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夜诀·公子裂月》 第1章 楔子 帝都乱 大煜帝都。 清冷夜幕下,帝都中央那片巍峨的宫墙内却依旧灯火辉煌,满目辉煌之下又似乎孕育着静伏的不安。 帝王寝宫附近,四下无声,不仅平日里的宫女早已被屏退,连门外的侍卫也没了踪影。 偌大宫殿里只有一扇檀木窗子静静地敞开着。 携了春雨气息的空气丝丝缕缕地盈润着殿内的空间,将房中那股萦绕数日的草药味也冲淡了许多,使人一时之间竟察觉不出屋里的病气来。 重重锦帐之后,年轻的帝王静静地靠坐在床榻上。那双清亮的眸中似乎已经敛去了平日里的孤傲,身上也散去了那抹让人原以为永远也散不去的冷厉气息。松散的黑发随意落在两肩,衬得脸色格外苍白。 此时的他,安静祥和得简直能叫人生出几分疼惜来。 只可惜,一直以来他都叫人怕惯了他,也疏远惯了他…… 夜已深,外面的灯火却未有一丝一毫的淡褪,反而有若有若无的喧嚣声开始从宫墙外传来。 “陛下。” 门外突然有人轻轻唤了一声,向殿内的帝王沉声禀报道:“凰、镜、离、鹊善诸侯四国的军队都已经抵达了宫门外。” 是个已经在他身边待惯了的侍卫,声音低敛而平静,不着一丝慌乱。 那声音透过了那扇厚重的殿门,穿越这个空旷寂静的宫殿,直抵他的耳边。他垂了垂眼,再抬眼时,理应流露出疲倦的眼眸中却蓦然掠过一丝凌厉的光,就像垂死的孤狼猛然间抬头的刹那。但他抿着唇,什么都没有说。 门外的侍卫等了许久都不闻回应,便也会意地默默退离了。 外边的风声似乎变得更大了。 他终于起身下床。 沉静的脚步声和着窗外带着冷意的风声,竟在脑海里挑起了记忆彼端那些个年少时孤独清冷的夜晚。深埋于身后的孤独好似能够像夜风一样,穿越这些年的坎坷岁月,悄悄潜入这座奢华空旷的宫殿来,毫不留情地将他团团包围。 他缓缓走着,最终驻足在那扇与门同高的正窗前,伸手将窗子推开得彻彻底底。 夜晚的冷气忽地迎面渗入,将屋内仅剩的那一点暖意也全部冲散了。他却突然怪异地一笑,像是从这贴面的冷意里头觉出了某种快感。 略略举目向东面望去,可以看到尽头宫门口的火把密集地跳跃闪动着。 他清瘦纤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按紧了窗柩,直至骨节略略泛白,使得本就苍白的手如同失了血色的鬼魅一般。、 与此同时,他的嘴角却扯起一抹蔑视的嘲讽来。以为攻入了皇宫,就能爬到他的头上来吗?呵——蝼蚁终归只是蝼蚁。 他勾唇,最后望了一眼宫门的方向,目光重新恢复了平日里那种让人害怕的平静,默默俯视着那片刺眼的火把。 “叮——叮呤,叮——” 忽然,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阵不合时宜的清脆银铃声,打破了他眼中平静的波光,模糊了他视线远处的那些光亮。 他轻轻一愣,忍不住侧耳细听。 “叮——” 孤零零的铃音回荡在这寂静的夜里,犹显悠长清亮,仿佛来自某个遥远而陈旧的角落,一下一下轻敲在心尖上,竟是说不出的寂寥和诡异。 一阵轻风悄无声息地吹来,掠过他的发尾,有淡淡梅香自鼻尖飘过,他蓦然惊觉抬头,眼中的光似是再也掩不住了。 不远的半空中,红色荧光自远处聚集,在虚空中凝成一个女子的模样,由远及近向他的方向而来。女子一身红衣似血,墨黑的发丝和红色的衣袂在白月光中翻飞如蝶,在这满眼的沉默夜色之中,妖冶如幽魅,却又耀眼似星辰。 近至他的窗前,女子稳稳半悬在空中,那双红色的眼眸直直地看向他,明明是那样妖艳的颜色,却清透若琉璃,眸中的光一如那满阶的月色,皎洁而清冷。 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紧抿着唇,一言未发,目光中藏着某种极度深沉而压抑的意味。 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吐出了那样一句: “你回来了。”声音低沉,却莫名又有些游离,让人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她目光清澈沉静,好似一口未受过半丝尘埃的古井,答道:“是,我回来了。” 他看着她,却突然轻笑,嘴角习惯性地扯起一抹嘲讽:“你回来这里做什么呢?总不会是特意为了回来看我被诸侯的乱箭刺死吧?” 她看着他,沉默许久,最后却只意外问了一句——“你害怕死吗?阿月。”说这话时,她的目光有些迷离。 听到这话,他却并没有表现出半丝波澜,只是冷笑着抬眼平静地问道:“怎么?你难道要亲自帮我击退来自诸侯各国的违逆者吗——血凰夜沫。”他缓慢地念出她的名字,并在那前面冠上了世人对她的传称。呵,夜沫,夜沫……有多久没有叫出这个名字了呢? “我能保住你的性命,让你继续活下去。”面前的她眼中没有一丝波澜,轻轻答道。 他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却忽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你说你能保住我的性命?你特地回来见我就只是为了来赐我一条活路吗?”他的眼里突然迸出咄咄逼人的光,形色几乎不像是一个病人了。 “你认为一个像我这样的人,被夺去了手中的一切,竟还会渴求活下去?你这是在嘲讽我啊,阿夜。”他的声音渐渐冷缓下来。不等她回答,他便又兀自答道,“是啊,你对世人苦苦汲取的权力不屑一顾。可我,和你不一样。” 她看着他,不经意地轻轻蹙眉,沉吟道:“过了那么多年,你竟是一点都没变。” “我为什么要变?”他闻言猛地甩了一下衣袖,背过身去,声音变得冰冷彻骨,“阿夜,所以我说——你我终究不是一种人。” 他的声音变得又轻又冷,让人莫名惧怕:“你和我,至多不过算是在黑夜里偶遇的两人。你想要走出这场黑夜,可我——却宁愿被永远困在这场黑夜里面。” 她不经意地皱眉:“你只是被自己心困住了而已。” “不要再试图来改变我了。”他却冷言回应她,“我劝你干脆还是离我远点比较好。离我这样的人太近,是会沾上晦气的。” 她摇了摇头,眼里却忍不住流露出叹息的意味来:“真正拥有了龙气的人,连上天都会护佑他。你这样说,那就说明连你自己都还没有认可你自己。 “呵——龙气?” 他听后忍不住转过头来,嗤笑,然后猛然抬手指着自己,质问道,“你看我这种人像是会得到上天护佑的人吗?” 那张轮廓分明的俊美脸庞,本来应该是上天对他的偏爱,如今却被那双明亮得如同焰火般的眼睛衬得苍白而又脆弱。那狂傲而又炽烈的愤怒和不甘之下,像是隐动着累压多年的敏感和孤独。 看着那样的他,她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许久之后,她最终只轻轻叹了一句:“或许,你一开始就不该与我相遇。” 听到这句话,他的嘴角无力地勾了一下,眼中的光芒竟是一点点褪下。他不再看她,只伸手轻轻抚着身边那个精雕的烛台,沉默许久,然后突然哀然一笑,道:“是我自己选择了自己的命运,与你无关。” “事到如今,你没有半点后悔?”她看向他侧脸的目光有些悲悯。 “悔?”他接过这个字,轻轻咀嚼,嘴角笑意残败,“我若说悔,你难道肯重新回到我身边来帮我吗?” 她闻言微微一愣,一时无话可接。 他像是早猜到了她的反应一般,笑了笑,状似漫不经心地继续说着:“两年前我想留住你,你就选择了离开;如今,我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这样久,陷得这样深了,就更没有机会留住你了,不是吗?” “可我如今却是为了帮你而来。”她诚恳道。 他淡淡接道,目光冷漠,“对,你为了帮我而来,你希望我在濒临悬崖时向你求救,因为你觉得自己亏欠了我,这次正好可以一次还清?” 她垂眼,像是终于死心。 “不过,我倒是还想再问你一句。”他却突然转而轻轻嗤笑道,“你当初到底是为什么要救我?” “当初……” “你当初可以不救我的,”他嘴角冰冷苦涩,声音中竟有微微颤抖——“你可后悔救我?” 若是当年她没有救他,就也不会有后来的血腥和屠戮,不会有如今的诸侯纷乱。 没有他这一颗乱棋的出现,绝创大陆说不定还是从前的样子:桑帝居于大煜的帝都,大镜诸侯六国各自经营自己的国家,偶尔纷争,却也易于平息。 难道她当初真的不应该救他吗? 她沉默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叫人看不分明。 还没来得及听她回答,他的目光却率先跳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侧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远处的宫门终于被攻破了。模糊不清的惨叫声中,能够想象喧嚣的人马一齐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呵——来了。”他冷哼,转眼便忘了自己方才在等的答案。目光中糅杂着蔑视和近乎恶毒的冷厉,紧紧钉在那处。 “你真的不打算趁着这最后的机会离开吗?”她原本不是个啰嗦的人,可还是忍不住最后说道,“活下去总是有机会的。” “不必了——”他冷冷道,“篡夺桑家帝位的裂帝,若是被赶下了皇位,就算侥幸活了下来,也有各方人马争着抢着来追杀——走上了这条路就再没有退路。到了那时,就算你真是传说中的血凰,也没法为我独孤裂月一人重新辟出一条路来。更何况——” 他望向她的目光幽深得让人看不到底:“你肯吗?” 她一怔,犹豫了一下,低低吐出一句:“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我说了,只活下去不够。”他垂眼,似乎已经厌倦,“对我来说——不够,远远不够。连我自己也会厌弃那样的自己。” 听到最后一句,她似乎微微愣了一下——厌弃,这个词显然扎到她的心里——那人说得没错,说到底,他们两个是一样的人。 但她最终只是说:“可我从未厌弃你。” “是吗,即使我并不值得?” 他的眼里迸出自厌的冷光,“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离弃了我。如今我要死了,你却又回来了——夜沫,我在你眼里到底算是什么?一直都只是那个不自量力的可笑的世子吗?” “不是这样……” “不用再说了。” 他直截了当地打断她,眼里满是自我厌弃,“我已经倦了。你有你的过去,有你要找的人,而我不过是你当初顺手救起的一个路人而已。于我而言,你也不过是众多离弃我的人之一罢了。” 末了,他却再次抬头,沉沉地说道:“只不过——就算你离弃了我,我们之间的牵绊也没有办法斩断了。” 说完,他突然一把拿起晃着火光的烛台冲窗边的锦布帘子扔去。明亮的火光瞬间就把帘布吞噬了大半,温暖而又刺眼。 她心下蓦然一惊,睁大了眼睛,久久不能言语。 他想要和这座宫殿一起死在大火里。 火光中的他眼角泛着冷光,声音清冷而又偏激:“我要你看着我死去,此后再也忘不了我。” ——自私也好,幼稚也罢。反正他本来就不是什么纯良的人。 她默默看着火光后面的他扯着嘴角,脸色苍白,目光依旧比火焰更加厉烈。 火光渐渐包围他清瘦而又孤傲的身影,虚化了他周围的一切。 “我要你像记得那个人一样,记得我。”恍惚中,她似乎听到他在耳边那样说道,声音里面有一丝阴冷。 大火在夜色中逐渐蔓延,她突然想起两年前她离开他的前一个夜晚。 两年前,在那个在月下铺满了月色的高台上,也是那抹孤独清瘦的身影。那晚,他练了整整一夜的剑,最后,剑垂地时人也已喘息,垂落的发丝于夜风中散乱,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白衣下的身体却在轻轻颤抖着。 此时此刻,那个在月光下撑着剑轻轻颤抖的白色身影,不知怎么地就在她的脑海里和这片噬人的火光相互重叠,难以分辨。 不管是在当初的沉月国,还是如今的帝都,他都还是他,一点未变。 “执着。” 她目光迷茫,喃喃出那样二字,却不知是在说他还是说自己。 ——因为最终,她还是轻轻伸出了右手,纤细莹白的手在火红的烈焰照耀下显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一簇透明闪亮的白光从手心凝出,没入大火中,看似灼烈的火焰片刻便化为了虚无。 宽大的衣袖已经被烧得残破的帝王看着眼前的女子,眼底有深深的震惊。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她轻轻叹气,声音里有浓重的疲倦。 他们两人之间的牵绊,确实是再也斩不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竹林红衣 炎慎帝五年。 大煜诸侯国——沉月国王城,月阙。 三月暮雨,淅淅沥沥地下,将整个月阙都笼在这场早春的湿意里面,敛去了平日里蒸腾的王气。 城外的一处泥泞小路上,一个极年轻的男子正策马而奔,马蹄溅起阵阵泥水,扬在路边湿漉漉的草丛上,在青绿色的叶片上留下斑驳泥渍。 男子墨黑发丝和一身月白衣衫都已经被打湿,侧腹有血渗开在湿透的丝质布料上。血滴顺着衣摆沿马背流下,被甩落在身后的泥路上,润在泥水里,漾出几丝浅浅的红,又立即被落下的雨滴冲得了无痕迹。 都说春雨润如酥,可此时这雨中的冷意却仿佛能顺着他身上的伤口丝丝缕缕地钻进身体里面,弄得手脚俱是冰凉——他脸上的神色也愈发地冷了。那张清秀俊朗到偏几丝柔美的脸,被那双凌厉生冷的眼睛映衬得不见半丝柔和,加上紧抿的唇和紧锁的眉,这个在雨中狠烈抽马狂奔的年轻男子,乍看之下只让人觉得背脊生冷。 再怎么强健的烈马也有体力耗尽的时候,他手里的马鞭未见放缓,身下的马已经变缓了步子,粗重的喘气声在淅沥温柔的雨声里显得绵长而悲凉。 等他再次加大手中鞭子抽打马身的力道时,马儿终于发出悲鸣声来。 和着始终不曾停歇的雨声,他原本精敏的感官似乎也被削弱,又策马跑了这样长的时间,他已经难以估量后方人马和自己的距离。 蹙眉之时,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面上迟疑片刻,手上忽而勒紧了缰绳,向一侧的竹林转了方向。 茂密而翠绿的竹林里,道路多而曲折,他无法再催促马儿,只能随它缓步跑着。 雨渐渐变小,有停止的趋势。可他紧弦的心不敢有一丝放松,可毕竟气力已竭,随着耳边的风速逐渐变缓,身上的疼痛也在此刻一点点清晰起来。 只往前行了一段路,忽地,风声有异。他的眼神也随之猛然一变。 “叮——” 他警敏地稍稍侧身拔剑,精准地将从后方飞来的暗器一剑弹开,弹开的暗器生生击断了旁侧一杆青竹。 显然,那群杀手已经追了上来。 刚刚躲开了一记,身后立即又有人举剑向他刺来,他立即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堪堪躲开了那一剑。可是,只片刻功夫,又有另外一人从他身侧凶狠袭来,他快速侧开身勉强躲开。 凌厉的剑风带着雨水从他脸上擦过,凉意里面竟还带着一丝疼,足见对方剑风之狠厉。 他找了机会重新跃上马背,心想尽快脱身。 可转眼之间,已经有六七人将他团团围住,六七人几乎个个都是高手,出手极快,再加上四面夹击,丝毫不给他留出半点空隙。 他的剑法也属冷厉,可惜已经带伤在身,坐在马背上勉力回击几回后便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冷不防便被人钻了空子,刚挡开前面一剑,身后便有一剑直直刺来,余光瞥见那剑光,眼见着便躲闪不开了。 “叮——” 电石火光之间,突然又闻清冷一声剑响。这一声,比之先前他弹剑的一声,显得略微清远悠长。 待几人回过神来,刚才那人手中的剑竟被已经被一道亮光飞弹出了几丈远,那人的肩膀被震得几乎抬不起来。 他亦惊诧,抬眼之间瞥见一抹红影在青翠的竹林间掠过。 ——“谁?” 黑衣人抬头惊觉而问。 无人响应,只一阵淡淡梅香自鼻尖飘过,恍若轻雾,带着如丝寒意。 片刻后,一抹红影突然夹杂着一道白色冷光从繁密的竹林间窜飞而出,几个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手臂便都已经着了血痕,手中的剑纷纷落地。 众人都惊诧不已,抬眼一看发现竹林之中已然多了一个女子。女子一袭红衣如血,似凌空踏在纤细的竹叶上,周身竟不沾一丝雨水,红色衣袂在翠绿色的竹叶中轻轻飘动,抬眼望去,让人一时间觉得妖冶如幽魅,定神之下却又觉得清灵似雨竹。 “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显然未料到这半路会平白多出一个人来,微愣之后,领头的那个黑衣人出声诘问道。 女子却不发一语,只静默地俯视着他们,目光中似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显得渺远而不真切。 黑衣人们不想拖延过久,见她不出声,便也不再等了,竟赤手空拳又向那年轻男子袭去。 年轻男子迅速举剑,准备去回击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可在他手中的剑抵达那人咽喉之前,却已经有一截断竹从那人后背飞速而来,稳而准地没入了那人的胸口。 众人的瞳孔都在一瞬间蓦然变大。年轻男子握剑的手也有一瞬的呆滞。 “啊!”只闻一声惨叫。 那截断竹好像被一股看不到的力量掌控,竟又从那人的胸口中被生生拔出。 鲜血瞬间喷薄了一地,洒在一片青竹环绕的泥土上,倒也有些好看。 那群杀手心中显然已经生惧。领头的抬眼望了望半空中的红衣女子,似乎有些犹疑,倒是他身边的另一个黑衣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靠前对他附耳说了几句话。 只见领头那人的眼中神色遽然一变,又看了一眼那红衣女子,似有恐惧从他脸上一闪而过,口中短促喝一声:“走!” 几人片刻间便散去了,持剑染血的年轻男子径直走向一旁红衣女子,对她抱拳作揖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那红衣女子却没有答话,只默默盯着他看,目光深邃而迷蒙。 “姑娘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郊外竹林里?” 他抬眼看她,眼底有细光轻闪,脸上却已然不见前刻的生冷凌厉。 翠绿色的竹叶在她身边轻轻抖动着,有微风在耳边轻轻拂过。她只默默地看着他,轻轻皱眉,深远的目光中有细微的颤动,却没有答话。 “是否迷了方向?”他又问。 可否迷了方向……她眼中的光似乎轻轻一跳,唇间却依然只是沉默。 他好像异常地耐心,继续追问:“姑娘在此处是为了做什么?” 她神色不清,但终于轻轻开口:“我在寻人。” 声音清冷似琉璃划冰,带一丝丝伤感,携一点点疏离。 雨丝清冽而纤细,触感入雾,贴入肌理,此时的他却已经觉不出其中的冷意,嘴角也终于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 “寻的是何人?”说话间,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细不可察的深邃暗光。 她并没有答他的问题,只道:“我寻了那人多年,却一直不曾寻得。”迟疑了片刻,她突然轻轻勾了一下唇角,毫不避讳地说一句:“倒是你,让我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年轻公子在听闻眼前红衣女子这样说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竟是玩笑般淡淡说了一句: “说不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对面的女子睫毛轻轻一颤,看向他的眼神里似是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他见她未露反感,又兀自说道:“若是姑娘不介意,可与在下一同回府上小住几日——或许,在下可以替你找到那个人。” 声音清冷却又温润,一点不像平日里的他。 她禁不住轻轻勾唇苦笑——她找了近百年都未找到的人,他却说他或许可以替她找到。 他只平静地看着她,仍等着她的回答。 那双眼睛里面流动着怎么藏都藏不住的光芒,每一分都惑人得很。 ——这样一个人,岂会是个寻常善类?她忍不住暗暗想道。 不过,这三百年间,她已经很久遇到过让她觉得有趣或者好奇的人了。 呵,三百年了…… 三百年前,煜国的德琉皇帝先是将半神灵族一脉的灵国覆灭,封印灵国皇城灵都,彻底动摇了半神族的神话。 而后又在七年之间一举吞并绝遥大陆诸国,创立了大煜帝国。 大煜王朝建立后,德琉皇帝在整个绝初大陆上分封诸侯七国——东南部的凰、白、沉月三国,以及北部的镜、离、古钰、鹊善四国。 此后,辗转三百年,大煜帝都的势力逐渐衰弱,诸侯各国的势力形成了各自的差异。 如今,以凰、镜两国为大国,最为强盛,也最为张狂;沉月与离国、白国实力居中;而古钰、鹊善两国则最显弱势。 几个国家之间,谁都看谁不顺眼。凰国最靠近帝都,也最为桑帝所忌惮和倚仗,不免有些自大高傲;镜国据领北部,又有鹊善依附于它,几乎不将帝都放在眼里;古钰一方小国,孤闭自守,不足为道。 因此,其实细数下来,相互斗争得最厉害的还是沉月、离、白三国。而三国之中,当前的国内局势最为紧张的正是沉月。 在这样一个无聊漫长而又让人厌倦的世界里,这个年轻男子却从沉月王城外的清雨中策马疾奔至她的面前——像是一场精心谋划的相遇,更像是一场无迹可寻的宿命。 沉默了一会儿后,她终是轻轻点了头。毕竟,她在这个竹林中等了整整三日,等的就是这个人的出现。 她点头的那一瞬,他似乎有些意外,不过旋即便笑了,嘴角扬起的弧度甚是魅惑。 他对她伸出手来,极白皙的一双手,手指纤长,指骨分明,手掌间依稀有处薄茧,是当年练剑留下的痕迹。 她犹疑了片刻,而后便从竹林间悬空而下,站到了他的面前,把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中。 “在下独孤裂月。”他笑眼微微弯起,眼色清澈而迷离。 “夜沫。” 她从唇间轻轻吐出二字回应。红衣明艳,眼眸深邃。 他会意般勾唇,将手收紧,把她拉上了马背。 “夜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伸手抓住我。”他极是体贴地说道。 她坐在他的背后,手轻轻抓上他的腰,素白纤细的手指正好触在那片染血的衣料上,指尖竟莫名轻颤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公子归城 两人同坐一骑从竹林中离开,不多时,便到了沉月的王城门口。 坐在马上的红衣女子微微抬头,举目望那高大城门上“月阙城”三个大字,似乎觉得它有些熟悉,却又想不到自己几时见过它。 “这儿就是月阙了。” 坐在她前面的年轻男子松松握着手中的缰绳,侧头对她介绍道。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如今雨虽停,月阙城的空气依旧带着几分清冷。 才三月里,却已经有不少花陆续地开了,在氤氲的水汽里也生生将偌大的王城映出了一片蓬勃生机。微风柔柔,吹在行人脸上,只觉轻软得蚀骨,让人觉得仿若自己身处的不是局势紧张、处处倾轧的王城,而是到了一处不知名的温柔小城。 街上的马车来来去去,路边的摊子趁着雨停又陆续摆开来,街上的人流也逐渐涌动,到了午间,城里已然又是一副喧嚣热闹的景象。 年轻公子白衣带血,骑马而行,身后却坐着一个姿容惊人的红衣女子,这情景不多时便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那女子虽一袭红衣明媚,但衣裳整洁,神色亦清冷;而那年轻公子面上表情虽无异样,可那唇色却分明有些苍白,衣上血迹也尚未干涸,分明是受了重伤。 ——原本就是姿容十分瞩目的两人,又那样奇怪而自若地骑马行在月阙的大街上,和城内的其他人比起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细细的议论声开始在街上响起。 “那不是公子裂月吗?” 终于有人一眼认出他来。 “公子裂月回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街上原本偷望的众人瞬时睁大了眼睛,压低着声音纷纷表现出惊诧的神色。 “不是说公子裂月已经死在旧灵都了吗?” “他怎么只和一个女子回来?” “好像受了不轻的伤啊。” “这事,不会是……和七王爷有关吧?” “哟,这话可不能乱说啊。”立马有人打断那人的话。 “就是,七王爷和公子裂月本来就是一派的,何至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旁人又应和道。 “那些平和的氛围都是表面现象你不知道吗?”另一人却偏偏要反驳一句。 …… 街上的讨论越来越热闹,坐在马上的公子裂月似没听到那些细碎的议论一般,未置一词。 “你是沉月王三世子?” 身后的女子却开口问了一句。 “不错,他们口中的公子裂月便是我。”他悠悠道,声音中的情绪叫人难以分辨。 沉月国上下,谁都知道:沉月王三世子,当年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野世子,初时经沉月王授意被七王爷暂收于王爷府中,年少时都是在旁人的冷眼里度过的。此后,凭着自己那一副天生的好手段,又经七王爷多次提携,终于在众人间脱颖而出,也总算逐渐入了沉月王的眼。 如今,公子裂月的世子身份早已受了沉月王认同,也被赐了自己的府宅,且这些年来他在私下里已经培植了一大批自己的手下,势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当自己没有力量时,只求生存;一旦有了力量,野心便也随而滋生。 近些年以来,七王爷似乎也越来越忌惮公子裂月了,而公子裂月本就是野心颇大的年轻人,自然是不愿意一直被七王爷压制的,两人之间的矛盾几乎一触即发。 早先时候,公子裂月由沉月王指派带兵前往旧灵都,在哪儿与白国的人起了冲突,打了起来。前几日刚刚有消息传来月阙城,说是公子裂月所带的军队全数中白国埋伏而亡,公子裂月本人也未能生还。 可这才过了几天,公子裂月却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月阙城里。 “今天追杀你的是……”夜沫忍不住想问一句。她原以为今日那群杀手是冲着“那样东西”而去的。 公子裂月似笑了一声,笑声轻冷得几不可闻:“想来就是独孤拓不希望我回来。” 想到她或许不知道沉月七王爷的名字,他又补充了一句道:“独孤拓便是他们口中的七王爷。” “独孤拓“三字从他口中说出显得格外冰冷。 马在街道上缓缓而行,她轻轻皱眉,思索之时下意识地抓紧了公子裂月的腰。 他忍不住轻轻闷哼一声。 夜沫立即松了手,突然想到他受了伤却至今未经处理,竟是忍了一路,心下不免有些担心他的伤势。 “没事。”公子裂月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安慰她一句,又道,“我的人应该已经听到消息来接我了。” “公子!” 他刚说完那话,前面果然有几个人向他们跑来。来的人都是统一的灰衣携剑,连腰间所配玉牌都是一样,步伐和神色都十分威肃。街道两边的行人见了他们竟都下意识地退让了几步。 几个人跑到他们的马前,见到公子裂月,眼中又是惊喜又是担忧。 “前日城中的弟兄们便失去了公子的消息,派人出去寻了一夜却至今未归,众人都焦心不已。如今总算等到公子了!” 带头的男子单膝跪在马前,手持长剑而抱拳,情绪有些激动地说道。 “你派出去找我的那群人应该是回不来了。”公子裂月看了他一眼,却是叹息般了一句,声音里面似带着淡淡的缥凉。 那人也在心底猜到了一个大概,低首不语,只握剑的拳有细不可查的微颤。 “我受伤了,先替我去找个大夫吧。”他坐在马上,又淡淡看一眼跪在面前的几人,轻描淡写地说道。 “是。” 领头的一挥手,身后便有一人会意离开。领头起身替公子裂月牵马,其余几人都跟在了他们后面。 夜沫一直一言不发地坐在马上,神色间却有细微的变化:这个男人在来月阙的路上看着保护自己的人一个一个死去,最后只身一人被竹林里那群杀手所包围时竟还能那样冷静而肃杀,果然不可小觑。 马在街道上走过几个路口,又拐上几个弯,便到了世子府门前。 府中下人早已得了消息等候在门外。 “先带这位姑娘去歇息吧。”刚下马,他第一句吩咐下人的便是这一句。 “是。”管家连忙应下。 众人其实早早便注意到了与公子裂月同坐一骑的红衣女子,既惊异于她的美貌,又惊诧公子裂月竟会与一女子这般亲近,却没有人敢对他发问。 见公子裂月这样吩咐,下人自然不敢松怠,立马有人上前引她往客院而去。 剩下的下人里又即刻有人接过公子裂月的剑,将他送至自己房间。 ----------------------------------------------------------------- “公子,属下来晚了。” 午间,公子裂月刚喝下了大夫吩咐煮的药,便有一灰衣男子自门外而来,面色平静端肃,声音里面带些许凉意,却也极是成熟稳重。 面色尚有些苍白的公子裂月微微抬眼,淡淡道:“你回来了。” 那男子却直直跪在地上,面色平静地说道:“请公子责罚。” “呵。”公子裂月闻言只轻轻哼一声,缓缓道,“你倒是知错。” 旁人也分不出声音里的喜怒。 “是属下没有预料到他们此回会突然出手。”男子低头,面带自责。 “我知道这意外也不能算在你头上。”公子裂月面带病色,言辞间却透出几分严厉来,“可我向来觉得你做事严谨,这回岂不是叫我对你失望?” 房里的其他人面上都露出些许尴尬。 这跪在地上的男子是公子裂月的谋士顾连晋,亦是公子裂月手下所掌管的轻幕阁中的二堂主。 平日里公子府上上下下的事物都由顾连晋打理着,府里人都习惯尊称他为“顾大人”。 顾连晋做事向来严谨,这回恐怕是大伙儿第一次见到顾连晋在公子裂月跟前受训。 这件事原本的起因在于白国。 早先时候,白国人擅自计划着要破除旧灵都的封印,帝都那里反应不小,其他诸侯国既不满白国的行径却又都不想为此特地出兵去阻他们,这任务便由帝都交给了与旧灵都最为相近的沉月国。 事关六国利益,又是帝都亲自派下来的事情,沉月王也不敢对此太过怠慢,原先想派二世子公子熠前去旧灵都,可公子熠临走前不慎跌伤了腿,想来想去最后便指派了公子裂月前去。 公子裂月此阶段对外出带兵的任务自然是求之不得的,离开之时,让顾连晋留在月阙替他照应城中的事情。 至于旧灵都那边,公子裂月原本得了沉月王的授意,只想给白国一些阻挠,让他们知难而退便可。可谁知白国也不知是从哪里知道的旧灵都封有上古神物“冰痕”,竟在这件事情上摆出了一副非胜不可的姿态。 他们沉月这边的人也不得不奋力而战。 打就打吧,原本情况也算顺利。可谁料,他们的军中出了内贼,在最后一次拼战中白国竟提前得知了他们的战略,设下埋伏,将他们杀得一败涂地。 消息传到月阙,举城皆惊。 公子裂月虽没有死在那里,险险脱身,带着幸存几人抄小路逃回月阙城。 将近月阙,本想着自己的人应该已经做足了准备,会前来接应,却不想再次遭城外伏击的杀手袭击。连着几日都不敢分心的人马本来就已经疲惫到了极致,又遭此番偷袭,个个措手不及。最后为保全主子,几个将士只能都拼了自己性命,勉强为独孤裂月辟出一道生路来。 而顾连晋其实也有些无辜,他这段时间正好在外处理一桩关于轻幕阁的纠纷,且得到的关于公子裂月的消息也不全,未能及时让人做足接应准备,因此才造成了这个失误。 稍显漫长的沉默之后。 “罢了。” 许是有些倦了,公子裂月最终竟意外地只沉吟一句,“既然我已经回来了,这一回便也不追究你了。起来吧。” “谢公子!”习惯了自家主子平日里毫不手软的作风,顾连晋也觉得这次颇是意外。 公子裂月又抬眼淡淡补充一句:“随后你让人送些银两去抚慰未归将士的家人。” “已经吩咐下去过了。” 人心素来不可轻待。顾连晋毕竟是公子裂月身边的心腹,这点事情还是会替他考虑周全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纯炎八家 上古血凰,魅之灵者,依血气而生,乱世之刃也——若干天前的晚上,这男子便曾在公子裂月逃亡的路上,对他说过这句话。 真正的血凰是上古之鸟灵,在千年前就已经魂飞魄散,到了如今不过是个遥远的传说而已。 而世人如今所传的那个红衣女子“血凰”,正是因为被人说成血凰碎魂转世,才得了这名号。 “公子若想寻得她,回城时可在郊外竹林多留意些。若真能得她,公子的命运便也可大大地不同。”他当日的话字字句句仿佛犹在耳边。 可今日公子裂月才知,非但自己是有目的地遇到了夜沫,连她出现在那竹林也尽非偶然。 “满意与否,现在说岂非太早?”公子裂月没有回头看他,声音里面的情绪让人分辨不清。 男子不以为意道:“我相信公子很快会有确切的答案。” “希望如此。”公子裂月淡淡回一句。 男子轻轻勾唇,唇角笑意让人难以察觉,“那么,与我们纯炎八家合作的事——公子可考虑好了?” 公子裂月不经意地轻轻皱眉,抿唇不语。 所谓的纯炎八家,是当初灵国的八大贵族氏家:以百里家为首,因得益于半神灵族的血统,有着普通人所没有的灵力。 ——当年,灵国战败而灭亡,正是纯炎八家的家主带着家族幸存的众人,与灵族长老合力封印了灵国王城灵都,也使得灵国皇族最后的血脉清昼公主永远安睡在寂静的灵国宫殿里,以不受污浊的魂灵继续守护着故国都城。 德琉皇帝统一绝初大陆后,纯炎八家便分散潜藏于诸侯七国,原本只在暗里休养生息,默默集结流散于各处的旧灵国人,以期壮大。然而,后来帝都显出渐衰之势,七国又互相争斗,加之灵国覆灭多年,诸侯各国对纯炎八家少了提防,因此使他们又逐渐恢复了元气。 此次,纯炎八家在暗地里主动与公子裂月拉近关系,显然有自己的一番算盘。 可是单从公子裂月的角度来看,按当前局势而言,他想要和独孤拓对抗确实极需要帮手。 黑衣男子看出了他的犹疑,又不急不缓地引道:“我知道,若放在往常,以公子的个性定然是不屑与我们纯炎八家合作的。可如今局势特殊,公子的手段固然厉害,却远不及七王爷根基稳固——若公子只凭手下一个轻幕阁,只怕是难以取胜的。” 谁都知道,公子裂月不仅是沉月王三世子,更是江湖颇有势力的轻幕阁阁主。 早年间他的身份还未被沉月世族认可的时候,他便已经入了轻幕阁。后来轻幕阁内部出现分歧,他在独孤拓的协助下将原阁主推下了位。 江湖人本就靠实力说话,轻幕阁那样一个舔血而生的杀手组织更是以强者为上,他公子裂月坐上阁主的位置,在阁中也算不孚众望。 这些年来下来,轻幕阁已经逐渐沦为公子裂月个人的杀手组织,被他用得极为顺手。 可独孤拓是谁? ——沉月国的七王爷,如今最具权势的人,不论是月阙的朝堂还是街巷,谈论起月阕的大人物来一个人想到的便是他。以独孤拓的势力和手段,又怎么会被一个轻幕阁所限制? 之前轻幕阁就一直在查独孤拓背后的一些事情,可独孤拓警惕极高,手下高手亦多,轻幕阁一直未能探得消息。 可自己总归是要杀独孤拓的——公子裂月那样想道。 “说说你的条件吧。” 月下的两人沉默对峙了许久,公子裂月终于开口说道,声音平静而暗哑。 男子缓慢轻笑:“与我们将给予公子的一切相比,我们的条件很简单。” “怎么个简单法?”他似是冷笑了一声。 “公子只需向我保证两件事。“男子不动声色道,”第一,将来公子若掌月阙之势,必善待我灵族人,使灵族人能与沉月人一样被平等对待。” 公子裂月沉默片刻,淡淡评论一句:“这个要求不算过分。” “我知道公子不是个古板不化之人。”那人只笑笑说道,“可我还有第二个要求。” “说。” “纯炎八家在寻一件东西,这期间或许还需要公子相助。”男子眼中有不易察觉的幽深光泽。 “呵——那夜姑娘在寻一件东西,你们也在寻一件东西。”公子裂月轻轻扯起嘴角,眼底似有讽色,“真是好凑巧。” “夜姑娘寻的东西,与我们无关。”男子道。 “然而,“公子裂月淡淡接口道,“你们寻的那件东西,却与她有关。” “哈哈。”男子不由咧嘴而笑,也不隐瞒,“公子果然聪明,一猜便准。” 公子裂月并没有理会他的恭维,只继续说道:“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你们想借她找到你们想要的东西,为什么不直接找她,而要在你们和她之间加一个我这样的媒介?” 男子苦笑:“夜姑娘可不是那么容易接近的。” 公子裂月不动声色地轻笑一声:“可你们为什么偏偏选了我去碰这个运气呢?” 男子不语,眼底神色深邃莫测。 “夜姑娘今日似乎说我身上有某种熟悉的气息。”公子裂月颇是玩味地说道,好像也不急于对方给自己答案。 男子眼底含着一丝深远的笑意,面上却表现得平静如水:“公子若是对此事存疑,尽可以让人去查。” 公子裂月的唇角漾出一丝笑意,缓缓道:“我不会去查。不管是我对夜姑娘来说是不是有些特殊还是其他什么,都与我无关——我只要达到我自己的目的就可以了。” “公子果然是个明白人。”男子赞赏道。 “我希望你也是个明白人。” 公子裂月转身看他,眼底掠过一丝冷然,“我不管你们瞒了我什么,但你们若想要利用我来搅弄风云,我定然是不会容许的。” “在下不敢算计公子。“男子只道一句。 “现在,说说你们要找的那件东西吧。” 男子看着他的眼,沉默片刻,然后在夜色中轻轻吐出三字:“浮夜诀。” 公子裂月莫名地轻轻皱眉。 “公子或许不知浮夜诀是什么东西,但它是我们灵族追寻多年的东西,对于灵族而言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只要公子答应我们,将来若是浮夜诀出现在月阙城,你必助我们得之。” “这似乎有些不公平啊。”公子裂月淡淡道,“你们连那是什么东西都不告诉我,就要我答应帮你们。” “不公平?”男子闻言,面上忍不住浮起一丝嘲讽,似是质问,“我们承诺给公子的难道还不够吗?” “可扳倒独孤拓,我也不是非要你们不可。”他眉眼间的神色颇是悠然。 “并不只有独孤拓一事。若这次公子胜了,此后自然还会有需要我们帮助的地方。不如这样——”男子倒也是爽气,主动做出退让,“我们可以承诺给公子三个要求,只要是无关我们灵族自身利益的任何合理要求,公子将来有需要了皆可以提出。” “这听着倒是不错。”他不置可否,淡淡笑一句。 “说到底,公子要的不就是权势和地位吗?”男子继续说道,“那浮夜诀原本就是与人族无关的东西,于公子而言非但无法发挥其用处,而且极易招致祸患。公子助我们得它,我们助公子得权,各取所需,何乐不为?” 公子裂月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这人一口一个人族,显然是将自己灵族视为了正儿八经的半神族。可说实话,像灵族这种不上不下的族类,除了他们自己以外可能根本没有人真的把他们视为半神族。 公子裂月并没有说破,只继续他们的话题,又问一句:“可是,为什么这浮夜诀定然会在我们月阙出现?” “这个公子不必探究。”男子只笑不答,“有些事情连我也说不清楚。” “是吗。”公子裂月轻轻哼一声,眼底有异色。 男子平静问道:“公子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自然答应。” 男子轻笑,又道:“口上的约定毕竟难以算数,还是要行个仪式的。” “你要怎么做?”公子裂月挑眉。 “行血誓。” “血誓?”念这两个字的时候,公子裂月眼底悄悄划过一丝嫌弃的神色。 “不错,灵族的血誓——以血为誓,若他日公子有违约定,必受血誓侵蚀。”男子的声音极其温和,可那话间字字渗人心底。 “好一个血誓。”公子裂月蓦地冷笑,“我如何知道你们将来会不会利用什么血誓而处处牵制我?” “公子不相信我们?”男子神色凛然一变,问道。 “我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可以相信。“公子裂月缓缓笑道,声音漠然。 “公子若是不相信我们。我可以与公子一起行血誓。”男子冷然说道。 公子裂月看他一眼,似笑非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也只能答应了。” 得了他的回应,男子当即拿出一把小小的匕首,率先割破了自己的手心,又示意公子裂月伸手,同样割破了公子裂月的手心。 随后,将两人的手心对到一起。 “纯炎叶铭与沉月公子裂月在此以血为誓,今日纯炎八家全力助公子裂月除独孤拓,他日公子裂月若有违今日许下承诺,必受血蚀之侵!我洛铭他日若借此誓对其有另外牵制,同受血蚀之侵!” 他话音刚落的刹那间,公子裂月便觉手心的血似活物微微一动,分为两股,其中一股重新涌入他的手心。正面露惊异,已经听得叶铭念起了咒语。 他听不懂那些细细碎碎的咒语,只是听着那些如同蛛网一般密密麻麻的字眼,心底不免感到有些惊诧。 那些灵国人说是半神灵族后裔,可不想他们族内还有这种不为人知的隐晦术法。公子裂月以往对灵国人的印象一下子起了些不好的变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三月赏樱 第二日晌午。 “公子,七王爷派人来府上探问您了。”有下人从前院来禀报道。 顾连晋有些在意地望了公子裂月一眼。 正靠在靠枕上休憩的公子裂月闻言只蓦地冷笑,眼底的幽深却愈发让人看不明白,口中幽幽道一句:“好一个七王爷。” “让他进来吧。” “是。” 此次公子裂月险些在外丧命,外人或许不知是独孤拓背后出的手,可公子裂月府里的下人们心底毕竟还是能猜到一二的。 这种时候,七王爷竟还派人上门来看。下人们着实想不通这些主子的行事风格。 不一会儿,便有一打扮得体的男子从屋外被领进来。 “公子,七王爷听说公子遭人偷袭,险些遇难,特派我来替他问候您一声,还让我送来了一些珍贵药材,请公子笑纳。” 来人笑得既谄媚又疏远,让人挑不出毛病却无端生厌。 “王爷真是关心我。”公子裂月并未看他,只冷冷说道。 那人倒是并不介意,赔笑道:“王爷与公子的交情素来最好,听闻公子遇险时,王爷也难过得很。” “害王爷为我难过,看来是我的罪过了。” “公子说笑了。”那人还是笑着道。 “本公子是喜欢说笑的人吗?”公子裂月却突然抬眼扫他一眼,口中沉吟一句。 倒是让屋里的众人为那人在心里偷偷捏了把汗。月阙上下,恐怕谁都知道公子裂月言辞刻薄,喜怒无常,一般人哪里敢去惹他。 那人面上露出一丝尴尬,只道一句:“想来公子身子还不是很舒服,小人还是不打扰公子休息了。” “确实还不大舒服。”公子裂月又不咸不淡地道一句,末了才又说,“替我谢过王爷好意。” “是。” “送客。”旁边的顾连晋对门外候着的下人道一声。 那人又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榻上之人,做了个礼便匆匆告退了。 公子裂月心里自然知道是独孤拓派人对他下的手,却无奈此刻还不能与独孤拓彻底翻脸。然而,独孤拓对他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公子裂月已然也懒得再对他做戏。 唯一可幸的是,月阙城上下如今都知他遇险的事,沉月王那里自然也有疑心,因此近段时间独孤拓应该不会再对他动手,正好让他有宽松时间重新规划接下去的诸多事情。 其实他与什么灵族打交道也实属无奈之举,毕竟如今轻幕阁的发展仍有欠缺。另一方面,他父王沉月王近些年来虽然一直对他表示出器重来,可实际上却也对他有所忌惮,总是有意无意地限制着他的权力,也不免让他疑心他父王只是在拿他制衡独孤拓。 因此,面临当下局势,他不得不先发制人。 “这些天让轻幕阁那里多堤防点。”公子裂月突然对顾连晋说道,眼神发冷,“还有,让墨尘继续查何天宿。” “是。”顾连晋领命。 何天宿是沉月的参政大臣,一直都是七王爷一派的重要力量。 公子裂月与七王爷未互相猜疑前,与何天宿也经常打交道,自然知道他私下里做的那些腐败阴暗之事。 只是一个人若过习惯了刀口舔蜜的日子,平日里也定是极小心的,纵然公子裂月之前与何天宿站过同一派,手中却也并没有太多关于他作恶的实质性证据。而想要打击七王爷,何天宿是极重要的一枚棋子。 公子裂月早已动了拿他的心思,让轻幕阁的墨尘查了好一段时间,如今已经小有收获,接下来必然要一举拿下他。 —————————————————————————————————————— 在家住了几天,算是修养了一阵,公子裂月的身子基本已经无恙了。 虽然这些天都没有出门,但他其实也并非一直老实躺在床上,闲来常去夜沫的院子走动。 两人似乎都是极耐得下心的人,相对一坐或对弈或品茶便可闲闲消磨去一下午;公子裂月还时常让人送些书画玩物去给她赏玩,丝毫也不怠慢。 从表面看去,这断日子也算是公子裂月最悠闲的一段日子。 这天,他早间刚出门往宫里见完了沉月王,便又去了夜沫那儿。 两人喝茶至一半,他悠悠然道: “你初来月阙,定然有好些热闹都未曾见过,我得好好尽地主之宜多带你去见识一下,才不枉你居住在此。” 眉眼笑意谦和,眼底找不出一丝阴影。 她猜到他留自己住在府上或许另有所图,却也懒得追究,只笑笑说道:“你不必那么客气,我本来就不是喜欢热闹的人。” 他却不管那么多,第二日便邀她出门赏樱。 三月里樱花盛得繁华,早间的空气里还透着些许寒气,他独自带她去郊外看花,樱花树下熙熙攘攘俱是看花人,粉色花瓣落在男男女女的发间,给所有人都染上了几分烂漫。 他在人群中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嘴角的笑意似乎也带着早春的和煦,无半丝生疏之意。 她眼中划过一刹那的惊讶,但最终也任由着他带着自己穿过人群,往花景最繁盛那一处走去。 “月阙城里原本并无樱花。” 他一边走着,一边漫不经心似的缓缓对她说道:“据说,当年煜国的铁骑踏破灵都,返程时正是三月,刚刚染完鲜血的灵都还沉浸在冬季的冷意里,温柔的粉色樱花却像是吸足了血气一般陆续开放。” “直到樱花开满整个灵都,那些军人疲惫冰冷的心也在那满目樱粉中变得柔软。于是,灵国的樱花便被煜国的军人引到了煜国。这后来,绝初大陆的几个国家也都渐渐有了樱花。” “樱花肆意怒放,是不是意味着灵族人的魂灵不平呢?”夜沫端详着落在指尖的一粒花瓣,淡淡勾唇,唇角却并无笑意。 灵国气候偏冷,春季到的晚,樱花原本到四月里才盛开,比月阙还晚上半月。因此,三月樱满灵都实则为一个异象。 “不。”他不以为意地轻笑否定,目光清明,也不知道是佯装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还是真的不以为意。 只说道:“樱花盛开,便意味着春天真正开始了。” “春天……”她喃喃,神色不明。 “再过一个月,月阙便更热闹了。”他又道。 “月阙是沉月的王城,原本就够热闹了。“她笑。 他看着她,含笑的目光里有些难测的神色:“可你却不喜欢热闹?” 她避开他的目光,转身去看那满街的看花人,口中道一句:“因为这热闹是别人的。” “别人的?“公子裂月不置可否地笑,说道,“可这世上又有能几样东西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呢?” 夜沫轻轻一愣,看一眼手心的樱花,苦笑了一下:“我活了多年,手中却好像还是没有一样能真正握住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东西呢?”他问。 她转身重新看他的眼,目有涟漪,口中难得玩笑道:“你难道又要为我去寻吗?” “哈哈——”公子裂月不由笑了一声,自嘲般说道,“你这么问,倒让我觉得自己太过唐突了。” “我不过是顺手帮公子击退了几个杀手而已,公子何必对我这样好?”她突然颇有些不解地问道。 他没有回答,却反而淡淡地笑着问她:“怎的又开始这样见外地称呼我了?” “你何必对我这样好?”她没有让他转移话题,又重新问他一遍,面上似带若有若无的轻笑,却又无端让人觉得冷肃,竟是无从回避。 她以为他不会直接答她或是又与她玩笑,却没有想到他神色平静,直接答道:“一来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二来我确实还有求于你。” “有求于我?”她冷静地看着他,问道,”我一无所有,你能从我这里求得什么?” “你的本事,我那天就已经见过。” “所以呢?”她佯装不知。 他看着她的眼,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清润而又郑重:“我希望阿夜你今后能为我所用。” 讲出来的话分明透着骨子里面的冰冷,可此时此刻,眼前的他却被这漫飘的樱花花瓣映得眼里也像是有了轻淡的柔色。 她亦看着他的眼,却沉默得更加长久。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嬉笑打闹,唯他们两人两相对望不语。一者含浅笑,安静却难测;一者面色平静,也是一样的难测。 “我如果不答应,你还要对我这么好吗?”她淡淡笑问他一句。 他嘴角微扬,对她说道:“刚才我只说了两个理由,还没有说第三个。” “还有第三个?” 淡色细小的花瓣落下来,映在她清亮的瞳仁里,又细细碎碎粘在她披散的长发上。 他不经意间便伸出手来,轻轻撩起散落在她脸上的一缕碎发,目光出奇温柔,又带着似有若无的魅惑,一边缓缓说道: “第三,你确实有让人想要温存的想法。” 夜沫闻言像是一愣,继而轻轻笑了:“若你说的是实话,那便有些奇怪了。” “怎么奇怪了?”他问。 “你看上去不像是个会与他人温存的人。”她轻轻挑眉,似笑非笑道。 公子裂月丝毫不在意她的质疑,依旧平静看着她,轻轻勾唇,嘴角弧度柔和:“能或与否将来慢慢看便是。” 纵然夜沫已经看过许多人,此刻却也终于觉得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人来。更奇怪的是,在面对这个眉眼幽俊似深水的男人时,她似乎觉得分辨真假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因为,纵使是演戏,他也是少有的把温柔演进了骨子里的男人。 “你喜欢今日的樱花吗?”他突然问一句。 她想了想,故意笑道:“相比樱花,我更喜欢海棠呢。” 他却一点也没在意,极是自然地笑一句:“那下次我就让人在府里种上海棠。” “好啊。”她也随口应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故人? “阿夜?” 两人刚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听得身后有人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轻柔而甜美。 两人转身,见一个粉衣的年轻女子正站在樱花树下,明眸皓齿,粉花粉衣,面色亦是花色般柔美。 “真的是你,阿夜。”粉衣女子一边向他们走近,一边看着夜沫惊喜笑道。 夜沫却认不出她来。 “我是阿绿啊。”女子见她没有反应,又说道。 “阿绿?”夜沫面露疑惑,眉眼间泻出几分笑意。 不过,倒不是因为对她的名字有什么印象,而是听到这一身粉衣的女子名字却叫“阿绿”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阿绿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今日来看花,因此特地配了件粉衣。” “与你倒还挺相衬。”夜沫礼淡淡笑一句,声音却显得疏离。 “呵呵,真的吗?”阿绿掩嘴而笑,又转眼看夜沫身边的公子裂月,问道,“这位公子是谁啊?” “在下独孤裂月。”公子裂月有些打量地盯着她,淡淡说道。 “独孤裂月?”阿绿思索了一下,突然惊觉问道,“你是公子裂月?” “正是。”公子裂月答,目中的光隐隐透出几分警惕,“姑娘既然认识阿夜,想来也不是个寻常凡人,怎的独自在此处看花?” 阿绿忍不住掩嘴,对他们悄声笑道:“我不仅不是个普通凡人——还是个妖。可妖难道便不可以对人世的繁花美景有兴趣吗?更何况我本来就住在月阙。” “你是个妖?”夜沫略微诧异,从不知道自己还结识过这样一个女妖。 “怎么你……”阿绿刚想嗤笑她什么,却突然稍稍愣了一下,止了原本想说的话,脸上浮起一丝担忧神色,“对了,我先前好像听人说你失了记忆,如今可记起来了?” “你也知道这事?”夜沫有些惊疑,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说道,“你从前与我很相熟吗?” “呵呵,怎么不熟?”阿绿笑了一声,转了一下眼珠,又娓娓道,“不过我与你认识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你后来与我分别,回了灵国,再后来我便听你遭了些不测……” 话至此处,阿绿也颇有些感叹:“如今隔了足足三百年,我原以为再见不到你了,今日竟又遇上了。” 三百年前的故人,如今却已经成了妖。 夜沫心里有疑,一时却不好多问,只道:“我确实丢了些从前的记忆。” “是吗?”阿绿闻言有些惊讶地问,想了一下又莞尔一笑,安慰道,“不过也没什么大关系,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忘了或许更好呢。” 夜沫略略点头,却不知是否为认同之意。 ———————————————————————————————————— “我如今就落脚在西街的三心巷巷尾那处院子,与一痴傻书生同住。”阿绿又自顾自地笑着向她介绍起自己现在的情况来。 说到这儿阿绿不由轻轻掩嘴又笑道:“那书生先前在我遇难时偶然救过我一回,之后便求我留在他身边,我抵不过他的央求便留在了月阙,这一留便留了一年多了。” “那书生可知你是个妖?”夜沫身边的公子裂月却突然淡淡插问了一句,琉璃般薄透的眼眸中隐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阿绿顿了顿,答道:“自然是不知的。” “那你岂非是在骗他?” “公子真是说笑。”阿绿脸上仍然笑着,眼里却已经露出不悦来,“当初又不是我想留下,是他自己非央着我留下的。怎么能说是我在骗他呢?” “那是你没有告诉他你是妖,若他知道你是妖,便知道自己无法与你长久相守。”公子裂月漫不经心地淡淡笑道,“若是知道自己无法与你长相守,他便不一定会留你了。” “那公子可知自己也难以与阿夜长相守?”阿绿回顶一句。 夜沫无辜被她扯了进去,只好无奈说道:“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公子裂月却神色自若得很:“我们之间的关系自然与绿姑娘你们的不同,你和那书生无法成为一个世界的人,可我和阿夜却是可以的。” 更何况,他并不指望与阿夜长相守——于一个在人世游走几百年且还会有下一个几百年的人而言,之间或许只能成为一个过客。 阿绿颇是意味深长地笑一句:“那么,公子对阿夜可有所求?”。 独孤裂月转而看一眼夜沫,目光清透如水,似能透过她的眼睛,直抵她的心尖。口中缓缓答道:“自然心有所求。” 夜沫心底微微一怔,却料想他所指的远非人心,便也没有出言驳他。 “可是,”阿绿却不依不饶,轻轻勾着唇角,不冷不热地道一句,“公子如今自己都朝不保夕,怎么还有心思求这些呢?” “你不过是从街头巷尾他人的只言片语里头听得一些我的传闻,又怎么知道我朝不保夕呢?”公子裂月看着她,眼神有些深冷,口气却风轻云淡,好似对自己当前的事一点不担心。 阿绿不以为然道:“俗话说一叶可窥秋,街头巷尾的议论最可反映当今局势。” 公子裂月略略翘起的唇角带了一丝寒凉:“那么绿姑娘从这街头巷尾听得了多少消息呢?” 阿绿不以为意道:“公子无非就是对我疑心。可我是阿夜的朋友,阿夜都未说什么,公子又何必一直呛我?” “绿姑娘想多了。”公子裂月随口一句,丝毫没有准备信任她的意思。 夜沫只好开口道:“我现在记不得以前的事,也不敢随意信你。但你既然就住在月阙,我们以后还是有机会见到的。” 阿绿的神色似乎黯淡了一下,轻轻叹一句:“那我平日里可否去这人府上找你?” “若你来了,他也不至于将你拦在门外。”夜沫轻笑一句,眼底神色却有些寡淡。 “那好,我之后有空就来找你。”阿绿高兴地说道,笑意盈盈地与她挥别,又若有似无地看了公子裂月一眼,意味颇是深长,“公子可介意?” “自然不介意。”公子裂月冷冷答道。只面上依旧客气。 ———————————————————————————————————— 与阿绿告别后,两人便缓步沿河岸而下。 岸边一处小路略乍,两人一前一后,公子裂月带路,夜沫随后。 刚走过那段路,却突然有一人影从半空咻然而下,剑光闪烁,直击公子裂月。 独孤裂月反应迅速,抽出腰间长剑一挡,勉力将对方挡了回去,手臂却已一阵酸麻,竟是无力再击。 对方第二次击,阿夜刚想出手帮他,可那人的剑刚及独孤裂月的胸口,竟有白色微芒自他身上发出。 袭击他的人猛然一惊,剑已被反弹,反作用力逼得那人踏落在地上连退几步。 身后的夜沫也是一惊,却见那袭击他们的男子已经稳稳站于他们面前,男子一身蓝衣,剑眉星目,面容极为俊朗,神色却有些不好看。 “你竟然携了辟邪珠?”男子有些气恼地冲着独孤裂月说道。 “你是什么人?”独孤裂月冷冷质问道,“莫非也是来打探冰痕的消息?” “什么冰痕?”男子听了面上有些不屑,说道,“区区冰痕,我要它做什么?” “那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夜沫!” 男子一眼看向独孤裂月身后的红衣女子,开口径直道一句,颇是理直气壮。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夜沫心里略有些吃惊,表面仍平静问道。 蓝衣男子稍稍一愣,过了一会儿却又突然轻轻一笑,问她一句:“那个骗子音析难道真的吃了你的梦?” 夜沫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想了一下,问道:“你是说食梦者音析?” “除了他还有谁?”男子冷笑一声,说道,“如果你不是把梦交给了他,怎么会丢了记忆,忘了我是谁?” 所谓的“食梦者”,既非普通人类,又有别于寻常鬼魅,是世间的极少数的一种类别,却又是天地间一直都存在的生灵。 食梦者可将他人记忆借梦境展现,以食梦为生。梦境被食的人便会失去过往的记忆。 ——音析便是这一代的唯一的食梦者。 “我虽见过他几次,但与他并不相熟。”夜沫神色冷淡地缓缓说道。 “呵——看来你是真不记得了。”男子终于道,“从前你不是与音析走得很近吗?” “我不记得了。”夜沫懒得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绕来绕去,又对他说,“还有,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 男子神色闲淡:“我是谁并不重要,如今你既然已经失了忆我便也不与你多什么废话了——我只想要浮夜诀。” “浮夜诀?”夜沫听得他的来意,不由轻轻蹙眉,沉吟一句,“你竟也知道浮夜诀?” 男子看一眼独孤裂月,似有些忌讳,可话已出口,只能继续答:“自然知道。” “可找浮夜诀的人那么多,它为什么会在我的手上?”夜沫极其淡然地轻笑一句,眼底似乎还有几分邪气。 “可是,除了你还有谁会知道它的去处?”男子不依不饶。 “你高估我了。”夜沫似懒得与他争辩,说道,“我一个什么都记不得了的人,怎么会知道浮夜诀的下落?” “你……”男子犹疑,似在思考她的话会有几分可信度。如若她是真的失了忆,便也不可能还记得浮夜诀在哪儿了。 “音析呢?他在哪里?”男子不肯放弃,又追问。 “她说了她与什么音析并不相熟,又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听着他们对话的独孤裂月终于有些不耐,冷冷道一句。 “你又是什么人?”男子见那马上负伤的白衣男子眼神颇是幽深,直觉地便有些厌恶,便有些不高兴地问道。 “呵,”独孤裂月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颇是不满的嘲讽意味,“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便上来就给我一剑?” “哼,死个凡人算什么?”蓝衣男子看他一眼,满口的不屑和理直气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王爷 “看来你也不是个人。” 独孤裂月听了男子的话,又想到刚刚的阿绿,不由对那男子说道。 “我当然不是人。”男子答得干脆。 “既然是个妖,在月阙便该守些本分。”独孤裂月略略扫他一眼,嘴角带一丝嘲讽。 “你难道是看不起妖?”蓝衣男子的性格似是极为火爆,听了他的话不由大怒,眼见着又要拔剑。 “你若在月阙无故杀人,也会给自己惹上麻烦的!”夜沫一看形势不对,不由出言冷冷提醒动怒的蓝衣男子一句。 ——月阙对妖魅作祟之事有颇是重视,公子裂月的身份本就不简单,他若是真的杀了公子裂月,定然无法轻易脱身。 “麻烦?”蓝衣男子无所谓地笑道,“杀人有什么麻烦的?和这些个伶牙俐齿的凡人争辩才叫我心烦。” “可我先前才救了他的命,此刻自然不会容你杀他。”夜沫想他应该没有给平白自己添乱的意思,便直接对他说道,“再说你来这里的目标本来就不是他。” 蓝衣男子虽然确实不想在独孤裂月身上浪费力气,却依旧忍不住一脸的不高兴,对夜沫说道:“你从前不是挺冷漠的一个人吗?怎的在人世待了几百年,竟开始怜悯起别人来了?” 夜沫干笑一声,眼波流转之间却有几丝冷意泄出:“难道你非要我待你再冷漠一些。” 蓝衣男子看这女人说变就变的脸色,心下一愣,只淡淡说一句:“你不该一个凡人搭上关系。” “为什么?”夜沫笑问。 “都说人心难测,这最难测的不就是凡人的心吗?”蓝衣男子冷笑道,“我想要凰夜诀会直接问你,他想要什么东西可不会直接告诉你。” “平白无故向别人讨要东西,你倒也理直气壮。”独孤裂月自然不肯白白让他说去。 “哼,我从白灼城到灵都又到月阙,寻了浮夜诀这么久,如今夜沫又自己撞了上来,岂有不要之理?”男子道。 “你想要用浮夜诀做什么?”夜沫忍不住问他一句。 “得了浮夜诀我的修为自可提高不少。”男子道,神色冷漠,“再说,又不是只有我在找浮夜诀吗?” “可那么多人在找浮夜诀,你不怕抢不到它反而伤了自己性命吗?”夜沫面色平静地问道。 “做妖的本来就朝不虑夕,哪来这么多担心?”蓝衣男子不屑,“我暂且相信你失忆的事情,既然你不知道浮夜诀的下落,我也不与你啰嗦。” “你至少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夜沫轻轻勾唇道一句。 他迟疑一下,神色间似乎还有试探的意思:“末琉。” 夜沫面色无半波澜,只淡淡道一句:“好,下回我再见到你便知道你了。” 末琉什么都没有说,看她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这浮夜诀究竟是什么东西?”末琉走后,公子裂月不由发问。 “浮夜诀是半神族和妖魅之间争夺的宝物。“夜沫的目光显得有些微妙。 “那么,与你要找的冰痕相比,哪个更厉害些呢?”独孤裂月似是随口而问。 “两者性质不同,自然不可相比。”夜沫浅浅答道,“冰痕为上古神物,本身便带有灵力,有凝魂聚神之效,凡人得之亦可用之;而浮夜诀是一段被记载在古籍上的灵咒,照传言说是有惊世骇俗之能,一直为众多半神妖灵所争……” 夜沫见他听得颇是出神,却突然顿了一顿,笑着转折一句:“不过,大多数人即便得到了浮夜诀恐怕也不知该怎么用它——你若是打它的主意,便打错了。” 独孤裂月却只突然笑了一句:“我只是觉得我遇到你好像是捡了个大便宜。” “怎么说?”夜沫只看着他不解地笑。 “你这般见识广博的女子,如果不是在找冰痕,还肯受邀去我府上吗?”独孤裂月问。 夜沫迟疑了一下,浅笑一句:“或许还是肯的。” 语气既像是兴味又似是认真,连独孤裂月也有些听不明白,可他唇边的笑意却反而因此而更深了一层,仿佛是对眼前女子又多出了一些兴趣。 —————————————————————————————————— 晚间,公子裂月府。 “这几日你替我去查一个人。” 灯火明亮的宽敞书房中,公子裂月正坐于檀木椅上,低头执笔,一边写着什么一边对站于身侧的顾连晋说道。 “可是今日在河边遇到的那粉衣女子?”顾连晋显然已经听了白日里随去的下人提过。 “嗯。”公子裂月点头,眼底目光深邃而玩味,“听说是个在西街的三心巷巷尾与一书生同住的小妖,你派人去查查他们在那里住了多久,她可曾惹过什么事。” “是。”顾连晋应下。 顿了一会儿,又沉声道一句:“公子,在那位叶公子的帮助下,我们已经把何天宿那里的证据掌握得差不多了。” 公子裂月顿了手中的笔,心道那个叶铭线下的人算是靠谱,轻轻勾唇:“很好。” “接下来……”顾连晋请示道。 “接下来,公子熠那边的人也可以开始安排了。”他沉吟一句,眼底浮起一丝幽冷笑意。 “是。”顾连晋了然。 想想时间过得也是颇快,再几日,二世子独孤熠的诞辰便将近了。 沉月王原本有四子,大世子幼时夭折,因此现在只有二世子公子熠,三世子公子裂月,四世子公子敏。 人人都知,公子裂月近年来虽颇得沉月王赏识与器重,但终究不如二世子公子熠得沉月王喜爱。 传闻公子熠四岁识字,六岁背古训,八岁已能作诗,且长大成人后性情温雅,为人宽厚,让人几乎挑不出毛病。 公子熠唯一遗憾的可能就是母妃死得早了。 不过,某些人的命或许生来就好过他人。公子熠虽无母妃,却从小被王后收于身边如亲生儿子一般抚养,并且公子熠长久得沉月王偏爱,朝堂之上也有人坚定支持。独孤拓从前忌惮公子熠,特意扶助沉月王私生子独孤裂月,如今看来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公子熠不必争不必抢,却反倒一路顺畅,实在遭人羡艳。 把他当做一枚棋子来用,想来也是不错。公子裂月勾唇那样想道。 —————————————————————————————————— 第二日,独孤拓亲自上门探看公子裂月,恰好夜沫也在院中。 着一身墨蓝锦衣的男人,三十几岁的年纪,成熟俊朗,加上出身富贵,又长年权势在握,举手投足之间便是一派俊雅闲致气质。与带着些许戾气的公子裂月不同,独孤拓的身上浑然看不出多年勾心斗角、摆弄权术的痕迹。 “听说这几日你的身子已经好了,我想着怎么着也该亲自来看你一回了。” 独孤拓见了独孤裂月后便轻笑着,丝毫不见外地说道。语气自若,一时之间让人误以为两人的关系仍如往常。 “多谢七王叔关心。” 公子裂月勾唇作揖,唇角却无一丝半毫笑意。 “怎么这副表情?”独孤拓像是不甚在意他的态度,又笑道,“你莫不是也听了某些人嚼舌根,疑心是我派人害你?” “我怎敢疑心七王叔?”独孤裂月语气依旧冷然,“再说,人人都知道我和您是一派的,纵然您派人害我,也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惹得您不高兴了。” 独孤拓看他一眼,缓缓轻笑一句:“你这话说得好生见外。” “我素来不喜欢与人亲近,这个七王叔是知道的。”公子裂月淡淡自嘲一句,眼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独孤拓像是勾了一下唇,突然看向夜沫,似玩笑一般说道:“那么这位夜姑娘呢?你可想与她亲近?” 公子裂月闻言,冷然笑一声:“七王叔的消息真是灵通,连阿夜的名字都知道了。” “呵,人人都知公子裂月半月前从外面带回一位美人,我自然也是与旁人一样按捺不住好奇心的。”独孤拓毫不在意地说道。 又看一眼阿夜,眼中似有深意:“如今见了夜姑娘,方觉姑娘果然真绝色。” “阿夜谢王爷赞赏。”一旁的夜沫淡淡回礼,神色清冷。 “夜姑娘既是阿月的客人,便也不必与我那么客气。”独孤拓看她时的目光颇是温和。 “我不过是顺手救了公子一命,公子留我至府上做客,无其他。”夜沫轻轻勾唇答他,声音客气而疏远。 “纵然有其他,我也是管不着的。”独孤拓闻言不由笑道,眼底又划过几丝暗光,“不过,夜姑娘能从一群杀手那里将阿月救下,想来夜姑娘的本事也是不小。” 夜沫面上表情平淡如水:“王爷想怎么想便怎么想吧。” 独孤拓忍不住笑:“呵呵,夜姑娘的性情倒是和阿月有几分相似。” “听起来和公子的关系很好。”夜沫倒也不是很在意他的话,只随口道了一句。 “何止是关系很好?”独孤拓略微勾唇,眼底却似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口中淡淡道一句,“阿月,你说呢?” 公子裂月像是轻哼了一声,看都没有看他,语气漠然,“我们关系如何自然是七王叔说的算。” 独孤拓终于从他身侧冷冷瞥他一眼,又转而对夜沫说道: “如今公子裂月之名人人皆知,可是要知道:当年月阙却并没有‘公子裂月’这个人。” 公子裂月没有出声,只任由他讲。 “五年前,王兄虽然已经知道了阿月是自己的儿子,却没有将他接回宫的打算,也没有立即认他,倒是我第一个见到了阿月。”独孤拓继续讲道。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失踪 夜沫心底划过一丝难以形容的惊恐。 这个人的出现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即便她的感官已经比之前敏锐了许多,她竟还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接近……或者说是,等待…… 对,他就像是知道她会从这个方位出来一样,静默地等待在黑暗中,只等她出现,他便轻松地挟制住了她。 “你是什么人?”夜沫按捺着心底的不详预感,低声问道。 “你猜。” 低沉而带着暗哑笑意的声音轻轻触过她的耳膜。自那人鼻息而出的微寒而暧昧气息轻轻吐在她的脖颈上,让她不由自主地轻轻一颤。 “我猜不到。”夜沫答。 “你猜不到?”那人却轻轻笑了一下,唇间泻出几丝嘲弄的意味,说道,“不,不是猜不到,是你已经记不得了。” 夜沫心底蓦地一跳,试探般问道:“我以前认识你?” “你说呢?”那人的语气轻描淡写,似乎觉得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夜沫眼中神色微凝,又道:“可我不知道你是谁。还有,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太久没有见到你了,有些想你了。”那人语气颇是柔和地笑道,像是在回忆一段令人莫名想要温存的记忆。 可与此同时,夜沫却只觉得自己脖子上的利锥在不知不觉中被地扣得更紧了。 “你想要怎么样?”夜沫不得不仰长了脖子,冷声问道。 “呵呵——”那人轻轻地笑了,声音里却含着若有似无的讥讽之色,“不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我不习惯。” “那我要怎么说话你才习惯?”夜沫嘲讽般笑问一句。 “以前你讲话可不是这么冰冷。”那人玩味般地说了一句。 “你也说了我记不得以前的事了。”夜沫的态度异常冷漠。 “你记不得了有什么关系——我记得啊,我可以教给你听。”那人无所谓地笑说道。 “废话少说,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夜沫有些不耐烦起来,一边压抑着心底的不悦,一边问道。 “我说了我只是太久没有见到你所以想你了。”那人依旧是那副玩笑般的语气,“所以,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夜沫轻轻皱眉,不语。 那人的嘴再度靠近她的耳朵,眼睛望着刚刚那个信号弹在夜空中遗留下的几缕淡色烟雾,压低了声音——音色变得有些冷然:“你看,我不是一点没有阻碍你们今晚的事吗?” 夜沫低笑:“那本来就和你无关。” “是的,那与我无关。”那人淡淡说道,“那个人为你以身犯险取得冰痕,你为他来偷解药也是应该的。” 夜沫眼中的目光不由轻轻一颤。这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那人的另一只手竟缓缓地触向了她胸口的位置。 夜沫心底一惊,想要挣扎。 他却把手中的锥子扣得更紧,尖锐的锥尾擦破了她脖子上的肌肤,渗出几滴血来。 那人右手拿着锥子继续挟持着她,左手轻轻覆在她的胸口,声音低沉轻缓似一朵在暗夜里徐徐绽开的黑花,突兀地问一句: “就是在这里吧,冰痕?” 夜沫闭唇不答。 可体内的冰痕却像是感受到了他掌心的力量一般,透过她的身体发出幽幽的白色冷光。 夜沫的眼皮轻轻一跳,心里有些紧张。难道他是冲着冰痕来的? “放心,我不会把它从你身体里面拿走的。” 那人却好似看透了她的想法一般,兀自浅笑说道,笑意间带着一丝讥讽,“毕竟,我没有你那么残忍。” “我?”夜沫提唇反问一句,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可不就是你吗?”那人似悠悠叹了口气,声音却在片刻间陡然变得冰冷彻骨——“当年,你可是用你的双手生生从我的胸口掏出了我的心脏,你忘了吗!” 夜沫脸上神色微微一惊。 她从不知道自己从前与人结下过这样大的深仇大恨。 挖心掏肺——这种纯粹属于发泄的狠厉手段她似乎只在小洛那里见识过。 难道自己曾经极其痛恨身后这个人? 夜沫一时有些不愿相信这个人说的话。这个人到现在为止不仅一直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甚至连脸都没有让她看到过,她凭什么要相信他的话? “你不用不信。”那人低声嗤笑道,“你的命都在我的手上,我有什么骗你的必要?” 那锥子正抵着夜沫的脖子,让她不由再一次仰头。 “你说我挖了你的心脏,那你怎么还会好好地站在这儿?” “好好地?” 那人闻言轻笑:“你怎么知道我是好好的——你这个靠冰痕苟活着的半死人,在别人眼里不也是好好的吗?” 夜沫无法反驳,只好道:“可我根本不记得你说的事情了。” “不记得不代表没有发生过”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哑,“你说是吗?” “可你也说了,你不会把我怎么样。”夜沫平静说道。 “是,今晚我确实不会把你怎么样。”那人说道,“我只是来和你打个招呼,顺便与你叙叙旧。” 夜沫不由在心底轻哼一声:这世上可没人拿着刀子抵着别人的喉咙叙旧。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放开我?” “这么快让你回去未免太没意思。”他笑得诡异,“不如让那公子裂月为你担心一下吧。” “你……” 夜沫刚想说什么,猛然间只觉脖颈后面一紧,片刻间眼前一片模糊,身子不由自主地虚软下来。 “你会觉得有趣的。” 男子的声音里面带着悠远的笑意。 公子裂月府中。 墨尘拿着解药匆匆赶了回去。 说来也有些意外,墨尘取得解药后逃出宫来时,追拦他的人比他一开始预料的少得多,因此一路以来也颇为顺利。 “怎么样?” 刚走进公子裂月的房间,顾连晋便上前来问。 墨尘略略点头:“拿到了。” 说完便从身上拿出一个小药瓶来,递给了顾连晋。 顾连晋面上不由露出一阵喜色,连忙又将药瓶递给了路大夫,由路大夫取出解药给公子裂月吞服了下去。 “夜沫呢?” 服了解药后,公子裂月突然抬眼问了一声。 墨尘脸上神色微微一愣:“夜姑娘还没有回来吗?” 公子裂月眉头轻轻一跳,问道:“她不是和你一起的吗?” “我在雾冷町房间里找解药的时候,夜姑娘替我引开了他。事情完成后,我发了信号弹……”墨尘也有些诧异,“我以为她比我早脱身。” “可夜姑娘并没有回来过。”顾连晋的神色也一下变得有些难看。 公子裂月垂着眼,睫毛覆盖下眼中的神色阴郁得叫人看不分明,口中吐出简短几字:“派人去找。” “是。” 顾连晋连忙应道,即刻出门去安排人手。 “或许只是一时耽误了。”一旁的路大夫出言安慰一句,“依那位姑娘的本事,应该不至于被宫里人困住吧。” 墨尘亦说道:“我看夜姑娘行事颇是游刃有余。” 公子裂月却依旧锁着眉。 夜沫先前一直在找冰痕,且这段时间以来都有意无意地避免与他人直接交手,他已猜到冰痕对她多半有着什么决定性的影响。 如今,夜沫刚刚得了冰痕,说不定就因此而出了什么不可预测的情况…… 他有些后悔起来——这次的事情不该让她去的。 公子裂月手下的人暗暗在王宫附近找了一夜,却未寻得任何结果。 第二天天亮,公子裂月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脸色却好像比之前阴郁。 “三世子,早啊。”雾冷町的脸色一样极其不好。 “雾首尊。”公子裂月缓缓看向他,目光里面藏着一丝莫名的寒意。 雾冷町在看到公子裂月的目光时略略愣了一下,继而冷然笑一声:“呵——三世子今日心情也不好吗?” “也?”公子裂月低低反问一句,不由讽刺一句道,“难道雾冷町今日心情也不好?” “昨日夜里有人潜入宫中,从我雾冷阁盗去了一件东西,故我的心情不好。”雾冷町缓缓说道,“不知道三世子是为什么心情不好啊?” 公子裂月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故意问道:“哦?不知道是什么重要宝贝被人盗走了,让雾首尊这样不高兴?” “三世子可以猜一猜啊。” “呵,我可没兴趣猜。”公子裂月神色淡漠,又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那盗贼雾首尊可有抓到?” 雾冷町以为公子裂月又在故意讽刺他,只冷冷道一句:“若是抓到了,我又何苦心情不好?” 公子裂月眼底轻轻划过一丝暗光,脸上神色依旧,漫不经心地说一句:“那真是可惜了。” “三世子也觉得可惜?”雾冷町不由勾唇冷笑一句。 “雾首尊此话是什么意思?”公子裂月颇是不满地说道,“我们都是为父王办事的人,你雾冷阁失利,我不该感到可惜难道应该觉得幸灾乐祸不成?” “卑职没有这个意思。”雾冷町每次都辩不过他,索性不与他再讲下去。 “卑职还有其他事情,先行一步了。” “不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老宅 雾冷町走后,公子裂月却不由陷入了沉思。 雾冷町并不知道夜沫在哪里? 且按照墨尘的话,夜沫昨晚应该成功引开了雾冷町……按道理来说,夜沫看到墨尘放出信号弹后就甩掉雾冷町,然后离开了才对。 雾冷町也是颇有能耐之人,肯定也追了夜沫一定的距离,也就是说——夜沫应该是在快离开王宫或者离开王宫之后遇到了意外之事。 她会在哪里呢? 公子裂月越发觉得疑惑起来。 按理说,月阕城内能把她藏起来的人并没有几个……只不过去过一次宫中,便再无踪影了吗? ……就像她出现在月阕时一样,来得莫名。 独自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公子裂月的神色间浮出几分迷茫来。 他想起了不久前在最初由小洛造出的那个梦境里见过的夜沫。那时候的她看上去那么脆弱那么恐惧,眼睛里面又隐隐燃烧着某种近乎疯狂的执烈…… 与她相处也有好些日子了,可公子裂月几乎从来没有探问过她的过去。到现在她不见了,公子裂月才发现自己竟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她。 除了音析,他甚至都不知道夜沫还认识谁,也不知道能从谁那里询问她的消息。 ……如果,是她自己主动离开的呢? ——假如真是那样,那么,他的人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她了。 “嚓——” 公子裂月正默默想着那些,突然听到轿窗上掠过一个快速而异样的声音。 他的手快速地撩开帘子,往外面看去,猛然看到前方街角有一道黑影顷刻晃过。 再看木质车窗上,已经赫然多了一张被飞镖固定的纸张。 公子裂月立即取下纸条,只见上面写着细细一行字:“晚间巳时,独孤拓旧院,请公子独来。” 他不由轻轻皱眉,眼色幽深沉郁,难以见底。他似乎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晚间,公子裂月如约去了独孤拓的那处旧府。 独孤拓被判罪后,他的王府被封,府里的人该杀的被杀,该遣散的被遣散。 之后那座府宅又被拿出来卖过,但毕竟是逆臣府邸,旁人多有忌讳,加上这个府宅占地极大,一般人家并不需要置那么大的府宅。 因此这段时间以来这处宅子极少有人问津,渐渐被冷落了下来,又无人打理,几个月间便似整体都蒙了一层灰。 幽幽黑夜,被人遗忘的府宅里无半丝灯光,只门口一盏红艳艳的灯笼挂在门扉上,许是每夜要打此经过的更夫为路人点亮的。 可事实上,极少有路人经过而过,凭空多一抹灯火,反倒无端把这废宅映出了几丝猩红的诡异。 公子裂月站在府门外,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上前。 伸手轻轻推了一下大门,那扇原本应该被锁着的门竟一下被推开了。 公子裂月下意识地轻轻蹙了一下眉,发现院内的情景比外面看起来还要萧条。天还没有太晚,可里面却一片寂静,好似比外面的其他地方提前一步陷入了深夜。 公子裂月嫌弃地看着那些门扉上的灰尘和角落的蛛网,忍不住再一次皱眉。 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不嫌脏,挑了这破地方。 “簌簌——” 走廊弯折处突然有细微的衣物摩擦声发出。 公子裂月眼中陡然闪过一阵冷光,从黑乎乎的庭院里迅速追了过去。 ——纵使有诈,他如今也只能硬上了。毕竟,他手头如今没有任何关于夜沫的线索。 可一直追到内院,他却仍没有看到任何人影,才不由停了脚步。 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忌惮的——对方能把夜沫怎么个大活人凭空变没,而且让他们轻幕阁都丝毫查不到半分,总归是有些能耐的。和这样一个人,或许直接一点更好。 “我已经来了,你们又何必躲躲藏藏?”公子裂月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冷冷笑道。 可院内竟出乎意料地无人回应。 公子裂月也一时想不出对方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夜色幽幽,他孤身一人站在被废弃的院子中,只觉心底有怒意渐渐升起。 “嚓——” 突然,屋顶上有利箭向公子裂月射来。 又是箭——公子裂月再次冷冷蹙眉,侧身轻巧躲过。 但躲在屋顶的不只一个人,一箭刚刚射空,又有连续几箭从不同方向射来。 公子裂月抽剑一一挡去。 心底却越发恼火起来:难道这帮人把他引至此处只是为了刺杀他吗? 又挡了一会儿,公子裂月终于不耐烦起来,一纵身直接几步飞跨上屋顶。 几个人竟立马慌了神,纷纷逃跑。 公子裂月便跳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人追去,几步便追上了他,一把将他拎下了屋顶。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那人却一下子跪倒在他的面前,第一反应便是大喊着求饶。 公子裂月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问道:“谁派你来的?” “没人派我来的,是小的自己来的。”那人立马哭着说道。 “那你还要我饶命?”公子裂月冷哼一声道,几欲直接拔剑给他一个了解。 这种程度的杀手,倒是很久没有碰到了。相比前面精心谋划的感觉,现在的场面却更像是一场随意掀起的闹剧。 “公子不要杀我啊!”那人眼见着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不由又哭喊道。 公子裂月懒得跟他浪费口舌,直接提起剑就作势往他喉咙割去。 “是四世子!是四世子!” 那人却在这节骨眼上终于大声报出了主子的身份:“是四世子说要杀您!” 公子裂月轻轻蹙眉,收住了手中长剑的去势,淡淡问一句:“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 “小的就是四世子的人啊。”那人生怕他真的不信,赶紧一股脑地全说了,“前些日子太子向我们世子说起你的不好,四世子有些生气,就想找人给您使些绊子,谁想今日早间就收到一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密信,说是您今晚这个时间会来这里,所以才……” “呵,你们四世子也真是可怜,杀人的事也只能派出你这等人来做,无怪乎会整日被太子使唤了。” 那人愣了一下,为了保命,也不管自己是谁的人了,赶紧点头:“是是是,公子说的是!” 公子裂月却陷入了沉默。 看来他们都被人耍了……难道把夜沫藏起来的其实是太子?他有那个能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章 使绊 等公子裂月回到自己府上,顾连晋竟走出来神色复杂对他说道:“公子,夜姑娘回来了!” 公子裂月的眼睛蓦然变亮:“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您回来前不久。” “她现在在哪里?”公子裂月问。 顾连晋有些踌躇地说道:“夜姑娘似是受了伤,现下神志不清,正躺在床上由府里人照料着。” 公子裂月忍不住皱眉,问道:“可有请大夫瞧过。” “瞧了……可大夫瞧不出任何情况来,也不知她是受了什么伤,就是昏迷不醒。”顾连晋低首答道。 “怎么会这样……”公子裂月心里一阵疑惑。按理说夜沫刚刚得了冰痕,应该比先前强了才对啊。难道是冰痕力量太过强大,出现了排异反应? “我去看看她。” 公子裂月不再滞留,直接向内院走去。 “公子。”房内的丫鬟见了他进门,都格外小心翼翼。 公子裂月走到床边,果然看到夜沫闭着眼不省人事的样子。不过是消失了几天,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即便夜沫先前是落到了太子手上,也不可能会变成这样。 “她大概什么时候能醒?”公子裂月微微敛神,问房里的大夫。 “这个……”大夫犹疑,“在下也实在不得而知,或许下一刻就会醒来,或许一直都醒不来……” “哼,要你有何用?”公子裂月看都懒得看他。 顾连晋赶紧示意那大夫退下。 房内谁都不敢轻易出声,氛围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 只公子裂月一人站在夜沫身边,神色难测。 夜沫安静地躺在床上,纤长如蝶翼的睫毛轻轻覆在眼睑下,毫无波动。 他突然回想起自己当初在竹林里面初见时的那个阿夜,那么清冷、孤傲而美丽,让人想到孤高的雪山顶上兀自开放的雪莲——静静地染着血却依旧安静优雅的雪莲。 可他又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在梦境中看到过的那个阿夜,那时候的她看上去太脆弱太绝望,可眼睛里面中隐隐燃烧着某种近乎疯狂的执烈。 他有些分不真切,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好好照料她。” 末了,他却也只能那样一句话。 “是。” 前面夜沫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后面却当下又来了麻烦。第二日,顾连晋终于来到公子裂月身侧,神色肃然地禀告道: “公子,近几天轻幕阁查得了几个白国的人在月阕出没,形迹可疑。” “白国?” 想到白国,公子裂月首先想到的便是年初的那次战役,再就是独孤拓如今背倚白国的事实。 ——涉及白国,定然没有什么好事。 “可有抓到什么人?”公子裂月轻垂眼睑,沉吟一句。 “还没有。那些人应该是有备而来,行动迅速,没有留下过一次把柄。”顾连晋答道。 “呵,想来少不了独孤拓的贡献。”公子裂月轻轻嘲讽一句,“近几日在城内几处关键地方加派人手,遇人活捉。” “是。” 他可以容忍白国不把月阕城的其他人放在眼里,但他不能容忍他们不把他公子裂月放在眼里。 早朝之时,沉月王果然也又提到了白国。 但事态显然已经比众人想象的更为严重了。 “近几日,前线边关传来消息,白国人正欲进犯我国。” 堂下哗然。 如今诸侯之间虽然局势纷乱,但直接开战打仗的事情却不算多。 而白国先前因为旧灵都的事刚刚与他们沉月有过冲突,如今许也不知是因为记仇还是因为什么,竟又要与他们开战。 白国人喜欢打仗,可他们沉月人一点都不喜欢打仗啊。好好地舒服日子不过,非要打仗……唉。 “此次若是真的打了起来,你们觉得任命谁为主帅较好啊?” ——果然,沉月王问了一句。 众人纷纷做出不经意低下头的样子,堂下一时没了声音。 “哼,看看你们一个个窝囊样子!”沉月王忍不住喝一句,“人家不知道的都以为我们沉月国繁荣昌富,国力强盛,将才应该也是不少,却不料我们其实一个可用的年轻将才都没有!” 沉月国的兵力算比较强的一个国家,中层精英将士也不少,可近几年来偏偏缺少能撑住整个场面的大将。 就如上次和白国打仗,他也只能想到派那时还是二世子的独孤熠前去,结果那时独孤熠还摔伤了脚,又只能让公子裂月去。 现在,独孤熠已经成了自己的太子,沉月王当然更加不会派他前去战场了。 难道……又只能派公子裂月去了吗? 脑子里面刚刚一有这个念想,便听得堂下有人突然出声说道:“父王,我看这次不如再派三弟前去。” 沉月王一看,出声的是独孤熠。 而一旁的公子裂月脸上神色不清,只嘴唇微抿,总归不是太高兴。 ——毕竟,先前公子裂月在月阙城内根基未稳,且受到独孤拓压制,一方面需在表面上随一随独孤拓的建议,另一方面自己又确实需要一些战功来傍身。 可现在呢?现在的局势已经与以前完全不同了。公子裂月完全没有必要再去战场冒这个险。 独孤熠只稍稍看了公子裂月一眼,又继续说道:“一来三弟颇有带兵能力,二来他上次也与白国军队交手过,对白国人多少有些了解——他应该是这里最合适的人选吧。” 在旁人听来,太子的话确实也颇有道理。 可独孤熠当然也有自己的一番用意——只有公子裂月再离开月阙城一次,他才有机会施展自己的一些手脚啊。 若是月阙的局面一直照现在这样维持下去,他这个太子就只能一直被公子裂月所压制,就算等到沉月王把王位传给他的那一天,他也不一定能够顺利接到手里。 当初独孤拓可以把公子裂月弄出月阙城,他独孤熠月为什么不可以呢? 而且有了独孤拓的前车之鉴,等到公子裂月真的去了战场,他独孤熠显然能把剩下的事情做得更加周全。 “月儿,你是什么想法?” 过了一会儿,沉月王终于转而问公子裂月道。 公子裂月忍不住在心底冷哼一声,面上表情却淡薄如水:“儿臣不敢僭越,自然是父王怎么决定儿臣就怎么做。” ——若是沉月王想要他前去,他又怎么敢明着对他说“不”? “好吧。”沉月王神色淡淡,顿了顿,又道,“本王也觉得熠儿说的有几分道理。不过——这事也不必现在就定下了。若是到时候白国真的与我们打了起来,我们再细细来议吧。” 沉月王的话已经说的算是委婉了,其他人本来就巴不得公子裂月能这时候发挥点作用,自然也都没有说什么。 回去后,公子裂月的脸色明显比早间出去时黑了一层。 太子此回算是真的惹到了他。 先前夜沫的事情,他没有去仔细追究。可太子不仅没有见好就收,还愈发不顾前后起来,真当他公子裂月会敬他这个二哥不成? 公子裂月微微冷笑了一下——要知道,独孤熠自己当年可是亲手害死了大哥的人,按道理可不该在他面前这么嚣张。 不过,眼下公子裂月还并无把握彻底击垮太子,看来……只能小小惩戒他一下了。 “顾连晋,过来。”公子裂月突然对顾连晋淡淡道一句。 顾连晋一看他进门后的脸色就知道他肯定有事,立马走上前去。 公子裂月难得地在他耳侧压低了声音,吩咐了些什么。 “是。” 听罢他的话,顾连晋眼中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讶异,只淡淡回道。 “毕竟是针对太子的事情,做得小心一点。”公子裂月道。 “公子放心。” 轻幕阁的人若连这点能耐都没有,便白白在他手下吃这么多年饭了。 …… 不出几日,便有一个消息传来——太子在外游玩之时,再次跌伤了腿。而且,这次的情况貌似要比上次严重的多。 不过,这次沉月王在宫里听到身边太监讲这个消息的时候,只嘲讽般轻轻笑了一下:“他倒是每回都跌得很是时候。” 说罢,便继续翻看桌上的奏折了,根本没有过问太子的伤势。 身边的那个太监只低着头什么都不敢多说了,只心底默默替太子感到不值。 这太子也真是的。其实沉月王那日在早朝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若是沉月和白国真的打了起来,多半是让公子裂月去了。就算不是公子裂月去,也万万轮不到他这个太子头上。 太子何至于故技重施呢?纵然沉月王偏宠他,这样一来也免不了对他生厌。 城里的其他人听到这个消息,心底的想法也多半与沉月王身边的太监一样,甚至很多人都忍不住在暗里偷偷发笑:这太子未免也太害怕上战场了吧,一样的法子竟能用上两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章 离开 东宫那边,太子正一个人默默地生着暗气。 现在可好,所有人都觉得他两次战前跌伤腿都是故意的了。 天知道,他不仅这回是受人迫害,上回也是因为不小心才跌伤的! 上回就有人悄悄议论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了,可他还能装作没听到——虽然他两次心底都不想去,但上次就是因为害怕上战场所以在骑马时有些心不在焉因才跌伤了,并非他故意为之。这回倒好,不仅白白又吃一回痛,而且顺便把上次的事情也坐实了! 该死的!肯定是独孤裂月找人使的坏。 “嘶——” 殿内的太监遵照太医的纷纷,正在给他的伤腿换药,却把他疼得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不会轻点吗?”平时对下人还算温和的太子也终于忍不住不悦地喝道。 “是是是。”太监赶紧答。 太子看着自己肿得青黑一片的腿,又想起太医说过的“小腿骨折,要完全养好估计得过个小半年,弄得不好还可能落下一辈子的病根”,不由心里一片恼怒。 他独孤裂月不就是手里有个轻幕阁吗,就可以这要对王亲贵族下暗手!而自己这个太子,在他眼里难道只是一只可以随意玩捏的蚂蚁吗? 不过,正生着气的间隙,太子脑中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眼里蓦地碾出几分笑意,心里总算悄悄平衡了一点。 “那位沉先生,在我为他安置的宅子里可还习惯?”他的语气总算平静了一些,悠悠然问那太监一句。 这是他的贴身太监,自然熟知他的事情,低低回一句:“沉先生住得很安稳。” 太子略略点了一下头,又喃喃道:“不过等过几日独孤裂月往白国去了,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继续留在月阙……” 公子裂月的气虽然是出了,但几天后,白国正式与沉月国宣战,沉月王还是把他叫去了宫里。 “月儿,你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事吧?” 沉月王倒也直接,一看到他到了自己面前,便开门见山问道。 “白国之事?”公子裂月其实已经懒得多说什么了,便只淡淡道。 沉月王轻轻笑了一下,眼底神色颇是深沉:“不错。这件事我想来想去,还就真的只有你最合适。” “父王既觉得合适,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为父王分忧。”这不过是一个预想之中的结果而已,公子裂月知道自己并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你素来能干,也素来懂得为我分忧,很多时候都比熠儿和敏儿要有用。”沉月王这个时候嘴上倒颇是客气亲热。 “父王谬赞。儿臣也只不过是照着其他人的样子亦步亦趋而已。”公子裂月便也与他客气道。 沉月王似是满意地笑了一下,心底却也不免忍不住暗诽一句:这月阙城里还有哪个人能让他亦步亦趋? “正式战役还未打响,你先准备着吧,反正左右不过这个月底了。”沉月王最后说道。 公子裂月脸色神色稍稍顿了一下,“是。” “战场条件艰辛,你记得让府上人预先给你把要用的东西准备全了。” “是。谢父王关心。” “嗯,下去吧。” “儿臣告退。” 哼。有太多时候,他都只能靠他这个原先最不指望的儿子。 …… “公子,不好了!”刚回到府上,就见顾连晋迎上前来,脸上是少见的慌张,“夜姑娘不见了。” “不见了?”公子裂月瞳孔遽然缩了一下,立即问道,“怎么回事?” “午间还是好好的,刚才照看她的丫鬟突然跑来哭着说房间里的人消失了。”顾连晋勉强答道。 “消失……哼,他们是怎么照看的,一个昏迷不醒的人都能看没了。”公子裂月脸上的神色极度难看。 顾连晋似是隐瞒了什么,低头不敢言语。 “还有什么?”公子裂月却一眼看出了情况,冷冷问道。 顾连晋犹疑片刻,缓缓道:“夜姑娘估摸着是醒了以后自己离开的。” 公子裂月眼皮轻轻跳了一下,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她醒了?” “……”顾连晋看了看他,却道:“因为夜姑娘离开前留下了一张纸条。” 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纸条递给了公子裂月。 又是纸条……公子裂月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条,看了一眼上面短短一行字迹,下意识间轻轻皱眉。纸条再次被甩回了顾连晋手上。 顾连晋猜不透公子裂月当下的心情,便也没有再跟上去。 大概是生气了吧……夜姑娘也算在这府上住了那么多日子,被人莫名送回来之后,公子裂月也是一直叫人悉心照顾,只等着她醒来。可她醒后,竟只留一句有事要处理,就匆匆告别了。 有什么事是不能亲自告别后再离开的呢?非要避开所有人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可公子裂月心里更多的其实不是生气,而是烦躁。这几天他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就好像所有烦乱的事情都一起挤到了这个短促的时间段里面,先是夜沫离奇失踪,再是他被约到独孤拓旧府遭人伏击,接着又是白国这次莫名快速的宣战,转眼夜沫这儿又无端给他来了这一出。 她既没有说到底是因为什么事离开,也没有说要离开多久,什么时候回来?白国和沉月的战事在即,他又不能待在这府里等着她…… “这几日开始替我准备去前线的东西吧。”晚间刚吃完一顿气氛冷清又可怕的饭,公子裂月便对边上的顾连晋淡淡说道。 “已经定下了吗?”顾连晋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稍稍反应了一下才问道。 “嗯,这几月底就出发。”公子裂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顾连晋缓缓点了点头:“是。”末了,又开口道一句:“这回让墨尘跟着您一起去吧。” 毕竟,现在月阙城里已经没有了当初的七王爷。 公子裂月略略点头,表示应允。这个时候,他自然也又想到了独孤拓——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在白国混得如何?还有……这次的事情是不是他插手推动的呢? 如果这件事是独孤拓从中作梗,那么,公子裂月这回去白国只怕会比上次更加艰险。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章 赏赐 转眼已到了七月底。 府上仍没有得到夜沫的消息。与白国的战事却终于渐渐逼近了。 顾连晋仍旧被留在了月阙城中,照应府中一切事务。墨尘则被安排和公子裂月的军队一起往前线而去。 临行前,沉月王突然又宣公子裂月进宫。 “拜见父王。” “起来吧。”沉月王见到他到了,便放下了手中奏折,面带笑意说道。 “父王找儿臣来是?” “就要出发了,你心里可有什么想法?”沉月王却不急着和他说什么,只是像拉家常般与他寒暄道。 “儿臣只愿为父王取胜而归。”他面不改色,淡淡道。 “嗯,我自然相信你的能力。”沉月王笑了笑,然后转了话锋,说道“不过,想来你也看得出来,此次战事白国那边显然做足了准备,打算好好压我们沉月一次。” “儿臣会让手下继续探测白国的情况。”他回道。 “但愿你能查到些什么吧。”沉月王缓缓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只不过依我看,白国这回不只是有独孤拓在背后做诡,应该还有其他什么人在一手推动这件事,你要全然取胜,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公子裂月沉默,不知道沉月王究竟想说什么,只是等着。 “我说过,我素来器重你。”沉月王看着座下低着头的公子裂月,眼中的暗光稍稍转了转,慢悠悠晃出一句,“眼下,我准备告诉你一个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公子裂月的眉头轻轻动了动,声音不变:“不知道是什么秘密。” 沉月王轻笑了一声,示意殿内的宫人退下,仅留了贴身的一个太监。 等人都退下了,他才颇是神秘地突然开口说道:“你可还记得之前旧灵都的那个冰痕吗?” 公子裂月的心猛地一跳:他父王是打算在他离开之前再试探他一次吗? “记得,怎么了?”他表面上却毫无波澜,回道。 “之前冰痕在旧灵都流失,下落不明。但其实——”沉月王不知是故意卖关子,还是只是为了观察公子裂月脸上的表情,顿了顿才又道,“后来有人找到了冰痕,把它交到了我手中。” “真的吗?倘若真是如此,儿臣恭喜父王。”公子裂月佯装出几分意外。 “先别恭喜得太快。”沉月王浅笑,眼底神色不明,语气里带了几分遗憾继续缓缓说道,“按理说,冰痕在沉月的消息并没有几人知道,可就在前不久,竟有贼人入宫从我这里偷走了冰痕。” “难道是什么人泄露了这个消息?”公子裂月抬眼,冷然问道。 “嗯,不清楚。”沉月王摇了摇头,轻描淡写般说道,“那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就在前几天,又有人把遗失的冰痕给我送了回来。” 公子裂月的瞳孔遽然张大了几分,心里也是比之刚才更加惊异百倍。 送回来了……怎么可能?冰痕明明被他亲手从沉月王宫带了出去,又给了夜沫。此时,冰痕应该在夜沫身上才对,怎么可能又会被人送回这里? 他的心里一阵不解。夜沫离开自己府上时是清醒的,而冰痕对她又那么重要,她绝不可能轻易把冰痕交给别人……除非是硬抢,可拥有冰痕的夜沫灵力非一般人能与之比拟,硬抢的难度有多大他很清楚。 然而,如果真的是被人硬抢去了的话,她现在的情况应该很不妙吧。 公子裂月抬眼看了一眼沉月王,看到他也正在看着自己,但神色间让人找不到什么怀疑的痕迹。公子裂月的心底终于闪过另外一丝光线,关心则乱,他怎么没有想到:或许,他父王不过是在试探他呢?可能冰痕根本就没有回到宫内。 “我想,我拿着这冰痕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用处。”沉月王却又开口,极其出乎意料地说道,“我打算先把它交给你,你有冰痕在手,对付起白国那帮人应该会顺利很多吧。” “……” “你觉得如何?”沉月王又淡淡问道。 “全凭父王决断。”他沉着气,恭敬答道。 “好。”沉月王轻笑,“那我就把它交托给你,记得等你凯旋归来时再把它交还给我。” 听上去,只是在鼓励他一定要取胜回来。 “是。” 沉月王示意身边太监,取来了一个盒子,交到公子裂月手中。 垫着金色丝绸的锦盒内,果然躺着那个冰十字架状的神物,依旧通体透明、光华流转,不带一丝什么人的气息。 公子裂月郑重地接过那个盒子:“谢父王。” “何必说谢?”沉月王依旧脸上带笑,“你是我的儿子,为我去战场打仗,我手上有宝物自然要拿给你去用。” 听上去,像是他素来都未曾薄待过这个儿子。 公子裂月没有再言语。 “行了,你先回去吧。明日就要出发了,今日好好休息吧。” “儿臣告退。” 他带着那个盒子,跨出殿门,脚上步伐依旧从容而沉稳,可嘴唇却抿得很紧,心里是许久未有的沉重和不悦。 那只老狐狸,终究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章 出发 七月流火,天气渐凉。 公子裂月终于带着沉月的军队从月阙城浩浩荡荡地出发去前线了。 这次离开月阙和上一次他去往旧灵都,两者之间只不过隔了半年左右,可如今的情境却已与上回截然不同。半年前,他还没有摆脱独孤拓的压制,又处处受到他人明里暗里的鄙夷;如今,沉月国却再无七王爷独孤拓,城内最为权势冲天、令人侧目的只余他公子裂月一人罢了,他出发时的阵仗、装备,甚至身后整个军队的气场都不可同日而语。 连沉月王与公子裂月告别时的神色似乎都比从前亲近和蔼了许多——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跟在队伍中的将士们也颇是自满,不管公子裂月个性如何,至少他是个有能力有手段的人,他们若是跟着他打了胜仗,回来后自然也能一路晋升。 整个队伍中,只领头的公子裂月脸上却并无什么志满意得的样子,从出城门的那一刻起他都一直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直至午间暂停歇息,坐在离普通将士稍远的地方,他的脸色依旧未见和缓。 “公子是在郁闷王上的安排,还是……”墨尘此次作为亲信随着他一起前往边关,给他拿水时看他一副冷脸,忍不住顺口问一句,“因为夜姑娘的事情?” 公子裂月没有看他,只接过水袋,漠然道一句:“不要无谓猜测。” 墨尘暗暗无奈。夜姑娘上次失踪好不容易又回到府上,却还没来得及醒来和他们说句话,告诉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又留了张纸条匆匆离开,着实有些怪异。 若是公子裂月还待在月阙,自然可以慢慢细查她的行踪,甚至只是等着她回来。可偏偏沉月朝堂居然没一个能派出手的人,只能公子裂月前去。若是此次战事时间不长倒还好,如果一不小心拖上几个月,恐怕再回来时一切就都难说了……夜姑娘的事还算小,关键是公子裂月好不容易在月阙稳下来的势力会不会受到波动。 在此期间,他们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顾连晋能在月阙城替三世子府把稳局面了。凭着顾连晋的能力和情商,再加上轻幕阁如今的耳目和势力,便是太子出面为难,相信顾连晋也能有办法化解,怕只怕……万一公子裂月在前线一个不稳当,到时候便会惹沉月王起了动三世子府的念头。 这样想来,其实公子裂月的实际处境还真没比当初去旧灵都时好上多少。一个对自己儿子有所提防的亲爹,并不比一个把他当做威胁的王爷来得省心。 “相比烦心我父王和阿夜的事情,这个时候不如忧心白国那里的事情。” 公子裂月此时却淡淡开口说道,“早先时候轻幕阁就已经查到了有白国暗线在月阙活动的消息,可完全不及深查,白国就已经突然放出了宣战的正式通知,足以见他们这次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所以这次的情况恐怕根本就不会像大家想的那么乐观。” 墨尘闻言,轻轻愣了愣,神色也不由跟着凝重起来:“可王上对您……”他想说,他看沉月王这次对公子裂月分明是一副极负重望的样子啊。 “他当然是希望我能拼尽全力给他挣回个大胜回来,只是——”公子裂月冷冷笑了一下,嘲讽般说道,“你可知道他出发前给了我什么东西?” “什么?”墨尘有些好奇。 公子裂月压低声音,从唇间吐出轻冷二字:“冰痕。” 墨尘面上露出惊色。“冰痕?”之前公子裂月在旧灵都可不就是为了这东西才拖上许久,差点还丢了性命吗,但最后传言冰痕失去下落,公子裂月根本没有摸到冰痕的边啊。 “不错,就是冰痕。”公子裂月轻轻勾了勾唇,颇是讥讽。老狐狸一直都偷偷藏着它,不肯让他知道,可这回却肯亲自把那么件宝贝交给他,除了试探的意思在里面之外,还足以见得他也意识到了此回白国来者汹涌。 “都说是冰痕是上古神物,难道有了它在手上,公子还是觉得没有把握吗?”墨尘疑惑问道。 “神物力量虽大,却比不了人心计谋。”他垂着眼,幽深的眼眸里闪过细遂的暗芒。 “论计谋,我们的军师也不见得会比他们差啊。”墨尘道。 公子裂月闻言,眼中突然又涌起一丝警惕的冷意:“你知道这次白国派出的主军师是谁吗?” 墨尘想了想,答道:“卓凌旭。” 公子裂月下意识蹙眉,面色变得有些不好看:“果然是他。” 墨尘不解:“怎么,公子认识他?” “这人颇有名声,和我一样,在他们白国的风评不怎么好。卓凌旭为人阴毒、诡计多端,却也聪明绝顶,而且——他从前就与独孤拓私底下有些交情。” 别人或许不知道这事,公子裂月在独孤拓手下待过,自然知道。若此回是卓凌旭亲自出面做主军师,那么他几乎可以确凿:这件事背后定然有独孤拓的推动,难保不是特意冲着他公子裂月来的。 “再怎么厉害,也总有对付的法子。”墨尘说道。 “这是自然。”公子裂月轻哼,重新把水袋交到墨尘的手中,站起身来,“继续出发吧。” “是。” “公子……” 两人刚要转身出发,却突然听得树背后有个怯生生的幼嫩声音出声喊道。 两人回头,只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用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他们,身子依旧躲在树背后,像是怕被其他人看到。 “小孩,你有什么事?”墨尘替公子裂月开口问他一句。 “有人……要我把这个东西交给这位公子。”孩子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小小的手心里竟捏着一截绯红的布料。 公子裂月的目光轻轻一跳,冷声问道:“谁给你的?” “我……我不认识他。”孩子被吓了一跳,声音更加微弱起来,“那人只说,他只在点风城的驿站等公子一天,明天的这个时间公子若还是未去见他,他就离开了。” 点风城……公子裂月略略想了想,神色难测。 点风城和他们现在走的方向并不在一条路线上,有人想让他们走西侧那条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袭击 “公子,怎么办?” 那孩子离开后,墨尘看着一脸阴沉的公子裂月,问道,“你准备听他的吗?” 公子裂月一时没有言语。 他不可能带着身后一整队的人都跟着他绕道点风城——且不谈他父王收到这消息会不会起疑,便是他自己也不能拿这整支军队的行程去冒险。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白国奸细故意想出来耽误他们行程的法子。 “我亲自带几个人去点风城绕一趟,你替我辅助袁副将一起带大队按原路前行,我稍后赶去与你们会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公子裂月决定道。 “这怎么行?”墨尘听完第一反应就是反对,“这么庞大一支军队,没有了主帅,要如何前行?” “所以说,此回也需要你担当起重担任了。”公子裂月看一眼他,不以为意地说道。 “可是……”墨尘还想说什么,可公子裂月显然已经做了这个决定,转身不准备再听他说什么。 墨尘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直接追上前去,不放弃地问道:“可是,若公子你在点风城遇到了不测,我们又该如何?” “我会去和你们会合的。”公子裂月只重复答一句,边走边平静说道,“按原路线和当前速度不变,后天傍晚你们应该能到达玉闻城附近了,到时你们就在那里留宿,等我结束了点风城的事情,自然会赶去那里找你们。” “可如果您没有及时赶到呢?甚至如果到第二天早晨您都没有赶到,我们又该如何?”墨尘对着提议心里有一万个反对。 “我会赶到的。”公子裂月却依旧平静而笃定地说道。 墨尘一愣,却忍不住继续坚持一句:“如果没有呢?” 公子裂月稍稍停顿了一下,面色冷素:“没有如果。即便没有在点风城得到我想要的结果,我也一样会按时离开那里,留出足够的时间去和你们会合。” “……”墨尘无话可对。 “放心,我分得出轻重。”公子裂月又补充一句,他素来不是一个会为私事而耽误公事的人。 墨尘无奈,只能悄悄替他传来一小队士兵,与他们讲明了情况,让他们跟随公子裂月绕往点风城。 临行前,公子裂月又转眼轻轻看了一下身后不远处的众人,对墨尘道,“我不擅长解释,你替我向他们说清楚我的意思吧。剩下的,就指望你了。” 墨尘苦着脸,却也只能默默送别他离开。 待那一小拨人马跟着公子裂月跑出老远后,墨尘又折身对军中袁副将说明了一下情况,便向众士兵宣布了这个消息,果然引起了大家一片不安的议论。 主帅在行程半路突然拐去了其他地方,这种事情简直闻所未闻,可惮于公子裂月平日里的凌厉作风和那个轻幕阁杀手的冷脸,士兵们终究也只是低声议论了一通,并没有提出什么抱怨。 只有副将领队的军队继续沿着原路缓缓前行。 一路策马疾奔,只带了一小队人马、悄悄绕道而行的公子裂月终于临近点风城了。 只需穿过城外东侧的那处树林,他们即可到达城门口。 点风城原本就是个极为普通的地区,那处树林又颇为广阔,因此除了偶有人赶路打此经过外,平日里鲜少有人踏足。 然而,他们一行人刚进入这个树林没多久,似乎就有人觉出了一些无法明言的异样。毕竟都是些整日拿着枪刀训练的士兵,有时候对于杀气有一种格外敏感的嗅觉。 无奈,要在指定时辰前到达点风城,必须得先穿过这片树林。 “这段路,集中警惕,小心些。”公子裂月坐在马上,已然放缓了速度,对骑马跟在两侧的几个人叮嘱一句。 “是。”几个人低低应道。 一小队人缓缓前行,一直到了树林中心,可并发生什么异样状况。 刚有人准备舒缓一下紧张的气息,“嗖嗖”——原本来寂静无声的树林里突然响起一阵异动,几人心底猛然一凛。 公子裂月眼底陡然划过一丝冷光,手下动作飞快,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率先从腰间剑鞘抽出剑来,剑光乍闪,惊得几匹马都各自低低鸣叫了一声。 接着,风声起,林叶簌簌,光影交叠摇晃。 混着树叶抖动声响的风声里面,有几不可察的脚步声悄然融入其中。 公子裂月的耳朵轻轻一动,眼底冷光猛然乍现,纤长素手熟练提起长剑。 林中果然迅速窜出一个黑影,但几个人还未看清那人的面容,紧接着便又有数十个更加诡异的黑影从树林四面八方缓缓走出。不同于刚才那个脚步声的迅速和紧促,这几个黑影向他们围聚过来的速度都很慢,并且保持着某种奇怪而一致的协调。 几个士兵心底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惊了一下,脸上却依旧强撑着没有露出破绽。只脚下迟缓的步调泄露出了他们心底的犹疑和紧张。 等那几个黑影渐渐走近包围他们,他们才发现这几个人的模样看上去和正常人不一样。 几个人的服饰装束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且无一不面色发灰,眼眶发黑,眼底凝着一种相似的肃杀冷意。 ——不像是白国派来截击他们的人。 可除了白国人,又会有谁怀有这种闲心? 刚刚领头的那名男子依旧只是站在原地,高大挺拔的身形被一袭纯黑衣袍覆盖,脸隐在宽大帽子的阴影里,让人无法辨清。 公子裂月没有轻易做出下一步动作,只默默凝望着那人,眼神冷狠而平静。 他在等待,等待对面那人的举动。 可偏偏对面那人却没有任何表示,只嘴角似有淡淡勾起的痕迹。 “你是什么人?”公子裂月坐在马上,远远就捕捉到了他嘴角的那丝笑意,沉声问道。 “你就是公子裂月?”那人却开口,不答反问。嗓音极尽低沉而充满磁性。 公子裂月下意识地轻轻皱眉,紧抿着唇,没有答话。 一个知道他是谁,也知道夜沫的人——莫非是冲着冰痕?不……按道理来说,这事除了前日才刚刚知道的墨尘之外,就只有他和他父王知道了。 “你和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样。”那人站在对面,从帽子里遥遥望着他,却又兀自道一句,嗓音里面带着一种轻冷的笑声,让公子裂月心底莫名生出一种厌恶。 “我是什么样子,轮不到他人来指摘。”公子裂月轻轻扫他一眼,冷笑一句。 “哈——真是个自负的家伙。”那人闻言,忍不住咧嘴而笑,原本不带情绪的声音里面几乎染上了几分愉悦的意味。 公子裂月也只是冷眼看着他,抑着手中的剑,暂时没有轻举妄动。 那人望着他,却又极是莫名地沉吟一句:“我道以为,你会与那个人有几分相似呢。可你似乎……和那个人截然相反——有趣。” 最后二字,似是从嗓音里面缓缓磨出来的一样,低哑、蛊惑而耐人寻味。 “可你,却让我觉得相当无趣。” 公子裂月终于不想再忍耐对方不明不白的挑衅,冷漠道一句。同时,手中长剑咻然而起,弹响出一阵清越鸣声,就像是开战的讯号。 手下的士兵亦闻声而动,纷纷提刀拔剑,向包围他们的那些黑衣人冲了过去。 说来也怪,刚刚那些黑衣人还只是鬼魂一般漠然凝视着他们,眨眼间他们却一齐对相冲来。那些人的手中并没有任何刀剑,甚至也没有防身的武器,只是空手向他们袭来,脸上却都不带半丝退缩犹疑,只有和刚才一样的冷肃杀气。 这样的冷静和漠然,反而使手中持刀剑的士兵们心底产生了一丝犹疑。 双方近至相面,闪着寒光的刀眼见就要砍上黑衣人们的肩头,黑衣人们却及时抬手,苍白的手一致毫不犹豫地接住了直面而去的刀刃。 士兵们眼里刚闪过惊色,那些人却已经用力硬生生推开那锋利的刀刃,再度空手反向士兵们袭去——而那些异常苍白的手上,竟都未见半分血色,仿佛他们刚刚用手挡开的不过是几截粗顿的木桩。 “这是……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士兵们纷纷退了几步,有几个年轻的甚至已经慌了神色,忍不住诘问道。 穿着纯黑衣袍的男子站在那些人背后,嘴角笑意渐深。 “他们根本就不是人。”——公子裂月一边继续挥着剑与几个阻碍他上前的黑衣人缠斗,一边从唇间冷冷吐出一句。 声音寒冽如冰,带着孤注一掷的坚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相救 士兵们此刻都恍然失色。 公子裂月却根本没有打算停下手中的剑,依旧还在与其中几名黑衣人打斗着。然而,寒气冷冽的剑芒,到了那些气质诡冷的黑衣人手中却全部化为须有。 士兵们见了公子裂月仍没有停手,咬了咬牙,也继续和那些人厮杀起来。 “好一个公子裂月。”一直只持旁观态度的男人似是自语般轻轻笑了一句,眼底光芒颇带欣赏。 那些黑衣人不仅不会受伤,而且好像不知疲倦,动作流畅而充满攻击力,与他们相对立的士兵们却在几轮打斗后渐渐有了疲劳感,心里愈发没底起来。 打了一段时间,被黑衣人包围的圈子一点都没有扩大,甚至反而有了缩小的趋势,士兵们逐渐有些难以展开手脚的感觉。 此时,那个静站了许久的男人像是觉得欣赏够了,开始有暗咒声从他唇间喃喃响起。同时,他目中的光也缓缓凝起,那几个黑衣人像是一起受到了某种感应一般,也跟着目光一凛,不再与士兵们纠缠,而是突然一起飞身而起,向周围的树林顶上退开而去。 士兵们正疑惑他们下一步的举动,抬眼间,一片片带着黑光的冷质暗器已然从那群人手上放出,如同巨网般密集向聚集在空地中央的士兵们袭去。 “啊――” 立马有士兵躲闪不及,身体被那些扫射而来细密的黑光贯穿,发出凄惨叫声来。一时间鲜血四溅,一个接一个的士兵快速倒地。 公子裂月自己也陷入了那些黑光织就的密网中,无法脱身。 就在局势变得胶结难应的时候,突然,有一道纤窕红影从树林中蓦然而出,以常人之眼无法捕捉的快速动作闪过所有人的视线,乍起之际,那些黑衣人的气息似都受到了某种压制一般,原本平稳如织的杀阵竟瞬息而被搅乱。 “阿夜……”公子裂月立马意识到了来者是谁。 红衣女子静默不语,只手中动作愈加快速果绝,红色微芒自手心凝出,周围的树叶都随之而动,“簌簌”躁动声响之间,长于枝末上的叶片竟都一起脱离树枝朝空地而去。霎时,青叶狂舞翻飞,如刀片般袭向那些黑衣人。 所有人的眼里都有讶异之色,包括那个始终旁观的黑袍男人。 “呵,到了那种程度,你居然还有法子来帮他。我真是小看你了,阿夜。”男子低声笑道,声音里面似有赞许,同时又糅杂了一种深彻入骨的邪冷。 夜沫并未答他,只一双清冷眼眸极轻地扫过他,纤白双手再度凝出红茫,比先前更加冷盛而不可避视。 男子唇中咒语也不由加快了速度,低沉而细密的轻吟一声急过一声,催促着那些黑衣人穿过凛冽如刀锋的树叶,转而向夜沫围去。 树叶擦过他们的脸颊和手臂,终于划出了血丝,但血还来不及从那些伤口处渗出,它们居然马上又复合如初。 夜沫轻轻皱眉,直接伸出手来,强盛的灵力从掌心凝出,向那些黑衣人直推而去。 “阿夜!” 与此同时,她却听到了身后传来公子裂月惊冷的声音。 眼角划过半丝惊骇,警觉转身,才发现那黑袍男子已然飞速一掌向她而去。 她下意识张大了眼睛,眼见着那一掌就要向自己覆来,可此时再度凝力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呃——” 千钧一发之际,却有人上前一把推开了她——正是公子裂月。 然而,黑袍男子的掌风甚猛,距离又实在太短,自掌风而来的灵压直接震到了公子裂月的背后。 公子裂月只觉全身骨头都共鸣似的跟着陡然一震,胸腔瞬间涌上一股热意,一口鲜血从口中生生吐出,四溅在身前泥土地上,渗开点点红意。 夜沫却神色微凝,转头斜了那黑袍男子一眼,然后在公子裂月耳边低声道一句:“上马。” 公子裂月暗暗一惊,迟疑地看向夜沫。 此时,那些士兵显然已经无法跟着他活命了,可只他一人逃离此地,他终究觉得心下有些不舒服。 “前往白国的沉月军队还等着你与他们去汇聚。”夜沫忍不住提醒他一句,又叮嘱道,“你往西面而去,树林深处有个小屋,你在那里等我,我晚些去找你。 说完,也不管公子裂月究竟怎么打算,夜沫就再次转身,飞升至半空,红光凛冽,几乎笼罩整片空地。 公子裂月一咬牙,翻身纵马往西面突突而去。 沿着小径,一路心跳地穿过重重树影,公子裂月果然望见林中隐着一处不起眼的小屋,外观陈旧破损,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留下的,掩映在浓密的树荫之下,静默而孤独。 “吁——” 跑得飞快的马突然间被缰绳制止,急急收腿,在泥土地上翻起两道急刹的痕迹。公子裂月翻身下马,落地间胸腔一震,竟又有气血上涌,强硬下压才勉强没有再次吐血,可气息已经紊乱,身体竟沉重得有些难以支撑。 公子裂月几乎是靠扶着栏杆才走入了木屋之中。 木屋之中几乎没有什么能稍稍入眼的摆设,到处都蒙着灰尘。公子裂月轻轻皱眉,心底实在有些嫌弃,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勉强坐下。 原本他还想等着夜沫回来,可积压的疲累和伤痛却使他渐渐产生了困意,在长久没有等到夜沫之后,他竟闭眼睡了过去。 梦境里,也是漫天满地的疲惫感所带来的压抑和灰暗……有多年前他还是个少年剑客时的刀光剑影,也有刚入月阕时辗转于权力倾轧的步步惊心,甚至,他还梦到了自己独身住在客栈、宫里人去找他的那个下雪夜……最后的最后,他又梦到了今年年初时的那片竹林子,他在那里第一次遇到了那个红衣女子,他在梦境里看着她替他击退追兵;可他站在她的背后,她却看不到他。他只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旁观者,和夜沫、和那些杀手都隔开在另一个世界。雨丝落在他的衣服上,湿意一点点渗进他的身体,他狠狠打了一个寒颤,竟是突然觉得很冷。 “砰——” 门外突然响起一个不小的声音,公子裂月猝然睁眼,从无端无由的梦中惊醒。 看了一眼屋外,此刻竟已经是天黑了。 树林变得异常黝黑而沉寂。已是夏季的末尾,屋外连一丝虫鸣鸟叫都没有,连刚刚将他惊醒的那一个“砰”的声音也突然没了下文。 阿夜……竟还没有回来吗? 他模糊地想道,然后想要站起,动了一下身子,才发觉身体竟是一片僵硬寒凉。他勉力从地板上撑起身子,四肢百骸有酸痛传来,就像是积压了多年的劳累突然从某个角落毫无预兆地蔓延开来。 这个季节,晚间与白日的温差很大,他却在地板上靠坐了一下午…… 而夜沫还没有脱身吗? 公子裂月心里有些不安起来,忍不住走到门口望向自己来时的那条路。夜色中,那条小径愈发显得空旷幽长。 许久之后,蓦地,小路尽头多了一抹身影。 公子裂月眼中光芒轻轻一跳,微微眯眼,望着那个身影。纤瘦窈窕,孤冷独立,是他熟悉的那个身影。 “阿夜。”他出声唤她。 她从黑暗中走来,到了小屋前,看到夜色中公子裂月的脸色,不由愣了一下。过了半天,他的面容间已经带了病色。 “你是不是被那个人拖住了?”公子裂月却率先开口问她一句。 “嗯,他很难缠。”夜沫点头。 “他是什么人?”公子裂月忍不住问。 “一个……我从前认识的人。”夜沫答。 他沉默,轻轻挑眉,口中转出二字:“仇人?” “……”夜沫却没有回应。 “之前你在王宫失踪是不是也和那个人有关?”公子裂月立即意识到了之前的事并非太子一人所为那么简单。 夜沫轻轻垂眼,答道:“不错。那晚我从宫内出去时就遇上了他,受他所劫持。” “那你后来回到府上后,为什么又离开了?也是受他所迫吗?”公子裂月问道。 “不。”夜沫却迟疑了一下,答道,“那次是我自己主动离开的。” 公子裂月轻轻皱眉,染着夜色的目光中有碎芒流转:“为什么?” “因为……”夜沫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我恢复了记忆。” 公子裂月神色明显一愣,眼中露出淡淡的诧异。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猝不及防……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回想起白日里的夜沫,才突然觉得她看上去似乎真的和之前不大一样了。 “我已经想起了以前的所有事,也想起了我要找的那个人。所以,我才离开了月阕。”夜沫道。 因为她已经明白,自己再留在月阕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公子裂月也不可能替她找到那个人……能够帮她的,或许只有她自己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章 小屋 小屋前,两人对望着,一时间却似乎无话可说,陷入了莫名的沉默。 他们原本就是属于两个不同世界,不应相遇,不应相识,更不应相处……只是那一场月阕城外的追杀,将他们两人的世界连接了起来。 然而,他们心底都有数:他们之间,或许连一开始的那次相遇都是一场不单纯的阴谋。只不过,他想拉拢她,她也期冀着能够从他身上找出什么与自己相关的东西。 如今,她恢复了记忆,便不再是那个竹林中那个充满迷惑打量着他的女子了。 “你想找的那个人,你有找到他的消息吗?” 漫长的沉默之后,公子裂月似是为了缓解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突然开口轻笑了一句。带着病色的薄唇间似乎还噙了一丝自嘲的意味。 她垂眼,却淡淡叹息一句:“没有。” 他微微一愣,又问:“那你还要继续找他吗?” “嗯。”她点头,目光里现出几丝迷离。她寻了那人多年,却一直不曾寻得……她不知道以后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寻得他。 “可你从前也说过:你觉得我看着很熟悉。”他突然无端提起这句话来,眉眼间的清浅笑意有些让人看不明白。 夜沫一愣,也终于想起自己在初遇他时确实那样说过。可是,事实上……他不仅不是她想找的人,还是她原本应该躲开的一个人。 “难道,你对我就没有半丝不同于旁人的感觉吗?”他却突然靠近了她,顺着刚才的话进一步玩笑一句。 夜沫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他,只见眼前这张清秀俊朗到偏几丝柔美的脸正轻轻勾唇等着她的回答,莹亮如星辰的眼睛里有潋潋光华流转,每一丝都映在她的眼睛里,每一丝都带着莫名惑人的错觉。 不同于旁人的感觉吗……夜沫的眼底却悄悄闪过了一丝无法言说的隐忍和忧伤。怎么可能,会没有呢? 正是因为有,所以她在决定离开他之后,又出现在了今日这个树林里。只是,对自己的一次纵容,并不意味往后便可以次次纵容…… 他却仍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寒凉而寂静的夜晚,自他鼻息间而出的沉缓气息萦绕在她的脸侧,带着难以捕捉的淡淡梅香,竟晕出一种叫人沉迷的醉热。 她忍不住抬头望他,清浅而迷蒙的目光像是能一直望进他的眼睛里潜藏的深渊一般。公子裂月唇间勾出的笑意却更深一层,那张邪美而又清肆脸终于再度向她靠来。柔软的唇极其缓慢地覆上她的唇,带着微凉而轻柔的触感,从唇间探出的舌尖如羽毛般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唇,带着一种惶惑而不真实的感觉。 这是一个温柔到让人忘记拒绝的吻。温柔到不像是他。 温热柔滑的舌头又悄然推开她逐渐松开的唇,属于他的冷冽气息随着舌头的探入也一起侵入她的口中,与她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在绵长的温柔之后,那个力道开始变得蛮狠、霸道,就像披着羊皮的狼终于脱去了伪装。舌尖肆虐地划过她的口腔,碾压着她口腔的每一寸地方,压制着她喉间的每一次呼吸。 她不由仰头,想要从他唇齿之间获取一些呼吸的空隙,可他却反而伸手牢牢按住了她的手臂,舌尖力道再次加深,迫使她的舌头与他继续纠缠,不允许她的任何一点闪避。 她开始喘息,身体也跟着发软,似乎再也无法支撑,只能任由他扶着她的手臂,任由他主宰她的沉浮。 …… 或许,他真是她命中的一个劫数。 第二日清晨,清澈的日光自林间照射下来,笼在那间陈旧的小屋上。 “你和我一起去白国吗?” 公子裂月的伤稍稍缓了一些,已经不敢再耽搁时间,正准备赶去玉闻城,便问夜沫一句。 夜沫没有立即答,似是准备拒绝。 “即便你已经恢复了记忆,我还是可以帮你一起找你想要找的那个人。”他不肯放弃地又补充一句。 她当然知道他的有些话只能随意听听而已,并不能当真。初遇时,他就说他可以替她去找那个人,可半年过去,他又何时真的替她去找过那个人——他甚至,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除了那个人,还要其他什么能让我跟你一起去白国的理由吗?”她终是不忍心直接拒绝,有些无奈地轻笑一句。 他眼中亦流出一抹清浅笑意,口中突然道一句:“有人说,你是传说中的‘血凰’?” 她闻言稍稍一愣,转而却又不由轻笑一下,既没有认同也没有否定。 “如果你是血凰,那么你理应喜欢满是厮杀的战场;若你不是血凰,从未见识过战场,那么你就更应该去白国亲眼见证一下我与白国的对决了。”他盯着她的眼睛,接着说道。 她轻轻摇头,似笑似叹:“战场这般肃杀疾苦的地方,竟被你说得像是一个用于参观的游地,你手下的兵将若是听闻此话,不知该做何感想。” “有人挑起战争,就必得有人去压制战争。而想要挑起战争的人永远都不会灭绝,所以,也永远得有人去赶赴一场又一场不属于自己的战争,这样的矛盾永远都不会消失,我只能做一个乐观的见证者。”他神色悠然,语气轻描淡写。 “见证者?”她看着他,目光里面不由带了一丝兴味,“难道你不该把自己当做这场战争的结束者吗?” “这样的话,我想……”他故意放缓了语速,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波光,“那我更需要你的同行了。” 她看着他,却不语。 他耐心等待。 “你说过,你只是独孤裂月,对吗?”许久之后,她却兀然问了那样一句,神色间的目光颇是认真。 公子裂月闻言微微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他的脑海里却蓦然划过了一个画面——那个几乎快要被他忘记了的梦境,那个由夜沫的记忆所编织出来的梦境。 他想起了梦境里和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漠然幽冷到极致的少年压起嘲讽的轻笑,问他:“你就是未来的我吗?” 那样突兀莫名的一句话,如今想来,竟似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梦魇一般,从未真正被他遗忘。 而夜沫问:你只是独孤裂月,对吗? 公子裂月觉得自己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什么,但他潜意识地不想继续顺着那条思路想下去。他点头:“当然,我原本就是独孤裂月。” “好,我和你一起去白国。”夜沫终于答应。 公子裂月满意地勾唇。 “走吧,我怕昨天那个人又会找过来。”夜沫转而催促他道。 “对了。”说起昨天的事,公子裂月突然想起了什么,迟疑片刻,问道,“你上次离开月阕时身上还带着伤?现在身子还好吗?” 她点头,不以为意道:“已经没事了。” 说完,已经准备转身跨出门去。 “冰痕呢?”他却突然又在她身后问了一句,纯黑的瞳孔里漾过一丝细不可察的光,“你身上还带着吗?” 夜沫微微一愣,并未多想,转过身,眉眼间染了几分歉意,如实答道:“昨日那个攻击你的人,在月阕城时就取走了我身体里的冰痕。” “是吗。”他淡淡沉吟一句,像是在想些什么,却并没有追问。 “但我没有冰痕,暂时也不会撑不下去。”夜沫又道一句。 公子裂月神色微微一顿,他原本就觉得有些奇怪,夜沫之前刚刚受过伤,可今日出手对付那帮人时却又那般凌厉。此时又听到她这样说,更是觉得有些不解:“你从月阕离开后,又经历过什么?” 她勾唇答:“我不过是去找了小洛,要回了我曾经交托给他的那样东西。” 公子裂月这才想起来,之前小洛说过,浮夜诀就是从前夜沫交托给保管的,等到夜沫找恢复了记忆,他就愿意把浮夜诀交还到她手中。 所以……浮夜诀现在就在夜沫手上。 ——那是妖怪末琉苦苦寻求的东西,也是当初纯炎八家要求他替他们寻找的东西。 “浮夜诀,当真是这样神奇的宝物。”公子裂月不由喃喃一句。他从前虽听夜沫略略说起过浮夜诀有惊世骇俗之能,一直为众多半神妖灵所争……但他始终不知道所谓的惊世骇俗之能是什么。今日,他却终于对浮夜诀有了一些实质的概念。 一段被记载在古籍上的灵咒……恐怕不止吧? “你在想什么?”夜沫眼中的眸光微闪。 “没想什么。”他却漫不经心答一句,轻轻带过了这个话题,“如今你带着浮夜诀,岂不是会有更多人来找你麻烦?” 她神色淡淡,显然不以为意:“不管浮夜诀有没有在我手上,我想,都会有人来找我的麻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章 德琉皇帝 清晨,玉闻城的驿站外。 黑衣的挺拔男子望着城门口的那条大路,神色有些焦急。 驻扎在城门外的士兵们已经早起,洗漱用食完毕,正在准备行装了。袁副将早就准备完毕,正沉着脸,在驿站门口来回踱步。可公子裂月却还没有出现。 虽然墨尘知道公子裂月做事向来极有分寸,但到了眼下这个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紧张担忧起来,一颗心从早上起床开始就一刻不停地坠坠而跳。 主帅半路离开军队的事情原本就极为少见,更何况这次引公子裂月绕往点风城的人明显用意不良,因此公子裂月原本就是带着冒险的意思去的。只是,若是公子裂月当真在半路上出了什么状况,那么整个军队都会因此被耽误,到时候不仅是墨尘,连袁副将也得跟着受罚。 袁副将站在离墨尘不远处的地方,此时显然也已经心绪不稳了,忍不住过来催问墨尘一句:“三世子可有和你确定过会在今早抵达玉闻城?你会不会记错了地点?” “袁副将,还请您再稍等片刻,公子他应该就在赶来的路上了。”墨尘只能勉强沉气那样答他。 “这……” “三世子回来了!” 袁副将刚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他们身后就有个士兵突然高喊了一声。 两人闻言都惊喜转过身去,然后一眼看到前方道路上公子裂月骑着马急速奔来,路上的泥沙被马蹄扬了一片。 及至城门口,大家却才发现公子裂月的身后还带了一个红衣女子,不由都露出讶异神色来。可明眼人朝那红衣女子脸上一瞧,便又有些反应过来了:那可不是公子裂月府上那位夜姑娘? 只是,还在月阕城那会儿,那位夜姑娘就失踪了半个月了,怎的公子裂月往点风城拐了一趟,就又找回了她?还有,公子裂月这是要带着她一起上战场的意思吗——一个女子要如何随军生活? ——不过,这些疑问大家也只敢在心底想想,嘴上却都不敢真议论什么。 “三世子,您可算是回来了!”袁副将可管不了什么女子不女子的,看到公子裂月就赶紧迎上去,脸上神色终于松了下来。 “我受了点轻伤,在点风城那里稍稍多逗留了一会儿,故赶得急了些。”公子裂月淡淡对他解释一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行了,你让士兵们继续前行吧。”公子裂月吩咐一句。 “是。”袁副将赶紧应道。 “都起来,走了!” 于是,一大队人马便又开始浩浩荡荡向白国行进。 “公子,把你引去点风城的人到底是谁?”队伍开始正常行进后,墨尘忍不住在旁问公子裂月一句。 “是上次你和夜沫一起去雾冷阁偷解药那会儿,在宫外劫持了夜沫的人。”公子裂月答,又转眼看了已经单独一骑的夜沫,说道,“不过那人究竟是谁,你只能问阿夜。” 夜沫看了公子裂月一眼,心里自然知道他一直都想知道那人的具体身份。可她想了想,终究还是不打算告诉他太多,只道:“那人不是普通人类。” “这我自然知道。只是……他也是妖吗?”公子裂月问道。 “不……”夜沫却摇头否认道。 “那他是什么?”公子裂月不由轻笑一句,“难道是个鬼?” 夜沫却没有再答,只突然问道:“你们还记得阿绿吗?” 听到这个名字,公子裂月只神色微微一凝,倒是墨尘眼里稍稍一愣。 “怎么?难道又是那阿绿在捣鬼?”公子裂月问。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阿绿现在应该就是在为那人做事。”夜沫答。 沉澜百年前就早已死去,若非有人一直在帮他,他断然不可能重生而来。可如今这世上,能在百年间毫不间断帮他的人,她只能想到阿绿。 呵,百年的执着。她原本当只有她一直执迷于过往的事情,可事实上,有太多人都和她一样放不下过去。 比之夜沫,阿绿的执着似乎更加让人侧目。 从一个半神,变成一个妖,其间要忍受怎样的折磨,又要熬过多少的心理屈辱呢?毕竟,拥有神族血统的半神是最看不起妖的…… 而她做的所有一切,都只是为了复仇吧?这所有的仇恨,偏偏又都是指向如今正骑马行在夜沫身边的公子裂月的。 因为——公子裂月就是德琉皇帝的转世。德琉皇帝已死,他们无法找他复仇,就只能找公子裂月了。 可是,公子裂月真的能够代表德琉皇帝吗? 在夜沫的眼里,他们两人虽然有着很多相似之处,但同时也是完全不可重合的两人。 她初识德琉皇帝桑厉的时候,他还是个少年,比如今的公子裂月还要年轻许多。她躺在血海染就的尸堆里,那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就那样平静而缓慢地踏血而至,他踩在深黑色的血上,在黑暗里低头俯视着她,眼神静默如一潭永远不会起丝毫波澜的深潭,但她又能够确定那眼睛里面藏着的绝非一潭死水,而是底下随时可以涌起惊涛骇浪将人一击溺毙的平静。 一点不像是个只有十八岁的人。桑厉只告诉过她,他出生在最肮脏低贱的地牢里边,并且从小就失去了父母。那十八个年头,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凭着最阴冷的手段,最狠决的胆魄,一路走来,从生活的最底层一直走到可以俯视大多数人的位置。 然而,他还是不满足。他想要站到最高的位置上,可以俯视所有人的位置。 于是,在那个充满血腥和腐臭的地方,十八岁的他对她伸出了手:“我能救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在那个绝望的境地,她只能把自己的手交给了他,即便明知那个无法将她带往光明,而是只能把她拉向另一场黑暗。 那之后的几年,她都受那个少年所束缚……直到有一天,少年终于登上了那个最高的位置。 他先是将半神灵族一脉的灵国覆灭,封印灵国皇城灵都,彻底动摇了半神族的神话。而后又在七年之间一举吞并绝遥大陆诸国,创立了大煜帝国。大煜王朝建立后,德琉皇帝在整个绝初大陆上分封诸侯七国——凰、白、沉月、镜、离、古钰、鹊善。 统一了各个国家,建立了大煜王朝,他也顺利成为了后人口中无可比拟的“德琉皇帝”。那时,少年变成了一个年轻男人,而她也终于得以离开他。 然而,后来的德琉皇帝并没能在那个位置上待太长时间。在位不过两年,他就又被五个诸侯国围攻退位,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当年煜国的王长子、后来被分封到凰国的凰胤侯替代了他的位置,被众人推上了大煜帝国的王位。 不过,他或许是对的……即便受伤的虎豹在蝼蚁的围攻下死去,蝼蚁也永远无法取代虎豹——这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来,只有他桑厉一人,挣脱了绝初大陆上那只看不见的手,踏上了所有世人的不敢踏足的位置。 不管那群人是否信服于他,也不管那群人承认与否,他们终究都没有办法抹杀他在大煜历史上留下的印迹。 …… 公子裂月也一样极其重权势,也是一样的手段狠厉,但夜沫还是觉得,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即便公子裂月是德琉皇帝的转世。 百年前,她后悔帮了德琉皇帝,百年后的今天,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会不会有一天也后悔帮了独孤裂月。 军队在路上缓缓前行,一眼望去,队伍甚至难以看到尽头。 身边的公子裂月仍旧神色平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章 边关 待公子裂月一行人及至边境,已接近七月末。一路以来的景象也逐渐从繁华转为了炊烟稀少的萧条。 浩浩荡荡的军队抵达边城这日已经临近傍晚,夕阳下,士兵们一个个满脸风尘疲惫。守城的将领早早带了手下的士兵们等候他们的到来,看上去倒是个个精神抖擞。 “末将拜见三世子,拜见袁副将!” 边关将领名叫容遂,三四十岁模样,一身整齐军装,身材高大挺拔,姿容端正丰伟。 “不必多礼。”公子裂月对他并不熟悉,只从前稍听闻过他的事情。 据说容遂从前出身也是极好,年轻时曾是月阙城里颇炙手可热的将士,后面几年的仕途在家里护持下也一直算平顺,三十几岁便被破格升到了大将军的位置。可惜,他虽出身世家,却没能学会官场的圆滑,为人太过古板耿直,在当年的某件事情上面一不小心较了真,直接被人排挤出月阙,编排到了贫苦边关。 “三世子可要先去末将府上歇息?”容遂按礼节问公子裂月一句。 “不必。”公子裂月淡淡回道,“我和其他人一起驻扎在城门附近的营房即好。” “是。”容遂似是微微讶异,拱手应道。按往常而言,主帅及至边关第一晚一般都是在边将府上休息的,且他听闻这位权势鼎盛的三世子在月阙城里生活颇为奢华,所以并未料到公子裂月会果断拒绝。 “你先让人带夜姑娘去府上休息吧。”过后,公子裂月却又补充一句。 容遂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公子裂月身上,也未注意后边,此时往他们几人身后一看,才注意到了队伍里竟还随了一个红衣女子。纵是容遂那样已经在边关磨得心如沉水的人,看到那女子也不由有些失神,边关女子原本就少,如此绝色女子更是见所未见。只是,随军带女眷前来……容遂下意识微微蹙眉:想来这公子裂月的作风比传言中更为奢靡…… “是。”容遂嘴上却表露什么,只示意几个士兵为夜沫引路。 夜沫对他微微施礼,便跟随士兵前去了。 公子裂月一行则跟着容遂径直去了提前搭建的营房。边关苦寒,营房亦十分朴素。 “白国人这几天可有什么动静?” 刚入营房坐下,公子裂月便问容遂道。 容遂稍稍想了想,答道:“说来也有些奇怪,白国军队已在边关驻扎多日,我们日夜堤防,可他们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像是有意等你们前来一般。” 公子裂月沉声不语。 白国此回的目的,本就颇为可疑。 “你可有探到对方来了哪些人?”沉默片刻,公子裂月又问。 “对方派来的主将是李拔,此前便有颇多行军经验;军师为国师卓凌旭亲自担任,应该会在白国军队中起主导力;另外……独孤拓似乎也随卓凌旭一起前来边关了。” “哦?”公子裂月听到这话,既无吃惊,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怒色,而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虽说独孤拓原本就是记仇之人,可这汲汲然想要对付他的姿态未免表露得太明显了些,想来是恨他到了极点。 “我们是等他们先做动作,还是?”容遂请示道。 “他们不作动作,那由我们率先挑事也未尝不可。”公子裂月不以为意道一句。不管白国故意拖延时间的用意是什么,反正开战是早晚的事,于公子裂月而言,自然是速战速决为好。 容遂微微惊讶:“公子打算何时开战?” 公子裂月沉思片刻,道:“你今晚先派人去他们那儿打探下情况,看看他们反应。若是他们依旧打算拖时间,明日便可部署一拨人马找机会偷袭,不怕他们不起反应。” “是。”容遂抱拳应道。 入夜,白国营地。 夜色幽暗,寂寂如魅。 营帐外的高台上,孤月独挂。空旷的高台中央有一矮桌,矮桌两旁各坐了一个人,旁边伺候的女子正在为他们斟酒。 边关稀有的上好葡萄酒,色泽微红漾着透明,在夜色中愈发显得醇厚沉冷。 “沉月的兵今日傍晚已抵达了边关,王爷可有听说?”其中一边,一身暗黑华服的男子缓缓持起桌上的酒杯,向对面的人轻轻笑道。语中“王爷”二字念得尤为意味深长。 “卓兄莫故意取笑我。”对面的男子与他差不多年纪,亦是一派富贵悠然模样,全然没有半点身处边关的风尘或朴素,一面说着一面持起酒杯浅酌一口,漫不经心笑一句,“小弟早已不是什么王爷了,你又何必突然这么叫我呢?” 卓凌旭依旧是笑,满不在乎地说道:“独孤兄你本姓独孤,身上流着沉月王室的血,怎的就不是王爷了?” “一个被沉月王亲口判下了死刑、在他人眼里早已不存在了的人,哪里还算是什么王爷?”独孤拓不以为意地浅笑,唇角弧度看上去无丝毫介怀。 “也是。”卓凌旭亦举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色泽颇是华美的眼中掠过一丝阴测测的笑意,转折说道,“不过……成王败寇。若是当年是独孤兄你做了沉月的王,又有谁能废你的身份呢?” 独孤拓不由浅笑一声,微微压低声音似是提醒:“此处虽僻静无旁人,可卓兄这话说的还是太随意些了。” “何为随意?”卓凌旭并不在乎,“如今早已不似从前,帝都势弱,无暇自顾;诸侯几国都是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明争暗斗,连平头百姓都敢时常漠视王权,以王室传闻为饭后谈资取乐,我们坐于高位,反而畏首缩尾、作茧自缚,岂不怪异?” “呵呵,那是卓兄你在白国权高位重,白王尚且敬畏你几分,他人又何敢对你有所指摘?”独孤拓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幽深不明,沉声似唏嘘道,“可小弟我如今却已无法与你相提并论。” 卓凌旭在白国的情况与独孤拓从前在沉月的情况并不相同。独孤拓当初虽权势熏天,但暗里多少忌讳沉月王几分,朝堂之上明里暗里反他的人也颇多,诸多朝臣都需要他费心思去提防和打压;而卓凌旭在白国可以说是真正的一家独大,白王年幼,许多年来都是以卓凌旭为尊,朝堂之上几乎无人敢触逆卓凌旭,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地步,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三番几次把目光放到其它国家去。 “独孤兄说这话可就见外了。你到白国以来,我可从不曾亏待过你。”卓凌旭把独孤拓的自嘲听在耳中,也并无什么反应,只淡淡把话又引到了独孤拓身上,“此次更是前来边关,更是与你推心置腹,但看独孤兄如何作为了。” “卓兄难道如今还要疑我?”独孤拓缓缓抬起目光看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细光,口中依旧玩笑般说道,“我可是把我所知的关于沉月的事全部告诉了你。” “哦,全部?”卓凌旭似笑非笑看他,语气里面既听不出怀疑,也没有给予完全的信任。 “卓兄但看接下来的局面便是了。”独孤拓不以为意地说道。 “看来独孤兄已然成竹在胸。”卓凌旭道。 “呵,卓兄你是此次战事的军师,怎么说的好像我成了主力?”独孤拓淡淡道。 “我虽是军师,却少不了你的助力。”卓凌旭立马奉承他一句,又道,“毕竟,此次沉月的主帅是公子裂月啊——独孤兄你可是最了解他的人了。” “卓兄谬赞。”独孤拓浅笑道,“公子裂月是何等本事的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已然败于他手下一次,可不敢称自己对他了如指掌了。” “人人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独孤兄不必自谦。”卓凌旭自然知道独孤拓的本事,继续说道,“此次便是给你机会再与他好好对决一回了——更何况,你已经猜对了一回,沉月王果然派了公子裂月为主帅。” 独孤拓不由微微勾唇,望着杯中微晃的红色液体,缓道:“沉月素来缺少能够独当一面的主将。当初去灵国旧都时,公子裂月其实也并非最佳人选,不过是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狠劲在与白国的对决中小占优势罢了,但最终也没能逃过兵不厌诈的门道。如今这回,更是他第一次带那么多的兵,卓兄若是花些心思,定然能钻许多空子。” “还要指望独孤兄替我指出他那方的空子。”卓凌旭双手举杯,半玩笑半认真地作揖敬他。 独孤拓没有答话,只对他举杯浅笑。 公子裂月是怎样一个人,他自然是最了解不过了——少年孤冷,青年得志;手段凌厉,好胜心强,然而,他的缺点也再明显不过:急功近利、自负激进。 以卓凌旭的老道和谋略,本就能与公子裂月势均力敌,更何况如今…… “话说——那位神秘人物昨夜里又与你谈论了些什么?”独孤拓突然停了手中的酒杯,抬眼问卓凌旭一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