他的接触中耶律德光渐渐发觉，李嗣源不光兵带的好，仗打的好，剑使的好，骑射更在自己之上，就连除了兵书战策之外的抚琴，丹青，对弈，书法亦皆在他之上，更不用说其自幼博览群书，除兵法之外的其他学术亦同样渊博，且还是茶道，香道的个中翘楚。 每以次与李嗣源清谈，耶律德光不自觉就会被他博学的才情吸引，被他身上散发的那种浑然天生的高华气质感染，不知不觉便忘了时辰，忘记敌我，以至于经常长谈至深夜仍意犹未尽。 李嗣源虽性格冷，却偏偏气宇轩然，又加之长得好，连他这须眉男子也常看的移不开眼，更何况世间凡尘的那些女子。 这样的一个男人，谋的当是这个天下吧？ 心中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连耶律德光自己也是一惊。 耶律德光抬起头，目光再一次不自觉望向邻桌。 此刻不知王蓁正同他说什么，只见李嗣源低沉的眸光停在面前的酒杯上，因眼帘微垂，浓密微卷的长睫遮蔽下看不清他的眸光，薄唇勾着浅浅的笑，如星子般凉薄，却又格外耀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5章 扫穴犁庭4 王蓁清晨醒来的时候，李嗣源已经不在寝殿，只西厢中的女官引着一众侍女侍立在床边。 见床幔动了动，女官便上前轻轻撩起幔帐，见王蓁已经坐起了身子，便将幔帐挂在床侧的银钩上，唤侍婢过来侍奉王蓁洗漱更衣。 王蓁看了眼跟前的几个侍女，见皆是西厢的人，便问：“沫沫呢？” 女官正为王蓁理裙带，含笑回道：“奴婢看见沫沫姑娘刚才在寝殿外”说话时，向殿门口看了一眼，道：“眼下也不知她去哪儿了，大约是去后头看姑娘的早饭去了。” 王蓁就着侍女手中的银盆净了面手，向妆台前坐下，见那女官站在身后准备为自己梳妆，便由妆镜中笑望着她道：“我听嗣源说你叫安娘？” 安娘手里握着犀牛角篦，轻轻颔首应了声：“是” 王蓁道：“你本家是姓安么？倒可巧与安先生同姓呢。” 安娘道：“奴婢并不知本家姓氏，奴婢幼时便入了教坊司，后因梁帝崩，教坊司被新帝遣散，众多官妓便被转典入陈桥教坊，奴婢是在陈桥教坊中偶遇安先生，被先生赎了身，便由先生赐了姓。” 王蓁以往见安娘行事谨慎妥当，性情也温和安静，原以为是经人精心教导过的，却没想到她原来是官妓出身。 所谓官妓者，多半是世家大族犯了事，族中男子皆被贬为奴，而族中女子便多半被充入官妓。这些女子虽也为妓，却因出身姣好，大多通晓诗书琴棋，且又有良好的教养。就如眼前的安娘，举手之间便极稳重平和，叫人看着便生好感。 “既是安先生为你赎的身，你为何不在先生身边伺候？”王蓁好奇道。 “奴婢曾在安先生身边伺候过一段时日，但先生说他已习惯随身的小厮侍奉，此番将军入契丹宫中来接姑娘，随军带的侍婢不多，安先生便将奴婢遣来侍奉姑娘。” 安娘说话时已伶俐地为王蓁绾好了发髻，在镜中略一打量，便由匣中只拣了支攒了珍珠的素簪，为王蓁轻轻簪入鬓中。 王蓁见安娘的发鬓虽绾的精致利落，配饰却又简洁雅致，甚合自己的心意，心下更对她生出几分喜欢。 理好妆容，王蓁起身唤沫沫传饭，却仍不见她的人，便忍不住道：“这丫头，又不知跑哪儿去了。”话落，转而对安娘道：“沫沫这丫头因跟着我经过许多事，我素日有些宠惯她，便使她养出些执拗的小性子，其实她的脾性是很好与人相处的，你莫与她计较。” 安娘只笑了笑，便转身吩咐侍女去传饭。 用过了早饭，王蓁往书案走时才看见架上李嗣源的佩剑不见了，便问：“将军出去时可有留话？” 安娘摇头：“将军只带了春池随侍出门，其他的并没说什么。”略顿了顿，又道：“哦，将军前日曾嘱咐，说姑娘要出门，不可骑马。” 王蓁已在书桌前坐下，正缓缓展开素宣准备习字，听安娘这么说，笑着抬头看向她：“你往后若跟在我身边，便不必像在将军身边那样拘谨，我随性惯了，看你们拘束怪累的。” 安娘又是浅浅一笑，便行至桌边，挽了衣袖为王蓁研磨。 王蓁拣了支笔，见安娘将磨研的极匀，便问：“你既是官妓，可识字？”安娘摇了摇头。 王蓁不死心地又问：“那下棋或抚琴呢？” 安娘道：“奴婢以往在司中也只负责安排那边姑娘的日常起居用度，所以并没学过这些。” 虽听她这么说，王蓁觉得有些惋惜，不过也没甚在意，落笔在素宣上，利落地书下一行：“调角断清秋，征人倚戍楼。春风对青冢，白日落梁州。大汉无兵阻，穷边有客游。蕃情似此水，长愿向南流。” 王蓁笔锋刚收，便听殿门前传来一声女子的娇笑，抬眸看过去，见是丁十六娘和阮玉楼。 “我俩早要过来看你，偏玉楼说怕搅扰你和将军，才挨至这个时辰。没想到你竟一个人枯坐房中习字，将军他人呢？如此大好的春光，亏他竟舍得出门！” 众人被丁十六娘的一番话说的都笑起来，唯王蓁涨红了俏脸低头默不作声。 阮玉楼笑着向桌边走过来，抬手抚上王蓁的肩，看得出她二人着实替她高兴。 安娘命人摆上茶水点心，便悄声退去了门边。 丁十六娘由食盒中挑了块梅糕，捻着咬了一口，笑道：“昨晚饮宴，将军把你宠地什么似得，咱们可都看在眼里呢，可曾定下何时请咱们喝喜酒？” 王蓁浅笑不语，只顾低着头写字，阮玉楼见她脸颊一路烧热至耳后，不禁推了丁十六娘一下，示意她莫再玩笑，便倾身向书案上看去。 “咦？”见王蓁笔下竟写的是首张乔的《书边事》，阮玉楼不觉皱眉道：“怎么好端端地写出这一首？” 虽与安娘同样沦落风尘，但因丁十六娘和阮玉楼皆因师从名家，所以除了琴棋书画之外，便有机会识字读书。此时经阮玉楼一提，丁十六娘也向纸上觑去。 丁十六娘心直口快，只扫了一眼，便惊诧道：“莫非又要打仗？” 王蓁将纸笺缓缓收拾起来，道：“将军什么也没说过，我也不过是写着玩的，你们来的正好，我正有事要寻你俩个。”话落时已站起身。 丁十六娘和阮玉楼见她披了外衫，便知王蓁是要她们随她出门。 安娘仔细替王蓁理好斗篷，又将颈间的双绦系好，便悄然退至一旁。王蓁倒有些好奇她为何不跟着，等与丁，阮二人一同出了殿门，王蓁才看见原来夏瀞候于殿门前。 看见夏瀞安静随侍在王蓁的身后，丁十六娘“噗嗤”就笑了，摇头叹道：“以前我总觉得，李将军虽然长得好，可是性情却冷的夏日见了他都能解暑。这样的男人怎懂得疼人呢？蓁丫头同他在一起，我还着实有些悬心。如今看来，却是我想得多余了。” 阮玉楼却似若有所思，缓缓道：“将军安排的这样妥当，恰证明蓁丫头在他心上。若这男人将你放在他心上，自然万事替你谋划周全。若是他不在意，即便你整日在他眼跟前，也未必能惹他侧目半分。” 阮玉楼说完这番话，回眼去看那俩人，见丁十六娘和王蓁皆用异样眼神将自己望着。 阮玉楼微红了脸颊，低头一笑：“我不过随口说着玩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6章 扫穴犁庭5 知道她心里又念起耶律德光，王蓁上前轻轻地握了握阮玉楼的手，见她将自己望着，便对她回以安然浅笑，牵着她的手向寝殿后面走去。 转过了园门，丁十六娘皱着绣眉看向王蓁道：“你这是要去见乔靳？” 王蓁颔首，阮玉楼点头赞道：“蓁丫头如今独自去见他多有不便，叫上咱们俩个也是常理，蓁丫头如今虑事比起以往妥当已许多了。” 丁十六娘却道：“我以为你们已经晓得了呢，几日前乔靳已经被大汗的人带走了，他如今并不在这个院子里。” 王蓁心下一惊，问：“你确定是大汗的人带走他的？带去哪儿了？” 阮玉楼也是一脸疑惑地望着丁十六娘，显然这个事她也不知道。 丁十六娘摇头道：“就在蓁丫头同李将军离开的次日，乔靳是被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带走的。我因那日清晨起的早了些，便想出来采些晨脂做膏霜，刚进园子就看见他随着侍卫们往外走。他们并没看见我，我也就没询问。至于将人带去了哪儿，我并不知晓，只是见那几个人的穿扮像是大汗身边的侍卫。” 王蓁的脸色变了变。这件事李嗣源并没同她提过，王蓁猜想或许连李嗣源也还不知晓。 耶律修珍事发时耶律德光愤怒异常，若真是耶律德光命人将乔靳押去的王蓁不敢再往下想。 “哎，你去哪儿？”丁十六娘见她转身便向外走，忍不住担心询问。 王蓁撇下阮玉楼和丁十六娘，只说去找耶律修敏，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宫苑。 出了寝宫，王蓁才想起来自己并不认得耶律修敏的宫苑，口中忍不住念：“沫沫这丫头，真是” “我认识。”一直安静跟在她身后的夏瀞，突然清清淡淡地说了一句。 王蓁登时眉眼含笑道：“啊，我都忘了还有你呢，有瀞瀞在身边真是省心哎！”望着走在前面的夏瀞，王蓁的脚步也跟着轻盈起来。 说实话，李嗣源身边的这些人里面，王蓁最喜欢的就要数夏瀞了。不管去什么地方，只要有夏瀞跟着，她便什么都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会遇见什么讨厌的人，而且夏瀞话少，又不拘束她，让她有种天高任鸟飞的畅快。 夏瀞以王蓁可以跟得上的脚步，在宫中甬道转了几个弯，不过片刻，便将王蓁引至一座宫苑门前。 王蓁抬起头，见门楣上书着“珲咖麓”三个字，不觉弯了弯唇角。光看这宫名，王蓁就晓得是耶律修敏的宫苑。 同耶律修珍充满中原气息的“碧霄宫”宫名不同，“珲咖麓”一词，在契丹文中的意思是“鸿雁”，正合耶律修敏洒脱爽朗的个性。 宫门是敞开的，王蓁也没等人通传便带着夏瀞走了进去。 才走至正殿的廊下，便听见殿内传出来耶律修敏爽朗的笑声。王蓁转过正殿的廊柱，就见耶律修敏和李婉娘正同一院子的小宫女踢毽子，正踢的不亦乐乎。 看见王蓁过来，耶律修敏矫健地飞起一脚将毽子提向她，笑道：“蓁儿，快来一起玩儿啊，婉娘做的这个东西可真有趣儿！” 那毽子朝着王蓁飞过去，却被夏瀞抬手接住。 王蓁上前拉起耶律修敏，道：“走，快跟我去见大汗！” 耶律修敏被她弄得一脸懵懂。李婉娘见王蓁面色严肃，便上前问：“蓁丫头，出什么事了？” 王蓁绣眉紧蹙道：“乔靳被大汗带走了，眼下生死不明。” 她话一出口，耶律修敏和李婉娘皆有些惊讶。 耶律修敏对身后的宫女喝道：“将我的马鞭拿来！” 王蓁见她一副要出城的模样，正要询问，李婉娘道：“昨日屈稼回军营时，曾说今日大汗要与二哥去锐麟军大营议事，所以大汗此刻不在城中。” 就在她们说话的时候，耶律修敏的宫女已经牵来了四匹马儿，王蓁此时才晓得，因耶律修敏酷爱骑马，她的宫中竟设有自己的马厩。 王蓁觉得像耶律修敏这样风日洒然的女子，才算真正的契丹公主。 接过马缰，王蓁有些担心地回头看向夏瀞。 夏瀞手中也牵着一匹马，见王蓁看着自己，便道：“将军是对安娘吩咐不许姑娘骑马，却并没同属下说过。” 王蓁登时笑靥如花，强忍着冲过去拥抱夏瀞的冲动，翻身上了马背。 尽管夏瀞多半时候都是表情凉凉的，或许会被人误解她是那种唯命是从的愚忠属下，可是王蓁却晓得，其实夏瀞的内心比春池和秋沁要活络的多，尤其是同她一起的时候。 夏瀞会在坚持原则的同时，对她稍加通融，或者在她能够确定的可控范围内，给予王蓁以最大的自由，这让王蓁觉得她既贴心又不迂腐，心底对她也越来越亲近。 四个女子骑着马出来契丹皇城，一路往北向着锐麟军大营疾奔而去。 沙盘前，耶律德光将一处插着红色小旗子的地盘指给李嗣源看：“正是因这一片地势险要，所以他们才会以此作为屏障，只要死守住南面的一个关口，便可万无一失。” 旁边的安重悔，手中捏着茶盅，认真听耶律德光讲完，未等李嗣源开口，先闲闲地说了句：“大汗说那是屏障，可依我看，他们困守于此地，却是画地为牢，倒是为自己寻了块长眠的风水宝地！” 这个地势一直困扰了耶律德光许多年，此时听安重悔语气悠然地说出这样的话，不觉惊疑地抬起头看向他。 在座的几位将军并数位参军也皆有些疑惑。只有李嗣源面色平静，转身离开沙盘，在旁边的座位坐下来，悠然捻起茶盅。 就在众人正商议军中战事时，中军大帐的帐帘突然由外面被人挑开，帐门外玉色的披风一番，来人已进入帐中，张口便道：“乔靳” 刚吐出几个字，立刻又将嘴死死闭上。 漂亮的大眼睛在帐内诸人身上转了一圈，王蓁蓦地玉腮绯红，讪讪道：“呃你们继续，继续哈，我走错营帐了”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 “等等” 帐内鸦雀无声，李嗣源这两个字说出口时，虽然语气轻轻的，但听进人耳中却似蓄着无形的分量，令人不敢违抗。 见此情形众人原欲出去，李嗣源却轻轻抬了下手，大家只得站在原地，强忍着想笑的冲动，将突然闯进来的王蓁等四人望着。 李嗣源并没看李婉娘等其余三人，深澈的眸只凝在王蓁染了飞霞般的俏脸上，语声淡淡道：“回寝帐等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7章 扫穴犁庭6 当着众人的面，王蓁唇角浅浅掬着笑靥，极乖巧地应着声。 待出了中军大帐，王蓁却撒腿就往营后跑。弄的李婉娘和耶律修敏一时皆懵懂地寻不着方向，却也只得在后面紧紧跟着。 等一路跑到军营后面的马厩前，李婉娘上气不接下气地一把将王蓁拉住，抚着胸口边喘气边道：“蓁，你，你等等，我二哥说让你回寝帐等他，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王蓁一对漂亮的大眼睛里皆是惊魂未定之色，听李婉娘这么问，便一本正经地教育道：“婉娘你终究还是太单纯，你二哥的话能听么？他让我回寝帐，那分明是秋后算账的意思，且方才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家势必都等着看将军怎样发落我呢，为了丢人不丢的那么狠，我还是走为上策，安先生曾教过我一句非常实用的俗语，叫做‘好汉不吃眼前亏’用在此处正合适！” 话落，王蓁一边往马背上爬，一边还催促仍杵在原地不动的其余三人：“你们也赶紧的啊，一会儿待将军他反应过来，我想再走恐就来不及了，哎，你们怎么还站着不动！” 耶律修敏怔怔地望着王蓁身后，喃喃道：“现在走，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话刚落，还不待王蓁开口，整个人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已经被人扛在了肩膀上。 王蓁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时觉得实在太丢人，扑腾着手脚叫道：“李嗣源，你，你放我下来！” 李嗣源却是一脸毫不理会的淡然，当着众人的面，扛着不停手脚扑腾的王蓁，往自己的将军寝帐走。 听王蓁不甘心地叫嚷了一路，李嗣源抬手在她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谁教你违抗军命！给你点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拿本将军的话当耳边风！” 王蓁没想到李嗣源在军营里当着众将士的，居然这样光明正大地打自己，而且打的居然还是屁股。 一时觉得脸像燃着了的火炭，热辣辣的滚烫，生怕他再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来，王蓁只得老老实实任他在众目睽睽下，扛着自己回了将军寝帐。 踏入寝帐，王蓁又觉一阵天旋地转，就给丢在了内帐的大床上，紧接着不待她喘口气，李嗣源的身子已经重重地欺上来，将她结结实实地压在床板上。 王蓁一双小手想去推他的胸膛，却被他单手制住，高高地压在头顶动弹不得。 “你” 才微微启唇，李嗣源的唇已经覆下来，他的舌尖肆意而为，一时如暴风骤雨般霸道辗转，泄愤似地摄取王蓁的双唇，后面的话便被他灼热的唇舌一并席卷。 直至吻过了瘾，李嗣源方才意犹未尽地轻轻在她唇角啄了一下，见她被那一吻抽空了力道似得虚脱模样，李嗣源顺势松开了禁锢着她的手。 王蓁恢复自由的手，无力地抵在李嗣源胸口，已经没半分力气再抵御，任由他将她翻转揽入臂弯。 “为什么不听话！”李嗣源略带着喘息的声音由头顶传下来。 王蓁努力平复着气息，反口辩道：“你是同安娘嘱咐我出门不许骑马，又没同瀞瀞说过，而我是同瀞瀞骑马出来的，这个不能算数！” 李嗣源被王蓁的强词夺理惹地轻笑，继而道：“那方才我说让你回寝帐等我呢？” “这个是明摆着你要训我了，我干嘛还乖乖等着挨训？”王蓁嘟起唇，摆出一副死不讲理，死不认账的耍赖样。 看她这般活泼俏皮的模样，李嗣源不自觉抬起手，以指腹轻抚上被自己吻的嫣红的唇瓣，眼底不觉浮出一线宠溺，口中却低声道：“还有，你方才进入中军帐，开口第一句问的却是乔靳。” 王蓁突然不吭声了，眨巴着一对灵动的大眼睛在李嗣源脸上打转，片刻突然狡黠笑道：“啊，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原来你是醋了呀！” 李嗣源眸光一暗，附身又将她压在身下，见王蓁仍用那样狡若灵狐的眸子将自己望着，凌唇突然勾出一抹一丝邪魅的笑意，眸中蓦地腾起两簇火焰，低沉着微带沙哑的声音，吐气在王蓁耳边道：“没错，本将军是醋了，你要不要尝尝惹得本将军吃醋的后果？” “不啊！”王蓁话还没出口，只觉身上一凉，低头一看裙衫已经被李嗣源粗暴地扯去了大半，不等她伸手去阻拦，身上仅有的衣裳也被他尽数褪去。 王蓁几乎都没看见他是怎么脱去自己衣裳的，等她回过神来，他那仿佛被红莲业火点燃的灼热身躯，已经紧紧地贴了上来 这一夜王蓁和李嗣源就留宿在了锐麟军大营，王蓁直至第二天日上三竿方才醒来，身边已经没了李嗣源的人，王蓁附身拾起床边散落的衣物，她那身衣衫早已破烂不堪。 看着眼前的衣衫，回想起昨夜，王蓁不觉又羞红了脸。 幸亏寝帐中留有她的衣物，王蓁起床翻箱又找出身衣裳穿戴妥当，侍立在帐外的夏瀞听见里面有动静，便进来替王蓁准备好了洗漱用水，顺便传毛小铁准备早饭。 王蓁通过夏瀞得知，李婉娘和耶律修敏昨天就随耶律德光一同回契丹皇城去了。 “嗣源呢？”王蓁手里捧着个香酥云饼吃的正香，顺口问道。她清早着实有些饿了，已经吃下去第三块饼仍未觉得饱。 “大将军在中军帐同几个参军正在议事。”夏瀞道。 王蓁“哦”了一声，拍了拍手上的饼渣，又端起碗喝了大半碗汤，起身道：“那咱们走吧。” 夏瀞正欲开口，就听帐帘外传进来李嗣源的声音：“看来你还是没长记性！”话落，人已经挑帘走了进来。 王蓁俏脸微微泛红，冲夏瀞吐了吐舌，转而对李嗣源陪着笑道：“妾身这不是体恤大将军你军务繁忙，想着替你分担。” 李嗣源一早议事至此时尚没来得及吃早饭，见桌上有剩下的半个饼，便顺手拿起来吃了一口，觉得有点干，又就着王蓁剩下的半碗汤喝了一口。 王蓁吃惊地微张着嘴，盯着他手里拿着的自己剩下的那半个饼。 连就夏瀞见了此情形，素来波澜不惊的眼睛里也难得露出惊讶之色。 将军他什么时候吃过别人吃剩的食物？今天的太阳到底是从那边升起来的啊？ 李嗣源却浑然不觉，从容吃完手里的饼，起身向架上取披风时，经过王蓁身侧时还顺手轻轻理了理她的衣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8章 扫穴犁庭7 王蓁与李嗣源同乘一骑回到了契丹皇城。 步入寝殿，安娘和侍女们立刻上前侍奉王蓁更衣，李嗣源进了内间的净室，仍只有春池一人入内随侍。 换过了常服出来，李嗣源见书案上铺着一副字，便走至近前拿起来看。王蓁回头看见他看的认真，便道：“那是昨日清晨我习字时随手写的。” 李嗣源看完，将素笺放回书案上，回眸看向王蓁道：“原来你已经知晓了打仗一事，是重悔同你说的？” 王蓁向寝殿内看了一眼，见安娘已经退至殿门外，便道：“师父没同我说过这些，是我自己想到的。” 李嗣源就着昨日石砚中尚未用完余墨，又铺开一张素宣，将昨日王蓁写的那首《书边事》写了一边，笔体同是成公小隶。 王蓁行至桌边，认真看着李嗣源将一首诗写完，忍不住慨叹：“我临你的字这些年，却仍不及你写的这般遒劲有力，终究只是形似，神却远不及你。” “这么短的时间，你写的已经很好了。”李嗣源说话时，将两幅字放在旁边，抬头望向坐在桌旁的王蓁，道：“除了打仗，你还知道什么？” 王蓁清澈灵动的大眼睛眨了眨，笑道：“终究还是逃不脱你的法眼，好吧，我实话实说。”略想了一想，便缓缓道：“我猜，你们要攻打的，应是郁久闾氏茹茹所在的柔然部？” 李嗣源精亮的深眸中露出赞许：“你确是越来越像重悔的学生了。” 王蓁摇头笑道：“我尚有这个自知之明，同师父相比，我不及他之万一。” 李嗣源轻笑：“算是蒙对了，你是怎么蒙的说来听听？” 王蓁笑嗔：“你才蒙呢，我是用脑子想出来的。” 李嗣源淡淡地笑了笑便不再逗她，将棋盘拿过来，缓缓摆出一副残局，认真听王蓁讲。 “其一，那日宴席，茹茹公主反常地未同大汗坐同一张宴桌，这说明他俩之间出现了问题。而他俩之间的问题，多半可暗示契丹与柔然的问题。”王蓁掰着手指分析的一本正经：“其二，当日饮宴老汗王也在场，亲眼看着茹茹和耶律德光关系如此生疏，却并未询问，这就说明老汗王已然默许耶律德光这样做了。” 王蓁说至此略停了停，见李嗣源微微点头，便继续道：“如今放眼整个草原，可同契丹相抗衡的，也唯有位居阴山脚下的柔然部。老汗王一向看重柔然，当初为了让耶律德光娶茹茹公主，还差点杀了我。历任契丹大汗通常都不会轻易与柔然反目，而眼下促成这种结果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契丹部找到了更强有力的盟友或者说是靠山。” 听王蓁分析的脉络清晰，条理分明。李嗣源落在棋局上的眸光忍不住缓缓抬起望向她。 许是因说的兴起，玉腮微带着小晕红潮，一双漂亮的眸子水盈盈地透着灵韵，李嗣源勾了勾唇，不觉眸色渐深。 “而恰在这个时候，你将锐麟军迁至契丹城外，如此逼近阿那魄驻扎于阴山北部的王帐，便让人不得不生疑了。”王蓁将自己的见解娓娓道来，话落时不经意抬起眸望进李嗣源幽深的眸底，不觉一怔。 李嗣源本就长得好，王蓁以前便时常看着他不自觉出神。此时他黑曜石一样的眸子那样专注地将自己望着，幽深地仿佛能慑人心魄，再配上英挺的修鬓长眉，白皙如汝瓷一般的脸，王蓁不觉脸微微泛红。 “过来”李嗣源说话时已张开手臂，王蓁便起身走过去。 “我前日教你的《凤求凰》可能弹了？”李嗣源说话时的语声浅浅的，却如落叶入湖心，听着令人心绪酥软，收紧的手臂已将她掬在胸前。 “嗯”王蓁轻应了一声，想躲开他吹在耳鬓的气息，却被他揽住腰身固入怀中，手握着她持笔的手，在熟宣上落下的墨迹如行云流水，走笔风流。 “你，今日没事？”王蓁小声询问。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写字，只觉他悬腕沉稳有力，笔锋回转格外不同。 “嗯”李嗣源淡淡地应了一声，手上的字却没停。 王蓁见他没了下文，正欲开口，却听由轩窗外传进安娘低低的声音：“此时将军和王姑娘正在殿内，外人恐不便打搅。” 王蓁侧目看向李嗣源，却见李嗣源仍微垂着眼帘，神色专注地握着她的手写字。 似是觉察到她看着自己，李嗣源淡淡道：“习字时要认真。” 王蓁呡了呡唇，小声道：“你就不好奇来的人是谁？” 李嗣源仍垂着眼帘，面色平静道：“连安娘都能拦下的人，我自是可见可不见，有什么好奇的。”说话时，收了收手臂，低声哄道：“乖，认真点，还有两行字没写完呢。” 王蓁却未落笔，蹙眉道：“又哄我呢，你其实早知道外面来的是什么人了。” 见她执意不肯再写了，李嗣源淡笑不语将她望着，却并未松开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同瀞瀞都有这种本事，隔着墙都能听得出几里外的动静，外头来的人，恐安娘尚不晓得的时候，你就知道是谁了。” 听王蓁说的振振有词，李嗣源也不反驳，只待她说完，才道：“来的这个人你也未必想见，你若当真好奇，见见也无妨。” 经他这么一说，王蓁倒真生出几分好奇，待安娘将来人引入寝殿，王蓁确有些惊讶。 她没料到，来的竟是耶律修珍。 见耶律修珍已行入寝殿，李嗣源却仍握着自己的手，王蓁有些不好意思，挣开他的手自坐向旁边的绣墩坐下。 耶律修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显然身子尚未大愈，一身素色绫裙更显得单薄憔悴，怀里抱着个长锦袋，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王蓁望着她清瘦的模样，只觉叫人生出几分我见犹怜之感。 耶律修珍行至书案前，只对李嗣源略略施礼，并没看向旁边坐着的王蓁。 由安娘手中接过茶盏时，王蓁看了眼书案后的李嗣源。见他安静地垂眸写字，始终未看耶律修珍一眼。 感觉气氛实在尴尬，王蓁便低声吩咐安娘为耶律修珍设了座。 许是李嗣源一直未开口，被晾在一边的耶律修珍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不得已才将目光投向旁边坐着的王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9章 扫穴犁庭8 寝殿内安安静静的，过了片刻，门由内缓缓打开，侍立在门口的安娘向内望去，见缓缓走出来的竟是王蓁。 安娘便略显不安地探身向殿内看了一眼，又担心地看着王蓁。 王蓁望着安娘笑了笑，道：“以后二公主若来见将军，你引她进来便是。” 安娘呡着唇，似是想说什么，可没等她开口王蓁却继续道：“是将军以往交代过不让她进来？” 安娘略一迟疑，却还是缓缓地点了下头。 王蓁轻叹一声，又问：“她昨日是不是也来过？” 安娘微微垂首，又点了下头。 “以后别拦着她了。”王蓁淡淡地嘱咐一句后，向庭中缓步行去。 安娘安静地看着王蓁的背影，屈膝轻声应诺。 微风轻轻拂面时，已能嗅到空气中裹着有清淡的幽香，转眼看过去，檐下一树早樱已不知不觉大半荼蘼，风摇动枝桠，浅色花瓣随风飘落，如飞雪纷然。 王蓁原想寻夏瀞对弈，抬眼见她正在对面回廊尽头的石凳上调息打坐，便没去打扰，只让侍婢设了茶桌，在廊下就着一树早樱闲烹茶。 “试茶石鼎云含液，酒酿碧厨樱有香。你可都占齐了！”花树外有人笑言。 王蓁寻声回头，见习习落樱中，阮玉楼款款行来。 侍婢在王蓁旁侧安了个绣墩，待她坐下，王蓁忍不住向她身后看了眼，问：“丁姐姐呢？” 阮玉楼由红泥小火炉上拎了提梁壶点了盏茶，细细嗅着香茗，笑道：“为哄沫沫，十六娘带着几个丫头出宫去逛集了。” 王蓁挑眉：“那丫头究竟怎么了？我这几日都未见她了。” 阮玉楼抬眸看了安娘，浅笑道：“多半是因你眼下有安娘侍奉的稳妥，她自觉失了宠，便故意躲着你，这几日我们总见她蔫蔫地将自己掬在后厨，偶尔还偷偷抹泪呢。” 王蓁不禁笑道：“心情不好还要人专门哄着，这丫头，如今越发惯怀了她。” 阮玉楼担心沫沫回来受责，便道：“其实我瞧那丫头倒也立着规矩，沫沫随你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贴身侍奉的，如今你身边突然有了新人，且安娘行事稳重妥当又更强于她，她许是觉着被搁下了，心里不好受也是常情。这也恰印证了那丫头一颗心全在你身上。” 王蓁笑着没再说什么，阮玉楼回眸见正殿门紧闭着，蹙眉道：“我方才见将军的侍从向后面的小厨房去了，原以为将军今日未出宫，还担心过来恐打扰你们，怎你一人坐在这廊下喝茶？” 话音刚落，未待王蓁开口，阮玉楼却听见寝殿内传出一曲幽幽萧音。 阮玉楼于音律上极有造诣，一听便知对方吹的是一曲《氓》，不觉微蹙起绣眉，看向王蓁道：“这吹箫之人是个女子？” 王蓁缓缓点了下头，似乎听得极认真，口中淡淡道：“吹箫之人是耶律修珍。” 阮玉楼目中微惊，仔细打量王蓁的眸，却见她神色淡淡地，眸光似在看着一树繁花，却又似越过那些花，停在不知什么地方。 婉转箫音由殿中袅袅传出，王蓁听着那箫声只觉清冷哀婉，忍不住随之低吟：“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阮玉楼似也渐渐被箫声勾动思绪，不觉敛了眸听地入了神，半晌才缓缓道：“你心知她喜欢将军，也晓得将军并不会对她动情，而我却知道，你放她进去单独与将军见面，并不是因将军不会对她动情，而是因为你懂她的心。” 阮玉楼的一句“你懂得她的心”让王蓁突觉胸口大恸，眸光盈盈将阮玉楼望着。 王蓁一直晓得，阮玉楼是个如水佳人，善解人意又谦恭温顺，今日才知她原来心思灵透如镜，竟是面上悄无声息，其实心中早将一切洞察分明。 阮玉楼神态安详，唇角噙着浅浅的笑，安静地望着她。 “阮姐姐”王蓁忍不住伸出手将她的手握住。 阮玉楼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和道：“当初你把对将军的一腔情愫皆封在心底不露声色，那般辛苦地周旋。如今我亲眼目睹你处世越来越稳重周详，也终与将军修成正果，我真心替你高兴。而今日你待耶律修珍，又可见你的胸襟。往后，你行事自可做决断，我与十六娘也安心了。” 听她这么说，王蓁突然觉得眼圈一热，低声道：“阮姐姐，你怎么突然说这些” 阮玉楼浅浅笑道：“千里搭长棚，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你如今终于觅得好归宿，我与十六娘也该为以后做打算了。” 王蓁却急道：“你们跟着我不好么？将军必不会反对，倘若你俩日后寻得佳偶，也不过多两套嫁妆。更何况你俩与我” 话刚说一半，王蓁便听殿门轻响，待转过身时却见耶律修珍已抱着萧由殿内走了出来。 王蓁便住了声，同阮玉楼皆站了起来。 耶律修珍由二人身边经过时，微欠了欠身，虽然垂着眉眼，王蓁却清晰地看见她眼镶着红边，随侍的宫人上前为她披上斗篷，由众人簇拥着，转过宫门便不见了。 此时，春池恰由后廊转回来，阮玉楼见状便要告辞回去，见王蓁仍拉着她的手不肯放，便轻笑着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抽手去了。 王蓁回至寝殿内，仍是神态怏怏地，见李嗣源仍坐在刚才的位置上独弈，只是面上又恢复了以往那种漠然疏离的清冷模样。 王蓁能想见方才他与耶律修珍独处时，必是以这样一副冷清之态与她相对，心下更替耶律修珍可叹可怜。 李嗣源手谈一局终了，起身时见王蓁和衣向床内歪着，只以为她困了，便起身走过去，拉开丝被正欲搭在她身上，手却停了停，在床边坐下，打量着她温声道：“谁惹恼了你？” 王蓁原以为将泪拭净了李嗣源便不会看出来，却没想到仍瞒不住他。 坐起身子，王蓁对李嗣源勉强牵出笑意，道：“没什么，只是担心你明天” 李嗣源不禁莞尔，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额发：“征讨一个区区柔然小部，多半无需我亲自上战场，有老徐足矣，你想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0章 扫穴犁庭9 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额，李嗣源低语道：“你现在越来越聪明，什么都瞒不住了。我原不打算让你知道，只想你黑甜一觉睡起来，我就凯旋归来了。” 王蓁笑嗔：“这还用想？兵书上有云‘兵贵神速’你将大军迁至此，却平白闲下来陪着我，难道是想等着柔然做足了准备再去打么？若非如此，你明日必要出征，今日不过是令三军做战前休整罢了。” 李嗣源点了下她的鼻尖，笑道：“如此冰雪聪明当有赏，说吧，趁着今日有闲，你不论提任何要求，本将军一概皆允！” 王蓁略想了想，蹙着绣眉问：“昨日我在中军大帐中看到了乔靳，他如今是在你麾下做事吗？” 李嗣源摇头：“我没收他，只是将他荐给了耶律德光。” 王蓁微感惊讶，道：“我那日听师父提起他时好像颇有惜才之情，你怎没将他留下，跟着你，他日后也有机会重回中原了。” 李嗣源却道：“乔靳虽然有才，可我身边已经有重悔和吕中以及众多参军，多他一人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他未必有机会施展抱负。而乔靳对耶律德光却是雪中送炭。且耶律德光已应允，此番破柔然，乔靳若立功，便将耶律修珍公主许给他。” 王蓁原还想在李嗣源面前替乔靳求情，却没想到他安排的远比自己想的稳妥周到。如此一来，乔靳既可建功立业，又娶了心仪之人，此生也算圆满了。 出征的时辰定在丑时初刻，既然王蓁已经知晓，李嗣源便不用再刻意避着她，临睡前命春池将甲胄搬来了寝殿。 王蓁自然一夜无眠，子时便起来为李嗣源料理餐食，亲自下厨做了如意荷包，取个顺遂吉祥的意思。 用过了饭，春池侍奉李嗣源将铠甲穿戴妥当，寝殿院落中十几个侍卫点燃了松油火把，将整个院落照的雪亮。 行出殿门时，秋沁已牵着琉脱候在殿外。 王蓁还是头一回亲眼目睹李嗣源出征时的模样。尽管如他所言，与柔然的这一仗他未必有上战场的机会，可王蓁心中明白，只要关系到锐麟军，不论大战小事皆牵动着他的心弦，就算不亲临战场，但重甲加身亦在所难免。 李嗣源本就身材倾长，此时穿着通身雪白的狮首亮银甲，腰佩长剑，背后鸦青色菱纹绛地锦斗篷被夜风吹动猎猎作响，凤翅兜鍪顶端的九曲银针上缀着火红的长璎，将冠下那张俊逸的容颜更衬得英气逼人，有种夺目的冰冷潋滟。 利落地翻身跨上马背，李嗣源回眸时，见王蓁楚楚身形仍立于马旁，盈盈秋眸将自己殷殷望着。 对上那眸子的霎那，李嗣源感觉胸口漫过一种陌生的情愫，紧紧包裹住的内心，突然被浓的化不开的疼惜瞬间淹没。这样的感受，在他以往无数次征战中从未有过。 长眉微蹙，李嗣源不自觉伸出手指，轻轻停在王蓁尖若莲萼的下颌上，凌唇微动，声音低而沉：“等我回来。”话落，没再看她，手紧勒缰绳，马儿翻着铁蹄向宫门而去。 王蓁微启薄唇，尚未来得及开口，耳畔一声马儿长嘶，琉脱已高高扬起前蹄，清脆的蹄音踏破夜的寂静，转眼便消失在了宫门前。 感觉到李嗣源驭马有些发急，随在身侧骑行的秋沁怕他被方才的缠绵情愫搅扰了征战应有的沉稳心性，担心地低唤：“将军” 李嗣源没出声，只回头看了他一眼。 暗夜里，秋沁清晰地看见李嗣源深邃的眸子里，又恢复了以前上战场时那种利落而冷萧的气息。秋沁终于安下心来，策马紧紧跟在李嗣源身后。 琉脱身后，雄豹赤饮紧紧相随。半空中，白如堆雪的迦楼罗低低地盘旋，偶尔发出凌戾长啸。 铁骑杂踏疾奔出契丹城门，一路向北，背后腾起长长的土龙。 迎面冰冷的夜风烈烈地扑在脸上，耳畔皆是马蹄翻腾的声音，前方不远处，锐麟军大营接连一片的莹莹火光遥遥在望。 而此时的李嗣源，胸口依旧能感觉到隐在坚毅中的那一缕柔软，那是他以往征战从未曾有过的，陌生的，温存眷恋；是婵娟月下流连的殷切期盼，还有家的味道。 没错，家的味道。 原来，有家室牵绊，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手边放着李嗣源昨日亲笔书的那篇《书边事》。 王蓁提笔临着那遒劲笔迹，神态虽一如常日的恬静安详，笔下却不似素日那般沉稳，到底因惦念李嗣源而心绪不宁。 安娘瞧出王蓁的心思，便命人煮了安神茶，亲手奉来轻轻放在花梨案上。闹了几日小性的沫沫，因听闻李嗣源出征的消息，担心王蓁太过挂念有伤心神，此时也悄然侍立在寝殿门前。 端起茶盏浅浅呷了一口，王蓁眉心微蹙，侧目看向轩窗外：“外头是谁在争什么呢？” 安娘也不明所以，便回头看向殿门口。 站在殿门口的沫沫立刻机灵地向外探头看了一眼，便转回身笑道：“是夏姑娘同个和尚，正站在大门洞子下头吵架呢。” 王蓁闻言，将茶盏轻轻放下，起身出了寝殿。果然见寝宫门前，夏瀞正拦着一个欲出宫门的和尚，俩人争论不休皆不肯退让。 见王蓁走过来，夏瀞略施一礼，却仍是面带霜色地阻在门口，冷眼与和尚对望。 那和尚此时也转过身来，王蓁一见和尚面容，当即笑道：“保升和尚？你怎么在这里？” 韩保升见是王蓁出来，立刻道：“王姑娘来的正好，你快让这个女罗刹让开道，可别耽搁了要紧事！” 王蓁侧目看向夏瀞，却见夏瀞仍是平日那副冰冷的模样，淡淡道：“将军临行时有令，没有将军口谕，任何寝宫中人不得擅自出入这道宫门！” “唉，我都说过了我是奉了安先生之托出去办事，你这丫头怎么就只一根筋啊，要不你现在去战场上问问安先生？”对着油盐不进的夏瀞，保升和尚一副无可奈何 王蓁被他的模样逗地忍不住笑了，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师父让你来可是有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1章 扫穴犁庭10 保升和尚由袖袋中取出一个布卷缓缓展开，里面是他素日行医时用的银针。见王蓁疑惑地将他望着，便解释道：“安先生昨日晚间特地命人将我送来，说自今日起，我便负责查试这契丹宫中各处的井眼，看水中是否有毒。” 王蓁闻言心下微微一惊，略想了想，对夏瀞道：“既然是先生的安排，那此事必定干系重大，你先放保升和尚出去。” 待保升和尚出了宫，王蓁问夏瀞道：“将军在宫中留了多少影卫？” 夏瀞回道：“将军此番出征，未令影卫随护。” 王蓁听得心下五味陈杂，心知他这么做是一心只想护她安好，可他自己出征在外，危险远胜她数倍，却一个影卫也不带，这又叫她如何能心安？ 不过这些念头只是在心头上一闪而过，王蓁面上仍是平静如常，继续对夏瀞吩咐道：“你派人跟着保升和尚，毕竟他对这宫里不熟，另外也以确保他的安全，另外再派人去行宫盯着茹茹公主。” 夏瀞应声自去安排。 王蓁见寝宫门前有身着黑甲的锐麟军将士把守，心知这边的宫苑李嗣源必已做了稳妥的安排，便转身向寝殿走。 才行至殿门前，迎面见丁十六娘和阮玉楼由后面的院落走来。 丁十六娘一见王蓁便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今日前殿后殿皆有穿黑甲的侍卫守着？” 王蓁见她二人皆面色不安，便安抚道：“将军今日率兵攻打柔然部，我的寝宫这边自然要做安排。你们放心，这厢宫苑的守卫皆是锐麟军的人。” 听闻李嗣源率兵攻打柔然，丁十六娘和阮玉楼皆面露惊讶之色，王蓁将她二人引入殿内，阮玉楼忍不住问道：“既然是去攻打柔然，那茹茹公主那边” 王蓁亲手点了一盏茶递与她，道：“宫中如何安排我眼下也不清楚，只是将军临出征前交代我不可出这寝宫，我方才已让夏瀞派人去茹茹公主的行宫那边了” 王蓁话刚落，就见夏瀞由殿外走了进来。 “那边可有动静？”王蓁询问的有些急。 “派出去的人回来说”夏瀞说至此，略顿了顿，皱眉道：“茹茹公主不见了。” 听闻此言，连旁边的阮玉楼和丁十六娘也都站了起来。 “可去找过？”丁十六娘问。 夏瀞道：“已经派人去找了，眼下尚未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王蓁心里清楚，以影卫的速度，很快便能将这座并不算大的宫苑彻底翻一遍，倘若一个时辰之后还没茹茹公主的消息，她很可能已经混出了宫。 “保升和尚那边可有消息？”王蓁又问。 夏瀞正欲开口，就听门外有人高声叫嚷着跑进来：“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东边的水井中淹死人了！” 王蓁等人立刻由殿内走出来，见一个宫人惊慌失措地由外面跑进来，眼看要跑至王蓁几人近前时，却被夏瀞伸手拦了下来。 那宫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先喘了一阵才道：“东边的那个宫苑，刚才有人去打水，说里面有死尸。” 王蓁正欲开口，却听夏瀞冷声问道：“这宫中之人从今辰子时起，便不得随意出入宫门。且你方才说东边的宫苑，既是别宫的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那宫人被夏瀞质问地一时无语，只垂着脸不吭声。 王蓁蹙眉正细细打量眼前这个宫人，却见她突然抬起头来，扬手以极快的速度打出一物，冲着王蓁的面门直直飞射过来。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夏瀞抬手只以指尖轻轻一磕，那飞向王蓁的东西便猛然掉头，“噗”地一声钉入那宫人左侧的肩胛中。 与此同时，房檐上已跃下数名影卫，将王蓁等人拱护起来。 夏瀞见那人一中暗器便迅速萎顿下去，疾步上前将那人翻转过来，却见那人面色虽无异常，却已经没了气息。 一名影卫上前扯开她的衣领，发现被暗器所伤的肌肤周围呈黑紫色，显然是喂过毒的。 丁十六娘见那人倒地时便已将王蓁护在身后，王蓁本欲探身近前去看，眼睛却被阮玉楼遮住，耳听她在耳边低声说了句：“人已经死了。” 夏瀞手臂轻轻一甩，藏于宽袖中的袖剑已握在了手中，雪白的剑锋泛着森森寒光，夏瀞附下身，剑尖直指那已经死了的宫人。 “夏瀞，她人都已经死了，你干什么”丁十六娘不忍看下去，开口阻拦。 夏瀞却并不理会她，手起剑落，分毫不差地削在那宫人的脸上，一片薄如纸的面皮被削下来，面皮下却裸出一块黑紫色的肌肤。 丁十六娘登时瞠目惊立在当地，她的易容术已做得十分精湛，竟然没看出来这宫女也是易过容的。 夏瀞冷声吩咐道：“将她的假面揭开。” 立刻有影卫上前，将那宫女的人皮假面一点点地掀起来，刚由惊讶中回过神的丁十六娘立刻道：“是茹茹公主身边的侍女！” 夏瀞挥了挥手，守在宫门前的侍卫立刻跑过来几个，迅速将那侍女的尸首收拾下去。 夏瀞转身向王蓁道：“今日宫中情况复杂，为以防万一，还请王姑娘留在寝殿中不要轻易出来，外面的事交由属下去处理，以确保姑娘安全。” 王蓁此时的情绪已渐渐安静下来，同丁十六娘和阮玉楼回了寝殿。 寝殿中，沫沫正端来小厨房现做的点心。刚将点心放在桌上，安娘已走至近前，用银制的刀具轻轻将每样点心都切开，又各取其中一小块用银逐一针试过，方才呈给王蓁等人食用。 虽见安娘行事如此小心谨慎，但经历了方才那件事之后，此刻谁也没再说什么。 默默地喝了一会儿茶，还是丁十六娘先开口说道：“我做了半生易容之术，竟然没看出来方才那侍女易过容，看来技艺许久不用，都生疏了。” 阮玉楼却道：“方才那人的易容我也没看出来，不过夏瀞削下来的那易容所用之物，我倒看着奇怪，那侍卫从她脸上掀下来的时候，竟仍有些韧性，咱们平日惯用骨胶熬制的假皮断做不出这个样子，只是一时又想不出她用的是何种材质。” “她用的是人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2章 扫穴犁庭11 夏瀞说完，丁十六娘等人尚未有何反应，旁边侍立的沫沫却突然弯着腰干呕了起来。 王蓁等人侧目看过去，见沫沫涨红了一张脸，正努力咽着反上来的口水。安娘倒了杯温水递与她。沫沫赶紧将满杯的茶水全灌进嘴里，才觉得好了许多。 将空水杯还给安娘，顺便道了声谢，回头时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沫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道：“刚才瀞瀞说的那个，实在太太恶心了。” 王蓁轻轻将茶盏放在梨花小几上，缓缓道：“既然连茹茹公主身边的侍女都已易容，她此刻多半已经混出城了。” 众人闻言皆陷入沉默。 片刻，阮玉楼先开口说道：“夏姑娘说自昨晚子时起，咱们这宫里便已经封了宫门，可那名侍女却是今日才出来。我想，多半是在昨日子时之前她就已经潜入这宫中了。照这般推断，茹茹公主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 “她肯定是回去给她的柔然部报信去了，如果柔然部已有准备，李将军他们会不会有危险？”丁十六娘紧张道。 王蓁却轻轻摇头：“即便茹茹回去柔然部将这边的情形说与她父汗阿纳瑰知晓，于锐麟军而言，大概也不会造成多少困扰，况且锐麟军的驻扎地距契丹城池不过数里，恐怕不用茹茹回去说，阿纳瑰早已心中有数了。” 丁十六娘笑吟吟道：“蓁丫头说的有理，玉面神君的黑甲兵所向披靡，攻下契丹的二十四城也不过短短月余，对付个柔然那样的小部落，还不跟玩儿似得？” 几人正在说话，夏瀞听见殿门前有脚步声，便转回身去看。 门口的影卫收到她的示意，走进来略施一礼，回道：“属下方才由茹茹公主行宫回来，从其后殿的地窖内发现六具尸身，死者皆是契丹族人，其中四人前胸和大腿部肌肤被剥掉，死亡的具体时辰大约是昨日寅时左右。” 影卫回禀完便退了出去，殿中众人又陷入一片沉默。 事至此已十分明显，茹茹公主昨日便已经乔装出宫了。 就在众人皆沉默喝茶的时候，阮玉楼侧目转向选窗外，低声道“我好似听见有人拨弄古琴？” 王蓁的眸光越过了窗棂，停落在虚空的某处，耳畔琴声漫吟，王蓁怔了怔，缓缓道：“是夏玉婵。” 阮玉楼持着茶盏的手一顿，抬头望着王蓁绣眉轻蹙：“夏玉婵可是李将军身边的那个” 王蓁已收回的眸光，低垂的眉睫落在手中的白瓷薄胎玉盏上，轻声道：“大军出征，她留在军中多有不便，别处又不安全，我便让将军将她安排在西厢内暂住。” 丁十六娘早晓得夏玉婵其人，将杯中的茶汁饮尽，美眸瞥了眼窗外，冷冷一笑：“呵，长相思，她倒是好兴致啊！” 锐麟军大破柔然仅用了三日便传回了凯旋的消息，契丹宫中如被解开了封印一般，突然热闹起来。 只是让王蓁没想到是，最先带着捷报回来的竟是乔靳。 “大将军眼下仍在营中，战后有些事要处理，所以需晚几日才能回来。目前城中已解禁，王姑娘若觉在宫中闷的久了，可出宫去逛集市了。”乔靳说话时依旧如往日那般温和，只是眉宇之间添了些英气，比以往看上去显得精神不少。 王蓁轻轻点了下头，笑道：“此番乔公子随军出征，必有绝佳表现，如今便只等大汗回宫领赏，我先恭喜公子了。” 乔靳自然明白王蓁意有所指，脸上不由自主泛出微红，垂目说了句：“乔靳还要多谢大将军成全。” 命人送走了乔靳，丁十六娘将眼前双陆棋盘一推，站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哎，明日我可要出去逛一逛了，在宫里憋了这些日都要闷地长毛啦！” 一听说出宫，别人尚没反应，沫沫先兴奋地两眼直放光，却冷不防被人轻轻点了下额角，阮玉楼笑嗔道：“就你贪玩，你看看人家安娘，成日总说你们姑娘偏心，这时候就显出来啦。” 沫沫满眼的兴奋登时被阮玉楼一番话浇灭，抬头瞄了眼对面恬静侍立的安娘，小声嘀咕道：“我同安姐姐是各有所长，伺候姑娘起居，我是没安姐姐做的细致，可我能逗姑娘开心啊，这也算做是我的长处嘛。” 尽管她说的小声，可殿内众人皆听得真切，都笑起来，王蓁笑嗔：“我尚没说什么，你倒拣出这一大套的话来为自己开脱，如今越发惯的你没个样儿！” 沫沫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惹的众人又笑了一阵，连安娘也忍不住轻笑。 大战刚过，王蓁其实并不赞成出宫，可因阮玉楼调配霜膏的珍珠等几味要紧的中药皆用光了，若她不出门，夏瀞也自然只留下来陪她，王蓁又担心丁十六娘等人的安全，便只得随着众人一道去。 以往王蓁出宫行装皆由十六娘亲手打理，此番王蓁坐在妆镜前由梳头嬷嬷伺候换妆时，却见安娘捧出一套她从未见过的鹅黄色衫子。 王蓁见那衫子样式新异，所用衣料也十分精致考究，便好奇道：“这套裙衫样式我从未见过，是从哪儿寻出来的？” 安娘听见王蓁询问，抬头看过去，见梳头嬷嬷正要同平日一样将王蓁的发髻绾起来，便将衣裳交给旁边侍立的丫头，上前由嬷嬷手中接过象牙梳，只在她脑后高高地绾了个归鹤髻，其余的头发任其从发顶散开披下来。 沫沫正端了化开胭脂用的香露进来，见了安娘亲手为王蓁绾的发髻，笑道：“咦，这个好看，比瀞瀞还像女侠呢！” 众侍女闻言皆赞同地点头，连守在殿门前的夏瀞也侧目看了过来。 安娘替王蓁绾好了发鬓，命人将那身衣裳奉过来，仔细伺候王蓁穿戴上身。 抚摸着顺滑的衣料，安娘忍不住道：“这身衣裳名为贯头长衣，外面用的料子是将军特地由蜀地运来的蜀锦，又请苏工绣娘贴了湘妃锦绣片，中间缀了和田玉琵琶纽子。恐天底下再寻不出第二身来了。” 王蓁抚摸着腰间精雅绝伦的绣工，忍不住问：“你刚才说，这是将军亲自选的样式和衣料？” 安娘点头笑道：“是啊，我还从未见过如将军这般心思细致的男子。”话落，由旁边一个侍女的捧盘中又拿起一件样子别致的蝴蝶形大披风，搭在王蓁肩上。 沫沫忍不住上前轻轻抚摸那毛茸茸的柔软披肩，又摸了摸四围垂下来的珍珠流苏，忍不住啧啧赞叹：“这个披风虽小了点，可这做工实在太精致了，这样小的米珠却打磨地这样圆润，哎，这可要花多少功夫啊！” 安娘笑道：“这个可不叫披肩，这件外衣也有个名叫做塔利利，是川南白族十分流行的一种样式，尤其骑马时穿戴起来，又利落又暖和，将军将原先的样式改过，正好搭在贯头长衣外面穿。” 将王蓁的通身都装扮稳妥，安娘上下打量一番，眼中的惊艳已无法掩饰，不禁轻叹：“姑娘本就丽质天生，再这样装扮起来唉，只可惜将军此时看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3章 空谷失兰1 沫沫眼见王蓁一截藕白的小臂露在外面，又拿起桌上的梅枝绕臂金为她带上，配了条湘妃色束腰，腰下悬着赤金线打的盘云络子双鱼腰佩。 直至将王蓁几人送出宫门的时候，沫沫还忍不住打趣夏瀞道：“今儿出门你可要提着十二分的小心，好生将咱们姑娘看住了，仔细叫人抢去！” 夏瀞难得的勾了下唇角，对立在宫门前的安娘道：“今日若真逢歹人纠缠，我只算在你头上！” 安娘呡唇一笑，反唇道：“这你却寻不到我这里，你只管找将军去问，为何要选个这样的夫人便罢了。” 丁十六娘和阮玉楼早已策马候在门前，听这几人拌嘴，丁十六娘忍不住回头笑道：“我往日竟没看出来，蓁丫头身边的这几个人，嘴上功夫可都不简单呐！” 王蓁难得见夏瀞和安娘玩笑，唇角早已牵了笑意。抬眼见天边挂着一丝薄薄的云，仿佛被风一吹便要溶了，再远的天湛蓝若梦，只觉心情大好，策马沿着甬道向宫门而去。 集市上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喧嚣，自契丹与中原休战之后，许多中原的商队便不远万里来这边开铺经商，中原品样繁多的丝绸绢帛，瓷器，茶叶等物契丹集市上几乎应有尽有，只是其中品质良莠不齐。想买质量稍好的东西，除了有银子之外，还需有副好眼力。 市面上摆摊子的那些粗制簪环自然入不得王蓁等人的眼，不过身为女儿，喜欢挤着看个热闹罢了。 以往闲着无趣，王蓁常同丁十六娘等人溜出宫在集市上闲逛，自从李嗣源入驻寝宫之后，她出宫的时候便比以往少了许多。今日见集市上各色饰物新奇鲜艳，便觉十分有趣，在摊贩前驻足的时间便长了些。 “你们看，那边有个卖花钿的！”丁十六娘停在一个脂粉摊子前，兴奋地向几人招手。 王蓁和阮玉楼也觉着稀罕，自从来到这深居塞外的契丹城，她们已经许久不曾见着如花钿这种中原女子的饰物，此时见了除新鲜之外还觉格外亲切。 王蓁拿起一枚翠色桃花钿托在掌心细细打量，见那翠色之中泛着荧荧温润的光，映着光十分好看，便向摊主询价。 那摊主是个年轻男人，见王蓁穿扮华贵又兼模样极美，不觉盯着她多看了几眼。 丁十六娘见状，抬起兰花指在那男人眼前晃了晃，笑道：“小哥还是做生意要紧，当心看见不该看的惹祸上身。” 摊主被丁十六娘一提点，恍然回过神来，目光正对上站在王蓁身边的夏瀞冰凌一样的眼神，吓地脖子一缩，结结巴巴道：“这，这个十文钱。” 挑选好样式，夏瀞付了钱，几人又向旁边摊子上选了好些新鲜物饰，不觉已近午时。王蓁见几人仍兴致不减，便道：“既要逛个尽兴，咱们不如先寻个馆子吃午饭再出来。” 经她这一提，丁十六娘也觉得有些饿，几人便寻了家馆子走了进去。 王蓁和丁十六娘几人本就长得漂亮，再加上穿着华美，一进馆子便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更有几伙轻薄的浪荡子已频频向她几人吹起了口哨。 几人皆不理会，只寻了张靠街边的桌子坐下，唤了店家过来。 馆子是中原人开的，酒保操着一口地道的中原汉话赶着过来给几人倒茶。 王蓁让丁十六娘和阮玉楼先点菜，耳听见对面一张桌上围坐的几个男人叫嚣的极热闹，侧目看向身边，见夏瀞面色冰冷，一只手已经摸向后腰的吴王双钩。 抬手轻轻按在夏瀞放在桌边的手背上，王蓁安抚道：“咱们只管吃饭，只要这些人不寻衅生事，便不理他们。”听王蓁这么说，夏瀞才缓缓收回手，只警惕地暗暗观察这那几个男人。 此时店家已经陆续端上杯盘碗碟，王蓁看了眼立在门前马桩旁边的侍卫，向夏瀞问道：“不过是一顿便饭，让他进来一起吃吧。” 夏瀞向店外看了一眼，说道：“在将军身边做事的人，皆将规矩看得比命重，姑娘虽是好意，却也令他难为。这些事不劳姑娘费心，一时咱们出去了，属下自会安排。” 王蓁闻言也只得作罢。 席间丁十六娘点了她最喜欢的软羊面，恰遇这间馆子的浆料做的浓香地道，丁十六娘十分喜欢，又特别多点了两份，亲手给每人细细地将浆料拌好。 几人正在用饭，忽听门外一声马儿长嘶，众人纷纷向门外看去，却见正是王蓁几人的那几匹马，其中有两匹突然焦躁不安地相互踢打撕咬。 王蓁蹙眉：“都是训好的马，怎么突然变得这般狂躁？” 门口侍立的侍卫已经去拉那马儿的缰绳，却没想到那匹马突然抬起高高抬起前蹄，向着那牵马的侍卫迎头就踩踏下去。 牵马的不过是名普通的侍卫，并非夏瀞手下的影卫，身上没什么功夫，眼见那马儿就要踩在自己头上，早吓地惊愣在了原地。 夏瀞一个燕子穿云由窗棂飞身跃了出去，抬起的手掌正拍在那匹马儿高高扬起的前额上，硬生生将马儿逼退了数步，马蹄擦着侍卫的前胸踩落下去，才使他堪堪躲过一劫。 另一匹拴在柱头上的马仍躁动不安地踢踏个不停，夏瀞又过去准备将那匹马也制服，却听馆子内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夏瀞眉心一蹙，飞身进入馆子，却见刚才那张桌上的几个男人此时已经将王蓁几人坐的桌子围住。 一个男人擒住王蓁的双手，旁边站着的两个男人，每人手里握着一柄宽刃弯刀，刀刃就架在丁十六娘和阮玉楼的脖子上。 另外三个贵族模样的男人见夏瀞返回来，操着带有西域口音的中原话说道：“不要乱动，不然这三个女人性命不保！” 夏瀞目色冰冷地扫了三人一眼，双手向背后一摸，赤金的吴王双钩已握在手里，语声森寒：“不想死的就赶紧放人！” 夏瀞刚亮出双钩，丁十六娘突然“啊！”地大叫了一声，脖子上已经多了一条细细的血口子。 三个贵族男人中，身着暗红锦袍的男人对夏瀞警告道：“刚才跟你说过了不许乱动，把你那对钩子扔过来，否则”男人说话时，脸上露出邪魅的笑，伸手抚摸着丁十六娘径间刀口的血渍，随后又将沾染了鲜血的手指，放在嘴边舔了舔。 王蓁见状立刻对夏瀞道：“瀞瀞，照他说的做，莫伤了丁姐姐。” 夏瀞听王蓁这么说，冷冷盯了那穿暗红锦袍的男人一眼，双手轻轻一甩，一对双钩不偏不倚正丢在那人脚下。 暗红锦袍的男人见状，咧嘴笑道：“嗯，还是顶漂亮的这个小美人懂事，一会儿爷必定好好疼你”说话时手已经不规矩地向王蓁白皙的俏脸伸过去。 那只手眼看就要碰到王蓁的脸颊，却被另一个穿宝蓝锦袍的男人伸手握住了手腕。 蓝袍男人比红袍男人略显年轻，却是一脸肃然，瞪着红袍男人冷声道：“这个女人是我的！” “你的？嘿嘿，凭啥？”红袍男人冷笑一声，眼睛看向王蓁，露出贪婪而痴迷的光。 蓝袍男人猛地由腰间抽出刀柄镶着鲜艳宝石的马刀，狠狠插在桌面上，对着红袍男人冷声道：“我要定这个女人，不服就赢了我的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4章 空谷失兰2 就在两个男人同对方争执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一叠声的惨叫，三个贵族男人尚未反应过来，身边的几个属下已经翻倒在地上满地打滚。 王蓁先前还被人死死地擒着双手，手臂突然被松开，却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圈入一副坚实的臂弯内，入眼一袭月白锦袍，腰中系着墨绿色的松鹤双绦，广袖间散出清清浅浅的青龙檀香韵。 “嗣源？！你回来了？”王蓁惊喜地猛然抬眸，入眼的果然是那副沉静如远山曲水的玉质俊颜。 李嗣源垂下的黑眸中仿佛仅容得下王蓁清丽的容颜，见她似并不害怕，冷峻的面色才稍见舒缓，温和道：“原以为你会在家乖乖等着我回来，你还真是会给我制造惊喜呢。” 李嗣源话音刚落，就听对面一个男人道：“这位英雄，若你肯将怀中的女人让给我，珍宝美女随英雄任选。” 李嗣源长眸扫向对面说话的男人，语声淡淡道：“我的女人，为什么要让给你？” 王蓁此时也转过身，却见疼地满地打滚的几个男人皆用手死死捂住脸，血由指缝中不住地往外冒，原来每人左眼上皆钉了一根筷子。 场面实在血腥，王蓁不忍再看，转身时却见夏瀞单膝跪在旁边，垂首道：“今日是属下失职，将军请先回宫，此处交由属下处理。” 李嗣源没说话，也没再理会对面的几个男人，带着王蓁转身便向外走。 蓝袍男人却突然扬手甩出一只镖，裹着寒森森的疾风向李嗣源的后脑飞去。 李嗣源并未回身，单膝跪在地上的夏瀞抬手一挥，那镖势力未减，却照原路返了回去。幸而那男人反应够快，闪身躲开了自己的一镖，却也被镖尖在锦袍上划了道口子。 夏瀞身子突然向前一探，刚才丢出去的吴王双钩眨眼已重回手中。 那红袍男子眼见几个美女出了馆子，就要上马走人，急着要追出去，却被夏瀞拦在门前。 红袍男人拔出腰刀就要跟夏瀞动手，却听始终未开口的白袍男人突然断喝：“都给我住手！” 红袍男人立刻收了手，惊讶地转回头看着白袍男人。 白袍男人看向夏瀞的目光中却满是肃然，紧皱着浓眉，开口的语气中却带着几分小心：“你刚才可是称那个人为将军？” 夏瀞没开口，只冷冷地凝着白袍男子。 白袍男人略想了想，接着问：“敢问这位将军，与城外驻守的锐麟军李将军可有关系？” 夏瀞默了片刻，冷声道：“他便是李将军。” 男人听见此言脸色顿变，在原地僵了片刻，才抬起手，缓缓施礼道：“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姑娘回去代我向李将军致歉。”男人说完，见夏瀞仍冷冷地望着自己，立刻道：“哦，我忘了做介绍，我本姓慕容，与契丹大汗有姻亲血缘，我名慕容槿。” 夏瀞见对方同自己施礼，便也抬手抱拳略还一礼，转身欲走，却听背后有人道：“等一下！” 夏瀞回身，见开口的却是方才那穿蓝袍的男人。 男人仍是面色严肃地望着夏瀞，开口便问：“那个李将军可曾娶妻？” 夏瀞没想到他居然会问这个问题，皱了下眉头，冰冷道：“将军是否娶妻与你何干！”说完便转身仍要走，却听那男人沉声说道：“我想知道今天他带走的那个女人与他什么关系？” 夏瀞脚步略一停顿，并没转身，只侧脸道：“那位便是将军夫人！” 陪着阮玉楼买全了做霜脂的材料，太阳已渐偏西，几人便骑马向王城走。回去的路上，王蓁李嗣源同乘琉脱，因要顾及丁十六娘和阮玉楼，琉脱只是缓步踏行。 李嗣源脸色始终不太好看，弄的王蓁坐在他身前也颇觉不自在，既不敢随意开口与他闲聊，却也想不出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几匹马快行至皇城门前时，突然听丁十六娘叫道：“你们看，那个人是不是茹茹公主？” 几人闻言皆停了下来，李嗣源也拉住了琉脱的缰绳，王蓁由李嗣源手臂一侧探出头，向着丁十六娘所指的街巷看过去。 只见几个身材壮硕契丹族男人正在粗暴地揪扯两个年轻女子，其中一个被拖在地上衣衫褴褛的女子，身形隐约同茹茹公主却有几分相似。 夏瀞先策马过去，并未下马，只用马鞭便利落地将那几个契丹族男人赶跑了。待李嗣源等人策马行至近前时，只有一个女子颤抖着身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另一个女子则痴痴傻傻地抱膝坐在旁边，双手死死抱住头，只从手臂的缝隙中露出两只眼睛，惊恐地窥着马背上的几人。 王蓁在马背上挪了挪身子，李嗣源圈在她身侧的手却没松开的意思。王蓁转回身，水盈盈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他，乞求之意已十分明显，李嗣源却仍不为所动，显然是不同意放她下马。 夏瀞此时已经站在那磕头的柔然女子身边，用熟稔的柔然话让她抬起头来。 大概因听见夏瀞说了柔然话，那女子猛地将头抬了起来，脸上掩饰不住地激动，在目光对上夏瀞的一瞬，激动立刻变成了惊恐，身子也不由瘫软在地。 显然，她认出了夏瀞。 尽管女子的脸被尘埃蒙蔽地已经几乎看不清本来的面貌，但夏瀞依然一眼就认出她便是曾跟随在茹茹公主身边的侍女。 夏瀞回头对马上的王蓁和李嗣源点了下头，示意对方的身份已经确认，便将目光转向旁边那个屈膝抱着头的女子身上。 见夏瀞将目光转向那个女子，跪在地上的侍女惊跳起来，一下子扑在那女子身上，将她紧紧地护在自己身后。 虽然尚未看清那女子的容貌，但让这侍女到了这种地步仍极力维护的人，多半是茹茹公主无疑了。 “她们怎么会变成这样？”王蓁喃喃低语，望着眼前的主仆俩，一时有点难以接受。 “柔然部阖族被歼，消息一经传出，草原上其他部族便纷纷抓捕散落在各地的柔然族人，这些零星散落的柔然族人，自然地被沦为其他部族的奴隶，这是草原各部族之间不成文的规矩。” 李嗣源的声音自头顶落下来，轻轻的，缓缓的，听在王蓁的耳朵里，却身子不由微微一震。 弱肉强食这个自然生存法则，在草原上各部族之间，竟然体现的这么明显，明显的甚至让人觉得太过残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5章 空谷失兰3 就在众人面对着茹茹主仆二人沉默的时候，有脚步声从众人背后缓缓行来，至那两名女子身前停驻。 就在那侍女瑟瑟发抖的身子，满眼茫然而惊惧的目光中，一个绣工精巧的锦囊被一双白皙纤软的手递到她的眼前。 那女子惊讶地愣了愣，却并没敢伸出手接下那锦囊，只越过锦囊将目光定定望着端立在眼前的美丽女子。 “阮姐姐？” “玉楼？” 王蓁和丁十六娘几乎同时低唤出声，惊讶地望着阮玉楼。 却见阮玉楼低身对那侍女温和道：“这里面的银子足够你主仆二人度过余生，既然这城里已容不下你们，你们用这些钱买些牛羊，回草原深处去过你们最初的生活吧，至少好过给人抓去做奴隶。” 听阮玉楼把话说完，女子双眼睛仍怔怔望着她，一脸的茫然。 站在旁边的夏瀞用柔然语对那女子说了一番话，女子安静地听夏瀞说完，蓦地将眼睛仰起，定定望着阮玉楼，良久，才颤抖着双手从她手中接过锦囊，那锦囊入她手里时往下一坠，显然有些分量。 女子将锦囊死死抱在怀里，突然猛地将头磕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颤抖的身子如风中枝头的枯叶，一边剧烈地抽泣，一边含糊不清地不知说了些什么。 阮玉楼没再说话，转身走向自己的马匹。 入城门时，已是余晖漫天，最后一缕残阳将天空仅有的几片薄云染成瑰丽绚烂的橘色，四周的天空已渐渐渗出深蓝，像沾了颜料的毛笔丢入盛了清水的笔洗中，浓郁的颜色渐渐弥漫上来。 回到寝宫已是掌灯时分，沫沫同几个小宫女正闲坐在檐下打络子，见王蓁众人进门，便赶紧丢下手里的彩线迎了上来，看见李嗣源一并归来，惊讶地一时怔在原地。 幸而安娘反应快，在旁边轻轻地戳了沫沫一下，低身施礼道：“恭迎将军凯旋归来！” 沫沫仿若回神，赶紧跟着安娘一道低低地附下身子，结结巴巴将安娘方才的话跟着重复了一遍。 李嗣源刚回宫，晓得小别的俩人必有体己话要说，丁十六娘和阮玉楼婉言谢绝了王蓁一再挽留共同晚饭，回后殿自己的住处去了。 李嗣源由春池伺候着进内寝殿换衣裳，沫沫捧了王蓁的常服过来，却见安娘冲她摆了摆手，沫沫忍不住低问：“姑娘不换衣裳吗？” 安娘却没说话，只向她轻轻摇了摇头，又向旁边指了指。 沫沫顺着安娘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王蓁坐在书案前，单手托着腮正盯着烛火发呆。沫沫无奈，只得捧着衣裳又随着安娘退了出去。 李嗣源由内寝殿更衣出来，见王蓁独自坐在书案前只怔怔地盯着烛火出神，便径自向茶席走去。 茶席上此时已设了张黑檀矮几，上面摆了四个菜碟，两荤两素，另有一盘现蒸的素馅香卷，汤盅内盛着素白米粥。餐食清淡而简单，正合了李嗣源素日晚间的饮食习惯。 在桌边坐下，李嗣源拿起桌上的掐釉篮彩小碗盛了两碗粥，抬眸看向王蓁，见她仍坐着发呆，便轻声道：“不吃饭么？” 听见李嗣源的声音，王蓁才恍若回神，抬头向茶席看去，见殿内侍女皆退了出去，只有李嗣源独自坐在餐席旁边望着她。 起身走过去，王蓁在李嗣源对面坐下，看了眼桌上的菜，蹙眉道：“你今日才回来，中午又没怎么吃东西，晚间吃的这样清淡，夜里会不会被饿醒？” 李嗣源随手将一个香卷掰了半个，听她提到“中午”，便抬起头，眸光扫向她时在她身上顿了顿，将手中的半个香卷递给她，道：“今夜不会饿醒。” 王蓁顺手接过他递过来的半个香卷，也并未细想李嗣源的话，就着细粥吃起来。 等王蓁抬起头来的时候，李嗣源已经吃完饭起身向内寝殿去了，王蓁唤人进来将餐盘收拾去，便也向内寝殿走去。 茶席与内寝殿之间有两根粗大的朱红色殿柱，殿柱之间悬着缀着滚边流苏的曳地幔帐，王蓁绕过幔帐才看见，原来李嗣源是倚在床头上，正闭目养神。 想他应是因这几日征战，在军营中不能好生休息，此时放松下来，自然就有了倦意，便悄声走过去，将身子探向床内，想拉过被子为他搭在身上。 可身子刚探过去，手还没碰到床内侧的被子，腰间突然一紧，跟着就被拥住滚在床上。 李嗣源翻转了个身伏在王蓁身上，单手将她的双手拉起来放在头顶，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灼灼气息扑在她脖子里。 背着灯烛，王蓁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喃喃：“好香” 鼻息间全是他衣袂上的青檀香韵，虽是出征归来，可李嗣源身上却没有半分烟火风尘气。 心头温软，王蓁一双手臂不自觉轻轻环住他的腰身，抚着他线条坚实的腰背，轻声道：“累了吧，我唤人进来伺候你早些歇息。” 李嗣源却由她颈中撑起身，仔细打量着她，声音微沉道：“今日是谁给你梳的妆？” 王蓁没弄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只无意识地顺口道：“安娘” 李嗣源幽深的眸子微眯了眯，突然附身下来，凌唇紧紧地压上王蓁的唇瓣。 王蓁只觉他这个吻强势地几欲想要将她吞噬，丝毫不容她喘息地辗转啃噬。 手臂渐软下来，只能无助地攀着他肩颈上，像根柔软的藤蔓攀附着参天巨树，唇齿间全是属于他的气息，霸道又温柔，灵台中仅存的一线清明，隐约觉察他的手在她身上缓慢游移，虽然隔着衣料，但依旧能感觉到他的手掌传导在她肌肤上的灼热温度。 就在王蓁的脑子几乎被这个吻搅成一锅混时，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裂帛声王蓁蓦地瞠开双眸。 李嗣源此时已放开了她的唇，手却仍未停，耳边又一声尖锐刺耳的衣料碎裂声响，这一次王蓁清楚地看见她身上穿着的做工精致的绣装，被李嗣源粗暴地扯成碎布条。 急切地按住他的手，王蓁蹙眉道：“干什么扯我衣裳？这么好的衣裳，才只穿头一次” 李嗣源却不理会，灵活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已将那件破烂不堪的衣衫尽数褪去，等王蓁身上的衣衫尽数剥净了，方才揽着她翻了个身，向床内滚进去。 下一个吻落下来之前，李嗣源低沉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沙哑，匐在她耳边：“以后，我不在时，不许穿成这个样子！” 王蓁被他这句弄得苦笑不得，突然想起他今日回宫时一路上怏怏不悦的样子，原来竟是又醋了啊！ 眼见他附身又要吻下来，王蓁的手指轻轻压在他的薄唇上，斜睨媚眼笑道：“安娘说这衣裳是你专门为我准备的，怎又不准我穿了？” 李嗣源启唇含住她的指尖，沉声抛出一句：“我后悔了”便又附身吻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9章 空谷失兰7 极目远眺，田畴陌上，青冥高天。 站在天高空旷的草原上，深深呼吸着牧野之上含着青草花香的空气，王蓁顺手松开斩云的缰绳让它自己去吃草，走向提着小篮子蹲在地上的阮玉楼。 不远处的丁十六娘正独自躺在绵软的草甸上晒着太阳打瞌睡，再望过去，则是正在赛马的李婉娘和耶律修敏，俩人欢快的笑声随着风飘荡过来，令人不觉就扬起了唇角的笑意。 王蓁今日出门穿了身湖蓝色的契丹女子骑装，是耶律修敏特地为她预备的，王蓁觉得这样的装束穿着清爽又利落，实在比平日那些襦裙款带舒服许多，就比如她现在这样随意地往草地上一坐，丝毫没有束缚感，连心情也畅快起来。 阮玉楼似看透了她的心思，笑道：“若将军在这里，定不许你穿成这样。” 王蓁笑了笑，心想一件衣裳算什么，若李嗣源在这里，多半连马都不让她碰呢。他平日虽极少约束她，却有个前提，便是不许做有可能受伤的事，最典型的便是诸如骑马此类。 见王蓁只笑不语，阮玉楼停下手，静静地看着她，问：“眼下战事也了结了，你们是不是要回中原去了？” 王蓁默了默，却轻轻摇了摇头：“虽然不再打仗了，可这段时日嗣源却总不在宫内，每日也是至晚方归，看样子似有越发比前阵子还忙碌。不过他若不主动说起，我通常不问军中事务，因此并不晓得他的行程安排。” 阮玉楼边听王蓁说话，边在草丛中寻找，随即将一种枝叶皆呈绛色的草株摘出来，放进随身带来的小提篮中。 王蓁顺手拿起篮子里的一株草打量，正欲问时，却听身后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她料想定是李婉娘和耶律修敏骑马跑过来了，便也没回头。 阮玉楼也听见马蹄声阵阵向这边奔来，便抬头去看，因她在王蓁的对面，那马儿正对着她迎面奔来。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两匹马跑地飞快，只隐约瞧得见马上的人如一团黑点，却看不真切面貌。 王蓁低头去看她篮子里的采的那些草，却听阮玉楼“咦”了一声，王蓁抬眸见她蹙着眉向远处望，耳畔听得马蹄声已逼至近前，正欲回头，却突然感觉腰间一紧，身子一轻便已离开了地面。 “啊！”王蓁惊地叫出声来，感觉腰身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紧紧箍住，人已经被掠上了马背。 在马儿剧烈的颠簸中，被甩上马背的王蓁，鼻子狠狠撞在一副坚硬的胸膛上，鼻子被撞的酸疼，眼泪瞬间飚出来，却依旧能辨认出眼前陌生而粗犷的男人气息。 努力平息着气息，王蓁由男人怀里抬起头，终于看清了掠走自己的这个人的面容。 浓黑的双眉下面一对肃然冰凉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唇不厚却因太过严肃而微呡着，连带面部的肌肉也紧绷起来。 黝黑的肌肤配上这样一副长相，让人一眼便能辨认出这男人属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只不过他虽面色冷肃，长相却仍显英俊。 虽然他今日换了身锦袍，王蓁却一眼认出他便是那日在馆子里遇到的，劫持她们的三人中穿蓝色锦袍的男人。 “是你？”王蓁开口说了一句。 男人低下头看了眼王蓁，肃然的眼神在对上她的眸子，那眼中的冰冷不自觉缓和了些。 男人并没同王蓁说话，只看了她一眼，坚毅的目光又继续盯着前方，勒紧缰绳催着胯下马儿奋力向前跑去。 此时，王蓁听见好似背后有马蹄急踏声，由男人身侧探出头向后看，果然见两匹马追上来，一个是那日与这男人一起的，穿白色锦袍的男人，另一匹马上的是夏瀞。 白色锦袍的男人死死跟在王蓁他们后面，并不停地用一种她没听过的话对男人叫嚷着什么，王蓁虽然听不懂，但见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急躁，当看见自己看着他时，却又友善地冲她笑了笑，王蓁凭直觉感觉这两个男人似乎对她并没恶意。 此时，夏瀞的马已经渐渐逼近白袍男子，王蓁原本想探着身子看看她，却因为胯下的马突然发疾狂奔起来，只能勉强看见她的马头。 身子突然被猛地扯回来，又紧紧撞进男人的胸膛里，王蓁觉得肩胛骨都要给装碎了，疼地直抽冷气。 这男人还真是粗暴。王蓁抬起头，美丽的大眼睛瞪着他，却偏巧他也正低下头看她。 见王蓁瞪着自己，男人冷峻的脸色变了变，操着不算僵硬的中原话道：“你刚才那样会摔下去。” 原来是担心自己有危险，见他这么说，王蓁情绪渐渐放松下来，轻轻勾动唇角，绽出一朵恬然的笑靥。 男人见王蓁冲自己笑，不觉看得出了神。 王蓁笑道：“你既担心我有危险，不如放我下去。” 男人立刻反应过来，收拾起方才惊艳的眼神，又换成一脸冰霜，冷冰冰道：“不行！你是我的了！” 王蓁顿觉无语，觉得自己在这男人眼里像只草原上的兔子，谁逮着就算谁的。 就在男人同王蓁说话的空挡，夏瀞已经策马疾奔至他们的马侧，眼看距离相差的不多了，夏瀞轻盈地由马背上跃起身，足尖点了下马儿的头，像只轻灵的燕子直直向驮着王蓁的马飞过去。 男人正全力驭马，突然听见背后有森森冷风灌下来，习惯性地一低头，堪堪躲过夏瀞劈头丢下来的一钩。 他是躲过了，可他胯下的马却没那么幸运。夏瀞的金钩仿佛长了眼一般，轻巧地绕过王蓁，砰地一声闷响，正砸在胯下马儿的前额上。那马惨嘶一声，随即便向前倒了下去。 就在马儿倒下去的一瞬，夏瀞手中的另一只金钩已经探向男人面门。 男人只得勉强向后仰头去躲，夏瀞便趁着他与王蓁分开的这一瞬，利落地将王蓁由男人怀里夺出来。 空着的一只手牢牢地抱住王蓁的腰身，再一个凌空回旋，夏瀞带着王蓁稳稳地立在草地上。 将王蓁护在身后，夏瀞身形一闪，另一只金钩也回到手中，一脸煞气地瞪着眼前的两个男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0章 空谷失兰8 男人反应也极快，在马儿到底的一瞬间已稳稳跃向旁边的草地，只是刚一站稳，便一脸暴怒地指着夏瀞吼道：“你竟然杀我的马，你这个野蛮的女人！” 王蓁无语地望着天，这男人劫人在先，她们都没说什么呢，夏瀞不过打了他的马，他还好意思说夏瀞野蛮。敢情草原上的民族对野蛮这个词的使用，还只用女不用男的。 这时候，那个一直紧紧跟在后面的白袍男人也跳下马背。 见劫持王蓁的男人与夏瀞怒目而视，白袍男人走到两人中间，对着夏瀞和王蓁拱手行了一礼，开口同样是不算流利的中原话，却比他身后的男人说的好很多：“刚才舍弟多有冒犯，还望两位姑娘见谅。” 夏瀞冷冷地看了眼前两个男人一眼，没再理他们，转身对王蓁道：“姑娘方才可有受伤？” 王蓁轻轻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却听对面的蓝袍男人突然叫道：“我知道，李嗣源根本没娶婆娘！” 夏瀞根本不理会那男人叫嚷，牵过自己的那匹马就要扶王蓁上马，那男人却突然挣开白袍男子的阻拦，伸手由腰间拔出佩刀，向着毫无防备的夏瀞和王蓁冲了过去。 夏瀞似并未留意冲过来的男人，仍从容不迫地将王蓁扶上马背，眼见那男人已至身后，手中弯刀高高举起砍向夏瀞的后脑。 虽背对着，夏瀞仿似后脑长了眼睛一般，一个伶俐地旋身抬手以单钩迎向他已经落下来的刀锋，只听见“铛！”地一声脆响，金钩已缠在刀身上。夏瀞手腕只轻巧地一个翻转，那男人只觉虎口像瞬间被撕扯地生疼，自然地便松开了手。 夏瀞顺势将金钩一收再一挑，弯刀在金钩上漂亮地转了个半弧，等男人再看清时，夏瀞已经手握着他的刀柄，刀尖直指向自己颈中突起的喉结。 只这夺刀的几招，已让在场的几人看得惊叹不已。 见自己的弟弟转眼就落了下风，白袍男人赶紧上前，再一次阻在俩人中间，赔礼道：“姑娘功夫了得，在下万分钦服！舍弟不过是对这位姑娘动了情，就看在他并无恶意的份上，还请姑娘手下留情” 任白袍男子好话说尽，夏瀞却始终以刀尖逼着那男人，目光冰冷道：“上一次在馆子里，若不是将军及时赶到恐已伤了我家姑娘。今日仍旧是你们主动来犯，我若不给你留点印记，恐他日与你相遇时，你仍不长记性！”说话时，手中的弯刀刀刃一转，向着男人的左耳根就划了过去。 面前的两个男子顿时面容大变，正欲开口，却听后面一串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马上一女子高声叫道：“手下留情！” 夏瀞闻声手略一顿，刀锋便停在男人左耳垂下，堪堪划破表层的皮肉，一条细细的鲜红的血渍顺着脖子缓缓流进衣领中。 虽只是个小口子，刀下之人却已面色惨白。 骑马赶来的正是耶律修敏，李婉娘和丁十六娘等人的马儿脚程慢了些，随后才赶过来。 耶律修敏奔至近前时见双方正剑拔弩张，赶紧由马上跳下来，跑到两方跟前，见夏瀞只用刀架在男人脖子上尚未动手，才长长地喘了口气。 狠狠瞪了那蓝袍男人一眼，耶律修敏张口斥道：“湛哥哥，要我说你今天就是活该！你以为你在草原上了不起，就天底下盖世无双啦？哼，就你这幅臭脾气，我若不是看在槿哥哥的面上，就让夏瀞割掉你一只耳朵，看你以后还张狂不！” 男人冷哼一声，似乎并不领耶律修敏情，同样狠狠回瞪了她一眼，硬挺着脖子将脸别向一边去了。 对面的白袍男子却对耶律修敏笑道：“敏儿，这几位是你朋友吗？你快替你二哥哥说说情，大家也是误会一场。” 耶律修敏对白袍男子笑了下，又看了看夏瀞，却转而向马上的王蓁走过去。耶律修敏很识时务，她晓得就凭她，即便跪地上磕头夏瀞也不甩她，最好的办法就是求王蓁。 “蓁，今日确实是误会一场，这两个人的阿瓦是我母妃的高额，所以他们都是我的哥哥。蓁，我替他俩担保，他俩绝没有怀心眼，你让夏瀞放他们走吧。”耶律修敏说话时，一双大眼睛殷切地将马背上的王蓁望着。 王蓁被耶律修敏这番掺着契丹语的汉话弄得有点懵，不过勉强听懂了这俩人皆是她的亲戚，便对夏瀞道：“瀞瀞，既他们同敏儿公主相识，就算了吧。” 夏瀞听王蓁开口，冷冷瞥了男人一眼，手腕一翻，弯刀便插入男人脚边的草丛里，看似轻飘飘地一丢却已没入了半个刀身。转身挽住缰绳，夏瀞端立在王蓁的马前不再理他们。 耶律修敏见夏瀞放了人，欢喜笑道：“来！我给你们介绍下”说话时，将手指向那白袍男子，笑道：“这一位是我的大哥哥，他的部落在阴山南，是与我们部族最为亲近的另一支契丹部族，他们的汗王就是我母妃的阿瓦，他叫慕容槿，是跟随了他额吉的姓氏。” 介绍完慕容槿，耶律修敏又将手指向另一个男人道：“他叫慕容湛，同槿哥哥是一个额吉，他俩皆随他额吉的慕容姓氏。” 王蓁听得晕头转向，一脸茫然地看着夏瀞。 夏瀞便将这其中的关系捋给她听，王蓁这才搞明白，原来这慕容槿和慕容湛的爹与耶律修敏的娘是亲兄妹，这俩人也就是耶律修敏舅舅家的表兄，而这慕容兄弟的爷爷，也就是他们那支部落的大汗，便是耶律修敏的外公。 因慕容湛的马被夏瀞打伤，因此兄弟俩只得同乘一骑。慕容槿先上了马，回身将手伸向站在马后的慕容湛，却见慕容湛的眼睛仍定定凝视着马上的王蓁。 王蓁被慕容湛这样盯着看颇觉尴尬，正欲让夏瀞上马走人，却见不远处一片棕褐色的白蹄骏马向她们这边跑过来，原来是斩云循着她的气息一路找了来。斩云和琉脱一样，皆是万里挑一的宝马，识途和寻主的本事自然非同一般。 夏瀞等人纷纷上了马，王蓁仍换乘斩云，拨转辔头正欲离开，却听身后慕容湛大声道：“我不会轻易放弃，下一次我要同那个将军比试，若他输了，我就要你做我的阏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1章 空谷失兰9 坐在马上的王蓁背对着慕容湛，听他的声音由背后传过来，语气中透着无比的坚持，便勒住了马缰，轻牵勾唇角回头对他浅然一笑，大方点头道：“好！” 王蓁回眸浅浅笑靥就这样猝然呈现，如一朵柔美亮烈的北地胭脂乍然绽开，不光慕容湛看的痴怔，就连慕容槿也半晌回不得过神。 回城的路上，几人策马闲叙漫行，丁十六娘忍不住向耶律修敏扒八卦：“方才那个叫慕容湛的，你说是你娘舅家的哥哥，我倒觉着他长相颇英武俊朗呢！” 耶律修敏笑道：“丁姐姐果然好眼光，湛哥哥在我们草原上可是顶有名的美男子，每年女儿节，不知多少女孩儿将头纱偷偷挂在他帐篷外，只可惜没他中意的姑娘。其实湛哥哥早到了成婚的年纪，只是他不肯听阿瓦的话去迎娶乃蛮的小公主，所以到现在还单着呢。” 丁十六娘含笑看着王蓁，却是对着耶律修敏说道：“你那湛哥哥才有眼光呢！” 耶律修敏也看了王蓁一眼，由衷叹道：“像蓁这样的女子，谁见了会不喜欢呢？就连我们大汗都动情了呢。” 阮玉楼一直安静听她二人说话，听见耶律修敏提及耶律德光，不由眼眸微动，轻声问道：“茹茹公主离开之后，大汗他必定也有些伤感吧？” 耶律修敏却将俏脸一扬，笑道：“他才不会为那个女人伤心呢，郁久闾茹茹不过是我父汗为了巩固他的汗位，硬塞给他的女人，他与茹茹全是逢场作戏。他真正中意的人”耶律修敏说至此处突然顿住，回头看了眼跟在后面，同夏瀞并辔而行的王蓁，呡唇笑道：“大汗他眼下可能也没什么中意的人了吧。” 王蓁突然笑着插话进来：“敏儿你最近学有长进哦，逢场作戏这个词用的恰到好处！” 听王蓁夸赞，耶律修敏俏皮地笑了下笑，却听丁十六娘又问：“我瞧着你同这两个娘舅家的哥哥，倒比同大汗还显得亲厚些呢。” 耶律修敏点头：“这个自然，我的母妃同珍儿的母妃当初可是父汗所有的女人中，共同争夺大阏氏的对头之一，我们这些做儿女的，私底下自然也都向着各自的母妃。我小时候便因这个缘故常趁嬷嬷们不注意偷着欺负珍儿。” 说至此，耶律修敏笑着吐了吐舌，继续道：“可我与湛哥哥和槿哥哥就不一样了，每次母妃带我回去看那嘎其伯各，我都快乐的像只鸟儿。那嘎其伯各也很疼我，我母妃是那嘎其伯各最小的女儿，也是那嘎其最小的妹妹，所以阴山南部的族人都最宠我。” 耶律修敏说完这些，见除了夏瀞之外的所有人都满眼懵懂地将她望着，突然反应过来，笑着解释道：“哦，那嘎其伯各意思是我母妃的爹爹，那嘎其也就是我母妃的哥哥。” 丁十六娘笑道：“有个这么英俊的哥哥，着实令人羡慕，你哥哥要在这里住多久呢？” 耶律修敏道：“他们是受大汗邀请来参加珍儿婚礼的，所以至少也要等婚礼之后再走吧。” 李婉娘听丁十六娘这么说，笑道：“丁姐姐今日好生反常，三句话不离这个慕容湛，莫非看上人家的俊哥哥了？” 丁十六娘却睨着美眸笑道：“自古英雄爱美人，美人也惜英雄啊！” 她这番话一出口，在场的人皆是一脸错愕，王蓁和阮玉楼惊讶地面面相觑，随后又将目光同时投向丁十六娘，几乎是异口同声：“你认真的？” 此时夕阳正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金色，灼灼红霞映在丁十六娘肤白的俏脸上，分不清是当羞真红了玉腮还是叫彤云熏染了桃花面，只是见她回眸时风情万种的美丽容颜上牵出浅浅的两朵梨涡，笑启朱唇反问：“有何不可？” 王蓁分不清丁十六娘此时是真情还是玩笑，转回眸去看阮玉楼。却发现阮玉楼绣眉紧蹙，目光中掬着明显地忧色，静静望着丁十六娘的背影出神。 就在王蓁看阮玉楼的时候，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轻轻地扯了下她的衣袖。王蓁回头，见耶律修敏不知什么时候策马到了她的身边。 耶律修敏见她转回头来，便将身子倾向王蓁身侧，伏在她耳畔低声道：“这几日，珍儿可还去你的寝宫吹箫？” 王蓁摇了摇头：“将军这几日总不在宫内，她便没来了。” 耶律修敏却笑起来，继续道：“我听说你在替乔靳预备驸马府呢？” 王蓁轻轻点头，有些奇怪她怎么反常地关心起耶律修珍来了，她与耶律修珍的感情一向都淡淡的，以前很少听她问这些。 见王蓁表情疑惑，耶律修敏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我可不信珍儿能想得开，甘心情愿去嫁给乔靳，我是怕你白替他们操心。” 王蓁费解地蹙着绣眉望向耶律修敏，低声道：“可大汗的旨意都颁下来了” “嗤！”耶律修敏笑出声来：“你要相信我，耶律修珍可没表面上看得那么柔弱，她要是能想得开，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弄下一身的病。” 几人说话时，皇城高大的城门已近在眼前，耶律修敏远远看见守城的侍卫走过来，便催马迎了上去。 王蓁静静地看着她先行的背影，绣眉不禁蹙地更深。 吃过了晚饭，王蓁闲来无事，吃过了茶便命安娘将玉碾端出来，坐在后寝殿靠近园子的小轩窗下细细捻着掺了玉兰花碎的珍珠粉。 因草原春日季风干燥，安娘担心王蓁肺火盛热，便让小厨房煲了金桔汤，将盛着汤品的琉璃盏轻轻放在王蓁身侧的小桌上，见沫沫蹲在旁边只顾着看，便笑嗔：“这个懒丫头，光顾看热闹，也不说替姑娘碾一会儿，真真儿是叫姑娘惯坏了你。” 沫沫眼下已同安娘十分交好，听她这么说也不着恼，只吐了吐舌笑道：“我原是想替姑娘做这些的，可姑娘嫌我不仔细，不放心交与我做，这也怪不得我啊！” 王蓁点了下沫沫的额头，对安娘笑道：“你看看这个丫头，懒就懒吧，还寻出这么一堆托词。我打明日起便格外留心，定给她寻个更懒的人家嫁过去，看她往后拖赖谁去！” 安娘点头：“姑娘这个法子好，这叫以懒治懒，到时便是大懒指小懒，指的小懒不动弹！”安娘说完，惹地王蓁一同笑起来。 沫沫听她二人拿这个取笑，不由羞红了双颊，站起身跺着脚嗔道：“姑娘如今有将军便也罢了，安娘你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居然好意思拿这种事取笑我，我以前只当你是个正经的，原来你也这样！” 沫沫说完，辫子一甩便向殿外跑，却因跑的急，险些撞在正进门的春池身上。 沫沫原本就红着脸，这下越发窘起来，歉也顾不得道一声，身子一拧就跑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3章 空谷失兰11 王蓁见李嗣源缓缓铺开一叠纸笺，便知他是要写东西，便只手挽了广袖，在石砚中滴了几滴清水，缓缓地研起墨条来。 李嗣源挑了一根银豪小楷，蘸饱了墨在纸笺上行云流水般落下漂亮的蝇头小楷。 王蓁的眸光虽落在纸笺上，思绪却不觉飘忽地远了，手上只下意识握着墨条缓缓在石砚里画圈，直至片刻后见李嗣源停了笔，方才缓过神来。 李嗣源侧眸看了看王蓁，温声道：“乏了就先去睡吧，我等写完这两封信也要歇了。” 王蓁的眸子在纸上顿了顿，抬起头对李嗣源笑了笑，见他复又低头继续写东西，便低低地问道：“柔然之战既已告捷，咱们是不是快回中原了？” 李嗣源停下笔，深邃的长眸望向她，含笑问道：“想回去了？” 王蓁挑了挑柳叶眉弯，歪着头看他：“照常理看不是当如此么？莫非你要在这儿住一辈子？” 李嗣源轻勾薄唇道：“我原打算这几日便启程了，只是大汗执意挽留要等乔靳与耶律修珍公主大婚之后再走，我看徐朔他们也想凑这个热闹，便应了。” 李嗣源说至此略顿了顿，继续道：“再者，你为乔靳预备的聘礼还未准备稳妥呢。” 听李嗣源提起乔靳和耶律修珍的大婚，脑中又浮现出耶律修敏同自己说的那番话，王蓁盯着烛台默了片刻，终究忍不住道：“你觉得耶律修珍怎么样？” 李嗣源正低头写东西，听王蓁突然冒出这么一问，一时有些没弄明白她的意思，抬起眸看着她想了想，问：“她这几日又过来吹箫了？” 王蓁不禁笑嗔：“你又不在，她来吹给我听？” 李嗣源闻言仍低下头继续写东西，边写便道：“既然她没再过来，你怎么突然想起问她。” 王蓁低头见砚池中蓄的墨汁已不少，便将墨条轻轻放下，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砚台边上雕刻的徐徐若生的双鲤，喃喃道：“我只是品不透她这个人，你素日看人极准，所以才想问一问你。” 李嗣源此时已又写完了一封信，将信纸放在旁边用白玉狮子压住，抬头望着王蓁。 王蓁一对澄澈如泉的眸子眨了眨，安静地与他对望，像是一本正经地在等着他的答复。 微蹙着长眉，李嗣源略想了想，道：“我与她接触并不多，说话也很少，所以对她谈不上了解，只是每次见她，给我的感觉” 李嗣源说至此略顿了顿，似在想该如何情形耶律修珍更贴切，不过也只略一垂眸便抬起头，只说了四个字：“功愁善恨” 契丹族的婚姻同中原颇有相似之处，同样是聘娶婚制，并同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与中原不同的是并没有下聘，纳彩这样的环节，不过从订婚到迎娶，也需经四个步骤，分别是订亲c会亲c亲迎c拜奥。 因乔靳同耶律修珍的大婚，是大汗耶律德光亲自下诏，自然也就省了前面两个订亲和会亲的环节。只请族中太巫占卜吉日，随后便定下大婚日期。 婚期定在汉历的四月初一，此时的塞外草原已十分暖和，因是耶律德光唯一的亲妹妹出嫁，其他各契丹部贵族亦纷纷遣族中亲贵前来朝贺，素日安静的契丹皇宫，这段时日变得格外喧嚣。 沫沫领着几个小宫女端立在门前，由契丹宫人手中接过宫中订制的大大小小各色纱灯，不多时便摆满了一院子。 王蓁数日前晒好的胭脂膏今日正好封装蜜蜡裹口的坛子，阮玉楼特地过来帮忙，丁十六娘则闲闲地坐在廊下嗑瓜子儿。 王蓁托着刚盛出来的一小瓶胭脂，在手心中晕开嗅了嗅，抬眼见沫沫引着几个侍女抬过来两个半人高的宫灯，便道：“这个灯看样儿，是要悬在宫门前的。” 沫沫向后看了一眼，撇了下嘴道：“谁知道呢，这灯同门口那两个一样大，连图案也是一样的，悬在宫门前与殿门前的并没区别。” 丁十六娘拍掉手里的瓜子皮儿，摇着步子走过来打量那宫灯一眼，笑道：“要说这塞外蛮族到底财力不济，想当年临直公主大婚的时候，我的太常司门口悬的宫灯都比这个大两倍有余呢！” 阮玉楼正用蜜蜡将一个淡紫色的精致小瓷坛封口，听见丁十六娘这么说，也抬眼去看那宫灯，随即笑道：“若按嫁公主的礼制，这灯却是小了些，当初临直公主出嫁，满京城皆要挂彩，陈桥教坊也做过灯，虽比不上官中的大，却也比这个看着精致气派。” 将坛子交给身后的侍女，阮玉楼端了茶盏缓缓站起身，走至王蓁身侧，眼睛依旧望着那些颜色鲜艳的灯笼，温和笑道：“虽不奢华，却到底是要办喜事了，光瞧着这些东西就叫人觉得喜庆。” 王蓁听着阮玉楼的这番话，总觉她口中说的虽是喜事，但语气中却分明听不出半分喜色，不觉转身看向她。 阮玉楼的眸光依旧如平日那般安静温柔，眸光望着庭院中的灯笼，鲜艳的颜色映在她的黑眼睛里就如绽开在夜空里的烟花，只是稍一转身，目光转移，眼中的绚烂也随即消失，亦如烟花般凋落的迅速，徒留一色寂寞。 院子里沫沫带着一众侍女仍热热闹闹地挂灯笼，王蓁见阮玉楼向后院走去，便也失了看热闹的心情，转身步入寝殿，却见安娘正与春池一道清点书案后面的博古架。 公主大婚之日在即，李嗣源定于大婚之后便拔营启程，为避免到时仓促，一些素日不常用之物，当下便要提前收拾了。 王蓁见安娘命人将那些一摞摞的书卷装入箱笼，便走至近前道：“留下几本书路上好打发时光。” 听王蓁说要留书，安娘不识字，便抬起头看向对面的春池。 春池手中正捧着个簿子边入箱子边做记录，抬头见安娘站在王蓁身边看着自己，便马上反应过来，对王蓁躬身道：“姑娘预备路上看的书，属下已单独装了个小箱子，出发时会同将军的一起送到帐车上。” 王蓁轻轻点了下头，便准备挑一本书去看，却见书桌上一摞书的最上面放着本《北狄国志》，王蓁便随手拿起来，转而向小轩窗下随意翻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4章 空谷失兰12 王蓁清楚记得，这本书是她刚随耶律德光来契丹皇城时，为了让她更方便了解这边的风俗，耶律德光特地找来给她看的。 当时王蓁的心思尚不在耶律德光身上，对了解契丹族的发展史和风俗民情就更没甚兴趣，眼下乔靳与耶律修珍大婚在即，王蓁倒是对契丹族人的婚俗礼仪生出些兴致。 春池和安娘将博古架上的书卷收拾的差不多了，安娘抬起头看了眼天色，又看向内寝殿小轩窗边仍在看书的王蓁，皱着眉头轻声道：“姑娘怎么坐了这么久？也不起来站一站。” 春池听安娘这么说，也转过头去看王蓁，只见她怔怔地望着手里的书，便对安娘悄声道：“你还是过去瞧瞧，看是不是身子不适。” 安娘原也正有这个意思，听春池这么说，便将手里的东西丢开，正欲向王蓁那边走，却听大殿门外沫沫高声叫道：“春池！你都在寝殿里磨蹭一天了，眼看天都要黑了，赶紧出来给我挂灯笼！” 春池和安娘听沫沫叫的大声，都不由看向她。王蓁也因沫沫的声音回过神来，缓缓转过头向他们这么看过来。 春池皱着眉，斜了沫沫一眼，低声斥道：“你嚷什么，没见姑娘正看书呢，没规矩！” 沫沫见春池居然斥责自己，脸顿时涨地通红，驳道：“你还有理了，门口那么大个的灯笼，满院站的都是女孩子，哪有力气挂上去，这眼看天就黑下来了，你不说去帮忙，却躲在这里专挑拣清闲的事做，我看你就是故意躲懒！” 春池没想到沫沫居然数落自己，他在李嗣源身边行事这么多年，还从来没人说过他懒呢。 将手中的记录薄子放在桌上，春池极力压制着气恼，说道：“在我眼里，将军的事不论巨细皆是天大的事，如今将军身边有了王姑娘，我自然将姑娘的事看的一等一要紧，至于你挂的那几个破灯笼，在我眼里，便根本不算事！” 沫沫被春池一番话噎地无话反驳，突然就哭起来：“我晓得你这就是明摆着欺负人，你同安娘原本都是将军身边的，自然关系好，我是姑娘身边的，你便这样挤兑我呜呜呜” 安娘原本要去看王蓁的，见这二人认真闹起来，便劝道：“此事不管谁对谁错，你们俩当着姑娘这样吵闹究竟不成体统，快都别说了！” 此时，恰闻宫门前有亲随的击掌声，表示李嗣源回宫了，殿内的几人皆微变了脸色，正欲出门恭迎，却听琉脱的蹄声已经在殿门前停了下来。 李嗣源今日并没令人将琉脱牵回马厩，而是反常地走到寝殿门前才下马。 步入寝殿，李嗣源的眸光自然第一个便去寻王蓁，见她今日并未像往常那样迎出来，却是静静地端立在内寝殿的轩窗前，直等到看见他已经进了寝殿，才慢慢地走出来。 见王蓁的脸色有些不好，李嗣源眸光在殿内的其余诸人身上一扫，精颖如他，顿时便察觉出春池，安娘和沫沫之间气氛不对，尤其沫沫脸上泪痕尤未干。 李嗣源面色微冷，低声道：“春池，你如今是越来越会办事了。” 李嗣源这句话虽听不出情绪，春池却身子一颤，已苍白了脸，低低地垂下脸道：“是，属下知错。” 王蓁此时已行至李嗣源身侧，轻轻挽上他的手臂，低声道：“春池并没做错什么，你何必责他。”话落，见沫沫仍立在原地抹眼泪，轻轻摆了下手。 众人便都安静退出寝殿，沫沫似还有话想说，却也被安娘拉了出去。 王蓁看了眼殿门前的琉脱，疑惑道：“你这是还要回军营去？” “我是回来接你的。”李嗣源说话时抬手将王蓁鬓边一缕散落的碎发理了理。 王蓁略一思索，笑道：“城外的婚帐都搭好了？好快呀！” 李嗣源轻轻点头：“嗯，喜宴今夜就算正式开始了，耶律德光想借喜宴顺便答谢锐麟军的将士，所以婚帐建在营盘旁边，方便军中将士参与，另外其他部族前来朝贺的，契丹亲贵和随从的营帐也皆建在附近，这样大家都方便，耶律德光也算想得周全。” 安娘此时已返回寝殿，为李嗣源奉上热茶后便悄然退至旁边。 李嗣源喝完茶将茶盅放在几上，宠溺地揉了揉王蓁的发顶，道：“我知你惯爱凑这种热闹，若今夜不接你过去，明日被你知晓了又要落埋怨。” 王蓁又亲手为李嗣源斟了一盏茶递与他，笑道：“多谢将军厚爱，小女子不剩感激。” 不等王蓁抽身起来，人便又被扯进怀中，尽在咫尺的鼻息在她耳畔呵着温热气息，李嗣源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蛊惑：“昨晚是怎样称呼的？” 王蓁俏脸晕染桃花色，推着他的胸膛道：“那是没人的时候，现在有人”说话时，抬眸看向寝殿门口，却见原本侍立的安娘早已不知所踪。 见王蓁娇羞垂眸，李嗣源没再勉强她，低头在她耳侧轻轻落了一记问，眸子深深凝着她，温柔道：“我也有些等不及了，回到中原咱们就完婚。” 王蓁身子微微一震，由李嗣源怀里抬起头，望着他如远山曲水般的俊颜，还有那双沉稳安静的深眸，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尽管俩人已在一起有段时日，这却是李嗣源第一次同她提及婚嫁，王蓁有些措手不及。 不是没想过这些，只是，她先以侍妾之名入刘鄩府邸，后又被梁帝召入宫中为嫔，最后以和亲之名远嫁契丹，她虽将完璧之身给了他，于一个女子而言闺阁贤名早荡然无存，王蓁心底对于自己的过往，到底无法超脱释然。 李嗣源见她垂着眼帘默然不语，抬手轻轻地抬起她的下颚，令她面对着自己，唇角微勾出温柔浅弧：“无需多虑，一切有我。” 王蓁的心口，微微悸动了一下。极洁极简的几个字，由他口中说出来，那些世俗纷扰和一切烦恼担忧，忽而之间完全消散了。 额角轻抵在李嗣源的颈间，耳畔是他沉稳的心跳，鼻息间皆是他身上青檀香，是令她心下无比安稳的味道。 她信他，他应下她的从未食言，这个纷乱的天下，唯有这个男人能许她一世长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5章 空谷失兰13 回营时，李嗣源原本打算让她乘车，可王蓁执意要与他同骑，李嗣源拗不过她，只得带着她骑马回去。一路上李嗣源驭马并不快，坐在马背上的王蓁却兴致盎然。 今日出城与以前大不相同。自从柔然部落背灭，草原北部如今已没有可同契丹抗衡的其他部族。又因契丹其他各部纷纷远道来贺，城内驻扎不下各部贵族的随从侍卫，便纷纷在城外扎营。 耶律德光特准契丹皇城大婚其间不闭城门，商贩可自由买卖。那些身居草原深处的契丹贵族，原本就极少有机会来繁华的契丹皇城，每来一次自然都要大肆采购。 中原的汉家商贩更想趁着公主大婚这样难得机遇狠赚一笔，早已囤下丰沛货源，再加之禁令解除，双方各得其所好不快意，竟将皇城内外连成个罕见的大集市，几乎要一路蔓延至婚帐附近。 若非婚帐周围有契丹官兵把守，估计那些商贩要将货摊子摆到公主的婚帐旁边去了。 王蓁虽坐在马背上，目光却频频向旁边的摊贩探去，几次看见捏糖人的，都忍不住扒着李嗣源的胳膊探身去看。 李嗣源见王蓁望着那些摊子的眸中满是艳羡之色，却强忍着不开口，心下终究不忍，勒住琉脱的马缰在一个面人摊位前停了下来。 王蓁犹豫地抬头看了眼李嗣源，却见他眸光温柔地轻轻对她点了下头，王蓁雀跃地就要跳下马背，腰身却被李嗣源的手臂圈住，随之将她稳稳放在地上。 来到面人摊子前，王蓁看着眼前形象各色的面人几乎都爱不释手，终于选好了几个，摊主用白麻纸仔细将面人包好递给她，后面自有亲随上来替王蓁付了钱。 王蓁的眸光在旁边的荷包摊子上流连片刻，终于还是收回目光，转身回到琉脱旁边，李嗣源附身将她抱坐回马背上。 见她抚摸着手中的糖人爱不释手的模样，还有抬起头看向自己时乖巧的眸光，李嗣源突然由心底生出一种深深的疼惜，宠爱地揉了下她的鬓发，温声道：“蓁，在我身边，你不必顾忌许多，只要开心就好。” 王蓁眸光由手里的糖人转向他，莹莹如水一般将他望着，浅笑道：“可是咱们要去参加大婚庆典，这么要紧的事被我贪玩耽搁了多不好，再说”王蓁说话声渐渐低下去，最后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你素喜清静，从不爱凑这些热闹。” 她最后一句李嗣源自然是听到了，却没再说什么，只以下巴轻蹭着她的发鬓，心底方才生出的那份疼惜，却如涟漪在胸中一圈圈荡漾开来。 他们赶到婚帐前时，场地中央硕大的篝火早已熊熊燃起来，只是为了恭候李嗣源的到来，先到的宾客此刻只在场边落了座，宴桌上也只摆了几碟简单的果盘。 王蓁一路骑马过来发鬓有些松散，李嗣源便先将她送回营地的帐车去梳妆，自己则先入宴席去了。 随行的侍从中，除了春池之外，安娘也同王蓁一道骑马跟了过来，见王蓁进了帐车，安娘便即刻唤了上一次留在军中的梳头嬷嬷，连同契丹城中新采买的几个侍女过来伺候。 王蓁重新沐浴更衣出来时，梳头嬷嬷已挑选好了首饰，安静候在妆镜旁边。安娘身后的侍女，每人手中皆捧着为她选好的各色衣物。 因安娘同她解释过那些簪环首饰以及裙衫锦服，皆由李嗣源亲自命人精心置办，并未经夏玉婵之手，她心中的结终于释然。 王蓁在妆镜前坐下来，安静地任由众人为她梳理妆容。 李嗣源入席后，耶律德光宣布婚宴正式开始。 高高的正席之上安设着两个席位，李嗣源和耶律德光并排而坐，虽然是契丹族的一场盛宴，但契丹皇族贵胄们对李嗣源竞相追捧，就连大汗耶律德光也笑颜相陪，众星拱月的并非契丹本族的大汗，却更像是李嗣源。 李嗣源独自坐在席位之上，单手支着下颚，玉冠束发，一袭月白色的斜织夔兰暗纹锦袍，将天生而就的卓然姿态衬地越发娴雅俊逸，神情淡淡地俯瞰眼前喧嚣华宴，于一众锦衣华服中央更显洁净特出，清冷出尘。 有李嗣源坐在这里，连今日的主角，坐在耶律德光下手边的新郎乔靳也黯然失了颜色。 不过虽然被李嗣源和耶律德光夺了本该属于新郎的耀眼光环，乔靳却依然面带着温和笑意，或许是久蔽于深宫早已习惯，乔靳对眼下这样没多少瞩目的境况反而安之若素。同身旁宴桌上的耶律修敏谈笑风声。 坐在耶律修敏对面的李婉娘摇摇同她招了招手，接过屈稼递给自己的热油茶喝了一口，将目光转向上座的李嗣源，问道：“二哥，你不是去接蓁蓁了么？她人呢？” 李嗣源正端起面前的茶盏，听李婉娘问，便道：“她去更衣，就快来了。”话刚落，就听身后的春池走过来在他耳边低低地说了话。 李嗣源侧眸看向自己这边的梯台，见王蓁已由安娘和夏瀞陪侍着款款行至台下。 王蓁其实早已看见李嗣源，宴席舞池中的胡姬扭动着撩人的柔软腰肢，随着乐声舞动出妩媚风情，靠近主位的宴桌旁，契丹其余八部的贵族中，有好几位年轻的女郎，毫不避讳地向他投去热辣的目光。 唯有他，安然端坐于其间，却仿若置身于其外，薄唇轻呡勾勒出清冷的线条，如水尽云起的卓然姿态之下隐着浅淡疏离。 因为身着长至曳地的襦裙，王蓁走路的时候便比平日显得端庄沉静。 行至阶下时，他恰转眸看过来，目光与她隔空相触，他清冷的眸光中刹那绽出温柔如莲的笑意，微微倾身，向着她缓缓伸出手。 王蓁的唇角亦露出浅浅梨涡，轻轻提起裙摆踏上台阶，一步一步走向他。 因为灯烛的缘故，李嗣源直至王蓁行近主位旁边时才看清，却在目光落在她眉间靥上时，微微一怔。 王蓁今夜梳着芙蓉涵烟髻，鬓边只戴了个成色温润的和田白玉栉再无其它配饰，淡扫娥眉粉黛薄施，却恰到好处将她浑然天生的美一展无余。身上穿着散花水雾的银红长襦裙，外面罩了件含烟色的碧纱罗，轻薄的纱衣绣着雪色白梅，仿佛缠绕在她周围的舞蝶，伴着她轻盈的脚步徐徐若飞。 风由她的方向吹过来拂在他脸上，有清浅的玉兰花香扑入鼻息，同他的青檀香缠绕在一起，拨弄着他的思维平生头一回有瞬间的凝滞。 不过那凝滞转瞬即逝，随即便由李嗣源心底深处渐渐生出一个词：风华绝代 初见她时，他却也在心里惊叹过造物之能，她的确长得很漂亮，不过那是的她也只是漂亮，于他感觉更多的是，不谙世事的单纯莽撞，还有背着他的时候，同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儿一样的淘气。 后来在大梁宫中，见她于众人纷纭的大殿之上，一舞剑气混脱，虽然剑气舞的很不像话，模样却已端出了十分，许是经历了刘府的一番动荡，她身上活泼的秉性收敛了许多，安静下来的她在他看来，却比先前更美。 直至今夜，李嗣源再一次认真将眸光投注在她的身上时，才赫然惊觉，今夕的王蓁，明眸之下已全然敛去昔日的浮华，秋水翦瞳，青婧如玉，不用过多的华饰已绽灼人明妍，已配得上风华绝代这个词了。 当她轻抬瑧首，那双脉脉横波目迎向他的眸光，李嗣源当然清楚，是谁令她变成今日的模样，不觉微勾了薄唇，将手缓缓伸向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6章 空谷失兰14 被李嗣源的手牵握住，王蓁在他身边的锦褥上曲膝而坐，见她小心将裙裾理好，却又坐地不十分自在，李嗣源便看向身后侍立的春池。 春池立刻会意，转身去了片刻，便命人抬过来一张栲栳椅，椅背还细致地垫了柔软的绣枕。 王蓁背靠在栲栳椅中，半边身子还可斜倚着李嗣源的手臂，顿觉舒服许多，侧目看向旁侧的众人，见所有人不论男女皆是盘膝而坐，不觉微红了双颊，低声道：“于众目睽睽下这样特出不好吧？” 感觉夜风微凉，李嗣源将搭在肩上的披风褪下来，亲手为王蓁搭上，温和道：“只要你觉得舒服便好。” 听他这么说，王蓁便垂眼没再说什么，眸光望向他面前的各色杯盏，见有一盏中盛着浅绿色液体，不觉好奇地伸手拿过来凑在鼻息间闻了闻。 李嗣源见她拿起这个，勾了下薄唇，挑眉笑问：“没想到你居然喜欢这个。” 王蓁侧眸看向他，却是满眼疑惑：“闻着像酒，可怎么是这样的颜色？” 李嗣源淡笑着说了两个字：“绿蚁” 王蓁唇角不觉绽出两朵梨涡，望着他的眸光狡黠可爱，张口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李嗣源却道：“甘酿未醅铺新芽，红泥小炉只烹茶。” 王蓁笑嗔他一眼，却终究还是乖巧地将那杯绿蚁酒缓缓放下了。 旁侧端坐的耶律德光自然将他二人这番话收入耳中，不禁侧身笑道：“将军与王姑娘真是好兴致，你俩打的这个哑谜，恐怕等闲之辈还听不懂呢！” 耶律德光也十分痴迷汉学，晓通诗词，早听出王蓁那两句是出自白居易的《问刘十九》后两句，而最巧的是李嗣源填的那两句，意思表示：此时非冬日，没有新醅酒，姑娘还是喝茶吧。 而最令耶律德光又妒又羡的，是王蓁和李嗣源之间的眼神，那种天亲地近的默契，就如一壶旧封的佳酿，那样的醇厚非一日可练就，又岂是杯中绿蚁可比？ 不过李嗣源虽然举兵来犯，却终是对他契丹有大恩之人，耶律德光此时早已释怀，举杯迎向二人，满眼真诚道：“若非李将军急着要回去，我倒愿意替二人向长生天祈请一世吉祥。”说罢，豪爽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嗣源看了王蓁一眼，也举起了酒杯，对耶律德光笑道：“我倒是迫不及待想迎她过门，只是忠义王妃生怕委屈了她，定要亲自为她预备嫁妆，不得已，只得等罢。” 王蓁没想到李嗣源竟当着耶律德光的面，将二人婚配之事说的如此坦诚，不觉玉面绯红，别开眸光看向旁边。 此时的舞池中央，正跳着一支独舞，舞娘腰身软若绵柳，配合着鼓乐敲击踏出柔美的姿态。舞娘虽美，可王蓁却注意到旁边端坐众人却都未观赏舞蹈，而是不约而同地往天上。 王蓁端坐的正席因头顶上有圆顶遮蔽，所以看不清天上到底有什么，好奇问了句：“这么早就放烟花了？” 耶律德光和李嗣源此时也注意到这一点，耶律德光也皱眉探身往天上看，语气肯定道：“不可能，若到了放焰火的时辰，头顶的大帐会拉起来。” 正在此时，下端席座中不知谁高声叫道：“看啊！那两只雕冲下来了！” 话音刚落，下面的许多人已经纷纷站了起来，耶律德光命人将半圆形的金色帐顶缓缓拉起来，天幕顿时完全呈现在眼前。 王蓁仰起脸向黑色天幕看去，脸色顿时微变，不禁低呼：“迦楼罗” 半空之中，白如堆雪的迦楼罗姿态非常怪异，仿佛双脚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拴着，双翅拢向背部极快地旋转，显得格外醒目。而与它双爪纠缠在一起的另一只雕，因身体颜色偏暗沉，在漆黑暮色之下并不那么显眼，看不清其身形，只能隐约看见一团黑影。 此时，锐麟军众将也纷纷站起身，仰头看着天上，陆怀远目不转睛望着天空中打的难解难分的两只雕，皱眉对身边的徐朔说：“这只雕比迦楼罗个子大些，迦楼罗有些吃亏。” 徐朔也皱着眉头道：“这是哪儿飞来的野鸟，干脆一箭射下来算了！像迦楼罗这么聪明又漂亮的雕，若伤了实在太可惜啦！” 而此时的正席上，王蓁也正担忧地望着天上，手不自觉握住李嗣源的衣袖，低声道：“迦楼罗好像比那只鸟小一些，力气上有些吃亏。”王蓁知道李嗣源十分喜爱这只白雕，不禁有些担心。 李嗣源此时也正看着天空中的两只雕，听王蓁这么说，抬手握住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说道：“那是只白眉金雕，个子的确比白雕要大一些，不过迦楼罗胜在比它灵巧，它不一定能讨着便宜。” 此时，侍立在身后的夏瀞悄然将李嗣源平日狩猎用的弓和缠金线的白羽翎箭呈上来，低声询道：“这样耗着迦楼罗恐要受伤，是否将那只雕射下来？” 李嗣源目光只望着迦楼罗，淡淡道：“草原民族驯雕传统久远，这只雕也像是有主的，眼下尚未弄清楚是谁的” 话音未落，突然破空一记响箭直逼天际的双雕急速飞去，李嗣源反应也是极快，抬手拿起弓箭，张臂几乎将一张弓拉满。 金线白羽箭虽不带哨响，却在暗夜里如一根金梭笔直飞出去，却并未对着天上的双雕，而是在半空中硬生生将那只射向雕的箭截了下来。 两箭相击的一霎，下端宴席上的人群也顿时哄然爆出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连旁边的耶律德光也起身大喝一声：“好神射！” 契丹族历来敬仰骑射英雄，此时几乎所有的契丹贵族都以崇敬的目光望向正席上的李嗣源。 天上正在打斗的双雕似是被下满突然雷动的掌声惊扰，蓦地分开了纠缠在一起的双爪，只是两只雕似乎性情都有些刚烈，虽然分开，却依旧相互追逐撕扯。 李嗣源缓缓将弓箭交给身侧的夏瀞，眼见天上双雕已然分开，便取出腰间的紫竹鹰哨，吹出悠远的哨声。 半空中的迦楼罗本正同那金雕纠缠，听见哨声，急急地收了翅膀，一个俯冲便向着李嗣源飞了过来。 那金雕见迦楼罗掉头飞走，仍不依不饶，也跟着急追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7章 空谷失兰15 迦楼罗向着正席飞过去，越过李嗣源的头顶，落在他身后的鹰架上，而那只金雕也不管不顾地跟着冲了过来。 李嗣源侧身将王蓁护在身后，正要向腰间摸佩剑，夏瀞已飞身跃起挡在李嗣源和王蓁的宴桌之前，手中金钩又快又狠又稳地迎面击向俯冲下来的雕首。 金灿灿的一道光向那雕直直飞过去，眼看就要砸中，却突然由斜刺里飞出一枚速度极快的回旋镖，精准无误地磕在夏瀞的金钩上，金钩霎时被打地歪向一旁，夏瀞飞身跃起，将金钩接在手中，再抬头看那雕，已经飞落在旁边一个男子的肩膀上。 夏瀞看了眼那已经站在场地中央的男子，皱了下眉，寒声道：“慕容湛，又是你！” 慕容湛此时却并未理会夏瀞，而是前行数步走到耶律德光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耶律德光皱着眉斥道：“阿湛，你的金雕方才差点伤了李将军，今日这样的场合，你实在太失礼了，还不快向李将军道歉！” 慕容湛看了眼旁边已经携着王蓁重新落座李嗣源，非但没道歉，英气的脸上露出些许不屑，冷笑道：“畜生打架，又不是人，我哪能管得住？” 耶律德光剑眉紧蹙，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以大汗的身份命你即刻向李将军道歉！” 慕容湛却仍立在原地没动，只将目光移向旁边，却是落在了李嗣源身侧端坐的王蓁身上。 王蓁今日略施粉黛，又梳理过妆容，自然比那日骑马出游更显明妍动人，慕容湛的眼神不自觉便胶着在她的身上再移不开。 此时已经返回的夏瀞，见慕容湛又露出这副表情，怕他又像那日一般突然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来，便由李嗣源左侧的位置悄然转向王蓁的身后。 夏瀞的行为自然避不开李嗣源，慕容湛不躲不闪，盯着王蓁的目光大胆而灼热，李嗣源修长手指轻轻转动着手中的兔毫盏，凌唇勾出浅浅的弯痕，笑意却未及眼底，对身侧的耶律德光淡淡道：“他说的不错，畜生行径，人自然是管不了的。” 耶律德光听出李嗣源话带暗讽，一时只紧皱着双眉，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慕容湛虽然没太明白李嗣源的内涵意思，但听他这样说出口，心里总觉不舒服，终于绷不住心中所想，对李嗣源开口道：“李将军，我听闻你的锐麟军天下无敌，我慕容湛十分佩服，只是我们草原上的男人，最敬佩的还是骑射功夫最厉害的英雄，我愿与李将军比试骑射一较高下，若我慕容湛有幸能赢将军，还请将军割爱。”话落，已将目光牢牢锁在王蓁身上。目的已是不言而喻。 耶律德光已是真的动了怒，沉声斥道：“慕容湛，你今夜实在太过分了，李将军不与你计较，你还不赶紧退下去！” 王蓁黛眉紧蹙，清水一样的眸子望着慕容湛，心下只觉这人实在可恶。 李嗣源却淡然一笑，回眸看了眼身侧的王蓁，将她挽在自己臂上的手轻轻握在掌中，转而看向对面的慕容湛道：“比试骑射倒也未尝不可，只是你要本将军以至珍挚爱为赌注，却不知你若输了，又以何为赌注？”话落时，李嗣源长眸扫向慕容湛。 慕容湛只觉那看似平静的深邃眸光中，仿佛蕴着千年寒冰，冷地慑人心魄，不觉胸口暗惊，唇角颤了颤，狠了狠心，咬着牙道：“我以自己的这双眼下注！” 李嗣源好看的薄唇始终微微弯着，定定地看他一眼，淡淡道：“好，成交！” 话落，李嗣源就要起身，却觉袍袖一紧，低头见王蓁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衫，澄澈的眸子里全是担忧。 李嗣源眸光瞬间温柔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我去去就回。”说完，已转身走向旁边的台阶。 在场的契丹族人原本就喜欢骑射表演，此时除了耶律德光之外，其余各部的贵族听闻他二人要比试骑射，早兴奋地摩拳擦掌，许多人已迫不及待走出席位，向场地中央聚拢过去。 锐麟军这般的众将士见自家将军要亲自上场比试，自然也都纷纷出席，围拢过去为李嗣源助阵。 契丹人比试骑射的方式很特殊，也很考验骑射之人的真本事，他们也有射箭用的靶子，只是同定靶不同的是，他们的靶心是画在一条柔软的红缎子上，再将软缎悬于半空。 草原上夜风本就急烈，吹动缎带飘移扭曲不定，想要骑在马背上射中红缎的靶心极其困难，而今夜，李嗣源与慕容湛便是以此种方式比试骑射功夫。 红缎很快就悬好了，尽管下端缀了一颗装饰用的银铃铛，但因风大，绸缎仍被吹地不住翻飞，几乎看不清上面画的明黄色靶心，而此时，双方的侍从已将二人的马匹牵了出来。 慕容湛翻身跨上自己的马，从马后摘下弓箭紧紧地握在手中，抬头看向对面的李嗣源。 秋沁也将琉脱牵了出来，在众人惊叹声中，浑身赤黑的琉脱毛色被火光映地烁烁闪亮。似感觉到了对方的敌意似得，琉脱刚在慕容湛的对面站定，便高傲地仰起头，冲对方嗤嗤地喷着响鼻。 站在耶律德光身边的阿果一看见琉脱就兴奋地眼睛至放光，忍不住小心靠过去向摸一摸那光滑如水缎的皮毛，琉脱却已经机敏地转回头瞪着他，若不是秋沁紧紧拉住辔头，已翻身向阿果踢过去。 陈伯也忍不住叹道：“上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果然是罕见的万里良驹啊！” 李嗣源抬手轻抚了一下琉脱柔顺的长鬃，琉脱立刻安静下来。 见俩人都上了马，众人忍不住叫嚣起来，自然而然地将耶律德光请出来为二人作裁夺。 李嗣源在马背上看着对面的慕容湛，道：“既然是你提出比试骑射，就由你先射，我依你的规矩便是。” 听李嗣源这么说，耶律德光便高声说道：“那就由阿湛先射三箭，三箭皆中黄色靶心者为赢，若二人全部射中，则偏移较多者为输，每人仅一次机会，一射定输赢！” 耶律德光话音刚落，场边围了一圈的众人立刻大声哄叫起来，就在众人的哄闹声中，慕容湛策马奔向场地中央悬挂着的火红色缎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8章 空谷失兰16 王蓁端立在略高出众人的正席前，踮起脚向众人围拢的中央看过去。 身边的耶律修敏却是一脸兴奋，用手肘撞了下王蓁的胳膊，笑问：“开心吗？这两个男人可是为了你在决斗呢。” 王蓁瞪她一眼：“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就你那个二表哥惯爱生事！” 耶律修敏却依然兴奋地说道：“在我们契丹族，遇上这种事，那绝对是一个姑娘最值得骄傲的时候，简直要让其他女孩儿羡慕死啦！更何况是像这样的两个英俊又强悍的男人为你决斗，想想就让人兴奋！” 另一边的李婉娘同样抻着长长的脖子张望，望了半晌，急地一跺脚：“哎，真急死人了，什么也看不清，我去跟前看啦！”说罢，跳下看台向人群跑过去。 “等等，我也去！”耶律修敏说着，也跃下主位台子，跟李婉娘前后脚跑了。 王蓁因身着长裙不方便，再者他二人打赌又因自己而起，便不愿过去，只努力踮着脚向着众人哄闹的方向张望，虽觉慕容湛未必胜得过李嗣源，可到底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心。 手臂被人温柔地轻轻挽住，王蓁回头见却是阮玉楼正对自己盈盈含笑。 “你们何时过来的？我都没留意。”王蓁刚来的时候便已让人去接她俩，只是方才没看见她们，还以为她俩尚未过来。 阮玉楼轻笑道：“我和十六娘过来有会子了，方才入席时正巧赶上慕容湛要同李将军打赌。” 说话时，阮玉楼的目光也不觉望向人群，笑道：“没想到这个慕容湛还有些胆识魄力，竟然当众同将军打赌，看来他对你大约是真动心了。” 王蓁黛眉微颦，望向前方的眸中虽盛满忧色，却只呡着唇默然不语。 阮玉楼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和安抚道：“你莫担心，将军必能赢的。” 王蓁听见人群中又突然涌起一阵哄闹声，虽然看不清但心知二人的赌局必定已经开始。 反正也看不见，王蓁索性收回目光，同阮玉楼一同向榻上坐下，此时才想起并未见着丁十六娘，便问：“怎么丁姐姐没来？” 阮玉楼素日喜静，本就不凑这样的热闹，只陪着王蓁坐着，听她问起丁十六娘，便向人群中看了一眼，道：“她听说二人要射箭，早早就去瞧热闹了。” 王蓁突然想起那日回城时候，丁十六娘的话，又见阮玉楼似若有所思，便问：“丁姐姐当真看上慕容湛了？” 阮玉楼听王蓁问起这个，神情微微一滞，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从前丁十六娘与我同在教坊中的时候，倾慕她的翩翩佳公子有，富商大贾也很多，真心想为她赎身的亦不在少数，可我从未见十六娘对谁动过情。你别看她性子烈，可她的心思却是再通透不过的，她从不轻信谁的承诺，想法也很现实，尤其男女情事上确要比我豁达许多” 阮玉楼顿了顿，由王蓁手中接过茶盅，继续道“虽说慕容湛确实少年英俊，可是就十六娘的见识，我却不信她会一眼就相中这个人，而她那日之所以会那样说，我觉得她必是另有缘故” 王蓁安静听着阮玉楼说完这些，正思索地入神，忽而听见人群中又爆出一阵欢腾的哄闹声，不自觉将眸光投了过去。 此时的人群中央，慕容湛已经将三支箭全部都射完了，中央的火红绸缎仍在随风摆动，而正中央的明黄靶心上，已稳稳地被三根羽箭透入其中。 周围人群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坐在马上的慕容湛亦掩饰不住得意的神情，高扬着下巴略显傲慢地看向对面的李嗣源。 李嗣源此时端坐在马上，月白的素色锦袍被风吹动，衬着干净的容色，倒显出几分风日洒然的脱俗气质。 眸色淡淡地扫过对面的慕容湛，微微侧眸，见秋沁已将他素日狩猎用的弓奉至马前。弓身以朱漆缠金线，以白犀为角，弦上施了应州产专供上用的明胶，弹韧柔紧张力十足，此弓有十五根引力，比寻常弓要重些。 李嗣源并未拿弓，而是抬起头向对面的慕容湛道：“可否借你的弓一用？” 慕容湛自然也看到了李嗣源的那张弓，见李嗣源竟肯舍自己的弓而就他的，明白他这是不肯以良器占强，心下不觉对李嗣源生出敬佩。 秋沁由慕容湛手中接过他的弓，并在与之相同的三支羽箭箭身缠绕了红丝线以示区别，随后将弓与箭一并呈向李嗣源。 李嗣源接弓箭在手，侧目看了眼已经穿过三支箭的火红缎靶，听见耶律德光已命人欲换下缎把，便轻轻抬了下手。 耶律德光见李嗣源阻止换靶，便道：“缎靶本就轻盈不定，如今已有三支箭占了靶心，若不换，对你不公。” 李嗣源轻轻摇头，面色淡然道：“不碍事”话落，将弓箭挂在马鞍一侧，伸手由秋沁手中接过一条黑色缎带，缓缓地将眼睛蒙了起来。 众人见状不由议论纷纷，连耶律德光的脸色也为之起了变化。 他曾与李嗣源有过一同狩猎的经历，亲眼见识过他的骑射，连耶律德光也不得不佩服李嗣源的骑射功夫确实厉害，百步穿杨已不在话下。 只是今日要射这缎子做的靶，除了射术精准之外，还需有卓然的眼力和精湛的技巧，而身为契丹男儿的慕容湛，自幼年起便已时常练习此射术，于技巧娴熟一项上已占了上乘，耶律德光对这场比试也有些期待。 李嗣源已用黑色缎带蒙好了双目，伸手由马侧摘下弓箭握在手中，双腿轻磕马腹，琉脱便绕着场地中央的靶心缓缓跑起来。 虽然双眼被蒙，李嗣源仍稳稳地端坐于马背上。 琉脱绕着场中央的红绸跑了大半圈，众人都凝神屏息等待着，却始终未见李嗣源有任何动作，直至完整的一圈眼看就要跑完之时，李嗣源突然张弓搭箭，“嗖，嗖”两声流矢破空之声骤响，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中央的缎靶。 只见先前挂在红绸上的三支箭中的两支，顷刻间被后射来的两支羽箭不偏不倚顶了出去，而李嗣源射出的两支箭，此时已稳稳悬在了红缎之上 众人惊愣了一瞬，接着爆出旱天惊雷般剧烈的掌声和喝彩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9章 空谷失兰17 这样的力道，这样精湛的技艺，让自幼研习骑射的耶律德光头一回由心底暗暗生出惊惧。 目光停在李嗣源蒙着双眸，却依然俊逸脱俗的脸上，那容颜平静中带着淡淡的疏离，仿佛世有千态，皆与他无干。 耶律德光有一瞬的恍惚，只觉得像李嗣源这样的人，仿若天神一般的存在，令人可畏可敬更加可怖，幸亏 耶律德光抬起手，不着痕迹地拭去额角的汗，暗自庆幸自己的抉择，庆幸自己没有与这样的男人为敌。 一旁观看的慕容湛早已面色青灰。 他与李嗣源二人骑射技艺之高下，至此其实已无需再比下去。 李嗣源的第三支箭却未再射出，琉脱仍旧绕着场地中央的火红缎靶奔驰，夜风越来越狂急，将缎靶吹地如红浪一般翻滚，带动着下端缀着的银铃叮铃脆响，只是风吹过辽阔草场时发出的呜鸣，几乎将那单薄的银铃声全然淹没。 眼看琉脱又一圈即将跑完，场地中央的篝火突然被一阵疾风卷起一把火星子高高扬向墨黑的天际，顺带将轻薄的缎靶也一并掀了起来。 而就在缎靶被掀地高高翻起的一瞬，谁也没看清楚李嗣源手中的第三支箭是何时射出去的，但那只白羽箭矢却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着，稳稳地携着巨大的力量，向中央的缎靶飞驰而去，飞驰间摩擦着空气，发出慑人的裂帛之声。 “嗖啪！”那支箭仍旧将慕容湛留在靶上的最后一支箭顶了出去，可被顶出去的那支箭却并没停下，竟仍以极强的力道向前飞过去，就在众人一阵惊呼声中，那支箭竟然至指向慕容湛。 慕容湛也看到了向自己疾射而来的箭矢，可因为太过震惊一时竟忘了躲避，就那样怔怔地立在当地。 耶律修敏吓地尖叫，而她身边同样观战的慕容槿已经转过脸不忍再看。 眼见那箭已飞至眼前，呆坐在马上的慕容湛心道一声：“完了”便任命地闭上了双眼。却听耳边急风一掠，跟着又觉头顶掠过一丝冰凉，神智却依旧有知觉。 众人原也以为慕容湛必死无疑，却见那支箭只是将将擦过他的头皮，最终竟无丝毫偏差地停在他头顶高绾的发髻之中，只是发髻被箭射地散开，慕容湛披头散发十分狼狈，人却仍好端端坐在马背上。 “神射！”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叫道，紧跟着由震惊中回过神的众人才爆出巨大的欢腾哄叫声。 在场的所有人皆被李嗣源的骑射技艺所折服，契丹族原本就是崇尚骑射的民族，今日见识了李嗣源这番精湛的技艺，此时阖族亲贵皆已由衷对他心悦诚服，顶礼膜拜。 在众人的欢呼赞美之声围拱下，李嗣源手里的弓被秋沁接过去，抬手缓缓取下蒙在眼睛上的黑色缎带，眸色依旧如常日那般薄如云水。 骑射赌局已了，耶律德光请李嗣源复归入座，众人也都纷纷坐回自己的席座。 见李嗣源由主位侧面的阶梯缓步走上来，王蓁立刻起身迎了过去，李嗣源步入席位，抬头时面色一如方才那般温和平静，只是在掠过王蓁身后的夏瀞时，眸光冷了一瞬。 夏瀞接收到李嗣源的目光，身子不由一震，赶紧向旁边退一步，躬身垂首道：“请将军恕属下隐瞒之罪。” 王蓁一脸莫名看向夏瀞，想不明白她方才一直护在自己身边未离开寸步，何来有罪？ 待王蓁再抬眸疑惑看向李嗣源时，他的眸光依旧温和安静，若不是夏瀞仍垂首而立，她只以为方才那是个错觉呢。 携着王蓁重新坐下，李嗣源见她亲手煮了新茶斟与眼前，便过来慢慢地将一盏热茶全饮了下去。待王蓁要去接过空杯盏的时候，李嗣源却绕过她伸过来的手，将自己的手轻轻地覆在她那日手臂被慕容湛掠上马背时撞的淤青上。 王蓁心下顿时明白夏瀞刚才为何要请罪，原来他都已经知道了，刚才是在责备夏瀞未将此事告知于他。 王蓁垂首低声道：“这件事你莫怪夏瀞，是我不让她与你说的。” 李嗣源没开口，只静静地望着王蓁水光闪动的美丽眸子。 王蓁继续道：“慕容湛是修敏公主娘舅家的哥哥，同她关系甚是亲厚，那天的事修敏公主已向我替慕容湛百般求情赔礼，说万不敢叫你知道。我已应下修敏公主，自然让夏瀞不要说与你。” 王蓁说话时，又亲手为李嗣源斟了一杯酒，显然是为夏瀞求情的意思。 李嗣源由她手中接过酒杯时，轻轻与她的指尖相触，只觉她指尖凉如玉，忍不住轻轻一声叹息，用另一只手将她的手裹入自己掌心中暖着，低声道：“以后你休想背着我再与夏瀞出门。” 虽是寻常口吻，可由李嗣源说出来，却是霸道至极，关切至极，占有至极，宠溺至极，嗔恼诸味揉杂，深情与气恼都占全了。 王蓁听得心下亦喜亦嗔，不自觉缓缓地垂下寒鸦长睫。 俩人正在低语，没留意慕容湛何时已悄然回到主位前，只是先前被李嗣源射地散乱的头发被重新整好。 耶律德光冷冷望着慕容湛，沉声道：“方才是你先提出要与李将军一决骑射，李将军纡尊降贵与你比试，如今你可还有话说？” 慕容湛低着头，沉声道：“愿赌服输！” 耶律德光点头道：“好！方才你以双目下注，眼下既已认输，那就” 王蓁眼见耶律德光就要命人去剜慕容湛的一对眼珠，美眸紧张地看向身边的李嗣源。此刻只有李嗣源亲自开口，才能阻止这场残忍的事情发生。 “等一等”李嗣源终于在耶律德光下令之前开口了。 王蓁心下稍安，望着李嗣源的眼眸中余悸未消。 李嗣源却没看她，眸光淡淡扫过下面站着的慕容湛，转而对耶律德光道：“方才本将军虽然赢了骑射，却也失手射散了湛少主的发髻，就算相抵了吧。” 慕容湛心里当然清楚，李嗣源口中的失手其实是手下留情饶他一命，他大约是为自己三番两次纠缠王蓁有些生气了。 慕容湛抬起头向李嗣源那边看过去。恰看见坐在他身侧的王蓁伸出手，要去拿温在锡壶中的酒，许是怕她烫了手，李嗣源先她一步将酒壶拿起来，并亲手为她添酒入盏中。 李嗣源眉间神色温润如玉，将王蓁视若精心护于掌中的珍宝，同方才与自己比骑射时那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凌厉冷峻，简直判若俩人。 慕容湛突然觉得，像王蓁这种稀世罕见的绝美女子，天生便是要与李嗣源这样男人在一起的，自己刚才的行径，竟显得那般莽撞可笑。 惭愧地低垂下头，慕容湛单膝跪地，向李嗣源深行一礼，道：“慕容湛谢将军宽恕！方才是湛鲁莽，得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0章 空谷失兰18 看着慕容湛默默地回了自己的席位，坐在正席下首边的安重悔端着酒盅浅呷了一口，悠然笑道：“人家与他比试骑射，无非多看了蓁丫头两眼，他就将人家吓个半死。呵呵，还说你家将军有雅量呢，依我看，嗣源才真是小心眼儿！” 安重悔这个话被旁边桌上的李婉娘听见，便笑道：“安先生却有所不知了，我二哥今晚这样教训这个慕容湛，却是另有缘故”于是，李婉娘便将慕容湛几次三番对王蓁无礼，仔细说与安重悔。 等听完了李婉娘的话，安重悔缓缓摇着他常日随身的玉骨折扇，轻轻摇了摇头道：“原来如此，那这个慕容湛还真是活该啊！” 挨着安重悔另一桌上的徐朔，将手里的半杯酒一口喝光，却难得发出一声感慨：“我觉得这个慕容湛倒是挺可怜的，说实话，换成俺老徐，没准儿也” 他后头的话还没说出口，却被人猛地推了一把。徐朔回头瞪着身边的陆怀远：“你推我干啥？” 陆怀远却紧皱着一对剑眉也同样瞪着他，低斥：“老徐你是不是喝多了？什么混话都敢往外冒！” 徐朔好似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险些食言，挠着头讪讪地笑起来，转回头对安重悔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像咱们将军夫人这样模样标致的女子，谁不想多看几眼呐，你说对不对啊安先生？” 安重悔却没说话，放下手中的酒杯，缓缓地摇着玉骨折扇，若有所思地望向正席上的李嗣源和王蓁。 此时，助酒兴的鼓乐再一次响起来，这一场跳的是蒙古族的手鼓和筷子舞，节奏十分欢脱明媚，十几个舞娘身着闪亮鲜艳的长裙，抖肩下腰，跳的正热闹。 突然由后场中一跃而出一位舞者，舞步轻盈如燕，在一众舞娘的衬托下，格外妩媚娇艳，霎时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坐在正席的王蓁却是一愣，怔怔地望向场中央的红衣舞娘，须臾，才喃喃低语：“十六娘她这是”王蓁原想说什么，却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转而向旁边的席位寻找阮玉楼。 因今日宴席隆重，场地前面的席位不是契丹贵胄，便是军中重要的将军，阮玉楼和丁十六娘的席位自然被安排在了后面的位置，不过王蓁还是于众多席位间寻到了阮玉楼，却见她似乎也十分诧异，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场中央。 丁十六娘本就舞技精湛，虽未经合拍排练，却与鼓乐配合的天衣无缝，且舞步新奇大胆，动作柔美灵动，令场边众人不时爆出阵阵喝彩之声，也有不少契丹贵族男子盯着她娇艳的容颜挪不开视线，更有心急者已经悄悄向左右打听她的身份。 下面坐着饮宴的李婉娘和耶律修敏却并不晓得内情，只以为是事先安排好的，尤其是耶律修敏，更是拼命给丁十六娘高声喝彩。 鼓乐渐收，契丹席间响起一片起哄和口哨声，不少契丹男子冲着丁十六娘用契丹语大声叫嚷，王蓁等人即便听不懂，也大概能猜得出，那些契丹男人必是被她的美丽热情所征服了。 丁十六娘一舞完毕，却并未随着众舞女退场，而是伸手由腰间解下一条红色长巾，双手捧着款款走向慕容湛所在的宴桌。 慕容湛正因情绪低落而独自喝闷酒，抬头时却见一个美娇娘手捧红丝巾，笑靥含春向自己走过来。 愣怔怔看着丁十六娘，慕容湛一时反应不过来。 慕容湛愣神的时候，丁十六娘已经走至他的桌前，将手上的纱巾轻轻挂在他的脖子上，又亲手执壶为他手中的空杯填满了酒。 “湛少主方才虽打赌输了，可李将军毕竟是可取天下的英雄，湛少主有胆识敢与他一比，可见少主也胆识过人，虽败犹荣。小女子敬仰少主英武雄姿，还望少主肯赏脸满饮此杯！” 听丁十六娘说完这番话，慕容湛默默地望着眼前明艳动人的女子，但见她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十分真诚地将自己望着，不觉便举杯凑至唇边缓缓地将酒饮下。 见他喝完了酒，丁十六娘嫣然含笑深深望了慕容湛一眼，旋身翩然离去。 只见她身形一晃便消失在矩形篝火旁边，再寻已不见了佳人的芳踪。慕容湛低头见自己胸前尚挂着她的红丝巾，丝巾上的阵阵幽香传入鼻息，若不是有纱巾为证，慕容湛只觉方才好似南柯梦一场。 场中众人仍对方才丁十六娘那惊鸿一舞议论纷纷，上座的王蓁却安静地垂眸望着面前的茶盏，缓缓伸出的手指却只停在杯沿上。 旁边的李嗣源见她只顾用手捻着杯出神，抬起手将她的手牵离开杯盏，低声说了句：“当心烫着。” 王蓁恍若回神，侧眸看向李嗣源。李嗣源面色平静，看样子没半分想询问她的意思。王蓁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开口。 今夜的饮宴，先有李嗣源同慕容湛比骑射，后有丁十六娘献舞，为席间众人蓄了丰富的谈资，宴席上气氛被渲染地十分热闹。 一轮清辉不觉已升至中天，席间多半人已酒酣神涣，懒洋洋地盘膝聆听，胡笛悠扬的旋律被夜风送出老远，仿佛将契丹族人的思绪也拉地长长地，不少契丹族人开始随着胡笛低低地吟唱。 春池悄悄将李嗣源的织雀锦斗篷捧了来，李嗣源将斗篷抖开转身将王蓁的身子裹住，见她只捧杯垂眸坐着，便低声道：“若困了就先回去睡。” 王蓁轻轻地摇了摇头，身子向李嗣源依过去：“就算回去了一时也睡不着，这胡笛挺好听的，我想再听会儿。” 李嗣源听她这么说，便侧了侧身好让她依地更舒服些，另一只手向盏中又添了热茶。 此时，有侍卫走至耶律德光身侧，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耶律德光闻言抬起头，向李嗣源这边看了一眼，又对那侍卫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侍卫便悄然退下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1章 空谷失兰19 耶律德光望向旁边的李嗣源，见他正提壶倒茶，便将身子微倾过去一些，含笑道：“方才侍卫说，我契丹有一支族人的族长因仰慕将军威名，方才又亲眼目睹将军骑射风姿，便想亲自过来拜见。” 李嗣源放下手中茶盏，轻轻颔首道：“既是大汗的贵客，嗣源亦有幸了。” 耶律德光见李嗣源应下，十分喜欢，便向旁后的侍卫吩咐道：“去请萧音室鲁过来。” 耶律德光话音刚落，坐在李嗣源身边的王蓁身子忽地一震，以极低地声音自言自语：“契丹真有萧氏？” 李嗣源听见王蓁喁喁自语，侧眸看向她，却见王蓁直起身子向下面张望，似乎对即将到来的人很感兴趣。 侍卫去了没多久，果然带了一位年纪稍长的契丹男人，男人身着契丹族惯常的圆领小袖锦袍，腰间杂着裹巾子，手里拿着个象征契丹族权利的银骨朵手杖。 男人走到席位前，先十分恭敬地向耶律德光行了个礼，随后说了一些契丹语，耶律德光对待他的态度也很尊敬，两人简单对话之后，男人便转而向李嗣源双手合于胸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李嗣源听得懂契丹语，听男人说完之后，并未起身，只微笑对男人轻轻颔首。 王蓁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不过看那男人同李嗣源说话时，神态谦卑温和，比一般的契丹族男人看上去面善许多，便对他印象不错。 萧音室鲁同李嗣源说了些什么王蓁不清楚，她脑子里始终在飞速运转着一些别的东西，以至于目光有些忘形地直直盯着萧音室鲁。 萧音室鲁无意间对上王蓁的目光，浓黑的眉毛不自觉皱了起来，对李嗣源说了几句话，李嗣源便也将目光转向身侧的王蓁。 见她漂亮的眸子果然一眨不眨地盯着萧音室鲁，李嗣源轻轻碰了下王蓁的手臂，低声问：“你认得他？” 被他这么一问，王蓁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一直盯着人家看，不觉红了脸，赶紧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盏掩饰窘态，小声说了句：“不认识” 李嗣源看着王蓁羞红的玉腮，不觉微微浅笑，抬起头对萧音室鲁又说了几句话，俩人互相敬过酒后，萧音室鲁便下去了。 王蓁见人走了，才缓缓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宴桌前，蹙着绣眉想了想，转过身对耶律德光道：“大汗，你的母妃也就是上一任的大阏氏是不是也姓萧？” 耶律德光含笑点头：“没错，我的母妃与方才那位族长萧音室鲁还是宗亲呢。” 王蓁闻言，缓缓地点了下头，又端起茶盏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李嗣源眼见她喝光了盏中的茶汁，却仍将空杯子捧在唇边，便伸手取下她手里的茶盏。王蓁正欲抬头，却听李嗣源伏在她耳边低语：“这个萧音室鲁族中，眼下正巧没有待嫁之女。” 王蓁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向他，惊诧道：“你怎么晓得我在想这个？”见他但笑不语，便忍不住继续问：“书上说的是真的？耶律家的皇后当真必须出自萧氏？” 李嗣源轻轻点了点头：“契丹族的族规，耶律姓氏一族正妻必出自萧家，这与契丹族的起源青牛白马传说有关，而且” 顿了顿，李嗣源继续道：“这也是你随耶律德光来到契丹皇城之后，他为何迟迟未册立你为阏氏的主要原因。” 王蓁惊讶地呆望着李嗣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李嗣源难得的狡黠一笑：“重悔没教过你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王蓁嘴角抽了抽，小声道：“你那些兵书战策居然都用在这种事上来了，师父可没说过还可以这样用的。” 李嗣源却不以为然：“用兵与行事，对弈，此类皆是同理，需懂得‘变通’二字，看来重悔给你点拨的还不算通透。” 王蓁嘴角又抽了抽，端起茶盏默默地含了口茶汁，心里暗道：若谁都像你一样通透，看谁的心思都是一目了然，那这尘世间该多可怕啊。 喝了几口茶，王蓁见李嗣源没再说什么，便又忍不住好奇地凑到他跟前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心思的？” 李嗣源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道：“晚间我回去接你的时候，看见你捧着本《北狄国志》发呆。” 王蓁愣了愣，疑惑道：“那本书是我刚来契丹的时候，大汗拿给我看的，用来给我普及对契丹族的了解，你居然连这本书也看过？”王蓁说话时，看着李嗣源的眼神里不觉流露类似看见变态的味道。 李嗣源却平静地点了下头：“嗯，我是看过这本书，准备来接你的时候看得。” 果然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功夫下的可真到位。王蓁内心不禁对李嗣源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过她还剩最后一个疑问，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那就是阮玉楼。 李嗣源似看透了她的心思，不待她开口问，便先说道：“其实，我在你与她认识之前，就见过阮玉楼，并早已知晓她同耶律德光的关系。” 李嗣源的这句话对王蓁而言，绝对是个无比震惊地消息，惊地她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 见她一双美眸满含殷殷期许地将自己望着，李嗣源薄唇微勾，含笑低声道：“详情等回去再同你细说。” 王蓁见他刻意卖关子，厌弃地皱了下鼻子，嗔白他一眼，将脸转过去刻意不理他。 李嗣源却也并未急着去哄她，只斟汤品茗，恰好又有几个契丹贵胄陆续过来与他敬酒，李嗣源便去同这些人应酬。 王蓁生了半晌闷气，竟连同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又惦记着他方才的话，到底心痒难耐，只盼着早些回营。 耶律德光盛情难辞，又兼锐麟军众将领同契丹贵族之间渐渐相熟起来，酒也喝地起兴，为照顾众人情绪，李嗣源少不得陪至丑时方才起身。 王蓁心里虽始终惦记着他那半截后话，却仍没忘叮嘱春池仔细安排好丁十六娘和阮玉楼在营中下榻的寝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2章 空谷失兰20 王蓁躺在帐车精致的雕花檀床上，漂亮的大眼睛望着床幔帐顶上绣的大片的杏花天影，耳畔远远地传来军中更鼓悠远的敲击声，却无半分睡意。 待李嗣源沐浴毕，侍立在珠帘相隔之外的安娘悄悄地将满车眀烛一一熄灭，只余床首一盏鹤影纱灯，便退出帐车外。 李嗣源睡前有个习惯，刚上床时需先看一会儿书方能入睡，床头随手放着的《五行志上》最后十几页已翻完，李嗣源侧身见王蓁仍睁眼盯着床帐，便道：“再不睡，天就要明了。” 王蓁翻了个身，一对黛眉紧蹙，若有所思地望着李嗣源，须臾才道：“你方才说耶律德光曾将在陈桥教坊卖艺的阮姐姐出资包下，他既然肯为阮姐姐花这么多银子，为何不替她赎身？” 李嗣源想了想道：“其实当初耶律德光去中原，也是另有目的，若非契丹内部萧墙之乱，恐怕他当真要举重兵进犯中原，毕竟末帝昏愦，刘鄩已亡，元帅年事已高却没合适的授印之人。这对北狄契丹而言，是个绝好的入侵机会。” 王蓁认真听李嗣源的分析，缓缓地点了下头，不禁轻叹：“阮姐姐是比花解语的美好女子，沦落风尘实在可惜了。” 李嗣源并未接话，只将手中的书卷缓缓阖上，轻轻放在床边小几上。 王蓁独自感慨了一会儿，忽而又转过身，借着由纱帐投过来的烛光打量着仰面而卧的李嗣源，见他睡颜安详，轻阖的眼睫长长的十分好看，便忍不住笑问：“哎，你当初去既是去陈桥教坊找过阮姐姐，必定逛过青楼了吧？” 李嗣源没睁眼，只点了下头：“嗯，是去了青楼。” 王蓁继而兴奋道：“那，你觉得教坊里的那些姑娘们长得好看吗？” 李嗣源依然闭着眼，道：“我当时并没留意别的姑娘，只记得有个老鸨先出来逢迎，那老鸨约莫四十多岁，有些胖，脸上铅粉颇重，看不出本来模样好看与否。” “那阮姐姐呢？她那么好看，你当时见到她的第一面可有想法？”王蓁翻身爬起来，以手肘撑起上半身，仔细观察着李嗣源的表情。 李嗣源终于睁开了眸子，看了眼趴在眼跟前的王蓁，长眉微蹙道：“我去是因有事，并没往这些上面想过。” “哦”听他这样说，王蓁只淡淡地应了一句，似有些失望地翻身又躺回枕上。 见她这幅表情，李嗣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侧身问道：“听你这意思，我若对阮玉楼动心，可将她收入府中？” 王蓁翻了个身，又是一脸兴奋地望着李嗣源道：“她那样标志的可人儿，有何不可？” 李嗣源这么说原本是想故意气王蓁，却没想到她居然如此慷慨。李嗣源莫名奇妙地斜她一眼，转过身背对着她不再搭理，语气微显凉薄：“没看出来，你这方面倒是颇具妇德！” 王蓁听李嗣源口气不悦，忍不住低声嗤笑，攀着他的背撑起身子，将下巴支在他肩上，看着他假寐的侧颜，笑道：“我同你说玩笑呢，不过你若当真看上阮姐姐，就算真将她接入将军府，我倒也不吃她的醋，正好了结我一桩心事。” 听她说有心事，李嗣源睁开眼转过脸。 就听王蓁悠悠地道：“前几日阮姐姐与我闲聊，提起我随你回中原一事，她不愿意随我一道回去，可是我担心她和丁姐姐无依无靠流落于世，会受人欺凌。” 李嗣源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我倒可以帮你。” 王蓁听他这么说，眼睛一亮，赶着道：“你说话当真？你愿意收她入府了？” 李嗣源瞪她一眼，又要转过身去，却被王蓁死死扳住肩膀，笑道：“好啦，我不同你玩笑了，说真的，若你肯开口事必成十之八九了。” 李嗣源见她兴奋地大眼睛烁烁明媚，忍不住道：“若我帮成了，你又如何谢我？” 王蓁灵动的眸子一转，笑道：“大不了我嫁给你呗！” 李嗣源薄唇呡着笑，翻身便将手伸向她肋下去呵痒，口中问道：“若本将军没办成，你便不嫁了？” 王蓁最怕痒，被他戳地笑地肚子痛，边躲边向床内滚，连胜求饶：“小女子说错了，以后再不敢了，将军就饶我这回吧哎呦” 帐车外，春池抱着由将军寝帐中整理出来的东西，正欲送去同启程时已经收拾好的东西放在一处，经过帐车门前时，见安娘握着一根长长的挑竿卸车顶吊角上的金铃。 春池心知她这是怕夜风吹动金铃惊扰将军和王蓁睡眠。抬眼看了看天上稠密的滚滚流云，看样子辰时却像要起大风，春池便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旁边，向安娘走了过去。 帐车四周燃着明亮的防风铜灯，春池走至安娘身侧，正欲开口，却见她面颊绯红，见他走过来，赶紧将脸背过去。 春池皱眉问：“你的脸怎么红的这样厉害？是不是生病了？” 安娘见他询问，将脸垂地更低，摇了摇头，低声道：“将军和姑娘已经歇了，这边没什么事，春掌事也去休息吧。” 春池被她说的一愣，才想起自己走过来的目的，说道：“我看你摘那金铃有些不便，还是让我来吧。” 春池说话时已向安娘伸出手，正要接她手里的挑竿，却听帐车内传出来王蓁和李嗣源的说笑声。春池霎时明白安娘方才脸红的缘故，顿觉十分尴尬。 安娘垂着头，听见里面又在说话，又见春池只顾站在自己跟前，窘地几乎想要寻个地缝遁了，只将手中的挑竿往他怀里一塞，也不说话，转身跑了。 春池愣愣地看着安娘消失的方向，手里的挑竿缓缓滑落，险些碰在帐车上。春池惊地赶紧回身握住竿子，讪讪地一笑，举起挑竿继续摘那金铃。 正式的娶亲宴是定在次日晚上，王蓁因昨晚上同李嗣源说话，直至凌晨方才睡去，次日便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起来也懒怠梳洗，只略整了妆容，窝在帐车里用了两餐，闲翻了一日的书，直至申时莫，安娘和沫沫便引着一众侍女并梳头嬷嬷进来伺候。 因李嗣源和王蓁算是乔靳和耶律修珍的大媒，自然也是今日婚宴的要紧人物，那梳头的嬷嬷必已事先受安娘点拨，此时端立在王蓁身后，双手灵巧地为她绾着发髻，王蓁由银镜中瞧她的模样，似要将看家的本事拿出来了。 浅浅一笑，王蓁由镜中对梳头嬷嬷道：“今晚你倒不必在我这颗脑袋上费心思，经历了昨晚那事儿，有将军在我身边坐着，谁还敢看我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3章 空谷失兰21 众人听见王蓁这么说，都忍不住笑起来，沫沫笑道：“姑娘这话当真不假，昨日咱们在后头看的清楚，先前那些契丹的皇亲国戚们还直勾勾盯着咱们姑娘看，自那慕容湛与将军一赌惨败之后，那些男人果然不敢再看咱们姑娘啦！” 梳头的嬷嬷是个略有些年纪的女人，长相颇为和善，是同安娘一起由中原过来的，本家姓杜，大家便唤她杜嬷嬷。 听见沫沫这么说，杜嬷嬷也笑道：“沫沫说的倒是事实，不过奴婢说句老实话，往日奴婢在梁帝的宫中为娘娘们梳头的时候，模样标致的女子就好像夏夜里扑烛火的飞蛾，多的看也看不过来，可是自第一眼看见咱们姑娘，还是惊了一跳。以前听说世上最美的神仙是洛水之神，奴婢头一眼看见咱们姑娘，只穿着件素纱裙子，外面罩着件蝉翼纱的褙子，也不梳妆，也不擦粉，就任由这头水缎一样的头发披下来，回过头对着奴婢笑。奴婢心里当即念了声佛，心想，咱们将军可真有本事，竟叫天上的神女都起了思凡的心！” 杜嬷嬷这通话说完，手中漂亮的灵蛇髻也已绾成，王蓁对着银镜照了照，见她绾的发鬓果然灵巧不俗，思及这个嬷嬷往日话并不多，只因早已习惯了宫里的规矩，今日说出这样一番话，多半因安娘和沫沫在自己面前相对随意的缘故。 旁边的安娘早忍不住呡嘴笑起来，将王蓁要拿的一根梅花玉簪呈在她手上，抬头看着对杜嬷嬷道：“嬷嬷果然是在宫里待过的人，比咱们会说话，你先前说了那大篇话，我只当是夸姑娘的，结果说到最后却话锋一转，原来夸的竟是将军，听得咱们措手不及！” 安娘这么说，众人又是一阵笑，王蓁转身对沫沫道：“你去把丁姐姐和阮姐姐请过来。” 沫沫应声出去了。王蓁便起身更衣，顺口问杜嬷嬷嬷：“你以前是在梁帝后宫伺候哪个娘娘的？” 杜嬷嬷听王蓁问起这个，面上便掩不住有些得意，回道：“奴婢本是为惠嫔梳头，后来南子皇后见奴婢头梳的好，便将奴婢要了去，直至出宫时，奴婢一直都在南子皇后身边伺候的。” 听她提及南子皇后，王蓁灵台中顿现那个娇艳妩媚的女人。 若单论长相，王蓁知道自己或许略胜于她。可若论烟视媚行，十个自己绑在一起也不及半个南子。她的媚不为谄于他人，而是真正已媚入骨髓。她不似史书中的帝后端庄严谨，可在王蓁看来，反而真实的可爱。 “梁帝薨后，新帝登基，前朝宫人皆被遣出，你可知南子皇后后来怎样？” 杜嬷嬷摇头：“我们出宫时很匆忙，哪里还能顾得上打听这些，只是后来听说有些妃嫔被遣出宫了，却并未听闻南子皇后的消息”杜嬷嬷说至此，见王蓁似若有所思，便道：“南子皇后风情万种，新帝或许也舍不得放她出宫吧。毕竟这世间的男人，有谁能抵挡得了那么美艳的女人呢。” 耳边听着杜嬷嬷的话，王蓁突然想起来，当年在大梁宫中，李嗣源还曾同南子共度过一晚。 就在王蓁神思游移的时候，帐车门口珠帘轻响，有侍女的声音传进来：“丁姑娘和阮姑娘来了。” 王蓁恍然回神，起身回头时，丁，阮二人已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丁十六娘转了个身便将目光投向四下，去打量这间檀木香车去了。王蓁只得先携了阮玉楼的手将她引至妆台前坐下。 见阮玉楼不解都望向自己，王蓁先笑了，道：“好姐姐，你同丁姐姐今晚就陪我坐吧，我从未见识过这样的阵仗，怕一时露了怯，遭人笑话。” 阮玉楼闻言正欲开口，却见丁十六娘已由后堂转了出来，依着妆镜旁小隔扇，笑着摆手：“这种事我可做不来，我这人最怕一本正经坐在正经席位上，这种场合你阮姐姐最合适，让她陪着你吧。”话落，转身又要去逛。 王蓁待要说话，丁十六娘却又转过脸来，对王蓁道：“你莫担心我没独自没着落，我同婉娘一桌便是了，正好还能挨着你那个闻名天下的俊师父坐一回，也算占便宜啦！” 王蓁听她这话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便也不在多劝，转回身见杜嬷嬷已将阮玉楼的一头柔媚青丝打开，便向旁边侍立的安娘和沫沫使了个眼色。 俩人立刻会意，带着众丫头上前将阮玉楼围住，使出手段来将她由头到脚精致装扮了一番。 今夜盛装出行，女眷不方便骑马，王蓁同丁十六娘和阮玉楼走下帐车的时候，厢内裹着软缎的油壁车轿已停在门前，秋沁亲自坐在车前掌驭，车辕前后皆安排了军中侍卫拱护，夏瀞端立在车旁，只候着她们登车。 王蓁由安娘等随侍挽着登上车轿，随后是一席锦衣的阮玉楼，最后的丁十六娘因为并未装扮，携着裙摆轻盈一窜，灵猫一样低身钻进了车内。夏瀞最后跃上车子，在秋沁身边的空位坐下。 秋沁侧目向后看了一眼，低声说了句：“启程喽！”抬手扬鞭，四匹马两两并辔拖着车轿稳稳地驶出大营，向不远处的一片艳红的宴场奔去。 今夜是正席，宴会场面与昨夜大不相同，中间红毯铺出老远，红毯尽头燃着丈高的熊熊篝火，耶律德光和李嗣源依旧坐在上座并排的首位，伴月拱形的大帐四周，燃着儿臂粗的红烛，将整座帐子照地明若喧昼。 由大帐两侧以凤翅形一次排开的高耸铁杆上，悬着巨大的走马宫灯，风吹动时，灯中的或是如玉美人，或是亭台仙阁，皆随风徐徐转动，翩然若生。 王蓁今日的席位与昨日亦是不同，她的席位虽也在正席上，却被安在了李嗣源右后侧的位置，并非与他并排而坐，而今夜与他并排而坐的是耶律德光和一袭喜庆的驸马复制的乔靳。 乔靳身后也设立个位置，只是眼下空着，显然是为行礼之后的耶律修珍公主预备的。 王蓁同阮玉楼相携步入席间时，李嗣源，耶律德光和乔靳已先入了座。 阮玉楼见眼前席面上的杯盘碗碟皆是双份，便知道王蓁事先已安排妥当。 待入席坐定，阮玉楼悄然向耶律德光身后的位置看了一眼，见前面的三个男人中，唯有他的身后空无席位，目光流转时不禁瞥向上座的耶律德光，竟不期与他目光于空中相撞。 见耶律德光目光中惊艳与诧异相互交织，略有些怔忪地将自己望着。阮玉楼朱唇轻启，对耶律德光轻轻颔首，浅浅地露出一朵温柔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5章 空谷失兰23 牵着阮玉楼，悄无生息地在萧音室鲁身边站定，王蓁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去看天上绚烂的烟火，王蓁心里清楚，像萧音室鲁这样能坐上族长之位的人物，自然不会在这种场合当真将心思放在满天的焰火上。 昨晚李嗣源说过，他虽姓萧，可族中眼下并没有合适婚配的女子。只这一个消息，对王蓁而言就足够了。 “咦？这不是将军夫人么？”萧音室鲁立刻用契丹语同王蓁打招呼，表情显得十分地热情。 站在王蓁身后如影随形的夏瀞，伏在她的耳畔将萧音室鲁的话译出来。 王蓁漂亮的眸子笑如新月，同样是一脸惊诧望着萧音室鲁：“哦，遇到族长真是好巧，正席台子上没这边看的清楚，所以我同家姊特地下来观看。” 听王蓁说“家姊”，萧音室鲁自然而然地将目光落在她身边的阮玉楼身上。王蓁机敏地退了一步，将阮玉楼拉过来，十分热情地为彼此介绍。 阮玉楼天生是登得厅堂的女子，款款施礼时的楚楚风姿，令萧音室鲁不禁怔然。借着忽明忽暗的焰火，萧音室鲁一双精明的眼睛在阮玉楼身上上下打量，随后向王蓁笑道：“得见如你们这般国色天香的姐妹，我今日也算开眼了。” 王蓁见他似对阮玉楼十分喜欢，正欲开口，冷不防耶律修敏由旁边窜过来，笑吟吟对萧音室鲁道：“你既然喜欢，不如认个干女儿怎样？” 耶律修敏这句话正中王蓁下怀，唇角的笑靥不觉越发灿烂，就在此时，天上一大朵金黄的烟花绽开，王蓁亦清楚看见萧音室鲁眼睛在暗夜里有精明的光芒闪动。 略显踌躇地看了眼阮玉楼，萧音室鲁露出十分谦卑的表情，微躬了躬身子，笑道：“我以卑微之身高攀将军夫人的亲眷，不知贵人是否会嫌弃。” 王蓁赶紧接话道：“怎会嫌弃？我姊姊自幼父母早亡，若认了族长做干爹，多一个人疼岂不更好？” 旁边的阮玉楼却不明白王蓁为何突然硬要塞个爹给自己，便悄悄地握了下她的手。 王蓁便反手在她掌心里捏了两下，阮玉楼心知她这是其中有算计，便继续安静地仰脸看天上的焰火。 萧音室鲁何等精明，听闻王蓁此言，立刻命身边的族人端酒杯过来。 王蓁也赶紧将阮玉楼拉到萧音室鲁面前，只见萧音室鲁亲手在一只银杯中斟满了酒，点指沾了些酒水，在俯身于眼前的阮玉楼前额轻轻抹了一下，接着表情神圣地默念了一串契丹语，最后将银碗中的酒水分别洒向天空和大地。 旁边的契丹族人，见他们这边在举行认亲仪式，便很主动地腾开一片地方，并拢成一个圆圈站在周围看着他们。 认亲在契丹族中同中原汉家一样，也算是件值得庆祝的好事。 待萧音室鲁祭奠完天地，旁边的耶律修敏向阮玉楼笑着催促道：“阮姐姐，快给你阿爸敬酒啊！” 阮玉楼怔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被王蓁悄悄推了一下才恍然，赶紧上前亲手斟了酒，又双手呈给萧音室鲁。 萧音室鲁接过阮玉楼手中的酒，仰起头一口饮尽了，放下酒杯，从腰间摘下常日佩戴的牛角腰刀交给阮玉楼，表情慈祥地对她说了一串契丹语。 阮玉楼不明所以地看向旁边的耶律修敏。 耶律修敏含笑解释：“这是你阿爹送给你的见面礼，快收下吧。在我们契丹族，随身佩戴的腰刀象征着自己的性命，可是最珍贵的礼物啦！” 阮玉楼听她这么说，有点受宠若惊，赶紧屈膝双手举过头顶，郑重地接下萧音室鲁手中的牛角腰刀。 旁边围拢的人群见收礼完毕，纷纷鼓起掌来，这一场认亲仪式虽显仓促了些，也算是顺利完成了。 而此时，焰火盛宴也渐近尾声，耶律德光站在略高一些的上，见人群之中围了一个圈，便指向那边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耶律德光的话音刚落，还不待他身边的侍从回话，便听人群中央的耶律修敏高声叫道：“萧族长为阮姐姐赐名喽，萧家又添一位美人，大家快举杯庆贺啊！” 众人也跟着耶律修敏纷纷举起酒杯，气氛顿时喧嚣起来。 乔靳望着聚拢的人群，道：“好像是萧家认亲了，这次来参加婚宴的，应该是萧家的族长萧音室鲁。” 李嗣源也随之说道：“萧家认女，这可是契丹族的大事。” 乔靳自然也知道契丹族历任大汗的阏氏必出萧氏一族的规矩，不觉也有些好奇地向人群中看去。 片刻后，萧音室鲁分开人群，携着新认的女儿向耶律德光走了过来。 耶律德光见随在他身侧的女子竟是阮玉楼，不觉皱起眉头。 萧音室鲁带着阮玉楼行至近前，早已有侍从在二人面前放了锦垫，萧音室鲁和阮玉楼双双跪在耶律德光面前行叩首大礼。 礼毕，王蓁赶紧亲自上前将阮玉楼扶起来，笑吟吟对上面端坐的耶律德光道：“大汗，今日可是双喜临门的好日子，方才萧族长认阮姐姐做了干女儿，还赐了名呢！” 萧音室鲁也笑道：“是啊，托将军夫人之福，我萧音室鲁人过中年能得这般貌美的女儿，真是长生天保佑，阮姑娘温柔娴德，我为她赐名为萧温，日后便与我亲生女儿无异。” 夏瀞将萧音室鲁的话译给王蓁，王蓁听罢登时笑靥如花，赞道：“萧温，好名字！与阮姐姐的气质很相符，哦，不对，以后该改口唤你萧温姐姐！” 阮玉楼至此时仍不解王蓁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虽面上随着众人淡淡含笑，却暗暗拿眼神瞟着王蓁。 王蓁却是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只对她眨了几下眼，是示意她安心的意思。 可阮玉楼心里没底，看着眼前欢呼雀跃的众人，终究无法安下心来。 王蓁将阮玉楼向前推了推，对耶律德光笑道：“香肌麝熏，直羞煞海棠春。大汗觉得萧温姐姐可比海棠更美？” 耶律德光望着眼前微垂瑧首的阮玉楼，正欲开口，却听闻旁边契丹席位上有个男人的声音说道：“大汗！咱们契丹族的阏氏只在萧氏族中选，可是那也是要看血缘的，这位萧温姑娘虽被萧音室鲁认为女儿，可毕竟骨子里流的不是咱们契丹族的血，而我们萧蓉儿虽然是萧氏的旁系，却是纯正的契丹族血脉。” 男人说完，伸手牵起坐在身边的一个年轻姑娘，向耶律德光这边走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6章 空谷失兰24 待那人走近，耶律德光才看清，原来是萧氏一族的一支旁系的族长萧韩奴。 萧韩奴走至近前，松开手中牵着的姑娘，对耶律德光十分恭敬地深深行了个礼，抬起头说道：“大汗如今已经继承汗位，自然要在我们萧氏族中选择一位年龄相当的女子作阏氏，我身边的这位妙龄女子是我弟弟的女儿，名唤萧蓉儿，今年十七岁，她的年纪给大汗做阏氏，族中没有比她再合适的人选啦！” 王蓁听夏瀞译完萧韩奴这番话，回头开始仔细打量那位萧蓉儿。 萧蓉儿穿着水红色的契丹窄袖圆领小锦袍，头上编着两股的辫子，并没任何饰物，颈间佩戴的银饰上镶嵌着几颗祖母绿宝石，脚上也只一双素面的头层牛皮小软靴，质朴地显得有些寒酸。低垂着眉眼，目光带怯地悄悄打量眼前的众人。 萧韩奴虽是族长，穿着与萧音室鲁相比也相差甚远。 王蓁心下已是了然，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萧韩奴族中必是家底单薄，不过想凭借这个叫萧蓉儿的萧氏女子攀上耶律德光这颗大树，阖族便可跟着一步登天。 王蓁原想让阮玉楼认完了干爹之后，便顺水推舟将她与耶律德光的好事撮合成了事，却没想到半道上杀出个萧韩奴来，不觉微蹙起绣眉。 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萧音室鲁此时缓缓说道：“萧韩奴，你刚才自己也说了，你那支萧氏是旁系，居然还敢与我这萧氏正统一族来争，你不觉得站不住理吗？” 萧韩奴却大笑道：“我虽然是旁系，可也是契丹族人，总比你随便弄来个根本不是契丹族的女人当闺女强吧？” 萧音室鲁精明的眼睛蓦地瞪向萧韩奴，朗声质问：“萧韩奴，你说话要主意分寸！你说谁是随便弄来的女人？我女儿萧温是将军夫人的姐姐，虽说是中原人，却是大汗的帐中贵宾，这样无比尊贵的血统你竟敢轻视，难道你连大汗也不放在眼里吗？” 萧音室鲁此话一出口，王蓁几乎要拍手为他喝彩。她没想到这个看模样像个闷葫芦似得萧音室鲁，竟藏着这样一幅灵厉的口齿。 萧韩奴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紧张地向耶律德光望去，果然见耶律德光微沉着一张俊脸，便赶紧躬身子向李嗣源赔礼。 李嗣源只淡淡地看了眼躬身于自己眼前的萧韩奴，转而向旁边的耶律德光说道：“选大阏氏虽是大汗的私事，但本将军以为，为大阏氏者，协大汗署理后宫，需才学品德兼而备之，且与大汗同出仪仗主持盛宴，容貌亦要端然高雅，气质淑华。日后为大汗教养子嗣，又需精晓翰墨，知书达理，如此方可令大汗安心朝堂，终至国运隆昌。是以本将军上述所荐，还望大汗谨慎遴选。” 李嗣源一番话落，场中再无人发言，一时静极。 耶律德光心里自然晓得李嗣源这是在偏着阮玉楼这边说话，可他的这番话却也颇有道理，不觉抬起眼帘看向面前端立的两个女子。 只见萧蓉儿一袭朴素锦袍站在萧韩奴的身边，身量瘦小单薄，看上去像个尚未长成的幼女，低着头拿眼偷偷四下窥人，别说气质高华，就连半分闺阁女儿的娟秀之气都没有。耶律修敏素日淘的没有半分女孩子样儿，可这萧蓉儿竟还不及耶律修敏的一半，样貌更是寻常。 这样的女子，虽说出身萧家，自然不堪当他的大阏氏。忖度之后，耶律德光的目光又转而落在阮玉楼身上。 今夜的阮玉楼一看便知是精心装扮过的，身上穿着淡粉色的软烟罗，绣着白牡丹的锦缎裹出纤纤一握的腰身，手臂挽着碧霞罗芙蓉薄雾纱，逶迤拖地的月白色古纹双蝶千水裙下，隐约露出金莲般小巧绣鞋的尖儿。一头青丝绾成华髻，瑰丽雍容，端然温雅。 夜风阵阵，撩动着阮玉楼鬓边细发，轻轻伏在暖玉一般莹白剔透的双颊上耶律德光灵台中恍惚浮出一句：芙蓉不及美人妆。 耶律德光突然意识到，如阮玉楼这般温婉佳人，莫说萧氏，就是他契丹阖族也未必再能寻出一位来，更何况当年在中原时，江夜阑珊，他独自对月把盏，对着一摇暖烛遥念漠北，她那对比花解语的眸子，总是脉脉含情地将自己凝望着 目中渐渐浮起暖意，耶律德光向阮玉楼缓缓伸出手，轻声唤了一句：“温儿，过来。” 秀目微垂的阮玉楼自然听见了耶律德光的这句话，却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在唤自己，等王蓁在旁边轻轻地推了自己一把，伏在她耳畔道：“快过去啊，大汗叫你呢！” 阮玉楼才恍若回神，缓缓抬起头，迎向耶律德光明亮的眸子。 阮玉楼清晰看到那双黑眸中自己的影，也是头一回，看见他用这样浓腻温情的眸色望着自己，怔忪间，下意识抬起手，放在他递在自己面前的掌心里，直至耶律德光将她牵坐在身畔，阮玉楼仍觉眼前诸般皆不真实。 王蓁笑吟吟望着耶律德光温柔地挽着阮玉楼在他身边坐下，才回到李嗣源身侧。 李嗣源侧目见她一脸志得意满的稳妥模样，附身在她耳畔低问：“高兴吧？” 王蓁笑容慈祥地望着邻桌的阮玉楼，用力点了下头：“嗯，很高兴，好久没像今日这么高兴过了。” 李嗣源侧眸看了耶律德光和阮玉楼一眼，道：“嗯，本将军也很高兴。” 王蓁疑惑地转而望向李嗣源：“你方才那起关键作用的举重若轻的一番话，我还没谢你呢，嗳，你一定也是替阮姐姐高兴的吧？” 李嗣源默了默，端起茶盏慢慢地将一杯茶饮下，缓缓道：“为这事儿高兴倒还其次，不过倒是替自己减了个负担。” “负担？”王蓁挑眉：“阮姐姐即便跟着咱们过，哪里就会成你的负担了？哦，我明白啦！”王蓁两只小手一拍，突然压住嗓子将嘴凑到李嗣源耳边：“是不是春池为乔靳预备的那些聘礼，把你的家当都败光了？照你日常那样花销，回去恐要卖房卖地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7章 空谷失兰25 李嗣源长眉紧蹙，正待开口，却听得背后低低的嗤笑声，转身时肃然的眸光正对上夏瀞强憋着笑的脸。 见李嗣源转回身看自己，夏瀞赶紧将下唇死死咬住，却将一张脸憋涨地通红。 旁边的春池自然没有夏瀞耳力好，听不见王蓁和李嗣源的对话，可此时也正错愕地望着夏瀞。 同府共职这么多年，春池还头一遭看见一向表情如千年冰山的夏瀞，公然当众如此失态。 李嗣源回转身，扫了身边的王蓁一眼，以口型道：“此事回去再说” 王蓁望着他难得微愠的一张俊脸，攒出副十分同情地表情，小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低声安抚：“别担心，有我养着你，我跟你讲哦，我同阮姐姐学做胭脂膏子，在大梁宫中可受欢迎啦” 王蓁正说的起劲，旁边已有契丹贵族陆续过来敬酒，李嗣源斜了她一眼，王蓁方才噙着笑靥乖乖闭上嘴。 大汗新册大阏氏，自然又是一件大喜事，契丹亲贵们纷纷为耶律德光和阮玉楼双双道喜。 王蓁望着眼前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突然觉得岁月安稳，莫不静好。 不知不觉在人们的庆祝声和杯盏相击声中，东方微曦，天空也如兑了水的笔洗，由浓墨渐渐变成湛青。 王蓁因了却了心头一件大事，后半夜只觉身心畅快，原本还偷个懒回去小憩一会，却见婚宴席的司仪官已经带着大祭司，将祭天所用的青牛和白马牵了上来。 祭天对契丹族而言，是庄严神圣之事，耶律德光率领众人离开席位，围拢在大祭司的周围，在大祭司古老深沉的祈祷声中，向缠着明黄绸缎的敖包叩拜，祈求长生天赐福。 李嗣源同王蓁并肩站在人群中，待众人礼毕起身后，看着大祭司的侍从扛着系了红绸的白刃走向场地中央的青牛和白马，王蓁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结婚是多么喜庆的事，为何非要弄得如此血腥？” 李嗣源正目视着前方，似乎并没听见王蓁的低语，旁边却有人开口道：“青牛白马是源于契丹族起源的传说。” 王蓁闻言兴奋地转回头：“师父？原来你也在这里啊！” 安重悔含笑轻轻点了下头，平静的目光望了一眼场地中央已经开宰的牛马，继续对王蓁道：“贯穿北部草原有两条古老的河流，一条名为做西拉沐沦河c另一条叫老哈河，两河交汇并入大辽河，在大辽河的上游，西拉沐沦，契丹语谓‘潢水’;老哈河谓‘土河’，古老的契丹民族就在这两河流域繁衍生息。” 王蓁慧黠的美眸闪了闪，笑道：“水和土，颇有咱们中原道家之遗风啊！” 安重悔轻轻颔首，继续道：“相传一位神女乘青云来到人间，降落在一个叫‘平地森林’的地方，落地后神女所乘的青云化作一头青牛；神女顺潢水而下，遇到了从‘马盂山’顺土河而来的骑白马的男子，俩人相逢的地方叫做‘木叶山’二人在木叶山共同生活，繁衍生息，后代子孙便是现在的契丹族。” 此时，一直看着前方祭祀仪式的李嗣源转回头，继而补充道：“契丹人非常重视这个传说，现任大汗的父汗耶律阿保机曾经在木叶山建始祖庙。分南庙和北庙，‘奇首可汗’也就是那个骑白马的男人供奉在南庙，‘奇敦可汗’也就是神女供奉在北庙，岁岁供养，祭祀不绝。契丹族每有战争，族中首领必祭告此庙，以求战事捷顺。” 王蓁一脸颖悟地点了点头，却又面露不解地跟着问：“这么说青牛和白马是契丹族祖先相遇之媒，理应被当做圣物供奉，就如金族不射乌鸦，回族不食猪肉一般，如今为何被作为祭品杀掉呢？” 安重悔正欲开口，却听旁边突然窜出来个波俏的声音道：“大概是怕两位祖先又被青牛和白马托走，所以才要杀掉它们，这样祖先们就没有坐骑了，他俩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啦！” 王蓁望着插话进来的耶律修敏，嘴角抽了抽看向安重悔：“是这么解释的吗？” 安重悔也抽着嘴角，呐呐道：“既然契丹公主说是，那就算是吧。” 见安重悔竟认同了自己的解释，耶律修敏登时笑地两只眼睛弯若新月，连可爱的一颗小虎牙都露了出来。 看着她没心没肺的笑脸，王蓁也被感染地笑起来。她突然觉得耶律修敏真的很可爱，如果把她同师父的姻缘也促成了，回中原的漫漫长路必会增添许多乐趣。 心里这么想着，王蓁的目光不自觉就转向一旁的安重悔，却见安重悔已沉下一张俊脸，用唇语无声警告道：“你少管闲事！” 王蓁冲着他吐了吐舌，转身抱住李嗣源的手臂。 李嗣源察觉手臂突然被王蓁紧紧抱住，便低头看向她，悄声询问：“怎么了？” 王蓁抬起眸子，楚楚可怜地望着李嗣源，委屈道：“师父恐吓我。” 李嗣源闻言便转回头去看安重悔。却见安重悔双手抱胸，一副悠然神态正抬头看天。 李嗣源唇角勾出一抹浅弧，低身附在王蓁耳畔，声音故意放地不大不小说道：“他若再恐吓你，你就将修敏公主撮合给他” “李嗣源！”身后蓦地传来安重悔的低吼，打断了李嗣源将落却还未落的尾音。 王蓁和李嗣源立刻双双转回头。 安重悔这一嗓子吼的声音有点大，周围的人也都纷纷向他们这边好奇地张望。 一张俊脸红的几欲凝出血来，实在碍于周围人多，最终一腔愤懑化成辗转感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又何必强我所难！” 李嗣源望着安重悔神色略顿了顿，认真道：“本将军除了这个，也再没别的嗜好了。” 王蓁和旁边恰巧听见后半句的李婉娘已笑地几乎要蹲在地上。安重悔险些被气地背过气去，恰在此时祭祀活动已经结束，安重悔狠狠瞪了李嗣源一眼，转身拂袖而去，只是身子转的猛了些，差点将自己绊倒，幸而春池反应快，及时扶了他一把，方才勉强站稳。 眼见王蓁和李婉娘笑的东倒西歪，花枝乱颤。耶律修敏望着安重悔脚步踉跄的背影，有些担心地转而望向李嗣源道：“你们这样惹安先生气恼，不好吧？” 李嗣源望着安重悔的背影，半晌，一本正经解释道：“他习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8章 空谷失兰26 祭天大礼已毕，契丹族人们显得特别兴奋，大家已经不再回各自的席位坐着，而是举着酒杯四处欢饮走动，觥筹交错，整个婚宴给王蓁的感觉就像赶一场热闹的大集市。 宫人们在中间设了好几个长长的大宴桌，铺着火红的锦缎，上面摆满了酒食c牛c羊c猪c犬c鸡等各种香气四溢的熟食，供席间饮酒的众人随意取食。 王蓁和阮玉楼，李婉娘等人虽未喝酒，却也挤在人群之中凑热闹。 耶律修敏突然兴奋地指着正前方叫道：“你们看，新郎官就要向众人宗族的众人行礼啦，一会儿他还要给大汗敬酒，纳币，还要致词呢！” 丁十六娘眯着一对凤目，看着不远处端坐在高大的骏马上，一袭大红锦袍的新郎乔靳，笑道：“嘿，时来运转的时候，这人的精气神就是大不相同！我一向觉得这个乔公子模样长得虽不错，不过就是眉宇之间总敛着清愁，这样的样貌于男人实在不好，今日这大红的喜服一穿上身，立刻就风光无限了，连印堂都亮堂起来了呢！” 王蓁因听耶律修敏说过乔靳的过往，心知他这一路行来颇不容易，虽在营中偶尔听几个参军私底下谈论起他此番出征立功，多半沾了安先生的光，可结局终于得以圆满了，王蓁望着马上笑容温和的乔靳，心里真诚祝福他以后的人生可以就此平坦顺遂。 几人正谈论新郎官，忽而侍立在王蓁身后的夏瀞身形一晃，已侧身挡在王蓁身前，手放在腰间的双钩身上，冷冷地注视着迎面走来的人。 众人看过去，见慕容湛由人群之中走出来，竟是向着她们几个女眷这边过来的。 待走至近前，慕容湛见夏瀞护在众女眷身前，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瞪着自己。放缓了步子，到与夏瀞面对面几步远的地方，慕容湛先停了下来，向她身后的几个女子扫了一眼，目光在王蓁脸上顿了顿，最后竟指着丁十六娘：“我来是找她的。” 众人的目光瞬间全移在丁十六娘的脸上。 丁十六娘却是一脸淡然地浅浅一笑，手握着酒杯，轻摆柳腰绕过夏瀞，来到慕容湛面前，挑着绣眉凝着杏眼，红唇捻笑道：“不知湛少主找我何事？” 慕容湛盯着丁十六娘妩媚娇艳的脸，沉声道：“那晚你将丝巾给我，亲口说你仰慕我。” 丁十六娘疑惑地回头看了眼众人，又看了看慕容湛由怀里抽出来的红丝巾，勾唇一笑：“少主是当世豪杰，自然有许多女子仰慕，可我却并没有送过什么丝巾给少主，想必是少主那晚喝多了酒，认错人了吧？” 众人被她这套说辞弄的皆是表情一滞，丁十六娘这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实在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令人不佩服都不行啊！ 慕容湛的目光却始终定在丁十六娘的脸上，语气深沉而肯定：“我没有记错，那个跳舞的女子，就是你！” “我” “你不用再说，不管是不是，我慕容湛认定那个女人就是你！” 丁十六娘仍欲狡辩，却被慕容湛生硬将她的话打断。 慕容湛一把夺过丁十六娘手里的酒杯，将她杯中剩下的半杯酒一口喝尽，又将空杯子塞回她的手里，定定地凝视着丁十六娘的眼睛，沉声道：“等合适的时候，我会来接你。”说完，便不再理会众人，转身独自向人群中走去。 丁十六娘怔怔地立在原地，望着消失在人群里的慕容湛，半晌才缓缓转回身，看着王蓁等人，喃喃道：“我是不是做了件不该做的事啊？” 耶律修敏欢脱地跳过来挽着她的手臂，笑盈盈道：“湛哥哥那么英俊，你嫁给他做我嫂嫂不好吗？” 丁十六娘一听“嫂嫂”两个字，就跟被针扎了似得，赶紧将手臂从耶律修敏的怀里抽出来，张口叫道：“我才不要嫁给你那个二哥呢！” 耶律修敏被丁十六娘弄地彻底凌乱了，疑惑地望着她问：“不是你那天晚上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说你喜欢湛哥哥吗？” “我”丁十六娘被耶律修敏噎地没了话，转而将美眸瞪向王蓁，责道：“这事儿都怪蓁丫头，你要撮合玉楼和大汗的事也不事先跟我说一声，害我急病乱投医，才招惹上慕容湛这个瘟神。这下好了吧，被缠上身了吧，我不管，他要来找我的麻烦，你要出面替我挡着。” 王蓁听她原来是为这个，便也不急着与她争辩，巧笑倩兮地将身边的阮玉楼往前一推，笑道：“不碍事，有大阏氏护着你呢，这草原上谁还敢欺负你不成？” 阮玉楼被王蓁说的玉面绯红，转过脸时却见不远处盈盈走来一席白衣翩然的纤柔女子，便向那边一指，对众人道：“咦？你们看，那不是新娘么？” 众人闻言，纷纷向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果然，不远处，由几个宫女簇拥着耶律修珍，手中捧着她素日常吹的那管洞箫，缓缓向着喧嚣的人群走来。 耶律修珍本就身子孱弱，自上次那件事之后，她就被大汗禁足于自己的宫内，此时见她，越发显得清瘦单薄，苍白柔弱，宽松的雪白襦裙下罩着盈盈一握的纤腰，腰身处空荡荡的，与此时满堂的绯红华艳相对，更衬出几分脱俗清丽的气质。 耶律修敏仿若无人地向这边走过来，似周围喧嚣人群皆是虚空无物，步履沉静，素颜白皙，神态清婉。 丁十六娘看了眼耶律修珍，转向身边的耶律修敏疑惑道：“你们契丹族这是什么规矩啊？新嫁娘就这样素脸朝天跑出来会客？” 耶律修敏摇头，同样皱眉盯着耶律修珍，低声道：“不是这样的，珍儿现在还没到出来的时候，致词都还没有开始，她应该到行礼的时候才露面。” 阮玉楼却在此时说道：“你们看，她好像并不是来寻乔靳的。” 被阮玉楼这么一提，王蓁突然觉得灵台似被扫过一阵秋风，浑身打了个激灵，目光在搜寻人群中迅速李嗣源的身影。 见他同安重悔和陆怀远等人被正契丹族的亲贵们围着敬酒，王蓁便手提裙摆向李嗣源走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9章 空谷失兰27 与此同时，众人也都看见了一身白衣白裙的耶律修珍，众族人自然知道她这样不合礼数，又皆不明缘故，故而有的看向乔靳，有的向耶律德光侧目。 耶律德光早听闻耶律修珍最近的举止十分荒唐，此时见她这样突兀地跑出来，生怕她当着众族人的面做出什么出格行径，便向不远处的站着的耶律修敏道：“敏儿，行礼时辰尚早，还不将你妹妹送回去！” 耶律修敏怔怔地看着一步步走来的耶律修敏，经耶律德光这么一提才猛地回过神来，即刻分开人群向耶律修珍跑过去。 拦在耶律修珍的面前，耶律修敏望着那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稳了稳气息，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劝道：“珍儿，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时辰尚未到呢，你先随我回去，咱们打扮好了再出来。走，我陪着你一道回去” 耶律修敏说话时就要伸手去挽耶律修珍的手，却被耶律修珍避开。 耶律修敏正欲说话，抬头却对上耶律修珍的眼，冰凉的目光像深秋的草头霜，冷地让人直想打摆子。 耶律修敏头一回觉得耶律修珍的模样这样陌生。 毫不避讳地望着耶律修敏的眼睛，耶律修珍略显苍白的唇角微微颤了一下，低声道：“姐姐，我有个未了的夙愿，反正我也要嫁人了，趁着眼下尚未行礼，我还是自由身，你就成全我，让我了结这个夙愿，我也好心无挂碍地出嫁。” 望着耶律修珍苍白清瘦的脸，听她这样说，耶律修敏不知为什么，心口好像压着块沉重的大石，闷的透不过气，也无力再去拦耶律修珍。 默默地望了她片刻，耶律修敏温和道：“好，我答应让你完成心中的夙愿，但你也要答应我，等你做完了想做的那件事，要乖乖地回去，把自己打扮地美美的。” 耶律修珍只对着她牵了牵唇角，捧着手中的洞箫继续先前走去。 站在不远处的王蓁，安静地立在李嗣源身畔，看着耶律修珍绕过耶律修敏，一步一步地向这边走过来，心里突然生出的悲凉像条无影的藤蔓，紧紧箍住她的思绪，将那份凉意迅速蔓延向全身。 情，多么无力而忧伤的东西。 无情的人只能隔水相望，任谁在水之湄，又任谁在水中央？即使拼尽一生溯游而上，也到不了谁的身旁。 缓缓转身，王蓁背对着走向李嗣源越来越近的耶律修珍，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样的时候，但凡心怀慈悲之人，都愿意将这珍贵而短暂的光阴，留给耶律修珍以供她缅怀。 在王蓁看来，她与李嗣源未来还有很长的光阴可供消磨，而于耶律修珍，此生唯剩这一曲舜华。 场内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再说话，有宫人搬来一个绣墩放在李嗣源的面前。 耶律修珍在绣墩上安静地坐了下来，仰起脸，眸光深深凝向面前长身而立的李嗣源，苍白的薄唇展开一朵淡笑。 抬起手将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塞在耳后，耶律修珍唇角噙着笑意，语声温婉地说道：“我知道将军喜欢清淡如莲的女子，所以我今日这样的穿扮，必不会令将军厌弃，我今日过来，仍是想好好地，为将军吹一曲萧。” 面对着眼前当着众人面剖白心思的耶律修珍，李嗣源眸光透着凉意，语声如常日一样，清淡中带着些微的疏离：“既然公主执意而为，本将军只好洗耳恭听，不过近日是公主与乔公子大喜之日，公主亲自吹奏的曲子，本将军不能独享，便与在场宾朋共赏吧。”言辞之中的婉拒之意已十分明显。 面对着此时的耶律修珍，李嗣源这样清冷的姿态，在旁人眼中看来，残忍地有些不近人情。 而坐在绣墩上的耶律修珍却似早习以为常，略微沉吟，便竖起长萧吹奏起来。 王蓁背对着二人，立在不远处一座巨大的走马灯前，目光落在翩然旋转的灯上，那灯里画的是一副锦绣河山春意图，画中的山河尽腻在一片姹紫嫣红中，山花绚烂地好像要将山河燃起来，可画上的喧嚣，终究无法抵达王蓁的眼底。 耳畔的箫声清冷悲哀婉，王蓁随着萧声轻轻地哼唱出那首将情郎唤过千年的《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歌声渐落，身后的安重悔低声道：“这首词，虽是当年卓文君责问司马相如纳妾之词，用在此处，却是有遗憾君心不复的意思。” 君心不复，君心又何曾相付？ 那缠绵的情谊不过是痴情女儿的一厢情愿。 王蓁的目光离开眼前的江山如画，转而去看安重悔，见他正掬着满眼的担心将自己望着。 淡然一笑，王蓁轻声道：“我没事，倒是担心修珍公主”话落，王蓁不由转回头看向耶律修珍。 安重悔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过去，缓缓道：“临就别时曲始成。玲珑心思与君剖，从头便是断肠声。”顿了顿，继续道：“你当初对嗣源的情其实也深，幸而你的性子比她豁达。” 此是的箫声已渐收，但那百转千回的调子却仍在耳畔萦绕不绝，直至一套箫曲吹完，场中依然鸦雀无声。 王蓁和安重悔缓缓踱步，回到李嗣源的身边。 默对许久，见耶律修珍只痴痴然怔望着李嗣源，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李嗣源语声清淡道：“公主今日大婚，吉时将至，本将军预祝公主与驸马，琴瑟在御，相携白首。”话落，将手中的酒杯轻轻放在身侧宫人的托盘中，转身离开。 王蓁只得默默地随在他身侧，却终究忍不住回头，望向仍独坐于人群中的耶律修珍。 王蓁清晰看见，两行清泪由她的腮边安静滑落，跌碎在雪白的裙裾上。 一吟始白首，双泪落君前。君心不复付，故来与君绝。 故来与君觉 王蓁心底没来由蓦地腾起一阵冰凉，下意识转回身，向着耶律修珍跑去。 眼见耶律修珍已转身欲走，王蓁口中焦急地大声叫道：“夏瀞，夏瀞，快，快拦住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0章 空谷失兰28 夏瀞的身手极快，耶律修珍走得速度又较慢，只转瞬便已赶至近前，夏瀞伸出手去正欲握耶律修珍的手臂，却觉入手的身子一软，耶律修珍的人已经斜斜地瘫进她怀里。 心下一紧，夏瀞赶紧将耶律修珍的身子紧紧抱住，轻轻横放在地，低头查看躺在自己臂上的耶律修珍，脸色已开始灰败。 夏瀞抬手探向她的鼻息，随后抬起头，对已经跟着跑至近前的王蓁轻轻摇了摇头。 王蓁怔怔地看着夏瀞怀里，血色已经尽失的耶律修珍惨白的容颜，只觉喉咙有些干涩，咽了咽口水，再一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身着大红喜服的乔靳，面无表情地站在夏瀞的身后。 将耶律修珍的尸身轻轻地放在地上，夏瀞又退回到王蓁的身侧。 此时李嗣源和安重悔，以及契丹贵族和锐麟军将领等皆纷纷围拢过来。 耶律德光阴沉着脸大步走到跟前，低着头看了眼耶律修珍已经僵硬的尸身，紧紧呡着的双唇明显愠着怒意。 片刻，将大手一挥，耶律德光冷声吩咐：“找块席子将尸体裹了，随便丢到草原去喂狼！” “大汗！”耶律修敏大叫了一声。其余契丹亲贵也纷纷开口求情。 “谁也不许替她求情！”耶律德光因为盛怒而眼睛烧地通红，猛地转回头。瞪着扑跪在地上的耶律修敏，死死抱住耶律修珍尸体的乔靳，还有另外几个本族的亲贵。 耶律德光怒道：“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而她居然在长生天的祭竿面前自缢，她替祖宗的颜面想过吗？她替我这个大汗想过吗？身为国之公主，只为那一点儿女私情，便于身份地位全然不管不顾，我耶律德光没有这么自私的妹妹，我契丹也没有这么心胸狭隘的公主！” 话落，不顾众人长跪祈求，耶律德光命手下的侍卫，即刻用草席卷起耶律修珍的尸身拖走了。 原本一场热闹的华宴，转眼变成丧事。 这样的转变，一时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只得站在原地，无言四顾。 阮玉楼向四周看了一眼，走至一个宫人面前，将她手中托盘内的热茶斟了一盏，亲手奉至耶律德光面前，低低地唤了声：“大汗” 耶律德光恍然回头，见是阮玉楼端着热茶站在自己身侧，见她一双如水的眸子里敛着浓浓的关切，眼里的余怒渐缓和下来，接过茶盅几口喝干，低声说了句：“我没事。” 王蓁此时突然回过神来，四下张望却不见乔靳的身影，立刻急道：“乔靳呢？” 耶律德光皱眉对身侧的侍卫道：“立刻派人去跟着驸马，以防他因哀思过度而伤身。” 阮玉楼向四下看了一眼，看见阿果就站在不远处，便招手将他唤了过来，低声对他吩咐了几句。 阿果面露难色的看着旁边的耶律德光，显然有些犹豫。 耶律德光见阿果看着自己，便问：“什么事？” 阿果看了眼阮玉楼，如实道：“方才阮姑娘说，此时众族人必无心饮宴，让属下派人将宴席上的餐食分别送至各部族驻扎的营地去，这样既不会让大家白站在这儿显得尴尬，又不至于冷落了远道而来的贵客。” 耶律德光听完阿果的话，目中含着感激望向阮玉楼，温和道：“还是你想得周到。”转而对阿果道：“照大阏氏的吩咐去办。” 阿果听得愣了一愣，即可转脸看向阮玉楼，笑嘻嘻恭敬行礼道：“属下谨遵大阏氏之命！”说完，转身跑开了。 出了这样的事，其他族人也不好总聚在宴会场中闲聊，便纷纷回转各自的营帐去了。 随着契丹族人和锐麟军众将士的离开，宴席场中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耶律德光和随侍的宫人，以及李嗣源，王蓁和阮玉楼等人。 李婉娘见众人皆已散去，唯有耶律修敏独自呆坐在耶律修珍逝去的地方，怔怔望着地上铺陈的鲜艳红毯发呆，便走过去将手轻轻地按在她的肩膀上，温和安抚：“逝者已矣，虽使人伤感，可是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听见李婉娘的话，耶律修敏身子颤了一下，像是刚从另一个界域中突然被唤回神智，缓缓抬起头，怔忪的眼睛木讷地望着李婉娘，突然就涌上泪来。 “我虽然不喜欢珍儿，可她毕竟是我妹妹，我们虽然小时候总是吵架，可在宫里，我们也是对方唯一的玩伴这个傻丫头啊” 耶律修敏像个孩子似得突然就放声大哭起来。李婉娘，阮玉楼和王蓁等人都拢在她的身边，却是谁也不知该如何劝。 她们知道，耶律修敏和耶律修珍这对同父异母的皇室姐妹，虽然关系不合，但在这寂寂深宫之中，在终日对着一群无聊宫人的岁月里，她们之间的那些小孩子之间幼稚的勾心斗角，又是彼此童年唯一有趣的亮色。 耶律修敏哀悼的不光是耶律修珍的死，还有自己那段，再无人可一同追忆的童年光阴。 秋沁将琉脱牵了过来，低声道：“将军昨夜一宿未曾合眼，此时也该回营休息了。” 秋沁久随李嗣源身侧，深知李嗣源从不喜欢流连酒宴，以往在帅府饮宴皆只略微应酬就早早退席了，此番婚宴陪至此刻，已是给足了耶律德光面子。 李嗣源本也打算回营，便转回身去寻找王蓁，却正对上耶律修敏一双哭的通红的眼睛，盛着盛怒瞪着自己。 李嗣源的眸光仍是那样安静，其中也仍带着惯常的淡淡疏离。他似乎不曾看见耶律修敏眼里的愤怒，不过一扫而过，连停都未停地转向她身边的王蓁。 许是被他这样明显冷漠的态度，彻底激起了心中憋着的悲愤，耶律修敏霍地站起身，冲到李嗣源身前，扯着嗓子大声叫嚣：“都是你！是你逼珍儿自杀，你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 王蓁等众人皆被她的举动惊地呆立在原地，一时谁也未回过神。 只有夏瀞白形一晃，人已经挡在李嗣源面前，将情绪激动的耶律修敏，阻隔在距离李嗣源几步外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1章 梨云梦暖1 “你明明知道珍儿一颗痴心全系在你的身上，今天是她的大婚之日，你有没有想过她是拿出怎样的勇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你吹奏的那一曲。刚才她那样绝望地为你而吹箫，可你呢？你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更别提一句安慰的话！” 耶律修敏说话时，几乎泣不成声，肩膀颤如风中秋叶，哽咽着却仍继续对着李嗣源痛斥：“她心里多可怜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或许你只要稍稍安抚她一下，哪怕一句温和点的话，她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不开，可是你没有，你自始至终都只当她是不存在，是你的漠视杀了她，是你杀了她！” 最后一句“是你杀了她”吼出口，耶律修敏颤抖的指尖，直直指向李嗣源肃然平静的俊彦。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我既对耶律修珍公主无情，若佯装温存，于她于我皆残忍。”李嗣源语声清淡，说完这一句，便再不看耶律修敏，转而走向她身后的王蓁。 “你” “敏儿，够了！”耶律德光突然开口打断耶律修敏，怒声道：“这件事与李将军无关，不许再胡闹！”说完，转而对身侧的陈伯道：“轲雷，大公主需要休息，你亲自将她送回宫里去！” 陈伯应声，转而向耶律修敏走去。 正在此时，突然由人群外传进来一个绵柔如莺的女子声音：“大汗说的一点不错，这件事同嗣源确实无干，要我说，你那公主妹妹素日必是被人宠坏了，也忒自私了些。” 众人于惊诧中纷纷回身，见摇曳而来的，却是几乎已被人淡忘的夏玉婵。 夏玉婵身着一席耦合色的掐腰襦裙，外面罩着蜜蜡色的织金丝叠绣连理绞花褙子，臂挽的一条淡紫色蝉翼腕纱，仿若一席云雾缠绕在周身。簪环简洁素雅，却仍不掩其娇憨风流韵态。 夏玉婵见众人皆望向自己，便抽出帕子向鬓边轻轻一敛，浅浅笑道：“你们可莫误会，我是个识趣之人，断不会不请自来白占席位，你们看我这身穿扮便知。我是叫方才那一曲清绝箫声给引来的。” 在场的诸人与夏玉婵皆无甚交往，此时又兼气氛沉闷，更无人同她理会，便纷纷转身去继续安抚耶律修敏。 夏玉婵却摇曳着步子缓缓向这方行来，经过众人身畔时撩拨起香风阵阵，惹地丁十六娘紧皱着绣眉斜了她一眼。 夏玉婵似也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径自走到耶律修敏身前。 低头看了眼她哭花了妆容的脸，夏玉婵凉凉地勾了勾唇，婉转轻叹：“你那个公主妹妹若只是当着众亲朋的面，为心爱之人献箫一曲，我倒敬她是个脂粉英雄。可惜，她竟是要以这种毫不与人留余地的法子，只为达到让嗣源记她一辈子的目的，虽说是死者为大，我却仍要责她一句自私！” 耶律修敏本就在气头上，听见夏玉婵这个话，“蹭”地就从绣墩上窜起来，要不是轲雷手快拦着，恐怕丹红的手指甲就挠上了夏玉婵的头脸。 王蓁心知夏玉婵的特殊身份，旁人也不好说她，便上前开口道：“敏儿眼下正在气头上，你且少说两句罢，这是来故意挑唆是非的么？” 夏玉婵却对王蓁温婉和顺地行了个常礼：“王姑娘是未来的将军夫人，就算心疼将军受冤，也只能忍着。我却与嗣源非亲非故，公道话自然是要替他说上几句，何错之有？” 旁边的阮玉楼听夏玉婵一口一个“嗣源”叫的亲热，竟当着众人直唤李嗣源名讳，不觉蹙紧双眉看向王蓁。 丁十六娘却抽出帕子掩住口鼻，甩出一脸浓浓的厌弃：“也不知刚才宴上谁吃了生羊肉，一股子腥臭味儿，熏的人直要背过气去！” 王蓁心知夏玉婵是故意，略想了想，抬起明眸笑靥迎向她：“夏姑娘果然生的一副侠肝义胆，只是眼下姑娘站的这块地方刚死了人，姑娘又一向洁雅惯了，莫玷污了你的修鞋！” 话落，王蓁脸向站在李嗣源身后的秋沁转过去，秀目一横，声线就跟着冷下来：“不晓得夏姑娘身子孱弱？还不将轿车赶过来！” 秋沁还从未见过王蓁生气的样子，被斥地愣了愣神，才命人去拉车子。 王蓁再没看夏玉婵，转身走向已经跨上马背的李嗣源，仰起脸漾出莲靥道：“我与将军同乘一骑可好？” 李嗣源长眸微垂，由马背上俯下身，手臂一捞，便轻轻巧巧地将王蓁抱坐在自己身前。 手中缰绳一扯，琉脱打了个响鼻，腾开四蹄驮着二人奔了出去。 鸳鸯对浴银塘暖，水面蒲梢短。垂杨低拂麴尘波，蛛丝结网露珠多，滴圆荷。 遥思桃叶吴江碧，便是天河隔。锦鳞红鬣影沉沉，相思空有梦相寻，意难任。 王蓁一心想留李婉娘在帐车同用过晚饭再回去，可婉娘执意不肯，只说回去还要替屈稼收拾东西，便走了。 这几日锐麟军为拔营起寨，已经预备的差不多了，晚饭时因只王蓁独自用饭，便只传了清粥并两碟素菜。 安娘见她吃的实在简单，怕长夜里她饿肚子，便又传了小点心。 点心端进来，安娘轻轻地放在茶几上。王蓁听见脚步声转回头看过去，见三四个小碟子里放着梅花春卷，牡丹香酥卷饼，玫瑰糕，另外还有一碟子开胃的雪花杏脯。 一看便知安娘是用了心思的，全是她素日喜欢的点心，可王蓁只看了一眼便又将脸转向檀窗外。 一片青草萋萋，那喧嚣的生机却渗不进眸底。 “姑娘？”沫沫由珠帘外头探进半个身子，轻轻地唤了一声。 王蓁缓缓转回头看过去，沫沫看见她的眼神，便聊着裙摆掀开珠帘走了进来，悄声道：“我刚才看见乔公子进将军的大帐了。” 听见“乔公子”三个字，王蓁霍地站起身，急行向门口就要出去，可是只走了数步，却又突然刹住步子，转回身问沫沫：“你看他与往日可有不同？” 沫沫摇头：“离着远，我看不真切，只是瞧那青灰色的衫子和背影像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2章 梨云梦暖2 王蓁手里绞着帕子站了片刻，面上虽然显得不安，终究却又折回来，慢慢地在先前的位置上坐下来。 沫沫见她在红泥小炉旁坐下，眼见要煮茶，忍不住疑惑道：“姑娘不过去看看？乔公子要出家的事儿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呢。” 王蓁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了沫沫一眼，没想到这件事竟传扬的这么快，她还是下午才听婉娘说的，没想到只一顿饭的功夫，连沫沫都晓得了。 王蓁面色已恢复了素日的恬静，手握着描金茶针细细地撬开一枚小龙团，叉了一小块向小炉的炭火上细细地烘着，语声却是清清淡淡地：“你刚才不是说了，他穿着家常的衫子，这就说明他还没出家，兴许他确实有出家的心思。不过既然他去找将军了，以将军的雄辩至才，自然能令他回心转意。倘若连将军也说服不了，我即便是去了也是不中用。” “我听人说大汗为了弥补他的丧妻之痛，要将修敏公主嫁给他呢！”沫沫终究抑不住自己的八卦心，将听到的新闻在王蓁跟前又摆了一遍。 王蓁轻笑出声，侍弄着茶没停手，嘴上却道：“不可能” 见王蓁伸手去取银茶碾，沫沫赶紧将茶碾捧至她面前，疑惑道：“姑娘为何这般肯定？我听秋沁说契丹族人的风俗，姐姐死了妹妹替嫁是常有的事，就连老子死了，儿子都能娶老子留下的夫人姨娘呢！” 王蓁将烤好的茶放在碾中细细地研着，听完沫沫的话，仍笑道：“秋沁同你说的这些倒也真的，不过大汗必不会将修敏公主嫁给乔靳。” 见沫沫没个完地穷问不休，安娘由珠帘后头探出身催道：“眼看将军就要回来了，你还不赶紧进去理床，还有后头窗格子的撑子还没放下来呢，一时晚了又有鸟雀扑着纱灯飞进来。” 沫沫转回头调皮地冲安娘吐了吐舌头，转而又眼巴巴地望着王蓁。 王蓁笑嗔道：“快去吧，惹得你安姐姐恼了，改日你再躲懒后半宿偷睡去，可没人替你。” 沫沫仍不死心，缠着王蓁非要问个所以然，王蓁被她磨地没奈何，无奈笑道：“这还想不明白？就大公主那火筒子脾气，若有这样的事，早就跑来哭天抢地了，哪里还会这般安静？” 说话时王蓁已经碾完了茶，沫沫小心捧起茶盏将里面茶末倒入茶荷中，才起身向后头走，边走便笑道：“姑娘真是女诸葛，说的一点不错呢，别看大公主同二公主模样一样，那脾气可是天地之别呢！” 沫沫话音刚落，就听见帐车门由外轻轻打开，春池亲手挽起珠帘，后面的李嗣源头一低，由外头走了进来。 沫沫惊地脖子一缩，赶紧垂了头脸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心下紧张地忘了唤人，只有身边的安娘低声说道：“恭迎将军” 王蓁也正欲起身，因在茶席便坐的有点久，腿发酸，身子便跟着一晃，李嗣源上前一把揽扶住她的腰身，让她将身子依靠在自己的手臂上，低声道：“你这几日总闷在房里，该多出去散散。” 王蓁腿脚的血脉通畅了，酸麻即时便消失了，笑道：“我下午还同婉娘出去吹风呢，刚才是因碾茶才坐的久了。”说话时，已经绕至李嗣源身后，亲手为他褪下斗篷，转身递给安娘。 安娘双手接过王蓁递过来的斗篷，转回头时见沫沫已经由内室走出来，便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出去。 沫沫如获大赦般快步就往外走。她平日最害怕的就是在李嗣源身边做事。尽管李嗣源从未责过她一个字，可她觉得只要将军在，就大气儿也不敢出，那种感觉就像从头到脚每一个汗毛孔都被麻纸糊了起来，闷得心里直发慌。 所以，但凡李嗣源在，沫沫就找机会赶紧溜之大吉，每逢这个时候她就特别感激安娘。 心里想着，笑意就不觉爬上了唇角，踩着轻快的步子由帐车里蹦出来，冷不防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春池。 春池赶紧护住差点被沫沫撞翻的托盘，抬起眼瞪着沫沫斥道：“你走路仔细些，做什么事都毛手毛脚的，连个规矩都没有，你也拿些偷懒的功夫多学学安娘。”说完，鄙夷地冷哼了一声，便要由她身侧绕过去。 沫沫一向仗着有王蓁护短，便养出些恃宠而骄的小性子。先前只她独自在王蓁身边伺候时还好些，如今多了安娘和春池，她对安娘倒是亲昵，唯有这个春池，总爱挑她的毛病，加上她晓得春池是将军府里的掌事，也不愿得罪他。 可今日听春池拿自己同安娘比，便听着有些不顺耳。 跨一步挡在春池面前，沫沫扬着下巴道：“你看不惯我是不是？看不惯就甭看！好像谁求着你看了似得。本姑娘做事就这风格，有本事你就叫姑娘将我撵出去啊。呵，安娘能干是不是？那以后在将军跟前我还不伺候了，谁能干叫谁伺候去！” 春池凉凉地斜她一眼，抛下一句：“死猪不怕开水烫！”便要步上帐车。 他这句说的声音虽不大，沫沫却听得清楚，心里的火气蹭蹭地就窜了上来，回身一把扯住春池的衣袖，大声叫道：“你骂谁是死猪！” 春池手中原本端着东西，被沫沫突然拉扯，春池身子一歪东西就全掉在了地上。 春池又惊又怒，脖子里的青筋都跳了起来，回身对着沫沫怒吼道：“你疯了是不是，这里头的东西要是弄坏了，你死千百回也赔不起！” 沫沫被春池这么一吼，才猛然想起来他是来给李嗣源送东西的，低头见草地上散落着一大一小两个十分精致的锦盒，吓地脸色顿时煞白，咬着唇就飚出泪来。 他们吵嚷的声音早惊动了里面，只听帐车的木门轻轻打开，安娘走出来低声道：“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吵起来了，将军正要歇息呢，你们” 安娘只说了一半，见两人的神色皆不对，低头再看草地上摔落的两个锦盒，惊道：“这是什么？你俩就只顾怄气斗嘴，还不赶紧把东西捡起来，看看摔坏了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3章 梨云梦暖3 安娘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珠帘脆响，便赶紧转回身，见王蓁已经走出了帐车。 站在车门前的栏杆内，王蓁垂眸看向车下面对面站着的春池和沫沫。 见春池平日白皙斯文的脸此时涨地通红，脖子里的青筋都蹦了起来。 王蓁有些吃惊，她同春池认识这么久，还从没见这个外表斯文，处事老辣的年轻管事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眼光再移向对面的沫沫，苍白的小脸上新啼痕压旧啼痕，眼见已是吓得不轻。 王蓁又扫了眼地上跌落的两个锦盒，孰是孰非心下已明了如镜，对春池说道：“你先将东西送进去吧，将军还未歇息呢。” 春池听王蓁这么说，狠狠盯了沫沫一眼，附身将两个锦盒小心翼翼捧起来，依旧用托盘托着，向车轿内走去。 沫沫见春池走了，用手臂抹了把腮边的泪，慢慢地抬起眼看向王蓁。 原本欲开口辩驳，却见王蓁脸色十分难看，却也未责她，只是冷着面将她看着，似是等着她先解释。 沫沫深吸一口气，扬起脸看着王蓁说道：“今天的事，错不全在我” “你不用说了！”王蓁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手一指车轿旁边的草地，冷声道：“去那边跪着，何时想明白你该如何回我的话，再进来见我！” 沫沫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呆呆望着王蓁。她没想到王蓁居然因为春池而惩她跪地思过，还欲说什么，王蓁却已转身进了车轿。 只剩下安娘独自站在车轿台阶上，看着沫沫，着急地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正踌躇着怎样开口劝她，却听里面传出来王蓁的声音：“安娘” 无奈地看她一眼，安娘只得轻叹一声，转身进了帐车。 由安娘伺候着卸去了妆容，王蓁换了家常的木兰青色的双绣软罗裙。 由内室走出来的时候，正看见春池端立在李嗣源面前，而李嗣源的面前放着方才掉在地上那一大一小两个锦盒。 王蓁在李嗣源旁边的棋桌前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便倚向一旁独自窥句局去了。耳听得李嗣源对春池道：“你去将那些东西也都拿过来吧。” 春池低声应诺，随后转身出去了，原本侍立在屏风后面的安娘便也跟着退了出去。 李嗣源侧眸看了眼垂眸独弈的王蓁，唇角勾出一弯笑痕，在她对面坐下，看了会儿棋局，便忍不住伸手由匣子里捻出颗白子来落在盘上。 王蓁手里原本握着一把棋子，但见他的这一子落入局中，便将手里的棋子往盘中一撒，恼嗔：“你这招象步飞也忒不给人留余地，我竟连造个缓气劫的机会都没有！” 李嗣源淡笑着伸手握住王蓁放在棋桌旁边的手，将她牵至自己身边坐下，温和道：“以后日子还长呢，想下多少局我都奉陪，随便你做什么劫，眼下先看看这个。” 见李嗣源将那方才那一大一小两个锦盒推到自己面前，王蓁只以为是他又从哪儿得来的稀世奇珍，便也没多想，伸手先打开那只大锦盒的金扭。 盒中之物入眼的一瞬，王蓁几乎不敢置信地将盒子捧了起来，仔仔细细地端详盒子里躺着的那对东西。 赤黑的玄铁，在烛光下泛着暗紫色的光泽，冰冷之中蕴着深沉醇厚的质感，雕工精湛的下山雄虎睛目烁烁，啸啸神威。由虎首正中劈为两半，一半的内壁阴刻纹“唯令”另一半的内壁阴刻纹“钦授”，那如飞瀑流泻的潇洒笔体，正是世人难以描摹，却是李嗣源惯常的书写的淡斋草书。 虎符入手，重若千钧，王蓁温暖的手，握住冰若寒玉的铁虎，抬头看向李嗣源的眸中混合着惊疑与不安：“这对虎符，你是何时取回来的？” 王蓁见过这对虎符，在大梁宫中，她当时就藏在清熙阁内殿的垂幔后面，亲眼看见李嗣源将锐麟军调军的虎符交给李存勖。 她还清楚记得，李存勖拿到这对虎符时，因过度兴奋而有些扭曲的脸。 “你去军营搬来锐麟军救我，就在大军围城，李存勖放我的时候，顺便将这对虎符也一并还了回来。”李嗣源说话的语气平静温和，像是再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王蓁用手细细地抚摸着虎符，最后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回匣中，疑惑道：“将军今夜为何突然将虎符拿来？” 李嗣源道：“后日大军开拔，今日整理中军大帐的时候，我才想起这个东西。虎符乃军中重要之物，所以我便拿了来交由你保管。” “交给我？”王蓁一脸惶恐，紧张地看着李嗣源。 尽管王蓁心里感激李嗣源的对自己的信任，可毕竟是事关全军的重要信绶，交给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保管，她真心觉得还不如交给夏瀞来的稳妥。 李嗣源伸手将她膝上紧握的小手裹入掌心里。也不知是紧张的，还是握过玄铁虎符的缘故，王蓁的又湿又凉。 李嗣源舒朗长睫认真看着她，笑意温和：“你不用想太多，往后在我身边，你见此类的东西会有很多，慢慢习惯就好了。” 往后在我身边 这一句话让王蓁的神思恍然一滞，好像西王母手拿玉簪划天河一样，将她此前和此后的人生，划出截然不同的两个尘世。 一个是竹林清风，一个是祥钟华阀，二者何啻宵泥。 见王蓁怔忪不语，李嗣源轻轻地握了下她的手。 恍若梦回，王蓁侧眸再看李嗣源，见他眸底温柔地将自己望着，眉目萧朗处有云舒云卷。 把装着虎符的锦盒推到一边，李嗣源将那只略小些的锦盒放在她的面前。 王蓁这一次打开盒子时，显得十分地谨慎。她想不出锦盒里又会放着令自己怎样心绪不宁的东西。 这一次，同样令王蓁惊诧。只是惊诧之余又忍不住先笑起来，只因入眼的却是只绣工极丑的荷包。 王蓁将那荷包拿在手里婆娑着，好像拾回一段惜存于心底的记忆。不过转而又呡唇望着李嗣源笑起来：“这么个丑东西，亏你还宝贝似得留着！” 李嗣源却将她手里的荷包一把拿过去，挑眉道：“丑是丑了点，却是你送我唯一的一件东西，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很抠门？” 王蓁反手将那个荷包又抢回来，笑道：“这是我学做的第一个荷包，不能算数。我日后再给你做个好看的，这个就不要了吧！” 说话时王蓁扬手就将荷包丢了出去，却被李嗣源抬手利落地接住，由锦盒中拿出那块血珀玉珏装进荷包里，又重新交给王蓁：“就因为是第一个，就因为它丑，所以才透着真实意味。这个荷包，我很喜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4章 梨云梦暖4 王蓁将两样东西收好，就看见春池手里捧着个蓝色锦缎的包裹走了进来，李嗣源示意他将包裹放在一旁的榻上，便再没说什么。 春池欲言又止地望着起身去调香的李嗣源，正欲开口，却见王蓁由内室里走出来，便什么也没说就退出去后。 调了一炉安息香，轻轻阖上炉盖，李嗣源便没再理会春池送进来的那个包裹，只说天色已经不早，就回内室洗漱准备歇了。 李嗣源由浴室出来带了一身温润的水汽，王蓁背对着他躺在檀木床内侧，感觉他上了床，锦被动了动，随后便安静下了下来，却并未听见他翻书的声音。 躺了片刻，李嗣源由身后拥住王蓁的腰，将自己的胸贴在她的背上，脸埋在她散落在枕上的长发间深深地吸了一口，随后轻轻地放开手，安静睡去。 李嗣源昔日独睡已养成习惯，如今虽与王蓁同榻而卧，却仍改不了，所以总是在睡熟后习惯行侧身或背对着她。 檀木床坚固厚实，做成床榻后又用核桃油浸透，再不会惹潮变形，别说平时睡觉翻身，即是在上面蹦跳，也不会发出普通木板床的吱呀声。 王蓁面向床内合着眼安静躺着，却没半分睡意。 只听得身后的李嗣源呼吸渐深渐稳，已完全却定他睡熟了，才缓缓撑着身子坐起来，小心由床尾绕下床，附身拎起绣鞋，光着脚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等行至外间的珠帘外，王蓁才将手里的鞋子穿上，又从衣架子上顺手拿了件披风便出门去了。 出了帐车，王蓁深深呼吸一口干净而微凉的空气，向四下看了看，转而沿着一排排整齐的营帐往西走。 才走了没几步，王蓁就停下了脚步，头也没回笑道：“出来吧，跟我有什么好藏的。” 她话音刚落，身后便有黑影闪动，若不是王蓁晓得是夏瀞，在这样夜晚，定要以为是鬼魅呢。 夏瀞并不奇怪她晓得自己跟着，只皱眉道：“你这样跑出来，将军他肯定是知道的。” 王蓁笑道：“我又不是去做亏心事，他知道了又何妨，更何况他晓得我只要一踏出帐车就会有你跟着。” 夏瀞没再说话，静静地随着王蓁一道往前走，直至走到一座雪白色的帐门前，王蓁停下脚步对夏瀞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夏瀞点了下头便侍立在旁边，王蓁行至帐帘外，低声问道：“师父，歇了么？” 须臾，里面传出一句：“歇了。” 王蓁听了呡唇一笑，挑来帘笼便走了进去。跨进门一抬头，就看见安重悔端坐在书桌后面，桌上摊开一卷书，他却抬眼看着她笑。 “你如今也是快要嫁人的闺女了，总这么大半夜的到处跑可不好，万一被嗣源误会怎么办？”安重悔边说，边给王蓁倒了盏热茶，放在她面前。 王蓁将身上的斗篷一裹，伸手去拿茶盅，却发现斗篷外面滚边绣着一线夔云纹，翻过面子才瞧清楚，自己刚才随手拎了李嗣源的披风出来，只因披风原本宽大，她只将身子裹紧，刚才一路行来心里又在想事情，便也没留意穿错了衣裳。 手捻温杯浅浅呷了一口，和着满口的茗香，王蓁的声音温和而低缓：“若嗣源真误会，也不用等到如今。想当日我伤的剩下只半条命，与师父一个帐篷里都住过，还有更先早在将军府的时候，每晚都同师父在竹林子的温泉里泡脚。”王蓁说到这里便闭了口，抬起头对着安重悔甜滋滋地漾出一朵笑来。 安重悔始终面带着微笑，眼底深处漾着慈祥。他这幅神态让王蓁突然想起守在糕饼铺子里的阿爹，还有在花溪书房轩窗下的义父刘鄩。 “你大半夜地跑出来找为师，该不会是来找我喝茶叙旧的吧？”安重悔说话时，将桌面上的书往旁边一推，顺手拿起桌面上摆着的一个小巧玲珑的木制机括摆弄。 安重悔虽以神韬精略闻名于世，但他其实却是墨家唯一的嫡传后裔，墨家的墨攻以机括享誉盛名，而安重悔则是在其中的静力一学中造诣深厚。因此，他闲时便喜欢做个此类小型机括练手。 王蓁早已见怪不怪，边看他摆弄那小玩意儿边道：“我觉得嗣源他今夜有些反常，临睡前，他将虎符和血珀玉珏交由我保管，而且他今晚入睡的时候，连书都没看” 安重悔笑道：“嗣源不过睡前没看书，就把你担心地大半夜跑来我这询问，若他某日兴致来了，半夜起来练剑，你岂不是要大病一场？” 王蓁被笑地脸一红，低着头小声道：“不是你教我要学会见微知着，窥一斑便可知全豹。而且嗣源素日起居很自律，他今晚突然这样反常起来，我才会觉得不对劲。” 安重悔渐渐收起脸上的笑，目光沉寂，缓缓道：“其实你说的没错，明日晚间，嗣源便要独自启程，先于大军赶回中原去了。” 安重悔说完，看了眼王蓁惊诧的眸光，继续道：“我晓得他不可能跟你讲，而且他此番是易容回去，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他为什么要提前走？”王蓁蹙眉问。 安重悔轻轻转动着手里的茶盏，面色平静道：“其实这种事以往也常有，以前大军出发之前，若所往之地有不确定的状况，嗣源通常都会提前亲自过去查探。” 这简简单单的一番话，安重悔说的神色安然，是因他早习以为常，可听在王蓁的耳中，却像是镜湖投石，身心皆是惊地一震。 她明白李嗣源这么做是在以身试险，为的是确保锐麟军大军行进的安全。 其实以李嗣源的身份，他完全可以将这种危险的事情交给别人去办，可王蓁知道，这种干系全军安危的大事，李嗣源交给谁都不会放心。 这让王蓁想起当初她拿着李嗣源的玉珏来营中搬救兵，事后他为何会发那么大的火。 明面上，大家都觉得是锐麟军的声威将李嗣源推向世间瞩目的席位，但其实上，他也同样在用自己的性命守护着这只军队。 李嗣源与锐麟军，早已是生生相惜的生命合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5章 梨云梦暖5 王蓁突然发现自己虽然已经与李嗣源的关系如此亲密，可对他的了解却几乎仍是空白。 安重悔看出了她的心思，温和道：“其实嗣源他并不是故意瞒你，无非是怕你担心，你也不用想这么多，以后同他在一起日子久了，慢慢就什么都晓得了。” 经安重悔这么一提，王蓁突然反应过来，问道：“我记得锐麟军大营一直都驻扎在常柘阜，如果嗣源需要事前回去打探，那就是说，咱们此番回中原不是回原来的将军府？” 安重悔轻轻点头：“我们此番是要入蜀。” “入蜀？”王蓁绣眉紧蹙。 安重悔点头：“其实这些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迟早都要知道。你平日一定常看见由蜀中送过来给嗣源的邸报吧？” 王蓁点头：“是，而且我还见过嗣源常与蜀中的几位将军往来通信。” “嗯，西川的将军叫董璋，剑南的那一位叫孟知祥。他俩以前皆是分管西南两部的节度使，所以手里也握有重兵。” 王蓁为安重悔添了茶，说道：“节度使我知道，旧唐时期各地的节度使均割据一方，而且影响力非常大，有得已经基本不受天朝的束缚，简直就是当地的小朝廷。” 安重悔喝了口茶润了润喉，继续道：“你说的不错，西部的董璋和孟知祥就是这样，而且你应听说过‘天下不乱蜀先乱，天下大乱蜀不乱’的说法，蜀中与中原有秦岭相隔，既可分而立之，又可作为后方最有力的屏障。” 王蓁歪着头，边听边琢磨，却仍不解道：“可是，嗣源他同蜀中又有什么关系？” 安重悔笑了笑，轻轻放下杯盏道：“其实，外人看嗣源，只以为他手里的王牌只有一个锐麟军，但其实早在五年前，他向元帅主动请愿去平复江西匪患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打蜀中的主意了。平匪患不过是为障人耳目，其实他是偷偷地分拨了一部分锐麟军，亲自统帅从秦岭西南潜入蜀中，打了孟知祥和董璋一个措手不及。 而正是在那一战后，李嗣源不光在武力上征服了西南的两个节度使，董璋和孟知祥同眼前的耶律德光一样，深为李嗣源个人的硕彦鸿才所折服，甘愿归入其麾下效力。” 王蓁惊讶道：“五年前？那个时候他才只有十九岁，李元帅也不过是个节度使，他就已经有与元帅抗衡的实力了！” 安重悔轻轻点了下头：“你说的没错，只不过他收复蜀中这件事一直压着，那边对外仍由董璋和孟知祥代管，此番嗣源打算先入蜀探查，是因为锐麟军要走剑门古道，他担心那边听闻大军入蜀会生变故，所以才要亲自先过去看看。” 王蓁缓缓点了下头，却继续问：“董璋和孟知祥原本就是蜀中当地的兵阀，嗣源又这么久不曾亲自过去，怎么能保证那边不会生变呢？我觉得光靠那几分邸报，也是很容易糊弄人的。” 安重悔赞许地点了下头，道：“嗣源既有本事夺下那块地方，自然不会让人轻易再夺回去，这里面的门道我一句半句讲不清，等你亲自过去自然也就明白了。” 因怕惊扰李嗣源休息，王蓁与安重悔对坐清谈了一宿，直至天光微明方才出来，回到帐车的时候，帐车内已无人，木架上他随身的佩剑也不见了。 安娘进来欲伺候更衣，王蓁只摆了摆手便向榻上和衣而卧。 知道她整夜未合眼，此刻定是乏了，安娘便重新捡了块安息香片放在寿山炉内，便悄声退出了珠帘外。 王蓁本打算只闭目养一养神，却觉昏昏然竟睡了过去，只是不晓得睡了多久，耳听外厢有低低的说话声，王蓁眯着眼细细分辨才听出是春池的声音，像是说要见她，却被安娘拦在门口。 王蓁慢慢地撑起身子，虽然刚才睡了一觉却仍觉头有些沉，抬手揉着太阳穴对外厢唤道：“春池？” 听见王蓁的声音，站在车门前正欲离开的春池赶紧应了一声。安娘便将身子一侧，将他放了进来。 以手代梳简单拢了拢头发，王蓁由内室走了出来，见春池立在茶席旁边，便在他对面的茶席上坐了下来，见春池一双剑眉紧蹙着，白皙的脸上微微有点泛红，便忍不住轻笑道：“春掌事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就害羞起来了。” 被王蓁拿话一点，春池的脸红的更狠了，垂着头低声道：“属下是来请姑娘宽恕沫沫姑娘。” 王蓁拿着茶荷的手顿了顿，恍然才想起昨晚上让沫沫罚跪的事儿，此时听见春池提起来，不觉向已经亮透了的窗户看了一眼，问：“她还跪着呢？” 春池点了下头，说道：“其实昨天，属下说的话和语气皆有过失。” 王蓁笑了笑，抬起明亮的眸子看着春池道：“春池，我认得你不是一两天，以前在将军府里共事，你的行事为人我心里清楚，今日你能为沫沫来跟我求情，这份心意我领了，不过今日既然你同我说起这个，我也正好有话与你说。” 王蓁说话顿了顿，接过安娘奉的茶，继续道：“沫沫这个丫头，是与我同生共死相守过来的，我的确有点宠她。可是，往后在将军身边的人，可远不止你，安娘和沫沫三个，还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你若是拿我当将军府里的人，就该同对待别府中的侍婢那般对待沫沫一视同仁，你若这般不管不顾地放任她恃宠而骄，便是有心叫别人看我的笑话！” 春池惊地眼皮一跳，立刻单膝跪地道：“属下不敢！” 王蓁俏脸一扬，冷声道：“你的那套行事手段我也熟了，我才不听你嘴上说什么，我只相信我眼睛看见的！” 春池只觉衣裳领子里腻腻的，恭恭谨谨地给王蓁施了一礼，见她没再说话，才小心退了出去。 站在帐车门口被风一吹，春池只觉头脸一阵冰凉，抬手往脖子里一抹，手掌上竟全是汗。 侧目看了眼紧闭的车门，春池瞬间心里生出诸多的不解，最大的不解便是：王蓁是什么时候由那个啥都不懂的毛丫头，变得成今日这般眼光锐利，人情练达的厉害娘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6章 梨云梦暖6 成都谓之府，始封于唐肃宗至德二年，最早名为“蜀郡”，因气候温润宁和，曾被玄宗皇帝当年作幸蜀驻跸之地。 当年杜工部的《成都府》一文中，就有“曾城填华屋，季冬树木苍。喧然名都会，吹箫间笙簧。”赞成都繁华之句，后来唐僖宗时的宰相萧遘因酷爱成都，便干脆以成都府为名，写下了“月晓已开花市合，江平偏见竹簰多。好教载取芳菲树，剩照岷天瑟瑟波。”以大赞成都繁盛喧嚣之盛景。 成都府因建城历史悠久，李唐之后又经无数变故，至此时已基本属于自制的状态。因此，府衙门前正对着的一条宽宽的青石板街道便也随了帝都东京同叫“御街”。 东京的御街上有一座着名的酒楼名为会仙楼，成都府的御街上便也建了一座门楣高大的酒楼，就取名为遇仙楼。遇仙楼的规格建制富丽堂皇程度全不亚于东京的会仙楼，且酒楼中储的清官名伶皆由扬州采买而来，竟有有堪比秦淮赛过陈桥之盛名。 因此，城中人传遇仙楼又有个香艳撩人的雅号：欲仙楼 正当午时酒楼里最热闹的时辰，二楼的雅间外头有豪客出资置办了一出堂会，请的便是遇仙楼自家养的小旦游箐箐，眼下正唱得是一出弹词。 二楼雅间所有的木扇门全都敞开着，斜对着堂会的一个雅间里，坐着两位穿着素布青衫的年轻男子，两人样貌普通，皆属于丢进人堆里转眼就寻不出来的那种。 身材高大的一位正低头认真吃饭，而另一个身材瘦小的嘴里咬着块杏仁饼，一双吊角眼直勾勾盯着台子上的游箐箐。 高个男子差不多吃饱了，抬起头看了眼矮个男子，略皱了下眉，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有什么好看的，先吃饭，一会儿菜都冷了。” 矮个男子才回过神来，两口将嘴里的杏仁饼咽下去，转过头一脸地惊艳地瞪着高个男人道：“你不觉得她长得很漂亮吗？简直就是赛天仙呐！” 听他打的这个比喻，高个男子嘴角抽了抽，向堂会上的游箐箐扫了一眼，又转回头看向身边的挨个男子道：“快吃吧，想看漂亮的，你回去把脸洗干净，照着镜子也是一样的。” 矮个男子扫他一眼，丢了个“你忒不解风情”的眼神，便埋下头吃饭去了，只是匆忙扒了几口饭菜，又忍不住抬起头去看游箐箐。 楼上的堂会正唱的热闹，就听楼下跑堂伙计拉长了嗓门高声吆喝道：“呦，李先生今日有空大驾光临，您楼上请喽！” 跑堂的这一嗓子几乎要盖过游箐箐的婉转唱腔，惹地矮个男子一脸不悦，嘴里念道：“谁啊，这么大的谱！”说话时已探身隔着镂空雕刻的花窗往楼下看去。 只见伙计十分殷勤地将一位身着藏蓝色锦袍的中年男人引上楼来，那中年男人面色黝黑，印堂却是油光锃亮，头上戴着黑缎子幞头，幞头额中嵌着块白玉，看穿着应是府中幕僚一类的人物。 这位李先生模样虽然一般，但他刚走进酒楼，立刻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另外还有许多身穿富贵绫罗的客人起身对他施礼，模样皆十分谦恭。 可这位李先生却似对这些对他趋炎奉承之辈似混不在意，顶多也不过是点一下头，眼皮子都没抬便跟着伙计一路上了二楼。 矮个男子一路看着这位李先生，直至他走上楼来，眼见由伙计引着往他们这间雅间走过来，惊讶地回头看向桌边的高个男子。 高个男子已经吃完了饭，此时正闲坐在桌边喝茶，耳听雅间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却是连头都没回，谱摆的比那位李先生还大。 伙计直将李先生引至雅间内，抽下肩膀上搭的白棉布手巾殷勤地给他擦干净椅子，随后直起身子看了眼里面原先坐着的两个年轻人。 趁着李先生落座的空挡，伙计伏在他耳边嘀咕：“这两位要不是提了您的大名，咱们都不敢让他俩进门，全看的是您老人家的面上，才” “去你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才活了多大，能见过几个贵人？”李先生不等伙计将马屁拍完，就张口呵斥起来，伸手端起桌上的茶壶闻了闻，顺手往地下一泼，骂道：“这也算茶？刷锅水都比你这个强，还不赶紧把我存在这儿的好茶沏上一壶来！” 仍旧趴在窗边的矮个男子听见“刷锅水”三个字，不着痕迹地看向端着茶杯的高个男人，见他果然已经变了脸色，便将嘴角抽了抽，强憋着不让自己喷出笑出来。 高个男子一抬头，眼神正捉住矮个男子憋着笑的表情，瞪他一眼便将脸转了过去。 但凡跑堂的伙计，都有颗见惯八方客的玲珑心，一听李先生在面前这俩个年轻人跟前竟然自称“我”，惊地险些咬了舌头，赶紧将脖子一缩，贴着门边溜出去泡茶去了。 待伙计重上过新茶，又重新布了菜，李先生等伙计出了雅间，起身亲自将包厢的们关好，坐回桌边重新仔细打量高个男子，片刻才笑道：“将军的易容术是越来越精妙了，若非我刚才以茶相试，还真不敢确定是将军您本人呢。” 李嗣源无奈一笑，接过李先生亲手为自己斟的新茶。 李先生又亲手斟了一杯茶，转回头看向趴在窗户边上的王蓁，仔细瞅了半晌，回头对李嗣源道：“夏姑娘的这个易容，比将军的还要入目三分，我竟然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原来的模样了。” 李嗣源抬眸看了王蓁一眼，轻咳一声道：“她不是夏瀞。” “哦”李先生又看了王蓁一眼便没再多问，对李嗣源道：“将军过来时，可是已经蛟龙入海了？” 李嗣源喝了口茶，轻声道：“见龙在野” 李先生闻听立刻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轻轻点头道：“此番将军入川，是要走南门还是西门？” 李嗣源思索片刻，道：“我从不爱做梦，若不亲眼看，不能分辨好文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7章 梨云梦暖7 李先生听完李嗣源最后这一句，笑道：“将军果然英明，眼下这个最好办，我如今正巧在西门走动，最快明日就妥了。” 李嗣源淡淡一笑，举起手中的茶盏，与李先生以茶代酒轻轻地碰了下杯。 李先生只坐了一小会儿就匆忙起身离开了。 等他一走，王蓁赶紧凑过来坐在李嗣源身边，好奇道：“你俩刚才说的是些什么啊？我一句都没听懂。” 李嗣源笑看了她一眼，却并没回答她的疑问，站起身道：“我带你去看看这闻名天下的天府之国，边走边说。” 王蓁兴奋地一跃而起，她刚一入川就被这所异常繁华的城镇深深吸引，早就心痒痒地想去热闹的街市上走走，只因心知李嗣源有正经事要做，才忍至现在。 听他竟主动提出说要带她去逛街，王蓁雀跃地像只刚放出笼的鸟儿，连台子上那位嗓音婉转，美艳如花的游箐箐也顾不得了，跟着李嗣源就往遇仙楼外走。 等已走出来一段路了，王蓁才想起来，转而看向李嗣源道：“刚才咱们是不是忘了结饭钱？” 李嗣源顺手搭上她的肩，笑道：“你觉得若是不给钱，咱俩能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遇仙楼吗？” 王蓁立刻反应过来，斜睨着他道：“你身为堂堂大将军，刚过来就让属下请客，这样明着揩油不好吧？” 李嗣源将王蓁的身子往自己身侧带了带，避过迎面走来的一辆马车，顺便俯在她耳畔道：“想请我吃饭的人多着呢，谁能轮的上是谁的荣幸。” 切！臭美。 王蓁心里暗哂，瞥他一眼笑道：“就你现在这身穿扮，进了遇仙楼那样的馆子，人家就只拿刷锅嘶，好疼啊，又弹我爆栗，以前在将军府的时候，你就总爱这么弹人家，很疼的！” 李嗣源看着王蓁像只炸了毛的小兽一样冲自己呲牙咧嘴，笑道：“你还挺记仇，那么久的事儿都还记得。” 王蓁噘着唇，揉着刚被弹过的额角，瞪着李嗣源道：“因为真的很疼嘛，所以才印象深刻！” 李嗣源含笑的眸底颜色渐深，王蓁此刻撅着唇的模样十分可爱，他能想象得出，若没有易容，她现在的模样有多娇俏可人。 将视线由她脸上移开，李嗣源随手拿起旁边小摊子上一个小巧的陀螺，两只手捏着在手心里一转，那小陀螺便滴溜溜地快速旋转起来，周身彩绘的花纹连成一条线带，像彩虹一样缠绕在小陀螺的周围。 王蓁的目光也落在他手心的小陀螺上，再抬眼看他时，见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素日的平静，声音低低地，但传进王蓁的耳朵里却很清晰：“明天，我和你有可能会入西川节度府。” 王蓁愣了愣，问：“这是你们刚才谈话的内容吗？” 李嗣源轻轻点了下头，将手中的陀螺放回摊子上，与王蓁并肩继续往前走。 两人都静默下来，易过容的脸遮住了假面下的真实心思，王蓁抬起头，看着李嗣源的侧脸，小声问：“是不是董，呃西门那边有变？” 李嗣源没想到他只稍稍点了一下，王蓁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低头给她一个赞许的笑，低声道：“没有，只不过西门里的那个人一向想法比较多，我们需要过去确定一下。” 王蓁接收到他刚才的那个眼神，又想了想，踮着脚尖伏在他耳边：“蛟龙入海是什么意思？” 李嗣源笑了下，道：“蛟龙说的便是锐麟军。” 王蓁顿时恍然，道：“那么李先生问你的意思便是锐麟军有没有开始入川？” 李嗣源点了下头，以鼓励地眼神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王蓁又道：“你说的是见龙在野，也就是告诉他大军还没开始入川。” “嗯，不错！”李嗣源继续点头。 王蓁笑道：“不过刚才我倒是闹了个笑话，他问你走西门还是南门，我当时心里就想，入川不就只有一条剑门古道吗？怎么还分南门西门。” 李嗣源笑问：“现在明白了吧。” 王蓁点头：“嗯，西门刚在已经说了，南门说的定是剑南节度节度府了。” “嗯，全说对了，这个奖励给你。”李嗣源伸手将一个糖葫芦递在王蓁眼前。 王蓁兴奋地接过来就要咬，却又转头问他：“这个你有付钱给人家吗？” 李嗣源将手里的绣花荷包一摊：“你这里头不是有碎银子么。” 王蓁盯着他手里的荷包，嘴角抽了抽：“你你若是不做将军，搞个别的副业必定也很能赚钱。” “你说什么？”李嗣源笑着抬手又要弹她的额角。 王蓁赶紧以手里的糖葫芦招架，嘴里叫道：“好汉饶命！我的意思是说你还能去变戏法。” 李嗣源被她彻底逗地笑起来，抬起的手却落在刚才弹过的额角，温柔地抚了抚那小片微红。 王蓁仰着脸，怔望着李嗣源难得一展的笑颜，他的背后有满城繁华和焜染斜辉，就如眼下这浸在暮春里的成都府，紫藤花架，香染枝丫，半城花色半云霞。 硕大的书案后头，董璋手指按在深锁的眉心上，半晌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坐在旁边太师椅上，也不知是闭目思索还是打瞌睡的李渔，终究忍不住低低地问了一句：“南边那府里头就真没一点动静？” 李渔好似被董璋这突然冒出的一句话惊醒了似得，身子一哆嗦才睁开眼，先懵懂地朝四下看了一圈，最后才将目光转向上座的董璋。 见他果然是睡着了，董璋眉头皱的更紧了。 李渔并没回他刚才那一问，而是先抬起袖子擦自己嘴边的口水。 斜眼看见董璋脸上那副无法忍受的样子，李渔在椅子扶手上拍了一把，懊恼道：“总提点自己李大将军要入川，得改了这个邋遢的毛病，可就是记不住哎。将军你是见过的，他可是个有洁癖出了名的，而且最令我无法忍受的是，他还总爱拿我跟姓安的那个小白脸比较，我天生就长成这个样，长相这玩意儿能挑吗？你说气人不气人！” 董璋本来心里就憋闷，听见他这长篇的牢骚，终于忍不住高声数落：“模样不能挑，衣服总能换吧？你自己闻闻你身上的味儿，别说李大将军受不了你，就连我府里守门的旺财都绕着你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8章 梨云梦暖8 听见董璋奚落他，李渔咧嘴嘿嘿一笑，却并没半分气恼的模样，拿眼睥着董璋道：“少拿自己比狗，明明是你想绕着我，还这么拐弯抹角地说出来，没劲！” 董璋无奈一笑，正欲说话，却听李渔继续道：“你方才问我阿，阿嚏哎呦！这个喷嚏终于打出来啦，可憋死我喽哎，来人！” 董璋眼瞅着他要把话头转到正经地方了，却没想到被一个喷嚏给搅合了，表情越发显得无奈，只得干等着李渔收拾利落了再说。 随着李渔的一声唤，由门外进来个身材修长，模样普通的年轻男仆。男仆手里端着一块雪白的手巾，恭敬地呈在李渔眼前。 李渔抓起白手巾，一把就盖在了他那个圆溜溜的蒜头鼻子上，边拧鼻涕还边斥：“你小子，逮着空就躲懒，爷找你来就为时刻提点我改了陋习。你可好，有空就窜地找不着鬼影子！你是瞧这节度府上漂亮小婢多是不？爷爷告诉你，你若干的好讨爷欢喜，你瞧上的姑娘，爷只要动下嘴皮子，就能叫董大人赏给你。你若像现在这样不着调，哼！爷爷立时就打发了你。还有你从爷这赊下的月例银子，也要连本带利一并还上！” 男仆低哑的嗓音连声应诺，卑躬屈膝的模样与他倾长的身形看上去极不协调。 董璋看着男仆的侧脸，皱眉问：“你这个仆从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身边伺候的奴子换人了？” 李渔此时已经擦完了鼻涕，将白手巾往男仆端着的托盘里一丢，见男仆转身又要出去，便狠狠地将他瞪着。 男仆抬头看见眼李渔的眼神，吓地身子抖了抖，唯唯诺诺地向他身后站过去。 “啊？哦，你问那个小宝子啊？前几日他家里捎信来说是他娘给他相了个媳妇，叫他回去下聘去了。小宝子临走时候我还给他封了个十两银子的红包，也不知道那小子娶了老婆还过来不，还是老人儿用着顺手。哎又扯远了，咱们还接着刚才的说” 李渔抬起头，见董璋只盯着他身后的男仆看，便将手一挥，笑道：“他本是我娘表哥家的亲外甥，以前家境还不错，眼下家道落败了，却把他惯出这样一幅游手好闲的孬筋骨，刚来没几天，活还没干就先跟我借了五两银子做酒钱，你说他这出息！正因他花钱没数，我才不敢在他跟前提这层亲戚关系，外人跟前只当是主人奴才。我将他招来，也是为了好生调教。你不用生疑，这小子粗人一个，狗屁不懂！” 李渔说话的时候，董璋始终在仔细打量着这个男仆，见董璋将话说的已这样难听，他却始终低着头，一副无所谓的赖皮模样，想见是平日没少挨骂，性子早给磨皮实了。 收回目光，董璋对李渔笑道：“我并没生疑，听你说是亲戚，我便好奇多打量他几眼，只是觉得你俩长得可瞧不出是亲戚啊。” 李渔咧嘴一笑：“嘿，你可真会开玩笑，他又不是我儿子，怎么可能跟我长得像。好了，不说这个傻小子了，你刚才问我那边府里有没动静是吧？” 见李渔竟听见了他刚才问的那一句，董璋眉头的川字纹总算展开些，点头道：“数日前你才从那边府里过来，恳请先生给我吐露句实话。” 李渔缓缓抬起手，抚摸着额前幞头上镶的那块剔透如冰的白玉，眼睛里闪着黠光，笑道：“你之所以这么问，是怕那边有了动作你吃亏，你既然让我说实话，我就同你说一句”说话间，李渔向着董璋倾了倾身子。董璋的身子也是向前趋着，好似生怕漏听了一个字似得。 “你若实在不放心锐麟军那支虎狼师入川，就在剑南古道埋下兵，先扼住入川必经的咽喉要道，令那群虎狼军葬身悬崖！” 董璋听得眼皮子一跳，险些将面前的盖碗推翻，紧张问道：“那边果然有动作？” 李渔却将身子靠回椅背上，晃着脑袋悠然道：“本先生可没说过这个话哦。” 董璋死死盯了李渔的脸，就好像他那张脸是能未卜先知的河图洛书似得，片刻后才缓缓地靠回椅背上，抬起袖子拭了下额头的冷汗，低声道：“既然孟知祥没动作，先生又为何让我这么做？” 李渔闲闲地端起盖碗，用盖子一下一下慢慢地捋着飘在汤面上的茶沫子，却始终一口没喝，只有眼睛落在茶碗上，说话的语调也像他手上的动作一样，慢慢地：“这个话，你还用得着问我？孟知祥的底细你又不是不清楚，就他手里那几个兵，去了也是白送死。他眼下还等着你的动作呢，到时候你的兵马同锐麟军在剑门古道上一绝雌雄，他正好蹲在旁边，边悠然地啃西瓜边看这场鹤蚌相争的好戏。” 听见这番话，董璋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手指不停地转动着面前茶盅的盖子。 其实李渔说的这些话他也晓得，可由李渔口中挑明了讲出来，让董璋突然有种进退维谷的抉择性困难。 董璋不甘心自己的兵马在前方与锐麟军血拼，孟知祥却清闲地在后方坐收渔利，可是他手里的兵比孟知祥多一倍有余，若到时候真交出兵权，他照样比孟知祥损失的多。 见他已掩饰不住心头的不安，李渔轻轻将盖碗放在手边的小几上，笑道：“我知道你难选择，不过对于那头，我倒是可以给你透个底儿。” 董璋眼中一亮，又一次将目光死死盯在李渔的脸上。 “锐麟军这支军队内部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唯李嗣源之命不从。也就是说那十几万人只听他一个人的，如果他不在了，其余的什么陆怀远啦，徐朔啦，包括安重悔在内，全不中用！” 董璋眼下最关心的就是锐麟军的消息，听见个话，便皱眉问：“难道这支军队就没有调兵用的兵符？” 李渔莞尔道：“当然有，不过那都是摆设，前年冬天李存勖不是拿了锐麟军的虎符么？那又怎样，还不是叫锐麟军围在皇宫里头，吓地尿了一裤子。” 董璋顿时恍然，这件事他自然也听说了，锐麟军因那场仗再一次威慑天下，以前自诩用兵神武的李存勖至今仍窝在皇城里不敢露面，当年李克用在世的时候，还听传闻他常与李嗣源叫板，而今距离那场仗打完都过去这么久了，外头再没听过任何有关他用兵的动作，只是听闻皇宫里如今倒是蓄了许多戏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9章 梨云梦暖9 “锐麟军厉害我早有耳闻，不过先生刚才特意提到的那一点，是有何深意吗？”董璋小心翼翼问道。 李渔的手指习惯性地抚摸着额头上那块温润无暇的佩玉，继续道：“当年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时期，在开元元年曾组建过一支神策军，这个你听说过吧？” 董璋赶紧点头：“神策军谁不知道啊，明着叫神策军，其实就是皇家的敢死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支军队大概有两万人吧，不过只这区区两万兵马，就把北方蛮夷打的屁滚尿流，要不那安禄山怎么能给杨妃做了干儿子呢！” “你知道那支部队听谁的调遣吗？”李渔继续问。 董璋一脸地不屑，就好像李渔这么问是在侮辱他的智商一样，轻蔑道：“这个连黄口小儿都知道，自然是玄宗皇帝本人。” 董璋话刚出口，随即就变了脸色，眼神惊惧地望向李渔，嘴半张着却再说不出话来。 光看他的表情李渔也晓得，董璋是此刻才反应过来。笑嘻嘻望着他道：“你刚才说，只有区区两万人马的神策军，就能将凶狠的草原鞑子打的屁滚尿流，而如今锐麟军是十几万人，同样听命于一个人，也就是说” “十几万人组成的一支敢死队！”董璋接住李渔的话，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了地狱大门正向自己缓缓敞开。 董璋的话音刚落，门外突然推门闯进来一个穿着家奴打扮的男人，冒冒失失地也没顾忌场合，张口就道：“大人，三姨娘找您呢！” 董璋似乎仍沉寂在方才的恐惧智之中，这个家奴突然闯进来的时候，他的身子明显地抖了一下，跟着便开口骂道：“不长眼的狗杀才，没看见本大人跟李先生正说话呢？还不快滚！” 家奴被骂地愣了愣，才转回头看旁边圈椅里坐着的李渔，又赶紧向董璋行了礼，随后退了出去，从外面小心关上房门。 李渔缓缓站起身，笑道：“既然你内宅有事，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若有事让人过去寻我便是，反正我平日不是在屋里看书，就是在东街北面的逍遥茶馆。” 董璋赶紧跟着站起身，十分客气地将李渔送出了书房。 亲眼看着李渔出了十几丈外的月亮门，转个弯儿不见了，董璋将脸向旁边一转，刚才那个家奴立刻由书房拐角粗大的廊柱后头跑了出来。 董璋也顾不得斥责他刚才的冒失，张口便问：“信呢？” 家奴赶紧由袖子里抽出一个小指粗细的竹筒，双手呈在董璋面前。 董璋接过竹筒，拨出一端的软木塞子，将里面卷着的一个小纸卷抽了出来。 李嗣源跟在李渔身后，向李渔在西川节度府中独自居住的小院走去。 刚走近院子门，就看见一群衣着鲜亮的小婢子围坐在一个少年周边，小婢们地望着少年那张不算漂亮的脸，皆是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 李嗣源停下脚步，见王蓁连说带比划正说的热闹，便依在院门旁边听着。 就听王蓁讲道：“有个人连生了数个女儿，招朋友来家饮宴，朋友便作诗一首，诗曰：去岁相招因弄瓦，今年弄瓦又相招。弄来弄去都弄瓦，令正原来是瓦窑。”（弄瓦，在古代是指生女儿；令正则指的是正妻，夫人。） 众小婢被逗地前仰后合花枝乱颤，王蓁扬起一脸的成就感，无意间往旁边瞥了一眼，见李嗣源正靠在门旁边看着自己，便赶紧站了起来。 可是一群小婢显然还没听够，拽着王蓁的衣袖不放人，王蓁边拍屁股上的灰尘，边向众小婢笑道：“先生回来了，我得回去做事了，改日有空再给你们讲笑话哈！” 众小婢闻言只得放她回去，临走时皆是一副依依惜别的模样。 王蓁蹦跳着来到李嗣源跟前，仰起脸笑吟吟望着他：“今天上午还顺利吧？” “嗯，回屋再说。”李嗣源边说，便抬手为她擦了擦额角的薄汗。蜀中气候四季温润，眼下时令虽是季春，天气却已经开始透出初夏的味道了。 跟着李嗣源进了李渔的书房，王蓁见桌上已经摆了一个锤纹银茶吊子和三套青花的双鲤盖碗茶杯。 王蓁以前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喝茶法，因此在桌边坐下的时候，并没去碰眼前的盖碗，而是看着旁边的李嗣源。 李嗣源见她看着自己，便解释道：“这个叫盖碗茶，是成都府有名的品茶习俗，与中原的点茶法大不相同，他们这边不用碾茶，是直接泡干茶叶的。你试试看，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王蓁听他这么说，便有样学样地一只手端起盖碗茶底部的茶船，另一只手慢慢地掀开碗盖，轻轻地荡着茶汤上漂浮的茶叶。 李渔笑眯眯看着王蓁学喝盖碗茶，忍不住感慨道：“哎，我看见你学喝盖碗茶，就想起我当年随着将军刚来蜀中的时候，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倒是有些怀念中原的茶团呢！” 王蓁浅浅地尝了一口茶汤，觉得味道比点的茶清淡却又不失茶叶本身的幽香，确实别有意趣。 见李渔感慨，王蓁便抬起头笑道：“先生想喝茶团还不容易，等他们入了川，我送你一整套点茶用的茶具，到时候再亲手点茶给你吃，将军那儿还储着许多珍贵的小龙团呢！” 李渔不晓得王蓁的身份，李嗣源没主动介绍，他便也没多问。此时听她在李嗣源面前说话竟如此随意，且丝毫不见拘谨之态，便忍不住略带惊诧地打量了王蓁一眼。 李嗣源自然看出了李渔的疑惑，却也没做解释，只将话锋一转，道：“方才先生与董璋那番话，是想打消董璋心中最后留存的一点幻梦，可是董璋这个人同孟知祥不一样。” 李渔将目光从王蓁身上收回来，看着对面的李嗣源十分认同点头：“你说的没错，我总觉得他好像已经开始行动了。” 李嗣源皱眉思索了片刻，突然问道：“我记得董璋一共娶了四房姨太太，而他的三姨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个跛子。” 李渔点了下头，笑道：“将军果然强记，如今他已经娶了五姨娘，去年刚过门，还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呢” 提起董璋的五姨娘，李渔一脸慨叹：“哎，这个董璋，自己也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整天搂着个比自己闺女还小的丫头，作孽不作孽啊！” 王蓁打量着手里的盖碗，听见李渔这么说，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 李嗣源却蹙着眉心道：“我刚才看董璋的面相，眼底发青，且眼珠呈三白状，说明他平日房事过于频繁已成肾精虚亏之症，且你方才又说他才娶了五姨娘，那么这个跛了腿的三姨娘必已失宠，她找他能做什么呢？” 李渔闻听此言，也蹙眉思索起来。 王蓁惊异地望着李嗣源：“你什么时候懂得这些中医的面相学了？” 李嗣源一脸平静地解释：“行军路上闲来无事，就把韩保升的医书借来看了一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0章 梨云梦暖10 王蓁顿时无语以对，心里觉得尚若李嗣源不能再当将军了，或许世上又多了个俊俏的好郎中呢。 王蓁正走神，却听旁边的李渔道：“经将军这么一提，三姨娘找董璋这件事确实有点蹊跷，我即刻派人去暗访” 王蓁方才的心思全在李嗣源说的面相学上头，此时突然听李渔又提起三姨娘，便疑惑道：“三姨娘怎么可能找董璋？他的三姨娘早就回乡下的庄子上去了，她先前在这府里住的那个院子，眼下就只留了个平日用不着的丫头守着。” 李嗣源和李渔听见王蓁的这番话，皆用惊讶的目光看向她。 王蓁便解释道：“方才听我讲故事的那几个婢子里，就有给三姨娘看房子的那个丫头，我见她的穿扮明显比别人寒酸，便顺口问了一句，有个话多的丫头便将内情全说了出来。果然同我猜的一样，这三姨娘不受宠，又没给董璋添子嗣，所以早早就给打发到乡下去了，连带她身边的下人们也跟着受欺负。” 李嗣源听完王蓁的这番话，眸中精光一闪，转而看向对面的李渔。 李渔也是十分机敏之人，接收到李嗣源目光的一霎心里便已明白七八分，赶紧站起身在书架上翻找，最后在一个长方形的竹匣子里取出一个泛黄的羊皮卷。 王蓁利落地将桌上的茶杯全收拾去将桌面腾出来。 李渔将羊皮卷在桌面上缓缓铺开，王蓁看见李嗣源盯着那羊皮卷目光微微一滞，便好奇地凑上前同他俩挤在一处看去，只见那羊皮卷的右侧边上，竖着用漂亮的正楷写着“剑门古道全域图” 李嗣源虽然神色依旧平静，手却轻轻地在地图上来回抚摸，细腻地，轻缓地，像是在抚摸一个有生命之物的脉搏律动。 片刻后，李嗣源抬起头看向对面的李渔，低声道：“先生” 虽然话未说完，李渔的神态却似已了然于心，对李嗣源轻轻点了下头，神态安祥地淡笑道：“将军猜的没错，这幅剑门古道全域图，是我这些年在蜀中的时候，利用所有的闲暇亲自调查和绘制的。我就是想咱们锐麟军有朝一日要入蜀的时候，势必要有这件东西方可保万无一失，如今果然就用上了。” “这些年，辛苦先生了！”李嗣源虽然语气平静，但眼睛里的目光已是颇为动容。 王蓁更是惊讶，瞠着眸子仔仔细细地又将李渔重新打量一遍。 世人皆知蜀道难行，难于上青天。且她前段时间刚同李嗣源从剑门古道走过，那条路崎岖艰险，几乎大半是镶在悬崖断壁之上，就连琉脱和斩云这样的万里良驹，走过一部分古栈道时都四蹄微颤，需他们下马拉着缰绳方能缓慢前行。 而眼前这位没半点功夫的文弱书生，竟凭一己之力，绘制出这样详尽的一副剑门古道全域图，背后所耗费的心血和历经的危险自不必说，单就这份执着信念就令人深深折服。 更何况李渔既是李嗣源按在这里的耳目，做这件事势必还要防着那两位节度使的耳目，更加不易。 而最令王蓁好奇的，是李嗣源是如何令这样一位才华卓绝的人物，死心塌地地追随他？ 疑惑地将眸光转向李嗣源，王蓁却见他已将心思转放在了地图上。 沿着剑门古道一路浏览下来，李嗣源的手指最终停在一个地方，仔细查看那个地名之后，李嗣源终于开口问道：“这个地方为什么叫贵妃岭？” 李渔对这上面标注的那些地名早已烂熟于心，不用看地图便道：“这地方地处半山腰，路面虽略宽，但也是这附近悬崖最高最陡峭的地段。因这地方有个转弯的地势正巧绕过了崖壁的遮挡，可一览附近群山的风光，景色异常秀美，故得名‘贵妃岭’” 王蓁笑道：“这是借了当年杨妃的美名。” 李渔点头：“正是。” 李嗣源的手指轻轻点在贵妃岭上，低声道：“明日我亲自去这个地方看看。” 李渔被他的话蓦地点醒，惊道：“将军是说，三姨娘暗喻杨妃？” 李嗣源点了下头，道：“我目前也只是猜测，具体情况要到明日亲眼见了才知道。” 李渔也点了点头：“嗯，若是董璋有动作，现在也需开始着手准备了。” 商定后已到了用饭时间，李渔同李嗣源和王蓁一同用过了饭，便各自回房间歇息去了。 次日清晨天不亮，李渔便命奴仆套好了车，找借口从节度府里出来，直奔东街而去。 认识李渔的人都晓得，他平日常在东街一带出现，而且只在街北的一家名为逍遥茶馆的小茶坊喝茶，逍遥茶馆的茶算不得顶好，众人只当他是喜欢上了茶坊里常年驻着的那位唱大鼓的女先生。 以为时辰尚早，街上只有卖早餐的车摊子和早点铺面开张营业，还有送热水的水坊伙计挑着冒着热气的水担子，脚底麻利地走在露水未干的青石板路上。 街边上的行人偶尔在路边某个早点摊子上站住，将手中的铜板递给摊主，摊主麻利地掀开雪白的屉布，白浪一样的热气腾空而起，霎时扑在行人和摊主的脸上瞬间朦胧了双眼，在云遮雾罩里，行人接过摊主递过来的白油纸包着的还烫手的白馒头。 王蓁他们原本是用过了早饭才出府的，见她隔着油壁车的窗户盯着路边早点摊子看，李嗣源伏在她耳边低声问：“早饭没吃饱？我再去给你买些。” 王蓁却摇了摇头，笑道：“好久不曾看见这样的清晨了，在塞外的这些年，这种温馨的记忆于我，就像隔世般那么遥远。” 李嗣源见她明亮的眸底湿漉漉的，便用手握了握她放在车凳上的手，悄声在她耳畔道：“等这段时间忙过了，我好好带你去逛逛。” 王蓁收回目光，含笑的眸子望着李嗣源，轻轻点了下头。 坐在他俩对面的李渔实在憋不住了，问道：“敢问这位是” 李嗣源对着他勾唇一笑：“未来的将军夫人。” 李渔先是神情一滞，接着又咧嘴笑起来，冲着王蓁拱了拱手，笑嘻嘻道：“原来是将军夫人，李渔失敬，失敬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1章 梨云梦暖11 王蓁被李渔的这句失敬弄的脸上一阵滚热，幸而出门时为了易容在脸上涂过黄粉，此时就算脸红也看得不太明显。 王蓁对他尴尬地笑了笑，将脸又转向了车窗外。 马车一路行至东街，却并没停在逍遥茶馆门前，而是往茶馆旁边的一条巷子里拐进去，最终在一户涂着褐色油漆的双扇木门前停了下来。 李嗣源和王蓁没下车，只有李渔一个人下了油壁车前去叩门。 王蓁来过这个地方，上一次他俩和李渔在遇仙楼见面的时候，李渔曾给李嗣源留了个地址，因他俩的斩云和琉脱皆是世间罕见的良驹，走在街上实在太扎眼，李渔便让他俩将马匹暂寄放在这里。今天要出入城门，自然也不能骑着斩云和琉脱。 王蓁脑子里正琢磨昨晚李嗣源同她说的关于西川节度使董璋的一些事，就听见车外传进来一串清脆的马蹄声。 “走吧。”李嗣源低声说了一句，便先起身出了车子，王蓁赶紧跟在他身后一起跳下车。 他们一下车，眼前就已立了两匹高大的马匹，虽同琉脱和斩云无法相比，却也十分精神矫健。 李嗣源接过其中一匹马的缰绳，伸手拍了拍马儿的前额却并没上马，而是转眼看向已经接过马缰的王蓁，虽没说话，却是用询问的眼神望着她。 王蓁从学会骑马开始就只骑过斩云，而斩云属于难得的性情温顺又聪明灵透的马，自然比一般的马好驾驭。可是今天她要骑一匹陌生的普通马，李嗣源着实有些不放心。 李渔自然看出了李嗣源的担心，道：“我先前不晓得，若早晓得是将军夫人，就让他们特别预备一匹温顺些的马匹了。” 王蓁对李渔笑了一下，摇头道：“没事，你让人拿捧豆子出来。” 李渔闻言，赶紧让木门内站着的老管事去捧了一大捧豆子。 王蓁接过豆子，让马儿就着她的手将豆子一点点吃光，最后还在她的手心上舔了好几下。 王蓁用被马舔过的手摸了摸它的额头，马儿便亲昵地在她手臂上蹭了几下，眨着毛茸茸的黑眼睛看着她。 王蓁走到马儿身侧，单脚踩着马镫利落地跨上了马背。稳稳地坐上马背后，对李嗣源比了个安心的手势。 李嗣源勾唇一笑，也跨上了马背。俩人轻扯马缰，一前一后向巷子口走去。 等出了成都府的城门，王蓁才看见李嗣源的马右后侧拖着个挎包，惊讶问道：“咱们今天回不来吗？” 李嗣源点头：“嗯，贵妃岭虽然距离成都府不算远，但地势却不好走，如果是骑琉脱和斩云，大概三天左右能赶回来，可是现在的这两匹马不行，所以李渔为咱们预备了路上用的水和干粮，他想的很周到。” 李嗣源说话时已策马向成都府门外的官道上奔去，王蓁扯紧缰绳也赶紧跟上。 王蓁一路上虽一次也没主动提过歇息，但李嗣源还是担心她体力不支，赶一程路便将速度减下来走一小段，王蓁担心因自己而耽搁了行程计划，便总催促他。 行至将近傍晚时分，俩人刚巧遇到一个挖在路边山体上的山神庙，便决定在此地宿一晚。 将两匹马拴好，李嗣源解下来马背上的包裹，连同佩剑一起拎在手里先走进了庙内。将点燃的蜡烛放在神龛后的石台上，李嗣源便去收拾别的东西去了。 王蓁闲着没事，便借着烛光打量这个小庙。 庙很小，正面是山神爷的神龛，背面只有一小块空地，将够他俩容身，虽到处铺满着厚厚的灰尘和破碎的蛛网，但至少可以遮挡夜间风露。 王蓁以前同李嗣源一道由东京逃出来，一路上全宿在深山野岭里，对野外宿营早已不陌生，见他抱进来一大捆干草，便赶紧过去同他一起将草铺开压平，李渔还为他们预备了一大块棉布单子，正好可以拿来铺在干草上。 躺在依然留有余温的干草垫子上，王蓁看着坐在旁边用刀子削牛肉干的李嗣源，笑道：“这位李先生看来很了解你，连你有洁癖都知道，我看那包裹里除了干净的被单之外还有毛巾，居然连澡豆都有。” 李嗣源没说话，只低着头将一块包食物用的油纸铺开，将切成小块小块的牛肉放在纸上，拉着油纸的一角将牛肉拖在躺着的王蓁面前：“饿了吧，先吃点牛肉干，我把酥饼拿去烤热再吃。” “哎！好幸福啊！要是阮姐姐和丁姐姐看到我现在这样，肯定会羡慕死的！”王蓁说话时，就要伸出小爪子去捞牛肉块，却被李嗣源一把拉住袖子，另一只手递过来条已经打湿的毛巾。 王蓁冲他吐了吐舌，接过毛巾擦干净手，拈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抬头正看见李嗣源用皮囊里的水洗那块毛巾，忍不住叫道：“那水不是喝的么？你都用光了明天咱们怎么办？” “我看过地图，明天我们经过的地方有可饮用的山泉水”李嗣源说话时顺便将自己的手也擦干净，由火上取下已经烤热的酥饼，掰下来一块给中间夹好牛肉，然后将肉饼递给王蓁。 王蓁此刻确实有些饿了，闻见烤饼的焦香一骨碌就从草垫子上爬了起来，可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双腿疼地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李嗣源手里拿着肉饼很有耐心地等着她，眸子静静地将她望着，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王蓁讪讪地笑了下，小心地挪了挪略显僵硬的双腿，坐下来接过肉饼咬了一口。嘴里嚼着肉饼，王蓁抬起头见李嗣源仍看着自己，便绽出一朵甜甜的笑靥，道：“没事，就是今天骑了整天的马，腿脚有点酸，睡一觉就没事啦。” 李嗣源收回目光，三口两口将手里的饼子迅速吃完，又灌了几口水，便起身向放在墙角的包裹走过去。 王蓁也很快吃完了肉饼，用草甸上放着的干净麻纸将手擦干净，又将草甸重新整好，便向内壁挪了挪，给李嗣源腾出一块休息的空位。 王蓁吃的有点饱，仰面躺在柔软的草垫子上正闭着眼养瞌睡，冷不防感觉束腰的带子一松，紧接着下身穿的裤子就被剥了下去。 王蓁惊地下意识出手死死拉住裤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2章 梨云梦暖12 王蓁脸红似醉霞，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裤子，满眼都是难为情地望着李嗣源，小声道：“这幕天席地的，我们就就不要” 李嗣源松开剥她裤子的手，长眉轻挑看着她，问：“不要怎样” 王蓁将脸垂地低低的，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咬着唇嚅嗫半晌，才慢吞吞道：“就是晚上那样”尽管与李嗣源在一起已有段时日，可这种房中事要她当着李嗣源的面亲口面说出来，却实是难以启齿。 见她吭哧半晌也没说出个名堂，李嗣源突然憋不住大声笑起来。 他这突然的一笑却将王蓁给笑蒙了，红着一张俏脸莫名地望着他。 等李嗣源笑够了，才将身边一个小布包拿起来，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我是要给你上药的，你的腿上不疼了？” 王蓁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是被他那副表情蒙了，气地鼓起雪腮，起身就要去捶他却被李嗣源先一步按住她的肩，温声哄道：“是我不好，你先别动，不然腿上的伤处会更疼。” 王蓁大腿内侧被马背摩擦的地方阵阵烧热的灼痛感又漫溢上来，疼地王蓁额角瞬时冒出豆大的汗珠子。 李嗣源扶着她躺好，将她的裤子小心褪去，从布包中找出一小瓶药膏，仔细地均匀涂在她大腿内侧两边已经磨出水泡的位置。 王蓁的伤处刚被他碰触时，疼地身子直发抖，可是等药膏涂好片刻过后，阵阵清凉将伤患的灼热渐渐压了下去，那种烧痛感觉立刻好了许多。 李嗣源并未给她穿回裤子，而是细心地只将披风盖在她身上，把剩下的药膏装回布袋里，就放在草席旁边的石头台子上，温和笑道：“涂了药今晚就不能再穿裤子捂着了，这样不利于伤口消散，等明天早晨起来再抹一次，疼痛感就会好很多了。” 王蓁见他将他的披风盖在自己身上，便道：“我身上有药，会把你的披风弄脏，我盖着自己的外衫就行。” 李嗣源见她起身要撤去身上的披风，便伸手将她的肩膀按回草甸上，道：“别想这些，明日赶路仍很辛苦，你好好睡一晚。”说完，将随身的佩剑放在枕边，反手一掌推熄了蜡烛，在王蓁的身边躺了下来。 山神庙里顿时暗下来，神龛的背影被门口的火堆映在墙上，随着夜风吹动火苗而不停地晃动。 王蓁一时睡不着，眼睛看着墙壁上的山神庙，忍不住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腿受伤了？” 李嗣源闭着眼，道：“锐麟军招兵的时候，总会有贫苦人家的男孩来参军，身量高一些的便会被选拔到骑兵营中，那些贫苦人家的孩子自然从未骑过马，锐麟军训练又艰苦，所以每逢刚入伍训练骑射之后，总有新兵晚上疼地偷偷哭鼻子。” 李嗣源说至此，轻轻地叹了一声，继续道：“我看那些孩子可怜，便特地配了这种医治摩伤的药膏，分发给那些新入伍的骑兵。经过这么多年的改进，这个药膏现在的配方见效已十分迅速了。” 王蓁轻笑道：“你对锐麟军将士可真好，怪不得那么多将士却只听命于你一人调遣！”顿了顿，又笑道：“我还以为是你刚学骑马的时候，也受过同样的伤呢！” “我学骑马的时候只有六七岁，像这样的小事早记不得了。”李嗣源的语声风轻云淡，其间还带着低缓好听的浅笑，好像这是件多么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可这话是听在王蓁的心里，却像是含了颗未熟的梅子，从喉口到心头，一路下去又酸又涩。 李嗣源自幼在李克用府邸长大，尽管李克用待他很好，可毕竟是义父义子，缺了那一线血脉，到底是天壤之别。 李嗣源的性情又如此要强，不用细想便知他的少年时不知比别的同龄孩童付出多少倍的努力。也难怪他在人前总是神态清淡凉薄。 一个从五六岁开始就要学会自己去谋划未来的孩子，童真早就被沉入心潭深底，再被世事无情地按压进泥沼里，那些容易被人窥去的情绪，只能按下眉头，藏于心头。 胡思乱想间，王蓁睡意渐浓，却下意识去寻握住身侧李嗣源的手，低声呢喃仿若梦呓：“愿你常笑，一如今夜。” 李嗣源安静地闭着眼，突然听见她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忍不住缓缓睁开眼侧过去看向王蓁。 她已经睡着了，鼻息均匀而安静，虽然易过容，却仍能见长眸下面铺开如扇形的浓密长睫静谧温婉，小巧的鼻翼微微起伏，下面的薄唇，嘴角尤含浅浅一弯笑痕。 李嗣源突然明白了王蓁那句话的意思，只因她刚才涂药时误会的窘态逗得自己大笑，想起她小兽一样的娇憨模样，李嗣源不禁莞尔。 有她在身边的这段短暂光阴，他的笑似乎比他有生所有的笑加在一起都多。 或许是实许久没有这么累过，王蓁在草垫子上睡的这宿竟是一觉黑甜到天明，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小小的山神庙里已经灌满了明艳的日光。 王蓁下意识用手背遮挡住强烈的光线，等眼睛渐渐缓过来才放开手，侧脸看向身边，早已不见李嗣源的身影。 王蓁撑坐起来，见身上依然盖着他的披风，温暖一笑，将披风叠好收进随身带的衣包里。 起身走出庙门，眼前阳光大盛，王蓁才赫然反应过来，怪不得阳光会照进庙里，原来这个山神庙是坐落在半山腰的崖体上，方向正好是坐西朝东。 气候渐渐入夏，清晨日出的时间越来越早，王蓁是因为光线太亮被晃醒的，她原以为时辰已经很晚了，但其实也只有卯时三刻，还早得很。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王蓁走向旁边一颗大树下，在正低头看地图的李嗣源身边坐下。 “这么早就醒了？”李嗣源侧眸打量王蓁，见她眸子明亮，显然昨晚上睡的还不错，便将身边的油纸包连同水囊一并递给她。 “庙里太亮，睡不着了。” 王蓁说话时先喝了几口水，又打开尚有余温的油纸包，见里面包着仍是烤热的酥饼，只不过饼子里夹的东西不是牛肉，而是一种颜色呈暗红的奇怪肉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3章 梨云梦暖13 李嗣源看完地图后小心卷好，重新装进防潮用的檀木筒中，回头见王蓁正用两根手指捻着一块肉仔细打量，便问：“不喜欢吃腊肉？” 王蓁手里捻着肉片，抬起头看着李嗣源问：“你刚才说这个叫什么肉？” “腊肉”李嗣源又重复了一遍，同时意识到王蓁可能以前没见过腊肉，便解释道：“这种肉是经过晾晒和特殊腌制处理过的肉，可以保存很久，是蜀地很有特色的一种吃食。” 王蓁一脸恍然，又看向手里的肉片，感慨道：“我刚才还在想这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将肥肉做成这样透明如冻，而瘦肉却又色如胭脂，吃起来油而不腻，有肉香又有嚼劲，还看不见一丁点放过调料的痕迹，这实在太神奇了！” 李嗣源浅笑：“蜀中有很多当地特色的美食，以后带你去尝尝。” 王蓁嘴里嚼着腊肉，腾不出空来应答，便用力地点头。 吃过了早饭，一切准备就绪要上路的时候，王蓁却发现李嗣源把她的那匹马缰绳栓在了他的马后面。 “你把我的马拴起来，我骑什么？”王蓁望着正收拾东西李嗣源问。 李嗣源将固定马鞍的皮带紧了紧，头也没抬道：“你今天跟我同骑一匹马。” “那样会慢很多！”王蓁上前拉住李嗣源的衣袖，一双水眸盛满急切，明媚的让人心疼。 李嗣源是手覆上她握着自己衣袖的小手，将那小手收入掌中，凌薄的唇只轻轻勾了勾，跟着便是一个让王蓁毫无防备的纵身。 王蓁惊地死死抱住他的脖子，随后再一个漂亮的旋身，两个人同时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不待王蓁再开口，李嗣源已在她额角轻落一吻，几乎含着她的耳珠低语：“嘘，靠着我看看风景，用不了多久咱们就到了。”话落，双腿一夹马腹，马儿轻嘶一声向着古老的栈道奔驰而去。 这一日，李嗣源果然没再让王蓁独自骑马，他两匹马换着骑，虽是俩人共乘，但因李嗣源策马比前一天快许多，两人赶路的速度反而更快些，刚过晌午二刻，他们就来到了地图上标记的贵妃岭。 将马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好，李嗣源带着王蓁找了一条樵夫山民常走的小径，向岭上走去。 俩人爬上半山岭，站在一个视野比较开阔的地方向四下望去。只见崇山峻岭之间唯松柏森森，茂林蔽日，一眼看过去，别说人，连只兽影都看不见，根本就没什么可勘查的。 李嗣源在距离栈道比较近的崖边走了几遍，突然指着不远处一块凭空突兀而出的大石道：“走，到那边去看看。” 王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呈椭圆形的巨石就悬在崖边上，像是被哪位神仙恶作剧故意放在这地方的，触着崖边也仅椭圆两端的一小块横切面，让人直觉风稍大一点，这石头就要被吹落崖底似得。 王蓁盯着那石头看了片刻，转回头对李嗣源道：“这个应该就是地图上标的飞来石吧？” 虽然早知王蓁强记，但见她这么快便能分辨出他们所在的地理位置，李嗣源还是赞赏地看她一眼。 正值午事的太阳炽烈难耐，俩人找了个背阴又通风的凉爽之地吃了些东西，又喝饱了水，待到骄阳渐偏的时辰，才动身向飞来石的方向行去。 剑门古道，横贯整个秦岭，自秦朝时便已修建而成，是华夏大陆十分有名的一条古栈道。巍巍秦岭重峦叠嶂，险峰峻岭，鳞次而立。如贵妃岭这般奇绝难攀的高岭，除了采药人和入山归隐之人外，再无世人深入其中，因此杂草怪木丛生，行路十分艰难。 李嗣源走在前面，边走边用随身带着的砍刀劈开遍地密布的荆棘。 王蓁跟在后面虽比他强不少，但身上的布衫却仍被锋刃一样的草枝树丫刮开好几个口子，回去也只得丢弃了。 俩人走到距离飞来石只剩下几里的地方，李嗣源停了下来，将背上的包袱解下来递给王蓁：“我靠过去勘查，万一那巨石下面有人，撤离也快些，你就在这地方隐着等我。”李嗣源说话时拍了拍她身边的一块大石头，嘱咐道：“这里遍布蒿草，你别离这石头远了，否则有可能会迷路。” 王蓁也晓得自己就算跟过去也是给他添累赘，便乖巧地接过他手里的包裹，点头道：“你放心过去吧，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着你。” 李嗣源将王蓁安顿稳妥，只纵身一跃便不见了踪影。 王蓁独自一人挨着大石旁，在外面看来，娇小的身子完全隐没在杂草里，一点也看不见人。 大石头旁边正好有一块高矮合适的小石头，王蓁便坐在那块小石头上，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包裹，头顶茂盛的树枝间偶尔有乌鸦或者不知名的鸟雀飞出来，突然发出的怪叫总将王蓁吓地身子一哆嗦，下意识便由布靴里摸出夏瀞送她的那柄袖剑，死死地握在手里。 的思维一点都不敢松懈，耳朵专注地听着周围草丛中的动静，王蓁生怕草丛里突然窜出某种野兽来。 此情此景，让王蓁突然想起自己被草原狼袭击的那个清晨，突然很怀念雪豹赤饮，这样茂密的山林里，如果有赤饮陪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自从离开军营入蜀，至今已近两个月了，也不知道远在塞外的阮姐姐和耶律德光成亲了没有？还有沫沫那个单纯又话多的丫头，会不会乖乖听安娘的话，不给春池惹祸？还有锐麟军，也不晓得眼下行进到了哪里？ 王蓁脑子里想了许多事，不觉间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岭上有茂木遮蔽，黑的比下面的栈道更早些，见李嗣源还未回来，王蓁心里不觉渐渐有些着急起来。 傍晚，山风渐起，吹动树枝和野旷杂草沙沙作响，头顶盘旋的乌鸦渐渐多起来，纷乱叫嚣着钻进茂密的树枝里，显然是到了倦鸟归巢的时辰。 王蓁眼见最后一抹似血残辉隐入霞云，心里虽觉暗夜可怖，但对李嗣源的担心更甚于对周围环境的害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4章 梨云梦暖14 可是再担心，她也只能在原地守着，不可能跑出去找他，万一他回来找不到她，会更着急，也会给他凭添更多的麻烦。 东边的紫薇星已探出天幕，像一只无辜的眼，烁动着安静的星辉。 王蓁怔怔地凝向天幕上那颗同她此时一样孤单的紫薇，对宇望衡，心中不由忆起那句：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口中低喃：“我与嗣源，兴许也有那样隔座送钩的默契吧？” 四野渐已黑透，头顶的乱鸦早已安静下来，唯有夜风，夹带着高山峻岭之中特有的潮湿气息，穿梭在繁盛草木的空隙间，发出如泣诉般低沉地呜咽。 王蓁静静地坐在石上，缓缓闭上眼，掌抚于胸。 她曾听安重悔讲过，说道家有云：天清而地浊，在清浊分明的天与地之间，还有一种流动的可感知的东西谓之气。唯有气是四下流动的，就如风行雨施是自然之气，呼吸吐纳是生灵之气，叶繁叶落是花木之气一样。 既然气可运行，那么所谓的预感之力，便是在这世间众息之中，人会有所选择地感知到那些熟悉的气息。比如至亲之间，比如夫妻之间，甚至是长养于身侧的小兽。 这就是为何有的人远在他乡却突然想起要回家探亲，结果回到家中发现至亲之人即将辞世的缘故。 王蓁此刻铭心静坐，就是想利用自己的意念力，去感知李嗣源此时的处境。 她自诩虽同李嗣源在一起的时日虽不算长，但对他的这份情，也担得上情深意笃四个字。对于这种专注于一人的情愫，兴许也能利用自然气息之运行体察他的安危呢。 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王蓁十分专注地闭着眼，在心里拼命想着李嗣源常日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 咦？什么味道？ 王蓁猛然睁开眼四下张望，借着依稀的星辉，只能隐约看见周围一团一团的黑色草木影子，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儿时，每逢阿爹在糕饼铺子里将新鲜糕饼从炉膛里端出来的时候，在后头院子里玩耍的王蓁往往不用亲口去尝，只稍抽着鼻子一闻，就晓得这一炉糕饼是糖放多了还是咸盐放少了，是火候大了还是面团发酵过了。因此，她对自己的嗅觉十分有信心。 王蓁又抽了几下鼻子，她确定刚才嗅到了一种很熟悉是味道，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这会儿，那种熟悉的气息又突然消失了。 王蓁不敢再闭上眼，因为上一次逃亡的路上，她听李嗣源说过，夜里是猛兽出来觅食的时候，而眼下正值月初，又是风高林黑的山野 等等王蓁的灵台间突然闪过一丝清明，身子跟着一颤，像被兜头泼了盆冰水，周身的汗毛瞬间全立了起来，由石头上缓缓站起身，眼睛死死盯着四周黑幽幽的草丛。 她想起来了，那是赤饮身上的味道，是如豹子，虎狼此类兽的皮脂分泌形成的，天生的兽类的味道，不管是野生还是家养，永不磨灭的野性气息。 握着的袖剑的手心冷汗泽泽，连剑柄都被抓地湿腻腻的，可是王蓁依然死死握着不敢松懈，甚至不敢在衣上抹一把手心的汗。 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王蓁觉得自己的喉口异常干涩，上下牙关死死地咬着，拼命睁大眼睛仔细盯着那些星辉照不到的幽深草丛，身边每颗草的晃动，都会让她像被针刺了一下似得赶紧转过身去查看。 站在漆黑崇岭之中的王蓁，就像站在被无数暗鬼包围的阴司炼狱，周围的每一根草，每一颗树，都像是黑暗中伸向她的魔爪，肆意欺凌恐吓着她已经紧张到极致的灵魂。 就在王蓁感觉自己已经到了濒临紧张崩溃的边缘时，突然身后有黑影一跃而起，王蓁眼角余光看见了那道黑影，却因为过度紧张双腿已经绵软的无力回转，唯一能做的就是像疯子一样，拼命用力胡乱挥舞着手里的袖剑。 她想哭喊，喉口却像被风化了数千年，干涩地发不出一点声音，直至通身汗透的衣衫被风吹成冰凉的湿布贴在身子上，直至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握住她胡乱挥舞着的手，直至耳边传来那熟悉低沉的轻唤。 王蓁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已经无力支撑身子，绵软欲坠之际，身子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横着抱起来，然后，深深地偎进温暖的胸膛里。 一切都过去了。 从包裹里取出水囊，李嗣源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再以唇对唇一点点地哺入王蓁干涩的唇间，直到她轻轻地眨了眨眼睫，李嗣源松了口气。 附身用颊在她前额试了试，感觉她体温正常，有仔细检查她的周身上下有没有受伤，见她衣衫完好，才算彻底放下心。 “没事了，那只豹被我杀了。”光线太暗，李嗣源看不清王蓁的脸，只是他将这件事同她说完，她的身子动了动，偏过头将脸深深埋入他怀里。 李嗣源抚了抚她的背，轻声道：“我带你下山。” 王蓁没有说话，脸仍埋在他的怀里，只是点了点头。 撕了一件随身带的衣衫，李嗣源用布条将王蓁简单固定在怀里，足尖轻点，身形已跃出数仗。 习武之人的眼力极好，虽然施展功夫行走的速度极快，可李嗣源依旧能在暗夜里清晰辨认出来时小径上他亲手留下的印迹。 王蓁不知道他们下山到底用了多久，也分不清眼下是什么时辰，只是当李嗣源带着她来到他藏马的地方时，天上已悄悄显出一线柳丝般的上弦月。 藏马的地方是个山谷，风比山上小很多，显得异常安静。 李嗣源将王蓁放在一棵大树下休息，自己则像前一晚一样收拾好所有东西，又将王蓁轻轻地抱放在铺好床单的柔软草垫上。 担心她害怕，李嗣源特地在周围多弄了好几个火堆。 明艳的火光将他们周围的黑暗驱地远远地，把吃的东西准备好端在她面前，李嗣源温柔地抚着她柔软的发，低声安抚：“刚才吓坏了吧？都是我不好，不该那么晚才回来。” 借着火光，李嗣源看见王蓁的一双眼水雾迷离，想是哭过却又不见流出泪来，握过她的小手只觉入手凉如寒玉。 李嗣源觉得心里的某的个地方好似被戳开个口子，浓浓的心疼和后怕像一张巨网由里头冒出来，将他紧紧地罩在其中，紧地几乎令他窒息。 就在刚才看见那只豹子与她近在咫尺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触摸到了恐惧之神的鼻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5章 梨云梦暖15 王蓁再度缓缓睁开眼的时候，入眼是参天古木和潺潺清音。 她忘了昨晚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记得李嗣源安静地守在她身边，他的手一直握着她的，直到她朦胧睡去的时候，还能清晰地感觉道手上包裹的温暖。 这地方果然是个谷底，鸟鸣啾啾，浓荫曳地，不远的地方还有条清浅的小流，阳光在溪水上跃动，像随手泼洒的碎银。 可能昨晚睡觉的时候心中余悸未消，身上的肌肉仍处于紧张状态，此时的王蓁坐在草甸上，只觉肩膀和脖子的肌肉酸疼而僵硬。 将盖在身上的李嗣源的披风叠好，揉着脖子站起身，王蓁向四下看去。 昨晚的几个火堆就只剩下一个仍燃着，两匹马拴在不远的一棵树下，悠然地甩着尾巴低头吃草，它们不远的地方，李嗣源守在溪边，看背影是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 王蓁见草甸旁边放着水囊，便拿起来向溪边走去。 还没等她走到他身边，就看见他身子突然前倾，以极快的速度将手探向水中。 等王蓁走到近前的时候，就看见他脚边已经躺着三四条鱼，而他手里袖剑上还插着一条正活蹦乱跳的。 李嗣源手握住不停摇摆的鱼身，利落地将鱼从刀上取下来，丢在脚边的草地上，转头时正看见王蓁站在旁边，便仰起脸对她笑了笑。 睡面浮动的晶光反射在他脸上，虽然易了容，可他的肌肤却仍透出一种似玉质般的白皙剔透，简单的五官，却令人瞧着格外舒服。 王蓁在他脚边蹲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那些已经无力动弹，只有嘴还一张一合的鱼儿，抬起的眸子里满是惊疑：“你居然还会捕鱼？” 李嗣源斜睨了她一眼：“莫是沧浪子，悠悠一钓船。本将军会的东西多着呢，以后有你开眼的时候！” 王蓁听他这么说，只淡笑不语，伸出手向他要那袖剑。她晓得他有洁癖，这些腥膻之事自是不愿沾手。 李嗣源也晓得她的细腻心思，便将手里的袖剑递给了她。拿起旁边的水囊去打水。 接过袖剑，王蓁将草地上的几条鱼开膛破腹，刮鳞去腮，手脚麻利地收拾妥当后，又在水中洗净，与已经灌好水囊的李嗣源一道往回走。 草垫旁留下的那个火堆，便是李嗣源用来烤鱼用的。 从他手中接过烤至焦黄并撒过椒盐的烤鱼，王蓁明知会烫嘴，却仍忍不住用手指小块小块地掰着鱼肉往嘴里送。掰了几块，王蓁嫌不过瘾，干脆也顾不得烫了，直接就上嘴了。 听对面传来低低的笑声，王蓁抬眼觑他，不觉绣眉微蹙，用手背蹭着脸皮问：“我的易容花了？” 李嗣源仍是笑，却摇了摇头。 王蓁撅了撅唇，嘴里嚼着骨刺都烤至酥香的鱼肉含糊道：“看你的表情好奇怪。” 鱼已经都考得差不多了，李嗣源将一条鱼的皮剥开，用袖剑挑出里面的雪白的鱼肉送进嘴里，听王蓁这么说，便道：“我原以为你经过昨晚那件事，又要给吓病好几天，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没事了，所以有些意外。” “你怎么知道我没事了？”王蓁边嚼边挑眉反问。 “看你的吃相就知道。”李嗣源薄唇勾出少有的狡黠笑意。 “你不就想说我没心没肺么？还措辞这么冠冕堂皇，哼！”王蓁白他一眼，老不客气地又拿一条鱼啃起来。 李嗣源淡笑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其实是想说你这样挺好的，我以后也比较放心了。” 闻其言，王蓁立刻竖起绣眉：“你居然还想有下次？你休想！” 李嗣源的鱼肉已经吃完，将剩下的几条全放在架子上用剩柴的小火慢熏着，又把昨晚扯坏的衣裳拿过来一条将袖剑仔细擦拭干净归入剑鞘，重放回王蓁脚边，低声道：“以后再不会了，这次是我疏忽，应该让夏瀞一起跟来的。” 王蓁笑了下，又拿起一条鱼啃，抬眼时见他看着自己脚边的袖剑，便道：“这柄剑是夏瀞送我的，很好用吧。” 李嗣源这时已移开了目光，转而向旁边的包裹里去取东西，顺口应道：“我知道，夏瀞对你确实很好，她对别人难得如此。” 王蓁听得有些疑迷糊，不晓得他知道的是夏瀞对她很好，还是这剑是她送的，原打算问，但见他伏在地图看的认真，便没再开口打扰。 半穹瑟瑟半穹霞，最后一线残阳被巫山收去，天空四周就像撒了几滴墨，渐渐地晕染，暗淡。 王蓁拾了好几捆干柴堆在草垫子旁边，又弄了些新鲜的干草将昨晚睡过的垫子重新整理了一遍，抬起头见李嗣源仍专注地伏在一块石头上，用随身携带的墨盒和纸笔写东西，便站起身向旁边堆放的干柴走去。 学着李嗣源生火的样子先将柴火拢成一个圈，然后用火镰拼命地打火星子，眼看一串串的火星已燃着了柴草，可每当王蓁要往上面添柴火的时候，着的好端端的火总被压灭。眼下都不晓得被压灭多少回了，王蓁赌气地将火镰甩出老远。 “饿了吧？都怪我，又忘了看时辰。”李嗣源揉了揉王蓁的发顶，在她身边坐下来，就着被她烧黑的柴火堆打了几下火镰，很快，又有小火苗跳跃起来。 随着李嗣源缓缓地加柴，那小火苗逐渐变得茁壮，最后渐渐吞噬掉所有引火用的枯草，抻着长长的火舌舔向那些粗壮的枯树枝。 看着李嗣源轻松就燃起了火堆，王蓁沮丧地将头靠在他肩上，闷声道：“我是不是很笨？” 李嗣源侧过身用手臂环住她的肩抚了抚，温和笑道：“谁让你找了个很能干的相公呢。” 王蓁轻叹一声，猫一样拿额头在他颈间蹭了几下：“找相公这方面，我的确比别人能干！”说完，站起身去取包裹里的食物。 吃晚饭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王蓁这顿饭吃的很安静，眸光也始终望着随夜风跃动的火堆。 橘色将她的面容映地暖暖地，李嗣源吃完东西，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安慰道：“你不用担心，董璋制造的这个麻烦对我而言，其实还算不得困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6章 梨云梦暖16 她在心里时刻提醒自己要沉住气，可是没想到还是这么容易就被李嗣源看出了心思。王蓁显得更沮丧。 其实王蓁昨晚上在荒岭中等到那么晚，心里已经猜想到飞来石周围可能有状况，尤其见李嗣源次日竟没有要回去的打算，而是伏在地图上边看边写，整整折腾了一整日。 王蓁忍着不让自己去打扰他做事，忍着不让自己去翻看他写好压在石头下面的那些纸张，甚至忍着不去询问他何时回成都府 可是，见李嗣源这样不眠不休地，又是研究地形又是在纸上写写画画，心里的担心便如一壶渐渐煮沸的滚烫，翻搅着无法压抑的思潮，终于在眼神中漫溢出来。 李嗣源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将压在下面没有燃尽的柴火用木棒挑开，让空气渗进去使火更旺。 眼见火苗像只被唤醒的小兽，伸着懒腰一点点地开始向上窜，李嗣源声音低缓道：“你看这小小的火苗，初点燃的时候异常困难，需要格外小心地呵护。可是现在它已经成了势，即便你浇一瓢水上去，只要有一点星星之火，它仍然很快便又成燎原之势了。这火，就像锐麟军一样。” 王蓁随意拨弄着火堆的小棍子顿了顿，侧脸看向李嗣源，火光映着他白皙的脸，虽然易过容，但那双明亮的黑眸却显得格外沉静。 “锐麟军初建的时候，我只有十五岁，才刚行过束发之礼。清楚记得为我庆祝生辰的那天，义父问我像要什么礼物，我说想要一支属于我的军队，哪怕只有区区百人。义父当时笑的很慈祥，却拒绝地很干脆。后来，义父大概为了安慰我，将他很喜爱的一匹马赏给了我。” “是琉脱吗？”王蓁赶紧问。 李嗣源笑道：“怎么可能是琉脱，你没看过琉脱的齿龄吗？它今年才五岁，对马来说还只是个少年呢！” “哦，我说嘛，若果真是琉脱，那说明李元帅还是非常疼你的。”王蓁笑道。 “虽然不是琉脱，但义父对我还是很好的。他当时可能觉得一个束发少年开口要一支军队，怎么听都像是孩子话，所以并没当真。只是义父不知道，在我的心里却是很认真的。” 王蓁疑惑道：“可是你当时在元帅府生活，又是元帅的义子，在府中的地位也算是主人，为什么想要军队呢？” 听王蓁问及这个，李嗣源缓缓垂下长睫，默了片刻，缓缓道：“那时候我虽然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世，可是我隐约感觉自己家族的背后一定藏着一些事，是当时那样毫无实力的我所无法承担的。所以，义父他对我的身世从来都讳莫如深，我迫切地想让自己迅速变得强大，这样就可以彻底弄清楚自己的身世谜团。而让自己变强大有个首要条件，那就是手里有军队，就像义父那样，连皇帝都不敢轻视。” “所以，这也是你后来组建锐麟军的原动力。”王蓁道。 李嗣源轻轻点头，眼中有火光烁动，却照不进他深潭一样沉静的眸底，这般稳如劲松的心境，是从垂髫时候便开始练就的。 像一壶尘封的老酒，绵密而深邃。 “其实，组建锐麟军完全是个意外。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随义父出征北疆鞑靼，或许是义父想让我有更多历练的机会，竟然破例将最重要的前锋之职授予了我。” 李嗣源说至此时，唇角弯了一下，轻笑道：“当时，那种可以真正指挥兵马上阵的激动心境，我现在都还记得。” 王蓁也跟着兴奋道：“一定是你首战大捷，所以元帅就同意你自己组建军队啦！” 李嗣源却摇头道：“我们的确是打了胜仗，我当然也有些功劳，但锐麟军却跟这场仗无关，那是我前锋骑兵营阻击敌人之后，在返程的路上，意外得知距离我们驻扎城池不远的一座山上，有一群非常厉害的山贼，当地官府都对其束手无策，我便率领麾下的一千多骑兵前去剿匪，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徐朔。” 王蓁惊诧地张大了嘴：“老徐？他以前是山贼啊？” 李嗣源也笑了，点头道：“嗯，你没想到吧。” 王蓁点头：“是挺意外的，那你俩也算不打不相识喽。” “你说的没错，我同徐朔亲自交过手后，他就率领着他的几千山贼弟兄投靠了我。不过老徐当时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他的人马只听我一人调遣。我带着他们回到了义父的营中，义父非常高兴，给他们分发了盔甲和军用的物资，而且很爽快地答应徐朔的这支兵马归我统帅。那个时候，我才算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一支军队，后来” “后来”后面的话被王蓁接过去说道：“你就把你所有的心思全用在了强壮这支部队上，虽然只区区几千人，但在你的手里转眼就变成了一支骁勇无敌的铁甲军了。” 李嗣源点头：“也可以这么说吧，不过刚组建的时候，却是非常的困难，义父虽然答应我自己组建军队，但义父当时却对我说，既然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军队，就要有能力养得起它。所以，从那时候开始，为了保住锐麟军，我的人生中第一次开始为凑军需饷银而发愁。” 王蓁听得颇有些吃惊，她想不到李嗣源平生也有缺银子的时候。 李嗣源侧眸见她看着自己，笑道：“跟你说个真事，为了给锐麟军筹备军饷，我曾将义父送给我做成人礼，一栋新宅子抵了银子，然后去江南贩私盐。当然，这些事都是背着义父偷偷干的。” 王蓁几乎要惊掉下巴，瞪着大眼睛问：“你当时也不过才十六七岁，居然跑去做这种事，你胆子也太大啦！” “你说的没错，我当时确实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去江南的路上，在坐的船上还很倒霉的遇上了水贼，要不是会功夫，估计早就被杀掉喂鱼了。不过也算因祸得福，正是那一趟出行，让我遇到了冬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7章 梨云梦暖17 “冬泠？他当时应该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吧？” 王蓁问话的时候，想起以前在将军府里，每次见他的时候后头都跟着两个小跟班，每个小跟班怀里，都捧着好几个厚厚的账本子。 冬泠很少在将军府中出现，她听秋沁说冬泠只有季末和年终才回府，回来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扎帐，季末扎帐和年终扎帐。 每年冬天只要他一回府，大家就知道快要发年饷了，所以府里的下人们背后给冬泠起了个绰号叫“冬财神”。 “他当时只有11岁，被买了他的主人家剥光了衣裳打个半死，丢在一个府宅门口。我看他实在可怜，就从那家人家替他赎了身。我把卖身契还给他时，他却不肯走，非要跟着我。没办法，我只好让他做了我身边的随侍，后来我才发现，我竟然意外捡了个宝。” “以前在将军府做事的时候，我听府里的人说冬泠很会经商。”王蓁道。 “冬泠不是很会经商，他根本就是为经商而生的。” 李嗣源平时极少夸人，这种话从他口中说出来，让王蓁深感意外，不过李嗣源这样说冬泠，倒是让她对冬泠生出几分兴趣。 却听李嗣源道：“话扯远了，刚才原本在讲锐麟军的。关于冬泠，你以后在成都府住便会时常看见他，关于他的事，等你亲眼见了便会明白。关于锐麟军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从最初老徐那几千山贼，后来渐渐就变成现在的这样了。” 夜风吹过头顶的枝叶发出沙沙如细雨般的轻响，就像李嗣源的成公小隶在素宣上，落笔惊风，墨起纵横。 王蓁仿佛看见了锐麟军今日的峥嵘铁骑，参伴着李嗣源少年往昔的花月锦年。 在别家锦衣纨绔走狗遛马的时候，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仗剑千军共挑灯夜读一色，排兵布阵与运筹韬谋并习。 在静谧流逝的岁月里，潜心将自己修炼成今日这般朗朗风华的姿态。 “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赶回成都府，你早些休息。” 李嗣源的话打断了王蓁的思绪，见他起身去取那些压在石头下满的纸张，王蓁问：“对付董璋，你是不是已经有办法了？” 李嗣源的目光落在其中几页纸上，顺口说道：“有个初步的眉目，还要回去同李渔再仔细斟酌。” 王蓁站起身，用水囊里的水拧了条帕子，走过去递给他：“既然明天还要赶路，你也早些休息吧，锐麟军再快也需要一个多月才能过来，准备的时间应该够了吧？” 李嗣源接过帕子简单擦了擦脸，将一部分纸张连同地图一并卷好塞进竹筒里，由从马侧的行囊里取出紫竹鹰哨。 王蓁自己也洗了脸，听见呜鸣的鹰哨声，惊讶问：“这个时辰，你唤迦楼罗来做什么？” 李嗣源又连续吹了几次，仍不见迦楼罗的身影，便道：“我将剑门古道的全域图又复制了一份，让迦楼罗给重悔送去，这样锐麟军入蜀就能更顺利一些。” 王蓁没想到那么复杂的一份地图，他竟然这么快就又拓了一份，不过转念想，他本就有丹青圣手之美誉，绘一副地图又算得了什么呢。 又吹了一遍，却仍不见迦楼罗，李嗣源便将紫竹鹰哨收了起来。 “或许它没跟过来，又或许是风向不对吧，明天早晨再试试看。”王蓁安慰道。 李嗣源轻轻点了下头，又给火堆添好柴火，便同王蓁一同歇息了。 次日清晨，俩人都醒来的很早。 王蓁正吃早饭，听见头顶一声长戾，一抬头，就看见他们头顶的树枝上，栖着白若堆雪的迦楼罗。 “哎，你也是星夜兼程呀，来，给个奖励！”王蓁说话时将油纸包里的腊肉撕了下来一小块，向迦楼罗伸出手。 迦楼罗平日在李嗣源手中取食早已习惯了，飞下来落在王蓁身边的一根矮树枝上，低头就着她的手指，将那块腊肉啄进刀刃一样尖利的喙中，只不过没想以往吃牛肉干那样吞的爽快，叼在嘴上甩了几下，最终像是很勉强的咽了下去。 “这么好吃的东西你居然还嫌弃，你太挑食啦！”王蓁对迦楼罗这种对腊肉厌弃的表情有些不满，伸出手拍了下它的翅膀。 迦楼罗扑棱着宽大的翅膀躲开王蓁的手，转而飞到李嗣源的身边，将头转向一边，一副懒得搭理王蓁的高傲样子。 李嗣源笑道：“腊肉是经过调料腌制的肉食，所以它不喜欢，而且它眼下已经吃饱了，所以也没什么食欲。”李嗣源说话时，向它先前落的那颗大树下看了一眼。 王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大树下面堆着许多田鼠之类小动物的白骨。王蓁一脸恶心地看了看自己刚才给迦楼罗喂过肉的手，赶紧跑到溪边洗手去了。 等王蓁由溪边折回来的时候，李嗣源已将装着地图的纸筒裹好防水油布，小心地固定在迦楼罗的腿上。 做完这些事，李嗣源抚摸着迦楼罗光滑柔顺的背毛，温和道：“去吧，路上小心！” 迦楼罗挥了挥巨大的双翼，带着地图转了个圈便消失在浓密的树林间。 王蓁和李嗣源也整理好行囊，上马准备返回成都府。 返回成都府后，王蓁和李嗣源再没回董璋的节度府，而是在城中一个普通的酒店要了两个房间，一间是李嗣源和王蓁的，另一间住着夏瀞。 当天晚间，李渔就来了客栈。 见王蓁殷切地去端茶倒水，李嗣源道：“我们可能会熬夜，你今晚先去夏瀞房里歇息，她今夜在外头守着呢。” 王蓁听他这么说也不吭声，只站在原地绞着衣襟下摆没动地方。 李渔见她一副眼巴巴的模样，不禁笑道：“既然夫人想留下，就随她吧。” 李嗣源原本只是担心她赶路疲惫，见她自己想留下，自然也不再勉强。 王蓁望着李渔欣然一笑，十分乖巧地沏茶去了。 李嗣源和李渔两人就着烛台坐在炕桌的两侧，聚精会神地开始研究地图。 “董璋命人在这里挖了深沟，我看还买了引线用的纸管，看来是准备埋炸药的。”李嗣源指着飞来石周围的一线地方给李渔看。 李渔紧皱着眉头，仔细观察那周围的地形，片刻才缓缓道：“这个飞来石的后面，是一段缓坡，这个地势倒是有点意思。” “董璋把这石头炸下来，不是把整条剑门古道都毁了？”王蓁惊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8章 梨云梦暖18 王蓁说出这一句令人惊悚的事实，李嗣源没说什么，李渔却低低地说了句：“就是啊，你说董璋这龟儿子是不是不存活。” 王蓁被李渔的这句话弄得一脸懵懂，莫名其妙地看向李嗣源。 李嗣源笑着解释道：“他说的是成都府的方言，骂董璋的，意思是董璋这孙子不是个东西” 王蓁听得有些吃惊，抽着嘴角看向李渔。 同为幕僚，李渔在李嗣源面前也是说话肆无忌惮，同安先生有的一拼啊！ 不过李嗣源对他俩这样似早习以为常，浑不在意地继续指着地图说：“董璋很有可能在这一线伏兵，咱们就可以在这里做文章。” 李渔听着李嗣源的话，习惯性地用手指不停抚摸额头上那块白玉，紧锁双眉道：“我看你这样子应是想用玄襄阵，可是咱们这边缺人手。” 李嗣源道：“我就是想让你看看是否适合，只要适合，人手的事我自有办法。” 李渔又仔细对着地图端详了半晌，语气郑重道：“将军的分析非常正确，只要人手齐备，这个地势的确最适合玄襄阵，而且我还有个更好的计中计！”说完，又用手在那一片地图上画了个半圆。 王蓁只知道他们说的好像是《武备志》里面的阵法图，以前见安先生看过这本书，可是具体的那些阵法，她没研究过，所以眼下听他俩说的内容有点像听天书。 不过，王蓁看见李嗣源的黑眸中有晶亮的东西一闪而过。 耳听得外面更鼓远远地传来，不觉已至卯时，初夏天长，选窗外已泛青灰色。屋里的三个人眼中皆有些红血丝。 李嗣源唤夏瀞进来护送李渔回去，并让她顺带将冬泠找回来。 王蓁原本就赶了一天的路又跟着他俩熬了整晚，此时已实在支撑不住，待李渔一离开，便早歪向床内打瞌睡去了。 惚而又至白昼，王蓁醒来的时候已阳光盈窗，身边的褥单上只隐约印着个被人躺过痕迹，王蓁睡梦中隐约记得李嗣源曾睡下过，却又不晓得他睡了多久，随后听见外面好像有人说话，他就起身出去了。 王蓁挪至床外侧还未趿上鞋，门便从外面被人推开，一抬头王蓁就见夏瀞端着脸盆走了进来。 “我听见你醒了，就帮你打水进来，先洗漱，我已经叫了饭菜。”夏瀞说话时便欲帮王蓁拧帕子。 王蓁知夏瀞不惯做这些伺候人的事，便赶紧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帕子道：“我自己来。”说完便向水盆中用手捧起水扑在脸上。 冰凉的井水让王蓁迟钝的感官神经立刻恢复了不少元气，拧干帕子将脸上的水擦净，刚坐回床边上，伙计就送来了饭菜。 王蓁见是正餐，有点惊讶地看向夏瀞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初刻”夏瀞看了眼窗外的太阳，说道。 王蓁嚼在嘴里的包子咔了一下，没想到自己从日上三竿都快睡到日落西山了才起床。 夏瀞回头时正看见她咬着包子发呆，解释道：“是将军不让打扰你。” 这个王蓁已经想到了，咽下嘴里的包子，端起碗喝了口粥，问：“将军他人呢？” “清晨时候冬泠来了，他俩一起出去办了些事，中午回来吃过了午饭休息了小半个时辰，现在在东街的逍遥茶馆同李先生喝茶。” 李嗣源一日的行程叫夏瀞说的干净利落，王蓁却听得只蹙绣眉。李嗣源从昨天清晨到现在已经一个昼夜又加一昼了，几乎就没合过眼。 两三口吃完包子，王蓁喝了一大口粥将包子顺下去，起身道：“照这么下去，董璋那龟儿子没搞垮，他倒先把自己累垮了！” 王蓁口中那句地道的成都话“龟儿子”夏瀞还没消化，见王蓁将筷子一搁就要往外走，赶紧上前按住门把：“姑娘要去哪儿？” “去逍遥茶馆把你家将军押回来睡觉！”王蓁说话时就要去伸手开门。 夏瀞耳梢一动，赶紧将按住门把的手缩了回来。 还不等王蓁开门，门已经由外头被人推开，只听一个含着浅笑的低沉声音道：“不用去押，我自己回来了。” 因为门扉被由外推开，王蓁下意识后退一步避开门扇，却正迎向李嗣源进门时的眸，他顺带伸出手，在她腰上轻轻一扶，稳住她后仰的身子。 王蓁的脸颊蓦地滚过一阵烧热，因为自己刚才的那句话，还因为他刚才进门时候的那句。 究竟是什么时候，她已将自己的身份认可地如此天经地义，顺其自然了？ 李嗣源的手很快由她腰上抽离，向屋内走去。 夏瀞安静地低头行礼，身后跟进来的冬泠尚未认出来易过容的王蓁，只是怪异地瞥了她一眼，跟在李嗣源身后也走进了屋内。 夏瀞经过王蓁身边的时候，低低地在她耳边道：“将军刚从外面办事回来，一定口渴了。” 王蓁被她这么一提，方才如梦方醒般赶紧转身去泡茶，夏瀞则径自向门外走去。 冬泠目送着夏瀞的背影消失在门前，随后便将目光落在端着茶盅由自己身边走过的王蓁身上。 王蓁沏好了茶，将盖碗轻轻放在李嗣源的手边，抬眼时正对上冬泠充满探究的眼神，便自然地扯了扯唇角对他一笑。 冬泠被她笑地一怔，随即也很不自然地扯了下嘴角，算是回她一个笑，只是笑得有点蹩脚。 “将军需要的银子，是要属下换成钱，还是碎银，还是您自己将银票子直接带身上？”冬泠恭敬询问道。 “在成都府行走，带哪一种方便？”说话时李嗣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冬泠道：“市井走卒用钱，大宗买卖用银子，若是庄子上的生意，则用银票。” 李嗣源想了想，道：“钱和碎银各半。” 冬泠立刻点头：“属下下午就把将军需用的送来。” 李嗣源轻轻点了下头，对冬泠继续道：“你将手里的帐册子整理一下。” 冬泠微微一愣，继而马上反应过来，便道：“将军若要查账册冬泠随时恭候，账册皆是存备完整的，无需特意整理，属下眼下便可送来c” 李嗣源眉峰轻轻一挑：“本将军看你那些账簿做什么？” 冬泠被问地当即懵住，不解道：“将军刚才不是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9章 梨云梦暖19 “本将军的意思是等锐麟军入蜀之后，你便也同春池他们一道入府中做事，这样行事也方便些。” 冬泠闻言，眼睛里泛着略有些激动的释然之情，笑道：“太好了，属下至今仍怀念昔日尚在将军府中做事的那些日子！” 冬泠说完，又想起屋里还有别人，便抬起头，略显尴尬地看了王蓁一眼，见她安静端立着对自己微笑，便也朝她笑了笑，只是这个笑容比刚才的那个顺眼许多。 “将军府准备的怎么样了？”李嗣源淡淡问道。 冬泠马上道：“将军放心，已经按照将军的意思重新修整完毕，将军若闲时可过去看看。” 李嗣源摇头：“我暂时不过去，以防暴露身份。还有给安先生和李先生预备的别院，可寻着合适的？” 冬泠道：“合适二位先生的宅邸属下眼下手里倒是有几处现成，皆备水榭花厅，亭台雅舍，很合适两位先生，且即可便可入住。只是前日我收到安先生的信，信上说他仍要住将军府，还有前日李先生也同属下说过此类的话。” 王蓁听冬泠这么说，忍不住呡唇低笑，转头果然看见李嗣源手指揉着额角，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王蓁端起他面前的盖碗准备去蓄水，却听他道：“你还是另给他俩预备别的地方住吧，省的那二人终日吵个每晚，扰地人头疼。” 冬泠也笑了，点头道：“属下这就去准备二位先生的住处。” 嘱咐了一些杂事，冬泠见李嗣源似没别的事了，便道：“将军要不要换个住处？这个店实在令将军屈尊，不如换到遇仙楼对面的竺雅轩去，那儿是咱们自家的产业，里面的人皆是属下亲自选的，将军可绝对放心，需要什么也可照应周全。” 李嗣源淡笑摇头：“你当本将军不晓得？你那个竺雅轩非举国一二流之富商大宦才住起，本将军眼下这身份，你觉得合适？” 冬泠被李嗣源问地小巧白皙的脸微微泛红，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属下是担心将军在这边住着受苦，是属下顾虑不周。” 李嗣源摆了摆手，道：“这里没事了，去忙你的吧，晚饭就在这儿同我们一起用。” “真的？”冬泠兴奋地脸更红了，一叠声地叩谢之后才退出去。 等冬泠走了，王蓁才在李嗣源对面的桌边坐下来，笑道：“我觉得冬泠在你跟前，比春池和秋沁他俩显得活泼些。” 李嗣源起身向炕头的柜子上去取笔墨，听王蓁这么说，笑道：“其实春池和秋沁同他一样，都是自幼便跟在我身边伺候的，冬泠大概是因在外面走动办事的缘故，的确比那俩个顽皮。” 王蓁笑道：“他刚才定误以为我是你才聘来的账房，刚进来的时候看我的眼神颇不友善呢。” 李嗣源恍然道：“我倒没留意这个，只是奇怪他说要拿来账簿给我看，原来是这样。” 见他铺开纸张准备写东西，王蓁便挽起衣袖帮他研墨，边研墨边问：“为什么要将安先生挪出去住？以前他住你的将军府里，你们每日下棋清谈不是很惬意么？” “你说呢？”李嗣源抬起眸，深邃的眸光直窥入王蓁的眸底，那样的深情直白。 王蓁脸一红，避开他的神光低语道：“其实将军府里那么大，即便是你我成亲之后，安先生与我们同住也不会妨碍。” 李嗣源低下头，继续边写边道：“我们是无所谓，不过是替重悔着想，我怕他觉得别扭。” 王蓁突然想起自她同李嗣源关系确定下来后，安重悔似乎却是极少再与她单独闲聊下棋了，甚至一次都没去过她的寝帐。 以前，安重悔甚至不经李嗣源的同意，擅自将她接进他的寝帐里养伤。 安重悔虽然外表风流俊逸，骨子里却是个朗落君子，他其实早已开始避与她之嫌，只不过做的那样细致不着痕迹，又顾着她的情绪，令她感觉不是很明显罢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安先生和李先生与你这般要好，你同他们私底下只以挚友相待，他们去你的将军府还不跟回自己家似得，你就是想清静，恐也不容易！” 王蓁说话时，侧身向李嗣源笔下看去，不觉蹙眉道：“你写的这都是些什么啊？乳胶两大罐，深褐色棉布两卷，黑棉布五卷，横刷十把，小扁刷十五把” 李嗣源罕有地眸中黠光闪动，勾唇笑道：“没看出来？你的嫁妆单子。” 王蓁把两眼长长地眯起来，从里头透出两朵黑茉莉一样漂亮的瞳子，唇角学着李嗣源的模样也勾着笑，道：“原来是我的嫁妆单子呀，我瞧这上头又是胶水又是刷子的，还只当是将军要改行开纸鸢铺子呢！” 王蓁一席话将李嗣源逗地朗笑出声，抬手以笔杆轻点了下她凑在眼前的鼻尖：“我倒没看出来，你还生了这样一张好凌厉的嘴！” 王蓁皱了皱鼻子将脸转向一边，噘唇道：“应该说将军精明才是，写出这些东西，还哄我说是我的嫁妆单子。我倒是忘了自己还有块王爷赏的封地呢，赶明让冬泠替我将那封地上的岁银敛一敛，看够不够让你倒插门的？” 李嗣源只淡然浅笑，没再接她的话，低头继续写东西。片刻后才对王蓁道：“你还记得那块封地呢，我还以为你早忘了。不过前阵子我让冬泠过去替你看了下帐，想不想知道你现在的身价？” 王蓁又替李嗣源添了茶，便脱了鞋子爬上床去在他身边坐下，也捞了根笔随手写着顾况的《听角思归》，轻轻摇了摇头道：“虽然王爷将那封地赏与我，可我从未觉得那是属于我的东西，所以指导与否也无所谓了。” 李嗣源停下笔，将写好的东西又仔细看过一遍，放在床边用砚压住。 待墨晾干的空挡，李嗣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眸光落在王蓁从容安静的笔端，缓缓道：“大约当时，王爷和王妃就已经看出了我的心思，只有我那么迟钝” 王蓁听他所言只呡笑，走笔如云写下一行小字，缓缓推到他眼前。 李嗣源低头见纸上写着：“从未相思，怎识相思？既遇相思，方解相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0章 舫仓暗渡1 李嗣源看着王蓁写下的这两句，略一思忖，提笔也写了两行，待写完了，又将纸笺推回王蓁面前。 王蓁见纸上写着：“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更觅相思。”不禁慨叹：“到底还是我浅陋。” 李嗣源正欲说话却侧耳向门听去，随后说了句：“进来吧。” 王蓁赶紧一把将面前的纸揉了，再抬头就看见夏瀞推门走了进来。 夏瀞转身掩好房门，先对李嗣源略行一礼，见王蓁坐在旁边，手里捏着个纸团满面绯红，便只对她点了下头，将手中的包裹放在床沿上。 “这是将军需要的东西，属下过去的时候李先生都已经预备好了。另外先生说，将军要的裁缝铺子和木工匠人他也找好了，具体地方也说与了属下，属下方才由节度府中出来的时候，照先生说的顺道过去看了，明日便带将军过去。” 李嗣源轻轻点了下头问：“最近那边还顺利吧？” 夏瀞点头：“属下每隔三日都会照例收到军中传过来信，目前无任何状况。” “嗯，没什么事了，你去休息吧。”李嗣源说话时，已伸手去解夏瀞带回来的包裹。 待夏瀞转身出去，王蓁便凑过来好奇地张望，忍不住道：“你大白天就让瀞瀞去节度府上拿东西，万一被人看见，她多危险啊。不如以后让她晚上出去，就算她身手了得，还是小心为妙。” 李嗣源将包裹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放在床上，说道：“我从没说让她白天去，我只吩咐她去办事，至于具体办事的时辰都是她自己安排的。” 果然是艺高人胆大！ 王蓁在心里感慨，转而拿起一个半弧形的生铁皮问：“这是什么东西？有点像铠甲。” “嗯，你说的不错，正是铠甲，只不过是表面还没压上花纹的铠甲。” 李嗣源边解释，边将一整套铠甲的各个部分仔细打量，口中却安抚王蓁道：“你不必担心夏瀞，她的功夫如今已在她师父夏湶之上，否则她也不敢轻易恢复血滴子。况且，以她现在的身手，别说白天去取件东西，就算青天白日去取董璋项上人头也没问题。” “如果董璋确实阻碍了锐麟军入蜀，而我们又没有想出很好的对策，不如先让瀞瀞去干掉他？”王蓁道。 李嗣源道：“不排除这个方法，但这样一来西川军群龙无首，容易引起董璋麾下的那几个将军之间争夺利益，有可能场面会更混乱，所以这个办法虽易行，却是下策。” 王蓁点头，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些铠甲上，他见李嗣源看的认真，便问：“你要这些还没压花的铠甲做什么用？” 李嗣源已将那些铠甲全部看过，最后又收拾到包裹里，对王蓁神秘一笑：“等时候到了，你自然就明白了！” 李嗣源刚收拾好铠甲，便听见门外头有人敲门，跟着便传进来冬泠的声音。转身去将门打开，就见冬泠指挥着店里的两个伙计，抬进来个沉甸甸的箱子。 “谢谢小哥，这个给二位买酒喝！”冬泠顺手丢给两个伙计每人一吊钱，将俩人打发了。 王蓁皱了皱鼻子，道：“这么热的天，人家帮你将银子搬上来多不容易呀，且将军有的是银子，你就拿那么点钱打发人，是不是忒抠了点啊？” 冬泠看了王蓁一眼，笑道：“一听你说这话就晓得你不懂人情世故。像这种小店，每日的流水绝不会超过十两银子，这种店里的伙计自然也见不到出手阔绰的客官。你若出手太大方便容易被他们盯梢，保不齐就会惹祸上身。出门在外，财不外露，你晓得不？” 王蓁听冬泠这话说的很有理，也无话可辩，便朝他吐了吐舌头。 冬泠却转过脸盯着王蓁仔细打量，皱眉道：“我瞧你面生，听你声音倒有点耳熟，我是不是去年节前回将军府时见过你？” “我才没见过你呢！”王蓁笑着翻他一眼，转而往箱子里看去。 箱子里果然照李嗣源吩咐的，准备了一半铜板和一半散银，李嗣源也不过问钱数，只命冬泠将箱子锁上，挪到边上去。 冬泠归置好了箱子，转过身对李嗣源道：“将军要外出办事，属下少不得多两句嘴，将军是外乡口音，在这儿采买东西难免被人当冤大头，对方不晓得将军底细，将军也不要擅自开口定价，以免被宰，将军只听对方喊出价后再往下压三成即可。” 冬泠说至此咽了咽口水，显然是刚从外头办事回来热地有点口干。 王蓁便给他倒了杯茶，冬泠接过茶道了声谢，一口气喝到茶杯见底，才继续道：“成都府还算是好的，比东京起东京那些黑心商家善良多了。眼下的东京市价是嘴混乱的。前些日子属下去那边采办东西，那掌柜的听属下口音不对，开口就抬了三倍的价，属下一口啐在那掌柜的脸上，他见我懂行才收敛了点。最终成交的时候，到底比别处贵了些。哎，还是当初梁帝那时候好。不过如今东京的百姓才叫苦呢。” 李嗣源边喝茶边静静地听着冬泠说话，表情始终淡淡地看不出情绪，直至他说完，才缓缓抬起头，语气平静道：“时辰不早了，去隔壁叫夏瀞一起吃晚饭。” “是！”冬泠应声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入夜的成都府，街上依旧人流车马熙攘穿行，没有艳阳烘着，似比白天还要热闹。 如锦的华灯像是掀开坛封放出来巨大萤虫，莹莹灿灿映照出街市两旁鳞次栉比的各色铺面，还有摆摊子的小商贩那一张张热情招呼的脸。 冬泠从店里出来就直说要自出银子请客，非要寻个热闹的大馆子，可眼下这时辰酒肆的生意最好，冬泠带着他们寻了好几家也没找到合适的雅间。 冬泠怕李嗣源不耐，最终还是在自家开的竺雅轩二楼腾出间靠窗的雅间来。 负责打理的店掌柜自然认得冬泠，一脸殷勤地亲自上来招呼他们几人落座。冬泠呈上来菜单先请李嗣源点菜。 李嗣源没看菜单，直接丢给身边的王蓁。 冬泠见状微微一愣，目含求解地看向旁边的夏瀞，夏瀞却正看着窗外热闹的街市。 王蓁边随手翻看菜单，边对冬泠悄声道：“你说请客，该不会年底扎帐的时候又记在将军的名下吧？到时候还是将军请客，却叫我们领你的情。” 冬泠瞪着眼道：“就这点银子，我冬泠还至于赖账？再者这家店我还是替别人打理，等”他话刚说一半，听对面端坐的李嗣源突然轻咳一声，冬泠赶紧抬起头，正对上李嗣源微颦长眉看着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1章 舫仓暗渡2 冬泠身子不由抖了眼下，侧目看了王蓁一眼，舔了舔嘴唇道：“尽管点你的，我就不信你能吃到我冬冷付不起帐！” 王蓁狡黠一笑，张口叫道：“掌柜的，先上两笼人肉包子！” 掌柜的闻言险些惊掉了下巴，一脸愁楚地望着冬泠。 冬冷则一脸无奈地看向李嗣源和夏瀞，那眼神里分明在询：“将军是从哪儿弄来这么一朵奇葩啊？” 李嗣源和夏瀞则一个举头看窗外，一个低头观茶杯，没人理会冬泠苦哈哈的表情。 冬泠无奈，只得对王蓁好言乖哄：“算我没见识，算你狠，菜您随便点，这馆子里没的我让人出去给你现买，保准把你伺候的服服帖帖，这总行了吧？” 王蓁笑吟吟地点了下头，跟着又笑吟吟地对他一笑，点头道：“好，那我现在想吃冰糖葫芦。” 冬泠深呼吸一口气，对旁边侍立的店掌柜一瞪眼：“没听见？赶紧去买冰糖葫芦！” 李嗣源再忍不住掩唇低笑，一直冷着脸的夏瀞也呡唇扫了冬泠一眼，那眼风里意思分明：你冬泠也有今天！ 冬泠磨着后槽牙，眼神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王蓁，心里直犯嘀咕：也不晓得这其貌不扬的家伙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居然能让将军这么宠着他，回去得写信问问春池或秋沁。 其实包括王蓁在内的李嗣源和夏瀞三人皆看得明白，冬泠除了有点拿王蓁没辙之外，还有些嫉妒将军对她的偏爱。 不过玩笑归玩笑，冬泠这一餐果然出手很大方。燕窝苡仁汤，缕金山药，鲜奶汆海参，翡翠核桃酥，七巧点心，蟹黄珍珠酪更兼各色佳馐雕工精湛，玉盘托出如鸾似凰。 其中王蓁有好几样菜式，王蓁连名儿都没听过。 见她看着那些雕工精雅的菜肴眼睛都不舍得眨，冬泠终于逮着了机会，笑哂：“怎么样？开眼界了吧？哼，你也就那点嘴皮子上的功夫，今日就让你真正开开眼！” “哼！”王蓁小嘴一噘，白了冬泠一眼，再扭头时就看见李嗣源已经亲手撬开一只足有三两重的母蟹子，将里面流沙一样的蟹黄全盛在自己面前的碟子里。 看着李嗣源待王蓁的表情神态，冬泠登时就垮下脸来，嘟囔道：“将军如何这般偏心？同是奴婢，属下自入府随在将军身边十余载，还从来都没见将军对谁这样过呢！” 李嗣源对冬泠的话置若罔闻，见王蓁对蟹黄十分偏爱，便道：“蟹子性寒，今日又是晚饭，只许吃两个，一时吃完了还需再饮一小盅黄酒暖一暖。” 冬泠更觉不满，正欲开口，一直安静吃饭的夏瀞眉心一拧，抬起头盯他一眼，低斥：“再敢多言，就房顶上呆着去！” 阖府之中除了李嗣源，冬泠最怕的就是夏瀞，见她一开口，当即缩着脖子老老实实低头吃饭，果然再没半句废话。 夏瀞和冬泠虽同李嗣源同桌用餐，却也不过分小心拘谨。 夏瀞一向沉默惯了，王蓁却时常询问蜀中民俗，冬泠口齿伶俐善谈，讲解起来生动有趣。这一餐下来，氛围融洽诙谐，不觉间已至月上中宵。 从竺雅轩出来，温润润的夜风拂面，将不远处烛火通明的馆阁中伶人清甜的嗓音一并送了来，几个人走在成都府古旧沉厚的青石板街道上，皆默然无语，仿佛行走在久远而绵长的寂静中。 “秦楼谢馆鸳鸯幄，风流稍是有声价”清婉转的嗓音如风摇花面，玉珠出胎，引得王蓁忍不住转首向那声音传过来的方向望去。 “是遇仙楼的名伶游箐箐。”冬泠道：“这游箐箐是遇仙楼去年才从扬州买回来的，一入成都府便；立时红透整个蜀中。据传闻董璋曾有意纳她为妾，孟知祥的三公子也十分属意于她，我在一个酒局上曾偶见遇仙楼的秦老板，他当时为此时颇伤脑筋，后来却不知怎样平息的，现在竟无人再提此事了。” 王蓁自那日在遇仙楼见过游箐箐一面后，便对她印象颇深，此时听冬泠说是她的局便凑过去，由人群中寻了个间隙挤着瞧热闹。 她此时是男装，李嗣源便也不拘着她，夏瀞自然跟着一道过去，并且不着痕迹地挡开王蓁身边那些拥挤上来的男人。 只向那台子上看了一眼，王蓁便忍不住感叹：“果然是游箐箐，她长得好美是不是？你觉得呢瀞瀞？” 王蓁尤自慨叹，却不闻身侧夏瀞的声音，忍不住回头看她，却见夏瀞并没看台子上的游箐箐，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席最前排的某个地方。 王蓁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却因台子上的牛皮灯笼光太强，坐席前几排看上去一片白花花的，什么也瞧不清楚。 “走吧，时辰不早了。”夏瀞眼见游箐箐一曲唱罢，便在王蓁耳边低声提醒。 王蓁轻轻点了下头，伸出手自然地挽住夏瀞的手臂，由她带着轻松便出了人群。 李嗣源和冬泠依然立在不远处的街道旁边，俩人不知正说些什么，见她俩回来，便同时向这边看过来。 王蓁边走嘴里还边哼哼：“曲儿甜，腔儿雅，裁剪就雪月风花，唱一本儿倚翠偷期话”走至李嗣源身前，眼神清清甜甜地举起来望向他：“这样绵软的江南小调，安先生若听见保准也会很喜欢！” 李嗣源望着王蓁的眼睛，脚底不觉微微一踌，正欲开口时却听旁边的夏瀞低低地声音道：“游箐箐刚才那个局是李先生的。” 王蓁一听，登时惊异地转而向夏瀞看过去，方才那样的眼神就像只夜里的黑猫，一晃就不见了。 李嗣源微呡着凌唇，沉静的眼神也转向了夏瀞，只是眸底多了一丝说不清的东西。 “嘶”冬泠用手来回摸着剃地白皙干净的下巴，皱眉道：“李先生叫游箐箐的局，这个我倒没还遇见过，这么说市井谣传是真的？可我觉得能叫李先生看上眼的女子应该不会是游箐箐那样的。” “市井都传什么啊？是不是说李先生喜欢游箐箐？”王蓁兴奋地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像只看见暴熟甜栗的小松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2章 舫仓暗渡3 冬泠正欲开口，却听李嗣源道：“人之喜好各有不同，李先生出钱买局听曲，这种事有什么好稀奇的？”说完也不看王蓁，转身对跟在后面的冬泠道：“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冬泠被李嗣源这番话说的怔了怔，惊异地看了眼他身侧的王蓁，目光随即又偷偷地在李嗣源脸打了个转儿，见他面色始如以前那样终沉若古潭，终究看不出一丝端倪。 冬泠只得低下头，小心翼翼低声道：“是，属下遵命，只是”略顿了顿，终究仍是忍不住小声问：“属下不晓得，方才是不是言语无状，冒犯了将军？” 李嗣源没再开口，也没再理会冬泠，只是安静地径自往前走。 王蓁看看李嗣源的背影，又看看眼前低垂着头，突然变得谨小慎微的冬泠，一时也有些弄不清状况。 夏瀞则仍如常日般神态冷漠，见李嗣源已走了，王蓁却仍立在原地看着冬泠，便低声对冬泠道：“你一向自诩机敏过人，今夜之事回去好好想想，就明白了。”说完，便转而看向王蓁。 王蓁收到夏瀞的眼神，又看了眼仍低垂着头脸的冬泠，终究无奈地转身去赶李嗣源。 与夏瀞并肩走出一段路，王蓁忍不住回头看，见冬泠仍像刚才那样站在原地一步未挪。她突然想起跪在雪地里的夏瀞，忍不住小声问：“冬泠不会就这样站一整夜吧？” 夏瀞没回头，只低声道：“将军刚才并没说要惩他，站多久随他。” 王蓁抿了抿唇，又压低了声问：“刚才将军突然那么说，是不是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话，连累了冬泠？” 默了片刻，夏瀞抬起头，看向前方不远李嗣源的倾长背影，轻轻摇了摇头，最后只低低地说了句：“不知道。” 刚进客栈，伙计立刻腿脚麻溜地端了热水进来，因日间冬泠出手赏钱大方，此时他们回来的虽晚了点，店里的伙计却仍伺候地十分殷勤周到。 夏瀞见李嗣源没特别吩咐，便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王蓁独自站在门边，看了看屋里坐在桌前默不作声喝茶的李嗣源，又看了眼隔壁夏瀞已关上的房门，默了默，终于还是悄悄探头向李嗣源小声道：“要不我今晚去隔壁同瀞瀞睡？” 李嗣源将喝完的茶杯轻轻放在桌面上，低声说道：“进来。” 王蓁在门前又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走了进来，可是刚已转身，人便已撞进李嗣源的胸膛。 李嗣源单手环住王蓁的腰身，另一只手将门板死死阖上并落了锁，随后身子向前倾，怀里的王蓁便被他紧紧地抵在门板上，不及她反应，他的唇已压下来，将她一双柔如花瓣的唇紧紧含住。 这个吻先是霸如硬弓，到后来渐渐变得绵如柳丝，最后在王蓁于自己缠着胸的布条不知何时已被他剥干净的惊诧之中，被李嗣源由堆叠在地的衣衫之中，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 身子挨在榻上的时候，王蓁觉得自己像一尊稀世古瓷，又像一块千年水沉，在李嗣源略带薄茧的掌心底下，被细细盘摹，慢慢地抚弄，好像能上釉似得。 他用那样专注的眼神，就着灯烛打量这样坦诚相对的她，让王蓁有点紧张又格外羞涩，转过火烧的脸颊不敢去与他对视，直至他以掌风推熄了烛火，伏在她的身上，从眉梢唇角开始，蜻蜓点水似地啄至三寸玉钩。 最后却没再继续。 李嗣源从背后紧紧地依着她的背，安静拥住她，把脸贴在她被汗溺湿的纤细柔白的后劲上，就只是那样安静地贴着，呼吸由先前的湍促渐渐平稳下来。 王蓁明显感觉到李嗣源与她旖旎相依时身子已绷如满弓，因强烈的抑制，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根一根暴起来，可见他终究却忍了下来。 先前她不敢乱动，只待他的气息平缓下来，身体也放松之后，才轻轻地拍了拍他环在腰上的手。 李嗣源依旧埋在她的颈子里，良久，才闷闷地说了句：“无非瞰沉水，千酿百合装” 王蓁此时灵台里尚不是很清明，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思轻轻“嗯”了一声，却又听李嗣源低声道：“蓁，我如今，真不晓得该如何待你才好。” 李嗣源说完这句话，默了片刻才缓缓收回手臂，翻身背对着王蓁，渐渐沉入周公之境。 可王蓁却早是梦魂不能成，神智完全清醒后的她，听出李嗣源的这一句话里有七分自谴，两分无奈，另外还有一分含糊不清的复杂情愫，竟是十成的素心百转，柔肠千回。 这段时间，他二人分明已高山流水，松鼓琴瑟，李嗣源却为何在今夜突然叹出这番感触？ 王蓁枕着窗外的一帘湿风吹雨，将一整日的情形细细捋了一遍，心头突突地打了个颤。 王蓁想起自晚饭前冬泠过来之后，她便一直同他拌嘴玩闹，直至一整个晚饭局中，她好像竟未同李嗣源说一句话。 冬泠虽是李嗣源的属下，却与她年纪相仿，而她与他又是这样一层关系，她竟然当着他的面，同他的属下这样说笑无忌，确实于她的身份不合。而他又不能为这种事当面责她与冬泠。这种隐忍，于他这样的性格和身份 死死地咬住唇，王蓁光想想都觉心中不忍，她今晚的行径实在荒唐，那个该心生愧疚的人是她才对。 而以上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他刚才那番话里的另一个意思，该不会是误会她对冬泠动了情？ 想到这里，王蓁默默地将小拳头又塞进嘴里咬着，心里暗暗拿定主意：明日晨起时，一定要与他把话讲清楚！ 窗外夜雨越来越绵密，落在房檐上的滴水声像一张网将王蓁的心织在里头，湿漉漉地睡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3章 舫仓暗渡4 次日清晨，李嗣源依旧起地很早，因眼下的身份不适合习剑，便在房中打坐调息内力。 王蓁其实也醒的很早，但因昨夜里做了一宿梦，所以此时只觉眼皮发沉，分明听见身边有动静，却就是睁不开眼。 李嗣源调息毕，收拾妥当后，走到床边看见蜷在床内的王蓁，眸色顿时温柔下来，温和道：“我今日需出去办事，你若困就留下多睡会儿。饿了让店家送餐点进来，你晓得银钱放在何处，若想去吃外头的馆子，自去取用便是。” 说完，李嗣源正待起身，冷不防王蓁突然由床上一个骨碌翻身坐起来，因用力过猛，险些栽到床下。 幸而李嗣源反应快，一把将她捞进怀里。 王蓁揉着惺忪睡眼，尽管看上去人仍犯着迷糊，嘴里却含糊不轻说道：“我要与你同去，等我一下，我很快就收拾好了。” “不急，我等你。”李嗣源说话时，便在桌边坐下，将昨晚上写好的一张字条由怀里取出来又看了一遍，手指轻轻地在桌沿敲了两下，眉尖像是攒着什么谋划。 待王蓁收拾妥当，俩人由房中出来的时候，夏瀞已经在走廊里等候。 “吃过早饭了吗？”王蓁笑眯眯向夏瀞问道。 “还没有。”夏瀞简单回复完，又看了王蓁一眼，问：“昨晚没睡好？” 听夏瀞反问王蓁，走在前面的李嗣源也回转身看了王蓁一眼。 王蓁赶紧用手指按了按眼袋，小声道：“是不是很明显啊？我今天一定很丑吧？” 夏瀞嘴角抽了抽，看着王蓁易过容的脸，别开目光，低声道：“没关系，本来也不是很好看。” 走在前面的李嗣源这一次虽然没回头，可肩膀却十分明显地动了两下。 王蓁揉着眼底的眼袋，呐呐道：“就算丑也得丑的像点样子啊，都怪我出门时候忘了照镜子，早知道就在脸上多扑些黄粉了。” 三人说话间已出了旅店，在街对面一家早点铺面门口的空桌前坐下。李嗣源点了牛肉米线，王蓁要了一屉小笼包和一碗甜豆浆，夏瀞点的是龙须面。 摊主很快便将点好的餐食端了上来，三人还未动筷子，就见摊前停下一辆马车，冬泠从车上跳了下来，手里还拎着大大小小的油纸包。 “属下就怕赶不上，起了个大早就跑去排队，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冬泠边说边将手里的油纸包放在桌上一一打开：“这是成都府最有名的杨二嫂蛋烘糕，这个是王小胖香酥肥肠肉饼，还有这个松油鹅卷” 看着冬泠献宝似得，将一大堆吃食摊在三人面前，王蓁看看左右两边的李嗣源和夏瀞，俩人皆默然不语低着头吃各自点的早餐，就像眼前的冬泠是空气一样。 王蓁见冬泠的衫子上还有些晕开的水痕，显然是为了赶上给他们买早餐淋过雨的，便对他笑道：“你起这么早，辛苦啦，正好同我们一起吃！” 冬泠原本见李嗣源不理自己，显得有些尴尬，此时见王蓁先开口，便笑眯眯对她道：“好，你也尝尝，这个糕点可好吃了，又软又糯咦，你的眼睛怎么了？” 王蓁接过他递过来的糕，见他问起便道：“昨晚上没睡好，今天早晨起来眼袋肿了。”说完，将手里的糕咬了一口，糯软中夹着新鲜浆果的甘爽，入口即化，齿颊留香。 冬泠看了她一眼，出主意道：“这个好办，你向老板点一个带皮的白水煮蛋，把蛋皮剥了放在眼底敷一敷就好了。” “真的？”王蓁听他的这个法子立刻便有些心动，跟着却又犹豫道：“可是我脸上涂过黄粉，鸡蛋会不会把黄粉沾掉啊？” “这还不简单，你敷完了再涂些蛋黄不就行了！”冬泠笑道。 “去你的！”王蓁浅笑白他一眼，低头继续向那一堆油纸包里挑拣好吃的。 李嗣源此刻已经放下了筷子，抬眼看了看眼前各色油纸包，转而对上冬泠殷切的眼神，淡淡道：“你吃完了早饭就去忙的吧，不用跟着我。” 冬泠正欲开口，对面早已吃完面等待多时的夏瀞低声道：“将军易容出行，你跟着不方便。” 冬泠闻言，心知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怏怏道：“那就把马车留给你们吧，这车子不是属下常日用的，没人认得出来。” 冬泠自顾自地说完，见李嗣源始终未开口，便缓缓站起身，又怕大白天当街行礼被人误会，只敢对李嗣源略一颔首，便转身要走。 王蓁见他这模样实在落寞可怜，便伸手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小声道：“别伤心，你在这边名气大，谁都晓得你是将军的人，跟着我们自然不方便。反正将军都允你入府了，等锐麟军顺利入蜀，到时咱们再聚！” 冬泠点点头，感激地看了王蓁一眼，转身一个人默默地走了。 看着冬泠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王蓁回转头对李嗣源笑道：“我觉得冬泠特别依恋你，他看你那副神态，给人感觉你不像他的主人，倒是有点像他爹。” 王蓁话刚落，旁边的夏瀞就抬手揉了下鼻子，以掩饰憋不住的笑痕。 李嗣源蹙起长眉，眼神怪异地看着王蓁，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低声道：“我看上去有这么老？” 王蓁抬起头，正对上李嗣源的黑眸，见里面有风云涌动，不禁抽了几下嘴角，赶紧赔笑道：“不，你一点都不显老，我不是这个意思。”说完，拎起桌上的油纸包就跳上了马车。 李嗣源也跟着起身上了马车，夏瀞走在最后，付了店主的早饭钱，便轻巧地跃上车辕，亲自驾车，带着俩人向昨日约定好的地方赶过去。 车子在成都府光洁的青石板路上疾驰，速度虽快，却不曾冲撞路旁行人。马车沿着街道左拐右绕，最终停在一栋砌着石墙的院落后门。 马车刚停下，深褐色的木门便由内打开，李渔和一个身着粗布短衫的妇人，一道由门内走了出来。 王蓁跳下车的时候，见李渔正给李嗣源行礼，那妇人却始终没开口说话，只是跟着李渔一起默默地给李嗣源行了个屈膝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4章舫仓暗渡5 “这位是月哑娘，裁缝手艺十分精致，她手底下还有十几个裁缝娘子，皆做事勤快利索，我这几年在成都，交给月娘做的裁缝活计不少，她皆做的十分妥当，将军请放心。” 王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妇人不能说话。 那月哑娘似乎能听见李渔对李嗣源说的话，对他极快地比划了几个手势。 李渔点头笑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你不用感激我，只要好生完成这批活，就算帮我个大忙啦。” 月娘连连点头，又对李渔比划了几个手势，最后对李嗣源恭敬行了一礼，便转身进去了。 李渔道：“我原本是让夏瀞带将军过来，可昨晚上孟知祥那边的线人给我捎信来，说将军要的东西已经预备妥当，我就连夜安排车马把东西运到这里，所以就顺道在这里等着将军。” 李嗣源闻言，问：“准备了多少？” “按照将军的吩咐，预备下一千套，另外怕有意外，又多弄了百余套。”李渔如实道。 李嗣源轻轻点了下头，又问：“具体如何做，你同月娘交代清楚了吧？” 李渔点头却又道：“还有一事，黑布覆于铠甲之上虽可以假乱真，可若在阳光之下，铠甲表面则缺少光泽，如果仔细看便容易被识破。若涂清漆，光泽倒是有了，可又怕日期仓促到时清漆干不透反误事。” 李嗣源微垂着眸，显然是在思索如何解决清漆的困扰。 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王蓁，此时已听明白方才他俩谈话的内容，便道：“我倒有个主意。” 见李嗣源和李渔皆看向自己，王蓁便道：“去买些核桃仁回来，用纱布裹着在布料上反复擦拭，核桃油会渐渐渗入棉布表面的纹理，再加上反复打磨，便会亮如涂漆了。” 李渔道：“既然核桃仁可以，那去买点类似的芝麻油将棉布浸透，岂不更简单？” 王蓁却摇头道：“反复打磨是个必须的过程，少了这个则布匹不会发亮，你若直接用油泡布，等穿出去时，染了油的布匹必要吸附尘土，到时就更没光泽了。” “你是如何知道这个的？”李嗣源好奇道。 王蓁含笑解释：“我小的时候常在糕饼铺子里玩儿，亲眼见我阿爹的围裙便是这般，终日被那些核桃，花生，芝麻等物的油脂反复侵染，后又在面案前摩擦不知多少遍，最后就变成油亮亮的了。” 李渔笑赞：“夫人此计妙极，我一时就派人买核桃去！” 王蓁道：“不拘核桃一种，芝麻，花生，瓜子仁，但凡可榨油之物皆可用。” 李嗣源又对李渔道：“等这边安排稳妥，你就派人去山中的林场找伐木的壮丁，务必要力大之人！” “我明白，到时候顺道把将军要的箭矢也一道带去。”李渔道。 “羽箭已经弄到了？”李嗣源有些惊讶李渔的办事神速。 李渔笑道：“这事可巧，也是咱们走时运。我一个旧友原在孟知祥那边做督军，数日前刚配到骑兵营做了屯骑校尉，整日便是与骑射打交道，我只与他一提，当日后半夜便让他的几个心腹给我搬弄了来。” 李嗣源提醒道：“你可查看仔细了，确定上面没有孟知祥的军徽。” 李渔点头：“将军放心，这等要紧之物，我必亲自验看。” 李嗣源点头，继而道：“我眼下要去木匠那边，伐木壮丁找齐后等我亲自过目。” “好，等我这边都妥了就请将军过来亲自检验！”李渔说话时已随着李嗣源走出了院门。 李嗣源同王蓁仍进了车轿，夏瀞依旧负责驭车，李渔站在院门口一直目送李嗣源的马车出了胡同口才折回院中，又同月娘将诸多事物仔细交代一遍，随之亦匆匆离去了。 夏瀞驭车带李嗣源和王蓁来到成都府的旧城。所谓旧城，是以数年前新修建的使君府所在的城西相对应。 自使君府在城西重新择址修建，落成之后的那城西地域便迅速繁华起来，富商官宦皆移居至城西，相比之下，城东的旧日坊间商铺日渐萧条，眼下已成了贫民聚集之地。 夏瀞的马车停在一处破败的朽木门前。 王蓁和李嗣源下了车，才发现这一整条胡同的民舍几乎坍塌了大半，其中木梁残垣留下许多焦黑的印记，显然曾经历过火灾之劫，灾后大部分人家都搬走了，只剩一户人家还住在这里，就是他们眼下面对的这扇破败的木门。 木门敞开着，门口一颗老槐树被大火舔去了大半树皮，却仍顶着一头茂盛的枝桠，一个枯瘦的老人坐在老槐树的浓荫下，正认真打磨一把三棱锉刀。 听见马蹄声，老人缓缓抬起头，看着站在眼前的三个陌生人。 王蓁发现眼前的老人虽然枯瘦佝偻，眼神却异常明亮，略打量他们之后，便又低下头继续打磨他的锉刀去了。 夏瀞欲上前开口却被李嗣源拦下，从车上取下一个精致的木雕纸筒拿在手里。 李嗣源缓步走至老人面前，附下身温和道：“请问老人家可是姓段？” 老人再次抬起头，细细地又将李嗣源打量一番，慢吞吞地开口说道：“老朽是姓段”略顿了顿，继续道：“我看你这样子像是高门大院的贵人，你虽有的是钱，但若想让老朽给你做木器活儿，恐怕老朽无法遂贵人的心愿，你还是免开尊口吧。” 王蓁微微皱眉，心道：开口就拒绝找上门的生意，怪不得这老头到现在还苦居贫窑。 李嗣源却笑了，依旧附着身，对老人温和道：“只要你姓段就好办，我今日带来的这样东西，鬼手段爷看过之后，定会感兴趣！” 鬼手段爷？ 王蓁眼睛眨了眨，又仔细打量眼前这个枯瘦老叟，怎么都无法将那个玄幻的绰号与这老头联系起来。 老人眼睛一亮，目光就落在李嗣源手里的木筒上。 李嗣源心领神会，轻轻拧开筒封，由里面取出一个纸卷，随后将那些纸张缓缓在老人面前铺开。 王蓁这才看清，那些纸上画的原来是一些机括的图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5章 舫仓暗渡6 老人眯起眼，细细地将所有图纸都翻看一遍，唇角的皱纹里渐渐堆出笑来，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大，再抬起头时眼睛里皆是烁烁神采，就像他背后的那颗老槐，是枯木逢春的姿态。 李嗣源淡淡一笑：“段爷果然好眼里，这副机括图正是安先生的亲笔手稿。” 段爷冷冷一笑，眯眼看着机括图道：“在这央央尘世，能手书此稿者，除安先生本人，无人能出其右。” “五日”李嗣源低声说道。 段爷却轻轻摇头，抬头对李嗣源笑了笑，缓缓伸出三根手指头：“先生的手稿，我段九指只需三日，必成！” 王蓁此时才发现，这个老人的右手上只有四根手指。 李嗣源微微蹙眉，略显迟疑道：“这次的连弩射器与世存的样式截然不同，其中许多铁件还需单独打制，先生虽怀鬼斧神工之技，可三日之期委实仓促了点。” 段爷却笑道：“这机括手稿我刚才大概看过，将军无需担心，我与安先生如伯牙遇子期，六年前我段九指曾对天发誓，此生非先生之器不功。今日再见先生手稿，于我如久旱甘霖，只恨不得当即成形，别说五日，三日我都嫌长呢！” 李嗣源微感惊诧：“你知道我的身份？” 段爷鼻梁上的皱纹展了展，笑道：“前日李渔来找过我，能劳动他亲自跑腿的，不是锐麟军的李将军，难道还是董璋那个笨蛋？” 李嗣源不禁莞尔：“先生果然灵睿，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段爷却一边整理着手里的机括图，一边摇头道：“我这只老鬼才懒得去理会那些不相干的人事呢，不过是因安先生眼下在将军身边做事，我才会关注这些。如今将军既然来了蜀中，料想距离安先生入川也不远了吧？” 李嗣源点头：“距离你与重悔一醉方休的佳期，可指日以待了。” 段爷点了点头，目光始终不舍得离开手里的图纸，口中低语道：“光看这图我就晓得，先生他眼下过的应是不错，我也着实想念他啊！”说罢，便不理会众人，径自捧了图纸回院子里去了。 李嗣源转回身，见王蓁仍呆立在原地看着老人离去的背影，便低声道：“走吧，段九指眼下可不希望任何人打搅。” 坐进车里，王蓁便忍不住掀开了话匣子。 “这个段九指为啥同师父那么好啊” “听他的意思，好像只接师父一个人的活？” “他同师父怎么认识的？” “他绰号叫鬼手段爷，是不是很厉害？” “他是天生的九根指头吗？” “看他住那么破的房子，没家里人吗？” “像他这样的人应该很有钱吧？为什么不搬家？” 在王蓁不停地抛出各种问题的时候，李嗣源却始终低着头。 修长的手指在清晨冬泠带来的那堆油纸包里翻找，最后取出一个雪花樱桃，伸出手递在王蓁眼前：“这个给你尝尝。” 王蓁因被他这句毫不相干的话打断而愣了愣，看了眼李嗣源手里的雪花樱桃，却并没伸手去接，只蹙眉望着他说：“这个我已经尝过了。” “这个凉的更好吃。”李嗣源仍坚持不懈地推荐。 “真的？”王蓁犹豫着，从李嗣源手里将那颗雪花樱桃接过来，缓缓往嘴里送的时候，眼神还莫名伴着疑惑地将他望着。 冷掉的雪花樱桃外面的糖胶变得有点硬，却黏的更厉害，咬一口，腻腻地一块硬糖粘在牙上怎么也弄不下来。 王蓁皱着眉，看着手里被咬了一口的雪花樱桃，无法理解李嗣源为何会觉得，这种东西凉了更好吃。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轮子碾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晃动的车身连带着车角上悬着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正当王蓁纠结于手里捏着的大半个雪花樱桃的去留问题时，却听李嗣源语声低缓地说道：“重悔于段九指，有救命大恩。” 听见李嗣源的这句话，王蓁停下两腮咀嚼的动作，安静地望了他。 “当年重悔随我率军入蜀，第一次见段九指时，他正被董璋五花大绑着欲推出去斩首，理由是，延误了董璋命其督造弩箭的交付期限，以贻误战机论处，斩立决。” “段九指以前是董璋的人？”这倒令王蓁颇觉意外。 她觉得像段九指这种脾气性格的人，通常都不愿意同官家打交道。 李嗣源轻轻摇头：“以他的个性，自然不会趋附于权贵至势，但因当初我率兵攻城迅急，而段九指又是木器机括制造一行出了名的巧匠，被应征入伍也是常情。战时他为董璋所用，事后董璋自然有处置他的权力。” 王蓁缓缓地点了下头，继而道：“定是当时安先生看见了，便在董璋跟前替他求的情，先生是惜才之人。” 李嗣源淡笑：“重悔虽惜才，也是非一般之才入不得他那双眼，更何况还是个犯了过的死囚。” 王蓁绣眉一挑，越发好奇地歪着脸将他望着。 李嗣源便勾了下唇，继续道：“当时段九指被推出去问斩的时候，手里还捏着张弩图，大呼冤枉。重悔因好奇，便走上前将他那张图拿过来看了一眼，看过之后对董璋说：‘幸而段九指贻误了交弩的期限，否侧此刻你董璋恐怕已身首异处了。’” “那张图真有问题？”王蓁惊问。 李嗣源点头：“那张弩图上绘的是一种二连发的箭弩，图倒也没大毛病，只是在更换弩箭的位置，少了个拇指般大小的拨片，弩造出来仍可使用，只是无法连续射出第二只弩箭。” “可这个小东西，与董璋的身家性命有何关系？”王蓁越发好奇。 “董璋排兵布阵有个很明显的特点，就是他通常亲自率领先骑营和强弩营。而强弩营通常是用来压制敌人前锋冲击的锐气，你想想看，若是第一轮弩箭射光了，可第二轮弩箭却跟不上，会是怎样的后果？” 王蓁反应极快，几乎是立声道：“敌人的前锋一下就冲到眼跟前了，必要杀他个措手不及！” 李嗣源赞许点头：“没错！而当时正因段九指督造的这批连发弩没及时交付使用，致使董璋不得不撤至后方，率领骑兵营伺机突袭。所以，也可以说是救了他一条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6章 舫仓暗渡7 王蓁将手里捏着的雪花樱桃，找了张油纸包起来暂放在小茶几上。从车里寻出块帕子蘸着茶水抹干净手指上的焦糖，想了想，说道：“既是图出了问题，自然要寻制图之人定罪，我怎么觉得这个段九指是被人有意拉出来做替罪羊的。” “贻误军机是重罪，制图之人听见了风声必定早跑了，下头的人却必要揪出个人来给董璋交代，就只有拿段九指出来顶替，这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王蓁安静听着李嗣源的话，默了片刻，低声道：“这样要紧之事，最终却只将罪过勉强安在一个民间匠人的身上，这个董璋麾下恐怕早已纰漏百出，只是他尚不自知罢。或是有心人刻意为之也说不定。” 听着王蓁的喃喃低语，李嗣源深邃的眸中有精芒烁动。 这般玲珑剔透的心，捷敏细腻的思弦，不用弹拨已有清丽婉曲，香心婉婉揉入王蓁的一副玉骨中，世人见了必要羡一番佳人难得。 可这样的王蓁，入李嗣源的眼中，却如苍槿微刺，逆风摧残，叫人心疼的紧。 因他曾见过她烂漫无忧的模样。 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展眼，已是池中菡萏慕霞妆，帘前茉莉含冰蕊，当蕉叶风清吹入画廊檐下。 王蓁坐在竺雅轩后庭的小镜湖畔，散完手里最后一点鱼食的时候，天际闪过一点雪芒。 耳听身后有脚步声徐徐渐进，王蓁头也不抬，眸子只觑着湖面一群竞相争啄鱼食的锦鲤，淡淡道：“你今日若还是不说实话，我便仍不进饭，想来你已是琢磨好了，如何应对你家将军的问话了。” 听见王蓁这句话，冬泠俊俏的双眉几乎拧成个死结，无奈地扫了眼一池庸庸碌碌的锦鲤，勉强扯出一副笑模样：“将军的脾气姑娘自是知晓，属下不过奉命办差，姑娘这样为难实在令属下难做。况且将军他此刻恐已入山了。” 就在李嗣源给冬泠下令，命他好生看护王蓁的前一天，他已收到了春池发给他的信笺。 先前的不惑转瞬全释，王蓁的身份也令冬泠着实意外又诧异。 在冬冷的心里。李嗣源是如神祗一般的存在，三尸七情于他是虚空萧索，江风无碍。却没想到竟有人有本事将他拉入十丈软红。 冬泠佩服王蓁，是打心眼里的。 李嗣源是三日前收到大军准备入川的确切邸报，为保王蓁安全，趁着她睡熟时，李嗣源悄然将她独自一人留在了竺雅轩，并命冬泠好生照护，直至他归来。 照顾未来的将军夫人，冬泠原以为这是件体面又轻松的上差。 却没行到自王蓁睁开眼不见了李嗣源的那一刻起，便再不肯进一粒米，任他想尽一切办法，搞来天南地北的美味珍馐。 于王蓁眼底，皆是轻慢地一睥，只一句：“不见你家将军，不进饭！” 就如当下。 冬泠急地不停拭额上的热汗，抬头却接住王蓁瞟来的一记冷飕飕的眼风，语声凉薄：“呵，你当我垂髫小儿哄着玩儿呢？迦楼罗才回来，你家将军就已进山了，那鸟带回来的消息，你飞去传送不成？” 能让将军动情的女人，脑子果然也是不一般的好使啊！ 冬泠心里忍不住叹一句，又抬手抹一把额上的汗，心里反过来倒过去实在觉无言可对，正琢磨着如何硬着头皮再劝上一劝，王蓁却已站起了身子，笑吟吟向他走了过来。 冬泠张了张嘴，第一个还没吐出来，就见王蓁将手里的香螺帕往他鼻尖上一抖，那双含笑的眉眼越发甜地醉人。 冬泠就这般酣酣地醉了下去。 赶在冬泠歪倒在地之前，王蓁先一步接住他绵软的身子，缓缓地放在旁边一树绿荫下，随后将掉落在地上的帕子叠好又揣入袖中。 哼，安先生既然能在李嗣源入川的时候，体贴地为他预备一张连弓弩图。便也同样能为她这个爱徒，周全地预备防身用的蒙汗药。 只是大概谁也没料到，这蒙汗药头一个便使在了冬泠的身上。 将昏睡的冬泠安顿好，王蓁分开柳条从树荫里走出来，看打量着眼面前这座雕栏画栋的漂亮楼榭，方才迦楼罗正是在它之后隐去了行踪。 李嗣源必在附近无疑。 夏风掠过王蓁鬓边的软发，轻轻地撩拨起一缕窕韵捧至云端，翻过回栏，又牵送回静谧的庭院，被青幽幽的芭蕉一抖，沿着檀窗棂榭便散入室内，同清贵隽雅的青龙檀缠搅在了一起。 “若最终让董璋自己的人去引燃火药，那些樵夫和伐木的劳力们会不会有危险？”李渔打量着地图上的位置，眉头深锁间露出浓浓的担忧。 相对于他，对面的李嗣源却从容许多，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一处：“我在这里设了伏，只要有董璋的人靠近火药引，马上就会有暗哨发出来。” 李渔的眼神似被破开浓云的日光，闪了一闪，笑地直揉掌心：“还是将军谋的周全，这个妙处我竟” 后头的话，李渔在抬起头，对上李嗣源那双眼的一刻，瞬间就忘了个干净。 那双绝色的晶眸依旧是风吹松壑，无波无澜，微呡的唇线依旧稳重修逸，只有那眼里的芒，一点点地蕴泻出令人措不及防的——冷愠薄恼。 李渔的目光在李嗣源身上打了个旋儿，才缓缓地转回身，顺着那微含了恼色的目光向门口看过去。 只看见夏瀞推开了门，踩着极安静地步子跨入门槛，再一个闪身，让出身后一颗——初胎的明珠。 工细的俏脸上笑意含矜，仿若枝桠上刚刚绽开的一点嫩芽，透露出一圭玉质皮骨下的满园春色，温热了男人的心，也温热了李渔的眼。 王蓁忘易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7章 舫仓暗渡8 李嗣源眼里的恼意落在王蓁眸底，幻化成丝丝缕缕的翰墨在一汪清溪中渐渐晕开。 如月微弯的眉梢挑了挑，款着步子行至李嗣源端坐的茶几旁边，幼白纤细的腕如云卷云舒之间，便将一碗热气蒸腾的香茗奉于李嗣源手边。 李渔审度着眼前着副情形，再回头去寻，夏瀞早不知何时俏没声地出去了，李渔在心里头暗暗咋了咋舌，也转身走了出去。 李嗣源眸若寒泉，王蓁便绽出一朵浸月般的笑，若柳绦扶风般楚楚地向李嗣源身侧端立着，幽幽低语：“是我将冬泠迷倒，然后” 眼见李嗣源的瞳在她“迷倒”二字出口时又冷了几度。 王蓁抖着胆子，捋了捋嘴里的话头，仍继续道:“我就是，想跟着你。” 在王蓁最后几个字越来越低下去的语声里，李嗣源攒在心口的锐气也被她这样谨小慎微的模样，一点一点地消磨没了。 最终，辗转出喉口的，只剩一声轻叹。 胆敢给冬泠下药，除了自己将她惯得有点无法无天之外，焉知不是她心底里那份对他的依赖，无处安置的空落。 伸臂将她的身子揽入胸膛，李嗣源垂下长睫，鼻息嗅入她的发间，有清恬的玉兰香。 “此番与董璋对峙，于我亦是一场豪赌，偏你精灵的紧，非要循着迦楼罗找了来，带着你倒也无妨，只是百密难免有一疏” 他的声音闷在她的鬓发里虽不大，王蓁却听得真切。 圈臂拥住他的颈，尖俏的下颚抵着他的肩胛，王蓁燕呢一般道：“你觉得，留我独自枯守在这里，若你有个万一，我就能安然无恙？” 李嗣源轻轻松开手臂，同偎在怀里的王蓁拉开些微的距离，定定地凝注着她。 王蓁笑了，眼里是了却生死的安宁祥和，一无挂碍，腮边有晶莹闪过，王蓁抬袖向颊边一拂，再扬起眼帘看向他，已是满园春风。 无人织锦韂，谁为铸金鞭。 锐麟军入蜀的期限已定，消息送来时李渔也已探得董璋预谋行动的详情，距离大军抵达贵妃岭约莫尚有三日的期限，李嗣源，王蓁，夏瀞和李渔策马赶往贵妃岭。 这一次李嗣源和王蓁同乘琉脱，夏瀞骑着王蓁的斩云，李渔便骑了夏瀞的马，三匹马的脚程都非一般。 龙脊贴连钱，银蹄白踏烟，只一日便已来到贵妃岭下。 李渔先前安排的伐木壮丁，已按照李嗣源亲手绘制的地图将山岭之上的茂密树林砍伐成了几片，他们上山时虽然正值午后，王蓁却仍走的迷了路。 “这地方的树怎么砍成这个样子？还有那边堆的那些锯成一截截的大树桩是干什么用的？这七拐八绕的，我大白天的都能走糊涂！”王蓁几乎是亦步亦趋，寸步不敢离开李嗣源。 李渔笑道：“夫人走进来迷路才是常理，你不迷路，我和将军反而要紧张喽！” 王蓁蹙起眉尖，转脸看向李嗣源。 李嗣源正在检查一处堆放好的木桩，无意间抬起头，就看见王蓁一脸狐疑地将自己望着，便浅笑解释道：“这是个阵法，名为玄襄阵，重悔常翻的《武备志》中就有载，你在他书房里应见过这本书。” 见王蓁点头，李嗣源便继续道：“这玄襄阵原本是要用人来组建，可现下咱们手里没那么多人，我和李先生便商议用这片茂密的山岭建个阵，再将临时雇来的那些伐木的壮丁调配于其间，希望凭借阵法加天堑来阻挡董璋入岭的军队，以保证锐麟军顺利通过飞来石。” 王蓁拍手笑道：“我知道了，你雇来的那些人，到时就穿上月娘做的那些假的锐麟军铠甲，谎冒真锐麟军埋伏于山林之间，供你在阵中调遣阻敌，对不对？” 见李嗣源赞许地浅笑颔首，王蓁正欲继续说，却见李渔不知从什么地方调出一队兵卒，皆身着赤黑的铠甲，步履整齐，精神烁烁，毫不威风。 王蓁兴奋地眼睛直放光，指着那些黑甲军道：“真像！真的能以假乱真啊！” “嘿！夫人说的那个法子实在管用，看看，这油亮亮的甲胄，比董璋的那些兵不知威风多少倍！”李渔也难掩一脸的兴奋，两只大手搓的掌心都泛红了。 “做好的那批连弓弩试用了吗？这些人学的怎么样了？”李嗣源问话时，已走到那些假冒的锐麟军步兵跟前。 他并未因这些人是假兵而露出一丝轻视的模样，仍如对待真正的锐麟军将士那样，李嗣源为他们亲手正盔，亲手系紧甲带。 夏瀞道：“基本已经学会使用了，只是发射的精准度尚不够好，因怕损耗箭矢，我只让他们简单学会如何连发，之后就每人只反复用五支羽箭练习，眼下可命中一半左右。” 李嗣源轻轻点头：“这次的连弓弩经重悔改绘图之后，攻击性和速度已比以前的提升数倍，即便只有一半的命中率，已足够压住敌人的前锋，到时候再配合阵法，我们尽量争取尽快射杀董璋。” 夏瀞点头：“属下明白，我将调派来的三名影卫安排在重要的位置，只要董璋一露面便伺机取其首级。” “嗯”李嗣源轻应了一声，转回身看向身后正摆弄连弓弩的王蓁，对夏瀞道：“那天，你务必要寸步不离蓁儿身边。” “属下誓死护卫王姑娘周全！”夏瀞拱手垂首，声音飒然干脆，掷地有声。 刚放下连弓弩的王蓁，并没听见李嗣源和夏瀞的对话，待她转回身再看向他二人的时候，夏瀞已恢复如常日那般漠然的静立。 夏瀞今日穿着件白衫，站在那像一枚玉雕的影。 王蓁走出草丛，由夏瀞身畔一跃，趔趄着跳到了李嗣源的身后。 顺着他的目光打量着东一堆西一堆的木头桩子，好奇问道：“上回在月娘哪儿，我听李渔说铠甲是一千套，那咱们这边就有一千人喽。” “嗯”李嗣源浅浅地应了一声，人已向另一堆木桩走过去。 那堆木桩前有个年轻的伐木壮丁正在卖力地锯开一根粗壮的木桩。 草深林密的地势，王蓁想追随李嗣源的脚步显得十分费力，好容易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过去，便又忍不住好奇道：“那董璋那边呢？他会派多少人过来？” 李嗣源附下身指点着那伐木的壮丁，令将树干锯地再深一些，显然是要往里面塞东西所用。 听见王蓁掷出的问题，便语声平和道：“据李渔说，派上山的大约有五万精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