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珠户人家》


正文 第一章金簪、白猫与匕首

    玻璃柜内，摆放着一只漂亮的古代金簪，被精心设计的灯光照耀得美轮美奂。这支簪子品相可谓完好，唯有顶部嵌宝脱落，影响了其整体价值。

    玻璃柜外，则正在爆发一场争执。

    “你放手！”

    二十岁c面容端秀的方沁湄对握住自己手腕的这个男人半分好感都没有，立起眉毛怒喝道。

    这一口烟牙的男人却笑得更欢，使劲握着她往自己怀里拉：

    “切，一个小售货员装什么淑女啊”

    “方沁眉！！！你敢我老公，我跟你拼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专营古旧首饰的精品小店门口骤然响起一声炸雷般的怒吼，随即，一位年约二十五六c瓜子脸c眉眼凌厉的红衣女子就瞪着一双同样火红的眼睛扑了进来，手中赫然亮着一把雪亮的匕首！

    方沁湄盯着那柄匕首，思维出现了一两秒钟的停顿与空白。

    那位红衣女子是她的堂姐，平心而论，她长得不坏，但眉骨上挑，始终有一股凶悍之气。

    方沁湄十四岁生日之前曾寄住在她家一段时间，每天都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时刻注意收集些来自于堂姐的残羹冷炙以果腹，但，这样百般的小心仍然无法避开来自于对方的百般的挑剔。

    记忆中她穿过几件来自于堂姐的旧衣服，而堂姐一家因此在嘴上说满了一年365天，于是，当方沁湄通过捡垃圾，兼职打零工的方式攒下一点钱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从那“家”里搬了出去。

    尽管，父母出事以后的保险金都归了他们一家。

    尽管，那份保险足够让方沁湄体面地生活，体面地上完大学，给自己的人生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尽管，保险费的受益人名字填的是方沁湄

    但是，就算拿到所有的保险费，那两个人，自己的父母也是不会回来的了。而且，那样的钱，身为子女的自己是永远都不想去动用哪怕一分一厘的，所以，给了他们也很好。

    至于自己，有手有脚的，总是过得下去。

    也不知道是否因为钱拿得不够清白这个原因，叔叔一家一度过得非常像富豪，但三年后就进入了奇怪的衰落期，先是投资接连失败，然后叔叔本人也得了重病，钱如流水般离他们远去，再然后，便是堂姐的情感问题接二连三地发生。

    大概是家境大起大落的缘故，堂姐看男人的心态就有了很大不同，一开始是睥睨，觉得他们都冲着钱来的，再后来是怀疑，总觉得他们对自己的好会有一天随着钱财的流逝而变成了坏——就像是自己父母之间的关系一样。

    她因此对这个要和自己结婚的男人这样紧张，也是有道理的。

    但谁也想不到，她竟从此衍生出了追踪的兴趣和特长，并且还携带了武器在身上。

    当方沁湄惊愕地看着她舞着匕首冲进来的时候，她甚至忍不住怀疑：难道今天的这一幕，自己的这位堂姐已经在脑海中排练了无数次？

    想归想，方沁湄还是本能地挡在了老板家的财物跟前，手指则延展到玻璃柜的侧面，按动了报警按钮：开玩笑，这位“姐姐”明显就是半疯状态，自己的血肉之躯可不敢和她玩命！

    那男人也慌了神，猛地一把把方沁湄扯到身前挡着，怒视着方沁湄的“姐姐”喊着：

    “喂，你，你个疯女人，你别过来！”

    女人冷笑着，脸上满溢着奇怪的笑意，肌肉微微抽搐着，口水顺着嘴角往外流：

    “贱货，方沁湄你个贱货！”

    男人大概是被她这副接近疯狂的样貌吓坏了，猛地把方沁湄往前一推：

    “疯婆子，我不就开个玩笑嘛我跟她真没什么！”

    方沁湄只觉得胸口一凉，她怔怔地低头看去，就见那柄尚自握在女人手里的匕首已经端端正正地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方沁眉不觉得疼，暂时甚至还没看到血，但是浑身的力气似乎都在瞬间流走了。

    这一刹那，那两个男女终于清醒过来，吓得齐齐松了手，于是方沁湄软软地往下倒，隐约觉得身下的玻璃柜“砰”地碎裂了。

    那柜子里的金簪是老板的心爱之物呢，不知道会不会压坏了？

    方沁眉模糊地想着，双手无助地向两边张开，她记起来自己已经报警，现在也还没有到夜间十一点，作为一座旅游城市来说还没到荒无人烟的时间段，老板的店应该不会有大的损失

    她有些放心，又有些累，便决定这样倒着也是好的。

    一颗珠子从她的衣服里面滚落下来，滴溜溜地滚到她的手边，方沁眉还有力气动眼皮，于是她发现，这是自己收养的白猫小爱让她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红色玛瑙珠子，透光度极好，就像石头里面镶嵌着一只漂亮的猫眼。

    是自己的错觉吗？为什么这颗玛瑙好像品相比自己捡到的时候更完美了？

    还有猫？小爱？啧，若是自己不在了，也不知道老板他们能不能还让小爱呆在店里？应该没问题的吧，小爱很乖的

    对了，自己不在了，现在的媒体会起个什么标题呢？首饰店女店员勇斗歹徒，不幸以身殉职？

    方沁眉忽然有点想笑，又有点心酸，都这个时候了，自己还在东想西想，是不是就是那种过于心大的人啊？

    视野开始变得白茫茫的，身体好像在慢慢地往上飘，越飘越高街上正传来凄厉的警笛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方沁眉在失去所有知觉之前，确定映入自己眼帘的是白猫小爱那双如平常一样镇定无比c妖孽无比的蓝眼睛，那种充满了神秘感的蓝色，像是一望无际的星空，渐渐地将自己吸了进去

    方沁眉睁眼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仍然是一片蓝色。

    不过，和猫咪小爱那双蓝莹莹的眼睛不同，这里的蓝，有着一种沉寂沧桑的感觉——她满眼看到的都是靛蓝色粗布衣服。

    一张明显劳碌过度的女人面孔正对着自己，乍一看约莫四十多岁，眼角是怎么抹也抹不干的泪水，身上穿的衣服c身前挂的围裙都是这种靛蓝色粗布，只不过深浅稍有变化而已。

    女人的头发很长，粗粗地用一根木簪子挽着，鬓角清晰地泛着霜色，她手里端着一个碗，碗里清晰地泛出中药特有的味道，似乎是刚刚给方沁眉灌了一碗药下去——方沁眉能明显地感觉到唇齿之间的苦涩。

    这女人的身后还站着几个相似装扮的妇人，衣服也都是这样深深浅浅的靛蓝，一眼便知，她们的处境定然窘困。

    方沁眉愣怔了一下，在意识到面前这几个人都是古人打扮的同时，就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硬硬的床铺上，身上也盖着同样的粗蓝布棉被，然而这被子似乎一点儿热乎气都没有，自己除了喝了药汁子的嘴部c咽喉部位尚还透着些热力之外通身冰凉。

    看见方沁眉睁了眼，那端着药碗的妇人“噶”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手将药碗丢过一边，一手搂起方沁眉便哭：

    “我的儿啊，你可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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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玉匠、玛瑙珠

    方沁湄被女人搂得一愣，最重要的还是女人那粗糙的手掌肌肤擦过了她的面庞，竟让她有隐隐的刺痛感这女人每天都做的是什么活儿啊？

    女人身后的女人们见状长长出了口气，开始七嘴八舌地劝慰道：

    “好了，方家嫂子，闺女福大命大造化大，这可算是救回来了！”

    “天无绝人之路啊”

    “唉，也是，这朱家，左右不过是根簪子，哪里就真毁了？乱打一个小孩儿，真闹出人命来怎么弄？”

    “就是，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知道那根簪子就那么贵呢？”

    “方家嫂子，快别哭了，瞧你哭，我这心里也不好受”

    这里的人说话，和自己记忆当中的河北口音约略有些相似，而且她们的表情如此情真意切，绝对没可能是在表演

    之前还不觉得，这会儿被这妇人搂在怀里，才感觉到了胸腹部位在隐隐作痛，莫非这就是被打的地方？

    房子的主要建材是薄薄的木板，这会儿就能看到身边的木板裂了缝，能直接看到外面的天光，天色很蓝，该是白天吧？

    自己这到底是到了哪里了？难道真的是，穿越了？

    方沁湄睁着眼，却觉得眼前昏黄一片。

    身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小湄是救回来了，那簪子可又怎么说？”

    “是啊，说是那颗嵌宝的珠子摔坏了，咬定了要她们赔，可怜这孤儿寡母的，怎么个赔法？”

    “唉，乡亲们也穷啊”

    嵌宝的珠子？方沁湄木然的眼珠子忽然动了动。

    搂着方沁湄哭的妇人似乎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女儿心情有异，当下忽然止哭，抬起头来狠狠一咬牙，一抹泪，站起身来道：

    “赔！我们赔，砸锅卖铁我们也赔！”

    “方家嫂子，你别说这话，你们这”

    说话者没有讲下去，但语调里带的怜悯谁也都听得清清楚楚。方家嫂子却微微一笑，脸上稍稍透出一抹亮色来，隐约的，方沁湄觉得她看到了一个曾经的眉目秀丽的妇人。

    方家嫂子撩起身上系着的围裙擦了擦手——那是一双骨骼粗大c皮肤褶皱与指甲间都污色隐隐，一看就做惯了粗活的手：

    “当初，我也是跟相公学过手艺的，只要他们朱家宽限几天，我便去找所银楼，卖我的手艺，总能攒够买颗珠子的钱！”

    “方家嫂子要当女玉匠啊？这，这行当，便是男的做起来也不容易”

    旁边几个女人，脸上忧色虽然稍减，却终究表示了信心不足。

    方沁湄一直没有说话，而她们的言语也像是自然地将她忘在了一旁，但每个女人的手和眼都有意无意地拂过方沁湄的脸庞，肩膀，都在有意无意地显示着对她，或者说对她这具身体的亲近之意。

    方沁湄忽然就觉得心里有些酸酸麻麻的，这些人都是谁，她们真的都关心自己吗？

    尤其是那个一脸坚强地笑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面相苍老的妇人，她眼中的情感，是无法掩饰的真实。

    嵌宝的珠子？方沁湄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又本能地伸手去触碰自己所穿的衣服，在穿过来之前，自己是不是曾经见到过一颗极漂亮的玛瑙珠子？

    她的动作还未怎样展开，却已经深深地吓了自己一跳！伸手所及之处，她摸到的一具严重营养不良的身体，皮下骨骼参差，再略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掌，就会发现只有一层薄薄的苍白肌肤，清晰地透出皮肤底下的青筋。

    方沁湄的动作终于引起了说话的妇人们的注意，方家嫂子首先看过来，轻声轻语地笑道：

    “小湄，你做什么呢？可是丢了什么东西，为娘给你找。”

    方沁湄抬起头，有些窘迫地一笑，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或者说能不能找到。但就在此刻她的手定住了，就在裹着自己的靛蓝色布衫里面，的确有一个地方隐隐凸起，硬硬的，圆圆的。

    方沁湄低下了头，握住那颗圆溜溜的物事，缓缓将手从怀中抽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方沁湄的手掌心上，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叹。

    果然就是那颗漂亮极了的c毫无一丝杂色的通透火红玛瑙珠子。

    它是怎么呆在这件衣服里的？大概和方沁湄怎么来到这个地方一样的难以解释吧。

    方沁湄看着这颗玛瑙珠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它变得更完美了，崭新如初。

    场内的妇人们则已经有人忍不住笑得泪水都要出来：

    “哎呀，方家嫂子，这下可好了，这颗珠子正好配那枚簪子”

    方家嫂子却虎起了脸，上前一步，猛地一巴掌打在方沁湄瘦削的小脸上，声音气得颤颤：

    “你个小蹄子，你从哪里弄来的这颗珠子？！说，是不是你学坏了？！”

    方沁湄被打得脸一偏，急急捏住了珠子不让失落，抬头看向方家嫂子：

    “是是爹爹偷偷留给我的！”

    她方才已经听清了，这具身主的父亲应该是个玉匠。闻言，方家嫂子的手掌立刻定在了半空中，再也没法往下挪一寸，眼中的泪水急速地凝聚起来。

    周围的妇人们忙不迭上前将方家嫂子拖住，一迭声地劝道：

    “方家嫂子，怪别折煞了孩子！”

    “小湄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哪里有半分坏习气，你这当娘的还不比我等清楚吗？”

    “正是呢，方家大哥手里有过多少最好的玉石材质，做过多少最出彩的活儿，便是有几颗好看的珠子留下给自己闺女，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一颗珠子值什么的，孩子才最紧要，这才好了你怎么又”

    方家嫂子本来已经心软，当下便再也没有责备女儿的意思，而是带着几分愧色，上前温言道：

    “乖女，娘错怪你了，这颗珠子娘想拿去赔给朱家，你瞧行不行？”

    原来是个相当通情达理的母亲，方沁湄心里有些酸楚，有些感动，她不敢多说，只怕对方看出自己其实已经不是她的女儿，她只有沉默着，缓缓地将自己紧捏着的手打开，那粒漂亮的玛瑙珠子便又一次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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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赔不起!

    第三章赔不起！

    第二天方沁湄觉得自己身上的疼痛大为减轻，已经可以下地活动了——真实情况是她心中对于自己所处的环境尚自忐忑，不敢再躺下去。

    从一大早就能听见鸡鸣狗吠和泼水劈柴的声音推测，自己应该是住在一个类似于大杂院的地方。

    方沁湄想，自己必须早一点熟悉环境，另外，这具身主的父亲，传说中的方家大哥，玉匠，也让她有一些好奇。

    说起来自己穿越以后还仍然姓方，还真是巧。

    周围有悉悉簌簌的声音响起，从裂着口的木板缝隙看出去，天色也慢慢的亮了，周围邻居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还可以隐约听到孩子的哭声，年轻母亲的喝止声，小狗撵着鸡跑来跑去的，热闹与嘈杂而从远处也传来了小贩的贩卖食物的叫卖声，一副非常热闹的生活场景正在方沁湄的头脑中耳朵里慢慢展开，她萌生了亲眼目睹的愿望。

    对于古代的生活，方沁湄的了解仅限于在影视作品当中看到的场景，而真实的世界又会有何不同呢？

    方沁湄研究了很久才终于穿上自己的衣服，这具身主的母亲早已出门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方沁湄有些敏感，她觉得自己的母亲在看到那颗玛瑙珠子以后眼中的担忧并没有完全的消失。

    方沁湄发现母亲已经打好了洗脸水，放在木质的脸盆架上，那是一个薄薄的扁扁的金属盆子，脸盆架上搭着洗脸用的巾帕，还有以猪毛制作而成的牙刷子，从这几样物事来看，方沁湄来到的这个家并不是真正的一穷二白。

    方沁湄稍稍放了一点心，对自己进行了一番梳洗打扮以后，她走到了桌子的铜镜前面，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她拿起了铜镜。

    这是一张瘦削的c营养不良的苍白小脸，左边脸颊尚自残留着一片淤青——来自于昨天母亲扇的那一巴掌。

    这位身主的身量也瘦小，约莫十二三岁的年龄，五官比起方沁湄原先的模样要秀丽了几分。长发披散在她的肩头，发质并不好，微微发黄，如果搁在现代，倒是省了染发的手续，只可惜这是在讲究以黑为美的古代，这样的头发，在目前这个阶段显然只能被人称之为“黄毛丫头”。

    好像他们也都叫我小湄？不知道是不是叫得我目前的名字？方沁湄正在津津有味地端详“自己”，就听门板一响，这具身主的母亲方嫂子提着一个菜篮子走了进来，篮子里明显地飘出了食物的香味儿。

    方嫂子看见方沁湄已经起来，显然有些吃惊，她掀起身前好像永远都不会解开来的围裙擦了擦手，笑着说道：“怎么这就起来了，要不要再多睡会儿？今天我们要去找那朱家，要走好五六里地呢，你要多歇一歇才好呢！”

    方沁湄先是不说话，唇边露出了一点笑意，仔细地观察着母亲——她害怕自己贸然说错了话。

    看着方沁湄脸上那片淤青，方家嫂子的眼神躲闪了一下。

    避开方沁湄的注视，她走到桌子的旁边，把篮子里的食物端了出来，却是一碗香喷喷的豆腐脑，拿出粗瓷蓝边大碗装了，上面撒着绿油油的碎葱花，衬着豆腐雪白，看起来就十分的诱人。

    方嫂子笑着说：“儿啊，你先去吃，邻居李大爷的豆腐花是你最喜欢的，他听说你昨儿的事儿了，特意嘱咐我送给你的。”

    方沁湄应了一声，却十分机敏的回答道：

    “母亲你吃过了吗？”

    母亲胡乱的点点头，去收拾屋子里其他物事。方沁湄的眼神闪了闪，独自坐下来品尝起了豆花。就在她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对方嫂子说：

    “母亲，孩儿吃不下了，许是昨日的伤”

    母亲忙不迭地走过来，伸出粗糙的手走去抚摸方沁湄，紧张地问：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方沁湄笑道：

    “只要母亲吃了这碗豆花，孩儿自然就就舒服了。”

    方嫂子的手便停顿了一下，眼中忽然闪出了泪光，她倔强的不肯让女儿看到自己的脆弱，背过身去，淡淡的道：

    “小湄真是懂事了，不过，你要记得，再有昨天那样的事，一定要懂得回来找你娘亲，你这么大一点人，哪里能和那些人周旋，可记得了吗？”

    昨天究竟出了什么事呢？有什么人要跟自己这样一个瘦弱小女孩儿过不去的？

    虽然满心疑问，但方沁湄仍郑重的点了点头，代表她都听进去了。

    母亲明显是操劳过度的，也并不和自己的女儿假客套，她坐在桌边将方沁湄剩下的豆花全都喝了，过后把碗一放，打量了一下方沁湄，伸手拉住她说：“过来，待娘亲替你把头发梳好，待会儿，我们一起去寻那朱家大小姐。”

    方沁湄没有说话，顺从地走到母亲身边，看她搬出了放在床边的一个小盒子。那盒子外表红漆描金，虽然已经有所剥落，颜色也暗沉了，却不难想象原来应该有多么的精美。

    母亲拉开了描金小箱子的上层抽屉，从里面取出了篦子和梳子，轻轻地替她梳理起长发来，看似粗糙的手，灵活地将她的头发挽成了两个小发髻，又替她整理了一番身上的粗布衣服，便取了用帕子裹住的玛瑙珠子，领着方沁湄出了门。

    方沁湄注意到自家果然住在一个大杂院当中，来来往往的人，都穿着那些深深浅浅的蓝色粗布衣服，色彩十分的单调，然而住在这院中的大多数人，虽然有着刻苦劳作特有的粗糙手掌，眼神却颇为明亮锐利，却是和普通的底层穷苦百姓有所不同。

    这院落当中除了飘散着食物的香味之外，还有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响起，或许这里还住着铁匠？

    来不及观察更多，方沁湄已经走出了大杂院，当她跟随母亲穿过几条小巷，就见眼前豁然开朗，一派古代城镇生活的“实况转播”闯入了她的眼帘。鲜活的古代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让方沁湄目不暇接，她必须时时提醒自己不要跟丢自己的母亲。

    不过，即便再怎么紧赶慢赶，方沁湄发现自己还是落后了母亲很长一段距离，当她终于发现伫立在街边的母亲身影的时候，发现这位妇人正紧握着那颗珠子站在一块牌子底下。

    朱家银楼。

    这是一座相当漂亮的门脸房，共两层，里外两进，带着一个小院子，院内有零星的玉兰花枝从墙内伸了出来，簌簌地落下几瓣玉白的花瓣。

    因为这几株花树和那个墙上生长了青苔的小院落，使得这本是临街的房子，却显出了几分幽静。朱家银楼的招牌就在那银楼的二层屋檐下悬挂着，微风吹过来，轻轻荡起木质招牌下的红色流苏。

    真是好看方沁湄便微微晃了晃神，没注意到身后响起一阵子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少女有些尖利的嗓音：

    “哎呀，快些让开，哪有这样戳在当街的，挡人走路好不臊得慌！”

    听到这声音，方沁湄的母亲——方家嫂子倒像是触电一样，飞快地回转身来，一把将方沁湄扯到了身后，随即低眉顺眼地问候了一句：

    “朱大小姐。”

    方沁湄心中一动，朱家银楼，朱大小姐？她不由借着母亲的掩护，偷眼向那边看去。

    只看到一角粉色的裙边并一股脂粉香味袭来，还有铃铛的清脆响声，莫非这位朱大小姐身上带着什么特别的首饰？

    才一转念，就见自己的母亲遮蔽自己的身形猛地被拉开，一张不过十三四岁c下颌尖尖的秀丽小脸蓦地出现在眼前，上挑的凌厉眉形让方沁湄一阵愕然

    这个模样，怎的与自己前世的堂姐如此相似？！只不过是少女版罢了！

    不过，方沁湄没忘了迅速低下视线，扫了一下朱大小姐身上的佩饰，发现是她胸前戴着一枚银质长命锁，锁头的下方有着一排十分精巧可爱的铃铛。

    看起来，这位朱大小姐还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这么大的孩子了，居然还带这种饰品，身后也跟了一名丫鬟两名小厮，难道怕丢吗？

    不等方沁湄多想，那下颌尖尖的朱大小姐已经将自己那能够戳死人的下巴抬了起来，眼中毫不掩饰对方沁湄的鄙夷与敌视：

    “穷鬼，那日摔了本小姐的簪子，想好怎么赔了吗？！”

    不等方沁湄说话，方家嫂子的身影便又回到了方沁湄身上，就像是一柄保护伞正在撑开：

    “朱大小姐，这事儿我们已经有计较了，我们会赔，一定赔得让大小姐与方掌柜满意！”

    朱小姐斜眼睨向方家嫂子，一声嗤笑道：

    “赔？！你们赔得起吗？哈哈，再者说了，满意不满意，那可是由本小姐说了算，你们说了可不算！”

    说着，她又甩头看向方沁湄，耳垂上的白玉耳坠晃得厉害，一荡一荡的：

    “本小姐倒要看看你们拿什么赔！”

    想不到这朱家小姐小小年纪脾气就这么冲，方沁湄很是吃了一惊，但她立刻注意到自己都母亲看似毫不意外，只是很沉着地冲朱大小姐点点头，施礼道：

    “朱大小姐说的是，村妇没什么见识，倒是让朱大小姐担心了，不过，村妇的确可以赔您那只簪子”

    朱大小姐不断冷笑，她甚至懒得答话了，自有贴身的丫鬟上前竖眉骂道：

    “你个老虔婆，别只管在那里耍嘴，若是你赔不起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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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朱家父女

    一个小丫头张嘴就骂人？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方沁湄脑子里迅速掠过了这么一句话，自己这具身主的母亲明显是个老实人，不会这些口舌之争，不能再等了。

    她打眼向四周看了看，发现因为身处商业圈的缘故，小小的这一会儿朱家银楼的招牌下已经围了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十来个闲人，都拿好奇的眼神看着朱大小姐一行人和她们母女二人。

    方家嫂子果然有些受不住那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两三岁小丫头这样说话，当下脸色涨红起来，身子也僵了僵，正要说什么，忽然觉得自己的袖子被轻轻一拉。

    方沁湄向前走了一步，向周围福了福身，微微笑道：

    “赔不赔得起，就让大家来一起做个见证可好？如若不然，只凭一个人分说，总有些让人放心不下呢。”

    她这是借民意为己用了。

    方家嫂子想不到自己护在身后的女儿忽然就走了出来，而且这样落落大方地说话，不由一愣。围观的众人倒是看得分明，觉得这个小姑娘面色虽然苍白，形容却十分洁净，说话声音虽然细弱了一点，但却吐字清晰。其实若是仔细分辨，方沁湄的口音与这些人说话的声音少有区别，但正是这一点点细微不太容易让人注意的区别，却让人本能地竖起了耳朵，想要听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意思。

    见到方沁湄忽然站出来说话，起先已经一脸倨傲地站过一边，准备听凭自家丫鬟收拾方家母女的朱家大小姐愕然地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然嗤笑道：

    “这也奇了，怎的今日说话也顺溜了，难不成还真是本小姐给你打开窍了？”

    方沁湄没兴趣和个半大孩子斗嘴，笑得淡淡地：

    “家母带小女子过来，是为了给大小姐修补簪子，不是和大小姐置气的，闲话也说够了，咱们这就修补大小姐的簪子可好？烦请哪位姐姐将那簪子取出来可好？”

    刚才方家嫂子和对方说话的时候，无意中已经被他们绕了进去，正如那位骄纵的大小姐所说，赔不赔得起那是他们说了算，嘴在他们脸上，万一来个狮子大开口，想想自己家里那家徒四壁的模样所以得赶紧把话头绕回来，点明了是修补簪子而不是赔。

    当下果然有闲人凑嘴笑说道：

    “正是呢，朱大小姐您这穿金戴银的，何必跟一个穷婆子过不去？”

    “就让她们修补看看呗，若是补好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正是正是”

    朱大小姐的脸色阴沉下来，她翘起了尖下巴冷哼道：

    “你们这些穷汉也敢管本小姐的闲事，去，都给我打了出去！”

    这话就说大了，登时有人不乐意，脸一拉袖子一挽：

    “哎我说朱大小姐，这是在大街上不是在你们朱家银楼里面，你要往哪儿打我们？！”

    “你这大小姐也管得太宽了吧！”

    “哪有这么霸道的”

    朱大小姐毕竟也就是个小姑娘，一看有人对她凶了，当下也唬了一跳，色厉内荏地指着身边的小厮喝道：

    “护着本小姐”

    两个小厮明显的一头黑线，无奈地张开双臂护在了朱小姐的身前，喝道：

    “你们莫要胡来”

    朱大小姐又哪里是肯吃亏的，跳着脚怒喝道：

    “就在自家门口，你们说话倒像是没吃饱似的，还不快些把爹爹叫过来，他定会为本小姐做主的！”

    那个牙尖嘴利的丫鬟果然一头奔向了朱家银楼里面，一路拔高了声音叫道：

    “老爷，掌柜的，有人要欺负小姐！”

    “嘿，到底谁欺负谁啊！”

    “此事都因小女子而起，快别伤了和气”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家看过去，就看到是方沁湄一脸诚恳地站在一旁，冲着众人福了又福，带着几分哀恳道：

    “众位叔叔伯伯，大爷大婶，小女子之前弄坏了大小姐的簪子，自然是小女子不对，今日还请叔叔伯伯c大爷大婶给小女子做个见证，证明小女子能够修补好大小姐的簪子，让大小姐从此不记恨家母与小女子可好？”

    她的眼睛大大的，睫毛修长，脸蛋苍白中又隐现一片红肿，真的是楚楚可怜。

    众人看到这个模样的方沁湄，几个围观者当中有心软的果然就起了怜悯之心，皱眉对这那朱家大小姐一行人道：

    “什么大不了的，去将那支簪子拿来，我们都给看着，若是她们修好了，这一片你们就该揭了过去，谁还没有个磕磕碰碰的时候？”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若是让进朱家银楼里面去修补簪子，谁知道这个恶意满满的朱家大小姐会不会闹出新的幺蛾子来？

    方沁湄转头看向朱家主仆，复恳切地道：

    “还请朱大小姐告知掌柜的一声，将那支簪子取了来，我们便在这里将它修好。”

    这会儿就听朱家银楼内一阵脚步响，接着门扉吱呀一响，陆陆续续走出四个人来。

    为首的一人穿着青布长袍，因为方沁湄身量矮，自然一眼就瞧见他的腰带是锦帛的，林林总总挂了荷包c印笼c玉佩等物事，却也不觉得累赘，面容清瘦，三旬出头，神采奕奕，胸前飘着三缕长髯，越发衬托得他有几分仙气。头上没有戴帽子或方巾，仅簪了一根玉搔头，头发整理得溜光水滑，一眼而知，他必然是主事者。

    往他身后看去，其中一个自然是跑去报信的小丫鬟，另外两个则是成年汉子，体量颇为雄壮，往街头一站，很有些震慑力。

    那些围观的闲汉妇人们见这几个人一出来，登时就露出些胆怯的样貌来。已经有人在以目光交谈，显然准备要离开。

    方沁湄扫了这一眼，大致的情状已经了解，正思考对策，就听朱大小姐猛然爆发出一声带着泣音的娇喊：

    “爹爹，你要给女儿做主啊！”

    然后自己的身前也一暗，却是母亲紧紧张张地再度挡在了方沁湄的身前，一只手缩到背后向她努力摇着，一边用赔笑的口吻说道：

    “朱掌柜，我们来，来修补那支簪子的”

    这位朱掌柜中等身量，肩部平展，显得很是健壮，他淡淡地扫了方家嫂子一眼，拉长了声音道：

    “我道是谁，原来又是你啊！老夫方才没听错吧，你能修补簪子？就凭你？”

    方家嫂子还来不及说话，已经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接过了话头：

    “朱掌柜，那日损坏了簪子乃是小女子的错，还请不要责怪家母！”

    朱掌柜看向说话的方沁湄，脸色一沉，冷冷道：

    “长辈面前，哪有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说话的份！你们方家的家教真是”

    话音未落，却听另外一个声音响起，说得又急又快：

    “爹爹啊，就是这贱婢，损坏了女儿的簪子，还敢上门来闹事！”

    旁观的闲人们不敢直视朱掌柜身边的两个健壮伙计，却不代表没有意见，当下就有人“呱”的讥笑了一声，嘀咕道：

    “哎呦，长辈面前哪有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说话的份”

    一字不差的把朱掌柜的话还了回去。

    朱大小姐登时气节，眼睛瞪得老大，在人群中看来看去，喝道：

    “谁！是谁在乱嚼舌头根子？！不怕本小姐收拾你吗？！爹爹，你看看他们啊女儿不依啦！”

    她年纪本幼，说话自然尖细，在街上转眼传出老远。

    一辆马车缓缓自街道尽头移动而来，听到这边的热闹，便停了下来。一只雪白莹润的素手轻轻掀起了车厢格子窗上的遮挡车帘，露出半张同样雪白娇嫩的小脸，向这个方向看来。

    瞧了一刻，这张小脸便转了过去，恭恭敬敬地向着车内低声道：

    “小姐，是那位朱大小姐朱牡丹正在他们家银楼底下骂人呢”

    “嗤！一个商户之女，也乱用什么牡丹之名”

    车内传来模糊不清的语音，不过那嗓音清稚，分明也是个娇嫩的女孩儿。

    说完了这句话，马车更不停留，缓缓地向另一个方向走了开去。

    朱大小姐朱牡丹自然不知道有人对她下了这样的评语，她兀自瞪着眼睛，愤愤不平地想让父亲给自己找回场子。

    方沁湄却已经觉得此事的无稽了，有这吵架的功夫，多想想办法去赚钱多好啊？再说，再和他们纠缠下去，就怕吸引的人越来越多，届时会让自己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性格越发扎眼，当下方沁湄不再迟疑，含笑踏前一步，再度提高声音道：

    “还请掌柜的出示那支金簪，小女子与家母的确是为修补簪子而来！”

    “不行！本小姐的首饰，你休想再碰一指头！”

    朱牡丹尖声叫着，朱掌柜却眼神一闪，露出和颜悦色的神情，向身后挥了挥手：

    “既然如此，就去里面把那支金簪拿出来吧，咱们看看方小姐的本事！”

    朱牡丹一下看向自己的父亲，简直就要哭出来，朱掌柜却温言劝道：

    “既是对方诚意道歉，还要给人几分脸面才好，到底是乡里乡亲的”

    朱牡丹的脸完全塌了，猛地推开身边的人，就向朱家银楼里面跑了进去。

    啧啧，家教，嗯，这就是家教

    为了将来她能有个好婆家，讨人欢喜些，自己好像就应该这么做，就像，就像

    朱掌柜想着，目光再度落在了方沁湄那看似平静温和的面容之上。

    就像她一样？

    不！她算个屁！贱婢，那个人的女儿，只能是个贱婢！

    朱掌柜的眼中陡然掠过了深深的忌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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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探讨配色

    方沁湄来到这里之前，已经从事了好几份服务相关的工作，察言观色几乎已经成为她的本能，更何况她来到这里的方式如此惨烈，由不得她不对人们的恶意格外敏感。

    她飞快地从朱掌柜的脸上捕捉到了那一丝微妙的恨意，心头顿时警铃大作：果然，将一切都放在众人可见之处才是稳妥的，否则，谁知道这两父女还会玩出什么阴招来？

    这时已经有店里的伙计去后方拿了一个细长的木盒子，朱掌柜也已重新换上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展了展衣袖，示意伙计将物品拿上来。

    伙计默不作声地将盒子打开，等到看清楚盒子里的物品，方沁湄的瞳孔瞬间缩了缩，身子更是由不得一震！

    那是一支金莲花簪，顶部花纹采用锤鍱工艺，打造出了三层莲花c莲叶造型，十分精致，令人一见倾心，唯独最顶部的金质莲叶上方那朵白色玉石质地的莲花花芯有所欠缺，金丝向四周无措地张开着，分明在等待一颗精美的宝石镶嵌其上。

    周围响起了一片隐隐约约的赞叹声：

    “啧啧，不愧是朱家银楼大小姐用的头面，真真的爱死人了！”

    “可不嘛，可惜缺了顶上那颗宝石”

    “那可得选颗好宝石可惜了的”

    然而对于方沁湄来说，真正令她感到惊讶的并不是这支金簪的珍贵程度，而是她真真切切地记起，自己在穿越之前，放在玻璃柜当中，被老板当做宝物收藏的，正是这支簪子。

    连丢失了顶部镶嵌的宝石都是一样的！

    方沁湄觉得自己身上沁出一层冷汗。

    朱掌柜自然不知道方沁湄在想什么，他悠然地抚摸着自己的美须，唇边笑意淡淡，却冷不丁插了一句：

    “诸位没有说对，这可不是小女的首饰，而是本家银楼为京中一位贵人特意定制的贺礼，可巧贵人还不曾来取货，若是被那贵人知晓竟有人损坏了这枚簪子，本银楼那可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围观的人群里就隐约响起了惊讶声。

    吓唬谁呢？这簪子虽然精美漂亮，但和真正贵人们所用的钗环簪钗比起来还谈不上多么珍奇难得，用的材料相当普通，充其量只是工艺繁复一些而已。方沁湄回忆着自己以前看过的古代金银首饰图册，定了定神，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的震动，一脸天真无邪地冲朱掌柜福了福，轻笑着岔开了话题：

    “朱掌柜，瞧见簪子还保持如此完好，小女子也实是开心，看起来，这支莲花簪也就是缺少一颗宝石而已，恰好家父还留给小女子一颗宝珠，细瞧起来竟像是为这簪子量身定制的一般，小女子实是又惶恐，又惊喜，莫非这乃是朱掌柜与家父的一番渊源？”

    方沁湄本来是顺口攀援的，然而就在她说出口的一刹那，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朱掌柜眼中陡然掠过一丝慌乱以及厌恶，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谁与你那个玉匠父亲有渊源？！”

    方沁湄还未说话，就觉得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了扯，她回头一看，却是方嫂子向朱掌柜挤出了一个笑容：

    “朱掌柜，宝石在这里，您瞧瞧合适不合适？”

    说着，她一把将方沁湄扯到了身后挡住，自己则从怀里掏出那颗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玛瑙珠，小心翼翼地打开，亮给众人看。

    场内又响起了几声赞叹：

    “哎呀，这颗珠子真是好看！”

    “果然像是为那金簪量身打造的一般！”

    “哈哈这小姑娘没说错，还真像是天生就有渊源哪！”

    这次没等朱掌柜作色，方嫂子已经迫不及待地摇头陪笑道：

    “众位乡亲说笑了，我们两家素不相识，素不相识！”

    方沁湄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听方家嫂子否认得这么快，朱掌柜脸色稍缓，哼声道：

    “既是你们如此有诚意，老夫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们还在那里等什么？还不快将这簪子修补起来？”

    方沁湄正要答话，却发现再度被方嫂子拉了拉衣角，当时便住了嘴。就听方嫂子笑道：

    “我们呢，穷门小户的，家里也就只剩下这一点点了，这珠子搁在大户人家那绝谈不上金贵，但搁在我们家，那就是蝎子拉屎独一份的老底子，若是今儿再有个什么闪失，比如说谁接了这珠子过去却又给摔了磕了的，那可真就没有了，再者说您瞧我们这粗手笨脚的，若是修补簪子一个不小心给弄坏了朱掌柜的，您大人大量，可要多担待点儿！朱家银楼的师傅都是最好的手艺人，这样修修补补的事儿还是给老师傅来做更稳妥，您说呢？”

    蝎子屎感情，她是骂人不吐脏字地把金簪的损害原因拐弯抹角就给说出来了。

    朱掌柜焉能听不出来，当下脸沉了沉，拂袖道：

    “这位大嫂，我朱家银楼不会做那等没眼皮子的事儿！还不将大嫂的珠子接了过来？”

    方嫂子这才微微点头，盯着那伸手过来拿珠子的伙计：

    “瞧好了，千万可别跟那金簪似的给摔了！”

    得，又夹枪带棒来一下。

    这伙计瞪了她一眼，但众目睽睽的，终不好果真做出那样的事儿来，当下便接了过来，呈送到了朱掌柜跟前。

    朱掌柜漫不经心的瞧了一眼那珠子，顺手拿起来往金簪上一比，不由微微一愣——那珠子果然严丝合缝，竟真如元配的一般。

    周围人就发出啧啧称奇声来。到了这个程度，朱掌柜也不好再说什么，当下寥寥草草地拱了拱手：

    “既是簪子已然无碍，老夫也就揭过此节，还希望那位贵人不会在意这颗珠子的材质过于普通”

    方沁湄忽然抿唇一笑，故作天真娇憨地道：

    “朱掌柜，但不知您原来选用的是什么样的宝石呢？”

    朱掌柜本能地回答了一句：

    “原先用的是珍珠”

    他忽然觉得不妥，瞪着眼睛瞧着方沁湄不说话了。方沁湄慢慢地点了点头，拉长声音道：

    “哦！原来是珍珠啊！”

    她这声音实在是高亢，联合方家嫂子刚刚说的话，顿时引发了周围旁观者的注意，纷纷道：

    “咦？怎么，难道不是这小姑娘撞脱了簪子的嵌宝吗？怎的她连嵌宝是什么材质都不知道？”

    “朱掌柜，你该不会是冤枉她们的吧？”

    朱掌柜的眼底肌肉微微一抽，含笑道：

    “看起来是这位姑娘记性不好，居然还要提醒”

    方沁湄眼睛亮亮的，吐字清晰：

    “其实呢，朱掌柜大可不必担心小女子不认账，小女子只是觉得，这枚金簪整体都是金色，唯独顶部的莲花花瓣乃是白色玉质，若再选用白色珍珠作为嵌宝，未免颜色过于单调，而若是选用此颗红色玛瑙宝珠呢，金色c白色再加一点朱红，颜色就鲜亮得多了，朱掌柜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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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巧匠的后人

    朱家银楼跟前，不知不觉已经聚起了三四十人，大概在这农耕社会里，大家的闲暇时间还真是很多。

    听到方沁湄将金簪的配色说得丝丝入扣的，旁观者里就有人露出了惊奇的表情来，看着方沁湄的神色有点变化：

    “瞧不出这姑娘倒懂配色啊！”

    “哎呀，她要是不说还不觉得，这一说，分明是后面这样的配搭好看多了呀！”

    这些人当中，有个穿着还算体面的中年男子很是认真地向方沁湄多瞧了几眼，又转头去向身旁的人低声问了几句关于她的情况。

    方沁湄微笑着，没有遗漏在自己谈到配色问题的时候，朱掌柜眼中瞬间掠过的那一抹阴冷。

    听着方沁湄说出方才这一番话，方嫂子显然有些惊喜交集，她似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朱掌柜，笑着道：

    “所以说嘛，村妇上次便说过了，我方家的女儿，不会无缘无故损坏别人家的财物的，若是损坏了，也一定有她的道理！”

    感情自己的母亲还是个超级护短的亲娘啊已经很久不曾被这样呵护过的方沁湄听得一怔，吃惊中带着感动。

    合着你们还有理了，弄坏了我们的东西那是为了我们好咯？这话听在朱掌柜耳朵里那可就大不一样了——他的鼻子气得明显地歪向了一边。

    方嫂子很满意自己话语起到的作用，笑吟吟地冲周围人打了招呼，昂首挺胸地拉起自己女儿的手便向回家的路走去，那神情，那步态，活像是打赢了一场仗得胜归来。

    朱掌柜注视着母女俩的背影，眼中阴霾渐重。

    他摸了摸胡须，低语道：

    “这不过是个开头罢了，你该晓得，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师嫂！”

    方沁湄没有听见朱掌柜的话，但这并不妨碍她已经将对方列入黑名单。看起来，要多了解一点这位朱掌柜的情况，他肯定和自己这具身主的父亲有关系，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方嫂子大概是没想到今天这事情解决得如此顺利，眉梢眼角都带着畅快的笑意，拉着方沁湄来到了一个包子铺前，指着那热气腾腾的雪白包子道：

    “乖女儿，早上才吃那么一点点，怕是饿坏了吧？来，买个包子充充饥？”

    方沁湄注意到方嫂子紧紧地捏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小荷包，心下了然：这小荷包里大概剩不了几文钱了，当下便宽慰地冲方嫂子笑了笑，摇头道：

    “娘亲，孩儿不饿。”

    方嫂子的动作忽然顿住，她认真地拉着方沁湄的手，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自己的女儿，眼中难掩震惊和怀疑。

    方沁湄心中一震，知道大概是自己和原先这位身主的性格相去甚远，引起了方嫂子的怀疑。但，无论如何，自己总还是借用了原来这位方小湄姑娘的的身体，五官，眉眼都是原封不动的，没有人能看出破绽来——即使是生身母亲。

    想明白这一节，方沁湄坦然一笑，拉住了方嫂子的手轻轻晃动道：

    “娘亲怎么这般看我？倒好像女儿成了陌生人一样！”

    方家嫂子认认真真地看了好一阵子方沁湄，才终于释然地吐了口气，有些怅然地说道：

    “为娘只是觉得，我家小湄好像是突然懂事了！”

    方沁湄发挥这具身主的天然萝莉卖萌优势，甜笑着：

    “娘亲呀，女儿再不懂事，也被那朱家银楼打醒了以后，女儿再不会让娘亲受累了！对了，娘亲啊，那朱家银楼的人，女儿怎么瞧着特别不喜欢咱们似的，女儿想得可对？”

    方嫂子一开始还有些恍恍惚惚的，一听到朱家银楼，眼神立刻恢复了锐利，毫不迟疑地点头道：

    “正是！日后等女儿再大一点，为娘的自然会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方沁湄点点头，忽然指着包子铺笑道：

    “说了这会子话，女儿忽然觉得真有些饿了，娘亲，咱们买一个包子来尝尝吧！”

    她哪里是自己要吃，而是这一会功夫，居然清楚地听到了方嫂子肚子里传出来的肠鸣声。那包子铺的小伙计瞧着这母女俩站在包子铺前光说话不掏钱，早就有些不舒服了，一听到才准备买一个，当下那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拉长了声音道：

    “哦，两个人，一个包子是吧？”

    他这儿刚说完，就听“啪”的一声，却是包子铺的掌柜出来拍了他一巴掌，温颜微笑地将两个热腾腾的包子递到了方嫂子手里：

    “哎呀，方家嫂子，你来这里吃东西只管说一声就是了，什么买不买的，乡里乡亲，多不好意思！”

    方嫂子哪里肯依，当下要给钱，那掌柜的却是态度极其坚决，到底将包子送到了方沁湄手中，复又关切地笑道：

    “小湄姑娘，一样米养百样人，方家大哥为人这样厚道，你们日后定有好福报的，以后啊，离那朱家银楼远些，自然不会惹祸上身！”

    咦？自己的父亲看起来难得的人缘好啊！方沁湄目光闪烁，不忘向包子铺掌柜道谢。

    听到有人提起丈夫，方嫂子早已转过头去，快速地用蓝围裙擦去了掉下来的泪珠，当下振作精神笑道：

    “谢谢乡亲们这般惦记我们！”

    看着方家母女走远，包子铺掌柜的朝自己的小伙计瞪了一眼，斥道：

    “人都有落难的时候，不许对她们有这样的眉高眼低，听明白了吗？”

    伙计缩了头走过一边，不敢吱声。这时铺子里坐着吃包子的一个男子起身结账，向包子铺掌柜的一边告辞，一边问道：

    “掌柜的，在下听说，这城里有一群京都里出来的能工巧匠，专擅各类玉石雕刻c首饰打造c书画书法个个的技艺精湛，可有此事么？”

    这男子四旬左右的年纪，面白微须，穿着淡青色长衫，头发梳得十分光洁，颇有几分体面，却正是目睹方沁湄在朱家银楼前谈配色的那位男子。

    掌柜的“啊”了一声，点头道：

    “楚先生您真是问对人了，瞧见方才在小老儿店里买包子的那对母女了吗？她们便是那些能工巧匠的后人。”

    这位楚先生闻言恍然大悟，点头沉吟道：

    “原来如此，怪道一个小女子，也对配色一道颇有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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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朱家银楼

    楚先生细细思忖了一会儿，向包子铺掌柜打听好了她们的住处，便告辞离去了。

    这包子铺的伙计先是在一旁躲了一会儿，见自家掌柜的脸色已然好转，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上前问道：

    “掌柜的，怎么瞧你对方才那两母女这般照应呢？她们真的是从京都出来的匠人啊？”

    掌柜瞪了他一眼：

    “这还有假？唉，她们也实在是运道不好这方家嫂子嫁的方家大哥原是咱斐城人士，做的一手出神入化的玉雕手艺，承继乃是咱斐城原先最赫赫有名的斐大师的衣钵，怎奈是，唉！”

    那伙计刚听了个话头，哪里肯就此打住，忙不迭地问道：

    “怎么啦怎么啦？斐大师小的怎么没听过咱斐城有这么一位人物啊？”

    掌柜的眉头蹙了蹙，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斐大师声名远播的时候，你还在娘肚子里头打诨呢，这一晃就二十年了若是裴大师还在，咱这儿就没有朱家银楼，而叫裴家银楼，或者方家银楼！”

    小伙计听不明白了：

    “啊？为什么呢？”

    掌柜的脸沉了沉，忽然瞪起了眼睛，挥手驱赶道：

    “走走走，看你着实闲得发慌，眼里没活儿是不是？那不是客人，快去快去！”

    伙计虽是不满，也只有悻悻然去了，只是兀自心里瞎想：怎么就没有朱家银楼，而叫裴家银楼或方家银楼了呢？

    环境清幽c地段极好的朱家银楼内，隐约传出少女的尖叫和哭泣声，间或还有砸茶杯碗碟的声响。

    两名丫鬟噤若寒蝉地躲在朱大小姐朱牡丹的闺房外屋檐下，彼此面面相觑，战战兢兢。

    朱牡丹约莫是哭够也骂够了，忽的从屋内冲出来，红肿着一双眼睛尖叫道：

    “爹爹啊，你若是不帮女儿把脸面找回来，女儿是无颜再去赴程大小姐的约了，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她们不得一个个笑话死我？！”

    院子里静悄悄的，朱牡丹却很有信心地盯住通往前院的月亮门处。果然，过了一会儿，那边便传来了朱掌柜淡淡的叹气声和回答声：

    “牡丹，你今日受委屈了，为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你与程大小姐的约万分重要，哪有因小失大的道理？”

    听父亲口气和缓，朱牡丹的泪珠立刻又彪了出来，跺着脚嗔道：

    “爹爹也知道女儿做的是要紧的事啊！女儿不依，女儿定要那方家的贱婢将女儿的脸面赔来！”

    方掌柜的默了一默，缓缓地自月亮门处走了过来，面色沉凝：

    “这是自然，她们姓方的，总有一天要净身出户，一穷二白地从这裴城滚出去！”

    得了父亲的保证，朱牡丹的脸色才稍好一些，当下捏起绢子来擦了擦面孔，嘟着嘴唇道：

    “依女儿看，那样两个孤儿寡母的，早找几个家丁，一顿棒子打死扔进了护城河了事！哪用这么麻烦！”

    朱掌柜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乖儿，莫忘了为父的目的并不只是要她们滚出这斐城，而是要逼出那偏心眼的师傅传到她们手里的秘籍和雕花图册！”

    朱牡丹犹自气呼呼的：

    “那秘籍和图册到底有多好？”

    “自然好，好得很好到我那位好师兄可以凭着这份秘籍和图册”

    他咽下了后半句，却咽不下那股怨毒之气。

    朱掌柜的视线慢慢投向朱家银楼后院的方向，那片园子里，有一幢低矮的三间小木屋，屋外爬满了爬墙虎，显得格外阴冷。

    现下正是初秋，这些绿植颓败初显，也不知道住在那屋里的人是不是早早地感到了秋凉。

    朱掌柜收回了视线，轻描淡写地对身边的家丁说道：

    “师母可要伺候好，尤其大小姐出外走动的时候，裴大师夫人的面子还是管用的。”

    家丁应了。

    朱牡丹则又露出不耐烦来：

    “一个死老婆子，偏要巴巴的供着，爹爹你也实在是菩萨心肠！”

    朱掌柜不以为忤，笑道：

    “果然还是乖儿最懂为父，与人为善才能做得长久生意嘛！是了，我儿素日里与程大小姐走动频繁，可有相中青年才俊？”

    朱牡丹脸上这才露出一些少女的娇羞来，拧身跺脚道：

    “父亲说的什么浑话，女儿还小呢，这时候便打量这些事，父亲也不嫌臊得慌！”

    “哈哈，好，好，我家牡丹还小，此事先不着急，慢慢议，定要议个好的！”

    一阵风吹过，拂动了那座木屋外头缠绕着的爬墙虎，叶片簌簌而动。

    一只干瘦苍老的手掌攀上了木屋的窗沿，一位老妇人抖抖索索地扶窗而站，瞧着不远处谈话的朱家父女二人。

    朱牡丹背向木屋的方向，自然看不见老妇人苍白的面容从木屋窗口浮了出来，朱掌柜却是一眼就瞧见了，当下换了温文可亲的神态向着老妇人施了一礼：

    “师母这一向可好？平日开的药都按时吃了吗？”

    老妇人脸上挤出笑来：

    “启贵，你有心了，师母老迈了，要劳烦你照顾师母不想吃药，只想今年冬至的时候，去给你师傅上上坟，添把香灰，你瞧这可好？”

    朱掌柜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温言道：

    “师母这样说话就折煞弟子了，既是弟子继承了裴家银楼，自然该将师傅师娘的身前身后事一应承担，冬至日尚远，师母且自安心，到时候弟子自有道理！”

    老师母脸上便露出惶惶之态来，颤颤巍巍摸回房间去了。

    在父亲与老师母说话的时候，朱牡丹一直没有回头，就像自己的父亲是在与空气对话一样，听到后面没了动静，她才冷哼一声，嘟哝道：

    “这老婆子，是又在提醒咱们继承的是她老头子裴家的产业啊！且，不过就这两进的院子，前店后铺的一座银楼，便是她老头子被人称作裴大师的时候，也不见日进斗金啊，哪里就真的是什么神乎其技的大师了！”

    “不得胡言，裴大师终究是你的师爷！”

    朱掌柜呵斥着，眼里却并无严厉之色。

    老妇人坐在那阴冷的木屋之内，将父女二人的对话全数听了进去，她低了头，两行浊泪流下枯萎的面庞，低低道：

    “老头子是老身错了，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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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黎家金匠

    当方沁湄再度踏足自己居住的场所，她格外留心地观察了一遍周围状况。

    穿过敞开的木板大门，绕过影壁，，迎面而来的是石板铺设的天井，围着天井建有一圈两层的房屋，所有的房屋均是一样的建法：上面以木板铺就，下面则是砖石结构。人们绕着天井居住在这一圈房屋当中，而沿着歪歪扭扭c缺少照明的通道向内走去，便可以看到里面还有一进类似的架构。

    因为前两天下过雨，天井中积水未干，上面漂浮着一些枯黄的菜叶，腐烂的气息在空气中传播。同样在空气中传播的还有年幼孩子们的欢笑声c哭喊声c嬉闹声c谁家大人吵架的声音以及方沁湄一早就听到过的那种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以方沁湄这具身主的年龄来说，在这里已经算不得孩子了。刚走进院子，方沁湄就看到两三个与自己差不多身高年龄的小姑娘提着盖了粗布的菜篮子向外走，篮子里散发着食物的香味儿，显然是上街叫卖去了。

    而另外两个女孩儿则正在费力地提着水桶从外面晃进来，其中一个手里还牵着一个流鼻涕的小娃，显然都在帮自己的家人做事。

    相比较来说，能够跟着自己的母亲外出，还吃了包子回来的方沁湄简直像个闲人。

    她们住的屋子在后一进院子，方嫂子牵着女儿的手，一路和宅院里的妇人们打着招呼走了进去。所遇到的人都对她们母女表示出了足够的善意，让方沁湄再度感受到自己父母在这里的好人缘。

    当方沁湄随着母亲走到一间屋子前面的时候，发现那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越发地响亮起来，不由得向屋里瞧了一眼。

    这间屋子位置尚好，里面陈设着几张看起来十分结实厚重的桌椅，有两个身影正坐在桌前。匆匆一瞥中，可以看到那是一位中年男子与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人，手中拿着钉锤等物，正自迎着光线轻轻地敲击着面前的物品。

    方沁湄好奇之下还想再看得细一些，就觉得身前忽然“啪嗒”一声，掉落下一根竹竿子和一件粗布衣服来。

    方沁湄条件反射地闪了开去，任由物品落在眼前几步远的地方，头顶就顺势响起了一个女子炸雷般的哄嚷：

    “啊哟，这是怎么话说的！老婆子我这粗手笨脚的，可别砸坏了方大姑娘你的细皮嫩肉啊！”

    抬头看去，就见这屋子的二楼窗户处探出一个臃肿的女人身体来，虽是一样穿的靛蓝色粗布衣服，但眼前这位妇人的脸色明显要比昨天方沁湄在自己家里见到的那些位妇人要红润健康得多，脸蛋亮堂堂的泛着油光。

    她也就四十不到的年龄，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韵，只是漂亮的五官现在因发胖而有些变形，还谈不上衰老。不过这里的人都觉得这是上了岁数了，所以自称老婆子。

    见方沁湄看自己，这妇人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哟，可是老婆子我说错什么了，又要惹方大姑娘哭了是不？”

    方沁湄还未说话，就听底楼房间里蓦地发出了钉锤拍击在桌面上的声音，那个中年男子喝道：

    “老婆子你是越来越不中用了，晾件衣服也能掉了，你还能做什么？还不赶紧收拾了做饭去？！”

    那婆子悻悻然啐了一口，皮笑肉不笑地道：

    “老爷子发话，老婆子只有听着，方家嫂子，你就搭把手呗，替老婆子将那衣服捡起来再去井边淘一淘，老婆子不会短了你的洗衣钱的！”

    方沁湄瞬间知道了自己母亲在以何为生，当下触电般看向她粗糙不堪的双手，眉头不由一皱。

    从气候来看，似乎已经不暖和了，若是冬日到来，井水冰凉刺骨的，怎么洗衣为生？而且这收入绝对高不了

    她这里还没想好，方嫂子已经走了过来，一脸坦然地捡起了掉到地上的衣服：

    “那就谢谢黎家嫂子这么照顾我的生意了！”

    那黎嫂子鼻子里哼了一声，掉了脸子从窗边走开了。

    房中那位一直在敲敲打打的男子走了出来，带着一脸歉意向方沁湄母女点了点头：

    “方嫂子，这几日生意奇差，江儿他娘心情不大好，你多担待着点儿。”

    “黎大哥，快别这么说，乡里乡亲的，没必要这么客气”

    “哼！说得怪溜的，要不是他们没本事，那朱家银楼就该姓方，我们老黎这么好的手艺，也不用窝在这个穷地方给人打首饰哪儿上的去价儿啊！自家的女儿居然还让那朱家的人给打伤了，你们可出息”

    黎嫂子不见人，话语却清清楚楚传了来。

    黎大哥听不下去，面相忠厚的脸上冒出汗来，跺着脚骂道：

    “你这张嘴若再不闭上，我就拿鎏金给你烫上！”

    那黎嫂子这才不说话了，却又在屋子里摔摔打打的，满院子都听得见。黎大哥越发生气，正要再骂，就听他身后忽然有个清清朗朗的声音说道：

    “娘亲，儿子饿了，娘亲帮儿子做饭吃可好？”

    那摔打声即刻便停了下来，接着楼梯板一阵响，伴随着黎嫂子一叠声的答应：

    “哎，好嘞！为娘这就给我江儿做饭去！”

    顺着话音，方沁湄瞧见一双清亮的眸子从那桌边向自己看过来。

    这黎家的男孩脸型微长，一道光正从窗口照进来，将他的形容勾勒得十分清晰——长眉斜飞，隆鼻凤目的，若不是穿得实在陈旧，简直令人怀疑是哪里的贵公子。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个架子，上头金光灿烂的，竟是固定着一只金手镯。而他的手里举着一根细钉，右手持锤，原来正在手镯上加工花纹。

    金银首饰中常常采用的锤蹀工艺原来这黎家是做金匠工艺为生的，方沁湄心中恍然。

    四目相对，少男少女不由微微一笑。那边黎大哥也向方嫂子再三表示了歉意，方嫂子爽朗地摆了摆手：“都过去了”目送着方家母女走远，黎大哥摸着下巴上的短须，目光闪动，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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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好啊,求我!

    方沁湄跟着母亲回了家，方嫂子即刻将她按到床上坐下：

    “你才好没多久，且先歇着，为娘先去浆洗衣服，等回来了娘给你做饭吃。”

    方沁湄反射性地站了起来：

    “娘，我和你一同去！”

    方嫂子刚刚从床底下拖出一大盆攒着的衣服，又拖了棒槌和搓衣板出来，闻言吃惊地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

    “你平时不是最不喜欢这些粗活重活了？而且这些粗布衣服也厚重的很，你不一定摔打得动。”

    方沁湄目光一闪，支吾道：

    “娘亲，以前是女儿太不懂事”

    方嫂子的动作顿了顿，有些黯然地笑道：

    “是为娘没有照顾好你，若是你爹还在罢了，你先歇着吧，别再病一场，出去洗衣服若是受了凉就不好了。”

    方沁湄想了想，没有再坚持，不过，她虽然目送母亲出了门，却也没有真的躺下休息，而是开始翻腾屋子里的食物，准备给母亲一个惊喜，为她将晚餐备好。

    然而现实比想象要骨感得多，坐在灶头前，方沁湄发现自己连打火都成问题，弄了个满脸灰。正当她不屈不挠地继续和火镰作战的时候，就听屋外忽然响起一个少女脆生生的叫声：

    “小湄，小湄你在家吗？”

    门吱呀一响，那出声唤她的女孩儿已经一步迈了进来。方沁湄从灶火旁边探出头去，就见逆着光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隐约可见面容清秀，梳着双环抓髻，发髻上装点着一簇桂花，晚风自她身后吹拂而来，飘送来若有若无的清香。

    大致打量一下，这个女孩儿也就是十二三岁年纪，与自己这具身主同龄。

    女孩儿右手拎着一个饭篮子，篮子上用粗蓝布盖着，略略掀起一道缝，篮子里饭菜的香味与桂花香混在一起，很是诱人。

    见方沁湄探头，女孩儿眼睛一亮，俏生生地向前站了一步，左手忽然就叉到了腰上，挑着眉头道：

    “听说你又惹祸了？切，好得还真快啊，怎么没在床上多躺几天？！”

    方沁湄：“”

    一味忍是没有用的，方沁湄的前世已经给了她足够的警告。于是，方沁湄站了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土，迎着女孩儿的目光坦然道：

    “怎么，我哪里惹到你了？”

    女孩儿的面容更清晰地出现在方沁湄的眼中，她大概是这个大杂院中收拾得最整齐的女孩儿了，头发整洁光亮，衣服虽然没有脱离那种靛蓝色，质地却分明细腻得多，身前系着围裙也是月白色的，将属于小小少女的腰身勾勒了出来，很有几分动人。

    女孩儿显然对于方沁湄的反应出乎意料，她的身材原就娇小，比起方沁湄还略矮了一丝，此刻下意识地偏了偏头，躲闪方沁湄那过于直接的注视，但随即，她恼羞成怒了：

    “哼！方小湄，我警告你，你若是再去招惹黎家哥哥，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黎家哥哥？方沁湄眉头一皱：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招惹他了？同在一个院子里住，进进出出的彼此打个招呼也叫事儿？！”

    女孩儿为之气结，蓦地掀开罩在饭篮子上的粗蓝布，露出了里面一个个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饭团子，雪白的米粒之间还夹杂着油汪汪的黑色杂菜颗粒，虽然不知道吃在嘴里感觉如何，但仅闻那香气就令人馋涎欲滴。

    看着这些饭团子，方沁湄立刻听到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起来。

    女孩儿显然听见了，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亏得我娘心善，还想给你们家施舍几个，但就凭你方才跟我说话的态度，这些饭团子便是我喂了狗也不给你！”

    方沁湄努力地将视线从饭团子上扯开，又咽下了自己的口水，才艰难地道：

    “既是你们家的东西，就是喂狗也好，做什么也好，与我又有什么相关？去吧，我还要给娘做饭呢！”

    做饭？女孩儿的表情变得忍俊不禁起来，指着方沁湄哈哈大笑道：

    “哈哈你还会做饭？那可真是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

    这话倒是说得方沁湄一阵尴尬，感情这位身主落到这大杂院里了还这么身娇肉贵的，也不帮母亲干活，也不会做饭，呃

    收起这些杂乱的念头，方沁湄正色道：

    “不会，可以学！既然是已经只剩下我和我娘了，我自然要学着体贴我娘，照顾我娘，以后还要好好孝敬我娘呢！”

    那女孩儿被说得一愣，想了想，忽然沉了脸：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告诉你，便是你装得再乖，再懂事，黎家哥哥也不会多看你一眼！饭团子你不要正好，我们家的粮食也都不是白来的，不便宜你个没用的贱婢！”

    她说着，昂起了头，额外显出要引逗方沁湄怒火的意思来。方沁湄却是听明白了，看样子黎家哥哥就是这位小姑娘心中的男神啊，所以这是出于粉丝对自家偶像的维护精神啧啧，古代的孩子，真是早熟！

    方沁湄这么一想，就觉得生不了气，摇摇头一伸手，指着门口道：

    “好了，你的意思我都听明白了，出去吧！”

    想不到她是这种反应，女孩儿吃惊地瞪起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方沁湄，点点头道：

    “哦我懂了，你果然是这次被人打坏脑袋了！”

    什么跟什么？！方沁湄拧起了眉毛，淡淡道：

    “你再说一句？”

    女孩儿原本还要再说什么，但方沁湄身上忽然出现的那种冷淡和疏离却是让她停住了嘴。

    这种感觉就像自己最尊敬也是最害怕的母亲在瞪着自己一样。

    女孩儿打了个寒噤，咽下了准备出口的一连串贬损性语言，甩着饭篮子向外走去：

    “切，有饭不吃，你活该饿死！”

    方沁湄摇摇头，看着她迈过了门槛，忽然想起什么，赶紧追上去叫道：

    “哎，你等一下！”

    女孩儿动作很快地将饭篮子往身后一藏，警惕地看着方沁湄：

    “你刚才说了不要的！”

    方沁湄翻了翻眼皮，拉长声音道：

    “不是为了你的饭团子，是想请你教教我怎么点火！”

    女孩儿愣怔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指着方沁湄快意地道：

    “好啊，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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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生活技能

    天色渐暗，朱牡丹坐在自己的闺房内，借着烛火端详着自己的镜子里面的面容。

    凭心而论，朱牡丹相当漂亮，不过，她的气质总是显得有些骄纵的感觉，两边唇角微微地向下撇着。

    她的闺房被整理得很干净，一架雕花木床坐落在房间的中间，金粉描红的床围子足有三层，上面精雕细刻了八仙过海c麻姑献寿之类的传说故事，雕刻的人物个个眉眼生动，显然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朱牡丹对于父亲订制给自己的这架大床十分满意，大约官家小姐所用之物，精美繁复也不过如此了。

    而这房中并非只有此物精美漂亮，博古架也是黄花梨的，架子的主体部分摆了一座玉雕山子摆件饰品，玉质细腻剔透，一看就非凡品。其他还有几架漂亮的山石摆件c珊瑚摆件，说起富贵精致，当真不在那些贵族名媛之下。

    朱牡丹本人也是衣着华美，看得出，朱掌柜对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儿一切务求最佳。

    不过，并非拥有这一切朱牡丹就会满足，她此时就皱着眉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就扯下了自己发髻间的金簪，掷了出去：

    “都是这些老花样，一点儿也不好看！爹爹啊，女儿可是要参加知府小姐的宴席哎，总不好叫女儿总是用这些旧得掉色的旧头面吧？！”

    金簪“叮”的一声落地。

    一旁伺候的侍女赶紧上前，将落地的金簪收拾起来，一边小心问道：

    “大小姐，您瞧，这首饰还是好好的，怎么就要重打呢？”

    朱牡丹皱着眉头转向了侍女：

    “我有问你意见吗？！”

    侍女一下矮了一头，立刻跪伏下来道：

    “是，是奴婢信口开河，还请大小姐恕罪”

    “求你？”

    方沁湄有些惊讶，这个小小少女还真是不吃亏的性子，不过，以为这种程度就能刁难到自己了吗？方沁湄当下微微一笑，大方地捡起了火镰子便朝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

    “你不教我也没关系啊，我找黎家哥哥教我就是了！”

    这话正中要害，女孩儿当下就急了，蓦地撤身挡在门口不让方沁湄过去：

    “我教你，我教你还不行吗？！”

    二话不说便丢了篮子，抢一样地夺过了方沁湄手里的火镰，几步迈到灶膛后面，扯了一团稻草，“啪啪”几下将火点着，又将细树枝折断了，缓缓地送入灶膛之内。

    女孩儿动作非常利索，见灶膛内腾起一团温暖的橙色火焰，她随即抓过一旁竹制的吹火棍，“噗噗”地往灶膛内吹了几下，就听令人愉悦的草木燃烧的细碎声音传了出来，几点火星随着她的动作飘了出来。

    方沁湄一一看在眼里，不由赞叹：虽然这孩子性子差了些，不过明显干活就是一把好手啊！这套动作做的，还真有行云流水般的流畅感呢！

    女孩儿却已经不耐烦地从灶后伸出脑袋来问道：

    “既是已经点上火了，就帮你把饭做了吧，赶紧的，别在那儿戳着了！”

    咦？居然就要帮忙帮到底了？方沁湄还在那里发愣，那女孩儿早又加倍的不耐烦起来，瞪着眼睛道：

    “你可别跟我说家里又没米了什么的，我们家的钱粮也不是白来的，还有，我今日帮你，你就得答应于我，不得再去黎家哥哥！”

    感情又是为了她心中的男神啊方沁湄不由失笑。当下也不戳穿，而是接受了她的建议，开始在锅中煮饭——她已经确认，这种烧柴火的灶膛，若是想要一个人完成烧火和煮饭c炒菜的任务，就目前阶段的自己来说，纯属于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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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楚南天

    等到方家嫂子端着一大盆洗完的衣物匆匆自院子外向内走了进来，房中已经飘起了浓浓的饭菜香味。

    方嫂子瞧见那个从灶膛后探出半张脸来的女孩儿，怔了怔，连手里的衣物都忘了放下：

    “丁香儿，怎么是你？”

    丁香儿直接从灶后蹿了出来，拎起放在门边的饭篮子，板着脸冲方沁湄道：

    “我们可说好了，你可不许反悔！”

    反悔什么？我又承诺了什么？方沁湄心里嘀笑皆非，若是那位黎家哥哥也就值一顿饭钱，那也未免过于廉价了吧！

    当然，她不会说出来，而是抿唇笑了笑，算是认可了丁香儿的说法，目送着丁香儿满意地朝方嫂子打个招呼便自行离去。

    方嫂子越发吃惊，看看丁香儿，又看看自己的闺女：

    “你不是一向和她不对付？”

    “丁香儿就是心直口快的，脾气急，也没什么不好，以前倒是我多想了。”

    方沁湄十分自然地说着，伸手便接过方嫂子手里的衣物放过一旁。方嫂子眼中掠过一抹欣慰之意，想了想，扯下了身前已经半湿的围裙，伸手去拿挂在脸盆架侧面的一条干净围裙：

    “既是做好饭了，就让为娘给你来炒个菜”

    话音未落，她的手便僵住了——一旁的小饭桌上，已经端端正正摆好了两碗菜，分别是炒青菜和鸡蛋羹，火候虽然差了点，又拿粗瓷大碗装了，卖相很不咋地，但在饿了许久的人看来，那简直就是无上美味。

    方嫂子惊异地看看菜，又看看方沁湄，有些不确信：

    “这是你做的？”

    柴火灶可没那么容易掌握要领，好在我也是在农村过了好几个暑假，对这种灶头不陌生，要不然，呵呵方沁湄笑而不答，主动上前去给方嫂子盛饭：

    “娘亲，您尝尝女儿的手艺？”

    方嫂子听了这一声，不知怎的眼眶就忽然红了，忙不迭地点着头转过脸去：

    “哎，好，一定好吃！”

    母女二人面对面在小饭桌前坐下，方嫂子端着饭碗，瞧着这简单的两样菜色，踌躇了一下，给方沁湄碗里舀了一勺蛋羹，说道：

    “家里鸡子怕是不多了，你刚好，多吃点！”

    何止不多了，这碗蛋羹就是最后两个鸡蛋做的。方沁湄默默地就着蛋羹扒了口饭，随即抬眼认真地注视着方嫂子说道：

    “娘，女儿不小了，不能总让娘亲你出去做事养活女儿，您且帮女儿想想，有什么事是女儿帮得了您的？特别是女儿想，有机会去挣些钱才是好的”

    方嫂子的筷子也在碗边顿住了，她叹了口气，瞧着桌上简单至极的饭菜喃喃自语道：

    “女子想要挣钱，在这城里可不容易啊”

    黎家的饭菜早已上了桌，和方家母女的饭菜全然不同，他们一家三口，饭桌上摆了三菜一汤，荤的素的满满当当，当中的一碗红烧肉油亮油亮的，香味四溢。

    黎家嫂子不多话，只管着往儿子碗里夹肉，那般的殷勤让黎家大哥有些看不下去，咳了一声：

    “好好吃饭，你这样子是做什么？江儿他有手有脚的，自己不会吃？”

    黎嫂子不满地横了黎大哥一眼：

    “你自吃你的，要你这样多话？！”

    黎大哥更是不悦：

    “娇养就是骄纵，慈母多败儿”

    笃笃笃！关着的门板响了起来，打断了黎大哥要说下去的话语，丁香儿那脆生生的语调随着飘进来：

    “黎叔黎婶儿，我娘吩咐我来一趟，这些饭果子给你们搁下了！”

    这女孩儿说着话，却也知道是在男神面前要格外注意男女之防的，见黎嫂子来开门，便将盖着蓝粗布的饭篮子从门缝里塞了进来，自己则扭了半边脸，躲在门外阴影中不和黎家哥哥打照面。

    黎嫂子很是满意丁香儿的态度，便接过饭篮子，一边拿出粗瓷大盆装饭团一边笑道：

    “进来坐会儿不？婶儿今日正好炖了红烧肉，带半碗回去给你爹娘吃？”

    丁香儿不由咽了口口水，但还记得摇头：

    “不了，婶娘疼我，丁香儿都知道！不过丁香儿家里既是开着饭店的，自然该是丁香儿给您家送饭才是，怎好吃婶娘给的吃食？爹娘听见是要责备丁香儿的！”

    “啧啧，这丫头长得俊，还会说话，能干！”

    黎嫂子夸了丁香儿几句，目送着小丫头兴兴头头地红了脸，接过了掏空的饭篮子离开，兀自掩饰不住那满面的笑意。

    黎嫂子转过头来，看了看自家儿子：

    “嗯，我们家江儿就是一表人才啊，瞧瞧这院子里最有钱的丁家也惦记上你了！”

    黎江一直安静地端着饭碗吃饭，如冠玉的面上没有半丝燥意，虽是坐在逼仄的大院中的一间小屋之内，却俨然像是坐在春天桃花纷飞的乡野之中，无比的闲适安然。

    这会儿听母亲直接说到了自己，方才抬眼淡淡道：

    “娘亲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一样，这院里的姑娘再好，你一个也不许惦记着！”

    黎嫂子瞧着手里那满满一盆子的饭团，几乎一字一句地说道。

    黎大哥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声音已经有几分严厉：

    “你这说的什么胡话？！”

    “怎么是胡话？你我们可是从京都出来的，难道哼！反正我死活不允许！”

    黎嫂子沉了脸，像是和手里的饭团子有仇，当的一声把粗瓷大盆往桌上一顿。

    最顶上的一个饭团子在盆里跳了几跳，簌地掉落下来。

    黎江垂着眼眸吃饭，左手却像长了眼睛一般伸出，正好将饭团子接在了手中，他也不矫情，拿起了便吃了一口，笑道：

    “姑娘好不好儿子不惦记，这丁家的饭团子甚是好吃，却是不能不惦记！”

    黎嫂子脸上的郁郁之色顿去，重新笑得舒心快活起来：

    “哎哟我的儿，这么粗鄙的做法，有甚可惦记的，回头若是咱们能回京都，那京都里的吃食才是真的好吃呢！”

    黎大哥的眉头简直要滴出水来：

    “莫要一口一个京都，好不容易离了险地”

    “京都，对你们是险地吗？”

    一个男子的口音异常突兀地从门口响起，黎大哥的瞳孔骤然一缩，身子也整个僵住了。

    他一寸寸地回过头去，脸部肌肉十分僵硬，声音也干巴巴的：

    “你楚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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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躲得了吗?!

    方嫂子惆怅地说出女子赚钱不容易，就有些怔怔的，没有再往下细说，而是慢慢地吃起饭来。

    方沁湄初到一地，凡事只有多仔细观察。她敏锐地注意到方嫂子吃饭的时候仪容甚是严谨，端着碗坐得直直的，垂目抿唇，咀嚼无声，由不得她不学着方嫂子的样子，肃然地用餐。她尽量保持自然，装作没有留意到方嫂子也在用眼角余光观察着自己。

    饭毕，方沁湄将碗筷收起，拿到灶头那里准备洗涤。方嫂子瞧着方沁湄在灶前忙碌，心神放松之下，几天以来不眠不休和洗衣造成的体力匮乏终于涌上来，双眼迷瞪着，不由就依靠着桌边的一根廊柱睡了过去。

    方沁湄收拾好东西，回头一看，就看见一个面色微黄c鬓发散乱的妇人，鼻息沉沉，斜倚着廊柱休憩着。

    光亮自破裂开的木板处泄露进来，勾勒着妇人的面容。仔细看去，方嫂子长得很是端庄秀美，或者说，曾经非常秀美。

    方沁湄怔了一会儿，正想着上前给她加件衣服，就听前头大院的方向陡然传来一声巨响和女人魂飞魄散的大叫：

    “啊！江儿他爸！！！救命啊！”

    大杂院当中顿时如同油锅里撒入一把盐，到处都人声鼎沸起来。

    方嫂子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似的直接坐到了地上，也顾不得呼痛，手忙脚乱地匆匆站起就往外跑：

    “救命，救命是哪里出了事？！”

    方沁湄愕然地上前扶住难掩慌张的方嫂子，两母女跌跌撞撞出了房门，门外窄窄的通向外间的走道上已经挤满了人，一股脑儿地往前涌动，外头却已经有人七嘴八舌地传回了消息：

    “是黎家，黎家大哥出事了！”

    “天啦，怎么会这样？！”

    “黎嫂子和黎江那娃子还好吗？”

    “听听，是黎嫂子在哭”

    果然，虽然人声鼎沸，却仍然听得到前面有个妇人在震天响的嚎哭。

    方沁湄注意到自己扶着的方嫂子手脚越来越冷，不由着意看了她一眼，低声道：

    “娘亲，你怎么啦？”

    方嫂子脸色刷白，回过头来瞧了方沁湄一眼，那眼神却是极度明亮，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方沁湄愣住了，她还从没见过谁的目光会这样凌厉。

    方嫂子早已掉过了头，紧抿着嘴唇，随人流向前走去，但却翻过手来一把捏住了方沁湄的手腕，牢牢地抓着，手心的热力一直传递出来。

    这种紧张，只有真正的母亲才会这样吧方沁湄心里不由一酸。

    人越来越多，方沁湄两母女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跟着人群涌到了黎家的木板房门口。

    方沁湄还没有看见任何异常，却已经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向她袭来。方沁湄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从人群的缝隙向前望去

    人多，屋内的蜡烛又已经灭了，瞧出去只有黑乎乎的一片。大概是黎嫂子的手，正在地上拍击着，这一会儿的功夫嗓子已经哭哑了。

    丁香儿尖利的小嗓音忽然响了起来：

    “让让，让让，这都是怎么了？！黎家哥哥黎婶子！天啊！”

    接着就是哭泣了。周围的妇人早有忍不住陪着哭起来的，这一片的人头攒动，多人的体味混杂在一起，再加血腥气扑鼻，中人欲呕！

    眼前陡然一亮，却是有人提着灯笼过来了，接着纷杂的男声响起：

    “快快，还有救吗？”

    “就是，你们这些婆娘，哭有个屁用，还不快些送医？！”

    “一个个的头发长见识短快些让开！”

    “嘶这，这唉！”

    “”

    场面陡然安静下来，沉寂了半晌，才有个苍老的声音说道：

    “罢了，准备后事吧！”

    方沁湄就觉得自己手腕上方嫂子的手又握紧了一分，且渗出汗来。她忍不住探出头去，朝着那边看了一眼。

    红！一地的血红！

    黎嫂子穿着和院内其他妇人款式相似的靛蓝色粗布衣服，呆愣愣地坐在那满地的红色当中，身前是那位下午还和自己打过照面的，态度温文和蔼的黎大哥。

    他白着脸，躺得笔直，胸口已不再起伏，身下却仍有血液在不停溢出，融入那片越来越发暗的红色。

    黎嫂子宽阔的背后，牢牢护住了一个身材单薄而颀长的影子，侧脸俊美如玉，正是黎江。

    少年低垂着头，身子似是瑟缩了起来，方沁湄初见他时，他那一副淡然安稳的样子已经一去不返，然而他的长睫在阴影中颤动着，就像两片受伤的蝶翼，让人怜惜。

    早有几个大婶大娘的上前去搀扶黎嫂子，也有人去安慰黎江，少年只是垂着头不说话。

    众人的纷扰中，又连续点起了几盏灯笼，房内的油灯也被点亮了。

    明亮起来的空间中，方沁湄忽然发现黎嫂子在众位妇人的搀扶中趔趄着站直了身体，眼睛猛地就向自己这边瞪了过来。

    被她那双有些外凸的眼睛一瞪，方沁湄分明地感觉到自己的母亲身子一颤，猛地就拉住了方沁湄转身要走。

    黎嫂子早已看见了方家两母女，登时嚎出了一声似哭似笑的长调：

    “方家的，你可都看见了，老天爷可也都看见了啊！！！你走，走得了吗？躲，躲得到哪里去？！”

    方嫂子的脸再度白了一分，脚下却更快了，手劲儿也更大，扯着方沁湄就挤出了人群，头也不回地奔着自己家里去了。

    围着的人群中，有人露出狐疑的神气，有人则有着几分了然，独有那个小小的少女丁香儿却是忍不住微微翘起了唇角，仿佛自己赢了一场。

    到底是出了人命，场面冷静下来之后，便有人去请里正报官走流程了，人来人往，当下闹哄哄的弄到半夜。

    但无论外头怎样再喧闹，方嫂子这一夜就没再出门，更没合眼。她拉着方沁湄回了家，便将门用门栓顶住，扯着女儿上了二楼卧室的位置，将她推入床中，自己和衣躺在床铺外侧，手里死死攥住了一把剪刀。

    方沁湄几次醒来，都看到方嫂子瞪大了眼珠子，直愣愣地盯视着头顶的天花板，像是被定身法定住了一般。

    直到朝阳东升，方沁湄再度醒来，才见方嫂子双眼微闭，鼻息沉沉地躺在床上睡熟了。

    天光自外间洒入，映亮方嫂子的面庞，方沁湄心中一动，伸手去她额上一触，顿时心里一紧：方嫂子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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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 生意要泡汤?

    方沁湄心里一紧，条件反射地要起身去寻找脸盆，准备打凉水拧帕子，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病症——但现在最重要的肯定是物理降温。

    她越过方嫂子的身体往外爬，碰到了方嫂子兀自紧握着搁在胸口的手掌，就听“砰咚”一声，一把黑漆漆的剪刀从掌间落下，冰凉的铁块划着方沁湄的衣角，擦过她赤裸的足部肌肤，直挺挺地插入了木质楼板。

    方沁湄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看了方嫂子一眼，后者脸上浮着不正常的红晕，毫无反应。

    方沁湄蹲身捡起了那把剪刀，一层疑虑缭绕不去地侵入她的心头：从这短短的一天内发生的事情来看，这具身主的父母真的没那么简单啊

    现在最重要的是救方嫂子，方沁湄摇了摇头，匆匆忙忙套上布鞋和外衣就往楼下走去。当她来到灶膛旁摆放的水缸旁的时候，心里猛地一沉：水缸里的水已经用完了。

    看着摆放在水缸旁边的木制水桶，方沁湄有点欲哭无泪，她前世虽然在农村里面呆过，但现代的农村也都用上了自来水，哪儿知道怎么打水啊？而且，要在哪里打水呢？

    方沁湄想了想，用葫芦瓢舀出了水缸里所有的残水装入脸盆，拿块巾帕泡湿了，先上楼给方嫂子略擦洗了一下手臂和腋下，复又将清洗过的巾帕盖在了方嫂子的额头上。

    她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方嫂子双目紧闭，嘴唇微微翕动着，只是无法醒来。

    方沁湄初步料理完毕，看着窗外已然大白的天色深深吐了口气：这个陌生的世界，今天，自己就要独自去面对了！

    方沁湄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比起刚才眉头稍微舒展一点的方嫂子——还要守护好今世好不容易才又再次享受到的亲情！

    方沁湄以最快的速度找出家里的梳妆用具，她不会挽髻，便快速地梳通了长发，在脑后松松地梳成一束，用头绳一绑，随后，她又翻出了一件相对洁净的外衫换上了：前世作为销售人员的经验告诉她，拥有一个整洁的外表某些时候会起到非常关键性的作用。

    方沁湄刚刚收拾停当走到楼下，就听门口骤然响起几个妇人招呼的声音：

    “方嫂子，方家嫂子！”

    “这都多早晚了，怎么还睡着呢吗？”

    “哎，你没听说嘛，这院子里头昨晚闹出人命了”

    “啊，真的呀？！啧啧，所以说这种穷地方，晦气！”

    “是啊，那以后还是不要来这里找人洗衣服了，多不吉利！”

    “就是，怪膈应人的！”

    “以后我再不来了”

    方沁湄微微一怔，这些妇人是方嫂子的客户？那可得维护好她们是被闹命案吓住了吗？方嫂子说过女人赚钱不容易，这洗衣服的活儿可不能随便丢。

    方沁湄一边转念，一边快速敞开了门，学着这里的女孩子们行礼的样子冲门外四五名正在闲聊的妇人含笑蹲了蹲身：

    “众位妈妈好！”

    是这么称呼吧？方沁湄有些不确定，快速地用眼角余光扫了一遍那些妇人。

    这些妇人年龄都在三旬上下，穿着明显要比大杂院中的居户体面一些，发髻也梳得甚是光洁，每个人手腕上都戴着一两样饰物，或是铜质c银质的手镯，或是薄薄细细的金戒指。

    她们身上衣服用布的质地也相对细腻，颜色上稍有变化，不再是那千篇一律的靛蓝色，而是有深蓝c浅灰c灰绿等，有一位约三十五六的妇人穿着一件青缎子滚边的浅蓝色比甲，打眼看去比其他人都更醒目。

    不过这些妇人颈部以上的装饰却都只有一根簪子c两只耳环，显然这些妇人就算是家境比这大杂院中的人们高出不少，却也没有真正就好到哪里去，更谈不上富有。

    方沁湄眼睛一转，基本上已经把这些人看了个清楚，心里忍不住判断起来：虽然她们手上也装饰了物品，但每个人的手掌肌肤却分明也是做惯活儿的，且腕上挎着提篮，篮子里隐隐飘出炊饼油条之类的香气来，显然是买的要带回去的早点，莫非这些妇人都是仆妇之流？

    正想到这儿，那些妇人已经将目光扫了过来，那个穿浅蓝色比甲的妇人忽然轻“咦”了一声，原本因为听到发生命案而显得有些阴郁的面色瞬间好看了不少。

    其他妇人则瞧着方沁湄皱起了眉头：

    “你是方家嫂子的女儿？叫什么来着？”

    “叫什么小湄的好像，对对，叫小湄！”

    “嗯，小湄啊，你娘亲呢？她给我们浆洗的衣服呢？”

    “对啊，我们来收衣服了！”

    衣服？！方沁湄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的汗就冒了出来——自打昨晚出了事儿，方嫂子好像根本就忘记了把衣服晾出来吧？！

    她脸上的笑却一点都没有减少，冲着她们再度施礼道：

    “各位妈妈也都听到了，家母原已经洗好了诸位妈妈送来的衣物，但可巧因为昨晚这里闹了事，家母觉得不好，怕众位妈妈的衣物沾了不洁之气，所以便特意重新选了时辰给妈妈们浆洗呢！她一早便出门了，就为的是选个吉日良时！”

    她说得极是顺溜，那些妇人听明白了，不由面面相觑起来，有个面相忠厚些的妇人便道：

    “哎呦，那怎么好意思”

    方沁湄立刻打蛇随棍上：

    “谢妈妈体恤娘亲，小湄回头定然让娘亲给您打折算钱！”

    这话一出，那妇人愣了一下，本能地道：

    “那倒不必了”

    “妈妈一向照顾我们娘俩的生意，娘亲几次说到妈妈的好，定当回报的！”

    听方沁湄没口子地说着好话，妇人脸上的神色不由犹豫起来，另外一个脸部颧骨高高的妇人却哼了一声，冷冷道：

    “只管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我是定要将原先的衣服取走的！你娘亲在哪里，我自去寻她，日后再也不要来这个晦气的地方了！”

    她这一说，旁边也立刻响起了附和声：

    “正是呢，好吓人哪！”

    “再不来了！晦气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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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份委托

    难道这洗衣服的活计真的要跑了？方沁湄心里一紧，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一道柔和的声线响了起来，却是那位穿着蓝色比甲的妇人：

    “陈妈妈，你也听这小姑娘说了，她娘亲一早便出去洗衣服了，难为她们孤儿寡母的，还为我们想得这般周全。再说了，这阵子送来洗的都是些大的c厚的准备冬日换装用的衣服，便是昨日洗了，今日也不得干，我们也就是过来先问一声，你们倒不用急。”

    这后一句则是对方沁湄说的了。

    这女子明显比其他妇人更受尊重，她说了话，其他妇人面色虽还有些不虞，却也纷纷表示不着急拿衣服了。

    方沁湄暗暗松了口气，特为地向她再度施礼，笑道：

    “谢妈妈体恤！”

    心里正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就听对方温言笑道：

    “嗯，真是个好孩子，我还是第一次来，以后就冲你这好孩子也要认定了你家娘亲！”

    方沁湄喜上眉梢，自然地问道：

    “怪道觉得妈妈面善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还请妈妈教我！”

    妇人的视线在方沁湄脸上凝了凝：

    “叫我宁妈妈就好！”

    “是，宁妈妈！”

    见这会儿拿不到衣服，妇人们的心思也就散了，各自招呼着陆续散去。那宁妈妈往外走了几步，等人都散了，却又绕了回来，瞧着兀自站在门口的方沁湄笑道：

    “我昨日上街，在朱家银楼前瞧见一桩趣事，不晓得小湄姑娘可知道么？”

    方沁湄一愣，看着对方和煦的笑意，干脆笑了笑，大方承认：

    “原来妈妈瞧见我了，还请妈妈不要笑话小女子”

    宁妈妈伸手抿了抿鬓发，笑道：

    “怎么会？既然果然是小湄姑娘，我倒是想起一事来，还请小湄姑娘能帮着想想办法。”

    “妈妈请说，若是不嫌简陋，还请妈妈进来坐一会儿。”

    方沁湄心思灵动，就要把她往屋里让。宁妈妈瞧了一眼黑洞洞的屋子，摆了摆手里的帕子，笑道：

    “就这里说吧，别客气。”

    方沁湄脸上微微一红，知道她的意思，也就没有勉强。宁妈妈沉吟着，斟酌了一下语句，才慢慢说道：

    “老身呢，也是随主家刚刚搬到此处不久，老身的主家乃是一位秀才，大有才学。目前任此处知府大人家的西席，日子也还过得去。知府大人的千金品貌出众，又是这东南一隅有名的少年才女，再过几日便是她牵头组的诗会。老身的主家也有一位小姐，人才相貌呵呵，不是老身自夸，其实也是百里挑一的，可就是主家性情疏淡，手里有些银钱也都买了书画笔墨等物。所以虽是我家小姐的衣裙还过得去，却实在是没有什么像样的首饰可用，老身有意给我家小姐拿点体己钱，打造一两样不怯场的好物件，但不知小湄姑娘可能帮着出出主意？”

    说着，宁妈妈就一脸认真地看住了方沁湄。

    方沁湄听明白了，这位宁妈妈原来是给秀才家当管家的，而且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自己的主家，谈起主家来的时候她眉梢眼角瞬间掠过了一抹自矜之意。

    这个时代读书乃是少数人的福利吧，所以能给一个识文断字且还考取了秀才的主家当差果然是光荣的。

    方沁湄迅速地整理着自己接触到的信息：一个为自己主家自豪的女管家要为自己喜欢的小姐撑面子，打首饰

    显然，宁妈妈身为一个仆妇，手里能动用的银钱不会多，但又希望出来的首饰要有好的效果，而普通的金银首饰显然不会便宜，从之前在黎家那儿的匆匆一瞥来看，制作的时间也不会短，诗会在几天后就要举行

    她看到了自己点评那支金簪的过程，所以想从自己这里讨主意，问问有没有出奇制胜的可能性要怎样才能完成这件事呢？

    看着方沁湄目光闪动，无法正视自己的样子，宁妈妈眼中闪过了一抹失望：嗯，果然是我异想天开了，她一个小姑娘，而且现在她自己都穷成这样了，连半点首饰都没戴

    刚想到这儿，就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咕噜噜”响声，宁妈妈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怎么，小湄姑娘还没用早点呢？”

    许是给秀才老爷当管家的缘故，宁妈妈说话十分讲究用词，比普通的仆妇要文雅得多。

    方沁湄面红过耳，搓了搓衣角，笑道：

    “宁妈妈别见笑，家母出去得早，小女子确实还没吃饭”

    宁妈妈笑着从挎着的篮子里掏出一个夹着油条的烧饼来递了过去：

    “正巧，许是年纪大了，今儿早上老身觉着有些气闷，这油条本来怪香的，不知怎么的就看着心里发慌吃不下，小湄姑娘且帮老身吃了去吧。”

    方沁湄哪里不知道她是在客气，忙不迭地道：

    “宁妈妈快别这么说，您哪里老了瞧着倒像是我的姐姐一般！”

    她这话一出，忽然就见宁妈妈的脸上也瞬间掠过了一抹红晕，带着几分喜气地抬手抿了抿鬓发，又扯过了方沁湄的手，一定将那饼子塞了过来。

    方沁湄心中一动：莫不是，她喜欢着自己的主家吧？所以要这样费尽心思地去讨好自己的小主子？

    “哎呦，我真是老了，小湄姑娘真会说话。”

    看方沁湄没有再推让那烧饼，宁妈妈笑了起来，她长得原就端正，此时脸带红晕，陡然多了几分秀色。

    方沁湄笑了笑，抛开对宁妈妈的推测，回忆起自己来到这里以后见到的所有首饰物品，觉得隐隐捕捉到了一线灵光。

    “宁妈妈，这事，小女子大概有个想法了，若是宁妈妈相信小女子，那就过两日再来寻我，我自然给您一件与众不同的首饰。”

    宁妈妈原本已经打算放弃找方沁湄帮忙的念头，此时听她说得这么肯定，不由也认真起来：

    “小湄姑娘此话当真？”

    方沁湄深吸一口气，露出最自信的笑容来：

    “自然当真！”

    宁妈妈的心思稳了下来，深深地看了一眼方沁湄，忽然抬手，将自己左腕上戴的一个银镯子抹了下来，塞到方沁湄兀自捏着烧饼的手中：

    “如此，小湄姑娘要去做首饰，自然也是需要本钱的，这只镯子便当作是老身的订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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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父亲理会得!

    说完这个话，宁妈妈便取下掖在比甲腋下的手绢，朝着方沁湄挥了挥，笑道：

    “三日后，老身再来瞧姑娘！若是姑娘果然做得好，老身另外再给姑娘添报酬！”

    也不等方沁湄回答，宁妈妈便自摇摇摆摆地行去了，心里很是满意，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善事。

    捧着手里那只虽然薄薄的，但犹自带着宁妈妈体温的银镯子，方沁湄愣了会儿神。

    看起来，这位宁妈妈对此事的着急上心程度相当严重啊！这是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架势了吗？不过，此时这个银镯子对于自己来说，简直就是天降甘露！

    方沁湄猛地握紧了银镯子——方嫂子的病有救了。

    想到方嫂子，方沁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瓜，赶紧去饭桌底下把那个大衣服盆子拖出来，哼哧哼哧地把里面的衣服分几次抱上了楼——果然如宁妈妈所说，这些都是准备冬日换装的衣服，异常厚重，难为方嫂子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把这一大盆给拖回来的。

    方沁湄回忆着昨天黎嫂子是在楼上窗口晾衫的，她有样学样，推开木窗一看，果然外头横着两根极为粗大修长的竹竿。

    方沁湄身小力弱，等她把衣服都晾好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汗，更是饿到了前胸贴后背，这会儿再看宁妈妈给她的一个烧饼夹油条，方沁湄觉得自己简直一口就能把那个饼子全吞了下去。

    不过，她看了一眼兀自在床上昏昏沉沉的方嫂子，还是将饼子掰下了一半，盛在床边的一个粗瓷大碗里。

    方沁湄看到碗边还放着一个瓷茶壶和两个破了边的瓷杯子，便把茶壶抓起来晃了晃，非常开心地听到了水声。

    她给杯子里倒了水，虽然口感冰凉，但终究起到了润喉的作用，忙不迭地将自己的半个饼子吃了下去。

    瞬间的饱腹感提升了方沁湄的信心，这个世界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她小心地将银镯子藏到贴身的衣服胸口位置，摸着那凉凉硬硬的一小圈金属，方沁湄觉得心中大定，她吐了口气，终于再次拉开了门。

    在关上门扉的一刹那，她犹豫了一下：没有锁门，要不要紧？还有，方嫂子毕竟在病中

    得想个办法！她左右看了看，就听身边伴着吱扭扭的声音，有个杂院妇人笑吟吟地说道：

    “怎么，小湄要出门吗？”

    方沁湄抬头看去，就见一个二十出头c穿着靛蓝粗布衣服的妇人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一手握着一个厚厚的鞋底，一手拿着穿了麻线的粗大铁针，先是将铁针在头皮上蹭了蹭，随即十分利索地一针扎入鞋底之中，“嗖嗖”几声将线扯出。

    她的身旁放着个桶口小小的半人高的木桶，乌漆墨黑的，桶里站着一个约莫一岁的小小娃，正口水四溢地吃着自己的手指，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瞧着方沁湄。

    这是古代看孩子用的木桶？瞧了好一会儿，方沁湄才醒过味儿来，忙冲着那妇人福了福身，温言相告道：

    “婶子，有个事儿想麻烦您”

    方沁湄说出了方嫂子在病中，那妇人先还笑着听，一听到这情况马上便站了起来，皱眉责备道：

    “你这孩子，出事了怎么也不早说？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们不帮着你谁帮着你？快去请大夫吧，身上可还有铜钿可用？”

    方沁湄忙不迭地点头：

    “还有还有，就请婶子多帮忙照看一二即可！”

    “好，你只管放心去，一切有我！”

    那妇人点着头，抱起站在桶里的孩子就进了方家的门。

    宁妈妈挎着饭篮子，穿过一片嘈杂的菜市场，慢慢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

    小院的门虚掩着，门上的黑漆有些剥落，院墙上也有青苔和绿草在摇曳。宁妈妈刚刚一推院门，就听小院内传来一声少女娇脆的喊声：

    “宁妈妈！你可回来了！父亲和我都饿坏了呢！”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十二三岁c修眉丰颊的少女从院中冲了出来，异常欢喜地欢叫一声，犹如乳燕投怀般环拥住宁妈妈的腰身。

    宁妈妈早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没口子的只是说：

    “哎呦，我的亲亲大小姐，你可仔细些，别崴了脚”

    她自己则将饭篮子举得高高的，就怕给撞歪了，弄撒了里面的食物。

    那少女个子小小，皮肤滑腻白皙，果然长得十分清秀可爱，宁妈妈说她家小姐也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倒也并不夸张。

    那小少女亲热地挽着宁妈妈的胳膊往屋里走，吱吱喳喳地说着：

    “父亲方才还在说，知府的女公子今日请了她的闺中好友过来，要给五日后的诗会做东，不过那位好友无甚文采，为了五日后的诗会不要丢面子，她们要请父亲大人先给做几首诗，所以父亲急着要过去府里”

    “哦，那咱们就快一些。”

    宁妈妈听懂了，忙加快了脚步，拎着篮子便进了院内的正房。

    这房内明显带着读书人的痕迹，八仙桌后连着长条桌，长条桌上不像一般的人家供着香案，而是叠放着几本书册。正面悬挂的画像乃是孔圣人，对联写的是：林花经雨香犹在，芳草留人意自闲。

    一个刚刚三十出头，面容端秀，头戴方巾，颌下微须的文士正将一个蓝布书包背到肩头。

    见宁妈妈和小少女携手进来，文士微微一笑，颔首道：

    “宁妈妈，辛苦了，早点某便不用了，你与玉燕吾儿一起用些便是。”

    看起来，宁妈妈在这位秀才的家中果然位置非同一般，竟得了主人的亲口允许，可以和小姐一起用餐。

    看见男主人已经做好了出门的准备，宁妈妈忙蹲了蹲，似同半礼，笑道：

    “主家，就想着您要赶早出门，今儿特意买的合适在路上用的烧饼油条，您且拿上，左右不能伤了自己个儿的身子。”

    那名叫玉燕的小少女十分灵动，立刻掀开篮子盖布翻出了用油纸包着的烧饼油条，笑吟吟地取了上前塞到父亲的手里：

    “正是呢，宁妈妈的一片心，父亲怎好不会意？”

    文士的脸微微有些不自然，半侧了脸，宠溺地朝自己女儿一笑：

    “好，父亲理会得！”

    见他如此，宁妈妈眼中喜色一闪而过。

    城中最热闹繁华的地段，莫过于知府府左近位置。

    车轮辘辘，一辆马车沿着青石板路行到了知府府侧门，车身尚未停稳，便见车帘一挑，露出了一张下颌尖尖的俏脸——正是朱家银楼大小姐朱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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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 知府小姐

    朱家的马车碌碌滚动，来到了知府府邸的侧门，早有穿青衣的半大小厮沿着抄手回廊穿过了花园，一路通报进去。

    知府家后宅的花园凉亭里，临着一池波光粼粼的碧水，正随风传来阵阵弹拨古琴的乐音，甚是清雅动人。一排四个模样伶俐秀气的丫鬟，像雁翅般向两边展开，簇拥伺候着前方那个正在弹琴的倩影，每个人都屏息静气，唯恐发出多余的声音干扰了演奏。

    微风习习，吹拂着弹琴者的长发，也展开了她肩头的绿色披风，一起展开了优美的弧度。

    十指纤纤，如玉如琢，轻盈而灵巧地在琴弦上起落。

    空气中有茶香与熏香合一，袅袅而散。

    弹琴者发间插着一支累丝金凤，凤嘴部位衔着一串珍珠，粒粒饱满，珍珠串的下端是一颗打磨成水滴状的红宝石，宝光四溢，一看就知道绝非凡品。

    而她正在弹奏着古琴的手腕间也同样戴着金丝编就c镶嵌以珍珠的手镯，金色的手镯映衬着雪白的肌肤，端的是入目怡情。

    报信的半大小厮来到了花园内，远远地冲着凉亭单腿叩拜：

    “禀大小姐，朱家小姐到了！”

    这远远的一声，自有丫鬟走出凉亭去接着——这丫鬟脸庞很是俏丽，身形窈窕，正是那日曾在街头瞧见朱牡丹与方沁湄母女争吵的那个：

    “嗤！不过是个商户人家的女儿，就学人叫起大小姐来了，快别给她长脸了！让她且去外间候着吧，小姐弹完了琴自会召她来见的！”

    见那小厮起身要走，俏丽丫鬟忙又叫住：

    “慢着！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该烂肚子里吧？”

    小厮笑道：

    “姐姐教奴才，奴才哪能不懂？只管放心！”

    丫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挥着帕子让他去了。

    此时也恰逢一曲终了，丫鬟忙堆了笑脸走进凉亭里，冲着弹琴者施了一礼：

    “小姐，那个朱牡丹来了。”

    “嗯，我都听到了，你不是应对得很好吗？本小姐的诗会，她原是没有资格来的，不过瞧她父女二人扒本小姐扒得这么紧，总该给个机会让他们表现就是了。要不然，岂不是显得本小姐不够体察人心？”

    弹琴者——知府小姐缓缓转过脸来，带着一丝慵懒，淡淡一笑。她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然而眉飞入鬓c眼如秋波，已经可以想见未来的明艳照人，而她此时那种慵懒淡然的风韵更是难以想象出现在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身上。

    说完那番话，知府小姐抬起手来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头上的累丝金凤，眼中掠过一抹不屑：

    “那个朱牡丹，自以为自家银楼出的头面都是什么了不得的珍品呢，本小姐就是要让她瞧瞧，尚宫局里出来的物件，哪一样不比他们家的东西强上百倍！哎，可怜本小姐还得操心，为她参加诗会不至于丢脸而找人替她作诗”

    那俏丽丫鬟很不厚道地笑了：

    “小姐，瞧您这话说的没有她在一旁衬着，哪儿能显出谁是真正的牡丹来呢？”

    知府小姐仪态万方地笑了笑，伸手让人扶着，敛裙立起身来，当真是耳珰不晃，裙摆不摇，处处都透出一份大家闺秀的端整气度，仿佛在宣告她正是那朵初露风华的国色牡丹：

    “走吧，先去本小姐的书房，先生也该到了，读书人，总是要比那些可鄙的商户可亲可敬得多了！”

    众位丫鬟们齐齐地应是，有的搀扶，有的引路，有的抱琴，有的拿香炉，有的端茶壶浩浩荡荡地簇拥着知府小姐离开了凉亭，向着她专用的书房行去。

    书房内，果然已经坐着一位带着方巾的文士——正是宁妈妈的主家，玉燕的父亲。

    他此时的表情并不像在家中面对自己女儿时那般温和，而是正一脸嫌弃地看着面前桌案上的那份烧饼油条。

    烧饼油条显然已经冷透了，包着的油纸上亦已渗出大大小小的油斑，看着越发没有卖相了。

    默默地盯视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伸手将那烧饼油条拿了起来，然后，猛地甩手一掷，烧饼油条穿过了敞开着的窗户，扑簌一声，落入了窗外的植物丛中。

    文士心安理得地拍了拍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衫，唇角微翘，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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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程家家学少女们

    文士珍惜地抚平着自己长衫上的褶皱，他真的是一个长得很俊秀的男子，即便已过三旬，仍自拥有着轮廓完美的侧脸。

    此时，书房外响起了一群少女柔柔的笑语声，一忽儿功夫就到了书房左近：

    “程先生可在了么？”

    “先生日日来得都早，必然在了！”

    “嘻嘻，听说程先生乃是知府老爷的族亲，是也不是？”

    “嗯嗯，我也听说了呢，一笔写不出两个‘程’字嘛，知府老爷也姓程，程先生也姓程，这消息多半是真的”

    “真的呀？那还真好”

    听着外间的窃窃私语，文士——程先生眼中透出一抹得意来，却又黯然地叹了口气。

    少女们说着话，却又十分警醒地注意着后方的动静，忽然就有个声音略尖细的女孩子轻轻叫了起来：

    “姐姐妹妹们，绿衣姐姐来了！”

    “大小姐来了呀，快站好快站好！”

    随着一阵子骚动，女孩子们整整齐齐地喊出了一声：

    “恭迎大小姐！”

    脚步声由远及近，那个俏丽丫鬟带笑说道：

    “哟，众位程家的姐姐们都来了呀，大小姐，咱们可是晚了呢！”

    她说话的态度与程大小姐格外亲昵，显然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亲厚。

    程大小姐身披一领翡翠绿色的披风，在晨光中犹如被众星捧月一般缓步而来，唇边噙着一抹自矜的微笑，向着四周的少年女子们微微点头：

    “众位姐妹有心向学，都是好事，也不枉家父特为众位姐妹开设家学了！”

    众位少女们便纷纷笑了，莺莺呖呖，非常好听：

    “正是呢，到底是族叔疼爱我等”

    “嘘，莫乱说话，多谢知府大人体恤民情才是！”

    “正是正是，哈哈”

    “绿衣姐姐果真要开诗会么？妹妹也想去，可使得么？”

    程绿衣向着那发问的少女瞟了一眼，似笑非笑：

    “这个么，姐姐我可不晓得呢，既是诗会，妹妹总该会写诗才好，不过妹妹的诗文，听程先生说”

    那少女有着一张红润的苹果脸，杏眼丰唇，唯衣物颇为简陋，发间仅仅插着两根细银簪，耳垂的坠子也不过是银质的罢了，与程绿衣的装束可谓差距巨大。见程绿衣拉长了声音说话，少女忙陪笑道：

    “绿衣姐姐，妹妹原是知晓自己诗文普通的，不过听闻那位朱家银楼的大小姐朱牡丹也去了诗会，便想着”

    程绿衣的柳眉轻皱了一下，拿眼瞄了瞄身旁的俏丽丫鬟：

    “这事呢，回头让素月给你讲吧，程先生该等急了。”

    也不等那少女回答，顾自越众而出，施施然进入了书房之内。那少女原想套个近乎，程绿衣这一走，反而像是单把她撂下了一样。其他少女顿时心领神会地笑着从她身旁擦了过去，跟着程绿衣进了书房，各自落座。

    这少女正讷讷不知所措间，就听那名俏丽丫鬟素月笑道：

    “六小姐，既是您知晓自己诗文普通，就好好跟先生把诗学好是正经，没得惦记这些凑热闹的事情作甚？那位朱小姐乃是日后诗会的出资人，你的家财和她比得了吗？嗯，若必得那便也使得，大小姐定了城外大悲院最好的素斋宴席，又包了一整日院内最好的菊花园子，届时你去会钞便是！”

    六小姐顿时面红耳赤，头几乎要低到胸腔里面去。她们这些来此听课的少女，多是程家族里家世清白然清贫者，因程知府乃是程家地位最崇高者，故而牵头组织了这个女子家学，一层意思是给自己女儿程绿衣寻些学业上的伙伴，另外还有一层意思则并没有避讳想要在这些女子当中选出品貌兼优者来，未来充当贵族联姻的备选。

    说穿了，她们就是家族的附庸和棋子。

    六小姐性子有些娇憨天真，想不到之前的追问会引来素月如此直白的回答，或者说奚落，当时便有些下不来台，怔怔的站在门口，进退维谷。

    程绿衣的一众丫鬟们都守在门口，看她这个样子，表情神色均保持不变，就像把她当做了空气一样淡然而立。

    唯独素月再度笑了笑，甩了甩手中的绢子道：

    “好了吧，六小姐，若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便回自家去细细地跟父母问明白了再来吧！”

    六小姐便是再天真也听懂了这是被驱逐了，当下“哇”的哭了出来，抱着自己的一包袱皮书册就跑了。

    自始至终，程先生始终稳稳地坐在自己的讲台后面，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程绿衣见六小姐走了，随意地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一只苍蝇：

    “总算走了，每次都叽叽喳喳问不到点子上，真是让人听着都替她着急！”

    顿了顿，她忽然心情很好地笑道：

    “对了，吩咐一声，让那位朱牡丹也来书房吧，到底那诗会上还是得有她的银子，这会子就教教她咱们作诗的规矩吧！”

    自始至终，程绿衣也没有正眼瞧过程先生，而是言笑晏晏地根据自己的想法安排着相关事项。

    她说的话，自然赢得一片叫好，不多时，朱牡丹已经被引入到了书房之中，她刚刚一进门，就听房内陡然响起一阵子倒吸凉气的声音。

    难道自己穿戴有误？朱牡丹不禁汗了一下，忍不住想自检一下，但在她的眼睛适应了房内光线，看清楚众位少女们的模样时，她顿时心下恍然了。

    因为想着是要来知府家做客，今天的朱牡丹可谓精心打扮了一番：一领粉色软缎双面绣桃花的披风，素白的双手正自捏着一块同色同质地的绢子自披风内伸出，而这两只素白的纤手上，一副水色晶莹剔透的碧色玉镯正熠熠闪光。

    至于她的头上，发髻间插了两朵金花钿c两朵粉色绿叶绢花并一股玉钗，钗首乃是薄薄玉片连缀而成的蝴蝶形状，与绢花相映，栩栩如生就如停在花丛间一般。又有五六颗细小的珠花发针固定住了她丰厚的发量，整个人都被这些精美的首饰物品衬托得熠熠生辉。

    而屋内的其他少女和那跑掉的六小姐类似，虽是服装颜色也不差，但发间c身前c指间的装饰都以体积不大的银质物品为主，且不少银饰都已老旧发黑，和那朱牡丹一比，当真是黯然失色。

    几乎所有的少女都将眼睛钉牢了朱牡丹身上的每一件物品，她们年纪最大的不过十三岁，还根本不是擅长掩饰自己的年龄，可以说，每个人眼中都表现出了对那些精美首饰的渴望。

    程绿衣淡然地扫过朱牡丹身上穿戴的用度，目光闲闲地落在了她的腕间，忽然轻“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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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裴大师的遗作?

    程绿衣的明眸扫着朱牡丹手腕上的那对玉镯，渐渐放出光来。

    仔细看去，那对碧色玉镯的厚度比起一般的玉镯来要厚上那么两分，玉镯镯体晶莹剔透中又隐隐有着颜色深浅的分别，边缘每隔一段便有些许凸起。

    程绿衣的目光如此明显而专注，旁边的人自然早已发现了，当下便有女孩儿笑道：

    “绿衣姐姐这是瞧见什么稀罕物件儿了？”

    朱牡丹平日里倨傲不已，在程绿衣面前则一些儿的娇蛮都不见，早已举起手腕凑上前去，柔声细气地道：

    “程姐姐，您喜欢这对镯子么？”

    听她口称“镯子”，程绿衣“嗤”了一声，似笑非笑：

    “这也奇了，你居然连正确的名字都不清楚，却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戴了出来？”

    朱牡丹丝毫不以为忤，仍自笑嘻嘻地道：

    “正要请姐姐教我。”

    程绿衣故意撇了撇嘴，有些为难似的道：

    “罢了，偏是你这小蹄子，怪会为难人的取下来我瞧瞧吧！”

    当下朱牡丹果然笑容可掬地献上了一只镯子，程绿衣接在手中，轻轻地掂了掂分量，随即伸指在玉镯的内圈位置细细摩挲了一刻，扬眉笑道：

    “是这里了！”

    就见她轻轻一按，响起了轻轻的“喀拉”一声，那只玉镯忽然裂成了两半，变成互为凹凸的两个整圆，却又互相套在一起，而那凹凸之就像是后世中的齿轮般可以互为咬合，构思极为精巧，可谓是难得的珍品。

    当下书房内陡然响起了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几乎所有程家的女孩们都将眼珠子定定地瞧住了那只玉镯，心思更简单的则已经惊呼出声：

    “哇！怎么会有这么精巧的镯子？！实是羡煞人也！”

    朱牡丹眼底掠过一抹洋洋得意，她整日里在银楼中打转，见的听的都是如何察言观色做生意那一套，哪里看不出这群小女孩儿们的眉高眼低？正好想着要让这些女孩儿们对自己这商户之女敬重一些，可巧程绿衣便给了自己这个机会

    她想到这里，压抑住自己忍不住上翘的唇角，向着程绿衣看了一眼，却正好对上程绿衣再度似笑非笑瞧着自己的表情，当下心里打了个突，掩饰地笑道：

    “程姐姐可还喜欢这镯子么？若是喜欢，小妹”

    后面那句“就拿这镯子孝敬姐姐了”还未出口，就听程绿衣颇为响亮地笑了一声：

    “哈哈，朱家妹妹可真是性情中人，这样一对千金难得的精品蚩尤环就这样戴了出来，也不怕招人眼红么？罢了罢了，你敢戴，姐姐我还真不敢轻易沾手呢！”

    说着就递了回来，犹自不忘嘱咐：

    “这样的奇珍，妹妹还需小心收好了，仔细摔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朱牡丹有心想表示大气，终究被她那句“千金难得”给吓住，忙收了回来。

    程绿衣瞧她将蚩尤环戴好，才笑眯眯地轻声问了一句：

    “这怕是裴大师的遗作吧？”

    朱牡丹的脸色顿时一僵。

    方沁湄带着大夫赶回家中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那位抱孩子的少妇果然遵守诺言，不但替她守着方嫂子，还拉了两个同伴过来，等方沁湄进门的时候，家中已经不是那副黑洞洞c冷冰冰的样子了。

    土砖铺就的地面显然有这几位热心的邻居大嫂们给收拾过，晾在窗外的那些厚重衣物也显然有人帮忙重新拧干c晾平了，连水缸里也多了半缸水，方沁湄瞧在眼里，心里很是感动。

    不过，就在她去向那位少妇道谢的时候，对方却奇怪地脸上一红，拿孩子挡着脸，领着两个同伴便往外走：

    “都是邻里乡亲的，不值什么，莫谢了莫谢了！”

    方沁湄看她几乎脚不沾地地抱着孩子走了出去，虽然有些不解，但因为要带着大夫去给方嫂子诊病，也就暂时揭过了此篇。

    大夫略略给兀自昏睡的方嫂子诊了诊脉，便给开了方子，嘱咐方沁湄去抓药：

    “过于劳累，外加思虑过度，积劳成疾，多将养两日，别做重活，再吃些药也就是了！”

    方沁湄千恩万谢地掏出那只银镯子来送到大夫面前：

    “大夫，您瞧这是小女子唯一能出得起的诊金”

    方沁湄原以为大夫会坦然接受，不料对方一看，竟是猛地拉下脸来：

    “如此女子隐私事物，怎好充当诊费？！真乃笑谈！快快收了回去，否则老夫就撕了给你开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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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你识字?!

    方沁湄脸上的笑容凝了凝，看着大夫认真的样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两人正面面相觑，就听床上忽然隐约传来了方嫂子的嘟哝声：

    “唔这，这是怎么啦？”

    方沁湄一喜，忙向方嫂子挪步过去：

    “娘亲，你醒了？！”

    方嫂子的脸色仍然苍白，眼神有些不聚焦，她伸手探了探身旁：

    “这屋子好黑啊”

    那大夫继续一脸不爽地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了窗口的位置，光线自然从外间照了进来，方嫂子脸色稍缓：

    “小湄，这屋里还有其他人？”

    方沁湄上前握住方嫂子的手：

    “是，娘亲，您病了，女儿请了大夫来给您瞧病。”

    方嫂子登时瞪圆了眼睛，一下将盖在额头上的布掀下来：

    “胡闹什么，我哪里有病？！你是有钱了还是有闲了，我们穷门破户的，哪里有机会生病？！”

    这话说的方沁湄不由使劲晃了晃方嫂子的手掌：

    “娘亲说的什么话？！咱们怎么就连生病都没资格生了？女儿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的，您要相信女儿！”

    闻声，方嫂子的眼珠在方沁湄脸上定了一会儿，明显又有些恍惚和狐疑。方沁湄不再多说，使劲把方嫂子按回了床上，拿那领薄被子给她盖上：

    “娘亲，你且管自己歇着，有什么事女儿会办好的！”

    说着坚定地回眸看向大夫：

    “这位大夫，若是您果然不收这类物件，只收现金，可否留个名号，小女子筹到银钱了就给您送过去！”

    那半老的大夫看着这对母女，眼中虽还有些不悦，却终究点了点头，重又拿出随身的墨盒毛笔，匆匆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想了想，又添上：方家母女，欠余诊金五文的字样，拉着脸递到方沁湄跟前：

    “既是这么着，你先把手指印给老夫盖了吧！”

    一看这正规的字据模样，方嫂子脸上陡然惊慌起来，忙不迭地起身摆手：

    “不不不，你莫随意弄张纸条来就要人盖手印！我们孤儿寡母的又不识字，若是你写的是卖身契总得让识文断字的人瞧了才好签！”

    那大夫顿时气得胡子歪向一边，大喝道：

    “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老夫是何等样人，怎会害你？！再说，就凭你们这两货色，哪里卖得上什么价钱啊！”

    方嫂子一听这个，简直气得病都丢了，撑着就要从床上起来和大夫对撕：

    “你这人，说话好没道理！”

    方沁湄暗暗摇头，上前插在两人中间，就手将那张字条抽过来瞧了一眼——果然不过是留了大夫的姓名c地址并那欠诊金五文的内容，当下便笑道：

    “行了，大夫，您的意思和大恩大德小女子都记得了，不就是欠诊金五文吗？小女子定当补上，您只管放心！”

    大夫和方嫂子的视线立刻同时惊讶地向方沁湄投射过来：

    “你识字？！”

    大夫倒也罢了，方嫂子的神色可就复杂极了。

    “识字不稀奇，但要在识字之后，还能够以文会友，写就诗词歌赋，那便是才了。虽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但现下政治清明，民间富足，文风鼎盛，顾若不乏女子诗人”

    书房，或者说程家少女们的家学课堂上，那位文士程先生正拿着一本诗集，双目微合，踱着四方步，讲着关于诗词启蒙的课程内容。

    这课堂上，除了坐在程绿衣身旁位置的朱牡丹，几乎其他所有的少女都保持着淡然的表情，显然这些话她们早听过了。

    程先生说着说着，就举着诗集晃到了朱牡丹的座位旁边，十分隐蔽然而专注地看了她一眼。

    朱牡丹此时已经脱了披风，露出里面粉色上衫与同色襦裙，裙角散开如云朵，一枚同样玉质精美剔透的鱼形玉裙压以绿色丝绦编织的流苏穗子系着，平平展展地放在她的膝盖上。

    她的腰带同样精致，米粒大小的珍珠并五色丝线勾勒绣制出了栩栩如生的杏花图案，稍一转动，便会看到这些小珍珠所散发出来的光华。

    可以说，朱牡丹所用的首饰，无一不是令人怦然心动的珍品。

    程先生不动声色地将她的穿戴默默瞧了一遍，心中微微一叹：想小女品貌德行哪一样不比面前的这位商女差，但就是没有好的首饰头面来装点，实在是委屈自家闺女了。

    他的心思一闪而没，神情却不见任何变化，缓缓地捧着诗集从朱牡丹身旁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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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衣服哪儿去了?!

    朱牡丹的视线在坐在程家女学学堂里的少女们身上转了个遍，复又看向程绿衣——毫无疑问，无论从外形c穿戴c谈吐任何一个方面来评价，也都会得出一个结论——坐在这里的其他女孩儿都只是程绿衣的陪衬。

    瞧瞧那些女孩儿穿的戴的都是些什么呀，虽说是大族里的小姐，还不如自己这个商女呢。朱牡丹唇边掠过一抹骄矜，手指不由轻抚了一下腕上的蚩尤环。

    她当然不会不知道这种手镯的正式名字——手镯镯体上刻画着清晰的蚩尤花纹符号，不过，为了让程大小姐有面子，她装回傻又有何妨？

    不过，程大小姐的聪慧程度还是让她吃惊了，她居然知道这是裴大师的遗作裴大师，自己的师祖爷爷，不，什么师祖，哼！不就是个糟老头子！

    不屑地撇撇嘴角，朱牡丹再度将注意力放回到蚩尤环上，这两只镯子果然价值千金吗？要这么说的话，那位裴大师应该还留了不少私货吧？

    她的脑海中不禁掠过了那位站在窗口，木愣愣c瑟缩地瞧着自己的老妇人，师祖奶奶是吧

    如果能再从她那里翻找到一两件，送给程大小姐，那么，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定然不同！父亲和自己一直渴望的与官家联姻之事应该也就有可能了吧？

    朱牡丹的眼神热切起来。

    她正想的热闹，忽然觉得自己身前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光，不由一愣，抬头看去，就见那位讲学的西席先生正一手捧着书，一手背在身后，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方才出的诗题，朱小姐可听清楚了吗？”

    诗题，什么诗题？朱牡丹茫然地看向程绿衣，却见对方柳眉一挑，声音放大了：

    “朱家妹妹，你忘了今日是来做什么的么？”

    朱牡丹恍然大悟，忙点头道：

    “知道知道，是为了五日后的诗会！”

    “既是知道，还不快些和程先生多学学，虽是程先生会给你将诗文做好，你也总得跟得上姐妹们的话题不是？”

    程绿衣满面端肃，朱牡丹不由脸红了一下，机灵地起身向程先生施礼道：

    “是，多谢程先生教诲，方才小女子走神了，先生见谅，还请先生再说一遍题目可好？”

    程先生温和一笑：

    “甚好，秋日将近，便以秋日为题，请朱小姐起个首句吧！五言，七言均可。”

    朱牡丹这下完全愣住了，有些求救地看向程绿衣，讷讷道：

    “小，小女子实是不会”

    程绿衣的声音陡然起身，拂袖道：

    “感情朱家妹妹是来消遣咱们的，哪里有连起首句也做不出来的？罢了罢了！”

    朱牡丹慌了，忙上前去牵住程绿衣的衣袖，陪笑道：

    “还请姐姐教我，正是不会才要学呢！”

    她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程绿衣当下哼了一声，复又在座位上坐下，挑眉道：

    “罢了，程先生，您也瞧见了，她真是什么也不会的，您就只管替她做一首让她背熟了就行。”

    程家家学中其他的少女同时拿古怪的眼神瞧着朱牡丹，有几个面庞薄的已经忍不住别过头去窃窃私语：

    “若是我这样被大小姐说，可真要活活羞死了。”

    “正是呢，连起首句都说不出来么”

    “嘻嘻”

    那边的朱牡丹却喜气洋洋地抚掌大声道：

    “太好了，正是这样才好！先生只管替我做了吧，回头小女子定当送先生一份润笔！”

    程先生本是带着事不关己的笑意，听到这句，心中不由一动，先是斜眼看了程绿衣一眼笑道：

    “本是为大小姐做事，本分而已，不值得如此”

    却又走到朱牡丹身旁，似有深意地瞧了她一会儿，朱牡丹敏锐地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腕间的蚩尤环上，不由一愣。

    注意到朱牡丹已经反应过来，程先生乃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回到桌案前，伸手挽袖，拿起了毛笔，一首七言小诗一挥而就。

    女学实际上讲学的时间不长，闹完了这一出，便将将到了放学的时分。程先生待写的诗墨迹一干，便折了折塞入了信封中，特为地走到朱牡丹桌前，将信封放了上去，手指屈起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咳嗽了一声，方自背着手离去了。

    朱牡丹看着这个薄薄的信封，到底露出满眼火光来。

    程绿衣却已经在众位程家少女们的簇拥下起了身，向着门口走了几步，见朱牡丹没有跟上来，便扭头瞧了她一眼，自有少女立刻说道：

    “朱家妹妹，姐姐请你哟！”

    朱牡丹抬起头来，已经换好了笑容，忙忙地点头跟了上去。

    方家母女居住的地方安静一片，方沁湄看着瞪着自己的大夫和方嫂子，掩饰地笑了一下，将纸条接了过来塞入袖中：

    “跟爹爹些许认过几个字，可连写都不会，不值得什么！”

    方沁湄倒也也没说谎，毛笔字她可真不会。听她这样说，方嫂子眼里惊慌恐怖的神色才稍稍退了些。方沁湄也不再多话，恭恭敬敬送了大夫出门，返回楼上，正要和方嫂子告别去街上抓药，就见方嫂子眼睛盯着窗外晾衣服的竹竿，渐渐地瞪圆了：

    “这，这些衣服”

    方沁湄笑了笑，微微有些表功：

    “啊，是女儿晒的！娘亲瞧女儿做得还好么？”

    方嫂子的脸色却完全沉了下来：

    “谁让你动这些东西的？！我记得这回洗的衣服里头有一件八成新c鸭蛋青棉布做的夹袄哪里去了？！”

    方沁湄“啊”了一声，她记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件夹袄，比起方嫂子洗的其他衣服都要体面一些。

    “那件夹袄啊，我晒起来了，不就在那里”

    她往自己记得的方向一指，却愕然地看到竹竿那块地方晾晒着的是一件褐色粗布单衣，虽然没有补补丁，却也已经是半旧的衣服了。

    方沁湄心念电转，眼前掠过了那个抱着孩子匆匆从自己身边低头擦过去的少妇，登时明白了她当时的神色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那位婶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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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碧池婶婶

    “哪位婶婶？！”

    方嫂子立刻捕捉到了她的话语。方沁湄期期艾艾地描述起来：

    “就是西边那位，那位叫什么来着就是，就是离咱们房间隔了两间房的，在家里看孩子纳鞋底的孩子在木桶里”

    “碧池小娘子？碧池她最喜欢贪小便宜的，你让她来家里了？！”

    方嫂子已经将描述的人对号入座，却让方沁湄无语了一刹那：碧池，这名字，还真是呵呵呵啊

    就见方嫂子猛地一掀被子要下地：

    “那小蹄子，最是好吃懒做不过，到底谁让你让进家里来的？”

    刚踩到地板，就觉得跟踩到棉花一样，方嫂子不由身子晃了晃，“哎呀”往后一栽——幸而后面是床。方沁湄忙不迭地上前扶住她：

    “娘亲，你且别急，女儿自去找他，一定将衣服寻回来！”

    方嫂子只觉得自己浑身酸痛，汗珠乱滚，此刻却又听见外间骤然响起女子的嚎哭声，却是黎家嫂子又在前面哭闹起来了：

    “老黎啊你怎么撒手就去了呢！到底哪个杀千刀的要你的命啊，苍天啊，剩下我们这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啊！！天哪，你睁睁眼吧！”

    又有隐约的喧哗声传来，似乎是有人在和黎家嫂子争执什么。

    方嫂子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的跳，有气没力地说道：

    “天哪，我也想喊天哪这到底是在闹哪样啊”

    看着方嫂子一脸惨白的样子，方沁湄坚定而温柔地将她往床上放倒：

    “娘亲，无论闹哪样，一切有我！您且歇歇，女儿去瞧瞧究竟出了何事！”

    方嫂子怔怔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方沁湄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自己的心境真的安稳了下来，不知不觉便点了头：

    “嗯好。”

    方沁湄掩上门，想了想，没有去找碧池家，而是向前方人群簇拥c哭声震天的方向走了过去。

    刚走了几步，果然如她所料，人头攒动的地方，碧池正抱着自己的孩子，一脸亢奋地探头瞅着——方沁湄记得，那正是黎家居住的房间。

    “老黎啊，你开开眼吧瞧瞧人家是怎么欺负我们的！！”

    人群的中央，披麻戴孝的黎嫂子正散乱着头发，抱着黎大哥的灵牌大哭，土砖地上零零落落撒落着一套小巧的锤c钉c凿等物，还有一块有着许多大大小小孔洞c黑乎乎的板子，那些细小的孔洞之间隐约可见金色银色的细粉。

    这板子莫非是用来做金属拉丝的工具？方沁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过了一道。

    黎嫂子的旁边有两三个明显不是属于这个大院的中年人站着，衣着仪表颇为体面，一边搓着手，做出了很不好意思的模样，但口气却满不是这么回事：

    “方嫂子，我们知道你们艰难，尤其黎师傅刚走可这，我们这小门小户的，给儿女亲事打一套首饰头面也不容易，总想求个吉利不是？黎师傅的手艺那是没话说的，可这毕竟过身得太蹊跷，总有那么点血光之灾的味道，所以”

    “所以我们的首饰不在你们这里做了，干干脆脆说了多好！”

    “就是，你们有你们的难处，我们有我们的不得已，你们还是趁早金子和银块把都拿回来吧！我们不做了！”

    原来如此，这些人竟然是来退货的？！古人们果然忌讳太多，也不知道这黎家还能扛过去吗方沁湄正在琢磨，就听一个清朗而微带沙哑的男子嗓音响了起来：

    “若是那些头面已经做了一半儿，又该如何呢？难不成将金子和银子重新融了去？”

    黎江如柳般挺拔的身材在人群中显露出来，短短一日未见，他面上的青涩已然褪去。

    少年穿着白色孝衣，外头罩着麻布，头上也裹着白带子，将一张五官俊美的脸越发衬托得毫无瑕疵——尽管眼底有着青黑的痕迹。

    见他出现，那几位中年人的神情明显滞涩了一瞬，随即为首的一名圆脸汉子半笑不笑地拱了拱手：

    “黎小哥，非是我等不近人情”

    “你们这还不叫不近人情？”

    一个尖细的嗓门响了起来，却是丁香儿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指着那几个中年人尖声大骂：

    “难道你们想再逼出一条人命来吗？！”

    “正是，哪有这么办事儿的！”

    “手艺人凭的就是手艺吃饭，他们已经给你等花了功夫了，怎好随意停了不用？”

    “这不是欺负人嘛？！”

    被丁香儿的叫声提醒，围观的大杂院众人也开始七嘴八舌地反击。

    碧池的眼睛在人群里乱转，忽然就伸手在自己孩子身上揪了一把，就听孩子陡然放声大哭，场面顿时越加混乱。

    那几个要求退货的中年人额头不由渗出汗来，其中一个比其他人都胖些的男子一边拿袖子抹汗，一边不悦地道：

    “这是闹得什么！大家都是想过好日子，讲究些有什么不对？难不成只有你们家的命是命，我们家儿女的运就不是运？”

    他这话说得有点绕，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当下其他人的声音不由收了一些，唯独那碧池婶子却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挤上前去，口称：

    “你们这些有钱人的运，难道比我们穷人的命还值钱？！”

    她这一张嘴，立刻又激起了丁香儿为首的其他大院居民的义愤，丁香儿尖细的小嗓子嚷嚷着：

    “黎家叔叔的尸骨未寒，你们这等人甚是可恶，竟不如街上的破落户，还懂得拿几个银钱来祭奠亡者呢！”

    “正是！”

    “说得有理！”

    方沁湄眼尖，一下便看到了那碧池婶婶趁着人多杂乱，又拿孩子当掩体，贴到了那个胖男子的身侧，就手便摸过了他腰间颇有分量的一只荷包，口中兀自嚷着：

    “丁香儿妹妹说得对！若是手艺人的客人们个个跟你们这样，那让我们喝西北风去啊？！”

    啧，她还真是个“手艺人”。

    被她们这么一搅合，大杂院里面的人们越发闹嚷起来，而碧池接着人头涌涌，十分灵巧地一转身挤出了人群，脸上不由掠过一抹自得的笑意，但下一瞬间她的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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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 锋芒小露

    碧池婶婶脸色僵住了——方沁湄笑笑地站着她面前一步之遥的位置，冲着她福了福身，轻声慢语道：

    “碧池婶婶，好手艺啊！莫非我们家那件夹袄也是用这样的手艺取走的吗？”

    碧池婶婶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兀自强辩道：

    “这我也替你看母亲了，还替你家打了半缸水，不过是取点报酬而已”

    方沁湄笑着摇摇头，声音仍是细慢的：

    “婶婶，侄女儿不管这些，侄女儿只是想，若是这会儿要是嚷嚷起来，说婶婶手上这件物事”

    碧池的脸色立刻变得谄媚，先把荷包往自己怀里一塞，随后去拉方沁湄的手腕：

    “好侄女儿，乖乖，是婶娘的不是，婶娘带你去取那件衣服！”

    方沁湄笑着点点头，跟着碧池回家取了夹袄。她并不打算管那个荷包的事——那个胖子选黎家出事的时候上门要东西，本身的行为也实在可恶，应该被小惩大诫。待方沁湄回家将夹袄放好，给方嫂子嘱咐几句，再度出门的时候，黎家门前的人群仍然没有散去，丁香儿那有些刺耳的尖细声音不断传来，已经快要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混账，今日若果然不肯罢休，便是要活活逼死人命！”

    那几个要退货的男子却也已经被弄得有些恼羞成怒，有人高声喝道：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不能说你们家死了人，就赖账不还！”

    “正是，你们这才是真正的破落户行径！”

    黎嫂子起初见有人替她出头，便抱着灵牌在地上歇着，此时见双方态度重又激烈起来，登时又开始锤着地嚎丧：

    “老黎啊，你睁睁眼吧”

    旁边几位虽是有心想替黎家出头，奈何说话总说不到点子上，一直在讲“孤儿寡母c尸骨未寒”的罗圈话。

    黎江则双眉紧蹙，嘴唇抿得铁紧，满目阴郁，显然已经被深深激怒，从袖中露出的双拳清晰地凸起道道青筋。

    再度走到黎家近前的方沁湄注意到黎江的眼睛在时不时地瞟向地面上散落的凿子和锤子，心登时里“咯噔”一下，不假思索地一步迈了出去：

    “慢着！众位且听我一言！”

    刷！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向方沁湄集中了过来。

    方沁湄敏锐地捕捉到丁香儿看向自己时的那一抹诧异和愠怒，她眨了眨眼，唇角微翘，算是回应，即刻挪开了眼光，看向那几名已经脸红脖子粗的中年人：

    “众位大爷，小女子没听错吧，各位方才说了什么？”

    那胖男子瞪眼怒道：

    “老子说什么了，不就是杀人偿命c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方沁湄笑了笑，十分礼貌地冲场内几位福了福身，随即伸出了一只手，手心向上：

    “既如此，小女子倒是些许认得几个字，各位客人，可愿拿来给我瞧瞧么？”

    “拿来？拿什么来？”

    几个男子一头雾水。

    方沁湄笑了，眼中一闪而过一抹狡黠之意：

    “既然说到了欠债还钱，那自然是该有借据啦要不然，众位客人可是凭什么来要债呢？”

    几个男子当下一愣，脸色顿时变得精彩无比。那个胖男子更是瞬间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方沁湄怒道：

    “好你个贱蹄子，真是一张巧嘴，信口雌黄c颠倒黑白啊！你们这些做首饰的匠人，若是识得几个字还会做这一行吗？！哪里有什么凭据给我们？！”

    黎江的声音猛然响起：

    “家父与小的均是认字的，否则，如何在各位的金银头面上镌刻诗词c福禄寿等字样？”

    少年双眸黝黑，其间似有星辰明灭，让人深深感觉，似他这样的人才，出现在这样的大杂院中实在是件奇怪的事。

    那胖子愣了一下，恼羞成怒：

    “老子管你们认不认字，总之你们没有给我们凭证！”

    “既然没有凭证，诸位又追讨些什么呢？”

    方沁湄拔高了自己的声音，笑眯眯的态度极好，语句却毫不放松：

    “又或者众位只是信口雌黄来此谋夺人家孤儿寡母的财产？谁都知道，黎家是金匠之家么，总有些存余的，谁能证明你们真的是他们的客人？”

    这话说得可就重了，那胖子愕然，额角不由渗出汗来，大叫道：

    “你等好不讲道理！我们不过是想拿回自己的银钱c金子罢了”

    “谁能证明？还有，你等也知晓，黎家叔叔刚刚过身，且走得颇不寻常，谁知道你们不是与那天杀的贼人一伙的？”

    方沁湄步步紧逼，随后向着坐在砖地上抱着灵牌看着自己发呆的黎嫂子福了福，轻声道：

    “黎嫂子，侄女儿觉得这几位来得甚是可疑，想来黎叔叔走的时候已经是惊动了官家了，要不要就请官家的人过来瞧一瞧，将这几位请到衙门里头问一问？”

    刷！原本闹哄哄的黎家门前骤然变得一片寂静，简直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无论在任何时代，华夏的平民们是最怕和官员打交道的，方沁湄在前世便懂得了这个道理，此时一用，果然奏效。

    见她出了这么一招，在场的其他人再看方沁湄的眼神瞬间就有些不同了。

    黎嫂子愣了一刹那，蓦地就像被打了鸡血一样，蹭的就窜了起来，双目泛红，抱着灵牌就向那几个中年男子撞了过去，嚎哭道：

    “正是！你们来得不明不白的，定然与那奸人有所勾结，还我老黎命来！江儿，去报官，莫走了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说着已然扯住了体积最庞大的那个胖子，鼻涕眼泪糊了人家一袖子，兀自高喊道：

    “来人哪，捉拿这些杀千刀的坏人！”

    大院中的其他人如梦方醒，果然个个激愤——眼中却难免带出些许笑意来，个个撸胳膊挽袖子，死死拽住了那几个要求退货的中年男子，丁香儿简直大喜，豁出去抱住了其中一个瘦些矮些的男子，没口子地只是喊：

    “莫走了贼人！”

    见场面乱成这样，方沁湄心中略微满意，带笑看向一旁愣住了的黎江。

    见众人豁出命去和那些男子纠缠——后者已经面如土色，纷纷地做出挣扎回避状，黎江的脸色从惊愕到恍然，随后变成无奈的苦笑，忽然开声清叱道：

    “众位，请听小的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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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章 碰碰运气!

    听到黎江喊这么一声，场内众人停了下来，那个胖子如蒙大赦，冲着黎江点头哈腰道：

    “黎小师傅，你快说句公道话！我们是不是放了金银在你黎家做首饰来着？”

    黎嫂子和丁香儿异口同声喊道：

    “哪有这回事，连凭据都没有，我们不认！”

    听到对方口中喊出和自己一样的话，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颇感意外地对视了一眼，油然而生惺惺相惜之感。不过黎家嫂子随即将目光投注在方沁眉身上，复杂的神色一闪而逝。

    “我认！”

    黎江斩钉截铁地道，场内不由响起一片惋惜声。那几个讨金银的中年男子则顿时喜形于色，就差给黎江磕头了：

    “黎小哥果然信人也！”

    “就冲你小哥这句话，我们便是损些金银也可，只求能退还部分。”

    “正是正是！”

    黎江因为悲痛而显得有些麻木的脸上微微掠过了一丝笑意：

    “众位伯伯若是肯退一步，小的哪有不退的道理？但方才小的已经说过了，有部分金银已经熔炼，初步成型，实是无法退还原样的物件来，还请众位伯伯稍安勿躁，家父虽去，手艺却已传承于小的，小的自当尽心竭力为众位伯伯打造出满意的金银首饰，定不让众位伯伯的亲事蒙羞！”

    说着，他长长一揖到地。

    那几个男子面面相觑，眼中分明还有几分犹豫。

    方沁湄见状，上前一步：

    “众位，古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该知道黎家哥哥乃是性情纯良，不愿贪墨众位的财物，若是换了另外的人，比如小女子”

    她微带狡黠地笑了笑，语气中淡淡的威胁却是让那几个男人打了个抖，忙忙作揖告别：

    “是了是了，是在下等鲁莽，告辞！改日再来拜会！”

    “想是有这许多人见证，你们该不会不认账，告辞告辞！”

    一忽儿走得干干净净。

    见这桩飞来的祸事瞬间消弭，大杂院中的众人不由齐齐将惊讶的目光投向了方沁湄——这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子，几时修炼出这么一张利嘴了？！

    黎嫂子情绪复杂地整了整麻衣孝带，捧着黎大哥的灵牌上前冲着方沁湄福了福身：

    “多谢小湄，若不是你”

    她看了一下黎江，眼圈陡地红了，随即却浮上一层自豪的神气来，挺着胸膛道：

    “也许别人瞧着我家江儿是傻，我这为娘的却实是觉得，江儿是我的好儿子，黎家的好儿郎！”

    方沁湄看着黎嫂子此刻的模样，心中软了一角：是了，这就是父母无论在外人面前脾气如何暴躁，形容如何荒唐，但只要牵涉到自己的孩子，就会表现出无限勇敢的样子。

    她正怔着，就觉得自己袖子被人一拉，抬头看去却是丁香儿，小女孩儿眼中的神色也同样极为复杂，有一丝感激，有一丝忌惮，甚至还有一丝谄媚，一丝乞求：

    “正是呢，就像我平日和小湄说的那样，黎家哥哥最厉害，最善良了，对不对，小湄？”

    方沁湄不由哑然，丁香儿到底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少女，她的这点小心思搁在心理年龄足有倍数之遥的方沁湄眼中实在算不上什么。另外，那位黎江虽然乃是纯正的花样少年，但搁在前世领略过各种风格花美男的方沁湄看来也绝对谈不上惊艳到绝世出尘的地步。

    所以，方沁湄伸手在丁香儿的手上轻拍了一下，鼓励地笑了笑，随即冲着周围众人团团一福：

    “既是此间事了，小女子便先告辞了，家母有恙在身，小女子该去抓药了。”

    让方沁湄意外的是，这话一出，几乎在场看热闹的其他大杂院居民都热烈地致以了问候，更出来好几位大婶表示要替她照顾方嫂子，这回方沁湄留了神，注意到这几位大婶似乎在照顾醒来的自己时也在场，方点头同意了。

    当方沁湄引着几位大婶走向自家时，她瞥见碧池婶婶一脸挣扎地抱着孩子站在甬道边，和方沁湄的视线相遇，她的脸顿时一红，到底没敢跟上来。

    方沁湄自然更不会注意到，黎江站在她的身后，一双黝黑的眼眸定定的瞅住了人群中她的背影，一瞬不瞬。

    丁香儿看见黎江的神情，咬了咬牙，甩着辫子转身大步跑开了。

    时近黄昏，街市上人群渐渐稀少。

    城中偏西位置的菜市上，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喊：

    “啊呀，好大的珍珠！”

    哗啦！传出叫喊的摊位上顿时围上了一群人。

    这是一个卖水产的摊位，水淋淋的排开了鱼c蚌c蛤蜊c泥鳅等物，摊主是个浓眉浓须的打鱼汉子，身上一件短褐，散发着洗刷多少遍也散不去的鱼腥味。

    他的手中，捏着一只足有成人大小的蚌壳，壳子被短刀撬开，露出了里面软塌塌的蚌肉，而蚌壳壁上，果然凸起好几块珍珠体，最大的一块珠体竟有酒盅底大小。

    一旁围观的摊贩们不由喝彩道：

    “老何，你这可是要发财啊！”

    “哎呀，真不赖！这叫啥来着，对了，叫开门见喜是也不是？”

    “正是，开门见喜，好兆头好兆头！”

    “快取出来仔细瞧瞧”

    那打鱼的老何哈哈一笑，当下用小刀划开了蚌壳壁，撬出了最大的那块。

    当珠体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一旁围观者当中年龄较长的人不由叹道：

    “唉，这样的珠体，可惜了！”

    “虽是珍珠，但长成这样，实是卖不上价呀”

    惋惜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打鱼老何也是浓眉一皱，捧着那块珠体嘬住了嘴唇——这是一块不规则的珍珠体，体量虽然庞大，却歪歪扭扭的，完全谈不上卖相。

    老何有些不甘心，又将剩下的四五块珠体都撬了起来，却也同样长得不齐整，表面总有些小小的坑洼棱角，或干脆没有长成圆形。

    打鱼老何捧着这半手捧珍珠——虽是形状不规则，属于珍珠的宝光却是熠熠生辉——不由瞪着眼睛不肯罢休，嘟哝道：

    “难道真要空欢喜一场？！不，老何我偏想再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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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 香喷喷和臭烘烘

    程知府家侧门外，朱家银楼的马车碌碌滚动着驶了出来。朱牡丹端坐在车厢内，早已收起了在程绿衣面前的笑意盈盈，而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蓦地，行驶中的马车停了下来，朱牡丹不解地敲了敲车壁，问道：

    “怎么啦？”

    就听车帘外，一个悦耳动听的男子嗓音说道：

    “程栋，恭送朱家小姐！”

    程栋，就是程绿衣的西席先生。朱牡丹认得这个声音，约莫地知道了对方的来意，忍住烦躁轻轻掀开车窗上的一角帘幕，陪笑道：

    “原来是程先生，敢问有何见教？”

    程栋站在路旁，目光施施然地掠过朱牡丹掀起车窗帘幕的手腕，施了一礼：

    “在下瞧朱家小姐甚是聪慧，乃是真正可造之材，特来相送一二！”

    朱牡丹心中烦躁更甚，十分勉强地笑了笑算是还礼：

    “先生言重了，改日定会奉送先生几样漂亮的首饰，还请先生直接来我朱家银楼挑选！小女子还有要事，不便久留，来呀，赶车！先生再会！”

    当下不等程先生回答，朱家马车便自得得小跑起来，一忽儿功夫便只留下了一团烟尘。

    程栋站在原地，不悦地掸去身上的碎叶子与灰尘：

    “啧，到底是商家出身，真是粗鄙，不堪造就！”

    他嘀咕完，复又恢复了心事重重的样子，挎着自己的蓝书包向自家走去，一边走一边寻思：玉燕吾儿好不容易得了大小姐下的诗会请帖，难道真要她素着头面过去？啧，真是为难啊

    朱牡丹满面愠怒地捧着程先生给的那首诗回了家，一张漂亮的小脸蛋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贴身伺候她的丫鬟早已学乖了，低着头挪着小碎步跟着，根本不敢开口说半个字儿，只怕惹火烧身。朱牡丹“登登登”上了自己的绣楼，将那诗词往桌上一摔，盯着自己手腕上的蚩尤环大怒道：

    “一个穷酸教书匠，也敢盯住我的蚩尤环？！他是聋了不是，程大小姐亲口说了，这可是价值千金的珍品！是裴大师的遗作咦？！”

    她脸上怒色一收，忽然抚掌笑道：

    “本小姐倒是忘了，裴大师虽然不在了，裴师娘可还在呀，还是小姐我的师祖奶奶呢！”

    说着，她眼中冒出快乐的光芒来，伸手整理了一下头上的花朵，慢悠悠转身道：

    “走着，陪本小姐拜见师祖奶奶去！”

    不消片刻，朱牡丹已经带着四名贴身丫鬟闯进了那所被森森绿意包裹着的c因而显得格外阴森潮湿的木房子。

    房内，那位常站在窗边眺望窗外情景的老妇人嗫喏着站了起来，努力想要调整出一个笑容：

    “啊，牡丹不，朱大小姐啊！”

    朱牡丹骄横地扫了她一眼，手中绢子一扬，指着屋内的箱笼等物娇声道：

    “给我翻！”

    这屋子里明显不经常打扫，那些大小箱笼多少都落了层灰，她们这一搜，顿时将屋内的空气弄得污浊不堪。

    那些贴身丫鬟自然是早知道朱牡丹的脾气的，也根本不仔细搜，两人一组，打开了箱盖以后便是一通乱掏，将里面的物事随意地挖出来就往地上乱扔，一会儿功夫，地面上已经堆满了半旧的衣服c绢子c绣花绷子c篦子c干掉的胭脂盒等等杂物。

    朱牡丹瞧着这些物事，柳眉越皱越紧，双手叉腰喝道：

    “老虔婆，你莫装蒜，说，你都把你家老头——对，就是人人口称的裴大师——他的遗作都弄到哪里去了？！”

    裴老太太瑟缩在一旁，老态毕露，两只眼睛惊恐地闪烁着，听她这样问，方抖颤颤答道：

    “哪有什么遗作？不是一早都给你们了吗？”

    “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

    朱牡丹慢条斯理地重复着裴老太太的话，蓦地出手推了她一把，老太太猝不及防，一下跌坐在自己摇摇晃晃的架子床上，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老眼惊恐地瞅着朱牡丹，不敢发声。

    朱牡丹再度笑了笑，眼中却是半点温度也没有，猛地伸出自己涂抹着红红蔻丹的雪白纤指戳到老太太额角：

    “既是什么都没有了，你怎么还敢在我们家赖着？！这里已经不叫裴家银楼了，这是朱家银楼！什么都拿不出来给我们朱家，你还敢吃我们的，用我们的，难道还想我们给你送终不成？！”

    裴老太太的头被戳得一点一点，额前的花白头发落下来，凌乱而狼狈。

    朱牡丹骂完了，瞧着满屋子凌乱不堪的物事，只觉得气满胸膛，当下用绢子扇着风，蹙眉道：

    “这屋子这糟心，又脏又乱的，快闷死我了！走走走，让这老虔婆自己呆着吧！看她能把那些宝贝藏到几时！哼！”

    感情，她压根儿就不信裴老太太说的话。

    朱牡丹甩着绢子领着丫鬟出了门，随着“咣当”关门的巨响，裴老太太浑身打个抖，一点点抬起头来，老泪在皱纹密布的脸上纵横，缺了几颗牙齿的嘴唇轻颤着：

    “我错了，老头子，是老身做错了啊”

    空气中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老太太说着，终于捏拳捶着自己的胸哭了起来。

    但只哭了几声，门外便传来了还没走远的朱牡丹厌弃的娇喝：

    “老太婆，你在那边嚎丧什么？！信不信把你腿打折了，丢出去喂狗？！”

    裴老太太吓得一下将拳头塞入了嘴里，使劲憋着，几乎哭岔了气，脸都憋红了，只是不敢继续发声。

    朱牡丹寻找裴大师遗作未果，心下很不痛快，当下便名丫鬟给自己穿戴好了披风向前院走去，准备外出逛街散散心。

    才走到前头银楼铺面位置的时候，就听到一阵吵嚷声：

    “你这伙计好不讲道理，便是某的珍珠长得不圆整，也不用说这是烂货吧？！都是做生意的，和气生财才对啊！”

    一个伙计的讥诮笑声响起：

    “啊哟，是啊，都是做生意的，可我家做的生意那是香喷喷c金灿灿的，你做的生意却是臭烘烘c脏兮兮的，你跟我们家攀得上交情吗？！谁给你这个脸了，快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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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章 只能磨粉!

    朱牡丹眨眨眼，听到前头的伙计说话有趣，不由“噗嗤”笑了一声，抬手扶着贴身丫鬟道：

    “前头闹什么呢，走，领本小姐瞧瞧去！”

    见有人转移了目标，丫鬟们顿时大大松了口气，都露出笑容来准备给自家小姐说话的时候敲敲边鼓。

    一群人于是笑吟吟地走向前头银楼的铺面，途中就听到一个粗豪的嗓子蓦地发声大喊：

    “你这朱家银楼也忒是可恶，不收便不收，怎的出嘴伤人？！我老何虽不过是个臭打鱼的，也受不得你们这帮鸟人的鸟气！信不信我叫上打鱼的兄弟们，把你这香喷喷的店给砸了去？！”

    那伙计哪里是肯吃亏的，登时冷笑一声顶过去：

    “怎么，谈不成生意，就谈起打家劫舍来了？！所以说嘛，你们这等粗人哪里配和我等做生意！朱家银楼在此开了多少年了，是你这等鸟人也能撼得动的？你不过有几个打鱼的臭朋友，可你知道我家老爷的朋友是谁吗？嘿嘿，说出来吓死你，乃是堂堂的知府大人！怎么地，还真想跟咱们家掰掰手腕啊？！”

    另外几个伙计也不甘示弱，帮腔道：

    “去去去，跟家打你的鱼去，少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惊扰了大户人家的夫人千金，你当得起吗？！”

    “正是，你这汉子够胆子放话，不知道够不够胆子听知府老爷发话？！”

    打鱼老何气得哇哇大叫：

    “我，我原不过想跟问问你们，这样的珍珠你们可收不收，也没说一定要强卖于你们，你们为何如此出口伤人？！现在怎么还扯上知府老爷了？”

    说话间，朱牡丹已经摇摇摆摆走到了堂前，一双玲珑俊眼往堂内一扫，就见那个老何果然穿着一身腥膻臭气的脏破衣服，模样甚是不堪，手中兀自紧紧握着一个布包，那布条也是发乌发黑的，看着就很不干净，当下不由鄙夷地一哼。

    还不等她说话呢，自有懂得她心思的丫鬟上前，纤纤细指戳向打鱼老何：

    “哎呀，这等龌龊肮脏的汉子也让进门来，你们可真是越发不懂事了！快别污了小姐的眼睛！”

    “正是呢，小姐，这汉子甚是粗鄙，身上骚臭难闻，快别熏坏了小姐！”

    说着就有丫鬟细心地拿着熏过香的帕子递到朱牡丹面前，想替她掩鼻子，朱牡丹不以为意地一偏头：

    “替本小姐扇着就是了！”

    丫鬟忙退下一步，果然将那块香喷喷的熏帕就在她的脸颊旁边扇起风来。

    朱牡丹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很有点大户人家当家少奶奶的架势，用鼻孔对准那打鱼老何道：

    “本小姐听到了，你方才说，是想来我朱家银楼卖珍珠？”

    受了这一阵挤兑，对于卖珍珠这事打鱼老何本来已经绝望，只是不肯咽下这口鸟气，这会儿忽然听到有人和和气气地问话了，再看去又是个花容月貌的小姐——虽然一排四个丫鬟，举着帕子c扇子等物围得水泄不通，容貌不甚清晰，但朱牡丹穿戴如此精致，又岂是他平日里满眼所见的那灰蓝色调为主打扮的贫民女子所能相较？

    老何心里不由又生出几分意动来：或许我老何运气好，碰见个菩萨心肠的好小姐呢？

    当下老何堆出满脸笑来，冲着朱牡丹拜了拜，摊开手掌的布包：

    “小姐明鉴，小人果真是来卖珠子的，但不知道这样的珠子，贵商号可收是不收？若是贵商号不收，可有地方愿意收吗？”

    当下朱家银楼里那个牙尖嘴利的伙计瞪着眼睛笑了：

    “啊哟！忽然就会说人话了？！刚才在那边爆粗想砸店的是哪个啊？”

    朱牡丹装模作样地瞪了那伙计一眼，那是个模样还颇有几分清秀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唯下颌微尖，喉结很是突出，显得有些刻薄相。

    见自家花容月貌的大小姐看向自己，那少年伙计先是一惊，随后大喜，眉开眼笑的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三两。

    朱牡丹身边的丫鬟们倒都是朱老板精心调教过的，当下有人不动声色地挪了脚步，将来自其他男子的视线与朱牡丹隔绝开来。

    另外几个丫鬟更是起劲地舞帕子c支扇子，让朱牡丹的面容始终若隐若现——只是她们恰恰不知道这么做，反而让其他男子越发添了旖旎的想象。

    朱牡丹自然无暇去了解男子们的绮念，转向那打鱼老何道：

    “给本小姐瞧瞧吧，到底是什么样的爱物儿，值得你这样东问西问的？”

    打鱼老何大喜，小心翼翼地展开手中的布包，露出了那几枚虽然长歪了，却仍然闪着珍珠特有宝光的珠体，陪着笑：

    “小姐请看，便是这些”

    朱牡丹只扫了一眼，已经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拿手指点着老何道：

    “果然是个打鱼的粗人，这等样的珍珠也敢往我朱家银楼送啊？哦，不只是我朱家银楼，任何哪一家银楼也不可能收你这样的珍珠啊！哈哈哈，真是笑话！”

    老何一呆，失落地讷讷道：

    “果然不行吗？”

    朱牡丹笑得简直眼泪都要出来，拿手指点着老何道：

    “哈哈哈笑煞人也！罢了，今日本小姐受了一日的鸟气，难道你送了这么样个‘宝器’来与本小姐解闷儿，本小姐就给你指一条明路吧！”

    老何一听这话，眼中又露出些活气来，期盼道：

    “但不知是何等样的明路？”

    “出了我朱家银楼的门，左转，一直往前走，走到街那头，有家药铺，你去那里，那里才会有人收你的珠子！”

    老何呆了呆，讷讷道：

    “大小姐莫哄我”

    “哪个哄你？”

    朱牡丹兀自收不住笑，自去丫鬟手里接了把小扇子遮住自己的半边脸，吃吃地笑着说：

    “这样长歪了的珠子，只好拿去药铺里磨成珍珠粉入药用，在我等银楼里面，可真瞧不上这个！”

    这下老何听明白了，脸上透出些喜气来：

    “哦，也就是说，还值得几个钱？”

    朱牡丹这会儿笑够了，拿扇子扇着风，半遮着脸道：

    “这个本小姐就不晓得了，肯出多少钱那是药铺的事，反正这样的珠子要搁在我们银楼里，就只好扔掉，或者也是打磨成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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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章 我能,打赌!

    老何由不得心痛，瞧着手里那硕大的珠体喃喃自语：

    “好大的珠子，就只能磨粉吗？”

    “要不然你以为能做什么啊？”

    那个清秀伙计登时再度挂起讥诮的笑容，又忙不迭地偷看朱牡丹一眼，指望自己说的话入了大小姐的玉耳。

    老何皱眉，粗声道：

    “我老何虽是个粗汉，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又有什么奇怪的？好好的珍珠怎么就要弄到药铺里面去磨粉？它不就是长得歪一点嘛？！”

    “我的天，这哪儿是歪一点啊？根本连个最基本的圆形都没有啊！”

    那伙计没口子的笑起来。朱牡丹挑挑眉，还未说话，忽然银楼外传来了淡淡的一声：

    “那位大叔，小女子听到什么长歪的珠子，又听到药铺的事，忍不住想来瞧瞧都是珍珠，怎么就只能磨粉呢？小女子也甚是好奇呢！”

    众人向外看去，就见一个身材瘦小，不过收拾得整齐干净的清秀少女正站在银楼外，看着银楼铺面中的众人，双眼闪烁过晶莹的光芒，微微一笑——正是打算去抓药的方沁湄。

    朱牡丹原本已经浮现出了得意的笑容打算再和那老何解释几句，一见是方沁眉，当下冷了脸嗤笑道：

    “我道是谁，原来又是你这个不懂装懂的贱婢！怎的，上次打坏了本小姐的簪子，侥幸修好了，就又敢往我朱家银楼来凑趣了？！”

    “就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脸？！”

    “还真敢开牙啊你瞧什么，能瞧出朵花来吗？！”

    朱牡丹的丫鬟也竖起了眉毛。

    我只是对药铺和珍珠这两个名字敏感好吧，到底接了一个首饰制作的委托呢，如果有珍珠作为素材使用岂不是好？何况是要打磨成粉的珍珠，肯定贵不到哪里去方沁眉的视线从朱牡丹身上挪到那位老何身上，滴溜溜转动着，心下计较。

    老何当然不知道方沁湄的身份，不过他现在极其在意有人能向着自己说句话，当下便如奉纶音地举着手里的布包迈出了朱家银楼的铺面，一路递到方沁湄跟前，拿渴望的眼神瞧住了她：

    “这位小大姐，你且瞧瞧，小人的这些珠子难道真的一些儿也使不得，都得打磨成粉吗？”

    方沁湄就着他的手掌一看，目光陡然一亮，不过她旋即很好地隐藏住了这一丝波动，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

    “果然好大的珠子，不过真的好可惜哦”

    “果然使不得？！”

    老何的脸顿时皱了起来，大嘴往下耷拉着，极度沮丧。

    朱牡丹毫不掩饰地讥笑道：

    “哼！还以为方家玉匠的后人有多了不起，真的慧眼独具呢！还不是和本小姐想的一样！”

    老何缩起手，不满地瞪向朱牡丹，粗声大气地道：

    “小大姐只是帮老何瞧一瞧，又不曾答应什么”

    这老何还真是个实在人，方沁湄微微一笑，旋即看向朱牡丹，袖手轻轻一福：

    “小女子说可惜，是可惜自己手里没有足用的材料，要不然，小女子还真的可以将这几枚珠子做成一件漂亮的首饰呢！”

    “什么？！这不可能！”

    朱牡丹转头失笑，纤纤尖指点了点方沁湄：

    “你是说的什么大话，难不成疯了？就这样的破烂货，除了打磨成珍珠粉之外还能做成首饰，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闻所未闻！”

    方沁湄再度浅浅一笑，眼中渐渐闪起亮光来，那是一种叫做自信的光彩：

    “如果我能呢，朱大小姐又该当如何？”

    这会儿，朱家银楼外又已经聚集起了一批看热闹的闲人，彼此兴致勃勃地打听着朱牡丹他们到底在聊些什么。

    那打鱼老何是个藏不住话的，当下便举着手里的布包大声嚷嚷道：

    “小的是个打鱼捞蚌的，今日有幸，从蚌里解出几粒大珍珠来，这位朱大小姐说这几颗珍珠都是破烂货，只好拿到药铺里面去打磨成粉，这位小大姐则说她有办法做成首饰！”

    当下人群里便有人起哄了：

    “好哦，何不让她试试，看能做出个什么来？”

    也有认识打鱼老何的人笑骂道：

    “老何，快别丢人现眼了，朱家银楼是何等样的地方，他们的大小姐说这珠子做不得首饰，那定是做不得啊呀！你这手里的果然是珠子吗？我怎么瞧着倒跟鱼眼睛差不多——还没鱼眼睛圆！”

    “哈哈哈”

    银楼内的伙计哄堂大笑起来。

    打鱼老何恼羞成怒地红了脸，梗着脖子喊道：

    “原也不指着这个珠子挣钱，老何我就想问一问，你们朱家银楼若是好好说话也就罢了，怎的说话夹枪带棒，真真令人懊恼！老何我倒忍不住想瞧瞧，这位小大姐到底能不能帮我把这珠子做成首饰了！”

    说着，老何眼巴巴地瞅着方沁湄，就差在背后插根尾巴摇啊摇了：

    “小大姐，你果然做得吗？”

    方沁湄冲他点着头，眼睛却看向朱牡丹，拖长了声音道：

    “小女子说做得，自然是真的，不过有人不信还是方才那句话，若是小女子果然做得，今日说我做不得的人又该当如何呢？”

    朱牡丹的笑容收了起来，毫不掩饰地啐了一口，拿小扇子扇着风，翻着白眼：

    “什么该当如何？就这几颗烂珠子，你根本不可能弄出什么首饰来！”

    笑容不断在方沁眉脸上扩散，带着一丝丝狡黠，她举起了右手，像是对天发誓一般：

    “若是有人能够给小女子足够的材料，小女子保证在三天之内做出一件前所未见的首饰！”

    她慢慢地眨了眨眼，冲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点头道：

    “众位乡亲可与小女子做个见证！”

    当下自有好事的闲人哄然应了：

    “好！这事果然闻所未闻，难免想瞧个究竟”

    “她不是说还缺材料吗？”

    方沁湄笑吟吟地再度将目光挪到脸色不善的朱牡丹身上：

    “小女子想要与咱们的朱家银楼打个赌，就由朱家银楼提供做这个首饰的其他原材料，三日后，若是小女子拿出来的首饰果然是大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这些材料费便自然一笔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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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七章 取要一件东西!

    打赌？朱牡丹怔了怔，一种本能的不舒服让她想要一口回绝。方沁湄却没给她说出口来的机会，半笑不笑地道：

    “如何？莫非朱大小姐不敢和小女子打这个赌？”

    周遭旁观的闲人那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儿，当下早有人击掌欢呼起来：

    “好，说得好，没道理堂堂的朱家银楼还不如一介小女子的胆色吧？”

    那打鱼老何虽不是聪明人，但对机会与钱财的本能嗅觉是存在的，要不然也不会执意要来朱家银楼碰运气，当下更瞪大了牛眼喝道：

    “老何虽是条汉子，却也敬重有胆色的女子，这位小大姐若是果然能以老何的这几颗烂珠子做出花样首饰来，这些珠子老何便分文不取地奉送了！”

    复又拧头看着朱牡丹笑道：

    “小的不过是个打鱼的破落户，却也舍得出这几粒珍珠，大小姐该不会说堂堂的朱家银楼给不了些许的材料吧？”

    两个穷酸合起伙来话挤兑人？朱牡丹哪儿受得了这个！登时怒上心头，瞪着方沁湄冷笑道：

    “不敢？哼哼，本小姐有何不敢！好啊，若是你果然做出了别人为岑见过未曾见过的好物件，我们朱家银楼便助你一份材料费又当如何？可若是你输了呢？”

    她拿眼睛上下打量着方沁湄，眼中的讥讽和鄙夷一览无余：

    “别告诉本小姐说你准备当了裙子来赔我们！”

    方沁湄哑然失笑：

    “朱大小姐似乎极为不喜小女子出现在您面前，干脆这样吧，小女子若是输了此局，便从此离开此地，另谋生路”

    “不行！”

    方沁湄还没说完，就听一个男声严厉地插了进来，随后脚步声起，却是朱掌柜与自己的两名随从一道自外间走了过来。

    朱掌柜今天仍然打扮得十分齐整，浅灰色的茧绸面料长袍，靛青色布帛配玉石扣子腰封，行走从容，衣角翻飞处，露出长袍底下一角与腰带同色的汗巾子，汗巾子角尖上系着细小精致的垂饰，银光微闪。

    见到自己的父亲到来，朱牡丹脸上一喜，娇滴滴地冲朱掌柜福了福身：

    “父亲大人，这方家的贱婢又来撩拨咱家，这次可不能再让她得了便宜再卖了乖去！”

    朱掌柜冲自己女儿深深地看了一眼，神色不辨喜怒，淡淡道：

    “方家侄女儿，你莫非真的要和老夫的朱家银楼打这个赌？”

    方沁湄眨眨眼，温和又坚持地道：

    “朱掌柜，不过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若是朱掌柜觉得不值得与我这么一个小女子赌上一局，小女子就此罢手便是。”

    以退为进，玩得高超啊，方家的这个贱婢，倒是老夫小看她了！朱掌柜眼瞳缩了缩，先是袖手向周围团团一揖，笑道：

    “诸位老少爷们儿，莫不是我方家银楼改茶楼了，大家有事没事便来此聚上一聚？”

    他这打趣及时，当下便引起了一片笑声，场内气氛为之一松。

    待笑声渐歇，朱掌柜方微笑着转向方沁湄，口气温和：

    “不过是小小一个赌局罢了，何须谈到要离开此地避居他乡？倒像是我堂堂的朱家银楼容不下人了！在下做主，只要是方家侄女儿果然做出了前所未见的稀罕物儿，我朱家银楼不但奉送所有材料，还当购置侄女儿所做出的珍奇首饰！”

    也就是说，他将收购自己做出来的东西，现在有这么多人看着，等交货的那天，要想抬高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价格，也是可以的

    自己家现在穷成那样，如果真的能够卖出一笔钱来方沁湄目光一闪，心中微微一动。

    然而，她迅速地回忆起了那位宁妈妈诚挚相待的眼神，她可以算是自己的贵人，如果真的将首饰卖给其他人，岂非有误所托？

    就算是给她另外买首饰，也肯定比不过自己的别出心裁。

    方沁湄刚想到这儿，忽然笑了——真是的，还不过是个构想而已，能否完整体现出自己的设计思路来，还有待验证，这会儿想这么多做什么？

    当下方沁湄的目光恢复了清明，微笑着冲朱掌柜和在场其他所有人拜了拜，缓缓道：

    “如此，小女子却之不恭！”

    “慢来！爹爹呀，你光说了她若是赢了就如何，怎么就没说她要输了该怎样呢？”

    朱牡丹不悦的声音传了过来。

    朱掌柜冷凝的目光在方沁眉身上停留了一瞬，沉声道：

    “若是方家侄女儿输了么老夫自会向方家嫂子取要一件东西，此事，却又与方家侄女儿无关了，所以，侄女儿只管放心去做这件天上有，地上无的首饰便是！”

    朱牡丹闻言若有所思，忽的也展颜一笑，拿扇子半遮着脸，施施然地点头笑道：

    “果然是爹爹思虑周详！”

    至此，赌局成立。

    方沁湄没有和他们客套，直接提出来要了一两粗银，作为制作首饰的材料。朱牡丹在旁边听了，嘴角一撇，眼中满是讥诮，她已经断定了，这左右不过是件银首饰，难道还能变出天来？

    朱掌柜也含笑应允，当下自然有银楼里面的人备出了文书。

    在双方检视过文书无误的情况下，各自沾了朱砂盖下指印。

    不过，方沁湄没有留意到，就在她无障碍通读文书的时刻，朱掌柜看着她的眼神极为深邃复杂。

    方沁湄居住的大杂院除了内间走廊连通的各家住户之外，还有几间屋子与外头的店面屋相连，形成前店后住的格局。

    小小的酒旗在晚风中招摇——丁家餐馆。

    丁家餐馆相当整洁，小小的两间铺面，十几张桌台c板凳，常年用水冲布擦得窗明几净，所以虽然坐落在这样的穷街陋巷，却还常有些穿着长衫的“体面人”来此用餐。

    看得出，经营的老板是花费了许多心思的。

    晚餐时间，两个伙计正在忙着招呼店内店外的客人，就听餐馆内堂中陡然传来女孩子毫不掩饰的哭喊声：

    “不！我偏不！女儿便是出家当姑子去，也不要那个胖张头！”

    自有常来此间的食客举着筷子笑道：

    “怎么，又是丁香儿与掌柜的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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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八章 同来自京都

    店内的伙计知道这是熟客，当下也笑着凑趣道：

    “哎，谁不知道咱们的丁大姑娘虽称不上小姐，却特有主意，跟大小姐也没差多少啊！”

    “哈哈，有趣有趣，如此说，我们倒是承蒙丁大小姐照顾了！”

    熟客们纷纷笑谈，有个读过几天书的便拿筷子敲着桌上茴香芸豆的瓷碟子，摇头晃脑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这位正跟这儿扮演伤春悲秋呢，就见通往里间灶台的门帘子一挑，丁香儿红肿着双眼冲了出来，尖声叫道：

    “女儿不依，女儿偏是不依！爹娘若是再催逼女儿，女儿就先画花了自己的脸，再铰了自己的头发上山当姑子去！”

    “乖女，快别说傻话了！”

    当下屋内“滚”出一个圆胖矮的男子，红通通一张面膛，五官颇是端正，唯嘴型镶嵌在那胖大的脸庞上明显比例过小，显出几分小心与计较来，他正是丁家餐馆的丁老板：

    “乖女哟，非是你父亲我要为难于你，但我丁家就你这么个乖女，自然是要招婿上门的呀！父亲与母亲实是瞧那张姓少年不错，且他的母亲业已同意可以入赘咱家”

    “不听我不听！谁要瞧着他好，谁自己和他过日子去，反正我是不依的！”

    丁香儿紧闭双眼，捂住耳朵高喊起来。

    就见帘子又一掀，一位与那圆矮胖的丁老板相映成趣的苗条妇人挑帘而出，身着一件月黄色衫儿，扎着蓝围裙，耳朵上缀着两只金澄澄的耳环，白净脸庞上浓眉大眼，端正而严厉：

    “你们俩父女是要活活气死奴家吗？！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时辰？！巴巴的站在自家店里哭，喊，闹，你们是嫌没丢够丁家的脸是不？！”

    丁老板讪讪地向自己的娘子送上个笑容：

    “娘子教训得对”

    “既是教训得对，你们还在外头戳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滚进来！”

    丁嫂子蓦地提高了声音，“嗖”的伸手，一边一个揪住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儿扯进后间去了：

    “你的黎家哥哥再好，他娘亲也不肯让他入赘的！”

    “你们都不去试试”

    丁香儿响亮地哭了一声，却被自己的娘亲伸手按在嘴上，顿时变成了呜咽。

    “试什么？！若是他果然有意，总该男的提亲才是！”

    后面一家三口的争吵声便低了下来，但却直到天黑透了也一直没停下。

    他们自是不知道，这番争吵早就隔墙有耳地传出好远了。

    额上束白带，鬓边插着白绒花，穿着麻衣的黎家嫂子静静地坐在自己家中，她的脸色平静而麻木，默默地注视着一旁的灵牌。

    不过短短两日的功夫，她脸上的红润与光泽似乎都已然远去。

    房间内有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传来——因为有人追讨金银首饰的缘故，黎江孝服未脱，已经回到了工坊之中重新开始制作金银首饰，当然，为了便宜行事，他将所有工具和物件全部挪出了堂屋，放在了后面自己的房间内。

    自有热心的邻居帮忙黎嫂子操办黎大哥的各种身后事项，却也有多事的闲人，却在四处乱晃，就想着能沾点儿啥便宜。

    碧池婶婶就是其中翘楚，黎嫂子兀自在木然呆坐，她早已换了件月白色的衫子，带着两个老妇摇摇摆摆走了进来，先是在黎大哥灵牌前哭了几声，随即就蹲到黎家嫂子跟前，抹着眼泪问道：

    “黎家嫂子，黎大哥走得蹊跷，我们该想法子给他超度才对！这两位大娘都会念经，往生咒c心经都是极熟悉的，黎家嫂子可让她们帮衬一二，可助念黎大哥往生净土，早登极乐！”

    黎嫂子一寸寸颤颤地转过头来，一双看似木然的眼睛瞪住了碧池婶婶，从牙缝里挤出词来：

    “我家老黎死得不明不白，他如何能登极乐？！此仇不报，我便是死，也当化作厉鬼！”

    碧池婶婶原先噙在嘴角的一丝浅笑不由一抖，消失得干干净净，假意扯下帕子抹了抹眼泪道：

    “是妹妹不会说话，嫂子莫怪！”

    此时陆续有大杂院内的其他人进来与黎大哥话别，黎嫂子厌憎地甩开碧池婶婶的手，与进来的人行礼去了。

    黎家门外，瘦小的方沁湄左手提着几包药，右手紧紧按着胸腹位置，走得有点急，却在即将走进黎家门口的一刹那犹豫地停步了。

    自己这个时候来求黎家帮忙，是否合适呢？不过，自己要设计和制作的首饰，总不可能让朱家银楼的金匠银匠们帮自己来制作完成吧？

    被黎嫂子赏了冷脸的碧池婶婶好不尴尬，不过她习惯了厚脸皮的生活，当下扯起裙角，带着两个老妇人准备不声不响退出门去，就在她跨过门槛的一刹那看见了方沁湄：

    “小湄来了，不枉方家大哥与黎家大哥相交一场，都是从京都出来的！”

    听到碧池这么说，方沁湄愣了一下：都是从京都出来的？

    方家大哥是玉匠，黎家大哥是金匠？所以，他们是同行？

    有一抹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在方沁眉心头一闪而过。

    还不等方沁眉有何动作，就见黎家嫂子猛然回过头来，摆放着各色灵祭物品的堂屋内，灵前的白色烛火跳动着，映得她半脸雪白，半脸藏在阴影当中，陡然显出几分狰狞来，她的声音亦是如此，伴着后方传来的叮叮当当声铿锵敲击着听者的耳膜：

    “方家的小贱蹄子，莫以为日间帮我们说了句话，以前的事就能一笔勾销！”

    这妇人，莫非得了失心疯？怎么又一副要咬人的样子？

    “黎家婶婶，小女子做什么了，让婶婶瞧着小女子就这么着急？”

    方沁湄说着，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黎嫂子的态度让她更加担心自己的要求无法得到满足，却也不好在被碧池婶婶招呼以后马上就退了出去，岂非显得更加无礼？

    就在这短暂的停留时间，方沁湄敏锐地意识到后面传来的叮当敲击声已经停顿。

    莫非那位美少年黎江愿意帮助自己一把？

    还没等确定，砰，当啷啷！就听后面房内陡然传出了重重的撞击和金属落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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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章 毒从何来?

    黎嫂子似是没有听见后间的响动，直愣愣看着方沁湄，眼里的怨愤之气几乎要形成实质：

    “偏是你们这方家，做惯了好人，其实却只会牵累和自己亲近的人”

    这女人，脑子有水？方沁湄眉头一皱，亮嗓喊道：

    “黎嫂子，有什么话你且等等再说，方才我怎么听着后面的响动不对呢？”

    黎嫂子愣怔了一下，猛醒过来：

    “江儿，江儿你没事吧？”

    后间静悄悄的，无人应和。

    黎嫂子的脸彻底白了，推开搀扶慰问自己的众人就往后面房间冲，“砰”的把门推开闪身进去，又慌张地将门板在内掩住。

    方沁湄人瘦小，根本看不见房间内的情形，但接着黎嫂子发出的一声嚎哭还是让她本能地跟着屋内的人流往后面挤过去。

    “黎家嫂子，你这是怎么啦？”

    “嫂子莫慌，我们来帮你！”

    几个粗壮类型的妇人挤过去，就听“砰咚”几声，薄薄的门板早就敞了开来，屋内地板上赫然躺着一个穿白色孝衣的人形——自然是黎江，而黎嫂子正双目蕴泪，手足无措地候在他旁边，已经哭得快要发不出声音来。

    方沁湄急速地扫了一眼屋内的情景，大吃一惊的同时大喝一声：

    “大家快捂住口鼻，退后，退后！”

    为首的粗壮妇人不满地看了一眼跟在众人后面的方沁湄：

    “你这小蹄子，黎家嫂子这儿正要人帮忙，你这说的什么话！”

    黎嫂子大约真是对方家恨得紧，听了这话立刻双目通红地逼视过来，牙齿也咬得咯吱作响：

    “你个贱婢”

    真是不可理喻！方沁湄肚子里怒骂，然而动作一点不慢，她把自己手里的物事往门外一扔，随即“刷”地撕下一片袖子遮住了自己的口鼻位置，并再次放声大喊：

    “快退后！有毒！！！”

    方沁湄人矮小，离地面自然就近，随手就扯住了躺在地面上的黎江，使劲往门外拖去。

    她这么一闹，满屋子的妇人们都愣怔了一下，黎嫂子也猛地反应过来，瞧着扣在地板上的一碗金泥，抖着嘴唇道：

    “是，果然有毒，快走，我竟是糊涂了，快走！”

    才说到这里，早有离那碗泼翻的金泥近的妇人脸色发白，拍了拍胸口就要吐出来：

    “嘶这是怎么说的，怎么忽然就这么心慌恶心”

    方沁湄拖着黎江的两只脚刚刚跨过门槛，见状再度大喝道：

    “捂住口鼻，推开门窗，赶紧离开这里，这里的空气有毒！”

    妇人们终于猛醒过来，忙不迭地捂住口鼻帮着方沁湄将黎江抬了出去，又忙不迭地将门大敞以通风。

    一番忙乱之后，所有人都撤到了黎家门外天井的位置，心有余悸地瞧着兀自歪着头昏迷在一个竹制躺椅上的黎江发愣。俊秀的少年此时面色与身上的孝衣几乎一样苍白，袖口部位还沾染着一些金粉与其他的污迹，显得十分脆弱。黎嫂子瞧着这样的儿子，三魂七魄几乎全吓掉了，嘴唇和身上抖个没完。

    那个粗壮妇人不由转头多看了几眼方沁湄，这会儿她已经扯下了遮蔽口鼻的布条，因为运动过，脸色也显得比平常好些，隐约的透出了几分清秀风姿。

    “啧，想不到这方家小湄忽然就长见识了？她怎么就知道那屋里有毒呢？”

    黎江觉得自己像是沉入了一个噩梦当中父亲满身是血地躺卧在地板上，眼睛没有闭上，双手紧握，指缝间隐约透出几片沾染着血迹的碎裂布条

    母亲满面惊慌地跪坐在地板上，反反复复地问着：

    “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那个看似平常普通的男子，缓缓回过头来，目光与神色竟然说不出的宁静，甚至他的唇角还噙着一丝笑意：

    “为什么？自从你们离开京都那天开始，不就应该想到今天了吗？”

    他的口气是这样的冷漠，这样的理所当然！

    他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碎裂开来的袖口——那里被黎大哥抓去了几片布条。

    黎江觉得愤怒c悲伤c郁闷还有一丝丝的恐惧全部填满了自己的胸口，让他想要去和对面这个中年男子抗争，然而，他随即发现，仅仅是对方的一个眼神，就已经将自己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中年男子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黎江，淡笑道：

    “老黎的儿子么呵呵，期待啊！”

    见他似是要迈步走向自己的儿子，一开始吓呆了的黎嫂子猛然清醒过来，张口大呼：

    “杀人啦，救命啊！！！”

    中年男子眉尖微蹙，冷冷地扫了一眼黎嫂子，身形微微一晃便从房中失了踪影，唯有他的话语还在房间内回响：

    “我便是要找他，也是日后的事！”

    日后的事，日后会有什么事？！那个男人，他叫什么名字来着？父亲，父亲说过他的名字

    黎江的眼球在眼皮底下剧烈地活动着，睫毛微微颤动，玉石般的额头渗出了一层汗水。

    他感觉到有两只纤细而有力的小手在握着自己的肩头，还有一个好听的声音在轻唤：

    “黎江，黎家哥哥，你好点儿了吗？”

    黎江猛地“嗯”了一声，一下睁开了眼睛。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少女的面容，皮肤或许还有些粗糙，然而五官秀丽，一双眼睛更是黑如点漆，目光沉静温和，全然不像一个十二三岁的稚龄少女。

    黎江一眼就认了出来，她是方沁湄。

    原来，她竟是这般好看就在黎江怔怔相认的时刻，方沁湄微微一笑，收回了按在他肩头的手，轻声问道：

    “黎家哥哥，你在调和金泥的时候，是否使用了水银？”

    黎江一愣，本能地点了点头：

    “是，这是自然，熔金c鎏金一向是这样做的。”

    方沁湄了然地点点头，回望后面那些妇人们说道：

    “水银挥发有毒，黎家哥哥又在后头做活，门窗紧闭，空气不流通，所以才会嗅了水银挥发的毒气而晕倒！”

    虽然个别语句理解起来有点怪，但足矣让众人恍然大悟，齐齐点头道：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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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次设计

    随着苍白渐渐褪去，血色重新回到脸颊，俊秀如柳的黎江慢慢站了起来，晃了晃脑袋，赶走那种眩晕不适感，十分恭敬地冲着方沁湄施了一礼：

    “如此说来，是方姑娘救了在下，大恩不言谢，请受在下一拜！”

    方沁湄忙一闪躲到一旁，摆了摆手道：

    “黎家哥哥莫多礼，都是邻里乡亲的，哪有不互相照应的道理？”

    当下她拾起了从屋子里抢出来的药包，笑着向众人告辞。

    黎嫂子目光复杂地看着方沁湄转身离去，双手在袖中团得紧紧的，嘴唇也是抿成一道线。

    惊，怕，欣喜，不解，厌憎她的目光中什么都有，唯独没有感激。

    方沁湄心里挂着方嫂子，没有继续在黎家停留，匆匆赶了回去。

    从朱家银楼拿来的那块粗银已经让她当作买药和请大夫的本金，天可怜见，那家药铺掌柜是个好说话的，帮她将粗银剪碎，十分公道地收了买药的份额，还剩下大半的分量可以让方沁湄制作首饰。打鱼老何很是大大咧咧，已经将那几颗歪扭扭的珠子一股脑儿塞给了方沁湄，现在都在她胸口的衣服里面。

    方沁湄要打造新的珍珠银饰，自然是想让黎江帮忙，不过黎江此刻明显状态不佳，再说，打造这款首饰的构思方沁湄也刚刚初步有个头绪而已，并没有完全想好。

    方沁湄从屋角翻出一只小泥炉和一个药罐来，摸索着熬上了药，屋子里顿时弥漫开一股苦中带涩的药物清香。

    她一边给小炉打着扇子，一边沉思今天收集到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片刻后，药已熬好，方沁湄端了药罐，以包药纸为滤逼出了药水汤汁来，这会儿她由衷地庆幸自己在真正的农村有过生活经验。

    药汁被那包药纸一滤，温度不期然便降了许多，方沁湄又拿起破蒲扇摇着给药降温，就听楼上隐约传来了方嫂子的说话声：

    “小湄，小湄你哪里来的钱买药？”

    方沁湄忙捧起碗上楼去：

    “娘亲，女儿不是说过了嘛，女儿自有办法！”

    方嫂子半坐在床上，这一昼夜功夫，她的两颊已经凹陷了下去，双目也是无神，却掩不住一缕怒气，捶着床板道：

    “你若是不说清楚这钱财的来历，为娘绝不喝一口药汁子！”

    方沁湄眨了眨眼，先是不说话，顾自拿袖子给药扇风降温，亟待方嫂子快要怒发冲冠，她才忽然又露出了那带着三分狡黠的笑意：

    “好啊，娘亲，这个药方女儿共抓了十贴药，每帖药可以熬三次，共花了五分银子，您若是果然不喜，那女儿便倒了去！”

    方嫂子的脸色十分精彩，从白到红，又从红到白，蓦地伸手从方沁湄手里夺过了药碗，怒道：

    “是邻里乡亲借你的钱不是？偏是你这大手大脚能乱花，看我吃好了药，不打死你！”

    方沁湄笑眯眯的看着方嫂子大口将药汁喝了下去，等到她脸上露出苦不堪言的神情，立刻恰到好处地递上一角酥脆的葱管糖——这是她从走街串巷的货郎处买来的：

    “娘亲，吃点糖，甜甜嘴！”

    方嫂子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狠狠地瞪了方沁湄几眼，到底不忍心拒绝，几口吃了下去，只觉心头烦恶之感大减。

    方沁湄一脸笑容地在方嫂子不善的目光扫视中伺候着方嫂子将药吃完了，又服饰方嫂子躺下，自己才端着药碗下了楼。

    这会儿天色已然大暗，从破陋的木屋缝隙冲外头看去，可见影影绰绰的四处有灯火上来。

    方沁湄坐到了灶膛后面，想了想，万分欣喜地解开一包还未熬煮的新药——每一包的包药纸都用了四层，大约是为了防潮的缘故。

    她小心的剥了两张包药纸下来，粗粝c微黄的纸面并不适合运笔作画，但不妨碍方沁湄在这些纸上实现自己的构思雏形。

    方沁湄点燃油灯，取出了那几粒珍珠，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又从灶膛内寻了几根烧成乌炭的细枝，开始借着灶膛内的余温和油灯的微光绘制自己心中的珍珠银饰。

    昏黄而温暖的灯光下，少女的轮廓清晰而秀丽。

    灯光也照亮了那几颗外观并不起眼的珍珠，为它们镀上了一层莹润的光芒，那种让人惊心的残缺怪异感似乎也在这种光芒的照耀下变得不那么刺眼了。

    夜色渐渐过去，当天色大亮的时候，方沁湄居住的小屋地面上已经摊开了一地的纸张——每包药的外层包装纸都被她取了下来，画满了各式各样的图案。

    如果有与方沁湄来自同时代的人自然会看出，画上的图案带着明显的现代风格，甚至不乏几何形状的构思。不过，最终方沁湄的思维渐渐向着传统的美术风格靠拢，最后定格在纸上的是一枚以圆形为基础，点缀以传统幸运图形的首饰。

    严格说起来，这是一枚胸针——方沁湄穿越到这里日子尚浅，但十分注意观察，至少在她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这里的女子们最关注的便是头上的簪子c耳环，腕间的镯子c戒指等物，却没有谁在衣领和胸口部分下功夫的。

    方沁湄在前世原就是古董首饰店的小店员，她的老板对员工培训也很肯花力气，各种资料敞开了让方沁湄和其他两个站店小妹看，所以方沁湄脑子里记得不少首饰的图形和样式。

    胸针，是中国古代首饰当中相对稀少的一个品种，存世的量更是少之又少。方沁湄只在老银制作销售海外又回流的首饰中见过，图案相对倒很活泼，人物c动物c蔬菜瓜果等都是入选的创意范畴。

    不过，自己的创意方沁湄看着握在自己手中的这张粗糙而微黄的包药纸，自信地笑了。

    下一步，就是找到黎江帮忙，让他将这枚胸针打造出来。

    虽然一夜未睡，方沁湄仍然神采奕奕，她起身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土，收拾好地上的纸张，有那么一闪念，她想要丢弃这些纸张。但大概是出于对自己手绘作品的珍惜，方沁湄还是将这些纸张全都整齐地叠在了一起，妥善地收藏了起来。

    她并不知道，有一天，她的这个动作将会拯救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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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一只锦囊

    趁着天色尚未大亮，方沁湄窝在灶膛边小睡了一刻，当她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烬，显然都是从焖着灰烬的灶膛中吹拂出来的，脑海中不由蹦出几个字来：灰姑娘！

    方沁湄哑然失笑，摇摇头，散去自己不合时宜的幽默感，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精神抖擞地拎着木水桶走出门去。她昨天那趟出门，顺便还摸熟了这座城市的生活规律——原来晨昏时分，都会有送水人推着水车吱吱嘎嘎地进入每一条大街小巷，城中的居民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花费一两个铜子购买用水。

    还有另外一种走街串巷的手推车，在这里被人唤为“倾脚头”的，却是专门收集穷街陋巷中贫民们使用的马桶污物，以收集出城倾倒的，这些粪尿大多都成为了农田的肥料。

    方沁湄拎了两桶水进屋，又马不停蹄地将马桶拎出去交给“倾脚头”，振作精神将自己梳洗一新。

    刚忙完这一通，门外猛然响起了一阵阵妇人的呼喊声，却是那些请方嫂子洗衣服的妇人们趁着买早点的时候来取衣物了。

    宁妈妈也在人群中，见到方沁湄，先是笑笑不说话，眼中的神气却露出几分探询来。方沁湄笑着将衣物一一分发给众位妇人，轮到宁妈妈的时候特意地停留一刻，向她眨眨眼。宁妈妈知道这便是有了的，当下几乎要笑成一朵花，心满意足地格外多付了两个铜子儿给方沁湄，又硬塞了她一个热乎乎的鸡蛋。

    忙活一夜，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方沁湄送走她们，想了想，自己先将鸡蛋吞下了肚，恢复了一点儿力气，才关了房门，根据妇人们的指点，向着早点铺子摸索过去。

    亟待绕出院子，走到饭店的前头，就听猛然响起一声似曾相识的娇脆声音：

    “你这贱婢，谁让你去招惹黎家哥哥的？！”

    泼喇喇！一盆油腻腻的洗碗污水猛然泼到面前！

    宁妈妈拎着饭篮子，抱着一包袱洗好了的衣物，又一次紧赶慢赶地回了家，就想着能在程栋出门前给他将早点送上。不过这次程栋出门的时间越发早了，等宁妈妈赶到时，早就人去园空。

    程玉燕像上次一样站在院子里等着宁妈妈，笑逐颜开地挽着她的胳膊进了屋。宁妈妈一边给她安排餐点，一边自去将衣物叠放整齐。

    那件被碧池婶婶顺手牵羊弄走的蛋清色夹袄正是程栋的衣物，当方沁湄发现这一实情的时候，心里实在是大大松了口气——幸而自己的老妈非常警惕，而自己的运气也够好，才这么轻松就追回了衣服，要不然可怎么对得起宁妈妈呢？

    宁妈妈摆弄着这件男子的衣服，脸上不期然泛出一抹红晕来，想着程玉燕在饭厅用餐，没人看得见自己，她由不得轻轻拿起衣服来往脸上贴了贴，深深吸了口气，她眼中顿时掠过一抹陶醉之色。

    她自然不会知道，就在这一刻，程玉燕恰好举着半个烧饼打从饭厅绕了过来，正好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

    秀丽的少女眼珠转了转，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早餐过后，乃是程玉燕习字作画练女红的时间，程栋对自己的女儿很是疼爱，却也很有要求，故而每天的练习都是必不可少的。

    宁妈妈大字不识一个，此刻自然是悄悄退下，自去准备午餐用品。

    程玉燕听到厨房中响起了菜刀碰案板的声音，知道她一时半会儿且不会回来看自己，便悄悄放下了书，将书房的后窗推开了一条缝隙，搬了凳子过来，一踩一翻，闪身离开了自家书房。

    因为家境平平，程家的书房外并没有围墙，而是直接连通着外间的青石板路。

    程玉燕动作轻盈地翻窗落地，显然是做惯了这样的行径，虽然与她秀才女儿的身份很不相符，但少女此刻双目闪亮，脸泛红晕，却显然欢喜极了。

    不过，就在程玉燕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青石板路的那一头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的轻响，随即伴随着一声不耐烦的呼喝，一位骑士飞快地擦过少女的身边，疾驰而过的劲风将她的鬓发都吹拂了起来：

    “让开！”

    “哎哟！”

    疾驰而过的马匹带着一往无前的力量，虽然只是堪堪擦中程玉燕的衣角，却愣是将她纤弱的身子都带动得向前跌扑出去。

    马匹猛地一勒，马上骑士生生将马顿住，也不下马，冷冷地c居高临下地看了程玉燕一眼。

    程玉燕跌在地上，手掌因为撑住地面的缘故擦出了一片血珠，刺痛感让她十分愤怒，正要抬头大骂，不防撞上这么冷冰冰的一眼，当时就觉得浑身一冷，竟然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就这么缓了一下，后面已经再度响起了纷纷沓沓的马蹄声，人数显然颇众，还有年轻男子焦急的呼喝：

    “爷，别走这么急！等等小的们！”

    此人必然是豪绅士族！程玉燕干净利落地闭上了嘴，默不作声地低了头，垂目不语。

    那种笼罩她全身的寒气随着她的这个动作微微一收，随即，一道淡漠而充满威严感的声线响了起来，显然这是一个惯于发号施令的男子：

    “倒还识相，罢了，不与你计较，算爷惊扰了你，这个拿去压惊吧！”

    话音刚落，就听“簌”的一声，一只月白色的锦囊落了下来，沉甸甸的声音让人一听就知道里面绝对装满了铜钱碎银。

    程玉燕的眼睛一下瞪圆了。这么说，自己这是交好运了？！

    就听一阵雷鸣似的马蹄声泼喇喇响了过去，地面的青石微微震动着，不消片刻已然去得远了。

    程玉燕自然看不见，就在方才她瞪圆眼睛露出几分惊喜之色的时候，马上的骑士薄唇边泛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那是一种融合了然，讥诮，冷漠，蔑视等评价的表情。

    程玉燕看不见，也不在意，随着那个带给她强烈压力的男子远去，她本能地抓起了地上的锦囊，喜得容光焕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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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二章 可愿一同前往 补更 ?

    可愿与小妹一同前往？

    锦囊入手沉重，程玉燕也不矜持，趁着四下无人，便将锦囊绑口的绳子解了开来，往里瞄了一眼，只觉得心头砰砰直跳：果然，里面有一串不下四五十枚的铜钱，还有四五块碎银子，虽然体积很小，却足以让基本上可以称之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程玉燕眼前一亮了。

    程玉燕赶紧整理好锦囊，随即拍打着尘土，飞快起了身，向着青石板路的尽头狂奔而去。此处的女子并不裹足，是以不消片刻，程玉燕已然来到了石板路尽头的一座小院跟前。

    这座院落并没有砖石院墙，而是砌着竹篱笆，篱笆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南瓜藤蔓c丝瓜藤蔓，却是一堵货真价实的菜墙，绿油油的满是生机。而院落的门扉，也同样以竹子搭了个门框，门槛下方铺设着的青石板边缘生长着碧绿的青苔。

    院内是一座两进的土墙茅草屋，小草在屋脊上方摇曳，夯土造就的土墙上有斑驳的细小裂缝，裂缝边缘也生长着些许细碎的小草。

    院内十分安静，只有隐约的织机声断续传来。

    程玉燕奔到此处，先停下脚步喘了口气，待喘匀了，额角的细汗也渐渐下去，她才走上前去，细声慢语地举手敲门：

    “宋家妈妈，在家么？侄女儿燕儿来瞧您了！”

    门内陡然响起一阵咯咯咯的鸡叫和拍打翅膀的声音，又伴着几声犬吠，随即一条卷尾黄狗嗖地从院内钻出来，冲着程玉燕一通汪汪，不过，看它的尾巴摇得极欢，显然早当程玉燕是熟人了。

    随着狗叫，织机声一停，一个温婉的女声响起：

    “来了。”

    门板吱吱呀呀一响，一位布衣荆钗的妇人提步走出，小狗立刻亲热地上去绕着她的裙角摇尾巴。

    这位妇人自然就是程玉燕口称的宋家妈妈，仔细看去，她年龄尚不足三十，面容相貌只是平平，打扮干净中透着寒碜，不过大概是不怎么见阳光的缘故，皮肤很是白皙，只是一双手同样十分粗糙，显然也是劳作惯了的。

    宋家妈妈的双眼也有些红肿，眯着眼瞧了程玉燕一刻，方点头招呼，快步走过来替她开了门：

    “好小姐，怎的这么早就有空过来了？”

    程玉燕灵巧地一笑，伸手便挽上了宋家妈妈的胳膊，伴着她走进院子去：

    “妈妈家的院子里有灵气，特别招人呢！”

    宋家妈妈一笑，眼角泛起细细的皱纹，难掩疲态：

    “偏是你这秀才家的小姐会说话，这里哪儿来的灵气”

    “嘻嘻，父亲大人亲自嘱咐侄女儿背诵的《陋室铭》言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程玉燕伴着妇人叽叽喳喳说着话走进了院内，漂亮的眼睛往屋内一扫，隐现羞涩，声音也忽然低了：

    “总觉得，说的就是像宋家哥哥这样的人物呢！”

    宋家妈妈怔了一下，失笑道：

    “哎呀，我的好小姐，这话可千万别在第二个人跟前说了！”

    随着二人的说笑声，茅草屋的偏房门扉一开，一位身材颀长的少年迈步而出，极为温文有礼地冲程玉燕施了一礼：

    “程小姐，可是恩师有何吩咐？”

    程玉燕两颊飞红，微微垂头，用眼角余光觑着那十五六岁的少年：

    “宋家哥哥说这话好不令人气闷，若是父亲无事相告，小妹便不能来吗？”

    话说到这份儿上，她可真是毫不矜持了，那点心事明明白白都写在了脸上。宋家妈妈有些不自在，掩饰地咳嗽了一声，轻声道：

    “好小姐，咱们到正屋里去坐坐，吃杯茶。”

    程玉燕笑着应了，却还是拿眼角瞟着那位宋家哥哥不动脚步。

    那位少年身体单薄，然姿势仪容十分得体，五官脸型与宋家妈妈有三分相似，却又多了几分男子的英气，两道浓眉尤其醒目，虽然谈不上多么俊美出尘，却也当得起文雅洒脱。在这样一个清贫之处骤然见到这样一位清雅少年，实在是颇为赏心悦目之事。

    然而，虽然他不过十五六岁的年龄，一双眼睛却十分沉静，甚至带着几分忧郁，似乎受过什么沉重的打击。

    宋家妈妈看着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身边的程玉燕，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轻笑道：

    “常云吾儿，既是恩师家的小姐来做客，你来作陪也是该当的。”

    程玉燕越发喜上眉梢，瞧着宋常云只是笑。宋常云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将手中的书卷了卷，塞入了袖中，点头道：

    “是，母亲，孩儿来烹茶。”

    此处的茶水还不是后世的绿茶，以沸水冲泡即可，而是要碾碎c研磨c煮泡好几道，并加以食盐等调味，颇是繁琐。

    宋常云端坐在茶桌前，动作举动十分严谨，目不斜视，态度极其认真。

    程玉燕坐在他的对面，视线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起起落落，双手虽是恭敬地交叠在膝上，青葱般的手指却不时屈起又伸开。

    咯吱，咯吱宋常云与程玉燕坐在正面堂屋，待客所在。这间堂屋与侧室相连，侧室中，接着窗口的光线摆放着一台织机，宋家妈妈已然坐在了织机前头，再度开始了纺织。

    少顷，茶终于得了。宋常云仍然保持着那样严谨的态度，轻轻将茶碗推到程玉燕跟前：

    “程小姐请用茶！”

    程玉燕心花怒放，瞧着那盅碧绿莹莹，散发着袅袅热气的茶水无声地乐了一会儿，忽然悄声道：

    “宋家哥哥，小妹知道你和妈妈来此乃是为了求见知府大人，可惜有小人作祟，让你们到不了知府大人跟前，方沦落在此处。不过小妹知晓，不日就将有个机会可面见知府大人，宋家哥哥可愿与小妹一同前往？”

    宋常云听到这里，原本沉郁的双眼猛地一亮，第一次紧紧盯住了程玉燕，口气急迫：

    “程小姐所言可真？！”

    程玉燕点着头，眼中净是得意：

    “自然是真再有几日，便是知府程大小姐举办诗会的日子，家父乃是程大小姐的西席，所以小妹也忝在受邀之列，届时，只要宋家哥哥随小妹一同前往，以哥哥的才学，自然可以做出一鸣惊人的诗词来，这样便可以见到知府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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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三章 骗人,你也能挣钱?!

    宋常云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会儿，眼中微有波动，随后却平静了下来，显示出一份与年龄殊不相称的成熟感：

    “程小姐说笑了，您乃是家学渊源的闺阁淑女，怎好随意与男子抛头露面？遑论一起参席了。”

    程玉燕眼波盈盈，她原本就生得秀丽，此时更显明媚：

    “宋家哥哥乃是家父的学生，哪里算得上外男？哥哥莫多虑，小妹自省得！”

    宋常云看着面前容光焕发的娇美少女，心理再是成熟，也难免有所感触，当下口气便有些犹豫：

    “此事关于程小姐的名节，怎好鲁莽行事？”

    程玉燕嗤嗤一笑，故意露出娇嗔的样子来：

    “哥哥知道小妹要冒的风险就好，只愿哥哥出头之日，别忘了小妹为哥哥的一番筹谋才好！”

    宋常云沉吟了片刻，才郑重地振衣而起，朝着程玉燕深深一揖：

    “既是程小姐一番美意相助，在下再推辞便是矫情了。的确，在下与家母确为投靠知府大人而来，无奈盘缠用尽，知府门宅又难擅入，沦落在此已有半载，若此番果然入了知府大人青眼，程小姐日后若有差遣，在下自当万死不辞！”

    程玉燕笑得双眼弯弯，双手绞着衣角，小女儿情态令人怦然心动：

    “好，小妹可记得了哥哥的这番话！”

    得了宋常云的这句话，程玉燕如奉纶音，喜滋滋地喝了茶，便自告辞去了。

    宋家嫂子一直坐着织机前织布，只有当程玉燕谈到要带宋常云去参加知府中的诗会时，织机声才稍稍停歇，而直到程玉燕出门告辞了，她才匆匆出来笑着送别。

    待将门扉掩好，宋家嫂子将围着自己衣裙打转的小狗斥退，正视着自己的儿子问道：

    “常云吾儿，程家小姐这番美意，你我母子日后该如何报答才好呢？”

    宋常云正收拾着桌上的烹茶用具，闻言抬起头来，眼中的不耐一闪而逝：

    “母亲大人，只要是咱们见了表舅，难道还怕成不了知府的座上宾？儿子之所以拜在程栋程先生门下，也无非就是为求得一个入知府府邸的机会，怎奈那程先生才学虽是平平，心思却甚是缜密，半年了也不曾松口带儿子去知府中一观，此番好不容易有了机缘，难道还要推脱？日后出头了，再回报他们也不迟啊！”

    宋家嫂子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闪过犹豫，期期艾艾道：

    “吾儿，那位玉燕小姐分明是对你动了心思，日后”

    宋常云浓密的眉毛微皱，用力地拿茶巾抹着桌面：

    “儿子还小，谈这些做什么？”

    停了一会儿，他的唇角忽然溢出一抹冷笑来：

    “她虽是秀才家的女儿，但明显家教粗疏，哪家的好女儿会这样撇开父母高堂自己跑到外男家中去的？便是她有恩与我，日后以金银钱帛回报也就是了，何必在意她是什么心思！”

    宋家嫂子听了一怔，随即苍白的脸上微微泛出一层笑意来，点头道：

    “吾儿果然聪慧，既是如此，母亲也就不筹划寻媒婆子的事了。”

    “媒婆子？！”

    宋常云发出一声嗤笑来，那家中的小狗惯会察言观色，顿时缠上他的脚跟要和他玩耍，宋常云索性将茶巾一丢，使劲地揉捏着小狗的脑袋，笑道：

    “母亲真是菩萨心肠，若是猫啊狗啊的，有心讨好主人，难道我们就让它们登堂入室，甚至盘踞床头卧具不成？那岂非乱了体统！”

    少年逗弄着小狗笑得十分欢畅，他的嘴略大，唇瓣却微薄，咧开时可见一口整齐的白牙，让他更增三分好看。

    只是这样的笑容落在宋家嫂子眼里，却让她没来由的打了个寒噤。

    方沁湄闪身躲过了那盆泼来的脏水，霍然发现眼前的乃是丁家餐馆，不由扯着嘴唇笑了笑，哪里还不知道那个娇脆声音的主人是谁：

    “丁香儿，我怎么又招惹你的黎家哥哥了？”

    丁香儿手中兀自握着扁盆，嘴也扁扁地向下拉着，怒视着方沁湄尖声道：

    “你这小蹄子，莫装糊涂！黎家哥哥最是聪明不过，他一定能看穿你！”

    方沁湄拧眉，似笑非笑：

    “看穿我什么？合着我救了你的黎家哥哥，倒成了罪过了？”

    “我呸！你也能救人！？保不齐那毒就是你弄出来的！”

    这娃子的想象力也真是让人醉了方沁湄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她没心情和小姑娘吵架，左右一看，正好瞧见胖大的丁老板和苗条的丁老板娘从餐馆内探出身来，两个人身前都绑着油腻腻的围裙，袖子也高高挽起，分明正在忙着做活。丁老板倒也罢了，丁老板娘看着自己女儿的目光里面已经在冒火。

    有火就好！方沁湄心下了然，错开身擦过丁香儿身边，高喊道：

    “老板，可还有油条包子卖么？”

    “我还没说完呢，你给我站下！”

    丁香儿尖声叫着，就要伸出油手来抓方沁湄的袖子，方沁湄一侧身，冷冷地盯视着她，口中却是在和丁老板两口子说话：

    “哟！丁家叔叔c婶婶，莫非咱们邻里乡亲的，便是这么做生意的么？”

    丁家餐馆再怎样也是开门做生意的，方沁湄倒是不信，他们会撇了正事儿不做，陪着女儿来吃这口飞醋。

    她故意地抬了抬袖口，微微一晃，里面的铜钱发出了清晰的撞击声。

    一听这个，丁老板c丁老板娘顿时堆上笑容来，丁老板娘冲着方沁湄招呼道：

    “哎呀侄女儿，这几日听说你和你娘都病了，这可好些了么？邻里乡亲的原该多帮衬着点儿，正想着今儿忙完了去瞧瞧你们家去，可巧你就来了”

    说着，她一双灵活的眼睛在方沁湄的袖口扫了一圈，抿唇笑道：

    “怎么，大侄女儿，你这不但是大好了，还发财了？”

    方沁湄笑着摇摇头，走进餐馆去，施施然地选了个座位坐下：

    “哪里的话，不过些许挣了几个钱，够吃两顿饱饭的。”

    “呸！你骗哪个呢！就凭你那身板儿，也能挣着钱？！”

    丁香儿跳着脚儿地跟进来，那意思简直能把扁水盆砸到方沁湄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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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四章 京都来客

    京都来客

    见丁香儿闹得凶，方沁湄挑了挑眉毛，笑着瞧着她只是不说话——没道理自己这个餐馆的客人还得自己出面约束餐馆里的人吧？

    果然，丁老板娘“腾”地伸手夺过了丁香儿手里的扁盆，瞪眼喝道：

    “一边儿去！少让人觉得咱们餐馆没规矩！”

    谁想这丁香儿真是个泼辣性子，蓦地就梗着脖子和母亲叫板道：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左右不过一个小餐馆，哪里比得上人家城里的大酒楼，你们天天的打量我不知道呢？装什么啊装！”

    她又一指方沁湄，尖声道：

    “我就看不得她来这里吃饭，怎么地吧！出去啊！”

    最末一句，她简直是冲着方沁湄的耳朵吼出来的。

    方沁湄本能地举手一挡，掩住了自己的耳朵，蹙眉看了看丁老板和老板娘。

    便是脾气再好的爹娘，也禁不住自己的女儿这样吼，当下丁家两口子果然沉了脸，齐齐上前拖住了丁香儿给塞进了后面，胖得像尊弥勒佛的丁老板一边拖，一边在女儿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里道歉：

    “对不住，真是对不住，您要用点什么？”

    这个样子还能照顾客人的需求？方沁湄愕然，随即笑着点了云吞和油条。

    方沁湄隐约听到丁老板娘将自家女儿牢牢按在了后厨中，压着嗓子教训她，她却也没有什么得意——跟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可置气的？

    亟待食物上桌，方沁湄打眼瞅了瞅桌上的油泥，不声不响地卷起了袖子，小心翼翼地将油条拆成两根，泡进云吞碗里弄软了才拿筷子挑出，细细地吃起来。

    她自然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全落在躲在门帘后的丁香儿和丁老板娘眼里，丁香儿眼中几乎迸出火花来，低低道：

    “瞧她娇滴滴的样子，倒像是个小姐了！哼，妖妖娆娆的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丁老板娘的手捂在丁香儿嘴上，却还堵不住她的啰嗦，不由瞪了她一眼，随即却也眯了眯眼睛，并没有穷追猛打地责备自己女儿。

    方沁湄这一早上未得闲，趁着这会儿一边吃东西，一边琢磨着下一步该做什么。

    她自以为吃得颇为豪迈，却根本想不到自己的一举一动落在丁老板娘眼里直如和风细雨一般。待她终于将吃食都消灭干净，丁老板娘眼里的疑惑已经深深地沉淀了下来。

    目送着方沁湄摸出铜子儿搁在桌上离去，丁老板娘终于松开了自己的女儿，目光闪烁，沉吟不定。

    她这儿正计较着，就见方沁湄忽然又返折了回来，又多要了三碗云吞，且笑吟吟地向他们借了个饭篮子提了回去。这一下，丁老板娘眼中的疑惑就越发深重了，她一把扯住了兀自一脸恨恨的丁香儿，正色问道：

    “这方家的丫头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照顾人了？”

    这边厢方沁湄回到了家中，先是照拂方嫂子，确定她无虞并正在好转，便给方嫂子留下了一碗云吞，又翻出了黎嫂子之前丢给方嫂子洗的衣服，一手夹着衣服，一手提着饭篮，穿过走道向黎家走去。

    叮叮叮！今天从黎家传出的敲打钉凿之声越发响亮起来，显然黎江逐渐适应了独自作业，正在努力赶工。

    顺着声音，方沁湄提着篮子来到了黎家门前，笑着冲着紧闭着的门楣脆脆地喊了一声：

    “黎家婶婶，您的衣服洗好了！”

    就听“咣当”一声，却是楼上的窗户被推开了，黎嫂子那粗豪的嗓子就像个炸雷在头顶炸响：

    “走走走！我们老黎家真是倒了霉了，怎么就做了你们的邻居，快些走，什么衣服我也不要了，只求你们离我离得远远的！”

    方沁湄诧异地抬头看去，却见站在窗内的黎嫂子面皮紫涨，涕泪纵横，头上c腰里缠着孝带，手里捏着块帕子，显然是又哭了一场。

    方沁湄心中无声地叹息着，再度温言道：

    “黎家婶婶，便是小女子平时有不懂事的地方，还请婶婶教我，莫这样将侄女儿堵在门口，有什么话让我进去说不好吗？侄女儿知道您这两日必是睡也没睡好，吃也没吃好，特为的给您送吃食来了。”

    听她说得恳切，黎嫂子反而越发拉下脸来，一脸厌憎地道：

    “我就不耐烦看见你们方家的人，你们送的东西我怕有毒！”

    话说到这儿可真够难听的，方沁湄涵养再好也变了脸色，她蹙眉正要说话，却忽然意识到周围格外安静——却是那捶打的声音早已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方沁湄心下有了计较，唇角微弯，看向紧闭的门板，果然“吱呀”一响，门扉敞了开来，黎江穿着一身孝服，腰间绑着粗布围裙，立在门内冲她做了个揖，微有愧色道：

    “家母近日心境不好，还望方姑娘见谅，请进！”

    程知府家的后宅中，程绿衣所居住的香闺乃是一座两层木质小楼，雕梁画栋，钩心斗角，描漆涂金，十分漂亮。

    水精帘子将程绿衣的闺房与外间隔离开来，微微晃动的帘子内，隐约可见满室锦绣。

    这会儿，程绿衣日常所用的凤穿牡丹鸡翅木四柱床上堆满了最应季的衣裳，所用布料c绣工皆是精致之作，色泽更是鲜艳缤纷，全然不是方沁湄日间所见的靛蓝色世界。

    程绿衣本人此时只着月白色中衣，长发也只松松挽了个髻，连珠花也尚未点缀一朵，平素里常常平静骄傲的表情不翼而飞，踩着一双软缎鞋在地上跺着：

    “就只这些衣裳了吗？！”

    话音未落，就见她的大丫鬟素月怀里抱着一捧衣服并一个沉甸甸的描金匣子脚下生风一般从门外钻进来，碰得那一架水精帘子清脆作响：

    “小姐小姐，夫人那里也送了衣裳和首饰头面过来了，你瞧瞧可有合用的？”

    程绿衣往她怀里一瞅，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声音也带了几分不满：

    “娘亲真是的，这样的花色也好往外拿的吗？啧给我瞧瞧头面再说！”

    素月忙将衣裳交给了身旁的小丫鬟们，自己将首饰匣子送了上去。打开一看，除了一排金簪c金钗c金蝴蝶c金花之外，还有一支上好的羊脂玉梅花簪子c碧绿莹莹的玉牌并一个赤金镶宝的项圈，看得出均是价值不菲之物。

    这样的一匣子首饰，若是在普通的殷实人家看起来，也就很能迷住家中的女子了，但落在程绿衣眼中，却只增加了她眼底的烦躁：

    “又是这些老花色到底是比不上尚宫局监造的物事！可那金凤虽好，和我的年龄比终究又老气了些，到底怎么好呢？唉，这些小里小气的东西，只怕是入不了京都来客的眼哪！”

    程绿衣说着，扯过帕子来就拧成了一团，眸底水光盈盈，恨意绵绵却又带着三分羞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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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五章 开门

    方沁湄走进了黎家，黎江似是犹豫了一刹，随后便掩住了通往后间工作间的门，笑着向方沁湄拱拱手：

    “家中颇乱，还请见谅。”

    方沁湄笑笑，将饭篮子提到桌上放下，掀开了盖布，云吞的香气立刻四溢。黎江怔了怔，眼中掠过一抹感激，有些局促地笑道：

    “怎么好意思？已经多次承蒙照顾了。”

    他顿了顿，眼中的感激中更增添了愧意，认真地看住方沁湄补道：

    “母亲她今日心境不好，还请你不要介意。”

    “怎么会？黎哥哥莫客气，也莫把之前小妹帮的些许忙放在心上，小妹此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方沁湄注视着黎江，抿唇笑了笑，十分诚恳地说道。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方沁湄总觉得黎江在听到自己的求援之后，眼中蓦地亮了亮，唇角也是不由自主地上扬：

    “有事帮得上你，再好不过！请讲！”

    方沁湄当下也不多说，便笑笑将自己设计的草图拿了出来，在桌上展平了，指着花样道：

    “便是这个，我想求黎哥哥为我打造一个银质的底托子”

    当下黎江不敢怠慢，接了过去细看了看，好看的眉头却瞬间皱了起来：

    “这个是什么？”

    “这是啊！怎么会这样？！”

    方沁湄正准备详细解说自己的图案和设计理念，视线所及之处却让她一下惊住了——她的设计图案到底只是木炭所画，本就不易保存，而那包药纸又十分粗糙，她这一折叠，竟是将原先清晰的图案磨掉了十之五六，根本就已经难以辨认。

    黎江看她失望惊愕的眼神，心里不知怎的就是一软，轻声道：

    “样子你都还记得吧？到里间来，拿墨笔重描一下吧！”

    吱呀伴随着轻响，黎江的工作间再度向方沁湄敞了开来。

    程绿衣嘟着嘴唇，很是发了一通脾气。终究是没奈何，还是只能在现有的服装里面挑出了一条水绿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想着今日天气有些闷热，便又选了一件裹胸，外罩细纹罗纱的罩袍，华丽中透着几分飘飘欲仙。

    及至挽发的时候可就做了难，她的丫鬟里最擅长梳头的锦红连着给她变换了四五种发式，就是没法入得她的眼，锦红到了最后已经紧张得手也发了抖，篦子稍一用力，便带了她鬓边的一缕秀发下来，登时吓得一下跪在地上，面无人色。

    程绿衣果然一巴掌劈在锦红脸上，她也不尖叫，而是冷冷地吐字：

    “贱婢！”

    当下素月忙上去搂住了程绿衣的胳膊，陪笑道：

    “大小姐，仔细手疼！”

    其他的小丫鬟早已默默无声地跪了一地，此时水精帘子一挑，打从外头进来一个瘦长脸c面相苛刻的嬷嬷，看着地上的小丫鬟们眉头一蹙，声音不高也不低：

    “你们这一大屋子人，都是怎么伺候大小姐的？平日真是白教你们了不成？！”

    素月起初还跟程绿衣半是恳求半是玩闹地拦着她继续向锦红撒气，一见这位嬷嬷进来，登时脸色一白，连忙“扑通”当场跪了下来，低着头行礼道：

    “袁妈妈，原是奴婢们做事不够仔细，还请妈妈多原谅则个！”

    底下跪着的丫头子们也是一片的求饶声。袁妈妈削薄的唇角弯了弯，却不理会那些丫鬟，先稳稳当当走到了程绿衣身边，扶着她在锦杌子上坐下，方笑着说道：

    “大小姐，锦红的手艺原是好的，不过姑娘今儿个的心思有些大了，所以左右不能入姑娘您的法眼。老身既是姑娘的教养嬷嬷，就该替姑娘多相看着些，依老身看呀，京都来客虽是尊贵，姑娘却也不必妄自菲薄，倒是该多拿出几分矜持来，才好叫人眼前一亮呢！”

    程绿衣闻言，似有所悟，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

    “那依妈妈看来，本小姐该当如何？”

    袁妈妈见她听进去了，满意地点点头，伸手万分珍惜地托着她的下颌，将她转向桌上放着的镜子——一时间，就见镜子里映出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少女，面飞红霞，双目如水，当真是让人一眼惊艳。

    袁妈妈意味深长地道：

    “想那贵客，乃是高门之后，在京都中何等样的贵人不曾见过，何等样的珍奇物件不曾入眼？只怕是看也看腻了，若是妈妈猜得没错，这般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模样应该才合他的心意！”

    程绿衣心下恍然，脸上还原了一些笑容，点了点头：

    “多谢妈妈教我，既是如此，便劳烦妈妈给我梳妆吧！”

    袁妈妈颇为自得地点点头，复又转身严厉地瞅向地上跪着的丫头子们，冷冷道：

    “你们这些小奴才，虽是今日小姐心境有些不好，也怪你等没有见识，做不出姑娘想要的发式来！便是姑娘不罚你们，老身这个教养嬷嬷也是要罚你们的，尤其是素月c锦红你们两个大丫头，自罚三日工钱，你们服是不服？”

    哪有人敢说不服？当下一片应诺声，丫头子们如蒙大赦，缓缓退去。

    素月和锦红各自退到水精帘子外，彼此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心存余悸。锦红摇了摇头，吐舌道：

    “可是了不得那位少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怎么就让小姐”

    “嘘！你是嫌罚工钱不够，还想再挨上几板子是吗？！”

    素月吓得赶紧摇手，几乎要去捂住锦红的嘴，低声急促地道：

    “这些事快别乱议论了，若是妈妈和小姐再听见了，那就是神仙也帮不了你了！”

    锦红吓得自己捂住了嘴，一双圆圆的杏眼滴溜乱转，终于还是没忍住好奇心，又低声问道：

    “我怎么听说，这位少爷虽是军旅中人，却也要去诗会？”

    素月见屋内十分安静，只隐约传来挑拣首饰时的轻微声响，便也稍稍安心，点头道：

    “正是呢，许是要选什么人才？许多的话本故事里不都说过么？”

    两个丫鬟窃窃私语，嘀咕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里面袁妈妈满意地笑道：

    “好了，就是这个样子，便是他是个柳下惠，也定让他动了心！”

    就听衣裙悉索，程绿衣缓步而出，素月和锦红忙着打起水精帘子，往她身上一瞧，都是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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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六章 如芝兰玉树

    程绿衣头上梳着垂鬟分肖髻，发间仅仅插了一根羊脂玉发簪支银丝蝴蝶嵌珍珠步摇，耳瓣上塞了珍珠耳钉。她这样简单的装饰反而更衬托出了满头丰盈光洁的秀发，而她的面容也是极致简洁，仅仅提亮肤色，以黛色将长眉淡扫，唇间点缀一点朱红，任何人一眼瞧过来都会被她那双玲珑俊美的双眸吸了视线。

    见身边与自己熟极的丫鬟都露出了惊艳的神色，程绿衣心中暗暗满意，当下伸出戴着白玉八仙纹手镯的纤纤玉手来接过了素月递上的素白纱团扇，轻摇漫步，款款下楼，在众位侍女的环拥伺候下向着知府府前方客堂走去。

    程绿衣的父亲程知府今年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是精力与体力都趋向成熟，又未见衰老之时，平素里对自己的仪容颇为考究，再加官袍在身，更添几分风度翩翩之意，这等风仪落在寻常女子眼中，可谓颇具杀伤力。

    不过，所谓枕边无英雄，程知府再怎样风度翩翩，也无法在自己的夫人刘氏眼中激发出半分火花来，相反，此时刘氏的视线毫无保留地抛向了与他们夫妻俩同坐在客堂之内的一位男子身上。

    准确的说，这是一位尚显清稚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年龄，虽是肤色微黑，然难掩其如冠玉般的光泽，长眉入鬓，目如朗星，薄唇微翘。

    即便他的年龄比起知府夫妻俩要小了将近一半，然而其举手投足间对程知府夫妇全无怯意，反而隐隐透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来。甚至，在他偶尔的目光开合之处，还会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芒，让被直视者有如芒在背的压迫感。

    少年穿着一件宝蓝色圆领纱袍，透出里层月白色中衣，显得十分清爽，而这样的颜色，也十分衬他的肌肤。他的腰间扎着一条牛皮带，带上装饰着银质圆形带钮，却是武官专用的，腰侧悬挂着一把长剑，没有任何流苏穗子之类的装饰。

    此时程知府的客堂当中茶水已过两巡，主客双方的寒暄业已结束。程知府乃轻咳一声，带笑问道：

    “裴世侄此次南巡，还要去哪几个县市？”

    这位年轻的裴公子因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端的是容光耀人：

    “此事尚未有定数，不过，小侄总要替母亲大人完成心愿就是了。”

    程夫人刘氏勤于保养，虽是微微发胖却仍不失美艳端庄，当下不错眼珠地看着裴公子，殷勤笑道：

    “世侄难得出京一趟，自是该替表姐多走动观看这江南繁华地的对了，世侄可在城中安顿了么？若是尚未安顿下来，不如就搬来府中居住吧，虽是府中伺候的人未必有侯府中的机灵，不过总好过那些粗手笨脚的商户。另府中已经开始摆饭了，世侄可定要留下用了餐！还有，世侄还未见过你的绿衣妹妹吧？”

    其言笑晏晏之间，难掩心急之情。

    裴公子长眉微轩，尚未答话，就听客堂外一阵少女娇音，伴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风飘了进来：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果真是裴家哥哥来了么？绿衣来得迟了，裴家哥哥不会见怪吧？”

    刘氏当下眼睛一亮，早示意身旁的侍婢迎接出去，复转头向裴公子笑道：

    “可巧，说到你的绿衣妹妹，她就来了！世侄可还记得吗，你们俩小的时候还一起玩儿过雪，赏过梅，一起在梅花树下磕过头呢，哎呀呀，那会子谁不说你们两个呀呵呵呵”

    她略显夸张地笑了起来，拿了绢子捂住了自己的嘴角，站在她身边的一个陪嫁婆子见缝插针地补了一句：

    “可不是么，那会子瞧见的，可人人都夸是，是金童玉女！”

    程绿衣此时已经踏进门来，闻听此言，脸上顿时闪过两片红晕来，娇羞地拿扇子挡住了半张脸，似喜似嗔地垂了眸子，一边盈盈下拜，一边用蚊子叫般的声音问候道：

    “小女子程绿衣，见过裴家哥哥！”

    无论周遭的女子们如何说话，裴公子脸上愣是纹风不动，他笑着起身向程绿衣拜了拜，不卑不亢地答道：

    “世妹有礼了！在下裴玉明，今后还请世妹多指教！”

    他的声音十分清朗好听，倒像是冰瓷相击一般。程绿衣心中微微一动，微抬眼帘向他看去，只觉映入眼帘的少年直如芝兰玉树，灿然生辉。

    方沁湄走进黎江的工作间，小小的发出了一声惊叹。

    她上次虽然冲进这里救了黎江，却还是第一次将屋里的陈设瞧得比较清楚。

    一张厚重的桌案摆在屋子的中间，桌案上大大小小放着五六个罐子，罐子内装满了大大小小c长长短短c或粗或细的各色尖头圆头铁钻c铁椎c铁针等物事，另有一个二尺方圆c寸许厚度的大铁砧，铁砧上此时正摆放着一个圆圆的银牌，旁边是铁锤与几根铁椎，显然是黎江正在加工。

    银牌上隐约可见已经以铁椎敲打出了一堆凹凸阴阳线条，似是福寿纹及一个人形。

    方沁湄目中异彩涟涟，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急了几分，回头向着黎江笑道：

    “我可以瞧瞧么？”

    黎江看着少女的笑容，由不得一呆，鬼使神差地便点了头。方沁湄轻呼一声，雀跃到桌子前，拿起了那个银牌，上下左右地翻检起来，难掩激动：

    “麻姑献寿？这线条，这神态，啧啧竟让我瞧见真的了！”

    黎江虽然不懂方沁湄的激动，却还是被她的欢喜感染，当下笑道：

    “什么真的假的，这些物事，自然都是真的！”

    “我是说唉，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

    这的确很难解释，方沁湄叹了口气，摩挲了好一会儿才放下了那银牌子——她记起了正事儿。当下方沁湄取了墨笔，将自己的图案细细地描绘了一番，一边腹诽毛笔的不易掌握，一边庆幸自己画的图够大个，即便线条歪歪扭扭，也还能够将主题阐述清楚：

    “这是个圆形的银底子，整个是一个仙鹤的形状，仙鹤的身子要空出来”

    黎江十分安静地站在旁边看着她画图，听到这一句，不由奇怪道：

    “身子空出来，却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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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七章 名花

    方沁湄笑而不答，却掏出了一个小布包，将包裹的布条打开，递到黎江眼前一晃：

    “黎哥哥，你瞧瞧这些个物件。”

    黎江的视线在她掌间一凝，稍一思索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惊喜地笑道：

    “难为你想得出来”

    话音未落，就听蓦地一阵楼梯板响，却是粗大的黎嫂子从楼上“踏踏”往下冲，嘴里兀自喝骂不止：

    “这倒真是奇了，谁家的闺女这么不要脸，青天白日的就往爷们儿的屋子里钻！”

    黎江脸色一沉，当下双掌一合，拿过了方沁湄手中的布包，摆头道：

    “罢了，你且先去吧！这物件如此有趣，我定当及早做了给你，就当是你救了我的谢礼！”

    三言两语，就把事儿交代清楚，黎江复上前挡在楼梯跟前提声道：

    “娘，既是你身上不大好，又出来闹什么，还不回去躺着？”

    黎嫂子冷笑：

    “回去躺着？我再回去躺着，也不知道那鲜廉寡耻的小贱婢还要在这里窝多久！打量我们老黎家刚死了人，就跟他们方家似的不讲规矩了是不？！”

    黎嫂子这嘴真是方沁湄暗自摇头，顺手抓过黎江案头的纸张笔墨，浑如没听见黎嫂子的骂声一般笑着告辞：

    “如此拜托了，小妹的物件还等着急用，望黎哥哥多多帮忙！”

    黎嫂子听到此处，更是怒火万丈，打算从自己儿子身上越过去和方沁湄撕掳：

    “你这贱婢，我们黎家不给你做东西！”

    “娘，您听我说，娘，娘娘！”

    黎江开初还轻声说话，最后忍不住爆声吼了一嗓子，到底将黎嫂子喝在了当场，方沁湄趁机离开。

    黎江面沉似水，正色瞧着兀自气咻咻的黎嫂子说道：

    “娘亲，你若是不想让儿子担上个知恩不图报的骂名，就只管追出去骂！”

    黎嫂子听他说得郑重，瑟缩了一下，注视着自己俊美出众的儿子，不得不堆下笑来：

    “哪能呢，咱们家江儿可是最懂事的！”

    话虽如此，她对方沁湄的恶意不期然又深了一层。

    方沁湄自然不会去管黎嫂子在想什么，她返回了家中，发现已经有人习惯性的送了待洗的衣物过来，邻居的大娘已经替她收了下来。此时方嫂子病体未愈，自然只有方沁湄扛起这个洗衣服的重任。

    好在昨日方沁湄一趟外出，已经摸清了这城内洗衣妇们云集的场所，当下便拖了木桶c木盆和捣衣杵出了门。

    在这片贫民聚集区，有一口水井，井边的石质围栏已经磨得十分光滑，打水的轱辘旁也总是围满了人，水声与洗衣妇们的笑语及捣衣声间杂着，此起彼伏，非常热闹。

    井台不远处有几块大而厚的青石板，正是洗衣妇们用以洗衣c捣衣的所在，也是市井当中各种妇人热衷的小道消息乱飞的场所。

    方沁湄来到此处的时候，石板旁已然围着五六位洗衣妇，这些洗衣妇彼此熟识，说笑无拘：

    “听说了么？城内似是来了贵人！”

    “何等样的贵人？莫非比知府大老爷还要贵重？”

    “何止是比知府大老爷贵重啊，听说是京都来的，光随从就带了五六十个呢！”

    “我也听说了，好似是个年轻的公子哥儿我家守城门的亲戚亲眼瞧见了，一口咬定那是个贵不可言之人！”

    方沁湄的身量与这些洗衣妇相比可用纤弱精致来形容，她费力地搬着衣盆端上了石板的尽头，为方便行动，方沁湄便将衣袖高高卷起，又将自己的裙子系起一角，挽了个结，露出了裙内的细瘦小腿。

    她认真地做着这些准备的当口，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到来让洗衣妇们的议论声渐渐歇了，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奇怪的目光注视着这个瘦弱的小女孩儿。

    方沁湄自是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不再说话了，她提着木桶向井边走去，打算学着妇人们的样子打上水来好洗衣服。

    见她泰然自若的样子，终于有个面善一些的洗衣妇看不下去了，咳嗽了一声，上前挡住了方沁湄的去路：

    “小妹啊，你怎么穿成这样？这井边，可不只是我们妇人来的地方！”

    说着，不由分说地伸出手，一把扯下了方沁湄系着的裙角，替她牢牢盖住了裙下的小腿。方沁湄一愣，随即本能地面红过耳，尴尬笑道：

    “这多谢妈妈！”

    见方沁湄说话斯文有礼，这洗衣妇便也回以和善的笑意，点点头道：

    “你才多大呀，就做这个第一次来是吧？我瞧你那盆衣服洗起来可不容易，要是需要搭把手儿就说话啊！啧，就你那细胳膊细腿的”

    洗衣妇说着，摇着头，目光怜悯。

    旁边的洗衣妇们同样笑谈道：

    “董妈妈说得对，她这小身材哪里做得动粗活啊！”

    “哎，你是谁家的闺女啊？”

    “瞧着确实面生”

    方沁湄少不得解释：

    “是，我是第一次来这里”

    正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和解释自己的父母，就听耳边骤然又响起了一声尖叫：

    “方小湄，你这不要脸的，你竟敢和黎家哥哥共处一屋，真是个贱人！”

    方沁湄皱眉看去，就见丁香儿拎着个空水桶正好走到了水井的左近，却是在看到自己的第一时间就喊叫了起来。

    知府府后院的花园中，程绿衣身形袅袅，笑意盈盈地引着裴玉明观赏景致：

    “府内虽是没有什么名贵的花种，但幸而有几块珍奇的石头，乃是父亲大人费尽心思收集的，玲珑巧致，尚可一观”

    裴玉明目光湛湛，仪态安然，扫视着花园中的风光，点头笑道：

    “世妹过谦了，此处的茶花可当真名贵！”

    说着，他走到一株一人多高c粗壮的绿植跟前，赞道：

    “虽是未开花，但若愚兄猜得没错的话，这约莫便是茶花名品十八学士吧？养护得十分精细！”

    程绿衣眼中闪过惊喜之色，笑道：

    “原来世兄也懂花，这可真是好极了！不知世兄平日最喜爱哪种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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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八章 提亲

    裴玉明笑了笑，却是没有回答程绿衣的话语，顾自漫步走过了那株茂盛的十八学士旁边，目光悠然地看向了程绿衣一开始要指给他瞧的那组灵璧石，停了一歇，方开口道：

    “果然好石头，实在难得一见也就皇上御花园里那组灵璧石似还差相仿佛，但不知价值几何？”

    程绿衣巧笑倩兮，正要答话，蓦地觉得有些不对，当下以扇掩口笑道：

    “世兄，难道你也打算购置灵璧石吗，怎的谈到价钱上来了？这些事，都是家奴采办的，小妹却是不知呢！”

    裴玉明淡然地回头看了程绿衣一眼，唇角微弯，也不等她答话，便衣袂飘飘地顺着回廊向前走去。

    叮，叮程绿衣听着他挂在身侧的剑鞘发出轻微的撞击声，不知怎的便心中隐有不安。但随即，她看向裴玉明的目光便再度炽热起来，或者说，比之前还更要灼热。

    “皇上的御花园果然如传闻一般，他与当今圣上的关系密切！”

    程绿衣隐约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咽部微微发干，她本能地轻轻摇着团扇给自己降了降温，深呼吸了几口，调整出一个自认最甜美的笑容，跟着裴玉明的脚步追赶而去：

    “裴世兄，等等小妹！”

    程绿衣的身后，两名十五六岁的丫鬟也是紧紧跟上，她们虽是格外穿得素淡，但面容与身形均十分出挑妖娆，显然都是特意挑选过的。

    方沁湄在众多洗衣妇异样的目光环视下深深吸了口气，挑眉淡笑道：

    “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丁香儿脸上愤怒之色更甚，上前指着方沁湄骂道：

    “呸！一早不就说好了吗，若是我替你打火做饭，你便不得再去寻我黎家哥哥，谁知道你竟这样不要脸”

    啪！方沁湄蓦地伸手打掉了丁香儿的手指，冷冷盯视着她：

    “说话仔细些！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是打不还手c骂不还口的好性子？！”

    丁香儿只觉手背火辣辣地疼，吃惊地捂着手瞧着方沁湄，讷讷道：

    “你，你”

    方沁湄踏前一步，下颌微抬，审视着丁香儿，一字一句道：

    “你若是好本事，便让你的黎家哥哥上门给你提亲下聘，有的没的只管掰扯我算是怎么回事？是我该你的还是欠你的啊？！要不然就是说，你根本没办法让你的黎哥哥正眼瞧你一眼，才这样处处跟我过不去？！”

    笑话，方沁湄那也是身经百战和自己的堂姐撕掳出来的，之前不说话不代表她制不住这丫头。刚才那几句话她说得又快又狠，统统戳进了丁香儿的心窝子，当下这小丫头便给弄蒙了，眼眶不知怎的便红了，嘴唇抖抖的看着方沁湄说不出话来。

    井台边的洗衣妇们略微吃惊地看着这两个小丫头，一开始让方沁湄位置的洗衣妇领头笑了起来，伸手往丁香儿的肩头一拍，豪爽道：

    “哎呀，小丫头，莫为了一个男子便这样跟小姐妹过不去，等年头长了你就晓得了，男人啊都是死鬼，且靠不住呢！”

    丁香儿几乎要哭鼻子，跺脚道：

    “谁与她是姐妹？！”

    另外的洗衣妇们此时却也笑闹了起来，她们多是已婚妇人，对于男女之事早已坦然，当下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起两个小丫头，方沁湄尚可，到底是后世来人，丁香儿却是没听妇人们说得这般露骨言辞，当下羞怒交加，终于捞起木桶，哭着抛下句粗话跑回家去了：

    “你们，你们都是小妇养的！”

    这些洗衣妇们性子粗糙，不过也还有分寸，知道有些话小姑娘听了确实不好，因见到方沁湄居然面不改色地开始打水洗衣，表情动作皆是落落大方毫不忸怩，当下大奇，对她不由多了几分好感。

    一开始招呼方沁湄的洗衣妇董妈妈上下打量着方沁湄，抿唇一笑，目光闪动：

    “是了，怪道我瞧着你面善，你莫不是方家嫂子的闺女？”

    方沁湄正在捶打衣服，听问，动作不停，笑答道：

    “正是家母，董妈妈是与家母相熟？”

    董妈妈笑着点点头：

    “正是，方嫂子怎的没来？”

    “家母病了，故而我今日来替她洗衣。”

    方沁湄“啪啪”地捶打着衣物，水珠微微飞溅在她因为运动而现红晕的面颊上，阳光自头顶的树叶间斑斑点点地照映下来，犹如在她身上撒了一层碎金。

    董妈妈不说话了，上下打量着方沁湄，那目光表情说不出的满意。

    连着两天，方沁湄都奋力搬了衣物去井边洗涤，虽是现下兜里已经揣着些许碎银子，方沁湄可不会误以为自己就远离了饥饿线，钱，总是多一点才好。

    方嫂子的身体也大有好转，这天下午已经自行下了床，支撑着换了干净衣服，又拢了拢自己的长发。

    当她的目光落在那只梳妆匣上时，由不得顿了一顿，伸手轻轻摩挲了一番之后方万分仔细地收了起来。

    正当方嫂子打算挪到灶膛去给方沁眉准备晚餐，就听到门口忽的传来了敲门问候声：

    “方嫂子，请问方嫂子在家吗？”

    方嫂子忙应声将门打开，却发现是个头发梳得格外溜光水滑的粗壮妇人，认了好一会儿才确认原来是曾一同在井边洗衣的董妈妈，当下便笑着往屋里让：

    “哟，怎么是董姐姐来了，快快，屋里请！”

    董妈妈手里挎着个盖着靛青布的篮子，衣裳也整整齐齐的，手腕还戴着一对银绞丝镯子，不似平日不修边幅忙干活的模样，未语先笑：

    “方嫂子啊，听闻你病了，老姐姐迟了这几日才来瞧你，你可没怪我吧？”

    “哎哟，董姐姐这是说哪里话？快请坐！”

    方嫂子正要将客人让进来，就觉得门边正好刮了阵风，掀起了菜篮子上的蓝布，露出下面排的整整齐齐的一堆红蛋。

    方嫂子当下一怔：

    “红喜蛋董姐姐，莫不是您要给谁家提亲？”

    董妈妈眼中顿时掠过一抹喜色，当下也不推辞，迈腿便进了屋，放下手中篮子，握住方嫂子的手摇了几摇，笑得如朵菊花一般：

    “还要给哪家提亲，不就是给咱方家的闺女提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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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九章 无妄之灾

    方嫂子听了这话，脸上顿时显出惊容来，伸手往董妈妈胳膊上一搭，笑得十分僵硬：

    “妈妈说笑呢？你真要给我家小湄提亲？”

    董妈妈点头应道：

    “这是自然呀，咱们闺女也不小了吧，该想着这事儿了！哎，方嫂子，我可是在井边瞧见咱们闺女有多勤快了，瘦瘦小小的，干活愣是麻利儿，手脚快，谁娶了都是有福的！”

    方嫂子咬了咬嘴唇，压下声音来：

    “董妈妈，小湄她还小，我想着”

    “哎呀，小什么呀，不是老姐姐我说你，方家妹妹，你若是早日将小湄的事儿定了，保不齐日子就没这么艰难了！老姐姐可不会害你，这认真是一门好亲坐坐坐，瞧瞧你病成什么样了，总不能真指望闺女替你扛吧？她那细胳膊细腿的”

    董妈妈不由分说，竟是反客为主地将方嫂子按在椅子上坐下，笑吟吟地只顾自己说下去：

    “方嫂子，这城东那边有户姓牛的人家，开米铺的，常让老姐姐我给他们洗衣裳。老姐姐瞧得可清楚，用的衣料都厚实c耐用，可见日子还算殷实。他们家是兄弟四人，虽是年纪大了点儿，可年纪大好啊，年纪大才懂得疼人呢是吧？可巧老大刚死了媳妇，想着要求娶一个填房，对姑娘家的嫁妆别无所求，就想着”

    方嫂子坐在桌边，听她说得越来越不像，当下忍不住憋出一句：

    “停！停停，等会儿你且说说，年纪大是多大？”

    董妈妈迟疑了一下，手在衣襟上搓了搓，方伸出了三个手指，又比了个“五”：

    “三十有五，正当年！”

    啪！董妈妈伸出的手掌猛地一抖，吃惊地看着砸碎在自己脚边的一只粗瓷茶杯，疑惑道：

    “方嫂子，你这是做什么？人家肯出二两银子下聘呢”

    啪！又一只茶杯砸在了地上，伴随着方嫂子的怒吼：

    “董婆子，我今儿才认得你了！大出二十余岁这等的好姻缘，恕我们家姑娘高攀不上，你若是有女儿，还是拜托让你女儿去吧！”

    董妈妈唬了一跳，一边后退一边惶惶地解释道：

    “啊哟，便是他们家老大年龄大了也没事啊，他们家还有三个呢，哦哦，对，或者给他们家小子当个童养媳也是好的，二两银子呢，二两银子呢！”

    方嫂子简直要气得发疯，连推带搡地将董妈妈并那篮子红蛋塞出门去，咬牙恨道：

    “董婆子，没你这么糟蹋我方家闺女的！”

    董妈妈被推出门来，汗流浃背c鬓发散乱，顿时心下大怒，啐了一口骂道：

    “当真是不识抬举！你还以为自己闺女是什么大小姐呢，就她那干巴样儿都不知道能不能生养，有人要就不错了！”

    就听门板咣当一响，却是方嫂子提着一把笤帚杀了出来，破口大骂：

    “董婆子，你再敢胡浸一个字，我今儿就跟你拼了这条命去！”

    董妈妈这才慌了，忙提了篮子往外疾走，待走到通道外侧，方返身向着方家的方向冷笑道：

    “好你的外来的方婆娘，信不信我让你连洗衣服的营生都做不得！”

    她正低声咒骂，不防身边一户人家的门板轻轻一响，吱呀一声向内敞了开来，打眼望去，却是一位极为俊俏的白衣少年立在门内，眉眼间带着淡淡的不悦看着她。

    董妈妈寻常哪里去见这样出色的少年，当下几乎看呆了去。

    黎江看她张嘴瞪眼的样子，没来由的有些快意，当下轻咳一声道：

    “这位妈妈，似这等好姻缘，您还是少掺和！”

    砰咚！门板重重关上！留下董妈妈站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

    “哈？！这也真奇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也敢来教训我？！好，你们好！”

    当下董妈妈愤愤一抿乱发，脚步迅疾地拎着篮子便冲出了大杂院。

    啪嗒一声，方沁湄奋力将最后一件湿哒哒的衣服放进洗衣盆，随即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很是满足。她连着三天来到井边，已经与这里的大多数洗衣妇都混了个脸熟，大家偶尔还会帮她拧拧衣服什么的，私下里，方沁湄忍不住想：若是能每天吃得饱，保持体力的情况下从事这份职业，好像也没太不好。

    只不过方沁湄抬头瞧了瞧变成浅灰色的天空，用被水泡得发白发皱的手指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思忖着——眼看这秋风已经起来了，到时候自己的身板能不能扛过去啊？

    她这个念头还没想完，就觉得自己单薄的身板忽然猛地往前一栽，竟是猝不及防地趴到了青石板上，“啪”的一声，溅起了半身c满脸的水。

    方沁湄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背上又挨了一下，同时，董妈妈那饱含愤怒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好啊，既是你们母女俩觉得自己是金贵人，以后就少往我们这起子人用的水井旁边凑！”

    “走走走！以后都不要再看见你了！”

    “就是，瞧这小丫头片子就是怪狐媚妖道的！”

    言语和洗衣妇们粗糙的手掌忽然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招呼在方沁湄的身上与心上。

    这到底是怎么啦？

    方沁湄费力地回头，却不防董妈妈毫不留情地一掌拍在她的额头上，顿时被打得再度趴了下去，“砰咚”一声，另一边额角瞬间肿起。

    当方沁湄好容易拖着洗衣盆回了家，方嫂子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忍不住便一口哭了出来，忙不迭地伸出手来替她整理被弄得稀湿的头发和衣服，瞧她冻得脸色青白瑟瑟发抖的样子，又是自责又是心疼：

    “乖女，都怪为娘不好！以后再不让你去那边洗衣服受委屈了！”

    方沁湄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一边换衣服，一边听方嫂子将事情讲述了一遍，这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一场无妄之灾。

    方沁湄长长叹了口气，原本在考虑天气凉了自己和母亲能不能撑得住的问题，可现在看起来已经轮不到担心这个了在这个异世想要活下去，还真的有点艰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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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章 践行赌约

    这天晚饭的时候，方家母女俩都很沉默。方嫂子对自己的女儿是歉疚，而方沁湄则在思索未来收入与生存的问题，桌上的一盏油灯，火焰长长短短跳动着，将两母女的身影投射在木质墙壁上，隐约带着凄凉。

    正沉默着，就听门板忽然轻轻响了几声，随后，黎江那颇为温文有礼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方嫂子可在家吗？”

    方嫂子一怔，本能地推了一下方沁湄，小声道：

    “大晚上的，男子上家里来，各种不便，你还是躲躲吧！”

    方沁湄却是心中一动，笑着站了起来：

    “娘亲不用担心，恐怕黎家哥哥便是找女儿来的。有您陪着女儿，怕他作甚？”

    方嫂子犹豫了一下，看着方沁湄目光清朗的样子，心中忽然掠过了这段时间以来在女儿身上发生的微妙而陌生的变化，瞬间，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点了点头：

    “好！”

    门敞了开来，门内的一对同样身着靛蓝色衣袍的母女举着一盏白瓷油灯，齐齐向门外露出一个笑容，其中，少女目光明亮清透，就如最上乘的宝石一般，在昏黄的灯火中熠熠生辉。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黎江都还记得这一幕。

    她光滑优雅c似同象牙色的肌肤，她微微颤动c如同蝶翼的长睫，她光泽莹亮c微带玫瑰色的唇瓣每一分c每一处的细节，都深深地映在了黎江的脑海之中。

    黎江忘记了自己是怎样和方家母女说的话，又是怎样将自己连夜加工赶制出来的银质嵌珍珠首饰递到了方沁湄的手中，但他却牢牢记住了方沁湄拿到首饰的一瞬间，她眼底流露出来的深深惊喜，和随之而来的真挚感谢。

    这种被人看重c被人真心感谢的滋味还真是特别啊！

    黎江恍惚间发现自己已经走在了回家的路上，而唇边兀自溢满了轻松的笑意。他也说不上来为何如此欢喜，或者能够多帮到她一点，自己心里就会更多一份欢喜吧！

    方家的屋子却是静了下来。

    方嫂子吃惊地瞧着方沁湄手中的那件银质嵌珍珠首饰，喃喃道：

    “这，这果真是你想出来的？”

    方沁湄嘴边噙着一抹微笑，目光中散发着自从来到这个异世之后最明亮的光芒，那是自信——原来真的行得通！

    方沁湄蓦地握住了那枚首饰，抬头看向方嫂子说：

    “是，这是女儿想出来的花式样子！女儿还有个主意，或许这枚首饰，能让咱们找份活！”

    天才刚刚一放亮，因记挂着要让主人程栋吃上早餐，宁妈妈便匆匆地起了床梳洗打扮，又去程玉燕房间外叩了叩，确定对方已经醒来，这才提上饭篮子出了门。

    程栋家离方沁湄所住的大杂院不远，宁妈妈脚下生风，不消一会儿功夫便走到了院落前。她这会儿却又想起其实自己本可在家中为程栋做饭，但程栋却是和颜悦色地阻拦道：

    “家中一应的大小事务都需你操持，还是莫要在这事上下功夫了，你的身子也重要。”

    瞧瞧，怪不得说读书人就是懂得疼人呢宁妈妈一边想着，一边笑容满溢上来，只觉得心头有些跳跳的。

    诗会这事儿，只要是能让玉燕小姐体体面面地亮个相，老爷定当对我格外看重，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刮目相看！

    宁妈妈想着，脚步越发轻快，眼见着就到了方家门前。她正要举手去叩门，却听门扉“吱呀”一响，却是主动向内敞了开来。

    宁妈妈一怔，就见方沁湄早已梳洗妥帖，笑意盈盈地站着门内瞧着自己，巴掌小脸上一双明亮的眸子异样澄澈，就像是能够看透人心一般：

    “宁妈妈早！”

    宁妈妈见状，哪里还不知道这便是有了，当下也是双眼一亮，笑道：

    “我的好姑娘，今日可真是越发俊秀了！瞧这意思，莫非是我们的物件已经得了么？”

    方沁湄点点头，却又抿唇笑道：

    “只是有件事，这东西虽是得了，但还不能这会子就给了您！”

    宁妈妈倒是不疑有他：

    “这倒是不急，不过好姑娘，且让老身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物件可好？”

    方沁湄自然点头应了，当下就着晨光，将那件银质嵌珍珠的首饰一亮，顿时让宁妈妈喜上眉梢：

    “哎呀，姑娘竟有这等巧思这，这怕是独一份儿吧？！”

    “是否独一份小女子却是不知晓，不过呢，日前朱家银楼那边有人曾说小女子定然做不出这个物件来，所以小女子有心想暂借此物，再往朱家银楼走一趟！”

    宁妈妈当下兴致盎然起来，笑道：

    “想不到这般有趣，好，待老身今日稳便了，也陪你去那朱家银楼走一遭！”

    “如此多谢宁妈妈了！”

    方沁湄对着宁妈妈盈盈一拜，唇边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当啷！一根顶端嵌红宝石的细金簪摔落在了楼板上，略滚了几滚，颓然地停在了一双精致的绣鞋边。

    朱牡丹竖着柳眉，雷霆大作地喝道：

    “你们这起子奴才，到底打听清楚了没有，究竟那位市井传言的贵人是否真的下榻知府府了？！”

    她的两个贴身丫鬟面面相觑，好一会儿其中一个才缩着身子轻声答道：

    “回大小姐的话，奴婢们已经多方查问过了，怎奈是那些消息都是含含糊糊的，又多在茶肆酒楼里传播，我们到底是女儿身，不方便进出那些地方”

    朱牡丹怒火上撞，蓦地又从桌上抓了一根细银簪，反手就戳在那说话丫鬟的手背上，咬牙恨声道：

    “连打听个消息也没有定准，养着你们这起子奴才到底有什么用？！”

    她这里还正在绣楼上喝骂丫鬟，就听楼板忽的一阵急响，却是有人赶了过来，还未进屋便急急说道：

    “大小姐，门外，门外有人找你，是个姓方的姑娘！”

    “方？！”

    朱牡丹的眉头顿时拧成一个疙瘩，她早就忘了自己三天前说的话，脱口问道：

    “莫非是那个方沁湄？她做什么来了？”

    门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方吞吞吐吐道：

    “她说是，说是来践行赌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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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一章 异形珍珠仙鹤胸针

    方沁湄今日梳洗一新，头上特意让方嫂子给细细挽了双髻，换了件浅蓝色粗布上襦，底下着青色撒脚裤，虽是旧衣，胜在清爽，颇为引人注目地立在朱家银楼前，稳稳地等着朱牡丹出来和自己说话。已近正午时分，阳光映照着街头少女纤细的身段，显得分外动人。

    朱牡丹领着几个丫头并两个小厮走到店面外，就瞧见这样一幕，登时细眉一挑，不知怎的就怒意暗生。她也不说话，鼻尖轻哼了一下，自有丫鬟上前叉腰冷笑道：

    “哟，怎么，还真有人上赶着被打脸是吧？”

    方沁湄一笑，伸手一招，却见那打鱼老何与方嫂子都妥妥当当地跟在她身后，另外还有十来位位与方嫂子交好的邻居大妈及打鱼老何的相熟之人，分明都是来助阵的，每个人眼中都透着些热切的意思，眼巴巴地瞅瞅方沁湄，又瞧瞧朱牡丹，就差有人开口讨要方沁湄做出来的首饰了。

    方嫂子今日身子已然大好，瞧着站在人群前头的方沁湄，她的心里有些疑惑，又难掩自己身为人母的那份自豪感。

    想不到，自己的女儿竟然已经可以做到这个程度了呢

    听到小丫鬟的声音响起，方嫂子登时抛开了所有杂念，一个箭步就走上前去，挡在了方沁湄身前——这是身为母亲的本能：

    “打脸不打脸的，你这小丫头说了可不算！”

    那小丫鬟名唤珍珠，之前就和方沁湄正面对上过，又自命是在自家小姐跟前第一个得脸的丫鬟，当下一声冷笑，尖尖的手指就差要戳到方嫂子脸上：

    “要依我说，你们就是欺负我们家小姐人心慈善，钻了话头的空子，方让你们白得了做首饰的银子去，你们若是识相些，我们家小姐那样慈悲的心肠，说不得就当施舍了你们了，也不会真的跟你们讨要这区区一块银子，谁料想你们还真是心大”

    她正说得高兴，不防那打鱼老何是个急性子，蓦地喷着口水嚷嚷道：

    “哎！你个小丫鬟就别说话了吧，嘚吧嘚吧的听着怪烦的，那日我们这些个人可都听见了，做得了证，可是你们家朱大小姐自己要定的这个赌约！不瞒你们说，我们自己私下还开了个小小的赌局，就赌这次的输赢呢，难道你们竟想推了去，就此不认不成？！”

    他这话说出来，连方沁湄也是一愣，居然他们私下还开了赌局？当下很有些嘀笑皆非，忍不住侧脸低声向老何问道：

    “既是私下还开了赌局，方便问一声吗，是赌我赢的多还是输的多？”

    打鱼老何脸上掠过一丝尴尬，没有接茬。方沁湄心下了然，点头笑道：

    “我懂了。这次便罢了，下次若还有这事，你们定要稍带上我，我自己也可以押上一局的，是也不是？”

    见方沁湄当真性子和善，打鱼老何大喜，连连点头应道：

    “原该如此，若还有此事，老何定当告知姑娘！”

    “切！你们这一次都未必过得去，还想着有下一次？！”

    珍珠大怒，尖声叱骂道。

    女声本就尖细，声音自然传出老远，登时给朱家银楼跟前招来了更多旁观者，各自好奇张望着，纷纷打听到底是什么事儿。

    朱牡丹见状蹙了蹙眉头，将手中的团花扇子轻轻在一旁的廊柱上磕了磕：

    “珍珠，不用和他们废话了，既是他们想死，还不容易么？就那么几颗破珍珠，哼”

    方沁湄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破珍珠？若是用对了地方，可就一点儿都不破了！”

    说着，她伸手自胸前衣襟中掏出了用蓝色手巾包着的首饰，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层层打了开来，露出了里面的饰品。

    众多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当场便有人发出了惊呼：

    “哎呀！这，这果然珍奇！”

    打鱼老何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这，这果然是我那几颗珍珠做成的物事吗？！”

    方沁湄掌间的是一个圆形银质底托镶嵌珍珠而成的胸针饰品，体量约有婴儿拳头大小。微微发黑的粗银，以堑花工艺雕出了一只引颈向天的仙鹤，仙鹤的身体部位却空悬了出来，以那块硕大而歪扭的珠体填充了进去，珍珠的宝光与粗银金属的冷光交映成辉，色泽与材质上均形成了微妙的区分。

    打鱼老何撬出来的还有几颗歪歪扭扭的珍珠同样没有浪费，这块圆形银质底托上还有植株与花草图纹，那几粒珍珠拼成了一朵珠花，嵌在了尖尖鹤嘴的下方，就仿佛鹤嘴叼着一朵灵芝琼花一般，一眼望去，植物与动物均是流光溢彩，直如活了过来一般。

    朱牡丹瞧见这件饰品，当下便愣住了，竟是瞬间看呆了去。

    这些歪歪扭扭不成形状的珍珠竟然还可以这样用？！而且，不仅是这份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思，仅就这件物品的堑花工艺来说，也已经是上上之选这方小湄，哪里寻到的这般出色的金银匠人？！

    这样匠心独具的构思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呢，简直是神来之笔啊她几乎要伸出手掐自己一把，以确认自己是否是在做梦。

    “啊哟，这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首饰！”

    “那日的赌约就是这么说的吧？”

    “没错没错！我老何做得了这个证！”

    然而瞬间从她耳边响起的欢喜赞叹声却清清楚楚地提醒她，这绝非梦境！

    一旁的方嫂子闻听得周围一片抽冷气和叫好的声音，不由翘了翘唇角，目光难掩笑意。没错，自己的女儿果然长大了，出息了！

    方沁湄微笑着看着朱牡丹的脸色连变了几变，待她神情终于平静下来，方笑着问道：

    “那么，这局赌约，可算是小女子我赢了么？”

    朱牡丹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将视线从那仙鹤胸针上挪开，咬牙切齿地道：

    “是，你赢了，你待如何？！”

    方沁湄笑而不答，好整以暇地将胸针收起，重新包裹好，眼看她就要重新塞入自己衣襟当中，牢牢注视着方沁湄的一举一动，朱牡丹忽然心中一热，蓦地伸手向前道：

    “慢着，这件首饰你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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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二章 登天梯?

    程知府家的女子家学学堂中，今日格外的肃然安静。

    几乎所有的程氏女子学生都低着头，却难掩兴奋雀跃地坐在座位上。她们虽然都是程氏家中旁支来的少女，且多数家贫，却都看得出，今日乃是尽心竭力装扮过了的。

    虽然她们头上c手上戴着的饰品十分有限，然而衣着均已换上鲜艳的颜色，腰间束了新打的丝线绺子，裙下更露出了各种巧思绣制而成的鞋子，端的是花样百出。

    程栋这位家学西席此时安安静静立在一旁，垂目肃立，似是十分恭敬的模样。

    原先他用来讲学的位置此时站着两位如金童玉女一般的少年男女，那少年尤其出色，微黑的肌肤与宽肩窄背的矫健身材将他与江南常见的白面书生区别得很是明显。

    少女则是程知府的爱女程绿衣，她今日穿得也是素淡为主，浅绿色的衣裙，明显是宫装样式，除胸前挂了一个五彩璎珞之外别无他物，越发显得目似秋水，唇不点自朱，一颦一笑令人如沐春风：

    “裴世兄乃是簪缨世家，学问人品均是极好的，似我等小门小户，原是该让世兄多多指点才好，今日小妹特请了世兄来为大家讲一讲关于京都的见识趣闻，姐妹们可都要听仔细了，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多”

    当下以素纱团扇掩面，眼波流淌处微微一笑。

    裴玉明似是没有看见她的眼角留情，眼风淡淡地扫视过坐在学堂内的众位程氏少女，唇角连半点弧度都没有：

    “众位程家小姐是想些许认得几个字呢，还是将来做女才子？”

    这会儿程绿衣还未发话呢，就见坐在前排位置的一个少女忽的抬起了头，闪着双眼殷切道：

    “回裴世兄的话，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等不过想些许认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倒也没有什么当女才子的妄想不过小女子见识有限，也不知这样想对是不对，世兄以为呢？”

    裴玉明的目光在说话的女孩儿脸上掠过，薄唇微抿，点头道：

    “人各有志，何谈对错？你们可都是做如是想吗？”

    后一句便又是在问学堂上的众多程氏女子了。说话的少女眼中掠过一抹懊恼，重又低下头去，不忘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立在一旁的程绿衣，正好瞧见对方似笑非笑的表情，当下心中咯噔一下。

    “我们不过是些女子，想来便是认了字，也无法出仕为官，便是当了女才子又有何益”

    裴玉明的问话又有少女以蚊虫讷讷般的声响做了回答，他的眼中掠过果然如此的淡淡讥诮之意，点头道：

    “原来如此，裴某不才，却对此事颇有些不同见解。”

    裴玉明相貌英伟，又颇有自信与说服力，见他果然要说话，满屋的怀春少女们都是精神一振，纷纷抬起头来，一时间眼波横飞。

    程绿衣摇着扇子站在一旁，笑吟吟地观察着每一位少女的表情，另一只手却将一块双面绣的帕子捏得死紧，简直要捏出水来。

    “你们总以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此话乃是万无一失的道理，但你等可知晓，这天地万物，无一日不在变动，无一日不在更迭，便是男子也不敢稍有懈怠。若是你等以为，择一良婿便可安然大吉，从此安享太平，无思无想，万事由各位的相公替你等挡着，而你等的相公甚至连共同的话题也无法与众位相谈，更遑论若是家事有变时能够与尔等相商良策那与让男子择一无知无识的奴婢又有何不同？”

    裴玉明却是不管这屋内的人们怎样的心思各异，已然侃侃说了起来。

    这些话别人听了倒也罢了，程绿衣却是脸色微变，深深地看了裴玉明好几眼，默不作声地退开了几步。

    裴玉明毫无察觉，背着手，长眉微轩，看着台下那众多仰慕的目光与秀美的面容（这程家女学是下了选人功夫的，入学者竟是无一人不美），表情却是平静淡漠，就像是在看着一片茫茫草原一样：

    “这些话，原不该我这样的外男来与你等分说，实在是你们的程大小姐盛情相邀，故而略略讲述一二，若是有什么话语入不了耳，在下便先向各位告罪了！”

    家学中的少女们自然是一通莺莺呖呖地解说，表示自己不在意。程绿衣却是目光闪动，深吸了一口气款款走上去，巧笑倩兮：

    “既是世兄喜爱女才子，那明日的女子诗会世兄定会参加了！”

    裴玉明看了看她，蹙眉道：

    “这却罢了，女子做的诗，多数都是伤春悲秋之叹，与我脾性不和，在下还是不参席了！”

    “哦也好，多谢世兄教诲！”

    程绿衣笑着目送裴玉明离开，再回头，看向学堂中众位程姓少女的目光却陡然温度直降，近乎冰点。

    整个学堂瞬间鸦雀无声，尤其是方才主动与裴玉明答话的少女，头几乎埋进了胸膛，大气不敢出一声。

    程绿衣不说话，侧耳听着裴玉明的脚步逐渐远去，方才慢条斯理地摇了摇扇子，目光落在了那个少女身上，似笑非笑：

    “哟，怎么，没有方才那份胆气了？”

    那少女的容颜c身量乃是学堂中众位少女里数一数二的，平日也与程绿衣走得颇近，是以略有些骄矜之气。但她再怎样骄矜，也知道今日自己贸然插嘴是触怒了程绿衣了，当下心一横，蓦地离开坐席，对着程绿衣“扑通”一跪，带着泣声道：

    “大小姐，是慧儿不懂事，还请大小姐原谅则个，慧儿再不敢了！”

    “慧儿？！”

    程绿衣“嗤”了一声，摇着小团扇，眯着眼睛瞧她：

    “谁许你这般自称的？”

    那名唤慧儿的少女情知不好，立刻压低身子，连连磕头道：

    “是，大小姐教训得是，是奴婢错了，大小姐请责罚！”

    程绿衣唇边掠过不屑与讥诮的弧度，抬手整理了一下胸前的璎珞，淡淡道：

    “瞧，本小姐以为，你平日是个好的，做事懂进退，知分寸，所以一向对你放心，你给本小姐的物事，本小姐也都欢喜得很，谁知今儿看起来，姑娘竟是个雄心豹子胆，真打量我们是你登天的梯子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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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三章 各自谋划

    “不，大小姐，我，我没有”

    啪！那串五彩璎珞一下便甩到了正在叩头的程慧儿身上，她瞬间浑身轻颤起来，声音是真在哭了：

    “小姐，大小姐，您别生气，别跟我一般见识总之是奴婢的不是，求大小姐饶了我吧！”

    程绿衣轻摇团扇，施施然地从她身前走了过去，裙摆飘摇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明日你就不必来了，跟你那穷鬼的老子娘混去吧，别说本小姐没给过你机会嗯，但不知你那烂赌鬼的老子，知道你再没这打秋风的地儿了，会不会把你卖了填赌债呢？哈哈，哈哈哈，且让我们等着瞧吧！”

    窸窸窣窣，却是女子家学中其他的女孩子也都噤若寒蝉一般紧跟着程绿衣离开了学堂，独剩下程慧儿一个趴在青砖地上，已经哭得连声音都出不来。

    一双青布鞋缓缓地踏在了离程慧儿两块方砖之外的距离，似是有所不忍地来回踱了几步，方听到程栋长叹了一声：

    “唉，慧儿姑娘，你且起来吧，她们可都去得远了”

    程慧儿抖抖索索地爬起来，也不敢高声，怯怯地冲程栋施了一礼，擦着泪走了出去。

    程栋瞧着少女单薄娇弱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外，不由捋须沉吟了一刻，终是摇头叹道：

    “女子若不能结一门好亲，却又能如何自处呢？那位裴公子却实是谬论！”

    话虽如此，想到对方的家门，程栋心中也是一番艳羡，低低自语：

    “总归是命吧，他前世修得好，一来人世便入的是簪缨世家，似我等贫寒之士，也只有徐徐图之了”

    说到“徐徐图之”，程栋蓦地想起了自己的女儿程玉燕，不由额手称庆自己没有将女儿送到程大小姐身边以期近水楼台，现在看起来这程大小姐实在不是个能容人的，玉燕未来的亲事，却当真要好好谋算才成。

    他思忖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毅然一跺脚：

    “诗会在即，既是这些贵人都有些靠不住，就还是想想别的辙吧！”

    当下程栋收拾了讲课的东西，脚下生风一般回了家，迎头正好撞上宁妈妈打扮得整整齐齐地要出门，他立刻唤住问道：

    “宁妈妈这是往哪里去？明日的诗会，可有为玉燕吾儿安排妥帖？”

    宁妈妈这几日虽是起早赶晚的，却愣是没和程栋打上几次照面，今日见他特意来问，登时喜上眉梢，点着头道：

    “老爷放心，奴婢都替小姐安排了，特意的为小姐订制了一件极好的首饰，定让小姐不输了阵仗！”

    程栋微微点头，又努力在身上摸了摸，掏出装着几十文钱的荷包来：

    “衣服也要置办一下，你多费心。”

    宁妈妈却不由分说将那荷包推回来，笑道：

    “老爷不必担心，这些个奴婢都预备了的，正要去取新制的衣服呢！”

    二人说着话，两手顿时碰在了一处，宁妈妈固然跟触电一般往后一缩，那程栋却也怔了怔，很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顺势将荷包又塞了回去：

    “如此，有劳了！”

    见他这样温言嘱托，宁妈妈眼中放出光来，喜滋滋地施礼走了。

    程栋见她去得远了，方才自衫子底下抽出一块帕子来，拧着眉头仔仔细细地将手心手背擦了个遍，方冷着脸将那块帕子一甩，丢在了院子里头，看也不看，慢悠悠踱进自己的书房去了。

    他刚走进书房将门掩好，程玉燕的房门便敞了一条缝，程玉燕笑意盎然地捏着纸笔走了出来，脆声道：

    “父亲大人，女儿今日新得了一首诗，您给女儿瞧瞧？”

    程栋在房内曼声应道：

    “吾儿不必在诗上着紧，须知明日的诗会不过是给程大小姐露脸造势的由头，咱们只管去，却万勿冒头，可记得了么？”

    顿了一顿，他又重重说道：

    “女子无才便是德！”

    程玉燕一团喜气，却讨了好大一个没趣，当下神色黯然下来，低声应道：

    “是，女儿记得了。”

    “你这首饰卖不卖？”

    方沁湄握着胸针，好笑地看着满脸热切，却又傲气凌然的朱牡丹，摇摇头道：

    “大小姐你这是说笑了咱们的赌约可没有买卖一说，今日小女子只是来向你c向大家证明我能够将那几颗没有长圆的珍珠做成你们未曾见过的首饰，且这件首饰已经是有了下家的。”

    这是打算多讹我几个钱吧？朱牡丹眼中怒色一闪而过，再度提声道：

    “莫要坐地起价，这件物事，虽是构思精巧，终究用的料不过是银质的，怎样也卖不了多高的价格，还是见好就收吧！”

    她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傲慢地道：

    “原材料都是我朱家银楼送你的了，所以这件首饰你若卖了一个钱，那一个钱也是尽赚，我今日许你二十文铜钱，你就卖与我吧！”

    “哼，大小姐看得上你们的手艺是你们的福气，还不快快呈上来！”

    “正是，你若是识相，便该双手呈上来才是，这是大小姐给你的体面！”

    “莫要卖弄了，你这东西肯有人给钱，就该惜福了”

    旁边珍珠和另外的小丫头c伙计也跟着鼓噪起来。

    “二十文铜钱？！”

    方沁湄还未说话，方嫂子和打鱼老何已然同时大喝了起来，方嫂子气得涨红了脸，挥手道：

    “去去去！便是我等乃是手艺人，但我们的手艺也没有这么低贱！”

    “虽是我打鱼老何是个粗人，可也瞧得出这是精工细作的活儿，哪有你们这样出价的道理！”

    朱牡丹的脸色难得的红了一下，显然她也知道这价格确实出得离谱，却兀自强辩道：

    “这物件无非是构思巧了些，材质着实一般！”

    “材质一般是真，手艺可不一般呀！大家都瞧见了，是不是？再说了，便再是材质一般，小女子也没想着要卖与大小姐，大小姐还是别费心了！”

    方沁湄凝视着朱牡丹，抿唇一笑，口齿清晰地说出自己的意见。

    看着方沁湄好整以暇地将胸针收入怀中，朱牡丹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死死咬住了嘴唇，半晌冷笑道：

    “好，我朱家可从此记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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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四章 明日有事

    方沁湄挑了挑眉，向朱牡丹点头道：

    “是么，朱大小姐，如此多谢了，日后总还有见面的机会若是有那么一日，还请朱大小姐记得今日与小女子打赌的结果，莫要随意发作！”

    朱牡丹被她说得一愣，总觉得她似乎意有所指，待要细问，却听又一个女声响了起来：

    “小湄姑娘，老身可是来晚了？”

    却见宁妈妈一脸喜气，一手抿着鬓发，一手提着竹篮自人群间挤了过来，冲着方沁湄与方嫂子一笑。

    方沁湄摇头笑道：

    “宁妈妈说哪里话，您来得正是时候。”

    宁妈妈回头瞧见朱牡丹双眼喷火的模样，心下微奇，不过她今日心情极好，却是无心和小姑娘们置气，当下携住了方沁湄的手笑道：

    “小湄姑娘可是帮了老身的大忙，若是日后有用得着老身的地方只管开口，老身必当为你筹划的！”

    又亲亲热热看向了方嫂子：

    “方嫂子，您这闺女可是了得，竟然构思得这般精巧的物件儿，当日看见，老身差点把眼珠子粘在上面拿不下来”

    朱牡丹瞧着他们一群人热热闹闹地便自向远处去了，当下气得鼻子差点歪了，正在拧帕子跺脚，就听身后脚步声响，却是朱掌柜缓缓走了出来，沉声问道：

    “为父从远处瞧了瞧，那物事构思果然精巧，不似她一个贫门弱女想得出来的，看来那件东西怕还是落在这方家母女手里！”

    朱牡丹闻声，脸上那种气愤顿时淡去，换了一种厌恶冷淡的神色道：

    “咱们的师祖果然偏心！”

    朱掌柜喉咙里冷笑了一声，眼神怨毒：

    “人老了，心长得偏，也无甚出奇！不过既是已然可以确认那物件在她们手中，以后便要着力搜寻了！”

    方沁湄自然不知道朱家父女在筹谋什么，她笑着任由宁妈妈牵着自己的手走到一个偏僻之地，方敛裙整容，向着宁妈妈一拜，正色道：

    “宁妈妈，您却不必跟我说那些感谢的话语，原是该小女子感谢您才对！”

    她又向跟了一路的打鱼老何施了一礼道：

    “另外，也是老何先生信了小女子能做出与众不同的首饰，放心将珍珠交给我折腾，幸而未辱使命！”

    老何却是脸上一红，有些讷讷地道：

    “方姑娘，你这是客气话！老何那几颗珠子若不是方姑娘有这等巧思，也只好去些许买几文钱，打磨成粉而已！再说，为方姑娘打赌一事，老何现在可获了不大不小一注财呢！”

    方沁湄大奇，转眼却也想明白了，笑道：

    “原来老何先生两边都下注了么？”

    老何咧嘴一笑，喜得抓耳挠腮，告辞道：

    “正是，总之托赖姑娘，老何这就先去领钱了，日后给姑娘您家送几尾活鱼过去，权当是老何给您的谢礼！”

    当下老何招呼一声，领着自家的亲朋好友便自去了。

    剩下方沁湄与方嫂子及几个邻居c宁妈妈站在僻静处，双方言笑晏晏。宁妈妈自袖管内又掏出一个手绢包来，里面窸窸窣窣的显然有些铜钱，正要塞到方沁湄手里，却见方沁湄坚决地摇头说道：

    “宁妈妈，且莫如此，小女子有一事相求，还望妈妈帮我！”

    宁妈妈一怔，见她说得郑重，当下便停了手，又有些好奇，瞧了瞧一旁有些忐忑的方嫂子，笑道：

    “好，你且说说看。”

    方沁湄因笑道：

    “敢问妈妈，小女子隐约听您说过，打造这件首饰是为了您家小姐要在诗会上使用，是也不是？但不知这诗会，都有何等样的人会参加？”

    “哦说起这诗会嘛，乃是本地第一大户程家的长房，程知府的千金程大小姐一力承办的，所以呢，参加此次诗会的多是程氏一门。”

    说到这里，宁妈妈目光闪烁，上下打量了一番方家母女，自以为晓得了她们的心事，因抿唇笑道：

    “莫不是方姑娘想着要在这诗会上寻觅有缘之人？此事倒也无可无不可，只是有一件事，因这程氏乃是此间第一大户，家族中人数众多，自是人多眼杂，很有些只认衣服不认人的。”

    说着，她的目光在方沁眉身上打了个转，又掀起了自己随身的篮子盖布，露出了里头簇新的两件丝绸衣服并一条裙子：

    “瞧，老身也在为自家小姐筹划着呢！”

    方沁眉了解宁妈妈的暗示，笑着摆了摆手，目光清澈：

    “宁妈妈，小女子求您的是另一件事，且此事说起来，对您家小姐也是有好处的”

    程栋正在书房中独坐诵书，又偶尔提笔写上几个字，就听门外响起了少年恭敬的问候声：

    “先生，午安！”

    脚步声响，宋常云端正文雅的面容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程栋对自己收的这位弟子观感尚可，点头招呼他进来坐下，问到功课有无不懂之处，宋常云一一答了。

    程栋闻言，却是蹙了眉头道：

    “怎的还在研读《诗经》？你年纪不小了，总要下场科举的，还是早日将《四书》读熟了方是正经！”

    当下拿了自己正在研读的一本书册与他讲解起来，宋常云十分恭敬地听着。

    这师徒二人一开讲，便讲到了暮色渐合之时，程栋满意宋常云的态度，当下微笑道：

    “你领悟极快，实乃好事，明日若是得闲，为师便为你起个题，领你做一篇文章。”

    宋常云唯唯，却又抬头道：

    “老师费心了，不过学生明日家中有事，还望做题之事延至后日可好？”

    程栋听了倒也不在意，当下点头应了。宋常云见日头西斜，便起身告辞，将将走到院落影壁处，就听门口一阵女子的快活笑声并推门声响起，却是宁妈妈携着一个瘦小的少女快步走了进来。

    两下里一见面，双方都是略怔了怔。

    当双方还正在彼此打量的时分，院内程玉燕的房门又是一响，程玉燕笑吟吟地跳了出来，喜滋滋地向着门口唤道：

    “宋师兄，这便要走了么？明日之事，可还记得？”

    宋常云脸上顿时露出不自在的表情，程栋却已然听见，当下脸色很有些不好看，问道：

    “明日何事，玉燕你怎么又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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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五章 相约

    宋常云还未答话，就见程玉燕“咯咯”一笑，却是状极娇憨地上去挽住了站在书房门口作色的程栋衣袖：

    “爹爹，女儿不过与宋师兄说笑呢，您在这里吹胡子瞪眼的，可把女儿吓坏了！”

    程栋脸色稍好，伸手点了点程玉燕的额角，摇头叹道：

    “明日是你的正经日子，却是别忘了！”

    程玉燕笑着晃晃程栋的衣袖：

    “父亲大人，女儿知晓了！不过，既是女儿的大日子，父亲大人可有为女儿准备什么礼物，以壮行色的么？”

    宁妈妈却在那边喜滋滋地接了茬儿：

    “小姐，明儿是你的大日子没错，可巧今儿日子也是极好的，瞧瞧，奴婢给你带了什么人过来？”

    这话一出，程栋父女c宋常云都不由得将目光集中在了宁妈妈身旁的那个瘦小少女身上。

    细一看，三人都觉出些意思来，各自微微点头——这小女子模样倒是生得清秀，只可惜瘦了些，衣服虽是洁净，但全然谈不上样式，越衬得她身体纤薄，小脸发白，倒让人生出几分怜惜来。

    不过有一样，这个少女却是长了一双好眼，很有些顾盼生辉，态度也是落落大方，在三人环顾下不见怯色，整衣团团一福，微笑道：

    “小女子方小湄，给众位见礼了！”

    程栋眉头微蹙，伸手示意她起身，转向宁妈妈问道：

    “宁妈妈，此乃何意？”

    宁妈妈正要答话，就听方沁湄脆生生地答道：

    “回禀程老爷的话，小女子乃是一位金匠的后人，与首饰制作上有所心得。怎奈家道中落，辗转迁移，与家母流落贵地不久，听闻此处将举行贵女与贵人云集的诗会，不免动心，想要借贵千金的一臂之力，到这个诗会上参详参详此地的首饰头面都是怎样的形制，也好为将来家族手艺的传承留一脉机缘，还望老爷成全则个！小女子知此事唐突，故愿以贵千金婢女的身份在诗会上露面，此事正可为程小姐一壮行色，不知老爷以为如何？”

    她的话音说得又快又急，声音清脆，却是让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程玉燕听完了，早已狂喜不已，一时牢牢看住了父亲，恨不能让他瞬间就点了头。

    那程栋初始呆了一呆，随即脸上也渐渐露出喜色来——他哪会不知道程家诗会的真相那就是给程绿衣造声势，自己的女儿虽然也颇不错，但怎奈是家中着实贫寒，只用得起一个宁妈妈——那还是程玉燕生母带来的陪嫁丫头熬到如今成的妈妈。

    想到女儿明天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去赴那只认衣裳不认人的诗会，他心里早就油煎似的过了几百遍了，这会儿竟然有人送上门来给自己女儿当丫鬟，他哪有推辞的道理？

    当下假意谦虚了几句，此事就此尘埃落定。

    宋常云看着一团欢喜的程家人，唇角弯了弯，告辞离去。

    方沁湄于是当晚便宿在程栋家中，入夜前听宁妈妈紧急告知有关当丫鬟的一应注意事项，熄灯时分则与程玉燕抵足而眠，两位少女年龄相仿，倒是一见如故。

    方沁湄心理年龄比程玉燕要大得多，发现她是这样一种爱娇直爽的性格，觉得相处起来很是放心有趣。

    及至第二天早上，宁妈妈将方沁湄设计构思出来的异形珍珠仙鹤胸针一亮相，顿时引得程玉燕娇呼连连，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她对方沁湄的信任就此又增添了一层。

    蹄声得得，方沁湄坐在程家租用来的骡车内，小心地挑起一角车窗帘，往外瞧了一眼。

    骡车正过闹市区，街市上那等喧嚣热闹之声不断传进来，带来一种强烈的生活气息。方沁湄正瞧得津津有味，忽然想起自己的“主人”，当下转过头去看向程玉燕。

    程玉燕今日换上了宁妈妈为她备好的丝绸衣裙，上身一件红色交领绣云纹的衫子，腰间月白绫裙上绣的花式是蝶戏水仙。

    程玉燕却也是个巧思之人，那枚异形珍珠仙鹤银胸针她并没有点缀在衣服上，而是于银质图案的镂空处穿了一支细银簪进去，端端正正固定在了发髻中间的位置，乌鸦鸦的秀发越发衬得那几粒珍珠散发出别样的光华。

    除此之外，还得亏是宁妈妈细心，一早的便外出寻了几朵粉色月季来，给她别在了鬓边，多多少少掩去了那份寒门之气。

    既是这样精心装扮了程玉燕，身为程玉燕“贴身侍女”的方沁湄自然也是有份的，她虽然没有首饰可戴，发间却也簪了两朵粉色小花，并且自来这个异世之后第一次换上了不是靛蓝色的衣服——内衬的是月白色窄袖小袄，外面套了件浅粉色掐青色边的长背心，腰间系着松香色腰带，脚上是小袄同色的阔脚裤，裤边下露出一双半旧的粉色绣花鞋，由内而外，很是焕然一新。

    方沁湄心里默诵着宁妈妈这一早一晚交代的事项，正想得入神之时，就听程玉燕忽然轻轻喝了一声：

    “赶车的师傅，到了巷子口，一拐过去，您就靠边停吧！且站上一站，我们还须得等个人。”

    赶车的师傅当下应了，却是让方沁湄心下大奇。好在骡车停下后等不多时，车外便传来了一个少年人颇沉稳的声音：

    “师妹，愚兄来了。”

    程玉燕听得这一声，双眼都放出光来，难掩雀跃地挪到车厢旁边，掀起一角车窗帘笑道：

    “宋家哥哥，你今日可有骑马？”

    听宁妈妈介绍过宋常云的方沁湄这才恍然大悟，感情这位程玉燕已然这般早熟了哇！

    掩下心中的好奇，方沁湄忍笑从边缘位置看向外间，就见宋常云仍然穿着昨天那一身衣服，神色平静淡然地站在车边，朝程玉燕拱了拱手道：

    “愚兄本就是两袖清风之人，却不想做这等粉饰太平的掩饰功夫。”

    程玉燕芳心可可，听到心中少年这样不留情面的说话，粉面微微涨红，却也不以为意，顾自笑道：

    “那一会子我们这骡车若是行得快了些，就还要劳烦师兄注意脚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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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六章 表妹?!

    宋常云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当下车子再度出发，车厢微微晃动行走之际，程玉燕并不忍离开车厢旁侧，顾自与宋常云絮絮叨叨说许多的话，无非嘱咐一会儿进了知府府要知道进退，见到程大小姐乃是第一要紧的事，因为她算是诗会的第一组织人，但知府府中的下人也不可小觑其实说起来她对知府府又能有多少见识，无非是平日里程栋说给她的那些零七八碎，却都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向宋常云倾倒了过去。

    少年十分沉默，程玉燕说上十句他才偶尔答上一两声，余下时间都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顾自走路。

    方沁湄毕竟是成人的灵魂，看着这情形，心里早略微有点数，只是不好打断程玉燕的那股热情，只有别过了头，从另一边车窗看向外间情景，心中暗暗为程玉燕惋惜。

    一路行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听外头猛地传来不少女孩子们的说笑声并自家赶车师傅的吆喝：

    “吁，吁！到了到了，小姐且等等，老汉来扶您下车。”

    闻声，方沁湄知道是到了地头，早已掀开车帘子一跃下了车，一边替程玉燕打起车帘，一边笑道：

    “小姐，请下车，仔细些，踩稳了。”

    程玉燕此时却也知道端起架子来，当下轻轻伸出了手让方沁湄搀着，矮身钻出了车厢，一双俊目左右流盼，却是不自觉地望向了跟在车旁的宋常云，心里想着，我今日的这打扮，这模样，他瞧了可会喜欢呢？

    不想一瞧之下，却见宋常云站得离开骡车足有丈许远，垂眉低目的，十分安静，或者说，透着些冷清之意。

    饶是程玉燕再怎样的情根深种，瞧了宋常云此时的模样，心里也是蓦地一沉，当下脸上的笑都快维持不住了。

    方沁湄瞧着小姑娘神色不对，当下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手，笑道：

    “姑娘，此处就是知府府吗？果然宏阔壮丽，亏得是姑娘带奴婢来，要不然奴婢这辈子未必开得了这个眼界呢！”

    真替自己找面子程玉燕感激地瞧了一眼方沁湄，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稳稳向前走去：

    “是，跟着本小姐没错的，本小姐定会让你不虚此行！”

    这却是双关语了，方沁湄一笑，回头吩咐骡车寻个地方停着等她们出来，又以目示意宋常云跟上，当下一行三人款款向那知府府的侧面角门行去。

    这短短的一段路程，却是衣襟招展，香风阵阵，宝光耀目。除了方沁湄一行人之外，还另外有四五辆轻便的马车c骡车正在停稳下人，车帘掀处，每辆车上都各自出来一位精心装饰过的妙龄少女，衣着鲜明，首饰琳琅，裙摆飞扬处，熏过的衣香几乎要沁入人的肌肤毛孔之中。

    这四五名少女均带着两名以上的贴身丫鬟，除了主人鲜衣耀目，她们的贴身丫鬟也是服饰精良，一色儿的簇新，头上c耳垂上亦是悬着首饰，水滴般的珠玉之物摇摇摆摆，引人视线。

    她们之间显然相熟，当下毫不见外地彼此招呼着，聚成一团，笑语娇声地向角门内走去，只一样——这些少女的手中都各自拿着一把扇子，半掩着自己的面容，遮断来自市井中人的旁观视线。

    程玉燕穿过这些香气袭人的少女群落往角门那儿走，方走了几十步，脸上已经隐隐露出不自在来。方沁湄料得到她在想什么，当下借搀着她的手，轻轻贴近她的耳边说道：

    “各花入各眼，且自由他！”

    程玉燕脚步轻顿，眼中却不由清明起来，向着方沁湄弯唇一笑，点头道：

    “说得是，且自由他！”

    当下步子迈得稳稳的进了角门。

    她自是没有看见，在方沁湄与自己交谈的一瞬间，一直表情冷淡的宋常云眼中却是掠过了一抹欣赏之意。

    宋常云瞧了瞧自己所穿的家常衣服，唇线扯了扯，低语道：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这个小女子，倒是个异数，还真有些骨气！”

    当下他略略加快了脚步，跟上了前方的两人，进入了知府府。

    程绿衣今日一早已经起来，她人原本就生得美貌出众，又为这一日筹划多时，自然选出来的都是极精致的服饰物品。

    只见她头上盘了双螺髻，双螺髻顶上缀以两朵米粒珠串成的珠花，头顶正中则插了一支牡丹金步摇，中心乃是金子打成的牡丹花花瓣，四周则缀以小而薄的金叶子，向外支棱着轻轻随动作晃动，花蕊部分则镶嵌着红色宝石，十分华美。

    而她的双螺髻后部还插了两股雕刻为梅花形状的白玉对钗，那白玉的水头也是极好，行动举止之处，实在吸睛。

    程绿衣耳瓣上塞着金丁香，颈间悬着双龙戏珠的嵌宝金项圈，那戏的珠子略椭圆，足有成人手指顶大小。

    她穿的则是苏绣月华锦衫，浅绿色的底子上以极精细的绣工绣了折枝牡丹，腰间乃是以玉色丝绦编就的腰带，缀以鱼形玉佩的裙压，底下一条十二破蜜合色留仙长裙，行动间如分花拂柳，翩然欲仙。

    虽然是精心整治的行头，这些衣裙用品却又偏偏透着些用过的痕迹，却是低调的奢华了，比起此时程府中此时穿着新衣前来的众位少女不知高明了多少。

    此时，程绿衣团扇轻摇，身边簇拥着素月c锦红并另外几个容貌出挑的贴身丫鬟，缓缓出现在府中花园内，方一露面便迎来了众多少女们的娇声迎候。

    她犹如开屏的孔雀一般，抿唇轻笑着，自月亮门处走向设在花园中央水榭之上的诗会聚集场所。

    今日来参加诗会的少女们都是程绿衣精心选择过的，家世清白，才貌双全，其中有县令等的官宦女儿，也有当地乡绅富豪的千金，人人都是以她为尊。

    程氏女子家学中的少女们也有四五位入选参席的，每人均是低眉垂目，显得十分温顺。

    瞧着满园子的如花少女均露出艳羡的神气，程绿衣心中极是满意，正当她即将步入水榭之时，一个突兀的青年男子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透着难以掩饰的悸动：

    “表妹你便是程绿衣表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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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七章 俗会?!

    听到这个突兀响起的声音，别人还未反应过来，方沁湄已然心中一沉，她和场内的少年少女们不同，原本心思就放在观察到场的每一个人身上，并近乎本能地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对方的年龄c身份c地位c消费水平说白了，都是前世做销售带来的习惯。

    就在程绿衣方才出场的时候，方沁湄立刻发现她毫无疑问是这个诗会的灵魂人物，或者说，她也应该是这个地区稍有地位c品味及消费能力的少女们的意见领袖。正当方沁湄心思电转，想着要怎样才能自然地接近程绿衣的时候，却不防听到了自己身边发出的这个极为生硬突然的招呼声——竟然是宋常云！

    程玉燕也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宋常云，面色微白，眼中满是惊讶c不解和不能置信。便连宋常云本人，此时也有些惶惶然了。只因此刻，程绿衣竟像是全然没有听见他的招呼一般，脚步也不曾稍停，巧笑倩兮地沿着原先设定的路线向前行去，兀自向着四周的少女们频频点头示意。看她如此，宋常云渐渐有些狐疑起来，莫非自己方才的招呼根本没有入得她的耳中？

    他自然不会想到，程绿衣之前已经快速地俯在素月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

    “你等是死人么，这究竟是放了什么人进来了？！”

    手指甲更是藏在袖子当中狠狠地掐了素月一把，素月吃痛，却不敢言语，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让锦红与另外的丫鬟越过了过去，她自己却悄然落在了队伍末尾，一闪身去了。

    这边厢，程绿衣的长裙如水波云朵，缓缓飘拂而过，腰肢款摆，香风微送，端的是人比花娇宋常云看着程绿衣的目光重又渐渐炽热起来，在他的心目当中，竟是忍不住产生了这样的念头：此等风姿若仙的少女，哪怕只能让她的目光稍微扫到自己一点，这一世也是值了！更何况，自己与她还真的有亲戚关系呢！宋常云想到这里，忍不住再度上前一步，就要开口招呼程绿衣，却忽然觉得衣袖一紧，他吃惊地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对上了那个瘦小的少女——方沁湄。

    方沁湄手心几乎渗出汗来，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程绿衣方才与自己丫鬟的一个小小互动以及那位丫鬟离开时的一脸隐忍，这位宋公子再若想引起她的注意，恐怕效果是好不了的。最关键的是，自己还希望通过程绿衣为自己未来在此地立稳脚跟打个基础呢，他这样明显得罪人的事，偏偏只要一打听就会知道是和程玉燕以及自己一路来的，这可怎么好呢？

    她这儿心思百转，程玉燕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

    “宋师兄，您在做什么？”

    宋常云被方沁湄拦下，本有些不悦，亟待看见程玉燕此时的面容时，却又不禁一怔。

    从来欢笑满面的程玉燕此刻目光定定的，脸色雪白，就像是随时会栽倒在地一般，她看着自己的神色似悲似喜，又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一样。

    宋常云赫然对上这样一双饱含千言万语的眼睛，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应答。

    方沁湄稍稍松了口气，顺势将宋常云牵过一边，怎奈是他们这组人的异样形状早已落入了其他参会者的眼帘，当下已经有人发出了轻轻的嗤笑声：

    “也不知道哪里乡下钻出来的夯货，竟敢冒认官亲！”

    “正是呢，依奴家说，程大小姐也实是好性子，这样的狂浪子弟便该拿了下来，好好治罪才是！”

    “嗤实是好笑啊，连丫鬟都只用得起一人！”

    宋常云不听这些话倒也罢了，此时听在耳中，却是不由冷下了脸，狠狠地朝着传来说话声的方向瞪了过去。

    那边说话的又怎会是什么好脾气的角色？当下两边就大眼瞪小眼地彼此练起眼功来。

    这位爷生怕事儿不够大啊，没听过和气才能生财吗方沁湄心里暗暗叫苦，向着程玉燕投去求援的一眼——怎么说这位爷也是您招来的，这会儿该出来说句话拦着点儿吧？

    程玉燕却是已然低垂了螓首，朱唇微颤，连藏在袖子中的双手也在轻颤。

    这叫啥事儿啊菊紧蛋疼？！方沁湄默默地擦去额角渗出的汗滴，紧闭了一下眼睛——罢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位宋少爷敢这么说话，他总归是有所依凭的吧？不如，陪他搏一搏？

    方沁湄立刻下了决定，再度一下拉住了宋常云，压着嗓子问道：

    “宋公子是吧，您可听清楚了，若是再随意攀附，别人可要告你冒认官亲，您若是无十分的把握，还请及早收回前言！”

    说话间，方沁湄已然看见程绿衣身旁的丫鬟露出了虎视眈眈的神色，显然甚为触怒。

    宋常云被她拉住，怫然不悦，低叱道：

    “你这是做的什么样子？！少爷我既是敢这样说话，自然有这样说话的道理！你快给我放开，成何体统！”

    看他一脸倨傲和怡然不惧的神情，方沁湄反而微微松了口气：

    “这是你说的，若是此事不成，说不得我们两个弱女子也只好将所有罪责推到你的身上去，若是此事成了么，还请宋公子记小女子一个人情！”

    宋常云闻言有些不解，正要细问，方沁湄早已一眼瞧见素月领了四五名精壮的小厮往这边赶来，她立刻上前一步，将宋常云与程玉燕都护在了身后，故意高声地笑道：

    “想不到，这堂堂的风雅诗会，实际上却不过是只认衣裳不认人的俗会！”

    此言一出，场内顿时一静，连穿花拂柳向着水榭一路行去的程绿衣也是脚步一停，目光闪动着向这三人瞧了过来。

    素月也一时顿住，由不得地看向程绿衣的脸色。她知道自己的这位程大小姐素来最爱体面与风雅，有人这样评判，却当真是在找晦气了！

    程绿衣慢条斯理地笑了笑：

    “俗会？这个小女子是谁，倒是长了一张好利的嘴！”

    一个突兀的女声骤然响起，饱含着兴奋和激动：

    “回姐姐的话，小妹认得她！”

    方沁湄与程绿衣一起向说话的人看去，方沁湄心中再次一沉：那少女明眸皓齿，下颌尖尖，不是朱牡丹又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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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八章 一个圆场,一个搅局

    朱牡丹盯着方沁湄瞧，双目晶亮，脸颊绯红，气息微有不稳。她今日却是到得晚了，全为了挑选那些精致漂亮的首饰，想着这件也好看，那件也漂亮，可又不敢随意盖过程绿衣的风头去，所以当真是绞尽了脑汁。

    好容易挑了一对水晶莲花对钗与碧玉珰的装饰，舍下了自己最喜爱的金银饰品，却又没有合适的服装配搭，少不得一通忙乱，及至她出门的当口儿，就已经比寻常接获邀请请柬的少女们晚了约一盏茶时间，故而并未在门口与程玉燕等三人相遇。

    她急匆匆地赶了进来，想不到就看见了一张熟悉而讨厌的面孔，哪有不趁机落井下石的道理？

    当下她瞧着方沁湄，伸出了纤纤素指笑着说道：

    “大小姐，你可不知道，她可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孩儿”

    这话一出，那内涵可就深了，当下场内顿时有些哗然，许多参会少女看向方沁湄的神色都变得很是诡异。

    要断我的后路吗？方沁湄挑了挑眉，脆声笑道：

    “哟，原来是朱大小姐，怎么，虽是小女子不过是一介匠人，便无权评判俗雅之分了么？”

    匠人啊，倒不是想象中那么不堪的身份场内的少女们脸色微松。

    反应倒是快！朱牡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正要穷追猛打，就听程绿衣兴致盎然的声音响了起来：

    “咦？匠人？这倒是有趣，一个女子，当的是什么样的匠人啊？莫非是纺织女红之类的么？”

    程绿衣的确最爱惜颜面与风雅，被一个瘦小少女忽然评价自己准备的诗会乃是个俗会，她反而冷静了下来，对宋常云的憎恶也是大减：一个明显没有什么背景与力量的少年，自己想制服他实在过于轻而易举了，若是这会子就将他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撵了出去，却反而容易招致恶评，确实不用如此着急。

    她的一番心思，别人自然难以揣测，方沁湄却约莫有些了解，当下上前一步，盈盈下拜道：

    “回大小姐的话，小女子自幼家中传承的乃是首饰造作，不过家父去世得早，却是未曾好好教过小女子打造制作精奇漂亮的物件儿。也因此上，小女子不曾有机会观瞻欣赏奇珍异品的真正好首饰，日前想着要宣扬家学，偶有所得，也不晓得自己所想的物件儿是否当真入得了识货人的眼睛，每念及此，均是深以为憾。”

    她将一对妙目转向了程玉燕，面露感激道：

    “幸得玉燕小姐仗义帮衬小女子，说是程大小姐今日请的都是此地的名门闺秀，用的自然都是好的，不妨来此处开开眼。因此上，小女子情愿以奴婢的身份服侍玉燕小姐，却并非有意隐瞒，大小姐见谅！”

    她这番话说的，不露痕迹地将在场参会的所有少女都吹捧了进去，便是那以对头目光看待她的朱牡丹，也在听到“名门闺秀”一词时微微矜持地挺直了身体，一时竟是忘了继续找她的麻烦。

    程绿衣目光微闪，不着痕迹地往程玉燕身上转了一圈，心里却想：啧，这瘦小女子若真是她的丫鬟倒还罢了，这样伶俐的人，未免不能向她讨要了来，却原来也是呢，自己的西席先生认真是个穷酸之人，他哪会给自己的女儿配丫鬟。

    程绿衣还未想完，那边宋常云却已经等不下去，蓦地轻声说道：

    “表妹，我啊！”

    他转头，却看见方沁湄伸出一只脚踏在自己的鞋面上，登时呆住，须臾功夫脸就红透了。还没来得及说话，方沁湄已然轻轻巧巧收回了脚步，巧笑倩兮地道：

    “至于这位宋公子，乃是玉燕小姐父亲的学生，因想着今日乃是诗会，故也想来参详一二，我等却是不知晓宋公子居然与贵府有旧呢！也是玉燕小姐的一番好心才有今日的际遇”

    这是解释了。程玉燕之前觉得自己心里痛得都快木了，也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一时又觉得自己给父亲丢了人，一时又觉得宋常云莫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且目前这个情景要怎样才得脱身，若是解释人家肯不肯听两下里心里如油煎的一般。

    及至这会儿，方沁湄快速地就将事情说了开来，又一再地讲到乃是自己的好意，却果然是在给自己说好话了，程玉燕也不是傻的，当下回过神来，双眼微带哀怨，凑到程绿衣跟前拜了一拜：

    “绿衣姐姐，你是知道小妹的，平素里就看不得人家为难，所以倒是给绿衣姐姐找了为难，实是小妹的不是，还望姐姐原谅则个”

    她心思灵动，还不等程绿衣伸手来扶，已经飞快地自头上将那个异形珍珠仙鹤胸针取了下来，亲奉到程绿衣跟前笑道：

    “这便是这位方小湄方姑娘想出来的首饰，心思甚是奇巧，姐姐可瞧一瞧，给她评评？若是绿衣姐姐喜欢，那小妹便将这物件儿送给了姐姐，以表小妹的歉意！”

    她与方沁湄这一唱一搭，竟是将程绿衣的怒火连消带打去了大半，及至看清楚程玉燕递上来的异形珍珠仙鹤胸针，程绿衣不由睁大眼睛“咦”了一声，因笑道：

    “这果然是极花心思，极精巧的，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做法”

    当下耐不住，接过来细细摩挲了一番，复又送还给程玉燕：

    “罢了，本小姐何等样的精巧首饰没有，怎好随意要你的心爱之物？”

    话虽如此，眼里到底流露出一些留恋之意，眼光只在那胸针上盘桓不去。方沁湄瞧得清楚，当下心里有了七分把握，小声笑道：

    “大小姐可是喜欢此物？改日小女子也为您特制一个，您瞧好是不好呢？”

    这话放出，自然是给自己争取客户了——方沁湄来此诗会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然而程绿衣尚未答应，早又听到一个极其愤怒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这女子，好生没脸没皮，竟日价拿着我们朱家银楼的秘籍卖弄，当真以为我们奈何不了你了么？！”

    一听此语，程绿衣眼中的意动之色顿敛。

    作者的话：刚刚结束一趟长途旅行，颇为劳累，今天暂时一更，顺便求个推荐c收藏c评论啥的，万分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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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九章 初见

    这样说话的当然又是朱牡丹，她眼瞧着方沁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谈生意，哪里还耐得住呢？当下不假思索地便脱口而出。

    方沁湄扫了她一眼，却是安然笑道：

    “朱大小姐，您这可是说笑了，方才小女子已经说过了，若不是家父去世得早，小女子未有人教习，却是不至于如今日这般心头惴惴，总不知道自己想出来的样式是好是歹。再者说了，今日好似是程大小姐的诗会，咱们怎好在这里争执起来？没得扫了大小姐的兴，岂非我等的罪过！”

    朱牡丹当下一滞，一堆尖酸刻薄的话堵在嗓子眼竟是没法往外冒。

    这小女子，当真会说话程绿衣眉眼微挑，却也没有了继续聊首饰的兴趣，略略提高一点声线道：

    “今日诗会，吉时已到，不如大家都先跟着来，选个好景致”

    话音未落，就又听到一阵脚步嘈杂之声传来，明显有一群人自抄手回廊处向这边逛了过来。难道今天日子没选对，怎么这么多事情来打断自己啊？！程绿衣终于有些忍不住了，陡一回头，怒声道：

    “这是怎么回事，堂堂的知府府，竟是白养了一众的闲人么？！”

    话音刚落，却听一个笑意满满的少年朗声回道：

    “咦？这也奇了，绿衣妹妹不是向来最好性儿的么，今日诗会这等风雅所在，怎的倒像是在恼人一般？”

    “是啊，是谁得罪了我们程大姑娘，程大小姐了？”

    程绿衣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却是一众七八个轻袍缓带c玉扇摇摇的年少公子哥们儿在几名青衣小厮的带领下潇潇洒洒一路行了进来，原来都是程氏族里各方各门的亲眷，也有一两位世交之子，其中走在最后的一人肤色微黑，肩宽腿长，不是裴玉明又是哪个？！

    程绿衣又惊又喜，眼中几乎漾出水来，还未答话，就听自家一位堂兄，素日与自己亲厚些，名唤程景峰的哂然笑道：

    “绿衣妹妹这是年纪长了，脾气也跟着长了，实是不好，枉我等特为给你拉了裴世兄过来，与你这诗会当个评判，今日你数落我们是闲人倒也罢了，却平白得罪了裴师兄，此事可怎么收场？”

    程绿衣听他这么说，知道这是给自己台阶儿下呢，当下忙忙地迈出半步，行了半礼，假意嗔道：

    “罢罢罢，哪有这样的哥哥，妹妹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原该由当哥哥的替妹妹圆场不是？怎的倒替别人家兴师问罪起来了？”

    程景峰和其他几个程氏子弟哈哈一笑，也不着急，回头向着裴玉明笑道：

    “裴世兄，我们这程大姑娘得罪的可不是我们，裴世兄怎么说？饶是不饶？”

    这是有人忙着要将程绿衣与那位裴世兄送做堆啊方沁湄双眼在两队人马之间来回流转，随即又发现了微妙的端倪：显然今日来到此处的众位少男少女彼此并非陌生人，明着就有三四对少男少女在那里借着扇子遮脸，却是眉来眼去，满脸飞眉毛的十分得趣。

    宋常云瞧着这些忽然进来的少年公子们，脸色却格外难看起来，他本清寒，又特意的想要表现出“贫贱不移，富贵不淫”的气度，就这样穿着日常的衣服进到了府里。若是与程绿衣顺利相认倒也罢了，谁知晓对方根本连正眼也不曾瞧上一瞧，偏又见了这许多模样清贵的同龄少年翩翩而来，那股酸气如何压得下去？

    当下他咳嗽了一声，正要振作发声，却见身前影子一晃，却是程玉燕俏生生地挡在了自己身前，只丢给他一个背影与一句冷淡已极的话语：

    “宋公子，今后您若是与知府府中攀上了亲，又再说，今日还请莫要折辱了家父，小女子不胜感激！”

    程玉燕年少娇憨，家中虽然清贫，却是父亲与宁妈妈一起娇宠着长大的，故而平日不甚有心机，自打认识父亲的这位弟子以来，乃是生平认识了第一位异性，难免生出铭心刻骨之思。然，这终究不过是年少时分的一点念想，并非如宋常云所想，是不自爱自矜的表现。今日她被宋常云的异常举止惊得犹如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寒意彻骨的同时却也唤醒了她的自尊，当下已然痛下决心，以后要将宋常云远远丢开了手。

    宋常云却是第一次听见她拿这样冷淡的情态对付自己，一时竟觉若有所失，不免愣在那里作声不得。

    他们这个角落僵住了，朱牡丹也被新进来的程氏子弟们吸引了眼球，方沁湄顿时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至少不会有人这会儿就想要发作自己了吧？

    方沁湄思索未定，就听一个冷淡而好听的男声响了起来，犹如冰瓷相击：

    “什么饶是不饶的？我本就不想来，既是如此，正好放了我走！”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一片哗然，程氏子弟们纷纷道：

    “裴世兄，你这可就是不给我们面子了啊！”

    “裴世兄，莫要消遣我等了，你哪会是这样开不起玩笑的！”

    “正是，裴世兄”

    任凭这些程氏子弟如何打圆场，裴玉明只是淡淡背手而立。

    啊呀！这位哥哥还真不给人面子啊，这种场合，不是应该说话各种委婉，各种含蓄，各种暗示才对吗？方沁湄心里一个机灵，禁不住好奇心的引诱，借着一众莺莺燕燕的纱裙粉衣遮蔽身形，暗暗探出半颗头去，向着说话的男子瞧了过去。

    只见那少年立在一众锦袍少年公子当中，虽是身上只穿了一件松香色圆领袍子，腰间系了一条装饰玉珏的皮带，连荷包也不曾装饰一个，然而他挺立如松，比常人略高的身材，偏偏站出了鹤立鸡群之感。

    此时微风徐来，吹拂过满园花草，隐有早发的丹桂花花香四溢，那群锦衣鲜亮c唇红齿白正当好年华的少年站在一座朱红色的木质拱桥之上，真真的人如画中来。

    方沁湄正在心中暗自感叹，却忽然觉得有一道犹如实质般的目光自人群中向自己的方向射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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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章 还没开始就结束?

    方沁湄心有所感，抬眼往那边一瞧，却见那个格外引人注目的少年正自淡淡地挪开了视线。

    她离得远，自然不会知道，裴玉明此刻唇角却是轻轻一弯。在他身旁眼尖的程景峰顿时将他袖子扯住，笑道：

    “裴世兄这可是笑了，必是原谅咱们几个了，快来快来，莫要再推辞，既是男女不可同席，我们远远地绕过了这片池子，只在假山那边顶上的迎风阁坐了，弄个茶围子，岂不热闹？”

    “正是这个道理，少顷等才女们将诗做了出来，我们可是要聆听裴世兄高论的！”

    当下这一行程氏子弟再不让裴玉明脱身，纷纷簇拥着他往假山上头去了。

    啧啧，看来这位裴世兄阶层远在在场众人之上啊，这满院子的人，十之八九都是为奉承他来的吧？

    方沁湄看明白了，心里些替这些程氏子弟们惋惜，这位仁兄明摆着是走傲娇路线的，你们只顾拍马屁，却要小心别拍到马脚上。

    她念头转得飞快，立刻向着宋常云矮身福了一福，复起身指着那群摇扇而去的少年公子哥们儿笑道：

    “宋公子，您瞧，男子的席位却是在那边。”

    “你？！”

    宋常云今日此来，竟是没有一事如自己所愿，还被方沁湄这样指派，登时气得头上的筋都鼓翘起来，有心想要和她理论，怎奈方沁湄礼数做得那叫一个周到，竟是滑不溜手，只有气得口中“呋呋”地喘气，翻来覆去只低低说着：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程绿衣却是一双妙目转了过来，笑不露齿地又扫了方沁湄一眼，点点头道：

    “嗯，可知我身边这许多的人，竟还不如她一个外来的知进退，懂礼数，还在那里等什么，快将这位宋公子请了上去，与众位哥哥弟弟们做个伴儿，认识认识吧！”

    如此，终于轻轻将突兀而来的宋常云之事安排了过去。

    宋常云紫涨了面皮，待要再上去搭话，无奈素月终于是带人插了过来，半笑不笑地将宋常云夹带着就往那公子云集的地方走了过去。

    一众公子正在上假山，拉拉杂杂队伍拖了很长。程景峰自来是个晓事的，见程玉燕跟前第一得意的素月亲自引了陌生男子过来，格外留心，便将裴玉明交给其他人去招呼，却亲自拉着素月到一旁略说了几句话，心中有了数，乃笑着上来相迎宋常云，互通姓名后便寒暄了起来。

    宋常云终于得到一个人和气相待，当时便觉得此人亲厚非常，忍不住偷心挖肝地说起话来。

    素月指使小厮们去寻做茶围子的果子等物，自己静静站在一旁，少顷程景峰贴身的书童已经过来说话：

    “那位宋公子，自称是知府大人的远亲，论理该称讳知府大人表舅。他手里还有封书信的，据说可证此事，想来此事当不为假。公子爷说了，他先替大人招呼着，回头又再论。”

    素月听了，点头谢过，自去回程绿衣的话。

    这边，程绿衣已然带着群芳争艳般的少女们入了水榭，水面和风习习，众位少女们用的各色熏香混在在一处，煞是好闻。

    朱牡丹有心要挤到程绿衣身旁去，无奈今日来的多是程氏一族，论起亲厚来怎样也比她这个外姓的强上许多，大家各自由锦红引着入了座，团团一张圆桌，朱牡丹坐在了程绿衣的对面，想要随心所欲地和程绿衣搭话却是不能。

    相反，程玉燕一则同是程家，又是程绿衣名义上先生的女儿，所以倒是坐在了程绿衣左手位，仅间隔一人。

    方沁湄虽然对古代贵族生活不甚了了，但她牢记自己今天的本分乃是程玉燕的丫鬟，故而小心模仿别人家丫鬟的行动举止，搀扶，拉椅子，递绢子，打扇子，送茶杯倒也不曾闹出笑话，便是她举动粗疏些，到底之前她言明了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匠人，业务不熟悉也是有的，也就没有惹来更多注意。

    方沁湄这儿刚稳住心神，就忽然听到程玉燕低低说了一句：

    “一会子等开始作诗，大家必不理会我们了，那时候咱就走吧，我却是不想待下去了”

    方沁湄怔了怔，知道她是给宋常云伤了心，有心想劝几句，又觉得未免交浅言深，当下唯有轻叹一句应了。

    这边她们二人低低商议着，那边程绿衣已经起了头，笑着起身道：

    “今日小女子在此起个诗社，自然是附庸风雅之举，还望众位莫要见笑！既是作诗，自然该有好曲儿作陪！”

    话毕，轻轻击掌，顿时一阵丝竹之声穿越水面而来，令人顿有思古幽情。

    方沁湄闻声抬头看去，却原来与水榭隔水对面乃是一座五彩纹饰的戏台，台上两边早坐了戏乐班子，现正奏曲，而戏台之上则有六位细腰纤纤的长袖舞姬随风起舞，舞姿袅娜，直欲登风飞去。

    方沁湄暗自喝声彩，忍不住要给程绿衣点个赞——显然这又是为悦裴玉明之目而做的安排，当真细致入微，也不知道那位冷面傲娇的爷领不领受？

    此时水榭中人比花娇的诸位少女也自按耐不住，纷纷笑道：

    “姐姐实是妙人，竟特为的排得了如此好舞，果然我等是要好好作诗才得以报答了！”

    “正是呢，既这么着，姐姐快将韵脚定了吧！”

    吱吱喳喳笑闹之中，程绿衣才将作诗的题目和韵脚都定了，看众人都给自己凑趣，自然十分得意。

    朱牡丹听到题目和韵脚，不由暗自庆幸程绿衣给自己安排了程栋做的诗为托，要不然她可当真要出糗了。

    当下这些少女果然苦思冥想，提笔吟诗，程府的下人们自然送上笔墨纸砚来。程玉燕自小得了程栋培养，作诗自是不在话下，不过片刻功夫已然得了一首，竟是第一个交到程绿衣处的。

    程绿衣见她得诗迅速，颇有刮目相看之意，不想程玉燕接下来便提出告辞，程绿衣略一想也知道她少女心性，这是为宋常云的事害了臊，当下微微一笑，也不点破，自然允她去了。

    方沁湄暗暗叫苦：自己来这诗会的目的根本没达成啊，难道还没开始就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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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一章 捉贼!

    方沁湄一念未了，就觉得自己手腕上忽然搭上了一只冰凉的小手，她吃惊地抬头看去，却是程玉燕伸出手来紧紧拉着自己，稳住身子往外走，也不顾周遭少女们有人投来奇异的目光。

    方沁湄见程玉燕此时分明眼角泪光盈盈，不由心下一软，撇开了自己的心思，伸手扶住了她，带她往外行去：

    “劳驾，众位，我家小姐有些不适，先行一步。”

    此时大多数少女都各自提笔，面对着身前景致凝思，朱牡丹却已经将程栋给自己做的诗默写了出来，正想着可以趁交诗的时机与程绿衣细说几句，不想就看见方沁湄和程玉燕要先去了，当下她眼珠一转，也不多话，将“自己的诗”交了上去，便屏退了身旁的珍珠等两个丫鬟，提着裙子蹑手蹑脚地随着方沁湄两人的步子跟了下去。

    她们在下面行动，自是不知道一番举止行为都落在了居高临下的假山上一众少年公子的眼中，当下程景峰不由失笑道：

    “素日里以为女子都是行动规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日看着，却也有爱装神扮鬼的模样，裴世兄，你说可笑不可笑？裴世兄？”

    他连叫两声，回头再看，裴玉明早已不见人影，当下惊讶地站了起来，一叠声道：

    “怎么回事，这许多只眼睛，竟是没有见裴世兄走到哪里去了吗？”

    宋常云此刻因为有人陪自己说话的缘故，心情好了许多，他是同样瞧出裴玉明身份不同凡响的，也格外留意，因答道：

    “方才裴世兄似是闪身往那边去了。”

    众人向他指的方向看去——步步石阶层层分明，原是从假山上下去的路线。

    “哎呀，这可如何使得？快快，快去将裴世兄寻了来，待会儿还要他来当这诗会的总评判呢！”

    一见裴玉明人迹杳然，那迎风阁上顿时慌了起来。

    方沁湄扶着程玉燕走出了花园月亮门，确定周遭已经没有参加诗会的少男少女，程玉燕有些僵硬的手臂肌肉才略微松弛下来，然后她便“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方沁湄了解她的心情，却不知该如何劝慰才妥当，只有默默搀着她走到了一旁僻静的抄手回廊处，扶她挨着一根廊柱坐下。

    程玉燕也不过就是十三四的年纪，这要在自己前世，完全还不过是个孩子，若是家长听了这个年龄孩子闹情感上的纠纷，多半也就一笑置之了，谁也不会当真。然而在这个世界里，显然这个年龄的孩子已经纷纷地在筹谋自己的终身大事，程玉燕此时此刻的烦扰对他们来讲再真实不过了。

    方沁湄站在抽抽搭搭的程玉燕身后，正浮想联翩呢，就觉得身侧少女的啜泣声渐渐止住了。她忙扯了绢子递上去，温言笑道：

    “心里可觉得好受些了？”

    她可不知道，身为秀才女儿的程玉燕方才心中是怎样的一番煎熬：自己的父亲好不容易给自己求了这个在贵族儿女圈里露脸的机会，自然也是让自己寻机结一门好亲的意思，又想着宁妈妈省吃俭用，自牙缝里挤出钱来给自己打造首饰，还央求到了方沁湄的跟前，多么难得的情谊呢，却全被自己用来照拂一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宋常云，该是多么糊涂呢

    这会儿，如果方沁湄是这个世界的土著女孩儿，必然要给她讲些语重心长的《女诫》类的话语，陈玉燕那可真是想死的心都会油然而生。

    万幸，方沁湄没有半点要教训人的意思，倒是让她干干净净痛哭了一场，她本年轻，还没用那些胭脂香粉类的化妆品，虽是眼睛哭红了些，却也不怎么太显，心里也受用了许多，听到方沁湄轻问，半是惭愧半是感激地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道：

    “今日真是多亏小湄妹妹你多方照拂，姐姐实在愧疚，也没有其他的物件儿可以送你”

    说着话，她自腰间摘了一个锦囊下来，也不细掂量里面有多少银钱，却使劲塞到了方沁湄怀里：

    “这里有些银子，是我日前得的一注外财，本想着今日诗会，若帮衬宋公子出人头地了，便将这注外财送与他，让他当作未来结交贵人的底子，谁料想他”

    程玉燕说到这里，眼里又禁不住酸热，她忙以袖子掩面，匆匆只把那锦囊一掷，呜咽着便独自飞快地往外跑去：

    “你且莫跟我，我今日是丢尽了颜面了，还请妹妹原谅则个，容日后再叙吧！”

    方沁湄愕然地接了锦囊在手，只听“沙沙”声响，入手沉重，竟果然称得上是一注外财。

    就这么停得一停，程玉燕竟是跑得没了影。方沁湄当下也来不及细看，正要拔步追赶，就蓦地听到身后响起一道略带尖利c洋洋自得的声线：

    “哈！你这贼女人，我今日可当面拿住你了！”

    话音未落，就见朱牡丹带着珍珠与另一位贴身侍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身后，主仆三人均是冷笑连连。

    朱牡丹牢牢盯住方沁湄，手中的团扇一摆：

    “等什么，还不快给我拿下这贼贱婢！”

    方沁湄秀眉一挑，她对这紧追不放的朱牡丹可真有点腻味了：

    “朱大小姐，你方才叫我什么？我怎么是贼了？！”

    “怎么是贼？哼哼，连贼赃还在你手里呢，怎么还敢说嘴？”

    朱牡丹眼中闪过得意之色，指住了方沁湄手中的那个锦囊，尖声道。

    “不过是个锦囊而已，是方才我家玉燕小姐赏我的，怎么就成贼赃了？！”

    方沁湄针锋相对，也是一声比一声高昂，她也豁出去了，知道今天若是不闹上一场，大约是无法收拾了，那就闹吧，难道这朱牡丹以为自己真怕了她？！

    朱牡丹陡然对上方沁湄一双怒火中烧c亮得惊人的眼睛，不知怎的忽觉心中一慌，竟没有第一时间回嘴。

    那珍珠也是个寸步不让人的，这会儿哪里还忍得住，已经上来撕扯，尖声道：

    “来人呀，快来捉贼！”

    当下里伸出四只手来，将瘦小的方沁湄牢牢扯住，虽是方沁湄奋力挣扎，但实在年小力弱，到底被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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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二章 贼人大胆

    朱牡丹见已安全，这才稳步上前，施施然从她手中拿过了那只锦囊，细细地端详了一番，冷笑道：

    “你家玉燕小姐赏你的这样的鬼话你也说得出来？！那倒要请教了，你家玉燕小姐如今何在呢？你这贱婢，胆子也实在太大了些，再不给你一些教训，说不得你哪天捅破了天也不自知呢！本小姐今日却是在救你，你需领会！”

    方沁湄被几双手牢牢把住，头发也披散了一半下来，只是心中一股愤懑之气郁结，闻言不由冷笑道：

    “还有这样强词夺理的人，真是天下第一奇闻！”

    朱牡丹看着此时形状狼狈的方沁湄，只觉心情大好，因笑道：

    “这锦囊实是你偷来的，这绝对做不了假！你若是还念几分义气，就别掰扯那位玉燕小姐，否则，她也吃不了兜着走！”

    方沁湄听她说得这么肯定，心中微微一惊：莫非这事当真没有那么简单？

    方才这边几个女子闹嚷着，偏偏那边知府中的奴仆们就像无人知晓一般，半点动静也无。

    朱牡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催促珍珠道：

    “怎的到了这会儿还没人过来理会咱们？你去知会一声吧，便说这里拿住贼了！”

    珍珠应了，正要往花园去，就听一阵的树叶沙沙作响之声，自那抄手游廊下方的转出两个人来，猛一看，均是猿背蜂腰，精悍异常的体形，分明是两个男子。

    珍珠吓了一跳，刚要发声喊，就听一个男声淡淡说道：

    “你们手里的锦囊倒是眼熟，哪里得来的？”

    方沁湄抬头看去，赫然发现此人正是那被程家子弟万般奉承的裴玉明。

    水榭之中，程绿衣脸色颇是不虞，摇着团扇，咬着嘴唇端坐在主位上。她的面前已经收齐了众位参会少女所做的诗，但那迎风阁上却传来消息，告知预定的诗会评判却失了踪，她如何能欢喜得起来？

    此时那水榭对面的舞台上犹自歌舞升平，那些年少美貌的舞姬自是知道今日有这城内的年少俊彦来此集会，莫不尽力卖弄身形，务求精彩，存了万一被人看中带回去的一丝念想。

    程绿衣却听着那悠扬的丝竹之声渐渐刺耳，蓦地将扇子在桌上一拍，喝道：

    “只管奏这些脏曲儿做什么？！还不快些散了去，没得脏了客人的耳朵c眼睛！”

    登时唬得满台的人都散了，连来参会作诗的少女们也是噤若寒蝉。

    程绿衣犹自烦闷，素月已悄悄的在一旁站了多时，此时忙上来打马虎眼，将宋常云的来历附耳说了，程绿衣挑眉冷笑道：

    “既是有正经来路，怎的不去拜见父亲，却混进园子里面来了？可见心眼没长正，本小姐不稀的理会他！”

    略思忖了一回，自己又慢慢转回来，沉吟道：

    “且住，本小姐瞧他是个读书人，莫非是来应试的？”

    当下心中有了计较，脸上渐渐有了笑模样，道：

    “待会儿此间事了，便留他一留。”

    素月乃应了，默默退下。

    一时程绿衣再度将注意力转回到裴玉明身上：

    “还未找见裴世兄吗？多派些人手”

    话音未落，就见园内一处地方一阵的人头攒动，明显有个个子格外挺拔的少年夹杂其中，程绿衣登时喜得站了起来，娇声招呼道：

    “裴世兄，您可真让小妹好找！”

    谁想那少年“噗哧”一声，兴致盎然地朝她抛过一个眼风来：

    “哟，承蒙程大小姐看得起，怎奈是在下并不姓裴，却是浪费了姑娘的一片良苦用心！”

    程绿衣脸上顿时一僵，这才看清原来这是跟着裴玉明来的另一位少年，虽穿了与裴玉明衣着近色的服饰，然长眉飞扬，眼梢含笑，气质跳脱。

    程景峰立刻上来解围，笑道：

    “丁世兄莫要取笑了，还不快快替裴世兄将才女们的诗词都收了来，细细地评述一番，也是你们兄弟间的一番情谊！”

    “我们兄弟间却是不用这等事来担待，彼此间打量着都是好的！”

    那位丁世兄笑着摊摊手，程绿衣眼尖，见他腰间也悬着一把长剑，再连着上下文一想，已知道这多半与裴玉明同是军中来的。

    程景峰与另外两个程氏子弟团团将丁世兄围了，笑着引到水榭中来：

    “丁世兄莫要过谦了，你们京都来的勋贵子弟，怎样也是通文墨的，来来来，替我们云城的才女们掌掌眼吧！”

    勋贵子弟这样明显的言语暗示程绿衣焉能不知，当下微微一笑，仪态端庄地挪开步子，向桌上一指：

    “既如此，丁世兄请了。”

    那位丁世兄却不上前，站在离开桌子几步之遥的地方，摇头笑叹：

    “丁某此来，却是上了当了。”

    “何出此言？”

    程景峰等纷纷露出惊讶之色。

    “都是裴玉明那个家伙害我，说是今日过来，不过充充场面，无需才学的，我才跟了来，哪知道半途他却抛下我跑了，还要我替他做诗词的评判，这也当真儿戏！说不得今日回去定要和他计较二三，左右瞧他一顿酒吃方好！不过”

    他笑眯眯的朝各位少女一番打量，作揖笑道：

    “众位才女不独才学惊人，更有这样的品貌，却是让小生顿生敬仰之心！”

    他在这里一力的插科打诨，哄得众人开心，就是不上前评诗，若是方沁湄在这里，多半要心生疑虑，不过这些锦绣乡里长起来的富贵儿女们自然想不到别处，倒跟着他一起哄笑。

    程绿衣正笑着，却忽见月亮门处几个男男女女相携走了进来，这次再没错里面一人是裴玉明了，登时眼睛一亮，推了身边的锦红一把示意对方去迎接，自己则拿扇子遮着脸笑道：

    “丁世兄莫恼，那不是欠你酒的人来了？”

    再看人走近，程绿衣脸上的笑意顿时敛去，声音冰寒地说道：

    “你们几个怎么走到一道去了？！”

    朱牡丹捉住了方沁湄，此时伴着裴玉明而来，原本一团得意，忽然听到程绿衣这样的一声问，猛地打了个寒噤，忙堆了满脸的笑，上前一步，举着手中的锦囊道：

    “绿衣姐姐，您瞧，小妹拿住了混进这府内来的贼人呢，那贼人好生大胆，竟然偷了裴世兄的锦囊去！”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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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三章 谁能偷得?

    说明：水澜晶本周日终于要迎来第一个推荐了，所以容我今天少更一点，给下周多攒点字数，万分感谢！一(n_n)一哈哈~

    程绿衣一听这话，眼中陡地放出寒光来，直直盯住了被众侍女擒着的方沁湄，见她形容狼狈，心下已经有数目了：

    “你说的贼，便是此人吗？！”

    程绿衣心下当真震怒非常，她从来自命这云城当中的第一名媛（事实却也差相仿佛），平素里最是爱惜羽毛，所用之物c所使唤的人都务求精致体面，今日的诗会更是她筹划多日，力求在此会上卖弄才情美貌一举擒获裴玉明的心，哪想这诗会开始到如今，意外状况一桩接着一桩，竟还闹出贼来了，何等丢人？

    一时之间，程绿衣看向朱牡丹的眼色也是格外厌恶——若这朱牡丹是个懂事的，自然知道遮掩过去，哪知她不但没有私下里使丫鬟来知会自己这个诗会主人，反而闹到了最为地位尊崇的贵客裴玉明跟前，用心险恶，简直可诛，到底不过是个商女！

    朱牡丹自然不知道自己竟然被程绿衣深深恨上了，她犹自献宝一般高声道：

    “姐姐明鉴，小妹因知道这个贱婢向来品行不良的，故而特意提防着她呢。果然一错眼不见，就看这贱婢独自一人走在僻静地方，翻弄着这个锦囊偷乐呢，因这个锦囊布料极金贵的，小妹因家中行商，倒还些许认得，这分明是产自金陵的云绫锦，一年不过百十匹的量罢了，却哪里是普通人家寻常能得了的？便是官宦人家也是稀罕的。”

    方沁湄听到这里，这才心下了然，却也不由暗暗叫苦。

    这位裴公子到底是怎么个来历，连装钱的锦囊也拿云绫锦来制作？

    抛开这个不说，自己到底要怎样自救？程玉燕以为给了自己回报，谁知却是丢了颗雷过来，而这朱牡丹的敌意从来没有掩饰过，今天只怕是

    刚想到这儿，方沁湄再度感觉到有异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她不禁从披散的长发缝隙间向投来视线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双冷冽的眸子，似是带着淡淡的嘲笑，又似是始终带着对周遭人的戒心，很难想象这眸子的主人也不过十六七岁一少年，而且这少年身子挺拔，猿背蜂腰，拥有着无可挑剔的面部轮廓——裴玉明。

    然而这会儿又哪是欣赏美男的时候？早有人上来扯住了方沁湄细瘦的胳膊，牢牢揪住了往地上大力一推，喝道：

    “好你个贱婢，今日若不打杀了你还了得？！”

    这却是锦红，她本是被程绿衣推出来迎接裴玉明的，此时见势不好早奔了过来要替自家遮掩，忙忙躁躁地将方沁湄推倒在地。

    方沁湄吃痛，却反而瞬间警醒了，她的头脑快速转动起来，眼睛借着头发遮挡，将场内众人的神色迅速看了个七七八八。

    她低了眉眼，却将袖子轻轻一拉，露出了方才落地支撑地面擦破了的手掌，瘦小枯干之外还有血色淋漓。

    裴玉明瞧着她，唇角再度不自觉地一翘。

    锦红c素月已然率着几位丫鬟走了上来，打算将她扭住送出去治罪了事，其他人也对她毫无同情地收回了视线，就听方沁湄忽然纵声大笑起来，场内众人不由齐齐一怔：

    “哈哈，哈哈哈！这也奇了，难道只有朱大小姐说话的份，却没有小女子自我辩解的份吗？小女子自承是个匠人，可从未承认自己乃是贼人！”

    她说着话，故意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掌将乱发抿到耳后，手指“一不小心”将泥土和血迹擦上了脸颊，越发衬得她小脸楚楚，让人没来由的便生了同情之心：

    “各位官人小姐可是忘了？小女子并非贵府中的奴婢家仆，哪有任各位随意喝骂打杀的道理？便是这位朱大小姐想定小女子的罪，也得上公堂分说！”

    笑话，拥有现代人思维的方沁湄怎么会不了解自己乃是“公民”，没有签过卖身契，所以拥有辩解的权利？

    她却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言论，竟是让众位在场的少年少女齐刷刷将目光投注了过来，每个人眼中都是满满的惊讶。

    这个世界里的平民女儿，谁又有这样的胆量和官宦子弟直接口齿清晰地对话叫板了？

    “你还想强词夺理？！”

    朱牡丹气得跺脚。程绿衣却扇子轻轻一抬，曼声道：

    “慢来，她说的话倒也有理兼听则明嘛，你且说说你的道理！”

    方沁湄缓缓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正色道：

    “小女子方才说过了，这只锦囊乃是程玉燕程小姐赠与小女子的，你们若是不信，自然可以派遣下人去将她请回来，一问便知。”

    朱牡丹尖声笑道：

    “且住！你可真是刁滑，方才这位裴公子可是说了，这只锦囊原是他的！裴公子何等样的身份，怎会将锦囊遗失你休要胡言乱语，攀缠他人！”

    她这话一出，场内众人的神情又是一变。

    仔细想想，朱牡丹说得还当真没错，如果这锦囊裴玉明已经亲口承认是自己的，又怎么可能由程玉燕拿出来？那岂不是说程玉燕和他有私相授受之事？！

    怎奈是朱牡丹只顾显示自己聪明，完全忽视了程绿衣此时的心情——她将团扇的扇柄死死捏住，连指关节都捏到发白了。

    若是裴玉明将锦囊赠给了程玉燕

    她快速摇了摇头，眼中却放出寒光来，冷冷地盯住了方沁湄和朱牡丹。

    方沁湄感受到了她如同实质般的凝视，心中暗叹：怎的又碰到这种事？分明是男人惹的根苗，却怎么个个的将仇恨拉到女人身上呢？

    她妙目一转，恰好看见裴玉明唇边掠过一抹含义复杂的笑意，再看到裴玉明与众不同的箭袖窄身服饰，蓦地心生一计。

    方沁湄脚下忽然一滑，口里发出一声“哎呀！”便整个的向裴玉明倒了过去！

    裴玉明正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场内情况，忽见方沁湄身子倒了过来，久经训练的他近乎本能的滴溜溜一转，便从方沁湄身边转了开去，两个人愣是连衣角也没碰上半点。

    只听“碰”的一声，方沁湄再度侧身摔倒，而裴玉明却是出现在了离开她摔倒位置三尺开外的地方。

    这一下，朱牡丹得了意：

    “哈哈！我说什么来着，贼人就是贼人，还想从裴公子身上得了什么去？！真真的该活脱脱打死！”

    场内也是一片哗然，众多少年少女脸上都露出鄙薄之色来。独独程绿衣却是脸色稍转，微带笑意的看了看裴玉明，又看了看他和方沁湄之间的距离。

    方沁湄却同样放声大笑：

    “哈哈！难为朱大小姐，到了这会儿还看不出来吗？裴公子这般的身手超绝，谁能从裴公子身上偷得那偌大一个锦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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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四章 公子这边请!

    方才，朱牡丹抓住方沁湄，非要诬赖她偷了锦囊的时候，裴玉明只是走出来说了一句那锦囊是他的，便袖手旁观，从这点来说方沁湄觉得不把他拉扯上也实在是对不起自己。

    她这一个“苦肉计”丢过去，场内的情形又是一番变化。正如她所言，裴玉明这一刻表现出来的超绝身手，根本就不是她这么个瘦弱少女可以近身的。

    贵族少女们固然对她这个小丫头片子不放在眼里，公子哥们儿却颇有几个怜贫惜弱的，看她瘦小至此，还连连受伤，当下便有人温言笑道：

    “这丫头说得倒也有些道理”

    “慢来！”

    程绿衣不紧不慢开了口，摇着扇子慢慢走了几步，离开裴玉明不过一臂之远，一双妙目更是睇住了裴玉明不曾稍离，言笑晏晏：

    “都说了么，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既是指证者与被指证者都开了口，也该请裴世兄这位苦主儿说个一二三，是也不是？”

    程家子弟们即刻醒悟，纷纷笑道：

    “有理有理，还请裴世兄示下，这位姑娘可是真的窃贼？”

    裴玉明淡然地扫了一眼动问的少年，双手背在身后，散淡地吐句：

    “难得此女机智，便送与她又如何？”

    这是间接承认此事与方沁湄无关了？这里聚集的都是自认冰雪聪明之人，当下程景峰便了然地笑了起来，点头笑叹道：

    “极是极是，原该如此！不过小小的银钱罢了，难道我们倒是那些眼里只有孔方兄的人？”

    气氛顿时活络起来，其他的程氏子弟也纷纷凑趣，程景峰顺势给程绿衣打了个眼色，她也自然会意，当下含笑摆了摆扇子：

    “裴世兄果然高义，甚有容人之量，就按裴世兄说的吧！好了，今日本是诗会，怎的闹了这许多的闲事出来？还是请裴世兄快来评评云城才女们所做的新诗吧，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小妹可是不依的！”

    她这里说着，那边朱牡丹却是警醒过来：是啊，自己怎么就忘了，今天是诗会！自己也太没眼色了吧，竟然只顾着和方小湄置气了

    她打眼看向程绿衣，果然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藏着几分怒气，登时心下冰凉，再一转念，却又将这份怨怒之气转到了方沁湄身上，只觉得若是机缘凑巧，自己就该活活打死了她！一时，朱牡丹恨得在那边拧帕子，不过仅仅片刻之后，她眼中的恨色便自敛去，反而露出了一抹笑意。

    朱牡丹趁着众人没有注意，朝着珍珠一招手，附耳与她交代了几句，珍珠即刻心领神会地点头去了。

    另一边，裴玉明略一犹豫，那位丁世兄也已经过来拉着他笑道：

    “正主儿可是来了，莫要躲懒，来来来，这舞文弄墨的事实非我所长！”

    裴玉明当下不再犹豫，便上前仔细翻阅起那些女子们的诗作来。

    这满园子的程氏子弟莫不是为了裴玉明而来，听他之前发了话，自然就有人应景儿吩咐下人去抚慰方沁湄，程绿衣更格外开恩的吩咐锦红带方沁湄下去理妆。

    方沁湄当下微笑施礼：

    “谢大小姐的恩德，不过今日诗会，乃是大小姐与众位才女姐姐们的好日子，小女子粗鄙，实不敢肆意骚扰，还望大小姐格外施恩，就此别过，改日再来专程拜谢大小姐！”

    会说话！程绿衣心情稍微好转，当下抿唇笑道：

    “你说得很是，锦红，难为人家受了一番惊吓，参详裴世兄的说法，送她出去吧！”

    听到她们的说话，裴玉明似若无意地看了她们一眼，旋即继续埋头翻阅诗作。

    锦红心领神会，当下领了方沁湄到院子角门处，笑眯眯地叫了个婆子来让方沁湄洗脸，又亲自替她拍打身上的浮尘并替她挽发，仿佛那个一下将方沁湄推倒在地的人根本不是她：

    “这孩子长得怪单薄的，该当好好补补才是，拿好了，这都是大小姐赏你的！”

    说着也塞过来一只锦囊，同样颇为沉重。

    方沁湄走出门来，虽然受了一番惊吓，脸上身上却是半分形状不露，便是两只手掌上有些擦伤也已经细细地洗过，还上了些药膏。

    方沁湄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看这所高门大院，摇摇头，叹道：

    “这地方那可真是打死我也不来了！”

    她嘟哝着，提步向前走去，自然没有留意到人影一闪，一道青衣小帽的影子已经从墙边产出，远远缀上了自己而在这道身影的后方，朱牡丹的贴身丫鬟珍珠从角门一侧露出半边脸，冷冰冰地注视着方沁湄的背影，慢慢笑了笑，声音低悄：

    “打死你？打死你是轻的！”

    说完，珍珠返身消失。

    方沁湄的离去，自然得到了一干少爷小姐们对程绿衣的交口称赞，程绿衣的心情自然渐渐好起来，然而宋常云站在这一群少男少女当中，偏无人和他说话，由不得脸色难看之极。

    正当他想着要不要愤然告辞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袖子被人轻轻拉了拉，回头一看，认得是站得离程绿衣极尽的一个美貌侍女，冲着自己温雅地笑了笑，低声说道：

    “大小姐已然吩咐过，若是公子一会儿没什么急事，便请候一候，奴婢自然引您去见该见的人。”

    宋常云先是一惊，后是大喜，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瞬间开了，忙不迭地点头笑道：

    “无事无事，今日左右无事，便是一直等着也可！”

    侍女听了微笑退下。那边裴玉明对诗词的点评已经开始，然而宋常云此刻哪里还听得见任何其他人的声音，看得见其他人的脸色？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人群中的程绿衣身上，只觉得她便是九天上下来的仙女儿，连呼吸之间都是馨香的

    神魂颠倒了不知道多久，才终于候到众人都渐渐散了，程绿衣却也精明，并不曾留饭，守住了男女不同席的规矩，只命人送了两三道茶点便罢。

    眼见天色近暮，宋常云站在水榭中负手而立，尽量想装作从容淡然的神态与气度，然而两只缩在袖子里的手却紧紧握成了拳头。

    不多时，方才嘱咐宋常云的侍女走了过来，笑着施礼道：

    “宋公子，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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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五章 对谈

    方沁湄出门的时候，早已看不见程玉燕的踪影，连她雇来的车辆也一应不见，估计是自己跑了。方沁湄苦笑不已，她人本瘦小，又被锦红捶打了一番，此时真是浑身酸痛，少不得走一路停一路，而且最关键的是——她发现自己迷路了。

    知府府所在之地，自然是云城中最繁华的地段，且占地面积极大，有些闹中取静之意，和方沁湄居住的贫民区相距遥遥，方沁湄自己又是刚穿过来不久的灵魂，连自己居住区附近的街区还不过刚刚摸熟而已，又哪里会弄得清楚这繁华区的情况？

    当她又咬牙走了一箭之地的时候，方沁湄发现自己的走路姿势已经开始一瘸一拐了——她离开了青石板铺就的大路，走上了一道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就跟踩在前世记忆当中的健康步道上一样，那感觉真叫一个酸爽

    咬着牙走走停停，方沁湄忽然意识到自己真是傻了：今天自己可是拿了两份赏钱呢，干嘛这么苦自己？！

    方沁湄自嘲地笑了，随即从怀里将那两个锦囊都拿了出来，打量了一下，发现程绿衣赐给自己的锦囊个头略小，份量搁在手上却比那一只还重些。她打开瞧了一眼，果然，里面满满的有四五块大小不一的散碎银两，铜钱不过十数枚罢了。

    这么说，自己也算发了次小财，所以这委屈受得还值得？

    方沁湄苦笑了一下，重新系好锦囊，万分珍惜地塞入怀中。考虑了一下，方沁湄随手招来一个在一旁混玩儿的小孩儿，笑着道：

    “小兄弟，替姐姐去雇辆车好不？姐姐给你买糖吃！”

    那小孩儿长得十分机灵，两个大眼睛转呀转的，点点头，飞也似地跑了开去，一会儿果然雇了辆骡车过来。

    方沁湄十分高兴，果然给了那个小孩儿两枚大钱，自己便登上了骡车，告诉那赶车的车把式居住地址，放下车帘子，晃晃悠悠地出发了。

    她这一日风波骤起，精神已经疲惫，自是没有注意到，那个车把式穿着一身的青衣，戴着小帽，刻意压低的帽子下方，一双微微凹陷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寒光。

    见人来招，宋常云按捺住欣喜雀跃，整整衣衫，随着那侍女一路行去。转眼穿花拂柳地来到了一所花厅，还未踏足，已经远远地听到女子的娇笑从厅中传出：

    “想来那位裴公子果然还是知情识趣的，果然还是选了绿衣姐姐的诗词为首名呢！我们这些妹妹，到底儿不过是给姐姐做陪衬的罢了！”

    诗会首名是程绿衣？！宋常云脚步微微一顿，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光顾了一旁窃喜，竟连这诗会的结果也没听在耳中，究竟得了首名的诗说了些什么呢？糟糕糟糕，自己竟连今日的诗题都没记住，实在太怠慢了！

    这会儿了又哪里来得及思考许多，宋常云还来不及擦汗，就见花厅前方的竹帘子已然挑了起来，门口站着的穿红着绿的几个丫鬟纷纷笑道：

    “宋公子来了，快请进！”

    宋常云咬了咬牙，迈步走进屋内，只觉得一股股馨香扑面而来，也不知道这厅内聚集了多少位闺阁千金，分别都用的是什么香？

    他也不敢随意抬头，大着胆子施礼道：

    “小生宋常云，见过程大小姐！”

    蓦地前方传来一阵笑声：

    “啊哟，绿衣姐姐，这个呆子有趣，这会子他倒是不敢随意混叫表妹表哥了！”

    呆子？！宋常云心下一怒，立时顾不得了，抬起头来：

    “小生听着这堂内坐着不止一人”

    话音未落，他却又是一怔：这花厅之内摆放着整整齐齐的花梨木靠背椅c桌等物，上方均搭着锦制的椅搭c桌搭，端的是锦绣夺目，但只一件——上头却一个人也没坐着！

    宋常云再一瞧，才看出这空悬主位的后方竖着一架镂空云纹屏风，纱质的屏风画扇上绣着玲珑修竹，又隐隐透出后方晃动的五彩人影，方知这些姑娘们竟是躲在屏风后面注视自己，品头论足。

    宋常云一呆，想到这些女孩子躲在后面，什么样的话语都有可能掰扯出来，顿时，一种本能的羞惭之感令他瞬间红头赤脚。

    正在百般不自在，就听一个犹如纶音圣旨的女声响起，正是程绿衣：

    “罢了，众位妹妹休要调笑，本小姐瞧他倒是个老实人，只怕那话头也是有来历的。这位宋公子，本小姐听闻，您手里有一封书信，可证你我两家之亲，是也不是？”

    宋常云大喜，拜了拜笑道：

    “正是这话呢，小生一早便欲来府中拜见表舅，怎奈是府门庭院深深，不得其门而入啊！”

    不得其门？多半是你舍不得银子孝敬门子罢了，啧啧，当真穷酸气十足！坐在屏风后的程绿衣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容，话语却越发温婉可亲起来：

    “既是这么着，若是宋公子信得过本小姐，就还请宋公子将书信交由本小姐，由本小姐呈交家父可好？”

    “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宋常云喜得几乎要抓耳挠腮。

    程绿衣也不理会，顾自命丫鬟素月收了宋常云的书信，又复笑问道：

    “宋公子来云城几日了？平日都做什么营生呢？”

    宋常云见素月妥妥当当地将书信呈了进去，心下已然大定，见问，便不由微微挺了挺胸膛，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自信：

    “回大小姐的话，小生来云城已经勾留半年有余，因先父家教严谨，令小生除治学求考之外一应其他营生不许涉猎，故而小生平日里只是在家读书，准备参加冬日的童生考试！”

    程绿衣美目一转，暗暗点头：

    “果然是为考试来的，看他这样意气风发的样子，约莫是个有才的，说不得要对他客气几分了！”

    想到此处，程绿衣越发放缓了语调，一边和他问答，一边将素月收来的书信打开瞧了起来。

    她细细瞧了一会儿，目光微闪，忽然露出了肃然的神色，挥了挥手中的扇子向素月道：

    “快去请知府大人过来，便说是咱家的远亲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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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六章 急中生智

    宋常云在屏风外听得真切，瞬间喜得身子都快飘起来了。屏风后的少女们尚还留下两个，都是素日里与程绿衣格外亲厚的，此时见程绿衣礼遇宋常云，都有些惊讶起来。

    其中一个名叫程瑜的少女，忍不住拿扇子掩了口，凑到程绿衣耳畔轻问道：

    “怎么，姐姐，这个呆子公子真的与府上有亲？”

    程绿衣讳莫如深地笑了笑，指了指手中的信纸落款，低声道：

    “我随先生读书，听先生说过，这位宋奕宏先生颇有些文名，他若参加科举，必是连中三元之人，只可惜去世得早，再想不到这个宋公子就是他的儿子”

    程瑜眼中露出惊讶之色来，还未说话，旁边的那个少女也凑上来低笑道：

    “原来如此，这位宋才子又是要参加童生考试的，姐姐是想”

    三个贵族少女彼此默契地对视着，发出了一阵娇笑。

    少顷，素月果然请了知府大人过来，有程绿衣牵头，宋常云此次的认亲自然马到功成。

    程知府更做张做势，将府中的门子叫了来痛斥了一番，叫他们从此认清楚这位乃是表少爷宋公子，以后再来必要以礼相待。

    程知府随即将程绿衣和程瑜等近亲请了出来，算是正式与宋常云见礼，眼见天迟了，更热情留饭，宋常云如何不依？再看程绿衣的时候，更觉亲切，只觉得此番消受美人恩，自己便是为她死了也是值得的。

    不提宋常云在知府府中如何得意，程玉燕独自坐车回了家，却是满肚苦水。恰好进门的时候程栋不在，程玉燕立刻一头扑进了宁妈妈怀中大哭起来。

    宁妈妈原是程玉燕女儿的陪嫁丫鬟，程玉燕母亲去世的时候已经放了她的卖身契出来，她自可一走了之。怎奈是因为朝夕相处，这宁妈妈乃对程栋有一份不能言说的情愫，也不嫌弃他收入微薄，在这个家中一意地替父女俩张罗，心中早把程玉燕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疼爱。

    此刻见程玉燕哭得泪人一般，宁妈妈登时觉得自己的心都揪起来了，一叠声地问：

    “好小姐，亲小姐，这是怎么了？”

    再一看，又忍不住蹙眉骂道：

    “那个方小湄是怎么回事，怎的放了你一人回来？！作死哟啊！那个仙鹤珠花呢？”

    她吃惊地看着程玉燕空荡荡的发间，那里只剩了她亲手给插上去的月季，此时却也蔫了一半，形状凄凉。

    程玉燕不说话，只是哭，双手牢牢抱住了宁妈妈的腰身就是不松开。宁妈妈到底扛不住对她的心疼，叹气抚摸着她的头发道：

    “今日没有出风头也就罢了，咱们来日方长”

    “没有来日了，妈妈，我怕是没有来日了，这事怕是很快就会传到爹爹耳中，爹爹他不会原谅我的”

    程玉燕一下抬起了头，双目红肿，颤声说道。

    宁妈妈吃了一惊：

    “好小姐，你且说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程玉燕这才哽咽着将自己瞒着父亲将宋常云带到知府府中的事说了，宁妈妈一听，顿时唬得脚都快软了：

    “我的小祖宗大小姐哟，你怎么可如此糊涂？”

    程玉燕泣不成声：

    “妈妈救我！”

    宁妈妈哪里还有心思责备她，当下细想了想，拉着她到椅子上坐下：

    “你说，你给了那个方小湄一注银子？”

    程玉燕含羞带愧地点点头。宁妈妈微微露出了点笑模样：

    “她若不收倒也罢了，既是她已收了，少不得此事还要她来替小姐遮掩一番！”

    程玉燕睁大了一双泪目：

    “妈妈是说？”

    宁妈妈主意已定，笑着替她收拾起来，一边挽发一边道：

    “我少顷变去她家中走访一趟，让她替你认了此事。”

    程玉燕闻言，心下稍安。

    宁妈妈自然不知道，此时方沁湄却走在离家越来越遥远的路途上。

    她对云城本就不熟悉，又上了骡车，又困又累地闷在车厢之内，外头的景物更是入不了眼，等她终于蓦然察觉的时候，却发现车辆所行驶之处竟然无人声响起，唯有野狗和鸟鸣从车帘外传来。

    方沁湄心中警兆暗生，微微挑开车窗上的帘子向外看了一眼，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一眼不见，这辆骡车竟然已经将她带到了荒野郊外，四周仅能看见绿草萋萋，前方暮色渐起，山峦起伏，山前隐现一道玉带般的流水，沿着岸边至少里许之地才可见房屋，宛然已不在人烟稠密的城内！

    方沁湄心头狂跳，放下车帘便开始思索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事件：难道是自己在街边数钱，财物露白，惹来了歹人？

    不，自己很小心，而且是特意委托了小孩子给自己去雇的车，没有可能那个小孩儿也是匪类吧？

    想，仔细想！如果不是为了财方沁湄苦笑着看看自己单薄纤细的身体，总不可能是为了色吧？

    唔，也不一定啊难道是遇到了人贩子？

    她这里正在百思不得其解，骡车已摇摇晃晃地走上了一座小石板桥，就听桥下传来两三个洗衣妇的谈笑声：

    “听说你们家老何现在天天想剖到珠子啊？”

    “切！可不是嘛，上次那方姑娘心思巧妙，做出来那个仙鹤珠花，他可得了意，就想能再捞到几个好蚌，再剖几颗珠子，请那方姑娘做珠花去！”

    “婶子你可别说，若那东西果然还能得一个，我也想要！”

    “哈哈，就我们这等粗人，戴的什么花啊，便有好的也白给了。你瞧，以前老何也给我买过戒指儿，我就觉得吧磨手，干活老不自在了”

    仙鹤珠花？老何？！是了，这里就是老何住的村子！

    方沁湄心念电转，她不知道赶车人的深浅，也不敢随意闹将起来，却快速地从身上一摸，掏出了程玉燕再也不曾戴回去的异形珍珠仙鹤胸针——这里的人也只认这物件是个珠花而已。

    她又取出锦囊之一，毫不犹豫地将异形珍珠仙鹤胸针装进了锦囊之内，随即拉开车厢窗帘，扬手将那锦囊又高又远地丢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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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七章 再见

    方沁湄也是豁出去了，掀开那车帘全力掷出锦囊，只见锦囊直落桥下，“扑通”一声带起了老大的水花！

    三个洗衣妇眼尖，顿时闹嚷起来：

    “哎！桥上的，快停下，你们东西掉了！”

    那赶车人闻言根本不停，反而反手往那骡子背上抽了一鞭子，驱赶着骡车快速向前跑去。

    一个洗衣妇手忙脚快地将锦囊捞了起来，打开一看，登时吃惊道：

    “这是怎么回事？！这，这不是咱们刚刚说的仙鹤珠花？”

    另一个洗衣妇正是打鱼老何的娘子，打鱼老何因之前方沁湄做出那个异形珍珠胸针而发了注小财，合家上下对方沁湄都很是感激，也将异形珍珠胸针的模样描述了不知道多少遍，是以这些妇人一见便知。

    老何娘子却也不是笨人，她见了这胸针和那几乎满满一口袋碎银子，只一思忖，脸色便变了，提起湿漉漉的裙角，举着洗衣的棒槌就冲上了石桥，喊道：

    “两位嫂子，怕是那辆车里有不安详的事儿，这珠花来得蹊跷，我怕那车里的是方姑娘，她对我们家有大恩，我们却不能袖手旁观！”

    两位两人也是古道热肠的性格，当下另一个也跳上了岸，另一个则飞快地提裙向村子飞奔而去：

    “我去叫男人来！”

    这几个村妇不管不顾，两个提棒撵在骡车后面急急狂奔，一个则一边跑一边喊人，不消片刻竟果然让她喊了大人小孩十几个闲人出来，一时间浩浩荡荡地跟着那骡车追了下来，这一路端的是鸡飞狗跳，非常热闹！

    方沁湄听得后面村人们的呼喊，安慰又感激，心下大定，因对着赶车人大叫道：

    “快停车！无论你是谁，想做什么，今儿是必不能成了！”

    谁知那个赶车人也是个狠角色，全不答话，顾自狠狠地往骡子身上抽了几鞭，那骡子吃痛，登时不要命地跑起来，将个车厢颠得那叫个七荤八素，方沁湄坐在里面连身子保持平衡都做不到。

    方沁湄一咬牙，趁着一个空档将胳膊从车窗中穿出，死死扣住了上方突出的格棱，一边趁机大呼：

    “救命啊，救命啊！”

    方沁湄身材瘦小，头部和肩部都从车窗内穿了出去，近乎小半个身子都挂在了车外，她再这么一喊，早已将这辆车的异状完全暴露。赶车人再是胆大妄为，心下也慌了，再者他不过是朱牡丹店里的一个伙计，并不是心狠手辣的职业罪犯（否则早就制住方沁湄了），只能回头狠狠唾骂：

    “死婆娘，臭贱婢，你再喊，再喊我抽死你！”

    啪！他果然扬手抽来一鞭，此时的方沁湄却又如何躲闪？当时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服侍程玉燕躺下后，趁着天还没黑，宁妈妈赶紧穿街走巷地来寻方家，想要和方沁湄商议，让她替程玉燕扛下邀请宋常云入知府府的事儿。

    宁妈妈再是一片至诚要为程玉燕打算，但终究不过内宅一妇人，光想着要将事情隐瞒过去，却全不知晓只是这短短两三个时辰之间，知府府中今日召开诗会，却认了一门亲眷的事已经在酒肆茶楼间传递了开来。

    程栋因想着自己女儿不知能否在此次诗会上有所建树，下午便出门，走到了一间茶楼中坐了下去，此刻却是清清楚楚地已经将今日知府府发生的事情听了个清清楚楚，只气得个倒仰，铁青着脸，将长袍的下摆掖在了腰间，疾步向家中赶来。

    两下里都着急走得飞快，却在巷子口各自错过了，程栋提步进了自己家，少顷，院内便响起了程玉燕的哭喊声。

    这一边，宁妈妈也匆匆走到了方家，敲开房门，诧异地得知方沁湄居然还没回来。她却也顾不得其他，赔笑向方嫂子说道：

    “好嫂子，老身知道小湄是个好姑娘，极懂事极疼人的，还请嫂子转告她一声，今日那位宋公子入知府府的事”

    听宁妈妈说明来意，方嫂子眉头一挑，唇边的笑容渐渐冷凝，半晌无话。

    宁妈妈见方嫂子脸色不好，当下也知自己理短，少不得解说程栋对自己女儿看顾极严，若是无人替程玉燕应下此事，怕是程栋会将程玉燕活活打死说得方嫂子脸色稍有软化，宁妈妈即刻又将自己袖间仅余的一只银镯子撸了下来，死说活说要塞到方嫂子手中：

    “嫂子，知道您是好人，就算老身替我们家小姐求求您，好人做到底，再帮她一回！”

    方嫂子推开宁妈妈的手，口气淡淡的：

    “你家的小姐是小姐，自是金贵的，难道我的女儿就不金贵？凭什么要作践我的女儿替你家小姐遮掩？”

    宁妈妈本以为方嫂子是个省事儿的，谁料想竟然如此说话，当下愣在了那里。方嫂子站起来，将自己坐的椅子推入桌子底下，脸色冷淡：

    “时候不早了，就不留妈妈吃饭了。”

    宁妈妈闹了好大一个没脸，当下讪讪的，唯有应着先退了出来，回去的路上犹不死心，还想着等方沁湄回来了再私下与方沁湄应对，必要求她将这事儿遮掩过去。刚想到这里，就发现自己已经行到家门附近，却听院内程玉燕正在声嘶力竭地痛哭，夹杂着程栋怒不可遏的臭骂，当下打了个寒战，忙忙赶了几步，进门去掩护程玉燕。

    方沁湄醒来之时，天色已黑，她朦胧辨认出自己躺卧在一架描龙画风的精致架子床上，帘幕分薄厚两重，只不过此时两重帘幕都以金钩向两侧挂起。

    床头有小小的床头方桌，安放着一个外罩琉璃灯罩的烛台，烛台内烛火摇红，将整个房间都罩上一层暖色。

    方沁湄吃惊地看着这个陈设相当豪华的房间，当视线挪到一旁的时候，她的心跳猛的一顿。

    一道颀长的人影正以散淡的姿态站在窗边，肤色微黑，五官立体，不是那位裴公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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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八章 冷面男是大土豪!

    裴玉明脸上神色平静淡漠，手里一件东西却反射着幽幽的光芒。方沁湄留神瞧了一眼，顿时倒抽一口凉气：那是一口二尺长短c明如秋水的短剑。

    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唯有桌上的红烛燃烧发出的剥啄轻响。

    方沁湄看着那口短剑，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往被子底下缩了缩，恨不能将被子拉到自己脸上盖起来。

    “醒了就起来吧！”

    裴玉明淡淡的声音响起。呃果然这个冷面男早就把一切尽收眼底了吧？回忆起自己之前也想拉他下水，方沁湄硬着头皮拉下了被子，也不敢坐起，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裴公子”

    裴玉明根本没正眼瞧她，头微微一歪，就见床边蓦地闪出两名丫鬟来，躬身向方沁湄施了一礼，笑道：

    “姑娘要起了？容奴婢们伺候您！”

    这帮人怎么都这么无声无息的？！方沁湄几乎吓得跳起来，却只能乖乖躺着任由伺候。

    裴玉明将她所有的表情都尽收眼底，压下了涌到唇边的笑意，他背转了身，一边玩弄着手中的短剑，一边问道：

    “你是哪里人？”

    等到有人伺候自己的时候，方沁湄才恍然发觉自己真的虚弱到了一定程度：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手臂手掌部位也缠着绷带，连腿部也满是青紫肿胀，四肢百骸竟是无一处不疼。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她还真是连起身都困难，饶是如此，她头上已经瞬间迸出一层汗来。

    听到裴玉明动问，方沁湄咬牙答道：

    “我小女子从京都来的。”

    裴玉明敏锐地听出她话音有异，一想已然明了，点点头：

    “好，待会儿你更衣完毕，且来前厅见我！”

    略停一停，又道：

    “你且不用担心，你家中我已安排人去通知。”

    不等方沁湄说话，裴玉明便一撩衣襟，昂然从房内离开。

    啊呀！自己还真是忘了通知家里人了，想不到这位冷面男倒是细心方沁湄正想着，不防替她更衣的丫鬟触碰到伤处，顿时痛得脸都皱了起来，汗如雨下。

    丫鬟忙取了巾帕来替她擦汗，方沁湄借机问了自己怎么来的此处。丫鬟因笑道：

    “可巧，此处庄子都是裴大人名下的，姑娘被村落里的人救了之后，村长里正都认得姑娘随身带的一只锦囊乃是裴大人府中之物，故而不敢耽搁，将此事速速报于大人得知，大人因派了人将姑娘接来了此处。”

    大人？庄子看来这个冷面男年纪虽轻，地位却极是崇高，而且绝对土豪啊！锦囊，又是锦囊方沁湄不由苦笑了一下，随口问道：

    “他们怎么就认得那个锦囊呢？”

    另一个丫鬟掩口笑道：

    “姑娘果然不知？似裴家这等高门大户，又是家中要紧的人用的随身之物，那锦囊上自然是做有表记的。”

    高门大户，家中要紧的人方沁湄再度默默的记下了这些信息。

    少顷，方沁湄终于收拾完毕，那两名丫鬟仔细端详了她一番，拊掌笑道：

    “这位姑娘好个相貌，可惜瘦了些。”

    方沁湄正要答话，就听肚子里猛然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咕噜”声，不由面红过耳。

    丫鬟倒是混不在意，笑道：

    “姑娘饿了？前头已摆饭了，就只一样，姑娘身上伤情甚重，需要注意饮食，莫着急吃那些荤腥之物。”

    方沁湄点头应了，两名丫鬟便搀着她往前厅行去，出得门来，自然另有两名丫鬟提了琉璃防风灯笼前头照亮。一路上方沁湄小心观瞧，虽是夜晚，也看得出这座庄园占地广大，植被丰茂，而行走的回廊上每隔步便悬挂着灯笼照亮，映得廊上的花纹c绘画文秀辉煌。

    只不过是一处别院而已，便如此精致，想来那位裴公子果然是豪门。方沁湄想着，前头已经又进了一重院落，眼见此院落灯火越发明亮起来，房下站立守候的家仆丫鬟等约过十余之数，人声却仍是悄寂。

    方沁湄暗暗心惊，该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这样严谨？

    正想着，前头房中蓦地传出一声爽朗大笑：

    “哈哈哈！裴玉明啊裴玉明，可巧你早上还在大放厥词，调笑我等不得不听从家中安排，这会子可是王妃本人亲自给你这世子爷下了令，我倒要瞧瞧，你要如何应对！”

    裴玉明，王妃，世子爷方沁湄敏锐地一一听在耳中。什么样的人家才有世子爷？

    不等她推论完成，就听房内“豁朗”一声响，“砰！”一个人影就被扔了出来。

    那人影甚是矫健，迅速在地上一个翻滚便站了起来，兀自兴致盎然地冲房内笑喊：

    “哈哈总之，某丁祯恭听喜讯！”

    当下这丁祯施施然甩着袖子便去了，方沁湄眼尖，一眼认出此人在诗会上也露过脸。

    一时早有人禀告上去：

    “方姑娘到！”

    啧，已经知道自己姓方了？也是，这样的豪门，想把自己查个底朝天是没问题的吧！

    方沁湄深吸了一口气，忍着身上的酸痛之感，任由两名丫鬟将自己扶进了屋子里。

    刚一进门，方沁湄只觉得心头一跳：不是为了满屋的精致家具，而是为了桌上放着的那满满一桌菜肴。

    平心而论，这桌饭菜真是方沁湄自穿越过来以后见到过的最让她震撼的物品了！不止是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本身，还因为那盛放食物的餐具本身也是精致已极，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蓝花粗瓷大碗，而是一水儿的雨过天青色c温润如玉的官窑制品！

    看着这满桌搬到后世足以买下一座城池的瓷器，方沁湄瞬间泪流满面——她可是受过系统培训的，太了解这些东西的价值了。

    她内心狂喊：豪门，这才是真正的豪门！

    看着方沁湄泪光闪闪地注视着桌上的东西，主座上的裴玉明误会了，轻咳一声：

    “姑娘饿坏了？来，入席吧，请随意慢用。”

    尼玛，大土豪，你在暴殄天物知道吗？！方沁湄一个恶狠狠的眼风就抛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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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九章 梦中的物品

    裴玉明正在正襟危坐，不防接收到这样一个凶恶的眼神，当下微微一怔，心情顿时有些奇妙起来——在裴世子的过往经历里，他身旁的女子从未有敢对自己假以颜色的，即使是自己的母亲，也都是和颜悦色，若有不满也都是哄着宠着。

    这个小女子，竟敢给自己耍脸子，倒是怎么回事？

    方沁湄却已经在丫鬟的扶持下坐在了桌旁，自有人替她布上餐具和食物，果然如方才的丫鬟所说，不过是些清粥c汤汁类罢了，不见一点儿油腥。

    而眼前那些美食美器已经由一旁的丫鬟们上来悄无声息地收拾了，看得出，十几个菜色不过略略动了几样而已。

    入席，随意慢用方沁湄看着菜肴美器流水般被人端了下去，想着裴玉明刚刚招呼的说法，心头泪水长流。

    这间客堂周围用烛火照得通明，亮如白昼。裴玉明将方沁湄的所有细微表情都一一收入目中，不知怎的便是唇角一翘。

    方沁湄怀着悲愤的心情默默吃完了那碗清粥，立刻有丫鬟送上漱口水并洗手水来，方沁湄用过之后，就听裴玉明再度淡淡地开了口：

    “方小湄，一年前自京都出发，随父母迁至云城，一路同行的还有六户人家，与你父母同时定居在云城的共有三户，现均居住于那座大杂院中，还有三户入住大杂院三个月后陆续迁出，下落不明你可知那些人去了哪里？”

    方沁湄听到这里，浑然一个焦雷打在头顶，冷汗涔涔而下，整个人都懵了。

    裴玉明这一类的人，必然来自这个世界的顶级阶层，是什么原因，让这样来自于顶级阶层的人盯上了自己这样的城市贫民？

    叮叮叮！黎江坐在灯下，正在敲打着一只银质长命锁，他这锁却不是寻常所见的形制，而是打成了麒麟形状，上头骑了个小小的童子，五官宛然，气韵生动。

    这原是要聚精会神做的活儿，只是今天黎江却是有些心神不宁，几次都差点将那根用来刻画的细针挪错了位。

    未免损害已经成型的长命锁，黎江长出了一口浊气，将手中的工具放下了。

    真是罕见的神思不属啊黎江起身活动着手腕c胳膊，捏了捏额间的肌肤，在房间内缓缓走动着。

    黎嫂子这些日子以来异常的沉默，黎大哥去世已过头七，自那日替黎大哥烧了纸之后黎嫂子便有些病恹恹的，原先有些胖大的身材也在日复一日的干瘪下去。今天更是连一点饮食都没动就在床上躺下了，也没管得上给自己儿子做饭。

    黎江沉默地思考着这段时间以来林林总总的事情，拿起一个放在草编茶窝里面的茶壶，茶水尤有微温，倒出一盅来吃了。

    不知道从哪里吹过来一阵凉风，桌上的灯笼虽是有蔑丝油纸的罩子，内部的烛火仍是一阵摇动，几乎熄灭。

    黎江打了个寒噤，蓦地看到自己眼前伫立着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定睛再看，不是自己的父亲又是哪个？

    黎江这一惊非同小可，颤着声低语道：

    “父，父亲大人”

    黎大哥平静地站在黎江面前，脸色红润，双目有神。他头上带着黑纱帽，帽檐上镶嵌着一圈银边的云纹花样，身上穿着宝蓝色的丝绸袍子，腰间是一条棕色皮带，上面镶嵌着玉质兽面纹的扣子。

    终究仍是稚龄，黎江看着这样的父亲，眼中一酸，登时流下泪来：

    “父亲大人”

    黎大哥看着黎江笑了笑，伸出手来，似是要去抚摸黎江，但似乎犹豫了一刹，便将手掌翻转了过来，露出了手上的一件物事。

    那是一块棕黑色c似金似玉的椭圆形物品，又有一头微细凸起，那椭圆之上尚有一些花纹和字体。

    黎江怔怔地瞧着父亲展示给自己的这件物品，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唯有以目示意。

    黎大哥淡然一笑，蓦地就将袖子一翻，拂袖而去。

    眼见黎大哥的身影陡地在眼前化作一道青烟，黎江大急，伸手想要去牵拉父亲的长袖，大喊道：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

    忽闻一阵哭声，并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了自己的额头，黎江这才悠悠醒来，发现自己原来是坐在座位上睡着了，黎大哥出现一事不过是南柯一梦。

    黎嫂子苍白着脸，蓬着乱发，双目红肿的站在黎江面前，正拿手触碰额头衡量黎江的体温：

    “儿啊，你可莫再有什么事，为娘实在是受不起这个惊吓了！”

    又愤愤地往地上唾了一口，往空中骂道：

    “好你个老黎，你若是敢来拉着我家江儿，魂灵不散，小心老娘下了地府不饶你！”

    黎江苦笑了一下，拂开黎嫂子搭在自己额头的手掌：

    “娘，您放心，孩儿无碍的。”

    黎嫂子瞪起眼睛：

    “孩儿啊，你年轻，自是不懂得爱惜身体的重要就这些活儿，咱要累了就不做，拖着也便拖着了！目下倒是有一件极要紧的事，若是能定了，自然以后都好了！”

    黎江蹙起眉头，唇边抿出一道不满的弧度：

    “娘，目下最重要的不就是做出活儿来，好过日子么？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大得过这些？”

    黎嫂子略整了整鬓发，拖了个小凳子在黎江面前坐下，认真地说道：

    “吾儿，为娘的这两日睡在床上，这平素里来来往往的人比以往淡了何止七八成？竟是十不存一！唯有一个，便是那丁家餐馆的丁香儿，她不但比往日来得还更勤些，甚至连为娘这几日的饭菜都是她一手操办了来，实在是个贴心的姑娘，虽是她不识文断字，好在心里却认真将你我母子装了进去”

    黎江越听，脸色越是难看，终于忍不住打断道：

    “娘亲你究竟在说什么？”

    黎嫂子还要说话，黎江已然推桌而起，用力之大竟是将桌上的一应物事都弄得叮当作响：

    “夜深了，孩儿要睡了！母亲请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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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章 活生生的钱啊……

    黎嫂子张了张嘴，看着儿子前所未有的勃然作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有怔怔地瞧着黎江去了。

    她坐在桌前，细想了一回，从衣襟里取出个绣花的鞋垫子来，很是爱惜地拿手摸了又摸，认真道：

    “这丁香儿实是心里有我，才这样上心，瞧瞧这手好针线嗯，不着急！咱娘俩慢慢来！”

    大杂院中的另一个房间内，另一位母亲——方嫂子却正满面惊骇地看着对面一个锦衣男子：

    “你说什么？我家小湄现去了贵府上的庄子里？”

    她眼中满是强烈的不安，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喝道：

    “快带了我去，否则，我便死在你跟前！”

    这名锦衣男子曾在诗会上出现在裴玉明的身旁，同样精悍的身材，双目开合间精光四射，分明是一位技击高手。他年纪虽轻，然而双唇削薄，很有一种冷酷风范。听到方嫂子这样说话，他微微蹙眉，却显然毫不慌张，冷然道：

    “你这是威胁我吗？”

    方嫂子惨然一笑，蓦地翻出一把剪刀来贴住了自己的颈项，死死的盯住了男子低声道：

    “民妇已然没有了丈夫，膝下唯有小湄这一个女儿，若是她再有什么事，民妇早晚也是个死，莫不如军爷成全了我们母女，便让我们死也死在一处吧！”

    青年锦衣男子的浓眉挑了挑，威而不怒，点点头：

    “果然，你们这些人都有些蹊跷如何得知某是军爷？”

    方嫂子微微一滞，旋即闭紧了嘴，只是摇头，双眼则盯住了男子。男子沉吟了一刻，随即点点头道：

    “倒也罢了，将你带了过去，或许另有帮助！”

    另有帮助？方嫂子一时不解，却不防身后陡然袭来一阵劲风，竟是瞬间将她击倒在地，随即失去了知觉。不消片刻，方嫂子已经从这间破旧的木屋间消失了，连桌上的油灯也一应灭去。

    黑沉沉的夜色间，唯传来几声犬吠。

    方沁湄坐在被灯火照得如同白昼般的饭厅内，双目滴流乱转，忽然低下了头，默默地端着碗吃起茶来。

    裴玉明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握住拳头挡在脸颊处，掩去笑纹，复问道：

    “方姑娘，裴某方才的问题，你可听清了么？”

    方沁湄点点头，又快速摇摇头：

    “公子的问话，小女子自然听清了，但是公子问的问题答案，小女子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还请公子另寻一个明白人来动问吧！”

    她说得又快又疾，声音脆响，裴玉明瞧着她双目晶亮：

    “你，似是并不怕裴某？”

    方沁湄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平静的笑容：

    “小女子不是不怕，只是想得很明白左右已是落在裴公子的手中了，小女子也不敢心存侥幸，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罢了。若是没有的事，小女子却也不敢认，无中生有起来岂不更难办？俗话说，一个谎言就要靠一千个谎言去圆，还未必圆得过来呢！”

    裴玉明长眉一轩，讶然地伸指抹了抹下颌：

    “一个谎言就要靠一千个谎言去圆这话倒是有趣！”

    有趣？虽然没背会唐诗三百首，不过啥东西方格言啊，心灵鸡汤的之类的话语啊，为了做好销售自己倒是背了不少，裴少爷若是您爱这个调调儿，我可以随时给你背上十句八句的方沁湄不露痕迹地垂眸注视着自己茶杯中的水，心里默念。

    裴玉明的视线扫过方沁湄的侧脸，在灯下，她原本不够细嫩的肌肤显示出一种象牙般细腻的光泽，长睫在鼻子两侧轻轻颤动，自有一份小女儿情态的动人。

    裴玉明不知怎的有些挪不开视线，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若有所思的在桌上轻敲了几下，方换了种闲散的口气问道：

    “你既是连父母的事也不晓得，又哪里听来的这样的怪诞之谈？你倒可说说，你都知晓些什么？”

    方沁湄愕然，呃，这话锋怎么转到闲聊上头来了？她眼珠转了转，放下茶杯端坐着，想了一会儿，露出了来到这个异世之后第一次略带沉郁的眼神：

    “若说是知晓些什么，小女子自然知晓该孝敬父母，善待家人，小女子还知晓此处用的餐具每一件都价值不菲，足以支付穷人家一年甚至几年的生活所需；小女子也瞧得出公子乃是天生贵人，所谓衔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多少会有些目下无尘，所以小女子也知晓不必要特为的做张做势，想要入了您的眼；小女子还知晓人该本分可是，小女子最知晓的一件事，那就是”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握着小拳头，昂首咬牙说道：

    “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

    裴玉明先听她说话，唇边正自荡漾开一丝淡淡的笑意，慢慢地将茶杯举到了自己唇边，没想到方沁湄忽然抛出这样两句大白话，当时一个没掌住，“噗”的一口茶就喷了出来。

    周围的丫鬟侍女们齐齐惊讶的对视了一眼，天，她们还是第一次瞧见自家的裴世子这样失态好吧？不过这姑娘说的噗！倒又有两三个掌不住的笑了。

    方沁湄兀自不觉，双眼中放射出来到这个异世以后最明亮的光芒，盯着桌上的雨过天青瓷茶壶，口中喃喃说道：

    “如果能让我带走一片瓷器到那边去就好了”

    正有丫鬟给裴玉明递帕子拭嘴，闻言奇道：

    “带到哪边去？你家中吗？没的糟蹋了东西！”

    方沁湄眼光暗淡了下来，叹了口气，自语道：

    “也是，哪有回去的路呢唉，钱啊，这活生生的钱啊”

    裴玉明看着一脸失望的方沁湄，笑着摇了摇头，忽然打趣道：

    “你果然想赚钱，做一件事便可——将本公子的所在告诉那些参加诗会的女子，她们自会拿了大笔银子谢你！”

    方沁湄蓦地回头，眼中再度放出光来：

    “果真？！”

    旁边登时有女子出声阻拦，不过也是细声慢语的：

    “公子爷这是逗闷子呢，你这小女子莫要不知好歹！公子爷，可莫开这玩笑，若是有人当了真，也白饶您隐瞒了这地方上这许多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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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一章 亏心不亏心?!

    裴玉明闻声微微一笑，并不阻拦，然而他随即蓦地一愣：今天自己笑了几次？难道我是个爱笑的人吗？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转头问道：

    “刘青峰可回来了？”

    外头自有人回复进来：

    “回世子爷的话，刘青峰已归，还带了一位妇人。”

    “妇人？”

    裴玉明动作略顿了顿，蹙眉道：

    “那是何人？”

    门外的声音滞了滞，裴玉明的声音已然冷肃下来：

    “连传递消息也传不全吗，问清楚一件事有多难！？”

    “是，属下省得了。”

    门外静了一小会儿，便又传进消息来说：

    “属下已然问清楚了，说是那位民妇姓方，乃是寻她的女儿来的。”

    方沁湄登时抬起头来，惊喜交加：

    “是我娘亲到了吗？”

    裴玉明怔了一下，不以为然地挑眉低声道：

    “他几时做事这般仔细了？”

    他的目光扫过一脸雀跃的方沁湄，要出口的责备不知怎的便咽了下去，复淡声道：

    “罢了，便让她们母女团圆吧，也不多她们这口饭吃，且还省了一个伺候的人，甚好。”

    说毕起身，掸了掸衣襟便迈步离去。方沁湄自是没有去关心他的神色，而是喜不自胜地由人引着去见方嫂子了，两母女见面，少不得彼此问候，见方沁湄一身是伤，气得方嫂子几乎要去寻人拼命，待问清楚实情，又连惊带吓，抱着自己的女儿大哭了一场，总算想起来自己的女儿身上还伤着，总不能让女儿来劝慰自己，这才渐渐收泪，慢慢的好了。

    方沁湄本要拉着方嫂子和自己一起休息，方嫂子只怕碰痛了她，坚辞不许，自己和守夜的丫鬟商议，换了她的罗汉床睡了。

    一宿无话，待得方沁湄第二日醒来，梳洗完毕，在房中用餐之时才知道，那位将方嫂子引来的男子名唤刘青峰，一早便与裴玉明一道出门去了。方嫂子因想着是裴玉明一众人救了自家的闺女，思忖着怎样也要好好拜谢一番才好告辞，谁知裴玉明和那刘青峰竟是一去不返。

    方嫂子起初心中难免七上八下，但此处的大丫鬟却特意约她，说道：

    “公子出门前特意吩咐过，小湄姑娘伤势沉重，不宜移动，若是不嫌此处粗鄙，还请妈妈与小湄姑娘便在此处休养，待姑娘好了又再论其他。”

    方嫂子听了，心中越发忐忑，然而自己闺女确实伤势沉重，少不得听了那丫鬟的话在此安顿下来。她心里却又默默想着，若是果然未来还不上这份恩情，大不了自己卖身为奴也就是了。

    不提方嫂子心里的诸般思量，方沁湄在此安顿之后却是百般随心。她自来这异世之后就不曾任意的使用过热水沐浴，也难得吃上一顿饱饭，更不提想要装点得漂亮体面，在此处却是一一实现了。

    不仅是方沁湄这些日子过得优渥，连方嫂子在内也很是受了些享用，她本来得急，说白了是被刘青峰打晕了带来的，穿的用的自然一概没有。此处庄园内的管事娘早得了吩咐，竟是内内外外一应所需都准备了出来，母女俩都是焕然一新。

    这段时间也不知道裴玉明去做什么了，竟是一连二十余日都不曾在庄园露面。而方沁湄母女二人便获得了难得的修生养息，方沁湄年纪本小，新陈代谢迅速，头上身上的伤痕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连身材都略略丰盈了几分。

    方嫂子亦是如此，原本发黄的粗糙肌肤，因着不再操劳，转眼就退了几分暗黄，透出了几分水色，眼角的疲惫也散了几分，只是那种忧心忡忡的神情还压聚眉间。

    这一日午后，阳光正好，方沁湄正闲坐窗前，拿着一堆丝线跟着方嫂子学打绺子——她母女俩都是知恩的人，对自己在这里白吃白住的事很有些介意，便替那些丫鬟们分担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女红之类。

    方嫂子手上不得闲，眼睛却空着瞧向窗外——她手脚动作实在熟练极了，竟是全然盲打。就见一阵风过，院子里的树木簌簌落下许多叶子来，连屋内也吹进了些碎屑土末。方嫂子忙将木格窗的支棍放下，将窗户严严实实关了起来，忽的皱眉叹道：

    “眼瞧着就要入冬了，若是这些时日再没有大的进项，今年冬天也不知该怎么过呢！”

    方沁湄知道她是担心未来的生计了，当下浅浅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绺子：

    “娘亲，此事女儿有个计较。”

    说着，她自床头枕边翻出两只锦囊来，递给方嫂子道：

    “这是女儿前些日子得的赏钱，女儿琢磨着这或许可以当作未来咱们做点小生意的本金。女儿这些日子也寻思了好久，上次女儿想出来的首饰花色应当还是取了巧的，女儿便照着那个想头继续来做些让人入目不忘的首饰，岂不是好？”

    方嫂子也是眼前一亮：

    “你是说，专门做那些长得歪歪扭扭，卖不上价的珍珠？倒是个好主意”

    哗啦！一大包大小不一c各色各样c长得什么形状都有的珍珠被倾倒在一个黑色金属大碗里，接着是第二包c第三包许多的珍珠在大碗中跳动c碰撞，发出的声音煞是好听，如果方沁湄在这儿，她必然会忍不住说一句：大珠小珠落玉盘。

    论理来说，听到这样动听声音的人，应该拥有愉悦的心情，然而站在这个房间正中位置的朱掌柜却是满脸的阴云密布。他的面前，几位面容苍老的师傅也是将头垂得很低，双手在袖子中紧紧交握，噤若寒蝉。

    朱掌柜气咻咻的，背着手看着满屋子的师傅和伙计，蓦地出声大骂：

    “打了一辈子的鹰，你们偏叫鹰给啄瞎了眼！那个仙鹤珠花是什么稀罕物儿，怎么就让那样一个小丫头片子给做出来了？！你们身为几十年的首饰师傅，羞也不羞？！你们自己倒是说一说，有没有这个脸面在我朱家银楼做这份工，拿这份钱？！你们亏心不亏心？！”

    温馨提示：情节即将进入第二卷~一(n_n)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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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二章 怪道如此!

    晨光中，薄雾缭绕，微有秋日的寒霜从植被表面蒸腾而起，这本是美好的一日。然而随着朱掌柜喋喋不休的唾骂，屋子里站着的十几个人每个都给骂得低下了头，气温仿佛降至冰点。

    看他们如此，朱掌柜犹自不悦，沉着脸走到那个盛放着各色奇形怪状珍珠的大碗跟前，掏了一把珠子举到一个老师傅鼻子底下：

    “瞧瞧，瞧瞧！就是这些东西被你们视作只能打粉的东西，不但有人做成首饰头面了，还入了程大小姐的青眼！你们怎么就没想到往这上头使使劲儿呢？！”

    说毕，将那把大大小小的珠子恶狠狠一丢，本是要去砸那老师傅的脸皮，却掷得狠了，越过了对方的肩头，“哗啦”一把丢在了墙上c地上，登时剥啄声大作，珠子弹落满地。

    朱掌柜又自痛骂了一番，逼着这些师傅立下誓来，要拿这些珍珠做出别出心裁的首饰物件儿，这才偃旗息鼓，复又换了和颜悦色道：

    “众位，老夫也实是为朱家银楼的未来生气着急，切莫怪老夫说话坦白，众位的身家，吃饭的家什不也都和朱家银楼捆在一处吗？众位今日替朱家银楼多考虑几分，便是替自己多考虑几分！你我原是一家人，老夫才这样与众位推心置腹”

    他好一通安抚，那些师傅本是对他熟极而流了，当下都没口子的应了，眼观鼻鼻观心，态度十分虔诚。朱掌柜估摸着差不多，便提步向外走去，却不防一脚踩在了地上乱滚的珠子上，登时“砰咚”一声重重的摔倒在地，几乎头破血出。

    这满屋子的人里，自然有十一二岁c年轻不懂事不知收敛的小伙计，当下“呱唧”笑了出来。唬得他的师傅伸手就把个玉石嘴的烟袋锅子劈头砸了过去，又忙忙的上去搀扶朱掌柜，好一通嘘寒问暖，才毕恭毕敬地送了出去。

    朱掌柜沉着脸，拿帕子捂了头，离了制器工坊，穿过园子，直奔朱牡丹的绣楼而去。不过在经过园内那所木屋的时候，他忍不住抛了几个眼刀过去，恨不能将那屋子戳出几个透明窟窿出来。

    木屋内的老妇人似有所感，抬起浑浊的眼来朝门外看了看，往床铺深处缩了缩。天气渐凉，她的衣服早已陈旧破损，也无人管她寒暖，只每天有人送些不堪的饮食来，一来二去她已弄得渐渐起不了身，只靠裹着一床被子御寒度日。

    老妇人抖抖索索地，止不住淌下泪来，忍不住叨念：

    “唉，也不知还挨不挨得过这个冬日去，罢了，便是挨不到，也就是老身的命数了吧”

    朱掌柜来到朱牡丹的绣楼，恰好她随身丫鬟珍珠端了一盆兀自透着脂粉香气的洗脸水出来，见到朱掌柜即刻放下水盆行礼：

    “老爷来了，给老爷请安。”

    朱掌柜目光沉沉，盯着她忽然说道：

    “珍珠，珍珠哼！”

    珍珠被他这一喝，顿时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见他拂袖去了，才拍了拍胸脯，将心放回肚子里顾自去了。

    朱牡丹坐在镜前，身旁另一名得用的贴身丫鬟名唤蜻蜓的，正打开梳妆匣子，让她挑选今日用的簪钗耳铛等物。她倒是极了解自己的父亲，听了他那声哼，便蹙眉回眸道：

    “爹爹，你这没事又拿我的丫头子们做伐，终不是个长久之计！既是我们已然定计，要将那裴家交给方家的秘籍逼了出来，那就只管按原先想的辙去办就是了！天天作践自己家里人，何苦来哉！”

    朱掌柜在自己女儿跟前那就是没脾气，揉着自己头上碰肿的位置，叹道：

    “你以为为父不想照着原来想的法子办吗？可是你瞧瞧，上次那么十拿九稳的事儿，愣是让方家那个小丫头给跑了，现下都明里暗里寻访到如今了，偏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难道她插翅飞上天去了不成？”

    停了停，他又想起一事：

    “上次诗会，自然是知晓了那位裴玉明裴公子便是知府府最大的贵客，且并未入住知府府，可他又住去了哪里呢？”

    朱牡丹翻了个白眼，挑起一根凤头玉簪来示意蜻蜓给自己戴上：

    “便是贵客，也快一个月未在这云城走动了，爹爹还想着要攀附人家，怕是人家早走了吧？”

    朱掌柜断然摇头：

    “不，不可能！我听闻这位裴公子乃是办一桩大事而来！裴家，裴家是了，莫不是定国公裴家英的裴家？！”

    他的眼中渐渐放出光亮来，细细回忆了一刻才道：

    “若果然是裴国公的裴家，那裴家可还有一位王妃啊听说是今上极其宠爱的三皇子敬王的妃子！国公府，王府，宗室子弟啊呀！若是能与这位裴公子走近，则我朱家银楼有望矣，还需要什么秘籍啊！怪道如此！怪道这满城的富贵人家都在削尖了脑袋的寻找机缘！”

    “阿嚏！阿嚏！”

    裴玉明骑在马上，连连打了个几个喷嚏，蹙眉夹紧了坐骑，向前方小跑起来。他身后落后一个马身的位置，丁祯和刘青峰并驾齐驱，三人都是一身劲装，外披薄呢披风，端的是飒爽英姿。

    丁祯总是脸上带笑，刘青峰则总是一脸冷肃，二人倒也相映成趣。一时丁祯看着裴玉明的背影笑道：

    “这是有人想你了不成？”

    刘青峰瞥了丁祯一眼，鼻子里冷哼了一下。丁祯全无不自在，兀自嘻嘻笑道：

    “想咱们的裴玉明裴世子自来到这山清水秀的云城之后，也不知道扰乱了多少少女情丝，若是想要一一分说，却也一言难尽”

    竟是学起说书人的样子来了。裴玉明一声不回，只顾打马往前奔去，眼见得自己居住的庄园门外已有人迎了出来，才掷下一句：

    “这许多时日了，事情办得很顺利吗？偏你还笑得出来！”

    丁祯当下果然不言语了。三人打马进了庄园，自有人替他们去料理马匹一应物事，又有丫鬟上来替他们换去了大衣裳，送上茶来吃了一道，略解困乏。三人正要计较办事的情况，忽听院落外响起一阵子的少女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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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三章 特别的离开

    这笑声却又与别的少女不同，并非一味的娇嫩动听，而是十分爽朗：

    “咯咯众位姐姐，小女子与母亲在此骚扰许久了，也不知道贵上何时才能归来，眼瞅着秋风渐起，日子头也越来越短了，怕是再不启程回家就不方便行路了，因此上小女子与母亲两个思忖许久，想着还是趁现下尚未大冷，就此告辞回家，各位姐姐的大恩大德，容小女子日后再报！”

    “咦，这是哪个？倒不像是那些妖妖娆娆恨不能化在人身上的！”

    丁祯闻言颇是惊讶，连裴玉明正在喝茶的动作也顿时停住，蹙眉想了一会子才回忆起来，点头道：

    “哦，原来是她！我倒是忘了，原来她还一直住在此处呢？”

    当下自然而然地抬目从敞开的窗棂处向外看去，这一瞧，眼前顿时一亮。

    午后申时的时分，阳光躲在云层之后，只漏了一线出来，而这一线就恰好落在院落中行走少女的肩头——方沁湄笑吟吟的缓步而来。这些日子显然她得到了足够的休养，皮肤透出了莹润细腻的光泽，修眉俊眼c唇红齿白，原先尖瘦的下颌也多出一分圆润的弧度。少女的身材更是奇妙，这短短一月未见，竟是蹿高了约有一个指节，大概是她之前营养实在亏欠太多，硬是卡住了她的身高，这会儿吃得调匀，便如竹节蹿高一样飞速。

    她发上松松的插着一根样式普通不过的银簪，耳间塞了米粒大小的两粒银丁香，鬓边插了两朵蝴蝶兰，穿了一件藕荷色的交领绣花褙子，下面是白色百褶绫裙，行走间微微露出松花绿的汗巾，与这庄园中穿金戴银的丫鬟们比起来已是非常朴素。

    但即使是这么简单的装束，却仍然让方沁湄周身都散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在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这就是一个月签那个瘦弱不堪c气息奄奄c伤痕累累的少女吗？裴玉明看着这样的方沁湄，一时间直是无法将目光挪开。

    丁祯也好奇的瞧了一眼，他还是第一次对方沁湄留下印象，虽觉不错，也谈不上多震惊，回头看裴玉明一副出神的模样，不由失笑，挤眉弄眼起来：

    “啧啧啧，这也奇了，我们的裴大公子原来喜好这个调调儿啊！”

    裴玉明听了，蓦地回过神来，淡淡扫了他一眼，将茶碗往茶几上一扔：

    “这也奇了，上头吩咐的事儿如今一点儿消息也没探查得到，丁世兄倒有心思关心起小弟的闲事！”

    丁祯的眉头登时蹙起，不耐烦道:

    “裴玉明，你这是越来越无趣了！连轻轻松松和你说句话都不成，小小年纪这一脑门子官司，沉郁得紧，若是再长几岁可怎么是好？”

    裴玉明伸指抹了抹微微刺出下颌的须根，淡然道：

    “是吗？也罢，总之身在刑部的倒也却非小弟，是小弟多想。”

    丁祯语塞，怏怏地垂了头吃茶。刘青峰方才一声不吭，此时才问道：

    “依世子之见，该如何处置这方家母女俩？她们和那些人只怕终究是有瓜葛的”

    他和裴玉明交换了一个莫测的眼神，裴玉明伸指弹了弹桌面，沉吟道：

    “如此，便先依她所言办理！你亲自加派人手，暗中瞧着些也就是了，若有异状随时来报。”

    刘青峰应了。

    少顷，正在和几位丫鬟分手话别的方沁湄便被这处庄子的管事娘子请到了自己居住的小院中，送了她好大一包袱的衣裳，又递上了一只与之前同款同色的锦囊，笑道：

    “奴的主人怜惜姑娘家贫，天又将冷了，还请姑娘不必推辞。”

    几次三番得到优待，方沁湄心里多少有些嘀咕，她不由笑道：

    “无功受禄这许久了，难以为报，怎么才是好？”

    那管事娘子虽是面目普通，然坐姿形容颇是一板一眼，显然经过严格调教，当下眼中亦是露出几分傲意，抬手将那锦囊往方沁湄的掌中压了压：

    “非奴夸口，奴的主人实是不需姑娘惦记着回报。”

    方沁湄听了，认真点头道：

    “这我信，不过他不需他的，我总要惦记他一份恩情，这却是为人处世的道理。还请妈妈告知，高门何处，未来若是小女子有所建树，必当结草衔环，一力回报！”

    那管事娘子眼中闪过一抹不以为然，思忖了片刻，方笑着将那锦囊取过，解开系着锦囊的带子，将锦囊内里翻出——却原来这锦囊做工考究，小小一只袋儿偏分了里外两层，在那里层的收口位置，用锦囊同色丝线绣出了小小的一个山形：

    “姑娘有心了，奴的主家实不需姑娘回报，但若姑娘未来想留份念想，便记得此标记即可。你若果真是个聪慧的，自然也能慢慢儿打听出来不过左右在此间却是难能有人了解了。”

    方沁湄一一记住，方拿着物品和那一锦囊的铜钱离开了管事娘子的住处。少顷，又有两位身材健壮，目露精光的嬷嬷前来寻她母女二人，为首者温言说道：

    “因主人吩咐，此处住所不得泄露，故要烦劳二位贵客了。”

    方嫂子不解其意：

    “民妇与小女得蒙各位照拂，贵家更对小女子有救命再造之恩，既是贵主上有吩咐，民妇与小女谨遵便是，必会守口如瓶”

    方沁湄却一眼瞟见后面那位嬷嬷的手中端着个托盘，盘上放置了两条黑带，心下已经了然，当下主动站起来笑道：

    “可是要蒙上小女子与母亲的眼睛才可放我们出去？诚如母亲所说，贵上有令，我们母女谨遵便是。”

    方嫂子这才会意，当下不由变了变脸色，不觉有些羞惭之意。然而想到对方势大，己方性命都在他们一念之间，说不得也只有忍了。

    马蹄声哒哒，车轮辘辘，方嫂子和方沁湄眼上蒙了黑布，由两名嬷嬷陪同着，乘坐一辆青布马车，缓缓离开了这座神秘的庄园。

    方沁湄自是不知道，在这座庄园的最高处，一道挺拔的人影正自伫立其上，目送着车辆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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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四章 悄然化危机

    夕阳西下，暮云四合，因秋日已经降临，人们的活动频率大降。云城的城门处渐渐人丁稀少，守城的兵丁们也都露出了疲态。眼见今日左右已是无事，为首的兵丁便吆喝着要关城门，有个眼尖的小兵抬头一望，发现远处进城的田间路上走来一高一矮c手中各提着一个包裹的两名女子，少不得一番吆喝，让她们加快脚步。

    见这两女子果然急急走到了左近，为首的兵丁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蓦地闪过一抹贪婪之色，动问道：

    “大小娘子，好个相貌，莫非是来此处投亲？”

    这两名女子正是方沁湄母女，她二人被人用车送到云城近郊约二里地的地方便被放了下来，解开了蒙眼巾让她们自去返家。经过月余的调养，面色与体态都丰盈许多，再加衣物虽简朴却胜在质料不俗，令二人此刻形容已颇为亮眼。方嫂子年龄原不大，之前生生被生活摧残得枯黄萎顿，此时已是恢复了几分秀丽，不过眉眼间仍留着一份戒心。见兵丁动问，方嫂子有意无意的侧身挡在了方沁湄身前，阻断兵丁上下打量的视线：

    “回军爷的话，民妇乃是云城中人，前些日子出门，今日返还而已。”

    那为首的兵丁一脸乱须，肿着两个大眼袋，一瞧便是惯常熬夜之人。他闻言眼里掠过一抹沮丧之意，却又不死心，眼珠乱转的问道：

    “果然是云城中人？怎的军爷我在这里驻扎这许久也不曾见过？怕是拿话哄我呢吧？”

    方嫂子故作惊讶：

    “军爷这话可奇了，民妇何等样的人，值得您老人家巴巴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还是说军爷惦记着我们孝敬您呢？说来惭愧，民妇不过是贫门小户，可没有许多银子孝敬您老，说不得尽力而为罢了，来，这些许铜钿请各位军爷喝杯茶！”

    当下果然从荷包里掏出十几个铜子递了过去。那为首的兵丁示意身后的人接了，却又问道：

    “眼看天黑了，嫂子在哪里住，我们派人送你返家可好？”

    方嫂子道谢严辞：

    “不了，多劳军爷惦记，民妇走得也乏了，进城便雇辆车，消消停停的就回去了，多谢多谢，有劳有劳。”

    说着便扯着方沁湄疾走几步，进了城。那为首的兵丁目送她二人进去，冷哼了一声，眼珠滴溜乱转，挥手招呼一个心腹手下过来：

    “我瞧她们这两母女行迹有些可疑，你跟上去，莫被她们察觉”

    他那心腹手下早笑了，挤眉弄眼道：

    “是，老大，你就莫遮遮掩掩的了，这两母女果然长得不错，在咱这云城也算出挑的了，如果家里没什么背景，咱们兄弟自然可以去掳了来，卖得一注银子，也好给老大您解解燃眉之急！”

    兵丁头目咧开一张长着歪七八道牙齿的大嘴笑了：

    “正是，我那赌债可是要命的”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忽然觉得自己颈项处寒飕飕的，侧脸看去，登时吓得一佛出世而佛升天——只见两个浑身黑衣c连脸上也裹得只剩一双眼睛的人影正立在自己跟前，其中为首之人手中举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剑，正对准了自己的咽喉，剑上寒气四溢，令人毛发倒竖！

    这兵丁头目过的向来是太平日子，何曾见过这样阵仗？！竟是忍不住一声怪叫，双眼向上一插，一股热流从裤底一泄而出——生生吓尿了！

    那两名蒙面人忍不住挥手捏鼻，眼中的不屑到了极致，当下压低喉咙骂道：

    “你们这些狗才都给我们听好了！谁若是敢惊扰方才那两位女子，就如同此树！”

    话音一落，只听“扑簌簌”声起，一团袖箭足足有五六根，接二连三地射向城门边的一棵约碗口粗细的柳树。

    就听“咄咄”声不断，那五六根袖箭同时插中柳树树干位置，其中的几根竟是射穿了树干！

    城门处的众兵丁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觉得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底，再也生不出半点邪念来。

    那两名黑衣人很满意自己出手的威慑效果，再度敲打了众人一番，这才施展提纵功夫，飘身而去。

    夜色低垂，方嫂子果然如自己所言，一进城门便雇了辆骡车，急急的朝家中赶去。虽然本朝并不宵禁，然而终究照明比不得现代，自家的事自家晓得，住的地段黑漆漆的，甚是容易出事，必得要在天全黑之前赶到家中方为安好。

    看着骡车车厢慢慢摇晃，方嫂子正自蹙眉思忖着回家的状况，就听方沁湄忽然开了腔：

    “娘亲，你可是在担心回家后该如何与众位邻里乡亲相处？”

    她说着，伸手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摆弄了一下手里的包裹。说真的，此刻两母女的情况与之前从家中出来之时可谓翻天覆地了，若是被某些邻居看见，大约是要生事的。

    方嫂子果然点了头，两人同时说了一句：

    “碧池婶婶！”

    这话一出，两人倒是相视而笑起来。方沁湄目光灵动，思索着说道：

    “娘亲，既是如此，为何我们不在外头另租一处住处呢？想来咱们母女手头的钱也够了。俗话说，孟母三迁”

    “不可！”

    万万没料到，方嫂子竟是极为坚决的摇头拒绝了。她似是怕方沁湄追问，急急说道：

    “至少目前不可，回头为娘自然会告诉你实情！现下么，咱们只要想出法子来，不要那么引人注目的回到房子里去也就是了。”

    难道自己之前住的那个小破屋子里还藏了什么要紧的物事？方沁湄脑中一闪而过，随即便笑道：

    “这也好办，母亲，不如咱们如此这般”

    方嫂子听了，果然眼中露出赞许的颜色，二人乃吩咐骡车师傅转去了另一个方向，驶往更为繁华的街区。

    不多时，骡车已然挺稳，夜色却也已然笼罩全城。各处的人家屋顶上都漂荡起袅袅炊烟来，犬吠鸡鸣c大人大骂孩子之声此起彼伏，很是热闹。兀自有些爱热闹的少男少女在四处行走，也不时传来阵阵的笑语喧哗。

    方家母女下了车，已然换了一套素净不过的衣裳，提着包裹款款走向一间客栈。

    ps：当当当！本文堂堂进入第二卷，方沁湄童鞋开始升级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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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五章 脱毛凤凰不如鸡!

    方嫂子领着方沁湄来到客栈中，二人小心谨慎，选了间最普通不过的房间住下了。是夜，二人并头而眠，细细地谈论未来的日子。

    方嫂子虽是愁容略减，但始终还有些忧心：

    “也不知晓咱们这点子本金，够买多少珠子来做首饰呢？”

    方沁湄就乐观得多，笑道：

    “娘亲何必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此而已，日子总过得下去的！依女儿看来，娘亲与其想这些那些的，倒还不如早早休息才好，莫要又熬坏了身子。”

    方嫂子就有些不悦，转眼却又自笑了：

    “你这孩子倒像是做得了为娘的主一般！”

    方沁湄吃吃一笑，看着灯下因展露笑容而颇显动人的方嫂子，忽然心头一动，张口问道：

    “是了，娘亲，孩儿竟是忘了，您今年几岁来着？”

    方嫂子当时眼一瞪，脸也微微红了，嗔道：

    “你这小蹄子，怎的如此说话？莫不是来消遣你娘亲？！”

    方沁湄故作天真，再三缠着问，方嫂子被缠不过，才半嗔半怒的说了自己是十七岁上做了娘亲的。方沁湄默默一算，登时倒抽一口凉气——感情严格说起来，方嫂子还没到三十岁呢，可之前她的皮肤完全就像是四十出头的沧桑妇人！方沁湄回忆起之前家中的情形，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这一世的母亲受了多大罪，不由眼眶微涩，伸手牵住了方嫂子的袖子，低语道：

    “娘亲，您真受苦了！女儿，女儿会让您过上好日子的！”

    方嫂子故意啐了她一口，笑骂道：

    “你这小蹄子，自大病了那一场，就惯会作起怪来！多大的姑娘了，还做这个样子，没的让人瞧见了笑话！”

    方沁湄不依，只是伸手抱住了方嫂子的胳膊，低声而坚决地说道：

    “我管别人做什么呢，我只要护着娘亲，我的娘亲好好的，那才是最重要的！”

    方嫂子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感动，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方沁湄的父亲，怔怔思索了好一阵子，才发出一声长叹，轻轻伸手抚摸着方沁湄的头顶，低语道：

    “女儿，有件事，为娘的该说给你听以前总怕你不懂事，现在看起来，你却真是长大了。”

    她停了停，才续道：

    “朱家银楼，本叫做裴家银楼原先，这裴家银楼的大掌柜也是一位做首饰头面的业界宗师，人称裴大师的。他平生醉心做首饰头面之事，外务理会得少，所以裴家银楼的经营等一概事务都由裴师娘掌管。裴师娘她性喜钱财，对裴大师的照料也是有限，两口子经营了数十年，倒也攒下了大笔的钱财，怎奈是两人始终膝下无子”

    方嫂子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忽觉身旁的方沁湄悄无声息，一时怕她睡了，忙忙地转头瞧她，却发现后者正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不知神游何处呢！方嫂子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打了她一下：

    “哎，这是离了魂了？琢磨何事呢？”

    就见方沁湄蓦地翻身而起，拊掌笑道：

    “娘亲，我有了！”

    即刻就迈腿下床，唬得方嫂子惊道：

    “这是说的什么胡话？什么有了没了，这话也是你一个黄花闺女家混说的？！”

    “娘亲，你说什么呢？”

    方沁湄反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方嫂子，自去桌边坐下，取出了包裹里的一套东西就摆上了桌。方嫂子一看，却是拿细竹帘子裹住的毛笔并几张粗纸块小砚台小块墨锭。方嫂子这可是大大出乎意料，蹙眉道：

    “咦？你几曾将这些物事也讨了来还放在包里了？”

    方沁湄笑而不答，顾自从茶壶里倒出些茶水来，研了墨就开始往粗纸上画图。方嫂子这时也明白了，必是她有了首饰设计的样子，当下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不敢打断她的思路，只吩咐一句：

    “早些睡！”

    方沁湄唯唯应了，自在桌上奋笔绘制不休。

    她们住的这房间临街，此时夜已渐渐深了，方沁湄的小小人影自然映在了窗纸之上。

    对面的房屋屋顶，悄然无声地潜伏着两个黑衣的蒙面人，这两人屏息以待，就像是与浓密的黑暗融为一体。半晌，才听到其中一人低语道：

    “这方家小姑娘倒也是个妙人，很有些意思！”

    另一人却是冷冷道：

    “她有没有意思，也轮不到你我关心，只管护住了她的性命即可！”

    二人声音虽低，却仍然可听出乃是两道女声，若是方沁湄听到了，只怕第一时间就会认出来，此二人正是那两个最后来带着她们离开庄园的健壮嬷嬷。方沁湄彼时就看出了此二人身怀勇武，果然没错。

    一夜悄然过去，这一日云城内细雨微微，凉意沁人，青石板铺就的街市路途上人影也少了许多。就在方沁湄母女曾经先后去盥洗过衣物的井栏旁边，那些洗衣妇却是无视天气寒凉，一大早的便已经在那里劳作起来了。

    不过这些洗衣妇中既有老面孔，也有新面孔，比如此时站在董妈妈身旁的就是一个新来的洗衣妇。她的年龄还不大，模样比起其他妇人来都要更齐整一些，耳上甚至还有一对银耳钉，手部肌肤也比其他人细嫩不少，连带的，她洗衣的动作也要“温柔”许多。

    那董妈妈却又是当初方沁湄初次遇见她时的那般表现，和颜悦色地问这问那，眼中隐隐露出的精光才瞬间泄露了她内心的算计。

    那位稍年轻的洗衣妇却显然不像方沁湄那样清稚，董妈妈问三句，她不一定答一次，但有一样，总是面露笑容，态度极佳，董妈妈愣是没法挑她的理。

    这样来来回回闹了几次，董妈妈耐心渐逝，脸上的笑容也自浅淡了：

    “罢了，宁娘子，老身呢自然知晓，您以前是伺候堂堂的秀才大爷的，难怪有些气性，觉得我们这起子都是粗人。可有一件，您这会儿也与我们一般在这里盥洗衣服，这脱毛的凤凰还不如鸡呢，您就别再掌着了吧！”

    原来这位新来的洗衣妇，竟然就是曾经帮了方沁湄迈出第一步的宁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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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六章 救命!

    宁妈妈闻言，止不住的手一抖，紫涨了面皮，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唯有奋力捶衣，任董妈妈再说什么也都不回了。

    那董妈妈也自悔话说过了，虽是软和了几句，但见宁妈妈一副水泼不进c咬牙捶衣的的模样，也就渐渐冷了场。

    一时宁妈妈将衣服投洗干净，也不与其他人招呼，匆匆端了木盆便离开了井台。她拿着湿漉漉的衣服一路走，一路止不住的掉泪。然而虽是气苦难言，宁妈妈愣是脚步如飞，一会儿功夫已经闪身进了一所与方沁湄母女之前居住的大杂院环境十分类似的院落，踩着满地的脏水污泥，来到了自己租住的居所里头。

    宁妈妈手脚麻利的将衣物晾晒好，又马不停蹄的旋身去了灶头，一会儿的功夫就做得了简单的一饭一菜，匆匆自己吃了几口，拿食盒装了，轻手轻脚出了门，奔着程栋与程玉燕居住的街区便去了，一路上唯恐饭菜凉了，紧紧抱在怀中，可怜连伞也没有举上一把，头发不久湿成一缕一缕的粘在脸上。

    估算着这会儿程栋已然出门，宁妈妈绕到了之前程玉燕跳窗的那个位置，轻轻往窗棂上敲了几下，屋内顿时窸窣几声，少顷，那窗格上的防风桑皮纸掀起了一角，露出程玉燕那张陡然下巴都瘦尖了的小脸，眼睛更是红肿得如桃子一般。一见宁妈妈，程玉燕登时又有些泪汪汪的，宁妈妈赶紧摆手，陪笑道：

    “我的好小姐，今儿老爷可没怎么打你呢吧？”

    程玉燕哽咽难言：

    “宁妈妈，父亲他嫌弃我败坏门风，连日将我锁在这屋内，连窗户也敲了木板钉子，钉死了若不是妈妈还惦记我，只怕我这小命就留不住了！不用打我，只管将我关着不给饭，他倒是落了个干净！”

    说着又哭，泪珠扑簌簌的落下来，真如梨花带雨。宁妈妈心酸不已，自己抹了把泪叹道：

    “老爷怪我，说是我将小姐带坏了，才让你小小年纪就去与邻家少年互通款曲，这也确乎怪我平日不曾教导于你唉，我的好小姐，你宁妈妈左右不过是个奴婢，却哪里有见识教导你？你和老爷终是父女连心，你且委屈这一两日，回头你父亲来瞧的时候，就好好的跟他认个错，保管老爷还是照旧的疼你！”

    程玉燕只是又哭又摇头，背转身去走远了几步，宁妈妈这才发现她手腕竟给捆住了，登时唬得脸都白了，颤声问道：

    “老爷怎么下这么重的手？天也，绑得这紧，血脉不通，瞧瞧，指甲都紫了这，这如何使得？”

    程玉燕因哭求道：

    “妈妈救我！”

    宁妈妈原面慈心软，之前因为程玉燕私下带宋常云去知府府的事儿犯了程栋的大忌，故被程栋撵了出去，她却心心念念丢不下自家的小姐，也或者还丢不开程栋，以为转圜几日自然就好了。听闻程栋将程玉燕关在家中不让外出，对外称自己女儿病了，她便私下常来照料程玉燕。谁知这一个月过去了，程栋越发的喜怒无常起来，好时也肯放程玉燕出来走动走动，不好时便是拿起戒尺一顿好打，重新关进屋子里去。昨晚也不知是怎么啦，程栋似是饮酒过度，暴躁不堪，竟兴起将女儿捆绑起来复又丢进了这书房锁住。程玉燕已然哭了半宿，手腕先是痛不可当，此时却已麻木了。

    宁妈妈再是心系程栋，此时见他对女儿的这般行径，也是兜头给浇了一盆冰水下来，先是不敢相信，随后便气得双唇抖颤，咬牙切切道：

    “好一个读书人！竟是连点儿人味儿都没有的混账种子！”

    当下也顾不得了，寻了几块青砖垫脚站稳，也不再隐藏，索性一把扯去了封窗的桑皮纸，露出窟窿来。她打开食盒，将饭菜草草的喂给程玉燕，随即将瓷碗打破，就用这瓷片子割断了捆住程玉燕的绳索，又替她揉了好一会儿，确定血脉都揉通了，方要将程玉燕从屋中拉出来。可怜两个女子到了这会儿都是双臂酸软无力，又哪里拽得动？

    宁妈妈一闪眼，想到了什么，安抚道：

    “好小姐，你且等我一等，我去寻个帮手来！”

    程玉燕不放心，哭求千万莫撇下她，宁妈妈千叮咛万嘱咐的才将她稳住。宁妈妈乃离了后窗，自己一溜烟似地跑向巷子深处，不消片刻已然来到了宋常云宋家门前。

    宋家门前此时已不像以前那样幽静，连织机声业已停了，鸡鸣狗吠却比之前频繁得多。宋妈妈恰好扶了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笑着站在门口送客，她穿了件蓝色镶青莲色滚边的缎质袍子，下配松花绿的裙子，头上是赤金嵌宝的一支凤头步摇，脸色红润，满面春风。

    与她话别的显然是个财主，褐色绸缎袍子裹在圆滚滚的身上，笑容可掬，再三的作揖告别，才登上了守在门口的轿子去了。

    宁妈妈看到此时不免心惊，一月不见，这宋家怎么就忽然抖起来了？她一时不敢造次，忙立在墙根细细的将自己整理了一番，但终究是做了粗活的人，容貌c气度比之前下降何止一成？宁妈妈自己也知道，然现下箭在弦上，等人救命，又哪里顾得了许多？

    宁妈妈当下一溜小跑到了宋家跟前，堆了满脸的笑冲着返身向内走去的宋妈妈招呼道：

    “宋家婶子，您还好吧？还记得我么？”

    宋妈妈因常年织机，眼神略有些不好，闻声转回头来眯眼相了一相，才略带吃惊的答道：

    “哟，这不是宁妈妈嘛！有劳您惦记，有日子没见了，您这是”

    宁妈妈顾不得寒暄，往宋妈妈跟前一凑，眼泪不自觉就滚了下来：

    “宋婶子，我知道这于情于理不合，哪有青天白日跑到人家家里哭的可实在是事情为难，还望宋婶子您大发慈悲，伸把手，救我家小姐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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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七章 通房丫头?

    见宁妈妈说得这样严重，宋妈妈登时吃了一惊，一边伸手扶住要下拜的宁妈妈，一边推了小丫鬟一把，丫鬟会意，忙去门口准备关门闭户，就听自家的小狗忽然一阵狂喜的汪汪，旋风般就扑了出去，一瞧，竟是宋常云脚步轻快的回来了。

    一月不见，宋常云实在是风度气韵大变，一身淡青色袍子，腰间丝绦系着一块玉色晶莹的鱼形玉佩，愁容净去，神采飞扬。他手里提了一篮子的书，粗粗看去，均是簇新的，显然是新买来的。此刻细雨已停了，宋常云腋下夹着把黄油纸伞，也是全新。

    书，可不是便宜的物件儿，因又不能吃，又不能用，普通人家怕是年余也未必会买上一本，简直可算是奢侈品一类。宁妈妈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忙忙的拭了泪，闪过一旁等着他们母子俩说话。不想宋常云极是眼尖，一边与小狗嬉闹，一边已迎了过来，笑道：

    “怎么，宁妈妈今日有空来此走走？”

    宋妈妈迟疑了一下，笑着拉住宁妈妈的手说道：

    “宁妈妈今日来寻为娘说说话”

    宋常云虽未及冠，然今日用宝蓝色发带将发束起，发带在风中微微鼓荡，将他的气质又提亮了几分，一笑，洁白的牙齿更是令人印象深刻：

    “宁妈妈来得好，小侄也正有疑难想要向妈妈征询，还望妈妈教我。”

    宁妈妈诧异起来，有些不安的搓着衣带笑道：

    “宋少爷客气了，请说。”

    宋常云将那一篮子书交给了一旁的小丫鬟，自己整整衣服给宁妈妈施了一礼，方温言道：

    “宁妈妈，因着小侄上个月上得了贵家程玉燕程小姐的襄助，才寻得机会与表舅相认，实乃是活命之恩也！如今，小侄因表舅提携，家中生计固然无虞，也自然可沉下心来准备童生考试。因小侄心中着实感激贵家玉燕小姐的恩情，乃于昨日程家家学上得遇恩师程先生的时候，私下提了一个”

    他的脸色略红了红，声音也低了几分，却还是清晰地说了出来：

    “玉燕小姐为襄助小侄，将自身名节置之度外，小侄实在感激之至，故相求恩师，将玉燕小姐配给小侄，一来，也好为母亲做个伴儿，二来么，若是小侄未来有出头之日，也好令玉燕小姐终身有靠”

    宁妈妈初始还带了笑听着，后来越听越不像，止不住问道：

    “且慢，宋少爷，既是想求老爷将玉燕小姐给你，却又不请媒人说和，而是您自提，您的意思莫非，莫非是希望我家老爷将玉燕小姐送给你，做个，做个通房丫头吗？！”

    就见宋常云双掌一合，笑得十分欢畅，得意中又微微含羞：

    “正是，还是妈妈懂我想我恩师与玉燕小姐虽也是家世清白，但终究非是官宦之后，小侄未来却终究是要走仕途的，若果有连中三元之日，小侄自当求娶高门嫡女，以期未来。不过宁妈妈你不必担心，玉燕小姐既是先入了我宋家的门，我宋家自然”

    他还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宁妈妈却已然是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了，苍白了脸喃喃道：

    “难怪，难怪老爷那么好面子的人”

    一旁宋妈妈见她脸色不好，上前扶了宁妈妈低声问道：

    “宁妈妈，你可是累了？不如进屋去歇息一会儿，吃杯茶？”

    宁妈妈猛地一甩手，将宋妈妈几乎推了个趔趄，她双眼喷火，指住宋常云脱口骂道：

    “我呸你个忘八种子！做你娘的春秋大梦，若果是对我家小姐心存感念，自当三媒六聘的上我家说亲去，没得你这般埋汰人的！小小年纪不学好，就想要秀才家的姑娘当你的滕妾，也不嫌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宋常云脸上一僵：

    “宁妈妈，做什么这般讲话？便是不许，只管说不许罢了，小侄却也是一股心的替玉燕小姐着想，她名节已有损，除了小侄之外还有谁能容得？”

    宁妈妈直气得手脚冰凉，几乎恨不能一头撞过去将这个混账撞死，却被看出不妥的宋妈妈死死抱住，连那小丫鬟也已放好了物品跑上来拦着，口口声声的叫着“奶奶”。宁妈妈泪眼模糊，看向宋妈妈，咬牙颤声道：

    “好，好！我宁晓婵可认得你们宋家了！你放心，我家小姐自有我护着，便是穷死饿死，也不上你家的门！”

    说毕，下死劲往地上唾了一口唾沫，甩手就往外走。不防宋常云兀自在后面凉凉的加了一句：

    “是么？你家的小姐？小侄怎么听说，恩师已将您从程家逐出了呢？”

    宁晓婵身子微微一个趔趄，旋即站稳，回头看向宋常云，眼底燃烧着一抹从未有过的极亮的颜色，直如一簇火苗：

    “不劳动问，我自有道理！”

    当下挺直了身子，迈步出了宋家。

    看着宁晓婵去得远了，宋常云方从鼻中吐出不屑之气来，掸了掸衣裳，笑道：

    “这宁妈妈，还以为她的玉燕小姐多金贵呢，若是我连中三元之日，你们便是自己八抬大轿c百担红妆的送上门来，只怕我还不惜的要正是呢，瞧你们这样的寒门，怕是连嫁妆也未必置办得起，却还想学人做个正房奶奶吗？”

    话虽如此，他眼前蓦地掠过了程玉燕笑吟吟瞧着自己的样子，一声一个“哥哥”叫着，心下不由微微一荡。旋即，另一张秀美中带着凌厉的少女面庞却又迅猛的覆盖了程玉燕的模样，那是程绿衣。

    那纤巧如仙的腰肢，那一颦一笑的风情，若自己未来的妻子是她宋常云的鼻息不由微微粗重起来，脸色也是微红。

    看着自己的儿子悠然神往的模样，宋妈妈的双目黯淡下来，向着宁晓婵离开的方向看了又看，终究没有追上去，而是自己扶着小丫头回房去了。一边走，宋妈妈一边低叹：

    “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ps：宋常云是渣男中的战斗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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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八章 原料受阻?

    宁妈妈宁晓婵回到程家后窗处，程玉燕早已眼巴巴的在屋内等着她回来。原来程栋因恨极了女儿给她丢脸，故连房中的桌椅等物都挪了出去，她身量又不高，双臂无力，只是无法从房内跃出。

    宁妈妈与她试了又试，终是不成，最后宁晓婵猛地一拍脑门：

    “我可真是急糊涂了！”

    当下便将自己的垫脚砖块一块块送进了房内，程玉燕一一接着，垒了起来，自己踩在了砖头上，又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抓着宁妈妈的手钻出了窗户，终于里应外合，逃出生天。二人也顾不得许多，捡起丢在一旁的食盒等物，跌跌撞撞互相扶持着去了，幸而这一片冷僻，这两个时辰之内无人走过。

    见雨歇了，日子放晴，方沁湄与方嫂子乃相携出了客栈，朝着云城中繁华的商业区走去，她们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闲心逛上一逛。

    方沁湄昨晚画了许多的首饰样子，却并非都用异形珍珠做的主材料。方嫂子有些奇怪，方沁湄因笑道：

    “异形珍珠此物，最好的便是寻到几粒形状奇特的，然后按着它原来的样子，生发幻想，勾勒出新的首饰头面模样来，才算得是好，所以倒不应预设想象，全凭日后碰到什么样子便是什么样子。”

    二人乃闲闲的走在街市之上，路边自有卖些绢花c铜贊木钗的小摊，但那模样自是谈不上多么精巧，随意看看，也就丢开。一时走得乏了，母女二人乃在小店中坐下，要了碗面汤，未及下肚，闻及那面汤的香气，已然觉得通身舒泰。

    方沁湄拿了筷子，就要不由分说地挑起面条来吃，却见方嫂子眼睛一瞪，拿筷子敲在她的手背上，叱道：

    “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吃起东西来一点不矜持？坐正了坐直了，将筷子头在油汤里浸过才好挑食来吃，教了多少遍了，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方沁湄不由伸出舌头来嘻嘻一笑，依言吃了起来，一时寂然饭毕，方嫂子极认真的扯下帕子来替她整理了一番，乃会钞离开。她们才一走，就见后方闪出两个健壮的嬷嬷来，注视着她们的背影，见两母女虽是漫步街头，仍旧腰身挺直，步履不疾不徐，为首者不由点头道：

    “虽是匠人之后，倒颇注意门风，有点意思！”

    另一人乃笑道：

    “自然，没听说么，她们似是和有些瓜葛之人。”

    说着，那嬷嬷便将手往上指了指。为首的嬷嬷冷笑道：

    “你也爱起这些道听途说来了，莫多事，走吧！”

    二人随即闪身不见。

    方沁湄和方嫂子在街市上逛了一圈，渐渐觉出不对来，方嫂子疑惑道：

    “我应该没有记错呀，原来便是在这一片有人卖珠子的，怎的现下一个个都没有便宜珠子可卖了呢？”

    她说的乃是一片连着几间的铺面，虽然每一间的铺面都不大，却很有些宝光耀眼，原是卖些珍珠c银簪子c琉璃钗c玉佩玉珏等的小店面。正如方嫂子所说，原先这些地方都有各类的珠子售卖，形状不规整的是一个价，圆润些的自是另一个价，及至更好些的便定价更高然而今日走过来通览一看，竟是只剩下些个大圆润c光洁饱满的上品乃至上上品，每一粒的价格都是居高不下的，哪里是她们这样财力的人可以考虑购进的呢？

    方嫂子犹自不信，意欲再寻几家去瞧瞧，方沁湄却心中约略有了点数目。尤其当她一闪眼，蓦地瞧见一个青衣小帽的人影闪在一旁，登时心下雪亮，遂拉了拉母亲的袖子道：

    “罢了，娘亲，怕是此间的碎珠c米珠c异形珍珠咱们都淘换不到了！”

    “这却是为何？”

    方嫂子大是不悦，双眉紧蹙。方沁湄莞尔一笑，附耳轻声说了几句，方嫂子当下脸色变幻，声音也低了下来：

    “你是说朱家将这些珠子都买断了？这却如何是好？要不然，我们再去寻寻那打渔老何，直接上村子里收珠子去？”

    方沁湄目光闪烁，极是灵动：

    “这却也未必要如此辛苦，再者说了，既是朱家银楼针对你我而来，只怕打渔老何那边他们也已自想到了”

    她双眸如水，却早就看向了那几间小店铺的柜台之上，以竹丝编制的小簸箕装着的一些物事，唇边溢出了一抹充满自信的笑意。

    “这世上，没人不想发财的，所以，那件东西若是做了出来，必定能卖个好价！”

    方沁湄低低自语，缓步迈上了台阶，向着柜台走去。

    “哇！”随着呕吐之声，一堆散发着酒臭的淋漓之物自程栋唇间喷了出来。幸喜他走在墙角，这一口污物全洒在了地上c墙上。

    他本不善饮，实在是近日心情奇差，昨天又被宋常云说的事儿差点气吐了血，借酒撒气之后，忍着头痛睡了一夜，谁知仍是宿醉未醒，走路跟打飘相似。这眼看就要进知府府的角门了，还又吐了一回。程栋乃踉踉跄跄的扶着墙，勉强蹭进了门内。门口的小厮自是与他相熟，见他着实不好，忙寻了凳子给他坐下，端了浓茶来给他醒酒。

    连吃了几杯浓茶，程栋方觉好些，勉强振作精神去了家学。他方草草说了几句，便觉酒意又起，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起来，他下狠心咬了咬舌头，借着略清醒些，便命众位家学少女们各自背书，自己则借机溜出了家学学堂，向着花园行去，想要赶紧吹吹凉风，好让混沌的脑子清醒清醒。

    谁知程宅广大，才走了不到半里地，他已双目朦胧c前俯后仰起来，遂扶了花木c回廊廊柱等物，慢慢的蹭到了花园假山下，已是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腿，便软得如面条相似，往假山下石凳上一躺，直接睡了过去。

    此时天色尚早，程知府的夫人刘氏因程知府的一个新纳姨娘传出身怀有孕，闹了心，当下气得肝儿疼，便只带了一个贴身丫头，闷闷地往花园里逛了来，方走到假山下，猛听得鼾声如雷，不由驻足，眉眼带煞的问道：

    “这是那个不晓事的蠢材在此挺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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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九章 一起度日吧!

    刘氏虽是有了些年纪又微胖，然而端庄美丽，反有众多青涩女子没有的特别风情。此时动怒，却是让身旁的小丫鬟很是吓了一跳，忙不迭的要去撕掳那个醉汉，刘氏却又喝住，冷笑道：

    “这等污浊之人，也好拿手去碰么？！仔细你的皮别给弄脏弄臭了再来服侍本夫人，我可是不依的！”

    小丫鬟醒悟，忙忙地从地上捡起石块来便砸到那醉汉身上：

    “哪个贼这么大胆？！大早上的灌饱了黄汤就在这儿青天白日的浑睡！”

    程栋被石块砸在腿上，登时“哎哟”醒来，仔细听了乃是一个垂髯小童女的喝骂，还在疑惑，再抬头却分明是一位美貌贵妇人含嗔带煞的立足在三尺开外，再一仔细辨认，不由吓得一佛出世c二佛升天，酒意全无，“噗通”下了地就跪在地上连连拜道：

    “学生，学生该死！因家事烦忧，不小心多饮了几杯，惊扰夫人大驾，罪该万死，罪该万死！程夫人想怎样罚学生都是该当的，请夫人治罪！”

    见他一口就叫出自己身份，刘氏不由扬了扬眉，怒意少去，诧异又起：

    “你倒认得本夫人？”

    谁知程栋闻言，竟瞬间热泪盈眶，紫涨了面皮，偷偷从底下斜觑向刘氏，断断续续道：

    “学生程栋，乃是府中程大小姐的西席教师，原是秀才，但自那日来府中有幸见夫人一面以后，以后”

    以后怎样？刘氏讶异，再看他有些躲闪，却又明显带着对相遇的欣喜的眼色却忽然明白了，脸上顿时一阵不自然，说不上来是是喜是怒。这个男子，仔细看起来倒是颇为养眼的长相啐，我到底在想什么？刘氏刚按捺下心底的那一丝异样，蓦地，程知府方才得知姨娘有喜时那副欣喜若狂的模样涌入脑海，她登时便是脑袋一热，蓦地冷了脸，抬脚就往回走。

    小丫鬟一时不解其意，看看兀自跪在地上的程栋，又看看顾自离去的刘氏，怯怯的问道：

    “夫人，这人奴婢去叫管园子的妈妈来吗？”

    刘氏停了脚，挥了挥袖子，也不回头：

    “罢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快来扶本夫人，莫管他了！”

    小丫鬟忙不迭地在身上擦了擦捡过石头的手，拍了拍灰，上去搀扶流失。她自是没有看到后方，程栋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眼中闪着莫名的光，那神色，分明是欣喜欲狂。

    街市上，日过正午。方沁湄和方嫂子已经结束了采购，又用过了些吃食。她们花了不多的钱买了一兜子的东西，因物件颇有分量，乃命铺子里送货的伙计拿篮子提了，跟着送到客栈里。她们此时正走在一条小巷子内，离开客栈已然不远。方嫂子有些吃不准方沁湄为何要购入那些物品，不由看看后面的伙计，低声问道：

    “小湄，你可果然想好了，那些物事做得成像样的首饰？”

    方沁湄一笑，眼中闪着自信：

    “不，这次首饰并不全是我们自己来做，会很好玩儿的，娘亲你且信我！”

    方嫂子压下犹疑，点点头道：

    “信，为娘的自然信你。既如此，为娘的就给你做饭洗衣”

    “这次恐怕要劳烦娘亲来为女儿做这些饰物了呢！”

    方沁湄截住了话头，笑眯眯的说。

    让自己帮忙做首饰？方嫂子愣住了，正要答话，就听后面提着篮子的小伙计忽然“啊哟”喊了一声，怒道：

    “喂！你们这是怎么走路呢？！”

    方沁湄和方嫂子回眸看去，却见两个面带惊慌c衣衫陈旧的女子从侧旁的一条窄巷内撞了出来，这会儿正低了头向伙计赔礼。方沁湄眼尖，瞧出那是年长和年幼的两个熟人：

    “咦？！宁妈妈，玉燕小姐？！”

    那个年长的妇人闻声看向方沁湄，明显的一个愣神儿。方沁湄会意，笑着上前，张开手掌在宁妈妈眼前晃了晃，笑道：

    “怎么，一月未见，宁妈妈便不认识小女子了？我是方小湄啊！”

    宁妈妈这才恍然大悟，顿时百感交集——这一个月以来，能够带笑招呼自己的真是越来越少，又想到今天从早到这会儿的诸多际遇，她止不住淌下泪来，颤声道：

    “方姑娘，你你的日子可是大好了？你须得救救我家苦命的玉燕小姐啊！”

    说着，便自双膝跪倒，那程玉燕也是在一旁泣血大哭。方沁湄和方嫂子大惊，忙不迭地扶住了宁妈妈和程玉燕两人：

    “这是做什么？二位快快请起，有什么事且寻个好说话的所在又再说！”

    天色已晚，方沁湄母女俩暂居的客栈房间之中灯火通明。程玉燕疲累已极，此时梳洗完毕早在床榻上沉睡入梦。宁妈妈却还在和方家母女细细诉说，当真是泪如雨下，说到伤心处几乎上不来气，方嫂子忙不迭地替她抚胸顺气，宽慰再三。

    宁妈妈宁晓婵这才渐渐地好了，低语道：

    “就这么着，我们两个苦命的女儿从那程栋程秀才的家里逃了出来。”

    方嫂子已经听得义愤填膺，恨不能挽袖子替宁晓婵打上门去：

    “这哪里是父亲，竟活生生是个对头！你们逃就对了！听我一句，千万可莫回去了，便是他日后八抬大轿来请你们，也都莫回去！”

    方沁湄一直静静聆听着，时不时给宁妈妈送上擦脸的手巾和热茶。见她情绪渐渐平稳，方才问道：

    “宁妈妈，这次出来，您想好后续的日子该怎么过了吗？”

    宁晓婵一怔，低了头默默半晌，方踌躇道：

    “妇人寻了一份洗衣妇的活计做着，还算些许攒住了几个铜钿，就想着先把小姐接了过去，往后的日子便过一日算一日，总会有办法的”

    方沁湄轻轻一笑，此时，她的眼中虽然也有愤怒，但比起一旁气得满面通红的方嫂子来说却要平静得多，话语也显得十分有条理：

    “宁妈妈，若是承蒙您与玉燕小姐不弃，你们便先与小女子和娘亲一起度日吧！小女子不才，也未必能大富大贵，但你们若信我，就信我一次——未来的日子，肯定好得过去当什么洗衣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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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章 嫁妆?

    闻听此言，方嫂子眼中顿时闪过一抹讶异，同时还有一份担心——自己的女儿真的没有在夸海口，空许愿吗？

    宁妈妈却是猛地一下抬起了头，定定的看着方沁湄，半晌无话，唯独一双紧紧捏住帕子的手泄漏了内心的不平静。

    方沁湄柔柔一笑，伸手过去在她紧握而冰凉的手上拍了拍，轻声道：

    “总会有办法的，大家请信我！”

    宁妈妈却瞬间滴下泪来，忽然翻身跪倒在地，向着方沁湄呜咽拜道：

    “方姑娘，有你这句话，妇人死而无憾！我信你！”

    方沁湄慌忙去搀扶她，苦笑道：

    “宁妈妈，快别如此，您这不是要折杀小女子了么？！”

    方嫂子初始还觉得自己女儿话说得太早太满了，然而此时见宁妈妈这等感激，顿时也是一股豪气撞了上来，伸手搀住宁妈妈笑道：

    “正是！妈妈万不可如此，小湄她小小年纪，可经不了您这样的礼！”

    宁妈妈呜咽难言，抽泣了好一阵子，她才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蓦地将泪水一抹，长吸了一口气，十分坚定地看住了方沁湄：

    “方嫂子c方姑娘，宁晓婵受两位的大恩，自是不应该再有所隐瞒！还请二位今日听了后替妇人守口如瓶，莫要泄漏！实不相瞒，宁晓婵虽是曾是程栋程秀才的管家娘子，却也还是我们家小姐的陪嫁丫鬟，因此上，小姐的最后一份压箱底儿的嫁妆却是交在了妇人手里可笑宁晓婵之前还觉得小姐小题大做，对自己的夫君不够交心，如今才知道，终究是小姐看得比我清楚”

    说着，又扯下帕子来哭了几句。方嫂子和方沁湄大为吃惊，待她情绪平静了方才继续问下去。原来宁晓婵的小姐乃是一方乡绅富户的女儿江氏，娘家虽只是地主出身，但也算得上颇有家财，当初因乡绅看中了程栋的才学，故做主准备了一份在地方上颇为体面的嫁妆将女儿许配给了程栋，初时也还算得上和美了一些时日。

    彼时程栋已经中了秀才，自然有些人来客往之事，他自己家中的几亩薄田已然在之前求学途中折卖完毕，此类开销便都由江小姐的嫁妆中来出资应对。

    宁晓婵是自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她一生中除了家中的少爷，程栋算是她生平见的第一个外男，且又是个相貌好看的，哪能不怦然心动呢？好在她还是个有廉耻心的人，便是心中爱极了程栋，也始终未曾忘记将自家小姐视为自己唯一的主子。

    过了几年，程栋对自己的娇妻渐渐有些转淡，尤其在江小姐生下了程玉燕之后，对她未曾生男有所怨言。而宁晓婵仍是忠心耿耿地服侍江小姐，对方自然更将她视为自己头号信任的人。

    此后程栋非常坚决的要求从乡下搬迁至云城，这位江小姐十分不悦，始终不允。后来虽是勉强应了，但她始终以种种情况为由拖延搬迁的时间。背地里，她却开始频频暗示宁晓婵替自己转移财物。宁晓婵因此上渐渐的将江小姐的一些值钱的首饰头面c体面衣服等都偷偷折成了银子，并以这笔银子为本，三年前终于替江小姐在云城中置下了一间铺面。

    谁料想此铺面刚刚到手，江小姐已是重病沉疴，去世之前，她十分认真地要求宁晓婵向自己保证这间铺面的地契会保存至程玉燕成年，并由她亲手交到程玉燕手里，以做她未来的嫁妆，其他人——即便是程栋也万不能泄漏。

    宁晓婵含泪应了，江小姐就此撒手尘寰。此次再也无人阻拦程栋搬迁，他守服一满，即刻带着宁晓婵和程玉燕搬进了云城。

    三年以来，程栋在云城中搬迁了不少地方，无一例外都是地段颇佳的宅院，自然又都是使用的江小姐留下的嫁妆。终于，等他找到关系，和本地的程知府连了宗之后，江小姐的嫁妆消耗完毕了。

    宁晓婵见日子艰难，自然想过要将嫁妆变现的方法，但想到自己是在小姐临终前许的愿，终不敢妄动。及至今日，她才隐约明白，那时分小姐八成已经明白了程栋是何等样的人，有可能会做出怎样的事——虽然说，他看似对程玉燕十分娇宠。

    然而，若果是真的娇宠宁晓婵想起程玉燕被绑到发紫的手指手腕，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下那样的手，岂非是要将自己的女儿弄到残疾不可吗？

    方嫂子和方沁湄此时也听明白了，方沁湄忙道：

    “宁妈妈，您却不必如此，搭救玉燕小姐与您乃是顺手的事儿，同为女人，我们原该如此，再说，这份礼何其之重，我们如何受得起？”

    方嫂子也是连连点头：

    “正是，宁妈妈你莫要糊涂，这乃是玉燕小姐的嫁妆，万万动不得！”

    宁妈妈此时却含泪笑了，以帕子拭泪，复颤声说道：

    “可见两位乃是大善人，同为女子，便原该如此吗？呵呵这世上的女子，不能相助，却要相轻相贱的又哪里在少数了？再说，妇人既是已然糊涂了一次，如今哪里还能再糊涂？妇人便直说了吧：非是要将这座铺面送给了两位，而是想着以这铺面谋生，想要租给两位呢！妇人大字不识得几个，也看不了账目，故而此铺面虽是入手三年了，却始终没有租赁或经营，妇人方才已然想得通透了，方姑娘您是个聪明至极的人，更难得如此纯善，这间铺面妇人托给您来掌管使用，方为万全！”

    话听到这里，方沁湄不由怦然心动。

    想想看，自己原本就打算开一所小小的首饰头面铺子，但房屋租赁是一大笔开销，人工费用更是一大负担，所以之前，方沁湄虽然已经对自己要做的东西建立起了信心，却还没有完整的计划想法，而此刻莫非真应了那句话：瞌睡碰到枕头？

    “瞌睡遇见枕头了不成？这个小女子，还真是一员福将！”

    云城外那所豪华的庄园之内，裴玉明略带惊奇和好笑地看着手中自己人传递来的纸条，摇了摇头，对方沁湄的运气之佳着实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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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一章 贱奴才!

    方沁湄自是不知道身后已经有了一个隐形大援，她照着自己的思路安排着以后的计划，乃与宁妈妈c方嫂子约定第二日就去那个铺面所在瞧上一瞧。当晚几个女人都是兴奋莫名，交谈良久方挤在一处安稳睡去。

    她们自然不知道，云城的另一处，程栋的家中，此时正迎来一场暴风骤雨——程栋回家，见程玉燕已然消失不见，登时猜到是谁所为，暴怒之下，几乎不曾将半个家给砸烂了。及待满地狼藉，浑身臭汗，程栋方停下了这顿发泄，也不去寻吃食，却也没有再继续饮酒，而是目光沉沉地坐倒在地，似是在盘算着什么。

    秋风渐起，扫荡着树上的枝叶，沙沙声中只见那夜色已是渐渐深重，一宿无话。

    第二日的上午时分，虽然阳光尚好，却已透着秋日的凉意。树木花草已然有了由绿转红c转黄的色泽变化。一座玲珑巧致的绣楼自这色彩缤纷的树丛间探出一角飞檐，而那朱漆画廊下鸟鸣宛转，令人闻之忘俗。

    程绿衣收回喂食笼中画眉的小银勺，蹙眉凝神道：

    “那位周姨娘既是有孕了，母亲果真连好脸都不曾给一个？”

    素月应声点头：

    “正是，听闻夫人很是不悦，砸了平日最喜欢的茶盅子。”

    “砸这些物件儿倒是有限不过母亲年纪也不小了，怎的还这般沉不住气呢？再怎么说，也是父亲的一点骨血。”

    程绿衣慢条斯理地撂下小银勺，取过帕子来擦了擦手，方心平气和地道：

    “来呀，将本小姐的梳妆匣儿取了来。”

    锦红立刻将乌木红漆镶螺钿的梳妆匣捧了上来，程绿衣略略打开上头的几层看了几眼，便选了一件八宝银篦子个赤金点翠镶红珊瑚珠子的镯子，又细挑了一块大红绉绸重穗子汗巾，角上缀系着金三事儿。细想了一回，程绿衣又添了个女子家学中程氏姐妹亲制的荷包，里头装了上好的几角熏香，这才吩咐道：

    “你们捧上这些物事，陪本小姐去那周姨娘房中走上一遭吧！”

    素月见状知机，笑道：

    “大小姐这是想要给夫人做个脸面？依奴婢看来，竟不用如此费事，开了库房，命人选两匹料子送过去也就是了。”

    程绿衣闻言竟是冷笑起来：

    “你这蹄子，胡乱撺掇些什么呢？本小姐方才已然说了，此乃是父亲的一点骨血，母亲自己不去也就罢了，怎么连本小姐这唯一的嫡女也将他们的死活置于不顾，是要让这云城中的人笑话我等么？”

    素月一时语塞，锦红忙笑道：

    “大小姐您就是宅心仁厚，您只管放心，不会有人乱嚼舌根的，便有，奴婢们也一定将他们活活打了出去！”

    “在本小姐面前，自是无人敢说，但本小姐岂不知晓你等奴才的脾性，从来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天天的拿主子当傻子！”

    程绿衣瞟了两人一眼，似有所指，又轻飘飘地笑了笑：

    “再者说了，这几样东西都是那个朱牡丹拿来孝敬本小姐的，便随手做个人情儿，还买个名声，何乐不为呢？”

    素月和锦红恍然大悟，心照不宣地笑了。程绿衣乃带上二人，款款地向父亲姨娘的房中走去。她们行走的路线需要穿过半座花园，进入后面的一进院子，这途中便要绕经程夫人刘氏居住的院落。素月和锦红对自己的小姐自是清楚的，待走到刘氏院门前时自然而然便住了脚，笑着轻问道：

    “大小姐，莫不如咱们也请夫人一同前往？”

    程绿衣似笑非笑地斜觑了她们一眼，摇着团扇点头道：

    “嗯，你们果然懂事了。”

    “都是大小姐教得好！”

    当下锦红便去叫门，程绿衣却是摆了摆扇子笑道：

    “女儿来母亲住处晨昏定省的，还需要额外通报些什么？只管进去也就是了！”

    说话间果然跨步便进了院落，谁想刚一绕过影壁，就见跟在刘氏身旁伺候的一个贴身丫鬟名唤梅香的，“嗖”一下就捏着绣花绷子从院内石凳上窜了起来，白着脸笑道：

    “大小姐怎么来了？容奴婢先去通禀一声夫人！”

    也不等程绿衣回话，梅香就撒开了腿往房内跑。程绿衣情知有事，秀眉一挑，清喝道：

    “罢了！本小姐忽然想起来，还有件极要紧的事做，改日再来寻母亲说话，给她请安！”

    说完，她便摇着扇子，摇摇摆摆出了院子，倒让梅香愣在了当场，一时进退维谷。程绿衣虽然离开，却并未走远，当下领着素月锦红二人闪在了路旁一丛珠子里，隐好身形冷眼旁观着。

    不多时，就听院门一响，一个男子身影急匆匆地从内走了出来，左右一番观望，便自整帽理衣离去。

    素月眼尖，不由低声诧道：

    “咦？今日正是休沐之日，这位家学的程先生来此作甚？”

    回眸看去，却见程绿衣一双明眸阴沉得可怕，手中的团扇扇柄几乎要被她生生捏断，银牙紧咬，缓缓吐出一口凉气来：

    “程栋！好一个贱奴才！”

    黎江沉着脸，叮叮当当地敲击着眼前的一个银盘子。感受着金属与金属直接的碰撞之力令手臂微微酸麻，黎江叹了口气，思绪又蔓延了开去。方沁湄母女无故失踪已经月余，便是初时最有信心之人此时也断了她们尚在人世的念想儿，满大杂院的人中，只有黎江心中尚有一丝希冀的火苗未灭。

    出乎意料的，黎嫂子对方家母女的失踪一事十分愤怒，已经几次三番大肆张扬，说是她们母女借故躲藏了起来，弄得大杂院中人人侧目。前半个月里，黎嫂子更是几乎天天穿着孝衣跑到方家母女租住的房子前去，跳着脚对着空屋子痛骂一顿，似是指望这样就能把人给骂了出来，怎奈任凭她喊哑了嗓子，那屋内仍是悄无声息。

    丁香儿自是借机再度大献殷勤，特意去寻了些消肿利咽的胖大海等物泡了汤水给黎嫂子使用，二人渐渐来往十分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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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二章 怦然心动

    既是已然常在黎家走动，丁香儿与黎江自然可谓是抬头不见低头见，黎江再是不喜，也还得遵循那句古话“伸手不打笑脸人”，连他们丁家餐馆的吃食也享用了不少。黎江自然不是爱占便宜的人，怎奈每次要给钱的时候，丁香儿都会红了脸，丢开手便跑了开去，且连黎嫂子也故意打岔。

    今日黎江着实是烦恼了，趁着交了一单货，刚结算回银两来，便特意寻上门去，给丁家餐馆丢了一块虽是成色不佳，但足有半两重的碎银，以抵消这段时日的伙食费用。丁家三口自是百般不愿收他的钱，黎江却冷下脸不顾而去。

    若非如此，只怕娘亲真的要寻人上门提亲了黎江想到此节，只觉心中更是郁郁。他自然知机，及时停了手不做，慢慢地站起身来在屋内兜圈子。只不过踏了几步，便觉心头还是意气难平，干脆一拉门，走了出去。

    黎江此时仍着孝服，然少年身姿挺拔，俊荣清雅，走到哪里都容易牵动人的视线。黎江在外头逛了一圈，便仍自闷闷地走回了大杂院，一边走，一边想黎嫂子前日说的话：

    “论理，凭你父亲的好手艺，咱黎家挣的钱却也不少，但为日后生计，总不好随意花用。因此上，若是江儿你还熬得，咱们娘俩就在这处院落里再熬上一年，待手头的钱再宽松些，便一鼓作气去外头盘个铺面，将黎家金店的招牌挂了起来，岂不是好呢？”

    黎江默默无语，却不自觉地想起自己在梦中见到的父亲那个时候，父亲是有话想对自己说的吧？应该不是开金店，是什么呢？那件看起来似金似玉的物事又是什么呢？

    他想得出神，却蓦地发现自己停脚在方沁湄母女之前租住的房间门口。而此时正有一个身材臃肿的男子拎着一大串钥匙，口沫横飞地对着一对夫妻模样c身材瘦小的青年男女说道：

    “某的大院从来不缺住户，你们且瞧好了，此处仅有这一间上房，你们要便要了，不要便只管说一句，某是不在意的！”

    那夫君模样的男子举袖子擦了擦面部沾上的口沫，苦笑道：

    “房东，我们自然知道您的房间是好的，可有一样，我们不止两人居住，待我们定了下来，爹娘和我们的弟弟妹妹都还要过来，足足六七口人呢，这处房间也实在是窄小了些”

    房东冷着脸哼了一声，还没说话，就见黎江蓦地一个箭步挡在了双方中间，奇道：

    “房东大爷，这也奇了，分明此处尚有人居住啊，怎么就要租赁给他人了呢？若是她们回来，进不了门，可该怎么处？”

    那房东登时竖起两只牛眼，拂袖怒道：

    “这母女二人失踪整月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难道她们一年不回来某便空一年的房子辈子回不来就空一辈子的房子留待她们不成？！实实没有这个道理！黎家小郎，你且走开，莫要耽误某做生意！”

    谁知那两个小夫妻之前便十分犹豫，此时听了黎江的话语，却是瞬间找到了理由，齐齐摇头道：

    “这可要不得，之前还有人住的，我们怎好随意租用？”

    房东两道扫帚般的眉毛皱在了一处，指着黎江喝道：

    “瞧瞧，某说什么来着？果然你这小子是来坏某的生意的！”

    黎江却是说不上来自己为何一听方沁湄她们的房子要被租出，自己竟如此着急，一时怔了一会儿，猛地福至心灵，忽然笑道：

    “也罢，房东大爷，您若果真的觉得自己的这间房屋是上房，小子也便只问你，怎的住在此处的人好好的便不见了呢？”

    这话戳到房东心窝里去了，他的脸当下憋得紫红，期期艾艾还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那对小夫妻已经瞬间有了决断：

    “正是如此！只怕是最不吉利的房子才会有这等诡异之事发生吧，罢了罢了，我们还是另外择一处房屋吧，这位小哥，谢谢你！”

    当下小夫妻果然相携而去。房东气得嘴唇发抖，指着黎江怒道：

    “黎家小郎，你，你究竟何意？！”

    黎江并不想真正激怒他，乃特意地拜了拜，笑道：

    “却也无他，实在希望房东大爷您能给她们两母女多几日时间。”

    房东拿牛眼瞪着黎江，鼻孔中“呼哧呼哧”喘了好一会儿，才哼道：

    “你个黎家小郎，这等作为又何必？！你以为，人家果然记你的情儿吗？”

    黎江怔了怔，慢慢敛了笑容低声道：

    “我却也不是为了让人记情”

    房东闻言，眼神一闪，却是咧开大嘴笑了，伸出跟香肠般的手指，指了指黎江的身后道：

    “嘿，你个小子，倒不是没福分的！你虽是不想让人家记情，可偏就有这么巧！”

    黎江不解，回头看去，就见秋日余晖中，一位身着浅蓝粗布衣服c梳着双环髻的少女正立在离自己三米远的位置，目露微笑的看着自己，容颜娇美，气质清甜，不是方沁湄又是哪个？！

    黎江一见，简直如同见到天下最珍奇的宝石，当下喜得无可无不可，却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拿眼瞧住了玲珑巧致的少女，以目示意。

    方沁湄笑意盈盈，走上前来向着黎江深深一拜：

    “多谢黎家哥哥为我方家孤儿寡母仗义执言，小女子感激不尽！”

    二人双目交接，一种别样的怦然心动竟是无从掩饰。

    暮色微垂，程栋缓步走向自己的居所。他今日的精神面貌比起昨日简直天翻地覆，身穿一件淡蓝色茧绸长夹袍，腰间悬下一块以上好的和田白玉雕就的鱼形玉佩，下方垂着青色丝绦，随着走动轻轻摆动。

    程栋的唇边噙着一抹得意的微笑，脚步轻盈，当真是春风得意。然而，就在他即将步入自己住所的一刹那，一道黑影骤然降临在他身后。

    只听“呜”的一声闷响，程栋只觉得脑后一阵剧痛，身子陡然一晃，“噗通”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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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三章 闲人生事

    今日倒也出奇，大杂院中并没有太多的人来人往，连素日安坐在自家房前带孩子的碧池婶婶也似是外出不在。

    无人帮腔的情况下，方沁湄与黎江很是费了些口舌，并又多给付了一些房费，方一起打发走了房东。当周遭安静下来，两人不免彼此面面相觑，沉默了一晌，不知怎的，两人的面目都有些发热起来。方沁湄低了头，暗笑自己的惶惶——一个比自己真实年龄小了好几岁的男孩子，倒是有什么可害怕的？还真是越来越把自己当小孩儿，入戏太深了？思想及此，她想起身上却是带着开自家房门的钥匙，当下索性落落大方地上前开门，推门请了黎江入内：

    “黎家哥哥，虽是穷家陋户的，但这绝非闭门谢客的道理。不过家中月余未曾打扫，还请黎家哥哥一会子莫要见怪。”

    黎江喜不自胜，哪里会在意这些细节，当下撩衣进了房门，笑道：

    “打扫之类的事，正好愚兄整日坐在桌前打造首饰也无趣得很，原该起来走动走动，便借此替妹妹搭把手！”

    当下这一对少男少女果然相携打扫起屋宇来，月余不曾开房，云城的气候又是偏湿润的，整个屋子都透出了一股潮气和隐隐的霉味儿——因方嫂子是直接被掳走的，屋中还有食物，自是发霉发黑了。方沁湄一边收拾，一边想着，这裴玉明的手下刘青峰做事却也细致，还记得替他们家锁了门户才走，当然也还亏得是方嫂子有阵子没洗衣服了，所以不曾有用户寻上门来，否则，大概这扇薄薄的木板门早就被人砸烂了去。

    黎江平日在家时凡事都由黎嫂子安排，这些洒扫整理之类的活儿从不曾沾手，然今日做来他却觉得实在欣喜，握着把笤帚在地上扫了又扫，恨不能刮地三尺，将所有灰土都清扫了出去。待方沁湄将灶膛位置整理干净，回头看了一眼黎江，不由“噗哧”笑了出来：

    “黎家哥哥，且快停手，要不然你这身衣服还要是不要了？”

    黎江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的一身白色孝服几乎变灰了，不由停手挠头，露出了一抹憨笑：

    “啧，也真是的”

    窗外透入一抹夕阳下山前的金色余晖，映在少年的面庞上，可惜这原本如玉的面庞上现在也是灰一道黑一道的方沁湄笑得快掌不住，忍不住便上前一步，抬了手中的湿布去替他擦拭：

    “瞧瞧这一脸的花”

    话音未落，方沁湄的手指倏忽触及了黎江的下颌，两人都是触电般愣住了。

    黎江怔怔地看住了方沁湄，近乎贪婪地捕捉着她眼底那一抹羞意，只觉得“嗡”一声，似乎全身的血都在瞬间冲上了头。就在方沁湄想要抽手躲开的刹那，他“腾”的一下伸手便抓住了方沁湄的手掌，哑着嗓子低低叫了一声：

    “小湄！你，你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真真是急死我了！”

    黎江手心火热，再加这哑声一叫，纯是真情流露，自是十分动人，当下饶是方沁湄始终心防重重，也禁不住猛然震动，不自觉地便垂了头。

    前世今生，并非没有男子对自己表现过青睐，然而，一位来自于古代的清纯少年，这样哑声叫着自己，却实是让人难以抗拒，至少，让方沁湄一时之间怎样也硬不起心肠来甩开他。

    见方沁湄没有拒绝自己的孟浪举动，黎江心中的热度登时再度攀升，由不得往前再凑近了一步，呼吸都是火热的：

    “小，小湄”

    面前的年轻男子那略带着灰尘与轻微汗意的体味扑面而来，却偏偏十分好闻，仍自带着青草般的气息方沁湄心中有些恍惚，及待看见黎江的俊颜瞬间在自己面前放大，她才蓦然惊觉，红着脸抽手出来，灵巧地一个闪身躲开了。

    黎江手上一空，忍不住要追过去，此时就听外头忽然响起一阵的人声喧哗，里面夹杂着碧池婶婶和另外几个粗俗妇人的说笑：

    “乖乖，今日可是看了一出好戏！”

    “可不是嘛，堂堂的秀才先生，怎么就丢了这么大的丑呢？”

    “嘿嘿嘿，所以说嘛，别看是读书人，不定都揣了些怎样的花花肠子在肚子里”

    “什么读书人，脱光了裤子还不是一样的丑！”

    “噗哈哈”

    这些妇人都是院内有名能八卦的主儿，如果被她们瞧见了自己和方沁湄在同一间屋子里黎江的动作不由一僵，就在屋中站住了。方沁湄却也迅速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摇了摇手，低声笑道：

    “嘘，这会子可不能出声啊”

    黎江慢慢垂头，说不出的沮丧，房中的空气似乎也渐渐冷了下来。黎江踌躇了半晌，忽觉手上一热，却是方沁湄牵住了自己的手掌，迅速地往他掌间塞了一个纸包，低声叮嘱道：

    “黎家哥哥，这包里的东西对小妹而言十分要紧，还请黎家哥哥再帮小妹一把，小妹感激不尽，日后必会报答黎家哥哥的！”

    黎江一怔，只觉得那个纸包虽然轻飘，却分明还带着方沁湄的体温，登时心上又是一番喜滋滋的，只恨不能方沁湄能多牵着自己的手再好好说几句话。不过此时方沁湄身子一转，已经转到了灶膛后，只露出半边俏丽的笑脸瞧着他，脸上红扑扑的，说不出的甜蜜动人：

    “黎家哥哥外头人声渐散，你该回去了！”

    人声渐息，天色渐暗，黎江从方家闪身出来，踩着轻快的步伐回了自己家，唇角是抑制不住的轻笑。

    不过，他忘了自己仍是穿着一袭白衣，即便在夜色中行走，仍有几分引人注目，就在他离开方家不到须臾的功夫，碧池婶婶便从一旁转悠了出来，两眼溜溜的看看黎江的背影，又看向方家的窗口——那里，窗纸上已然映出了烛火的光芒，一个纤细少女的影子正在窗棂上晃动。

    碧池婶婶眼珠一轮，笑吟吟地便走了过去，叩门脆声笑道：

    “哎哟喂，方家嫂嫂，您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怎么也没知会我们这邻里乡亲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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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四章 窘迫的字

    方沁湄正在整理什么东西，手里窸窸窣窣的，一时竟没听见碧池婶婶说话。碧池婶婶见自己叩门没有回应，登时不客气的一下便推门而入，夸张地笑道：

    “哎哟，原来是小湄姑娘啊，方嫂子呢？”

    方沁湄闻声抬头，见碧池婶婶那副故作关怀的模样，眼中不由掠过一抹愠色，口中仍是非常礼貌地答道：

    “碧池婶婶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呢？”

    碧池婶婶早将这窄小的屋子前后打眼瞧了个遍，断定方嫂子果然没有返回，越发露出了笃定的笑容，摆着腰肢走到方沁湄跟前，挤眉弄眼地道：

    “呵呵，这话岂不是该由婶婶问你才对吗？大姑娘家家的，怎么就外宿了个把月，这名节却是啧啧！自然，姑娘您是大了大了，心眼活了，大约也就不在意这名节上的事儿了吧！”

    方沁湄听她说得不像，不由沉下了脸，淡淡道：

    “碧池婶婶说话，侄女儿怎么听不懂呢？”

    “哎哟，我的姑娘，你何必跟你婶婶装这糊涂呢？放心吧，婶婶我是过来人，你们少男少女的，难免有些好成蜜里调油的样儿，可有一样，不能落入别人的眼里啊！这事儿若是别人瞧见了，难道会有你碧池婶婶这样替你着想，替你遮掩？”

    方沁湄吸了口凉气，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静静地瞅着碧池婶婶。后者则是挤眉弄眼，十分得意，卖弄地跟她伸出手掌来笑嘻嘻地一摊：

    “姑娘，婶婶这话可撂到这儿了，我瞧姑娘大了，也出息了”

    她的视线在方沁湄身上来回扫视，简直想要望进她的骨髓里面去：

    “瞧瞧现在这通身的气派，这身衣服，虽是旧了些，可你婶婶眼睛还好使，认得你这是上好的细布！怎么，日子过好了，便想抛开我们这些穷邻里乡亲的单过？！”

    碧池婶婶的声音渐渐提高，那语气中的威胁之意也越来越明显，摊开的手掌已然戳到了方沁湄眼皮子底下，只差在自己脸上写上一行字：

    “快拿钱收买我吧！”

    方沁湄的视线越来越冷，蓦地往前走了一步，和碧池婶婶一下就顶上了。碧池婶婶本比方沁湄要高出半个头，很有些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然而此时方沁湄双眼放光，浑身爆发出来的怒意竟是让她瞬间爆发出了强大的压迫感。

    碧池婶婶吃了一惊，本能的就有些色厉内荏，刚想继续说些厉害的话，就听方沁湄冷冷说道：

    “这也奇了，碧池婶婶，侄女儿偏就是听不懂婶婶的话，可该怎么办呢？”

    这小女子，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碧池婶婶怔住，随即冷笑起来：

    “小湄姑娘，难道真要我说出来，方才谁从这里走出去了吗？你还要不要自己的名节了？”

    “要毁我名节，倒也容易，拿出证据来！”

    方沁湄双眉一扬，斩钉截铁。

    千想万想也没想到方沁湄竟是这个反应碧池婶婶一时真的呆住了。难道她真的不在乎自己名声被毁，从此找不到好人家吗？这姑娘莫非糊涂了不成？！

    方沁湄哪里有耐心去和她解释和纠缠？她可不是真正属于这个时空的女子，根本不会将这样的话语就当作自己的把柄，更遑论乖乖送上钱财去。见碧池婶婶完全呆住了，方沁湄心中郁闷稍解，方又淡淡道：

    “婶婶，你且听分明了，若要毁小女子的名节，光凭嘴说可不行。再者，你若果然敢四处宣扬，小女子说不得就要去衙门告你一状，说你诽谤生事！”

    敲诈不成，反被比自己年龄小出许多的女孩子数落，这滋味还当真难受碧池婶婶脸色连着变了几变，反而冷静了下来。是了，方沁湄之前帮黎家的时候就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胆色，她，可的确是个少有的不怕见官的！

    然而，事至如今，碧池婶婶本意不过是想敲诈些铜钿，或至少敲回一两件厚重的冬衣来，此刻却已暗暗生了真怒，开始对方沁湄渐生敌意。

    是，你这个小娘皮，便是老娘今儿占不了你的便宜，日后也定要你好看！

    碧池婶婶思忖着，反堆下满脸的笑来，打着哈哈便离开了方家：

    “哎呀，时辰不早了，婶婶就不跟你开玩笑了！有事待改日方嫂子回来了又再说吧！”

    黎江揣着那个轻飘飘的纸包回了家，黎嫂子和丁香儿却正在灯下等他。瞧见黎江从外进来，两人登时如天下掉下个金元宝来一般，齐齐露出了笑容。丁香儿小脸红润地上前便去替他整衣，招呼道：

    “黎家哥哥，你可回来了！今日我家做了道新菜式”

    她手刚伸过去，就见黎江一个转身闪了开去，双眉微蹙道：

    “我不饿，你们先吃吧！”

    也不管丁香儿一下僵在脸上的笑容，黎江拜了拜母亲，随后闪身便进了自家后堂的工作间。他近乎是迫不及待地点燃了灯烛，平息静气地掏出了方沁湄给自己的纸包，在灯下小心翼翼地打开。

    “不知小湄妹妹会写些什么呢？”

    黎江虽然尽力平静，手却忍不住轻颤，待纸张完全打开，他的表情却是为之一怔。

    纸上画着一株弯弯曲曲的植株状态的物件，枝干部位虽然弯曲得颇有意趣，但却远远谈不上是完整的画作。此乃何意？

    黎江怀着诧异，细细地看了一遍写在旁边的文字小注，一边看，一边眼中渐渐放出亮光来，最后不由脱口赞道：

    “小湄妹妹真才人也！若是真可打造出此物，当必可大行其道！”

    他忍不住看了又看，手指忍不住在一旁桌案上比划起来，对方沁湄的构思能力实在钦佩。不过，虽然如此，在黎江第三次通读这份设计稿的时候，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只是这手字实在窘迫了些！”

    黎江躲入工作间，丁香儿自然只有强颜欢笑着和黎嫂子一起无情无绪地吃了些饭菜，便自匆匆告别了。

    就在丁香儿穿过走道，向着自家餐馆走去的时候，碧池婶婶从过道一旁猛然闪了出来，手里捏着帕子，笑吟吟地冲丁香儿招呼道：

    “丁姑娘，你这是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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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五章 如何是好?

    方家的窗棂上，烛火摇曳了一阵子，便自熄灭。少顷，方沁湄背了一个包袱掩门出来，将门反锁便自离去。而就在她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走道当中的一刻，丁香儿和碧池婶婶两个身影便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

    丁香儿不住脚地冲到方家门口，一瞧灯已灭了，少不得拍门大骂一通，碧池婶婶则在一旁阴阳怪气，说些看似规劝实际挑唆的话语。丁香儿原就胸无城府，这下越发急了，将门板拍得震天响，已经近乎口不择言。

    这大杂院中消息传递何等快速？院内不知不觉便鼓噪起来，有些妇人牵了自家孩子倚门观看，有的汉子也在一旁指指点点，而院落中的鸡犬之类自然更是叫唤得无比欢腾。见有人来瞧热闹，唯恐天下不乱的碧池婶婶自然越发来劲，眼见吵得四邻不安的，就听猛地半空中如炸了个雷一般响起一声大喝：

    “别吵了！你们再闹下去，说不得老子一斧子就劈了过来！整日价的不着家，都在外头混些什么？！”

    随着话音，就见一个半截黑塔般的男子蓦地出现在了走道当中，几乎堵住了通道的一半，手中握着一把大板斧，精赤上身，下身一条犊鼻裤，须发怒张，瞪着一双牛眼怒喝。

    碧池婶婶打个寒噤，当下便堆了笑容，轻飘飘地向男子移了过去：

    “啊呀，夫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告诉奴家一声？”

    那大汉瞪着碧池婶婶吐了口唾沫，喝道：

    “老子什么时候回来，你一个妇道人家只管在家守着就是了，难道还要老子向你通报？！你当自己是什么贵人娘娘哪！”

    碧池婶婶被这样喝骂，却是不敢吱一声，只是笑嘻嘻地上去搀住了自家汉子：

    “罢了罢了，既是你回来了，也别与奴家计较了，路上可吃苦了？让奴家给你做点儿什么好吃的？”

    一边推一边拉，就将自家汉子给弄回家去了，旁观者不免发出一阵哄笑。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那赤身汉子回头看了一眼方家那间锁着的屋子，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丁香儿少了人替自己助兴，气焰也自低落了，提了裙子慢慢走回家去，心中早就将方沁湄恨出了一个洞。

    方沁湄出了大杂院，登上了雇来的骡车，顺利回到客栈之中，虽是仍然四个人一起挤了一宿，好在夜间平安无事。

    及至清晨，方嫂子瞧着方沁湄从家中带出来的东西，眉尖不断挑起，诧异道：

    “这些物件，也得亏你想得出来啊不过，乖女儿，你这字果然是该好好练一练了！”

    这是满满的一叠纸张，看得出都用炭条起了稿子，又以墨笔重新描了一遍。描绘的线条抖抖索索的，很不成个体统，旁边标注的小字更是惨不忍睹，若用黎江的话说，那就是十分窘迫。

    方沁湄忍不住吐舌笑了笑，点头应了：

    “是，女儿省得！”

    一旁的程玉燕闻言过来瞧了一眼，不由也是以袖掩口笑了：

    “妹妹若是有心练字，愚姐倒是可以教授一二！”

    方嫂子眼睛一亮：

    “正是，你可是正经秀才的闺女”

    话方说到此处，就听门外好一阵喧嚷，有人在那里笑道：

    “还说是个秀才呢，谁知竟是枉读了圣贤书！”

    “正是，实乃是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

    正在整理衣服，打包包袱的宁晓婵手不知怎的就是一抖，凝神听时，说话的人却是已然走远了。宁晓婵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的，当下都顾不得招呼，顾自撂下东西便走了出去，片刻后匆匆走回，脸上已然变颜变色的，十分难看。

    程玉燕自然是更加重视与宁晓婵之间的关系，当下便走过去轻声问道：

    “妈妈，有何事发生？”

    宁妈妈听问抬起头来，眼中竟是隐隐然有些水光。程玉燕越发动疑，蓦地伸手抓住宁妈妈的手掌，急问道：

    “妈妈，可是父亲有事？！”

    方嫂子和方沁湄一时也将目光投注了过来，宁晓婵见瞒不过去，乃斟酌了一番话语方道：

    “方才听闻，昨日快掌灯时分，这云城最热闹的花楼最红姑娘的门外，出现了一个赤身裸的男子，他，他躺在姑娘的门外，丑态百出”

    话没说完，程玉燕的脸色已然雪白，梦呓般喃喃说道：

    “他是我父亲？”

    看到宁晓婵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方沁湄和方嫂子也是心中一凛。方沁湄心思电转，问道：

    “闲事休论，程先生尚且安然无恙吧？”

    宁晓婵白着脸摇了摇头，低低道：

    “听闻他彼时大醉，人事不知，性命之忧，大概是没有的”

    程玉燕一时心乱如麻，只是发怔，不知所措。方沁湄当下扶住了她，继续问道：

    “那程先生现在何处？”

    “似是有同宗之人接了他出去，现已返回家中，不过，却让那花楼的鸨儿c龟公逼着写了欠债的文书听说这事，都成了云城读书人家的笑谈，他原是知府府的西席，现在，连这份差事怕是也留不住了”

    程玉燕身子晃了晃，几乎要哭了出来。她到底是出身良家，又是认得字的，这会儿本能的便想到父亲名声大毁，将来却该如何过活？虽然自己离开了家中，但血缘终究难断，自己若能有条活路，难道要丢下父亲不管？只是，却又该怎么管呢？

    一旁，宁晓婵已然在喃喃道：

    “此事，若是玉燕小姐袖手不管，实在说不过去”

    方嫂子听到这些事，眉间皱起老大一个疙瘩来，她本谈不上机敏善变，便看向方沁湄道：

    “小湄，你瞧这事儿，该怎么处才好？”

    方沁湄沉下心来，细细地思量了一回：这个世界，是以孝道为先的，若是程玉燕果然丢下程栋不管，于情于理都难站住脚，只是这一局，究竟该怎么破呢？

    叮叮叮！清脆的敲击声再度响起，黎江用铁钳夹住几根铜丝，开始快速的在铁跕上敲击出形状来。他的动作异常快捷肯定，不过片刻，一棵铜制的小树模样已经在铁锤下逐渐显现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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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六章 有话要说!

    黎江的动作不可谓不快，而他的眼神中更闪烁着异常欣喜的光芒。片刻后，他拿起铜制小树来与方沁湄给自己的设计图比对了一下，满意地放下了。就见他起身，稍一收拾，便起身向外走去。他才走到门边，就听黎嫂子猛不丁地在楼梯上问了一句：“怎么，又要出去？”

    黎江淡淡的点了点头，也不回身，便施施然开门离去。黎嫂子侧耳倾听，料定他去得远了，蓦地抬足从楼梯上下来，闷不吭声地跟在了自己儿子后面。

    一小会儿的功夫，黎江已经溜达到了方家门外，眼见他就要晃过去的时候，他的右手蓦地抬起，在窗台位置上探了一下，随即便继续前进了。

    黎嫂子远远缀着自己的儿子，一一看得分明，暗自点头，乃先返回了家中，静候儿子回来。须臾功夫，黎江果然返回，见自己的母亲端端正正坐在堂前，不由一怔，施礼问候道：

    “母亲今日可好些了？”

    黎嫂子蓦地一拍桌子，声色俱厉地喝道：

    “你和方家那个小贱婢做的什么好事？！”

    黎江吃了一惊，随即却也清楚了，不由沉下脸来冷冷道：

    “怎么，母亲不但是大好了，还有精神去尾随儿子走路了？”

    平素里黎嫂子极爱自己的这一点骨血，然而今日竟自不同，寸步不让道：

    “好，好！我养的好儿子，你竟是连母亲的话也不能好好回了不成？！我且问你，那个贱婢究竟怎么给你灌了迷汤，竟让你这般悖逆起来？！”

    黎江的眉毛皱得紧紧的，拂袖欲去：

    “孩儿实不知晓母亲你在说些什么！”

    不防黎嫂子早就腾出手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尖声喝道：

    “还想瞒我不成？！哼，丁香儿可都告诉为娘了，好！娘知道你活计忙，你要去便去，不过须得将你从那个贱婢家里拿来的物品给我放下！”

    话音未落，就听“哗啦”一声，一个纸包瞬间自袖子里脱落下来，坠落在青砖地上，瞬间跌落满地晶莹。

    黎嫂子此番奋力地和儿子撕掳起来，自然是以为十拿九稳能够拿住儿子的错，如果从他身上搜出些香囊c帕子之类的女红作品，那就可以做实了方沁湄是个不知检点的小贱人，谁又想到黎江珍而重之放在身上的却是一包碎石头？

    不过仔细看去，这些碎石头十分晶莹透亮，并非凡品，原来是些碎水晶。

    黎嫂子一时怔住了，瞧着这些碎晶有些口吃：

    “这，这却是些什么？！”

    黎江的脸早就沉黑犹如锅底，一抽袖子，怒道：

    “母亲大人，儿子知道您心情不好，要寻儿子说话排解也是有的，但这包水晶却是儿子新进的材料，多谢母亲这一动手，这些水晶摔落之前颗粒要比这大得多！”

    黎嫂子这时才有些慌了，习惯性地堆上笑脸来，期期艾艾道：

    “江儿，江儿，你莫生娘亲的气哎呀，都是都是那个丁香儿不好，是她说”

    “我管她混说什么？！这些水晶粒子原本还能磨出几颗珠子来，现在你再瞧瞧，都快成齑粉了！”

    黎江甩着袖子，想要高声喝骂，又努力忍了下来，少不得努力平静说道：

    “罢了罢了，且都收捡了起来，儿子瞧瞧看看可否先凑合使用了再说！”

    黎嫂子此时气焰已然全消，忙不迭地自己去取了笤帚来，细细地将所有水晶小碎颗粒都扫了起来，包在帕子里恭恭敬敬地交到自己儿子手中。黎江看着一脸羞惭的黎嫂子，目光复杂，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接过水晶便走开了。

    回到自己的房中，黎江长出了一口气，慢慢地坐到了桌案前。他闭目沉吟了一刻，方才缓缓打开了包裹水晶的手帕。

    看得出，这满满一包的水晶碎片，都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却是精选的黄水晶颗粒，怎奈十分细碎，最大者不过成人小指指甲盖大小。

    黎江看了一会儿，眼中蓦地闪过一丝笑意，摇了摇头，终于又长叹了一声：

    “这些东西，落在旁人眼中，也不过就是废物罢了，怎么她就能想出这些花样来？”

    知府府的绣楼上，传来阵阵优雅的琴声。

    香烟袅袅，程绿衣着一袭藕荷色锦缎衣裙坐在古琴前，慢悠悠地弹拨着一支曲子。她面容十分平静，更显容颜出众。素月和锦红平心静气地听她弹琴，连给香炉添香都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绣楼内外出入之人也是十分安静，唯恐扰了小姐的琴声。然而这种宁静却蓦地被打破，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小丫鬟略带夸张的通报声响了起来：

    “禀告小姐，夫人，夫人来了！”

    就听“啪”的一声脆响，却是那个说话的丫鬟挨了一巴掌，知府夫人刘氏横眉冷对地指着她脱口骂道：

    “你个没眼色的小蹄子，也来跟本夫人耍心眼儿！还不快给我拖了出去！”

    程绿衣冷冷一哂，停了琴，拿过一旁的扇子来轻摇了几下，曼声道：

    “哪个丫头这么没规矩，竟敢惹母亲大人不高兴？不过，母亲大人似是心情不好，又是谁惹到您了呀？”

    刘氏已然在丫头的搀扶下上了绣楼，她身体微胖，来得又急，自是走得脸上浮出一层薄汗，看住了自己的女儿冷声道：

    “我来问你，你的西席先生受了暗算，此事是否乃是你所为？！”

    程绿衣玩弄着扇子柄上的穗子流苏，状极娇憨地笑了笑：

    “母亲大人在说什么呢？女儿怎的不懂呀？”

    刘氏的脸越发阴沉，猛地一拍桌子：

    “你装什么？！你是我养大的，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

    啪！程绿衣将扇子往桌上一拍，向周围人喝道：

    “统统出去，本小姐与程夫人有话要说！”

    刘氏气得身子微颤，歇了一会儿才抖抖地说道：

    “好，好！我自己的女儿，竟和我这般生分起来，真是没意思！”

    程绿衣见周围人都已退出，方转头，似笑非笑地瞧住了刘夫人：

    “娘亲，难道不应该是您先给我一个解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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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七章 宗祠

    刘氏听问，眼下的肌肤忽然微微抽搐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方道：

    “你听见或是瞧见什么了？”

    程绿衣笑得越发柔美，目光却难免咄咄逼人起来：

    “母亲希望女儿瞧见什么？”

    刘氏滞了滞，脸上说不出是悲是喜，目光却反而平静了。她缓缓敛裙在桌边坐了下来，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边慢慢吃着，边慢慢说道：

    “是母亲在问你，你不该先回话吗？”

    刘氏的口气中没有半点心虚愧疚之意，程绿衣一呆，咬了咬嘴唇，忽冷笑道：

    “母亲您这样做张做势的弄这些样子，又有什么意思，自己做的丑事，难道还要女儿来替你宣之于口”

    啪！她话语未完，刘氏已经闪电般起身，一巴掌劈在她的脸上，将她的话语干脆地截断，程绿衣不由捂着脸楞在当场。

    刘氏冷冷地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道：

    “你给我听好了，许是母亲娇生惯养了些，但你不可如此没脑子！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母亲再给你一个忠告，这耳听固然为虚，眼见也同样未必是实！你父亲与娘亲对你既是寄予厚望，从小便将你培养成云城的第一名媛，难道我们自己反倒是些不知检点的夯货？！那时节，便是你攀上了高门贵亲，我们又有什么脸面给你？！”

    程绿衣初时还一脸不忿，听到后来却也耸然动容。的确，别人不知道，自己的这位娘亲因为只得了自己这么个女儿，从小到大可谓殚精竭虑，自己身上穿的戴的哪样不是云城的首名？便是自己戏耍玩乐的物事也是云城的其他闺秀所不能及的，而且便是这些盯梢下套的本事，也是自己这位亲娘一点点教给了自己。

    这里面难道真有什么误会？程绿衣捂着脸，秀眉轻蹙。刘氏看她神色动摇，复冷笑道：

    “现下可清楚些了？你娘亲我可是会做出辱没门风之事的人吗？！”

    程绿衣渐渐露出些羞惭之色，低语道：

    “母亲大人教诲的是，那女儿那日瞧见的”

    刘氏这通说教弄得自己也气喘吁吁的，当下拿帕子印了印脸颊，复归位坐下曼声道：

    “那程秀才自己是有些才学的，只是家境不济，他又与你父亲连了宗，好歹算是一家人，母亲哪能不照应一二？算起来，虽是准备时日不多，但凭他的才学，若能全力以赴，未必不能在明年春试上有所作为他又有个模样俏丽的女儿，若是机缘巧合，你与裴世子的名分若定，也该有个识文断字的贴身侍婢跟在身边才是妥当的！”

    程绿衣的脸色连连变化，心中暗自生悔——果然是自己将事做差了。刘氏看她额上浮出汗来，知道她已了然，不由长叹一声：

    “女儿，你总该晓得，为娘的一片心意了吧？”

    程绿衣垂了头，上前牵拉刘氏的袖子，堆出笑脸来：

    “母亲教训得是，果然是女儿孟浪了！只是这会子程先生怕是已无颜再在云城待下去了，这却如何是好？”

    刘氏疲惫地摆了摆手，叹道：

    “确乎如此只怕是程家宗宅中的程氏长老们不肯善罢甘休啊！那几位长老凭借有了年岁，平日里也就卖老爷几分面子，又哪里会将这么一位秀才放在眼中只怕是要驱逐出程氏宗族了！届时，我的苦心也就白白安排了一番！”

    程绿衣虽是平日聪明机智，这会儿却是一句话也回不出来，二人闷闷相对，好半晌，程绿衣才轻声道：

    “既是如此，我们便丢下他不管，任由宗族中人处置吗？”

    刘氏双目狠狠一闭，冷然道：

    “这大约便是他的命数了！咱且瞧瞧再论！”

    程氏宗族在云城中乃是第一大宗族，宗族祠堂便在离知府府约两条街的位置上，十分轩敞宏阔，平日里很有几分生人勿近的威严气概。然自程栋的事闹出来以后，程氏祠堂外已经聚起了半城的闲人，都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混话，各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劲儿。一时，天色过午，程氏宗族中的长老们已然搭乘着马车c轿子等交通工具自云城中的各个方向赶到了宗祠，每个人脸上都是沉沉郁闷，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势头。

    及待他们一脸肃然地走进祠堂当中后，就听“吱呀呀砰”一阵响，乌漆大门便自合拢关闭起来，任凭外头如何热闹，里面却是出奇的宁静。

    程栋胡乱裹着件衣服，脸色灰白地躺在地面上，任凭周围如同刀子般的审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脑中只是嗡嗡乱响。

    ps：电脑慢到惊人，先发上这点，明日补上，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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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八章 女人的武器

    程栋静静地躺卧在地上，任凭周遭的人议论纷纷：

    “到底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土秀才，竟做出了这等悖逆之事！若传了出去，岂非令全云城的读书人蒙羞？”

    “正是如此！程家乃云城的第一大姓，万不可轻忽放过此人！依老夫看来”

    “肃静肃静！先听听长老们如何说话！”

    耳边嗡嗡的人声对程栋而言全然已经变成了噪音，那位被众人寄予厚望的长老又说了些什么，程栋一个字也没听清楚，只有一股尖利的声响在脑袋里窜来窜去。终究，程栋凄然想到：闹到了这种地步了，却还有谁会来助自己？

    程家宗祠外面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中，几个女人正密切交谈。方沁湄注视着程玉燕，重重地捏了捏她的肩膀和手，目光中满是坚定：

    “我说的，你可都记住了？”

    程玉燕重重点了点头，她的面色很不平静，苍白中透着隐忍的决心，下唇早已咬出了一抹血痕。方沁湄将目光投注向后方的宁妈妈，清晰地说道：

    “记得，女子的武器，便是眼泪，你们是程先生最后的助力，若是你们放弃了，可能就真的不会有任何人来怜惜c挽救于他了！一定记住，用尽手段也要拖够两个时辰的时间，至少至少，给我们一个时辰！不能让他们动程先生一根寒毛，更不能动所谓的家族宗法！”

    宁晓婵点头，面色凝肃，一把抓下了自己的挽发，又替程玉燕将头发弄乱，两人皆是万份狼狈的样子，双目蕴泪，便向程家宗祠跌跌撞撞飞扑了过去，发出一声长号：

    “老爷！天也，冤枉啊，你开开眼，救救我家老爷吧！”

    “爹爹，女儿来迟了”

    见有新的进展，程家宗祠外那群看热闹的闲人登时喧闹起来，恨不能立时就看到更新鲜的狗血戏码，难免鼓噪不已，便有认得宁晓婵与程玉燕的人去拍了程家宗祠的乌头门，喝道：

    “那程秀才的家里人来了，你们且让人家进去！”

    宁妈妈更不迟疑，合身扑在门扇上拍门大哭，大有要以身殉之的气势，这样的闹腾宗祠内如何也不敢置之不理，过不多时，便有人来开了门放了两个女子进去。

    方沁湄见她们闪身入内，立刻转身奔向知府府的后院位置。

    大杂院，丁家餐馆门口，丁香儿正自携着一个提篮走向黎家，猛一眼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过去，她不由一怔：眼前那妇人莫非是方嫂子？立时紧走几步跟随其后。

    丁香儿闻听碧池婶婶言说闲话之后，反比起以前要更粘着黎江，她年少好强，哪里肯承认自己不如方沁湄呢？只认作是方沁湄用了些狐媚手段招引了黎江，故而今日她格外打扮了自己一番，头发梳得溜光水滑，插了两朵木槿，选了件青莲色的坎肩，腰带束得紧紧细细的，脚下也踩了绣花鞋，觉得今日自己十分好看，端的是自信心满满。

    见方嫂子匆匆走入大杂院中，竟是毫不避讳地走向了黎家，丁香儿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怒气：这方家母女，可真是老的小的都不要脸！

    她立刻高喊一声：

    “江哥哥，黎伯母，香儿来送饭了，今儿可都是你们爱吃的菜式呢！”

    故意将脚步踩得重重的，向着方嫂子撞了过去，惦记着要将热菜汤菜汁泼洒到她身上。

    方嫂子却是做惯了活儿的人，身手灵便，早一个转身闪了开去，兀自带笑道：

    “哟！丁家侄女儿，你天天给他们家送饭呀？”

    丁香儿见她轻松闪过，心中暗叫可惜，嘴上则即刻答道：

    “正是呢，江哥哥和伯母都爱吃我们家做的饭菜！”

    脸上早闪出几分得意来，目中也是有几分炫耀和挑衅。方嫂子却是显然不在意，眼睛早闪向了黎家门口，随意道：

    “爱吃就好，那就好黎嫂子可在家吗？”

    就听头顶“扑棱”一声响，却见黎嫂子横眉怒目地自二楼窗口推开窗扇望了过来，喝道：

    “你这方家的贱婢又来祸害我们家做什么？！”

    平日里方嫂子和这黎嫂子难免要锵锵几句，今日方嫂子却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直接说道：

    “我来寻大侄子说句话！”

    黎嫂子心中警铃大作，蓦地从身旁端起一盆花就要从楼上砸下来，牙齿咬得咯嘣作响：

    “谁是你大侄子？！”

    方嫂子脸色不变，抬起手来道了个万福，复扬声道：

    “大侄子，因今日事急，实在等不得了，还想求你快将那件物事拿了出来，有人急等那物件救命呢！”

    救命？听到这个词，黎嫂子便是对方家母女再百般厌憎，也仍是收了手，只是狐疑地瞧着她。丁香儿却是眼珠一转，叉腰冷笑道：

    “方嫂子这是哄谁呢？！真当我们都是没见识的”

    话音未落，就听门扉“咯吱”一响，却是黎江推门而出，手中端着一件晶光灿烂的东西，面容冷肃：

    “嫂子说的可是此物？”

    丁香儿的话语顿时说不下去，黎嫂子在楼上瞧不见，心急之下少不得跑下楼来，刚往黎江手上看了一眼，登时咆哮起来：

    “好啊，到底那包东西还是那个小贱婢给的！我倒不信了，你们还能用这么件东西去救什么人？！”

    那是一株水晶树，以成色极好的铜丝盘成了树身c树杈，细细的向上伸展的树枝上则悬挂满了晶莹夺目的水晶碎片，光线一照，金色的树身与透明的水晶碎片交相辉映，端的是宝光耀眼。方嫂子自是无暇与黎嫂子纠缠，伸手就要去接水晶树：

    “正是此物，好侄儿，改日我们再好好地谢你！”

    黎嫂子眼中却陡然窜出一股怒火来，忽的向黎江合身扑了过去，咬牙切齿道：

    “竟敢私下授受，我便毁了这物件，也不能让你们得意！”

    “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黎江忙不迭地躲闪，耐不住黎嫂子早一把将水晶树抢在了手中，举得高高的便要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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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九章 水晶摇钱树

    黎嫂子将水晶树高高举起，眼看就要砸下！

    如果这树被砸了，可拿什么去救人呢？！方嫂子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方沁湄一早给自己的嘱咐：

    “娘亲，若是那黎嫂子瞧见了这件物事，怕是会不高兴，但此事吃紧，便是让她怨恨与我却也顾不得了，她若真的要阻拦，你只管这样说”

    黎嫂子的反应竟是让方沁湄全然料中！方嫂子心里暗暗嘀咕，口中却早已喊了出来：

    “黎嫂子，使不得，这是给程知府的千金准备的礼物！”

    此番话语一出，黎嫂子的手不由一下僵在了高处，满面狐疑地看过来：

    “你说什么？！”

    丁香儿眼珠一转，却是脚下一滑，蓦地向黎嫂子撞了过去：

    “哎呀！这里怎么这么滑，干娘你让开些！”

    眼见她要撞在黎嫂子身上，准备将那株水晶树撞落下地，化为齑粉，就听“噗”的一声轻响，却是黎江一把擒住了她的胳膊，冷然道：

    “站稳了！没听说吗，这是给知府千金的礼物，万一摔了，你我吃罪得起吗？！”

    他却不知，丁香儿初时脑子里一团怒火怨气，这会儿忽然觉得黎江有力的手掌稳稳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将一团热力传递了过来，只觉得肌肤上犹如着火一般，又似有电力传递过来，登时不由得双颊一红，声音也放低了：

    “是，江哥哥教训得对”

    她一颗少女芳心，自来全系于黎江一身，哪里抵御得住这近距离的接触？当下丁香儿双目流盼，芳心扑腾不已，只盼着黎江能瞧着自己，再多叮咛几句。

    黎江却是瞪了她一眼，转眼就放了她，一下将那水晶树从黎嫂子手中夺了下来，沉声道：

    “既然是要用此物救人，还等什么？速去速去！”

    知府府后宅，绣楼之上，程绿衣依着楼梯回廊，轻摇团扇，柳眉微挑，似笑非笑地看向前来通禀的嬷嬷：

    “给本小姐送稀罕物件的人多了，也不见你们这般着急给通禀过呀，怎么今日这样的替人说好话？说吧，拿了多少好处？”

    那位管门的嬷嬷登时将一张老脸笑成菊花一般，挥着帕子道：

    “大小姐这是拿老婆子打趣呢，岂敢岂敢！实是那位方小姐说她之前做的一只异形珍珠仙鹤银胸针形制顶顶别致的，便是此处最有名的朱家银楼也不曾有过，大小姐您定是记得的，上次诗会您也说过，若再得了好的玩意儿记得给您瞧瞧，所以她才特意带了来”

    “异形珍珠仙鹤银胸针？”

    程绿衣曼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哦，原来那物件叫这个名字，果然别致是了，本小姐记得了！好吧，左右无事，就将她带进来瞧瞧吧！”

    管门嬷嬷忙应声下去了。过不多时，果然将方沁湄母女带了进来。因要见客，方沁湄今日特意挑了打扮，整体效果十分素净，头上混没半点装饰，穿的是浅粉色的半臂，内衬月白色衫子，腰上系了一条蓝色布腰带，腰带上装饰了一条浅灰色的绺子，缀着极其小巧的一只玉环充当裙压，虽然成色一般，胜在玲珑有致，方嫂子亦是简单庄重的装束，以蓝色为主，手中却端着一个二尺高低c红色的竖形福字锦盒。

    母女二人行走进来，将程绿衣周围所处环境一一瞧在眼中，暗暗点头：显然这位知府千金乃是一位有才气亦讲格调，颇为爱惜羽毛名声的少年女子。

    程绿衣见方沁湄母女一路行来，虽然形容垂眸温顺，然行走之间颇有些不卑不亢之态，心中也是暗暗点头，待二人行至跟前，行礼完毕，方柔柔一笑，道：

    “不必多礼，方姑娘这也是第二次来知府府了，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

    方沁湄落落大方，回礼笑道：

    “不敢受小姐这般谬赞上次小女子来得唐突，幸亏遇见的是程大小姐，明察秋毫，又体恤平民，方结了小女子的困局。故返回家中之后，与娘亲几番商议，终觉得需当面再向程大小姐致谢才是，否则，小女子实是寝食难安！”

    “正是如此，民妇的女儿着实顽劣了些，便是喜爱这些奇珍异宝，想要开阔眼界，也该堂堂正正，取之正道，谁料想她竟如此胡闹，幸而大小姐您大人大量，不曾与她计较！”

    方沁湄与方嫂子微笑着各自给程绿衣送上了一堆的赞语，两顶高帽，当下程绿衣唇边果然漾起一抹微笑，难掩自矜之意：

    “来者皆是客，方姑娘既然来至本府之中，本小姐照拂一二也是该当的。来呀，上茶。”

    一旁的素月和锦红闻言不由微带惊诧的对视了一眼：竟然准备招待这两个平民母女？啧啧，还真是意外啊

    自然，身为知府小姐的贴身侍婢，二人很好的隐藏了自己的情绪，须臾功夫便端了茶送上来。方沁湄母女却是十分守规矩，只在指定的座位上侧着身子虚虚的坐下了半边，端起茶来亦是稳稳地尽吃了一口便放下了。

    程绿衣看她们如此稳重，心中不由又多增几分好感，便主动笑道：

    “听闻此次是方姑娘新做得了别致的物件儿？”

    方沁湄当下笑道：

    “正是，此物名叫水晶树，取的乃是传说中摇钱树的来历”

    一边说，一边便将方嫂子所捧的锦盒拿了过来，轻轻将盒子打开。

    此时正有阳光自窗外射入，方沁湄巧妙地挪移位置，令光束照在了那棵金色树身c透明水晶叶片缀成的水晶树上，登时只觉得满屋生辉。

    一旁的素月和锦红何曾见过这样的物件儿，不由齐齐“呀”了一声。

    连程绿衣在内，眼眸都不由一亮，细细打量了一番方笑道：

    “其实物件儿本身来历都不稀奇，偏是这份心思旁人怕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的，你初时说自己做的东西朱家银楼都没有，本小姐还不信，今日看来原是真的呢”

    蓦地，程绿衣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狡黠之意，挑眉瞧着方沁湄母女，淡声问道：

    “说吧，有何事相求？本小姐倒是不信，你们大费周章地进到我知府府中来，仅仅为了说一个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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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章 再次打赌

    方沁湄闻言笑了笑，再度施礼：

    “程大小姐果然聪慧过人，不愧为云城的第一名媛”

    这自然又是一顶高帽送了过去，程绿衣却也坦然受之，轻摇团扇，明眸善睐地斜觑着方沁湄，唇角微翘。方沁湄到底是受过销售培训的，哪能不知道这其中的鼓励之意？当下便笑道：

    “承蒙大小姐看得起，小女子自当有一说一。小女子能见到大小姐金面，俱都因为程玉燕小姐的玉成，若说大小姐乃是云城的第一名媛，则玉燕小姐当可称之为小女子的第一贵人。怎奈是今日忽然听闻玉燕小姐的父亲程先生有难，故小女子斗胆，想以此件尚未有过的物件为礼，恳请大小姐出面斡旋一二。”

    程绿衣眼中的光芒微敛，以团扇遮面，徐徐说道：

    “你这女子倒也真是一张巧嘴方才进来的时候才说了，这件物件儿乃是给本小姐的谢礼，这会子怎的又要以此物当作求人时的用具了？再者，你这物件儿无非是构思精巧了些，物品本身着实价值有限，怎的你就如此笃定，本小姐会愿意为此物出手？”

    方嫂子在一旁屏息静气的耸耳听着，听到此节，不由得握了握帕子，有些不安地看向自己的女儿。方沁湄却是笑得安然，语调也很轻快：

    “大小姐果然兰心蕙质，这件物品，却是小女子在乍听此事发生之后让朋友快速制作出来的，并非精心之作，大小姐若果帮了玉燕小姐，小女子再为大小姐量身定制一件珍品首饰头面，您说可好不好呢？”

    程绿衣眼波流转，再度扫视了一番水晶树，随即便轻笑了一声，口气中却有了鄙夷：

    “你，这算是在利诱本小姐吗？就凭你这样粗浅鄙陋的东西？”

    方嫂子闻言，手里的帕子不由再度捏紧了，却见方沁湄眨眨眼，反问道：

    “大小姐，您并不曾见过小女子的所有作品，又怎么断定小女子就没有精致的物件儿做出来呢？莫如，我们打个赌？您若是救了程先生，小女子就必定送您一件这世上尚未有过的精致头面！”

    这女子，还真是大胆！程绿衣微有惊诧，旋即却笑了。方沁湄自然不知道，程栋的这件事，始作俑者便是程绿衣，而知府夫人刘氏已经说明这件事的疙瘩需要解开，所以程绿衣不是不想插手，却还在斟酌如何入手去解开这个结罢了。

    这会子看起来，孝女为父求情，少女匠人义气相伴闺中密友，自己出面已不勉强，且此事解决之后还能得到些彩头，倒也不差

    程绿衣想到此节，便自柔柔笑道：

    “罢了，你真当本小姐是那等没见识的？再有什么好物件儿，难道好得过内造监制的头面不成？此等激将法，你却是不必使用了。左右你也是为了朋友间的一股义气，本小姐何必部成全你呢？”

    说着，她颇为自得地抬手抚摸了一下头上的凤钗，方沁湄瞧在眼里，立刻乖觉地起身向程绿衣下拜：

    “如此，多谢大小姐了，容小女子日后携玉燕小姐一同前来感谢您的恩德！不过”

    她笑着瞧了瞧那支凤钗，续道：

    “内造之物虽好，只设色与样式实在委屈了大小姐的花样年华！”

    程绿衣当下手指微微一顿，诧异的挑眉看了方沁湄一眼。的确这只凤钗乃是尚宫局内造之物，也是她的心爱之物，却正如方沁湄所言，此物的年龄感颇强，常让她微有遗憾，方沁湄恰恰说中。

    想她区区一介平民女子，有机会瞧见这样的珍品，只怕早已看呆了去，谁想这小女子竟还拥有这样的评估眼光，倒也是个异数或者，她真能给自己一个惊喜？对了，一个月后，可不正有一个大日子吗？嗯，就这么办！

    思忖已定，程绿衣当下笑道：

    “甚好，方姑娘既是这样有心，本小姐倒也却之不恭了，这样吧一月后的今日，你若得了好物件儿，就只管给本小姐送来吧！若果真如你自言，是前所未见的珍品，本小姐是不会亏待于你的！”

    方沁湄大喜，脆声应了。当下计较已定，程绿衣乃衣裙款款，摇着团扇向前行去：

    “本小姐这就去求父亲大人前往宗祠走一趟，你们只管去宗祠等着吧！”

    秋日将至，天气逐日寒凉，时间一过正午，蓦地过了一阵凉风，便有几滴雨水洒下来了。等在程家宗祠门外瞧热闹的众多闲人们等了许久，总不见今日之事的终局，再加这气候一变，不免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也不知道那个妇人撞进去之后里头是个什么情景？”

    “左右是抱着自家老爷哭呢吧？”

    “哈哈这会子哭也无益，若是宗祠长老们定下来要治程秀才的罪，那才是要哭的时候！”

    众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闲篇儿，就听蓦地一阵马蹄响，却是一个衙役模样的男子，腰间还悬了官刀，一脸肃然地直奔程家宗祠的乌头大门。众闲人们顿时精神一振，齐齐交头接耳，猜想此人的来意。只见这衙役片刻功夫已经被迎候了进去，再等了一盏茶时间，那紧闭的乌头大门“吱嘎嘎”一阵响便全然大敞了开来。

    门内，只见那位灰头土脸，狼狈十分的程秀才此时已然穿上了整齐的衣服，唯脸色还有些灰白困顿，在宁晓婵与程玉燕的左右搀扶下缓缓行了出来。而在这几个人的后方，方才进门的那位衙役高声呼喝：

    “众位父老乡亲听好了，程栋程先生乃是有德之人，此次情状却是被人陷害的，还请大家莫要胡言乱语，污毁程先生清名，官府可是要治罪的！另，知府大人已经发下号令，严令捉拿那位陷害程先生的歹人，凡有消息者可通报官府，定有赏银”

    看热闹的闲人堆中，方沁湄与方嫂子静静而立，闻声终于轻轻舒了口气，知道此事已解。

    方嫂子目光有些复杂地看向方沁湄，见她目光清湛淡然，只觉得自己的女儿又是熟悉，又是陌生，又有一份淡淡的骄傲自心间成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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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一章 变生肘腋

    方沁湄收回注视程家父女的视线，忽然觉得人群中某处有人正在凝视自己，她诧异地回头望去，却只见一片人头攒动，哪有什么特别的注视？

    许是自己看差了？方沁湄笑着摇了摇头，回身挽住方嫂子的手臂，母女二人缓缓行去。她自是不知，就在她方才回眸凝睇的地方，两个灰衣妇人从人群中抬起头来，彼此对视了一眼，均未掩饰目光中的一抹淡淡欣赏。

    那位明显稍年长些的灰衣妇人轻轻舒了口气，淡声道：

    “此女倒也算得上有些急智与胆色，并不曾以为自己搭上了主子，就凡事想要依靠主子来替她解决。”

    另一名略年轻的妇人却忽的笑了：

    “姐姐，只怕此事未必吧，这小女子，她只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前几日的际遇为何，是怎样的一份好运掉到了她的头上，若知道哼哼，穷人乍富的，我倒是有些怀疑她是否还能如此淡然！”

    年长妇人眉头微挑，沉吟道：

    “你说得有理！主子显然对她不同，但主子终是年轻，万一主子看走了眼呢？那便如何是好？说不得咱们姐妹俩，要想着替主子分分忧才是了！”

    另一名妇人眸光大亮，难掩见猎心喜之意：

    “果真？姐姐，那我们可得好好筹谋一番，试探出她的真性情才是！”

    当下两名灰衣妇人窃窃私语着远离了人群，言谈之间不时发出阵阵欢畅的笑声，也不知道都编排了方沁湄些什么。

    方沁湄哪会知道自己身后现在常年跟着尾巴，而且这俩尾巴产生了些许怪异的念头。她只是与方嫂子一道回了大杂院，才刚一走到自家门口，就见黎江如见真仙一般迎了上来，脸上满满写着欣喜激动：

    “方嫂子，小湄妹妹，咱们院里都传遍了，你们果然救了那位程秀才！你你好能干！”

    可怜黎江，到底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虽然仪容清雅，浑不似个匠人，却实在是少了能言善辩的本事，要他夸奖人，也就只有以这样直白的话语说出来了。方沁湄不由“噗哧”一笑，一张因为休养得宜而透着洁白莹润的面庞顿时绽放出悦目的光芒，看得黎江瞬间看住了。

    方嫂子哪里看不出来他们之间这点心思？当下眉间微蹙，上前挡住了黎江的视线，淡淡道：

    “大侄子，今日之事，你要居首功！”

    “哪里哪里，都是小湄妹妹筹划得好”

    黎江忙不迭地要继续夸赞方沁湄，方嫂子却立刻接了上去：

    “不过今日小湄跑来跑去的也实是累着了，莫若改日再叙话吧！”

    黎江的笑容滞了一滞，看向方沁湄的目光只是不忍挪移。方沁湄自是会意，当下盈盈一拜，脆声道：

    “黎家哥哥，今日的恩情，小妹一一铭记于心。今日确实有些疲倦了，待明日小妹与母亲自去寻哥哥专程道谢可好？”

    黎江登时如奉纶音，笑着点头，再三确认着去了。这边厢，方嫂子开了自家房门，有些不喜道：

    “虽然黎江确是个好孩子，怎奈是他那位娘亲可实在是”

    说着，她一边摇头，一边不禁叹气。方沁湄扫了母亲一眼，笑道：

    “娘亲，您却是想多了，黎家哥哥虽好女儿还不至于便一头栽了进去！”

    至于说以后会不会栽进去，呃，那我可没法保证方沁湄瞧瞧地在心里补了一句，脑海中陡然掠过了黎江秀美深邃的五官轮廓，心神微微一荡，又忙稳住。

    “那是最好”

    闻言，方嫂子的面色稍好，母女二人乃一前一后进了房间，也不理会楼下的诸般物事，直接便上了楼。方沁湄有些好奇地看着方嫂子行动——之前她曾提出要搬离大杂院，然方嫂子截然反对，她一时也想不明白方嫂子的用意究竟何在。

    只见方嫂子毫不犹豫地走到了那张木板床前，用力地将木板床抓住，往外一挪。就听“吱吱嘎嘎”一阵乱响，那张有些破败的床后露出了一堆以破麻布片收藏包裹得十分仔细的物事，乍一看尺寸颇大，约有近两米的长短，且质地坚硬，似是木质的物品。

    方沁湄心中大奇，问道：

    “咦？娘亲，这是什么物事？”

    方嫂子微微一笑，眼中蓦地透出一抹自信：

    “这便是咱们方家的传家物事——玉匠的器具！”

    天色近晚，天气越见凉意森森，尤其是田野之上，晚风席地而来，无遮无拦的，越发令人触体生寒。马蹄声隆隆，一行十数名骑士快速掠地而过，为首一人披了一领带帽的玄色出毛大氅，护住了头脸位置，埋头疾奔。一时山庄已自闪现在地平线上，只要跨过一座田野上的小桥便可到达，那为首的骑士却忽然身子一晃，一下没掌住缰绳，竟是瞬间急坠马下！

    他身后众骑士惊呼出声，幸而左近有人，忙忙地捞住了马缰绳，将马儿控住，又将坠马的骑士给拉了起来。

    随行者将掩面的帽子打开，露出的是一张尤带清稚之意，却又很有几分稳重妥当的冷峻面容——正是裴玉明。只是他此时双目紧闭，面如金纸，牙关紧咬，额上渗着一层薄汗，显然已经陷入昏迷。

    随行者当中登时有人失声惊呼：

    “世子爷，世子爷！还说不要紧呢，我等也实是呆了傻了，竟就信了！”

    “正是，那么重的伤势”

    在裴玉明左侧替他挽住马头的正是刘青峰，闻言冷冷地盯视了说话者一眼，蹙眉道：

    “世子性情刚毅，自是不愿示弱人前，有此等首领,难道不是你等当手下的福分!哪来如此多的话说？”

    闻听他如此说话,随行众人多少露出些惭愧之色来，刘青峰乃续道：

    “还不速速随某护送世子至山庄,好好疗伤休养”

    话音未落，咚，咚咚！就听前方地平线上的山庄方向陡然发出轰然巨响！

    刘青峰脸色陡变，抬头看去，就见前方原本静谧安详一片的山庄上空已然腾起了烈烈浓烟，狰狞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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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二章 故人来

    刘青峰方才心神剧震之际，忽觉身后寒风陡至，他见机极快，当下紧紧抓住了裴玉明的身体，口中发出一声大喝，双腿奋力一夹身下骏马，就听马儿同时发出一声嘶鸣，登时飞窜了出去！

    噗！饶是如此，仍然有一柄寒光闪闪的刀刃，斜斜地划开了刘青峰的灰绒披风，卷走了他右肩位置的一片血肉！

    刘青峰全然不理会自己的伤势，更不停顿地一夹骏马，全力向前冲出！

    哗啦啦！他这坐骑果然神骏已极，带着两人，速度亦是丝毫不减，身后的来袭者竟是转眼就被甩下一箭之地！而在这随行者的队伍当中，也是传来阵阵惊怒交加的呼喝声c刀兵相交之声，显然这十数人当中并非人人都是刺客，也有始终忠于己方的心腹之士，正在舍命缠斗，要替刘青峰与裴玉明断后。然而从刀兵相交之声听起来，显然人数竟然远不及攻击者，片刻之间，已经又传来了四五匹骏马全力奔跑追赶的声音，马上骑士一声不吭，显然并非善类。

    刘青峰面沉似水，牢牢抱住了昏迷不醒的裴玉明，急催骏马，穿越农田急速狂奔。就在身后追兵渐近的时候，他在鞍上猛一回身，“嗖嗖”急响，破空之声过处，几支袖箭已然射中了后方两人，就见那两人如两段木头一般向地面栽下，登时马匹惊惶嘶鸣，拖着主人乱跑，却是扰乱了追踪者的队形，速度立缓。

    趁此机会，刘青峰蓦地一拨马头就冲进了农田尽头的一片林子，倏忽远去。

    夜色渐浓，油灯投下橙黄色的光线将人影打在了窗纸之上，透着别样的温暖。

    方嫂子与方沁湄在一楼灶膛旁边，借着炉膛的微温，细细收拾着所有需要整理出来的物品，方沁湄自觉眼界大开——古代原来是用这样的器具治玉的：主要有解玉沙和解玉弓等大件工具。其中解玉弓的形制有些像锯子，以竹板弯成弓形，解玉的弓弦是铁丝制成的，几根铁丝拧成麻花股。

    开玉时在弦上加解玉沙，并不断加水，慢慢把玉材“磨”开。琢玉的轮子叫“砣”，扎砣的主要作用相当于“切”。用以把玉材切开，或切掉部分，大材要用大弓，小材要用小弓，更小的就要用扎砣。另还有冲砣c磨砣c木砣c皮砣等小件工具（主要用于打磨），不一而足。

    方嫂子一边收拾这些因为长久不用而出现霉点的器具物品，一边给方沁湄解释着用途，忽然自己又笑了：

    “瞧瞧为娘这脑子，这些器具，你小时候都看你父亲用过，自然都是知道用途的，偏我还在这里絮絮叨叨，当真无趣”

    说着，眼圈却是不自觉一红。方沁湄见机得快，忙笑着叉开话题，拿起了一根木棍，中间位置还用细麻绳儿拴着一块小小的石锁：

    “娘亲，女儿那时候小，却是瞧在眼里没记在心里，您瞧，这件儿宝贝儿我就不记得是做什么用的了”

    方嫂子瞧见此物，不由笑道：

    “此物好认，主要是用来打钻的，也要连上竹弓才好用”

    话音未落，就听楼顶上猛然响起“噗通”“噗通”的重物落地声，母女俩都是浑身一震，触电般抬头看去，方嫂子更是条件反射地将女儿护在了身后。

    方沁湄心思电转，顺手就抓过了灶膛上炒菜的铲子和菜刀，抽步上前挡在方嫂子身前，低声道：

    “娘亲，女儿不怕！”

    方嫂子见她这副模样，心下陡地一酸，忙抓过了灶上的一根擀面杖握在手中，死命攥住了方沁湄的胳膊往自己身后塞，低语道：

    “你这孩子，和娘亲争什么，万一待会儿有事，自该是你先走”

    二人尚未争执出个结果来，就听楼板一阵轻响，蓦地一个灰衣妇人闪身出现在了母女俩眼前，寒着一张脸，劈头就喝道：

    “你们两个，谁对城里的药店熟？！”

    方嫂子吃了一惊，还没说话，方沁湄却是眼尖，瞥见了那灰衣妇人虽然面色焦急难看，眼中却并无恶意，一身的紧身劲装，衣襟前摆沾着一片润湿血迹，当下心中有了计较，忙问道：

    “这位女英雄，莫非是要寻擅长跌打金疮的大夫和药品？”

    她这说话又是有技巧的将对方架到了高处，那灰衣妇人当下略怔一怔，脸色稍霁，放缓了声：

    “小姑娘果然聪慧，正是，还请收声，莫惊了其他人！”

    方嫂子心中别别直跳，然强自镇定地复站到方沁湄身前，坚定地说：

    “有什么需要我服侍的，只管与民妇说，她一个小孩子家不懂，只怕坏了女英雄的事！”

    那灰衣妇人闻听，脸上忽然冒出似笑非笑的神气来，看了她们片刻，点点头道：

    “也罢，难怪你们担心，不过我们的来路”

    她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落入方沁湄眼中，顿时令方沁湄眼眉一跳：自己见过这位妇人，是在那处山庄，而且是她与另一位嬷嬷送自己和方嫂子乘坐马车返回云城的！

    “女英雄，不，嬷嬷，你们的来路定是正的，小女子省得。曾承蒙嬷嬷襄助，小女子与家母都非不知感恩之人，请尽管放心！若是尊上有何差遣，我们自当尽力而为！”

    方沁湄蓦地截住了双方的话头，语速飞快地说完这几句，明亮的双眼定定地瞅住了那名灰衣妇人。灰衣妇人微微一怔，随即双眉一扬，点头道：

    “方姑娘的聪慧更在奴预料之上，如此甚好，不过兹事体大，你们当中只能去得一个人请大夫！”

    方沁湄方才一番话，几乎挑明了对方的来历和身份，这倒也不奇怪，前世做店铺销售员的时候，她是以记忆熟客的能力而颇受老板赞誉的。事到如今，方嫂子亦是无可奈何，便要争让方沁湄上外头请大夫，方沁湄却按下了方嫂子，笑道：

    “娘亲放心，女儿理会得，您且去请大夫来，女儿陪嬷嬷照顾那位受伤的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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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三章 银的妙用

    方嫂子再是担心，也知此事唯有如此处理。当下再三以目示意，让方沁湄留心，自己则急煎煎地出门去寻大夫了。

    很显然，这位灰衣妇人身怀技击之术，自己这方属于全然的弱势，不可以贸然激怒对方方沁湄稳定心神，不急不躁地问道：

    “请问伤者何在？”

    见她如此稳健，灰衣妇人眼中再度闪过一抹赞许之色，点头笑道：

    “随我来。”

    虽是有所预料，然而当方沁湄跟着灰衣妇人登上自家二楼的时候仍是吃了一惊：就在这片刻功夫，二楼的情景已经发生了极大改变。地板上已然铺陈了一层毛毡，床铺上也遮盖了两件极为保暖的大毛披风，稍有破损的窗户上则将方家母女之前使用的棉被挂了上去，将所有缝隙遮挡得密不透风。

    一盏便于携带的琉璃灯盏安放在桌上，透出一抹暖橙橙的光线，映亮了房间，而这间窄小的木质楼房之上，此刻竟然悄无声息地坐着两男一女，加上方沁湄与灰衣妇人，房内密不透风地待了五人。

    方沁湄眼波一转，视线立刻落向坐在床铺大毛披风上的两名男子，并在第一时间脱口轻呼：

    “呀，你们是”

    两名男子均是身着劲装，其中一人头部微垂，倚靠在另一人的肩头，明显处于昏迷状态，而此刻那名清醒的男子——刘青峰正蹙眉向方沁湄看来，语意森然：

    “你如何认得我们？”

    方沁湄垂了眼眸，微笑摇头道：

    “小女子不认得公子是哪位，只知道多半您们就是这云城中最近在传言的贵不可言的贵人。”

    怕他听不明白，方沁湄快速补上一句：

    “那日诗会，在程知府府上，小女子远远地瞧见过两位。”

    而且对于俊美之人，我的视觉记忆算得上很好方沁湄默默在心中念叨。

    刘青峰目光闪动，面色稍霁，点头道：

    “看来是个聪明的，那就希望你足够聪明，只记得该记得的事。”

    虽然语带威胁，但显然没有现在就灭口的打算，方沁湄微微一笑，心下稍定。刘青峰正思忖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就觉得肩头猛的一沉，裴玉明的身子软软地往下一滑。站在床边的另一名灰衣妇人一直关注着裴玉明的情况，此时忙不迭地迈上一步去搀扶，手掌瞬间擦过他的面颊，不由低低呼了一声：

    “世子在发烧？！”

    方沁湄见机极快：

    “我去弄些凉水来，给他擦拭降温！”

    “不用！某这里有一块极品寒玉，可做降温之用。”

    刘青峰皱眉低喝，随即自自己怀中拽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牌，碧绿莹然，散发着柔柔的白毫之光，显然乃是玉中极品。灰衣妇人忙接了过来，轻轻地贴在了裴玉明的额头之上。

    这样就算处理过了，然后死等大夫过来么？方沁湄眉尖挑了挑，咬着嘴唇一时沉默不语。

    刘青峰与那两名妇人一同小心翼翼地将裴玉明放平在床上，均是面露凝重之色。

    刘青峰无意中目光一斜，正好方沁湄那微微露着不满之意的表情撞入了他的视线，不由一怔，随即他的眉头便拧成了疙瘩：

    “这位，方姑娘是吧，为何这副形容？”

    方沁湄滞了滞，毅然抬头道：

    “听闻要请的是擅长外伤的大夫，但不知这位贵人伤在何处，是否应该先行处理一下？万一大夫来得不够快呢？家母只是个普通妇人，怕招人耳目，又是走路去的”

    话虽没说完，意思全然清楚了。刘青峰怔了一下，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散发出一股难以抵挡的冷意：

    “你，这是在威胁？”

    方沁湄看着刘青峰，忍不住撇了撇嘴：

    “公子，小女子只是想帮忙而已！自然，你们也可以就这样将贵人置之不理，生死由天。”

    “你能帮什么忙？！你有金疮药吗？学过医术吗？懂人体经络走向吗？会认穴吗？”

    刘青峰只觉得自己肩头的伤口也在一抽一抽做疼，他脾气原不好，此时更是失了耐性，忍不住压低着嗓子逼问起方沁湄来。巧的是，他问一样，方沁湄便摇一次头，到了最后那两名灰衣妇人都齐齐地以目示意方沁湄别再做反应了，方沁湄偏还微微一笑，淡然地道：

    “虽是不懂这些，但小女子懂一件事，那便是外伤的伤口必须清洗干净，否则便会生疮毒，贵主上此时发烧，多半便是疮毒作祟，仅仅给贵主上降温是不够的！”

    什么疮毒，好拗口，分明就是发炎不过为了让古人听懂，也只能这么说了。

    这话说得分明，当下两名灰衣妇人与刘青峰的脸色都是微微生变，刘青峰勉强压下了不耐，冷冷道：

    “那依你怎么着？”

    方沁湄再度唇角一弯，笑了：

    “大人若是向小女子讨主意呢，烦请态度可以稍好点么？”

    刘青峰面容一僵，几乎要暴怒呵斥起来，然而刚要起身，却是不由自主身子一晃，脸上陡的滚下汗滴来。

    两名灰衣妇人大惊，其中一人忙搀住了刘青峰，只觉触手濡湿，才惊觉：

    “刘大人，你也受伤了？！”

    刘青峰不耐烦地挥挥手，声息却已然弱了：

    “且听她怎么说，莫让她胡乱弄出事来！”

    方沁湄忍不住长出一口气，蹙眉道：

    “刘大人是吧，小女子好歹也曾蒙贵主上的恩德，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小人！好了，废话少叙，你们身上该携带有银器吧？”

    这话一出，刘青峰的脸陡然黑得像锅底，忍不住冷言讥嘲道：

    “怎么，方姑娘，你就不能将眼光放长远些，待救治好了我等再与我们商议赏银之事？”

    那两名灰衣妇人眼中也难免带出鄙夷和嘲讽来。

    方沁湄翻了个白眼，语速极快地说道：

    “既然众位乃是贵人，身上自然该带有成色极好的雪花白银，亦或是其他银器，如果有，麻烦众位贵人将银器用水稍事清洗之后覆盖在破损的伤口之上，便可杀灭疮毒，小女子这样说，众位贵人可清晰了然了么？”

    刘青峰和两个灰衣妇人都是一愣，心下难免有些嘀咕：如此说来，她果真是一片好意？可是，用银子覆盖伤口

    刘青峰正在踌躇，就听耳边忽然响起裴玉明低低的嘱咐：

    “照她的吩咐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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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四章 如梦似真

    刘青峰惊喜交加：

    “世子，你醒了？！”

    只见平躺在床铺上的裴玉明果然双目微睁，定定地瞧了一眼方沁湄，再度以目示意，肯定道：

    “照，她说的，办！”

    刘青峰当下不再犹豫，果然自身上取出一锭成色极佳的雪花白银，约莫有五两重，递给了一旁的灰衣妇人。妇人会意，奋力将那锭银子合掌一搓一揉，顿时变成了扁扁的薄片，方沁湄早从一旁端过水盆来，匆匆将银片冲洗了一番。

    另一名灰衣妇人则已经扶起了裴玉明，小心翼翼地将他衣领解开，露出了肌肉结实的胸膛——然而，这胸膛左边是缠了绷带的，且明显已经出现了肌肤翻卷c肿胀变形c发红发炎的状态，有隐约的黄色白色液体正从绷带下方渗透出来。粗粗一览，就可以看出这道伤口足有两寸长短的光景，几乎是挨着心房擦过去的，凶险之极。

    裴玉明身边的三人瞧着这个狰狞的伤口，脸色都是极其难看。较年长的灰衣妇人无意中看了方沁湄一眼，却发现她面容平静，全然没有被这道伤口吓住的意思。妇人正惊异间，就听方沁湄轻声道：

    “各位，可否将绷带解开，好让小女子将此银片覆盖其上？”

    此问一出，房间内陡然变得十分安静，所有人看向方沁湄的目光都显得十分诧异——这女子小小年纪，却果然不怕吗？！

    裴玉明原本因伤弄得昏昏沉沉，因刘青峰给他用了寒玉，且又听到方沁湄的话语方警醒过来，此时见她格外镇定，唇角竟是不由自主的一挑。

    这个小女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趣！

    见无人配合，方沁湄皱了皱眉，干脆上前去撕剥绷带：

    “快别干等着啦，难道要等到伤口化脓才算完吗？”

    两名灰衣妇人这才会过意来，忙劝阻道：

    “快别，我们来就是了！”

    方沁湄的手指堪堪碰到绷带，便被两人拦了过去，她也不恼，便自微笑着将银片递了上去。这银片搓得十分均匀，摊开了约有碗口大小，基本将伤口覆盖完毕。裴玉明只觉得伤口一片清凉，原本有些郁结的心火也是一平。

    他抬眼看见刘青峰正背身与灰衣妇人说话，注意到他肩部的伤口，当下问道：

    “你也受伤了？何不同样施为？”

    同样施为？刘青峰恍然是要自己也用银片覆盖伤口，一时迟疑了一下道：

    “在下不打紧”

    一语未毕，却见裴玉明的眸子陡然幽深了几分，他的话竟是说不下去。裴玉明沉默了一晌，才淡声道：

    “你以为，爷只是在担心自己和你的小命吗？若是她说的此法果然可行，银能克制疮毒，那我们给将士们每人发一个银片，又当如何？”

    刘青峰这才真正恍然大悟，细想了一回，竟是惊喜交加到双目放光，连连点头道：

    “属下领会得！”

    当下便又名灰衣妇人们给如法炮制出银片来覆盖在自己的伤口之上，只觉不多时，原先发痛发胀的伤口处果有缓解，心中惊喜越盛。

    裴玉明看见他的喜色，知是有效，当下心中微喜，不过终是他受伤颇重，重又昏昏睡去。

    裴玉明等人身份特殊，落入大杂院众人的眼光中自难免生事，故有外出之事均拜托方家母女进行。方嫂子知道此番性命在他人之手，难免越发做事缜密起来，果如方沁湄所说，及至足足两个时辰以后，才躲闪着大杂院众人的视线，将大夫请了进来。

    方沁湄并不打算在这些贵人面前表现自己，见有大夫来，自然而然便退了出去，与方嫂子一道烧水做饭去了。方嫂子见自己的女儿果然毫发未伤，也自欢喜。

    母女二人在灶膛边忙着烧火，絮絮地说些话，隐隐听到楼上地板脚步来往之声。大夫上楼后，除了灰衣妇人曾经下来要走热水热汤之外，楼上便没有其他的吩咐。眼见到了后半夜，方又下来那位年长的灰衣妇人跟她们说：

    “已然无事，你们自行休息便是。”

    说着，这名妇人却是拖了根长板凳在门边坐下，显然是防止她们外逃的意思。

    方家母女也懒得计较，困累之下便在灶膛后倚靠着柴火睡了。

    及待第二日取水买水的辰光，二人方自醒来，只觉天光自窗外射入，天空明朗洁净，蔚蓝如洗，令人精神也是为之一振。

    再上楼去，却见窗门大敞，人去楼空，所有物品都恢复了原状，昨夜一事，恍如一梦。

    方沁湄见屋内并无血迹等物，才终于放下心来，知是来人已经安然离去。方嫂子却有些不喜，蹙眉冷冷道：

    “这些贵人们实是令人厌烦，好歹我们也算救得了他们的性命，哪有就这样甩手一走了之的道理？”

    方沁湄看着方嫂子那愤愤不平的模样，不由“噗哧”笑了：

    “那依娘亲您瞧来该当如何呢？”

    方嫂子撇撇嘴：

    “怎样也该赏我们些银子吧？”

    方沁湄摇摇头，笑道：

    “娘亲，似他们这等，与你我身份如同云泥之判的贵人，出了这等生死攸关的大事，不曾取你我母女的性命，已是格外留情，母亲却还想着赏赐莫如这样吧，娘亲，你可去打探一二，瞧瞧昨夜您延请来的那位大夫如今何在，再说赏赐之事！”

    方嫂子虽还有不服之意，但果然也沉下心来没再抱怨，而是趁外出之时去那间医馆走了一趟，果见昨日还好好营业的医馆今日闭门不出，细打听时，竟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说是那位大夫外伤治得好，被官府征召进军中任军医去了。

    方嫂子听到此节，真是惊得目瞪口呆，方信了自己女儿果然聪慧过人，是自己天真了。

    方沁湄闻之，笑笑便揭了过去，开始与方嫂子商议以加工玉器的工具研磨水晶的可能性。她上次并不仅仅购买了那些水晶碎石，还花费不少银两买下了几块约莫有拳头大小的杂色水晶石，虽是成色稍差，晶体有些浑浊，却已经有了加工的基础。

    两日后的上午，天气越发寒凉，正当方沁湄在家中苦思冥想，涂抹勾勒水晶制品的草图之时，就听大杂院内陡然响起一片嘈杂声，且那声响分明朝着自家的房门就过来了，再过片刻，竟是响起了敲门声。

    方沁湄微觉奇怪，唤了两声方嫂子发现不在，只有自己前去开门，门扉敞处，只见一位锦衣华服的玉面公子笑容淡淡地伫立着，登时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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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五章 三人

    今天微雨，雨丝自清白的天空泻下，映出微凉湿润的光芒，勾勒着那个身着浅蓝色锦衣的少年那颀长挺立的身材，即便肌肤微黑，也难掩面容那犹如玉石般的质感。

    方沁湄愣怔了一下，几乎看住了，然来自少年身后c身侧那些好奇的大杂院居民们的视线却瞬间让她清醒过来：这会儿可不是发愣的时候！当下方沁湄悄然退后了一步，十分恭敬标准地施了一礼：

    “裴公子，有事需交给小女子去办理吗？”

    这话客气中透着对上层的敬意，让旁观者一听就了解到两者关系十分正常。是个聪慧的裴玉明的唇角不由自主又挑了挑，方曼声应道:

    “裴某上一番走得甚是匆忙，未曾向方姑娘告辞，实在失礼之至，故而今日特前来向方姑娘赔罪，还望方姑娘多多见谅！”

    轰！他这话一出口，方沁湄明显地听到围观的大杂院居民们陡然发出了兴奋的嗡嗡议论声，许多人眼中放出光芒来。

    方沁湄敏锐地捕捉到人群中抱着小孩儿的碧池婶婶，当下暗叫不好，立时垂眸敛目，半侧了身子，露出非常紧张害怕的神情来，语调亦是惶恐不安：

    “裴公子说笑了，小女子一介贫民，能为您效劳已是修来的福气，还请裴公子收回方才这些笑谈，否则只怕小女子与家母实在当不起呢！”

    裴玉明挑了挑眉毛，慢条斯理地扫视了一番周遭围观的大杂院居民：有几个孩童正露出鬼鬼祟祟的眼神，试着去抓他绣着金线的衣摆；有中年少年的妇人正兴奋得满面通红，差不多随时能扑上来的样子；另有眼神炯炯的矍铄老者，虽然离开几步之遥，却是十分警醒地注视着他

    果然如自己的两位心腹手下所言，这个大杂院，同样不平凡裴玉明想着，淡淡一笑：

    “罢了，方姑娘果然开不得玩笑，在下就不多言了。倒是上次程大小姐看中了姑娘的手艺，想要拜托姑娘做一件匠心独运的首饰，因她想着好奇得紧，故命在下前来询问一二，但不知姑娘可有所得了吗？”

    终于转开话头了，不过，他怎么晓得自己和程绿衣打的赌？是了，似这等样人，想知道什么打听不到呢方沁湄微微松了口气，旋即从善如流地再度拜了拜，笑道：

    “公子来得甚好，小女子略有所得，只是自忖尚谈不上匠心独运四个字，故而正自思忖如何改进，或许公子此来，能为小女子指点迷津也未可知。”

    裴玉明口气仍是淡淡的，眼中的光芒却越发明亮起来：

    “甚好，便让在下替程小姐瞧上一瞧吧！”

    说着，便迈步要进方家房门。方沁湄心思电转，马上乖巧地闪在一旁让开了去路，裴玉明见状，唇角的笑意不由再度加深。正当他施施然迈步走进方家门口，就见方沁湄蓦地一推房门，竟是将那房门大敞开来，里里外外的情景让所有围观者一目了然。

    裴玉明一怔，心里不知怎的便有些不悦，但却也知道此举乃是为了男女大防之事，略想了想，按捺下那抹不舒服之意，大马金刀地一撩衣服下摆，便在方家一楼的饭桌前坐了下来。

    当下众位大杂院的居民们立刻叽叽喳喳议论着，各自占据了有利位置，或从门外，或扒着窗口，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这位贵公子究竟意欲何为。

    此时方家饭桌之上摆满了方沁湄收集来的各种纸张，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各色图案，笔道从稚嫩青涩到渐渐显得流畅，虽还谈不上吴带当风的美感，却也已经能够清晰传达出她的创作意图。

    裴玉明自来出生自公侯之家，身边之人便是有舞文弄墨之辈通常也是描绘些风花雪月，似这等实用至极的设计图对他而言还真是初次目睹，不由大感兴趣，拿了起来便细细品阅，岂知方瞧了两三张，他已掌不住笑了，指着方沁湄标注在图案旁边的文字摇头叹道：

    “虽是构思精巧，怎奈别字连连，谬误，谬误！”

    方沁湄哪里不知道他是在说自己的简笔字，当下脸皮有些发烧，却故作镇定道：

    “这些字，只有小女子晓得是何意思也只有这样的用字方式，才能证明此物件儿乃是真真的出自小女子之手，有何不可呢？”

    裴玉明闻言莞尔，点头道：

    “哦原来是防伪之用吗？”

    方沁湄坦然点头：

    “正是，果然裴公子聪慧过人，小女子方说个一，您就直接想到十了！”

    啧啧她这算是夸奖吗？怎么听着这么怪异呢？裴玉明忍住笑，微微摇头道：

    “强词夺理，这样不好！”

    沙沙！方沁湄笑容可掬地将那些裴玉明握在手中的纸张都收拢到自己手中，淡声道：

    “裴公子说得很是，小女子不过一介贫民，却是无人能教授小女子何为真才实学。”

    裴玉明闻言略愣了愣，看着方沁湄抱在怀里的那一包质地粗糙的纸张，蓦地心头微酸，低语道：

    “哦！倒是在下鲁莽了，你分明连练笔的纸都没有，又何谈其他呢？”

    呃他好像有点误会了？方沁湄汗了一下，当下甩甩头发，将所有画了设计图的纸张都挪到了一旁，随后恭恭敬敬端上一碗茶来，送到裴玉明跟前说道：

    “裴公子，人自有自己的命数，小女子既是识得几个字，便已比许多无缘认字的女子们幸运许多，故而不敢心存怨怼。”

    方沁湄这话说得堂堂正正，坦然已极，话语一出，不仅是裴玉明，连众多围观之人都是为之一怔，尤其碧池婶婶，听到这话，竟是连眼中的冰凉嫉恨之意亦为之一空。

    住在这样的地方，用着这样的纸张，却做出了那样精奇的首饰物品若不是心中无怨怼之意，怎样也不可能做到吧？

    裴玉明看着一脸清明的方沁湄，忽然觉得心情格外轻快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少年不敢置信的声音陡然响起，语音微微发颤：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

    裴玉明对方沁湄的激赏之意尚未平息，陡然听到这样质问般的声调，登时大为不喜，蹙眉向来人方向看去，却见一位白袍少年正一脸错愕c惊讶地立在门外，手中捧着一座二尺高低c晶光灿烂的水晶树，一眼望去，只觉人如宝树，光辉熠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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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六章 兴趣

    众目睽睽之下，三人一时间沉默相对，场面尴尬地静了一会儿。

    就在方沁湄尚想不好如何开口之时，裴玉明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位俊秀少年，口气比眼神更为淡然：

    “黎家金匠——黎江？”

    他的神情，比起久居此地的黎江还更像是主人了。方沁湄眼神一闪，立刻向黎江迎了过去，伸手去取黎江手中的水晶树，笑意盈盈：

    “黎家哥哥，这棵树做得越发好了呢！”

    说着，也不管黎江手臂的僵硬，轻轻握住水晶树的底座挣了挣，便将之拿了过去，随后转向裴玉明，口气似乎十分的轻快：

    “裴公子，这是小女子与黎公子一起做的新物件儿，裴公子瞧着可还好吗？”

    这是在说她和自己是一边的黎江心里了然，暗暗呼了口气，觉得僵硬的脸部肌肉稍稍松弛了一点儿。裴玉明的唇角却是微微一翘，兴致丝毫不减，屈起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道：

    “甚好，想来这便是你们送给知府千金的水晶树了？”

    咦？他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方沁湄也不动声色，保持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正是呢，裴公子果然与知府千金相熟无拘呀，正好，那棵水晶树比这棵略小一点点，摆在一起恰是合适不过，最最相称的一对儿了！”

    啧！几乎就要直说你们赶紧在一块儿在一块儿吧！裴玉明的唇角向下扯了扯，脸色终于微微发暗。与此相反，黎江却是双眸一亮，几乎扬眉笑出声来。

    方沁湄似是对裴玉明的脸色浑然不觉，仍自不遗余力地向对方“推销”：

    “说起来，程大小姐那棵水晶树我们之前用的是无色水晶，这棵树用的则是茶色水晶，更似摇钱树，想必贵人们瞧见了都是喜爱的，两棵排在一处瞧着更是可喜不过呢”

    “哼，不就是要本公子买这棵水晶树吗？拿来便是！”

    裴玉明淡淡地打断了方沁湄的喋喋不休，手向前一伸。方沁湄倒是想不到他这样痛快，当下怔了怔，方将水晶树递了过去。

    平心而论，这棵水晶树比起第一棵水晶树做得更为精细了。每一根枝桠的形态黎江都做了设计调整，显得舒展自然，选择的水晶碎片颗粒比第一棵水晶树也要大了不少，透光度极佳。与第一棵水晶树相似，他又给在树的下方添了个小巧的紫砂盆，盆里埋了些砂土，又花心思添了尚带着苔藓的湿土盖在上面，观感十分雅致。

    不过裴玉明何等的家世，什么样的物件儿没过过眼？淡淡一瞥之下，便随手撂过一边，复又认真地看向了方沁湄：

    “这也罢了，还是说正经的吧！”

    方沁湄挑了挑眉，心里有些诧异：到底有什么事值得他来和自己说正经的？裴玉明已然蹙眉看向黎江和门外看热闹的众人：

    “诸位，可以散了吧？”

    周围的大杂院居民哪有这么容易退散，反而个个眼中都冒出兴奋的光芒来，几乎要忍不住挤上来与裴玉明对话。方沁湄看了看门外的众位旁观者，抿唇一笑：

    “裴公子，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何见教，便在这里说也是一样的！”

    裴玉明眼中掠过一抹不耐，蓦地直起身来挥了挥袖子：

    “本公子想问的事，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利知道！你既是这会儿不愿意说，本公子自有让你说的时机！”

    说着，他一撩外袍，迈开两条长腿走出门去，眼瞧着便要越过人群离开此地。

    方沁湄目光一闪，忽的转身笑吟吟喝道：

    “裴公子，您忘了，方才您可是买了这棵水晶树哟！”

    裴玉明足迹一顿，蹙眉向后看来，却见方沁湄纤细的十指握住了那个小巧的紫砂盆，将水晶树迎着光举起，光芒穿过片片水晶碎片，形成斑斑点点的投影，投注在少女的粉面之上，那面色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裴玉明怔了一下，原本如寒星般冷冽的眸子里竟是掠过了一抹疑惑。

    如此的相貌又怎会是长久生活在此处之人？裴玉明掩去眸底的诧异，缓缓抿了抿嘴唇，淡淡道：

    “是了，倒是本公子忘了。这课水晶树，本公子便收下了，不过今日来得不巧，竟是忘了带些散碎银两，想来方姑娘不介意上门收取吧？”

    说着，他缓步走上前来，伸手拿住了那棵水晶树，直视着方沁湄，等她反应。这双眼睛，还真是亮得吓人方沁湄本能地垂了眸子，尚未回答之际，就听黎江在一旁坦然地说道：

    “正该如此！裴公子贵人无戏言，想来定是可靠的，不如裴公子告诉我们收取货款的地方，我们自行去收款便是！”

    裴玉明唇边掠过一抹极淡极淡的弧度，看着黎江缓缓点头道：

    “甚好，就此约定了，明日申时，裴某在知府府中恭候二位大驾光临，他们必不拦你！”

    这句他们，自然是说知府府中的其他人了方沁湄和黎江彼此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的疑惑，却也不乏决心。

    裴玉明见他二人如此，哂然一笑，轻轻地将那水晶树接了过来，在掌中抛了抛，向外行去：

    “不瞒二位，你们二人，还真是让裴某兴趣盎然啊！”

    人群渐渐散去，然而方家门口发生的这一幕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大杂院，传遍消息最勤的自然当属碧池婶婶，当她满脸兴奋地站在一堆妇人当中讲述黎江与方沁湄如何如何的时候，蓦地丁香儿那因为过度激动而显出几分尖利的嗓音插了进来：

    “碧池婶婶，你方才说什么？！”

    碧池婶婶怔了一下，讪笑着看向丁香儿道：

    “这个，啊，香儿啊，方才出了件有趣的事儿”

    “不是这个！我方才分明听到碧池婶婶你在说，说什么黎家哥哥与那方小湄站在一起甚是合适？！”

    丁香儿定定地瞅住了碧池婶婶，满面气苦。

    碧池婶婶的眼珠快速地转了转，忽然换了一种义愤填膺的表情道：

    “哪有！香儿你听错了，婶婶我说的是那黎江实在有眼无珠，竟和这么个恋慕虚荣的方小湄走在一处！你想想，若不是方小湄和那个裴公子有什么不清白，人家哪有可能上门来买，买那个什么水晶树啊，哎哟，那个做工啊，真是笑死人了！就没见过这么粗糙的物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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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七章 听我吩咐!

    丁香儿闻听此言，蓦地紧紧闭住了嘴唇，眼中冒出一团怒焰来，定定地看向了方家门口。那里，一身白衣的黎江兀自站在方沁湄身边，两人正在喁喁低语，竟是毫不避讳周遭人的耳目。

    丁香儿瞧着那并肩而立的两人，年龄稚嫩的面庞上陡然掠过一抹戾气，双手死死地攥住了自己手里的饭篮，一步步无声地向着黎江和方沁湄迈了过去。

    方沁湄自是不知道有一双毒辣的眸子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她的小脸上绽开了一抹微笑，在阳光下更显得肌肤晶莹，面容柔润：

    “黎家哥哥，幸亏你今日过来了，否则小妹还真不知该如何收捎呢！”

    看着这张柔美的少女面容，黎江滞了滞，只觉得口中有些发干，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才笑道：

    “哪有，还是你机灵！不过，那个裴公子说让上门收钱，咱们当真要去吗？”

    “去，为何不去呢？那棵水晶树黎哥哥花了这许多的心思，怎么可以不收回银钱来呢？上次你已帮了小妹一次，还未支付报酬呢！”

    黎江的眸子里漾开一缕温情：

    “上次那树就罢了，你也是为了救人”

    “方小湄，你这个贱人！！！”

    他们二人正在说话，猛然一道尖利已极的叫喊自他们身后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罐散发着浓烈肉香，然则温度极高的热汤汁，竟是瞄着方沁湄的面容就泼了过去！

    这罐肉汁若是泼实了，方沁湄的脸必然皮开肉绽，就此毁容！

    一时间，大杂院中响起了阵阵惊呼声。碧池婶婶也在其中，脸色格外苍白——她哪会知道自己随意挑拨两句，丁香儿这个对黎江入了情障的少女竟会如此处置？

    变生肘腋，方沁湄一时怔住了，头脑难得的一片空白。黎江亦是大惊，本能地张开双臂，就要将方沁湄抱住，准备以自己的脊背去挡那罐汤汁。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猛然伸出一双手掌，“噗噗”两掌分别印在方沁湄和黎江身上，两人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竟是毫不停顿地向后方急退了数步，整个跌入房中！

    噗啦啦！那罐热腾腾的汤汁就此砸碎在地上，满地肉香四溢，汤汁横流！

    黎江原是准备抱住方沁湄的，此时被那手掌一推，却是瞬间跌到了离开方沁湄足有尺余距离的地面上，一时惊异不解。

    方沁湄则瞬间清醒过来，一下抬头看去，就见两个灰衣妇人悄无声息地自人群中站了出来，挡在自己身前，瞧着那个丢来热汤罐的娇小少女——丁香儿，极其冷淡地说道：

    “小小年纪，心思可真不小！我们家裴公子定了要保的人，也是你等动得了的？！”

    嗡！因受了这两名灰衣妇人出手震惊，大杂院中原本肃静一片，此时听了此言却是不禁转眼哄乱了。

    黎江原本看向方沁湄的眼中连羞带愧，只觉得是自己没处理好与丁香儿的情势，方给方沁湄惹来此祸，然而听到这两名妇人说话，他眼中的神色连变了几变，最终变成了一种深深的狐疑。

    方沁湄来不及多想，也不顾自己长发散乱，忙起身走向那两名灰衣妇人，急问道：

    “两位嬷嬷，多谢仗义出手，只是何出此言？小女子与贵主人并不相熟！”

    那两位灰衣妇人淡然地回眸扫了一眼方沁湄，为首者扯了扯嘴角道：

    “你自是不知道，不过裴公子已命我姐妹二人随身保护与你，你且莫说拒绝，因我二人既不用你的钱财，也不用你的口粮，你却是无力谈什么拒绝！”

    方沁湄自然认得这两名妇人就是那晚带着裴玉明来到自己家的人，裴玉明竟命她们保护自己？怎的也不和自己招呼一声，此乃何等怪异之人？！

    看起来，还真是莫名其妙就将自己视为囊中物了不成？陡地，方沁湄心中窜起一团怒火。

    她冷眼瞧了瞧此时脸色刷白，跪在地上轻颤不止的丁香儿，又看了看两名一脸冷肃的灰衣妇人，蓦地开言：

    “也就是说，小女子虽是无力拒绝，但小女子若有何要求，两位嬷嬷却也应该听从，是也不是？”

    方沁湄自打来到这个异世，一直就小心谨慎，别人不惹到自己，绝对不看多说一句，但来此之后的种种不顺利却也积淀在她的记忆之中，到了今日，丁香儿恶意满满的这一泼，当真激发了她的满腔怒意——这个世界是怎么啦？

    那两名灰衣妇人闻言怔了一下，随即年长那人却是眼中微微露出了赞许之意，点点头，身子微屈，显然是行礼的意思：

    “不错，原该如此！”

    方沁湄当下迈步走到丁香儿面前寸许的位置方停下，看着这个瘦小的c瑟瑟发抖的女孩儿头顶，方沁湄沉声问道：

    “我究竟哪里不好，你便这么恨我？”

    丁香儿闻言，竟是一下止住了颤抖，蓦地抬眸看向方沁湄，眼中那抹流淌的怨毒真是令人见之惊心。方沁湄被这样的一双眸子一盯，只觉得脖子上猛地冒出一股凉气来。

    丁香儿正要说话，就见方沁湄猛地摆了摆手，淡声道：

    “罢了，我不想知道了！虽是他们家也帮过我们如你们主子允许，便给些银两了事吧！你们替我处理，总之，我不想再瞧见她！”

    那灰衣妇人闻言，微微欠身，应和道：

    “甚好，此事便交给奴婢们了！”

    说着，大步迈过去，双臂一张，犹如老鹰捉小鸡一般将丁香儿提了起来，也不管她蓦地大哭大闹，就这样一路提着走了出去，眼中全没半点怜悯之意。

    黎江此时已经醒悟过来，急赶几步，看着丁香儿那惨状，未免有些于心不忍起来，扭头看向方沁湄，还未说话，就听另一位灰衣妇人鼻中哼了一声：

    “真是面慈心软，似这等小泼妇，你还留什么情，合家夺了产业，投入狱中，或远远发卖了才是！”

    黎江脸色一僵，还未说话，就听方沁湄冷冷地道：

    “这位嬷嬷，是该你们听我的吩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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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八章 变卦

    灰衣妇人怔了一下，兀自不服，撇了撇嘴唇道：

    “虽是公子吩咐”

    “你只需告诉我，是或不是！”

    妇人再度怔了怔，终于不甘地点头说道：

    “是，公子叮嘱过，若有必要，奴婢与姐姐均该听从姑娘的吩咐！”

    “那就好，听好了，小女子无意夺她性命，也不想伤她合家，请你们给付一些银子，送出此城，你们可依得我？若是不成，左右小女子也还是要再见裴公子一面，想必你们也不至于欺瞒自己的主子吧？”

    之前拎着丁香儿的灰衣妇人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瞧了一眼自己身后的灰衣妇人，点点头道：

    “便依方姑娘的吩咐，婉娘，还不过来？”

    那名叫婉娘的灰衣妇人再不情愿，也瞧出比自己年长的那名灰衣妇人是心向着方沁湄，当下点头应了，跟上了年长妇人的步子，一同去处理丁香儿的事儿。

    黎江看向丁香儿瑟缩在灰衣妇人掌下，状甚可怜，忍不住迈出一步，低低道：

    “这过分了些吧？”

    方沁湄淡淡地看向黎江，身子挺得笔直，点点头道：

    “黎家哥哥说得有理，不过，若是这罐热汤浇在了小妹身上，哥哥又会怎么说？”

    黎江停了停，蹙眉认真道：

    “我不会让你被伤到！”

    方沁湄闻言一滞，对上黎江澄澈明净的双眸，她忽然有一瞬的恍惚。如果前世，有一个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张开了双臂护在自己身前

    方沁湄绷紧的面容微微放松了一些，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谢过黎家哥哥。”

    黎江轻轻松了口气，他分明的感到就在方才，方沁湄平时的温和柔软全都不见了，身上的气息僵硬已极。想到她方才遭受的惊吓，黎江也觉得十分歉疚，当下温言道：

    “是愚兄照顾不周，才让你”

    话音未落，就听人群中又是一番慌乱，隐约传出了黎家嫂子惊慌失措的呼喊声，黎江皱了皱眉头，知道已不是谈话的时机，当下轻声道：

    “小湄，愚兄先行一步，明日我们一道去知府府略早些到，愚兄请你去茶楼吃杯茶！”

    方沁湄低低应了，目送着黎江离去，正在她也打算返身回屋关上房门之时，就见碧池婶婶走了过来，一脸笑意地伸手来拉自己：

    “哎哟，大侄女儿，你这是什么时候攀上了这么一根大高枝儿啊？！”

    方沁湄一听这话说得不像，当下淡笑着拂袖振衣道：

    “婶婶说的话，恕小女子听不懂，日子也不早了，婶婶不用回家看孩子做饭吗？”

    碧池伸手拉了个空，她却丝毫不以为意，笑着将手在蓝布围裙上擦了擦，正要再接着说什么，就见旁边蓦地伸出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来，一把就握住了她的细胳膊，恶声恶气道：

    “你个贼婆娘，还不给爷滚回去做饭！”

    却是碧池那个长相凶恶的丈夫来寻她了。碧池婶婶登时就像换了个人，简直要软倒在自家老公手臂上，媚声媚气地道：

    “是，老爷，相公，官人娘子什么都依你的！”

    啧，这两口子还真是重口味！方沁湄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快步走入房间，“咚”的将门关上了。

    碧池两口子手拉着手往自家门前走去，闻听关门声，不约而同回头瞧了一眼，目光冷然，全不似平日的市井油滑嘴脸。

    方嫂子刚一回到大院，便闻听了今日发生的事儿，由不得大吃一惊，忙忙地赶回家中确认方沁湄无虞，少不得要念叨几句，却又觉得自己女儿实在乃是无妄之灾，想了一会子，便皱着眉头在房中坐下了，开言道：

    “今日为娘的已去瞧过，那处铺面很快便收拾完毕，此处人多嘴杂的，届时你我母女还是搬到那处铺面的后院居住吧！”

    方沁湄目光闪了闪，了然于心：方嫂子必然是不想再让自己和黎江这样瓜田李下了。说到大杂院人多嘴杂嘛，那倒也是实情

    方沁湄正想着，方嫂子的视线却已落在了桌上方沁湄手描出来的那些图样，不由就看住了，过了好一晌才抬起头来，目光中有震惊，也有疑惑：

    “小湄，这到底是谁教会你这般写字的？”

    方沁湄笑了笑，不着痕迹地将那些纸张挪过一边，略略露出了担忧沉思的神情，岔开话题道：

    “娘亲，那铺面虽是归宁妈妈所有，但不知道此次宁妈妈陪着程先生回了家之后，事情会否有变，她可能同意让我母女二人借住？”

    她这个问题一提出来，方嫂子的脸色登时一僵。诚如方沁湄方才所言，宁妈妈自打陪着程栋回了家，便与自己母女二人断了联系，算起来已有快三日的时光。虽是按照约定，那间铺面的钥匙已经给到方嫂子手中，她也请了泥瓦工匠等人开始整修那间铺面，但主人始终不露面，却总有些令人不安。

    方沁湄看方嫂子如此反应，心下了然，点头道：

    “这么说，今日宁妈妈仍然没有过去？”

    方嫂子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长叹，又坐了一晌，方无趣道：

    “罢了，为娘先给你做饭，明日为娘上门去打问一番也就是了。”

    正说着，就听门口轻轻响起了敲门声，与一道明显带着些不安歉疚的女子声线：

    “方嫂子，方嫂子在家吗？”

    方沁湄看向门口，她已认出声音的主人：

    “可是宁妈妈来了？”

    “宁妈妈？哎呀，快请进快请进，我和小湄正念叨您呢，可巧您就来了，这可不是心有灵犀么！”

    方嫂子眼睛一亮，忙忙地走上前去开了门，果然是穿着一身青色细布夹袄的宁妈妈宁晓婵。几日不见，她的眼睛似是凹陷了些，人也清减了些，然而两颊却透出些红晕来，进得门来，微微低着头，似是有些羞涩之意：

    “方家嫂嫂，方姑娘，老身来得迟了，还请两位见谅。”

    方嫂子见她这样客气，便笑道：

    “宁妈妈，怎的又自称起老身来？论年纪，你还不及我年长呢”

    宁妈妈扯下帕子印了印透着层薄汗的鼻尖，眼睛不定地瞧着屋子里的物件儿，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方沁湄见状，冲着方嫂子笑了笑，微微提声：

    “娘亲，女儿瞧着，宁妈妈必是即日大喜了，所以原该自重身份了！”

    方嫂子一呆，还未说话，宁妈妈脸上已经露出惊诧来，看了方沁湄几眼，笑道：

    “姑娘怎么”

    “我怎么知道是么？宁妈妈，您脸上c眼里都写着呢。”

    方沁湄笑了笑，终究叹了口气，声音也低沉下来：

    “所以，我们的约定是要作废了，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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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九章 约定

    “你，你如何知晓？”

    宁妈妈的脸色登时大变，看着方沁湄瞠目结舌。方嫂子却是脑袋里“嗡”的一声，又惊又怒，声音不由尖利起来：

    “宁妈妈，约定作废，难道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宁妈妈低了头，愧色难当，双手拧着帕子，期期艾艾道：

    “是，是老爷他，他觉得此事不好。”

    “老爷？！”

    方嫂子一听之下，气得几乎倒仰。

    “就那个，那个程秀才，他一回去，就又成了你的老爷了？再有，等会儿啊，便是他又成了你的老爷，又与我们的铺子有何关系？！”

    宁妈妈知道自己理亏，当下低头赔礼道：

    “是，姐姐教训得对，此事原是妹子没处置好，不过，老爷说得也有理，这处铺面，原是我家小姐给玉燕小姐的陪嫁，若是拿了出去做生意若是赚了倒也罢了，若是赔了，却又该怎么说？因此上，老爷与我商议了许久，还是觉得”

    “此事作罢为好，是也不是？”

    方沁湄淡淡地替她把话说完。

    宁妈妈扭捏了一会儿，终于低头默认了，手里更用力地卷着那条帕子，就快拧成了麻花儿。

    方嫂子在一旁瞧着宁妈妈，气得嘴唇都在发抖，忍住不拿手指指住了她问道：

    “这会子一口一个老爷的，是他又给你好脸了是不是？！你啊你啊，你可真出息！”

    宁晓婵想解释几句，又觉得实在无从说起，只有含了两泡眼泪，瞧着方嫂子道：

    “罢了，若是姐姐能出气，你就再说妹子几句也是该当的，当妹妹的只管听着也就罢了！”

    方嫂子登时一口气撞上来，忍不住拍桌喝道：

    “好，我就叫你一声妹子吧！你好生糊涂！那程秀才明摆着就是个靠不住的人，你怎么还能相信他呢？！难道等他下一次又将玉燕绑起来你才又幡然悔悟不成？！”

    宁妈妈涨红了脸，还要说什么，却见方沁湄忽然上前拉了方嫂子一把，轻轻摇头道：

    “罢了，娘亲，此事既然宁妈妈已然做了决定，我们也不必强人所难。不过，宁妈妈，今日小女子却也有一句话是要说给妈妈听的，您可记住了！”

    宁妈妈还是初次见到方沁湄露出这样端庄严肃的表情，当下也收了泪，点点头道：

    “是，侄女儿你说。”

    方沁湄迎着门外的夕阳光线走了几步，双目一瞬不瞬地瞧住了宁妈妈，语句清晰肯定地说道：

    “宁妈妈此时一声一个老爷，依小女子看来，大约自是认为终身有靠了，但人间之事，百转千回，又有什么事是有定准的呢？宁妈妈也知晓，您手里那间铺面，对我母女二人何等重要，但您终究还是觉得‘老爷’说了什么比起我们母女二人的生计更重要，这便是所谓内外有别了。因此，若是以后宁妈妈您与那位老爷再有什么不顺，小女子在此就将丑话说在前头了——再不许来找我母女，这一点，宁妈妈你可依从么？”

    宁妈妈原以为方沁湄小小年纪，说不出什么要紧的事来，哪知道她竟说了这么一长篇，而且目光语气之肯定，简直让人油然而生信从之心。

    难道，自己与老爷的事果真还有变数？！宁妈妈心头一震，由不得想起这两日程栋的诸般温存表现：先是痛哭流涕的认错，又自赏耳光，跪在地上拉着自己的手温言脉脉，当着程玉燕的面许了应考之后便娶自己过门的诺言

    想着想着，方才那股悚然心惊的气息渐渐淡去，宁妈妈当下松开帕子抿了抿散发，笑道：

    “大侄女儿你真是多虑了，虽是你们未来未必想搭葛我们，但只要我们未来发达，却定不会忘记你们的救命之恩的！”

    方嫂子听了方沁湄的一番话，原本也在惊诧，此时一听宁妈妈的回答，却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

    “是，你原是做夫人的命，若有发达之日，自不会忘了我们这两个穷门小户的朋友！罢了罢了，我却也听明白了，你自去奔你的锦绣前程吧，我们不耽误你了！”

    宁妈妈还想说什么，方沁湄已是嫣然一笑，冲她福了福身，做出了送客的姿态。

    送走宁妈妈，方嫂子闷坐在桌边，兀自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方沁湄见状笑道：

    “怎么，娘亲莫非是心疼咱们收拾铺面花费的银钱吗？你只管放心，那些都挣得回来的！”

    方嫂子回头看方沁湄兀自笑嘻嘻的模样，不由叹了一声，伸手抚摸着她的头道：

    “小湄，我的好女儿啊为娘不是心疼那些银子，实在是，这实在是，气人！”

    方沁湄双眼转动，灵秀动人，忽然展颜一笑道：

    “罢了，左右不过是个铺面，她既是信不过我们，我们也没必要非得去向她证明咱们做得到。做生意这种事情，最重要的还是证明自己能赚到钱，这才是正经。若是证明了自己赚得了钱，是不怕无人肯投资的！”

    “投，投资？”

    方嫂子略有不解。

    方沁湄已经转过头去继续端详自己的设计图：

    “娘亲，吃饱饭才好干活挣钱呢，您给女儿下厨做饭可好？”

    程栋家所在的巷子口，有着朱家银楼标记的马车碌碌滚动而过。一个青衣小帽的身影自巷子口闪出来，跟上了马车，凑在车厢边急速地说了几句什么，随即离去。

    车子继续前行，车厢内，朱牡丹一脸慵懒惬意的斜倚在车厢座位上，心满意足地端起了面前的一盅香茶一饮而尽：

    “哼！方家这两个贱人，你们真以为自己有这样的好命，好运气，就此得到一个铺面吗？！想得美！”

    车子碌碌滚动，不消一会儿消失在街头。

    夕阳西下的城门口，一辆租用的马车载着一家三口缓缓向城外驶去，车帘一挑，丁香儿一脸凄惶地回望着城内大杂院的方向，雪白的牙齿深陷入嘴唇之中，留下了一抹深深的血痕。

    她的侧脸还有一个巴掌红印，却是她娘亲赏给她的。

    在丁香儿遥望的方向，大杂院的外围，丁家餐馆的铺面已是人去屋空，留下满地的桌椅板凳并一些碗筷之类，随意地丢弃着，显得十分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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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章 要求

    第二天，天色清亮，却淅淅沥沥的飘下蒙蒙细雨来。方嫂子给方沁湄梳好了头，看着自己的女儿，想起昨日的事，目光中不由透出些疑惑来，表情复杂，欲言又止。

    方沁湄似是看出方嫂子的心事，笑了笑，宽慰道：

    “娘亲，如果女儿估计没错的话，今日女儿再见一次那位裴公子，便能给咱们弄下一个铺面来！”

    方嫂子大吃一惊，一下抓住了方沁湄的手：

    “小湄，你说什么胡话呢？咱们宁可要平平安安的，钱不算什么，你可别做出辱没门风的事来”

    “娘亲，你想到哪里去了？”

    方沁湄几乎失笑，反过来握住方嫂子的手道：

    “您要信我才好！那位裴公子有求于我呢！”

    方嫂子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仍是不信的神气，方沁湄也不多解释了，整了整自己的衣襟道：

    “娘亲，您瞧女儿这一身穿到知府府去，不会失礼吧？”

    方嫂子闻言端详了一番自己的女儿——方沁湄今日梳着双环髻，穿了一件蓝底小白花的细棉布夹袄，下面是豆绿色百褶裙，细腰上束了同样浅豆绿色的细棉腰带，明眸皓齿，顾盼生姿。不知不觉间，她眉间曾经的疲惫和惊恐不安已自不翼而飞，宛然是个秀丽明媚的少女了。

    方嫂子瞧着这样的女儿，心里说不上来是悲是喜，只觉双眼酸胀，不禁滴下泪来：

    “若是你父亲还在咳，这么重要的日子，我这胡说什么呢，该掌嘴！”

    方沁湄笑道：

    “娘亲，您说什么女儿都爱听！”

    二人正叙话，就听门板轻轻一响，却是那两位灰衣妇人不告而入，为首的妇人含笑冲着方沁湄施了一礼：

    “方姑娘，我家裴公子请您过去，车已备好。”

    方沁湄微微挑眉，诧异道：

    “却是为何？不是约了是下午申时吗？”

    另一名名叫婉娘的灰衣妇人眉头一皱，冷冷道：

    “公子请你去，自然是公子认为此时方便见，才见，哪有这许多问话？”

    方沁湄目光微沉，淡淡地扫过婉娘：

    “是么？若是我不想去呢？”

    方嫂子也是一下便拦在了方沁湄身前，目光审视地注视着两名灰衣妇人。

    另一名灰衣妇人见话头不好，赶忙拉了婉娘一把，温言笑道：

    “方姑娘，裴公子如此吩咐的，我们身为奴婢的，自然只有听从的道理，若是方姑娘有何不解之处，莫不如去当面问问裴公子？”

    方沁湄目光微闪，从容点头道：

    “好，既是备了车，想来带上我母亲也是可以的，这点事，你们总做得了主吧？”

    婉娘脸上露出怒容来：

    “公子没说要见你母亲！”

    方沁湄一笑，返身坐了下来：

    “那好，小女子不去了自然，您二位都有一身高妙的功夫，要拿了小女子去原也容易，不过，想来你们公子应当不是如此吩咐的吧？”

    婉娘勃然色变，正要发作，就见另一妇人上前一步，冲着方沁湄母女屈身一福，笑道：

    “方姑娘说笑呢，既是您想与母亲一同前往，那便一同前往吧！”

    雨丝飘洒中，马车缓缓驶过街头，来到了知府府侧面角门停了下来，自有人上前迎接，将方家母女接了进去，两人在婉娘等四名灰衣妇人的打伞陪同下绕过垂花门c影壁，又穿过一道抄手回廊，终至一处水榭，一路上婉娘都是一脸冷意。

    一进水榭的门，就见裴玉明身着一件玄色长袍，人如青松挺拔，正伫立在窗边翻看着一本书籍。见到方家母女进内，裴玉明便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语气淡然：

    “方姑娘，听闻你很会用人啊！”

    这话显然是讥讽方沁湄借用自己的人吓走丁香儿一家之事了。方嫂子拉着方沁湄的手不由一紧，方沁湄却是安然笑了笑，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走到方嫂子身前，将一脸紧张的方嫂子挡住，轻声回道：

    “承蒙裴公子照顾，小女子才摆脱恶邻，多谢了！不过想来，小女子那日无意当中所说的一事，应该也对裴公子大有帮助，是也不是？既是这样，小女子自问也不算白用了公子的人呀。”

    裴玉明的眉头轻轻一跳，缓缓合上了手中的书籍：

    “你果然敏锐那，你可知晓是哪句话帮到了本公子吗？”

    方沁湄目光明亮：

    “自是银子可治疮毒这句话了！”

    “你还猜出了些其他的什么？”

    裴玉明紧紧盯着方沁湄。

    “裴公子不，或者说，小女子该称您为裴军爷，是也不是？既然是军爷，自然是想到了此法或许可为众位战场上的将士所用，小女子可说对了么？”

    方沁湄微微仰起头，含笑看着裴玉明。

    这个小女子，这双亮得照人的眼睛裴玉明滞了滞，缓缓走到一边，将手中的书一丢，长腿一曲，便在桌旁坐下了。

    屋内静悄悄的，自有负责接待的人轻手轻脚奉上茶来。停了一晌，裴玉明才淡淡道：

    “怎么，还要本公子请你们入座？”

    方沁湄微微一笑，自去牵了方嫂子的手在下首坐了，方嫂子兀自浑身僵硬，只在椅子上坐了半边。

    方沁湄也不多话，端起茶碗来轻轻品了几口，状甚怡然自若。水汽蒸腾，缭绕着少女嫣红的脸颊，犹如朝霞晚晕。

    裴玉明的视线无声地绕过她的脸颊，停了停，才启唇说道：

    “看来方姑娘很能猜人心思既是如此，且让在下问一句，方姑娘现在还能猜到些什么？譬如说，本公子为何要你来到此处？”

    “这也不难，不过，猜中了有何彩头？”

    方沁湄略停了停，双眼反而放出些兴奋的光芒来。

    这会子领着方家母女进门的婉娘终是忍不住了，冷言相讥道：

    “方姑娘，一个姑娘家家的，还是性子温婉些好！”

    方沁湄笑容不改，眼瞧定了裴玉明，手却轻轻一抬，指住了婉娘：

    “头一件，小女子不想再瞧见这位婉娘了！裴公子可依得？”

    婉娘脸色骤变，带着些许惊讶，又带着些许好笑看向裴玉明，房内一时空气凝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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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一章 揭破

    方嫂子吃了一惊，忙不迭地伸手去拉自己的女儿，又不敢造次，手伸了一半，又缩了回去。

    裴玉明看着方沁湄，削薄的嘴唇抿了抿：

    “只有这事？”

    方沁湄巧笑倩兮，眼睛亮得能照出人影：

    “如今就这一桩。”

    “哼！”

    裴玉明轻哼了一声，手一挥：

    “你且下去。”

    婉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裴玉明淡然的目光扫了过来，立刻令她低下了头，默默退出房间。

    及到外间，婉娘脸色大变，挡不住满身的怒意。

    裴玉明将目光折回，瞧着方沁湄：

    “如何，肯回答本公子了吗？”

    方沁湄垂目，表情淡然，眼神中渐渐露出镇重之意，站起身来，冲着裴玉明和方嫂子各自福了一福。

    方嫂子见她如此，只觉心即刻提了起来。

    这月余以来，方沁湄固然给了方嫂子诸多惊喜，却也让她觉得这个女儿眉宇之间的成熟度越来越浓，离自己也越来越远。方嫂子已经渐渐感觉，方沁湄现在在参与的许多事情，已经不再是自己这个母亲能够插手的了。

    而此时，在这个明显贵不可言的少年面前，她又会说出什么话呢？

    不知为何，方嫂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方沁湄抬眼，直视着裴玉明，粉唇轻启：

    “裴公子，一直派人缀着民女，可是因为家父来自京都？”

    此言一出，方嫂子的脸色瞬间刷白！

    裴玉明的瞳孔也骤然缩了缩，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莫非，还真是本公子小瞧你了？”

    “不敢，小女子斗胆猜一猜公子留意于民女，还因为，家父的玉匠手艺，对也不对？”

    “还有，多半是家父留下了一件特别的物事，对于公子来说，是极重要的，所以，你们才一直盯着我这个匠人之女，是也不是？”

    方沁湄语调不高，却字字分明。

    裴玉明的瞳孔颜色变得极为深幽，而方嫂子则是整个身子都轻颤了一下，哑声叫道：

    “小湄，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这日黎江起得很早，坦白说，他基本上就没睡，眼下带着一片乌青，匆匆扒着早饭，准备吃完了就去寻方沁湄商量今日和裴玉明见面之事。

    不过，再是他心急要出门，也留意到今日的母亲格外沉静，饭桌上板着脸几乎一言未发。异常的安静让黎江扒饭的速度越来越慢，重要停了下来，微皱着眉头看向黎嫂子：

    “母亲，可是有心事？”

    黎嫂子瞟了黎江一眼：

    “你还不晓得？”

    “什么？”

    “丁家，搬空了！”

    “什么丁家？”

    黎江双眼茫然。

    “丁香儿，香儿！哎呀，就是天天给咱们送吃食的丁香儿他们全家，全搬空了！你说说，这会不会是那个方家的扫把星给闹的？！”

    黎嫂子瞪着黎江，眼中满是狐疑。

    黎江不以为然：

    “母亲说什么呢，方家妹子哪有这么大能为”

    话音刚落，不知为何，黎江的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一个贵气英武的身影：假如，是那个人不！不可能！

    黎江甩了甩头，赶走杂念：

    “母亲，今日孩儿出去一趟，晚些回来”

    “别！你千万别和方家那个扫把星走得太近！为娘的不会害你！”

    黎嫂子一把扯住自己的儿子，黎江感觉到她掌心冰凉，不由一怔，刚要起来的身子顿在了板凳上。

    黎嫂子紧紧盯着黎江，低声道：

    “方家不是什么好人，从方家男人算起，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好东西，你且记住了！”

    黎江皱眉：

    “母亲，彼此都是邻居，还都从京都来的云城，人家还救我的命，何必呢？”

    黎嫂子连连冷笑，眼中透露出一股渐渐疯狂的情态来：

    “傻孩子，你可是忘了，我们黎家和他们方家，都是什么样身份的人？”

    黎江脸色一变，伸手去捂母亲的嘴：

    “母亲，慎言！”

    “什么慎言？！够了，我已经受够了！窝在这样的破地方，矮着头做人，几百天了！”

    黎嫂子两眼喷火，声音已经快要压不住了：

    “若是那个小蹄子警醒些，懂事些，她就该夹着尾巴好好缩着，保着命不好吗？！我们可是好不容易从京都逃出来的可你父亲，你父亲终究没有逃出升天！这怪谁，这都怪谁？！还不就怪那母女俩，她们拿着那要命的东西，就为了守一个莫名其妙的承诺，根本不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啊！”

    黎江死死地按住黎嫂子，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提醒：

    “母亲，娘！你疯了不成？！这是什么地方，人多嘴杂，若被人听了去，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就听外头忽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母子俩一时住嘴，同时面露惊色地瞧着外间。

    黎江：

    “谁呀？”

    门外，碧池婶婶的声音响了起来：

    “黎嫂子呀，在家么？我们家那口子想吃饺子，借点儿醋可行么？”

    一大早的借醋？黎江和黎嫂子同时顿了顿，彼此对视了一眼，黎嫂子猛烈摇头。

    黎江稳了稳气息：

    “不好意思碧池婶婶，实在不巧，我们家也没有！”

    “哦那也不打紧呀，其实吧，碧池婶婶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原是想找方家小湄说说话的，可谁想一早她们母女俩就被一辆马车接走了，所以”

    “什么？！”

    黎江脸色大变，冲到门口拉开门闩：

    “小湄她”

    话才说到一半，黎江猛地顿住，瞧着碧池婶婶的身后，眼睛慢慢瞪大。

    楚南天慢慢地搓着修长的手掌，缓缓踱步而出，站在一脸惊恐的碧池婶婶身旁，冲着黎江毒毒一笑，仿若毒蛇露出蛇信。

    碧池婶婶的声音打着抖：

    “对，对不起，我，是，是他逼我的！”

    黎江慢慢地向后退去，脸色青白交加：

    “你究竟想做什么？！”

    楚南天眯着眼，再度前进一步：

    “我要做什么，你们不是已经自己揭破了吗？”

    他缓缓地伸出一只手掌来，似笑非笑的神气：

    “你们这群死里逃生的匠人，离开京都时，带走的那件要命的东西——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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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二章 威胁

    “不！别碰我儿子！”

    黎嫂子手里抓着板凳，猛地一头撞了过来！

    楚南天眼都没眨一下，手掌轻拂，黎嫂子早一跤跌了开去。

    他手指向后勾了勾，方才还一脸惶恐的碧池婶婶立刻变出了一种恭敬的神情，往后退了开去。

    一个胖大的身躯从后头转了过来，却是碧池婶婶那个面相凶恶的丈夫，一张毛发脏乱的脸上，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他手里捏着一把油腻腻的杀猪刀，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往黎江面前一戳，咧嘴一乐。

    黎嫂子看见，尖叫了一声：

    “天杀的，你们，你们真是不给人活路啊！”

    那汉子嘿嘿道：

    “财帛动人心，黎嫂子，不瞒你说，这院子里有半数的人，都已经是这位爷的手下了，你们素日里说的什么话，做的什么事，自以为机密，其实早就一句不拉到了爷的耳朵里”

    此时，平素热闹的大杂院安静如鸡，黎嫂子的哭骂声传出很远，只是没有任何回应。

    黎嫂子内心一片冰凉，只是兀自不能死心：

    “都怪那方家玉匠，都怪他！与我儿何干？！”

    “闭嘴！他在诈你！”

    黎江蓦地大喝，整个屋子都是一静！

    滞了一会儿，楚南天才“呵呵”地笑了起来：

    “哟，你还怪聪明的！可惜啊，晚了！方家玉匠是吧”

    碧池婶婶立刻又从她丈夫身后钻了出来，舔着脸笑道：

    “爷，就是那个方嫂子和方小湄”

    啪！一记耳光劈在碧池婶婶的脸上，她痛叫着向后飞出，跌坐在地。

    “爷吩咐你们的事，还是爷自己来动问，才有了下文，怎么，还想表功不成？！”

    楚南天整理着自己的袖口，慢慢地挽了起来，连眼皮都不向碧池婶婶撩一下。

    她那个丈夫忙矮了一头，向她斥责道：

    “楚大人办事，哪有你随便插嘴的份！快回家奶孩子去！”

    碧池婶婶痛得涕泪交流，又不敢造次，咬着牙往起支身子：

    “是，爷”

    楚南天打发走了碧池婶婶，方慢慢抬眼瞧着黎江，神气中满是猫戏老鼠的从容c戏谑：

    “别让爷请你们了，走吧，带爷去见那方家人吧！”

    少年单薄的身体虽不挺拔，却也并不瑟缩，他走到一旁，搀扶起自己的母亲：

    “娘，你还好吧？”

    黎嫂子泣不成声：

    “儿啊，儿啊都怪他们，都怪那方家人！”

    黎江玉白的脸上带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该来的总会来，父亲早就教过我。”

    他慢慢地将黎嫂子搂在怀里，安慰地轻拍着，抬头看着楚南天，眼神平静：

    “方家已经只剩下方嫂子和方小湄两个弱女子，她们什么也不知道。至于我们，自打父亲走了以后，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我们也是不知情的。”

    楚南天放声大笑，蓦地一低头，眼中已带上了真怒：

    “哈哈哈！你们母子俩真打量爷是傻子吗？！你以为你护得住那两个贱货？！你不带爷去，爷自然有人领着，可你，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黎江脸色清淡，瞳孔乌黑：

    “正是这个话这位爷，为何一定要先寻我们黎家，再寻方家？想来，必是有原因的吧！如果小人没猜错，想是家父手中握有取得那个要害物件的关键？”

    屋子里顿时又是静了一静。

    黎嫂子猛地一推黎江：

    “没有！我们黎家什么都没有可我们就家破人亡了啊啊啊！”

    她拍着地砖就要开始哭嚎，却陡然觉得浑身一冷，却是楚南天身上散发出了犹如实质的杀气！

    “黎家也好，方家也罢，今日，若爷再拿不到那个物件，这个院子里所有人，统统都要死！”

    黎嫂子尖叫了一声：

    “不要！”

    “由不得你！”

    楚南天已经失去了耐心，蓦地欺身上前，一掌印在黎江胸口！

    噗！随着轻响，黎江觉得有一只冰凉的手掌握住了自己的心脏，心跳越来越急促，胸科也是越来越疼痛！

    不知不觉间，他竟似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头戴乌纱，衣着整洁，笑着向自己伸出手，再度出示了那块非金非玉的物品那个东西，是这群人在找的东西吗？！

    那个东西现在哪里，会在哪里呢？！

    “母亲不必惊慌，因为，便是女儿猜到了裴公子他们的真正目的，却也不知晓他们到底要找什么物件。”

    方沁湄看向惊慌失措的方嫂子，安慰地笑了笑。

    “你不知道？哼，瞧你方才智珠在握的模样，还以为这世上没有你不知道的事呢！”

    裴玉明冷冷地回道，不知为何，他心头微松。

    假如，她知道那就

    他的视线隐晦地在方沁湄幼细的颈项处闪过。

    方沁湄微凛，对这抹细微的杀意起了警惕。她快速地推演着自己所得到的信息：来自京城，匠人，手握重宝，为权贵阶层所追踪程绿衣向自己显摆的尚宫局的首饰

    她渐渐觉得，有一个真相正呼之欲出！

    裴玉明盯着她变换的神色，忽然问道：

    “想到什么了？”

    方沁湄慢慢抬起头来，瞧着裴玉明：

    “是不是，家父曾是尚宫局的匠人？”

    方嫂子短促地惊叫了一声，捂住了嘴，再也不敢发言。

    裴玉明的手掌紧了紧，又松开，视线则直直地盯进方沁湄眼睛最深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方沁湄的眼眸清亮如水，一瞬不瞬：

    “假设家父来自尚宫局，那么有些事，小女子自是可以串起来了！”

    裴玉明不动声色地向方沁湄走近了一步，语调漫不经心：

    “哦，都是什么样的事能让你串起来呢？”

    “尚宫局的匠人，自然是有机会与最贵重之人打交道，而与最贵重之人打交道，难免会触及到国家秘辛其余的事，小女子便想不到了。”

    裴玉明慢慢地绕着她踱步，轻轻错了错牙：

    “是想不到，还是想到了，却不说？”

    方沁湄垂下眼帘，身子下蹲，摆出了万福姿势，端的是万分恭敬：

    “小女子不敢！”

    “不敢？！哼，以本公子看，你哪是不敢，分明是在威胁本公子！”

    裴玉明蓦地垂头到她耳侧，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垂，错着牙慢慢说出这一句。

    他的气息喷在方沁湄耳畔，方沁湄觉得自己的心整个都提了起来——毫无疑问，裴玉明被激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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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三章 不如家父

    方沁湄稳了稳心神，并不抬眼，而是再度往下墩身，低垂着颈项，轻声道：

    “裴公子，您若想要民女的命，民女自当领受，只是，可否再听民女一言？”

    裴玉明冷冷地瞧着她，慢慢地挪开半步：

    “本公子劝你，不要自作聪明！”

    方嫂子此时回过神来，哑着嗓子出声道：

    “裴公子，一切都与小湄无关！都是民妇两口子的事儿，不关她小孩儿家家的事！”

    裴玉明蓦地一伸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立在方嫂子面前：

    “本公子要听她说！”

    “是！”

    方沁湄利落地应了，再度福了福身，话语又快又急：

    “民女虽不知晓父母究竟为何要离开京都，但可以确认一事，此种秘辛，必是与天家相关。而这等秘辛之事，不知会牵扯到多少人命官司，民女的父亲，只怕心中尚有万一侥幸的存念，也不会将这等大事交给女人家来托付！”

    裴玉明怔了一怔，眼睛不由眯了起来，他发现自己似乎不能否认。

    见他神色有了狐疑，方嫂子微微松了口气，才要说话，却见裴玉明猛地将一双锋利的眸子朝自己转了过来：

    “有请方家大嫂，还是先去另外的房间吧！”

    方嫂子一惊，却发现自己的背部已经落入别人的手掌，一忽儿就被拉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裴玉明和方沁湄，安静无比。

    裴玉明绕着方沁湄又慢慢走了一圈，错着牙，拧着眉，似是思考得十分辛苦。

    方沁湄略略转头，从眼皮缝里瞧着他：

    “裴公子，敢问是要单独审问家母吗？”

    “我总觉得，你似乎懂得不少啊？”

    裴玉明迈开长腿，大马金刀地往桌边一坐，长眉如刀，衬着一双寒光闪闪的眼睛，似要看透方沁湄的心底里去。

    “不过，劝你不要小看本公子，女人也分很多种，哼！”

    裴玉明右手拇指指腹摩挲着下颌上的须根：

    “假如是草原上的女人”

    他虽然没有说下去，方沁湄却敏锐地记住了。

    草原上的女人？方沁湄心中陡然像是透进了一道光，许多事变得通透了起来，她发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一直忙着生存，似乎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了解一下整个世界究竟是怎样的运转状态，比如，这个世界的边界在哪里，是否如记忆中的古代一般？

    假如和记忆中的古代相似，那么，一直以来朝廷都会苦于和来自北方的游牧部落缠斗，也就是草原

    方沁湄轻轻地吁了口气，这个社会的主要危机与矛盾会来自于哪里，现在，她总算开始有点眉目了。想通这一点，这位身上明显带着将门特征的少年，他最关心的可能是什么事，方沁湄感到，自己也终于有了方向。

    方沁湄低头思索的时候，没有意识到裴玉明正蹙眉观察着她。

    裴玉明感觉到自己的心绪有些奇怪，照理来说，这个女人如此有恃无恐地想要挑衅自己，早该让健妇过来，一掌劈了她才对，但不知为何，裴玉明看着低垂着颈项的方沁湄，目光却似同穿越到了昨日，一束光照在晶莹剔透的水晶树上，又斑斑点点地洒落在方沁湄脸上c眉间

    裴玉明心弦微微一震，双目闭合，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游走全身，再睁眼时，已经又是满面冷峻。

    这个女人，不能让她乱了自己的心志！

    裴玉明豁然起身，正要正颜厉色地发话，就见方沁湄缓缓地抬起头来，双眸清亮如镜，不知怎的，裴玉明竟然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微微错愕的影子。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方沁湄开了口，许是沉吟时间久了些，她的嗓音微微沙哑，听在耳朵里，就像有一根鹅毛轻轻掠过耳廓：

    “民女虽然是个匠人，尚喜不是无知蠢妇，裴公子几番相救，大恩大德，小女子铭感于心所以，虽是不知晓父亲所托何事，带走的又是何等器物，但，只要裴公子有所差遣，小女子必定效劳，涌泉相报！”

    裴玉明瞪着她，好不容易慢慢按住忽然窜起的无名火，好一会儿才冷哼着说：

    “倒没有挟恩要宠，算你识相！”

    “怎么敢？一切皆是裴公子您吉人天相，小女子恰逢其会罢了！”

    方沁湄再度低头，显得非常谦卑。

    裴玉明盯着方沁湄，手掌紧握成拳，他发现自己似乎在面对一颗圆溜溜不停转动的皮球，竟是无从下手。

    “起来说话！”

    憋了好一会儿，裴玉明才咬着牙道。

    这次方沁湄没有听他的话，而是端端正正单膝跪下，低头拜道：

    “裴公子清风朗月一般的人物，所思所想，自然也是高洁正义之事，所以，小女子虽然对家父之事不甚了了，却也能对公子的职责推测一二。这也是小女子为何说，如若公子有所差遣，小女子当效劳的来由。”

    裴玉明觉得自己一直在慢慢地挫牙，吸着凉气说道：

    “好一番妙论！先拿话把本公子高高地挂起，让本公子别跟你计较是不是？说是有所差遣，必定效劳，可没说效犬马之劳，更不说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你很有分寸呐！”

    他盯着方沁湄，原想从她脸上看到些愧疚，不料对方却是绽开了笑颜，粉粉的嘴唇向两边弯起，微露一排整齐的贝齿：

    “谢公子夸奖！”

    “夸奖？！本公子夸你什么了？！”

    “夸小女子有分寸，懂进退啊！毕竟，裴公子您从事的都是国家大业，外要和草原蛮子终日较量，内要与朝廷上下周旋，总不会和我这么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女子过不去吧？所以，小女子能帮上公子的一定不过是些微末之事，微末之事么，当然用不着赴汤蹈火c肝脑涂地那么危险！若是小女子都危险到了那个程度，那岂非是说”

    方沁湄的笑容里微带狡黠：

    “裴公子您身边已经连一个可用之人都没了，竟还不如家父一个匠人？”

    “你说什么？！本公子怎么不如你父亲，一个区区的宫廷玉匠？！”

    裴玉明嗖地站了起来，煞气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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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四章 言中

    宫廷玉匠，果然！方沁湄心中雪亮，自己的这个便宜父亲，身份当真不简单啊。

    “因为，家父还知道，不将要害之事托付稚童与女人啊！”

    方沁湄声音放软，回应裴玉明，手指却悄悄向自己仍然扁平的胸口点了点。嗯，没错，兼具稚童与女人于一体。

    裴玉明为之气结，绕着她又转了一圈：

    “就你，还稚童与女人？！你有点儿女人样吗？！”

    裴玉明醒悟过来，猛地瞪眼，走远几步：

    “别想把本公子绕进去！你说来说去，不过是变着法儿地说你不知道你父亲方玉匠的事，但口说无凭！”

    方沁湄点头：

    “自然！公子若是信得过小女子呢，就给小女子一个机会，自证清白！”

    “如何自证？！”

    方沁湄瞧了瞧四周无人：

    “公子，可否让小女子起身说话？”

    “起来吧！”

    裴玉明一甩手，蹙眉：

    “也没让你跪着说话！”

    “是！”

    方沁湄起身，笼着手慢慢说道：

    “小女子斗胆猜测一下，除了裴公子之外，尚有不止一方势力在寻找家父所携带的东西。”

    “哼，猪脑子都能想得到！信我，除了本公子之外，没有人会对你们有这样的耐性！”

    “小女子替家父c母亲谢公子！”

    方沁湄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该是自己做出决断的时候了。平心而论，她对方嫂子是有感情的，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已经越来越像真正的母女，但是方玉匠，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没有任何概念，也就谈不上对他遗留下的问题有任何心结。

    为今之计，只有先保住母女俩的性命，再论其他。即使自己所想到的既能保命，又能获利的方式，犹如火中取栗。

    但是，自己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是吗？

    裴玉明，正如他所说，很有可能是这些追索物品势力当中最为克制友善的一方，那么，就先和他达成联盟吧！

    方沁湄思索已定，抬起眼来，双目灼灼放光，将一张原本只是秀丽的面容，映衬出了另一份不凡的光彩：

    “公子，我愿为您的耳目，以市井之身，打探草原之人的动向！”

    “就凭你？！”

    裴玉明脱口而出，看着她娇小的身体。

    “对呀，正是我呢裴公子您想想，既然在追寻家父物品有多方势力，那么您能追踪到小女子，他们必然也能追踪到，或者，他们正在赶往此处也不一定。所以，小女子有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您何不将小女子母女二人抛出去，做一个诱饵？”

    “诱饵？”

    裴玉明高高地挑起了眉毛，他发现，自己好像还是低估了这个小女子的心理素质。

    裴玉明舒了口气，退回到自己座位上，盯着方沁湄：

    “好像有点意思，说说看，怎么个诱饵法！”

    “民女知道，家母也是一位玉匠，小女子呢，虽手无缚鸡之力，但还有些巧思，可以做些有趣的物件，因此，或者可以以此为业，索性打出宫廷玉匠的招牌，做一个小小的首饰作坊，吸引八方来客，客人来得多了，消息的通路自然也就有了。”

    方沁湄侃侃而谈。

    “方才，小女子听到公子说道，您还要与草原上的女人打交道？关于这些异族之人，小女子听过有句话说，所有的财物都在女人身上披着挂着，所以他们对女人身上头上戴的物件，倒比我们还要更精心些。那么，开一个有各种奇巧之物的首饰作坊，对他们是有天然吸引力的！”

    裴玉明瞪着她，一语不发。

    方沁湄说到这里，已经有些口干舌燥，趁着换气的功夫，悄悄溜了裴玉明一眼，正好对上裴玉明瞪向自己的视线。

    二人对视这一眼，方沁湄不禁有些尴尬，冲裴玉明笑了一下。

    裴玉明盯着方沁湄，蓦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还真是异想天开啊！”

    接着又是脸色一沉：

    “哼！好大的胆子！”

    裴玉明噌地站了起来，盯着方沁湄：

    “打量爷是个傻子不成？！别以为爷不知道，你们母女俩最近正筹划着要在城里开店，偏连铺子钱也没有，怎么，主意打到爷头上来了？！”

    裴玉明看来是真怒了，连本公子的自称也丢了。

    方沁湄眼观鼻c鼻观心，显得十分老实，任由他发作。

    裴玉明瞧着她这样，眼睛又眯了起来：

    “怎么，不分辨几句吗？”

    方沁湄垂目温声道：

    “裴公子，有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公子认定了小女子有罪，小女子便是再长一百张嘴，您也还是会认定小女子有罪的！”

    裴玉明眼中的光芒愈加锐利：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公子听闻，你和你母亲，大字不识几个，为何谈吐却如此不凡？！由不得人多想！”

    “全因家父教导之故。”

    方沁湄一推六二五。

    裴玉明脸色沉沉，好一晌儿，才开口说道：

    “荒唐！别以为你的异想天开，本公子就会纵容！别以为你口风一丝不漏，本公子就无从着手，你母亲”

    才说到这里，就听门外一阵脚步声急响，随后有人在厅堂门口停下：

    “启禀公子，有要事禀告！”

    “进来！”

    裴玉明果断回应，随后一指方沁湄：

    “转过头去，面壁！”

    “哦！”

    方沁湄从善如流，跑到墙边立定。

    当然，这完全不妨碍她偷偷转头瞧一眼从门口进来的人影——是个身穿军士服装的男子，似是个普通士兵。

    那士兵走到裴玉明跟前，下拜，随后低语了几句，裴玉明眉头一跳，火速地向方沁湄看了过去。

    后者正自低头面壁，显得十分温顺驯服的样子。

    裴玉明的目光变得深邃许多，瞧了好一会儿，才对兵丁说道：

    “我知道了，你们按惯例拒来袭之敌即可！”

    方沁湄虽然面壁，这句话却一字不差地落入她的耳中，心中登时一跳。

    莫非，竟被自己言中，有敌对势力已经追踪到了这座隐秘的山庄？！

    才想到这里，裴玉明已经打发人出去，转身大踏步地向她走了过来，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沉声道：

    “本公子真想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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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五章 如愿

    方沁湄不敢回头，却也并不畏惧：

    “怎么，莫非被小女子言中不成？！”

    裴玉明看着她，深深地吐出一口长气，似乎是要吐尽莫名的郁闷：

    “一个女人，若是太聪慧，并非好事！”

    “咦？这话谢谢公子为小女子担忧了！”

    “胡说！谁为你担忧？！”

    裴玉明本能地错开视线，避开方沁湄明亮的双眼。

    方沁湄笑了笑，小心地退开一步，敛着裙摆向裴玉明轻轻施礼：

    “小女子的异想天开，公子不曾怪罪，已是开恩，自然该说谢谢，望公子知会，小女子并非不知进退之人。”

    裴玉明重新将视线移到方沁湄脸颊之上，沉默了一刹，忽然道：

    “准了！”

    “什么？！”

    方沁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本公子说，你的异想天开，本公子准了！就依你所说，开一个首饰店铺，做八方势力的诱饵！不过，这个店铺，不能在云城！”

    方沁湄吸了一口气，看着一脸严肃冷然的裴玉明。

    “你所说的，确实都是实情，有多方势力在追寻你父亲与他当时的同僚一起带走的物件，既然你一再地说，你不知晓此物下落，那么本公子姑且信你！但你记住，若是有朝一日，本公子发现你是在欺瞒，哼哼，你就等着被挫骨扬灰吧！”

    裴玉明大步走到桌旁，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卷轴，于桌上铺开。

    他竟然说，准了？！方沁湄吸了口气，按下砰砰跳动的心脏，小步溜到裴玉明旁边，向那卷轴上扫了一眼——原来是张地图。

    方沁湄快速地和自己记忆当中各代的地图做了个比对，发现这张地图所描绘的，大概是类似于宋朝那样的疆域，也就是说，对于自己来的这个朝代来说，果然来自北方草原的敌对势力，是最大的威胁啊！

    裴玉明的手指快速地在地图上划过，极为肯定地点在一个位置上：

    “商铺，选址必须在此处！”

    方沁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咦？莫非这是京都附近？”

    刷！方沁湄分明地感觉到裴玉明此刻看向自己的目光简直是两道冰凌：

    “方小湄！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能够读懂舆图？！”

    方沁湄的肩头抖了一下，刚刚挤出一丝笑容，就被裴玉明冰凉的语气挤兑没了：

    “别跟我说这是你父亲教你的，一个区区的宫廷玉匠，他怎么可能会看懂舆图？！”

    黎江不记得自己昏迷了多久，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衣衫尽湿，周围一片漆黑，手脚僵硬地躺卧在一块不断轻微震动的地板上。片刻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正被五花大绑地扔在一辆马车里。

    车厢内空气混浊，隐约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自己并非一个人，这点让黎江略有安慰。但随之而来的恐怖，就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意识到，自己身旁发出呼吸声的那个人，呼吸的声音间隔已经越来越长，越来越缓慢。

    这一刻，时间，在黎江的感受中变得极度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呼吸声，终于完全停止。

    黎江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哗啦！马车的车帘忽然被扯开，一道刺眼的白光照了进来。

    楚南天带着冷蔑的笑容从车厢门口晃动了一下，眉头一挑：

    “哦！那个蠢妇，没用了，扔出去！”

    黎江瞪眼眼睛，喉头发紧，看着一个青衣大汉伸手进来，拖出了自己身后的一具躯体。

    黎江只来得及扫了一眼，泪水就止不住地喷射出来——那是黎嫂子，自己的母亲。

    “不，不！救救她，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黎江不知道从何而生的勇气，蓦地直起身来向楚南天大声呼喊！

    楚南天本已半转过身去，闻言向车内扫了一眼，嗤笑道：

    “瞧不出，倒是个孝子！”

    黎江手脚被捆，却努力地挣扎起来，像一只弓起身的大虾一样从车厢地板上蹦起来，一头栽出了马车车厢，摔得浑身震痛。但他管不了许多，直接跳向要将黎嫂子拉走的青衣汉子：

    “放手，放手！她还活着，还活着！只要你们救救她，我就给你们要的东西！”

    “切！会讨价还价了？”

    楚南天盯着黎江，绕开青衣汉子，手掌往黎嫂子脖颈上一搭，随即点点头：

    “也对，她还有救，不过，你凭什么让我信你？！”

    黎江直盯盯地瞅着楚南天，眼底泛上一层狠意：

    “我们都在赌，你最好赌我赢！否则，你身后的主子怕是不会放过你，对吗？！”

    楚南天挑起眉毛，慢慢地点了点头。

    “好！就先依你！来呀，你留下，务必把她救活！你等速速赶去救应山庄处的儿郎们！”

    听到这话，黎江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自己这辆马车位于一个马队的中央，马队足有四五十人，个个均是身材健壮，一水儿的青色短打劲装，凶悍之气扑面而来，显然是一群凶徒。

    楚南天提着马鞭，意趣闲闲地站在一旁，斜着眼瞧黎江：

    “小子，记得兑现你说的话！否则，爷能让你娘活过来，也有几百种法子让她活不成！”

    黎江长长地出了口气：

    “你们会如愿的！”

    方沁湄站在裴玉明身旁眨了眨眼，决定赌一把：

    “这个吧，裴公子您既然对我们母女俩的生平往来都查了个清楚，为何不能相信小女子我，我只是”

    裴玉明咄咄逼人地看着她：

    “只是什么？！”

    “只是忽然病了一场，开了窍，生而知之！”

    方沁湄心一横，大声地说了出来。

    裴玉明瞪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知怎的，本要撂的狠话，出了口变成：

    “罢了！也不怕你翻出我的五指山去！你听好了，本公子会派人一直盯着你的！既然你看得懂，那就过来，看好！”

    裴玉明的手指在舆图上点了点：

    “此地为津南城，离开京都不过二百余里地，说是天子脚下的邻城也不为过。因此，常有各处属国c番邦c外族之人聚集于此，不为其他，为进京办事方便，也为进退自如。你所说之事，若在津南，当为适当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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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六章 要我救他?

    没听到方沁湄的回答，裴玉明皱眉瞧向她，却正好对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眼中乍惊乍喜的，还有说不出的一份狐疑：

    “裴公子，您的意思是说，真的让我们寡妇失业的两个女人去一个陌生的城市，支撑起一个店铺？小女子觉得吧，还是云城合适一些”

    被方沁湄的问题呛得顿了顿，裴玉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脑子转得还真快！你也不用担忧，本公子将你放在那里，既是作为诱饵，也是作为一招闲棋，所以赚钱倒是小事，先将你自己的小命留住才是第一桩正经的！你只管循规蹈矩地做，哪里就一定会有人招惹你？除非你故意挑事，嗯，瞧你这狡猾如狐的模样，也不是不可能！”

    裴玉明脸色一端，下了断言：

    “但，必须是津南城，这事没得讨价还价！”

    “真的吗？那公子不是说您会派人看着我的吗？”

    方沁湄一脸“慕孺之情”，对裴玉明的没好气一点儿也不以为忤。

    裴玉明气笑起来：

    “你果真是会用人！本公子的精锐之人，自然是要随本公子返漠北大营，怎么可能时刻看护你一个商户女子？！”

    “哦”

    方沁湄转着眼珠子，手指在发梢上绕啊绕，显得有些愁眉苦脸。

    “别废话，想什么，说！”

    裴玉明皱眉。

    “公子爷，您是贵人，自然想不到市井之间的争斗。可是吧，小女子虽还不曾支应门庭，但总也是匠人之家出身的，自小可都听闻，若是身后无人，开商铺可难呢！旁的倒也罢了，可若是真的有人瞧我们孤儿寡母的，欺负上门来，误了公子爷您的大事可怎么办？”

    方沁湄眨着眼，谦虚讨教。

    裴玉明搓着牙花子：

    “你想得挺长远啊小丫头片子！”

    他捏住手掌，压下了自己想要去揉方沁湄脑袋的冲动，冷意凌然地一转身：

    “这等闲事都搞不定，还当什么爷的耳目？！自己想办法！”

    “哦”

    方沁湄显得略有失望地垂下头，心里却早就盘算开了：不管津南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对于自己这个异世来客而言，也不过和云城一般是个新的需要熟悉的地点，总还是应付得来的。而至于说裴玉明，照应不照应自己的店铺，可不是他说了算的

    方沁湄盘算着，唇边泛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正想着，就听外头猛地一阵喧嚣，传来了刀剑相击之声和呼喊格斗的声响！

    裴玉明眉头一皱，大步走向门口：

    “怎么回事？！区区几个蟊贼，也要这般大动干戈？！”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惊呼，一个青衣大汉浑身是血地撞破门扉摔了进来！

    “世子爷，快走！他们来人增援了！足有四五十人！”

    倒下的大汉身后，露出方才的兵士，向裴玉明大声提醒。

    裴玉明怔了一下，猛地回头盯住方沁湄：

    “看起来，你们母女俩，还真是重要的诱饵！好吧，爷亲自照料你！”

    说着，裴玉明一跃，扑向方沁湄，拦腰将她抱起！

    方沁湄一声惊呼来不及出口，就被倒灌进喉咙的冷风呛了回去，随即，耳畔才传来窗棂破裂的声响！

    裴玉明的手掌大而有力，将方沁湄毫不费力地托举在身前，飞快地越过屋脊，掠过庭院，纵身上了一棵树冠浓密的大树。

    他将方沁湄放在粗壮稳妥的枝干上：

    “你且在此隐蔽片刻，我去将那些杂碎料理了再回来找你。”

    方沁湄此时已经惊住了：古人的高来高去，原来诚不我欺啊！

    看着方沁湄带着惊佩的眼神，裴玉明心下不知为何有些满意，才要说什么，但却透过树叶瞧见了什么，不由“咦”了一声。

    方沁湄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顿时怔住。

    这株树木极其高大，足可俯瞰全场，一眼便能瞧见一群穿着同样颜色青衣短打的精装汉子，正手持钢刀，不要命地往院子里冲。

    这座原本就不很阔大的院子，如今随处都可以看见有青衣男子的身影在和裴玉明的手下们搏斗。之前与方沁湄闹了些口角的婉娘，此时也正在一处假山前头和一名大汉拼在一处，两人都是动作迅捷，招数凶狠！

    院子的外头，散落着数十马匹，想来是这些大汉的坐骑。而在顶外头一层，尚还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前方，竟然站着一名体型文弱的白衣少年，方沁湄一眼便认出，正是黎江。

    即使离得这般远，也能看出，少年的眼神是失焦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脸色苍白，似是下一刻就会摔倒在地失去知觉。

    一个满面冷笑，倒提马鞭的中年男子斜签着身子站在马车旁，时不时地张嘴，似乎在斥责黎江。

    少年的身子绷得极紧，眼神阴沉得可怕。

    他身后的马车蓦地晃动了一下，一个头发散乱的妇人钻了出来，举起巴掌就在他单薄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随即尖利地哭喊起来——竟然是黎嫂子。

    方沁湄离得远，听不清她在叫喊什么，裴玉明耳音却是极佳，当下诧异地挑了挑眉毛，似乎极为好笑地瞟了方沁湄一眼：

    “咦？有趣！”

    “你能听到？到底发生什么事？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黎江他是不是被人抓住了？！你本领这么高强，能不能救救他？”

    方沁湄转向裴玉明，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裴玉明正要抽出自己的袖子，却正好看见方沁湄一脸惶急，当下心里忽然就有些别扭，哼道：

    “不错，本公子听得很分明，他老娘很不喜欢你，故意装死骗了他，换了他一个承诺，要将那些人追索的人和物品都供出来给他们——他们追的人就是你们母女俩！怎样，还要本公子救他吗？就算救了他，你觉得以他老娘对你的成见，会让你们有什么好结果？切，我也真是多事！有坐好，坐稳，爷去杀敌了！”

    说完，裴玉明一个俯冲，登时将树下一名青衣大汉击倒，随后他抽出了腰间宝剑，犹如闲庭信步一般进入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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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七章 乍然分离

    裴玉明一入战场，形势登时逆转，只见他手中剑光闪烁，如雷霆闪电一般将来犯人马向两边斩开！

    然而他的英姿并不在方沁湄眼中，此刻，方沁湄远远地瞧着站在院外马车前头的黎江，心跳如鼓，一直在问自己：如果偷偷溜下树去救他，是否能有机会？！

    此刻的黎江，用五内俱焚来形容也不为过。

    黎嫂子的哭骂声在耳边不停炸响：

    “你个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呢！那个方小湄给你吃什么迷魂药了，你就这么维护她！到底你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难道我一个当娘的会害自己的孩子不成？！早日把她们娘俩供出来，我们才好脱身啊！那个要命的物件，跟咱娘俩有什么关系，铁定就是在方家人手上，方玉匠死了，那自然就落在他媳妇和女儿手里，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吗？！你替她们打马虎眼，是拿你娘的命做赌啊！”

    楚南天则在不住冷笑：

    “你们娘儿两个，自管给爷演！爷自是不怕你们翻出手掌心去！”

    两个人的声音，忽高忽低，如凿子c钻一样地往黎江脑子里钻，他觉得自己的力气快耗尽了，身子都开始打飘。

    黎江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大喝一声：

    “可她救过我的命！”

    黎嫂子的声音为之一顿，随后却又高八倍地尖叫起来：

    “你的命还是我给的呢！”

    啪！一声脆响！

    黎江豁然转身，却见楚南天已是一鞭抽在黎嫂子肩上，黎嫂子痛叫着跌倒在地，须臾已是灰头土脸，万分狼狈！

    楚南天持鞭指着黎江，冷笑道：

    “打量爷是什么好说话的性子？！我可说了，我能让她活命，也能让她活不成！敢跟爷讨价还价，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说着扬鞭就要往黎江身上砸！

    黎嫂子一看，早顾不得了，一下翻滚到黎江脚下，挡在他身前，哭喊道：

    “大爷，一切自有民妇做主，我们定能将方玉匠藏起来的物件给您找回来！”

    黎江初时挣了几挣，待他瞧见黎嫂子肩头已经衣衫破烂，皮破血出，登时觉得力气都流逝干净，垂了肩头，再也不说话了。

    此刻，他们并没有留意到，方沁湄正沿着院墙，走走停停，借着草木遮掩，向着他们接近。

    这一幕，方沁湄都尽收眼底，她的脚步顿了顿，将身子在一株高大的木槿后，低头瞧了瞧自己手中抓的一根顶部呈锐角的树枝，苦笑了一下。

    自己果然还是那么冲动啊，上辈子的教训还没够吗这一闪念才起，就觉得自己脖颈子上蓦的一紧，随即整个人都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

    方沁湄止不住地“啊”了一声，随即感到一双大而炽热的手掌落在她的腰间，耳边则传来裴玉明隐含震怒的低声质问：

    “竟敢擅自行动，是不想活了吗？！”

    方沁湄才一出声，黎江立刻如触电一般回过头来，眼睛立刻睁得极大，脸上血色也一瞬褪尽！

    高大挺拔的裴玉明，毫不避嫌地将娇小的方沁湄托举在身前，两人皆是衣袂飘飘，直如姑射仙人，瞬间飘然远离。

    直到多年以后，黎江都会想起这一天，这一刻。

    阳光照射着方沁湄柔软纤细的发丝，一朵粉色的木槿花似坠非坠落在她的发髻上，映衬着少女柔美的肌肤，更将她似惊似喜的双眸映衬得像是这世上最珍稀昂贵的宝石。

    黎江定定地注视着不断远去的裴玉明c方沁湄二人，觉得自己内心有什么东西瞬间碎掉了。

    “是裴玉明！他竟然亲自出手照拂这方家的孤女，果然有鬼！哼哼，哈哈哈好！我们的方向没错！盯死他们！来呀，儿郎们，一起上！”

    楚南天在后方，阴沉无比地大笑起来。

    他身后蓦地又钻出数十个人影，一起向山庄杀了过去！

    裴玉明将方沁湄交给了浑身浴血的婉娘，警告道：

    “刀枪不长眼，别再乱动了！出事了怪谁？！”

    复又蹙眉看向院外：

    “楚南天竟然亲自出马，他是有名的疯子，既然是冲你们来的，那么不达目的，今天的事就难以了结！你们走，直接去津南！”

    方沁湄蓦地出声：

    “且慢！我求你的事，你还没有答应我！”

    裴玉明怔了怔，回过头来，深深地看着方沁湄：

    “怎么，还要我救他？”

    方沁湄抿唇，点了点头：

    “裴公子，小女子人微言轻，知道没有什么能够打动公子的，但，小女子确信，未来公子必有用得着小女子的地方！黎江”

    方沁湄停了一下才说道：

    “他与他母亲都被胁迫了，身不由己最是可悲，还望公子在合适的机会，救拔他一把！但若那个楚南天真的太强，公子打不过，那就算了，不能让公子涉险。”

    裴玉明倒吸一口气，压不住隐约的怒火：

    “方小湄！到了这会儿了，还用激将法？！你好胆！”

    婉娘瞧着裴玉明和方沁湄，忽然像是看明白了什么，低了头，稍稍退开几步。

    裴玉明和方沁湄目光互不相让地对视了一会儿，裴玉明冷下脸来：

    “婉娘，你带她和她母亲离开此地！立刻，马上！”

    “是！世子爷！”

    婉娘干脆利落地应声，拉上方沁湄，捂着她的嘴便进了抄手回廊尽头的一间小屋子。

    婉娘在地板上四处敲了敲，扒开一块地砖，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自洞口溢出，原来这屋子底下自有密道。

    她点燃火折子，示意方沁湄过来：

    “方姑娘，你的母亲已经先往外头走了，你我也尽快跟上吧！”

    方沁湄扭头，看向身后的院落。

    窗户纸上此刻已经映出了一片红色，火光四起，还有一阵阵喊杀声c痛叫声c兵器相接之声不断传来，混杂在火焰剥啄燃烧的声响中，格外刺耳。

    这座幽静祥和的小庄园，已经完全成了一座修罗场。

    这是异世，这个异世，和自己最密不可分的是方嫂子，也就是这具肉身的母亲。现在，是去和母亲汇合的时候了。

    方沁湄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坚定的目光，她迎着那个黑暗幽森的洞口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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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八章 新城旧人

    云城最热闹的朱家银楼上，陡然响起了朱牡丹烦躁的叫喊：

    “该死！怎么一个像样的花样都没有！”

    伴随着各种珠子滚落地板的声响，朱牡丹漂亮的脸蛋上怒气横生，握着双拳在房间内团团乱转。

    “那个方湄呢？！她滚到哪里去了？！知府大人寿辰就快到了，知府姐因得了她一株水晶摇钱树，如今寻常东西越发看不上眼，你们这起子奴才脑子里都是浆糊么？！一点好看的样子都做不出来？！”

    被朱牡丹指着鼻子臭骂的几个老工匠彼此瞧了瞧，终于有个最老成的慢慢走上一步，低头献计道：

    “大姐，想来那摇钱树也不是什么工艺烦难的物件，我们哥几个商议了一下，如若我们以各式的玉片雕琢成枝叶，再以金丝穿之，形成叶簇，再以红玛瑙珠缀成花蕊，当可精致十倍，价值自然也高出十倍。若以此物馈赠知府大人，不知可否？”

    朱牡丹手掌发痒，几乎就要一巴掌扇过去：

    “凡事求个新鲜，喝头口水才有得赚！做这一行的，你们这么大岁数，就只会跟着人家的想法走吗？！”

    那老匠人听了斥责，当下低了头，退回到行列里面，一句话也不说了。

    朱牡丹正气得七窍生烟，随着一声咳嗽，朱老板漫步走了进来：

    “儿啊，莫着急，他们说的，未尝不是个法子。”

    朱牡丹拧起眉毛：

    “爹啊！这样可不成，再怎么做也就是个树罢了！还是她弄出来的那个形状，一点儿也不新奇啊！”

    “乖女，此番的礼物，由为父亲自去送，是直接到知府大人面前，未必会到后堂。便是到了后堂，多数也就是过个眼，直接进库房。当然，若是女儿你有更好的主意，倒也不妨再拿出来聊聊。”

    朱牡丹嘟了嘟嘴，不情不愿地转了身：

    “这一时半会儿的，哪儿找合适的主意去！就先这样吧！”

    朱老板点点头，回头向几位老匠人说道：

    “咱们好好琢磨一下，到底用哪些材质比较好，珊瑚珠是否也可行？”

    “珊瑚重在自然美态，若是随意改造，只怕不美”

    几人断断续续地商量着，走了开去。

    朱牡丹转身，盯着几人出了门，忽然挥着手帕怒叫了一声：

    “走！去瞧瞧那个老虔婆去！都怪她，把最好的首饰样子都留给了方家！哼！今日，我若不让这个老虔婆好看，我就不姓朱！”

    她的几个丫鬟忙不迭地拱卫着她出了门，气势汹汹地向后院那间低矮的木屋杀了过去。不消一会儿，木屋内便传出了老妇人哀哀的哭叫声。

    待朱老板终于得到报信赶来，木屋内已经人去房空，空留了一地破烂衣裳c踩烂的破碎头面。

    朱老板看着这满地狼藉，手止不住地抖起来，赶到朱牡丹闺楼，想要教训一番女儿，却被告知她早约了程绿衣外出庄子上玩耍，却是要有一两天回不来。

    朱老板气了个倒仰，在屋子里咆哮了许久，他总认为自己的师父裴大师将所有压箱底的绝活儿都给了方玉匠，尤其方沁湄不多的几次出手，显示出非凡的首饰设计能力，如今到底没在裴师母手上逼出这些秘籍的下落来，如何不恼？

    待他咆哮了许久，才忽然醒悟过来，忙不迭地招呼伙计：

    “对了，我竟气糊涂了，你们快去四处城门守着，找找看，别让老太太离了云城！”

    朱老板因看了一眼天色，止不住地懊恼：

    “啧，这一闹，都三四个时辰过去了，只怕唉！但求亡羊补牢吧！”

    津南城，靠着一条横贯城市的河流逐渐发展，商贸十分发达。

    正如裴玉明所说，此城离京都不过两百余里，各路想要前往京都的官员c外藩使节c商贸人士往往在此地落脚休憩。因此，来到津南说什么话的人都有，街市上终日热闹非凡，各种奇珍异宝c稀缺货物都能目睹。

    此时正当晌午，阳光极好，照耀着一条水流清澈的河流，紧挨着的便是人声鼎沸的街市。

    “湄，湄！下来帮娘研浆开玉！”

    一座建筑在水边的院落，院内林木间有座木楼，伴着呼唤，二楼的窗户吱呀一开，露出了一张宜喜宜嗔的少女面庞，正是方沁湄。

    此时的她，眼眸清亮，面庞比在云城时多了许多红润光泽，身上穿着干净的浅粉色细棉薄衫，袖口处挽起，露出两道细白的手腕，显得十分利落。

    除了鬓边一朵月季，她通身上下没有多余装饰。

    院子里，方沁湄目光所落之处，一个身形瘦削的妇人拎着一个装满砂粒的木桶，从一堆玉石旁转了过来，正是方嫂子。她比之前在云城也丰盈了不少，脸上虽仍刻着皱纹，肤色却显匀净白皙，神态也显得平静从容。

    方嫂子瞧了瞧方沁湄，笑道：

    “快下来吧！”

    方沁湄笑应着下了楼，与方嫂子一起来到院落内的几堆沙土前。这些沙土，都是为了给玉石抛光或留下纹理，因为质地的缘故，许多砂粒过于粗糙，并不能直接使用，而是需要在石臼内如捣年糕般捣细，取其精髓再行使用。

    方嫂子和方沁湄来此安顿已有两月。裴玉明果然信守承诺，将她二人送至津南之后，直接在最热闹的津南运河旁安置了一个店铺给她们安身，一进带水井二层楼的院落，足矣实现下店上住人的效果，而院落中，正可以放置用来治玉的所有工具。

    裴玉明甚至给方沁湄留下了一张二百两银子的银票，作为她们白手起家的资费。

    因到了津南，与云城再无瓜葛，此处也没有人会故意高价购买异形珍珠，所以母女俩手里如今已攒了不少形状颇为奇特的珍珠。

    方沁湄如今十分庆幸，自己出门之时就将当初所做的所有设计图都带在了贴身之处，如今有许多花样可以慢慢想，慢慢做起来。

    母女俩说着闲话，选了一块玉石，准备开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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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九章 女玉匠的禁忌

    没雕琢的玉料外表常常包裹了一些粗松的石头。开玉，就是把其外表别的石头削掉。

    方沁湄打量着自己眼前的玉匠工具，这是一张弓形的设备，准确来说是一把锯，弓形的底下拉着一条钢丝，操作的时候将钢丝置在玉石的外廓上，弓的两头各有一名玉工，拉动钢丝，来形成摩擦力。

    这把弓形钢锯安置在树下，树枝上还悬挂着一把壶底有洞的茶壶，壶里装的是黑石沙和水，合着水的黑石沙一滴一滴从吊着的茶壶中滴到玉璞上，增加了锯的锋利度，这样来回的摩擦和切割，才能把玉皮子切掉。

    按理说，这样的力气活自然该让男人干，不过如今方家母女两人，在津南初初立足，哪敢随便雇人上门，自然就是母女俩自己搭把手干活。她们力量有限，好在手头暂时还算丰裕，便估摸着自己力气的大小，一点点来做这些事。

    这会儿天正晌午，风里带着热力，母女俩坐在树下，用力均匀地拉动着钢锯，试着锯开手下这块璞玉的玉皮。

    玉皮的坚硬程度方沁湄之前劳作时已有领教，只能耐着性子一点点慢慢磨。也难怪方嫂子的手掌十分粗糙，长满了茧子，几乎是和男人的手掌相似。连方沁湄自己，随着她操作了这段时日，手掌上也起了茧子。

    方沁湄一边操作，一边与方嫂子闲话：

    “娘亲，这块料子开得了，您想做些什么？”

    “这得看料子里头是个什么样，去除石皮后，咱得好好瞧瞧这玉料的种水，肉质细不细，飘不飘花。若是有瑕疵，则须挖脏去绺。若是有色泽华美之处，则应想法子让这份华美凸显出来。总之，得看到玉料的全貌了，才好估摸这块玉料究竟适合做什么用的器物。”

    “还有呀，若是这玉料水头足，飘花又鲜艳，那比起普通的不飘花的玉料，价格往往能高出数倍呢！”

    方沁湄先是曼声应着，而当方嫂子聊到“种水”“飘花”的字眼时，让她忽的心中一动：

    方嫂子是这个时代的人，自是不知道后世对翡翠的疯狂，自己却是知道的。若是趁现在，屯一些翡翠原石，再加上自己的设计巧思，将这些原石雕琢塑造成为美物，再运用一些现代的营销手法，是否也是极大的商机呢？

    或许，根本用不了十年，这个世界的人对翡翠的喜爱程度就会远远超过对金银珠宝的喜爱。

    想到此处，方沁湄信口问了一句：

    “娘亲呀，父亲和您买玉料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开出来里头没有玉料的呢？”

    “呸！呸呸！”

    方嫂子如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语，伸手来拧方沁湄的耳朵：

    “你个嘴里不吐好话的小蹄子，这话也能随便说的？！快，快吐口水，说你是无心的！鲁班祖师原谅她小姑娘家家的，有口无心，别跟她计较才是！”

    方沁湄吐吐舌头：

    “哎呀好了，我知道了，是！鲁班祖师小女子错了，不该口无遮拦！”

    说着低声笑道：

    “错也认过了，娘亲你告诉我呗，会怎样？”

    方嫂子瞪起眼睛，想发脾气又憋不住笑了：

    “你个小蹄子！哪有开不出玉的道理？！若是开不出玉，卖我们料子的店铺是要吃挂落的！”

    方沁湄心里小小地一跳：

    “哦……也就是说，咱们现如今，没有赌石这一说？”

    “赌石，什么赌石？”

    方嫂子皱起了眉头：

    “小小年纪，脑子里都是什么胡思乱想？！赌是好东西吗？！告诉你，你要敢沾个赌字，我现打断你的腿！”

    “哎呀，娘亲，女儿知道了！咱们是手艺人，自然该凭手艺吃饭，老天饿不死手艺人么！”

    “对，这才是正理！”

    方嫂子遂又正色道：

    “小湄，听好了，方才咱们是在开玉，你多嘴多舌也就罢了，若是玉开出来了，娘亲开始扎砣，你可不兴发出一点儿声音！这要乱插嘴，可就乱了玉器行的规矩了！”

    “是！”

    方沁湄吐了吐舌头，笑着应下了。

    扎砣，即是利用砣具解玉成方块或方条，经过设计、画样后，大片裁去多余玉料使玉器初具雏形。玉工坐在旋车前，旋车上架着的工具，结构颇复杂，乍一看有点像后世的缝纫机，本质上则是车床。操作的时候，玉工的两只脚需要轮流踏着登板，靠麻绳牵动木轴旋转。

    玉工用左手托拿着玉料，抵住正在旋转的钢盘的刃边。桌子的一端放着一个盛了水和红沙的盆子，玉工就用右手去舀沙，浇在玉料上。坚硬的解玉沙，配上旋转而锋利的扎边刃，才能把玉料再切成方块或方条。

    这个时候，若是有人去说话分心，很容易造成操作失误，造成玉料损失，所以方嫂子才这般正色警告。

    二人闲话至此，手下却是没停，一块玉料已经解了出来。

    方嫂子取了玉料在手，拿水冲洗一番，露出了一块肉质颇为细腻的浅白色玉料，难得的是玉料中央还飘着一缕绿纹，十分漂亮。

    方嫂子显出满意的神色，拿手指量了量，点头道：

    “可以做七八副手镯，这种水如此漂亮，我瞧这津南城里，有钱人不少，卖出去必是不难，价钱也不会差。”

    方沁湄瞧着玉料，眼中充满了欣赏，却开口笑道：

    “娘亲，女儿瞧着这玉料，倒是可以做个另外的物件。”

    方嫂子奇道：

    “你又有什么奇怪的主意了？”

    方沁湄指着那一抹颜色漂亮的绿色飘花笑道：

    “这一抹飘花，若是雕成观音净瓶中的杨柳枝，是不是很合适？”

    “你是说……做一尊观音像？”

    方嫂子若有所悟，随即，她的神色却变得严肃起来，瞧着方沁湄的神色，也充满了诧异，甚至，隐约带着惊恐。

    方沁湄不解：

    “娘亲，怎么啦？女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方嫂子放下玉料，拍了拍手上的粉尘，伸手端住方沁湄的小脸。

    方沁湄分明地感到，她的手掌在微微发颤。

    “娘亲，到底怎么啦？”

    “小湄，你若真是我的女儿，就该知道，身为女玉匠，是没有资格去雕琢那些神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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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章 究竟在哪儿?

    听到方嫂子这么说，方沁湄心里一紧，忙眨眨眼，做出一副小女儿情态：

    “娘呀，女儿不过瞧着这玉料实在合适，才想着可以做一个观音，并不是说就让娘亲做呀！这么漂亮的玉料，只是做成镯子，岂非可惜？娘亲，咱们总不会一直这样下去，咱们总能有钱雇人的，到时候有合适的玉匠师父了，再让人按女儿想的样子做呗，岂不是很好？”

    方嫂子紧紧盯着方沁湄的神情，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弛下来，放开了方沁湄：

    “儿啊，但愿你说的都是真话。记住，咱们是手艺人，手艺人就得守本分，不守本分，是要遭报应的！”

    方沁湄暗暗松了口气，因笑道：

    “娘亲，该做饭了，咱们洗洗手下厨吧！”

    母女俩一起收拾妥当，到了后厨去做饭。

    方沁湄一边烧柴，一边琢磨着关于方嫂子之前说到的这个世界中玉匠匠人们的禁忌，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赌石这一在后世如火如荼的行当。

    她正细细想着，不防方嫂子在灶台上拿锅铲敲了敲锅沿，提高了声音：

    “我说小湄，你听到娘亲方才说的话了吗？！”

    “啊，什么事？方才灶膛里的柴火爆了一下，没听清。”

    方沁湄赶紧集中精神。

    “我说，咱们来这里也有两个月了，也该说说了吧，裴公子对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哎呀，不是说了嘛，女儿答应做他的耳目，打探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所以您也知晓，咱们的店铺，下个月怎样也得开张了，要不然，说不过去呀！”

    “做他的耳目，这话，你说是可以，可要为娘的看来，他若是真只是这么想，就不对了！”

    方嫂子手脚极快，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菜肴，一边说道。

    “那娘您的意思呢？”

    “照为娘的看呀，他八成是对你有些不一样的心思！你若是不信，只管等着瞧！不过，别怪为娘的没提醒你，咱们这样的人家，和他们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多半没有好事，想想你爹，要不是……”

    话说到这儿，方嫂子似乎瞬间警醒，立刻刹了车。

    方沁湄心中了然，方嫂子必然对方玉匠当年之事全然知情，但对她来说，只要方嫂子不主动说，她就不想去问，有些时候，知道太多，反而会形成心结和魔障，阻碍自己前进的脚步。

    她现在最想要的，是快速地找到发财之道。

    当下，方沁湄笑了笑，故作爱娇地回方嫂子：

    “娘啊，裴公子那样龙凤之姿的贵人，女儿可不敢瞎想！女儿现如今最想做的，就是赶快把咱们方家玉匠的牌子挂出来，好好地把这个门庭支应住！”

    方嫂子的手略停了停，快速地拉起围裙裙角擦了擦眼睛：

    “嗯！这才是正经！若是你爹爹他知晓了，可该有多么高兴！”

    “娘啊，快些炒菜吧，别糊了！”

    方沁湄咯咯笑着提醒。

    “哼！便是你娘再迷了眼，也能把菜给你炒熟了！”

    方嫂子说着，眼疾手快地将菜盛出了锅：

    “吃饭吃饭！吃完了歇会儿，起来接着干！”

    “好嘞！”

    母女俩就着简单的菜肴匆匆用毕午饭，漱了口，收拾了碗筷。方沁湄瞧着自己手里的细瓷饭碗出了会儿神，想起才过来这边时，送到自己嘴边的粗瓷蓝边大碗，不禁莞尔一笑。

    虽说前途仍是未见明朗，但比起那个时候，总还是要好得多了。

    但……方沁湄看着细瓷饭碗，碗底残留的水渍似同一面小小的圆镜，轻轻荡漾着，恍若一个人的眼眸。

    黎江，那个如芝兰玉树般的少年，怎样了呢？有没有受到伤害？裴玉明，有没有救他？

    还能再见面吗？

    “哎！这碗拿手里半柱香了，琢磨什么呢？快沥干水，上楼睡觉去！”

    啪的一下，方沁湄肩上来了一巴掌，却是方嫂子瞧她出神提醒她。

    方沁湄忙笑着应了，快速地收拾完毕，擦干双手，上了楼。

    虽说是小楼，对于只有两口子的方家母女来说，着实宽敞。楼上有整整四间都是朝阳的房间，母女俩各占了一间安顿。

    方沁湄经过一番劳作，身体终究还是疲累，入房后很快睡去。

    她却不知道方嫂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是闭不上眼睛，长吁短叹了好一阵子，才按着渗出泪水的眼角低语道：

    “当家的，真不知你当初对姑姑的承诺，还能守得住多久？”

    低语在小楼中悄然而散，就像从未发出过声响。

    不久，方嫂子终于抵不过劳作的疲劳，蹙眉睡去了。

    就在她发出沉睡的沉稳呼吸声后，一道烟雾般的人影“飒”地穿窗而出，在津南城的民居屋顶上几个纵跳就消失了踪影。

    …………

    津南城因离京都很近，故有大营屯兵在此。

    此刻，大营中人影穿梭，马蹄哒哒，刀枪撞击之声时闻。虽然如此热闹，却鲜有人声发出，显然军纪严明已极。

    一道英挺健硕的身影坐在大帐之内，翻阅着桌上的文书，正是裴玉明。

    他的桌上摊开着舆图，图上以炭笔做了些标记，显然正在使用。

    裴玉明低头快速地检阅着文书，蓦地动作一顿，头也不抬：

    “进来！”

    飒！仿若大帐内有阵风刮过，一个穿着灰色紧身短打的蒙面妇人现身出来，向裴玉明施礼：

    “世子爷！”

    裴玉明丢开手上的文书，抬头看着妇人：

    “婉娘，可是盯着的方家母女终于露出什么破绽来了？”

    婉娘摇摇头，又点点头：

    “世子爷，她们平日作息都与寻常玉匠无异，谈的也都是如何做些新奇的头面样子，似是再平常不过。可今日，那方嫂子似是有所触动，说出了不知能否守住当初对姑姑的承诺这句话！”

    啪啦！裴玉明一下站了起来，目光明亮如炬：

    “果然在她们手上！婉娘，你可曾彻查过她们带在身旁的所有物品？！”

    “这是自然！世子爷，奴婢早就摸过她们用的每一件物品，可是毫无异样！”

    裴玉明单手成拳，轻轻地敲击着自己的额头：

    “在哪儿，究竟在哪儿？！还能放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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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老妇人

    裴玉明在大帐中来回踱步，沉吟了许久，蓦地转身冷笑道：

    “现在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母女俩在我手里的消息，如今已慢慢传了开去，将她们放在明面上，他们自然摸不着深浅，只能一点点摸索着来，反是安全的！爷倒是不信，再放她们一个月，她们还能不松心防？婉娘你辛苦些，继续盯着她们，务求无伤无损地弄出那件物品！”

    婉娘应了，又道：

    “奴婢潜伏在外两月，不曾见家姐，如今大军即将出发，可否容奴婢见她一面？”

    “这是应该的，去吧！”

    婉娘告辞出来，寻到后方一个大帐内，见到了另一位妇人。此时妇人已是一身戎装，英武精神，显然即将随大军开拔。

    姐妹俩互相交换问候与信息，临别之时，婉娘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妇人挑起眉毛来：

    “为何忽然如此？”

    “姐姐不知，世子爷吩咐婉娘在外守着方家那两母女，如今已有确凿的证据，表明她们确实与那桩大事有关，这不就可以收网了吗？可世子爷却吩咐我继续留守，此举大不合情理。”

    “你是担心……”

    婉娘点点头，又叹道：

    “世子爷对那个方家小蹄子分外不同，他自己不觉得，我已多次感觉不对了！姐姐，你说，我是不是该提醒提醒世子爷？”

    她姐姐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笑道：

    “婉娘，你比我能干，就是性子比我急，世子爷的吩咐，或许有我们不了解的深意，我们做手下的还是听从为好。”

    婉娘原也不指望她姐姐能支持她，当下点了点头，就此揭过。

    …………

    方沁湄自是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又在刀尖儿上打了个转，她午觉醒来，神采奕奕，躺在床板上望着屋顶，考虑发财大计。

    从方嫂子说出此处没有赌石的惯例后，方沁湄就琢磨上了，也许，这真的是一个发财的突破口！

    方沁湄的眼珠咕噜噜转了许久，直到听见方嫂子在外招呼她去干活，才跃身而起，跟着方嫂子下楼继续去开玉。

    这个过程当中，少不得好好地向方嫂子询问璞玉的特点特征，结合着前世的经验，方沁湄仔细消化学习着。

    母女闲话中，太阳渐渐西斜，津南运河旁，夹带着水汽的风吹拂着后院的柳树树枝，轻拂着两个劳作者的肩头，气氛一派祥和。

    正说到要准备晚餐的时候，后院的院门忽然轻响了几声，方沁湄耳音较好：

    “咦？娘亲，外头是不是有人敲门啊？”

    方嫂子凝神细听，拍打着围裙上的粉尘站了起来：

    “好像是，娘去瞧一瞧。”

    方嫂子错身来到后院小门旁，果然听得更加分明：

    “有人吗？”

    是个颤巍巍老太太的声音。

    方嫂子将门打开一条缝，一只破碗立刻伸了进来，抖抖索索地晃动着：

    “大爷大妈大婶大娘小姑娘小少爷，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个孤老太婆，给口饭吃，给碗水喝吧，老太婆保证喝完就走……”

    是个讨饭的老太太。

    方嫂子将门敞得更宽了些，和颜悦色道：

    “老人家，您别着急，先等会儿，我去找点儿吃的给您。”

    那老妇人拄着一根树枝，瘦骨嶙峋，蓬乱着头发低着头，裹着件灰扑扑沾满灰尘的褙子，仔细一看，衣服料子却还不错，只是实在旧了些。

    听到方嫂子的说话声，老妇人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蓦地夺过方嫂子接过去的破碗，拄着树枝就往外走，一拐一拐奋力前行，似是恨不能缩地成尺。

    “哎，您这是……做什么呀？哎！嗐！”

    方嫂子冷不防被她来这么一下，很是吃惊，才想着要不就关门算了，却见那老太太因走得太急，一跤摔到了地上，咣当一声，碗是彻底破了。

    方嫂子见不到一个老人这般狼狈，当下上前去搀扶老妇人：

    “老人家，您还是先进来坐坐吧……啊！”

    方嫂子正好对上蓬乱头发下的一双惊慌浑浊的眼珠，当下两人都是如遭电击！

    老妇人一下低了头，用力扒拉开方嫂子的手，奋力向外头爬去。方嫂子反应过来，忙用力扶住老妇人的肩头，低喊道：

    “师母，您这可折死我了！怎么就闹成了这样？！我们当家的不在了，可我还在，我不能丢下师母您不管呐！师母想是在生我的气，可再生气，也没有拿自己身子说笑的道理，快别躲了，赶紧进家门坐坐！有我们娘俩一口吃的，必不能短了您的用度去！”

    又反身喊方沁湄：

    “儿啊，快过来，这是你爹爹的师娘，也就是你的师婆！快扶师婆进屋歇着，打水给师婆擦把脸，好好洗洗风尘！”

    这会儿天热，老妇人身上滚了泥尘，又是汗，又是灰，着实狼狈不堪。

    她也是走了一天了，又累又饿，再加太阳晒得头发昏，这会儿虽是有心要走，到底走不动，总算在母女俩的连拖带抱下进了小院子。

    她们三人刚进得屋内，婉娘已经飞也似地从外头飞掠而来，一眼瞟见，她自来做惯了查探暗访之事，当下不动声色，复又悄无声息地贴到墙角下，听得屋里一通忙乱，夹杂着老妇人的呜咽哭诉。

    原来这老妇人正是裴师母，之前被朱牡丹一顿夹枪带棒地赶出了朱家银楼，她实在无处落脚，又不敢再在云城停留，生怕再被朱家找回去虐待，竟是咬着牙当天便出了云城城门，随后便沿着官道一路乞讨，流落到了津南。

    裴师母因哭诉道：

    “这都是我自己的罪过……方成良果然是个好的，我偏不喜，是我没长眼睛！还是我的老头子眼光准，我这老婆子是糊涂了，才被那朱家小子糊弄了去，巴巴的把银楼送到人手上，却落得如今这个下场，是我自己的罪过啊！”

    方沁湄听得诧异，悄声问方嫂子：

    “难道那个朱家银楼竟和我们方家有渊源？”

    方嫂子一手轻抚着老妇人的背，替她顺着气，一手拿了一块浸湿的毛巾，一点点替她擦拭污渍。听到方沁湄问，她叹了口气：

    “可不是么，裴师母说的方成良便是当家的，也就是你爹，他原是裴大师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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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当年

    原来，当年方成良正是裴大师的两名亲传弟子之一。因方成良为人良善，尊师重道，在玉匠一道上又颇有天赋，很是得到裴大师的喜爱，有心将自己经营多年的裴家银楼交给方成良来继承。

    无他，裴大师虽然手艺精湛，被称为国手，却并没有子嗣，本地亦无其他裴氏宗族之人，所以他的银楼，只有选择自己信得过的亲传弟子来继承。

    方成良、朱启贵（也就是现在的朱老板）乃是裴大师在云城本地收的弟子，两人都是七八岁就进了银楼。

    裴师母此时在方嫂子的帮手下一番梳洗整理，又给她端茶送水，渐渐歇过气来。她满面羞惭，拉着方嫂子的手道：

    “都怪我这老婆子糊涂，只因成良执意将玉匠手艺教给你，我便起了疑心，总以为你们夫妻俩是心大的，想吞了我们家银楼……再加朱守义他平素里嘴甜，总往我身边凑，我竟给迷惑了！”

    方嫂子微微摇头，笑道：

    “都过去这许久了，何必再提呢？师母今番离了云城，竟就走到我家来了，可见咱们是几生几世的缘分！依我说，您竟不必想着再往别处去，我怎样也还是您的徒弟媳妇，虽是之前您老人家不认，可这辈分越不过去，合该我照料您的！”

    裴师母的眼泪才刚止住，这一听，几乎瞬间又喷了出来，摇着满头银发哽咽道：

    “没有这样的道理，没有这样的道理！若不是老婆子当年非要赶你们夫妇出银楼，你们也不必北上京都谋生，老头子也就不会介绍你们去给尚宫局做事，你们若不去尚宫局，自然也遭不了那番祸事……都怪我啊，都怪我糊涂啊！”

    说着扯着衣服，再度哭喊起来。

    方嫂子忙拍着她的背，抚着她的胸口劝慰道：

    “师娘，都过去了，您且安心住下，有我俩一口饭吃，必有您老的活路！”

    方沁湄这会儿基本把事情都听明白了，暗暗摇头，忙又去给裴师母拧了一块湿帕子，敷在她的额头上：

    “师婆，您和小湄我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小湄瞧您真是亲切得很！师婆您只管在这里安心住下，一切有我们！再说，这会子天都快黑了，咱们可不兴天黑的时候说出门离家啊！您且歇下，待会儿吃了饭，我们给您烧桶热水，给您擦洗身子，再给您把这身衣裳换了，您老舒舒坦坦地在这里住下，可多么好呢？我们这屋子不小，如今可是嫌冷清呢，可巧您来了，再不许说走的事儿！”

    这番话一出，方嫂子心里暗暗点头，自己的姑娘果然懂事！

    裴师母也停下了哭泣，不住地拿视线有些浑浊的眼睛细瞧方沁湄，好一会儿才低声道：

    “这也怪了，你不过和那朱牡丹一般的年纪，怎的如此乖巧？可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吧！”

    她们在屋子里叙旧说话，婉娘在外头听得分明，不免露出一抹不以为然来，心中暗道：

    “真是婆婆妈妈，世子爷的银子，可真花得不是地方！”

    经过方家母女的反复劝说，裴师母终于同意留下，因老人实在过于疲惫，梳洗完毕后沾上枕头就沉沉睡了。

    …………

    因家中常备的床如今就两张，晚上方沁湄说不得又和方嫂子挤到了一张床上。就着窗口微弱的星光，与院落中断续的虫鸣，方沁湄悄声问方嫂子：

    “娘亲呀，这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窗外的微光透过蚊帐，勾勒着方嫂子的侧面五官。因光线微弱柔和的缘故，她的皱纹全然隐去，只留下了俊俏笔挺的外轮廓，打眼一看，就仿佛是一位美丽的少女正静静躺卧，长睫轻颤着，诉说着内心的不平静：

    “当年，当年，我是被你父亲捡到的……”

    “捡到的？！咦，怎么回事？”

    方嫂子双眼微阖，思绪瞬间回到了十几年前，与方成良初见的那一瞬间。

    …………

    江南，历来都是名副其实的鱼米之乡，照理来说，已是整个国家最为富庶之地。然而，丰富的水资源网络，除了给人们带来丰富的食物资源之外，却也带来了另外一样东西——丰沛的雨水。

    当雨水过于密集，便会自然形成水患。

    方嫂子，彼时连名字也没有，只被叫做二丫，不过是一名随着因水患失去家乡而颠沛流离的难民队伍四处迁徙、讨饭的小姑娘，因为连续几个月吃不饱饭，饿得嘬着腮，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大睁着，总是汪着一抹惊恐和对食物的渴望。

    当二丫终于随着乡亲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云城的时候，已经快要饿昏了头。她记得，那个时候，正是五月份，江南的天气已经开始燥热，云城也不例外，上午的日头便很有些毒辣，晒得眼前白汪汪一片。

    二丫身量不足，瘦瘦干干的，裹着一件叠满补丁的蓝布袄，赤脚走在云城的青石板路上，小心翼翼地走动着，努力挤到那些衣着光鲜干净的体面人身边，伸着手乞讨着。

    不过很可惜，走了快两炷香的功夫，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丢下一块铜板，或是给出一个馒头来的，所有的目光都是那样冷漠。

    忽然，一群同样衣着破烂的小叫花子欢叫着从她身边冲了过去：

    “快快！知府施粥了！”

    “快去抢啊，去晚了就没了！”

    “快走快走！二丫，你不去吗？！”

    冲过去的小叫花子们当中，有和二丫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小孩，回头招呼着她。

    二丫忙不迭地点头：

    “我去我去！”

    二丫才要跟上，却觉得脑袋上忽然一痛，不由“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回头一看，对上了一个挤眉弄眼的小男孩，手里正掂量着一块小石子：

    “喂！小叫花子，看不出来啊，你是个姑娘啊？我说，你别去跟他们抢那口粥了呗，若是你趴下，给我学几声狗叫，我就让你吃饱饭，你看怎么样？！”

    二丫气得瞪圆了眼睛：

    “你说什么？！谁要给你学狗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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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旧事

    小男孩撇了撇嘴，一下把石头扔了出来：

    “说的就是你啊，臭叫花子！”

    二丫从自己的家乡来到云城，一路乞讨，她的性子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可是，她还是忍不下去一个比自己还要小的男孩这样羞辱自己。

    她忍不住瞪起眼睛，捡起一块小石头也要砸过去，对方身后却忽然蹿出一条毛发乌黑的大狗来，“汪汪汪”地冲她咧开了大嘴狂吼不已！

    二丫认得的所有乞丐，都朝着施粥地方跑远了，此刻她全然只有一人。见狗过来，二丫登时吓得手一抖，石头就没砸出去，身子往后直缩，对方小男孩见状，叉腰哈哈大笑起来。

    正在纠缠的时候，就听一道清朗的少年嗓音响了起来：

    “刘家少爷，咱们这里是银楼，要招待许多尊贵的女客，您带了狗来，吓着人可就不好了。”

    就见前头的店铺里，敞开的门扉内走出一名半大少年来，五官端正，双眼有神，神情谦和，衣着简朴。

    二丫和半大少年四目相对，都是一怔。

    少年因转头向带狗的刘家少爷笑道：

    “刘家少爷，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值当您这样跟人过不去。刘少奶奶在银楼后头叫你了，快去吧。”

    刘家少爷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踢踢打打地带着狗往店铺内去了：

    “哼，一个当伙计的，管得真宽！”

    少年笑着目送刘家少爷进了银楼，随后看向二丫，招手道：

    “看你样子，是个小姑娘？挨饿受苦了吧！”

    听着他的声音，二丫蓦地鼻子一酸，忙扭过头去，倔强地不看对方。

    她忽然觉得头上落下一只温暖的手掌，和煦地摸了摸她毛糙的发丝，声音和动作一样温和：

    “跟我来。”

    二丫本想拒绝，但鬼使神差的，她并没有躲开对方的手掌，而是默默低了头。

    …………

    方嫂子微笑着，脸上泛着红晕，仿佛瞬间回到了少女时光。她就是那个二丫，被在银楼当裴大师的学徒的方成良捡回去的小姑娘。彼时江南虽然闹了水灾，云城却因地势高于其他州府的缘故，没有遭受太多祸害，而裴家银楼也因裴大师当时还亲自出手做首饰，人气旺盛，来往的女子颇多，很需要几个伶俐的小丫头负责接待，二丫就成了其中的一个。

    因为和方成良有这么一段渊源，另外几个买来的小丫鬟对她还颇有些酸意，因为大家都知道，方成良在裴大师心目中很受重视，甚至有传言会是银楼未来的继承人。

    而方成良本人在首饰工艺上也是既有天赋，又肯下苦工钻研，很是做了几个新鲜的首饰样子，在裴家银楼中卖得极好。

    不过，与精通各种首饰加工工艺，但更偏爱金银加工工艺的裴大师相比，方成良最喜欢的乃是玉匠工艺。因这事，裴大师对自己的徒弟略有微词，总觉得他失之偏颇。

    所以，几年以后，当发现方成良不仅本人钻研玉匠，还试着将玉匠工艺传授给同样对玉匠手艺感兴趣的二丫时，裴大师不高兴了。

    这一不高兴，朱守义和裴师母就有了发挥余地。

    裴大师本对方成良寄予厚望，原是准备将他一个本地老友，也是商界人物的女儿许给方成良，女方颇有家财，彼此知根知底，可算良配。若是两者成了婚，裴家银楼未来的经营与发展自是无虞。然而因裴师母被朱守义蛊惑，一日将二丫和方成良关进了一个屋子，造成既成事实之感。

    好在此二人倒确实彼此已有情愫，并非怨偶，只是这一来，裴大师与老友的关系就闹得很僵，老友一气之下将女儿远嫁，一家子同时搬走了事。

    裴大师的老友是商界人物，在云城商界颇有影响，且众人还不曾料到的一件事是，他的女儿性情很是爱憎分明，走的时候虽表面风平浪静，暗中却知会了自己所有本地的小姐妹，一来二去，全云城商圈都知晓了裴大师方成良师徒对不起他们一家，连带当年裴家银楼的生意便冷了不少。

    裴师母于是越发闹起来，方成良小两口才成亲半年，就有些在银楼待不住了。

    裴大师老脸挂不住，乃修书一封，外加赞助了些路费银两，送了方成良夫妇俩进京，去寻在尚宫局做事的一位老友，以谋生路。

    方成良进了京都，不久后送出书信来，表示已经立足，特意要接裴大师过去京都游玩则个。裴师母却和朱守文联手，将书信统统压下，愣是没送到裴大师面前。

    这些旧事，直到朱守文娶了媳妇，接手了裴家银楼，才在某次“偶然”的机会中吐露出来，登时把年事已高的裴大师气得中了风，虽当时医治及时，延续了性命，却再也无力经营，连做一两件小物品也是无能为力了。

    裴师母此时有了悔意，但已是于事无补。

    裴大师断断续续地治疗了四五年，终于灯枯油尽，撒手人寰。方成良接到报信，火速披麻戴孝，带着妻子、孩子赶回，却被拦在已经改挂“朱家银楼”的门外，不得而入。

    当时方成良也发了狠，堵在门口坚持要见裴师母，因闹得实在不像了，本地商会的头目出来，做了中间人，这才让方成良一家得以送裴大师出殡。

    这一闹，也是方嫂子和当时幼小的方沁湄第一次在云城给人留下印象。

    这夜很长，看似安静，实际却是很不平静。方沁湄听着方嫂子将当年旧事一一道来，长长的出了口气，目光不停闪动着，原来，自己身主的父亲与云城是这样的不解之缘。

    她细细思索着自己得到的所有信息，小心地推了一下方嫂子，轻声问道：

    “那，娘亲，裴师婆如今被那个朱牡丹从银楼撵出来了，既然我们和她有这样的缘分，不如就收留下来吧。”

    方嫂子侧脸瞧了瞧自己的女儿，微笑着松了口气，轻拍她道：

    “乖儿啊，娘果然没看错你，是个有心胸的。”

    “瞧您说的，难道您还担心女儿把这么大年纪的师婆推出去？怎么会呢！”

    两母女说笑着商议，自是不知道此时隔壁，苍老的裴师母正将面颊紧紧贴住了木板隔墙，将二人的谈话听得分明，两行浊泪缓缓地自她眼中流出：

    “老头子，到底是你没看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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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裴师母带来的秘密

    老妇人的低语，犹如水面上咕嘟的一个水泡，在夜色中悄然而散。

    方家小楼的屋顶，坐着灰衣短打的婉娘，神情在月色下淡淡的，微微摇头：

    “啧！总还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什么时候才能说些有价值的事呢？”

    她嘀咕着，眼睛看向半空中悬的月亮，直至明显感受到夜晚的湿气开始侵袭衣裳，方一跃而去。

    …………

    第二日一早，方沁湄便提了木桶下楼，先是在井里打了水上来，自己梳洗完毕后，便将后院中一小块菜地给浇了水，顺便摘了菜叶子拿到厨房准备早餐做菜粥。

    方嫂子则忙里忙外，将净桶送到后门处让人弄走后，自己匆匆梳洗一番，便在后厨与方沁湄一起把菜粥下了锅，等着焖锅的时候，就命方沁湄去招呼裴师母下楼。

    方沁湄上了楼，正遇见裴师母推门而出，两下一打照面，方沁湄立刻笑着上前扶持：

    “师婆，走好，楼梯窄，我扶您！”

    裴师母此刻虽是脸上仍有疲色，身板则已经稍微挺起来一些，头发也梳理得非常整齐，已是看不出昨日的狼狈不堪。

    二人相携下了楼梯，彼此谦让着在厨房用了早餐。

    饭后，方沁湄又将裴师母扶去楼上休息，随后跟着方嫂子继续开玉。

    母女俩在树下奋力劳作，裴师母站在楼上，开了窗户，默默地瞧着，微微点头。

    如是者相安无事直到第三日。这一日，裴师母早饭已毕，端端正正地坐在屋子里，对方嫂子与方沁湄笑道：

    “这几日老婆子在此落脚，已经叨扰你们许多，真是辛苦你们娘俩了。老婆子虽是与你们有些渊源，却不是我赖在此处让你们供养的道理。”

    见方嫂子要说话，裴师母笑着摆摆手：

    “莫急，老婆子知道你心善，你的女儿，也是个好的。”

    说着，拉过方沁湄的手，缓缓挽起衣袖，在手肘上撕下一片膏药来，里面竟是团着一团用油纸裹着的物事。

    方沁湄惊讶不已：

    “师婆，这是什么呀？您这样贴身收藏着，莫非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裴师母脸上露出一线骄傲来，又混杂着悲伤：

    “朱家那个小丫头片子，一心想从老婆子身上骗到老头子做首饰的秘籍手法，老婆子既是对他们为人有了防备，哪能让他们如愿！虽是留得不多，但恰好这一份秘籍却是治玉相关的，可见老天爷有眼，合该留了给你们娘俩！”

    方嫂子“呀”了一声，忙上前阻止：

    “师母，您老拿命留下来的物件，怎么好就这样给了我们娘俩？！说不过去的！”

    裴师母神态坚决，拍了拍方嫂子的手，笑道：

    “二丫，师母留了这条命在，留了这份秘籍在，都是有缘由的！你家成良去京城之后，曾独自回到云城，来见我家老头子，这事，你师母我是知晓的，你可知晓吗？”

    方嫂子怔了怔，转头看了看方沁湄，眼中含着不安：

    “这，这事……”

    裴师母点点头：

    “瞧你的样子，老婆子就知道了，你知晓的。”

    裴师母将膏药里油纸裹着的物事摊开，摊平，招呼母女俩过来：

    “你们瞧，这是什么。”

    方沁湄凑过去，定睛一瞧，不由微微吃惊。

    那是几张略显残破的纸张，画着详细的图样，是一种复杂新颖的玉臂环的制法。

    方嫂子因为是女玉匠，对这几张图感触更深，当下啧啧称奇：

    “这样子，当真精巧！便是尚宫局也难有这等巧思！”

    裴师母微笑着瞧方沁湄：

    “小湄呢？你可喜欢此物？”

    “喜欢的，这是叫蚩尤环吧。”

    方沁湄笑着点头。

    此话一出，裴师母原本平静的面容顿时紧张起来，一把拉住方沁湄：

    “难道你曾见过此物？！”

    方嫂子也一脸震惊地看过来：

    “小湄，你如何知道此物叫蚩尤环？！”

    方沁湄张了张嘴，灵光一闪，顺嘴便说：

    “小湄曾随程秀才的女儿前往知府府中，恍惚见到朱牡丹手上似乎戴着这么一个，听她吹嘘这叫蚩尤环来着！”

    方嫂子和裴师母脸上都现出了了然的神情，点头道：

    “原来如此！”

    “果然在她手上！”

    方沁湄转转眼睛，她倒是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其实歪打正着：

    “师婆呀，这个蚩尤环很重要吗？”

    裴师母点头，拉过方嫂子的手，郑重道：

    “小湄她娘，此环，是老头子在与独自回云城的成良见面之后，才动手制作的！你也服侍过他，知道他的脾气，他一向中意金银工艺比玉石工艺要多，所以此物，是与那桩事有关！”

    方嫂子脸上同时现出了郑重的神色，与裴师母双手交握，低声道：

    “谢谢师娘指点！如此说来，我们需要将此物寻到，细细研究一番才是正经！”

    “正是如此！”

    方沁湄瞧着两位年长的妇人，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手臂上掠过一阵凉意，貌似，是鸡皮疙瘩起来了？咦，为什么呢？！

    下一刻，就见两位年长妇人同时转头向自己，异口同声地说道：

    “小湄，既是你见过此物，就需想法子去将此物取到手！”

    咦，咦咦？！为什么突然就成了自己的任务？！

    此话一出，方沁湄可感到自己有点不能淡定了。

    在她对面，裴师母与方嫂子巴巴的用眼睛瞧着方沁湄，似是等她做决断。

    这眼神……哎！重点在哪儿啊两位……长辈？为今之计，首要任务不是要解开当年之谜吧！方沁湄按了按隐约有汗的额角。

    迎着两位年长妇人殷切的目光，方沁湄稳住情绪，郑重道：

    “师婆，娘亲，听小湄一言。”

    方沁湄抬手牵着方嫂子的手，让她坐下，自己也搬了板凳，坐到两位年长妇人的对面，一边一个，拉着她们的手缓缓言道：

    “您二位远比小湄年长，论理，实该小湄听您二位安排。可其一，小湄实不知当初发生了何事，您二老言语中一直遮遮掩掩，关于当年之事，小湄到如今还是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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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方小湄的引导

    方沁湄笑着抬手，阻止想要说些什么的方嫂子：

    “娘亲，当年发生何事，现在不是说的时候。若果真是件大事，咱们就更需谨慎。师婆，娘亲呀，现如今，咱们只有孤儿寡母三个人，如若去安排所谓的大事，人力物力都是轻如茅草，若有什么事，岂非以卵击石？倒不如积蓄力量，合适的时间，寻合适的助力，再想办法。”

    裴师母怔了怔，浑浊的眼神里透出了欣慰：

    “瞧不出，咱们小湄小小年纪，考虑得倒是极为周全！”

    方嫂子静了静，反手握住女儿的手掌，点点头：

    “小湄说得极是，正因为当年兹事体大，所以我们才对你再三隐瞒，有些时候，不是知道越多越好。难为你小小年纪，想得如此清楚。”

    方沁湄眯眼笑道：

    “还是母亲和师婆教诲的好。如今小湄想着，该是先将这个小店支应起来，有个营生，才是第一要紧的事。待咱们店铺经营好了，再攒银子攒人手，慢慢去应对当年之事。师婆，娘亲，您二老觉得如何？”

    裴师母和方嫂子对视了一眼，齐齐点头，应下了。

    方沁湄放下心头大石，吐吐舌头，笑道：

    “那么，娘亲，今日您是不是该扎砣了？”

    方嫂子站起来，拍拍围裙：

    “正是，开的玉料也尽够了，该做细活了。”

    犹豫了一下，方嫂子的目光斜向了桌上的蚩尤环图纸，难掩羡慕：

    “到底是国师圣手……”

    方沁湄福至心灵，笑着将图纸拿了起来，向着裴师母摇了摇：

    “师婆呀，小湄想，若是能够将此环仿制出来，咱们的小店必能打响名号！”

    裴师母笑着将图纸塞入她的手掌，拍了拍她的手背：

    “拿去吧，都是你们的了！”

    她们商议已毕，自然不知道窗外一道人影将所有对话都听了去，随后一闪而没。

    …………

    军旗招展，马蹄哒哒，队伍在匀速地向北方前进。

    裴玉明也在移动，他坐在马上，一身戎装，蹙眉听着来报的探子在马边奔跑，快速讲完方家发生的事。

    裴玉明甩了下马鞭，若有所思道：

    “瞧不出来，这方小湄倒似是个福将，当年这一宗事，好像真有可能在她手上水落石出了！”

    他瞧着天边燃烧的夕阳暮色，长出一口气：

    “去吧，再盯紧些！那个蚩尤环，必然与那个物件有牵扯！还有，那个方小湄，既然她觉得自己没有人力物力去做这件事，那就不必她做了！懂我意思吗？”

    说罢，裴玉明快马加鞭，跟上前方行进的队伍。

    探子应声而去，飞快地消失在与队伍行进方向相反的地平线上。

    夜色渐渐低垂，笼罩住前方的荒原，也将后方灯火阑珊的城池轮廓隐去。

    …………

    云城，朱家银楼。

    朱牡丹将裴师母撵走，又借程绿衣处暂避朱老板的怒火，足足过了十来日才悠闲地回到家中。关于裴师母之事，父女俩少不得一番争执，然而如今木已成舟，且到处打听不到老妇人的下落，朱老板只有暂时放手了。

    这日朱牡丹午睡刚起，忽然觉得胸口憋闷不已，一身冷汗，还来不及叫人进来伺候，已经吐了出来。

    伺候的丫鬟们忙不迭地冲进来替她收拾，却发现仓促之间，朱牡丹平素用的首饰盒子打翻了一地，所有的珠宝头面滚落一地，闪闪发光。

    一时间众人也没多想，慌慌忙忙地扶人的扶人，归拢首饰的归拢首饰。

    待伺候朱牡丹躺下，请了大夫来诊治，却又探不出什么病来，只能当她是有些苦夏，开了些舒窍通气的药也就罢了。

    这日一忙乱，就弄到了第二日清晨。

    待朱牡丹梳洗打扮完毕，找了妆奁盒子来准备挑选首饰的时候，却猛地拧起了细眉：

    “我的蚩尤环呢？！”

    “蚩尤环，不就在……啊！蚩尤环呢？！”

    片刻之后，朱家银楼上发出了朱牡丹足以刺破人耳膜的尖叫：

    “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回来！否则，你们一个个小蹄子我统统给你们发卖到窑子里去！”

    正在外头安排伙计洒扫店铺，准备开门迎客的朱老板听闻此事，抬脚就踢飞了来报信的伙计，急匆匆赶到后院，抓着自己女儿就逼问到底怎么回事。

    朱牡丹哭叫：

    “女儿怎么会知道呢？！左右我的首饰都有人收着的，每日必清点一番，唯有昨日……是了，昨日我苦夏，屋子里忙乱了一番，是不是就有人不长眼，把那蚩尤环藏了去了！”

    父女俩立刻同仇敌忾，将眼珠瞪得铜铃一般，活脱脱要将众丫鬟侍婢吞了的模样，没口子地喊要她们供出蚩尤环来。

    这却又哪里找去？

    朱牡丹父女俩到底没找到这只莫名丢失的蚩尤环，一肚子火没处发，竟果真叫了人牙子来，将所有伺候的丫鬟一水儿全给发卖了。

    临走之时，伺候朱牡丹最久的丫鬟抖抖索索向朱牡丹磕了头，却也不哭求，只白着脸笑道：

    “大小姐，主仆一场，就此别过，望大小姐从此一飞冲天，只一条，别掉了下来，摔折了！”

    朱牡丹勃然作色，正要上去打她耳刮子，却被人牙子老太婆笑眯眯挡了过去，温声道：

    “大小姐，何必与这将要操贱业的贱婢过不去，倒是跌了你的身份！”

    朱牡丹这才歇了气，抬手轰着众人出去。

    …………

    数日后，漠北大营中，军帐之内，裴玉明的桌案上，出现了曾带在朱牡丹手腕上的碧色蚩尤环。

    裴玉明英挺的眉毛紧蹙，用两根手指捏住蚩尤环，细细端详着，翻来覆去，仔细揣摩。

    “虽名蚩尤，名头很大，其实也不过就是一只女子佩带的玉手镯罢了，此处有个小机括，能够打开……”

    裴玉明身旁，站着一位身形瘦削的幕僚，絮絮解说着这只蚩尤环的特点。

    裴玉明依言，按动机关，蚩尤环立刻轻巧无声地滑向两边，分裂了开来。他轻轻地以指肚轻抚过每一个细微突起，每一根精细纹路，仔细探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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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管闲事

    大帐内十分安静，能隐约听到帐外荒原上呼啸的风声。

    裴玉明细细地摸索着蚩尤环的花纹和痕迹，半晌不语。

    一旁的幕僚不敢言语，只是袖着手，默默瞧着裴玉明作为。

    裴玉明轻轻地将蚩尤环合上，又再度打开，几番反复，他的眸子也随着蚩尤环的开合，闪动着精光。

    慢慢的，裴玉明唇角拉出一道弧度，泛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咔哒，裴玉明将蚩尤环放置在桌案上，回头向幕僚说道：

    “许先生，你带上此物，去一趟津南，与婉娘汇合。”

    “是，小的遵命！”

    …………

    津南城，方家母女所在的小楼旁，热闹非凡的街市上，一骑快马疾奔而来，不消片刻，便停在了街市上最热闹的茶楼前。

    马上轻捷地跃下一名文士装扮的瘦削男子，正是裴玉明身旁那位许先生。

    他将马缰绳丢给了茶楼小二，自己咚咚咚地上了二楼，进了一个雅间。

    婉娘端端正正坐在雅间内，闻听推门之声，淡然地从窗边转过脸来：

    “许先生！世子爷有何吩咐？”

    许先生拱手见了礼，笑道：

    “婉娘还是如此开门见山，爽快！世子爷吩咐小的，将此物带来给你。”

    闪着润泽光芒的蚩尤环出现在了茶桌上。

    婉娘挑了挑眉毛，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含着一丝讥诮：

    “怎么，咱们的世子爷是命你来送礼给那个方家小丫头的？”

    “婉娘说笑了，世子爷吩咐，命你去将这只蚩尤环带去，寻那个裴家老太太说话，她年龄最大，又还没有糊涂，必定对当年之事了解最通透的。”

    许先生不疾不徐，缓缓道来。

    婉娘这才舒了口气，拿起蚩尤环，对着窗口的光线观赏了一番，赞道：

    “果真是手艺精湛，怪道当初千金难求！世子爷可还有其他吩咐？”

    “世子爷吩咐小的，在津南留驻几日，待你问出消息来，若是牵涉甚大，便由我出面联络衙门中人，我为男子，方便走动许多。”

    “如此甚好。”

    “世子爷还问，那位方小湄，如今在这津南城中过得可还好吗？”

    婉娘正要收起蚩尤环，闻言脸皮扯了扯，到底没拦住嘴角往下一扒拉：

    “世子爷分明清楚地知道方小湄每日的动向，怎么还要再让你动问一遍？甚是无趣！她能有什么不好！吃得好，睡得好，天天盘算着把铺子开起来，每天做梦都在想怎么发大财！”

    许先生闻言顿了顿，哈哈一笑：

    “如此说来，这位方小湄是个爱财如命的姑娘了！”

    “可不是嘛！照我说，商女就是商女，眼界实在狭小！”

    …………

    如今方家小院里头热闹了许多，不时会传出几个女人彼此招呼的声音，也不时响起摆弄玉石发出的声响。

    “阿嚏！阿嚏！”

    正在操持家务的方沁湄连打了几个喷嚏，揉着微红的鼻头奇道：

    “这也怪了，如今天正热，难道我还热伤风了不成？”

    沙拉拉，沙拉拉……方嫂子坐在光线明亮的一层楼房后开间内扎砣，才一歇儿功夫，后背便渗出汗来。

    裴师母拄着拐棍慢悠悠走进屋内，瞧着她微驼的背影，眼里透出些心疼来，又不敢高声惊扰，复返身走出门来，对正在菜地里扒拉菜叶子的方沁湄道：

    “小湄啊，天热得紧，家中可还有余钱？若是有，去街市上买个瓜回来，拿竹篮装了，湃在井里，待你娘忙得了，便拿出来消消暑。”

    方沁湄脆生生地应了：

    “师婆放心，我们还有点底子，瓜是吃得起的！”

    当下方沁湄收拾妥帖，拎了竹篮子便往外走，几步便进了招牌林立的街市。她来此时间不短，早都逛熟了，直接就奔着巷子口的瓜果摊过去。

    卖瓜的是位须发斑白的老大爷，推着一个手推车，车上堆满了水灵鲜艳的瓜果，车上支着一把大布伞遮阳，挡着夏日的光线。瓜果堆上随意地扯了块粗布，盖去一半瓜果，粗布丢着装钱的笸箩，里面有散碎的铜钱数十枚。

    粗布下露出来的瓜果皆十分新鲜，果香四溢，切开的西瓜艳红诱人。

    老大爷见她过来，热情招呼：

    “大姑娘，今儿过来瞧瞧？这都是上好的瓜，不甜不要钱！”

    “好嘞，信您的，我瞧瞧！”

    方沁湄笑着上前挑瓜，自是没有注意到瓜果摊上头，正好是茶楼的二楼雅室窗户。

    …………

    婉娘和许先生又交换了一些信息，正要起身离去，婉娘的眉毛忽然一扬，转身就到了窗边。

    许先生看她如此，笑道：

    “怎么，瞧见谁了？”

    “那个方小湄，倒也是巧了。”

    婉娘轻轻推开窗户，许先生也走了过来，二人探头向下看去。

    许先生微微点头：

    “虽单薄了些，倒还是个伶俐的相貌。”

    “哼，何止是伶俐，我瞧分明是满肚子鬼心眼！”

    许先生笑了：

    “婉娘，你对这位方小湄似是很不喜欢啊！”

    “我是懒得跟她计较，每次瞧见她转眼睛冒坏水的样子就心烦，总以为天底下她最能干！”

    婉娘轻哼着，眉间带着不耐：

    “走吧……”

    “哎！那是什么？”

    许先生眼尖，指着楼下说道。

    就见一个青皮模样的瘦小汉子，趿拉着布鞋，溜溜达达到了瓜果摊旁，蓦地抓起老大爷车上装钱的笸箩，撒腿就跑！

    老大爷正在给方沁湄敲打西瓜，挑选甜瓜，这一转头瞧见这个汉子偷了自己的钱，登时又气又急，张口喊道：

    “抓小偷啊！”

    方沁湄瞧得分明，二话不说，夺过大爷手里的瓜就掷了出去！

    可巧那汉子本身就趿拉着鞋子，没跑起来，倒给自己差点绊倒，这一晃身的功夫，方沁湄的瓜已经迎头到了，就听“咔嚓”一声！红的绿的流了一地！

    汉子“哎哟”一声，坐倒在地，手里的笸箩掉落下来，铜钱叮叮当当滚落，煞是热闹。

    老大爷早已抽了手推车上的扁担，急匆匆奔过来，照着青皮汉子肩头就是一下：

    “你个不学好的混蛋玩意儿，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抢人钱财，我打不死你！”

    青皮汉子捂着头，恼羞成怒，蓦地从身后抽出一把短匕首来，大喝：

    “你个老不死的，再动爷一下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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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这厢有礼

    “啊！你，你别乱来！”

    忽然大太阳底下看到光闪闪这么一把短刀，卖水果的老汉登时吓得一愣，他原是个老实人，不过是自己种的瓜果自己拿出来卖罢了，哪想到忽然遇到这种事？

    老汉才愣着，忽然觉得胳膊肘给轻碰了一下，回头一瞧，却是对上方沁湄笑眯眯的小脸，再往下一看，顿时大喜——方沁湄却是将他瓜果摊上放着的足足一尺多长的西瓜刀拿了过来。

    老汉接了西瓜刀在手，胆气顿时豪壮，扭过头大喝一声：

    “你个小泼皮！你老汉儿我非教训你……”

    一句话没说完，愕然发现对方已经捏着小刀跑远了，感情不过是个银样镴枪头。

    “哈哈哈！算你跑得快！”

    老大爷和方沁湄在阳光下放声大笑，十分快意。

    方沁湄手快脚快，替大爷将地上滚落的铜子儿都捡了回来还给老大爷。

    方沁湄又要掏钱买瓜，那老大爷哪里肯依，好说歹说送了她极大极甜的一个瓜，坠得她快拎不动篮子。

    方沁湄走了几步，回身向老大爷说道：

    “大爷，您要不换个地儿卖果子吧？就怕那个小泼皮又来捣乱。”

    老大爷恍然大悟，拿手拍拍脑门：

    “到底是姑娘想得周到，好嘞！老汉儿我上衙门门口卖果子去，看那帮泼皮再敢来捣乱！”

    方沁湄点点头：

    “是这么个理儿，若是卖得差不多了，早点回家更好。”

    老大爷一迭声地应了，支起手推车，往津南城衙门方向去了。

    茶楼上，许先生和婉娘瞧着方沁湄瘦小的身子，提着篮子吃力地往家走去。

    许先生眯起眼睛，捋着胡须笑道：

    “这方小湄不错，算得上有勇有谋了！”

    “什么有勇有谋！若是她想得再周到些，就该知道，若是那泼皮果真有心算计老头儿，她这一出手，就算给老头儿带来无尽麻烦了！老头儿现在是可以去衙门那边支摊售卖，可若是那泼皮带了人，在城门围堵老头儿呢？”

    婉娘的眉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

    许先生瞧着婉娘，温言笑道：

    “城门有四个，这个泼皮行事如此混乱，他怎么知晓去哪里围堵老人家呢？婉娘，你似是对这方小湄成见极深啊，是不是有些故意挑刺了！”

    婉娘顿了顿，没好气道：

    “总之我不信这个姑娘真有什么智珠在握，罢了，不与你斗嘴！我们且看吧！”

    二人离开茶楼，各自安顿。

    婉娘一路上掩蔽身形飞身赶往方家，她边走，边用手捏着怀中的蚩尤环，目光闪动，似是想到了什么。

    …………

    方沁湄得了瓜回到家中，如裴师母所说，将西瓜盛放在竹篮内湃入井中，待方嫂子劳作结束，便起出解暑。

    夕阳下，三人围坐在院落内的树荫下，西瓜津甜，闲话一二，凉风习来，颇有些开怀滋味。

    待瓜吃得差不多，裴师母忽想起什么，转头问方嫂子：

    “对了，小湄她娘呀，我们是惦记要在此处开店铺，那可曾与津南城的行会、商会打招呼，拜山头啊？”

    方嫂子闻言，手下一紧，一块西瓜分成了两半，惊呼起来：

    “哎呀，了不得，得亏是师娘提醒我，我忙晕了，只顾得购买玉料，制作首饰，竟没顾上和商会行会打交道！”

    裴师母闻言也紧张起来，用拐杖顿了顿地面：

    “这可不好，若是我们贸贸然开张了，这里商会行会一个人都认不得，那怕是要惹来祸事，这需得赶紧张罗一下！”

    方沁湄闻言点头：

    “师婆提醒得是，娘亲，今日天晚了，明日一早女儿便去打听津南商会与首饰行会坐落在哪里，如何打交道。”

    “正是，需得好好筹划一番！”

    裴师母说完，又不禁皱眉嘟哝道：

    “我们都是女人家，不知道商会、行会的人，会不会欺负我们寡妇失业的……”

    方沁湄扬了扬眉毛，笑道：

    “师婆，怎么叫寡妇失业呢？咱们不都好好的，有一份正经营生在干嘛！行得正，走得直，到哪儿也不用觉得低人一等！”

    方嫂子精神一振，露出笑颜来：

    “好，小湄有胆气，也对，咱们无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

    裴师母也呵呵地笑了：

    “有理有理，关关难过关关过，都是生意人，手艺人，总有办法的。”

    窗外，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轻哼，夜风一吹，便消散了。

    …………

    金乌西坠，徐徐入夜，天色微凉，撒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细细雨粉，周遭空气润泽了许多。

    方家小楼二层，如今又收拾出来一间，方沁湄等三人每人一间卧房，为的是彼此少做打扰，能休息得更为安心。

    因裴师母提起商会与行会之事，方沁湄与方嫂子自是警醒起来，二人难免花费了些功夫，细细地商议如何寻人见人，买哪些礼物，如何建立联系等事，待方沁湄举着蜡烛回到自己房中之时，已过人定时辰，周遭已是安静下来，唯有虫鸣声声。

    方沁湄生性爱净，乃去净室清洗了一番，方又举着蜡烛上楼。

    就在她推开自己房门的一刹那，就觉一阵清风掠过，手中的灯火几乎熄灭，她忙不迭地转身，护着这一缕烛火，缓缓进入房中。

    待方沁湄终于走了进来，只觉今晚屋内似是寒意深重，竟让她浑身打了个寒颤。

    方沁湄小心翼翼地将蜡烛置于桌上，蓦地目光一定，身子就像是被牢牢钉在了原地。

    橙黄色的烛火之下，一痕碧色如洗，清澄如水，洁净如冰，竟是一只水色极佳的玉镯。

    再细瞧，这只玉镯分明十分眼熟，正与裴师母所带来的蚩尤环全然对应！

    方沁湄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心中直如惊涛骇浪一般，面上却是不显。

    她静静瞧着这只玉镯，并不伸手触摸，而是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向后退了两步。

    方沁湄墩身，做万福状，低眉垂目，温和地轻声说道：

    “裴公子派来守护小女子的大人，请出来一见吧，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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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静夜中的较量

    方沁湄轻柔的声音在夜色中传递。

    桌上的烛火，随着方沁湄的话语轻轻跳动了一下，屋子里忽然就多了一个人影，正是婉娘。

    她仍是灰衣短打，蒙面巾则拉到鼻子边缘，似笑非笑，是以方沁湄一眼便认出了她的容貌，当下微笑着再度屈膝：

    “原来是婉娘大人。”

    婉娘目光如针，上上下下地打量方沁湄，半晌方轻哼了一声：

    “果然如我所料，你这小娘子，着实狡猾得不行！”

    方沁湄笑着晃晃脑袋：

    “承蒙夸奖。”

    婉娘一瞪眼睛：

    “怎么知道有我家公子的人在这里看护你的？”

    “此事简单，一者，我们初来津南之时，裴公子说了一句会有人照看，二者，我们母女二人，独居此处，却没有任何地痞流氓找上门来寻我们的不是，自然是因为有高人照拂；三者，此物……”

    方沁湄的视线落向桌上的蚩尤环，一缕散发俏皮地从她额前落下：

    “师婆和娘亲不久前才吩咐我，要我去取得此物，可巧这东西就掉到我桌上来了，自然是一直暗中看护我们的守护者所为呀！”

    婉娘从鼻尖嗤了一声，仔细端详着她的表情：

    “今日怎么对我这般客气？还知道叫我大人，怎么，服软了？”

    方沁湄收起笑容，站直身体：

    “婉娘大人，小女子虽然少不更事，但也知晓知恩图报一说，您再武艺高强，也终究是个女人家，餐风露宿地在此地保护我们，实在辛苦。小女子如今又没有什么能为能立刻报答您的，那至少言语和行为上的恭敬，绝对该遵守，否则，就不是我不懂事，是我该死了。”

    婉娘的眼睛眯了眯，泄出一抹光芒：

    “好一张利嘴！是想挤兑我不要为难你吧！我可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收买的！”

    “想来婉娘大人必是深得裴公子的信任，自然大人有大量，不会和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

    方沁湄唇角弯弯，娇小的身子站得很直。

    “哼！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无知者无畏好，还是胆大妄为的好！想我们家世子爷……裴公子何等人物，岂是你这等商女可以攀缠的！”

    婉娘眯着眼睛，目光危险。

    方沁湄悄悄歪了歪头，神情看似娇憨，盯着在烛火下反射着碧色水光的蚩尤环：

    “婉娘大人，您夙夜来访，不是为了教训小女子，而是有事要问询吧？”

    婉娘刚要出口的警告之语打了个突，恨恨道：

    “你怎么又知道了？”

    “简单，此物乃是我师婆带来的讯息，据说里头有一个大秘密，原该我去拿然后解谜，现如今这物件就这样来到了我的面前，想来，必是婉娘大人希望我来解开此物的谜团了？”

    方沁湄慢慢地沿着桌子踱步。

    “哼！大言不惭！不瞒你说，我根本没指望你能解开此物所藏的谜团，此物如此精巧，恐怕你连如何打开它都不知晓！”

    婉娘的目光紧盯着方沁湄的一举一动。

    方沁湄的目光俏皮地闪动了一下：

    “哦……那若是，小湄我能够打开此物呢？婉娘大人，可愿与我一赌？”

    “笑话，我堂堂国……侍卫，为何要跟你一个市井丫头赌？！”

    婉娘警醒。

    “那就是不敢咯？”

    方沁湄步步紧逼。

    “你！赌又如何，不赌又如何？！”

    “婉娘大人不必介意，您若实在不敢与小女子……”

    方沁湄掩唇而笑。

    “谁说我不敢？！”

    婉娘终于怒了。

    方沁湄笑弯了眼睛，将一根细白的手指竖到唇边：

    “好办，婉娘大人，其实小女子只想要您一个承诺，能够在合适的时机，为小女子出手一次。”

    婉娘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

    “假如你……”

    “放心，必然不会违背您做人的准则，更不会违法乱纪！”

    “好！那就这么定了！不信你能飞上天去！”

    婉娘挑眉，下了断言。

    方沁湄嫣然一笑，拿起桌上的蚩尤环，用手指边缘轻轻地沿着比寻常手镯略厚的边缘滑动。

    婉娘看似淡然，实际却一直用目光审视着方沁湄的举动。

    片刻后，方沁湄眼睛微微一亮：

    “是这里了！”

    咔哒一声轻响，这只碧色如洗的蚩尤环悄然滑了开来，在盈盈烛火下，犹如一泓碧水，令人望之生怜。

    方沁湄难掩目眩神迷：

    “哇……真好看！”

    婉娘的眉头跳了跳，按下惊异，点点头道：

    “是了，你看过图纸，自然知道此物该如何打开！我竟没想到此处！”

    “婉娘大人，您不是没想到此处，而是一向没把小女子放在眼里，且一直对小女子有所提防，反而思路受限，处处受掣肘啊。”

    方沁湄笑道。

    “被你言语所激，着了你的道，我果然还是定力不够！也罢，我不是小气的人，就应了你的赌约又如何！大不了一条命罢了！”

    婉娘淡然。

    方沁湄双目闪动，此刻，她对这位脾气桀骜然而十分率直的女护卫倒是真的生了几分敬意。

    “婉娘大人只管放心，小湄必不让您为难。话说回来，此物当中，究竟蕴藏着何等秘密，好像不是小女子能参详的……”

    “那是自然，这只镯子，本是想拿来寻你们收进家门的裴师母解密的，我不过拿来试试你的眼界罢了！”

    方沁湄笑了：

    “婉娘大人可还满意？”

    她缓缓地用指腹轻轻抚摸着打开的蚩尤环剖面，轻声诵读上面所镌刻的纤细文字：

    “水洗尘埃道味甞，

    甘于名利相相忘。

    心怀天洞丹霞客，

    各诵三清紫府章。

    早里采莲歌达旦，

    一轮明月桂飘香。

    日高公子还相觅，

    见得山中好酒浆。”

    这些文字，用细如发丝的刻痕组成，一笔一划均清晰有力，间架结构十分典雅庄重。

    刻痕上又以金粉填注，突出了文字与诗句本身的华美。

    方沁湄看似漫不经心地读诵着诗句，眼角余光却是扫到婉娘眼中的惊异之色越来越浓，且还有几分隐约的佩服？

    方嫂子不识字……女玉匠不得制作神圣之物……方沁湄心中微微一动，感到自己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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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家里没人了?!

    方沁湄说完，眼神明亮而清醒，不见半分贪欲。

    她轻轻地将蚩尤环合上，平放于桌面，动作柔和地向婉娘的方向推了过去。

    看方沁湄的动作，婉娘一怔，终于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怎么，如此珍贵的玉镯，不想留下？”

    方沁湄轻轻摇头：

    “由裴大师亲制的蚩尤环，可谓珍宝，小女子如今不过托庇于他人羽翼下，有何能为留存此物？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既然是玉匠之家的后人，这个道理，小女子还是很清楚的。”

    婉娘瞧着她，半晌，方舒出一口气来，点点头，将蒙面巾拉上：

    “好！我承认，之前倒是小看你了！”

    她抓过桌上的蚩尤环，复又道：

    “我先来此处与你商谈，也是因为想到裴师母已经老迈，如若我以非常手段惊扰于她，怕是会有意外。如今此物的形制你已了然，关于此物的秘辛，就请你代为探查吧！”

    方沁湄应了，目送着婉娘飘身纵出窗外。

    方沁湄在桌边静静站了一会儿，才觉得背心尽湿。

    方沁湄关上窗户，吹灭烛火，立刻躺卧到床上，紧紧裹上被单。不消一会儿，她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方沁湄便醒了，只觉满身汗水，忙起身去楼下打了水稍事擦洗，才略觉好些。

    不多一会儿，老人觉少，裴师母也起来活动了。许是她最近心情舒畅的原因，脸色比才来的时候好看许多，声音也多了中气：

    “小湄啊，小湄她娘，今日可怎么着也得去和商会碰碰头，拜个山门啊！”

    方沁湄脆生生地应了：

    “师婆放心，小湄待会儿便去，打听好了地方，再与师婆您同去，听说商会里的人都势利眼着呢，您可得给小湄壮壮胆子！”

    “咦？今日你倒真是起得早，这会子就下楼了？莫不是馋了，想在厨房偷点儿什么吃食？”

    方嫂子诧异的声音也响了起来，院子里顿时多了几分轻松活跃。

    方沁湄吁了口气，真切地笑了起来，直至此时，身穿夜行衣的婉娘带来的那种压抑感才终于散去。

    “娘亲呀，今日要出门见商会的人，自然该好好拾掇打扮一番，娘亲你也赶紧起，给女儿梳头是正经！”

    “哦！是了，还是我儿想得周到！”

    “对对对，小湄想得周到，老婆子今日也要好好收拾一番，不能让人小看了去！”

    早餐后，方沁湄打扮完毕，出了门，去寻津南本地商会的地址，此事原极是容易，走到已经营业的街市上，寻人一问便知。

    但，在寻人问路的时候，方沁湄在一间书店门口停了下来，思忖了一会儿，抬脚走了进去。

    昨夜，当婉娘身着夜行衣站在房间里的时候，方沁湄不是不害怕的。

    她明确地意识到彼时婉娘对她深刻的轻蔑与恶意，如果自己的回答和举动有让对方不满的地方，方沁湄并不怀疑婉娘会对自己出手。

    至于说裴玉明会如何看待此事——方沁湄是不会将自己的性命安危压在一个远在天边的男人身上的。

    一个托庇在他人羽翼之下的小女子，对方护卫没有当面奚落已是客气了，自己，需要尽快想出自强之道来。

    书店才开不久，门板已下到了一旁，两个伙计一个扫地，一个拿着鸡毛掸子擦灰。书店店主，一个灰白胡子的老人，一副文士打扮，则捧着一壶茶，慢悠悠地在货架后溜达，时不时抬手翻阅一下书店上的书籍，整理一番文房四宝等。

    瞧见方沁湄进来，书店店主只撩了一下眼皮，便懒懒散散地捏着茶壶要往后院去，分明连招呼都懒得打。

    方沁湄忙上前一步，笑着向店主道了万福：

    “店家，小女子这厢有礼了。小女子想打听个人，瞧来瞧去，觉得这整条街上就属您老最有学问，最有派头，必是问了您，消息才最当准！”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方沁湄今日着意收拾过，一张小脸粉扑扑的很是俏丽，令人喜爱。

    店主也不能对如此可爱的一张笑脸说不，当下停了脚步，微露笑容，点头道：

    “小姑娘嘴倒是甜，有什么事要问呀？”

    “店家如何称呼？”

    “在下免贵姓胡。”

    方沁湄双眼弯弯：

    “原来是胡老丈，小女子姓方，家中是开玉器坊的，初来宝地，小生意还未开张。故想请问老丈，咱们津南城的商会会长是哪位，该如何才能得见他老人家？”

    胡店主闻言挑了挑眉毛，捋了一下自己灰白的胡子，打量着方沁湄：

    “哦，想不到方姑娘原来是能人巧匠之后，倒是失敬了！说起咱们津南城的会长，他单姓一个石字，居住在北市，你到北市稍一打听，便知晓他的住处了。”

    方沁湄频频点头：

    “哦，太好了，多谢老丈提点！不知这位石会长脾气如何，他们家的门房好不好打交道呀？”

    胡店主又多看了方沁湄几眼，点头道：

    “虽是小小年纪，倒是个伶俐的，知道多问几句。石会长为人，津南商界颇是敬重于他，不过，方小姑娘……”

    他捋着胡须，有些欲言又止之意。

    方沁湄笑道：

    “老丈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们初来乍到的，可是需要有学问见识的长辈指点呢。”

    几句话，将胡店主捧得很是舒服，当下他展眉，站直了身子：

    “小姑娘啊，你家可有男性长辈？总不会，你们家要你这么个小姑娘跑到石会长家中去拜会吧？”

    “啊？这，难道不行吗？”

    一旁听着的两个伙计早已忍不住，当下笑道：

    “谁家不是男子出来撑场面，去拜见会长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出面呢？你们家没人了？”

    “若果真如此，你们家可就别想好好开店了！别的不说，这条街上的青皮就够你们喝一壶的！”

    “没错！没有男人支应门庭，开什么店呀，等着别人上门欺负么？！”

    两个伙计一唱一搭，聊得开心。

    没男人就等于没人？方沁湄目光闪了闪，她发现，自己还是把在这个异世生存想得简单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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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爱花钱”的方沁湄

    见这个漂亮清爽的小姑娘沉默下来，胡店主瞪了两个伙计一眼：

    “去去！不说话没人把你们当哑巴！”

    又温和地转脸对方沁湄笑道：

    “虽是他们说得有些道理，不过石会长为人还是信得过的，至于他们家门房，还算好打交道……哎呀！”

    胡店主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轻呼道：

    “才想起一件事，石会长的孙子十日后就要摆百日宴，若不是小姑娘你提起他，小老儿倒是要把这桩要紧事给忘了！”

    “百日宴？能去参加百日宴的都是什么人？”

    方沁湄敏锐地抬起头来。

    “因是石会长的长孙，不出意外，必是未来支应门庭的，所以石会长也有心要打小给长孙铺个底子，故早放出话来，但凡是带了令他们家人欢喜的贺礼之人，都可参席——这席，是流水席，要摆足三天三夜。”

    胡店主也是个爱说话的，不待方沁湄问得更多，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一一道来。

    方沁湄点点头，甜笑道：

    “多谢老丈指点！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若非今日小女子走到这里来，也听不到老丈您的一番高论，嗯……”

    方沁湄眼睛转来转去，伸手往书架上一指：

    “老丈，我买些东西吧！”

    “哎？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要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胡店主捋着胡须，一副虽然你光顾我生意但我该问的还要问的模样。

    方沁湄展颜一笑：

    “自然有用呀！”

    …………

    方嫂子在屋内扎砣，扎砣发出的“隆隆”声掩盖了其他声响，直到方沁湄踏入房门，令屋子里光线有了变化，方嫂子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才要笑，却猛地一怔：

    “咦？小湄，你这是拿的什么？”

    只见方沁湄手中抱了一堆练字用的黄表纸与宣纸，还有笔墨砚台等物，竟是搬了文房四宝回家。

    不止如此，方沁湄怀里还揣了几本字帖，端的是满满当当。

    方嫂子不禁站了起来，吃惊道：

    “小湄，咱们家可没多少银子，你，你买这些物事做什么？”

    天热，方沁湄满头大汗的，闻言嘻嘻一笑：

    “娘亲，您先帮女儿拿一下，东西多，快拿不住了！”

    这会儿裴师母却也听见动静走了进来，一瞧之下却是乐了：

    “哟！小湄，你这是要学着识文断字呀？”

    “师娘，小湄她爹教过她识字。”

    方嫂子一边接过方沁湄手里的物件寻地方放下，一边回答。

    裴师母一怔，寻了条板凳坐下，招手唤方沁湄过去：

    “儿啊，你说说，为何要买这些物事？”

    “师婆，其实父亲教训过小湄，咱们这一行，光是能把手艺做好是不出奇的，若是能够像裴师公那样，将诗、书、画都融会贯通，化入金银器与玉器之中，才有机会成为国手。”

    方沁湄早已想好了说辞，这原也不是假话，昨晚灯下，她观察过那只蚩尤环，铭记住了上面所镌刻的每一个文字。

    既然是裴大师亲制的玉镯，那么上面的文字，也必然出自裴大师亲笔，所以裴大师识文断字，有相当深厚的书法造诣，是毫无疑问的。

    而自古以来，中国书画不分家，可以推测出裴大师的绘画功底必然也是出类拔萃的。

    方沁湄一边想着，一边笑自己真是糊涂了，穿越来这里也才没多久啊，怎么也就像这里的普通女人一般思考问题了呢？

    要知道，在前世的北京玉石业行会，被誉为祖师爷的，可是大名鼎鼎的长春真人丘处机啊！

    没错，就是那位在金庸武侠世界里，被人戏称“为何没事路过牛家村，从而影响历史走向”的长春真人丘处机！

    传说中，丘处机能够“掐金如面，琢玉如泥”，曾被元帝封为高官，掌管造办机构。

    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知道，这样的国手大师，文化修养与其审美能力都是远在普通民众之上的，自己穿越来此，怎么能仅仅以身边一位思维处处受限的女玉匠方嫂子作为行业最高领袖人物的标准呢？那岂不是自断其路吗，又如何能够自立自强，开拓天地呢？！

    方沁湄因婉娘夜访，而想通此节，并找到自己真正的前进方向，可说是她这次夜半惊魂的最大收获。

    方沁湄回答完了裴师母的话语，却忽然发现屋内陷入了寂静，不由诧异地抬头看去，蓦然发现自己对上了两双泪眼。

    “师婆，娘亲，你们怎么啦？可别吓唬小湄啊！”

    方嫂子拉起围裙来擦去泪水，笑道：

    “我的小湄，竟如此出息，娘亲实在是太高兴了！”

    裴师母也颤颤巍巍站起来，摸着方沁湄的头道：

    “儿啊，你果真有志气，是个女中丈夫！”

    “哎呀，快别夸我了，还不知道成不成呢！”

    方沁湄笑道。

    “成！必定成！”

    裴师母昂然道，轻拍着方沁湄的肩膀：

    “好孩子，你就先练起来，若是你果真有这些天分，师婆说不得就豁出这张老脸，好好地替你请个师父领你进门，踏踏实实地教你！”

    方嫂子惊喜地看着裴师母：

    “师娘，您的意思是说？”

    裴师母肯定地冲方嫂子点点头：

    “正是！我想老婆子这张脸面，他总还要卖几分的！”

    方沁湄眨眨眼睛，看来，这位裴师母还是有几分人脉的呀！

    收住繁杂的念头，方沁湄笑着对裴师母道：

    “师婆，小湄已经打听得了商会石会长的住处，他住在北市的一个大宅子里面，得走上好几里地呢。所以小湄已经和轿子的脚夫约好，让他们未时来接咱们，送咱们去那个石会长的家中拜会。”

    “什么？！你不但买了文房四宝，还又雇了轿子？！咱们有多少钱，能够你这么花？！小湄，你这是有点儿飘了啊！咱们家不兴这样的，去，去把轿子给退了！”

    方嫂子听到这里，不由吃惊地惊叫起来。

    她自离开京都之后，生计便颇为艰难，常常要靠出卖苦力为生，所以乍一听方沁湄如此“浪费”，顿时觉得心痛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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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警告

    这话一出，方嫂子自己也知道喊急了，一时怔在那儿，不好意思去看裴师母的神色。

    方沁湄知道她痛惜钱财，上前握住方嫂子粗糙的手掌笑道：

    “娘亲，您别过虑，女儿自有道理。您瞧瞧师婆，之前在朱家银楼被过于苛待，现如今身子骨可是不够硬朗，若是冒着这大太阳走上几里地去拜会石会长，多么不合适呢？若是老人家身子扛不住可怎么办？再者说了……”

    方沁湄松开方嫂子，拉拉衣裳，摸摸头发：

    “便是女儿在日头底下走几里地，只怕也要汗湿衣裳，到了人家家里，岂不失礼么？我们是要做玉器坊，是有点家底的人才会来买卖物件的地方，若是第一次与商会中人碰面，却连点礼仪脸面都不讲，只怕别人将我们看轻啊！”

    方嫂子也不是笨人，她只是一时心疼钱，听了解释早已转过弯来，略红涨了面皮向裴师母笑道：

    “师娘，是徒弟媳妇考虑不周，可不是要劳动您老人家！”

    裴师母半点愠色不见，反呵呵笑道：

    “小湄当中是个好姑娘，计算如此周全，好极，好极！正是呢，我们祖孙俩可得打扮得光鲜体面些，不好让人小瞧了去！”

    说着向方沁湄招招手：

    “师婆知道些别致的梳头样子，待会子午歇起来，师婆给你再好好梳个漂亮的头型！”

    “好嘞，谢谢师婆！”

    窗外，夏蝉轻鸣，树叶沙沙轻响，婉娘隐身在院内的大树上，双手抱胸，挑着眉毛：

    “这也奇了，非要自己去碰壁？嘱咐我一声，让我去把这事办了不就得了？哼，果然是草民，用人都不会用！会雇轿子就算聪慧，别人就会高看你一眼？真是笑话！也好，让我瞧瞧，你们孤儿寡母，连个立门户男人都没有的玉器坊，要怎么入那些商会老油子的眼！”

    …………

    午歇过后，果然方家门口来了一顶四人抬的青灰色轿子，为首的轿夫上前拍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方沁湄搀扶着裴师母迈步而出。几个轿夫一瞧，眼前都是一亮。

    方沁湄换了一身洁净的月白色内裳，外套浅蓝色掐腰薄背心，腰间系着深蓝色绸带，腰带上坠下一枚绿莹莹的玉蜻蜓裙压，略一细瞧便可发现雕工细致，水色极好，晶莹剔透。

    方沁湄的发量如今增加不少，裴师母亲自出手，替她梳了双环髻，乌鸦鸦的青丝用红色头绳束起，右边发髻插了一朵异形珍珠缀起的珠花作为装点，别无他物。如此简单的装扮，反而将她一张俏丽的小脸衬托得越发耀眼。

    裴师母今日也十分整洁体面，一把花白头发梳得溜光水滑，戴了一条深蓝色抹额，抹额中央缀了一块莹白美玉，玉体莹润光洁。她身穿青色褙子，一手扶着方沁湄，一手拄着拐棍，腰杆已挺直了起来，虽是行动迟缓，但依稀已经有了当初裴家银楼女主人的影子。

    几个轿夫见状，堆着笑上来招呼：

    “老人家、大小姐，请上轿！”

    方沁湄听到这声招呼，脚步却是不由顿了顿：大小姐？不知不觉，自己也被称为大小姐了呢！方沁湄压下心头波动，微笑着将裴师母搀扶入轿，自己随后坐在裴师母身旁。

    “路上小心！”

    方嫂子倚门而看，瞧着轿子平稳行进，又略心疼了一下：

    “啧啧，这个妮子，竟还雇的是四人轿，叫个两人轿不就得了？真是花钱没个把门的……唉，也是，到底要见的是会长，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她絮叨着将门关上，自是没有留意那四个抬轿的轿夫，有人向这个小院投来了视线，随后，又和另外几人彼此对视了一眼。

    几个轿夫，都露出了如野狗见到猎物般的笑容。

    …………

    轿子行到热闹的街市上，裴师母忽然用拐杖敲了敲轿厢地板，命停下。

    方沁湄不解其意，裴师母因道：

    “小湄啊，扶我下轿，我们不能空着手上别人家门，不合规矩。”

    “是，小湄考虑不周。”

    “你已极好了，不过年轻些，只要多历练历练，再没有不成的。”

    裴师母笑着扶着方沁湄下了轿子，却也不着急挑选礼物，而是瞧着路边几个摆摊儿写字的人走了过去。

    她细细瞧了瞧，瞧中一个样子忠厚，笔迹也出众的，拉着方沁湄在摊子前头坐了下来：

    “先生，老身今日要去拜会贵人，请先生给老身写个拜帖吧！”

    那摆摊的先生应了，拿出几样拜帖的底版纸张来给裴师母挑选。

    裴师母笑着拉方沁湄道：

    “好孩子，你来选一样，师婆信你的眼光。”

    方沁湄也不扭捏，当下选了一种红底泥金的帖子底版，十分乖巧地敛起袖子，站在那位先生旁边磨起墨来。

    那先生不由多瞧了她们几眼，大有好感，随即问道：

    “不知老夫人要如何称呼贵友，如何落款？”

    裴师母拄着拐棍，双目微阖，似是思忖了好一会子，才低声道：

    “这么写吧：石会长惠起，裴氏未亡人敬上。”

    那先生点点头，在一旁废纸上先试写了一回，让裴师母过目。裴师母瞧了，微微点头：

    “甚好，先生请落笔。”

    方沁湄心中一动，裴师母伴随裴大师多年，果然也是识文断字，颇有修养的。

    片刻后，那位先生将拜帖写得，低头双手持了，送到方沁湄手中：

    “姑娘请过目。”

    “嗯……嗯？”

    方沁湄忽觉手心多了一张软纸，忙收敛神色，将纸藏了。

    那位先生复平平板板地说道：

    “老夫人，姑娘，若是满意，请付笔资。”

    裴师母瞧了瞧拜帖，笑道：

    “极好，再去买几样东西，咱便正经赶路。”

    方沁湄收好拜帖，扶着裴师母起身，回望了那位写字先生一眼，对方早垂了眉眼，一副事事与己无关的模样。

    于是二人在街市上又买了几样糕点，作为门房的见面礼，复又上轿，这才一路继续往前。

    方沁湄趁着无人，打开手心的软纸快速瞧了一眼，心头不由微微一紧，纸上写着一行字：小心脚夫。

    方沁湄将纸完全揉烂丢入袖中，心里已有了计较，对那位写字先生也是满怀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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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门前冲突

    裴玉明一眼看过去，之见那侍女当真生得花容月貌，十分标致，一双眼睛雾气蒙蒙，让人望而生怜，身材虽是娇小，却玲珑有致，形成了极其曼妙的曲线。

    侍女知晓裴玉明在瞧她，她是受过调、教的，当下打起全副精神，袅袅娜娜地走到离裴玉明三尺远的地方，含羞低头，胸前颤颤地福身下去：

    “奴婢花月，拜见世子爷。”

    裴玉明冷眼瞧着花月，默然无语。

    花月的后背不自觉渗出汗来，正想再说些什么，裴玉明冷然的声音已经再度响起：

    “国公夫人，都吩咐你来此做什么？”

    “奴婢是来伺候……贴身伺候世子爷的。”

    花月悄声地答道，她的声音似是也受过训练，初听清淡，入得耳来则是异常绵柔动人。

    “没有需要，唤沈嬷嬷来！”

    裴玉明断然道，身上寒意勃发，竟是吓得花月倒退一步，身子一软就倒在地上。

    她所穿衣物均是贴身裁剪的，十分合身，倒下去的一刹那，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领子系带忽然断裂，竟是漏出胸口一大片春光出来。

    花月显然用过香，这领子一敞，一股似兰似麝的清香飘出，顿时整个大帐内都显得暧昧柔媚起来。

    花月俏脸低垂，身子轻颤，发出泣声：

    “世子爷，大少爷，奴婢既然来此，便再没有回头路，若是大少爷不收留奴婢，奴婢……”

    她偷眼看去，却没有发现意料中向自己走近的身影，反而发现裴玉明已经远远退到了大帐门口，澄澈的眸子以一种极度冷静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花月顿时怔住，隐约觉得自己似是在扮演一个丑角。

    这种当众出丑的感觉在沈嬷嬷，也就是婉娘的姐姐带着两名女兵掀开大帐进入的时候到达顶点，花月饶是思虑再多，也再没想到裴玉明竟是这等油盐不进的性子，当真对女色全不动容。

    裴玉明冷眼瞧着沈嬷嬷将花月带走，皱眉瞧了瞧军帐内的情形，又喝道：

    “来人呀！速速通风，驱走所有异味！”

    裴玉明说完，一甩胳膊，竟连帐内也不留，转身便带着两个随从往寻常士兵军帐内走访去了。

    …………

    年过四十的石会长最近十分得意，这主要在于他的长子嫡孙已经出世，身体壮实，即将满百日了。而且作为粮商及津南城商会的会长，如今国内虽是平静，北地却闻战事将起，自是有人紧张局势，下了大订单欲做屯粮之举，故生意方面也令他十分满意。

    因天瞧着怪热的，石会长这天午后便没有外出访友，在家中休憩。

    他的门房佣人也都是有眼色的，知道会长如今最有兴致的乃是含饴弄孙，凡是上门求见之人若是脸面不熟，便都替他给挡了。

    石会长于是十分清闲，穿着家常的宽松袍子，躺在竹制躺椅上翘脚摇扇，旁边是放在冰鉴里冰过的西瓜，凉意沁人，在这盛夏午后，直如神仙况味。

    石会长正哼着折子戏里头的词儿，准备再拿一牙儿西瓜吃，就见胡须半白的门房捏着个拜帖走了进来，笑着行礼道：

    “老爷，门外有一老妇人和一小姑娘求见，这是拜帖。”

    石会长拿眼瞟了一下门房，嗤笑道：

    “老姚啊，又起了怜贫惜弱的心了，不是跟你说了，今日不见生客吗？”

    待接过拜帖一瞧，石会长的浓眉顿时皱起，随手就往地上一扔：

    “裴氏未亡人？！这是什么落款，岂有此理！如今石家正是要祥瑞的时候，这等不祥之人怎么能往我家里领？！”

    门房老姚闻言暗暗叫苦，他不过是瞧那个老妇人似是气派不凡，小姑娘更是清丽动人，身上用的玉器首饰似乎价值不菲，小嘴更是甜得不行，才想着就替她们走一遭，哪想被自己家老爷拒了个干净，登时对二人的好感全无。

    老姚这儿想着，那边石会长却是又将声调降了下来，皱眉将拜帖又捡了起来，拍打干净送到老姚手里，嘱咐道：

    “罢了，瞧这意思，是不懂事的妇人，随便寻个借口打发走便是，好生说话，莫得罪人，须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去吧！”

    “是，老爷！”

    石家门房老姚拿着拜帖灰溜溜地出来，他的养气功夫可不够，劈头就把点心扔到了裴师母和方沁湄的面前，虎着脸道：

    “罢了罢了，老头子可不敢再造次了，你们既是寡妇失业的，就不该抛头露面四处闲逛，我们这是商会会长的家，可不是什么养济院！”

    养济院又称存恤，是专门收容老、幼、鳏、寡、孤、独、残障之人的机构，凡是有正常家庭之人，绝对远远避之。

    这老姚初始被方沁湄软语打动，此时被石会长一训斥，不止口出恶言，脸色也难看极了。

    裴师母一听之下，气得脸色发白，拄着拐棍叫喊道：

    “你这厮好没道理，我们好声好气上门拜访，不说招待我们进去便罢了，怎的如此出言不逊？！俗话说和气才能生财，你们就是这样打开门做生意的？！”

    那老姚不防裴师母竟敢如此吵闹，登时越发急怒，哼声道：

    “你们一个老婆子，一个小娘皮，登商会之门有何事可谈？还不速速离去，我们家石会长可是千金之躯，岂能与你们这等不祥之人纠缠！”

    石会长家是一座大宅院，坐落在北城一条巷子口，整条巷子其实都是沿着石家的围墙形成的，占地颇广。

    他们这在巷子口一叫嚷，周围顿时拥簇起几个闲人来，个个兴兴头头地在巷子拐角处探头往这边瞧，虽然不敢过来，却分明都支起了耳朵。

    寡妇失业……不祥之人……石会长的孙子将要满百日……

    方沁湄迅速地将这几个词串在一起，心中一沉，知道今日之事必是不成了，但也不能就此被欺了去！

    她双眼转动，上前一步，拦住还要大发作的裴师母：

    “师婆，今日暑气燥热，小心身子骨！”

    裴师母被她一拦，气咻咻地拄着拐棍先不说话了。

    方沁湄再上前一步，挡在老姚和裴师母之间，墩身道了个万福，不卑不亢地扬眉道：

    “小女子有几句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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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八抬大轿!

    方沁湄直视门房老姚，目光坚定：

    “这位大爷，正如您所说，我们不过两个弱女子，若是不便引见贵主人也就罢了，何须口出恶言，结下这等口舌官司？您也瞧见了，我们师婆是何等年纪的人了，都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大爷您年纪也不小了，难道能容忍随意一个人，上来就指着您说养济院的事不成？！”

    “你？！”

    老姚愣住了，他倒没想到，这漂亮清爽的小姑娘，不止会说软话，原来也会在言语里藏骨头。

    方沁湄声音清脆，吐字干净，周围几个闲人早听了个清清楚楚，顿时有人附和道：

    “正是呢，老姚啊，你这说话可是没个把门的！”

    “这谁听了不得生气啊！”

    “就是就是！小姑娘说得在理！”

    闲人们总是唯恐无热闹可看的，当下哄笑着附和不断。

    裴师母长出一口气，看着方沁湄赞许地点点头，转而看向老姚：

    “正是，老身虚长你几岁，虽是内宅妇人，却也经过一些场面，还没见过你说话这般冲的，莫不是给你家主人结怨来了！”

    老姚虽是被方沁湄说得哑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不服气的，闻言冷笑道：

    “您若是见惯世面的老太君，就该知道，以您二位的身份外出见客，有多么不合适！”

    裴师母还要说话，方沁湄轻轻地牵拉了一下她的袖子，扬声道：

    “大爷，我们自是知道，石会长乃是贵人，自然没有那么容易见面，可若是未来，他特意请我们上门，您如何说？”

    “哈哈，笑话！我们石会长会请你们两个妇人上门？！当真可笑！若有那天，我老姚辞了这门房不做便是！”

    方沁湄双眼弯弯，笑道：

    “辞了门房不做，与我们又有何相干？依小女子看，若是十天之后，石会长如小女子所料，特意派人请我们上门，大爷您就亲自带着人，用八人抬的轿子来迎我们！”

    此话一出，其他闲人倒罢了，没口子地闹嚷起来，起哄架秧子，裴师母却是心头微微一紧，瞧向方沁湄，却只看到一张自信满满的俏丽面容，当下满心狐疑：

    难道，她竟真有把握让这石会长届时上门邀请？！

    …………

    入夜，灯火昏黄。

    军营内多以火把照明，火焰摇摇，在漠北辽阔的天地之间，越发显得天高地远，一片星空浩瀚如海。

    军帐中，传来水花翻溅的声音，裴玉明肌肉轮廓分明的劲瘦身体缓缓浸入木桶之中。他往脸上扑了些水，长吁出一口气。

    他的胸口位置，有明显的疤痕隆起。

    裴玉明的目光扫过那块伤疤，不由伸指轻拂了一下，眼前木桶中的水面似是晃动起来，映出了一张宜喜宜嗔的小巧俏脸。

    “银子可以去疮毒……”

    当日，那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裴玉明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裴玉明的目光停顿了片刻，蓦地起身，快速擦干身体，披上外袍来到大帐前头的桌案前。他抬起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在桌案上翻检了一下，脸色陡然一沉，喝道：

    “来人！”

    有随从闻声而来，向裴玉明施礼。

    裴玉明皱眉道：

    “今日来自津南的谍报呢？！”

    沈嬷嬷正端着一盘吃食往里进，闻言一怔，忙赶上来向裴玉明说道：

    “世子爷，今日没有津南的谍报呀，不是三日一报吗？算日子，明日才有。”

    裴玉明“哦”了一声，淡淡道：

    “知晓了。嬷嬷你手里端的什么，放下吧，我自会用。”

    沈嬷嬷应着，将吃食放下，瞧着裴玉明的头发还润湿着，试探着问道：

    “世子爷，可需绞干头发？”

    “不必了，出去吧，我还有公务！”

    裴玉明大马金刀地在椅子上坐下，看着似有些行动迟缓的沈嬷嬷一皱眉：

    “怎么？”

    沈嬷嬷会意，忙应着退出大帐：

    “是！”

    回头瞧着大帐内那个少年英武修长的影子，沈嬷嬷想了想，眉头轻蹙起来。

    “难道，婉娘说的，果然当真？”

    …………

    如裴玉明所说，津南城是个汇聚了天下来客的地方，商户云集，各类人等都在此地崭露头角。也因此，在津南东城，水域环绕之地，有几幢风水布局做得极好的精致宅院。

    这其中，有一座坐落在府衙旁边、绿水畔的曲宅，别名珍秀庄，因有能工巧匠精心布置的园林，一步一景，最为珍贵，是津南城中权贵阶层均心向往之的最佳宅邸。

    不过，因此宅占地不大，以精巧见长，园内植株又以竹林为主，故整体偏文弱秀气，更得贵族女性们的喜爱。

    曲宅，顾名思义自是曲氏家族的财产。但很少有人知道这座珍秀庄的真正主人是谁，包括裴玉明的留守人手婉娘。

    不过，婉娘发现今天之后，她有可能探查到这座宅院后面的真正主人了。

    今日午后，就在她缀上锦衣加身的黎江之后不久，黎江似是逛累了，便与随从一起，慢悠悠地沿着官道向东行进。街道两边，随着他们越走越安静，到得最后，黎江等人一拐，便进了一条树木参天的林荫道，石板路的尽头露出精巧的吊脚飞檐和石质门楼，原来竟是珍秀庄，曲宅。

    婉娘大是惊讶：

    “这娃子不过是个金匠手艺人，怎么竟能来曲宅？真是奇了！”

    她越发觉得蹊跷，有心要追寻背后的秘辛，便借着高大的林木掩蔽身形，再度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黎江已经和随从们一起行到曲宅门前，早已有一人自门内出来，笑脸相迎，态度极是恭敬：

    “黎公子回来了，快快请进，大小姐等你许久了，您也知晓，若是您不在，大小姐是不肯用餐的。”

    黎江应了一声，意态闲闲：

    “知道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不过出去逛逛，透透气，大小姐身边那么多人伺候，总能倒开一会儿吧？”

    “哟，这我们可说了不算，得大小姐说了才算。”

    隐在暗处的婉娘越听那人与黎江对话，感觉越是奇异，最后竟是悚然心惊起来。

    她忍不住悄悄探头，向那人瞧去。

    果然，那与黎江对话之人圆脸细眉，面白无须，满面堆笑，卑躬屈膝，显然是伺候惯人的，再与那过分纤细的声线对应起来，早已说明了他的身份——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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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十日后的赌约

    石会长家门外，方沁湄似笑非笑，挑着秀眉瞧着门房老姚：

    “怎么？莫非您不敢与我这小女子打赌？”

    老姚沉下脸，冷哼道：

    “休要言语激我！”

    他皱眉上下打量方沁湄，还没想好，门外那些个闲汉已经鼓噪起来：

    “嘿！这可少见了，竟有姑娘想着要和我们老爷们儿打赌的，这我们可不能怂啊！”

    “没错没错，不能怂！”

    “哎，正好，我们来做个见证！”

    又嬉笑着冲老姚挤眉弄眼道：

    “要不，咱也开个小盘口，看看这姑娘说的能不能应验！”

    老姚才要斥责，听了这句话，倒笑了起来，摸着半百的胡子哈哈道：

    “甚好！那就依姑娘！不过，您若是赢了，要我们拿八抬大轿去抬您，若是老夫我赢了呢？姑娘可有什么可以给老夫的？”

    方沁湄毫不犹豫地道：

    “请取笔墨来，若是您赢了，自可上这里选取一件您最喜爱的玉器！”

    “玉器？！”

    老姚闻言顿了顿，眼睛往方沁湄身上一转，盯着她腰间系着的玉蜻蜓瞧了好一会儿。

    方沁湄点点头：

    “没错！我们是祖传的玉匠手艺，今日来，原是想面见会长，拜个山门的，想是我们来得不巧，让会长有什么误解，改日我们自然再有道理！”

    老姚眼睛转了转，摸摸胡子，笑道：

    “也罢，就依你。”

    当下命家丁取了笔墨来，让方沁湄将地址写下。起初见方沁湄能提笔写字，老姚神情略严肃了几分，待瞧见方沁湄那笔烂字，登时翻了个大白眼，再也不给半点儿好脸色了。

    方沁湄写完，吹干墨迹，递到老姚手上，叮嘱道：

    “老先生，您收好，左右十日后，您都要去这个地方一趟，可别弄丢了！”

    “成，丢不了！”

    老姚接过纸条，看了看落款：

    “方家玉坊……好，知会了！”

    方沁湄笑着扶起裴师母转身离开，裴师母不由担心地小声问道：

    “乖儿啊，你可有把握？”

    “师婆放心，您只管等着瞧吧！”

    方沁湄脚步不停，语音轻快。

    “现在，我们先去街市上买样很重要的东西！”

    …………

    珍秀庄外，天色尚早，那名年约五旬的阉人圆团团白生生的面皮，在日光下分外清晰。

    婉娘识人无数，阉人，在她看来不算出奇。然而伺候惯人的阉人，态度又和蔼圆滑如此，且明显身怀武功，则来自于何方，已经呼之欲出。

    婉娘忍住内心的震惊，再不敢轻易露出行藏，却也更不肯轻易离去。

    片刻后，黎江和那人寒暄已毕，一前一后向门内行去。

    婉娘屏住呼吸，确认周围无人，又静待夕阳西斜，光线昏昏，才将面巾蒙得纹丝不透，施展身法摸进珍秀庄。

    因婉娘身份特殊，她对津南城中有名的宅院都探查过，此时派上了用场，悄无声息地就摸到了内宅所在。

    鉴于阉人的出现，实乃意料之外的情形，婉娘慎之又慎，每走一步都左右观望，约摸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来到主人所宿住的房外。

    一阵少女的嬉笑声从蒙了纱绡的窗内传出，婉娘极致耐心地一寸寸凑拢过去，她目力极好，瞧见屋内的情形却是眉头微微一皱。

    屋内有一位秀丽少女正笑得花枝乱颤，她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虽非绝色佳人，但肌体丰腴，皮肤雪白，却也足够引人注目。

    问题并不是她的容貌多耀眼，而是她整个人都是坐在黎江怀里，双手挂着黎江的脖子，小腿一踢一踢的，笑逐颜开。

    黎江脸色平淡，平静地扶着少女柔软的腰肢，轻声道：

    “大小姐笑够了么？我想先回去歇息了。”

    少女笑着伸出细白的手指轻轻捏住黎江的脸颊，亲昵道：

    “啧啧，本……小姐就是喜欢你这幅处变不惊的样子！放心，本小姐不会用强的，你早晚有为我颠倒发狂的时候！”

    婉娘瞧着，不由暗暗摇头：看起来，这个少女身份该是极贵重，大约什么机缘巧合的情况下遇到了黎江，看上了黎江的好皮相……

    她才想到这里，就听耳边猛地响起一缕风声和一声断喝：

    “什么人？！”

    婉娘暗道不好，忙不迭地闪避身形，躲过袭来的手掌，一边窜起身来躲避，一边忙里偷闲往后瞧了一眼，向她发起袭击的赫然是那个阉人！

    随着那个阉人的一声断喝，周遭登时响起一片脚步声向这边合围而来，婉娘知道这是要命的时刻，当下毫无保留地施展出自己的速度，不求伤敌，只求速速离场！

    那与黎江纠缠的少女凝神瞧向窗外，伸出雪白的手掌轻拍黎江肩头，淡然笑道：

    “放心，出不了事！”

    黎江沉默不语。

    少女横了他一眼，“噗嗤”又笑了，忽然抱住他的颈项，张嘴便往他腮上咬了一口，身子更是狠狠地在他胸前磨蹭了好几下，娇嗔道：

    “瞧见你，本……小姐心里就欢喜！”

    说着，红晕上脸，只管含情脉脉地瞅着黎江，眼中似要渗出水来。

    黎江不喜她身子动来动去，蹙眉抓住了她的手臂，正色道：

    “大小姐，既然此处来了不明身份之人，您还是先查探清楚为好！”

    少女嘟嘴，正要再纠缠他，门外已经响起了那名阉人的禀报声：

    “启禀大小姐，那贼人十分狡猾，又似是对此处地形颇为熟悉，属下等无能，未能捕获，望大小姐降罪责罚。”

    少女顿了顿，起身从黎江身上离开，漫不经心地向门外说道：

    “那就自罚掌嘴五十下吧！本小姐说过，与黎公子相处的时候不喜外人打扰，你也不行！”

    “是！大小姐！”

    门外传来了啪啪的掌嘴声。

    少女眼波流转，冲着黎江嫣然一笑：

    “别怕，我不会如此对你的！不过你说得对，今日来的人很蹊跷，你只管先回你住处休息吧！”

    黎江起身施礼告退：

    “是，大小姐！”

    黎江掀帘走出内室，来到门口，之见那方才还十分体面讲究的阉人已经两颊高高鼓起，连嘴角都渗出血迹来。

    这人，他对自己是真没留手，或者说，不敢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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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十日后的赌约

    石会长家门外，方沁湄似笑非笑，挑着秀眉瞧着门房老姚：

    “怎么？莫非您不敢与我这小女子打赌？”

    老姚沉下脸，冷哼道：

    “休要言语激我！”

    他皱眉上下打量方沁湄，还没想好，门外那些个闲汉已经鼓噪起来：

    “嘿！这可少见了，竟有姑娘想着要和我们老爷们儿打赌的，这我们可不能怂啊！”

    “没错没错，不能怂！”

    “哎，正好，我们来做个见证！”

    又嬉笑着冲老姚挤眉弄眼道：

    “要不，咱也开个小盘口，看看这姑娘说的能不能应验！”

    老姚才要斥责，听了这句话，倒笑了起来，摸着半百的胡子哈哈道：

    “甚好！那就依姑娘！不过，您若是赢了，要我们拿八抬大轿去抬您，若是老夫我赢了呢？姑娘可有什么可以给老夫的？”

    方沁湄毫不犹豫地道：

    “请取笔墨来，若是您赢了，自可上这里选取一件您最喜爱的玉器！”

    “玉器？！”

    老姚闻言顿了顿，眼睛往方沁湄身上一转，盯着她腰间系着的玉蜻蜓瞧了好一会儿。

    方沁湄点点头：

    “没错！我们是祖传的玉匠手艺，今日来，原是想面见会长，拜个山门的，想是我们来得不巧，让会长有什么误解，改日我们自然再有道理！”

    老姚眼睛转了转，摸摸胡子，笑道：

    “也罢，就依你。”

    当下命家丁取了笔墨来，让方沁湄将地址写下。起初见方沁湄能提笔写字，老姚神情略严肃了几分，待瞧见方沁湄那笔烂字，登时翻了个大白眼，再也不给半点儿好脸色了。

    方沁湄写完，吹干墨迹，递到老姚手上，叮嘱道：

    “老先生，您收好，左右十日后，您都要去这个地方一趟，可别弄丢了！”

    “成，丢不了！”

    老姚接过纸条，看了看落款：

    “方家玉坊……好，知会了！”

    方沁湄笑着扶起裴师母转身离开，裴师母不由担心地小声问道：

    “乖儿啊，你可有把握？”

    “师婆放心，您只管等着瞧吧！”

    方沁湄脚步不停，语音轻快。

    “现在，我们先去街市上买样很重要的东西！”

    …………

    珍秀庄外，天色尚早，那名年约五旬的阉人圆团团白生生的面皮，在日光下分外清晰。

    婉娘识人无数，阉人，在她看来不算出奇。然而伺候惯人的阉人，态度又和蔼圆滑如此，且明显身怀武功，则来自于何方，已经呼之欲出。

    婉娘忍住内心的震惊，再不敢轻易露出行藏，却也更不肯轻易离去。

    片刻后，黎江和那人寒暄已毕，一前一后向门内行去。

    婉娘屏住呼吸，确认周围无人，又静待夕阳西斜，光线昏昏，才将面巾蒙得纹丝不透，施展身法摸进珍秀庄。

    因婉娘身份特殊，她对津南城中有名的宅院都探查过，此时派上了用场，悄无声息地就摸到了内宅所在。

    鉴于阉人的出现，实乃意料之外的情形，婉娘慎之又慎，每走一步都左右观望，约摸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来到主人所宿住的房外。

    一阵少女的嬉笑声从蒙了纱绡的窗内传出，婉娘极致耐心地一寸寸凑拢过去，她目力极好，瞧见屋内的情形却是眉头微微一皱。

    屋内有一位秀丽少女正笑得花枝乱颤，她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虽非绝色佳人，但肌体丰腴，皮肤雪白，却也足够引人注目。

    问题并不是她的容貌多耀眼，而是她整个人都是坐在黎江怀里，双手挂着黎江的脖子，小腿一踢一踢的，笑逐颜开。

    黎江脸色平淡，平静地扶着少女柔软的腰肢，轻声道：

    “大小姐笑够了么？我想先回去歇息了。”

    少女笑着伸出细白的手指轻轻捏住黎江的脸颊，亲昵道：

    “啧啧，本……小姐就是喜欢你这幅处变不惊的样子！放心，本小姐不会用强的，你早晚有为我颠倒发狂的时候！”

    婉娘瞧着，不由暗暗摇头：看起来，这个少女身份该是极贵重，大约什么机缘巧合的情况下遇到了黎江，看上了黎江的好皮相……

    她才想到这里，就听耳边猛地响起一缕风声和一声断喝：

    “什么人？！”

    婉娘暗道不好，忙不迭地闪避身形，躲过袭来的手掌，一边窜起身来躲避，一边忙里偷闲往后瞧了一眼，向她发起袭击的赫然是那个阉人！

    随着那个阉人的一声断喝，周遭登时响起一片脚步声向这边合围而来，婉娘知道这是要命的时刻，当下毫无保留地施展出自己的速度，不求伤敌，只求速速离场！

    那与黎江纠缠的少女凝神瞧向窗外，伸出雪白的手掌轻拍黎江肩头，淡然笑道：

    “放心，出不了事！”

    黎江沉默不语。

    少女横了他一眼，“噗嗤”又笑了，忽然抱住他的颈项，张嘴便往他腮上咬了一口，身子更是狠狠地在他胸前磨蹭了好几下，娇嗔道：

    “瞧见你，本……小姐心里就欢喜！”

    说着，红晕上脸，只管含情脉脉地瞅着黎江，眼中似要渗出水来。

    黎江不喜她身子动来动去，蹙眉抓住了她的手臂，正色道：

    “大小姐，既然此处来了不明身份之人，您还是先查探清楚为好！”

    少女嘟嘴，正要再纠缠他，门外已经响起了那名阉人的禀报声：

    “启禀大小姐，那贼人十分狡猾，又似是对此处地形颇为熟悉，属下等无能，未能捕获，望大小姐降罪责罚。”

    少女顿了顿，起身从黎江身上离开，漫不经心地向门外说道：

    “那就自罚掌嘴五十下吧！本小姐说过，与黎公子相处的时候不喜外人打扰，你也不行！”

    “是！大小姐！”

    门外传来了啪啪的掌嘴声。

    少女眼波流转，冲着黎江嫣然一笑：

    “别怕，我不会如此对你的！不过你说得对，今日来的人很蹊跷，你只管先回你住处休息吧！”

    黎江起身施礼告退：

    “是，大小姐！”

    黎江掀帘走出内室，来到门口，之见那方才还十分体面讲究的阉人已经两颊高高鼓起，连嘴角都渗出血迹来。

    这人，他对自己是真没留手，或者说，不敢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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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危险来袭

    裴师母瞪着眼睛瞧着方沁湄怀里的东西，手里的拐棍蠢蠢欲动：

    “这，这种畜生，非要买回去做什么？！还一买就是两条！”

    方沁湄抬起头来，满面灿烂的笑容：

    “师婆，咱们的院子只有咱们三个人，若是有它们在，就牢靠多了！”

    方沁湄怀里的，是一大一小两条狗，大狗体型健硕，几乎是后世中狼犬的体型，小狗才是奶狗，时不时钻到大狗身下喝几口奶，原来是一对犬母子。

    这会儿裴师母和方沁湄两人坐在一辆租来的马车之上，车厢虽然晃动，却也平稳，十分迅捷地向家中驶去。

    裴师母凝眉道：

    “你这妮子，又想到什么了？为何不再坐轿回去？”

    方沁湄笑而不语，只挑起窗帘一角，待马车行到街市上，那位写字先生附近的时候，才唤停车。

    她牵着两条狗下了车，笑着走到写字先生旁边：

    “先生，小女子又来了，您再帮我写幅字呗？”

    那写字先生正闭目养神，抬眼看见方沁湄手里的两条狗，眼睛亮了亮，露出些欣赏之意来，点头道：

    “好！您要写什么字，只管说来。”

    方沁湄在摊前坐下，取了写字先生的笔过来，略带羞惭地道：

    “先生，小女子字写得难看，您千万莫见怪。”

    “怎么会？请。”

    方沁湄于是一笔一划地写下一首词句。

    那写字先生拿过纸张，细细读来，不由眼神大亮，几乎要击节赞叹：

    “……有何不可吾方羡，要底都无饱便休……好啊！好词！想不到大小姐竟是饱读诗书之人，出手便是稼轩先生（辛弃疾）的佳句，郭某佩服！”

    有了这份佩服，这位写字的郭先生显得激动许多，提笔就要写草书，却被方沁湄笑着制止：

    “郭先生是吧，小女子写这首词，却是有个用途……”

    方沁湄忽然一顿，转而问道：

    “郭先生，不知您可了解商会的石会长么？”

    郭先生点头：

    “石会长的为人，在下倒是有所耳闻。”

    “可以给小女子说说吗？”

    郭先生微微一笑：

    “你若是方才去之前问，说不定还有些用处，现在再问，又有何益呢？”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也罢，石会长性情豪爽，可算相知满天下，不过听闻他有意将商会之事移交他人，自己做个富贵闲翁。”

    “哦……那这必然是合适的！”

    方沁湄目光发亮，微微点头，重又向郭先生嘱咐文字抄录之事。

    郭先生听得分明，露出了然之色，凝神细想了一会儿，换了支细狼毫缓缓写来，又抄录了好几份才罢手。

    片刻后，方沁湄拿着录好的词句重返马车之上，这次再没任何耽误，直奔家中。

    …………

    吃过晚饭，裴师母与方嫂子就今日见石会长之事商讨对策，两人对方沁湄的胆大妄为都是极为头痛。方沁湄却是放下饭碗便走到院中，趁着天还未全黑，轻声向院内招呼道：

    “婉娘大人，婉娘大人？”

    一片寂静。

    再稍等一会儿，倒是才拴在院子里的两条狗狗此起彼伏地回应起她来。方沁湄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

    “若是婉娘大人不在，说不得，还真要指望你们了！”

    方沁湄又想了想，捡了一块砖头回到厨房，寻了一个大海碗，将砖头放在里面，倒了好些深色的汁液在里面。

    方嫂子闻到刺鼻的味道过来，吃惊地瞪着方沁湄：

    “小湄，你这是做什么？！倒这么些醋在碗里，泡块砖头算怎么回事？！”

    方沁湄歪歪脑袋，笑道：

    “娘亲，这个东西吧，若能用上，便是大用场，可是呢，最好用不上！”

    “你这孩子，神神秘秘的，净搞些我们不明白的事儿！说，那个赌约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有什么把握去定这样的赌啊？！”

    方嫂子已经憋了一肚子气，指着院子里这会儿安静下来，正在菜地里蹦来跳去的两条狗怒道：

    “还不听师娘的话，抱两条狗回来！咱们自己都还没糊口呢，你还学着养狗！”

    “娘亲，女儿自有道理，对了，娘亲啊，您是女玉匠，可不识字，那，若是让您在玉器上雕琢文字，您可做得到吗？”

    方沁湄迅速地转移了话题。

    方嫂子一愣：

    “在玉器上雕琢文字？这……虽是不识字，但若是有现成写好的样子，为娘倒也还应付得来。”

    方沁湄变戏法般从怀里掏出那几份写字的郭先生录好的词：

    “女儿已经让人写好了，娘亲您瞧瞧！”

    方嫂子狐疑地接过方沁湄递过来的纸条：

    “写的什么呀？可别是什么不好的句子！”

    “那怎么能呢？这可是宋朝大词人辛弃疾辛稼轩先生的一首名词，女儿问了那位郭先生才得的这首合适的句子，不是瞎写的！”

    方沁湄早已思虑成熟，顺理成章地将话编圆了。

    “哦，那这词说的是什么意思？”

    方沁湄嘻嘻一笑，凑在方嫂子耳边将意思解释清楚，方嫂子眼睛一亮，这才露出些笑模样来：

    “哦……难怪你敢打这样的赌！为娘明白了，为娘这就去做！”

    方沁湄笑嘻嘻地目送方嫂子兴致高昂地走进扎砣的房间，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起来。

    她沉默地看了看如墨浸染一般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回到院中，轻柔地抚摸着两条小狗。

    “今晚，也许就是咱们共同作战了！”

    方沁湄目光闪闪，手心微汗。她思虑再三，松开了两条小狗的绳子。

    “如果真的危险，你们自己逃命也使得！”

    说来也怪，两条小狗似是听懂了她的言语，忽闪着眼睛上来轻轻舔舐她的手掌，显得十分亲密友善。

    …………

    夜已深了，时近午夜，方家小院内十分安静。

    方嫂子劳作一日，早已呼呼入睡，裴师母外出一日，也是精神不济，卧床休息了。

    在二楼自己房间内的方沁湄，却几乎没有合眼。

    她时刻警惕地听着外头的动静，每听到一阵风声，就忍不住轻声唤：

    “婉娘大人？”

    回答她的只有夜的静谧与沉默。

    然而，在方沁湄不知是第几次起身站到窗边，看向外间的时候，她的瞳孔瞬间一缩！

    在院墙的一角，一抹幽幽的灯火悄然亮起，照亮了后门所在的位置。

    方沁湄觉得自己的后背瞬间全湿。

    郭先生的那张纸条，上头写的几个字，再度蹦到了她的脑海当中：

    小心脚夫！

    竟是真的，他们，竟然来真的！

    方沁湄压下恐慌，迅速屏住呼吸，快速而无声地摸出自己的房间，下了楼，进了厨房，摸到了那只装满醋泡着砖头的海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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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较量

    方沁湄快速地捞出砖头，弄块粗布吸干醋汁。

    “汪汪汪！汪汪！”

    这一歇儿的功夫，后院的门扉已经发出难听的“吱嘎声”敞了开来，随后，院子里立刻响起了狗狗的狂叫声！

    “哎哟！怎么多了狗？白天还没有呢！”

    “畜生，滚开！！”

    “娘的信不信一刀宰了你们！”

    “嘘！别说话，吵醒人怎么办？！”

    “怕什么，都摸好底了，只有三个女人，老的老，小的小，还都是外乡人，怕仨女人上了天？！”

    一听便知，那四个抬轿的脚夫，已经鱼贯而入了！

    方沁湄站直身体，提着砖块，稳了稳呼吸，推门而出！

    “嚷嚷什么吵什么啊？！闹死人了……哎哟，我的儿啊，你明儿还是把这两条畜生弄走吧，我们可经不起这般吵闹！”

    方嫂子被狗叫吵醒，打着哈欠半坐起身，在楼上抱怨道。

    方沁湄没有回答方嫂子，单手叉腰，似笑非笑地提着砖块瞧着院内。

    今夜原本黑如墨染，此刻不知怎的，月亮却露了脸，将院内的物件照得纤毫毕现。

    那四个脚夫正留神脚下，忽然听到前头开门的声音，都是惊疑不定地一抬头，就见月色下一条纤细俊秀的身影站在门边，长发束成一把拢在脑后，袖子以二指宽的布条扎缚，却是隐约有武打短靠的风格。

    这个女子……难道会武功？！

    四人正惊疑间，不料走在后头的一个脚夫脚步不稳，一下踩到了跟在脚边狂吠的小狗尾巴，顿时小狗一声尖叫！

    大狗听了，哪里还忍得，立刻杀气腾腾地冲上去就是一口！

    “哇！好你个畜生！”

    那脚夫痛得大叫一声，手里原本拿着一根大棍，立刻向狗挥了过去！

    谁知那两条田园犬真是伶俐油滑至极，早已一击得手快速撤退，这一棒子，连根狗毛也没捞着！它们跑到几丈远开外，又是一通狂吠！

    这通闹，让方嫂子一下惊醒，她腾地起身扒开窗户向外一看，顿时吓得汗流满身，忙不迭地在屋子里转圈，想找趁手的工具。

    她这里正慌着，就听外头院子里方沁湄的声音响了起来：

    “各位是哪条道上的？”

    声音清脆，毫不慌张。

    这么鸡飞狗跳的时刻，出现这么情绪稳定的一把声音，倒是让几个脚夫怔了一下，为首的脚夫便看向方沁湄，边打量边吧嗒着嘴：

    “小娘皮，既是已然看破了大爷的行藏，大爷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乖乖跟大爷走，从此吃香的喝辣的，有你好日子过！若是不然，哼哼，就凭你们几个女人，大爷有的是办法让你们在这津南城混不下去！”

    “没错！小畜生别叫了！”

    方沁湄缓缓上前一步，左手平举，仍是似笑非笑的平静表情：

    “我瞧你们几人，脚步虚浮，身体羸弱，既然敢上我家的门找麻烦，可曾试过，你们的拳头比起此物如何？”

    四人一看，方沁湄手里是平平整整的一块砖头。

    “什么意思？”

    方沁湄一笑，左手将砖头抓握悬空，右手伸出，并掌如刀，吐气开声：

    “嘿！”

    啪！一声脆响！砖头应声断为两块！

    这四个脚夫登时大眼瞪小眼，脸上齐齐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这，这……想不到是位侠女……”

    那首领见机得快，当下转了笑脸道：

    “哎呀，既是侠女当面，是小的们鲁莽，小的们这就走！”

    方沁湄轻轻一笑，抛掉手中的砖头：

    “谅你们是初犯，不与你们计较！”

    四个脚夫点头哈腰地，一边躲着小狗的追咬攻击，一边沿着来路退出去，还不忘把门给方沁湄随手关上。

    方沁湄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劈砖”的右手在身后轻颤。瞧着他们走远，彻底没有动静了，这才猛扑到门边，将门紧紧关住，又嫌门栓不够结实，干脆搬了几块玉料堵上。

    方沁湄长出一口气，拍拍心口：真是侥幸！

    她做完这些，已是汗流浃背，坐在堵门的玉料上喘息。

    两只小狗十分乖巧，围在她身旁不时舔舐她。

    方沁湄也不知坐了多久，忽觉身边光亮，随即响起了脚步声，抬头一看，却是方嫂子和裴师母彼此扶持着，点着灯笼过来接她。

    “孩子，我们都瞧见了，这可真是……苦了你了！”

    方沁湄疲惫一笑，起身道：

    “没事了，我们回去歇息吧！”

    …………

    四个脚夫“出师不利”，带着一肚子晦气在夜色中溜达。这几人嗜赌如命，平日里债台高筑，故做事很是不择手段，在城中素有恶名。

    那位写字先生因一向在城里谋生，对他们的行径早有耳闻，瞧着方沁湄面善，故提点了她一句，方免去她今夜的灾祸。

    城中有宵禁，这几人自是不敢随意暴露行踪，只敢沿着街边阴影一点点蹭，走向停在巷子边的四人轿子。

    这几人原想着这家不过老的老小的小的几个女人，抓个漂亮妞卖去春楼便能得大把银子，谁料却撞上了“硬茬儿”，心中难免觉得晦气。

    他们本是想将方沁湄绑来以后堵住嘴捆绑手脚，塞在他们的轿子里，待天一亮就直接抬了走人，一点儿破绽都没有。

    才将将走到轿子边，为首的脚夫忽然停住了，目光闪烁道：

    “不对呀！那个小娘皮……怕不是拿走江湖卖把式那套来糊弄我们吧？！如果她真是什么武功出众的大侠，她才不会这么轻松就放走我们！”

    这一说，另外几个脚夫也醒悟过来，尤其是被狗咬了一口的脚夫大恨道：

    “大哥说得对！必是假的，拿醋泡了的砖头糊弄人呢！哎哟我的腿啊！”

    “什么女侠，必是假的！”

    “走，回去把这小娘皮绑了，直接送到丽春院去！那小娘皮倒是好个相貌，必能卖个好价钱！”

    四人怪叫连连，激动起来，正要返回头去找方沁湄的晦气，就听耳边猛然响起一声冷哼，四人顿觉汗毛乍起！

    嘶啦！光芒乍亮！

    停在暗影中的轿子轿帘悄然无声地向两边敞开，一道矫健英武的蒙面女子身影缓缓步出，手中是一柄雪亮的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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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贵女的真实身份

    剑光如秋水，在昏暗中闪烁。

    “如果真是武艺出众之人，不会这么轻松就放过你们？”

    灰衣持剑女子蒙面巾后的双眼微微眯起，杀气四溢。

    “你们还真说对了。”

    暗夜中，剑光如电！

    巷子里发出几声短促的惨叫，转瞬又平静下来。

    一道人影横空飞跃而去，下方，曾经抬过方沁湄的四人轿子四分五裂，碎成一地。

    …………

    方沁湄怀着满身疲惫睡去，待她醒来，已是霞光满天，天色大亮。

    她才要起身，却见窗口坐着一人，当下微微一怔：

    “婉娘大人？”

    果然是婉娘，照常的灰色武打短靠，蒙面巾半遮面孔，身背长剑。

    婉娘正凝神瞧着院子里撒欢儿的两条小狗，闻言转过脸来，睥睨地瞅了她一眼：

    “知道我不在，你就做了这些防备？什么出息！”

    “是，婉娘大人见笑了。”

    方沁湄笑笑，坦然地站到婉娘身旁，眼睛扫过她的肩头，却是一凝：

    “受伤了？什么人干的？”

    婉娘扫了一眼自己肩头那边发暗的血迹，摇了摇头：

    “便是你知道了，也对你无益！”

    顿了顿，她放低了声音：

    “没想到你还有几分急智……放心，那几人肯定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了。”

    方沁湄了然地“哦”了一声，并不追问，她确信婉娘这样的人，有成千上百种方法，将那种人渣收拾到人间蒸发。

    婉娘很满意方沁湄这种淡然的态度，点点头道：

    “你这小姑娘，旁的不说，这份从容难得。”

    “正是因为有您与贵家公子撑腰，小湄才有这份胆气。”

    方沁湄坦然道，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是富贵之家出生，也谈不上什么天纵之才，但，为了这一世的亲人，她是愿意拿命去赌一赌，拼一拼的。

    婉娘似是重新认识方沁湄一般，好好地打量了她一会儿，才道：

    “你比我想象的知道分寸，看来之前倒是我小看你了。”

    方沁湄一笑，转而关切道：

    “您的伤势要紧吗？”

    婉娘动了动肩膀：

    “不碍事，对了，你去商会的事，需要我出面吗？”

    “小湄想试试用我们的手艺叩开会长家的门，如果实在不行，再烦劳婉娘大人。”

    “你很自信？”

    “谢婉娘大人夸奖。”

    方沁湄双眼弯弯。

    婉娘一哂：

    “没有夸你，非要舍近求远，何必呢？”

    “此事小湄倒也想过，可若是，还未学会好好走路，便要学着跑跳，甚至飞起来……总归不像。而且，小湄还记得，自己是要给贵家公子做谍子的，才有了他助我这一臂之力。若是连这样一个商会大门都叩不开，小湄还能做什么谍子呀？”

    方沁湄垂眸低声，脸上笑意淡淡。

    “倒是有理……”

    婉娘深深地瞧了方沁湄一眼，点头道：

    “那就先依你吧！”

    …………

    工房内，方嫂子选了几块肉质细腻的白玉，很有些斟酌不定，拿着抄录好词句的纸张对着光，在玉石上比来比去。

    忽听地板轻响，裴师母拄着拐棍走了进来。方嫂子忙起身：

    “师娘。”

    “嗯，昨晚可受惊了？”

    裴师母轻声问道。方嫂子一叹，掩不住的愁容：

    “想不到竟会遭此凶险，难为小湄机警。”

    “唉，咱们这门户，竟要靠这么个小女娃娃撑起来，也实在太不像了。老身想过了，这就想法子联络老头子生前那些亲朋旧友，不能让小湄再让人欺负了去！”

    方嫂子眼睛一亮：

    “师娘，您是说……”

    裴师母重重点头：

    “到底老头子也是被称为大师的，当初是老身糊涂，被朱启贵那个小王八蛋糊弄了去，反远了这些好朋友，现下老身便舍了这张老脸，再去与他们联络走动一二，给咱们方家玉坊长长脸！”

    …………

    趁着日间无事，婉娘外出与许先生在茶楼见了面。

    许先生听得婉娘经历，脸色微变：

    “果真是内侍阉人？确定不会看错？”

    “确定，老许，你该信我！”

    许先生目光闪闪：

    “那你所看到的那个少女，莫非是……”

    婉娘凝神点头：

    “按我们所收集的资料对照来看，必是清宁公主无疑了！”

    “清宁公主，当今皇上唯一的掌上明珠，性格张扬，行事随心所欲……”

    许先生默念着他们所了解的清宁公主资料，捋着胡须的手不由停顿在半空中。

    “她为何掩藏行踪，独自来到津南？那个名唤黎江的美少年，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婉娘苦笑：

    “我也想知道，咱们的人，是否可去探查一二？对了，那阉人身手不凡，大家都小心些！”

    “这是自然！哦，对了，世子爷那边也有些事，夫人竟撺掇国公爷派了二公子裴贵军去了军中，还给世子爷送去了一位通房丫鬟。”

    说到此节，许先生不住地摇头叹气。

    婉娘瞪圆了眼睛，“哈”的一声冷笑：

    “这位夫人可不是失心疯了吧？！还是国公爷真糊涂了？！这事若查出来，就是个治军不严的罪过，国公爷要坑自己的儿子，也不是这么个出手法！”

    她越说越怒，脸色铁青：

    “我和姐姐都是小姐……先夫人留给世子爷的人，国公爷这么行事，可真要寒了我们这些老人的心！”

    许先生忙轻叩桌子，咳嗽道：

    “婉娘莫急，世子爷自有分寸，必不会在这种大事上犯错。”

    婉娘连连冷笑：

    “那是自然，小姐的孩子，怎么会差呢？可是裴家如此办事，未免太不将我们林家放在眼里，我早晚要把这事捅到舅老爷那里去！”

    许先生点点头，轻叹一声：

    “罢了，先不说这些事，清宁公主现身津南，此事或有玄机，我们需好好绸缪一番，再做道理。”

    此处茶楼，乃是许先生和婉娘固定的接头处，也是裴玉明留在津南城的一处联络机构。许先生唤了茶楼小二进来，吩咐下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有最新的消息放在茶盘内端上来。

    许先生和婉娘各自翻阅了一下茶盘内排满的小纸条，很快同时指住一张纸条：

    “有了，这个必是她留下的痕迹！”

    纸条上赫然写着：朱氏银楼，前日单笔卖出戒指一百五十二枚，珠钗六十支，玉佩八十六枚，均为一神秘人所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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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玉锁

    朱老板满意地瞧着自家工匠做出来的珠宝玉树，摸着胡子十分得意：

    “牡丹，瞧瞧为父盯着师傅们做出来的宝树，如何呀？”

    朱牡丹瞟了一眼那株足足两尺多高，用青绿玉片穿成树叶簇，又以红色珊瑚碎珠点缀的珠宝树，满脸的不耐烦，敷衍道：

    “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依为父看，这珠宝树光彩四射，比那个方湄弄出来的物件可好得多了！不说了，知府大人的寿辰已到，为父亲自送上门去！”

    说着，仔仔细细拿红绸子遮盖好了，笑容满面地命人抬了，一路招摇着向知府衙门去。

    朱牡丹瞧着自己父亲如此做派，翻了翻白眼，她总觉得这件寿礼很不妥当，但具体不妥当在哪里，却又实在说不出来。

    朱牡丹闷闷地坐了半晌，打开自己的首饰匣子摆弄了一会儿首饰，越看越不满意：

    “没有一件比得上我的蚩尤环的！”

    她将匣子哗啦一推，高声叫丫鬟过来伺候自己。

    如今她的丫鬟都是新买的，却是没有当初那几个那么贴心，她性子又急躁，丫鬟们见她自然越发紧张，所以三天两头要挨骂挨打。

    听到她在那边叫人，四个随身丫鬟彼此对视，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无奈和惊恐，好歹年纪最大的那个咬了牙走进去轻问：

    “大姐有何吩咐？”

    “叫你半天了才进来，躲什么懒？！”

    朱牡丹的眉毛已经立了起来，啪地将梳子甩给她：

    “给我重新梳头，再选几样好看的首饰给我戴上！”

    “是……”

    “天天没吃饱似的，蚊子声音都比你大！”

    朱牡丹没好气。

    丫鬟低头不语，轻手轻脚地替她围上披肩垫巾，随后将头发散开，先拿篦子一下下都通顺了，再用梳子沾上桂花头油，慢慢地整理出发缕来准备造型。

    正慢慢梳理着，就听外头脚步响，却是朱老板已经回来了，满面红光地道：

    “哈哈哈……我就知道，知府大人必是会喜欢我朱某的礼物的！不管怎么说，我们朱氏银楼出的东西，在哪里都是排得上号的佳品！”

    …………

    “朱氏银楼？”

    婉娘的手指在这几个字上轻轻点了点，挑眉道：

    “莫非与云城那个朱氏银楼有关？”

    许先生点头：

    “正是那家朱氏银楼的分店，因银楼前身乃是裴大师的名号，那个朱老板也算会经营，与津南本地商会联系紧密，人脉颇广，故在这边的口碑和生意也是不差。”

    “哦……”

    婉娘晃动着纸条，一边思索沉吟，一边背诵出清宁公主的资料：

    “清宁公主，最喜各类珠宝首饰，认为尚宫局的造物匠气，故喜爱自己手制，凡经过之地，必要到当地银楼首饰店中大肆购买，买回去之后进行拆解改装，改制成自己喜爱的首饰头面……是了，那位黎江，我记得是个金匠，又生得好，莫非因此入了她的眼？”

    “这样的癖好……”

    许先生啼笑皆非地摇摇头，他是男人，本能地往更阴暗的方向去想：

    “依我看，大约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幌子吗？她要遮掩什么呢？”

    婉娘眉头轻蹙。

    “这个，我们慢慢查……哎！我想到了！”

    许先生眼中放出光来，身子一下挺得笔直。

    “这位公主的癖好，会不会和我们在查找的那个物件儿有关？毕竟那群人，都是为尚宫局造物的匠人，是也不是？！”

    婉娘也一下肃然起来，她发现这的确是一种可能性：

    “对啊，我怎么能将如此重要的线索漏掉？！”

    婉娘将手掌一合，点头道：

    “如此看来，世子爷的这招闲棋还真下着了！”

    许先生若有所悟：

    “你是说，方家玉器坊？”

    “正是！”

    …………

    对于正在筹措开张的方家玉器坊来说，这几日日子过得飞快。

    自打那日，四名脚夫偷入方家，被方沁湄吓走以后，她总觉得周围安静了许多，再也没有其他不相干的人敢对这个院子投以不轨的目光。买来的两条狗十分欢实，做了方沁湄的跟屁虫，每日家里里外外地跑，倒是让整个院子显得多了许多生气活力。

    许是裴师母的话给了方嫂子很大鼓舞，她原本有些不敢下手的玉器雕琢很快有了进展，选了一块毫无瑕疵的白色美玉，将抄好词句的文字转印到了玉石上，开始一点点雕琢。

    方成良给方嫂子留下一整套治玉的工具，其中包括一把极其锋利的琢玉刀。

    方嫂子的治玉手艺其实不差，但也许因为是方成良一手带的她，且这里的市场上对女玉匠总有些另眼相看，所以她总显得有些自信不足，做的物件也就显得保守，许多形制花纹上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一点，方沁湄做得比她好得多，她始终是异世来客，又是经历生死大变之人，已经学会将有些看似约定俗成的规则看淡。

    方沁湄在方嫂子定制玉器之时也非常忙碌，她不仅要操持家务，更在闲暇之余绘制了许多首饰与摆件的图样。

    只可惜这个世界还并没有发展出珠宝的磨制切割工具，否则，方沁湄还真想试试做宝石切割。

    这日，方沁湄正在楼上自己的屋子里摆弄图纸，就听楼下方嫂子含着惊喜的一声呼唤：

    “湄，快来瞧瞧！”

    方沁湄迅速反应过来，一跃而起：

    “来了！”

    她一溜烟跑下楼，身旁两条狗也是一前一后地跟着她，步子挪得飞快。

    方嫂子站在工房内，手掌心心翼翼地托着一片莹白，满脸喜气：

    “湄，你瞧，这还使得吗？”

    方嫂子的手心中，躺着一片的玉锁，犹如一片洁白晶莹的白云，又似是千年的凝冰，通透澄澈。

    玉锁造型并不复杂，形制传统，呈现桃形，边缘柔和，光华自生。

    若仅以玉锁本身的雕工来看，不过中规中矩，然玉石本身的材算得上一块上等美玉，毫无瑕疵，已经十分难得。

    而其最出彩的地方，却在它的背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送贺礼

    “……有何不可吾方羡，要底都无饱便休……”

    如裴师母所说，那位写字的先生，字体是很漂亮的，在一堆靠写字为生的人当中也算得出类拔萃。

    方嫂子以他的文字作为蓝本，将这首辛弃疾的词镌刻在玉锁上，对她而言是未曾有过的挑战，全因她之前受困于自己是个女玉匠的想法，只想做些女人家常用的镯子玉佩等物售卖。

    但此次方沁湄与商会会长的赌约，却决定了太过寻常的物件，是不可能叩开别人家大门的。

    是以方嫂子也突破了自己的心障，琢磨出这一方玉锁来。

    她不识字，恐她有误，因此方沁湄特意多录入了好几份诗词，以备她转印，如今玉锁终于制成，方嫂子内心的成就感当真是油然而生。

    “娘亲，您的手艺真是好极了！女儿有个主意，不如……咱们来做一个落款吧！”

    方嫂子睁大了眼睛：

    “啊？！在自己的玉器上落款，这，这使不得，我们不过是工匠，工匠若是在自己做的物件儿上落款，会被行内人耻笑的！”

    方沁湄噗嗤一笑：

    “娘亲，这有什么打紧？做得好的工匠，一样被人称作大师，譬如咱们家师公，对不对？既然是大师，又怎么会不允许落款呢？”

    方沁湄说着，脑海中不期然闪过了子冈玉的传说。

    子冈为人名，姓陆，明代嘉靖、万历间琢玉工艺家、雕刻家。生活的晚明，社会经济发展繁荣，人思潮也已产生，出现了一大批独具个性的艺术家，陆子冈便是其中之一。

    他坚持在所有的作品上不引人注意的地方都留有“子冈”二字。他的刻款形式，均用图章式印款。有阳文或阴文，以篆书和隶书为主，有“子冈”、“子刚”、“子刚制”三种。刻款部位十分讲究，多在器底、器背、把下、盖里等不显眼处。相传当时皇帝命他做一套玉壶，并严令其不得署名，但是几十年后，人们在绝难发现的壶嘴内部还是找到了极为巧妙的隐蔽起来的“子冈”二字。可惜的是，陆子冈传世的作品并不是很多，一身技艺也没有传人。他的存在空前绝后，生卒年都史无记载，后人只能从纷繁芜杂的传说中得知，晚明曾有这么一位极具个性的艺术家，他名动一时，技冠古今，然后又迷一般消失于浩繁的史书中某个角落。

    事实上，方沁湄给方嫂子画玉锁的设计图时，便采用了子冈牌的一些形制特征，将文字隽永地与玉锁结合在了一处。

    “可，可我不是大师呀！”

    “那可说不准，也许娘亲你再做些好的物件儿出来，也能成大师呢，女的玉器大师，多精神！”

    方嫂子笑骂：

    “快别哄你娘亲了，这玉锁可还使得，拿得出手吗？”

    “放心，这锁绝对没问题！”

    方沁湄笑得双眼弯弯，手中托着，迎向阳光：

    “我等着他们拿八抬大轿来抬我们！”

    …………

    几日后，方沁湄打听到石会长长孙的百日宴即将开始，便雇了驴车，在石会长家门前川流不息的客人们面前从容不迫地下了车，走向门房老姚。

    门房老姚正带着四名青衣家丁笑容可掬地迎来送往，忽然听到一把脆生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姚先生，今日是贵府老爷大喜之日，女子特来送贺礼！”

    老姚转身，愕然地对上方沁湄俏丽的脸：

    “好，您……哎，是你？！我们老爷可没请你！”

    老姚的眉头立刻蹙起。

    方沁湄笑笑，带出一抹慧黠：

    “姚先生，女子可是听满街满巷的人都说了，贵府老爷为自己孙儿摆的百日宴乃是流水席，只要是带贺礼来的人，就都可进内讨杯水酒喝，此事却是做不得假哟！”

    门房老姚张了张嘴，冷笑道：

    “那倒也是，左右我们石家不缺这杯水酒赏你，不过别忘了，我们的赌约可是用八抬大轿请你，你自己来算怎么回事？”

    方沁湄眼波流转：

    “女子此来，是表示女子对石会长应有的敬意，并送贺礼一份，若是石会长见了此礼，却不吩咐姚先生你用八抬大轿请我，那便是女子输了！”

    老姚挑眉：

    “哦？照这么说，你倒是个礼节周到之人？”

    他们才这么说了一会儿话，周围却已经聚拢起好几位来访者，均是衣着考究，面相富贵滋润之人。

    早有一位圆脸胖腮、听分明来龙去脉的来访者笑道：

    “这个女子倒是有趣，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趣事当前，我们就给你做个见证如何！”

    “如此多谢这位大官人了！”

    方沁湄乖巧下蹲行礼。

    门房老姚才要出口的冷嘲热讽一下吞了回去，他忽然明白方沁湄为何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说破两人的赌约——逼着自己当众认了。

    这个女子，还真是好心机！

    老姚对方沁湄的不喜不由再上层楼，但开口说要给方沁湄做见证的却实打实是自家老爷多年的好友，不得不陪笑应了：

    “刘掌柜说笑了，老姚做事还是有分数的。”

    那位刘掌柜生性爱热闹，笑道：

    “女娃子，你到底备了怎样的贺礼，如此有信心能让我们石会长请你登门？刘某可否一观呐？”

    方沁湄从怀中取出一只绣着兰草的玉白色荷包，笑道：

    “一件玩意儿，自家做的，一会子若是会长瞧了喜欢，还请刘掌柜您能给女子做个见证，让这位姚先生履约！”

    “好说！”

    刘掌柜笑着拿过荷包，溜溜达达准备往门里去：

    “今日喜庆，刘某兴致也好，就替你当个信差又如何？”

    门房老姚吓了一跳，忙向刘掌柜陪笑伸手：

    “哎哟刘掌柜，这可万万使不得！还是老姚亲手来办吧！”

    当下老姚接了荷包在手，与刘掌柜一路向内行去。

    方沁湄一笑，转身上了驴车：

    “走，回家，等他们拿轿子来接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有心了，请人吧！

    虽说只是商户之家，但石会长人脉广阔，自然各路人等都有来到，上至衙役官员，下至贩夫走卒，一一按其来历入席排位，井然不乱。

    只有三进的院子，亭台楼阁一应不缺，占地极广，第三进院内有隔水的戏台与观景的阁楼，官员及富贵人等均在此落座。

    第二进院子也有花可赏，木槿、月季、虞美人正应季，开得纷纷攘攘，与石会长平日有机缘的商会人等多集中在此。

    外头的第一进院子最为热闹，一溜摆开了十几张大圆桌，凡是带了礼物来的，不拘什么人，都可以在此落座喝上几杯茶，吃上一顿饭，酒却是没有的——只怕闹事。

    这会儿石会长亲手抱了自己的孙子，满面红光地摇着扇子，坐在戏台对面的观景阁楼主位上。这楼上的都是石会长极亲近信任之人，不过二三十人罢了。

    凉风习习，戏台那边几缕清音渐渐飘散开来，一派的富贵闲趣，悠闲从容。

    几个积年的老友因笑着对石会长道：

    “如今大郎也成材了，石会长快可清闲了！”

    “正是正是，哎呀，羡煞人也！”

    “石会长可要为长孙多多绸缪啊！”

    石会长打了个哈哈：

    “似我们这等人家，虽是积蓄了些财力，到底根底尚浅，需要从根本上入手，子孙辈若能上进，那是极好，若没有这个福气，便做个富贵闲人，也是使得的。”

    石会长一脸慈祥，瞧着自己怀里的孩子。

    旁人听了，自是一番吹捧。

    这会儿，刘掌柜和门房老姚却也到了，刘掌柜与石会长极是相熟，早迈步上了观景阁，笑声宏亮：

    “老石啊，今日这番热闹，必能在咱们津南城县志上书写一笔啊！”

    “刘兄到了，快快，这边落座！”

    石会长起身，示意刘掌柜在自己身旁落座。

    刘掌柜将自己胖大的身躯塞进椅子里，拿衣袖扇了扇风，就着石会长的手细瞧了一番石会长的孙子，抚掌笑道：

    “这娃儿，一表人才，是个有福的！来来来，我这当干爷爷的见面礼！”

    早有随从送上盖着红布的托盘来，一掀开，里头满满当当金的银的，手笔阔大。

    石会长致谢之余，面容却是平静，似他这般，仅仅送这些黄白之物已是寻常不过的了。

    刘掌柜早知晓他是这等情形，因笑道：

    “老石啊，看来弟这份礼不过尔尔，哎，兄台莫解释。弟要说的是另一桩趣事，就在方才进门之时，有个女子给石会长您送了一份礼物，扬言会长您要是瞧了这份礼物，必能派专人请她入席，弟动了好奇之念，想瞧瞧到底她送了什么，让她这般有底气！”

    “哦？竟有此事？礼在何处？”

    石会长来了兴趣。

    门房老姚忙上前一步，将那只荷包递送上来。

    石会长将孩子转给一旁伺立的奶娘，拿过荷包捏了捏，笑道：

    “从荷包绣工来看，实在一般……哎？”

    他将荷包打开，取出了其中的玉锁，稍一摩挲，只觉触手生温，是块品质上乘的美玉，再细一瞧玉锁背面的文字，石会长的眼睛不由缓缓眯了起来。

    “这，还真是有心了……自言此地生儿女，不嫁金家即聘周？”

    子冈玉牌，以浮雕工艺见长，花纹精致繁复，若是雕琢文字则气韵生动，令人见之忘俗。这方的白色玉锁，就以浮雕手法将辛弃疾的《鹧鸪天鸡鸭成群晚不收》雕琢其上。

    [宋]辛弃疾《鹧鸪天鸡鸭成群晚不收》

    鸡鸭成群晚不收。桑麻长过屋山头。

    有何不可吾方羡，要底都无饱便休。

    新柳树，旧沙洲。去年溪打那边流。

    自言此地生儿女，不嫁金家即聘周。

    词中所展示的是一派轻松悠闲的田园风光，尤其对儿孙辈的描写，深入浅出，勾勒出一幅其乐融融的场景，仿佛全无前途之忧，一切清淡天然，净是天伦之乐。

    对于一个有心想要退隐的商会会长来说，没有这幅场景更能打动他的了。

    石会长默默地摩挲着这方玉锁，蓦地一笑：

    “若论手艺，也不过如此，未见得如何出奇。难为的是选这首词的人，又选定了在这样的场合送上来，才真算是应了景儿了！不错，很不错！”

    门房老姚自打呈上玉锁，便一直垂手不语，听到自家主人如此称赞，不由暗暗叫苦。若是方才方沁湄只是将玉锁交给自己，倒还有可转圜的空间，可那姑娘精滑似鬼，偏又找了个刘掌柜做见证，这份赌约，老姚知道，自己是输定了。

    果然，就听头顶石会长笑道：

    “这荷包里还有张纸条……哦！方家玉器坊，有趣，有趣！我老石在津南城多年，倒是头次听说，大概是新开的？哎，老姚，送礼的人呢？快请进来给我们瞧瞧吧！”

    老姚忙不迭地应声撤步：

    “哎哎，的这就去请，这就去请！”

    “好！快去快回！”

    石会长挥手屏退老姚，又将玉锁送给身旁的众位好友细细把玩：

    “雕琢虽是匠气了些，这笔字却是有几分风骨的……”

    …………

    老姚快步回到门前，一看方沁湄不在，不由急了，瞪着眼睛问旁边的家丁：

    “哎，人呢？！”

    “什么人？”

    家丁莫名其妙。

    “就那个，来给石会长送礼的姑娘，要八抬大轿的那个！”

    家丁恍然大悟：

    “哦，她说她家去了，等你拿轿子抬她呢！”

    “哎哟，这位姑奶奶真是得理不饶人！”

    门房老姚往自己额头上拍了一记，无可奈何道：

    “走，请人去吧！”

    …………

    方沁湄回到家中，就见裴师母已经打扮妥当，端端正正地坐在堂上，拄拐等着。

    “师婆好，湄回来啦。”

    “好，事情如何？”

    “妥当的，师婆放心。”

    方嫂子听到开门的动静，系着围裙从工房内出来，略紧张地道：

    “怎么，湄，事情办成了？”

    “放心吧娘亲，待会儿就等他们的八抬大轿了！”

    方沁湄笑嘻嘻道。

    方嫂子翻了个白眼，嗔怪道：

    “什么八抬大轿不八抬大轿的，可别挂嘴边了，咱们平头百姓的，当新娘了才能坐八抬大轿呢！要不然可是违制！”

    “真的呀？”

    方沁湄正和方嫂子说笑着，就听有敲门声响起：

    “打听一下，这里可是方家玉器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轿子不行，马车可以

    “方姑娘，老姚来接您了！”

    他往身后指了指，就见一辆崭新齐整的马车，敞亮敞亮地停靠在方家门外：

    “知道姑娘您是跟老朽说笑呢，咱们行商的，坐不得八抬大轿，那是违制。不过，马车倒是尽可以用，姑娘，请上车，敝主人有请！”

    方沁湄一笑，向门房老姚轻轻墩身施礼：

    “谢谢老伯，辛苦您老了！”

    老姚原想着这姑娘精明，必要刺自己几句，揭自己的面皮，没想到她就这样轻轻放过，当时对方沁湄好感大增，脸上的笑容多了许多真心实意，弯腰伸手让道：

    “姑娘快别折老汉的寿了，是老汉眼拙，请上车！”

    方沁湄侧身，让出身后由方嫂子扶着的裴师母来：

    “老伯，女子年纪，多跑几趟原也是应该的，不过家中长辈有了春秋，所以才求一顶轿子，如今老伯马车来接，自是极好的。师婆，您慢点走，咱们上车。”

    门房老姚瞧了，越发感慨，乃亲手扶持裴师母上车。

    方嫂子瞧着马车碌碌滚动起来，挥手相送，只觉心中从未有过的敞亮痛快。

    …………

    马车内，裴师母憋了憋，还是没憋住，轻笑着问方沁湄：

    “乖儿啊，你到底怎么揣摩的，能把这礼送到人石会长心里去？”

    “那日之后，湄我特地去打听了石会长的为人，知道他自觉有了春秋，很想赋闲休养，将手头之事交给儿子来打理……”

    方沁湄浅笑着解释。

    裴师母恍然大悟，点头道：

    “到底是你想得周到，细致！”

    方沁湄笑着拉着裴师母的手：

    “师婆，虽是湄有些急智，不过接下来真进了会长的家，湄可就只能赖着师婆了，这些场面上的人情往来，湄可是没有能为的！”

    裴师母哈哈一笑，拍着方沁湄的手道：

    “放心，这都有师婆！”

    …………

    方嫂子将门关起，长出了一口气，她笑着张手将围着自己欢跳的两条狗赶开，转身走进工房。

    虽是有女玉匠之称，但因离开京都之后手艺荒废很久，方嫂子对于凭借自己一己之力支撑起一间玉器坊还是心存忧虑的。这些日子以来，虽有方沁湄全力帮衬，方嫂子也不过就是做了二三十件物件，都是些玉佩、玉禁步、玉镯、玉簪等，均是在人的打扮上头下功夫。想到今天一早，方沁湄与裴师母都一脸笃定地表示，必然会有大量生意上门，方嫂子越发觉得心里没底起来。

    “要开玉器坊，连正经大宗的玉器摆件儿都没一件，也太不像了！”

    方嫂子自己叨叨着，在自己开好的玉料里面选了一块水头充足的大料出来，放上飞陀台子：

    “怎么着也得做出一件来！”

    因为女子腕力有限的缘故，方嫂子一直没敢尝试大件玉器的雕琢，以前一直是给方玉匠打下手。不过如今眼见得方家玉器坊就要在津南扬名，如果连镇店的大宗摆件儿也没有一个，确实不行，她必须稳住心神，好好做一个能展现自己全部手艺的器物。

    方嫂子翻来覆去地反复细瞧着玉料，一时心中拿不定主意。

    细想了一回，她记起来方沁湄似是画了许多样子，忙翻了出来，一瞧之下，心中大是惊讶。

    方沁湄记得的玉器样子不多，但著名的神人纹玉琮、渎山大玉海、玉镂雕活环龙纹挂饰、兽首玛瑙杯、大禹治水图玉山这几样她还是根据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尽可能原原本本地描摹还原了出来。

    而这几样作品，又岂是做惯了首饰的方嫂子能随意想象得到的形制？

    尤其如渎山大玉海、大禹治水图玉山这两样，气势宏大，隐约如玉涵天地，凭人力夺宇宙造化之功。

    “这，她这都是怎么想出来的呢？难不成，真是祖师爷显灵了？”

    方嫂子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着迷。

    虽是觉得方沁湄所绘制的图样非同凡响，并不是她一个未见过山川河流、天地广阔的女子能一手绘成的，但身为匠人的本能还是战胜了方嫂子的疑惑，她不由痴痴地在图纸上摩挲来摩挲去，看了半晌，她猛地一拍桌子：

    “二丫呀二丫，既然你生了个好女儿，能够画出如此神奇的图样来，你为什么就不敢动手试一试呢？！”

    方嫂子思索已定，当下不再犹豫，选了一张翡翠链瓶的图站到了台前。

    这款链瓶，全名“金玉满堂翡翠链瓶”，是方沁湄凭记忆记录的一款由现代玉器大师高毅进所做，曾获中国玉器百花奖金奖的珍贵摆件。

    翡翠《金玉满堂链瓶》材质上乘，整体形制选用了绿地红翡飘花的玉料材质，以链雕工艺雕琢出三条挂链，将玉瓶悬挂在红木架子上，玉瓶瓶身上则充分利用了红翡的俏色，雕琢了四五条金鱼和自然舒展的荷花、莲子。

    在颜色的使用上，“金玉满堂翡翠链瓶”翠绿、红翡分明耀眼。

    在雕琢的整体构思上则以金鱼为主体，寓意吉祥如意，年年有余。金鱼戏耍生动逼真，荷花、莲子生气盎然，精致、精美、灵秀、圆润。瓶体规矩、浑厚、大气，整体造型优美、活泼、自然、流畅，飘逸动感十分明显，是翡翠利用巧色的佳作。

    方嫂子如今选的这块玉料，正好是绿地红翡飘花，与这只翡翠链瓶气韵相贴。

    体现翡翠链瓶很重要的一点在于能够将活环链条琢出，方嫂子想了许久，开始在玉料上以墨线描绘，先将活环链条的位置留出。

    屋内静悄悄的，院子里阳光渐渐西斜，两条狗彼此追逐着玩累了，打着哈欠歇在了树荫下，一片安详。

    …………

    “来来来！你我兄弟好不容易相聚，今日必要喝个痛快！”

    “哎，打住打住，这可是在石会长家，不可造次！”

    “对对对，兄弟糊涂了，要先祝石会长家福寿绵长，万事如意！”

    “你这酒可是多了，该祝石会长喜得长孙，百年百月百天，长久长顺长安!”

    “说得好，百年百月百天，长久长顺长安！”

    石会长家，此时正是笑声朗朗，祝贺之声四起。

    伴着热闹的人声，与戏台那边隔水而来的缥缈昆曲，方沁湄与裴师母受邀进了内堂，与众多津南城中的商会大佬们打了照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和田美玉

    “哎呀，姑娘来了，来来来，这边这边！老石啊，这就是方才老刘我在门口遇见的那位姑娘，方，方家玉器坊对不对？”

    方沁湄盈盈一笑，却稍退后几步，半隐在裴师母身后：

    “正是，谢过刘掌柜！各位老爷好，这位乃是我们方家玉器坊的主事人，裴老太太。”

    裴师母今日穿了崭新的细棉深蓝色褙子，中间缀珠子的青色抹额将发丝聚拢，发髻上插了一根莹亮晶透的白玉簪。她未语先笑，拄着拐棍慢慢走上来向四周团团一拜：

    “诸位老爷，老身这厢见礼了。方家玉器坊的物件能够入了众位老爷们的眼，是我们的荣幸。”

    石会长半欠身，伸手虚扶：

    “老人家多礼，快请坐。恕在下眼拙，两位都不是津南人士吧？”

    裴师母在家丁搬来的方凳上坐好，方沁湄落后半步，在一个墩子上落座。

    “会长目光如炬，老身佩服。老身原在云城，也是经营过首饰银楼的。云城，原有一位做首饰、玉器的匠人，单姓一个裴字，不知石会长可曾耳闻？”

    “啊，老人家，说的莫不是裴大师？！听闻裴大师技艺超群，有国手之称，又淡泊名利，多次婉拒尚宫局的征邀……”

    石会长露出肃容来，又恍然道：

    “哎呀，是了，老人家怎么称呼来着……”

    “老身夫姓，正是裴。”

    裴师母徐徐一笑，身子坐得笔直。

    石会长往自己脑门儿上啪地拍了一巴掌，懊恼道：

    “裴，裴……哎呀，高人当面，这可真是石某有眼无珠了！”

    能成为一地商会首领的，为人处世终究是有一套的，石会长心思敏捷，早把所有事串起来想了一遍，当下冲来不及退出去的门房老姚瞪了一眼，意思是你先等着。随即石会长整衣起身，冲裴师母深深一拜道：

    “是石某疏忽了，当日写来拜帖的正是二位吧？惭愧，惭愧！裴大师石某是极佩服的，记得津南城，有次番邦商户做了一次金银玉器的拍卖会，一心想在工匠技艺上胜咱们本邦一码，好给他们的番邦匠人扬名立万，卖个天价，结果咱们有藏家拿出了裴大师做的几样物品，立刻就把番邦来的物件狠狠地压了下去！当年石某还年轻，目睹当场，从此对裴大师那是佩服之至啊！”

    石会长说到这里，眉飞色舞，显然是当真激动。

    金银玉器拍卖会？方沁湄听得分明，心中一动。她对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仍是一知半解，之前一直在底层挣扎，如今才算正经能听闻一些商场上的事。

    这其中，有没有自己可以利用的规则呢？

    石会长此时与裴师母已经聊得入港了，裴师母虽然多年不理事，但终究一个大师未亡人的身份在那里搁着，对老一辈的金银玉器高手匠人可谓如数家珍，侃侃谈来，时不时地抛出一两件这些高手匠人与自己夫君交往时的趣事，登时坐实了她是裴大师夫人的身份，场内的气氛于是渐渐热闹起来。

    刘掌柜在一旁瞧着石会长与裴师母攀谈，视线从两人身上挪到一旁含笑的方沁湄身上，忽然抚掌笑道：

    “哎呀，怪道老刘今儿出门左眼急跳，原来有这等好事！但不知今日这只送给石会长长孙的玉锁，是出自裴大师哪位高徒之手啊？还有，裴老太太不在云城享清福，因何来到津南城呢？老刘是个好奇多嘴的，裴老太太可莫见怪啊！”

    场中一静，裴师母闻言顿了顿，转头笑道：

    “哪里的话，不瞒您说，实在是家中不幸，裴家银楼……唉，说来话长。总之，如今老身是随自己的二徒弟过日子，二徒弟姓方，所以就开了个方家玉器坊。徒弟呢，如今还在京都给富贵人家做一些订制的宝物，尚未来津南，老身乃是先过来打个前站的。”

    裴师母这番话，有虚有实。一来，裴大师有徒弟姓方，这事大多数人都知道，二来，津南城离开云城和京都都有相当的距离，在津南遇到特别知根底的人却也不容易。

    她含糊其辞地说自己二徒弟还在京都做活儿，自然是为了掩饰如今方家玉器坊只有孤零零三个女人撑场面的实情，商场上的人，都是本能地寻找别人破绽的，她若是交了根底，那几乎是将自己的弱点全部暴露在别人面前，实为不智。

    方沁湄明白裴师母如此言说的道理，当下笑着补充道：

    “正是呢，家父命我们先来津南安顿，待最热的时分过去，秋高气爽方便赶路的日子，他便返家——不过京都的大人们喜爱家父的手艺，他只怕还是要两地常来常往才行，唉，真是辛苦。”

    石会长和刘掌柜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当下又赞美了一番玉锁的用心出色之处，这观景阁上的众多富贵达人们都传阅了一番，当下便有人笑着向裴师母与方沁湄求购新的玉锁与其他玉质饰品。裴师母颇为惊喜，当下一一应了。

    方沁湄忙起身恭敬地向石会长求取笔墨纸砚，分别将众位求购玉器的名单录下，约定取货时间。这些富贵达人出手是阔绰惯了的，又在吃得酒酣耳热的席面上，便毫不吝啬地向方沁湄预付了定金，每人或一两吊钱，或给出一两块碎银子，一圈下来，收获颇丰，方沁湄心中雀跃不已，知道此行已是大胜。

    那个刘掌柜摸着自己胖到快没有的下巴瞧了忙碌的方沁湄好一会儿，忽然咧嘴一笑，现从腰带上解下一块方方正正、约有成人手掌一半大的玉牌来递给方沁湄：

    “姑娘，老刘一直瞧着自己这块玉料不错，可惜没有什么好的花样，只能简单琢磨了个玉牌子随身带着把玩，有劳裴大师的徒弟帮咱瞧瞧，借用圣手，琢出个花样来？”

    方沁湄忙双手接了，心翼翼地递到裴师母手中。

    裴师母是见惯了各种材质的，当下接在手中才看了一眼，脸上顿时显得肃然了起来：

    “这等品质的和田美玉，当真罕见！刘掌柜，真要将此玉交给店来雕琢吗？”

    刘掌柜哈哈一笑：

    “有何不可？裴大师的门人，必是高手中的高手，老刘拭目以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银楼贵客

    “如此，多谢刘掌柜信任了！”

    她心里却有些嘀咕起来，这刘掌柜虽是一开始帮着她们进了门，但从此刻举动来看，却有些不知其用意。

    观手中这块玉牌，足有一指节厚，通体盈透，无任何脏绺杂质，触手生温，可算上品中的上品，如刘掌柜所说珍惜玉料故没有随意琢磨应该不假。

    可正因材料的珍贵难得，他怎么就放心忽然交给初初见面之人呢？

    再观刘掌柜，一脸的温和笑意，与他富态的脸十分相称，也瞧不出有什么异样。当下也无更好的主意，遂笑着收下。

    此举倒像是提醒了席上其他富贵达人们，纷纷笑道：

    “我们手里倒也存了些有趣的材质，回头若是做得好，又再说。”

    方沁湄于是再做记录，详详细细地做好每一家的表记，她本能地用了简化字与数字图标，快之又快地将所有信息整理完毕。

    石会长见方沁湄动作如此之快，人自然是极能干了，更兼态度不卑不亢，十分自尊自爱，不由暗暗诧异，存了念想合适的时间去这个方家玉器坊走一遭。

    这一场应酬，至此算是有一个极好的开始。

    裴师母果然是经营过银楼的，待这边接单稍定，便岔开了话头，对着戏台上表演的昆曲做了些点评，很是到位，再度让观景阁上的众多人士侧目。

    她也深知这类场合的惯例，嘱咐方沁湄通过石会长家的家丁给戏班赏钱，其实也是留足了给这些家丁们的赏，当下宾主俱欢。

    石会长在一旁冷眼旁观，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这祖孙两人。

    …………

    一场热闹散去，裴师母与方沁湄仍旧搭乘马车回转。

    那刘掌柜则带着一身酒气出了门，在石会长家左近的茶楼，找个雅间坐了下来，又吩咐自己的长随盯着些石会长家出来的人。

    过一会儿，刘掌柜的长随便来报：

    “掌柜的，人出来了！”

    就见一个身材枯瘦的三旬男子，裹了件竹青色长衫，扇着把扇子摇摇晃晃进了茶楼，见是刘掌柜，忙不迭地举手拜道：

    “哟，原来是刘掌柜！失敬失敬，可许久不曾去您府上拜会了，是可的不是！”

    “刘德，莫跟我说这些，坐，先坐！”

    那名叫刘德的男子便笑着在刘掌柜跟前坐下：

    “刘掌柜今儿约可，可是有吩咐？”

    刘掌柜拿眼睛斜着刘德，胖大的手指摸着自己的胖下巴：

    “你们这朱家银楼马上要有对手了，你不晓得？”

    “咦？刘掌柜此话怎讲？”

    刘掌柜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

    “先问你，怎么没送件儿好玩意儿给石会长，连内院也没进去啊？”

    “嗐！刘掌柜，您还不知道我们那东家，他愿意成千上万的往府衙贵人堆里去送，可对同行商会，那成算可有限得很！”

    刘德毫不避讳，双手一摊。

    “至于我，我不过替东家看着场子罢了，这朱家银楼生意是好是坏，于我这个二掌柜的，关系着实不大，一般面儿上过得去也就是了，更不必挖空心思给自己找事儿。”

    刘掌柜眼睛眯了眯，笑道：

    “你讲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今天，我见到一位老太太并一位姑娘，说是从云城来的，这老太太夫家姓裴，是裴大师！”

    “裴大师……哎呀！难不成是之前朱家银楼的主家，裴老太太？”

    刘德的眼睛睁大了，手里折扇刷拉一收。

    “你说呢？这是你主家的事，你半点儿不知道？”

    刘掌柜喝了盅茶，慢悠悠地道。

    刘德有点儿坐不住，陪笑拱手道：

    “刘掌柜的，不知这位裴老太太怎么说的？”

    “她一语带过，只说是一言难尽，不过就这四个字，也够爱多想的人想许多事了。朱老弟跟刘某到底是有几分交情的，你我又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这事我若是知道了，偏不告诉你，就显得我为人不地道了。”

    刘掌柜笑眯眯的，一脸和善。

    刘德忙不迭地点头道谢：

    “正是正是，您可是我刘德的族叔，族叔向着侄儿是应该的……叔啊，你说现在咱们怎么办？”

    “我瞧着方家玉器坊，若是有顶门户的男人，应当不至于派个老太太和姑娘出来办事，听说因为这样，之前还被石会长的门房老姚给堵了，哈哈，倒是一桩趣事……话说回来，既是她们家没有什么主事的人，贤侄你也就先不用着急了，这两日派人好好去摸摸底，再做安排。”

    刘德应了，却又蹙眉道：

    “不瞒族叔说，这两日我们朱氏银楼来了一位贵客，常大量大量地购买首饰头面，手笔之大简直瞠目结舌，我们银楼的老伙计、老师傅们如今日夜赶工，就怕这位贵客又心血来潮，再买一大批货，总不好让货架空着，现在，还真没有人手安排摸底的这些事了。”

    “哦？怎么个大手笔法？”

    刘掌柜来了兴趣。

    刘德苦笑道：

    “买戒指，那不是买几枚，是买几袋，手捧着往袋儿里装，其他的玉佩珠钗之类的也是如此，抓起来瞧一瞧，就吩咐包起来……哎哟做银楼声音也十好几年了，没见过这么豪气的客人！”

    刘掌柜原先胖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隐隐放光，他走南闯北，比刘德见识要宽广得多：

    “那个客户是男是女？！”

    “戴了幂离来的，听声音年纪不大，是个姑娘，从衣服料子来看金贵极了，保不齐是贡品，肌肤雪白……哎哟刘掌柜，您可不知道，这位贵客来我们银楼之前，带了许多的护卫奴婢，呵，排场大极了！”

    刘德还在絮絮叨叨为了接待这位明显身份高贵的贵客，朱氏银楼上下如何的草木皆兵，刘掌柜却早已双眼放光，当下笑道：

    “好好好！你做得好！记住，一定要招呼好这位贵客，刘德啊，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你是个副将啊，哈哈！你家朱掌柜若是知晓了，必会大大奖你的！若是有出头之日，莫忘了你的族叔啊！”

    刘德苦笑道：

    “叔啊，快别打趣侄儿了，您老的生意那么大……哎对了，说回来，这裴家老太太的事儿……”

    “不妨事不妨事，这样，这件事就由你族叔我来替你做个安排，你就专心接待贵客，这样……”

    刘掌柜与刘德细细说了一回如何招待贵客，再不提裴老太太和方沁湄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莫非是男人？

    刘掌柜家所在的宅院离石会长处并不远，穿过两条街市，再进一条胡同，不消一会儿便到了，是一处门前种了一棵大樟树的宅院，浓荫蔽日，在这盛夏时分显得十分清凉。

    刘宅早有人出来迎了刘掌柜进门，帮脱去汗湿的大衣裳，又有人舀了井水来给他净面净手，一番收拾，刘掌柜精神了不少。

    他拖着胖大的身子往竹躺椅上一倒，一边摇着大蒲扇降温，一边吩咐人道：

    “把老爷的书房打理好，熏上香，过会子老爷要修书一封。”

    下人们果然替他将书房收拾妥当，少顷，刘掌柜歇过劲儿来，趿拉着布鞋进了书房，提笔在信笺上写道：

    朱兄启贵……

    待信写得了，刘掌柜又细细斟酌打量了一番，满意地将信纸吹干，封好信封，吩咐得用的家丁过来，再三嘱咐一定要交到云城朱家银楼朱老板的手里，别人一概不得沾手，这才满意地歇下了。

    …………

    方沁湄和裴师母忙了一日，回到家里只觉得通身疲惫，尤其裴师母年事已高，自是急需休息，当下略吃了几口餐食，收拾完毕，便在床上卧倒，不久沉沉睡去。

    方沁湄则卸了钗环，喂了狗，梳洗后给方嫂子做得了饭餐，用餐盘盛了放在工房外头，敲门招呼道：

    “娘亲，饭餐已得了，您别忘了用啊！”

    “好嘞，放心吧，今日辛苦了，湄早些休息！”

    “成，女儿理会得。”

    方沁湄应了，并没有如方嫂子想的一般自去休息，而是回到自己房间，点了一根蜡烛，趁着天色未全暗之际将所有客户名单做了一个整理，又将拿到的定金与撒出去的赏金对了一下账，一晃就是一个时辰过去。

    待她恍然抬头，发现窗外早已黑透了，忙不迭地将屋角的烛台点亮。

    方沁湄才一转身，就觉得屋子里多了一个影子，转身看去，了然笑道：

    “婉娘大人来了，请坐。”

    婉娘站在窗边，上下打量着方沁湄，半晌哼了一声：

    “瞧不出来，你还真办到了啊！”

    “婉娘大人这算夸奖吗？喝杯茶？”

    方沁湄如今手头还算宽裕，每间屋子里都放了茶杯茶壶，她拿起茶壶来给婉娘倒了一杯。婉娘瞧着她的动作，漫不经心地闻了闻递到手边的茶，摇头道：

    “这茶叶太劣，不好，明儿我给你送点好茶来。”

    方沁湄由衷地笑了：

    “多谢婉娘大人。”

    婉娘看着她喜笑颜开的表情，皱了皱眉，还是没忍住，问道：

    “像今天这种事，只要你跟我打声招呼，我自然就能替你一手办了，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呢？”

    方沁湄将茶杯放回桌上的的动作顿了顿，发丝低垂，嫣然一笑。然而她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却令婉娘陡然睁大了眼睛：

    “女子只是想呀，如果您的人情这么不值钱，要用在这么的场面上，未免白瞎了国公府的名号。”

    婉娘瞪着方沁湄，半晌才“哈”了一声：

    “你知道我们来自国公府了？”

    “这很难吗？裴公子年少英俊，威势凌人，走到哪里令人过目不忘，出身行伍世家自是无误，再说，女子怎么说也算是入了商行，有心要打听人，总还是办得到的。”

    婉娘瞧着方沁湄，慢慢点头：

    “你知道国公府是怎样的人家吗？”

    “知道，也不知道。”

    方沁湄表情坦然，一双眸子清亮如水。

    “怎么说？”

    方沁湄将婉娘方才不饮的茶送到唇边，轻轻啜吸了一口，笑道：

    “一杯茶，在懂茶的人喝起来，可能有千般滋味，万种评说。可若是不懂茶的人喝起来，那可能就一种感觉，解渴。”

    婉娘的眼睛微微眯起，带出一抹不满：

    “别绕弯子，到底想说什么？”

    “很简单，女子自知身份，我，方湄，乃是市井之间的一名商女，工匠之后。裴公子则是需要仰望的贵人，于我，乃是恩公，更直白一点说，是金主，也有可能成为靠山，而这都要取决于女子是否能够体现出足够的价值。”

    方沁湄放下茶杯，抬起头，看向窗外墨蓝深夜中那抹淡淡的月色。

    “您瞧，女子年纪虽轻，脑子倒还不笨，是吧。”

    婉娘紧紧盯着她，呼了口气：

    “你绕来绕去，就是想说，你并不想攀缠国公府呗！”

    “是。”

    方沁湄干净利落地应了。

    “贵人之家，必有贵人们自己的规矩，女子怕是一辈子也搞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所以我说，对于国公府，女子既知道，又不知道。还有，女子性情乖张，只喜欢与金银玉器打交道，怕是贵人们也很难搞懂女子整日里在琢磨些什么。”

    婉娘拧起眉头盯着她好一会儿，嗤笑道：

    “确实搞不懂你！明明搞定我家裴公子，你就什么都有了，居然不往上凑，也是少见！我家公子爷在京都的时候，那可是贵女们的心头好……”

    “那是自然的，少年英雄，红颜倾慕，青春少艾时该有的事。”

    方沁湄一笑而过，随即道：

    “婉娘大人，我今日在石会长府上见到一位刘掌柜，不知您可知道此人吗？”

    “这些商户，若我们想要查，那简便极了，不过在此之前，我有几个人要带给你瞧瞧。”

    婉娘双手抱胸，口气不容置疑。

    方沁湄略微一怔：

    “有几个人带给我瞧？”

    “你今日表现得体，也算聪慧机灵，你可猜得出我要给你瞧什么人吗？”

    方沁湄眼珠一转，已有了计较：

    “难不成，是男人？”

    “咦？！”

    婉娘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知道？！”

    方沁湄双眼弯弯，笑得慧黠可爱：

    “这阵子，婉娘大人一直在观察湄能不能真的撑起一家玉器坊，有没有成为谍子的潜质吧！今日的表现，婉娘大人虽不算十分满意，却也没有责备于我，显然，不得不失已是有了的。现如今，方家玉器坊的名号算是在津南城商会当中略有响头了，那么接下来，必然会有客人正经上门，也就该开始开门做生意了。可我们这家玉器坊，只有三个女人，还老的老，的，若是这个样子，也太不像了！再者说，便是我们现往外头招人去，那外头的人哪里可靠呢，自然婉娘大人要介绍给我们更可靠可用的，能支应门庭的男人才是正理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主家不吝啬

    于妈妈与四名下人引着方沁湄到了后院门口，开门一瞧，果然停着两辆堆满了东西、拿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手推车。

    车旁，一名面容清矍的长衫男子转过身来，朝方沁湄扫了一眼，随即退了一步，微笑着拱手施礼：

    “见过东家，敝主人问东家安，在下姓许，将来咱们玉器坊若是有需要抛头露面和管账之类的俗事，只管交给我！”

    如此有礼数……方沁湄转开半个身子，虚受他一礼，笑道：

    “许先生请进，家中简陋，不如贵主人良多，还请见谅。”

    许先生笑而不答，只是指了指手推车，命四名下人们一起将车弄进门去。

    见车进了门，许先生才若有所思道：

    “方才在下目测过，此处院落其实足够阔大，但这入门处过于狭小，未来难免要进车、进马，还是要开方便进出的角门为好。”

    方沁湄眨眨眼：

    “那自然是好，既然许先生管账房，想来对于花用必是有数的。”

    许先生一笑：

    “东家放心，许某理会得！”

    两下心照不宣，主宾和睦地进了门。

    许先生绕着院落走了一圈，点头道：

    “东家若是放心，在下便将收拾院落的事一并办了吧！”

    “好，先生只管去办。”

    许先生得了这话，自然去和于妈妈商量，很快院落里便忙碌起来。

    才过一会儿，就听后院门响，早有丫鬟奔去开了门，接了东西进来，却是热气腾腾的早餐，有油饼油条与喷香滚热的豆花等物。

    再过一会儿，后院门又再度敞开，却是有商户送来了新的家具家私，连同博古架等物，流水般地往屋里搬运。

    方嫂子站在一旁，只觉得手脚都快没地儿放了，看看这个，瞧瞧那个：

    “这，这怎么是好？！太贵重了些……”

    方沁湄笑着走到方嫂子身边，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低语道：

    “娘亲，您在做翡翠链瓶呀？女儿还没瞧过呢，带我去看一眼呗！”

    方嫂子醒悟，忙点头道：

    “好，我们去工房，你们先忙着！”

    方沁湄转身向于妈妈道：

    “于妈妈，您是这里最年长的，就劳烦您一会子照顾我的师婆，服侍她老人家梳洗用餐，我与娘亲的餐点，就先送去工房吧！”

    “好嘞，大小姐只管放心！”

    “我不是什么大小姐，倒是叫我少东家，我听着耳顺些。”

    方沁湄笑笑，扶着方嫂子进了工房。

    方嫂子提着一口气，眼瞅着一个手脚伶俐的丫鬟进来放好餐点，又带笑行礼出门，并悄无声息地将门掩上，方嫂子这口气才长长地顺了出来，拉着方沁湄低声道：

    “这算怎么回事？突然赐下这么多东西，难不成要我们卖命吗？！”

    方沁湄噗嗤笑了：

    “娘亲，咱们的命难道就只值这么些？放心吧，这是看出我们还算有些许能为，想着要托咱们一把，尽快把排场支起来了！”

    方嫂子点点头，凝神思索着：

    “这么说，我们还真是他们的一手棋了。唉，来得这么急，怕是很快就有要事安排了，但不知道是否凶险……”

    方嫂子并不愚钝，几乎是瞬间就抓到了关窍。

    方沁湄点点头：

    “我也有些担心，不过想来做这一行的，终究是手艺人，便有凶险，又能凶险到哪里去呢，娘亲只管宽慰些。”

    她笑着吞下了关于婉娘的警告，并不打算惊动方嫂子。不过她说完，细瞧了方嫂子一眼，却发现方嫂子眉宇间的警惕和紧张并不稍减分毫。

    方沁湄心中微动，是了，方嫂子与方玉匠原本就是从京都出来的，若说凶险，只怕他们之前就已经经历了许多。

    可作为一个手艺人，到底能和天家扯上什么了不得的关系呢？

    她这里正想着，工房的门被叩响，却是一位丫鬟端着茶盘并拎着滚热的水进来，低眉顺眼，面带微笑地替她们泡好了茶，又悄悄掩门退去。

    方嫂子眼瞧着她的做派，伸手拉了拉方沁湄：

    “这些人，咱们收着真没问题吗？瞧他们的行事做派，可都是大户人家求之不得的好人手，放在咱们这玉器坊里，总觉得有些……”

    “我也瞧着他们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不过娘亲，我想的与您不同。既然派了这么些人来，想必日后咱们打交道的也往往是大户人家，那咱们的玉器可能卖高价了，有何不可？”

    方沁湄说着，笑嘻嘻地端起茶盅来品了一口茶，惊叹：

    “哇！这茶可真香！”

    她又端着杯子对着光细瞧了瞧，不由点头微笑道：

    “竟然是龙泉梅子青，我们的这位主家，果真不吝啬。”

    方嫂子闻言按了按鬓角，只觉得脑袋生疼，唉，搞不懂，那位裴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

    呜，呜呜！

    虽然还在白昼时分，但太阳不知隐去何方，仅剩下漠北的风沙一阵急似一阵，刮在人脸上、身上，便如同一把把小刀在割，寒意骤生。

    沙漠上，原是一望无际的，此时却因有大风，半天都是尘沙，行走途中，难以睁眼。

    一支约有五六十人的队伍，正埋头在风沙之中，骑着马缓步前进。

    在这支队伍的最前方，是一名身材矮小的老兵，正牵着一匹跟他差不多一般瘦弱的老马，缓缓行进着。

    队伍中一人抬起头来，虽久经风沙摧残，却仍难掩其俊秀，双眉如刀，目如朗星，正是裴玉明。

    在他身旁，一名亲随也抬起头来，勉强支撑着向远处瞧了一眼，立刻被风沙压得低下头去，边咳嗽，边低声道：

    “世子爷，虽然风沙漫天，好在老马识途，前方必有水源！”

    裴玉明双眉紧锁，注视着脚下的地面，发现确有细小的植株钻出，才微微点头：

    “好极了，前方确有水源，大家跟上！”

    身后立刻传令下去，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沉默不语地跟上队伍的整体步调。

    风沙一直不停，直至队伍终于到达水源处，也还在不停地呼啸着。

    裴玉明掀开挡风的兜帽，注视着面前那一泓被半人高的草木环绕、一眼见底的泉水，眉头再度皱了起来，回头问道：

    “此处离开科达沁部落多远？”

    “回禀世子爷，大概五十里地。”

    裴玉明闻言，目光一闪，蓦地持鞭抽向伸长脖子去饮水的老马：

    “停！先别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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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草原蛮子

    啪的一声脆响，皮鞭打实在老马皮包骨的身上，那才将将喝到水的老马嘶鸣跳跃着，几乎要甩脱老兵的缰绳把持！

    老兵大惊，死死拖住老马的笼头，一边安抚马儿，一边怒目看向裴玉明：

    “您这是要做什么？！全队的人并马，已经两天不曾饮水了！您是要看着我们倒毙在这里？！”

    裴玉明的亲随吆喝一句：

    “老丁，世子爷必有道理！”

    那唤老丁的老兵一脸不忿：

    “世子爷，虽是您位高权重，也不是这等做法……”

    话音未落，就听那马儿猛地发出一阵悲鸣，随即一头栽倒在地，口吐白沫，眼见是不行了。

    全队人，尤其是老丁骤然色变：

    “这，这水有毒？！”

    裴玉明长眉深锁，死死地抓住自己身下骚动的骏马笼头，眼喷怒火：

    “这群草原蛮子！他们究竟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进路线的？！”

    亲随一边安抚着自己的马匹，一边低声道：

    “世子爷，这水是不能喝了，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裴玉明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沉默不语。

    身后，足足五十七人的队伍同时都保持了沉默，耳边只有风声沙沙作响。

    裴玉明忽然开口：

    “挖坑，滤水！”

    说着自己嗖地跳下马来，将缰绳甩给了亲随，抢先趴在离水坑丈许远的地方，抽出随身佩刀，在地上奋力挖掘起来。

    其余人对视一眼，都跟着跳下马，自觉地一半人看守马匹不让接近水源，一半人与裴玉明同样作为，不消片刻，便挖出一个大坑。

    因这个大坑在水源地势下方，故只挖了浅浅的一道沟，便引出一股水流集中向这个坑，虽是初时水流显得浑浊，但经过沙土过滤，显然杂质并毒素已经去了不少。

    裴玉明瞧了瞧逐渐沉寂清爽下来的天际，风已经渐渐停了：

    “这些草原蛮子是故意放咱们走，想着我们只能往这一处水源地来取水饮水，自然是个死！”

    “这帮畜生！”

    “王八蛋！当面打不过，竟然用这样的阴招！”

    兵士们虽然满脸疲惫，却实在难抑怒气，纷纷脱口骂了起来。

    “我们尽量把水多过滤几道，看看能否清除毒素。”

    裴玉明说着，取出巾帕覆盖在随身携带的皮囊口子上，将皮囊浸入已经用沙土过滤了一道的水中。

    “虽然麻烦些，也有可能还是过滤不干净，但总好过于一口就毙命。”

    裴玉明将灌了水的皮囊从水坑中提出，双眼灼灼，盯着眼前的兵士们。

    他的亲随毫不犹豫伸手出来要接：

    “世子爷，我来试水！”

    “不！不要鲁莽！”

    啪！裴玉明打飞他的手掌，看向其他人：

    “你们的皮囊都在吧？我把这一囊的水，再灌到你们的皮囊里面去，过滤整整五十七道，我不信还能剩下多少毒素！只要每个人、每匹马都能分到一口水，哪怕里面有微毒，但像我们这样的强兵悍将，一定也能扛到大营！”

    兵士们的眼睛也亮了起来，纷纷取出皮囊，照着裴玉明的方法施为起来。

    水囊在一个个人手中传递，倒出来的水从浑浊渐渐变为清澈。

    眼见已经是最后一个水囊，裴玉明抬手制止众人倒水，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块银子。

    裴玉明取刀在手，飞快地将银子削得雪亮，随后丢进那最后一只水囊当中。

    众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水倾倒入水囊当中。

    等了片刻，裴玉明命将水再度倾倒入自己的水囊之内，倒到最后，那块银子“噗啦”掉落出来，仍是银白雪亮！

    众兵士发出一阵欢呼，知道这次危机算是解决。

    裴玉明翻检着那块银子，暗暗舒了口气，只觉背心尽湿，暗暗思忖：

    “这次真是大意了……想来是这些蛮子没有什么厉害的毒物来源，才能让我用这么粗浅的法子解毒。下次出门，必须随身带上解毒丹药才好！”

    第一次试验成功，后面的自然就快捷许多，一皮囊又一皮囊的水过滤出来，每个人脸上都多了活气，精神许多。

    裴玉明喝了几口水，若有所思地瞧着自己的水囊，忽然一笑：

    “方小湄，认真算起来，好像这次我还得要谢谢你。”

    风已经完全停止，有兵士趴在地上倾听，起来报道：

    “离此地五里开外，有马队行进之声！”

    五里地，对于骑兵来说，不过是一次冲阵罢了。

    裴玉明豁然长身而起，将皮囊甩到马背上：

    “那些草原蛮子追来了，哼，想来捡尸？！走，杀他们个回马枪！”

    “走！杀他们个回马枪，老子这一肚子的鸟气，必须得撒干净！”

    “走走走！”

    “杀！”

    马队肃然成型，每个人脸上都是杀气凌然！

    裴玉明满意地看着马队中每一个人的表情，最后眼神落到落单的老丁身上：

    “老丁，你与满桂同乘一骑！”

    满桂，是裴玉明亲随的名字。

    老丁正一脸沉郁，对于老兵来说，老马便是最可靠的同伴，那匹饮了毒水毙命的老马令他心情沉痛至极，自责，愤怒，无处发泄。

    这会儿听到裴玉明如此安排，老丁登时红了眼圈：

    “世子爷……老丁，老丁的命是你的！”

    “我不要你的命……”

    裴玉明缓缓走过每个人眼前，慢慢地抽出佩刀来，向空中振臂一举，高喝道：

    “我们去要他们的命！杀！”

    “杀！”

    轰隆隆！马蹄声如雷，在戈壁上震响！

    …………

    方沁湄与方嫂子在工房用餐，方沁湄忽然皱了皱眉，方嫂子敏感地道：

    “怎么啦？”

    方沁湄揉了揉眉心：

    “没事，不过忽然觉得有些心慌……”

    才说到这里，就听外间忽然响起了苍老妇人的怒喝声，并咚咚下楼的脚步声，年轻女子的劝慰声，衣裳行走摩擦声，一路地朝着工房来了。

    方沁湄轻捷地站起到了门边：

    “莫不是师婆有话要说？”

    方沁湄抬手把门打开，就见果然是裴师母一脸怒气地朝这边行来，一边从搀扶她的丫鬟手里挣脱，一边怒喝：

    “你们都是哪里来的，不清不楚，老身可不敢用你们！小湄，二丫，你们先给老身做个交代！”

    方嫂子也赶紧放下了碗筷，站到门边迎接裴师母进来：

    “师娘，您仔细身子，有话咱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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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咱背后有贵人

    裴师母怒气冲冲地进了工房，甩着袖子让跟进来的丫鬟出去：

    “走，我们这里用不着你们！”

    方嫂子扶着裴师母在桌边坐下，示意方沁湄过来，又笑道：

    “师娘，咱有话慢慢说，不着急啊。”

    “怎么不急？怎么能不急？！这些人都是哪里来的，咱们家哪有家底请佣人啊？！”

    裴师母咚咚地顿拐杖。

    方沁湄和方嫂子对视了一眼，方沁湄歪歪头，吐舌头笑道：

    “此事，是不是娘亲您来说比较合适？”

    方嫂子一脸苦笑：

    “这哪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的，唉，我还是琢磨琢磨翡翠链瓶怎么做才便当。”

    得，匠人本色出来了。

    方沁湄笑得双眼弯弯，令人一见之下便去了三分火气。

    她上前轻轻扒住裴师母的胳膊道：

    “师婆啊，我们之前吧，其实跟您提过，但您老大概还不十分清楚……简单来讲，就是咱们的方家玉器坊，身后也是有贵人撑腰的。师婆您呢，就先不用知晓这位贵人究竟是谁比较好，总之，他要做的都是大事，我们这间小小的玉器坊，不过是人家产业当中最不起眼的一小块，大概，能有芝麻粒儿那么大的一小块？”

    方沁湄说着，自己先乐了。

    裴师母却紧盯着方沁湄，冷不丁地问她一句：

    “这位贵人是男是女？”

    “是男的……哎，师婆不是您想的那样！”

    方沁湄回答刚出口，就觉得要糟。

    果不其然，裴师母眼睛一下瞪大了：

    “姑娘，你这是做了什么了？把，把自己卖了不成？！别人家凭什么对你那么好啊？”

    “师婆，您别误会，这是……”

    裴师母蓦地提高声音：

    “这怎么是误会呢？！分明是你被财迷了心了！这不成，万万不成！”

    “师娘，不是这么回事，小湄她不是贪图富贵的人，我知道自己的女儿……”

    方嫂子赶紧过来打圆场。

    “慈母多败儿啊，二丫，师娘的话，你可要听进去啊！”

    “师婆……”

    “你什么都别说了，退回去，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就退回到哪里去！听话，啊！咱平平安安，本本分分地过日子，做生意，比什么不强？不求一夜暴富！”

    “可设若说，小湄我就是一夜暴富的命格呢？”

    眼见闹得越来越喧嚷，方沁湄干脆在裴师母身边坐了下来，拉着裴师母笑道。

    “什，什么？”

    这句话，还真把裴师母堵住了。

    “一夜暴富的命格？这事，这事……”

    裴师母踌躇了一番，又仔仔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儿方沁湄，忽然点头道：

    “你这话，倒是把师婆问住了。师婆倒是听过，有这样贵重命格的人，原是普普通通的人家，甚至不过是家中最旁支的一名庶女，却居然得了诰命……哎呀，这事，怎么说呢？”

    裴师母年纪大了，听过见过的事也确实不少，对于鬼神命格之类的，倒比寻常人所说的言语更能打动她。

    方沁湄瞧着，心里有了数，便拉着裴师母道：

    “师婆，咱们在做的事，在贵人眼中，的确就是小打小闹。可若是真做好了，谁说就不能成就一番事业，一夜暴富呢？何况咱们是凭手艺吃饭，挣钱，走到哪里也说得响。设若说咱们真能把玉器坊经营好了，贵人一高兴，再给咱们些本钱，那咱的机会不就更多更大了！”

    裴师母硬邦邦的双肩略微垮了一点，叹道：

    “傻闺女，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咱们这是在津南，离云城三百里地，离京都两百里地，云城有朱家银楼，京都有尚宫局，这其中的能工巧匠多了去了，咱们的手艺要想出人头地……”

    她瞧了一眼方嫂子，没有继续往下说。

    方嫂子忙取了方沁湄画的金玉满堂翡翠链瓶图样出来，摆到裴师母跟前：

    “师娘啊，二丫的手艺确实谈不上巧夺天工，不过咱们小湄画的图样，那可是数得着的！”

    方沁湄瞟了一眼，惊讶道：

    “咦？娘亲，您在做这个链瓶啊？”

    “是啊，我已取了活链了呢！”

    说到这个，方嫂子立刻精神一振，将一旁的玉料拿了过来，果然，一条活环玉链条已经成型，此刻用蜡固定在了一旁，与瓶身形成连接。

    方沁湄不由发出惊叹：

    “哇！娘亲，这手艺！小湄光是知道这么个样子，可真不知道活链要这么做啊！”

    “取活链，要有抽条、起股、分瓣、脱环这么几步……”

    方嫂子一说做玉匠活，话语明显就多了起来。

    裴师母瞧着两母女双眼放光，对着玉瓶侃侃而谈的样子，不由捂着额头长叹了一口气。

    方嫂子和方沁湄回过味儿，忙笑着放下玉瓶，凑到裴师母身边：

    “师娘，您尽管吩咐，总是我们想得不够周到。”

    “是呀师婆，您有什么不明白的，小湄再跟您好好说……”

    “好好说，好好说，说什么呀？明摆着你们俩是母女一条心，早就想好了，跟这位云里雾里的贵人同进退了，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好说的？讲白了，我老婆子的命也是你们给的，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大家伙一块儿趟呗！没什么大不了的！”

    裴师母说着站起，又顿了顿拐杖：

    “既然这位贵人家大业大，出手就是送人送钱的，那他可想过，咱们这玉器坊，光靠三个女人可不容易啊！”

    就听门口有男子声音低低笑道：

    “老夫人教训得是，我家主人也想到了，所以派了在下过来，既管账房，也管出面应酬，这样方姑娘和方家大嫂就只管好好做好玉器，老夫人您也乐得清闲自在，一应杂务自有我们料理。”

    裴师母哼了一声：

    “清闲自在？哼，老身不图这个清闲，既然一应杂务有你们料理，那正好，待老身好好修书几封，跟过去的老朋友、老伙计们联络起来，咱们方家玉器坊正式挂牌那天，总不能没个名匠大家出来扶持一把不是？”

    “那感情好，老夫人，您慢走，在下与您一块儿商议商议此事，在下倒也认识几个算得上名匠的……”

    工房的门打开，许先生笑容可掬地候着，恭恭敬敬将裴师母迎了出去。

    方沁湄和方嫂子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笑意。

    方家玉器坊，终于搭出架子来了。

    …………

    云城，朱家银楼。

    “噗！”

    朱启贵朱老板一口茶喷在了信纸上，眼睛瞪得铜铃一般：

    “什么什么？！裴老太太在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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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玉石盆景

    “裴老太太怎么去的津南？这真是奇了怪了！方家玉器坊，方家，姓方的小丫头陪着她到商会拜访石会长……看样子，竟然是和那两母女走到一处去了，怎么回事？！”

    朱启贵盯着手里的信纸，觉得自己的眼睛可能花了，然而即使他揉了又揉，消息仍然是确凿无误的。

    朱启贵立起身来，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脸沉得快要滴下水来。

    踱了好几个来回，朱启贵猛地站住：

    “来人呐……”

    话还没说完，就听门口陡然响起自己女儿朱牡丹的声音，略有些尖利：

    “爹爹啊！我说过您那个珠宝树不行吧，您非不信我的！”

    朱启贵一愣，就看朱牡丹噘着嘴、提着裙子进来，把团扇往桌上一甩，气呼呼地倒了杯凉茶喝了，拿着手绢帕子呼呼扇风。

    朱启贵瞧着心头紧了紧，凑上前笑问道：

    “乖儿啊，这是怎么啦？”

    “您还问呢？今儿个，程绿衣……程大小姐我们一块儿去松禅院赏的荷花，她忽然问我，咱家是不是把一棵珠宝树送给知府大人做生辰礼了，我应了，她就瞧着我，哎哟，那似笑非笑的劲儿！”

    朱牡丹一生气，帕子扇得更快了：

    “她说啊，朱家银楼的师父们还怪好当的，没有什么新鲜样子，就照着没名气的小匠人弄出来的玩意儿照样来一份！哎哟爹呀，您说女儿我这听了心里什么滋味儿啊！这明显就是您鼓捣的那个珠宝树被程绿衣瞧见了，她这是话里话外奚落您呢！”

    朱牡丹说完了，犹觉得气得不行，又抓过团扇来扇风。

    朱启贵眉头跳了跳，搓了搓手：

    “这，可真是……程大小姐有没有说知府大人是怎么瞧这事的？可能打听出来吗？”

    朱牡丹翻翻白眼：

    “放心，女儿自是帮您打听了，瞧那意思，知府大人确实也不怎么高兴。程绿衣说呀，她那日跟着母亲学庶务，打理打理家中的库房，结果一眼就瞧见那棵珠宝树了。她就跟她娘说了，她娘又转了话给知府大人，知府大人那天还特地把她叫了去，细细问了一回，又专门地把方小湄那个小贱人做的水晶树拿去对着瞧了，脸拉得老长呢！我没敢再深问，只旁敲侧击了几句，才知道原来知府大人是想啊，这物件儿是个新花样，没听说哪家银楼尝试做过，所以想着让咱再好好做一棵大些的，他出些工本费也合适，可谁想，竟然早有人做出来了……”

    朱牡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朱启贵的脸却早已青了。

    他自然不知道，方沁湄随手鼓捣出来的水晶树灵感来自于玉石盆景。

    玉石盆景主要在清朝的时候产生，因为这种繁复精巧的工艺也只能产生在中国封建社会的鼎盛时期——清代，也只有清代有这种条件，有这个能力制作玉石盆景，这些盆景多用寓意、谐音来象征吉祥、福寿和太平等。

    在朱启贵他们所处的这个时间段，整体社会财富累积还未到达清朝的高度，所以尚未出现玉石盆景这一大型观赏珠宝品类。

    这也是为什么朱启贵虽然有模有样地仿制了一棵珠宝树，却并未想到过，事实上这一类的摆件，尚有大空间。

    不过，这不妨碍朱启贵意识到自己似乎错过了一个很重要的机会。

    他再度在屋子里踱起步来，步子越来越急，眉头越皱越紧，忽然把手一挥：

    “打住！乖儿啊，为父急需出门一趟，珠宝树的事儿，你先稳一稳，待明后天，程大小姐稍微消了气，你再备件儿东西上门去好好跟她说说，就说那个方小湄……”

    朱启贵眼中闪过一丝恶意：

    “就说是那个方小湄盗用了我们朱家银楼的图样，才做的那件水晶树！”

    朱牡丹眨眨眼，“哈”了一声，即刻轻捷地跳了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漂亮的百褶裙撒了开来，像一朵摇曳的凌霄：

    “对呀！她一个穷匠人的女儿，能做什么好东西！还不都是从我们家里偷学去的！爹爹，女儿理会得了！”

    父女俩互相对视、点头，对这个新出炉的解释满意极了。

    朱启贵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来：

    “乖女，爹爹今儿便要去津南，你且好好守家……”

    “津南？还没到查账的时候呀？”

    朱牡丹知道自家在津南城有分店。

    朱启贵一笑，露出几分狠毒来：

    “为父去津南，是要去解决一个心腹大患！”

    没错，这次，就要将那个方小湄彻底连根拔起！

    朱启贵双手握拳，下定了决心。

    …………

    “玉石盆景？”

    方嫂子听着方沁湄讲述玉石盆景的制作原理，张大了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以玉石、珠宝、玛瑙、翡翠、珊瑚、金银等作为材料来制作……太过奢靡了吧！需要耗费的材料和人工，哎呀，我都不敢想！”

    方嫂子吞了口口水，又瞧了瞧方沁湄新画出来的一个图样。

    这是方沁湄去故宫参观时记下来的一个盆景样子，名为景泰蓝寿桃盆景，以绿色翡翠为叶片，以粉色晶石雕琢成寿桃模样，极度仿真，又满是珠光宝气，令人一瞧就挪不开眼睛。

    不过原本的寿桃盆景花盆采用的是景泰蓝工艺，想来这个时空中景泰蓝工艺尚未成熟，故方沁湄选择的是将整棵珠宝寿桃镶嵌种植在瓷盆当中，并在瓷盆外用金银线描边绘画，以完成与珠宝相匹配的奢侈感。

    方沁湄瞧了方嫂子之前正在制作的翡翠链瓶，固然精美，能够体现出方嫂子不俗的手艺，但从整体效果来看，一者花费工时巨大，二者市场上并不缺少同类产品，恐怕便是做了出来，也很难一炮而红。

    相反，若是从玉石盆景入手，更多的是设计上的奇思妙想，与材料使用上的别出心裁，还能填补目前市场上的空白。因此，方沁湄认为，这是不二选择。

    这番道理方沁湄已经细细掰开来和方嫂子说清楚了，但鉴于方嫂子之前一直都是从纯手艺入手在思索玉器坊的产品，虽然方沁湄绘制的玉石盆景图很打动她，无奈一想到这巨大的材料成本，方嫂子就不由想打退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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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可知赌石?

    见方嫂子一脸的心疼和为难，方沁湄不由笑了：

    “娘亲呀，咱们又不是大批量地做这些玉石盆景，不过就是做出个样子来，若是真有富贵人家看中了这个款式，自然是让他们自己出料子，咱们出手艺替他们加工啊！”

    “说得倒是容易，若是打首饰、挂件，哪怕是小一点儿的摆件，都还好说，可要动用这么多料子，做这么大一个盆景，小湄啊，任是再富有的人家，怕也得好好掂量掂量。再者说，当今圣上，可是提倡节俭的。”

    方沁湄正要继续劝说，听到方嫂子的最后一句话，她停住了，乌黑的眼睛转动着，思忖了一会儿，才道：

    “娘亲，您说当今圣上提倡节俭？”

    “是啊，小湄啊，这个物价儿若是做出来，自然是光彩夺目，能在玉器行里拔头份儿，可咱们这小小的玉器坊，要拔这头份儿做什么？平安是福……”

    方沁湄噗嗤一笑：

    “娘亲，您又忘了，咱们身后有贵人，而且，贵人不会允许我们只是关起门来过小日子的。”

    方沁湄这句话，可把方嫂子噎住了。

    的确，她怎么又糊涂了呢，裴玉明又给人，又给钱，又给地方，是为了让自己过日子吗？不做出点样子来，今天的平稳，就是明天的祸殃。

    想明白此节，方嫂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点点头道：

    “也对，我竟不如你小小年纪想得明白。那你说吧，咱们是先做这寿桃盆景，还是做翡翠链瓶？”

    方沁湄伸出手指轻轻地点在寿桃盆景图样上：

    “娘亲，咱们就赌一把，先做这个寿桃盆景，若是没有富贵人家相中，拿着料子让咱们加工，那咱就只做这一款。”

    她双目闪闪：

    “不能让人套用奢靡浪费之说！”

    “是这个道理，你想到明白就好。”

    方嫂子打起精神来，重重点头。

    方沁湄瞧了瞧屋子里的材料：

    “娘亲，女儿瞧着这里没有能做寿桃的料子，我去和许先生他们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再进些原料。”

    “成，你去忙。”

    …………

    方家小院如今热火朝天，许先生和于妈妈带了四个人手过来，果然个个都是能干的，不过两三天，已经带着雇佣的泥瓦匠、花匠等人将后院归置得清清爽爽。

    如今，后院地上铺了一层沙土，又用青砖铺出一条小道来，菜地周围扎了竹篱笆，旁边又移植来几棵高大的芭蕉，芭蕉树下摆放了一套石桌椅，石桌上有棋盘，凉风一来，树影摇摇，已经很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悠闲味道。

    后院还建起了一道影壁，影壁两侧各移植了几杆细竹子，前头则放置了一个水缸，水缸里几棵小小睡莲探出头来，粉红嫣紫，煞是好看。

    新砌的一栋土砖房做了库房使用，隐在影壁后头，将之前露天堆放的玉石原料都放进了里头。

    两条小狗毛皮刷洗得干干净净，精神头儿十足，围着院子里的人前前后后地跑，说不尽的欢腾快乐。

    今日虽天色微阴，细雨如丝，但方沁湄走在这院落里，只觉得心中一片明媚阳光，喜悦一点点蔓延上来。

    在这个异世飘零到现在，从一开始的惶惑、孤独、挣扎、奋斗甚至拼命……自己似乎终于能够开始一种比较有品质的生活了。

    带着嘴角的笑意，方沁湄来到院落围墙旁边，一眼便瞧见许先生和于妈妈正指挥着雇来的木匠和泥瓦匠：

    “这处要开角门，门槛得能取下来，才好行车……”

    “这院墙我们原是拆了重新砌的，但我们主家要在十日内便完工，所以各位师父瞧瞧，有没有什么简便的法子？”

    方沁湄抽了个空子，笑着招呼道：

    “许先生，可否过来？”

    许先生一回头，就瞧见方沁湄站在树下，一身豆绿色细棉修身褙子，腰间一条深绿色绸带，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发色乌黑，越发衬得她肌肤洁白，容颜娇嫩。

    许先生暗暗赞了一声好相貌，不过他何等样的美人没见过？也不过略点点头，便回道：

    “好，在下即来。”

    二人回到房中客厅内，方沁湄环顾四周一水儿的簇新家具，新铺就的地砖，不由掩唇笑道：

    “真是让您主家破费了。”

    “不值什么，咱们是要开玉器坊，可不能连点儿排场都没有，那样，咱们的物件儿也卖不上价儿不是？”

    许先生笑着，让过一盅茶：

    “庐山云雾茶，品一品？”

    “咦？那岂非是贡茶？”

    方沁湄说着，端过来一品，果然异香满口，立刻笑得双眼弯弯：

    “自打您和于妈妈来了，小湄真有福了。”

    许先生笑看着方沁湄：

    “大小姐有何为难之事，不妨直说，只当我们都是您自己的人手。”

    “不敢，许先生您可算小湄的长辈。”

    方沁湄放下茶盅，拿帕子沾了沾嘴角，正色缓言道：

    “许先生，我想知道，咱们手里有多少可以动用的银两？我想买一些珠宝材质，不知是否足够支付？”

    “这个……”

    许先生略一沉吟：

    “大小姐，不瞒您说，虽是在下手里有可以调动部分银两，但终究有限，若是大量购入极其珍贵的珠宝材质，怕是不敷使用。又或者，还需要向主家求告才可知。”

    方沁湄点头：

    “这原是正理，我就想问一下，许先生您能动用的银两限额，不犯禁吧？”

    许先生瞧着方沁湄，思索了一下，伸了五个手指。

    “五千两？”

    许先生一笑：

    “大小姐，主家知道做珠宝玉器这一行是要花用的，怎会只给区区五千两？在下有五万两银子的额度可以调用。”

    他这话一出，颇有些自傲地看了方沁湄一眼，却见对方只是若有所思状地点点头，并没有显示出穷人乍富的狂喜来。

    许先生心中讶异，此刻对方沁湄的心性倒有了新的认知。

    方沁湄思忖斟酌着语言：

    “小女子听娘亲讲过，如今的玉料店，都是将玉石剖开放在店面中任由选购，但不知有没有不这么做生意的？比如，赌石？”

    “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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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黑市寻宝

    许先生的讶异更上层楼，眉毛飞了起来：

    “大小姐，您，这是从哪儿听说的？”

    方沁湄紧盯着他的表情，心中一动：

    “果真有此事？”

    “……有倒是的。”

    许先生看着方沁湄，这明明一幅正常的小娇娘形态啊，怎么会知道这些黑市上的事儿呢？难不成是她那个玉匠父亲说给她听的？

    方沁湄已经高兴地站了起来，抚掌笑道：

    “那敢情好，许先生，在哪里有做赌石生意的，我们去瞧一瞧可好？”

    许先生静了一会儿，才苦笑道：

    “方姑娘，赌石这事，只有在黑市上才行得通。”

    “要去黑市？那，莫非是天黑以后，黎明以前才可以去得？”

    方沁湄醒悟过来。

    “正是，所谓黑市，自然什么样的闲杂人等都有，甚至有些江湖上的凶徒也隐身其中，若是姑娘想瞧瞧热闹倒也罢了，但若是姑娘还想在里头买些东西，甚至是参加赌石之类的，那人手上咱们可得要安排便当了才好。”

    许先生含蓄地提醒着。

    “好，那有劳许先生为小女子安排一二。”

    许先生愕然地看着方沁湄笑得双眼弯弯向自己行了礼转身就出了房间，不由按着额角叹了一声：

    “我果然还是小瞧她的胆气了。”

    …………

    津南城的黑市，在穿城河南边的一大片空地，只要是没风没雨的日子，天一黑，就有各路商贩自己点着灯笼带着油布来这儿支摊儿，卖的东西着实不少，吃的用的玩儿的，头上戴的，脚上穿的，腰间别的……琳琅满目。

    放眼望去，这夜市中最多的是摆放了各种山珍海味的干货摊儿，再有，就是东一摊儿、西一摊儿的衣裳堆，那价格与成衣铺子里比格外的便宜。

    另外在靠近市场更里头一些的位置，就会有卖些古玩钱币的小摊儿，而再往里走，就会有摆放着更大物件的摊点了，正是方沁湄心心念念的珠宝原料。

    这里大约是来的人实在多了，原本荒草萋萋的地面早就踩实，不仅如此，还有影影绰绰的沙土灰线在地上划出摊位来，显然这非官方市场仍有自己的管理者。

    已是入夜时分，市场上渐渐喧闹起来，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竟还有说书先生在市场入口处支了个桌子，兴兴头头地讲文说书，时不时能赢得一片喝彩。

    不时有小轿或轻便马车来到此处停下，走下衣着品貌不俗的男子进入市场，也有女子形貌的，下了轿子或马车则多戴着帷帽幂离，扶着亲随们小心地避让着地面上的尘土，迈入这方天地。

    市场中的各路小贩早就见怪不怪，无论任何人过来，也都只是加紧吆喝，并不去细究来者是谁。

    随着一阵车轮碌碌作响，又一辆轻便马车停在了市场入口处，车才停稳，就见一位中等身材、两撇胡须的青年男子跳下车来，挑开车帘，伸手挽下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俊俏小郎君。两人都穿着月白色衣服，身量不足，不过为首的青年男子气势颇盛，一对剑眉飞起，双目开合间精光闪烁，腰间佩剑铿锵，显然有武力在身。

    这两人并非其他人，却是改扮男装的婉娘和方沁湄。

    婉娘惯于行走江湖，对于易容改装之事实在熟极而流，不仅自己改扮得天衣无缝，连方沁湄那娇娇小小的身材也给装扮得毫无破绽。两人脸上都抹了暗粉，使得皮肤看起来没有那么娇嫩，除此之外，虽是夏天，两人却都身穿长衫，因为肩部、腰间和胸前都加了内衬，改出属于男子的平板倒三角身材来。

    因考虑到黑市中人口复杂，所以得知方沁湄想要到访时，婉娘强烈要求改扮成这个样子，并亲自陪同她过来。

    婉娘一手里提着灯笼，一手有意无意地护着方沁湄，二人低语着往市场深处行去：

    “你真的有把握瞧出什么样的石料里头有宝？”

    “说不准哦……”

    方沁湄笑眯眯的，双眼弯弯，心情极好。

    自打穿到这个时空以来，大概此刻是方沁湄最舒展轻松的时刻了。细想想，她前世年龄也不过20岁，正是爱美爱玩儿的时候，却困于生活，不得不及早外出打工，压力是一直存在的。而来到这里就更不用说了，初时生活环境之困顿，几乎与赤贫无异，能挣扎出来，如今身边还能有几个可用之人，也是历经了几番挣扎与艰险。

    不过，说到赌石，方沁湄心中暗笑摇头，她实在是希望自己穿过来的时候能带这样的金手指，可事实上除了脑海里还记着不少珠宝玉器等的形制状态，并能还原到纸张上，其他的技能是一点儿也没有。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法参与赌石。

    二人说着话相携而行，已经到了堆积着各色石料的摊点边上。

    因夜色昏暗，此处又特意地不许点大灯，故而所有物品在灯笼照耀下都是色泽偏昏黄，受了烛火的影响。

    放置着石料的摊点不算很多，约有二三十家，通常都是黑乎乎地蹲守着两个人，一个人露着脸，一个人埋着头，拿着个小石锤子轻轻磕着石料。

    婉娘瞧着这些人的做派，低哼了一声：

    “不像是真有好物件的……”

    她以为自己说的声音已经够轻，不料面前那个摊点的守摊人一下就抬起头来，横了她们一眼，下巴抬得老高：

    “这位公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们这里可都是真材实料，就怕您自个儿没有金刚钻，拦不着那瓷器活！”

    嘿，这话可真冲。

    婉娘不是个好相与的，眉毛登时就立了起来，一撸胳膊，一个女人，做派比男人还要豪气：

    “怎么说话呢你？！”

    “哼，我们这边的人，就这么说话，受不得，去正经店里讨价还价去，这儿可不是陪你们富贵人家儿玩耍的地界儿！”

    那守摊人约摸是多了几杯酒，声音响得很，一嘴的北方口音，又快又溜。

    婉娘气得了得，正要再跟他理论，却觉得袖子上被方沁湄扯了好几下，回过头，就看见方沁湄弯弯的笑眼：

    “走吧，换一家。”

    婉娘愣了愣，不示弱地冲那守摊人晃了晃拳头，拉着方沁湄继续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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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可知赌石？

    “娘亲呀，咱们又不是大批量地做这些玉石盆景，不过就是做出个样子来，若是真有富贵人家看中了这个款式，自然是让他们自己出料子，咱们出手艺替他们加工啊！”

    “说得倒是容易，若是打首饰、挂件，哪怕是一点儿的摆件，都还好说，可要动用这么多料子，做这么大一个盆景，湄啊，任是再富有的人家，怕也得好好掂量掂量。再者说，当今圣上，可是提倡节俭的。”

    方沁湄正要继续劝说，听到方嫂子的最后一句话，她停住了，乌黑的眼睛转动着，思忖了一会儿，才道：

    “娘亲，您说当今圣上提倡节俭？”

    “是啊，湄啊，这个物价儿若是做出来，自然是光彩夺目，能在玉器行里拔头份儿，可咱们这的玉器坊，要拔这头份儿做什么？平安是福……”

    方沁湄噗嗤一笑：

    “娘亲，您又忘了，咱们身后有贵人，而且，贵人不会允许我们只是关起门来过日子的。”

    方沁湄这句话，可把方嫂子噎住了。

    的确，她怎么又糊涂了呢，裴玉明又给人，又给钱，又给地方，是为了让自己过日子吗？不做出点样子来，今天的平稳，就是明天的祸殃。

    想明白此节，方嫂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点点头道：

    “也对，我竟不如你年纪想得明白。那你说吧，咱们是先做这寿桃盆景，还是做翡翠链瓶？”

    方沁湄伸出手指轻轻地点在寿桃盆景图样上：

    “娘亲，咱们就赌一把，先做这个寿桃盆景，若是没有富贵人家相中，拿着料子让咱们加工，那咱就只做这一款。”

    她双目闪闪：

    “不能让人套用奢靡浪费之说！”

    “是这个道理，你想到明白就好。”

    方嫂子打起精神来，重重点头。

    方沁湄瞧了瞧屋子里的材料：

    “娘亲，女儿瞧着这里没有能做寿桃的料子，我去和许先生他们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再进些原料。”

    “成，你去忙。”

    …………

    方家院如今热火朝天，许先生和于妈妈带了四个人手过来，果然个个都是能干的，不过两三天，已经带着雇佣的泥瓦匠、花匠等人将后院归置得清清爽爽。

    如今，后院地上铺了一层沙土，又用青砖铺出一条道来，菜地周围扎了竹篱笆，旁边又移植来几棵高大的芭蕉，芭蕉树下摆放了一套石桌椅，石桌上有棋盘，凉风一来，树影摇摇，已经很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悠闲味道。

    后院还建起了一道影壁，影壁两侧各移植了几杆细竹子，前头则放置了一个水缸，水缸里几棵睡莲探出头来，粉红嫣紫，煞是好看。

    新砌的一栋土砖房做了库房使用，隐在影壁后头，将之前露天堆放的玉石原料都放进了里头。

    两条狗毛皮刷洗得干干净净，精神头儿十足，围着院子里的人前前后后地跑，说不尽的欢腾快乐。

    今日虽天色微阴，细雨如丝，但方沁湄走在这院落里，只觉得心中一片明媚阳光，喜悦一点点蔓延上来。

    在这个异世飘零到现在，从一开始的惶惑、孤独、挣扎、奋斗甚至拼命……自己似乎终于能够开始一种比较有品质的生活了。

    带着嘴角的笑意，方沁湄来到院落围墙旁边，一眼便瞧见许先生和于妈妈正指挥着雇来的木匠和泥瓦匠：

    “这处要开角门，门槛得能取下来，才好行车……”

    “这院墙我们原是拆了重新砌的，但我们主家要在十日内便完工，所以各位师父瞧瞧，有没有什么简便的法子？”

    方沁湄抽了个空子，笑着招呼道：

    “许先生，可否过来？”

    许先生一回头，就瞧见方沁湄站在树下，一身豆绿色细棉修身褙子，腰间一条深绿色绸带，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发色乌黑，越发衬得她肌肤洁白，容颜娇嫩。

    许先生暗暗赞了一声好相貌，不过他何等样的美人没见过？也不过略点点头，便回道：

    “好，在下即来。”

    二人回到房中客厅内，方沁湄环顾四周一水儿的簇新家具，新铺就的地砖，不由掩唇笑道：

    “真是让您主家破费了。”

    “不值什么，咱们是要开玉器坊，可不能连点儿排场都没有，那样，咱们的物件儿也卖不上价儿不是？”

    许先生笑着，让过一盅茶：

    “庐山云雾茶，品一品？”

    “咦？那岂非是贡茶？”

    方沁湄说着，端过来一品，果然异香满口，立刻笑得双眼弯弯：

    “自打您和于妈妈来了，湄真有福了。”

    许先生笑看着方沁湄：

    “大姐有何为难之事，不妨直说，只当我们都是您自己的人手。”

    “不敢，许先生您可算湄的长辈。”

    方沁湄放下茶盅，拿帕子沾了沾嘴角，正色缓言道：

    “许先生，我想知道，咱们手里有多少可以动用的银两？我想买一些珠宝材质，不知是否足够支付？”

    “这个……”

    许先生略一沉吟：

    “大姐，不瞒您说，虽是在下手里有可以调动部分银两，但终究有限，若是大量购入极其珍贵的珠宝材质，怕是不敷使用。又或者，还需要向主家求告才可知。”

    方沁湄点头：

    “这原是正理，我就想问一下，许先生您能动用的银两限额，不犯禁吧？”

    许先生瞧着方沁湄，思索了一下，伸了五个手指。

    “五千两？”

    许先生一笑：

    “大姐，主家知道做珠宝玉器这一行是要花用的，怎会只给区区五千两？在下有五万两银子的额度可以调用。”

    他这话一出，颇有些自傲地看了方沁湄一眼，却见对方只是若有所思状地点点头，并没有显示出穷人乍富的狂喜来。

    许先生心中讶异，此刻对方沁湄的心性倒有了新的认知。

    方沁湄思忖斟酌着语言：

    “女子听娘亲讲过，如今的玉料店，都是将玉石剖开放在店面中任由选购，但不知有没有不这么做生意的？比如，赌石？”

    “赌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黑市寻宝

    “大姐，您，这是从哪儿听说的？”

    方沁湄紧盯着他的表情，心中一动：

    “果真有此事？”

    “……有倒是的。”

    许先生看着方沁湄，这明明一幅正常的娇娘形态啊，怎么会知道这些黑市上的事儿呢？难不成是她那个玉匠父亲说给她听的？

    方沁湄已经高兴地站了起来，抚掌笑道：

    “那敢情好，许先生，在哪里有做赌石生意的，我们去瞧一瞧可好？”

    许先生静了一会儿，才苦笑道：

    “方姑娘，赌石这事，只有在黑市上才行得通。”

    “要去黑市？那，莫非是天黑以后，黎明以前才可以去得？”

    方沁湄醒悟过来。

    “正是，所谓黑市，自然什么样的闲杂人等都有，甚至有些江湖上的凶徒也隐身其中，若是姑娘想瞧瞧热闹倒也罢了，但若是姑娘还想在里头买些东西，甚至是参加赌石之类的，那人手上咱们可得要安排便当了才好。”

    许先生含蓄地提醒着。

    “好，那有劳许先生为女子安排一二。”

    许先生愕然地看着方沁湄笑得双眼弯弯向自己行了礼转身就出了房间，不由按着额角叹了一声：

    “我果然还是瞧她的胆气了。”

    …………

    津南城的黑市，在穿城河南边的一大片空地，只要是没风没雨的日子，天一黑，就有各路商贩自己点着灯笼带着油布来这儿支摊儿，卖的东西着实不少，吃的用的玩儿的，头上戴的，脚上穿的，腰间别的……琳琅满目。

    放眼望去，这夜市中最多的是摆放了各种山珍海味的干货摊儿，再有，就是东一摊儿、西一摊儿的衣裳堆，那价格与成衣铺子里比格外的便宜。

    另外在靠近市场更里头一些的位置，就会有卖些古玩钱币的摊儿，而再往里走，就会有摆放着更大物件的摊点了，正是方沁湄心心念念的珠宝原料。

    这里大约是来的人实在多了，原本荒草萋萋的地面早就踩实，不仅如此，还有影影绰绰的沙土灰线在地上划出摊位来，显然这非官方市场仍有自己的管理者。

    已是入夜时分，市场上渐渐喧闹起来，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竟还有说书先生在市场入口处支了个桌子，兴兴头头地讲文说书，时不时能赢得一片喝彩。

    不时有轿或轻便马车来到此处停下，走下衣着品貌不俗的男子进入市场，也有女子形貌的，下了轿子或马车则多戴着帷帽幂离，扶着亲随们心地避让着地面上的尘土，迈入这方天地。

    市场中的各路贩早就见怪不怪，无论任何人过来，也都只是加紧吆喝，并不去细究来者是谁。

    随着一阵车轮碌碌作响，又一辆轻便马车停在了市场入口处，车才停稳，就见一位中等身材、两撇胡须的青年男子跳下车来，挑开车帘，伸手挽下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俊俏郎君。两人都穿着月白色衣服，身量不足，不过为首的青年男子气势颇盛，一对剑眉飞起，双目开合间精光闪烁，腰间佩剑铿锵，显然有武力在身。

    这两人并非其他人，却是改扮男装的婉娘和方沁湄。

    婉娘惯于行走江湖，对于易容改装之事实在熟极而流，不仅自己改扮得天衣无缝，连方沁湄那娇娇的身材也给装扮得毫无破绽。两人脸上都抹了暗粉，使得皮肤看起来没有那么娇嫩，除此之外，虽是夏天，两人却都身穿长衫，因为肩部、腰间和胸前都加了内衬，改出属于男子的平板倒三角身材来。

    因考虑到黑市中人口复杂，所以得知方沁湄想要到访时，婉娘强烈要求改扮成这个样子，并亲自陪同她过来。

    婉娘一手里提着灯笼，一手有意无意地护着方沁湄，二人低语着往市场深处行去：

    “你真的有把握瞧出什么样的石料里头有宝？”

    “说不准哦……”

    方沁湄笑眯眯的，双眼弯弯，心情极好。

    自打穿到这个时空以来，大概此刻是方沁湄最舒展轻松的时刻了。细想想，她前世年龄也不过0岁，正是爱美爱玩儿的时候，却困于生活，不得不及早外出打工，压力是一直存在的。而来到这里就更不用说了，初时生活环境之困顿，几乎与赤贫无异，能挣扎出来，如今身边还能有几个可用之人，也是历经了几番挣扎与艰险。

    不过，说到赌石，方沁湄心中暗笑摇头，她实在是希望自己穿过来的时候能带这样的金手指，可事实上除了脑海里还记着不少珠宝玉器等的形制状态，并能还原到纸张上，其他的技能是一点儿也没有。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法参与赌石。

    二人说着话相携而行，已经到了堆积着各色石料的摊点边上。

    因夜色昏暗，此处又特意地不许点大灯，故而所有物品在灯笼照耀下都是色泽偏昏黄，受了烛火的影响。

    放置着石料的摊点不算很多，约有二三十家，通常都是黑乎乎地蹲守着两个人，一个人露着脸，一个人埋着头，拿着个石锤子轻轻磕着石料。

    婉娘瞧着这些人的做派，低哼了一声：

    “不像是真有好物件的……”

    她以为自己说的声音已经够轻，不料面前那个摊点的守摊人一下就抬起头来，横了她们一眼，下巴抬得老高：

    “这位公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们这里可都是真材实料，就怕您自个儿没有金刚钻，拦不着那瓷器活！”

    嘿，这话可真冲。

    婉娘不是个好相与的，眉毛登时就立了起来，一撸胳膊，一个女人，做派比男人还要豪气：

    “怎么说话呢你？！”

    “哼，我们这边的人，就这么说话，受不得，去正经店里讨价还价去，这儿可不是陪你们富贵人家儿玩耍的地界儿！”

    那守摊人约摸是多了几杯酒，声音响得很，一嘴的北方口音，又快又溜。

    婉娘气得了得，正要再跟他理论，却觉得袖子上被方沁湄扯了好几下，回过头，就看见方沁湄弯弯的笑眼：

    “走吧，换一家。”

    婉娘愣了愣，不示弱地冲那守摊人晃了晃拳头，拉着方沁湄继续往前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买玉还是买人

    婉娘犹自不忿，低声道：

    “照我的脾气，就该揍死他！”

    “我们来是为了做什么？”

    方沁湄的视线只在各个摊点和守摊人身上来回巡视，半点没把刚才那人放在心上。

    “是为了寻发财的机会，更准确点说，是为了瞧瞧这里的赌石，是怎么个赌法。”

    方沁湄说着，来到一个大一点儿的摊位旁边，这里围拢了一圈五六个人，比起方才那些人丁冷落的摊子要热闹许多。

    不过，这种热闹并没有发出过多的声音。

    这个守摊人跟前摆放着一块开了窗的玉石料子，借着昏黄的灯火瞧去，虽瞧不太真切，却也能看出几分诱人的新绿。那围拢的五六人，似是排了队，依次排序上前，将手伸出，与守摊人在宽阔的袖子内相握，能分明地瞧出来，是在通过手势比划价格。

    那守摊人沉默不语，出价的人也是沉默不语，五六个人各自上前出了一番价格，守摊人这才点了点其中的第三人，那人面上露出喜色，上前再度与守摊人两手交握，比划起来。

    原来这里的黑市，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讨价还价，方沁湄曾经听闻，如今亲眼目睹，不由心中暗暗点头，又有一丝说不出的惆怅。

    嗯，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也成了故纸堆中的一个面目不清的人物了呢……

    嘘，振作，振作！不是莫名感伤的时候！现在要紧的是活下去，赚到钱！

    方沁湄很快平复了心绪，拉着婉娘掉头去了另一个摊点。

    婉娘正瞧得有趣，见她又转头，不由问道：

    “这家瞧着很是那么回事啊，怎么不上去问问？”

    方沁湄一笑：

    “您知道怎么划拳出价？”

    “倒是知道，不过……”

    婉娘语结。

    方沁湄点头，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对呀，咱们都是女的，这手一伸出去，先不说出价的手势对不对，也不管违规不违规，这皮肤可就露馅了！”

    婉娘皱了皱眉：

    “啧，早知道让老许跟来就好了！”

    “那倒也不用，咱不必去这样讨价还价。”

    方沁湄信步在黑市间行走，笑眼弯弯，一副极为从容淡定的模样。

    婉娘瞧着她的神情，忍不住问道：

    “怎么，难道你不想试一试赌石？”

    “通过石皮上的痕迹，来赌色、赌种、赌裂……最终还要赌起活吗？可是，怎样的石头里面有玉，怎样的石头里面没有玉，这种事，我看不出来呢，婉娘大人您懂吗？”

    听了前半句挺像那么回事，婉娘脸上还带了点儿笑，再听后半句，婉娘的眼睛一下瞪大了：

    “你，你不懂？！不懂你还……”

    若不是怕惊动市场上的人，婉娘只怕要大声嚷嚷起来了。

    耐着性子，婉娘压下声音补了一句：

    “不懂你还瞎张罗什么？！”

    方沁湄笑嘻嘻地举起一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慧黠地眨眨眼：

    “我不懂，可我知道，怎样的人才最懂！”

    “什么？”

    婉娘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了。

    此时，方沁湄已经缓步走到这些玉石摊点的最后一家，这里只蹲着一个个子相当矮的守摊人，眼前摊开着一块油布，上面也就堆了十多块尺余见方的石料。

    方沁湄瞧了这人一眼，眼中明显兴趣大盛，凑近问道：

    “老板，您的料子怎么卖呀？”

    那人听见招呼，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黝黑的脸，两个眼睛眍下去，乌洞洞的。

    他只瞧了方沁湄一眼，便皱了眉头，硬邦邦吐出一句：

    “不卖！”

    这话说得婉娘双眉竖起，上前一步冷哼道：

    “怎么做生意呢？”

    “嘿嘿，你们怕是第一次来逛这地方吧？这货是个外乡人，拿着自己那堆料子当宝，也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大的脸，非说里头块块有玉，若是识货的就搓堆儿买走，不识货他连搭理都懒得搭理。二位公子，瞧着面嫩，肯定不是他心里的识货人呐！”

    旁边早有人嘻嘻哈哈地搭了话茬，将那个守摊人的来龙去脉讲了讲。

    那守摊人跳起脚来，瞪着眼道：

    “整哪样？！你嫑跟我日脓包蒂朵的嘎！”（搞什么，你别跟我对着干！）

    看起来是个急性子，连家乡话都脱口而出了。

    方沁湄眼睛一亮，忽然指着他道：

    “你的货，我全要了！”

    婉娘倒抽一口凉气：

    “啊？！……少爷啊，咱别胡闹成吗？！”

    “不，就要他，如果可以，我想连你一道买下来，你看成吗？”

    方沁湄紧紧地盯着那个矮黝黑的守摊人，口气是不容置疑。

    那守摊人张大了嘴，显然是没有意识到会有这样一个重大的转折，双手习惯性地在粗布衣服上搓来搓去：

    “这，这个……”

    方沁湄瞧着他骨节粗大、指缝中沾满灰泥、粗糙不堪的手，再度温言笑道：

    “这位老板，您怎么称呼？或许是我话说得太急，没有冒犯您吧？价钱咱们慢慢商量。”

    婉娘瞧着如此礼让的方沁湄，白眼抑制不住地翻了又翻，终于还是长出了口气，上前道：

    “这位老板，我家公子年纪，他说的不当事啊……”

    谁料那个守摊人蓦地一拍大腿，脸涨得通红，激动地喝道：

    “成交！老马跟你走！”

    …………

    大漠军帐，火炬照亮着整个营地。

    一名不怒自威、满脸胡须的中年将领，顶盔掼甲，端坐在中军大帐之内，手握兵书，目光却一次次投向帐外，显然心不在焉。

    军营外，地面震动，轰隆声中，一队人马全身血迹斑斑，却每个人的身姿均是傲气凌然，由远及近，奔突而来。

    几乎是瞧见这支队伍的同时，立刻有人奔进中军大帐向中年将领禀报：

    “报告大帅，先锋官率斥候队一行人得胜归来！”

    被称为大帅的络腮胡男子闻言一扔兵书，仰天大笑：

    “哈哈！我就知道，裴玉明这子不错！走，我们迎迎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是家生子

    裴玉明相貌俊美，连日在沙漠上行军作战，则给他的俊美更增添了几分风沙硬朗之气。见大帅亲自来迎接，裴玉明立刻上前施礼，却被对方一把拉住，大笑道：

    “裴世子！元某才到军营，便听闻裴世子亲率斥候队前去探路，如今一见，果然将门虎子！”

    裴玉明双目炯炯，虽然连日奔波劳累，精神却仍是旺盛：

    “启禀大帅，此次探路，我等被科达沁部落设计，险些全军覆没，侥天之幸，我们得以脱险，并返回去杀得那些科达沁的蛮子们片甲不留，幸不辱命！”

    说着，裴玉明手臂往后一展，露出身后伤痕累累的众位斥候，不过虽然满带灰尘和血迹，每个人的目光却都是光亮照人。而且最令人瞩目的是，每个人出去的时候是单人单马，回来的时候却是一人两骑甚至三骑，显然都是从草原蛮子那里夺来的。

    “哦？！竟有此事，他们如何设计？！”

    听到裴玉明的讲述，元大帅面容一端，严肃起来。

    裴玉明一边随着大帅往中军帐中走去，一边说着这一路的经历：

    “他们先是派出股人马骚扰我们，因对沙漠天气不熟，我等没有防备，竟被困在风沙中，一时找不到返程的道路……”

    此次斥候行动，裴玉明原不用出马，但鉴于大帅即将来到营地，他认为还是需要更加慎重地对待每一次探查，便亲率斥候队前去探查科达沁部落的行动。

    而此后行动中的每一步，似乎都让人觉得对方早有防备。先是在预定的绿洲范围内找不到这个部落，接着忽然风沙骤起，将所有来路上留下的痕迹抹除，再有，就发现带的水不够了……

    直到他们在识途老马的带领下，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片水源，却又被下了毒，虽然不是什么极为厉害的毒药，但若非裴玉明机警过人，早已中招，成全了草原人捡尸的行动。

    从缺水和中毒危机中缓和过来之后，裴玉明和一众斥候哪能咽下这口气，立刻便向想要来捡便宜的科达沁部落武士们发起了冲击！

    这一战，激烈而又短暂！

    科达沁部落本以为这支五十七人的斥候队顶多只能留下十之一二的活口，故此全无防备，总共也就来了七十人不到的武士，不料斥候队全员都在，且含愤出手，几乎是刹那之间，两军对垒，科达沁部落的骑兵们就被冲了个对穿！

    裴玉明勇不可当，带头冲散科达沁的骑兵之后，立刻手持长刀，砍翻两名最为高大勇武的武士，又射出连珠箭，解了其他斥候之危。

    一战下来，最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科达沁部落跟随来的武士们已是全灭！

    而裴玉明清点人马，己方人手不过一个背部受伤，两个手臂轻伤，几乎算得上完好无损。

    裴玉明心中清楚，通过这一战，自己摆脱了仅仅是勋贵弟子在军中历练的痕迹，真正地从世子爷悄然转变为先锋官。

    这一点，从大帅和军中同僚看自己的眼神便可以得到验证。

    与大帅交谈完毕，裴玉明回到自己军帐之内，微笑的面容陡然沉了下来，开口唤道：

    “沈嬷嬷！”

    沈嬷嬷应声出现在他身旁，看着裴玉明干裂起皮的嘴唇、破损的衣服，还未开口，眼圈便红了。

    她和婉娘一样原是裴玉明母亲的陪嫁丫鬟，裴玉明可算是她们看着长起来的，感情上来说是自己的子侄也不为过。

    裴玉明掠过沈嬷嬷的面庞，极淡地笑了一下，算是安抚：

    “沈嬷嬷，我不是平安回来了吗？无事，放心！”

    “是！世子爷英武矫健，智谋过人，自然无事！”

    裴玉明微微摇了下头：

    “有件要紧的事，沈嬷嬷，这几日，你可知道裴贵军在做什么？”

    “您说二少爷？奴婢盯着呢，他自吹自擂的本事一流，又舍得撒银子，新兵蛋子们倒颇有几个被他哄住的，鞍前马后替他跑腿做事，哎，世子爷您希望他能得到历练，此事怕是成不了。”

    沈嬷嬷一提这位二少爷就摇头。

    裴玉明平静地解着衣甲：

    “也就是说他很闲，有没有闲到可以在军营中四处乱窜的地步？”

    “这倒没有，毕竟是军营，一个新兵乱窜乱晃教头也是不会允许的……哦，他平日里去洗衣妇那里走动得多些。”

    “洗衣妇？”

    裴玉明手指一顿，长眉渐渐蹙起：

    “那个花月是不是丢在洗衣妇里面？”

    “正是，二少爷和她常说话。”

    裴玉明眼中闪过一丝冷芒，顺手扯下腰带，咣当扔到地上：

    “她的来历，你们查了么？”

    “回禀世子爷，花月是国公府自苏州采买来的一批奴婢之一，并非家生子，所以她的具体来历，恐怕还需再深挖一二……”

    “不用了。你先去瞧瞧，这个花月，人还在不在洗衣妇营帐里头。”

    裴玉明脸色平静，语气却冰寒入骨。

    沈嬷嬷心头一提，立刻点头道：

    “是！奴婢这就去办！”

    “嗯！”

    夜幕垂落，沈嬷嬷闪身离去。

    伴随着哗啦荡漾的水声，裴玉明命为他准备沐浴用品的亲随们扛着木桶进入帐内，他得好好洗洗，沙漠里积的灰，流的汗和血，都需要好好冲刷一番。

    当裴玉明散开头发，将自己肌肉饱满的身体缓缓浸泡入热水之中，疲惫和乏力感顿时难以抵挡地从骨头缝中一丝丝蔓延上来。

    裴玉明在浴桶中恍惚过去之前，他发现自己在思考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洗衣妇？那个谁，好像也做过洗衣妇？

    …………

    裴玉明记忆中的某人，此时正在黑市中和裴玉明的另一名忠心部下婉娘大眼瞪眼。

    婉娘的男装在吵架的时候更加毫无破绽，两道眉毛快要变成飞刀：

    “若是着急用人，我可以找靠谱的家生子给你使用！你这是任性乱花钱！这样的外人，这样一个……我怎么瞧不出这个人有什么独到的本事，你非要花大价钱买回去？！”

    没错，方沁湄一眼相中的，说着古怪村言的男子，开口就给自己报了个相当昂贵的价格：三千两银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婉娘瞪着方沁湄，等她放弃，却只看到一双弯弯的笑眼：

    “我自有道理，对了，老马，你收拾东西吧，直接跟我们走就是了！”

    “克哪点？”（去哪里？）

    那老马一脸激动，把油布一裹就要跟着方沁湄走。

    这下婉娘彻底忍不住了，一把拖住方沁湄的胳膊，正要开口，就听整个黑市忽然传来一阵尖利的呼哨声。

    方沁湄和婉娘一怔，抬头看去，就见两个个黑衣男子飞也似地跑进了市场，冲众人挥手呼哨不止！

    哨子的嘀嘀声中，所有摆摊的人都是陡然色变，猛地跳起脚来，把油布一提一裹，往身后一背，能跑多快跑多快，能跑多远跑多远！

    方沁湄瞧着，顿悟：哟！这莫非是有城管来巡查了？！

    老马见状，顾不得许多，立刻背上东西要跑，方沁湄赶紧一把扯住：

    “别急，跟我们走！保你无事！”

    婉娘气得翻了个白眼，正要阻拦，却听一阵马蹄声隆隆，由远及近，向这边奔来。

    婉娘的脸色顿时一凝：

    “这是马队，竟然跑得如此整齐，什么人？！”

    她抬头向远处瞧去，就见河岸边垂柳飘拂之处，一排排灯笼逶迤而来。

    夜色湛蓝，星月当空，再加婉娘习武之人，目力本就极好，立刻看到那马队基本是成对并驾而来，每一对骑马的骑士都是月白色修身锦衣，十分养眼。

    这一对对的骑士，足足有二十对，最后方则是一辆看似装饰普通的马车碌碌而行。

    但婉娘何等眼力？早一眼瞧出那马车车轮都是以香木雕饰而成，极致工巧。

    在那马车之旁，赫然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正骑马伴车缓缓而行，不是那名与自己交过手的内侍阉人，又是谁？！

    婉娘心念电转，立刻知道车中必是公主，想不到她闲极无聊，竟然乘夜而行，来黑市这种地方闲逛！

    婉娘倒抽一口凉气，忙转身将方沁湄与那老马挡在身后，低声嘱咐：

    “快别瞧那边，走，立刻走！”

    “慢！我家主上有令，黑市内所有人等，不需清退，各请归位！我等不过来闲逛逛，莫要惊扰了尔等正常的生意，请吧！”

    那内侍尖细的声音遥遥传来，却犹如在每个人耳边炸响，显然武功不俗。

    市场中，有戴着幂离的娇弱女子，身边带着护卫，此时发声：

    “我等不过是来此采买的客人，可否容我等离去？”

    也有明显衣着华贵的男子，蹙眉叫道：

    “你们这也太霸道了些，还让不让其他人买东西了？！”

    “就是，哪有这么摆谱的！”

    七嘴八舌中，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盖过众人，原来是方才吹着哨子的两个黑衣男子站在市场入口处，朝着来人的方向拱手拜道：

    “不知贵主上如何称呼？此处的市场，乃是我们漕帮代管，与官家知会过……”

    呼！啪！

    一道皮鞭突兀地响起，抽打向开口说话的男子身上！

    男子显然也是身具武功，横跨一步，让开了要害咽喉部分，却完全未能避开，血花飞溅处，肩膀位置已经皮开肉绽！

    男子一声闷哼，旁边的伙伴顿时怒气勃发，上前护住男子：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还不懂吗？是你们不该问，也问不起的人。”

    动手的锦衣护卫默不作声，继续驱马前行，回答他的仍是那个内侍尖细的嗓音。

    这一皮鞭下去，整座闹嚷嚷的市场瞬间安静。

    原本准备拿起东西来跑路的守摊人默默无声地退了回来，悄无声息地重新将油布在地上铺好，排好售卖的东西。

    内侍阉人笑了：

    “对，这样才好嘛……方才已经说了，众位还是好好的做生意，我家主上若是有瞧见合心意的东西，自然不会短了你们的资财。快，速速归位吧！”

    黑市完全沉默下来，所有的人都自动分向两边，留出了一条供那辆香木马车行使的通道。

    因为人声杳然而越发显得闷热的空气中，只有车轮碌碌滚动着，在沙土上碾压出细碎的声音，随着时间的推移，气氛越来越压抑。

    站在市场最尽头处的方沁湄和婉娘彼此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方沁湄敏锐地发现婉娘的不自在：

    “你，莫非你认识他们？”

    婉娘短促地点头，低声道：

    “看来一时是走不脱了，先瞧瞧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吧！”

    方沁湄敲了敲婉娘紧抓着自己的手腕，低笑：

    “别急，手松松。”

    婉娘醒悟过来，松了手，却又近乎本能地将手臂放在了方沁湄肩背部，形同遮挡。

    这会儿老马兀自拎着油布站在原地，面带困惑地瞧着来人的方向。

    注意到他的困惑和紧张，方沁湄温言宽慰道：

    “老马，你的东西就先收起来吧，咱们价钱不是都谈妥了吗，不必再展示给他们看了。”

    “哎哎！”

    老马应声把油布往身上一背一甩，油布内石块摩擦，陡然传出几声清脆的碰撞声，在这一片寂静的黑市上，显得格外响亮。

    婉娘心里咯噔一下，眼睛一下向老马瞪过去。

    她不是方沁湄，自然不知道方沁湄为何对老马如此志在必得。此刻，她更担心的是引来那个内侍对自己这边的注意。

    然而，今天看起来终究天不遂人愿。

    “哟，这是成交了？”

    原该在远处的内侍尖细的嗓音忽然响起，就仿佛在耳边细语一般。

    婉娘的手掌用力地按压在方沁湄的肩膀上阻止她回头，热力透出，能感觉到正在渗汗：

    “别回头看！那边当真不是好相与的！”

    方沁湄吸了口气，低声道：

    “已经问上了，不能装哑巴，放心，没事的。”

    她挪开婉娘汗湿的手掌，转过身去，笑吟吟地回道：

    “回大人话，正是成交了，家里大人等着，着急想回去呢。”

    “哦，是吗？”

    香木马车离开他们尚有一射之地，内侍笑眯眯地向他们投来了注视的目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好看的小郎君

    黎江一脸漠然地倚靠在车壁上，公主正吃吃笑着，右手挽着他的胳膊，左手拿着团扇轻轻替他扇着风，解去这夏夜的闷热。

    “哎，还是这么好看，真喜欢！”

    公主说着，用力地在他额头响亮地吻了一记。

    黎江的目光极其平静，透过晃动的马车车窗，借着旁边护卫们提着的灯笼照亮，他看着黑市上的所有东西，面容始终保持着一贯的平静。

    “你在看谁？”

    公主试着将他的面孔扳到自己的方向。

    “谁也没看，也没什么可看的。”

    黎江淡淡地拿下她柔腻的手掌。

    “哎哟，怎么能这样呢，知道你是金匠，才想着来这里给你好好买些材质方便做些好物件儿，怎么这么冷淡呢？难得陪你出来散心，你也得领我的情呀！”

    公主吃吃地掩唇笑着，带着刻意的“做低伏”，眼底却净是戏谑。

    她最喜欢的就是黎江这一脸冷淡禁欲的表情。

    然而下一刻，她却看到黎江那张堪称完美的冷漠面具骤然裂开一条缝隙……

    马车外，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回大人话，正是成交了，家里大人等着，着急想回去呢。”

    “咦？”

    公主立刻从黎江身旁伸出手去，掀起马车窗帘。

    啪！黎江的手一下按在她的手掌之上，声音又急又短：

    “别看！”

    公主一下瞪视向他，所有的温柔意都消失不见，目光灼灼如电：

    “松手！”

    黎江噎了一下，手却没有松开，仍然紧紧地按在她的手掌之上，抵住她去掀开窗帘。

    公主双眼缓缓眯起，盯视着他玉白的脸上渐渐渗出的汗迹，红唇微抿，静了片刻，启唇吩咐道：

    “来人，伺候本宫下车。”

    本宫……她这是公布身份了。

    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市场霎时寂静一片。

    黎江手上猛地一空，充斥在香车内公主的熏香气息与体温也是骤然一空，他不由闭了闭眼睛，有些不敢看向前方透出光线来的部位——马车车厢门已然敞开，一对对的灯笼迎候着公主驾临这座安静无比、落针可闻的夜市。

    锦衣护卫们的灯笼集中在香木马车旁，照亮那个走出车厢的少女，她停留在车厢外，手持团扇，半遮容颜，却无法掩饰周身穿戴的奢华与艳丽丰满的容光。

    内侍从自己骑乘的马匹上解下一卷窄长的红色地毯来，兢兢业业地跪伏在地，将毯子铺陈在地面上，这才躬身跪在车前：

    “恭请主上驾临。”

    公主踩着他的背下了车，慢摇团扇，缓缓走至方沁湄与婉娘停留的位置。

    她目光如电，在方沁湄与婉娘身上转了一圈，忽然“噗嗤”笑了：

    “哎哟，原来是这么俊俏的两位郎君！黎郎，他们与你相熟是吗？啧啧，长相可当真不输你呢……”

    在她摇着扇子慢慢走来的时候，方沁湄觉得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一种不可名状的威胁感令她的肌肤都在微微作痛。

    而当她忽然展颜一笑的时候，这种奇异的威胁感瞬间消失，眼前这个丰盈的少女，仿佛瞬间从狩猎的猛兽变成了无害的猫咪，说不出的甜美可亲。

    但方沁湄内心深处，却有警铃在疯狂作响——远离这个女人，越快越好！

    在她的身旁，能明显感觉到婉娘的身体极度紧绷，似乎下一刻她就有可能攻出一招，或者飞身远遁。

    方沁湄心中忐忑，脸上则无比镇定，笑眼弯弯，向公主施了一礼。

    婉娘深吸了一口气，前襟一摆，单膝跪了下去，开口说道：

    “见过贵人，还不跪下！”

    她扯了扯方沁湄，方沁湄从善如流，同样跪拜下来。

    婉娘的男子口音学得几无破绽，公主听在耳中，亦不觉有异，她笑笑地摇着团扇绕着二人走了一圈，忽然指着方沁湄道：

    “方才说家里大人等着的，是这位郎君吗？”

    “是。”

    方沁湄单字回复。

    “嗯，郎君的声音真是好听呀，可为什么，有人听到了显得那么惊讶呢？”

    公主若有所思的看看方沁湄，又转头瞧瞧马车，忽然兴致很高地挥着扇子道：

    “黎郎，下车！快来瞧瞧方才惊到你的郎君，他年纪虽，长得可真好看呢！黎郎，来呀！”

    黎郎……方沁湄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烈地撞击了一下自己的胸骨。

    在她第一次叫的时候，方沁湄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此刻……方沁湄死死攥住了手心。

    那个锦衣华服，在护卫陪同下招摇过市的俊美少年，果然就是黎江吧！

    公主喊完了，十分快乐地瞧着那半开半闭着的香木马车车厢门，手里团扇轻摇，一副雀跃不已的样子。

    半敞的车厢门内，可以隐约看见露出一角月白色的衣裳。

    方沁湄盯着那片月白色，觉得仿佛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那衣角才忽然动了。

    车厢门完全敞了开来，少年修长的身影从车内出来，月白色的锦衣上，沾染着与公主身上同样的熏香气息。

    方沁湄的眼睛闭了闭。

    仍不能阻止自己看到公主笑吟吟地走上前去，挽住如玉少年的胳膊，将自己几乎半身都挂在了他的肩头：

    “黎郎，你来瞧瞧，我说得对不对呢？这个郎君长得好不好呀？”

    黎江已经恢复了那副淡漠无比的神情，眼睛快速地扫过方沁湄和婉娘，声音更是平静：

    “长得好。”

    “那，你说，我要不要把他也收到我的宫里头，跟你一起做个伴儿呢？”

    公主吃吃地笑着，用团扇刮了一下黎江的鼻子，狎昵无比。

    黎江用一种毫不掩饰的厌恶声调说道：

    “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必假惺惺问我的意思？！不过，你身边已经有这么许多长得好的郎君了，还要怎么样？见个略平头正脸的就往自己屋子里拉，算什么意思？！”

    他说得声音很大，竟是一副全然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神情。

    “哦……”

    公主的声调尾部上挑，笑眯眯地瞧着黎江，慢慢问出来：

    “既是你不喜欢，我不带他走也是可以的，不过你得告诉我呀，方才你听他说一句便变了脸色，是何道理？”

    整个市场，再度陷入落针可闻的寂静当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这是我要买的货！

    公主笑眯眯地盯着黎江，眼中的锋芒越来越锐利。

    黎江线条优美的嘴唇绷成一条直线，表情已经隐约有失控的趋势。

    场内无人敢开声打断他们之间的互动，方沁湄冷眼瞧去，就见那个跪地的内侍后背已经全湿了。

    蓦地，公主那带着一丝别样慵懒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我呀，就喜欢黎郎这副冷冰冰不假颜色的样子，嗯，特别，有趣！”

    公主笑眯眯地伸手指在黎江下颌上搔了搔，又转头去瞧方沁湄：

    “不知道这位郎君是不是也能这么有趣呢？还有啊，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紧张呢？”

    “我没有紧张。”

    黎江扭头，看似不着痕迹地躲开公主的手指。

    “不对哦……你到我身边一个月了，还从没见你露出过认真的神情呢！”

    公主慢悠悠地说道，又偏过头极认真地来回盯着方沁湄和黎江瞧着，噗嗤一笑。

    “方才，黎郎你分明认真了呢……认真的黎郎是我没瞧过的，你再做个认真的表情给我瞧瞧，行吗？”

    黎江挥了挥袖子，脸色恢复了一贯的冷淡：

    “这里蚊虫嗡嗡作响，实在讨厌！我不耐烦在这种地方寻宝，还是早些回去吧！”

    公主眯着眼扇了扇团扇：

    “蚊虫怎么能近我的香木车呢？黎郎真是爱说笑！”

    “我累了，回去吧。”

    黎江仍然面无表情，只是他的视线掠过方沁湄时，那一瞬间的停顿，却完全没有逃过公主的眼睛。

    她的嘴唇不由慢慢弯出一道弧线，目光也变得锐利冰冷起来——有趣！这个美少年，一直对自己不假颜色，甚至敢在一定程度上忤逆，如今还敢对自己施加影响了，嗯，当真有趣！

    黎江半垂着头，一缕乱发轻盈地垂落鼻尖，被晚风一吹，粘在他殷红的唇上，说不出的诱人。

    公主冰凉的视线动荡了一下，恢复了温度，重又伸出手去，咯咯笑着将他的俊脸扳到自己眼前：

    “哎呀哎呀，别总板着脸嘛！好嘛好嘛，咱们这就走，回府！不过在此之前，哪有进了市场空手而回的道理呢？”

    公主显得兴致很好，挥舞着团扇向周围一指：

    “一个黑市么，不值什么的，就把这里所有的材料都买了又能花多少银子？来啊，把这个市场上所有的货品都拉回府去！”

    原本垂头不语的方沁湄一下抬起头来，出声道：

    “这位贵人，且慢！”

    婉娘死死拉住要站起来理论的方沁湄，低声在她耳边道：

    “你要做什么？！想平安回家就别跟她多话！”

    “不行，这是我要买的货！”

    方沁湄昂首看着公主，拱手为礼，朗声道：

    “这位贵人，所谓凡事要讲先来后到，人家中急需买一些物件，如今已经在此处寻到了，价钱也已谈妥，贵人可否允许我们正常交易？”

    公主居高临下地盯视着方沁湄，在月光下慢慢地笑成一朵摇曳的罂粟，美，却瘆人：

    “这位公子，胆子倒不！是不是该有人教教他规矩了？”

    “贵人，这位老马，是我家才连人带货买下的仆人，说到哪里去也是说得响的。”

    婉娘使劲拉方沁湄，还是没拦住，方沁湄脱口而出。

    “好，好得很！我原想着黎郎性子孤清，只喜欢对物不对人，最好有人能陪着他些，故而动了请郎君到府中盘桓的念头，如今瞧着，你倒果然是个不错的人选，话这么多！”

    公主慢慢地摇着团扇，向方沁湄缓步而来。

    啪！黎江忽然伸手一把拉住了公主的左手手腕，低声道：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这里不过是个黑市，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连你都没有？知道你瞧不上我是个匠人，故意恶心我是吧？！那就索性来个痛快吧，你也别见天儿往屋子里买东西了，放我出府是正经！在你府里我做不出任何东西来！”

    公主睁大了眼睛，瞧着黎江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一脸的不可置信，随后，忽然红晕上脸，两眼水意盎然，显得娇羞无比。

    黎江似乎感觉到她的异样，一下甩开了她的手，蹙眉道：

    “早做决断吧！”

    公主咯咯娇笑起来，伸手挽住黎江的手掌，又将纤白滑腻的手指与他交握，腻声道：

    “黎郎说哪里话，自打黎郎来了我身边，我眼里可从未容过其他人呢！”

    方沁湄瞧着她的做派，只觉得一阵阵恶寒袭上身来，这盛夏，就犹如秋冬一般令人难忍。

    “那咱们不闹了，黎郎别恼呀，哎，谁让我喜欢黎郎呢！得得得，都依你，走了，咱们且回府去！”

    公主说着，绞股糖一般黏在黎江半边身子上，向香木马车返身行去。

    婉娘瞧着他们渐行渐远，才松了口气，就见那丰盈妖娆的少女忽然又转过头来，朝着方沁湄的方向投注过来一道意味深长的视线。

    婉娘浑身一震，毛骨悚然。

    马蹄声如来时一般齐整，灯笼投下的光亮也随着马蹄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方沁湄深深地呼出一口长气，拍了拍胸口，笑道：

    “好险！总算留下了老马！”

    啪！婉娘一下打掉方沁湄拍胸的手掌，怒目横眉：

    “今晚你实在太任性了！知不知道此事后患无穷？回去再跟你算账！”

    …………

    夜已深，凉如水。

    方沁湄洗去伪装，仅着白色里衣，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榻上。

    桌上的烛火轻微地跳动了一下，屋中有瞬间的昏暗。

    当烛火回复原状，婉娘已经坐在了桌旁，她已换回常穿的夜行衣，目光含煞：

    “说吧！我倒要听听你的解释，为何你非要买那个老马不可！”

    “今夜让婉娘大人为我担忧了，湄多谢婉娘大人！”

    方沁湄态度很好，站起来先替婉娘斟茶水，笑道：

    “至于说老马，想来婉娘大人也定然听说过一句话，那就是老马识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有何用，有何益？

    婉娘的眉头紧紧皱起。

    “咱们国内，四大名玉都产自哪里？”

    方沁湄直接打断她的疑惑反问。

    “我虽不熟，四大名玉还是听过的，不就是和田玉、独山玉、岫岩玉、蓝田玉这四种吗？和田玉产自昆仑，岫岩玉产自辽东，独山玉产自南阳……”

    “说得好，可是这几种玉，没有哪一种玉的颜色足够翠绿，绿到能够成为玉石盆景树木叶片的！”

    方沁湄再度打断婉娘的话语。

    婉娘瞪圆了眼睛，似有所悟：

    “难道那个老马……”

    方沁湄肯定地点头：

    “父亲曾经教过湄，只有会说那种方言的人，所居住之地，或许有翠绿色玉石矿脉！”

    方沁湄在寻找的、天然适合成为玉石盆景中翠绿色叶片的玉石，正是“玉中之王”——翡翠。

    传说十三世纪初，云南的一个盐商偶然的从缅甸驮了一块石头回国，那块晶莹透亮的绿石头一下子征服了爱玉的中国人，这块石头就是翡翠，因其色泽艳丽、产出稀少、具有玻璃光泽、质地滋润、韧性较强、硬度高，在玉石家族中称“硬玉”，又称“玉中之王”。

    方沁湄很清楚，自己并不具备在一堆粗糙的矿石中选出精美玉料的超能力，但这不要紧，她知道矿脉的大致分布区域，这是她拥有前世记忆的极大馈赠。

    那个老马，皮肤黝黑，指缝中俱是灰泥，一看就是常年在户外劳作之人，又说得一口云南土话，也就是说，他居住在非常接近于方沁湄前世中缅边界的地方。甚至有可能，他自己就是常年在山中劳作的采玉人。

    方沁湄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把握，老马所带来售卖的矿石之内，有着与缅甸一样矿床上翠绿艳丽的翡翠原石。

    而按他说话的口音难懂程度，他在这个津南黑市当中，必然很受排挤，根本卖不出货物，这可以算得上是方沁湄捡到的一个大漏，也是她为什么拼了直接和公主杠上，也要保下老马的缘故。

    今日老马巴巴的抱着自己的矿石来了方家，虽未当场解玉，但借着更为明亮的烛火照亮，方沁湄已经看到他的矿石外层所开的窗，果然透出一抹鲜艳的绿色蟒带，这更加坚定了她的信心。

    如果说之前，方沁湄的把握是百分之七十，那么在那一刻，她心中的把握已经上升到近乎百分之九十以上。

    至于说他所携带的玉料原石中，能否真正释放出方沁湄期待看到的那抹无瑕绿色，那就要看明天的解石过程了。

    见到方沁湄如此充满信心的表情，婉娘微微松了口气，不过随即，她立刻又嗔道：

    “好，那此事先放过一边不提！你且说说，为什么要当面顶撞那个女人？！你可知道她是什么身份？！难道你真不要命了？！”

    方沁湄瞧着婉娘，静了好一会儿，才垂了眼帘，淡声道：

    “原本，我也有几分不安的，不过方才听你说话，我不担忧了。”

    “为何？”

    方沁湄伸手轻抚着面前的茶杯，年轻娇嫩的面容在夜色中像一朵散发着柔光的浅色月季：

    “我记得，你曾说过，我们很快会有要事，而且，我们可能的对手，会是……”

    方沁湄举起手，指了指上头，代指“天家”之意。

    “你方才用那个女人称呼了她，语气中殊无尊敬之意，那么，她是否就是我们对面那一群需要对付的人当中的一个？如果是这样，我这样一个商女的身份，与身份贵重的她对上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我怕，谨慎微，甚或向她示弱，又有何用，又有何益呢？”

    方沁湄端起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此刻，她的眼神，既有少女的娇柔，也有成熟女子的坚毅，甚至还有一丝淡淡自嘲的笑意：

    “难道，我能再选一次跟谁站在一边吗？可我，早就已经选好了。你们已经出价，我也已接受，对此，我并无意反悔。你们呢？我想至少此刻，你坐在此处与我商谈，就证明了你们也并不想轻易抛掉我这枚棋子吧。”

    婉娘张了张嘴，她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语言应对。

    婉娘思忖了片刻，伸手拍了拍方沁湄的手掌：

    “也罢，你说得原不错，那，今日便先如此吧……”

    方沁湄忽然反手握住婉娘的手掌，沉声道：

    “既然你们并无弃子之意，可否再帮我一件事？”

    婉娘眉峰一挑：

    “何事？”

    “你方才的反应，已经证明我的猜测，那个女子，就是我们对面那群需要对付的人！那么你们必然有关于她的消息来源，可否帮我打听黎江的消息？我今儿瞧他，怎样也不是自愿跟随在她身旁的！”

    婉娘一下甩开方沁湄的手掌，语气严厉：

    “你逾越了！我们的管道，岂是为你的儿女私情所用的！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方沁湄张了张嘴，伸出的手掌缓缓收回来，捏成一个的拳头，面容瞬间恢复到静如止水：

    “好，我懂了。”

    婉娘瞧着她平静的表情，叹了一声：

    “好自为之吧，明日你若是解不出你所说的玉石来，老马的身价银子，你恐怕还得给我们一个更妥善的说法！”

    方沁湄扬起面庞，笑了笑，只答了一个字：

    “好。”

    …………

    刘掌柜用胖大粗短的手指捏着一把快二尺长的折扇，一边呼啦啦扇着风，一边瞧着朱启贵给他回的信。看着看着，刘掌柜“咕”地一声笑出来，原本就胖得快要睁不开的眼睛更是笑得快要找不着。

    笑得了，刘掌柜放下书信，慢条斯理地吩咐道：

    “来呀，给爷更衣，选鲜亮透气点儿的衣裳”。

    自有贴心的侍女上来帮他收拾妥当，瞧他脸色实在是好，不由凑趣问道：

    “老爷，您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有什么得意的买卖，跟奴儿说一声，也好让奴儿为爷您好好欢喜一番呀！”

    刘掌柜笑眯眯地伸手在她白嫩的下颌上捏了一把：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待爷先去个地方，回来了再与你好好絮叨絮叨！”

    “老爷要去哪儿呀？”

    “方家玉器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千金不换囊中术！

    方沁湄一身浅粉布衣，站在二楼自己的房间窗户口，瞧着楼下一个个奔走的身影怔忡了一下，才发现似乎昨儿她才和婉娘出去了多半天，这个院就又多了几分变化。不仅是多了影壁，库房，连厢房都盖了起来，各处又移植了许多花木，靠近院墙角门的位置居然挖开了池塘，瞧那意思是要再几块假山石造景。

    而且，院子内奔走忙碌的人影悄无声息的又多了好几张新面孔，显然是于妈妈他们增加了人手。

    不仅如此，连自己所在的这桩楼也干净整洁了不是一点半点，有些旧的略残破的木片都已撤换，楼道间飘逸着香木和熏艾的清香。

    夏日清晨微带湿气的凉风拂面而来，方沁湄轻轻舒了口气，裴家，或者说裴玉明，在自己身上下的注，不能输！

    还有黎江……方沁湄紧了紧手指，也只有当自己体现出足够的价值，才能去稍微对他产生一些影响！

    方沁湄的表情恢复了坚定，开口道：

    “来呀！有请老马，今儿个，咱们解玉！”

    原先方嫂子和方沁湄坐着解玉的树下，前头围起了一排树桩，与院落中其他部分隔离开来。解玉的工具解玉砂等，也都换了盛放的器皿，颇为整洁。

    如今解玉，再不用方沁湄和方嫂子受累，自有身材壮实的新雇伙计出手操作。

    不过那老马脾气古怪，一听要让别人解玉，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我自己整！不是歪货，你们弄，弄坏咯！”

    他换了干净衣裳，饱餐以后人也显得精神许多，官话虽带着口音，意思倒是表达得很明确。可即便这样，两名本地伙计瞧着他干瘦黝黑的模样，虽没说什么，到底还是隐约露出瞧不上的神情来。

    方沁湄和方嫂子站在一旁，方嫂子就有点急，上前一步：

    “哎，这位马师父，您的货不是卖给咱们家了吗，那我们来就行了，您可别耽误事儿……”

    自打早上知道了方沁湄和婉娘昨晚花了多少钱把这位老马请回家，方嫂子心里就一抽一抽的。再想到婉娘对方沁湄说的，若是这老马的原石中解不出玉来，自己还要吃挂落，更是觉得忐忑不定。

    方沁湄的视线在老马那双粗糙有力的手掌上来回了好几遍，轻轻伸手拉住方嫂子，笑道：

    “马师傅，您是说，您可以自己解玉？”

    “是，东家，我自己最晓得从哪边开。”

    老马胸脯一挺，拿手拍得咚咚作响。

    “您用什么开玉？”

    老马从自己腰后拔出一个竖长条包裹来，抖搂开，原来是一把乌漆嘛黑形似柴刀的工具，老马握在手里，极其轻便地挥动了好几下：

    “这个！”

    “嘿，嘿！我说这位师傅，您这也，也太随意了吧！我可是听说了，这里摆的几块玉料虽不说多贵重，可也花了不少本钱！您这是打算一刀下去，直接劈砍啊？！”

    两个伙计终于彻底看不下去了。

    “就是，东家好说话，你别蹬鼻子上脸啊！劈坏了算谁的？！”

    方嫂子瞧着，心更提到嗓子眼了，才要拦着，就觉得自己袖口一紧，回头只看方沁湄笑得双眼弯弯：

    “算我的！老马，你只管做，劈坏了算我的！”

    “哎你这孩子……”

    “娘亲，您信我！”

    方嫂子看着方沁湄看似温和，其实十分坚定的表情，张了张嘴，终于没有再阻拦。

    老马黝黑的脸上，几乎每根皱纹都放出光来，伸手拿起地上摆放的玉料，看似粗大如棒槌的手指灵巧无比地在皮子上摩挲了几下，又颠了几颠，眯着眼略瞧了瞧，猛地举起手上的砍刀对准一个地方就砍了下去！

    卡啦！一声脆响！这块二尺见方的玉料顿时裂开一块约四分之一的石皮。

    老马如轻抚爱人肌肤一般轻轻将石皮揭开，抹去碎石灰渣。

    一抹幽深如碧潭、鲜亮如浓春的绿色在初绽的朝阳中悄然展现。

    在场众人，齐齐吸了口凉气，方嫂子更是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抹绿色，不敢置信：

    “这，这……天爷，祖师啊！竟有这等……啊呀，快放下放下，可不敢碰坏了！”

    她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这玉料，怎么好看成这样！

    老马嘿嘿一乐，就手把玉料放下，转头又拿起一块，仍是举重若轻的样子，提刀就砍，吓得方嫂子要捂眼，又不敢不盯着：

    “马师傅啊，您这可，可千万心着点儿！这，这料子，一点儿都别伤着才好呢！”

    她手里过的玉石原料也不少，就没瞧见过这么通透秀丽，瞧一眼能把人魂吸进去的颜色！

    “娘亲，您放心吧，只怕换个人来开，才会毁了这些玉料。”

    方沁湄目光发亮地盯着老马那双粗糙的大手，没错，开出这等品质的翡翠倒还在其次，但老马的这双识翡翠如家常的大手，那才是真正的万金不换囊中术！

    方沁湄记得自己的前世，曾经听老板说过，在翡翠原产地缅甸的玉料矿工，并没有运用什么先进的现代化方式手段，这也可能是翡翠本身就是易碎物，为了保护翡翠的完整原貌，工人们依旧使用最古老传统的手法。

    大量地和翡翠原石打交道，造就了采翡翠的工人仅仅用眼瞧，用手摸，拿工具轻轻敲击，听声音等等粗浅的手段，就能判断出里面是否有翡翠，甚至个中高手可以判别出里面翡翠的品质能够到达什么样的层次。

    这还不算，最绝的是有些工人还能掌握被称为“神仙”刀法的开玉绝技。也就是说，他们能够选中最合适展现出翡翠原料美感的部位剖开，分寸掌握妙在巅峰，差一分一毫，可能就是一块废料和一块极品的区别，正所谓一刀天堂，一刀地狱。

    方沁湄自从见到老马，就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个老马，可能就是这样一位顶级翡翠采玉工。

    随着老马手起刀落，院落中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吸引了几乎全院的人，都围在了树下，挤挤挨挨瞧着那几块初露风华的美丽翡翠原石。

    一片惊叹艳羡声中，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声线：

    “咦？！这是什么玉？老夫品玉玩玉这么多年，竟没瞧见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是否无根基？

    方沁湄心中一沉，立刻笑着侧身挤到刘掌柜身前，俏皮又夸张地向刘掌柜行礼，笑嘻嘻地挥舞手帕，正好挡住刘掌柜瞧翡翠的视线：

    “呀！刘掌柜您早，刘掌柜您好！竟然是您老大驾光临，那话怎么说来着，蓬荜生辉啊！原该女子上门求您老关照才是正理。哎，怎么不知会一声？我们可失礼了！”

    方沁湄向人群中瞧了一眼，没看见于妈妈，立刻又提声说道：

    “于妈妈，于妈妈呢？咱们今儿可让贵客瞧了笑话儿了，您瞧瞧，怎么满院子的人都挤到这处来了，连刘掌柜这么样的贵客进来，都没人给接待，这是怎么话说呢！”

    于妈妈这会儿却是正在院子里新起的厨房内，督着丫鬟们给裴师母准备餐食，这闻听到方沁湄脆生生地点了自己的名，忙不迭地走出来，一眼瞧见满院子的丫鬟厮们茫然无措的样子，登时心里咯噔一下，旋风般地走了过来：

    “哎哟，这是怎么话说的！你们两个伙计，在这里盯着做什么，没看见有贵客来访吗，还不速速把这些个玉料搬到工房去，还有看守门户的是那几个在这里做什么？！这才出来几天呀，就来学了这许久的规矩都抛到脑后去了？”

    她疾言厉色，围着老马师傅的丫鬟厮们登时做鸟兽散。

    被点了名的两个伙计连同老马，赶紧搬起解开的玉料往方嫂子的工房走，可怜方嫂子，自打瞧见那抹艳丽无匹的绿色之后就不错眼珠的盯着，讷讷地只是叮嘱：

    “心些，你们可不敢磕碰坏一丝一毫！哎呀哎呀，我来吧！”

    脚步不停地跟着几个伙计就走了，竟是连刘掌柜的正脸都没瞧一瞧。

    方沁湄暗暗扶额叹气，自己的这个方家玉器坊，真的只是搭了个架子而已，里面的人员管理和运营，那真是任重而道远。

    于妈妈此刻已经打起精神，陪着笑对刘掌柜曲了曲膝：

    “这位贵客，请到客厅饮杯香茶！我们家老夫人有了年纪，还请贵客稍候。”

    刘掌柜和他带来的长随都是一脸笑容，拱了拱手道：

    “不急，不急，实在在下今日来得早了些，又不曾提前知会，倒是我的不是。”

    方沁湄心中一动，抬头看了看尚未十分明亮的阳光，在看到刘掌柜时那一抹微妙的不悦感再度凸显，的确，他若是抱着尊重与诚意来访，自该提前知会，而且这么早，突然踏入别人家家门……

    看来自己必须见机行事了！方沁湄和于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于妈妈垂了眼皮，一边笑着带着刘掌柜和他的长随往客厅走去，一边吩咐厮道：

    “去请许先生过来！”

    “是！”

    方家院虽有个阔大的院子，新起了厢房，足够容纳丫鬟厮和工人们，但许先生身份不同，自是没有与他们一同居住，而是在这条街相邻的位置另租了一个院。

    原本笑呵呵如弥勒佛的刘掌柜脚步一停，诧异道：

    “许先生？”

    于妈妈爽朗笑道：

    “是，我们家玉器坊才请的掌柜，贵客及早来访，想必与我们东家是极相熟的，自然知道，我们方家玉器坊是新店，难免有许多要抛头露面的时候，有个掌柜到底便宜些。”

    刘掌柜脸上的笑意僵了一刹，随即哈哈笑道：

    “正是如此，和该如此！”

    听到于妈妈说话，方沁湄心下微松，趁着这会儿功夫，脚步轻快地上了楼，往裴师母房中走去。

    裴师母已经收拾妥帖，她胃口有限，才用了丫鬟送来的豆花并一碟子酱菜，这会儿正拿帕子擦拭嘴角。

    裴师母如今面容慈和光润了许多，浑浊的眼睛清明来不少，两颊微现红色，原本斑白的头发泛出乌光来，瞧着比才来的时候年轻精神了不少。

    方沁湄快速地来到她身边，一边扶着她起身，一边轻声低语：

    “师婆呀，咱们上次去石会长家见到的那位刘掌柜来访了，他也没提前知会我们，湄觉得有些不妥。于妈妈已经打发人去请许先生过来，在此之前，师婆，咱就得靠您老把关了。”

    没办法，现在方沁湄的外形始终还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若是她出面去接待客人，那简直是活生生地告诉对方：我们家没人！

    裴师母拄着拐棍的手一顿，眼中射出光芒来，腰杆挺直：

    “好，走！我们就去会会这位刘掌柜，看看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刘掌柜在客厅中坐定，于妈妈退了出去，有丫鬟奉上茶来，也寂然无声地退下。刘掌柜眯缝着自己那双细眼，细细的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和这些人与事，一只大拇指上带着玉扳指的胖手在茶几上轻轻敲击着。

    他的长随也跟着打量了一番，凑到刘掌柜跟前低声笑道：

    “什么玉器坊，博古架上还没几件东西呢，到底是没人撑场面，掌柜的，咱们今儿个……”

    刘掌柜咳嗽了一声，笑眯眯地摸着自己的下巴：

    “见机行事，见机行事！”

    “是，哎掌柜的，我瞧那个姑娘倒是长得不错啊，身条儿才抽开，水灵灵的……”

    刘掌柜拿细眼扫了他一下，双手在自己圆乎乎的肚子上合拢，一边有节奏地敲着肚子，一边笑道：

    “那还用你来说？你们家掌柜的这双眼不是白长的。而且，这姑娘家家的，花朵儿一般，却守着这么个摊子，老的老，不聪慧的不聪慧，也着实辛苦可怜了些。”

    “正是，正是，咱们家老爷就是怜香惜玉。”

    刘掌柜眼中闪着得意的光：

    “且看看，她们是不是如老朱所说，一点儿根基都没有吧！那样，就极其好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您梦游来了？！

    “哎呀，刘大掌柜，原来是您来了，果然是贵客！那日多亏了您在石会长家帮衬，快快请坐，来得这么早，可用过餐了吗？要不要走这里略用些？”

    亲切又絮叨，很符合她身为老人的特征。刘掌柜要起不起地，也朝裴师母欠了欠身，脸放红光：

    “老夫人好，您瞧着身子可比前两日硬朗多了！原想着，咱们方家玉器坊初来津南城，是不是有在下效劳之处，如今瞧着，咱们这玉器坊人手还颇够用，在下也就放心了。”

    裴师母在主位上坐定，笑着让茶：

    “难为刘大掌柜如此费心，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我们玉器坊本买卖，也正是初来乍到，刘大掌柜的一片好意老身就先心领了，若是真有难处需要刘大掌柜您出面的，到时求到您府上，您可得认哪！”

    “好说，好说！在下乃是津南城本地人士，与津南的父母官们还是颇说得上几句话的，真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老夫人千万别客气！”

    两人一番闲谈礼让，刘掌柜眯着眼扫视了一下含笑静立在裴师母身旁的方沁湄，招手示意长随：

    “对了，贺礼可带了？”

    长随忙捧出黄纸包裹、红纸标示的四样糕饼，弯着腰递送到方沁湄面前。方沁湄笑着退开一步，让过一旁的丫鬟来接过糕饼。刘掌柜的视线又在方沁湄身上转了一圈，笑着转头说道：

    “老夫人，在下与贵坊结识，还充当了一把贵坊的引路人，荣幸至极。不过有一事不明，可否请老夫人解惑？”

    “刘大掌柜确实对我们有恩，老身是铭感于心的，有什么事尽管说。”

    “如果在下没记错的话，您说过，这方家玉器坊之所以姓方，乃是因为您的徒弟，在京城做事的方成良方师傅？”

    裴师母握着拐杖的手略紧了紧，点头道：

    “正是如此，怎么了？”

    方沁湄上前一步，手轻轻搭在裴师母肩头，笑道：

    “刘大掌柜，家父月底方归，您若是想见他，有的是机会！不过他事儿忙，来了又走是常事。”

    刘掌柜瞧着方沁湄，露出一抹捉摸不定的笑意：

    “果真如此吗？不瞒二位话说，在下与云城也有些生意往来，倒是听过，朱家银楼的一些个传闻……方玉匠，怕是回不来了吧？”

    裴师母脸色一变，几乎要站起来：

    “什么意思？！”

    刘掌柜端起茶来，慢悠悠地抿了一口：

    “茶倒是蛮香的，不过，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野茶，想到这津南城来卖，呵呵，不进正经铺子，好好梳弄打扮一番，怎么卖得出去呢？！”

    这话几乎已是撕破脸了。他已基本断定，朱启贵给自己信中说的乃是实情，这个方家玉器坊，不过就是老的老，的，几个女人在撑场子。

    如果自己所料不差，朱家银楼有机会和公主搭上关系，而这家的玉器坊只有这几个女人，嗯，更正一下，有这么鲜嫩漂亮的娘子，还能识宝治玉，呵呵，那简直就是一注无主的大财！自己这个生意人，如果这样无主的大财都不敢伸手够一够，那还做什么生意？

    刘掌柜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又抿了口茶，嗯，别说，虽然是个铺子，拿出来的茶可真香。

    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方沁湄的手指深深陷落到手掌中去，汗水也无声地渗出。

    裴师母静了一刻，平静地道：

    “这位刘大官人，您一大早的，跑到我家店中来说这些有的没的，实在不像，既是茶也喝了，就请回吧。待店正式开业那天，湄的父亲也回转了，我们自会给您下帖子，专程请您过来，与我们当家的一叙！”

    这番话，看似软中带硬，隐有威吓之意，方沁湄却心中一沉，这刘掌柜必然更清楚地看到己方的脆弱！

    她向一旁垂手静立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静默无声地向后退去，不想那刘掌柜的长随忽然踏前一步，拦在丫鬟身前，嬉皮笑脸地道：

    “姑娘家家的，就静静呆在屋子里伺候伺候人挺好的，乱跑什么？来来来，还回去伺候你们家老太太，这是哥哥疼你啊！”

    裴师母正色，咚的一顿拐杖，怒道：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刘掌柜捏着茶盅上下打量着方沁湄，忽然笑着问道：

    “方姑娘，冒昧问一句，今年贵庚啊？”

    裴师母脸色大变：

    “刘大掌柜，问这个，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吧？”

    刘掌柜状似懊恼地用胖手轻拍了一下油亮亮的脑门：

    “哎呀，正是，在下逾越了！不过，在下的记性还是不错的，上次，咱们在石会长家，刘某可是为咱们家玉器坊揽了不少生意啊，那些位，都算得上是我刘某的朋友。他们的活儿，你们都做得了吗？”

    方沁湄拦住裴师母，微笑道：

    “刘掌柜为我们揽了生意，是该谢您。您是要抽头吗？”

    “哈哈，抽头这等事，忒气了些。”

    刘掌柜心情极好，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又品了口茶。

    嗯，这茶是真香，一会儿跟她们要一份茶叶带回去。

    裴师母已经彻底变了脸色：

    “你待如何？！”

    “呵呵，也不想如何，只不过，咱们玉器坊既然有能解出顶级美玉的玉工好手，又有能治玉的巧匠，只不过少了个能支撑门户的男子，那又何必矜持呢？在下倒是很愿意入股贵玉器坊的。”

    方沁湄瞪着这位刘掌柜，她一忍再忍，可发现自己实在低估了对方的油腻程度：

    “刘掌柜，您是昨儿个晚上没睡好，今儿上我们家梦游来了？”

    “哎，你怎么说话呢？！姑娘家家的，别没大没啊！”

    刘掌柜的长随瞪起眼睛，指着方沁湄呵斥。

    “哎，怎可对方大姐无礼？”

    刘掌柜不悦地拍掉长随的手掌，转头向方沁湄笑道：

    “方大姐，在下说句实话吧，我瞧您们这家玉器坊，若是没有个本地人的帮衬，生意很难得做起来，正好在下在这津南说话还有人能听，若是能将这玉器坊交给在下来经营，必是可以赚钱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美玉为聘

    方沁湄慢慢浮出一丝笑意，眼神则不善地盯着刘掌柜，这人怎么能无耻到这种程度？

    “说不？呵呵，哎呀，两位，还记得上次咱们在石会长家，我刘某曾当面递交两位一块极品的羊脂美玉，这件事，那日在场所有人都可以做个见证的，可是赖不掉的哟。”

    方沁湄轻轻地拍着裴师母的手臂：

    “我们没有要赖，不过刘大掌柜您对那块美玉究竟是何想法，还请明示。”

    刘掌柜的目光已经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在方沁湄身上扫来扫去：

    “刘某的意思呢，就以那块美玉为聘，抬了方姑娘进我们刘家，做刘某的第六房妾侍！这间铺子，就当是你的陪嫁，交给刘老爷我好好经营，发财自然有你们的份儿，若是不然……哈哈，刘老爷我身为津南本地人，总有一百种法子让你们的铺子开不下去！”

    “老身还没死呢，你就敢上门欺负我们家湄来了，啊？！你这个无耻败类！”

    裴师母简直出离愤怒，拄着拐杖站起身来，要用拐杖去敲打对方，却被刘掌柜的长随拦得严严实实的。

    “哈哈，裴老夫人、方大姐，你们说话实在没道理！须知在下是一片好意，才亲自上门与二位好好分说，若是早些年，在下的脾气可是没那么好的！”

    刘掌柜的眯缝眼里放出凶光来。

    裴师母气得咻咻的：

    “难道你就……”

    “师婆，您老急什么？忘了湄跟您说的了？”

    方沁湄笑眼弯弯，示意裴师母坐回主位，裴师母定了定神，平稳下来。

    刘掌柜眼中的光芒越盛，这娘子，从容不乱，当真不错！当下刘掌柜带了赞赏的笑意冲方沁湄抬了抬茶盅，笑道：

    “对嘛，将来都是一家人了，自该好好的分说，莫急莫慌。对了，爷的茶该续杯了，啊呀，你们这里的下人都没什么规矩，合该有人好好整治整治，唯独这茶倒还不错，算是会买。”

    方沁湄盯着他胖手中的茶盅，忽然一笑，抬眼瞧着刘掌柜，声音清脆：

    “刘掌柜果然识货，但不知您品得出这是什么茶吗？”

    刘掌柜眯着眼，抹着下巴颏：

    “什么茶？”

    “这是庐山云雾茶。”

    “哦，庐山……庐山云雾茶？！”

    刘掌柜的神情微微一变。

    “庐山云雾茶怎么了？！我们家刘大老爷吃你们一口好茶，那是给你们面子，别给脸不要脸啊！”

    刘掌柜的长随瞪起眼睛，她们就该给自己也上茶，没眼力价儿！

    方沁湄笑盈盈地将视线转过去，瞧着长随：

    “刘掌柜，您家的下人，也没规矩得很呐！”

    刘掌柜脸上的神情还有些狐疑：

    “庐山云雾茶，那乃是贡品，你们家一个的玉器坊……”

    “正是呢，我们家一个的玉器坊，若不是真的在京都有人，怎么喝得起贡茶？”

    方沁湄直视刘掌柜，言辞和目光都渐渐锋利：

    “今儿个一大早的，刘掌柜便不约而至，是受了什么人的撺掇，上我们家探底来了吧？不好意思啊，虽是我们家店利薄，人手也有限，如您所说，大概规矩也没学好，可终究我们不是那起子一点根基也没有的野店野茶！刘掌柜若是想拿捏我们，还请好好掂量掂量！撺掇您那位，啊，必是您在云城的老朋友了，他不过起个话头儿，实实在在得罪我们的可是您老！今天这一趟，照女子看来，您可真是来错了！之前会长家引路的情分，至此全折了，您说，值当不值当吧？”

    刘掌柜迎着方沁湄锋利的目光，忽然哈哈一笑，放下茶盅：

    “不过想喝你一碗茶，倒差点让你哄了去，你们若真是有根基的……”

    “柳一刀，你可听过？”

    这会子，裴师母已全然稳下心神来，双目微垂，忽然提声说道。

    “柳一刀？！治玉国手柳一刀？！”

    刘掌柜手一抖，差点打翻茶盅。

    裴师母慢抬双眼，冷冷地瞧着刘掌柜：

    “既然大家都把话挑开了，那就明说吧！必是我云城那个不成材的徒弟上你这儿搬弄是非，你也就信了，特地选这么一大早上门来瞧瞧我们的根底，看看有没有便宜可捡！既是你已知道了老身的真实来历与身份，你怎么就不想想，老身的夫君，便是已经去世，可老身终究是他的未亡人！他身为国手，难道他的朋友、生前的生意伙伴，就不是国手，大师，能工巧匠、大掌柜的了？他们，可都还认得我这个老婆子！”

    说着，裴师母重重的顿了下拐杖。

    这咚的一声，却是让刘掌柜胖腮上的肥肉哆嗦了一下。他的长随看看裴师母，又瞧瞧自己的主人，缩了头不说话了。

    方沁湄双眼一转，补上一句：

    “正是呢，原想着，刘掌柜您对我们有指路之恩，又信我们，将那样的羊脂美玉拿出来让我们来做物件儿，我们必是要做个好的才对得起您这番心意。所以师婆写信，特请柳一刀柳大师抽空来瞧瞧这块美玉，谁料想您……唉！”

    方沁湄摇着头，说不出的惋惜，又带着丝丝愤懑：

    “刘掌柜，您的美玉咱们是不敢再收着了，您先坐片刻，湄亲去取了来，连同这几盒糕饼一起交给您老带回去吧！”

    “哎哎，不不不！误会，都是误会！这，哈哈，我老刘就喜欢开个玩笑，这嘴上没轻没重了些，您老别见怪，方大姐别往心里去……”

    刘掌柜的额头终于渗出汗来。他那个长随也是个妙人，立刻堆满了笑，冲着作势要往外走的方沁湄鞠躬作揖，拦了个严严实实：

    “哎哎哎，方大姐，别往心里去，玩笑，都是玩笑！”

    方沁湄正色道：

    “旁的事开玩笑也就罢了，美玉为聘，抬了去做妾这等事也能玩笑？！刘掌柜的，今儿个您都不是来挟恩图报的，您是来结仇的！你给我让开！”

    那长随哪里肯让，正辗转腾挪间，就听外头一阵脚步响，并一个男子的笑声传入：

    “贵客光临，可来迟，还望恕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发作

    “给贵客问安，可姓许，初来乍到，东家，不知贵客如何称呼？”

    方沁湄摇了摇头，淡笑道：

    “没有贵客，这位刘掌柜要走了，正好，许先生您来了，先替我招呼着，我去去就来。”

    这是没准备给刘掌柜留面子，许先生虽才来，却也瞬间看明白这屋子里的气氛很是不好，他还没说话，刘掌柜先干笑着起来，冲许先生点点头：

    “哈哈，方大姐玩笑了，刘某还不走，不走，许先生是吧，正想与您好好叙叙话，我老刘在这津南城还算混得开，若有事需要老刘帮忙的，尽管开口，啊，尽管开口！”

    许先生瞧了瞧快步行出的方沁湄，与沉着脸拄着拐棍的裴师母，嘴唇微微抿了起来，冲着刘掌柜拱拱手：

    “有幸相识，不过不巧，今日可还有些事要安置，改日咱们再聚！刘先生是吧，可送您出去可好？”

    “慢着！”

    裴师母开了口，指了指身边放着的那四包糕饼：

    “都一同带了回去吧！刘掌柜的物件儿，我们以后可是不敢接！”

    话毕，命丫鬟将糕饼递交给那位一句不敢多说的长随，随即扶着丫鬟便出去了。刘掌柜讪笑着，和许先生面面相觑，不消一刻，就见方沁湄用帕子捧了之前刘掌柜交给她的美玉过来，淡漠地蹲了蹲身，双手递送到刘掌柜的掌上：

    “刘掌柜，您老瞧好了，这是您当日交给我的那块玉吧？”

    刘掌柜眯缝眼往许先生身上瞧，只觉得他虽然谦和，可身体半点儿不打弯儿，心里之前就有的不安一股股涌上来，不由陪笑道：

    “是，是我那块玉没错，不过方姑娘，哎，方大姐，老刘我当真不过是开个玩笑，这玉，不是说柳一刀柳大师能瞧一瞧吗？”

    “刘掌柜的，我们也把话跟您说明白了，俗话说，玉不琢不成器，行内还有话说，三分料七分工。我们原想请柳大师，是因为美玉难得，您又对我们有恩，自然是要寻最好的大师为您的良材美玉增光添彩。可今日之事，女子也说了，刘掌柜竟是来结仇的！那还有何话说呢？您收好美玉，请回吧！好好拿着，便是要摔，那也请务必出了我们方家玉器坊的门再摔！”

    方沁湄的话说得又脆又急，声色俱厉地将那块美玉拍在刘掌柜手中，许先生眼疾手快，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刘掌柜的胖手，将那块美玉牢牢控制在他手掌里，不让有丝毫落下的可能性：

    “来来来，可送您出去！”

    刘掌柜挣了几挣，发现对方的手劲儿大得出奇，只好陪着笑脸将美玉收回，领着长随出了门。

    亟待刘掌柜上了自家的马车，一张胖脸立刻沉了下来，一记耳光就甩在长随脸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爷平日里怎么教的你们？！人情世故皆学问，茶，什么是好茶，人都明明白白点出来是庐山云雾了，你还在那吹胡子瞪眼睛，你瞎呀！”

    长随捂着脸，半句话不敢说。

    刘掌柜这才出了口闷气，沉着脸：

    “赶紧回家，这事儿我得跟老朱好好掰扯掰扯！哼！打我的脸，有那么容易？！”

    马车呼隆一下便冲了出去，却从车厢内抛出几包黄纸包裹的糕饼来，被车轮一压，弄了个稀碎。

    …………

    方家院中，此刻却是寂然无声。

    眼瞅着刘掌柜出了门，方沁湄立刻命关了院门，所有人集中到前厅。她原想慢慢来，但如今来看，根本不允许她慢，不怀好意的人已经出现，以后更不会断，只有明的暗的来得更多，而这院子里用的人，就凭今天这般散漫的样子，关键时刻简直不可能不掉链子！

    方沁湄坐在客厅内，沉着脸思忖着如何开口，是自己开口好，还是让裴师母或方嫂子来。

    罢了，裴师母和方嫂子，只怕都不是能扮演这个角色的人，方沁湄暗暗叹气，一遍遍瞧着面前排成排的丫鬟、厮、工人们。

    许先生坐在她的右手边，于妈妈略有些不安地坐在她的左手边。

    “今天早上，咱们家玉器坊无声无息地便闯进外人来，大家说说看，有什么想法？”

    方沁湄冷着脸站了起来，她站在台阶上，身量虽还不足，却也足够她用俯视的角度瞧着底下站着的人。

    下人们有的面面相觑，有的眼观鼻鼻观心，快半柱香的功夫，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于妈妈轻轻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就见方沁湄一抬右手，声音不高不低：

    “于妈妈您别说话，我等他们说！”

    于妈妈怔住，迅速地和许先生换了眼神，垂首坐了回去。

    下人们茫然的神色中略微带上了一丝不安，这个东家，她是来真的？

    方沁湄视线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冷笑道：

    “怎么，不会说话了？瞧马师傅解玉的时候，一个个不是很能聊吗？该看门护院的，该洒扫整理的，全都去马师傅身边围着瞧热闹了，就任由一个外人长驱直入，瞧见我们玉器坊最宝贵的玉料宝货？！你们主家就把这么些人选我身边来了？！”

    这话声音不高，可听在于妈妈耳中，不亚于一道惊雷，她蹭就站了起来，冲着方沁湄弯腰施礼：

    “姑娘，大姐，是老奴没有管好人，请姑娘责罚老奴！”

    方沁湄不瞧于妈妈，眼睛却盯着院子当中的树：

    “于妈妈，我知道我年轻，您和许先生领命过来伺候我，怕是心中颇不以为然。”

    “不敢，老奴不敢！”

    “没有什么不敢的，今天这样的事能发生，门户都看不严，还有什么事你们能做好，还有什么事你们不敢？！”

    方沁湄疾言厉色。

    于妈妈软和了几句，听到这儿，到底有些意不平：

    “方大姐，可着方家玉器坊所有的……”

    方沁湄转身，静静地瞧着于妈妈：

    “方家玉器坊是靠贵主家才支撑起来的，是也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安身立命之本

    顾不得再想更多，于妈妈笑道：

    “姑娘说的哪里话？我们既来了这里，便都是姑娘的人，您说了算。”

    “是吗？恐怕你，你，还有你们……”

    方沁湄伸出细细的手指，轻轻虚点着院子里的每一个人：

    “你们心里想的是，人手和银子都是你们主家给的，我也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丫头片子，这屋里原有的三个女人，老的老，的，痴心治玉的痴心治玉，做事嘛，差不多得了！只要我们几个没生死大事，这院落不至于失火走水，便是你们对得起我们了！是这么想的吧？！”

    于妈妈忙道：

    “姑娘，可不敢……”

    方沁湄厉声打断她的话语：

    “可你们想过没有，我们要开的是什么铺子？！是玉器坊！黄金有价玉无价，门户都看不严，做的什么玉器生意？！”

    这几句话说得，整个院子里都静了下来。

    方沁湄含着一丝冷厉，细细瞧了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微微点头：

    “你们心里，大约还在想着，这间玉器坊开不开得成与你们关系不大，因为你们并不指着这几个钱活着，你们的主家对你们向来不薄，苛待不了你们，是也不是？”

    随着她的话语，院子里的人，不少转了转眼珠，表情活络了不少，显然是被方沁湄说中了。

    方沁湄一声冷笑：

    “我简直不知道你们都在想些什么！你们的主家愿意帮我们撑起一间铺子，自然是因为我们对他有用！作为一间商铺，这所谓有用，头一件衡量的标准是什么？！商铺，挣的不是东家的钱，是外头客人的钱，有用的商铺，首先第一条，自己能过得活！”

    方沁湄严厉地扫视着每一个人：

    “你们信我也好，不信我也好，许先生带来的银子，不过是支撑我们玉器坊开张的本钱，不是给大家坐吃山空的！如果各位觉得我们这间的玉器坊容不下你们高贵的身躯，那不妨今日就提出来，立刻结账打发了出去，大家都落个安稳！若是今日起，能想明白，咱们就要风雨同舟，正经把这儿当成你们的主家来看待！再分什么你我，彼此，那就是在跟你们自己的前程过不去！”

    …………

    工房里，方嫂子和裴师母静静坐着，面前桌案上放了茶并茶点，两人半点儿也没动。

    方嫂子凝神听着外间方沁湄的声音，只觉得有些心惊肉跳，她忍不住伸手握了握裴师母的手，低声道：

    “师娘，湄她这样，会不会……会不会严厉了些？”

    裴师母双目微闭，却泛出一丝笑意来：

    “不，这样才好，好得很！咱们这铺子，师娘原本想的就是再进什么人，一定要细细地挑选，万一眼瞎，选了个不中用的，抑或是心术不正的进了家门，咱们都是女人，可不好应对。这也是为何那日，忽然见屋子里进来了这么些外人，老身不喜反惊的道理。幸好幸好，湄年纪不大，倒是个拿得住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

    方嫂子略松了口气。

    裴师母却拄拐站了起来，抖擞精神道：

    “老身这被朱启贵那混账祸害了这些年，当年管银楼的那些脑子竟也都丢了，好在湄这孩子真不赖，老身我如今却是想再把这本事捡起来了！走，咱们得给孩子压压阵去，她一个人，这独角戏不好唱啊！”

    “哎哎，好嘞！”

    方嫂子大喜，忙扶着裴师母慢慢走向院中。

    …………

    方沁湄指着院子中的树，冷着脸问道：

    “于妈妈，我的两条狗呢？怎么没在树下？”

    于妈妈因屈膝道：

    “大姐，只因想着咱们院子里如今大兴土木的，惊了它们，伤了人可就不好了，所以我们在后院围墙那儿挖了个狗洞，又在围墙外搭了个窝棚给它们，它们好着呢，大姐放心！”

    方沁湄一声冷笑：

    “好着呢？！哼！若是它们今儿在院子里，至少还能汪汪两声，提醒我有外人来了！”

    于妈妈瞬间老脸涨得通红：

    “姑娘，这……”

    “湄！你这样说话，就差了。”

    随着话语，裴师母和方嫂子缓步走来，裴师母微微摇头，笑道：

    “各位，今日之事是个意外，湄年纪，说话没有分寸，但她有口无心，大家莫往心里去。”

    “正是，湄啊，有什么事，咱好好说，不急，啊！”

    方嫂子也带笑说了一句。

    其实，关于狗狗的那句话，方沁湄才脱口而出，心里已是悔了，这个时空的人们，可是不把狗当宠物、伙伴的，幸亏有裴师母及时出现，算是替她挽回这句失言。

    方沁湄从善如流，立刻笑着迎上去扶着裴师母坐到位置上：

    “师婆，您怎么来了？湄年纪轻，不会说话，谢师婆教诲！”

    裴师母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手掌，转而对所有人笑道：

    “众位，今日之事，不可再发生。虽是湄脾气急躁了些，可有些话，还是有道理的。做珠宝玉器这一行，原就是砸银子的买卖，原料、人工、花样……哪一样出了问题，那后头都是数不清的银子，填不完的坑啊。老身年纪有了，瞧过的事儿也比众位多一些，知道各位都是心地不差，才能来我们这里，与我们一同操持这间的玉器坊。还请各位高看自己一眼，把这里当作各位真正衣食来源。虽说我们可以订出许多的规矩来，可说穿了，不也就是这样？若是大家都把这儿当自己家，也就不会有门户不严这类事发生了。”

    许先生默默的听到这里，豁然站了起来，冲着裴师母、方沁湄、方嫂子拱手深深一拜：

    “东家，今日之事，少东家给了我们急需的警示，感激不尽！正如少东家所说，既然主家已经命我等来此服侍东家，我等自该尽心竭力，将玉器坊作为安身立命之本，绝不能懈怠从事！东家放心，从今日开始，我们便将方家玉器坊当成王府一般来收拾整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错失良机

    她随后又想起一事，便道：

    “好，有了许先生这番话，我们也就放心了。马师傅呢，可安顿好了？”

    “回大姐的话，马师傅已经在厢房歇下，他之前辛苦太过，如今正是要好好调养的时候。待他睡好了起来，可自会与他好好聊聊，弄明白他的来龙去脉。”

    许先生快速解释道。

    “如此，有劳您受累了。”

    方沁湄点头致谢：

    “一会子还有些话想同许先生、于妈妈细说，忙完了，咱们在工房一见吧！”

    “好说！”

    许先生和于妈妈一口应下。

    …………

    刘掌柜怒气冲冲地回到家中，踢走了长随，抬手摔了个杯子，上来伺候的丫鬟吓得直往后缩。

    他撕掳一般把绸衫扯了下来，呼哧带喘的盯着那块被方沁湄退回来的美玉，皱眉想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舍不得，轻手轻脚地放到了桌案上。

    盯着羊脂玉瞧了好一会儿，刘掌柜眯缝眼里头再度闪起光来，他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擦脸巾，细细抹去了油汗浮尘，沉声吩咐道：

    “来呀，给爷打水，沐浴更衣，备车，爷再出趟门！”

    …………

    许先生和于妈妈料理完下人们的事，一前一后进了工房，方沁湄已独自等待多时。

    见二人入内，方沁湄笑着起身：

    “请许先生和于妈妈过来，是为了商议马师傅的事。”

    “马师傅的事，在下还未腾出空来打听，大姐若还是放心不下，待会儿我便命人去把他叫醒，再好好询问便了。”

    许先生一口应道。

    方沁湄微笑着摇头，转身从方嫂子操作的工台上取了两片解好的翡翠，分别递给许先生和于妈妈：

    “二位，见过如此鲜艳靓丽的绿色硬玉吗？”

    便是再不懂玉的人，瞧见这抹透亮明媚的绿色，也必然被牢牢吸引，何况许先生和于妈妈既被派来协助玉器坊，就表示他们并非外行。许先生和于妈妈恰好错过了马师傅解玉的那一幕，这会儿瞧见，真是大吃一惊，视线完全离不开了：

    “这，这便是马师傅解出来的硬玉？！”

    “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二人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手中的翡翠，觉得心跳都快了几分。

    许先生猛抬头，瞧着方沁湄双眼放光：

    “大姐，这等美玉在咱们玉器坊解出，若是传扬出去，玉器坊必能一飞冲天！”

    方沁湄淡笑着摇摇头，手指在工台上另外几片翡翠上划过，平静之极：

    “一飞冲天，我并不想。不瞒各位说，我原先想的是如果马师傅确实能解出我所期待的绿色硬玉，那就赶紧瞒下他的来历，留够我们自己所需使用的份额后，再将解出的玉，找个靠谱的商行，做个赏宝拍卖会，所谓物以稀为贵，若是如此办理，必能抬高价格，尽快赚到玉器坊的第一笔大钱！”

    许先生和于妈妈听到这里，嗖地抬头，定定地瞧着方沁湄：

    “哎呀，此举好啊，此举……哎，真是错失良机！”

    “哎呀！都怪我，没管好人，没盯紧门户！”

    于妈妈一巴掌拍在自己脑袋上。

    这会儿，于妈妈已经彻底明白为什么方沁湄对于这次刘掌柜长驱直入的事儿这么恼火了，可怪谁呢？谁料到竟这么巧？

    …………

    素白莹润的手掌轻轻地把握着一个青玉盏，手掌主人的声音略带着一线慵懒随意：

    “如何，查到了？”

    烛火将整间屋子照耀得如白昼一般，但再浓烈的火焰，透过绡纱，便也不再刺眼，而是多了几分暧昧缠绵。

    纱帐外，那位与婉娘交过手的内侍跪拜在地，低头回应道：

    “回公主的话，那两人十分狡猾，临回去的时候竟连换了三趟马车，那日我们派出去的人手跟丢了……还望公主恕罪！再有，那两人是经过易容的，更是难以推断其真实容貌，实难追踪。”

    公主嗤笑了一声，懒懒地自榻上半坐起来，瞧了一会儿青玉盏，忽然一下便砸了出去！

    咚的一声响，坚硬的青玉盏不偏不倚砸在内饰额头中间，登时头破血出！

    那内侍大气不敢喘一声，只尽力把身子缩得更些，再些：

    “奴才罪该万死，公主恕罪！”

    公主穿了件极薄的浅粉色短衫，连领子也没好好系上，动作之间，露出朱色抹胸来，十分诱人。她脸上带着酒后的潮红，一双眼似醉非醉，一跃下了塌，脚步略晃地走到内侍跟前，猛的抬手戳在他脑门上：

    “你傻呀？！那两个人易容了，本宫瞧不出来吗？！还用你个老杀才告诉我？！去找那个工人啊！那个又黑又瘦，满嘴土话的工人，他可没易容吧？这还用本宫教你？！有那么难吗？！”

    她的手指沾了内侍的血，蹙眉憎恶道：

    “不中用的老东西，弄脏本宫，本宫要你好看！”

    才说了一半，却忽然弯腰呕了起来，一旁的侍女忙上前扶持，却被她一手挥开，自己踉跄到榻上倒下，挥手向门外指着：

    “去，去叫黎郎来，我要黎郎！去啊！”

    “是，奴才这就去！”

    内侍一声多话不敢讲，自己拿帕子捂了头，匆匆到外间向着蹙眉等候的黎江拱了拱手，陪笑道：

    “黎公子，公主等您呢，您请进吧！”

    黎江沉着脸，瞪着眼前这张无须的胖白脸，恨不能上去揍一拳。可是……他的耳边似乎瞬间响起了黎嫂子的尖叫和哭泣，手掌握得出了青筋，终于还是颓然地放下了。

    内侍仿佛一丁点儿的异样都没瞧出来，仍是笑容满面，声音和软：

    “黎公子，您也知道的，公主不过喜欢喝两盅，与平素一样，不要闹她吐酒，不要惹她不高兴就行，睡到明儿早上，也就一点儿事儿也没有了！”

    黎江重重地吐了口气，抬脚进去。

    软红帐内，公主醉眼迷离地瞧着进来的黎江，忽然噗嗤笑了出来，声音变得又娇又媚，伸手招呼：

    “来呀，黎郎……这次，让本宫瞧瞧你还忍不忍得住！”

    黎江面色铁青，却终于还是只能一步一步向着塌前走去。

    公主瞧着他，轻笑着一下扑了上来，紧紧地缠在他身上，仿佛八爪鱼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贵客盈门

    公主怒气冲冲地举着手，双眼喷火地盯着黎江。

    黎江玉色的脸上清晰可见五道指痕，鲜红鲜红的。

    黎江慢慢把脸转过来，瞧着公主，眼中水波不兴，平静如常。

    公主看着这样的黎江，原本怒气冲冲的面容也渐渐松动温软下来。终于，她放下了手掌，轻轻触碰着他脸上的指痕，含情脉脉地道：

    “黎郎，疼吗？”

    “不疼。”

    公主定定地瞧着他，慢慢将他的手掌握在自己掌中，忽然放到嘴里狠狠咬住：

    “那这样呢？疼吗？！”

    黎江眉心跳了几跳，咬牙答道：

    “不疼！”

    公主一下甩开他的手，大声道：

    “你骗人！你骗我！为什么啊，为什么……你出去，你给我滚！”

    她不管不顾地拿起身边的东西砸向黎江，帕子、团扇、胭脂盒、珠串儿、枕头、被子、衣物……纷纷扬扬地落在黎江身上，又落在地上，狼藉一片。

    黎江站得跟一棵树一样笔直，冲公主拱了拱手，算是施礼了：

    “既这么着，黎江告退，明日再来请安！”

    一撩衣襟，转身快步便走了出去，任由公主在后面嘶喊也不回头。

    公主定定地站在原地，衣衫凌乱，发丝披泻下来，别有一种楚楚动人的风情。

    她目送着黎江的背影，眼中泪水如滚珠般落下，忽然昂首放声大笑起来：

    “去，去找越郎、秦郎！本宫堂堂一个公主，还找不到人陪？哼！黎郎，你不要后悔！”

    声音远远地穿过帘幕，传入黎江耳内，他不但没有停步，反而逃跑一般加快了脚步。

    烛火摇红，庭院深深深几许。

    …………

    津南城的朱家银楼，耸立在东城街市的街口，与多富人居住的区域很接近。

    这是一栋三层的木楼，进门先是阔朗的大院子，楼后头还有花园与锦鲤池子、吃茶赏景观鱼的亭子，十分雅致。

    正是盛夏中难得的上午清凉时分，这间坐落在闹市区的银楼铺面已经颇有人气，既有头戴幂离、帷帽、秀带飘摇、侍者环绕的贵女出入，也有布衣青裙、素面朝天的妇人走动，显然生意极好。

    刘掌柜的马车在朱家银楼前停下，他皱着眉，擦着油汗，按着圆鼓鼓的肚子下了车，费劲地挪到银楼门口细瞧了一回，暗暗点头，自己那个族弟刘德，做生意还是有些斤两的。

    正思忖间，正好刘德带着两个长随摇摇摆摆地晃着折扇从里间出来，一眼就瞧见了刘掌柜胖大的身子：

    “哟！刘掌柜，族兄！稀客稀客，来来来，里面请！哟，您怎么瞧着，今儿一大早的，谁给您气受了？”

    刘德将扇子啪一收，仔细往刘掌柜脸上瞧了瞧，弯腰往店里让。

    “哈哈，正好走到这儿，过来瞧瞧……生意可真不错啊！”

    这子眼睛还挺毒……刘掌柜换了张笑脸，背着手跟着刘德走进银楼，眯缝眼上上下下地打量扫视着。

    作为津南城数得着的银楼，无论从货品的陈列来说，还是伙计们的待人接物也好，那比起方家玉器坊自然是天壤之别，刘掌柜对刘德的评价又暗暗调高了几分。

    刘德挥手让长随去看好门户，转身和刘掌柜回了里间，各自落座，刘德命人奉茶，因笑道：

    “族兄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刘掌柜瞧着他的神气，嘿嘿一乐，摸着下巴道：

    “族弟啊，你这银楼，经营不错呀！难怪你对石会长也就不过尔尔，进不进内堂吃饭都无所谓。”

    “哎，不敢这么说！石会长乃是大粮商，做的乃是民生生意，与我们这等做妇人生意的，啊哈哈！是石会长瞧不上咱们！”

    刘德一乐，摇了摇扇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此言差矣！你想想，那日咱俩见面的时候……”

    刘掌柜正要细说，就听门外一阵脚步响，一名面相精明、干净利落的妇人掀帘进来，冲着刘德屈了屈膝，低声快速道：

    “掌柜的，那位贵客又来了！”

    刘德眼睛一亮，跟安了弹簧一样跃起，冲刘掌柜拱手嘿嘿一笑：

    “哎，来得好啊！族兄你可来巧了，我们店里这阵子最大的主顾今儿又光顾了！您，哎，他们是不让屋子里有无关闲人的，您跟我们一块儿去迎接贵人吧！”

    “荣幸啊，好好，你说说贵人有什么忌讳没有啊？”

    刘掌柜也亮着眼睛，提着自己的绸衫子下摆，跟着刘德往外头迎去。

    这会儿，朱家银楼店面中已经自动清空了不少。门前停下数十匹骏马，将门楼堵得水泄不通。十对共二十名相貌清俊的锦衣护卫，浑身散发着冷漠傲慢之意，一对对地扶刀进来。

    为首的一对锦衣护卫向急匆匆迎上来的刘德抬了抬下巴：

    “老规矩，今日生意就别做了，先把店封了吧，清清场子！”

    “是！”

    刘德得了吩咐，忙不迭地团团作揖，笑着道：

    “各位贵客，不好意思，今天本店有事，各位贵客先请回吧，改日再来光顾，届时本店定为各位送上满意的货品！慢走，慢走，常来啊！”

    津南城离京都不远，百姓们也都是有见识的，当下都纷纷退了出去，店堂内顿时肃清。二十名锦衣护卫各自选位置站好，寂然无声。

    刘德和刘掌柜、店铺中的其他人一起垂首，肃然地在店堂中间站定。只听一阵环佩叮当之声，伴随着一股如兰如麝的香气，两名侍女引着一名体量丰盈、面笼轻纱的少女款款而入。

    刘掌柜虽垂着眼，却也能一眼瞧出来三名女子用的什么衣料，再加对方的阵仗，登时心下雪亮，关于对方的身份，心里早有了分数，脸上曾隐约涌动的恼意散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欣喜，与他富态的脸极为相称。

    贵女手握团扇，慢悠悠地扇着风，语调慵懒：

    “掌柜的，你们家有什么新货品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决意改变

    “回贵人的话，我们家师傅新做了几枚富贵钗、几副镶镯子、几支碧玉簪，只怕技艺有限，入不了贵人的眼呐！”

    “什么入不入得了眼的，且都拿来我瞧瞧再说吧！”

    贵女慢慢摇着团扇。

    “好嘞！厉娘子，快给贵人带路！”

    厉娘子就是那名精明利落的妇人，她是专门接待贵客女宾的，这会儿领了两名丫鬟上来，笑着向贵女行了礼，引着她往楼上的贵宾室去了。

    刘掌柜低着头，拿眼珠溜着贵女行动的裙角，心中暗自雀跃。

    他拿手指在双层下巴上一抹，忽然一把拽住要跟上去的刘德袖子，低声道：

    “族弟，贵客来此，一般停留多久？”

    刘德奇怪地瞧着他，伸出根手指晃了晃：

    “族兄，刘掌柜，贵人停留多久，哪是我该知道的啊？”

    刘掌柜一愣，哈哈一乐放开了他：

    “也对，也对！”

    刘德摇着折扇，低声笑道：

    “族兄，咱们生意人，和气生财，弟方才就觉得您今儿过来脸色不好，是不是有人得罪兄台了？得罪是得罪，若有用得着弟的地方，弟定会出力，可那是咱哥俩之间的事儿，若是有关这个生意上的事儿，咱们可就得另当别论了，到底弟也不过是个二掌柜，上头还有东家呢，您说是不是？”

    竟是滑不溜手。

    刘掌柜眼贼亮，再度伸手拉住他，低声道：

    “是这个理儿没错，说到点子上了！老哥我可是跟你东家商量过，今儿才来的这儿！”

    刘德不解地瞧着刘掌柜：

    “这，从何说起啊？”

    刘掌柜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塞到刘德怀里，拍了拍他的肩膀：

    “都在这儿了，别说哥坑你，自个儿好好瞧瞧！哥先走了，免得你以为哥要坏你生意！”

    说完，果然笑着冲周围众锦衣护卫拱了拱手，就要开口说话：

    “在下……”

    刘德沉了脸，一把扯住刘掌柜拦下话头：

    “老兄，别闹了，这会儿是你能随意走动的时候？走吧，随着弟伺候伺候贵人。”

    刘掌柜要的就是这个反应，当下笑眯眯地跟着刘德进了里间，二人勾肩搭臂，话语细密，十分亲热。

    …………

    方沁湄向许先生、于妈妈微微一笑：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只希望这样的事到此为止，再不会重演。”

    “必然的，大姐放心，我等一定尽心当差。”

    方沁湄点点头，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翡翠原石：

    “我想知道，如今贵主家的名号，我们可能借用？”

    “大姐的意思是？”

    许先生捋须探询。

    “从一间名不见经传的玉器坊中，寻到世间罕有的美玉……怀璧其罪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只怕这会儿，瞧见了这块美玉的人，已经在想着做些什么了。”

    方沁湄很肯定。

    那位刘掌柜，凭借一块羊脂玉就想要谋夺自己，何况现在放在面前的是这个时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顶级美玉？

    许先生眉眼轻动，点头道：

    “大姐所说甚是！在下马上去安排！”

    方沁湄点头，她没有问许先生具体要安排什么，他应该很清楚该怎么做，从何入手。

    事情还未商量完，方沁湄若有所思，继续道：

    “以后我要买几个人，身契我要自己拿着。”

    这是要有自己信得过的人，许先生和于妈妈对视了一眼，点头称是。

    “还有，这座院子，你们最终打算建成什么样？”

    方沁湄推开窗扉，注视着院子里，不断忙碌的工人们。

    许先生笑道：

    “总要能匹配得上大姐的身份。”

    这话回答得很妙，不过方沁湄没有被糊弄，她笑了笑，回转身，打开工台上另一卷纸：

    “我想要建一个这样的净室，你们瞧瞧，可有法子。”

    许先生接在手里，眼睛立刻闪了闪，惊叹道：

    “咦？！这样的净室，还是第一次瞧见……大姐巧思！”

    这是方沁湄按照前世中标准的带浴室的卫生间绘制的图，若是能够在这个时空中实现出来，也算是她对自己生存质量的一次提升。

    许先生越瞧越爱，笑道：

    “我这便与工头商议去！”

    方沁湄笑着瞧许先生开门出去，复又看着于妈妈道：

    “于妈妈，不知道咱们这边的妇人，都怎么保养肌肤？”

    于妈妈有些不解其意，咱们这边的妇人？哪边？

    “平日里，若是讲究的人家，洗完面会用香脂，或拿珍珠研磨成粉敷面，出门见客时有香粉和胭脂，再有讲究的富贵人家，平日里薰香和香水汁子都是不断的。”

    方沁湄拿起一块玉石，往自己脸上凑了凑，笑得双眼弯弯：

    “那，还没有人用玉棍按摩自己的肌肤咯？”

    “拿玉棍按摩肌肤？这，还真未听过。”

    于妈妈挑起了眉毛。

    方沁湄点点头：

    “我有些主意，人们常常说美玉无价，虽然是溢美之词，却也说明了美玉并非人人可用。但若是在做出精美玉器的同时，我们还能做一些更为实用、低廉的玉器用品，又会如何呢？”

    于妈妈瞧着方沁湄，点头道：

    “若果真如此，咱们的玉器店必然能够生意兴隆。”

    方沁湄在桌案上摊开纸张，拿起炭条：

    “娘亲手里已经压了不少活儿，都是那些有钱人委托的单子。我新想的这个加工快捷，拿着又便当，连伙计都能做，不妨先做起来！”

    方沁湄神采奕奕地在纸张上勾勒起来，她想的这个，若是在她的前世，毫不出奇，就是一个的玉滚槌，可在这个时空当中，还是尚未出现的商品。

    于妈妈瞧着全神贯注的方沁湄，命人送了茶进来，放置好茶壶，正要掩门出去，方沁湄叫道：

    “于妈妈，再与许先生说一声，我想要一间自己的屋子，专门用来画画的。”

    “哎，大姐，知道了。”

    于妈妈掩门出去，由不得微微一笑。

    她原是国公府的嬷嬷，将她从堂堂国公府放置到这个卑微的玉匠之家来，若说她心里一点埋怨的念头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如今瞧着方沁湄十分伶俐聪明，倒让她瞧见了一些跟在国公府过日子不一样的奔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拜见柳大师

    人们常说“玉不琢，不成器”，但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玉致用的功能却弱于它本身的象征意义。

    大约因国人爱玉惜玉的缘故，中国的玉器，种种艺术质量极高的珍品并不稀缺，却独独缺少具有实用价值的玉器，即便有各种玉质餐具等，也往往着重于体现其质地之美，说白了，仍然是审美大于实际。

    无论玉雕的器皿碗碟还是文房茶器，更多的是权利财富的象征、文化审美的意趣。本身的实用价值并不高。从另一句成语“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当中，我们甚至还能品到玉器使用上对道德水准的一种约束。

    不过方沁湄不打算沿着“玉器高洁”的构思思路继续前进，她希望赋予玉器更多的使用价值，这正好是来自于前世的记忆，能够弥补给她的。

    午后，伴着窗外的热烈蝉鸣，这个短暂的工房能够归她所用的时间段迅速过去，当方嫂子歇息完毕，再度来到工房的时候，方沁湄已经画了整整一打纸样，正在挨个检查整理。

    方嫂子瞧见她画的新样子，由不得“咦”了一声，挑眉道：

    “这都是什么？”

    还不等方沁湄回话呢，就听工房外有丫鬟轻轻叩门：

    “少东家，有位大概六十多岁的老人家，带着两位童子前来寻人，说是找您的。”

    “老者？多大年纪，什么打扮？”

    方沁湄收拾纸张的手一停，诧异道。

    “打扮嘛，普普通通，瞧不出什么身份来历，身子弯得厉害，眼睛好像不好使，使劲眯着，老咳嗽，像是身子不太康健。”

    “好，我知道了。他没说找别人，就指名道姓要找我吗？”

    “是的。”

    “那你请他去客厅坐一坐，奉茶……”

    一句话没吩咐完，就听远远的一道老人声音传来：

    “哼！老人家我可是不耐烦玩儿奉茶待客那一套！快让那个方湄出来，带上她的那些个图样让老人家我瞧上一瞧，若是过得去，老人家我就留下，若是过不去，老人家我可扭头就走，绝不费你们的一个大钱！真是的，非要打发我巴巴的跑这一趟，我又不是看孩子的！”

    方嫂子眉头轻蹙：

    “这是谁呀？”

    方沁湄眼珠一转，却是笑了：

    “我大约有数了，好，我马上来！”

    说完，轻快地将新的老的图样纸张一卷，推门而出。

    方嫂子扎煞着手，想跟上去：

    “哎……”

    “娘亲，您只管先做好您该做的！”

    方沁湄轻快而坚定的声音传来。

    …………

    到了客厅，就见一位身穿靛蓝色长衫的老人，瘦的厉害，两只手青筋浮突，捏着根拐杖，吹着嘴边的山羊须，气咻咻的：

    “来了没有啊？！”

    方沁湄放轻脚步，将手边的图纸交给一旁的丫鬟捧着，笑盈盈向着老人福身一拜：

    “女子方沁湄，拜见大师！”

    老人的眉毛挑了挑，声音放缓了些：

    “什么大师？别混叫！你知道老人家我是谁？”

    “虽是现在还不知晓，不过，大师，您可容许女子我猜上一猜么？”

    方沁湄笑得双眼弯弯，十分可喜。

    老者瞧着这样一张宜喜宜嗔的俏丽笑脸，倒也没办法继续黑口黑脸下去，顿了顿拐杖道：

    “你且猜！老人家我只给你三次机会！”

    方沁湄俏皮地歪头瞧着老者：

    “三次机会呀，柳一刀柳大师您对女子真是宽容，女子拜谢大师！”

    老者一下瞪圆了眼睛，几乎要蹦起来：

    “什，什么，你，你怎么知道我是柳一刀？！”

    方沁湄掩口而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眨眨眼睛：

    “老前辈，您猜呢？”

    柳一刀瞧着方沁湄，忽然把拐杖一撇，大咧咧地一伸腿，双手抱胸：

    “哼，老人家不跟你猜，你个女娃子鬼得很！快，拿图样来给老人家我瞧瞧！”

    “是了。”

    方沁湄再度福身，先吩咐道：

    “快给柳大师奉最好的茶上来。”

    这才拿了图纸，摊放在桌案上，请柳一刀观看：

    “大师，请指教。”

    柳一刀弯着腰眯着眼，一言不发地瞧着方沁湄的图纸，随着她一张接一张地翻动，柳一刀的眉头渐渐蹙起，最后忽然出声喝止：

    “慢着，姑娘，你这些鬼画符似的东西，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鬼画符？！这话头可不怎么好听……方沁湄微微一顿，脸上笑容微收。

    …………

    自打贵女驾临，津南城朱家银楼的店面就关了。

    刘掌柜和刘德一直在朱家银楼里悉心伺候着那位贵女，或者说伺候着贵女身边儿的那些人。贵女的一应用度，自有那些她自己的人手悉心照料，照料不到的再由她身边人吩咐下来，交由银楼中人去办。

    刘德作为这里的二掌柜，忙是不免的，刘掌柜却也打起了百分百的精神，与他一同招呼、吩咐。到后来，朱家银楼中的伙计们对他都有些侧目，这位胖爷，他算哪儿来的主子呀？

    一晃一个多时辰过去，眼瞧着天将晌午，刘掌柜胖脸上的眼睛灼灼放光，笑着凑近贵女留守在楼下的一位年长嬷嬷施礼道：

    “贵人可需用餐？人对这津南城里有名的餐馆无一不熟的，如果贵人……”

    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拿眼刀飞过来上下刮了他一遍，嗤声道：

    “是啊，您一瞧就是爱吃的人。”

    这话可不怎么客气，刘掌柜半点不着恼，继续笑呵呵地竖起大拇指道：

    “嬷嬷好眼力，人的确没别的长处，就一样，好吃，能吃，哎，还会吃！”

    那嬷嬷冷笑了一下，甩了一下帕子：

    “这位老爷，您还是离我远点儿的好，这样才合规矩。”

    连遭打击的刘掌柜毫不气馁，人家还在跟自己说话不是？他正要继续说，就听楼上传来带着一丝沙哑的慵懒声音：

    “去，告诉那个胖子，离开我们一射之地，本……本姐只喜欢好看的人和东西，莫让他脏了本姐的眼睛！”

    “是！那个胖子，还不速速退下！心我们拿你治罪！”

    这话可就毒了，刘掌柜张了张嘴，到底还是闭上了，无语地退到后方坐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玉之五德

    “族兄，知道弟为何不上去近身伺候了吧？这位贵人，眼睛……”

    他抬手指了指头顶，那意思：眼高于顶。

    刘掌柜摸着自己几根不多的胡须，眼珠转得很快：

    “好看的人和东西，那我们就大概有些分数了……也对，瞧瞧贵人身边的这些个，哈哈，真的每一位都是仪表堂堂啊！”

    他毫不气馁，眼灼灼放光。

    刘德瞧着刘掌柜，不由得微微摇头，他发现自己真是低估了刘掌柜面皮的坚韧程度。

    又过了约一柱香的功夫，就听贵女的随身侍女下楼吩咐：

    “回了！”

    登时那些锦衣护卫们肃然起身，井然有序地护送贵女离开。

    自始至终，刘掌柜都被排除在贵女身边至少三丈开外，除了低头恭送，毫无办法。

    刘德送了贵女回转，见刘掌柜还在转着眯缝眼琢磨，不由笑道：

    “大掌柜的，您今日真是有空，柜上不忙？”

    刘掌柜嘿嘿一乐，伸出肥厚的手掌在刘德肩上一拍：

    “老弟问得好，我原是不忙的，如今却要忙上一忙才好了！”

    “这，是何意呀？”

    刘掌柜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多谢老弟，让我瞧见了这位贵人是怎样的行事做派，既如此，兄弟我也该去好好准备准备，看看能不能想出招来，引凤凰落梧桐啊！”

    刘德瞧着刘掌柜挺着肚子，志得意满地出了门，不由摇摇头：

    “引凤凰落梧桐？真是，好大的妖性！”

    他摇着折扇，正要回去悠悠闲闲地泡上一壶茶躺着，就听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什么引凤凰落梧桐？什么妖性？”

    刘德定睛一看，顿时半身的汗都出来了，笑着弯腰施礼：

    “哎哟，东家！您怎么来了？来多久了？怎么话说呢这是，您怎么没找人言语一声啊？哎哟这多失礼！”

    朱启贵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来，先好好说说凤凰落梧桐的事儿。”

    …………

    柳大师眉头紧皱：

    “姑娘，你可知玉有五德？”

    方沁湄点头：

    “回大师的话，女子再无知，玉之五德还是有分数的。”

    “你说说看！”

    “所谓的玉的五德，就是东汉许慎先生的五德说：‘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勰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忮，洁之方也。’”

    翻译过来，大概就是说，所谓的玉，就是漂亮的石头，有五种高贵的美德，分别是仁、义、智、勇、洁这五德，与之相匹配的，是玉石的五种特征，就是要温润、内外一致、敲击声音清脆、不容易损坏和断口平滑不会伤到别人。

    其实就是用拟人化的手法，写出了玉的外观、结构、光泽、物理性质和机械强度。

    方沁湄身姿站得挺拔，声音脆甜，侃侃道来，让柳一刀的脸色略为好看了些。

    他捋了捋胡须，点头道：

    “既然知道玉之五德，你再来讲讲，你画的这都是些什么物件儿？”

    柳一刀伸出手指，在一张纸样上咚咚敲了敲，方沁湄一瞧，正是玉滚槌。

    “这个，是女子想着，以玉石之莹润，在女子肌肤上按摩滚动，以达到活血、美化肌肤的作用。”

    “那这不是胡闹吗？！仁、义、智、勇、洁，如此五德俱全的美玉，你就如此待他？！”

    柳一刀猛然提高了声音。

    他这里发声不要紧，却是将外头因放心不下方沁湄尾随而来的方嫂子吓了一大跳，她抿着嘴唇，想进又不敢进，徘徊不已。

    柳一刀瞧着方沁湄，却发现对方仍是眼含微笑，不由气往上撞，重重的顿了下拐棍：

    “姑娘，警醒些，老人家我这可是……”

    “柳大师您的意思女子明白，你是想说——乾坤有精物，至宝无文章。雕琢为世器，真性一朝伤。是这个意思吧？”

    这是唐代诗人韦应物的一首五绝诗，诗句简单直白，一望了然，诗人是在托物言志，借玉喻人，意指天下最精美的宝物是无须任何雕琢与粉饰的，否则就破坏了它的率真本性，做人做事也是如此，善良与正直是不需伪装的。

    柳一刀见她出口成章，略为一怔，随后哼道：

    “会几句玉玉相关的诗不算什么，你要懂得其中的真意！”

    “大师教训得是，女子不过想问一句，韦先生诗文中所说的，雕琢为世器，真性一朝伤，固然是指真正的至宝之玉，如和氏璧，无需雕琢，便可大放光芒，成为国之重宝。可若是女子想用的这些玉料，仅仅只是边角料呢？以人而论，难道那些资质平平、但仍有努力上进之心的普通人，他们便不想成器吗？若果真如此，天下寒窗学子，又何必孜孜以求呢？”

    柳一刀的眉毛又皱了起来，挥袖道：

    “胡闹！照你的说法，难道天地之间，但凡是略好看些的石头，都能称为玉了？！”

    “柳大师，不瞒您说，女子实有此想！若天地宽容些，为何不能美石皆成玉，人人能成才？”

    柳一刀蓦地放声大笑，手指着方沁湄不停颤动：

    “哈哈哈，哈哈哈……滑稽，滑天下之大稽！你一个女子，哈哈哈，一个匠人之后的女子，哈哈哈！”

    柳一刀手舞足蹈，几乎笑出眼泪。

    方沁湄不为所动，的身子站得笔直，眼中露出一丝倔强的光芒来。

    柳一刀笑声渐止，上下打量着她，好似第一次瞧清楚了方沁湄的模样。

    柳一刀捋着胡子沉吟了一刻，忽然起身道：

    “老人家教不了你什么了，走！咱们回了！”

    门外的方嫂子才放下一半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她眼珠一转，猛的转身，风一样就刮进了工房。

    柳一刀吩咐完毕，他身边两个童子，立刻上前扶起他，就要往外走。

    这一下，轮到方沁湄大为惊讶，她忙伸手搀扶，温声道：

    “大师可是觉得女子说话狂了些，还请您好好教诲，女子……”

    “不是这个！老人家此来，不过应了故交的一句话，前来相一相你！若是你是个糊涂人，那说不得老人家我还得勉为其难教导你几日！可今日一瞧，你不止不糊涂，主意正的很呐！那老人家我就不必逗留了，起开起开，别挡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玉痴柳一刀

    饶是方沁湄反应机敏，此刻对柳一刀的想法也是摸不着头脑。他一开始的咄咄逼人，似乎只是做做样子，吓唬自己，看看自己心念是否够坚定的？

    慢着，他刚才说，应了故交的一句话？

    故交，必然是裴师母无疑了。

    方沁湄心念电转，笑着问道：

    “柳大师，您真不瞧瞧我师婆了？来都来了！”

    柳一刀的脚步忽然就是一停，横着眼睛瞅着方沁湄：

    “哼！你这个女娃儿果然坏得很，还想借你师婆的面子……”

    “柳大师柳大师，侥天之幸，我们得了一块这样的美玉，大师您给瞧一瞧……”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与急切的话语声，方嫂子一头撞了进来，手中赫然捧着一块浓绿到让人一眼瞧过去就挪不开视线的翡翠原石。

    柳一刀不屑道：

    “老人家我什么样的美玉没见过……嗯？！”

    他的眼睛一下瞪大瞪圆了，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这，这是什么？！老夫我见所未见！”

    柳一刀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抚摸翡翠原石，原本就佝偻的身材这会儿更是弯曲得厉害，脖子伸了老长，声音也抖起来：

    “哎呀，这，这……何等的良才美玉，夺天地之造化的良才美玉啊！老夫朽木之年，竟得见如此极品，天爷，你这不是要活活折杀老夫吗！啊！天爷呀！你不如收了我去吧！”

    他一边拄着拐棍围着翡翠原石转圈，一边竟嚎啕痛哭起来，简直要捶胸顿足。

    方沁湄和方嫂子都怔住，彼此对视着，一时无语。

    而自打柳一刀进来以后就没说过一句话的两位童子，此刻终于转过头和方沁湄对上了眼神——那里头又是心疼，又是懊恼。

    其中略高一些的童子喃喃道：

    “这下可好了……你们怕是赶也赶不走他了，等着养柳爷吧！”

    方嫂子和方沁湄喜出望外：

    “若果真如此，那我们求之不得！”

    童子苦着脸，看着手舞足蹈，状似疯癫的柳一刀低声道：

    “不是这么回事儿……柳爷吧，他……”

    “哎哟，这是谁在嚷嚷啊，声音这么熟……哎，老柳啊！听着就像，果然是你！哈哈哈，怎么样，老婆子我没骗你吧！我们这间玉器坊可还使得？”

    随着又一道声音的响起，却是裴师母拄着拐棍出现了，看见对着翡翠原石又哭又笑的柳一刀，不由哈哈大笑：

    “你这老东西，哎哟哎哟，还是这个样，一辈子都是这个德性！哈哈哈！”

    柳一刀翻身瞪了她一眼，忽然抽手就夺了方嫂子手里的翡翠，飞也似地走到外头去：

    “这里头黑，让爷好好瞧瞧！竟然藏了这样的宝贝，反了你们了！”

    “哎哎，爷，老太爷，我扶您，心脚下！”

    一通忙乱后，柳一刀二话不说就入了方嫂子的工房，除了命矮个的童子留下来伺候茶水，挥手瞪眼睛把所有人都撵了出去，关起门来，对着工台上的翡翠原石那叫一个馋涎欲滴。

    …………

    “什么，柳爷伤了腰，已经不能再治玉了？！”

    方家客厅中，方嫂子、方沁湄、裴师母与高个的童子面面相觑。

    这童子名唤墨玉，是柳一刀的长子柳大爷为柳一刀亲自挑选的得用之人。

    裴大师、裴师母与柳一刀交情匪浅，差不多是在一处长大的青梅竹马，又做了同行。

    故而之前与许先生商议方家玉器坊运营之时，裴师母便第一时间修书一封，递交到了柳一刀手中。彼时柳一刀便已因腰伤宣布封刀，不再治玉，也不再对外应酬，一应事物都交由长子掌管。

    但裴师母的书信一到，柳一刀立刻决定要前往津南，他性子原就说一不二，柳大爷苦劝不下，在得了他的许诺——只去瞧人，铁定不动手治玉之后，柳大爷挑了墨玉和青玉两个童子，命二人一路上好生伺候，贴身照料，送了老爷子来此。

    柳一刀一生爱玉如命，自打会拿筷子开始便开始拿琢玉刀。但凡是让他瞧见一块好玉料，那就可以用“无法无天”来形容，定要拿到手里好好揣摩，直到能做出令他满意的玉器才算完。

    方嫂子在门外偷听之时，倒也没想到自己心急之举歪打正着。

    裴师母瞧了瞧一脸苦笑的墨玉，笑道：

    “你是个好孩子，你们家老太爷让你为难了吧？没事儿，柳大爷但凡有任何埋怨的，只管让他来与我这老婆子说道。”

    “哎，老祖宗哎，老人家，您这是说笑呢。我们家大爷最是孝顺不过，他是守着自家的玉器坊走不开，要不他早就自己送老太爷过来了。”

    “嗯，是，柳家大哥儿是个好的，坐坐坐，这一时半会儿的，你们家太爷必定是不能离开我们方家玉器坊了，得妥当安排一下事项啊。”

    裴师母招呼众人坐下。

    方沁湄心思转得很快：

    “既是如此，一来，我们先请位大夫过来，给老太爷把把平安脉；二来，老太爷的住处需即刻安排妥当；三来，老太爷吃食上有什么喜好忌口的没有？墨玉你是贴身伺候的，自然清楚对不，需要去和厨房上头说一声。再有，你们是自己家的车还是雇车过来的？有没有牲口要喂草料？”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让墨玉多瞧了方沁湄好几眼，方笑道：

    “回大姐的话，我们自己有车，原想着老太爷过来瞧瞧人，若是不合眼，他必定转身就走的，如今却确实要请大姐帮着安顿了。其余的事项，但凭各位吩咐。”

    方沁湄双眼闪闪发亮，笑逐颜开：

    “应该的，请放心在这里住下。柳大爷那里，我们尽快修书一封，免得柳大爷惦记。”

    柳一刀无论是伤是病，或许已经不能治玉，但他与裴师母的情谊是真实的，对玉狂热的情感也是真实的，眼界与修为并不一定需要靠手指施展出来。

    对于此刻弱的方家玉器坊来说，柳一刀的到来，无异于一记强大助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暗夜

    请来大夫之前，方沁湄便通过墨玉细问了柳一刀的病情。

    墨玉连连摇头叹气：

    “唉，大夫说什么骨痹腰痛、腰膝酸痛，不能受凉，不能受热，不能吹风，不能久坐，不能久站……可受罪了！”

    方沁湄听了他描述的症状，不由暗忖：好像是因为坐太久引起的腰椎间盘突出问题？也对，身为琢玉大师，太有可能得这样的职业病了。呀，方嫂子的身子也要注意了。

    她想着，问道：

    “可曾试过针灸、按摩、推拿？若是大夫了得，这几样手段也管用的。”

    “都试了，可老太爷的性子吧，虽说封刀了，又实在是爱玉如命，略见好些就去工房里呆着，拉都拉不回来，大夫都气跑好几个。我们想劝他歇着，他倒跟我们瞪眼睛。”

    墨玉挠头，看起来苦恼极了。

    方沁湄看着他皱成一团的小脸，扑哧一笑：

    “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且慢慢瞧吧！先帮老太爷把床铺了去，这得是硬床才行吧？”

    “对对，大小姐提醒得对！还有……”

    墨玉赶紧言语柳一刀生活上的诸多要求，方沁湄听着，吩咐一旁的丫鬟记下。

    “这会子，老太爷在工房里呆多久了？甭管他愿意不愿意，时辰差不多，师婆您就得去把他劝出来，要不然老爷子的身体可受不住。”

    方沁湄又转头和裴师母商量，以柳一刀目前的表现来看，大概只有裴师母能降他一降。

    “哼，这老东西果然还是那个德性！见了好玉，就连命也不要了！放心，这里有师婆，不能亏了他去。”

    裴师母点头，自信满满。

    忙碌半日，是该安排饭餐的时候，方沁湄又仔细问了柳一刀食物上的偏好，一一吩咐厨房注意。

    这一切生活上的杂事安排妥当，方沁湄的表情再度严肃起来，环视着屋内众人：

    “老爷子远道而来，无论如何不能慢待了，各位可都听明白了？另外，老爷子来此的事儿，先暂时封闭消息，除非我们特别嘱咐，否则绝对不可外传，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只有如此，玉器坊才是兴旺之道！”

    屋内众人不自觉应了一声，回过神来，才有一种微妙的反应。

    这个玉器坊，似乎真的是以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方沁湄为主了。

    …………

    裴玉明的军帐之内，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血腥味。

    裴玉明上身光着，露出结实的肌肉，一名军医正在给他的腹部裹伤。

    一道深达寸余的伤口，翻卷着擦过他的腹部，延伸向胸口，几乎要和之前的伤口接上。

    几名亲兵沉默地看着军医的动作，眼睛里都泛着红色。

    裴玉明闭目养神，俊美如玉的面孔上神色如常，就仿佛那皮肉翻卷的伤口和自己毫无关系一般。不过，鬓角渗出的薄汗还是泄露了他极力忍耐着的疼痛。

    一旁的亲兵看得受不住，上前一步，握着拳头低声道：

    “世子，难道就这样，就这样……”

    裴玉明缓缓睁开双眼，利芒一闪而逝：

    “没有证据。”

    “世子爷，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再这样下去，真出事就来不及了！”

    几名亲兵都露出了激愤的神色。

    裴玉明的伤口已经处置完毕，他披上外裳，冷冷道：

    “当然不能坐等出事！”

    他站立起来，挺拔如松：

    “也该收网了！”

    …………

    军营驻扎之地的侧后方，边缘位置，是洗衣妇们的营地。因人手不够，所有洗衣妇加起来也不过只有七八顶帐篷而已，几乎每一顶帐篷里都塞满了人。这会儿天色已晚，劳作一天的洗衣妇们躺卧在自己的铺上，每一个帐篷内的鼾声都是此起彼伏。

    但唯独最靠近军营边缘位置的一顶小帐篷，里面却静悄悄的。

    帐篷内，两道人影如鱼一般贴在一起，微妙地起伏着，喉间呼吸急促。

    这两人的忍耐功夫了得，便是到了销魂之处，也能极力隐忍，仅仅发出娇腻的鼻音。

    正在二人神魂不属之际，就听帐篷外猛然发出一道利刃破空之声，随后，整间帐篷蓦地垮塌，二人紧紧结合的身体上方，骤然露出了墨蓝幽深如深海的天空！

    动手之人极有分寸，帐篷垮塌竟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只是无声无息地向四周裂开，倒下，露出帐篷内的两人。

    帐篷外仍如一切如常，鼾声此起彼伏。

    一根纤细的火炬举在劈开帐篷之人的面前，照亮他冷淡如冰的双眸：

    “裴贵军，花月！你俩做的好事！”

    裴贵军和花月搂抱在一起，身体被来自漠北的风一吹，顿时如堕冰窖，裴贵军嘴一咧，就要大叫：

    “裴玉明，你……”

    啪！斜刺里伸出一只大手来，一把把他的喊叫捂回了喉咙，裴贵军被捂得连翻白眼。

    随后又出现了另外几双手，一起将发不出声音的裴贵军拖到一旁，有人一拳打在他麻筋上，趁他要张嘴呼痛之时，立刻塞进去一块臭烘烘的裹脚布，噎得他滴泪交流。

    花月洁白晶莹的身体在这暗夜中闪烁着，仿若上等美玉。

    裴玉明瞧着这具身体，随手将一件披风扔在她身上，遮住春色。

    裴玉明的目光却仍是冰冷一片：

    “绑了她，先丢在营帐外冻一晚上，等天明，再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想主动跟我们交代的！”

    “是！”

    沈嬷嬷越众而出，将花月绑了起来。

    花月用一种绝望又祈求的目光看着裴玉明，却只看到了他领人带着裴贵军转身离开的背影。

    军营的夜很快沉寂下来，花月只裹着一件单薄的披风，在漠北夜晚越来越紧的北风中瑟瑟发抖。

    不过……她活动了一下手腕，嗯，绑得并不紧！

    沈嬷嬷的身影与军帐投下的阴影几乎融为一体，连呼吸和心跳也都变慢了，如果不是高手，很难察觉得到她的存在。

    她的嘴边凝着一丝冷笑，瞧着那个花月在夜色中扭动挣扎，摆脱了绳索，裹紧披风，又“神奇”地在周围寻找到了自己的衣服和鞋子，穿戴完毕，一溜烟地绕过“所有人”的耳目，“运气很好”地避开巡逻士兵的视线，消失在军营之外的茫茫野地当中。

    沈嬷嬷这才不紧不慢地迈步而出，身子一纵一跳，便缀着花月留下的痕迹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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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心情好多了

    漠北的夜晚寒凉如水。烛火在军帐中跳动，勾勒着裴玉明深邃俊美的五官轮廓。

    他瞥着地下绑成一团的裴贵军，表情冷淡地从桌上拿过半碗药汁子，一饮而尽。

    裴贵军口中的破布被拿掉的一瞬间，便张嘴要骂：

    “裴玉明！你个王八蛋……”

    裴玉明咚地将碗扔回桌上，冷冷地盯视着裴贵军。

    裴贵军喊了一半的声音顿时吞了回去，今天晚上他才真有些知道了，自己这个异母大哥真发疯会是个什么场景。

    裴玉明睥睨地站在他面前，双腿微微岔开，眼中净是厉色。

    裴贵军见惯了裴玉明平时虽然冷漠，但谦恭有礼的样子，这会儿的裴玉明让他觉得极为陌生，周身上下都弥漫着杀气。

    “你，你要干什么？裴玉明，你敢打我，我，我娘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

    他说话的声气已然落了不知道多少倍，到底露出害怕的神色来。

    裴玉明身上的杀气微微收敛，用手指点了点他，惜字如金地道：

    “等、着！”

    “什，什么？”

    裴贵军没明白他的意思。

    一旁的裴玉明亲兵上前推了他一把，对于这位国公府的二少爷，他们打心底里瞧不上：

    “世子爷说，先等着！”

    “等，等什么？”

    裴贵军越发莫名其妙。裴玉明不语，只凝神听着外间的响动。

    直到快天亮的时候，军帐外才响了一声，随后一道裹着冷冽与血腥味儿的人影穿帘而入，赫然是一身夜行衣的沈嬷嬷。

    裴玉明立刻起身迎接：

    “嬷嬷可好？”

    沈嬷嬷淡然一笑：

    “咱们林家的功夫，世子爷该有信心！”

    裴贵军倒在地上，本已昏昏睡去，这会儿又被亲兵狠推了一把，迷迷糊糊地醒来，却听“扑通”一声，两个人头陡然落在他面前，其中一个人头虽有血污遮面，仍难掩雪肤花貌，双眼睁得圆圆的，神情满是惊恐不安，不是花月又是哪个？！

    裴贵军吓得尖叫一声：

    “裴玉明，你做了什么？！你好大的胆子！她可是娘亲亲自给你挑的人，长者赐……”

    裴玉明转过身，不悦至极地盯着裴贵军：

    “蠢货！再看看另外那个！”

    “啊，什么另外的……啊？！草原蛮子？！”

    裴贵军的眼睛陡然瞪得老大——没错，和花月的头颅发丝相缠绑在一处的另一个人头，赫然是一个虬髯满面的草原汉子！

    那汉子的表情与花月截然不同，眼中满是凶狠不甘，似乎下一刻就会暴起杀人！

    裴贵军离这张凶狠的脸不过一两寸的距离，这细细一瞧真是让他魂飞魄散，只听一声低喊，大帐里忽然弥漫开一股骚臭的味道。

    裴贵军身下湿乎乎的一片——他吓尿了。

    裴玉明无语地盯着裴贵军，心里默念：忍住，必须忍住，这个蠢货名义上是你弟弟……卧槽，不忍了！我就打了他又怎么样？！这会儿不打，更待何时？！

    裴玉明下了这个决定，顿时心情好多了。

    裴贵军看着裴玉明忽然明快起来的表情，嘴一瘪，放声大哭：

    “裴玉明，你可是我哥！”

    “所以教训你，名正言顺！”

    裴玉明心情很好地一巴掌拍在裴贵军脸上。

    …………

    津南城的朱家银楼中，朱启贵听完了刘德讲话，一双眼眯了又眯，半晌才往一边侧了侧身：

    “辛苦你了，坐。”

    刘德下意识地喘了口气，擦擦汗，欠着身子在一旁坐了半边凳子。

    朱启贵一边品茶，一边道：

    “这么说，刘宇福方才一直在这里？”

    “回掌柜的话，正是。”

    刘宇福，正是刘掌柜的名字。

    朱启贵似笑非笑：

    “看来，这老狐狸是知道了那位贵女的身份！好啊好啊，好一个要引凤凰落梧桐！哼哼，想得美，既然是凤凰先落到我们朱家银楼的，哪有被他再抢了去的道理！”

    刘德有些不明所以：

    “掌柜的，您是说……”

    “那位贵女，必然是如今圣上的掌上明珠。”

    刘德脖子一缩，没说话。朱启贵敏锐地盯了他一眼：

    “怎么，你早想到了，偏装糊涂是不是？”

    “哎哎，掌柜的，哪能呢您说是不是，我之前是觉得她的做派有点儿像，可没敢真的往她身上安。咱们做生意嘛，稳当是头一件，是不是？”

    “哈哈，同样姓刘，怪道人家能自个儿当掌柜，你只能在我们这儿看个店面，好好学吧！”

    朱启贵毫不掩饰地笑起来，连连摇头。

    刘德没有如他想的那样鼓起勇气，反而又缩了缩头，笑道：

    “掌柜的，除了看店，赚钱，做生意，别得罪来来往往的客户，和气生财，盯着账上的数目字别弄错之外，别的，小人真不懂。”

    朱启贵不悦地拿手点了点刘德：

    “也罢，你也就这么点儿胆量，都按你说的做好了，也就行了，不指望你更多！得了，我要马上去见刘宇福！”

    刘德忙站起来：

    “好嘞，掌柜的，净手净面要用的东西、换洗衣服都准备好了。”

    朱启贵点点头，不再多话，他一路从云城赶到津南，日夜兼程，很是需要整理一番。

    刘德笑着目送朱启贵进了后院，脸上的笑慢慢收了起来。与他素来相得的厉妈妈正好挑帘进来，瞧见他的神气，不由摇摇头道：

    “担心无用，到底不是你自己的生意，掌柜的自有分数。”

    刘德苦笑了一声，摇着纸扇子往外走：

    “厉妈妈您说得对，我略出去走动几步，松散松散。”

    …………

    方家小院如今变化极大，许先生和方沁湄一番商议后，还是将旁边的院落也买了下来，将两边围墙打通，连做了一处，方便使用。

    方沁湄对于这样急速的扩张表示理解，但并不满意，就她个人而言，她还是希望步子能够迈稳一点。许先生却不如此看，直截了当地表示已经决定开业时便要弄出声势来，如今柳一刀的到来，更能满足这个需求。

    说到柳一刀，方沁湄的眉头就不禁皱起，老爷子来了两天了，天天就是守着那块方嫂子拿出来的翡翠瞧了又瞧，比划来比划去，显然是陷入了自己动手治玉的狂热之中。

    但他的身子有疾又是事实，实在坐不住，他便站也站在那翡翠原石的旁边，就是不让开。除非裴师母去骂他一顿，才稍好些。

    照此下去，方沁湄不怕留不住柳一刀，她怕柳一刀的身体先扛不住。

    不过想起翡翠原石的事儿，方沁湄转头和许先生商议道：

    “那位老马的来历你们都探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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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成了小地主婆！

    “已查过了，来自南边的人，从家贫，就钻了山沟寻活路，这手寻玉采玉的本领听他自己讲是在山沟里遇到一个快饿死的老头儿，他一时心软捡了回来救活了，还认了干爹，他干爹就传了他这身本事。听他讲这干爹口音很奇怪，估计都不是中土人士。除此之外，他家里没什么人了，那边人多贫苦，对玉器没有什么偏好，他们就想来北边碰碰运气。他那个干爹虽勉强救活了，可还是一身的病，也是要来这里找条财路，另外寻医问药。”

    方沁湄目光闪动，运气？什么叫运气？从这件事情来看，或许自己才是真有运气的那一个。

    她微笑着说道：

    “许先生，老马可曾说他是在哪里寻到的绿色硬玉？周围可有矿脉？”

    许先生的目光比她还亮，抚掌笑道：

    “大姐果然想到了关窍所在！在下已经询问清楚，准备让老马带着一队人马启程，前去将那片矿脉所在买下来！”

    顿了顿，许先生复笑道：

    “正因如此，我们的玉器坊才更应该快速打响名号！对了，大姐放心，那片矿脉的地契，便写大姐您的名字！”

    这话倒是让方沁湄颇为出乎意料，看起来，裴玉明还真是个很大方的人。

    却之不恭，何况这条矿脉到底也是因为自己瞧出了老马的来历，才从天上掉下来的，方沁湄想着，便点了点头，笑道：

    “如此甚好，待我们赚了钱，自有对裴公子的回报。”

    嗯，不到一年左右的时光，方沁湄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地主婆，这感觉，老实说还挺不错。

    …………

    津南城的知州大人发现自己最近很忙，倒也不是政务上的事儿，而是商界来拜会他，给他下帖子的人来得比前两年多了许多。

    发现此节，知州挠了挠有些发亮的头皮，侧身问师爷：

    “本大人瞧着，最近津南城的大商户来得颇多，莫非这津南城的商户们有什么动向？”

    “人这就去询问一二，想来石会长必是清楚的。”

    知州点点头，手掌按着鼓出来的肚子抚摩着，一脸的若有所思。

    津南城来了大人物，这事其实他知道，或者说，想装不知道也不行，看管黑市的人、街市上巡逻的人早把耳报送到。可他心翼翼地给这位天家贵人送帖子求拜见，对方只派了个胖内侍出来就打发了，从头到尾一句话：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我家主子来此地就是为了求个清静，千万别上门拜见，影响了百姓日常倒不好了。

    末了还来一句，我们主子再略住一阵子就准备启程去南边走动走动，设若说因为您的拜见，让天家得知，把我们主子封赏在了此地，那可就……呵呵呵。

    知道这位是当今的掌上明珠，但直到这会儿才知道明珠到什么程度。

    知州再度苦笑，封赏在此地？谁不知道这位贵主想起一出是一出，津南要成她的封赏之地，那自己这顶帽子早晚要给人摘了去。

    不过这会子瞧，虽是她严禁别人上门打扰，可消息终究还是传出去了，这么多商户，哼哼，龙蛇齐聚、山雨欲来的这氛围，若不是冲她来的，自己也白当这地方官了。

    知州正琢磨着呢，忽然师爷满脸惊异地捏着张帖子从外头进步行进，递上帖子来的时候，手指都是微颤的：

    “大人！咱们津南城，只怕是要乱一乱了！”

    知州圆乎乎的身子原本摊在座椅里头，这一下立刻弹了起来：

    “什么意思？！”

    抓过帖子，一眼就瞧到了底，脸色一下就垮了：

    “英国公府？！他们怎么也来了？！瞧这印信错不了，果然是他们！这，这可……热闹了，两边都是大神，可是出了名的不对付！这可怎么好！”

    知州一巴掌拍在额头上，一层油汗不期然渗出。

    师爷勉强显示出一副名士风流的模样：

    “如今人就在外头呢，您瞧这……”

    “快快快，速速请进来，不不，别了，本大人这就去迎他。”

    知州理容完毕，脚步轻快一脸笑容地冲到外间去，迎了一个身姿挺拔，衣着普通的男子进来，正是许先生。

    朱启贵、刘宇福两人一大早就候在门房里头，等着拜见知州。不过这帖子送进去足足一个多时辰了，一直不见有什么动静。

    他们也算老江湖，自然知道官府的门房没有那么容易进，再瞧身边还有四五拨人同样等着，心下便更是笃定，还有心思与这及拨人契阔一番，彼此打听来路，发现多是商户，越发有了话题。

    不过，许先生来得迟，被迎进去却早，自始至终对周围所有人也不过略点点头，并不攀谈，立刻就显得有些扎眼。

    朱启贵不停打量着被师爷因进去的许先生，拍了拍一旁正聊得起劲的刘宇福：

    “哎，你可知道那个人是谁？”

    刘宇福转头，瞧见许先生的背影，猛吃了一惊，疑惑道：

    “奇了怪了，这好像是方家玉器坊的那个管事？！就是他，上次将我从玉器坊撵出来的！”

    “什么？！”

    朱启贵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他已经通过刘宇福知道了方沁湄与裴师母的所做作为，心中本就拱着一团火：想不到一个糟老婆子，一个丫头片子，竟还能弄出这许多花样来！

    朱启贵眼睛眯了眯，忽然道：

    “这也奇怪了，我们这里这许多人等了这许久，都不让进，怎么方才那人一来就让进了？凡事总有先来后到吧！”

    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在门房中等候的其他商户都听了去。

    屋子里略静了静，随后想起几道附和的声线：

    “这位兄台说得是，我们可来得够早的了！”

    “劳烦门房大哥问一声，知州大人何时有空？”

    天气炎热，一屋子人等到现在，虽说没动地方没花力气，可这人多了，屋子自然就闷热，确实不好受。不过这些人都是惯会打交道的，已经有人笑呵呵地给门房递荷包了。

    不想门房一改刚才的和颜悦色，皱眉道：

    “知州大人没有吩咐，我们手下人怎么好随意做主？等着吧！”

    朱启贵和刘宇福对视了一眼，刘宇福和知州的门头算得上熟悉，当下笑着上前：

    “大哥啊，您瞧，弟是个胖子，别人还好，可弟拖着这一身肉，实在有些累得慌，快等不住了，可否再帮弟通报一声？再有啊，刚才那位进去的老兄老刘也熟的，他不就是一家玉器坊的管事嘛！”

    ，玉器坊，这几个字他说得很清楚，这屋子里的其他人立刻听了去，脸上登时就有些不好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制作与销售

    “门子大哥，我们来也不是闹着玩儿的，都是有要事与知州大人商议，一个玉器坊能有什么民生相关的事项不成？倒先让他们进去，实在没道理！”

    “就是，门房大哥，我们这一向可没亏待您和您的兄弟吧？”

    这门房头儿皱了眉头，摆摆手，指着自己身边几个看门人：

    “诸位老爷，别为难我们这几个下人，诸位都知晓的，该见谁不该见谁，师爷拿进去的帖子才最要紧。”

    “正是，各位大老爷，就别跟我们过不去了……”

    软话说不通，这些在外头都很有排面的商户们渐渐烦躁起来，本来么，盛夏时节，谁愿意一直窝在门房里头等人？

    当下就有一个商人开口道：

    “我们过来，是为了与知州大人商议中元节庙会怎么个做法，你们这般推三阻四，是何道理？！如今离中元节的时日可不远了！”

    朱启贵听到此处，眼睛一亮，和刘宇福对了一下眼神，笑着搭话道：

    “这位仁兄如何称呼，还未见教。”

    刘宇福立刻跟上：

    “来来来，这位是何掌柜，家中主营布匹衣料，还有成衣店，俱在闹市区，生意都很不错。何掌柜，这位是朱老板，朱家银楼的东家。”

    “幸会幸会，有空约，好好会会！”

    何掌柜此时没有心情契阔闲聊，略微点头，就又要转向门房去理论。

    朱启贵凑到何掌柜身边，有意无意地拦下他：

    “何掌柜方才说到中元节，想来此次中元节的主事人便是您了？”

    “谈何主事，不过石会长如今一心含饴弄孙，才将这么桩差事交到我手里，推不掉啊。”

    何掌柜一脸苦笑，然而苦笑中有自得之意。

    朱启贵瞧得分明，笑得越发真挚起来：

    “如此甚好，其实我们今日过来，也是想拜见知州大人，商议中元节一事的，只因我们朱家银楼的师父近日得了一个新鲜花样，有意想做个献宝赏宝的事儿，若是能放在中元节，那再合适不过了，可巧就遇见您，还真是缘分呐！”

    朱启贵相貌堂堂，此番又是有意结交，自然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何掌柜听明白了此意，不由细细打量了一番朱启贵，心下颇有好感，点头道：

    “如此说来，果然是难得的缘分，但兄台有所不知，我们津南城……”

    “津南城办此类大型集会，总还要知州大人点头才行，此事我们自然明白，这不，我老刘为何要带着朱老板来拜见知州大人呢？”

    刘宇福眯着眼跟何掌柜解释着。

    有了熟人在旁边背书，何掌柜和朱启贵的谈话热络程度立刻直线上升，正当聊得入港，就看门房外闪过一道人影，却是那位许先生去而复返，身姿笔挺地从内院走了出来。

    朱启贵瞧在眼中，将此人的面容牢牢记在心里，暗暗发狠：

    “哼！待会儿见了知州，必要狠狠地给他们套上鞋！不弄死这个娘皮，我也不姓朱了！”

    …………

    方沁湄并不知道自己的麻烦正在酝酿之中，她现在大概归置好了方家玉器坊的对内和对外，又立刻开始安排雇佣来的工匠快速制作自己设计的实用型玉器。

    柳一刀是招牌，更是一位艺术家，且身子骨又成了这样，指望他总是不成的。方嫂子倒是已经将链瓶制作到接近收尾的程度，可越是如此，越不能掉以轻心，很多关窍位置，需徐徐图之。

    好在方沁湄设计的许多玉器制作工艺相对简单，便是普通的玉匠也可上手，于是她号令一下，不过一天功夫，整整十套的玉质美容用具都提交了上来。

    里面包括常见的玉刮板、玉滚槌、玉锤、玉把件等物，形成了一个套装。

    方沁湄瞧了，十分满意，她自是与这个时空的其他玉匠不同，早已做了一份“使用说明书”出来，吩咐送出去，寻了那位在街市上写字的先生来，多份抄写，也是对对方当初一言维护的回馈。

    另外，她也不怎么打算让其他人辨认自己“诡异”的字体。

    方沁湄又跟着吩咐将这些物品做了锦盒收纳，并在锦盒上按前生的习惯，标记上“方记玉器”的字样，生生地将一些品阶不高的玉器包装成十分趁手的礼物。

    至于销售，鉴于目前玉器坊并未正式开业，方沁湄便令丫鬟们找来了这津南城中的货郎，让他们拿货试卖。

    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些货郎也有大头儿，并不是每个货郎可以自己随意售卖的，少不得委派许先生进行安排。

    许先生瞧见方沁湄鼓捣出这样的用品来，也是啧啧称奇，这些物件儿并非精巧复杂，甚至有些物件儿也零星瞧见过，可这样组合在一起，就是头一份儿了。

    他跟过来，原想着主要是协助方沁湄大张旗鼓地做一番声势，玉器之类的哪怕购买填补满博古架也就是了，并不指望女人们撑起来的玉器坊真能有什么收益。但如今瞧起来，方沁湄倒真是有些做生意的天赋，颇有些捡了宝的感觉。

    待和货郎的大头儿沟通完毕，谈好了销售分成比例，许先生静下来，便将最近的情形细细地写了一封信给裴玉明送走。

    这些实用玉器的销售情况意外良好，信还未送到漠北，货郎们便已经赶过来结账，并再次拿货了。

    方家玉器坊的第一份商品，静悄悄地在津南城殷实人家中流转开来。

    …………

    裴玉明瞧着许先生给自己写的信，长眉飞起又落下：

    “瞧不出来，这方湄还真是挺能鼓捣东西的！”

    一旁，他的亲兵却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喝道：

    “世子爷，别动！”

    裴玉明此刻半伏在桌案上，一道长长的伤口划过他的腰部，是几乎将他撕扯成两半的凶险伤口，亲兵正满面紧张地瞧着军医给他处理裹伤。

    裴玉明额头汗水涔涔，却仍微微一笑：

    “不打紧，多少伤都受了，你们世子爷挂不了！”

    沈嬷嬷也在一旁，眼中满含怒气和心疼，她显然是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开口道：

    “世子爷，如今这样层出不穷的暗算，我们要忍到什么时候？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老奴冒昧，想求世子爷一件事！”

    “何事？”

    沈嬷嬷缓缓地吐出两字：

    “王妃……”

    “不可！”

    裴玉明嗖地立起身来，才止住的血立刻又喷了一股出来，吓得军医大喝一声：

    “快趴好！不要命了？！”

    沈嬷嬷更是又担心又害怕，眼泪夺眶而出：

    “王妃若知道少爷为她自苦如此，必不得安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婆媳

    “姐姐的难处与不得已，我虽未亲眼得见，却也想得到，怎能让她再为我担忧？我若是护不住自己，就更护不住她！你们放心，左右有你们在我身边，不至于出大事。”

    沈嬷嬷静了静，眼神再度坚毅起来：

    “好，老奴领会得！”

    “裴贵军送回去了？如今大概走到哪里？”

    裹伤已毕，裴玉明穿上衣袍，询问着。

    “快进关了。”

    “好，注意警戒，如果在路上出了差池，就是给我们自己添乱，那些御史也有话说了。”

    顿了顿，裴玉明又道：

    “命刘青峰将人送回国公府后，不必回转，直接去津南城，与许先生会合。”

    “是，世子爷，不过，真的不去王府走一趟？”

    沈嬷嬷表示担忧。

    “呵……我那位姐夫，敬王殿下并不怎么看重我，能免则免吧！”

    裴玉明整理着衣服，混不在意。

    沈嬷嬷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道：

    “青峰算得上你的臂膀，为何又命他去津南城？那个方湄不过开个玉器坊，哪里就用得上这么多人才？”

    “嬷嬷不知道吗？她那里，已经找到了一条玉石矿脉，还是世面上见所未见的绿色硬玉，价值不知凡几！说不定，她还真是一员福将！”

    沈嬷嬷愕然，随后眼神火热：

    “竟有此事？那，世子爷，咱们若是得了这矿脉，是不是咱就有钱了？就不用受国公府的牵制……”

    裴玉明摇了摇头，继续翻看着许先生的信，笑答：

    “这矿脉，我已许给方湄了。许先生这封信里又说，她做了些玉器，命货郎们去走街串巷地售卖，眼瞧着又是一新玩意儿，或许能卖些钱出来。”

    沈嬷嬷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世子爷，您真是菩萨心肠，也太和软了些！到底她开玉器坊的本钱和人手都是咱们给的，她也该惦记着些！”

    没直接说方沁湄忘恩负义，已经算是客气了，没办法，总是自己的主子太和气大方。

    裴玉明抬眼瞧了瞧沈嬷嬷，笑道：

    “嬷嬷，我们本来也不指着国公府给什么钱，这么些年了，若不是你们替我守着娘亲的嫁妆，哪有我的今日？此次给方湄的玉器坊本钱，也是从嫁妆里出的，未来这一块，必是会让她补上的。我瞧她年纪虽，却也是个精明人，不至于像您想得那般糊涂。”

    沈嬷嬷不说话，半晌了，才叹了口气，眼眶微红：

    “可怜大姐，当年……唉！不提了，过去的便过去吧！”

    裴玉明目光沉沉：

    “是这个道理，过去的都已过去，我们如今，更需把当下的每一步都踩稳！”

    漠北的天空，阴沉一片，有乌云低垂，雷声隐约。

    …………

    同样的天空出现在了京都，不一会儿雨滴洒下，将炎热的气温略微冲淡。

    雨水洒落在金街之上，熏香的味道变得沉郁，略微泛着潮意，一行人绣带飘扬款款而来，侍女举着伞替为首的高挑女子遮着雨，行色匆匆步入禁宫中的一座偏殿。

    有内侍瞧见这群人，不由低声议论：

    “那莫不是敬王妃？”

    “是她，她与常淑妃十分亲密，到底是婆媳。”

    “哦，是裴国公家的……”

    “正是，国公家的嫡长女，她还有个弟弟，如今在外头领军呢。”

    敬王乃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除了太子之外，算得上是第二个受皇上看重的。虽建府别住，却常常回宫探望父皇与母后，以及自己的生母常淑妃。

    常淑妃此人，应了她的封号，很是贤淑，平日里只好吟诗作画，烹茶蒸酒，十分出尘。皇上对她这份超脱淡然的心态也颇喜爱，所以虽非盛宠，倒也四五日必来一回，算是相得。

    雨丝飘摇，常淑妃正在自己宫中闲坐，调匀笔墨试着描绘夏日新荷，就听外头宫女来报：

    “敬王妃求见。”

    “哦，快请了进来吧！”

    常淑妃搁下纸笔，转身迎进一位二十来岁、姿容柔美中带着几分英气的少妇，正是敬王妃，裴玉璧。

    “这一向可好？”

    裴玉璧柔柔一笑，眼神却有些疲倦：

    “回母妃的话，和府上下都好。近日新得了一幅名画，想着母妃喜欢丹青之道，故王爷命臣妾送了来，给母妃过目点评一番。”

    裴玉璧送进来的是一幅昭君出塞图，由一位名画师所作。画中红装昭君手捧琵琶，随马缓缓而行，天空中雪落纷纷，意境高远恬淡。这位画师显然极擅长人物，寥寥数笔，昭君的风姿跃然纸上，楚楚动人，又自有一番傲然风骨。

    常淑妃是个懂画的，越瞧越是喜爱，连连称赞，不过，她眼波一转，正好瞧见裴玉璧笑容有些勉强之意，一转念便明白了什么，因放下画笑道：

    “怎么送了出塞图给本宫呢？莫非是担忧你那个出塞的宝贝弟弟了？”

    这话一问出来，就见裴玉璧的眼圈瞬间就红了，一下跪倒在常淑妃面前，声音哽咽：

    “求母妃开恩，替臣妾想想法子吧！”

    常淑妃正经吃了一惊，忙伸手：

    “何出此言呀？好孩子，快起来！有话慢慢说！”

    裴玉璧侧身坐了，拿了帕子缓缓拭泪：

    “母妃有所不知，臣妾与弟生母去世得早，父亲后娶的嫡母又年轻，自然与我们生分些。原先还是相安无事的，可再后来，母亲有了二弟，母妃，您也是知晓的，人心，就那么点子大，当然装不了许多人。”

    她哀而不怨地诉说着，虽然泪光点点，却并不损其美，也对后母国公夫人表现出足够的敬意。而在这半含半露的诉说中，反而更能让人自行想象他们失去生母的姐弟俩是如何艰难求生：

    “……若非是自便与王爷有这份婚约，也不知道臣妾会在家中蹉跎到几时。现如今，托了母妃与王爷的福，臣妾的日子可算平顺安稳极了，可为了巩固臣妾的这份安稳，玉明他却是拿了命去拼的……”

    她说着，到底落下泪来，这样一个带着几分英气的女子落泪，更显动人以及心中的纠结无助：

    “臣妾原想着，弟弟他出征漠北，自然是报效君恩该做的，可近日才得知，竟有人几次欲暗害于他，臣妾的心里，真如刀扎的一般！”

    “玉明出征，乃是为国效力，是谁胆敢对朝廷命官动手？！”

    常淑妃的眼睛眯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夫妻

    此时雨水已停，宫墙夹道中落下一片灿灿的夕阳，照着裴玉璧前行之路。

    金灿灿的光线中，裴玉璧本能地微微闭了闭眼，身子晃动了一下，她身旁的人低低惊呼，扶住了她：

    “王妃，您不打紧吧？”

    裴玉璧脸色雪白，却快速挣脱侍女的搀扶，立直了身体，两道与裴玉明十分相似的长眉微蹙，低声嘱咐：

    “宫中耳目众多，你们一惊一乍的做什么？我很好！”

    当下众人再不多说，裴玉璧以最矜贵的姿态行出宫去。

    亟待到了自家的马车之上，裴玉璧才松了一口气，颓然地倒在车厢内。

    她随身的嬷嬷早已扇起了扇子，一边给她用有提神功效的苏合香，一边垂下泪来：

    “王妃千万保重身子，若是大少爷知道您有了身子还如此奔走……”

    啪的一声，嬷嬷只觉得自己的手腕似被铁手抓住，顿时悚然一惊，对上裴玉璧不悦的眼神：

    “王妃，奴婢多嘴！”

    “我身子的事，不许第三个人知道，懂了吗？！”

    裴玉璧声音低极了，又冷极了。

    “是！奴婢知晓了！”

    裴玉璧不作声，缓缓闭上了眼睛，身下车辆微动，将她载离宫门。

    宫墙之上，有人收回注视的目光，缓缓转身，从明黄色袖子里伸出一只戴满了戒指的手，扶着宫女下了楼台。

    “皇后娘娘，听说敬王妃此次进宫，是为了求常淑妃将她弟弟裴玉明自关外撤回来。”

    服侍的太监笑容满面，跟在这一袭明黄色的尊贵服饰身后，亦步亦趋，将得来的消息奉上。

    皇后淡淡地哼了一声，眼角虽有鱼尾纹，却仍能看出当年的华美雍容：

    “敬王与王妃，听说还是不和睦？”

    “是，回娘娘的话，听说敬王初始为其美貌倾倒，如今却是冷落不堪，足有半年不曾同房了。敬王如今据说有了外室，不肯归家，唉，年少夫妻，难免彼此不肯将就。”

    “但愿如此。”

    皇后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现如今，敬王府中尚无血脉，算起来，也是她这个王妃的失职啊！陈忠啊，你说，哀家该怎么办呢？”

    名唤陈忠的太监笑得越发恭敬：

    “娘娘体恤敬王，乃是他们的福分！”

    “也罢，你素来会办事，替哀家选两位得用的美人，赐给敬王吧！”

    “是，这就去办！”

    皇后瞧着陈忠快步离开的身影，终于有了愉悦的语调：

    “敬王是个好孩子，哀家这个当母后的，自然该多照应于他，未来若是哀家赐的人能给敬王留个一儿半女，岂不是哀家的功德一桩。”

    …………

    皇后的懿旨来得很快，当天夜里就有两位妆点得精致美丽的宫女乘坐香车进了敬王府。

    敬王不在府中，听说是又去花天酒地了。

    在和府上下佣人们的簇拥下，裴玉璧神色如常地接了旨，面带微笑地安置了两位宫女，又给宣旨的陈忠做了赏赐，一切都做得滴水不漏，十足是一位合格的当家王妃。

    陈忠在她面上瞧不着半点破绽，但也敏锐地瞧见她身后几位陪嫁嬷嬷、侍女带着悲愤的神色，当下替皇后心情很好地告了辞。

    裴玉璧领了人回到自己房中，表情安静得让苏嬷嬷又红了眼眶：

    “这叫什么事儿！”

    裴玉璧笑了笑：

    “皇后娘娘是在敲打我，我该感激。”

    “可是！”

    “没有可是，君臣之间，哪有我们置喙的余地？苏嬷嬷，您累了，我也累了，大伙儿都散了，先回去歇着吧，今儿我想一个人静静。”

    她语气虽然平淡，表情却十分坚决。

    整间屋子不一会儿便空了下来，屋角的灯笼和桌上的烛火都显得昏蒙蒙的，鎏金鸭嘴兽香炉中散发的香味与这夏夜的暑气搅在一起，令人发闷。

    裴玉璧捏着扇子，倚靠在床头，慢慢地扇着风，一头长发倾泻如水。

    过一会儿，就听屋子里响起落叶坠地般的一声轻响。

    裴玉璧毫不惊讶，抬眸看去，就见一名宽肩窄背的高个男子站在屋子中央，眉眼之间充满了男子气。

    见裴玉璧瞧向自己，男子赶紧上前一步，露出了带着意的微笑，将裴玉璧揽在怀中：

    “壁儿，委屈你了！”

    白日里不见多余表情的裴玉璧瞬间落下泪来，紧紧拥住了男子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口，泣声道：

    “夫君，王爷……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敬王眼中露出一抹苦涩，随即化作坚定，他轻拥着裴玉璧，低声道：

    “壁儿，你是知晓的，你我之间若是不加掩饰，只怕他们不会允许咱们的孩子降世……”

    他说着，将大手轻抚在裴玉璧的腹之上，眼神疼惜：

    “相信我，壁儿，我保证，我们的孩子，绝不会成长在如你我一般如履薄冰的境地！”

    “臣妾信你，王爷，只是这一日，太远了，臣妾只怕自己看不见，唉，我原不是如此的性子，大约是因腹中有了孩儿，竟总做这些儿女情态。”

    裴玉璧颇有些自怨自艾。

    敬王胸膛微震，轻轻地笑了起来，十分温柔地将她抱至榻上：

    “壁儿，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锦帐轻摇，两个人影渐渐合二为一。

    敬王待到寅初就走了，裴玉璧醒来之时，只见到枕边的一支玉质的凤钗，凤嘴衔珠，又垂落几颗水滴形的红宝石，与玉白色钗身交相辉映，十分华美精致。

    裴玉璧唇边掠过一抹微笑，知道这是敬王留给自己的礼物。

    “沉沉朱户横金锁，纱窗月影随花过。烛泪欲阑干，落梅生晚寒。

    宝钗横翠凤，千里香屏梦。云雨已荒凉，江南春草长。”

    裴玉璧低低吟诵着诗句，转身拨动了一个机关，只听咯吱一声，拔步床内侧弹出一个暗格来。

    暗格打开之际，宝光耀眼，里面都是各种各样珍奇美丽的首饰头面等物，品阶之高，用料之珍奇，令人叹为观止。

    裴玉璧略略清点抚摸了一下这些首饰，微笑着将玉凤钗也放了进去。

    “王爷，我相信，总有一日，你我夫妻能够不惧任何人的算计打压，堂堂正正走在皇城金街之上！”

    裴玉璧的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挖坑

    这个时空中的挂牌披红剪彩仪式比方沁湄所能料想的要复杂许多，不过许先生及于妈妈都是操作此类事项的能手，竟然短短一天之内就将所需物品都制备齐全，还邀请到石会长直接到场，替这间的玉器坊揭了牌。

    因会长的光临，自然免不了与这津南城中其他商户也都打了照面。这其中不乏上次在石会长家便结缘的，这些时日因玉器坊中人手已然充足，这些商户委托的玉器也都加工了出来，自然宾客相欢。

    听闻柳一刀已然光临玉器坊，石会长大是惊叹，欲求一见，怎奈这个倔老头儿还在和翡翠较劲，拒绝得一丝门缝儿都没留，只好作罢。

    裴师母人逢喜事，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原本佝偻的身子挺直了许多，与石会长契阔交谈，端的是笑声朗朗。

    方嫂子今日也装扮一新，她的手曾经在洗衣木盆中泡得发白发皱，如今则常常覆盖玉石上研磨下来的尘灰。为了她的健康，方沁湄强烈要求她戴上自制的简单口罩，以免过多吸入灰土碎屑。这个建议极大地维护了方嫂子的颜面和身体内部健康，所以这几日，虽然连日做活做工，她的面容反见红润，肢体动作越来越舒展通透，人也比原先要耐看许多，竟是颇为秀丽养眼了。

    许先生带着长随厮内外游走，于妈妈领着丫鬟仆妇殷勤伺候，这次挂牌仪式顺畅而热闹。

    方沁湄大为省心，此刻她身份已与过往不同，一架八扇屏风树立在客厅之内她，隔开了身为玉器坊大姐的方沁湄和其他人。这个位置很适合她观察所有来客，她有意地透过屏风上的雕花孔四处寻找，却没有看到刘掌柜刘宇福那个胖大的身躯，心下思量，约摸是上次和他翻了脸，这个胖子不敢露头了。

    谁知她才想到这儿，就见门口摇摇摆摆地进来几人，为首的正是那个胖子刘掌柜。他笑得人畜无害，仿佛那日的不快从未发生，冲着方家玉器坊众人拱手笑道：

    “祝方家玉器坊开张大吉，财源滚滚！我老刘也算是方家玉器坊进入咱们津南城的引路人，今儿个来求杯水酒喝，想来还能如愿吧？”

    方沁湄眉头微蹙，本能地感觉到一丝异样，她本就隐在屏风之后，此时更是往后退了退，警惕地瞧着刘宇福进来。

    许先生立刻笑着迈步上前，也是亲亲热热地笑着迎候：

    “刘掌柜里面请，略饮一杯水酒！对了，今日石会长也在，正可一叙。”

    这是拿石会长的身份压自己？刘宇福不置可否地笑着，示意身后长随送上礼品，这可不是那日拿来的黄纸包那么粗劣的糕饼了，而是一尊披红的铜制财神，黄灿灿的，十分醒目。

    这礼不算轻，许先生不动声色地命人收下，又领着刘宇福往院中商会众人的酒席上去。刘宇福经过方嫂子身边时，一贯眯缝的胖眼忽然睁了一睁，简直有一瞬间精光四射。

    “这个女玉匠，倒是长得齐整！”

    他的胖手不自觉地探到腰间，研磨着自己那块当成玉佩的和田美玉，脸上慢慢露出笑意来。

    方沁湄将刘宇福的神色都瞧在眼中，心下警铃大作。

    裴师母虽瞧着刘宇福心里膈应，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也不好阻拦，只有笑着招呼并以眼神示意许先生多加留意罢了：

    “好好招呼刘掌柜。”

    一番交际，酒过三巡，石会长已经喝起了茶，准备略停一停便起身离开。

    就在此刻，只见刘宇福笑容可掬地举起了酒杯，冲周围团团一拜：

    “众位，凡津南城中有热闹的地方，就有我老刘，今日来了这方家玉器坊，就觉得这里好是好，只还差一份热闹，不知大家是否有同感啊？”

    “哈哈，刘掌柜这是有热闹要送给我们？”

    “是啊是啊，刘掌柜有何见教啊？”

    “哈哈哈，旁的不说，刘老兄爱凑热闹这一桩，那是实实在在的！”

    席间，津南城商圈众人与他这本地人自是相熟的，纷纷露出了打趣的神色。

    方沁湄在屏风后，却是连拳头都攥起来了。

    刘宇福晃着胖大的脑袋笑道：

    “哎，今日何掌柜不在，便由我老刘来说一说这份津南城的热闹！眼瞧着中元节就要到了，我老刘那日与一位好友一起去拜会知州，巧遇了正筹办中元节的何掌柜，我们兄弟几个一见如故，再加与知州大人一番商议，便想着在中元节这日，办个赏宝会！”

    他的眯缝眼儿向坐在堂上的裴师母与方嫂子投去了视线：

    “方家玉器坊既是做珠宝玉器的，可愿参会？”

    不待二人回话，他立刻笑着补上一句：

    “当然，老刘也瞧见了，贵坊都是女子当家，若是怯了场，那也使得。”

    这句话，一下就将方家玉器坊挤兑到了墙角。

    原本热闹的场内顿时静了下来，与刘宇福、石会长同席的商人们面面相觑。

    石会长瞧着话头不对，当下笑着圆场道：

    “咦？何掌柜似乎还不曾与本会长聊起此事？怎么瞧刘掌柜的意思，这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吗？都有哪些银楼、珠宝行会参加呀？再说了，这方家玉器坊新来乍到的，虽是手艺也不错，不过参加赏宝会么……”

    刘宇福打了个哈哈：

    “石会长说得是，还谈不上板上钉钉，不过么，知州大人已是首肯的了。大人还说，为津南百姓开眼界，长见识，凡是银楼和珠宝玉器行都应拿出镇店之宝来参加此次赏宝会，才是正理。若是这当中，果然有了不得的宝物，进献入宫的机会也是有的。”

    客厅主位上，裴师母和方嫂子的脸都白了一层。

    知州已经首肯，也就是说，津南城最大的现管已经定下了这个方案。

    这会儿，基本是用膝盖想也知道，刘宇福给方家玉器坊挖了个坑。

    裴师母看了一眼方嫂子，伸手在她握紧了椅子把手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低声道：

    “莫着急，总有斡旋余地的，便是我们直接拒绝……”

    就听方沁湄在屏风后传出细细的嘱咐声：

    “对，莫着急，答应他便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挤兑、摔玉!

    答应他？！凭什么答应，这可是全津南城的珠宝玉器行都要参加的赏宝会，自己的手艺虽还不错，但要和全津南城的珠宝玉器行打擂台……方嫂子正在愕然，裴师母的目光却是闪烁了一下，恢复了自信的模样，笑道：

    “有这样的好事，刘掌柜还能惦记着我们这间小小的玉器坊，感激不尽！但不知这赏宝会是怎样一个赏法？”

    “说是赏宝会，自然是图个热闹吉祥，如今离中元节不多不少，尚有二十余日，若是有心想参加此会，只管去知州府上报上名去，自有何掌柜与府上的师爷一同料理，一应的规程自有分说。”

    裴师母当下点头笑应了，不过她向石会长扫了一眼，忽然笑道：

    “但不知这位何掌柜如何称呼？上次去会长家拜见时，似乎未曾谋面？”

    给我们下绊子，逼得我们不得不应战，也行，但，若是不能给你们之间扎根钉子下去，我老婆子也白活了。

    果然石会长面色不虞，淡淡地举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汤，方平静道：

    “何掌柜，原是我们津南城做香料生意的大商户，也是，但凡做香料生意，总要和达官显贵们走得近些才好，老百姓未必用得起啊。如今瞧起来，大约何掌柜会是下一任会长，各位同仁别忘了与他多多走动交际啊！”

    这不咸不淡的几句话，说得场子里静了静。今天来到这里的商户，都是与石会长关系不错的，细琢磨了一下何掌柜办的这事儿，众人面上也都露出些不愉快来。

    刘宇福却是呵呵一笑，拱手道：

    “会长您误会了，此次何掌柜并不曾拿定主意，那日小弟有事去拜见知州大人，却是因此促成何兄遇到了一位从云城来的客人，两人一见如故，才定了这赏宝会的主意。”

    他又故意卖弄地眨眨小眼：

    “说起来这位客人，与咱们津南城，乃至咱们的方家玉器坊也是大有瓜葛的，您猜是哪位？”

    自打刘宇福提到云城，裴师母和方嫂子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方沁湄站在屏风之后，挥手叫来于妈妈：

    “许先生呢？”

    于妈妈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低声回道：

    “许先生已经亲自去请柳一刀柳老爷子了，可老爷子还是呆在工房不肯出来，大小姐，您瞧这事儿……”

    自打刘宇福一进门，许先生已经察觉有异，如今他还不能直接拿国公府的牌子砸人，便想通过柳一刀将场子镇下来，无奈柳一刀还是那个德行，死守工房不出。

    方沁湄的目光闪了闪，轻声道：

    “我去见老爷子。”

    必须承认，目前这个阶段，柳一刀出面是最为合适的，但如何请动他？方沁湄边走边急速地思考着。

    客厅内，刘宇福并不着急，他笑吟吟地捏着茶杯，等裴师母和方嫂子的脸色变完了，才慢悠悠地道：

    “大概真是应了无巧不成书的俗话，正是朱氏银楼的老板，朱启贵朱掌柜的。”

    裴师母豁然作色，拄着拐棍站了起来：

    “敢问刘掌柜今日是来恭贺我们开张大吉呢，还是来给我们添堵的？”

    她索性把话挑开了。

    石会长看着刘宇福步步紧逼的样子，也皱了眉头：

    “刘掌柜，您今日怕是有了酒了吧？”

    刘宇福嘿嘿一乐：

    “会长啊，稍安勿躁。老人家何必着急呢？您老不是说方家玉器坊的当家的乃是您的二徒弟吗？说起来，与朱老板岂非师出同门？那日老刘前来拜会，您老不是言之凿凿的说了，开张之日必能见到当家之人吗？怎么，不请我们见见这位方老板吗？”

    这话倒也没什么不对，石会长的视线在一脸怒色和满面油滑的刘宇福之间转来转去，一时有些踌躇。

    …………

    方沁湄快步来到工房外，就见许先生眉头紧蹙地迎上来，带着苦笑：

    “大小姐，柳老爷子他……”

    “滚！你们都给我老人家滚得远远的，要不然，我打折你们的腿！”

    墨玉和青玉也站在门外，一脸的无措。两条看门的小狗如今也在这块儿待着，见方沁湄过来，分外亲人地绕着她的裙角转圈圈。

    方沁湄一路上思索已定，忽然指着紧闭的门扉高声说道：

    “把门给我打开！哪怕是拆了，今儿也得给我打开！”

    许先生和墨玉、青玉三人起先一愣，再瞧方沁湄神色坚决，立刻心领神会，动作很大地撸胳膊挽袖子：

    “是，大小姐！我们这就拆门！”

    咣当一声，就见紧闭的工房门一下敞了开来，柳一刀拄着拐棍站在门口，怒不可遏地指着方沁湄大骂：

    “好你个小丫头片子，敢拆你爷爷我的工房门，不要命了，想不想混了？！你们家大人怎么教的你？！哦，对啊，裴工那个老家伙若是个会管教家里人的，哪里会教出朱启贵那样的孙子来！”

    许先生见柳一刀露面，当下喜形于色，便要迎上去：

    “柳大师……”

    “退后！我老人家是大师没错，可不是谁都能叫的！小丫头片子，是你想拆我的门不是？！”

    拿鼻孔对着方沁湄，大有一言不合便抽拐杖打过来的神态。

    方沁湄双眼弯弯地一笑，冲柳一刀曲了曲膝盖：

    “柳爷爷，您瞧那块绿色硬玉已经瞧了五六天了，到底要做什么，可有什么想头？”

    许先生愕然地瞧着方沁湄，咦？！她怎么忽然聊起做玉了？

    一说到翡翠，柳一刀的神情顿时变得无比警惕，他身子缩回到门里，瞪着方沁湄：

    “丫头，我老人家可是你的长辈，这块玉你无论如何都该孝顺我的！”

    一副赖定了的模样。

    许先生瞧着好气又好笑，当下迈前解释道：

    “柳老爷子，今日乃是我们方家玉器坊挂牌的日子……”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走走走，你们挂你们牌去！”

    柳一刀瞪着眼睛就要关门，却见方沁湄身如鱿鱼，倏忽从他的臂膀下钻进了工房：

    “柳爷爷，小湄帮您瞧瞧那块玉究竟适合做什么，怎么做吧！”

    “哎！你进来干嘛？！出去出去，你懂什么做玉琢玉！”

    柳一刀大是不满，转身去追方沁湄，却哪里追得上她灵活娇小的身形？

    方沁湄一转眼就到了工房案边，拿起那块柳一刀视若珍宝的翡翠，咔嚓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满屋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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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言语如刀

    柳一刀当下怔住，双手颤抖着，指着方沁湄，嘴唇开合，就是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你，你……”

    方沁湄却早已蹲身，将摔残了一角的翡翠捧起放回桌案之上：

    “柳爷爷，您盯着这块玉瞧了这几日了，可有想出合适的样子来雕琢吗？”

    许先生瞧着柳一刀快要背过气去，赶紧上前扶住柳一刀，一边轻拍柳一刀的背，一边道：

    “墨玉、青玉，快扶着老爷子坐下！”

    “哎哎！”

    那俩孩子忙上前扶住了柳一刀。

    柳一刀背上挨了许先生的几下拍击，这才缓过神来，跳着脚举着拐杖就要冲方沁湄过去：

    “我打你个败家玩意儿！”

    方沁湄却“呼啦”从袖子中抽出一张纸来，平平整整地举在柳一刀眼前：

    “柳爷爷，您若是没有好的想法，瞧瞧做成这个样子如何？”

    柳一刀刚举起来的拐杖顿在了半空中，他凝视着眼前的图纸，面上的表情越来越惊讶：

    “这，都是你自己想的？”

    “是的，爷爷瞧着可还行么？”

    方沁湄眼波清澈，笑颜如花。

    纸上呈现的是一块看似残破的物体，极为自然地延伸出叶茎叶脉，周边微微翻卷，却是一丛荷叶并几支小荷的造型。

    柳一刀定定地瞧着纸张上的字：

    “破玉……残荷？”

    柳一刀的表情越来越认真，正要伸手去抓这张设计图，却见方沁湄刷地把纸一收，俏皮地冲他眨眨眼：

    “柳爷爷，您觉得我画的图样还使得对吧？那……先帮我们一件事呗？”

    …………

    席间，气氛变得微妙和尴尬。

    刘宇福好整以暇地端着酒盅，瞧瞧裴师母，又看看方嫂子，忽然笑道：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方家女玉匠吧，如此齐整，若是没有个当家的，也果然是奇怪。但不知可有机会与您那位当家的一叙啊？”

    这几乎是明摆着的调戏了，方嫂子陡然色变。

    石会长也拧着眉毛，这刘宇福，那是真没把自己这个商会会长放在眼里。自己出面挂牌的玉器坊，他这样穷追猛打是个什么意思？

    裴师母看准了石会长的神色，当下站直了身体，深吸一口气道：

    “刘掌柜，我们总敬着来者是客的道理，可您看来不这么想！老身斗胆，还请石会长做个仲裁，代我们问问这位刘掌柜，这般搅局究竟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石会长冷飕飕地瞟了一眼刘宇福：

    “是啊，宇福，你究竟意欲何为啊？”

    刘宇福笑呵呵地冲石会长一拱手：

    “不敢不敢，会长大人，此事却有个缘故。只因知州明言，此次赏宝会，说不得要请动几位贵人来做赏宝会的评鉴，若是有滥竽充数之类的事情发生，污糟了贵人的眼，那可就不美了。区区一个赏宝会倒还罢了，直接让贵人对咱们津南城心生厌恶，那岂非大罪过！所以，我老刘也是对津南城的一片拳拳之心，才如此作为啊。还望会长莫要见怪，对了，席间也有做珠宝玉器行的同道中人，你们该明白老刘的苦心吧？”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石会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宇福，话不是这么说……”

    “怎么叫滥竽充数？！”

    方嫂子终于开了口，面色如冰。

    刘宇福眼睛一亮，笑得十分油腻：

    “倒不敢说您滥竽充数，刘某是怀疑啊，您的那位当家人，是不是滥竽充数！”

    “手艺，做不了假！滥竽充数的事，在手艺人看来，根本不可能发生！”

    方嫂子缓缓站起，手掌轻拍：

    “取我的链瓶来！”

    “是！”

    早有丫鬟轻轻地抬了龙门架上来，悬挂其中的正是方嫂子一手打造的玉质链瓶。

    这款链瓶构思奇巧，雕琢细腻，将俏色运用得几乎妙在巅峰，任是谁瞧了一眼，也都挪不开视线。

    场内骤然静了下来，每个人都紧紧盯着这个链瓶，有惊喜，有欣赏，还有贪婪。

    方嫂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刘宇福：

    “这款链瓶便是民妇一刀一笔所做而成，如果还入得了各位贵客的眼，就请刘掌柜收回那滥竽充数四个字！”

    刘宇福从玉链瓶上挪开视线，瞧着方嫂子的目光越发灼热了起来，忽然哈哈一笑道：

    “果然好手艺！可具老刘看来，此瓶的手艺还谈不上多么精绝，绝妙的乃是此瓶的构思，着实精巧！却不知，这瓶的图样可是您自己想的吗？”

    石会长陡然色变，喝道：

    “刘宇福！你过分了！你是真没把主家放在眼里，也没把我放在眼里！”

    这话就有些重了，身为津南城商会的会长，石会长在商圈中还是有些影响力的。他这一摆明态度，席间其他人也对刘宇福投去了不虞的目光。

    但，却也有心思活络之人，在暗暗思忖：刘宇福今日揪着这方家玉坊穷追猛打，莫非这方家玉坊真有什么问题？再有，他对石会长的再三喝止全不放在眼里，莫非是与知州大人有了什么重要不过的协议？

    都是在商圈内讨生活的，哪个不是心思敏锐，刘宇福的不断纠缠，不能让他们不多想一些。

    当下便有人出来打圆场，笑呵呵地道：

    “会长，宇福向来是个耿直之人，他如此作为，想必有他一番道理。宇福啊，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也果然急躁了些，快给会长道个歉！会长大人大量，自是不会与你一般计较的！”

    石会长在这说合之人脸上瞅了瞅，冷笑一声：

    “老潘，你别在那边混淆视听！今日之事，刘宇福你分明就是来故意搅局的！”

    谁料刘宇福轻轻拍手笑道：

    “着啊，会长您果然说着了！我就是替我那位好朋友，朱启贵朱老板来搅局的！他说了，他可没有什么姓方的师弟！也就是说，这方家玉器坊来历成迷！我们津南城，能容得下这等来历不明之人吗？珠宝玉器行，那乃是贵重的行当，若是有心思不正之人来此行事，岂非坏了行规？！”

    裴师母和方嫂子脸色铁青，尤其是方嫂子，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简直要吐出血来：

    “刘掌柜的，说话可要有根据！”

    “哈哈，这话该我老刘说！你们玉器行，对珠宝玉器行来说，全都是生面孔，凭什么让我们信你啊？”

    刘宇福小眼放出凶光来。

    “嗯哼！咳咳！都是生面孔这不假，不过老夫这张脸，津南城总还有人记得吧？”

    全场皆静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后堂响起，方沁湄笑吟吟扶着一位老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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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买玉!

    原本嘈杂声渐起的席间，顿时又是一静！

    早有人惊呼着迎了上去：

    “柳大师！您怎么在这里？！”

    “柳大师？什么柳大师？这年月，真是阿猫阿狗都敢称大师了！我说你们就不能自己痛快点儿承认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吗？”

    刘宇福连连冷笑，他越来越确信方家没什么底蕴，不过方家的这个小女孩儿很有些急智罢了。哼，早晚收了你们！

    “在下，柳一刀！”

    刘宇福才在想入非非，不想这个名字撞入耳中，顿时整个人僵住了：

    “柳、柳一刀？琢玉大师柳一刀？！”

    “正是我老人家！”

    柳一刀捶着腰，一步步挪出来，瘦精精的人，整个气势却硬扎扎的，先在刘宇福脸上剜了一眼，才向围上来问候的人点头答道：

    “没办法，有人不让我老人家躲清闲，非要说我们玉器坊没有来历，无人可以证明，那说不得，我这老人家只好出来抖一抖老骨头！”

    “哎呀，柳大师您真是老当益壮啊！咱们一会子散了席，好好聚聚，我们手里有些不错的玉料，还请柳大师给掌掌眼！”

    “正是正是，柳大师竟然光临我们津南城，实在是我们的福气啊！”

    柳一刀点点头应了，复又眯着眼，看向刘宇福：

    “如何？该不会这位，刘掌柜是吧，也觉得我这个柳一刀是滥竽充数吧！”

    刘宇福汗都下来了，赶紧站起来陪笑：

    “哎哟哎哟，早听闻柳一刀柳大师乃是如今琢玉界的头把交椅，我老刘粗人一个，如何敢质疑您老啊！”

    柳一刀蓦地睁大了眼，怒声道：

    “你心里怎么想的，老人家我没空搭理！你跟那个姓朱的孙子知会一声，我们这些老人，可还没死绝！轮不到他欺负！你认识知州，我们还有人直达天听呢！这话，我只说一遍！”

    柳一刀咚咚地顿着拐杖，声色俱厉。

    刘宇福怎么也没想到方家竟藏了这么一尊大佛在屋子里，当时肠子都快悔青了：这也奇了，这家小小的玉器坊，怎么老让自己吃瘪？

    他权衡片刻，早弯腰鞠躬到底，连声告罪：

    “柳大师，不知您大驾光临，实在冒昧！都是我老刘的不是，凡事没听清楚就瞎起哄，您老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却听旁边椅子一响，却是石会长和颜悦色地站了起来，冲柳一刀深深一礼：

    “柳大师，您乃治玉国手，石某素来仰慕，如今您老降临津南城，可容石某尽地主之谊？”

    “那倒不必，但凡知晓我老人家的，就知道我就是个工匠，一生爱玉成痴，外头这些交际应酬上的事儿我一概不理！若是你们有老人家我没见过的好玉，那又再说！”

    石会长微微一笑，似乎是料到柳一刀会如此反应，当下再度施礼：

    “那好，石某今日得见大师，已是意外之喜，改日石某必携美玉前来，寻大师一聚！”

    随后石会长十分礼貌妥帖地向裴师母、方嫂子告了辞，临走到方沁湄跟前的时候，他脚步顿了顿，深深地打量了她几眼，点头道：

    “嗯，不错，很不错！”

    石会长作为商会领袖这一告退，自然宣布方家玉器坊的开张挂牌宴告一段落。

    来参会的人们陆陆续续往外行走，不少人对刘宇福投去疑惑和不满并存的目光，却也有人凑到他身边，和他并肩向外行走，低声笑道：

    “刘兄啊，今日你的作为，令小弟颇为敬佩！”

    刘宇福瞧了一眼跟过来的这人，苦笑道：

    “老潘，你就别打趣了，我原想打个鹰，谁想给鹰啄瞎了眼睛……”

    这会子以柳一刀为首的方家玉器坊众人对刘宇福都没好脸色，每个人的眼神都让刘宇福如芒在背。

    老潘笑了笑，一边有意无意替刘宇福挡着视线，一边低声道：

    “刘掌柜的，小弟有个想头，您今日的所作所为，只怕不只是与何掌柜要办中元节那么简单吧？说说，兄台有什么发大财的机会了，抑或是，搭上了什么样的贵人？”

    这老潘也是个成精的，几句话就说到了关键处。

    刘宇福心中一动，老潘是做香料的，如今虽然用香之人甚多，但能够用得起名贵香料的又能有多少？

    老潘的店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这津南城中是个不上不下的局面，所以他肯定也是忙着投机钻营。

    或许，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刘宇福笑着，和老潘越走越近：

    “此事么，说来话长，走，咱们寻个地方慢慢聊……”

    …………

    宴席完毕，已是午后申时。

    方沁湄梳洗换了衣物后，端坐在自己的房中，缓缓地梳理着自己还略带润湿的长发。

    门扉轻响，许先生和婉娘推门而入，二人都冲方沁湄施了一礼：

    “见过大小姐。”

    经过今天一事，二人对方沁湄的处事能力有了新的认识，对她的评价隐约又高了一层。

    方沁湄放下梳子，微微一笑：

    “进来坐，对了，柳爷爷怎么样？”

    “哈哈，他得了大小姐画的图样，真真的如获至宝，如今正捧着那块被大小姐摔了一下的美玉研究呢，嘴里不停念叨着：这摔得好，正好摔出残荷那将残未残的风貌来。果然是个玉痴、玉疯子！”

    许先生不由笑起来。

    “大小姐，今儿这一招，可算是真把柳老爷子留住了！还有，我们已经出去打听了一圈，如今这津南城内，方家玉器坊的名头算是传出去了，街上不少人都在讲说柳一刀柳太爷坐镇的方家玉器坊，东西必是不一般！我捉摸着，明日咱们玉器坊便会有生意上门！”

    婉娘这一声大小姐，可算叫得真心实意。

    方沁湄点点头，她的眼中却在闪着慧黠的光：

    “咱们手头还有多少银子？”

    许先生道：

    “买人、扩房、购置玉器、办酒席用了些，如今四万两绰绰有余。”

    “拿出来，全部购进玉料！”

    方沁湄双眼放光，当机立断。

    许先生和婉娘的表情都是一怔：

    “为何要大量购进玉料？”

    “不，不是大量购进玉料，而是购进顶级玉料，我只要最好的！最好的玉料，如今除了在各家富户家中收藏之外，想来，典当行中应该有不少！今日我们邀请的人当中，可有来自典当行的朝奉吗？”

    方沁湄立起身来，玲珑有致的身段，已初初有了少女的韵味。

    “典当行的朝奉？今日主要邀请的都是津南城商会中的人，朝奉么，倒还真没有列入宴席名单。”

    典当行的朝奉，往往会带点帮会背景，与正经生意人有种互相看不惯的情形，所以许先生邀请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做了分批考虑。

    “也就是说，消息未必能第一时间传到他们耳中。”

    方沁湄笃定地点点头，呼地转身，长发甩起一道优美的弧度：

    “趁现在，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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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赚钱的机会

    “消息未必能第一时间传到他们耳中……”

    许先生重复了一下这句话，眼睛亮了起来，冲方沁湄拱了拱手，笑道：

    “原来如此，在下理会得，立刻便去办！”

    婉娘并未出现在宴席之上，但一直隐在暗中，瞧见了整个过程。她看着许先生脚步如风地出去，转头问方沁湄：

    “什么消息传不出去？”

    方沁湄笑着摇摇头：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至多今晚，津南城内必然传出消息，琢玉大师柳一刀已经光临我们这间小小的方家玉器坊。可惜，我反应还是慢了些，早该在老爷子对翡翠表现出如此强烈兴味的时候，便去购置顶级美玉！”

    婉娘挑了挑眉毛，似懂非懂，她蹙眉道：

    “你的话……算了，先撇过一边！我瞧那个姓刘的胖子很不顺眼，要不要我去做了他？！”

    “咦？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可没有任别人踩到脸上还不怼回去的好性子！”

    婉娘气鼓鼓地就要发作。

    方沁湄轻笑一声：

    “可如果，他身后，是咱们在黑市所遇见的那位贵女呢？”

    婉娘心中打个突：

    “什么？你怀疑……”

    方沁湄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轻抚着桌面上的一道缝隙，眸光深深：

    “他已经在我们这里吃过一回亏，如何还能这样信心满满地上门寻事？怕不是自认为已经靠上了一棵大树，抱上了一只金大腿吧？那么这只大腿难道会是朱家银楼？显然不可能。如果是津南城知州，今日石会长在这儿呢，按理说，他如果仅仅靠上了知州，也不至于有这么大胆气让石会长当面下不来台。所以，我的猜测，至少有八成把握！”

    婉娘深吸了一口气，上下打量着方沁湄：

    “有时候，我觉得你不是十三岁，倒像是有了三十岁！”

    方沁湄噗嗤一笑：

    “这话我可不爱听！平白把我叫老了！”

    婉娘摇摇头，神色慎重起来：

    “如果你推测无误，那么这次中元节的赏宝会，那个女人必然会露面！”

    方沁湄也收了玩笑的口吻，淡然道：

    “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且瞧瞧，他们要怎么出招吧！不过在此之前，我有预感，我们会有一笔不错的收入，只需如此……”

    婉娘听她细细分说，眼中不断闪现出惊奇的神色来。

    这个方小湄，对赚钱还真的有一套！

    …………

    许先生按方沁湄所要求的，领着一班小厮以最快速度冲了出去，将津南城中最有名的十几间典当铺走了个遍，以最快的速度讨价还价、砸下银子，将店铺中最优质的玉料原石都买了下来。

    其实典当行内收当的多半是经过雕琢的玉器，玉料原石原本就极稀少，何况还是要最高品鉴的原石，所以这一圈下来，倒也并没有花费太多手脚与钱财。

    一家大典当行门口，朝奉笑容可掬地瞧着许先生指挥着人手，将一块尺余见方的玉料原石搬上车去，挥手送别：

    “客人好走！再有生意，务必想着我们！”

    许先生潇洒上马，冲朝奉拱了拱手，挥起马鞭：

    “好说！再会，有需要必定再来叨扰大朝奉！”

    当下马儿快步小跑起来，押送着装满了玉料原石的马车隆隆而去。

    朝奉笑眯眯地瞧着许先生一行人走远，心满意足地弹着衣襟，准备转身去找个酒楼喝两盅。他才迈了步，就见一匹骏马倏忽跑到店铺前头，一个男子满头大汗地滚鞍下马：

    “大朝奉！咱家可有上好的玉石原料？！”

    嗯？！又一个来找玉料的？今儿这是怎么啦？

    朝奉认得问话的人，乃是津南城中颇有家财的一位商户，当下温和地展颜笑道：

    “不瞒您说，之前倒确实有几块不错的料子，不过您来得稍迟了些，方才被人买走了！”

    “哎呀！可惜，可惜！大朝奉您先忙着，我再去别处问问去！”

    那商户跌足叹息，却也毫不停留，直接翻身上了马，又急匆匆走了。

    朝奉恭送的笑容还未撤下来，就见又有一匹高头大马疾奔而来，马上人连下马都省了，直接问道：

    “大朝奉，您家铺子里可有玉料原石，要上好的，品质绝佳的！”

    “呃，这个，不巧，才被人买走了！”

    “来晚了，嘿！得了，我再去别处瞧瞧去！”

    朝奉捋着胡子，拧眉不解：

    “这也奇了，怎么全奔着玉料来了？”

    …………

    香雾缭绕中，一只柔滑细腻的手掌捏着一柄象牙柄的团扇，轻轻摇动。那手腕自薄纱制成的满绣夏衫中伸出，白得与那象牙几无分别。

    扇子对面，圆脸的胖内侍正恭敬地送上香茶：

    “公主，请用茶。”

    公主慢悠悠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流转：

    “黎郎在做什么？”

    “回禀公主，公子在自己的工房之中，似乎是在苦思冥想做什么样的首饰，才能配得上公主的美貌。”

    “哈哈！唉，你是真会说话，可你说说看，本宫会信吗？”

    公主眼中泄露出浓浓的讥讽，放下了茶杯，也拦下了内侍准备好的一堆说辞：

    “罢了，你也别挖空心思想哄本宫开心！别忘了，本宫终究是一位公主，来津南城，并不全是为了玩耍。说说吧，如今这津南城之中，可有人自发做什么事了吗？”

    内侍深深弯腰，笑得越发谦卑：

    “正如公主所料，自打公主在黑市中露了脸，这津南城里的商圈中人，就都动起来了！听闻已经有商户向知州禀告，要做中元节赏宝会！”

    公主点头，丰润的红唇似笑非笑：

    “果然不笨，知道该怎么引凤凰落梧桐。”

    “正是，这津南城中，还是有聪明人的，能领悟出公主的深意。”

    “哼，少拍马屁！”

    公主冷哼着，雪白的手掌慢慢摩挲着象牙手柄，眼中神情有些黯淡阴冷：

    “想来，这次赏宝会，必然会有人巴巴儿地上赶着给本宫下帖子了，你可要替本宫收好……再有，那位在黑市上匆匆一悟的俊俏小公子，也必然会露面的吧！本宫，可是期待得呐！你说，黎郎要是再见到这位俊俏小公子，他会不会很开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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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礼物?命题!

    内侍将腰弯得更低，声音更加柔和：

    “是，公主料事如神，必能再见到那个小公子！”

    心里却是默默叹了口气，没辙，谁让公主如今还对这黎江放不下呢？是了，如此说来，她的另外两名男伴……

    才想到这儿，就听公主闲闲地道：

    “对了，那两位郎君，就好好打发出去吧，本宫乏得很，先睡了。”

    果然要打发出去了吗？内侍忙应了，弯着腰倒退着离开这间香风和暖的屋子，直到他一直退到了外头，闻到了外头花园里的草木香气，才敢大口呼吸。

    他定了定神，唤过两名锦衣护卫：

    “公主吩咐了，那两位郎君就打发出去吧，再有，一会子公主一准儿得寻黎郎君，找个人去知会他一声。哎，嘱咐嘱咐他，别老倔着了，咱们的主子，性子再好也有限！”

    锦衣护卫的面容都是一样好看然而冷淡，不发一言地听内侍吩咐完，便自进入公主房间的侧耳房，少顷，便拖了两个大大的布袋出来，沉默地送了出去。

    …………

    呼！呼呼！

    一柄长刀在空中飞舞，以一种诡异刁钻的角度瞬间击中对面的马刀，当的一声，将对方击飞！

    裴玉明嗖地收刀，盯着被他击飞兵器的亲兵：

    “再来！”

    亲兵抖着发麻的手腕，叫苦不迭：

    “哎哟，世子爷，先锋官，这已经练了整整一个时辰了，您真不累吗？”

    裴玉明慢条斯理地缠紧手上的布条，将马刀握得更加紧凑：

    “累？这会儿累，好过战场上死！再来！”

    随着最后的呼喝，裴玉明猛然暴起，向亲兵砍去！

    “这么大劲儿，简直牲口！”

    亲兵吓得怪叫一声，捡起刀来匆忙格挡！

    当当当！清脆而密集的兵器交接之声在校场上空传播。

    终于，亲兵的马刀再次高高飞了出去，宣告这次演武的结束。

    亲兵苦不堪言地抖着手臂从地上爬起来：

    “世子爷，您今儿心情很不好啊！”

    “多嘴！”

    裴玉明横了他一眼，接过一旁另一名亲兵的擦脸巾帕：

    “别说爷没提醒你，就凭你现在这样若是再遇到草原蛮子，胜算顶多四成！自己想想怎么办吧！”

    说着，甩着巾帕就走了。

    剩下一群亲兵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忍不住嘀咕道：

    “世子爷今天还真是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哎，忠实，你知道怎么回事儿吗？”

    名唤忠实的亲兵一脸严肃：

    “世子爷的事儿，我哪能随便说！你们，好好训练才是正经！”

    说着，跟裴玉明一样快步便离开了校场。

    “嘿，这忠实，自打当上世子爷的亲随，这脾气见长哈！”

    “他不说没事儿啊，我听说啊，好像是国公府，世子爷的那位继母在整幺蛾子……”

    “那个裴贵军不是给整回去了吗？”

    “就因为这个啊，听说国公爷来了封措辞严厉的信，把世子爷好一顿说！”

    “啊呀，国公爷是老糊涂了吧！”

    一群亲兵们七嘴八舌地低声议论着，直到沈嬷嬷严厉的声音响起来：

    “都闲着了是吗？！去，扛上沙包，校场上跑十圈！”

    一片鬼哭狼嚎中，亲兵们不情不愿地扛着沙包，汗如雨下地跑动开了。

    沈嬷嬷严肃地盯着众人，心中却涌动着不亚于其中任何一人的怒火：国公爷，如今真的是有些混账了！当年大小姐嫁的那个良人，怎么就成了这么一个糊涂蛋呢？自己出色的大儿子不怎么相信，倒总是把那个女人和那个女人的儿子放在心尖尖上！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训完亲兵，回到裴玉明军帐内，沈嬷嬷便直接挑明了自己的意思：

    “世子爷，如今若是再任由裴贵军母子俩闹腾下去，只怕国公府早晚会变成一团乱麻，依奴婢之见，世子爷应该寻个时机，好好与国公爷自辨一番才好！毕竟国公府世子是您，而不是那个不成才的裴贵军啊！”

    裴玉明已经换上洁净的衣裳，面容端秀如玉，目光却淡漠：

    “自辨？如今将在外，危机不断，哪有空去和他自辨？”

    “难道就任由他们母子俩将脏水泼到您身上？！”

    沈嬷嬷的眼眶都红了。

    裴玉明捏着国公爷——也就是自己父亲的来信，唇边泛起一抹讥诮：

    “国公爷在信中教诲，带女人入军营并非无先例，便是你自己，不也带着教养嬷嬷随身照顾起居饮食吗？你母亲为你选人，乃是慈母胸怀，便是此人不妥，你私下安置就好，怎能如此辣手摧花……辣手摧花，竟然用上了这个词，我的这位父亲啊，果然还是那般怜香惜玉！哈哈，哈哈哈！”

    裴玉明将信纸抖得哗哗响，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沈嬷嬷却是听得半身寒凉，国公爷，这是真真的迷了心窍！

    沈嬷嬷心中五味杂陈，看着仰面大笑的裴玉明，低声道：

    “那，世子爷，您想怎么做？”

    裴玉明止住笑声，啪地将信纸扔在桌案上：

    “我现在只是很满意，那天我打裴贵军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他这次回去，至少要躺上三个月！为此，挨国公大人训斥几句算得了什么？”

    他站起身来，活动着长腿长手，忽然露出兴致勃勃的表情来：

    “对了，那个方小湄，最近又做了什么？有什么好玩儿的，说出来让爷开心一下！”

    沈嬷嬷瞧着满面笑容的裴玉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收集的情报递送给他：

    “罢了，想来国公府的事，世子爷您心中自有分寸。这方小湄很有些经商天赋，听说方家玉器坊已经做出了一批方便生产的低价玉器，进行了试销，生意很不错。”

    裴玉明点头，翻检着关于方沁湄的详细情报，唇边倒是泛起一抹真心实意的笑来：

    “这丫头不错！她此次做这间玉器坊，几乎是毫无根基，能有今日的局面，果然机智过人。玉器坊，玉器坊……”

    他沉吟着，目光落在面前桌案上一块拳头大小、橙黄色半透明的石头上：

    “听漠北本地人说，这样的石头，他们称之为金丝玉，是否也可以算在玉料当中？”

    沈嬷嬷不明白话题怎么一下就转到玉料上去了，诧异道：

    “既是被称为金丝玉，想来自是玉中一类了。不过总比不得四大名玉吧，品质怕是好得有限。”

    裴玉明笑着将金丝玉放在掌中颠了颠：

    “给她送去，瞧瞧她能把这块金丝玉，雕琢出个什么样的器物形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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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货拉人才是根本

    “就说……若是合了爷的意，爷再给她的玉器坊砸一大笔银子，祝她一飞冲天！”

    沈嬷嬷看着神采飞扬起来的裴玉明，心下怔了怔，点头应了。

    …………

    方家玉器坊的牌子挂在方家小院门口，在清晨的雾气中尚自飘散着淡淡的木头清香。

    蓦地，方家小院的门扉被有节奏地叩响，伴随着彬彬有礼的问询声：

    “店家，店家早安！请问此处是柳一刀柳大师的落脚处么？”

    门吱呀一声敞开了，一名精干的小厮出来，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来人，一边笑容满面：

    “正是柳大师坐镇的方家玉器坊，客人怎么称呼？”

    挂牌宴席结束的当天晚上，方沁湄便对所有的丫鬟小厮们做了紧急培训，如何在见到客户的时候说好每一句话，都尽可能掰开来讲了讲。

    比如此处，客户问的是柳一刀是不是住在这儿，显然柳一刀才是对方真正重视的人，但小厮的回话就很有技巧了，可谓将柳一刀牢牢地绑在了方家玉器坊这个新生商铺之中。

    对方是个瞧着十分儒雅的中年人，带着两名随从，皆是衣着干净，面貌精神。

    听小厮这么回答，中年人笑了，捋着胡须道：

    “好一个方家玉器坊，这一来，想不记得也不行了。”

    他这里才说完，未来得及自我介绍，便有马蹄声逼近，接着早有一道洪亮的声线响起：

    “敢问柳大师是在府上吗？熊某有上等美玉，欲请柳大师掌刀，可否容某拜见？”

    先来的中年人略吃惊地向后方看去，就见一位红衣锦袍的粗豪大汉，抱着一个尺许见方的盒子跳下马来，挥着袖子，虎虎生风地走了过来。

    这汉子还未到玉器坊门口，就见又有四名青衣长随伴着一停四人抬的轿子走了过来，往门口一停。

    轿帘一掀，一缕香风扑面而来，却是一位着杏黄衫儿、娇艳欲滴的美艳女子。

    三人彼此打了个照面，同时露出了惊诧之色：

    “咦？！怎么你也来了？！你也得了消息了？！”

    三人异口同声，显然是相熟之人。

    然而随后，三人又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警惕之色，粗豪汉子猛地挽袖子要把儒雅中年人挤到一边去：

    “去去去，起开！柳老爷子只能给俺治玉！”

    “哼，你们两个好没道理！莫非要与我这杨柳弱质的女子相争？！奴家好不容易有机会拜见柳大师，今儿谁也别想抢过我去！”

    美女一甩帕子，脸一沉，她身边原本沉默的一溜随从立刻上前要去把那两人从门口拉开。

    眼瞧着门口就要闹起来，小厮赶紧退了一步，从门缝里嘱咐了一句，早有机灵的小厮飞也似地跑进院子里去报信了。

    这门口的小厮则咳嗽了一声，带笑道：

    “各位贵客，一大早的便光临我们方家玉器坊，真是蓬荜生辉。来者都是客，千万莫伤了和气，来来来，各位贵客，请进来坐坐，喝杯茶，我们管事的马上就来接待诸位。”

    “咦？有趣，你们一家小小的玉器坊，也有门厅待客么？”

    别人还没反应，那美女却是挑眉，似惊似喜地问了一句。

    “一间小小的门房，各位请进。”

    小厮礼貌周全地弯腰伸手，请众人入内。

    又有一名小厮自门内走出，接过了粗豪汉子手中的马鞭与马缰绳，笑道：

    “客人的马看起来有些乏了，我们给您拾掇拾掇。”

    那粗豪汉子和儒雅中年人的目光也闪动了一下，粗豪汉子哈哈一笑：

    “果然细致，混不像是才刚开的新店，有趣！如此有劳小哥了！”

    当下抛了个钱袋给小厮：

    “拿着吧，赏你了！”

    “谢大爷！”

    那粗豪大汉形状粗鲁，行事却颇细致，除了给赏钱，进入门房以后也没有上座，而是挑了下首的位置安然坐下。

    儒雅中年人笑而不语，随着指引进了门房，自己挑了主位坐下，自有人奉上茶来，他的两名随从平静安然地站在他的两侧。

    美艳女子另有做派，慢悠悠地伸出皓腕让随从扶着，香风阵阵，敛裙进了门房，眼波流转，打量了一番：

    “咦？这间小小的门房，陈列也如此齐整，倒果然有几分百年老店的底蕴呢！”

    诚如她所言，这间新辟的门房，虽然墙壁雪白，尚还泛着一丝潮气，但博古架、书架、按主客位陈列规划的座位、茶几，一应俱全，全不是一个小店面的氛围。

    少顷，许先生一身月白色长袍，精神抖擞地在小厮伴随下来到门房：

    “小可姓许，诸位贵客，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哎呀！”

    许先生眼睛一亮，这是完全真实的惊喜反应：

    “熊大侠、金先生、陈大家！您三位怎么一起来了？！”

    粗豪汉子哈哈一笑，摸着自己下颌的连腮胡饶有兴致地瞧着许先生：

    “想不到区区一间玉器坊，居然也认得熊某！”

    儒雅男子微微颔首示意：

    “正是金某，见过许先生！”

    美艳女子眉眼灵动：

    “谬赞了，奴家不过是个艺伎，谈什么大家！”

    “怎么敢怎么敢，昨儿听到喜鹊登枝头喳喳叫，今日果然贵客登门，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

    这三人都是大有来历，许先生目光闪动，一边请三人往内堂走，一边急速地和随行小厮嘱咐了几句，小厮连连点头，腿脚飞快地跑开了。

    …………

    “津南城的头牌艺伎陈娥儿大家、金石收藏家金岭东、燕北豪侠熊天成？”

    方沁湄正在绘制一张新的设计图纸，闻言停了笔，想了想：

    “许先生怎么说？”

    “许先生的意思，是请大小姐去见一见，铺个人脉。”

    回话的正是受了许先生嘱咐前来报信的小厮。

    方沁湄淡淡一笑，重新提笔绘画：

    “跟许先生说句话吧，对于我们一家新起的玉器坊来说，人拉人未必如愿，货拉人才是根本。”

    她将精神全部集中到自己的笔尖：

    “接下来一整天之内，不许任何人打扰我。”

    “是，大小姐！”

    方沁湄的笔下，一组美丽的首饰正在显露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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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亲测有效

    方沁湄知道自己所处的这个时空当中，周围的人们都还是谨遵传统，各种首饰头面固然极致精美，却难免显得保守。

    而她想做的，就是增加一些趣味性。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人是如此，作为最具个人特色的首饰又何尝不是如此？

    如今的方家玉器坊固然主打玉器，却并不妨碍制作研发精美的金银首饰器具。方沁湄的眼中闪着自信的光芒，一笔一划地将设计图更加精准完善地描绘出来。

    那是一套在这个时空中未曾一见的耳饰加手指饰品套装。

    …………

    “人拉人未必如愿，货拉人才是根本？”

    许先生无声地重复了一遍方沁湄的话语，眉头微蹙。这么说，这位大小姐是希望方家玉器坊真的能够制作出惊艳世人的佳作，并且甚至没有押宝在柳一刀等老人身上。

    就凭她，能行吗？

    许先生哑然失笑，微微摇着头，他自去与金岭东等三人周旋。谁知还没说上几句话，门口就又来了几个客人，指名道姓地要见柳一刀，且均是身份不俗。

    虽然如此，想着自家国公府的背景，许先生风度极佳地侃侃而谈，应对得当，并不曾被人小看了去。

    不过，终究所有人的目标都是冲着柳一刀来的，许先生言谈举止再得体，也免不了最终的询问：

    “我等均是带极大诚意前来，许先生可否请柳大师出来一见？”

    方小湄所料不差呀……许先生暗暗感叹着，随即露出恰到好处的一点歉意：

    “不好意思，诸位贵客。想来各位既是柳大师的拥趸，必然知晓柳大师年迈，无精力精神逐一见客。”

    “喂，许先生，你说了能算数吗？”

    那个有燕北豪侠之称的粗豪汉子熊天成环眼一瞪，口气已经明显有些不爽。

    许先生哈哈一笑，拱手道：

    “熊大侠，何妨听我说完呢？柳大师虽然无暇与众位贵客攀谈，但他老人家曾在宴席上公开声称，若是有带着顶级美玉上门的客人，他或可拨冗一见。”

    熊天成哼了一声，啪地把随身带来的木盒子往桌案上一拍：

    “这个自然！熊某此来，便是带了一块顶级美玉，烦请代为呈现给柳大师！”

    “奴家也是！”

    “金某也有……”

    “还有我……”

    一时之间，聚集在方家玉器坊客厅中的七八位豪客，均都现出了自己带来的美玉藏品。许先生连连点头，笑得十分恭敬：

    “甚好，甚好！贵客们有心了！不过，这些美玉是否合柳大师的眼缘，还需要柳大师本人决定，各位贵客可能理解否？”

    “这是自然！”

    许先生乃振衣而起，吩咐身边人道：

    “有请柳大师掌眼！”

    这也是许先生他们办事老道，一次性地将美玉鉴赏完毕，也就免了每次都要打断柳一刀的工作。并且，方沁湄特别嘱咐要在众人目睹之下鉴赏美玉，以免有人借机生事，她来自现实世界，可是很清楚什么叫做碰瓷。

    少顷，柳一刀虎着脸，在青玉墨玉两童子的搀扶下来到客厅，全然不理会众来客的吹捧赞美，大咧咧往堂上一坐：

    “我老人家忙得很，说好了，今日只瞧这一波！”

    “是，全凭您老吩咐。”

    许先生乃命来客们一一将自己带来的美玉藏品送上。

    柳一刀眼神毒极了，每块玉只扫一眼，便能定品阶，不少携带者自认为品阶顶尖的美玉，在他那儿也就得到一个白眼。

    瞧到最后，竟然只留下那位第一个来敲门求见的金石藏家金岭东与燕北豪侠熊天成的两块玉，入了他的眼。

    不过，也只是入眼而已：

    “这两块玉，还值得我老人家多瞧几眼，你们要乐意，就放下吧！一年之后再来拿的成品！走了，我老人家忙得很，其他的客人不用等了，那等次货真真是浪费时间，你们怎么收的玉！”

    说着，柳一刀扶着两童子，简直是拂袖而去。

    除了金岭东和熊天成之外的其他人，脸色都不好看，却又无可奈何。

    有机灵的想直接将自己的玉石赠送给柳一刀，谁想他看似颤颤巍巍，却走得极快，转眼就不见了，只留下许先生一脸和气地挡驾：

    “客人，若是您能寻到更好的美玉，明日或可再来与老爷子一见！”

    寻到更好的美玉？！

    堂上众人目光陡然一亮，都灼热起来，纷纷告辞。

    尤其是陈娥儿大家，她本以为自己收藏的一块乳白色和田玉乃是极品，谁想柳一刀眼角都没扫一下，直接推了开去：

    “干，没油性倒有棉点，不是正经和田料，怕是北地那边儿来的，拿走拿走，别污我老人家的眼！”

    闹了她一个大红脸，当下心中愤愤不已，原来这块美玉乃是她的一位客人所赠，当时说得天花乱坠一般，以为是千金不易的宝物，今日才知晓了真假，只气得她美眸中泛起水光来。

    陈娥儿既然是这津南城的顶级艺伎，自然结交人物三教九流均有，有的是人想占她便宜，可话说回来，她若是个好相与的，也做不成所谓大家了。

    陈娥儿听了许先生的建议，二话不说，收起玉就往外走，恨恨的，却又娇滴滴地道：

    “哼，奴家还不信了，偌大一个津南城，难道还找不出一块好玉料？！”

    抱着这样心思从方家玉器坊走出去的人可不少，许先生在众人身后瞧着，笑得很是舒心。

    燕北豪侠熊天成瞧着他的笑容，皱眉道：

    “许先生是吧，某怎么瞧着你……很像要偷鸡吃的狐狸呢？！”

    许先生立刻打个哈哈遮掩过去，与金岭东、熊天成二人又契阔闲聊一番，恭恭敬敬送二人出去。

    才一转身，许先生便换了一张冷肃的面孔，对身边小厮道：

    “那位陈娥儿陈大家，手里拿的玉料很有些蹊跷，你们盯上，务必不要让人察觉！”

    “是！”

    许先生长长地出了口气，他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向如今面貌大变的方家小院，在绿树掩映的二楼窗口位置，竹帘半透，映出一个持笔少女窈窕纤细的身影，正是方沁湄。

    许先生暗暗思忖：

    “想不到，这间玉器坊对收集谍报竟然真的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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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赚钱、客户名单

    “玉器坊对收集谍报有效，那好极了，如有需要，请尽管安排，但最好不要干扰到玉器坊的正经生意。”

    方沁湄回答着许先生的话，同时动作轻柔地将设计图挪到一边，让颜色与墨汁充分晾干。

    许先生的视线在设计图上掠过，怔了一怔：

    “这是？”

    “我新出的图样，制作起来应该并不繁难，只要是会做缠丝工艺的工匠，心思细密一点儿的，就能做出来。”

    方沁湄笃定一笑。

    许先生的目光还未从设计图上挪开：

    “那倒是好，不过，该如何佩带……许是在下不懂首饰头面等物，竟有些瞧不明白。”

    方沁湄目光一凝，点头道：

    “许先生说得有理，小湄稍后便绘制一张佩带后的人像出来。”

    说完这句，方沁湄便又铺开了一张纸，拿起了碳条，显然是准备继续作画的意思。

    许先生怔了一下，试探着问道：

    “那，后续的谍报收集工作……”

    方沁湄摇摇头：

    “我、娘亲、师婆还有柳大师，都不是正经谍子。许先生难道觉得这样不好吗？”

    她清澈的眼睛定定地瞧住许先生，后者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也对，大小姐思虑甚是详细。”

    方沁湄点头：

    “对，只有我们真的不知道，真的把运营玉器坊当作一桩正经生意来做，才是对各位的最好掩护。”

    顿了顿，她再度露出了双眼弯弯的笑容，十分可爱：

    “玉器坊如今最重要的，一是扩大名气，二是赚钱。有了柳大师，我们名声渐起，接下来便是好好赚钱，这才是正经玉器坊该做的事。”

    许先生点头，向她拱手一拜：

    “如此甚好，赚钱之事，就拜托大小姐了！”

    …………

    许先生走出方沁湄的房间，若有所思。

    一旁，婉娘出现，眼神带着一丝凝重：

    “许先生，有消息？”

    许先生快速点头，二人就近走进一个房间，商议起来：

    “已经命人去盯住那位陈娥儿陈大家了，她收到的礼物，必然来自北地。”

    “既是从业艺伎，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接触，如何就能断定那块玉石的来历？”

    婉娘显得比较慎重。

    “正因为她从业艺伎，要接待所有人，所以才是最有可能第一时间接触漠北草原来人的。另外，你再想想本朝人士，爱玉惜玉，讲究玉之五德，怎么会随意赠她以美玉？大多数都是以黄白之物与丝帛锦缎相赠，错不了。”

    婉娘翻了翻眼皮：

    “你们这些男人，还挺挑啊！”

    “打住！咱们不是聊这些事的时候。”

    许先生见话题有失控的风险，忙适时打断，提醒道：

    “如有必要，还得劳烦你夜间走一趟。”

    “这有何难！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们买了那许多玉料回来做什么？”

    婉娘又想起一桩不明白的事儿。

    许先生嘿然笑了，这笑容，竟然和方沁湄有那么一丝相似之意：

    “为了赚钱啊！”

    “啊？”

    …………

    清晨，当众位想要柳一刀动手治玉的客人纷纷来到方家玉器坊门前的时候，他们自然没有留意到，几位货郎挑着担子，似是垫着脚看热闹，一直在方家玉器坊门口徘徊。

    直到瞧见绝大多数的客人都蹙眉沮丧地从方家玉器坊门口走出，这些货郎才懒洋洋地摇着拨浪鼓，继续挑着担子去走街串巷卖货了。

    不过，这些渴求柳一刀治玉的客人们自是没有留意，他们的归途之中，始终会有一两名货郎看似无意的尾随。

    及至客人们返了家，那些货郎们便会笑吟吟地绕到这些富豪大户门的院墙角门处去，晃动着拨浪鼓，叫卖起来：

    “玉料，玉料！上好的玉料，瞧一瞧，看一看嘞！”

    原来这些货郎，每个人都领了一块许先生带人从各个典当行中抢出来的优质玉料。

    典当行从业，都是低买高卖，但许先生一来带着人手去，有意无意地显示出了己方的实力，二者更有谈判技巧，所以他拿到的货价格绝对实惠，比市场上的玉料要足足低四成成以上。

    如今这些爱玉的豪富之家并不缺银子，单只缺一块好玉料能够叩开柳一刀的眼皮子，所以一听有人卖玉料，就跟瞌睡送枕头相似，再加货郎们都是走街串巷惯了的，多数还和这些富豪家中的仆妇佣人们混了脸熟，当下成交地相当利索，均以比市价高出一到两成的价格售出。

    这一日，货郎们手中的玉料很快全部脱手。

    第二天，这些富豪们便又带着玉料去寻柳一刀，倒也幸运，果然又被柳一刀瞧中了三块玉料，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货郎们再度重演第一日的情形，如是者不过仅重复了一日，货郎们手中的玉料便全部倾销完毕。

    方沁湄主持下的这番造势加售卖，无形之中拉近了与货郎帮的关系，又用此法隐蔽地赚了相当丰厚的一笔利润，足有纹银数千两。

    方家玉器坊，开业以来，不知不觉便累计起了一笔不算少的原始资金。

    “如今账上钱财倒是充裕，可以再补充几个人手，另外，请一位金匠来咱们坊间吧。”

    方沁湄瞧着账簿，手指快速地在几个数字间划过，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说到金匠这两个字，方沁湄的脑海中瞬间又浮现出黎江那俊美如玉的侧颜。

    她迅速甩甩头，看向一旁面带喜色的许先生：

    “如今让货郎们替咱们走了这一遭，是不是这津南城里爱玉惜玉、又有能为买玉治玉的豪富之家都已经知晓了？”

    许先生颇有些眉飞色舞，从怀里掏出几张薄纸，上面清晰地记下了买玉之人姓名、住家地址、从事营生等信息。

    对于方沁湄这个异世来客而言，建立这样的客户信息库，是她的一种本能，而对于这个时空的人来说，那近乎于一种惊才绝艳的经营想法。

    许先生此时正是用满怀欣赏的眼神瞧着方沁湄：

    “正如大小姐所言，爱玉惜玉，又用得起的人，如今都在这里了。”

    方沁湄双眼弯弯：

    “好极了，回头这些客户，咱们捡了合适的时机，请他们家里执掌中馈的太太、奶奶并小姐们过来饮茶赏花，欣赏我们新制成的首饰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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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因才华引发的恩怨

    许先生再度深深地瞧了方沁湄一眼，点头道：

    “原也是这么想的，大小姐思虑果然周祥。”

    “那您觉得什么时候请她们合适？该起个什么由头呢？”

    “如今天热，富户们多数不愿走动，极有钱的大约去城外庄子里、山里避暑了，再有，城内很快要办中元节。这么一算，莫如到秋分或是重阳之日，我们办个赏菊的花会如何？”

    “赏菊？好倒是好……”

    话题才说到这里，就听门外有人轻叩，许先生拉开门扉一瞧，却是婉娘闪身而入。

    她仍穿着惯常的夜行衣，入得房来，匆匆拉下蒙面巾，面色凝重地道：

    “老许，果然被你料到了！那个陈娥儿……”

    “嘘！”

    方沁湄竖起手指，打断他们的对话，目光闪动着：

    “若是谍报方面的事，我如今还不想知晓，请二位大人另做安排。”

    “什么？”

    婉娘挑眉，诧异道：

    “这也奇了，将玉器坊用作谍报所在，乃是你提出的，怎么如今你却不想知晓？！”

    “不是不想，是现在不想。”

    方沁湄凝神画下第一笔：

    “现在，我们要抓紧让这个玉器坊，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商户。”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这间玉器坊是自己的店铺，能够成为自己在这个异世立足的根本，而不是牵扯进那些添加秘辛当中去。

    方沁湄默默想着。当然，可以想见那些该来的风雨一定会来，但愿在那些风雨到来之前，自己能够赚取足够的钱财，成为一定的资本。

    …………

    “中元节如何办法，来问本宫的意思？哈，这位知州，也是个妙人。本宫歇在外头，就是不想惊动父母官，他怎么还来询问我的意思？”

    公主挽着堕马髻，缀满了珍珠的步摇轻晃，水滴状的红宝石，过滤了光线，映照在她秀美白皙的脸庞上。

    她双臂微张，手指从袖中伸出，轻轻张开，任带着潮意的江风自指间穿过。

    公主站在一只红漆描金的画舫上，眯着双眼，表情惬意。

    画舫周围，自是围满了警戒的护卫、侍女等人。

    甲板上，内侍笑得如沐春风，将手中的帖子往里收了收：

    “公主所言甚是，那这帖子老奴就先拿下去了。”

    “既是拿来了，便瞧瞧吧！”

    公主伸出手来，接过了帖子，快速地扫了几眼：

    “嗤，灯会，猜谜，戏班子，放河灯，左右不过就这些东西，果然只有那个赏宝会值得去瞧一瞧的。”

    “公主所言甚是。”

    “也罢，中元节终究是祭祀先祖的日子，谨慎简朴些是对的。”

    公主慢慢地将帖子收起，当成扇子扇了扇风，语调里带了一丝冷然：

    “父皇一直没有消息给我么？”

    “回公主的话，陛下确无旨意。”

    公主半晌不语，蓦地“噗嗤”一笑，眼中饱含讥讽：

    “中元节，也不用我回去么？就为了一个有可能怀孕的宫女，竟然那样叱责本宫，还丢了这么桩差事给我……”

    说道差事的时候，公主眉眼中多了一丝烦躁。

    “那个东西，哪个人没找过？怎么就非要我找到了才能回宫呢？”

    “如今本宫离宫两月有余，父皇可谓不闻不问。要我说，父皇，就这么肯定那个贱婢怀的乃是男胎？便算是男胎，又能如何？我已经有五个兄弟了，还嫌不够？！呵，荒谬！”

    这话，完全没法答，内侍没有做声，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

    公主也并不需要他回答，定定地在船头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身从内侍手中抢过了拂尘，啪啪地甩在身边围站的众人身上，吼道：

    “快些！让这船快些，再快些！快啊，超过江上所有的行船，本宫重重有赏，哈哈哈！哈哈！”

    画舫快速地破开水浪，向前疾驰而去。

    …………

    知州捏着投递回来的帖子，紧皱着眉头，背着手回了自己的住处。

    知州夫人迎上来，瞧见自己的丈夫脸色难看，未免动问：

    “夫君可是有甚不快之事？”

    知州将帖子扔在桌上，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忽然转头问道：

    “公主来津南城，怕是足足有两月了吧？”

    夫人是个精明的，立刻答道：

    “细算起来，足足有六十七日了。”

    知州摸着下颌的短须，眼珠乱转：

    “如此说来，莫非宫中的消息，是真的？”

    夫人微微吃惊，随后领会：

    “宫中……哦！那位天家的新宠怀龙脉之事吗？怕是十之八九。”

    知州眉头越皱越紧，又开始在屋中转圈：

    “今上正值壮年，又有万夫莫敌之力，如今已经有五位皇子，再添一位，若是母家势力不足，照理说，对朝廷格局并不会有何改观。”

    他脚步一停，说出了结论：

    “皇上对公主这般冷淡，只怕其中另有玄虚。”

    夫人瞧着他乱晃，颇是心慌，见他停了，才挤出笑容来道：

    “夫君何必过虑？天家行事，我等身为臣子的，无从置喙。”

    “不是我想置喙，长公主、英国公府接连来到津南城，唉，我总有些风雨欲来，飘摇不定之感。”

    “夫君可是忧心这两家彼此冲突？”

    夫人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知州带着苦笑点头：

    “正是，这两家，唉！对了，他们两家如何结的怨，夫人您该比本官清楚，能否再细细地分说分说？”

    夫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娓娓道来：

    “听说，裴国公之女裴玉璧，当初在京都有第一名媛之称，琴棋书画，连拳脚骑射功夫，无所不精。裴玉璧及笄之年挑头做了个诗社，还试办女学。入学不问出身，仅凭才学，她自己任考官，出考题，一时风头无俩。彼时长公主年幼，不过十岁，掐尖儿要强得很，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跑去考学，谁想就给筛选下来了。长公主大怒，揭开身份，与裴玉璧大闹了一场，从此两人做了冤家。”

    “裴国公听说此事，十分懊恼，从此也是厌了自己的长女，四处宣扬女子无才便是德。”

    “依我看来，国公爷此举，倒也真是不必。”

    夫人说着，微微摇头。

    无论如何，裴玉璧已经算是把公主得罪了，但以国公府的家世来说，又何必惧怕一位公主？四处贬低自己的儿女，实在非智者所为，反被人小瞧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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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不敢得罪

    知州听完这些，摇了摇头，叹道：

    “这怨结得有些莫名，以她二人的地位，自然早该在各种场合见过，都是熟人，怎么就能闹到如此地步？”

    “听说是闭卷的考试。”

    知州恍然，苦笑道：

    “少年心性，哎！不过说起来，国公此举，就颇为多余了……如今裴玉璧贵为敬王妃，与公主乃是姑嫂之称，照理也该能把怨恨解开了吧。”

    “听说王妃与公主见面时，常有争执，互不相让。”

    知州夫人摇摇头，也是不解。

    “若是如此，罢了，谨慎起见，莫如本官修书一封，提醒那个方家玉器坊，就不必送宝物到赏宝会上了，以免横生枝节。”

    “方家玉器坊？这间玉器坊，有何不同之处？”

    “夫人有所不知，这间玉器坊，乃是国公府世子名下产业，若是他们送的宝物珍玩在赏宝会上落败，难免落了国公府的面子，可若是入了贵人们的眼，忽然声名鹊起，又怕招了公主的不乐意，所以，倒是先让他们隐了的好。”

    “夫君思虑周详，如此也好。”

    …………

    方家玉器坊，许先生与婉娘正对坐细谈。

    “陈娥儿处，有何发现？”

    “昨天夜里，我潜入陈娥儿所在的万花楼，简直不用打听，楼中到处都有人在议论陈娥儿回去大发雷霆，痛骂一位名叫周清和的男子，说是对方送了块烂料子给她。可巧那周清和夜间还过来万花楼点陈娥儿听曲儿弹琵琶了，当下就被陈娥儿抓了个满脸花，不过那周清和是个有手段的，小意陪着，又哄回去了，听说赌咒发誓，要送给陈娥儿最顶级的美玉。”

    “周清和是个怎么样的人？”

    “皮毛商人。”

    两人目光中都闪过光芒，上好的皮毛，毫无疑问都要往北寻觅，如果是这样的一个角色，担任漠北草原蛮子在朝中的谍子，身份对应上来说，有极大的可能性。

    “或许，真如世子爷所言，这位方沁湄，是个福将。”

    许先生微笑起来。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小厮的通报声，送进了一封来自知州的书信。

    许先生才打开瞧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知州不希望我们方家玉器坊在中元节上亮相，这事……”

    婉娘的眉毛挑起，重重哼了一声：

    “陈娥儿必然会在中元节露面，那个周清和答应了要陪同于她！中元节，我们必须去！”

    “知州担心长公主会对我们不利。”

    婉娘张了张嘴，脑海中掠过那个乘坐香木马车而来的艳丽少女，眉头也不禁缓缓皱起：

    “若是长公主必定会去中元节，那么对我们来说，确实可能是阻碍……”

    许先生目光闪动，忽然道：

    “不如，问问方大小姐，瞧瞧她有没有主意？”

    婉娘恍然：

    “有理！瞧瞧去！”

    …………

    二人来到方沁湄的房门前，却愕然发现房门紧闭，问了小厮，才知道方沁湄去了柳一刀处。

    柳一刀的身子骨虽然病弱，但对玉石痴心不改，他新收了津南城中富豪们的玉料进来，自然也是这些玉料本身有打动他的地方，于是对玉石“贪婪无比”的柳一刀便寻了方沁湄过去，瞪着眼睛说道：

    “我老人家瞧你是个机灵的，脑子好使，这些个玉料你好好瞧瞧，看看能做什么样的器物，画出来给老人家品品，让我给你指点指点！”

    方沁湄从善如流，笑道：

    “柳爷爷肯指点小湄，那真是求之不得！”

    “嘴甜没用，画出好图样来才是正经！若是你想糊弄我老人家，嘿嘿，别瞧你是这玉器坊的大小姐，老人家照样骂你！”

    “哪能呢，对了，柳爷爷，您家大郎是不是也快到津南了？可用我们派人去迎一迎么？”

    柳大郎，柳一刀的大儿子，他之前因事务繁忙，没法亲自照料柳一刀前来津南，如今终于把事情做了个交割安排，立刻昼夜兼程地拍马赶来津南城，还绑架似地带上了柳一刀惯常的大夫，要给老爹调理身体。

    “不用，大郎好得很，凡事都会安排妥当，你们只管把这里房子腾空，给他安置个落脚处就好。放心，他也呆不久，家里一大摊子的事儿呢！”

    柳一刀对儿子的到来毫不在意。

    方沁湄却不是如此想，笑着回道：

    “柳爷爷，您与他可是父子连心，简慢些不要紧，可柳大爷对我们方家玉器坊来说，也是行里的贵人，我们可不敢怠慢！”

    “行行行，这等琐事，不要来烦我老人家！”

    柳一刀不耐烦地挥手，将最看重喜爱的三块玉料往方沁湄手里一放，简直是把她给撵了出来。

    方沁湄正抱着玉料哭笑不得，就见许先生和婉娘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大小姐，有事商议。”

    回到自己房中，放下玉料，听完许先生和婉娘的话，方沁湄沉吟了一瞬：

    “中元节赏宝会，那位刘掌柜已经提前知会到我们，而且，那日宴席，石会长与其他商户都在，到时候如果我们不去，等同于认输。再有，当日是柳爷爷出面镇住了场子，我们要因为知州一封信便退缩了，就是将柳老爷子一生的名誉都扔到地上，那样的话，柳爷爷还能继续留在咱们玉器坊吗？”

    许先生瞧着方沁湄：

    “那依大小姐的想法，该如何处置此事？若是拒绝知州，对咱们玉器坊恐非好事啊。”

    方沁湄微微摇头：

    “我暂未想好，容我思忖片刻。”

    如果拒绝知州的提议，自然就是得罪当地的父母官，作为一个纯粹的商户来说，当然是不明智的，不过……方沁湄心念一转，笑了起来：

    “哈哈，我知道了，先生其实早有主意了，这是在诈我！”

    “哦？怎么诈你了？”

    婉娘开了口，她饶有兴致地看看捻须微笑的许先生，又看看笑得双眼弯弯的方沁湄。

    方沁湄心情轻松地在桌前坐下，手指自然地在桌面上敲了敲：

    “知州为何会来信提醒，自然是因为许先生已经去拜会过，并且，亮了身份，是也不是。”

    “是。”

    方沁湄点点头：

    “所以，拒绝他，谈不上得罪。他来通知我们一声，不过是为了表明他不想、不敢得罪我们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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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彼此筹谋

    “分析得很对。在下想请问，大小姐准备如何处置此事呢？”

    许先生笑得温文。

    方沁湄沉吟一刹，微微扬起了头：

    “那日，我已猜测，刘掌柜是搭上了此时正在津南城游弋的那位贵女。我想此刻，知州的这个招呼，恰恰印证了我的猜测。也正因如此，即便知州特意通知，却也改变不了我们方家玉器坊必须出席此次中元节赏宝会的事实。因为，如果我们真的不去，必定会有人想办法逼我们去！”

    她目光闪亮，露出一抹坚毅之色：

    “藏头露尾也是无济于事的！许先生该考虑的是如何去，而不是去不去！”

    婉娘不由哈哈一笑：

    “好姑娘！”

    许先生定定地瞧了方沁湄一会儿，豁然而起：

    “好！我们去！”

    “那么，我们便来商议一下，如何去这次赏宝会吧！”

    方沁湄毫不意外地点点头，伸手抚平了桌上的纸张，提笔等待：

    “此次赏宝会都有哪些人、哪些店铺会送去宝货，都知晓了吗？”

    “已拿到名单，分别有……”

    三人站在桌前，细细筹划起来。

    …………

    石会长家的花园之中，石会长正一手抱着自己的孙儿，一手摇晃着拨浪鼓，慢悠悠地从水边阁子里逛到假山旁边的阴凉地儿里去。

    他身边几个丫鬟婆子，都是不错眼珠地盯着会长手中的孩童，说不出的紧张在意。

    抱了一歇，石会长终是有些乏了，笑着将孩子交给了奶娘：

    “好生照料。”

    奶娘呐呐应着，抱了下去。

    这会儿，正是太阳西下的时辰，西边的天空彩霞如火，照映着石会长的面庞。他眯眼瞧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伸手抚着自己发亮的额头道：

    “果然是下山的日头了，便是还有几分热力，到底不顶事啊！”

    “会长何出此言？您春秋正盛，何必故作此等悲凉之语？”

    随着话音，外间走进两个中年男子来，都是商会中的人，笑着冲石会长拱手施礼。

    “施老弟、田老弟，来了，请坐，上茶！”

    被称为施老弟和田老弟的两人笑着应了，与石会长回到水边亭子里坐下，趁着水面的凉风，漫品新茶。

    三人略闲聊了几句，那位施掌柜瞧了瞧石会长的脸色，开了口：

    “会长今日感叹，莫非是为了中元节一事？”

    石会长脸色微沉：

    “既然如今何掌柜与知州走得近，已经全权应了此事，倒也不必再提了。”

    那位田掌柜哈哈一笑：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到底石会长您才是商会的会长，何掌柜便是再与知州走得近些，也不好直接越过您去啊！他还年轻，办事恐怕未必有章法，咱们商会得约束一二。要不然，他若是把事情办漂亮了呢，那是该当的，可若是办砸了呢？咱们商圈的人脸上都没有光彩不是？”

    石会长摸着下颌，目光深深：

    “两位老弟怎么想的，不妨直说。”

    施掌柜和田掌柜对视一眼，施掌柜带笑说道：

    “石会长，石大哥。他何掌柜，是个外来经营香料店的，总比不上咱们这土生土长的津南人吧？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这次的赏宝会名头不小，怕是能引来不少的达官显贵，没有道理咱们本地的津南商户，倒不去分润的道理。”

    “正是，我们哥俩细想了一回，觉得他一个外来商户，便是领了差事，难道就真能办好？施兄所言甚是，往好了说，他引来了达官显贵们，赏宝会办得红红火火，我们便是守着自己的脸面，不去分润，那倒也就罢了。可设若是他得罪了达官显贵们呢？倒霉的可是咱们津南一城的商户啊！说不得咱们本地的商户还得帮衬他一把，替他守着些。”

    倒也没有太绕弯子，把话说出来了。

    石会长一笑，波澜不惊的样子：

    “你们哥俩，一个办成衣铺子的，一个做漆器的，想要挤进这个赏宝会，倒也在情理之中。”

    施掌柜和田掌柜瞧着石会长，不说话，拿眼睛上上下下地瞅。

    石会长皱起眉头：

    “这副样子是做什么？”

    施掌柜嗤笑一声：

    “得！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小弟我是瞧出来了，石老哥您还真是打算隐退了！若真是这样，算我们今日白走这一趟！”

    田掌柜也摇了摇头，起身道：

    “都说石会长自有了这孙儿之后，便想着急流勇退，我们哥俩原还不信，如今一瞧才知是真！罢了罢了，我们走吧！”

    两人说着便要往外走。

    那夕阳晒在石会长的面孔上，仍是炽热。

    他瞧着二人越走越远，忽然喝道：

    “回来！我老石，还没让位！”

    施掌柜和田掌柜大喜，齐齐转身，笑着施礼：

    “石会长，那就有劳了！”

    …………

    临街的茶楼里，何掌柜正和朱启贵、刘宇福一同饮茶闲聊，他们三人算得上一见如故，自打在知州府的门房里见着面，先后拜见了知州之后，便常常聚会，商议赏宝会的事儿。

    “此次赏宝会，若是有一家叫做方家玉器坊的店来送珍玩，务必多多留意。”

    朱启贵满面谦和地给何掌柜满上茶汤，笑着向对方说出要求。

    “哦，为何呀？”

    “不瞒您说，敝人与这家有点儿小过节。”朱启贵调整出沉痛的表情，摇头叹气道：

    “本是渊源之人，怎奈是心术不正，他们，将我们朱家银楼压箱底的花样盗用了。因此，朱某颇是担忧，怕他们拿出来的珍玩宝物，与我们朱家银楼的宝物形状类似。”

    “竟有此事？！何不报官？！”

    何掌柜勃然作色起来。

    朱启贵摆出一副失望加无奈的苦楚模样，低哑道：

    “何兄有所不知，朱某的师娘如今被他们迷惑，留宿他家，又为他们请动了琢玉大师柳一刀，唉，总归是同门之谊，朱某狠不下这个心呐！”

    一旁刘宇福瞧着朱启贵的模样，小眼睛差点翻白，心说，这位朱兄，还真是很有演戏的天分！

    “朱兄真是有情有义，性情中人！若是朱兄有用得着何某的地方，何某定会设法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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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最红的伶人

    朱启贵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下再度做出感慨万端的样子，一边给何掌柜满茶：

    “为今之计，朱某想着，只有自己设法，做出些令人难以模仿的新花样，才是正理。”

    “正解！不过，就此放过那起子小人，朱老板您也太过谦和了些。”

    “正是呢，我这位朱老哥啊，就是个本本分分的手艺人，开了这间银楼，殊为不易，谁想到竟还被人设计，也是巧，竟在津南城被我遇到了！嘿，说不得，得和他们掰扯掰扯，我竟还不知道，这方家玉器坊虽然不过几个妇人当家，却还把柳一刀柳老爷子请到家中了……”

    刘宇福适时地插上几句嘴，间接地给朱启贵的人品做背书。何掌柜蹙眉，瞧了瞧两人，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来。

    朱启贵和刘宇福瞧在眼中，不动声色，越发吹捧起对方来，一时天南海北，无所不聊。这位何掌柜倒也是见过世面的，作为香料商人，走过不少地方，出过海，当下三人聊得入港，十分热闹。

    见足够热络了，朱启贵便笑着说要做东，请何掌柜吃饭。刘宇福如数家珍般将津南城有名的酒楼说了个遍，又自嘲：

    “瞧我这身子肉了么？就是这么一口一口一口一口吃出来的！所以在此地吃什么听我刘宇福的，准没错！”

    何掌柜哈哈大笑：

    “刘掌柜，您真是个妙人！既是如此爱吃的，想必自己也开酒楼了？”

    刘宇福摇头晃脑：

    “不可，不可！似我这等耽于口腹之欲的人，若再开了酒楼，那不活脱脱把自己吃穷了吗？不过呢，我老刘倒确实是入了几个酒楼的股，走吧，报我老刘的名字，有折扣！”

    当下三人离了茶楼，热热闹闹到了一家临江的酒楼中选了个雅间坐下，刘宇福果然擅长吃喝，一时各种花色的餐点酒水纷纷送了上来。

    朱启贵则吩咐酒楼中人选了两位模样齐整的卖唱女进了雅间，漫撩琵琶，迎着打开的窗户中吹来的江风，婉转莺啼地缓缓唱来，倒也显得别有风情，颇为动人。

    气氛逐渐升温，朱启贵和刘宇福心照不宣，流水般地给何掌柜杯中斟酒，不消一会儿，何掌柜脸上已经酒红一片，手也控制不住地向站在自己左近的歌女摸了过去。

    见他鼻息渐盛，目光也迟钝了，朱启贵便笑呵呵地道：

    “何掌柜，听您口音，不是津南本地人吧？”

    “嗯嗯，我啊，我从南边来的此地，如今一晃，也有七八年了，唉，马齿徒增啊，蹉跎咯！”

    何掌柜摇着头，显出几分颓然来。

    “嗐！何掌柜，你如今三十出头的年纪，又与知州大人如此亲近，来来来……再满一杯！马齿徒增什么在，在我们俩面前就不必提起了！”

    刘宇福又给何掌柜满了整整一杯。何掌柜嗤然一笑，也不抗拒，酒到杯干，眯着眼不说话了。

    “何掌柜，家中还有什么人呐？您也知晓，敝人是开银楼的，若是您夫人有什么喜爱的珠宝首饰样子，朱某或许可以帮您参详参详。”

    朱启贵拿话挑了他几次，何掌柜也不知是醉深了还是故作不知，只是不答话，却将两个歌女都拉了过来，上下其手，一点儿也不避讳。

    刘宇福使眼色制止朱启贵再问下去，自己则笑着将酒杯递给歌女，那歌女与领会了他的意思，立刻便娇笑着给何掌柜不住地灌了下去，终于，何掌柜眼神彻底呆滞了。

    刘宇福这才笑眯眯地问道：

    “何掌柜啊，您既是从外乡来此，到本地又不到十年，怎么就让咱们知州放心将这中元节交给您来操办了呢？”

    何掌柜呆滞的眼珠转了一下，似乎瞧见刘宇福小眼睛里的恶意，又似乎什么也没瞧见，只是讷讷地说了一句：

    “因为……表妹！表妹是他的了……”

    说着，忽然一头埋进身边卖唱女的胸口，放声哭了起来。

    刘宇福和朱启贵一怔，随即却都露出了狂喜的神色，简直好极了！这次赏宝会，有什么道理不是我们拔得头筹呢！

    看来只要牢牢绑住这位何掌柜，就能绑定知州，那么接下来，就是要在赏宝会上牢牢抓住公主的视线，这才是关键。

    还有，收拾那个方小湄！朱启贵眼中陡然闪过一丝狠毒。

    …………

    方沁湄结束了和许先生、婉娘的对话，立刻便回到自己的设计当中。

    既然赏宝会必须要参加，又已经只有八天左右的时间，那么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方沁湄快速地勾勒着自己记忆中的形象，将之还原在纸张上，最终用墨线描绘出一个修长俊美的人物形象。

    方沁湄将这幅人物图拿在手中，细瞧了一番，忽然唇边绽放出一抹微笑：

    “我竟忘了，画画的效果再好，哪里好得过真人呢？”

    当下她手掌轻拍，唤道：

    “来人呐，请许先生！”

    少顷，许先生迈步而进，看见方沁湄的一脸喜悦，不由也笑起来：

    “大小姐可是大有收获？”

    “是不是大有收获，还需要大家帮衬一二。”

    方沁湄笑着抖开手中的画幅，画面落在许先生眼中，顿时令他眼前一亮。

    这是一位非常俊美的人物，身披长袍，胸口开襟，襟口绣制着繁复精美的花纹。

    人物的头部形态颇为特殊，五官深邃鲜明，披散着一头柔顺飘逸的长发，以金环束之，金环以数根纤细的金条编织出与襟口花纹类似的纹理，并装饰着珍珠。

    而此人的耳部最为引人注意，分明是方沁湄之前设计的那幅耳饰。

    许先生瞧得分明，笑道：

    “大小姐的画技越来越精进了，如此甚好，我们也就知道用了您的首饰，该是个什么样子……”

    “我真的画得好吗？好也有限！”

    方沁湄笑得双眼弯弯，十分俏皮：

    “许先生，我请您过来，不是为了让您夸奖我的，我是想问问您，这津南城中最有名的伶人是谁？”

    “伶人？什么样的伶人？”

    许先生眼神变得有些怪异，斟酌着说道：

    “譬如那位曾到访的陈娥儿陈大家，她便可算是津南城内一位最红的伶人，听说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又有一把穿云裂石的好嗓子，因了她，这津南城中多一半的卖唱女都是手持琵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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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暴怒的红伶

    “是么？”方沁湄不由挑眉笑道：

    “那，若是就请这位陈大家穿戴成这样去招待客人，应当不错！”

    “这原是好事，但是陈娥儿……不妨事，或许正是个契机！”

    许先生明白了方沁湄的意思，沉吟了一瞬，眼中也放出亮光来。

    方沁湄反而一顿，她听出许先生话里有话：

    “哦，这位陈娥儿，是与你们所讲的谍子有关系的那位？”

    “正是，我们也正好借此时机，再多探一探她的底细！”

    方沁湄轻轻地摆了摆手，放缓语气：

    “若她与谍子有牵连，那，此事恐怕还要从长计议才好。”

    方沁湄可是还记得自己前世之时，无论多红的艺人，代言过多少举世瞩目的品牌，又曾经多么地受人追捧，可设若是做了碰触到民、族自尊心的事儿，那必然会迎来极其猛烈的来自民间的反击。

    从这一点来说，方沁湄真的不打算冒险。再者，如今又为什么要冒险呢？笑话，她可是希望能够把自己的这家店做成知名品牌的，不能和这种事关生死的劣迹有关。

    方沁湄沉思了一瞬，再度绽开了笑容：

    “我有主意了，这津南城中，第二红的伶人是哪位？”

    …………

    玉仙院是津南城中最大的青楼，而且按其名称来说，品级还在万花楼之上。然而，不知怎的，如今声誉也好，生意也罢，都比陈娥儿所在的万花楼要弱了一层。

    作为玉仙院中的头牌女乐，谭仙儿上午才起来便吃了嬷嬷一顿挂落，未免心气不平，闷闷地坐在菱花镜前拿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通着头发。作为头牌女乐，谭仙儿姿容出众自是不用多说，有“檀仙儿”的美誉，她擅长古琴弹奏，诗词吟诵，更爱香道，在陈娥儿冒头出来以前，乃是这津南城中所有富豪们追捧的头牌红伶。

    服侍她的小丫鬟翠儿小心翼翼地擦着墙角进来，瞧着脸挂冰霜的谭仙儿，陪笑道：

    “仙儿姑娘，按惯例，今日有银楼来给您送首饰，您可有空瞧瞧么？”

    谭仙儿正在整理鬓发的手一停，眼波带着杀气就横了过去：

    “是么？问问他们，是单给我一人送的呢，还是咱们玉仙院里的姑娘都有呢？”

    “姑娘，瞧您说的，哪儿能院里姑娘都有呢？自然是您独一份儿了！”

    谭仙儿神色稍缓，放下了梳子，坐直纤细的腰身：

    “哦，那还是如同原先说定的一般，只要我去赴堂会的时候穿戴上就是了对吧？行吧，请进来吧……”

    翠儿高兴起来，脆生生地应着就要往外走，谭仙儿忽然又竖起手指唤道：

    “慢着！你再问问他，是从哪里过来的？”

    翠儿停步，正不知怎么应对呢，谭仙儿忽又冷笑了一下：

    “罢了罢了，想必你是问不出来的，别管了，就先请进来再说吧！”

    翠儿迟疑着，应声去了。过了一会儿，翠儿便笑着将人领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朱氏银楼的刘德。他今日打扮十分齐整，拿着折扇，手里捧着红色描金漆器钿螺镶嵌的首饰盒子，笑得满面春风，颇有几分风流自赏之意。

    谭仙儿上上下下地瞧着他，拿了根细长的簪子慢慢挑指甲，两片比寻常女子更丰润些的红唇弯出一抹欲笑不笑的弧度，倒多出几分诱人来：

    “刘掌柜，一向少见呀，今日竟大驾光临，自己送这些物件儿来了！怎么不守着店里，伺候您的那些贵客？”

    刘德笑着将漆盒放在桌上：

    “仙儿姑娘，莫冤枉在下！哎呀，实在是因为仙儿姑娘名如其人，姿容如仙，让人见而忘俗！哎，在下一介铜臭里打滚的俗人，真是自惭形秽啊，这才不敢往您跟前凑，只怕污了您的眼！可巧，今儿我们银楼新打了几样首饰，乃是我们大掌柜的朱老板亲自督着做出来的，您赏脸过目，瞧一瞧，可有合眼缘的？若有，只管留下！”

    谭仙儿点头，曼声应了，起身走到刘德身边，往那打开的首饰盒里瞧，只觉得宝光耀眼，均是十分华丽灿烂的珠宝首饰。

    不过谭仙儿早就见惯了这些物事，并不如何动容，却转头将眼波在刘德腮边打了个转，忽然娇声笑道：

    “刘掌柜行色匆匆，这是从哪边过来呀？”

    “哦，方才去南边转了一圈。”

    谭仙儿慢慢点头，丰润的红唇渐渐抿成一条直线：

    “南边是哪边儿？怕不是万花楼所在的柳南巷吧？”

    刘德眉头一动，笑容僵了一刹：

    “这，姑娘怎么突然提起万花楼来了……”

    “哼！这些首饰头面，都是陈娥儿那个贱婢挑完了才给我过眼的吧！真当老娘我傻呢？！刘德，你们朱家银楼不要欺人太甚！”

    谭仙儿猛然发作，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簪子狠狠拍在了首饰盒旁边，用力之大，盒子都跳了跳。

    翠儿唬了一跳：

    “姑娘……”

    “闭嘴！”

    谭仙儿一个眼刀飞过去，将翠儿的话封死在喉咙里，她单手叉腰，转头拿尖细的手指戳着刘德连连冷笑：

    “好哇好哇，如今一个个的，都骑到老娘头上来了，这还了得！听好了，你们朱家银楼的东西，从此就别再往我这儿送了，老娘我不伺候了！”

    刘德一头冷汗，一口一个姑奶奶，赌咒发誓地说自己没去万花楼，谭仙儿哪里肯听：

    “你们当老娘是傻子，哄我呢？！你腮帮子上沾着胭脂沫子，自己没撒泡尿照照镜子？！你既然没去给我们玉仙院的姑娘们送首饰，那这胭脂沫子又是哪儿来的？！更别说了，陈娥儿那个贱人用的沉水香，死了化成灰我也记得！”

    翠儿回过神来，也是大怒，到底自家姑娘的面子得维护，当下吵闹着将刘德撵了出去：

    “哪有你这等没眼力价儿的货，滚滚滚，你们家的东西，我们可是不敢沾了！用不起！”

    一通大闹，谭仙儿倒觉得心中郁结散去不少。她才坐在房中稳稳神，就听翠儿又从外间跑了进来：

    “姑娘，有一家叫方家玉器坊的店铺，来给您送东西，问您见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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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本姑娘不差钱!

    “什么方家玉器坊？”

    谭仙儿的眉毛又挑了起来，随即却是眼睛一亮：

    “哦！我晓得了，是不是陈娥儿曾经去求访的那家方家玉器坊？哈，哈哈！难得看到那个贱人吃瘪，他们可是这津南城里的头一份儿，快，快请了进来！”

    她瞬间仰头大笑了三声，简直觉得浑身都通透了，拍掌笑道：

    “快，请了进来！”

    少顷，一位健壮利索的妇人捧着一个又长又细的木匣子迈步而入，正是于妈妈。她带着不卑不亢的笑容，跟谭仙儿见了礼：

    “奴婢是奉了我家大小姐的嘱咐，来给您送礼的。”

    谭仙儿眼波流转，掩饰住自己那份微妙的得意，矜持地点点头：

    “那就多谢你家大小姐了，不过，如今这津南城里最当红的乃是陈娥儿，你们不去寻她，却来寻我，不怕拜错山头么？”

    “仙儿姑娘何必自谦？我家大小姐吩咐，合适的礼物，该送到合适的人手里，单以名声论远近，倒失了真意。”

    谭仙儿眼睛亮了亮：

    “咦？想不到你们大小姐竟还有这番见解，实在难得，倒是我浅薄了！”

    不管这个仆妇说的是真是假，方沁湄的这句话还真是搔到了她的痒处。当下，谭仙儿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诚，展颜道：

    “如此说来，还真让仙儿我好奇了，到底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当不当得起真意这两个字了。”

    于妈妈笑着将匣子呈上：

    “请姑娘过目。”

    翠儿接过了匣子，打开，露出的是一个卷轴。

    谭仙儿略略一怔，眼神未免有些失望：

    “这……贵府上不是做玉器的么？”

    “姑娘何妨开卷一观？”

    谭仙儿颇为注意地又深深瞧了于妈妈一眼，点头道：

    “连你的谈吐也是不俗，想来府上确实有些真材实料，翠儿，打开来瞧瞧！”

    翠儿应声将卷轴打开，呈现出来的正是方沁湄所绘制的那幅人物画像，虽笔墨清淡，却自有一份飘飘出世的仙气在。谭仙儿美目间不由多了几分异彩，抚掌笑道：

    “倒是好一幅仙人图，只这落款上的字，嗯……很特别！”

    嗯，落款上的字，实话实说，那不叫特别，是难看到有些不堪入目，于妈妈腹诽。不过，腹诽归腹诽，她又本能地为自家姑娘补了一句：

    “大小姐如今尚还年幼，笔力上弱了些，待年岁渐长，字自然就好看了。”

    她可不知道，这个愿望，终究是不能成功的。

    谭仙儿眼睛更亮了，伸手在画幅上轻轻拂过：

    “哦？这么说，这幅图原来是贵府大小姐亲手所作？哎呀呀，真是稀罕物儿啊，这里头的人，莫非是仙人？有什么讲头吗？”

    “仙儿姑娘好眼力，大小姐说，这是她极小的时候，有一次误入林间深处，迷了路，眼见天黑了快走不出来，可巧遇见了一位仙人，就是这般穿戴打扮，将她从林子里带到了外头。可她才一眨眼，就再也瞧不见这位仙人了，恍恍惚惚的，倒好像不过做了个梦。现如今，她回忆起来，就诉诸笔端，将这位仙人的模样描绘出来，以作怀念。”

    于妈妈绘声绘色地讲了这一段，谭仙儿微微点头，向往道：

    “如此说来，真是一段奇遇仙缘呀！但不知这又与本姑娘有何相关呢？”

    于妈妈笑得十分舒展，循循善诱地问道：

    “姑娘，若是您穿戴成这样，再去坊间演乐，您觉得如何？”

    谭仙儿的视线一下从画幅挪到了于妈妈身上，定定地瞧了她好一会儿，忽然拿起旁边的帕子，扇了扇风，格外地露出几分矜持来：

    “如此说，贵坊是想要本姑娘穿戴你们的首饰头面了？那也使得，不过呢，想白送首饰头面给本姑娘用的珠宝银楼可不止你们一家，说说吧，你们有什么条件，能让我用你们的东西，不用他们的？”

    说着，她慢条斯理地端起了身边的茶盅，一边埋头去喝茶，一边支起了耳朵，观测着于妈妈的一举一动。

    平心而论，那身穿戴还真不错，如果打扮成那样出去演乐……谭仙儿想象得出那些男人们把眼珠子粘在自己身上的模样，那还代表着一件事，就是源源不断的打赏。

    可是呢，虽然知道这身装扮肯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但也不能就这样随便答应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玉器坊，只要他们再表现得有诚意一点，自己再认可好了。谭仙儿想着，不由露出一抹笑意来，却又忽然凝结在了嘴边——只听于妈妈在那边笑道：

    “哦？莫非是仙儿姑娘瞧不上我们方家玉器坊店小，招呼不了您这位大客人？呵呵，看来是奴婢来错了，这位姑娘，把画儿还给奴婢吧，奴婢再去万花楼转转，想来陈娥儿陈大家懂得更多些……”

    于妈妈说着，便伸手从翠儿手里去接那幅画。

    “慢着！”

    谭仙儿厉声喝道，一甩帕子，盖在画稿上：

    “这幅画要多少钱？姑娘我现银收了！绝不许你们送到任何其他地方去，尤其是万花楼！”

    谭仙儿目光灼灼，大有一言不合就要上手的气势，哪里还有半分矜持？

    于妈妈笑着，松开手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姑娘真是痛快人……”

    …………

    下午时分，又有微雨。

    方沁湄站在整治一新的院落中，树木下，眯着眼睛，迎着层层雨粉，将手伸向空中。

    她素白纤细的手掌上，托举着一块棕黄色半透明的石头，虽然粗糙，倒也带着几分粗犷朴素的美感。

    于妈妈回到方家玉器坊，一眼瞧见的就是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裙的方沁湄，娇小玲珑的身段，在背景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衬托下，犹如一抹灵动的云蔼雾气。

    听到脚步声，方沁湄回过头来，略打量了于妈妈一眼，便绽开了笑颜：

    “如何？那位仙儿姑娘把画留下了？”

    “正是，大小姐所料不差！她何止是留下了，还直接甩了奴婢五十两银子，生怕我不收，紧着说她才不差这几个钱，千叮咛万嘱咐的，只是不许漏半点到其他楼里去！”

    于妈妈带笑说着，从袖管中抽出一张新崭崭的五十两银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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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要回去?脸呢?!

    方沁湄瞧着银票，拍了拍手笑道：

    “哈哈，这位谭仙儿倒果然是个聪明人，难怪可以在津南城伶人中数一数二！”

    她的开心还不仅仅在于对方直接拿钱买走了画，更在于对方认同自己的审美。

    “要老奴说，到底还是大小姐更聪明！一眼就瞧准了她的心性脾气，这画呀，算是递到她心坎儿里去了。”

    于妈妈脱口而出，在此之前，她可没想过有一天会把夸奖方沁湄的话说得这么顺。

    方沁湄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付诸一笑，和自己前世的众多营销天才相比，自己这点段位算得上什么？要走的路还很长远呢！

    于妈妈的视线落到了方沁湄手中，奇道：

    “咦？大小姐，您手里这块……”

    “哦，这个？这是裴世子托人送来的金丝玉，让我想想，能做个什么玩意儿。”

    方沁湄说着，将那块金丝玉抛了抛，转眼却瞧见于妈妈一幅快要惊掉下巴的样子，不由奇道：

    “怎么啦？您……看起来跟活见鬼似的！”

    可不是活见鬼么？！于妈妈心里暗叫，世子爷，什么时候给姑娘送过物件儿？！

    也只有裴玉璧裴大小姐还在国公府的时候，得过世子爷的礼……这个方大小姐，莫非，跟世子爷真的有些不一样？

    于妈妈心底暗暗警醒，给方沁湄行了一礼：

    “奴婢先下去，把这银票入了账。”

    “好，慢走。”

    于妈妈果然将银票入了账，却转身到了方嫂子的工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如今，因为柳一刀老爷子的入驻，原先的工房已经全部移交出来给他单用，方嫂子的工房安置到了后院当中，绿树环绕的，颇有些清静优雅。

    方嫂子正在琢磨自己拿到的一块玉料，方沁湄给画的图样充分利用玉料上的俏色，避开了脏绺，若是能够依样雕琢出来，不失为一件精致的器具。

    闻听敲门声，方嫂子应声将门开了：

    “于妈妈，有事？”

    于妈妈笑得分外令人如沐春风，闪身进了屋子，又四下瞧了瞧，确定屋中没有其他人，才站到方嫂子身边，十分仔细地瞧着她。

    方嫂子受不得她这样炯炯的眼神，诧异道：

    “妈妈今儿这是怎么啦？有话不妨直说。”

    于妈妈清了下喉咙，低声道：

    “奴婢问一句，您可别觉得唐突，就是，那个……咱们家大小姐，她可来了癸水没有？”

    于妈妈的劈头一句问，让方嫂子猛地瞪大了眼睛，语句都不太通顺了：

    “这，这怎么……”

    于妈妈一瞧她的样子，就知道方嫂子完全不适应这种谈话，当下便拉过方嫂子的手来，轻拍了几下：

    “方嫂子，别见怪，论理，如今您算是我的主家，可年纪来说，终究是奴婢虚长几岁，经过的事儿自然也多些。瞧您这神色，必是大小姐还未来癸水了。奴婢多问这一句，不为其他，是未雨绸缪的意思。到底大小姐如今的人才、样貌越来越出色，有些美人的意思了，可正因如此，咱们都该更注意些才好。有些抛头露面的事儿，大小姐再长点岁数，恐怕就不宜再出面了。”

    方嫂子听到这儿，有些醒过味儿来，不免有些面红耳赤的：

    “这……于妈妈提醒得有理！她到底不过是个小姑娘家家的，以后若有些不宜她出面的场合，我若能替的，一定替！再怎么说，我也是她娘亲！”

    要的就是这句话……笑话，若是我们家世子爷真对这位方小湄方大小姐上了心，那怎么还能让她在各种外男前头露面呢？

    不只是未雨绸缪，还要从身边防起！要多提醒许先生！

    于妈妈心里暗暗给自己派了重要任务。

    …………

    水波袅袅，一艘楼船缓缓驶出了港口，向运河上方行驶而去。

    “绿衣姐姐，一路小心，平安是福……”

    一位装束华丽的少女站在码头上，挥着帕子，目送楼船远去，时不时地还抬手拭泪，显得万分难舍。

    直至楼船行驶到完全看不见影子的地方，华丽少女还痴痴站立着。她身边的丫鬟耐心等了又等，终于还是轻轻提醒了一句：

    “大小姐，江上风大，莫如先回……”

    “闭嘴！”

    朱牡丹——华丽少女猛地回头，瞪了丫鬟一眼，一挥帕子，烦躁无比地提着裙子走向等候的马车：

    “走走走！回银楼！”

    车轮隆隆地在石板路上滚动着，车厢内的朱牡丹凝神思索：

    “程绿衣此次出行十分突然，又怎么都问不出来到底要去哪里，她为何要瞒得这么紧？”

    …………

    楼船内，船舱中，程绿衣目睹岸边的朱牡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方带着矜持，解下淡青色丝质斗篷，递给一旁的丫鬟：

    “哼！真是的，一介商户之女，还老想挤进咱们这圈子里来，真以为本小姐愿意带她玩儿呢！”

    身边响起几声女孩子的娇笑：

    “正是呢，她也配称一声大小姐！”

    “绿衣姐姐，咱们以后都别带她玩儿了！”

    程绿衣美目流转，将视线落在说话的两个女孩子身上，她们都是程氏族学中优选出来的女孩子，均是明眸皓齿，模样出挑，又穿着着特别订制的新衣裳，一个粉红，一个粉蓝，彼此映照，更显娇美。

    尤其是二人颈项上都挂着一串明珠，熠熠生辉，越发增添了两人的容色。

    程绿衣的视线落在她们胸前的明珠上，轻哼了一声：

    “若不是她还知道做事的分寸，自然早不搭理她了！”

    又正色相告：

    “我可听说，此次去津南城，不仅是我们，附近十几个州、县的富豪家族、官宦显贵们都派了人去了。可想而知，想要在公主跟前拔尖儿要强的不是一个两个，你们行事，更要知道分寸！”

    “是，姐姐只管放心，我们领会得！”

    两个美少女一笑应诺，挺了挺尚还平板的胸口，耳垂上的明月珰与胸前的明珠交相辉映，不住地晃人眼睛：

    “绿衣姐姐，这些首饰咱们用好了，还要还回去给那个朱牡丹吗？”

    “还回去？”

    程绿衣慢条斯理地捏起自己的团扇，衣袖微垂，露出皓腕间一只金丝缠绕镶嵌东珠的虾须镯，眉宇间净是傲慢不屑：

    “上次他们朱家银楼，在爹爹的寿礼上送的那份儿礼，可是让本小姐很不高兴呢！如今还能用他们家东西，就已经是给他们面子了，还敢往回要？哼，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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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奴才岂敢

    云城，朱家银楼中，陡然传出一声尖叫。

    街市上，好几个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向楼上瞧去，还有嘴碎的在悄悄议论：

    “怎么啦这是？”

    “哎，还不是朱大小姐又在发脾气了！”

    “嘿嘿，小姑娘家家的，真是……也不怕不好找婆家！”

    众人口中的朱大小姐朱牡丹自是不知道别人怎么议论，她这会儿正盯着手里的信纸，气得快要发抖：

    “长公主去了津南城！怪不得，怪不得！她不止挑了两个最标致的族妹带着，还挑了我们银楼每人三套首饰头面，装了满满一船的衣服走了！便是这样，也还是一点儿口风都不露，程绿衣，程大小姐，你好，你真好！有了好前程，就把我们远远地一脚踢开！枉我们做低伏小、金尊玉贵地供了你这么多年！”

    朱牡丹这通气非同小可，确实，为了维护程绿衣这边的关系，这些年朱家银楼可谓下了血本，换来的又是什么样的对待呢？想明白自家在程绿衣心中的分量竟是如此微不足道，朱牡丹就觉得怒气上涌，简直想撕了信纸，转念一想又歇了手，拿过团扇来扇着风，激动地在楼上走来走去：

    “来呀！马上给本小姐收拾箱柜，把我所有的衣服都收拾起来装拢好，我们也要去乘船！”

    她骄傲地一抬脖子，眼中闪着恶意又快活的光：

    “想不到吧，程绿衣，这次公主光临的赏宝会，乃是我们朱家银楼主事呢！哼，我倒要瞧瞧，你有没有脸见我！”

    不过，她又蹙起了眉头，捡起信纸又细读了一遍，忽然发出冷笑：

    “方小湄，小贱人一家也在津南城啊！好，好极了！我倒要瞧瞧，这次能不能弄死你！”

    …………

    方沁湄并不知道很快就要见到旧相识，如今方家玉器坊生意渐渐有了起色，又有许多的人和事要管，她必须时时的边想边做，有时候是试着做。

    因此，裴玉明送来的那块金丝玉，方沁湄瞧了瞧，就先放过一边了，这位世子爷如今在打仗，还有闲心玩儿玉，也是少见。

    腹诽了几句，方沁湄却又想起一件让她放心不下的事情来，转头让人唤来了婉娘。

    婉娘在不出去打探消息的时候，一般都穿着普通的仆妇衣服四处走动，别人只当她是和于妈妈一般的管事嬷嬷。

    她仍是一贯的风风火火，一进方沁湄的屋子，见没旁人，立刻便问道：

    “有要紧事？要是不打紧，我待会儿便要出去，再去探探那边。”

    虽然没有直说，但她和方沁湄都以“那边”来代指公主。

    方沁湄闻言一笑，推过茶盅：

    “这件事，也许很要紧，婉娘大人，那只蚩尤环，如今可解出其中的谜题了？”

    婉娘的眉头登时就皱了起来：

    “还是没有头绪，怎么，你有想法？”

    方沁湄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我是想着，既然要参加这个赏宝会，来的人当中必有见闻渊博的，或许，可以尝试在此次赏宝会上寻一寻机缘。”

    婉娘眼睛一亮：

    “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总不能捧着蚩尤环到处找人问去。”

    方沁湄看着婉娘的表情带着无奈，直接把话挑明了：

    “哪里就先问别人呢，咱们玉器坊中的柳老爷子问过了么？”

    “哎呀，我真是糊涂了！正是呢，柳一刀柳老爷子还未瞧过此物，你提醒我了！我这就去取了蚩尤环来，让柳老爷子给掌掌眼！”

    瞧着婉娘匆匆离开，方沁湄笑着摇头。

    所以呢，玩儿什么金丝玉啊，先解开这个谜题再说吧！

    方沁湄再度腹诽了一下裴玉明。

    …………

    湛蓝色天幕勾勒轮廓的明黄色屋檐下，红色宫墙中，一名身形伟健、龙行虎步的男子，正昂然行走，一身极为合体的龙袍，说明了他的身份。

    一群内侍与宫女悄无声息地低头行走在男子左近，宫墙夹道中，仅能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与衣裳摩擦声。

    少顷，以男子为首的队伍便到了御书房，自有宫人小心伺候，书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奏章，若是全部叠放起来，大概会有四五尺高。

    男子瞧着这些奏章，并无半分难色，反而带着一抹兴致勃勃与期待。

    书房内飘散着龙涎香与茶汤杂糅的味道，宫人早已备好丹砂笔，男子在龙椅上落座，凝神静气，翻开了奏折。

    书房中十分安静，仅有纸张不断被翻开，摩擦的声响。

    御书房外，两位年轻的内侍哭丧着脸，浑身都散发着窘迫和紧张，汗一层层地从额头渗出，双眼无神。眼瞧着两人衣服背心都开始浸出汗水，他们两人旁边站的宫女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站开了些。

    蓦地，御书房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却是一名年长的太监带着两个小内侍快步走了过来。站在门口的两名年轻内侍顿时眼睛一亮，几乎要踮脚迎上去，却又生生刹住了，只以眼神示意自己的欢喜。

    那年长太监浓眉，长方脸，虽有了年纪，却精神抖擞，目光明亮兼动作灵敏，显然是身具武功。

    走到门前，瞧见那两名年轻内侍的眼神，年长太监微微摇头，用拂尘指了指二人，轻声道：

    “下去吧，若是皇上寻你们，又再说！”

    “是！多谢曹公公，多谢曹公公！”

    两人千恩万谢地向曹公公施礼，轻手轻脚地退下，及至走到无人之处，两人彼此对视一眼，都呼出一口长气，抹着额头上的汗笑出来：

    “成了，曹公公今儿来了，不会死人了！”

    …………

    曹公公抬脚进了御书房，恭敬行礼：

    “奴才叩见皇上！”

    皇帝从奏章上抬起头来，目光十分温和，带笑点头：

    “曹仁，你来得好，可是有什么消息给朕？”

    “启禀皇上，长公主在津南城的消息已经传播到各处，如今津南城中正在筹备中元节，长公主会……”

    “她要去这个赏宝会，当这些官员和草民们的宝物？”

    皇帝将朱笔放过一边，似笑非笑。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很英俊的男子，充满了男子气概，五官浓烈深刻，与长公主有三分相似。

    曹仁含笑回答：

    “皇上还是如此风趣。”

    皇帝一哂：

    “朕不受你吹捧！你这家伙，自打伤了根本之后，还真是越来越把自己当太监了！”

    曹仁的笑容微微一僵。

    皇帝的目光一厉，笑道：

    “怎么，受不了朕打趣？”

    曹仁垂了眼皮，拱手道：

    “奴才岂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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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差事为何难办

    皇帝的目光在曹仁身上扫来扫去，过了片刻，才淡淡哼了一句：

    “不用在朕面前做这个样子，起来好好说话！”

    曹仁应了，起身语气振奋地答道：

    “此次赏宝会，乃是长公主一力促成，想必公主已经断定，能在赏宝会上有所收获，陛下的气运必能应验了，实乃国家福祉也！”

    “推测，这仅仅都只是推测，甚至猜测！”

    皇帝再度提笔，眉间明显烦躁：

    “这都只是小手段，朕，快要失去耐心了！”

    他瞟了曹仁一眼，唇边到底凝出冷笑来：

    “不必故作聪明，曹仁，你为何挑这个时辰来跟朕说这些所谓的好消息、气运、福祉，真以为朕不明白？你们听好了，那件东西若是找不到，朕就不怕做个喜怒无常的帝王！便是言官再上多少道折子，朕也不会改变！”

    啪的一声，连着三四本折子都被扔到了地上！

    曹仁一瞥之下，只见到满篇文字都被朱批改得如同覆盖了一般，可见皇帝的不喜已经到了极致。

    曹仁垂了眼皮，还未想好如何回话，皇帝已经在上头继续说道：

    “这禁宫之中，万余人的太监，朕便是心情不好，一天杀个两个三个的，就轮得到这帮言官如此小题大做？！你既然来了，也不妨寻个时机，替朕警告他们一二！朕未登基前，是大名鼎鼎的，功名利禄，都是马上挣来的，腰间刀饱饮人血！所以，还是劝劝他们，务必疼惜自己的脑袋！”

    曹仁再度将头埋低：

    “是，皇上！”

    “还有，如今虽尚称四海太平，但从折子来看，奢靡之风渐起，要不得！凡事还是要以简朴为上！宫中的大小事务，曹仁你多操心些，宫人的用度，自皇后以下均需克制！”

    曹仁应了，默默退出。

    到了外间，曹仁一抬眼，就瞧见众位宫人、内侍虽不说话，却都拿眼睛询问着自己，当下笑了笑，摆摆拂尘：

    “安心做事便是，不必多想。”

    曹仁带着两名小内侍离了御书房，行至中途，就见一位模样伶俐的小宫女站在甬道边，笑吟吟地冲自己施礼：

    “陈才人给曹总管问安！”

    曹仁目光闪了闪，知道这位陈才人正是新怀了龙胎的女子，当下温和地回礼笑道：

    “谢了，才人身体可安泰？”

    小宫女得了好脸色，立刻上前几步，眼中闪出泪光来：

    “总管大人，您去瞧瞧贵人吧，才人她，她……”

    曹仁皱了皱眉，小宫女极有眼色，立刻住了嘴，只是拿水汪汪的眼睛瞧着曹仁。曹仁这才点点头，语焉不详地道：

    “贵人的身子是最要紧的，你们放心，咱家再怎样，不至于让贵人身子受损。”

    陈才人家世单薄，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怀了龙胎还在五等才人的位置上不得寸进，最珍贵的不过就是她肚子里的龙胎了，这是曹仁对陈贵人的判断。

    不过，正因如此，至少在龙胎降世之前，这位才人不能出事。曹仁向自己身边的小内侍抛了一眼，立刻有一位小内侍含笑迈前一步：

    “这位姐姐，小的跟您去给陈贵人问安！”

    小宫女大喜，千恩万谢地引着小内侍去了。曹仁才打发走了这一个，就见甬道旁边又出现了好几双饱含情感的眼睛，湿淋淋地瞧着自己：

    “大总管……”

    曹仁无声地叹了口气：

    “怎么啦？”

    “大总管，刘美人想问问，她这个月的份例怎么……”

    “总管大人，晋才人请您……”

    “大总管呀，于郡君……”

    都是些位份在五级以下的后宫嫔妾们，想着要和他拉近关系，争取些好处。好不容易将人一一打发了，曹仁走路的腰都塌下去一些。

    跟着的小内侍见四下无人，不免嘀咕：

    “这些事儿，怎么全到您这儿了？论理……”

    “论理，我们当奴才的，合该为主子分忧。”

    曹仁瞪了内侍一眼，堵住他的话头：

    “都是我们的本分！”

    “是，师父！”

    …………

    “这么说，那些嫔妾都去堵曹仁了？”

    清风徐来的花池边，水阁里，一双戴满珠翠的手接过一支新开的荷花，伴着带笑的询问。

    “正是呢，皇后娘娘您是没瞧见他的那样子，哈哈，可把他给为难坏了。”

    一旁的女官吃吃地笑着，毫不避讳。

    “是难为他了！他最擅长的乃是骑射功夫，如今却要管理后宫，我又是个不使心的皇后，呵呵，可想而知！”

    皇后身量颇高，肤色雪白，肌体丰润，长公主正是随了她的体态。她头顶高高的发髻，簪着一朵硕大的芙蓉，披着一领薄纱，里头的裹胸若隐若现，显然是仿唐装的穿戴。

    女官向皇后脸上瞧了瞧，见面色和悦，便自笑道：

    “这也怪不得，谁让曹总管当年伤了身子呢！”

    皇后正在轻抚荷花花瓣的手指一停，淡淡地瞟了女官一眼。女官忙轻打了自己一下：

    “哎呀，是奴婢失言了！娘娘恕罪！”

    “这些话，再别说第二回。他如今可是宫里的大总管，要治你们的罪，再容易不过！我再说一遍，我这个皇后，是不使心的，跟着我，你们未必会有什么造化，若是想奔个好前程，就该用心把事做好，其他的闲话，少一句是一句！”

    “是，谨遵娘娘教诲！”

    皇后点点头，随即脸上又绽开了笑容，手持荷花，站起来在水阁里轻轻转了个圈，身下裙摆如云如雾地绽开：

    “今儿我这身装扮可好？”

    “好，娘娘还是如此雍容华美！”

    她身边的一圈宫人，都笑着称赞起来。

    “若是这身装扮让那些命妇们瞧了去，他们府中的针线房一定忙得闲不住了！”

    “还用瞧了去么？依奴婢看呐，这会子早有人在家里订制唐装了！”

    “也是，命妇们都是削尖了脑袋想着要知道皇后娘娘的喜好……”

    皇后听到这里，原本的快乐神情淡去，摇了摇头：

    “她们若果真这么做，只怕是给自己家招事儿。曹仁差事难办，不在于这些嫔妃美人们不懂事，而在于皇上求的简朴素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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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蚩尤环的秘密

    皇后轻轻摇了摇头：

    “本宫这儿，因了本宫的位份，吃穿用度上自然宽裕些，也就随心所欲些。这份随心所欲，她们可就没法跟本宫学了。既是这宫里头的都不敢跟本宫学，那些外头的命妇贵女们倒要学本宫的样子，呵呵……”

    话没说完，皇后眼里却泛起了一层冷意，转瞬又消融了：

    “皇上最不喜女人们在穿戴打扮上头下功夫，你们若是能给那些命妇贵女们传个消息，就传吧！”

    顿了顿，她又补上一句：

    “到底，皇上登基也不过几年，她们行事摸不着头脑，也是有的。”

    “皇后娘娘慈悲，我等定会转告皇后娘娘的好意！”

    “娘娘果然母仪天下，这份气量何人能及……”

    莺莺燕燕的吹捧声里，皇后轻叹了一声，摆摆手：

    “本宫有些乏了，今日的赏荷就先到此为止吧，摆驾回宫。”

    “是！娘娘起驾回宫！”

    …………

    微风自窗外吹来，撩动清秀少女额前的碎发。方沁湄坐在桌前，正静静描下最后一笔。

    门扉忽然一响，婉娘脸上带着怒气走了进来。方沁湄诧异地抬眼瞧着她：

    “怎么这个神气？”

    “柳一刀根本不开门，气死我了！”

    婉娘将装着蚩尤环的盒子往桌上一放，皱着眉头在屋中走来走去。

    方沁湄了然，也对，柳一刀如今正准备在翡翠上动刀，大概不想让任何人破坏他蓄的势。婉娘瞧她一脸平静的模样，忍不住追问道：

    “现如今怎么办？”

    方沁湄将盒子打开，注视着蚩尤环沉吟了一瞬，果断道：

    “既然如此，我们直接去问师婆吧！若是师婆还不够清楚，那就还有一个人可以问，就是我娘亲！这件事情，不宜再拖！”

    前些日子，裴师母虽瞧着还好，其实都是强撑着的，也是一心想赶紧把玉器坊撑起来，故亲自领着方沁湄去四处走动。结果柳一刀柳老爷子一来，她心绪一松，倒还生了场病。

    裴师母毕竟年纪大了，又在朱家父母手里折磨太过，这一病，就结结实实地躺了好几日，好在现在玉器坊中人手充足，方沁湄又是“能花钱”的，这几天已经慢慢调理过来，整个人看起来有生气多了。

    方沁湄想着，现在的裴师母，应该可以经得起些许情绪波动。

    这只蚩尤环当中究竟藏着怎样的谜团？

    方沁湄有一种直觉，解开这只蚩尤环的谜，或许就是自己真正在这个异世立足的关键。

    现在，玉器坊虽然已经支起了大的框架，但很显然，即将进入一个更大的旋涡，自己必须掌握最关键的信息，才有可能在这个更大的旋涡中寻找到破局立身的机会。

    今天，必须通过身边的人，找到一些破题的线索。

    想到此处，方沁湄再无犹豫，捧起装着蚩尤环的盒子，起身出门，走向裴师母的房间。婉娘怔了怔，立刻跟上。

    裴师母如今的住处，占了原先小楼二层的一半，也就是将卧室与会客处都整理安排了出来。窗上粘了碧色窗纱，过滤着夏日的阳光，会客的茶几上摆了香花与茶具，已经很有几分富庶人家的气氛。

    方沁湄与婉娘进入房中的时候，裴师母正坐在茶几边，由一名伶俐的小丫鬟伺候着喝滋补药汁。

    见方沁湄进来，裴师母露出了笑容，拿帕子拭了拭嘴唇，问道：

    “小湄过来了，怎么，今日坊间不忙么？”

    “师婆，瞧您说的，再忙也不能忘了师婆呀！”

    方沁湄巧笑倩兮，轻盈地放下手中盒子，接过丫鬟手中的药碗：

    “你先下去吧，师婆这里由我伺候。”

    裴师母目光闪了闪，见婉娘一声不吭地立在旁边，心里略有了些分数：

    “这是，有事问我？”

    丫鬟果然退了出去，方沁湄软语笑道：

    “是有事儿求师婆指点，不过师婆呀，再怎样，也得先把药汁子喝完才好，再大的事儿，也大不过您的身子骨去！”

    裴师母失笑，摇摇头道：

    “罢了，小嘴跟抹了蜜一样，拿了什么好东西进来了？给老婆子瞧一眼吧，趁我没老眼昏花到瞧不清楚……”

    婉娘倏忽就将盒子打开，送到了裴师母眼皮子底下。

    一抹阳光正好落在蚩尤环上，碧莹莹一片。

    裴师母没说完的话一下堵在嗓子里，她瞪着那个蚩尤环，好一会儿才忽然警醒：

    “这，这哪里来的？！这东西，本来不是该在，该在……”

    “是我亲自从朱家银楼取来的，放心，没有人命。”

    婉娘十分平静地回答。

    裴师母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阴沉。

    这只蚩尤环朱牡丹十分喜欢，自打她从自己身边搜了去以后，便常常戴着炫耀，收藏也必是十分仔细妥帖的。而这位婉娘，如此轻松便捷地就将蚩尤环取在了手中，还轻谈人命……裴师母眼中不能不多了忌惮。

    婉娘瞧出裴师母的眼神，立刻皱起了眉头，才要说话，就觉得方沁湄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转头就见方沁湄温和平静地笑着对裴师母说道：

    “师婆，您别担心，婉娘大人行事极有分寸的，她方才是在跟您开玩笑罢了。”

    裴师母因强笑道：

    “婉娘大人一向少见，老妇人怠慢了。”

    方沁湄上前轻轻握住裴师母的手，只觉得对方手心发凉，她关切地抚了抚：

    “师婆，您不舒服吗？”

    裴师母脸色略好些，渐渐缓过来：

    “没事儿……你们便是想问这只蚩尤环的来历吗？”

    “是的，师婆您还记得吗？裴大师是什么时候做的这只蚩尤环？这只蚩尤环里，是不是有奇特之处？”

    裴师母瞧了瞧一旁脸色冷淡的婉娘，迟疑了一下：

    “老头子做这只蚩尤环的时候，老身记得，是在小湄您爹回了一趟云城以后。那会子为了做这只蚩尤环，老头子算得上殚精竭虑，做好以后连碰也不让我碰，更不曾提起这蚩尤环里有什么秘密。”

    方沁湄定定地注视着她，温热的双手握着裴师母的手掌，轻轻晃了晃：

    “师婆，您真的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吗？”

    裴师母目光闪烁，终于轻叹了一声，低声道：

    “有一次老头子多喝了几杯，摸着这只蚩尤环，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这个地方，但愿他们能找到！别的，老婆子我可真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地址！这只蚩尤环中含着地址信息！

    方沁湄瞬间心中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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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白居易是哪朝人和坐船还是坐车

    不过，仅仅如此简单吗？照理说，如此简单的答案，貌似以婉娘他们的能力，早该解出这个谜题了才对。方沁湄不由向婉娘投去探询的一眼，果然看到对方不仅没有喜悦，反而带着些许失望的神情。

    “那首诗是《游紫霄宫》，我们知道！”

    一出裴师母的房门，婉娘立刻说道。

    方沁湄缓缓点头：

    “对，蚩尤环上的诗句，正是白居易的《游紫霄宫》——说来这种暗喻并不多么机密，甚至可以说是明示了，想来你们早已派人去寻找这个紫霞宫了吧？但之前，婉娘大人分明说对蚩尤环中的秘密仍然毫无头绪，又是为何呢？”

    婉娘难得地叹了口气，眉头紧蹙：

    “虽是去寻了，却根本不知晓在紫霄宫的什么地方……那又是个要命的所在，高手云集，我们也不敢太过张扬。”

    高手云集？方沁湄略微一愕：

    “紫霄宫有什么样的高手？婉娘大人原谅则个，小女子一直随父母居住京都，走动的地方有限，所以确实不知晓。”

    实际上，方沁湄心里却是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

    婉娘果然用带着些许优越的眼光瞧着方沁湄：

    “不会吧？紫霄宫所在乃是武当派镇守盘踞之地，那群道士可都是练家子，谁敢与武当派刀剑相向？”

    武当派所在？也就是说，他们果然直接奔湖北去了？啧啧。

    方沁湄瞧着婉娘，半天没说话。婉娘瞧着方沁湄简直带着丝怜悯的眼神，有点恼羞成怒：

    “干嘛拿大眼珠子这么瞅着我？！”

    方沁湄叹了口气：

    “让手下人去湖北，是婉娘大人您的主意？”

    婉娘理所当然地点头：

    “对啊！”

    “您没想起来问问许先生？”

    “这事儿问他干嘛？找东西，跟人动手，那都不是他擅长的！”

    婉娘一挥手，显得豪气壮阔，结果却发现方沁湄眼中的不忍和怜悯越发浓重了。

    “喂，你到底干嘛这么瞧着我？！”

    方沁湄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个，白居易是唐朝人。”

    “知道啊，所以呢？”

    “他那个时候，没有武当派。”

    方沁湄一句一句地跟婉娘解释。婉娘瞪圆了眼睛：

    “哎呀，你说话怎么这么不痛快呢，别说一半儿藏一半儿，从头到尾跟我说清楚呗！”

    方沁湄扶了扶额头，吐了口气，慢慢说道：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江苏淮安的紫霄宫，才是唐人所说的紫霄宫——那里曾有吕祖，也就是吕洞宾书写的诗文，名为《留题紫霄宫壁诗》，诗云：宫近东城城近宫，松遮宝殿殿遮松。月筛竹影影筛月，风弄花香香弄风……”

    她诗没背完，婉娘已经红头赤颈地冲了出去，半点没有掩蔽身形，直接跃上了屋檐。才要奔出去，却又刷地飞跃回来，从方沁湄手上抢了装蚩尤环的盒子，一言不发，再度拂袖登高而去！

    方沁湄收回双手背到身后，继续慢悠悠地背她的诗：

    “……鹤伴孤猿猿伴鹤，钟偕暮鼓鼓偕钟。去上紫霄霄上去，通玄妙道道玄通……”

    嗯，今天天气，真好啊！

    方沁湄不禁遐想，两处紫霄宫的天空上，此刻都飞落下了翩翩人影，凶险万状却又风姿卓越地彼此拼斗。

    算了，还是不要目睹的好。

    傍晚，许先生知道了此节，无比愕然的同时又非常恼怒，婉娘这个看似玩笑般的失误，结果损失的是最不能损失的时间！

    他气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忍了又忍，可到底还是砸了点儿东西才舒缓过来。想了许久，许先生还是不敢隐瞒此事，咬牙切齿了半日，命人备好笔墨，将事情原原本本写了下来给裴玉明送走。

    …………

    清晨，随着碌碌的车轮滚动之声，一辆遮挡严密、装饰精美的马车驶入了津南城的城门，伴随着马车而来的还有数十名亲随和押送着运货车的保镖队伍，气场颇大。

    津南城的百姓们算是见惯各路人马的，这拨人过去也就过去了，倒也不觉如何。但随后，就是又一拨同样规模的人马进了城门，一上午时间，便足足有不少于十拨人马进了城。

    这还不算，津南城运河码头那边，也如流水般来了十多只楼船，船上乘客均是衣着鲜明，相貌端正。

    而在码头之上，更是云集了一簇簇的仆人嬷嬷，从各自不同的衣着来看，至少分属于十多家。

    自有走南闯北之人瞧在眼里，私下议论：

    “不得了啊，好似咱们周围几百里最有名的富户豪门都来了！”

    “莫不是都冲咱们这中元节来的？”

    “那敢情好啊，今年的中元节可热闹了！咱们做生意的，也能多赚点儿！”

    “哈哈，说得是！”

    “何掌柜的面子不小啊，这么些富户都能请过来！”

    “怕是知州直接请的吧……”

    不管旁人议论纷纷，待一只只船靠了岸停稳了，自有自家人搭好踏板，小心侍奉着船上乘客走上岸来。

    有好热闹的闲人躲在一旁瞧着，见连着七八只楼船上，下来的都是轻纱遮面的曼妙少女，不由越发动了好事之心，四处去打听来的究竟都是什么人。

    早有眼毒的老人冷笑着叮嘱这些闲汉：

    “各家楼船上都有标记，学着掌掌眼，就知道是哪些大户豪门了，劝你们还是轻省些吧！这些姑奶奶可都不是好惹的！你瞧瞧，虽说一个个都从外地过来，可在津南本地都有产业，都不是外乡人，可不能随意糊弄得罪！”

    朱启贵赫然也在这群码头等人的行列当中，他带了自家银楼四个模样颇为出挑的小厮，并厉妈妈与一个丫鬟。

    阳光颇烈，朱启贵站在树荫里小厮给他撑的伞下，拉长了脖子极目远眺：

    “不是说今儿就到吗？”

    “掌柜的！来了来了！”

    刘德撩着衣服下摆，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一脸喜色地冲朱启贵摆手：

    “程大小姐的船正在入港，一会子就到！”

    朱启贵大喜，抬脚就往码头走：

    “走！快迎迎去！”

    刘德却紧紧跟在健步如飞的朱启贵身边，挨着他耳边急匆匆说道：

    “咱们家大小姐，也到码头了！”

    “什么？！”

    朱启贵一下停住了脚步，瞪着刘德：

    “牡丹也来了？！这，这不是胡闹吗？！我可是特意嘱咐了让她坐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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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你带我去!

    “真是胡闹！走，你去把她接到店里去安置，就说我实在走不开！”

    朱启贵挥手，让刘德去办理。刘德迟疑了一下，低声道：

    “掌柜的，这怕是不好吧？牡丹小姐也是第一次出远门……”

    “程大小姐马上就过来了，我可没空招呼牡丹，走走走，这事儿你办了就成！”

    朱启贵眼瞧着前方，戴着帷帽的程绿衣正领着两名程家少女缓缓步上码头，他绽放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领着厉妈妈和丫鬟迎了过去：

    “大小姐，大小姐，这边！”

    程绿衣腰身挺得笔直，保持着优雅的仪态，声音从帷帽后传出：

    “叔父好，绿衣有礼了。”

    “大小姐怎么如此客气？快请！”

    朱启贵忙微微转身，避开程绿衣身边两个程家少女的万福，一旁，则有厉妈妈带着丫鬟将程绿衣一行接了过去，不消一会儿，两边便连说带笑的十分亲密。

    程绿衣和两名程家少女及随行人等上了朱启贵备好的马车，松散悠闲地往津南城中行去。朱启贵亲自骑马相伴，好一通的嘘寒问暖，十分殷勤周到。

    寒暄已毕，马车车厢内，两名程家少女略略掀起窗帘，瞧着路边的景象：

    “大小姐，这津南城倒也热闹，比咱们云城不差呀！”

    “什么话，津南城离京都不过两三百里地，这里何止是不比云城差？只怕比云城要繁华许多才对，今日在码头上，你们也都看到有什么样的人来到此处了。接下来的日子，你们务必多看多听少说话，万一有句话说错了，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可就不好了。”

    程绿衣正色相告，此时，她拿出了身为程家大小姐的全副威严。

    “要知晓，我们程家在云城固然算得上世家望族，但在这津南，连本地的土财主也算不上，还要借靠这位朱掌柜的才能落脚。所以，你们务必小心。”

    “是，大小姐，我们理会得。”

    两名程家少女唯唯应了。不过，毕竟少女心性，还是喜爱热闹闲聊的，穿粉衣服的女孩儿想了一回方才朱启贵的模样，笑道：

    “我似乎听到他自己女儿也来了津南城呀？”

    程绿衣眼中掠过轻蔑：

    “哼，我也听到了，就是那个朱牡丹呗！”

    两个女孩子摸着胸口的明珠齐齐笑道：

    “就是送咱们珠子戴的那位朱大小姐呀，她父亲怎么不去接她呢，倒在咱们身边儿跑前跑后的。”

    程绿衣微笑起来，明艳娇美的面容，与明珠相映成趣：

    “那是他有眼色呀，他若不是个有眼色的人，我凭什么要叫他一声叔父呢？终究他的根底还在云城，交好我们，他不亏的。”

    她说着，在车厢内歪了身子，靠在大引枕上：

    “就是他那个女儿吧，实在不怎么聪明！”

    …………

    程绿衣嘴中不怎么聪明的朱牡丹这会儿正在跟刘德闹别扭：

    “我亲眼瞧见父亲带来的下人们就在码头上，怎么一晃眼就走掉了？！我这带了许多东西呢，难道让我和身边几个丫鬟自己扛回去不成？！”

    刘德陪笑：

    “大小姐，有事咱们回了店里再说吧。”

    “不，就在这儿说，怕什么？！难道我不是朱家银楼的大小姐么？！我自家的下人，倒不管我这个当大小姐的事儿，巴巴的跟着别人家小姐走了，这算怎么回事啊？！”

    朱牡丹的声音不由越来越尖利，而她纤白的手指也尖利地戳向刘德胸口，一扎一扎的：

    “我告诉你，虽然这是津南城，可你们终究还是我们朱家银楼养的人，你们得记得，谁才是你们真正的主人！”

    刘德的脸渐渐憋红了，虽然是水边，可终究天气燥热，晒了这半日，来回跑动，他已经是嗓子冒烟了，十分难受。

    朱牡丹才从船上下来，她倒是精神得很，手中的帕子挥上挥下，翻飞舞动：

    “还愣着做什么？！去给大小姐我找车，找人呀！这满满一船的箱笼得往下搬呐！”

    刘德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努力浮出笑容来：

    “是，大小姐，我让店里的伙计来，给您搬东西。”

    朱牡丹倨傲地用下巴“瞧”着他，点点头：

    “好，速去速回……慢着！”

    朱牡丹拿眼风往四周扫了一圈，就见周围还有那么三四家正在接家里来人的，接到的女子多半都戴着帷帽，显得十分雅致温文。

    朱牡丹条件反射般举起团扇来遮了自己半张脸，又冲刘德挥了挥帕子：

    “回来的时候，给我带顶帷帽！”

    刘德：

    “……”

    刘德暗暗地吐了口气，点头走开了。

    …………

    经过一通折腾，朱牡丹到底带着自己的十几口箱笼进了朱家银楼在津南城的分店。好在这虽然是分店，倒比在云城的本店还宽敞些，足矣让朱牡丹比较舒展地住下来。

    不过，朱牡丹安置下来之后，直到黄昏，也没能等到朱启贵回来，让她原本纾解了些许的心结再度凝滞起来。

    刘德本是分店的掌柜，却被她当成下人一样，不停地呼来喝去，店里店外跑了不知道多少趟，到后来，身上都快冒出汗馊味儿来了。

    朱牡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当，眼瞧着都要掌灯了，便皱着眉头再度叫来了刘德：

    “你去打听了么，父亲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啊？”

    刘德苦笑着擦汗：

    “大小姐，这事儿，小的真不知道！到底大掌柜才是真正当家的，我哪里好这样随便去打听大掌柜排的章程啊？”

    朱牡丹撇了撇嘴：

    “好，我就当你真不知道吧！不过，你既然在这津南城当差这么久，津南城中发生的事，你多半该是清楚的吧？”

    刘德暗暗松了口气：

    “若是津南城本地发生的事，小的倒确实还能知晓一二，大小姐有什么想问的？”

    朱牡丹摇了摇团扇，目光微凝：

    “算起来，还算是咱们珠宝银楼同行的事，有个新开的叫什么方家玉器坊的，你可知道？”

    刘德点头：

    “那家玉器坊，小人有所耳闻。”

    “好极了。”

    朱牡丹站了起来，摇着团扇，小巧俏丽的脸庞上，却泛起了一抹戾气：

    “你带我去那个方家玉器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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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我是大小姐!

    听见这样的吩咐，刘德楞了一下，实在忍不下去了，拱了拱手道：

    “大小姐，在下还有其他要事，您的差事，另找他人做吧。”

    朱牡丹的眉毛立起来了：

    “喂！伺候好本小姐，就是你现如今最要紧的差事！”

    刘德冷笑了一声，脸拉得老长：

    “是么？那麻烦大小姐跟掌柜的说一声，就说大小姐派我差事，今日查账的事儿，恕在下无能，做不得了！”

    朱牡丹怔了一下，似乎缓过一丝味儿来，摆了摆手里的团扇：

    “哦……是柜上的事啊，那，那你就先去忙吧！那个方家玉器坊，明日又再说。”

    然而，从朱牡丹的感受里，她已然觉得受了冒犯，而这种冒犯，她转眼就记到了方沁湄身上：哼！都怪那个小贱人！且给我等着！

    朱牡丹在津南城的朱家银楼中直等到深夜，才见朱启贵由人搀扶着，浑身酒气地晃回来。她忙不迭地出去，才要说话，就见厉妈妈陪着笑上来拦着，轻声道：

    “大小姐，老爷今儿可真乏了，便是您有再大的事，也等明天再说吧。”

    被她拦了这么一拦，朱启贵已经给搀扶到自己房间里去了。朱牡丹只有鼓起腮帮子，瞪着厉妈妈：

    “你是谁？！敢这么跟本小姐说话？！”

    厉妈妈却是已经得了刘德的交待，知道这位朱家大小姐是怎么个脾气。她惯来在这津南城中招待各种贵妇名媛，各种场面都算见过的，还真不怎么把朱牡丹这样的放在心上。这才打了照面，已经瞧出她是越扶越醉的，当下甩了甩帕子，笑容满面而又话语冷淡：

    “大小姐叫我厉妈妈就好。大小姐呀，恕奴婢多一句嘴，知道您在家的时候，是没有教养嬷嬷的，行事做派少了分寸也是有的。现如今，为何老爷特地要带您出门，您可想过吗？这津南城，离京都不过两三百里地，便是诰命夫人、公主郡主的，我们也见过不少，她们还都知道让着些百姓平民呢。没有像您这样，连自己父亲都不体恤的。”

    朱牡丹何曾挨过这样的说话，登时气得面皮紫涨，指着厉妈妈就嚷道：

    “好你个老杀才，竟敢如此无礼！来人呀，给他掌嘴！”

    “哟，看来是奴婢招大小姐心烦了，也是大小姐舟车劳顿，还是先好生歇着吧，奴婢明日再来问安。”

    这下，厉妈妈连笑容都欠奉了，甩着胳膊就走出门去。朱牡丹不可思议地指着她的背影：

    “这，这叫什么事儿？！一个当下人的，倒像是这个银楼里的主人似的！谁给她这么大的脸？！”

    银楼中奉命照料朱牡丹的仆妇忍不住了，从一旁走出来，向朱牡丹笑道：

    “大小姐有所不知，刘掌柜也好，厉妈妈也好，他们都是在给咱们银楼做事不假，可他们都是良家子，不像我们这几个，是签了身契在银楼里的。”

    朱牡丹正怒不可遏，听到解释，反手一巴掌就扇在说话者脸上：

    “早怎么不说？！等着瞧本小姐出丑是不是？！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的身契是在银楼没错吧？！”

    仆妇捂着脸，闷闷地点头，不敢多话。

    “哼！我说呢，一个个脾气这么大，感情是觉得自家不过是来银楼帮闲，拿薪银的是不是？！好啊，既是本小姐来了这里，可容不得他们这么作威作福！听好了，明儿就给他们结账，让他们统统滚蛋！”

    朱牡丹大发雷霆，做了决断。她又转脸盯着被她扇了耳光的仆妇，拿扇子戳了一下对方：

    “你是津南本地人吧？！本小姐瞧着老爷明儿必是宿醉不起了，那个方家玉器坊，明儿一早，你就带我去！”

    “这……是，大小姐。”

    …………

    第二天，朱启贵并没有如朱牡丹所想的那样，宿醉不起，而是一大早就强忍着头疼，梳洗打扮，又吩咐柜上给自己准备银两，显然是准备出门。他虽然没有亲自接朱牡丹，但内心终究是疼爱这个独女的，临走前特意叫她过去嘱咐几句。待瞧见朱牡丹尚自睡眼朦胧的模样，越发觉得女儿吃了苦，便温言笑道：

    “乖女儿啊，父亲今日还需出门，与何掌柜、刘掌柜一道准备中元节一概事宜，委屈你了，这几日就先在家中好好歇息吧。这家津南城的朱家银楼还是有许多新鲜首饰样子的，你不妨瞧瞧挑自己中意的留下。”

    朱牡丹连头发也还未整理通顺，闻言只胡乱点点头，转眼想起了昨晚的事，不由向父亲撒娇道：

    “爹啊，这银楼里头，没有人把我当大小姐！他们都不听我的！”

    朱启贵失笑，抬手摸摸女儿的头：

    “嗐，跟些下人计较什么？此次中元节，可是会来不少贵人，你务必在中元节开始之前，好好地学习礼仪，说不得会有什么样了不得的际遇！”

    朱牡丹却全没把心思放在朱启贵说的事情上，她只问：

    “若是有人让女儿不高兴了，女儿是不是可以让他们结账走人啊！”

    朱启贵到底还是有酒意残留，晃了晃混沌的脑袋，笑道：

    “那是自然，这是咱们自家的银楼，你是大小姐，你爱做什么便做什么！”

    朱牡丹得了这句话，登时神采飞扬：

    “行，爹爹，那这可都是您说的！”

    “是，这是爹爹答应女儿的！”

    朱启贵拍拍胸脯，笑着答应了。朱牡丹一脸得意地送朱启贵出了门，转脸就到了账房坐下，拿手敲了敲账房先生的桌案：

    “给那个什么厉妈妈结账，今儿就让她走！一个时辰也不许多待！”

    账房先生愕然地瞧着朱牡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问：

    “这，大小姐，这事儿掌柜的知晓吗？”

    “哼！我爹可说了，我是朱家银楼的大小姐，在这银楼里面，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照我说的办！若是我今儿出门回来，还能瞧见她那张老脸，我就让你滚蛋！”

    “这……唉！”

    账房先生张大了嘴，慢慢地变成一个苦笑。

    发作完了，又用了餐，朱牡丹觉得自己格外神清气爽，便命随行的丫鬟给自己梳头打扮，又如朱启贵所说，去柜上挑了好几样新鲜首饰，装扮一新，才命人引着，直接往方家玉器坊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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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见面

    方沁湄不知道朱牡丹正出发来找自己，她很忙。虽然，她也被称为大小姐，但是她很清楚，自己的职责在于好好地经营好这个方家玉器坊，这决定了她能否在这个异世扎下根来。

    柳一刀昨天抛了一句话：

    “我老人家不开口，你们就别进来！”

    然后把门一关，正式宣布开始按照方沁湄给的图样雕琢翡翠。不过，便是他不去雕琢翡翠，也还有之前来寻他的富户们留下的玉料，等待着他施展大师手段。

    另一个工房里，方嫂子也进入了一件玉器雕琢的收尾阶段，同样是瞄着方沁湄绘制的图样在做。而新请的几个玉匠小工，则在加班加点地制作那些小件玉器套装，以继续给货郎们供货。许先生和婉娘则在忙着料理紫霄宫方面的事情，所以关于方家玉器坊的一应内务管理，竟大多数都落在了方沁湄这个十三岁的少女身上。好在于妈妈如今对方沁湄算是敬服，里里外外地，给她料理了许多事项。

    可对于方沁湄来讲，有些事终究是于妈妈无法替代的，那就是给方家玉器坊的众位匠师们做出足够新鲜有趣的设计图样。她搜索着自己前世记忆中所有的玉器形制，虽然还原出不少图样，但离她自己设定的目标，好像总还是差了那么一小截。

    方沁湄很清醒，现在的方家玉器坊虽然看起来支起了一个摊子，也有了可以形成流水的基本货物，但终究还少了一件能让众人慑服的精品之作，而如果希望达成这个目标，以目前的人手，方沁湄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柳一刀已经老迈，能够维持身体不要垮下来已经不易。

    方嫂子虽然手艺不错，但还是自信不足，这让她的作品总还有一丝犹疑的气息，与真正的大师之作就形成了一道看似迈不过去的差距。

    假如，自己开始学治玉琢玉呢？方沁湄伸出细白的手指来，迎着窗外的光线照了照，露出一抹苦笑。

    并非她妄自菲薄，这具身体虽然因为营养跟上变得饱满灵动了，有了属于少女的魅力，可若是治玉，只怕对琢玉刀的掌控力是远远不足的。

    还有一点方沁湄得承认，若要排序，那么自己最喜爱的一定不是治玉，而是许多普通女孩子都喜爱的事情，就是爱漂亮，爱美。

    另一方面，方沁湄还很清楚，自己的最大优势，是在脑海中记得的许许多多，来自各个朝代的玉器珠宝形制图样。这不仅仅只是在首饰店工作的经验，真正促使她记下这些形制图样的原因，恰恰就是因为她爱这些经过岁月沉淀冲刷而留存下来的美物。

    方沁湄一边分析着自己，一边苦苦思索着。她希望在记忆库中选到一两件极致精美，又便于现在玉器坊工人们仿制的极品玉器，然而这样的标准实在难以达成。

    她在图纸上勾勒了几幅草图，又忍不住揉烂了扔到一旁。

    正在长吁短叹的时候，就听门扉被重重敲击着，门口传来了丫鬟略带紧张的声音：

    “大小姐，门口有个姓朱的姑娘，非说要找您！我们实在拦不住了……”

    “哎，这位姑娘，您往哪儿走？！”

    丫鬟们的阻止声未落，朱牡丹尖利的声音骤然响起：

    “哟！这才多久没见呀，就抖起来了？！跟我这儿装什么蒜呐！方小湄，方小湄！你给我出来！”

    方沁湄眉心一跳，立起身来，正要开口，就听于妈妈带着威严的声音插了进来：

    “这位姑娘，不请而入，本非到别人家做客的道理，令尊令堂未曾教过么？”

    方沁湄暗暗松了口气：好！一开口就戳人要害！这个年代，但凡跟天地君亲师挨上边儿的都是大帽子，至少能让为人子女的瞬间有压力不敢乱来。

    朱牡丹似乎也是没想到，一时哑火。

    于妈妈从容不迫地向旁边发问：

    “还有你们，我平日里都是怎么教的？见了客人来，不论是谁，先请了，在门厅里候一候，咱们方家玉器坊是有规矩的地方……”

    “哈！笑话，什么有规矩的地方？你们是玉器坊，我家是开银楼的，都是打开门做生意，我们家的生意可是你们这间小小玉器坊的十倍，百倍！也没听说过谁家开店的，还有门厅，等着挑客人的！这是那家店不着调的规矩，别以为我年轻，好糊弄！”

    朱牡丹的声音蓦地响起，方沁湄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她此刻脸上的张扬与满满的恶意。

    方沁湄扶额，轻轻叹了口气，她很清楚，朱牡丹所说的话确实是切中要害的。这个时代，对于会员制这种经营方式，还没有十分普及。所以对于一家玉器坊还单独开设门厅，作为待客室，确实有异常规。

    只不过之前，于妈妈这帮人，本来也不是开店出来的，对于方沁湄所提出的建议，基本就都按照她的想法做了，并没有人去追究为何要如此安排。

    出乎意料的，于妈妈的声音却十分坚定：

    “这位姑娘，我们方家玉器坊，原就不是走寻常路的店铺。别人没做过，不代表我们就不能做！”

    院子里，朱牡丹瞧着站得笔直，挡在自己跟前纹丝不动的于妈妈，觉得怒意一阵阵撞上心来：

    “你个老虔婆！真把自己当棵菜！滚开！我今天是来找方小湄和她那个娘的，她偷了我们朱家银楼的花样，这事儿，没完！”

    于妈妈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位姑娘，您说这种话，没有人证物证，最好不要开口！”

    “老虔婆，你趁早给我让开，我们朱家银楼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告诉你，津南城我们说了算……”

    朱牡丹的声音越来越高，直到众人头顶响起吱呀一声轻响，一扇位于二楼的窗户敞了开来。众人抬头向楼上看去，就见窗口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少女面庞，向着楼下微微一笑：

    “于妈妈，我来处置便好。”

    朱牡丹定定地瞅了方沁湄好一会儿，才惊觉原来正是自己要找的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妒火瞬间燃遍全身，化作一声尖利的怒吼：

    “方小湄，你给我滚下来！你跟我装什么大家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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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欲加之罪

    客厅内，方沁湄和朱牡丹彼此对视着。

    朱牡丹今日为示威而来，穿了一身火焰般的红色衣裙，发髻上簪了金珠，颈项戴了八宝赤金璎珞，手腕上叮叮当当足足戴了三四只颜色不同的镯子，端的是宝光耀眼。

    方沁湄则是一身简淡，浅蓝色的修身衣裙，腰间束了一条深蓝色宫绦，将她纤细柔美的少女身段勾勒得楚楚动人。为了方便工作，方沁湄的长发也是简约至极，仅仅用发带在头顶稍微固定，几乎没有用任何的首饰装点。

    然而越是如此简单，却反而越是衬出她的一张小脸晶莹透亮，与当初那个在云城街头的黄毛丫头，直是判若两人。

    朱牡丹瞧着这样的方沁湄，心里一股酸溜溜的情绪怎么都按不住，冷笑着上前指着她：

    “小贱人，瞧不出来啊，还挺能折腾的！怎么，上哪里骗了钱财，竟还装模作样地开起玉器坊来了！”

    方沁湄拨开朱牡丹指上面孔来的团扇，正色道：

    “朱小姐，请自重！”

    “哈哈！自重？！你个小贱婢也敢跟我说这两个字！”

    方沁湄抬了抬手，止住身旁一脸怒色的于妈妈。她紧紧盯着朱牡丹，口气平静，眼神中却是没有半分退让：

    “朱小姐，我们或许在云城有过几面之缘，但方才您说道，我们偷了朱家银楼的花样，这种话，口说无凭，说了，可是要担责的！”

    “哈！笑话，真是贼喊捉贼，你竟还敢威胁起我来了？！”

    朱牡丹连连冷笑：

    “担责？我怕什么担责？！口说无凭是吧，这里可有我从云城带来的人，他们是亲眼所见，你三个月前还不过是云城一个洗衣妇的女儿，穷困破落，如今却忽然摇身一变，成了玉器坊的大小姐了！若说是你自己的能为，谁能信？！你必是用见不得人的法子，偷了我们家的东西，才得了些好处，开起了这家玉器坊！方小湄，你真是不知死活！爹爹念旧，我可不念！”

    方沁湄眯了眯眼，淡声问道：

    “你所说的，全都是猜测。我倒想问问你，今日到这儿，到底是做什么来了？”

    “做什么？”

    朱牡丹忽然脸色一变，露出了一脸的哀怨，声音也变得柔和怯懦起来，仿佛她真的痛心疾首：

    “我们朱家银楼是讲规矩的，我们银楼，原就是从我师公裴大师手里传承下来的，我们自然有给师婆她老人家养老送终的责任。可如今，师婆却受了你们哄骗，竟离开了我们银楼，将裴大师多年积攒的花样都带来给了你们！”

    她说着，眼睛竟然还红了，落了几滴泪，抽泣道：

    “便是师婆年纪大了，可我们做小辈的，还是孝行为先，我们今日来，先不与你们计较偷窃财物之事，我们要先把师婆接回去！”

    方沁湄看着她，心里默默感叹：这个少女，真是唱念俱佳，不去当伶人真可惜了……伶人？方沁湄心中掠过一抹灵机，有了些计较。

    她轻轻侧脸，向于妈妈耳边吩咐了几句，于妈妈了然，转身离开客厅。

    朱牡丹见方沁湄表情淡淡的，十分从容，甚至还有心情安排下人做事，不由越发恼怒起来，忽然停下了拭泪的手帕，指着方沁湄尖声道：

    “你先把师婆给我交出来！”

    方沁湄挑眉：

    “如果我说不呢？”

    “不？哼，那就来啊，动手，给我砸！”

    朱牡丹厉声喝道。

    她身边带了四个银楼的伙计并两个丫鬟，方才都十分沉默地立在她身后，听了她这一嗓子，六个人不由面面相觑起来，显得十分愕然。

    朱牡丹一叫之下没叫动，顿时拍着桌子就站了起来，声色俱厉：

    “你们听好了，把这店给我砸了，回去我就给你们涨工钱！若是敢不听我的话，回去我就卖了你们！”

    “哟，这是谁呀？好大的威风啊！”

    一道又软又媚的声线响了起来，伴着一股香风和环佩叮当声进了客厅。

    朱牡丹转头看去，就见是一位千娇百媚的苗条女子扶着于妈妈走了进来，肌肤如雪，嘴唇红润。这女子款款行来，迈步之时让人觉得通身上下柔若无骨，装扮穿着更是无一处不精致妥帖，只一眼瞧过去，便让人觉得风情万种，仿佛眼神里都带着钩子，极为诱人。

    朱牡丹原本对今天自己的穿着打扮十分自傲，然而在这个女子面前，她却忽然感觉到了自惭形秽。

    女子似笑非笑地瞧着朱牡丹，又瞧了瞧方沁湄，眼波脉脉：

    “方大小姐，若是有用得着我谭仙儿的地方，只管开口，奴家必不推辞的。”

    原来，这位妩媚入骨的女子正是谭仙儿。

    方沁湄笑着向谭仙儿屈了屈膝：

    “谢谭大家，些许小事，小湄料理得了。”

    “哦？那便好……”

    谭仙儿的眼珠向被自己容光所慑的谭仙儿转了转，嗯，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不至于有太大杀伤力，自己就先瞧着吧，看看这个方大小姐是否真的能够搞定这桩麻烦。

    “谭大家”三个字一出口，朱牡丹却是小小地吃了一惊。她倒没想过，方沁湄这个玉器坊才开业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能够和被称为“大家”的红伶往来，看来，方家玉器坊就算根基浅薄，却也并非无根之草。

    方沁湄瞧着她脸上微妙的神色变化，忽然一笑，走上几步，停在她面前，轻声道：

    “对，你没听错，这位，便是津南城里的第一红伶，谭大家。你尽管找罪名给我按，若是真的能栽赃陷害成功，算我输！”

    朱牡丹终归是个少女，上门找麻烦这种事虽然她做了，却并不代表着她找事儿的能力真能有多强。

    对于这个年纪的朱牡丹来说，一位红伶，是足够让她产生一点敬畏心的。

    朱牡丹一边急速地推测着这位谭大家的身份，一边眼珠乱转，想要继续给方沁湄找麻烦。

    方沁湄将她的神色全瞧在眼中，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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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意想不到的宝物

    方沁湄瞧着朱牡丹，笑盈盈的：

    “敢问朱大小姐一声，您今日上门，喊打喊杀的，是凭借什么身份？您是官差，还是衙役？抑或是我方家的什么长辈？”

    朱牡丹眼珠乱转：

    “谁喊打喊杀了，我是来接我家师婆的！”

    她不傻，知道若是认了方沁湄的话，这旁边有位津南城的红人听了去，极有可能大肆宣扬，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可担不起。

    “来接师婆，好啊，那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便把师婆请了出来，让她自己说，愿不愿意跟你走。”

    方沁湄从善如流。

    “那感情好，不过，师婆在你家呆了这许久，受你蒙蔽也是有的！”

    方沁湄的眼睛眯了眯：

    “所以朱大小姐您的意思呢，究竟是见还是不见？又或者是，还想着砸了我们的店？”

    “哟，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说这种狠话呀？砸店？哈哈，津南城可是个讲王法的地方呢！”

    朱牡丹未及回话，谭仙儿在一旁，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

    朱牡丹一下将眼刀子放到谭仙儿脸上，直是有些气急败坏：

    “你乱插什么嘴？！”

    谭仙儿抿了抿唇，目光中简直带了些怜悯地瞧着朱牡丹，慢慢摇了摇头：

    “这位小姐，小小年纪，脾气怎么这么大？说句你不爱听的，这津南城，什么样的贵人瞧不见，可越是贵人呐，说话越是和气小心，因为知道，人外有人。”

    她慢悠悠地说完这一句，也不多说了，冲方沁湄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衣服呀，首饰样子呀，我都试过了，都是极好极难得的，得了方大小姐相助，此次中元节，我还真有底气争上一争了！”

    方沁湄温婉回礼：

    “能为谭大家效劳，小店求之不得。”

    “得了，既是你这里还忙着，我就不多留了，院里还等着我回去呢，咱们中元节再好好聚一聚。”

    谭仙儿说着，又似有似无地瞟了朱牡丹一眼，娇笑道：

    “这位，朱小姐是吧？我瞧您也不是不聪慧的姑娘，咱们津南城的中元节是极热闹的，到会的都是各路贵人，听说，这回还有极贵重极贵重的天家之人，凡天家之人，所到之处都是耳目遍布的。朱小姐若果真喜欢这么，嗯，横冲直撞地办事，传到了贵人们的耳朵里，只怕也是有的哟……”

    说着，笑嘻嘻地甩着帕子，一摇三摆地走出去了。

    方沁湄瞧着谭仙儿的身影，佩服得不行，瞧瞧，到底是最当红的伶人，待人接物真是游刃有余，明明是语带威胁的一番话，偏偏说起来和风细雨的，听在耳朵里，全都是为了对方好。

    方沁湄转眼去瞧朱牡丹，却见对方阴沉着脸，不消一会儿却也露出了笑容，冲着方沁湄极其不怀好意地笑了下：

    “嗯！方才那位谭大家说得对！我是想左了，才自己来寻你晦气！放心，中元节贵客云集是吧！那咱们就中元节赏宝会见，我倒要瞧瞧，你们方家玉器坊到底能给出什么样的物件儿来！哪一个物件儿，又不是我们朱家银楼没有的！”

    放完了狠话，朱牡丹哈哈大笑，领着人就走了。

    于妈妈愕然地瞧着朱牡丹比来时还要趾高气扬地走出去：

    “这姑娘，脑子不好使吧？她高兴什么呢？”

    方沁湄微微一笑：

    “她不傻，当然也不算精明，她这是过了明路，要在中元节赏宝会上找我们的麻烦。”

    “哦……真是眼皮子浅的商户女！咱们给的宝物，哼，可不是他们想得到的！”

    于妈妈这句话，一下就显示出了出身特点。

    方沁湄笑着点点头：

    “也是，我倒不信，他们朱家银楼能有我们给出的宝物奇特。”

    …………

    朱牡丹回了自家银楼，才歇了没多久，就听到朱启贵气哼哼地打从外头回来，劈头就是一句：

    “你今日去方家玉器坊找事儿了？！”

    朱牡丹愕然地看看朱启贵难看至极的表情，又极快地向门口瞧了一眼，立刻盯着那边露出的半个小厮的身子叫骂起来：

    “哪个不长进的，闲着没事就会嚼舌根！”

    “他们跟我说是应该的，别忘了，我才是这里的掌柜！”

    朱启贵猛地提声吼了一句，瞪着朱牡丹。

    朱牡丹立刻嘴一缩，要哭不哭的样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朱启贵马上心软了，叹了口气：

    “哎，你个傻闺女啊，这里是津南城，不比在咱们云城自己家……”

    话才说了一半，就听一个仆妇在外间低低地向朱启贵禀告：

    “掌柜的，北城的田夫人来了，咱们怎么接待呀？”

    朱启贵愕然兼愤怒起来，这些不中用的蠢人：

    “什么怎么接待？平日里怎么待，自然怎么待！”

    那个仆妇似乎听不懂朱启贵语气中的横怒，只又低低说道：

    “那个，只因平日里，这些贵妇人们都是厉妈妈负责待客的，她们素日里的喜好，爱喝什么茶，喜用什么样的花样子，爱哪种材质的首饰，这些，我们这些粗使的可都不知晓，只怕待出毛病来。”

    朱启贵越听越奇怪，眉头拧成了大疙瘩。朱牡丹却已经听明白了，裙子底下的脚不由得一寸寸往后挪，她再胡闹也知道，自己这个父亲，对待做生意这件事那是最虔诚不过了。

    朱启贵猛地转身走出去：

    “既然是她待客，那就让她去接待啊，跟我说什么？！”

    仆妇和朱启贵在外头站住了，低低地议论起来，朱牡丹在屋子里越来越心惊，恨不能找个地界把自己藏起来。

    果不其然，朱启贵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向她的方向瞧了一眼，眼神接近于眼刀了：

    “这……既是这么着，还杵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把厉妈妈请回来！”

    “已经去请了，可田夫人，不能让她一直等着呀……”

    朱启贵头疼至极，用力拿手掌搓了搓脸，忽然吼叫了一声：

    “朱牡丹！你惹出来的事，你来了局！你听好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学着懂事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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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新图样和小财迷

    屋子里的朱牡丹被吼得抖了几下，她还是头一次见朱启贵暴怒成这样。

    不过，她虽然任性，到底还没蠢到家，知道这不是玩笑的事儿，立刻麻溜儿地整好衣裙闪了出来：

    “好，爹爹呀，就是接待一位叫田夫人的贵客是吧，知道了知道了。女儿做得来，女儿不是天天跟程大小姐她们打交道嘛！喂，你你，那个谁，你来说说这田夫人是个什么身份来历，脾气秉性怎样？”

    那仆妇瞧了瞧朱启贵阴沉得要滴水的脸色，压着嗓子大概说了说那位田夫人的情况，陪着朱牡丹往前头去了。

    朱启贵盯着朱牡丹的影子，直到瞧不见了，才猛地吐出一口气，恶狠狠地低吼道：

    “刘德呢？！刘德哪儿去了，怎么能纵着小姐犯下这么大的错？他还想不想干了？！”

    一旁，另一名仆妇缩了缩脚，踮着脚退到阴影里去，唯恐朱启贵一眼瞧见了自己。

    嗯，当爹的是这样，也难怪女儿是那样。

    …………

    方沁湄没有把朱牡丹的威胁放在心上，她有太多事要忙了。谭仙儿走了，为她订制的服装和首饰却还有些许需要微调的，也就是现在玉器坊里人手足，才能赶得上在这次中元节的时候就供上谭仙儿用这些服饰。

    方沁湄回到自己屋子里，继续搜索枯肠地思考有趣的玉器形制，却发现自己似乎是陷入了思维死角，愣是一点儿欣喜想法都没有掏出来。她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没精打采地把画得不成样子的纸张都揉烂了，扔到一边去。

    晃了一会儿神，方沁湄又想起谭仙儿来，忽然眼睛一亮：给她做的那套物件儿……有了！如果抛开本土形制，不，谁说玉器只有本土形制？！

    方沁湄眼睛越来越明亮，一个堪称国宝的玉器形制从她脑海中浮现出来，她即刻抓起笔来，快速地在纸上绘制着。

    不消片刻，一只杯子的形态跃然纸上，杯首的位置有一兽首，圆眼、大耳、双角，其形似牛非牛，目视远方。兽首两耳高高竖起，微微内收，仿佛聆听世间的声音，整个杯的造型与动态，描述了全神贯注，飞驰疾奔的猛兽向前突冲的一瞬间，曲尽其妙，令人心动。

    没错，方沁湄所描绘出来的，正是前世一只国宝级的唐代玉雕——兽首玛瑙杯。

    这种弧形的酒杯形似兽角，故也有称角杯的。这种形制，起源于西方，希腊人称之为“来通”（rhyton），后来才传播到亚洲。因此有的学者推测此杯是从中亚或西亚进献来的礼品。

    兽首玛瑙杯，用整块的俏色红玛瑙制成，是至今所见唐代唯一的一件俏色玉雕，也是唐代玉器作工最精湛的一件。

    方沁湄清楚地记得，自家玉器坊当中，有一块与兽首玛瑙杯用料十分相似的上品美玉，绝对可以复制出一只完美的兽首玛瑙杯来。

    在这个时空中，方沁湄还没有看到过太多与外界，尤其是西域交流的痕迹，也不对，貌似现在是在和西域打仗？所以，想要看到兽首玛瑙杯作为礼品出现在朝堂之上，必然是不可能的。

    方沁湄越画越兴奋，兽首玛瑙杯的细节活灵活现地还原在她的脑海中，并随后在笔下流淌了出来。待笔墨干了，方沁湄简单地加以着色，又以文字标注大概的雕琢要点，前后也就是个把时辰，已经将兽首玛瑙杯绘制完成。

    嗯，就是自己写的标注文字，不管是哪个玉匠拿在手里，都会露出一脸沉痛如便秘的模样……算了，谁让前世自己是与手机和键盘为伍的呢？

    方沁湄自我安慰完成，立刻又兴致勃勃地想起该让谁来动手雕琢这只兽首玛瑙杯，方嫂子？冒险了点儿，柳一刀？不知道他的翡翠雕琢完成了没有？

    才想到这里，简直如福音一般，外头忽然炸响柳一刀的哈哈大笑：

    “丫头，出来！快来瞧瞧我老人家的最新力作！”

    方沁湄眼睛一亮，想了想，快速地将刚完成的图吹了吹风，垫了块薄毡，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虚虚地捏在手里，摆好笑容打开门迎了出去：

    “柳爷爷，您做得了？！快让小湄开开眼！”

    柳一刀站在院子里，才来的时候那弯得快直不起来的腰笔笔挺的，说不出的得意傲然：

    “那是！也不想想，我可是大名鼎鼎的柳一刀！”

    方沁湄巧笑倩兮，视线在他的腰封上转了一圈，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柳爷爷自然是最厉害的琢玉大师，不过您的这件玉雕，可有小湄的一半功劳在里头！”

    “切！哪有一半？！你也就是出了那么一丁点儿的主意，跟块玉屑差不多！”

    柳一刀鄙夷状，得意洋洋抖动的胡子却分明说着相反的意思。

    方沁湄掩嘴笑，随后表情沉静下来，整了整衣裙，才稳稳地伸手去接那块柳一刀捧在手心的翡翠玉雕。

    柳一刀果然是鬼斧神工一般的玉雕大师，不过一天的功夫，方沁湄所描绘的“破玉残荷”意境的翡翠玉雕，已经完成了接近百分之八十，剩下的，只需要再细细打磨，微调就可以了。

    她在这里细细地端详这件翡翠玉雕，却没有留意柳一刀也站在一旁，眯起了眼睛端详着她。

    这个孩子，对自己的手艺，既有敬，也有畏，目光清澈而坚定，不见对玉器的占有欲和贪婪的估值感，只见对玉器之美的欣赏与热爱，是个好孩子。

    柳一刀暗暗点头，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女孩了。

    方沁湄将这件“残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都观赏遍了，小脸上泛出一抹兴奋的粉色，抬头瞧着柳一刀问道：

    “柳爷爷，这件玉器，咱们卖多少钱合适？”

    柳一刀：“……”

    自己看错了！这个方小湄，小小年纪就这么铜臭熏人，这还了得？！

    方沁湄还没完，板着指头笑嘻嘻地算计道：

    “柳爷爷您操刀的玉雕，那都是绝世珍品对不对？那您采用了我的图样，我也应该可以在其中占点儿分成吧？您瞧这个比例怎么分比较合适？三七呢还是六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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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兽首玛瑙杯的诱惑

    柳一刀再也听不下去了，手抖着，指住方沁湄一声暴喝：

    “方小湄！把老人家我的玉雕放下来！”

    方沁湄笑得双眼弯弯，一个灵巧的转身，避开柳一刀抓过来的手：

    “柳爷爷，跟您开玩笑呢，您当什么真啊？”

    “开玩笑？！这种玩笑是你小孩儿家家能随便乱开的？！”

    柳一刀绷着脸，怒冲冲的，眼角的弧度却松弛下来一点儿。

    “柳爷爷您的作品吧，有一件儿算一件儿，都是镇店之宝，哪能随便提个卖字！”

    方沁湄将玉雕牢牢按在胸前，紧怕摔了。

    柳一刀翘着胡子：

    “这还像句话！”

    “不过……”

    方沁湄话语一拐弯儿，转着眼珠子瞧着柳一刀，表情慧黠：

    “柳爷爷您雕的玉器，是我们方家玉器坊的镇店之宝呢，还是您柳氏玉器的镇店之宝呢？”

    柳一刀一怔，气势汹汹的神情收了收，他得承认，方沁湄问到点子上了。

    柳一刀虽然和裴师母交情极深，但他毕竟仍然是一位极其资深的玉雕大师，自己家里也是开了玉器坊的，且已经传承到第三代，如今管店的是他的长子柳大郎。

    虽然说柳一刀爱玉成痴，不喜理会俗务世情，但确实还有整整一个玉器坊，快要上百的人口，都指望着他老人家的名声养活，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就比如说现在，柳一刀因瞧上了方家玉器坊独有的翡翠，而留在此处，还出手给方家玉器坊雕琢了玉器，那这报酬该怎么算？这件玉雕，用了方家玉器坊的材料，方沁湄的图样，和柳一刀的手工，若是还这么含糊下去，早晚得有事儿。

    柳一刀再是不留心俗务，也是知道利害关系的，他的心情未免就有点复杂起来，背了手，眯着眼上下打量方沁湄：

    “想得周全呀，我倒是小瞧你了，方大小姐！”

    方沁湄“噗嗤”一笑，伸出左手，将和薄毡卷在一起的新图样滴溜溜在掌心转了圈儿：

    “柳爷爷，是您瞧得起小湄，才用了我的图样，小湄知晓！”

    柳一刀的眼睛黏在图样纸卷上就不动了：

    “这是……给老人家我瞧瞧！”

    方沁湄再度一个转身，避了开去，裙摆划出好看的弧度：

    “柳爷爷，咱们进屋瞧吧！玉雕可不兴下头空悬着，不保准！”

    “哼，用你说，快快快，快进屋！”

    柳一刀急得不行，一迭声地催着方沁湄进了工房，他预感到方沁湄手里那张纸，多半又是能让他开眼的新图样。

    方沁湄没理会柳一刀的催促，而是先妥妥当当地将“残荷”放置在安全之处，才迎着光，将兽首玛瑙杯的图纸摊了开来。

    “这是……你如何能画出这等出奇的样子？！本朝似乎从未有过如此形制的玉器！可有名字？”

    柳一刀的老眼中瞬间放出光来。

    “这件儿东西呢，还真不是我想的，好像是爹爹想的，他认得几个喜欢玉器的波斯商人……”

    方沁湄早已想好了托辞，也不算全是假话，方嫂子就说过，他们夫妻在京都居住之时，确曾和波斯商人打交道。

    “妙啊，当真是妙啊！”

    柳一刀捧起方沁湄的图样来细瞧，越瞧越放不下。

    …………

    津南城如今越来越热闹，各路人等，都冲着这个隆重的中元节而来。

    这会儿，太阳下去一半，热气却还蒸腾着，燥热未休。

    一位中等身材的四旬男子，骑着一匹青色骏马进了津南城，脸上被汗水冲得一道一道，背心的汗更是早已湿透。他身后还跟了一辆马车，车轮碌碌滚动着，光听声音就感觉装载了许多沉重的物件儿。

    城门旁边，一个青衣仆从眼睛一亮，撩着衣角就冲了上来，边施礼边小心地瞧着他的脸色，笑得脸上一道道褶子：

    “大爷，您终于来了！”

    男子拿汗巾子擦着汗，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可不是来了嘛！这几日太爷怎么样？”

    “回大爷的话，太爷不肯让小的随身伺候，只带了青玉和墨玉两个小娃儿就住进那个方家玉器坊去了，怎么，太爷书信上没跟您提一句？”

    那个仆从扯了扯嘴角，露出尴尬来。他又转转眼珠子，低声道：

    “大爷，瞧您这一身……要不，咱去客栈，先消消汗，舒展舒展？”

    男子狠狠地勒着马头，咬了咬牙根，冷笑道：

    “还消什么汗，舒什么展？！一个多月了，大爷我这口气，到现在都没顺过！这个方家玉器坊还真是好手段！走！大爷我倒是要瞧瞧，他们家到底有什么样了不得的玉！”

    “哎，是嘞，大爷，这边走！”

    青衣仆从爽快地答应一声，弯着腰伸出手，引着男子拍马向前。

    不消一会儿，男子就风尘仆仆、汗流浃背的出现在了方家玉器坊门口，青衣仆从上前拍门：

    “有人吗？请通报一声，柳家大爷来拜会……”

    “拜什么会！直接喊一嗓子，柳大郎来接他爹！”

    柳大郎拧着眉头，马都没下，右手握着鞭子，急促地敲打着左手手心。

    “是，大爷！喂！我们……”

    一句没喊完，门吱呀一声开了，青玉和墨玉两个圆乎乎粉扑扑的脸蛋一边一个钻了出来，咧出一嘴白牙嘿嘿一乐：

    “哈哈！柳叔！太爷说了，想着大爷也快到了，打发我们两个守着门口呢！”

    “太爷说，要是大爷来了，就只管进来吧，别把自己当外人，他手里还有件玉器没雕完，一时半会儿走不开。”

    青衣仆从尴尬地一笑，回头瞧柳大郎。

    柳大郎眉头拧成个大疙瘩，挥着鞭子指着后头跟着的马车：

    “太爷什么意思？他想帮衬自己的老友，我这里也给他带了足够的礼物了，他也体谅体谅……得！我跟你们说什么，说也白说！走吧！”

    柳大郎一跃下马，甩着鞭子就往院子里走，边走，眼睛下意识地就到处瞟，嗯，这院子整得，还有几分样子。

    到了客厅，柳大郎站了站，也不接仆人送的茶，扭头瞧着一脸喜笑的青玉和墨玉，问道：

    “怎么着，老爷子的意思是他还要在这儿待着？家里的事儿彻底撂挑子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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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借招牌

    青玉和墨玉吓得往后一缩，手摇得跟扇子一样，都快出重影了：

    “没，没！老爷子没这么说！”

    “那他什么意思？走走走，别给我送茶，也别给我拿水洗脸，我就想让他瞧瞧我这身狼狈！”

    柳大郎气大发了，挥袖子驱赶来送茶送湿帕子的仆人。

    嗯？送湿帕子？这方家玉器坊的下人，调教得不错啊？柳大郎想到这一点，眼皮子耷拉下来，慢慢把气喘匀了，找了位置，提着前襟坐下，然后慢慢抬眼瞧客厅中的各种布置。

    作为一家新的玉器坊来说，这里的摆设，居然，算得上不错。这么说，这位当初在圈里，出了名的跟自己丈夫不对付的裴师母，也不是一点儿见识没有的老妇人。

    柳大郎的青衣仆从是柳家老人，瞧着柳大郎的神情，大概心里就有了数，忙笑着躬腰上前，接过了方家仆人手里的茶盅递上去：

    “大爷，您走了这一路，奔波劳碌的，快喝口茶歇歇。”

    柳大郎点点头，摸了把下颌的短须，神色缓和：

    “还请通报一声主人，就说柳家柳大郎来访，在下就在此恭候了。”

    青衣仆从立刻又笑着从方家仆人手里接过湿帕子，一边递给柳大郎，一边嘱咐：

    “有劳通报了！”

    “自然，鄙主人随后便到。”

    两位送茶和送帕子的方家仆人十分平静，带笑点着头出去了。

    柳大郎拿过帕子，慢慢地擦着脸上的浮尘油汗，擦得脸上一派平静：

    “这方家玉器坊，除了裴师母之外，还有什么来路，都有数了？”

    “回大爷的话，挂牌那天，小人四处问了一圈，除了和本地商会的石会长有些来往之外，好像也没有其他背景了。倒是老太爷到了他们家，给他们赚了不少人气，津南城本地的好多富户都拿了自家的珍藏玉料来，请老太爷动刀。”

    柳大郎眼中怒色一闪而没，抛下了帕子，冷笑道：

    “小瞧他们了，倒是真会用人，也真敢用人！”

    柳大郎复又错着牙，眯眼瞧着青玉和墨玉两个：

    “你们真是没出息的货，一点儿都指望不上！我要是不过来，老太爷就得给人当苦力，白白使唤了！你们脖子上那是脑袋吗，还是装了半边水，半边面粉？！”

    青玉和墨玉对视了一眼，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没接茬，这会儿，明显大爷拱着火呢，避一避才是真的。

    他们这里压嗓子说着话，不消一会儿，就听窸窸窣窣的衣襟响，伴着拐杖顿地的声音，却是裴师母扶着一个小丫鬟笑容满面地出现：

    “柳贤侄！你可来了，哎呀，这一晃多少年没见了，让师母瞧瞧，真是有大老板的气度了……”

    柳大郎从座位上起身施礼，笑得温文尔雅：

    “裴师母，愚侄被俗务所困，疏于问候师母，让您担忧了，实在过意不去！师母您身体可还好？”

    裴师母笑得满面皱纹如菊花一般，她如今算是解开心结，再难见之前的愁苦万状：

    “劳烦贤侄问候，如今身子骨倒比在云城的时候硬朗许多！”

    “哦，那真是极好！”

    两人未免客套了几句，正说着，就听外头又是轻轻的脚步声响，却是方嫂子迈步而进。

    如今方嫂子虽然埋头雕琢玉器，不过衣着用料仍比过去好了许多，着一件合体修身的蓝色松江细棉褙子，袖子处可见挽袖的痕迹，头发也用青色包头巾帕裹起，没有用簪钗等物，仅仅耳垂塞了两粒金丁香，十分利落干净。

    方嫂子笑着向柳大郎屈身行礼：

    “见过柳大爷，小妇人乃是方家未亡人，也会几手粗陋的玉雕手艺。承蒙令尊柳老爷子不见外，能够在我们这间小小的玉器坊栖身，真是感激不尽。柳大爷一路过来，辛苦了！”

    柳大郎打量了方嫂子一眼，嘴角往下垂了垂：

    “辛苦么，谈不上……哦，这位就是方家玉器坊的女玉匠吗？”

    柳大郎把“女玉匠”三个字尾音拖得长长的。

    “这……是，我是女玉匠没错。”

    方嫂子有点摸不着头脑。裴师母则听明白了，挑眉瞅着柳大郎：

    “大郎，怎么，听你的意思，对我们这两个妇人开的玉器坊有成见？难不成，影响你们做生意了？老身可听闻，柳氏如今都交给你打理了，老身才让老柳走这一遭，不至于让你们柳氏难做吧……”

    到底还是有个老交情的底子在里面，柳大郎拱拱手，嘴角使劲往上提了提，仿佛是个笑：

    “大郎并不敢，师母，您是长辈，还是玉雕行里的老前辈，大郎是末学晚进，怎么也轮不到我这小辈的说您的不是。左右，都是我们做小辈的不够精明能干，才让长辈的到老了还奔波劳碌。”

    歇了歇，柳大郎又带笑不笑地补上一句：

    “大郎实在惭愧，因为我的不长进，如今竟还让自家的长辈到别人家玉器行里做起事来了，若是传了出去，我们这柳氏玉器行也是开不得了。”

    这话里的意思可就太明显了，方嫂子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裴师母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大郎，你这是怪师母让你父亲劳碌奔波了？”

    “大郎说了，身为晚辈，实在不敢置评长辈之事……”

    一句话没说完，就听门外蓦地传来柳一刀的高声：

    “哟呵，老大，你这还不叫置评啊？！听你这说话，长脾气了啊，本事长了吗？”

    柳一刀脚步咚咚地走了进来，背着手，冲着柳大郎吹胡子瞪眼睛。

    “太爷，回家吧！咱们柳氏玉器也得您掌舵呀！”

    一看柳一刀终于出现，柳大郎即刻换了脸弯了腰，就差上去拉柳一刀衣角了。

    哟，这位柳大爷，真是能屈能伸。裴师母和方嫂子瞬间有大开眼界之感。

    柳一刀不耐烦地挥袖子：

    “去去去！我老人家既然说是把柳氏交给你小子了，你就好好给我做好，除了玉雕，旁的事，我不管！我可是交代了的，自此以后，我老人家想玩儿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我自己说了算！”

    柳大郎的腰板一下又挺起来了，皱眉道：

    “太爷，话不是这么说的！这方家玉器坊，既然姓方，就和我们柳氏玉器不相干！哪有他们自己没有好工匠，就从我们柳氏借人的道理！还是借您这位我们柳氏的金字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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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要避嫌

    柳一刀歪着头，瞪着自己的儿子：

    “他们没借柳家招牌，是你老子我自己跑来的津南城！怎么着，我做点子自己喜欢的事儿，不行啊？”

    裴师母瞧着父子俩，和方嫂子交换了一下眼神，上前笑道：

    “贤侄来得匆忙，想是累着了吧，快先坐下歇歇，有什么话咱慢慢说。”

    柳大郎立着脚跟没动，只冲裴师母拱了拱手：

    “师母，晚辈有些话要说，还请让闲杂人等都先退下。”

    裴师母自是依从，眼瞧着屋子里方家的仆人们走得一个不剩，柳大郎才又语调毫无起伏地说道：

    “师母，您是前辈，有些不恭敬的话，晚辈原不该到您家地界的第一天就说，可是吧，又如鲠在喉！“

    裴师母已经感觉到话无好话，她眯了眯眼，稳住心神：

    “贤侄有什么话，只管直说。”

    ”那就容晚辈放肆了。晚辈今儿来，瞧了您这方家玉器坊的做派，对下人的约束，都是极出色，极有分寸的，晚辈佩服。可是啊，既然管束玉器坊您是行家里手，那有句话您自然该听过，就叫同行是冤家！到底我们柳家也是打开门做玉器行生意的，自家老太爷却上您方家玉器坊来守着，给您家做物件儿，这是从何说起啊？知道的，得夸咱们两家看在同行的面子上不计得失，互相扶持，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二老，有特别的深情厚谊呢！”

    他最后几个字，简直是咬牙切齿蹦出来的。

    “这……”

    柳大郎这话一出，便是裴师母人老了，脸皮厚实些，却也着实经不住，一下就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张了张嘴，竟没说出话来。

    柳一刀是个玉痴，更是不懂言语之争，这话他简直没听明白，只是瞪圆了眼睛：

    “什么跟什么啊？！你混小子说什么呢？！”

    方嫂子自是听懂了，当下心里“咯噔”一下，忙上前向柳大郎屈膝行了一礼，陪笑道：

    “柳大爷，这是哪里传的闲话？柳大师何等人物，裴师母也是业界有名望的，怎会有这样的话语牵扯？没得惹人笑话！”

    柳大郎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方嫂子，嘴角一直往下耷拉：

    “不瞒方家大嫂，这话，不是从别处传的，是有人正经八百写了信送到我们柳家府上，我瞧着实在胆战心惊，所以只好一路不眠不休地赶了过来。原想着，给我们家太爷安排的人是稳妥的，哪知晓他们几个竟自在津南城偷闲躲懒……”

    说着，柳大郎的眼刀子狠狠地在青衣仆从、青玉墨玉三人身上来往剜了一遍。

    方嫂子再是不敏感，此时也知道了这告黑状的是谁：

    “难不成……是朱家银楼的朱掌柜给您写了信？”

    柳大郎微微冷笑：

    “这么看来，你们自己也清楚是得罪了谁！”

    他又细瞧了一眼方嫂子，摇头道：

    “方家嫂子，劳烦请您离我远些，你方才一进来便说自己是个未亡人，我还是避嫌些的好。”

    方嫂子一怔，只觉得最近已经搁置许久的一股酸涩之气骤然冲上心头。

    啪！一声脆响，柳大郎吃痛，“哎哟哎哟”叫起来，却是被柳一刀狠狠一巴掌扇在脑袋上，帽子都打掉了。柳一刀气得胸口起伏，指着柳大郎破口大骂：

    “你个不长进的东西，逆子！口出不逊，你这是打算把你爹我活活气死，好让柳氏彻底归了你！”

    柳大郎护着脑袋，犟着脖子低声道：

    “太爷，老爹！这……你就听儿子一句劝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其实儿子不在意，咱们柳家也可以不在意，可这方家，连个撑门户的男人都没有，我们一脚踏进来，算怎么回事啊？！瓜田李下的，好说不好听！士农工商，咱既是工，又是商，已经比起士、农矮了多半截儿了，要再在这名声上有亏欠……”

    “我打死你个臭小子！别人说一句，你就当圣旨捧着，你老爷子我教你一辈子，你怎么就没把老人家我的话放在心坎儿上，啊？！琢玉的手艺上不得台盘，我瞧你这经营的功夫也是狗屁不通！自己都没主意的人，当得了什么大掌柜！”

    柳一刀气急了，脱下鞋子劈头盖脸地冲儿子脸上、头上打去，一点儿不留手。

    柳大郎兀自不服，一边拿手挡脸，一边没口子地嚷嚷：

    “老太爷，老爹，儿子这可都是为了您老人家的清誉着想！”

    这儿才嚷着，那边却传来了方嫂子的一声惊呼：

    “师娘！”

    柳家父子抬头一看，才发现是裴师母气得脸色铁青，身子软软地歪了下去。

    “哎呀，来人呐，快请大夫！”

    柳大郎再混，也还知道人命关天。

    柳一刀气狠了，直到方沁湄领着大夫来了，也还紧紧捏着自己的鞋子，恨不能再上去抽柳大郎几鞋底。

    柳大郎站在一旁，瞧着方沁湄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沉着地引着大夫进来给裴师母把脉，不由又是暗自摇头：这个方家玉器坊，果然如朱启贵所说，都是女人！这不，连半大孩子都出来抛头露面了……自己的仆人也说了，在这津南城中这些日子，也没打听出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来，自己老爹还是早点儿跟这老中小三个女儿撇清关系的好！这样的玉器坊，怎么开得下去！

    他在心底嘀咕什么，方沁湄并不清楚，不过，气得没法和柳大郎正常对话的方嫂子将他的话低声复述给方沁湄之后，她的眉眼就一寸寸冷了下来。

    方沁湄淡然地扫了一眼柳大郎，冷声道：

    “没想到，柳家大爷是这样的糊涂人，依小女子看来，只怕柳氏玉器是守不住了。”

    柳大郎哼了一声：

    “你不过是个幼女，念你们女人家支撑门庭不易，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今日我来，便是为了接老太爷回家的！”

    啪啪！柳一刀勃然大怒，手里的鞋子劈头盖脸冲他砸了下去：

    “你个混账东西，还敢满嘴胡说！你竟不是我儿子，你是来收拾老人家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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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三七分账?!

    方沁湄抬手拦住暴跳如雷的柳一刀，平心静气地安慰道：

    “柳爷爷，快别这样，您老身子骨没好多久，受不得动气。”

    “正是，大师快先坐下歇歇。”

    于妈妈送了大夫进去给裴师母把脉，这才走出来和柳家父子应对。她的脸色大不好看，浑身都阴沉沉地泛着一股怒气，若不是方沁湄再三告诫过不要随意抛出身份背景，她恨不能让下人们拿棍子把柳大郎打出去。

    好在裴师母的状态还是让柳大郎收敛了态度，他沉着脸，一口接一口地抿着茶，身边的青衣仆从和青玉墨玉三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做了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不吭。

    方沁湄起身，慢慢挪到父子俩的中间，她如今身量仍是娇小，需抬头看着两人：

    “您二位，都是小湄的长辈，柳爷爷是小湄极尊敬的人，柳叔叔又是初次到我们方家玉器坊，照理说，我们都该好好招待。可现如今，柳叔叔显然对我们有成见，柳爷爷，您先别急。”

    方沁湄抬手稳住又要竖眉毛的柳一刀：

    “柳叔叔，您就不想问问，柳爷爷为何会在我们方家玉器坊住下来吗？还有，为何小湄方才敢说，您的柳氏玉器，怕是守不住了吗？”

    柳大郎皱眉：

    “你不过是危言耸听，小姑娘家家的，学什么神算子！”

    “住口！大郎，你在玉器一行上的天赋有限，怎么肚量也这么狭窄？！”

    柳一刀猛然暴喝，他发现自己真的没把大儿子教好。

    方沁湄轻轻一叹，涉及到别人的家务事，自己是不能随意插口的。不过，关于方家玉器坊和柳氏玉器的合作，却不能因为柳大郎这么个糊涂人就算了。

    别的不说，柳一刀对玉器雕琢的虔诚与狂热以及精深造诣，岂是普通玉匠所能比拟的？

    那就努力说服吧！

    方沁湄吐出一口浊气，向柳一刀屈膝施了一礼：

    “柳爷爷，或许您将小湄画的图给柳叔叔瞧一瞧，他便明白了。”

    柳一刀犹在气头上：

    “凭什么给他瞧？！他不配！”

    方沁湄哭笑不得，拉了拉柳一刀的衣袖：

    “柳爷爷，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如果成的话，咱们是两家玉器坊合作的关系，哪能一直让您给我们做工啊，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柳一刀气咻咻的，好一会子才点了点头：

    “好！真是便宜他了！这个有眼无珠的逆子！”

    方沁湄笑了笑，命人去柳一刀的工房中将“残荷”与“兽首玛瑙杯”的图纸都取了来。

    柳大郎先时还大马金刀地拧眉坐在座位上喝茶，亟待青玉墨玉一边一个，将两张图纸在他面前展开，登时一下就站了起来：

    “这，这是？！”

    柳大郎再是琢玉一行上的资质有限，眼光却是跟柳一刀一处浸润出来的，非寻常玉匠可比。仅这一眼，他已经瞧出这两份图纸的精妙之处，当下眼睛越睁越大，人也离图纸越来越近：

    “哎呀，妙啊！妙不可言！这是哪位大师的佳作？！”

    刷！却见自己面前陡然出现了老父叠满皱纹的脸，一幅傲娇的神态，将两张图纸挡得严严实实：

    “怎么，你小子还看得懂这是大师之作啊？”

    “那是自然！父亲，太爷，这是……哎！可惜了，这位大师，字写得着实软弱无力！怕不是大师自己写的吧？”

    方沁湄才略有一丝自得的心情，立刻又恢复了极度的平静。她淡然地瞧了瞧柳大郎，浅笑一下：

    “不瞒柳叔叔，这两张图，都是小湄所作。”

    “什么？！你，就凭你？”

    柳大郎上下打量着方沁湄，嘴张得老大，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柳一刀气得又一巴掌呼了过去：

    “说你有眼无珠就算了，你还是个张嘴就得罪人的！在家的时候我怎么没瞧出来，你竟是这么个糊涂人！”

    柳大郎扶着自己又被老父打歪的帽子，指着方沁湄：

    “她，难道真是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画的这些样子？！”

    “那还有假？！你老爹我在这里守了这么些天，你真当是为了别的破事儿啊？！”

    柳大郎脸涨得通红，待笑不笑的：

    “哎哎，是啊，我说呢，咱们家太爷除了在玉这上头动心思，其他的事儿那是一概不理的！”

    他到底也是玉器坊的大掌柜，哪里能看不出这两张图的巨大价值，确定是方沁湄所绘之后，立刻起身向方沁湄躬身一拜：

    “方姑娘，是在下孟浪了！竟随意听信了旁人挑唆，大老远跑来给方家玉器坊添堵了。”

    方沁湄一笑，伸手将两张图纸卷了起来，慧黠地冲柳大郎挤挤眼睛：

    “不要紧呀，柳叔叔，您只管给我添堵，只别忘了，咱们两家的合作就此打住了。”

    方沁湄将图纸往怀里一抱，抬脚就出了客厅。

    柳大郎急得跳脚，冲上去想抓她袖子，不防于妈妈一脸神清气爽地拦在前头，眼瞧着方沁湄越走越远，柳大郎急得扯着喉咙在后面叫：

    “咱们两家的合作，哎，哎方姑娘！什么合作……哎，别走啊方姑娘！咱们好好聊，再让我好好瞧瞧那图纸成么！”

    柳一刀又抬手往自己儿子脑门上拍了一巴掌：

    “你来得真好！方姑娘刚跟我约好了，按三七分账跟咱们合作，你一来，这合作就谈不成了！”

    “三七分账，哎，哎，行啊都依你方姑娘！别，别打住，咱好好聊！哎，我做东我做东，这津南城我知晓有个饭庄，极好的，你们，马上去给太爷订包厢！”

    …………

    津南城的慈缘饭庄是极有名的，因靠近津南城中的名寺大慈院，环境故是清幽宜人，斋饭味道又极其鲜美，故达官显贵也好，富豪名仕也好，都愿意来此相约吃饭，或来此松散饮茶。

    慈缘饭庄的房间常常月余前就订完了，也不知柳大郎如何的手眼通天，竟真的当夜就订到了一间位置极好的包厢，请了裴师母、方嫂子、方沁湄等人入席，柳一刀自也作陪。

    柳大郎洗漱一新，精神百倍，在席上举着酒杯向裴师母朗声笑道：

    “裴师母，大郎年轻，见识少，是个糊涂人，您老可别跟我一般见识！”

    “哎，你倒是跟你们家老爷子一样的暴躁脾气，不是师娘说你，以后可得改改！”

    裴师母日间纯因一时气急而晕倒，经大夫金针调理，已然无大碍，坐在主位上满意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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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争风

    慈缘饭庄一面挨着大慈院，一面临水，位置极佳。柳大郎订的包厢正在临水的一面，窗棂大敞，只留下窗纱屉子阻隔夜晚的飞虫，水面的清风透过窗纱徐徐而进，驱散了房间内的盛夏暑气。

    透过窗纱，隐约可见水面上灯火阑珊，却是有楼船在水面游弋，间或传来轻歌曼舞之声，一派的繁华旖旎，却是与大慈院的庄严肃穆之气相映成趣，一边软红千丈令人沉醉，一边古朴淡泊飘逸出尘。

    柳大郎之前在方家玉器坊态度恶劣，那是打定主意要维护柳一刀的晚年声誉，本意是奔着撕破脸去的，但现如今，他已经看中方沁湄提供的玉器图样，自是决意要和方家玉器坊合作，在这席上也就放开了，笑声朗朗，特意挑拣些大家爱听的话，流水滔滔般说来。

    柳大郎是柳氏玉器行如今的大掌柜，一旦有心讨人欢喜，哪有不成的，当下包厢内热热闹闹，笑语喧哗，算得上宾主尽欢。

    这慈缘饭庄的饭菜果然极尽鲜美，偏又都是素斋，吃起来毫无负担，方沁湄自穿来到如今，还未曾享用过如此美味，真是胃口大开。

    柳大郎此时早把她的反应瞧在眼中，因笑道：

    “方大小姐是初次来慈缘饭庄用斋？此处的素月饼也是极好的，中元过后是中秋，如今方家玉器坊是新店，若是府上还没有自己做月饼的习惯，不妨来此购置一些素月饼，这津南城中众位夫人小姐们都是爱吃的。”

    他既有心结交，这番话已经是带了指点之意。

    “不瞒柳叔叔，确实是头一遭，平日里事情多了些，再说我到底是个姑娘，也不好随意走动。素月饼是吗，好极了，于妈妈您替我记着点儿。说到中秋，柳叔叔，您带我们来此处真是太对了，若是还能在这个房间，请几位知己好友一起品茶赏月，岂非美不胜收。”

    方沁湄夹了一筷子蜜汁莲藕，甜笑着回答。

    “这有何难？我们柳氏玉器与此处掌柜的有旧，你若真有招待朋友贵客的需求，自管明言，别人再是订不到，我们却是可以提前订好的。”

    柳大郎慨然应允，经过今天下午在方家玉器坊的一番经历，柳大郎已很清楚，面前这个小姑娘才是这间玉器坊的主心骨，她既然主动留了话头，那自然要接过来，现在正是要把人情用足的时候。

    “唉，小湄这阵子当真辛苦了，玉器坊里里外外，大事小事，须臾离她不得。”

    裴师母目带怜爱地瞧着方沁湄，伸手给她推过汤碗去：

    “可怜见儿的，瘦成这样，多吃点儿补补！”

    方嫂子瞧着自己的女儿，也是眼眶微微一热，忙笑着接过裴师母推过来的汤碗递到方沁湄跟前：

    “正是呢，你还未及笄，可要爱惜身子。”

    柳一刀挑了块罗汉斋吃着，哼了一声：

    “我老人家瞧这小女娃子长的是七窍玲珑心，你们放心，她才不会委屈自己！”

    “柳爷爷，瞧您这话说的，师婆和母亲，还有柳叔叔那是一片心意，您这话一说吧，就仿佛全屋子的人里头，就您不关心小湄！”

    柳一刀眼睛一瞪：

    “谁说我不关心你？！你还得给我好好画几个新样子！”

    他们这里说着话，忽然就听窗外响起一声清脆悦耳、柔媚入骨的吟唱，听在人耳中，简直如同三伏天饮了冰茶，毛孔舒展熨帖，动人至极。

    一时间，满屋子的交谈并碗碟相交之声都停了下来，齐齐地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那道百转千回的声线原是越水而来，众人透过窗纱，能够看到此刻水面上正徐徐行驶过一艘挂满红灯笼的楼船，雕琢精美，鼓乐轻扬，伴着那道婉约柔美的吟唱，红色灯笼在水面投下一片瑟瑟颤动的倒影，端的是如真似幻，飘渺如仙。

    众人听得屏息静气，几乎不敢大声呼吸。

    亟待这条楼船缓缓而过，去得远了，屋子里还静了好一晌，每个人眼中都有激赏之意。

    柳一刀蓦地一拍桌子，大声道：

    “好！此情此景，真当浮一大白也，哈哈！小子，你今日日间办的事混账透顶，不过，就冲你今儿晚上订的这个包厢，老人家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众人才要松动心情说话，就听窗外陡然又响起一道高亢激越的声线，伴随着铃鼓阵阵，再度闯入众人耳廓！

    如果说，方才的吟唱缥缈柔美，那么此刻的嗓音却是昂扬坚实，同为女音，却是一柔一刚，有着截然不同的质感。

    方沁湄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干脆站起身走到窗边细瞧，只见又是一艘挂满了红灯笼的楼船自水面缓缓而过，那道昂扬饱满的女声正是从船上传出。

    这条船，与方才驶过的那条十分相似，但又有所不同，在楼船顶层的位置，铺展开一块平台，台上铺就红毯，此刻正有一道白衣翩翩的倩影在红毯上舞动。

    月影灯火映衬中，那舞动的人影动态极美，看得方沁湄心旷神怡，简直要忍不住大声叫好。

    一曲终了，舞动的白衣倩影一个急停，袅娜婀娜地停在楼船平台上，面孔朝着这边，亮了个相。

    方沁湄将对方面容净收眼底，不禁轻轻“咦”了一声。

    她对形象记忆颇为擅长，一眼便认出，这位在楼船上舞蹈的正是那日前来方家玉器坊求柳一刀琢玉的陈娥儿陈大家。

    陈娥儿这一停，一亮相，就听饭庄内猛然间爆发出一阵喝彩鼓掌之声，想来是靠着水边的慈缘饭庄客人们全都认出了她。也难怪，她如今在津南城可谓红透了半边天。

    喝彩声中，方沁湄不由扬眉，对陈娥儿此刻的号召力有了新的认识。她不禁转头问道：

    “今天是什么大好日子，竟让我们碰见陈大家在此演歌？”

    柳大郎和方沁湄一样惊讶，他转身唤来了慈缘饭庄的小二。

    小二笑着答道：

    “爷从外地来，自是不知，如今陈娥儿陈大家与谭仙儿谭大家都要参加中元节演歌，她们两家所在的院子约了赌斗，她们今日在此演歌，是提前与自己的衣食父母们知会一声，也为的是方便夜市里的开盘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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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方沁湄的想法,陈娥儿的思量

    “夜市开盘口？”

    方沁湄惊奇地挑起了眉毛，她还真是没想到，这个津南城的夜市还附带这种功能。

    柳大郎闻言也眉飞色舞起来，站到窗边，还赶得及看一眼月色灯影之下陈娥儿的风华绝代，当下啧啧赞道：

    “这是哪个？是陈大家？可惜方才没有瞧见那个谭大家的模样，没法比对，要不然，咱们就知道该押谁了！”

    方沁湄哑然而笑，这位柳大郎其实是个有趣的人。

    说到押谁么……方沁湄笑眼弯弯地冲柳大郎道：

    “柳叔叔有心要押此次的盘口吗？小湄有个主意，咱两家联手押一次！”

    柳大郎“咦”了一声，他倒没想到方沁湄一个小姑娘，竟还有这份胆色：

    “依你，押谁？”

    方沁湄笃定地道：

    “谭仙儿！”

    一旁其他人还没说话，那个慈缘饭庄的伙计倒“噗嗤”一声乐了，捧腹哈哈道：

    “这位姑娘，虽是谭大家方才的吟唱也不错，但这位陈娥儿陈大家明显技高一筹啊！她得的掌声、喝彩，那明显比方才谭仙儿谭大家多多了！你再瞧陈大家的舞，那身段，那动作，啧啧……”

    方沁湄瞧着这伙计，微笑点头：

    “着啊，那你押陈大家呗！咱们就可以开个小盘口啊！”

    “哎，小可不过是个饭庄里跑堂的，挣的那都是辛苦钱，押什么陈大家谭大家的盘口啊？小可就不扰各位爷雅兴了。”

    到底是接待惯各路人等的，这位伙计当下就堆下笑容来，一点儿也不妨碍方沁湄他们的兴头。

    方沁湄笑着点点他：

    “这事，是你自己不玩，日后可别怨！”

    “那哪能呢？诸位客人请慢用，若没别的吩咐，小可告退。”

    伙计躬了躬身，甩着毛巾出去了，他去别的包厢之间走了一圈，听的几乎一边倒的要押陈娥儿，不由摇头而笑，对方沁湄的独树一帜全然没有半点兴趣。

    方沁湄自是不管别人怎么想，她很清楚谭仙儿将以何种姿态亮相中元节，若是陈娥儿的表现仅此而已，那么谭仙儿必能有机会一举爆红。故此，她有足够的信心押下此注。

    方沁湄瞧瞧若有所思、拿手不住捋短须的柳大郎，又瞧瞧席间含笑瞧着自己的方嫂子和裴师母，复又笑道：

    “如何？小赌怡情，想来柳叔叔也是乐意的。其实，若非小湄是个女儿身，我自便可去夜市下注，但……诸多不便呀。”

    方沁湄瞧出柳大郎还是有些不以为然，但如此难得的发财机会，身为小财迷的她，怎可轻易错失？！

    柳大郎见方沁湄虽然笑容甜美，眼神却十分坚定清明，不由心中一动。他对此类押宝下注之类的事并不热衷，但方沁湄眼中所散发的自信却让他感觉到，至少这是再一次拉近双方关系的好机会。

    柳大郎思索已定，当下哈哈一笑，点头应允道：

    “这有何难，那么，此事便交给我！”

    …………

    楼船上，乐音袅袅而散，陈娥儿白衣飞舞，向四周团团拜过，才蝴蝶般飞回到船舱之内，立刻有丫鬟上来替她理容，又有嬷嬷在一旁絮絮道：

    “姑娘此次亮相，真真的把谭仙儿压了一头！她的楼船方才已经走了，看来竟是没有豪客请她下船到饭庄一叙！有了姑娘，我们万花楼必能在中元节上一鸣惊人，让五湖四海来津南城的客商们都记住姑娘！”

    陈娥儿抬手摘下头顶金银丝编织的嵌宝花冠，抿了抿嘴，眼中透出一股子烦躁和阴郁：

    “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老是有点不踏实……谭仙儿今儿唱的曲儿，是去年就听过了的旧曲儿，她的舞也是极好的，今儿晚上竟连一支新歌也没唱，一场舞也没跳，实在奇怪！”

    旁边的丫鬟笑道：

    “姑娘有所不知，听说谭仙儿如今连练舞和练唱的师傅都快供不上了！自是没有人替她编新曲，练新舞！”

    “哈哈，姑娘，咱们万花楼有了您，必能让……”

    陈娥儿的目光中透着冷静，一挥手，制止旁边的人说下去：

    “不！这事儿不对劲！像我们这等人，便是自己再穷，吃不上饭也好，都会想法子供着自个儿的乐师、舞师，除非是想隐退……隐退？”

    陈娥儿目光连闪，心里有点似真似假的欣喜：谭仙儿美貌、才情哪一样都与自己不相伯仲，堪称劲敌，自己这三年以来，用尽了力气，借助财力人力，才将她缓缓压下去，若是她有引退之心……陈娥儿的心跳不由快了几分。

    她这里想着，就听嬷嬷在一旁舞着帕子笑道：

    “姑娘，您可听清楚了？”

    “嗯？什么？您再说一遍。”

    陈娥儿回过神来。

    嬷嬷笑着，啧啧赞叹着送上一把子红通通的拜帖来：

    “姑娘在月下一舞，对面慈缘饭庄里的豪客们可都瞧在眼里了，方才有饭庄里的伙计，划船送了十几份帖子过来，都是请姑娘现在就过去饭庄演一场的，姑娘您看怎么选呢？”

    陈娥儿眉头一皱，唇边带出一抹冷笑来：

    “哈，竟有这么便当的事，他们想见就见么？那我也称不起大家了！去，说几句漂亮话，都先给回了吧，若是想见我，让他们自去万花楼寻我！”

    嬷嬷忙唯唯应着，果然拿着帖子出去，与慈缘饭庄的伙计传了话，今夜的演舞算是了局。

    陈娥儿卸妆已毕，换了宽松舒爽的半旧衣裙穿了，倚靠在楼船顶舱的窗边，瞧着月色静静铺满水面，又有笛音缥缈而至，一时不觉心旷神怡。

    想了一歇，陈娥儿抬手吩咐道：

    “虽是我们不去慈缘饭庄见那些豪客，但规矩还得遵守，待会子楼船在慈缘饭庄的小码头上停靠一下，我自下船去，与饭庄的管事道声谢，方才总是他们照顾我们的意思。”

    “是，姑娘想得极周到，原该如此。”

    楼船缓缓航行，一时果然行到慈缘饭庄侧面的小码头处，当下船工捡一块合适的地方搭了跳板，引陈娥儿款款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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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可有把握?

    陈娥儿一行人的行动举止，方沁湄在楼上窗边瞧得分明。她眼珠子转了一转，转头向柳大郎笑道：

    “不知柳叔叔与慈缘饭庄里的关系可够亲近么？”

    柳大郎还没说话，柳一刀倒在一旁哼了一声：

    “小丫头片子，又打什么歪主意？慈缘饭庄的掌柜是我柳一刀老人家的老友，与大郎不怎么相关，要卖人情，老人家我的人情更管用！”

    方嫂子瞧了瞧方沁湄满眼放光的样子，抿唇一笑：

    “想是小湄想找人与那位陈大家细聊聊？”

    方沁湄笑道：

    “想不到娘亲与小湄想一处去了！也不是聊旁的，其实，只需要让女儿想法子在她左近瞧上一眼便足矣了。”

    裴师母奇道：

    “这却又是为何？”

    “师婆莫急，小湄自有道理。”

    柳大郎也十分好奇，见柳一刀一脸纵容的模样，便唤来了饭庄的伙计，几人在包厢里低低商议了几句。

    这边，陈娥儿既然众目睽睽之下进了慈缘饭庄，便不好随意走脱，少不得走到之前拿到手的那些拜帖所在房间，一通应酬。好在此处是素斋饭庄，故此无人饮酒作乐，倒是少了陪酒之苦。饶是如此，十几间包厢走下来，也让陈娥儿累得满脸通红，额头渗汗。

    陈娥儿扶着嬷嬷再度来到饭庄走廊中，迎面却碰上一名身材矮小的饭庄伙计，手上端着茶盘就撞了上来，差点打泼在她身上。幸而陈娥儿身边的嬷嬷眼疾手快，一把将那个伙计推了开去，竖起眼睛呵斥道：

    “怎么做事呢？！可要我们替你们掌柜的教教你规矩？！”

    那伙计抬起头来，裹头的青巾下露出一双弯弯的笑眼，冲着陈娥儿快速地扫了一圈，屈身告罪。

    陈娥儿不欲多事，挥手叫停了嬷嬷的骂声，不过她自己的声音也冷冰冰的：

    “罢了，好在是没淋着我，给人跑堂当差事的，偏这么毛手毛脚，以后自有你苦头受呢！”

    摆着腰肢，便从那伙计身边过去了。

    那身形瘦小的伙计默默地盯着她的身影直至消失在拐角处，才闪身进了一旁的包厢，扯下包头的青巾，正是方沁湄。

    柳大郎兴致勃勃地问道：

    “撞了当面了，感觉如何？”

    方沁湄一边理容，一边笑道：

    “陈大家虽然身上穿的是半新不旧的衣裳，料子却极讲究，颜色鲜艳，发髻上八宝累金丝的条钗、并蒂莲的玉簪子、红宝石流苏吊坠的抹额，腕间是镶东珠间红宝石的赤金镯子，如此看来，她果然喜爱使用华丽繁复的首饰样子，连脚上的鞋子也是顶上镶嵌了明珠。”

    方沁湄自打玉器坊正式开业，虽然忙得不可开交，但也还是找出时间来研究了这个时空中的首饰样子，所以今天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眼，她也基本上把陈娥儿使用的首饰都记下来了。

    裴师母眼中露出满意的笑容，她如今对方沁湄的心灵手巧是越来越满意了：

    “那，既是小湄你瞧清楚了，你觉得谭仙儿对上她，可有把握？”

    方沁湄倩然一笑：

    “中元节，两位大家演歌，与今日的表演场地相同对吗？那我想，谭仙儿至少不会输！”

    她的眼中，闪现出自信的光彩。

    …………

    漠北的夜晚，虽然同样算是夏日，风刮在人脸上，却仍有寒意。

    裴玉明坐在大帐之中，凝眉看着手中的密信，片刻后，唇边泛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他将纸条随手搓烂，扔在地上，又踩上一只脚磋磨了几下。

    沈嬷嬷留神着他的一举一动，低问道：

    “没大事吧？”

    “我的那位母亲，将我的庚帖散了出去，正在京都各门阀间辗转，看起来，这次她不达目的必不罢休。”

    沈嬷嬷一怔，脸上猛地蹿起一股怒意：

    “老爷就这么由着她折腾？！到底你才是长子兼嫡子，他们是正经打算一点脸面不要了？”

    裴玉明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掌，在桌上叩了叩，目光若有所思：

    “先不说这个，我上次让你们给方小湄送回去的那块金丝玉，她可想好了要做什么吗？”

    沈嬷嬷愕然，这……哪儿跟哪儿啊？

    裴玉明抬眼看了看沈嬷嬷，点头道：

    “明白了，他们如今在忙中元节的事，那，那个陈娥儿的事，有下文了吗？”

    沈嬷嬷的神色立刻正常多了：

    “万花楼的底细属下们都细查了一番，资金来源应无问题，开的年头也不短，足有十来年了，里头的伶人们有自己采买的，也有被卖进来的。大多来自江南，每年雨季，江南十年倒有八年是涝的，一发洪水，就有这些卖儿卖女的事。陈娥儿也是江南人士，家里没什么人了。”

    裴玉明的眼睛微眯：

    “没人了，是好事。津南城因为长公主的缘故，如今已经云集了本朝一半以上的豪门富户，也有各路官员的家眷，若是有什么动静，必然小不了。你们在中元节上，需得盯紧些。”

    “那是自然！”

    裴玉明顿了顿，忽然补上一句：

    “她那里，也盯紧些。”

    “她……哪里？”

    沈嬷嬷怔了一下。

    “方家玉器坊。”

    “哦，属下理会得！”

    裴玉明瞧了瞧沈嬷嬷仍然带着些微诧异的表情，淡淡道：

    “紫霄宫那边，可有什么眉目吗？”

    沈嬷嬷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声音也垂落下去：

    “不瞒世子爷，婉娘他们赶过去，到如今竟连一点儿消息都没传出来……属下有些担心！”

    裴玉明抬手制止她说下去，目光深沉：

    “没有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如今我们人手有限，不能再分兵了！”

    “是！属下明白，只是，姐妹连心……”

    “武当山紫霄宫那边如何？”

    裴玉明深深地看了面带忧色的沈嬷嬷一眼，问道。

    “那边已经与武当派和解，也确实没有搜到任何东西。”

    裴玉明似笑非笑：

    “所以此事，是婉娘该受的！她还真是自作主张……罢了，让武当山紫霄宫的人手火速赶去另一处紫霄宫，以作接应！”

    “是！”

    沈嬷嬷眼中透出喜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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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疗伤

    方沁湄回到家中，洗去浮尘，略事休整，立刻又坐到了桌子前。

    她持笔在手，却一时并未描画什么，而是静静地透过窗纱，注视、感受着月色下的整个院落。

    天色虽然已经暗透了，却不妨碍整个方家玉器坊仍有灯火点点，让整个夜色变得通透明亮了许多，工房中则有细碎的飞陀操作之声，又有交谈的人声。如果再细分辨，还能听到院墙处传来犬吠，那是之前方沁湄亲自挑来的两只田园犬正在忠心护卫。

    这处时空，此时此刻，方沁湄头一次觉得略有心安。

    自己手里，是掌握了一些些微薄的能量和资源了，能够尝试去和看不见的命运之线掰掰手腕了吧。

    方沁湄心知肚明，如果能够助谭仙儿赢下中元节之争，也必然能够带方家玉器坊前往更高的一个层面。

    为此，之前为谭仙儿制作的整套首饰头面与服装，在某些细节上还要再做更精致而细微的调整，保证能够让她在中元节当晚惊艳众生！

    方沁湄深深吸了口气，双眼明亮，手掌平稳地在纸上绘制出行云流水般的线条。或许是真正开始融入这个时空的原因，她如今对文房四宝的应用已经越来越熟悉，画面也越来越能够体现出自己的意图。

    唯独一条，她的字是真难看……不过，事急从权，方沁湄想着，自己总会有时间和机会，把这笔字好好练练的。

    可惜，平静的时光是如此短暂。一幅对谭仙儿整体造型的调整图刚刚完成，方沁湄吹了吹墨迹，还来不及收起，就听窗口猛然响起轻轻的剥啄之声。

    方沁湄一怔，忙走到窗边，就听窗外婉娘沉重地喘息着：

    “是我！”

    方沁湄忙把窗户打开，一股水气夹杂着血腥气骤然涌入，其中蕴含的凶险意味，顿时将方沁湄原本宁静安详的心态击碎！

    婉娘几乎是跌进来的，她虽然仍穿着夜行衣，却已是半身湿透，因此时照明并不充足，尚不足以辨别出地面上正在滴落的是血迹还是纯粹的水滴，只一条是肯定的，她受伤不轻，且目前显然不想惊动任何人，才会如此狼狈地来到方沁湄屋中。

    方沁湄扶着婉娘在自己榻上坐下，只听到婉娘牙齿相碰之声，显然是正在发抖。

    她赶忙从桌上移了烛台过来，才一晃眼，就看见婉娘发间竟有细碎的白色冰凌，登时心下大惊：

    “大夏天……这是怎么闹的？！”

    婉娘抬起头来，方沁湄才发现她脸色铁青，嘴唇墨乌，显然情况极其糟糕。

    婉娘吃力地抬起一直发抖的手，指了指自己胸腹之间，声音嘶哑：

    “听好，我有药，你替我，替我服下！”

    说着，身子一歪，几乎就要倒在方沁湄的榻上。

    方沁湄哪有不知道此刻凶险的道理，立刻从婉娘身上找出了一个玉瓶，瞧着难以发声的婉娘点头，知道这就是伤药。

    方沁湄无比庆幸自己屋子里有茶壶蓄水，忙倒了水，替婉娘将玉瓶打开，倒出一颗清香扑鼻的丸药来帮她服下。

    也不知道这伤药是何成分，服下去不过一盏茶功夫，婉娘脸上的青黑之色竟是消下去不少，连带的，手也不再颤抖，只是脸色白得如纸一般，还是瘆人。

    婉娘闭目养息，好一晌，才睁了眼，去瞧方沁湄，却不由一怔。

    只见方沁湄这个娇小的姑娘，一脸警惕，提着把尺余长的裁纸刀站在自己进来的窗户那块儿，显然是在全力戒备。

    婉娘瞪着方沁湄手里那把裁纸刀，要不是实在抬不起手来都想去扶额，停了一歇，才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放心，没有尾巴……再说了，我对付的那些人，是你拿这么把小破刀能抵挡的？快别丢人了。”

    方沁湄自窗边转过身来，笑眼弯弯：

    “都能说这么长的句子了？到底这是什么样的伤药，如此神奇？”

    婉娘翻了翻眼皮，哼了一声：

    “瞧不出，你还真是个有胆气的！”

    说着四处瞧，眉头皱了起来：

    “你身量小，也没有我能换的衣服……”

    才说着，就见方沁湄走到衣柜边，就手把柜门拉开，从里头拿出一套相当长大的衣服来：

    “你老是高来高去，又常和人拼斗，我就想着，没准儿哪一天就用得上，所以就备着了，瞧，这不就用上了！”

    婉娘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谢”字来，只微微点头：

    “只怕还得帮我找块绷带，裹裹伤。”

    方沁湄的神情严肃起来：

    “你伤在哪里？伤口大不大？要不要我帮你瞧一瞧，如果伤口很大的话得先缝起来，你这还落过水……”

    “缝伤口？你竟会这个？！”

    婉娘的眼神里简直带了震惊。

    方沁湄心里一突，随即打了个哈哈：

    “父亲教过我很多杂学！别指望我能救死扶伤啊，我只能救救急！要是伤口不缝起来，只怕一直流血不止。”

    她指了指婉娘身下——席子几乎已经全湿了，湿淋淋的，散发着一阵阵的血腥味。

    婉娘深深地瞧着方沁湄，好一晌，才点头道：

    “好！这么说，这些物事莫非你也准备了？”

    方沁湄点头，轻快地转身再度拉开衣柜：

    “是的，有备无患。”

    “好一个有备无患，方小湄，我，沈婉娘，过了此劫，承认欠你一个大人情！”

    方沁湄拿着肠衣线和银针、伤药转过脸来，一笑：

    “如今，咱们算是同船共度，你不必觉得欠我人情，总之，你们若好不了，我便也好不了，这个，我是有数的。”

    婉娘转过身去，声音微低，语言却很清楚：

    “我伤在背上，右肩往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得如此明白。”

    方沁湄揭开了婉娘背后的衣服，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即便是远不如前世那般明亮的灯光映照之下，也能看到一道长约尺余的伤口翻卷着，散发着狰狞和不祥。

    方沁湄稳了稳心神，拿起帕子，用茶水淋湿，缓缓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血污。

    在巾帕触及伤口的瞬间，方沁湄能够清晰地看到婉娘的肌肉极快地收缩了一下，显然剧痛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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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疑虑丛生

    婉娘虽然身子轻颤，却是一声不吭。

    方沁湄暗自佩服，轻轻地擦去血污，定了定神，将针在灯火上烧灼之后，狠狠心一针插入皮肉之中，努力地穿针引线，将伤口缝了起来。

    婉娘额头满是汗珠，但她知道，此时正是关窍，故而只是咬牙硬抗。好在她也不是没受过伤的，这点痛倒还能忍。

    足足忙了小半个时辰，方沁湄才将伤口处理完毕，裹上伤药之后，果然血液不再溢出。

    婉娘虽然仍是面容苍白，却透着一股子神清气爽。她转过头来瞧了瞧同样显得疲惫的方沁湄，挑眉道：

    “瞧不出，你一个小姑娘家，倒有这份胆气和手艺！照我说，你竟不该在这里呆着，该去漠北军营！”

    方沁湄不动声色地擦拭着手上的血渍，摇头道：

    “我没有悬壶济世的能为，也没那份胆气，对我来讲，护着身边的亲人，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顿了顿，方沁湄歪歪头笑道：

    “这点子微末的技巧，你们跟军医一说，他便知晓了，若要再精深，我可实在做不来，我的手呀……”

    她伸出细白修长的手指来，在灯下晃了晃，带着丝遗憾：

    “还是只适合做描描画画的，要是从此和各种伤口打交道，那多可惜！”

    婉娘看着方沁湄，原本该有的感激变成了鄙夷的一哼：

    “你也就这么点儿出息了！成吧，我先出去了，你把你这屋子里的东西，都卷了，从窗口给我扔下来，我让人给你换新的。”

    婉娘指了指自己身下垫着的铺盖。

    方沁湄从善如流，待婉娘跃出窗口，她立刻将残留着血腥味儿的席子连同铺盖统统卷成一卷，拿根布带一捆，扔下了二楼。看着婉娘的身影倏忽消失在夜色之中，方沁湄这才缓缓地坐回到桌前，吐出一口长气，只觉得背心都是冷汗。

    她知道，自己在冒险。方才她若是不管婉娘的伤口，其实也完全说得过去，但是……唉！为什么还是没学乖呢？

    方沁湄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就当是给自己一个小耳光。

    婉娘伤成这样，偏不去其他人那里，却来了自己这儿，显然，是对现在身边的同僚们有了疑虑。而自己在这个时候，又展现出不同于这个时空的医学知识……怎么就能这么热血上头呢？

    算了，做都做了！大不了，都往自己的便宜爹身上推！

    方沁湄正在暗暗咬牙，就听窗口又响起轻微的剥啄声：

    “大小姐，我来给您换被褥。”

    “进来吧，窗户开着。”

    方沁湄应了，就见一个样貌普通的圆脸丫鬟背着一个包袱，轻身一跃进入房间，落地的声音还不如一张秋叶，显然是功夫高明。

    丫鬟冲方沁湄屈了屈膝，算是行礼，随后手脚极其麻利地替她将床收拾完毕，还顺手熏上了香：

    “大小姐，可还有什么吩咐？”

    方沁湄搓着手指，上下打量着这姑娘：

    “你功夫很不错呀，我这手上发粘，能不能给我去打桶清水，我略洗洗？”

    那圆脸丫鬟点点头，打开窗户就跃了下去，过一会儿果然拎着一桶水，再度返回。

    方沁湄满意地眯起眼睛：

    “成了，就这样吧，剩下的我自己来，你去吧。”

    “是，大小姐。”

    圆脸丫鬟再度在窗口消失。

    方沁湄关好门窗，拿了帕子，轻轻地搓洗着手上，身上，仔细地想着这半夜来的事儿。

    可以确定，婉娘对如今身边的同僚起疑，而自己身边又安插了这么一个身手高强的丫鬟，显然，他们对自己也是不放心的。如果有自信一点，或许可以解释为裴玉明这个主子对自己的特别照料，可是……方沁湄从来算是拎得清的，想想自己手里少得可怜的牌，她就自嘲地笑了起来。

    哦，对了，那块金丝玉……裴大少爷到底想用那块玉做什么呢？

    一时也想不明白，不想了！外头都敲二更了，得赶紧收拾睡觉，明天还得安排人给谭仙儿送图过去，好让她照着改服装。

    现在的重点是，自己得让这个小小的玉器坊活下来，再努力活得好一点！

    方沁湄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整好衣衫，回到已经弥漫着一股淡淡清香的床铺上，很快睡去。

    她并不知道，就在她发出悠长呼吸声的时候，窗边有个人影晃了晃，又消失了。

    …………

    陈设简单的屋子里，灯光如豆。

    许先生和婉娘对面而坐，均是表情严峻。

    灯火忽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待恢复平静，屋子里已经多了一个人，就是那个圆脸丫鬟。

    婉娘抬眼向她看去，后者立刻上前低声禀告道：

    “她已睡下了，很安稳，像是心底坦荡的模样。被褥里也都查过了，没有任何夹带，很是干净。”

    婉娘的眉头并未解开，而是看向了许先生。许先生手捋胡须，一根根地捻着，像是要揪下来。

    “老许，你说说，这事儿，你怎么看？”

    许先生的手掌在桌面上轻轻敲着，端起桌上的残茶一饮而尽：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个方小湄，身世绝对不简单！婉娘，我瞧她对你似乎无甚防备，这试探的事儿，恐怕还得交到你手里。”

    婉娘的眼中透出一抹烦躁：

    “旁的我不知晓，但她没有武功，这是肯定的！”

    “即便她没有武功，可是指点世子爷用银化毒，点拨你去了真正的紫霄宫，又有缝制伤口的秘术……都已经值得我们痛下决心，好好地将她查个清楚！”

    许先生断然道。

    “我们在做的事，何等凶险，当中不容一点闪失！”

    “这我当然知道，不过这姑娘，世子爷和我们都还在云城的时候就认得了，能出什么岔子呢……”

    婉娘的眉头越皱越紧。

    暗鸦鸦的夜色里，忽然传来一声清朗的笑声：

    “我听到，有人在说云城？那会子，不止你们世子爷在，我也在。”

    许先生和婉娘一下就站了起来，脸带惊喜：

    “刘公子？！”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自门口迈入，俊朗的面容上满是轻松，随着啪的一声轻响，来人将手里的马鞭轻轻甩了个鞭花：

    “你们世子爷非让我来津南城，本公子只有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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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榆木脑袋

    许先生和婉娘瞧着来人，眼中都是笑意，许先生先走前一步，拱手拜道：

    “刘公子，如今津南城正有一桩热闹事儿，亟待公子大展身手。”

    刘青峰丝毫没见外地将马鞭递给一旁的丫鬟：

    “这桩热闹事我来的一路都已听说了，不就是中元节吗？如今黑白两道的富贵豪门都云集津南城，连江湖武林的闲人听说也在往这边赶，咱们这位长公主，很好，很有面子。我这可是跑了一路，一点儿没敢耽搁，你们说着，我听着，先给爷来杯解渴的茶水。”

    早有人将茶水送上，刘青峰边喝边松大衣裳，他是真的奔了一路，漠北还好，这津南城仍在盛夏，身上早已湿透。

    许先生和婉娘一边细说着津南城的情形，一边让人给刘青峰送上换洗衣服。

    刘青峰隔了扇屏风，边擦拭清洗身上的汗水，边凝神听着许先生和婉娘的话语，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他已经一身轻松地走出来，眉头却皱了起来：

    “关于这个方小湄，你们的意思，要怎么办？”

    许先生毫不犹豫地道：

    “必须一查到底，免留后患！”

    刘青峰瞅了一眼婉娘，十分放松地往太师椅上一歪：

    “婉娘呢，你怎么想？”

    婉娘迟疑了一下，答道：

    “属下，属下赞成许先生。”

    刘青峰嗤了一声，挑眉瞧着两人：

    “我该怎么说你们好呢？这小姑娘，是十三岁不是？是。是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不是？是。她眼光独到，发现了绿色硬玉的矿脉，是不是交出来给咱们没藏私？是。哎，别急，再有，她的亲娘和一个半路认的师婆在咱们掌控中不是？是。有这么多桩事情明明白白放在咱们手里攥着，你们怎么就又要什么一查到底了呢？有什么可查的？”

    许先生张了张嘴，愣是没插进话去，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刘公子是个话这么密的人？

    刘青峰架起了二郎腿，轻松自在地晃悠着：

    “要我说，这样的情形下，咱们还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翻出手掌心去，那不是她能干，是我们无能！”

    他的神态轻松，话里的意思可一点儿都不轻松。

    许先生肃然，起身向刘青峰拜了拜：

    “刘公子，您说得是！是我着相想左了！”

    婉娘也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却见刘青峰一边从桌上拿起把折扇来扇着风，一边拿扇子点着婉娘道：

    “许先生，本公子就不提了。婉娘你其实心里该有谱，彼此相处这么久，你还弄不清楚一个十三岁小姑娘的底细，还要许先生动用人手去查……唉！婉娘，我也听说你弄错紫霄宫的事儿了，那个时候，你不是挺有主意的吗？这会儿，你倒附和起老许来了？”

    婉娘悚然心惊，猛地扑倒在地上，向刘青峰叩拜：

    “刘，刘公子……是属下无能，属下糊涂！”

    刘青峰瞧着婉娘，摇摇头：

    “你们的顶头上司不是我，论理，不该是我来发作你们。你们主子的心思我也摸不着，好自为之吧，先把自己该办的差事办好，而不是想找身边人的岔子，来掩盖自己的毛病。”

    夏夜仍是暑气逼人，婉娘却觉得自己半身进了冰窖。幸好，刘青峰很快转了话题：

    “紫霄宫那边情况如何？”

    婉娘心下略定，却又涌上一股郁愤之气，抬头说道：

    “紫霄宫之行非常顺利，紫霄宫的真人将一封密存的书信交给了我们，可就在我们返回的路途中，接二连三遇到死士袭击，路线定位之准，把握时机之精，让我觉得必有内鬼！”

    刘青峰拿扇子呼呼扇风，将一头兀自润湿的长发吹得拂动不已：

    “讲得有道理，不过，那密信保住了吗？”

    许先生忙在一旁将一枚蜡丸送上来：

    “婉娘拼死护住了！”

    刘青峰拿过蜡丸，瞧着上头染的褐色，顿了顿，轻叹了一声：

    “……辛苦了！为了这件东西，赔了几条人命？”

    婉娘低下头去，唯有肩膀轻轻抽动。

    刘青峰的神色到底缓和下来，收起扇子，向许先生和婉娘招呼道：

    “咱们一起瞧瞧，到底信里说了些什么。”

    …………

    红烛高照，香烟缭绕，水榭的帘幕在夜风中轻轻掀动，露出薄纱下面两具彼此纠缠着的身体。

    随着律动，知州满足地发出一声长叹，满身疲惫又满足地瘫着不动了。

    他有了年纪，怀中的女子却正在最美丽丰饶的二十多岁，艳丽如花，难得的是肌肤晶莹如玉，极为诱人。

    女子伸出纤白的手指，在知州胸前画圈圈，娇笑道：

    “大人好厉害，丽娘喜欢得紧……表哥做事，还使得吗？”

    知州正在昏昏欲睡，闻言低笑了一声，在丽娘额头亲了一口：

    “心肝儿，还担心你的表哥呢？无妨，凡事，有你的知州大人照应着，不使得也使得！”

    丽娘笑得将脸藏到知州怀里，如同花枝乱颤：

    “知州大人对丽娘真好，丽娘该怎么谢谢大人呢？”

    知州感觉到她呼吸的热气轻轻喷在胸前皮肤上，不由得又兴致勃发起来，搂着她笑道：

    “这有何难？给大人我生个儿子，就是最好的谢礼！”

    “哎呀，大人……”

    丽娘一声婉转缠绵的低唤，迎接来的是疾风暴雨般的行动。

    再度云收雨歇，侍女给二人清洗一番，知州疲倦已极，闭目养神。丽娘却睁着双眼瞧着水榭的房顶，想了一歇，又伸手推了推知州：

    “大人，若是丽娘也想做点儿生意，您瞧可还使得吗？”

    知州打了个哈欠，嘟哝道：

    “做什么生意？你有大人我，还愁银子不成？再说了，你表哥已经在打理生意，早晚津南城商会也是他的，你还忧心什么？”

    丽娘露出惊喜万状的表情来：

    “真的呀？表哥会管津南城的商会？那感情好……哎，那原来那个商会会长怎么安置呢？”

    知州嗤声一笑，惬意地摸着丽娘光滑如丝缎般的肌肤，也不睁眼，只淡淡地说：

    “那个石会长，为人做事古板得很，本官年前想再新辟一个市场，让他带着商会的人捐些银子，谁想他仗着资历，竟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不仅银子没捐，连本宫提议的新市场他也顶，说什么东西两市足矣，再多就是劳民伤财！哼，本官瞧他就是个榆木脑袋，既然是木头脑袋，还不如摘了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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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前夜

    何掌柜很忙，非常忙，中元节前这七八天，带了两个长随，几乎脚不沾地地在整个津南城里盘旋。

    正如刘青峰所言，如今的津南城富豪云集，连江湖豪客也来了不少，五花八门的应酬多到令人咋舌，也得亏是何掌柜不过三旬，还是壮年，一天约下来十几波的应酬饭餐和酒席，竟都扛下来了。

    不过，这也造成他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被长随架着走，或者在马车上打盹儿醒酒，体面固然是足够了，辛苦也着实是辛苦。

    眼瞧着中元节的灯山都竖起架子来，各路商贩也都在东西两市入了席，坐等后日开市了，何掌柜这边儿才略消停了些。

    这会儿，何掌柜终于有空到了自家的香料店里头，仔细地瞧了瞧准备在赏宝会上拿出去的宝货——一座精雕细刻、玲珑巧致的香山子。

    这座香山子以上好的檀香筑就，雕工出色，活灵活现，仿佛搬了一座小山在自己房中，却又散发着馥郁浓厚的香味，着实珍贵难得。

    何掌柜细瞧了瞧，满意地命人用红绸子将香山子盖好，吩咐道：

    “看紧门户！若是有半点差池，仔细你们的皮，不，小心你等的命！”

    “是，一切听爷的吩咐！”

    当下，何掌柜扶着自己仍有酒意的脑袋出了店门，上了马车，回到自家宅院之中去歇息了。

    他睡得不安稳，许是仍有酒意的缘故，半夜还起来吐了一次，就在身边丫鬟拿了水杯来替他漱口的时候，他猛一抬头，却是悚然一惊，反手就打翻了水杯：

    “那边，那边天空怎么那么红？！”

    确实，窗外的夜空，红了半边，与这密蓝色的暗夜相容，竟然透着一份诡异妖冶的美感。

    何掌柜奔到窗边，推开一瞧，脸色煞白——那红的半边不是旁的，竟是烧通天的火焰！

    他扶着头，闭了闭眼睛，努力再睁开，声音却嘶哑了：

    “那，那边可是香料铺子所在？！”

    话没问完，楼下已经响起了惊呼声，明显是身边的长随，声音也都变了调：

    “爷，爷不好了，咱们的香料铺子失火了！”

    何掌柜一下握住了双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睛充血：

    “好，好算计！我就说，他们不会就这么消停，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哼！”

    他的腰深深弯了下去，右手按在左胸口，只觉得自己的心一抽一抽地疼，但是，这会儿不是自己可以倒下去的时候，那边孙子，商会的那些强盗，贼！他们都在等着瞧自己的笑话！

    还有表妹……自己不能让表妹失望。

    何掌柜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猛地直起了腰，指着冲上楼来讨主意的长随大喝道：

    “给爷穿衣服！此事太过蹊跷，家里人先跟我去救火，你，带上两个人，马上报官！”

    “是，爷！”

    “走走，快救火去！”

    …………

    这场火烧得极为通透，待到天明，不仅何掌柜的香料铺子烧了个精光，因都是木板楼，连他旁边的三四户店铺都化为了灰烬，损失巨大。

    天已蒙蒙亮，何掌柜站在自家的香料店残渣前，脸上灰一块黑一块，头发也乱蓬蓬的，衣服更是破损不堪，可谓狼狈至极。昨夜报官之后，官兵来得倒是极快，还带来了津南城中的水龙车，军民一体合力操作，算是将火势将将控制住。可尽管如此，已经造成的损失，终是不可挽回了。

    旁边几家店铺的掌柜和伙计们也都形容沧桑地立在场内，个个欲哭无泪。

    原想着，中元节该是好好热闹一把的时候，津南城里来了这么多富豪名门，怎么也能捞到些生意来做，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何掌柜眼神木然地瞧着犹自冒烟的废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街上虽然站满了人，却悄无声息，各个人影呆在失火废墟的各个角落里头，简直跟鬼影差不多。

    这异常的安静中，一阵脚步响，朱启贵和刘宇福一起出现在了失火街市的头上，两人都是满眼愕然和不忍，细细地瞧了瞧周遭的情况，一起向何掌柜走了过来，人还没走到跟前，眼泪倒都流下来了：

    “何掌柜，这可真是飞来横祸啊！”

    “何兄，这，这可如何是好？”

    何掌柜极慢极慢地回过头，看了他俩一眼，惨笑一声：

    “二位……多谢关爱，这会儿实在是不知怎么招呼你们，万莫见怪。”

    朱启贵露出一脸的痛惜来，伸手握着何掌柜的手，也不嫌他满手都是灰泥，使劲摇了摇，用推心置腹的口气说道：

    “兄弟，想开些！有用得着老哥哥的地方，只管开口！”

    何掌柜笑了笑，尚未答话，刘宇福也上来拍了拍他的肩头，眼神沉痛：

    “何兄啊，节哀顺变，我瞧这里不是说话之处，咱们先找个能坐下来的地方，咱们聊聊。”

    何掌柜的眼睛终于较为正常地转了转，随即又眨了眨：

    “聊？这会儿，有什么可聊的？”

    刘宇福表现出十分警觉的模样，向四周瞧了瞧，低声道：

    “何兄弟，我们觉得，这火……不寻常啊，这早不烧，晚不烧，就在这中元节前一天夜里烧起来，有没有这么巧的事儿？我和朱兄越琢磨，越不是味道啊！”

    何掌柜的眼珠越转越快，脸上的神气也越来越足，那是一种压抑不住的愤怒：

    “那是自然，这火……”

    他忽然收了声，向四周瞧了瞧，低声回道：

    “此处果然不是说话的地儿，走，咱们找个能落脚歇息的地方去！”

    朱启贵一直紧盯着何掌柜的表情，一听这话，顿时露出了极为满意的神色，拉着何掌柜笑道：

    “来来来，让老哥哥我做东！”

    …………

    半个时辰后，何掌柜已经洗漱一新，在一间酒楼的雅间当中默默落座。

    朱启贵和刘宇福两个，与他已经算是相熟的朋友，当下也不多说，只管命人斟上酒来。

    朱启贵笑着让道：

    “来来来，何掌柜，先饮一杯，压压惊。”

    这一杯下去，再到停下，就已经是午时过后了，何掌柜早在酒桌上醉成烂泥，连话都说不出来。

    朱启贵和刘宇福两个，虽然也是满面酒红，眼神却都十分清明，看向何掌柜的时候甚至带着丝嘲笑和窃喜：

    “他果然以为是老石做的，哈哈，好极！”

    朱启贵摸着胡须，一根根地摸，眯着眼，既有满意，也有后怕：

    “唉，若非是牡丹犯下大错，我也不至于……”

    后半截话，被他默默吞进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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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高塔

    方沁湄听到何掌柜香料铺子失火的事，已经离事发过去快七八个时辰了。

    她心里掠过一丝不安，放下了手中纸笔，细想了想，唤来了于妈妈：

    “改过的衣裳给谭仙儿送去了吗？”

    “回大小姐的话，已经送过去了，谭大家当场就试了试，喜欢极了，端的是赞不绝口！”

    于妈妈连笑带说，颇有些自豪之意，她如今对方沁湄渐渐有了真实的喜欢。

    方沁湄笑了笑，神情有些肃然，忽然问道：

    “婉娘大人可在坊间？”

    于妈妈怔了怔：

    “今日还不曾见，怕是又出门了。”

    方沁湄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抬头瞧着窗外灿烂如火的晚霞，心中的不安一阵阵翻上来。

    她静静在窗边停了一歇，又转身问道：

    “柳大爷呢？他去了哪里，于妈妈可知晓？”

    “大小姐想问什么？这么东找一个，西问一个的，不如跟老身说说，姑娘到底想到些什么要紧的事？老身瞧着姑娘似是有些思虑过重。”

    于妈妈的态度也慎重起来，目光直视着方沁湄。

    方沁湄细白的手指轻轻点着窗棂，凝神片刻，终于直接问了出来：

    “何掌柜的香料铺子失火后，他还有心思主持此次的赏宝会吗？如果他不能……那么会是谁主持此次赏宝会？”

    于妈妈的脸色变了变，声音低弱下去：

    “大小姐您的意思？”

    “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如果于妈妈能见到婉娘大人，不妨就这个事儿问一嘴，最好能问出来。如果婉娘大人不知晓，那就劳烦于妈妈，恐怕您得想辙去街上问出来。”

    方沁湄双手交握，轻声而清晰地说出自己的主张。

    于妈妈肃然点头，起身掀了帘子出去了。

    方沁湄静静地站在窗口，扭头看向越来越蔓延的黄昏之色，深深吸了口气：不怕，就这样稳稳地走过去，能过去的！

    …………

    于妈妈到的时候，许先生正在院子里来回走动，似是在等什么人，抬头瞧见于妈妈，他也只是略点一下头：

    “来了，可是大小姐有何吩咐？”

    于妈妈屈了屈膝，见礼之后将方沁湄的话说了：

    “……大小姐想知晓何掌柜若是不能主持此次赏宝会，会由谁来主持？”

    许先生眉头蹙成一团，犹豫了一下：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咯吱一声，院门打从外面打开了，伴随着青年爽朗清亮的笑声：

    “如今这津南城里的大事小事，咱们最好心里都有点儿数，万一有事，才好拿出手段来整治。”

    刘青峰带着一股子风从外头走了进来，打眼瞧了瞧于妈妈，挑眉道：

    “这是？”

    “刘公子，这是大小姐身边儿的于妈妈，她来问那何掌柜失了香料铺子……”

    刘青峰听着，从桌上拿过茶壶来，也不拿杯子，直接往嗓子眼里灌了一通，才一抹嘴笑道：

    “呼！这毒日头天……想不到，这个方小湄，心眼还不少啊！正好爷听到消息了，那个何掌柜举荐了两个人，帮他一起主持此次赏宝会，好像还和这位方大小姐有旧！”

    于妈妈“啊”了一声，手里的帕子攥紧了：

    “怎么个有旧法？”

    刘青峰翘脚往太师椅上一歪，兴致勃勃地打量了一下于妈妈，嗯，不错，这个妈妈也不是没心眼的：

    “一个是银楼的掌柜，姓朱，你问问方小湄，瞧她记得么。”

    于妈妈点了头，风吹着似的疾走着回了方沁湄屋子里，把话给传了。

    方沁湄手中的笔画一丝不乱，直到勾完纸上的最后一笔，才长长出了口气：

    “嘘！好，那我知晓了。”

    朱掌柜，朱启贵，看来果然如朱牡丹所说，很快又要见面了，方沁湄不动声色地将笔搁在笔架上，自己拿起墨锭来，一边磨墨，一边思索。

    一旁，于妈妈瞧着，眼里却掠过一丝不自在来，上前轻握住方沁湄的手掌，轻声笑道：

    “大小姐，磨墨这种事，怎好劳动您的手，仔细脏了，老身先给您磨，回头再细挑两个伶俐能干的小丫头子给您送过来，贴身伺候您！”

    方沁湄略怔了一下，她倒不是要人伺候的意思，纯粹是把这动作当成思考的一部分：

    “不，于妈妈，我自己……”

    然而于妈妈的坚持完美体现在了她的肢体语言上，方沁湄根本无法撼动她的手势。方沁湄略思索了一下，便弯弯眼，笑了，也罢，这个动作，是她开始将自己放在心上的开始。

    方沁湄目光闪烁，那股不安又在惴惴冒头，自己在担忧什么？不期然的，她的脑海中滑过了一张俊美的脸庞，他，恐怕也是要再见面了。

    …………

    津南城的最高处，是大慈院的高塔。漫天火红的晚霞照映中，塔顶的白衣少年，恍若仙人。

    黎江一脸冷漠地凝视着塔下，那里有一堆锦衣护卫，还有一群宫婢侍女，隔着这么远，都仿佛能闻到她们身上浓烈的熏香味道。

    令人作呕。

    就在离开黎江三四步远的地方，黎嫂子一脸讨好地瞧着自己的儿子，轻轻地伸着手，声音和手掌一起轻颤着：

    “儿子，好江儿……娘亲知道你不会丢下娘亲不管，公主疼你，把你放在心尖儿上，江儿啊，你去和公主好好说说，就说娘身子骨还硬朗，什么都能做，就让娘亲从这塔里出去吧！”

    黎江沉默地注视着塔下的憧憧人影，就在黎嫂子以为等不到他的回答的时候，他的嘴唇忽然翕动了一下：

    “娘亲，你，悔吗？”

    黎嫂子伸出的手臂略僵了一下，脸上却还保持着讨好的笑容：

    “江儿说什么，娘亲不懂……”

    黎江一寸寸从塔的窗户边拧过身来，静静地瞧着自己的母亲。

    黎嫂子并不是打扮得不体面，她的身子裹着锦绣，头发也是精心整理过的，缀了满头珠花，可是她的眼神已经非常瑟缩和惊恐，显然陷入惶惑之中已经不少时日，她如今瞧着任何东西的神态都带着一丝自卑和羞惭，仿佛下一刻就会躲到深深的阴影当中去，融入到阴影当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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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效劳

    黎江静静地看着这样的母亲，眼中掠过一抹暴戾的情绪，却又瞬间压了下去。

    他垂了眼睛，低声道：

    “娘亲，才把你送到这里的时候，你说过，你无论如何都不悔，是吧？现在呢，你悔吗？”

    黎嫂子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伸手去牵儿子的衣袖，笑得越发努力：

    “江儿，你知晓的，娘亲只有你了，只有你。公主要的东西，娘亲知道下落，只要公主将娘亲从这塔里放出去，娘亲就把东西交出来……”

    “什么？！”

    黎江原本只是沉默，这一刹那却猛地抬起了头，眼中放射的几乎是烈焰。

    黎嫂子被儿子的神色吓了一跳，但还是坚持捏着他的袖子，细碎地说着：

    “江儿，江儿，你听为娘的说，公主原先只想从咱们娘俩这儿把东西要走，可她一见了你，就走不动了，她喜欢你，真喜欢！娘也是年轻过来的，娘知道姑娘瞧自己心上人的眼神是什么样……你瞧瞧，多滑手，现在穿的是什么料子的衣裳？为娘的怎么会害你呢，娘就知道公主不会薄待你，既是跟在她身边了，自然你也是她的脸面呢，如今只要你去跟她说一句话，就一句话，你就能让为娘从这高塔里头出去，等娘出去了，咱母子连心，什么事做不成……”

    黎江眼里的火焰一分分灰掉，他看着自己的母亲，动作极轻却极其坚决地从她手里将袖子抽了出来，声音是说不出的萧索：

    “那会儿，楚南天拿你的命，拘了我，现在我才知道，你又用我的命，换了你的富贵安稳。”

    黎嫂子抓儿子的袖子抓了个空，急急的要扑上去再握住，眼圈已经红了：

    “儿啊，江儿，娘亲知晓你是极好极孝顺的……娘亲怎么就富贵了呢，娘亲没有拿你换富贵，娘亲都为了你自闭在这大慈院的高塔里面了，都是为了你啊江儿，为了你和公主能够长长久久，快乐顺遂，娘亲才答应了长公主，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给你们诵经，吃斋念佛，江儿，你不能不管为娘！我可都是为了你！”

    最后这一句，已是凄厉的叫喊。

    黎江一步步向下塔的楼梯退过去，一遍遍摇头：

    “别逼我了，别再逼我了！”

    黎嫂子向前僵直地伸着手，瞪着一步步退开的黎江，忽然竖起眼睛尖叫了一声：

    “你，你要是敢走，我就从塔上跳下去，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

    说着，她猛地扑向高塔的窗户，动作竟是毫不迟疑！

    黎江猛地抬头，冲上去抱住了黎嫂子的腰：

    “娘亲，娘亲你做什么，你别做傻事……”

    黎嫂子奋力地撕掳着黎江的衣裳，哭得嗓子都哑了：

    “我把你个不孝子啊啊啊……娘亲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你好！你不能把我扔在这里等死！”

    黎江慢慢滑跪在地上，声音也低哑了：

    “好，我去。”

    …………

    山庄内，临水凉爽的水榭内，长公主散着发，穿着透气清爽的罗衣，翘着脚，瞧着自己雪白足尖上鲜红的蔻丹，心情很好地挥着扇子：

    “真难得，他这会子竟想起来要求见本宫，是他那个老娘教他了？”

    旁边的女官凑趣地点点头，笑得眼纹四散：

    “正是呢，她倒还没蠢到家。”

    公主轻哼了一声，眼中神情似喜似恼：

    “那是，她到底是黎郎的娘亲，能生出黎郎这么出色的儿子，总不至于真的一点儿脑子没有……”

    说到“黎郎”两个字，她的眼波荡起，胸口也微微发紧，静了静，方笑道：

    “罢了，这几日都冷着他，今儿难得他放下身段跟本宫服软，就唤他进来吧。”

    女官点头应了，果然唤了黎江进屋，笑着叮嘱道：

    “黎公子，公主可是一直想着您呢。”

    公主娇嗔地瞟了女官一眼：

    “多嘴多舌，不说话，谁当你是哑巴不成？”

    女官笑着退了出去，低声吩咐侍女们将水榭的帘幕放下。

    黎江沉默地站在离公主两三尺远的地方，玉白色的面颊，被浅粉色的帘幕绡纱一罩，越发透出股忧郁的仙气来。

    公主瞧着这样的黎江，“噗嗤”笑了笑，懒懒地往大引枕上一靠：

    “怎么黎郎每次见到本宫，都是这样委屈不满的样子，倒是好叫人怜惜！说吧，本宫知道，你也不是为求我欢心来的，有什么事？”

    黎江缓缓跪倒，只是低头不语。

    公主瞧着他虽然跪倒，却依然挺直的腰身，眼中的荡漾之意渐渐褪去，脸色也渐渐阴沉下来，她咬了咬牙，将扇子往榻上一拍，低声喝道：

    “黎江！你仔细些，本宫，可是你的主子！”

    她拿手点着帘幕外影影绰绰侍立的人影，冷笑着低语：

    “你信不信，只要本宫开口高声骂你一句，外头那些人对你就能马上换了脸皮！若不是本宫在，你……你怎么这么糊涂！”

    黎江深深吸了口气，身子缓缓伏地，额头抵到了地板上，字句清晰地说道：

    “正因为黎江知道，能保住这条贱命，全是因为有公主。今日黎江斗胆，想请公主格外开恩，放了我娘亲出塔，公主的大恩大德，黎江母子没齿难忘！”

    公主盯着伏地叩拜的黎江，只气得嘴唇都轻颤起来：

    “……然后呢，你是不是还想再求本宫一个恩典，放了你母子俩离开津南城？！”

    黎江不抬头：

    “草民不敢！只要公主开恩，放了我娘亲离开，草民愿效犬马之劳！”

    公主凝神盯着黎江的后脑勺，慢慢地从榻上立起，慢慢地走到他跟前。

    黎江只瞧见一只玉白圆润的玉足带着浓郁的熏香味道，缓缓伸到他的面前，伴着公主懒懒的声调：

    “好，你再求求本宫，或许本宫一高兴，就真赏你这个恩典了呢，说啊，你要怎么效犬马之劳呢？”

    黎江闭了闭眼睛，忽然直起腰来，一把将公主揽入怀中，低声道：

    “就这样！”

    公主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呼，很快又化作了绵软的低唤。

    水榭轻摇，帘幕斜卷。

    …………

    无论何掌柜的香料铺子损毁成什么样，中元节还是如期到来了。

    官府此刻显示出强大的行动力，短短一天之内，就将烧毁的半条街全部清理完毕，来不及运走的残骸废墟拿快速搭就的布棚子围挡了起来，远远瞧着，整个街市仍然繁华热闹照旧。

    一早上，方沁湄便和许先生、于妈妈一道搭了车，向赏宝会所在地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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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堵门

    商会石会长家。

    石会长抱着小孙儿走出自己的房间，抬头瞧了瞧天色，返身将小孙儿递给身旁佣人，吩咐道：

    “替我更衣，备上银票，咱们去赏宝会走一趟。”

    “是，老爷！”

    石会长带着两个健壮的随从，仪容整洁地走出自家院门，却瞬间停住了脚步，眉头拧起。

    门外，津南城师爷领了一队衙役，无声地候在门口。

    师爷瞧着石会长的眼神，冷漠中带着隐约的兴奋，手一指，喊了起来：

    “大胆刁民！竟敢私下纵火，烧毁他人财物，来呀，速速拿下！”

    石会长的两个亲随立刻上前，挡在石会长身前。

    看着师爷，石会长的表情格外平静，背手站在自家门前，淡声道：

    “哼，这么说，你们这是铁了心要往我石某身上扣屎盆子了？”

    师爷眼睛一瞪：

    “休得胡言乱语，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见师爷傲慢蛮横，石会长的亲随和他身后的门房等人脸上都露出不忿来，不约而同地挽了挽袖子。

    看着他们随时动手的模样，师爷眼睛急速地转了几圈，往衙役们身后躲去：

    “大胆狂徒，竟敢对朝廷命官动手，来呀，速速拿下！”

    石会长瞧着不停后退寻找掩蔽物的师爷，脸上忍不住露出冷笑来：

    “你们既然敢上来堵我家大门，必是想好了，我石某无能，便是欺上门来，我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吧？可设若说，我石某手里还有牌呢？”

    师爷的眼睛转得越发快速起来，口中则是义正辞严：

    “我劝你迷途知返，休要玩弄花招！”

    石会长安然地背着手站在自家门口青石板台阶上，平素散淡的眼睛里闪出讥嘲的光：

    “来呀，把咱们粮店珍藏的小账本拿来，我石某好好与师爷掰扯掰扯！”

    …………

    因为是佛门清净之地，在这里做世俗红尘之事格外显得清雅出尘些，所以何掌柜等人一开始就决定将赏宝会的举办地定在大慈院侧院。

    方沁湄想着，对这些古代商人的心思也是生出佩服之感。

    马车有节奏的轻摇，很快将方沁湄带到了目的地，外头伴行的许先生命车夫停了车，骗腿下了马，走到车边立下，轻轻叩了叩车厢护板：

    “大小姐，我们到了，柳大掌柜在里头订好了位置，咱们这便进去。”

    原来上次柳大郎到大慈院一行，听闻这里就是要办赏宝会的地点之后，立刻就动用关系，硬是挤进去一间屋子，他既是决定要和方家玉器坊合作，自然也就不藏私，将房间拿出来分享。

    于妈妈率先下了车，打起车帘，护着方沁湄下了地，又端详了一番她的穿着打扮。

    方沁湄上着浅湖蓝色细棉修身薄衫，下着色调略深一度的蓝色细棉裙，腰间深蓝色茧绸腰带，行动间带出杏色丝绦系着的一枚鱼形玉佩裙压。如今她因营养良好，发色乌黑，经巧手梳妆，挽成了双环髻，以珠花点缀。

    她肌肤莹润，眼瞳明亮，唇红齿白，在这盛夏之时，就仿佛一株明媚的木槿花，虽不是绝色惊世，却十分养眼耐看。

    于妈妈对方沁湄的仪容很是满意，却还是伸手替她略整理了一下裙带，方轻轻点点头，低声嘱咐道：

    “这会子富豪云集，咱们须得小心谨慎些，当然，咱们也不惧任何人。”

    的确，如今大慈院门外，青石板铺就的小广场上已经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软轿，体味、汗味、各色熏香的味道与这夏日的暑热混杂在一处，形成一股奇异的撩动人心的燥热。

    官府早派人将广场收拾得妥帖，又有护卫和衙役将各处紧要之处把守，显得颇是秩序井然。

    何掌柜与自家店铺里能动用的人都已在大慈院侧门候着，与他同站在一处的，还有一脸洒脱笑容的朱启贵。

    等待进入大慈院的人们，成群的散落在广场各处，又在侧面入口处渐渐聚拢，形成疏朗的队伍，等着验明身份入内。

    朱启贵在云城之时便做惯了迎来送往待客之事，如今不过将做惯的事再搬到津南城来再做一遍，一套礼仪做下来可谓得心应手、行云流水。

    与此相较，何掌柜虽然比他年轻，倒是显得精力不济，一旁的伙计时不时还要替他拿扇子扇扇风，递湿帕子擦汗。

    何掌柜又应酬了几波来人，只觉得救火的疲累和宿酒都在脑袋里嗡嗡作响，脸上一股股的汗冒出来。

    朱启贵正好送了一拨客人进去，见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忙上前搀扶，关切道：

    “何兄弟，愚兄瞧你实在疲累，这得亏是今天日头不大，要不得晒出毛病来，莫如你去门房里先歇息一个时辰，这里有愚兄瞧着，出不了什么岔子。”

    何掌柜晃了晃脑袋，揉了揉眉心：

    “也好，朱兄方才一直与小弟站在一处，自然他们都知晓朱兄是何某倚重之人，何某就不矫情了，实在头痛难忍，还望朱兄替何某盯着些，别出什么差池，拜托拜托！”

    朱启贵笑了笑，虚扶了一下何掌柜：

    “何兄弟不必担忧，但凡是正经的凤子龙孙、顶级名门自然都走后院专属通道进会场了，来此处的虽然也都有些来历，到底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人，何兄弟只管放心，出不了什么岔子。”

    何掌柜点点头，扶着脑袋进了门房，立刻便在竹躺椅上躺下了，不消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朱启贵单独站在了门口，眼中放出得意的光来，瞧着身边自己的伙计问道：

    “刘德呢？怎么还不来？”

    “回大掌柜的话，刘掌柜说他，说他中了暑气，今日却是来不了大慈院了。”

    朱启贵脸上涌上一阵怒气来：

    “偏是这种时候闹病？哼，我倒是不信，分明是给我添乱！你们再派人去一趟他家，务必把人给我找过来，便是抬也要抬……”

    话说到一半，他的眼睛陡然一眯，视线落在人头攒动的小广场上就不动了，唇边渐渐泛起一层冷笑来：

    “等下，先不用去了，那个，瞧见没有，带了一个嬷嬷、一个随从的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你们且放她过来，让爷发落了她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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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世伯

    方沁湄正和于妈妈一道，随着人群缓缓行进，忽然觉得一阵不自在。她一抬眼，正好对上门口朱启贵阴沉沉的视线。

    于妈妈的感觉也非常敏锐，她几乎在看到朱启贵的瞬间就挡在了方沁湄身前，并以目光回击着对方，同时轻声问道：

    “大小姐，那人看起来不怀好意，要不要奴婢去挡一挡？”

    方沁湄没有回避朱启贵的注视，只轻声回答于妈妈：

    “想不到他竟然在这里守着入口，我们要小心些了。”

    她微笑着看向许先生，语气轻松：

    “许先生，是否都安排妥当了？”

    许先生一笑：

    “大小姐嘱咐的事，在下自已办好，不必担忧！”

    说话间，就见朱启贵身边走出一个随从来，横眉竖眼地朝着三人走来，到了跟前，耷拉着脸蛋一停：

    “我们掌柜的唤你等过去！”

    说完，转身甩开步子就走，真是一点儿没把人放在眼里。

    于妈妈气得发抖，简直要上去啐人一脸唾沫，却被方沁湄轻轻握了握手腕，抬头看去，只看到她一脸的宁静：

    “妈妈，不妨事，走吧。”

    许先生当仁不让地走在了二人前头，昂然地来到朱启贵跟前。

    这会子等着进院子的人不少，朱启贵已然吩咐自己身边得力的长随去仔细辨别来人，需巴结款待的巴结款待，不必放在心上的则马马虎虎送入院中，而他自己则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了一把竹躺椅，面前摆好了一个小茶几，还放满了茶具。

    方沁湄瞧着那茶几上满满当当的物件儿，不知怎么的，心里浮出来一句：杯具。

    朱启贵的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他摆好了十足的架势，等着方沁湄露出求饶服软的表情，但现在他瞧见了什么？

    这个比在云城时明媚许多的小姑娘笑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塞瞬间弥漫在朱启贵的胸口，他本来捏着茶杯喝茶，这会儿直接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扔，恶声恶气地道：

    “小湄，方家侄女儿！我瞧你如今闹得越来越不像了，不但不告而别，偷偷拿了祖师爷的图册样子跑出云城，还在这里联合外人自己开起店铺来了？！你怎么如此的胆大妄为？！还有，论辈分，我可是你师叔，你瞧瞧你如今这个样子，竟连给长辈打招呼的本分都不守了？！”

    朱启贵说得越来越声色俱厉，几乎是要高声叫骂起来。

    方沁湄略带愕然地看着朱启贵表演，一时都忘了反应，他这也，嗯，太投入了吧？

    周围的人听到朱启贵的一番高谈阔论，已经有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这边，也有人在窃窃私语：

    “那边是在做什么，他们彼此认识吗？”

    “哎，我知道那两家是谁，一个是朱家银楼的大掌柜，一个好像是新来津南城开的方家玉器坊！原来他们彼此相识啊！”

    “哦，一个做银楼，一个做玉器的，可怎么听着像是长辈在教训晚辈？”

    “还真是……瞧不出啊，那边小姑娘家家的，还会偷东西？”

    “那谁知道啊，所谓人心隔肚皮……”

    “那还有句话，叫同行是冤家呢！”

    于妈妈听在耳中，气得眉头直跳，向前迈了一步，却再度感觉到自己手腕被方沁湄牵拉了一下，她愤懑不平地停了下来。

    朱启贵见方沁湄仍自平静淡然地瞧着自己，终于一挥袖子站了起来，在入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迎着方沁湄三人冷笑：

    “怎么，方小湄，你难道打算彻底叛出师门，不，欺师灭祖吗？！”

    他拿手指着方沁湄，心里的恶意倾泻而出，不错，自己就应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先把她的罪名定死！

    朱启贵才想着，就见一名面容清瘦的男子挡在了自己身前，表情淡然地拱了拱手，任谁也看得出表情中的敷衍：

    “这位，朱掌柜是吗？说够了就歇会儿吧，我们方家玉器坊可不敢攀附您的朱家银楼，这会儿，我们玉器坊的大小姐要进大慈院，还请您让让道，别拦着了。”

    朱启贵愕然地盯着眼前这个男子，他没听清楚自己说的话，还是他看不懂自己站在这个位置的含义？！

    这个方小湄，用的人果然都跟她自己一样不知分寸！

    朱启贵冷笑起来，双手慢慢背到身后：

    “好！该说你们胆大妄为，还是糊涂至极？难道真看不懂爷就是能让你们进不了大慈院的人？！”

    忽然，方沁湄开了声，笑得双眼弯弯，如娇花灿烂，冲着朱启贵福了福身：

    “见过世伯。”

    她说完这一句，连同她身边的两个人都冲朱启贵的方向施礼，十分恭敬。

    朱启贵怔了一下，随即看着方沁湄冷笑道：

    “这会儿才想着要认我这世伯，晚了！你们方家玉器坊……”

    “大侄女来了，快快快，进来吧！太爷念叨得有百八十个来回了，别讲什么虚礼了，快进来！”

    随着一股风，柳大郎侧身从朱启贵身边走了过去，一把扶住正在行礼的方沁湄，哈哈大笑：

    “来来来，我带你们去见见大和尚！”

    朱启贵的后半句话“注定今日进不了大慈院”一下噎在了喉咙里面，直如火热的铁水，憋闷地他几乎要窒息。

    “哎！那是柳大郎，听说柳氏玉器如今他管！”

    “可不是么，哎呀，他说太爷，是他们家柳一刀柳太爷今儿也在这大慈院里面啊？！”

    “哎哟我这脑子，怎么忘了呢，那方家玉器坊和柳一刀可是交情匪浅！听说挂牌那天，柳一刀特意来给方家玉器坊助阵了！”

    “可不是么！”

    一片窃窃私语声中，柳大郎早已将方沁湄等三人迎了进去，自始至终，竟是连朱启贵的正脸都没瞧他一眼。

    朱启贵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别别乱跳，是啊，自己怎么就忘了呢，柳一刀在他们那边！

    何掌柜被自己灌酒灌糊涂了，难道自己也变成酒糊涂了不成？！

    朱启贵擦去额角渗出来的汗水，慢慢平稳心情，露出了一个阴沉的笑容。

    玉器坊，哼！玉器！

    朱启贵瞧着自己身边的长随，挑眉问道：

    “大小姐在里头，可有消息传出来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难为人

    “回大掌柜的话，大小姐如今和众位贵女在一处，还没有消息传出来。”

    朱启贵拧眉想了想，低声道：

    “派个伶俐的，给大小姐传个话，就说……”

    一会儿之后，手下人里出来个模样清隽的小厮，匆匆往里头去了。

    朱启贵伸手抚了抚胸口，压下方才那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感，又蹙眉想了一阵，转头问身边人道：

    “刘德怎么还不过来？”

    手下人低了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这个，小的们也不清楚。”

    “哼！要你们何用，一个个都是聋子、瞎子！方家玉器坊到底什么来路和背景，你们就一点儿消息都探不出来，还得老爷我亲自出马不成？！”

    朱启贵虽不敢大声呵斥，到底还是忍不住甩了袖子。

    手下人知道他在气头上，个个的噤若寒蝉，搓着脚尖往后缩。

    朱启贵瞧着他们的模样，越发想起刘德平日里处变不惊的神情，心里的烦躁一阵阵涌上眉心，只有伸手揉了几揉，才冷森森地说道：

    “罢了，再等等……不！你们再去一个人，无论刘德在哪里，都把这话给爷带到了，如果今日午时他到不了大慈院，以后也不用再去银楼了！”

    “是，大掌柜的。”

    …………

    虽然没有必要，但是于妈妈仍坚持搀扶着方沁湄，并在她耳边轻声叮咛不能在今天这样的重要场合失仪，方沁湄只有微笑着领受了。

    于是，方沁湄在于妈妈的扶持下，随着柳大郎和许先生进了大慈院的侧院，边走边细心打量着院内的景象。

    亭亭如盖的松柏、古槐显然都是有了年头，粗壮结实，枝干如盘龙般伸向天空，阳光经树木一过滤，热力十去其五。

    因此虽是盛夏，走进来便觉得一阵阴凉沁骨，寺院特有的香料香味夹杂着松树与荷花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那荷花香来自于院内一湾碧绿幽深的潭水，此时水面上浮满了碧绿如洗的荷叶，数百粉色荷花正点缀其间，粲然绽放。

    院内的建筑高大端庄，一色的木质结构，与方沁湄记忆中后世的寺院不同，并未采用颜色鲜艳的油漆，而是棕褐色为主，与绿意盎然的院落分外协调，整体色调古朴庄重。

    方沁湄正看得饶有兴致，前方柳大郎已经领着三人穿过了回廊，到了一个月亮门前，柳大郎回头笑道：

    “过了这个门，就是大慈院的内院了，院落中的都是参加此次赏宝会的商家，来此观赏宝物的富豪贵人们则在楼上各自订了房间，待吃好了茶，与大和尚应酬过后才会下到院中，观赏宝物。”

    说着几人穿过月亮门，眼前瞬间涌动起一片人流。

    方沁湄眼波流转，细心观看。这院里，就像开了个小市场，树荫下支起了一个个小摊点，有许多摊贩正在售卖各色各样的货物，虽不能大声叫卖，扰了寺院的清净，却也有不少讨价还价之声。

    柳大郎甩着袖子往院子里走：

    “这些货物还颇有些有趣的，大侄女儿若是待会儿有兴致，再下来瞧瞧便是，这会儿咱们先去楼上，莫让老太爷和大和尚等急了。”

    方沁湄笑着回道：

    “多谢世伯，柳爷爷一早便过来，身子骨可还好吗？不会累着吧？”

    柳大郎笑道：

    “哈哈，能有啥不好？我倒瞧着，太爷比在家那会儿康健许多！今儿个太爷除了抱怨素斋不好，其他都好！”

    “哎，都说大慈院内院的素斋那是天下一绝，老太爷这是暴殄天物啊！”

    许先生打趣地回道。

    “可不是么，多少富豪贵人，求一口大慈院的素斋求不得，他倒好，每次都抱怨大和尚不给自己吃好的！”

    柳大郎摇着头，对于自己老爹的暴脾气，他也是一点儿招没有。说笑着，几人已经上了楼，转眼来到了柳大郎定好的房门前。正在等着通报的那一小会儿，柳大郎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向方沁湄问道：

    “大侄女儿，方才世伯出去得急，没怎么听清楚，但恍惚觉着是门口有人在为难你们啊？”

    方沁湄没有说话，于妈妈却是憋不住了：

    “可不是说呢柳先生！奴婢方才听得真真的，那人好像是什么朱家银楼的朱掌柜，给我们大小姐摆起长辈的架势来了，想着要把我们拦在大慈院外头，也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大的脸！”

    “嗯哼！”

    方沁湄咳嗽了一声，举起手指摇了摇，阻止于妈妈再说下去，笑容云淡风轻：

    “左右不过是些闲话，清者自清，咱们不必放在心上。”

    “那家伙就是朱掌柜，朱启贵是吗？！”

    没想到柳大郎却是一下就变了脸，猛地挽起袖子，把衣角撩起来往腰间一塞，冷笑着就要冲出去：

    “不过是些闲话？！他可是在信里编排我们家老太爷和你们方家玉器坊，这也是闲话？！这是戳人心窝子、败家毁业的话，我今儿非给他一个教训不可！”

    方沁湄略一怔，随即忙滑了一步侧身挡在柳大郎身前，伸手拉住柳大郎的袖子，低声道：

    “柳世伯，您方才一口一个大和尚，是不是咱们与大慈院的方丈大师有旧？”

    柳大郎眉头紧皱，点点头：

    “是！老太爷与大和尚几十年的交情了，我还跟大和尚学过佛法！”

    许先生也已反应过来，笑着拦在柳大郎的前方：

    “柳掌柜，今日之重，还在赏宝会，除此以外，不宜多生枝节。”

    柳大郎懊恼地跺了跺脚，还要说话，就听房间里已经响起了一声佛号，声音宽厚温和：

    “阿弥陀佛，可是大郎迎客回来了？”

    “小崽子，还不给我滚进来，干嘛呢？！”

    柳一刀暴躁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柳大郎郁闷地一拍脑袋，转身走向房门：

    “走吧，咱先拜见大师！”

    …………

    在大慈院内院的上房，其中一间屋子，随着吱呀一声轻响，窗扉轻启，从中掠出了香风阵阵与女孩子们莺莺呖呖的说笑声。

    “都听闻云城的名媛，数程姐姐最是拔尖儿，如今我们瞧了，果然如此！”

    “听闻程家姐姐琴棋书画具都了得，今日可要好好指点指点我们呀！”

    “哎呀，妹妹们说哪里话，都说津南城的美女云集，今儿我可算开眼了！你们两个，可要与众位姐妹们多亲近亲近！”

    即使这间屋子里已经坐了五六位面容娇美、通身精心装饰的妙龄少女，程绿衣在其中仍然是最出色的，如果有人此刻走进这间屋子，视线仍然会毫无疑问地落在程绿衣身上。

    程绿衣气色极好，身边两个程家少女也是温柔俏丽，举动行止均符合最规范的仪态标准。她们频频替程绿衣身旁的另外四名坐着的少女满上茶水，虽然装束华贵，行的则是侍女之事。

    而另一边打开的窗户旁，朱牡丹手持团扇，脸上带着看似矜持，实际略带僵硬的笑容，静悄悄地看着如众星捧月般坐在屋子中间主位上的程绿衣。

    这间大慈院内院的屋子，若不是因为有程绿衣，自己这样的商户之女，应该是进不来的。

    朱牡丹垂下眼皮，看向自己方才推开的窗户。

    窗外，院落中众多的摊贩里，有为数不少的同龄少女，巧笑倩兮地在摊位上招待客户。

    如果不是因为程绿衣接受了自己的请求，自己这会儿，很有可能和楼下院落中那些商户人家的少女一样，在忙碌待客吧！朱牡丹深深地吐出一口长气，即使自己只是这个房间中不起眼的一个，比起她们来，也要有身份得多！

    一旁，厉妈妈似笑非笑地瞧着朱牡丹变幻的脸色，垂了眼皮，一声不吭。

    那日朱牡丹发作了她之后，因为搞不定朱家银楼的贵客们，只得又派人上门请了自己回去。

    朱启贵虽然没有当面道歉，却也好生安抚了一番，特意地拿出两吊钱来给她，弄得厉妈妈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到底是津南本地人，虽是家中贫寒，需要出来做事挣银子，但也还没有到拿了两吊钱就放在心上的地步。

    如果刘德刘掌柜的如今都不怎么想留在朱家银楼了，那么自己……厉妈妈暂时阻止自己想下去，将思绪拉回到房间中来。

    她见过太多的贵女，以她的眼光来看，自己家的这位朱牡丹朱大小姐，明显不在这位主家程绿衣程大小姐眼中，只不过银楼必是给程绿衣送过许多好处，别人才不得已带上朱牡丹罢了。

    坐在程绿衣左手旁的一位粉裙圆脸少女瞧了瞧朱牡丹，拿扇子掩嘴笑道：

    “呀，妹妹来得迟了些，还不知那位姐姐如何称呼？”

    程绿衣向朱牡丹睨了一眼，淡笑道：

    “是我的朋友，对了，他们朱家银楼打造的首饰器物都是极好的，在津南城也有分店，改日几位妹妹可以去他们家店里瞧瞧，牡丹，必能打折的，对吧？”

    朱牡丹听到程绿衣忽然叫自己名字，忙转身，堆上笑容：

    “哎，是的，众位贵客若是到我们家银楼，只说是程大小姐的好友，我们必定打上最优的折扣，再附赠好礼！”

    粉裙圆脸少女听了，摇着扇子笑得很是高兴，举着帕子向朱牡丹扬了扬：

    “那可多谢这位姐姐了，改日定去拜访，还望姐姐记得小妹！”

    另一位穿着藕荷色衣衫的少女也向朱牡丹投来笑容，水滴状的玉坠子在耳朵边晃动着，带起一道漂亮的弧线：

    “对呀，方才程姐姐说，朱家银楼是吧？”

    朱牡丹高兴不禁，本能地冲二人屈了屈膝：

    “那感情好，两位妹妹什么时候过去，我在那里恭候！”

    两位说话的少女见她忽然行礼，脸上略怔了怔，彼此对视了一眼，笑着垂了眼皮，去看程绿衣。

    后者一派安稳淡然，端起手边的茶盅来喝了一口，轻笑道：

    “到底是大慈院的茶，分外的宁静淡泊，让人出尘……哎呀，众位妹妹瞧我做什么？朱家妹妹愿意招待各位妹妹过去，是她一番心意，你们可别辜负哟，朱家银楼真是极有名的！”

    两位少女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点了点头，不约而同地端茶起来喝，但笑不语。

    朱牡丹瞧着三人做派，心头掠过一丝不安，唯自笑着补话：

    “各位妹妹什么时候去，我也好吩咐他们准备起来……”

    程绿衣笑吟吟地打断朱牡丹的话语：

    “对了，有劳朱家妹妹去前头知客堂问问，我们姐妹什么时候能拜见大师？”

    朱牡丹怔了一下，这是让自己跑腿？

    “这，好啊，厉妈妈，你去前头问问……”

    还不等厉妈妈答话，程绿衣已经笑吟吟地补上一句：

    “大师何等身份，怎好只让下人过去打招呼？还是劳烦朱家妹妹去走一趟吧！姐姐在这里谢过你了！”

    朱牡丹心里像是塞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阵发堵，她还要说话，就听身边厉妈妈语气轻快地回道：

    “程大小姐吩咐得极是！大小姐，奴婢扶着您去前头转一圈，顺便给您说说这个大慈院的来历……”

    说着，厉妈妈看似搀扶，实际上几乎是拉扯着朱牡丹出了房间。

    才一出门，朱牡丹就立刻翻脸，猛地挥开了厉妈妈的手臂，压着声音指着她骂道：

    “你个老虔婆，再动手动脚，仔细你的皮……”

    还没等厉妈妈反应，就听刚刚合上的门里猛然爆发出一阵充满讥诮的少女笑声：

    “哈哈，程姐姐也真难为你了！她一个商户女，还这么没眼色，哎哟，真不知道他们家生意怎么做的！”

    “正是呢，程姐姐你也真是好脾气，她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就这样一直黏在你身边呢？成了牛皮糖了这是！”

    “这些商户，都是眼皮子浅，除了瞧得见银子，还能瞧得见什么？”

    程绿衣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响了起来：

    “哎，到底都是云城出来的，照应着些，也是该当的。只希望她好自为之，待会子别弄出什么大乱子来，大家都知晓，今儿会来什么人吧？”

    朱牡丹再也听不下去了，面红耳赤地捂上耳朵，一转身就跑下了楼。

    厉妈妈甩着帕子，抚了抚鬓角，不紧不慢地追着朱牡丹，嘴角翘了起来。

    嗯，非得要人家把话说这么明白，这个朱家大小姐，是挺难为人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你家的宝物呢?

    大慈院内院二楼，许先生留候在外，方沁湄随于妈妈、柳大郎进了柳一刀所在的屋子。

    进得屋来，方沁湄只觉得眼前光线微暗，尚未看清周遭景象，柳一刀的嗓音已经响了起来：

    “大侄女儿来了！喏，见过大和尚，呃，一般称他为智觉大师！”

    “小女子方小湄，见过智觉大师。”

    方沁湄双眼弯弯，向对方屈膝行礼，礼仪十分标准恭敬。

    主位上，一位年约六旬、须眉斑白的灰衣僧人向方沁湄投来一眼。

    就这一眼，方沁湄忽然觉得眉心微微一烫，有一瞬间的恍惚。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不过须臾，智觉大师的声音仿若贴在方沁湄耳边响了起来，十分温和宽厚：

    “施主啊，你孤身一人，来此地辛苦了。”

    这，这……方沁湄听到这一句话，触电般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一双犹如深井般沉静无比的双眼。

    方沁湄错愕的表情落在这双似乎已经看过无尽岁月的眼睛里，似乎激不起任何波澜。

    不过，智觉大师却看着方沁湄，微微颂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有问？”

    一瞬间，方沁湄心情激荡，她发现自己很想冲上去拉住这个看起来无比睿智的老和尚，大声问他：我怎么来的这里？！我还能回去吗？！

    “哎！大侄女儿！你没事儿吧？！这大和尚总是装神弄鬼的，你可别上他当啊！”

    就在她的问题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柳一刀略带暴躁的声音响起，瞬间将方沁湄拉回现实。

    于妈妈也一脸紧张地瞧着方沁湄，伸手轻轻扶着她，低声问道：

    “大小姐，可有何不妥？”

    不，自己不能问，至少不是现在问。

    方沁湄迅速平复心情，换回平素的笑容，瞧着智觉大师道：

    “谢大师垂询，小女子无问。”

    不知是否是错觉，方沁湄感到对方眼中闪过了真正满意的神情。

    智觉大师捻着佛珠站了起来，微微笑道：

    “这位小施主，确是有大智慧之人，你可愿随老衲来？”

    柳一刀眼疾手快地推了方沁湄一把，笑道：

    “去吧去吧！这老和尚判事那是一绝！”

    …………

    朱牡丹一口气跑下楼，还没缓过来，前头就差点撞上一个人，幸而那人手脚敏捷，闪了开去，还立在一旁向她施礼：

    “大小姐！”

    朱牡丹站住了脚，稳了稳，抬眼瞧去，原来是自家的小厮。她用力扇了扇团扇，散去那团郁闷之气：

    “你上这里做什么？”

    “回大小姐的话，是大掌柜的托小的来问问，贵人们情形如何？”

    小厮垂着头，很是恭敬。

    看着他毕恭毕敬的模样，朱牡丹心下略微舒服了些：

    “如今她们没什么事，都在闲话呢，我这里也闲着……要不，我上前头瞧瞧去？”

    厉妈妈不紧不慢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小姐，您说什么呢？这如何使得？大掌柜的让您在此处交际，自然是有大掌柜的道理的，您一个闺秀，上前头瞧什么去？来，奴婢给您细说说那屋子里都是些什么人吧！粉裙圆脸的那位姑娘，是津南城通判老爷的女儿；另一位穿藕荷色裙子的，则是守备家的大小姐，都是官宦家的掌上明珠，自然瞧不上咱们区区商户。”

    她一手扶住了朱牡丹，往僻静处缓缓行走，一边细细碎碎地讲着：

    “其实，商户家有商户家的好，您若是大大方方地，没准儿她们还高看您一眼，太在意她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受累的反而是自己……”

    朱牡丹冷笑起来，一下甩开厉妈妈的搀扶，瞪着她道：

    “方才你怎么不说？如今倒装起好人来了！那些官宦家的小姐是何等样人，自然眼珠子都长在头顶上呢，您既是惯于和她们打交道，自然该一早就拿出个章程来！如今我被她们下了脸子，你又光彩到哪里去？！”

    厉妈妈手上的动作僵了僵，嘴角慢慢地抿了起来，包括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细线：

    “大小姐，您这是在怪我咯？”

    “不怪你怪谁？哈！还在这里你啊我的说起来，果然是没规矩惯了！”

    厉妈妈慢条斯理地点点头：

    “嗯，大小姐规矩大，所以虽是大掌柜的吩咐了，需得在辰正时分到大慈院来，您偏到不了。您到不了也不要紧呐，奴婢迎着您，在马车上与您聊这些事也行啊，可您又说了，不爱跟奴婢同一辆车，左也不成，右也不成，那到底该怎么好呢？只好让奴婢来替您受过呗！”

    朱牡丹气得脸都发青了，她尖尖的手指戳向厉妈妈：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奴才！”

    “大小姐慎言！我自称一声奴婢，是敬着您，您可别忘了，我不是什么家生子儿，自家有身契！”

    厉妈妈抖了一下帕子，眼睛越发眯成了一条线。

    朱牡丹对上她这双细窄的眼睛，不知怎的打了个寒噤，随后，却是更加高涨的怒火：

    “好哇，你这是威胁本小姐？！”

    “并不敢，不过大小姐，这里是佛门清净地，您这样高声叫嚷，实在不雅！”

    厉妈妈退后一步，垂下眼皮，尽量遮住鄙夷的神情。

    朱牡丹指着厉妈妈，手指气得发抖：

    “你，我把你个……”

    朱牡丹话才说了一半，视线却猛地凝住了，定定地瞧着厉妈妈身后二楼的方向。

    厉妈妈略带吃惊地瞧着眼前的少女，忽然就收起了满脸怒容，露出了十分振作的神情，摇着团扇，摇摇摆摆向前走去，连带嗓音也恢复了清脆：

    “哟！这不是我们堂堂的方家玉器坊坊主吗？你到底混进来了呀，不过，你家的宝物呢？我方才与程大小姐都对过各家的宝物图册了，可没有见到你们家方家玉器坊的物件儿啊！”

    厉妈妈愕然地顺着朱牡丹的视线瞧去，这一看，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啊，智觉大师竟然亲自陪着人呢？！

    哎哟，自家这位朱大小姐，这是要嫌闹的笑话不够大啊！

    厉妈妈头大如斗，赶紧提着裙子、甩着帕子追上去。

    “姑娘，大小姐哎，你先等会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做不得奴儿

    朱牡丹心头拱着一把怒火，哪里会把厉妈妈的招呼放在眼里？她今日穿了一条红底满绣金蝶的绡纱长裙，走得真如裙底翻浪一般，厉妈妈直是追赶不上，急得心里念了千八百句阿弥陀佛。

    朱牡丹一转眼已经到了楼梯口，摇着扇子，噙着冷笑堵在那儿：

    “方小湄，你今日怎么进来的我不管，不过你区区一个商户女，除非拿出自家的宝物来才留得住在此地！”

    此时，智觉大师由柳大郎陪伴着，方沁湄由于妈妈搀扶着，正缓缓下楼，恰巧被朱牡丹堵了个正着。

    厉妈妈擦着汗赶到，恰恰听到朱牡丹说完最后一个字，差点儿眼前一黑。

    不管那个长着一双笑眼的小姑娘是否商户女，她都是智觉大师亲自陪着的人，自家姑娘这样撞上去，该说鲁莽呢，还是没眼色到了极点？

    她顾不得细瞧方沁湄等人是什么反应，急着返身拉了跟自己跑过来的银楼小厮一把，低声嘱咐道：

    “快去和掌柜的知会一声，这可是智觉大师，大慈院的住持，我在这儿尽力拦着大小姐让她别乱说话，快去快去！”

    小厮应了，飞也似地向外院跑去。

    听到朱牡丹的抢白，再瞧着她气焰高涨的身影，方沁湄忍住扶额的冲动，侧身在楼梯上向智觉大师微微一拜，低声道：

    “今日因小女子之故烦扰大师了，不胜惶恐之至。”

    智觉大师面带笑意，微微颔首：

    “若无相欠，怎会相见？无妨，无妨。”

    方沁湄听在耳中，心里又是咯噔一下。这位智觉大师，似乎每一句话都带着机锋，又似是在点化自己。

    朱牡丹瞧瞧方沁湄，又瞧瞧智觉大师，后知后觉地退了一步，退到厉妈妈身边，低声问道：

    “那老和尚是谁？”

    厉妈妈恨不能拿帕子挡上自己的脸，但到了这会儿，也只有豁出去了，她咬着牙堆下笑来，一把将朱牡丹拉到自己身后挡着，自己上前道了一个隆重至极的万福：

    “民妇给智觉大师问安了，我们家小姐性子娇憨，所谓不知者不罪，还望智觉大师原谅则个！”

    智觉大师眼皮都没抬，只云淡风轻地垂目笑着。

    柳大郎跨前一步，冷着脸拂袖道：

    “这里可是大慈院，不管你们是哪家的小姐，也不能冲撞智觉师！还不快快退下！”

    “哎，你又是谁啊？！”

    朱牡丹立刻忍不下去，一边拿团扇遮着脸，一边翘起莹白尖细的手指指向柳大郎，指指戳戳。

    厉妈妈咬牙，一个转身，按下了朱牡丹的手，低声道：

    “我的大小姐，好姑奶奶哎！智觉大师是大慈院的住持，是此地真正的主人，你可是想让咱们银楼在这里呆不下去吗？！快消停些吧！”

    嘱咐完，厉妈妈又忙扭头，向柳大郎和智觉大师等人赔笑：

    “大小姐年轻，不懂事，合该有长辈指点，民妇这就带她出去。”

    听了智觉大师的身份，朱牡丹微微一怔，却随后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来，也不行礼，只拿扇子遮着脸嘀咕道：

    “什么主人，一个和尚，他再大，还大得过官绅么？”

    一直冷眼旁观的于妈妈听到这一节，当真忍不住了，嗤声笑道：

    “这也奇了，这样的姑娘，还能进到这内院里来！阿弥陀佛，快来个人教教她吧！”

    “你又是哪颗葱？！”

    朱牡丹才一瞪眼，挡不住厉妈妈实在气得肝疼，右手五根手指狠狠地抓在她手腕上，将她从楼梯口扯开，避在了一旁：

    “不敢耽误智觉大师，请慢走，改日再来拜见智觉大师，还望大师别见怪。”

    “哎呦，你个贱奴，快放手！你弄疼我了！”

    朱牡丹吃痛，瞪着眼使劲抽手，没料到厉妈妈这会儿真豁出去了，手劲儿竟是大得出奇，牢牢把住了她的手腕，任凭她如何挣扎，只是摆脱不了，只有眼睁睁地瞧着方沁湄一行人步下楼梯，缓步向第三进院落行去。

    眼瞧着几人的背影隐没入院落拐角处，厉妈妈才松了手，拍拍胸口喘了口气：

    “哎哟我的姑奶奶哟，可吓死我了……”

    她才将将转过身来，猛然啪的一声脆响，整个脸都向一边侧了过去。

    厉妈妈一把拿帕子捂住脸，缓缓转过头来，倒没觉得多疼，只是极为吃惊地瞧着眼前柳眉倒竖的朱牡丹——她打人的手还没放下，口中已经高声叫嚷起来：

    “老虔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随意碰我？！瞧瞧你那个脏爪子给我抓的！”

    她晃着自己的手腕，隐约可见厉妈妈方才用力抓握留下的红痕。

    “智觉大师在哪里？求见智觉大师……”

    两道人影匆匆忙忙地从外间扑了进来，打头的是跑得一脸油汗的朱启贵。

    厉妈妈抬得高高的眉毛落了下来，一脸平静地瞧着朱启贵跟小厮到了近前。

    朱牡丹全不管后头怎样，抬着手就又向厉妈妈扇了过去：

    “你还不给我跪下？！”

    啪的一声，厉妈妈的手腕和朱牡丹的手掌相交，扎实地挡掉了她这后续的一巴掌：

    “大小姐，仔细手疼！我在朱家银楼里当差也三四年了，算是见过不少人，平心而论，论品貌，论德行，您可远远不如方才跟着智觉师的那位方家大小姐！”

    朱牡丹万没想到她忽然说出这样的论断了，当下气得眼睛发黑，咬牙就要上去撕掳，却一把被朱启贵扯住了胳膊：

    “在这里胡闹什么？！”

    朱启贵挤出一点笑，看着厉妈妈点点头，温声道：

    “厉妈妈，受累了，智觉师可是走了？”

    厉妈妈抬手抿了抿鬓边的发丝，腰板挺得直直的：

    “大掌柜的，智觉师是走了，奴婢也要走了，麻烦您跟柜上说一声，结算一下工钱吧。您家的大小姐，我伺候不起，奴婢无能。”

    “什么？！这如何使得？！”

    朱启贵这下再也维持不住笑容了，垮了脸追问道：

    “厉妈妈，朱家银楼哪里对不起你？”

    厉妈妈已经起身往外走去，边走边摆手：

    “朱家银楼是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心胸窄，跪不下去，到底做不得奴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章 因何来,作何行,方为正道?

    看着厉妈妈走远的身影，朱启贵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关键：

    “牡丹，不是吩咐你和程大小姐多多亲热吗，怎么出来了，方才你们见到谁了？！”

    朱牡丹再嚣张跋扈，也知道今儿这事儿难以善了，立刻尖声道：

    “方小湄，都是方小湄那个小贱人闹的！”

    朱牡丹如愿以偿地看见朱启贵的脸黑成锅底，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果然又是方家的两个贱婢，我早晚活撕了她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朱牡丹转动着眼珠：

    “我，我在楼上窗口，瞧见方小湄跟着人混进来，她看见我，就摆出一副得意的样子，爹爹您是知道女儿的，我怎么忍得下去呢！自然要和她掰扯掰扯了！爹爹您今儿守着门口，怎么还能把她放进来啊！”

    她再度成功地将怒火引回到朱启贵身上。朱启贵阴沉着脸，连连冷笑：

    “我们小瞧那个小贱人了！也不打紧，今日，我不信没机会毁了他们方家玉器坊！”

    …………

    大慈院的第三进院落，是个套院，与前方大雄宝殿相连，又有一溜禅房隐在高大的芭蕉树下，十分清幽。有低回的诵经声和木鱼声传来，更添出尘之感。

    柳大郎拧着眉头陪着智觉大师行到禅房跟前，到底没能按捺住，回头问道：

    “大侄女儿，刚才那个穿红裙子的，是哪家的姑娘啊？”

    方沁湄摆摆手：

    “柳世伯，不相干的，那是朱家银楼的大小姐，这会子小湄只想聆听大师解说佛法。”

    柳大郎的眉毛又竖了起来，恨声道：

    “又是朱家？！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不行，这都冒犯到智觉大师身上来了，我得管管！”

    方沁湄笑眼弯弯，掩住了嘴唇：

    “柳世伯，您觉得，他们这样子的性子，是听得进良言的吗？且自由他，不是更好？”

    智觉大师瞧着柳大郎挽袖子的模样，淡笑着颂了声佛号：

    “大郎，你且就在此地候一候，不要走开，老衲与这位小施主略说几句。”

    柳大郎听了，自是应从。

    于妈妈默不作声地陪着方沁湄进了禅房，双手捏着帕子并拢在身前，一副怎样也不会走开的表情。

    方沁湄瞧了瞧她，拉了拉她的袖子，轻声笑道：

    “于妈妈，还请您先回避一二。”

    于妈妈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看看眯着笑眼的方沁湄，又看看须眉斑白的智觉大师，终于还是屈了屈膝，返身外出。

    陈设简单的禅房内瞬间静了下来，也显得空旷许多，前方院落中的喧闹似乎已是另一个时空。

    方沁湄分明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变快了，她抬头凝视智觉大师，试探着问道：

    “智觉大师，小女子……”

    智觉大师摆了摆手，转身，态度安详地在自己座位上坐下，双目微垂：

    “小施主可有问？”

    这句话已是他说第二次。

    方沁湄沉吟一刻，平复心情，缓步上前，轻轻在智觉大师面前跪下，仰起头来，轻声问道：

    “求问大师，此身因何来，作何行，方为正道？”

    这是在问自己的来历，和来到此地，如何作为才算正道。

    对于方沁湄来说，初来异世的惶恐迷惑并未消失，而是随着时间的增长，逐渐渗入了内心深处。对她来说，一切都是如此不可思议，在她问出“因何来，作何行”六个字时，眼前不期然地闪过了白猫小爱的蓝色双眼，还有那颗火红色的玛瑙珠。

    直到这个时候，方沁湄才恍然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许久不曾想起他们了。

    莫非自己的潜意识当中，是准备接受在异世生存的现实了吗？

    智觉大师抬起眼来，看着方沁湄。

    一瞬间，方沁湄觉得智觉大师的表情似悲似喜，还有隐约的叹息和失望。

    智觉大师苍老的双眼此刻仿若倒进了漫天的星辰，又像是无尽的深海，深邃神秘。

    隐约之间，方沁湄听到耳边响起悠扬的佛号，又带着轻轻的佛乐吟唱之声。

    淡然的声音在盘旋：

    “小施主，你若问，因地作何行？立何愿？而能成就不思议事……老衲才有话答你。”

    因地作何行？立何愿？而能成就不思议事？

    方沁湄瞧着智觉大师的双眼，似乎醍醐灌顶，又似乎混沌一片。

    “既来之，则安之。发大宏愿，成就不思议事，是为修行。前路艰辛，小施主好自为之。”

    智觉大师因年老而显得沧桑的嗓音再度轻轻响起，伴随着语言，智觉大师站了起来，双手合十，低头诵道：

    “小施主，今日问，已毕。”

    …………

    方沁湄缓步出了禅房，一时间百味杂陈。

    智觉大师似乎回答了所有问题，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而自己最想问的那句话——还能回去吗？也就这样悄然吞了回去。

    可是……自己真的想回去吗？

    一阵清风吹来，夹带着淡淡的荷花清香。方沁湄若有所思地停住了脚步，环顾着四周。

    自己在那个世界，其实也是一无所有吧。

    谁，会怀念我？

    这一边呢？

    所以，既来之，则安之么？

    方沁湄眯了眯眼睛，慢慢地弯起嘴角。

    在荷花的清香中，她觉得自己心底郁结很久的一个部分终于开始融化了。

    …………

    众商户准备的普通赏宝会在院落中热热闹闹地举行着，时间飞快，来到了下午申时。

    此时，众多在楼上租了房间的富豪贵宾们才与自己相熟的朋友们会面完毕，用过了大慈院有名的素斋，有了简单的午歇，才要准备开始真正“赏宝”。

    这一部分的宝物，则都集中到了大慈院侧殿当中，能够入内的名额十分有限。

    虽然阳光最烈的时辰已过，但积攒的热量却不容小觑。富豪贵宾们在之前房间聚会之时，房中都用得有冰，故此对暑气的禁受能力自是不足，所以大多数贵宾们才一出门，便都惊呼了一声：

    “好热！”

    “好大的暑气！”

    “真真的热死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驾临

    尽管程绿衣等人与朱牡丹明显地拉开了距离，但，终究彼此关系匪浅，程绿衣总不能让朱牡丹白来一趟。

    不仅如此，当朱牡丹回到屋中，带着一脸郁郁之气地告知，自己的随侍走了，程绿衣还不得不分派了一个程家族学少女给朱牡丹伴行。

    毕竟，朱牡丹是随自己而来，总不好扔着不管。

    另一方面，程绿衣却也松了口气，自己这次挑着带的人，自然是极得用放心的，言行举止俱都做过调、教，由她伴着朱牡丹，随时提点些，倒比那个一脸市井相的妇人强上许多。

    这不，这会儿，程家少女正用扇子遮脸，俯在朱牡丹耳边细细地分说着：

    “……虽不认得许多，不过凭穿着和口音，那边的似是来自晋地的富绅之家……那位穿水绿色丝绸长裙的，则是来自江南，你瞧那丝质，若非产地，实在调不出来……那位穿着大红比甲的姑娘，绣花针法乃是蜀绣，所以应是来自蜀地……”

    她们这一边约摸二十来人，十分清晰地都是来自各地的名门闺秀，少女们娇红的脸颊，闪着珍珠般光彩的贝齿，与争奇斗艳的服饰，端的是莺声燕语，香风阵阵，让人陡生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叹。

    朱牡丹胡乱地应着程家少女的提点，眼珠子不停转动着，瞧着周遭，心里却一直在问，方小湄呢？她去了哪里？

    她，应该没有资格和自己一同站在这个队伍里面吧！

    才想到这里，就听前头响起一声招呼，却是几位穿着海清居士服的妇人，带着恬淡的表情，引着众少女下了楼，依次进入到摆放着宝物的侧殿当中。

    朱牡丹敏锐地发现，自己这一群人，位于整个侧殿西侧的二层，分隔了数十个小房间，彼此之间以帘幕遮挡。除此之外，大殿中尚有其他几个方位，俱都隔好了房间，悬垂着帘幕，显然是以此区分不同身份的人群。

    下方，大殿的中心位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条桌，桌上此时空空荡荡。

    就在正对着条桌的地面位置，另外搭着一个约摸三丈许见方的小高台，红毯铺地，十分醒目。

    整个大殿中，都弥漫着浅淡的檀香味儿，与偶尔随着穿堂的清风带来的荷花香杂糅，明明已是人头攒动，却仍形成了一种清净悠然的氛围。

    当然，这和寺院整体的氛围宁静古朴大有关系，来此的人，终究还都降低了说话的音量，收敛了自己的行为。

    朱牡丹紧跟着程绿衣进了二层西侧房间偏中间的位置，就在朱牡丹入座的时候，来自殿外的风掀起了前方帘幕，她陡然瞥到大殿北边一侧的小角门，一个熟悉的人影迈步而进，正是方沁湄。

    虽然相隔甚远，朱牡丹仍能一眼看到她的神情宁静祥和，嘴角噙着微笑，一双弯弯的笑眼似是又增添了新的光彩，让她格外散发出一抹动人来。

    一旁，于妈妈脊背挺直，目光扫视着周遭，张开了一把折扇遮挡着闲杂人等的视线，快速地引着方沁湄进入一楼东侧的一个座位区，恰恰与朱牡丹的视线形成极好的观看角度。

    朱牡丹才要冷笑，忽然又愣怔了一下，不由偏头问一旁的程家少女：

    “此次赏宝会的座位排次，是个怎样的讲究法？”

    程家少女略带意外地瞧了她一眼，抿唇微微一笑：

    “朱大小姐，座位排次这等事，非是我等能知晓的呢。”

    一旁的程绿衣倒转过头来，轻笑道：

    “难得，牡丹妹妹今儿问的可真在点子上，你们出来少，自然不知道，听听也好。”

    说着，她欠起身，略微用团扇轻挑起帘幕一线，指着周遭的各座位区说道：

    “此事我都已打听过，一层的，东边起手位置，乃是工匠，南边的，各地来的富绅，西边的，乃是江湖豪客。二层，咱们对面东边的位置，都是官家夫人们，南边的，是津南城本地的父母官，西边的便是咱们这一拨闺秀了。”

    “原来如此，到底是姐姐懂得多！”

    朱牡丹亲热地露出笑颜，之前来拜访程绿衣的两位津南姑娘此刻回到她们本地闺秀的房间里去了，这个小小的房间中，仍然还只有程绿衣、朱牡丹与程家族学少女四个人。

    程绿衣淡淡笑了笑，斜倚在圈椅上，挥了挥帕子：

    “妹妹说哪里话，方才在禅房候着的时候，妹妹没觉得落面子吧？咱们毕竟是外来的，所以……”

    朱牡丹忙摆了摆手，甜笑道：

    “怎么会，姐姐是为了教我，小妹知晓的！”

    “嗯，我听你问出排座次的关窍来，便知道妹妹果然长进了，不枉我此番待你。”

    程绿衣说完，便敛了笑容，坐回座位。她此次来津南，一行三人的全套首饰头面都是朱家银楼所赞助，故而表面上和朱牡丹的关系又近了几分，在四下无人的情况下，两人彼此姐妹相称起来。

    “都是姐姐教得好，妹妹愚钝，以后姐姐还得多提点小妹才是……对了姐姐，小妹方才瞧见有个熟人进了一楼的工匠排位，着实想不到会在此处见到她呢！”

    朱牡丹笑着，慢慢把话题往方沁湄身上引。

    程绿衣今天穿着一身杏色裙衫，青丝如云，长眉入鬓，粉腮如桃，颈项间垂下的明珠越发映衬出眼如秋水，容颜秀美。不过，她此刻眉心微蹙，难得地显出几分紧张，一手摆弄着手里的团扇，一手玩弄着扇柄上垂下的玉蝴蝶，语气也是心不在焉：

    “见到什么人也不打紧，姐姐说过了，此次来津南，最要紧见的只有一个人……”

    话音未落，就听外头陡然响起一声清越激昂的钟磬之声，随后是极为悠长的九声钟鸣。

    程绿衣嗖地坐直了身体，目光发亮，胸口微微起伏：

    “来了，天家的人！”

    朱牡丹的心头猛跳了一下，她差点儿站起来，却被程家少女一把拉住，死死按下了地：

    “这会子还不跪下，等什么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天家的威风排场

    随着钟鸣之声的尾音散尽，所有房间的帘幕都被挑起，所有房间内的人都跪了下来，静候今天的最大主角降临。

    跪伏等候的短暂时间内，朱牡丹在程绿衣耳边轻声问了一句：

    “大小姐，请问一下，为何匠人能进入此处的赏宝会？”

    程绿衣拧着眉头，转头瞧了她一眼，明显带着不悦，却还是低声回答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此处的匠人，可都是大家、巧匠，他们是来敬献自己的宝物的。待会子，那个台子上……”

    她伸指点了点那张空置着的长台子。

    “便会摆上他们敬献上来的宝物，若得贵人青眼，老匠人们自可更上层楼，若是有新人露头，那从此制作的器物价格一飞千丈也是有的。”

    略顿了顿，她又补充道：

    “不过，新晋的匠人若没有老人带着，休想进来此处。好了，这会子可就别再说话了。”

    朱牡丹怀着恶意的目光闪动，一一记下。她今日有多少的不顺利，她统统都要在方沁湄身上讨回来！

    方沁湄跟在柳大郎身后，与于妈妈一起叩拜，心中掠过一丝苦笑。

    对于这个时空当中动不动就下跪的规矩，她是真心没法习惯。怀着一点小小的自我保护的心思，虽然是这大热的天，她还是在裙子里穿了条夹裤，这个匠人席位上，又备有蒲团供大家跪下，饶是这么着，才跪了一小会儿，她的腰杆就软了下去。

    于妈妈即刻在她肩上一掐，轻声道：

    “大小姐，咱们出门的时候怎么说的来着，咱们今儿不求有功，但绝不能在礼仪上出错！”

    方沁湄无声地叹了口气，又咬着牙挺直了身体。

    大殿外，叮、叮、叮……悠长动听的音钵敲击之声由远及近，然后是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衣服摩擦声，兵器磕碰声……

    随后，敞开的大殿门口微微一暗，以身披袈裟的智觉大师为首，一众二十余大慈院的僧人鱼贯而入，垂目合掌，平静安然地穿过大殿，绕过长台，来到搭好的小高台两侧，在蒲团上坐下。

    接着，一股浓郁无比的熏香味儿从殿门口一涌而入，离大殿门较近的方沁湄顿时鼻尖发痒，差点一个喷嚏打出来，赶紧拿袖子捂住了口鼻。

    不过，这也不耽误她偷偷抬眼去瞧大门口的情况。与熏香味儿一起涌进来的有整整二十名锦衣护卫，面容冷峻，腰挎长剑，照理说，该是杀气腾腾的阵容，但与这阵香味儿搅合在一起，却形成了一种极为古怪的搭配，就仿佛……方沁湄眼珠转动，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词儿：角色扮演？

    咕的一声，她被自己忽然绽放的脑洞弄得快要笑出来，赶紧紧紧捂住了口鼻，低垂了眼眉，不敢再抬头了。

    她自是没有发现，她那要打没打出来的喷嚏和吞下去的笑声，已经让锦衣护卫队伍中的一人扭头向她看来。

    这是一名神情轻松愉快的青年男子，即便在这些俱都形容出众的锦衣护卫之内，也仍然给人夺目之感，他有一张轮廓清俊的容长脸，双眼狭长斜飞，略带桃花之色，然而就在他目光流转之时，却又有道道寒光闪现。

    青年朝发出异样声响的方向瞧了一眼，视线穿过帘幕，在方沁湄瘦小的身影上盘旋了一圈，玩味地挑了挑眉，并不停步，与其他锦衣护卫一起迅速地跨步迈了开去。

    随着整齐划一的声响，锦衣护卫们动作齐整地双腿微分，手握剑柄，将小高台围住。

    一股比之前略清淡些的熏香味儿再度进入大殿，随着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轻微的珠宝玉器相碰之声，十二名宫人在两名女官的带领下缓步而入，再度萦绕在小高台周围。

    方沁湄好奇这些随行侍女都拿着什么器物，忍不住又偷偷抬眼，就见每人手中或捧着巾帕，或端着水瓶，又有拎着小木桶的，还有手持拂尘的，更有人捧着一瓶花……

    真是讲究！方沁湄暗暗腹诽，忍不住好奇那个小木桶里装着什么。

    莫非，是塞满了香料的随身便桶？

    她被自己的脑洞再度逗乐，忍不住埋下头去，肩膀轻轻抽动起来。

    于妈妈实在忍不住，再度伸手在她肩上掐了一下，极低极低地嘱咐道：

    “大小姐，快收敛些，万一冲撞贵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方沁湄嗯嗯了两声，思绪却飞扬起来。或许，应该再好好改造一下自家的净室。比如，砌个大池子，绕着池子再垒上一道火墙，能够将池子里的水烧热……

    她这么想着，自是没有注意到方才那些宫人在女官的带领下，快速地将高台周围洒扫整理了一番，并又洒了一层浸润过熏香的清水，这才寂然无声地伫立不动。

    等方沁湄被再度增高的香料浓度逼得回过神来，就见一位微胖的内侍迈步而进，再然后，在两名随身宫人的扶持下，一位姿容丰艳的少女款步而入。

    少女云鬓高耸，戴着九尾朝阳紫金凤钗，凤眼镶嵌着两粒红色宝石，凤喙垂落下璀璨的米珠，顶尖一颗绿玉珠，熠熠生辉。她脸戴薄纱，露出额头与美艳的眉眼，双目流转，瞬间大殿当中每一个都感觉到仿佛她看见了自己。

    几乎是转瞬之间，大殿不少角落里传来了低低的呼吸急促之声。

    是她！看清少女身影的方沁湄的心头却是猛地一跳。

    这，明明就是那晚在夜市所见的丰艳少女！自己不会看错的！

    自己真是心怀侥幸，但现在看起来，这个侥幸会不会被戳破……不，不能这么想！今天在殿中云集的何止百人，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留意到自己才对。

    何况那天是做了改妆的，没错，婉娘说过，她的改妆不会失手！

    身后，又传来于妈妈轻轻的拉曳裙角的提示，方沁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垂下双目，双手相握，轻轻举至齐眉。

    随着钟磬齐鸣，智觉大师的声音响起，带领着大殿中数百人齐声清颂：

    “恭迎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公主摆了摆手，并不答话，缓步走向红毯，长长的明黄色裙摆如火焰摇曳，光芒四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云彩上

    钟鼓齐鸣，礼乐喧天之中，长公主的随行队伍有人搬上一把垫得极高极厚的圈椅来。

    随着少女丰艳动人的身姿在高台上落座，立刻有人打扇，有人奉上漱口水，有人递上洗手的巾帕，还有两人抬上了满满一匣子冰，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散开，稍稍驱散了令人发闷的浓重薰香味儿。

    这一刻，方沁湄终于深刻地感觉到何为天家之威严与奢华，此刻的长公主，虽然是年纪与自己相仿之人，却仿若端在高高的云彩之上，俯视众生。

    嗯，养移气、居移体，地位和环境可以改变人的气质，奉养可以改变人的体质。富贵豪门出来的，那份睥睨的劲儿，还真是胎里自带的。

    方沁湄倒是还好，她的芯子到底是个吃过、用过、见过的现代人，略惊叹一下也就过去了。不过，随着程绿衣跪拜着的朱牡丹瞧着这一番做派，却是眼中冒出绿光来。

    自己怎么就没那么好的命，投胎在天家呢？这一闪而过的贪念，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宽敞的大殿内，公主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与智觉大师略说了几句，又有津南城本地官员鱼贯来到她面前见了礼，各自返回座位。这过程当中，所有殿中的其他人都屏息静气，双手高举过额头，静静等候着。

    待官员全部散去，公主又在高台圈椅上含笑瞧着自己的侍女支起了小炉子，现烧好了水，沏了香茶，分送给台下众位盘坐在蒲团上的僧人，甚或还命人送了去楼上官员们的房间，这才仿佛想起了什么，娇笑着吩咐了一声：

    “哟，瞧瞧，这是怎么说呢，竟忘了……快别让大家等着本宫了。”

    于是，终于，公主身边的内侍再度上前一步，摆动了一下拂尘，尖着嗓子吩咐道：

    “公主吩咐，众位平身！”

    伴随着整齐划一的谢恩声，大殿中衣裳窸窣、环佩叮当，众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落座。

    如此这般地一套做派告毕，时间已然过去了足足半个时辰，方沁湄只觉得自己的脚都跪硬了，又不敢伸手去揉，只能无声地吸着凉气。

    这个时空啊，对大家的身体素质要求其实挺高的，方沁湄发现自己还有心情自嘲，嗯，还是如前世一样的心大。

    公主摆了摆满绣金丝牡丹的袖子，便听得内侍再度发声：

    “赏宝会，开始！”

    不知何处传出细细的礼乐之声，智觉大师起身，轻轻颔首。

    立刻有两名模样清秀的青年僧人端着一个盖着红绸、约摸三尺多高的器物进入大殿，放置在高台之前的长条桌上。

    僧人轻轻揭去红绸，一座光华四射的艳红色珊瑚树显露出来，大殿当中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赞叹惊呼声。

    僧人清声诵道：

    “珊瑚树一株，由海外豪客敬献！”

    只见商人的坐席上，隐约有个胖大的身躯立了起来，向着四周团团一揖。

    公主含笑的声音响起：

    “这头一样宝物，果然不错。”

    公主显得兴致尚可，颇为赏脸地拍了拍手掌。当下立刻有人出来竞价，一番热闹之后，这株珊瑚树以四千两黄金的价格被人购置。

    方沁湄看得极为咋舌，忍不住偷偷靠近柳大郎，低声问道：

    “柳叔叔，这珊瑚树价格合理吗？”

    柳大郎瞧着那株珊瑚树，眼中也有艳羡之色，低声答道：

    “珊瑚树一者采集不易，与海珠一般，都需要潜水好手闭气潜入水下，搞不好就是人命，故此难得。再来，便是运输不易，略有磕碰便是粉身碎骨，自然珍稀无比。这位海外豪客，弄了这么大一棵珊瑚树到津南城来，想必走的是水路，即便如此，能稳妥运到此处，路上不知晓花费了多少心思，故此，也是极为难得了，四千两金子，值。”

    此刻，他们所在的小隔间内仅有柳大郎、方沁湄与于妈妈三人并一名柳大郎的随侍小厮，柳一刀虽是之前便到了大慈院，却实在不耐烦参加这等繁文缛节的赏宝会，故而仗着跟智觉大师的故交，竟是赖到他禅房去休息了。

    方沁湄听闻柳大郎如此解释，心下略有所感，点点头。

    此时已经又有清越的嗓音念道：

    “扬州玉匠名师柳氏玉器，敬献白玉观音一尊。”

    却是来自于柳大郎所在的柳家，敬赠的一尊尺余高的白玉观音，以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雕工自是不用说，玉质更是极品，通体竟瞧不见任何脏绺，晶莹剔透，润泽无比。观音的面部雕琢细节十分精致，似闭未闭的低垂双眸，换了不同的角度观赏，都似乎能感受到视线的牵引。而其持净瓶与柳枝的手部更是如兰花，线条柔美至极、温婉至极。

    虽是方沁湄离得较远，但仅仅这么瞧上一眼，便已经感觉到这尊白玉观音的灵动飘逸，栩栩如生。

    公主再度轻笑了一声：

    “柳氏玉器的珍品，果然是大家风范，不知可是柳一刀柳大师之作？”

    内侍即刻上前一步，尖声宣道：

    “柳氏玉器可来人了么？上来回话！”

    方沁湄还在琢磨那尊白玉观音的美态，不防内侍忽然出声宣召，她登时一身冷汗嗖的就冒了出来。

    怎么还有这一出啊？！这个公主，看白玉观音就看白玉观音呗，这不就跟吃到一个好吃的鸡蛋，非想见见老母鸡一个道理吗？方沁湄暗暗叫苦，却也知道自己的这个想头没道理。

    柳一刀有国手之称，天家知晓他的名望也是十分自然的事。可若是应了内侍的话，真跑去跟公主见礼，呃……还是不要冒险了吧！对，赶紧跟柳大郎打个招呼！

    可还不等她动作，柳大郎已经出声应答：

    “回天使的话，柳氏玉器在此。”

    内侍立刻含笑下了高台，十分亲善和气地走到柳大郎等人所在隔间门口，笑道：

    “如此甚好，曾与柳一刀柳大师有一面之缘，如今柳大师可在？”

    柳大郎面不改色地冲内侍行礼：

    “谢天使惦记，在下柳大，乃柳家长子。如今家父年迈，柳氏玉器之事均已委托在下操办。”

    嗯，他可没说柳一刀没来，所以不算隐瞒……方沁湄恍然读出了这么个意思。

    内侍露出遗憾的神色来，点点头道：

    “如此也好，快来见过公主，公主向来喜爱扬州玉雕的工，你们柳氏玉器又是其中翘楚，得贵人青眼，只有好处。”

    内侍又笑着扫了一眼柳大郎身旁的所有人：

    方沁湄脑袋嗡的一声，知道这一关到底是躲不过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冷眼

    方沁湄轻轻吐了口浊气，低头随着柳大郎走出房间，缓步来到公主近前，一板一眼地跪下叩拜。

    清宁公主今日完全不是当天在夜市时候的刁蛮模样，举止之间大气雍容，显得非常稳重端庄。

    她笑问了几句柳一刀的近况，大加赞许柳氏玉器送上来的白玉观音，随后命柳大郎等人起身。方沁湄随着柳大郎动作，低眉顺眼地挪到一边，心下略宽，至少目前看起来一切顺利。

    “连飞，你替本宫赏众位大家。”

    公主仪态万方地向前伸手，在身前划了半圈。

    双眉斜飞的锦衣护卫排众而出，拱手答礼：

    “是！属下遵命！”

    这位名叫连飞的护卫斜睨了一眼柳大郎等人，出人意料地扭头看向清宁公主，带笑问道：

    “怎么，长公主，您不再细瞧瞧她？”

    连飞的语气颇为轻佻，对清宁公主似乎并无多少敬意。

    长公主却似是很在意他的话语，当下挑眉笑道：

    “怎么？你是说……”

    连飞轻笑着，看向低着头的方沁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恶意：

    “属下瞧着她，有些眼熟！公主不觉得吗？”

    清宁公主慢慢敛起了笑容，认真地打量起方沁湄来，忽然抬了抬手指。

    内侍立刻上前：

    “来呀，那位姑娘，上前一步！”

    一瞬间，方沁湄心跳如鼓，然而她的步伐却非常稳定，缓步走到了公主所在的高台前，低头恭敬地肃立。

    “抬起头来。”

    方沁湄保持着平静，慢慢抬头，目光与长公主一触即分，垂下了眼帘。

    但愿那天晚上天够黑！方沁湄心中暗暗向满大殿的佛像恳求着。

    清宁公主瞧着眼前这个小少女，眉头微蹙。嗯，相貌算得上清秀怡人，可还带着一份孩子气，连飞这个人，从不无故说话的，他既然让自己瞧这个孩子……孩子？

    清宁公主的眼神慢慢冷下来，忽然问道：

    “柳师，这小姑娘是柳氏玉器中人？”

    柳大郎不解其意，这不妨碍他灵活地解释：

    “回禀公主，这位姑娘也是一位大师，她乃是柳氏玉器的……”

    不等他说完，公主已经一声嗤笑，打断了他的话语：

    “胡说！小小年纪，能称什么大师？！柳师，本宫可不好糊弄！”

    这话说的，柳大郎脸色立刻一变，退了一步，跪了下去，不再说话。

    清宁公主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盯视着方沁湄小小的身影，目光有如她面前摆放的冰鉴一般冰寒刺骨。

    她瞧着方沁湄的表情很奇怪，似是有说不出的怨毒，又似有几分欢喜，大殿之中一时完全安静了下来。

    …………

    就在清宁公主让方沁湄抬头的一瞬间，朱牡丹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雀跃，一下扑到了隔离小间的栏杆上，恨不能掀开帘幕冲楼下大喊：

    “对！她就是个小贱人！”

    虽是没敢真喊，她仍然兴奋得呼吸都急促了，笑着回过头看着程绿衣：

    “程姐姐，你可瞧见了么？那个被长公主叫出来的，方小湄！咱们在云城见过她的！”

    程绿衣绷着脸，拿团扇敲在朱牡丹的手背上：

    “嘘！嚷嚷什么，可是嫌命太长了？！规矩呢！你怎么也不盯着些！”

    后边半句，是严厉地对着程家族学少女说的。少女立刻上前，笑着挽住朱牡丹的胳膊将她拖了回来：

    “大小姐这般花容月貌，可得仔细些，别让外头的人随意瞧了去！”

    朱牡丹挣了几挣，对上程绿衣肃然的眼神，想了想，站住不动了。

    …………

    清宁公主定定地瞧了方沁湄好一会儿，才开声道：

    “去，唤黎郎进来！”

    方沁湄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然收缩了一下，大量的血液从中奔涌出来。黎江，他果然和公主在一起。

    自己的力量，真的是太薄弱了……不，不对！

    方沁湄心思电转，今天的事情，似乎非常的蹊跷！许先生也好，婉娘也罢，作为国公府派在自己身边的人，竟无一人提醒自己，今天有可能要面对的是谁，这不正常！

    当朝的长公主出行，这么大的事儿，自己作为一介平民不清楚很自然，但他们怎么可能一点儿消息都接不到？

    所以……这是有意的安排吗？！

    明明是盛夏酷暑，方沁湄却觉得身体半边冰凉。

    对了，那个故意挑动公主留意自己的连飞……她还来不及想清楚更多关窍，一道属于少年的锦衣风流的身影已经自殿外缓步而入，衣襟散发着与清宁公主同样的熏香味道。

    少年人美如冠玉，唇红齿白，缓步擦过方沁湄身边，向着高台云彩上的那个少女躬身一拜，朗声道：

    “草民黎江，拜见公主！”

    清宁公主轻笑了一声，眼中带出一抹情意来：

    “黎郎，你仔细瞧瞧，可认得身边这位姑娘么？”

    黎江应声转头，瞧了方沁湄一眼，毫无波澜。

    “启禀公主，不认得。”

    他转过头，淡淡地回复公主。

    方沁湄觉得自己的身体彻底充斥了一股寒气。

    清宁公主声音里的笑意越发浓郁了几分：

    “果真不认得？”

    黎江翻了翻眼皮，但因为他着实长得好看的缘故，即便这个动作，也带着别样的风流。

    “不信？不信就算了，何必问呢！”

    说着，他竟拔步就走。

    “哎！你回来！”

    清宁公主忙唤道，毫不避讳地扬了扬袖子，往自己的座位上拍了拍：

    “来这里，与本宫一起坐着，好不好？”

    别人尚好，两名随行女官的脸色到底难看起来，侧身向长公主低声提醒道：

    “公主，大庭广众之下，还是警醒些好！”

    清宁公主却是露出了方沁湄曾见到的那副刁蛮模样，挥袖将女官隔开：

    “休要多事！唤黎郎上来！”

    “这，这不合规矩！”

    清宁公主瞪眼：

    “在这儿，本宫还做不得规矩？！这也奇了！速去！”

    看着黎江的背影，方沁湄的心渐渐沉了底，又慢慢变得冷硬。

    她已经反复沉吟，终于决定开口说道：

    “小女子方小湄，拜见长公主殿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呈上一观

    咦？她竟然还敢主动说话招惹公主？

    这些，满殿的人都显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

    跪在地上的柳大郎眼睛一闭，背心一片汗湿。

    朱牡丹更是“呼”地站了起来，忍不住想再扑到栏杆处，却被程家族学少女拦了下来。她懊恼地跺了跺脚，又小心看了看程绿衣不虞的脸色，勉强坐下了。

    虽是如此，她的两只手一直没闲着，将帕子和团扇扇柄缠到了一块儿，又松开，弄得帕子上皱皱巴巴的满是褶皱。

    方小湄那个小贱人，今天只要一个不好，就要葬身在此处！她充满恶意和快感地想着，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程绿衣在一旁，看着她有些变形的漂亮五官，心底冷笑了一声，挪开了视线。

    若是她没估算错，这个方小湄身后，必然是有人的，否则，她连这个殿都进不来，若是一会儿有事，会是谁出面替她说话呢？这个说话的人，代表的会是哪方？

    方沁湄似乎没有听到满大殿内发出的抽冷气声，静静地保持着叩拜姿势。

    “你叫方小湄？”

    好一晌，方沁湄头顶才飘落公主冷淡的语音。

    同时，方沁湄也听到衣衫窸窣声，似是黎江已经在公主身边落座。

    “回禀公主，正是。”

    在过度浓郁的薰香味包围中，方沁湄沉静地回答。

    “哼，也就是说，你不姓柳，姓方……”

    公主的目光落向柳大郎，又看看方沁湄，唇边泛起浓浓的讥诮笑意。她的手却伸了出去，握住了身侧黎江的手掌，轻轻摩挲着。

    一旁的两位女官不动声色地左右挪移了一下，替公主遮挡来自殿内其他人的视线。

    柳大郎知道此刻多说多错，只是叩拜，并不答话。

    方沁湄仰起头来答道：

    “正是，小女子虽非柳氏门人，但父母同为玉器匠人，因父早亡，幸有柳氏一族义薄云天，怜贫惜弱，得以托庇在柳氏玉器门下，并非有意欺瞒公主，还望公主明鉴。”

    她这番话，先将柳家摘了出去，并将之放在一个义薄云天的高位上，意味着别人将无法在道德层面加以责备。故而此话一出，柳大郎便微微松了口气，心中略定。

    这位方家的小姑娘，至少有胆色敢于和贵人直面对话，亦有担当。

    公主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并不细看方沁湄，却斜睨了一眼身旁的黎江。

    此刻的黎江，目不斜视，脸上带着平素习惯了的冷意。不过，他的手却在自己手中，散发着丝丝的温热。

    并没有逃走。

    清宁公主看着他的面容，只觉得心中荡漾。她自然是见过无数外形俊秀的美少年，但哪一个美少年到了自己跟前，不是双股战战，抖抖索索的模样？

    似黎江这般，行止举动带着敷衍，甚或眼中还总是带着一股烦腻之气的，着实少有。

    这么看，仿佛更俊俏了呢！

    想到日前黎江与自己的亲近之举，公主的唇角翘了起来。

    不过，那个方小湄是吧，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和黎郎又有何关系？她的视线再度冰凉地倾泻在方沁湄身上。

    方沁湄感受到视线中的寒意，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跪姿。

    “方……小湄？方才柳师所言，称你也是一位大师，此话怎讲啊？”

    公主看着她恭敬叩拜的模样，心情忽然好了些，无论怎样，她也只能跪拜在自己面前不是吗？就像一根草芥，若是自己想踩上一脚，她也只有忍着罢了！

    方沁湄平静地叙述：

    “并不敢称大师，小女子能绘制一些玉器的新鲜纹样，柳师谬赞。”

    “玉器的新鲜纹样？”

    清宁公主倒是来了兴致，挑眉漫笑道：

    “你一个幼女，能有什么样的奇思妙想，绘制纹样能得到柳师称赞？可有携带，呈上来一观吧！”

    “启禀公主，小女子出来匆忙，并不曾随身携带，今日恐怕无法……”

    方沁湄低头，准备实行拖延计。

    朱牡丹再也忍不下去了，忽然尖声道：

    “启禀公主，民女认得这个方小湄，她们家就在津南城！”

    这个声音！方沁湄心头猛地一跳，闪电般地向传来声音的方向瞟了一眼，又垂下了眼帘。

    朱牡丹，她对自己这种犹如刻骨般的仇恨，是怎么萌的芽，生的根呢？

    公主眼波流转，妩媚一笑：

    “哦，就在津南城啊？那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连飞，你带两人，陪着这位方姑娘回她居所，取来一观！”

    她又瞧传出声音的方向瞟了一眼，微微点头：

    “那位姑娘很好，替本宫招呼着。”

    “遵命。”

    立刻有女官端了一个茶盘，轻盈地下了高台，来到程绿衣房中，笑着在房间内瞧了一圈：

    “方才是哪位姑娘？”

    朱牡丹兴奋得满面通红，几乎是跳到女官跟前：

    “我，是我，姑姑，啊，拜见姑姑！”

    女官看着众人手忙脚乱行礼的模样，哂然一笑，将茶盘递到朱牡丹跟前：

    “公主吩咐了，多谢姑娘提点，请用茶。”

    朱牡丹心脏别别乱跳，差点把茶洒了，好不容易一口饮进，只觉得自己周身毛孔都散发出馨香来。

    至于茶究竟是什么味儿，不知道。

    程绿衣看着她春风满面的样子，心中暗恨，只是无法表露出来，忙取了一只荷包，送到女官手中，轻笑道：

    “劳烦姑姑跑一趟，小女子乃是云城程知府之女，名唤程绿衣，还望姑姑在公主面前替小女子及几位姐妹周旋。”

    她可不是朱牡丹，只知道欢喜得一脸傻笑！

    女官了然地点点头，摸了摸荷包的分量，满意而去。

    回到高台，女官附在公主耳边轻声道：

    “那是云城知府之女程绿衣。”

    清宁公主点点头，复又将目光投射到方沁湄身上，挑眉道：

    “怎么还不动身？”

    内侍上前一步，挥了下拂尘，淡笑道：

    “这位方姑娘，可是小小年纪，被这些宝物迷了眼，想一直瞧着？听杂家一句话，你这会子启程去拿了物件儿过来，还赶得上，快去吧！”

    方沁湄知道今日这一遭是少不了了，当下拜道：

    “小女子去去就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兴致盎然的连飞

    于妈妈引着方沁湄出了大殿，紧绷的嗓子略微放松，这才能说出话来：

    “大小姐，这是怎么话说的……简直，简直……”

    方沁湄瞧着前头锦衣护卫连飞昂然的身影，微微摇头，制止于妈妈继续说下去。她只问了一句：

    “许先生呢？去了何处？”

    于妈妈低声道：

    “许先生陪柳老爷子去了。”

    是吗？方沁湄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下已经略有所感。

    婉娘和许先生，终究不是自己的班底。

    香风阵阵在街市上漫开，随着马蹄声声，锦衣护卫连飞领着另外两名护卫在前面开路，方沁湄乘坐着马车，快速地行进在津南城街道上。

    清宁公主下的命令，方沁湄必须接受。

    坐在因快速行进而有所颠簸的马车之中，方沁湄思索沉吟着今天这一切。她瞟了一眼与她一起坐在马车中的于妈妈，问道：

    “于妈妈，今日出门之前，婉娘大人不曾提醒您，光临大慈院的都有什么人吗？”

    于妈妈一脸凝重，她知道今天的事弄不好就是一场惨局。

    听到方沁湄的询问，她疑惑地摇摇头：

    “婉娘一早便出去了，确实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方沁湄垂下眼皮，看起来，于妈妈的确不知情。但，许先生不见踪影，又有谁能去通知一声方家玉器坊？现在，连飞这样嚣张跋扈地带人冲到方家玉器坊去，家中众人能有防备吗？方嫂子和裴师母会否受惊？

    一切，只有自己及时应变，努力担起来了。

    也罢，其实自从来到这里，不就一直在面对各种意外情况吗？方沁湄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振作精神。

    人马很快来到方家玉器坊门前，连飞甩了一下马鞭，骗腿下马，一脸的兴致盎然：

    “方家玉器坊？倒是有趣！可惜，门面着实小了些！给爷们儿拴马的地儿都没有吧？你俩，守着吧！”

    他将马缰绳和鞭子扔给身后两名护卫，二人接了，默然牵着马在门口候着。

    方沁湄的马车是租来的，她嘱咐了于妈妈，下车时，于妈妈向车夫致谢又另加了一份车钱：

    “师傅受累了，还请待会子再带我们回去。”

    “哎，是，妈妈放心。”

    车夫带着勉强的笑意，不住偷偷去瞧连飞等三人，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惧。

    于妈妈反倒心下一宽，知道这车夫必定不敢随意离开。

    玉器坊中早有人迎上来，笑着招呼：

    “大小姐回来了……哟，这是？”

    方沁湄手掌轻摆，仍是平时的笑眼弯弯：

    “不妨事，大家做事便好。连大人，这边请。”

    连飞大摇大摆地跟着方沁湄进了方家玉器坊客厅，毫无顾忌地四下打量着室内的陈设。

    “摆设倒还不差，有点儿意思！你们玉器坊主事的是谁？请出来见见吧！”

    方沁湄转身，立在客厅中间，像一杆修长纤细的秀竹：

    “回禀连大人，这间玉器坊的主事人，便是民女本人。”

    哟，还真是，全然不惧啊！该夸奖她胆大，还是驳斥她狂妄？连飞狭长微红的眼皮轻轻合起，又睁开，嗤笑着瞧着眼前这个小小少女。

    方沁湄刻意忽视他带着讥诮的表情，清声说道：

    “连大人，小女子手绘的玉器图样就在楼上，您且待片刻，小女子去去便来。”

    连飞抿了抿嘴唇，看了看于妈妈和迎客的两名小厮，慢条斯理地吩咐道：

    “你们，都出去！”

    这话配合的眼神太过凌厉，整个屋子都不由自主静了一静。

    “为什么？！这位大人，我们敬您是官身不假，可您不觉得如此说话，过于失礼了吗？！”

    于妈妈将方沁湄护在身后，厉声说道。她自打在大慈院开始，心里就憋了一团火，这会儿真憋不住了，到底自己也是国公府的出身不是，哪能一直这样被动下去！

    碰！连飞的手掌骤然在茶几上一拍，上好的紫檀木桌面顿时四分五裂。

    “既然知道老爷我是官身，那你们还需牢记，老爷身上穿的是什么衣裳！需要老爷提点你一句，爷的刀是不是吃素的吗？！”

    连飞的声音不大，却携带着足够的寒意，这个盛夏的午后，整间屋子里似乎都快结冰了。

    于妈妈气得浑身发颤，方沁湄反而完全镇定下来，她上前一步，挡在了于妈妈身前，神情安然。

    “于妈妈，你们都先出去吧，小湄自理会得。”

    于妈妈咬了咬嘴唇，只对上少女镇定自若的眼神，虽是满腔不甘，也只有带着人暂且退了出去。

    方沁湄带着鼓励的微笑，目送于妈妈等人消失在门外，抬头瞧着连飞，正色问道：

    “连大人，您究竟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哼，你说呢？”

    连飞缓步走近方沁湄，他个头太高，宽肩窄臀，方沁湄即便再仰头，也超不过他的肩部位置，这带来了足够的压迫感。

    方沁湄瞧着他，知道此时退缩已是无用，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连大人，我们不过是母女二人，便能赤手空拳在这津南城中开出玉器坊，您总不会觉得说，我们就光凭自己的两双手吧？”

    连飞已经走到距离方沁湄不足一尺的位置，方沁湄已经能够清晰地闻到他衣角上散发的浓郁的熏香气息。

    他狭长的桃花眼中带着一抹嘲笑，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着方沁湄：

    “这句话该我说——你总不会觉得，光凭你的两片嘴皮子，我堂堂连大人就能放过你吧？你得罪的，可是当今长公主清宁，是朝中上下最顶尖的贵女，只要她动动手指，你的所谓后台，只怕就要灰飞烟灭！”

    方沁湄神情自若，不为所动：

    “是么？请问，连大人您便是公主的小手指了？堂堂朝廷的锦衣护卫，如今竟成了女子的私卫，或者说，保镖？”

    这话，满含贬损，偏又不带一个脏字儿。

    连飞眉峰微动，不怒反笑：

    “方小湄是吧，我该夸你巧舌如簧好，还是，死到临头不自知好呢？”

    方沁湄微微一笑，皓腕轻翻，莹白的手掌上托着一只香囊：

    “连大人，您便真的如此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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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裴家不是好地方

    方家玉器坊的客厅中，气氛变得沉寂。

    连飞看着方沁湄捧出的香囊，眼睛一眯，脸色肉眼可见地变黑，沉默了片刻，才咧嘴冷笑道：

    “原来如此！你是他的人……”

    他抬起眼，深深地盯了方沁湄一眼。

    方沁湄心中一怔，只觉得此刻连飞眼中的表情极为复杂。懊丧，愤怒，竟然还夹杂着一丝，痛苦？

    连飞看着方沁湄的表情，忽然扬唇一笑，伸出右手，猛地将方沁湄捧着香囊的手掌紧握，随后蓦地上前一步，一把将方沁湄揽入了怀中：

    “方大小姐，你深得我意，不如跟了我吧！我定会好好待你的！”

    他低笑着，下颌轻蹭着方沁湄的额间。

    方沁湄这一惊非同小可，本能地要往外推他，抬头却望进他眼底的一片幽深，顿时一惊。

    这个人，他是在试探自己！但，这又为什么？

    属于青年健硕男子特有的身体热力，即使隔着重重锦衣也依然传递给了方沁湄，这一刻，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如此接近，几乎肌肤相亲，连飞身上所用的熏香味儿缠绕着方沁湄，一阵阵令人胸口发闷。

    连飞仔细地端详着方沁湄，这个小女子，面部仍然带着童真清稚的轮廓，但她的一双弯弯笑眼，当静止下来的时候，却澄澈得如同千年冰湖的湖水，清澈，坚定，冰凉。

    然而奇怪的是，这份冰凉，并没有让他不悦，反而让他有了一探究竟的隐秘愉悦。带着这份愉悦，他再度低笑起来，凑到方沁湄耳边低语道：

    “怎么？裴家能给你的，你怕我给不了？”

    这完全像是一只猫在调、戏自己爪间的猎物，方沁湄猛地抽身后撤。

    …………

    于妈妈并没有离客厅太远，她藏着身子，偷偷地探头进去瞧里头的动静，无奈实在瞧不见。她想了一下，快速地绕到房子的侧面，那里开着一扇花窗。

    就着刚立好在花窗外的假山石挡着身子，于妈妈探头向窗内瞧了一眼，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转头一甩帕子，点着跟在自己后头的小厮低声吩咐道：

    “不得了！快去许先生院子里，请刘大人来！”

    她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回事，许先生和婉娘简直像是合起来要把方沁湄扔出去，但从她的角度来说，方沁湄是她的主子，平心而论，对自己也不差，甚至算得上尊重，她得护着她！

    这会儿，她们碰上的是公主身边的锦衣护卫，便是去通知裴师母和方嫂子也是无用的，必须另找出路。

    她要记得没错的话，许先生和婉娘的闲谈中说到，世子爷已经派遣了刘公子过来津南城，此时只有向他求援了！

    …………

    小厮飞也似地奔进许先生的院子，将情况与许先生的随从一说，随从也是不敢怠慢，赶紧通报。

    刘青峰恰在屋中，一听这个，呼地站了起来，脸上神情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连飞，这家伙怎么来了？！走，带爷去瞧瞧他！”

    自来到津南城之后，刘青峰并没有直接住进方家，而是在许先生的宅院中安顿，一方面，他还拿不定用什么态度对方沁湄，另一方面，未尝没有保持距离、掂掂斤两的用意。

    然而，他要掂斤两是他的事，别人想掂斤两，那可是反了！

    刘青峰脸绷得鼓面一般，甩手出了院门，快速地一起一落，已经掠到方家院中。

    于妈妈正等在客厅门口，一见刘青峰，即刻屈了屈膝：

    “拜见刘公子！”

    刘青峰穿了一身半旧的家常袍子，领子微松，露出在西边风吹日晒过的肌肤，沉着脸，甩着袖子就进了客厅：

    “姓连的，你给我……”

    才说了半截话，客厅中的情形顿时让刘青峰把后半段吞了下去。

    方沁湄掌间举着一根颇为粗壮的银簪，指着安然伫立在房中的连飞。

    连飞挑了挑眉，双手环胸而抱，语气中仍是一片讥诮：

    “方姑娘，你是想试试连某的身手？信我，你是无法跟我对抗的！”

    方沁湄冷冷地逼视着面前高大的青年护卫，一字一句道：

    “连大人，我知道，我不过区区一个小民女，必然不是您的对手。可是，我有的是办法让您扫兴，您信吗？”

    语毕，她忽然调转银簪的方向，深深地抵在了自己的咽喉处，目光直视着连飞，唇边竟略微泛起了一抹笑意：

    “比如，这样！”

    连飞冷淡讥诮的神色终于变了变，刚要说什么，身后忽然袭来一阵劲风，他还不及回身，暴怒的刘青峰已经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伴随着一声暴喝：

    “姓连的，你特么别欺人太甚！”

    随着刘青峰闯进屋内，于妈妈也立刻趁机冲了进来，一把将方沁湄手里的银簪夺下，像护崽母鸡一样将她护在了身后，又气又急，低声道：

    “姑娘，您这么聪慧，怎么气糊涂了！再怎样，也到不了这一步！”

    连飞被踹得往前一栽，他还真没想到这一下袭击来自武技高手，待转身瞧见刘青峰，他脸上的讥诮又浮了上来：

    “哟！这不是刘大人嘛！我不过是找方姑娘逗逗闷子，怎么竟把你这尊大佛也给惹出来了？”

    他目含深意地看了看一脸怒气的刘青峰和被于妈妈护着的方沁湄，嗤笑道：

    “如此说来，我必须对这位方姑娘再高看一眼了，对吧！啧，难得，少见！”

    连飞口中说着赞美，眼中却陡然涌起一股近似疯狂的怨毒之气，长臂一伸，点了点方沁湄：

    “你啊，等着吧！裴家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于妈妈啐了他一口：

    “你是个疯子吧！裴家是什么样的门第，也是你能随意诋毁的！”

    连飞哂然一笑，挥袖走出门去，只留下声音在屋内盘旋：

    “说不说在我，信不信由你！方姑娘，速速去取了图样来，还得返回大慈院呢！别让公主久等！”

    方沁湄这才缓缓松开手，任银簪“当啷”一声掉落在地，还没说话，于妈妈已经埋怨道：

    “姑娘，您今儿怎么能想窄了呢？不应当啊！”

    方沁湄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而是冲刘青峰屈了屈膝，平静招呼道：

    “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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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绸缪

    刘青峰微微侧身，略避开方沁湄的礼，温言答道：

    “在下刘青峰，我们在云城应该见过。”

    方沁湄恍然，可不是么，是裴玉明身边的人，自己到底是气得有点犯糊涂了。

    她恢复了一些少女独有的腼腆，向刘青峰点头致谢：

    “多谢刘公子义助，可否再请刘公子帮小女子一个小忙？”

    “请说。”

    …………

    片刻后，刘青峰甩着袖子到了院子里，沉着脸瞪着在抬头看树枝间跳跃小鸟的连飞：

    “姓连的，你且等一会儿。”

    连飞肩膀动了动，继续抬头看鸟，还吹了声口哨：

    “等什么？一个破玉器坊的小姑娘，好大的架子！”

    刘青峰瞪着连飞，挽了挽袖子：

    “姓连的，别说这一时片刻你都等不了！小爷我也不是吃素的！”

    连飞转过头来，从上而下打量了刘青峰一遍，嗤笑道：

    “刘少爷自重，连某公务在身，不是来和你闹少爷脾气的！就算你在这儿，屋里那位方姑娘可是在清宁公主面前过了眼了，你护不住她！顶多再有半个时辰，她就得跟连某回公主面前复命去！”

    刘青峰冷笑了一声：

    “你惊吓了方姑娘，这事刘爷容后慢慢跟你谈！这回先这么地，半个时辰后才跟你走！少一时一刻也不行！”

    两人站在方家玉器坊的院子里，乌眼鸡似地彼此瞪视着，互不相让。

    僵持片刻，连飞冷哼一声，一撩锦衣下摆，大马金刀地在树荫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高声喝道：

    “来呀，给老爷上壶茶！”

    刘青峰冷笑着晃到他跟前，也是大摇大摆地撩衣襟一坐，高喊：

    “给爷也来壶茶！放心，有爷看着他，他挑不了你们的错！”

    …………

    方沁湄的衣襟上仍然沾着连飞身上染就的熏香味道，她提起袖子嗅了嗅，面色平淡地吩咐道：

    “于妈妈，给我打水，不必烧开，我就是要清洗一下，换身衣裳。”

    于妈妈瞧着异常平静的方沁湄，不知怎的心里一酸，应声去了。

    方沁湄站在自己房中，闭紧门窗，拉拢帘幕，自己解开了束腰的绸带。

    即便是盛夏，这房中微凉的温度依然让少女的肌肤泛起一层细密的疙瘩。

    她轻轻地触摸着自己细窄的腰身，指甲收紧进掌心，低低笑了一声。

    这就是自己的真实处境，要清醒，要无比清醒！

    不消一会儿，门外已经传来丫鬟抬水上来的声响，随即响起了于妈妈的叩门声。

    方沁湄迅速恢复平静，随手拿了一件衣服裹着自己：

    “进来吧！”

    半桶清水送进了房中，方沁湄冲于妈妈笑笑：

    “有劳妈妈！”

    于妈妈要接过她衣服的手顿在半空，随即叹了一声，低声道：

    “方姑娘，不必这般生分！”

    方沁湄想了想，抬头道：

    “好，妈妈，如此烦妈妈门外稍候片刻，小湄有事拜托。”

    “说什么拜托？大小姐的吩咐，自然使得。”

    于妈妈连连点头，掩门出去。

    方沁湄快速地清洗完毕，换了一身丁香色的细棉衣衫，快步走到窗边桌旁，写了几行字，随后又收起一叠纸张，开口吩咐道：

    “于妈妈，进来帮我理理头发吧。”

    于妈妈应声而入，摆开妆奁盒子，一边替她拢发，一边低声问道：

    “姑娘有什么吩咐？”

    方沁湄看着铜镜中面目朦胧，似罩着一层薄纱的自己说道：

    “妈妈，我想买几个人，你替我操办一下吧。”

    她轻轻地在桌上推出叠成了方胜的纸张。

    “要怎样的人，我都写在纸上了。”

    方沁湄随后又推出几张银票，补充道：

    “这里是这阵子我攒的银票，若是不够，便少买两个。”

    姑娘这是，生了离心？于妈妈梳头发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又顺畅地动作起来：

    “好，大小姐放心，我必替您操办妥当。”

    方沁湄点点头，表情格外肃然起来：

    “于妈妈，此事，只在你我之间，可使得？”

    “你我之间？”

    于妈妈的手这下还是停下来了。

    方沁湄转头，伸手握住于妈妈的手掌，一字一句地道：

    “于妈妈，你需先应了我，若是您做不到，那就当小湄不曾拜托于你，这会子就作罢，可行否？”

    于妈妈张了张嘴，原想拒绝的，但瞧着方沁湄清澈照人的眼瞳，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反手握住她小小的手掌，拍了拍她的手背，忧心忡忡道：

    “大小姐，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吧？买了人来，自然是要安顿，只是要安顿到哪里去呢？方家玉器坊如今一举一动都有人瞧着，这贸然多出四五个人来，可往哪里安插？”

    方沁湄点点头，终于露出了笑意：

    “此事小湄也想过了，可以就近租赁一个小宅子，便说是裴师母年纪大了，需要安养，然后再拨几个人过去伺候她。玉器坊的人手原就不大够，如此提出来买人，也就不唐突了。”

    于妈妈怔了怔，这姑娘转眼就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和做法甩出来，她这是今儿刚刚才想到的，还是已经盘算了好久？

    打消有的没的杂念，于妈妈不得不承认，如此安排十分合理。

    方沁湄瞧着于妈妈的神情从震惊、纠结再到若有所悟，笑了起来，双眼弯弯：

    “妈妈觉得如此安排，可还使得？”

    于妈妈吐了口气，点点头，也露出点儿笑意来：

    “大小姐，老身明白了，交给老身去办！”

    无论如何，方沁湄这也算是孝心之举，旁人却是不好挑理。

    …………

    连飞抬头瞧了瞧天色，把喝得已经淡而无味的茶往石桌上一扔，抖了抖衣襟站起来：

    “时辰已到，请方姑娘出来吧，我们得去跟公主复命了！”

    刘青峰跟着站起来，双手环胸一抱，冷笑道：

    “就这么着急去替女人卖命，连飞，你也是真出息！”

    连飞略带桃色的眼皮轻颤了一下，话语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

    “刘青峰，你……”

    才说到这里，就听门扉轻响，方沁湄清瘦如柳条的身影缓步而出，冲着院内二人微微屈膝，笑道：

    “有劳二位大人久等，小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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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趁早关门吧!

    连飞眉梢飞起，细瞧了一会子方沁湄，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走吧！方大小姐，祝你今日好运！”

    “谢连大人。”

    方沁湄不卑不亢地回答，随即踏出房门。

    站在树下的刘青峰双眉紧蹙，同样目光深深地盯着方沁湄。

    就在方沁湄经过自己身旁的瞬间，刘青峰忽然低声道：

    “放心，包你无事。”

    咦？他怎么这么有把握？方沁湄意外地瞧了一眼刘青峰，后者向她点点头，随后便背着手，行若无事地迈步自去了。

    楼上，裴师母拄着拐棍站在窗边，目送着方沁湄挺直的身影进入院中，逐渐远去，轻轻叹了口气。

    她身边站着一位模样朴素，身材比普通女性更为高大粗壮些的丫鬟，低声劝慰道：

    “大小姐吉人天相，必定能平安归来。”

    裴师母点点头，双掌合十，轻颂道：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裴师母随即转头，握住丫鬟的双手，情真意切地道：

    “阿竹，谢谢你，日后若是使得，请你多帮衬姑娘些，她一个人，不容易。”

    …………

    日光西斜，大慈院大殿中，人影憧憧，赏宝会已近尾声。

    清宁公主略显懒散地展着手臂，坐在高台座位上。黎江板着脸，端着侍女送上的茶，慢慢啜饮。

    “启禀公主，属下把方小湄带回来了。”

    随着连飞散漫的语调，方沁湄清瘦的身影再度出现在大殿上。

    清宁公主精神一振，抬手调了一下坐姿：

    “去的时辰可不短，哟，还知道换衣服，本宫瞧瞧……啧啧，真是好个小家碧玉的相貌。”

    她眼尾向黎江的方向扫了一眼，后者垂着眼皮，不动如山。

    清宁公主笑着看向台下另一个方向，那里，柳大郎正恭敬地垂手而立：

    “可巧了，柳师方才正与本宫保证，说你虽然年幼，却是有真才实学的，画的图样令他这位玉匠世家传人也是叹为观止，这着实令本宫有些好奇了！图样都带了吧，那便呈上来吧，让本宫也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柳师谬赞，民女才疏学浅，还望公主海涵。”

    方沁湄垂首叩拜，递上了带来的纸样。自有女官端了托盘，盛装了她的纸样，转递到高台上去。

    朱牡丹坐在二楼隔间内，看着方沁湄的身影，蓦地站了起来走到栏杆边，正想再出声，不防程绿衣轻拍了一下桌案，程家族学少女立刻上前紧紧拉住朱牡丹，低声嘱咐道：

    “朱大小姐，别让我们为难！公主面前，还是警醒小心为好！”

    朱牡丹半张着红唇，视线扫过程绿衣微蹙的眉间，把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讷讷退回到座位上。

    大殿内安静一片，传来清宁公主翻阅纸张的声响。

    官员所在的隔间内，津南城的知州远远地注视着公主的举动，随即侧过了头，低声对师爷叮嘱道：

    “本官瞧着，公主似乎对那位方姑娘很是不喜，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师爷的目光闪动了一下，点点头，低笑道：

    “虽说那位姑娘背后也是有人，不过远了些，东翁放心，此事容易。”

    知州捋着胡须，漫声道：

    “如此甚好，你去办便是了。”

    “咯咯，哈，哈哈哈……”

    大殿内忽然响起一阵笑声，只见清宁公主瞧着手里的这些图纸，笑不可抑，初始还只是咯咯娇笑，最后拍着座位笑得前仰后合，直如娇花乱颤：

    “哎哟哟，本宫还是第一次瞧见，写得如此出众的笔法！也真难为你了，到底是个市井女子，只有如此罢了！哈哈哈……”

    她自笑了一会儿，拿起帕子沾了沾眼角，讥诮地撇撇嘴，把纸张往地上一扔：

    “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真是误了本宫的时辰！依本宫看来，你远非做玉匠大师的良才美质，想是柳师瞧你年幼，有些帮衬的意思罢了！既如此，本宫给你们做个评判，你们瞧瞧可使得？”

    说着，清宁公主的眼波在方沁湄和柳大郎之间流转，似是等待应和。

    这位公主，怎么就非跟方小湄过不去呢？可若要丢下方小湄不管，别人不说，自己老爹只怕要被活活气死……柳大郎咬咬牙，拜了下去：

    “启禀公主，您有所不知，方姑娘所绘的图样……”

    “公主有何吩咐，小女子领受便是，柳世伯确已帮衬小女子良多，小湄无以为报，还请世伯不必为难。”

    方沁湄清脆的声音响起，抢在了柳大郎前头。

    今天的事，几乎算得上高高提起，轻轻放下，清宁公主没有把自己赶尽杀绝，已经出乎方沁湄的意料，可是为什么呢？她不觉得这是侥幸……方沁湄忽然想起刘青峰说的话，保自己无事？

    是了，方沁湄心中掠过一丝了然，目光投射向一旁安坐的智觉大师。

    即便与柳一刀有旧，但，智觉大师能以大慈院主持这样的身份，特意留自己这样一个商门浅户的小女子说话，必是有人做了安排。

    所以，许先生和婉娘，才如此放心地将自己扔给公主是吗？

    方沁湄心中渐渐平静，无论这位清宁公主准备提出什么样的要求，自己都要想办法全须全尾地过了这一关！若是性命无虞，那一切就都还有再来的机会。

    而若是今日这一关过不了，还连累到柳一刀、柳大郎等世交好友，那么自己在珠宝玉器界的前途也就毁尽了。

    虽然说答应了给裴玉明做谍子，但珠宝玉器行毕竟是自己最好的身份掩饰，若是失了这个身份……那就再想办法吧！

    方沁湄心念电转，清宁公主已经在高台上轻笑着说道：

    “以本宫看来，这位方小湄方姑娘确有些妙想之处，只是年纪既幼，见识浅薄，却是不该凭借一时的奇想，便动手描摹玉器图样，再由玉匠大师施为。须知，玉有五德，请问方姑娘，区区一介民间幼女，何德何能匹配高洁玉质？”

    她唇边的微笑越来越深，目光亦带有满满的恶意：

    “因此，方小湄，你需谨记本宫的话，好好地回到闺房里头学些女红，这才匹配一个市井女子的身份。那间什么方家玉器坊，还是趁早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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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一别两宽,同台

    关掉方家玉器坊？

    方沁湄一怔，就在她下意识地猛一抬头，就要说出拒绝的话语时，清宁公主饶有兴致的表情落入了她的视线。

    这眼神……她分明是在等着自己犯错。

    方沁湄勾了勾嘴角，调整了一下姿势，双手高举过头，挡住自己的面孔：

    “遵命。”

    “你若抗命，也得替你身边人想想……嗯？”

    一听方沁湄说话，清宁公主蹭的立起身来，才要兴奋地叱责，不想听到这么个答案，不由愣了愣。

    真就这么容易？

    清宁公主撇撇嘴，扫兴地挥了下袖子，坐回到座位上，懒懒地道：

    “你既知晓分寸，就不必本宫教你了，出去吧！”

    “是。”

    方沁湄施礼已毕，站起身来。

    清宁公主看着一脸平静的方沁湄，嘴角再度撇了撇，忽然又伸出两指，捏起散落在周围的玉器图样，紧紧盯着她说道：

    “这些图样，虽有些奇思妙想，到底粗陋简鄙，还是不必拿回去了，本宫替你扔了就是！”

    “谢公主。”

    方沁湄都懒得动一下眉毛。

    清宁公主的眉毛却紧紧纠在了一起，这个方沁湄，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沉稳？倒也真是奇了！

    公主身边的女官轻咳了一下，附到公主耳边轻声道：

    “公主，不过是个市井商女，若是太针对……”

    公主的眼刀一下就扔了过去：

    “我问你了么？！”

    女官哑然，垂头退下。

    嘶啦！清宁公主慢悠悠地撕开手中的图纸，仍然试图从方沁湄脸上找到一点不愉快的痕迹，无奈后者就像戴了一张完美的面具，表情动作实在毫无破绽。

    清宁公主哼了一声，视线投向身侧黎江，却见后者已是满面乌云，正向自己投来一个冷厉的眼神。

    清宁公主略怔了一下，蓦地将手中图纸碎片一扔，娇笑道：

    “咯咯！罢了罢了，不过是几句玩笑话！你的方家玉器坊开与不开，与本宫又有什么关系？你退下吧，今日本宫也有些乏了！”

    方沁湄低头，面对着公主倒退出大殿。

    坐在高台上，始终不曾发一言的黎江，从此一别两宽吧。

    清宁公主盯着她一步步退出去，忽然换了一张笑脸，雪白的手掌彼此相击，发出脆响：

    “来呀！赏宝已毕，该有歌舞助兴了！听闻津南城的红伶们排练已久，想必都等候不及了，快快呈上来吧！”

    叮叮！随着她的吩咐，殿内再度响彻钟磬之声，却是以智觉大师为首的众僧人缓缓退场离去。

    随后，一阵香风自侧门涌入，伴随着铮铮的琵琶声响，一名巧笑倩兮、身姿窈窕的女子飘然入场，顿时激起了满堂喝彩声：

    “陈娥儿，是陈娥儿陈大家！”

    “早就听闻她的琵琶乃是津南城一绝，今日一听，果然华彩出众！”

    “何止琵琶，陈大家本人那也是天泽国色啊！”

    “正是正是……直如姑射仙人，飘然入世啊！”

    陈娥儿身着一袭红裳舞衣，袖口、裙边处都缀满了璀璨的金珠，随着她的舞动反射出柔和动人的光芒。

    她的琵琶弹奏技艺自是超群绝伦，何况今天有心卖弄，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那柔美的身姿直如在殿内飘飞一般，令人目眩神迷。

    随着她的舞动，大殿内一直有些压抑的气氛，骤然进入了白热狂欢。

    “仅凭这一个亮相，我敢说，今年津南城的红伶之首，必是陈娥儿陈大家了！”

    “那可说不得……谭仙儿谭大家也是仙子一般的人物，在下倒是极想瞧瞧！话说，这两位大家若能同台……”

    “哈哈，在下可听闻，这两位大家，彼此……总之，同台献艺是难了些！”

    各个房间中的讨论渐渐热烈，与不断响起的喝彩声交织成一片片声浪。

    …………

    殿内的喝彩声遥遥落在身后，方沁湄才在于妈妈的陪同下，于大慈院的院落中略走了几步，就听身后有人招呼：

    “方大小姐，请留步！”

    原来是公主身边的女官气喘吁吁地追赶上来，笑着将图纸塞了过来：

    “方姑娘请收好，想来这些图样都是极珍贵得用的，姑娘可要保管好！”

    方沁湄心中微凛，忽然恍悟这个女官的身份，当下微笑着应了：

    “多谢姐姐，今日之事，幸得姐姐周全！”

    接过图纸，方沁湄顺手塞了个荷包过去，女官并不推辞，只淡笑了一下：

    “方大小姐，一路走好！”

    方沁湄和于妈妈一起转身向外行去，夕阳已然不见，唯有天边残留暗红一片。

    …………

    大慈院的一间禅房暗室当中，许先生正背着手，从推开一线的窗扉中注视方沁湄和于妈妈一同离开的身影，手捋胡须，久久不语。

    就今日之事来评判，应该说方沁湄的表现并不差。

    作为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忽然遇见清宁公主这样的顶级贵女，能够不被其声势所困，已是难得，更何况对方后来直接施压，方沁湄竟也平静得如同一个足够成熟的成年女子，可见心智坚定，此番的考察应当说是成功的。

    然而想到方才方沁湄走到院子当中时，那双无比平静的眸子，许先生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嗯，或许她会对自己成为诱饵感到不满……不过，若非如此，她又如何证明自己真的可以独当一面呢？

    许先生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茶来一口饮尽，转头问身边的小厮：

    “婉娘去了多久？”

    “回大人的话，已去了两个时辰。”

    话音才落，就听禅房后窗“扑簌簌”的一响，蒙面的婉娘与另外一名小厮穿窗而入，轻盈落地。

    许先生眼睛亮了亮，迎上去问道：

    “珍秀庄中情形如何？”

    婉娘一边摘蒙面巾，一边微喘着答道：

    “珍秀庄中果然没有留人把守，我们把能搜寻的地方都搜了个遍。”

    “可有收获？来来，坐下慢慢说！”

    许先生瞧着带笑的婉娘，眼睛发亮，往旁边让了让，挪出椅子来。

    婉娘边坐下，边端起茶盅来喝着，笑道：

    “此事还得多谢方小湄，若非公主对她格外在意，也不能一直留在大慈院不走，我们所料不差！再有，我的伤势也多亏是她缝合了，如今竟是好得七七八八，才能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再探珍秀庄……”

    她这里说着话，那边跟去的小厮已经从腰上解下一只包裹来，摊开在桌上，就听叮叮当当的清脆磕碰声，滚落出半桌子首饰头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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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娇美无匹

    大慈院偏殿中，陈娥儿春风满面地结束了自己的表演，风摆杨柳般向四周致了谢。

    大殿中如蜜蜂嗡嗡般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虽听不清是在说什么，但陈娥儿心中有数，就冲满殿各个角落里射来的热烈视线，自己的表演无疑大获成功。

    清宁公主含笑点头，一旁立刻上来两名端着的盘子侍女，一个盘子里装的是云霓般的彩缎，一个盘子里则是满绣的绡纱。

    清宁公主玉手一摆：

    “赏！”

    “谢公主赏！”

    陈娥儿立刻喜上眉梢，跪倒谢恩。

    这一声“赏”后，大殿内才响起一片不再压抑的叫好喝彩声，伴随着一个连一个的“赏”字。

    连贵女们所在的隔间里，也下雨般落下各色赏赐。

    朱牡丹喜得抓耳挠腮，就差上蹿下跳了：

    “哎呀真好看真好看，我们赏点儿什么好呢？”

    程绿衣哼了一声，伸手点了点两个族学少女：

    “你们，替本小姐把准备好的香囊荷包赏下去也就是了，这才是第一位上来演的，再有别人该怎么着？不着急。再者说了，公主是什么身份，她能赏赐的物品，我们不必比着来，只要不拉下这份热闹也就是了。”

    朱牡丹哦了一声，也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来递上去：

    “到底是姐姐有见识，妹妹也跟一个，您瞧？”

    程绿衣瞧着这个尚自带着体温的荷包，垂了眼皮扭过头去，哼道：

    “随你吧！”

    …………

    另一边，坐在隔间里的知州也在吩咐赏赐，他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瞧着师爷问道：

    “对了，我才想起来，你去那个姓石的家里了吧？怎么转来得这么快，也不回个话？”

    师爷脸上涌出尴尬来，低咳一声道：

    “老爷，属下才回来的当口儿，跟您递过话，那个姓石的有些不好拿捏，咱们回去再慢慢分说。您那会儿约莫忙，就没想起回属下的话来。”

    师爷其实在腹诽，自己在石会长家，吃了个瘪顶着大太阳回来的时候，知州正忙着去和各个隔间里的头面人物交际契阔，压根儿就没正眼瞧自己一眼，这会儿倒想起来要问……

    知州的眉头皱了起来，盯着师爷道：

    “怎么，他一个商会会长，还能翻了天了？”

    “老爷，咱回去说，回去说。”

    师爷再度咳嗽了起来。

    知州恍然地瞧了瞧自己隔间里的其他人，点点头把话语吞了下去。

    …………

    领完赏赐的陈娥儿觉得自己如踩在云彩上一般，飘着就进了后台。

    她才一进去，身边的嬷嬷立刻笑成一朵花似地迎了上来，手里捧着一个小茶壶：

    “哎呦我的心肝儿肉儿啊！您今儿可真是出了彩了！满津南城的伶人，再没一个能越过你去！”

    又有小丫鬟冲上来双手接过陈娥儿的琵琶，替她扇扇子，拿帕子印去她额间的汗滴，众星捧月。

    陈娥儿受用无比，脸庞放着艳光，满意地接过茶壶啜饮了一口，润润嗓子，气喘匀了，才曼声问道：

    “谭仙儿呢？她可来了？你们觉得，本姑娘今日可是赢定了？”

    “那是自然！谭仙儿怎能和咱们姑娘比！”

    “她输定了！”

    后台立刻一片莺莺燕燕的说笑声，更有人嗤笑道：

    “谭仙儿已是不成的了，她到如今还未到场，怕是已经怯了！”

    “正是，还有谁能和咱们姑娘比。”

    说话间，前头又响起一阵的欢呼赞赏之声，却是陈娥儿之后上场表演的伶人再度获赏了，不过声浪明显弱于陈娥儿。

    陈娥儿一边饮茶，一边留神听着前头的动静，笑容不减：

    “你们可别这么说，津南城还是有不少大家……”

    才说到这里，她忽然觉得闹嚷嚷的后台静了下来，连同身边打扇的丫鬟也停下了扇子，瞪着眼睛瞧向自己身后。

    “咦？你们这是怎么啦？”

    陈娥儿莫名其妙，顺着她们的视线瞧了过去。

    这一眼，立刻将陈娥儿定在了原地。

    谭仙儿着一身从未有人见过的精美衣衫、首饰头面，浑身如笼在月华之中，熠熠发光。

    一时间，竟是所有人都看呆了。

    外头响起一声清越的声音：

    “下面有请玉仙院的谭仙儿谭大家！”

    谭仙儿缓步走过陈娥儿的身边，冲她微微一笑，犹如凌波微步一般飘出了后台，走向上场门。

    …………

    清宁公主瞧了一阵子津南城众红伶们献上的歌舞，无奈她的兴致消得很快，究竟是宫里出来的，瞧见过朝中最顶级的歌舞技艺表演，又怎会留意寻常些的歌舞？

    不过才过去个人，她就已经频频走神，视线不停地瞟向一旁的黎江。后者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和满大殿纷纷喝彩的各路人等相较，倒更显得清逸出尘起来。

    这个冤家呀……大约是一物降一物的道理，清宁公主虽暗暗嘀咕，却只是狠不下心对他有半点儿责备。

    正琢磨着是否起驾，就听一阵悠然缥缈的笛声响起，入场门处飘出一阵细细的白色烟雾来。

    这番情境，顿时令整个人声鼎沸的大殿静了一静。

    随着白烟飘散，帘幕挑起，一道纤美挺秀的身影融在薄烟之中，就仿佛在水面上漂浮一般平平移出，显然是用了特殊的步法。

    而如泣如诉的笛音响彻殿宇，缠绵悱恻中又含着轻扬激越之意，令人顿时从方才的一片声色犬马中返回神来，齐齐的精神一振。

    殿内有极低的议论声：

    “果真是谭仙儿谭大家？”

    却立刻有人“嘘”了一声，显示出“恐惊天上人”的谨慎神情来。

    一曲渐散，白烟越见稀薄，吹笛的谭仙儿进入众人眼帘，满殿的人都是忍不住眼前一亮。

    便连清宁公主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瞧着谭仙儿轻声道：

    “这身装扮，还真未瞧见过！倒是好看！”

    将散未散的白烟，缠绕着谭仙儿，越发将她衬托得飘逸出尘。

    她着一袭月白色的宽松长袍，长发如水般流泻在双肩上，面容清素，看似没有其他装饰，却只觉面容莹洁如玉，熠熠生辉。

    一只细致花枝构成的金环，似抹额般扣在谭仙儿的长发之上，形成异常简洁流畅的美感。花枝各个环节，缀着小小的珍珠，并不刺眼，却绝对润泽光亮。

    最出奇的是她的耳饰，同样也是细枝花枝勾连而成，却似蝶翼般向耳朵上部展开，又罩笼了整只耳廓，形成尖尖的轮廓，在耳垂最下方，是一滴水滴般的华美珍珠。

    谭仙儿持笛子的双手，也有同样花枝构成的金丝戒指勾连在她白皙柔滑的手指之上，衬得一双手如玉如珠。

    有风穿过殿堂，吹拂开谭仙儿身侧的薄雾，撩起她的衣袍，露出一双纤白玉足，只见那右足足踝上也有同样精致细巧的金环套着，一双浅绿色的弯头高履，有米珠刺绣而成的万字不断符号。

    通身上下，洁白如素，不过就足尖这一抹绿色，却是顿时让人生出春意萌动之感。

    一时殿中无人说话，却又似听到所有人都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今日今时的谭仙儿，娇美无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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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不就是得有钱吗?

    满殿中鸦雀无声，半晌，才听到清宁公主带着欣喜意味的笑声：

    “好极，好极！本宫总以为自己算得见多识广，这套装扮偏是我没瞧见过的！来呀，重重地赏！”

    这回的“赏”字一出，登时直接从高台上端下足足四个盘子，金光璀璨的，夺人耳目。

    谭仙儿笑容满面，花枝摇曳般拜了下去，向公主谢恩。

    周遭立刻响起热烈的喝彩与掌声。

    知州坐在楼上，目不转睛地瞧着谭仙儿，眉头挑起，笑道：

    “想不到这谭仙儿还能有这番风情！”

    师爷十分知趣，笑道：

    “老爷，可要下个帖子，请谭仙儿唱个堂会？”

    “嗯，你去办吧！”

    知州抬手捋捋胡子，哈哈一笑，吩咐赏赐下去纹银五十两，也算得上是大手面了。

    …………

    后台，陈娥儿白着一张脸戳在上场门的位置，紧握着手里的茶壶，指节都发了白。她的嬷嬷和丫鬟瞧着情形不好，偷偷地抽步后撤，特为地离她远了些。

    果不其然，陈娥儿猛地回头，狠狠地把茶壶砸向二人，立着眉毛喝道：

    “你们都怎么打探的消息？！为何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今儿会穿戴成这样妖调的模样？！”

    她烦躁地在后台走来走去，撕掳着手中的帕子：

    “不可能！她平素里所有的衣裳、首饰全不是这个路数！一定有人帮她，是谁，到底是谁？！”

    一旁，有与她交好些的其他伶人心翼翼地凑上来，笑着拉了拉她的衣袖：

    “姐姐何必烦恼？谭仙儿无非穿戴上新鲜了些，未必能越过姐姐去……”

    “你懂什么？！”

    陈娥儿厉声反问，一帕子拍在她手上，将袖子抽出来，返身走到自己的嬷嬷跟前，用下巴指着她道：

    “去！让人马上去打听，谭仙儿最近都与谁走得近！”

    话音未落，就听下场门处陡然响起一阵子的人声喧嚣，却是谭仙儿手持长笛飘然而归，跟着她回来的还有一长串的丫鬟仆从，流水似地端进许多盘子，里头满满当当，装的都是赏赐。

    谭仙儿含笑瞧了陈娥儿一眼，扭头向身侧屈了屈膝，谦恭有礼地道：

    “姑姑，这身装扮仙儿不敢擅专，一会子便请姑姑带回去。”

    陈娥儿本来瞧着谭仙儿满面不悦，待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她身侧之人的时候，却是唬了一跳，忙不迭地施礼，连着整个后台都齐刷刷跪倒一片：

    “见过姑姑！”

    原来跟着谭仙儿来的，竟还有清宁公主身边的一名女官。

    女官淡淡地冲众人点了点头：

    “各位大家不必多礼，还请继续便是。”

    陈娥儿等人不敢造次，只瞧着谭仙儿带来的人支开了布幔，将她围拢在内，谭仙儿一会儿便将头、耳、手、足所有的首饰都卸了下来，又换下了长袍，整理叠放整齐，全部交给了那位女官。

    陈娥儿忍不住笑着上前，轻问女官：

    “姑姑，请问这是做什么？”

    女官慢条斯理地瞟了陈娥儿一眼，淡声道：

    “与你无关。”

    陈娥儿碰了个大钉子，面红耳赤地退后，低头应道：

    “是，谢姑姑教训！”

    换好家常衣服的谭仙儿从布幔后走了出来，脸色粉嫩，精神奇好：

    “今日仙儿的装扮得了公主喜爱，自然是要敬献给公主呀！哪有自己藏私的道理……不过陈大家方才想托人去询问我什么？与谁走得近么？”

    陈娥儿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勉强露出笑意来：

    “怎么会？谭大家的事，我们可不敢随意打听！”

    谭仙儿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那敢情好！”

    …………

    方沁湄并未第一时间回到方家玉器坊，她需得理一下思路，想想今后该怎么做。

    以清宁公主的身份，今日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亲口说出要关闭方家玉器坊，那就代表着即便她后来改口，也还是会有下头“懂事”的人来逼迫自己关闭，这等事，从古至今都有，不必心怀侥幸。

    虽是夏夜，但此时方沁湄有种夜凉如水的感觉，就连方家玉器坊的灯火，似乎也没有那么明亮了。

    所有人都得到了消息，不自觉地聚拢在客厅中，带着不安的神情瞧着缓缓走进来的少女。

    微黄的灯笼掩映下，少女肌肤如玉，眼眸如水，沉静如湖。

    方嫂子瞧着自己的女儿一步步走近，忍不住立起身来，一把握住了方沁湄的手，声音微颤：

    “若是，若是我们真的得把玉器坊关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呢？”

    看着眼中滴下泪来的方嫂子，方沁湄无声一叹。

    没有人会对一个软弱的人归心，甘愿为其下属。

    这一点，她方才走一路，想一路，也是刚刚悟到。

    难道自己对婉娘不好吗？自己甚至为她做了亲手缝合伤口这样，带有冒险和讨好性质的事，然而因此能够提高她对自己的评价吗？

    未必见得。

    方沁湄垂下眼眸，思忖了片刻，伸手握住方嫂子粗糙的手掌，轻言细语道：

    “娘亲，别哭了。想想咱们在云城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难道是靠别人施舍吗？还不是咱们娘俩相依为命，从别人手里掰出几个铜子儿来过活。如今难道比那个时候差吗？”

    “这……”

    方嫂子张了张嘴，状态安稳下来。她原也是有心气儿的人，只是一时失措，如今听女儿细细地说来，慢慢恢复了些神气，点头道：

    “是这个理！娘亲竟不如你想得清楚，实是糊涂了！儿啊，你说，咱们怎么做？”

    “娘亲，您还是急了……女儿今儿出去一整日，还没正经吃东西呢，可有能填填肚子的餐食啊？”

    方沁湄用略带撒娇的口吻，让方嫂子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忙着吩咐下人去厨房端上吃食来。

    略略吃了些东西，方沁湄漱了口，整理完毕，示意身边其他人退出去，这才拉着方嫂子在桌边坐下。

    对着昏黄的烛台和方嫂子探究的眼神，方沁湄轻笑着竖起一根手指，道：

    “甭管这方家玉器坊开是不开，做任何事，第一样，不就是先得有钱吗？好在女儿是个爱财的人，这些日子以来，虽是交出了一注大财，却也没忘了给自家攒银子。便是咱们真得重新来过，买人、租赁宅子需要花费些银两，那女儿手里存的银子也都还够咱们娘几个吃用不愁半年以上。不过，如果这半年之内没有进项，那就难免要吃些苦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会再见面的!

    大慈院的偏殿内，兀自飘出阵阵喝彩与舞乐之声。谭仙儿却已整好行装，嘱咐了随身嬷嬷几句，让她留下来善后，自己则避开后台众人，领着两个贴身丫鬟悄然无声地出了偏殿大门，沿着大慈院的院墙向外走去。

    她知道今日算是拔了头筹，若是这会儿不趁机先走了，只怕一会儿就陷在觥筹交错的圈子里了，倒不是她怕应酬，这原是所有伶人都要学的人情往来，而是因为今日风头出得有些大，其他伶人尤其像陈娥儿，眼中的醋酸之意简直要满溢横流，她可不想留下来找不自在。

    外头天已尽黑，大慈院的甬道中照明也是不足，夜风过处，树影婆娑，竟有些微的苍凉之感。

    津南城运河的水汽在夜风中飘送，谭仙儿才觉得在偏殿中的熏香被吹散开来，头目清新了些，就听身边丫鬟惊呼了一声，随即快速挪步挡在了谭仙儿身前，抬手指着前头：

    “你，什么人？！快走开！”

    只见一棵巨大的槐树边，衣襟飘飞，慢悠悠地转过一名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一对浓眉斜飞入鬓，面部轮廓分外深邃，颇是英武。男子穿着一件薄薄的青色茧绸剑袖衣服，背着手，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谭仙儿，上下打量着她。

    丫鬟见他行事粗鲁，越发沉了脸：

    “大胆狂徒，如此无礼，可是想吃板子？！这里可不是你能随便撒野的地方！”

    青年男子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忽然迈了一大步上前，仍是直视着谭仙儿，一双眸子黑得发亮：

    “你叫谭仙儿？”

    他的声音略带一丝沙哑，听在耳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谭仙儿垂了眼帘，隔绝那两道幽深炽热的视线，退了几步。两名丫鬟自是知道她的意思，都挡在了她的身前，叉腰瞪着这个青年男子：

    “大胆登徒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再不走，我们喊人了！”

    男子低低地笑了起来，不知为何，低头垂目的谭仙儿觉得他的视线仍然缠绕在自己身上：

    “谭仙儿……是个好名字！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就听衣襟带风声掠过，月色下，人影顿失。

    “呀，这，这到底什么人啊！是个练家子！”

    “没错，姑娘，这个人，看起来身手很厉害啊！”

    两个丫鬟瞧着男子纵身融入夜色，心中都是一惊。

    谭仙儿慢慢抬起眼皮来，扫了二人一眼，轻哼道：

    “听他口音，再瞧他穿的茧绸，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是山东来的响马！”

    “什么？！响马！”

    两个小丫鬟这下可真有些惊吓了。

    山东响马，那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凶神恶煞！

    谭仙儿微微一笑，伸手让丫鬟搀住自己，提着裙子下摆缓步向前走去：

    “怕什么？咱们这一行，第一，免不了的什么人都得见，第二，什么人最好都别得罪。”

    至少，这个响马容貌不差，与日常见惯的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们大不一样，谭仙儿默默地在心里补上一句。

    谭仙儿上了马车，闭目养神，静静等了会儿，就听车外一阵子的脚步急响，却是她的嬷嬷追赶她们来了，跟着她来的还有一辆装满了赏赐之物的推车。

    才上了马车，嬷嬷就笑着递过一叠的名帖来：

    “姑娘，咱们今儿可是拔了尖儿了！只怕接下来两个月您都闲不了！”

    谭仙儿不睁眼，将嬷嬷的手推了开去：

    “什么好东西，值当这黑灯瞎火地摸着玩儿？我今儿可倦了！”

    嬷嬷碰个软钉子，也不以为意，喜滋滋把名帖都收了起来，却又挽住谭仙儿的手，笑道：

    “姑娘可想不到吧，方才出来的时候，有位大爷直接给我塞了一大包银票，特别叮嘱，明儿就上咱们院里寻你来！”

    谭仙儿皱起了眉头：

    “是个什么样的人？”

    “又高又壮，山东口音！”

    那个响马？！谭仙儿张了张嘴，想劝嬷嬷拦住不见这个人，但虽然这会子车内已经暗成一团，却也能瞧见嬷嬷正在沾着唾沫数手里的银票子……让她把到手的钱吐出来，不如让太阳从西边升上来还妥当些。

    谭仙儿侧头想了想，忽然抿唇一笑：罢了，怎么教训小丫鬟的，自己便怎么受着吧。

    不过，接下来该履行和方大小姐的约定了。谭仙儿想着，唤住了自己的丫鬟：

    “有件事，托你去办一办。”

    “是，大家请吩咐。”

    …………

    昏黄的烛火跳动着，照亮室内对面而坐的方沁湄母女俩。

    方沁湄说完关于赚钱的事，想了想，又向裴师母房间的方向歪了歪头，低声道：

    “若是师婆年纪再长些，坏了身子，要吃药用人，那银两必然会耗费得更快些。”

    竟连这些事都想到了么？

    方嫂子眼中掠过一抹了然和隐约的悲戚，点头道：

    “难为你小小年纪，思虑这般周详。这么短的时间，能攒够半年的用度，已是极好了，说起来，为娘甚是惭愧。不过，为娘的倒是不信，半年咱们还找不着赚钱的门道来！”

    “正是，女儿也是如此想的！”

    两人正细细分说着，就听门外轻轻响起叩门声，一个丫鬟在外说道：

    “大小姐，方夫人，有一位说是从玉仙院来的姑娘求见。”

    玉仙院？谭仙儿？

    方沁湄立起身来：

    “好，请到客厅一坐，我即刻就来。”

    来人露了半张脸，却是谭仙儿身边得用的一位贴身大丫鬟，她笑着冲方沁湄蹲了蹲身：

    “谭大家托奴婢来转告方姑娘一声，今日之事，果如姑娘所料，物件儿极得贵人们喜欢，已经由最贵重的那位贵客买了回去。”

    她说着，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纸来递给方沁湄：

    “姑娘说，今日之事，全赖方大小姐鼎力相助，故此得的赏赐，她折算了一下，这些是可以分给您的份额。”

    方沁湄略微诧异了一下，这位谭仙儿竟然如此仗义？当真难得。

    一位当红的伶人，能够替自己隐瞒已是了不起，更何况以她的人脉，清宁公主的作为，没有查不出来的道理。

    用一句现世中的话说，那就是自己方家玉器坊这家企业，尚未上市，便掉进了泥坑，就是再怎样使劲扑腾，也很难浮出水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百一十三章 你不过来,我就过去!

    似是看出方沁湄的疑惑，那眉清目秀的丫鬟笑了笑，再次向方沁湄福了福身：

    “大小姐尽管放心，我们姑娘是知礼图报的，但凡大小姐未来有何差遣，我们姑娘也当尽力。对了，您唤我冬梅便是。”

    方沁湄心中微暖，接过银票放过一边，抬头在自家的客厅里瞧了一圈，笑着从博古架上拿起一个小巧玲珑、晶莹剔透的白玉香炉，送到对方手中：

    “冬梅姐姐受累了，今日姐姐来得不巧，我们店里还没有什么新品可以赠送姐姐的，这个还好玩儿些，姐姐千万别嫌弃！”

    冬梅笑起来，瞧着仍有一脸孩子气的方沁湄，不由伸手掐了掐她的小脸，笑着把香炉塞回来：

    “怪道你小小年纪，撑起了这么个店铺，也难为你了！不用你送我什么，咱们来日方长！玉仙院的姑娘们都想求着你给她们做些漂亮的衣裳首饰呢！不瞒你说，我这手里都有不下七八位姑娘的嘱托了！”

    方沁湄笑眼弯弯，这完全符合了她当初预想的情形：

    “好说，今儿姐姐来得不巧，稍晚一两天，小湄便有法子替众位姑娘整一整造型了。”

    “整造型？那是什么？”

    方沁湄眨眨眼，索性笑道：

    “嗯，就是给众位姑娘梳妆、做衣服、做整套的首饰头面，我想了个词儿，就叫造型！”

    冬梅听了，长长地哦了一声，眼睛发亮：

    “这个好记，我记下了！”

    虽然自己不是那些身怀雄霸之气的伟大穿越者，不过，为了活得更舒展些，除了自己带来的新鲜造型，也应该再为这个时空做出些思维和观念上的转变，方沁湄默默想着。

    不过……或许现在这也是多想，后面的关能否顺利蹚过去，还是未知数。

    送走了冬梅，方沁湄转回身，唤来玉器坊中看门的小厮：

    “许先生和婉娘今儿回来吗，你们可知晓？”

    小厮摇了摇头：

    “回大小姐的话，小的不知。”

    果然如此。方沁湄沉吟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想着整个玉器坊管理上的问题。假设自己真正对玉器坊拥有主控权，那么每个人的行踪就不能这样散漫下去。可话又说回来了，现在别说是主控权，便是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还是控制在别人手里的。那么，这次的玉器坊封门事件，或许是另一个全面梳理自己身边情况的契机。

    不过，可以想见，待明日消息传开之后，小小的玉器坊将会面临来自津南城商业圈与管理层的狂风暴雨。若能平稳渡过，才是一切的基础。

    这些明里暗里的对手、敌人，将会怎么做呢？

    方沁湄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踱步，她发现自己所获得的信息实在太少，根本无从推断后续的情形。

    不，不能这样被动地等待下去。

    方沁湄毅然抬头，直视小厮：

    “带我去！”

    小厮没明白：

    “大小姐您说什么？”

    “带我去见刘公子！他既然一早便到了津南城，为何直到今日我才见到他？而且今日发生的事，他很快就来到咱们玉器坊，可见离我们很近，我必须见到他，要么，你们去寻他过来，要么，带我去找他！”

    方沁湄斩钉截铁地道。

    刘青峰，一定是自己目前所在的阵营当中，掌握了最多最全面信息的那个人。从他今天下午的反应来看，对自己应该也还抱有几分善意，并不像婉娘和许先生那样态度不明。

    …………

    刘青峰接到小厮通报的时候，正摇着扇子喝茶，闻言一口茶喷了出来：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

    小厮苦笑着抹去脸上的茶水：

    “大小姐说，你若是不过去，她就过来找你！”

    “你不会说你不知道我在哪里？”

    小厮将方沁湄的推断说了，挠头道：

    “她说了，若是今天见不着你，她，她就……”

    刘青峰听出这句话埋伏的显然是威胁，拧起眉头道：

    “她待怎地？”

    “她说，反正咱们也没有把她当正经的合作者，她也不必心心念念着把玉器坊做好做大，若是见不着该见、说话能算数的人，她就一把火把玉器坊烧了！”

    “这小丫头，好大的胆子！”

    刘青峰跳了起来，差点要砸杯子，琢磨了一下，不情不愿地放下手里的茶，系好松垮的领子，趿拉着鞋迈步：

    “那就走吧！”

    …………

    方嫂子听说了方沁湄的行动，慌慌张张地来客厅寻她：

    “女儿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要见个外男？”

    坐在桌前盘算的方沁湄抬起头来，罕见地冲方嫂子皱了眉：

    “谁告诉您的？”

    方嫂子啊了一声，眼睛瞧向身边的一个模样清俊的丫鬟。

    方沁湄严厉地看着那个丫鬟，淡声道：

    “我素来知道咱们玉器坊的规矩比不得外头大户人家，但这些该传不该传的话，在这院子里飞得这么快，到底是何道理呢？”

    “奴，奴婢也是担心大小姐……”

    方沁湄缓缓站起身来，字字清晰，眼中毫无温度：

    “你们心里没有把我当主子，我自是知晓的。但你们还该知晓一件事，这个玉器坊，是我们娘几个一手一脚建起来的，说旁的事，或许我见识不如你们原来的主子，可若是在这个地方，我才最知道什么对我们好，什么对我们不好。比如，像如今这样，正事不操心，闲话满天飞，就很不好！”

    那丫鬟张了张嘴，眼中兀自有些不以为然，嘟哝道：

    “可，可《女德》上头说……”

    “《女德》上头说什么，需要你来教我吗？”

    方沁湄略微提高了声音，唤道：

    “于妈妈，您来一下！”

    于妈妈方才去安抚裴师母了，听到声音，忙从楼上下来，听了方沁湄简短的陈述，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盯着那个丫鬟说道：

    “姑娘大了，心也越发大了！走吧，我好好与你分说分说，再说不通，明儿现打发了你出去是正经！”

    那清俊丫鬟这才露出慌张的神情来，扯下帕子捂着脸呜咽着，被于妈妈拉了出去。

    方嫂子吃惊地看着于妈妈和丫鬟出去，眼中满是不知所措，看看截然不同于平时的温和柔软，浑身散发着冷肃的方沁湄，喃喃说道：

    “女儿，我，我做错了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谁说了算?

    方沁湄看着不安地摩挲着袖子边缘的方嫂子，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作为一个手艺人，长期挣扎在饥饿边缘的妇人，方嫂子的处世行事显然是习惯将自己放在弱势地位的，这就是一个小丫鬟也能说动她，来影响自己的原因。

    但，这种情况估计在很长时间内都很难得到改善。人的出身及家庭是无从选择的，这一世的亲人更无可替代，还是首先将自己立起来吧，才有资格去谈影响和改变其他人！

    方沁湄想着，露出一抹微笑，摇了摇头道：

    “娘亲说哪里话，今日忙了些，又发生这么多事，改日我们再聊怎么和这些下人应对。”

    方嫂子点点头：

    “那，要不要我去厨房给你弄点儿宵夜？”

    “不用了，娘亲，这么着，您就在此地，听一听我与那位外男都聊些什么，这样你也就能放心一些，宵夜让于妈妈去安排就好。”

    少顷，于妈妈回来，已经领了刘青峰进门。刘青峰才刚落座，后脚于妈妈已经让人送上茶点宵夜来：

    “虽是简慢些，到底是自家做的东西，还算干净，多少用些。”

    刘青峰既在军旅中待了许久，自然对吃食享受之类的事分外不讲究，他坐得端端正正的，只端了茶杯，瞧着屋子里的三个女人哼道：

    “有什么话，说吧！爷在此地，不是为了听你们哭诉的！”

    这句话差点把方沁湄气笑了，当下扬眉立起身来：

    “刘公子，刘爷！我们虽是女人，可没有扯着帕子求爷可怜的意思。让爷大晚上的过来，是商量事儿，不是闹脾气。当然，若是您一个男子汉想拿我们几个女人撒脾气，我们也只有认了，谁让形势逼人强呢？我们拳头没人硬，后台不顶用，也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哎您别急了，先容小湄把话说完，我们明明一没发脾气，二没哭啼啼，就是请您过来商量事儿，您怎么一上来先让我们不痛快呢？甭管这事占不占理，先上去压人一头，裴公子是这么交代您的吗？那也行啊，今儿下午别人欺上门来的时候，您怎么不先出来把人给压服了呢？哦，感情压不服别人，只能来欺压我们几个女人显显威风呗！”

    刘青峰愕然地端着茶杯，瞧着方沁湄不住开合的嘴唇，苦笑起来：

    “哎哎哎，打住，打住！我明白了，你这是受了气了，觉得刘公子我是个合适撒气的！大小姐，说完了吗？要没旁的事儿，容小人告退？”

    想起裴玉明临行前的嘱咐，刘青峰忽然觉得后脖子有点凉飕飕的，他怎么说的来着？嗯，替我好好瞧着这个方小湄，别出什么岔子，她年纪小，行事怕有不稳妥，别被人欺负了去……

    絮絮叨叨的，倒有点儿像个当爹的，当时自己还嘲笑了他，结果接到的是对方杀人似的眼刀子。

    呃，这么说起来，最近这几天，是不是自己傻了？的确是没有好好瞧着这个方小湄，清宁公主到赏宝会的事儿，也没提前知会她一声……

    想明白此节，刘青峰正了正脸色，抬手抱拳：

    “方大小姐，可是觉得刘某行事不曾知会，让您置身危险之中，所以有所不满？”

    不算笨，方沁湄脸色和缓下来：

    “刘爷放心，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是来找后账的。我只是想知道，接下来咱们有没有什么后手，毕竟今天公主已经当众说了，方家玉器坊不能再开。虽是她后来收回了这句话，但我敢打赌，明日开始，津南城中就会传开这个消息，无论黑道白道都会有人上门找不痛快！”

    算得上反应敏锐，刘青峰心里也默默赞了一句，点头道：

    “你说得很对！你想怎么做？”

    一旁的方嫂子听不下去了，蹭的站起来，气得胸口一阵阵发紧，声音也抖起来：

    “这，这怎么还要问我们怎么做？！这间玉器坊，我们撑起来，虽是时日尚短，可正经是赚钱的营生，钱我们也没留给自用，都在公账上，给了主家，我们是问心无愧的，难道主家不该帮衬我们吗！哎呀小湄，你别拉我，我还没说完呢！公主一句话就能让它关张，难道主家就一点儿辙都没有，还要我们自己拿主意想办法？！那还不如我们自己出去开一间店呢！”

    众人瞧着激动得脸色发红的方嫂子，怔了好一会儿，方沁湄才轻咳了一声，打破沉寂：

    “娘亲，您可能误会了刘公子的意思。他问我想怎么做，是想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脑子，或者说这个胆气，去面对未来的困境，他何曾说过，全然不管我们死活？”

    方嫂子张了张嘴，瞧了瞧屋内其他三人的表情，讪讪地坐回了位置：

    “我，呃，我就先听着吧，你们聊，你们聊！”

    刘青峰挑了挑眉毛，视线再度挪到方沁湄身上，他发现这个少女确实拥有过人的冷静判断力：

    “说得很好，那么，你想怎么做？”

    方沁湄伸手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双眼弯弯，含笑注视着刘青峰：

    “刘公子，您的问题问早了些。今日这么晚了，小湄还是坚持要请您过来，是因为小湄想知道一些津南城的动向，只有知道了这些动向，我才好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刘青峰手指摩挲着茶杯的杯沿，笑了起来：

    “好，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问吧！凡是我职责范围之内能回你的，我必定回答你！”

    “谢刘公子这句承诺！”

    同盟是一个个争取过来的，虽然自己现在仍处弱势，但，总能找到出口！

    方沁湄默默想着，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津南城，平时来讲，黑白两道、商界一道，究竟分别由谁说了算？”

    刘青峰眼中掠过一抹诧异，这个小姑娘，进步飞速啊！

    “官场，自然是津南城知州大人，黑道，管着夜市的总掌柜便是。商界一道，石会长还是说了算的人。”

    “石会长？”

    方沁湄略有些诧异：

    “今日赏宝会上，石会长并不曾露面，这样，也还能说了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