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馆》 第1章 人头饭（1） 看着书桌上放着的一只落满了灰的空碗，原本晶莹的玉料都被蒙上了一层尘色，上面镌刻着歪歪斜斜的几个字却尤其明显。随着年岁增长，记忆如潮般退却，变得越来越模糊，却在不经意间又清晰起来，只是这个变化于我，却是来得有些快了。那个我已经遗忘了好几年的身影，如今又忽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 我有时候会想，这世间的人是不是都是孤独的？赤条条来，又赤条条去，在我漫长的生命中，却曾经有那一个名字，让我忘了孤独，忘了深入骨髓的寒冷……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春天，我刚刚二十出头，满腔热血，充满幻想，于是便跟着同乡的阿华一起背井离乡，坐着绿皮火车南下淘金，当时我们的家庭条件并不太好，经历了一番波折之后好不容易搞到了两张站票，一上来便感觉火车上的空气并不好闻，到处乌烟瘴气，我和阿华一上来找了一个角落靠着，小心的看着我们的行李，说是行李，其实里面也只有几件破衣服和一床被褥，我们就这样看着一路上南来北往上上下下的乘客，听着各种各样的口音，好不热闹，也消了几分困倦，终于在颠簸了三十多个小时之后，火车发出一声低鸣，我们的目的地也到了。 在火车上我们还认识了一个十分有意思的男人，三十岁上下，一身破烂，形容猥琐却十分健谈，也不说自己名姓，一打开话匣子停也停不下来，直说的天花乱坠，唾沫横飞，言谈中大抵都是些我听也没听过的珍馐美食，什么三蒸蟠龙饺、琉璃翡翠猪、七虫七草紫河车、百花仙酿醉玉蛹……每每说到动情之处，脸上满是满足之色，随后又变为遗憾，好像这些他都曾经吃过一般，一旁的阿华也不知道一路上到底抹了多少次口水，一下火车才发现领口都湿了一大片。 “老弟，广东是个满足口腹之欲的好地方。” 男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冲着我微微一笑，之后嘴角又嗫嚅了几下，好像是有话要说，不过却又终究没有说出口，我看着有些奇怪，就想开口询问，男人却只是神秘一笑，不再言语。 “大哥，我们两个刚到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看大哥不像第一次来，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好门路照顾一下小弟？” 阿华一路上就极其崇拜这男人，此时显然是想找一个大腿抱一抱，男人看着我们两个，上下打量，我被看的有些不舒服，却没有发作，看着眼前的男人，思索了许久，最后好像终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开口道:“别说，老哥我还真认识一个人，在这里开了一间小饭馆，就是不知道现在还招不招工。” 我还没有表示，旁边的阿华一听就满口答应了下来，不过以目前的情况看来，我也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随后我们便跟着男人换乘了好几辆车，又在城市里七扭八拐的穿行了许久，直至夜幕将至，华灯初上的时候才终于在一个小巷子里停了下来，我们也终于知道了男人的姓名，只是与他的造型着实有些出入过大:白九少。 “就是这了!” 白九少说着便兀自向着巷子里走去，我和阿华背着行李，就像两只土头土脑的乌龟背着重重的壳紧随其后，看着四周闪烁着红灯的发廊和穿着暴露的女郎，毕竟是二十来岁火气正旺的小伙子，我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扭头看看阿华，发现他更加不堪，要不是兜里没钱，估计早像一条老狗一样扑上去了。 “哈哈，小伙子，听老哥一句劝，那些不是女人，都是会敲骨吸髓的妖精，一旦上了瘾，只怕要榨干你全部精血。” 白九少似乎发现了我们俩的不对劲，一回头冲着我们一笑，我登时就打了个激灵，使劲揉了揉眼睛，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些美好的胴体，不知道白九少为什么要这么说这些十分好看的小姐姐，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妖怪吗？ 很快我就否定了心里的这个有些荒谬想法，摇了摇头一拉仍旧有些痴迷的阿华又跟上了白九少的脚步。 很快白九少就停在了一间不是很大的店面之前，店头上挂着一个小木板，上面用毛笔歪歪斜斜的写着几个十分难看的字“小陆饭店”，店里只摆了五六张桌子，屋顶上挂着两只灯管，只是看起来不是十分稳固，风一吹摇摇晃晃，似乎是因为天晚的关系，店里只零星的坐着两个食客。 白九少见我们两个跟了上来，也不搭话，径直便走进了这件小店之内，刚一进门就有一个个子不高，一双贼眼放光，看起来十分精明的男人凑了上来。 “几位，吃点什……” 男人话说到一半，看着面前的白九少，忽然一怔，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您是……白……” “行了，行了，我今天来找你有事，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男人话又说了一半就被白九少打断，不过却没有再说什么，反而眼神里满是恭敬，此时我才第一次觉得这白九少的身份有些不简单。 “哪里的话！您的事就是我的事，哪有什么愿不愿意的说法，只要您到了那事开始之前提携一下……” 男人说道，眼神里显出一丝贪婪，我听的一阵云里雾里，不过也知晓我和阿华的事看来是有着落了。 果然，几分钟之后男人就开出了一个我们无法拒绝的条件，包吃包住，一个月六百元工资，要知道那会儿我的父母也就一个月一百元工资左右，而我只是做了一个小小的饭店服务员一个月就能拿到他们半年才能赚到的钱，只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每每想到，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做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或许从遇见白九少的第一面起，我的命运就改变了轨迹。 白九少安排好我们之后便离开了，只留下了一个地址说是有事可以去找他，我和阿华也终于开始了在这个城市的冒险。男人是这个饭店的老板，姓张名小陆，虽然是福建人，普通话却十分标准，从来也不会说自己胡建人，先我们几年来到这个充满了机遇的城市，十分精明健谈，大概是因为我们是白九少带来的人，对我们倒是十分客气，并没有老板的架子，并且每当我们有所疑问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关于白九少的事情，他却是缄默不语，讳莫如深。 我和阿华安顿了下来，也很快熟悉了这个城市的节奏，这间小店人流并不太大，也不知道我们两个加起来一千二百元的工资是如何发的出来的，我也没有多想，管他呢！只要按时发工资，老板就是去坑蒙拐骗和我们也没有太大关系。我原本以为日子便这样平静的过了，或许有一天我攒够了钱也会去做一个小生意，直到有一天老板忽然神神秘秘得把我叫到了他的跟前，认真的看着我说道:“小赵，我看你人也勤快，不知道你想不想多挣点钱？” 我一听觉得有些奇怪，如今我和阿华的工资已经就高得吓人，也不知道这张小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多挣钱，谁不愿意啊？所以我也就没有犹豫的点了点头，只是我如何也不会料到这一点头，竟然把我拉扯进了无尽的深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人头饭（2） 其实张小陆给我安排的是在这间饭馆里当夜间服务员，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在这个城市里许多人都有吃夜宵的习惯，不过他开出的价码却着实让我有些大跌眼镜，只做半夜两点至三点，一百大元，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一定不能向任何人提起。 我记得这间饭馆之前是有夜间服务员的，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原本家境富裕，却因为母亲得了一场重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所以他总是皱着眉头，对谁也没有好脸，好像全天下就只有他一个忧郁的人，我和阿华并没有和他说过几句话，还记得最后一次见他已经是在一周之前了，人瘦得几乎只剩下了一副骨架，眼里完全没有了年轻人该有的精气神，反而像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 按张小陆的话来说这人自从当了夜间服务员之后，得到的工资几乎一夜就抵得上以前一个月干的，不仅治好了母亲的病，出手也阔绰了起来，只是最后没有管住裤裆那玩意儿，被白九少口中的那些妖精吸成了人干。 “人生来就是贪婪的，充满了欲望。” 张小陆看着我忽然语重心长的叹了一句，我听着也不知道哪里不对，不过却总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也没有多想，我自认为是一个意志比较坚定的人，一定不会迷失在这座城市的声色犬马里。 “以后白天你就不用做了，工资照发。现在就回去休息吧，晚上记得准时过来。” 张小陆拍了拍我的肩膀，也不理会我有没有什么要说的，径直就去后厨忙了。我巴不得去休息，反正工资照发，也就没有什么顾忌的，和阿华打了一个招呼之后便一个人回到了宿舍。 宿舍就在饭馆隔壁，二楼的一间民房，约莫只有十个平方左右，听张小陆说一个月却要好几十块钱，宿舍里面十分简单，除了两张折叠行军床和一张桌子，一只钟表、两只小马扎凳和几个盆盆罐罐之外再无他物，虽然简陋我和阿华却十分满意，因为每夜每夜都能听见隔壁小姐姐上工的声音，我到还好，阿华却总是嘬着牙花子，把手里攥得出汗的票子数了一遍又一遍，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像一条发了情却无处发泄，垂头丧气的老狗。 躺在床上，我有些怀念老家里宽广的院子和摇着尾巴的黄狗，那时候的日子虽然没有钱，却总是很悠闲，不农忙的时候，整日整日躺在藤椅上看着漂泊的白云，做着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如今我的积蓄自己也没有算过，大概有好几千块钱，回老家娶一个大屁股婆姨怕是够了，再生几个大胖小子…… 想着想着我的脑袋就觉得有些重，这世界上有两种东西我绝对无法抵抗，就是成堆成堆的票子和忽然来袭的困意，其实这话说的有点绝对，因为其他的诱惑我并没有经历过，就像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一天自己也会露出和白九少当初一般的表情，陶醉却又有些遗憾，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似乎人一睡着时间就过得飞快，这是亘古以来困扰着所有人的事情，至少一直困扰着我，一闭眼一睁眼，仿佛只是刹那，看看表却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的光景。夜晚仿似一张黑布降临，隔壁也已经响起了小姐姐们此起彼伏有节奏的声音，偶尔还会配合着几声男人的闷哼，听得我有些烦躁，恨不得直接过去一脚踢开隔壁的门，不过人始终是理性的，我并没有冲动，反而是忍受着天气和身体的双重燥热，苦苦捱了好几个小时。 这时候阿华也已经下工了，从饭馆里给我带回了一份炒饭，告诉我这是张小陆特意为我加了餐，一打开饭盒，果然炒饭里面散落着许多肉块，看的阿华只咽口水，眼睛都有些发直。 我从来也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一份炒饭，饱满的米粒配合着肥瘦恰到好处的肉块，不会觉得柴，也不会觉得腻，一口下去，肉汁便在嘴里爆开，似无数的细胞在嘴里欢快的跳跃，那些平常主打的蔬菜也毫无疑问的成了配角。其实后来我仔细想想，任什么和肉搭配起来应该都不会差。 等到吃完炒饭，连饭盒都舔了个底朝天，我却觉得事情越发的不对劲，张小陆虽然对我和阿华十分大方，但是商人就是商人，能花九毛干的事情，他绝对不会花一块，这碗饭也只怕不是这么好吃的。 阿华是那种一挨床就马上睡着的人，神经也十分大条，对这一切并没有好奇，只当是张小陆良心发现，还想着这些待遇兴许明天就该他享受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亘古以来困扰着所有人的第二个问题又出现了，就是盯着表总觉得一个秒格似乎就有一光年的长度，一个小时甚至比我所经历的春夏秋冬还要漫长。我听过一个传说，表都是有魔力的，一个人若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意识便会很容易的迷失在时间的长河中，那时候外界的一秒对于这个人来说都将是永恒。所幸，我并没有迷失，还是完完好好的熬到了凌晨一点半。 后半夜，似乎所有的莺雀都睡着了，那时候的这座城市也不似这般的被叫做不夜城，夜晚依旧静谧的像其他地方一样，连整日声嘶力竭的小姐姐们都收住了声，只有偶尔几声蟋蟀的鸣叫打破这万籁俱寂，却让人并不觉得吵闹。 我下了楼，第一次看见夜间的小陆饭店，店头上奇怪的挂上了两只惨白的灯笼，在这黑夜里烛火越发的妖异，之前张小陆是绝对不允许我和阿华半夜出现在这里的，在雇佣我们的时候他便说过，这是绝对不能碰禁忌，也是他的底线，发现一次便让我们滚蛋。 我看着这情形不禁就打了一个哆嗦，白色灯笼在我们那里只有死了人才会挂上，如今却大大方方的挂在了这里，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饭店内也是一片昏暗，并没有开灯，而是每一张桌子上都点着一根蜡烛，看到这我心里就直打鼓，就是打死我也不会相信这样的环境下会有人来吃饭，有鬼来还差不多。 “小赵，你来了！” 这时忽然有人在我后肩一拍，我吓得差点跳起来，以前说人吓人吓死人我还不信，现在张小陆像鬼魅一样出现却差点就吓得我魂飞天外。 “老板……不带你这样吓人的啊……” 我断断续续说着，舌头直打绊子，再一扭头就看见张小陆在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阴里阴气，让人捉摸不透，再一看却是有些耐人寻味了。 “老板……今晚……我们是办丧事啊还是开馆子？” 我看着张小陆仍旧有些不利索地说道，张小陆听完哈哈一笑，一转身就朝着店内走去，边走边向我撂下一句话:“今晚，我们做人头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人头饭（3） 人头饭，对于我这个在这座城市里混了好几个月自诩为老江湖的人来说，当然不会陌生，大抵就是按人头收钱，吃多吃少管够，只是在这诡异的气氛之下，我仍旧是忘了这些，下意识的就张口说道:“人头饭……该不会是一人抱着一个人头啃吧……？” “哈哈，你想多了，小赵啊，年轻人有想象力不是坏事，但是过头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张小陆扭头回答我说，看似在安慰我，不过下一刻表情却又变得阴森起来，举着桌子上的白烛，放在颌下，把一张脸也照得惨白说道:“当然是食客们共吃一个人头，我们哪里有那么多食材！” 对于这样堂而皇之的把人头说成是食材，我虽然知晓他大概是在开玩笑，不过心底仍旧有些抵触，这座城市里实在有太多太多难以分辨真假的传说，尤其是在吃的方面，就算有一天真的有人在我面前拿起一个人头用勺子剜着吃，我应该也只会害怕，而不是觉得奇怪。 “哈哈，不过是开个玩笑，看把你吓的，走吧！客人要来了。” 张小陆又打了一个哈哈，紧接着小心翼翼放下了手中的白烛，径自走进了后厨之中，料理这方面却是不用我帮忙的，甚至我从来也没见过张小陆叫过其他人打下手，因为张小陆说过他这里虽然庙小，但是规矩却着实不少，除了禁忌之外还有禁地，禁地便是他的后厨。我一眼望去，只觉得一张布满油污的门帘便隔绝开了两个世界，那一个世界我充满了好奇，却没有胆量去探索，毕竟如果我被张小陆辞退，便不知晓在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里，在这如蜘蛛网一般蔓延的大街小巷里，到底该走哪一条路。 夜间服务员的工作内容，张小陆并没有向我提过，如今我便像一个傻子一样站在烛火飘摇的小店里不知所措，心里也是越发的紧张，对于客人，我见得也十分多了，他们形形色色，总是有许多过于奇怪和挑剔的要求，比如说我就见过点了番茄蛋饭的却不要鸡蛋的客人，炒出来的饭就像和了稀释的血浆，看起来十分恶心，还有点了杂碎汤却不吃任何内脏的客人，最后张小陆一发狠干脆端上来一碗清水。 对于这些我往往会当做和阿华饭后的谈资，只是现在看着四周一片阴鹜的气氛，打心底觉得这些客人的要求实在过于惊悚，也不知道事后我还有没有勇气向阿华谈起，只是没有料到刚一想到这，张小陆那张阴气重重的脸便从帘子后面探了出来，一双贼眼盯着我，我心里一惊，脑海中猛然就想起了夜间服务员的禁忌，赶紧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站的有些无聊，在这样的气氛下时间又过得尤其慢，总觉得身后像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不由得就想起了前几年前电视上播过的《聊斋》，画皮的那一回头仍旧是我的噩梦，心里顿时就觉得有些慌乱。 “呸！自己吓自己！” 我赶紧啐了一口唾沫，在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掐了两下，其实人心最怕的便是琢磨，有些事想得越细就越觉得头皮发麻，我有时候很羡慕阿华，可以没心没肺的活着。 “铛～铛～铛～” 就在这时我身后墙壁上挂着的那只猫头鹰造型的钟表终于响了，我被吓了一跳，不过也知道该来的终究是来了，我早就发现了这一切的不寻常，却始终放不下金钱带来的诱惑，也开始有些认同了张小陆的观点:人生来贪婪，充满了欲望。 钟声响罢，张小陆便急急火火的从后厨小跑了出来，沾满了油渍的手在脏兮兮的围裙上随便一抹，满脸堆笑的便站到了店门口，令我有些在意的是，他又变戏法一般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盏惨白的灯笼，点燃了里面的蜡烛，随后冲我一招手，我赶紧就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 “提着灯笼，不管看见什么千万不要说话。” 张小陆一把把灯笼交在了我的手里，我被他搞得有些糊涂，不过也只能按着他说的来，这一会儿原本有些星月的夜空忽然被乌云遮挡，我的鼻头也有些湿润，一摸才发现竟然跌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点。 “老板，下雨了，客人还会来吗？” 我心里有些庆幸，想着大概这样的天气不会有人来了吧，一看张小陆却发现他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表情也变得极度紧张，嘴里还喃喃自语了一句:“奇怪，怎么下雨了呢？不是个好兆头……” 我被他说的有些紧张，不知道饭店本就是按人下菜，又和好坏兆头有什么关系。 “看来今晚客人是要来迟到了，我先教教你夜间服务员的规矩……” 张小陆也探出手试了试滴下的雨水，缓缓冲着我说道，我也大概摸清了夜间服务员的门道，只觉得十分奇怪，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不管看见什么，千万不要说话，最好连气都不要出。如果犯了，他也难保我不会出什么事情，因为能来这里寻夜食的食客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十分怪癖，至于怎么个怪癖法，他却是如何也不肯说了，只道是我看了就知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觉得提着灯笼的手都有些困了，只是手臂才一垂下去一点，张小陆就赶紧一拍我的后肩，明显有些紧张地说道:“终于来了，不要打小差，今晚我给你双倍！” 我一听顿时就来了精神，双倍！那可是整整二百大元！当即就又揉了揉眼睛，顺着微弱的烛光向着不远处一看，果然烟雨蒙蒙之中出现了几个模糊的身影，身形飘忽，像一个一个雨夜中的幽灵，缓缓的向着这边移动。 我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想看清这些张小陆口中怪癖的客人究竟是何模样，只是等他们一走到近前我才发现他们一共七人，都穿着漆黑的斗篷，看不清面貌，也不说话，自顾自的便向店里走去，趁着此时我又数了一遍，果然是七人，只是，店里好像只有六张桌子？ 我刚想提醒张小陆，就见他早已面色煞白，似乎没有料到眼前的变化，虽然如此他却似乎也没有办法，只能急躁的等待着这些客人全部进入了店内一一落座，才让我把灯笼别在了窗户之上，和他一齐走了进去。 一进入店内，果然有一个穿着黑色斗篷身材并不十分高的客人还站着，仍旧没有掀开斗篷，脚下一滩水渍。我一眼看去，忽然发现这个客人的一个特点，让我十分在意，那就是右手食指和中指十分细长，细长又白嫩，就像两根玉石筷子一般。 张小陆见此赶紧走上前去，嘴里叽哩哇啦一顿，都是些我不懂的语言，甚至我从来也没在我所遇见过的客人中听到过这样的语言，许久之后张小陆说完，客人也终于点了点头，张小陆见此面色一缓，如释重负，赶紧从后厨又搬出来一套桌椅放下，客人也顺势坐下。 张小陆又回到了后厨之中忙活，而我也知道，接下来到上菜之前，全部都将是我的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人头饭（4） 七个食客，七张桌子，六支白烛，一样的斗篷，一样的坐姿，一样的看不清容貌，一样的沉默寡言。于我来说，现在的气氛实在有些压抑了，我甚至觉得冷汗已经浸湿了自己的后背，却丝毫不敢动弹。 “笃笃笃。” 忽然几声脆响打破了这沉寂，我如遭大赦，知道这是催茶的意思，赶紧跑到前台拿起了一只茶杯，只是一看见这茶杯，却是令我有些惊疑了，平素里张小陆待客也沏茶，只是用的茶杯十分低劣，都是些路边的便宜货，而如今我手上的这只，温润如玉，其上山河秀美，细细一看，竟似乎不是出自人手，而是天然形成，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只茶杯，即使是爷爷当年传下来的一套茶具，比起这茶杯也还是差了许多，我猜着这大概是一只古董，只是如何也没有想到张小陆这充满了市侩的商人，还会有着这样的宝物。 “笃笃笃。” 忽地那三声轻扣又响起，我赶紧把所有不着边际的思绪都赶了出去，谁知道这些怪异的食客要是等急了会做出什么事来。 张小陆也告诉了我茶叶摆放的位置，我很快便取了下来，只是一打开，一股奇怪的味道就传了出来，也不知道是香是臭，茶叶的形状也十分奇怪，像一个个干瘪了的虫子尸体，我大概见过张小陆藏这茶叶时的情形，手指摸在包着的油纸上，就像摸着婆姨的大白腚，我甚至可以说那就是在“伺候”这茶叶，宝贝得很。 想到这我就下了狠手，抓了一大把茶叶撒进了茶杯里，茶叶摸起来油油腻腻，手感说不出的怪异，就像渗出了油的皮肤，实在令人有些膈应。 “嗞～” 我拿起水壶，开水一浇这茶叶，顷刻间便舒展了开来，茶色十分浑浊，就像一杯泥水一般，散发的香气也极为浓烈，一熏之下竟然让我有些睁不开眼睛。 我端着茶杯，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正是手指如玉筷的那名食客，此时他显然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手指放在桌子之上似乎又想再敲一遍，我赶紧加快了脚步，生怕他再敲下去，九声催茶可不是个什么好兆头，至少张小陆是这么说的。 只是没有想到，似乎与我作对一般，他的手指还是敲了下去，同一时刻所有的食客都一齐抬起了头看着我，我能感受到这些目光如刀一般在我身上探来探去，虽然没有割下去，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却实实在在，让我如遭雷击，又像坠入了冰窖。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之前我也杀过鱼，当时只觉得好玩，如今换做自己是别人眼中的鱼，我丝毫也不敢乱动，更不敢去回应这些不善的目光，我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这仿似一切都停止了的情形下尤为明显。 “扑通～扑通～” 我再也无法忍受，估计再这样下去自己的心脏就会吓得破裂，索性把心一横，端着茶杯继续向着那玉筷手指走去。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我再踏出一步的时候，所有逡巡的目光都从我身上移了开来，食客们也都恢复了原样，只剩下了那“玉筷手指”又兀自“笃笃笃”敲了三下。 这一次，一切如常。 我很快把茶杯端到了他的面前，双手一递，那似玉筷的手指便伸了过来，十分稳当的夹住了茶杯，我见此心里一松，就要转身离开，只是没有想到这“玉筷手指”竟然忽地抬起头来，一双眸子便与我相对了起来。 看清了他的容颜，着实令我有些诧异，有鼻子有眼，看起来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我曾经设想过无数种这些食客长相的可能，这却是令我最意外的一种。 “外行人，为何要来这夜馆之中，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吗？还有，这茶并不是这样沏的。” 他冲着我淡淡一笑，紧接着便又低下头如之前一般，不再理会我了，我递上的茶他也没有喝一口，径直放在了桌角。 夜馆？嫌自己命长？ 我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心里总该明白这不是什么好事，看来要考虑考虑还要不要再做这夜间服务员了，再看看他这幅稀松平常的模样，我心里更加犯起了嘀咕，战战兢兢的又走回了之前的位置，接下来的时间也没有食客再催茶，我能做的便只有等，等着上菜，等着这些食客离开。 终于在我苦苦熬了不知多少时间后，张小陆缓缓的从后厨走了出来，手上捧着一个形状看起来有些像陶罐的东西，被红布蒙着，看不清内里。 几乎同一时间除了“玉筷手指”之外，所有的食客都站了起来，手上捧着各自桌子上的白烛，提着凳子向着“玉筷手指”的桌子围拢了过去。 很快所有的食客便都围着“玉筷手指”的桌子坐了下来，并且把六支白烛围城了一个圈，张小陆也顺势走了过去，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圈里，随后赶紧退了下来，站到了我的旁边。 “记住，一会儿看见什么也不要张口说话。” 张小陆扯了扯我的衣角，冲着我低声说道，我点了点头，不过下一刻就差点惊叫出来，只见“玉筷手指”用两只细长嫩白的手指一揭，红布落地，显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来，打眼一看能看出五官的轮廓，分明是一个被刮了毛，倒立在一个不知道什么材料制成的底座上的人头！看起来是被十分锋利的刀从脖颈直接切断，伤口十分整齐，而里面则是塞满了糯米，只是不时会冒着一个一个咕噜噜的血泡。 没有想到人头饭真的是人头饭，也没有想到张小陆前番竟然不是在开玩笑，想起之前吃的炒饭里的肉，我有些不敢再想下去，下一刻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干呕了一声就要吐出来，下一刻却有一只布满了油渍的手紧紧捂住了我的嘴巴。 “不想死就悄悄地！” 一股异香传来，却刺激的我更想吐出来，我知道这是人rou的味道，滑腻腻的像湿肥皂一般。 张小陆就这样捂着我的嘴，而我则是眼睁睁地，看着“玉筷手指”把两根细长的手指，从脖颈的断，口插，进了人头之中，随后用力一搅，再一掐，下一刻一只饱满的眼球便被他夹在了两指之间，我甚至能看见这只眼球的主人临死前的恐，惧和无助。 “咔咔……” “玉筷手指”随手便把眼球抛入嘴里咀嚼了起来，其他的几位食客见此也纷纷动起了手来，只是他们的“手”与其说是手，倒不如说是枯萎的树枝，黝黑并且看不出一点皮肉，不一会儿整个人头似乎都被抢食一空，所有的食客也都停了下来。除了“玉筷手指”，他依旧把两支细长的手指探入人头之内，然后用力一扭，下一刻一只木板便被取了出来，“玉筷手指”随手把这木板丢在一边，手指又伸了进去，这一次再拿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两支玉筷一般的手指上落着一些豆腐花一般的东西。 我再也无法忍受，用力掰开了张小陆的手，大声的呕吐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吐了一地秽物，这时所有的食客也都转头看向了我的方向，此刻我才终于看清了他们的相貌，一张张没有血肉的脸，皮肤随意的耷拉下来，就像刚做完脱脂的胖子一般，五官也分不清，我终究是害怕到了极点，也不管张小陆，自顾自的就要跑出去，这时候所有的食客都围了上来，我一把扯住一根烛火，胡乱的比划着，几个食客斗篷上的水渍滴在地板上如滴在我的心上一般，让我觉得彻骨都透着寒冷，似乎一不小心心脏就会碎成遍地的冰渣，就在这时耳边忽地又传来“笃笃笃”三声轻扣桌子的声音，这几个食客一听这声音，竟然一时愣在了原地，朝我抓来的枯手也止在了半空，我趁机抢步出去，任凭张小陆在后边胡乱的喊叫。 等到出来才发现整个城市的霓虹都忽然不见，回头看一眼小陆饭店，惨白的灯笼依旧妖异，饭店的门也忽然关上，我仿佛能看见桌子上那个光秃秃的人头变成了张小陆的模样，心里也恐惧到了极点，生怕会有什么东西追出来，再不敢有丝毫怠慢，一个人穿梭在这夜雨里，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就好像整座城市只有我是无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凶神（1） 张小陆失踪了，我不知道这于我来说是好是坏，好的是我似乎再也不用面临昨晚那种危险的境地，坏的是我终究还是失去了这一份十分轻松却报酬颇丰的工作，我甚至没有去深究张小陆的生死，以至于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的心里都堆积着一些类似是愧疚的情绪。我还一度以为那天晚上如果我没有逃跑，或许之后的事便都不会发生了，至于人头的事，金钱能腐蚀人的灵魂，我的也不例外。 消息是第二天传出来的，不胫而走，因为小陆饭店是这巷子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小饭店之一，便宜廉价，虽然食材不怎么样，但总归能以极少的钱填饱肚子，所以也有不少忠实的食客。这一天，已经临近正午，许多人聚集在紧闭的店门之前，我也站在人群里四处观望，心情此刻已经平复了许多，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此时店头上挂着的和窗户上别着的白灯笼都已经消失不见，阿华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平素里张小陆总是第一个早早的到，晚上又要做到半夜三四点，我还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患了什么无法睡眠的怪病，而到了现在他还没有出现，我大抵猜到了肯定是与昨夜的事情有所关联。 想到这，我知道我必须站出来了，至少得把这一切向阿华交代清楚。 人群终究是散去了，肚子饿了总要去觅食，不能在一颗树上吊死，只是有些好事之人一顿咋呼，便传出了许多不同的版本，平日里张小陆是一个十分吝啬到惜金如命的人，对于我和阿华大方也是带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目的，只是后来我才知道了这些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往往为了一分钱也会和人吵得面红耳赤，让他放下自己的买卖，只有两种可能，一就是死了，二便是被失踪了，也就是绑架。不过，谁会放着大把的有钱人不去绑架，而去绑架一个小饭店的老板呢？但是世事就是这样，再荒诞的事情也会有人相信，毕竟看客需要的只是一个热闹，而不是符合逻辑。 我走上前去，看着满脸沮丧的阿华。 “阿晋，你来了，你有没有看见张老板？” 我明显的看见了阿华的眉眼有些颤动，或许他真的很需要这一份工作，听他说他的娘已经在老家替他物色了一个大屁股婆姨，只等着他带着钱回去便“买”下来。对，的确是买，对于我们这些穷乡僻壤里长大的孩子来说娶老婆和买老婆并没有什么区别，只要有钱就有人把大把大把的婆姨往来送，因为他们还要拿着这些钱去养儿子，至少大部分人带来的真的是自己的女儿，卖女养儿，千百年来大抵如此。 我摇了摇头，想了许久，最终还是组织好了语言，把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阿华。 “呼……” 我长舒了一口气，没有想到讲故事原来是这么累的一件事儿，阿华早就张大了嘴巴，不过对我所说的事情却是没有半点怀疑，听完我讲述一切，他此刻也似乎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对我说道:“阿晋，照你这么说来，张老板看来是凶多吉少了，那是不是意味着这间小店我就归我们了？” 有一次我接待了两个学生，从他们的闲谈中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词:脑回路。此刻我有些不太懂阿华的脑回路是怎样的，是九曲十八弯还没有绕完就忽地连了一道天堑还是直来直往根本没有半分弯弯道道，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那里面的人头怎么办？或许还会有着一具尸体，我们吃了它们吗？” 我有些没好气的问道，却不料阿华真的十分认真的看着我，似乎在思考我所说的话，我赶紧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接着说:“不如这样，我们进去，如果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们就编个幌子把这间小店要下来，如果里面还有人头或者尸体，我们就收拾细软跑，怎么样？” 我一说完，阿华想也没想的就不住点头。当然，我们是不敢直接向房东要钥匙的，万一店里发现了什么，到时候只怕是有口难辩，所幸店里的后门十分低矮颓败，任上面长满了青苔，张小陆也舍不得去修缮，此时却是方便了我们。 说干就干，我们两个也没有迟疑，很快就爬过了木门进入了店内，一进去才发现桌椅整齐，没有半分狼藉，没有了我呕吐的秽物，也没有人头的踪影，似乎昨夜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桌子上的蜡迹却是十分明显。 “阿晋，快过来！” 这时阿华忽然鬼叫了一声，我赶紧走了过去，发现他正站在一张桌子之前，眼神灼灼的盯着桌子之上，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发现桌子之上正放着一叠百元面额的大团结，打眼看过去有十几张的样子，大团结的上面放着一张字条，字条的上面正压着那只茶杯，只是茶杯里面还有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我大概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随后强忍着恶心端起茶杯一看，果然是一只有些干瘪了的眼珠，我因为昨夜已经见过，倒还好些，阿华却是已经弯下腰脚下吐了一堆零碎的东西，可以看出他的早餐还真是有些丰盛。 我随手把茶杯放在了一边，然后拿起了字条，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赵晋，谢谢款待，有缘再见。 笔迹娟秀，像是出自女人之手，不知为何我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了“玉筷手指”的微笑，也不知道这字条到底是出自何意才会留下，我可不希望今后还会和这些“人”有什么缘分。 “阿晋，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阿华似乎终于是吐完了，紧接着一股十分刺鼻的气味便传了过来，我皱着眉摇了摇头，示意我也不知道，随后便把纸条收入了口袋之中，拿起了桌子之上放着的票子数了起来。 十三张，也就是一千三百块钱，我好像终于知道了小陆饭店生意并不十分好，并且价格低廉，张小陆却能每个月都准时支付我和阿华不菲的工资的原因。 只是我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一个人的命值不值一千三百块钱？我想如果是我的命，当然值得，兴许还要再贵上许多。至于其他人的，我不知道，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毕竟在这个连人都会吃人的社会里，人命真的很多时候贱的不如一条狗。原本我并没有多么坚定的善恶观，在我的心里穷始终是原罪，此时却也觉得有些悲哀，在这个城市的灯红酒绿背后到处隐藏着黑暗，小小的饭店都做着宰杀烹人的勾当，或许某一天我的命也会被人这样拿去，那时甚至还值不得这么多钱。 虽然字条上写明了这些钱是给我的，我却没有妄动，依旧把茶杯压在了大团结之上，我总觉得这事情有些诡异，不会这么简单，阿华却是有些不理解我了，只是终究拗不过我，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手从大团结上拿开的时候都在颤抖。 “去厨房看看！” 我开口向阿华说着，这个于我有些神秘的地方终于要揭开它的面纱，就像要去开拓一片处女地，我的手心都攥出汗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