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旧事》 正文 第一章 风雪之途 风雪肆虐,天地苍茫。呼啸寒厉的冻风中,是莽莽苍苍的西北大地。 官道两旁,不断有被大雪压垮的树枝“咔嚓”一声掉下。雪块就纷纷扬扬,弥漫了人眼。 风刮起了飞雪,直扑向衣衫褴褛的难民。他们面带菜色,拖老带幼,一脸仓皇,在白茫茫的厚雪中相依踽踽前行。 “真冷啊!”车上有人长叹,“恐怕这些人大半要冻死在风雪中了。” 马车有时寸步难行,只听见车把式不断的吆喝:“下来了——” 车上的人们就纷纷跳下,搭一把手,一起吆喝着,推着马车出雪坑。 也有难民不断过来哀哀哭求,期望得到一点救助。 “走开!走开!”这五辆大马车的主人刘易财没有好声气,他心中焦急,两天多了,就走了这点路,眼看又要天黑,真是急煞人。 “安西府这次只怕难以度过难关了。凉州已被围五月,据说西都两次调动人马解救,两次都被羌统帅赫旦斩杀干净。”马车上有人看着这批难民,幽幽长叹一声。 一时激起千波浪,大家早已按捺不住心情,纷纷插嘴了。 “连逃到兰州的难民都纷纷东下了,只怕形势紧急,兰州也会守不住了,否则李刺史不会这时赶人走。”此时赶路的人都是有事的,也都是人精。 “这下好了,羌将这些地方都占了,生意别想做了,大家都别想活了。” “生意?西都到凉州这一带本是全大魏最富裕的地方,家家小院池塘荷花,户户骆驼骏马店铺。”一带着佩刀的壮汉眉间都是忧愤,嘴往外面一努,“现在老百姓都成这样子了。” “羌敢大肆出兵,是因为小王爷又一年多没出现了。据说安西王府宣布了,小王爷身负重伤,已到最后时刻了。” 一书生打扮的面目清秀的年轻人长叹一声:“不见得此事会是真的。恐另有隐情,否则为何到现在才说?” 马车上顿时一片轰然。相识不相识的,都凑上几句了。 这车上大部分是商人,靠丝路吃饭生存,这安西府的小王爷霍昭智的安危关乎到车上人的切身利益。 “一年多?是第二次西都之战负的伤?” “怎样负的伤?第二次西都之战不是大胜羌军了吗?据说老羌王的打理部落在此次战役中被小王爷杀了个精光。” “现在骨力罗部落首领赫突吐是新羌王,羌军统帅赫旦就是他儿子,此人号称沙漠之狐,在西部从无败绩。” “赫旦第一次西都大战时,此人指挥羌军撤退,小王爷三支连珠箭将他射成重伤。” “要是小王爷在,哪容他猖狂!” “当时可没听说小王爷有负伤的。”马车上的一个中年商人愤恨的说,“我三弟就在安西军中的小王爷亲卫营中,他说小王爷自始而终在指挥作战,城墙上时时可见到他督战的身影,并且大概吸取以前的教训,没亲自带兵到战场厮杀。怎么可能负伤?” “一年多了,以前一点风声都没有。这分明是有鬼!” “说不准是有人夺权篡位。小王爷是不世出的战神,可毕竟年纪太轻,臣重欺主,常有的事。” “当今圣上乃小王爷的兄长,谅没有人这么胆大的。” “义兄而已。圣上是老王爷挂自己已逝的长子的名义偷养的。” 书生懂得多,细细分析给众人听:“大魏皇上虽感恩于安西府的救助,可安西府实则早已独立,只是名义上是大魏的,皇上是不会理安西府内部纷争的。” “何况大魏自己也是战乱刚平,如果不是新皇带去的安西军精锐压阵,只怕怀恩之后,有无数藩镇会借机反叛。” 车内一片沉默,气氛一片冰冷:说到底,西部之所以是这样的现状,是缺少了兵力。 “小王爷是生是死,安西府总得有个说法。”壮汉擦着闪亮亮的佩刀,“有他在,我们这些西部百姓才有活路。” “就是,就是。咱们这些普通百姓,都受惠于安西府的庇护,可不能烂良心。”众人又轰然了。 一片热闹的议论中,只有车子最里面角落里一穿灰色大氅,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瘦弱的小后生没动过一下。 坐在他身边的书生有意拍拍他,他挪了几下,发出重重的咳嗽声。 于是旁边人都下意识的往后挪挪。这种冰天雪地的天气,被传染了可不妙。 倒是书生十分同情:“阁下只怕发烧了,到前面的昆阳镇请个好些的郎中看一下吧。” 昆阳是临近兰州的最大的镇,水土肥沃,人烟稠密,由于西部来的商人货物往上京都经过这里,故水陆交通发达,万业兴旺。 书生等了片刻,不见对方回答。此人大概懒得理任何人,他这两天都向里歪躺着,大氅外偶尔露出一双瘦骨嶙峋的手,也马上缩了进去。 书生等了半天,不见他的任何声音,不悦的皱起了眉头,甩甩袖子,移了个位置,到外面坐了。 小后生一天到晚都不出声,只是偶尔仿佛忍耐不住,又重咳上几声,众人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马车陷进深坑时,众人吆喝着推着车子时,唯有他躺在里面不动。 马车的主人——刘易财对此人非常照顾,不但安排了最里的好位置给他,下面铺了极厚的毡毯。晚上在逆旅中专门给他订了单间,还一路好吃好喝的照顾着他。 “小公子,这是胡饼和热茶,你先嚼几口暖暖身子。” 药也及时煎好送上:“小公子见谅。路上没煎药的器具,不过喝了总好些。” 这“小公子”表现总是淡淡的,斗篷下,一个大裘帽盖住了大半个的脸不见一个“谢”字,只是接过东西吃了或喝了少许,再往前面的小窗中递出。 刘易财带来的一个专门伺候他的仆从毕恭毕敬的,不见怠色。 众人都明白了:此人有些身份,恐怕是个落难的大家公子,怪不得性子倨傲。 于是,也自觉不去理他。这样的人在如此风雪天赶路,肯定是有原因的,还是别招惹为上,免得到时吃不了兜着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雪中接人 果然。两日后。 雪下得愈来愈大。漫天风雪飞卷,让人睁不开眼睛来,凌厉的风带着雪块不时袭来,外面赶车的连气都喘不出来,几次请求停车落宿,等风雪停了再走。 刘易财怎么肯?他心中火烧火燎,都急出一嘴的水泡了。 搭车的人也不肯。这样的风雪天,不是有要事,谁出门?大家都心中有数,一旦干起活来,很是卖力,车队老板刘易财是相当的满意,车把式心里嘀咕,但也不好说什么。 后面的两辆装着山货的马车齐齐的陷进了雪坑中,出不来了。 刘易财见状,破口大骂,直骂得两个赶车的都抬不起头来。 暴风雪中,一队人马,飞驰而来,在马车前齐齐勒住嘶奔的马,拦住了车队。 “是刘家庄的刘易财老爷的车队吗?”有一个老汉从一个健朗的汉子前面下了马,大声询问。 刘易财一看,大喜过望,赶紧下车,胖脸上顿时都是笑:“老三,是我!” 有人快速下马,跟着刘老三也过来了:是一个鹰鼻深目的精明的中年男子。 “在下是兰州严家的管家严复。薛家小公子在哪辆车上?” “小的是刘易财,薛小公子在后面的车上。”刘易财点头哈腰,笑开了花。 “小的怕坏事,只得将小公子安排在乘客坐的车上。” “刘老爷,感激不尽。”严管家看样子非常满意他的回答,笑容满面,“我家大老爷特意吩咐了,以后在兰州一带,刘老爷有事只需说一声。” “不敢,不敢。”刘易财大喜。严家的大老爷严诵可是兰州第一富商,势力赫赫,据说就是在西域,也是有名得很。 刘易财心中得意的很:接了这个薛小公子,等于靠近了财神爷了。 他心中感激,对着刘老三连连亲热的喊:“三哥,快过来喝口酒暖暖身子。” 刘老三冲他摆摆手,带着人往前走去。 刘易财猛地醒悟过来,暗骂自己一声“糊涂”,赶紧也三步并做两步的跑过去。 在马车最暗处,一直闭着眼咳嗽的薛小公子听到了声音,慢慢睁开了眼。 严管家在刘易财的指点下到了车前,刘易财赶紧一掀车帘。 薛小公子并没有任何的动作,他躺在那里,似乎是睡着了。 车子是特制的,很宽大,为了多坐几个人,最里的光线很暗。严管家一双精光四射的眼仔细的看了一下薛小公子的侧影,随后眯起了一双眼睛,不见了动静。 刘易财见严管家盯了薛小公子良久,不见一点表示,也不见一声从嘴里出来。 刘易财心中一沉,暗骂了一声:坏了,多半是假货了。 马车里的那人却动了一下,侧了一下身子,也不作声,只是漠然的伸了一下手,示意严复上车伺候。 这派头真大。刘易财不悦了:就算他是太师太傅府的小公子,现在落难了,也得对严家管家客气点吧? 严复微皱了一下眉头,想了想,将自己的裘皮带帽的大袍解下给旁边人,自己一撩身上的劲装袍子,上了马车。 他终于在车中看清楚了来人,双腿一弯跪下俯身:“兰州严复叩见小公子。” 刘易财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回头对着刘老三堆满了笑。 “三哥快去前面马车上歇歇,喝口暖的。到时三哥跟我回去就是了。” 车里,严复小心翼翼的护住薛小公子,将薛小公子的大氅拉紧了包住,半跪着让薛小公子附上,慢慢背出了他。车下,几个彪悍的护卫紧盯着车内,见状,忙围上帮忙,被严复一声呵斥,马上立在一边。 “快去牵马!” 严复自己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子,让薛小公子着地。 薛小公子病得厉害,刚下车,站到雪地上,便全身紧缩成一团,打了一个冷战,发出重重的咳嗽声。 严复好像想拍他的后背,又马上缩手回来,只快手快脚的拿过自己的裘皮大袍,围住薛小公子:“小公子身上的斗篷不禁寒,换一件吧。” 薛小公子背着马车慢慢解开自己的斗篷。他的一双修长的手青筋四绷,仿佛只剩下了骨头。 刘易财见状,想上前献殷勤,被严复寒厉的一个眼神钉在了原地。 严复做了一个手势,后面一队人马见状快速上来。有人牵过马,有人解下大氅,铺在马上。 一行人皆默不作声。 严复单腿无声跪在雪地上,薛小公子也不看他,一踩他膝盖,便上了马。 刘易财大吃一惊。他何曾见过这种派头?一时间,连马车上的伸长了颈望着的薛小公子的背影的众人,都鸦雀无声。 这队人马对这薛小公子都毕恭毕敬之极,那严复站起身来,在薛小公子的马前躬身低声询问了一句,那薛小公子连句话也懒得说,只略摇了一下手。严福马上闭嘴,不敢多问一个字,但马上也上了马,亲自护在了薛小公子的身边。 刘易财知道这薛小公子拒绝了共骑。他暗中咂舌:薛家毕竟是太子太傅之家,余威仍在,这薛小公子的嫡子派头可不是一般大。 他站的近,看得清楚:这薛小公子病怏怏的,在马上一坐,连眼睛都未睁开似的,可后背笔直,神态淡定尊贵无比。 他真想给自己两巴掌:没眼光的,路上还怀疑过呢。果然此人是薛公后人,是薛家二房的唯一嫡子,兰州首富严诵的亲外甥。 “赏。”被团团围在中间的薛小公子在马上只说了一个字。 刘易财听到这一个字,如同天籁。 严复一挥手,让人送来一钱袋子。 他本来想拒绝,好让这薛小公子记着恩情,将来好放长线钓大鱼,但一眼之下,只见钱袋鼓鼓囊囊,知道数目不少,心头猛跳,在雪地上给薛小公子叩了头,就接了过去。 薛小公子用手一招,伏下身对来到身边的刘老三说了两句,刘老三憨厚的脸上顿时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连连摇手,声称“不敢”: “公子折杀老汉和珠儿了。” 薛小公子指指身边的一人:“送他回家。照我的话去做。” 那人立时躬身:“遵命。” 刘老三马上被拉上马头带走。 刘易财羡慕的望着他的去向:刘老三这辈子不用愁了。 薛小公子也一纵马缰,马儿在雪野中轻灵腾空,如飞奔去。他身边的人紧紧围跟着他,一会儿他们的身影就消失在茫茫雪海中。 雪地上只剩下一个躬身目送,暗暗称奇的刘易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雪地尸体 刘易财打开袋子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合不拢嘴: 原来是满满一袋闪亮亮的金珠子。 书生见状长叹:“咱们都有眼无珠了,原来是严家的人。” 兰州严家谁不知道?这里的很多人都是经商的,这下个个后悔当初怎么不拍一下这小公子的马屁。 “想亲近也没门,那人傲着呢。他躺在那里,包得严严实实,一动也不动,可我能感觉得到他发出的冷气。”带佩刀的壮汉说。 “不是杀气就好。”书生开玩笑。 “杀气?我看他也就剩一口气了,他这几日吃喝都极少。”带佩刀的壮汉吹了一口气。 “兄台眼光犀利。”书生佩服得很,“练武之人果然与我们这些人不同。” 大家也附和赞美了壮汉几句。 马车外,刘易财的心情别提有多愉悦了,本只有一线的眼睛笑得彻底看不到细小的眼珠子了。 书生见状,知道这严家打赏的定是出乎刘易财的预料,便也下去跟刘易财搭了两句,要他请大伙儿“喝杯暖暖身子”。 “刘老爷攀上了兰州严家,就等于攀到了一座金山。以后吃香的喝辣的都不用愁了。” 刘易财嘴都笑歪了,连连说:“哪里,哪里。刘某运气好,送了严家亲戚一程而已。” 只四天时间啊,这薛小公子分明是财神爷送来的! 这同村的刘老三,不显山不露水的,结了一门好亲戚,居然能跟上京的太傅太师府的老仆攀上了关系,带着这逃出来的薛小公子到了刘家庄。 人不可貌相啊,刘易财心中不无感慨:老三在刘家庄不大吭声,也就一老实人,可偏生这等美事落到了他头上,薛小公子看样子对老三相当感激,这下老三后半生有大靠山了。 人的运气什么时候来,可见真的难有定数。 面前这书生人长得清秀,却是一身豪气,看样子也是个走南闯北的人,并且一路出手阔绰,刘易财看得人多,知道眼前人跟车上那些人不同,心中起了相交的念头。 刘易财一向吝啬,今日却踮起脚拍着书生的肩头,大方无比:“出门皆兄弟,喝一杯怎够,今日中午大家放开肚皮吃喝,都算在我刘易财的账上。” 众人见说,一片欢腾,齐夸“刘老爷豪气”! 书生也是个老江湖,深知那薛小公子肯定有来历,但也知道这事不好深入打听,于是不多说此事。 众人也都是明白人:那阵势,分明是落难的大家公子,最终被严家接走了。此事玄着呢,水很深。大家相视几眼,也都不问。 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到了一小酒家。 书生同刘易财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去喝兰州有名的卢家老酒。 杯来盏去,刘易财心中爽快,竟向书生打听兰州的秦楼里的第一红妓苏苏一晚的价格。 书生眼珠子一转,心中暗骂:肥猪,找死来了。 这苏苏,岂是刘易财能碰得的。 但即使是苏苏也来到兰州打听了,竟得不到一点音讯。 他拍着刘易财的肩头:“兄弟哪知这个,只听说苏苏一曲,就要一百两银子,刘老爷还是留着点,给儿子娶媳妇吧。” 刘易财小圆眼终于直了,但很快又圆了:“这么贵?不过美人裙下死,多少都值!” “刘老爷一定是发大财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到时刘老爷带兄弟们也去开开眼界吧。”书生喝彩。 刘易财喝多了时很好说话:“好说,到时大家一起去乐一下。” 一人拍打着刘易财的肩羡慕的说:“刘老爷的财运真是好。带个人就捞了这么一笔,恐怕后半辈子不用风里来雨里去了。” 刘易财心想:何止后半辈子,一群没眼光的。 心中畅快,面上却是不显得意:“严家是兰州首富,人脉雄厚,刘某总算借机攀上了关系,以后行走兰州和安西府想必方便多了,老夫心中高兴的是这个。” 一片恭贺声。听得刘易财十分高兴,又喝了几杯。 一众人摇摇晃晃的出来时,未免迟了些。 酒栈的掌柜见状,就劝说他们干脆留下过夜:“传言兰州城出动了兵马,在前面设卡,盘问来往过人。” “恐怕隔着黄河的凉州,战况很是不妙了。生意是做不了了,还是留下看看情况吧。”有人胆怯了。 “设卡?这些难民看样子是被赶出了兰州城,这样的天气,又冷又饿,再盘问个不休,都冻死在风雪中了。”书生忍不住发怒。 “这样天气驱赶难民,真是毒辣。”有人落泪了,“安西府本是富裕之地,谁知竟落到这样的境地。” “凉州被围了半年,连霍刺史也动员百姓先出去避难了。可兰州哪里容得下那么多逃难的人,幸亏释康大师派人在兰州开了容难所,要不死的人会更多。”有人知具体情况。 掌柜长叹:“听说兰州城里的容难所发生了瘟疫。李刺史封了容难所,只得赶这些新到的难民出城,生怕他们也染上。” 瘟疫?刘易财犹豫了。他也有三车山货,可现在看来,这些值个啥? 于是他也劝说众人留下:“风雪这么大,路都不好走了。” 几个搭车的喝高了,一起高声叫嚷起来:“不卖了货物,怎么回家过年!” “我们又不是刘老爷,天上掉银子来!” “刘老爷事先和我们签有契约的!” “自己发财了,想撇下老子们吗?” 刘易财被嚷得头晕,他精明得很,马上好言稳住这批人,吩咐手下几个车把式慢慢赶路。 “不急,慢慢赶路。”确实不急了。平时看成眼珠子的货现在就是全扔了也不心疼了。跑了一辈子的路,加起来也不到那钱袋的三成。 “正月里来百花开,大姑娘坐着小轿来......”他哼着曲儿,心中的得意无法言说。 刘易财坐在车架上,迷迷糊糊,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已是黄昏将近未近时,但雪地里一片明亮。路上倒是寂静了,不见了成群结队的难民。 漫天冬雪中,车子难行,几次大家都下车推着车子前行一段路,但越是这样,越不敢懈怠,积雪过深,马车是很容易翻倒的。 刘易财见状,打算再找一地歇了。 他想趁机撇了车上的这批人,回车喝老酒过年去:现在还需揪着老命去赚那几个小钱吗? 他的一双小眼得意的望着远方,一会儿就直了。 前方有两具尸体倒在雪地上,脸已发青,两眼犹睁,望着苍天,煞是恐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半路截杀 驾车的停了车,看了一眼,“哇”的将肚里的酒肉吐了一地。 刘易财也吓得醒了:“怎么回事?” 后面的人也纷纷下来了。一见,慌忙避开:“是不是瘟疫死的?” 书生和佩刀的壮汉嘀咕了几句,也过来翻看了一下尸体。 “晦气!是被劫杀的。”壮汉查看了伤口,“出刀很快,是武功高强的惯匪。” 众人顿时轰然。 “看样子前面不平安。今日早点歇了吧,刘老爷?”壮汉建议。 这下正中刘易财的心意:“歇了,歇了。” 前方的无尽的雪海里,突地从地上的雪中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了一个披着斗篷的雪人。 刘易财的小眼一瞥之下,顿时最后的酒劲也尽被吹散了。 他赶紧从车架上跳下,往前跑去。 原来是那已被众人接走的薛小公子,不知什么原因独自去而复返,大概刚才是晕倒在雪地里了。 也不知此人向刘易财说了几句什么,刘易财的腿都抖了。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想伸手扶薛小公子,被薛小公子闪开了。 “小公子,你不要怕。”刘易财知道摊上大事了,可先前的赏金历历在目,实在诱人想搏一搏,“前面不远处就有官兵在设卡盘问,小公子放心跟着老朽好了。” 对面那人只是摇头。 刘易财见多识广,明白薛小公子的庶兄定是极厉害的角色了:居然不怕官兵。 “我知道一条去兰州的小路,小公子跟着我,躲开那些人。” 可薛小公子只指了指身后的密林。 刘易财吓了一跳:“这里面可去不得,不说别的,里面猎人设的陷阱不知就有多少。老朽以前确实走过此林,但也有些年月了,林中的陷阱恐怕会有变动了。” 可薛小公子只看着他不动:“你带着我,支持几日,我舅舅肯定会寻来。” 刘易财想了又想,觉得这也是一个好办法。于是叫来一个仆从吩咐了几句,让他带着人和货继续向前赶路,自己到了最前面的马车上拿了些东西,想带了薛小公子进密林。 书生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幕,此时不干了,拦住了想走的刘易财:“刘老爷想撇了大家,自个儿带这位小公子去别处吧?” 他冷笑几声:“你当大家都是傻子呢。这位小公子坐在马上,不怒自威,肯定出身极贵之家,却混在我们这些人当中行路;已被众护卫接走,现在却孤身一人返回,他的护卫分明被人杀死了!你想让我们照旧前行,是想让我们引开他的敌人,代他而死!” 车上众人一听,顿时都喧嚷起来,纷纷下车拦住刘易财。 “谁说贵公子的命就比我们值钱?”带佩刀的壮汉冷笑,“现在也是不如这雪林中的野鸡了,不如我干掉他,帮刘老板了了麻烦。” 这人说干就干,竟想拔刀。 书生按住了他,劝道:“这路上不平安,不可再惹事,累了大家。” 刘易财见状,吓得冷汗直出,跌坐在雪地里。 书生冷笑一声,拉起了他:“上车,赶路!” 刘易财被扯到了马车旁,不由自主回头看几眼那人,见只捂紧了自己,一动不动的站在密林边,像是吓傻了。心中不由叹息:高贵又怎样?没人护着,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身为高贵的嫡子,却斗不过庶兄,被逼到如此地步! 那薛家庶子肯定非常厉害,到了这里了,都敢劫杀严家的人! 他打了个冷战,心想离了此人,也好。 可一想到带他四天就是一袋金珠子,救他一命,恐怕—— 兰州严家看样子对这外甥极好!看看那些来接的人的神色和动作就知道。 他挣开书生的手,来来回回剁了两回脚,终于下定决心。 他将那袋金珠子掏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各位只管上路,我这几位仆从都会拳脚。如平安到达兰州,这袋金珠子就是你们的了。” 众人的惊呼:一袋金珠子! 谁能经得起这样的诱惑?马上围了上去。 书生拍拍衣襟,微微一笑:“这般大方,奇了!” 他一使眼色,壮汉便与他一起向靠在树上的薛小公子走去。 “薛小公子!”书生听力好,早已知称呼,当下便开了口招呼。 薛小公子抬起头来,撩开些斗篷,目光炯炯的望着他。 书生猛地愣住,一下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走近两步,又两步。 他的眼中一下子泪花涌动,连手都不由自主的抖了。 书生起先也觉得此人怪异,心中也猜到他恐怕是被人追杀,却一直没将眼前这低头垂首,裘帽盖头,病殃殃的,瘦骨嶙峋的“薛小公子”与心中那神祗一般的人联系起来。 是谁下的毒手,竟折磨到人到这种地步! 对面的人的脸只剩下一双眼在乌凌凌的转动了,仿佛有人用刀一下子削去他的肉,只剩下突出的骨头,在风中随时会倒下的瘦弱的身架——怪不得来接的人一时认不出。 他踉踉跄跄的跑过去。 薛小公子的眼神却一瞬冷厉无比,示意了他一下。 他全身热血一瞬间凝固了,当下立足,带着身边的壮汉回转。 他马上回到刘易财的身边,跃身而起,一下子夺过了众手争夺的钱袋子,欢呼一声,跃回到车里。“真是金珠子!横财天上来,这辈子不用愁了。” 他将钱袋子往车中间一扔,自己先跃了进去:“刘老爷,谢谢了。” 车内的人望着倒出来的金珠子在一瞬间目瞪口呆后,马上醒悟过来,蜂拥而上。 “住手!平分!”有人冲着扭在一起的人叫。 车内一片喧腾。 等好不容易数完金珠子的数目,有人发觉过来,车子已去了老远了。 “放心,改道了。只是头不要钻出来,免得被人发现。”壮汉回头冲着车内一阵喊。 车内一片兴奋夹着焦急的叫唤:“走小路!走小路!” 壮汉却宛若未闻,驾着马车往着大路狂奔。 书生这才皱起了眉头,他知道那人的体力已到顶点。迟一点,恐怕无法支撑。 那人何尝如此狼狈过?得用斗篷遮盖全身全脸,掩藏踪迹行路。即使是在少年营里,小小的他不堪严酷的训练,倒在地上,没有人伸手,他也会马上爬起来,站立如松,眼中尽是生来具有的骄傲与不驯。 他是西部大地的神邸! 书生的眼泪尽出:“杀死这些狗娘养的!” 是的,马车被人拦住了。只是,来人碰到了两个近乎疯狂的反击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转入密林 刘易财见马车去远,心中一松,禁不住抹了几把冷汗。 刘易财转头对着垂着眼的薛小公子连连叹息:“小公子幸亏碰到老朽,否则要是遇到这些惟利是图的,该怎么办?” 薛小公子重重的咳了几下,整个人的背都拱了起来,他不以为然的笑笑:“世上哪有这么多坏人?就是家兄,也是被人挑唆了,认为我会独占财产,要他性命,才会对我下手。” 刘易财的一双小眼看着他:“小公子,不是老朽多嘴,巨利之前,就是亲骨肉,也会操刀窥视。小公子被长兄所囚,又一路追杀,早该醒悟了。” 薛小公子摇头:“人人都有向善之心,之所以操刀,是怕别人先要自己的命。” 刘易财无可奈何:“小公子心善。吉人天相,肯定平安。” 薛小公子也不再答话,带头往树林而去。刘易财怎么舍得放弃这天上掉下来的“财神爷”,赶紧小跑几步跟上。 两人穿行在茫茫的雪林中,深一脚浅一脚,高高的雪堆有时堵住了去路,只得绕路而行。 天地一色,只有高耸入云的松林笔直挺立,不时有大块大块的雪花“扑簌簌”从树梢而下。 薛小公子拿了根树枝,也扔了一根给刘易财,径直走进茫茫的雪林中。 他先在前示范,将身后的脚步用树枝扫平。刘易财看了一眼,不觉对这黄瘦不堪的薛小公子另眼相看:大家公子懂得多! 两人向密林深处兴趣。不久,他们留下的一点痕迹也被厚厚的风雪掩盖了。 薛小公子还是颇出刘易财的意外,瘦弱的他看似随时就会倒下,但一直跟着刘易财,不紧不慢的前进。 “小公子,先停停。”漫天雪花中,刘易财喘不过气来,“让老朽想想具体方位。” 薛小公子默不作声的停在一边。 一会儿,喘过气来的刘易财就重新带人上了路。刘易财是这一带的老江湖了,他在前带路,轻轻松松的指出风雪中的树木上的记号。 “这些红绸子,就是标志。沿着红绸子走,不会有陷阱。” “这里树上的红绸混着黄绸,外面不远处就是小路了。” 薛小公子突地笑了:“原来你老是这带的山头王。” 刘易财长叹:“跑兰州都跑了一辈子了。有时为了就近购货,就会转到这带来。小公子出身富贵,自然不会知道下面的人是何等辛苦了。老朽的家庭看上去有几分家产,其实人口多,过日子很不容易。” 他说话半真半假,想探探这薛小公子的口气。 薛小公子淡淡说:“现在西部饿死冻死的人不知有多少,你老就知足吧。” 刘易财听他的口吻有些怒气,倒是不敢说下去了。这薛小公子说话客气,但神态冷淡,让人畏惧。 第三天,薛小公子在山间的一户人家起不来了,就让刘易财歇息了一天。 刘易财答应了,问薛小公子:“怎么还不见严家的人?” 薛小公子开玩笑:“不知是否被我大哥全杀光了?” 一言之下,刘易财吓得小眼都瞪圆了。 其实刘易财行了一段路后,心中已有了其他想法。 他非常后悔听到严家就行事了,没打听好这薛小公子的趁着父母双亡时机,独占财产的庶兄到底厉害到何等程度。 兰州严家之富贵天下皆知,但严家震慑人不仅仅是富贵之家,而是严家的势力。行走西部的车队都有自家养的护卫和保镖,在安西军中有一定的人脉。严家这方面的势力更胜其他人一筹,据说西域之外的高原,羌和鹘所掌控之地,严家的车队都经常到达。就是官家,有一些解决不了的事情,也找严家帮忙。 严家派出的人马居然被薛大公子干掉,这薛大公子的实力是何等强大。 孰知最后谁胜谁败? 如今严家又迟迟未来人,他觉得不应该马上将薛小公子带出密林:省得到时人财两空,说不准将他的命也带进去了。 他觉得最好把这薛小公子握在手心里行事,这样可进可退,才有可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这薛小公子看样子只剩下骨头了,又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还不好对付? 果然,第四天,他提议早一点歇下,薛小公子也只听从他安排,让他带着,去找了家山林深处的人家过夜。 深山人家多淳朴,热情的将这赶路的“主仆”两人安排在后房,就自己一家关门睡觉了。 于是刘易财便起了贼心。半夜时,薛小公子听到了撬门声。 刘易财圆滚滚的身子刚小心翼翼的摸到床边,不知什么东西飞过来,他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薛小公子睡了一觉,懒洋洋的起来,拖地上的刘易财回了房。 刘易财第二天出房门见到若无其事的薛小公子跟他打招呼,吓得两腿直抖。 他想了又想,觉得这瘦得只剩下两只清凌凌的大眼睛在转的薛小公子实在没什么值得担心的,昨晚肯定是碰到某个路过的神灵了。 阿弥陀佛,果然不能起歹意的。刘易财心中哀叹。 他找到了一块地儿,赶紧跪下,连连磕头,许愿神灵,去了兰州,定给释康大师的容难所捐三百两银子。 刘易财老实了,尽心尽意的安排薛小公子往兰州的行程,带着他往兰州赶去。 薛小公子在第五天宿下时,突地丢下一句:“要不,你自己出去。找到严家,自然会有赏银给你。” 刘易财一听,哪里肯:这样的财神爷一生中只能遇到一次,要不他为何要把老命都搭上。 “走吧。”薛小公子淡淡的劝说:“不要等我兄长过来,他不会放过你的。” 刘易财不挪步:“小公子的兄长会有这等势力,敢跟严家作对?” 薛小公子笑了:“刘老爷,事到如今,你也不要管太多了,只管有没有赏银就行。” 刘易财的一双突出来的胖眼珠子一转:“刘易财哪里会是这样贪利的小人。倒是小公子要好好想想,没了老朽,定会死在密林。” 说到后面一句,隐隐带着些威胁了。 薛小公子默不作声,大概心中畏惧了。 刘易财恶心尽起:这薛小公子哥哥这般厉害,定是富贵滔天。不如将此人绑架了,勒索个好价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野庙寻人 刘易财的心眼又活动起来了,带着薛小公子尽拣荒山野路走,弯弯绕绕的,这薛小公子大概没有方向感,跟着他打转。 刘易财心想:即使严家真派人来,也早被绕晕了。 刘易财何止熟悉这一带,他本是这一带一个头脑活络的山农,后入赘刘家庄的。 只是薛小公子明显气喘吁吁,不比前几日的劲头,没走多少路,便要求停下歇息一下,后来干脆不走了。 刘易财想背他,他居然拒绝了,理由很简单: “气味会熏着我的。” 刘易财肚内骂声娘,可也不敢得罪他。 此人目光一旦冷起来,比得上屋檐下早晨挂的坚硬的冰棱子,锋利得好像会穿进他五脏六腑里。 他被这清凌凌的空空的眼一望,立时就惧缩得不敢动弹,好像全身的胆量都被冻住了一样。 刘易财不由自主的想:有时在这年纪轻轻的薛小公子目光面前,自己就像一条狗一样不由自主的谄媚巴结! 他蹲下身,把包袱解开,拿块饼出来衔着,想填填肚子。 薛小公子一声呵斥:“饼渣都掉到地上了!” 果然芝麻掉了一地,刘易财肚内骂了声娘:这有什么打紧。 “快捡起来!”薛小公子厉声道,“找个地方埋了。” 刘易财本不想理他,但一看他的眼神,马上打了个寒战,干脆赌气的一一捡起,扔到嘴里。 世家公子就是世家公子,规矩就是多,逃难都改不了清贵样,战战兢兢的刘易财只能这样腹诽。 薛小公子自己歇够了,才站起掸掸袍上的积雪。 “你过来。”他对缩在一边的刘易财道。 “你可知些兰州严家的事?” 刘易财觉得奇怪,就狐疑不定,口中答道:“严家在丝路上赫赫有名,他家的马队庞大,经常出入西域及以外的高原,据说连羌也常去,也与涂罗火人打交道,运来的东西也不仅在安西府这带出卖,更多的是运往上京。” “天下财富,沈家三分。沈家的财富甲天下,但沈家侧重于船队与海外;严家在西部经营多年,店铺林立各地,这一带的势力不亚于沈家。” “小公子勿急。这条路上,严家的店铺和车队到处都是,此时应早有人得知,报到严老爷那里去了。” 薛小公子慢慢的咧了一下嘴:“原来如此。家父家母去世得早,家里是大哥当家,我连严家的信息都不是全知,只知是兰州首富而已。” 刘易财心中一叹:真是千贵万贵的不知世事的太师府嫡子。只怕那庶兄早就做好周密的准备,掌控了这弟弟,封锁了一切的信息。严家是好对付的吗?恐怕任何一个人都会严阵以待。 这薛家大公子是薛府当家人,定是赫赫人物了。 刘易财心中有数了,就是神灵也吓唬不了他了,他带着薛小公子慢慢的转进了深山密林深处。 那薛小公子也不耍脾气,任他带着转来转去。 走了一天,到了晚上,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刘易财发大财的机会到了,他心中一阵振奋。 薛小公子大概转晕了头,连声问话都没有,一直到了处野庙歇下,他居然也没发一声。 荒芜的古庙破烂不堪,只有一山神木塑像话,径直起身,往荒破黑暗的大殿深处钻了进去,如同门外的寒风闪了一下,“嗖”一下没了人影。 后面有山门“吱呀”“吱呀”几声。 只剩下大惊失措的刘易财。 果然不一会儿,门口清冷的雪地上出现了一个人影,若无其事的走进野庙。 此人白裘锦袍,一张俊脸如同美玉,一双凤眼在黑暗中,墨黑色的眼珠仿佛凌凌发光。 刘易财直了眼。他看着此人的一尘不染的白裘就这样扫过黑漆漆的荒庙的枯枝烂叶,拖着灰土而进,心中直呼“阿弥陀佛”! “人呢?”此人仿佛一下子就到了他面前,冷冷的问。 刘易财毕竟老奸巨猾,一下子反应过来:“公子找谁?老朽独自一人赶路,哪里来的他人?” 此人一动也不动,一双凤眼一下子厉光四射,身后闪过一条人影,一把扼住了刘易财的咽喉。 “要生还是要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野庙杀人 刘易财的眼睛霎时翻了白,过了一会儿对方稍松开手,他才缓回半口气来。 “大爷饶命!”刘易财知道这回碰上了杀人不眨眼的真神。 “人在哪里?”穿白裘的没眨一下眼,一双凤眼里都是冰冷的杀气,足以让刘易财胆寒。 刘易财心中直骂自家:早一点送人出密林给严家就没事了,活该! 薛小公子已逃走了。他刘易财一旦说真话,没了用处,恐怕马上会没命。 他本来就知道:万一是薛小公子的哥哥出价高,钱财没到手和他自己没跑路前,也不能给人,否则他就死定了,对方连弟弟都杀。 他现在只指望拖一下,那薛小公子能逃远些,碰到严家人,而这些人会留着他,带着他寻人。 他痛苦无比:只能指望严家杀了这些人,救他了。 他点头哈腰,满脸堆笑,连忙指着山神像,“刚才确有一人在庙中,小的见他突地躲到山神像后了,当时还吓了一跳。” 他面前的人,一双黑漆漆的眼珠盯着他:“敢有一字假话,杀了你!” 他连连摇手:“不敢!小的不敢!” 此人也不多跟他废话,转身一人往大殿深处走去。 “这么脏的地方,你还呆着干么,出来吧。”此人语气轻轻柔柔,对着佛像后说。 没人应他。自然。 “你身子都这样子了,小心冻着再落下毛病。”此人用哄孩子的语气说来,“暖炉都让人带着过来了,快出来暖暖。” “这次不带你回去了。你养好了身子,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此人却不像是杀弟弟的人,倒像溺爱弟弟的兄长。 刘易财却吓得软瘫在地上:果然是薛小公子的哥哥追来了。 此人俊美无比,却让人望而生畏,但又不知畏从何来。 仿佛一望他,心头就会发怵,双腿就会不由自主的发抖。 那薛小公子,有时说话行事,连神态都酷似这兄长。果然是世家公子,都冷傲逼人。 “去江南好不好?哥带你去听苏州小曲儿,给你一条大船,你领着哥哥玩去。”声音中有了颤抖,“哥后悔了,你出来吧。” “你不知这段日子哥哥是怎样熬过的。你出来吧,以后哥一定让着你,这辈子决不动你一指头了。好不好?” “你一定要走,也行。给你带了补汤了,你喝几口,再到兰州,爱怎样就怎样,只要带足药和必需品,如何?” 回答此人的只有脚下的老鼠的“吱吱”叫的声音。 只是刘易财听着,惊觉上了刘老三的当:都这时了,这薛大公子如果想杀人,干脆动手就是了,用得着这般哄劝么? 这面如美玉的俊公子叹了口气,伸手往塑像后探去。他的手上除了成片的蛛网,什么也没有。 俊公子一把撩起香案正面的桌布,看了一眼,随后推倒在山神塑像前。 香案下面的小老鼠全部惊着了,一下窜出,“吱吱”的叫着,在此人脚边打了好几个转。 俊公子瞬时脸色铁青,冰冷得可怕:“点火,立即搜索。” 扼住刘易财脖颈的是一个毫无表情的黑衣人,一双灰眸,一道刀疤,在灯火下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稍稍一用力,刘易财就大叫一声:“放开小的,小的知道上当了!” “放开他。”俊公子命令,“此人熟悉地形,颇有胆量,像是筛选出来的。” 刘易财一听此话,连连磕头:“小的一辈子都是卖山货的,先是这林家坑的山农,后入赘到刘家,哪里参加过什么筛选?也不曾与贵人交往过,这小公子是刘家庄的刘老三带来的,说是上京薛太师太傅家二房的嫡子,搭小的马车去兰州,小的就只赚个马车费而已。” 他的脖颈又被提起,快断了时,又稍稍能透出一点气来了,随后又扼紧了。 他吓得大叫:“小的都说!” “小的贪图些赏银,想带他到兰州严诵家去。小的不知他是跟大公子吵架跑出来的,以为他真的是被大公子追杀的,起了同情之心,望大公子明察,饶小的一命。” “你留下的痕迹表明,你已领着他到了密林口了,为何带他绕回来?”俊公子的凤眼里顿时杀气腾腾,“你是起了黑心了,想绑架了他!” “敢把手伸到他头上,朕先剁了你的手!” 他一听这自称,恐惧得全身每个毛孔都耸立起来。他的手马上被按到地上,快速被剁了下来。 他被放开,在地上痛得打滚,身上突地有了气味。黑衣人抓起了他,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在火光下狰狞如索命魔鬼。 “人去了哪里?最后一次!” 刘易财吓得拼尽力气大叫:“饶命!大爷饶命!人往后门去了,这回小的不敢骗你了。” 刘易财的脖颈马上断了。果然是最后一次。 有人像鬼魅一般的飘进来,对俊公子说:“启禀皇上,脚印往后门,直向密林。” “他是不想要命了。”他低低叹气,语气悲伤,“是朕心急了,追得太紧。他本来还想带着熟悉此路的人,避开密林里的野兽和陷阱。现在,他什么都不顾了。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要是伤了他,都不用回来见我了。” 白裘一闪而过,出了野庙,甚至角头有一点拂过下面缩躺在两只神脚间的人。 山庙里的人一下子走得干干净净。只有庙外的暴风雪刮过的骇人的呼啸声。 从自己的脚印里一路倒走回来,紧卷起大氅,缩在山神塑像脚下的他蜷起了身子,干脆睡了一会儿。 反正这暴风雪之夜,他也没处去。 直到一只老鼠重新在他耳边“索索”,吱咬着牙齿,他才醒过来,赶了一下。 他在黑暗中愣怔了一下,总算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地。 他以为自己应该有泪,可摸一摸自己的眼角,是干涸的。 他出来时,四周寂静,明月当空之下,暴风雪席卷一切,天地唯有他一人。 孤独之意漫天卷来。 他想起那雪白无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裘,看看一身狼狈不堪的自己,叹了一口气,重新回到野庙,缓缓躺下,闭上眼睛,雪夜冷得浸入骨头。 真是无边无际的寒,让人看不到希望。 就像那些被囚禁在暴室的日子:心中阴寒,冷饿交加,闭上眼睛,不知下一刻是否会来人,打算如何折磨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似梦非梦 黑暗中,有笑声传来。 那是辉煌明亮的乾坤宫,那人在软榻上拥着他,亲昵无比。 “别怕。”那人总是温柔款款,哄着他,“你忘记好了,这一切都是朕干的,和你无关。” “以后朕把你安置在身边,没人敢打你主意。你养好身子,等春天到了,朕带你下江南。” “想要什么?你乖乖的吃饭。身子好起来,自然想什么都会有了。” 后来有一天,那人突地过来内殿,将他从榻上扯起,扔到了地上。 “朕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竟狠毒到这种地步!”那人将一包东西扔到他面前,“这是什么!你说!” 他被连连打了几巴掌,后被扼住喉咙,直至昏迷。 “朕本以为你失忆了,对你百般呵护,原来你是假装的!你居然敢下这样的毒手,还敢让朕亲自动手!你是不是人,有没有点人性!” “朕要让你尝尽世间的苦痛,让你知道,没有朕护着的日子,是怎么样的。免得你再忘了过去!” 后来,他很害怕那人,以致于看到此人就毛骨悚然。 为什么不一刀杀了他?却只是如此折磨他?他有时壮起胆来,愤怒的转开头,质问。 因为他无数次痛得只想死去,只想闭上眼,终结自己,此生不再见到此人。 “你不能死,你欠我两条人命。这样狠毒,怎么能悄然解脱?”那人语气狠戾,却是温柔的一笑,“不过你还是忘了吧,这样你会舒服些。” “白眼狼。改不了的心狠手辣,你逼得朕跟你一样,快疯了!”那人笑得温雅柔和,却一掌清脆的击在他脸上。 随即那人又心疼了,抚摸他的脸:“你为何偏偏是你,让朕下不了手,霍昭智!” “不要叫我这个名字!”他疯狂大叫,“我告诉过你,我不是他!我不要做他!” 他只不过是个替身而已,那人却偏偏不放过他! 那人笑了,一把掐住他的脖颈:“可你的骨子里偏偏是他,凶厉没有人性。朕养大了一头白眼狼,你设计朕,你逼着朕朝着你的圈套走下去,和你一样干下这等灭绝人性的事!” “你知道他死时有多痛苦吗?朕看着他喝下去,他死不瞑目,你很快意吧?”那人轻描淡写,仿佛是小事一桩,眼中却杀意顿起。 只是始终没有下手。 很多的事他都模糊不清了。 只记得有一次,他等到了不见了一段时期的那人,大笑起来,笑得声嘶力竭,直至晕厥。 有人按时让他喝药,八个伺药侍卫常按不住他,打伤了一个又一个。 他要那人,看着他喝下去。 只要那人来了,他就当着那人的面,一饮而尽。看得那人几次崩溃,泪流满面,不能自己。 终于有一天,那人砸了药碗:“不准喝!” “昭智,一了百了也好。”那人终于下了决心。 死到临头,他反倒不怕。只是冷静的嘱咐:“要一下子。快些。我怕痛。” 那人却看着他的一双依然清澈而空灵的大眼,手愈来愈紧。 他静静盯住那人,觉得终于可以解脱了:真好! 那人放开了手,冷厉厉的一笑:“像朕和你,想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却换了口吻,温柔的说:“答应朕,要活下去。我们要天长地久的在一起。” 温暖的吻又盖下来,他觉得身上一轻,衣裳尽被褪去。那人的手轻拂过每一处:“你要好起来,你不知自己以前有多好看。” “你即使这样了。”那人的笑容可融化一切冰雪,“朕发现,还是喜欢你。你放心好了,朕会护你一生一世。” 那人掀开被子,搂着他,铺天盖地的吻下来:“你要活下去,否则朕也活不下去。” 有一天,那人抱来一个孩子给他看,想哄他:“你好好看一眼,这是我们的孩子。朕先前怕他不能成活,不敢告诉你,后只是愤忿,瞒着你的。” “你以后好好在宫中养他长大,等他长大了,朕带你出宫,想去哪儿就哪儿。” 只是他这几日清醒了不少,明白了一些事了,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了。 趁着那人不备,他一把捞起包裹,想砸到地上。 “两个男人的孩子?”他怪异的笑起来,“皇上,你疯了。” 他看着对方的一双凤眼悲哀欲绝,渐渐又变得杀气腾腾,心中大惧,现在的他很想活下去。 “皇上别杀我,我不敢了。以后,皇上想让我怎样就怎样。” 他觉得自己的脸皮够厚,为了活下去,他能有多贱就有多贱。 “你嘴巴总是会哄人。”那人果真轻轻的笑起来,眼中褪去杀气,却悲凉一片,“小骗子!” 那人又轻轻的吻下来:“不过,你这话朕爱听。朕也很想你能好起来,只是你自己不愿。” “你在无意识的糟践自己。即使是世上最好的药,也是没用,昭智。”那人悲哀的说。 他的头痛得很,实在倦极了。倦得不想再搭理任何人,于是闭上了眼睛。 日子总是这样反复。 两人有时缠绵缱卷,那人看着他的眼,说尽世上温柔动听的字眼。 那人有时恨不能杀了他,甚至好几次将手放在了他的脖颈处,扼紧了。 实际上,他觉得自己早就疯了。他居然这样过下去,明知对方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他依然与狼共处,依然想靠姿色活着。 直到有一天他光着脚,挣扎着下了床,在镜子前发现自己瘦骨嶙峋的脸和身子,真是触目惊心。 他大叫一声,打翻了镜子,放声大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过来搂住他,问他:“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自己明白了没有?告诉朕。” 他恨不能咬死抱住他的人,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他的嘴中都是鲜血。但那人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你恨朕,恨不能把朕五马分尸。但是在这世间,只有朕才会这样不顾一切的维护你。” “你须明白,朕过去所做的,只不过是想让你和朕能活下去。” 他出宫前,那人倒是跟他做了深谈:仿佛他还是一个正常人。 “朕和你都上当了。”那人悲哀的看着他,眼里的痛苦深深的震撼了他,“朕要治好你,要你想起来,你是谁。” “只有这样,你才会有勇气活下去。” “朕确实对不起你,但不至于得到这样的下场,霍昭智。” “朕等着你,清醒过来杀死朕。”这是他陷入黑暗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噩梦醒来 其实有些事,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那人是——大魏永贞帝李恒。也知道自己曾经昏迷过,差点死去,被李恒带到了上京救治。 当他陷入昏迷,在无尽的黑暗中时,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光头赤脚的和尚,在无尽的荒野上奔跑。 他甚至可以觉察得到脚下的野草瓦砾,刺痛脚底。心中的痛,痛彻心扉。 头上的暴雨,洗涮着他在尘世的最后记忆。 在黑暗中,只有无穷无尽的孤独和恐慌,逼着他奔跑不息,直到黑暗的镜头。 有人高宣佛号,穿透四周,沉沉黑夜,似有金光闪烁,一路指引着他向前。 “归去来,魔乡不可停,毕此生平后,入彼涅槃城。” 他不由自主的跟向声音,越跑越远,直到涛涛的大河挡住了去路。 流水中,隐约有渡船过来,舟子一站一坐,歌曰: “三千世界菩提在,万丈红尘终成空。” 他的心一空,终于不再绞痛,迎着清风,飘飘欲去。 可后面响起一个醇厚的声音:“你去哪儿,回来!” 他的赤脚已踩在水面上,陡地一震。 “回来!”一连声的呼唤,是那么的熟悉。 他迟疑不决间,黑暗的天空中突然雷声恐怖,大地在他脚下颤抖,天空中有怒佛在吼:“孽障,还不回头!” 他生平最恨这称呼:为什么无知的年幼的他就会一直是“孽障”,一次又一次的差点被杀死? 于是连连冷笑,反身就走。 两个舟子突地变身厉鬼,架舟平地而起,一人划桨,一人试图拉他上船。 他最恨这种虚伪欺骗,当下弯刀陡起,杀! 一瞬间,天地间鲜血纵流,闪出无数厉鬼,哭号着围上来,向他索命。 他大怒:“敢拦路者,死!敢索命者,孤将让你们永不超生!” “你已身在地狱之门,还敢反抗!”怒佛数落,“你手上鲜血淋淋,当永下炼狱,受尽生之苦,死之痛!” “孤杀人,是因人犯孤国土,屠孤百姓。你口宣道义,却无视苍生万物,骗人入地狱,当先下油锅!” “你杀父,克母,害第,也是为了国土?” “没有!统统没干过!”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佛陀原来是随便诬赖人的畜生!” 怒佛大怒失色:“你将魂灵无存,天地之间,永失踪影!” “谁敢!朕立马屠尽僧众,推倒寺庙,践踏金身,让世间无佛!”天地间另一声音起。 “回来,昭智!”那熟悉的声音唤他,“不能再向前了!” 可哪里是前,哪里是后?脚下只有血海漂浮。 他的手上佛光大作,佛光中,有人也不断宣佛号:“阿弥陀佛,小王爷这边请。” 也是个光头的和尚,慈眉善目,他看着面善,就跟着一路走。 “昭智,快点回来!”有人大喜过望,“回来!” 他跌跌撞撞的越过山峦和海洋,一路呼唤着他回来的就是这声音。 那在梦中一直呼唤他回来的,正是坐在床边的弯腰抱着他的那个仍在不断呼唤的年青男子。 阿弥陀佛,天下居然有这般俊俏的男子,眉目如画,飘逸俊朗,一双凤眼似笑非笑,又脉脉含情。 他直呆呆着眼,眨着睫毛,对方一把捧住他的脸,声音嘶哑而颤抖:“你总算——回来了!” “昭智,是大哥。”那人连声说,“大哥在这里,你不用怕。” “不用怕。快点忘了那些梦,那些都是幻觉。” 幻觉?那这人怎么知道? “哥!”他下意识的模模糊糊的发出点声音,知道这人肯定疼他到心底,才会想尽办法,跟随到地狱之门,唤他回来。 那人俊脸动容,大喜过望,连连应了,将他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 坐在床头的人笑起来,眉眼都像是在春风中绽放开来。他不由自主的也扯动嘴角,笑了。 阳光很温柔,一枝腊梅含苞在窗头。 微风在吹拂,苞儿突地绽开了一朵。甚至他能听见外面有清脆的鸟啼。 从无尽的黑暗的噩梦里醒来,能看到这一切,当时的他觉得自己很幸运。 那人站起来,去外面折了一支,放在他枕头:“以后,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尽开颜,一生都平安了。” 那一刻,他想:有这样的哥哥,他一定努力的活下去。 三天后,一个黑塔塔的身影进来,行礼后站在了一边,眼睛惊喜的望着他。 他的头有些晕眩,但看清了来人。 喂着药的李恒擦去他嘴角的药汁,看着他的眼,笑着安慰他:“记不起了?你头部受了重伤,可能要过段时间才想起。这是你的贴身侍卫初月,在会盟山,是她救你出来的。” 他盯着这又黑又粗又高又大紧抿着嘴的侍卫,嘴角挪动了半天,在众人的期待中终于发出了第二句模糊不清的声音: “女的?” 李恒弯身抱住他,跟他一起笑得初月黑色的脸变成黑红:“总算会说两个字了。” 十天后。他躺在床上不耐烦,对侍女锦兰道:“扶孤起来。” 锦兰大喜:“王爷会说四个字了。” 他不由瞪了她一眼,半天才问:“初月?初月这名字是谁取的?” 实在不配那黑塔塔的侍卫。 “是王爷亲口取的。小王爷还有一近侍,叫‘出云’。”锦兰说话细声细气。 他不禁笑得那个春风荡漾:“初月出云,是孤亲口取的?看样子孤有几分才气。” 他一笑,一双清澈的眼溢满了笑意。室内的气氛马上一松,床边站立的几个侍女都互望一眼,低低的笑了,锦兰也温柔一笑: “可不是。王爷在安西府,是有名的才子。” 有名的才子?风流才子吧。 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乍一醒来不久,就发现锦兰有一双极美的手,十指柔夷尖尖,如同温玉的肌肤,几乎盈盈发光,他一把就捏住了,在她手心抚了一下。 “王爷!”锦兰低低的叫了一声。 他才反应过来:刚从死门关回来,激动了点。 他扫过床前的几个美婢,风情各异,个个婀娜多姿,谁选的? 好人啊!大大的好人! 正在为他拔针的人皱起了眉头,没好声气:“好好歇着,不要乱动。” 他对这唯一对他不客气的人非常感兴趣,等人走后,马上问锦兰他的来历。 原来是他的舅舅沈浔,是当朝的左相。 他问锦兰:“为何孤记不起这些人了” 锦兰泪水盈盈:“王爷是头部受伤了,还未大好呢。王爷放心,你需要知道什么,尽管问奴婢,奴婢会尽量不让别人察觉的。” 他微微一笑:“好姐姐,有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大哥李恒 据锦兰说,他是安西王爷霍昭智,在西都大战中大获全胜,亲自带兵追杀余下的羌军,在会盟战役中后脑部受击,昏迷不醒已两月多。 “皇上得知消息后,亲自去安西,将王爷带到上京医治的。皇上自幼被追杀,挂名王爷已逝的长兄霍昭武,在安西府长大,王爷是从小由皇上带大的。除了沈相,皇上下旨搜笼了全国的名医,斟酌下药,才把王爷从鬼门关上救回来。” “这是谁的房子?谁在护卫孤?” “这是皇上的月影山庄,皇上亲自派的护卫。奴婢,一直是王爷的贴身大丫鬟,也是王爷的奶姐儿,当时,皇上命令奴婢跟着你来。” 这信息所涉及的范围实在太大了。他一听就觉得累极了,闭目养神去了。 他弄清楚身份后,发现答话的都是锦兰,那四个风采各异的美貌小婢不敢与他多说一个字,心中就基本上有数了,也不问话了,省点精力养神。 他是聪明人,很是配合沈浔等人,该喝药时喝药,该用饭时用饭。他尽量多吃,即使胃口极差,食不知味,他也会努力嚼碎了咽下。 沈浔那张老是板着的脸,终于也有了几丝笑容。 他的大哥——永贞帝李恒确实对他很好。好到出乎昭智的意料之外。 李恒几乎每天都会过来看他。试药喂水,甚至连洗漱梳理都会亲自伺候他,细心的为他打理一切。 “皇兄不要再做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一国之君做这些,传出去总不好。” 李恒笑了:“你打小就跟在朕身边,是朕带大的,这些事朕不知做过多少遍了。” “你自管放心养好身子,这里安全得很,别说传言,就是一个字也传不出去。” 他看着李恒一双勾人的凤眼,发现这双眼里都是自己小小的影子。他满足的笑了。 李恒确实做得很自然,他自己反应也很熟练,想必以前确实亲密得很。 李恒渐渐下了朝就马上过来,甚至连奏折都带来了,坐在窗边的榻上批改。等他醒来,下榻来亲自伺候洗漱。 李恒帮不耐躺在床上,也起来在房里走几步的他扶上几步,帮他按摩双腿双手甚至全身,凡是别人不好做的他都做了。 “有知觉了吗?”李恒做得很自然,一块一块肌肉在李恒温热的掌心下开始有了知觉,他渐渐觉得四肢确实是自己的了。 “熬着点,你得早点动手脚才行。”有时李恒的一双凤眼中心疼得像剐肉一般,但还是帮他尽力拉开手脚的幅度。这些事情也只有李恒做的,李恒做起来非常熟练,力度也控制得很好。 “哥!”他终于第二次如此唤他,带了些许鼻音:痛的。 李恒却心疼得将咬紧了嘴角的他搂在了怀里。 “以后,绝不让你再遭这样的罪了。”李恒喃喃道,“绝不。” 只是慢慢的,有时李恒晚上也留宿这月影山庄。 “这月影山庄离皇宫很近。朕当初就是特意为你建的,因为在安西府就有一座月影山庄,你经常赖在那里,不肯下山。” 他看看四周的摆设,有熟悉之感:“这摆设也是一样?” 李恒笑了:“是的。朕画好了让人弄的。” 怪不得在这里有一种懒洋洋的舒适之感。他扔了一下一个软垫,发现上面绣了精美的梅花。 “安西府的月影山庄也有很多梅花吗?” “没有。只是你很想有。” 李恒抱住他,轻轻的唱:“冰清霜洁,昨夜梅花发。甚处玉龙三弄,声摇动,枝头月?梦绝金兽,晓寒兰烬灭。要卷珠帘清赏,且莫扫,阶前雪。” “还记得这首曲儿不?当时你对着朕唱过的。朕盖这月影山庄时,眼前尽是你撒娇的样子。” 撒娇?这词用的。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小时真是幼稚。 李恒熟练的帮他宽衣解带,抱起他,放进了被子里,熟矜的帮他躺好,在枕头上将他头上的玉冠卸掉。 “用带子吧,玉冠重。”李恒吩咐锦兰,“衣服也给他穿舒适些的,棉布最好,别光顾着好看了。” 他忍俊不禁:这当皇上的哥哥居然懂这些。 李恒的一只手搂着他的背,另一只手叉开,伸进头发里,熟练的抚摩着他的头上的穴道。 “好好睡一觉。朕离开安西府,接到你的信,你说你夜里不敢合眼,生怕睡着就醒不过来,见不到朕了。你不知朕看到那信时的心情,真想一下飞到西都,带回你。” 李恒眼里隐隐有泪:“这两年,也不知你是怎样熬过来的。你每来一封信,都是在剜朕的肉。” “朕深恨自己,当初没及时将你带走,你这副样子,简直是对朕最大的报应!” “霍真比朕想象中的还可恶!他让你亲上战场,差点死去,朕恨不能杀了他!” 他甚为感动:这样的好大哥,就是亲大哥,也只怕比不上了。只是这样指责他的父王,也过了些,据锦兰一一说来的霍家人物,原来他父王竟只他一个儿子,他不上战场谁上? 不过他没说。李恒已哑了声音。 想必以前这大哥,对他实在很疼爱。 连按穴道都内行得很!舒适得他只想舒口长气。 “脚儿冰冷冷的,气血实在不足,要好好调养一下。”李恒用手暖暖他的双脚,将他冰冷的手放到自己的衣襟里。 他别扭了一下,李恒的胸口暖和,他冰冷的手指一碰上去,连他都觉得李恒的身上的毛孔在瑟缩了一下。 李恒身上有好闻的熟悉的香味。他凑近了,想弄清楚,被李恒一把搂进了怀里。 “睡吧,做个好梦。小时做了个好梦老是把朕推醒,非要细细描述一番才重新入睡,朕抓狂过无数次。后来你不在身边了,朕却一夜接一夜不能入眠。” 他一下子不别扭了,笑得开心:“皇兄是不习惯了。” “就是,老是惦念你这小无赖。”李恒刮了一下他鼻子,“总算又到朕身边了。” 他内心感动,主动移近。李恒却推开了他些: “躺好。把腿伸过来。” 他大笑:“皇兄,昭智长大了。” “长大了?”李恒取笑他,“照旧踢被子。幸亏朕马上运用了当年的法子,夹紧了你的腿睡。不知这两年,没朕,夜里着凉了多少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失心之症 他一夜温暖。有时醒来,在留着李恒体温的被窝里想想这位皇兄半夜的喂药倒水,无所不伺候,觉得为难了这黎明赶回大魏宫上朝的皇上大哥。 他终于忍不住劝谏李恒:“皇兄这样赶来赶去,被人发现了实在不妥。这天下虽是皇兄的,可皇兄上面还有个太上皇。” 李恒是先太子嫡子,当年永和帝也就是现今的太上皇借东北藩镇的陈家之力夺位成功,杀了先太子李淳,连李恒也是被人护送着逃出去,后到了安西府的。 他知道这些时,心中直担忧:李恒在安西军的护卫下登基上位,太上皇虽然迫于形势承认,但不暗中给这个侄儿使绊子才怪呢。 李恒倒是轻轻松松的安慰他:“没事,朕都安排好了。不过来看你一下,朕是不安心的。” “昭智,你跟朕一客气,朕就心慌,不知你是否原谅朕了。” “昭智,你为什么不说话?”李恒不安了,“朕跟你说过了,那时朕根基未稳,实在没办法,否则不会将你留在安西府。” “再说霍真怎么可能放人?昭智,你原谅朕一回。” 他低头继续不语,心中却恐慌无比:都记不起了,不知以后是否都这样了。 李恒却叹息:“朕明白了。你一再赶朕走,想必心中是有看法的。” 李恒真的走了:“你好好养伤。等你想通了,原谅朕了,朕再来。” 锦兰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她劝慰不安的他: “王爷是皇上带大的,自小感情就好得很。皇上对王爷,一向是放在心尖上的。” “就是老王爷和王爷的母妃,生前对皇上都视若己出,特别是王妃在世时,对皇上,只怕比对王爷都要好一些。” “再说皇上对王爷如此,也是应该的。没有安西军相助,皇上哪有今日。皇上这样做才叫做知恩图报。王爷只管放心养伤好了。” 他大吃一惊。看看四周,幸亏没人。 “糊涂!这位是皇上,得明白这一切都是皇恩浩荡。” 锦兰吓得跪在了一边,连连叩头称“奴婢不敢了”。 他心中很无奈:安西府势力大到可扶帝上位,只怕永贞帝李恒登位后,除了感激外,也不无警惕。 李恒此人,精明强干得很。他见第一眼就明白。 兄弟情只有在对大魏不构成威胁时才会存在。 他醒来一段时间后,发现自己并没有记起什么,心中明白自己患了“失心症”,但他是个明白人。 醒来已一个月了。曾痛不欲生的他,熬不过外面山光云影的诱惑,令“闷葫芦”初月扶着,去外面走了走。 山峰皑皑,庄内却溪流潺潺,梅花怒放,一路行来,居然有春的明媚绮丽之息。 “山庄后有几处温泉,王爷等身子再好些,就去泡几回吧。奴婢想着呢。”锦兰细声细气。 旁边几个婢女都抿嘴笑了,一副期望的样子。 他也笑了,实在合他的心意:那岂不是娇艳风流得很? 这些美貌的小婢,他还是想法都摸过小手了。 他看着天上的蓝云掠过,看看山峰突兀,明白自己应处在深山中。 心情爽朗的他推开了扶着他的手,自己一路欣赏风景去了。 李恒大概也知道了。晚上,他的身影出现在月影山庄。 “这几天没过来看你,想不想朕?”李恒期待的问。 他不好意思了:没李恒时,光顾着跟这些美貌婢女说笑,揩油了。 “想。”他想了想,“没有皇兄,臣弟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睡觉都不香了。” 李恒心疼了:“朕就知道,你赖着朕,才睡得好。” 他绞着衣角,心中都是愧疚:这温雅如玉的皇兄不陪后宫美人,心中只惦记着他,他太不识好歹了。 他抬起眼来,认真的:“皇兄,昭智早原谅皇兄了。” 一下子云开雾散,李恒脸上的笑容灿烂,看得他心头一酸:是他辜负了这大哥了。 李恒陪他用了晚膳,看着他吃完他面前特别烹制的菜肴,居然还想伸筷子到别处。顿时一双凤眼里都是笑意。 李恒一伸筷子,拦住了他:“不能再吃了,朕陪你走走。” 他恋恋不舍,很想尝一口李恒的菜:喝了多日的稀粥,嘴都淡出个鸟来了。 他眼巴巴的盯着一盘冬笋香菇,觉得口齿都回复了滋味感。 李恒剔去肉丝,夹了两筷子给他,就不让步了,一把拉走他:“沈浔知道了,肯定会发火。” 这沈浔也忒厉害了些,居然连皇上都怕。 “明日如天气好,再出去走走。”李恒扶着他,在外面走了走,一路叮嘱,脸上的笑容如同春风拂面,“过段时间,想吃什么都能了。” 龙心大悦之下,霍昭智身边的人都得了重赏。 “皇兄怎么不赏臣弟?”霍昭智看着一堆金银出去,就开玩笑。 李恒明显心情开朗,凤眼含春,满是溺宠:“昭智,你要什么?” 他瞥了一眼锦兰端着的盘子里的金银,转头眼巴巴的望着他。 “小财迷!”李恒笑骂,但语气却亲昵得很。 李恒解下身上的玉佩:“这值钱多了,给你。” 他接过来,看看是块带花纹不起眼的。 “这是夜玉。以后夜里干坏事带上它,敲一下可盈盈发光。”李恒看看他的脸色,开玩笑道。 “那不是得捂着干坏事了。”他意味深长的一笑,得寸进尺,“皇兄有没有更值钱的东西?” 李恒见状居然很是愉悦,大笑点着他:“这块玉天下罕有,带着可祛病消灾,你还不满意?” 他吃了一惊,重新正视了一下这块玉佩,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这么神?有没有试过?”他前后翻看着这块玉佩,“这些花纹古里古怪,有没有什么名堂?” 李恒瞟了一眼他:“不是花纹,是梵文。” “不会是哪个多情女子送给皇兄的吧?”他对李恒眨了眨眼,“臣第对这些玉之类的倒不大在意。皇兄若是伤了别人的心,那可不好。” 李恒抱怨道:“给你,是想你好得快些。你倒猜疑起朕来了,惹急了朕,一会儿不拧你才怪。” 他吓得连叫:“皇兄饶臣弟一回。” 李恒大笑,过来搂住他的肩,郑重得如同许诺一般:“朕有的,也都是你的。” 他愣怔了一下,眼眶都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姐姐昭柔 随后他笑颜绽放,提醒李恒:“皇兄待臣弟这般好,对外头得避嫌些,免得小人做文章。” 李恒点点头,搂紧了一些,干脆的说:“今日也累了,早点上床歇着,朕再给你放松一下手脚,想必离康复的日子不久了。” 李恒扳动他的手脚时大喜:“柔软多了。”随即挠了挠他赤着的脚心,他下意识的踢了李恒一脚,笑软在枕头上。 李恒也笑着倒下,摸摸他的头。 “快点好起来,朕需要你。你以前可是朕的半个头脑,现在稀里糊涂的,朕都不敢跟你商量什么,生怕你这小脑袋瓜想坏了。” 他歪过头,却一本正经的笑了:“皇兄兵临上京,以先太子嫡子的身份登基,想必朝中不服的人有一些。是不是想用一下臣弟,收拾他们?” 李恒也笑了,侧过身子,对他推心置腹: “这情况倒不严重,毕竟当初先帝病重,太子只差一个登基了,被陈家假传圣旨杀的。太上皇是主动禅位,朕登位是名正言顺,天下传颂。朕确有些麻烦事,但也不打算用你,朕哪舍得将你当刀刃用?” “朝中有沈浔坐镇,朕也轻松不少。你也知道,沈浔此人颇有手段,收拾起人来有一套。朕来自安西府,与上京根本没多大联系,朝中这批权贵,他们的家族或本人与当年先太子被杀多多少少有些关系,此时大多胆战心惊,生怕朕翻脸,将他们家族连根拔起。朕现在采取安抚手段,收拢人心,他们自然也不敢放肆了。” “只是这段时间朝中一直有人上书,要朕广开后宫,早日有后,以定天下之心。昭智,你说朕该怎么办?” “皇兄原来是到这里躲人来了。”他笑得狡黠,“害得臣第都白欢喜了。” 他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些不妥。 李恒倒笑得自在:“朕登位快两年了,后宫虽有几个嫔妃,但朕不爱理她们。御史台的那些老头,吃饱了饭没事找事,管到朕的床上去了。” “皇兄确实应该多进些人。”他稍稍有些吃惊,“皇兄的年龄不轻了,又是一国之君,御史们不上谏才是疏忽职守。” 李恒伸手搂着他,凤眼里都是浅笑:“你忘啦?朕在安西府时,同昭柔相知。当时就对霍真说过,想娶她为妻,他也是应许了,后来更是公于天下。” “昭柔?”他马上反应过来了:他的孪生姐姐。锦兰把他家的家谱都快背过一遍了。 “王妃只有一子一女。郡主与小王爷是孪生姐弟,”锦兰看着他笑笑,“郡主对小王爷关心得很,是放在心里时时惦记着的。” 他戏谑李恒:“皇兄倒是痴情一片,为她,“皇兄看着不好,臣弟倒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 “一下都原形毕露了。”李恒笑骂他,但很亲昵,“朕真担心你脑子是不是落下了毛病,到时成了一个小白痴怎么办?” 他打了个呵欠:“有什么打紧?就是成了小白痴,有皇兄在,谅没人敢动臣弟一下。” 李恒一本正经点着他:“皇兄担心的是,你将来成亲了,生下的都是小小白痴,哭都没地儿哭去。” 他笑,一副无赖的样子:“到时皇兄都护着就是了。” 李恒放声大笑,笑声中颇有几分自得:“放心,朕都会护着。朕还敢不护着你?” 他也大笑:“看样子皇兄是不敢,皇兄还有求于臣第,臣第还没同意呐。” 李恒一点他的额头,愤愤然:“你再耀武扬威去,看朕以后怎么收拾你!” 他笑着钻进被子:“臣弟看皇兄还是琢磨去吧,怎样才能讨好臣弟,过了这一关。” 李恒的一双凤眼里都是笑意:“昭智,你明说了吧,朕怎样才能过关?朕都等急了。” 他忍俊不禁:这姐姐有两刷子,连李恒这样的人都被迷得神魂颠倒。 李恒也一掀被子进来,搂住他:“不准讹诈过头了。朕的后宫也就五个女人,一个还不敢碰过。” 他终于笑得发抖了:“皇兄想等昭柔进来后再碰?” “是。”李恒老实交底,“总得等长子大些,没有威胁了才行。” 他收敛了笑:这大哥确实对昭柔很好,做到极致了。 “昭智,你没有看法吧?”李恒有些小心翼翼的问。 他在枕上打了个呵欠:“昭柔有福气,皇兄是最好不过的良人。” 李恒松了一口气,笑了:“你体谅朕的难处就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舅舅沈浔 第二个月,他过得愈发的好:头痛逐渐在减轻,视力也恢复正常,李恒也不再限制他的饮食。 他胃口大开,有一次居然用了三碗饭,看得在一旁一直夹菜给他的李恒的俊脸上都是笑意。 “好吃,都是臣弟爱吃的。”他心中明白。 李恒心情很好:“你爱吃什么,朕还不明白?” 他看一眼李恒,不禁面露感激:这大哥想必一直把他放在了心坎上。 沈浔照例隔一天过来诊一次脉,老是板着的儒雅的脸上逐渐见了笑容,渐渐的给他带了一些大魏各地的风土人情的书过来,他闲着无事,很快就看完了,于是就开口再要。 “注意身子。”沈浔不满的训他,“你以为还是以前的身子骨?得几年才养回来。” 但是书还是再带来了。沈浔大概对他读书的速度心中有数,换书的时间都刚刚好。有一天沈浔换了书种,给他带了全套的《魏史》过来。 “好好看看,编得还是不错。” 他翻了翻,觉得《魏史》未免严肃了些。 “如何?”沈浔询问他的看法,“以前布置下来的史书阅读笔记,你对各类史书记载的事件,都是看法颇多,写了很多页。现在有空,不妨也写写评论,给舅舅参考一下。” 原来沈浔是他的师傅!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便笑着对这曾是大魏状元的舅舅说:“这是大魏朝!《魏史》怎么编撰,舅舅还不心中有数?谁拿着大魏的俸禄,吃着大魏的饭,敢胡说八道?当作闲书看看吧,过个几百年的史书,才看出真伪来。” 沈浔一张五官端正无比的脸上现出恼色:“你才是胡说八道!” “左相怎么啦?”李恒正好进来,一张俊脸不动声色,一双凤眼却是一凌,“好大的威风!” 沈浔沉默一下,马上行礼:“老臣失仪,望皇上恕罪.” “罢了。”李恒口吻淡淡的,“昭智身子刚好些,左相不要过于严厉了。” “是。”沈浔转过身,对他说,“沈某刚才出言不逊,请原谅。” 他对着这刚刚还给他脸色看的舅舅目瞪口呆:敢情李恒对臣子是这样的,简直是君威赫赫。他先前完全是想反了。 “皇上放心,各方面都恢复得很不错。”沈浔对李恒说,“照这样下去,过年开了春,身子应该正常了。只要再服药一段时间,脑部之伤也会痊愈。” “有劳左相了。下去吧。” “是。” 李恒非常高兴,满面春风之下,又赏了众人,出手之大,让他禁不住心疼:败家子。 “等臣弟好了,皇兄的国库都搬空了。”他半开玩笑半当真。 李恒一听,便知他心中所想:“小气鬼,朕是帮你在拉拢人。” 他指着帘外的外室站着的一紫衣美婢:“这是银缕,身手不凡,那几个都听她指挥,功夫也都不弱,日后护着你,朕也放心些。” 他不以为然:“臣弟哪里会弱到需要这些娇滴滴的人儿来保护。” 李恒笑着骂:“吃一堑还不长一智,这次的亏吃得还不够?要是当时多些身手好的在身边,至于这样狼狈吗?” “被围后才给朕来信,说自己反被包抄了。朕那时连出兵都来不及了,接到密信,觉得天都塌了。” “轻易信人一直是你最大的毛病。”李恒恨铁不成钢,“到现在到底是谁背后对你下手,朕都查不清。也不知身边混进了多少细作。” 他满面通红。李恒骂了他后却一脸后怕的样子。 “都是朕平时太护着你了,临到你自己独立干事,就思虑不周。你过了年都十六了,朕也当你是大人,有些事自个儿要试着筹划,因为朕以后也不可能事事顾到。” 他绞着玉带,低着头不语。李恒以为他恼了,便过来哄他: “皇兄话重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抬起头来,眼角却湿了:“皇兄是为昭智好。” 李恒笑着抹他的眼角:“不准哭。你以前一哭准没好事——不是在外惹祸了需要朕善后,就是拿捏朕为你办事的。偏生朕吃了无数亏还是学不了乖,你一掉泪珠子就被你牵着鼻子走。” 他“噗嗤”一声,大笑起来。 李恒也笑弯了眉眼:“小无赖!” 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好些起来,天天找事干。见墙上放着一纸鸢,还没完成,就叫人拿来材料,动手补完。 李恒过来时,见他正坐在榻上,拿着把小刀,在削着竹篾,不禁叹: “总算弄好了。想必以后不会跟朕吵了。” 他这些日子听自己的事听多了,也明白自己是个不省事的,便干脆无赖一笑: “皇兄冤枉人,臣弟没吵过。” “还没吵?跟朕怄了多少日子的气?就念念不忘这纸鸢,非要再去月影山庄住着。”李恒想起往事,一脸笑意抑制不住。 “忘了,全忘了。”他歪头冲李恒一笑,放下小刀:“臣弟去拿画笔去,皇兄帮臣第画好。” 李恒“哼”了一声:“指使起人来倒一点没忘,就是忘掉拿捏朕的事。” 他冲李恒讨好的笑,笑得李恒一张俊脸上都是笑意盈盈,没一会儿,就将他的事完成了。 “皇兄的画得真好,这鱼儿的眼睛似活的。” 李恒鄙夷他:“你也懂?不知装知,你最拿手了。” 他顿足,长叹:“原来臣弟在皇兄眼里,就是一拿不出手的纨绔。” 李恒笑得前仰后合:“你这话没错。当初西都的纨绔可都是你手下,你可知你一溜出去朕就心慌,不知会惹出什么来。” 他瞪着李恒,一脸无辜:“臣弟从小跟着皇兄,是皇兄带大的——自然也是耳濡目染的。” 李恒咬牙,一把扯近他:“朕哪里跟你一样不堪。朕洁身自好得很。” 随后一搂,点着他:“惹祸精,仗着朕护着你,无恶不作。以后都改了。” 他心中直咂舌:看样子以前的自己,真可能是——安西一霸。 大冬天的,李恒带着他去放纸鸢。纸鸢飞在高高的山顶时,他在冬阳中望着一望无际的蓝天,心都飞起来了。 “身子还虚得很。”李恒在晴空下对着疯跑的他笑得开心,“不要累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世上人心 晚上李恒留下了,扳他的手脚时就用了些力气,听到他“嘶”的一声,才发觉过来: “昭智,有没有事?”李恒吓得一下子松开了手。 他笑了:“臣第都可以踢到自己的头了。” 他示范了一下。李恒乐了,冲着两腿间伸出头来的他亲了一下眼皮。 他唬了一跳。但李恒满脸笑意,捏了一下他的下巴: “这身子,柔软度比任何人都好,过去在安西府,朕都佩服你。” 他很高兴终于有压过了李恒的,便眯起一双清澈的大眼,得意洋洋的笑了。 李恒也眯起一双逐渐幽深的凤眼,里面波涛起伏。 他放开了手脚,李恒扶起了他,两人并排靠坐着,李恒伸手搂住他:“你身子快大好了,有一件事朕想问你,今年你失踪了四个月左右,去了哪儿?” 他真的想仰天长叹:不知道啊。 李恒见他长久无语,又是低头弄着衣带,心中恼怒,便不放过:“朕收到来自安西府的密报时,还以为你是来找朕了。你倒好,不知去了哪儿,居然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他只得低低的说:“臣弟一时糊涂,皇兄就不要追究了。” 李恒冷哼一声:“糊涂?有没有糊涂到让人占了便宜?” 他吓死了:李恒跟他说话怎么随便到这种地步,与跟沈浔差别这么大? “没有。”他知道这事就算有,对这皇兄也不能说实话:这皇兄身边的美女都留着不用,贞洁都是先要给昭柔的。 李恒倒像是相信他的话了,只咬牙切齿了一会儿:“也不知是哪个吃了豹子胆的,敢勾着你干这种事,别给朕查出来,否则朕剁了他!” 李恒说这话时,阴风阵阵。他不由打了个哆嗦,侧眼一看这皇兄:李恒也在看着他! 他禁不住转过头,有些脸红:这眼神,有些怪! “皇兄饶过这回。”他赶紧哀求,“臣弟再也不敢了。” “昭智,”李恒耐心训导,“你心思无瑕,不知这世上人心的污浊,嘴巴上说得好听的,实际上总奔着美色而去的。” 他一听这话,就觉得有意思:“皇兄原来懂得多,怪不得对昭柔念念不忘。” 李恒面红耳赤,半天说不出话来了。他觉得这样的大魏天子实在有趣,不由乐得大笑。 “叫你得意!”李恒一拧他腰间,“没肉!给朕长肉去!” 他又禁不住发笑。 李恒禁不起他磨,带他去山间打了一回猎。 山上白雪皑皑的密林中,两人一骑出来,一路飞驰。山风吹过李恒马前裹着大氅的他的发梢,痒痒的,有些料峭,有些温意。 他看看身边远远跟着的侍卫:“这是皇家山庄?” “是的,这是凤山。跟其他山脉相连,一直可到凤翔城。” 夜晚的山中,无数的篝火燃起。李恒忍不住夸他:“准头比朕还好,只是还得练练力气,以后多吃点。” 他很高兴,被李恒的大氅围住,坐在旁边啃了小半块肉,便被李恒止住了: “这东西少吃。已给你另外做了。” “身上瘦的,朕都能清清楚楚的数得出骨头来,还不知自个儿照顾自己。”李恒抱怨道,“还不好好将养着,非要跑出来玩。” 李恒居然唠叨:“小时候,你是个小胖子,圆滚滚的,见人就笑,不知有多可爱。” “哪里像现在,一张脸只有巴掌大了。动不动老是僵着,心事重重的样子。有时朕觉得两年不见,不认识你了。” 他只得放下肉骨头,对着篝火,促狭的对李恒说:“皇兄最近都来数臣弟的骨头了,实在让臣第不好意思。臣第给皇兄唱支曲儿,让皇兄解解馋,如何?” 这话说得——李恒直磨了半天牙,才看看嘻嘻笑的他,恶狠狠的说:“唱!” 结果他被勒令唱了半夜的山歌。 李恒的一双凤眼都听直了,回去时才记得发威:“以前有点空,就老是骗朕去逛书坊,原来都是去听这些去了。” 愤愤然的点着他的头,又忍不住笑了。 “小骗子!” 他在床上很自然扑过去,搂着李恒的脖颈求情:“皇兄别恼,以后昭智不敢了。” “不行。”李恒一把抱起他躺下,“天天唱给朕听,就饶了你。” 他一本正经的建议:“皇兄喜欢听曲子还不容易,让苏州刺史选几个送上了便是了。据说侬语婉转,可拟莺儿;肤白滑腻,自有妙处。” 李恒一愣,随之又磨牙:“越发混帐了,连这些都知道,你手下的那批纨绔,朕都该宰了才是。” 他挑眉一笑:他手下都是纨绔,他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愈发放开了,对李恒赖皮一笑:“皇兄可是真没近过女人?这样也不好的。” 李恒愈发急了:“又胡说什么,皮痒了是不是?” “那皇兄就没进过烟花之地?”他确实好奇,挨近了李恒问。 李恒瞪着他。他乐得眨着一双清澈的眼,看着李恒。 “皇兄都快二十三了,这样下去,人人都知昭柔是醋罐子了。” 李恒终于捧腹大笑:“昭智,你愁什么?朕该懂的全都懂,要不,试给你看看?” 呀,这李恒! 李恒看着将被子拉高的他,一本正经的敲着:“朕回宫后,马上弄些肤白滑腻的进来,堵了你的担心。” 他厚了脸皮,拉下被子,笑着凑近李恒:“皇兄敢?我跟皇兄打赌——皇兄怕昭柔。” 李恒好像被说中心思了,恼羞成怒,踢了他一脚:“这种话居然也敢说!” 他笑着也踢回去:“就敢!” 他冲着李恒笑嘻嘻的,不怕死的补充:“只有喜欢极了,才会这样。” 当下李恒大窘,瞪了他一眼,一把扯住他,将他塞进被子,手居然伸进去,往某个地方一拧:“脑子稍清醒些,就开始没脸没皮了。朕真同情沈浔,接下去他该怎么样才压得住你,把你教得能拿得出手。” 他一把捂住被拧的地方,脸红了:这李恒,即使是兄长,也有点过了。 他在镜中打量过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确实五官精致了些,风流了一些。 只怕不够稳重。连李恒对他,也是亲昵多,尊重少些。 李恒那里——他眼睛乌溜溜的转了过去:又大又结实。 他实在很惭愧,又溜溜转了几下:“皇兄这里是怎样练出来的” 李恒一本正经的调笑:“多摸摸,自然有了——你脸红什么,皇兄说的是心里话,你在外混了这些年,到底知道这些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山间野花 他大窘,一脚便踢去。 李恒抓住,继续忽悠他:“这法儿灵得很,皇兄这儿都是你打小摸出来的。” “你小时硬赖着朕睡,不摸到过瘾不合眼——后来,朕这里就这样了。” 他气得对着口无遮拦的李恒,也拧了一把,把自个儿的手都拧痛了。 他甩甩手:李恒真是精壮。 李恒捏住他的手笑,这样子哪里像是深沉稳重的大魏天子,眉开眼笑,轻狂得很:“以后会有的,朕可以打包票。” 他终于缩进被子,不敢对言下去:论厚脸皮,原来他不是李恒的对手。 李恒乐不可支,连被子一起搂住,前仰后附:“你忘了?朕知道,你不愿记得的事全忘了。那吃松子糖的事还记得不?” 他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一把将被子扯过了头顶。 李恒的笑声实在得意,一副终复了仇的小人样。 后来,李恒居然紧倚着他躺下,伸手又探究性的摸了摸他:“明日儿得找个人给你看看,这里确实——没有。” 他吓得连连往后踢人:这也太过分了。 “睡吧。”李恒也觉察到了,松开了手,移开了身子,“朕轻浮了,你别恼。” 他第二天醒来,觉得他虽是李恒带大,但实在闹得不像样。 李恒待他,恐怕不是兄弟那么简单。 以后真留在李恒身边了,只怕闲话儿不少。燕王子的事他还是记得:“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这歌谣唱的就是前朝末代皇帝宠信燕王子和他姐姐的事。 大魏皇上有好男色的传统。比如太上皇的父亲永惠帝,就是这种,还堂而皇之上了《魏书》: 帝甥卫子夫,貌美如女子,年十八,幸。 还是永惠帝的外甥啊,还大家都不当一回事,啧啧,这大魏宫乱的。 他想起昨夜睡到一半醒来,李恒抚着他的后背哄他入睡,眼中温柔款款的样子,心愈来愈沉。 他上了心,李恒再来,他便毕恭毕敬了。 “昭智,皇兄这画可好这处留白留给你添上如何” “圣上执笔之作,臣弟岂敢乱涂”他垂手在旁,马上推辞。 李恒凤眼一眯,看了他半晌,才对他说:“你五岁失母,与朕相依为命。朕在危难困苦之时,常幸有你。不想今日,你倒是与朕生分了。” 他低头不语。李恒放下笔,叹:“你到底又在想什么?” “朕该怎么做?你自己说吧,说个明明白白,总得让朕明了你的想法。” “朕舍不得逼你。过去这样,现在亦是。” 他一听这话,很是羞愧:“昭智病糊涂了,皇兄可不准嫌弃我。” 李恒这才拉过他,感慨万千:“才两年时间,出了这么多事,变成这样子。以后不放你回去了,留在朕身边。” 他嘻嘻笑:“臣弟无赖惯了,到时不知是否要天天挨骂。” 李恒大笑,一双凤眼发亮:“反正朕想通了,你这小无赖在别处,朕都不安稳。还是放在朕自己的身边吧。” 他看看李恒,头一次试探:“那安西府怎么办?” 李恒敛了笑,摸摸他的头:“问出这样的话,可见脑子已好得差不多了。你相信朕,朕在那里长大,曾为它出生入死,还会不安排好一切?” “现在,朕已离开那里,霍真也已死,他不会替你安排得怎样周全,昭智,你如何与人争斗?何况这种争斗的日子,岂是你乐意过的?不如就让给你大堂兄霍袭古吧,论理,也应是他的。” “昭智,这两年,朕日夜思念你,你回到朕的身边吧。” 他看着李恒饱含期待的眼睛,终于轻轻的点了点头。 李恒大喜:“昭智,朕定不负你。大魏天下,与你共有。” 他吓死了,转头一把捂住了李恒的嘴,抱怨道:“皇兄真是的,这种话能说吗?” 李恒拉开他的手,郑重其事:“朕是真心的。” 他瞪了李恒一眼:这皇兄对他实在太好了些,好到让人——提心吊胆。 李恒握住他的手,手心温暖,他略略的不安终融化了。 他看了看案上李恒的画,长叹:“皇兄这幅画令人万绪一空。” 李恒拿过笔,放到他手中。他想了想,慢慢的在画上添了几笔,在上方的空白处题上诗句:高高下下天成景,疏疏密密自在花。 李恒苦笑:“你这没志气的,白糟蹋了画。不过也好,你本来如此,朕以后由着你性子就是了。” 他咧开了嘴,笑得心满意足。 他知道李恒要他在留白处画什么:鸢飞戾天,俯瞰山河。但他只想做这壮美山峰中的那一簇自在烂漫山野花。或许这样,李恒也放心些。 “皇兄,昭智无能。”他表白,“皇兄以后要白养昭智了。” 李恒摸着他的头发,一叹:“果真是不放心。朕还不知你你其实一向对权力不感兴趣,要不朕会直接开口,让你离开安西府” 他的眼眶不由又一湿,低下了头,掩饰了过去。 一轮朗月当空,月影婆娑。李恒白袍飘飘,如同谪仙。 李恒在吹笛,清越的笛声在月光下悠长婉转,直吹到心底,撩得人情思缠绵。 “皇兄,我试一下如何?”他羡慕极了。 他要是也会这一手,保证勾谁谁上钩。 上京多美人,以后又有李恒撑腰——这闲散的日子美得无法想象了。 李恒轻轻一敲他伸过来的手,笑得眼角都挂泪花了:“你就唱个乱七八糟的曲儿还行,别的就免试了。那次将《春江花月夜》弹成‘沟渠照月’,差点把沈浔活活气死。,你知道他为什么停了琴课?是朕出面让他停的,免得你三天两头找朕哭哭啼啼,告沈浔的状。” “你跟沈浔作对,最后总让朕给你撑腰。不知朕内心其实也为难,生怕纵容坏了你。”李恒刮着他鼻子,一副交心的样子。 他一想沈浔对他的态度,赌气了:“沈浔对臣弟太严厉了。” “玉不琢不成器,他若不是这般严厉,哪里还有现在的你?”李恒站在沈浔一边,“你有时也过分了些,难怪他生气。” 他的脸真的挂不住了。 李恒仿佛明了他的心思,笑得得意:“昭智,你也有觉得不如人的时候?当初你可是对这些一点兴趣也没有,让沈浔无奈得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李恒避嫌 李恒过来牵他坐下,帮他放下头发,伸手慢慢按摩着他的头部。 “你和朕有什么好比的?朕也很羡慕你,只是不说罢了。”身后人低声笑,“你性子活跃,对人对事自有看法,朕是知道的。” “沈浔对你,是真心真意的。你昏迷的这两个月,他几乎衣不解带。又不,朕再信任他,也不可能如此待他,一来便提了他为左相。朕也想让你在身后有些势力,免得让人欺了你。” “以后,你多少要依靠些沈浔。朕护着你,沈浔帮着你,你自会无忧了。” 他听了李恒的这些话,内心近乎于恐慌:自己想不起往事了,他以前到底与这兄长是怎样相处的?怎好成这样?李恒居然会为他事事着想,做到这种地步! 只是李恒又歇在月影山庄,拉近躲闪的他,不管他的挣扎,把人搂进了自己的怀里,舒服得发出一声长息。 “别躲了,以前睡了那么多年,也没见你别扭过一回。” 灯光下,他的脸上不禁绯红。 李恒微微一笑:“也是。大了也知道避嫌了,弄得朕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不禁喃喃:“皇兄就不知避嫌?” 李恒淡淡的说:“知道,但就是舍不得。昭智你舍得?没朕你睡得着?” 他不由大惊失色,带了哭音:“皇兄想害死昭智吗?” 他使劲挣了出来:“皇兄,昭智已长大了。这里的事若是传出去,皇兄和昭智都别想做人了。” 李恒无可奈何,训斥他道:“这里的事儿传不出去,朕难道会累你名声不成?等你一好,自然把你安排妥当,你怕什么,朕还会趁机吃了你不成!” 最后一句就不是训斥的语气了,多少带了些轻薄。听得他心惊胆战的一闭眼。 李恒若无其事的搂回他:“昭智,你心中有别人了?” 这叫他怎么回答?这天杀的李恒,果然想脚踩两只船:一只是他,一只居然是他姐! 李恒不放过他:“说,给朕说明白了。” 这简直是不让他活了,他的眼睛蒙上了水雾。 李恒默不作声的看看他的眼:“睡吧,朕不逼你。” 他忐忑不安,但窝在李恒的怀里久了,居然找到熟悉的睡姿:蹭蹭他的胸口,慢慢的贴近,朦朦胧胧入睡。 却猛地清醒过来,冷汗湿了后背。 李恒不动声色的让人端热水来,亲自动手,擦他的后背。 李恒的手慢慢伸进他的内裳,他一动不动覆卧着。 李恒手脚麻利得很,快速就帮他擦完。甚至熟门熟路的脱下他上裳,换了一件: “系好前面。” 他又羞又恼,差点当场发飙。 李恒却在被外搂着他的头:“别胡思乱想了。朕知你心思,只是实在放心不下。朕本来还想等等看,现在马上安排,以后不来——轻薄你了。” “你想什么尽管说出来,但不准这样使性子,让朕的心时常七上八下的。” “你好好听着,你表面上也好得差不多了,内里还虚着,以后还是要好好服药。” 他连连点头,终于重新抬头看着李恒的一双怜爱的凤眼。 “你先去沈浔那里住着。有些事若安排得不合你意,你也要体谅朕一下。朕不是不给,只是你的事,也不是朕一人说了算。” 李恒的语气沉重,一双凤眼盯着他。他岂会不理解李恒的处境,笑了:“皇兄多虑了,昭智不是不讲理的人。” 李恒明显放松了,笑容满面:“昭智,你要相信朕,以后都会补偿你的。” 他重新笑得狡诈无赖:“补偿几个貌美的小娘子给我就行了。” 李恒“嗤嗤”的笑了:“皮又痒了。这边要朕避嫌,那边又要惹事。朕顺着你,你也给朕安生些,省得沈浔发飙,他可没朕这么好说话。” 他舒了口气:李恒也明白了,就好。 他在李恒的双手按摩下,实在舒服慵懒得很,于是眼皮打架,便合上了眼。 “朕给你的玉佩呢?”李恒突然发问。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问问锦兰吧,她大概收起来了吧。”他觉得头疼。 李恒默不作声的摸出块玉佩,递给他:“这次还要不要?” 他看李恒一眼后坐起,摸摸这块玉佩,终于仔细看了一下,眼熟得很,正是那块。 “这块玉,”他知道这玉佩后肯定有故事了,于是抚着花纹,“倒是雅致。” “这梵文是:执子之手。”李恒突地语气极重,凝视着他的眼睛。 他吓了一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没完没了真是烦死人。赶紧低下头:“皇兄还是拿回去吧,臣弟怕自己又丢了。” 李恒的凤眼突然结了冰,冷飕飕的:“真不在乎还是假不在乎?” 他大怒,这李恒还不放过他:即使是恩深似海,也不带是这般还的。 于是他眼睛一凛,冷笑道:“真不在乎。皇兄还想要怎样?” 李恒看着他的眼,已明显带了怒气,倒是软了下来:“生气什么,只是问一句罢了。” 他气从心中来,断然道:“哪有这样问的,皇兄也改改吧。” 李恒默然了半晌:“既然是不在乎的,以后都忘了。” 他一时答不出话来,傻乎乎的看了李恒一眼。 灯光下,他长发披散,睡眼朦胧,倒是比平日的他多了几分妩媚。 李恒不知不觉盯了他良久,大概觉得失态,凤眼眯了眯,有点难堪的转过眼。 屋内一时沉寂。他头疼得很,终稀里糊涂的睡去。 醒来时,天已蒙蒙亮,李恒居然还在床上,睁着眼,一手搂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皇兄!”他心中忐忑。 李恒突地咬牙切齿的点着他:“昭智,你以后这些混账习惯都改了。这几个伺候你的,你天天借机摸她们的手是不?” 他吓死了:说起来,这些都算是李恒的人。 他赶紧爬起,哭丧着脸:“皇兄,臣第以后不敢了,你饶臣第一回。” 李恒倒是笑得死去活来,逼着他发了誓:以后再也不揩油了。 “从小到大,朕最烦你这些事。男女皆来,有时真让人抓狂。” 他才是抓狂:这简直是污蔑,他哪里好男色了?连李恒这样的绝色,他最后都坚定不移的拒绝了诱惑,还会好什么男人? 至于女色,不好还是男人吗?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小到大一大堆。”李恒在磨牙,都听到声音了。 李恒一扔手中的玉佩,“都给朕处理了,没得让人抓了把柄。” “以后安生些。”李恒边警告他,边起了床,“朕不来烦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混账透顶 “这玉佩是怎么回事?”他赶紧问锦兰。 锦兰一看,就明白了:“这玉佩是王爷的。” “是谁给孤的?皇上又是试探又是发怒。” 锦兰愣怔了半天,突地也发飙了:“奴婢怎么知道是谁给王爷的?王爷什么时候听过奴婢的劝言?扇子、荷包、汗巾、玉佩……什么东西没收过?这下好了,落到皇上手里了!” “奴婢早就说过,这些事儿,都断了好。王爷表面上答应了,私下里,半夜都经常爬窗子出去,一旦出事,你让奴婢怎样回皇上的话!” “等等。”他觉得不对头,“李恒让你监视孤?” 没想到锦兰是个很有个性的,一下子红了眼,眼泪滚珠子一般下来:“什么监视?是王爷自己吩咐奴婢的,一旦人不见了或出事了,让奴婢与皇上联系。” “怎样联系?”他明白了,他失踪的事十有**是这个锦兰密报给李恒了。 “鹰隼。小王爷与皇上曾养了两只鹰隼,后一人一只,作为联系的工具。”锦兰简单扼要的说。 “锦兰,有一事你要明白告诉孤,孤与老王爷关系怎样?” 锦兰有些为难,但还是说了:“据说王爷自幼被释康大师断言,将克父克母,据说老王爷在王妃死后,并不喜欢王爷。” 他明白了:原来如此,怪不得李恒讲起他父王来总是没好声气。 “不过奴婢倒认为王爷心中有王爷的,”锦兰安慰他,“去年王爷生了一场大病,烧得人事不知。老王爷过来看望时,快要走了,奴婢不经意的一眼,看到老王爷眼中有泪花闪烁。” 他笑笑:不经意的一眼就看出老安西王霍真的心思?那这锦兰是窥探人心的高手! 他早看出来了:锦兰温温柔柔的,可那几个美貌婢女对她畏惧得很,此人是很有手段的。 “锦兰,你一直是服侍孤的?” 锦兰详详细细的告诉他:“据说王爷在五岁前,一直是沈王妃亲自照料的。奴婢的娘亲黄嬷嬷是王爷的奶嬷嬷,当时也照顾过王爷。不过那时奴婢还在淮南沈府。奴婢是王爷十二岁时,因要从安西大营回王府居住,才从淮南过来,专门服侍王爷的。” 原来这锦兰还是淮南他外祖家的人! 他似笑非笑:“锦兰,你一过来就在孤的房里服侍了吗?” “不是。”锦兰低下了头,“皇上那时还是安西世子,奴婢是放到皇上的鼎云院里的,那时王爷也住在那里。” “孤那时与皇上同吃同睡?”他盯着锦兰。 “王爷从小依着长兄长大,未免依恋了些。” “依恋到何等地步?” 锦兰的脸彻底红了:“皇上出去有事时,总与奴婢打个招呼,想法偷偷出去,免得王爷知道了,一定要跟着。” 总与她打个招呼?这锦兰,是深受李恒信任了。 他闭上眼,愈想愈伤心:他确是李恒带大的,李恒居然还想同时打他和昭柔的主意,混账透的是“皇贵妃”,而李恒令人准备的是“大婚之礼”,他明白了:沈浔是告诉他,此事是太上皇在背后作梗。 就算没有这个太上皇,现在他霍昭智也绝不会将姐姐嫁给这样的人了。 绝非良配!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逃出山庄 他笑了:“早就等人了?” 沈浔望了一眼周围,见只有锦兰垂手站在外室,就点头:“是。离皇上下令之日已准备了三个月了。” 三个月?那时他还没醒来:简直是想趁火打劫了! “舅舅,郡主现在在哪里?”他朝着沈浔的眼睛一望。 沈浔抬起眼看了他半晌,不动声色的说:“据说郡主还在凉州的摩羯寺带病清修。” “在清修?那就不好办了,她一心向佛,孤这做弟弟的不好逼她了。” 沈浔慢条斯理的应对他:“郡主虽清修,但没入佛门。皇上前几日就宣布,在安西府时已与郡主定亲,那郡主当是皇上原配,尊贵无人能及。何况皇上与郡主年幼相知,进宫后想必会多加照顾。” “郡主一向体弱,”他斟酌字眼,找了个借口,“皇贵妃这封号恐怕会雪上加霜,使她病情加重。”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发了狠:绝对不能让人到上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一想到这没了印象的姐姐,心头就会一片柔软,牵挂顿起。他心中明白:这姐姐,是他的命。 他加重了“皇贵妃”三字。沈浔微垂的眼眸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色。 行了。他知道这沈浔此人极守礼节规矩,这种人一般也极重名分。 挟安西府之威风,有昔日救助之恩,出身又是安西王唯一嫡女,当配得上“皇后”两字。 “此事不好处理。太上皇不让步,皇上也无可奈何。” “那就迫使太上皇让步。”他厉声道,“太上皇当安西府是什么!” 他现在身边没一个人值得信任,总得试试:毕竟是舅舅。目前看来,只有沈浔与他的利益最密切。 李恒心中肯定也打算过将沈浔当大魏与安西府之间的平衡木用。 沈浔这样的人会不明白?他醒来后,早就明白了李恒这样布局的用意了。 安西府一旦势弱,沈浔是最没好处的。据锦兰说,沈家是大魏首富,沈浔曾是大魏状元,任四品官职,后辞官而去,说明此人在大魏官场并没根基。 首富又怎样?大魏官场讲的是家族势力,根深叶茂,门生众多,才会占据要位,屹立不倒。 昭柔一旦进宫,在大魏就是安西府的象征,也是他沈浔的面子,一个皇贵妃和一个皇后,看似只一步,其实是千差万别。 沈浔沉吟了半晌:“皇上心中也觉亏待了郡主。只是太上皇现在虽已不掌政,但影响仍在,朝中大多为旧臣,一个示意,就会有响应。” “那就应该借此机会,打压这种势力。”他很是不满,“皇上登基快两年,怎么如此怯懦?” 沈浔猛地一抬头,眼光锋利如刀。他也不退缩,迎面而上:“舅舅曾为孤之恩师,孤受益良多,自觉舅舅不是软弱无能之辈,今日在大魏,为何如此受制?” 沈浔冷汗顿下:“大魏朝廷,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沈某在朝廷,也是步履维艰。” “趁着他们害怕皇上算先太子之帐的机会,应大胆出击,拔掉一部分,打散他们的联盟集团。否则过了风头,他们又会卷土重来,重新把控政令。”他冷静指出。 他虽失忆,但对整个政局,只要将李恒的话与锦兰的介绍稍加联系,马上是清清楚楚。 他仿佛天生就具备这种能力。 沈浔在房里踱步,举棋不定。 沈浔会怎样做?此人都是李恒的左相了,他也没指望此人能做到怎样的地步,只要指一条路就可以了。 “依王爷之见?”沈浔终于问。 “有没有办法让孤与外界联系一下?孤要集合在上京的安西军将领之力,集体抗议。”目前最重要的是要想法阻止昭柔进京。 “大魏还靠安西军镇着各地藩镇。让太上皇先尝尝厉害!” 沈浔儒雅的表情不变:“在下马上去办,定会安排妥当。只是初月已去在下那里准备,到时她也准备跟随郡主进宫,保卫郡主的安危。” 初月,那可是顶尖高手,她在,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 李恒,操你娘的! 沈浔垂下眼低低的说:“时间不早,请安置吧。今夜子时有大风雪弥漫,要注意保暖。” 他终于微微一笑,向沈浔道了谢。 沈浔也不再废话,马上退出。 沈浔居然会安排他走?他颇是意外。 如此轻易的瓦解掉李恒的同盟沈浔,他还是内心忐忑:只怕沈浔另有打算。 他居然觉得懒得想这个问题。因为现在的他,只有这条路可以走。打发走了人,他合眼便先睡了几个时辰。 他半夜一睁眼,叫了一声“水”,守夜的银缕迷迷糊糊的起来,刚到床边,他一掌就拍在了她的后脑勺。 再好的高手,也躲不过他的一记偷袭! 他得意的甩甩手,冲着地上的银缕一咧嘴。 他知道,过了今晚,就没机会脱身了。只有现在,看似弱得禁不起风雪的他,才有可能逃出这戒备森严的月影山庄。 他在这里醒来已两个月多了,半个闲人都没遇到。 真把他当傻子看了! 他利落得收拾好自己。看看沙漏,等着子时到来。 暴风雪果然冷厉的呼啸过山峰,向月影山庄扑来,只一会儿就混沌了天与地,一时间风雪茫茫,睁不开人眼。 他一瞬间顺着墙根闪电般的溜出。正是侍卫换班的空隙,他瞅准了一块地便麻利的爬上了墙。 他轻轻翻身一跃,从墙上快速而下。这样的身手让他怀疑:以前的他是毛贼出身。 如果真是这样,他更不应该卷进这滩糊涂水里。 他抬头看看月亮,很快确定了方向,撒腿便跑,速度快得像条野狼。 他在无尽的群山中迎着暴风雪奔跑,跃过重峦叠嶂时,重伤初愈的他的忍耐力让他自己也大为震惊,好几次他自己都认为要倒下了,可下一分钟,他仍然像猎豹在风中迅猛奔跑。 他不知自己在哪里,只知顺着溪水往下就可出山谷,而山谷出去,应是上京。 而他偏不:他要把握住这机会! 这重重的密林,这漫天风雪是他的最好掩护,他要沿着凤山,取道凤翔,回到安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狼群厮杀 第五天,他早已换上一套从山中人家屋外竹竿上顺手牵羊而来的衣服,由于在山中故意跌滚过山谷,又涉水而过,在泥泞中来回几次,一套衣服早已看不出颜色。他看看天气已晚,心中略略放心,便拿出用小金锭“换来”的东西,一一清点。 两套衣服,一双猎人的靴子,一堆食物,一瓶酒,一些散银。 还有一匹马,一把匕首,一套弓箭。 他心中发笑:那两个被他打劫的猎人面对金锭,恐怕哭笑不得。 这两个猎人虽结结实实挨了几拳,被抢了东西,但有了物超所值的金锭,不会报官。 他看看自己,实在太脏,可身上实在臭得很,只得观察一下四周,动手脱自己的衣服。 刚剩下内衣,他听到了身后树林里有细微的声音,大吃一惊,抓起匕首,猛的往后掷去。 几乎是同时,三头狼从树林里跃了出来,直扑向了他。 他赤脚就地打了个滚,一把抓起了弓箭。 弓响箭飞,转眼间,他已连射两箭,射翻了扑过来的最前面的两只。 后面的那只狼猛地停住了,目露恐惧:头狼被匕首直中头部,又被弓箭不错眼间连接射死两只,明摆着碰到个极狠的。 他赤脚站地,慢慢的又抽出箭搭在弦上。 狼慢慢退却。转眼间,跑向树林,消失个干干净净。 他吐出了一口气,拿起衣服。 他皱着眉头嗅嗅自己,觉得不可忍耐,看看四周天气已黑,便到溪边,擦洗了一下。 等他处理好一切时,骑马转出树林,天已大暗。 他大吃一惊,前面的空地上,密密的闪着的绿光是什么? 他与悄无声息的狼群对垒,黑暗中,没有嚎叫,甚至没有人喘气的声音。 他没有动一下。他知道,动不得也退不得。 偏生身下的马察觉到了危险,突地长嘶一声,四蹄朝天,将他摔在了马下。 几乎同时,群狼嚎叫,纷纷在一瞬间扑了过来。 一只狼前爪已搭在了他肩上,他暴喝一声,使劲全力,一掌击向狼的天灵盖。 他这几天基本没有闭眼休息,体力已到极点,心知一掌不能闭狼命,定只剩下骸骨。 可惜这头狼的头歪在了一边,另一头狼已扑到他颈边。 几乎是同时,刀光在黑暗中一闪,他觉得身上一轻,死狼被从他身上踢了下来。 这群狼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屠杀,这两人刀法精准,刀刀毙命,眨眼之间,群狼已被斩尽。这等刀法,看似没有任何花哨,实则极高明实用。 这两人在他的身后,他居然没有任何察觉:何止“高手”可以概括之。 当火光燃气,他看清了来人:年近五十,银发,脸有刀疤,灰眸。 当他目光移向此人的身后时,简直如五雷劈几句吧,看他瘦成什么样了!” 中锋与李恒大概关系极好,说话随便。看样子与他以前也是渊源颇深的。 李恒盛怒未消:“朕深知你没这么大方,当时就起疑了。恐怕一听‘皇贵妃’三字,什么念头都有了,白眼狼!” 白眼狼?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李恒才是! 李恒见他这样,倒笑了:“还有力气气朕!真是个小傻瓜!” 李恒将他耳朵捂住,中锋长长一呼啸,把他吓得一下子腿软在地。 刚才幸亏没动手!这叫中锋的,再来个他也不是对手。 李恒将他抱起,边走边说:“找个地方让他先吃点热的,恐怕饿下去,人都垮了。” 中锋点头:“山下就是凤翔城。臣马上通知人准备。” 他一看黑漆漆的山中,快速亮起了火花,有一队黑衣人护着一马车过来。 他也顾不上什么了,心中将沈浔的祖宗十八代操了个遍:李恒准备得这么充分,分明是事先跟沈浔商量好了,只等他上钩罢了! “我不要吃东西!”他抓住了马车不上去,“你如果还有良心,送我回安西府!” “别闹了。”李恒倒是软下脸来,掰开他的手,“给你找个热闹的地方,保你又吃又玩,开心之极。” 这分明是拿他当小孩子闹事了。他气得脸色都白了。 “有话慢慢说。”李恒将他推进马车,“朕听着就是了。” 一进马车,他就远远的离了李恒,贴着车壁坐了。 李恒无奈:“你把朕想成什么了?朕是惦记狠了,像过去一般待你,忘了你已长大了。” 他冷哼一声:“小人!负心忘义的小人!” 李恒凤眼一眯,开颜笑了:“就知你耿耿于怀。仆固公主的事情朕欠你一个解释,那时朕处境困难,被怀恩反围,几次到了生死边缘,没办法才与鹘联姻的,好借兵突围。” “那几个女人,朕是用着她们身后的家族了。你包容一下。” “朕知谕旨一下,你心情极糟,可朕已做了最大的努力了。你自己也知道,李玄和李烨之事都与你脱离不了关系。幸亏太上皇和太皇太后不知你真实身份,否则只怕立马杀了你!” 他真想一脚踹死马车里的李恒:“你找昭柔说去,她同意,我自然不会拦她!” 李恒伸手摸摸他的脸:“你跟朕,有什么话不好直说的,非得弯来拐去,昭柔!” 他如被雷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凤翔戏园 他简直要抓狂了:终于明白李恒是打算怎么“避嫌”了。 他一把打开李恒的手:“皇上是什么意思?你想让孤进宫不成?” 最后一句,他是狂吼出来了:这李恒疯了! 李恒皱了眉:“看样子你搞不清楚现状。你还想回去,难道你以为安西府还欢迎你?” “朕已封了霍袭古为安西大将军,代你主政安西府。你回去,他父子俩必杀你!” “你还得想想摩羯寺里的人。若是你回去,恐怕霍袭古不会给活路的。” 他心内恨得只想给对面的人一刀:终于原形毕露,威胁他了。 车内静悄悄的,只有马蹄扬起的一路路人的笑声与叫卖声,提醒他已到了凤翔夜市。 “先吃些东西。”李恒很体贴,“你以后要什么,皇兄都给你。安西府的事情,就是这样了,你心中别恼。” 他眼中有泪:“皇上逼人到如此地步,也不想想,摩羯寺里的人是谁!” 李恒果然沉默了:“你别伤心,朕会想办法将人接出来的。只是现在,霍袭古父子肯定防得紧,他们也生怕你会翻脸。” 原来人都还没接出来。大概也不打算接出来了。 他垂下来眼,静静的,仿佛陷入了沉思。 李恒叹口气:“此事急不来,不过人肯定是无事的。朕先陪你去吃些东西吧,你就喜欢热闹的地方。” 他一看楼下熙熙攘攘的戏园子和穿梭在各个桌子的客人间的小贩,果然冲着李恒笑了。李恒大悦。 再一看对面戏台上的对联:弦声歌盛世,春色满明湖。他马上拍手说:“皇兄,我要听戏。” 中锋眼皮直跳:来了。又拿捏李恒了。并且每次都成功。 “今夜唱得是《边城传》,这戏红透大魏南北了。” “戏词写得好,故事也动人,一看就想掉眼泪。” “这戏写得就是老安西王霍真与他王妃沈婉约的故事,真人真事啊。” “安西府在前方顶住了蛮夷之族的进攻,才有我们这些大魏子民的平安,做人要有良心,多多感恩安西王才是。” “就是。当初的安西府,打得羌是不敢越沙漠一步。” “据说小王爷霍昭智生命垂危。要不,这小王爷是神邸出世,不但神机妙算,而且英勇善战,灭掉羌是迟早的事。” “现在,形势难测喽。羌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老王爷恐怕在地下都不会安息,安西府有一天会到这种地步。” 在老百姓的心中,这已逝世的老安西王霍真简直是完美的英雄化身。 连戏园子里也演着的是他们的故事:王爷与佳人一见钟情,于是三下淮南,终得到佳人的家人同意婚事。 真是情深深,花前月下,直让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可惜战鼓频起,王爷辞别病重的妻子,为国护疆,转身三顾,一步一回首,一步一停顿,一步一落泪。 戏园子里的人都在抹泪抛手绢,窃窃私语。 楼上包厢里的他心中感慨:佳人薄命啊,什么人不好嫁,偏生要嫁个一心为国为民的镇边的忠心耿耿的王爷,独守空房,最后一命呜呼。 将军死疆场,佳人死空房,都算是榜样,都是死得其所。 是的,他对他们很有看法。很不屑他们的某些做法。 因为这造成了他目前的困境:为何要收养个儿子?惹来这狼心狗肺的李恒。 “慢慢吃。”李恒的眼中,仿佛这喧嚣的茶楼都不存在,这双深情似水的凤眼中只有他一般。 李恒俊美无涛的脸上笑意盈盈:“还要吃些什么?朕让人点去。” 他哭丧着脸,哀求:“皇兄,好好商量行不?” “行。”李恒一口答应,温声问道,“你要怎样才不跑?” 他无精打采:“皇兄放过我吧,你看我都落到这种地步了。我以后再也不回去了,玩我的去,行不?” 李恒笑了,明亮的笑容让人赏心悦目:“是不是脑子又糊涂了,朕会会要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吗?” “朕知道你一时半间接受不了。其实朕当初明了自己的想法时,也是吓了一跳。” 他总算明白了,跟此人讲道理,简直是对着流水唱山歌:对方听着,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只得长叹一声:“皇兄让我先吃饱再说。” 李恒的脸上现出心疼的神色来。 “慢慢吃,你别怕。朕不会打扰你吃饭,一切等吃完了再说。”李恒挥手让人全退开。 他看看他身后远处的那个灰眼眸的不显山不露水的中锋,心中一沉。 此人功力深厚,只怕天下没几个人能应付得了。 他明显嗑着了,咳嗽了起来。 李恒连连抚他的后背,一边端起茶杯来熟练的喂他。 他猛地打下了茶杯,跃下楼去。 中锋反应最快,也随他而下。 他看看四周,冷冷开口:“在下安西霍昭智,阁下为何非要留我?” 他的声音清亮得很。纷乱的戏园子一下子静然,众人的眼光一起扫视过来。 他弹了弹袍子:这上京去不得。 静默的戏园子一下子炸开了窝,喧哗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李恒站起来,如同美玉一般温雅的脸上,一双凤眼似笑非笑,幽幽邃邃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他见人群喧哗却不见骚动,知道都被这厮吸引住了,李恒皮相可人,一时半间只能是引起猜测,引不起众愤,便猛地往人群中窜去。 他快有人比她更快,中锋一下子拦在了他身前。 有几个年青人见状,冲了过来,拦在了他的前面,想要阻止中锋动手。 “住手!先让他说清楚!” 中锋一下子闪带过他们,一把抓向了她。 他冷冷一笑。他现在休息了一会儿,又吃饱了,岂是好欺负的:出掌看似要架开,却猛地大喝一声,一点脚尖,化掌为指,直扑他的眼珠而去。 他这招煞是狠毒,下手是同归于尽的招数。 中锋果然吃了一惊,往后跃开。 他一下已纵身在人群。 “父老乡亲们,在下安西霍昭智,重伤在身,遭人追杀,”他一指胡中锋,大呼,“中原多侠士,且帮昭智挡一把!” 果然戏园子里的人都听清楚了,一下大乱。有人操家伙过来,挡在了他的前面。 “小王爷快走!” “霍昭智”三字果然起了作用。无奈对方实力太强,转眼间,戏园子还站着的人统统已被扔到外面。 李恒端起他喝过的茶,呷了一口,眯着凤眼看着他。 他突地一点脚尖,几个起落,径直往左边的窗户扑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明湖被擒 果然是澄清透骨的“明湖”! 他在水中吐出了一口气,解开身上的厚衣,任它们随水流飘去。随后一转身,顺着水流的逆方向猛力蹬去,逆流而上。 但冰冷的湖水不一会儿就让他失去全身热力,他的手脚僵硬,几乎失去知觉。 他只得冒出了水面,随之不由自主尖叫一声:涛涛的河水从上游奔泻而下。 什么湖?分明是大河的一部分,好不好? 水流湍急而冰气穿透他的五脏六腑,他一下子被打回,在水流漩涡中间挣扎,眼看着被水流带着,向礁石而去。 有人在他身后拉住他的腰,咬牙切齿的骂:“小傻瓜!” 他只觉两眼迷糊,视线不清,但李恒这张俊脸他死了也忘不了。 他猛的一脚,恶狠狠的冲李恒下腰蹬去。 “护住头!”李恒大叫,用力将他一带,巧妙的避开了他的脚,自己也借机转了个方向。 他抬头一看,惊叫一声,紧紧的抱住了头。 幸亏有人冲了过来,挡在了他和礁石之间。当然是李恒。 一众侍卫都已下水,护在了两边。痛得直发抖的李恒边骂边抱着他往船上靠去。 娘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差。 “乖!”李恒嘴上哄他,脸色却是铁青,拿大氅盖住他全身:“快点把湿衣服脱了。“ 他扑进李恒胸口:“皇兄,我错了。” 李恒笑着顺手几个反转,一把扼制住他扣过来的手,随后摸摸他的湿漉漉的头发:“不闹了,好不?” 技不如人,差远了。这李恒一出手,他就门儿清了,一动也不敢动了。实际上,他也不会动了。 李恒抱起他些,伸手进大氅,没一会儿,就将他身上的衣服全扒下了。 他迷迷糊糊听到外面的中锋在低吼:“叫后面的高医令快点过来。” 等他有了意识,就已是床上了。李恒也顾不上什么,亲自动手擦干他的身子,帮他使劲按摩拍打全身,直到他全身发热,醒转过来。 他哭笑不得:彻底被李恒“轻薄”了。 李恒的脸色,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低空,乌云密布。他一向被李恒温柔相待惯了,倒吓得一言不发,任其穿好衣服,再放到被子里。 有侍女和中锋进来,他一看,居然是银缕。银缕开始擦洗他头发并梳理,用熏炉烘干,暖暖的姜汤一喝下,他连打了无数个“阿嚏”。 正在让中锋给后背上药的李恒又怒又气,一把拉下衣裳,终于发了火:“你就是不愿,也不必一再这样。朕会逼你去死吗?” 他闻言大喜,哆哆嗦嗦的出了清涕,煞是可怜:“皇兄想通了?昭智绝不进皇宫。” 李恒苦笑:“知道了。你不用这样寻死觅活,皇兄依着你。”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朕把你放在月影山庄,”李恒淡淡的说,“你可愿意?” “皇兄给昭智自由吧,”刚才的那一幕让他明白了,李恒确把他放在心尖上,“皇兄是不愿昭智伤心的。” 李恒看看他的脸色:“你要是真的在外面,这样的身子,没人帮你安排并护着,活不过三月。你这般聪慧,怎会不知?朕看你这一伤,脑子出问题了。” 他满脸苦状,看得李恒笑了:“朕看这两年,你的心野了。那些事统统都忘了,朕还会跟以前一样待你。你要是敢再拿自己的命去赌,朕把你扔在月影山庄里,照样宠幸你,但你休想得到名分。” 他目瞪口呆:混蛋终究是混蛋,这种话都讲得出来! 李恒见他如此,轻笑:“可见没糊涂透顶,还知道要脸皮!”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得李恒心头又软了:“吓唬你的,朕哪里舍得这样对你,快别哭了。” 可他知道这才是哄人的:李恒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了。他恐怕真要被李恒“断袖”了! 被唤进来的高医令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他总觉得罗幔外的高医令在对着不断擦着鼻涕的他笑。 “陛下,此人体内寒气很重,得慢慢调离了。” 李恒咬牙切齿的过来,伸手将被子掖紧了:“以后给朕老实些。再敢干这等事,朕打折你的腿。” “老臣认为,也不见得就是这次。体内的寒气这么重,说明曾长时间风里来雨里去的,冰天雪地里在野外呆过。” “恐怕以后生育方面会有碍。” 李恒的凤眼突地一缩,目光犀利,一动不动的盯着高医令。 “老臣不敢有所隐瞒。”高医令吓得“噗通”跪地。 “起来吧。以后调养一事,就交给你了。要什么药材,只管说来。” “是。” 罗幔里面的他也吓了一跳:不会生孩子了,哪个女人会要他?不做李恒的小倌也得做了! 高医令细细的叮嘱里面的人:“以后那些生冷的,不能吃了,多吃些暖胃的,要注意保暖,不能顺便淋雨碰冷水。” 李恒的声音很沉重:“下去开药方吧。” “老臣告退。”高医令走得急。 李恒撩开罗幔,眼中不无沉痛:“朕走了后,恐怕没人放你在心上。那种情况下,你想要活下去,你自己也不会拿自己当人待了。你先跟着朕,养好身子,别的再说。” 他看着李恒的凤眼,这眼里满满都是担忧,他心中一颤。 “知道了,皇兄。” 他闭上眼,睡了一觉。 睡梦中只觉得身上温暖无比,他大吃一惊,想动手推开,可眼皮重得怎样也睁不开。 能睁开眼时,他气得又踢又骂:“趁人之危,无耻!” “身上都是汗,是不是?”李恒哄他,“马上帮你。朕也得洗一下。” 只差一条地缝钻进去了。偏生李恒说:“朕本想逼出你的汗来就起身,你搂得紧,实在没法。” 他悲愤交加的瞪着李恒:“你故意的!” 李恒笑:“以前在夜里,你不是这样钻到最里面取暖的?朕刚才睡梦中还以为回到以前了呢。” 他大怒,口齿都不清了:“以前我还小…………现在,能一样吗?你,你……” 李恒也促狭起来:“你也明白这点了?你我都这样子了,你还能怎样?还是乖乖的进宫吧,我们的事就不会给第三个人知道。” 你娘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心中明白:他要是换上女装,别人是打死了也认不出来他的真实性别。 他本欲痛骂李恒,想想还是闭上嘴:省点力气吧。 等他被打理干净,李恒轻轻一闻他,展开眉笑了一下,表示了满意。又弯腰抱起他,他又被送上岸上的马车。 马车上,李恒的目光宠溺得可以淹死人:“回沈府后不准闹事了,朕很快接你进来。” 他一听此话,欲哭给李恒看也无泪了,真想撞车壁就地死去。 李恒刮刮他的鼻子:“听话!” “朕会想法补偿你的。以后大魏宫,决不会有后妃压在你头上。” 他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李恒,我告诉你,士可杀不可辱!你想要我假扮女子进宫,死了这条心!” 对面的李恒听了,半天没出声。 他不解的抬眼看看李恒,李恒终于放声大笑,竟笑出了泪水。看着他,眉开眼笑,好像如释重负,一副惬意的样子: “闹了这么多事,原来如此。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过去老是骗你,现在都报应到朕自己的头上去了。” “中锋,找个没人的小巷。” “是。” 等马车停下来时,没等他反应过来,李恒一把拉近了人:“朕就解决你的疑问,朕知道你为了此事,耿耿于怀了多年。” 随后,厚厚的车帘还是遮挡不住里面的一声尖叫。 “皇上想干什么?一国之君居然这样!” “李恒,我还以为你是温雅君子,原来如此无耻下流!” “走开!为什么要看一下?你再敢,我跳车了!住手啊!”后面带哭音了,有往外爬被扯回的声音。 “什么暗器?你想骗我,也不会用其他的!” “不摸!不摸!放手!” 车内静悄悄了一会儿,终于“哇”的大哭了。 李恒笑得直不了腰:“真是个小傻瓜!你现在该明白为什么摩羯寺里的人接不出来了吧?” “吱呀”一声,厉风吹开了野庙的大门。 他猛地睁开眼,全身打颤。 他觉得四肢已经麻木,没有知觉。唯有全身,一阵冷一阵热,一会儿像是在冰窖,下一刻似在熊熊的烈火中烧烤。 他看着曾燃烧过火堆的地方,挣扎着爬过去,颤抖着的手握住了包袱里的火石。 一下,两下,三下...... 火光终于点燃。他颓然倒地。 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很长时间了,或许闭上眼,就没有下一刻钟了。 野庙外,唯有风声夹着暴风雪在呼啸,它穿过空空没有人声的山谷,一定也会穿过会盟山的那条崎岖的小路,穿过它的万丈悬崖,一直到繁华万丈的西都,那里或许正忙着迎接不久后的新年的到来,大街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孩童们的清脆的笑声直向云霄...... 也会穿过那茫茫苍苍的原野,冻土下孕育着来年的希望,他曾经在无边无尽的绿野中,抓起一把种子,高高的洒在沃土中,脚下跪满了那些淳朴的人们,他们的欢呼犹在耳畔...... 这一片土地,是他深爱的。他岂容这富饶平坦的平原,壮丽辽阔的草原,连绵不尽的山河被任意践踏,岂容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被任意打杀,转卖成奴,甚至沦为“两腿羊”! 何况还有摩羯寺里苦苦等待他的人:孤寂的灯光下,那人将如何害怕的数着灯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兰州严诵 兰州严诵此时已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初听到人来禀告他上京的“薛家外甥薛小公子派人求助”时,他差点笑出声来。 “说我不在,给来人些赏银,打发了。” 可来人死活不走,非要等他回来,还让人送进一玉佩。 正值黄昏,他漫不经心的一看这玉佩,就扔在了桌上。 谁知他吃完饭回到书房,马上直了眼。 他让人快马去追回被赶走的送口信的老汉。 “就说我回来了,一见信物就大怒,打骂了好几个下人。” 他纵横西部丝路多少年,自然知道手中这玉佩的价值,恐怕他所有看过的最上等的美玉,都比不上它一毫。 这是一块在夜里会盈盈发光的夜玉,发亮后颜色通体翠绿无比,光亮润泽,世上罕有。 什么样的人会拥有这样的玉佩? 他在屏风后听这乡下老汉结结巴巴的从自己凤翔山里的儿女亲戚说起,说到这父母双亡,被庶兄关押,好不容易被下人背着逃出来,乱了方向,被他卖早点的亲家老两口所救的“薛家唯一嫡子”: “小公子说,他兄长为了独霸家产,囚禁了他很长时间,对外宣告他重病不省人事。现在小公子在俺村刘易财老爷的车队里。” “舅老爷快点派人去吧。小公子说,他兄长派人一路追杀他!” 严诵明白了:那人是借薛家二房的名头行事。 他虽是严诵,但此严诵非彼严诵。 那名义上的姐姐和薛安山都已死了,薛家二房其实已被上京那人断了根脉,而薛家留下来的大房薛安国一家,在西都。 他的心腹易虎在旁听后,对他说:“应是有人被追杀想求助,想借我们的势力一用。这玉佩价值连城,对方明摆着算给我们做酬金的。我带人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再借机行事吧,毕竟来人出价不菲。” 严诵一想:大概会是这样。只是此人会是谁?知道他严诵几许底细? 严复本是他亲弟弟,跟着他行走多年,也是个行家,他抚摸着玉上的花纹: “此玉实在古怪。我在西域听说过,据说佩戴的人,可益寿延年。但谁也没见过,据称只有羌宫有这么一块,是镇宫之宝。” 严诵震惊无比。马上重新拿过玉佩,反复观看。 “只怕会是羌派来的奸细,”严复担心,“是不是有兄弟露出马脚,被盯上了。” 严诵一思度,慢慢说:“此事诡异。你多带几个好手过去,如来势不对,立马斩杀。” “沿路报警,让哨点做好最坏的准备。” “且慢!”易虎心细,“如果是羌奸细,不会拿这样的一块显眼的可让人知底细的宝贝来。还是两手准备吧。” 严诵三人反复商量,最终严诵让严复带人去:“小心些!看清楚了人再决定!” 但严复人一直没回来。沿路的哨点最终回报失去了严复的影踪。 “有人目击严复放弃了官道,带着一个全身用斗篷捂着的人进了小路。” “他沿路留下紧急求救讯号,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救人。” 最后一个回报的人紧急赶回来,在严诵耳边轻语几句。 严诵的心一沉,跌坐在椅上,眼中不禁有了泪。他知道遇到大事了,立马将易虎找来。 严诵其实到现在还不确定那人是谁,一切都是猜测。来人回报说从现场上看,战况惨烈,他手下的人都是守势,死守至最后,不退半步。 “从现场来看,严复一路呕血不止,仍亲自背了那人逃了一段路。” “死时,犹是刀插在地,半跪状,手中握着没发完的毒针。” “那人不知去向。” “据说那人身披严复解下的深灰色斗篷,包得严严实实,先是自己在护卫下纵马前行,后有人目睹严复将人包住,弃马冒着大风雪背着快速奔跑。” “严复曾发出信号,要人准备急救用的药。恐怕他用命护住的人生命垂危。” “谁也不知此人的面目。他原来乘坐的刘家马队,马车被拦截,有人目睹,发生了惨烈的厮杀,车上有两人,疯狂的拖住了从兰州方向过来的一批人,不惜同归于尽。” “其中一人,在厮杀中被人认出来了,是安西府左相范正之子——范增古。此人任职小王爷的亲卫营,是小王爷的近卫之一。” 小王爷霍昭智的亲卫营独立于安西军的其他营队,只对小王爷效忠。即使西都和凉州被围,战况紧张,霍袭古父子甚至押上了北庭军,却始终调动不了这安西军中最精锐的军队。 严诵心中其实有了定数,他问易虎:“家里还有什么人?” 易虎明白他的意思:“属下其实根本还没成亲,尽管派属下出去好了。” 严诵点头:“你必须穿过赫旦的军队,回到西都的亲卫营报信。” “凉州不行吗?这样能快些。何况霍刺史忠心耿耿,肯定会第一时间派人过来营救。”易虎其实也明白了。 严诵苦笑:“凉州被围已半年,形势危急。如果霍刺史得知状况,只怕会不顾凉州城,立时反了。” 凉州确实是最近的力量。凉州刺史霍堂是小王爷的五堂叔,对两代安西王都忠心耿耿,小王爷霍昭智在老王爷崩后不见音讯,霍堂是闹得最凶的一个,最近甚至公开声明,声称一个月期限后见不到人就反了。 霍堂实是一介武夫,没有心智,凉州被围还发这种声明就是最好的证明。 更何况,霍堂还真干,最近凉州调兵频频,不是对付城外的赫旦,而是冲着西都而去。霍堂本有两个女儿当初奉老安西王霍真之命嫁给北方接壤的鹘国的两个王子,其中一个已成鹘王,有情报证明,霍堂已与女婿联系频频,打算夹攻霍修明父子。 严诵可以想象,一旦他派人过去联系,霍堂得知后这种情况——真的会马上进攻西都。 霍堂早就警告过霍修明父子:“别让我抓到叛乱的证据,否则宁可凉州被破,也要先杀了你们!” 霍堂太过于鲁莽,实在让人担心。 樊荣是老安西王霍真的心腹,一直代管小王爷的亲卫营和情报网。亲卫营里集合了安西军很多精忠善战的将领,只可惜远在西都。 但樊荣的心智岂是霍堂能比?严诵这里早已得到命令:严密监视凉州的动态,支持凉州守住城墙,要保证不能在关键时刻出现内讧。 严诵是想法送了好几个美人进刺史府,好让霍刺史在心火上来时,能有个去火气的地儿。当然,也为了能掌握霍堂的动态。 他吩咐临走的易虎:“你去吧。我不敢保证就是那个人。不过如果真是,只要人还活着,我保证这里还能支撑半个月的时间。” 易虎沉着脸,一言不发,领命而去。 严家大院灯火辉煌。大厅里,严诵心头沉重,却搂着最小的孩子逗笑,厅内温暖如春,其乐融融。最得他宠的段姨娘正在秋波流转,娇声细语。 严诵的心已越到兰州城外:情况越来越复杂,据内线报兰州刺史李翔飞正调动兵马,全城戒备。 “这样的架势,前所未有。但更奇怪的是,李刺史在城内大肆调动兵马,唯恐人不知,自己却私下里偷偷带着精锐去了城外。” “哪个方向?”他已顾不上会暴露隐藏多年的内线了,“无论如何,要知道具体地点。” “是。” 半夜时,他推开身上的段姨娘,又进了内室:李刺史快马出行的方向,是离兰州城一百来里的林家坑。 “他们冲着雪地里一熊熊燃烧的野庙而去,拼命救火。” 他的心坠入了冰山深谷:恐怕那人见援兵迟迟未到,怕自己落入敌手,打算点火自尽了。 严诵也顾不上什么了,跌坐在地上,捂住了脸,不敢再往下想。 他心中只祈祷自己的人马能快点赶到地点,能抢救出人来。 或者,会是他弄错了:不是那人! 此时外面传报一个断了一只手臂的书生躲在马车里,令人驾着,找上门来,点名找他。 书生对拦住他的人厉声说:“快去通告严诵,说安西军的范通古来了。” 居然直接道出自己的姓名了。 他心中一紧:这算怎么回事? 他本来想出去看看情况,谁知对方已大步流星的闯进来,全身鲜血淋漓,只有一双星目冒着疯狂的火花。 来人一把拉开了厅上的段姨娘:“滚出去!快点!” 严诵扫了来人一眼,见来人确实面目熟矜,于是不动声色的让人退下。 “严诵,我只想问你,白天去接薛小公子的是不是你的人?”来人身上都是伤口,一臂已断,只用了身上撕下的衣服包扎住,却已迫不及待,马上发问。 他装糊涂:“范将军坐下慢慢说,严某听不大懂。” 范通古却是冷笑连连:“人还没回来是不是?全被人杀了。你这蠢货,居然派这些角色去接人!” 严诵还是装糊涂到底:“范将军请坐,有事慢慢商量。范将军受了重伤,得马上医治,否则只怕熬不了多长时间了。” 是熬不了多长时间了。平常人早已痛死过去了,只有范增古这样意志坚强的人,才会撑到这里。 范通古苦笑:“我是安西军的范正之子。你认识我父亲否?对我可有印象?我倒是觉得你有三分眼熟,好像小时在家中见过,后来你没了影踪,想必是被派出去了。” “不过也恰好是你,可见我还有几分运气。先是能斩杀了杀手,虽断了一臂,痛厥在雪中,还是能到这里。” 严诵在椅子上坐好,仍然不动声色。 范通古却一刻也等不住了,凑上他的耳边。 两人窃窃私语了一会儿。 严诵听到后面,冷汗湿了全身,双手冰冷,直至全身颤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安敢负托 范通古看着严诵最终拿过来的玉佩,两泪涌出:“果然是主上!这东西确实是他的,我见过一面。他身体极弱,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严诵瘫坐在地上:“这帮畜生!” 那野庙的大火,烧的是这辽阔土地的三千万百姓的唯一希望啊! 范增古听后,反倒连连大笑,一把扯起他:“他这样的人,岂会自尽!他会战死,到他的最后一息,也决不会屈一下膝。这只不过是缓兵之策,同时告诉我们,他还活着,并且没落到敌手!” 严诵一下子来了精神:早听说小王爷身边的人都极其出色,这范增古就是一个。今日一会,果然名不虚传。 “我们核对一下情况。”范增古从小就在少年营训练,早造定了临危不乱的性格,“好制定营救计划。” “我杀的那批人,个个都是高手,且意志坚强,非凡人能比。并且——知道我!” 范增古想起那时的情景,就觉得愤怒无比。 “形势危急,我奉命寻找小王爷的下落,直到昆阳镇东面的刘家庄。” 范增古在一家小酒家用饭时,发现了指令:让他搭刘家庄刘易财的马车,马上返回兰州。 范增古找到了指定的人,马车正打算上路,且载客已满。 刘易财连连拱手:“见谅,见谅。” 他淡淡的一笑:“刘老爷,行个方便,实在是家中有急事,不得不急返。” 刘易财哪里肯收来路不明的乘客:“都坐满了,没空位置了。” 他笑着拉开刘易财于一边,拿出块银子:“刘老爷,帮个忙。” 刘易财瞟一眼银子,胖脸上顿时都是笑容:“仁兄,不是刘某不好说话……” “跟我挤一挤吧。”马车的布帘被掀起,“出门都不容易。” 居然是蒋敏!在马车上抱着佩刀,冲着他微微一笑。 “是蒋武建老将军的孙子?” “是。他在安西军中以骁勇善战著称。” 他当时就明白:肯定有任务在等着他们,否则不会安排他们两个高手在这辆马车上。 他与蒋敏见到那人挑开斗篷,示意他们上马车,便不敢违抗,立时驾了马车上路。 马车被拦,他们的心中更加有数,等着来人挑起马车检查时,两人便一里一外,同时出手。 两人跃出后,蒙面而来的对方明显一愣。 他们一言不发,在雪地上疯狂的阻杀来人,他们两人本都是亲卫营中的一等一的高手,才会分别被派出找人。 他们此时心中都明了:他们之所以接到命令,乘坐这辆马车回来,就是为了这一刻! 安敢负如此重托!这三千万百姓的性命,这辽阔富庶的土地,不能没有那人。 来者总共十二人,被他们疯狂的阻杀在原地,硬生生的不能过一步。 雪花飞溅,烟雾弥漫,鲜血在天地间奔腾,染红了白茫茫的大地。 蒋敏力大无穷,刀法大开大合,曾得到樊荣的指点。而他的双剑本是剑剑追命,只是对方,也都是上上之辈。 两人连杀八人,蒋敏身上多处伤口,鲜血直奔,驻刀在地,撑着身子,疯狂大笑:“老子知道你们的刀法,告诉你们这帮北庭叛贼,老子在地狱里再杀你们一回!” 领头的蒙面的高个子见状不对,就过来试探性的打了个招呼:“范将军,蒋都尉,我们也是找人的,恐怕误会了!” 左腿挨了一刀的范增古一口血痰吐了过去:“叛贼!北庭叛贼!” 高个子阻止了剩下的手下进攻,拉下了头罩:“范将军,是我。” “是威勇大将军霍修瑞的大儿子霍袭信。” 安西府以前除了安西王霍真以外,本有两个封为大将军的:霍真的长兄北庭大将军霍修明,庶第霍修瑞是威勇大将军,分别领军西都外的丝路中线以北和以南,但现在中线以南几乎都沦为羌军的地盘,霍修瑞的兵马都已退到丝路中线以北,北庭大将军霍修明的地盘。 “霍袭信自从晋封将军后,一直跟在执政的安西大将军霍袭古身边,自是认识的。” 霍袭信对他们解释:“两位误会了。安西大将军怕出意外,让我亲自过来接人,范相也在等着。” “两位都是军中干将,深知军令如山,延误不得,速速让路!” 如果没有那人身边护卫都被斩杀干净,去而复返,亲自发出指令,他们说不准就信了这话。现在——两人一对视,皆是冷笑不已。 霍袭信见他们仍保持随时进攻的状态,便拿出代小王爷霍昭智主政的安西大将军霍袭古的手令,厉声喝道:“让开!一旦误了事,诛杀三族!” 范增古仰天大笑:“老子奉的是王爷之令,尔等从者听清楚了,好死个明白。” “王爷有令:叛贼追杀主上,杀无赦!” 蒋敏的刀一指霍袭信:“老子先杀了你这叛贼!” 霍袭信大怒:“亲卫营拥兵自重,果真想趁机造反!” 蒋敏一声长啸,范增古跟蒋敏都出身于少年营,马上会意,趁机推倒了几辆马车,拦在路上。 “过马车一步,立即诛杀!”他对霍袭信说。 霍袭信破口大骂:“叛上的奸贼,你仗着范相之力,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范增古星目圆睁:“就是我父亲敢带人追杀,我也必杀他无疑,何况你!” 霍袭信是霍家大力培养的一个子弟,从小刀马功夫就得到名师指点,闻言,只是冷笑:“你自己找死!” 当下夹腿一纵战马,过了马车,大刀出手,向范增古和蒋敏杀来。 果然刀刀直击要害,两人身上顿时多了好几处伤口。 但他们怎敢放霍袭信过去? 他们可以死,但那人绝对不可以。 范增古一臂被砍下,鲜血直奔雪地,不眨一眼,盯着霍袭信,拦在马前。 霍袭信大喝:“滚开!” 蒋敏见状,长啸一声,跃上半空,中门大开,当头向霍袭信斩下。 “蒋敏!”范增古大叫一声。 蒋敏落地时,身子已为两半。只是霍袭信,也是被力大无穷的蒋敏一刀砍落头颅。 “我最终杀死最后一个,只是断了一臂,失血过多,当时就倒下了,直到醒转,行了一段路,劫了一马车过来。” “果然是北庭的那两个!”给他上完药的严诵一听就明白了。 严诵怒目圆睁,伸手捏碎了一个茶杯:“他们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主上如此待他们,这两个狼心狗肺的!” 范通古也连连冷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真是不敢相信。当初他们倾安西府之力,置郡主嫁妆,反对者虽众,但都感动于霍袭古的一句‘骨肉情深’。不知迷惑了多少人。” “直到羌人重新进攻安西府,形势危急,军中见小王爷从第二次西都大战后,又始终没落面,要他们一个说法,才丢出一句‘重伤复发,昏迷不醒’。” “小王爷受伤的事,在会盟战役后倒是听说过。但第二次西都一战,证明这是小王爷给羌设下的圈套,目的就是引来老羌王的主力。”严诵愤怒的低吼,“这怎么会让人信服?你们以前怎么没有举动?” 此事严诵和许多人都想不通:第二次西都大战距离现在已一年多,小王爷久未露面,政权仍握在霍袭古父子手中,而左相范正,军中威信最高的胡副将和蒋老将军都没什么动静。 范增古苦笑:“他们倒是对亲卫营里的樊荣将军解释过,说小王爷自会盟战役后身体就不好,一直在想法医治。第二次西都大战也是迫不得已才露面指挥作战的。” 严诵看了范增古一眼:“就这理由?” 范增古咬咬牙,知道今日一定要透露一些:“有人说,第二次西都之战已不是小王爷指挥。” 严诵吓得站了起来:“这怎么可能?三军都亲眼所见,小王爷每日都在城墙上。” 范增古一睁星目:“说是郡主临时回来——” 严诵半天都合不拢嘴:“那,小王爷呢?” 范增古没声响,沉吟了良久才说:“受伤之事应是真的。不过第二次西都之战本就是小王爷。” 严诵听得雾里云里。 “我们这批少年营里出来的将领曾经与小王爷日日相处,一举一动都极熟悉,怎不知真假?”范增古满眼是泪,“何况如此指挥得当,神机妙算,雷炸敌军,火烧连营,以老弱伤都算在内不到五万的军队杀尽三十万羌军,岂会是他人?” 严诵明白了:安西府内针对小王爷的人不止霍袭古父子,联手欺上重伤在身的小王爷了! “奸贼!一群狗娘养的奸贼!”严诵痛不欲生,“奸贼欺主!该统统杀了!” “这次,小王爷不知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他们本是想抢在亲卫营的人到来之前,杀了小王爷。”范增古分析。 两人一对视。范增古站了起来。 严诵不由目露敬佩:范增古是条安西汉子! “人总算还活着。无论如何,要抢在先头,将人护住。”范通古站了起来,该说的他都已说了。 严诵的眉毛紧皱,将易虎之事全盘托出:“我马上安排,你先带人去林家坑,支持到我回来。” “把我的信也带往西都。信是用我范家密字写的,一旦落入敌手,也不大打紧。” 严诵郑重点头:“事情如此紧急,已不能等西都援兵了。天一亮,我打算马上进凉州城。” 严诵已顾不上后果。 范通古带着人迅速上路。 走前他大概不放心,在马上睁着一双星目,瞪着严诵: “你给我听清楚了。你已坏事一次,再敢坏事第二次,老子就是死了,做鬼也生吞了你!” 严诵许诺:“你放心。就是死,我也会先联系到救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借你头颅 范增古在凛冽的寒风中,对着山岗上的松林,静静的注视了一眼。 仿佛那人还懒懒的半躺在松枝上,对着山腰的他们露出无瑕的笑脸,大喊:“快点上来!” 那人的速度总是最快的一个。 那是少年营里的时光:残酷的训练,却有着如铁的友情,如水般的温柔记忆。 其实,一切的开头并不愉快。 第一次见到此人前,便听说了这命格奇异的小王爷克死了王妃,被伉俪情深的安西王恨之入骨,但碍不过极重视这小孙子的老王爷的命令,也打算将人送入少年营。 人刚到安西大营,他们就听说了一件大事。 安西王将小儿子霍昭智扔在自己的大帐里,自己出去了,让人一呆就是一天。 安西王身边的人心中都有数了。 侍卫徐骏看了这小王爷无数眼,就开玩笑了:“小王爷,你长得这般俊,是否没有那个?” 作势就过来撩小王爷霍昭智的袍子。 霍昭智还在眨巴着眼睛呢,世子霍昭武正好进来,一见大怒,跃上前,当场打断了徐骏的三条肋骨。 “没有尊卑的畜生!”十二岁的霍昭武乃练武奇才,已上战场磨练,平时不怒而威。 当下搂着吓哭了的霍昭智,便下令:“拖出去,给狼狗吃了!” 众侍卫大惊,赶紧去人向安西王霍真报信。 安西王霍真回来时,正碰见怒气冲冲的世子霍昭武指挥手下将徐骏拖往狼狗豢养处。 “你疯了!”霍真简直不相信这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一向引之为傲的大儿子,“此事若传出去,众人会怎样看你!” “父王,此人敢对昭智不敬,分明是没把父王和我放在眼里。以后有机会说不准就犯上作乱了。”世子昭武理直气壮。 霍真望着大儿子肩头上,那雪白的裘毛上露出的一张粉妆玉琢的脸,一双酷似那人的眼睛怯怯的看着他,大概站了一天了,本又极聪慧,知道这父王不待见自己了,一双眼里尽是恐惧和委屈,蒙上了水雾雾的一层。 霍真闭上了眼一会儿:是长得太好了! 他明白自己的父亲霍震霆的真正意思。 “打死了,示众。”这是安西王转身后下的命令。 于是这小王爷人未到少年营,少年营的众人便都知道了这小王爷被世子霍昭武接进自己那里了,即使进入少年营训练,也是不跟他们同吃同住,晚上是回世子霍昭武那里的。 人人鄙夷:像话吗?这里谁不是原本捧在手心长大的?难道将来上战场也这样 到了训练的那天,众人见到一黑塔塔的大个子侍卫抱来一小孩儿,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才明白这外界传说的“神童”小王爷到底是怎么样的。 五岁。据说酷似江南第一美女沈王妃,一双眼空灵朦胧,恐怕就是以俊美著称的世子霍昭武,也逊他几分。 这些少年大都出身于高级将领的门第,年纪大多已到十来岁,目瞪口呆后,当下心中又一阵鄙夷。 军营里靠得是武功和智谋立身,这个小王爷,将来只怕仅靠父兄的垂怜立足了。 那天的少年营,这批少年“嗷嗷”叫着,如狼似虎的扑向终点。个个笑得肆意而夸张,不无深意。 可这小王爷一上场,他们立马敛去了笑容。 应该受过极好的指点,一张小弓拉得像模像样。身子极灵活,速度极快,一会儿就到了杆一句,就是安西王霍真,也只能摇头叹息而已。 范增古看着远方:火借风势,浓烟滚滚,在一片雪地里,分外的耀眼显目。 范增古带人飞快的越过山岗和密林。 雪已停,天地廓然一空,只见远方一线,一树,一人,一马,独然立在天地间。 范增古的眼球紧缩,恐惧感顿起。远远的,他感觉到凛冽的杀气卷来。 是落寞的大魏永贞帝李恒。 “他们向朕汇报,说你奉命斩杀了霍袭信。”李恒的一双凤眼仿佛透过了眼前的范增古,看到了那个已疯了的人,在乾坤宫的地上挣扎。 范增古面对此人,也不知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一时半间怔住了。 李恒也没有问范增古什么。 “可朕知道,他已不认识任何人了,包括你。”李恒喃喃,好似自语。 “他疯了。你是他好友,或许他觉得你有点熟悉,或许是你的神态举止让他确认你是他的手下,所以下意识的下了指令而已。” 李恒淡淡的笑:“朕可以肯定,他不知你是谁,也不知来者是谁,更不知自己错过了回安西府的机会。” 范增古慢慢的拔剑:“你怎么知道?” 李恒的眼一直没正式看他,落寞得如同一池冰水:“朕知你肯定从你父亲那里知道了些内幕。他少年营的朋友早已和你一样在各个营队中担任要职,但他走后,你们都没动静,想必是你起了作用。” 范增古仰天大叫,痛苦得五官都扭缩了。 “朕不知范正怎么向你解释。只是他,实在委屈。” 范增古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咆哮:“你为什么不放他走!” 李恒终于动容。 范增古擦干眼泪,冷笑:“皇上又怎样?你也知道我们安西,每一个人的心中只有他。在这里,你算什么!纳命来!” 他熟练的用腿夹马,单剑在手,飞奔而去。 “这不公平。”李恒长叹,“逼疯他的固然有朕,但你们何尝没参与其中。他若死了,朕有罪,你们的罪责更深,因为是你们接连抛弃了他,让朕两次带走了他!” 范增古的面前出现了一人,其人仿若从天而降,一刀便砍下了马头。 战马在快速奔跑时陡地被砍下了头,前腿猛地跪倒,后腿仍然腾空,猝不及防的范增古摔下马来。 范增古看到其人脸上的刀疤,心中惨然,知道自己和后面的人将逃不脱被屠杀的命运。 果然,风起云落,此人如大漠鹰隼,迅速扑向猎物。几起几落之间,已悄然落了一地的头颅。 他后面的人来不及逃跑,甚至在闪电般的扑杀中,来不及叫喊一声。 胡中锋! 范增古放声大笑:“你们一个是他的兄长,曾表面上爱之切切;一个是他的师傅,曾从小倾力相教。带走了人,却迫害人到如此地步,也好意思指责别人,虚伪之至!” “是。”李恒说,“朕对不起他。但‘迫害’一词,实在过分。朕视他为命,甚至比自己的命还要重,即使是已回到大魏,得知他受了重伤,仍亲自冒险回来,怎么可能害他?” 范增古的一张清秀的脸顿时杀气密布:“那是——” “朕也正在查。此人利用他,逼着朕杀死自己的骨肉,甚至亲生父亲!” 范增古大吃一惊,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自主的望着远处的大火。 “你该下地狱!”范增古诅咒,“你口口声声说视他为命,可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 “你知道,他不会死。”李恒淡淡的,“因为他现在不想死,他一心一意想回去。像他这样的人,一旦不想死了,就死不了。” “他终于长大了。”一声慨叹。 “他如果回不去,必死无疑。但如果就这样回去了,也必死无疑。” “范增古,朕为了他,想借你一样东西。你给不给?” “是什么?”范增古定下心来了,凝视着对面的人的双眼。 “头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天子好色 熊熊燃烧的野庙外。风声凌厉,向人扑来,山林间传来野兽高高低低的怒吼。 李翔飞站在山神庙外的正对面的一小土堆上,大声吼叫:“快救火!快!” 即使是在寒冷刺骨的雪夜,李翔飞还是全身的汗从毛孔里奔出:要是真是那人,死在这里,恐怕一家三代别想活了。 李翔飞终于等到山神庙被理清干净,有人在他身边低报:发现了一具已被烧得面目模糊,全身焦干的尸体。 “大概洒了烈酒,加上风急,庙和人都烧得很快。” 他仰望天空,只觉得心空空的,无边的恐惧袭来。 兰州与安西府只隔着黄河,对岸的安西府牵一发而动兰州。现在,羌分两路进攻,东路通过会盟古道,到了凉州,围了凉州半年。 大荒三年,饥饿的羌族每个人都是野兽,成群结队出来,光着深凹的灰眼,见人就杀。新羌王赫突吐亲自带领羌全国壮年男子,倾力东下。 不是羌亡,就是安西府沦陷! 可那人,迟迟没有露面。 现在他接到密信,赶紧声东击西,在城里虚张声势,私下偷偷赶到指定的地点,结果只发现了这熊熊大火。 这是他李翔飞能负得起后果的事吗? 李翔飞在将领中以儒雅著称,此时忍不住想骂娘:苍天无眼,这样的事怎能落到他李翔飞的头上来! 他全身颤抖,马上想起去年那事。 他做梦也没想到圣上会只带着几个心腹,亲临兰州,气势汹汹,紧急调动兵马。 当时他奉命筹备兵马粮草,听说林昇远已带人去了西都,心中直忐忑:好端端的,安西王霍昭智刚灭了老羌王的主力,他听说后还没高兴几天——这又是怎么回事? 霍昭智要是想扯旗立国,想必安西府里的上下不会有人反对。只是战火纷飞,苦的是百姓。而他的兰州,会最先祸害到。 李翔飞叫苦不迭。他本是有名的官场老滑头,任大魏朝廷风向变换,屹立不倒。 现在更是春风得意:新皇登位,他摇身一变,成了新皇口中的“皇叔”。新皇因为当年在关键时刻,是李翔飞首先发出响应,拥护李恒这先太子嫡子在灵州登位,所以一直对这宗室远房中的“皇叔”非常器重,赏赐不断。 好日子才过几天啊。他心中很是郁闷。 幸好没几天,圣上就撤了黄河之兵。他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圣上本来自安西府,与那里的大大小小的将领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何况那小王爷霍昭智是圣上带大的,听说两人关系极好,即使想要趁大胜之机立国,想必也会顾虑圣上的面子。 那天凌晨,他去迎接林昇远回来,看到了队伍中有一车驾,便觉得奇怪,上了心。 车驾进了戒备森严的刺史内院,下了一少年。 这少年上下笼着一层杀气,整个人冷凌凌的,硬让人不敢多视一眼! 此人看他一眼,不动声色:“李刺史,有劳了。” 李翔飞看一眼就知道了眼前这少年的身份。 也知道眼前少年的事情。知道第二次西都之战结束后,面对被俘的老羌王,安西大营是如何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知道离家而逃的安西百姓是奔走相告,相泣而拥于街头。 这少年成功的指挥了两次西都歼灭战。第一次西都之战,他放敌入城,杀了羌太子穆赞宏,大败羌军;第二次西都之战,安西军以不到五万的兵力,歼灭了羌兵三十万,老羌王所在的羌最大部落——打理部落几乎无成年男子存活。不可一世的老羌王被活捉,放回国后,旋即被杀。羌王的位置被另一大部落的首领赫突吐夺取。 他也知道这少年快速的连发诏令,向寺庙土地收税,同时减免普通百姓的赋税,发放百姓的补助,助安西百姓减少损失,重建家园。 并且宣布:以后禁止士族子代父职,以军功和考试任命军队和地方官员。 一时间,安西府子民踊跃参军,整个安西大地气象一新,令人有气势恢宏,将吞万里山河之感。 霍家好儿郎!不世出的战神,并且各方面都露峥嵘。只是这心智,这威望让大魏朝廷上下震动。 据朝廷传来的消息,朝廷是争议重重,为了此人,几乎分裂。 上官尚书直言此人实在威胁太大:“刚一复出,就以安西战乱刚息,要求先断贡,狼子野心,不可纵之。” “坑杀降卒,屠尽打理,威逼大魏,臣想象不出,天下还有什么是霍昭智不敢干的!” 言下之意非常明显,趁着安西府喘气未平,先下手为强。 连一直沉默的宁右相也因霍昭智扬臂一呼,几天内,安西军就多了五万新兵,也坐不住了,一再力谏:威权太重,远超霍真。 这已够任何人喝一壶的了,弄不好安西王霍真就绝后了。 可还有更绝的,朝中清流砥柱白太傅接着进言:“万人之英,恐不会久为人臣耳。” 看似赞美,实则绝地追杀。 圣上听着这些,不吭一声。 左相沈浔当然也不吭一声。 一批金戈铁马杀出来的将领也一声不吭。 神策军右大将林昇远听得不耐烦了,站了出来,骂了一句:“这里没打过战的,给我娘的闭嘴!” 一批将领轰然,集体叫“好”! 圣上仍旧一声不吭。只是抬眼看了一下这位安西军的前将领一眼。 林昇远静默一下,跪下请罪。 没人再敢吭声。 兵部尚书马璘实在不放心,朝会散了后,去了乾坤殿求见。 李恒仍不动声色,只是一双凤眼中含了不耐。 马璘当作看不见,半天慢吞吞的吐出一句:“陛下不可偏听,但也不可偏信。” 李恒长叹:“卿为何咄咄逼人!” 马璘抬头,直视圣上:“他现在在西部,是神邸般的存在,振臂一呼,万人云集。” 李恒不为所动:“他能做什么?卿放心好了。” 马璘不低头,逼视大魏皇帝李恒:“陛下可知闵皇当初之事乎?杨妃只是美貌惊人而已,尚可颠覆天下,何况他!” 马璘跪倒在地:“老臣恳请皇上,切不可心软。虎翼已成,陛下还想等到他成龙飞天吗?” 李恒头疼无比:“卿慎言!朕深知卿性耿直,但以后不可将杨妃比拟之,否则休怪朕无情!” 马璘怒发冲冠:“如此,请陛下先赐臣一死!” 李恒气得笑了起来:“非杀之不可?” 马璘头伏地:“陛下明鉴。陛下可知当年燕王子慕容之事乎?” 燕王子慕容曾为前朝末代君主的娈童,与姐姐同侍,后逃出紫宫,挥兵灭了前朝,也引发了民族大乱。 李恒勃然大怒:“何出此言?卿如谤之,朕定不饶汝!” 马璘毫不示弱,目光炯炯直视永贞帝。 马璘可是世上仅有的几个知情人之一。 几个月前,他唯一活着的儿子——马腾来到上京,没等他和老妻擦干惊喜的老泪,就言明是为“郡主”而来。 他一向温婉贤惠的夫人闻言大惊,继后又大喜。母子联手大魏宫内的势力,与这大魏天子撕破脸。 太上皇尴尬不已,大骂已死的安西王霍真。 大魏天子永贞帝拂袖而去:“君夺臣妻天下尽知,昭柔乃朕之原配。尽管闹腾去好了!” 他回家叫来马腾,假意询问情况,让马腾拿来婚书,验个真假,趁着马腾不留神,一把扔到火里。 总算把事情压了下来。 只是因为马腾的到来,他不放心了。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个二儿子了。 他比太上皇知道得多得多。 永和末年的元宵节。那夜,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和安西王霍真陪同南夷王在西都城墙上齐看烟火,与民同乐。当时,他还和霍真借机谈论了一下鹘的和亲请求。 “鹘的国师都来了,听说仆固公主也跟了来。” 霍真直皱眉。但不置一词。 他知道此时不是深谈此事的时刻,便对霍真说:“霍刺史派了林昇远巡城,但今夜来得人太多了,我总不放心,再去看看。” 霍真点头:“有劳监军大人了。林昇远年轻了些,霍岩此事办得有些不妥。” 马璘便带了一批近卫下了城墙。 他吃多了“浮元子”,在灯光朦胧的西城道,一时内急。 身为监军,总不好光明正大的解决,就想找个偏僻的无人的地方。 他的视力极好,可在黑夜目视一百米内的人物。就这样,他看到了忘情的世子霍昭武,抱着怀中熟睡的小王爷霍昭智,立在梅林里,浅浅的吻着唇边。 老天爷!他一下子就忘记了自己是干啥来的! 现在,那人居然出了大魏宫。他恨不能杀了马腾,更想寻机弄死这魅惑君王的“兔崽子”,眼看大魏也要断送在此人的手里了!圣上到现在,连个骨肉都还没有。 果然,上面冷冷地扔出了一句:“卿可告退了。” 马璘悲愤无比!当下便磕头出血: “陛下若杀臣,请当机立断。若留臣一命,臣定杀之,以绝我大魏后患!” 深知马璘能耐的李恒闻言,一把推倒了大案:“汝敢!” 马璘须发尽起:“昏君!” 李恒冷笑不已,质问马璘:“朕昏在哪儿了?” 马璘语塞:自从永贞帝手握重兵而返,加上此人英明果断,勤政公正,大魏是焕然一新,蒸蒸日上,彻底改变了当初政令不出朝廷的状况。 天子好个色,算什么。 可苍天啊,永贞帝也不看看,那个人,是能碰的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一声臣妾 李翔飞当然不知乾坤殿之事。 李翔飞听说上京的朝廷之争后,马上在心中“呸”了一声:没有小王爷霍昭智,只怕这些夸夸其谈的这次非被腌成肉干了不可。 这些人,当初都应该被攻进上京的羌人堵了,抓了,成了“两腿羊”,死绝了,大魏才会有希望。 上京被破,太上皇永和帝自己是坚持到最后,被令狐简等人拥上马,仓皇而走,皇室子孙,都没带出,除五皇子李烨早已被虏外,荡然无存。 即使是最心爱的儿子李烨,后回到上京的太上皇也回复羌人:“大魏子孙无苟且偷生者!” 随即宣布自己退位,让先太子嫡子李恒登基。 上京百年家族当然也有可歌可泣者。其中以工部老尚书马正清一家最为惨烈:马老爷子带着马璘的三个儿子和其他子孙,都战死在上京城下。 这些当初跑得快的上京要员们曾经怕得要死,可手握重兵的永贞帝稳住了形势后,他们一瞧:安全了,可以放心重新过笙歌曼舞,灯红酒绿的日子了。 上京曾空无一人,可短短两年,马上又红尘万丈,跟这些人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只是他们懂什么:这霍昭智乃千古一将!论打歼灭战,千载之下,无人出其右。 只怕千年后的史书,只知安西府小王爷霍昭智,不知大魏君王。 李翔飞身处兰州,喜读兵书,浸淫战事多年,平时最崇拜的就是史上那些战神。 他曾对安西府的世子霍昭武的战事非常感兴趣,但霍昭智一出,别人都不算什么了。 他很佩服眼前的少年郎:天下能以五万兵力对抗三十多万羌军的,恐怕只有此人。 安西府王爷霍真总共有嫡子女三人:长子霍昭武早夭,后永贞帝李恒代其名养在霍真膝下。霍昭智是霍真的第二子,霍昭智的孪生姐姐霍昭柔,就是大魏宫中有名的“皇贵妃”。 这三人都是那美冠天下的沈婉约所生。有小道消息称,圣上到了上京,对美貌无双的霍真之女霍昭柔念念不忘,为她空着后位不娶。后好不容易接到上京,这安西郡主命格八字又太弱,只得封了“皇贵妃”,以后礼隆重大婚。据宗室内部传言,即使这皇贵妃至今无孕,圣上仍专宠一人,惹得太皇太后常将宗室老太妃们叫去,落泪哭诉。 只是当今圣上的床上事能管吗?圣上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自己凭安西军之力登基,与上京的这些根枝盘绕的高官贵族并无太大关系,看着这些人也不大顺眼。何况这些人,不是跟当年先太子之死有关联,就是跟掌权多年的陈家有关系,碰到这样一个杀伐决断又不动声色的永贞帝,每个人都夹起尾巴过日子,还敢多事? 这少年,气势凌厉,长得像传说中的霍家人。只是小王爷霍昭智的美貌,无人敢抬头多欣赏片刻。 李翔飞终见一直渴望能见一眼之人,笑得每个褶子都开花了,赶紧上前行礼:“小王爷!” 李翔飞亲自领路,一路上言行恭敬,渴望能给这心中的少年战神留一个好印象。 他很想和这少年套一下近乎,可这少年仿佛是冰雕做的,一动不动,一声不吱。他知道对方不耐烦理他,也知趣的闭上了嘴。 他心中幽幽的叹一口气:总归相差太大,对方是不会将他李翔飞放在眼里的。 请过来当然还得等着,圣上在里面并没有宣人。李翔飞亲自陪霍昭智等着,可他舍不得走,他只想告诉这少年一声:老夫生平本本没佩服过人,唯独佩服小王爷。 但总不好意思。只得在肚内咕磨了一次又一次,最终还是没有出口。 李翔飞舍不得走,一直陪着这安西小王爷等待接见,等了三个时辰,里面毫无声响。 时值八月,一轮炎炎烈日,一出来就耀武扬武,呼啦啦的滚动,爬到上空,烤得大地都起了一层薄烟。 霍昭智终于蹙起了眉头。 李翔飞见他如此,怔了一下,大出意料: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少年战神的行为,缺了点淡定。 李翔飞心中极不淡定了:霍昭智此人应是完美无缺,岂能有瑕疵! 侍立在门外的程公公不时的偷觑了一下霍昭智,此时见状,赶紧下了台阶笑眯眯的招呼: “小王爷,到廊下等吧,圣上不会怪罪的。” 霍昭智抬脚上来了。他对一直笑容可掬的程公公视而不见,只管转头看一棵红花璀璨的石榴树,眯起了眼,不知想些什么。 沈浔出来了。看样子圣上早处理政事了。 他儒雅的脸一出现,李翔飞就赶紧迎上去,热情招呼。 “沈相辛苦了!”此人可是皇上身边第一红人。 霍昭智也转过头,眯着的眼一睁。 “沈相!”他声音嘶哑,不高不低的唤了一声。 沈浔愣了一下,仿佛没料到这外甥会向他打招呼一样,居然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千年不变的脸上露出笑容,撇下他,走了过去。 “小王爷!” “腿都站麻了,人都饿得晕头转向了,麻烦沈相给孤通报一下。”霍昭智的脸拉了下来。 李翔飞的眼皮跳了一下又一下:没听说过还可以向皇上如此来的。 可心内一想,安西小王爷霍昭智还真有资格这样。 沈浔迟疑了一下,一个字也没吐,转身却又进了殿。 “让他在院中跪着!”房里传出的是圣上的声音,带着少有的怒气。 李翔飞吓得头皮一紧:永贞帝此人煞是厉害。老天保佑,霍昭智今日不要出事! 他不由自主的担心的看一眼霍昭智。 霍昭智扯了一下树枝,踢了踢腿,慢吞吞的走到院中,跪下了。 这霍昭智的性子也够绝,一把跪倒了,硬生生的一个字也不说。 院里屋内一声气儿都没有。 李翔飞实在熬不住,往里偷窥了一眼:圣上端坐在案后,手搁在椅子上,在一大叠紧急送来的奏折后,一动不动的看着院里的霍昭智。 圣上的脸上都是薄怒,一双凤眼里变幻莫测,但再无一字。 霍昭智的眼也抬起来了,直视屋内。 霍昭智的眼慢慢的一转,眼神里放空,凌厉厉的仿佛一瞬空冰冻了整个大地。 杀气啊,这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才有! 他毛骨悚然。全身绷紧了。 李翔飞隐隐约约的觉得这大哥与小弟,姐夫与小舅子,今天会出事! 他的两条腿抖了:这霍昭智果真非同常人! 沈浔慢慢地负手踱出来了。李翔飞瞅一眼他:还好,脸色不变。 这沈浔负在背后的手里拿了个垫子,走到霍昭智身边,一弯腰就给这外甥垫上了:“皇上这段日子遭受了无数压力,饶不了你了。你身子还没全好,想法少跪一会儿。” 沈浔若无其事的当着屋里的永贞帝做完这一切,警告完外甥,顺便告诉旁边探头探脑用目示意的程公公一句:“皇上今天不见人了。” 那程公公如释重负,感激的看一眼沈浔,一溜烟跑出去了。 沈浔也抬脚就走,速度奇快,一溜烟就不见了。 李翔飞看着他们的背影,七窍生烟:也不说一声,他是走还是不走?须知霍昭智杀气腾腾,出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翔飞对永贞帝李恒有一份特殊的君臣之情,他是打心眼里拥护这先太子嫡子登位的。 这两人——李翔飞痛苦的一闭眼,他不想看到一人出事,特别是——霍昭智! 他吓了一跳:难道他内心里想为了霍昭智造反不成? 外面烈日炎炎。屋里寒气沉沉。门口的坚持站着的李翔飞直哆嗦。 呀,这霍昭智被沈浔垫了一垫子后,眼里都碎成冰渣子了,一丝活气都没有! 这样的眼神,是孤胆忠勇的老将在身处绝境,四面楚歌,想拼死一搏却感到回天无力时才会有的悲怆和绝望。 皇上倒是动嘴皮子了,声音严厉:“卿是何人?” 霍昭智的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想清楚了再回答!” “安西府霍昭智叩见陛下!” 皇上什么也不说了。低头又看起了奏折。 不一会儿。霍昭智大概熬不住了,用手撑在垫上。 李翔飞瞄一眼,心中直同情:听说此人曾身受重伤,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里面的圣上瞄了他一眼,把奏折一甩,终于走了出来。 “想好了没有?”他抬起霍昭智的下巴。 “臣第霍昭智叩见陛下。”终于开口了,脸上是一副倔到底的神色。 “出去!别给朕跪在这里了。”圣上勃然大怒,指着他厉声道,“哪里过来回哪里。” “朕当你死了。以后,你也当朕死了好了。” 霍昭智没出去,跪在那里,颓然下泪。他这一哭不打紧,吓得这李翔飞差点喊娘:这变化也太骇人了! 这下子,李翔飞倒敢抬头看清楚他了:敛去锋芒,玉身挺立,除了脸色黑些,五官在阳光下空灵绝美得惊人。 这等美色,人间罕有。 “说!” 少年抬起一双泪眼喊:“皇兄!” “你还不死心?”圣上放软了声音,“你也该死心了。朕要是迟来一步,恐怕你已被杀了。” “他们——” “现在一切跟你都没有任何关系了!”圣上面露心疼之色,俯身搂住了少年的头,“朕不逼你,你自己想清楚,想清楚了不准反悔。” 少年跪在那里,也紧搂了圣上,终于放声大哭。哭声中似有无限伤悲和委屈,震得李翔飞惊愣在门边。 “说吧!朕等不住了,你明白。你不知朕承受了多少,朕实在顶不住了。” “臣妾叩见陛下!”少年终于俯身,大声的。 李翔飞差点闭过气去。亲娘呀!这一声真要他老命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勾走了人 现在,李翔飞简直是想一头碰死在土堆上:他早晚膜拜的战神死了! 本来此事应是十万火急的禀告上京的圣上才是。李翔飞对永贞帝李恒一向是忠心耿耿,私下评价极高。 “大魏的列祖列宗灵佑,天下有望了。” 大魏闵皇时,藩镇叛乱连起,皇室式微,政权先后把控在最大的两个藩镇:安西府霍家与安东府陈家的手中。 但到了永贞帝这里,形势大变。永贞帝李恒本就是纵杀沙场之人,手中又握有安西精锐,平怀恩,驱羌人,强硬无比。在平叛中安东府陈家已被连根拔起,辖地被划分郡县,朝廷派官员直管;安西府本就支持永贞帝,安西王霍真死后,羌人紧逼,小王爷霍昭智神出鬼没,指挥了第二次西都之战后,又没了影儿。这一年多,关于他“重伤复发”的传言不断。羌大荒与大败同时到来,国内本近乎崩溃,但赫突吐父子也都是难得的英雄,特别是三王子赫旦,号称“沙漠之狐”,赫突吐登基后,他领兵旋风般的从高原下来,重攻丝路,一下子拿下了丝路中线以南,稳定了国内的形势,又通过会盟古道,奇兵突围凉州。 安西府自顾不暇,安西大将军霍袭古对上京是服服帖帖的。 两个最大藩镇如此,中小藩镇谁还敢与上京对抗,个个提心吊胆,生怕永贞帝下一个收拾自己。 李翔飞作为宗室一员,自是振奋无比。 并且那件事后,圣上居然若无其事,待他如过去一样。 他私下抹去一把冷汗,忍不住在心中拼命赞美:如此雅量,千古一明君! 但李翔飞此时悲愤无比:娘的,老子以后跟你李恒扛上了! 李翔飞年青时便来到兰州,在大魏与安西府之间周旋,深知安西府对于兰州的重要性。 太上皇永和帝时,陈家想要削弱安西府,嫁嘉怡公主,与羌和盟,将安西府的南部的陇右“陪嫁”了出去,其实是把祁山山脉的首尾两端的西都和凉州置于羌的直接威胁之下。 后在第二次西都大战时,陇右的出口被永贞帝派兵堵住。但仍然堵不住狡猾的赫旦。 西都在安西府的中部,前是沙漠与草原,扼住身后的绵延富裕的肥沃平坦的平原;而凉州是安西府东部要镇,身后是涛涛黄河,而黄河对岸,就是兰州。 凉州一旦失守,下一个羌进攻的目标就可能是李翔飞的兰州。 羌可能重踏大魏国土,经过兰州直往上京。相对于注重军事,全民强悍,寸土必战的安西府,温柔乡里的大魏内部更容易被击败。上次羌军通过陇右,直奔上京,所向披靡,就是最好的例证。如果不是永贞帝李恒带着安西军精锐回来,将回天无力。 所以羌对西都围而不攻,但对凉州,是使足了力气。羌统帅赫旦亲自出现在凉州城下助攻,其中一大目的就是拿下了凉州后,就可切断大魏与安西府的联系。 赫突吐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毕竟同根同种,到时很可能又会联手。 幸亏第二次西都之战,小王爷屠杀了羌最大的的打理部落的青壮年,让羌元气大伤,否则凉州早就被拿下了。 就是赫旦不对大魏动兵,安西府陷入战乱,丝路沦陷,兰州也成了死城,繁荣不复存在。 安西府和兰州如此富裕,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丝路贯穿了全境,商业的兴旺给安西府和兰州带来无穷的财富。一旦丝路全被羌扼住,也就断了大魏和兰州与西部的商业交通了。 所以,李翔飞是心焦似火,他极度渴望安西府能在此生死存亡的时刻能全面是永贞帝李恒带大的——两人真不是一般的乱来啊! 好一个男女皆色,连大魏的皇帝都让他勾过去了! 不,是永贞帝李恒利用了这点,勾走了霍昭智! 李恒长得俊美非凡,据说在安西曾暗地里被赞为“安西第一枝花”。 李翔飞心中直发凉,一颗心直坠深谷:无论是谁勾走了谁,那时永贞帝李恒带走的人是小王爷霍昭智确切无疑。 只怕深宫中的“皇贵妃”就是此人了。 祖宗呐,大魏的列祖列宗在上,怎么出了李恒这样的一个皇帝,什么人不好勾,偏生勾走小王爷霍昭智! 李翔飞简直是痛不欲生,恨死永贞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终被接走 须发尽白的李翔飞,在风中狂乱,指天画地,喃喃咒骂,时而老泪纵横,时而状如癫狂,吓得兰州各人都傻了: 出大事了!逼得一向儒雅镇定的李刺史一下子疯癫了! 马师爷跟在李翔飞身边多年,见李翔飞在几个时辰间不时颤抖,眼角充血,嘴角破裂,水泡尽起嘴唇一周,知道李刺史是急火攻心,堵在心头了。 他赶紧往山神庙而去,令人仔细检查尸体,一定要做到准确无误。 李翔飞骂累了,呆呆的坐在小土堆上,直喘粗气。 风停了。山神庙一片焦墟。只有一缕孤烟,还在直直上升。 是难得的晴天! 青烟的后面,无边无际的银海松涛直到天边。天地无痕,辽阔无边,静旷的天穹,温柔倾盖。雪后的大地,弥漫着松林的清香。 有苍鹰掠过长空,一轮红日终喷薄而出,跃出山岗,冉冉向上,照耀着白雪皑皑的山峰之巅。 山河多娇!这金光闪耀的山河直想人为它折腰,为它执戈上马,呐喊于天地之间,奔驰于万原之上,马革裹尸终不悔。 李翔飞觉得眼前之境深深的刺激了他。他多渴望一轮红日的前面,霍昭智能挥刀跃马,驰骋过这白茫茫的苍穹,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闭上眼,拼命的平静下来:此时乱不得! 李翔飞终于静下心来,毕竟是老滑头,马上推想了整个过程,最终下了定论:安西府的霍袭古父子突地通知他,可能是摆平不了了。人是在兰州地盘上,有他们可能也没料到的状况出现,临时调人不了,反正他想护住兰州的心思人家都知道,于是想借助他的力量,平安弄回小王爷霍昭智. 不会是这两人下的手。这两人想要杀人,何必多此一举,密信求助于他。 霍袭古的父亲霍修明是霍真的大兄。当时传闻霍震霆立二子霍真为继位人,最大的原因就是霍修明虽是前室嫡子,英勇善战,生性却专横独断,在军中支持率不高,后立了宽厚仁爱的二儿子霍真。霍真之母虽是继室,但来历不凡,出身于安西百年世族范家。 安西军是派系分明,北庭军长期在霍袭古父子手中,自然听从霍袭古父子。安西大营的众人是从不把霍袭古父子放在眼里,将领们大多坚定不移的支持安西王霍真父子,等待小王爷霍昭智复出。不过霍修明也从不是糊涂人,以前安西王霍真在世,他也是恭敬得很,从无对抗过西都之行为,最近也是一再声明,只是暂时代政,等待小王爷伤愈归政。 霍袭古父子大概愈来愈明白:没有霍昭智,恐怕这安西府就不存在了。 其实能真正指挥调度整个安西府,稳定波涛汹涌的安西军,现在只有小王爷霍昭智。 李翔飞也已知霍堂的“一月之约”,知道安西军中已风起云涌,暗波急流,将冲垮底线。 李翔飞一想到霍袭古父子,心中就鄙夷,霍袭古父子代霍昭智主政的时间里,军事上一直处于被动。上次如果不是小王爷霍昭智出现,西都必然沦陷。 李翔飞愈想愈恼火,忍不住坐在那里破口大骂,脏话连篇。 不敢相信耳朵的众人听见儒将李翔飞愈骂愈顺溜,从某人他娘开始。 “直娘贼,没廉没耻,有本事拉屎吧,没本事收拾!” “入你小娘养的,没本事收拾吧,赶紧想法儿撤,熬到现在,弄成这样,先人的脸都丢完了!我都替你害臊!” 愈操愈没节操。 “贼老狗,老猪狗,占着茅坑不拉屎。有本事占,没本事擦干!你擦不干吧,偏来惹你大爷,你大爷没得沾一身腥臭!” “怂货一堆,一群渣奴,个个叛贼!事到临头,连个屁都不放,打不死的一群贼骨头下流胚,我操你先人!” 这都是些什么话,屎来屁去的,苍天呐,这是李刺史吗? 西部的将领大多不拘小节,不过李翔飞来自大魏宗室,年青时是优雅一公子,虽在西部已久,但一举一动与粗鲁的西部将领还是有很大不同。他说话爱引章据典,举止多讲究,在一帮粗鲁的西北汉子中颇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 瞪圆了眼的众人一直听他操到莫名其妙的某人的祖宗. “狗日的祖宗,养出——” 猛地住口了。李翔飞伸手打了自己的老脸两巴掌: 能骂这话吗?霍袭古与霍修明的祖宗就是小王爷霍昭智的祖宗! 李翔飞悲哀的觉得此事颠覆了他多年坚持的“大魏梦”:这西部是谁家的有什么打紧,重要的是这方土地平安! 只是小王爷霍昭智当初到底是如何着了道的? 李翔飞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人应该在军中拥护者无数,何况他继承安西府王位是天经地义的事,岂是北庭来的霍袭古父子能动得了的? 但是再加一个永贞帝李恒——李翔飞的心就沉下去,开始在漫天雪地里胡乱的来回骂娘。 他的手下就听着以风雅著称的李翔飞操了半个多时辰的“莫名其妙的娘”。最后气呼呼的又坐在庙外的土堆上直喘气,然后继续操不知谁家的娘。 “贼你娘的大爷,叫你勾引!叫你勾引人!你娘的,也不瞧瞧是什么时刻,能勾引吗” “出事了吧?这种事要两厢情愿,才有趣儿。你娘的,勾了人还不放,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阻止小王爷回归的,只有永贞帝李恒。此人在中作梗,安西府才奈何不了。 那小王爷?李翔飞往深处一想,差点发疯:撒酒纵火?分明是自尽的! “皮相好你个娘脚,坑陷了千千万万人,你睡得着?” 大家无语白眼,不过总算都听清楚了,李刺史操的不止“一个娘”! 马师爷实在听不下去了,上前劝李翔飞:“附近地方全搜遍了,不见一个人影。天已大亮了,是否收兵,望大人示下。” 李翔飞住了嘴,呆若木鸡:接下去该怎么办? 尸体此时总算也验好了,下属来报:“大人,死者的年龄大致在五十左右……” 李翔飞霎时精神大振,一跃而起,截断了下属的话。 “搜!”他恶狠狠的一擦嘴角的白沫,“给我满山都搜遍了,不许放过一个角落疙瘩。人一定还活着!” 马师爷听得一头雾水,小心翼翼的问:“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总得说清楚了。” 李翔飞一瞪狂喜的老眼:“搜就是了。记得,是美貌的少年就带回,无论男女。态度——要恭敬些!” 两个时辰后,总算有人来禀告,搜到了“美貌非常”的少年,只是“身子都冻僵”了。 来人的眼神怪怪的。 李翔飞闻听后大喜,别的都顾不上了。他赶紧让人快去请郎中过来,自己剁了剁僵掉的双脚,马上跟着人急匆匆的走了。 李翔飞看到那“美貌非凡”的少年,双眼一愣一怔,马上骂一声:“日你娘的!” 他双目血红,一把死死掐住了此人的脖颈。如果不是马师爷见状不妙,上前阻止,令人掰开他的手,恐怕人立时会死在那里。 这哪里是那冷厉高傲的小王爷霍昭智! 这少年五官妖气,身上香气味犹在,上身半露半掩,露出红红点点的痕迹——这分明是承欢不久的青楼小倌,被人紧急运来的。 李翔飞被人紧急按住太阳穴,有人懂得医理,上前拍打他的胸口往上,直到他吐出几口浓痰,清醒过来。 马师爷见李翔飞如此失态,深知事态严重,马上询问清醒过来的李翔飞:“大人,是不是飞鸽传书,快速调来人手,封锁了这一带?” 兰州军的精锐一来就控制了四处,以防变故,但还是有人将人悄无声息的运来。 李翔飞沉吟良久,突地问马师爷:“野庙旁可有地方没搜到?” 马师爷直摇头:“都搜过了。还在灭火时,属下就让人展开搜索,以防有刺客。” 李翔飞突地不可置信的问左右:“我坐着的土堆可搜过了?” 有人回答:“搜过了。” 也有声音吞吞吐吐的响起:“大人坐着的地方,是土堆的顶部,后面的一小块就——” 李翔飞一把跃起,吼道:“去,快回去!” 左右的人面面相觑,但马上明白过来: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他毕竟是多年的老将,历经了无数的风雨,上马后就明白:已迟了! 被厚雪盖住的土堆一边果然被人动过。马师爷长叹:“人是藏在雪下面了,靠近大人不到半步。此人仿佛料到大人会来,并且就会坐在这里一样。” 李翔飞也长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今日总算领教了。此事发生在我兰州管辖内,我如何会不到?我不会离开出事地点,但年事已高,如此暴风雪夜,坐下歇息的地方,自然会是离这庙最近的土堆。” “我当兰州刺史多年,也算是山高皇帝远,性格自然视自己颇高,一坐就会坐到顶部,此人就躲在顶部后的雪下。” 马师爷大惊:“这是何人,会算计到这种地步!” 李翔飞不语,他看着土堆,心情沉重无比。 “何止如此。此人算定我们看到大火,定会手忙脚乱的救火,现场是一片混乱,痕迹是无处可寻。一确定尸体不是他,自然会想到他已走远,会去远处寻找。他就有了机会被人接走。” 来人真是小王爷霍昭智,李翔飞可以确定:这样的人,不是小王爷还会是谁? 但明显的:小王爷不相信他李翔飞! 马师爷小心翼翼的问:“是否追赶?” “不用了。”李翔飞心中有数,“他放火原是提醒来接他的人。现在,他真的已走远了。” 被小王爷自己认定的人接走了就好。 李翔飞轻松了片刻后,就着实难过起来: 他一片丹心向着小王爷啊,怎么就不接受他的心意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严诵出逃 严诵快马去办了凉州之事,不敢耽搁片刻,立即回转兰州。但到了兰州,有人立即回报他:范增古一行人已失去踪影。 严诵还派出一路人,接应范增古,也以防万一,但和范增古一样,不见了消息。 严诵心事重重的望着窗外的园林,假山上的白雪在阳光的照耀下已经融化,露出精心修剪的盆景,那些细松针绿萝叶红豆子,更加苍翠欲滴,明艳夺目。 远处的四角亭向上翘起,靠椅上铺上了厚厚的坐垫,他的四个小妾趁着晴日,正打扮得花枝招展,扭着腰肢在斗俏。 他知道他最喜爱的段姨娘,定会穿上他特意吩咐为她裁剪的窄腰身的罗裙,妖妖娆娆的,故意咬着音儿气那几个。 当然,还有他已经老去的臃肿的夫人,板着脸儿,看着这四个争锋斗角。他一直没亏待她,该有的尊重他都会顾到,大儿子已托人放到了西都霍岩霍刺史的身边,做了侍卫。 孩子们都穿着厚厚的裘衣出来了,正由各人的仆从带着,在阳光下奔跑嬉闹。 隐隐约约传来的都是笑声。娇声的,清脆的,甚至做作的,他夫人的勉强的一两声,他都觉得可亲可爱。 但是,只要那人死了,他知道:这一切都会被安西府和上京那边的熊熊怒火烧为乌有。 上天入地,他只有死路一条。他的家人将会被除得干干净净,为那人殉葬。 他无计可施。只能等待。结果等来了一人。 来人先送入信牌,然后跟着人慢慢的进了里面,一路上尽是观赏之色。 “从外面乍一进来,觉得严府地龙温暖,鲜花开放,古玩古画,精致典雅,真与外面的肃杀萧瑟是天堂地狱之分。”来人声音尖细,神态间都是嘲弄。 严诵一见此人,吓了个半死,嘴巴呐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永贞帝李恒占领灵州前夕,此人奉永和帝之命来安西府宣旨,并护送三皇子妃霍佑柔到上京与三皇子李玄完婚。 他当时接到了那边的命令,要求不惜一切代价,将此人和他的随从都劫杀在黄河边,夺回霍佑柔,送到他身边。 此事兹是重大,他当时带了易虎一起去办。 此人车驾在前,他令易虎去劫杀。自己到了后面去阻小王爷的庶姐霍佑柔的车马。 易虎回来时,身负重伤,手下全部折在黄河边了。不过易虎回报:人都已解决干净。 现在-----此人慢悠悠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这是什么情况? “好茶!这是淮南出产的吧?江南多美女,每到开春,选那水一般的俏佳人,采了不准。你敢把事情都推到老子头上,老子也咬死你!” 来人变了脸色:“柳景灝,你等着瞧!” 气得双手发抖的严诵就这样看着来人大摇大摆的出去了。 严诵禁不住泪水直流:既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思量再三,想起了那老汉的话。 “小公子说,他兄长为了独霸家产,囚禁了他很长时间,对外宣告他重病不省人事。” “舅老爷快点派人去吧。小公子说,他兄长派人一路追杀他!” 严诵彻底明了,他苦笑不已,泪水终于糊了一脸。 他在房里来回踱步,终于下令让人封上大门。 “不准出去一人,违令者当场格杀!” 他叫来自己的在府里的四子三女和一妻四妾。 一会儿,他擦拭了刀上的血迹出来,下令身边的一个心腹: “把府里的人全杀了。” 是的,他的这一切都是烟消云散了,他保不住一丝一毫。 他将永不回来。而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天边,是连绵不断的火烧云,霞光万丈,衬得整个天空,壮观无比。 明天,又会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普照西部的日子。 深夜,兰州城的东面的严府,浓烟滚滚,火光直冲天而去。 “失火啦——”一更夫提着金鼓,一路猛敲,跑了过去。 “是东门严家.....”难民中开始有议论声。 一身褴褛混进难民人流的严诵看着头顶一望无际的天空,想起那张天人一般的脸,那朗朗的声音历历在耳: “大哥告诉我,你精通西域以及西部高原一带的商路,与这已死的原主相似,以后你就是严诵了。愿尔谨慎,全身而退。” 严诵将头缩进破棉衣中,泪水无奈的湿了衣领:这信物怎么能送到他严诵这里?他是那人埋下的线不假,可那人也知他是谁的人。 其实之前他也不是没怀疑过,只是往事过于情深,令他不能相信这些。 或许,是他舍不得眼前的荣华富贵,不愿相信。 现在的他终于明白:往事,无关深情。只有无声的杀戮,伴着那人的成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人间惨剧 那时,他还是世子霍昭武的贴身近侍柳景灝,跟在世子昭武身边已有三个年头。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年的冬天,特别漫长,特别寒冷。 十多年的西都,发生了一次地震。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崪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百姓恐慌出逃,家园房屋毁坏无数。就在那个冬天。 黑夜在那个冬天总是来临得特别早,暴雨与冷雪常常交集,街头上冻死了无数无家可归的灾民。 有人撒布谣言:西方魔星,亮光惊人,将颠覆大地。 也是那个冬天,美艳绝伦的沈王妃突然病逝,安西王霍真哀恸欲绝,闭门一月,一月后出来,正值壮年的他已是满头白头。从此搬到安西大营,以大营为家,专心于军务,不再回安西王府。 德高望重的释康大师提前预知了这些事,从沙漠中放下了开凿佛窟之事,赶了回来,亲自为笃信佛法的安西王妃念经送渡。 全城缟素。唯有人发现,送葬的人行中,缺少了安西王府的小王爷霍昭智。 “病了。小王爷太小了,惊着了。”七七之日,安西王府的霍大总管淡淡的对四方赶来的霍家家族的人解释。 霍家人无不感到难过。很多女眷纷纷落泪:王妃刚刚去世,老王爷病重,王府里连个主事的主人都没有。小王爷以后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轮不到他们插手。很多人当然很想从这年幼的小王爷入手,插上一手,但安西王府怎么会给机会? “老王爷下令,将小王爷送往安西大营。安西府以军为本,世子兄弟当为安西之子弟的楷模。” 安西大营,本就建在空旷的荒野中,四面视野辽阔无边,可到天之尽头。一旦到了冬天,寒风无所顾忌的吹嚎,一夜降温,可冻死大营中伙食处的牛羊。连大营的障栏上的荆棘都会向着一个方向伸展枝条,仿佛在向偶尔经过的阳光乞讨一点温暖。 而夜间,只有一两声野兽和猫头鹰凄厉的叫声。 除此之外,只有风。从无边无际的荒野上刮过,刮得人心头发颤。或沙沙声,或凌厉的哭号,或拔山倒海,像要把整个营地拔起。 这是一个平民子弟渴望能建功立业,保护国土的同时能获得荣华富贵的地方。也是一个磨练人的地方,在这里,死一个人,没人会眨一下眼,表示一下同情和怜悯。 战场,只有杀戮。而杀戮,是最能去掉一个人心中的软弱。 他和几个侍卫跟在一身缟素的世子霍昭武的后面,踩着地上“咯咯”响的冰屑,,小臣们不敢做主。” 世子俊美的脸上都是冰霜:“你们都瞎了吗?平时你们也是这般伺候王爷的?本将军保你们的腿早断了。” 霍昭武在三个月前刚晋封了安西府的“世子”,朝廷也特意讨好安西王,锦上添花,另送了这安西府世子一个二品的骁勇将军的封号。 世子回头叫人:“拖了那畜生,喂狼狗吃了!” 他吓得都懵住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世子霍昭武虽只有十二岁,但六岁从淮南回来,马上跟着王爷进了安西大营,王爷是亲自手把手的教导他,世子刚威睿智,颇礼贤下士,声誉极好。今日下令将人喂狼狗,想必是气糊涂了。 不过,一母之第被人欺了去不管,说出去,定会被人指点,轻视,排斥。军营是个极重视情义的地方。 他和几个侍卫反应了过来,马上气势汹汹的动手拖人。 王爷在半路上拦住了世子。还好,王爷看了这被世子抱着的小儿子一眼,也下令将人打死了示众。 他心中替这五岁的小王爷松了一口气:王爷是明摆着警告所有的人,他不待见这小儿子是他的事,谁敢欺上这小儿子,就是徐俊这等下场了。 只是世子马上跟安西王闹了一场。 少年营里的郑源奉命过来带人,刚刚禀告完,还没站起,正在一边给小王爷喂东西的世子把手中的玉盘一把砸去:“滚!” 还没出声的安西王厉声喝道:“昭武!” “父王!少年营的人都比昭智大多了,他只五岁,进去如何自理?”世子昭武跪下,悲愤的说,“母妃尸骨未寒,求父王看在母妃的面上,让我抚养他好了。” 安西王的眼中厉光一闪:“谁不是父母生养的?你是世子,该明白下面的人都在看着。” “领人!” 此事就这么定了。郑源马上上前领人。 这小王爷傻呆呆的站在一边看着,这时反应了过来,一把打开郑源的手,“哇”的一声哭了。 “父王!父王!”人跑到安西王的身边,搂住了安西王的大腿,仰起头来,一双眼中滚珠子一般,可怜巴巴的望着安西王。 “父王,我不跟他走。” 安西王非常尴尬,也不出口训斥,只是扯这双小手。这双小手死命的抱着,掰了这只,那只再抱上去了,怎么也不松手。 “父王,我不走!我跟在父王身边,以后不吵着要外面的零嘴儿了。” 安西王咳嗽了一下,低下头:“你还想着零嘴儿?” “不要了。统统不要了,连玩具都不要了,我只要父王。” “父王别赶我走,也别把我送回家里。家里没父王了,母妃也突然不见了,没人喜欢我了,祖父他们都不理我,我怕!我以后就跟在父王的身边。” “父王最喜欢昭智了。是不是?”湿漉漉的那双眼尽是恳求,“是不是?” 安西王颤抖着手,想再掰开他。那人松开了手,却搂住了安西王的脖颈不放。 “父王不要昭智了?”好像是街头被遗弃的小猫,尽是不理解的伤心绝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父王不要昭智了!”声嘶力竭的一声,终是自己放开了手。 他只看见安西王转过头去,突地声音低沉下去:“你跟着你大哥吧。只是以后要听话,不可惹事。” 小手还是被拉走了。他只听见那人一路嚎哭,几次委屈的回头,终被世子带出了大帐。 安西大营里的人都不会忘记小王爷霍昭智刚来的那天,走出安西王的大帐,就怎么也不肯跟着长兄离开,站在凄厉的寒风中,撕心裂肺的痛哭,一直到声音嘶哑的情景。 许多人过来哄劝,好话说尽了,就是不为所动。 世子哄了又哄,小王爷霍昭智的眼睛最终还是固执的望着安西王大帐的门。 世子长叹一声:“不肯走。你们进去禀告父王吧。” 自己也终于带着侍卫们离开了。 范正回转了过来,一见,就进了大帐,对着安西王长叹:“王爷宽和慈爱,但对小王爷,何其忍也!” 安西王头也不抬,只管翻书:“小儿无理取闹,不用理他!” 范正劝谏:“知其小,更要相护。失慈母,恋父王,是骨肉之常情。臣下见他哭泣哀哀,都不忍视之,王爷怎能安坐帐中,任他哭号?” 半天,安西王才面无表情的吐出一句:“退下吧。被他一闹,孤有点头疼。” 到了半夜,月光冰冷,在寒风中哆嗦。 大帐外的几个侍卫不敢懈怠的盯着一小点:外面还有这缩成一团,紧抱着大帐外面的柱子,昏昏欲睡的小王爷。 安西王始终没回到住处,也没有出来,但嘱咐盯着:“让世子那边准备姜汤,只怕会冻着了。” 这一天的事情下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别说侍卫们,整个安西大营都明白了安西王的意思,哪个敢掉以轻心。 有人瞅着这小王爷闭上了眼,赶紧过去盖上一条厚大氅,几个人护着,一路小跑,小心翼翼的抱到世子的院子里。 五岁的孩子不知道,这一场歇斯底里的哭闹,已让他逃过了人生最大的劫难。 其实,他也朦朦胧胧的知道一些,有人告诉过他:无论如何要表现得很依恋父王,这样才有可能活下去。 那年,小王爷霍昭智才五岁,就这样进了世子营,跟在了世子霍昭武的身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松子糖的事 他不知家里的孩子是怎样长大的,只是那人,他清楚得很。 五岁的小王爷霍昭智,一来军营的当夜就发了高烧。世子是被折腾得一夜没睡,抱着不断哭泣的幼第暴走。 他陪着随军郎中进到内院时,就听到里面的人用嘶哑的声音哭闹:“我要母妃,我要父王!” 世子大概头疼得很,蹙着眉头,声音就不好了:“再闹,大哥就不要你了。让山上的大老虎把你抓去算了!” “哇——”的一声,愈发惊天动地。 那药是喝了吐,吐了喝,喝了三天,烧还没退下去,圆滚滚的小脸蛋就削了下去,下巴也尖了去,连哭声都没了。 王爷那边也知道了,派了一个脸色黝黑,身材高大的侍卫过来。 依在长兄怀里的小王爷一见这侍卫,才露出笑脸:“初月。” 后来他才知道,此人是女的,原来是王爷给王妃的两个侍卫之一,小王爷调皮,一见这两个高大威猛,雌雄难辨的女侍卫,就改了名:初月、出云。 初月接过了小王爷,一口一口的将药喂完了,又紧紧的捂好了被子:“小王爷要乖乖的吃药,王爷说了,只要你好起来,就来看你。” 话是这般安慰的,人是始终没来。但初月留下来了,住在了侍卫处。 这初月一张黑塔塔的脸上从不见笑容,一天到晚都是板着,也不与世子营的其他侍卫交往,性格孤僻得很,但小王爷的一律事情,从不让其他人插手。 世子对这初月非常客气,言里语间颇是敬重。 无论世子怎样,这初月对世子总是淡淡的。 吃过晚饭,就回房锁了门,仿佛世子营的人都惹她厌得很。 侍卫队的人看着,都忿忿不平。 有一天,轮到侍卫队长赵伟浩与他在外院值勤,赵伟浩一边烤着火,一边就对他发牢骚:“侍卫?明摆着是不放心世子罢了。” 他吓了一跳,抬起眼来看着对面的把兄弟赵伟浩。赵伟浩猛喝了一大口烈酒,目光在火光下闪闪烁烁,泛着亮光。 一锅牛肉和牛杂碎在火上咕噜噜的翻滚,香味四溢,他拿着火钳拨着木柴,看着牛骨头慢慢的溢出了油,却没了胃口。 “身手深不可测。”侍卫队中就算他与赵伟浩跟在世子身边的时间最多,赵伟浩也从不瞒他任何事,“我和四个人蒙上面试了一试,在小王爷从少年营回来的路上。手上还抱着小王爷,我们四个,没两下,全趴下去了。” 这么厉害!他一下子忘记搅动肉骨头了:“比胡峥还厉害?” 胡峥厉害到什么地步,他们都不知道,但他们跟在世子的身边,世子的身手他们是知道的。十二岁的世子同军中大将对招,已从不会落在下风。最近一次,杀得军中以勇猛著称的吕文焕将军纵马而逃,更是震动大营。 胡峥是世子的师傅。也不知是哪里人,从不管大营中的事。但连安西王碰到了此人,也会主动打一声招呼:“胡师傅!” “这怎么知道?两个人又没比试过。” 他责备的瞄了一眼赵伟浩。赵伟浩看出他眼中的意思,赶紧安慰: “没事。连蒙布都没动一下。把我们撂在地上,就走了。” “你还不知道?”赵伟浩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本来世子之位是内院那个小的,都已往朝廷上报了,后快马追回表章。” 这怎么可能?世子是嫡长子,无论哪一方面,都极其出色,安西大营上上下下,当面背后都是对世子赞不绝口。 这消息真是让他震惊。 “据说,王妃死时,已有身孕五月。”赵伟浩拍拍身上,拿起勺子,舀了一碗肉骨头,向他透露,“都克死了。王爷才信了释康大师的预言。” “千万不要再胡说!快把那些和肉烂在肚子里。”他快速站起来,警惕的拉开门看看,才回来坐下,“王爷现在的意思明摆着。就是世子,看样子也是决不许人欺了他去。” “徐骏的事儿全是真的。”他坐下来,悄悄警告赵伟浩。 赵伟浩拿着碗,半天没了下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景灝,你跟在世子身边的时间多,看到的也多,得给兄弟一些信息。” 赵伟浩递过酒来,两人各自啃着肉,话都懒得多一句了。 赵伟浩后来很感激他的提醒。 世子住的地方分内外院,他们这些侍卫,包括赵伟浩和他,平常是根本不能进到内院。 偶然,他们夜里值班时,也听到内院的哭声,但过了年,终是没有了。 只是有一夜,他听到铃声:世子唤贴身侍卫进去。 “弄一些松子糖过来。”世子撩开床帐,吩咐道。 他见世子的一双眼下,都青黑了一圈,心中同情:这段日子,那捧在手心长大的小王爷恐怕把世子折腾苦了。 其实,世子也只有十三岁。只是在军营七年,世子在王爷的指引下快速成长,军营的人大多只有敬畏,忘了这如松竹般优雅的世子本身的年龄。 床里面被子大动,咕噜噜的爬起一个人,眼睛里都是期待:“大哥,让他多送一些进来,昭智最喜欢了。” 他一怔,也明白过来:这娇生惯养的小王爷,在风声嚎厉的大营里,能独自睡才怪呢。 “天天到半夜来敲大哥的门!”世子脾气再好,看样子也抓狂了,“又不好好睡,讨价还价,非要松子糖!糖能多吃吗?你自己说说,哪夜是好好睡的” 那双眼乌溜溜的直转,讨好的仰头朝着世子笑,一只手指放进了嘴里。 世子一把打下:“哪里来的这么多毛病。被人看见了,不知怎样笑话。” 那小嘴瘪动。冷峻的世子吓得一把抱住:“不准哭。哭了,大哥就不要你睡了。“ “快弄松子糖过来!”世子看样子对这幼第是忍耐到了:“世子得找胡大中谈谈。别看小王爷小,文赋与理论,范左相可是赞不绝口。可那边指定刀马武术要与胡大中对阵,就不好办了。” 那边?他心里冷气顿生。 世子营的其他人都慢慢就看出来了,世子对幼第很是上心,好到让安西军中所有的人,都不敢轻视这小王爷一丝一毫。 每一事,都会过问。这小王爷的穿戴用品,是安西王府的大总管霍宽亲自送来,衣料做工,用具饰品,都是他们这些人从没见过的。 赵伟浩有一天悄悄对他咂舌:“小王爷身上的玉佩,当了,恐怕一辈子也花不尽。” 他一捅这把兄弟:“快闭了你的嘴,再敢多舌,别想活了。” 赵伟浩苦了脸看着他,打了自己的嘴两下。 后来,那人总算习惯了军营生活,每天从少年营回来,未到内院,就会兴高采烈的先高声叫上一声:“大哥——” 里面总有人应了。于是就飞一般的跑了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手足之情 野云飘忽,瞬间变幻。 天地间的冰雪开始融化。高峰上的岩石峥嵘,直插在在天地间。雪水流进黄河,激起万丈波澜,惊涛拍岸,也滋润了两岸。枯草回春,绿意开始蔓延。 野花“嚓啦啦”的开遍,霎时春风吹遍,野鸟纷飞,越过了高山流水,回到了久远的故乡。 郁郁葱葱的山,都成了青黛色,浓墨重彩的日子到了。 草长莺飞,燕子呢喃。有一双燕子勇敢的将巢建在世子的院落里。 其实这漫漫山野,也只有两座院落。王爷那边,冷高肃杀,想必燕子是不敢选择了。 那人起来发现后,大喜,让世子抱起,小心翼翼的去触了一下燕子窝。 “将来会不会有宝宝?”很关心的问,笑倒了一院的人。 果然被言中了。一对燕子和它们的孩子,都成了那人的宝贝,只差每天捉虫过来喂了。 雏鸟学飞,上下翻滚,坠下去,偏又振翅飞起。 那人望着梁上的燕子,长一声短一声吹着刚学来的口哨,吹到一半断了,又捏着嘴巴再开始吹。听得里面的世子直笑:“还不快走,要赶不上范左相的课了。别的课倒也罢了,范左相的,你要好好听。” “大哥,”那人现在亲昵的很,“听说外面有一个大湖,湖边有一座小山,树上都是鸟窝,草丛里也有。” “就是湖里,也有好大好大的鱼。大中说,他们上次脱下衣服去兜,都兜到一大条,有这么大。” “真是要命。”世子蹙眉,“你敢跟着这帮纨绔跑出去,大哥就不要你了。” 那人吓得住了嘴,紧紧的搂住自己大哥的脖颈:“大哥,昭智不跟他们跑出去玩。昭智要跟着大哥的。” 仿佛全忘了前几个月前的哭闹了:“大哥别赶昭智走!” “不会。只要你好好的听话。” 只是过了一段日子,郑源偷偷的跑来告诉他:小王爷在少年营里跟人打架了。让他找一下初月,“通融”一下。 他明白郑源的意思。自从小王爷到了少年营,这郑源没少给他送东西,他不好推辞,只得说: “我去试试看,初月此人,很难说话。” “其实在少年营,打架也是平常事。何况是小王爷故意找茬的。”初月照旧爱理不理他,不过很讲理,“世子要是一出面,事情就两样了,都瞒了吧。” 小王爷回来,果然没提打架的事。 几天后,世子昭武在灯下给幼第擦着刚洗的头发,慢慢的熏干,细细的梳直,便对旁边已负责整理衣服用具的他说:“怎样编辫子?” 他和世子想尽办法,终于弄成了一条松松散散的。世子昭武看了灯下的人一眼,逗道:“擦朵花,就是极好看的小姑娘了。” 正在练字的那人大窘,滴滴塔塔的落下泪来:“这张脸真讨厌。他们嘴上不说,背后都笑我呢。” 世子马上哄他:“母妃以前就把大哥扮成小姑娘,充当摩羯寺年会上的龙女。你像大哥,才这般好看。” 那人马上破涕而笑:“大哥好看,我自然也好看。” “谁敢笑大哥?你只要学会了本领,自然没人敢轻视你,以后想护住谁就能护住谁了。” 世子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自吹之嫌,那人也信服的连连点头。 世子见自己轻易的哄住了人,搂着那人,笑得不像是——那个在外冷傲峻远的世子。 但是,世子还是上了心,私下吩咐他:“这帮混账!你去把胡大中给我叫过来。” 他知道少年营的这帮少年都不是好惹的,特别是胡副将的儿子胡大中,是这帮少年的头,世子一打压,只怕以后没人理小王爷。 他劝世子:“这帮少年也自有相处的规矩。本来小王爷就特殊,很多课不与他们同上,他们心中有看法了。只怕胡大中被惩罚后,小王爷会被孤立了。” 世子点头:“这胡大中的脾性,你先给本将军摸准了。” 当他看到那个有着方方正正的一张憨厚的脸的胡大中被叫进世子营,出来时,牵了这小王爷的手,一路同往少年营,两人有说有笑,都极是高兴。 他当时心中直叹:想必是恩威并用,特意“收买”过了,这大哥真是用心良苦啊。 只是世子这么做,倒让他隐隐约约的觉得:世子对这幼第,真的是手足之情,不仅仅是为了应付那边。 那人小时是个性格极开朗的,有个长兄无微不至的护着,那脸蛋就渐渐又圆了起来,笑声就清脆的响起在世子的大院的每个角落。 不苟言笑的世子的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往往从大帐回来,第一句话便是:“昭智回来了没有?” 那人回来,总是在院门口就开始叫:“大哥——” 一直叫到内院里,直到应了为止。听得侍卫们都笑,觉得这小王爷私下里真是腻人得很。 明亮的灯笼和蜡烛次第亮起,灯光下,饭菜的香味就会传出来,内院里,小王爷的笑声也会隐隐约约的传出来。 小孩子,毕竟忘性大。 世子的小厨房的庖丁手艺还是很不错的,他们这些侍卫也都跟着享了口福。轮到值夜的,小厨房里给世子兄弟俩上宵夜时,也会给他们每人做一份。 只是为了这小厨房,他听说,左相范正与安西王差点翻脸。 世子本来跟王爷同食,王爷是不注重这些生活细节的人,自己都时常与普通士卒同食,世子的饭菜自然也是平常。不过世子本就是吃得起苦的人,跟在王爷身边,也学会对日常生活随便化。 小王爷一来,那边就按时让人送了两份饭菜来。 小王爷在王府娇生惯养惯了,哪里吃得下这般粗粝的饭菜。 世子见幼第的下巴愈来愈尖,慌了,去请求王爷,给他另拨个小厨房。 安西王当众大骂:“这是大营。你这做大哥的不好好教导幼第,反而纵着他,是何居心?” 这种责骂是前所未有的。世子昭武极受安西王宠爱,自小就跟在安西王身边,从来没有过这种当众打脸的事。 世子昭武一下子脸色惨白,出来时,脚步都踉跄了。 一众将领都不忍,纷纷劝说安西王。 安西王不为所动:“今天要这,明日要那,早晚昭智会成纨绔子弟。” 左相范正见安西王抛弃了小儿子,又借故大力打压大儿子,也恼了,马上顶了过去:“纨绔子弟?老臣会教出纨绔子弟来?” 众人听了,心中都吃惊,但谁也不吱声。 安西范家,是本地第一世族。论起来,安西王的霍家还是没有根基的“外来户”。所以,老王爷霍震霆后来再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范家之女。 范家子弟也争气。范正的父亲范泽西是有名的“屯田制”的制定和实施者,一下子帮当时占据安西府不久的老王爷解决了后备之忧。 范正是范家子弟中其中最为有名的,十三岁就游历天下,号称“大魏第一杰”。他本不愿接替父亲再为相:“两代为相,难免会有权力归属之困。” 老王爷大笑:“就凭这句话,当得起左相一职。” 范正哪里肯,老王爷三下范府,起誓保证范家子弟决不会再任安西府的要职,范正才出山。 一出山,就把自己的大儿子范增古送进了少年营,告诉安西王:“决不能让他再任文职了。连武职的级别也不能太高了,免得安西府出祸端。” 这样的人! 其实还有一些事情,是柳景灏这些人绝对不知道的。 左相范正经常劝谏: “安西府已不宜再扩大疆土了,疆域过大,兵力不足,迟早会出问题。王爷应把重心放在内政的治理上。” “应吸取大魏的教训,将权力集中在西都的手中。” 言下之意凿凿,可安西王很是犹豫。 “此事宜早不宜迟。大魏毕竟还是外姓王,而安西府,都是霍姓,可借故直接上位。”范正再三讲明利弊,相劝安西王。 安西王就是推三阻四,要不装聋弄哑。最后总算说了: “此事要寻机而作,孤留意就是了。” 范正急了,话语间未免时常刺激了些。 此时,安西王霍真面对着他的指责还能怎样?只得装没听见。 他深知范正的心思。否则像范正这样的人,会主动去少年营授课? 少年营的那批只知舞刀弄棒的少年,包括他们的老子爹,最感兴趣的也是怎样开拓疆土,沙场取胜,怎么会在范正的眼里? 安西王霍真知道范正发飙的真正意思。也知范正是真急了。 他笑着安慰这已按捺不住的左相:“孤是怕纵容了孩子。小时吃些苦,未尝就不是好事。” 但还是给了左相范正面子。安西王派人到了世子营,快速盖了一座小厨房,专为兄弟俩使用。 六岁的孩子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只知道饭菜都跟以前的那些冷冰冰的完全不同了:一盘盘冒着热气,扣准了时间上,都尽着他的口味做了。 他人小,心肠很柔软。扒着饭,心中是感激的。 灯光下,他的大哥帮他夹着菜,细细的剔着鱼刺,将鱼背上的肉不断的夹给他:“都得吃掉,这样才会长力气。” 经历了人生最大的变故,那人其实已懂事了很多:“大哥,对昭智真好!” 世子霍昭武眯起了一双凤眼:“那昭智听不听大哥的话?” “听!”那人毫不犹豫,扑闪着一双清澈的眼连连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跟着大哥 安西王霍真再见到这小儿子是两年后。 在凛冽的寒风中,安西王见到了等在大营门口,已一动不动的在风中立了几个时辰的小儿子。 世子霍昭武在十四岁时独立领兵出击涂罗火人,斩了部落首领,立了大功回来。安西王带着人,亲自出大营迎接这令他骄傲的大儿子。 安西王仔细的看一眼小儿子:人长高了些,一张小脸也拉长了些,五官愈发的精致。见到了安西王,只过来行了个礼,一言不发。 安西王慢慢的笑了:“昭智,见了父王也不叫一声?” 听到了话,头是抬起来了,也仔细的看了安西王一眼,还是抿紧了嘴,一言不发。 “大哥——” 见到了世子霍昭武,就欢天喜地的扑了过去,抱住了高大的霍昭武的大腿,仰着头看着马上的人笑。 将领们都乐了。阳光中,世子霍昭武脸上的冷傲一下消逝,笑得灿烂:“昭智,想大哥了吧?” “想。天天想。” 全营将领都大笑。世子下马抱起幼第,一路到安西王的大帐。 安西王好几次提醒,可这小儿子就是不下来,大儿子也不愿放下。 安西王一见这小儿子亲昵的搂着大儿子的脖子,笑得一脸无瑕,眼睛里尽是满足,最终咽回训斥的话。 宴会上,小王爷霍昭智就着世子的手喝了一大口酒,呛着了,连连咳嗽,惹得众人都笑。安西王也笑了: “昭智,过来,到父王这里来。” 于是也就过去了,还顺便摸了摸安西王的下巴:“父王又该剃胡须了。” 众将领都大笑。监军马璘有感而发:“有个小的就是好。我家也就小春还理我。” 吕文焕将军取笑这安西监军:“你家的那个,“不会是郑源教的。郑源虽然刀马功夫不错,但教不出这样。” 那当然是,他心中有数。 招数真是巧!范增古几个不服气的,根本沾不到小王爷的身子,一沾上,就马上被撂倒。 “别打了。这是沾衣十八倒,我大哥教的。” 一群少年相互眨眼示意,连喊:“老大,以后教我们几招!” 这小王爷咧嘴笑得得意:年纪小,性子爽直,一口答应。 人虽累了些,但毕竟保护得够好。那边更上心了,世子的小厨房收到的,是全大营最好的菜材,就是冬天,知道这小王爷要吃些爽口的,那边也派了人,专门挖了野菜送来。 人就如修竹般日日往上拔高了。 “虽说很少叫小王爷过去,心里还是很疼爱的。”赵伟浩担忧,“世子这点就比不上了。” 是比不上。他跟在世子两兄弟身边最多,自然也看出来了:王爷对世子,是珍惜,就像王爷珍惜范左相和胡副将一样;对小王爷,是疼爱,事无遗漏,样样顾到。 这大概就是大儿子和小儿子的区别。他那时想。 前一段时间送来了一把弯刀,据说是世子特意请求的,王爷派人去了高原外,寻了特罗迪亚弯刀回来。 弯刀怎样,他是不知道的。但那匹马驹,他一见了,就知道是千里挑一:油光水亮,黑毛整整齐齐,一条杂毛都没有,四肢是健壮如飞,军营里的普通战马一见,就嘶吼着往后,不敢靠近。 赵伟浩嘲笑他:“千里挑一?是西部刚选送来的,据说五万匹中就选了这一匹。” 王爷让人吩咐小王爷自己亲自动手养护:“良马知人意,要好好对待它,它才会忠于你。” 那匹马驹养了两个月,世子兄弟俩摸准了马脾气,世子就带着小王爷天天驯马,赶了一个月,小王爷总算用马绳套住了马头,世子赶紧上去帮他拉住,让他上马! 无边的草原,厚草松软,芒花一路飞舞,弥漫了整个原野。 “勒紧了,不准放松!” 这小王爷一骑在前,后面的世子紧紧跟着,渐渐的,成了两个黑点。后又从天边跑回。 “放松,让它带你撒欢儿!” 小王爷全身都是汗在滴答,但听话的松了绳子,贴着马驹纵跑,渐渐的,人马合一,朝着世子营回来。 “大哥——”下来时,笑得只见雪白的牙齿,“我真高兴!” 这大哥就搂了笑不拢嘴的幼第:“长大了,还可以做更多的事!” “长大了,我也要跟着大哥!” “好。以后都跟着大哥。” 赵伟浩消息来源广,又来找他,压低了声音,若有其事,悄悄的:“王爷派人去上京,请了马监军的二儿子马腾进少年营讲授军事理论,那是有名的‘神算子’。” 他又捅了这把兄弟一把:“你肯定又乱想了。世子早知道了,吩咐小王爷要认真上课。” 这俩兄弟的手足之情,让人看着就舒心。他比赵伟浩知道得多:世子只要一回世子营,就和这幼第呆在一起。 只是十八岁的英武俊美的世子早成了安西少女渴望相许终生的对象,安西王被有女儿的部下催得快发了疯。只怕嫂子一进门,这小王爷要自成门户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一夜长大 那件事来得毫无预兆。 前几日时,小王爷还悄悄问大中:“我生辰快到了,你准备了没有?” 他在后面听得拼命的扯住面皮,忍住了笑。 大中一向是不细心的:“带你去吃一顿外面的?” 小王爷一捅大中:“你这脑子没救了,你不是答应带我去湖边游一回吗?怎么每次都千难万难的。” 憨厚的大中“噗嗤噗嗤”了好久,才闷闷的说:“那你可不准对任何人说漏嘴。特别是你大哥。” “行!” 这小王爷往后一瞅他,便说:“初月每次都肯的。” 这明摆着是撒谎了:初月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他知道,这小王爷一日大似一日,世子是管得愈来愈严了。 “过几日,湖水就冷了。”那人恳求,“今年就不得游泳了。” 他笑了:“小王爷,被世子知道了,属下的腿别想要了。” “不会知道的。”那人炫耀,“每次都只有大中,悄悄的去,悄悄的回来。” 他怎么可能点头:初月出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盯着,出点事,都是他一人要担的责任。 小王爷学会了对世子阳奉阴违了。他知道这小王爷是无数次特意在烈日下多跑几圈,只为了肤色更黑些,好更有“男人味”一些,也不管世子捧着这张脸,是如何发愁。 “彻底是野小子了。”世子气得直骂郑源,“不是给少年营盖了室内校练场吗?怎么还晒成这样!” 那人就得意洋洋的笑:也不顾郑源会被怎样责罚。 少年营的这批少年对郑源都没好感,他是知道原因的:郑源原是跟徐骏一样的角色,本来这些事对于军营里的人来说,根本没什么,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当初老王爷特意下令调郑源管理少年营,还是有些不妥,让他们这些知根知底的都吃了一惊。 郑源倒是遵纪守法:这些少年跟小王爷关系好着呢。 但这批少年个个都是人精,看出些端倪来了。 “最近对林沧海好得离谱,经常私自指点刀法。还不是见林沧海父母都死了,家里没势力吗?”大中与小王爷关系最好,嘀嘀咕咕。 “他敢!”小王爷两眉竖起,颇有气势,“明日起让林沧海坐在我旁边,我就是他的势力。” 他只是仰头装没听见,心中直咬牙:这批纨绔,把小王爷带坏了,什么都说! “小王爷,走吧。”他催小王爷,“世子早准备去了,你不想知道?” 果然撇下大中在一旁,直追着他问:“我大哥准备了什么了?” “属下不知道详情。”他透露,“不过派初月去凉州了。大概是接谁,马车里铺了厚厚的软毯。” 小王爷愣怔了一下,猛地一声欢呼,扔下大中和他,就往世子营奔去。 “准是接小王爷的姐姐,平时他常念叨着。满十岁,是大日子,王爷和世子定会想法让他过得欢心。”大中郁郁不乐,“什么人,一下子就不要我了。” 他笑了笑,安慰了大中几句,赶紧也跟了过去。 “父王向大哥打听你会喜欢什么,大哥就说了。”世子笑着对一路急跑回来的人说,“赶紧洗洗去,一身汗,真拿你没办法!” 他端了饭菜进去时,看见那人搂着世子,撒娇的说:“闻闻,现在可香了。” 世子果真抱起来嗅了嗅,点着人的额头又训:“你把那些香胰子都拿去干什么了?” 那人笑得得意:“他们都没用过这些,说我身上天天有香味儿,取笑人。我干脆每人分一块,现在,人人都香着,就没人笑我了。” 他差点笑出声来:可怜的郑源,面对着一群香喷喷的少年,空流口水却没招! 世子直摇头,但一张脸上是笑意吟吟。 “初月都出去了,明日的刀马课不用上了,在营里,大哥教你。” “大哥还是别教了。”那人现在被宠得无法无天,“大哥老是怕伤着昭智,下手太轻了。” 他终于笑出声来了:胡峥和初月教授刀马武术时,是严厉无比,也严禁世子在旁,省得世子看着心疼。 “大哥还是教我兵法吧。马二哥现在上课,总喜欢问我一些问题,我自然不答,他就会说,回去问问你大哥去。” 世子笑了:“为何不早说以后他再这样,你就告诉他,我请他过来共同商讨。” 灯光下的两个人影,总是俊美得让人赏心悦目,同时,亲密得让人羡慕无比。 他出去时,看到世子正夹了一只黄澄澄的鸡腿,放到那人面前的碗里:“都吃了。” 吃过饭后,他总得上一碗山楂水:又怕人吃多了。 他听见内院里的笑声渐起渐落,就知道小王爷正搂着自己的兄长脖颈,在边笑边说白天的事儿。 他想:这小王爷,即使是没有那个位子了,做个被父兄维护疼爱的人,也未尝不好。 但那人命运真是多舛,还没到生辰的那天,就出了事。 他看见世子在前,眼是血红的,刀上的血滴在残阳下分外涔人,一只手抱着垂头在肩上的幼第,一路飞奔而来,而跟着世子兄弟的赵伟浩带着侍卫都是剑出了鞘,一路护紧了人,跑回世子营。 “关上营门!”他听见赵伟浩在狂吼,“任何人没有世子手令,一接近营门就格杀!任何人!明白了没有!” “箭都搭在弦上,随时待发!” 他吓得两腿都软了:因为只有他知道,今日是王爷的心腹樊荣去少年营带走了小王爷。 他回来向世子一禀告,世子的脸色就大变,带了人就冲了出去。 没想到会是这样! 抢救了半夜,气息是愈发弱了。最后赵伟浩带人飞奔出去,带了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回来,一针下去,总算气回来了。 他端水进去,看了这施针的人一眼:原来是世子俩兄弟的亲舅舅——沈浔。 沈浔也是世子的授业恩师,跟着世子一起进大营,也充当了一段时间王爷的幕僚,但离开世子营已五年,就在王妃逝世前不久。 只是当初他们都没想到,这沈舅爷还会这一手。 这出身于大魏首富之家的沈舅爷看样子并没有向兄弟俩伸出援手。人救了回来,当夜就静悄悄的走了。 世子营里戒严了三日,那边都没动静。 当半个月后,少年营奉命过来接人时,世子一路领着这默不作声的幼第出去,他看到了小王爷的颈部,还有一道血痕! 人是一夜瘦了下去,眼神已全然变了:不再是总含着笑意的,而是沉沉的,闪着凌厉的光芒。 小王爷一夜之间巨变! “昭智,要沉得住气,不要只顾一时痛快。”世子扶着这一直没有声响的幼第上马,“大哥正在想办法,马上会去接你回来!” “你要跟大中呆在一起。记住了!” 但毕竟年龄太轻! 当校练场上郑源故意一次又一次的将这小王爷挑落了马,他知道后就明白:杀人是很简单的事,让人尊严全部弥灭,这才是最狠毒的杀法! 他不知这被众少年视为“老大”的小王爷在被一次又一次的戏弄时是什么心情,但这鼻青脸肿的小王爷在五天后,被当着少年营全体人员的面最后一次被挑落马后,立时猛地跃起上马,抓过了挂在马一边的弯刀,寒光一闪,弯刀出鞘! 少年营的人不会忘记他们看到的第一次真正的杀戮:目光冷厉如刀的小王爷一改前几日的死气沉沉,闪电一般的削去郑源的刀尖,朝着郑源面门虚晃了一刀,另一刀削在了郑源握刀的手腕——也是虚招,只见转手一扭,狠厉一钩! 好锋利的弯刀!好快的刀法! 然后策马追赶面对突然变故,惊慌失措中被斩下半臂的郑源,没几下就赶到了,一把踢开马镫,立在了马背上,在马背上一点足尖,纵身跃起,当头劈下! “嗤——”一箭在空中示警,小王爷在半空转了个身,迅速翻落在地。 “郑源,”安西王亲卫营的大将樊荣嘲笑这刚救下的人,“安西军将领的面子今日都折在你手里了。” 郑源握着右手,一只手已被活生生的钩掉一半,人挣扎着刚爬起来,就听见樊荣厉声喝道:“是谁准你向小王爷动真刀的?这等诛三族的事,你也敢干!” 郑源赶紧过去跪下:“郑源一时疏忽了,带了真刀上马,小王爷恕罪!” 小王爷霍昭智没理郑源,打马过了樊荣身边,冷淡的说:“我回大哥那里了。” 樊荣慢悠悠的说:“王爷没有指令,让小王爷回世子营。” 小王爷霍昭智的目光冷若冰霜,“敢挡我路者,杀!” 他不知一向冷静的世子听了他的汇报后是什么心情,就像他不知如此疼爱小儿子的安西王为什么要痛下杀手。但他只知自己远远望着整张脸都是血迹斑斑,只剩下一双熟悉的清澈的眼睛的小王爷,心里是猛地痛了。 他看见小王爷滚下马来,抓着刚刚紧闭的营门,发出嘶声裂肺的嚎叫。 “大哥——” “大哥,救救昭智!” 这次,小王爷很幸运,没等樊荣赶到营门,营门一下子打开,世子霍昭武最终飞跑出来,一把搂住了幼第。 樊荣对把幼第护在了身后的世子,还是十分恭敬:“樊荣奉命今日起接手少年营的管理。请世子放心,郑源一事,一定会给世子一个交代。” 世子冷峻的脸上,双眼微微的眯了起来,寒光四射。他们这些侍卫们不寒而悚:世子发怒了! “给本将军一个交代?你去问问他,将来如何对我母妃交代!” 世子在狂吼,也不怕人听了去了。 “去告诉他,想要昭智的命,先踏过本将军的尸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北庭追杀 那人在那次哭过之后,他再也没见到那人哭过。 世子对这幼第说:“昭智,你以后只有大哥,而大哥也只有你。想要和大哥一起活下去,就必须无情。” 他不知王爷是怎样对待小王爷“出逃”回世子营一事的。他们担心了很久,但世子只去了一次大帐,就平安无事了。 不过郑源被杀后,世子与王爷彻底翻脸时,他是跟在世子的身边的。 世子那时已经不忌讳别人会知道此事。他护着幼弟,一进大帐,当着众多将领,就冲着霍真怒喊:“郑源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想毁掉昭智!” “畜生!”王爷气得发抖,捞起手旁的绿墨砚一下子砸了过来,“你公然违抗命令,还一来就指责起孤来!” 吕文焕赶紧上前挡了一挡,接住了大砚。 世子的眼皮都没眨一下:“违抗命令本将军本还想反了!父王要庆幸,儿子最终没上了别人的当!” 霍真气得连拍大案:“霍昭武!” 他走了下来,伸手就想揍这个言出无状的大儿子。 他的小儿子一把站在了兄长的前面,一言不发,双眼如刀,冷冷的直视自己的父王。 霍真那举起的手就怎么也打不下去了:“昭智,你走开。” “我还活着。父王是不是又失望了?” 小王爷霍昭智淡淡的说。一言之下,霍真立时双手颤抖。 胡副将在后一把跪下:“王爷息怒。那几个少年已经全说了,确是郑源想图谋不轨,幸好小王爷及时发现,杀了他。此事证明,已姑息不得,容得了这次,定还会有下次!” “有人想离间王爷与世子兄弟,王爷千万别上当!” 蒋武建将军和一些将领闻讯,也在大帐,闻言,蒋老将军大惊:“王爷明鉴,区区一个郑源,不会如此胆大!” “父王不查,我查!”世子简直快要疯狂了,“我决不放过幕后凶手!” “昭武!”霍真冷静了下来,厉喝,“昭智没事就好,不许将事情闹大!” “闹大?父王也不看看昭智的处境,你让他以后都这样下去?”世子冷哼,“想毁了昭智,这分明是为王位而来!” 大帐里一片静默,包括他在内,都只顾去咀嚼这句话了。 “母妃和没出生的小弟弟的事情,这次,我一并算了!” 帐中,霎时一片哗然。只见霍真直喘粗气,一只手捂住胸口,伏在案上,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帐中众人冲了上去,赶紧叫人进来,抢救不已。 世子拉住旁边的一直默不作声的小王爷:“走,你还有大哥!” 兄弟俩不顾大帐里的众人一再劝说,扬长而去。 只有他和初月知道郑源之事的真相:自从小王爷出逃回世子营后,世子一旦出征,必带上幼第。回到大营,去少年营上课,他和初月四只眼哪敢有一瞬间的松懈。郑源想打林沧海的主意是真,至于小王爷,那是有心也没空隙让他钻。 但世子和小王爷这么做,定有他们的道理。 他和赵伟浩被派出去,带人到了北庭。 “把他们母子都杀掉!”世子是这样吩咐的,“为我母妃和昭智报仇雪恨!” 当那个孙嫣然质问他们犯上作乱时,赵伟浩轻蔑的笑了一声: “王爷怎么会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干什么?他若是不许,会让我们杀到这里来,谁敢这样胆大包天!” 他与赵伟浩毫不犹豫的杀掉了全府的人。 只是,他们始终找不到庶子霍佑明的下落。 后来胡峥也到了北庭,追杀到王爷的姐夫孙家,除了走脱了孙天豪的一个儿子,统统都杀光了。 胡峥带他们杀入北庭大将军府,公然索王爷的大姐和宁郡主。直到霍修明回来,令弓箭手围住胡峥,把他们全都拿下为止。 整个北庭被他们搅得人仰马翻,人人自危。 这明目张胆的屠杀震惊了北庭所有的知情人,只是西都的霍真面对着雪片似的飞书,始终保持沉默。 霍修明面临着骇人的指控,只是霍真也保持了沉默。 安西大营,不肯罢休的世子霍昭武带着幼第,愤怒出走大营,被胡副将等人拦住,苦苦哀求,才回了安西王府。 安西大营的知情者一边倒,支持世子兄弟,要求严惩“幕后人物”。胡副将和蒋老将军在王爷的住处跪了一天一夜,要安西王“痛下决心”。 霍修明最后亲自押送他们回西都,在安西王大帐前长跪不起,将一母之姐和宁郡主和一干人送上。 安西王出来,扶起长兄入内。一会儿让他们进去,厉声喝令:“记住,此事泄露一字,全家皆诛!” 自然有人喊冤,比如和宁郡主的奶嬷嬷的儿子,在北庭军的粮草处任职,被处斩前,再三磕头,让他们放过家人:“当年王妃和小王爷之事,是郡主强令家母寻人的,家母事后,也非常害怕,常梦见王妃索命,不久就死了。小的那时才几岁,根本不可能参与,望饶过小的和家人。” 当时,他们以为自己已明了事情真相,一众人都血红了眼,愤怒得望着台上站在安西王身边的北庭大将军霍修明。 霍修明岿然不动。安西王让世子兄弟亲自行刑。 他第一次看到小王爷杀人。 手起刀落,一刀杀了和宁郡主,然后扔下刀,直直看着兄长斩杀其他人。 霍真下来抱住他,白发苍苍,老泪纵横,看得安西大营一众人都泪下不止。 但小王爷一把推开了安西王:“把那些孩子放了!” 然后头也不抬,从刑场离开了。 他与其他人都同情的看着这小王爷离开,发现小王爷霍昭智的眼中,一滴泪都没有。 自此之后,安西军一批知情的高级将领对北庭大将军霍修明父子好感尽失。 他在西都最后见到这小王爷,是世子霍昭武出征回来,小王爷背脊笔直,策马走在兄长的身边,一身银甲,脸上是他从来没见过的镇定与疏冷,面对着欢呼,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仿佛西都大街上的一切,都没在他的眼中。 吩咐他的那通话,也是跟以前的口吻截然不同。 小王爷迅速成长了起来。 其实成长要付出血和泪:比如这一年多,小王爷霍昭智成了少年营众少年的头儿,带着这批人统统成了安西王痛恨的“纨绔”,到处沾花惹草。后来他在兰州,听说惹出事来,又差点被霍真“打死”。 据说那事后,小王爷与安西王关系极紧张,父子冲突不断。 只是他总想起那俩个少年没去成湖的那个夏天,那个少年无忧无虑的笑容。 他明白:这一切都是被迫的。那人之前,只是在长兄的庇护下的一天真活泼的少年。 小王爷霍昭智十三岁时开始主政安西府,因为安西王霍真身体一直不好。 而世子隐在了幼第的背后。 同很多人的诧异不同,他那天听了大帐里的那通话,早已明白了一些事情。 那人以飞快的速度成长了起来。这样一个冷峻镇静的主政安西府的小王爷霍昭智,才符合众人心中的想象。 那人也不负众望,仿佛永远都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永远都是判断正确的。 在安西府危难时,那人披甲上阵,指挥若定,将来敌一一歼灭。 后来,已没有人敢直视那人。因为,此人已被神化成安西大地的神邸,包括那人的奇异的八字,也被虚幻成不平凡的象征。 这就是安西小王爷霍昭智的以往! 即使是安西军的精锐被带走,安西府面临着统一后的羌人前所未有的攻击,他还是始终认为:没有世子霍昭武,就没有小王爷霍昭智。 只是此时,严诵的心是一阵阵的发抖,直至彻底冷了下去。 天蒙蒙亮,他混在难民中,想出城。 守门的是一排排钢刀出鞘的士兵,领头的喝道:“统统回去,由于兰州城有羌奸细混入,全城封锁,直至过年。” “怎么回事,昨天还可以出去的。” “可以进人,不可以出去。为什么?” “羌人都快到兰州城了,还不放我们出去,该怎么办?” “让我们出去!我们要出城!” 他在人群中缩着脑袋,并不出声。有人在他身后一拍他的肩膀,他全身毛孔耸立:是易虎。 易虎淡淡的说:“属下知道怎么出城。” 他看看周围,一片叫喊抗议声,没人注意他。便静静的跟着易虎走到寂静处。 易虎站定,淡淡的问他:“有人世代受恩,从一家流民,衣不蔽体到为富一方,却在关键时背主忘义,该怎么办?” 他冷笑一声:“总比出卖主子求荣华好。” 他冷不丁拔出短剑,一把架上易虎,怒骂:“畜生,你什么时候背叛小王爷的?” 不等他有进一步动作,脖子一冷,他发现有刀已在后面架上他的脖颈。 有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的身后。 严诵回头一看,恐惧得眼珠都不会转动了,是一个灰眼眸的羌人,负手望着他。他没见过此人,但却无数次研究过此人的画像,派人无数次想暗杀了他。 当然没有成功。此人纵横西部大地,岂是浪得虚名。 沙漠之狐——羌统帅赫旦! 现在此人就站在兰州城的小巷,身后是熙熙攘攘的兰州大街。他自如的好像是在家门口,对着严诵,微微一笑。 有人一把卸了严诵的下巴,以防他咬舌自尽。 “本来不想麻烦你的。”赫旦慢慢的说,“只是事出意外,实在想不通,只好求助于你。” 严诵模模糊糊的冷笑一声:就是一刀一刀的将他剐上一年,也休想他吐一个字。 对面的人风淡云轻的一笑,拿出一块玉环:“无论你信还是不信,他在找我。” 赫旦将严诵身上搜出来的玉佩仔细的翻看了一下,然后一下子嵌在了玉环中。 天衣无缝。 “其实我也不信。”赫旦喃喃自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似敌非敌 赫旦静静的抬头看一眼蓝天。雪后的天空一望无际,纯蓝无比,只有白云悠悠,自由自在的在天上缓缓飘过。 宛如当年,两人齐望天穹,放声而笑时的情景。 他长叹一声:“你也知道,天下我最不想救的人就是他。可他偏偏不放过我。” “他也知天下最不应该找的人是我,可还是送来信物。可见已到生无生路,求无能求的地步。” 严诵被拉进一小院子。 当房里只剩下赫旦和严诵时,赫旦微微一笑,他的目光中有着严诵不能理解的狂热:“我早就想找个人聊聊了,闷在肚里,快发疯了。” 他是魏羌混种人,麦色的肌肤,笔挺的鼻梁,眼睛细长,眼眸是灰黑色的,五官的轮廓如同刀削般雕刻出来的,立体感很强,相对于一些混种人的粗俗,他好像是上天的杰作。赫旦是羌两个最大部落之一骨力罗部落首领的赫突吐第三个儿子,母亲是和亲的大魏嘉怡公主。 嘉怡公主是先帝永惠帝的女儿,性子柔和温顺,后永和帝把她送到羌和亲。 羌王本看不起魏女,即使是大魏公主,却对她带来的“嫁妆”喜出望外,非常满意。为了“感谢”这嘉怡公主,他考虑到自己年事已高,就让她自己在六大部落选一个满意的夫君,嘉怡公主看中了第二大部落的王——年富力强的赫突吐。据说成亲后,夫妻关系不错。 这份意外的厚礼是赫突吐的岳母柔太妃“闹来”的。这一向在大魏宫不吭声的柔太妃为了女儿,突地变成了老虎,竟跑到刚登基没多久的永和帝那里大闹:先帝尸骨未寒,皇上就不顾骨肉之情了。 她竟朝天连连磕头,哭称要去“找先皇去评评理”。 柔太妃站起就要碰柱,吓得左右连忙拉住。 永和帝十分尴尬及恼火:他能做得了大魏的主,还能让一个太妃都跑到乾坤殿质问他,连台都下不了? 从他的祖父闵皇晚年藩镇叛乱开始,政权早已不能完全自主,平乱最得力的安西府往往仗势左右朝政。 他永和帝是在奉先皇永惠密诏进京的陈家的兵马护卫下登位。安西府扶持的先太子李淳惨死,安西府的势力被逐出上京。陈家虽在明面上还可以,这几月政看似皆决于他永和帝,但实际上,大事皆出于左相陈忠旦。 当时一批重臣退朝后都在乾坤宫商议公主的嫁妆,左相陈忠旦眼珠子一转,就上前劝住了柔太妃。 “太妃息怒。嘉怡公主和亲的事已通报羌国,不可更改。但嘉怡公主是先皇的爱女,又和亲有功,自然享太祖时金城公主的特例,赐沐汤邑,想必羌得知后,无论形势怎样变化,都会上待公主。” 金城公主是为太祖的女儿,为李家夺取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故大魏建国后,太祖特赐“沐汤邑”,后来的公主并无此例。 一众老臣也连连相劝,柔太妃也见好就收,收泪谢罪。 永和帝也落了泪,下座亲自宽慰太妃。后,帝又去了嘉怡公主处,兄妹俩抱头痛哭,哭得一批内监都泪流满面,跪地叩头不止。 大魏余威还在。大魏历代君王,除败家子闵皇外,皆勤于政务,励精图治,在历代历朝中是贤明君主最多的朝代。故就是当年平叛最得力的安西王霍震霆,也不敢易帜,只能尊大魏皇帝为上。 大魏还有一批呕心沥血的臣子,个性也是颇为有名。当下就有人获知,怒发冲冠。 工部尚书马正清早朝时当众大骂陈忠旦,质问他为何皇上还没同意嘉怡公主和亲,已告知羌国? 陈忠旦回答:“我国要与羌和亲结盟。所有公主中,只有嘉怡公主年龄适合,并且还没定亲。” “放屁!”马正清一口吐在他脸上,“你替皇上做主?你是什么东西!” 陈忠旦也是武将出身,脾气暴躁,当下大怒,两人在殿上扭打了起来。 两人身手都是出色,竟连金吾卫的士兵都不能阻挡。 司仪官令狐简不顾情面,将两人各参一本:此两人目无天子,当逐出朝廷,加以严惩。 马正清自动上折辞职。陈忠旦才知上了马正清的当,当下也上奏自责:也愿辞职。 永和帝好言相慰,让两人留任。 马正清坚决不肯:“老臣知自己败坏朝纪,不堪留任。请皇上按大魏律法严惩。” 当下就推荐了令狐简出任:“此人不畏权贵,又有才能,难得!” 他自己下朝后,去金吾卫那里领了三十棍,当下被抬回了家。 朝中喝彩一片。马正清的儿子马璘长期在北庭作战,此时在安西军任职,也是个极厉害的角色,马正清的门生在上京也是势力赫赫。陈忠旦被马正清弄得灰头土脸,却拿马正清没有办法,从此也知厉害,收敛了很多。 永和帝更是亲送这皇妹到凤翔,在一众将士前依依不舍,洒泪而别。离去的公主更是悲怆不已,步履蹒跚,一步一回头。激得将士们三呼万岁,为国势衰微愤恨不已。 无论上京这些人怎么做戏,陇右的一部分最终还是被这嘉怡公主“带去洗澡”了。 所以赫旦在羌也算是很特殊的一个王子。赫突吐因为这个儿子才能突出,对他很重视;羌王和他的皇子们对他这“半魏人”很是防范。 赫旦接受了多年的魏书的教育,笑起来时,有魏读书人的温雅细腻;立在那里不动时,有着大漠汉子特有的邪野之味。 严诵阅历过了无数的人,心中一沉:这是个很难琢磨对付的人。 赫旦同情的看着严诵:“你心里所经历过挣扎痛苦,我在三年前经历过,比你更纠结更难以抉择。一边是我的族人和生养我的土地,一边是他——安西小王爷霍昭智。” 严诵的眼瞪得直圆,手上青筋直暴,嘴里奋力发出“呜呜”的声音。 赫旦能听得懂,是:上刑吧,不许侮辱他! 严诵深知羌人的残暴,也知自己将面临什么,他的双眼也告诉了赫旦他的决心。 赫旦看着他:“死?有时是多么不容易的事。那时,我多么希望自己是死在他刀下的两个哥哥之一,这样,就不用选择了。” 他的灰色的眼光穿过严诵的脸,好像穿过了千山万水,回到会蒙山前。 他在密道上等了三天,甚至超过了时间,他仍然在等:他相信霍昭智。 那个在密道上越过了山峰,飞奔而来的人呵。如果能用他余下的生命再换三个月,他也愿意。 只是,他们隔着的不仅仅是时光。 “但我不后悔那次的选择。即使霍昭智是个男人。但如果重来一次,我仍然会与他私奔出逃。并且——永不回来。” 赫旦缓缓坐下,闭上双眼,不再看愤怒得发狂的严诵:“你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因为你觉得一直如神邸般信仰的人遭到了我的践踏。他是安西的战神,在我眼里却只是一个满身伤痕累累却无法哭泣的人。” “我当时以为只是怜惜他,在他身上看到自己。他一直被人利用,而我只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奴隶,甚至无法得知她是在哪个男人那里,卑贱的死去。” “嘉怡公主领养我时,我其实已是五岁。我父王在马圈里发现了我,认为我应对自如,是个不错的人才,于是想法培养我,将我放在了她的名下,因为没有她高贵的血统,我就无法堂堂正正的站在羌的任何一个大厅上。” “但我在羌,即使再努力,也是受歧视的,无法得到应有的尊重和平等。” “没有多少人支持我提议的改革。我呕心沥血才制定出来的律法,一月就被羌王废了,我当时是忍无可忍。” “霍昭智要离开时,是我向霍昭智提议,一起去蜀中。回来时,就是第一次西都大战之前。” “我们最终,成了对手。他向我,连射了三箭,又给了我一刀,差点杀死了我,因为我将会盟古道说出,给羌提供了一个最佳进攻和撤退的通道。” 赫旦闭上了眼。 他在会盟古道终于等到霍昭智的身影出现在积雪皑皑的山峰后。 两人兴奋得两眼都发红了,相视而笑,一路携手狂奔。 霍昭智坐在岩石上,看着远方:天地一色,湖光与天连在一起,都是无边无际的蓝。 一路行去,草原如同画卷展开,甚至这青青的原野上有无尽的黄花在摇晃。 “油菜花。”霍昭智的眼中都是欢喜,“书上说,这里还盛产稻谷。” 他看看头上一望无垠的蓝天,转头望着赫旦,直笑。 赫旦牵着两匹马,望着他,也一直笑。 他们结伴上路,累了找一家客栈住下,睡足了去看看风景,再慢悠悠的上路。 一树明花一间屋,一路行来一路云。 一夜深灯到天亮,一觉醒来又黄昏。 雨纷纷,听檐声,守着棋盘等落子。天放晴,携手去,哪管日落与天涯。 “这真是梦一场啊,让人不想醒来。”赫旦喃喃。 严诵眼中的坚定变成惊悚又渐渐绝望:他只想杀了赫旦,不要让他说下去。因为他知道,赫旦的话很可能会是事实。 “你将是唯一一个知道内情的人,因为你——快要死了。”赫旦转过头来,仿佛严诵是他多年未见的朋友:热情、欢喜尽在眼中。 他气质沉稳,此时却邪邪一笑:“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此事得从五年前说起。我父亲那时任羌军统帅。我奉命进入安西府的首府西都,调查安西军的具体状况。那时,安西王世子霍昭武也是我重点调查的对象,他十四岁就领兵与羌作战,战绩累累,在军中声名赫赫,和他有关的人和事我都不敢疏漏一丝一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 元宵佳节 “那是大魏永和十四年的元宵佳节。我恐怕一生都忘不了这个日子。” “那天,我认识了霍昭智。从此改变了我和他一生的命运。” 西都人山人海,到处张灯结彩。西都处在连贯东西的通道的中心,商铺林立,人烟密布。街道两旁,上至珠宝玉器,下至日用百货,一应俱全,并有茶楼酒肆供游人饮宴作乐。各铺户俱张挂绢纱、烧珠、明角、麦秸、通草制成的各式花灯,供人观赏。还有猜灯谜、耍龙灯、耍狮子、踩高跷等活动。安西人携老带幼,集聚大街上,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最好看的当属南夷表演的“抹脸”:画着油彩的表演者一抹脸——又换了一张脸! 围观的人群发出了阵阵叫好声。孩童忍不住,更是爬到大人颈肩上,拍手叫好。 “西都的繁华出于我的想象之外。我来自高原,喜欢大漠日出,骏马飞驰,牛羊成群,牧女歌唱,这一切就像我的血液奔腾一样自然。但看到西都的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街相连,店铺林立,我目不暇接,雄心万丈,只想能吞并这里。” “安西府的西都最让我吃惊的是这里有各色人种:突厥、大食、脱啰,鹘,罗玛人,甚至也有很多羌人。力特人的摊子到处可见,西域人无处不在。他们都大大方方的在街上行走,在西都居住,与魏人通婚、交好,好像这一片土地也属于他们。” “这在羌是不可思议的,羌国中只有羌人是自由人。即使我听过养我的母妃一再的说起大魏,也说起她知道的西都,但这一切突地呈现在我眼前时,我还是被震撼了。” 这是一块不仅仅属于魏人的土地。 鹘族居住在安西府之北的草原上,族名来源于“轻捷如鹘”,这民族能歌善舞,虔信波斯来的摩教。趁着元宵佳节,他们的大法师坐在高榻上,由信徒抬着,进入安西,四处摇铃诵经传教。 “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 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 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 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 处所庄严皆清净,诸恶不净彼元无。 快乐充遍常宽泰,言有相陵无是处。” 所到之处,也有摩教信徒双手合一,大声诵经。围观者有赞美也有窃窃私语的。 也有脱啰人拼命的在人群中高声宣扬:“大地上所有的一切将终朽坏......行善的人将进入天堂,永享欢乐;作恶的人将被驱入地狱,永食恶果。” 安西的佛教徒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传经的时刻,释迦摩尼的金色塑像也在香车和鲜花的簇拥下缓缓经过安西大街。 人群鸦雀无声,自动站在了两旁,齐齐跪下,高声诵经,声震云天。 “释康大师!”突地有人欢呼。 “大师垂怜!”响彻云霄的叫声让赫旦心头震动。 手端净水脚穿麻鞋的释康大师其实是一瘦弱矮小的僧人,长期在大漠行走,使他面色如同沙漠般的棕黄。 他立在僧人的前面,领头诵经,缓缓走过。 佛徒纷纷跪倒,齐诵《金刚经》,膜拜不已。街上的很多人们不约而同的加入诵经的队伍。 释康大师过去后,街上竟霎时空寂了下来。 这一切,让立在人群中的赫旦若有所思:安西府的佛教势力实在强大,怪不得它境内佛窟林立,佛塔遍地,寺院林立。 据说,安西佛教大盛就是在安西王霍真的手里。国师释康被永和帝从上京变相“逐出”,继而来到安西府,得到了安西王霍真的大力支持。 就这时,安西大街正当中的屋。” 胡老四轻蔑的骂:“也不知哪里来的小雏儿,胆敢老虎嘴边拔须。” 这少年眼眯了起来,看着脚下,仿佛这场混战很有趣似的:虽然他的人数不到西帮的十分之一。 有人上来,对吴三指悄悄的说了一句。 吴三指倒吸一口冷气:“那更得好好教训一下了,否则日后真没活路了。” 那批纨绔诱了西帮的人到大街的转弯处,站在他们上空的屋顶上的少年一声呼啸,这批少年变成三个平行方队,中间一队人数稍少靠后,西帮的人冲进中间,被合围群殴,打完几个,扔出几个;外面的人莫名其妙的又被卷进阵中间,再殴,再扔。 一时西帮阵型大乱。胡老四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终于骂出了一个词: “邪门!” “这是螃蟹阵。”姜毕竟是老的辣,吴三指行走江湖多年,倒看懂了一些,大吃一惊。“了不起!” 屋顶上的少年脸色丝毫不变,仿佛这一切都在他掌控之间,他衣玦飘飞之间,盈盈间似要飞去。 “练家子,轻功超群。”吴三指眯起了一双浑浊的老眼,评价道,“下盘缺些,不过这般年龄练到如此,身后定有高人指点。” “你带人上去,今日一定要取胜。”吴三指心中发狠,一定要打得这批人落花流水,否则以后西帮在安西府的地位恐怕会动摇,“不过那少年,千万别伤到他要害。” 须知关键时刻,只有实力才能证明你到底可以拥有多少势力范围。此一战,只怕决定了西帮将来在安西府的定位。只要不是安西王霍真亲自过来,他吴三指怕谁! 少年仿佛猜到了吴三指的心思,脚尖一点,轻飘飘的落在这批少年前面,从旁人手中拿过一条事先约定好的打架工具——短木棍,又发出一长一短的两声长啸,这批少年突地变换了阵营,似一把锥子,在少年的带领下,直插西帮队伍中。 胡老四见势不妙,猛地冲到西帮队伍中间,暴喝了一声:“稳住!” 他身材彪悍,功夫出众,平时在西帮中富有威信,西帮骚动的人群马上镇定下来。 少年在两旁人的护卫下速疾也到了中间,胡老四狞笑一声,对着少年,疾风一般,一棍击下。 少年闪开一些,猛地滴溜溜的滑倒,身体与地面几乎成三十度角,避开胡老四的棍子,随后借去力一棍扫向胡老四的膝盖。他也看出来了:胡老四的力气奇大,但下盘不灵活。 胡老四轰然一下倒地。少年立起,仰头大呼:“冲出去!” 他身后的那批纨绔气势高涨,兴奋得发出齐吼:“冲出去!” 这批人勇猛无比,浩浩荡荡的西帮的人马迅速被击垮。 少年带人冲出了西帮的队伍,负手而立,又发出啸声,这批纨绔又从后面杀入西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赫旦跟踪 这样来回冲杀三次,直至西帮所有的人倒地。 吴三指目瞪口呆,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奇才啊奇才!自古英雄出少年!” 少年在众人的簇拥中向吴三指走去。 “三爷!”少年一双眼睛清澈照人,他微咧一下嘴巴,皓齿一闪,双手一拱,“我看中了苏苏,希望六爷能割爱相赠。” 原来如此。吴三指笑眯眯的:“好说,好说。只是不知小兄弟高姓大名?” “在下霍昭智。”少年也笑眯眯的,倒也不隐瞒姓名,声音照旧清亮。 吴三指已知道他的来历了。百闻不如一见啊,小王爷霍昭智最近两年是声名赫赫,除了小小年纪已跟着兄长作战外,还可称为西都众纨绔之首,成天沾花惹草,惹是生非。但吴三指从来没见到其本人,更没料到实际年纪如此稚幼,当下心中颇为那安西王霍真担忧:再过几年,只怕安西王府会塞满蜂拥而来的女人了。 “幸会幸会。”吴三指活到七十岁,也不是盖的,双手也马上一拱,满脸堆笑,“今日大开眼界了。” “小兄弟刚才的阵法,老朽钦佩不已,哪天有空,老朽想请教一下” “哪里哪里,让三爷见笑了。三爷哪天有空,送苏苏出来,我们好好聊聊。” “只要小兄弟不嫌烦。老朽这把年纪了,哪会有多大的事,小兄弟到时来个信就可以了。”吴三指有心结交,虽然代价不菲——苏苏可是西都第一名妓,日进斗金。 “只是苏苏是犯官之后,按大魏律法,不得脱贱籍。”吴三指不得不提醒。 少年也是个明白人,但马上得寸进尺,一副赖上吴三指的模样:“那只得麻烦三爷送个小院,给苏苏当嫁妆。” 胡老四一瘸一拐的过来,听到此话,肺都气炸了。 吴三指一瞥圆睁双目的他,胡老四马上老实了,垂首一旁不语。 吴三指仍是笑得慈和:“小兄弟放心,老朽会安排妥当。” 他身旁的胡老四却不客气,手突地一扬,烟雾腾起。 烟雾中,少年咳嗽不已,挥着手大骂:“吴三指,你都七十岁了,还当街搞这套下三滥,羞不羞耻!” “对不住了,小兄弟。老夫不得已,先走一步。”吴三指言语间满是歉意。 “你身后是安西军巡逻队,好好在安西大营里享受吧。等小兄弟出来了,我再请小兄弟喝两杯。”吴三指仍旧笑眯眯的领着小曾孙离去。 少年一听,也顾不上身边的一帮兄弟了,他叫了一声: “撤!”自己先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身后一批人马上跟着效法。可安西军今天是派出了重兵,保障西都元宵节平安,哪里容得街头如此撒野?除了那领头的霍昭智轻功出色,几个起落,翻出围过来的士兵不见了之外,其余的人统统被拿下了。 “不用追了。”游骑将军林昇远见状,喝止了手下,“都闭上你们的嘴,不许议论此事。” 在店铺长廊上的人群中望着这一切的赫旦皱起了眉头,他特意挤到一个离吴三指近的地方,加上他的听力不错,自然听到了那少年的大名。 霍昭智?安西小王爷霍昭智?此人实在胆大包天,集众斗殴后,还敢在大街上敢通名报姓。 安西王霍真管理安西府一向律法严明,此人性子如此佻达,只怕不会得霍真的欢心,被冷落到一旁。以致于他赫旦手中只有霍真长子——世子昭武的信息,而没有此人的丝毫。 只是此人绝对不可懈怠。刚才一战,已露峥嵘,如假以时日,恐怕也会是猛虎一只,成为羌的大敌。 “快点跟踪!”他马上下令,自己先行动,朝着少年离开的方向,马上追赶过去。 霍昭智极熟悉西都的大街小巷,他七弯八拐,一下子溜进了一小巷子里。 赫旦远远的看到他立住了足,冲着茶坊里出来的几个年轻美貌的小娘子吹了声口哨。 小娘子们对着他捂着嘴笑了。 霍昭智轻轻的朝着空中做了个接吻的姿势。 他目瞪口呆:这霍昭智,实在轻浮了些!这种作风,极像富贵人家被宠坏的纨绔子弟,不像是个会被安西王霍真看上眼的人。 安西王霍真是个极正派稳重的人,赫旦查不到此人有任何不良嗜好。霍真在男女之事上极其认真,生平唯爱已逝世的王妃沈婉约,此女去世后,闭门一月不出。一月后出,头发已白。从此长驻军营,彻底与情爱无缘。 世子霍昭武亦是如此,十二岁上战场,身先士卒,战功赫赫;对手下恩威并用,极得人心。并且私生活上几乎不近女色。 这两个人,让赫突吐和赫旦十分无奈:实在无懈可击,无计可接近。 这霍昭智?据说因年幼丧母,是长兄霍昭武带大的。 赫旦一下子精神大振,他保持着距离,紧紧的跟住了小王爷霍昭智。 月亮挂在天边,冰清玉洁。霍昭智站在西城的柳树下看着周围的男男女女调情,眼光轻佻,不时吹着口哨喝彩。 来到西大街的男男女女,大都不是看灯来的。 因为这里的灯光实在太朦胧,空气实在太暧昧。 西都是各方各族聚居之地,民风淳朴,作风原滋原味原始奔放。妇女皆大大方方的上街行走,上马打猎的也常见,看上了一男子常会在大街放歌示爱,活得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魏内地的妇女不知逍遥了多少倍。 元宵佳节前,西都的男男女女是激动亢奋无比,好几天前全城就流行失眠。 此夜约会花灯下,灯火阑珊,眉目传情,勾勾搭搭,甚至于灯火朦胧处,搂搂抱抱,珠胎暗结,那是太平常的事。 所以,安西元宵佳节,一乐坏了商户,二忙坏了客栈。事后,又忙坏了药铺。 ——忙着出售堕胎药。 其实安西府从属的大魏,皇室也就是外表涂刷得光鲜些。大魏皇室李家本来自北方,带有鲜卑血统,男女关系混乱得很,兄弟占了嫂子与弟媳的,公公扒了儿媳的灰的,劲爆风流韵事在贵族圈中不是什么秘密。至于娶寡妇,勾尼姑,那就是贵族们私下都懒得讨论的事了。 ——动静实在太小,值不得浪费口水。 赫旦心中很无奈:挡住了羌进攻灯红酒绿、红尘万丈的大魏的,是霍真这对看似没有任何弱点的父子。 赫旦坐在柳树对面的“天地一沙鸥”茶肆里,不时的往楼下瞄一眼小王爷霍昭智,渴望今夜会有“突破”。 风轻轻,灯朦胧,月色正婵娟。 霍昭智左边一对已凑成了堆,右边的正开始勾搭。 左边一声“美人,爷想死你了”,马上干柴烈火。看样子是老相识。 右边的还含羞答答,勾着手指头到搂着小腰,欲勾还休,引人入胜。 霍昭智的眼睛是左右相顾,忙得很。 赫旦是等得不耐烦:这小子,恐怕毛还没长齐,刚在西都的主街道——安西大街向吴三指“要苏苏”,现在不知又在等谁! 霍昭智看了左右半晌,干脆抬头看柳树上的走马灯。 走马灯滴溜溜的转,他也跟着转,转得左右搂搂抱抱的都烦了,不搂了,放手走了,他还在对着走马灯走。转得楼上的赫旦直后悔自己浪费了时间,居然跟了他半晚。 月亮到了树梢,霍昭智居然靠着树闭上了眼。 等得不耐烦的赫旦最终决定离开。 也是他运气好,一抬眼,猛地一怔:世子霍昭武来了! 霍昭武年二十,羌人私下称他为“玉面罗刹”,长得极为俊美,偏生今天的霍昭武,脱下战袍,换上常装——简直是勾人! 霍昭武立在那里,龙章凤姿,风仪优雅,好一个翩翩儿郎! 赫旦隐隐约约的觉得:今夜会有事。 果然,小娘子们的手帕儿齐飞,一起反叛了身边人。 霍昭智也睁开了眼,望着向霍昭武胸口撞去的漂亮的小娘们,笑了起来。 赫旦看得也精神抖擞:这玉面罗刹,今晚要会谁? 他才不信霍昭武此时会有心思陪幼第看灯。 据安西大营来的密报:几个月前,霍昭武被安西王霍真下了兵权。 赫旦对这信息很感兴趣:不管是什么原因,霍真与霍昭武之间有裂缝是真的。 楼下,霍昭武闪开了去,俊脸含笑,温柔款款的一把圈住了走近的霍昭智:“娘子,你让我好生难找。” 霍昭智突地娇滴滴的笑着睨了他一眼,手往霍昭武身上一搭:“相公,我等你腿都等麻了,月儿都到半空了,罚你抱我走,好不好?” 霍昭武的一双凤眼望了许久,眼睛里暗涛汹涌,深情脉脉。 在赫旦实在熬不住笑意时,霍昭武终于一把抱起霍昭智,徐徐走了。 霍昭智在霍昭武的肩上伸出头看着那几个目瞪口呆的小娘子,吐了一下舌头,笑得死去活来。 昭武也笑得煞是开心。 赫旦笑得更是开心,只差敲破桌子:这兄弟俩实在有趣得很,很合他赫旦的口味,让他的精神猛地一振。 说不准会有猛料,赫旦不无下流的想:魏人总是喜欢盖一层遮羞布,有些事,私下干干是可以的,但明面上一公开,准会有很多道貌岸然的卫道士攻击,霍昭武说不准就倒在这儿了。 他精神大振,扔下银子,猛地窜出“天地一沙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离开安西 霍昭武终于把幼第放下来,整了整昭智脖颈上的白狐狸毛,带他去一流光溢彩的桥上买灯。 卖灯的老人慈眉善目,给霍昭武俩兄弟推荐了一盏祈福灯,说: “这灯吉利,买回去挂在床前,可多子多孙。” “这么神?大哥,你买一盏吧,你正好用得上。”霍昭智取笑过昭武,弯腰就挑挑拣拣,“我给大哥挑个好看的。” “这个不错,小孩子多。”霍昭智数了一下,“总共六个,大哥以后要多加努力了。” 霍昭智有一双极清澈的眼,眼中不无调笑。 霍昭武眯着凤眼一笑:“大哥能干,放心好了。” 随后霍昭武掏出碎银,买了下来。 “还是那八角琉璃灯好看。”霍昭智看了看递到手中的灯,想了想要换,“风雅一些。” “不要换了,图个吉利。” 卖灯老人连连点头:“公子带小娘子回家,将灯挂上,保准马上怀上。” 霍昭智歪头笑看霍昭武:“也是,不换。我哥最近红鸾星动,说不准就被你言中。” 霍昭武也笑得开心:“不换,就这好了。” “多生几个,到时送个给我玩玩。”霍昭智大概被这大哥宠得无法无天,“得笑眯眯的那种,要是老是哭的,我准送回给你。” 霍昭武明显一怔:“真是个小傻瓜!孩子又不是玩具。” 霍昭智提着灯从桥上下来,抓住前面大步流星的霍昭武:“哥,不要这么早回去。过一会儿会放烟火。” “穿男装这么好看的小娘子,老朽还是头一次见到。”卖灯老人的声音远远传来。 霍昭智的脸色变了,又跑了回去。霍昭武赶紧也折返,一把拦住了怒气冲冲的幼第。 “公子,小娘子年纪小了些,老朽认识一个郎中,保胎特有名,要不要介绍给你?” “你不要保胎药?那其他用品要不要?小娘子年纪实在太轻,老朽这里的东西可保你开心。” 这死老头!霍昭智脸色变幻,将灯往霍昭武手里一塞,冲着卖灯老人发飙:“你孙子才是小娘子!大爷我是老子!” 霍昭武忍不住放声大笑。 这撒泼样让赫旦都笑弯了腰:这霍昭智长得确实太俊了些,如果不是他在街头的表现让赫旦印象实在深刻,说不准也想歪了。 卖灯老人不死心:“女子变男子,今夜实在太多。这里的东西都是上上品,不带些回去,一会儿定会后悔。” 霍昭智忍无可忍,哆哆嗦嗦的捋起袖子来,想砸了这摊子。 却被身后笑不可抑的霍昭武一把扯回。 霍昭智哪里肯,挣扎着不依。霍昭武一把将他抱起,连灯带人一起带走。 霍昭智愤怒到有笑。 赫旦心中直发笑:此人年龄虽轻,倒是个花中高手,很讨女人的喜欢,看样子是在常在花丛中混的。 这样就好。赫旦心中极有数了。他看见人群中有几个健壮的汉子目光犀利,就知道这俩兄弟的护卫不少,赶紧自己先撤了。 霍昭智回去时,霍昭武的脸上没什么,心情却一下子不好了。 霍昭智跟他处久了,自然能感觉得到。 远处突地烟火万丈,映亮了整个天空。 他在烟火中看到昭武望着他的眼睛,悲伤又迷茫,又黑又亮,亮得他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大哥!”他害怕了。 “回去吧。”霍昭武回过神来,淡淡的,“回去和哥一起吃浮元子,大哥吩咐他们做了你喜欢的馅儿。” “大哥,”他往霍昭武身上一趴,“想睡了。” “睡吧,大哥抱你回去。” “但我不想回去,大哥再抱我逛逛。” “怎么啦?”霍昭武哑声的问,“怪怪的,是否又闯祸了?” “大哥,以后会不会想昭智?” “会。大哥会想得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霍昭武的声音低沉,“你好好的呆在淮南,那里有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云树绕堤,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你肯定会喜欢那里。昭智,大哥马上就会去找你,你放心。” “昭智,淮南不仅仅只有风花雪月,还有涛卷霜雪……” “娘亲当初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父王又不好。”怀中人困倦深了,打了个呵欠,“我要是去了,就不回来。” “那就不回来了。”霍昭武哄他,“这里都跟你无关了,过了明日,就走了。” “大哥,会想我吧?”又重复了一次。 “想,现在就舍不得了。”霍昭武喃喃。 “大哥,那边就是梅林。梅花开了,我还来不及跟大中他们过来看,以后看不着了。” “带你过去看看,就是太暗了。不过闻闻梅花香也好。” “其实我舍不得安西府。” 霍昭武笑了:“跟大哥在一起,用不着舍不得。小傻瓜,你别睡!” 但还是睡得一塌糊涂。夜已是深了,这梅林很适合干一些事:风雅的,也可以是煞风景的。 小王爷霍昭智统统是赶上了。但统统不知道。 同样不知道的,是赫旦,否则准是乐疯了。 “我对此夜发生的事极感兴趣。马上就派人查清那女子的来历,原来是鹘的仆固公主。” “鹘在安西府的正北方,这几年在葛尔太后的统治下,是日益强盛。” “而你也知道,葛尔太后只有一女,就是仆固公主。鹘的大汗身体虚弱,形同虚设,而仆固公主私自到西都后,据说对在大街上策马而过的霍昭武一见钟情,葛尔太后也派人到安西府想要联姻,此事只差霍昭武点头了。” “我马上明白,一定要搅黄了这件事。否则安西府的霍真与葛尔太后结成儿女亲家,羌一下高原,就会遭到两方夹攻。” 他对小王爷霍昭智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马上就派人收集他的信息。有关霍昭智的资料并不多,他一看,看似聪明伶俐,但霍真很是疏远这小儿子,不知霍昭武是不是有意,此人活生生的被养成了一纨绔。 赫旦几个月后,就后悔自己的“眼拙”。 “我后来才知道,元宵节过后的第二天,霍昭智差点被鞭笞死去。” 那天的安西军大营的帐中,安西王霍真气得脸色发白,身子直发抖。 众将领明白,这两年来惹是生非不断的小王爷霍昭智只怕逃不出今日之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昭智挨鞭 昭智一大早被从安西王府里叫了过来,他倒一脸不在乎,看着安西王霍真,就像看着别人的父亲一样。安西王霍真问什么,他倒答什么,不过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了。 霍真到了最后,气得坐在大帐当中,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了.旁边的将领见状,都痛骂自家儿子,胡副将捋起袖子来,给胡大中就是两掌。 “小畜生!整天在外惹事还不算,为了一个**,还连累了小王爷。” 他话虽这么说,但安西大营里的这帮高级将领谁不知道,这是胡副将想将事情揽到大中身上:这年龄最小的霍昭智才是这帮少年的头!这两年,霍昭智惹出的事,可以摞成山了。 元宵节在人群群集的西都大街斗殴,也只有这位安西王府的小王爷霍昭智敢干!白亏了他这聪明的脑子! 霍真看了看仰头看帐:“小王爷十一岁起常到战场见识,在实战上比老夫光会纸上谈兵,要好多了。” 马腾对这弟子微微一笑:“昭智,跟二哥一起研究一下。” 他也习之为然。马腾平时跟他大哥商讨一些行军作战之事,他常在旁边听着。马腾也时常问他的意见和看法,从不会因为年龄轻视他。 “昭智,你其他的也都罢了。安西军中不缺将才,缺的是奇才,你大哥算一个,或许你更出色。” 他第一次受到这样的鼓励,自然很感激。 他和马腾都是爱深究的人,这块地形他也熟悉,于是一指一点,说得忘形。当听到身后的响声时,安西王霍真与安西监军马璘已听了一个多时辰。 “奇才!军防图的改正是否准确还得待定,但眼光太敏锐了,这指出来的几处都是容易疏忽的死角。”马璘早已听傻了眼。 “王爷,”马监军目光炯炯,一拍安西王的肩,“小王爷是军事天才!那些实地打过几十年战的也比不过他思虑缜密。” 马璘出身将门之家,祖父马正会,为右威卫将军;父亲马正清,早年在北庭领军,喜研究机关奇技,后为大魏工部尚书。马璘在第一次上京之战时便成名,年仅二十一,当时天下兵马副元帅赵弼评价说:吾用兵三十年,未见以少击众,有雄捷如马将军者。 马璘为人圆滑,任安西军监军来,与安西上下将领打成一片。但在军事上他一向独树一帜,自视颇高,从不轻易服人。今日出此语,想必是心服口服了。 安西王霍真目光复杂的看着低头无语的这小儿子,半天也说不出一字。 几天后,被重新修改的军防图被迅速下达给重要将领,连地势也重新标注了——霍昭智的改正完全是符合实际情况的。 从此,他想隐瞒自己的才能也是不可能的了。他没了隐瞒的可能性,干脆也表现出来。秀木夺目,玉鸣云天,小王爷霍昭智经常被叫到大帐参与军事变动和布防,他的见解往往震惊安西大营的将领们。 他看着常常望着他不转眼的安西王,很想知道这父王真正的想法。 他心中不甘!他也不愿! 只是安西王霍真一段时间后,不再让小儿子到大帐来。 “少年营解散了。你在王府好好的跟着舅舅,多学些诗词歌赋。” 现在,安西王霍真看了小儿子一眼,脱下大氅,也想站上台去陪同小儿子受刑:“你成这样,孤确实应该受刑!” 众将领大惊,纷纷跪下劝阻。 霍真被胡副将抱住双腿,挣了几下挣不开,冷然说:“那孤就先欠着,行刑!” 一鞭,两鞭,三鞭......霍昭智咬紧牙关挺着,哼也没哼一声,最后干脆闭上了眼。 谁也不知他晕过去时想些什么。 谁也不知安西王霍真心中在想些什么。 因为安西王也闭上了眼。 “住手!给我住手!”远远传来世子霍昭武的喝声.大概是纵马狂奔而来,加上心急,气息都有些不稳了。 霍昭武在马上腾空跃到台上,拦在了昭智的前面,一脚踢下了一个行刑的士兵,另一个吓得瘫软在台上发抖:世子霍昭武视小王爷霍昭智为眼珠子,动了他的“眼珠子”,那是要送命的! 安西王霍真猛地一睁眼,威光四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事出意外 “父王一定要打的话,就打我吧,”世子霍昭武跪地苦苦求情,“父王看在他年幼的面上,饶了他。” 安西王霍真什么也不说,也不搭理世子霍昭武,只是重新闭上眼睛。 “父王看在母妃的份上,”霍昭武见状不好,声音悲怆无比,“母妃最舍不得的就是他。父王饶过他这次,我保证以后严加管教,绝不让他出安西王府一步。” 安西王霍真仍是闭着眼。 霍昭武绝望了,他怎么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安西王是打给他看的。 只是二十鞭下去,年幼的昭智即使不死,以后也是废人一个了。 安西王想废了昭智! 他的一双凤眼寒气凌凌,事到如今,他已顾不上什么了。 他将霍昭智交给胡峥,一按剑柄,站了起来,一把抓过行刑台上还瘫在一旁簌簌发抖,忘了逃走的一个行刑士兵,淡淡的说:“我霍昭武一心想要护住的人,你居然敢动手!” 他一剑穿过这士卒,随后一脚,将尸体踢到霍真的脚下。 众将大惊,齐齐向前,又齐齐围在霍真身边,无声按剑:这父子终于要兵戎相见了! 安西王霍真睁开了眼,寒光凛凛:“昭武,你以为孤不敢动你?” 吕文焕心中叫苦连天:世子今日怕和幼第一样,要被“废”了! 安西府的左相范正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倒是快速跑上台,一把按住昭武:“世子爱第心切,不小心伤了行刑的士兵。世子,还不快向王爷请罪。” 昭武岿然不动,目光如刀,仿佛要用目光剐了安西王霍真。 “我跟昭智,他生我自然生,他死我自然也没活路。父王今日要儿子死,好为他人腾道,昭武立马自尽,但昭智只有十三,父王为何如此忍心!” 众将一下哗然,统统都明白了。 世子昭武虽几个月前被莫名其妙的收了兵权。大家其实都听到些风声,但这关联到安西王霍真的家事,这批高级将领见霍真不露一点声色,倒不好说话了,集体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 今日小王爷之事,很多人心中认为,跟那事不无联系。但大家虽同情,但谁也不想第一个站出来,惹怒安西王霍真。 没想到世子霍昭武居然为了幼第,不惜与霍真公开翻脸。 世子霍昭武征战八年,战功累累,手下的将领和士卒很是服他,早已在安西大营有了自己的一定势力和影响,安西王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动他。众将见霍昭武今日为了护住幼第不得不如此,心中是不无震动。 胡副将见众将互相交头接耳,大喝一声:“放肆!” 一下子又鸦雀无声。 范正听霍昭武说完了所有的话,顿时泪流满面。 “王爷干脆把老夫也杀了算了!”他也恨恨的瞪着霍真,气得直抖,大骂,“原来是想废嫡立庶,杀了两个出色的嫡子,为庶子让位!” 他怒发冲冠,竟下去朝安西王霍真一头撞去:“你想杀小王爷,那就把老夫先杀掉!” 安西王霍真倒是扶住范正,连连安慰:“左相,小心!” 胡大中和一批纨绔们也明白了,也顾不得什么,他们先后跃上了行刑台,血红了眼,拔出剑来,无声的护在了霍昭智的周围。 少年营里的这批人慢慢的都跃上了台,站在霍昭智的周围,集体拔剑,静默相向台下。 胡副将见状大怒:“王爷,还不快下令拿下他们!” 众将大惊,一时看着台上的儿子或孙子,个个傻了眼。 安西王霍真放声大笑:“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原来孤之儿子,有如此能耐!” 霍昭智在昏迷之间猛一**,怒骂的安西王霍真的眼睛一转,落在了他身上,霍昭智的后背的衣服被打得破裂,鲜血淋漓的后背中部及以下尽是血肉模糊的鞭痕。 安西王霍真瞬时一动不动,盯着昭智的后背,突地变了脸色! 世子霍昭武一把将外袍脱下,盖在昭智的身上。 “解开他!”霍昭武大吼。 胡峥和初月也赶紧跃上台,将昭智解开。 昭智的双手被一解下,立即软绵绵的垂下。他四肢已被扯得全部脱了臼。 霍昭武搂住了幼第。霍昭智在昏迷中又**了一声。这十二岁就上了战场,十四岁就领兵直追敌军到大漠深处,斩了敌首归来的安西府世子霍昭武潸然湿了眼角。 霍昭武一手拿剑,愤怒的盯着霍真:“天下竟有如此父亲!既然非要逼我反,今日,我便反了!” 他理也不理众人,从胡峥手中一手抱过已挨了八鞭的昭智下了台,他的几个侍卫握刀紧紧围住了他。 行刑处的几个将士见状,赶紧上前拦住,霍昭武也不再废话,一剑一个,干脆利落,随后握剑,目光炯炯,直视安西王霍真。 胡副将和众人大惊,齐望安西王霍真,等待着安西王下令拿下。 安西王霍真失了神,呆呆的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王爷,王爷!”胡副将提醒。 安西王霍真总算回过神来,突地颓然的说:“昭武,你快带昭智回去,先上药吧。” 众人松了一口气。霍真再无一言,回头进了大帐。 一进大帐,安西王霍真就一踉跄,全身颤抖不已,吕文焕忙扶住他。 “王爷,请恕属下直言。”吕文焕的一双小眼睛中都是泪,“世子一向视小王爷为命,王爷这是逼世子如此啊!” 他跪地连连叩头:“文焕老矣,余年不足惜。若杀世子和小王爷,安西府危矣!请王爷三思!” 胡副将也阴沉着脸,跪倒在地:“无故杀世子兄弟,实在违反天地伦常,王爷若一意孤行,安西府灭亡之日不远了。” 胡副将是霍震霆指定给霍真当臂助的,他怒斥霍真:“王爷荒唐!如此的世子和小王爷,不知爱护,怎可摧残!” 霍真仍然定定不语,仿佛刚才的一幕也极度使他震惊。 胡副将心中有数:霍昭武本来已不在大营中。今日,是有人故意通知他赶回的。 他本不敢多言,但不得不说。 帐外,左相范正怒吼一声“滚开”,推开阻拦的侍卫,也进来了。 “王爷明鉴,自古父子相残,未有不亡者。”他愤怒进言,“王爷欲不祀乎?欲霍氏亡乎?” 安西王霍真抬起双眸,双手在颤抖个不停,额上青筋乱蹦,似在极力忍耐,又最终压制不住情绪,泪水滚了下来。 “左相直言,孤感激不尽。只是昭智虽聪慧,但年幼缺少指点,尽是上别人的当。孤本意想给他一个大教训而已,让他受点伤,离了漩涡。” “孤哪里会想杀他。他是孤的骨肉,是婉约最心爱的孩子,也是孤——最心爱的孩子。孤平日疏远,只是想保护他罢了。” 吕、范一对望,非常诧异。 两人都是敏锐的人,同时一推想,几乎可以推定:安西王霍真一向仁厚睿明,此事应还有隐情。 “世子虽为王爷养子,但品行出众,战功显著,所作所为,尽是为了小王爷,众人皆知,王爷不可伤之。何况北庭一事,无世子出面揭开,只怕王妃还至今蒙冤于九泉。”胡副将见只有吕、范两人,干脆挑明进言,“王爷欲定百年之事,还有小王爷。岂可将安西府交予北庭长大的佑明或袭古,大营中的众人如何会服?那最终会将安西府分裂。” 吕文焕和范正相视一眼,吃惊,但又觉得不意外。 霍真沉思良久,对范正说:“左相之意?” 范正才不管刚发生之事和安西王霍真是否在试探他:“小王爷堪当大任。老夫敢担保,假以时日,小王爷定将大放异彩。” “世子经历北庭一事,已不可能继位。世子登位,北庭将惶恐不安之至。现今形势,羌已统一兴起,北庭目前乱不得。倒是小王爷,宅心仁厚,是上上之选。但世子做这一切,分明不是为了自己考虑,王爷三思。” “听王爷之言,安西府为了继承人一事,已是明争暗斗了多年,王爷应痛下决心,将此事了了,好断了其他人的念头。” “王爷当务之急,是如何抚慰住世子。他毕竟都是为了幼第。” 霍真点头:“范相留下,孤有事商议。” 那批安西大营的高级将领正傻呆呆的站着。他们互相用目询问,又不敢出声。只得站在那里等胡副将他们,见吕、胡两人退出,当下他们松了一口气,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这两人。 但这两人也理也不理众人,迅速离去。 众将一时全傻了,个个大眼瞪小眼:离开吧,自己的孩子牵连进去了;不离开吧,今日之事实在玄乎,不知牵连会有多大。 范正总算出来了。 “左相,我等也听到一点风声。世子和小王爷动不得!”冯参将见平时老实无比的儿子凤清第一批跳上了台,一想反正已牵连了,干脆也率先捅开了。 “那人才干怎比得上世子兄弟,又是庶子。王爷一时糊涂,汝若不死谏,就是千古奸贼!”老将蒋武建怒目相视。 “有人说,北庭的霍袭古将越世子兄弟而上,”李弼老将军大怒,“霍修明参与王妃身亡一事,还没追究罪责,现今想让霍袭古越位,想也别想!” “尔等放肆!王爷早有令,敢将此事妄议一字的,斩!”范正脸色不好,一出言就压住了纷涌议论的众人。 范正跺脚大骂:“汝等享高官厚禄,家产万贯皆来自安西府,现在汹汹,为何刚才不进言!一群蠹贼!” “滚!小王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夫饶不了你们!” 这批将领都是跟着霍家两代厮杀出来的,即使心中怀疑叹息,但都马上识趣的留下自己的闯了大祸的儿孙,迅速离开了。 安西王的心腹樊荣在第一时间赶回了安西王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打破旧局 安西王府,霍宽总管一见人,浑身颤抖,老泪直流。 俩兄弟的鼎天院里,已生起了地龙,暖暖的.昭智在冷水的刺激下,才慢慢醒来。 他见除昭武外,只有初月一人,才开始扁着嘴,直龇牙,但仍不出声。 昭武见状,恨声道:“现在知道痛了吧就知道装英雄充好汉,不说几句软话,先拖着!”话虽这么说,还是小心翼翼的替他检查伤势. 初月赶紧上前,把趴着的昭智上衣脱下来。只见昭智背上鞭痕纵横,血肉绽裂,触目惊心。 昭智趴在那里,泪花儿打转,就是不掉下来. “行刑的人手下留情了,只是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初月仔细检查,“比想象中的轻多了,应该是事先吩咐过了。” “疤痕就疤痕!”昭智还嘴硬,只是声音已全部嘶哑,行刑时痛极,他甚至咬破了舌头也不知,现在一张嘴,鲜血直流。 昭武倒吸一口冷气,赶紧让他张开嘴,仔细的查看了伤势,见舌头无大碍,才松了一口气,让初月把背后的伤口处理干净,抹上特制的膏药. 昭武的一双凤眼眯了起来,目光如刀。 昭智的四肢麻木感过去,痛得厉害,也再忍不住,当下失声惨叫不已。 昭武听得毛骨悚然,对初月喝道:“先去请舅舅过来!” 沈浔还没到,昭智已痛得又活活晕过去。 沈浔和霍昭武两人包扎好霍昭智的手腕,看着昭智昏迷中的惨白的脸,对昭武说:“他是豁出命来了。你辜负了他,差点两人今日都废了。” 霍昭武愣怔了一下,马上反应了过来。 他抖着嘴唇,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舅舅,带他走吧。包扎一下,让昭智喝点麻醉水,先出了西都再说。” “已经不能了。”沈浔一边上药一边提醒昭武,“外面是樊荣亲自守着。” “把昭智带走,他留着,会没命的。”昭武苦苦哀求。 “那这些年的罪,岂不是白受了,总得搏一搏。”沈浔垂下眼,避开昭武杀人般的目光,“我先走了。否则霍真一回来,会请我过去,他这人,虚情假意会做足。” 沈浔一甩袖子,转身就走。他这人研究道法,平日颇有几分仙骨飘飘之味,行动不疾不徐,现在没了那份镇定。 赫旦当然不知这些。 “我现在还弄不明白,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霍昭智的命运彻底反转,从一个被疏远的儿子立时被扶上安西府的王位。” “霍真雷厉风行,以众人都来不及反应的速度让幼子登位,又成立了小王爷霍昭智的亲卫营,由樊荣代管。又在一段时间后,大肆提拔与霍昭智亲近的人物。那天维护霍昭智的少年营的好友,一下子被霍真定为军中重点培养的目标,后来像胡大中、冯凤清等人都进了亲卫营。胡大中更成了霍昭智的侍卫长。” “而霍昭武,被迅速调离到西部,遏制北庭的势力。” “现在看来,这之前,霍真是极重视这大儿子的才干,但一直没让李恒掌握核心兵权。据说之前李恒出征回来,兵权立时上交还安西王。同时,霍真对北庭的长兄之子霍袭古也很关注,霍袭古晋升很快,与世子霍昭武几乎并列。另传闻霍真还有一子,也在北庭,也深受霍真喜爱。但在永和十四年春,这种平衡的格局被迅速打破。” “我想你会知道一些。”赫旦淡漠的笑,“但核心机密,你肯定是不知道的。” 严诵闭上眼。赵伟浩仍然是世子的侍卫队长,后来跟他谈过这些:“小王爷被王爷鞭打后不久,就登位,世子极为支持,亲自出面说服一批有看法的安西军将领。整个典礼都是世子操办的。” “小王爷的亲卫营里,尽是精兵良将。并且王爷是放下了安西府的政事,迅速都转移到小王爷的手中。除了还把控着军权,现在,小王爷说了算。” “不过世子俩兄弟,谁坐那个位置都一样。”赵伟浩很乐观。 那一夜,真是惊心动魄。 赵伟浩说:“我以为王爷是打算杀掉世子了,这之前,世子兄弟一直被软禁在鼎云院里。” 安西王霍真失踪了几天,既不在安西王府,也不在安西军大营。但回来后,安西王霍真第一时间往鼎云院而来。 霍昭武少年成名,不怒自威。他身边的侍卫秩序井然,不敢越雷池一步。即使是深夜,也是手按剑鞘,站在廊外一动不动。 霍真静静的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仿佛在害怕什么似的,犹豫不决。他最终从暗处走出,做了个手势。 四个近卫对视了几眼,领头的赵伟浩只怔了一下,霍真已踱了进去。 赵伟浩吓了一跳,赶紧想张口通报世子,被安西王霍真的心腹侍卫樊荣一把捂住了,其他三个也悄无声息的被击倒在地。 安西王霍真慢慢的步向室内。外间银烛架上烛光柔和,一个长相玲珑的丫头在榻上半倚半躺,已经睡着,大概是值夜的。 霍真也不惊动人,直接进了内室。 里面温度适中,地下铺满了地毯,软软的。人足陷在当中,温暖舒适,角落里,放着一夜明珠,闪着微微的光。 整个内室布置雅致精美,靠垫皆是,书籍堆在案几,整整齐齐。 安西王霍真的眼光扫向一角,舒适的榻上放着软毯,小几放满了零嘴儿。他闭上眼站了一会儿,心如刀绞。 这苏绣屏障绣图淡雅,上面的人物皆是柔美的女子,栩栩如生。 安西王霍真转到屏障后,他愣住了。 大床上两人正在安然而睡。 小王爷霍昭智整个人趴在世子霍昭武的胸前,只着薄衣,后背大概处理过了,看不出什么。昭武冷俊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恬淡适然的睡容,嘴角还有笑意,两只手圈住幼第。 霍昭武瞬时醒来,如同灵豹,抱着幼第翻身而起,身边放着的剑立时出鞘。 樊荣赶紧上前,挡了一挡。 “没事,父王就是过来看看。”安西王霍真回过神来,摆摆手。 霍昭智在霍昭武的怀中抬眼看看他,打了一个呵欠,重新爬回被窝。 “大哥,不睡了?”他伸出包成粽子一般的手拉霍昭武。 霍真看看他,知他此时肯定还是疼痛无比。 只见这小儿子垂下了头,一脸漠然。他心中是波涛汹涌。 霍昭武不动声色:“没事。你只管睡。” 帮他重新躺好,想了想又拿了个枕头叠在他身下:“这样趴着舒服些。” 昭武轻轻的掖好被子,穿好外袍,跟霍真走了。 安西王霍真抬头看看上空,月亮婵娟,如冰轮挂在安西的上空,一切都静谧美好。 终于长叹一口气,对昭武说:“我一会儿派人送来玉龙膏来,用了不会留疤的,你记着让人给他及时抹上。” 昭武头也不抬,应了声:“是。” “他也大了。有些事,不该再顺着他。” “……是。” “昭武,你护住了他们,孤很感激你。你在孤身边这么久,孤知你是极难得的人才,但孤只想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霍昭武立时站住,一时无语。 “像你这样的人,绝不是甘于人下之辈。”霍真的眼中威势顿现,“所以,你的回答要当心会不会触怒孤。” 昭武连连苦笑:“父王,非说不可吗?” “非说不可。” “父王知我想要什么。如父王能将我想要的,光明正大的给了,昭武当马前鞍后,毕生听从父王调遣。”昭武也不客气,“若父王不给,就杀了儿子,否则穷尽毕生,我也要得到。” 霍真默然,看看大儿子一眼,也就不说什么了。 父子俩各怀心思,沉默的走了一圈,回到鼎云院。 昭武见霍真要走,跪下:“父王刚才还没答应昭武。父王也是情之中人,当知情深一起,无法斩掉,请成全儿子。” 霍真长叹一声,直言:“昭武,孤对你有愧。你为孤做了一切,但孤想将安西府给——昭智。” “孤有负婉约,她用命换得他们俩个。孤想有生之年补偿于他们俩个。” “昭武对天发誓,如父王将人许给昭武,将安西府给昭智,昭武若有异心,将子孙无存。” 安西王霍真展颜大笑,一把扶起他:“你不是一直捧在手心吗?当初你想送人走,父王还误会你了。不过这样,孤心中极欢喜。孤现在也知你确实没什么别的想法,相反这些年,孤不时误会了你。好孩子,以前的事,你都不要放在心上了。” “只是这样不行,他大了,将来未免会有各种猜测。现在羌人猖狂,你可愿去西部?” 昭武大喜:“自是愿意。父王放心,儿子定会为父王扫平西部,为安西府打下一个太平盛世来。” 赵伟浩告别时,对严诵说:“论理说,应是世子才是。可王爷这样安排,世子好像很高兴,那样一个人,居然喜形于色,笑不拢嘴。也不顾小王爷了,放心的将人放到王府里,马上去了西部。” 严诵捅了捅这把兄弟:“乱想什么。一个已主政安西府,一个手握重兵。现在咱们兄弟俩的下半辈子可高枕无忧了。” 赵伟浩羡慕的看了看庭院:“现在就你混得最好。” 严诵却眼红赵伟浩:“你跟着世子,将来定是位居高职,到时可别忘了兄弟。” 赵伟浩在敦煌阻拦羌军进攻时,伤重而死。 现在,轮到他柳景灝了。 严诵悲哀的又闭上了眼。 赫旦见状,哈哈大笑起来:“想必富贵荣华一场空,心痛不已。” “给予希望,转眼成空,世间苦味之最,莫过于此。” “在魏人的中秋节前,我又见到了霍昭智。”赫旦苦笑,“我也总算明白了,这霍昭智最厉害的地方在哪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天命所归 “再来安西府前,我已得知这几个月安西府发生的大事。” “安西王霍真突然下诏,宣布自己身体欠佳,退位于第二子霍昭智。范正和董承儒被定为辅政太傅。” 霍昭智年幼登位,安西府众人在正式场合称之为“王爷”,但安西府仍是老安西王霍真亲自把控,平日上下都习惯背后仍称霍昭智为“小王爷”。霍昭智下诏仿大魏官制管理安西府,以科举取士,并颁布“招贤令”。 霍昭智在朝会上,向父王霍真一向笃信的佛教开刀:“降及最近几年,释氏尤甚焉。孤伏观其教,大抵以禅定为根,以慈忍为本,以报应为枝,以斋戒为叶。夫然,亦可以诱掖人心,辅助王化。然孤以为不可者,有以也。闻:天子者,奉天之教令;兆人者,奉天子之教令。令一则理,二则乱。若参以外教,二三孰甚焉!况国家以武定祸乱,以文理天下:执此二柄,足以经纬其人矣。而又区区西方之教,与天子抗衡。况僧徒月益,佛寺日崇;劳人力于土木之功,耗人利于金宝之饰;移君亲于师资之际,旷夫妇于戒律之间。古人云:一夫不田,有受其馁者;一妇不织,有受其寒者。今天下僧尼,不可胜数:皆待农而食,待蚕而衣。孤窃思之,大魏闵皇之后,天下调弊,未必不由此矣。” 安西府的官员闻言,左右相视,仰头再望这刚登王位不久的雄心壮志万丈的新安西王,心中增了几分畏惧。 范正闻言大喜。 安西王霍昭智下令,严禁私度僧道:男丁女工,耕织之本,雕墙峻宇,耗蠹之源。安西府百姓或冒为僧、道士,苟避徭役,有司宜备为科制,修例闻奏。 老安西王霍真完全没有反应。 释康大师求见时,老安西王霍真正在侍卫的陪同下悠然于山水之间,见了大师,与他下了几盘棋,然后谈了一会儿禅。 “一切归属天命,天命所到,就是佛法,也应低头。山川改道,天地变更,天命岂可抗也!” 释康大师再也不出一言,告辞离去。 “这一切给人的感觉是,霍真早就属意——小儿子霍昭智了。而之前的疏离多年的事,完全是为了试探众人。” “霍昭武被废去世子之位,去了西部,议了快一年的鹘的和亲最终被霍真拒绝。而安西府有名的范、胡两人皆不动声色,尽力做好辅政的事情。” “霍真毕竟年事已高,久已不上战场。自从霍昭武成年后,往往是他带兵作战,在军中威望极高。现在霍真立了幼子,却偏生前所未有的信任他,而霍昭武在西部,也极积极,到了敦煌,马上布署,亲自领军出击,打得羌的前锋军队又退了回去。” “霍昭武一改之前跟霍修明和霍修瑞的僵持对立之状,对霍修明之子霍袭古在军事上的表现极为赏识,上书安西王,将霍袭古晋升为将军。霍昭武甚至好几次亲自去北庭,改善与霍修明的关系。” “霍昭武确实是难得一遇的人才,他拉拢人的手段极高,也善于控制局面。换成任何一个帝王,都会赏识,但也会畏惧。” “霍昭武在这种情况下如此种种表现,让人大惑不解。我此次紧急过来,就是要摸清情况。” 那夜,冯凤清在街角等了好久,才见到霍昭智过来。 他上下打量一下昭智,见他脸色红润,表现正常,总算彻底的放下心来。 昭智私下照旧一副纨绔样,睨了他一眼:“看什么看!孤被关了这么久,没一个人上门看望一下。一群混蛋!” 小王爷霍昭智是被父兄以雷霆之势护卫下登位。那天安西王府大开正殿,邀请霍家子弟和安西府上下文武百官共贺端午,老安西王霍真领着幼子就这么登上了王位。 北庭霍修明和长子霍袭古,与霍昭武在同排,立时跪下一起称贺。 尘埃迅速落定。很多人一推想老安西王霍真这么多年对少年营训练的多方关注,不惜血本,就想打没眼光的自己几巴掌:霍昭智年少早慧,一张军事布防图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样的儿子会杀他?真是瞎了眼! 政事范正,军事马腾,刀马樊荣,少年营多年的有序的训练,世子昭武的亲自指点——这分明是刻意的精心的多方培养! 跌足叹息的人,也不无冷汗:太厉害了!多年来,天衣无缝,将人心摸了个清清楚楚。 只是委屈骁勇将军霍昭武了!多年来都为了幼第做了嫁衣裳。 但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年幼睿智的小王爷霍昭智对现状,比安西府的任何人都感到猝手不及,真心是接受不了。 他父王霍真,除了对政事,要求严格,其他——巴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巴结他,巴结得他都不好意思再不理这父王。 黄嬷嬷教导严厉了些,被他父王发现了,大发雷霆:“至于这么严吗?他还小,累了,他爱躺着就躺着好了。” 眼圈都红了:“孤只指望这一个了。宁可懒散些,也要身子骨好些。” 他没几个月,叫起父王来,不再冷冰冰了。老安西王霍真得了鼓励,愈发纵他。私下里的一副疲懒样看得辅政太傅范正几次大发牢骚: “王爷本好端端的,到了老王爷的手里,活生生就带坏了,整个纨绔样。” 发了几次牢骚后,老安西王霍真就想好好“教导”他,可一见他清冷冷的眼神,就没了想法。 霍真去了急信,让刚离开西都不长时间的昭武回来弹压。昭武急马一回来,把人拉进去,只听里面哭嚎了一会儿,就听见嚷:“不敢了!不敢了!以后不敢再与父王作对了!不要打了!” 立在一边,果然站有站相,循规蹈矩了。 “父王可以宠他,但不可纵他。这安西府将来还靠他明面上撑着,得让他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 又骂昭智:“你别以为自己有三分小聪明,就招摇。我还不知你的心思,父王这样安排,自有父王的想法。你小小年纪,很多事都不明了,胆敢再作乱,小心大哥——也恼了你!” 一席话骂得霍真心中服帖得很。 “父王不可让他随便出去,得让他收收心了。” 霍昭武安排好了一切,又嘱咐幼弟:“父王老了,身体又不好。你得快些成长起来,挑起担子来。” 昭武与霍真细细商量:“父王不能全放下给他。抽一部分时间出来,让左相和马腾继续给他授课吧,儿子看这两人,倒是忠心。舅舅虽是大魏状元出身,才华盖世,但对儿子太过于抬高,心思在儿子这里,未必会尽心尽力,但不可得罪,诗词歌赋还让他教着。安西府将来不能全靠武力,父王得让左相赶快定出安西府自己的各项制度和律法来,有备无患。” 霍真哪里不明白,含笑点头:“父王本以为这样安排,你舅舅看在他俩姐弟的面上,能放下往事。是父王奢望了。” 安排好一切,霍昭武又匆匆去了敦煌:“父王千万不可纵他了,他性子野得很,专找空儿。不过也聪慧得很,没有他学不会的。” “西部愈来愈复杂了,羌不时有举动。北庭那里,乱不得。父王也要注意东部的怀恩,大魏的第三道圣旨到了灵州了,怀恩就是没上京,只怕马上就会举事。” “这是好事。父王可趁机扩大疆土,也可独立了。” 霍昭智简直是听得目瞪口呆。 你说这大哥霍昭武转变之大,实在让小王爷霍昭智的心理难以接受。 他顺便摸摸某个部位:那帮大臣要是知道他私下里就是这样的一个“受气包”,恐怕集体会笑得掉了牙。 霍真果真大变样,管起他来,一套又一套的。 黄嬷嬷也精神抖擞,跟着脚尖儿上。他连用膳,嘴巴张得大些,也是不许的。这饭他还能吃得香吗? 这生活,还不如在安西大营呢! 好几次,明面上冷峻聪慧让安西府众臣眼前一亮对未来充满信心的安西王爷霍昭智在被窝里都在磨牙:原来拼死争来的,就是这铁笼子一般的生活! 凤清一脸惭色:“不是不想,实在是——不敢啊!” 自从霍昭智回了安西府,就与他们日渐隔开。谁敢上安西王府?那分明是找死啊。 以前安西王府有一人——霍昭武! 霍昭武是谁?别提他十三岁就领兵与羌人作战,十四岁一直追敌到沙漠深处,斩部落首领的首级而归,光他冷冷的扫你一眼:寒气马上从脚底升起! 虽然霍昭武被这帮纨绔私下评为“安西第一枝花”,但这帮纨绔谁也不敢乱说,惹谁也不敢惹霍昭武! 霍昭武要是知道元宵节群殴的真正原因,是帮胡大中争苏苏,恐怕刀剐了他们这批人! 出事后,他们远远的看到霍昭武,没一个不胆战心惊,立马绕道。 范增古好几次说:他夜里做梦梦见世子霍昭武,立时就吓醒了。 林沧海更惨:说自己吓尿了好几次。 但事实是,他们因为这时常为他们两肋插刀扛罪上身的小王爷霍昭智,个个被意外的提拔了! 他冯凤清和胡大中是其中获益最大的两个,都进入了霍昭智的亲卫营,被老安西王霍真安排到关键的位置磨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思春期到 只是可怜的范增古,被他父亲范正一脚踢开:“滚到骁勇将军那里,立了战功再说。” 世子霍昭武变成了骁勇将军了,去了西部。但老安西王霍真更是厉害,安西王府本来就铜墙铁壁,现在是一只苍蝇也休想瞒过侍卫的眼睛了。 “你的以后,已经跟小王爷捆绑在一起了,”他的父亲警告他,“甚至我们家,也跟小王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要睁大眼睛,护好小王爷。” 这昔日的同窗已身份大变,与他们一帮人已是天隔地远。但偏生这新安西王,私下还是当初模样,时常向他们打听“好去处”。 胡凤清心中那个矛盾挣扎啊! 昭智是何等聪明,一见他这样就明白,气得给了他一脚:“一群白眼狼,今天又有什么事了,说!” 冯凤清心中有愧,同时又有鬼,急得满头都是汗。 “王爷。”他揉了揉腿,赔笑:“兄弟们都因王爷得了天大的好处,特意派人在街上,物了个绝色!” 昭智瞟了他一眼:“这么好心?不是别的事?” 这不像冯凤清的作风。冯凤清在这帮纨绔中还算是出淤泥而不染,颇为洁身自好,平时对他多有劝谏。 “真的。”冯凤清被他一瞟,心虚了。赶紧一指上面的茶肆:“臣下几个打听到骁勇将军又出去了,就赶紧策划了,整整找了一个月。” 昭智漫不经心的往上一看。嚓,还真没撒谎:真是美男!五官立体分明,气质高冷,又带有些许邪味,坐在临廊的风中,一双灰眸幽深明亮,真是绝了! “混种人。有心了。”霍昭智果然目不转睛,眉开眼笑。他一拍凤清的肩膀: “凤清,眼光不错!” 冯凤清见状,很是不以为然。小王爷就这点不行! 霍昭智十来岁就开始在茶馆、大街勾搭美貌的小娘子,安西边陲之地,四周小国也有女子主政,民风开放,女子行事大方泼辣,少男少女都成熟得早。霍昭智长得虽单薄,但比同龄人要高许多。脸色虽然显黑,五官却精致绝美,一双眼勾魂夺魄,笑起来璀璨夺目,小娘子动了心的就不少。 很多人私下评价,早死的沈王妃是江南第一美女,生出来的子女均美貌惊人,这小儿子霍昭智酷似她,只怕将来比俊美的世子霍昭武还胜一筹。 所以,年龄虽小,在“花路”上所向无敌啊。 去年,就有一泼辣的打听到了昭智的来历,居然提着包裹勇敢无畏的找到安西王府的大门,趴在大门上不下来,哭着喊着自己是“小王爷的人”。 安西王府前是人山人海。王府的大管家霍宽急得脸都白了:敢追到王府的还没见过,也不知那混世魔王是什么态度。何况他派人一打听,这还是西都最有名的安西大药房的李家小娘子,一下子一筹莫展。 还是霍昭武厉害。回来一见,丢下两句:“扔到大街上去。” 霍宽一下子精神抖擞,让人把李家小娘子扒下来,真的将人往大街上一扔,高声教训:“好一个不要脸的,我家小王爷还只有十二岁,什么事都还不懂,你都敢勾引!以后还敢这样的,一律卖到窑子里去。” 一下子帮霍昭智解决了问题,但霍昭智的“花名”是无人不知了。 霍昭智还有一让人诟病的毛病:他是男女兼色!关于这点,林沧海等人对外面的议论都愤愤然,觉得没什么:军营里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没有!吕将军就有八房小妾,外面还养了个外室:一小倌。军营里谁都觉得正常,这事儿就像有人喜欢米饭,有人喜欢饺子,有人两者都喜欢一样。 但问题是这样的事儿大家都喜欢遮掩几分,吕文焕玩归玩,从没想带回家里去,霍昭智玩得就太出格。 有一次,他带着这批纨绔在康乐坊看中了一小倌,居然让他脱了上衣,然后当众摸了摸他的胸,感叹的对这批纨绔兄弟们说:“总算有跟你们不一样的。” 大中喷了酒,弯着腰,笑得实在说不出话来。一众纨绔都一本正经齐声抗议:谁的这里会跟小倌一样,柔软白嫩! 霍昭智却看着这窘得差点钻到地下的美貌小倌,居然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 “有这样的就好,以后不用愁——没货了!” 害得纨绔们笑得发抖:原来小王爷好的是这口! 于是纷纷建议“纳了他”。 霍昭智居然当真叫来老鸨问价格。这下吓死这批纨绔了——世子霍昭武知道了非要他们的小命不可。于是大家又马上纷纷劝阻,拖走了小王爷霍昭智。 老鸨见自己的一大笔快到手的银子飞了,当下就嘟嘟囔囔,出去就骂。 此事当然瞒不过有心人了。小王爷的特殊喜好就传开了。 只有霍昭智自己明白,他从进入安西大营起,他的一举一动就尽在大哥霍昭武的掌控中。有时想想外界的传闻,连刻意为之的他,心中都替自己喊冤叫屈:都忙着做戏去了,该懂的他一点也没弄懂好不好? 其实吸引他的也是这些实在弄不懂的。 烦恼的事真他娘的不好向任何人出口。他为了瞒住自己的与众不同,不知花了“多少心思”。 他有一次吞吞吐吐的问霍昭武:“大哥,那个,我这样,将来——咋办呢?” 大哥霍昭武一把拉过他,拿着他的手练字:“你小小年纪愁什么,以后该有的都会有的。” 如此模糊而敷衍的回答! 什么叫该有的都会有!他打小就被人嘱咐,要瞒住“不同”,现在大了,该有的还没长出来!只怕永远没有了! 去年年底,他终于抓狂了,要求他大哥“找个人治治”。 他大哥漫不经心的将他往被窝里一塞,捧着他的脸看了看:“看不出什么来。” 脸上能看出什么来!又不是脸上缺什么! 他大哥看他急了,才安慰他:“有些人,就是长大了才有的。” 什么时候才有? “成亲后吧。你就是这样了,瞒着。” 他大哥在这方面,一直不是很在意。小时他一问,他大哥便笑:“小傻瓜,你慢慢等着就是了。” 当他忍不住追问细节,他大哥也会急了:“这有什么要紧,挂在心上干么?你若是本事盖过他们,谁敢轻视你?” 还是大中理解他的烦恼。当他特意在金乌当头,多跑几圈时,就好心安慰过他:“世子也长得好看,谁也不敢因为脸蛋而轻视他,是不?” 道理是这样。可他不同,他心中还是有数的。 他的心一阵悲凉一阵绞痛:他的人生尽是不能言说的痛苦事! 小王爷霍昭智虽号称众纨绔的“老大”,其他兄弟早就生猛的祸害西都小娘子了,时常在一块交换心得,但他一去,马上被赶走,要不就换话题,真是活得窝囊! “小王爷,你得先等几年!”一众人哈哈大笑。 大哥出去了,也有好处,那就是他能运进来感兴趣的书了。 小王爷悬梁刺股,挑灯夜战,黄嬷嬷感动得熬了无数补汤,一直补到他研究完无数话本,经验十足,只剩迷惑。 想不通的实在不止那事。还有“唇舌相交,魂飞魄散”这八字的感觉。 还有一事,打死了他也不敢说出来:他居然做了个春梦,梦见自己在亲吻—— 唇舌相交,魂飞魄散! 不过娘呀,是和他大哥霍昭武! 小王爷霍昭智差点崩溃:思春倒没关系,但总不能有这种**的念头。 这还是人吗?大哥长得再好,也不能跟他这样! 不过有一件事他总算有点数了:他最终喜欢的是男人! 那就去找个男人,好好弄明白了。 小王爷霍昭智这两年,跟着那班少年营里的纨绔,也像严诵所担心的:活生生的学坏了! 冯凤清平日真心受不了霍昭智这点:看见美男就走不动了。 不过,他这次有求于昭智,只得咬咬牙,投其所好了。 冯凤清知道自己做得不地道:小春跟小王爷好了多少年了,这样挖小王爷的墙角简直要遭雷劈的!何况小王爷现在是他的主上,这是背主的行为! 不过小王爷自动退出就是另外一回事。他只得这样自我安慰。 昭智打量了一会儿,评价了:“弄到康乐坊去,肯定日进十金!说不定能压倒苏苏。” 西都的风流场地还是蛮多的.西都为西部都会,襟带南夷、鹘族、羌国,商旅往来,无有停绝。曾有一诗句曰: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写得就是西都的繁华。 并且这些场所别有风味:胡人半解弹琵琶,胡旋舞来烟花乱。 总而言之,西都的晚上灯火辉煌,熙熙攘攘,各等人群都有去处。 冯凤清一听不妙,赶紧说:“他是大商客,每次来都带有大批货物,出手阔绰,根本不缺钱!”冯凤清的爹冯参将是守关的,货物进出归他管,凤清打探过了。 “年龄也不大,这么有钱了?”霍昭智望着那上面的美男只差流口水了。 “没事臣下先走了,愿王爷抱得美人归。”凤清一张堂堂的方正脸上细汗直冒,心中开始最后的天人交战,到底要不要将霍昭智拉走。这建议是林沧海出的,但只是开玩笑而已,冯凤清却为了小春真的去做了。他已跟了这美男半个多月了,心中打了好多次的退堂鼓。 “走吧,走吧。”凤清太老实,有他在身边反而碍手碍脚,霍昭智干脆赶他走。 那个美男正好也下来了,若有若无的看了两人一眼。 冯凤清愧疚的看了一眼霍昭智,心里再自我安慰一下:老大就是好这口!一边赶紧溜了。 霍昭智露出笑容,跟了美男过去。 美男穿街过巷,慢慢的转入一街角小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偷香而已 小巷深深,月影重重,人影相随,一前一后。 “兄长请留步,我怎么觉得兄长眼熟得很。”苍天为证,这次,这句话是真心说的。 对方停下来了,笑笑。 霍昭智双手一拱:“兄长贵姓?”是属于什么族系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才有可能有这样的子嗣?昭智对此人的宗谱来了兴趣。 美男还是笑笑。不冷不热。 “来安西经商?” 还是笑笑!不过这次是转头看着霍昭智了,一双灰眸亮了起来。 娘的,真好看,可惜听不懂魏国官话。霍昭智直摇头: 语言障碍没法跨越。否则现今凭他这张脸,只要一搭讪,各路的“花花草草”都热情、主动得很!往往最后的结局是他抱头鼠窜,落荒而逃,再也不敢回头。 总不能真的带回王府里。 霍昭智私下总结过了:西都的美人越来越禁不起挑逗了,以后要向外发展,找几个高冷的挑战一下。 众花缤纷已无味,孤芳自赏堪可怜。 可惜他根本没机会碰到“堪可怜”的。元宵节后,大哥霍昭武是打算管死他了,一步不准他出安西王府。王府的侍卫一见他就两眼发光,生怕他遁地而出,交不了差。 这美人合他的口味,可惜语言不通,无缘啊。他打消念头,转身就走。 谁知坏事做多了,总会遇到鬼。 美男站住了,在暧昧的月光下对他邪邪一笑。 妖孽。昭智一回头一观望,立时评价。 怪不得连木讷的凤清都能肯定他会喜欢。 所以纵横西部的沙漠之狐赫旦做梦也没想到,这小王爷霍昭智冲着他眉开眼笑,走到他身边,踮起脚来,亲了亲他的嘴! “原来是这种滋味!”霍昭智喃喃自语,随后一不做二不休,又伸出舌头,舔了舔赫旦的唇。 随后,他自己大概也不好意思了,微微红了脸,竟撇了赫旦,一言不发,转头又走了。 月光半隐在云里,云彩抱住了月儿。一时间,天地朦胧,树儿摇荡,流水欢唱,越过高山,奔向大海。 震惊万分的赫旦侧过头,也不由自主的舔了一下嘴唇,咬牙切齿,忿怒的颤抖着吐出三字:“霍-昭-智!” 得了手得意洋洋的继而不知所措的正在低头深入琢磨思考研究的霍昭智听到后面的声音,来不及反应,已有劲声同时袭来。他赶紧反掌阻拦,想侧身躲过,迟了! 赫旦差点当场发了疯:他堂堂的羌骨力罗部落的三王子——被一个十三岁的小毛孩轻薄了! 他出手是又快又狠,恼怒得巴不得一掌切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霍昭智。 霍昭智在这方面凭着一张脸,一向得意惯了,所以根本不知天下居然还有对他偷香一下还不乐意的。 须知道,这是他的初吻! 蛮夷之族,果然蛮不讲理!一字不吐,就来偷袭,什么杂种! 就算他占了便宜,也不用这样。嘴对嘴,不是大家都公平吗? 这亏吃的——也太厉害了! 当霍昭智被捆成一团,装在麻袋里时,一摇一摆晃荡间醒来,他气得也快要发疯了。 外面的赫旦听到他破口大骂,才明白自己气糊涂了,他一把解开麻袋,将霍昭智的头露出来,恶狠狠的塞上一条汗巾。 霍昭智也恶狠狠的瞪着他。 赫旦更加怒火攻心,一把扯下汗巾,一口就咬了下去。 霍昭智吓得哇哇直叫:“喂,你会不会啊?不是咬的,是偷香,轻轻的舔!” 赫旦哭笑不得。他一口下去,发觉触觉温软,倒是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离了。一听他的乱叫,又火上心头,摸摸自己身上,干脆脱了外袍,又脱了内衣,将内衣塞了进去。 赫旦这才得意的笑了:“偷香?这香不?” 大魏官话可是说得字正腔圆。 霍昭智的眼睛都快翻白了:奇耻大辱啊,娘的,他非废了这丫的不可! 赫旦看他一眼,平息了一下:“你再敢骂一字,我就把你扔进秦楼,马上脱光了伺客!” 霍昭智从没碰过这样的人。说到底,他能出来几次,也是同那批纨绔们一起,鲜衣怒马,前呼后拥,哪里见过赫旦这样的? 当下还真的被赫旦吓傻住了。赫旦一瞥他,见他一双眼傻乎乎的瞪着他,心中大乐。 但霍昭智在麻袋里马上醒悟过来:此人知道他的身份,来历肯定大有背景——他是掉在羌的细作的手里了。 所以当他眼前一亮,像胡瓜一样被倒出来时,口中的内衣掉了下来,总算能够破口大骂时,他马上张嘴就来: “操你娘的杂种!” 他的一口羌话也是字正腔圆。范正对他,是下了无数心血的。 可惜骂错了人! 霍昭武那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俊脸,此时也是精彩万分。他看着霍昭智,硬生生的半天讲不出一个字。 “你怎么在这里?侍卫呢?”霍昭武终于低吼。他很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只是现在的霍昭智身份非同寻可,霍真指定给他的高手如云,居然会被赫旦轻易绑架,实出他的意外。 霍昭武打了一激灵:“霍-昭-智!”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霍昭智也痛苦万分:大哥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认识这奸诈无比的杂种! 偏生那“杂种”还在旁边笑。看看愣住了的他们,捧腹大笑。 “怎么回事?”霍昭武一字一顿,语气凌厉,转头看着赫旦。 “是你家的那混小子?想把我卖到康乐坊做头牌。”赫旦大笑,“这些事他懂得多,将军该向他好好请教一下。” 霍昭智一听,恐惧地闭上眼睛。完了,完了! 此时,他除了佩服自家这大哥无所不能之外,就只剩下一个想法: 大哥肯定饶不了他! 最重要的是,他的心又一阵绞痛:那通往外面花花世界的洞是休想保住了! 六个月啊,要见缝插针,要眼疾手快,要一鼓作气,手心都起泡了还坚持下来,他容易吗他! 他有一次挖着挖着,满脸是汗:王府的墙的中间,都是祁山上运来的坚硬无比的石子渗在里面。 霍真正好过来。看到他站在一旁,后背湿了,眼中居然有了泪花: “伤口又疼了?”见他垂着头一声不吭,只得转而数落不在的昭武,“他怎么弄的,到现在了,伤口还没痊愈?得找个人给你看看。” 他急了:“早就好了,连疤痕都没影了。父王别找大哥麻烦。我没事,就是练了几招。” 霍真看着他,一副无可奈何样:“急什么。父王怎么敢无缘无故找你大哥麻烦!” 转身走了。他才舒了一口气。 这么艰难才挖出来的密洞,只用一次就没了:就亲了——一杂种! 下次再让他碰到这杂种,非打折他的腿,趴了他家的瓦,卖了他家的娃不可! 霍昭武快速把他解开,一把推开那笑得直抖的凑近的杂种。 那杂种居然还不想罢休,拦住霍昭武:“我若是你,就不这样干。你可别辜负了在下的一番好意,为了引他上钩,在下可是亲自出马,做好周全的准备,甚至一会儿,霍袭信也会到达这里,霍真根本不会怀疑到将军头上。这一份大礼,诚意十足吧?” 霍昭武一双凤眼霎时可杀人:“你再敢动他一根毫毛试试!” 杂种笑得开心之极:“将军不觉得演得太过了?” 他居然睁着一双勾人的灰眼眸问昭智:“安西军中的将领都秘密传言,霍昭武为了幼第,什么事都会干。这种把戏,安西王你信吗?” 杂种“吃吃”的笑起来,仿佛这是天下最很好笑的事似的。 看得霍昭智心头火起。他哪里是好惹的,本就天不怕地不怕,何况现在身后有大哥昭武,一口就“呸”了过去。 赫旦大怒,一掌就过来。 霍昭智早有预防,一把闪过,腾空跃起,飞腿就踢。 霍昭武赶紧去中间挡了一挡,将他拎回来。 赫旦的灰眸色变,盯着霍昭智不动:就几个月的时间,霍昭智本来不行的下盘已经大为改善,腿力长进了不少! 霍昭武也不理他,抓了霍昭智就想回去。 赫旦一伸手拦住了他:“将军,且慢!” 霍昭智又忍不住了,他早就看出这羌杂种的企图了:想除了他! 可惜他卖错了乖!他大哥霍昭武岂是手足相残的人。从小到大,没霍昭武护着,他早就死了无数次了! “杂种!”他恶狠狠的骂,眼神如刀,鄙夷不屑。 赫旦灰眸圆睁,愤怒得只想手撕了他:这是他在羌受歧视的根本原因! 也好。当霍真看到霍昭智的尸体,还用他动手除霍昭武吗? 赫旦一挥手,四边有黑衣人靠近。 “将军今日如不动手,那就赫旦动手好了。” 昭武见状,冷冷的一笑,拦在前面,护住了昭智:“赫旦,你想在安西府与我交手?” 赫旦邪味十足的笑:“将军见谅。我听说霍昭智是将军带大的,早就怕将军不舍,只得先做好准备。” 霍昭武也笑:“你试试看,今夜能否活着离开!” 他身边的胡峥和樊荣大喝一声,快如迅风,立马毙掉几个黑衣人。 “赫旦,你号称‘沙漠之狐’,曾假装联盟,杀掉力特部落的王,我霍昭武会不做准备来见你?” “你以为只有你的情报网有用,我安西府的就不行?”霍昭武冷笑,“你从高原下来,先去了无瓦湖,在那里,你会见了大魏三皇子李玄,李玄要求你除去我,免得我与鹘联手,对羌和大魏都不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李恒复位 “你答应了你表兄李玄。随后又见了霍袭信,霍袭信要你除掉昭智,你也答应了。” “这两个人,一人许诺助你取代其他兄长。一人许你事成他登位后,给你丝路中线以南的领土。” “赫旦,我给你一次机会你,快点给我离开安西府,算本将军卖赫突吐一个面子。” 赫旦笑了:“真奇怪,你为何会心甘情愿的让出王位让了,还如此卖命这与情理不符。” “让开!”霍昭武不屑理他,“前面早伏了人了,本将军出去,数到十就动手。” 赫旦一愣,挥手制止手下人进攻。 他看着霍昭武带着霍昭智,径直离开。也马上对身边人立即下令:“走!否则走不了了。” 他甚至是外边的人都顾不上了。 赫旦一路狂奔,出了西都。在安西府的情报网几乎是被顺藤摸瓜,连根拔起。 平生第一次狼狈成这样。 这霍昭武实在厉害! 但最让他痛恨的,是霍昭智! 他情不自禁的摸了一下唇,条件反射的想起霍昭智:柔软的双唇,低垂了长长的睫毛,清澈见底的双眼一瞬变成空灵朦胧——真是要命! 父子三人中最厉害的居然是小毛孩霍昭智! 因为,赫旦马上遭到了霍昭智的“报复”,尝到了霍昭智无形的威力。愤怒的他假寐一下,但眼睛一闭上,做了个美梦:他压着精致绝美的霍昭智在狂吻。 醒来时,这沙漠之狐差点崩溃:他要整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孩霍昭智! “我之前料到过各种情况,不敢轻举妄动。霍昭智年幼,实际上现在霍真依靠大儿子霍昭武支撑着安西府。霍昭武对自己落选王位或许怨恨,伺机而起;或许也有可能,真心疼爱幼第。如果是第二种,就无可能落入圈套。” “但在这之前,我母妃跟我有一次密谈,说霍昭武就是先太子李淳的嫡子李恒,当年兵变,也在宫中,被她父皇紧急派身边的金吾卫侍卫胡中锋护送到安西府。她父皇在临终前嘱咐她,要她一旦有了能力,一定要想法护这侄儿回来。她出了上京,自由些,经过西部,马上派人去了安西府,寻找了多年,终于联系上了。她只差跪地求我,要我助李恒一臂之力。” “要是别人,我会口心一致。但此人,无论是霍昭武还是李恒,都会是羌最大的对手,我岂会真正帮他?不过他是李恒,那实在太好了。我可以肯定他做梦也想除掉霍昭智。” “那夜,我其实还让人给霍真送了信。” 严诵终于睁开一直紧闭的眼睛,望着赫旦。 赫旦笑了,一双灰眸亮得惊人。 霍真召集众人,大开祖祠,将庶子霍佑明放在了庶第霍修瑞的名下,就袭用了先前的假名霍袭信。 而霍昭武,霍真也宣布他是养子,原长子已死。 老安西王霍真让霍昭武给列祖列宗一一重新磕头,才语重心长的对他说: “无论你将来是不是想恢复原姓,都是我霍真的儿子,昭智的大哥。切记切记!” 又让人亲自当众将唯一嫡女霍昭柔许配于他。 “昭武,你在宗谱上的位置不变。你以后的长子长女,必须姓霍!” 众人在恍然大悟后都先道贺,心中都明白老王爷霍真在极力拉拢这能干的养子,霍家的人纷纷上前,语气亲热,霍袭古更是搭着霍昭武的肩,笑:“以后不许改口。侄子侄女,必须统统喊我‘大伯’。” 霍真闻言,哈哈大笑,满脸喜悦。随后王府开了酒宴,连摆了三天,大放烟火,与民同乐,并宣告于天下。 赫旦岂会善罢甘休,当下就想将霍昭武真正的身份捅出去,但被他父王赫突吐拦住。 “李恒想趁怀恩叛乱的机会杀回上京,为先太子李淳和全家报仇。羌军正在陇右,伺机进攻大魏。愈乱愈好。” “永和帝是李恒的杀父夺位之仇人,当年正是他下令,全屠了李淳全家,包括李恒的母妃,相信这下子会有一场好戏看。” “等等看。” 赫旦总算明白了李恒在西都放他一马的真正原因:早已通过他母妃与他父王结盟。他被利用了一回,顺利的帮李恒拔掉了霍佑明,巩固了霍真的信任。 想必他那时的一切举动,都在霍真的眼皮底下了。 嘉怡公主自此后,与他关系极为冷淡。 羌统帅赫突吐平生最恨李恒,因为此人成功的拖住了羌军进攻大魏的步伐。怀恩势若破竹,但快到上京时,遭到了大魏全力反击。 而与他同盟的羌军,按兵不动,在等待李恒这只“螳螂”。 “但霍昭武此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就在一个多月后,也就是年底,采用围魏救赵的办法,奇兵突袭怀恩的老巢灵州,解救了当年与陈家联手杀害了全家的永和帝的燃眉之急,当时怀恩的叛军已大败陈家的安东军,接近上京,但不得不紧急撤兵反扑。” “如果论帝王,永和帝绝对是我最佩服的一个皇帝,虽然他始终隐在史实的背后。他借力灭了安西府在上京的势力,虽上位后受控于陈家,但陈亮旭的儿子皆不成器,一个在上京坐镇的陈忠旦简直是被永和帝玩弄在股掌之间:骂名都给陈家顶了,手无兵力的永和帝却稳当当的将大魏延续了下去,赢得了无数的赞美和同情。” “陈忠旦在上京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与大魏朝中势力最大的宁阁老争斗。就像其妹在宫中,与宁淑妃争斗一样。陈皇后与宁妃为了太子之位,简直是你死我活,孰不知都中了永和帝的计,宁阁老为了李烨,众多的势力和门生都死在了与陈家的争斗中,连大儿子宁御史都被暗杀了。怀恩叛乱后,李玄为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陈家的兵马全押在了他身上,最后兵败,陈家子弟伤亡无数,还落得连根被收拾。而永和帝就在两者的争斗中,把控着全局的平衡,在空隙中重整山河。” “现在回头看看。当初永惠帝病重垂危,本为二皇子的太子李淳进殿侍疾,居然传出了太子调戏先帝的一个小宠妃苏妃。永惠帝的大皇子带着同母的四皇子和五皇子进宫,一去不复返。金吾卫在上京权贵人家出入,不知有多少人家的男子被带走,被杀,族灭。风雨满城,人人自危。这时,镇守东北的原安东府的陈亮旭带着“立五皇子李直为帝”的密旨从天而降,安东军杀进宫里,太子李淳被诛,本在上京坐镇的霍真的四弟霍修轩被杀,霍震霆培养了多年的在京的霍家势力被除掉。事后,永惠帝崩,李直被拥立为帝。陈忠旦的妹妹陈薇本为李直的正妃,一段时间过去,终被立为后。这整个事件就是一个阴谋。” “李恒登位后,陈家被灭九族,安东府被纳入朝廷直管的土地,其中最大的罪名不是一再战败,是捏造永惠帝的密旨。因为李恒手中有永惠帝传位给太子李淳的密旨。” “李恒的密旨是真,朝臣验证后无误,永和帝痛哭,宣布当年被胁无奈,李恒一旦回来,将禅位于侄儿。那陈家的密旨在人们的心目中就铁钉钉是假的,没人想到再去验证一下。” 严诵终于增大了眼睛,他仿佛忘记了肩头的疼痛,直盯着赫旦。 “这应是当时面对着快要被安西府取代的命运的大魏永惠帝的绝地反击。与其皇子皇孙到时都被新朝屠杀,不如牺牲一部分,奋起一击。” “那阴谋的指向——当然是安西府。” “霍昭智,自然是阴谋的漩涡中心。当李恒利用他,带着安西军在灵州宣布身份,我相信,最受打击的还不是霍真,应该是他。” 严诵痛苦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天降丧乱,皇纲失叙,逆臣乘衅,劫夺国柄,穷凶极恶,以覆四海,至令九州幅裂,普天无统,民神痛怨,靡所戾止。陈家桀逆遗丑,挟天子把朝政,欲取天位;而胡贼怀恩,寻陈凶迹,阻兵盗土,未伏厥诛。夫讨恶翦暴,必声其罪,宜先分制,夺其土地,使士民之心,各知所归。今昭告天下,胡贼引羌,欲灭吾族;今日灭贼,禽其徒党,普天百姓,各自奋勇。古建大事,必先盟誓,故立坛杀牲,昭告神明,再歃加书,副之天府。天高听下,灵威棐谌,司慎司盟,群神群祀,莫不临之。自今日叔侄同心,同讨逆贼,还位大统,以告祖宗。于尔大神,其明鉴之!” 严诵知道赫旦口中的这道诏书,当初是如何让世人和他震惊的。 “不知霍昭智当时听到永和帝和永贞帝这联合诏书时,是什么心情。” “只是这里有一点,让人不明白,即使李恒已带兵去了灵州,但安西军始终视西都的命令为上,霍真和霍昭智却没发出异样的声音,相反霍真也发布声明,拥护李恒复位大统。” “所以,人们都认为,霍真之前是知李恒的真实身份的。” 赫旦同情的看着严诵:“我想你,那之前,无条件的服从李恒。” 如果有可能,严诵真想放声大哭一场,撞地自杀死去:因为,将霍昭智送到李恒身边的,就是他干的。 那天,他拦住了三皇子妃霍佑柔的车驾,发现,马车里的人,正是霍昭智,当时被迷醉了。 他以为自己什么都明白了:上京想绑架这刚上位不久的安西王。 严诵自然听从命令,快马加鞭,一路狂奔,将人送往最疼爱霍昭智的长兄——霍昭武身边去。 虽然,他也闪过念头:好像最应该送往的,是西都! 最起码,也应该派人快速通知老安西王霍真。 但他统统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大漠谈判 严诵在这之前,一直认为自己没有做错。或者,他是一直这样安慰自己。 他看到那人时,已是第二天,那人早已清醒过来,正和小时一样,腻在李恒的膝上,搂着李恒的脖颈,也不知在问什么。 李恒一只手搂着那人的腰,一只手正在仔细的摸着那人脸上的什么似的,嘴里说:“这段时间没擦大哥给你的膏子?皮肤有些干。你以后涂黑膏前一定要先用香膏,知道了没?” 那人却愤恨的:“我不回去了。大哥,你听见了没有?你告诉他,我不回了!你让他将人送来,我俩以后跟着你。” “知道了。你跟着大哥就好了。”李恒好像没当回事,只是瞄了进来的他一眼。 他赶紧咽回话,退下。 只有严诵知道,就是那人回去的那天:那人还赖在床里面,怎么也不肯起床,除非李恒带他去灵州的古迹玩。 “我要去玩一下。这里有一个云清寺,据说有一千三百年了。里面有一个善然大师,有一百五十三岁,厉害得很。” “大哥知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故事不?这个善然大师,可以与那个善导大师媲美,很是厉害。” “当地有一个恶霸,过去挑衅过他,问他可知人之命数?善然大师说,他不能知世人的命数,但他看出,来人今日会有大劫,劝人留下度厄。结果恶霸大笑,声称明日过来拆了山门,赶走善然。" “恶霸一出山门,便被一失控的烈马踩死。大哥,你说神不神?” “这你也知道?不好好学沈浔和范正教的,偏去读些野史杂书。”李恒眼中都是宠溺,“起来吧,大哥带你去就是了。” 罗帐里的那人还在撒娇:“得答应了,不送我回去,才起床。” 只是“不回去”的最终还是回去了。回去后就山高水远,各为一方之主。 严诵苦笑:安西王霍昭智离开灵州时,或许已明白了什么,那张脸,冷峻得可以滴下冰来。 赫旦第三次见到霍昭智时,这些事都已发生,大魏与鹘结盟,鹘出兵助李恒收回上京,羌兵被驱赶回陇右。 李恒已在上京隆重登基。四海朝贺,藩镇臣服,百姓奔走相庆。 大败的羌和被带走安西军精锐之师的安西府都需要时间喘息。 时至十月,两国交界地带,早已是草木萧瑟,大雁无踪。无数枯萎的胡杨木光秃秃的挺立在这片土地的周围。 劲风吹遍,土坎的房子,在风中被吹去一层层黄尘,弥漫了整个荒凉的小镇。 一夜劲风过去后,又下了一天一夜的雪,苦雪茫茫,覆盖了无边无际静默的沙漠。 这是介于草原与沙漠的地带,苦寒不已。平日只有面带菜色的老幼妇女,驼着背弯着腰,艰难的挣扎在死亡线上。 这里荒凉贫瘠,偶尔有只鸟,都不生蛋。沙漠强盗和强悍贪婪的羌兵,都懒得过来抢掠。连向前的安西府和羌,都不屑将它纳入地界。 有时这里又是熙熙攘攘,人群攒动:羌的战俘,往往在这里明码标价,卖与西方的商队为奴。 这几日,小镇上的人们很是奇怪:大批的军队与人马进入这里。 一匹全黑色的马上有一人极是显目:身披白色裘氅,穿暗锦色长袍,玉冠墨发,五官如画。气质冷傲高贵,沉稳疏离,远远一眼,只觉内心深远,不可捉摸。 此人在街中下马站定,立即命人发放粮食和银两,救济百姓。 他弯腰抱起一个瘦弱入骨的小孩,对孩子的母亲含笑言了几句,便进了镇上最大的房子里。 安西王霍昭智就这样抱着一个不声不语的脸色青黄的小孩子,在一帮安西府大臣的簇拥下进入会谈之地时,会场是一下子鸦雀无声。 霍昭智在会场做得最多的就是递食物给这小孩,一直到他吃饱了,才让人领走他,开始谈判。 “像个娘们一样!”羌太子穆赞宏的眼睛扫过霍昭智不动声色的脸,极是轻蔑。 老羌王达达木喝道:“住嘴。” 赫旦也心中一凌:羌的几个部落已有大旱迹象,羌地处高原荒漠为多,农耕技术落后,本出产就少,现在饥民已是日益增多。只怕霍昭智这么一示意,有部落首领会心中暗动。 果然几个部落首领没有接应,都正襟危坐,等待霍昭智。 霍昭智坐在上位,一直是不动声色,甚至眼光扫过赫旦时,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赫旦不由感叹:一年,他就磨练成这样,真是难得! 穆赞宏最终还是领悟到了这在谈判场上出现了两次,几乎没有多说一个字的小王爷霍昭智的厉害。 老羌王因为国内饥荒动乱,先离开了。压阵谈判的羌太子穆赞宏一向脾气暴躁,目无下许。对方安西府的第一谈判大臣范正又时而舌如灿莲,时而咄咄逼人,对羌王之外的其他五个部落许以通商交易的好处,晓之以利,明之以理,软硬兼施。羌六大部落本来就各有利益,一时间有了各种打算,私下也有偷偷与安西府接触的。 一时间谈判陷入了僵局。五大部落对大魏提出的“和平互市,互通有无,联手抗魏”很感兴趣。 羌王所在的达理部落被冷落,范正对处于羌中心的达理部落视而不见,只对周边的五大部落一再示好。 赫旦很佩服这年幼的霍昭智和他的手下,知道他早已做好准备,调查好羌的具体情况,打算分化而治。 只是羌人全民皆兵,尚勇向武,老羌王和穆赞宏勇猛残暴,羌人皆惧其威势。五大部落虽有心但谁也不敢做第一个出格者。 穆赞宏也不是不知这种情况,但他一直轻视这安西府的小王爷霍昭智,背后经常不屑的骂:“安西府的那个长得像娘们的,就只会动小手脚。” “若是俘虏了他,把他献给灵山巫神祭天去,定可解了大荒之事。” 赫旦提醒他:“安西府众人皆是佛教徒,反对将活人献祭。信仰之事,千万不可提。” 穆赞宏大骂他:“你长期行走魏地,竟在国内提倡,凡有交人头税的,一律可保持自己原来的宗教信仰,那些贱种竟在骨力罗与羌人平起平坐,现在又警告起孤来,想要反了不成?” 一旁的骨力罗部落的王——赫突吐大怒:“太子殿下,你想干涉骨力罗部落内部的事情不成?” 穆赞宏一口痰吐在地:“本太子要是你,早自杀谢天了,亏你还有脸坐在这里!” 赫旦劝住了赫突吐和他的激愤的部下:“羌败于大魏,国内又是大荒,千万不能再起纷争了。” 赫突吐只得忍气吞声。 一个月后,在谈判桌上谈来谈去唯独他的部落占不到便宜的穆赞宏突地发作。 他朝着担任翻译的赫旦王子猛地扔了一个琉璃杯:“下贱的杂种!尽是向着外人。” 穆赞宏是看出五大部落的迟疑和小算盘来了。 赫突吐大怒,跳了起来。但满脸是血的赫旦按住了自己的父王。 穆赞宏轻蔑的朝他吐了一口:“杂种,按照羌法,你是不能与我们并列。本太子回去后要先杀了蔑视律法的你!” 随后一把掀了桌子,打算结束谈判回国。 碗碟喧哗,一只琉璃杯跳了起来,砸到了一直端坐的小王爷霍昭智的脸角。 安西府众人大惊,蜂拥而上。霍昭智一挥手:“退下!” 霍昭智自己慢慢的用巾子按住了脸角。 穆赞宏站了起来,傲慢的一眼扫过霍昭智,一只脚踩在椅上,命令赫旦:“过来!” 赫旦只得过去,随之一把被穆赞宏扯在怀里,哈哈大笑:“乖。赫突吐,按律他当为奴隶,你就送给本殿下好了。” 穆赞宏的手摸过赫旦羞恨无比的颤抖的脸:“这张脸跟霍昭智一比,各有味道。” 穆赞宏在第一天谈判时,就知霍昭智深知羌语。 霍昭智闻言,微微一笑,站了起来,向彪悍高大的穆赞宏和羌人走去。穆赞宏瞟了一眼他,自顾自的紧搂着赫旦在旁坐下,拿起案几上的一杯清茶,喝了个精光。 赫突吐的一双眼睛都崩裂了:穆赞宏将琉璃杯子往赫旦的怀中塞了进去。 “这些娘们喝的茶,扭扭捏捏的,真不够味!”穆赞宏呵呵大笑,“赫旦,这杯子本太子就赏给你了。你以后乖乖的跟着本太子,本太子就饶过你。” 霍昭智踱到了穆赞宏的身边,穆赞宏看清了这一直远远坐在高位上的人,比远处一望更是美貌。 霍昭智冲着他浑浊的眼,清亮的笑了一下。 “那太子殿下喝自己的血如何?” 话音刚落,他手起,一匕落,疾风一般,穆赞宏来不及反应,左手已被牢牢钉在檀木案几上。 穆赞宏痛叫一声,放开赫旦,拼命挣扎。 他身后扑来的两个羌人被霍昭智一脚,连带着踢向半空,一个落地后,顿时没了气息。 另一个在地上惨叫打滚。 霍昭智按着匕首,略略弯腰向案几的另一边,声音响起:“小心!手上的经络很多,本王深怕太子殿下流血过多,救治无效。” 其他的羌人本胆战心惊,立时拔出刀来。一听他的话,一下子立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霍昭智微微一笑:“汝国有一语:见血还血,不欠当夜。本王甚为欣赏,故今日仿效。” 穆赞宏大吼一声,一拳砸去,霍昭智身子一侧,准确的避过,手中的匕首一扭,血液直飞。 “槽糕!”霍昭智一把将痛不欲生的穆赞宏推回原位,“要是再迟点,太子殿下要死在这里了。” 穆赞宏见他虽面带微笑,神态却狠厉无比,眼中杀气毕露,如同寒冰百丈,喷薄而来。当下明白,此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心头打颤:“王爷饶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醒来之后 赫突吐一听此语,恨恨的转头:“孬种!” 其他的几个首领也转头,不忍再视。 霍昭智含笑安抚生不如死的穆赞宏:“别挣扎,乖!” 安西府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连羌人也忍俊不禁。 霍昭智这才拔刀,回头对羌人淡淡的说:“快送汝国殿下去救治吧。” 自己松开手,抖一抖袍上的血迹,径直走回。 穆赞宏突地暴叫一声,随同几个侍从,扑向霍昭智的背后。 霍昭智早有准备,头也不回,弯刀出鞘,如同闪电,速疾闪耀,斩了几个人头。 穆赞宏踉跄收住脚步:头颈上一寒,弯刀已先于他的刀到了他的颈上。 霍昭智一挑,穆赞宏的衣服俱下. “身材还是不错的,本王就喜欢玩你这样的!” 霍昭智的羌话说得顺溜。 安西府的范正懂羌语,带头大笑。全场都是安西府的人的笑声。 穆赞宏的一群侍卫立马又扑去,被赫突吐喝住:“站住,这是和谈!闹成这样,已让羌的面子全无了!不要让羌成为全天下的笑料!” 赫突吐率先带人退出了会场,其他部落的首领早已对穆赞宏不满,见他如此不济,一再被霍昭智耍弄,纷纷鄙夷穆赞宏,一时间也纷纷退出和谈的会场。 “霍昭智的安西府是如此艰难的周旋于周边的众国之间,争取和平,以求喘息。而李恒却在上京意气风发的接了仆固公主进宫。据说当时鹘太子提出,让李恒立她为后。” “李恒封了仆固公主为贵妃,并答复鹘,他在安西府时已与安西郡主霍昭柔有婚约,不好失信于天下。” 赫旦至今还记得自己和霍昭智谈到天边发白,最终进入签订条约的阶段,也问过霍昭智如何处理这件事。 霍昭智淡漠的说:“家姐脾气与我相同,对背信忘义者不感兴趣。” 赫旦开玩笑:“李恒肯定没遵守与安西府的约定。你干脆把郡主嫁给我好了,我们羌人重诺,决不背诺。” 霍昭智哈哈大笑:“三王子回去告诉其他四大部落的王,让他们放心,只要握活着,就不会容忍她嫁与李恒。” “我想,李恒还想与安西府结盟,那是痴心妄想了。” 那时他正被五大部落推了出来,作为代表与霍昭智进行私下谈判。 霍昭智方面提出的和盟条件并不是太苛刻,但比想象中还是差得远。好几次他都耐不住了,想翻脸,但其他四大部落并不愿意。 来年春,霍昭智最终与五大部落签订了盟约。 霍昭智是个很信守条约的人,一签订后,马上开通边境,进行贸易。四方车队云集,粮食开始进入羌境,解了羌五大部落的燃眉之急。 但霍昭智第二次消失后,“互市”被取消不算,安西府还封锁了丝路,严禁与羌通商贸易,想借此困死老羌王死后,尸体遍野,易子而死的羌族。 “如果安西府一直是霍昭智主政,羌不至于到饿殍遍地之状。面临绝境的羌人也不会向今日一样空前团结起来,为生死存亡背水一战。” “说到底,羌在第二次西都大战后,重新能够兴起,聚在一起,要感谢霍修明和霍袭古父子,弄走了霍昭智。否则他在,软硬兼施,恐怕羌早被打散了。” 当时,霍昭智与五大部落的关系都很好,甚至,收到求助,安西府会亲自出面,调动粮食支援。 弄到最后,第一次西都大战和第二次西都大战,其他部落即使在达达木的威逼下出兵,也是走个过场了事。 “其实,安西府的今日,是安西府内部人的争斗造成的。两次西都大战羌都大败,到最后,羌最大部落——打理,被霍昭智全部灭杀,羌的势力不复当初,这种现状,也是自己人造成的。” “可惜,意识到这点,往往太迟了。” 严诵终于睁开一直紧闭的眼睛.他的四肢被紧紧的扯在一起,捆了起来,下巴已被卸下,想必全身的骨骼都疼痛得很。 但比想象中的好多了:赫旦根本没折磨他。 赫旦讲累了,闭上眼,好像在休歇一会儿。 有人在外面出现,恭敬的说:“统帅,人睡醒了。” 赫旦点头,以示明白。 当他被赫旦拎着,但远远看到易虎站在房门前时,他胸口起伏,眼睛不由自主的怒视着赫旦。 赫旦大笑:“你误会易虎了,易虎只是奉命而为。人,是霍昭智安排到你身边的,作为我俩的联系。因为你的车队常经过无瓦湖,那里,是我的情报中心。” 赫旦看着他惊悚而不相信的眼睛:“第一次西都大战前,我与霍昭智时常有联系。后来,我们一起出走后回来,我特意吩咐易虎,如看到佩,马上通知我。” 严诵恐惧得发抖:小王爷霍昭智是救赫旦免于受辱的大恩人。但此人对安西府毫不留情,如此对待自己的恩人! 赫旦轻轻的笑了,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我的命属于他,他一直没过来要。我当然还做我羌人的本分,以羌族的利益为第一位。” “我知道你在他身边呆了将近七年,对他的一举一动熟悉得很。本来,我也确定自己能一眼认出他,即使他化成了灰。” 赫旦看着被乌云一分为二的蓝天:“你看,暴风雪过去了,我们总以为会晴天下去,其实,希望都是短暂的。” “我知道了他最终出现的消息,心中非常惊喜,我怕出事,不敢假借部下之手,亲自过来。只是,我千方百计接到的人,不是他。” “是个女人。” 严诵的下巴没套上,可也能看出在大笑。笑得鼻涕和眼泪都出来了,流了满脸。 赫旦也笑了,一双灰眸亮得惊人:“是,我是羌统帅赫旦,我们是敌人。但命,只要他要,什么时候都可给。” “我曾经对灵山上的巫神发誓,定偿还欠他的一切。只要他送来信物。” “所以,如果我是他,此时,我这里会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你不会相信。” “我领你去见人,因为,我实在迷糊,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是的。谁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包括他自己。 他醒来时,看到一张脸,浓密的胡子一直延伸到头上,头上的头发一直延伸下来,他目光下去,只看到毛发,和毛发中的一双眼,立时毛骨悚然,挣扎着想要起来,但最终颓然倒下。 居然落到了怪物的手里。那真是不如死了算了! 幸亏这张脸见他醒来,没再吓唬人多久,就提着药箱,躬身退下了。 他长吐出一口气:原来是个郎中。 一个穿白袍子的人出现在房间,静静的站在房间中间。 五官好像是刀锋刻出来的,深麦色的肌肤,看上去极富魅力。在灯光下,脸看上去有些过于沉静。只是眼睛,居然是灰色! 他心中又大起大落:美人啊!不巧的是——此人是羌人! 一激动后,他才注意到:骨头好像都松散了,全身无力,这是什么情况! 这美男盯了良久,眼神变幻不定,最终走了过来,在床那边坐了下来,一口流利的大魏官话:“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真的会是你。幸好及时赶到,否则只怕你落到别人的手里了。” “你先养着。这样子,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再折腾,会立时送命。” 对面的人很熟悉,熟悉得就像情人一样。他望着此人的嘴唇上下开合,总觉得曾经尝过味道。 这美人闭上了嘴,眼中有恼意浮上来:“看什么!你很恨我,我又不是不知道。” 他打了个寒颤:这是羌人啊,咱不要命了!到底先前怎么人家了,一醒来就怒气冲冲的给他来这么一句? “什么人把你弄成这样?”床头的人却低声问,“什么人?你到底碰到了什么?” 床头的人仿佛在问自己,声音颤抖:“是不是李恒?李恒会对你这样?” “李恒是谁?”他觉得有必要一问。 美人僵了一下,脸有愠色:“什么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美人突地有些惊慌失措,“巫医!” 那个都是须发的人又出现了,知道疑问后,连手带比划的告诉美人。 原来是个哑巴。 “这不可能。”美人冷笑,“以前他确实受过重伤,但他后来好得很。好得不得了,还杀了我三十万羌军,屠尽了打理部落。” 他吓了一跳:这么厉害?不会说得是他吧?绝对不是,他像吗? 美人转向床角抓着被子,向瞪大双眼的人笑,笑得像只狐狸:“这些把戏真的不好玩。不过你想要玩,我陪你。” 他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尖叫。 那个美人突然脸色大变,杀气腾腾。他吓得一闭眼:生命可贵啊,得想个办法避难。 “睁眼!你怎么能装成如此懦弱的样子?怎么能装作不认识我,也忘掉了一切人!” “你是谁?”他并不睁开眼,手都紧握在一起,强自镇定,但还是禁不住簌簌发抖,“我又是谁?” 坐在床上的人良久没有出声。 “我是谁?”他半睁开一只眼,迎着他的灰眸,“你能告诉我吗?” 美人大怒,一把抓起了他:“我千辛万苦的救出了你,可不是为了这个结局。你得明白,继续演下去的后果。” “你要是真落到严诵手里,严诵立马会将你送回上京,你心中非常清楚。” 但马上声音不由自主的轻下来,因为床上人一下子从床上跃起,躲到床脚,两眼发直,全身发抖。 巫医伸出手拉住了美人,又是比划。 美人明显傻愣住了,猛地爬上床,动作粗鲁,一把抓住他,“过来,巫医说你是女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来者是谁 “他说你脑部在两年前左右受过重伤,诊断出你几个月前小产过,失血过多,并且体内有毒素,这是怎么回事?”美人简直实在咆哮。 他大惊,一把抓向美人那张漂亮的脸:“滚!” 随后大叫:“来人,赶此人出去!” 美人笑了,抚了一下自己来不及躲闪的脸,已见了血迹。又一把抓住他想缩回去的手:一双手已被包扎好,只露出指甲尖,左手,黑色指甲尖里都是血迹凝在里面,右手,五个指甲都断了一半或大半进去。 美人皱了一下眉,抬起他的脸,仔细的看了看,好像总算看清楚了,自言自语:“霍昭智脸色显黑,你的肤色蜡黄,这眉眼,像极了,但又多了几分妩媚。” “霍昭柔!” 简直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吐出来的。 他一把打下美人的手:“滚!” 美人马上道:“娘娘息怒。实在是娘娘与令第难以分辨,故在下一时心急,娘娘原谅赫旦。” 他瞬时腰杆都直了,气势凌厉,俨然是在金碧辉煌的大魏宫:“出去!你敢再进这个房间,我叫人立时杖死了你!” 这个自称为“赫旦“的羌人只是静静的看着灯光下瘦骨凸现的他,并不移动脚步。他一把抓过枕头,扔了过来,声嘶力竭:“出去!出去!拖他出去!” 美人慢慢的爬下了床,轻声哄他:“在下马上出去。你放心,再给在下十个胆子,在下也不敢了。” 床上的他得意的笑了:“谅你不敢。这里已近安西府,你若轻举妄动,立马有人剐了你。” 他一笑,脸上生动活泼起来。 美人也笑:“原来娘娘是骗人的。明知自己的身份,还问在下自己是谁?” 他的脸一下子红了,爬回被子,问:“你叫赫旦?” “是。” “你别娘娘长,娘娘短的。”他警告这个赫旦,“再叫,我叫人割了你舌头,让你亲眼看见,大狼狗吃下它。” 赫旦不寒而悚:此人真是疯了吧。 回头时,却看到了一旁听着的巫医眼中都是同情。 只听见床上人声音夸张的问他:“李恒在哪里?本宫要吃药了,叫他过来。” 赫旦忍无可忍:“你刚才都知道这里近安西府了!” “那你是谁?安西王府什么时候让羌人服侍我了?” 赫旦觉得再问下去,也会疯了。 幸好巫医一解释,赫旦才冷静下来:此人中过毒,身体极为虚弱,又曾被下药制幻,恐怕早已神志不清。 赫旦看着床上外貌轮廓酷似那人的人:“下药制幻?” “是的。”巫医双手比划着,眼中都是愤怒,“不知是为了镇痛还是为了逼问事情。” “还有救吗?”赫旦明白了为什么不准他叫“娘娘”的原因了。 “过一段时间,身体好转,行为会正常起来。至于大脑,会损害到什么地步,还不能确定。” “应该被置幻药控制过一段时间。”巫医比划着,“有一种药物,服用后,眼前会出现幻觉。长期服用会依赖成瘾,一旦不用此药,如百虫噬心,痛不欲生。此人曾被下过此药,应已戒掉。” “此人虽是女子,绝非常人,意志力超乎普通的将士,我见过几例,戒掉此种药物时,无不疯狂,痛苦死去。” “除此药外,还有一种残留的毒素,我正在最后确定是什么东西。” 赫旦咬牙切齿,觉得应该先找来严诵,弄清楚这一切才行。 第三天,他正在被一个圆脸侍女伺候着。 这侍女动作温柔,笑容甜蜜,进来时先伺候他理干净了,等他舒适的出了一口气,脸上有了笑意,才拿来药粉,用温水泡开,慢慢浸泡他的手指尖,等巫医查过了,才拿出一把精致的小剪刀,慢慢剪平了他还剩着的指甲,用药水清洗了,一一细心的包好。 巫医拿起他的右手,看了看,连连摇头。小心翼翼的从药箱里拿出一把小勾子,慢慢的将血肉中的断指甲屑和肮脏东西都处理干净。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巫医看了他一眼,不由露出敬佩的神色,小心翼翼的撒上药粉。 他被半抱了起来,垂着的头发也被整理过了。圆脸侍女大概很懂伺候病人,拿着细软布反复的擦吸。他眯起眼,觉得此景此状有些熟悉。 软软温润的米粥上来了,他被缓缓喂了小半碗,觉得自己总算胸口有了热气,回到了人间。 美人待人还是不错的! 正心中念叨着呢,美人赫旦就拎了一个捆成粽子一样的人过来。 “精神气好多了。”美人赫旦一看他的脸就说,“没白亏我的东西。” 他心中有数:“多谢了,都是些奇珍异草,想必你很有钱。” “是有几个钱。”美人赫旦承认。 “实在不好意思。不知你是什么身份?”他总算有些清醒过来了,态度温和,言谈得体。 赫旦淡淡的笑:“你是客人。还是先回答主人的问题吧。” 拿起玉佩问:“这东西是怎样到了你的手里的?” 他很直接的说:“不知道。” “为什么送给严诵?” “我身边只有这样一个值钱的。” “你想收买严诵救你”赫旦大吃一惊,灰眸盯着床上那消瘦得不成人形的女人。 她点了点头,酷似那人的一双眼睛有些胆怯。 “我也想找它的主人。此人肯定同我关系很好。” 赫旦总算有些明白了,哭笑不得:“我很坦诚的告诉你,我不认识你。” 她却一副咬定了赫旦的样子:“我肯定认识你。现在你告诉我,我是谁?” 赫旦气了个半死:“你长了这张脸,不是霍昭柔是谁?要不这一路上会有这么多人不顾生死护着你!” “为什么护着我?” 赫旦终于发疯了,剁着脚大骂:“他们都当你是霍昭智!明白了没有?我娘的也这么认为,行不?” “哦。”总算恍然大悟的样子,“那你也当我是昭智了。这玉佩是怎么回事?” 赫旦晃了晃手中的玉佩,问:“这玉佩就是他的。我是他朋友,所以,一见玉佩,还以为是他来了。你带着玉佩,寻着严诵,让易虎通知我,却一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实在太让人吃惊。” 床上人无辜的看着这气呼呼的美人:“我想不起一切了。” 赫旦颓丧的一屁股坐下,直喘粗气:“看样子,霍昭智和你都是我命中的克星。现在轮到我了,为什么从大魏宫逃出来?” “好像里面的人对我很不好。”她长叹,倒是反应正常,“你看我都成什么样子了?” 赫旦瞅一眼人,也不忍再看:“怎样逃出来的?” 她很无耐的说:“我也不知道。我昏迷了,醒来后就在外面了。” 赫旦白瞪眼了半日:“你在宫中,有没有见过你弟弟?” “弟弟?是霍昭智吗?”她大为皱眉,“等等,我叫霍昭柔?这么娘气的名字,你没弄错吧?又不,是我爹娘取错了?” “不会错!”赫旦只差一头撞死,“你这样的脸,除了是霍昭柔,还会是谁!”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弟弟是你朋友,你就是我朋友。朋友对朋友,客气了就见外了。”她见连上了,松了一大口气。 赫旦瞪着一双灰眸:“我巴不得你见外。你可知这几天吃的都是什么?饶是我,也是心疼。” “那粥也就可口罢了。”她劝这肉疼的美人赫旦,“你别心疼银子,应该叫人再放些白芝麻,会更香些。” 地上的严诵忍不住用卸下下巴的嘴大笑。 她也笑嘻嘻的看了地上的人一眼。 赫旦不理她,又一把拎起地上的人,指着人说:“你瞧,就是这个人。你看清楚了,我可是不能断定。” 她一怔,对美人赫旦说:“你认为我是霍昭柔,但不能最终确定,是不是这人认识我?” 赫旦点头:“但愿此人认识你。这样,你就平安了。” “否则,这是你吃的最后一次粥。” “那我以后都不吃粥了。”她幽幽的叹,“米饭,包子,米饼,汤面等等,其实我都爱吃。” “最喜欢吃什么汤面?” “鸡汤面。”她细细描绘,“用上好的母鸡,慢火熬上一夜,拂去泡沫,滤去肉渣,将清汤下面,极佳。” “其实包子也好吃。包子上来,你要趁热,千万不能破皮,否则汤水一出,味同嚼蜡。如果是蟹黄包,那更好了,一口一个鲜。” 严诵此时松了口气,心情大好,望着赫旦的眼中尽是藐视。 此人怎么可能是小王爷霍昭智!恐怕那人一辈子都不知怎样煮一碗鸡汤面。 赫旦阴着一张脸,听见床上人说完后,吸了一大口涎水,直溜溜的下了咽喉,眼中尽是对食物的渴望。 赫旦只觉头疼:此人是谁?就算只是霍昭柔,李恒也不至于向她下手。 安西郡主霍昭柔是何等身份,即使不在王府中长大,身负特殊任务,也当是锦衣玉食,注意这些可能性很小。 刚到十六,虽父母双亡,亲弟不知所踪,但千里红妆,逶迤不绝。安西郡主霍昭柔的嫁妆是前无古人,根本不会有后者。即使历代最强盛国家的公主,也不可能有此厚嫁。相信大魏和安西府见过两年前运送嫁妆的胜状的人,都会目瞪口呆。 安西府地处东西方商路的中心,富庶无比,当时代政安西府的霍袭古如此嫁这堂妹时,就是对霍真父子最为忠诚的臣子,也认为过了。 赫旦觉得一定要弄清楚:此人如此的遭遇,到底是不是李恒造成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严诵之死 他看一眼瘦弱不堪的她。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对于已成功的迎娶了她但不想护着她的李恒来言,此人已无多大的意义——有真人最好,万一人没有了,只要宫中只要还有“皇贵妃”,起着象征意义,也就可以了。 此人在大魏宫被迫害到失忆了,偏偏执着地想找他! 赫旦看看手中的玉佩:有意思。这霍昭柔真是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他定了定神,看了一眼严诵。 严诵的眼睛也紧盯着床上人,也明白了,一时间冷汗湿了全身。 他淡淡的笑了,甚至可以感觉得到严诵内心深处的哀鸣,知道严诵的心理防线正在逐渐崩溃。 “我家人呢?昭智呢?他在哪里?他应该认识我,让他过来!”床上人情绪激动,侍女赶紧上前,连连安抚。 他晃了晃手中的玉佩,问:“这玉佩就是霍昭智的。所以,我一见玉佩,还以为是他来了。想不到娘娘居然向我要人,这实在太让人吃惊。” 她一听,竟躺下,翻身向里,不理赫旦了。 一副小孩子生气了之态。 赫旦大怒。巫医见状,一把抓住他,又连手带比划:此人身体衰弱无比,就是不久前的事,也有可能因身体关系,记不清楚。 “不能刺激她,只能顺着她。”巫医一再比划,“否则真的会疯掉。” 巫医来自灵山巫医世家,医术神通广大,匪夷所思,可开脑换骨,使死人复生。 羌人疯狂的崇拜灵山上的巫神,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震慑于灵山巫医世家的医术。 巫医目光坚定,拦在床前,示意赫旦出去。 赫旦不信,推开巫医,愣怔了半天,才冷冷的问:“娘娘一路前来,策划如此周密的,是谁在帮助娘娘的,可否已记得?娘娘不说清楚找在下到底是为了何事,在下是个粗人,恐怕会做些娘娘不喜欢的事情了。” 床上人浑身发抖,冷汗冒了一身,倒是翻过身来了,指了指扔在床头的玉佩:“这是你给昭智的?” “我是谁?”赫旦点头,存心一问。 “赫旦。” “那你找我是为了何事?” “是你找我的。我也不知你是为了何事,我猜多半是欠我人情了。” 床上的人无辜的眨着一双清澈见底的眼。 赫旦哑然无语,半天才发作,气得心口直疼:“我看你清醒得很,一开眼就准确的赖上了我。” 她听了这话,眼睛一亮,坐直了身子,好像找到了他,一副天塌下来也跟她无关的样子。 “你是欠人情了。我敢肯定,欠的就是我的。” 赫旦见了,不由失笑:“我跟霍昭智确实有约。不过你,我是不会认账的。” 他看一眼床上人,她大概也听懂了,无意识的咬着被子一角,眼睛鼓溜溜的直转,看样子内心极是怕了,但强自镇定,不露惧色——这又像他几分了. “除非,你能证明自己是霍昭智。” 她目瞪口呆了一会儿,骂他:“想赖债就直说,转弯抹角算什么!” 赫旦冷笑一声:“转弯抹角?人死了不会说话,才是赖债的最好方式。” 她惧极,干脆用被子捂住了眼睛,又侧身躺在了床上。 巫医上来推赫旦出去。 赫旦岿然不动,突地在后面轻声问她:“你刚才说了那么多吃的东西,新烤的放孜然的小羊羔肉喜欢不?” 严诵终于觉得赫旦应该再给他加条绳子:他一肚子里下子都是吸进去的冷气,都把绳子快绽裂了。 那人小时确实爱吃小羊肉。好几次趁着他和赵伟浩值夜,溜进侍卫室,就是为了冬夜,吊锅里一直熬着的肉。 那时,李恒是严禁那人乱吃东西的。越是这样,那人越想吃些不入流的。 他和赵伟浩其实也很宠着那人。他时常亲自去弄来最鲜嫩的小羊羔,自己动手宰杀了,将最好的一块放在一角,细心的守着锅,偷偷的留着给那人。 “要。”床上人也一咕噜爬起,舔了一下下嘴唇,“要锅里熬了半夜的,翻滚着的那种,热热的端上来,吃一口肉,喝一口汤,又鲜又香。” 赫旦抱臂看着她,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她意识到他目光奇特,不好意思的说:“见笑。见笑。” 随后这刚才表现一切正常的人叫侍女过来:“扶我去外面看看,外面有好吃的。” 巫医和侍女怎样也拦不住光脚落地的她,只见她疯狂的扑到门口,赫旦听见一系列的歇斯底里的呼喊:“放我出去,李恒,我饿!” 巫医目光炯炯,怒视赫旦。 赫旦汗颜,终于拎着地上的人落荒而逃。 严诵面如死灰,赫旦将他的下巴推上,解开他身上的绳索时,他龟缩到角落,一把抱住了膝盖,不再抬头,也不说话。 赫旦淡淡一笑:“后悔了?我想霍昭智当初肯定对你很不错。” “你以为他对你的所作所为会不知道?否则怎么会有易虎一事,但他始终没对你动手。” 严诵的眼泪和鼻涕一下子都涌出。但他仍然不抬头,也不说话。 赫旦慢慢的说:“不过你这次也没白忙活。最起码她会是霍昭柔,并且人还活着。你也算是可以瞑目了。” “她是练家子。她来时,身上据说没有多少地方是好的,有用软鞭打的浅浅的伤痕,应是宫刑,打了以后往往用刺激的药抹上增痛,有各种咬痕,很深。后背上有一伤,最为严重,像是剜过,画了一枝梅花。皮肤极细腻,骨骼极坚韧,肌体强健,身材非常完美,手保护得很好,有薄茧,每个关节极坚韧,全手修长有力,看上去两手很是匀称,像是从小就有人每日按摩全身肌肉和关节,细心呵护长大的。” “一般练武的人,手上的关节无不有变形之迹,包括我。但我看过霍昭智的手,完美无缺。” 角落里的严诵始终没抬头。 赫旦长叹:“有两种可能。一种她就是霍昭智,可你也未必能知。另外一种,她只是霍昭柔,霍真为了避免她长大后被大魏皇帝指婚或和亲的可能,假意撒布消息,说她从小病弱,靠佛庇佑,在寺清修,其实人在外面。” “如果是第二种,说明霍昭智已死。第二次西都大战时,出现在西都城头,指挥安西军战斗的就是她。她从小受到的栽培,与霍昭智相当。霍真应有意识的想把她训练为霍昭智的替身,以备万一。” “她也应该差不多同一个时间遭受了霍昭智的命运,但幸运的是,她没死,只是失忆了,被李恒弄到了上京。” “或许是她第二次西都大战时卓越的军事才能的表露,让大魏皇室心生恐惧,才导致了她的遭遇。因为之前,李恒确实对她恩宠有加。” “不过说到底,她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安西府主动的两次将人送给李恒。” 严诵猛地抬头,恨不得用目光将赫旦削成肉片。 赫旦抚掌大笑。 严诵意识到了,绝望的发出一声嚎叫,抓起匕首,扑了过来。 赫旦避过,看似轻轻的一掌,扫在严诵的手腕,严诵的手腕立即垂下,匕首“当啷”落地。 赫旦摇头:“你用不着羞愤,你只是反应快了些罢了。” “我刚才还有怀疑。现在看来,无论如何,第二次西都之战确是霍昭柔指挥的,这点是毫无疑问。” “让我猜猜看,当初你为什么会被安排在兰州。这肯定是李恒安排的,作为他和霍昭智的联系点。” “这也说明,李恒回到大魏后,霍昭智仍然与李恒关系密切。” 严诵又咧嘴无声的笑了。 赫旦才不会上严诵的当,他恶意无比的笑:“你作为安西府的人,但你却背叛了他。你将安西府的情报及时的送到上京,包括霍昭智的动向。” 严诵一口出来。 赫旦给了一掌,打得严诵的一边脸马上塌下来。 赫旦一口气闷在胸口,觉得自己快要爆裂开来了。 他想起那人气得发抖的样子:“赫旦,你真是龌龊下流!他是我的兄长,一直呵护着我,没他,我早已没命了。” 仅是兄长么?收到李恒的信,马上动身随胡中锋回去。 他伏在簌簌发抖的严诵的耳边:“你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还真不是兄长和幼弟那么简单。你以前相信李恒,是不会向他动手。” 严诵干脆又闭上眼睛。 赫旦一把坐在闭着眼的他面前,促膝谈心:“你表现得还是不错,一旦发现自己上当了,马上火烧严府示警,想找玉佩的主人救人。其实,你也料到这玉佩与我多少有些关系,是么?” “你一直不说话,很合我此时的心情:愤怒、悲痛、失意、绝望,甚至是喜悦,什么都有。我想爱一个人,没有比我的情感更复杂,既渴望他死去,又希望他活着。” “我是很自然而然的去做那事,我根本不知在安西王府的人已是替身。‘霍昭智’若还在,已被屠掉打理部落的羌就不存在了。就像你现在,面对着安西府的生死存亡,你一定会在两个主子间,毫不犹豫的选择忠于霍昭智一样。” “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对他下黑手。” “他到底是不是还活着?”赫旦好像在自言自语,“他还活着吗?” 赫旦没要求严诵回答,他也知从严诵嘴里得不到答案。 “你既然送来了玉佩,当完成任务。我问你最后一句,你以前是他们的贴身侍卫,那时,李恒有没有对他下手?” “我只要你回答这一句。”赫旦轻轻的说,“我想知道,是不是真欠了他或霍昭柔。” 严诵睁开了青肿的眼,看着赫旦,突地颓然的点了点头。 “谢谢。”赫旦站起,“我给你个痛快。” 他解开严诵,放下一把匕首,离开了房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兰州小院 她慢慢的恢复了,这已比等待的人想象的要好,也快得多。 圆脸侍女一向不说话,只做事。她做事很谨慎小心,每天都会端了一小盆温水进来,小心翼翼的将一包药粉洒下水,替她不断清洗身上各处的伤口。 如此反复再三,伤疤和裂缝倒是好得很快。 全身是毛的巫医不会说话,只会医治她。有一天她头疼,这巫医伸手按摩她的两边太阳穴,目光专注的直视她,她一动不动的看着这半隐在浅色毛发中的眼睛,温柔的眼神覆盖了她的头,有些事你很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了。”赫旦安慰她,“即使想不起来了,也没什么。我与昭智有约,定会帮你。” 她冷汗沉沉而下。床边的人一直注视着她,她看着这双灰眸,里面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闭上眼。等她睁开眼来,房里已无一人。 她的枕边,只有那块玉佩。 她拿着这块玉佩,反复抚着上面精美的花纹,觉得愈来愈熟悉。 就像这美貌的羌人一样,这带着邪性的笑——她觉得她以前应该熟悉他! 这穿白袍的羌人再次昙花一现。大概他自己去调查了。 她舒了一口气:他查清了就好。她不愁他不来找她。 她能起身时,到外面转了转:这是一个不大的普通富户的院子,打扫得非常干净,静悄悄的看不到人影。后院种满了竹子,青翠挺拔的竹林映着满地的白雪,倒也十分雅致。 廊下不远处,有一个秋千,上面堆满了雪花。 她去摇了几下,没人管她。 她干脆打开院门,到院子外逛了逛:是一个深巷,很是幽静。 也没人管她。仿佛那羌人真巴不得她消失似的。 她干脆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逛了逛:原来已在兰州。 居然也没有人管她! 她眼珠子一转,照旧穿好了男装,裹了大氅出去,混迹在风月场所,听了一夜的闲话和小曲。 没人找她。 她回来后,那个圆脸侍女只是照样行事。及时给她送药送食物送水送换洗衣裳。她出去时,给她送银两送银票,大额的小额的都有,贴心得很。 她倒是不再出去了,老老实实的呆在房里。 有一天,侍女领她到后院,打开一间不大的房间,房间里有林立的书籍,笔筒里插得满满的,还有一张花梨木大案。 她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她极爱看书写字画画,于是懒睡到中午,起来梳洗用餐后,便到书房。 她过得悠闲自在,仿佛这小院让她极感舒适。连话也懒得多说,只是脸上时常有了笑模样。 有一天,竟写了一些东西让侍女去买来,自己动手捣弄出一批胭脂和花粉里,香味清新,质地细腻。她笑嘻嘻的将侍女按在椅上摆弄,侍女开头还吓了一跳,后来一看镜子,美滋滋的笑了,也拿起花粉帮她打扮,两人闹得不亦乐乎。 亮灯时,那侍女提了灯,过来找她,一言不发,脸上的胭脂和花粉都还在,圆圆的脸上都是笑。 仿佛很高兴她在似的。 她忍不住也笑了。 灯光下,那餐饭很是温暖。那侍女将一碗熬得细润香甜的米粥递过来,她就着几盘精致的小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第二天,她起床梳洗,侍女给她送了新衣,是一套嵌金丝的樱花色的女装。 她摸着衣领上的毛茸茸的毛:这么温暖,好像里面夹了厚实的西番棉。 圆脸侍女替她梳洗好了后,都是笑意,将一镜子拿了过来,她一看镜中的自己,长发低垂,两边挑了头发过去,梳了一条大辫在后,便笑了:“这打扮又舒适又利落,我很喜欢。” 她抚了抚自己在镜中的脸:终于又有些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西都酒馆 侍女也笑了,轻声细气的赞美:“好看!”随后便拿过一条嵌着宝石的头饰,戴在在她发上,宝石花钿低垂在她光洁的额头,一张脸煞是夺目。侍女不由歪着头静静的看。 “你本是极美丽的女子,不穿女装可惜了。” 这侍女的神态有几分天真,也会说魏话,只是发声略卷着舌头,很是糍软,听得她心头发软。 “确实比男装好看。”她略歪着头,看着镜中的自己,“谢谢你。” 赫旦就这样静静的进了房门,站在门边轻轻扫了一眼,眼神一亮,灰眸里都是笑意:“身体好多了吧?看你的样子,应是恢复得不错。” “多谢你。”她站起道谢,“我刚来时,被一路上的追杀吓破了胆,疯疯癫癫的,望你见谅。” “还好。”赫旦也不同她隐瞒,“我查过你的行踪,虽然病成这样了,一路表现还是极出色。” 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赫旦见状,微笑了:“我跟昭智是好友并有约定,你大可不必跟我客气。只是你俩人实在太像,我难以分辨不出来,那时吓着你了。” 她脸上也有了笑意:“看样子,你查出我真正的身份了。” “是。你确是安西郡主霍昭柔,不会是他人。” “那,我先前是不是霍昭智?”她急切的问,她自然知道赫旦先前在怀疑什么,其实这也正是她怀疑的。 赫旦一笑,知她极聪明,也不瞒她:“我确实知道了一些可以佐证你身份的事。” 他一指窗边的椅子:“你身子不好,不宜激动,坐下慢慢谈。听说你极爱看书,今天让人运来些。还给你带了些上好的墨和朱砂来,想必你也喜欢画画写字什么的。” 她明白赫旦的意思,对着摊在案上的笔纸,慢慢的写了一段。 赫旦看着字长叹:“他的字是大开大合的,据说很像李恒。你的小楷,真是——雅致秀丽。” 她嫣然:“多谢。只是不知你的身份,能否告诉我?” “在下羌军统帅赫旦。” 她听了此话,吓了一跳,但马上镇静下来。 赫旦不动声色:“听说这两个月,你体内的毒素已去得差不多了,应该舒服了些,可曾想起些往事?” 她点头:“想起来一些往事。只是这玉佩是怎么回事,能不能先告知?” 赫旦解下自己身上的玉环,将她递来的玉佩拿过扭上,一把合在一起。 然后轻声问她:“懂梵文吗?” 她如释重负,也接过佩环:“原来这玉佩是这么回事。梵文我不大懂,不过这几个字我知道。” 她指着花纹,轻轻的念:“应是执子之手和与子偕老。好像这字我熟悉得很。” 随着她的声音,赫旦神情间似有愉悦:“这是我与昭智的信物。无论如何,我会保护你,你放心好了。” 她绽开了眉眼:“我醒来后,这东西就在我身上。一对平民老夫妇带着我一路往兰州而来,说将我送给我舅舅严诵。我身边只带有这个玉佩,就拿它当了信物。其实我也知自己不是薛家孤女,只指望严诵看在玉佩价值不菲的面上,救我一命。” 赫旦早已调查过她的一路行程。 那对老夫妇确实是平民,居住在凤翔的凤山山脚下,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听一受伤的老人说自己的小公子是先太子太傅薛维梓的第二个儿子薛安山之唯一嫡子,父母双亡,被丧了天良的庶兄囚禁差点致死,被他救出后,又遭到追杀,起了恻隐之心,答应护送这小公子到兰州找兰州的第一富商严诵——薛小公子的舅舅的。 唯一可能有些联系的是:这对老夫妇有个儿子,在西部经商,已多年信讯全无。 老夫妇把她送到昆山镇,找到了未来的亲家家歇下。刘老三也是古道心肠的人,何况想找到准女婿回来跟自己的女儿成亲,就打算亲自陪同薛小公子去兰州一瞧。 谁知他向同村的刘易财商议搭车上路时,被看出端倪。刘易财乃贪心之人,深知严家家财不菲,定会有厚赏,便搭了一脚,打发刘老三先去报信,自己抢了这宗“生意”。 赫旦一听就明白:此事是有高人在后面操作的。天下还有比两个什么怀疑点都没有的平民更适合运送此人 只是她的身份,他不是不信安西府那边的情报,只是不愿相信。 “你一路行来,手段极是高明。与安西府宣扬的你不谙世事的身世实在相差太远。”赫旦问她,“你记起一些自己的事了没有?” 她点头:“我回忆起来我出宫后的事了。这对老夫妇私下是称我为薛姑娘的,对外才称我是小公子。” 赫旦问:“你的记忆能追溯到什么时刻?” “完整的记忆到目前为止,就是我在这对老夫妇照顾下醒来时。不过在大魏宫中的生活,已隐约有些想起。” “真是不愉快的回顾。”她苦笑,“李恒,对我,真是狠毒。” “我能不能不讲这些?实在不愿想起。” “我不想回顾这些了!”她马上断然决定,“你想知道情况,自己想法去。” 赫旦安慰她:“你若是不愿意,一辈子不想起——那最好不过。以后定能平安吉祥,我能保证。” 她听了后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若无其事的坐在窗边,眯着眼睛,仿佛这一缕阳光很是舒服。 “你,让在下很好奇。”赫旦轻轻的笑,“既然飞蛾扑火般的从大魏宫逃出来,就不要回去了。” “安西府,你自家的家人都不在了。你回去后,现今形势下,会被送回上京讨好李恒,我敢肯定,这是你回去后的唯一结局了。” “无论如何,你不能再回上京了。” 她静默了,半天后才开口:“赫旦,我以前见过你,我可肯定。” 赫旦看了她半晌:“如果你只是霍昭柔,那是不可能的。” 她一笑:“真的见过。因我一见你,就有熟悉的感觉。” 赫旦一双灰眸里都是惊喜:“怪不得你一醒来,就那么说。你快点回顾一下,我看看有没有重合的人或事。” “你先说,你说跟昭智是好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心情轻松了些,一双眼弯弯向上,好像一轮新月,看得赫旦出了神: “好。” 赫旦的眼仿佛看到了永和末年的元旦,那屋顶上璀璨夺目的少年。 “和盟后,我是五大部落联盟的代表,时有会来西都。不知为何,渐渐的,我们私下会聚一下,纯粹谈天说地。” “都是在半夜。”她眨着眼。 “是的。”赫旦一双灰眸立时亮了,“都是半夜,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以前也喜欢半夜出去。” 赫旦的声音瞬间饱含了愉悦,仿佛听到了最令他心动之事:“那太好了。” 最早的那次,是他发出邀请,请霍昭智到西都一又黑又深的小巷里,一静悄悄的小酒店里。 半夜,霍昭智单身过来赴约,并且带来了两坛酒。 两人一言不发,坐在条凳上,一碗接一碗的,比赛似的喝酒。 他们喝着酒,当中一个字也没有说。说不出来,光在震惊中品味了。 他俩拿品味当了一回下酒菜。虽然当中,赫旦端起碗来,碰了霍昭智碗一下。 霍昭智默不作声,其实两人都觉得此时实在有点怪,都为如此相信对方的人格而感到不可思议。 两人其实和盟之前斗了好几次: 上京被羌攻破后,李恒带着安西军精锐,鹘王第带着鹘兵,两路围攻上京。赫旦首先带兵撤出上京,穆赞宏随后撤出,赫突吐作为主帅,断后。 赫旦退到黄河边,碰到的是涛涛夏水,不见一只接应的船只。 黄河里,倒有一只,笙箫大作,隐隐约约可见安西王霍昭智在船头喝酒听歌,恨得赫旦只想扑到黄河中间,杀了此人。 后路被截断,赫旦只得沿着黄河南下。他倒是随机应变,一路杀得沿路的藩镇闻风丧胆,活生生的为后面的退兵打出了一条回家的通道。 赫旦回去后便捅了霍昭智一刀:扣住了在沙漠中传佛教的释康大师,在安西府到处造谣,说释康大师评判过幼年的霍昭智的命格八字,说此人是“魔星”出世,将颠覆大地。 被李恒刚带走安西军精锐不久的安西府果然到处是议论声。 但范正实在厉害,没几天,安西府传出的议论变成了安西王霍昭智是“神邸”了,连八字都被暗示成“将有不凡的作为”了。 两人的梁子结得够深的。 喝完了,没酒了。赫旦倒了又倒,倒不出一滴,抬起头,看到霍昭智在发笑。 赫旦只得不悦的说了一句:“这是女人喝的酒,一点酒味也没有。” “都一碗接一碗的喝完两坛了。”霍昭智没好气的寒碜他,“你才说。” 赫旦一双灰眸恶狠狠的瞪着他。 霍昭智不悦了:“今夜是你邀请我来的,不是我故意又来轻薄你。” 赫旦跳了起来,狂吼:“霍-昭-智!” 霍昭智拍着桌子大笑,看着赫旦一脸铁青,才打住。 “那事儿——”霍昭智忍住笑,吞吞吐吐,“实在对不起,那时不懂事。” 赫旦觉得对面真是命中克星,他的脸色难看无比:“现在懂事了?” 霍昭智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又放声大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当年私奔 他笑起来,神采奕奕,暗淡狭小的室内仿佛瞬时有柔和光亮映亮四壁。赫旦的眼中只剩下前仰后合乐不可支的霍昭智,他最终也忍不住笑了。 “我调查过你,发现我们可以谈得来。虽然你一开始并不赞同五大部落与安西府联盟,但我却一直欣赏你。” 骨力罗部落羌的东北部,赫旦率军横扫羌国的北部小国时,禁止了自己的部下毁佛窟壁画,并严令禁止屠城,对于杀老幼妇女为食,一旦发现,立即处决,毫不容情。 骨力罗部落是最早创造羌文字,提倡适龄就学,有一定数量的私塾,任用魏人为一些中低级官员,严禁将平民变成奴隶的部落。 据说,这一切的推动者就是眼前人赫旦。 “大王应断诸语,一从正音。其年三十已上,习性已久,容不可猝革。三十已下,见在朝廷之人,语音不听仍旧;若有故为,当加降黜。” 昭智一字一字的背完赫旦的奏折,望着赫旦:“羌六大部落本来是几股散绳,被你通过同语同字拧在一起,这几年羌迅速壮大,你的功劳首当其冲。” “我佩服你,相信你做这些事时阻力很大,但你仍然坚持做了。其实,一个仅靠杀掠抢劫扩张和破坏他族文明的民族是不会有什么长久前途。” 赫旦看看微弱的灯光下的霍昭智:“你很有优越感。一个内斗不休软弱得靠女人和亲的民族又有什么前途!” 霍昭智一下子勃然大怒,但一想又气馁。 他哪里是容易认输的人:“羌族跟无知的野兽有什么区别!只知道屠城,抢掠,破坏,所到之处,将文明糟践一光。要是这样的民族都能长存,老天爷太没眼光了!” 霍昭智眼中的轻蔑深深的刺痛了赫旦:“霍昭智,你若放马过来,我定杀你片甲不留!这就是羌族长存的理由!” 霍昭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最应该做的,就是在此时人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你!” 赫旦也站了起来。两人都怒目而视,杀气腾腾。 “给你。”霍昭智突地坐下,软下声音,从荷包里倒出两颗大食来的金箔纸包的糖,看了看赫旦,依依不舍的给了赫旦一颗,自己也一颗。 赫旦哭笑不得:怎么一下子这么孩子气! 倒是接了过去,扔在了嘴里。 他到最后时还觉得莫名其妙:他怎么就因为一颗糖着了霍昭智的“道”了! “你看,这叫做共享。”霍昭智说,“天下事不见得都靠武力解决。” 他瞪了霍昭智一眼,两人居然接下来心平气和的聊了半夜,最后竟然有惺惺相惜,相识恨晚之感。 他俩仿佛都忘了,就在刚才,还想杀了对方。 其实说了半夜时间,归结起来就那么几个字:共存共享,互通有无。 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他们双方都拿不下对方的全部领土。即使拿下了一部分,民族的反抗也持久艰巨,够侵入者喝一壶的。上京之战就是最好的证明:都城被攻破了,魏民族反而空前团结起来,每个藩镇的百姓都支持藩镇出兵出力,支援新皇收复上京。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生存的权力。”霍昭智最终承认,他对赫旦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只是羌的有些部落刚从茹毛饮血中走出来不久,习俗积深难改,羌人又大多只图眼前利益,看不到改革的长远利益。老羌王对你提出的这些变革不以为然,只是给骨力罗部落一些面子而已。一旦有变,他会立马毁掉先前改革的成果,回复以前。” 赫旦怒视着他,牙齿都“咯咯”的响。但他只见到霍昭智嘲讽的一眼。他深麦色的脸终于变红,紧握了拳头,无言转过眼去。 赫旦是羌民族中难得的出类拔萃的一个。对有些事情,他有承认的勇气。 霍昭智佩服这份难得的勇气,也明白:这是他们能谈下去的最大的原因。 “羌族如能和魏人走得近些,多接触,应对改革有利。”霍昭智开始循循劝告,“大魏史书上也记载了历代的很多改革家的事迹,无论改革是否成功,本人几乎都是不好的结局。君当思之慎之!” 赫旦的脸色铁青。他怎么会不知这些史实?他有好几个魏人师傅,嘉怡公主是有意识的培养他与大魏的亲近感,虽然后来被赫突吐察觉,把赫旦带到自己的身边抚养,但大魏的文化影响已深入赫旦骨髓。 “赫旦,我欣赏你,望你能吸取前人的教训,成就羌的同时也成让自己青史留名。” 赫旦沉思良久,脸色终于回复正常:“谢了。赫旦有一事不解,李恒为何会让你活着?” 他一下转过话题,霍昭智愕然:“他为什么要杀了我?” “李恒此人深不可测,做什么事都有目的,他让如此优秀的你活着也必是有继续利用的价值,否则早把你杀了。”赫旦警告他。 “谢了。”霍昭智淡淡的说。 赫旦在灯下吊儿郎当的撇嘴一笑,他现在跟霍昭智一点儿距离感也没有,话也直来直去:“霍昭智,你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般聪明。” “你我这样的人,选择时总有很多因素的顾虑。比如现在,我和你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谈这些,是因为安西府和羌都面临困境,需要携手。如果形势发生变化,你我说不准就成了生死大敌。” 霍昭智说此话时,脸在灯光下有一种奇异的柔和的忧伤,赫旦那时只想能摸一下他的脸,劝慰他一下。 他忍住了,低下了头。 出来时,已是黎明。日出蔚为壮观,两人不由自主的站住了脚跟,看着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继而金霞万丈,照亮蒙蒙的天空,继而照在银装素裹的大地上。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中读到相同的东西。 “那时的霍昭智,虽然年幼,却豪情万丈,我能感觉得到。渐渐的,我俩倒像朋友一样,常常相聚。” “我能感觉得到,他有很多的心事,是不能向身边任何人诉说。于是,我俩常常半夜相聚,默不作声的在一起喝酒,但我从来不会让他喝醉。” “赫旦,如果你我掌权,相信安西府与羌,都会这么平和。”霍昭智有一天对他说,“我其实希望羌和安西府就是这么相处的。” 赫旦沉默了良久,灯光下,他犹豫着,不知自己该不该告诉霍昭智。 “想好了。”霍昭智笑,“如果不想说,就早点回去。” 他最终还是将事情捅给霍昭智:他的手下在沙漠里碰到孙天豪和和宁郡主的一个儿子来投诚,说出当年沈王妃曾写下亲笔供词一事,在供词中承认自己与人通奸,生下了霍昭智两姐弟。 “当年你母妃自尽身亡,但多年之后你父王生疑,重新调查这一事。霍修明与孙天豪快了一步,去淮南拿到了你母亲与其他男子的通信,书信中的言辞证明,你母亲确有私情。” “什么意思?”霍昭智的手紧紧抓住酒杯,手上的青筋绷起,“我现在已是安西王,是我父王亲自扶我上位的。” 赫旦看着他:“从信件内容来看,你母亲指责对方辜负了她,娶了另一个女人;而对方劝你母亲,嫁给霍真,并将所有你母亲的来信退回你母亲。” “从最后一封此人来信的内容来看,你应是此人的骨肉。” 霍昭智大怒,弯刀出鞘。他不等霍昭智出手,一下子将证物全部拿出。 “你自己快点去验证一下。如果是,快点做好准备,恐怕你和你姐姐,已成为别人利用的棋子。” 霍昭智后来问他:“你为什么救我?” “你与我类似,不仅身世,而且想法和个性都是相似。我喜欢你这个人。”赫旦告诉他,“我如果是你,赶快离开安西府。” “我姐姐离不开。”霍昭智悲哀的说,“她被控制住了,连我也没有办法。” “那你先走。”赫旦劝告他,“活着总还有希望。” “他们倒不会对我姐姐怎样,因为她没有利用价值。”霍昭智不无牵挂,“但人,总不能留在这里。” “会有办法的。”赫旦安慰他,“你一旦走了,或许对她的看管会松懈些。到时人不知鬼不觉的回来,把人接走就是了。” 她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才说:“我和昭智不是我父王的骨肉?这也太荒谬了。” “其实那些信件我也验证过,都已有一定的年月。当初,昭智肯定也求证过,无误后才会快速利用会盟古道,与我到蜀中。” “与你?”她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是的。即使他是男人,我还是喜欢他。”赫旦镇定的看着她。 “断袖?这怎么能行!”她大惊失色,一下子站了起来,“赫旦,你敢趁人之危,打他的主意!” 赫旦的灰眸里都是泪水:“我不敢。” “那大概是在三年前,油菜花开得最盛的时刻。” 赫旦和霍昭智在羌地漫游了两个月,一起到了汉、羌、夷各族的混居地,也是大魏与羌、夷的临界点,一个三不管之地——蜀中青城。 “青城山上有一座茶园,是我有一次兴致所起,悄悄的买了下来的。” “我们到时,正是青茶刚采摘下来之时。我们在山上有一座小院,很是舒适,我们喝茶谈天,有时也比试一下,都觉得日子安好,方知都是同类中人,更是欢喜。” 赫旦那时想:有喜欢的人相伴,有好花盛开,有岁月相媚好,胜过为帝为王千倍万倍。 他对霍昭智也这般说了。 霍昭智笑了:“以后我们各找一个喜欢的人,相伴而居如何?” 他心中猛跳,但还是答应了:“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第一次西都之战 但这样的梦只做了一个月,随着胡中锋的寻来,一月就梦碎。 他不甘心这一切只是过梦。他听见自己的内心的渴望在奋勇而出。 如同这万里原野,春天到了,冰雪再也阻挡不了所有的春意萌芽。 “你是不是——是不是霍昭智?”赫旦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居然这般问她。 她哪里还能答得出话来,半天后,只是滴滴答答的无声的哭了。 赫旦不由自主的皱眉:这差别也太大了。 “我不知道。在大魏宫里,谁的话真,谁的话假我现在还没数。不过确实是有人叫我‘王爷’的,我也不知是不是错认或故意。” 赫旦看着她的眉眼间的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妩媚,心中直是颤抖,乱成一团。 “你知道的昭智是怎样的一个人?”她低低的问。 怎样的一个人?赫旦苦苦的笑了。 他苦苦的等了霍昭智三个月,等来了第一次西都大战,等到了霍昭智绞杀了十万羌军的消息。 他的父王赫突吐带着援兵在赶往西都的途中,看到回来的他,老泪满面,迎头劈脑就是几巴掌。 “畜生,即使达达木废了你制定的律法,但你还是羌人,怎能弃族人不顾!” 他带着一部分骑兵赶紧快马来到西都,正赶上安西王霍昭智亲自带兵阻杀剩余的羌军。 荒野黑暗的天边有闪电撕裂大地,黑色的原野上,在轰隆隆的雷声中,一个穿着锦甲的少年在几个彪形大汉的护卫下纵马奔驰,身后的队伍迅速合拢跟上,这少年安西王手中的长弯刀,气势恢宏的直指对方的队伍,人马如同一把利剑先插进了羌军,迎头撞向一人,手起刀落,一劈两半! “为了安西!格杀!” “格杀!”他身边的人狂吼。 “格杀!”后面的人瞬时血气激昂,亮出长矛直撞向敌人。 马蹄腾空,血液横飞,鲜血让安西军的儿郎们近乎于疯狂! 赫旦的眼睛看到了西都城墙上悬立的人头,密密麻麻,当中大旗上:赫然是穆赞宏瞪大了眼的头颅! 羌人的利刃对这样的队伍不起作用。长矛与集体阵型作战迅速冲垮了相对松散的羌军最后的意志力。 他的眼前掠过了热腾腾的血腥,那是一个又一个羌人在他面前倒下。霍昭智一上战场,毫不留情的作风影响了周围的人:不留活口! 羌军的残暴是名声赫赫,但碰上了这样一个安西王!可以谈判,可以让步,但一旦厮杀,残酷无情! “绞杀!”霍昭智立在马上大喝,身上好像是刚从血河中淌过. “绞杀!”安西军发出呐喊,在荒野上如同巨雷滚过。 雷声轰鸣,暴雨倾泻而下,安西军的队伍分开向两边杀出,迅速包抄。 赫旦震惊之下,夺过不知所措的穆长图的令旗:“不能往南部撤了,霍袭古的大军正在等待我们。” 在暴雨中,赫旦带来的羌族勇士们死死守住防线,其他羌军紧急撤往祁山。 赫旦将会盟古道的路线图,塞给穆长图:“快走!” 暴雨将赫旦淋得冰冷。 但他知道对面的人的心中如有怒火燃烧过荒野,穿过这黑暗的天空。 这会盟古道是霍昭智告诉他的,当时他们俩个就是通过此道“私奔”到蜀中。就在两个月前,他送霍昭智到此山的南部。 他望着不远处的胡中锋,心中有极不祥的想法,但还是问霍昭智:“等你姐姐病情缓和了,你接了她就马上回来,行不?” 霍昭智郑重点了头:“你等着,我会想法回去。” “无论如何,李恒不会拿此事骗我。”一路都没说话的霍昭智的一双眼中有了温暖的笑意,“赫旦,我姐姐很美,我不想她去上京。” “我想找一个人,护病弱的她一辈子。”霍昭智突地冲着赫旦郑重其事的说,“拜托了。” 赫旦大窘,不知如何应答。只听见霍昭智郎朗的笑声在马上渐去渐远。 只是他们之间,一切都结束了。 雷电交加之间,他见霍昭智取下弓弩,抬手,冲着他迎面就是三箭,箭箭冲着他要害而来。 在这黑夜里,也只有霍昭智的眼力这么准。 他纵马奔去,突地平躺,硬生生躲过三箭。闪电暴雨之间,霍昭智的弯刀迎面朝立起身的他砍过来! 最后,他活生生受了一刀:因为他发过誓,如果将此路说出,将死于霍昭智的刀下。 只是他没死。他被部下背出战场,身后,是被彻底屠杀掉的羌军断后的士卒将领! “霍昭智的冷酷,”赫旦淡漠的说,“我总算也了解了。” 她听后震惊无比,看着赫旦:“他砍了你一刀?” “是,在心口。只差一点点,我就没命了。”赫旦慢慢的说,“他恨我说出会盟古道,我能理解。战场上不容情,我也理解。” 这年青的统帅仰头,试着控制自己,但泪水还是不断落下来。 “我不能理解。”她愕然,“他是想一刀毙命。” “赫旦,你是他朋友,帮了他很多,虽然你言辞之间也坦承,你对他另有想法,但总算是克制在理智之间。”她说,“昭智所为,实在冷血了些。” “战场上没有私情。”赫旦看着她,“你也很冷血,这一点与他相像。虽然你现在很柔弱,但在第二次西都大战中,你分明是想将羌赶尽杀绝,你让整个羌族陷入了彻底的恐慌之中。” “不过你身后有太多的人,比如李恒,还有马腾,我不知哪些是你的意思,哪些是他们的。” “我知道,第二次西都大战,安西府能够取胜,李恒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也说明,当时霍真扶霍昭智登位时,或许是为了更名正言顺的排斥掉霍袭古;但后来,应是利用你姐弟对付李恒。因为李恒,即使人已回大魏,仍处处维护霍昭智。” “当初李恒带走安西军精锐之师,霍昭智曾受到霍袭古父子的指责。但李恒立马加封霍昭智为‘并肩王’,并许诺他今后一子入霍家族谱,安西军内部甚至有消息称李恒将并尊霍真和已死的生父,如此煞费苦心,压制住了安西府对霍昭智的不满。” “第一次西都大战,李翔飞的兰州军甚至奉令攻击陇右,成功的牵制了羌的一部分力量。” “李恒手中的安西军一离灵州,被打散分入接应的神策军中,已在上京正式登位的李恒已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很多人都自然而然认为,新皇对安西始终怀着感激之心,所以安西军中的很多将领,与李恒的关系始终不错。” “李恒是个目标坚定之人,从这几年他的动作看来,一统大魏应是他的志向。他竟然如此容忍最大的野心已明的藩镇——安西府,或许只有一个目的:霍昭智或你。” “我以前就是这样认为的。霍真肯定也这么认为。” “我不知道你以前知不知道这些,反正现在,你肯定什么都不知道。” “我希望你能想得起来。” 赫旦无奈的叹息:“不过那次战役后,我倒是死了心,我将会盟古道用得恰到好处,反正我这条命是欠他了,我一直等昭智来拿,没想到他送来了你。” “玉佩?”她问,“是你给他的?” “他回来时,在会盟山下,我给他佩,自己留下环。我告诉他,一旦遇上紧急事情,就将佩送给我。” 他站起来,仿佛不愿再说下去,踉踉跄跄的走了。 第一次西都之战么,她倒是记起来了。 当她回到西都时,曾快速查阅了先前的战役记录,来了解羌军的作战情况。 第一次西都之战确实是非常经典的一战,霍昭智因此而成名。 病重的老安西王霍真面对着兵力空虚的现状,简直像个血红了眼的赌徒,将所有的赌注压在了这年仅十五的霍昭智的身上,将安西军一把移交给了他。 是这样用春秋手笔记载的:安西王霍昭智亲下城门,开关放敌入内。 城中已挖一深坑,用木板盖土平地面,陷敌军前骑。步兵望之,惊慌失措,将士突在后现,截断退路,用劲弩包抄射杀。 一时间,血流成河,羌军大乱践踏无数. 羌贼穆赞宏跪降,安西王不允,手斩之,高悬头颅于西都城上,尽坑杀敌两万人. 西都城内共屠羌兵四馀万之众,尽之于西都之中,流血成川,无不震撼。此后,安西王召诸将,入辕门,自此莫敢仰视。 据说,羌军到达城中的先前,有很多安西军士兵被分成小队,由校尉带领,隐藏于街巷暗处,利用熟悉的地形,杀死分散抢掠的羌人。 不断有安西军士兵所扮的背负财物的百姓引视财如命的羌人队伍过入埋伏圈,进行歼灭。 当时羌人刚刚统一不久,六大部落各带兵马出战,信息传达落后,并且除打理部落外,其他五大部落本来就是抱着“抢一把”的态度而来。霍昭智无疑极熟悉这种情况,并且善于利用敌方的弱点出击. 等穆赞宏攻入城当中,后继军队竟已被截断绞灭。西都城门被重新夺回到安西军手中,城门一关,穆赞宏成了瓮中之鳖。 城外的羌军望着密密麻麻的人头惊慌混乱时,一骑带着安西军杀出,锦衣玉甲,正是霍昭智。 霍昭智的军事指挥才能在绞灭城外的羌军时发挥得淋漓尽致,松散的羌军凭的是悍勇,从来没碰到过这样大规模以阵型作战的军队。 此战对刚统一的羌震撼极大,羌族强悍善战,何曾有过这样的惨败。当霍昭智将各个部落的首领之子的尸体厚殓后送回羌国时,长子和二子皆战死的骨力罗的首领赫突吐当场在羌朝廷上对羌王发难,从此不再朝拜羌王。 霍真这一把压得太准了。从此后,霍昭智成为安西大地上战神的象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侍女锦兰 二月二月女儿节时,圆脸侍女桑娜送来一件白裘,毛色纯正雪白,软毛绵软细长,很是漂亮。 她明白:这是赫旦送来的。 桑娜帮她系好,很是贴身,很是温暖,仿佛这件裘衣是为她定身而做的。 她摸了摸身上的貂裘,没有一根杂毛,不知赫旦是怎样弄到这么多同色的高原雪貂的。这东西弄上一两只都不容易。 “真好看!”桑娜又卷起舌头,呆呆的看她露在白裘外的面容:“人人都说我们巫山神女好看,我怎么觉得你比她还好看。” 她也照镜子去:“我皮肤总算不黄了。” 桑娜连连点头:“你好起来,我看最好的玉色,才比得上你的肤色透丽。” 她笑得前仰后合,觉得桑娜真是可爱之极:“我是在大魏宫里被锦兰调理出来的。桑娜,你的肤色要是经过我调理,保你回到巫山,少年郎都围着你。” 桑娜的眼睛闪闪发亮,一脸娇色。 “桑娜,你是巫医的弟子?”她问。 这桑娜不是普通女子:心细如水,应对得当,并且颇懂医理。 桑娜摇头:“我只是跟在他身边,做些小事情罢了。” “你现在毒素基本上都除去了,只需后期慢慢调养。你原本头部的伤,应得到了医术高手及时的救治,否则你不会如此灵巧聪慧。巫医已尽力帮你,再次巩固了治疗的效果。置幻的药物,大概开头是给你镇痛用的吧?幸好你没有上瘾。从你整体治疗效果来看,过去对你的治疗,很是高明。至于脑部受伤前的事,能不能想得起来,实没有把握。过去也有你这样的例子,皆失败告终。” “如果真不能想起,也就算了。”她感激的说,“人无碍就行。其实过去也有人试图让我想起的,都无功而返。” “最好是回到故地。”桑娜提醒她,“故人故地会唤醒过去的记忆。” “不过也有人想拼命忘记过去的。”桑娜看着她笑,“强迫自己不记起来的,也有。” “还有这种事?”她吃惊的问。 “心病还需心药治。”桑娜长叹,“你说自己全部记不起受伤前的事,有可能是你自己不愿想起了。因为你的脑部确实已无碍。” 她望了半天桑娜:“你和巫医不是赫旦的人?” 桑娜笑了:“我们是灵山上的人,自然不属于统帅。只是听说兰州城里有瘟疫,巫医过来是想看看,正好碰上你到来,就被统帅请来了。统帅说,你以前最讨厌灵山上的神灵,认为我们用童男童女祭天,十恶不赦。你看我和巫医,像不像传说中的坏人?” “灵山?”她直摇头,“世上的传说不可信。桑娜,你要是会杀童男童女的人,那我会吃人肉了。” 桑娜圆脸上的一双眼亮晶晶的,详尽的给她解释:“我们巫医世家,潜心于医术的研究。我们的巫神,就是巫医世家里的最优秀的女子,二十六年前,医治了羌族的瘟疫,而被奉为神灵,成立了巫教。后来,巫教被统一六部的羌王达达木立为国教,权倾朝野。只是我们巫医世家,一直是以治病救人作为宗旨,巫医世家的长老,对于医者的选择,也是只看资质,当中也有魏人的。” “在魏人的眼中,我们无疑是猛虎野兽。据说释康大师,曾指我们是魔鬼再世,安西府是严禁我们进入。” 她的眼一眯:“桑娜,你不应该说这么多。” 桑娜笑:“我们巫医会很多东西,比如读心术,我们读出来了,你不是坏人,而是心底很好的人。” 她一笑置之:“你常让我想起一人,她跟你一样温柔细心。” “哦,很像我吗?” “一点也不像。”她看了桑娜一眼,“她叫锦兰。” “锦兰?”桑娜说,“你们魏人的名字很好听。” 她笑容中带着无尽的哀伤:“她是我奶姐姐,对我很好。是我记忆中对我最好的人。” 桑娜笑着理平她的头发:“那我也算是你姐姐。” 她甜甜的喊了声:“好姐姐。” 桑娜看着她,圆圆的脸上都是笑意。她也笑了。 她笑起来,一双眼就会弯弯的眯起,像是一汪清泉,令人眼前一亮。 桑娜不由也眼睛亮了:“我也会算命,你信不信” “我命数如何?”她点头,问。 “命数么,”桑娜疼爱的说,“自然是好的,只是不能太任性。” 她嫣然一笑:“桑娜,你真是个好女子,我若是男子,定会娶你。” 桑娜的脸色开始慢慢变成粉红,她瞅着,一脸开心。 桑娜说:“我不嫁人的。” 她安慰一脸颓然的桑娜:“不嫁人也好。我嫁过人,他起先对我很好,后来只对别人好,还让人来践踏我。” 桑娜搂住她的肩:“那他一定是天下最坏的男人,我们不理他。” “自然不理。”她开玩笑,“以后我跟着姐姐,好吗?” “锦兰也跟着吗?”桑娜却认真了,“我很想看看这像我的人。” “她死了,否则谁敢来践踏我,她人虽温柔,手段却是极辣。”她断然说,“姐姐,不说这些了。” 桑娜又看着她将各种花瓣捣碎,又拿过一种绿果实,就指着问:“这不是神仙掌的果实吗?” “姐姐认识?这东西只有干旱的地区才有。” “表皮创伤,用神仙掌的肉敷上,好得很快。”桑娜在医药方面的学识颇深。 她笑着调侃桑娜:“我跟姐姐各有所长,姐姐学的是治病救人,我学得是怎样将脸弄得好看。” 桑娜任她敷上:“你不是。别骗我了,你的肌体不同于普通人,强壮得很。” “这是锦兰教我的。”她承认,“她就喜欢帮我弄。我起先很反感,现在很想念。” 桑娜笑:“这锦兰真是妙人,你对她肯定很好。” “我父母双亡,又失忆,远离了故地,只有她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她的眼中都是思念,“不说这些了。这段时间,多亏你们的医治照顾。” 桑娜看看她调弄东西,将她的病情讲给她听:“你中的是产自灵山的葛那花的花毒。此花颜色艳丽,即使是干花,用水浸泡,清香淡雅,捣碎,状如透明的红脂,诱人无比。只有巫医世家的人才知,它的汁水,用量小时,可慢慢中毒;用量大时,可一下送命。” “它有一个特点,如中毒者是女子,正好有孕,此毒通过药引,绝大部分可移到胎儿身上。在我们灵山,它往往用来落胎之用,因为它并不怎样伤身。只是不知为什么,替你医治者没有根治残留体内的毒素。你体力强健时,看不出来;一旦体力衰弱后,毒素就会发作,疼痛难忍。”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长期不根除,会怎样?” 桑娜看着她,轻轻地:“体衰,慢慢死去。” “知道这种花的,只有我巫医世家的人。”桑娜轻轻的说,“我知道你的身份。你若死去,帐,肯定会算一部分在我们头上。” “你在同情我,桑娜。”她猛地转头过去,“否则不会讲这么多。” 桑娜一把搂住了失声的她,眼泪也落下:“我想那些对你下手的人,定都没好下场。” 她是个意志力很强的人,一会儿,已是若无其事。 桑娜怜惜的看着她,将自己弄好的手炉递给她:“别看开春了,其实天气最冷,别冻着。” 她拿过桑娜递来的手炉,到了后院,将秋千上的雪扫下,坐了一会儿。 月亮爬上兰州的黑黝黝的山头,照得兰州清亮亮一片。 她愈来愈清醒,看着月亮,只觉得它孤单单的。想起了一个孤单无助的人,一个肯定也在想念她的人,一个眼巴巴等待她回去的人。 她在宫中最终不敢死去,因为有人告诉她,她必须活着,并且回来,否则那人就会死去。她在身体极限时仍不敢死去,原因就是世上还有一个他。 “记着,无论如何,要活着回去。”锦兰说,“否则他不能活下去。” 李恒对她彻底变脸,也是因为锦兰。在这之前,他还顾虑她的身子几分。 他请来善然,要让锦兰灰飞烟灭,并带了她去观看。 她在梦中见过善然,自然知道此僧的本领。 当锦兰的尸体被拖上法坦时,李恒搂住她说:“她手中有这么多条人命,居然轻易的死掉了,我们的孩子怎么会瞑目?你说说看,她是不是该骸骨无存,魂飞魄散,九世不得轮回?”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她喜欢你,李恒。” “用这种借口,是不是太拙劣了?霍昭柔,她至死而终,忠于的是你。”李恒变色,“你难道到此时,一点反悔之意都没有?” 她知李恒心中已是极恨,便上坛跪地,对着慈眉善目的善然苦苦哀求: “大师曾救我一命,我知大师法力无边,望放过锦兰,她不是恶人。” “阿弥陀佛,”善然合掌,“一切因施主而起,施主还不明白吗?” “不知。”她如实说,“两年之前的事,我都忘光了。” 善然的眼中都是怜悯:“施主罪孽太重,本不应是尘世之人了。两年之前,正是施主的离去之日,但天意拗不过人意,人意妄为,换人代替,所以有血光遍地之灾。” “是我累及他人,对吗?”她心中痛到麻木,“那我重入地狱好了。求你放过锦兰,大师。” “苦海无边,只有放下一切。施主,你为何在此?”善然合掌,“此地不是施主该留之地。” “大师!”李恒在她身后一声断喝。 “阿弥陀佛!”善然不断念佛,“锦兰确实手中沾满无辜之血,施主让开吧。” 她猛地一把跃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掐上了善然的脖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母妃婉约 李恒看着她被人迅速掰开。 她的五指已完全弯曲,不会动弹。 “霍昭柔,你难道心中没有善恶之分?”李恒看着她,眼中都是愕然,“善然是你的救命恩人!” 她哈哈大笑:“他不应该污蔑锦兰。因为一切都是我做的。” “当然是你做的,因为锦兰只听命于你。” 李恒也笑了起来,在佛钟重重,暮鸦纷飞中,他笑声凄厉而冰寒:“霍昭柔,是朕痴心妄想了,到现在还指望你畏惧地狱报应!” 李恒扭住她的脸:“无论朕怎样待你惜你护你,想给你最好的将来,你始终没软一下心肠。只是可惜,手段终是差了些。你也就外表耐看点,内里始终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巴,懂吗?” “你这点很像霍真。一样的心狠手辣,没有半丝人性,但最终都没好下场。” “不准侮辱我父王!”她高高扬起头颅,“没有他和安西军,你们大魏早被羌人占领,他是无愧于天地的英雄!” “英雄?”李恒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事,“你真是看多了。朕看过的恶棍虽多,但没一个比得上他!没有朕,你不知死在他手里几回了。” “你以为会盟战役是怎么回事?霍真让你带了少量兵马直追逃走的羌军,后援兵马一直没按计划赶到,没有霍真的命令,安西府谁的胆子会这么大?他想让羌军灭了你!”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对他和安西府来说,有什么好处?李恒,你也不找个其他的说法!” 李恒也笑:“你还真被他利用得彻头彻尾。你,始终只是他儿子的垫脚石,可惜一直都不自知。” 她冷笑:“他是我父王!皇上,你受我安西府和他的恩惠多多,得有点良心!” 李恒搂住她,脸上倒像是怜惜了:“父王?这么说来,你也有血肉之情。杀死自己的骨肉,只怕你将来下了地狱,他俩也会寻你。” 李恒恶意的问:“要是叫你娘亲,你应还是不应?” “应。”她实在忍不住,于是脸庞挂上甜笑,“我带他俩去找你这个当爹的,正好可以团聚。” 她的脸上挨了一掌,继而一脚踢到她身上,她被踢得立时倒地。 “贱人!” “贱人李恒,我是堂堂的安西郡主,嫡女出身。你算是什么东西” 李恒苦笑着附下身,捏住她的下巴:“看在沈婉约的面上,朕饶你一命。只要你认错了,朕还是会在大魏宫里给你找个安置的地方!” “拖到暴室里去。”李恒断然下令。 她在暴室里呆着,照例三天领教一次“鞭刑”。 她对这些一笑置之,软鞭之类的,她会怕吗?即使是在伤口上抹上增痛的药,她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两个专门“伺候”她的嬷嬷倒是被她吓破了胆,因为她常嫌不够疼痛:“叫李恒弄些厉害些的药过来,痒痒的,烦死了。” 但是,渐渐的,来了两个人,都是李恒最宠爱的。 比如那个温柔的上京第一美人白雪菲白贵人,一进来就“啧啧”称:“真是见着鬼了,这是我们倾国倾城的皇贵妃吗?” 白雪菲不多废话,从袖子里取出一条鞭子,娇笑着: “皇贵妃娘娘,我来看一趟实不容易,所以得抓紧了。这鞭子可不会留下鞭痕,你放心好了,妹妹就是抽几下过瘾。” 她一言不发的躺着,觉得实在荒唐:原来女人撕下那张娇滴滴的脸皮来,凶狠都是一样的。 白雪菲一鞭下来,连连称奇:“果然没什么痕迹,皇贵妃,你说,要是抽到你脸上如何?” “据说一段时间过后,被鞭过的地方就会从里面冒出伤痕来,皇贵妃,到时你这张脸,就毁了。” “我跟贵人无冤无仇的,平时连面都见不上,你为何这样做?”她颇有些大惑不解。 “无冤无仇?”白雪菲的一张柔美的小脸上都是恨意,“你这个狐媚子,皇上一月有多少天在你那里?你还不好好反思,皇上有几个后嗣?大魏的江山都快要毁在你手里了。” 这罪名就大了。 她笑得开心:“皇上不是经常找贵人吗?你生不出来,是你自己没本事,该好好反思反思。” 白雪菲一张脸都扭曲了:“狐狸精,我知你床上的本事极有一套,迷得皇上对其他后妃都不感兴趣!” 床上的本事极有一套?你娘的,这个真是高估她了。 她望着一脸义愤的白雪菲,笑得真诚:“确实该打。” 她等着白雪菲的第二鞭冲着她的脸下来,猛地抓住鞭子一扭,闪电般的连人带起,扔向墙壁。 随后颓然倒下:怎样向白太皇太后和白家解释,那是李恒的事情。 欺负她么?真是瞎了眼。她杀人时,这些白贵人,还娇滴滴的在膝下撒娇呢。 还有一个是仆固贵妃,这个大魏的贵妃一进来,立时遣走了人。 “痛不痛?”仆固贵妃轻轻的摸着她后背的鞭痕。 “痛。”她说,“贵妃也跟白雪菲一眼,是来出气的?” 仆固贵妃带些英气的脸上闪过气恼:“皇贵妃怎么能这么揣测我?我鹘国的女子,不干这种卑鄙下流的事。” “你确实不错。”她叹气,“他跟我说,你不同于大魏女子,你的坦荡磊落,是他最喜欢的。” 仆固贵妃明媚的笑了:“可他只喜欢你。” “现在不了。”她在暴室久了,没人敢跟她说一句话,很渴望有人聊一下天,“贵妃放心,我跟他已没有了任何的可能。以后,贵妃当坐在我的位置上,或许比我还更上一步,与他携手并肩看天下。” 仆固贵妃一双明亮的眼神逐渐阴鸷:“我也是这般想,以为自己总算守得云开见明月了。” “你知道吗?”仆固贵妃低声笑,“我第一眼在西都大街看到皇上策马骑过,就想,天下怎么会有这样俊朗的男子。我很想嫁给他,与他生儿育女,厮守一生。” “很美的故事。”她安慰,“我绝对是个意外,以后没了我,贵妃会心想事成。” “没了皇贵妃,只怕更糟。”仆固公主是个有些男儿之气的人,说话很是爽利,“皇上已经两月没上朝了。每日在我的宫里,醉得一塌糊涂。醉了后,就会叫你的名字。” 她笑嘻嘻的:“不好受?” “是不好受。”仆固贵妃承认,“特别是他抱着我细心的哄着的时候,嘴里呼的是皇贵妃的名字。” “皇上让我来看看皇贵妃,服软了没有。我一见,就知皇上是痴心妄想。” “真是遗憾。”她感慨万千,“或许我真是狐媚子,他舍不得我在床上的本事。不过你放心,李恒他不是迷恋女色的人,他会清醒过来,然后会杀了我。” 仆固贵妃笑了笑:“狐媚子吗?我看不像。皇贵妃气质上像是男人,上过战场的男人,才会意志坚定,杀气猛烈,决不妥协,一般人,早感动了。” “他叫你小野狼。”仆固贵妃俯身在她耳边说,“这是怎么回事?” 她放声笑了:“亲热过了?他喜欢亲热时这样。” 仆固贵妃笑着扶扶花鬓:“是。皇贵妃现今感觉如何?” “这还能有什么感觉?”她长叹,“我只觉用过的东西给别人,实在不好意思。不过想想自己反正厌弃不用了,扔给别人也好。” 仆固贵妃好像忍无可忍,给了她狠狠的一巴掌,打得她差点晕了过去。 “现在感觉如何?” “你瞧,你这一出手,也就跟白雪菲一个档次了,爬床爬得不痛快,就赖上别人。”她感慨之极,“李恒也就长得好看些,他若是对你一心一意也就罢了,但他的心不知掰成多少份,照我说,天下好看的男子多了去,何苦非要一棵树上吊死?” 仆固贵妃低声笑了:“你真有一套。” 她劝道:“我看过你没几回,但给我的印象深刻。你人明朗,比那些忸怩做作的大魏女子不知好多少倍,闷在这大魏宫郁郁老去,岂是你这样的女子所甘心的?” 仆固贵妃一把坐下:“霍昭柔,你是劝我,还是自己的感想?” 她仰头望着仆固贵妃的一双眸子,里面已有难以抑制的波涛汹涌,便同情道:“以己之心度人之心而已。” 仆固贵妃慢慢的咧开了嘴角:“霍昭柔,那是你从来没爱过他。” 被捆得紧紧的她,后背的衣服一下被撕开,仆固贵妃仔细的看后,反复用药水擦洗她的后背。 “你想干什么?”她低低喝问。 “焉敢?”仆固贵妃笑了,明媚无比,“王爷不要误会。” 她凌厉的竖起眉毛:“王爷?你想找死?” “在西都元宵节见到王爷时,我只觉得老天厚待西都,除了他外,居然还有如此灵秀的男子。现在才明白,那是老天在警示我,想让我及时停步。” “可我怎么停步?我爱上了他,他的痛痛在我心上,我感觉得到,你若是没了,他就活不了。” 她忍住后背肩头的刺痛:“你疯了。你想弄掉我后肩上的痣吧?鹘真是消息灵通。” “王爷忘了?我有两个嫂子是你堂姐。”仆固公主笑,“霍家女儿的共同点总惹人遐想。” 她闭上眼,任仆固贵妃摩擦后背,最后见她拿出一把小刀。 “皇贵妃,割了它如何?割了,皇贵妃与安西府就彻底没什么联系了。” 她听见小刀刺入皮肉的“吱吱”的声音,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她醒来时,满脸胡渣的李恒正搂着她,审视她的后背:“画得不错。没了这个标志,你要么就是沈浔的女儿,你和沈婉约将受尽天下人的鄙夷,要么就是朕的皇贵妃,以后好好呆着。” “你自己选择一个!”他威胁道。 她其实意识已模糊:“李恒,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牵扯到母妃干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婉约之死 李恒抱紧她,声音悲冷:“你不是为她而来的吗?霍昭柔,朕其实一开头就都知,只是朕,鬼迷心窍了,还是上了你的当。现在,你终于得手了,你让朕饱尝了你和霍真经历的一切,还不满足吗?” 他的泪流在她颈部:“你还要朕的命,是不?霍真还要你要朕的命,是不是?霍昭柔,你觉得对朕做这些,公不公平你内心一点负疚感都没有?” 他抱着她的脸问,好像溺水的人渴望最后一根稻草。 “我头痛。”久久未开口的她挣扎着说,“我觉得自己应该快要死了。” 李恒一抬她的下巴:“朕知道你,你死不了!你先回答朕的话。” 但她的瞳孔渐渐放大,眼前的一切都在远去:“救救我!” 李恒根本不相信,看着她片刻,直到用手打开她合上的双眼一看,猛地抱起了人,冲了出去。 她在他的乾坤宫呆了两个月.两个月后,他终于再次出现,移她到他的寝宫去住。 “昭柔,你乖乖的喝药。” 李恒看着被喂药的她:“昭柔,你居然不要自己的命了,为何?朕曾经教导过你,不到最后,决不放弃,你为何要放弃?你还有朕的命没拿去,死会甘心?” 李恒看见刚刚有点元气的人抬起了头,一双眼清厉厉的紧盯住他。 她没问李恒说的内容一字,只是让他回答:“母妃的事是怎么回事?她是怎样死的?” 李恒看着她一张声色俱厉的脸,渐渐的浮上了杀气,赶紧制住了她的双手。 “她是怎么死的!”她发狂似的咆哮,“怎么死的!” 李恒的眼中闪过不敢相信的疑色。 “畜生!”她一口咬向李恒扭住她两臂的手,“我定杀了你!” 她看见鲜血从他的袖子里冒出,滴滴答答的直滴到床上,才觉得有些痛快。 “昭柔,你小心些,别磕到牙齿。”她听到李恒颤抖的声音,随后松开她的手。 她的牙移开他的手臂,一下子咬上他的脖颈。 “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和永和帝?”她近乎于疯狂,“你有没有?有没有!” “没有。”李恒说,“你不信,就咬下去吧。” 她确实咬了,又被掰开:“昭柔,你舍不得。要是舍得,朕已死了。” 一脸憔悴的李恒颈部都是鲜血,却又哭又笑:“原来如此。原来因为这个,你才被送来。” 可她怎么还听得进他任何的话,只是疯狂的大骂:“畜生!你敢设计害我母妃,我不会饶你!” “你等着!”她将所有能拿到的东西往他身上砸去,“你杀了我父母,还敢设计占了我,我定将你剐成肉片!” 李恒听见她大骂:“你只要留我一丝活气,我定覆了大魏,畜生!” 她被李恒压在床上,李恒连声说:“昭柔,你别动气。朕真的没有害母妃。至于霍真,他的猝死,朕当时也非常意外。” “昭柔,朕和你都上了当。如果不是朕那天一念之差去看你,你已死去!” 后怕的李恒抓住她的手,温言安慰她:“以后绝不会有这种事情了,朕对天发誓,无论你如何对朕,朕决不向你下手了。朕实在怕了。朕怕了你,霍昭柔!” 她泪流满面,糊了双眼:“李恒,你有没有杀害我父母若没有,给我找证据来!去给我找证据来!” “好。”李恒苦苦哀求,“你先喝药,昭柔,朕现在相信你真的失忆了,你先压住毒素,朕马上想办法去。” 只是李恒的证据迟迟没送到乾坤宫。 她的头痛又复发了,只是这次,她痛得到处打滚,将头往一切能碰到的东西上撞去。 任何药都治不好她,她痛得直哀求李恒:“我不敢杀你了,你让我死!” 连天彻夜没睡的李恒抱紧她:“你不要试着想忘记掉的事情,就会好起来。你乖乖服药吧。” 她哪里还会相信他,药碗一近她身,就会被打翻在地,除非李恒亲自过来。 疲惫的李恒停了她的任何的药:“昭柔,你以为朕给你下得是毒药,你居然这样揣测朕的心思!” “别喝了。”崩溃的李恒泪流不止,砸了药碗,“愈喝愈糟糕!” 后来,有人进了一味药,她的头没痛了,只是神思开始飘散。 她用药时,便对李恒笑脸相迎;一旦没药了,便会不顾一切的索取。她的药量愈来愈大,身体却像一朵花一样,迅速枯萎下去。 后来的事,她只记得某些片段。只知道后来,她叫不出李恒的名字,只会搂着他的脖颈叫:“饿。” 她开始歇斯底里的整夜嚎叫,一旦被喂进任何食物,便会呕吐出来,到后来,连黄色的胆水都吐了出来。 她的世界,开始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当赫旦提着灯笼,一路寻了过来,看见了她,就停了下来,静静的站着。 “身子可舒服了些?”他终于小心翼翼的问。 “好多了。”她手笼在大氅里,只露出几个手指头。赫旦瞅一眼:指甲已长出来了,平平整整,指甲粉红,白月牙儿弯弯。心中一松,吁了一口气。 她脸色晶莹,好像透着亮光。他再瞟了一眼,马上转过了眼。 他知道她一旦身体好转,会极为美貌,但会娇美殊绝成让他赫旦失态到不敢看她,他真是没料到。 她若无其事,只是眯着眼,笑了一笑: “赫旦,你喜欢昭智什么?” 赫旦失了神一般:“喜欢他什么?说起来真是奇怪,他是安西的王,高高在上,贵不可言,可我只是怜惜他。” 她陡然变色,骂:“怜惜么?我倒是知道了霍昭智为什么要杀你,原来你是个惯于出卖朋友的小人!” 赫旦怔了一怔,脸上红白交加:“想起来了?” 是,想起来了。她的目光咄咄逼人:“第二次西都大战后,你又出卖我。” 赫旦努力辩解:“这算什么出卖?两军对垒,各使其招,你明白的。” “这是第几次出卖我!”她才不管这些,发怒了。 赫旦无奈,看她几眼:“出卖你?我跟你熟吗?你还想起什么了?有证据了再说!” 她顿时大骂:“卑鄙无耻的小人,专暗箭伤人!” “没人品,没人性,没底线的东西,算什么朋友!有本事战场上见个高低,弄些下流无耻的算什么!” “那时你出卖我时,还以为我就是昭智的情况下。既想断人家的袖,又出卖人家,你省省心,一边凉快去吧!” 赫旦觉得自己多年来死撑着的面皮一下子被她剥了个精光光:“霍-昭-柔!” “小人!”她才不怕。 赫旦一下子泄了气,摸摸鼻子,讪讪的,不敢回嘴了。 她一把跳下秋千,朝着赫旦冲过来。 “小心些,别摔倒!”赫旦一边跑一边回头提醒。 白貂斗篷实在太长。她追不上赫旦,干脆脱下一只小羊皮靴子掷去。 赫旦一把接过,见她恼羞成怒的站在原地,已两泪盈盈,便怔了一下,拿了靴子走回去。 他见她的泪滴滴答答的下了,心儿猛地颤了一下,赶紧弯腰给她套上。 “哭什么!我比你更惨。我其实根本不是嘉怡公主的儿子。我的母亲是一个魏人奴隶,在马厩里有了我。在这之前,我甚至有一个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的哥哥,我母亲后来一再被转手、贩卖,死在第十个男人的手中。” 她停住了抽泣。 “我在羌族中属于‘异种’,本应为奴,即使父兄护着,也不能登大雅之堂。但我才能出众,后两个哥哥——都战死,我父王登上羌王之位,我才有了真正的出头之日。” “但我再努力,也只能依赖他人的垂青,依照羌的律法,我是不可能登上王位。功高盖主没有好下场,我料定有朝一日,定为新羌王所不容。” “霍昭柔,我们都为了自己的民族呕心沥血的战斗,维护着自己土地上的人们的尊严,想为他们的生存献出自己的每一滴血,但他们想要抛弃我们,这不是我们的错,而是他们的罪过。” “你母亲是很出色的女子。听说她是江南第一美女,才华殊绝,从烟柳温柔之地来到刀兵寒厉的北方,自然不适应。或许也不适应——人。”赫旦温声抚慰,“虽说霍真很喜欢她,但她不见得就喜欢霍真和安西府。” “你要是因为你母亲的事看不起自己,我也会看不起你。” 她抬起了眼:“赫旦,我本来想杀了你,不过听了你这通话,我觉得你也是不明真相。我母妃在摩羯寺里——她当时是中了**。” 现在的她倒是能理解赫旦:私情归私情,公事归公事。如果能有一个机会从安西府除去“战神霍昭智”,让羌能喘息过来,换成是她,也不会放过。 赫旦大吃一惊:“什么人能算计到安西王妃的头上?” 她悲凉的看着他:“我最痛苦的是,她被人设计,冤死后,还被人泼污水,而她活着的子女更被污为不是我父王的骨肉,想必在九泉之下也不瞑目。” 赫旦心中戚戚:“对不起。我现在想,孙天豪的儿子之所以到了我手中,是有人故意放给我的,目的就是逼走安西王霍昭智。” “他砍你一刀,不冤!”她歪着头示威。 “不冤。”赫旦倒是如释重负一般,“如果你愿意,让我知道详情。” 竹林里有风阴阴冷冷的回旋,赫旦看看清冷的月色,扶住她往回走:“以后少一人来后院,这里——清冷了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当年之事 他俩相对用着晚饭。赫旦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挑着米粒,就知道她心中有事梗着,心中不由怜惜: “那件事,实在对不起。我不知李恒是这样的人,先前还以为他对昭智是一片真心,以为在上京,也可保昭智一生无忧,哪知——” 她放下筷子:“赫旦,你知道,我脑部受伤前的事一律想不起来了。不过醒来后的事,我差不多都能记起来了。” 第二次西都大战刚刚结束后,她的大堂兄,安西大将军霍袭古突地求见。当时她正想亲去摩羯寺接人。 昭智还在摩羯寺里!前几日她看战局已定,并近尾声,便让冯凤清去接人,那老秃驴不肯,非要她亲自去一趟! 她心中正七上八下! 霍袭古跟她关系不错。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知自己进大魏宫的前后,这大堂兄一直尽力护她一把。她回到西都的这两个月,对霍袭古颇为亲热,虽知安西大营众将的看法,但人前人后还是尽力维护他。 霍袭古默默的看了大案后的她良久,才递给她一封书信。 信正是这赫旦写的,说自己手中有孙天豪和和宁郡主的一个儿子,招出当年沈王妃曾写下亲笔供词一事,在供词中承认自己与人通奸,生下了霍昭智两姐弟。 “吾曾与霍昭智有情,共度三月。虽已成对手,却不忍见他身败名裂。只要他消失,不再与羌为敌,就此作罢。否则,天下将传言此事,君等思之!” 霍袭古悲哀的对她说:“本来当年之事已是尘埃落定。沈王妃亲笔手写的供词,我父亲也听祖父提过,当时以为定会在祖父手中,而祖父应会交给老王爷为证。北庭追杀事件后,我们送人过来,是等着老王爷亲自问清当年之事的来龙去脉,逼着老王爷处理‘霍昭武’的。没想到老王爷是一句不问,马上痛骂和怒打和宁姑姑,指责她参与了陷害和杀害沈王妃的滔天阴谋,事后更让王爷亲手杀了半死的她。虽和宁姑姑始终不发一词,但我父亲听了孙家几个人在刑场上的话,开始也怀疑此事。后来老王爷更是想方设法立了王爷,我父亲与我终确认当年真是和宁姑姑的阴谋,为了孙家和她的小姑子孙嫣然她干了疯事,我父亲也只得咽下维护她们的苦果。” “不知为何沈王妃当年的供词会在释康的手里。” 她放下赫旦的书信,问:“释康待如何?” “释康也收到了赫旦的信。他到了范相那里。就在今日,范相、董相、胡副将三人一起来见我和我父亲。” 她的瞳孔瞬时缩小:“尔等待如何?” 那四人如果没有异举,释康应已被拿下,送到她面前来了。 “他们也怕中了离间计。但释康手中的供词,验证了,确是——沈王妃的亲笔。” 她冷笑不止:“亲笔供词!当年我的母妃,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写下的?写了什么内容?” 霍袭古苦笑:“袭古不怎么清楚当年之事。说实话,袭古因当年之事失去王位,对于我父亲来说,始终是件难以面对的事。供词上只写了自己来安西后见了那人两次。一次是在中秋之夜,一次就是在摩羯寺的佛堂里。然后说你俩——不是你父王的骨肉。” 霍袭古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愤怒的脸说:“祖父其实很喜欢你,所以才会跟我父亲和和宁姑姑商量,上奏朝廷,封你为世子。我父亲确有忿意,但当年真没参与任何针对沈王妃的事情,否则老王爷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父亲的。” “后来追回奏章,把王爷的名字改成了‘霍昭武’,也是我父亲主动提议的,他生怕别人猜疑到这些事,老王爷会颜面尽失。” 大魏的封号其实起不了最终的作用,安西府会把大魏皇帝真正放在眼里?只是当年,“世子”的身份确实帮了李恒的大忙了,安西大营里的将领和安西府的上上下下几乎与“世子霍昭武”的关系都非常密切。 她犀利的看了霍袭古一眼。霍袭古跟她心内的想法肯定相同:两人的目光都意味深长。 霍袭古终长叹一口气:“看样子,你始终不知当年之事的详情。” 她点头,反复玩着桌上的一把小刀,问:“当年是祖父写的奏章?” “是。小时你就显示了与众不同的天赋,祖父深喜于你,怕自己有个万一,因约定你不能被立为王,于是就想自己在有生之年亲自定下来。” “即使当年沈王妃已招供,但祖父还害怕会有误,亲自去摩羯寺验证了。” “验证什么?”她意识到这是决定当年母亲生死的关键,声音一下子嘶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沈婉约。 她什么人都忘了,就是昭智,也是后来被锦兰提醒了,才牵挂在心上,唯独没忘了母亲。 细细的衣服的窸窣声,隐隐的淡淡的香气,一张美丽无双的脸,一双月牙儿般永远似在笑的眼睛。 她的母亲沈婉约是世上最美丽温柔的女子! 即使多年之后,安西府的人们还记得,这位来自大魏首富之家的王妃,来到安西府的第一件事,就是设施粥亭,救济安西府最贫穷的百姓。 别人都说她酷似母亲,只有她知道,抵不了母亲的一滴半点。 进大魏宫前,气急败坏的沈浔骂她:“婉约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你母亲一举一动,高贵天然;聪慧绝伦,才艺出众。你身上竟没一点!” 她对沈浔没多大好感,唯独这句话,让她马上湿了眼角。 沈浔一向对她冷冰冰的,唯独这次,也湿了眼睛:“舅舅言重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现在,有人竟指控她母亲沈婉约“偷情”!她桌下的手已青筋直蹦,紧紧握起! “霍家女儿一向很少,但肩后都有一块痣。这一直是霍家的秘密。” 她一下子推倒了大案,勃然大怒: “原来如此。当年验的是——” 霍袭古两泪直流,跪下连连磕头:“请息怒!沈王妃的冤案早已明了,当初所有参与的人都被老王爷和李恒处死了。” “可我的母妃也枉死了!死了还被人糟践声名!”愤怒之火排山倒海而来,她只想能重新杀那些人一回,“那几个倒也罢了。你父亲分明是借机造反!昭智登位之时,他就已想明白了!” “畜生!”她在狂吼,“我决不放过霍修明!” “王爷息怒!”霍袭古不敢为霍修明辩解,只得重重磕头不止:“袭古不敢为家父辩护,只求不要牵连太多人。” “当年之事,与之有关的还有谁活着?”她咄咄逼人,“是否还有漏网之鱼活着,说!” “还有释康和李恒是人证。释康和年幼的李恒一起到佛堂,撞见了两人——此事证明已不是事实,王爷息怒!” 她倒是冷静了:“这么说来,李恒也作证了?” “据我父亲告诉我的,当时李恒说佛堂昏暗,他什么也没看见,但释康作证了,说看到了男人,并且在行苟且之事。” “老秃驴!我要将他活剐了!”她将大案上的东西一下子都推在地,“老王爷为什么不杀他?” 她杀气弥漫,霍袭古浑身颤抖:“袭古不知。但释康从不打诳语,作证的内容明显也是事实,因为当时沈王妃——被和宁姑姑派人下了**。” 她一把跌坐在地上:她母亲被人下药陷害,与人—— “我当时被认为是孽种,为何还会活着?”她紧咬着压根,问霍袭古。 “沈王妃答应自尽。”霍袭古都是眼泪。 自尽?这是以命换命,换来安西王府的“洁净”,换来她姐弟的苟活!她母亲死前,该是如何痛苦哀绝,如何不舍只有五岁的昭智和她? “我父王在不在?”她问,“在不在!” 在,就是她的父王霍真下令;不在,是她的祖父霍震霆要挟她母妃自尽。 她仰头,哑声嘶吼! 门外的侍卫大惊,齐齐闯入,但见她软瘫在地,喝令:“出去!” 霍袭古同情的看着无法自制,颤抖成一团的她:“自然不在。” “袭古听从安西王的命令,只要一声令下,立时领兵,将胡副将他们悄无声息的拿下。” “胡副将?”她觉得自己的耳朵肯定出毛病了! “他是老王爷最忠实的部下,他反应最激烈,要先动手,应在情理之中。” “他们四个,都同意?范相也同意?”她不敢相信,“范正同不同意?” 霍袭古垂下了头:“董相是不愿的,已被软禁。” “范相呢?”她再次逼问,范正才代表整个安西府文臣的看法,并且武将也很服范正。 霍真死后,霍昭智失踪,霍袭古父子代政不得支持,安西府的军政,事实上都还没落到他们的手心。但一个范正,硬生生的将一个安西府理得水一般的顺畅。她回来时,各种政令,范正的批阅在前,霍袭古的在后,需要安西王批阅的由两个太傅辅政和霍袭古批阅后,盖上范正保管的安西王的大印。 她一回来,立时将大印呈回。事事都一目了然。 她心中有数:董承儒年事已高,重在威望和忠心,是范正用实际行动护住了昭智的将来。 这样的人,千秋难得! 何况凭着范正的才干,怎么会仅凭一纸供词和释康的话,就轻易认定她是“孽种”。 霍袭古没有回应。 她心头直滴血,撑着自己站起:“一群逆贼!” 霍袭古眼泪直下:“他们不明真相,是受了我父亲的蛊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被逼出走 “胡副将去联络人员了。他们害怕王爷的威势,打算先暗中囚禁王爷。” “他想联络哪些人?” “第一个会是蒋武建。吕文焕现在上京,军中除胡副将外,蒋武建的资格和威望最高。” “让他们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呼喊,“打开王府的大门!我要看看,来了哪些人,他们准备怎样杀我俩!” “大可不必如此,找借口召他们进来,拿下就是。” “拿下就是?”她冷笑不止,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万乘之患大臣太重,千乘之患左右太信,此人主之所公患也。趁着此时去掉这几个! 这样的隐患,昭智将来没有借口,很难处理。 她回来只两月,但已知安西府西都不同于大魏上京。霍家占安西府,凭的就是武力,两代崇武,造成安西府武将遍地,人人拥家兵,横行者众,无视律法者多。 长期下去,安西府必亡! 她心中有了定数,让失色的霍袭古退下:“你不要参与了,毕竟是你父亲。” 范正在第一时间被她召了过来。 安西府必须来一场改天换地的变动,此时机真是太好了。 可是范正,她想留着,这样的人,已是可遇不可求。 王宫里,黑甲在身,刀剑出鞘,杀气腾腾,排列整齐的亲卫营将领士卒,在樊荣的带领下等待里面的人下令出发。 范正扫过樊荣不动声色的脸,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自己脸色如故,挺着背脊进了王宫的议事厅。 她干脆的开门见山将那事和自己的真正身份捅了个光:“我是霍昭柔。我的身份经过父王确定,应是准确无误。” “你们想造反吗?”她凌厉的喝问。 “别人会不会,老臣不能保证。”范正毫不犹豫,“老臣不会。” 她松了一口气:“等昭智回来,有劳左相尽心辅佐。” 范正看着她良久无语,半天才道: “只是,安西府现在容不下沈婉约的子女当安西王。” 她没想到范正还会来这句! “放肆!我的母妃是被人陷害的!即使是辅政太傅,此话当诛!左相慎之!” 范正看着她良久:“王爷为何不想想你父王,何等英雄,何等怜你!即使当初王爷的身份还没明确,他却已做到一个父亲的极致,王爷今日想让他成为全天下的笑话吗?” 范正老泪纵横。 “左相是什么意思?”她为此话大为震动。 “当年,沈王妃笃信佛教,老安西王在她的影响下,曾大力支持佛法传扬,佛教在西部随着安西府的疆域的扩展而广泛传播,释康大师更是成为西部几个国家的国师。若说释康大师参与诬陷如此支持佛法的沈王妃,会有几个人相信?”范正跪下叩首,“王爷三思!” 她大怒,手按座椅而起:“范正,我敬你清正,故再三忍让。你若再敢这样,别想活着出殿门!” “此事我已向你解释过了,我母妃是被人下药了。” 范正一句话将她推进万劫不能的地狱:“请息怒。沈王妃当初并没有写下那个的名字,但释康大师已看到那人——是王爷的舅舅沈浔!只不过释康当年也怜惜王妃,没说出名字而已。” “此事一传出去,只怕天下尽骂王妃鲜廉寡耻!王爷的父母,在九泉下也不得安眠。” 她被此话震得半晌没了声响。 沈浔?她舅舅,大魏左相沈浔!这太骇人听闻了! “左相,我舅舅是我当年的恩师之一。”她才不会这么容易上当,“你以为我父王疯了!” “此事实在复杂,一言难尽,只怕王爷不忍听自己母妃受辱的细节。只不过当年,沈王妃经历此种事情,已怀必死之志,王爷切勿将此事算到安西王府的任何人之上,那是放过了真正的凶手。” “此事的牵扯决不仅仅只有北庭和淮南沈家。王爷还记得那次差点被老王爷掐死的事?那次正是樊荣奉命调查,从淮南带来一些沈王妃的在娘家的书信,沈王妃以前,确与其他男子有私情。” 范正逼视着她:“王爷可否记得以前之事?” 她大脑里一片纷乱:她差点被掐死? “书信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跟沈浔——”她问。 范正摇头:“不是沈浔,沈浔应是此事的无辜受害者。那人都没署名,不过可得知,沈王妃之所以嫁给老王爷,跟那人不无关系。” “王爷请暂时息怒。老王爷当时差点崩溃,事后他也后悔不已。不过老臣知道这些,已是老王爷临终之前。老臣那时分析,中了一个早已策划好的连环阴谋了。” “圈套的指向,无疑是沈王妃和王爷!” 她一把捏碎了一个杯子:“畜生!无论如何,当马上扣了释康,压下风声才行!” “迟了,释康岂会不做好准备?消息都已漏到赫旦那里了,此事应是内外呼应。不过释康向老臣保证,今生不会再向任何人透漏此事,但王爷必须离开安西府。” 范正跪下,郑重叩首,行了大礼:“请王爷暂时离开安西府。” “左相此时想我离开安西府?左相想要干什么!”她笑了,“左相未免太小看我了,我好歹赢了两次大战役,保全了安西府,我在,谁敢蔑视我姐弟!” “此圈套一下子将我的母妃,昭智和我,我舅舅沈浔一网打尽。甚至我父王,也被掌控在这阴谋中!” “如果成功,能得到好处的除了霍修明父子,还有大魏皇室和羌国!”她杀气腾腾,“只怕都有份儿,我一一查来,决不放过一个。” “既然王爷猜到了,就应去做自己该做的事,范正也是一样。”范正毫不退缩,直视着她,“王爷姓霍,请不要忘记老王爷!也应想法还自己的母妃一个清白,让她不至于九泉之下还在伤心哀嚎!” “好你个范正,”她冷静下来,脸色冷厉,“你一再提示我回上京,是否指永和帝和李恒都参与了这阴谋内?” “老臣刚才完全确定,完全说不明白了。王爷回到上京去,自己弄明白一切。” 她一声冷笑:“左相想赶人走,独揽大权,那就直说。” “王爷心内明白,谁忠于安西这片土地。”沈浔两泪潸然,“王爷对战败的达理部落采取的是绞杀的政策,无非是因为自己以后不在安西府了,想快速削弱羌的实力,保住一段时间的平安。” “王爷如此急切和仓促,心意已一目了然,还需老臣直说吗?” 她怔了怔:“范正,我嫁给李恒,当初是你们声称奉我父王的遗命,集体做的主。现在想要反悔吗?” “可有李恒参与我母妃之事的证据?李恒那时年幼,被人追杀,只有中锋一人相随,知其身份,自保不暇,如此大的阴谋,他有什么能力可以操纵?” 范正闭上眼:“老臣不知。弄不弄明白,是王爷自己的事。” 她厉声道,“我若是弄不明白,该怎么办?” “那老臣只得恭喜安西府,出了个皇贵妃娘娘。”范正的眼中愈来愈悲凉:“林昇远带领一批人已连夜赶到西都。老臣不知他们是怎么得知的,不过王爷还是先走为上,所有的事,老臣自然会善了。” “范正,你少来这一套。”她瞧出蹊跷来了,“你是不是想取昭智而代之?” “王爷,别忘记摩羯寺里的人!”范正不跟她说下去了,“王爷三思!” 她整个人跳了起来,大骂:“操你娘的!你敢!” 范正站起,目光冰冷:“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请王爷在这个时辰内马上离开。” 她望着这文人出身,据说曾是她恩师之一的范正,目光凌厉如刀,巍巍逼视。 可惜她对着的是范正这人! 范正岿然不动。她总算明白了,有些人,手中无刀,胜过握刀的千百倍! 范正的脸色一点也没见异样,施施然行了一礼:“老臣,告退。” 尽管她想宰了这批狗娘养的,但还是选择了被林昇远马上接走。 她明白了李恒的话:弱点会成为敌人最佳的攻击处。 她想起这些往事,想起自己被“赶出”安西府的心酸,放声厉笑起来。 赫旦默默的看着灯下最终哭了的她:“对不起。当年你母妃的亲笔供词和书信,我都给了昭智。其实就是孙天豪的儿子,我也早杀了了事了。所以你说的释康一事,让我实在不解。我当时给释康去信,只不过想把风浪搅得更大一些罢了。” “第二次西都大战后,你安西府当时气势如虹,大有复兴之状,我当然要想法除了你,否则羌早被你打散了。我当时只想也只能把安西府内部搅个天翻地覆,为羌争取些许喘息的时间,霍昭智会明白这个道理,他会稳住阵脚,收拾掉这批人。” “可你轻易的被范正等人送走了,并且还送到李恒的手里。”赫旦直摇头,“你手中有忠于你的安西大营,连北庭军都很服你。如果你压下此事,当中会有很多波折,但你完全可以借此机杀了霍袭古父子,相信处理得好,北庭军也不会起事。可你走得如此迅速,真让人感到莫名其妙。” “我当时还以为你是他,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信息。” “那时,我不得不走。”她辩解,“私人的极重要的事。” 赫旦连连摇头:“霍昭柔,你失忆当然是最重要的原因,你无法辨别谁忠于你。更不幸的是,你喜欢上李恒了。” “并且喜欢得失去了一切理智。” 赫旦看着她失去了血色的脸:“你说的事,其实我有很多想不通。比如我跟昭智的交往,极为私密,谁会知道此事,设下圈套让我引昭智出走?” “还有你提到的摩羯寺,好像昭智在那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地狱之火 她抬头看了赫旦一眼:“我得到的信息一直是这样。赫旦,很多事我也不明了。不过你应有心事。你突然来看我,是不是有了昭智确切的消息?” 赫旦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慢慢的说:“我的消息与你的正好相左。” “你们魏人,在什么情况下着斩衰服?” “只限于子女为父亲、妻子为丈夫、父亲为嫡长子。”她一一述来,“发生了什么事?” “有情报证明,在会盟战役后,你父王霍真曾在房内着斩衰服。” “想来想去,只有昭智逝世,才有可能。你父王极心痛,以嫡长子之例为他服丧。” 灯光下,她只是望着赫旦,仿佛没听清楚他的话,重复了一次:“昭智死了?” 她猛地跳了起来,一下子踢开了椅子,煞气顿生:“你给我改口!” 赫旦不觉皱眉:“没亲眼见到,一切都不能算数。你不是说他在摩羯寺吗?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她茫然的双眼告诉了赫旦答案:“昭智在摩羯寺,是别人告诉你的?在大魏宫?” 赫旦的双手也颤抖了:“你很可能受骗了。” 对面的人脸色突变,如同在沙漠出没的狼王,血红的双眼,犀利无比,想要扑过去撕裂敌人,“昭智死了!我定屠了西都!” “骗子!”她嘶吼了一声,不知骂得是谁,只是全身杀气凌厉。 赫旦大惊,猛地站起,手按剑鞘,全身待发。 却见她瞬间猛地将手指弯曲,刚长出的指甲深深刺入肉中,齐齐折断,鲜血直流,头往后仰倒。 霎间口吐白沫,四肢僵硬,抽动不停。 赫旦一下子扑过去,抱住她,抓住她的双手,想把她掰开。 “巫医!快叫巫医来!”他大叫。 他触目惊心,一把撬开她嘴巴,将自己的手指让她咬着,因为她的下唇已鲜血淋漓。 巫医赶到时,马上示意桑娜将人放好。 “怎么回事?”赫旦的一双灰眸,看着擦干净脸的霍昭柔,真是明艳不可方物。再想想她刚才的气势,仿若霍昭智重生在万里厮杀的战场上。 他顿时脑子一片凌乱,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 “受刺激太重。”桑娜忍不住白了赫旦一眼,“明知她还没完全恢复,统帅是疯了么!” “会不会醒来?”赫旦也不管桑娜,赶紧问巫医。 “不一定。”巫医也懒得理赫旦,只是翻开她的眼睑比划给他看,“深度昏迷中。” 赫旦颓然坐下,看着巫医想要离开,赶紧起身拦住:“医者父母心,人还好好的躺在这里,哪有不救的道理?” 巫医长叹一声,比划着。赫旦看着桑娜,桑娜解释:“巫医说,要靠她自己的意志力。如果这几天内醒来,应是没事。迟了,就难说了。” 赫旦哪里会让巫医离开:“必须留下看着,人没醒来前,一步不准离开。” “人如出了问题,别说两位,就是巫神本人,赫旦也会让她殉葬。”赫旦的脸上都是笑容,口吻却阴冷无比。 桑娜大怒,脸色赤红:“你敢!” 巫医放下药箱,回头拦住怒气冲冲的桑娜,连连比划让她冷静下来。 赫旦也不理他们,径直到床头,坐在床头看着床上人的脸,沉思不语。 巫医不知在跟桑娜比划着什么,桑娜过来对赫旦不客气的说:“请统帅出去。” “怎么,本帅留不得?” “任何刺激她的人或物,这段时间内都不得靠近。”桑娜冷冷的说,“特别是殿下。” 赫旦只得起身,看了几眼床上人,恋恋不舍的出了房门。 赫旦不知她坠入了无边的地狱,熊熊的赤色大火在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睁眼望去,四周只有怨灵在哀嚎,逼近。当中有羌人有胡人也有无数的魏人。 “我为何在地狱?谁引我而来?” 无人回应。只有秃鹰回旋,试图攻击。 她质问苍天,“我试图救万灵免于相杀,为何会在这里?” 她是何等的桀骜不驯,握紧弯刀,血红了双眼:“敢近我者,就是佛陀,杀无赦!” 阴风阵阵卷起,她心中悲哀:为何逼她成魔? 对面有一人从恶鬼中被推出来,不断的拼命呼唤她。 她陡然一惊!此人锦衣玉冠,一双清澈见底的眼尽是伤痛。 她望着这一模一样的脸,顿时悚然:“昭智!你怎么也在这里?” 她大惊失色:“你怎么能在这里?我怎么对得起爹娘的临终的嘱咐?” 昭智放声大哭,脸上都是困惑不解:“他们说,我也是你,因你在这里。” 她环顾四周,道道血海在奔流不息。她毫不犹豫,一路斩杀恶灵,奋勇直奔过去,直到血海淹没了她,她又浮出海面,看着昭智在恶灵中挣扎呼号,心中鲜血奔流。 原来地狱就是让人见不如不见,生不如死,死而不得,寸寸肝断。 她再不退让,指天咒骂:“苍天无道!他手上无沾一滴血。敢让他坠入这里——我定回去,杀尽世间僧陀,毁尽一切寺庙和佛窟,直到无天堂人间地狱之分。” “孽障!还不醒转!”空中传来厉喝。她毫不犹豫,举刀跃起,直劈向声音处。 “你这孽障,西部大陆的佛光将因你而堕落,你来此地,还不服输!” “战场上,杀身成仁,壮士以死酬热土,不算!其他人干的,不认!” 她发誓:“从今日起,我心中无佛。我遇佛**,遇魔杀魔,直到天地一血色,直到你们放人为止。” “跟着我者,将这满口仁义道德指天划地实则虚伪卑鄙掌控世心的天地颠覆,永享自由!” 地狱轰动,万灵响应,杀声阵阵,血光万丈冲天而去。 “昭智!”她呼唤,试图去抓住恶灵中的那双脆弱的手,“出来!” 昭智怎么可能拉得住她的手? 她看着他瘦小的脸消失在恶灵中,才知道:原来老天只欺负弱小者,不敢得罪像她这样的敢与天地争锋的恶人。 原来这天地间,能支撑她站立的:只有手中的刀! “昭柔,醒来!”有人在呼唤她,“这一切都是你的心魔,你清醒过来!” “昭柔,你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快快醒来!” “你再不醒来,昭智就会真的死在摩羯寺里。你听到了吗?” 她打了个激灵,霎时醒来,满眼都是血丝,凌冽的直视。床头的桑娜一惊,打翻了手中的脸盆。 赫旦已经几天没合眼,有时在门外听到她在昏迷中无数次呼唤“昭智”,叫的他心中百折千回,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让你进去。”桑娜出来对他说,“但你不能再说刺激她的任何一词。” 她警告赫旦:“你不可再刺激她!” “一旦她情绪激动,就击晕她!” 赫旦大喜:“她醒来了!情绪可稳定?” 桑娜点头:“她意志力非常坚强。只是一醒来,非要你进去不可。” 赫旦进了房间,看着床上的她的头转了过来,他的心早已不由自主的提了起来。却只见到乌黑的长发中一双恐惧无助的眼,哀求般的再次问他: “他死了,是吗?” “他死了,是不是?”她又重复了一次。 “死了。”她疲惫的说,“原来死了。我害他在摩羯寺死去,如果早点,当不至于。” 赫旦不敢直视她失神的眼睛,仿佛支撑她的所有的力量都在离她远去。她只睁着一双眼,直愣愣的看着他。 “我梦见他,在地狱里。我害怕!” “后来我的梦里只有他。他一再唤我回来。”她终于“呜呜”的哭,那是极无助的哭,哭得他肝肠寸断,“我只知道撑着一口气,要一路往西,带他走。” “他还活着,我不断提醒自己,不能死在半道上!” “李恒!李恒!”她发出嚎叫,“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她疯狂的哭泣,赫旦按着她,因为她想撞自己的头,也马上鲜血直流。 “痛!痛啊!”她捂着头痛得在榻上打滚撞击,他和桑娜两人都按不住她。 赫旦看看身下的人,毫不犹豫的一掌劈晕了她。 这次,她倒是醒得很快,看见坐在旁边椅上的赫旦,一点反应都没有。自顾自的让桑娜拿来男装,动手披上外袍。 赫旦笑:“性子怎么这么急,要改一改。” 她桀骜不驯,冷冷的:“想让我低头听话的人还没出生呢,走开点!” 赫旦看着她,突地笑了:“包括李恒?” 她毫不犹豫的一脚扫来:“去你娘的!” 赫旦闪开,见那椅子轰然散在地:“腿功不错。霍真对你下了血本了,指点你武术的定是一代高手,也该会让你上了战场见识。可惜你性子激烈了些,与霍昭智相比,少了最重要的镇定。” 她的眼神冷厉如刀:“赫旦,你救我一命,以前的事就算了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 赫旦淡淡的:“想回安西府报仇雪恨?你后背上剜去的应是证明你身份的痣,你这下怎么证明你母亲的清白和自己的身份?再说你能肯定昭智已经死了?” “什么意思?”她立足,回头质问,“你又有了什么信息?” “我的人正在摩羯寺里,找不到任何在会盟山战役后出丧的证据。”赫旦叹息一声。 “昭智到底还活着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奸夫上门 “昭智或许真的死在会盟战役后的这段时间里。或许也没死,你父王霍真知自己病重,你又生死未明,特意放出了迷雾,保护他而已。” “我希望是后一种。没有其他任何证据证明他死去或活着,因为安西府在这段时间内,也没有操办过任何丧事。” 她总算笑了:“赫旦,咱们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些证据证明。” “我确实是见过你,在上京。你还记得鞠云轩里的事吗?” 赫旦顿时恍然大悟,长叹一口气,仿佛一个谜团解开一样:“原来真是你!” 那天,车子一进康乐坊,她仿佛未卜先知,眉开眼笑,因为空气中都弥漫着她喜欢的香甜的脂粉味道。可惜铁青着脸的某人不让她多吸一口,一把把刚下了马车的她拉进了一幽静的小院子里。 那叫曼娘的小娘子琵琶弹得真好,曲儿唱得溜溜的直钻进心里去.这家“鞠云轩”的小吃也很入味.她觉得在大魏宫中闷了这么长时间,能到这里坐一下,简直是做神仙也比不过了. 李恒越看越生气,但还得忍着。又得阻着她乱吃东西,软着声音哄劝。 她对曼娘举止愈来愈亲热,看得李恒色变,终于忍不住了,令人看着她,自己站起来,到了外面透气儿。 李恒就是太正经了。她很鄙夷李恒一副不近女色的派头:他对仆固公主和白雪菲也是这样的吗?男人自己左拥右抱,却怕小老婆出墙“戴绿帽子”。她不找个小倌,算是给他面子了。 她想到这里,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李恒没在,阿弥陀佛!想想无罪,天下男人本就多,一棵树上吊死太无辜! 板着脸的男人太可恶了。他一板脸,她都害怕,何况曼娘。曼娘都不敢挑些有趣的唱,也害得她正襟危坐,不得不跟他一样道貌岸然。 “曼娘,唱个好听的.”她斜着眼,觉得没了李恒,自己腰板儿都直了,就是活生生的一俊俏公子,不由曼娘不动心.果然,曼娘含羞带怯的叫了声“冤家”,拿着琵琶唱到:“道是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她拍掌叫好。又说:“再唱个好听的……” 曼娘眼波流动,拿起琵琶又唱到:“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催心肝。” 她又叫好:“这首更好,唱得人心肝直颤。” 曼娘捂嘴笑:“可不是,当初奴家一听就入迷了,这李公子真是痴情人。” 李公子?她想到刚出去不久的李恒,心中宛然一笑。 她摇头晃脑的教训曼娘:“姐姐就不懂了,这些写词的,是专门骗姐姐这些痴情的小娘子的。” 她轻浮的摸了一下曼娘的小手:“他要是真有那么有情,万水千山,下刀山火海,早就想法去了,写什么词抖什么相思摆什么闲情!” 曼娘捂嘴笑得花枝乱颤:“也是。还是公子了解男人。” 这得意呀,她好久没过这种日子了,便咪了口桃花酒,劝诫曼娘:“动心难,动了心更不妙。姐姐生得好看,千万别让人骗了过去。” “这些男人中最可恶的,就是装深情。不怕男人不识字,就怕会写会画的装相思。” 曼娘却不敢接应了,胆战心惊的抱着琵琶溜到了一边,原来帘边站着一脸要杀人之相的李恒。 饶是他俊美非凡,但这寒厉厉的目光,让人隔着珠帘都顿时吓破了胆。 “嘿嘿。”她笑得一脸无瑕,“哥哥进来吧,正想同哥哥讨论一下曲儿。” 李恒掀帘,盯着她,突地冲她阴阴一笑:“刚才开着窗,隔壁有人也对这词曲感兴趣,想过来也听一听。” 他后面跟了个人。就是这灰眼珠的美人赫旦! “真是巧。”赫旦的脸在她好奇的眼神中微微泛红,“此地不但有好酒,有佳人,居然还有好友。” 李恒也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温文尔雅,谦谦如玉:“不知谁是君之好友?” 赫旦笑得肆无忌惮:“自然是兄之旁坐,赫旦日夜思之矣。” 举手朝她一拱:“别来两月,在上京可好?” “很好。”她也一拱手,并不再搭理来人。 “故地更好,不知思否?”对方简直是在挑衅,“这种思之不得的滋味如何?” 她肚内骂了一声娘,知道来者不善。 更知李恒乃是天下最大的醋罐子:她要是勾搭他,他很乐意,一双凤眼里春意荡漾,抱着她什么话都说,什么事都做,就是色心饱满的她,也常被吓得魂飞魄散。她要是敢跟不是他的男人勾搭一下,落在他手里,八成就别想活了。 为了那来历一直不明的玉佩,她皮都已脱了两层了!昨夜他突地又莫名其妙的闹了一回,害得她赶紧服低做小,赶紧趁势又“强了”他一回。 她早就明白了,这是李恒最喜欢的“认错”方式。 心满意足后的李恒慵懒的捏捏她的脸:“倒是进步飞速。罢了,看在你一片诚心的面上,饶过你了。明儿带你出去走走。” 没想到“强一回”还有这等好处。 没等她得意,李恒横了她一眼:“记着,你已嫁了人,又快要当娘了,别给朕勾三搭四的,懂吗?” “我就只勾搭过一个人,”她谄媚,“就是皇上!” “这还真没有。”李恒气恼的说,“那时你还不懂勾搭,统统都是朕走后的事,朕一想就觉得亏大了。” “那以前都是皇上勾搭我。”她笑嘻嘻的凑近。 “别做梦了。”李恒不无鄙夷,“那时你还是小屁孩一个,成天出幺蛾子,朕烦得是怎么也甩不掉你。” “是谁说自己走后,想得睡不好觉的?”她很气愤,眼看她有包袱在身,爬不动墙了,连话都变了。 “你自己。你不知写了多少信给朕,朕从没看到像你那般肉麻的信。朕以前还真没动过你念头,活生生的便动了心。”李恒拉住黑了脸的她就亲,“你要是以后都这般乖巧,朕天天陪你睡。” 天天陪睡?哎呦娘啊!她瞬时打了个寒战。 她闭着眼,忍不住询问:“说起来,我是皇上的义妹,又是皇上带大的,你一点这个,那个感觉都没有?” 李恒是什么人,还会看不出来,明显急了:“霍昭柔,你又乱想什么!你是霍真亲自许给朕的,并昭示过天下的。朕是以**之礼迎你进宫的,是天下皆传颂的一段佳话。你以后再胡说八道,朕揍你。” 她吓了一跳,赶紧捂住某个部位。 “朕和你,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天作之合。”李恒拧着她,“什么这个那个,你刚才尝到味了时,为什么不那个这个感觉?” 真有!她心虚的一睁眼,正好碰上李恒探究似的幽幽邃邃的眼光,她吓得赶紧重新闭眼。 耳边,传来轻笑声:“反正有感觉就行。再这个那个一下吧,朕反正感觉很好。” 她被从被子里捞了出来,这个那个时,很快,没这个那个的顾虑了。 “不是说自己全忘前事了?那玉佩,干脆给朕算了。”事后,李恒半哄半威胁。 “不知扔到哪儿去了。”她气得直咬牙,“惹事的东西。” 李恒大笑:“你不该把把柄落在朕的手里。” “皇兄冤枉人,这是什么把柄?”她虚张声势,“这是我的。” 李恒点着苦着脸的她:“这个那个都给朕忘了,寿康宫正等着抓你这个那个的把柄,知道吗?” 其实她心中也明白:李恒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八成这玉佩真是她以前的一“相好”送的,被李恒知道了。 所以说,“奸情”一定要是地下情,死无证据才行,否则,就后患无穷。 这美人,长得勾人,说不准以前,她色心一起,真的与他有一腿! 奸夫上门?她打了个激灵,赶紧回头讨好:“哥哥,此人喝醉了,乱认人呢。” 李恒摸着她的头发,笑得温柔:“别怕,大不了哥哥让人拖他出去,让他回家喝他的酒去。” 她连连点头:“快赶他走吧!” 赫旦脚步蹒跚,却笑得煞是开心,仿佛见到了宝物般,灰眸子都亮了:“抱歉,真的。你应当能够理解。” 她觉得有趣,于是熟谙的搭讪,如同老友相会:“理解?你亏心事可多了,担心半夜鬼敲门。” “鬼敲门?托你的福,”赫旦脸上的红色加深,“你到了上京后,我总算吃得好睡得香了。不过你好像过得更好。” 她顿时很好奇:“你眼红了?” “哪里敢眼红这个!”赫旦大怒,赤红了眼。 她“啧啧”称奇:从灰到红,都各有味道! “这样的大哥,只有你有,也只有你消受得起!”赫旦不无嘲讽,说话时的语气很是憎恶,“你们倒要担心,哪一天会有人敲门,并且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 她不寒而悚,敢情是知道她和李恒过去底细的人! “赫旦!”李恒喝道,“你再胡说一句,我割了你舌头,你信不信!” “有人吃味了。”赫旦冲她笑得醉意十足,却转头向李恒示威,“不过说到底,你得感谢我!” 赫旦?她筷子上的醉枣滚落了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上京往事 李恒淡定的笑了笑,搂紧了她,亲自从画着四季兰的瓷碗里重新夹了个,喂她。 她私下与李恒这样也惯了,真心觉得没什么,可对面的人睚眦目裂,连磨牙的声音她都听清楚了。 你娘个咚!她以前总不会把爪子伸到敌方那边去吧,并且还是赫旦! 她看着赫旦这张男性魅力十足的脸,心头直“噗通”:与李恒各有千秋啊,大有可能。 她都实在佩服以前的自己:胆子够肥!看样子是惹人了,惹来了一身洗不掉的腥了! 再让这家伙闹下去,她今日回去怎样讨好李恒都不行了! 她心虚无比的瞄一眼李恒,李恒也正在看着她,一双凤眼里全是威胁。 完了,完了! 她心头一颤,回头勾手指招来曼娘,无奈的说:“你去熬些醒酒的来,总是你家的客人。认错了人没关系,要是酒性上来,乱咬人怎么办?” 曼娘也嫣然:“公子真会说笑,人又不是狗儿,怎么会咬人?” 她一拍案桌,一本正经的说:“姐姐你这就不懂了,我以前在老家,就看过人被灌醉了,什么事都敢干,咬人更是不在话下。” 曼娘娇滴滴的笑:“公子被咬过?说的像真的一样。” 她板起脸:“这有什么可笑的。我身上还留有印记,要不要看一眼?” 一下子雅间里没了任何声音。 赫旦看着没有说话的李恒,笑得颇有深意:“你这弟弟真是性情中人。我们看看印记是不是有两个,你说呢?” 这话有意思。她笑了:两个印记?李恒也咬过她? 她不由自主的转头看李恒。李恒很干脆的搂她进怀,亲昵的:“醉话有什么好听的?我们回去吧,天冷,早点睡去。” 一语出来,赫旦的脸马上惨白,一双灰眸紧盯着她,一动不动。 她摔了筷子,挣了开来,拍着手笑:“喝醉了才好玩!” 便回头一指曼娘,轻浮无比的说:“出去吧,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干事,你呆着干么。” 这话够暧昧下流的:李恒顿时变了脸色,连赫旦的灰瞳也快速的闪动了一下。 曼娘扔下琵琶,面无人色的双腿打颤的扶着墙出去了。 她慢悠悠的问这两人:“谁要先看?” 赫旦大概深感意外,他看了一眼阴黑着脸的李恒:“在下很感兴趣,还是在下先看吧。” 赫旦说到最后,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她看看赫旦,真的动手,玉佩叮当,玉带落地,一把扯开。 李恒大惊,扑过去挡住,迅速合上外袍,斥道:“你疯了!” “你们兄弟还真有意思。一个不让看,一个说得若有其事,好像真让我们都咬惨了似的。” 她哈哈一笑:“有空,小爷我一准杀了你解气!” 赫旦也哈哈大笑,问她:“你今日如此放纵,是恨透这种现状了吧。不知是恨我多一些,还是恨这大魏皇帝大哥多一些?” 她倒是反应快速:“都是混账!” 赫旦笑了个死去活来:“那你只能怪自己!着一个人的道也就罢了,居然着了两个人的道,那就是你自己的错了。” 她抄过桌上的小酒壶就先砸了过去,人一踢桌子,就想扑向对方。 李恒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坐下!不准胡来!” 赫旦视若无睹,捞住酒壶,顺手就喝。 她看着绛红的“百花醉”从此人的嘴边直直而下,没有几滴倒进嘴里,才发觉此人看似清醒,其实真的已大醉了。 赫旦对着她笑,笑得都流了满脸的泪,嘴里却说:“你以为我就不生气?这种女人喝的酒,一点味都没有!偏生你就喜欢,真是一点也没长进!” 她听出些意外之音来了,毫不犹豫的示威:“就是喜欢!你气着吧!” 李恒听笑了,居然不理站在那里,喘着粗气,红了眼的赫旦,理好她的衣裳和饰品,才对赫旦说:“人,你已经看到了,朕已做到了承诺。太上皇那里你不必再去了,你给朕马上滚出上京,否则朕杀了你!” “好。”这赫旦端着酒壶东倒西歪的退出,“李恒,你记着答应我的,否则我也定杀了你!” 这真不是愉快的回忆。 “你是我第二次回到上京期间,唯一见到的外人!” “你为何要见我?”她琢磨并逼问,“你既然已坑了我了,还找到上京干么?” 赫旦面红耳赤,半天说不出话来。这该死的霍昭柔,霍昭智从来不问他不愿说的! “我只是想过去看看,你死了没有!” “第二次西都大战,你杀了我羌兵三十多万,羌差点灭亡,你说我会不会做梦都巴望你死掉” 她哈哈大笑起来。赫旦愤恨的望着她,也无奈的笑了。 “赫旦,咱俩谁也不欠谁。”她说,“其实打理一事,我挺后悔。” 赫旦冷哼了一声:“你后悔的是,屠了打理部落后,反促成了羌族内部的大团结吧?” 她连连摇头:“我那时没想这么多。只是后来,得知马腾的一些秘事后,才恍然大悟,他为什么劝我这么做的。” “马腾?”赫旦问,“此人据说是昭智的师傅之一。” “他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她仰头长叹,“此事以后再说。” 赫旦不觉狂乱:“你家的事,真是混乱!” “哪个帝王权贵之家,不是乱七八糟一堆事?”她斜了赫旦一眼,“你家就很清白?你那两个死在西都城内的哥哥是怎么回事?” 赫旦汗颜:“那时我已离部落出走,一心在等昭智。是我弟弟干的,他是嫡出,当时接手了我的调动部落兵马的权力,两个哥哥碍他的眼,就派他们一起去了西都。后来我两个哥哥都战死,我父王反而疏离了他,找了个事儿,把他远远的遣走了。” “我兄弟姐妹多,总共三十多个。我父王有三个王妃,都算是正房。嫡出的子女就有十个。” 她同情的看着赫旦:“不说这些,你没比我好过多少。” 赫旦也看着她笑:“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是在青城山上度过的。” “李恒不会无缘无故让我见外男的。”她转了话题,大惑不解,“你是怎样见到我的?” “我威胁李恒,不让我见到你,就去大魏太上皇那里把你和李恒,不,是李恒和昭智的事捅出来。” “原来你想见的是昭智!” “李恒和昭智?李恒和昭智以前真有一腿?”她目光炯炯,“还是我与李恒有一腿?” “我怎么知道!”赫旦心内不舒服,“说不准李恒在安西府十四年,骗了安西军精锐之师还不算,附带着骗了你们两个。” “真是乱!”她倒是替他说了心里话,“李恒这厮,奸诈!” 赫旦冷眼看着她:“我相信李恒喜欢的是霍昭智。你的脸跟他差不多,李恒聊以**吧。” “这么,你确定我不是你熟悉的人” “你俩相差太大。”赫旦脸上的失望怎么也掩盖不住,他心中一阵酸楚,“你失忆了,本性暴露无遗,与霍昭智截然不同。霍昭智是冷然镇定之人,举止高雅,往往让人羞愧,自惭不如。。” “你以前太相信李恒了。你以为李恒在逼走你的事上就没动手脚?安西府里肯定还有大魏埋下的棋子,在伺机而动。”赫旦告诉默然无语的她,“我希望你能想起。我推测会盟山战役,安西王霍昭智被反围,身受重伤一事,跟安西府里的那个棋子不无关系。因为当时霍昭智的凭空崛起,最为震惊的除了羌,还有靠李恒带来的安西军精锐之师刚平定大乱的大魏。据我所知,羌没做手脚。那就是大魏了。” 赫旦对她和盘托出,直言不讳:“无论如何,你我都渴望昭智活着。你得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她明白:“我现在,所能依靠的力量只有你。我不会隐瞒任何线索,因为我后背上的痣被挖了,已无法证明我母妃的清白和自己的身份。” 两人算是都敞开心扉了。 “我能记起的,就是在上京醒来后的事情。” 永贞三年正月十二,永贞帝李恒以后礼隆重的从左相府迎安西郡主霍昭柔入宫,以谢安西王霍真当年救助之恩。 天蒙蒙亮,她就被唤醒。锦兰细声细气的提醒她:“娘娘,该起来了。今日,任何事都疏忽不得。” 沈浔已在等她,见她出来,笑逐颜开:“娘娘,皇上派人送凤服和龙凤珠冠过来了。” “太上皇最终还是让步了。不过娘娘以后要小心,太上皇在压力下不得不作出补偿,只怕内心对你更有看法。” “但此事让步不得。一让,以后娘娘的地位就动摇了。” “娘娘进宫,千万别让任何人知道往事。”沈浔一再嘱咐,“太上皇不是泛泛之辈,娘娘要小心应对。” 她看了看连夜忙碌的沈浔一眼,心中颇感慨:沈浔最近瘦了不少。恐怕不仅是因为与太上皇的争斗,还因为她的礼仪等等的教导实在让这才华八斗的舅舅头疼。 其实她更不容易:沈府的瓷碗摔碎了一屋,都是她顶在头上练走路仪态时摔的。 这一个月,她觉得自己把世间所有的女子的罪都受光了。 她昨天还在发奋学习,突击: “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立身端正,方可为人。” 她直头疼:做了女人,才知滋味,何止一个“惨”字了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大婚之日 “知道了。舅舅事多,去忙吧。”她不冷不淡的应付着。 锦兰领着一大批人眉开眼笑的进来,小心翼翼的将大魏宫里紧急送来的凤冠凤服呈上。 她心中直叹气:这些哪里能一下子就能拿出来的,只怕早预备好了。等着安西府拿出“诚意”来换罢了。 镜子里,一张脸上了妆,恰到好处的掩盖了脸上的疲惫之色。她瞅了瞅:倒是真有几分姿色。 “九天仙女,也不见得有娘娘这等姿容。”锦兰大夸她。 她“噗嗤”一笑,正想调侃几句,见两边的人密密匝匝,就抿住了嘴,轻轻扬手,让人先送一些食物来填填肚子。 “娘娘,没到大魏宫前,是不能进食的。”锦兰赶紧凑到她耳边提醒。 嫁个人,真难啊! 更让她感到艰难的是:她还不是正儿八经的正房,说起来,还是个“小妾”! 她想想李恒的那张脸:以后雌鸟不少,这日子难熬啊! 吉时还是快到了,安西郡主霍昭柔一身大红凤服,逶迤而出,往沈府正房而来。 繁复精美的深绛色的花纹掩盖在浓烈的色泽中,使身材修长的她看起来怒放如火。 她身上的大婚的衣服里三件,外三件,再加一套大红凤服,据说是五百个绣娘日夜轮班,赶了两个月才成。 这凤服上绣着凤凰,羽翅上,缀满了西方进来的小宝石,在阳光下一照,熠熠闪光。众人悄一抬头,都不敢直视。 阳光中,她红裙拖地,凤冠精美,娉婷而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安西郡主霍昭柔美得令人不敢深呼吸,生怕亵渎了她。 她进入正厅,想跪地拜别独坐大厅的舅舅沈浔。 沈浔一把扶住,声音嘶哑,自己先下拜:“老臣恭祝娘娘富贵平安。” 儒雅冷淡的沈浔居然也会眼中有泪:“娘娘别怪老臣。若是能选择,臣宁愿娘娘嫁入平凡人家。” 她含笑不语。对沈浔,她已了解几分:此人极重名利。 这一个月的事情,沈浔没瞒她。 沈浔对她在后宫的地位,寸步不让。鼓动他人,一再上奏,认为“亏待”了安西郡主,只怕上京的来自安西的将领士卒会不服。上京的原安西军将领林昇远等人果然大哗,联名上折:郡主出身华族,德馨高贵,又是圣上昔日龙潜时所定,当为后。 永贞帝留而不发,不过也没怪罪这些臣子。 安西府她的大堂兄霍袭古也是知趣:快马加鞭,送来表章,要求恢复上贡。言辞恳切,传为一时美谈。 她看了传本后不禁大笑:这大堂兄是个善打他人“软处”的人。 “臣家本蕃夷,代居边塞,爰自曾祖父,早沐国恩。臣祖父年未弱冠,即蒙上皇驱策,出入死生,竭力疆场,叨承先帝报功,时年已授特进。洎乎闵皇藩镇作乱,大振王师,臣祖父累任偏裨,决死靖难,上以安社稷,下以拯生灵,仗皇天之威神,灭狂胡之丑类。怀恩继逆时,臣叔等谬承大行皇帝委任,授以兵权,誓雪国仇,以匡时难。阖门忠烈,咸愿杀身,野战攻城,皆先士卒。况陛下潜龙之时,亲统师旅,臣忝事麾下,陛下悉臣愚诚。昔日有谗,曰安西异心,臣等惶恐之至。幸遇陛下龙跃天衢,继缵鸿业,知臣负谤,察臣丹心,遂开独见之明,杜绝众多之口,特任臣为安西大将军,枯骨再肉,使臣得竭驽蹇之力,效锥刀之功,上答陛下再造之恩,下展微臣犬马之志。今再表明忠心,恢复上贡,服从天命,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一帮来自安西的将领齐齐在大殿上落了泪,据说李恒也掉了几滴。于是终于有了她这安西郡主身穿凤服,头戴凤冠,以完整的“大婚”形式进宫。 她心中直发笑:这大魏的皇后之位,以后不知要卖什么价。 “娘娘放心。”沈浔对这成了皇贵妃的外甥女客气了许多,也知她对着一大早送来的凤服凤冠会想些什么,“娘娘都以大婚形式进宫了,难道皇上还再大婚一次不成?” “近三代的皇帝登位时都没有立后。闵皇一生没立后,后号是永惠帝登基后,加封给已逝世的生母的;永惠帝的原配崔妃出身高贵,但永惠帝登位时,只册她为贵妃;就是太上皇的陈后,太上皇刚登位时也是先册封为贵妃,后来迫于陈家的威势,不得不再册封的。” “这三代皇后的结局都不好。”她这几天不知翻看了多少有关大魏皇室的资料,“一个死在战乱之中,一个被赐死,一个疯了。想必这大魏皇后之位,不是很吉利,舅舅以后不要操心了。” 二圣并列,太上皇龙威还在,关于她进宫,一个要“纳”,一个便要“娶”,朝廷官员两立,一下子派系分明,这分明都是拿她当试刀石! 她想想,头晕得很:做女人难,做霍昭柔更难! 她知道自己的话也是白说,沈浔对李恒忠心耿耿到这种地步,自然按照李恒的计划行事。 只是她这还没进大魏宫的“皇贵妃”想必早已沸沸扬扬,现在是“青梅竹马”,将来不知是否是“妖妃祸国”,就不得知了。 “老臣知娘娘想些什么。”沈浔是个最明白不过的聪明人,“当初娘娘如不是想回安西府,自然已走了。老臣给皇上指的正是安西府的方向,没想到娘娘还是想回去。” “那是本宫的家乡。”她不屑,“左相离开淮南多年,难道就不想回去不成?” “想回。”沈浔知她心情,“只是故地虽在,人已缥缈。” “左相有荣华富贵就行了,位极人臣,又有外甥女进宫呼应,”她说得好像不是自己似的,“以后前程,不可限量。” 沈浔一向与她不投契,这下一张清癯的脸都涨红了:“霍昭柔,你好生在大魏宫呆着,不要打什么主意了。想要回去,除非老夫死了!” “真是不符合礼仪。”她笑,“更别说此话极不吉利了。” 沈浔抓住座椅的扶手,深呼吸了几口,才忍了下来:“昭柔,皇上待你,真心一片。如不是这样,就是把整个天下给了老夫,老夫也不会让你嫁他。” 她见沈浔气成这样,倒是不忍了:“本宫只是说笑而已,舅舅莫气了。” 真心一片?啧啧,笑掉人的大牙了。 正好这时有人在门外禀告,给他们来了个台阶下:“安西大将军来了。” 沈浔拂袖而出,接待来客去了。 安西大将军?这不是她大堂兄霍袭古吗? 倒是难为这大堂兄了,看样子待她确实不错,放下手中的政务,亲自过来一趟,也不怕大魏趁机囚了他。 她心中悲凉:都是她惹得祸! “娘娘,”沈浔的声音又响起,“安西府的霍袭古大将军,亲自赶来了。” “娘娘,臣来送娘娘上轿。”有个洪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她站了起来,看到一威猛的大个子,五官极其端正,正风尘仆仆的从大厅外进来,凝视着红妆下她的清瘦的脸。 此人立足不前,好像心中非常震惊,颤抖了嘴唇半天,吐出了一句: “昭柔,大哥特的来送你上喜轿,紧赶慢赶,幸好总算赶上吉时。” 她看着这高大的霍袭古的眼中不受克制的涌出的泪花,又尽力咽回去,不由心中猛地一震。 “大哥!”她呜咽出来两字,有一种终见亲人之感。 霍袭古点头,答应了。转开头擦着眼睛,转回时,已隐去泪花。 “娘娘,身体可好?”他郑重的问,“可还需服药?” 她点头,不知点的是什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多谢大哥记挂。” 外面已有礼官跪在院中,请她上喜轿:“吉时已到,请皇贵妃娘娘上轿!” 霍袭古匆匆递给她礼单:“娘娘大喜,安西府知道消息后,连夜准备,但时间匆促了些,臣此次只带来一部分,娘娘先用着。” “需要什么,让人只管说一声。安西府别的帮不上娘娘的忙,但是这点,娘娘只管放心。” 她怔怔的接过,扫了一眼,见密密麻麻的一叠厚礼单,便纳入袖中:“大哥和大伯劳心了。” 霍袭古好像有很多的话在嘴中,但看了沈浔一眼,最终没说出口,只是嘱咐:“娘娘要照顾好自己。” 霍袭古拿过喜娘金盘中的红盖头,眼中重新涌上了泪,帮同样含泪而笑的她盖上。 “从此——平安。” 他俯身在地,把她背起,在喜娘和锦兰及进宫伺候的侍女跟随下,一直从大厅把她背向三十六人抬的大轿边。 她百感交集,突地半途落泪:“大哥,我不想去。”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机会。她很想知道让这安西大将军明白:她是被迫的,不愿的。 红盖头下,高大的霍袭古泪水鼻涕齐下:“娘娘,无论如何,保住自己,答应大哥。” 就凭这句话,她就觉得这大堂兄不赖。最起码,他第一关心的是她的安危,而不是想靠着她,为安西府和他们谋取利益。 她微微点了点头,被扶到轿上时,还能隔着盖头感觉到他殷切的眼光。 “要——平安!记住,一定要平安!” 她握着苹果的手终于颤抖了,在喜乐中用鼻音道了一声:“知道了!” “吉时到,起轿!” 她听见轿子的左面的马蹄声踢踏,知道这大堂哥一直护着她进大魏宫。 从醒来到现在,她心中终是一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洞房花烛 无论太上皇永和帝是多么的不乐意,最后时,大魏是给足了安西府和她面子,一切都以迎娶皇后的仪式,隆重操办。时间虽匆促,但皇室仍以最尊贵的礼节迎娶她:纳采、纳吉、纳征一步不落。据沈浔说,永贞帝李恒将在大魏宫宫门外亲迎她,而安西府的霍修明会带领安西府的官员在吉时朝着上京,叩谢皇恩。 “皇上已下圣旨,大封安西府官员,所有人等,爵进一级。” 这看上去是一场最完美不过的政治婚姻。外面山一般的狂呼声说明了一切:连老百姓都乐乎着呐。 这大魏永贞帝的蛊惑人心的本领有多好!锦兰说:这段日子,这本戏占据了大魏的每个戏园,都快要演疯了。百姓们都是一把眼泪之后,又欣喜万分的传递她进宫的消息。 多让人喜闻乐见的结局!只是背后有多少血泪,谁又知道? “娘娘的命真好。”锦兰居然无比羡慕的说,“以后有皇上护着,不知会羡煞天下多少人。” 喜轿在上京百姓的议论中浩浩荡荡的穿过上京主街道,朝大魏宫而去。她在轿子里还是掀开了盖头,顺带撩开了轿子一角,偷看了外面一眼。 十里红妆,逶迤不绝;全城空巷,观看胜状;议论纷纷,指指点点;银甲银盔,刀剑耀目. 娘的,戒严到这种地步! 她心中一凛。隐隐约约间,耳朵无比尖利的她还是听到了如山般的呼啸和愤怒的刀剑声。 “有羌人的奸细!护轿!”外面的人齐呼,盖过了刀剑声,原来早做好了准备。 她心中直笑:羌人破坏婚事?这世上的事真是乱透了。 大魏的永贞帝娶个小妾而已,羌人用得着这样兴奋吗? 她还想看几眼,便看到一双灰色的没有表情的眼睛正紧盯着她。她吓了一跳,赶紧放下了手。 “大将军,是安西府的人。一群人明目张胆,声称要杀进皇宫要人。”有人在轿边低声呈报,“大将军快点去一下吧,闹开了,对娘娘不大好。” 她心中一怔:这是怎么回事? 她听见霍袭古的马蹄声迅速离开了大轿,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心中不由一沉,沉到了深渊里。 但是婚礼还是照旧进行。 “乾坤宫到——请娘娘下轿!” 礼仪官的声音洪亮,提醒着她下轿。 乾坤宫外,有人扶下了她:“小心脚下。” 声音醇厚,是李恒,牵着她一路小心而进。 牵着她的这双手暖暖的,带着她走过了火盆,到了门槛,轻轻的提醒:“抬脚。” 她甚至可以从盖头下感受到他的温雅而愉悦的笑意,如果不是刚才的刀剑声,连她都觉得此良人完美不过了。 李恒终于掀开她的盖头时,喜气洋洋的神情让疲累无神的她一振:这红色喜服好配他,简直是一俊俏的下凡的神仙男子。 她的眼不好意思再瞄下去了。洞房里有太上皇的两个没出嫁的公主:琼玉和金珏公主,还有宗室全福女眷。 “百闻不如一见。”这琼玉公主是个活跃性子的,一拍手就拉住了李恒的衣角,“皇兄艳福不浅!” 金珏公主文雅,也笑了:“皇嫂如此貌美,又与皇兄青梅竹马,怪不得皇兄非要等着。” “这样的皇嫂,等多久都值。皇兄说是不是?”琼玉年龄更轻些,嘴巴更玲珑些。 “本宫若是男子,定要与皇兄抢一抢。”琼玉是个不知死活的性子,可调侃永贞帝李恒的机会,她马上不放过。 李恒笑着冲着她眨眨眼睛,仿佛说:这个同你差不多。 她的脸大红,幸亏上了胭脂。 “结发为夫妻,白首两相依。”担任司仪的是景王爷的王妃,是个年近四十的富态女子,笑盈盈的祝语。 李恒伸手将她的长发与自己的结在了一起,随后一把握住有些忸怩不安的她的手,紧紧的。 “目光灼灼似贼也。”等礼毕时,他边由着人剪去结在一起的头发,边在她耳边轻声戏谑。 她大窘。沈浔临时突击,在他的监督下她苦读了无数遍的、,学过无数让人长叹无语的宫廷礼仪。 她觉得自己已被打造成一幽幽怨怨令人生不出什么邪念的淑正女子,只是刚才稍微露了点相,他马上注意到了。 眼睛真毒,她腹诽。 李恒没再说什么,仿佛看到她的窘相,很是意外,竟靠近仔细看了看。一时间,洞房里会意的笑声四起。 “皇兄心也太急了,”琼玉取笑,“想不到皇兄也有今日。” 宗室里选出来的几个担任司仪的老太妃马上凑热闹,夸她美貌无双,端庄温婉,气质稳重,眉宇间见大气。但谁也不敢怎么闹今日洞房的这一对。 她娇娇的笑,端坐着,不说话,也瞟了一眼周围,新房宽敞辉煌,铺设了厚厚的地毯,有多重屏障,里面应是睡房,龙凤大喜床的四周有大红布障。 在新房东房间的西窗下设有餐桌,桌前列有像征夫妻同席宴餐的豆、笾、簋、篮、俎,景王妃请两人过去入座,司仪高唱祭词,每祭一次,定同食一次。 筷子起起落落,她看见李恒饶有兴味的眼神,只得跟着做下去,每样都夹一点。 司仪景王妃终于北面跪,奏称:“礼毕,兴。” 司仪引李恒入东房,释冕服,换了常服出来。 也有人引她入幄,脱服。 她的大婚的礼服和龙凤珠冠一脱下,她头颈往上一伸,松了一口气:压了一天,现在颈部运转总算自然了。她觉得气都喘得轻松了。 等她换好常服,衣珏逶迤,被外面的人扶着姗姗而出。出来时,李恒也正好进来,站定了等她,顺手牵了她,一同缓缓过来。 前殿据说在大宴群臣:一切都以皇帝大婚的仪式进行。陪同众臣的是几个宗室子弟,没人敢让皇上敬酒,这洞房自然也是没人敢来打搅了。 可琼玉公主不肯走:“皇兄还要与皇嫂一起用膳的吧?本宫在旁看着好了,皇嫂这样的人,看她吃东西也是种享受。” 永贞帝李恒心情看样子很好,笑着赶人:“不许再搅局了。朕与你皇嫂见了已好几年了,总得许朕说几句问候话。” 此言一出,全洞房的人都乐了。她低垂着头,心中暗骂李恒:还几年不见了,前一段时间天天爬她的床! 琼玉公主一听:“皇兄真是的,还问候话?现在都是皇嫂了,可以说体己话了。皇兄在安西肯定对皇嫂一见钟情,心里悦之,今晚都要诉说出来了。” 李恒看一眼端坐含笑装羞的她,笑骂:“你以为皇兄像你这胆大没皮的?不许胡说。” 宗室的几个老太妃都笑了,连连亲昵的安慰她:“公主与娘娘年龄亲近,性格开朗,以后娘娘在宫中,可有伴了。” 陪同进宫的几个侍女见状,赶紧上来塞锦包求饶:“公主和太妃们就放娘娘一把吧。” 琼玉公主故意捏了捏锦包:“皇嫂是个多金的人,据说昨日嫁妆单子惊动了整个朝廷,这一点就把琼玉打发了?” 李恒一张俊脸含春,握了她的手,吓唬琼玉公主:“你得了包儿还不出洞房?得罪了你皇嫂,明儿她指一个不长进的花花肠子的把你送出宫去。” 琼玉公主拉着金珏公主,拍手大笑:“姐姐听明白了没有?有了皇嫂,光护着她了。” 金珏公主细声细气的:“不护着皇嫂还护谁?” 景王妃与琼玉公主关系很好,见状拉住想要继续取闹的琼玉公主,笑着打圆场:“公主见陛下大婚,眼红了?那快点求求圣上,给公主找个驸马吧?” 也只有景王妃敢在李恒面前开琼玉公主这种玩笑。 李恒听后,吐了一口气,绽眉一笑:“别急,皇兄给你找个好的,到时让皇嫂好好给你添妆,送你出宫。” 新房里霎时都是笑声。琼玉公主大窘,跺脚撒娇,拉着笑个不停的金珏公主终是一溜烟的出了洞房,走了。 她们一走,宗室老太妃们这段日子是没日没夜的忙,现在在景王妃的带领下,举行了“坐床”仪式,也齐齐行礼退出去了。 各各在长廊上是看了一眼,长舒了一口气:这皇上大婚,累得各位太妃们是很多夜没敢怎样合眼了。 这些人都从自家男人中得知了朝廷现状,知道二圣正在斗法,哪里敢松懈一下。 沈浔跟她翻了脸,但也生怕她出事。 锦兰在帮她脱服换衣时,拿着她递过来的礼单,看了看收好了,悄声说:“左相让奴婢告诉娘娘,安西府的嫁妆礼单是昨日就上呈给朝廷了。” “安西府的嫁妆单子一上,太上皇换了脸色,连夜将有关人等召进宫里,询问大婚细节,嘱咐不得出一点纰漏。” “朝廷里的重臣私下传言这是安西府的无奈之举,拿金山银海买命。说娘娘早被劫到上京了,安西王霍昭智身受重伤,亲自追杀到凤翔,但被皇上拦下了。” 她心情复杂:凤翔的事,知者众多,是瞒不过去的。 她是何等人,今日上京街头的刀剑声告诉她:她的婚事,安西府分明也分裂成两派。一派想送她走,花团锦簇的嫁她;一派却是不同意,抗命而为。 她疲惫的在屏风后闭上眼:今晚是个难过的坎。进了大魏宫,她就是砧板上的肉,任李恒怎样砍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纯粹睡觉 她出来时,听见李恒声音低沉:“都下去吧。” 喜娘带领宫女应了声:“是。” 退出时还是提了个醒:“陛下,合卺酒在桌上。” 她一下子松了后背,两手两腿一伸,便依在了床上的坐垫上。 李恒看看她,扬声唤人。一会儿,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端着着托盘跟他进来了,将托盘里的汤面放下,行礼便静静的退出。 李恒指指桌上满满的食物:“饿了一天了,这些东西,你这身子,都不准吃。就吃几口汤面好了。” 原来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真是暖到胃里了。 她从来不与自己的胃作对,一咕噜便起了,拿着筷子便吃,心中赞美汤面的鲜美:一碗普通的鸡汤面也这般好吃,这大魏宫的御膳房相当不错。 李恒笑了:“饿坏了?朕三更便起来告祭天地了,现在还没怎么进食。” 大口吃面的她总算不好意思了,看看自己的筷子,有些迟疑,不知要不要邀请他。李恒却不客气,拿着她的手就是几口:“今日要共食。” 她恍然大悟,赶紧喂他。他嫌她慢,便拿过筷子,自己来一口,再喂她一口,最后两人连汤都分喝了。 她心中哀叹:做皇家人真不容易!连碗汤面都得——分吃! 李恒却眉开眼笑,心满意足,摸着她柔顺的头发:“吃多了睡,不好。” 李恒唤了那小太监进来,悄无声息的先收拾了,她才明白:这汤面是李恒私下叫人给她做的,想必今日只能吃那些准备好的东西。 李恒让人进来,将东西都撤下去。她一见房里瞬间多出的人,心中不由吓了一跳:以后有这么多听壁角的,叫人怎么活! 有人上来伺候她卸妆,一宫女弯腰站着卸着她头上的,一跪着卸着她的手镯,一端金盘跪在地上,三个分别端着香胰子,香膏和香巾。 她半闭着眼,脑里已是睡意沉沉,由着她们摆弄。 “都下去吧。”李恒的声音里也有睡意了,“皇贵妃身上的,别动了。” 宫女们会意,马上鱼贯而出。 李恒领她进后室,亲自动手,半曲了腿,替她扒衣服。 他下手快,没一会儿就将她扒得只剩内衣裳,她一下睡意全消,捂住前面,警惕的看着李恒。 净室里很暖和,有温气腾腾。冷倒是一点也不冷,只是吓出了一声的冷汗。 这段时间,四个嬷嬷上阵,把当女人要知道的知识要点全传授给了她。 李恒轻蔑的看了小心防范的她一眼:“捂什么?喝了这么多药,前面一点多出来的东西都没有。” 她大怒:这是人话吗? 李恒不等她发飙,用裘衣包着她抱进了大屏风后:“这里有你最喜欢的温泉浴池。整个大魏宫只有这里有,是凤山山引下来的,便宜了你这爱泡澡的。” 她一看之下,眉开眼笑。房中一白玉为池,温泉水正热气腾腾的升腾:怪不得净室里气温这么舒适。 大魏宫到了闵皇手里,曾大肆改造过。上就记载:引凤山之水,治汤井为池。殿阁异制,园林洞壑之美,殆非人境。 想必“汤井”就是这池了。这大魏宫的生活还没开始,已经把她震撼了一把。 她发觉李恒正笑意盈盈的望着她,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一样,示意她下水,心中不以为然:不就是一温泉浴池吗?有什么好炫耀的。再说这乾坤宫她只能住一月,还是沾了“后礼”的光,她以后天天跑来,泡澡赖龙床啊? 不过还真是泡得很爽:她在热气腾腾的浴池中舒服得直想哼小曲儿。 在一边泡着的目不斜视的李恒却不让她多呆,一会儿就过来拉她起来:“早点睡了,明日还有很多事。” 她抬头一望:差点鼻血都出来了,那露出的两点,真是红得亮瞎了她的眼! 身材真好!有空摸摸过瘾也不错。她觉得自己舌干口燥。 李恒一本正经的训她:“不准多泡。” 她目光犹豫,颇有点依依不舍。他下手就捞挣扎的她:“你有什么好可怕的。放心,朕不像你,决不会眼睛放在哪里都不知道。” 她真想咬他一口:简直是污蔑!是对她外貌和人品的从里到外的整体污蔑! 问题是李恒真的没动心!男人这种动物,想必她以前知识也丰富得很,她明白:人家李恒连意动都没有,连毛孔的呼吸都是正常的。 她由着李恒在屏障后擦干身上的水滴,慢慢的涂上香膏,穿上烘暖的衣裳,打理好头发,穿着软鞋舒舒适适的出来,心中长吁一口气:今日的衣服总算是最后一套了。 她心中直感叹:谁说柳下惠正派?分明是诱惑力不够。这李恒干事,居然是按部就班,没拿她当女人看一下。 亏那些宫女听了吩咐后,齐齐在心中意淫呐,连她当时都意淫了一下画面了! 她在床边坐下,眼珠刚自然些的溜了一圈,李恒提醒她:“喝合卺酒了。” 她瞬时哭丧了脸:“这合卺酒是皇上跟皇后大婚时喝的吧?” 李恒静静的看着她:“你心中有气,朕明白。以后朕都会给你,相信朕。” 她看着合卺酒,心中大骂,就像看着一杯毒药:喝还是不喝,真是人生最难的选择! 她一想起自己的千难万难,心中就火起:就给李恒一点脸色看,怎么啦! 她坐着没动,李恒的一双凤眼默不作声的盯着她,渐渐的隐上了怒色。 随后垂下一双凤眼,自己去端来两杯合卺酒,脸上重新带笑:“人都进来了。还是乖乖的喝了,免得让朕误会你不够贤良大度。” 她心中苦味顿生:犟下去有什么好处么。她被他抓住手,张开嘴,乖乖的一饮而尽。 李恒也不再说话,动手脱了她的外裳,麻利的将她一抱,放进了被子。 她警惕得后背都拱起来了,等待李恒下一步动作。 但李恒却没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脸色一下子放松了,搂紧了她,闲话一般:“这下子算是名正言顺了吧?” “算。”她点头。她还敢说不算? “昭柔,好好睡一觉。”李恒一张俊脸上都是感慨,“为了能睡一张床,真是千难万难。” “不过,总算成了。”李恒搂她躺下,舒适的出了一口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折腾了。” 她也感慨万千,想起了这一日的过程,总算话多了些:“不知那些不让我们睡一张床的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李恒知道她的担心,“大婚之日,能放过就放过吧。是冯凤清和林沧海带了一批人过来,闹有什么用,人都睡到朕的龙床上了。” “不过他们心中也是有数,不敢撒开了。”李恒没放在心上,“看在你的面上,朕教训他们一顿,过几天赶他们走就是了。” “睡觉。”李恒下了定论,“谁来都没用,朕睡定你了。” 她吓了一大跳!李恒舒服的吐了一口气,闭上了一双凤目。 她闭上眼,心中暴躁:要来就早点来,还想等到何时出手! 身边有人轻轻的叹了口气:“小傻瓜,安心睡吧。” “这几个月,朕赶来赶去,好不容易睡个好觉,容易吗?”李恒很干脆的将她两腿夹住,双手一揽:“睡!” 她觉得这李恒,怪癖不少。好歹她算有几分姿色,他居然一点色心都没有!那些嬷嬷们是怎么形容的?好像这洞房花烛夜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夜,这大魏皇帝该恶狠狠的扑向她才是,结果,人家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心伤得!不,这自尊心伤透了。 “皇上哥哥,臣妾睡相不好,请见谅。”她哪里会睡得着,娇滴滴的叫他“哥哥”,咬出鼻音来,附带眨巴眨巴眼。 恶心死他李恒! 他没睁眼,人倒是笑了:“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朕自从带你以来,你夜夜横在朕身上。” 饶是她皮厚,也忍不住脸烫起来。 “你到朕身边,那时只有五岁。朕开头时,都要发狂了。你那时赖着朕睡,睡觉前,非要——你还记得不?朕那时差点想把你扔出门,没想到一睡会上瘾。” 她饶有趣味:“皇兄想要回顾过去,也不是不可以的。” 李恒睁开了眼,凑近了她的脸看看:“昭柔,你的脸皮,愈发厚了。朕不如你,过不了心中这一关。” 她凑近了李恒:“真的?你不喜欢——” 李恒弹了她额头一指头:“愈发没脸皮了。这事儿,迟早要做的,要不你以后怎么办?朕会给你安排好一切,只是你现在,算是个女人么?小孩子不许胡思乱想。” “纯粹盖被睡觉?”她还是不敢相信。 “还能怎样?”这大魏永贞帝白她一眼,“这样,也不容易了。你知足吧。” 大魏乾坤宫的新房里,她郁闷得只想破口大骂:这李恒,毛病不少,居然——没打算动她!害她误会了一场。 “皇兄,”她瞬间亲亲热热,“皇兄大概是要昭柔进宫对付太上皇的吧,为何不早说?” 李恒无奈的看了她半晌:“对付太上皇?你都想到哪儿去了。以后好好的呆着,先养好了身子是正经。” 她终于抓狂了:“李恒,你不会推开天窗说亮话么?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在云影山庄不是在勾引我?” 李恒也抓狂了,一张俊脸尽是不屑:“霍昭柔,朕不过像跟过去一样待你罢了。你脑袋瓜里都胡想些什么!胸还没有的小孩,就尽想些龌龊的!” 被怀疑动机的人发怒了,一把推开了她,爬了起来,抓起她怒气冲冲的训道:“朕养大你不容易,就是不想你死,想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你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果然没胸,男人不感兴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见太上皇 李恒看看她震惊的脸色,倒是不忍了:“昭柔,朕会给你一切。只是你还小,事情急不来。朕会命高医令再好好调养你。” 她一下子感到了羞愧万分:原来她是想急赶着上阵,人家却是不愿! 胆战心惊的她就这般被搂着,睡过了红烛高烧的洞房之夜。 她醒来时,他的胸膛温暖舒适,脸上自然惬意,长长的睫毛只动了一下,仍然闭着眼,只是摸摸她的头发: “昭柔,别动,再睡一会儿。” 他幽幽的出一口气:“好不容易睡个安心觉。” 她真是哭笑不得,敢情这一夜只她在胡思乱想。 等到外面有人轻声提醒,李恒终于让人进来伺候:“起来,以后朕都会帮你安排好,你不用胡思乱想。” 李恒速度快,换了暗红的正装,梳理好了出来时,她还在镜前被人梳着头发。 “脂粉不许用多了,她皮肤嫩。”这大魏帝王一声吩咐,立时让伺候的宫女手儿抖了一下。 她暗暗一窥之下,这名义上的夫君真是风度翩翩,面如冠玉,觉得自己就是占个名义,也实在不亏,心情舒服了。 她终于眉开眼笑,看得李恒微微一笑:“放心了?” 君无戏言,最起码她最近安全了。她舒心的出了一口长气。 用早膳时,一张长桌上摆着玉光瓷盘碗,琳琅满面的糕点次第上来,她心情更好了:光一笼精致的蟹黄包就让她留恋得直想舔口水。 他对她的喜好一清二楚,不动声色的让人下去,将蟹黄包全夹给了她:“你喜欢吃这个。” 她看看身边垂首而立看着自己的脚跟的锦兰和程富国,也不客气,只管动手:李恒这厮懂人心思,也很会照顾人,这皇贵妃当就当吧。 李恒吃相极好,一举一动尽是可以入画。她觉得自己确实与此人距离遥远:怪不得看不上她! 两人用完了早膳,她在伺候下漱了口,洗了手。伺候上妆的宫女过来,给她重新上了口脂。 李恒仔细的看了看她:“还算拿得出手!” 这是什么话!她不由自主的挺了挺,却听见身边人毫不留情的一声笑,眼睛往她胸上一转。 她的眼直溜溜的也下来了:伤自尊啊。 做女人真是难! 李恒的眼神分明在说:你算是女人么?朕养着你,就是为了——睡觉的! “走吧,太上皇身体不好,但今日恐怕也早起了。”他话是这般一本正经说的。 她看看身上的大红礼服,今日的轻便了些,可又是袖口繁密精美的花纹,长长的裙摆铺开,凤凰飞舞,栩栩如生,使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妖娆。 “还穿这样的衣服……”她轻声提醒李恒。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昭柔,这大红色很趁你的肤色。”李恒仿佛没听见,倒赞美上她了。 周围的人不敢发笑,但都是笑意盈盈的互相示意。 她也一笑,伸手进他的手心,心中鸡毛疙瘩落了一地。 “太上皇到底讨厌我哪些?”在辇里,她想问清楚了,“皇兄帮帮昭柔。” “太上皇的心中,世上只有永恒的利益。”李恒淡淡的,“你若是个无害的女子,他是乐见其成;你若是会威胁到大魏天下,他必除你。” 李恒一只手松松的搂了,安慰她:“你到时看皇兄的眼色行事。只要你表现得乖顺听话,会比任何人家的女子都会讨太上皇的欢喜。” “一会儿,可不许露出小无赖的面目来。”李恒强调,““太上皇不是那么好骗的。记着,你是安西郡主霍昭柔,养在深闺人不识。你的小利爪子不准露出来。”。 她完全明白了:“臣妾遵命。” 李恒笑意满满:“昭柔,就装一回。” 装一回她立时精神大振:那就容易了。 随着龙辇进入太上皇住的寿康宫时,辇外一声通报,李恒伸手扶起了软绵无力的她,揽着她的腰,慢慢的进了正殿。 真是一枝微颤颤的牡丹含露来,娇羞羞的直叫人生怜,一双眼更是低垂,眼中流波曼转,看得李恒笑意满满。 任谁都看出这大魏永贞帝大婚后,心情很好。 任谁都对大魏皇帝与皇贵妃的洞房花烛夜联想浮翩。 她当中也抬了一下头,看了一下李恒,心中直“砰砰”跳:这双凤眼中,流转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情许许! 仿佛她就是他想要爱恋、呵护一生的女子。 明知是演戏,她的脸也红了。 大殿正中,巍巍坐着太上皇永和帝。见二人进来,露出了笑容。 “给太上圣皇请安。” 气喘吁吁的太上皇对下跪的她不好多看,只是一把扶住欲与她同时下跪的李恒,瞟了她一眼。 但一眼之下大概还是满意的,于是就有了一声:“皇贵妃免礼,赐座。” 李恒扶了她一把,她坐定后也偷偷瞄了一眼:太上皇属于那种温和内敛的君主,五官清朗,想必当年是气质出众的皇子一个。 大概身体不好,她刚坐下,便听见太上皇的咳嗽声。有人立时送上含片。 叔侄并无太多相似,李恒的相貌偏于俊美,在战场上厮杀多了,气质显得沉稳冷峻。 “天子与皇贵妃是玉璧天成。”太上皇露出笑容,对两旁伺候的人道。 内监崔承图见状凑笑:“皇贵妃一进来,老奴还以为眼花了,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七仙女下凡到大魏宫来了。” 太上皇也是没脾气的笑骂:“就你爱卖弄,还不快去给天子和皇贵妃上茶。” 崔承图是太上皇身边极得宠的太监,当下便先去给李恒和她下跪贺喜:“老奴贺喜皇上和娘娘,马上给一双新人上茶来。” 李恒淡淡的:“起来吧。” 太上皇直摇头,笑骂:“崔承图,你连皇上都敢调笑,真是胆儿愈来愈肥了。” 崔承图对着自己的嘴打了两下:“老奴高兴的忘形了,都是太上圣皇待下面的人太好,惯得老奴不知规矩了。” 太上皇一指崔承图:“老杀才,让皇贵妃看笑话了,还磨蹭什么!” “禀太上圣皇,这茶水老奴是一大早就令人准备着了,保准让太上圣皇称心。” 太上皇对李恒和她慢慢笑道:“这崔承图,一天到晚没个正经。皇贵妃这样的倾国娇人儿,不要被这等没皮的惊到。” 李恒对着身旁垂着头,微红着的脸的她笑:“别尽是夸她,好像朕配不上皇贵妃似的。” 一殿的人都笑了。崔承图也赔笑,亲自从一小太监手中接过托盘,送了过来。 她赶紧重新跪在软垫上,接过茶碗,高高托上。 太上皇亲自接过,轻尝一口,冲着李恒“呵呵”笑了:“只有大魏天子才配拥有此等佳人!” “朕见皇贵妃,心中极喜。还不快将皇贵妃的礼物拿来。” 太上皇赏赐了一堆珠宝和一柄玉如意,上面镶的宝玉一下亮花了她的眼。 她笑得甜了几分,这露出来的天真无暇样看得李恒在旁忍不住也发笑:“还不快谢恩?” “谢太上圣皇赏赐。”她说得是又娇又脆,温婉动人。 沈浔在最后阶段是奋力监督好“最后一课”,效果还是足以安慰人。 太上皇仔细又看她一下,眼睛一亮,随后笑了:“一看皇贵妃就知道是个明朗纯善的,怪不得天子如此上心。” 她那神仙般的皇上夫君温文尔雅,语气平淡:“太上圣皇又拿朕开玩笑了。” “为妇者,德容言功,切记切记!”太上皇一双眼温和,慢慢告诫她,“皇贵妃当以德服众嫔妃才好。” “是。”她哪里会听不出画外音。 她站起时,脚步有些松软。李恒见状也站起,若无其事的伸手一扶她,让她落座:“头晕?坐下吧。” 太上皇面带笑容,与两人闲谈。 “想当年,霍真还在上京任职,于景王府中碰到沈婉约,一见钟情,三下淮南,住到沈府。最后还是朕帮得忙,让先帝下旨赐婚,玉成亲事,才有皇贵妃。” 李恒听后,装模作样的起来谢恩:“多谢太上圣皇当初的高瞻远瞩。” 太上皇一笑,目光渐远。 “当年霍真成亲,洞房所在的院子被他的亲兵外三层里三层的包围,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上京的公子哥们都被拦在院外了,朕这媒人也被拦在外面,朕气得带人敲了一夜的锣鼓,硬生生的搅了洞房花烛夜才罢休。” 太上皇回忆起往事,看着她,多了几分慈爱。 她也抿嘴娇羞羞的笑了。她绽开笑容,倒是一宫生辉,羞答答的好像灼灼明花刹那盛开。 太上皇微垂的凤眼抬了起来。 “当年沈王妃艳冠上京,车架所到之处,皆有人跟随,欲一睹芳颜。” “沈王妃进宫晋见,那是皇子皇孙们最繁忙的时刻,忙着买通内监宫女,看上一眼.那时——上京繁盛无比。” 太上皇一眼瞥向她。她心中一沉:这一眼中隐含杀气。 闵皇和永和帝时,上京分别被破,以安西府为首的藩镇各有打算,并不真正支援皇室。第二次上京被破,永和帝仓皇出逃,皇子皇孙及宗室几乎都来不及逃出,永和帝的二子死在此时,永和帝竟绝嗣。 她在沈府有意大量阅读资料,怎么不懂永和帝的心理?赶紧低头,深深的垂下。 “想当年,沈婉约之姿容,无人能敌。更难得的是,才艺也是胜过一众佳人。当年崔后生日,沈婉约的一支贺寿舞不知看呆了多少人。” “皇贵妃想必也精通六艺了。” 她站起,遥遥下拜,声音中含了哽咽:“回太上圣皇的话,昭柔自幼身子不好,除了认了几个字看看书,家里人对才艺从无要求。” “哦。”太上皇点头,语气中不无遗憾,“皇贵妃勿忧,宫中杏林高手众多,自会好好调治皇贵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寿康宫里 李恒连忙岔开,问起太上皇的饮食起居。 但太上皇不卖帐,兴致勃勃的继续回忆起那时霍王妃沈婉约进宫时,几个皇子争先恐后的去向白太皇太后问安时的事情,笑容促狭得像个老顽童。 “霍真等在宫外,当然都知晓了。如此多次,大概吃味了,过了一段时间,带着沈王妃匆匆去了安西府,绝了大家的眼福。” “没想到皇贵妃又嫁入了大魏宫。皇贵妃明光照人,酷似沈王妃,天子艳福不浅,只怕以后‘天子从此不早朝’。”太上皇开起玩笑来,像是失了态,没完没了。 她只得又站了起来,瞬时含了泪,俯身在地:“昭柔不敢。” “皇贵妃,你是大魏的皇贵妃,这里哪里还有霍氏昭柔?” “太上圣皇教训得是。” 她一双含着雾水的眼转头望向李恒,这求救戏她演来最合适不过了:脸带几分病容的佳人,楚楚可怜,一双眼似嗔非嗔,娇柔无措的样子,实惹人爱怜。 李恒的目光也是又怜又爱,满是宠溺。 她明知他也是演戏,倒是不由的放心了。 “还不快改口朕兼嗣太上圣皇这一房,你是朕的妻子,是太上皇的儿媳。” “儿媳铭记父皇的教训。”她倒要看看这装模作样的太上皇的反应。 太上皇大笑,似很高兴,亲自下座扶起她:“人老了,就喜欢听句好话。皇贵妃不要笑朕,快快起来吧。” “皇贵妃年幼时就在摩羯寺清修,应深懂佛法。宫中太皇太后等人也一心礼佛,以后可相随去皇家感恩寺。” “是。” “皇贵妃在清修时也曾回府,故与天子相知?” 李恒笑着接口:“清修也就好听些罢了。她这身子,能经得起晨钟暮鼓?平日靠着汤药维持着。” 太上皇会意的安慰她:“皇贵妃正值青春年华,调养得当,想必不碍事。” “父皇一向关心朕。”李恒示意已是手足无措的她放心,“其实在西都,有你和昭智伴着,朕还是不寂寞的。” “天子在安西府过得不错。如此佳人,再呆几年又何妨。” 李恒有些不好意思,握住她的手:“瞒不过父皇眼光如炬。只是皇贵妃脸薄,父皇给朕留点颜面。” 太上皇哈哈大笑起来,又咳了几下,扫了一眼已是粉霞满脸的她,笑着对李恒说: “朕不是迂腐的人。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朕是乐意见到的。” “多谢太上圣皇,是朕迂腐了。” 太上皇笑声连连的说了两句闲话,连连抚慰一声不敢吭的她: “皇贵妃不要怕,朕也就表面上看起来威严些,皇家也和普通人家一样,皇贵妃安心过日子吧。” 李恒的神情也放轻松了,说话随意多了:“过来吧,看看太上圣皇案上的字。” “怎样?”李恒轻轻的扯扯她,半搂着她腰肢,有意问她,“说说看。” “浑厚有力,勾重提沉,跟先朝的名笔张孝正的字很像,但明显是仿的,因为此字比张的字多了份——霸气!” 她依在李恒身边,流光百转,伸出手来指指点点。 李恒一点她的额头:“口无遮拦。这是父皇的字,人人都说与张孝正的一模一样!” 太上皇“呵呵”又笑了,连连摆手:“她刚清修出来,自然不懂人情世故。朕这会儿倒是明白天子为何舍众佳人不顾了,皇贵妃看样子也是个多才多艺的,刚才是自谦了。” “父皇别夸她,她是小书呆子一个。父皇要是将收藏的古书赏她几本,保准她几天不用膳都不知道。” 太上皇抚掌,立即让人领了她去:“只管选去。太皇太后那里,朕派人打个招呼,下午再去好了。” 回来时,她的眉眼绽开了。 正和太上皇说话的李恒看着崔承图后面几个小太监抱的书,直笑骂:“全大魏自古到今,就只出这样的一个傻皇媳——第一面就敲诈父皇!” 崔承图替瞬间红了脸的她说话:“也只有皇贵妃知道这些书。娘娘一看这些稀里古怪的字,居然知道还有哪几本是相关的。管理的令狐大人在外面等候,听到里面的问话,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太上皇好似出乎意外,抚掌而笑:“总算吓唬住了令狐简这死老头,一天到晚对朕显摆他学问!好孩子,你的先生是谁?” “是儿媳的舅舅沈浔。” “皇贵妃一直都是沈浔担任师傅的?” “后来还有薛维梓和薛安山父子两人。” “薛维梓?他原是太子太傅,极有才名。”太上皇看了李恒一眼,“天子与皇贵妃确实有缘。” 她事先被沈浔吩咐过了:薛维梓是李恒之父李淳的师傅,曾被贬到岭南。后与大儿子薛安山一起被霍真请到安西府,担任她的师傅。 “万一落了馅,还有个塞搪处。”沈浔嘱咐。 “好孩子,你养好身子,过来帮父皇继续打压这令狐简。”太上皇看样子欣赏才女,连眼中都带了笑意。 “是。”她一改胆怯,声音都亮了,一双眼儿弯起,笑意盈盈,流光百转,直看着李恒。 李恒微微一笑:“不许太得意,父皇只是高兴罢了。” “天子带皇贵妃去祖庙一下吧,告祭一下列祖列宗。” 李恒大喜,拉着她想要跪下:“多谢父皇。”。 太上皇一叹息,伸手拦住他:“天子膝下,岂止黄金。如此佳妇,是朕以前为难天子了。” 太上皇又对崔承恩低语了一句,崔承恩立时出去了,一会儿端了一玉匣进来。“这是大魏开国太宗皇帝的上官皇后所佩戴的金凤凰,现赏赐于尔。尔须谨记,以后要学上官贤后,多多辅佐天子。” 这话有点意思。上官贤后就是写的那位,太宗皇帝在册封她为后时,特下旨重金聘请能工巧匠为她打造金凤凰,据说这凤凰的羽毛上镶嵌的的每一颗宝石,都是稀世之珠。 没等她琢磨过来,她那皇上夫君已示意她再次谢恩。 “谢父皇赏赐。”她恭敬的谢恩。 太上皇颤巍巍的站起,并不让人扶起她:“皇贵妃聪慧,有些事看在眼里,自然心中有数,天子:“皇贵妃一向病弱,父皇的救生丸再给朕几颗。” 太上皇笑:“天子开口讨取,朕自然给。只是救生丸已剩不多,朕得请人配齐了东西,急不来。朕看还是先请高人调理皇贵妃,皇贵妃虽是弱不禁风,也不至于像安西府宣扬的那样,天子不用多虑。” “不过身子骨确实差了些。朕看皇贵妃还是静养几年吧,这宫里的事情,让宁太妃先继续打理着。” 李恒看着仰头望他的人:“听清楚了?太上圣皇是一心一意为你好。” 她连连点头:“臣妾听皇上的。” “皇贵妃是个福泽深厚的,愿尔早日为大魏开枝散叶。”太上皇在旁像个慈父般谆谆叮嘱,“大魏宫是皇贵妃的家了,以后当温顺大度,为大魏万年着想。” “是。”她对太上皇再不敢多言一字。 但李恒却笑容满面:“太上圣皇好好将养龙体,将来肯定是皇孙满堂。” 太上皇哈哈大笑:“天子现是心想事成,朕也放心等着这一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太皇太后 等筵席一一上时,她哪里还有心思在这些花团锦簇的食物上,只听见李恒柔声说:“不要怕。” 李恒让侍膳的宫女退了下去,慢慢的夹菜给她。 她赶紧站起,却见李恒淡淡的说:“坐下吃吧。大婚期间,朕就宠你一些,也不为过。” 太上皇哈哈大笑,对崔承恩感慨万千:“天子与皇贵妃这对玉人,就是看看,也舒心了。” 她哪里还敢抬头,幸亏李恒知她口味,夹得都是她喜欢的,她也慢慢的用了一些。 李恒却是吃了不少,与太上皇连饮了几杯。 太上皇对李恒说:“朕好久没用过这么多东西了。” 李恒笑:“以后太上圣皇有空,找朕和皇贵妃来一起用膳好了。朕也觉得寿康宫的膳食香些。” 太上皇开怀大笑。一殿的人都笑声连连,崔承恩更是凑趣,连夸:“前段时间来宫里祥瑞连连,原是应在天子的婚事上。” “老杀才,”太上皇笑着指着崔承恩骂,“就你嘴多。皇贵妃哪里见过你这等破落户?惊着了,饶不了你。” 崔承恩赶忙给她跪下道歉,她哪敢忽视这太监,连忙“请起”。 “皇贵妃赏他一个包儿,他就是视财如命。”太上皇现在对她是态度亲近。 “儿媳倒是全准备了,只是不敢拿出来。” 崔承恩大喜,马上趁热打铁:“老奴就倚老卖老,代寿康宫的众内监和宫女们向皇贵妃谢恩了。” 太上皇笑着对她说:“见过这等没皮没脸的没有?” 她脸儿一红,娇羞羞的语:“从没见过公公这等伶俐人。” 李恒也笑了:“是该好好敲她,昨日儿安西府将嫁妆礼单一呈,把朕吓了一跳。” 太上皇这会儿就像一个老小孩,促狭的取笑李恒:“这下子,娶媳妇嫁女儿都不用愁了。” 崔承恩也会凑趣,得了赏后,笑得眼睛都眯了:“回禀太上圣皇,奴才是一袋珍珠,其他每人一锦袋金珠子。” “寿康宫里的可都发了大财了。”太上皇笑呵呵骂,“崔承恩,你一副市井奴样,还不快收起来?” 气氛终于融洽了,寿康宫上下都喜气洋洋,只听见太上皇在那里尽情取笑李恒:“天子娶个媳妇儿,带携了一宫人都富了。” 李恒大笑:“皇贵妃过来,朕这个没银子的夫君就向你求个情,到时也赏赐点花花。” 一宫的人都笑声一片。 她也笑,心中却是酸楚。昨晚她听到锦兰的一通话,心中吃惊。早上也一瞄礼单,瞬时石化,光银票就三百万两! 她到底是怎样被李恒弄来的? 宫中还有两位需要拜访,其中两位是:太皇太后和疯了的陈太后。 但太上皇发了话,让她在陈太后的宫门外叩个头就算了。 “免得惊了皇贵妃。以后皇贵妃也不必请安了。” “是”。 “天子与皇贵妃一起去见太皇太后?”太上皇算是提示李恒了,“太皇太后老了,未免话会多些。” 李恒淡漠的:“皇贵妃自幼从未与外界接触过,言语举止天真。沈浔临时上阵,难免仓促。朕会让嬷嬷好好教导她。” 太上皇看着她的头愈来愈低,笑着帮她:“这有什么打紧。她自幼心思都在书上,加上家人护得周全了些而已。天子拐了人家捧在手心养着的心肝宝贝,还不担当些?” “拐了人家的心肝宝贝?”她在辇里简直是咬牙切齿,“你对太上皇是如何编排的?” “轻声些。”李恒搂紧她,才横了她一眼,“朕不但拐了人家的女儿,还打了上门讨人的兄弟。太上皇听到此事,差点晕了过去。” 她失笑:“后来呢?” “朕很无赖的告诉太上皇,人放在月影山庄几个月了。别说是霍昭智来了,就是霍真来了,朕也不放人。” 她踢了他一脚:“我父王半夜来,活活吓死你!” 李恒凤眼一眯,咬着她耳朵:“太上皇说霍昭智身负重伤,还亲自过来,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朕就告诉他,朕先前忙着安排将你迎进宫来,就为了生米煮成熟饭后,好好示威一下安西府。” 她听了,喃喃:“我的声名,原来早一片狼藉了。” “没事,太上皇还会将这些说出去不成?”李恒赞美她,“你今日表现不错,太上皇全明白了,都是朕这个好色的混蛋一手策划的好事!” “以后怎么办?”她心有余悸,“太上皇真是只老狐狸,我差点还以为他是个懦弱脾性的。” “怎么这么傻了。”李恒直摇头,“不过你这样的娇滴滴的女子,太上皇不会太把你当回事,你要是被关在朕的身边,他懒得多理会你。” 李恒带着她去慈恩宫见白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亲自在宫门口等着龙辇,见李恒牵着她的手下来,立即迎上,李恒也马上松开她的手,扶了这太皇太后一把。 太皇太后一双手拍着李恒扶着她的手,眼中都是慈爱之色:“哀家一见皇上圣颜,心中总欣喜万分,天佑大魏,才会复正拨乱。” 她唠叨:“每次见到皇上,哀家总会想起淳儿,那时哀家最喜和他说一会儿话” 到了大殿,李恒和太皇太后上座后,有人立即拿来软垫,她接过送到她面前的茶碗,顺势一跪:“孙媳参见皇祖母。” 太皇太后好似没听见,继续朝着李恒絮絮叨叨:“哀家那时最喜吃些甜的,就他送来的果脯,最为称心。” 她独自端着茶碗跪着,心中直骂这老太婆:你以为我乐意这么叫?还不是寿康宫里的那个指定了“称呼”。 “承恩,去通知一下慈恩宫。说皇贵妃就要去拜见皇祖母了。” 半天两通知,相信慈恩宫的这位心中早已有了数。 有了数还这样,没了数不知会怎样。 这大魏宫,不欢迎她就直说,她巴不得滚蛋! 李恒笑着站起,端过她手中的茶碗,递到太皇太后的手中,回头扶起她说:“柔儿起来吧,太皇太后慈蔼,最疼小辈,不用太拘礼。” 柔儿?她真想白他一眼:被他一叫,她鸡毛疙瘩都掉了一地。 太皇太后恍然大悟般,赶紧喝了一口:“老了,见到皇上光顾说话了。好孩子,快过来瞧瞧。” “真是一顾倾城,再顾倾国。如此佳人,总算见到了。”太皇太后不吝赞美之词。 “哀家这把年龄了,就爱看这些花骨朵似的女儿。”太皇太后笑着对李恒道,“皇上好眼光。” 殿内瞬时响起了一片赞叹声。 她只得又故作娇羞,垂下头来,被李恒拉到身边坐下。 他握住她的手,一双凤眼眯起:“太皇太后这么夸她,好像朕只喜她外貌似的。” “皇上选来的个个都是绝色,哀家看着这些娇娇女子,莺声燕语,总觉得大魏宫有了昔日闵皇的繁盛之音。”太皇太后继续唠她的,“当年云妃虽美貌,哀家见皇贵妃不逊于她,大魏宫会更热闹了。” 闵皇是大魏的鼎盛时期,但闵皇晚年宠爱云妃,重用她的兄长云国忠,云国忠打压与他关系不亲近的镇边节度使,终逼反了一众藩镇,从此,曾经四方来朝的大魏走向衰落。 她一听,不由的大吃一惊:敢情不止五个! 你娘的,好一个好色成性的李恒。她心中拔凉拔凉的:说不准她真是李恒拐来的,一时色心起,上了贼船了。 她的脸色明显一下子挂不住了。 李恒握着她的手,在她手心轻轻的捏了一下,脸上却一本正经对着她说道:“太皇太后在拿朕说笑了。朕也就看太上圣皇身边没有可心人,特意选秀了一回。太上圣皇非要朕留下几个,朕连位分都还没给,到时皇贵妃看着办好了。” 她抬头也微微一笑:“臣妾刚才还愁进宫没伴呢,这下好了,姐姐妹妹们在一起,不愁没人串门了。” 太皇太后笑起来还是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清丽来: “这孩子,一看就是个大度的。哀家都不知怎样喜欢了。” 她赏的翡翠镯子绿莹莹,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 “这镯子哀家本想给玄儿的媳妇的,现在就给皇贵妃吧。皇贵妃恰好和玄儿媳妇是姐妹,想必不会嫌弃。” 太皇太后所说的玄儿应是有名的三皇子李玄了,是太上皇永和帝的唯一的中宫嫡子。 据说他听说羌人兵到黄河,形势危急,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他本在北方指挥对抗怀恩叛军,得到密报后立即带着心腹赶赴西线查看,结果死在黄河边上。 她那还没进三皇子门的庶姐霍佑柔随后自悬殉夫。 烈女啊,沈浔告诉她时,她嘴巴都合不拢了。 沈浔说过烈女班玖夫人的事。 写的班玖夫人是个寡妇:在家自然谨守闺规,出嫁贤良淑正,这些都不用提了。她最出名的是丈夫去世后,有一次出门,一纨绔子弟见她美貌,有意靠近,暗中拉了一下她的手。 斑玖夫人竟当场抽出仆从的刀来,砍断了自己的手臂。 她当时抖了一下:娘呀,这得多痛!手被人拉了,嫌脏,擦擦洗洗就可以了。砍手臂,至于吗? 谁知她家居然还有个更狠的,连命都不要了:一面都没见,就马上成骨灰了。 未出嫁时,她很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万一永贞帝有不测,大魏皇室也拿这样的标准来衡量她怎么办? 不过她一想,心就定下来:强迫殉夫之类的,想必不会。她好歹明面上是安西老王爷霍真唯一嫡女,安西王霍昭智的孪生姐姐,皇家把她殉了,得考虑考虑安西府的情绪。 她一看白太皇太后的褶子重重叠叠,一朵枯花似的开了,就不由而寒。 这白太皇太后其实年龄比太上皇永和帝还小,还不到五十岁。她心中直嘀咕:皇宫凶险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乾坤宫里 “霍家的女儿生得真是好。”太皇太后倒是毫无顾忌的继续看着她,“哀家愿皇贵妃以后吉祥如意,早日为大魏延绵子嗣。” 她的眼角瞟到李恒淡淡一笑,眉宇间有了不耐烦。 于是她也装出一副高兴样,谢过太皇太后,心安理得的伸手了。谁知快到手中时,太皇太后手一抖,那镯子就掉在了她脚边,“啪”的一声摔成了碎片。 “皇贵妃别笑哀家,老了,没用了。”太皇太后很沮丧。 太皇太后又赏了很多珠宝首饰作为补偿。她又谢了一次恩。 “皇贵妃的性子真好,怪不得人人喜欢。”太皇太后夸她,“哀家一见就生爱怜。” “太皇太后快别夸她了,她是个天真不懂世故的,也只有朕容得了她。” 李恒在旁边嗔怪的看了看笑得没心没肺的她一眼。 太皇太后倒像是也有了几分真心的赞赏:“皇贵妃美貌倾国,也只有天子才配得上。” 李恒站起告辞:“朕还有事,改日再来见皇祖母。” 太皇太后慈爱的拉住她的手:“皇贵妃身子大好了,过来看看哀家。哀家也虔诚向佛,想必与皇贵妃有话可聊。” 她又是一个字:“是。” 她随着李恒回来,一路浩浩荡荡的回到了乾坤宫的内殿。锦兰马上迎上来,亲自为她更衣换妆。 “怎样?”锦兰一边为她换了一身大红压着细密雅致暗纹的便裳,一边系着腰带,一边笑着低声问,“可否都平安过了?” 她白了这侍女一眼:“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锦兰动手帮她细细的卸妆,长吁一口气:“有皇上在,自然都平安。” 她想起那没到手的“镯子”,就询问锦兰。 “太皇太后是陈家的姻亲,本最维护陈后,最喜三皇子。据说三皇子曾来到西都,对大姑娘一见钟情,就不理会大姑娘是庶出的身份,求了圣旨,要立为正妃。” 她看了锦兰一眼:“这些,我早知了。” “大姑娘长得很美?”她想了想,问锦兰。 锦兰摇头:“说起来,大姑娘也是个可怜的。生母林姨娘先前不得宠,后老王爷长年在大营里,霍总管将姬妾们都集中在望春园住了,拔了一处园子给她。她生性懦弱,连声气儿都没有,不是过年过节,谁也没注意到她。” “那一见钟情是在哪里?” “摩羯寺。大姑娘去祭祀嫡母,念经超度,就有了这么一出。” “又是摩羯寺”她深觉不妙,“国师释康在的地方?” “是。也是娘娘名义上的清修之地。”锦兰说。 她打了个冷颤。锦兰感觉到了,安安静静的,轻轻的来了那么一句:“娘娘在怀疑大姑娘与三皇子的事?奴婢让沈相仔细查一下。” “别。”她一下子制止了锦兰:求沈浔?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 她出来时,李恒正坐在榻上,红衣玉冠,宛如一幅画。 外间的人一一无声的退出,连锦兰把她的头发一梳一盘,简简单单的簪了朵大红的珠花,也静悄悄的行了礼,出去了。 她眉开眼笑的朝着李恒:“总算忙完了。” 李恒搂近她,捏着她的膝盖问:“痛不痛?” “不痛。”她不以为然,“在寿康宫是装的。” 李恒却一下又一下的按着她膝盖,温暖的手心一直到滚烫,她本来屈着腿,被抱上榻后,舒适的伸直了,顺带打了一个呵欠。 “小傻瓜!”李恒声音中有些心疼,“过了太上皇这一关,以后就无事了。” 她迷迷糊糊的:“这下真想睡了,皇兄。” 她醒来时,已在床上。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李恒细绵的呼吸,在颈部温温的。 这大魏皇上比她还渴睡。一月大婚休朝期,前半个月,她与李恒确实——都在睡觉,躲在乾坤殿中李恒的卧室睡大觉。 乾坤宫是大魏历代君主接见重臣商议政事和生活起居的地方。建筑辉煌威严,分为前殿、中殿、内殿和园林四部分,她跟李恒的新房就在内殿的李恒的卧室,室内装饰极其精美。 乾坤宫的生活也精致奢侈。她意识到以前在安西,未必享受到这种华美尊贵的生活。 她就是洗个手儿,也必有一人跪着端金盆,一人端香胰子,一人端香膏、巾子,一人洒水,一人帮她洗干净,还有一人擦干并细细涂上香膏,按摩着她的双手,直到香膏吸收进去。 偏生这些人,在乾坤宫里就是影子般的存在。她一洗好,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过了几日,便习惯了这些影子的存在。 她在乾坤宫,除了拜见了太上皇和太皇太后,前几日都同李恒无声无息的腻着。两人不约而同,吃饱喝足,闲话几句,都选择了闭目大睡。 乾坤宫内殿的正房外,静悄悄的,连只鸟儿都被乾坤宫的总管程富国派人静无声儿的赶了出去,免得惊了里面的人。 人人都心照不宣:皇上和皇贵妃在干全大魏当前最要紧的事。 可里面的人真的在盖着被子搂着纯粹睡大觉啊。虽然除了这两人,乾坤宫上下谁也不会相信。全大魏谁也不信。 如果说安西王霍真和沈王妃的故事让无数大魏女子的芳心碎了一地。那永贞帝与安西郡主终成眷属的消息让无数的戏迷们都松了一口气:结局原来还是美好的。 只是这两个主人公实在累极,顾不上大魏宫外广大百姓的情绪这几日是如何起伏跌宕,终是狂欢一片了。 李恒终于睡够了,发狠的对她说:“朕这几年也就这几天算是真正睡过觉。” 原来在月影山庄,还不算是真正睡过觉。 也是,半夜就得赶回去,睡得香才怪。 “还未把你彻底弄到身边,心中总还是不安的。”算是进一步解释了。 她这段时间被沈浔逼着,从到到到,总算把大魏妇女的生活史深刻的领悟了一把,合起来就是她在沈府的艰难的生活写照:衣不摆动,笑不露齿,目不窥人,动静如水。 想想沈府中这一个多月顶在她头上练步子,被她摔碎了的破碗片足足有一屋,她有了“死里逃生”的无比侥幸的劫后余生感。 她也在他怀中恶狠狠的告了沈浔一状:“连睡觉都得端正了头,不能歪斜一下,免得乱了头发,坏了妇容。每次睡后都得检查,检查不过关就得抄写。我硬生生的一个多月都没合眼。” “是没合眼。”李恒同情的替她作证,“你要是真睡着了,被子肯定在地上。” “哪里会?”她理直气壮的反驳,“我跟皇兄在一起,都是好好的。” 李恒笑着掀开些被子让她自己看:“这手,这脚,都叫朕制住了。” “我一夜都没动过,是不是?”她不服气。 “也是。”李恒喃喃,“你在朕身边,总是乖得很。离了朕,马上就会出事。睡个觉也是如此,让人不放心得很。” 他欣然总结:“反正以后在一块睡了,可以放心了。” 她嘟嘟囔囔的与李恒商讨:“沈浔就是迂腐。什么娶妻娶德,娶妾娶色,妇德不能忘。须知世上男子最感美妙的事,就是看到一美人鬓发凌乱的从自己身边爬起—— 李恒瞪着她,也是一脸的凌乱。 她马上住了嘴:睡晕头了,忘了身边人是谁。 李恒却突地眉开眼笑:“就是,这种感觉肯定很好。” 两人相视,捂被哈哈大笑。 “要不,找一个放在身边看看?”她乐晕了头,“皇兄的嫔妃中哪个最好看?” “白雪菲。”李恒对她不隐瞒,“是上京第一美人。不过此人是太皇太后的内侄女,朕一想到这层,就大倒胃口。” “太皇太后不够聪明。”她也附和,为太皇太后的智力担忧,“明明实力不够,还那么张扬干么,恨我就偷偷儿画个小像,扎去不就行了,非要假装看不见。” 这大魏皇帝李恒点了她一下:“她敢?那是巫蛊。她已收敛很多了,你没看到她真正嚣张的时刻,当初陈家掌权的时候,太上皇见了她,连声儿大些都不敢。”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啊。”她感慨万千,“现在,太上皇一跺脚,大魏都得抖三抖。” “迟早,白家要拔了。”李恒不瞒她,“这些上京权贵,大魏立国一百多年以来,早连成一片,操纵政令了。” “是该拔了。”她也赞同,“什么人呐,敢跟我皇兄作对。” 李恒乐了,搂住她嘀咕未来:“以后咱们的儿子,会比朕顺手的多。朕会治理出一个海晏清平的大魏给他。” 她抖了抖,觉得毛骨悚然:“皇兄,你对昭柔下得了手?” “迟早得下手。”李恒表情奇特,大概也无法想象这画面,“无论如何,朕的太子该是你所出。你放心好了。” “朕也就搂着你,能安心睡一觉。”这大魏皇帝感慨万千,似乎在细细回忆过去,“过去情形凶恶之时,朕有时连夜没睡,渴睡得要死,就是睡不着。一搂着你,就浑然香甜了。 她目瞪口呆:敢情她是最佳暖床神器。 “起了吧,带你逛逛去,这是咱们的地盘了。”做皇帝的乐得大笑,也晕了头,什么话都出口了。 “在乾坤宫里爱咋样就咋样?” “差不多。这地方朕把它收拾得铜墙铁壁一样。你只要不爬墙,翻了天去也没关系。” 有人大喜:“起床喽!” 烟雨蒙蒙中,两人神清气爽的逛了一圈乾坤宫,都有了重生一回的感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大彻大悟 乾坤宫自有园林,李恒领着她穿过长长的走廊,过了角门,绕过假山屏障,突地眼前一亮: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李恒指着深园一处:“到了春天,这里花色最盛。” 园中深处,有一处开阔幽静的院子,窗前两盆杜鹃花正在怒放,廊下有黄鹂叽啾,房间通透,两边是林立的书籍,大案上笔筒里竖着笔海。她坐在窗前,李恒帮她去了斗篷,她觉得房内处处雅致,温暖舒适。 房里只有银缕一人,见到他们,马上上来行礼。 她有点不好意思,但银缕却欢天喜地:“奴婢银缕参见皇上和娘娘!恭喜皇上和娘娘!” 她汗颜:敢情人家是第一次见她! 她倚在圈椅里,一页一页的翻着书,时而抿两口茶,连李恒都撇在一边,想不起来了。 “这里好不好?”李恒等她看书看累了,才问她。 “好。”她毫不犹豫,真心实意。 李恒带她四处看了看:“卧室虽小,但胜在布置精巧。后面还有一打空的房子,让你活动一下手脚。” 李恒说这话时,已是烟雨骤停,阳光斜照,她不再言语,跪在榻上,推开了轩窗,看了杜鹃花一眼,心中莫名的欢喜。 “这花哪里来的?” “温室里的。凤山多温泉,皇家建了多处温室。” 李恒微微一笑,搂过了她,五指并用,卸了她头上的簪子绢花,解了她头上盘得精致复杂的头发,把她的长发拿着,只用自己的一个玉冠扣住。 “这样,真好看。”李恒笑着欣赏,“比起那些满头珠花,不知好看多少倍。” “锦兰知道了会气死的,她巴不得炫耀安西府有几个银子。“她轻松的甩了一下,感觉十分轻松,“这样,真好。” “以后在这里,可以随便些。”李恒早安排好了,娓娓道来,“这里有一个小厨房,只有两个人负责,你无事可以在这里呆上一整天。” 她闻言大喜,觉得李恒这人真是知心之极。 过了几天,程富国渐渐的送了奏折进来。李恒到了正殿开始召见官员,理了一批紧急要处理的事情。她也开始往这里来了。 她在这里碰到了一个人:黑塔塔的从不出声的初月。看到她,只是不做声的行了一个礼,又一动不动的站在了门边。 此人有趣,合她口味。她推开窗,朝着空无一人的幽静小院,吹了一声口哨。 初月估摸着她看书累了时,才进来禀告:“娘娘该活动一下了。” 在后面的廊上,她一路空翻,才知道此人的严厉:“柔软度根本没以前好了,先练一个时辰。” 她最后足足练了三个时辰,才被放过,初月紧蹙眉头,口气严厉:“早该动手脚了,为何等到现在!明日儿早些过来!” 她心中一颤,终于明白:又多出来了一个师傅! 最要命的是,她也知道了李恒的审美观点,银缕给她送上的是男装,玉冠! 她与初月对招,直到全身大汗,冲洗好后,换好衣裳出来时,李恒正坐在那里,看着她吹着口哨出来,一瞬间眼神恍惚。 “昭智!”他不禁喃喃出声,目光却是越过了千山万水,深情的凝望着远方,仿佛那漫漫黄沙温柔覆盖,马上的锦衣少年策马奔驰,耳边尽是他的呼唤。 她看着这般的李恒,顿时若有所思。 “皇兄在思念昭智?”她淡淡的问,“都出神了。” 回过神来的李恒笑着解释给她听:“你穿上男装,跟昭智简直一模一样。” 她甩了甩酸痛的手:“怪不得皇兄错认人了。” 她心中是把李恒的祖宗八代都操了个遍:错认?如此深情难掩,骗谁去! 她霍昭柔既然是在纨绔中混过来的,岂是白混的。一时间心中涌过无数波涛骇浪,直击打得心头发疼。 “我到底是谁?”她在乾坤宫的净室里抓住簌簌发抖的锦兰,一双眼寒厉如刀,“我是霍昭柔,那真正的安西王霍昭智在哪里?” 你娘的,为了生存挣扎了这么久,她终于有空大彻大悟:安西王不是她,是有一个安西王霍昭智的! 多么痛的感悟! “自然在安西府。”锦兰终于镇定下来,一把打开她的手,嗔怪道,“吓死了!娘娘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我是他的替身?”她追问这奶姐加贴身侍女,“我以前在安西府,是我弟弟霍昭智的替身?” 锦兰一把捂住她的嘴,先是点头,后肃着一张小脸,教训她:“嚷什么嚷?这是大魏宫,娘娘想求死不成?” 这锦兰在浴池里帮她擦着后背,慢慢的细细道来:“奴婢在西都,伺候娘娘时,娘娘那时还在鼎云院,跟着皇上,都着男装,皇上都喊娘娘为‘昭智’的。后来有一天,娘娘带着奴婢搬到戒备森严的万春园,奴婢才知道,原来我娘和真正的小王爷都住在万春园里。” “奴婢对安西王实在不了解,即使是奴婢,也只看到他露过一次脸儿,是同娘娘闹着玩,追着出来的。我娘是严禁任何人进王爷的住处,万春园的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个个嘴巴如同上了锁,平时不吭一声。” “奴婢实在不知娘娘平时着男装都去干了什么。去年九月,奴婢正在整理娘娘的衣物,突被老王爷叫去正殿正房,让我伺候娘娘你。我进去一看,里面的娘娘已是人事不知,只剩一口气了。” “老王爷头半个月是天天在的,监督李神医几个医治,后带走了人,只剩一个郎中看着。后半个月,奴婢看着娘娘渐渐脸色发青,气息愈来愈弱,就想去禀告老王爷,谁知竟出不了院门,吓得奴婢在院门口又哭又闹了几日,才看到了袭古将军过来。” “袭古将军让人陪奴婢去理东西过来。奴婢也想放鹰隼报信,可是那些人是寸步不离奴婢,奴婢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想到里面独院里的王爷,就豁了出去,在院子里扯高了声音,疯子一般的大叫大骂,可是不见任何人出来。” “我被送回正殿路中时,报丧的云板四起,王府内一片惊慌,四处有人奔跑——老王爷居然崩了!” “正殿面前,换了一批人马,领头的是范增古都尉,我一见,如同见了救星,从轿子里扑了出来,高声大叫快救救里面的郡主。” 锦兰回忆当时的情景: 范增古一把拦住了其他人,抓住了她,神色紧张,拉到旁边询问:“里面是郡主?郡主怎么也受伤了?那王爷呢?” “王爷本在万春园的独院里,刚才我拼了命叫喊,不见有一人出来。”锦兰哭着说,“范都尉,你快点救救郡主,快没气了,里面连个好点的郎中都没有。” 范增古居然撇下她,马上就走,她发狂的跑上,一把抓住他的衣角不放:“范都尉,郡主不好了,求求你了。” 范增古怜悯的看了里面一眼:“里面已有冯凤清和林沧海守着。我会命令手下死守院门,但我本人现在必须先赶到王爷那里。” 锦兰松开了手,啐了他一口,赶紧往里面跑。 里面倒是多了几个郎中,正在讨论纷纷:“已是最后时刻了,熬不过这个月了。” “病人意志力坚强,换成一般人,早就去了。” “不过气息已是渐渐变弱,回天无力。” 林沧海闻言大怒,一刀斩下半张案桌:“如王爷熬不过这个月,那就请各位一起陪葬吧。” “王爷?”一片静默中,一个抖抖索索的郎中提醒林沧海,“这是女子,将军误会了。” 冯凤清和林沧海两人都大吃一惊,看到她进来,赶紧将她一拉,问:“怎么回事?” 她言简意赅:“王爷在万春园里,范都尉已去了。你们好好守着郡主。” 这两个居然手按长剑,叫来几个心腹嘱咐了一下,也想离开。 她一见形势不对,就小跑出去,拉住冯凤清,逼问:“郡主与你们形影不同,视你们为手足,现在她一有事,你们个个想撇了她,是不是?” 她一把扭住冯凤清,手脚就招呼上去了:“你个冯凤清,你摸摸自己看,有没有良心,就是不久前,郡主还替你写情书哄马姑娘,你真是狼心狗肺!” 两人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状。林沧海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不要多说一个字了,快进去伺候着。” 但是尽管有冯凤清与林沧海两人压阵,里面的人的气息还是愈来愈弱。 霍修明出现在正殿大门口,让人通知冯凤清和林沧海出去:“这里已不需两位,请吧。” “你敢?”冯凤清出来,拔出剑来,指着霍修明,“你最好掂量掂量,里面的人还是好好的,你敢趁乱弑主,杀无赦!” “快去通知亲卫营,说有人趁老王爷去世之机,企图劫杀主上。”林沧海更是不客气,“想杀王爷,踩着这里的人的尸体过去。” 正殿前,两军对垒,亲卫营的人搭箭上弓,满面肃然的冯凤清大喝:“兄弟们,有人想杀王爷,怎么办!” “杀!”齐声呐喊。这批人刚跟着安西王霍昭智从血海肉林里冲杀出来,当下个个怒目圆睁,直视霍修明。 “沧海,你进去守着。只要里面的人还活着,外面的人别想杀进去。”凤清吩咐。 只是里面的人真的不行了,几个郎中满头大汗,床上的人只有出气,没了入气。 她看着床上的人,恸哭无声,想出门寻人,却坐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前面假山处走来了她不敢相信会来却偏偏来了的人——大魏皇帝李恒和左相沈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上京生活 “左相几针下去,娘娘吐出了一口气。皇上让人磨了一颗药,压着娘娘的舌尖儿喂下了。”锦兰一点也没觉得什么,相反她这个听得人一阵面红耳赤。 “随后就想抱了娘娘就走。” 林沧海见状,上前拦住李恒:“皇上,人不能带走。” “沧海,她留在这里,必死无疑。”李恒并不看林沧海,只是慢慢的说,“她以前奋不顾身,救你一命,你该还她恩情。” 门口喊杀声铺天盖地,林沧海无言的让开在一边,看着李恒抱着人带着锦兰两人到了假山旁——不见了。 “后来奴婢才知道,这是娘娘挖的洞。以前娘娘半夜,都是通过这洞口出去的。” “怪不得经常跟奴婢吹嘘:最危险的就是最安全的!” “那昭智呢?”她听了后,半天无语,紧紧问锦兰,“昭智在哪里?” “奴婢怎么知道?”锦兰反问她,嘲讽的看了她一眼。 “在摩羯寺。”她自己明白了,“好地方。没人会想到我出去了,他会进去养伤。” 只是,她和昭智到底是谁在会蒙山受得伤? 她看一眼这五官玲珑的锦兰,心中明白:此人对此事也是稀里糊涂的。 再见李恒时,她的内心就矛盾无比:眼前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啊。 虽然以前锦兰也私下里偷偷说过,可感觉都没有这次详尽情况描述后给她的冲击力大。 李恒却若无其事,看着她笑意盈盈:“初月说你身手不如以前。朕倒认为,你练武权当健体,不必勉强。你说呢?” 她胡乱的点头,谄媚的说:“皇兄说什么,昭柔都会听的。” 李恒对她今日的言语颇出意外,便摸摸她额头,问:“怎么,突地变了一个人似的,让朕真不习惯。” 外面的人按照吩咐,上了几盘热气腾腾的摆成花状的糕点,她一见就眉开眼笑,掂了一块便吃。 大魏宫的糕点名目繁多,往往配上鲜花果点,让她眼前一亮,觉得色香味俱全。 今儿上的马蹄糕、千层糕、山楂糕、松子糕都是她平时里爱吃的,正中的海棠酥更是她的最爱。 “少吃点,一会儿要用膳了。”李恒一口咬了她手上的,却看着她依依不舍的目光,主动拿了块喂她,“馋猫儿。” “这几样都是我爱吃的。”她倚在他怀里,“御膳房的糕点师傅真是知人意。” “是朕吩咐的。”李恒颇不爽她夸别人,“这些人哪里知道你的喜好?” “还是皇兄对昭柔好。”她眯起双眼,心中不由一颤。 接下来的晚膳她连吃了两碗,连夸菜肴好吃。 李恒一双凤眼亮得惊人,一本正经的指着一盘新上的红烧黄河鲤鱼问她: “还要不要吃这个?你一向喜欢吃鱼。” “这时候有碧绿绿的菜?”她却是对着一盘芦笋炒茭白,奇怪了,“早想问了。” “上京的皇家与权贵之家在温泉地带建有菜园。别说蔬菜,就是春夏水果也有。”李恒倒是知道。 怪不得昨日给她上了盘胡瓜,她还以为上京存储技术好,所以冬日也有胡瓜。 看样子是现摘现开的。 她被震住了:本以为大魏一打战就不行,官员与百姓智力统统成问题。谁知厉害到匪夷所思! “这肉是?”她干脆问下去。 “是猪里脊肉,娘娘。”程富国见李恒被问倒,便上前一步轻声回答。 她不信:她的舌头不是一般的刁,猪身上的肉她还吃不出来? “确是。”程富国见她的脸色不对,便解释,“这是每头猪里脊最上面的一片肉做成的。” 李恒见她对着玉瓷盘里的菜瞪视半天,只得放下手中去鱼刺的筷子,微微一笑:“这算什么。上京自古就是帝都,生活自然细致化。衣食起居,都有讲究。过段日子,朕让人好好教导你一下。” 她笑着对李恒歪歪嘴,一脸我是乡巴佬不懂事之相:“上京是赫赫国都,饮**美,自然他处不能比。是臣妾来自偏僻,见识少。” 李恒是何等人,还会听不出话音来,看着她便骂:“有看法了不是?你这么一称呼,朕就知你,肚内在腹诽了不少了。” 她笑咪咪的得寸进尺,左敲右击:“皇上哥哥的国库里的钱多,杀几头猪做一盘菜算什么!” 李恒夹了芦笋给她,等她吃完后,才淡淡的:“朕本不讲究这些。只是你一向馋惯了,又加上熬了这么多月,才从生死关里回来。朕便关注了些。” “昏君!”她一本正经的打趣李恒,“皇兄是给昭柔找骂名,以后不可了。昭柔不挑食,皇兄知道的。” “放心吧,”李恒轻笑,凤眼瞄着她,“就是普通人家,男子也该养好妻子,朕不短你吃喝。” “当心御史台上书劝谏,到时反而不好看了。”她看着李恒,继续劝说,“美食多得是,何必落人口舌。” “昭柔,你好生厉害。”李恒不吃了,站起搂着她就走,“朕以后不让他们准备里脊肉就是了。” “大魏重礼制,多谏官,也是有好处的。”她享受着被大魏皇帝伺候洗漱的待遇,嘴巴里却是一套,“以后违反规定的,生活过度奢华的,先拔掉几个,皇兄忍耐了这么久,也够了!” 这大魏皇帝眼前一亮,马上接应:“好。” 但她自己马上领教了大魏礼制的“厉害”! 李恒命钦天监择定宜祭之日,翰林院撰拟祭文,太常寺、工部、户部分别预备祭品、仪仗,带她去太庙告祭。 她来乾坤宫倒是睡香吃好,天天泡澡,身上的肉多了不少。但到了祭日,黑夜瞎火就被李恒摇醒了。 她穿好朝服,头戴沉甸甸的凤冠,在寒冷的冬夜中被扶上了辇,只来得及在车里惺忪着睡眼啃了几口热饼,喝了两口热水,就被急匆匆的李恒带了下去,时间已到告祭时间的五鼓时。 四鼓,陈设祭器、祭品、牲俎,乐工,然后百官集庙门外恭候。 五鼓,告陪祭官各朝服,由东戟门入殿。待击鼓三严,告、陪祭官就位。 她的腰被李恒不动声色的扶住,缓缓走向黎明的巍峨的大魏太庙,看到大魏的一众文武官员在寒风中目不斜视的整齐的跪下,山呼“万岁”,心中是不无震撼。 李恒带着她前后行三跪九叩首礼。 中间三献、读祭文。 迎灵、初献、亚献、终献、受胙、撤馔、送灵等均歌乐章,气势恢宏。 但整个仪式实在太长,等完成时,她发现正殿中的自己已饥肠辘辘,裙下的脚尖已不动声色的在原地动了数次,巴不得结束了。 而寒风中的文武大臣,仍然不变姿势,等待李恒和她出来,直到两人的车驾辚辚离开。 她心中震惊,原来做大魏正儿八经的臣子得先练“膝盖功”。 她在辇里忍不住感叹:“魏族三千年历史,礼乐之制,君臣之界,上下之别,赫赫之严,总算领教了。” 李恒拉着她躺下,一同抱着暖炉暖着手儿:“你又错了。这些人也就表面上看着还行,实际上根里全烂透了。” 改天,李恒带着穿了男装,一脸欣喜的她去“逛一下”。马车出了大魏宫,到了偏僻处,李恒就让人停住了。 她被放到了马前,李恒上马后,用斗篷将她从头到脚的包住。 风从后颈的发丝间吹过,凉凉的。她从他肩上想伸出头瞅一下上京的街道,却被一把搂到了怀里,紧紧的。 终于来到了山郊的一处有着大片梅林的园林里。水清碧转,山远近,路横斜。树树梅花,正在怒放。风动婆娑起舞,意远幽长。 此间风景绝好。 李恒嫌弃山上地气冷,连地也不肯让她下,抱着她走了一圈,才让她自己爬上一棵开得最盛的树,折了一枝妖娆怒放的。 “回去插瓶,肯定好看。”她厚着脸皮炫耀,“哥哥到时画一幅我映着红梅的画。” 李恒笑得整个胸腔都颤动了:“昭柔,你夸花还是夸自己?” “是夸哥哥的画。”她大言不惭,自夸自擂,好不得意,“肯定是绝作,倾倒无数后人。” 李恒看着怀中的她瞠目结舌:“天下居然有你这自恋到这种地步的小无赖!” 赏了红梅,到了内室。内室布置雅致,珍贵字画无数,有清香沁人心脾。 “南方的青茶,你尝尝。”李恒亲自动手煮茶。 “好茶!”她赞不绝口,“茶器更好,淡雅又古朴。也只有上京,会如此风雅醉人。” “这水从哪里得来的?”她见李恒动作优美的从一个双耳罐里倒出煮茶的水,便问。 “这是蜀地青城之水,那里的山泉泡茶最佳。”李恒答。 “古人云:所谓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水十分,茶亦十分。八分之水,试茶十分,茶只八分耳。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李恒向她慢慢道来。 她品着茶。李恒见房间地龙烧得很热,便令人开了一轩窗:“外面的凤山之美,不亚于胭脂山。喝茶之道,讲究与境相融,力求能养生、怡情、修性、证道。” 对面的李恒面如美玉,笑如春风,一举一动,皆有风情,令人陶醉。 她微笑了:这个哥哥,实在诱惑人,令人忘了拘束,想要轻薄一生。 李恒有一双修长玉白的手,给瞬间沉默不语的她倒了一杯又一杯茶。 她一向喜欢吃瓜子肉,不喜欢磕瓜子皮。于是在那剥瓜子肉。 李恒帮她。他剥得很熟练,比她快多了。 最后,俩人将一大盘“战果”——瓜子肉很快瓜分下腹。 李恒一改平日的矜贵样,一颗也没让她,吃完后,不禁相视而笑,此情景实在熟悉得很。 她内心明白:恐怕以前无数次这样过。 帘外,笙歌起。美人纷纷而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个中翘楚 她面前的案几上摆满了精致的食物,琉璃杯里盛满了芬芳的美酒。她伸手就想喝,李恒瞪了一眼,才尴尬的笑了一下缩回去。 李恒拿走了杯子:“你酒量倒是山妖的歌声会使人出现梦境。” 她再看苏苏时,果然不一样,苏苏仿佛笑得更娇了,真像传说中魅惑的山妖。 可惜有个李恒碍眼,又不掐一下苏苏的小腰,该有多惬意!可李恒,扫兴啊!只摸着她的脸,一再地问:“头晕不?” 是头晕。晕得很。脸也烫得惊人。 “山妖”苏苏都被打发走,端醒酒汤了。 “昭柔,你告诉朕,到底想过怎样的生活?”是李恒温温柔柔的握着她手心问。 窗外的梅花,打着卷儿,飘飘荡荡的,从窗棂飞入,一朵居然停在她的手心。 “自然是想走走,看看人间之春风明月。”她心中有无限怅惘,借酒撒疯,“可惜被关在鸟笼里了。” 人生哪得几自由?能看尽春花秋月,走遍天涯海角,想想亦是不错。 不回安西府,李恒准否? “好歹是救命恩人,放我一马。”她“吃吃”的笑,“大魏宫有‘皇贵妃’就行了,我当远离所有人的视线。” “最想去哪儿?” “江南。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人间之明月春风,以此地最佳。” “那里不仅烟雨朦胧三百寺,也有汹涌波涛,拍岸而来,惊心动魄。” 有人告诉过她:那里有一个地方,叫海宁,气候温和,四季花开,春雨冬雪,皆有韵味。 “八月十五的潮水冲上岸来,如万丈雪楼突然崩塌,惊心动魄,震人心耳,差点将我冲走。” 是谁?怎么总是想不起?她皱起了眉,喃喃:“最好是去海宁,那里的潮水最好看。” 搂着她下滑身子的李恒笑了:“不如你等等,到时朕陪你一起去。这次,朕不骗你。” “真的?”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肯定是醉了,听错了,“李恒,你也想做白逸笙?” “胡说!”李恒终于怒了,“朕怎么会是这种烂人!” 她软绵绵的睡了一觉,耳边有人轻叹:“原来一直没忘了。” 醒来时,帘外歌尽人散。那叫苏苏的女子早已被遣了下去。 李恒喂她喝了些醒酒汤,然后又抱着醉醺醺的她回来了。 初春的上京的夜,空气里弥漫着甜香,风吹过发梢,凉凉的,掠起了她的头发,她清亮的笑了几声:“哥哥——” 有人抱着她上了马车。她还是有着知觉,知道抱她的人正轻轻啄着她娇艳的红唇。 这醉人的夜色中,她也晕软成一团,由着他轻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昭智昭柔 只是李恒及时离开了她的唇,将她放在了一边,自己下了马车。 可怕的是,她居然心有不甘:这种时候,一个男人这么镇定的将一个女人放在一边,办自己的事去了,这说明什么? 脑海里闪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告诉她:“这个女的,没让他动心。” 伤自尊!特没尊严的事情啊。 幸好又上来了。这下子她愤怒的爬起来,一下子挂到他身上,堵住了他的嘴不动。 他愉悦的笑声,让她无地自容。 “这事儿,你还真不懂。”他的凤眼里都是笑意,轻轻重重的吸吮着她的唇,“朕总有一天会让你全明白。” 只是他孟浪了些,她又怕了,挣扎着向后爬去,醉中不留神,一下子撞上了车壁。 李恒抓着她边笑边揉着脑勺:“本就是个小傻瓜,这下只怕更傻了。” 醉意朦胧的睡梦中,搂她入怀的人摸她时,多了几分暧昧。 居然竟慢慢的得寸进尺,还试着动了动她的一点:“这小珠子是哪里冒出来的?让朕看看?” 这种人!她一下子吓醒了,掀了被,非要半夜起来,嚷嚷要“出宫去”。 李恒哭笑不得,皱起了眉头,但还是连哄带骗:“晚上迟了,明日儿再送你出去。” 她想了想:“好,那就明日吧。这里好吃的确实多,不过迟早要离开,不能因贪吃误了自身。” 重新躺下酣睡。 醉后醒来,她头晕晕的,对侍候她起床的锦兰感慨万千:“锦兰,你知道一头猪最恐慌的是什么时候吗?” 锦兰帮她披衣,温声细语:“自然是被宰杀的时候。” 她摇头,若有所悟,告诉这贴身侍女:“其实是明知会被宰杀,却不知具体宰杀的时间,最为恐惧。” 她想了想,喃喃:“不对。是没被如期的宰杀,而是被好吃好喝的供养起来的时候。” 锦兰聪明,马上恍然大悟:“那是神猪。” 她突地大怒,如同火山爆发,怒不可遏:“你才是猪,你全家都是猪!” 坐在窗边的人听得笑出声来,接下去:“那是笨死的猪!” 她吓得赶紧捂嘴,是李恒。 “娘娘,现在都是中午了。”锦兰嗔怪,其实是在提醒她,“娘娘起得太迟,都误了喝药了。” 她看李恒一眼,对方锦衣玉冠,在窗前榻上坐着看书,小几上梅花一支斜出,花映人美,简直是不可亵渎的人儿。 锦兰连连努嘴,对她暗示:“皇上等娘娘等了很久了,奴婢告退了。” 居然不帮她洗漱了,这死丫头! 她很不满锦兰的做法,只得套了软鞋,慢吞吞的过去搂着李恒的脖颈:“皇上哥哥。” 她觉得自己这会儿对李恒的称呼很腻人,很符合目前的“小妾”的身份。 果然李恒一听,马上放下了书,搂着她腰,笑盈盈的问:“怎么,多吃了朕的几碗饭,不放心了?” 她笑了:“臣妾没见过世面,让皇上哥哥笑话了。” 李恒点点她鼻子,笑着骂她:“你没见过世面?昭柔,你是糊涂油蒙了心了,怪不得这副样子。” 她马上自我谴责:“臣妾这脑子确实不大好使,得快点好起来,免得辜负了皇恩浩荡。” 李恒气得失笑,一张俊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病去如抽丝,你安心些,慢慢养吧。朕一时半间不会宰杀你,你放心。” 李恒生气归生气,还是亲自侍候这懒洋洋的皇贵妃洗漱,梳妆时,让人端来一有着精美古朴的花纹的匣子。 她打开来,喜欢她穿男装的李恒,居然送了满满的一匣子的式样新颖,雅致精巧的首饰。 “以后都试试。朕说不准也喜欢你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样子。” 她心内也是欢喜的,喜孜孜的拿起一只红宝石珊瑚钗来,让李恒给她插上。 李恒插上了钗,仔细的端详了一下,又把她推远点,眯着凤眼端详了她好久。 当她钻到镜子前,刚为自己沾沾自喜时,谁知他感叹一声:“总算有点人样了。怪不得昨夜朕喝醉了,一时糊涂,差点将就了你。” 她当场翻了脸,扔了镜子,冷面李恒:这混账! 她气鼓鼓的一天没理李恒,到了晚上,就做了噩梦了。 她梦见一人:穿着窄袖骑装,衣玦飘飘,头戴白玉冠,一双眼睛极是清澈,他看着她,唤: “昭柔,你还不回来?” 她知道他就是昭智。因为他是如此跟她相像。昭智幻成了血淋林的样子:“昭柔,想办法回到西都吧,我和父王及母妃都在等你。” 父王和母妃都死了。她在梦中仍然意识清晰,恐惧无比。 她喘不过气来,因为他还扯住了她:“昭柔,你醒来吧,你不能总活在梦中。” 娘的,到底谁活在了梦中?她望着他,怎样哀求,都摆脱不了他的拉扯。 “你不能忘记安西府和我们。” 白雾茫茫,山中无一丝人烟,他拉她到高高的悬崖边,将她往前推:“昭柔,跳下去吧,别怕!” 她无论如何向他说道理,告诉他不能跳,跳下去就会死了,他就是不依不饶: “那就死吧。昭柔,你应该死去,让我活着。” 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摇摇欲坠间,她只得狠狠心,一脚把他踹到了悬崖下。 霍昭智不发一语的看着她,缓缓坠下。 她发出一声惨叫,冷汗冒出,淋湿了全身。 “别怕!大哥在这里。”有人搂抱起她,“没事了,你安全了。” 灯光下,李恒搂住了颤抖的她,细细的帮她擦去冷汗,一双凤眼里都是心疼:“昭柔,你做噩梦了?” 她惊魂未定,反搂着李恒就哭:“是昭智。” 李恒一副明白的样子,连连抚着她的后背,安慰她:“朕也当心他的安危,也不知他在摩羯寺怎么样了。不过霍袭古父子俩人是不敢动他的,你大可放心。” 李恒等她定下心来,便亲自动手伺候她换衣:“朕想跟你商量一下。霍袭古还在上京,他与朕一向关系不错。朕以放弃安西王之位为条件,让昭智离开安西府,到上京团聚,你看如何?” 她大吃一惊,瞪着李恒,断然拒绝:“这怎么可以!他是我父母在世的唯一的儿子,继承安西府是天经地义的事,岂能拱手让人!” 李恒望着她质问的双眼,知她想法复杂,一声长叹,不再言语。 她当然对此话是深有看法:想想都为自己的父王母妃不值,养了个白眼狼,送了安西府最精良的将士兵马给他,助他坐上龙位,他最后还是欺上孤儿了,居然说出这等话来! 这分明是取消安西府,并入大魏直辖的第一步。 现在的状况是:她被弄进后宫当小妾,送上金山银海保命,还得让安西府年年上贡,恐怕安西府一有异举,她这个“人质”马上就会丧命。而昭智,更是生死未明。 听锦兰说来,昭智明显也受伤了。 她俩怎样受的伤,她父王为何猝然去世,都还没弄清楚,李恒就想进一步,将昭智也弄进上京。他以为她是傻瓜么? “霍袭古想见见你,你可愿意?”李恒问她。 她抬眼看看李恒的眼睛,只有关切,没有其他。 “皇兄谨慎些。被太上皇知道,恐怕不好回话。” “朕安排一下。”李恒不知为何叹息,“昭柔,放心睡吧。” 只是,大婚期间剩下的日子,睡梦不再香甜:昭智一再进入她的梦中,每次都重复着同样的梦境。 无边的原野上,朦胧的白雾中,锦甲少年在策马奔驰,手中的弯刀鲜血淋漓。 “昭柔,他为何要杀我?”一双清澈的眼仿佛穿透了茫茫白雾,在质问着苍天。 在梦里,她都能感觉到他的心在痛,痛到不想活下去。 “我们把命还给他。”他拖着她往前走,不顾她的惊慌失措和拼命挣扎,“把命还给他,不欠他!” 又是高耸在顶峰的悬崖。积雪皑皑,寒风吹起长发,她甚至能感受得到身后人的心正在冷冻成冰。 他让她跳下:“昭柔,我们一起跳下去,从此后,不欠他了。” 她望着黑不到底的断谷,发狂的大叫。 有人一下子抱住了她:“昭柔,大哥在这里。” 灯光下,李恒披散着头发,目光中盛满悲伤:“昭柔,谁要杀你?” 她推开他,挪开了位置,靠在床上,冷汗还是不断冒出。 “你要把命还给谁?”李恒不放过她,拉近了她,“既然给了你命,为何要拿回去” 她挣扎着,终于笑了一下:“做噩梦了。皇兄明日让太医进来瞧瞧。” 第二日用了早膳,李恒让锦兰装扮她:“不要打扮得太花哨,以后都精简些。” 锦兰其实极会打扮人,看已是早春二月,万物萌动,而乾坤宫内地龙处处温暖,便选了件淡绿绣花的外裳,锦瑟色的抹胸,配上同色的褶裙,头上只给她簪了支仿真的绢花,花瓣粉红,花蕊嫩黄,好似刚刚绽放。 锦兰说:“这颜色极配娘娘的肤色,再加上娘娘的这双眼睛,真象一汪春水的荷叶上的露珠滚溜溜的转。” 锦兰拿她的眼睛开玩笑。这奶姐儿越来越放肆了,私下里经常挑剔她的行为。亏她当初还看错了人,以为是最胆小不过的。 她笑着问锦兰:“这样费心打扮,不知能不能让皇上心动?” 锦兰理着她后面的头发,顺口说:“娘娘这样美貌,皇上哪能不动心?皇上这段时间,几乎都没离了娘娘。” 她反身逗道:“锦兰,你有没有对一个男子动心过?” 锦兰的脸大红,手中的梳子都掉到了地上。 锦兰都二十多的老姑娘了。这样标致的一个人,为何不嫁? 她站了起来,捏了捏锦兰的下巴,语气中不免有了心疼:“好姐姐,都是本宫以前不懂事,误了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袭古三人 李恒见她出来,眼睛一亮,笑了。他亲自拿过锦兰手中的厚裘斗篷,慢慢帮她系好:“这样,其实也好看,又不会盖了你的气质。” 她知道他嫌她前段时间珠翠重叠,但问题是,他当时也没表示什么。她去见太上皇,他不是也夸过她么? 真难伺候! 转朱阁,绕过重重绮户,玉佩叮当中,她恍恍惚惚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窸窸窣窣的香气就在衣袖之间蔓延,宛若当年的女子重新复活。 她确实很像自己的母亲——沈婉约。她本来脸色蜡黄,现在养回来了,更像了几分。 李恒微微一笑:“小傻瓜,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女子无才便是德,朕现在深以为然。你若是少想一些,多听一些朕的话,当是世上最快乐的女子之一。” 是她的书院。院门外开了一地的二月兰,开得淋漓尽致,气势非凡。她简直是在一片紫色的云雾中穿过。 “这?竹林呢?”她很惊奇。 “全移了。”这大魏天子办事迅速,解释起来也是字字深刻,“女孩子,该多喜欢些花花草草。” 来的是高大威猛的霍袭古和另外两个人。 她一瞧就明白,霍袭古身后的这两个人应该就是进京闹事的冯凤清和林沧海。因为这两人的外貌跟锦兰描绘得简直差不离几。 冯凤青的脸色确实白嫩了些,她一见就只想笑。林沧海五官柔和,鼻梁英挺,有儒雅之味。 两人跟在霍袭古之后,一起行过礼:“参见皇上和皇贵妃娘娘。皇上万岁万万岁,皇贵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敢情李恒要比她多活九千年! “免了。”李恒态度随便,和蔼可亲,“这又不是正式场合,不要这么讲究,都起来坐吧。” 她正在李恒的身边练小楷,李恒嫌弃她的字“太硬,不够柔和”,送了她一大摞字帖非要她“练得好看点”。 这时她放下笔,就笑了:“大哥,凤清,沧海,上京好玩不?” 霍袭古三人坐下,齐抬眼,仿佛被她的问话惊住了似的,都傻怔了一下。 “娘娘现在,可不能任性了。”这是安西大将军霍袭古的话,语重心长,甚是担忧,“嫁入皇宫,要三从四德,上孝太上皇和太皇太后,下抚宗室,管理好后宫才是。” “回娘娘的话,还未来得及。”这是冯凤清的话,“人刚刚出来。” 林沧海人斯文,出口不俗,只是比较呛人:“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最好的景色当属大魏宫,娘娘想必心满意足,何必惦记着市井熙熙?” 李恒听闻,却是一副知心的样子,搂住她亲昵的说:“上京宫城长千四百四十步,广九百六十步,周四千八百六十步,其崇三丈有半。有东西两市,东市内货财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西市,市内店肆如东市之制,店铺林立,商人众多,除了聚集不少国内商人外,还有很多胡商。” 她的眼睛瞬时熠熠生光,李恒禁不住大笑。一本正经的霍袭古笑了,冯凤清和林沧海相视一眼,终于也笑了。 气氛为之一松。程富国上了水果糕点。 这李恒,真会调剂气氛。 她心中赞叹:凤清和沧海进来时明明对他防范得很。 李恒用小银勺勺了块樱桃毕罗给她:“不许吃多了。” 这种毕罗以樱桃果作为馅料之一,蒸熟装碟之后,皮内的樱桃竟然果色不变,紫红如鲜,在薄薄的粉皮之内朦影玲珑。真是诱人啊! 她就着李恒的手就咬了一口,对三人说:“这个好吃。你们都不要客气了,只有大魏宫有,别处,连樱桃的影子还见不着。” 程富国弯腰便给霍袭古三个送上。她趁便就勺上一块梅花状的点心。 李恒瞪了一眼她:“这里面都是乳酪,少吃些,免得用不下午膳。” 她心虚的瞄了下面的这三位:还好。这三人仿佛耳朵都聋了似的,一点表情都没变。 李恒与霍袭古大概私下关系很不错,很自然的对霍袭古说:“麟儿现今三岁了吧?见了两年多了。” 霍袭古赶紧站起:“回皇上的话,是三岁了。” 李恒让他坐下:“没有外人,无需那么讲究。朕来自安西府,在那里呆了这么多年,回来后这些人一说话就文绉绉的给朕来一大套,开头真是不习惯。今儿朕给你透个底儿,你把麟儿好好教养着。今后,朕想打算让他进宫陪太子读书的。” 她一听就心头直跳:太子? 这三人的目光都是意味深长。看着她,都有深远的味道。 什么意思!她哑巴吃黄连,真想按住李恒暴打一顿:她怎么他了? “朕告诉你,洛阳更好。长千六百二十步,广八百有五步,周四千九百二十一步,其崇四丈八尺,比上京不知繁华多少倍。” 她不知李恒为何转了话题,专门对着她。 “不过都比不上扬州。车挂转,人驾肩,厘阴扑地,歌吹沸天。草货盐田,铲利铜山。波心月,明月桥,侬语多娇。” “想去玩不?”李恒拿了一块透花糍给她,循循善诱,好像在哄不懂事的孩子。 她忍不住当着三人白了他一眼:骗谁去,还会有这等美事? “当然是有前提条件,你的肚子要争气。有了太子,朕和你就少了很多后顾之忧,放你出去撒野一段时间也不是难事,明白吗?” 她看见林沧海的肩头抖动,冯凤清的一张脸都憋红了,硬是忍住不敢笑出声来。 她的脸就真的挂不住了:让她在兄弟面前丢脸,李恒真是欺人太甚! 霍袭古却是大喜,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叩谢不迭:“臣谢圣上隆恩浩荡。” 李恒亲自下去扶他起来:“朕一直信你。” “你们两人,”李恒对着赶紧站起来的冯凤清和林沧海说:“留一人。昭柔在上京这里本还有沈浔看照,偏生两人不对头。凡事要防万一,朕要留一个她信得过的人。” 她手中的透花糍就掉在了玉盘里:这李恒,如此厉害! 霍袭古不会这么容易上当受骗吧? “沧海留下吧。”霍袭古推荐面容俊秀的林沧海,“他在安西府没有背景,不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李恒点头,对跪地谢恩的林沧海说:“你去金吾卫统领胡中锋那里报到。朕让他安排你来乾坤宫。皇贵妃会长期在这里。” “皇上,这恐怕不妥。”霍袭古明显担心,“后妃平日不得留在乾坤宫过夜。一月大婚期已快到了,娘娘当搬出乾坤宫,否则会落人口舌。” 李恒看看傻坐着,掂着糕点的她:“后脑还未全好。这时候搬出去,什么时候被人收拾了都不知。朕自有安排。” 她差点跳脚大骂:这不是拐着弯说她是傻子吗? 李恒还有更重要的话要问:“昭智确是在摩羯寺里?” 她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看着霍袭古。霍袭古三人明显感觉到她的变化,冯凤清河林沧海一下子收敛了笑容,正襟危坐。 霍袭古吞吞吐吐,面色不渝,想必其中有很多话不便说:“范增古当时确是听从了命令,将人送往了摩羯寺。” “谁的命令?”李恒颇有点奇怪的样子,“他是安西王,那当头把人送往摩羯寺,不合情理。” “是安西王自己的命令,范增古怎么会违抗?当下快马加鞭,带着心腹,偷偷的将人送过去了。” 霍袭古深深叹息:“臣下关了范增古几个月,怎么也问不出话来。连范相也去了几次,范增古就是不吐一字。直到皇上来信让臣下去摩羯寺看看,臣下才恍然大悟。臣下去了几次,释康大师皆回话安西王不愿见人。臣下不便硬闯,只得送李神医和几个侍卫进去,至今不见一个人出来。” 李恒回头看她,见她眼中已含着眼泪,便回座劝说:“等昭智好起来,肯见人了,朕想法接他过来。” 她深悔是自己的一通无意的话提醒了李恒,昭智在哪里. “他是安西王,岂能离开安西大地!” 她马上将糕点一扔,站了起来,疾言厉色,敲打安西大将军霍袭古。 “安西大将军须知,昭智在安西府一天,就是安西府的王。如人有异心,杀之;敢违抗他的命令,本宫饶不了他!” 霍袭古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俯首在地。冯凤清和林沧海也马上跪倒叩首。 李恒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只是帮腔:“皇贵妃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下去吧。” 她心中一松,李恒终于让步了,最后一句话无疑是给昭智定位:谅霍袭古父子以后不敢对重伤的昭智不敬。 三人走后,她终于对李恒亲热起来,搂着他的脖颈就撒娇:“皇兄还是疼我和昭智的。” “哪能不疼?”李恒的表情就像个失意的父亲,一副儿女大了,不无遗憾的样子,“护了这么多年,朕做不到铁石心肠。明日霍袭古回去,朕让他带一道圣旨回去,让他代政到昭智痊愈,就还政于昭智。” 她大喜,想来想去想不出李恒这么做的好处。于是笑着摸摸自己的脸:无论李恒如何掩饰,自己这张脸还是让李恒心动了。 这样也好。昭智有一个在大魏宫得宠的姐姐,无疑有了最厉害的靠山。 如果她有了儿子,被立为太子的话—— 太子?一立就为国本,岂可轻易废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女人之路 永惠帝对自己的太子李淳十分不满,想方设法想要在有生之年废掉。 崔贵妃被诬行“巫蛊”,昭阳宫内搜出永惠帝形象的木偶,被扎得密密麻麻,不久就被秘密赐死。但永惠帝硬是动不了安西府支持的李淳。 在沈府时,先太子太傅薛维梓的诗集,其中有一首引起她的兴趣: 朝日上团团,照见先生盘。盘中何所有,苜蓿长阑干。饭涩匙难绾,羹稀箸易宽。只可谋朝夕,何由保岁寒。 当下她就问了沈浔几句:“舅舅,这太子太傅混得太凄惨了,连饭都吃不上,也不知先太子被先帝钳制到何等地步。” 这沈相嗤之以鼻:“他是故意发牢骚的,他有个庶子经商有方,家产很是丰厚。” 又训这马上就进宫的皇贵妃:“有空可多读、,看这些无用的干么。” 你娘的!她心中直腹诽:她不弄清楚了大魏宫上上下下的状况,进宫等死啊。 她是把事情弄了个明明白白。 永惠帝临死时,安东府陈家奉“密旨”带兵进京,杀太子李淳,拔掉安西府的霍修轩。后来李恒回来,证明是一场陈家想要篡位夺权的阴谋。 永惠帝想不想废太子肯定想。可他本人就是废不了太子,当然,其中有政不由君的因素。但也可看出,太子一立,想废很难,很大程度上由不得太子的爹——皇帝了。 她伸手又摸一下自个儿的脸:长得不错,也是有用处的。 怪不得那便宜舅舅在她出嫁时只叮嘱:“娘娘以后只要守住心,就可以不必操心其他了。” 沈浔真是别出心裁,大婚前的一夜,还让她背了太宗的上官贤后写的,才放她去睡觉。 她真心不喜欢沈浔。谁知道他肚内想的是什么! 李恒却抓住了她一再摸脸的手,慢慢的审视了一遍。 “昭柔,你颜色虽好,但少了几分女子的婀娜妩媚。胜过你者,就是在大魏宫中,也有。” 你娘个咚,什么意思?你说他是什么意思!她颜色不好,他为什么这般维护她和昭智? 她差点抓了狂:李恒这厮,简直是她肚内的虫子!一击就能击中要害! 午膳时,同心生结脯,十远羹,浑羊殁忽,缕子脍,单笼金乳酥,缕金龙凤蟹,麦穗生,莼菜汤,连蒸诈草獐皮索饼,居然还有生鱼片。 “无声细下飞碎雪,有骨已剁觜春葱。”她对吃的可永远都忘不了,一见双狮莲瓣银盘上的这东西,伸筷子就夹。 “少吃些,冷冰冰的。”李恒一把压住了她筷子,“就是给你尝个鲜的。” 她看着自己碗中的薄薄的一片,气呼呼的扔下筷子,“不吃了。” 什么人哪,她喝了这么长久的粥,到了大魏宫,看着食物,都两眼发着绿光了,还不容她放开肚皮肆意一下。冷的不能吃,油腻的不能吃,乳酪不能吃——那人活着有啥意思! 貊炙被端了上来,香喷喷的撒了胡椒的烤全羊的味道让她回过神来。 李恒动手,将已削成薄片的羊腿上的肉给她:“这个可暖胃。你也爱吃。” 她熬不过自己的味蕾的叛变,重新拿起筷子:果然香得很。 李恒剥了对虾给她:“都吃了,身上都没一点肉。” 她闻言又想扔筷子:还眼睛溜了她胸前一眼,嫌她无胸,就直说。 可李恒的眼睛又溜了她的脸一眼,眼中的深意明摆着:你算是女人吗?朕怎么也下不了手! 下午,气得胃发疼的她等到了太上皇派了崔承恩过来,宣了谕旨:钦天监排定八字,认为她的命格太弱,以前是有“佛陀保佑”,现在是需真龙天子压着,让她先继续呆在乾坤宫里。 随后还赏赐了她很多珍贵的药材。 这借口烂的——居然大家都信!一宫人都安慰她:“娘娘放宽了心,天子真阳,任何命格都压得住。” 莫非她以前被安西府宣扬成妖孽了,需要李恒这高塔镇着? “都是有助于女子生育的。”锦兰对她嘀嘀咕咕,“娘娘要多个心眼,趁着形势大好,怀上龙胎,以后都不用愁了。” “皇上都没有到其他嫔妃处,”锦兰两眼冒光,简直是看到了冰雪下的春天,“娘娘得抓住机会,抢在先头。” 锦兰啊,她春意盎然有什么用。怎么怀得上?人家对她没有兴趣!晚上搂着她——纯粹是睡觉。 李恒这个大骗子,骗得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和她有一腿了。 睡足了的李恒神清气爽的回复了往日的生活。 五更三点,承天门的城楼上,第一声报晓鼓敲响,上京的各个鼓楼依次跟进,唤醒了整个上京城,从天际喷薄欲出的朝阳,冉冉升起时,大魏永贞帝大婚期结束,重新上朝理政了。 李恒很识趣,轻脚轻手的起来,悄无声息的出去。她摊手摊脚继续睡自己的。除了锦兰、银缕和程富国,没人敢进这乾坤殿的天子卧室,她放心得很。 她好吃懒睡的程度实在让自己也吃惊。往往睁开眼,被锦兰扶起床,刚梳洗好,正好赶上上朝,并处理好各种政事的李恒一起用午膳。 乾坤宫的各人都识趣得很,没人拿事烦她,只会哄她开心。 “娘娘穿上这衣服,就是九天仙女也不过如此了。” “娘娘的腰身真是纤细,奴婢要是也这样就好了。” 那是——没肉,只有骨头的缘故。但她听了后还是很舒心,李恒没在身边管制着她,她更加放心大胆的放开肚皮吃玉盘里不断翻新换花样的各式水果与糕点。 李恒每天睡前都会拧她的脸颊:“有肉了。” “肉多了些了。” “胖了。” 他一摸她腰间,舒服的叹了口气,“总算摸着不仅是骨头了。” 他捏了捏她的肉:“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成小胖子,手感——超好。” 她顿时心中怒气冲天:敢情一天五餐的菜式百样的养着她,就是为了他自个儿手感好。下流! 但李恒一本正经到跟这两字好像完全无关,他摸她,好像完全是为了“测量”她身上的肉量,摸完了就松手,没有一点下文,倒让她不好翻脸。 乾坤宫里的生活跟**都无关。 两人就是腻在一起,也各做各的,互不干涉。有时凑在一起,说说笑笑睡睡,自然得就像金乌会东升西落一样。 她放下了一颗提心吊胆的心,尽情享受乾坤宫的日常生活。 当个宠妃的日子还是很舒服的,让美貌的小宫女调个香闻闻就是一下午。 当然,她也顺便闻闻美人香。 只是有一天,他喂歪在榻上翻书的她吃桂花栗子糕,顺眼瞄了她某个部位几下,很是奇怪:“你其他的地方倒是有肉了,这个地方怎么不见一点动静?” 她低头看了一眼,气得脸颊通红:真是,下流! “皇上怎么不去找那些有肉的?”她气冲冲的质问,“后宫有名分没名分的都踮着脚盼着皇上。” 对方一下哑然。 “可见有肉比不上有脸蛋。” 她得意洋洋,趾高气昂:虽事实上不受宠爱,但人要充分自信,是不是? 李恒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你懂什么小傻瓜一个!”李恒在这方面极鄙视她,“男人的事,你懂什么!” “怎么不懂我不是做过男人” 她能肯定这点:锦兰一开口就是叫她“小王爷”的。 李恒默默的看了她半天,才愤然出了这么一句:“你给朕戒了那些混账习惯!敢再摸一下宫女的手,朕饿你三天!” 她马上合上嘴,痛苦的一闭眼:这混账,又知道了! 李恒上了心的事情,自然会成为大魏宫的第一要事。高医令以前就不断被召进乾坤宫来,现在出大魏宫时,老胳膊老腿都习惯的在李恒含着寒霜的眼皮下打着哆嗦。 大魏皇上明显不耐烦了:天天汤药不断喝了这么长久,喝得人昏昏欲睡,就是不顶事! 总算还好。她人生的第一次例假,终于在某个深夜悄悄来临了。 一声惊叫,被惊醒的李恒抱住她,看了一眼,笑了。 大魏皇贵妃霍昭柔终于明白了成为完整女人是何等的麻烦,当下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李恒都哄不住。 只是她人生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例假,都没逃过人的审阅,并且还被欢天喜地的上了——档案! “谢天谢地。”锦兰只差上香叩谢菩萨了,“皇上果真会有办法的。” 她真想仰头长啸:锦兰,原来是你搞的鬼,这种事儿能告诉人吗? 可锦兰一口一口的喂着她阿胶汤:“娘娘以前受苦了。高医令说,娘娘体内寒气重,连女子体征都延缓了。幸亏现在皇上样样都小心,否则只怕一生都完了。以后娘娘要好好调养着,不可任性,免得落下毛病。” 她看着锦兰手中的小册子,直哀求:“好姐姐,我都知道了。不过你就不能不记吗?” “那怎么行?御医们要对症下药的。” 她心中哀嚎:御医们?这大魏宫看似处处豪华,其实真是鸟笼,里面的人一点**只怕都瞒不住。 这女人之路,真是处处没有尊严。 那李恒的呢?这“雄鸟”要是临幸哪个嫔妃,是不是也会有记录? 她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这问题,不过不敢问锦兰。直觉告诉她,此人绝对也向着李恒。 “确有皇上的房事记录。”银缕告诉她,“这是大魏宫最重要的事。” “娘娘以前在摩羯寺清修,不懂这些。其实普通闺秀,都知的。” 银缕笑着安慰一脸震惊的她。她知道银缕通医理,有事都会问问她,谁知问出这种情况来! “娘娘的月事,是大事儿,当然要记录,这没什么。”银缕不当回事,“否则将来,敬事房怎么安排陛下与娘娘的房事?” 什么?她一下子打翻了盖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出肉不易 她马上反应了过来:原来吃了这大魏宫的糕点,是要付出这等惨重的代价的! 未免对李恒也有了些同情:做大魏皇帝原来这么苦,那种事都是曝光的。看样子以前是误会了,大魏宫里的“雄鸟”的日子也不好过。 只是自己,绝对不能被李恒“连累”到。 你娘的,干那事还被人安排并记录,一想——就倒胃口! 李恒就是天神他爹,也不能要了。 “娘娘什么都好看,就是身材,高了些,可也只见秀美,不见突兀。可是前面,确是平坦了些。” “这段时间,要赶紧大起来才行。否则以后,就是这样了。” 银缕细心,知道自己与这皇贵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她吓了一跳,那岂不是要被李恒嘲笑一辈子了? 原来成为女人后的路程,仍然艰辛困苦,向着高山,路途遥远,不知何时才能到达傲人的这话时实在有点伤心的样子:“小傻瓜,你睡觉还会打呼噜,让朕烦得很。” 她不好意思了:有一次被憋醒,李恒捏住她鼻子,另一只手继续在努力“出肉”,她想继续睡,便一把打开,谁知一巴掌就扇到李恒的脸上。 她马上清醒过来,连连道歉。 可怜的大魏皇帝李恒也清醒过来了,搂着有点肉的她,只得继续过着胡吃海喝,倒头闷睡,睡醒上朝的生活。 只是李恒不知道,之前不是她没打过“扑李恒,生太子”的主意:别扭是肯定的,可现实总是无奈。 可大魏宫的敬事房让她“望而生畏”。 更重要的是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件事,使她的心思完全想歪了。 跟断袖那个,想想就恶心!不止别扭那程度。 本来就不知谁跟她讲过:男人对躺在身边的女人不感兴趣,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可能他是断袖,完全的;还有一种可能是身边的女人实在太丑。 她进大魏宫后,也无数次对着镜子研究过自己这张脸,觉得自己的胸虽遭李恒鄙夷,可脸还真的过得去。于是私下得出一个吓死人的结论:这英挺俊俏堪比神仙的,只和她纯粹睡觉的大魏永贞帝有可能是完全的断袖。 之所以没认为他“不行”,是因为他抱着她近时,隔着衣服,她可以感觉得到:他完全行的。 说不准她霍家,又“掩护”了他一回。 她真是咬牙切齿了几回:要真是这样,世上还有比永贞帝李恒更无耻的吗?占着她不让人回去,还不跟她“真正睡觉”! 李恒一点也不知她是如此鄙夷他,只是大概也帮她“出肉”太辛苦了,未免会有时心猿意马,神思飘忽,“大意失昭柔”。 有一次,他紧紧的搂住她时,她感觉到身后的他的变样,甚至都能感觉到他在压抑着喘息。他居然轻轻的咬着她耳垂,喃喃道:“昭智。” 啊,天!原来他暗恋她的孪生弟弟——霍昭智! 她一下子醒来,终于明白并肯定了。怪不得他对她这般好!她一下子恍然大悟。 重重线索一连——娘的,原来他将她当成她胞弟安西王昭智的影子了。想不到她霍昭柔居然一路替身到底了! 她愤怒的连踢了他几脚,转头怒目相向:这他娘的算什么回事,娶了她,又惦记着她第霍昭智!简直是畜生! 她这几脚一下子踢醒了李恒。他抬身一看她的眼睛:瞬时凤眼一紧缩,眯了起来。 她一跃下地,穿着小衣,在三月的春风中,怒气冲冲的光脚冲出了房门。 娘的,原来她霍家,亏大了:一亏就是俩! 外间没人,廊下也没人。原来李恒早就不在睡房外放人了,便宜了她一路无阻直向乾坤宫宫墙。百思才解惑的李恒找到了连接打翻两个侍卫,爬出了宫墙的她时,是在两个时辰后。 她正躲在一小太监的房里睡得正香。 那被她捆住了手脚,塞住了嘴的小太监在地上吓得直哆嗦,眼睁睁的看着李恒一笑,嘘了一口气,拉开被子,也睡到了床上,一把搂住了她。 她目瞪口呆:这世上还有比李恒更厚脸皮的人有没有?她本以为李恒不敢见她了。 李恒却一下子压在了她身上,狂亲:“小傻瓜,朕只是突地想起昭智了。” 娘的,你才傻。你李家都是傻子!那种时刻,想一个男人代表着什么? 她又踢了他几脚。他一把抓住她双腿:“朕以大魏朝的列祖列宗的名义发誓,朕对男人不感兴趣。” 她只得放过李恒,虽然她也可以对天发誓,她一点也不信他的话。 她第二天起床时,同情的看看地上的小太监,看到此人眼中的恐惧,不禁长叹一口气:这人恐怕会被她连累——死了。 她虽失忆,但自个儿觉得绝对很了解李恒这个人。 于是便假惺惺的拉住了李恒,撒娇的一笑,指着地上的小太监:“我要这个人。” 李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自然可以。但以后不准再爬墙,否则朕要他的命。” 这就是鱼元振。这小太监一出现,就让她多了一个包袱。娘的,这一晚的床睡得实在太不合算了! 早知道,她就睡宫廊上了。 她只得把人扔给锦兰。锦兰低头一想,就安排了鱼元振专门给她跑腿从宫外弄东西进来。 这鱼元振倒是机灵得很,对宫中也很熟悉。她要的东西,每次很快就能给我弄来。 算了,这包袱背就背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话本害人 只是她开始发觉,她以前大概很喜欢李恒。甚至在梦里,她发现自己也在缠他。 她居然在梦中占尽李恒的便宜,吸着他嘴唇,最后往下,来到有大块隆起的肉的地方。 真是羡慕啊,连梦里她都眼红。 醒来时,床帘半掀,月光如清水散入,她看到李恒半支起身子看着她,一双凤眼里都是笑意和戏谑。 她第一反应就是将头钻进被子里,任他怎样唤她,就是不探出头来。 她居然想断断袖! 都是出肉惹得祸! 一连三天,她看着他就躲。晚上,更是抢先入被窝,不敢回一下头。 李恒最后只得离了她,中间用薄被隔了条“沟壑”,她才总算缓过气来。 只是锦兰第二天看她的眼神就不好了,严重得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了:“想不到皇上这么快就嫌弃了娘娘。” 她支支吾吾:“嫌弃了好。” 锦兰听了此话,大概悟出了什么,居然一扔被子,一叉腰,撒泼状:“娘娘给奴婢说清楚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发现自己以前大概怕锦兰几分,因为自己马上谄笑:“锦兰,我错了。” 锦兰一把鼻涕一把泪:“娘娘怎么不听人一句劝,这叫奴婢怎么活!” 她吓得赶紧往书院逃去:她跟李恒分个被,锦兰居然活不下去了,这事严重的! 还好,人生总有乐趣。 新来的鱼振元是个难得的人才。此人心思颇灵活,深得她心。这小太监很快就成了她的心腹:她要什么,他第一时间就能弄进来。 比如这次,他给她弄来了上京最新的话本儿,整整十本。 她翻了翻,赶紧合上,两眼不由自主的扫过周围,随后乐得直夸:“鱼振元,你小子真是机灵。” “还有呢。”鱼振元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另外几本,“这才是宝贝。” 她拿过看了一眼最上面的书名:,还不大明白,再接下去翻开一瞅,吓得一溜烟的就往书房里面跑。 “你小子快出去,该干么就干么去,明白吗?” “鱼振元明白。”鱼振元其实一进来,腿就不由自主的在初月刀一般寒厉的眼神中直颤抖,她话音一落,这小太监就一溜烟没了影子。 她一瞄窗外,阳光正好,不见人影,真好! 于是翻看了半下午的话本。 鱼振元弄来的话本都是精品啊,难为了一个太监,竟知道这些事,还研究到这种地步,看看这本: 纱橱月上,并香肩相勾入房,顾不得鬓乱钗横,红绫被翻波滚浪。花娇难禁蝶蜂狂,和叶连枝付与郎。 这元微之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那个吗? 啧啧,不知是杜撰的还是真有其事,反正清白不了,文人才子皆流氓! 还有一本:真是话本中的最高境界啊,有些内容实在半掩半露,引人深思,思而不得啊。 比如话本中的一个豪贵公子和他的小男友,居然也好到难舍难分的地步。公子上京赶考,离别前居然这样写: 下西风黄叶纷飞,染寒烟衰草萋迷。 合欢未已,离愁相继。想着前暮私情,今日别离。想那腿儿相挨,脸儿相偎,手儿相携,未饮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内成灰。 这忧愁诉与谁?相思只自知,老天不管人憔悴。泪添九曲黄河溢,恨压三峰华岳低。 字绝情美,此书包红!她啧啧赞绝。 断袖要是断到这份上,断断也无妨! 开头就写: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彩线轻绕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 写得一本正经啊,情意绵绵,可她一看到后面,打了个冷战:这男主角子沾,已是五十;而王朝云,只有十二岁! 娘的,原来是老翁苍颜,占了一枝海棠! 更是引人思索:某朝某代某一狐精,化为歌妓,因样貌出众,歌喉清丽,与当朝太傅有了一腿,最后狐精被赎,以良家子的身份纳入府中,日夜与太傅宣淫。 太傅有一妹,相貌出众,在宫中受宠,与狐精勾搭,狐精施展妖法,竟迷惑了君王,弄得宫闱乌烟瘴气。 太子看不过眼了,于是屡次上书劝谏。 狐精怀恨在心,与丈夫和小姑密谋,找人仿某妃嫔的字写诗给太子: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借机会陷害太子与妃嫔有染。太子被诬后,随即被赐死,引发大乱。 诗叹曰:从来巧笑号倾城,狐媚太傅眼用情;袅娜腰肢催命剑,轻盈体态引魂兵。故园有梦空歌月,此地沉冤未息肩;怨气漫漫天应惨,依然都带血痕薨。 你还别说,这些话本确都是精品,字词优美,口齿留香。 她被初月叫出到后院时,真是万分不舍:好生有趣,可惜也有很多迷惑,只来得及匆匆一翻内容,来不及细细研究。 初月对她每日怠工的行为很是不满,一直练到银缕过来点灯为止。 晚上,她看李恒的目光就深邃了些,惹得这厮不断发笑,夹菜时手都在抖。 她知道这乾坤宫中的任何事都瞒不过他,这厮心中憋得发慌,于是便干脆问: “皇上哥哥,你以前在安西府,有没有过——嫂子之类的?” 她还真替大魏担忧,他要是全“歪”的,这样大魏的江山就玩完了! 李恒大概听着这味儿不对,给她夹了两片炙鹿肉,瞪了她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朕不是娶了你了,难不成你非要当填室不成?” “那,全是男人?”她更小心翼翼了,李恒在安西府的年龄就不小了,为何会没有女人? 真是引人遐思啊。 这下李恒目瞪口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咬牙切齿的: “霍昭柔,你这傻瓜!” 他再独自气急败坏了半天,接下去这大魏皇帝一副颓丧状:“你到底伤着了什么,变得如此古怪无比,简直让人无法接受。” 她赶紧纠正错误:“皇上哥哥,你根本没断袖的倾向,只是那时忙着教导昭智和我,我俩活生生的把你的大好时光误了。” 这大魏天子再也咽不下任何东西了,一甩筷子,指着她就骂: “谁是你皇上哥哥,你再这么叫我,当心---朕揍你!” 她吓得直了眼,连连道歉。 李恒站起来,怒气冲冲的往外走:“敢情心中,把朕当禽兽了!” 误会啊误会,她本还没领悟到这种地步,谁知有人居然自己按捺不住了。 怪不得“下不了”手,“过不了坎”,要是以前心中一直都坦荡荡,才不会纠结成这样。 领悟后的她直在后面追着,跺脚:“皇上哥哥,你别嚷嚷!” 李恒回过头来,一双凤眼里全是怒火,瞪视了她半天,才突地长叹一声,重新折回来。 “也罢。教了这么多年,不多这一回。” 他亲自去书房将她的大大小小的话本儿都搜了出来,拣了几本出来,磨着牙齿:“你这爱好倒一直没变。” 她眨巴着眼,理直气壮:“皇上,昭柔以前是大家闺秀,守闺训得很;现在嫁人了,研究这些,徇得是妇道。” 李恒一下子威严全无,为她的话笑得死去活来:“闺训?妇道?你两样都挂不上边。” “不过闺训你是无法补了。妇道朕倒可以开导你。” 她现在知道此话的厉害了,连连摇手:“皇上哥哥去开导别人吧。我都懂了。” “你再乱七八糟的叫!”李恒急了,“再叫,别怪朕动手。” 她一下子闭了嘴,李恒却盯了她半天,似笑非笑,一双凤眼幽幽淼淼,点了点她额头:“小傻瓜!” 他真的抱她上榻,搂着看话本。 这一段写得倒不错:灯下笑解香罗带,遮遮掩掩,换上了睡鞋。羞答答二人同把戏绫盖,喜只喜说不尽的恩和爱,樱桃口咬杏花肋,可人心月光正照纱窗外。好良缘,莫负美景风流卖。 “有什么想法?” “樱桃口咬杏花肋?这是什么意思?” 接下去她马上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卸妆时,她望着镜中的自己那红肿的双唇,心中直骂李恒——禽兽! 问题是他“禽兽”她时,她居然没反抗!傻乎乎的被“禽兽”完了才回过神来,回过神来咂摸了一下,看得李恒眯了眼直笑,又“禽兽”了她一回。 这回“禽兽”她的程度就严重了:亲着亲着,舌头竟跑到她嘴里去了。亲着亲着,“小猪包”都被捏了! 她居然一直晕乎乎的,任李恒这厮施为。 这些话本果然让人心猿意马,害人不浅也! 李恒却心情大好,亲自给她涂上一种膏药,绿绿的,凉凉的,一会儿,嘴唇就好了。 “怎么这么嫩这么软?”李恒摸着她的唇,一双凤眼中简直发着绿幽幽的光,“昭柔,要不要再接着研究话本儿” 她吓得浑身打颤:什么过不了心坎,分明是想等她主动上钩! 锦兰早把多余的被子拿走了,她非哭着闹着硬要锦兰再加一床被子,卷着向里,睡了一夜。 醒来时,居然又是在李恒的被子里,李恒的胸口依旧温暖舒适。 “皇上哥哥,怎么不去上朝?”她赶紧往后移去。 “休沐。过来!”李恒一拉她,“朕本想起来跟胡中锋练几下,你死皮赖脸的,一只腿儿压着朕就是不挪开。现在一睁眼,偏生就装模作样了!” “那我去找初月,练练了。”她赶紧起身,一咕噜就翻过了李恒,跃下了地。 李恒倚在床头,冷眼看着她,一双凤眼里都是寒冰。 她进大魏宫后何时见过李恒这样?吓得连人也不唤,自己穿梭到后面去了。 一会儿出来,已换好了衣裳,挽好了发髻,连个招呼也不打,速度奇快的出了内室,一溜烟到书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寻仇来的 三月的天空,淡烟舒云,廊下鲜花开遍,如雪如霞,一支杏花横在窗头,开得没心没肺的热闹。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本来可以带上几个小宫女,扑一下蝶,划一下船。李恒这厮太纯情,不知不摸小手,也可有千百种方法春意盎然的。 可惜这大魏皇贵妃一点也没心思观花赏景,也没空理桌上的糕点果品,只是把鱼振元叫来,莫名其妙,劈头盖脸,痛骂了一回。 鱼振元倒是机灵,马上明白了事因,委屈的垂着首,辩解道:“奴才出去,是须经得林中郎将的同意的。林中郎将问清楚了奴才出去要干的事情后,奴才因不知市场上有哪些新书好看,就向林中郎将打听了一下,林中郎将就向奴才推荐了这几本,说是字字千金,受尽推捧。” “奴才听了书名后也觉得有些不妥。可林中郎将悄悄的对奴才说,皇上和皇贵妃喜欢就行了。” 林中郎将?林沧海?在乾坤宫镇守的林沧海? 李恒和她喜欢?他林沧海什么意思! 看看这些话本的内容:不是断袖就是**,不是**就是狐精惑君王,什么意思! 此人尖酸刻薄毒辣得——简直是前无古人,恐怕也不会有来者。 她本来实在搞不懂李恒为何要将乾坤宫交予林沧海,从锦兰的话中,她可以得知,这分明是她的人! 现在终于明白:这哪里是她的人,分明是寻仇来的。 想想她当时看了林沧海这张脸,还想拉郎配,将锦兰这大龄老姑娘嫁出去,见到锦兰就敲打: “锦兰,你当时是怎么认识林沧海这些人的?” “娘娘那时,跟胡大中与范增古,还有冯凤清,林沧海最为要好。奴婢也被娘娘带出去几次,所以与他们熟悉了。” “本宫为何带你与他们相识?” 锦兰的脸顿时通红,啐了她一口:“问这做啥?娘娘一向是个不正经的。” 她摸着脸大笑:“锦兰,这四个,你看中了谁?我既然特意带你去,肯定都是还没成亲的。” “本宫觉得林沧海长得不错,看样子也是有本事的。他与本宫亲近,以后肯定不会亏待你,如何?” 锦兰哪里会跟她腻歪这些,白了她一眼,一扔帘子就出去了。 只是没想到此人,居然也是披着羊皮的狼:喜欢这些话本的,分明是——取向扭曲! 罢了,锦兰这种小模样,怎禁得起揉搓! 她心烦意乱,胡乱的扔了几本书,一抬头,却发现李恒站在门口,静静的望着她。 她大叫一声,跳起来捂住脸就往里躲。 李恒在书架后找到她时,若无其事的笑着一把搂抱住:“想不想出去玩?下午带你逛西市,西市的坊里居住有不少胡商,其中波斯、大食的“胡商”最多,热闹得很。” 还有这等好处?她瞬时放开捂脸的手,眉开眼笑。 “沈浔要进来给你把脉,朕先带你去一下前殿。” 李恒领着她先去了一趟乾坤宫的正殿。她自从进宫以来,就深刻领悟了太上皇的“天威”,知道不能犯事,于是在大魏宫的活动范围只限于内殿和后园。 乾坤殿的殿基高四丈多.殿前东西两侧建有向外延伸的阁楼,东名翔鸾阁,西名栖凤阁.殿阁之间以回廊相互连接. 她读过:“左翔而右栖凤,翘两阙而为翼,环阿阁以周墀,象龙行之曲直.” 她看见林沧海正儿八经的带领着金吾卫士兵镇守着前门,看着李恒和她,只是带领人齐刷刷跪下山呼,连眼皮儿也没朝她撩一下。 她心中那个气啊:锦兰绝对不能配此人。太过于阴险,简直是往死里坑了她一把。 剑佩声随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炉香。乾坤殿里庄严肃穆。 “这殿中安装了机械传动的制冷设备.张孝正的‘甘泉将避暑,台殿水光凝’,就是赞誉这殿的。此人常被永惠帝召进这里,吟诗作画,自然晓得。” “天气热起来时,你无事来这里避暑好了。从后门进来,旁边有书房和卧室,沿着屏障,可一直到朕这里。” 她被一个宫女精心的弄好发髻,李恒捡了个玫瑰晶并蒂莲海棠的花胜给她簪上。 李恒的眼光真好,她看中的也是这个:花色雅致,精美绝伦。 “最近愈发明丽了。”李恒赞美她,“还是女装好看。” 沈浔进来,看着她的眼神就不善,仿佛她真是个祸国妖妃一样,尽是鄙视。 她现在还会怕沈浔?大魏皇帝就在她身边。 她看着李恒变得冷峻的脸,瞥了这左相一眼,这左相马上就垂下了眼,俯首帖耳: “老臣参见皇上和皇贵妃娘娘。” 她看着沈浔瞬间耷拉下来的脑袋,得意无比。 “沈相,今日召卿入宫,是让卿给皇贵妃把把脉,看看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沈浔把着她的脉,半天长叹一声:“心火上升,别无他症。” 李恒见她的脸由白到红,又从红到白,知道她已怒上心头,赶紧让这左相退下了事。 “左相再去斟酌看,务必要治好了。朕头疼得很。” 等到了午膳时光,李恒看着她夹了金齑玉脍,又伸向脍脯,照旧一副胃口大好的样子,才心头一松。 于是夹了碧绿的莴苣给她,见她又想喝甘露羹,赶紧拦住:“这东西是由鹿血,鹿筋和何首乌熬成,还是不要喝了。” 她心中别扭,偏偏作对,将一小白玉钵的甘露羹喝了个精光。 李恒见状,只是笑着不语。 下午她就不能去西市了,浑身滚烫的她抱着李恒不知所措的哭。 “身上热得很,想要脱衣裳。” 脱了外面的非要李恒传御医:“我病了,要高医令进来看看。” 李恒抱着怀中人,哭笑不得:“叫你别喝甘露羹,偏生不听。你是被自个儿侍女坑了,床铺都是她收拾的,日子久了,她会心中没数?早找林沧海合计去了。” 她真想咬锦兰一口。还有比这个奶姐儿更阴险狡诈的么? 罢了,原来此人和林沧海是一丘之貉! 幸好李恒最终还看不上她,见她表情痛苦无措,便叫了人进来,喂了她一碗清清凉凉的汤水,隔着被子哄了她便睡了一个下午,总算熬了过去。 她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睡眼惺忪的她坐了起来,觉得自己还“心火上升”,便“哇”的哭了。 李恒在一旁看书,过来哄她:“还难受朕给你按一下。” 她傻呆呆的被握着“猪蹄子”,这大魏皇帝帮她松着穴道,一边冲着她睡足后的脸就是“吧唧”一下:“这脸色,比三月的桃花还胜几分。” 她的心中就跳出书名!心中果然酥软,连连颤抖! 李恒捏着“猪蹄子”的手就轻轻重重起来,这酥麻的感觉吓得人魂胆俱飞。 李恒突地一按脚心,她软了身子,竟叫出声来! 又羞又怒的她闭上眼,就是一脚! 冷不丁又挨了一下的李恒勃然变色:“霍昭柔!” 她自觉也过分,前不久睡梦中还给了这大魏皇帝一巴掌呐。 赶紧拉起他,求饶不停:“皇上哥哥,你饶了我这回。我只是被按得——太舒服了。” 李恒一把搂住她,“吃吃”的笑了:“舒服还踢?” “有点怕,怪怪的。”她知道不实话实说,李恒非跟她算账不可。 “怕什么?”李恒搂着她倒在被上,声音喑哑,“好好说来。” 怕什么?这怎么说得出口。李恒看着她为难万分的脸,大概觉得很有趣,又抓着她的“猪蹄子”,非逗着她说下去。 偏偏程富国此时进来,不合时宜在帘外禀告:太皇太后有要事请皇上去一趟。 李恒一下子就拉下了脸:“她还会有什么事?扯来扯去,八成又是为了白雪菲。不去!” 她眨巴着眼,赶紧劝道:“皇上还是去看看吧。万一有事,说出去,总不好听。” “你倒大度。”李恒似笑非笑的睨着她,一把扔开了她的“猪蹄子”,“只怕朕一去,晚上就回不来了,你愿意” 她瞪大了眼打量李恒,眼中皆是同情:不是说倒胃口吗?当个大魏皇帝,真是不容易啊! 不过白雪菲是上京第一美人,李恒将就一下,想必也是乐意的。 “臣妾是成人之美。”她笑嘻嘻的,“皇上哥哥最近辛苦了,乐去吧。” 李恒捏了捏她的脸,完全是阴冷的笑:“自个儿用晚膳去。” 一语成真。晚上她果然守了空房,并且还一守三天。 锦兰一边铺床,一边唠叨:“娘娘还在乾坤宫呢,这些不要脸的,居然还会想出这等法子拉走皇上,娘娘要自个儿谋划谋划,趁着人还在乾坤宫里,一定要先她们一步,怀上龙子。” 怎么男的女的,都盯着她的肚子! “娘娘!”锦兰发飙了,点着又打着呵欠的她,“娘娘好歹听得进一些,皇上这般苦心孤诣,还不是也想这样?你不要糟蹋了皇上的心!” 李恒的心?不就是一边想要与昭智断袖,一边又想跟她有一腿,最好有了长子,再去跟其他的女人——生!生!生! “娘娘现在稀里糊涂的。”锦兰低声,眼泪都在眼里包着,“要是明白了,肯定后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志向高远 她不耐烦的说:“前段时间,晚上他不是都在乾坤宫么。现今找个美人,说说话过过夜也是正常,难不成非得陪本宫不成?他是天子,坐拥无数佳丽,你还指望他只对着一张脸蛋腻味要是这样,太上皇会饶过本宫?” “娘娘,奴婢不是这样的意思。”锦兰一下子脸红了,“只是这段时间是娘娘的,太上皇不是下了谕旨了吗?” 傻啊,那是把她关在这里了!一防安西府劫人,二也想她肚子大了,一心一意的呆在大魏宫,任大魏捏拿。 “锦兰,你是本宫身边的人,须明白大魏宫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干脆敲打一下锦兰,“不要没事找事,卷了进去。” 她本来觉得一个大魏天子只有五个有名分的嫔妃,实不算多。这三天夜里才明白:一旦她是昭柔,头可断,夫君不能共用! 娘的,浑身不是滋味。 怪不得那些太后,一旦老皇帝死了,自己能掌上实权,无不养上几个面首!被这些男人压抑得不发疯,已是心态不错了! 男人一旦闻知带了“绿帽子”,马上就会操刀拼命;他们以为女人面临这种情况,就会心甘情愿的挨着? 只不过身为女儿身,苦乐由不得自己罢了。 对这档子事进行了生动的记述:梁公夫人至妒,太宗将赐公美人,屡辞不受。帝乃令皇后召夫人,告以媵妾之流,今有常制,且司空年暮,帝欲有所优诏之意。夫人执心不回。帝乃令谓之曰:若宁不妒而生,宁妒而死。曰:妾宁妒而死。乃遣酌卮酒与之,曰:若然,可饮此鸩。一举便尽,无所留难。 记载:杭州刺史裴有敞疾甚,令钱塘县主簿夏荣看之。荣曰:“使君百无一虑,夫人早须崇福以禳之。”崔夫人曰:“禳须何物?”荣曰:“使君娶二姬以压之,出三年则危过矣。”夫人怒曰:“此獠狂语,儿在身无病。”荣退曰:“夫人不信,荣不敢言。使君命合有三妇,若不更娶,于夫人不祥。”夫人曰:“乍可死,此事不相当也。”其年夫人暴亡,敞更娶二姬。 这些强悍些的,宁死也不让夫君与人共用! 想想都让她胆寒:李恒此人是大魏天子,她要是为此死了,徒又留下一个反面教材! “像李恒这样有这么多小妾的,本宫看就不要操心他了,他自有很多人在操心。再说本宫也是小妾,能管他吗?” 她苦心婆口,想要这颗玲珑的小脑袋瓜思路清晰些。 锦兰苦了脸,一副要哭出声来的样子。她长叹一声,觉得要撬开锦兰的脑子,塞一些东西进去。 “你知道不知道,永惠帝崔妃的事” 她干脆找出记载的其人其事,给锦兰看: 永惠帝崔妃,博陵安平人,出身世族,父训,当年拥立有功。母云氏,闵皇之宠妃云妃之姐也。时永惠帝为广平王,闵皇下旨指婚,嫔于广平邸,礼仪甚盛。生李淳。初,妃挟母氏之势,性颇妒悍,及上京陷贼,母党皆诛,妃从王至灵州,恩顾渐薄,达京两年而薨。 “你瞧,”她细细讲给锦兰听,想说通了这奶姐儿,“此人出身何等尊贵,一旦势落,就是悲惨下场,你以为这大魏宫是歌舞升平的地方吗?” “性颇妒悍?”锦兰明显被惊着了,但坚信大魏宫的男人的人品节操,“她肯定对其他嫔妃是容不下了,所以永惠帝才对她薄凉。” 她怜悯的看了这侍女一眼:“永惠帝先前为了争位,独宠她一人。后上京被五胡联合攻陷,永惠帝在逃亡的半路上被安西军立为帝。当时闵皇还在蜀中,故还给了贵妃位分。后闵皇到京,为了安抚太上皇一党,永惠帝又立了她的儿子李淳为太子。等闵皇崩了,这崔妃就完全失势了,就以‘巫蛊’之名被暗暗赐死。” “这史书已经粉饰过了,因为李恒是她的孙子。” 永惠帝的后宫丽色颇多,说明崔妃还是容得下人,只是有时看着不爽了,有点脾气而已。 她掂量了一下自己,决还没崔妃的肚量。 罢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在李恒这棵歪脖子树上。 “这崔妃是杨妃的外甥女,花容月貌自不在话下,恃宠而骄也是有的。但一旦母家势落,皇帝对她毫不容情。” “锦兰,你不要被李恒这张脸迷住了,”她是何等人,洞彻人心自有一套,“此人是皇帝,性格刚毅,做事都有目标,绝非单纯惜香怜玉之人!” “你以为他许诺给本宫皇长子,甚至是太子,就是天大的恩宠?这恩宠背后还有无数的杀着,在等待着。” “即使将来能登上后位,也见得会是善终。大魏开国以来,除上官皇后,其他都死于非命。” 锦兰差点被她七七八八的一番话绕晕了,但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脸色愈来愈白,一言不发,下去了。 她蒙头就睡,大概心中有所想,昭智又进入梦中。 带着金冠的霍昭智,满身鲜血,时时回头,好像在期待什么。 即使是在梦里,她都能感觉到他的心在绞痛,痛得他不想活下去。 “昭柔,他想要我死。”他那双极清澈极悲伤的眼睛又望着她,“为什么?” 他下了马,突地面目狰狞,拉着她,又一路往悬崖上拖:“我们把命还给他,不欠他。我们永生永世不要再见到他,不要再欠他了。” 她恐惧的大叫起来。 他失望的放开了手:“原来你不想死。你真对不起你的姓氏。” 这回,她终于颤抖着拉住了往前的他:“活着多好。蝼蚁尚且偷生,你为什么非要去跳崖?” 他回头看着她:“是啊,昭柔。你说我为什么要死?” 她愣住了:这怎么知道? 昭智回首,他那双眼里都是泪水:“我不得不死。昭柔,你要好好活着。他会让你活着。” 她醒来时,只有冷雨敲打着窗棂,一下又一下。 她摸了一下旁边:是空的。只有空空荡荡的冰凉包围住她。 她再也睡不着,起床坐着,听着窗外的雨声飘零到狂风大作,树木间的呼啸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过无边无际的原野。风中传来金戈相撞,战马嘶吼,紧靠着雪海边缘行走,茫茫无边的黄沙连接云天。 她甚至能感觉得到眉间滴落的冰雪,凛冽寒风吹到脸上如刀割,猎猎大旗在身后飘舞。 “格杀!为了安西!”她从乌云翻滚间听到震天撼地的呼声。 响亮军号震天动地,黑夜间战士暗紫的鲜血奔出。明月在苍茫迷茫的祁山云海间穿梭,那密密麻麻堆积的尸体中,有一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睛: “昭柔,你为何还不回来?” 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来,眼泪聚下,想摸一下这张鲜血纵横的脸。 外间灯光亮了,值夜的宫女听见了响声,进来了。她马上躺下向里。 到了早上,大概夜间踢了被子,竟发了点低烧。 在大魏宫养着,人愈发娇气了。 锦兰发了怒,跪了一地的人。尽管夜间值夜的人分辩是她不要人呆在寝室,但都被悄无声息的拖了出去。 “这种不得力的奴才,不用留着了。”她听着锦兰低声的对程富国说。 她不寒而悚:这娇娇弱弱的锦兰,原来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并且只几月,在乾坤宫的势力已达到与程富国并肩的地步。 尽管李恒闻讯回来,亲自喂她汤药。但她自此不同李恒腻在一起了。 一天她在夜里醒来,李恒在凝视她,伸手摸着她的脸,小心翼翼的,仿佛是世上最易碎的珍宝。 她忍不住大哭,恐慌不已。 李恒搂着满脸是泪的她,慢慢的问:“你怕什么?昭柔。” 她闭上眼睛,知道只要看着他幽深的凤眼,会一步步的沉沦进去。 李恒也沉默无语了一夜。 别人新婚期如胶如漆,她和李恒各管各的:李恒一走,她便起床,躲到后面的书院,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娘娘不睡懒觉了?”锦兰有些奇怪。 “身子养得差不多了。”她很为这奶姐儿的心智上火焦急,只得仰天长叹,“以后给本宫弄些花花粉粉来,明白吗?” 这新进大魏宫的皇贵妃除了去书院,就只知跟着锦兰一帮宫女混,天天捣弄一些瓶瓶罐罐,研制胭脂花粉,衣裳样式。她终于发觉锦兰是个多面的人才,这方面的知识堪当大魏宫妃嫔们的师傅! 后来也不知谁卖好告诉了她,原闵皇的杨妃留有一本养颜心得,得,她居然兴冲冲的求到李恒那里去了。 在御书房的李恒见到她,一脸惊喜,问:“你要这些做什么?” 她眨了眨眼,不假思索的出口:“勾男人。” 李恒抬起她的下巴一瞧,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脸蛋已是不错,不用努力了。其他,朕会帮你,也不用操心了。” 她很是发愁:“天下的男人这么多,喜好万千,总得向完美化看齐。” 李恒一下子磨牙:“原来志向高远,想把天下男子一网打尽。怪不得半夜也想爬出宫墙,不过朕劝你死了这条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跟在她身后的锦兰闻言,差点没当场疯掉。 晚上宫女端药上来,照例递给锦兰,让锦兰喂她。锦兰等宫女一退下,怒气冲冲的问她: “娘娘到底想干什么?对皇上居然说这种话!” “娘娘有何打算,总得让奴婢心中有个数。奴婢与娘娘是同一条线上的蚱蜢,到时逃不了奴婢的。” 软硬兼施啊。锦兰的进攻其实很有一套。 她总算抬了一下眼皮:“难不成锦兰良心发现,打算帮本宫出了大魏宫了?” 锦兰惊惧万分,放下药碗,跪了下来:“奴婢该死,没这个本事。奴婢看娘娘也不要打这个主意了,只是娘娘以后面对天子,得有几分戒心,不可口无遮拦。” 她郁郁叹气:“看样子本宫是吓着你了。你以为李恒这样精明的人会不知本宫在装疯卖傻,试探他的底线吗?他看样子现在是无论如何都得容下本宫。锦兰,这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口无遮拦和小心翼翼都是同一个下场。” 她一看锦兰苍白的脸,同情道:“本宫会先安排你的婚事,给你物色个老实本分的,多给你些银子,到时你看紧些,两人安分过日子吧。” “你好歹算是沈浔的人,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我自觉还了解他几分。此人以大魏利益为第一位。” 锦兰沉默了半晌,不理她的话,只是自顾自的告诫她:“娘娘不要想远了,还是考虑一下眼前吧,这乾坤宫是不可能永久呆下去的,要先注意一下后宫嫔妃了。仆固贵妃性子豪爽,在娘娘进宫前,最为受宠。白雪菲贵人是白太皇太后娘家侄孙女,本是上京第一美女,多才多艺,据说男人看一眼,就会酥掉半个身子。” 狐狸精的后代,还会差到哪里去 她想起她进宫前在民间盛行的,恐怕是出于同一批人的手! 她来了兴趣:“原来是这等美色!真真让人动心。” 锦兰想死的心都有了:“娘娘,求求你了,那些主意可动不得。” “哪些主意?”她笑得得意,“锦兰不说,本宫也知皇上是引狼入室了。” 锦兰连连磕头:“娘娘现在的一言一行,不仅仅是关系到自身,还关系到身边的人的生死。娘娘三思。” 看样子以前的她,真是劣迹斑斑啊。 她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正色:“知道了。起来吧,本宫不打白贵人的主意就是了。” 锦兰苦笑不已,起来继续深入传达婚姻的理念。 “对付这些人,娘娘应时常劝劝皇上,要雨露均沾。当然显得大度是一回事,真正的大度又是一回事,偶尔吃个醋更添情趣。” 她的脸色愈来愈沉:她脑子虽失忆了,本能却是反应灵敏。深知自己确是个在外混了多年的人,谁知这些女人知识还抵不上一锦兰! 锦兰也当作没见到:“娘娘省省心思吧。娘娘现在还稀里糊涂,要是好了,恐怕整天缠着皇上不放的是娘娘,到时奴婢担心的是,娘娘会看不清现实,误了自己。” “娘娘还是过好眼前日子吧。皇上现在还顾虑娘娘的身子,即使心中有气,也会忍住。娘娘不要将皇上的耐性都磨没了。” “趁着这千载难得的日夜陪驾的好时机,”锦兰在她耳边提示,“娘娘得抓紧,要个小皇子。有了小皇子,到时有了万一,娘娘也有个寄托。” 她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本宫的事,轮不到任何人来管。” “男人都是好色的。”锦兰完全不理她的话,边说边动手,洗洗涂涂,恨不得将花制的香膏全摊在她脸上,继续唠叨,“娘娘没见到仆固贵妃和白贵人,一个有异邦风情,一个是楚楚动人。特别是白太皇太后这侄孙女,并且还多才多艺,棋琴书画样样精通。以奴婢看来,此人以后会是娘娘的劲敌。” “听说还有一个苏州女子,最近被皇上接进了宫。这女子妩媚之极,皇上最喜欢她唱小曲儿。不过听说并无宠幸之事。” 锦兰真是人才啊,在乾坤宫里呆着,只几个月,居然已混成这样灵通的人物! 她的心渐渐沉下来,如同外面的风雨,吹打着重重回廊下的帘拢。鼓起又松开,手心里都是冷汗。 春山暖日和风,啼莺舞燕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锦兰见她微微笑,以为她心动了,便细细的开解: “娘娘仗得是以前的情谊。幸亏皇上的一颗心始终在娘娘这里,娘娘只要对皇上一心一意,想要什么,想必皇上都会答应。” “娘娘看紧些,皇上说不准心内还欢喜些。要是皇上恼了,宠上一个,在娘娘之前有了身子,那怎么办?这宫中,没一个没有后台背景的。仆固贵妃的身后是整个鹘国,白贵人的父亲白太傅是朝中清流砥柱,门生众多,就是沈相,也不是对手。” “清流砥柱?”她奇怪了,“白家?” 这白逸笙,分明是风流人物,娶了个歌妓,居然还是清流砥柱! 这手段,不是一般的高了。 可怜的锦兰哪里知道她想到白家的夫人去了。 “白家是书香世家。白太傅曾经是皇子们的授课师傅,他的儿子们都有很好的名声,其中三儿子白俊峰是有名的才子。” 锦兰进宫前明显受过训练了,对大魏朝廷状况熟练得很。 她心中感叹:舅舅沈浔也不容易! “白俊峰?”她觉得此人的名字好像听过。 “是三皇子李玄的伴读,长相风流,琼玉公主很喜欢他,不过据说太上皇不肯,认为白俊峰房中人多了些。琼玉公主的亲事到现在还耽搁着呢。” “李玄?是陈后的儿子吧,中宫嫡出的伴读,应是太上皇极信任的人家的子弟。当时三皇子的伴读还有那些人?” “还有工部尚书马正清的孙子马腾。” “马腾?”也是熟悉得很,偏偏想不起。 “白夫人叫什么名字?”她突然一问,“想必也是个风流人物。” “奴婢只知她姓苏。娘娘想要知道,奴婢打听去。” “眼下最要紧的人确是白贵人。娘娘还在乾坤宫,这狐媚子就敢想法拉了皇上去。” “娘娘!”锦兰见她没反应,急了,提高了声音。 “你有什么好办法”她也被锦兰唠叨急了。 锦兰总算把自己的打算捅给她:“皇上这么疼娘娘,不如娘娘撒个娇,要个准话,让皇上以后独宠了娘娘,想必也不是不可能。” 她目瞪口呆,枉她开导了锦兰这么多! 男人的话能靠得住,猪都会带着翅膀走路! “只要皇上乐意,自会想出办法来,既完了娘娘的心愿,又能独宠娘娘。” “锦兰,你撒个娇给本宫看看,本宫学学。”她大笑。 锦兰一下子怔住了,倒是反应快:“这招奴婢不行。奴婢叫沈相派个人进来。” 她笑了,知道锦兰这路不通:“本宫看还是罢了吧。本宫睡觉去了,操心不如等着。皇上的事,操心不来。” 她喝了药,朦朦胧胧睡去。 有人抱她上床,她也不睁眼。 “果然猪蹄子都大了些。”有人挠她的脚,她不动。 “连猪下巴都有了。”有人拧她的下巴,她一挥手,向里了。 “这猪脑袋怎么这么不开窍。”有人搂了她叹息,“朕都让到这地步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是断不了心思。” 她心中连连冷笑:好个锦兰! 眼睛闭着,眼泪却流了出来:她醒来后,不信任何人,但锦兰还是走进了心坎里。虽明知此人来自淮南,却偏生不由自主的相信锦兰的话。 这总是有理由的,她平时很笃定自己的直觉判断。 原来直觉,最会骗人。 李恒侧身,摸去她的眼泪:“朕知你胡思乱想。却不知怎样会让你相信。” “你放心。朕怎么不知你装疯卖傻朕好歹还爱惜脸皮,不会强迫你。你若真要走,朕也会安排妥当。” “朕一直知道自己与你之间隔的不只是上京与西都的千山万水。但当初的你如飞蛾扑火,不顾一切,非要将朕拉进漩涡。朕之所以对安西做了什么,也完全是因为你和昭智。” “这几个月,朕无论给你什么,为你做了什么,你都是不无恶意的推测朕的动机。昭柔,即使你失忆了,你的心还在,为何不摸摸心口,问问自己,你是否对得起朕?” 果然李恒已知道她失忆了。 “朕知道你心中的弯弯绕绕,但就是现在这状况,朕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李恒的手伸了过来,温暖的手心慢慢的抚着她:“你认为自己失忆了,就可以不认过去的事了,是不是?” 李恒捧着她的脸,不让她移开视线:“霍昭柔,你不该如此对朕,这让朕心冷。” “因为现在的这一切,都是你当初设计促成的。” 那是永和十三年。 一辆大马车扬起了欢快的西都黄尘,在暖阳下渐渐飞驰过西都宽阔的街道,绕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车后跟着的几个骑马的络须汉子都是笑逐颜开。 “军伎!大魏皇上又赏赐妓女给安西军了!”有人知道,指指点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凯旋归来 马车直入荒原,原野上早已枯黄萧瑟,秋风吹号。一大棵野枣树上曾果实累累,压垮了枝干,最后的枣子也被吹向风中。 官道上时而看到黄叶飘舞如同圣境,时而只见虬枝狰狞,直愣愣的向着天空,枝丫上站满了黑色的枭鸟,马车过来,便齐齐凄厉一叫,飞满了天空。 “湖水!”车上有人惊喜的呼道。 果然是碧波万顷,水天一色,浩浩荡荡,不见际涯,放眼望去,只见已开垦的屯田无边无际,一垄一垄一直到地平线外。 “那是潴野泽的一部分。”烈马上有壮汉呵斥,“不准将头伸出来。” 西都是个奇特的地方,宛如这原野一般绮丽壮观,偏又带着说不出的凄厉邪气。 就像这里的政事一样奇特。你说安西府是一个国吧,它又尊大魏皇帝为君;你说它是藩镇吧,人家已逐步五脏俱全,只差一个“皇上”;你说它对大魏皇帝不放在眼里,它大事都会向上京汇报;你要是说安西王霍真没有异心,大魏的猪都会笑你。 这批人终于到了安西大营。黑虎旗在大风中屹立在辕门,操练声惊天动地,白色的营帐密密麻麻,赫然簇拥着正中四角金这些人的战绩,直听得安西大营的将领们齐声喝彩。 “尔等战功赫赫,令孤有荣共焉。”安西王霍真对一众出征的将领大力褒扬,“安西府将在吐罗火刻石碑为证,各位将永留青史。” 安西王霍真无疑心情大好,笑不拢嘴,扶住他的手,父子一齐进大帐。 “昭武,听说你后背挨了一刀,曾昏迷不醒?”安西王霍真眼中都是慈祥和担忧。 “是挨了一刀。不过没这么严重,当时只为了迷惑敌军,故意从马上摔下来。” 霍真哈哈大笑,望向周围翘首而听的,静悄悄不出大气儿的将领:“据说临泼之战是昭智在城下指挥作战,父王当时听闻,心中担忧万分,现在总算放下心了。” “此次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不可落下毛病。” “儿臣多谢父王关心。” 安西王霍真也含笑面向世子霍昭武旁边的小儿子:“昭智长高了不少。此次也算也是立功了,过来让父王看看。” 一言不发的小王爷霍昭智站出来时,身材明显比出征前高了很多,安西王霍真的眼中似有东西快速闪烁了一下。精明的安西府的一批高级将领都紧盯着,心中全明白了,帐内气氛开始轻松起来。 “放赫有汉,四方有征,靡适不怀,万国攸平。”范正一向不爱说好话,现在也拍了一下安西王霍真的马屁,“王爷开明仁厚,小王爷和世子英武明睿,实乃安西之福,百姓之福。” “小王爷英隽异才,集天地之俊秀,卓尔不群。” “五叔!”小王爷霍昭智坐在安西王霍真旁边,听着赞美,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只是回头招呼了一下特意从凉州赶来的五堂叔霍堂。 霍堂宽厚多肉的脸抖动了,一双小眼马上湿润,抹了一把,赶上前去给这侄儿行礼:“小王爷可安好?” “好。” “王爷,小王爷愈发长得好了。”魁梧彪悍的霍堂的笑声震动整个大帐,“王爷,就是到了上京,也可压倒那些鼻孔朝天,说话打卷儿的皇子皇孙们!” 霍真瞪了这口无遮拦的堂弟一眼,这堂弟一扫马璘,照旧哈哈大笑:“那词怎么说来着?龙章凤姿?对,就是这个。” “王爷,世子两兄弟都是旷世之才,”马璘这个老滑头,仿佛根本没听见刚才安西大营的齐声高喊,也没听见这霍真与众人的言语来回,只是耍滑嘴,“我家只一女,这下难为老夫喽。” 安西王霍真一拍这老友的肩膀,哈哈大笑:“你要决定得快些,等昭智大几岁,只怕就轮不到小春了。” 帐内众人都大笑,不过这回笑声欢快多了:小王爷霍昭智都快被马小春缠疯了。据说这马小春几次带人横扫小王爷的“花花草草”。 小王爷霍昭智冰冷冷的脸上总算也露出丝笑意,客气的冲马璘点了个头,也大方的问候了一下小春和马腾。 “好一段时间没听二哥的课了,想念得紧。” “小王爷还不知道?少年营解散了,大中他们都已进安西军,马腾现在是王爷的军师幕僚。” 安西王霍真看到这小儿子怔了一下,眼中露出惆怅来,于是也安慰:“都在安西军的各个营队里。你这次回来,可聚一下。” 这小王爷的脸上总算有了丝笑意:“父王,儿臣累了,想先回去。” “小王爷!小王爷!”霍昭智刚带着初月几个从大帐出来,一阵狂热的呼声,一帮刚入伍不久的少年冲了过来,围住了一人一马。 “下来!”胡大中忍着泪喊,“兄弟们都在这里,你还想躲到哪里去!” 这帮原少年营的同窗差不多都知道了这小王爷的“身世遭遇”,一帮人围住了小王爷霍昭智,每个人都红了眼,差点儿落了泪。 大中知道后,扇了自个儿几巴掌,又扇了痛哭流涕的冯凤清林沧海他们几个人,按住就个个狠揍过去:“还事事赖上他,往死里揍你们这帮没心肺的!” “不是好好的么?哭什么,嫌不嫌娘气!” “大中,我先回去好好洗一洗,准备给我接风啊!” “行!”大中笑了,“我会好好安排,包你满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父子相残 他随后也出了大帐,策马到了原世子营的院落,进去一瞧,果然人在里面。 “就知道你来了这里。很久没住了,你也不嫌脏。” 昭智仰头看着屋檐下的空巢,眼中的落寞让人心疼:“在这里的前六年,虽训练辛苦,但我真心觉得拥有人世间的一切美好东西。” “那时年纪小,虽对母妃突然去世,周边人眼光变换,觉得突兀,心中不无惧怕。但有大哥这般护着,渐渐的忘了伤痛,以为自己真是千尊万贵的。” “如今才明白,我的一食一物,尊荣平安,都是大哥用命换来的。” 这人前一脸冷酷的小王爷搂着兄长,突地“呜呜”的低声哭了。 “大哥,不给他卖命了,我们走得远远的,好么?” 又哭了。或许那些将领士卒,侍卫赵伟浩他们,都觉得这小王爷已经长大了,可以开始独当一面了。甚至林昇远这几个他的心腹私下认为这小王爷是不世出的将才,或许连沈浔也开始对昭智刮目相看,寄以厚望。只有他知道这幼第的恐惧,知道半夜时,身边人常会从噩梦中醒来。 本来他也打算等昭智年满十岁,劝说这腻他紧得很的幼第分房睡觉:毕竟这样,已是不妥。 但昭智夜夜噩梦,醒来冷汗满身,啼哭半天,他往往抱紧了人,倚在床上,度过下半夜。 去年之事历历在目:霍真突地让樊荣到少年营带走昭智。 他知道后一路狂奔过去,因为沈浔刚刚通知他,淮南的沈婉约的旧书信一律被盗。 “书信中有什么不对的内容?” “本来已检查过了,只是一些无关的,才留下当做念想。谁知居然会有人费尽心力的偷去。” “只怕又是针对昭智。”他心中有数,随着昭智的长大,各方面良好的反馈,已让北庭按捺不住了。 还好,他赶到了霍真的大院,守卫大院正房的樊荣的脸色一切如常,甚至带着笑意:“世子来接小王爷了?王爷正提前给小王爷过寿辰,刚才还亲自领着小王爷去膳房处,给小王爷做了碗长寿面。” 樊荣大概忍俊不禁:“王爷打了十个鸡蛋,才有一个在碗里,被小王爷嫌弃了一通。世子去看看,小王爷吃了没有。” 他还没进正房,就听到了昭智清脆的说笑声:“父王的胡须又好几天没刮了吧?都长成了这样。” 昭智这几年被各方有意保护,只知自己命格不好,与已逝的母妃相克,才有过去一事。但别说安西大营,就是整个安西府,也无人再敢提“命格”一事。 随着昭智的长大,霍真也确实一度视若珍宝:三年前,昭智的学业和训练安排都已会经过大帐那里,胡峥和初月几次被叫去,赏赐丰厚。安西军的将领是想尽办法将儿子或孙子往少年营里塞,那里有不惜重金笼络来的各式人才担任教授一职。 昭智爱吃鱼,他的小厨房里,从额那多斯河来的鲈鱼和东边的黄河鲤鱼从没断过,甚至有冰冻的东海黄鱼,快马运来。 昭智的性格确很讨喜,笑起来时,一弯新月般的眼睛里尽是纯真开朗。他提醒了好几次,才在外面开始装模作样。 最近这两年,对霍真渐渐亲昵,见着这父王远远就笑,颇有几分无忧无虑的样子。只是霍真,大概是难以面对酷似沈婉约的昭智,倒是不常叫人过去。 “父王该给昭智找个母妃了。大中家里有六个姐姐妹妹,小春有四个哥哥,还有两个庶出的弟弟,儿臣去马府,不知有多热闹。小春也老是显摆她的哥哥们,儿臣眼红得很。” “父王多要几个弟弟妹妹,一定要压倒大中和小春家。” 他听见有碗盘瞬间落地的声音,便心头直跳,快步进去。 “父王这个时辰就用晚膳了?”他一扫桌上,摆满了昭智爱吃的,马上意识到什么,连行礼都顾不上了,就在昭智身边坐下,“好久没吃父王这里的饭菜了,让儿臣也尝尝。” 他一把拿过了昭智的饭碗,不顾碗里是昭智吃剩的,张口就吃。 一直沉默无声的霍真见状不妙,一把按住:“昭武!” 原来他在霍真的眼里,还算得上是个人物,不能废掉。 他脸色猛变,也一下子捞住昭智,将人抱住,倒立在墙边,手指就伸进昭智的喉咙:“吐出来!” 昭智反应也快,马上运气上涌。 霍真坐在桌边,脸色惨白,眼睛血红,双拳紧握,一张大桌顿时被击塌:“昭武,你好生大胆!” 他将人翻转回来,查看一番,护在身后,苦苦哀求:“父王,求你!” 霍真站起,杀气腾腾,指着他身后:“把人留下,你走开就是,父王就不追究了。” 他哪里肯?护住昭智就往外退去:“父王冷静一下,免得中了奸人之计。如书信中真有什么,为何母妃都已出事了,淮南到现在还保留着?” 霍真狂躁不已,高声大叫:“樊荣!” 樊荣闻声快速进来,见状不知所措。 他只得跪下,也扯着昭智跪下:“父王放过他,以后你让儿臣怎么都可以。” “你可以做到怎样地步?”霍真像是冷静下来了,冷冷的问他。 “父王把袭信接回来,儿臣将竭尽全力的辅佐他。至于昭智,父王让他做个富贵闲人,如何?” “昭智,”霍真不理他的话,颤抖着的手,指着昭智,“你过来,将你大哥前面的话说上一次,并跟父王发个重誓。” 十一岁的昭智大概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惊吓住了,现在才反应过来,一下子泪流满面,但人还是站起来,过去了。 霍真一低头,看了一眼昭智的眼睛,吸了口冷气,猛地扼住了昭智的脖颈。 他一把跃起,“嗖”的抽出剑来,直逼安西王霍真:“霍真,你给我松手,听见没有!” “不许过来!”他逼近霍真,威吓樊荣等人,“否则将溅血于此。” 霍真额上青筋直跳,若无听闻。似在忍耐,又似在犹豫。 昭智却是不怕,仰头望着这父王:“原来父王今日是要昭智死的。只是昭智愚钝,不知自己为何而死,父王让昭智死个明白。” 霍真涕泪俱流,已是无法控制自己。 “松手!”他的剑也架上霍真的脖颈。 安西王霍真转头,看着他,傲然一笑。樊荣的长剑迅速出手,准确无误的撞向他的剑。 就在此时,昭智也配合紧密,一下子咬上了霍真的手。大概下口狠厉无比,霍真马上发出厉声惨叫,手一松开,昭智已闪电般的戳向高大威猛的霍真的双眼。 樊荣大惊,撇下他,如同飞鹰一下子扑向昭智。 他也跃过去,用后背挡了一挡,顺手也拉了一下昭智。 霍真霎间见厉风带向双眼,不由自主的后退护眼,但昭智一向速度奇快,虽然他已拉了昭智一下,昭智的一只手指也戳到了安西王霍真的眼中。 他扯住摇摇晃晃的昭智,带在怀里,趁着樊荣查看鲜血淋漓的霍真的伤势,马上往大帐外冲去。 昭智的余毒还在体内,他抢救到半夜,想起了沈浔。虽知沈浔一来,又多了一个死人,但还是找来了人。 他知道自己和昭智或许马上就死去,但多么渴望这亲手带大的,年仅十一的昭智能活着 他当初自己也只有十二岁,带着幼第时,无数次抓狂,但日子久了,这昭智仿若成了他自己的一部分,不可分离。 他先前永远没料到:潜伏在霍真眼皮底下,等待时机的他,有一天竟会把怎样护住昭智当成第一要事。 霍真那里却一直没有举动,仿佛对世子营的一切举动都视若未闻。 只是有消息出来:说安西王打猎时伤到了眼睛,需静养一段时间。 沈浔警告他:“霍真收拾起主上来,不费吹灰之力。主上若再护着霍昭智,就等于两人同时送死。” “让霍真杀了出气好了。”这舅舅告诫,“剩一人总比都断送了希望好。” 但他怎么忍心?当他为伤痕累累的幼第上药时,这幼第搂着他的腰,不断的痉挛,眼中的恐惧是如此深重,让曾经也想退缩的他无地自容。 “昭智,你放心,以后就是死,大哥也陪你。” **被昭智砍掉胳膊后,一直没动静的霍真终将他叫去,解释:“**羞辱昭智一事,父王事前是一无所知。现在人已去掉半臂,也不好处理,说起来毕竟是在教习马上功夫,不如先留着,让父王看看他背后会有什么人作怪。” 还将解药给他:“想必昭智应没事了,可父王还是放不下心。” 他知道事情肯定有了转机,只是小心认错:“昭武一时冲动,怂恿昭智不小心伤了父王,望父王谅解。” “事情是怎样的,父王都有数,你不用揽在自己的身上。” “去吧,这样的事以后不会有了。” 霍真竟如此轻易的放过了他和昭智,安西大营风平浪静,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不敢相信霍真的话。从去年开始,即使是去少年营上范正和马腾的课,他也必派人重重防守,自己也不敢出营门一步。 安西大营自然有很多流言,可他都顾不上了。 霍真还是用得上他。老的将领都养得骨肉疏松了,年轻的堪当大任的还没有冒出来。 只是防他。寻借口下了他的兵权,让他带着昭智回安西王府,即使出征,也得一回来就上交兵符。 就像他一样,一旦出征,必带昭智一起出去。 这十二岁的小王爷霍昭智还是不管不顾的揽下“杀师傅的事”来,他不得不派出人马追杀孙家,把事情捅开,逼着霍真处理和宁郡主。安西大营迅速倾倒向昭智这一边,将领们表面上都没什么表示,私下里都在咒骂北庭,同情昭智的遭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大漠无边 他本来一直只想能在霍真的眼皮底下潜伏得久一些,等待时机而已。可这幼第一次又一次将他推到了选择的边缘。 每次,他都挣扎到最后,但每次最终还是选择了这幼第。 是什么时候事情彻底的发生了变化,昭智竟这样不管不顾的走进心底?拿捏住了他的喜悲,甚至让他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 在他打开营门,护住伤痕累累的昭智的那刻,他就明白:他是世上最不合格的潜伏者,背叛了地底下累累的期望。 或许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让昭智呆在身边。 昭智的眼睛,太像一个人——娘亲沈婉约。 那个美丽善良的女人在最后时刻,一双如新月般清亮的眼盯着他,唤着他: “昭武,答应娘,照顾好昭智两个。” 她最后时还温声唤他昭武! 她早就知道他不是了,只是沈浔寻来的一个安慰她的孩子:如果不是沈婉约一直视他为亲骨肉,一心一意的呵护,他根本不会被霍真如此重视,得到最好的培养,享受到安西王嫡长子的尊严。 最后叫她“母妃”的那几年,他的心中总不由自主的将她真当成了自己的母亲,每天回王府,他有了回家的安心的感觉。 他的衣服用具都是她亲手打理的,淡淡的清香,优雅的颜色,他能够准确的分辨出她的绣艺,那袖子上的花纹总是她亲自动手。 那时的安西王府的正院正房里,总是有各种让他着迷的声音:昭智的“咯咯”笑声,黄嬷嬷低声责骂小丫头的声音,他回来后一路叫“母妃、昭智”的声音,还有沈婉约温柔的回应。 那时的安西王府的正房里,总有着梅花的幽香;他喝的茶水,总是埋在树根下的初冬的雪水所化;到了夏天,回来时,清凉清凉的薄荷水就端上来了,她那双如新月般的眼中总含着心疼。 沈婉约性子柔和绵软,唯独一次跟霍真红脸的就是霍真将他带到了西部,上了战场。 她抱着昭智在帘外落泪,心疼他被铠甲压得红肿的肩膀。听见她气鼓鼓的吩咐:“将院门锁了,谁来也不准开门。” 霍真被锁在外面三天,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只得笑着对他说:“昭武,帮父王向你母妃求求情。” 甚至霍真,那时也是个慈爱的父亲。虽然人大多是在安西大营或领兵作战,偶尔早些回王府,也会特意先上街带些新奇的吃的玩的给昭智,也不会落下他的一份。 那时,他们确是一家人。父严母慈,兄弟友爱,胖乎乎的昭智常常拉着回来的他,就是一“吧唧”:口水涂了他一脸。 这一切,因为一场阴谋而永远逝去了。 他抱着她,忍不住放声大哭:“娘,你放心。” 他那声“娘”是真心真意喊的。就像他见到那一碗药送了进去,猛地醒悟了过来,发疯似的冲了出去,拔剑立时就想杀进去一样。 负着手,依旧在欣赏字画的霍震霆大怒:“还不拦住!” 他被拦在了外面,发狂的大叫,直至声音嘶哑:“娘,别喝!千万别喝!别喝下去!” “我已派人去向父王报信了!” 樊荣过来时,他大喜过望,狂奔过去:“父王回来了没有?” “王爷马上就到了。”樊荣简单的说,“大公子先离开吧。” 正房外,花色还是婉约,轻轻荡漾的,是两支杏花,开在窗头。甚至廊下昭智养的鸟儿,还在笼子里欢快的鸣叫着。 可那美丽无辜的人已经——走了。 这安西王王妃死前对老安西王霍震霆有两个要求,并要霍震霆对天起誓:一是要保证不对她的三个孩子动手;二要让她的遗体回到淮南,葬在她母亲身边。 沈婉约的父亲沈子珏带着人在外面已等了七天七夜。当中一路灰尘,快马赶来的还有当今大魏永和帝的皇第——景王爷,此人的侧妃是沈婉约的堂姐,也在坐镇要人。 “安西王府的保护出了纰漏,是安西王府的问题。如没有真凭实据证明沈婉约有私情,休怪本王不客气。” 淮南沈府是铁了心要保住“失贞”的沈婉约了:摩羯寺里,王妃突然头疼,晕乎乎的被贴身侍女红豆扶进后堂,结果被埋藏在这里的一侍卫玷污。侍卫见事漏,竟自杀了。 这算怎么一回事!安西王府上下的防卫简直是一团糟! 霍震霆最终得到回复:“确已毙命。毒性浓烈,脸呈青紫色,尸体很快就会腐烂。” “快点交人。”霍震霆下令,“说王府里的人稍一疏忽,王妃就自尽了。” 富可敌天下的沈府嫡女沈婉约就这样被迫“自尽”了。虽然景王爷暴怒,要求安西王府解释整个过程,但霍震霆就是不理睬,只让樊荣送出沈婉约的亲笔供词让俩人过目,扔下一句: “安西王府已仁至义尽。此事到此为止,如有泄露,沈府和王爷要负全部责任。” 只是他没想到霍震霆由此对他大为欣赏:“此子明是非,又有忠义,堪当大用。” 他因祸得福,一跃成为安西王霍真的“世子”。而在两月前,霍震霆召来北庭和安西两大营的高级将领,隆重商议的是将霍昭智立为“世子”一事。 黄沙漫漫,大漠无边,转眼就是八年。 即使是在风沙烟迷的时刻,安西军的军旗从来不会稍微倾斜一下,整个军队面对着死亡,也不会动乱涣散。霍真在安西大营多年,终于打造出一支训练有素,军纪严明,所向披靡的安西军。 一出玉门关,风沙遮天蔽日,天色如同黄昏。这是河西和陇右的顶端的“喇叭口”,漫天袭来的沙砾吹在肌肤上,带来尖锐的疼痛。 大漠绝不仅是驼铃悠远,黄沙轻舞。有多少青年闻说色彩斑斓、华贵神秘的丝绸,在西方等同黄金,都奋不顾身走上丝路,但黄金梦未成,骸骨已在漫漫黄沙下。 很多人并不真正明白,沙漠更多的时候,爆烈如同魔鬼,飞沙可以霎间卷走一支军队。 他早已对风沙无所谓,可身后人只有十二岁。 虽然他自己跟着霍真出征也只有十二岁。 那时的霍真的日子也不好过,不得不通过战争立威。霍真身为安西王,但军权还是握在老安西王霍震霆的手里,其实就是这安西王的位置也是范家联合安西大营的一些将领们争来的。 但霍真那时,确是他的父王,对他处处关心。 那时他跟昭智一样,总跃跃欲试。霍真好几次拉住他,也是这般劝说:“主帅是操控全局的,主要任务不是上战场作战。” 霍真放他上战场时,总让侍卫们护着他:“昭武,不准冲在最前面。一旦伤了,你母妃会跟父王拼命的。” 他好几次在大帐随着将领们研究战况,累得睡在了大帐里,醒来时,就在霍真的床上。 霍真的眼中也是有心疼的:“昭武,父王不得不带你出来。你是大哥,要护好下面的弟弟妹妹。” 可这一切,都过去了。仿佛一场梦一样。 “昭智”,他一提身边马上的幼第,“躲到大哥的披风下。” 昭智带着合手而制的皮套的手紧紧揽住了他的腰,他拢紧了披风,一只手往后,护着身后的人。 沙漠里,其实最难熬过的是夜间。它如同魔鬼一样多变。 有时,月亮从沙漠上现了出来。银光闪闪,沙漠温柔,好似仙境。 但更多的时候,温柔的大漠在瞬间刮起了大风,风沙漫漫,人在风中摇摆,旋转,根本看不清去路,寸步难行.气温又在午夜瞬间下降,冷得人上牙直打下牙,哆嗦不已.风刮在脸上,是刀一般地尖锐,直刺入心肺。 他几年前,曾经在大漠厮杀中,连马带人,被飓风卷走。 当他失水五日,身体到了极限时,眼渐渐模糊,眼前沙漠无边,居然青影重重,鬼影缭乱。 “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身相见如来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何以故。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他居然靠得是念着母妃沈婉约教他的度过最困难的时刻,直到他的坐骑“无痕”带着他找到烽火台下的水源。 当他念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时,想着的却是安西大营一个院落里的灯光,一张稚嫩的等待他归去的脸。 那时他就是不愿死。现在是不愿也不敢死去。 昭智是头一次进大漠。能离开噩梦一般的西都,跟他在一起,想必很高兴。即使皮肤被烈日晒裂开了,也是会看着太阳,算着下一个烽火台的距离,提醒士兵水囊中保留多少水量。 一开始,昭智就发挥作用。 沈浔后来指责过他,认为是他过度宠爱昭智,才造成被动的现状。 “此人一开始就表现得心智过人。抓住**一事,将事情闹大,让安西大营先站在他一边,他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临泼一战,虽主上有所隐瞒,但他在战场上的出色的表现是瞒不住的,安西大营将领是开始认定他了。” “元宵率众与吴三指相斗,这分明是将安西大营的将领统统拉下了水,霍袭古和霍袭信的路全然被他堵死。” “更重要的是,他也拿捏着——主上!须知没有主上相助,他什么也做不了。” 沈浔这话过了。当然他如不帮昭智,昭智自然毫无反抗之力。他知道沈浔担心什么,沈子珏父子如此忠心耿耿,甚至不惜巨富家产的原因是什么。 但他总是不忍。甚至不忍将人抛在少年营里,因为他不知霍真下一步会做什么。 他想:应该是因为母妃沈婉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性别挪移 或许还因为一些说不出口的原因。他心中开始隐隐约约明白。 开头时,他之所以对昭智愈来愈好,其实更多的是怜惜。就像看到那个曾经失去了一切庇护的自己,惶恐之至,不知第二天是否还活着。 自从被霍真差点扼杀一事后,这开始长大成人的昭智虽在人前冷傲刚强,在跟他一起时简直像麦芽糖,只差贴在他身上。 他虽觉得昭智这样过分,但一见到这双恐惧的双眼,心中便生怜惜。 只是身边睡着的人终于到了成长迅速的时刻,只有他知道,在身高如雨后春笋一般往上窜时,那张洗去黑膏的脸上的眉眼是怎样一日一日的慢慢绽放开来。 他率军在无瓦湖边驻扎下来时,冷静的思考了一下,觉得应该好好谈一谈。 只是昭智面对着清澈见底的湖水,实在兴奋,竟趁着月色在湖里来回了一次。 他只得陪着:湖水太过于清凉,他生怕这幼第会手足抽筋。 从湖里起来时,他用衣裳包住昭智已簌簌发抖的身子,忍不住骂:“都冷成这样了,还想赖在水里!” “大哥,”昭智此时像十二岁的孩子了,趴在他身上,竟去动他的睫毛,“你肝火很旺,该和林昇远一样娶嫂子了。” 他心中一沉:昭智肯定知道一些事了。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秘密。他到了十八岁,亲事就提上了安西府的重要议事之中。 他知道有很多人家的女儿的画像通过霍真的身边人,放到了霍真的案上。安西大营中的一些重要将领,也通过各种方式,向他暗示过。 “大中说,仆固公主看上你了,鹘竟主动提出和亲,有没有” 他将人匆匆往帐篷里抱去,嘴里应着:“你放心,大哥就是成亲了,也会带着你,不会不要你的。” “大哥是不是很喜欢仆固公主?” 喜欢么?只见过一面。那穿着胡装的少女站在西都的街口,拦住了他的马,颇有点肆无忌惮的看着他: “霍昭武,我知道这条路通安西大营,特意在这里等了几个月,就为了看你几回。” “你先别走。我是鹘仆固公主,我第一次在西都大街上看到你策马而过,就喜欢上你了。” 扔过来的荷包秀得精美:“你不喜欢就烧了,不过最起码先带走,让我欢喜一会儿。我为了这个,三天没合眼。” 这性子倒是直爽,不卑不亢,又很知道进退。 但他跟霍真说:“让儿臣娶胡女为正妻,实非所愿。” 霍真好似十分为难,但也尊重他的意见,问:“拒绝鹘的提议,恐有伤两国之谊。是鹘太子亲自过来的,跟父王商谈的。” “听说霍堂叔家的女儿貌美多姿,要不选两个给鹘太子?”他建议,“要是得了宠,以后很多事就好办得多。” 他要是同意娶仆固公主,恐怕他和昭智立时活不了。 其实自从母妃自尽那件事后,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霍真。 “那她过来后睡哪里?”昭智居然这般问他,“睡大哥的外面反正我占着里面的。” 他懒得回答这样的问题,急匆匆的替自己擦干了头发,马上替昭智好好的擦干水滴:在外面,这幼第的很多事都是他干的。 起初是考虑到不便,后来就习惯不用人了。 “大哥娶了嫂子,是不是也会对她这般好?” 他看了看昭智黑亮黑亮的眸子:“没影的事,不要乱猜。” “大哥不会不喜欢女人吧?”昭智好似不无担心,“早就想问一下了,只是不敢。” 他气得一放熏炉:“你还不是敢了?是那帮纨绔背后诽谤我的吧?” 昭智一伸舌头,赶紧招认:“谁敢嚼大哥的舌根,我先揍扁他!是我自己猜想的。” “没良心的白眼狼!”他看着昭智笑骂,“现在真来了一个,睡在咱俩的外面,你能安稳?” “我踢她下去。”昭智大模大样的伸手搂住他,“大哥,反正你不是母妃的亲生儿子,你再等几年,我让昭柔嫁你!这样,三个人睡也没关系。” 话音一落,他居然生平第一次被吓得魂飞魄散! “霍昭智!”他咬牙切齿,“你又胡扯了。” 这个没脸没皮,胆大包天,无所顾忌,说着这种话偏生睁着一双新月般的眼睛期待的看着他的幼第,居然还说下去: “大中他们都是六个人睡一个炕的,两人一被窝,很暖和。我睡在少年营的那几天,天天摔得都是伤,大中每天都先帮我理好了,上床睡在最里面,他才放人进来。他跟我一个被窝,一夜都暖烘烘的。” 他垂下眼,没有出声,心中已把外表憨厚的大中凌迟了一遍。 “大哥,大中他们对我真心真意的好。那时他们其实也看出父王对我生变了,可每个人都对我跟过去一样,甚至更好,每个人都想方设法的照顾我。” “早上我起不来,我天天磨到号角声响了,才冲出房间。大中总是等着我,到了校练场上,居然每次都有吃的。” “林沧海有次给我藏了块油饼,结果,废了一张内衣,不依不饶,我只得把自己的一件赔给了他,他还嫌我的袖子有花纹,娘气!” “蒋敏给我倒洗脚水,就非要跟我约定了,将来我们要成儿女亲家。我嫌他长得难看,只得说,将来我也娶个丑的,才不吃亏!” 听得他心中狂笑,大中肯定是早明白了。那四个看出多少蹊跷来? 他以前甚至不敢问昭智这十天是怎么过的,现在最终放下心来:“你倒是过得花哨,连贴身内衣都给了人,敢再这样轻佻,打折了你的腿!” 吓得住了嘴,不说下去了。 “大哥,咱们不呆在安西了。昭柔身体弱些,我们就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安置了,以后你们成亲了,我帮你们带,我最喜欢小孩子了,冯凤清有了侄子,还带我偷偷去看过,可好玩了。” 他开始觉得这当中有问题,半天后才劝告:“这些傻话千万别泄露一个字,否则我们这三人不知如何自处了。” 昭智不肯罢休:“大哥,你没看到昭柔,她长得可好看了。上次我去时,还偷偷的让我带首饰给她,她很会打扮自己。” “我问了那两个和尚夫子了,都说她学识歌赋样样俱佳。大哥,我保证她比仆固公主更好。” “大哥,她跟我说了,就是喜欢你。央求我接她出来,三个人在一起过日子。” “住口!”他忍无可忍,恶心不已,“你再说下去,我就把你扔到帐外去!” 在摩羯寺里的那个人?他一想到就觉得不是滋味,头几年他看到倒觉得没什么,娇娇弱弱的,怯怯懦懦的,除非是跟昭智打闹,否则一声儿不出,如不知实情,真是捧在手心养出的大家闺秀。 这些年来,他一直尽力照顾着摩羯寺里的人。霍宽早得到吩咐,一切用品都选最好的送去,然后在他的账上支出。 但是这两年,他就觉得怪异了,特别是看到那双酷似的眼睛,流露出的别样的情感,就知道此人是个极早熟的,于是吩咐了黄嬷嬷,无论如何,要改正过来。 他甚至调出了一些人,只剩下最可靠的在院里伺候。 可黄嬷嬷说,一旦敢换下衣服,就会歇斯底里的闹,直到昏迷。 他看着眼前这一个,已经有了委屈的泪,觉得碰到了生平第一难题:不能再拖下去了,摩羯寺里的那个就是最好的典型,摆在那里。 他一把就拧上去:“小傻瓜,你知道什么——” 可这话该怎么解释给人听,他觉得很为难,谎话曾骗得人信以为真,他知道长期隐瞒,是极需要花心思的:眼前人明显曾耿耿于怀自己的“毛病”,暗地里还哭过。 “昭智,其实你是——” “大哥不用说了,我都知道的。大哥在心里骂我俩不知廉耻。”终于滴滴答答又哭了,“可我想接人出来。” “不会这样过下去的。大哥向你保证,给大哥三年时间,大哥就想法接出人来。”他心头一软,劝慰着,“你放心些,大哥自会安排。” “我俩能活着,都是因为大哥。我知道大哥是干大事的人,但大哥给我俩拖累了很多,日后会不会有一天抛了我们?” 他大怒,想痛打这人一顿,但面前的这双眼中有着太多的害怕,宛若他是最后一根浮木,没了,就会是灭顶之灾。 “不会。”他声音不由低了下来,“你别胡思乱想,大哥是不会抛了你们的。” 他搂紧了人,怀中人得到保证,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一会儿就沉入梦乡。 只是他,睁着眼过了半夜。 他要说的话终于缩回到肚里。这双眼太过于清澈惊恐,恍若他说的不是要的答案,下一刻就会被推到地狱中似的。他生怕再惊吓了人。 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讲,毕竟已十二岁。 “现在你的身份其实是迷。摩羯寺的事证明是场设计好的阴谋,但并不能证明你就是他的骨肉,明白吗?” 他知道自己的话很残忍,可不得不说。霍真若心中真正认定沈婉约无辜,昭智是他的儿子,那眼前人就不会被他带到前线战场。 霍真是多么需要亲生儿子。即使是在北庭长大的霍袭信,又有那样一个母亲,霍真仍然为此人做好最好的准备。 霍真若是已认定昭智是自己的骨肉,此时的安危是何等重要:身为嫡子,聪慧出众,且与将领子弟交好,安西大营会齐力拥护,何惧霍震霆的遗言。 但是霍真并没有阻拦他带十二岁的人上战场“见识”! “你不能显露自己的军事天赋,否则很可能会先被霍修明杀掉。你不做好准备,最好的结局也只是被父王利用来开疆拓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少年峥嵘 他带着痛哭流涕的昭智,来到无瓦湖边。 清澈透底的湖畔,蓝天白云相映。诸多河流注入此湖,脉脉相连。湖边沙地柔软,皆是银白,皆如珠洒落地。据说,彼即为神女多情之泪珠。 “这是传说中的巫教神湖之处。”他告诉昭智,“据说此水中的鱼和岸边的草有治疗百病之效用。” 他第一次过来时,是颇为吃惊自己所看到的,居然是遍地的绿色和金黄的麦浪。 吐罗火国河水丰盈,碧波荡漾,岸边往往胡杨丛生,林木茁壮。 这无瓦湖确像座仙湖,水面像镜子一样,在和煦的阳光下,对对野鸟觅食,丛丛芦苇摇曳,鱼鸥齐翔,沙枣花香气袭人。 “这是块宝地,扼住了丝路的西端。敦煌以西,多戈壁沙漠,唯独这里,依稀江南。国土产多稻、粟、菽、麦,饶铜、铁、铅、麖皮、铙沙、盐绿、雌黄、胡粉、安息香、良马、封牛。” “你俩未必要争那个位置,须知父王正值盛年,你俩都年幼无依,不如退而求其次。这个地方如经营好了,可独立于安西府和羌。大哥会利用这机会,好好策划后路。” 柳景灏早就得到他的命令了,扮成商人的士兵早伏在临泼内。现在一切具备,只欠东风。 他告诉昭智这一切:“这里的国王悍勇,听从羌王的话。我早已料定此人不会参加联盟。” “昭智,”他领着昭智沿着无瓦湖绕了一圈,“狡兔三窟,这里地理位置优越,接壤多国,完全可以作为一窟。大哥在这里设立了情报网,我将联络方式告诉你,你不要忘了。” 他处心积虑的安排,想为昭智遮挡住风雨,但这幼第还是被迫带兵上阵了。 他被抬回来时,已是人事不知。 “大哥,你不准死!你死了,我和昭柔怎么办?” 他神志飞散,甚至已穿越千山万水,来到上京,在宫阙深处寻找熟悉的温柔的笑容。但一再听到昭智的哭声,他最终还是恋恋不舍的离开。 他下意识的睁开了双眼看了一眼,看见这泪水鼻涕糊了一脸的幼第。 是不能死。他若死了,昭智就会成为第二个他,走他一样走过的道路。在他的眼里,昭智也就在外面看上去老成稳重些,背后还是一小孩子。 他实在不敢安心死去。 他熬过了高烧,五天后再睁开眼睛,却不见昭智的身影。 外面也是静悄悄的,他深觉不妙,喝问:“昭智呢?” “昭智拿了兵符,带兵去了无瓦湖。”沈浔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他说,会带吐罗火国王来见你。” “你受伤的事,想必吐罗火国王第一时间也知道了,这个时候也给他们来场突袭,最合适不过。” 他一下子觉得后背疼痛难当:“沈浔!你敢!你敢让他上战场,我饶不了你!” 他挣扎着想下地,但沈浔说:“是昭智自己提出的这建议的,认为此时都城内肯定防卫松懈,是难得的进攻时机。他让林昇远冒充你,自己陪在一旁,以免敌军怀疑。”沈浔语气中有欣慰之感,“今夜后半夜月蚀,良机千载难逢。” “人已走了两天,如不出意外,应该已到了都城。” “你最好祈求昭智无事。”他看着这想方设法送他进安西王府,又教导他多年的恩师,不禁连声音都变了。面对着他的疾言厉色,沈浔第一次胆慑,退出了大帐,不敢再进来。 他不知这幼第在黑夜笼罩大地严严实实时,将马蹄裹了布,悄无声息的接近临泼,指挥攻城时,面对着如雨的箭弩,城头的炼油,堆积成山的断臂残尸,圆睁着眼死不瞑目的士兵,会是什么感觉。 他当初三天都吃不下饭,吐得一塌糊涂。 他心中一痛,不管铁青着脸的沈浔的劝阻,让人抬着他上了马车,迅速前往吐罗火都城临泼。 他起身时,临泼城下,黑夜中突然从无边的大漠荒原里冒出无数安西府的士兵,抬着攻城器械,冲向了城墙。等城上守卫的士兵发现时,密密麻麻的安西健儿,如同狂风呼啸,一浪高过一浪,迅速之间,已爬上了城墙。 他赶到时,东方已白,一只黑鸢在大漠的天空中随风翱翔。它在快速的划着圈盘旋。它可以俯瞰这座富有黄金和珠宝的城市,烈火冲天,整座城池在大漠中熊熊燃烧。 浓烟遮盖了那轮冉冉升起的红日蓝天。 昭智对火箭十分感兴趣,曾经与擅长机械战术的马家最优秀子弟——马腾再三研探过,跟他说过硝石的作用,今日火势之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风中传来浓浓的血腥味,仿佛铺天盖地,将整个大漠染成血红。 他可以想象攻城车撞着城门,一下,两下,三下 弓箭手万箭齐发,重型的投石车上下翻飞,九十斤的大石甚至可越过城墙,直击后方。数以万计的人拿着云梯、绳索、铁爪篙向城墙冲去,所有的战鼓响起,所有的军号吹响。战鼓、牛角,战马的嘶叫、投石机的轰鸣、人的呐喊和嘶吼汇成一片。无数的军队带着云梯向城垛上冲去,但是箭矢和石块,也在疯狂的收割着无畏的人。 从死尸里爬出来,活下去的人,心肠从此会变得铁一般的硬。 他心中稍微一松,那是安西军的冲锋的号角声,越过烟尘和胡杨林,嘹亮的响起在漫漫黄沙上——这是进城的号角声。 但实际上,昭智剑走偏锋。或许昭智天生属于战场,敏锐的抓住了战机,在临泼城的月食来临时,全城的惊慌失措中,仿佛黑夜煞星,突然夜袭临泼。 夜袭一向为领军将领所忌,但昭智此次运用得恰到好处:头一批士兵利用月食,架梯一下子进入了城墙,投身肉搏。 月亮出来,覆盖大地时,安西军的弓弩手马上在指挥下发动猛烈的火箭攻势,仿佛从天而降千万道火种,一下子点燃了临泼城内的无数民房,城内惶恐的呼叫此起彼伏,让临泼的士兵和将领胆寒。 城内的百姓反应过来,拖儿带女,驾着马车,载着财物,向静悄悄的后城门涌去。 守关的士兵连连喝退:“前城还在激战,胜负尚未确定,岂可弃城而逃!滚回去!” 突地一众穿戴豪奢的富户们各推着几辆车的财物出来,匆忙之间,散了一地的白银珠宝,呼天号地间,无数人忘记了前城还在生死战斗,冲上去哄抢。 士兵们见形势一片混乱,马上上来驱散人群,阻拦哄抢的人们,可金银财物实在耀眼,最后连守城的士卒也参与了抢夺。 “轰!”爆炸声从车底下传来。 “轰轰!” “轰轰轰!” 接连的爆炸声从各辆装满金银财物的车下震天响起。 呼啸声四起,一众人突地横刀在手,杀向城门。 有人马上四处纵火,好多辆下面装了桐油和硫磺的熊熊燃烧的车子朝着城门冲去。安西府的死士们奋力砍杀守着后城门的临泼士兵,城外的沙丘下,也跃起无数伏兵,抬着圆木,猛扑向后城门。 “神将出世!” 他不知穿着他的铠甲的林昇远是不是溢美之词。但那个从修罗场上下来的幼第进入大帐时满身都是鲜血,双眼却是熠熠生辉,亮得惊人,仿佛鲜血和屠杀不仅让临泼的大地发抖,也让这幼第浑身的血液兴奋得发抖! 这样的昭智与夜里哭泣的那个简直让他无可适从! “哥,你等着。”等人下去,马上又哭又笑,沾了他一身血,“我去端鸡汤来喂你。” 他欣慰了一把,以为这锦衣玉食长大的幼第终于也知伺候人了,谁知昭智把自己洗了个干净,出来就依在靠在软垫上的他,沉沉睡去。 沈浔大为皱眉:“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 “让他睡吧,这几日大概累坏了。”他示意胡峥喂他,心中却是彻底放松下来:原来还是他熟悉的人。 沈浔额头的川字纹更深了:“这霍昭智,人前倒看着镇定上道,人后没一处像样。” 他知道沈浔又在发泄不满,于是慢慢的咽着鸡汤,言语却让帐中两人背后冷汗顿出:“这次参与盗用兵符之事,就以功抵罪,不追究了。下次谁敢有这个胆子,不管是谁,定军法从事。” 沈浔和胡峥两人跪下请罪,头也不敢抬。 “敢再打一下昭智的主意,杀无赦!” 他必须让心怀刻骨仇恨的沈浔知道这点:什么是不可逾越的界线。 他也必须让昭智知道:什么事不可做。所以,昭智一醒来,就被他喝令跪在墙角两个时辰。 昭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双肩直耸动。 “知道大哥为何责罚你吗?” “我偷拿了大哥的兵符行事。” “这是其一。其二是你不该拿无辜的百姓做饵。昭智,战争最根本的目的是护民而不是戮民,否则百姓叛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就是民心向背将最终决定胜负的道理。” “昭智,你让大哥失望,你指挥下的安西军居然像蛮族一样进城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为,这是你特意放纵的结果。须知临泼是佛教圣地,寺庙和壁画处处皆是,你这样做,无疑是践踏人类最美好的事物。” 昭智垂头丧气,抹了眼泪,一动不动的跪在墙角。最后还是他不忍心了,将人扶了起来。 吐罗火国王的弟弟在都城举行归附仪式,这新国王头系彩带,垂之于后,坐金狮子座,身着艳丽纱袍的女子在艾捷克、马头琴、罗巴巴的伴奏下翩翩起舞,战争和屠杀被这特意制造出来的欢腾的气氛掩盖一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心有不甘 但这幼第的眼如尖刀般的只看着这位前来敬酒示好的王第,眼中的杀气一露无遗,让在座的吐罗火国人无不胆战心惊。 他心中长叹,终于明白了自己多少怪错了这幼第,只得在桌下按住昭智的手,不得不悄声在耳边告诉真相:“大哥后背的伤,是在战场上,被自己人从背后砍的。” 昭智的手抖了一下,酒差点全倒了出去,眼中弥漫的血红让他也感到寒冽! 他特意在临泼多呆了一月,理顺了这里的上上下下的关系,掩盖了破城的真相后,与胆战心惊的王第结拜成兄弟。释康大师的的大弟子悟空本也行伍出身,被他请来当了吐罗火王国的国师,坐镇这寺庙遍地,全民笃信佛教的古王国,做好这一切,他才领兵回去。 “大哥,我们跟他们拼一场,好不好?”昭智在回去的路上提出这要求,并苦苦哀求,“大哥,我忍不下去了。我还想接摩羯寺里的人出来!” 他无奈的看着昭智,低声训斥:“这样的傻话,不准再说了!让人听见了会有杀身之祸。” “他不是已经动手杀你了么?这次不成,肯定会有下次,他还容得下你我拦在霍袭信前面多久!” 他看着昭智:“忍!忍不下去也要忍!否则只有死!” 毕竟霍真好面子,一向以仁厚宽下示人,并还想在史上留一个好口碑,那就不会公然杀他和昭智。 “昭智,无论如何,他是你我的父亲!” “是么?”这幼第不屑一顾,冷森森语,“我巴不得不是!自从知道母妃之事,我就恨上他了,何况那以后还发生这么多事。” “昭智,”他深知昭智性格中有狠厉的一面,厉声喝止道,“你可知人心脆弱,难以载负过重的罪孽?因果报应,屡试不爽,不准动弑父叛乱的念头。” 昭智被他宠惯了,哪里见过他这般,便拿捏般的大哭,跌到他怀里,湿了他外裳,最后竟趴到他脖颈,哀哀的哭求。 他只是冷然相对。 他在昭智睡后,拿着昭智的手,照例一根一根按摩过去,心中悲凉:小小年纪就接触杀戮,只怕福根受损,以后决不能让昭智上战场了。 他特意在敦煌停留了几日,带着昭智去了城外的大云寺。 黄芦苇和野花荡漾在风中,大地上白霜茫茫,寒意在逼向安西府的内陆。天上乌云低垂,远方的一弯清泉如同月牙儿,镶嵌在大漠中,黄与白,白与黑,是如此和谐统一。 山上,自上而下,立着一尊巨佛,脚踩着黄土,头,昭智的举止行事像足了他,大气温雅,礼节周全,待人宽厚大度,听断不惑,从善如流。但他明白,临泼一战,是这幼第想极力表现,掌握军心,与霍真比试高下的开始。 “大哥,”犟了一路,见他不为所动,总算想通了些,主动上了马车,“这样下去可不行,安西府的权威会受到冲击。” “昭智,”他对昭智的反应如此迅速感到惊喜,“释康大师富有号召力,当初被变相的逐出上京,大致情况也是这样。所以释康与安西府一直是合作的态度,安西军所到之处,信徒接踵而随,很多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抛给佛门解决了。” 昭智的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佛法教导人无欲无求,我看释康大师是欲求无边。” “佛法无边。”他劝告这出言不逊的幼第,“释康只不过尽力去做自己的事罢了。” 他带着默不作声的昭智拜过如来佛祖和菩萨、罗汉,特意点明要听释康大师讲颂目犍连尊者的佛教故事。 “佛陀的弟子目揵连尊者,以神通力发现其去世的母亲在饿鬼道受苦,目揵连孝顺深切,以神通力把食物送到其母口中,谁知食物在咽喉中变为火炭,不能食用,痛苦万分。目揵连焦急忧虑,于是去问佛陀应如何救渡。” “佛陀瞩咐目揵连尊者,在七月十五日那天,准备饭食百味五果、汲灌盆器、烧香燃灯,将世上最珍贵的食物都放在盂兰盆内,供养十方大德众僧。” “目揵连尊者得到佛陀教化在七月十五日设盆供养及斋僧,合各大德威神之力,使母亲得以脱离饿鬼之苦。” “根据经中佛所示,如果能在功德、胜会中供佛僧大布施,可令现世父母、六亲眷属,能脱离三涂,衣食丰足。乃至七世父母都能脱离饿鬼之苦,生于人天中,福乐无极。如父母在,更能福乐百年、长寿无病、无一切苦恼之患,所以身为佛子,为修孝道,应常念及过去仍未解脱之先祖父母,于盂兰超幽法会中供养上师大德,燃灯供佛作大功德,以报父母之恩乃利乐解脱十方孤魂饿鬼众生。” 瘦小的释康缓缓道来,释康的语音中若有镇定人心之作用,昭智在蒲团上闭上了双眼,一动不动,似入了定。睁开来时,已有眼泪。 “阿弥陀佛,小王爷有大慧根,望珍惜。”释康大师站起来,从袖里拿出一粒佛珠:“这是老衲从鸠摩罗多尊者的故乡带来的。据说鸠摩罗多尊者生前,每日必抚之入睡。” 鸠摩罗多尊者,为五百罗汉第三十四尊,与马鸣、龙树、提婆并号“四日照世”。尊者自幼聪慧,有“美名童子”之称。长大后为了弘扬佛法,鸠摩罗多尊者四处游方,足迹所到之处,人民无不受到教化,曾留一首偈:“性上本无生,为对求人说。于法既无碍,和怀决不决。” 昭智愣了一下,接了过来,递给他看,是一玉珠,晶莹剔透,珠子莹莹发光。经历了上千年,仍然温润。 “大师,这太贵重了。” “小王爷是有缘人,此物本该属于小王爷。” 他沉吟了一下,便让昭智道谢收下。随后自己亲手穿好了玉珠,戴在昭智的颈上。 “命本清贵好造化,功名事业总不差。于今万般可抛弃,袖手笑看牡丹花。”释康大师微笑语,“这一偈是鸠摩罗多尊者生前留给有缘者的,老衲送给小王爷。” 这释康果然有洞察人心之能力! 他带着昭智登上佛塔。佛塔一层又一层,据说共有十六层。佛塔上风非常大,直吹得铜铃摇晃叮当不已。向西望去,黄沙滚滚,一望无垠,苍鹰掠过无边的天际。大漠风光席卷而来,直撞入心怀。 “真是壮观,原来是这般雄伟。”昭智被震撼住了。 “昭智懂鸠摩罗多尊者之偈的意思吗?解释给大哥听听。” “此偈的意思是:命相清贵定有好的造化,也不差功名事业。现在很多东西都可以抛弃,应力求一身轻松、随意自在。得此偈者,对当前处境心有不甘,但还是宜放下执念。” 昭智哪里还不知他心中的想法,当下说完,迎风大哭,直至嘶哑。他默默从后搂住,安慰道:“以后不可再有孽念。” “你有大哥,何苦要将双手染红鲜血?” 昭智最终认了错:“大哥,我年幼无知,你骂我吧。” 话虽如此,但一回到西都就显露出情绪来了,并不愿掩饰太多,冷冰冰的,让人退避三舍。 “大哥,只有这样,才会是真实的反应。我若装模作样,父王立马就怀疑上了。” 昭智对事已自有看法,并且判断准确,小小年纪已能精准的拿住别人的心思。 果然愈是这样,同情的人愈多。一些安西大营的将领都于心不忍,私下纷纷议论,当年沈婉约之死的“内幕消息”是传得沸沸扬扬。 信息都是统一的:被北庭害死的,嫁祸于小王爷霍昭智的命格上。 至于怎样个死法,说法就不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献俘宴会 午门礼前,吐罗火国王脖子上被栓上白色绳子,先祭庙、社,然后祭霍家宗祠在献俘礼上,午门正楼正中设座,檐下张黄盖,卤簿设于午门城楼下,两边排列,直到端门。 在午门前,安西王霍真率文武百官,隆重严肃,分班侍立。霍真穿五爪金龙服,升座。午门鸣金鼓、奏铙歌。在午门楼下,胡副将率领将校,引战俘吐罗火国王下跪。高声报告:献俘!鼓乐大作,礼炮轰鸣。 霍真下令将吐罗火国王斩首,另立了其第为新国王。 安西大营将士山呼“万岁”!声震四野。 午门外,老百姓并肩接踵,围了一层又一层,观看隆重的献俘礼,听到安西军,也齐喊:“万岁!” 这是安西人热血澎湃,被安西军带来的狂热冲垮掉理智的年代。 纵横西部的安西军除了羌人,几乎横扫任何一个族种的军队:珍贵文物,特殊矿产,浩浩荡荡的黄金白银,玉石、玛瑙、水晶、翡翠、珍珠、甚至于西域的金刚钻充盈了安西府的公库和安西王的私库,成车成车的灵芝、熊胆、麝香、鹿茸、天麻、雪莲等养得一批根深蒂固的老将领们肥头大脑,大腹便便。 拔地而起的楼阁宫阙,取代了本来土夯的房子;重重的店铺,林立大街;大魏世族的迁入,更使这繁华遍地的西都增加了几分文雅:茶肆满地,寺庙钟声,烟柳小桥。 不得不佩服安西王霍真:此人崇武不假,但极会用人,一个范正,就能将一个安西府理成这样! 安西府之所以有今天,而西都被形容为是“黄金之都”,包容了四方族种和商人,范泽西和范正两父子是最大的功臣,而不是一向崇武的霍家。 他灭了吐罗火国,论功,当是战功中最高的“五转”,他只是要了云影山庄。 “那里清净,适合养伤,你和昭智去住一段时间吧。” 霍真眼中的深意,他最明白不过了:"谢父王关爱。” 范正在旁,建议另设府邸给他:“世子到了成亲的年龄,准备好府邸,也不至于临时仓促。” 霍真沉吟了一下,也同意了。 他知道,范正对他更是防范:另设府邸,搬出王府,其实是将他与昭智隔绝开了。 没有人比范正更清楚昭智的才能,此人已教导昭智差不多十年:当初昭智三岁启蒙,拜的恩师就是范正,后加了薛维梓。霍震霆那时视昭智是“神童”,不惜一切重金培养昭智。 他为昭智感到彻骨的痛苦:这些人都与昭智有亲或有恩,但都或多或少对不起沈婉约和昭智俩姐弟。 即使是范正,作为安西府左相,昭智的恩师和舅公,面对安西王王妃的暴死,也是不曾公开过问一句。他相信,当时霍真任由沈婉约死去,会有几个身边人知情,并起了重要的劝谏作用。 霍震霆倾向于霍修明是明摆着的事,当时霍震霆未死,霍真还没掌握实权,沈婉约和安西府相权衡,知情人想必都会劝谏选择后者了。 范正的野心或许比霍真还大,比霍真还无法忍耐北庭。一个失贞女子的死去,对范正来说,不算什么,重要的是等待的和换来的结果值不值。 “安西王有令,献俘宴会开始!” 安西王霍真下令开宴,让一众凯旋的将领士兵开怀痛饮。 安西大营里早已架起无数大锅,伙房还在杀猪宰羊,无数的牛羊已在锅中翻滚,空气中弥漫着烈酒的醇味,甚至安西王赏赐了无数西域葡萄酒下去,欢声笑语响彻在大营的每个角落。 立了大战功的更是神气,鼻孔朝天说话。从此后,不但自己和家人,甚至家族都要改变命运了。 “昭智,去代表父王向各位将士敬酒!”安西王霍真坐定,接受山呼后,命令小儿子。 小王爷霍昭智不动声色的应了声:“遵命。” “先向你大哥敬一杯。” “是。” 他赶紧站起,连说:“不敢。” 他先干为敬,然后看着这幼第被安西王霍真的几个心腹陪同下登台高举犀牛角酒杯敬酒。 猎猎风中,安西军的虎旗飞舞,身材修长的昭智身着深锦压金线的劲袍,金冠玉裘,眼风凌厉,高傲疏冷,已隐然有王者之风。 昭智身上天生就有一种吸引人的气质,加上这空灵绝美的五官,即使是从小在人员混杂的军营中长大,只要一站在人群中,就迥然不同,仿佛天生就是安西府高贵的小王爷。 “安西军的英勇将士们,霍昭智奉安西王之命前来敬酒!” “一敬天地!” “二敬马革裹尸的将士!” “三敬安西大营中不畏生死,不负众望,胜利而归的将士们!” “这百年来,安西大地一直没有停过战斗,安西军不负众望,为安西父老杀出了一个繁盛和宁的安西府!” “感谢天地,吾等依然活着!还可以继续战斗!” “安西军无所畏惧!” “无所畏惧!继续战斗!”近乎疯狂的安西军齐声呐喊! 大鼓震天响,传声上百里,气势雄浑,感天动地。 军乐奏起,裸了半肩的士兵整队进场,慷慨激昂的开始。 安西监军马璘忍不住长叹:“王爷,在下怎么觉得小王爷气势恢宏,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安西王霍真仰天大笑,颇为自豪:“马监军,区区一稚气小儿,何必如此重视他的几句激烈言语。” 安西监军马璘眼睛扫过一旁的世子霍昭武,直言:“别的倒还罢了,只能羡慕王爷,回家教训子弟。可小王爷与世子如此相亲,真是学不来,王爷不妨传授一下是怎样教导的。” 霍真指着这装聋卖傻的老友:“嘲讽孤花在他们兄弟身上时间小?告诉你,孤的儿子,自然天成。” 马璘直撇嘴:“还没喝几杯,就醉了,开始吹上了。” “你问问任何人,每个人都明白着:小王爷之所以这么出色,跟你这当父王的没多大关系,完全是世子的功劳。” 所有的人都放声大笑,不以为忤。但霍真和马璘的关系可推到三岁玩泥巴的时候,是在一刀一剑中杀出来的。 安西乃军事重地,兵马众多,皇上自然放心不下。马璘监军乃皇上的“姐夫”,小姨子宁淑妃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宁淑妃的五皇子是皇上最喜爱的儿子。 不过马璘此人可不是裙带带出来的,他在北庭呆过十几年,是靠自己的能力“杀”到现在的位置。 永和帝派马璘来,这人选选得确实不错。马璘与安西军众多将领渊源颇长,关系不错,跟安西王霍真的关系更好,曾都是皇子伴读。并且人也圆滑,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该说的说一下,不该说的一句也不多嘴;该睁眼的时候睁一下,基本上都闭着眼不动。 马璘在安西府的生活,下棋舞剑,园林山水,悠闲自在,远胜朝廷里的王公贵族。 可安西王霍真知道这好友是半闭着眼的老虎。马家子弟是何等英雄!马老爷子马正清当年是霍震霆最唬的人物,大魏的兵器库掌握在此人手里。马老爷子有一套,霍震霆不怕永惠帝,但怕马正清要命。马璘青年时也在安西府作战,在北庭军中声名赫赫,远超目光短浅的霍修明。马璘的四个儿子都很出色,其中二儿子马腾号称“智多星”,是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霍真用尽方法,好不容易才把人请到安西府来。 可马腾就是不愿卖力,最后只担任了少年营的教授一职。霍真自然有想法。 “孤的儿子,用得上吹嘘?哪点配不上你家小春?” 马璘也笑了,哪里不知霍真心思,于是敬了这安西王一杯,淡淡的一句:“还顾不上小的,马腾还在碍眼。” 马璘的三个儿子都已成亲,唯有马腾就是不愿成家,只是对寻仙问道感兴趣。 马璘和他夫人哪里肯答应,生怕一不留神,这二儿子真的出了家,所以才会同意人到西都来:在眼皮底下好好盯着。 宴会结束后,昭智早已找借口,在一众安西将领同情的目光中走了,满身疲惫的他也想回王府去安歇,被樊荣拦住。 霍真要与他一起回去。 于是父子两人言笑晏晏,在众人齐声下跪,羡慕的眼光中,乘上五匹白马拉的金顶车舆,缓缓向安西王府而去。 “昭武,你和昭智有没有去看昭柔? “回父王,这几年都有去摩羯寺。昭智也老是惦念着,路上就安排带的东西了。” “常去?” “在大营的时候,一年也就去个两三次。去年和今年时间多些,就去勤些,前次去了,昭智在那里呆了半个来月。” 霍真怎么会不知道这些情况,他也知道肯定还有下文。 果然问了:“昭柔的身子到底怎么样?” 他心中一沉,实话实说:“摩羯寺对昭柔的小院看管得水泄不通。儿臣因是成年男子,虽也进去过,但不好久留。不过听昭智说来,这些年应该还过得去。” “听说你经常会派人运用品过去,也曾请过先生教导,效果怎样?” “请了两个,都是舅舅推荐的,颇有才名,听说昭柔的诗词歌赋也还行。但这两人进去,都被释康大师劝化了,留在了摩羯寺。” “所以儿臣很担心昭智,也留在那里了怎么办?” 安西王哈哈大笑:“这么多年,都是你在看顾,你这个做大哥的有心了。” 他垂下眼来,盖住了满腹的猜想:“这是儿臣应该做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李玄联姻 “想必昭柔,各个方面定都是极出色的,”安西王霍真一脸欣慰,也松了一口气,“到时,父王也准备一下,让人带些东西去。” “是。昭柔肯定会很高兴。” 霍真知他精明,也不瞒他:“大魏皇帝有意向联姻,孤指定要中宫嫡子李玄。但三皇子李玄眼界颇高,已到二十二,还没定亲,非要先看一眼昭柔。” “李玄亲自来” “怀恩已铁定会叛乱,李玄是借此过来,想探一下安西府的深浅,同时有结盟之意。” “结盟?”这是国与国之间的行为。 “李恒本人其实也面临着五皇子李烨的巨大威胁,永和帝根本不愿他登位。所以他来,与其说是为大魏,还不如说是为他自己而来。”霍真踌躇满志。 对于大魏来说,北方怀恩与朝廷已经分立,叛乱就在眼前,指婚霍家女为皇子妻,稳定安西府的状况,不失为好办法。 对于李玄来说,联合陈家和安西府的力量,就是永和帝也挡不住此人登上皇位的路了。 只是霍真的开价不菲,一个“结盟”已暴露所有心思。 “父王,昭柔的身体,只靠汤药维持着,如何去上京” “父王知你一向爱护昭智俩人。只是女孩子大了,总要嫁人。李玄是所有皇子中最有能力的,虽永和帝不喜,但他是唯一嫡子,仍是最有可能登位的。” “如真能成为三皇子的正妻,那荣华富贵无极了。唯一缺憾,就是年龄相差大些,这也不碍事,唯一就是姬妾多些。不过三皇子这样的人,后院的女人是少不了了。” 他第一次对着霍真沉下脸来,冷气在豪华宽大的马车中顿时而生。 “此事不妥。昭柔病弱不算,还怯于见人,如何担当皇子妃甚至皇后的职责” 他知道不能让步。霍真跟他说明白,无疑也顾忌到他在安西军中的势力。 霍真拍着他的肩,哈哈大笑:“昭武,你是个好大哥。就是父王,也常为你所感动。” “如此性格,三皇子确不见得就喜欢,但父王的嫡女只有昭柔。再说昭柔过了年也只有十三,迎娶最起码还有两年,到时你实在舍不得,就做些安排就是。” 霍真这后半句话等于白说。亲事都定了,难不成到时换人给李玄不成?就是安西府独立了,也没必要为一女子如此扇李玄的脸。 车内陷入僵局,他垂下了眼睛,不发一词。 霍真见状,长叹:“让佑柔也去试试。你劝说一下三皇子,看看能不能接受。” 不能让昭智知道这些,否则肯定又会出事端。昭智对摩羯寺里的人,是呵护备至,生怕伤着一根头发的那种。 他交回兵符,理好一切事情,带着昭智去月影山庄住了几天,因他背上的伤,两人都乘了马车,车内铺了软垫与裘毛,放了厚毯,两人盖着聊天,倒是难得的放松时光。 唯有在他怀里,这幼第才恢复了这个年纪应有的活泼天真,一张脸笑得神采飞扬,带着特有的甜味儿。 兴致很高,对着他只差攀着手指要这要那了。 “书籍带一些过去,字画也要准备一些,昭柔说了,要精致的小楷字帖。” “衣裳缎子要带几箱去,里面的上上下下都需要。” “那几张吐罗火国送来的皮毛也装箱带去,给昭柔和——多裁几件厚的。” “吃的别忘了:老三家的猪头肉,张老头烧饼,萧家馄饨,庾家的粽子,韩家的水晶龙凤糕,天赋楼的梅花饼统统多带一些。” “馄饨也带?”他有意指摘出。 “这个算了。”总算不好意思了。 他忍不住笑了:“带猪头肉进佛寺,释康大师得知后会气死!” “大哥,我就是这般不长进的,就喜欢别人看不上眼的市井生活。大中他们无数次嘲笑我,说我没小王爷的尊贵,可我只喜欢这样。” “大哥,我们带了昭柔,离开这里,好不好?”昭智搂了他脖颈,又是一番哀求,“黄嬷嬷说,昭柔在摩羯寺里这样下去,会毁了一辈子的,我实在不忍心。” 他如何不懂昭智的心思,实在对安西府厌恶无比了。但他只是笑着摸昭智的头发:“又说傻话了。昭柔就是出来,身体也好不到哪里,黄嬷嬷自己也懂医理的。” 那个人,目前最好还是静呆在摩羯寺里好。 只是这幼第,明显与他又有了分歧:一时间竟眼泪汪汪,滚珠子一般下来。 他只得想法哄着:“母妃的仇不报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昭智闻言马上展颜大喜:“我就知大哥早有谋划,以后都听大哥的。” 到了月影山庄,初月叫住要进房的昭智说:“小王爷,初月要回家看看,家中的老母亲身体不大好了。” 回家?他和昭智都愣住了。 “你以前不是说家里已无人了吗?”他觉得不对头,“进来说。” “师傅,你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昭智对初月很恭敬,“昭智好备些药材送去。” “樊荣是我大弟弟。” 初月言简意赅,却让他和昭智愣在了原地,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出云是我大妹妹。” “小王爷和世子保重,初月不回来了。” 在初月刚来时,他明白初月肯定是霍真的人,也试着调查过初月的来历,结果一无所获。霍真的心腹,长期跟随霍真左右,本就掌控安西府情报网的樊荣的姐姐,自然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后来初月与胡中锋交往日深,对昭智又忠心耿耿,他就懒得再管了。 他没什么好密报的,除了与沈浔的关系之外。但沈家和沈浔在安西府活动,霍真是一清二楚,也无可奈何:沈婉约这样的人断送在安西王府,任谁都咽不下去这口气。 “初月,为何要走?”他挽留初月,“你姓什么都没关系,我和昭智信你。” 初月苦笑交底:“初月刚才的话已完全越界了。不过初月还想为自己辩解一句,初月没干任何对不起世子和小王爷的事。” “是他要你走的,”昭智的一双眼里都是不屑,“他见你一直没提供他想要的情报,就要你离开,是不是?” “小王爷,你已长大了。”初月上前,仔细看了几眼这弟子,“霍袭信已暗中接到西都。并且大魏来人要联姻,安西王有意要将郡主嫁给大魏三皇子。” “要好好听世子的话,最好避一避。”初月走前,依依不舍的嘱咐昭智。 这个初月,也算是叛变了吧。 初月一走,昭智整个人跳了起来。 “我跟他拼了!这分明是为了暂时和盟之需要,一旦安西府独立,昭柔就危矣!” “给我冷静下来!”他低喝。 “昭智,以静制动。”他劝说,“迎娶总还有几年,总得等人十五之后,行过笄礼,到时总有办法可想。” “昭智,你知道安西府的势力有多大吗?就是大魏皇帝身边,也不见得没有安西府的人。你能带人去哪儿?不如以静制动,换个人总是有办法的。” “就是让人代她的名字也不行!昭柔的名声毁了,到时不好光明正大的出嫁了。” 怎么也拦不住了,立时就想赶往摩羯寺。 他没有办法,只得喝住了人,仔细商讨一番:“过了年,大哥就想法送你们两个人先后离开。” 这眼前人已逐渐长大,羽翼在一日日丰满,身后的少年营里的众人都团结在周围,甚至连马腾为了小春,也开始插上一手,与范正演了一场“军事布防图”的好戏。 霍真果然又上了心,这段时间,经常叫昭智去大营。他非常害怕霍真会再次动手,等霍真再次犹豫摇摆,吩咐昭智“好好在王府里读书”时,马上将人带到离凉州不远的月影山庄。 离西都远些,他心中的压力总觉得轻些。 现在,干脆送人走吧。霍袭信已在西都,一切都已了然。留在这里,昭智迟早会与此人有一场厮杀。 霍真肯定震怒,但走了两个“不明不白”的,又是日渐吸引人的目光的昭智,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对于他来说,也可放手一搏了,因为没了后顾之忧。 当安西大地开始冰封万里,一场骤雪过后,玉树琼枝中的摩羯寺,钟声震动了皑皑群山。 百丈泉飞,半湖云涌;一声钟动,摩羯寺的后院,重重深门打开。 霍真自然没过来,摩羯寺对这安西王来说是禁地,有着难言之痛。 他和范正等在山门前,那个带着白俊峰,身着紫色大氅,据说相貌酷似永和帝的李玄从轿子里下来,气质高贵天然,丝毫没有架子,甚至还问侯了小王爷霍昭智,得知是手腕扭伤了,还惋惜了一下: “早听说了小王爷聪智过人,本想借此机会一见,看样子又错过了。” 他意味深长的笑:“三皇子如常来,自然能见了。” 李玄爽朗大笑,感慨一下自己小时候也发生过同样的事: “那时不懂事,以为扭伤是小事。后来发现右手腕反而没有左手腕灵活,才后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上京来旨 范正和他两人也是附和应答,白俊峰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曾称自己是“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之徒”,见识颇广,四人谈笑风生,甚是融洽。… 随后李玄被他和霍宽带着,引进重重后堂,被安排见昭柔一面。 在摩羯寺里的小佛堂里,陪同的,有同为嫡母超度的霍家庶女佑柔。 昭柔远远躲在佛堂的后面,见来了人,半伏在旁边黄嬷嬷的怀里,并不抬头, 他含笑解释:“自幼清修,性格内向得很,三皇子见谅。” 这三皇子并不失礼,拿过了一枝香,为沈婉约上香。他知趣的拿了一支香去前面香案上点着,示意一下霍宽,自己去了外面,四处朝拜了一下。 据说李玄马上出来,含笑也低声问候了一下佑柔。 见人只不过是个小插曲,重要的是会谈。 他回来时,对霍真回报:李玄也同意他的建议,因为昭柔年龄太小,而佑柔已及笄,可马上下定。 “应都是真的。”这出乎意料的事情让霍真很高兴,和范正分析,“怀恩马上就会起事,永和帝确也只中意李烨登位,李恒急需多方力量相助,也顾不上嫡庶了。” 霍真心中是得意的,从没放在心上的庶女冒出来,将此事解决得如此完美,这是最好不过了。 只是李玄,根本不是泛泛之辈。 永和帝李直自幼失母,外表懦弱,长大后,夺位之战如火如荼,他只是远远避开在一边。让人料想不到的是,陈家带密旨进宫,拥的竟是他登位。 永和帝终立陈家的陈薇为后,陈皇后温柔体贴,端丽大方,本在陈家极有威信。她坐镇昭阳宫后:在外,帮永和帝树威,规范自家子弟的行为;在内,管好后宫事务,孝敬白太后,拉拢白家。而永和帝,励精图治,千方百计的周旋于重臣之间——终于,形势渐渐稳定。 于是,永和帝就广开后宫,颇纳了些娇嫩的妃嫔,宁淑妃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宁淑妃是宁阁老的小女儿,马璘的小姨子,自小就长得千娇百媚。 宁淑妃人娇媚背景硬,脱颖而出,集后宫宠爱于一身。 她的肚子又争气:一举生下了五皇子。五皇子李烨又是个出众的:文成武功皆不错,加上聪明伶俐,极讨永和帝的喜欢。帝曾当众赞称:“真乃吾家虎子也!” 只是让宁家和宁淑妃恼火的是:三皇子各方面根本不逊于五皇子,不但不逊色,背后还有个陈家。 不过让宁淑妃一直很欣慰的是:皇上的心在她这儿,前几年,永和帝甚至让五皇子住到他的乾坤殿里,同吃同住,亲自教养。直到群臣上折劝谏为止。就是这几年陈家一直上折要立三皇子为太子,永和帝也以各种借口拖着。 男人的宠爱有时就是最好的烈火,足以让女人产生燃烧一切的勇气。宁淑妃就是这样,她也是个聪明的,早已与有大皇子的高贵妃结成同盟:高相在朝廷与宁阁老时常联合阻击陈家,战果还是显著的,陈家子弟在要位上被拉下来不少。但越是这样,陈家就越扶持三皇子。前年,宁家好不容易抓住掌握京师神策军的陈中辰贪污受贿,滥用私权的证据,在朝廷上发起猛攻,结果陈家就是不交出神策军的兵权——双方僵持了很久,朝政一度瘫痪。后来,还是陈皇后出面将兄弟请进宫,连哭带劝说,将神策军交给发了重誓的三皇子了事。 透过重重浮云,就会发现,上京实际上最终控制在李玄手里。 这样的人,城府之深往往不能预料。 上京指婚的圣旨到来时,已是冰雪乍开,万物萌发,红梅绽放,而迎春花也含苞之时。天地宽阔,二月的春风已经吹拂,而大多数枝头,仍是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奇特的安西府景象曾让无数诗人雅客吟诵。当养伤的小王爷霍昭智也摸着小丫鬟的手,教背“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时被他发现,马上被他叫到书桌前,罚写了一下午的字帖。 “还敢不敢?” “不敢了。不过大哥,我不搬出去,好不好?” 他哭笑不得:霍真天天来鼎云院,名义上是看望这养伤的小儿子,但一双眼,总是警惕的盯着他的举动,生怕他有什么不轨之行为。 他熬不过,落荒而逃,逃到安西大营原世子营的大院里,结果这小王爷霍昭智当日乘着马车,跟踪而来,大模大样的比他先一步睡到新铺好的被窝里。 “大哥去哪儿,我也去哪儿,休想甩开我。 霍真亲自来接人,结果这嗅觉敏感,察觉到这父王“已是亲爹”的昭智差点又翻了脸,出言不逊,大有你让我离了人,我就连你这个亲爹都不认了之状。 霍真无奈,只得苦着脸向他这个总算还讲理的求助。 他带着这幼第回到王府,二话不说,让人打包,连同这幼第一起送到万春园,回头就令人锁了鼎云院的门。 晚上他一进卧室:昭智又躺在被子里了,一双眼笑得都眯了,一副我就是爬墙了,你能怎样的无赖的样子。 他这回是逃到霍真的明云宫里。 霍真一边与他下棋,一边安慰他: “你在父王这里熬两天。等人一回来,有了伴,就没事了。” 谁知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一声清亮的“大哥”! 他吓得手一抖,棋子都掉了下来,还是霍真捡起递给他,劝慰道: “父王观察了一下,她是拿你当爹娘依赖了。据说那些小孩子断奶总得有一段时间哭闹,大致上跟那差不多。” 他的脸红得差不多可以滴下血来了:行行好吧,这比喻实在不雅,也让人对过去联想浮翩! 只是霍真自己看着门口那冲着他横眉怒目的人,脸上居然现出惴惴不安来,主动劝说:“你回去吧,左右不过是这几天了,有什么打紧。” 二月十六,安西王府一改多年的沉闷肃穆,喜气洋洋的大总管霍宽亲自将选出的人带往万春园:在摩羯寺里清修多年的“郡主霍昭柔”接回来了! 这之前,安西王霍真抽空亲去摩羯寺,受了“五戒”。并下令按照释康大师指示的地点,拨出白银,派出军队保护僧人,开始安排从西都通往吐罗火国,沿路开凿佛窟,建造寺庙。 霍真派人,将飞速整理行李的他叫了过去。 他到多年没有打开过的正房内室时,也是感慨万千。仍然是那些摆设,放在原来的地方,甚至连墙上的魔诘画像,仍然拿着荷叶,赤脚踩着水面,翩然好似凌空飞去。 大堂正中,一具大耳佛雕前,青烟缭绕。佛眼似悲似喜,似怜悯似同情。 霍真一把扶起他,连抚他后背:“昭武,你去西部镇住各方及北庭,但不准亲上战场。父王将原先的世子营的兵马都给你,再给你多带一些人手过去,你先好好将养过今年。” “昭智回来了。”霍真喜上眉梢,清癯的脸上是真心的喜悦,“正跟昭柔闹着,两人高兴得只知道笑了。只要心情开朗了,想必身体也会好起来。你再留几天,一家人好不容易才团圆。” 黑黑瘦瘦的内监令杜禹过来传旨时,这父子俩有说有笑的出来,看得老总管霍宽笑不拢嘴。饶是早晨刚被黄嬷嬷叉腰骂了个狗血奔头,霍宽还是精神抖擞,指挥着人摆好接旨用的东西。 寒暄礼毕,杜禹提醒:“老奴还是先干完正事,请大姑娘出来接旨吧。” “朕闻霍氏佑柔贤淑端庄,秉性温良,品貌出众,可为女子之典范;霍氏门著勋显,满门忠烈,堪为天下之表率。特赐婚于三皇子李玄,择吉日完婚。钦此。” 一个七八岁的俊秀的小太监就将圣旨送往屏障后面。只看一眼,马上出来,连连摇头,将圣旨又交还给杜禹。 “请安西王和世子借步说话。” 刚到内室,杜禹就大怒:“霍真,你李代桃僵,想要欺君罔上不成?” 霍真闻言大惊:“公公何出此言,屏后之人确是本王的长女佑柔。” 杜禹令人取来图画,送给霍真:“三皇子那日所见的大姑娘,是此人。王爷还是问清楚了家里人再接旨吧。” 霍真和他展开一看:上面的那个少女的眼睛如新月般弯起,垂着发髻,带着顽皮,笑意仿佛从纸上溢出,仿若可以听见少女天真烂漫的笑声。 霍真和他对视一眼,两人心中自然是滋味百般复杂。 霍真脸色变幻,重新坐下,端起盖碗,垂下眼来,好似完全没听到话。 杜禹非常镇定,也好似早料到会有这一出,若没看到霍真的冷色,也端坐着喝茶。 一杯茶完,霍真才吩咐他:“叫人出来接旨吧,免得误了公公的行程。” 他见屏风后的人接旨后,一直神色不虞。霍真也是怒火中烧状,连一双剑眉都横立了。杜禹一走,立时让人带林姨娘母女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李玄之死 林姨娘和霍佑柔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咬定李玄看中的就是佑柔,现在反悔,分明是欺负人。 霍真大怒:“你可知李玄是什么人,敢将佑柔和说理,统统没用,一旦态度强硬些,竟以死相逼霍真。 这个比昭柔还厉害上几分! 他觉得此事实在严重,毛骨悚然,赶紧去找霍真:“父王,昭柔一直不知实情,现今还不出的暧昧。只是也不说什么,洗漱之后,伸手掖了一下身边人的被子,倒头便睡。 他感觉到身边的人醒来,不安于枕头,渐渐移近,便一把搂住: “别闹,大哥累得很。” 终于有一夜,将娇嫩的脸靠近,突地一把摸到身上来。 朦朦胧胧的他还真的没想到怀中的人有一天居然会如此奔放热情,下意识的慌张推开。 “大哥!” 娇娇的一声,如同裹了糖霜,让他清醒过来。他震了震,哑了声,应了,重新搂了人。 “昭柔!”他第一次如此喊她,手心渐渐温烫,“小傻瓜,还知道勾人了。” 身边人胆子也大起来,竟将手伸进他衣襟里,娴熟的挑逗着他的身体,一路往下而去,嘴巴也凑了过来,上面有口脂的香甜味。 黑暗中,他打了个激灵,终于全部都清醒过来,一把按住这双手,高声喝道:“点灯!” 果然是——摩羯寺里的人! 真是狡猾,居然连他都骗过去了!口吻举止动作,简直跟昭柔一模一样。 那天,他好不容易有点空,陪陪人,此人突然提出接人过来:“大哥,我不回去了,你让他将人送过来。我俩以后跟着你。” 连这些央求都一模一样。难怪柳景灏上了当,他也上了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惹了姐夫 他心口起伏,意识到此人根本不是所有人看到的和想象的样子,当下扯起人来,喝问:“昭柔呢?” 那人笑嘻嘻的居然想再爬到他身上:“大哥的滋味真好,让昭智再亲一下。” 他是什么人,被人轻薄到如此地步,心中大怒,当下凌厉的眯起眼,将人按住,手中匕首一闪,瞬间便将人的头发削尽! 他扔给惊骇住了的人一面镜子:“云清寺里还差和尚,我将你送去如何?” 居然大哭起来,扔了镜子非要他赔头发。 他亮了亮匕首,恐吓的拍了拍人的脸。一双凤眼里含了凛冽的杀气,对方马上抖成一团,连嘴唇的颜色都变了。 原来只是被宠坏的孩子:无法无天,但遇到事情,就缩成一团了。 敢如此对昭柔,只怕马上翻脸无情:那小野狼是连霍真都敢扑杀的! “不过脸上得先刮几刀,否则会被人认出来。” 他扯住此人,稍微用些力,将轻薄的匕首背往耳边一按,只听见大叫:“她在西都,我把她和父王统统迷晕了。” “大哥,别杀我,我才喜欢你!她根本不喜欢你!” 他气得顺手就是一巴掌:“不是看在昭柔的面上,非剐了你不可!在摩羯寺多年,竟修成这个样子!” “你跟昭柔形影不离了多年,没清白到哪里!” 一旦发现他没真动手,胆子顿显,还真不小。原来此人是骗中高手!居然成功的骗过了所有的人,不亏为——安西王霍昭智! “住口!她对你多好,还敢动这等龌龊心思!” “这是昭柔说的,她要我们三个人在一起。” 一双眼里都是理直气壮,看得他哭笑不得,倒是放开了人,拉了起来:“你们两个都是傻瓜!真是拎不清。明日将你送回西都,让你父王好生教导。” “大哥为什么不要我?我才是真心真意的对你好,一旦得知信息,马上就来报信了。昭柔现在都还没信息,是不是?” 居然拉着他的袖子不放了:“大哥,昭柔不值得你对她好,以后我们一起过。” 他看着这双酷似的眼,心中烦恼,不知如此处置,干脆将袖子一把割下。 “你迷恋她干么?她跟三皇子李玄好得很。你知道那天在摩羯寺里,这三皇子在我身边说了一句什么吗?” “说来听听。”他真想再给这人几巴掌,不过对于李玄之事,他有很多不解的地方,所以只是一把打开这双又缠上来的手。 “这三皇子过来时,目不斜视的跪在我身边的蒲团上,我见他样子,就是想马上离开的那种。但他一眼瞥到我仿昭柔在手上绕的白布,就微微一笑。” “原来是你。”连李玄的声音都模仿得活灵活现,低低的,不无磁性,仿佛就在人耳边,“我们共度的都是夜晚,一夜妓院,一夜山上,只有这次是白天。” 李恒终于抑制不了嫌恶,说到一半,这大魏天子下床想拂袖而去,她倒是反应快速,在后一把搂住了他的腰。 “朕知你年龄小,心思无瑕。只是朕,也实在对你失望。” 这真是糟糕。怎生是好! 苍天呐,她以前差点嫁了人!差点嫁了人还不算,还居然惹得是自家“姐夫”,夫君的堂兄! 原来她跟李恒的婚事算是:寡妇二嫁,**从良!这苍天真会玩人!这脸皮让她搁在哪里? 这么一想,李恒要她就真的很念旧日情分了,她还想跑?谁会要这样的她! “你知道太上皇为何非要接李玄看中的‘霍佑柔’过来吗?因为李玄房中虽多美姬,那只不过是种掩护。李玄性极恶女子!” 她脸色惨白:你娘个咚,原来李玄喜欢她,是因为她身上的“男人味”! “朕有时想想,真过不了心中那道坎!” 李恒深夜时分离开寝宫,只剩下她呆若木鸡,继而嚎啕大哭。 锦兰进来,喝退了其他人,轻轻软软的哄她:“要奴婢说呢,皇上生气也是有道理的。大凡有点血性的男子,被娘娘这么翻来覆去的闹,都会恼的。” “哪里闹过?”她哭着争辩,“这次是皇上嫌弃我了。” 原来过不了的坎是这道。嫌弃到这种地步,连碰都不愿碰一下她,亏她以前还自我抬高,想入非非! “皇上这么喜欢你,你是他心口尖上的肉,你若软下来,哄一哄皇上,天大的事都会过了。” 锦兰一听,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帮她洗了泪痕,重新擦了花膏:“好生睡吧,皇上还会不理你?明日儿就没事了。” 只是她等到更鼓五响,太阳升起,在床上又赖了半天,掂量着李恒早已下朝了,也不见李恒身影。 倒是锦兰进来,亲自伺候她起床梳洗。 锦兰让人取来一袭樱花色衣裙,外套一层透薄洁白的粉纱,腰上系上细细的几圈织锦绣花腰带。 又将她前面的长发左右分了两缕,合在一处,梳成辫子,用绢做的花枝缠了,笑:“这像是骑马装了。娘娘一穿上,真是天然去雕饰,人面如桃花。” 她哪里有心搭理锦兰的取笑。用过早膳,出来往书院去时,是一路愁云,吓得几个小宫女连喘气声都不敢大些。 四月末的上京,一大早就出了太阳,此时已是艳阳普照,风中都带了热气了。 她突地大步流星,穿过院子,几步就消失在后园的花海树林中。 “不准跟着!” 她身上的粉色绢衣太长,她心急如焚,忍无可忍,看看左右空寂无人,干脆脱了下来,扔在肩上,提着裙子,踢了绣鞋,一路奔跑,直到乾坤殿的后门。 “穿上!”李恒居然板着脸站在那里,声音严厉,“成什么样子!” 李恒看着她花猫一样惨不忍睹的脸,扔在肩上的外裳,光着的脚丫,长叹一声:“真是命中魔星!” 她被重新披好外裳,洗了脸,李恒抱起人来,一路直往寝宫而去。 “皇上哥哥,今日儿这套衣裳好不好看?” 李恒一瞅她,扔出一句:“傻丫头一个。” 随后叫来人伺候懊恼的她:“前殿还有一大堆奏折要看,你自己用午膳,不用等朕了。” 到了用晚膳时,她知道是等不着人了,锦兰一再请示是否开膳,她还是眼巴巴的坐着等。 锦兰叹了口气,下去了,也懒得管她。 早已上了灯,她看着烛火辉煌,桌上的饭菜一点点冷下去,终于说:“撤了。” 她饿着肚子上了床,半夜时,却闻到了香味,她赶紧爬起来,掀开床幔。 果然是一脸铁青的李恒。她坐在床边,歪着头,望着李恒,笑了。 李恒一双凤眼里冷冰冰的,厉声说:“下来,无缘无故饿肚子干么?吃了再睡。” 她一咕噜就下来了。李恒闭眼长叹一声,终是将赤脚的她抱起,拿了件衣衫包了,让她吃完一碗汤面。 吃完了,她不罢休,紧紧的搂住李恒的脖颈不放。 李恒恼得直咬牙,只说:“放开。” 她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雾的一片。 “冷。皇上哥哥就容我取个暖。” 李恒看看她紧搭在他身上的手脚:“快五月了,手足还是冰冷,暖都暖不起来。” 她将自己的手往李恒的衣襟里放:“皇上哥哥身上又暖和又好闻,不用可惜了。” 李恒忍不住骂:“你倒会利用人。想必是摸清了朕的心思,一心一意想要拿捏住朕了。” 她趴着他,嬉皮赖脸的笑:“皇上哥哥给我睡了多年了,不贞不洁,给别人也不要了,还不如都归我算了。” 她看着李恒。李恒目光闪烁不定,掰开她的手:“你放开,朕去净室。” 这才罢了,自己下去汲了拖鞋:“我给皇上哥哥暖被窝去。” 快***了,还需暖么?李恒一拉她:“去洗漱去,嘴巴上有油。” 她凑近镜子一瞧:“皇上哥哥真是不解风情,如此美艳诱人的嘴唇,硬生生被描绘成这样。” 李恒双肩抖动了一会儿,径直进了净室。一会儿出来,一上床,她腻了过去,晚上两个人照旧搂着睡了一夜。 李恒起来时,她照样一个转身,摊开了手脚酣睡,直睡到锦兰轻轻的摇她,她才醒来,迅速洗漱,咬了两口热糕点,打扮利落后去了书院,练了一会儿拳脚,回来泡了一会儿澡。 收拾了出来时,赶上李恒回来用午膳。 她若无其事的凑上去,欢天喜地的叫:“皇上哥哥!” 李恒简直不忍见她那谄媚样:“真是个厚脸皮的小无赖!” 她确实厚脸皮,一会儿就搂着他脖颈说悄悄话:“皇上哥哥就是好看,连说个话儿也动听。” 李恒终于熬不住了,一下子松下了脸,笑出声:“天下居然还有这样夸朕的。这么拍马,想必知错了?” “知错了。”她连连点头,“皇上哥哥知道我的,那些事,定是——李玄污蔑我。” 李恒长叹,搂着人亲了亲:“你与他确实有两次相遇。甚至连手上的伤也是为他所负。” 她当下眼都直了,赶紧捂住李恒的嘴,死鸭子嘴硬到底:“没有的事,我不喜欢断袖的。” 李恒亲昵的咬了她的手一下:“你知朕有多喜欢你,以后胆敢勾别人,朕饶不了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吃肉艰难 两人在榻上滚到了一处,外面守着的人只听见里面的笑声不断,渐渐轻了下去,马上都退了出去。 她大模大样的坐在李恒身上,绕着脸色渐红,胸口起伏的李恒身上的荷包玩:“这荷包做得真精致,颜色也好看,是尚衣处做的?” 李恒半倚着含笑不语。她马上明白,恼了:“谁做的?” 她看看李恒还没反应,大怒,便去解他的荷包:“李恒,我警告你,别背着我收这种东西!” 李恒抓住她的手,点着她:“越发没规矩了,居然叫朕的名字。” 她气愤的扯着他的荷包:“拿来给我,烧了。” 李恒一个侧身,压倒了她,哈哈大笑:“小醋包,这是你送给朕的。” 她一下子怔住了:“我还会做荷包吗并且这么好看,我怎么不知?” 李恒点头:“你到现在就做过这一个,并且还没费你一针一线。” 她脸色挂不住了:这算她做的吗? 李恒只是担心的捧着了她的头问:“你记不起的是一部分还是全部?” “皇上哥哥嫌弃我了?我现在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小傻瓜!”李恒一把紧搂了她,亲上去,“嫌弃,嫌弃到只想亲你。” 她被亲到窒息,李恒好像将她的嘴巴吸吮肿了,她想推开他,偏生全身软绵绵的,李恒的一只手已伸到她衣裳里面。 她大惊,一把抓住李恒的手。只觉得那手防不胜防,自己渐渐全身滚烫,身上的衣服被一件件脱去,四肢却由不得自己,只是扭着躲闪。 李恒看得全身发热,舌头离开了她的嘴,慢慢的往下移:“昨晚朕等了一夜,没等到你主动,只得先亲自示范,教会你再说。” 她只觉得魂儿在飘离身体,挣扎着哭叫了一声:“怕!” 李恒制住她乱动的手,抚上她拱起的身子:“别怕,看着朕。朕不会伤害你。” 她看着李恒的眼,倒是信服了:“皇上哥哥放开我,我不动就是了。要是再动,你再绑上我。” 李恒猛吸了一口气,眯着的凤眼,翻涌着**,一把就再伸进她小衣里。 偏生她此时翻天倒海,呕吐不止。 被这意外事件打扰得兴致全无的李恒大惊失色,搂住她,大声唤人。 被紧急唤了进来的高医令,实在找不到病症,只得说: “恐怕是冻着了。” 李恒闻言,哭笑不得,低头调笑她:“怎么娇弱成这样?” 这大魏天子只得罢手,伺候她喝药,吩咐高医令好生调养了她的身子。 端午节时,栀子花开得如雪如荼,延漫了乾坤宫的廊下,香气弥漫了一宫,宫女们剪了过来,捡了一大朵,插在她的鬓角。 她一大早就起来,吹着口哨,逗刚送来的两只翠鸟唱歌,心情很是不错。 她试着驯鸟,边心不在焉的听着整理她嫁妆的金嬷嬷的回报:“五十两的银票两千张,二百两的银票一千张,五百两的银票” “共二百万两。” 金嬷嬷垂手,立在一边:“老奴奉圣命带人收进第三批嫁妆的一些物品时,内务府的张内监当场就说不出话来了,据说最重要的都还在路上。不是老奴多嘴,恐怕大魏国库也不见得有娘娘这么多珍贵的物品。” 她觉得头晕,看着金嬷嬷的嘴一张一合:“光西域的金刚钻,就是两皮囊。这是稀世之品,大魏国库里不到娘娘的一半之多。” 端午节休沐两日,大魏天子李恒练完剑回来,一副神清气爽之状,见她傻呆呆的,便让金嬷嬷退下,一把搂住她:“怎么一大早就傻了?” 她半天才搂住他的脖颈,望着这双温柔的凤眼问:“哥哥是怎样敲诈来这么多东西的?这下子昭智怎么办?” “你就是惦记着他。”李恒一生气,脸色也不好了,大有冲着她发脾气的味道,“朕把那个小混蛋送回西都时,居然呼天喊地,非要跟着朕不可。朕的脸皮都快要被他弄没了,如果不是顾念着他体弱多病,真想恶揍一顿。” 她可以想象李恒那时咬紧牙关,强制送人的情景,不由捂肚大笑。 “不就是年少轻狂些?何况皇上哥哥长得这样好看,连我都动心,就容不得他动心一下?” 李恒听到这话,实在无奈,便不理她,自己坐下,拿过一个角黍开始吃起来。 “皇上哥哥还是把他接来算了。”她现在心中有数了,“这副样子,想必是不能见人的。身子不好,又成长在摩羯寺,如何立足?” “朕可以去安排。不过先说好了,不能让朕见他。” 她一下子苦了脸:“教导他走正路这事儿只能拜托皇上哥哥了。我这个人,是不能教导别人的。” 李恒的一双凤眼里都是忍俊不禁,最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脸色通红:“我都改了——没再摸人小手了。” “皇上哥哥也耐心教导他,他也会改正的。” 李恒直摇头,想说什么,又缩了回去。她凑过去一口咬掉李恒手中的角黍上的蜜枣:“我就爱吃这个。” 李恒敲了她一下,却一副心满意足样:“年年跟朕抢蜜枣,这么多年,硬是没吃上一回。” 她嘴角还有米粒,看着他,笑得促狭,一副得意洋洋样。 李恒见状,一双眸子黑亮,不由分说搂抱住她:“过来,朕有事。” 她眼睛一转,拉住内室门框,就是不放手。 李恒气得磨牙:“放手。” 她不依,心中太有数了,天气太热,有人需要散热:“皇上哥哥会干坏事。” 李恒断然一把打下她的手:“坏事?你知道什么,小傻瓜!” 他开始亲她,一双手在她身上游走,怎样也抓不住。 “馋猫,看你,嘴角都是。”李恒摸着她的脸,舔去米粒。 她不好意思了,手想去够床角的响铃,想叫人进来漱洗一下。 李恒制止了,抱过她坐在他膝头。 “让哥哥也尝一下。” 他伸出舌头来又舔了她嘴角一下,慢慢的舔到嘴里,吸住她的舌头不放,吓得她差点尖声大叫。 李恒实在有本事,一下一下的耐心磨她的嘴唇和耳垂,直吸吮得她晕乎乎的,整个人迷乱不已。 他板正她的脸,看看她迷乱躲闪的眼,双颊的粉红慢慢沁出来,便凤眼一眯,暗涛汹涌,一只手在后托着她,慢慢的从脖颈往下吃了下去。 “就吃一下,你别怕。”他哄她。 当然不只一下,他吸吮得她软在那里,才一把压倒了她,一手扣紧了,一手径直伸进衣襟,一路撕扯往下。 她大叫一声,觉得浑身滚烫,身体不受控制的随着他的手颤抖起来。 “昭柔,好孩子!”李恒的手一触之下,一双凤眼突地熠熠闪光,仿佛整个卧室都明亮起来。 偏生此时,她又一把爬起,往净室跑去。李恒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跟进。 “朕刚才急了些,是不是痛得很?” 没回答他,她吐得连黄水都快要倒出来。 高医令进来时,欲求不能满足的李恒,忍不住大骂,只差亲自将这快七十的老胳膊老腿卸了。 晚上,李恒回忆起白天一幕,觉得火烧火燎,实在不能搂着她睡了,只得叫人再拿一床被子来。 “小妖精!”李恒无奈的骂,顺手掖着她的被子,无奈的看着她空灵水蒙的眼睛,“远些!” 李恒煎熬了一夜,第二天是眼睛发红的上朝了,回来后,看着她,连连哑声说:“你别走近朕。” 大魏永贞帝简直是落荒而逃,一连几夜,等着她入睡了,才进来,远远的裹着被在床角睡过了。 她本来是觉得好笑,后来是大喜过望。 “这样多好,”她舒了一口气,“皇上也不会怪本宫了。本宫也可光明正大的泡温泉了。” 她这副得了便宜的样子落进锦兰的眼里,锦兰是气得直打颤,但只得忍着。 晚上,和一帮大臣商议到深夜的李恒,看着笑容满面的在房门口迎他的人,不由笑骂:“小傻瓜!站在这里吹风,也不怕冷?” 她等到深夜,已是强撑着,这时见到了人,马上睡去。 “小猪一般,居然会打呼。”李恒抱紧她,轻轻夹住她鼻子,嗅她,“怎么睡得这么香?” 早上她醒来,李恒居然还陪在床上,她大喜:“皇上哥哥今日休沐?” “没有,是朕不想上朝。” 她吓了一跳:“皇上哥哥今日怎么啦?眼睛怎么又血红了。” 李恒掀开自己的被子,轻轻的进了她的被窝,伸进她衣襟:“让朕看看有没有大了些?朕有个方法,可以让它变成大包子,你乐不乐意?”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面红耳赤。 李恒轻笑:“放手。不按了,就揉几下,很舒服的。” 她还是抓住他,面红到耳后了。 李恒煎熬到现在,早已近崩溃:“放手!朕就不信次次有邪!” 大魏皇帝李恒最近发了狠,自己私下研究了无数次,很自信可以缓缓行事。 温柔如水的慢慢的挑逗,李恒仔细的控制着节奏,可惜面对的是邪门无比的她。 她再一次弓起身子,差点吐在他身上。 李恒叹了一声,放开了她:“简直是酷刑,朕肯定前世欠你不少。” 高医令领了好几个四处搜拢过来的“神医”过来诊治她,但此事怎么治 李恒连杀人的心都有了,高医令在宫中多年,怎么看不出来?一见不妙,吓得跪倒连连磕头:“此事或许跟皇贵妃自己有关,老臣听说过有些女子内心不愿,就会有奇怪反应——” 这临时的冲出口的解释高医令自己也不信,天下还会对年青俊美如斯的大魏皇帝李恒反感到这种地步的女人 这皇贵妃看上去也不像。如真是这样,皇帝本人难道会看不出 李恒却觉得天都塌了。他悄然出了大魏宫,好几天没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故人寻来 她抓着被角不知所措的过了几夜,幸亏李恒回来后,除了分被睡,对她依旧柔情万分,宠得她无法无天,只差将天上的月亮摘下给她当夜明珠用了。 她心中终于十分内疚,觉得自己这怪病真是耽搁了已经急需后嗣的李恒。 锦兰听到她的肺腑之言,不由叉腰,点着垂头丧气的她的头,训道:“好端端的生出这么多事来,早些说不就了了。” “奴婢的娘通医理,奴婢也懂些。这事,包在奴婢的身上。” “好姐姐,”她感激的看着锦兰,“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刚来的时候也嫉妒娘娘。须知奴婢在沈府,虽不是主子,却深受老爷子的器重的,一律待遇,与主子差不多。到了西都,就变成伺候人的了。可娘娘待人,实在好,与其说是娘娘房中的丫鬟,还不如说是贴身姐妹。娘娘自己累得软瘫在榻上,还不忘替奴婢操心这个那个的,日子一长,自然被娘娘收服了。” “我常累成这样?” 锦兰白她一眼,却是满脸疼惜,随之泪花闪烁:“好几次出去后,回来连地都不能下了,脚上都是血泡,背上伤痕累累。奴婢抱着娘娘的脚挑着血泡时就想,什么郡主,还不如替人做苦工的。” “奴婢还是能知道些事情的,娘娘是替独院里的那个去干事情了。那个倒好,一听说娘娘回来了,不顾是白天还是半夜,差了人就要这要那的,都是非得娘娘亲自去干的。我挡了几次,就被我娘叫去,骂得死去活来。分明是被我娘纵坏了!” 她眼睛湿润了:“从小没爹没娘护着,黄嬷嬷不疼他,还有谁疼他?” “娘娘!都是一母所生,前后只一刻钟,他千尊万贵,娘娘也不差到哪里去。”锦兰哪里像个侍女,简直是挑拨离间的小人,一边不顾她的躲闪,往她脸上涂花膏,一边愤愤不平,“没有娘娘,他这样乱七八糟的人,能算什么!” 她听出话外之音了,瞪着这奶姐儿,锦兰也意识到这话过了,马上放下手中的东西,跪在了榻边。 “你见过安西王几次?”她低声问。 “就一次。”锦兰也低声说,“不过奴婢对娘娘太熟悉了,一眼就知道那穿女装的,说话娇娇的,不是娘娘。” “娘娘还是担心自个儿吧,”锦兰深知她的心思,“娘娘以为能在乾坤宫住一辈子?还不为自己以后打算打算。” “花无百日红。”这锦兰居然这般告诫她,“别以为男人的恩爱会是一辈子,就算是,也得为自己留些后路。” “娘娘赶紧要个小皇子,在宫里,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奶姐儿的话终于进了她的心坎里。于是这大魏的皇贵妃娘娘在锦兰的密授机宜下,穿着一套绣着雅致兰花花纹的雪白袍子,腰围玉带,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头上羊脂玉发簪与笑容交相辉映,施施然出了书院,绕过了后园,直奔前殿而去。 林沧海正在带人巡逻,碰到了人,一怔。见来人面如脂玉,笑容灿烂,眼神无忧,也不由自主的笑了,随后马上带人无声跪下。 “起来吧。”她大咧咧的说,“本宫这身打扮实在不妥,你们担当些。” “小的都没看见。”林沧海后面的几个侍卫实在机灵。 没看见就好。她抬脚就往后门走去。 “娘娘,”林沧海叫住了她,低声提醒道,“皇上在接见安西监军马腾。” 马腾?那是她师傅,没想到做了安西监军了。她一点头,以示明白,便踏上了台阶。 “娘娘,”林沧海大概还有话不好直接说,一张俊秀的脸憋得微微见红,“皇上接见外臣时,娘娘最好——” 这时,一个小太监无声的从内将门打开——原来李恒一直派人候着。 “娘娘小心些。”小太监认识她,跑来就想扶她进去。 她一搭这小太监的手,又觉得这样子不妥当:穿得如此雄霸,又忸怩作态,怎么行? “走开!” 小太监一溜烟退走了,一下子没了影。 她从白玉阑干旁转头向下看了一下,林沧海仍然站在艳阳下,抬眼看着她,狭长的眼中有着犹豫,旁边的一个侍卫低声提醒了林沧海一下,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林沧海几人终于都低头退走了。 她想,此人五官秀气的像个大姑娘,偏还嫌她的内衣娘气,真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 好像比锦兰年纪小得多,不大适合。她心中又开始为锦兰发愁:定要央了李恒,给找个好的。 一定要是正室。她自己只是个“小妾”,总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权贵家的小妾可买卖,可送人,写出“天涯何处无芳草”的文人苏子沾竟将怀孕的小妾送人。 里写道:苏公又有婢名春娘。公谪黄州,临行,有蒋运使者饯公。公命春娘劝酒。蒋问:“春娘去否?”公曰:“欲还母家。”蒋曰:“我以白马易春娘可乎?”公诺之。 想想自己也是个可“以马易之”的小妾,就心寒! 殿里果然温度适宜,比殿外凉爽得多。她踩着厚厚的地毯,沿着屏障,一直往前。 她也知道不宜伸头,里曰:“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立身端正,方可为人” 她条条都够不上标准,只是李恒实在宠她,对她没有了标准罢了。 问题是那声音实在耳熟,想了想既然是师傅马腾,应该也没事,于是便偷偷伸出头去看了一眼。 原来是一个风神朗骨的青年,大概在二十五左右,身着宽袍,看样子有几分世外之人,飘飘欲仙的味道。 她看过沈浔的书房里有无数的仙道之书,知道沈浔也是个对此类感兴趣的。但沈浔大概浸淫权势中太深,身上没有此人流露出的与世无争的风貌。 这样的人会做安西监军? 马腾的眼也尖,一眼就看到屏风后的她,猛地打住了话。于是李恒也回过头来,见到了她,便凤眼一眯。 她吓得赶紧缩进去了,心中明白,李恒不大愿意她见其他男人。 “卿可以告退了。”李恒的声音冷冷的。 “臣马腾还有一事禀告陛下。”此人也厉害,大概马上反应过来,若无其事的自顾自说下去,“臣在安西,家父与老安西王霍真交好,曾互许儿女亲家。” “朕知道。令妹一事朕亦深感悲痛。” “臣谢陛下垂怜。陛下其实不知,后来臣父离开安西,臣还在西都,老安西王旧话重提,不过并不是有关吾妹小春,而是——” “臣与昭智。”此人慢慢吐出四字。 “臣自然应允了。” “马腾!”她听到李恒拍案而起,自己却一瞬间全身血液凝固了。 想想也不可能是真正的昭智。这下子要死了,又冒出个未婚夫来,李恒不知会怎样震怒。 “陛下息怒。婚约一事,臣手中有霍家信物和婚书为证。” “马腾,此事确出朕之意外,但与朕无关。昭智在安西,汝去跟霍休明商量亲事好了。” “有些事陛下与臣都心知肚明,臣是讨人来了。” “马腾,”她听见李恒冷厉的声音,“天下皆知,贵妃和昭智是孪生子。汝下次再敢暗示朕什么,朕非杀汝不可!” “臣不敢。只是臣也不敢将妻子相让。君夺臣妻,名声总是不佳,望陛下三思。” “君夺臣妻?马腾,你定的是霍昭智,跟朕无关。” “陛下知道,昭智即昭柔!” “昭智即昭柔?今日汝如无证据,休想活着出乾坤殿!” “臣手中还有老安西王的诏书,特意说明,昭柔曾长期生活在大营里,率军队,理政务,堪胜过一代男儿,当日登位者乃是她,特令她与臣的子嗣入霍家宗谱,继承老安西王这一脉。” “去年安西王失踪,臣因要事缠身,一直没在西都。今日闻说吾妻下落,立时前来上京,望陛下放人!” “老安西王早已取消婚约,并通知过陛下。陛下这样做是夺马腾之妻,打马家之脸!” 乾坤殿里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了。 “那又怎样?马腾,汝想要挟朕?” “臣不敢。臣只是过来讨人的!” “朕劝汝死了这条心!汝尽管去宣布昭智即昭柔好了,朕巴之不得!本就是朕的人,汝为何插手!” 马腾哈哈大笑起来:“列朝列代,还从来没有如此无赖的君主!只是陛下能留住她这人,能留得住她的心吗?” 她听见李恒冷笑不已:“汝能?” 马腾大概很自信,居然特意加重强调说:“老安西王将人许给臣时,她就在一旁,当时着女装,天姿国色,含笑应许婚事” 她只听见前面哗啦啦的一片声音,大概李恒在盛怒之下,掀了大案,砸了东西。吓得她心中直痛骂马腾: 早点成仙飞天去,免得再胡说八道了! 随后殿前侍卫听到了声音,蜂拥而入。 “出去!”李恒喝道,他总算马上清醒过来。 “马腾,汝最好给朕收手。马家上下四百口,都在上京。” “陛下觉得,臣现在,还会顾虑马家多少?再说陛下要收拾马家,只怕也不是容易的事,不过这都是陛下的事,与马腾无关。” “给朕滚出乾坤殿!”李恒一声断喝。 在后面听到如此的内幕的她,还来不及从震惊中回醒过来,李恒已一把就从屏风后抓了她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 马腾闹腾 李恒脸色铁青,一抬她下巴:“没心没肺,看样子听得津津有味” 她吓得连连摇头:“皇上哥哥,我错了。我真的全忘了,你原谅我吧。” 真是糊涂透是找人,不打算回来了。幸好释康大师是明事理的人,马上派人就追。” “找谁去?皇上哥哥心中有数没有?”她马上含泪欲滴,“也不知会不会上人的当了。” 不问倒好,一问李恒气了个半死,暴怒如雷。 “你还是别管他找谁了!反正是羌人!这小子分明在模仿你行事,你们两个,一个在前开路,一个随后放火,都不是好东西!” 她脸色也白了:不问不问了,再问下去,说不准又是祸事一桩。自己的一颗心也受不了了。 “马腾拿婚书要挟皇上哥哥放我回去?这婚书是真是假,皇上哥哥有没有派中间人去验证过?” 李恒无语,只是胸口剧烈起伏。 她也气得胸膛都痛了:这霍真,分明是天下最狠毒的父亲,只想保住安西府而已,哪里管她的生死快乐是否! 她态度恭谨,认错真诚:“皇上哥哥,我这下惹的祸够大的,马腾不会闹吧?” 李恒长叹一声:“马腾也给朕开出条件,放你回去西都,指挥作战,婚书作罢。否则他就撒开来,捅了一切闹腾,他不怕没面子,此人其实把马家和一切都不放在眼里了,但朕和你会怕。” “宫里的宁太妃是他的皇姨,找到太上皇哭闹,非要朕放人。因为宁家和马家这一代只剩下马腾一个男子,马家连庶子和小春都战死了,现在二十六岁的马腾居然不想出家,想要成亲了,就是你,宁太妃也要跟朕争一争,争不到人,让朕恶心一下也好。太皇太后也得到了风声,在太上皇那里哭闹,说你就是李玄看中的‘霍佑柔’,” 跟天子争人,宁太妃和太皇太后不怕李恒拔了她们全家? 李恒自然看出她的怀疑,简明扼要的说:“宁太妃是有恃无恐,儿子死在了羌,家中男子除宁阁老外,都绝了。太上皇对李恒和李烨两个儿子之死,内心都有内疚。太皇太后也一样,陈家虽倒了,但她除了当年的拥立之功外,与李玄的关系让太上皇心生怜惜,过去,李玄与太皇太后的关系胜过亲祖孙。” 说来说去这两人背后都是太上皇,看样子李恒对这皇叔十分敬畏,怪不得沈浔那时听了她要太上皇让步的话居然那副样子! “皇上哥哥当时不得不屈服于太上皇的很多条件吧?”她笑了,“可这大魏天子是你。你拿他当父皇,他可没拿你当儿子,否则这样的事还会让一个天子为难?” “朝中文臣以宁阁老和白太傅为首吧?只怕马腾之事后,这两人有了皇上哥哥的把柄,以后恐怕不会再听话了,皇上哥哥好不容易才掌控的局面,又会被打乱。” 李恒的眼中有太多的犹豫和挣扎,以及她看不懂的不安和内疚。 “皇上哥哥,咱们一清二白的,过去的事有什么要紧,何况大魏皇室连**都有,问题是我还想母仪天下的,这就不好办了。” 她大言不惭,顺口说来,眼睛闪亮亮的看着李恒。 偏生李恒一听这“野心勃勃”的话,什么气都没了,搂住她就笑: “母仪天下?迟早的事,你愁什么!” “我自然是怕的,皇上哥哥连怎样娶我都无法自定,以后迫于压力,也会一直藏了我,让我隐在嫔妃中,好不落人口实。” 她端了桌上的一盘荷花糕,自己拿了一块,顺手递给李恒。 李恒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也伸手,欲拿一块。 只听见“啪”的一声,玉盘从她的手中突地落下,在地上摔成碎片。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是最好的方法。” “已是两年多,他们也失去戒备,该动手了。”她鼓动说,“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如迟了,未免要大开杀戒,反而不好。” 李恒看着她,直摇头,又笑:“你得明白,大魏与安西府不同,安西府未必放在眼里的一些东西,这里却是受礼法的钳制。读书人实在可怕,所谓的人言可畏,朕也是惧上三分。” “人言可畏?皇上哥哥给自己找借口罢了。就是史书,也是胜利者书写,何况皇上哥哥已光明正大的登位,诛杀逆贼而已!” 一群只会仗着掉书袋的文臣,仗着嘴皮子罢了,到最后,还不是刀剑说了算。 李恒大叹:“昭柔,你真是个心狠手辣的,这批人碰到你这小野狼,只怕迟早都会死在你的利牙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 三方会审 “太上皇让你去一趟寿康宫,虽然马腾还没捅破,但太上皇听各方一说,对你的真实身份已生疑了。” 李恒一句话就说明了确实是闹大了,只是这大魏天子摸着她头发,若无其事。 “昭柔,你的身份迟早会暴露。朕为你什么都可做,你若负朕,朕饶不了你!” 她吓了一跳,傻傻的看着李恒半天,李恒微微一笑,便出去了。 晚上,她见李恒迟迟未归,心中就有数,自顾自的去准备了一下,然后问锦兰一些情况。 锦兰自然对这宫中的两位了如指掌:“这两个,是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皇上之所以不敢将娘娘放在乾坤宫的外面,想必有这两个的原因。” “也就这两个了。都是无子,又是最高位了,也都动不得了。陈后已疯了,宁太妃也就是太上皇后妃中的第一人了,陈家一倒,她在大魏宫说一不二,耀武扬威,太皇太后看她不顺眼,两人斗得厉害。” 她同情道:“也只剩下这点乐趣了,不斗她们干什么去?” 锦兰也意有所指,一副未雨绸缪状:“这宫里的女人,就是爬到最高,也只不过‘无聊’二字而已。如果有个儿子,将来倒能随他出宫到封地,总好些。” 她睨了锦兰一眼:“本宫怎么觉得,锦兰的话,敲敲打打的,统统都是说给本宫听的?” 锦兰一张玲珑的脸上都是笑意:“娘娘听得进去就好。” 她敲着案几,也笑了几声,倒是拉住了锦兰:“好姐姐,你本领不小,一边捏合本宫和皇上,一边又不断提醒本宫,以前真是轻觑了你。” 锦兰也不客气:“别对人冷一阵热一阵,奴婢不是皇上,吃你这一套。” 她歪着头打量锦兰,颇佩服锦兰的胆识,随后大笑。 她第二次到寿康宫时,身上穿的是腊梅黄的织锦,一条镂金飞花的同色百仙裙,裙幅褶褶如流动轻泻于地,挽迤在后,外面披着一层金色帔帛,耳垂流苏轻轻摇晃,头上万千青丝上金凤凰盈盈夺目。她身体自然与新春时完全不同,肤如桃花,婷婷站在那里,宛如画中人一样,只看一眼,绝对舍不得转开眼睛! 大魏天子李恒笑着扶着她下辇:“看上去倒是静婉姝美,不知一会儿利牙一露,会吓到多少人!” 崔承恩已在寿康宫外等候,拦住了李恒和她身后的一批人:“太上圣皇口谕,要跟皇上和皇贵妃聊聊家事,其他人不用跟着了。” 她随着李恒,跟着笑眯眯的崔承恩一进到寿康宫里,崔承恩就下令:“关上宫门!太上圣皇要举行家宴,不许外人打扰。” 崔承恩对着面带怒色的李恒弯身:“皇上和皇贵妃只管放心赴宴,老奴在这里亲自候着。” 这崔承恩!她第一次进寿康宫时,李恒就告诉她,这是他收买过的人。 “太上皇太过于厉害,他身边的人,即使有弱点,也只怕是特意设下的圈套。”她昨晚提醒李恒,“到时摔在此人手里,就不值了。” “那么,你去下个令?现在所有的安西府的内线,应该都会听从你的指挥。” 她吓了一大跳:不会吧? 可李恒看着她,嘴角上扬,一副你上当了的笑容。 她这时才觉得:李恒此人其实才是千年老狐狸,认为李恒可以拿捏的,都是瞎了眼。 于是她迈进了寿康宫里,也笑眯眯的,示意崔承恩过来:“崔公公辛苦了,这个锦包是本宫赏给你的看门费。” 崔承恩愣了愣,弯腰接过:“谢皇贵妃娘娘。” 内殿外时,殿内除了太上皇,还有太皇太后和一个美貌的中年宫装女子,想必就是宁太妃了。 李恒只是作势行礼,太上皇马上扶住。她在旁边想要下跪,刚弯个腰,李恒顺手也把她扶走了。 “站在朕的身边。” 太上皇温雅的脸上顿时变幻莫测,不过没有出声。 李恒的一张俊脸上都是乌云密布,尽是风暴卷积,一副极力忍耐着没有发作的样子。 她只是给太皇太后和宁太妃远远的屈膝行了礼。 “给太皇太后和太妃请安。” 太皇太后的满头银发分外耀眼:“皇贵妃的气色愈来愈好,想必身子大安了。论起外貌来,只有当年的云妃,可以与皇贵妃媲美。” 她闻言淡淡一笑,自动忽略了太皇太后的后半句:“大魏宫乃真龙附归之地,自然吉祥,臣妾才会痊愈。” 太皇太后闻言一笑:“皇贵妃说话细声细语,就是服帖。” 宁太妃年青时是有名的美人,现年已四十,却保养得当,看上去就只三十左右,此时优雅一笑:“这孩子人长得顺眼,说话也中听,想必性格很好。” 太皇太后一放茶杯,笑了起来:“可不是?不像有些人,仗着娘家势力,从不把哀家放在眼里。” 宁太妃眉毛一扬:“太皇太后明言好了。本宫的宁家确实为太上皇奉献了一切,与陈家相抗多年,男丁无存,只剩下一老父支撑门户,本宫的独子李烨被俘,最后也为国尽忠,自尽于荒原。这些都是事实,本宫有时思念,叨叨两句,又碍谁的眼啦?” 白太皇太后闻言,不客气的骂她:“还不是留有你这宁太妃,仗着这些,掌着宫事,在宫中横行霸道?” 宁太妃更不客气:“太皇太后此言差矣,谁横行霸道了?本宫短你什么了?” 两人都是无所顾忌,说起话来直来直去,只差当场撕破脸,扯着头发干上一架了。 本以为大魏宫个个如李恒般的优雅,原来底里也是泼辣户儿一群,居然当着二帝,马上就进入干架的状态,想必以前都是习惯了。饶是她早已得知这两人的背景,还是不由大吃一惊,面露鄙夷。 她不由对永和帝同情万分:在这样两个女人的夹缝里生存,过得是啥日子! 她的眼里都是嘲笑。 太上皇脸上也都是尴尬之色,只是喝止宁太妃:“天子和皇贵妃都在这里,如此失仪,让朕都替你脸红。” 宁太妃和太皇太后两人终于看到了太上皇涨红的脸色,都静了下来,喝了几口茶水,镇静了一下,两人马上仪态万千,雍容华贵,让人不敢直视。 太皇太后笑道:“皇贵妃这般脸薄?听说当年曾在千军万马中度过,与男子一样金戈铁马,怎么会害怕言来语去!” 宫内一片死寂。眼睛都直刷刷扫过她头上的金凤凰,身上绣着大气花纹夹着金丝的外裳,那张脸的肤色晶莹透亮,一看就知不是脂粉调出来的,五官空蒙绝美,仔细看,确带着英气,闻言后,那双眼略略弯起: “臣妾生长在安西,自小看惯兵马倥偬,确实不怕。” 看样子都知道几分她的身世了,只是不知是不是马腾透露出来的,也不知这些人知道了多少。 李恒轻飘飘的出来一句:“今日太上圣皇三人是打算审讯朕和皇贵妃?” “天子何必多心,只不过是叫来皇贵妃一问而已。马璘之子马腾的手中有一婚书,据说是霍真所书。皇贵妃知否?” 太上皇也知道自己上当了,但仍然转向她,客客气气的询问。 “臣妾在安西府,确实听说过霍马两家有过儿女亲家之约,此事想必马尚书很清楚。” 太上皇的一双眼就扫了过来,见她脸上纹丝不动,便说:“朕自然问过了。马璘承认,确有此事。” “太上圣皇叫臣妾过来,是为了安排此事?臣妾修书一封给安西府好了。虽然人已去了,想必臣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昭智也会同意马小春入族谱上,立为正妻的。” 宁太妃笑得头上一对精美的珠花都颤了:“昭柔,老安西王婚书上写的是将你许配给本宫的外甥马腾。本宫问你一句,你不用怕,只管大胆说来,你心内是怎样想的?” 宁太妃的身边贴身女官玉儿插话:“郡主,这样能回安西的机会,可要把握好了。如有虚言,别怪太妃不疼你!” 啧啧,人人居然都是她肚内的虫,知道她的想法,可见她这个“被绑架”的,不得不屈身做了“小妾”的安西郡主有多委屈。 只怕现在连太上皇永和帝,也巴不得她滚回安西府去了吧? 她顿时脸色大变,冷冷的一笑:“这样的事,太妃也信?臣妾好歹是大魏皇贵妃,太妃的宫女都敢随便插话,威胁臣妾,这大魏宫还有没有规矩!” 女官玉儿也马上针锋相对:“奴婢一向遵从礼法。大魏皇贵妃?你也配!只是一个不知廉耻一嫁再嫁的女人罢了!” 这女官真是吃了豹子胆了。她知道,太上皇肯定有什么暗示,否则不至于这样! “臣妾虽不是皇上的正儿八经的正妻,可也是三十六人大轿抬进乾坤门的,岂容如此践踏!”她转向李恒,“皇上圣明,臣妾虽生长在安西偏僻之地,也知君臣之别,君威不可冒犯。这大魏,到底谁是君主?” 太皇太后坐在太上皇的旁坐,闻言色变,看了一眼在李恒身边的她,一把将茶碗掷过来,茶碗纷飞落在地上,茶水立时溅到这皇贵妃脂玉般的脸上。 “霍昭柔,你胆敢公然挑拨离间二帝的关系,好生大胆!” “太上圣皇曾教导过臣妾,大魏宫里只有大魏的皇贵妃,没有霍氏昭柔!臣妾一心为皇上!” 这大魏皇贵妃毫无怯色,甚至连脸上的茶水都没擦一下,任由流到颈间。 太皇太后“呵呵”笑了,一张老脸开了花一般,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悚:“皇贵妃今日镇定自若,伶牙俐齿,真让哀家意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宫廷兵变 李恒站起,慢慢的擦去她脸上和颈间的茶汁:“皇贵妃跟着朕,受委屈了。∮,既然非要提起安西府之事,朕本如鲠在喉,正好算一下总账。” 太皇太后和宁太妃明显被这话吓着了,齐齐站起,看着太上皇。太上皇也站起来,一副不得已的和事老的样子,无可奈何的看了她一眼,说: “前天那一出,天子还嫌不够?马腾手握婚书,天子如真心疼她,还是放了人才是。马腾答应朕,与她远走高飞。” 李恒勃然大怒:“太上圣皇想帮马腾从朕的手里夺人不成?” 宁太妃站起,姗姗过来:“天子息怒。皇贵妃自然是在大魏宫陪伴天子,马腾带走的只是一个御赐的小宫女罢了。马家为大魏江山几乎后嗣尽失,望天子垂怜!” 宁太妃长跪不起:“太上圣皇做主。” 太上皇扫一眼她,她垂头不语,太上皇长叹:“你母妃婉约,当年在上京好善乐施,和善得出了名,与朕也算是亲戚,有几面之缘,朕就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太上圣皇慎言!”李恒已是脸色赤红,大有马上发作之意,“昭柔乃朕之妻,敢从朕手中夺人,休怪朕翻脸!” 寿康宫里鸦雀无声。太上皇连连咳嗽,停住后才说: “太妃罢了。这么多年,朕也早知天子放不下人,所以昨日通过马璘把事情都摆平了。朕现在只想问问天子,是不是只对不起马腾?” 太皇太后马上哭天喊地,一张老脸上的泪水“哗哗”直下:“太上皇,天子夺得是兄长之妻,私德有亏,怎配得上万民拥戴!” “玄儿是怎样死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太上皇既然看了画像,就该明白了。太上皇要为玄儿做主,被人夺去心爱之人,九泉之下,他也不会瞑目的。” 宁太妃也回过神来,笑得开心:“说来说去,都是皇贵妃实在没有廉耻些,寡妇失贞,当沉深潭。” 原来斗到最后,太皇太后和宁太妃两人还是快速联起手来了。 她也像是被这通话吓住了,一下子说话也结巴了:“宁太妃的意思——是要臣妾殉葬?” 这等于是承认了。宁太妃非常不爽的横了吓得倚在李恒怀中的她一眼:“你失去贞洁,还想葬在三皇子身边?太上圣皇,当赐此不要脸的妖女自缢,撒骨灰于阴沟才是。” 太上皇的目光沉沉跟过来:“霍昭柔,你是许给马腾之人,为何还有此等事?” 她的眼都直了:“皇上哥哥!” 李恒拍拍怀中的她,一双凤眼里都是呵护:“你不要听她胡言乱语。” “天子如此不顾人伦道德,哀家去告祭列祖列宗,撞死在太庙里!” 太皇太后不是吃素的。左右的人赶忙上前拦住,太皇太后大哭大闹了一场,披头散发的向李恒和她冲来,却发现这不多说话的大魏天子已和皇贵妃分开,两人站着,仿若在看好戏,眼中都是漫不经心的戏谑,只是虽是如此,杀气皆是凛冽全身。 太上皇和宁太妃已意识到了,两人已沉默无声。 她和李恒皆久经沙场,一旦露出真面目,马上双眼如冰,太上皇身边的几个太监看样子都是懂行的,已是拔剑护住太上皇。 太皇太后猛地立足,身子一摇晃,身后的人马上扶住。 宁太妃机灵,马上告辞:“本宫身体疲软,想回去歇息一下。” 她脸上带笑向前走了几步:“臣妾送太妃一程。” “不必了。”宁太妃匆匆站起,也顾不上太上皇了,马上往外而去。 但是这衣裙拖地的皇贵妃速度奇快,一把扶住了宁太妃。宁太妃身后的两个身高力壮的嬷嬷见状,连忙插身进来,两人马上冲着她的下盘就是扫来。 谁也没见到这皇贵妃出手,只听两声“咔嚓”,两个嬷嬷的脚尖已被拗断。 她疾速踢起两人,扯住头,又是两下“咔嚓”。 宁太妃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在永和帝的宫中一直受宠的女子何时见过如此快速的杀着,勉强抬眼望去,只见这来自安西府的皇贵妃凌厉厉一笑,将自己外裳甩下,一把把衣裙下摆撕去,露出羊皮靴子来,拔出一把尖刀,于瞬间如同宰杀小鸡一般杀了宁太妃身边的人。 这皇贵妃一把扯过玉儿,捂住手中的人的嘴,手中的刀慢慢的准确的插了进去,竟不见一点血溢出,只见这清秀的女官的五官慢慢扭曲。 “宁太妃,本宫从小到大,只信自己手中的刀有多快,就有多少说话权,像太妃这样的,动不动就要人命,嚣张得好没道理!” 她淡淡一笑,宁太妃如见魔魅,失声嘶喊,向太上皇爬去。 她跟了两步,冲着太上皇笑:“太上皇身边美女如云,这女人仗着宁家门生众多,掌控着后宫,过于跋扈,我就替太上皇处置了。” 她一把踢起宁太妃,提住了宁太妃的头发,太上皇见状不妙,大喊:“刀下留人!” 她仰天大笑:“难得这大魏宫还有点人味,我就留这女人一命。” 宁太妃早已两眼翻白,晕死了过去。 她见了,一按宁太妃的太阳穴,宁太妃醒来,见到她,又是尖声嘶喊。 “你知道马腾是本宫什么人?他是本宫的恩师。刚才只是吓唬你一下,你宁家已失势,若不收敛,迟早死于他人之手!” 太上皇心神稍定,听了她的话,看着李恒的眼就阴戾起来:“马腾是她的恩师?” “是又怎样?”李恒漫不经心。 太上皇顿时怔在那里,半晌才一拍大案:“天子,你——” 外面刀剑声突地响起,好像寿康宫外的人是静悄悄进入。顿时厮杀声一浪高过一浪,“嗤——”的一声,一支箭直直的射入,插在殿门上。 殿内的暗卫猛地扑出,站在脸色惨白的太上皇的周围。 这些暗卫是金吾卫中的顶尖的高手中选出来的,护着永和帝多年,不知帮永和帝躲过多少次暗杀。 “崔承恩!拿下叛贼!”太上皇高声冲着外面呼喊,信心十足,想必崔承恩事先早做好了布置。 “太上圣皇省点力气吧,他肯定在守门。”她将尖刀插回靴子。 饶是太上皇,也是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安西府好生胆大!” 她也懒得再搭话:“太上圣皇年事已高,老糊涂了,该好好休养才是。” 太上皇镇定了下来,对着她,声音威厉:“久闻霍昭智心狠手辣,战场上从不留俘虏,今日朕开眼界了。” 她朗爽的笑了一声,一把从靴子中又拔出一黑亮亮的直到腰间的弯刀:“太上圣皇谬赞了,不过我不是安西王。” 她翻身跃起,躲过一剑,静默的李恒也立时拔剑,两人一刀一剑,一进一退,配合得天衣无缝。 刀刀精准,剑剑直追要害。没有一刀是拖泥带水,没有一剑是虚着,从生死战场上杀出来的人,容不得太多的花哨。转眼间,一群暗卫变成了地上的尸体。 一群人围住了太上皇,皆是胆战心惊。 她和李恒却是沉得如同面对猎物的两只豹子,眼眸紧缩,杀气凝结在眼中,却是一动不动。 李恒看着太上皇身后的一个黑瘦黑瘦的太监:“杜禹,为何到现在还不动手?” 太上皇颤巍巍的站起,指着李恒,手颤抖着,却吐不出一字。 李恒只是淡淡的说:“太上圣皇勿惊。宁家、白家共为奸谋,今已下诏问罪。太上圣皇功盖宇宙,只是年事已高,以后迁往太极殿,享无上尊荣矣!” 杜禹扶住太上皇坐下,却不看这大魏皇帝,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盯着她:“三皇子妃,为何在这里?” 她眼睛不动的盯着太上皇身边的几个暗卫:“认错人了。” “霍昭智,你刚才一出手,杂家就可肯定是你。你以为穿上女装,就可欺骗天下人” 杜禹的脸上悲愤交加,青筋迸射,眼光如同利剑,仿佛要将她割成肉片:“杂家现今也顾不上三皇子的清誉了。你在永和十三年与杂家交过手,身手奇快,下盘不足,现在下盘虽改进了不少,但仍然是你的弱点。当年三皇子对你一见倾情,在摩羯寺顺从你的意思,以佑柔之名定亲。你曾马追三皇子到黄河,对三皇子倾诉衷情,春风一度后,剪下头发送给三皇子。三皇子甚至在知你是男子的身份之下,还愿娶你,在大敌当前,亲去黄河迎你,闻说你半路被人劫走,一路追赶过去,以致于受袭丧命。” 躲在太上皇旁边的簌簌发抖的太皇太后此时尖叫一声,涕泪交流,指着太上皇:“哀家已再三说明就是这妖孽设计杀了玄儿,劝当机立断,为玄儿报仇,你却非要给圣上面子,问个明白后再处置。这下子好了,你倒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哀家要看你怎么办!” 太上皇霎时气都喘不过来,等喘得过气来,也顾不上李恒的身份,指着李恒大骂: “听清楚了没有?就是他害死了你三哥的。你弄来这么一位男不男女不女的**的妖孽,大魏的江山马上就会断送在你手里!” 她听后愕然,倒是问这杜禹一句:“在黄河边春风一度?你看错人了吧?” 杜禹也是个脾气极大的人,当下大怒:“霍昭智,你这妖孽休想蒙骗皇上!皇上,是在兰州的三皇子的秘密住处。老奴到底有没有撒谎,皇上可去兰州调查一下便知。这妖孽当时与三皇子是难分难舍,三皇子甚至将他重新送回黄河对面才回上京。” 杜禹黑瘦的脸上的一双眼紧盯住李恒:“霍昭智当年与老奴交手过,他刚才的招数老奴都看清了,不会错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 昭智其人 “杜禹,当年李玄被袭是怎么回事?”李恒好像也很尊重杜禹,“说吧,朕一直也想知道详细情况” “回禀皇上,就是这霍昭智设计杀了三皇子。当初三皇子曾让老奴带亲笔书信给他,问他是否愿意到上京。他竟回信要为三皇子放弃王位,只求宫中一席之地,三皇子看后恸哭,被迷得昏头转向,才会中计亲迎,命丧黄河!” “那天下着暴雨,”杜禹眼中都是仇恨,“三皇子远远见崔承恩护着车驾过来,然后车驾又被劫走,三皇子就立马追了过去。哪知对方在昆山狭道上埋伏,用木头和油桶截断路的两端。那群黑衣人先是齐齐放箭,然后见差不多了,就杀了下来。刀法精准,刀刀致命,三皇子和他身边的侍卫无一幸免。” “这就怪了。”她照旧全身不动,“无一幸免?你居然知道详情。” “妖孽!”杜禹悲愤交加,一双鹰爪般的手上青筋立起,“杂家马技出众,三皇子令杂家先追上去,杂家竟因此逃开一劫,后来回现场查看的!” “技输一截,就不要埋怨别人反设计你家主子了,李玄在那种情况下迎亲,还不是也想以迎亲为名,骗来人做人质!大家都是彼此彼此,都不怀好意罢了。” 杜禹一下子语塞,她见状哈哈大笑,解气得很。 “你没追到人?那休想我承认参与。皇上哥哥,安西府有没有劫杀李玄我不知道,反正我没干那种事,他诬赖我!” 太上皇从来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人,当下气得快要发疯,大叫:“杜禹,快点杀了他!” 李恒一把将她拉在了身后。 “杜禹,你去过现场,有没有什么发现?” 杜禹迟疑半晌,才回答:“刀很薄,比普通的刀要薄而韧,材质应该类似于霍昭智刚才杀才的那把尖刀,因为被杀的人鲜血出来很少。除此外,看不出什么了。” “这把匕首是羌地来的,只有羌地有这种铁矿,据说是在赫突吐的部落领地。”李恒皱眉,“朕以前没料到羌人那时已在黄河边活动,倒是疏忽了这一点。” 杜禹听清楚了,不死心,一口咬定:“皇上,这妖孽不是祥物!当初他与三皇子相遇在妓院,安西军突击检查时,他假意帮三皇子逃脱,并扭伤了手腕,给三皇子留下深刻印象;后又制造机会与三皇子相遇交手,三皇子踢了他一脚,他居然一脸委屈,看得三皇子怜惜心起,被老奴拉走后还骂老奴出手太重,老奴当时就看出不对头了。” “他气势汹汹的追赶三皇子到会盟山下。马腾公子也在,就拦住他,连说带劝,他居然又说什么‘师傅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三人去了钟会寺,喝茶聊天去了。” “三人出来后,老奴就知不好。三皇子居然陪着一个毛孩子聊了半夜,还兴致勃勃的半夜陪他去了山顶看什么夜景!” 李恒的脸色愈来愈青,听到这里,忍不住回头大骂:“会盟山看夜景?你好大的胆!” 她伸出头,对着杜禹就“呸”:“就算是这样,怎见得本宫就是勾引三皇子了?简直是污蔑!” “污蔑?”杜禹极镇定,“你在兰州送给三皇子的那束头发,三皇子一直放在身边。老奴现在就把它给皇上,皇上对照一下便知真假。” 李恒接过一个精致的匣子,也不打开,长叹一声,问她:“你听清楚了没有!” 她皱着眉头,也长叹:“真是要命,居然会出这种事!” 她跟李恒相视一眼,李恒见她又气又恼,不由眯了凤眼,笑出声来:“总算知道后怕了。” 笑声未落,几个暗卫已出手袭来。 李恒一把扔了匣子,和她同时呼啸一声,马上背靠着背迎击。 两人都深知剩下的这几个是最厉害的高手,不敢懈怠。 只见两人冷静之极,好像刀光利剑斩向的不是人,只是几个影子而已,他们两个不是参与了搏杀,只是场外细心的围观者似的,处处冲着对方的死角而去。 极是默契,一人速度奇快,刀法凌厉;另一人杀着沉稳,防守紧密。一击不着,立时退下,如同一个整体作战,没几下,几个暗卫已是或死或伤。 她慢慢的吹去刀尖上的一滴血,血在空中腾起,落在了太上皇大案上的砚台里,“铛”的一声。 太上皇随着声音一抖,面容悲痛:“皇上,此人狡诈歹毒,实在不可留在世上。” 李恒冷笑:“太上圣皇现在想要她的命,迟了!” “杜禹!”太上皇转身。 “小心!”李恒见杜禹最终离开太上皇过来,马上提醒,“此人与胡中锋不分高下。” 杜禹的手指一露,状如鹰爪,她见黑瘦的杜禹太阳穴鼓起突出,心中暗惊,知其内功深厚。 李恒想了一想,将她拉至身后:“朕和他比试一下!” 杜禹断喝:“皇上,老奴冒犯天威,事后再由皇上处置!” 杜禹的喝叫含劲吐出,若平地起轰雷,饶是已留了内力,太皇太后和太上皇在几个身手不凡的暗卫的护卫下,还是立时瘫坐在了地上。 她知道李恒当心她有闪失。她的刀法属于在马上快速进攻型,主动出击,刀刀精准是她的刀法的特点,可内力她一直不足。李恒的内功远胜于她,但李恒无疑也不是杜禹的对手。 “皇上哥哥,咱们都打顺手了,我也兴起,舍不得退下,还是继续联合作战吧。” 她和李恒两个人看着对面的人衣裳慢慢鼓起,杜禹的内敛的眼神一下子精光四射,她一下子心惊无比。 李恒一双凤眼眯了起来,再次慢慢的坚定的将她扯在了身后。 两人迅速交手,杜禹抓扣掐拿、上下翻转、连环快速,雷霆之间,已与李恒过了十多招,两人都刚暴凶狠,快速密集的出招,令人目不暇接。 杜禹突然慢了下来,如同大鹰慢慢掠来,一举一动,皆若停滞,风声滚滚,波及到李恒时,李恒猛地起剑,剑光将她罩住。 原来杜禹的目标是她。杜禹的掌声逼向李恒的剑圈,竟不逊于利剑的锋利,被罩在剑圈里的她明白,没有李恒,杜禹可一招毙杀她! 她明白,已到了生死之间,闭目凝神,如同入定,一时间万籁俱去,只剩杜禹的掌声。 她暴喝一声,弯刀劈出,杜禹的掌风已进入剑圈内。 “好刀!”杜禹喝彩一声。 人借刀势,人刀合一,她快速翻腾,转眼间已与李恒联手进攻了几招,刀利剑快,一时半间,杜禹耐他们不得。 杜禹又劲喝一声,突地伸掌隔空抓来,她立足不住,臂膀晃动,整个人腾空而起,任凭她拼命挣扎,还是如同失去自制的鸟儿,如同断翅的小鸟在扑簌,弯刀落地而去,身子却被逐渐吸出剑圈外。向杜禹飞去。 “昭柔!”李恒大惊,弃剑一把扑上,将自己的身子盖上她。 殿门一下打开,两个身材高大,毫无表情的人飞跃了进来。胡中锋几掌,拦住了杜禹,初月护住了李恒和她。 李恒紧紧抱住了她,她听到李恒的心脏如同雷声轰鸣,知刚才一幕让李恒恐惧之极,心中大动,望向李恒。 李恒的眼中惊魂未定:“朕以后绝对不让你直面厮杀了。” 此时,只听见外面有一声音响起:“启禀皇上,寿康宫里的逆贼一律已经拿下。” 原来外面的厮杀已停了,这不显山不露水的林沧海也是一把好刀! 一群锦甲的将兵满身鲜血的冲进了大殿,弓箭在弦上,剑指着杜禹和太上皇一众人,又被铁青着脸的李恒喝下:“出去,守着殿门!” 形势陡转,重新关上殿门的大殿里鸦雀无声。 太上皇坐下,仍是目光炯炯,威仪凛凛,盯得是李恒。 “天子想要为此人,杀朕和太皇太后乎?太子还记得自己当初去安西府,有多少人为天子献出命来,铺好今日之路?” 她见状,却是毫不犹豫,马上上去一步,挡住太上皇的视线,不等李恒发话,立即下令:“林沧海听令,所有的人一律处死!” “是。” “通知林昇远,关闭城门,立时捕杀所有的逆贼!” “是。” 太上皇大笑,眼泪都出来了,落在大案上:“真是报应啊。天子,你打算受制于霍昭智?你对得起大魏的列祖列宗吗?” “太上圣皇指的是本宫吧?真是担忧过度了。”她接话,大言不惭,脸不见一点红,只有嗜杀的血色凝在新月般的眼里,“我一向都听皇上哥哥的,皇上哥哥要我当刀,我就是利刃;要我当皇后,我就是天下最好的贤后。” 听得沉默的李恒,一张俊脸上顿时都是笑容:“昭柔,难怪朕如此喜欢你,你确实值得朕为你做一切。” 两人旁若无人,听呆了大殿里的人。 当下太上皇看了一眼大哭的太皇太后,喝道:“天子谨慎,不要忘记你三哥之死,霍昭智这样狠厉而狡猾的人,不能放在身边。” 李恒对着怒目而视的,恨不能亲自杀了她的太上皇:“太上圣皇认错人了。昭柔好端端的,朕为何不要她?既然是夫妻,自然以后都祸福同依,生死与共。” 太上皇颓然坐下:“夫妻?天子想必要封她为后了,真是不顾廉耻之至!你让朕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 白家夫人 太皇太后也是听清楚了,歇斯底里的又笑了,一张皱纹密布的脸上都是眼泪纵横:“太上圣皇,可能不是她,另有其人” 太上皇龙威立起,咄咄逼人:“休想骗朕,朕阅人无数,此人如此威厉,分明就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战将。朕什么都可以让步,毕竟都是为了这大魏天下。但这霍昭智不但设计杀了玄儿,还火烧临泼,坑杀降卒,仿写天子手书,令李翔飞进攻陇右助威,利用皇上的顾念,处处设计,阴戾狠辣无比,岂可留之!” “朕之所以迟迟未放手,也是因为天子对他,太过于眷念照顾之故!” “天子,不是朕寡情,实在是霍昭智非我同类。天子将你三哥之死全挂在羌人的身上,是为霍昭智开脱。崔承恩是安西府的人,证实霍昭智参与杀死你三哥的行动无疑。除了杀死李玄,天子来上京后,他是如何算计天子的?天子,他是要颠覆大魏,杀死李家子孙,报仇雪恨!” 这大魏皇帝李恒看着这在太上皇的指责之下,仰头看他,两泪涟涟之人,眼中皆是过往尘埃之痛。 “火烧临泼,坑杀降卒?太上圣皇在大魏宫享尽荣华富贵,不知朕和昭柔,在西都除了拿命搏杀出一条活路来,别无他路可选!昭柔和朕,十二岁时皆上战场,在万人尸中奋勇向前,稍一迟疑,就是死亡!” “西都之战,面对安西军精锐流失到上京,手中的兵力不足,她也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她不制造假手令,朕也不会坐视不管!” “至于李玄被杀一事,无论是哪方动的手,朕可保证,她并不知情。大敌当前,联手羌人,劫杀天下兵马大元帅李玄,不是朕一手教出来的她会干得出来的!” “颠覆大魏?她与朕是一体,为何要做这等事?太上圣皇过虑了。” 杜禹面如死灰,此人胆子颇大,居然到现在还问李恒:“皇上能不能发个誓,三皇子碰到的不是她?” “杜禹!”李恒看着此人,“朕发誓会将欺骗和杀死李玄的人绳之以法!” 杜禹立时跪下,无声的叩了一个头。 她闻言大惊,慌忙也跪下:“皇上哥哥怎能相信一面之词?就算是那样,也是李玄想骗人在前!” 但被李恒拉起:“你在安西府,曾以仁德著称。现在你跟朕是一体,大魏的子民,也是你的子民,如果不是他杀了李玄,羌就不能如此迅速的攻到上京,这一路的百姓尸骨如山,怎能放过他?这已出乎朕的忍耐界线之外,不准再求情了。” 她见事情一下子变成了这样,措手不及,耍赖般的搂着李恒就大哭起来:“皇上哥哥怎能杀他?他是我弟弟。” “他是你弟弟,可李玄也是朕的哥哥,你总得讲个理。” 李恒把她拉到一边坐下,拂去她的眼泪:“那日你从丰乐楼回来,跟朕哭诉前几日在云天阁帮人逃脱安西军的突击检查,扭了手,还被人扔在了墙下。在丰乐楼里正好碰到了人,上去没说几句,就挨了一脚,说那人有一个黑瘦的护卫,手指如鹰爪,差点伤到你。朕当时大怒,立时让人去查,刚查到住处,李玄就意识到了,马上离开了西都。” “朕当时因为人逃脱了,还惩罚了赵伟浩等人,现在就为你报上这仇。” 她转过头来,瞄了一眼死灰般脸色的杜禹,垂头丧气:“皇上哥哥好好教训此人!” “娘娘学艺不精,丢了臣下的脸!”身旁站着的胡中锋也淡淡的说她一句。 “师傅,此人差点又伤了本宫,简直就是打你的脸,你替本宫教训他!” 从来没有过表情的胡中锋居然咧了一下嘴角,很愉悦的出头:“杜禹,你身为一代象形拳的大师,当时居然欺负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要不要脸!” “原来是胡兄的弟子,怪不得拳脚有几分熟悉,当时生疑,试了一试。”杜禹转向初月苦笑,“这位仁兄,马上就阻拦助阵了,杜禹便知来历不凡,哪敢伤人?只是皇贵妃娘娘大概从没吃过亏,心中不悦罢了。” “当年陈家率兵进宫,胡兄和小皇子也不见了影踪,三皇子曾令杂家四处寻找。没想到胡兄一直是在西陲,教导弟子去了。” 李恒看着她:“听清楚了?朕小时,李玄待朕很不错。” 她气愤的瞪着黑瘦的杜禹,杜禹垂下了眼,刚才的杀气瞬时无影无踪,她无可奈何,只得怂恿胡中锋道:“师傅跟他打上一架试试,看看谁高谁低!” 胡中锋面无表情:“娘娘认臣为师傅,臣出手是天经地义。不过娘娘听臣一言,刚才的话臣都听见了,那人实在可恶,与羌人联手,娘娘不能放过他。否则,臣不放过他!” 她一下子哑然,可怜巴巴的看向初月,想拉人帮一把:“师傅!” 初月也移开了眼:“当时正值羌进攻大魏前夕,确实不该!” 杜禹见状笑了:“两位都是道义中人,杜禹放心得很。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杂家也该走了。” 杜禹夺过一刀,横刀自裁。 太皇太后批发大哭,欲冲向她,但被李恒冷厉厉的目光吓住:“朕最后跟你说一次,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以后敢对她不利,休怪朕不念亲情!” 这场兵变到最后,实出乎她意料之外。 她也放声大哭,但李恒不为所动:“昭柔,你须记住:朕宠你护你,给你一个女子最尊贵的一切,但不准你干涉政事。” 太上皇一直坐看,也闭上眼睛,眼下泪出:“善,皇上安排甚妥,朕迁往太极殿就是。” 永贞帝三年五月未,大魏天子李恒诏以太上皇旧恙愆和,迁往太极殿,亲侍药膳。 宁家因参与了先太子之事,被连根拔起。除了马璘和他夫人没牵连到,其他与宁家有关的人一律被处死或流放。至于宁太妃,也被迁往太极殿伺药。 李恒放过了太皇太后和白雪菲。白太傅因为纳妓为妻,毒死原配,参与当年宫廷之变,同夫人被赐死,家中众人皆斩。 只是白夫人在自尽前非要见她一面不可,李恒最后也准了。 她坐着小轿子前往太皇太后的慈宁宫时,颇感慨太皇太后的能量:陈家倒了,李玄死了,太上皇被变相囚禁了,太皇太后参与当年的陈家进京,杀死先太子一事,现今又煽动太上皇杀她,到最后居然平安无事。 这不是奇迹是什么! 只是她被秘密接到慈宁宫后,隔着帘子隐隐约约见到“狐狸精”白夫人。 她不知这白夫人多大岁数,既然是白太傅的夫人,想必定是五十以上,只是一口京音仍是带着吴韵,娇娇柔柔,煞是好听。 “妾身见过皇贵妃娘娘。妾身有幸,能见到娘娘一面,想必死而无憾矣。” 她当然很好奇:“你非要见本宫一面,这是为何?” “妾身当年与安西王王妃交好,情谊颇深,临走前能见她的女儿一面,心中宽慰不已。” 她不由一怔:“本宫的母妃去世已十年又一,多谢夫人还牢记当年之情。” “皇贵妃娘娘今年多大了?” “十六。”她很好奇珠帘后的面容,只听着这声音就觉得入耳,难怪此人会迷倒白太傅和永惠帝。 她不由自主的认为写的内容,不会是空穴来风。 “妾身生长女时,也是这般年龄。当年也算是如花入画,心高气傲,非正室之位不嫁,现今才知道,是枉费了心血,也送这么多条人命。” “夫人也是一生无憾了,遇到白太傅这样的男子。”她安慰道,“天上地下长相随,命短一些又何妨。” 帘内的人大概笑了:“知情人皆道你心狠手辣,只是妾身此时闻言,实在担心,你心肠太柔软些。” 帘内有呵斥声,她皱起了眉头,也斥道:“住嘴!本宫既然心狠手辣,你不让她说下去,本宫也不让你说下去!” 白夫人温润的声音响起:“好孩子,你身边的人未必靠得住,能靠得住的——” 帘内人马上被捂上嘴拉走,她大怒,站起撩帘进去,可恍然间已无一人。 她直摇头:这白夫人争取到这机会何等不易,结果就为了说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她对着漾荡的珠帘郁闷不已,出去时,对着旁边监听的太皇太后一脸不善,吓得太皇太后差点从坐榻上摔了下来。 这才是老巫婆,踏着累累白骨仍然坐在这里,呼风唤雨,享尽人间富贵! 这从没见过面的白夫人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她总觉得那声音太熟悉,好像在生命中听过千次万次似的。 事后她让鱼振元再弄一本进来,想要弄清楚写这本书的人是谁,可鱼振元一听,就吓得脸无人色,连连叩头求饶: “娘娘,上次小的被打了二十大板,程公公说了,敢再犯一次,就乱尸岗上晒太阳去了!” 她只得放过这哭哭啼啼的小太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 众多之谜 一夜已经过去,天边大白。她的语声已近嘶哑。 前面的两杯茶早已凉透。赫旦在灯下始终没有打断她,只见她时而停顿,陷入沉思,时而跳过一些事情,前后搭连不上,赫旦也知她与李恒有一些事情肯定不能外道,也不出声,任她一段一段的跳跃,说下去。 只见她最终满脸怠色,知她体力已不支,便劝她:“你先歇息一下。” 但她没有吱声,只是期待的看着赫旦。 赫旦长叹:“李恒的话肯定有很多是真的,因为他也不知你能否最终想得起来。据巫医的诊断,你的头部之伤应得到最好的治疗,说明李恒当时是想尽力治好你。” “有几个细节,一个是昭智被劫到李恒那里,是身穿男装,可从李恒的叙述中可得知,昭智是坚决不愿改换女装——无论如何,昭智是在故意装假,其目的很可能是在保护自己。这就让人奇怪了,当时身份已明,他为何还要装假?跟我在和谈后见面的无论是他还是你,当时听了我的有关身世的话,为何马上就会紧张?” “你开头在月影山庄醒来及出逃一事匆匆掠过,但有一点我听明白了,李恒在不知你失忆的情况下,向你道歉曾扔下你在安西府,当时你仍是胆战心惊,甚至不敢合眼睡觉,你那时已是安西王,除了霍真,无人能威胁到你,除非你的身世仍有出入。” “沙漠之狐”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可是霍真明明已承认你了,甚至不惜先把你扶上王位,造成事实,再收拾北庭,说明他是已确定你姐弟是他骨肉,才会如此竭尽全力扶持你俩,这前后矛盾让人想不通。你身后的痣偏生又被人挖下了!挖下它的人是为了害你还是为了保护你,一切都不能确定。” 赫旦望着浑身颤抖的她:“昭智在你身受重伤,即将不治时,他一得到机会,马上决定回摩羯寺,这也说明了一点,摩羯寺对于他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地方,那释康对霍袭古的那通去羌境寻人的话,不知是否是真,但此话透露出昭智在安西府的实际情况是:孤立无援。霍修明父子在霍真临终前及时赶到安西王府,并能奉遗命代政,这本身就是不寻常,因为即使你不能存活,还有昭智,从某种角度上说,你只是替身而已。” 她心中极不舒服,昭智抛下重伤的她离开安西王府,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苦衷,她每听一次,心中都会颤栗一次。 “李恒得知你失忆后,着重对你反复强调霍真对你的无情和利用,所以你对霍真的态度无疑是反感的。会蒙山战役,你领少量兵马诱兵在前,霍袭古父子的援兵未按时到达包抄羌军余力,很多人都迁怒于霍袭古父子,认为他们借机想灭了你,但忘了老安西王霍真才有绝对权力让援兵不动,我想李恒肯定会寻机向你指出这一点。” “如果仅仅是这样,就很容易推断你和昭智不是霍真的骨肉了。但在第一次西都大战时,霍真已常咯血,体弱不支。你曾在绞杀羌军时陷入危境,当时霍真在城头观战,不顾病体,亲自领兵出城救你,舔犊之情,尽在战场。” “常咯血?”她若有所思。 “是,霍真死时,也咯血不止。据说西都有人怀疑是被下毒身亡,但霍真为人谨慎,能贴身靠近的人不多,经常共食的据说只有安西王霍昭智。” 她浑身抖成一团,不能自抑,想起自己曾在长期昏迷中的梦境,更是痛苦万分,心内如同千万只虫子在啃噬五脏六腑。 赫旦紧紧盯住她,见她如此,也不叫人,而是自顾自说下去。 “你的成长,要感谢两个人:一霍真,当时安西军的少年营里集中了天下英才,无疑都是为了你。一沈浔,你一直被‘囚闭’于李恒的手中,即使是霍真,也不知你的才能,是沈浔利用时机,帮你得到了临泼一战的机会,须知道,你在战场上的表现是不可能全部瞒过霍真的。否则,你只是李恒称帝后后宫的一个嫔妃而已。李恒向霍真要个人,是很简单的事。” “李恒当时能平安带走你,也是有疑点的,因为霍袭古父子如果一路追杀,那时的你很可能死在半路。也就是说,你安西王的身份始终存在,任何人都不敢对你下手。霍真死前,安西府的政事和军事都得到了安排,说明他临死时神志清醒,但从你离开到第二次西都之战回来,你的地位岿然不动,说明了霍真临死前后,都承认和维护你的身份。” “第二次西都大战后,我送去的信件,让释康开始了反攻,释康为方外人,如此卖力,到底是因为什么?安西大将军霍袭古亲自过来报信于你,那几个重臣居然连在一起,反对刚扭转了安西府命运的你,这说明了什么?就因为你母亲的事件?虽你失忆,我相信你自己选择离开,可能也意识到身份确实有异!” 她近乎于声嘶力竭的无力辩解:“赫旦,你是羌军统帅,所以想要污蔑我的身份!” 赫旦眼睛也不眨,只是残忍的继续说下去。 “那几个人都按兵不动,让你平安离开,这说明了你的清白,因为霍真是咯血而死!他们显然没把霍真的死跟你连在一起。” “范正不支持昭智复出,赶你回上京,但是范正作为你的恩师,态度暧昧,声声‘王爷’不变,说明他肯定是希望你能继续掌控安西府。如果你的身份确实不是霍真之骨肉,从整个情况看来,他是在尽力帮你。范正也应该在那时肯定你失忆了,或许还希望你了解情况后,寻机重新归来,对于范正这样的人来说,是绝对忠诚于霍真,他的态度也很奇怪。” “昭智在安西府的待遇与你形成鲜明对比。你实质上才是真正的安西王。霍真确定你是他的骨肉后,临泼一战的指挥者就是你的消息即公开,后来第一次西都之战后,安西军上下对少年战神的你极为服气,加上安西府对你出生时,西都四处香气弥漫的事实的宣扬,你在安西府,无疑是神袛般的存在,即使你多时没出现,霍修明父子处处受排挤,根本掌控不了政局就是最好的证明。” “昭智在安西府的地位很是微妙,他始终没接触到安西府的核心,依附于你的形象后,准确的说,他才是你替身才对。你在安西军中极得人心,安西军本十六卫,霍真的亲卫营,原世子营,你的亲卫营后合并为一卫,兵力几乎占了一半;其他十三卫,蒋武建一卫,胡副将一卫,吕文焕一卫,冯参军一卫,李弼领一卫,霍修明领四卫,称之为北庭军,霍修瑞领两卫,在北庭以南,霍堂领两卫,在凉州。即使是北庭军,也以你为尊,号令一下,无人敢抗命。” “你少年营的同窗几乎都被安排在要位上,这批人,可随时为你出生入死。除非你扶持昭智上位,否则即使你是女子,他们也只会拥护你一人。霍真直到临死,都没有扶持过昭智,而是让原本替身的你真正取代了他,这也是比较奇怪的事,霍真也是极聪明的人,不会看不出昭智装假。” “李恒如果跟霍袭古有过协议,那庞大的嫁妆就有了解释,这是以王位换过来的。” “霍袭古为何会尽全力维护你,这我就不知了。他明显的站在你一边,如果我的推测属实,你的身份始终没拆穿,他应起了关键的作用。据说他在第二次西都之战后囚禁了霍修明,莫非是因为此事?那胡副将他为何没动?” “我相信你最终上了李恒的当会是第二次西都之战中。你从上京归来,带来无数的先进的武器投入战斗,加上李恒竭尽全力的支持安西府,才会大胜羌军,此时的李恒肯定会让你感激戴零。只是李恒为何会出兵占据陇右,夹击羌军?因为你是他的,安西府迟早也是他的!” “李恒一定是知情人。他不愿将你的身世揭穿,不排除是他在西都,真心实意的喜欢上你,想给你最好的地位,而你真实的身份肯定是见不得光。最重要的是,你霍昭柔的身份,不但有助于他掌控在上京的原安西军旧部,也极利于他统一安西府,永和帝在宫廷兵变后肯定从李恒特意的说明中听出你的价值来了,大魏这几代皇帝是做梦也想恢复昔日的荣光。这两人是世上最不愿意你身份曝光的人。” “永和帝和李恒的有些行为让人想不通。李恒之父从某种角度乃是永和帝所杀,但永和帝并没有与这侄儿有任何相抗之状,李恒也没有秋后算账。” “大魏朝廷有四大家族,曾势若滔天。白、宁、马、高这四大家族,经历两次上京被破后,皆是衰落了,后三家子嗣凋零,已不成气候,白逸笙的原配长子的长孙白俊峰先与李玄交好,后是李恒得力帮手,李恒已完全没有必要动手,为何非要兵变,杀了这么多人?这应该是在掩盖什么,并不是为了你封后,其实李恒之前早做好准备了。” “你说的那本书应该能马上找到,应是知情人所写,促使了李恒动手。只是白家挺奇怪的,我当初研究过上京四大家族时发现,白逸笙的这夫人原本出自淮南苏家,苏家多美女,但此人为何沦落为歌妓就不得而知了。我只知她多病,几乎没出现在人前。她嫁入白家,正是白逸笙发家的开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人在何方 “永和帝一开头时,出于对你的担忧,阻扰你进宫、封后,这还可以解释。但你与李恒联手演戏后,永和帝特旨留你在乾坤宫,说明他已认为你无害,也希望你及时有子嗣,昭智一旦伤重死去,你的孩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安西府继承人,但兵变时他开头居然想劝李恒将你遣出宫,这不能用常理推测。别忘了,这是马腾来到上京后产生的变化,这马腾在羌攻打安西府时都去干了什么?他又跟永和帝说了什么,以致于永和帝竟不想杀你,又想你离了李恒?” “安西军的监军是来自上京的册封,马腾是马璘的儿子,他为安西军监军,是当时最能得到上京和安西府肯定和接受的人选,那霍真将你秘密许给他,也是可以理解的。马腾此人勘勉、隐忍、能干,各方面堪当你的臂膀,这样的搭配是最好不过了。马腾此人,作为你的师傅,在李恒离开安西府后,早已成为你重要的依靠。” “听李恒的话中之意,马腾与马家交恶。这一事可能是为了你,在上京被围时,永和帝几下圣旨,要各方出兵。是你一力主张也出兵上京,调出一部分兵马,交予马璘带走,并且在冰天雪地里,千里送粮草给上京作战的马璘,但马璘抛下在西都的家属,一去不复返。” “你大概是看在马腾和他妹妹小春的面子上,送还了马夫人等人,马腾和他妹妹小春,都主动留在了西都。小春后在会蒙山,驱无数烈马,制造进攻的趋势,结果穆赞图不明所以,带军逃跑,可马小春也死在了万马蹄下。事后羌军才得到准确信息,据说那时你已身负重伤。” 赫旦看一眼她愈发惨白的脸:“你先休息一下,我马上派人去西都和葛步尔,也将上京的有关于你的一切情报再研究一下。有一点我可肯定,你的身份其实还没确定。” “安西府的一切现状,其实都来源于这点。”赫旦转身,感慨,“如果这是个阴谋的话,设套者实在阴毒无比!如果我是霍真,死不瞑目!” 耳边如同雷声轰鸣,惊雷滚滚击打在胸口,喘不过气来,摸到床边,强迫自己深深呼吸,反复暗示,她终于睡去。 她终于又见到了娘亲婉约,甚至伸手就摸到那弯下来的亲她的脸。 “昭智!”温柔的呼唤,如同千百次的想象。 深深庭院,清风拂绿柳,白水映红桃。疏疏密密的,是在阳光下绽放的自在花儿。 她笑了,仰起头来,去够树上挂下的一大捧一大捧花儿。 有人抱起她,让她攀在树上:“小心些,大哥在树下看着你。” 是李恒。少年郎的笑容俊美,红了一旁小丫鬟的脸。 鸟啼花落。她从树上跃到李恒的怀中,带着最饱满的一枝。 李恒领着拿着花的她穿过长长回复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有最美丽的女子,一路行来,衣裙逶迤,香气隐约,温柔一笑压倒了两旁妖娆的花儿。 她醒来时,大脑一片空白,但总算是隐隐约约明白了自己失忆的原因。她将头伸进自己的膝盖之间,心中的痛将她覆盖在万丈冰川之下。 桑娜进来时,她正伸手向后,抚摸着自己的肩后,哭得脸色潮红,说不出话来,好似所有的委屈在一瞬那都释放了出来。 桑娜劝慰了一会儿,可她就是哭着嚷:“痛!” 她抓着心口,好似痛得无法忍受,直在床上打滚。 桑娜按住她,掀起她的后面的衣裳,反复检查:“这块伤口处理得很好,不见有任何发炎的迹象。” 巫医也来了,让她俯身躺下,示意桑娜给她盖上被子并解开她衣裳,他自己仔细查看她的伤口。 桑娜圆脸上都是不解:“伤口并不是很深,去掉了一小块皮肉而已,不至于现在还如此疼痛,莫非是下了什么毒不成?” 巫医示意桑娜出去拿药,自己用掌反复抚摸伤口,直到温热。 她抬起红肿的眼来,巫医的眼中都是悲悯,仿佛透彻她内心噬骨的疼痛和难言的苦楚。 她抓住巫医的手,问他:“你有没有药,能让我永久的忘记过去?” 巫医只是试着安慰激动的她,她一把打开:“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她情绪激动,大吵大闹,声称自己要离开,马上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我跟安西府无关,为何要返回这里,为它卖命?”她一把将枕头掷向巫医,“你治好我,是不是另有目的!” 桑娜回来后,试图让她平静下来,她冷笑着质问:“你是不是想利用我将巫教势力延伸到安西府?你死了这心思!” 巫医按住她,想不到这巫医手劲奇大,她挣扎不开,哭得差点断了气:“你知道不?我在大魏宫死了两个孩子,两个!” “他们两个就要出生了,我被加大剂量,毒发之时,李恒仓促之下,没有办法,让沈浔将毒性引向胎儿,保我一命。” “他们兄妹出生时,皆全身青紫,没有一丝声响。” 桑娜不由搂住失声痛哭的她,摸着她头发:“这些人真是该死!” “他们是想杀了永和帝,永和帝本来防范措施严密,身边暗卫重重,饮食用水皆有人监测,连先前的崔承恩也无法下手。” “我被害醒来后,不吃不喝,要挟李恒。李恒只得最终答应我,让我亲手杀了太上皇。” “最后,还是李恒亲自动手,他说不想我再接触血腥。他将曼那花汁调好亲自送去,让太上皇自尽。” “李恒告诉我,永和帝死时,非常痛苦,甚至死后,无法合眼,因为李恒——是他的亲生儿子!当年先太子李淳一家皆殁,是面目接近先太子嫡子的他代替人出逃到淮南。” “我首饰盒暗格处搜出曼那花时,我是百口莫辩,锦兰自尽,沈浔失踪,如果不是李恒不忍,我早已成为地狱冤魂。” “在这之前,不断有人提示在大魏宫说一不二的我调查,我母亲婉约之死与太上皇永和帝有关。我曾经对着李恒哭闹过,要他杀了太上皇报仇!” “我恨安西府!我恨透了安西府所有的人!我要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如果不是赫旦摔羌军入侵安西府,直打得安西军无还手之力,你们会想起我?先前还不是陷害我,想让我死在李恒的手里!” “让我走!”她恢复了镇定,逼视巫医,“你是谁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不放我走,我将向赫旦揭穿你们的面目。” 她狠厉的冲着巫医一笑:“什么昭智会死在摩羯寺里!你这种鬼把戏想骗我?如果不是看你确实真心实意的医治我的份上,我非杀了你不可!告诉你,老子清醒了,全记起了!我放你一马,以前的恩怨,全部抵消。” 她面前的两人面面相觑之下,放开了她,相视几眼,桑娜打了个手势,两人马上离开。 赫旦也被惊动了,赶来一见,她要求马上离开:“送我到蜀中。” 赫旦连连安慰:“你要离开这里,对我来说自然是最好不过。只是你身份非凡,稍等两日,等我做好安排,马上告诉你。” 赫旦细心的劝说:“我知你心中难过,不过这一切都是我推测的,并无凭证。如果你俩与安西府无关,我内心自然会更欢喜些,可能我的推证往你不是霍真骨肉那方面去,是跟这有关。” 她下意识的绞着衣带,也不附应赫旦的话。 赫旦望着她惨白的脸,想起种种她的遭遇的信息,心中怜惜无比:“你失忆被带走,身陷大魏,能保全性命已是不错,至于重重不堪回首,都放下了就是,不必再折磨自己。” 她突地颤抖着声音问:“赫旦,狡兔三窟,摩羯寺、吐罗火国、蜀中,哪个地点最有可能?” 赫旦顿时明白:“怪不得摩羯寺里的细作始终找不到人,昭智和你居然在两个边境交壤之处设点。” 赫旦长叹:“你们够狡猾的,昭智居然也利用了我一回。蜀中交接魏、羌和南诏;至于吐罗火,向南是天竺,向西是众多的高原之国,数不胜数,向东和向北都是半独立的绿洲小国;如果不是你落入李恒之手,就是老天爷来了,也无法抓到你俩。” 这证实了当初,未失忆的她与昭智为了保命,有所准备了。而李恒一开头,就完全明了她的身份。 她心中有数:吐罗火那里,应该集中了大量的情报人员,因为这条线连着西都和凉州,已全部被摩羯寺里的人打通。当初第二次西都大战,她回来后,关于羌的很多情报都从那里直接送到她手中,准确无误到让她吃惊,当时羌军增兵,也是有情报送来,汇报在无瓦湖下毒之事。后羌兵分几路撤退,其他几路掩护羌王所在的主力撤退,她之所以集中兵力围攻诸善,生擒羌王,灭掉打理部落,情报之功不可没。 赫旦明白她已确定自己不是霍真骨肉,就告诉她:“我在无瓦湖边也有情报点,我马上去信联系。” 她心中明白,羌兵中毒,居然到现在还不知因缘,想必设在那里的情报网是何等强大了。 “若昭智在那里布局指挥,一切都可以解释了。”赫旦大叹,“第二次西都之战,你指挥得当,羌事事落你谋算后一步,想必情报起了不小的作用。” “人找到了,第一时间告诉我。”她闭眼,看玩笑似的,“你是羌军统帅,我还不是十分信任你。” 赫旦情绪低落:“谁也没有他的信息。其实在霍真去世后,外界得到的安西王霍昭智的信息就只有第二次西都大战,现在你一说,我就明白,连你都没有再见过他。” 她靠在床上,闭上眼,脑中如同万马奔腾,一幕幕闪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归去来兮 她被抱回乾坤宫时,还在痛哭不已但李恒不管她,一把将她身上血迹斑斑的衣裳除去,吩咐锦兰:“点香,点可镇神的那种熏香。” 她被抛进温泉,这大魏天子薄唇紧闭,眼神毅然,一把覆上她,吻着她,喃喃道: “昭柔,你好好奖励一下朕。朕总算把所有的碍你皇后之位的都拔去了。” “不一定就是昭智。”李恒劝慰躲闪的她,“李玄死时,那时他人都在朕那儿,但愿他没参与此事的策划。” 她马上喜笑开颜,主动凑上去亲他:“皇上哥哥,我父王都已去世了,你都放过了吧。” “没立场的小东西!”李恒气急败坏的骂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现在是朕的妻子,有了儿子后,朕也只算是给你母子干事的,你也不好好替这大魏江山想想,昭智这般不按常理胡乱来的人,留给了咱们的儿子,将来也是心腹大患。” 她腆着脸,讨好的笑:“有皇上哥哥和我镇着,谅他不敢。” “倒是傻头傻脑,忘了玩了。”李恒嘲笑,“你当初可是想游遍天下的,最想去的地方是江南,以后不想朕带你逍遥一辈子?” 她回抱着他,声音都低了:“皇上哥哥对我这般好?” 李恒声音低沉,尽是无奈:“喜欢上你这小傻瓜,真是朕最大的劫难。可是朕中了毒了,任凭天打雷劈好了。” 那一夜的事情,她是不敢回顾了,实际上也回顾不起来。 第二天她好不容易挣扎着起来,一眼过去,见李恒胸口青紫交加,那红红的两点的地方甚至红肿,破了皮,当下大惊。 “小野狼,你自己说说看,昨夜有多爽?你看看朕遭了多大的罪,认不认!” “认。”她胆战心惊,连连点头,“皇上哥哥饶命。” 李恒这样“冰清玉洁”的人,最后还被“污垢重重”的她强了,吃干抹净,甚至被她咬得伤痕累累,这吃了多大的亏!她还敢不认? 李恒见她眼睛还乌溜溜直转,凤眼一眯,危光闪烁:“朕再教导你一下,这事儿,你要不就别让朕尝到味儿,现在尝到你的甜味儿,朕非要你老老实实呆在身边不可!你要是还敢动什么歪心思,别怪朕不客气!” 她吓得连连摇手:“不敢,皇上哥哥不要再算账了。” 李恒才心满意足的亲她:“痛不痛?昨晚你太热情,朕被你撩拨到不能自制,忘了你是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了。” 哎呀娘呀!她巴不得掐死自己:撩拨?她干了什么事了? 她能起床时,就把锦兰叫来,生平第一次冲着这奶姐儿大发雷霆:“你放的是什么香!” 没见过猪跑还见过猪蹄子,昨晚明明是中了迷香了! 锦兰被吓得连哭带说:“不是娘娘你自己要奴婢想法子的吗?” 得,什么叫做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她总算明白了,当下扶着腰就叫苦连天。 李恒这厮尝到味后就没日没夜,日日夜夜,不分昼夜的“算账”。 “昭柔,等朕将这几天积下的朝政理好了,带你去月影山庄放纸鸢去。” 她的眼睛一亮。只是她的感激没有延续多久,李恒这厮接着只差两眼发着绿光,把她撕了吃了了事。 碰到一头不择手段的野色狼,她只得摆出一副“贤妃”的样子来,劝谏李恒要“雨露皆施”。 李恒下了朝就十万火急的赶回,捉回一大早起床,逃到书院的她,谁知这次她抵死反抗了,李恒始终无法得手,终于恼了,一双日夜求索还欲求不足的凤眼里都是威逼利诱。 “雨露皆施?昭柔,你想找死不是!你以为朕对任何女人都有兴致不成?朕好不容易等你葵水过了,你敢给朕一点甜头就想撤,朕就立时派人灭了昭智!” 这话信息量大的,直让她叫苦连天:这厮还是大魏天子么,怎么看上去像个无赖! 最过份的是,李恒这一次从白天一直到夜里,居然都没让她下床。上下求索,索取无度,荒淫无道,中途不管不顾的将她绑上床头,继续惨无人道。 “昭柔,朕最爱那时,你真是妖娆到极点。就是六根皆去的佛来了,也未必不动心,何况朕。” 阿弥陀佛,这话说的,罪过罪过。 只是乾坤宫内殿里也出现噪音,一个洪亮的嗓音越过重重宫阙,拯救了她:“臣马璘有十万火急的事求见皇上!” 灯火依次亮起,一群侍卫的声音杂乱。只是马璘大概也动了手,听得见侍卫的惨叫声接连而起:“臣马璘有要事禀告皇上!” 程富国急得直跺脚,在帘外回报:“马尚书非要老奴禀告皇上,老奴让他等等,谁知他等不住了!” 她还有瞪眼的力气:身上的这厮都快忙碌了一天一夜了,等得住才怪! 想想程富国来回听壁角,她“哇”的就哭了。 李恒也直磨牙:“朕也想杀了他了!这死奴才手脚太轻,朕竟觉察不到。” “美色误朕视听。”李恒一亲她,立时起身。 “臣马璘叩见陛下!” 娘呀,都闯进寝宫里了! “臣马璘劝谏皇上,当远美色勤政务,大魏百业待兴,皇上应将心思放在天下大事上,岂能因色疏政!” 大概是在廊下了,声声入耳,听得她一怔一怔的。 她总算有力气了,笑得前仰后合:“皇上哥哥,此人难得!” 李恒脸色铁青,草草一收拾,亲了一下她,穿上衣裳就出去了。 “胡中锋,你跪在这里干什么!”李恒一出门就在外发作,大发雷霆,“朕正奇怪马尚书怎么能进来,原来是你监守自盗!” “来人,将胡中锋和值夜的侍卫统统拿下!” 一群侍卫的应声和拖人下去的声音传来。 “臣马璘禀告皇上,羌军集结在陇右,正待发进攻!” 她两眼就直了:都打算重新进攻大魏了,那安西府呢?西都恐怕就是这几天的事了!昭智在哪里?会不会有危险? 锦兰进来伺候她时,大概也听到了马璘的话,边帮她披衣边低声说:“也不知安西王怎么样了。” 她来劲了:这奶姐儿到了关键时刻,总算还记起自己还有个奶弟弟。 “锦兰,你说怎么办?” 锦兰扶着她进净室,自动忽略了她的问话,转换了问题,不无担心的警告她:“金嬷嬷提醒奴婢,让奴婢告诉娘娘,房事太勤,反而不利于受孕。” 她气得两腿都站立不稳:她能控制了李恒那厮干这事的频率么? “出去!”她下了浴泉,命令道。 锦兰深知她,马上放好衣裳,低头就出去了。 她快速收拾了自己,看了看自己的胸,实在无奈:果然大了。 胸大原来也不见得是好事。 她只得割了一件小衣,束好了胸部,又穿好一套锦色的骑装,拿出靴子套上,背上弯刀,爬到墙上,推开净室高高的后窗,钻了出去。 良机难得。想她当初爬出乾坤宫后,回来时看到密密麻麻冒出来的侍卫,吓了一跳,原来是李恒有心放她出去的! 那时李恒问她:“你觉得下次还有没有可能爬出去?” 她诚实的摇摇头。 虽然被警告过,可她是什么人,能改得了才怪。 这次她仍然不放过机会——她舒展手臂,几下爬出宫墙,纵身跳下,只觉得自己下地时手脚沉重了多,这几天被李恒这厮折磨的! 长廊上有人低声唤:“这边来!” 鱼振元带着她转过几个花坛,又是几个花坛,转过一个宫殿,又是重重宫阙,眼看东方渐渐有放明之迹象,她心中直叫苦。 “到了。”鱼振元推开车子上的大罐,“这是每日专门到骊山为太上皇运水的车子,日出前必须赶到,所以上京南门会专门侯时打开,让车子经过。一会儿,王爷千万不要出声。” 她一吸冷气:这称呼!安西府的势力在大魏宫只怕是无所不在,要知道,这鱼振元只是她恰巧碰上的! 怪不得李恒和太上皇非要把她放在“铜墙铁壁”般的乾坤宫里,但还是被安西府“钻了”进去! 马车飞快而去,摇摇晃晃中,她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快!再快点!” 是那个断袖的下作的师傅马腾,此人能耐很大,车子一路行来,处处皆通。 “南浦春来绿一川石桥朱塔两依然细雨垂杨系画船”马腾浑厚的歌声悠扬的钻进木桶,她听得哭笑不得,拼命逃跑之时,居然还扯开喉咙唱上一曲,疯了! “小徒儿,这次唱的如何?”还敲她在的木桶两下,“要不要再唱一次?” 她在木桶内不由自主的“呸”了一声,外面听清楚了,笑得声音颇为放肆:“小徒儿,为师很欣赏你的为人,始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真是下作啊,连这语气听上去都带着三分轻浮。这样的人,能当安西监军? “你跟为师真是事事心有灵犀一点通。为师知道自己的父亲等到晚上还等不到李恒,肯定会闯进内宫,而你肯定不会放过机会。只是事出突然,为师仓促了些,不过小徒儿还算幸运,为师本想把你装在粪桶里运出来,这水桶可洁净多了。” 一副惋惜的口气,仿佛这运水车不是运粪车很让他遗憾是的。 她在水桶里打了个颤,总算明白了自己有时也着三不到两,是跟谁学来的了。 “花枝折来红袖擎,惹得两袖香沉沉。人面花枝相照映,照得来分外婷婷。 你看这花,它在笑人。它笑你红颜孤另。我笑它冷落香魂,两难凭! 惜玉怜香,都付与多情!” 换调了,愈发像个花花纨绔公子了!这马腾,年龄也不小了吧?怎会如此这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风雪归人(十二) 现在,每一分钟都应是宝贵的。 严诵苦笑,解释:“凉州被围,形势危急。如果霍刺史得知状况,只怕会不顾凉州城,立时反了。” 凉州确实是最近的力量。凉州刺史霍堂是小王爷的五堂叔,对两代安西王都忠心耿耿,安西王霍昭智在老王爷崩后不见音讯,霍堂是闹得最凶的一个。第二次西都大战后安西王霍昭智出现,指挥灭了羌军三十多万人后,又不见了影踪,霍堂等来等去,只等到一个月前霍袭古声明“安西王头伤复发,已近垂危”后,马上勃然大怒,指责代政的安西大将军霍袭古包含祸心。最近甚至公开声明,给西都一个月期限,见不到安西王就反了。 霍堂实是一介武夫,没有心智,凉州被围还发这种声明就是最好的证明。 更何况,霍堂还真干,最近凉州调兵频频,不是对付城外的赫旦,而是冲着西都而去。霍堂本有两个女儿当初奉老安西王霍真之命嫁给北方接壤的鹘国的两个王子,其中一个王子已成鹘王,有情报证明,霍堂已与女婿联系,打算夹攻霍修明与霍袭古父子。 确实难以想象,一旦严诵派人过去联系,霍堂得知这种情况后会怎么做。 霍堂早就警告过霍袭古:“除了王爷,老子谁也不服。别让我抓到叛乱的证据,否则宁可凉州被破,也要先杀了你们!” 霍堂太过于鲁莽,让西都的众人担心。 樊荣是老安西王霍真的心腹,一直代管小王爷的亲卫营和情报网。严诵这里早已得到他的命令:严密监视凉州的动态,支持凉州守住城墙,要保证不能在关键时刻出现内讧。 严诵是想法送了好几个美人进刺史府,好让霍刺史在心火上来时,能有个去火气的地儿。当然,也为了能及时掌握霍堂的动态。 幸亏第二次西都大战时,占据羌军一半兵力,羌人最大最强悍部落——打理,被安西王霍昭智所灭,羌军的实力大不如前。当时严诵闻说前方命令:安西王下令不留活口,为两次西都之战和上京城三十万人口及沿路被杀的百姓复仇,不由暗自心惊。现在看来,安西王是未雨绸缪了。 尽管如此,没有安西王霍昭智的安西军,根本难挡赫旦的羌军。“沙漠之狐”赫旦和其父亲——新羌王赫突吐,都是难得的英雄人物,能在短时间内稳住羌内部形势,万众一心,重新剑指安西府,靠占来的领土上的粮食财物,支撑住大荒三年的羌:确实大胆,但也把羌暂时带出了灭族的泥泽。 他吩咐临走的易虎:“你去西都吧。我不敢保证就是那个人,不过如果真是,只要人还活着,我这里能支撑半个月的时间。” 易虎沉着脸,一言不发,领命而去。 第五天,严家大院灯火辉煌。大厅里,严诵心头沉重,却搂着最小的孩子逗笑,厅内温暖如春,其乐融融。最得他宠的段姨娘正在秋波流转,娇声细语。 严诵的心已越到兰州城外:五天了,那人居然音讯全无,所有派入密林的人都被斩杀干净。 情况越来越复杂,据内线报兰州刺史李翔飞正调动兵马,全城戒备。 “这样的架势,前所未有。但更奇怪的是,李刺史在城内大肆调动兵马,唯恐人不知,自己却私下里偷偷带着精锐去了城外。” “哪个方向?”他已顾不上会暴露隐藏多年的内线了,“无论如何,要知道具体地点。” “是。” 半夜时,他推开身上的段姨娘,又进了密室:李刺史快马出行的方向,是离兰州城一百来里的林家坑。 “他们冲着雪地里一熊熊燃烧的野庙而去,拼命救火。” 他的心坠入了冰山深谷:恐怕那人见援兵迟迟未到,怕自己落入敌手,点火自尽了。 严诵跌坐在地上,捂住了脸,不敢再往下想。 他心中后悔不已,只祈祷自己刚派出的一支人马能反应迅速,快点赶到地点,抢救出人来。 此时外面传报一个断了一只手臂的书生躲在马车里,令人驾着,找上门来,点名找他。 书生对拦住他的人厉声说:“快去通告严诵,说安西军的范增古来了。” 居然直接道出自己的姓名了。 他心中一紧:这算怎么回事? 他本来想出去看看情况,谁知对方已大步流星的闯进来,一双星目冒着疯狂的火花。 来人一把拉开了厅上的段姨娘:“滚出去!快点!” 严诵扫了来人一眼,见来人确实面目熟矜,于是不动声色的让人退下。 “严诵,我只想问你,那天去接薛小公子的是不是你的人?”来人身上都是伤口,一臂已断,虽用了身上撕下的衣服包扎住,却是鲜血淋漓,想必本人根本是顾不上了自己的伤势了。 他装糊涂,只是请来人坐下:“范将军坐下慢慢说,严某听不大懂。” 范通古却是顾不得什么了,怒声质问:“派出的人都没回来是不是?你这蠢货,是不是派人去凉州联系了?” 严诵还是装糊涂到底:“范将军请坐,有事慢慢商量。范将军受了重伤,得马上医治,否则只怕熬不了多长时间了。” 是熬不了多长时间了。平常人早已痛死过去了,只有范增古这样意志坚强的人,才会撑到这里。 范增古苦笑:“我是安西府的范正之子。你认识我父亲否?对我可有印象?我倒是觉得你有三分眼熟,好像在大营里见过。” “你是不是曾跟过王爷?是他的侍卫之一吧?” 范增古大概心中有了底:“不过也恰好是你,可见我还有几分运气。” 严诵在椅子上坐好,仍然不动声色:“范将军,虽说都是为了王爷,但凡事都有规矩。恕严诵不能多说。” “现在还管规矩不规矩的。能救人就行!” 范增古打断严诵的话,一刻也等不住了,凑上他的耳边。 两人窃窃私语了一会儿。 严诵听到后面,冷汗湿了全身,双手冰冷,直至全身颤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风雪归人(十八) 一直代管亲卫营的樊荣将军将他深夜叫去: “据说老王爷已崩,你和凤清、沧海带兵立马去王府,保护王爷的安全。王爷在会蒙山受了重伤,具体情况怎样,去后马上回报。” 他大吃一惊,听着樊荣说:“侍卫长大中已经出事,恐怕王府的安全成忧。大中在会蒙山上,穿着王爷的盔甲,引开羌军,跳崖自尽。” 他心头猛跳,眼泪忍不住了:“怎么回事?不是大胜羌军了吗?”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樊荣将军脸色沉重,“你快去!” 他到了王府时,听到里面的报丧的钟声才开始长响,知道霍大总管是特意延迟报信的时间了。 但王府大门打开,迎接他的赫然是北庭大将军霍修明。 他知事不好,也不下马:“大将军,范某铠甲在身,恕不行礼。” 霍修明脸色冰冷,也是公事公办的口吻:“如今这等状况,范都尉奉谁的命令而来?” “自然是王爷。”他一字一顿的说。 “令符拿来。” 自然没有。但范增古毫无惧色:“王爷口谕。” “王爷已是人事不知。”霍修明轻蔑的说,“你这谎撒得未免太大了。” “王爷人事不知,那大将军又是奉谁的命令而来?”他质问,“大将军拿出令符来!” 双方立时对上,亲卫营和北庭军顿时都拔剑对着对方,但谁都不敢先动手,直到他父亲范正和右相董承儒过来。 “大将军、范都尉,”董承儒年仅古稀,为人老道,马上摆平双方,“大家都是为了王爷,各退一步,范都尉带亲信进去看望一下王爷,好去回话,毕竟大营里的各个将领都不大放心。” 霍修明最终也同意了:“范都尉进去吧,回去后请实话实说,免得到时大家以为霍某做了什么手脚。” “请两位陪霍某共同等待,霍某还有事商量。” 他一听这些话,知道大事不好:王爷定然已经垂危。 “王爷在正殿,已是垂危。”霍修明看似沉痛无比,“范都尉去看吧,其余的人就免了,里面正在拼命抢救。” 他刚到正殿门口,一顶小轿飞一般的过来,几乎是滚出一个人来:是锦兰。 王爷的奶姐儿锦兰他们都认识,那天王爷郑重其事的带人来“认识”,他们几个心中都早明白了的,因为王爷之前主动介绍过她的情况。 “孤这奶姐儿,等于孤和昭柔的亲姐姐。论学问和见识,一般的闺秀是比不上她的。” 王爷的神色一本正经:“要是委屈了她,昭柔和孤都是不肯的。” 他们一帮人被王爷弄得个个不知所措:“这世上的男子,大多负心。交付给别的人,孤实在不放心。” 那天,大家都正襟危坐,觉得责任重大:分明是让这锦兰“选人”来了。 锦兰选中了谁,他们私下里个个都说自己“不知”。 其实他是知道的,王爷找了他去,又是请他吃饭又是送东西给他:一个秀工精致的荷包。 他正待拒绝,王爷眼睛一瞪,居然仗势欺人:“孤知道你出身不凡,可锦兰也是名门之后,只是庶出罢了。你放心,到时定将你和她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他心中很是不满,见过这么个自作主张的“媒人”没有?更可怕的是,王爷不管三七二十一,向他父亲范相要年庚八字。 他父亲范正自然问他情况,他哪里敢说,只推不知,心中是叫苦连天:他虽已到十九,但之前是根本没考虑过婚事,他父母也算是开明,也从来没逼过他的。 “王爷年龄虽小,行事却是稳重不过。自从李恒一事后,王爷的思虑更是周全,想必此女定是出众,才会保此大媒。” 几天后,年庚是送回来了,附上对方的年庚八字:赫然标明是沈浔之女。 王爷让人带话给他父亲:“沈浔并无妻室。虽是庶出,也当是嫡出待的,只是外界并不知此事,望左相先隐瞒下来。” “奶姐儿”变成沈浔之女,这真是令人吃惊。 范正几乎是第一时间拍板定下来:“好计!” 沈浔现在是跟着李恒凭空而上,官居大魏左相,是李恒的第一幕僚心腹。锦兰若嫁给了他范增古,李恒即使有心想重用沈浔,也会心中打梗吧。 这一刀砍得够狠的。 他隐隐约约觉得:王爷已不是以前跟大中和他们私下里“不正不经”的那个王爷了。 或许此时的安西王霍昭智更符合他的愿望。只是心里,他闷得慌,气都透不过来。 这跟他只差“定亲”仪式的锦兰满脸憔悴,一把扯住了他:“范都尉,郡主不好了,你快想想办法!” 郡主?锦兰也顾不上什么,将他往里拉:“就在里面。这些号称神医的,其实都是不中用的,人只有一口气了。” “王爷呢?”他马上反应过来。 “在万春园里。” 话音刚落,他就拉开锦兰的手,带着人撒腿就跑。 锦兰在后面大惊,也跟跑了几步,自然被他们远远撇下了。 他心中也是不忍,回头看一下锦兰,锦兰坐在了地上,一张标致的脸上,已满是泪水,他叹口气,对一个手下说:“叫凤清和沧海马上设法进来,保护郡主。” 万春园里的人听到范增古的请求后,让他在外等待,过了一会儿,一个脸色严肃的妇人带着几个侍女出来。 范增古抬头,见这妇人神态自然,丫鬟簇拥,知其身份不低,只是不知这衣着素雅的妇人该如何称呼。 “妾身姓黄。都尉从正殿来,可见过我女儿锦兰?” 他恍然大悟,赶紧回答:“见到过。” “郡主情况如何?” 他不敢直说:“夫人,请让在下见过王爷。” “范都尉,我不妨告诉你,王爷的情况不大好,一会儿你别惊着他。” 范增古心情沉重,点头应了。进去后只见安西王霍昭智被几个侍女扶着,脸色惨白,摇摇欲倒,见面就问:“你可知昭柔的情况?” 范增古见状,不由眼中带泪,马上回答:“据锦兰说已是不大好。王爷的身子,到底怎样?怎么不见任何医治的人!” “我不要医治的人!”安西王霍昭智脸上恐慌之色立现,大声说,“不要!黄嬷嬷——” “都赶出去!”黄嬷嬷看样子是这里的总管,马上下令。 几个侍女过来就拉他出去,增古大惊,见这几个侍女身手皆是不凡,知是侍卫所扮,又见安西王霍昭智在身后好似拼命挣扎,心知有异,马上出手,放倒了好几个,上前一把扶住安西王。 “王爷,你到底怎么啦?” “中毒了。”霍昭智已是眼神不清。 范增古没想到是这种情况,当下一下子背起人来,冲出门外,几个亲卫营的士兵见状,赶忙围上来保护。 “快!快护送我离开西都。”安西王霍昭智已是喘着粗气。 他自然遵命,叫人将院子里的人都打晕了,黄嬷嬷想阻拦,自然也被一掌切晕。 一众人慌忙拥着背着安西王霍昭智的范增古出来。 脸色铁青的什位长王祥忠,一下子拉住他:“都尉,走树林里!” 此时安西王府警钟长鸣! 范增古这批人蹲下身子,屏住了呼吸:前殿通往后面的路上,最先跑过的,脸色铁青,形象全无的是他父亲范正。后面跟着的是霍修明和霍袭古,皆是脸色惨白,霍修明是须发尽起,看样子是怒不可遏。再后面,是被他们三人撇下的年近古稀的董承儒,官帽已经落地,气喘吁吁,一个侍从想去拣帽,泰山崩倒不会动色的董右相扶着腰,颤巍巍大骂:“还不快背着老夫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风雪归人(十九) “快带王爷杀出去!”时机难得! “看清楚了,这是安西王!拦者皆诛!”他背着安西王霍昭智,一众人皆是长剑在手,指着王府前的军队大呼。 北庭军也看清楚了,不敢阻拦,自动闪出一条道路来。 外面的亲卫营士兵第一时间上来,护着人就走! 那晚,安西王霍昭智最终被他和亲卫营士兵的护卫下逃出了王府。 他们想护卫安西王回大营救治,可安西王霍昭智怎么也不肯:“我中毒已深,只有摩羯寺里的人可救我,快!” 一众人闻言,都吓得不轻,马上策马扬鞭,狂奔出西都。 他们这群人回去后,就被霍修明派人抓走,严刑拷打,追问安西王下落,但始终没人吐一个字,只说已统一过的话:他们奉令护卫王爷,刚出西都,王爷就被来历不明的人接走了。 第二次西都大战时,他早被赶出西都,人在西部任职,参与了诸善之战:被安西王霍昭智火烧连营的胡羌王达达木在掩护下,偷偷撤退到这里,哪知一到,就落入了陷阱。 达达木弃了诸善逃走,不久,就在大漠被活捉,攻打西都时带来的三十多万大军只剩下三千,全部投降。 此时,冯凤清过来找他,说王爷想见他一面:因为那天是他护着人到了摩羯寺的。 他热泪满眶,赶紧赶回西都,可惜到了,已见不着安西王。 他和王祥忠几个知道内情的,顿时大怒,马上反出西都。 霍袭古令樊荣将军带兵拿住他们,被绑住的王祥忠疯了般的冲着亲卫营里的将领士兵大喊:“兄弟们,王爷上次是被人下毒了,不是受伤!根本没受伤!” 亲卫营里差点哗变。本来这段时间,王爷再度失踪,就有各种传言,安西军里见不着人,很多士卒将领已按捺不住了。 樊荣将军是脸色铁青,问清楚情况,押着他们去见了左右辅政宰相:范正和董承儒。 董成承儒听明白了上次之事,哆嗦着问他:“你能肯定他就是安西王?” 他和王忠祥都愣住了:“不是安西王是谁?” 他父亲范正一把拦住想继续问下去的董承儒,直接简要:“是女的还是男的,能不能确定?” “男的。”他明白左右宰相的意思了,反问两人,“你认为我俩救出的是郡主?在正殿里的才是郡主,王爷当时在万春园里。” “你能肯定”范正知这儿子一向不是个细心的,“有证据吗?” 增古气得不轻,但还是答了:“在马车里,离王爷近,看到他嘴唇上长出些细绒毛来。” 他内心深处抖了一下:那天王爷中了毒,他在马车里一直抱着王爷。王爷移动了几下,大概不舒服,紧紧的搂住了他,身子不断摩动。 他那时如遭雷劈,定定抱着人坐着,眼睛直视,不敢动弹一下,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的变异。 这人生的第一次体验简直是深入骨髓。 “这也当证据”他父亲总是训斥他,“女子年幼,也是有的。” 樊荣将军一把捏碎了手中的茶杯:“查一下摩羯寺里的那个,不就知道了?” 董承儒老泪纵横:“左相,人还在摩羯寺,这太好了,最起码可稳定一下上下的心。” 范正提醒:“到底是不是,还不能确定。不过总得通知那两父子,现在霍袭古是王爷当众声明的名正言顺的代政!” 董承儒将下巴的胡须紧紧一握,放声冷笑:“老夫现在谁也信不过!老夫要亲自去!” 樊荣将军也厉声反对:“谁通知他们,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他不知这些人要查什么,但樊荣将军过来放他们出来时,那张脸上杀气密布,他和王忠祥一眼就明白:又出事了! “你们把当时参与护送的人,写下来给我。” 樊荣知道他们两人不会干,于是好说好商量:“你们这么多张嘴,怎样才能闭上都不漏一个字?” 什么意思?他和王忠祥眼中都是悲愤。 “李恒这狗娘入的!” 樊荣将军问候起大魏天子来,简直是恨不能手撕了李恒。 “居然李代桃僵!” 他稍微一想,脸色顿时发白:大魏皇贵妃是王爷! “老王爷崩后,王爷和郡主同时失踪。后来李恒让人传话,郡主是被他带走的。第二次西都大战时,眼看西都就会被攻破,于是范相就出主意让郡主回来先稳定军心。” “李恒也同意了。谁知郡主一出现,就稳住了军心,且指挥若定,神机妙算,对一切军务和政务十分熟谙,即使是傻瓜也明白:这就是安西王!” “于是一帮在军中数得上的将领就去向霍修明父子问个明白,这四人回答说,当初在安西大营里长大的就是郡主,而安西王霍昭智是另有其人,只是身体不好,还在将养。” “所以——”接下去樊荣就有些吞吞吐吐了,“战事差不多时,上京那边来接人,就让李恒接走人了。” “现在去摩羯寺一查,里面是郡主!” 樊荣将军讲到这里,破口痛骂霍修明父子:“这分明是他们与李恒相勾结!以前一再说安西王不但体弱,而且脑子有病,时常发作,不能见外人,故老安西王一直让郡主顶替。” “老王爷的后人,岂有不好的!就是郡主,虽体弱,也是口齿清晰,艳光照人!更气人的是李恒,接了摩羯寺里的人,居然赖皮到底,不理我们这里接王爷回来的请求。” “原来霍修明父子早已回复过樊将军的询问。”范增古难掩愤怒,“樊将军打得好算盘,若真是那样一个安西王,正好让樊将军将亲卫营长长久久的掌控下去!” 樊荣满脸通红,怒斥他:“范增古,我深受两代安西王大恩,岂会像你想象的!” 范增古难得心细一回,当下连连冷笑:“那李恒过来接人,怎么轻而易举的就把王爷卖了?爷操你娘的杂种!” 樊荣大怒,跳将起来。 但范增古毫无惧色,骂:“有种就把爷杀了,否则爷一出去,就找人,与你们这帮蠹贼斗到底!” 范增古真有打算:王爷是好欺负的么?少年营出来的这帮人都是死人么?等着瞧! 樊荣大概看出范增古的想法来了,长叹:“你回家去问问你父亲去,是怎么回事!你想起事,老子头一个响应!” 樊荣后来“没封”他的嘴。但王忠祥等人,都是失踪了。 回忆到这里,范增古不无感慨,转头看着远方:火烟已灭,但在一片雪地里,那被燃烧过的野庙残骸分外的耀眼显目。 范增古带人飞快的越过山岗和密林。 雪已停,天地廓然一空,只见远方一线,一树,一人,一马,独然立在天地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风雪归人(二十) 范增古的眼球紧缩,恐惧感顿起。远远的,他感觉到凛冽的杀气席地卷来。 是多时不见的落寞的大魏永贞帝李恒,眼看着远方茫茫雪地里显目的黑色焦墟,身子却一动也不动。 “他们向朕汇报,说范将军和蒋都尉奉命斩杀了霍袭信。”永贞帝总算转过马头,一双凤眼仿佛透过了眼前的范增古,看到了那个在乾坤宫地上挣扎的人。 范增古陡然面对此人,也不知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一时半间怔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知道应该下马行礼,可他实在不愿意。 他曾经有一段时间跟着此人,受过指点,深深敬重此人。可现在,他只想这一刻没有出现过。 “可朕知道,他已不识任何人,包括范将军。”永贞帝也不理他,好似自语。 “他早就失忆,连朕都忘了。他所有知道的,都是别人告诉他。” 永贞帝居然笑了,连范增古都看出了这一直冷静无比的永贞帝情绪失控:“朕可以肯定,他不知来者是谁,或许他觉得有点熟悉,或许是神态举止让他确定是他的手下,所以下意识的下了指令而已。” “人成了这样,他一路行来,看上去似无人相助,只靠直觉识人,朕得知他找的居然真是与安西府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普通百姓相助,心中是震惊无比。” “朕不会相信这点。从朕护卫严密的山庄里逃出来,认定了方向,如同飞蛾扑火,直向安西府,一路上,朕一直看着,看这世上还有谁会帮他!” “直到在林家坑,他突地改变了方向,进了密林!朕失去了掌控,才明白,这一切应有高人在操纵,既让他平安回去,又不让他落入任何人之手。” “只是不会是他自己。他只有下意识的举动,甚至他无数次无法保护自己,差点死去。这让朕明白,有人早将计划灌输给他入脑,让他凭着残存的意识行动,存活能否,全靠他个人的意志。” “大概是经过凤翔时,他看到了排场庞大的来自兰州严家车队,就下意识的将玉佩让刘老三送出。却不知此严诵,实际是他和朕以前的贴身侍卫,是他曾经派出的人,只是到现在——还听命于朕。比如,把范将军送给朕。” 在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后,一直沉默的范增古终于抬头:“说完了吗?皇上。” “还没,朕有很多的话想说,但他总是听不懂。范将军能明白。” 范增古慢慢的拔剑,一字一字,却是仇恨夹杂其中:“皇上怎么知道臣下就明白,或许臣下一直不愿明白。” “也是。范将军和胡大中未必不明白,只是一直不愿明白罢了。胡大中死时肯定痛苦不已,好不容易活了下来的人,却不愿继续活下去。不过,此人比范将军不知强多少倍,最起码懂得廉耻,知道以死谢罪。” 范增古在寒冷的黎明全身发抖,牙齿打战,不能自己。 “朕曾经很羡慕他,要知道他和朕的身份是不可能有真正的朋友,而他看似却有很多。现在朕彻底明白,以前的看法是大错特错。” 永贞帝的眼一直没怎么看他,眼神落寞得如同风中最后一片离开树枝的落叶,又寒厉得似一池全部深冻的冰水:“朕知范将军肯定从范相那里知道了些内幕。他那些所谓的朋友早已和范将军一样,靠着他在各个营队中担任要职,但他走后,到现在都没动静,想必当中是范将军起了关键的作用。范将军比霍袭信更早晋升为从二品将军,可知这后面有着被人变相软禁的他重重血泪?” 范增古忍不住仰天大叫,痛苦得五官都扭缩了。 “只是他,实在委屈,不明白世上的人为何会都叛变了他。” “他总是惶恐不安,即使有再多的呵护,他还想找回过去,找回自己真正的身份。可范将军应该知道,对他来说,在安西府,没有任何身份可言。” 范增古的眼泪夺眶而出,仿佛示威一般狂吼:“他是我们安西的王!一直都是!” “那是因为你们,到现在为止,一直不能没他。” 范增古听后,用单臂不断擦去眼泪,咆哮:“皇上为何不问问自己,在指责安西府忘恩负义时,皇上又做了什么!” 李恒终于动容:“朕舍不得!舍不得放开他任人糟践!甚至他疯了,朕还舍不得!” “你知道他是怎样逃出来的吗?他在夜里咬断了四个侍卫的脖颈!每一口都锋利的撕开了对方的颈动脉,房间里是血流成河,他就站在那里,一直疯笑。范增古,你能想象得到当时情景吗?他牙齿上都是人血……朕受不了,将他送到别处,谁知半路就逃走了。” 范增古整个人被这些话劈成了两半又被强行捏合,在风中痛到麻木:“逼疯他?好一个假仁假义的兄长!皇上又怎样?你也知道我们安西,每一个人的心中只有他。在这里,你算什么!纳命来!” 他熟练的用腿驭马,单剑在手,飞奔而去。 “这不公平。”李恒长叹,“逼疯他的固然有朕,但你们何尝没参与其中。他若死了,朕有罪,你们的罪责更深,因为是你们接连抛弃了他,让朕两次带走了他!” 范增古的面前出现了一人,其人仿若从天而降,一刀便砍下了马头。 战马在快速奔跑时陡地被砍下了头,前腿猛地跪倒,后腿仍然腾空,猝不及防的范增古摔下马来。 范增古看到其人脸上的刀疤,心中惨然,知道自己和后面的人将逃不脱被屠杀的命运。 果然,风起云落,此人如大漠鹰隼,迅速扑向猎物。几起几落之间,已悄然落了一地的头颅。 他后面的人来不及逃跑,甚至在闪电般的扑杀中,来不及叫喊一声。 胡中锋! 范增古放声大笑,毫无怯色的逼视胡中锋和李恒:“你们一个是他的兄长,曾表面上爱之切切;一个是他的师傅,曾从小倾力相教。带走了人,却迫害人到如此地步,也好意思指责别人,虚伪之至!” “是。”李恒说,“朕对不起他。但‘迫害’一词,实在过分。朕视他为命,甚至比自己的命还要重,即使是已回到大魏,得知他受了重伤,仍亲自冒险回来,怎么可能害他?” “朕唯一做错了的,就是想将他变成她而已。朕本来认为,只有这样,他才会有正常的康乐平安的人生。” “只是他,总是想知道过去。活生生的将朕和他逼成了这种现状!” 范增古想起那张鞭痕密布,瘦骨嶙峋的脸,纵声大笑,也不无嘲讽:“怪不得他不愿意。大魏天子,你最终没有得到自己费尽心思想得到的!” “你确实配不上他!”范增古想起那清澈见底的眼睛,悲哀的说,“而我最大的错误,是相信你配得上他!” 李恒没有愤怒,也没有脸红,只有无尽的悲哀和忧伤:“朕低估了敌人。朕也没料到,他们竟会向他下手!” 范增古的脸上杀气密布:“是——” “朕也正在查。这些人利用他,逼着朕杀死自己的骨肉和亲生父亲!” “然后想借朕的手,杀了他!” 范增古大吃一惊,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自主的望着远处的大火过后的焦墟。 “李恒,你该下地狱!”范增古醒悟过来,大声诅咒,“你口口声声说视他为命,可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成全了敌人!” “范将军明了,他不会死。”永贞帝淡淡的,“因为他现在不想死,他一心一意想回去。像他这样的人,一旦不想死,就死不了。” “他终于长大了。”一声慨叹。 “朕可以预料到未来,他会翻天覆地,将天地染红。这世上,没有人比朕更了解他,他的敏锐,他的睿智,甚至就是狠厉,他也胜过朕千倍万倍!” “他如果回不去,必死无疑。但如果就这样回去了,也必死无疑。” “范增古,朕为了他,想借一样东西。你给不给?” “是什么?”范增古定下心来了,凝视着对面的人的双眼。 “一个人的头颅。” 还有一人,也近乎于疯狂。 半夜时,熊熊燃烧的野庙外。 风雪声凌厉,向天地间奔腾而去,仿佛要卷走一切阻碍它前行的东西。奔腾上升飞舞的雪花,在激烈的旋转。 如果是坐在烧了地龙的房子里,低垂轩窗,梅花疏影,绿蚁新酒,红泥小炉的话,自然也可以吟诗作画。 可在这里,只有山林间传来野兽高高低低的怒吼。 兰州刺史李翔飞站在山神庙外的正对面的一小土堆上,大声吼叫:“快救火!快!” 即使是在寒冷刺骨的雪夜,李翔飞还是全身的汗从毛孔里奔出:要是真是那人,死在这里,恐怕一家三代别想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风雪归人(二十一) 李翔飞终于等到山神庙被理清干净,有人在他身边低报:发现了两具已被烧得面目模糊,全身焦干的尸体。 “大概洒了烈酒,加上风急,庙和人都烧得很快。” 他仰望天空,只觉得心被瞬间抽走,空空的,无边的恐惧袭来。 兰州与安西府只隔着黄河,对岸的安西府牵一发而动兰州。现在,胡羌分两路进攻,西路夺了丝路的中线以南;东路击溃在陇右的兰州军,通过会盟古道,突袭九泉城,一路所向披靡,到了凉州,围了凉州三月。 安西府在河西走廊被分割成两半,西都已成了被半围形,吸取前两次西都之战的教训,胡羌统帅赫旦是稳打稳着,慢慢缩小包围圈。 凉州被拿下的话,安西府与大魏的联系将被切断。 大荒三年,饥饿的胡羌族每个人都是野兽,成群结队出来,光着深凹的灰眼,见人就杀。新胡羌王赫突吐亲自带领羌全国壮年男子,倾力东下。 不是胡羌亡,就是安西府沦陷! 胡羌地大但多戈壁、沙漠,一向穷困,靠战争和掠夺生存。如有了“黄金之地”安西府后,势力猛涨,那对于兰州和整个大魏都是不堪设想的事。 可那人,迟迟没有露面。 现在他得到信息,赶紧声东击西,在城里虚张声势,私下偷偷赶到地点,结果只发现了这熊熊大火。 这是他李翔飞能负得起后果的事吗? 李翔飞在西部将领中以儒雅多才,老成稳重著称,此时忍不住想骂娘:苍天无眼,这样的事怎能落到他李翔飞的头上来! 他全身颤抖,马上想起去年那事。 他得知胡羌王达达木在诸善不远处被活擒,带来的兵力差不多全部被安西军屠灭,心情好得不得了,情不自禁的做了两件超出年龄的事,新纳了一个跟孙女差不多大的娇滴滴的小妾,搂在怀里,跟一帮部下彻夜笙歌取乐,做梦也没想到圣上会只带着几个心腹,深夜亲临兰州。 “看样子,皇叔正乐着!”圣上一语让他两条老腿都抖了。 “调动兵马,准备与安西府作战!”第二句让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当时他奉命紧急部署兵马,听说林昇远已带人去了西都,心中直忐忑:好端端的,安西王霍昭智刚灭了老胡羌王的主力,他听说后还没高兴几天——这又是怎么回事? 圣上本来自安西府,与那里的大大小小的将领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何况那小王爷霍昭智是圣上带大的,两人关系极好。 两次西都大战,圣上都不遗余力的出兵支持,听说安西王的三叔霍修瑞也曾在第二次西都大战结束后,在一批高度兴奋的将领怂恿下,建议立国,被安西王霍昭智一语吓倒: “如此忘恩背德之事,除非孤死了,否则想也别想。” 安西王霍昭智要是被怂恿不过,改变主意,想扯旗立国,想必安西府里的上下不会有人反对。只是战火纷飞,苦的是百姓,而他的兰州,会最先祸害到。 李翔飞叫苦不迭。他本是有名的官场老滑头,任大魏朝廷风向变换,屹立不倒。 现在更是春风得意:新皇登位,他摇身一变,成了新皇口中的“皇叔”。新皇因为当年在关键时刻,是李翔飞首先发出响应,拥护李恒这先太子嫡子在灵州登位,所以一直对这宗室远房中的“皇叔”非常器重,赏赐不断。 好日子才过几天啊,他心中很是郁闷。 幸好没两天,圣上就下令撤了黄河之兵,安西府也根本没有什么不轨的行为,他总算松了一口气,才有心思推测:安西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凌晨,他去迎接林昇远回来,看到了队伍中有一车驾,便觉得奇怪,上了心。 车驾进了戒备森严的刺史内院,下了一少年。 这少年上下笼着一层冷气,整个人冷凌凌的,硬让人不敢多视一眼! 此人看他一眼,不动声色:“李刺史,有劳了。” 李翔飞顿时喜色满脸。 他当然知道眼前少年的事情。知道第二次西都之战结束后,面对被俘的老羌王,安西大营是如何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知道离家而逃的安西百姓是奔走相告,相泣而拥于街头。 这少年成功的指挥了两次西都歼灭战。第一次西都之战,他放敌入城,杀了胡羌太子穆赞宏,大败羌军;第二次西都之战,安西军以不到五万的兵力,歼灭了羌兵三十多万,老胡羌王所在的胡羌最大部落——打理部落几乎无成年男子存活。据这两日的密报,不可一世的老胡羌王被活捉,放回国后,旋即被杀,胡羌王的位置被另一大部落的首领赫突吐夺取。 他也知道这少年快速的连发诏令,向寺庙土地收税,同时减免普通百姓的赋税,发放百姓的补助,助安西百姓减少损失,重建家园。 并且宣布:以后禁止士族子代父职,以军功和考试任命军队和地方官员。 一时间,前方战争未息,安西府的子民已回归,踊跃参军,整个安西大地气象一新,令人有气势恢宏,将吞万里山河之感。 此人就是安西王霍昭智! 只是此人怎么这时会来到兰州?李翔飞又马上冷汗湿身。 据朝廷传来的消息,朝廷是争议重重,为了此人,几乎分裂。 兵部的上官尚书直言此人实在威胁太大:“两次西都大战,坑杀降卒,屠尽打理,已威逼大魏。臣想象不出,天下还有什么是霍昭智不敢干的!” 连一直沉默的侍郎白俊峰也因霍昭智扬臂一呼,几天内,安西军就多了五万新兵,也一再力谏:威权太重,远超霍真。 可还有更绝的,高右相最后追杀:“万人之英,恐不会久为人臣耳。” 圣上听着这些,不吭一声。 左相沈浔当然也不吭一声。 一批安西出来的将领也一声不吭。 神策军右大将林昇远听得不耐烦了,站了出来,骂了一句:“这里没打过战的,给我娘的闭嘴!” 一批将领轰然,集体叫“好”! 圣上仍旧一声不吭。只是抬眼看了一下这位安西军的前将领一眼。 林昇远静默一下,跪下请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风雪归人(二十三) 李翔飞吓得头皮一紧:永贞帝此人煞是厉害,收拾起一帮藩镇来毫不手软,今年开春,几个藩镇王爷没去上京晋见,圣上是马上兴兵“问好”,将这几个藩镇拨了个干干净净。老天保佑,霍昭智今日不要出事! 在他兰州地盘上出事,左右他都是死路一条。 霍昭智当然全听到了,扯了一下树枝,踢了踢腿,慢吞吞的走下来,走到院中,打算跪下了。 程富国一见,“蹬蹬”就赶紧下来拦住了,笑眯眯的:“王爷进屋陪个礼去吧,这外面的地儿脏,不跪了?” 李翔飞看着院中一溜光亮亮的青石地面,心中直为程富国的理由发笑,不过提到喉咙口的心“咔嚓”复位了,听这内监令程富国的话就明白:没事,这哥弟俩看样子关系照旧好得很,属于被骂一通出气的那种。 但这霍昭智的性子也够绝,也不听程富国的指点,一把跪倒了,硬生生的一个字也不说。 院里屋内顿时一声气儿都没有。 李翔飞实在熬不住,往里偷窥了一眼:圣上端坐在案后,手搁在椅子上,在一大叠紧急送来的奏折后,一动不动的看着院里的安西王霍昭智。 圣上的脸上都是薄怒,嘴唇紧抿,一双凤眼里变幻莫测,但再无一字。 霍昭智的眼也抬起来了,直视屋内,毫无惧色。 霍昭智的眼慢慢的一转,眼神里放空,凌厉厉的仿佛一瞬空冰冻了整个八月的大地。 杀气啊,这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才有! 李翔飞也是经历过千军万马的人,如何不知霍昭智内心杀气冲天?他毛骨悚然,全身绷紧了。 屋里的圣上仿佛气得嘴唇都哆嗦了,指着霍昭智,半天也说不出话来,还是沈浔是明白人,赶紧在圣上耳边一嘀咕:圣上的脸更是冷透了。 李翔飞隐隐约约的觉得这大哥与小弟,姐夫与小舅子,今天会出事! 他的两条腿抖了:老天爷,这安西王霍昭智果真非同常人,这怎生是好! 屋里的沈浔又慢慢地负手踱出来了。 李翔飞瞅一眼他:还好,脸色照旧不变。 这左相沈浔负在背后的手里拿了个软垫子,走到霍昭智身边,一弯腰就给这外甥垫上了,态度和气得很,生拍再惹火了人似的:“皇上这段日子为你遭受了无数压力。昨夜扶风郡王马璘就跪在这里,说你居心叵测,违反藩镇兵制,大肆扩充兵力,安西军又飞快的多了两万人马,非要皇上杀了你不可。” “你这身子,少跪一会儿。” 沈浔居然若无其事的当着屋里的永贞帝做完这一切,警告完外甥,顺便告诉旁边探头探脑用目示意的程公公一句:“皇上今日不见人了。” 那程公公如释重负,感激的看一眼沈浔,一溜烟跑出去传话了。 沈浔也抬脚就走,速度奇快,撇下三人,一溜烟就不见了。 李翔飞看着他们的背影,七窍生烟:也不说一声,他是走还是不走?须知霍昭智杀气腾腾,出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翔飞对永贞帝李恒有一份特殊的君臣之情,他是打心眼里拥护这先太子嫡子登位的。 大魏闵皇时,藩镇叛乱连起,皇室式微,政权先后把控在最大的两个藩镇:安西府霍家与安东府陈家的手中。 但到了永贞帝这里,形势大变。永贞帝李恒本就是纵杀沙场之人,手中又握有安西精锐,平怀恩,驱羌人,强硬无比。在平叛中安东府陈家已被连根拔起,辖地被划分郡县,朝廷派官员直管;安西府本就支持永贞帝,老安西王霍真死后,据说战神霍昭智乘胜追杀羌人,在会盟战役中“重伤不起”,代政的安西大将军霍袭古到第二次西都大战前,对上京一直是服服帖帖的。 两个最大藩镇如此,中小藩镇谁还敢与上京对抗。 李翔飞作为宗室一员,自是振奋无比。 这两人,李翔飞痛苦的一闭眼,他不想看到一人出事,特别是——安西王霍昭智! 他吓了一跳:难道他内心里想为了霍昭智造自家的反不成?这可要不得,老天爷! 屋内外寒气沉沉,门口坚持站着的无法选择的李翔飞直哆嗦。 其实他也知道,此时溜了最好,但两腿就是挪不动,只得告诉自己撑住:打起来总有一个拉开劝架的,是不? 呀,这霍昭智被沈浔垫了一垫子后,眼里都碎成冰渣子了,一丝活气都没有! 这样的眼神,是孤胆忠勇的老将在身处绝境,四面楚歌,想拼死一搏却感到回天无力时才会有的悲怆和绝望。 皇上倒是动嘴皮子了,声音严厉:“卿是何人?” 霍昭智的嘴巴动了动,半晌却没有出声。 “安西府霍昭智叩见陛下!” 皇上什么也不说了。屋内外又开始了“盯视”。 不一会儿,霍昭智大概熬不住了,垂下头来,用手撑在垫上。 李翔飞瞄一眼,心中直同情:听说此人曾身受重伤,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里面的圣上大概也心疼了,把奏折一甩,马上走了出来。 “想好了没有?”圣上站在霍昭智面前。 “臣第霍昭智叩见陛下。” 霍昭智脸上是一副倔到底的神色。 “出去!别给朕跪在这里了。”圣上勃然大怒,指着霍昭智厉声道,“哪里过来回哪里,朕不拦着你就是。” “朕当你死了。以后,你也当朕死了好了。” 听得李翔飞的魂飞魄散:这俩兄弟真的撕破脸了! 霍昭智没出去,跪在那里,颓然下泪。 这一哭不打紧,吓得李翔飞差点喊娘:这变化也太骇人了! 这下子,李翔飞倒敢抬头看清楚人了:敛去锋芒,玉身挺立,除了脸色黑些,五官精致,整个人在阳光下空灵绝美到惊人。 “起来,不准跪着!再跪着朕饶不了你。”圣上怒气冲冲,弯腰去拉人了,“你还想拿捏朕不成?告诉你,朕不蹚这浑水!” 少年跪着就是不起来,被永贞帝强行半抱起:“给朕起来,不准再跪下去,明白了没有?” 少年好像丧气无比,脸色间见犹豫,好像有什么重要事无法抉择,居然重新坐在了垫上,紧搂了圣上的腿,放声大哭,哭声中似有无限伤悲和委屈,震得李翔飞惊愣在门边,半天回不过神来。 圣上终于面露心疼之色,随即半跪在地,搂住了少年的头,与平日的威严完全不同,而是细细说来: “朕本就不敢放你回来,就怕你会遇上此等事,那真是剜朕的肉一般了,朕护着你到今日,你何尝受过这般辱践!你此时定不好受,朕不忍心逼你。你自己想清楚,想清楚了不准反悔,真要回安西府,就不要回来了。” “朕也是安西府长大的,鞍前马后,拿命换来的土地,自然珍惜,理解你此时的感受。不过你也想好了,经历这遭,你心中明白,你若回去,朕和你定然对立,你愿不愿意?” 少年抽抽噎噎,抬起一双泪眼喊:“皇兄!” “你还不死心?”圣上放软了声音,不无温存,“你也该死心了。朕要是迟来一步,恐怕你已被杀了。” “他们——” “留给朕收拾好了,胆敢如此欺你负你,朕一个也不放过!” “朕实在来说去,归根到底是李翔飞对战神霍昭智实在太崇拜了些。 李翔飞对安西王霍昭智的兴趣可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比。 他书房里有一密室,密室里从第一次西都战役后,就有一副霍昭智的画图,他每日必上清茶一杯,与画图叨上半天。 他有时也很惭愧:当爷爷的人了,居然对一个与他孙子差不多年龄的小后生如此崇拜迷恋。 他有讲梦话的习惯,从挂图起,连老妻他都不敢让她睡在身边了。 那声“臣妾”惊得他半月没回过神来,等回过神来就辗转反侧,不能安眠,日夜推敲,得出结论:恐怕霍昭智在会盟战役后已不在了,或者本来就不存在。 两者一比较,他不能确定是哪种可能性比较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西都往事(六) 世子接下去的基本在安西大营里。 “都被勾引坏了,知道挑衣服穿。”有一天世子也笑得前仰后附,吩咐他和初月,“告诉少年营和辕门守卫,赶人!” 世子比安西王干脆直接:管这些人的老子是谁! “谁敢拦小王爷的路,上去扯开就绑上,示众一天。” ——活生生的扼杀了无数颗少女的心! 难怪世子被羌人称为“玉面罗刹”,手段确比老王爷毒辣! 小王爷的脾气也讨喜,侍卫营的人都喜欢。世子准小王爷跟着那批少年每月出去一次,总会大包小包的带回来,分给侍卫营的众人。 “小王爷回来了。”很多人都会一哄而上,帮着提东西。 小王爷嘴馋,买的都是零嘴儿。但世子不准吃来路不明的,在外面大概也偷吃些,带回来的,就是给他们了。 内院渐渐的一年比一年热闹起来,里面常常有琴声悠悠,但一会儿换上断断续续的,他们一听就笑。 赵伟浩拨着火堆,笑不可抑:“准是世子在教小王爷。这么聪慧的人,偏这琴,弹得真难听。” “还没开窍吧。”他一向维护小王爷,“你没听过他吹柳叶儿,一曲下来,流云一般写意。” “也开始跟人偷跑出去吧?”赵伟浩笑,“你和初月只瞒着世子一人。” 胡峥经常跟着世子出征,出去了,就初月教小王爷刀马,但初月始终还担任小王爷的贴身侍卫一职。 “现在同那些少年好得很。那些人惹了事,就往他身上推,郑源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也笑了,告诉赵伟浩,“饭菜一送进去,就给那些人分享了,自己吃他们的。” “小王爷会爱吃?”赵伟浩奇怪,“嘴不是挑得很。” “那是在世子身边,你没见过那娇样,世子一回来,准有三天迟到。”他直笑,“在外面,就一本正经像个大人了,那批少年都敬重他。” “现在任何事都不会落下他。前一段时间,打倒了胡大中,成了他们的头了。” “胡大中?少年营里功夫最好的那个?比小王爷大四岁呢,真是了不起!”赵伟浩悄悄的说,“不会是郑源他们教的。郑源虽然刀马功夫不错,但教不出这样。” 那当然。他心中有数:少年营的室内校练场就是为小王爷盖的,小王爷的真正师傅,是胡峥和初月。 招数真是巧!范增古几个不服气的,根本沾不到小王爷的身子,一沾上,就马上被撂倒。 “别打了。这是沾衣十八倒,我大哥教的。” 一群少年相互眨眼示意,连喊:“老大,以后教我们几招!” 这小王爷咧嘴笑得得意:年纪小,性子爽直,一口答应。 大中笑骂一群少年:“一群见风使舵的!” 眉眼却是轻松,仿佛被小王爷放倒是得意的事。那帮少年看了一眼,也就放心喊“老大”去了。 人虽累了些,但毕竟保护得够好。那边更上心了,世子的小厨房收到的,是全大营最好的菜材,就是冬天,知道这小王爷要吃些爽口的,那边也派了人,每日专门挖了野菜送来。 人就如修竹般日日往上拔高,长得很快,瘦了些,但身材匀称英挺得很。 “虽说很少叫小王爷过去,心里是很疼爱的,”赵伟浩一贯担忧,现在看得多,更是放心不下,“世子这点就比不上了。你没见到王爷每回见了人,心疼成什么样,不是嫌瘦了就是嫌黑了,用膳时,王爷是盯着人吃完才动筷的。” 是比不上。他跟在世子两兄弟身边最多,自然也看出来了:王爷对世子,是珍惜,就像王爷珍惜范左相和胡副将一样;对小王爷,是疼爱,事无遗漏,样样顾到。 这大概就是大儿子和小儿子的区别。他那时想。 前一段时间送来了一把弯刀,据说是世子特意请求的,王爷派人去了高原外,寻了特罗迪亚弯刀回来。 弯刀怎样,他是不知道的,只从刀鞘上可知,比普通弯刀更长些,刀头也弯些。 只是赵伟浩又得了消息:“这特罗迪亚弯刀,据说是有灵气的,非王侯不能使用,否则会伤及自身。” 他也急了:“此话当真?” 赵伟浩的脸色沉重:“我早说过,小王爷迟早会危及世子。” 他脑袋里“轰隆隆”的直响。要说他们这批与世子最近的人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世子进一步,他们才能也进一步,或许飞黄腾达,也不在话下。 那匹马驹,他一见了,就知道是千里挑一:油光水亮,黑毛整整齐齐,一条杂毛都没有,四肢是健壮如飞,军营里的普通战马一见,就嘶吼着往后,不敢靠近。 赵伟浩嘲笑他没见识:“千里挑一?是西部刚选送来的,据说五万匹中就选了这一匹。” 王爷让人吩咐小王爷自己亲自动手养护,不许懒怠:“良马知人意,要好好对待它,它才会忠于你。” 那匹马驹养了两个月,世子兄弟俩摸准了马脾气,世子就带着小王爷天天驯马,赶了一个月,小王爷总算用马绳套住了马头,世子赶紧上去帮他拉住,让他上马! 无边的草原,厚草松软,芒花一路飞舞,弥漫了整个原野。 “勒紧了,不准放松!” 这小王爷一骑在前,后面的世子紧紧跟着,渐渐的,成了两个黑点。后又从天边跑回。 “放松,让它带你撒欢儿!” 小王爷全身都是汗在滴答,但听话的松了绳子,贴着马驹纵跑,渐渐的,人马合一,朝着世子营回来。 “大哥——”下来时,笑得只见雪白的牙齿,“我真高兴!” 这大哥就搂了笑不拢嘴的幼第:“长大了,还可以做更多的事!” “长大了,我也要跟着大哥!” “好,以后都跟着大哥。” 世子看样子很高兴,晚上照例按摩着小王爷的手掌,一边令他去选拔一批小王爷的新侍卫:“以后不必插手这些侍卫的事,让初月管去。这么大了,也得有几个自己的人了。” 他听了这话,心中不无感动,也总算定下心来,惭愧不已。 赵伟浩消息来源广,又来找他,压低了声音,若有其事,悄悄的:“王爷三到马府,请了马监军的二儿子马腾进少年营讲授军事理论,那是有名的‘神算子’,据说曾兵不血刃,平了突厥。” 他不客气的捅了这把兄弟一把:“你肯定又乱想了。世子早知道了,吩咐小王爷要认真上课。” 这俩兄弟的手足之情,让人看着就舒心。 他比赵伟浩知道得多:世子只要一回世子营,就和这幼第呆在一起,甚至给这幼第停了一些课,自己亲自授课。 只是十八岁的英武俊美的世子早成了安西少女渴望相许终生的对象,安西王被有女儿的部下催得快发了疯。只怕嫂子一进门,这小王爷要自成门户了。 他总觉得小王爷会舍不得这兄长,到时会有一番哭闹。 景明也觉得应该分开了:“十岁了,世子再带着小王爷就不行了。娇气得不得了,前段时间,世子出去没跟他说一声,回来竟拿捏世子要迟到十天。” 要迟到十天?他听后不禁失笑:冷峻的世子就这样被幼第拿捏住了,居然请李郎中造假,让他向胡峥和初月“请假”,每天迟到一个半时辰。 只是有两个人的课小王爷绝对不敢迟到:左相和马腾的。 出征回来的世子,一张脸上是笑意吟吟: “初月和胡峥都有事出去了,明日的刀马课不用上了,在营里,大哥教你。” “大哥还是别教了。”那人现在被宠得无法无天,“大哥老是怕伤着昭智,下手太轻了。” 他终于笑出声来了:胡峥和初月教授刀马武术时,是严厉无比。现在也严禁世子在旁,省得世子看着心疼。 “大哥还是教我兵法吧。马腾现在上课,总喜欢问我一些问题,我答不上,他就会说,回去问问你大哥去。” 世子笑了:“为何不早说大哥就请他过来共同探讨。” 果然让他准备一下,请了马腾过来。 马腾很快就应邀过来,风姿雅美,锦袍玉带,大氅雪白,一批侍从皆是清秀少年,看得世子营里的人高马大的侍卫们都自惭形秽不已。 上京来的贵公子真是不同寻常,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只是小王爷有些不自在,随着兄长出来迎接时也称呼:“子瑜兄。” 被世子轻声训了,才改口喊:“马二哥。” 就是不喊“师傅”,还说:“等马二哥娶嫂子了,再一起喊师傅、师娘好了。” 原来嫌师傅年轻,还没娶媳妇。 听得马腾笑不可抑:“小徒儿就是别扭,自从被我罚抄兵书以来,就没消停过。” 小王爷还有这等丑事!他和一帮侍卫就好笑看着小王爷的脸上的红晕爬到耳朵后去,又气又恼的瞪着马腾。 当下世子似笑非笑,看了这脸色大红的幼第一眼,也不客气的戳穿老底:“怪不得最近勤奋多了,我还以为如此悬梁刺股,是上进了。” 马腾大笑,过来牵小王爷的手:“今日又想出了什么,挖陷阱了还是弄到新毒物了?二哥等着你出招。” 完了!这马二公子可一点也不像他老爹,马监军对小王爷不知有多客气! 人一走,小王爷就被唤进书房,他和景明听到里面的哭叫声,都同时抖了一下:世子宠归宠,小王爷要是作怪,休想轻易过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西都往事(七) 他被唤进去时,小王爷正一边抚着后面,一边拼命抹掉眼泪。 世子当没看见,只是吩咐:“去王府要最好的蜀中青茶两斤,立时送给马腾,说本将军教第无方,特地赔礼的。” 小王爷不服,梗着脖子:“他总是刁难我,问我最难的问题,还经常罚我抄兵书。” “这样你就经常想左门外道来对付他?”世子一点幼第的额,恨铁不成钢,“你懂什么!马家是上京百年望族,子弟皆是奇秀,工兵书、武器和奇门遁甲,这马腾最为出众,是‘天子呼来不上船’的人物。你是运气好,碰到他不耐呆在上京,还身在福中不知福!” 小王爷难得的垂下了头,嘀咕:“一天到晚摆着上京来的贵公子的派头,有什么了不起的!” 世子也难得的板了脸,痛骂小王爷:“你以为自己出身王府,就了不起了?当初天下世族排名,连皇帝都出动求情了,大魏李家还不能在列。河西范氏、清河和博陵崔氏、荥阳郑氏、以及太原王氏,上京就马氏,就马腾出身之家!” “这些门阀大族都非常之牛气,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闵皇给自己的皇太子物色太子妃时,看中了宰相郑覃的孙女。可人家郑宰相还不稀罕跟皇家攀亲,宁可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一个九品小官儿崔皋。原因呢,就是郑家与崔家都属于“五姓”士族,是真正的门当户对。闵皇虽然被郑覃轻视,却只能发牢骚说自己李家也是数百年衣冠之家。” “这马腾,曾是中宫嫡子李玄的伴读,当今圣上想将自己的金珏公主嫁给他,结果他根本看不上,自顾自跑到安西来。他好仙问道,在安西未必能呆长久。你倒好,不珍惜难得的机会,处处与人家作对,难不成你想跟大营里那些出身低下的学样?” 安西大营里的将领大多是厮杀中提拔上来的,就是老将,根基也是浅的,未说话常骂娘,世子虽应酬得体,背后常是摇头叹息的。 小王爷惊讶的是:“范家是世族大家之首?” 世子瞄一眼幼第:“范家先祖范植本在范阳,当时被先朝评为‘名著海内,学为儒宗、士之楷模、国之桢干’,历代皇帝的后宫往往以范家女为贵妃,因其教养好,可为后宫楷模。帝族之子也往往找范氏成亲,史称‘一门三公主’就是他家,只是他家女儿地位高,就是庶女,也是难求。” 小王爷忘记自己的事了,兴冲冲的问:“那祖母是怎样嫁入安西王府的?” 世子忍不住笑了:“怎么啦?” 小王爷大概说漏了嘴,不好意思的摸着头,不再言语。 安西军中传说老王爷长相威武,号“万人敌”,瞋目横矛,马上暴喝一声,可震敌三里。 这当然是夸张了,不过老王爷的外貌之粗狂可以想象。 安西王霍真的外貌就改观多了,一副儒士之相,性格宽厚内敛,慕才若渴,闻贤士必去请教,所以名士聚集安西府是不无其个人的原因的。 就是安西大营,当初老王爷霍震霆立世子时,也是一力倾向于继室范氏之子——霍真。当时霍修明就因此事感慨过:“天下还是以门第看人的。” 世子拉过幼第,循循诱导:“马腾此人,少有异才,胆略兼人,有姿貌,精音律,自然高傲些。他是你师傅,不可再怠慢。” 小王爷心里还是不舒服的,出来后对他说:“我就看着小春好些,怎么差别这般大?” 茶叶自然第一时间送出去了。他亲自过手,令人包装到近乎完美,才送到马府。 马腾收下了茶叶,世子也带着小王爷过去回访。渐渐的,马腾经常过来拜访世子,两人下棋论战,让小王爷在旁裁决,有时也把小王爷带着一起出去游玩。碰到世子出征,马腾也会时常通知了赵伟浩,带了小王爷出去。 小王爷总算跟马腾有说有笑了,“马二哥”变成了“二哥”。 马腾对这称呼不满意:“小徒儿自己压不住我,非要世子压我一头不可。” 世子大笑,但小王爷就是不改口。 “真是固执。” “是执着。这是昭智的优点之一。”大言不惭啊。 马腾清清淡淡的瞄一眼弟子,下定论:“小徒儿,据说你身边的小娘子是走马灯似的换人,你自己本人排名西都花心榜第一,为师实在难以相信,你还会跟‘执着’一词挂钩。” 十一岁的小王爷晚上又挨了打。世子边揍边吓唬:“要是再敢这样,以后都不准出去了。” 可怜的小王爷,总算明白了自己不是马腾的对手,从此后,收敛锋芒,开始谄媚,只是抵死不喊“师傅”一词。 又一次,赵伟浩照例安排初月和他带着一批侍卫跟了小王爷。马腾带着小王爷去了祁山,游山玩水谈论间,指点一下经史,潇洒自在得很。 碰到了一对主仆一坐一站,在溪边钓鱼。 “钓到了一条大鱼了。”那人眉眼风流,却狂放得很,半敞着衣裳吹风, 一提,根本没鱼,钩直溜溜的。 “小徒儿,这天下故弄玄虚第一的,非白俊峰莫属。此人在上京事事压我一头,实在可恨!” 溪边一阵怪叫:“马二,几天不见,怎么骗了个徒儿?过来让我瞧瞧姿色。” 这语气轻浮。他和初月对视,皆是大怒。 马腾踢了一石子下去,溅了溪边的人满身水:“白老三,你在上京,总共赖了我十盘棋,这口气我一直忍着。小徒儿,此地是你家的地盘,你看着办。” 小王爷正好是爱凑热闹的年龄,闻言大喜,冲着初月他们直挥手:“打!” 溪边的人被按住,挨了一顿拳脚,侍卫们心中都有数,不敢打重了,也不敢打轻了。 马腾在岸上打开扇子,慢悠悠的扇着教训人家:“白老三,你以为这是在上京啊,从皇宫到民间,任着你横走?告诉你,有我小徒儿在,打死了你,扔进溪涧喂鱼,都没人敢吱一下声。” 他听后大吃一惊,赶紧令人住手,心中叫苦连天:这是什么师傅,这般不靠谱! 那个叫白老三的躺在大石头上冲着岸上的小王爷龇了一下牙:“霍昭智吧?改天我让你给我捶背赔礼,你信不信?” “你是马二的徒儿,还敢对师叔动粗,我非找霍真去不可!” 此话一出,他和初月等人都明白:这下事闹大了。 马腾自管自带着小王爷走了。他满头冷汗,赶紧让人恭恭敬敬的将这主仆送去医治,一边派人去打听“白俊峰”是什么来历。 此人是白太后的侄孙,白太傅的嫡子,年仅二十一,已因耿直多才而任职御史台,来西都是来传旨的。 这下糟了,他们把钦差大臣揍了。安西府不怵上京那边的人,但王爷也肯定不准无缘无故的殴打钦差。 他赶紧去信向在外的世子汇报,一边做好准备,等着王爷问话。 王爷那边真的来人,将小王爷带去“陪上京来的钦差”。他和一批侍卫都双腿发软,等着发落。 这马腾真是个惹事精! 回来时,是马腾送小王爷回来,师徒俩有说有笑,都高兴得很,仿佛有天大的事儿可乐一样。 他赶紧询问小王爷。 小王爷没事一般:“白老三?他今日吃瘪了。他倒想将溪边的事情说出去,可我暗示了他四个字,他就马上缩了回去,那脸色真是好玩极了。” “哪四个字?”他很好奇,白俊峰挨了打,会不向王爷告状? “有来有往。” 什么有来有往? “他把柄多着呢。比如他有一次打赌输掉裤子,躲在青楼没人的房间挨了一夜,后来偷了一条客人的裤子才回家的。他还敢说溪边的事?” 这事儿小王爷会知道?一听就是来自马腾这“不靠谱”的师傅。 “一物降一物,清水点豆腐。什么人得出什么招对付。” 看样子小王爷从这师傅那里学了不少“阴招”。 他听得心中叫苦不迭:世子要是知道世族大家出身的马腾本质是这样子的,不气死了才怪。 其实马小春就是最明显的例证。他看重小王爷,对马小春这疯丫头一直不喜。 世子回来后,听后竟哈哈大笑:“白俊峰是上京三大名公子之一,认识了就好。” 这等“认识人”的办法,他一个侍卫真不敢苟同。 “上京这几个名公子,皆是不耐于为官的。怪诞乖张一些,无非是想放纵于山水,这白俊峰被家里人牵绊住了,没有办法。马腾是他最好的朋友,碰到了,自然非要闹腾一下不可。” 天下居然还有自己找打的人,总算开了眼界了。 “这马腾真是好生厉害!这下昭智会亲近他了。”世子感慨,“世上的亲密关系大都是建立在共同秘密上。” 小王爷大概也真觉得马腾是同类中人了,有一天别别扭扭的叫了声马腾:“师傅!” 院子里,穿着一尘不染的大氅的马腾听到这不情不愿的叫声,一口清茶就喷了出去,几个清俊的侍卫赶紧过来拭干茶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西都往事(八) 世子也被弄笑了。 “马腾,昭智看样子还是不服气。” “小徒儿,还是叫二哥吧。”马腾长叹,“师傅就免了,免得你晚上失意得睡不着。” 失意?小王爷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一副“你就是知我”的样子。 师徒之间像是平息了“战火”。 小王爷对马腾实在不像是对师傅的样子,不过他瞅着瞅着,瞅出几分名堂来了,两人其实关系还不错。 小王爷经常到马府,明着是找小春玩,可都是瞅着小春不在的时候去,躲到马腾的院子里喝茶吃零嘴儿,翻着马家藏书,看完了又借几本回来是常干的事。 马家园林,精致雅丽,名花开遍,安西府冬季的最好看的梅花定是马府开的,春天最早的花也必开在马府,但这一切都抵不上马夫人巧手制作的美食出名。 马府待客也是热情得出了名。侍卫们是很高兴有机会跟着小王爷到马府拜访的:美丽的侍女成群,温声细语的招待,坐在四面装了都是从西域外运来的玻璃的“迎客轩”,赏着鲜花美景,吃着马府从上京带来的庖丁制作的美食,不耐了,细心的侍女会叫来家养的戏班子,来几段曲子——神仙也只不过如此了! 可马腾肯定不怎么想。有一次在自己开阔幽静,鲜花怒放,黄鹂叽啾的院子里,手把手教了小王爷怎样煮茶、斟茶、喝茶。 “小徒儿,你有几分仙骨,呆在安西,可惜了。” 马腾善谈,从东北的的大熊谈到海上的岛屿,以及海上冉冉升起的朝阳红光万丈,海中的鲸鱼像一座大房子,一口吞掉一只大船。从西都城过去,越过沙漠,到北庭和安西两大重镇,小国林立,佛塔遍布,玉石如山。 “往西接壤的皆虔信巫教了,少女皆白皙秀丽,以纱覆面。” 小王爷瞪大眼睛:“胡姬?” 马腾笑出了声,笑声里不无调侃之意。 “是有一部分胡女在这里当垆,不过胡姬不见得都是西部来的。她们很多是力特人贩卖过来的,说穿了,就是奴隶。” “很多胡商畜妾养女为生,干得也就是这勾当。”马腾说。 他打了个寒颤:这些人,都是畜生了。 其实也是一样,魏人中以女儿为资本往上爬的比比皆是。 马腾敲着茶碗,教小王爷唱: “春风东来忽相过,金尊绿酒生微波。落花纷纷稍觉多,美人欲醉朱颜酡。青轩桃李能几何,流光欺人忽蹉跎。君起舞,日西夕,当年意气不肯倾,白发如丝叹何益。琴奏龙门之绿桐,玉壶美酒清若空。催弦拂柱与君饮,看朱成碧颜始红。胡姬貌如花,当炉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欲安归。” “人生苦短啊。”十一岁的小王爷居然幽幽一叹。 敏感的他打了个冷颤,觉得这等师傅真是危险,于是又汇报给世子,结果世子说:“马腾是看我不舒服,想对着干罢了。” 他实在不放心,站着不离开。 世子见状安慰他:“昭智是个有心志的,岂会跟着马腾云游,也只不过是一时之叹罢了。” 他真是看不懂世子,当然也看不懂马腾。算了。 他常常帮着兴冲冲的小王爷搬了一大堆兵书过去:“总有一天,我会难倒这姓马的!” 终于有一天,贵公子马腾看着小王爷霍昭智又脸上带笑,眼下带青,带着他运书过来,翻了脸:“小徒儿,我前世欠了你钱了没有?” “没有。”小王爷一本正经。 “那你缠着我不放干么?你这么多师傅,你去照顾照顾他们。”马腾有时说话很不客气。 “他们没二哥年轻英俊,也没二哥会摆谱。”小王爷咬牙切齿,“除非你叫我师傅,否则没完。” 娘呀,这两人肯定有他们和世子都不知道的“过节”! 二十一岁的马腾终于被逼得失去了风度,瞪了小王爷一眼:“我等着你难倒我马腾!拿来,又是钻哪里的牛角尖了?” 世子闻说,淡淡的笑:“马腾本来呆不长,这下肯定被昭智拖住了。” “至于过节,倒不是没有。昭智看刚从上京过来的马腾一副清贵的样子,年龄又轻,态度却是严厉,当初是存心要戏耍马腾一番的,结果被马腾避过,两人是有一番不愉快。” 他吓了一跳,这等事他都不知道,可见是失职了,幸好世子没责罚他。 世子淡淡的瞟了他一眼,仿佛看透他内心所想:“你何止此事不知道。昭智一向精灵,懂拿捏人的心思,就是逃课,也没有教令会敢告诉你一声。” 他听后魂飞魄散,存了心去一调查:果然是会逃课出去的。天知道是怎么出大营的! 至于马腾的事,他倒是调查个清清楚楚,马腾一来就给了小王爷一个下马威:小王爷答不上问题,被罚抄《孙子兵法》一遍。小王爷一怒之下,令几个侍卫偷偷进去少年营,与一帮同窗夜间“作战”,在马腾的休息处的前面挖了一深坑,下面用极薄的木板横着,重新铺好泥土,里面放了拔了牙齿的眼镜蛇。 这样的计划居然被马腾一眼看出,叫来这帮弟子,站在上面,齐齐坠入深坑为止。 小王爷见他一头冷汗的问起一年前的事,咬牙切齿:“最难堪的是,他叫好不容易爬出来的我仔细观察周边的土地、草丛的颜色,我趴在那里的草丛里被虫子咬了三天,才弄明白为什么会被他一眼识破。” “我又挖了一次。又被识破,揪到陷阱里晒了一天的太阳,并且还要太阳转到哪里,眼睛也要看到哪里,我留了三天的泪水,总算明白了些。” “有一次,马腾竟罚我站在木板上跳跃了三天,要木板断了,我掉进去为止。” “我一连在不同的地方挖了五次,次次都没成功!” 小王爷信心十足:“怎样挖陷阱,我现在是最内行不过了,就是老天爷来了,也不见得会认出来。” 祖宗那,这小祖宗!他脸无人色,生平第一次板起脸来劝阻:“马公子不但是小王爷的师傅,他父亲还是安西监军,要是真得罪了人,恐怕王爷也会动怒的。” 小王爷顿足:“你不知他嘴巴有多伤人。不治了这马子瑜,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世子听说,最终也是疼幼第,灯下常给幼第解说兵书:“想难倒马腾,不是容易的事,得发奋了。” 有了世子搅局,这战火开始蔓延,“没玩没了”,但总比挖陷阱复仇好。 世子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将幼第引到正道上去了。 灯光下的两个人影,总是俊美得让人赏心悦目,同时,亲密得让人羡慕无比。 他觉得,自家的世子比上京的那些贵公子靠谱得多。 小王爷幸亏有这样的兄长,否则碰上马腾和白俊峰那样的,不“养歪”掉才怪呢! 几年后,他读安西军内部编纂的《安西军志》,赫然看到了安西王霍昭智放敌入城后一些情况记叙: 安西王事先命人挖一深坑,用木板盖土平地面.陷敌军重骑。步兵望之,惊慌失措,将士突在后现,截断退路,用劲弩包抄射杀。 一时间,血流成河,羌军大乱践踏无数. 羌贼穆赞宏跪降,安西王不允,手斩之,高悬头颅于西都城上.尽坑杀敌两万人. 西都城内共屠羌兵四馀万之众,尽之于西都之中,流血成川,无不震撼。此后,安西王召诸将,入辕门,自此莫敢仰视。 “挖一深坑,用木板盖土平地面”寥寥数语。可羌人侦察骑兵哪里会都是傻瓜,这地板的厚薄的计算,道路被挖后怎样恢复到看不出来,怎样让穆赞宏上当受骗等等,都会是很细致的问题。 当时参与作战的士兵传说:羌军的前锋都过了陷阱,根本没察觉到,直到穆赞宏带着重骑兵来,突地齐齐陷入深深的土坑里,怎样爬都爬不出,就被全部坑杀。 他目瞪口呆之余,想起来趴在草丛里的那个少年,那时是绝对想象不到会有此用处吧。 只是马腾,肯定未必。 他,最终还是肯定马腾:小王爷碰到此人,真是运气! 第二次西都大战期间,他亲自去西都送一份紧要密报,结果碰到安西军监军马腾,正风尘仆仆的进来,也打算向王爷汇报。 他赶紧上去参见。站起来时,见马腾穿着一套灰不溜秋的外套,头上包着胡人的头巾,端起王爷大案上的茶杯,问也不问,竟一口气灌了下去。 “三天没喝水了。” “也没睡觉了。”一弹眼角的眼屎,“快点让人给我弄吃的。” 他赶紧退出。 他走在不见一丝混乱的西都大街上,正是雾蒙蒙的黎明,鼓楼钟声洪亮的响起,坊门打开,早起的老百姓涌出,若无其事的自己干自己的事,他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胡饼胡饼,刚出锅的撒芝麻的——” “热腾腾的羊肉汤哩——” “汤面汤面,小娘子吃一碗再走——” 自从王爷回来,战局扭转,西都的百姓是浑然不将城外的羌兵放在眼里了。 他站住,买了一个冒着热气的胡饼,吹了几下,咬了几口,想起马腾当初的那件一尘不染的雪白大氅,禁不住微微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西都往事(九) 那件事来前毫无预兆。 前几日时,小王爷还悄悄问大中:“我生辰快到了,你准备了没有?” 他在后面听得拼命的扯住面皮,忍住了笑。 大中一向是不细心的:“带你去吃一顿外面的?” 小王爷同大中说话一向直来直去:“你这脑子没救了。你不是答应带我去湖边游一回吗?怎么每次都千难万难的。” 憨厚的大中“噗嗤噗嗤”了好久,才闷闷的说:“那你可不准对任何人说漏嘴,特别是你大哥。” “行!” 这小王爷往后一瞅他,便说:“初月每次都肯的。” 这明摆着是撒谎了,初月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知道,这小王爷一日大似一日,世子是管得愈来愈严了,至于游泳,那是想也别想:小王爷长得好,世子明白军营中的腌臢事,是严防着人借机揩了油去,平时除了吩咐他,还对小王爷千吩咐万嘱咐的。 “过几日,湖水就冷了。”小王爷恳求,“今年就不得游泳了。” 他笑了:“小王爷,被世子知道了,属下的腿别想要了。” “不会知道的。”小王爷炫耀,说漏嘴了,“每次都只有大中,悄悄的去,悄悄的回来。” 他怎么可能点头:初月出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负责盯着,出点事,都是他一人要担的。 小王爷原来早学会了对世子的话阳奉阴违了。 他知道这小王爷是无数次特意在烈日下多跑几圈,只为了肤色更黑些,好更有“男人味”一些,也不管世子捧着这张脸,是如何发愁。 “彻底是野小子了。”世子气得直骂郑源,“不是给少年营盖了室内校练场吗?他是怎样安排体能训练的,怎么还晒成这样!” 小王爷的体能训练还是跟着众人的。 小王爷就得意洋洋的笑:也不顾郑源会被怎样责罚。 少年营的这批少年对郑源都没好感,他是知道原因的:郑源原是跟徐骏一样的角色,本来这些事对于军营里的人来说,根本没什么,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当初老王爷特意下令调郑源管理少年营,还是有些不妥,让他们这些知根知底的都吃了一惊。 郑源倒是遵纪守法,最起码明面上没闹出什么:这些少年跟小王爷关系好着呢。 但这批少年个个都是人精,看出些端倪来了。 “最近对林沧海好得离谱,经常私自指点刀法。还不是见林沧海父母都死了,家里没势力吗?”大中与小王爷关系最好,嘀嘀咕咕。 “他敢!”小王爷两眉竖起,颇有气势,“明日起让林沧海坐在我旁边,我就是他的势力。” 他只是仰头装没听见,心中直咬牙:这批纨绔,把小王爷带坏了,小王爷看样子什么都知道! “小王爷,走吧。”他心中不乐,催小王爷,“世子早准备去了,你不想知道?” 果然撇下大中在一旁,直追着他问:“大哥准备什么了?” “属下不知道详情。”他透露,“不过派初月去凉州了。大概是接谁,马车里铺了厚厚的软毯。” 小王爷愣怔了一下,猛地一声欢呼,扔下大中和他,就往世子营奔去。 “准是接郡主去了,平时他常念叨着。满十岁,是大日子,王爷和世子定会想法让他过得欢心。”大中郁郁不乐,“什么人,一下子就不要我了。” 他笑了笑,安慰了大中几句,赶紧也跟了过去。 “父王向大哥打听你会喜欢什么,大哥就说了。”世子笑着对一路急跑回来的人说,“赶紧洗洗去,一身汗,真拿你没办法!” 他端了饭菜进去时,看见小王爷搂着世子,撒娇的说:“闻闻,现在可香了。” 世子果真抱起来嗅了嗅,点着人的额头又训:“你把那些香胰子都拿去干什么了?” 小王爷笑得得意:“他们都没用过这些,说我身上天天有香味儿,取笑人。我干脆每人分一块,现在,人人都香着,就没人笑我了。” 他差点笑出声来:可怜的郑源,面对着一群香喷喷的少年,空流口水却没招! 世子也没招:“一天一个鬼点子,这少年营呆不得了。” 他出去时,看到世子正夹了一只黄澄澄的鸡腿,放到小王爷面前的碗里:“都吃了,吃了才有精力难倒马腾。” 吃过饭后,他总得上一碗山楂水:又怕人吃多了。 他听见内院里的笑声渐起渐落,就知道小王爷正搂着自己的兄长脖颈,在边笑边说白天的事儿。 他想:小王爷即使是没有那个位子了,做个被父兄维护疼爱的人,这样平安快乐的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好。 但小王爷的命运真是多舛,还没到生辰的那天,就出了事。 他看见世子在前,眼是血红的,刀上的血滴在残阳下分外涔人,一只手抱着垂头在肩上的幼第,一路飞奔而来,而跟着世子兄弟的赵伟浩带着侍卫都是剑出了鞘,一路护紧了人,跑回世子营。 “关上营门!”他听见赵伟浩在狂吼,“任何人没有世子手令,不准开营门!任何人!明白了没有!” “箭都搭在弦上,随时待发!” 世子营的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被赵伟浩催促着,马上奉令而去。 他吓得两腿都软了:因为只有他知道,今日是王爷的心腹樊荣去少年营带走了小王爷。 他回来向世子一禀告,世子的脸色就大变,带了人就冲了出去。 没想到会是这样! 抢救了半夜,气息是愈发弱了。最后赵伟浩带人飞奔出去,带了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回来,一针下去,总算气回来了。 他端水进去,看了这施针的人一眼:原来是世子俩兄弟的亲舅舅——沈浔。 沈浔也是世子的授业恩师,跟着世子一起进大营,也充当了一段时间王爷的幕僚,但离开世子营已五年,就在王妃逝世前不久。 只是当初他们都没想到,这沈舅爷还会这一手。 这出身于大魏首富之家的沈舅爷看样子并没有向兄弟俩伸出援手。人救了回来,当夜就静悄悄的走了。 世子营里戒严了三日,那边都没动静。 当半个月后,少年营奉命过来接人时,世子一路领着这默不作声的幼第出去,他看到了小王爷的颈部,还有一道血痕! 人是一夜瘦了下去,眼神已全然变了:不再是总含着笑意的,而是沉沉的,闪着凌厉的光芒。 小王爷一夜之间巨变! “昭智,要沉得住气,不要只顾一时痛快。”世子扶着这一直没有声响的幼第上马,“大哥正在想办法,马上会去接你回来!” “你要跟大中呆在一起,记住了!” 但毕竟年龄太轻! 当校练场上郑源故意一次又一次的将这小王爷挑落了马,他知道后就明白:杀人是很简单的事,让人尊严全部弥灭,这才是最狠毒的杀法! 他不知这被众少年视为“老大”的小王爷在被一次又一次的戏弄时是什么心情,但这鼻青脸肿的小王爷在两个月后,被当着少年营全体人员的面最后一次被挑落马后,立时猛地跃起上马,抓过了挂在马一边的弯刀,寒光一闪,弯刀出鞘! 少年营的人不会忘记他们看到的第一次真正的杀戮:目光冷厉如刀的小王爷一改前一段时间的逆来顺受,闪电一般的削去郑源的刀尖,朝着郑源面门虚晃了一刀,另一刀削在了郑源握刀的手腕——也是虚招,只见转手一扭,狠厉一钩! 好锋利的弯刀!好快的刀法! 然后策马追赶面对突然变故,惊慌失措中被斩下半臂的郑源,没几下就赶到了,一把踢开马镫,立在了马背上,在马背上一点足尖,纵身翻起,直立,当头劈下! “嗤——”一箭在空中示警,小王爷在半空转了个身,迅速翻落在地。 “郑源,”安西王亲卫营的大将樊荣嘲笑这刚救下的人,“安西军将领的面子今日都折在你手里了。” 郑源握着右手,一只手已被活生生的钩掉一半,人挣扎着刚爬起来,就听见樊荣厉声喝道:“是谁准你向小王爷动真刀的?这等诛三族的事,你也敢干!” 郑源赶紧过去跪下:“郑源一时疏忽了,带了真刀上马,小王爷恕罪!” 小王爷霍昭智没理郑源,打马过了樊荣身边,冷淡的说:“我回大哥那里了。” 樊荣慢悠悠的说:“王爷没有指令,让小王爷回世子营。” 小王爷霍昭智的目光冷若冰霜,“敢挡我路者,杀!” 他不知一向冷静的世子听了他的汇报后是什么心情,就像他不知如此疼爱小儿子的安西王为什么要痛下杀手。但他只知自己远远望着整张脸都是血迹斑斑,只剩下一双熟悉的清澈的眼睛的小王爷,心里是猛地痛了。 他看见小王爷滚下马来,抓着刚刚紧闭的营门,发出嘶声裂肺的嚎叫。 “大哥——” “大哥,救救昭智!” 这次,小王爷很幸运,没等樊荣赶到营门,营门一下子打开,世子霍昭武最终飞跑出来,一把搂住了幼第。 樊荣对把幼第护在了身后的世子,还是十分恭敬:“樊荣奉命今日起接手少年营的管理。请世子放心,郑源一事,一定会给世子一个交代。” 世子冷峻的脸上,双眼微微的眯了起来,寒光四射。他们这些侍卫们不寒而悚:世子发怒了! “给本将军一个交代?你去问问他,将来如何对我母妃交代!” 世子在狂吼,也不怕人听了去了。 “去告诉他,想要昭智的命,先踏过本将军的尸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西都往事(十二) 他手中的短剑“当啷”落地,易虎轻而易举的控制了他,而他只觉得人生荒谬绝伦! 易虎搜出他身上带着的玉佩,递与赫旦。 赫旦从衣裳下摆接下一玉环,佩环相接,玉佩嵌入玉环,天衣无缝。 易虎长舒了一口气。 赫旦静静的抬头看一眼蓝天。雪后的天空一望无际,纯蓝无比,只有白云悠悠,自由自在的在天上缓缓飘过。 宛如当年,两人齐望天穹,放声而笑时的情景。 他长叹一声:“你也知道,天下我最不想救的人就是他,可他偏偏不放过我。” “他也知天下最不应该找的人是我,可还是送来信物。可见已到生无生路,求无能求的地步。” 赫旦望着易虎,苦笑不已:“这辈子有这样一个朋友,你说我是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易虎如释重负:“这我不管。反正信物已到,人也到了你手里了,我就放心了。” “可我不放心。”赫旦无奈之极,“易虎,他明摆着不想任何人知道他的下落,你说我该怎么办?” 易虎干脆利落:“好办,让所有人成为死人好了。” 易虎立时反转剑头,先解决了自己。 赫旦号称“沙漠之狐”,自有洞察人心之能力。 赫旦很不痛快,一副被易虎和柳景灏逼上梁山之状,郁郁的叹息:“你何苦非要亲自送来?还搭上全家人性命。” 易虎一死,柳景灏倒镇定了下来:“他们活不了了,还不如让我杀了,示意于你们,过来找我。只是我料到王爷不想回安西府,也不想落到上京的手里,但做梦也没想到王爷会找你。” 赫旦警告柳景灏:“你现在可不能马上死去,我有事要问你。否则就把你的王爷赶出门外。” “赶不赶是你的事。”柳景灏将易虎的话揣摩透了,“信物我送到了。” “幸好你送到了。”赫旦发作了,“迟上半天,我非踢人出门不可。他可是烫手山芋,下不了手,还得救他一命,活过来还不知怎样清算我族人,想想就够我发疯了!” 赫旦与柳景灏并列而去,远看他们的背影,仿若是一对好友重逢,正在热情问候对方。 兰州一小院。 房里只有赫旦和柳景灏,赫旦微微一笑,他的目光中有着狂热:“你要明白,我希望想尽办法救下的人是安西王,不会是其他人,这点相信你我都相同!” 柳景灏心中一沉,他知道赫旦要问什么了。 他想起了那声隐隐约约的娇柔的“大哥”,就明白了:他想到了手中的信物绝不是送给他的,但没想到用全家人性命换来的结果是这样! 只是赫旦没马上问他。 “我曾经发誓,只要见到信物,即使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不会犹豫。” “自我出生以来,羌和魏两族就势不两立。我和霍昭智的一切实在荒谬,这一切闷在肚里,我快发疯了。” 赫旦是魏羌混种人,麦色的肌肤,笔挺的鼻梁,眼睛细长,眼眸是灰黑色的,五官的轮廓如同刀削般雕刻出来的,立体感很强,相对于一些混种人的粗俗,他好像是上天的杰作。 赫旦是羌两个最大部落之一骨力罗部落首领的赫突吐第三个儿子,母亲是和亲的大魏嘉怡公主。 嘉怡公主是先帝永惠帝的女儿,性子柔和温顺,后永和帝把她送到羌和亲。 羌王本看不起魏女,即使是大魏公主,却对她带来的“嫁妆”喜出望外,非常满意。为了“感谢”这嘉怡公主,他考虑到自己年事已高,就让她自己在六大部落选一个满意的夫君,嘉怡公主看中了第二大部落的王——年富力强的赫突吐。据说成亲后,夫妻关系不错。 这份意外的厚礼是赫突吐的岳母张太妃“闹来”的。这一向在大魏宫不吭声的张太妃为了女儿,突地变成了老虎,竟跑到刚登基没多久的永和帝那里大闹:先帝尸骨未寒,皇上就不顾骨肉之情了。 她竟朝天连连磕头,哭称要去“找先皇去评评理”。 张太妃站起就要碰柱,吓得左右连忙拉住。 永和帝十分尴尬及恼火:他能做得了大魏的主,还能让一个太妃都跑到乾坤殿质问他,连台都下不了? 从他的祖父闵皇晚年藩镇叛乱开始,政权早已不能完全自主,平乱最得力的安西府往往仗势左右朝政。 他永和帝是在奉先皇永惠密诏进京的陈家的兵马护卫下登位。安西府扶持的先太子李淳惨死,安西府的势力被逐出上京。陈家虽在明面上还可以,这几月政看似皆决于他永和帝,但实际上,大事皆出于左相陈忠旦。 当时一批重臣退朝后都在乾坤宫商议公主的嫁妆,左相陈忠旦眼珠子一转,就上前劝住了柔太妃。 “太妃息怒。嘉怡公主和亲的事已通报羌国,不可更改。但嘉怡公主是先皇的爱女,又和亲有功,自然享太祖时金城公主的特例,赐沐汤邑,想必羌得知后,无论形势怎样变化,都会上待公主。” 金城公主是为太祖的女儿,为李家夺取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故大魏建国后,太祖特赐“沐汤邑”,后来的公主并无此例。 一众老臣也连连相劝,张太妃也见好就收,收泪谢罪。 永和帝也落了泪,下座亲自宽慰太妃。后,帝又去了嘉怡公主处,兄妹俩抱头痛哭,哭得一批内监都泪流满面,跪地叩头不止。 大魏余威还在。大魏历代君王,除败家子闵皇外,皆勤于政务,励精图治,在历代历朝中是贤明君主最多的朝代。故就是当年平叛最得力的安西王霍震霆,也不敢易帜,只能尊大魏皇帝为上。 大魏还有一批呕心沥血的臣子,个性也是颇为有名。当下就有人获知,怒发冲冠。 工部尚书马正清早朝时当众大骂陈忠旦,质问他为何皇上还没同意嘉怡公主和亲,已告知羌国? 陈忠旦回答:“先帝在时,早就决定我国与羌和亲结盟。所有公主中,只有嘉怡公主年龄适合,并且还没定亲,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放屁!”马正清一口吐在他脸上,“你替皇上做主?你是什么东西!” 陈忠旦也是武将出身,脾气暴躁,当下大怒,两人在殿上扭打了起来。 两人身手都是出色,竟连金吾卫的士兵都不能阻挡。 司仪官令狐简不顾情面,将两人各参一本:此两人目无天子,当逐出朝廷,加以严惩。 马正清自动上折辞职。陈忠旦才知上了马正清的当,当下也上奏自责:也愿辞职。 永和帝好言相慰,让两人留任。 马正清坚决不肯:“老臣知自己败坏朝纪,不堪留任。请皇上按大魏律法严惩。” 当下就推荐了令狐简出任:“此人不畏权贵,又有才能,难得!” 他自己下朝后,去金吾卫那里领了三十棍,当下被抬回了家。 朝中喝彩一片。马正清在上京势力赫赫。马家子弟多出息者,马正清的儿子马璘长期在北庭作战,此时在安西军任职监军,也是个极厉害的角色,马正清本人担任工部尚书多年,掌控国库,研发武器和装备,手下门生众多。陈忠旦被马正清弄得灰头土脸,却拿马正清没有办法,从此也知厉害,收敛了很多。 永和帝更是亲送这皇妹到凤翔,在一众将士前依依不舍,洒泪而别。离去的公主更是悲怆不已,步履蹒跚,一步一回头。激得将士们三呼万岁,为国势衰微愤恨不已。 无论上京这些人怎么做戏,陇右的一部分还是被永和帝拍板决定,给这嘉怡公主“带去洗澡”了。 陈忠旦这招也算是阴毒无比。 陇右是祁山的南部一狭长地带,大魏将其西部送与羌人,作为安东府的最大的对手——安西府,其东部一下子直接处在了羌的威胁之下。 但最终还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羌不久击退了兰州军,打通了整个陇右,也直接威胁大魏内地。后怀恩叛乱,羌起兵,从陇右进军,势如破竹,迅速攻到上京,上京差一点又被攻破。 而安西府当时得知后,上下大怒,安西王霍真立时断了上交赋税,只差扯旗独立了。 陈家后被登位的永贞帝满门抄斩,陈忠旦被处死后,曝尸街头,上京百姓是争先踩其首,践其肉,以致于尸骨无存。 但无人指责永和帝。永和帝在百姓心中是个忍气吞声,处在奸臣淫威之下,好不容易守住祖宗基业的皇帝。 所以赫旦在羌也算是很特殊的一个王子。赫突吐因为这个儿子才能突出,对他很重视;羌王和他的皇子们对他这“半魏人”很是轻视,但一旦需要与上京联系,又对其分外和颜悦色。 赫旦接受了多年的魏书的教育,笑起来时,有魏读书人的温雅细腻;立在那里不动时,有着大漠汉子特有的邪野之味。 柳景灏阅历过了无数的人,心中一沉:这是个很难琢磨对付的人。 赫旦同情的看着柳景灏:“你心里所经历过挣扎痛苦,我也曾经历过,比你更纠结更难以抉择。一边是我的族人和生养我的土地,一边是他——安西王霍昭智。” 他对着目瞪口呆的柳景灏长叹:“只是我现在不知,到底是不是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西都往事(十六) 柳景灏当然知道,赵伟浩一直与他有所联系,他走后,正是赵伟浩亲自兼任了小王爷的贴身侍卫。 可是。 “你可以马上杀死我,或者对我用刑。”柳景灏抬眼,镇定的告诉赫旦,“我是不会说的。” 赫旦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我相信你不会,否则早用其他办法了。李恒和霍昭智不会同时对一个人判断错误,我其实只是想知道来人是不是霍昭智而已。” 柳景灏为了送信物,不惜杀了所有的亲人和手下示意,堵住了一切可能走漏消息的人的嘴,这样的人,就是剐上一年,也不会开口。 “不了解你的人大概认为你是因为贪图荣华富贵背叛安西王。只有霍昭智和李恒明白,你的忠贞不会因时间流逝而动摇。” 柳景灏淡然一笑:“不敢当此评语。只是柳某不敢背叛天地良心而已。” 赫旦出口惊人:“我不会逼你。说不说,都在于你自己。只是你要明白,时间已经不多了,来人的身份将决定羌和安西府的关系和命运。” “还是绕回当初的话题,我想知道鞭刑的实际情况。据说霍真的妻子沈婉约当时猝死,其实是因为被污私通。霍昭智与其姐的身份曾经不能确定,而这次鞭刑后,霍真态度大变,不久就不惜自己退位,亲手将霍昭智送上王位。” 柳景灏真是吃惊,他没想到赫旦竟然会获得这等机密,可见那天处置和宁郡主时,在场的几个将领和他们四个,有人可能将消息透露了出去。 但是赫旦没有让他猜疑下去:“霍真信任的人还真难打开缺口,而霍昭智和李恒的人也一样。这父子三人极会识人。” “这是霍昭智亲口告诉本帅的。”赫旦看出他的怀疑,“本帅和他曾在一起反复推敲过他的身世。” “那统帅应该去问王爷才是。”柳景灏才不会轻易上当。 赫旦真的像是把柳景灏当做了朋友,慢慢解释: “那时根本不知会有今日之困。来人其实情绪极不稳定,之前可能神智失常过,所有的记忆据测定都已消失。并且——” “是女的。” 大魏皇贵妃霍昭柔! “是的,面容被毁,但可以看出五官,极酷似。并且我第一时间接到易虎的密报后,马上调查她的来历,确实是上京而来。”赫旦肯定他的想法,“其人中了毒,毒药奇特,恰好只有羌灵山上的药能解。而兰州城内瘟疫也在这时爆发,灵山上的巫医世家得到了消息,派了最优秀的巫医过来,正好赶上了救她。你说这一切巧不巧?” “巫医世家?”赫旦知道:羌人及周边小国皆信巫教,巫教领袖巫神来自巫医世家。 “安西王是不会跟巫教有什么联系的。”这一点柳景灏可以肯定,也很痛快的告诉了赫旦。 “据巫医判断,来人因中毒被迫流产过,就在半年前。流产的时间与李恒的‘皇长子’出生的时间吻合。” “皇长子是假的?” “不能下定论。有可能是其他女人所出,也有可能霍昭柔怀上双胞胎,存活了一个,从大魏宣布的怀孕时间来看,只是提早了一个月生产,也有可能活下来。” “你不是说中毒了吗?”柳景灏已是暴怒,强自镇定:神智失常,记忆消失,面容被毁,中毒流产,可以想象霍昭柔在大魏宫的遭遇,简直是残忍无比,非常人想象! 霍昭柔与李恒大婚时,安西府给大魏送去了一份巨额嫁妆,几乎搬空了安西府财库,换来这种结果! 六万安西军精锐加上无数奇珍异宝,无非是想保一条命而已。 “此毒独特,来自灵山。据说本为落胎之药,如有杏林高手,毒素可转移到胎儿上。” 柳景灏双手颤抖:“让我见人!” 他不敢相信,也不会相信:永贞帝李恒是这样的人! “好!”赫旦干脆利落,“我也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些线索,鞭刑应是关键。据说当时,霍修明父子也来西都赏灯,鞭刑时也在场,随后霍袭古有段时间留在了西都,应是被霍真立时扣住了。霍修明面对自己同母姐姐和宁郡主被残忍杀死的事实,竟自始而终没对霍真和霍昭智有一丝不利,而霍真死前,竟宣回霍修明父子,代政安西府,这一切,应都来源于那场鞭刑。” 赫旦本性擅长推理,他领着柳景灏绕着回廊:“来人的身份真是扑朔迷离。当时我也怕有诈,跟了她几天。她一路上,似是随心所欲,又像是老谋深算,无论是指挥范增古拦人,还是对付李翔飞等人,一举一动,极像霍昭智,就想出手救人。” “这时李恒也亲自追到了兰州,差点捉住了她。我当时也认为她已落入李恒之手,想带人撤出密林,谁知半夜时一把大火,烧得我全身血液沸腾。” “霍昭柔自襁褓起,一直在摩羯寺清修,直到十三岁才有机会回王府。即使后来在安西府的时间,也在摩羯寺居多,你说我看到的人,与这样的身世是否差距太大?” 柳景灏一直不吱声:赫旦不是被弄糊涂了,早已杀了他了,还会如此与他谈心? 两人进了一个不大的房间,布置得很雅致也很温暖,就像这个小院。 房间里,有一个圆滚滚的高大汉子,满身满脸都是毛,胡须居然一直长到眼睛上去了,不无骇人。此人见了赫旦,并不站起。还有一个圆脸的侍女身穿魏服坐在床边,细声细气的哄着床上人:“先吃点汤面,里面放了你爱吃的,尝尝看,好不好?” 可床上披头散发的人一看到他俩,马上闭上了眼,躲到了床角。 “睁眼!你怎么能装成如此懦弱的样子?怎么能装作不认识我,也忘掉了一切人!”赫旦很难容忍此状。 连柳景灏也几乎第一时间断定:床上人是装的,因为一路上,床上人表现得无懈可击。 他细细的透过青肿的鞭痕,观察这张脸:不是安西王霍昭智就是安西郡主霍昭柔,这张脸很难冒充! “这鞭痕?”他声音中不无痛苦。 “是特制的软鞭打的,一段时间后才会从肉里透出来,奇痒无比,只要去抓,必定毁容。幸好她没动,大概手被捆住了,不过这过程,定是钻心噬骨的疼痛!” “柳景灏叩见郡主!”他跪地。无论如何,此人确是霍昭柔无疑。 “你是谁?”床上人并不睁开眼,手都紧握在一起,强自镇定,但还是禁不住簌簌发抖,“我又是谁?” “臣下柳景灏叩见安西郡主!” “我是谁?”她半睁开一只眼,却是迎着赫旦的灰眸,“美人,能告诉我吗?” 被占了便宜的“美人”赫旦大怒,一把抓起了她:“我千辛万苦的救出了你,可不是为了这个结局。你得明白,继续演下去的后果。” 但马上声音不由自主的轻下来,因为床上人挣开了他,一下子从床上跃到地上,躲到床脚,两眼发直,全身发抖。 高大汉子伸出手拉住了赫旦,一阵比划,赫旦不懂,望向侍女。 圆脸侍女解释:“巫医说她在两年前大脑受过重伤,记不起以前的事,应不是做假。而她现在,身体极度虚弱,神智不清,这两年的所有事情统统忘了,也是正常。” 赫旦明显傻愣住了,猛地绕过床,动作粗鲁,一把抓住人,“过来,巫医说你脑部在两年前受过重伤,这是怎么回事?” 霍昭柔大惊,一把抓向赫旦那张漂亮的近乎有些妖孽的脸:“滚!” 随后大叫:“来人,赶此人出去!” 赫旦笑了,抚了一下自己来不及躲闪的脸,已见了血迹。又一把抓住面前想缩回去的手:一双手已被包扎好,只露出指甲尖,左手,黑色指甲尖里都是血迹凝在里面,右手,五个指甲都断了一半或大半进去。 赫旦皱了一下眉,将人放到了床上,抬起她的脸,仔细的看了看,好像总算看清楚了,自言自语:“霍昭智脸色显黑,你的肤色蜡黄,这眉眼,今日有点清楚了,确是像极了,但又多了几分妩媚。” “霍昭柔!你定只是霍昭柔!” 简直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吐出来的。又像是自己对自己鼓气,肯定此人就是霍昭柔似的。 霍昭柔一把打下赫旦的手:“滚!” 赫旦只是静静的看着灯光下瘦骨凸现的她,并不移动脚步。霍昭柔一把抓过枕头,扔了过来,声嘶力竭:“出去!出去!拖他出去!” 巫医和侍女两人皆站起,示意赫旦和柳景灏出去。 赫旦马上哄道:“娘娘息怒。实在是娘娘与令第难以分辨,故在下一时心急,娘娘原谅赫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西都往事(十七) 霍昭柔瞬时腰杆都直了,气势凌厉,俨然是在金碧辉煌的大魏宫:“出去!你敢再进这个房间,我叫人立时杖死了你!” 赫旦轻声地:“在下马上出去。你放心,再给在下十个胆子,在下也不敢了。” 床上的人得意的笑了:“谅你不敢。这里已近安西府,你若轻举妄动,立马有人剐了你。” 她一笑,脸上生动活泼起来。 赫旦也笑:“原来娘娘是骗人的。明知自己的身份,还问在下自己是谁?” 霍昭柔的脸一下子红了,爬回被子,问:“你说自己叫赫旦?” “是,娘娘。” “你别娘娘长,娘娘短的。”霍昭柔警告赫旦,“再叫,我叫人割了你舌头,让你亲眼看见,大狼狗吃下它,就这样——” 床上人动作夸张的做了个“狼狗吞舌头”的动作,牙齿咬得“吱吱”响。 柳景灏终于不寒而悚:此人真是疯了吧。 回头时,却看到了一旁听着的巫医,眼中都是同情。 这巫医人虽难看,一双眼中都是慈悲,真是难得。 只听见床上人停了咀嚼,声音夸张的问赫旦:“李恒在哪里?本宫要吃药了,叫他过来。” 赫旦忍无可忍,提醒此人:“你刚才都知道这里近安西府了!” “那你是谁?安西王府什么时候让羌人服侍我了?” “你又是谁?”总算发现跪着的柳景灏了,“跪着干么,快点起来,乖!” 柳景灏听到最后一个字,觉得赫旦再问下去,他也会疯了。 柳景灏的眼里皆是茫然。但自此已经明白:霍昭柔在大魏宫遭受了普通人难以想象的折磨! 床上人一下子又变得歇斯底里:“你是谁派来的,想干什么?今天是想脱光了本宫戏耍还是想鞭打本宫?” 柳景灏和赫旦一下子都听直了双眼。巫医两人不再客气,一人拉住一个,将赫旦两人赶出。 “瞧,就是这人。”赫旦出来后愤愤然,“本帅总共只训练了六十个可以上天入地的死士,结果一下子为她死了四十多个,就为了从李恒手里夺回来这么一个人。今日算好些了,昨日一睁眼,简直是不可理喻,就像饿狼,又撕又咬,人都成了这样子,一下子却撂倒了四个高手,要不是巫医拦着,一再证明,本帅真以为她是做假。” “救回来时,她埋在雪下,整个半夜,距离李翔飞只有一步,人已是昏迷状态。” “此人中过毒,毒根缺少巫医世家特制的一种药物,并没全部消除,据巫医说,她意志力超乎想象,普通人根本熬不过没解药也没镇痛药的日子。她身体已极为虚弱,支撑到最后一步,人出现了幻觉,昨日醒来,嘴里破口大破的都是李恒。” 柳景灏再无法正视床上的人,他想起了罗帐中那少年,那撒娇的声音,禁不住无声恸哭。 安西郡主回王府之后,自然有很多女眷邀请示好,但王府以身体原因一律回绝,甚至有一段时间宣布:郡主又回摩羯寺清修去了。 正是永贞帝李恒离开灵州,率兵往上京而去的这一年时间里。 柳景灏知道自己是千古罪人,也知道安西王霍昭智当时为什么没有动他的原因:除了他根本不知情外,安西王霍昭智还需要他与李恒联系周旋! 大魏永贞帝在上京隆重登基后,马上与安西府联系,想与两代安西王见面。 当时他接到安排见面的命令,颇为为难:无论怎样,裂痕已在,胁迫两代安西王,带走六万安西军,是老安西王霍真忍受不了的事。 但见面还是安排了,就在万民同庆的元宵佳节,黄河的一画船上:双方都放心些。 永贞帝过来时,不见任何侍从,只带一胡中锋上船,倒是让他心头忐忑,万分不安。 安西王霍昭智出来迎接,未语先下跪行礼,被含笑一把扶住,牵着手进去了。 他一出去,就觉得心头一松:灵州一幕实在让他印象太深,他生怕今日也会是那样,就不好办了。 看样子,两兄弟已是释了前嫌了。 他不知船内谈了些什么。只知夜色已上,华灯高照,永贞帝李恒照旧牵着安西王霍昭智的手,含笑出来,而身后老安西王霍真跟出,咳了一声,提醒:“人多,小心些。” 仿若还是当年“父王”的语气,听得他震惊万分:预料了无数的可能,唯独没料到是这样! 李恒含笑回头:“放心吧,看了花灯,朕会早些送他回来。” 兄弟俩从画船上离去时,只带了胡中锋和初月,仿佛一切都没变动。而霍真站在船头,看两人身影走远,长叹一声,回转入内。 被带走的人隔了一年之后终被放回。 只是安西郡主霍昭柔仿佛视安西府为野兽洪水。 上一次,他奉令送去的几个伺候起居的人被霍昭柔赶了回来,老安西王霍真一听他回报,发怒了,连安西王霍昭智都连带上:“不准再管她,让她死在上京算了!” “父王!”安西王霍昭智苦苦哀求,“母妃去世得早,她只是无人管,才会变成这样。” 霍真长叹,颓然落泪,抚着胸口,已是透不过气来:“这样子怎么抬得起头!” 安西王霍昭智上前,一把把老父扶着坐下,在背脊上上下按摩,拍打:“父王别急。她年纪还轻,好好教养,自然都懂了。” 他始终对这安西郡主没好感。 他去上京接时,已着女装,不禁多看了一眼:云鬓珠钗,明珠叮当,天香国色,眉眼之间皆是娇媚,真是明艳不可方物。 当时不愿离开,哭哭啼啼,非要留在上京:“大哥真是忍心,昭柔要是回去,霍真非杀了昭柔不可。” 作为安西郡主,对自己的父王指名道姓,听得他尴尬无比。 “你先回去,这样成何体统!”李恒神态似无奈,又似哄劝,“有昭智在,他不会拿你怎样!” “大哥还相信他那昭柔回去真是死定了,还不如死在大哥面前!” 几个侍女赶紧扶住,连连劝慰。 霍昭柔干脆扑到李恒的怀里,撒娇卖痴:“大哥是喜欢他多些,还是昭柔多些?” 李恒尴尬无比,拍了拍霍昭柔的肩头,示意人站直些:“大哥待你俩都是一样的。回去后,不准找他生事。” 他哭笑不得:就算霍昭柔已和李恒在安西府定亲,这样的话也轻浮了,让人听了去,心里还不知怎么想象这大魏天子和安西王的关系! 霍昭柔确实楚楚动人,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大概她本人也认定可恃貌而骄了,连弟弟的醋都吃。但李恒什么样的美人没有?鹘公主仆固刚进宫,封为贵妃,南诏公主已在半路上了。 貌美又如何,没有身世,别想在大魏宫混得长久风光。安西郡主霍昭柔最终仗得不过是身后的父弟罢了。 他心中对这不愿回去的安西郡主很是鄙夷:不回去就这么进了大魏宫,有她受的! “你先回去,大哥——自然会要求你父王霍真,光明正大的送你过来。” 李恒推开重新投入怀的人,一通话说得冠冕堂皇,得了许诺,那人总算不哭不闹了。 安西王霍昭智在凉州见到人,对方一下马车就大哭大闹,叫嚣要回上京,痛骂安西王霍昭智“想误了她的好事”,霍昭智如遭到雷击,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心中叫苦连天:六万安西军精锐就换了这样一个幼稚的人,不值! 霍昭智终于也发怒了,令人:“扶了下去,好生伺候着!” 对他,倒是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安慰了他一番,让他注意上京的动向而已。 他心中松了一口气:王爷还是恋旧的,给了他一次机会。 只是再恋旧的王爷也是不发威的老虎,他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尽量不敢出差错了。 事后,霍昭智和李恒都若无其事,两人是极聪明的人,都利用他这个兰州的情报网,倒从来没叫他为难过。 两人依旧通信,霍昭智几次让他带去安西特产给李恒。 第一次西都大战时,霍昭智亲来兰州会上京来的李恒,安排两人见面的就是他。 当时安西王霍昭智一进院子,就兴奋得连连叫:“皇兄!” 宛如小时,李恒马上在里面马上开门就应:“昭智!快点过来!” 霍昭智飞奔进来,欲想下跪,被李恒一把扶住:“起来,要这些虚礼干么!” 霍昭智已长得很高,对着李恒一双盯住不放,上下打量的凤眼,倒是微微脸红了,李恒见状,就让他退了出去。 午膳的时间已过去很久,他见两兄弟长久没出来,便轻手轻脚的过去询问,却听见里面安西王霍昭智在笑,笑声愉快:“皇兄,你这么多女人,最喜欢哪一个?” “想探口气”大魏皇帝李恒的笑声暧昧,“都还没动呢,等着人先进来,小混蛋!” 他咳了一声,里面的人大概听到了声音,李恒便开门出来,却是问里面的人:“饿了没有?” 安西王霍昭智的脸不知为何通红,半天没声响。 李恒便说:“拣几个清淡点的上了,来一壶酒,朕和昭智下午还有事商量。” 安西王霍昭智出来时已是晚上。永贞帝李恒一路牵着幼第的手,送到马车上:“晚上风大,还是在马车里回去好。” 只是永贞帝对这幼第一再嘱咐:“回去后,就去要回婚书,明白吗?” 据说这安西王霍昭智已与马家小春定亲,想必是永贞帝不同意了。 他一想起马小春的嚣张,也不乐意:安西王霍昭智多俊雅的一个人,真不相配! 霍昭智低垂着头:“不见得就是真的。” 永贞帝明显脸一沉,看得他胆战心惊时,发脾气了:“说到最后,你还是舍不得,是不是?” 霍昭智没说什么,一直被送上了马车,也没出声。 马车行了一段路,大魏皇帝李恒仍然站着,脸色的失意掩盖不住,但马车上的车帘掀了起来,安西王霍昭智探出头来,冲着李恒笑了。 “皇兄,我明白怎么去做!” 李恒也马上笑了,看着马车去远,才仰头看天,天上已有星辰闪烁,一颗,明亮的占据了整个夜空。 几乎是安西王霍昭智回去的同时,兰州军进攻陇右的羌人。 柳景灏的心中终于放下了恐惧,明白了这两兄弟实际上并没有因为身份的改变而发生太大的改变。 他觉得人生需要信念,那大魏皇帝李恒与安西王霍昭智两人就是他柳景灏想要抛尽热血,追随的主上。 去年正月十六,安西郡主霍昭柔以“皇后之礼”与永贞帝李恒大婚时,柳景灏更是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他总觉得大魏天子李恒对大婚如此郑重行事,晓谕于天下,处处力求完美,是看在安西王霍昭智的面上。 他在李恒身边多年,李恒讨厌怎样的人,喜欢谁,心中自然有些数。只怕任何人,都比不过这幼第的一丝一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西都往事(十八) 他想,即使大魏皇帝李恒曾经对不起幼第和安西府,经历了第一次西都大战和这场大婚,一切不愉快都已过去了。 现在,他不敢再想下去了。被赫旦重新带回原来房间的他,连站都无法站稳。 赫旦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见到霍昭柔这样,心中定然是不舒服吧。” 赫旦宛若知心朋友,让人上茶,让柳景灏平静下来。 “说实话,我也很意外。李恒此人,总是让人琢磨不住。我看人断事,几乎不会出现差错,但他,总屡屡让我意外。” “我总认为,他对霍昭智好到如此地步,对这个霍昭柔,无论她真实的身份如何,即使完全没有感情,也不至于对她下如此毒手。” “霍昭智此人,虽是李恒带大的,行事与李恒肖似几分,但他与李恒不同,他冷峻的面目下藏着颗温暖的心,相信你清楚这点。我不知霍昭智是怎样定位我和他的关系,但霍昭智此人,我一直视为人生唯一的知己。” 赫旦滔滔不绝,简直是迫不及待的倒出心中事。 据赫旦说:在“私奔”之前,他和霍昭智有过无数次的会面,只是每次见面,都有人在场,马腾是出现比较多的一个。他知道,霍昭智和这师傅关系不同寻常,两人一个眼神,就会知对方所想,默契得很。 赫旦第三次见到霍昭智时,大魏与鹘结盟,鹘出兵攻打羌北境,羌兵被驱赶回陇右后,面临安西府、大魏、鹘夹击。 李恒已在上京隆重登基。四海朝贺,藩镇臣服,百姓奔走相庆。 大败的羌和被带走安西军精锐之师的安西府都需要时间喘息,于是和盟看上去水到渠成。 谁也不知“魏语通”赫旦有段时间长期在西都,与安西王霍昭智接触频繁。 霍昭智此时已成长得很快,赫旦觉得,每次见到这安西王,都觉得此人多了一份成熟和心智。 当然不仅仅是谈判,安西王霍昭智有一天带着马腾,找他喝茶。 马腾喝茶多讲究:桃花居、小轩窗、青山远近,小路横溪。 马腾此人,据说大魏东北的突厥就是此人解决的。突厥人强悍,擅长马术,自然与接壤国多战事,后在太宗手里,也曾被击败,分成两部落,势力衰落,一部落西去,另一部落仍在东北,属于安东府境内。 东突厥人遇到大荒时,自动组织起来,寻找生路。后如滚雪球般,小团体“滚成”大团体,突厥人手中皆有武器,聚集在安东府的白关外,大有功城越寨之感。 更恐怕的是,后面是源源不断的突厥人,正在赶到。 永和帝接到安东府陈家的告急文书时,是不知所措:他手中只有陈忠旦掌控的神策军,难不成把保护京师的神策军派出去! 当然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永和帝召来马正清等人一商量,皆认为:不管不行,突厥人曾经三到关内,洗掠抢劫,有过先例之痛。 “出兵也不行!”一少年的声音响起,正是随着祖父进宫的三皇子李玄的伴读马腾,“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须知这些人都死突厥百姓,也是大魏百姓,一旦镇压,所有的胡族都会惊恐而联合,后果不堪设想。” “不管也不行。不如以圣上之意,让安东府出一部分的粮食和盘缠,让突厥人南下,只要有先头的示范者,就会有响应者,只要他们松散进入关内,各个南下,融在魏族和其他民族里,不出几年,就会分散掉势力,关外的剩下突厥人也不足为惧。” 永和帝赞成了此计,让马腾实行了此“分化计划”,果然不出几年,突厥人的势力已列不上大魏皇帝考虑的范围。 马腾那时还只有十七岁。 只是据说此人豪放不羁,成人后,即漫游各地去了,即使回到上京,也是呆不久。永和帝也想拉拢此人,但不知怎么搞的,竟让此人到了西都,后又成了安西王霍昭智的师傅。 这一年来,马腾的名字开始与安西王霍昭智连在了一起。霍昭智的很多诏令都是马腾草拟的,赫旦早想见人了,没想到此人只是翩翩美公子一个,极是讲究一举一动,一啄一饮,茶叶是蜀中青茶,连喝茶的水都是从蜀中特意快马运来的。 马家生活富贵,财产多得无法估算,在京师所建的宅第,极为奢侈,为功臣权贵中首屈一指,仅修建中堂就花费二十万缗,其它居室也所差无几。据说马家园林,为上京第一。 马正清率马家子弟战死在上京城外,前后有数百都假称是他的故吏,前去悼唁,实际是观赏中堂。听说永贞帝也耳闻此事,极为不满,专程下旨,严令大臣的府第超过皇宫,并下令拆掉马家中堂,园林充公,作为赐宴之用。 一边是极尽恩宠,马家被追封者达到数十;一边是打压,没收财产,永贞帝李恒的心思难以捉摸,但上京权贵无不悚然,至此算是收敛了不少。 马腾看样子丝毫不管上京发生的一切,是否是冲他而来。倒是这一年,辅佐着这安西王弟子,一心一意的治理安西府去了。 马腾亲自煮茶,赫旦见他煮茶的工具,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暗暗咂舌。 风炉,用铜铸成,像古鼎的样子,炉的下方有三只脚,铸上籕文,共二十一个字。一只脚上写"坎上巽下离于中",一只脚上写"体均五行去百疾"。一只脚上写"圣魏灭胡明年铸"。在三只脚间开三个窗口。炉底下一个洞用来通风漏灰。三个窗口上书六个字的籕文,一个窗口上写"伊公"二字,一个窗口上写"羹马"二字,一个窗口上写"氏茶"二字。炉上设置支撑锅子用的垛,炉身用花卉、流水、方形花纹等图案来装饰。 筥,炭挝,银制的火夹,饰有勾鏁。交床,夹,水方,漉水囊,用青篾丝编织,卷曲成袋形,再裁剪碧绿绢缝制,缀上翠钿作装饰,又有一个绿色油布口袋把漉水囊整个装起来。则,瓢,竹夹,熟盂。 釜也用银做成。 “锅边要宽,锅脐要长,使在中心。脐长,水就在锅中心沸腾;在中心沸腾,水沫易于上升;水沫易于上升,水味就淳美。”马腾慢慢道来,听得赫旦的灰眸忍不住闪了一下。 两人看着马腾用漉水囊滤过水,最终守着炉子等着水开。 又看着马腾从用白蒲草编成的畚中取出碗,又细细分析: “越州产的茶碗品质最好,岳州次之,鼎州、婺州的差些。杜毓《荈赋》说的‘器择陶拣,出自东瓯’,越州产的最好,口不卷边,底卷边而浅,容积不超过半升。越州瓷、岳州瓷都是青色,能增进茶的水色。” 霍昭智笑对赫旦:“孤这师傅,样样深不可测。只是孤这弟子,事事不如他意。” 霍昭智一口下去,马腾果然怒了:“牛饮之徒,不知风雅。” 赫旦看看马腾一丝不染的雪白外裳,看着一脸促狭的霍昭智,不由大笑。 三人一边漫不经心的喝茶,一边风花雪月的谈了一通,谈着谈着,就从茶叶谈到“互市”去了。 双方都来了兴趣,谈到了深处,研究了细节。 马腾从一金丝藤箱中取出一些资料,赫旦总算明白了马腾“一丝不苟”的作风。 “原来马公子是有备而来。”他开玩笑。 “就调查六王子,马某花了五个月的时间。王爷嫌弃太慢,还是马某力阻了王爷。” 霍昭智的脸微微红了起来。赫旦看了一眼,马上转开眼睛:原来他来西都,是安西府促成的。 三人同看资料:大魏太宗年间,安西府以茶一百斤以上,易马一匹,良马则需要茶二百斤;闵皇早期时,茶马的交换价为“上马一匹给茶四十斤,中马三十斤,下马二十斤”;永和帝五年茶马互易价变为“上马一百二十斤,中马七十斤,下马五十斤”;现在的茶马互易的价为“上马给茶八十斤,中马四十五斤,下马三十斤”。 赫旦也是深知情况,当下心情沉重,并不出语:羌和安西府周边国家上层好茶成风,特别是羌,地处高原,食物皆油腻,茶叶成了上下的必需品之一。 “在下总觉得交易一事,得公平为之,否则一切都不长久。目前茶马交易,茶价太高,而马价明显偏低。” 赫旦闻言大喜:“马兄高见。” 霍昭智撇嘴:“两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三人哈哈大笑。这茶喝得算是投机之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西都往事(十九) 谈判结束了,双方都比较满意结果,他也要离开西都,向六大部落首领回报细节。于是他发出邀请,请霍昭智到西都一又黑又深的小巷里,一静悄悄的小酒店里。 半夜,霍昭智过来赴约,并且带来了两坛酒。 两人一言不发,坐在条凳上,一碗接一碗的,比赛似的喝酒。 他们喝着酒,当中一个字也没有说。说不出来,光在震惊中品味了。 他俩拿品味当了一回下酒菜。虽然当中,赫旦端起碗来,碰了霍昭智碗一下。 霍昭智默不作声,其实两人都觉得此时实在有点怪。 两人在谈判之前斗了好几次: 上京被羌攻破后,李恒带着安西军精锐,鹘王第带着鹘兵,两路围攻上京。赫旦首先带兵撤出上京,赫突吐作为主帅,断后。 赫旦退到黄河边,碰到的是涛涛夏水,不见一只接应的船只。 黄河里,倒有一只,笙箫大作,隐隐约约可见安西王霍昭智在船头喝酒听歌,恨得赫旦只想扑到黄河中间,杀了此人。 后路被截断,赫旦只得沿着黄河南下。他倒是随机应变,一路杀得沿路的藩镇闻风丧胆,活生生的为后面的退兵打出了一条回家的通道。 赫旦回去后便捅了霍昭智一刀:扣住了在沙漠中传佛教的释康大师,在安西府到处造谣,说释康大师评判过幼年的霍昭智的命格八字,说此人是“魔星”出世,将颠覆陆地三国。 但安西府也有能人在。没几天,安西府传出的议论变成了安西王霍昭智是“神邸”了,连八字都被暗示成“将有不凡的作为”了。 两人的梁子结得够深的。 喝完了,没酒了。赫旦倒了又倒,倒不出一滴,抬起头,看到安西王霍昭智在发笑,一双清澈的眼又黑又亮,亮得他只得不悦的说了一句:“这是女人喝的酒,一点酒味也没有。” “都一碗接一碗的喝完两坛了。”霍昭智没好气的寒碜他。 赫旦一双灰眸突地恶狠狠的瞪着对面的人。 霍昭智不悦了:“今夜是六王子邀请我来的,不是我故意又来轻薄六王子。” 霍昭智曾经亲吻过赫旦,这一页本来两人都心知肚明,自动揭过不提。 赫旦跳了起来,狂吼:“霍-昭-智!” 霍昭智拍着桌子大笑,一副了然的样子,笑得连连咳嗽,知道看见赫旦一脸铁青,才打住。 “那事儿——”霍昭智总算忍住笑,吞吞吐吐,“实在对不起,那时不懂事。” 赫旦觉得对面真是命中克星,他的脸色难看无比:“现在就懂事了?” 霍昭智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又放声大笑。 他笑起来,神采奕奕,暗淡狭小的室内仿佛瞬时有柔和光亮映亮四壁。赫旦的眼中只剩下前仰后合乐不可支的霍昭智,他最终也忍不住笑了。 “马腾调查过六王子,让我非常欣喜,羌族中总算有可以谈得来的人。虽然六王子一开始并不赞同五大部落与安西府联盟,但我却欣赏六王子。” 骨力罗部落羌的东北部,赫旦率军横扫羌国的北部小国时,禁止了自己的部下毁佛窟壁画,并严令禁止屠城,对于杀老幼妇女为食,一旦发现,立即处决,毫不容情。 骨力罗部落是最早创造羌文字,提倡适龄就学,有一定数量的私塾,任用魏人为一些中低级官员,严禁将平民变成奴隶的部落。 这一切的推动者就是赫旦。 “大王应断诸语,一从正音。其年三十已上,习性已久,容不可猝革。三十已下,见在朝廷之人,语音不听仍旧;若有故为,当加降黜。” 昭智一字一字的背完赫旦的奏折,望着赫旦:“羌六大部落本来是几股散绳,被六王子通过同语同字拧在一起,这几年羌迅速壮大,六王子的功劳首当其冲。” “孤佩服六王子,相信做这些事时阻力很大,但六王子仍然坚持做了。其实,一个仅靠杀掠抢劫扩张和破坏他族文明的民族是不会有什么长久前途。” 赫旦看看微弱的灯光下的霍昭智,马上反驳:“王爷很有优越感。一个内斗不休软弱得靠女人和亲的民族又有什么前途!” 霍昭智一下子勃然大怒,他哪里是容易认输的人,深知对面的赫旦不是那些野蛮的刚从茹毛饮血走出来的普通羌族人,马上攻击羌族的弱点:“羌族跟无知的野兽有什么区别!只知道屠城,抢掠,破坏,所到之处,将文明糟践一光。要是这样的民族都能长存,老天爷太没眼光了!” 霍昭智眼中的轻蔑深深的刺痛了赫旦:“霍昭智,你若放马过来,本王子定杀你片甲不留!这就是羌族长存的理由!” 霍昭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孤最应该做的,就是在此时人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你!杀了你,相信灭了羌族会简单得多。” 赫旦也站了起来。两人都怒目而视,杀气腾腾,一时灯火闪烁,只有外面的虫鸣长一阵短一阵的聒噪。 “给你。”霍昭智突地先坐下,软下声音,从荷包里倒出两颗大食来的金箔纸包的糖,看了看赫旦,依依不舍的给了赫旦一颗,自己也一颗。 赫旦哭笑不得:怎么一下子这么孩子气! 倒是接了过去,扔在了嘴里。 他到最后时还觉得莫名其妙:他怎么就因为一颗糖着了霍昭智的“道”了! “六王子,这就叫做共享。”霍昭智说,“天下事不见得都靠武力解决。” 他瞪了霍昭智一眼,两人居然接下来心平气和的聊了半夜,最后竟然有惺惺相惜,相识恨晚之感。 他俩仿佛都忘了,就在刚才,还想杀了对方。 其实说了半夜时间,归结起来就那么几个字:共存共享,互通有无。 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他们双方都拿不下对方的全部领土。即使拿下了一部分,民族的反抗也持久艰巨,够侵入者喝一壶的。上京之战就是最好的证明:都城被快被攻破了,魏民族反而空前团结起来,每个藩镇的百姓都支持藩镇出兵出力,支援新皇。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生存的权力。”霍昭智最终承认,对赫旦推心置腹,“只是羌人习俗积深难改,又笃信相对愚昧的巫教,羌人又大多只图眼前利益,看不到改革的长远利益。老羌王对六殿下提出的这些变革其实都不以为然,只是给骨力罗部落一些面子而已。一旦有变,他会立马毁掉先前改革的成果,回复以前。” 赫旦怒视着他,牙齿都“咯咯”的响。但他只见到霍昭智嘲讽的一眼,深麦色的脸终于变红,紧握了拳头,无言转过眼去。 赫旦是羌民族中难得的出类拔萃的一个。对有些事情,他有承认的勇气。 “羌族如能和魏人走得近些,多接触,应对改革有利。”霍昭智懂赫旦,开始循循劝告,“大魏史书上也记载了历代的很多改革家的事迹,无论改革是否成功,本人几乎都是不好的结局。君当思之慎之!” 赫旦怎么会不知这些史实?他有好几个魏人师傅,嘉怡公主是有意识的培养他与大魏的亲近感,虽然后来被赫突吐察觉,把赫旦带到自己的身边抚养,但大魏的文化影响已深入赫旦骨髓。 “六殿下,孤欣赏你,望你能吸取前人的教训,成就羌的同时也成让自己青史留名。” 赫旦沉思良久,脸色终于回复正常:“谢了。赫旦有一事不解,李恒为何会让王爷活着?” 他一下转过话题,霍昭智愕然:“他为什么要杀了我?” “李恒此人深不可测,做什么事都有目的,他让王爷活着也必是有继续利用的价值,否则早把王爷杀了。”赫旦警告他。 “谢了。”霍昭智淡淡的说。 赫旦在灯下吊儿郎当的撇嘴一笑,他现在跟霍昭智一点儿距离感也没有,话也直来直去:“安西王这样的人,选择时总有很多因素的顾虑。比如现在,赫旦和王爷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谈这些,是因为安西府和羌都面临困境,需要携手。如果形势发生变化,说不准就成了生死大敌。” 霍昭智的脸顿时在灯光下有一种奇异的柔和的忧伤,赫旦那时只想能摸一下他的脸,劝慰他一下。 他忍住了,低下了头。 出来时,已是黎明。日出蔚为壮观,两人不由自主的站住了脚跟,看着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继而金霞万丈,照亮蒙蒙的天空,继而照在银装素裹的大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西都往事(二十) “那时的霍昭智,虽然年幼,却豪情万丈,我能感觉得到。渐渐的,倒像朋友一样,常常私下联系,易虎就这样被安排到你那里,因为你的车队常到羌境,我俩的联系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正式谈判时,已是深冬,两国交界地带,早已是草木萧瑟,大雁无踪。无数枯萎的胡杨木光秃秃的挺立在这片土地的周围。 劲风吹遍,土坎的房子,在风中被吹去一层层黄尘,弥漫了整个荒凉的小镇。 一夜劲风过去后,又下了一天一夜的雪,苦雪茫茫,覆盖了无边无际静默的沙漠。 这是介于草原与沙漠的地带,苦寒不已。平日只有面带菜色的老幼妇女,驼着背弯着腰,艰难的挣扎在死亡线上。 这里荒凉贫瘠,偶尔有只鸟,都不生蛋。沙漠强盗和强悍贪婪的羌兵,都懒得过来抢掠。连向前的安西府和羌,都不屑将它纳入地界。 有时这里又是熙熙攘攘,人群攒动:羌的战俘,往往在这里明码标价,卖与西方的商队为奴。 这几日,小镇上的人们很是奇怪:大批的军队与人马进入这里。 一匹全黑色的马上有一人极是显目:姿质风流,仪容秀丽,看上去性情开朗,气度宽宏,与身边的人言笑晏晏。 身披白色裘氅的马腾在街中下马站定,立即命人发放粮食和银两,救济百姓。 他弯腰抱起一个瘦弱入骨的小孩,对孩子的母亲含笑言了几句,便进了镇上最大的房子里。 安西府右相马腾就这样抱着一个不声不语的脸色青黄的小孩子,在一帮安西府大臣的簇拥下进入会谈之地时,会场是一下子鸦雀无声。 马腾在会场做得最多的就是递食物给这小孩,一直到他吃饱了,才让人领走他,开始谈判。 赫旦心中一凌:羌的几个部落已是大旱,羌地处高原荒漠为多,农耕技术落后,本出产就少,现在饥民已是日益增多。只怕马腾这么一示意,有部落首领会心中暗动。 果然几个部落首领没有接应,都正襟危坐,等待马腾。 安西府的第一谈判大臣马腾时而舌如灿莲,时而咄咄逼人,许以通商交易的好处,晓之以利,明之以理,软硬兼施。 当听到茶马交易价为“上马给茶一百十斤,中马六十斤,下马三十五斤”时,五大部落首领马上脸带喜色,交头接耳,议论不断。 来自羌王的打理部落的羌宰相札路恭咄咄逼人,要求安西府要“称臣纳贡,联手抗魏”:“安西府今昔不可相比,兵力空虚,财富众多,众目窥视,又闻老安西王霍真病得只剩一口气了,一旦兵临城下,只能开关纳敌入内!” 盛气凌人,语气不耐,大有不答应条件就马踏安西之感。 马腾面露怒色:“诅咒对方君王,真是下流之相!” 一众安西府谈判的大臣皆是怒视札路恭,纷纷起来,最终马腾欲带人扬长而去。 羌第二部落的首领赫突吐赶忙上前拦住,连连道歉,这才了事。 一时间谈判陷入了僵局。五大部落对大魏提出的“和平互市,互通有无,联手抗魏”很感兴趣,而札路恭坚持自己的条件。 马腾干脆对处于羌中心的达理部落视而不见,达理部落迅速被安西府冷落,只对周边的五大部落一再示好。 赫旦很佩服马腾和他的手下,知道他早已做好准备,调查好羌的具体情况,打算分化而治。 谈判的情况惊动了羌王达达木,派了羌太子穆赞宏过来压阵谈判。穆赞宏一向脾气暴躁,目无下许,对五大部落根本不放在眼里,一力压制谈判。 五大部落的首领皆是忿忿不平,安西府乘虚而入。 只是羌人全民皆兵,尚勇向武,老羌王和穆赞宏勇猛残暴,羌人皆惧其威势。五大部落虽有心但谁也不敢做第一个出格者。 穆赞宏也不是不知这种情况,但他一直轻视安西府和五大部落,经常不屑的在背后骂:“安西府的那个长得像娘们的,就只会动小手脚。” “若是俘虏了他,把他献给灵山巫神祭天去,定可解了大荒之事。” 赫旦提醒他:“安西府众人皆是佛教徒,反对将活人献祭。信仰之事,千万不可提。” 穆赞宏借此大骂他,以打压五大部落:“你长期行走魏地,竟在国内提倡,凡有交人头税的,一律可保持自己原来的宗教信仰,那些贱种竟在骨力罗与羌人平起平坐,现在又警告起孤来,想要反了不成?” 一旁的骨力罗部落的王——赫突吐大怒:“太子殿下,你想干涉骨力罗部落内部的事情不成?” 穆赞宏一口痰吐在地:“本太子要是你,都到了上京城下,又被赶回来,早挖出自己的心肝献给巫神谢罪了,亏你还有脸坐在这里!” 赫旦见穆赞宏有意挑衅,想借上京之败彻底打压了骨力罗部落,便劝住了赫突吐和他的激愤的部下: “羌败于大魏,国内又是大荒,千万不能再起纷争了。” 赫突吐只得忍气吞声。 那天赫旦正在小镇的中心一间酒馆的雅座单间里喝闷酒,突然眼前一亮,安西王霍昭智身披白色裘袍,锦衣玉冠,眉目如画,在一帮侍从的陪伴下进来,坐在了他的对面,自顾自拿筷子喝酒,脸色熟谙得如见最好的朋友:“六王子,久违了。” 他大吃一惊:霍昭智此时不在西都,来谈判地想干什么。 他马上就知道霍昭智如此大胆的原因:穆赞宏来了。 “果然像个娘们一样!”羌太子穆赞宏的眼睛扫过霍昭智不动声色的脸,极是轻蔑。 他心中长叹,穆赞宏中了圈套了还不知。更可怜的是自己,这下子他父王和他都难逃嫌疑了。 果然穆赞宏绕了桌子一圈,也坐了下来:“本来本太子还不信的,即使有私下接触,也不至于见霍昭智眼色行事。赫旦,你在西都呆了那么久,以为本太子都不知你干了什么?” 霍昭智坐在上位,在侍卫的陪同下,一直是不动声色,甚至眼光扫过赫旦时,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赫旦不由感叹:年纪如此之轻,就磨练成这样,真是难得! 穆赞宏猛地冲着赫旦扔了一个琉璃杯:“下贱的杂种!尽是向着外人。” 赫旦连忙站起,额头鲜血淋漓,但打算忍耐到底,不给霍昭智机会。 穆赞宏轻蔑的朝赫旦吐了一口:“杂种,按照羌法,你是不能与我们并列。本太子回去后要先杀了蔑视律法的你!” 随后一把掀了桌子。 碗碟喧哗,一只琉璃杯跳了起来,砸到了一直端坐的安西王霍昭智的脸角。 安西府的侍卫大惊,蜂拥而上。霍昭智一挥手:“退下!” 霍昭智自己慢慢的用巾子按住了脸角。 穆赞宏站了起来,傲慢的一眼扫过霍昭智,一只脚踩在椅上,命令赫旦:“过来!” 赫旦只得过去,随之一把被穆赞宏扯在怀里,哈哈大笑:“乖。按律你当为奴隶,不过本太子舍不得,以后你跟着本太子好了。” 穆赞宏的手摸过赫旦羞恨无比的颤抖的脸:“这张脸跟霍昭智一比,各有味道。” 霍昭智闻言,微微一笑,站了起来,向彪悍高大的穆赞宏和羌人走去。穆赞宏瞟了一眼他,自顾自的紧搂着赫旦在旁坐下,拿起案几上的一杯清茶,喝了个精光。 赫旦的一双眼睛都崩裂了:穆赞宏将琉璃杯子往赫旦的怀中塞了进去。 “这些娘们喝的茶,扭扭捏捏的,真不够味!”穆赞宏呵呵大笑,“赫旦,这杯子本太子就赏给你了。你以后乖乖的跟着本太子,本太子就饶过你。” 霍昭智踱到了穆赞宏的身边,冲着他浑浊的眼,清亮的笑了一下。 “那太子殿下喝自己的血如何?” 话音刚落,他手起,一匕落,疾风一般,穆赞宏来不及反应,左手已被牢牢钉在檀木案几上。 穆赞宏痛叫一声,放开赫旦,拼命挣扎。 他身后扑来的两个羌人被霍昭智一脚,连带着踢向半空,一个落地后,顿时没了气息。 另一个在地上惨叫打滚。 霍昭智按着匕首,略略弯腰向案几的另一边,声音响起:“小心!手上的经络很多,本王深怕太子殿下流血过多,救治无效。” 其他的羌人本胆战心惊,立时拔出刀来。一听他的话,一下子立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霍昭智微微一笑:“汝国有一语:见血还血,不欠当夜。本王甚为欣赏,故今日仿效。” 穆赞宏大吼一声,一拳砸去,霍昭智身子一侧,准确的避过,手中的匕首一扭,血液直飞。 “槽糕!”霍昭智一把将痛不欲生的穆赞宏推回原位,“要是再迟点,太子殿下要死在这里了。” 穆赞宏见他虽面带微笑,神态却狠厉无比,眼中杀气毕露,如同寒冰百丈,喷薄而来。当下明白,此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心头打颤:“王爷饶命。” 霍昭智含笑安抚生不如死的穆赞宏:“别挣扎,乖!” 安西府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连羌人也忍俊不禁。 霍昭智这才拔刀,回头对羌人淡淡的说:“快送汝国殿下去救治吧。” 自己松开手,抖一抖袍上的血迹,径直走回。 穆赞宏突地暴叫一声,随同几个侍从,扑向霍昭智的背后。 霍昭智早有准备,头也不回,弯刀出鞘,如同闪电,速疾闪耀,斩了几个人头。 穆赞宏踉跄收住脚步:头颈上一寒,弯刀已先于他的刀到了他的颈上。 霍昭智一挑,穆赞宏的衣服俱下. “身材还是不错的,本王就喜欢玩你这样的!” 穆赞宏被扶着逃走时,霍昭智淡淡的解释:“本来确实只是想离间一下六王子与穆赞宏的,但实在看不过眼,就插了一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西都往事(二十一) 赫旦只得苦笑:这下是跳入黄河也洗不清了。 霍昭智的多智和勇猛,善于利用一切人和事,都在这次给赫旦留下深刻的印象。但尽管知道霍昭智是在利用他,他心中还是不无感激。 赫旦觉得自己真是毛病不少! 来年春,霍昭智最终与五大部落签订了盟约。 霍昭智是个很信守条约的人,一签订后,马上开通边境,进行贸易。四方车队云集,粮食开始进入羌境,解了羌五大部落的燃眉之急。 但霍昭智第二次消失后,“互市”被取消不算,安西府还封锁了丝路,严禁与羌通商贸易,想借此困死老羌王死后,尸体遍野,易子而死的羌族。 “如果安西府一直是霍昭智主政,羌不至于到饿殍遍地之状。面临绝境的羌人也不会向今日一样空前团结起来,为生死存亡背水一战。” “说到底,羌在第二次西都大战后,重新能够兴起,聚在一起,要感谢霍修明和霍袭古父子,弄走了霍昭智。否则他在,软硬兼施,恐怕羌早被打散了。” 当时,霍昭智收到五大部落的求助信,甚至会亲自出面,调动粮食支援五大部落。 弄到最后,五大部落与安西府的关系极好,而他所在的骨力罗部落,他父王赫突吐与霍真更是结拜为“兄弟”。第一次西都大战和第二次西都大战,其他部落即使在达达木的威逼下出兵,也是走个过场了事,老羌王达达木没办法,才压上了打理全部青壮年男子。 “其实,安西府的今日,是安西府内部人的争斗造成的。两次西都大战羌都大败,到最后,羌最大部落——打理,青壮年士兵被霍昭智全部灭杀,羌的势力不复当初,这种现状,也是自己人造成的。” “现在才知道,当初马腾就帮霍昭智定下‘五和一灭’的对付羌的措施,从效果来看,应该是成功的分化了羌,致使羌占人口差不多一半的打理部落衰落,而羌的战斗能力也不复从前。” “对于羌和安西府来说,重要是抛却前隙,一切往前看。再打下去,羌内部支撑不下去了,而安西府也未必能到胜利的时刻,最后都便宜了大魏。” 赫旦的胸怀确实不同寻常人。他此语是如雷贯耳,提醒了柳景灏。柳景灏双眼泛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 “要是我们被大魏抓住,那——” “正是。”赫旦苦笑,“我也是在兰州封闭城门时才想到这是李恒的连环计。只是可惜了这一城百姓,都要死于瘟疫了。” “不会是说巫医能控制瘟疫吗?”柳景灏的上下牙打战,想起自己在难民营见到的: 突然之间,就会有人倒下,口吐黄水,然后一片惊惶,兰州兵就蒙着布过来,用长勾将尸体一把勾走,扔到马车上带走。 “巫医一旦出去,就暴露了我们的所在地了。”赫旦解释。 柳景灏颓然坐下,他心中开始相信赫旦的话。 “再一次来西都,我是快马加鞭,跑坏了三匹良马,我不知为何会如此,只知不能让霍昭智不明不白的死掉。” 赫旦在第一时间见到了人。他沉默了良久,灯光下,他犹豫着,不知自己该不该告诉霍昭智。毕竟,打理部落已是调兵遣将,大有对安西府用兵之状,只怕霍昭智会有所误会。 大概也看出了些不同,霍昭智竟然心知肚明般的一笑,笑得他都不好意思起来:“如果不想说,就早点回去,我也想睡觉了。” 霍昭智对他日益放下心防,从称呼就可得知。他心中愈发柔软,不由抬头,细看对面的人一眼。 霍昭智气质高雅,但打扮一直简单,全身很少见饰物:只见一头乌发被一顶金冠束住,一双眼如同新月,又同沙漠里的一弯清泉,清澈,此时此刻又有几分顽皮。 霍昭智还只有十五。他心中柔软的地方又隐隐作痛,这么个人,不知平时背着多少重荷,偏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此前,霍昭智来了一信,居然谈得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月上半空,冰清玉洁,一盘盐浸梅子,滋味甚好。清茶亦佳,只是无共品者,只好信步中庭,感叹良久。 他在穆赞宏一事后,对霍昭智想法竟复杂起来,偏生霍昭智居然来了这样一封莫名其妙的信,饶是他也是胆大的,当时看信时颤抖了手,摔了两次茶碗,才看完这几个字。 他最终还是将事情捅给霍昭智:他的手下在沙漠里碰到孙天豪和和宁郡主的一个儿子孙胥士来投诚。 此人说出当年沈王妃自尽的内幕。 沈婉约曾写下亲笔供词一事,在供词中承认自己与人通奸,生下了霍昭智两姐弟,后被霍震霆逼着喝毒药自尽,而沈家势力被逐出安西府。 沈家本是大魏第一富豪,车队一度时间占据丝路,自此衰落。 “当年你母妃自尽身亡,但事后你父王生疑,重新调查这一事。孙天豪全家恐惧,派人去淮南沈家卧底,拿到了一男子的通信,其中有一部分是你母妃的。” 赫旦看着他:“从信件内容来看,你母妃曾指责对方辜负了她,娶了另一个女人;而对方劝你母妃,嫁给安西王霍真,并将你母亲的来信退回。” “从最后一封此人来信的内容来看,你应是此人的骨肉。据孙胥士说,当时信件送到霍真那里,你差点被霍真杀死。” 霍昭智收了笑,手紧紧抓住酒杯,手上的青筋绷起,脸上都是痛色,看着赫旦,眼中竟涌出泪来。 赫旦见到的霍昭智,都是反应敏捷,胸有成竹的少年王侯的形象,何尝见过霍昭智这样,当下心情复杂,只想帮他拂去泪去。 赫旦真的做了,伸手回来,不免惴惴。 霍昭智没有动静,只是抬头怔怔的看着他。 “孙胥士一心一意想为家人报仇,于是去调查,当年你母妃在摩羯寺佛堂出事时,逃走的那男人是谁,结果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孙胥士当时冒险潜入凉州,进入了摩羯寺,剃发当了僧人,四年后,终于取得了释康的大弟子净空的信任,开始让他担任信使。 就在前不久,净空让他去上京送一封信,孙胥士用草茎逃开信封口,偷看了信件,里面的内容让孙胥士大吃一惊。 孙胥士拿着这信件就投奔了赫旦:上天下地,现在只有羌地还有孙胥士存活的机会了。 “你自己快点去调查一下上京。如果是,快点做好准备,恐怕你和你姐姐,一直是别人利用的棋子。” 霍昭智接过信件,直直的看着赫旦,问他:“你为什么救我?” “我喜欢你这个人。”赫旦直接说。 霍昭智笑了,脸上的表情天真无邪:“赫旦,后一句是什么意思,说明白了。” 赫旦咬咬牙,羌人的直爽的血液在作祟,明知不妥,还是说了。他总觉得说个明白也好,早点死心。 “我赫旦,喜欢你霍昭智。” 出乎赫旦的意料,霍昭智爽朗一笑:“一句话而已,还得我逼你说出来。” 赫旦一愣,喜悦铺天盖地而来,马上包围了全身:“我没有任何亵渎你的意思。” “你要是这样的人,我还会容你胡说八道。”霍昭智的脸上现出几分欢喜来,“你还是放不开脸皮,只要是真心的,有什么关系。” 赫旦的心融化成一片,告诉他:“我如果是你,赶快想法离开安西府。霍真到底是否知情,已是不重要,无论事情如何发展,你和你姐姐都难有好结局。” 霍昭智一个月后通知他重新见面。 “我姐姐不想离开,她要自己再去调查此事。”霍昭智悲哀的说,眼中的痛让赫旦心中颤抖,“她很尊重霍真,认为其中有假,连我也没有办法。” “那你先走。”赫旦劝告他,“活着总还有希望。” “他们目前倒不会对我姐姐怎样,因为她对于双方,都有极大的价值。”霍昭智对他分析,“霍真对她,也是有几分真情的。” “我姐姐此人,非常聪慧。但我总担心她斗不过他们,到时仇报不了,连人都搭上了。” 自然斗不过。全天下谁能斗得过霍真与那人,何况一深闺女子。 “会有办法的。”赫旦安慰他,心中也知希望不大,“到时人不知鬼不觉的回来,瞅着看管松懈时,把人接走就是了。” “我姐姐说,两人同时失踪,必定会引起追赶。不如她代我在安西府,而让别人装作她去摩羯寺清修,反正摩羯寺碍于男女之别和我母妃事件,从来不敢让人接近她清修的住处,隐瞒一段时间不成问题。” “只是我需要人陪伴。赫旦,你跟我一起走。” 赫旦怎么舍得抛下族人同胞和一切?他本是极聪明的人,自然从一堆公事公办的信中读出别样心思来,接信后就一直犹豫,不知拿霍昭智怎么办。 他知道霍昭智与族人他只能选择一个。 他考虑再三,还是拒绝了:“你我虽不是敌人,但不能成为关系亲密的人。” 但心中不舍,恋恋不舍的细看听过回话后不语的霍昭智,竟慢慢看出霍昭智的精力已萎靡了不少,而站起来,身子明显摇晃,不像是平常稳如泰山的样子。 当下大惊,便提醒:“你的状况不对。” “是中毒了,只是身边懂解毒的人都无可奈何。”霍昭智马上如实告诉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西都往事(二十二) 赫旦心中猛颤,知道霍昭智与他这次见面其实是以性命相托,心中感动万分,一把扶住人,便不再犹豫:“我和你一起走。必须用最快的时间到达灵山才行,那里的巫医世家可开脑换骨,唤魂回归,想必能治好你。” “只怕你熬不到灵山。我们要好好研究一下路线。” “我知道一条通往陇右的密道,在会蒙山。这应该是最快的通道了,并且不会有人阻拦。”霍昭智没有什么顾虑的告诉他,眼中都是信任。 赫旦看着这双清澈见底的眼,都是信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顿时绽放,这是他这辈子从没有过的感受。 “那大概是在三年前,油菜花开得最盛的时刻。” 赫旦给了霍昭智一颗万灵解毒药,先让霍昭智压制一下毒药,又将自己的玉佩解下给霍昭智带上:“此玉佩有镇毒之作用。” 然后他先离开,自己到了陇右,在霍昭智指出的祁山南部的会蒙山地带的密道出口处等待。 五天后,他等到了人,两人一见面,兴奋得两眼都发红了,相视而笑,一路携手狂奔。 霍昭智坐在陇右的一块岩石上,看着远方:天地一色,湖光与天连在一起,都是无边无际的蓝。 一路行去,草原如同画卷展开,甚至这青青的原野上有无尽的黄花在摇晃。 “油菜花。”霍昭智的眼中都是欢喜,“书上说,这里还盛产稻谷。” 霍昭智抬头看看头上一望无垠的蓝天,转头望着赫旦,直笑。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先去了灵山。 灵山高耸入云,树木郁郁葱葱,全山半空起就笼在云雾中,蔓延了羌境明湖地区,阻隔了此地的南北。 山脚下都是朝拜的各地人民,虔诚的唱着灵经,三步一跪,匍匐在大地,向山顶的巫神祠进发。 也有无数有着疑难病症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巫教的发源就来自神秘的巫医世家,在二十二年前的一场大瘟疫中,巫医世家最优秀的弟子的药方治好了将死的人们,控制了瘟疫,从而巫教成立,这位神秘的巫医世家的弟子成了巫神。 只是巫医世家每日只治十人,前来求医的人占据了不远山脚下的所有的客栈。 “马上上灵山吧。”马车里的霍昭智愈来愈虚弱,已是不支,常口吐白沫,眼神是愈来愈恍惚。 赫旦的心愈来愈痛,这段日子,霍昭智就像一个孩子一般的依赖他,无限信任他,他搂着怀中人,只剩下了天长地久的想法。 赫旦被挡在了山脚下,时间不能再拖下去了,他顾不得行踪会暴露,立时出示了身份,强行将人带进巫医世家所在地,只是出来接见的巫医见了霍昭智,诊脉后,连连摇头,想转身就走。 赫旦顿时脸白无人色,拦住巫医不让走:“请留步,此人必须治!” 巫医笑了:“六王子别误会,我们不会得罪你。心病需要心药治,这位病人的药方大概在六王子手里。” 赫旦猛地回头,不敢置信的看着霍昭智。 坐在椅子里一直没出声的霍昭智却是无所谓的笑笑,安慰满脸通红,气急败坏的赫旦:“不要着急,他们自然会医治我。” 大概带了某人的信物,霍昭智拿出一包着的东西递过去,脸上依然带笑,看得巫医一怔:“请交予巫神,用最快的速度。否则只怕阁下要为我殉葬了。” 对方重新正眼上下打量了瘫在椅子一边的霍昭智一番,马上魏语朗朗:“请稍为等候。” 赫旦当时重新打量霍昭智,见霍昭智瘫坐在圈椅里,心中心疼,赶紧用手撑住人,直骂巫医。 一会儿,有人快速出来,扶了霍昭智进去。 赫旦想跟进去,对方一个穿着淡粉衣裳的年轻女子拦住他:“六王子,你先留步。来人中的是奇毒,本来已是没救了,故想法推辞。” 赫旦大怒:“你们巫医世家好大胆!” “我们也料定六王子不会罢休,故刚才的巫医只得先诳六王子下山。” “那现在——”赫旦沉声喝问。 “来人运气好,碰上巫神也在,正在亲自诊脉。”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只是安排他住下,问他是否要消灭行踪,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四个包着头巾的汉子出来,听着此女吩咐后,马上出去了。 他暗暗称奇,深知巫教中包头巾者皆是长老之辈,想必这四个就是巫教中的四大长老了。 也不知此女是什么身份。 只是巫神,他也没见过,据说是一女子,美貌惊人。 不过霍昭智的表现他倒是不奇怪:安西王霍昭智年纪轻轻,但根本不是凡辈,什么都有可能,会盟古道就是例证,想必来之前也做好了准备。 一封信能把他赫旦勾到西都,一句话就能让他赫旦抛族弃家,可见洞察人心的能力何等厉害——他笑了:他居然上当了也高兴! 他一再请求,三天后才见到霍昭智,总算是眼睛清明起来了,一见他,就要求离开。 “赫旦,此地我不喜,快点走吧。” 赫旦不知发生了什么,一把抱住摇摇晃晃过来的人,看着霍昭智依在肩头没有血色的脸,顿时眉宇间都是厉色,连问情况 霍昭智轻声说:“我没事,他们已救了我。只是交流了几句,觉得对方盛气凌人而已。” 那个年轻女子见状,娇笑:“王爷何苦如此。巫医世家收徒一向苛刻无比,常人想尽办法,也无法留下,但王爷,自是另眼相待。” 赫旦明白了巫医世家是明白了霍昭智的身份后,才动手救人,救了人又想将人“留下”,不禁杀意顿起,:“休想!医好了人自然感谢,但想强行将人留下,得掂量掂量本王子是否同意!” 年轻女子恭敬中含着深意:“六王子送人来,不见得是治好了人,放虎归山吧?” 赫旦是什么人,当下马上威胁:“你少来这套。本王子不是吃素长大的,巫神敢干涉两国政事,本王子不会对灵山客气!” 赫旦心中确实已做好准备,一旦巫神和巫医世家敢对霍昭智不利,他赫旦定来个鱼死网破,也要护住了人。 赫旦察觉霍昭智已是发抖,马上握住他的手,安慰他。 年轻女子听说,见赫旦眼中已满是杀气,也算是识趣,只是长叹,没再挽留,只是让人准备了要服用的药物,告诉霍昭智和他:“千万不要再中此毒,血只能换一次而已。” 赫旦心头猛跳,这几天,不断有马车到来,也不断有马车出去,他也曾起了疑心,接近马车不远处,利用自己特殊的听力,听到只言片语:“昨天那青衣孩子的血合适,只是还不够量的一半,将此人的亲人都带来。” 他不敢再听下去,只是觉得这巫医世家所在的灵山云雾缭绕,阴风阵阵,让人恐惧不已:怪不得霍昭智以前一再骂巫教是“该下地狱之教”,劝他想法迎其他宗教入羌,取代巫教。 现在,他煎熬了三天,每一刻都在挂念,看着好不容易活过来的眼前人,心中安慰:霍昭智应马上离开,永远不知自己是怎样活过来的才好。 霍昭智身体不好,他们自然慢悠悠的上路,累了找一家客栈住下,睡足了去看看风景,再慢悠悠的上路。一路上,霍昭智再也没出现状况。 一树明花一间屋,一路行来一路云。 一夜深灯到天亮,一觉醒来又黄昏。 雨纷纷,听檐声,守着棋盘等落子。天放晴,携手去,哪管日落与天涯。 赫旦愈来愈觉得:抛却了安西王的身份,霍昭智只是个一无所知的少年,对什么都感兴趣。 对赫旦更是依恋,一眼不见,必是呼唤,宛若孩子。 “我曾经被关在摩羯寺里很长时间。”霍昭智话不多,精神好时,也会说上几句,“就在一个院子里,不能出去。” 赫旦大吃一惊,没想到霍昭智会有这样的经历,不过想想他的身世,一切都有可能。 “那时小,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身边就一黄嬷嬷疼我,其他人都冷冰冰的。我常常想逃出去,可没人帮我。”霍昭智喃喃,泪水蒙了一脸。 赫旦抱住这张痛哭流涕的脸,心中直想剐了霍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西都往事(二十三) 虽一路免不了颠簸,霍昭智精力也不济,还是和他一起到了汉、羌、夷各族的混居地,也是大魏与羌、夷的临界点,一个三不管之地——蜀中青城。 “青城山上有一座茶园,是我有一次兴致所起,悄悄的买了下来的。” “我们到时,正是青茶刚采摘下来之时。我们在山上有一座小院,很是舒适,我们喝茶谈天,都觉得日子安好,方知都是同类中人,更是欢喜。” 赫旦那时想:有喜欢的人相伴,有好花盛开,有岁月相媚好,胜过为王为帝千倍万倍。 他对霍昭智也这般说了。 霍昭智笑了:“赫旦,你是否会对我都这般好?” 自然。他镇定的解下霍昭智身上的玉佩,一扭,成了环、佩,亲手将玉佩重新给霍昭智带上:“一生永不相负。” “赫旦,一生永不相负。。” “你这辈子可不能忘记亲口说过的,你喜欢我!” 红烛朦胧,他解开霍昭智的乌发,细细的梳开,唱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霍昭智温雅的笑了,却是眼泪落了一地:“赫旦,我们不可能有孩子,这多么遗憾。” 赫旦俯身,小心翼翼的搂住他:“你这一辈子都有我。” “幸好有你。”霍昭智回手抱住他,“安西府的人,除了我姐姐,我一个也不想记起。” 他心中直为霍昭智伤痛:他经历的该是怎样的遭遇,以致于说出这样的话来。 霍昭智不说,他也从来不问霍昭智中毒的事情,用脚趾头想想也明白,是谁干的:他很清楚霍昭智为安西府所做的一切,只得来这样一个结局,想必心中定是难以释怀。 其实霍昭智很腼腆。笑多话少,但每一句都很温暖。 岁月安好。山中清明。他的眼中和心中只剩下眼前人。 但这样的梦只做了一个月,一月就梦碎。 那天他亲自去采了茶,烘干了,又守着炉子,等着水开。 霍昭智这几日一直精神不振,昨日听说山下有集市,拉着他下山玩了一天,今日便起不来了,让他颇为担忧巫医世家是否做了手脚。 他盘算着再寻个神医看看。 他轻手轻脚的进了房间,想看看霍昭智是否已醒来,可以一起喝茶聊天。 霍昭智已经坐起,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上下打量着他,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就在他惊惧时,突然问:“这是哪里?” 他大吃一惊,赶紧上去,拂开霍昭智脸上的头发:“这是蜀中。你睡一觉起来,怎么记不起了?” 霍昭智连连后退,盯着他的眼睛,仿佛如见到了魔鬼:“送我回去!” 他看出不对头来,安慰道:“昭智,你别慌乱。” 可是霍昭智一把打下他的手,几乎是尖叫着:“送我回去!我——” “又梦见昭柔了,是不?”他担忧的问,前几日昭智梦到了他姐姐昭柔,哭了一场,哭得他心肝寸断。 “你怎么知道?”霍昭智总算像是松了口气,“我被梦噩住了。” 赫旦见状,马上与他细细商量:“我在西都还有些人马,现在应该都还听我指挥,并且听说羌和安西府正在激战,霍真对你姐姐的监视应会松懈些,是否回去接人?” 霍昭智连连点头,赫旦本觉得应该仔细安排一下:“我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想找个人复查一下情况,再回去接人。” 可霍昭智说:“西都有一神医,姓李,医术出神入化,可以帮我复查。” 霍昭智简直是迫不及待的要回去,竟马上动手收拾行李,好似一分钟也不愿停留。 赫旦无法,只得依他,马上送他回去西都。 实际上,他现在什么都依霍昭智,生怕眼前人有一丝不快。 他之前可断断没想到,有一天他赫旦,会为了一个人,会爱到巴不得自己就是身边的空气,能每时每刻围绕着人转。 一路上,赫旦已察觉到霍昭智是心猿意马,但他以为霍昭智梦中所见肯定非常恐怖,只是在担心他姐姐而已。 他一直送霍昭智到陇右,又送上密道:“我陪你去,行吗?” “不行,你会被人认出的。”霍昭智断然拒绝,“你在这里等我,不准离开。” 他只得告诉眼前人:“万一出事,你想法送来玉佩,我定会去救你。” 赫旦闭上了眼,眼泪纷涌而下。 “我甚至将西都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情报网,都一一讲给他听,给了信物,让他可以随时指挥调度。” 只是他苦苦的等在了陇右的会蒙山南部,始终没等到霍昭智回来,只等来了第一次西都大战的战况,等到了霍昭智绞杀了十万羌军的消息。 他才知道不妙! 他的父王赫突吐带着援兵在赶往西都的途中,看到疯狂赶回来的他,老泪满面,迎头劈脑就是几巴掌。 “畜生,即使达达木废了你制定的律法,但你还是羌人,怎能弃族人不顾!” 他带着一部分骑兵快马来到西都,正赶上安西王霍昭智亲自带兵阻杀剩余的羌军。 荒野黑暗的天边有闪电撕裂大地,黑色的原野上,在轰隆隆的雷声中,弩箭穿空而来,遮得天地更无一点亮色,安西军的陌刀手整齐的冲杀进羌军,骑兵随后跟进,大旗在双方的阵型中飞舞指挥作战,面临死亡,大败的羌军还是死死的守住了阵型。 山上观战的安西军迅速支援。 一个穿着锦甲的少年与一群彪形大汉纵马奔驰在前面,身后的队伍迅速跟上,这少年安西王手中的长弯刀,气势恢宏的直指对方的队伍:“分开,包抄!” “分开,包抄!”安西军的两翼马上散开。 少年如同一把利剑先插进了羌军,迎头撞向一人,手起刀落,一劈两半! “为了安西!杀!” “杀!”他身边的人一起狂吼。 “杀!”后面的人瞬时血气激昂,亮出长矛直撞向敌人。 马蹄腾空,血液横飞,鲜血和胜利的渴望让安西军的儿郎们近乎于疯狂! 这是安西军最精锐的亲卫营,安西王霍昭智亲自训练的军队! 赫旦的眼睛看到了西都城墙上悬立的人头,密密麻麻,当中大旗上:赫然是穆赞宏瞪大了眼的头颅! 羌人的利刃对这样的队伍不起作用。安西王亲临战场让士气到达顶点,长矛与集体阵型作战迅速冲垮了相对松散的羌军最后的意志力。 他的眼前掠过了热腾腾的血腥,那是一个又一个羌人在他面前倒下。霍昭智一上战场,毫不留情的作风影响了周围的人:不留活口! 羌军的残暴是名声赫赫,但碰上了这样一个安西王!可以谈判,可以让步,但一旦厮杀,残酷无情! “绞杀!”霍昭智立在马上大喝,身上好像是刚从血河中淌过. “绞杀!”安西军发出呐喊,在荒野上如同巨雷滚过。 雷声轰鸣,暴雨倾泻而下,安西军的队伍分开向两边杀进,包抄羌军。 赫旦震惊之下,夺过阵中不知所措的穆长图的令旗:“不能往南部撤了,霍袭古的大军正在等待我们。” 在暴雨中,赫旦带来的羌族勇士们死死守住防线,其他羌军紧急撤往祁山。 赫旦将会盟古道的路线图,塞给穆长图:“快走!” 暴雨将赫旦淋得冰冷。 雷电交加之间,他见霍昭智取下弓弩,抬手,冲着他迎面就是三箭,箭箭冲着他要害而来。 在这漆黑的暴风雨中,也只有霍昭智敢放箭,也只有此人的眼力这么准。 他也纵马奔去,突地平躺,硬生生躲过三箭。闪电暴雨之间,霍昭智的弯刀迎面朝立起身的他砍过来! 他想举刀迎击,但看到雷电间霍昭智的双眼愤怒到几乎淌出血来,仿佛要将赫旦撕成两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西都往事(二十五) 释康口宣佛号:“阿弥陀佛,释康尊佛旨行事。” 赫旦闻言,心中大笑:这释康,真是心口不一的老狐狸。 但在李恒那里的人就没有这般幸运了,李恒听了一半,就止住了来人:“赫旦以为朕就这么没脑子,会中他的离间计。” 来人被拖出去时,还试图说服李恒:“霍昭智乃虎狼,战后定反噬大魏,到时安西独立,陛下悔之晚矣。” “将双耳割去,送与安西王。”李恒下令。 耳朵还没送到安西,释康已发挥了作用:看样子释康所知的,远胜于赫旦所掌握的,一举便成功。 但此时赫旦收到玉佩和信。 “卿还记去年誓言否?青城玉山,时时在昭智梦中。唯身陷摩羯寺,常对冷茶发痴,思君成疾,望君救我!” 赫旦见信,气得直发抖,立时将玉佩和信掷还易虎,赶了人出去。 可说也奇怪,从此后,夜夜梦中,皆是其人影,惶恐不安,簌簌发抖,惹人千般不忍。 赫旦终于忍不住了,派人去摩羯寺打探,却听到一消息:安西府的樊荣将军带了一帮重臣到了摩羯寺,杀了无数僧兵,到后院带走一人。 据说此人被立时送往上京。 赫旦夜不能寐,借着给永和帝祝寿的机会,也去了上京。 李恒也接见了这“表弟”,对赫旦十分客气,寒暄之后,赫旦切入正题,要求见安西王一面。 “以前在西都,屡次与此人接触,如同故交,望陛下成全。” 李恒看了人一眼,一双凤目里霎时都是寒霜:“赫旦,你还敢想见人?朕和皇贵妃还没找你算账!朕待他一向如同手足,若你还想入非非,朕定杀了你!” 赫旦见李恒心知肚明,便也推开天窗说亮话:“我接到他的求救书信。现在他人在你这里,我自然要找到他问个明白。” “你好意思说这话,”李恒冷笑,“还不是你弄的鬼,将他从安西府逐出!” 赫旦知道李恒是绝对不会让他见人,自然有备而来:“陛下最好让我见一面。否则我不知自己是否把得住嘴,将李玄一事说出。” 李玄是永和帝的唯一嫡子,是中宫陈后所出。长大后,面临着宁淑妃所出的五皇子李烨的严重挑战。 宁淑妃是宁阁老的最小女儿,自小就长得天姿国色,千娇百媚。长大后,正赶上当今永和帝的第二春。 李直自幼失母,外表懦弱,在强悍的兄弟中受尽欺凌。长大后,夺位之战如火如荼,他与原配高贵妃甚至连长子都保不住。永惠帝病重,安西府的陈亮旭带密旨进宫,拥李直即位。后永和帝迎娶了陈亮旭的小妹妹陈薇。陈皇后温柔体贴,端庄大方,在陈家极有威信。她坐镇昭阳宫后:在外,帮他树威,规范自家子弟的行为;在内,管好后宫事务,孝敬两宫太后,拉拢马、白两家。而永和帝,励精图治,千方百计的周旋于重臣之间——终于,形势渐渐稳定,国内太平。 于是,永和帝就广开后宫,颇纳了些娇嫩的妃嫔。宁淑妃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一番较量下来,宁淑妃人娇媚背景硬,硬是脱颖而出,集后宫宠爱于一身。永和帝由于先期失于调养,身体并不好,纳了这么多美人后,又用力过猛,弄得一年到头汤药不断。永和帝是个极理智的人,明白过来就干脆停了选秀。没新人进宫,宁淑妃的地位更稳了。 她的肚子又争气:一举生下了五皇子。五皇子李烨又是个出众的:龙姿凤章,聪明伶俐,极讨熙正帝的喜欢。帝曾当众赞称:“真乃吾家虎子也!” 熙正帝的后宫本来还算是平静的。 陈皇后在大魏宫当然是最有权力的。她本来出自将门陈家,容貌端丽,做事果断。陈家自拥熙正即位,仍掌军东北,陈亮旭的大儿子陈中旦坐镇上京,官至右相。陈家子弟大多不是在东北就是在京城担任要职。这样的情况下,后宫诸人谁敢跟她做对?就是永和帝本人,也是对她极为客气。大凡要事,都会先跟她商量。 高贵妃在宫中是特殊的存在。她身为永和帝的原配,虽年华老去,但无人胆敢轻视她。连陈皇后,也喊声“姐姐”的。宁淑妃再嚣张,也不敢触犯她。只可惜,教歪了二皇子。永和帝早年对高贵妃母子是不无愧疚的,对高家也是多方提携,高贵妃的父亲就高居左相。但二皇子骄纵太过,后来被永和帝逐渐疏远。 至于其他嫔妃与皇子:四皇子的母亲地位卑微,在宫内,四皇子就像影子,好像从来不存在一样。六皇子是个病秧子,一年汤药不断,只差一口气了,何况生母已去。 所以,唯一只剩下嫡出的三皇子在碍宁淑妃的眼。而且,碍眼得很:三皇子各方面根本不逊于五皇子。不但不逊色,背后还有个陈家。不过让宁淑妃欣慰的是:永和帝的心一直在她这儿,永和帝甚至让五皇子住到他的乾坤殿里,同吃同住,亲自教养。直到群臣反对上折劝谏为止。就是陈家一直上折要立三皇子为太子,皇上也以各种借口拖着。 永和帝之心,昭然若揭。 男人的宠爱有时就是最好的烈火,足以让女人产生燃烧一切的勇气。宁淑妃就是这样,她也是个聪明的,早已与高贵妃结成同盟:高相在朝廷与宁阁老时常联合阻击陈家,战果还是显著的,陈家子弟在要位上被拉下来不少。但越是这样,陈家就越扶持三皇子。前年,宁家好不容易抓住掌握京师神策军的陈亮旭的二儿子陈中辰贪污受贿,滥用私权的证据,在朝廷上发起猛攻,结果陈家就是不交出兵符——双方僵持了很久,朝政一度瘫痪。后来,还是陈皇后出面将陈亮旭夫人请进宫,又哭又说,陈薇本是此长嫂带大的,陈夫人不忍,回去也又哭又说,最后陈家将兵符交给发了重誓的三皇子了事。 但据赫旦所知:陈家是上了大当了,这陈后和李玄分明是和永和帝唱双簧的。 怀恩叛乱,永和帝封这中宫嫡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一切号令,“如朕亲临”,已是最好的证明。 但李玄在羌人即将进攻大魏腹地的前夕,莫名其妙的死在了黄河边。 赫旦的情报网证明:李玄曾无数次来到西都,在马腾的安排下,与安西王霍昭智见面。 李玄生前,就有其将与安西府联姻的传说。 以前赫旦不知安西王霍昭智的底细,现在多少有些数:霍昭柔肯定承担了此角色的一部分。 “太上皇对当年安西王霍昭智坐视不救大魏一事耿耿于怀。现在又加上此事,李玄可是不明不白死在黄河,任是谁,都不放过皇贵妃了!” 李恒听后,气得一拍大案站起来。 “赫旦,你真是卑鄙!” “皇上哥哥——” 这时,屏障后面传来一声音,好生熟悉,吓了赫旦一跳,见屏风后露出一腊梅花色的女子衣裳一角来,便目露警惕,直视李恒。 李恒叹了一口气,转头过去:“这事不好办,昭柔。” “赫旦,你胆子不小!”屏风后的笑声似曾相识,“不过我欣赏你.昭智现在好着呢,你放心。” “皇上哥哥,赫旦咄咄逼人,所求只不过是见一面而已。我认为他是真心的,就成全他们吧。” 李恒看样子很是不满:“昭柔,他们怎么可能!你不要一再纵容昭智。” “皇上哥哥迂腐了。赫旦,你带他回蜀中,要是敢负他,本宫一定杀了你!本宫就这么一个弟弟,他是本宫的命!” “皇上哥哥,让他们见面吧,我看赫旦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李恒正待说什么,屏风后面的人不依了,拖长了声音就叫:“皇上哥哥——我饿了!” 李恒顿时眉开眼笑,赶紧应一声:“你等着。” 旁边的一个太监早已三步并做两步,跑了出去。 李恒的一双凤眼里都是无奈,对他长叹:“赫旦,你运气真好,摊上这样一个姐姐!” “赫旦,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跟他无关。”屏风后的人大概知道赫旦的心结,“都是本宫干的!” “昭柔!”李恒喝止。 可屏风后的人明显不怕李恒,相反敲着屏风:“皇上哥哥,赫旦是个有胆量的,正好可以护住昭智。” “我去吃东西去了,你可不能吓走人!” 李恒对着目瞪口呆的赫旦,也很是不快的样子,半晌才说:“幸亏你来了,否则朕只得去羌都绑你过来。有人绝食不算,连带着昭柔也不吃东西,朕的皇儿已饿了两天了。” “昭智一来就对朕来这套,偏生昭柔,见了人如此,心疼得不成什么样子,对朕又哭又闹,什么法子都使出来了。” 李恒对着恍然大悟,面红耳赤的赫旦,悻悻然:“此事朕是不赞成的,可架不住他俩这般闹腾。让你带走一个也好,朕省事些!” “昭柔视昭智如命,你当时勾走了人,她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李恒似笑非笑,算是解释,“只是你治好了昭智,她心思转变,现在对你欣赏得很!” “昭智是摩羯寺长大的,什么都不懂。当时刚刚接替昭柔,就碰上了你,不知怎么的,就被你勾去了。”李恒托盘而出,一副后怕的样子,又似同情赫旦,“这么个人,加上这么个维护他的姐姐,出一点事,朕都得担着不是,昭柔听不得人说他半句,朕是受够了,现在轮到你了。” 赫旦跟着人晕乎乎的出去时,李恒居然还拍着他的肩:“赫旦,你厉害,说走就走,想带人就带人,天下的人,朕只佩服你!” 赫旦觉得自己被李恒误会了,可居然不想辩解,只是不好意思的笑。 “可得好好待他。”李恒前半句宛如长兄一般,后半句简直是发泄,“否则朕肯定会被昭柔折磨死!那混蛋起来可不是昭智能比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西都往事(二十六) 那天,赫旦忐忑不安的等在康乐坊的鞠月轩里。 他听了半天的曲子,等得百无聊赖时,终于来人了。 当李恒带着他熟悉的那个人进来时,他眼睛一亮,顿时脸上不由自主的都是笑,站起迎上前去。 霍昭智依在李恒身边,紧紧拉住李恒的手不放。 李恒对这弟弟加小舅子看起来真是不错,笑着拍拍这幼第的肩,牵着手让霍昭智坐下。 “真是巧。”赫旦的脸在霍昭智清澈的眼神中微微泛红,“此地不但有好酒,居然还有好友。” 李恒在霍昭智身边坐下,温文尔雅,谦谦如玉,偏生不无调侃:“不知谁是君之好友?” 赫旦笑得有些肆无忌惮:“自然是兄之旁坐,赫旦日夜思之矣。” 霍昭智却回头对李恒道:“皇兄,此人喝醉了,乱认人呢。” 李恒笑意温柔,示意霍昭智:“别怕,大不了哥哥让人拖他出去,让他回家喝他的酒去。” 霍昭智连连点头:“快赶他走吧!” 赫旦怕霍昭智知道他和释康一事,不能原谅他,赶紧道歉:“昭智,对不起。不过面对羌面前的状况,我只能如此,你应当能够理解。” 霍昭智将眉头一皱,头一转,连声唤李恒:“皇兄!” 李恒拍拍霍昭智的手,示意赫旦:“怕了。听他身边伺候的人说,这几日老是做噩梦。” 又对霍昭智说:“你不是天天闹着要见人么,怎么见到了人就生气了?” 赫旦顿时也大皱眉头:霍昭智今日,仿佛与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李恒目光中都是探询:“赫旦,他不能受刺激。有时自己做些什么也不一定能知,你可会包容?” 赫旦现在对霍昭智的过去经历已俨然有数,听了这些话,顿时目露心疼,连连点头,看得李恒会心一笑。 “昭柔看人的眼光一向准,你果然不会嫌弃他的经历和一切。” 李恒用哄孩子的语气对霍昭智说:“皇兄出去一下,你跟赫旦聊聊。你别怕,外面都是你姐姐的人,赫旦敢动你一下,别想活着出去。” 赫旦哭笑不得:这霍昭柔好生厉害。 想想霍昭柔的经历,这样的女人,普天之下,也只有李恒敢娶。 他忍不住同情的看着李恒:绝食两天,就把李恒弄成这样,只怕李恒也招架不住此人! 他有很多疑问想问霍昭智。也有很多话想跟霍昭智说,也巴不得李恒出去。 但是霍昭智一把拉住了李恒,哭着问:“皇兄现在想把我撇掉,是不是?” 李恒赶紧安慰:“没有的事。皇兄怎么会撇掉你?你如果此时想回心转意,不想跟赫旦走,朕立时带你回去就是。” 霍昭智的脸上现出甜美的笑容来,站起一把搂住李恒的脖颈,亲热的靠过去,整个人贴在了李恒身上扭动:“就知皇兄舍不得我。人家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和皇兄好过这么多次,皇兄怎么会把我送给羌人!” 此语一出,赫旦看着石化的李恒,半晌才从震惊中醒转。 霍昭智转过头来,却是很好奇:“你的眼怎么变红了?” “哪里敢眼红这个!”赫旦大怒,更是赤红了眼。 “这样的大哥,只有你有,也只有你消受得起!”赫旦不无嘲讽,说话时的语气很是憎恶,“你们倒要担心,哪一天会有人敲门,并且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 “赫旦!”李恒喝道,“你再胡说一句,朕割了你舌头,你信不信!” 赫旦捞住桌上的酒壶,顺手就喝,喝完就站起,一脚将小桌子踢了个粉碎,转身就走。 大雨倾盆,上京的天空都是灰色,可洗不去离去的赫旦心中的耻辱感,愤怒如同野草疯长,占满了整个心腔。 这真不是愉快的回忆。 “我本以为我和霍昭智的一切都成为过往了。” 赫旦收到霍昭智求救的第二封信时,是在九泉的羌军大营里。 十月的九泉,下了一场飘飘扬扬的大雪,望去万里皆空,白色覆盖了天和地。 易虎再三恳求:“本想去上京报讯的,但皇贵妃那边,早已联系不上了。求六王子见信,立时救人出来。” 赫旦哈哈大笑,撕了信件:“怎么又在摩羯寺。李恒玩腻了,被赶回来了?” 易虎听了,愤怒得盯住赫旦:“统帅嘴巴干净点,他是安西的王!” “安西的王?怎么会困在摩羯寺里?”赫旦轻蔑的说,“就是做和尚,佛陀也不会收这样不干不净的人。” 易虎虎眼皆是泪,强按捺住谦虚,跪地连连叩头哀求:“人已到最后时刻,求六王子大发慈悲,想法救王爷一命。” “大发慈悲?我又不是佛陀,能腾云驾雾,飞进凉州城。”赫旦冷酷的说,“据说摩羯寺的后山,佛窟密布,他好好求去吧。” 易虎站起时,双目悲痛,看着赫旦:“他视你为他最好的朋友,你为何如此待他?就算不去,也不能如此无情,毕竟人已到最后时刻。” “滚!”赫旦哪里会上当。 凉州?他赫旦此时会进凉州?不知霍昭智是不是疯了,这种幼稚低级的法子都想得出来,还真以为他赫旦一听到召唤,就会跑过去一样。 他想起上京的那一趟,叫住了易虎,笑着嘱咐:“叫霍昭智快点滚出凉州,否则凉州城一旦被我攻破,我会将他送入青楼,变成全凉州最红的小倌!” 易虎离开时,握紧了双拳,挺直了背影,老远,此人朝地一口吐出,满地的鲜血合着两颗牙齿。 但赫旦还是见到了人,易虎是怎样将人带出摩羯寺和凉州的,至今他还不知道。 赫旦的人已习惯了将易虎带了进来见他。他从来没吩咐过不准易虎进来,自然如此。 他一见易虎后面背着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心中直颤抖。 果然是他!只是见了他,马上晕倒在地。 人只剩下一口气了,是硬撑着到他这里来。 他救了三天三夜,才让人重新有了一口气,但人是无论如何活不了了。 赫旦想起那人的最后一刻,一双清澈的眼定定的看着他,仿佛想将他放在眼里带走,眼里的泪是从未干过。 而写在他手心的字却是反反复复:救她。她才是安西王霍昭智,是你喜欢的人。 他知道这当中有很多阴差阳错,但他明白自己:“我一直喜欢的是你。” “我跟着你去蜀中,大多是为她而去的。她说起你,我觉得你适合她,本来仅此而已。那时,我其实已早知自己不是霍真骨肉。” 但他还是坚持:“我喜欢的是你。” “我脑子有病。李恒说我故意毁掉他的计划,将你从上京气走,将我送回我最怕的摩羯寺关押,作为惩罚。可我一直记不起你曾来到上京过。” 赫旦泪如泉涌:“没有这种事。我去上京找过你,没找到。” “你也骂我不干不净,我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你原谅我。” 赫旦心中痛得只想杀死自己:“我真是该死。我到处找你不着,心中怨恨,所以胡说八道。” “我知道你肯定会找过我。天下的人,我只知昭柔和你,不会负我。” 赫旦终于搂着人放声大哭:“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昭柔说,情从心生,我是从心底处开始喜欢你。” 人去得很快。去时身边只有赫旦和易虎。 但幸好还有赫旦,所以还是带了笑意。 临终时,那人的嘴一张一合,赫旦知道他在说什么,于是答应他:“你放心。” 那人走时,是在白雪茫茫中前行。天地同色,唯有赫旦的眼是血色一片,所到之处,皆是血红。 “我发誓定将害他的人一一杀死在他的面前。” 柳景灏一把站了起来,愣在当地,半天才完全明白过来,泪落满襟。 赫旦镇静下来,对门外的一身材瘦长的羌人说: “请冯侍卫长过来。” 柳景灏不觉直了眼:冯凤清!这是什么情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西都往事(二十七) 冯凤清进来时,见到赫旦和柳景灏,五官极端正的脸上是一点表情都没变,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想象之中一样,只是对赫旦说:“六王子,全城所有通道都已被封死。现在,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是李恒干的。”赫旦说,“咱们都是瓮中之鳖了。” 冯凤清好像并不着急自己成了“瓮中之鳖”,而是更担心另外一个问题:“来人会不会感染上瘟疫?” “不会。巫医已查看过瘟疫死的人,与羌那场瘟疫是一模一样。他们有现成的解药。” 冯凤清长吁一口气:“那就好。” 这时才有空跟柳景灏打招呼:“柳侍卫,想不到你在兰州。” 冯凤清还是能记住柳景灏,他是跟少时的霍昭智关系最亲密的人之一,平日放假也会过来找霍昭智出去。 柳景灏苦笑:“你来是想干什么?” “跟你一样的目的。”冯凤清单刀直入,“我去干了一些事,来迟了些。” 冯凤清一屁股坐下:“柳侍卫帮个忙吧,将鞭刑那天的事情说出来,我们好见机行事。” 柳景灏觉得眼前的一切超乎他的想象能力,半天才出声:“总得让我信任你们,是不是?” 赫旦的灰眸里都是冷冰冰的笑意:“跟死人讲话,我总是很乐意的。如果你们还可以从我的话中发现些线索,那就更好了。” “这玉佩我见过。”冯凤清一看赫旦递来的,干脆利落的说,“就在第一次西都大战期间,王爷当时爱如珍宝,换铠甲亲上战场时,特意吩咐人注意保管。” “让冯某先说。”冯凤清截住又想开口的赫旦,不客气:“六王子一开口,就婆婆妈妈的问个不停,先等一等,或许就明白了。” 这安西王霍昭智的侍卫长猛喝一口茶水:“人死之前,总得倒一下苦水。六王子还得留着报仇,留一些机会给冯某,冯某是活不长了。” 其实冯凤清也喜欢扯淡,柳景灏一听就不耐烦,特别是听到那熟悉的名字:马小春。 军营里的爱恨情仇,大多都来源于争斗。 打着打着,就出问题了。 所以军营里的断袖这么多,与这多少有关系。 马小春和冯凤清的恩仇结自小时候。九岁的马小春从长安过来,第一次跟着马璘去军营,一眼看到了冯参将的儿子——凤清。凤清从小长得喜人:白白胖胖,一笑一酒窝。马小春一看就乐了:“小白脸。” 军营里一片哄笑。冯凤清年龄小人稚嫩,但也知这三字不是好话。当下便扑过来,与马小春扭打在一起。但马小春是什么人?平时吃饱了饭就专练拳头和找人打架的。在上京她家住的巷子里,打遍小孩无敌手。当下便揍得冯凤清皮青眼肿,哭哭啼啼找他爹去了。 这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从小到大,这两人打过的架数不胜数。小王爷霍昭智就在旁边无数次的呐喊助威过。 其实小王爷跟小春的渊源也来源于那次打斗:小王爷只是看小春的勾拳实在打得漂亮,就在后面出声叫好。 哪知小春一回头,从此小王爷就多了一个甩不掉的“麦芽糖”。 她腻小王爷那个劲儿,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可世子昭武对马小春腻着小王爷,还是很高兴的。有时亲自来接幼第,碰到等待的小春,是和颜悦色,礼数周全,每次都客气周旋一番。看得一帮少年营的同窗看着小春更不爽了。 而马小春仿佛得了鼓励,是如同青松,咬定了小王爷这座山峰不放松了。 小王爷每次出去,她必等在辕门外,小王爷也不敢开罪她,只得带着她同去。小春又是个横的,专要去自己喜欢的地方,什么首饰店铺啊,安西小吃啊,四季衣裳店铺啊 一众人是叫苦连天,可小王爷央求大中:“你得陪我。否则你们都撇下我,她就会搂搂抱抱,真是掉尽我爷们的面子。” 大中闻言大怒:“她家怎么这般没规矩!” 他们这帮人都不敢跟小王爷拉拉扯扯,就她小春横! 小王爷要是眼睛多瞟几眼小娘子,她准上前给人家一拳一脚:“狐媚子,一边去!” 什么人呐!这么多年来不知吓跑了多少娇滴滴的小姑娘! 一帮人早想揍她了,可事到临头,谁也不敢了:除了她爹是马监军,她二哥马腾还是他们师傅! 只得糊弄她。 可是小春继承了马家的基因,糊弄她也实在不容易。 凤清与大中他们回家,一路高声说笑,要去凤清家看新买的“新罗婢”。 “那几个真是漂亮,王爷肯定喜欢。只是不能给小春这臭包子知道了。” “让王爷想法偷偷去,难不成小春一天到晚都盯着王府不成?” 小春咬牙切齿,在凤清家附近蹲坑了一天,没见人来,心知上当受骗了。 她如何会放过凤清? 她打听到那天王爷那天真实的去向是在茶楼会李家小娘子,就好好的让凤清饱尝了一番“马家老拳”。 改日,被打后的凤清在戏园子里看见马小春占着他定的正中的雅座,吐着瓜子皮儿,和着戏台上在唱“劝将军休要,休要想家里呀,我婉约与你呀,比肩为国呀" 这可是王爷登位后最红的戏文,据说原型就是安西王霍真与他的王妃沈婉约的故事。 一见钟情,将军追到杨柳青青的淮南。洞房花烛夜,将军为国上战场。 红颜总命薄,终于早逝。从此后,将军除了斗朝中奸臣,就是一心为国保边疆。 这样痴情忠贞的将军,实在太符合广大妇女的期望,惹得无数痴男旷女疯狂追戏班子转圈。 冯凤清也是其中一个。此时他一见马小春,火从心起.一把把马小春从座位上拉起. 马小春正哭得两眼通红,用了一打手绢儿还不够,刚差人出去再购买。 突地被冯凤清这么一搅,便很不乐意,斜了眼:"是你订的座位你说是便是啊?你有本事叫座位应你一声,我便走."说完,还捋起袖子,推了冯凤清一把. 台下看戏的都入了迷,一起排挤凤清:“走开!快走开!” “阻挡我们看戏,爷们打死你!” “大将军要出征了,快走开,别挡我看戏!” 小春什么也顾不上了,一脚踢倒凤清。 冯凤清爬起来大怒:新恨旧仇呐. 于是他扑过去。两人立马动起手来,盘碗齐飞,椅子、桌子马上残缺,直把戏园子的掌柜急得直唤两位“祖宗”! 风水轮流转,此冯凤清非当年冯凤清。想当年,冯凤清败在还小一岁的马小春手下后,那是视为奇耻大辱,日夜苦练不止。 所以,奋发图强的他,最终把沉浸在戏文深情里的心猿意马的马小春的手拧到了后面,那得意啊,别提了。 他连问马小春:“服还是不服?” 马小春羞愧难当,一下“哇”,便哭了出来。 冯凤清吓了一跳,赶紧放开了她。 就这样,马小春哭哭啼啼的哭回了家。只剩下心情复杂的冯凤清傻站在原地:原来马小春会哭的。原来她-是-女-的。 这事当然没完。马小春这么好打?那就不是马家作风了。几天后,马小春的两个孪生哥哥:从上京来探亲的中郎将马云和马腾拦住了冯凤清。 “我马家不占人便宜,你选一个。” 凤清顺手指指马腾:师傅总会手下留情些。 马腾也不废话,上来就动手。可打着打着,凤清光招架,不回手,大概心中便有数了,草草便了事。 马腾象征性的给了他几拳后,拉起他,还邀请凤清“有空去家里坐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西都往事(二十八) 老实的凤清这次不老实了,几天后居然真的大模大样的上了马府。复制网址访问在马腾的陪同下赏花喝茶聊天后,递给了他一封信。 “请师傅交给小春。” 小春收到信后,发现里面有“月上西楼,独思小春”之句,她在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后,活活吓傻在原地。 其实这些语句来自王爷勤勤恳恳为同窗们制作的情书模本,结果被凤清利用来挖自己的墙角了。 王爷的文笔好得可以黑白颠倒。一般情况下,“情书模本”出手,没有搞不定的小娘子。 可王爷自己的一颗心往往是掰成无数片,连情书模本都来不及用,便宜了一帮少年营出来的纨绔,祸害了无数安西小娘子。 那夜,冯凤清在街角等了好久,才见到安西王霍昭智过来。 他上下打量一下昭智,见他脸色正常,总算放下一点心来。 昭智大概误会了他意,照旧一副纨绔样,睨了他一眼:“看什么看!孤被一群老头整天跟着,只剩下一口气了,也不见你们过来看一下,一群混蛋!” 凤清一脸惭色:“王爷,不是我们不想你,实在是不敢啊!” 谁敢上安西王府打听,找死啊。 安西王府有一人——世子霍昭武! 霍昭武是谁?别提他十三岁就领兵与羌人作战,十四岁一直追敌到沙漠深处,斩部落首领的首级而归,光他冷冷的扫你一眼:寒气马上从脚底升起! 虽然霍昭武被这帮纨绔私下评为“安西第一枝花”,但这帮纨绔谁也不敢乱说,惹谁也不敢惹世子霍昭武! 霍昭武要是知道元宵节群殴的真正原因,是帮胡大中争苏苏,恐怕刀剐了他们这批人! 现在他们远远的看到霍昭武,没一个不胆战心惊,立马绕道。 连他们也觉得奇怪:大中什么时候这般风花雪月起来了! 但人争一口气。大中说得对:女人是一回事,但让西帮这群混混打了,以后他们别想在安西府里抬起头来了。 据说那天晚上,喝醉了酒的大中他们被西帮的人马揍成猪头一样抬回来! 于是个个听后按捺不住,齐声呐喊要复仇! 可怜的小王爷就这样再次被他们强行拉下水:论指挥能力,谁也比不过小王爷! 小王爷因元宵斗殴,被治府严明的王爷按律法拉出去行鞭刑,他们几个才明白后果:又一次把小王爷架在火上烤了! 他们望着认下所有罪行,被拉上行刑台的小王爷,个个泪流满面,但又被强行带走。 当他们抱头痛哭时,是怎么也想不到会因这时常为他们两肋插刀扛罪上身的小王爷,个个被意外的提拔! 他冯凤清和胡大中是其中获益最大的两个,后来都进入了新安西王的亲卫营,被霍真安排到关键的位置。 可即使碰到了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他们还是提不起劲头,实在是怕啊! 范增古说自己已经好久没睡过好觉了,因梦里老是梦见世子的那张俊脸。 林沧海更惨:说自己吓醒了几次,都尿了! 据说世子神通广大,没有他不知的事,阿弥陀佛,四方佛陀保佑! 就是现在,世子变成骁勇将军,他们也不敢去王府:人虽不在,余威犹存啊! “你的以后,已经跟王爷捆绑在一起了,”他的父亲也警告凤清,“甚至我们家,也跟王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要睁大眼睛,护好王爷。” 他父亲是专门给他讲了很多事,包括当年跟随老王爷东征西战之事:“你不要丢老子的脸!” 凤清心中矛盾挣扎:贤臣与小春,不能兼得! 昭智是何等聪明人,一见他这样就明白,气得给了他一脚:“今天又有什么事了,说!” 冯凤清心中有愧,同时又有鬼,急得满头都是汗。 “王爷。”他揉了揉腿,赔笑:“兄弟们都因你得了天大的好处,特意派人在街上,给你物了个绝色!” 昭智瞟了他一眼:“这么好心?这不像你冯凤清的作风。” 冯凤清在这帮纨绔中还算是出淤泥而不染,颇为洁身自好,平时对这王爷多有劝谏。 “真的。”冯凤清被他一瞟,心虚了。赶紧一指上面的茶肆。 昭智漫不经心的往上一看,马上连连夸奖,确是美男:五官立体分明,气质高冷,又带有些许邪味,坐在临廊的风中,一双灰眸幽深明亮,真是绝色! “混种人。有心了。”霍昭智目不转睛,眉开眼笑。 他一拍凤清的肩膀:“凤清,眼光不错!” 冯凤清见状,很是不以为然:王爷就这点不行!昭智十来岁就开始在茶馆、大街勾搭美貌的小娘子,安西边陲之地,四周小国也有女子主政,民风开放,女子行事大方泼辣,少男少女都成熟得早。霍昭智长得虽单薄,但比同龄人要高。脸色虽然显黑,五官却精致绝美,一双眼勾魂夺魄,笑起来璀璨夺目,小娘子动了心的就不少。 当时很多人私下评价,早死的沈王妃是江南第一美女,生出来的子女均美貌惊人,这小儿子霍昭智酷似她,只怕将来比俊美的世子霍昭武还胜一筹。 霍昭智各方面都出色,算是早慧的典型,在军事方面也是璀璨夺目:临泼一战据说就是他指挥的。 但这新安西王多少让人有些不放心,这两年来他就是一纨绔头儿的形象。 去年,就有一泼辣的打听到了昭智的来历,居然提着包裹勇敢无畏的找到安西王府的大门,趴在大门上不下来,哭着喊着自己是“小王爷的人”。 安西王府前是人山人海。王府的大管家霍宽急得脸都白了:敢追到王府的还没见过,也不知那混世魔王是什么态度。何况他派人一打听,这还是西都最有名的安西大药房的李家小娘子,一下子一筹莫展。 还是世子昭武厉害。回来一见,丢下两句:“扔到大街上去。” 霍宽一下子精神抖擞,让人把李家小娘子扒下来,真的将人往大街上一扔,高声教训:“好一个不要脸的,我家小王爷还只有十三岁,什么事都还不懂,你都敢勾引!以后还敢这样的,一律卖到窑子里去。” 一下子帮霍昭智解决了问题,但霍昭智的“花名”是无人不知了,气得老安西王霍真当时将霍昭武找去,骂了个狗血喷头。 霍昭智还有一让人诟病的毛病:他是男女兼色! 关于这点,林沧海等人对外面的议论都愤愤然,觉得没什么:军营里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没有!吕将军就有八房小妾,外面还养了个外室:一小倌。军营里谁都觉得正常,这事儿就像有人喜欢米饭,有人喜欢饺子,有人两者都喜欢一样。 但问题是这样的事儿大家都喜欢遮掩几分,吕文焕玩归玩,从没想带回家里去,霍昭智玩得就太出格。 有一次,他带着这批纨绔在康乐坊看中了一小倌,居然让他脱了上衣,然后当众摸了摸他的胸,感叹的对这批纨绔兄弟们说:“总算有跟你们不一样的。” 大中喷了酒,弯着腰,笑得实在说不出话来。一众纨绔都一本正经齐声抗议:谁的这里会跟小倌一样,柔软白嫩! 霍昭智却看着这窘得差点钻到地下的美貌小倌,居然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 “有这样的就好,以后不用愁——没货了!” 害得纨绔们笑得发抖:原来小王爷好的是这口! 于是纷纷建议“纳了他”。 霍昭智居然当真叫来老鸨问价格。这下吓死这批纨绔了——世子霍昭武知道了非要他们的小命不可。于是大家又马上纷纷劝阻,拖走了小王爷霍昭智。 老鸨见自己的一大笔快到手的银子飞了,当下就嘟嘟囔囔,出去就骂。 此事当然瞒不过有心人了,小王爷的特殊喜好就传开了。 连冯凤清也觉得,霍昭智这两年,跟着那班少年营里的同窗,也像柳景灏所担心的:活生生的学坏了! 冯凤清平日真心受不了霍昭智这点:看见美男就走不动了。 不过,深知安西王霍昭智禀性的他,这次只得咬咬牙,投其所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西都往事(二十九) 冯凤清知道自己做得不地道:小春跟王爷好了多少年了,这样挖王爷的墙角简直要遭雷劈的!何况王爷现在是他的主上,这是背主的行为! 不过王爷自动退出就是另外一回事,他只得这样自我安慰。 但愿这美人进了安西王府,死了小春的心。据他调查:小春最讨厌断袖的男人。 昭智打量了一会儿,评价了:“年纪不大,属于嫩儿,弄到康乐坊去,肯定日进十金!说不定能压倒苏苏。” 西都的风流场地还是蛮多的.西都为西部都会,襟带南夷、鹘族、羌国,商旅往来,无有停绝。曾有一诗句曰: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写得就是西都的繁华。 并且这些场所别有风味:胡人半解弹琵琶,胡旋舞来烟花乱。 总而言之,西都的晚上灯火辉煌,熙熙攘攘,各等人群都有去处。 冯凤清一听不妙,赶紧说:“别看他年纪轻轻,已是大商客,每次来都带有大批货物,出手阔绰,根本不缺钱!” 冯凤清的爹冯参将是守关门的,货物进出归他管,凤清打探过了。 “年龄这般小,这么有钱了?”霍昭智望着那上面的美男只差流口水了。 “没事臣下先走了,愿王爷抱得美人归。”凤清一张堂堂的方正脸上细汗直冒,心中开始最后的天人交战,到底要不要将霍昭智拉走。他已跟了这美男半个多月了,心中打了好多次的退堂鼓。 “走吧,走吧。”霍昭智嫌弃他碍手碍脚了。 那个美男正好也下来了,若有若无的看了两人一眼。 冯凤清愧疚的看了一眼霍昭智,心里再自我安慰一下:老大就是好这口!一边赶紧溜了。 霍昭智露出笑容,跟了美男过去。 这就是赫旦与冯凤清认识的“第一次”。 “之前早知道你派人跟踪我。本帅听力比普通人不知好上多少倍,几乎是听完了你和霍昭智的对话,那时瞄了你一眼,只想找机会割了你的那条,扔到青楼里。” 冯凤清只是苦笑:“其实此事发生后,老王爷查了王府,封了王爷的地道。王爷与我们这批人迅速隔开,再见王爷时,已是王、臣界限分明,王爷已彻底是安西之王,而不是我们的那个同窗了。” 安西王霍昭智迅速成长起来,冷峻不可接近,几乎就在此后的一段日子里。 那夜的事,赫旦并不隐瞒自己的尴尬,据他说来全过程是这样的: 赫旦穿街过巷,慢慢的转入一街角小路。 小巷深深,月影重重,人影相随,一前一后。 “兄长请留步,我怎么觉得兄长眼熟得很。” 对方停下来了,笑笑。 霍昭智双手一拱:“兄长贵姓?” 赫旦还是笑笑。不冷不热。 “来安西经商?” 还是笑笑!不过这次是转头看着霍昭智了。 “娘的,真好看,可惜听不懂魏国官话。”霍昭智直摇头:“语言障碍没法跨越。” 霍昭智打消念头,转身就走。 谁知坏事做多了,总会遇到鬼。 赫旦站住了,在暧昧的月光下对他邪邪一笑。 他确实想引这无法无天的霍昭智上钩! “妖孽。”昭智一回头一观望,立时评价。 所以纵横西部的沙漠之狐赫旦做梦也没想到,这小王爷霍昭智冲着他眉开眼笑,走到他身边,踮起脚来,亲了亲他的嘴! “原来是这种滋味!”霍昭智喃喃自语,随后一不做二不休,又伸出舌头,舔了舔赫旦的唇。 随后,他自己大概也不好意思了,微微红了脸,竟撇了赫旦,一言不发,转头又走了。 月光半隐在云里,云彩抱住了月儿。一时间,天地朦胧,树儿摇荡,流水欢唱,越过高山,奔向大海。 震惊万分的赫旦侧过头,也不由自主的舔了一下嘴唇,咬牙切齿,忿怒的颤抖着吐出三字:“霍-昭-智!” 得了手得意洋洋的继而不知所措的正在低头深入琢磨思考研究的霍昭智听到后面的声音,来不及反应,已有劲声同时袭来。他赶紧反掌阻拦,想侧身躲过,迟了! 赫旦差点当场发了疯:他堂堂的羌骨力罗部落的三王子——被一个十三岁的小毛孩轻薄了! 他出手是又快又狠,恼怒得巴不得一掌切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霍昭智。 一会儿,当麻袋里被捆成一团,一摇一摆晃荡间醒来的霍昭智发疯似的大骂: “杂种!娘的,就是偷香一下怎么啦,嘴对嘴,谁也不吃亏!” “想偷香的人多去了,老子把初次给了你,你还敢绑老子!老子非趴了你家的瓦不可!” 外面的赫旦听到这小无赖破口大骂,才明白自己气糊涂了,他一把解开麻袋,将霍昭智的头露出来,恶狠狠的塞上一条汗巾。 霍昭智也恶狠狠的瞪着他。 赫旦更加怒火攻心,一把扯下汗巾,一口就咬了下去。 被咬了一口,霍昭智吓得连连后缩哇哇直叫:“喂,你会不会啊?不是咬的,是偷香,轻轻的舔!” 赫旦哭笑不得。他一口下去,发觉触觉温软,倒是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离了。一听他的乱叫,又火上心头,摸摸自己身上,干脆脱了外袍,又脱了内裳,将其塞了进去。 赫旦这才得意的笑了:“偷香?这香不?” 大魏官话可是说得字正腔圆。 这够霍昭智受的。霍昭智的眼睛都快翻白了,下巴一抖一抖的,可见还在骂。 赫旦看他一眼,平息了一下:“你再敢骂一字,我就把你扔进秦楼,马上脱光了伺客!” 当下还真的被赫旦吓傻住了。赫旦一瞥霍昭智,见他一双眼傻乎乎的瞪着他,心中大乐。 但当霍昭智被像胡瓜一样倒出来时,口中的内裳掉了下来,总算能够破口大骂时,马上张嘴又来: “操你娘的杂种!你是羌的哪个部落的细作?” 一口羌话也是字正腔圆。 可惜骂错了人! 霍昭武那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俊脸,此时也是精彩万分。他看着霍昭智,硬生生的半天讲不出一个字。 “你怎么在这里?侍卫呢?”霍昭武终于低吼。他很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霍昭智身份非同寻可,身边的高手如云,居然会被赫旦轻易绑架,实出意外。 赫旦成功的看到霍昭武打了一激灵:“霍-昭-智!” 赫旦看看愣住了的他们,捧腹大笑。 “怎么回事?”霍昭武一字一顿,语气凌厉,转头看着赫旦。 “是你家的那混小子?想把我卖到康乐坊做头牌。”赫旦大笑,“这些事他懂得多,将军该向他好好请教一下。” 霍昭智一听,马上露出恐惧,闭上眼睛。 霍昭武快速把他解开,一把推开那笑得直抖的凑近的赫旦。 赫旦当然不想罢休,拦住霍昭武:“我若是你,就不这样干。你可别辜负了在下的一番好意,为了引他上钩,在下可是亲自出马,做好周全的准备,甚至一会儿,霍袭信也会到达这里,霍真根本不会怀疑到将军头上。这一份大礼,诚意十足吧?” 霍昭武一双凤眼霎时可杀人:“你再敢动他一根毫毛试试!” 赫旦笑得开心之极:“将军不觉得演得太过了?” 他居然睁着一双勾人的灰眼眸问昭智:“安西军中的将领都秘密传言,霍昭武为了幼第,什么事都会干。这种把戏,安西王你信吗?” 赫旦“吃吃”的笑起来,仿佛这是天下最很好笑的事似的。 看得霍昭智心头火起。小王爷霍昭智哪里是好惹的,本就天不怕地不怕,何况现在身后有大哥昭武,一口就“呸”了过去。 赫旦大怒,一掌就过来。 霍昭智早有预防,一把闪过,腾空跃起,飞腿就踢。 霍昭武赶紧去中间挡了一挡,将幼第一把拎回来。 赫旦的灰眸色变,盯着霍昭智不动:就几个月的时间,霍昭智本来不行的下盘已经大为改善,腿力长进了不少! 霍昭武也不理他,抓了霍昭智就想回去。 赫旦一伸手拦住了他:“将军,且慢!” 霍昭智又忍不住了:“杂种!” 他恶狠狠的骂,眼神如刀,鄙夷不屑。 赫旦灰眸圆睁,愤怒得只想手撕了他:这是他在羌受歧视的根本原因! 也好。当霍真看到霍昭智的尸体,还用他动手除霍昭武吗? 赫旦一挥手,四边有黑衣人靠近。 “将军今日如不动手,那就赫旦动手好了。” 昭武见状,冷冷的一笑,拦在前面,护住了昭智:“赫旦,你想在安西府与我交手?” 赫旦邪味十足的笑:“将军见谅。我听说霍昭智是将军带大的,早就怕将军不舍,只得先做好准备。” 霍昭武也笑:“你试试看,今夜能否活着离开!” 他身边的胡峥和樊荣大喝一声,快如迅风,立马毙掉几个黑衣人。 “赫旦,你号称‘沙漠之狐’,曾假装联盟,杀掉力特部落的王,我霍昭武会不做准备来见你?” “你以为只有你的情报网有用,我安西府的就不行?”霍昭武冷笑,“你在瓦湖小镇会见了已与霍袭信结盟的李玄,李玄要求与你联手除去我,免得我与鹘联手,对羌和大魏都不利。” “赫旦,我给你一次机会你,快点给我离开安西府,算本将军卖赫突吐一个面子。” 赫旦笑了:“真奇怪,你为何会心甘情愿的让出王位让了,还如此卖命这与情理不符。” “让开!”霍昭武不屑理他,“前面早伏了人了,本将军出去,数到十就动手。” 赫旦一愣,挥手制止手下人进攻。 他看着霍昭武带着霍昭智,径直离开。也马上对身边人立即下令:“走!否则走不了了。” 他甚至是外边的人都顾不上了。 赫旦一路狂奔,出了西都。在安西府的情报网几乎是被顺藤摸瓜,连根拔起。 平生第一次狼狈成这样。 这霍昭武实在厉害! 但最让他痛恨的,是霍昭智! 他情不自禁的摸了一下唇,条件反射的想起霍昭智:柔软的双唇,低垂了长长的睫毛,清澈见底的双眼一瞬变成空灵朦胧——真是要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西都往事(三十) 父子三人中最厉害的居然是小毛孩霍昭智! 因为,赫旦马上遭到了霍昭智的“报复”,尝到了霍昭智无形的威力。愤怒的他假寐一下,但眼睛一闭上,做了个美梦:他压着精致绝美的霍昭智在狂吻。 醒来时,这沙漠之狐差点崩溃:他要整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孩霍昭智! “我之前料到过各种情况,不敢轻举妄动。霍昭智年幼,实际上现在霍真依靠大儿子霍昭武支撑着安西府。霍昭武对自己落选王位或许怨恨,伺机而起;或许也有可能,真心疼爱幼第。如果是第二种,就无可能落入圈套。” “但在这之前,我母妃跟我有一次密谈,说霍昭武就是先太子李淳的嫡子李恒,当年兵变,也在宫中,被她父皇紧急派身边的金吾卫侍卫胡中锋护送到安西府。她父皇在临终前嘱咐她,要她一旦有了能力,一定要想法护这侄儿回来。她出了上京,自由些,经过西部,马上派人去了安西府,寻找了多年,终于联系上了。她只差跪地求我,要我助李恒一臂之力。” “要是别人,我会口心一致。但此人,无论是霍昭武还是李恒,都会是羌最大的对手,我岂会真正帮他?不过他是李恒,那实在太好了。我可以肯定他做梦也想除掉霍昭智。” “那夜,我其实还让人给霍真送了信。” 赫旦笑了,一双灰眸亮得惊人:“我就只有助了李恒一把。这次,是我人生最大的败笔!” 赫旦终于还是得知了:那以后不久,霍真召集众人,大开祖祠,将庶子霍佑明放在了庶第霍修瑞的名下,就袭用了先前的假名霍袭信。 而霍昭武,霍真也宣布他是养子,原长子已死。 老安西王霍真让霍昭武给列祖列宗一一重新磕头,才语重心长的对他说: “无论你将来是不是想恢复原姓,都是我霍真的儿子,昭智的大哥。切记切记!” 又让人亲自当众将唯一嫡女霍昭柔许配于他。 “昭武,你在宗谱上的位置不变。你以后的长子长女,必须姓霍!” 众人在恍然大悟后都先道贺,心中都明白老王爷霍真在极力拉拢这能干的养子,霍家的人纷纷上前,语气亲热,霍袭古更是搭着霍昭武的肩,笑:“以后不许改口。侄子侄女,必须统统喊我‘大伯’。” 霍真闻言,哈哈大笑,满脸喜悦。随后王府开了酒宴,连摆了三天,大放烟火,与民同乐,并宣告于天下。 赫旦岂会善罢甘休,当下就想将霍昭武真正的身份捅出去,但被他父王赫突吐拦住。 “李恒想趁怀恩叛乱的机会杀回上京,为先太子李淳和全家报仇。羌军正在陇右,伺机进攻大魏。愈乱愈好。” “永和帝是李恒的杀父夺位之仇人,当年正是他下令,全屠了李淳全家,包括李恒的母妃,相信这下子会有一场好戏看。” “等等看。” 赫旦总算明白了李恒在西都放他一马的真正原因:早已通过他母妃与他父王结盟。他被利用了一回,顺利的帮李恒拔掉了霍佑明,巩固了霍真的信任。 想必他那时的一切举动,都在霍真的眼皮底下了。 嘉怡公主自此后,与他关系极为冷淡。 羌统帅赫突吐平生最恨李恒,因为此人成功的拖住了羌军进攻大魏的步伐。怀恩势若破竹,但快到上京时,遭到了大魏全力反击。 而与他同盟的羌军,按兵不动,在等待李恒这只“螳螂”。 赫旦脸上露出了惆怅之色,仿佛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霍昭智还在眼前,竟恍惚的笑了。 “但霍昭武此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就在三个多月后,也就是第二年春,采用围魏救赵的办法,奇兵突袭怀恩的老巢灵州,解救了当年与陈家联手杀害了全家的永和帝的燃眉之急,当时怀恩的叛军已大败陈家的安东军,接近上京,但不得不紧急撤兵反扑。” “如果论帝王,永和帝绝对是我最佩服的一个皇帝,虽然他始终隐在史实的背后。他借力灭了安西府在上京的势力,虽上位后受控于陈家,但陈亮旭的儿子皆不成器,一个在上京坐镇的陈忠旦简直是被永和帝玩弄在股掌之间:骂名都给陈家顶了,手无兵力的永和帝却稳当当的将大魏延续了下去,赢得了无数的赞美和同情。” “陈忠旦在上京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与大魏朝中势力最大的宁阁老争斗。就像其妹在宫中,与宁淑妃争斗一样。陈皇后与宁妃为了太子之位,简直是你死我活,孰不知都中了永和帝的计,宁阁老为了李烨,众多的势力和门生都死在了与陈家的争斗中,连大儿子宁御史都被暗杀了。怀恩叛乱后,李玄为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陈家的兵马全押在了他身上,最后兵败,陈家子弟伤亡无数,还落得连根被收拾。而永和帝就在两者的争斗中,把控着全局的平衡,在空隙中重整山河。” “只是李恒登位后,陈家被灭九族,安东府被纳入朝廷直管的土地,其中最大的罪名不是一再战败,是捏造永惠帝的密旨。因为李恒手中有永惠帝传位给太子李淳的密旨。” “李恒的密旨是真,朝臣验证后无误,永和帝痛哭,宣布当年被胁无奈,李恒一旦回来,将禅位于侄儿。那陈家的密旨在人们的心目中就铁钉钉是假的,没人想到再去验证一下。” 柳景灏终于睁大了眼睛,直盯着赫旦。 “这应是当时面对着快要被安西府取代的命运的大魏永惠帝的绝地反击。与其皇子皇孙到时都被新朝屠杀,不如牺牲一部分,奋起一击。所以,永和帝李直和永贞帝李恒,应该从一开始,就是同盟者!” “那阴谋的指向——当然是安西府,连带拔起了安东府。” “霍昭智,自然是阴谋的漩涡中心。当李恒利用他,带着安西军在灵州宣布身份,我相信,最受打击的还不是霍真,应该是他。他后来告诉我,当他知道李恒抚养他,只是为了取得霍真的信任时,他觉得天都塌了。” 柳景灏痛苦得整张脸都扭曲了,他想起永和帝与永贞帝的联合诏书: “天降丧乱,皇纲失叙,逆臣乘衅,劫夺国柄,穷凶极恶,以覆四海,至令九州幅裂,普天无统,民神痛怨,靡所戾止。陈家桀逆遗丑,挟天子把朝政,欲取天位;而胡贼怀恩,寻陈凶迹,阻兵盗土,未伏厥诛。夫讨恶翦暴,必声其罪,宜先分制,夺其土地,使士民之心,各知所归。今昭告天下,胡贼引羌,欲灭吾族;今日灭贼,禽其徒党,普天百姓,各自奋勇。古建大事,必先盟誓,故立坛杀牲,昭告神明,再歃加书,副之天府。天高听下,灵威棐谌,司慎司盟,群神群祀,莫不临之。自今日叔侄同心,同讨逆贼,还位大统,以告祖宗。于尔大神,其明鉴之!” 柳景灏知道赫旦口中的这道诏书,当初是如何让世人和他震惊的。 不知霍昭智当时听到永和帝和永贞帝这联合诏书时,是什么心情。 “只是当中有一点让任何人都想不通,即使李恒已带兵去了灵州,但安西军始终视西都的命令为上,霍真和霍昭智却没发出异样的声音,相反霍真也发布声明,拥护李恒复位大统。” “所以,人们都认为,霍真之前是知李恒的真实身份的。” 赫旦同情的看着柳景灏:“我想你,那之前,无条件的服从李恒。” 如果有可能,柳景灏此时真想放声大哭一场,撞地自杀死去,但他知道,他一死容易,但想赎罪,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风雪归人(六) 瘟疫?一直凑热闹的刘易财犹豫了。他也有六车山货,可现在看来,这些值个啥? 于是他也劝说众人留下:“风雪这么大,路都不好走了。” 几个搭车的本喝高了,一起高声叫嚷起来:“不卖了货物,怎么回家去!” “金城里人多,一进去就卖光了。” “我们又不是刘老爷,天上掉银子来!” “刘老爷事先和我们签有契约的,想反悔极就赔一倍的钱来!” “自己发财了,想撇下老子们吗?丝路被胡羌军占了,没了来源,家里正等着银子过年!” 刘易财被嚷得头晕,他见好几个汉子的包袱都鼓鼓的,露出刀剑形状来,知这帮人都不是好惹的,马上好言稳住这批人,让手下叫醒了车把式,吩咐继续赶路。 “不急,慢慢赶路。回去后工钱加一倍。”刘易财安慰几个极不爽的车把式。 确实不急了。平时看成眼珠子的货现在就是全扔了也不心疼了。跑了一辈子的路,加起来也不到那钱袋的三成。 “正月里来百花开,大姑娘坐着小轿来......”刘易财哼着曲儿,心中的得意无法言说,坐在马车架上,迷迷糊糊,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雪地里始终一片明亮。路上还是寂静,不见成群结队的难民。 车内酣睡声四起,个个都在补觉,睡得像猪一般。 早上的漫天冬雪中,路上的冰凌被车子一碾,都是“咯吱咯吱”的响, 车子难行,但越是这样,车把式越不敢懈怠,积雪过深,马车是很容易翻倒的。 车把式不免又开始嘀嘀咕咕,低声骂马车里的这批人不识相。 刘易财见状,安慰了几句,心中也想趁机撇了车上的这批人,回车喝老酒过年去:现在还需揪着老命去赚那几个小钱吗? 他的一双小眼望着远方,思忖着法子,一会儿就直了。 前方有两具尸体倒在雪地上,脸已发青,两眼犹睁,望着苍天,煞是恐怖。 最前面马车的车把式,下去看了一眼,“哇”的将肚里的吐了一地。 刘易财也过去看了一眼,吓得面无人色,连连退开:“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瘟疫死的?” 吓得一众车把式都捂住了嘴鼻,往后跑得远远的,谁也不敢稍近一步。 车把式们围在一起,一众人心中大概有了怨气,都指指点点商量着什么。 载人的马车里也下来了两个人,是坐在最外边的书生和抱刀的壮汉,看样子其他人都还在梦乡。 书生和壮汉嘀咕了几句,两个人好像都极有胆色,居然过去翻看了一下尸体。 “晦气!是被劫杀的。”壮汉是个行家,查看伤口后就下了结论,“出刀很快,是武功高强的惯匪。” “看样子前面不平安。马车不能前行了,如果想要继续行走,搭官兵的巡逻队一起去。”壮汉圆脸上的一双圆眼中都是担忧,“刘掌柜,先回客栈吧。” 这下正中刘易财的心意:“不去了,不去了。” “看!”书生拿起死者的手,壮汉也俯下身子,“茧都很厚,行家。” 刘易财更是发怵,心想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走了。 前方的无尽的雪海里,都是高高低低的雪堆,突地一雪堆抖动,书生两人马上站起,警惕的观望: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了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雪人。 刘易财的小眼一瞥之下,顿时两腿哆嗦,抖个不停。 原来是那已被众人接走的薛小公子! 刘易财给了自己一巴掌,打去了最后的酒劲儿,踉踉跄跄的跑了过去。 也不知此人向刘易财说了几句什么,刘易财的双腿一软,半坐了地上了。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站了起来,想伸手扶薛小公子,被薛小公子闪开了。 “小公子,你不要怕。”刘易财知道摊上大事了,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先前的赏金历历在目,实在诱人想搏一搏: “老朽熟知这一带,前面不远处就有官兵设卡,小公子放心跟着老朽前行好了。” 对面那人只是摇头。 刘易财见多识广,明白薛小公子的庶兄定是极厉害的角色了:居然不怕官兵。 “老朽知道一条去兰州的小路,小公子只管跟着,躲开那些人。” 可薛小公子不出声,只指了指身后的密林。 刘易财看一眼密林,连连摇手反对:“这里面可去不得,不说别的,猎人设的陷阱不知就有多少。老朽以前确实走过此林,但也有些年月了,林中的陷阱恐怕会有变动了。” 可薛小公子只看着他不动:“你带着我,支持上几日,我舅舅定会寻来。” 刘易财想了又想,觉得这也是一个好办法:这密林陷阱重重,追杀的人肯定不会全知,只要支持上两三日,想必严家人马早就赶到了。 从昨天严管家的态度看来:严家大老爷严诵对这外甥可不是一般的好。 财从险中生,这机会失去可不会再有。他一咬牙,回转到后面,叫来一个心腹仆从吩咐了几句,让他带着人和货继续向前赶路,自己到了马车上拿了些东西,想带了薛小公子进密林。 书生一直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幕,此时不干了,拦住了想走的刘易财:“刘掌柜想撇了大家,自个儿带这位小公子去别处吧?” 刘易财赔笑:“老朽去去就来,你们尽管上马车就是。” 书生哪是好骗的,当下马上揭穿真相:“你当人都是傻子呢。这位小公子坐在马上,不怒自威,肯定出身极贵之家,却混在我们这些人当中行路;已被众护卫接走,现在却孤身一人返回,他的护卫分明被人杀死了!你想让我们照旧前行,是想让我们引开他的敌人,代他而死!” “谁说贵公子的命就比我们值钱?”带佩刀的壮汉冷笑,“不如我干掉他,帮刘掌柜了了麻烦。” 这人说干就干,竟想马上拔刀。 刘易财慌忙按住他的刀,连连哀求:“使不得,那可是严家亲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西都往事(二十五) 第一次西都大战时,老安西王霍真在不断咯血,无法起身时,就像一个红了眼的赌徒,将安西军兵符全部移交给新安西王霍昭智。 当时西都确实就像羌王达达木事先预料的:人心惶惶。 霍昭智所干的事情更像是赌徒所干的:竟让在南部抵挡胡羌军的霍修瑞先放胡羌兵进来。 安西军看似败退,实在暗中张开两翼设下奇兵。当穆赞宏的军队气势嚣张的撕开霍修瑞的军队进入安西府的腹地时,霍昭智令两翼奇兵迅速出击,将胡羌军截为二段。胡羌军首尾分离,粮道被断。 当骁勇的穆赞宏不知反悔,反而想“攻下西都,变为羌城”时,其实败局已定。 胡羌军的骑射名动天下,且坐骑多塞外良马。若在开阔平原纵横驰骋,天下任何军队可能都不是强悍的胡羌军对手。而霍昭智当时倚重强弩硬弓和完善的攻守器械,在适合山峦隘口之地的壁垒作战。西都周围纵横几百里山川,是山峦重迭河流交错,绝非千里大草原可比。在此战场胡羌骑兵受到地形的层层制约,而安西军却正可以依托地利,收到“夫地形者,兵之助也”的效果。安西军深挖壕沟高筑壁垒,多置擂木炮石攻防器械,自己没多大损失,胡羌军却狼狈不堪,安西军看准时机,又是一次出击,利用地形,绕道胡羌军的后部插入,穆赞宏的带来的胡羌军活活的再次被断成二段! 更恐怖的是,安西府早已坚壁清野,胡羌军是一颗粮食也寻不到! 穆赞宏破釜沉舟,直扑西都。当细作得知老安西王霍真逝世,安西军哀嚎遍野,城内一片混乱,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到城外,已断粮两月,军中人肉而食的穆赞宏,大喜过望,马上抓住时机,以死士之势,在夜间发起袭击,猛攻西都,孰不知这一切都是精心的安排。 霍昭智的“断术”发挥到极点,竟放了穆赞宏和胡羌兵入城,一声令下,城内外胡羌军又断了! 西都城里的瓮中之鳖——穆赞宏就这样被坑杀!霍昭智就回头将断掉的羌军一段段“吃掉”! 老安西王霍真压对了:霍昭智一战成名,从此“战神”两字威慑西方众国。 “你知道,胡羌的情报网是我负责的。此事后,达达木怀疑到我和我父王头上,我们竟被囚禁,一直到第二次西都大战后,胡羌王的打理部落在西都被大败,领军后逃时,我们才被五大部落联合救出来,我父王赫突吐被拥立为新胡羌王。” “这些事后,我也死了心。第二次西都大战后,所谓的安西王霍昭智被逼出走,实是我利用了他的身世,策划安排的。” 第二次西都大战后期,赫突吐被国内拥为新胡羌王,赫突吐一向器重这儿子,便好生与赫旦谈了一番,许诺一旦度过难关,定支持赫旦的改革措施。 “父王知你满腔抱负,且才能出众,可惜现在胡羌大荒已近三年,百姓易子而食不算,各地还陆续出现互相残杀,相食求存的现象。如果让髙山羯人崛起,那后果不堪设想。达达木第二次攻打安西府实属无奈之举,胡羌已按要求上贡,安西府还断了丝路,力图困死我等,达达木也是要为胡羌族寻一条活路啊。赫旦,你要全心全意的帮父王和族民度过危难之期。” 赫突吐在六大部落首领中是最温和的一个,如今被形势逼得没有办法,只想能置死地而后生。 赫旦也知再战败后的严重后果:胡羌族面临的是灭族之灾。他马上也将自己的心事扔在脑后。 他灵机一动,派人去跟释康大师联系,让他准备入胡羌传教,通过胡羌国,让整个西部大陆都沐浴在佛光之下。 同时也派人跟李恒联系:大魏也不愿看到安西府再次强盛,灭了胡羌这个最大的对手,西部没有什么国家可阻碍安西府的发展,这不但标志着大魏将永久失去安西府这块领土,还会面临着一个强悍的对手崛起在家门口。 释康大师对霍昭智是惧怕无比。此人是大魏国师,曾被永惠帝变相逐出上京,到了凉州的摩羯寺,后安西王霍真的妻子沈婉约笃信佛教,释康由此得到了霍真和安西府的大力支持。 但在霍昭智登位后,年幼的霍昭智对释康大师和佛教的态度并不是很妙。 霍昭智在朝会上,曾向其父王霍真一向笃信的佛教开刀:“降及最近几年,释氏尤甚焉。孤伏观其教,大抵以禅定为根,以慈忍为本,以报应为枝,以斋戒为叶。夫然,亦可以诱掖人心,辅助王化。然孤以为不可者,有以也。闻:天子者,奉天之教令;兆人者,奉天子之教令。令一则理,二则乱。若参以外教,二三孰甚焉!况国家以武定祸乱,以文理天下:执此二柄,足以经纬其人矣。而又区区西方之教,与天子抗衡。况僧徒月益,佛寺日崇;劳人力于土木之功,耗人利于金宝之饰;移君亲于师资之际,旷夫妇于戒律之间。古人云:一夫不田,有受其馁者;一妇不织,有受其寒者。今天下僧尼,不可胜数:皆待农而食,待蚕而衣。孤窃思之,大魏闵皇之后,天下调弊,未必不由此矣。” 随后安西王霍昭智诏令,严禁私度僧道:男丁女工,耕织之本,雕墙峻宇,耗蠹之源。安西府百姓或冒为僧、道士,苟避徭役,有司宜备为科制,修例闻奏。 此时的霍昭智对释康大师总算还留了几分颜面,虽已限制佛教势力,但毕竟没有赶尽杀绝。 当时安西府的一批有识之士也认识到佛教的势力过大,不利于安西府世俗势力的统治,如范正在此之前就在不同场合屡次提过,故这些人对新安西王霍昭智的诏令非常支持。 老安西王霍真则完全没有反应。 释康大师求见时,据说老安西王霍真正在几个老臣子的陪同下悠然于山水之间,见了释康大师,与他下了几盘棋,然后谈了一会儿禅。 “一切归属天命。天命所到,就是佛法,也应低头。” 释康大师再也不出一言,告辞离去。 释康大师永远没想到他保护下的安西郡主霍昭柔前脚才离开摩羯寺,后脚这曾感激不尽的父子俩就会翻脸不认人。他年幼出家,悟性极高,深知有异,只得忍气吞声。 到了第二次西都大战后期,安西府胜局已定,霍昭智的声望已无人能伦比。此时的霍昭智突然令人拟诏,声讨佛教: 僧徒日广,佛寺日增,劳人力于土木之功,夺人利于金宝之饰。遗君亲于师资之际,违配偶于戒律之间。坏法害人,无愈此道! 接下去就是废掉《安西法典》中“凡僧给田三十亩,尼二十亩;道士一如之”的规定。 不仅如此,马上又诏令:天下所有僧尼曾不修戒行者,并勒还俗。若僧尼有钱物及谷斗、田地、庄园,收纳官。如惜钱财,请愿还俗去,亦任勒还俗,充入两税徭役。 另外还敕令:外国僧等,若无部牒者,亦勒令还俗,递归本国。 若是别人,在佛教影响巨大的安西府连接发出如此诏令,定遭质难。可现在的安西王霍昭智在安西府百姓心中已是神袛般的存在,号令一下,立时有一千多僧尼还俗。 霍昭智下令凉州刺史霍堂派军队进驻摩羯寺,并亲自遣人清理摩羯寺的田地、庄园、财产和钱物。 释康大师面对着赫旦派出的人滔滔不绝的描绘着前景,终于问:“六王子所图何事?” “六王子只想还老安西王霍真后人一个公正。”来人义正词严,“六王子感于佛法多年,不久得到佛陀托梦,说魔星惑世,以假乱真,将灭佛法于西部。” “佛陀指点六王子,来寻大师。当年佛堂之事,可阻狂涛,力挽佛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西都往事(四十六) “我实在不是个聪明人,我想赵伟浩比我醒悟得早。” “此事后,一切都改变了。老王爷回府,王爷马上登位,郡主也回来了。原先的世子又变成准郡马,再后来,他成为大魏天子。让人眼花缭乱,但不得不感叹,世事变幻莫测。” 柳景灏感叹道:“统帅与冯将军如此在意,想必这红痣应是辨别安西王身份的重要证物。” 柳景灏猜到了。 赫旦对着柳景灏探询的目光,敲着桌子:“她那块红痣不在了。左肩后被挖掉一块,上面画了枝梅花。” “李恒,何其毒也!”冯凤清一把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现在可以完全确定下来了。”赫旦的神色却是放轻松了,“霍真在生前早已明确,沈婉约的这对子女为自己的骨肉无疑。霍真的身体长期不好,无论他的死亡是如何仓促,生前多少会做好准备,如何保障他们的安全和权力。” 柳景灏这时才知道:霍家女儿背后都有一块红痣。小时只隐约一点或看不出,而长大后皆非常明显。 “这就是你父亲和其他营卫的大将及安西府左右两相都完全保持沉默的原因。不排除他们当中会出现各种情况,包括想拥兵独立等等,但对霍修明父子都这般服从,实在不正常。其实这些人当中肯定有人在等着命令,而命令迟迟未来,因为一个失忆了,一个‘病了’。” 冯凤清有些不敢相信的问:“你的意思是?” 赫旦长叹:“霍真当初能兵不血刃的从嫡长子霍修明手中夺得安西府的继承权,可见手段是何等的高明。霍修明父子本来在霍震霆的特意保护下,实力雄厚,类似于安西府最强大的‘藩镇’,现今是被玩弄于股掌之上了。这父子俩进了西都,离了北庭,安西军的其他卫的兵马不听指挥,北庭军被推到前面,一点点被胡羌绞杀,霍修明和霍修瑞两人的实力已大减。霍真就是死了,也将北庭的这对父子和我胡羌算计个一干二净!” “怪不得安西府能在此人手中天翻地覆,成为‘黄金之国’!” 赫旦佩服之极,目露向往之意:“可惜我晚生了几十年,不能与此人并驾而驱,实在可惜。” 赫旦先出去了,在桌子上留下一匕首。凤清站起来,对柳景灏说: “有什么未了的事,我可以帮忙。” 柳景灏摇头,对凤清说:“只有一事,你等王爷清醒了,告诉王爷。” “我实在有愧于王爷。” 那人小时候不知怎的,很喜欢吃羊羔肉,老是惦记着赵伟浩和他的值夜房子里的那口吊锅,总是想吃那“咕噜咕噜”翻滚着的那最嫩最香的一口。 他和赵伟浩其实很疼这小王爷,可世子严着呢,不准人乱吃一点。 可这小王爷老是溜进来,眼巴巴的看着吊锅里翻滚的炖肉,看得人心疼。 于是他经常会偷偷去市场上寻最鲜嫩的小羊羔肉过来,细细的洗干净了,然后用盐抹了,腌一会儿,晚上等小王爷溜进来,就偷偷的将留给他的最嫩的那块捞起。 这小王爷往往连汤带肉都吃喝了,然后赞一声:“好吃!” 大概锦衣玉食惯了,这一口让小王爷感到新鲜罢了。他当时只是这般想。 小王爷登了王位后,是个极念旧情的,对他和赵伟浩极好,甚至还将他儿子和赵伟浩儿子安排到王府学堂读书。 他有时去西都当面汇报,赏赐都是非常丰厚。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十分出色的:王爷是记着过去呢。 但赵伟浩在第一次西都大战前,有一次,失魂落魄的过来见他。 “怎么啦?”他大惑不解,他都闯出那样的祸来,王爷最后都放过他了,赵伟浩一向忠心耿耿的,当了亲卫队队长后,行事愈发谨慎,连跟他说话都会斟酌再三,会有什么事过不了的? “你还记得那卖小羊羔肉的老头不?” “记得。他家有三十亩山林草地,专门放羊,羊肉又肥又嫩。”他记得很清楚,那时他经常自己去山地上选羊。 “被抓了。” 他吓了一跳:不会吧? “你走后,我根据你说的,专门买他家的肉”赵伟浩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放声大哭,“幸好王爷最近忙,食用得不多。” “王爷还好这口?”他大吃一惊,“那肉有问题?” “景灏,”赵伟浩绝望的看着他,“你信不信,咱们早就被人利用了?” 他打了个冷颤:“王爷到底怎么啦?” 赵伟浩却只是说:“你要注意西都的细作动向,把王爷中毒的消息隐瞒了。柳景灏,你他娘的敢干一点对不起王爷的事,我头一个杀了你!” 柳景灏从来没见过这把兄弟像那天一样:脸色间沉重,言辞间若有深意,对他似警告又似提醒。 但上京那边还是知道了,一天三封快信,追问安西王中毒后的情况,他自从那事后,一向谨慎,但架不住大魏天子的一再亲笔追问,只得将赵伟浩所言的汇报上去。 赵伟浩死于第一次西都大战时。当时赵伟浩是安西王霍昭智的亲卫队队长,为安西王挡了冷箭,死在了战场上。 死后,极致哀荣。安西王霍昭智亲临灵堂吊唁。 柳景灏死时,蒙上了自己的脸:“我太盲目相信李恒了。希望在九泉之下,赵伟浩和另一个王爷没能认出我来。” 冯凤清出来时就明白:大魏和安西府在第一次西都大战后本有一战,但无限期的被延后了。 那人,岂容李恒一再毒杀她的亲人! 不!凤清仔细一想,手足更是冰冷:那时李恒想毒杀的,应是她! 凤清仰头看着年末的天空,又已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雪。雪越下越大,覆盖了他的头脸,他想起了大魏宫的层层殿门,原来只是变相的囚笼! 他想起了林沧海,想起了那些信件,心中的痛愈来愈深,渐渐的,他感到了麻木,而麻木过后,竟是漠然。 她身体好转,情绪安定下来是在一个月后。 小院里,按照魏族人的传统,打了鞭炮,挂了灯笼,甚至厨房里还捏了三牲年糕,好让人祭祀先人。 据说她也一早祭祀了父母。 巫医再三打着手势,那圆脸侍女桑娜解释:“她是个非常坚强的人,所以能逃过死亡。但目前你们不能刺激她,明白吗?” 来人倚在床上,一双清澈的眼仍然带着些温和的笑意,而脸上的青肿已退,只是鞭痕仍然显目。 凤清不敢怠慢,赶紧先上去行礼,她伸出手,虚扶了一把。 “两位请坐。”她大大方方,自在的好似在自家庭院的房子里。 “你可想起来该称呼你什么了?”赫旦开着玩笑似的,“安西王还是别的?” “随便。”她笑意中掠过一丝异样的东西,单刀直入主题,“我正想见两位,因为我迫切想知道昭智的下落。” “臣奉令去了西部吐罗火练兵,后又去了达威特。此事,应问六王子。”凤清嗫喏着接应了一句,实在不敢抬头看她。 而赫旦收敛了笑:“他,自然在摩羯寺等你。” 这安西王双眼炯炯,咄咄逼人:“你把他送回了摩羯寺?怎么回事?他现在状况怎样?” “赫旦!”她微微笑,眼神里却是布满冷意,“孤想起很多你的事来,心中本来就相当不爽。” “你若是保护好昭智,孤也就作罢了。” “什么事?”赫旦却偏偏问她。 “你真要听?”她似笑非笑,“孤很后悔当初在上京选择成全你!” “你得感谢那次的选择,所以现在本帅看在他的面子上,对你是鞍前马后,无微不至!”赫旦简直是嘶吼。 “赫旦,你心疼这一段时间的粥了。”她哈哈大笑,“孤知道,每一碗都价值不菲。” “何止价值不菲。”赫旦气呼呼的,“你这段时间喝下来,本帅几乎是倾家荡产!” “不大好吃。”她摇头,仿佛在故意气赫旦,“你来了也好,吩咐一下厨房,加些芝麻,好歹香些。” “你少挑剔!” “赫旦,你心疼了。”她连连叹息,“请佛容易送佛难。孤知道你身家丰厚,非吃到你破产不可。” 赫旦见了她,如同被她踩过几脚,马上一改温文尔雅,气势汹汹起来:“有话快说,本帅忙得很。” 她若无其事,只是眯着眼,笑了一笑:“赫旦,你喜欢昭智什么?” 赫旦失了神一般:“喜欢他什么?说起来真是奇怪,我怜惜他。” 她陡然变色,骂:“怜惜么?难道不是你与释康联手,把我俩赶出安西府?” 赫旦努力辩解:“这算什么出卖?两军对垒,各使其招,你在上京时就明白的。” “这事后,你还出卖我一次!”她才不管这些,发怒了。 赫旦无奈,看她几眼:“出卖你?你还想起什么?有证据了再说!” 她大骂:“卑鄙无耻的小人,专暗箭伤人!” “没人品,没人性,没底线的东西,算什么朋友!有本事战场上见个高低,弄些下流无耻的算什么!” “既想断昭智的袖,又想捅我几刀,你以为这样,昭智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一边凉快去!” 赫旦觉得自己死撑着的面皮一下子被她剥了个精光光:“霍-昭-柔!” “小人!”她才不怕。 赫旦泄了气,摸摸鼻子,讪讪的,不敢回嘴了。 “孤先说你是怎样对付孤的。”她咬牙切齿,“那件事后,你还动了不少手脚。别以为你现在帮着孤,孤就会让昭智放过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西都往事(四十七) “别,别!”赫旦也有害怕的时候,居然脸色通红,“你先说别的。你喝了我半个月的粥,总得报答我一下。” “凤清不是报答了你了么?”她的脸皮也算是厚的了,笑得春光灿烂,一副什么都知道了的样子。 “霍昭柔!”赫旦气急败坏的跳起来,如果不是凤清拦住了他,相信他一把会掐向床上人的脖子。 “两军对垒,各显其能,你能理解的。”她正了正脸色,劝慰赫旦,“孤相信你能想得开,就像孤当初相信你父子肯定能占据王位,重整胡羌,卷土重来一样。” 赫旦一双灰眸瞪着他,显然接受不了床上的那人一副无赖样。 她眼睛骨溜溜的转:“你欠孤天大的恩情!要不是孤废了老羌王的主力,你父王哪里能登位?你哪里能做羌军主帅?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居然过河就拆桥!” 赫旦被骂急了:“我不是救你了吗?” 她怒骂赫旦:“救孤?你是被迫的,孤不回来,你父子俩到手的王位就没了。说起来孤还是你恩人!” 赫旦气得灰眸都变红了:“霍昭柔,你真会给自己的脸贴金。” 床上人洋洋得意:“这些都是事实。难不成你真是为了昭智救孤?” 赫旦一下子语塞。 随后只听见她“啧啧”个不停:“赫旦,你眼珠子真有意思,长得够有味的。你干什么不好,非要去断袖,并且断的是昭智。这下好了,孤只得断念了。” 霍昭柔的“西部小无赖”的面目顿现,眼神轻浮,冲着赫旦上下审视,就像**的客人挑剔女人的长相一样。 “整体来说,确是上等。”她一本正经的对凤清评价。 赫旦总算知道这眼前人有多混蛋,当下大怒:“你大概忘了当初的教训了!” “教训?何苦这么小气,看几眼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赫旦终于受不了了,一把打开门,甩袖而去:“原来底里,就是泼辣破落户一个。” 这骂得够凶狠的。赫旦不愧熟读大魏诗书,用词颇符合她现在的处境。 她笑得死去活来,半天才停止,对着傻楞着眼的凤清:“如果孤是赫旦,能有一个机会从安西府除去‘霍昭智’,也不会放过。” “你任务完成得不错。” “王爷都知道了?”凤清大吃一惊。 “你能站在这里,而孤能活着,就说明了一切。” “赫旦对昭智好,那是私情。而孤和他,只要还在这个位置上,就不可能将私情凌驾于民族权益之上。你要牢记,赫旦救孤,只是为了胡羌。”这安西王一眼看出凤清与赫旦颇有默契,马上警告。 “王爷教训的是。” “此时不用怀疑赫旦。他或许还会翻脸,但不会是眼前。现今只有孤平安了,才会有胡羌的未来。” “凤清,现在你告诉孤,昭智出了什么事了。” 她冷凝的双眼透出焦虑和不安,凤清知道隐瞒不了,于是马上将自己所知的告诉了她。 她一直很冷静,甚至听到昭智的死她还问了几个问题,包括具体时间,护送的人有哪些等等。 “你出去吧,孤要先休息一下。” 她埋头大睡,桑娜来了两次,见她睡得很香,便放心去回报赫旦和凤清。 赫旦看着飘扬着雪风的天空,喃喃的问凤清:“山上是否很冷?他身体这般弱,是否会禁不住?” “他一直痛恨摩羯寺。想必此时,心中都是孤单和惶恐。” 赫旦在风雪声踉踉跄跄的回房,眼前皆是风雪中的那座孤零零的墓地。 凤清看着此人的背影,想起先后被运回上京的小春和马腾,悲凉一阵阵袭来,几乎无法站立。 马腾也死在第二次西都大战中,据说血肉模糊,只凭着衣服玉饰认出尸首。 兄妹俩居然是一般的结局。 凤清也踉踉跄跄的回房,只觉得天地一片冰冷。 她睡到到了半夜,一睁双眼,从床上跳下去,赤脚一路跑到赫旦的门前。 月光摇曳,小院朦胧。月影如一池湖水,沐浴的人儿暧昧的勾着小指头。 赫旦正在独酌,醉眼朦胧的出来,看着她只穿着小衣,光着脚儿,乌发飘扬,身材玲珑,笑靥如花,眼中星芒闪动,愣怔了。 可怜的沙漠之狐赫旦,居然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刻。 她施施然的走近,抬眼便看脸色越来越苍白的往房里不断退去又舍不得不看的赫旦,娇滴滴的笑着,冷不防一口便咬在他脖颈,恶狠狠的。 赫旦大叫一声,脖子上立身见了血,沿着脖颈迅速往下。 赫旦反应灵敏,一下子捏住她的下巴,卸了下来。 “下次再这样,本帅送你上西天!” 赫旦教训完了,才推上她的下巴。 “一只狡猾的狼!” 脖颈已是鲜血直下。赫旦觉着自己的“沙漠之狐”四字折在了此人手里:他接到她时,居然第一眼觉得她可怜! 赫旦连连后退,心中忌惮不已:此人如不是身体没恢复,没一点力气,他早死了! 他咳嗽连连,一把按住伤口:“我警告你——” “你还想危险本王?”她如同在沙漠出没的狼王,血红的双眼,犀利无比,想要扑过去撕裂敌人,“昭智死了,你这骗子!” 赫旦大惊,手按剑鞘,全身待发。 这是杀气!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才有的杀气!这霍昭柔参加过最惨烈的战斗,此时目光如同野狼一般嗜血! 她嘶吼了一声:“你对他说过,无论下刀山油锅,你都会赶去保护他的。你没有做到诺言,孤定让你付出代价!” 赫旦眼泪顿时纷下:“是。我没做到诺言,确实该死。” 她却重新跳了起来,一下子扑了过来,想掐住了赫旦的脖颈:“骗子!孤让你为他殉葬!” 赫旦闪过她,辩解:“我现在死不得,总得为他报仇雪恨,以慰他的魂魄。” “不用。”她又是一拳,“孤会杀了一切跟他死有关的人。” 赫旦刚架住她的拳头,她一掌就挥过来。赫旦一把抓住她瘦弱的手,她另一只手又到了。 赫旦大为皱眉:速度倒快,可惜连人都站不大稳。 “是你陷害我,逼我离开安西府的!”她看看自己,两把捋起袖子,又看看长裙,一把撕下一半,“又不昭智出不了事,你这个专卖朋友的小人!” 赫旦头疼:“霍昭柔,你先住手。” “先打你个满地滚!”她大骂,“操你娘的,不是你使这样的阴招,就不会有这种结果。” 霍昭柔只是前几拳凌厉些,下面就气喘吁吁了。赫旦与她扭打在一起,到了最后,干脆用腿将她死死压住。 他看着清亮的月光下的这张简直一模一样的脸,上面写满了痛恨和绝望,那掌怎么也打不下来了。 赫旦将她先后击来的两拳都抓在一起:“第二次西都大战后,你安西府当时气势如虹,大有复兴之状,我当然要想法除了你,否则胡羌早被你打散了。我当时只想把安西府搅个天翻地覆,自顾不暇,为胡羌争取喘息的时间,一般人不会上我的当,只有你这种傻瓜,会为了颜面想不开,居然自顾自的扔下安西府,跑了。” “我当时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信息——你这种脑袋瓜,怎会打赢二次西都大战?是霍真和马腾帮你的吧,你只挂了名而已。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也只合去勾引李恒!” 赫旦说到后面,快意无比。心中有出了一口恶气之舒服感. 她气结,趁机挣开来一些,伸脚就踢:“杂种!” 赫旦中了一脚,膝盖剧痛,大怒,将她重新按在了地上,手中的掌再不客气。 她在地上冷冷的看着他,目光凌厉,大有他放开她,就立时杀了他泄愤之感。 赫旦感觉到了,猛地收住掌,掌风轻轻的刮过她耳边。 他死死按住在地上拼命挣扎的她良久,只觉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是酷似到顶点! 她被压得透不过气来,伸嘴又想咬人。他终于站了起来,也拉起了披头散发的她,笑了:“地上冷,快回去吧。” 一把将自己的外衣扯下,披在她身上,自己转身就关上了房门。 第二天清晨,想了半夜疲惫不堪才刚刚闭眼的赫旦又被敲醒。 他打开房门,见是桑娜,便吃了一惊,连问:“她怎么啦?” 原来是怒气未消,骂咧咧的打算带着凤清离开了。 凤清明知出去不妥,但哪敢阻拦她。 赫旦觉得头疼无比:霍昭智气质卓立,明理睿智;这个丫头,稍一恢复,就野性十足,蛮不讲理。 一个娘生的,前后据说只差一刻钟,怎么差别这么大! 赫旦也顾不得穿鞋子,跃出房门,在小院门口将她拦住。 “我确实没做到诺言,但你总不能因此就冒然出去。这样吧,你先养好身子,以后想走,我决不拦你。” 赫旦连拉带扯将她弄回:“你还不能自保前出去,马上就会落在李恒手里。” 她连挣带扎:“你能好到哪里?还不是跟他是一伙的。” 赫旦苦笑,试着讲理:“此一时彼一时,我跟李恒,和与斗,因两国之间的利益进行选择,哪有永久的朋友和敌人。你是昭智的孪生姐姐,并且你我现在是盟友,于私于公我都要保护你的安全。” “放屁,谁要你保护!” 赫旦苦笑,只得拍马屁:“据说你的八字说明你是神邸出世,我自然没资格跟你比,你就赏个脸,先在这里养伤,等好了,再去报仇不迟!” 她大怒:“自然不能比。孤若能回凉州,定杀了释康他们,烧了摩羯寺!孤——” 她一口气上不来,赫旦只见她瞬间猛地将手指弯曲,长指甲深深刺入肉中,齐齐折断,鲜血直流,头往后仰倒。 霎间口吐白沫,四肢僵硬,抽动不停。 赫旦一下子扑过去,抱住她,抓住她的双手,想把她掰开。 “巫医!快叫巫医来!”他大叫。 他触目惊心,一把撬开她嘴巴,将自己的手指让她咬着,因为她的下唇已鲜血淋漓。 巫医赶到时,马上示意桑娜将人放好。 “怎么回事?”赫旦的一双灰眸,看着擦干净脸的霍昭柔,脸上的青肿一去,鞭痕淡化些,就楚楚动人。再想想她刚才的气势,又想起那双眼睛,真是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他顿时脑子一片凌乱,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 “受刺激了。”桑娜忍不住白了赫旦一眼,“统帅是疯子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西都往事(四十八) 她在无尽的黑暗中奔跑时,可以觉察得到脚下的野草瓦砾,刺痛脚底,而无尽的黑暗中,像是有无数鬼魂在靠近。 她知道这次不会有人救她。她杀气腾腾,弯刀在手,随时警惕。 有人高宣佛号,穿透四周,似有金光闪烁,照亮沉沉黑夜。 “归去来,魔乡不可停,毕此生平后,入彼涅槃城。” 她不由自主的跟向声音,越跑越远,黑暗的世界里,她能感觉得到她越过了重重高山,跌跌撞撞的一直向前,直到涛涛的大河挡住了去路。 流水中,有渡船过来,船上灯笼高挂,灯笼下的舟子带着斗笠,面容和蔼可亲,一站一坐,临风而歌: “三千世界菩提在,万丈红尘终成空。” 她含泪笑了,心一空,终于不再绞痛,迎着清风,飘飘欲去。 可后面仍然响起一个醇厚的声音:“昭柔,你去哪儿,回来!” 她的赤脚已踩在水面上,陡地一震。 “回来!”一连声的呼唤。 她迟疑不决,徘徊不定,两个舟子见状,驾船破浪而来:“施主,故人遣我等来接。” 她内心挣扎了一下。其中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舟子劝说:“此人三个多月前来此,日夜思念施主,求施主过去见一面.” “昭智?”她惊喜的问。 “阿弥陀佛,请施主上船。” 她刚一上船,船底陡然绽开,她直直坠入了无边的河水。无数的无法超度的水鬼怨气横生,见到她,马上亮出獠牙,撕咬了过来。 她知道自己上了当,当下连连冷笑,直杀个天翻地覆。 手中有白光闪过,她被托到空中,欲回陆地,但随着黑色雷声轰鸣,她直坠地狱,熊熊的赤色大火在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睁眼望去,四周只有怨灵在哀嚎,逼近。当中有胡羌人有夷人也有无数的魏人,有被剑横穿过头颅的士兵也有满身鲜血的将军,有嗷嗷呼救的少女也有哭泣不停的婴孩,每一个魂灵都在嚎叫,惊恐和怨气冲溺在雷电交鸣的上空及脚下的血海。 “我为何在地狱?佛祖!” 无人回应。只有秃鹰回旋,试图攻击,攫取她的灵魂。 她一刀斩死几只,质问苍天:“我试图救万灵免于相杀,为何会在这里?” 回答她的只有不断击打在身上的雷电。 她是何等的桀骜不驯,始终握紧弯刀,劈砍一切想来侵犯的东西,并血红了双眼:“敢近我者,就是佛陀,杀无赦!” 阴风阵阵卷起,对面有一人从恶鬼群中被推出来,不断的拼命呼唤她。 她陡然一惊!此人锦衣玉冠,一双清澈见底的眼尽是伤痛,惶恐不安的脸上血泪交流,恶灵围着他,尽是调笑轻浮之状。 她望着这一模一样的脸,顿时悚然:“昭智!你怎么也在这里?” 昭智放声大哭,脸上都是困惑不解:“他们说,我也是你,因你在这里。” 她环顾四周,道道血海在奔流不息。 甚至脚下,她踩到的是直立的钢刀,直刺脚底。 她放声大笑:“原来佛陀之辈,只是魑魅魍魉!只会干骗人的勾当。” 这些疼痛怎么可能让她却步,只会逼着她奋起反抗。她毫不犹豫,一路斩杀敢逼近阻拦的恶灵,奋勇直奔过去,直到血海淹没了她,她又浮出海面,看着昭智在恶灵中挣扎呼号,心中鲜血奔流。 原来地狱就是让人见不如不见,生不如死,死而不得,寸寸肝断。 她不退让,指天咒骂:“苍天无道!他手上只沾一人的血,那是世上最恶的恶棍,徒批了一身佛衣而已。敢让他坠入这里——我定回去,杀尽世间僧陀,毁尽一切寺庙和佛窟,直到无天堂人间地狱之分。” “魔障!还不醒转!你还能回去么?”空中传来厉喝。 她毫不犹豫,举刀跃起,直劈向声音处。 “你这魔障,前世勾引佛者,犯下十恶不赦之罪,还从地狱走脱入世,现手上人命无数,还不服!” “前世的事,与今世的我无关!战场上,杀身成仁,壮士以死酬热土,不算!其他人干的,不认!” “放人!”她指着声音处,“否则我就杀上你的天,颠倒日月和星辰!” 空中厉笑连连:“孽障,可怜到了此时,还不知悔改!” 她对天发誓:“从今日起,我心中无佛。我遇佛**,遇魔杀魔,直到天地一血色,直到你们放人为止。” 她最终爬上熊熊燃烧的血山,站在顶端,在蚀骨的焚烧中发出号召: “跟着我者,将这满口仁义道德指天划地实则虚伪卑鄙掌控世心的天地颠覆,永享自由!” 地狱轰动,万灵响应,原来地狱只缺一个像她这样的反抗到底者。 杀声阵阵,血光万丈冲天而去。 恶灵不再厮杀,而是互相砸掉锁链和束缚,集合在一起,举刀反抗上苍。 空中雷电齐鸣,试图镇压万灵。但不及她站在血山上的号召勇猛:“这天就该是天么?这佛陀就该高高在上么?颠覆了这地狱,我等皆是佛陀!” 恶灵们齐齐狂吼:“颠覆了这地狱!” “佛陀手上难道就没有罪恶么?他们控诉我勾引佛者,佛者如一心向佛,我如何勾引?可见这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世界!颠覆了它,我等创造的天地将远胜于现在!” “杀上天去!掌控天地!” 地狱中的万灵们欣喜癫狂:“杀上天去!掌控天地!” 地狱颤抖,血海翻滚,万灵在她带领下纷纷涌上山头,她目光锐利,一下就任命了几个恶灵为先锋。 “攻上天庭,你等裂天为王!” 天地几乎同时分裂,雷鸣电闪,血海浮沉下降分开之时,佛光大现,立时从天之裂开处将她带出无边无际的炙热。 “你个孽障,快快离开!” 空中有无数惶恐的声音,夹以连续不断的争吵,想必她也让佛陀们的世界四分五裂了。 地上有无数恶灵的手伸出,哀求她帮上一把。 “昭智!”她拼命呼唤,俯下身来,试图去抓住恶灵中的那双脆弱的手,“出来!” 昭智怎么可能拉得住她的手? “保护他!他就是我!”她冲着恶灵厉吼。 恶灵中的先锋们冲着她冷笑:“你在,自然没人敢惹他。你走,谁都可以欺负他。” “以你等的魂灵为誓,保护他,我将去焚烧这佛陀的世界!” 恶灵们大喜,叩地服从: “以我等的魂灵为誓,保护他,他就是我们的王,等着你焚烧了佛陀的世界,好一起解脱!” 她看着昭智瘦小的脸消失在恶灵中,才知道:原来老天只欺负弱小者,不敢得罪像她这样的敢与天地争锋的恶人。 原来这天地间,能支撑她站立的:只有手中的刀! 她霎时醒来,满眼都是血丝,凌冽的直视。床头的桑娜一惊,打翻了手中的金盆。 巫医舒了一口气,比划了一下:“好了。” 他比划着警告赫旦:“此人刚才差点死去,你不可再刺激她!” “一旦她情绪激动,就击晕她!” 赫旦这五天一直听到她在昏迷中无数次呼唤“昭智”,叫的他心中百折千回,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看着霍昭柔的头一会儿转了过来,他的心早已不由自主的提了起来。却只见到乌黑的长发中一双恐惧无助的眼,哀求般的再次问他: “他死了,是吗?” “他死了,是不是?”她又重复了一次。 “死了。”她疲惫的说,“原来——早死了。我害他在摩羯寺死去,如果早点回来,当不至于此。” 赫旦不敢直视她失神的眼睛,仿佛支撑她的所有的力量都在离她远去。她只睁着一双眼,直愣愣的看着他。 “我梦见他,在地狱里。我害怕!” “他在梦里一再唤我回来。”她终于“呜呜”的哭,那是极无助的哭,哭得他肝肠寸断,“我只知道撑着一口气,要一路往西,带他离开摩羯寺。” “他还活着,我不断提醒自己,不能死在半道上!” “李恒!李恒!”她发出嚎叫,“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她疯狂的哭泣,赫旦赶紧按着她,因为她撞自己的头,头上已鲜血直流。 “痛!痛啊!”她捂着头痛得在榻上打滚撞击,他和凤清两人都按不住她。 赫旦看看身下的人,毫不犹豫的一掌劈晕了她。 这次,她倒是醒得很快,看见坐在旁边椅上的赫旦,一点反应都没有。 自顾自的命令凤清拿来男装,动手披上外袍。 赫旦笑:“性子怎么这么急,要改一改。” 她桀骜不驯,冷冷的:“想让孤低头听话的人还没出生呢,走开点!” 赫旦看着她,突地笑了:“包括李恒?” 她毫不犹豫的一脚扫来:“去你娘的!” 赫旦闪开,见那椅子轰然散在地:“腿功已不错,只是性子急了些。霍昭柔,你没有马腾,果然弱点毕现。” 她没有与他应对的心情:“关你屁事!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见得着见不着都不一定。” 她穿戴好,立时往外走去。 赫旦淡淡的在后问:“想走?” “怎么,想留人?”她冷冷的笑,“赫旦,你高瞧你自己了!” “我本想和你联手,为他报仇,现在,看样子不必了。” 她已带着凤清到了门口,马上回来,一把坐下:“说下去。” “我不知你恢复了多少记忆,巫医说自己和桑娜正在努力。但你要把已记起的告诉我。”赫旦说,“我们先要确定仇人有哪些。” “我调查过你。从实际意义上说,你才是安西王霍昭智。”赫旦对着沉默的她,口气中有难以释怀的遗憾,“我想即使是那几个月,他也没能让你父王满意。” “老安西王霍真走得仓促,我想,他是为你做了万全的准备,而昭智就未必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很多人注定就是为你而牺牲的人物,而昭智,在必要时,也可舍弃。” 她的泪一滴一滴的落下:“可我不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二) 据锦兰说,他是安西王爷霍昭智,在西都大战中大获全胜,亲自带兵追杀余下的羌军,在会盟战役中后脑部受击,昏迷不醒已两月多。“皇上得知消息后,亲自去安西,将王爷带到上京医治的。皇上自幼被追杀,挂名王爷已逝的长兄霍昭武,在安西府长大,王爷是从小由皇上带大的。除了沈相,皇上下旨搜笼了全国的名医,斟酌下药,才把王爷从鬼门关上救回来。”“这是谁的房子?谁在护卫孤?”“这是皇上的月影山庄,皇上亲自派的护卫。奴婢,一直是王爷的贴身大丫鬟,也是王爷的奶姐儿,当时,皇上命令奴婢跟着你来。”这信息所涉及的范围实在太大了。他一听就觉得累极了,闭目养神去了。他弄清楚身份后,发现答话的都是锦兰,那四个风采各异的美貌小婢不敢与他多说一个字,心中就基本上有数了,也不问话了,省点精力养神。他是聪明人,很是配合沈浔等人,该喝药时喝药,该用饭时用饭。他尽量多吃,即使胃口极差,食不知味,他也会努力嚼碎了咽下。沈浔那张老是板着的脸,终于也有了几丝笑容。他的大哥——永贞帝李恒确实对他很好。好到出乎昭智的意料之外。李恒几乎每天都会过来看他。试药喂水,甚至连洗漱梳理都会亲自伺候他,细心的为他打理一切。“皇兄不要再做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一国之君做这些,传出去总不好。”李恒笑了:“你打小就跟在朕身边,是朕带大的,这些事朕不知做过多少遍了。”“你自管放心养好身子,这里安全得很,别说传言,就是一个字也传不出去。”他看着李恒一双勾人的凤眼,发现这双眼里都是自己小小的影子。他满足的笑了。李恒确实做得很自然,他自己反应也很熟练,想必以前确实亲密得很。李恒渐渐下了朝就马上过来,甚至连奏折都带来了,坐在窗边的榻上批改。等他醒来,下榻来亲自伺候洗漱。李恒帮不耐躺在床上,也起来在房里走几步的他扶上几步,帮他按摩双腿双手甚至全身,凡是别人不好做的他都做了。“有知觉了吗?”李恒做得很自然,一块一块肌肉在李恒温热的掌心下开始有了知觉,他渐渐觉得四肢确实是自己的了。“熬着点,你得早点动手脚才行。”有时李恒的一双凤眼中心疼得像剐肉一般,但还是帮他尽力拉开手脚的幅度。这些事情也只有李恒做的,李恒做起来非常熟练,力度也控制得很好。“哥!”他终于第二次如此唤他,带了些许鼻音:痛的。李恒却心疼得将咬紧了嘴角的他搂在了怀里。“以后,绝不让你再遭这样的罪了。”李恒喃喃道,“绝不。”只是慢慢的,有时李恒晚上也留宿这月影山庄。“这月影山庄离皇宫很近。朕当初就是特意为你建的,因为在安西府就有一座月影山庄,你经常赖在那里,不肯下山。”他看看四周的摆设,有熟悉之感:“这摆设也是一样?”李恒笑了:“是的。朕画好了让人弄的。”怪不得在这里有一种懒洋洋的舒适之感。他扔了一下一个软垫,发现上面绣了精美的梅花。“安西府的月影山庄也有很多梅花吗?”“没有。只是你很想有。”李恒抱住他,轻轻的唱:“冰清霜洁,昨夜梅花发。甚处玉龙三弄,声摇动,枝头月?梦绝金兽,晓寒兰烬灭。要卷珠帘清赏,且莫扫,阶前雪。”“还记得这首曲儿不?当时你对着朕唱过的。朕盖这月影山庄时,眼前尽是你撒娇的样子。”撒娇?这词用的。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小时真是幼稚。李恒熟练的帮他宽衣解带,抱起他,放进了被子里,熟矜的帮他躺好,在枕头上将他头上的玉冠卸掉。“用带子吧,玉冠重。”李恒吩咐锦兰,“衣服也给他穿舒适些的,棉布最好,别光顾着好看了。”他忍俊不禁:这当皇上的哥哥居然懂这些。李恒的一只手搂着他的背,另一只手叉开,伸进头发里,熟练的抚摩着他的头上的穴道。“好好睡一觉。朕离开安西府,接到你的信,你说你夜里不敢合眼,生怕睡着就醒不过来,见不到朕了。你不知朕看到那信时的心情,真想一下飞到西都,带回你。”李恒眼里隐隐有泪:“这两年,也不知你是怎样熬过来的。你每来一封信,都是在剜朕的肉。”“朕深恨自己,当初没及时将你带走,你这副样子,简直是对朕最大的报应!”“霍真比朕想象中的还可恶!他让你亲上战场,差点死去,朕恨不能杀了他!”他甚为感动:这样的好大哥,就是亲大哥,也只怕比不上了。只是这样指责他的父王,也过了些,据锦兰一一说来的霍家人物,原来他父王竟只他一个儿子,他不上战场谁上?不过他没说。李恒已哑了声音。想必以前这大哥,对他实在很疼爱。连按穴道都内行得很!舒适得他只想舒口长气。“脚儿冰冷冷的,气血实在不足,要好好调养一下。”李恒用手暖暖他的双脚,将他冰冷的手放到自己的衣襟里。他别扭了一下,李恒的胸口暖和,他冰冷的手指一碰上去,连他都觉得李恒的身上的毛孔在瑟缩了一下。李恒身上有好闻的熟悉的香味。他凑近了,想弄清楚,被李恒一把搂进了怀里。“睡吧,做个好梦。小时做了个好梦老是把朕推醒,非要细细描述一番才重新入睡,朕抓狂过无数次。后来你不在身边了,朕却一夜接一夜不能入眠。”他一下子不别扭了,笑得开心:“皇兄是不习惯了。”“就是,老是惦念你这小无赖。”李恒刮了一下他鼻子,“总算又到朕身边了。”他内心感动,主动移近。李恒却推开了他些:“躺好。把腿伸过来。”他大笑:“皇兄,昭智长大了。”“长大了?”李恒取笑他,“照旧踢被子。幸亏朕马上运用了当年的法子,夹紧了你的腿睡。不知这两年,没朕,夜里着凉了多少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二十一) 乾坤宫自有园林,李恒领着她穿过长长的走廊,过了角门,绕过假山屏障,突地眼前一亮: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李恒指着深园一处:“到了春天,这里花色最盛。” 园中深处,有一处开阔幽静的院子,窗前两盆杜鹃花正在怒放,廊下有黄鹂叽啾,房间通透,两边是林立的书籍,大案上笔筒里竖着笔海。她坐在窗前,李恒帮她去了斗篷,她觉得房内处处雅致,温暖舒适。 房里只有银缕一人,见到他们,马上上来行礼。 她有点不好意思,但银缕却欢天喜地:“奴婢银缕参见皇上和皇贵妃娘娘!恭喜皇上和娘娘!” 她汗颜:敢情人家是第一次见她! 李恒带她四处看了看:“卧室虽小,但胜在布置精巧。后面还有一打空的房子,让你活动一下手脚。” 李恒说这话时,已是烟雨骤停,阳光斜照,她不再言语,跪在榻上,推开了轩窗,看了杜鹃花一眼,心中莫名的欢喜。 “这花哪里来的?” “温室里的。凤山多温泉,皇家建了多处温室。” 她在书桌前坐了下来,试了试,觉得笔墨纸砚都符合自己的口味,便赶紧让人将自己从太上皇那里弄来的一批书拿来。 她倚在圈椅里,一页一页的翻着书,时而抿两口茶,连李恒都撇在一边,想不起来了。 “很好看?”李恒等她看书看累了,才问她。 “好看。”她告诉他,“里面有胡羌各地的风俗习惯。” “是胡羌文吧?”李恒面露羡慕,“范正精通胡羌文字,他又在你身上花了大量时间,你看这类书自不在话下。” “那崔承恩领着我正好站在这些书前,要不我还真不知怎样卖弄。皇兄把我塑造成才女的形象,万一露陷了怎么办?” “不会,朕让人贿赂过崔承恩。”李恒笑,“你现在这副样子扮成才女,倒是有三分像。才女总是身体纤弱,病若西子。太上皇见到你这样子,什么想法都没了。” 她“咯咯”的笑了,笑声愉快:“原来如此。等过段时间,皇兄帮我再去诳些书过来。” “里面写了些什么?”李恒也感兴趣了。这几天,她睡饱了,就翻这几本。 “比如巫教的来历。最早在灵山治病的原是一魏人,据说是因为前朝末年大乱,幼年随家人躲到胡羌,沦为奴隶,因治好了主人的不治之症而获得自由,并有了大量的金钱支持。不过神奇之处并不在于此,而是此人会变化身子。” “哦?” “此人美姿貌。当男子时,曾畜须娶妻。”她指着一段文字,津津有味,“后突然猝死。弟子厚加殡送,哭号及荼毗火方炽,忽爆响一声,腹裂,中有一胞。胞破出一人,面目肢体眉发无不毕具,哭声微弱。观者骇异,赶紧相救。抚之到五岁,从未开口说话。一日突语之众弟子,俨然此人复生。” 李恒无奈摇头:“这类不正经的,朕是不信的。” “此人的神奇经历助了巫医世家一臂之力,那时六大部落对此人和巫医世家就很恭敬。后来此人又生一男一女,女儿治好横扫胡羌各地的瘟疫,成为巫神。巫教也就成了胡羌的国教。” 此人的长子后经商致富,慢慢的转入其他国家行商,你说此人会不会来到大魏?” “这些神鬼妖孽之说,往往是掩饰一些事实的。”李恒劝说她,“哪里会有这些事情?你以后也不用信这些。” “异人常有异相。据说大魏太宗出生时,天色赤红,紫薇星现。” “此人死于十几年前,预言自己将会再次重生,颠覆天地,一统天下,后手指东方一角而死。” 李恒微微一笑,搂过了她,目光中皆是怜爱:“但凡宗教,想要万民信服,总要想法推出一个拥有神奇力量的人物,巫教也只不过如此去做罢了。” 李恒五指并用,卸了她头上的簪子绢花,解了她头上盘得精致复杂的头发,把她的长发拿着,只用自己的一个玉冠扣住。 “这样,真好看。”李恒笑着欣赏,“比起那些满头珠花,不知好看多少倍。” “锦兰知道了会气死的,她对我这发髻花了不少时间。“她甩了一下,感觉十分轻松,“这样,真好。” “以后在这里,可随便些。”李恒早安排好了,娓娓道来,“这里有一个小厨房,只有两个人负责,你无事可以在这里呆上一整天。” 她闻言大喜,觉得李恒这人真是知心之极。 过了几天,程富国渐渐的送了奏折进来。李恒到了正殿开始召见官员,理了一批紧急要处理的事情。她也开始往这里来了。 她在这里碰到了一个人:黑塔塔的从不出声的初月。看到她,只是不做声的行了一个礼,又一动不动的站在了门边。 此人有趣,也合她口味。 她推开窗,朝着空无一人的幽静小院,吹了一声口哨。 初月估摸着她看书累了时,才进来禀告:“娘娘该活动一下了。” 在后面的廊上,她一路空翻,才知道此人的严厉:“柔软度根本没以前好了,先练一个时辰。” 她最后足足练了三个时辰,才被放过,初月紧蹙眉头,口气严厉:“早该动手脚了,为何等到现在!明日儿早些过来!” 她心中一颤,终于明白:又多出来了一个师傅! 最要命的是,她也知道了李恒的审美观点,银缕给她送上的是男装,玉冠! 她与初月对招,直到全身大汗,冲洗好后,换好衣裳出来时,李恒正坐在那里,看着她吹着口哨出来,一瞬间眼神恍惚。 “昭智!”他不禁喃喃出声,目光却是越过了千山万水,深情的凝望着远方,仿佛那漫漫黄沙温柔覆盖,马上的锦衣少年在策马奔驰。 她看着这般的李恒,顿时若有所思。 “皇兄在思念昭智?”她淡淡的问,“都出神了。” 回过神来的李恒笑着解释给她听:“是。你跟昭智简直一模一样。” 她甩了甩酸痛的手:“怪不得皇兄错认人了。” 她心中是把李恒的祖宗八代都操了个遍:如此深情难掩,骗谁去! 她霍昭柔既然是在纨绔中混过来的,岂是白混的。一时间心中涌过无数波涛骇浪,直击打得心头发疼。 她在乾坤宫的净室里抓住簌簌发抖的锦兰,一双眼寒厉如刀。 “我是霍昭柔,那真正的安西王霍昭智在哪里?” “自然在安西府。”锦兰终于镇定下来,一把打开她的手,嗔怪道,“吓死了!怎么到现在了,娘娘一点也想不起来!” “我是他的替身?”她追问这奶姐加贴身侍女,“我以前在安西府,是我弟弟霍昭智的替身?” 锦兰一把捂住她的嘴,先是点头,后肃着一张小脸,教训她:“嚷什么嚷?这是大魏宫,娘娘想求死不成?” 这锦兰在浴池里帮她擦着后背,慢慢的细细道来:“奴婢在西都,伺候娘娘时,娘娘那时还在鼎云院,跟着皇上,都着男装,皇上都喊娘娘为‘昭智’的。后来有一天,娘娘带着奴婢搬到戒备森严的万春园,奴婢才知道,原来我娘和真正的王爷都住在万春园里。” “奴婢对安西王实在不了解,即使是奴婢,也只看到他露过一次脸儿,是同娘娘闹着玩,追着出来的。我娘是严禁任何人进王爷的住处,万春园的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个个嘴巴如同上了锁,平时不吭一声。” “去年九月,奴婢正在整理娘娘的衣物,突被老王爷叫去正殿正房,让我伺候娘娘你。我进去一看,里面的娘娘已是人事不知,只剩一口气了。” “前七天老王爷都在的,监督李神医几个医治,后来就不见了人影。过了三日,奴婢看着娘娘渐渐脸色发青,气息愈来愈弱,就想去禀告老王爷,谁知竟出不了房门,吓得奴婢在正房的门口又哭又闹了几日,才看到了袭古将军过来。” “袭古将军让人陪奴婢去理东西过来。奴婢也想放鹰隼报信,可是那些人是寸步不离奴婢,奴婢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想到里面独院里的王爷,就豁了出去,在院子里扯高了声音,疯子一般的大叫大骂,可是不见任何人出来。” “我被送回正殿路中时,报丧的云板四起,王府内一片惊慌,四处有人奔跑——老王爷居然崩了!” “正殿前面,来了一批人马,领头的是范增古都尉,我一见,如同见了救星,从轿子里扑了出来,高声大叫快救救里面的郡主。” “后来呢?”她追问一下子沉默了锦兰。 锦兰抹了一把眼泪,愤愤然:“他竟自顾自的走了。” “再后来呢?” “你不是被皇上救了吗?”锦兰白了她一眼,“皇上和左相一下子从房间里出来,悄无声息的将李神医他们击晕了。” “左相几针下去,娘娘吐出了一口气。皇上磨了一颗药,压着娘娘的舌尖儿喂下了。”锦兰一点也没觉得什么,相反她这个听得人一阵面红耳赤。 “随后就想抱了娘娘,带了奴婢,下了地道,出了西都。” 她知道糟了:刚才李恒应该唤的也是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二十二) “那昭智呢?”她紧紧问锦兰,“昭智在哪里?” “奴婢怎么知道?”锦兰反问她,不悦的看了她一眼。 她看着这五官玲珑的锦兰,心中明白:此人是在后院扶伺的,对她的其他事也是稀里糊涂。 再见李恒时,她的内心就矛盾无比:眼前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啊。 虽然以前锦兰也私下里偷偷说过,可感觉都没有这次详尽情况描述后给她的冲击力大。 李恒却若无其事,看着她笑意盈盈:“初月说你身手不如以前。朕倒认为,你练武权当健体,不必勉强。你说呢?” 她胡乱的点头,谄媚的说:“皇兄说什么,昭柔都会听的。” 李恒对她今日的言语颇出意外,便摸摸她额头,问:“怎么突地变了一个人似的,让朕真不习惯。” 外面的人按照吩咐,上了几盘热气腾腾的摆成花状的糕点,她一见就眉开眼笑,掂了一块便吃。 大魏宫的糕点名目繁多,往往配上鲜花果点,让她眼前一亮,觉得色香味俱全。 今儿上的马蹄糕、千层糕、山楂糕、松子糕都是她平时里爱吃的,正中的海棠酥更是她的最爱。 “少吃点,一会儿要用膳了。”李恒一口咬了她手上的,却看着她依依不舍的目光,主动拿了块喂她,“馋猫儿。” “这几样都是我爱吃的。”她主动倚在他怀里,“御膳房的糕点师傅真是知人意。” “是朕吩咐的。”李恒颇不爽她夸别人,“这些人哪里知道你的喜好?” “还是皇兄对昭柔好。”她眯起双眼,心中不由一颤。 接下来的晚膳她连吃了两碗,连夸菜肴好吃。 李恒一双凤眼亮得惊人,一本正经的指着一盘新上的红烧黄河鲤鱼问她: “还要不要吃这个?你一向喜欢吃鱼。” “这时候有碧绿绿的菜?”她却是对着一盘芦笋炒茭白,奇怪了,“早想问了。” “上京的皇家与权贵之家在温泉地带建有菜园。别说蔬菜,就是春夏水果也有。”李恒倒是知道。 怪不得昨日给她上了盘胡瓜,她还以为上京存储技术好,所以冬日也有胡瓜。 看样子是现摘现开的。 她被震住了:本以为大魏一打战就不行,官员与百姓智力统统成问题。谁知厉害到匪夷所思! “这肉是?”她干脆问下去。 “是猪里脊肉,娘娘。”程富国见李恒被问倒,便上前一步轻声回答。 她不信:她的舌头不是一般的刁,猪身上的肉她还吃不出来? “确是。”程富国见她的脸色不对,便解释,“这是每头猪里脊最上面的一片肉做成的。” 李恒见她对着玉瓷盘里的菜瞪视半天,只得放下手中去鱼刺的筷子,微微一笑:“这算什么。上京自古就是帝都,生活自然细致化。衣食起居,都有讲究。过段日子,朕让人好好教导你一下。” 她笑着对李恒歪歪嘴,一脸我是乡巴佬不懂事之相:“上京是赫赫国都,饮**美,自然他处不能比。是臣妾来自偏僻,见识少。” 李恒是何等人,还会听不出话音来,看着她便骂:“有看法了不是?你这么一称呼,朕就知你,肚内在腹诽了不少了。” 她笑咪咪的得寸进尺,左敲右击:“皇上哥哥的国库里的钱多,杀几头猪做一盘菜算什么!” 李恒夹了芦笋给她,等她吃完后,才淡淡的:“朕本不讲究这些。只是你一向馋惯了,又加上熬了这么多月,才从生死关里回来。朕便关注了些。” “昏君!”她一本正经的打趣李恒,“皇兄是给昭柔找骂名,以后不可了。昭柔不挑食,皇兄知道的。” “放心吧,”李恒轻笑,凤眼瞄着她,“就是普通人家,男子也该养好妻子,朕不短你吃喝。” “当心御史台上书劝谏,到时反而不好看了。”她看着李恒,继续劝说,“美食多得是,何必落人口舌。” “昭柔,你好生厉害。”李恒不吃了,站起搂着她就走,“朕以后不让他们准备里脊肉就是了。” “大魏重礼制,多谏官,也是有好处的。”她享受着被大魏皇帝伺候洗漱的待遇,嘴巴里却是一套,“以后违反规定的,生活过度奢华的,先拔掉几个,皇兄忍耐了这么久,也够了!” 这大魏皇帝眼前一亮,马上接应:“好。” 但她自己马上领教了大魏礼制的“厉害”! 李恒命钦天监择定宜祭之日,翰林院撰拟祭文,太常寺、工部、户部分别预备祭品、仪仗,带她去太庙告祭。 她来乾坤宫倒是睡香吃好,天天泡澡,身上的肉多了不少。但到了祭日,黑夜瞎火就被李恒摇醒了。 她穿好朝服,头戴沉甸甸的凤冠,在寒冷的冬夜中被扶上了辇,只来得及在车里惺忪着睡眼啃了几口热饼,喝了两口热水,就被急匆匆的李恒带了下去,时间已到告祭时间的五鼓时。 四鼓,陈设祭器、祭品、牲俎,乐工,然后百官集庙门外恭候。 五鼓,告陪祭官各朝服,由东戟门入殿。待击鼓三严,告、陪祭官就位。 她的腰被李恒不动声色的扶住,缓缓走向黎明的巍峨的大魏太庙,看到大魏的一众文武官员在寒风中目不斜视的整齐的跪下,山呼“万岁”,心中是不无震撼。 李恒带着她前后行三跪九叩首礼。 中间三献、读祭文。 迎灵、初献、亚献、终献、受胙、撤馔、送灵等均歌乐章,气势恢宏。 但整个仪式实在太长,等完成时,她发现正殿中的自己已饥肠辘辘,裙下的脚尖已不动声色的在原地动了数次,巴不得结束了。 而寒风中的文武大臣,仍然不变姿势,等待李恒和她出来,直到两人的车驾辚辚离开。 她心中震惊,原来做大魏正儿八经的臣子得先练“膝盖功”。 她在辇里忍不住感叹:“魏族三千年历史,礼乐之制,君臣之界,上下之别,赫赫之严,总算领教了。” 李恒拉着她躺下,一同抱着暖炉暖着手儿:“你又错了。这些人也就表面上看着还行,实际上根里全烂透了。朕巴不得将他们全换了。” “这些话,也只能同你说说罢了。” 李恒长叹一声:“朕有时都忍不下去了。” 改天,李恒带着穿了男装,一脸欣喜的她去“逛一下”。马车出了大魏宫,到了偏僻处,李恒就让人停住了。 她被放到了马前,李恒上马后,用斗篷将她从头到脚的包住。 风从后颈的发丝间吹过,凉凉的。她从他肩上想伸出头瞅一下上京的街道,却被一把搂到了怀里,紧紧的。 终于来到了山郊的一处有着大片梅林的园林里。水清碧转,山远近,路横斜。树树梅花,正在怒放。风动婆娑起舞,意远幽长。 此间风景绝好。 李恒嫌弃山上地气冷,连地也不肯让她下,抱着她走了一圈,才让她自己爬上一棵开得最盛的树,折了一枝妖娆怒放的。 “回去插瓶,肯定好看。”她厚着脸皮炫耀,“哥哥到时画一幅我映着红梅的画。” 李恒笑得整个胸腔都颤动了:“昭柔,你夸花还是夸自己?” “是夸哥哥的画。”她大言不惭,自夸自擂,好不得意,“肯定是绝作,倾倒无数后人。” 李恒看着怀中的她瞠目结舌:“天下居然有你这自恋到这种地步的小无赖!” 赏了红梅,到了内室。内室布置雅致,珍贵字画无数,有清香沁人心脾。 “南方的青茶,你尝尝。”李恒亲自动手煮茶。 “好茶!”她赞不绝口,“茶器更好,淡雅又古朴。也只有上京,会如此风雅醉人。” “这水从哪里得来的?”她见李恒动作优美的从一个双耳罐里倒出煮茶的水,便问。 “这是蜀地青城之水,那里的山泉泡茶最佳。”李恒答。 “古人云:所谓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水十分,茶亦十分。八分之水,试茶十分,茶只八分耳。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李恒向她慢慢道来。 她品着茶。李恒见房间地龙烧得很热,便令人开了一轩窗:“外面的凤山之美,不亚于胭脂山。喝茶之道,讲究与境相融,力求能养生、怡情、修性、证道。” 对面的李恒面如美玉,笑如春风,一举一动,皆有风情,令人陶醉。 她微笑了:这个哥哥,实在诱惑人,令人忘了拘束,想要轻薄一生。 李恒有一双修长玉白的手,给瞬间沉默不语的她倒了一杯又一杯茶。 她一向喜欢吃瓜子肉,不喜欢磕瓜子皮。于是在那剥瓜子肉。 李恒帮她。他剥得很熟练,比她快多了。 最后,俩人将一大盘“战果”——瓜子肉很快瓜分下腹。 李恒一改平日的矜贵样,一颗也没让她,吃完后,不禁相视而笑,此情景实在熟悉得很。 她内心明白:恐怕以前无数次这样过,她与李恒比想象中的会更亲密。 帘外,笙歌起。美人纷纷而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二十三) 她面前的案几上摆满了精致的食物,琉璃杯里盛满了芬芳的美酒。她伸手就想喝,李恒瞪了一眼,才尴尬的笑了一下缩回去。 李恒拿走了杯子:“这酒,是专门酿造的,后劲惊人,一般人都得留在这里过夜。” 可她哪里肯放弃,软了声音就哀求。 李恒只得倒了小半杯给她。 她一饮而尽,小心翼翼的望着李恒。李恒瞪了一眼,又给了半杯。 “哥哥,那个美人,如散乱了鬓发,肯定好看。” 李恒一瞧,她伸手悄悄一端,谁知被一把拿住。 “哥哥想听小曲儿不?哥哥容昭柔喝几杯,昭柔就给哥哥唱几曲。” 李恒笑起来时神采飞扬,好似日月俊华都集中给了这男子,她凑近看了几眼,又喝了一杯。 她听着帘外的歌声,不由自主的用筷子敲着琉璃杯,微醺了脸,迷离了眼,和着歌声唱。 “春风东来忽相过,金樽渌酒生微波。落花纷纷稍觉多,美人欲醉朱颜酡。 青轩桃李能几何,流光欺人忽蹉跎。君起舞,日西夕。当年意气不肯平,白发如丝叹何益。” 中间的美人慢慢翻转身子,向着帘内,翩翩起舞。 她眼睛猛地一亮,依在身后的人宽大的怀抱里,笑得霎是开心:“这美人,真是如花似玉貌,倾国倾城姿。” “没带银子,一会儿怎么办?”李恒看样子也很开心,居然开起玩笑,“这里是私家园林。这些人都是权贵的美姬,价格极贵。” 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连望向李恒:上京不是最讲究礼法之地吗?怎么会有让“小妾”出来赚钱的? “上京经历了两次城破,许多百年世家只剩下个门面,里面都是空空如许,自然想尽了办法捞银子。” “这些女人,个个都是绝色,往往多才多艺,出身也是良家。上京这些世家公子,最会哄人。一旦这些女子沦为玩物,**之后,玩腻了,就被送入这些地方,或转送高门大户与皇室子弟,借以从钱财或权势上捞上一把。” 她眼睛都直了:居然还有这样的男人! “你别同情,这些女人大多是势利眼,才会上钩。”李恒嘲笑她见识短浅,“仗着有几分姿色,宁可为倡为妾,绝不嫁白衣寒门。一旦沦落此地,往往竞斗,掠人钱财还算是轻的,让人家族俱亡也不是最毒辣的,借此攀上高位,操纵朝廷和万民苍生于私欲的才叫做个中翘楚。” 李恒也喝了一杯,凤眼亮晶晶的,居然对她八卦起上京的权贵之家的**。 “你知道太皇太后的弟弟白逸笙白太傅吗?此人的夫人,其实就来自于这些地方,原是一名绝色歌妓。” 她的筷子终于停了:这就是礼法森严的大魏?她还没怎么喝就醉了?她当机立断,马上拧了自己一下。 “昭柔,一个人权势够大,可以掩盖很多东西,造个身份不成话下,何况这名歌妓当时还没正式接客,知道的人不多,自然可以掩盖过去。” 白逸笙也算是情种了,无论如何,如何摆定家外家里,是不容易的事。这么说来,是你情我愿,你侬我侬,风流逸事一桩。 她的眼睛也亮晶晶了。 “琴奏龙门之绿桐,玉壶美酒清若空。催弦拂柱与君饮,看朱成碧颜始红。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美人如同惊鸿飘舞,美丽的脸上,只见一对娇媚的笑涡,如同甜酒醉人。 可李恒这厮接下去的话就让她霎时一凛:“比如朕,以前与你耳塞厮磨了多年,若传了出去,身为女子的你就未免落人口实。可朕权掌天下,硬生生的光明正大的将你迎进了大魏宫。就是有个知情人,也不敢乱说一词。” 她没觉得过去有什么打紧。只是李恒将自己与一名歌妓相比,心中就上了气: “皇上慎言!本宫是安西郡主,虽不敢比肩皇室贵胄,也不敢自轻自贱到这种地步。”她迎着李恒的目光,轻蔑的说,“什么耳塞厮磨?那纯粹是小人肆意污蔑,说出去,会有几人相信?本宫是安西王府的唯一嫡女,自小虽在寺清修,也是父母呵护,侍从如云,嬷嬷教养,怎么可能?” 你娘个李恒,就算是这样,你能凭这个拿捏得了人? 她嗤之以鼻,干干脆脆的拿起琉璃杯,一饮而尽:什么人呐,不看在救她一命的份上,她准打他个满头花! 李恒不语,示意胡峥招来帘外的美人。 美人的腰肢如同烟柳摆动,摇曳得她一下子忘了恼,只记得想掐一下。 美人到了案边,行过礼,伸出纤纤细手,慢慢的满上玉樽。 “苏苏见过公子,请公子满饮此杯。”一张小脸真是精致,五官小巧娇美,那嘴真如樱桃那么大而红。 真漂亮!苏苏的美是属于江南的女人之美,身段水一般的柔,赏心悦目之极,却没有任何风尘之味。她看直了眼,就指着苏苏:“给我。” 可这苏苏嫣然一笑,就是将酒杯端向李恒。 扫兴啊,有李恒这张冷峻疏远特有味道的俊脸在,还会有她嚣张的日子? 她看着自己身上的男装:总该是冒充的,少了点味道。 她研究过李恒,此人不言不动,也有一份独特之味,耐看得很。要是一言一动,小宫女往往私下就红了脸。即使锦兰,矜持得很,也好几次羞答答的好似春花盛开,不胜春风一般。 李恒实在太妖孽! 李恒好像没看到端到他唇边的酒杯似的。只是盯着她,不准她再借机偷喝酒。 她急了,借酒撒娇,搂着李恒的脖颈摇:“好不容易出来,不让我尽兴,以后只会想到爬墙出去了。” 李恒的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终于崩塌了,他笑不可遏,最终随了她心意。 她终于可以放开来喝了,一会儿,酒就愈发上脸,脸儿粉嫩嫩的醉开了桃花。 她胆子肥了,一把牵过苏苏的手,摸了一下:“你叫苏苏?名字真好听,你也唱个好听的。”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歌声柔软,好像细羽毛扫着耳根。 好像夕阳漫天,重重城墙浮现,巷子深深,人儿隐约,有少年的笑声肆意的响起,湖水映射着明亮的灯光,月光真像纱笼,只想一头钻进梦境。 少年纷沓而来,有人回头喊:“昭智,去看苏苏,喜欢么?” 她又喝了几杯:“苏苏,你是山妖变的吧?据说山妖的歌声会使人出现梦境。” 她再看苏苏时,果然不一样,苏苏仿佛笑得更娇了,真像传说中魅惑的山妖。 可惜有个李恒碍眼,又不掐一下苏苏的小腰,该有多惬意!可李恒,扫兴啊!只摸着她的脸,一再地问:“头晕不?” 是头晕。晕得很。脸也烫得惊人。 “山妖”苏苏都被打发走,端醒酒汤了。 “昭柔,你告诉朕,到底想过怎样的生活?”是李恒温温柔柔的握着她手心问。 窗外的梅花,打着卷儿,飘飘荡荡的,从窗棂飞入,一朵居然停在她的手心。 “自然是想走走,看看人间之春风明月。”她心中有无限怅惘,借酒撒疯,“可惜被关在鸟笼里了。” 人生哪得几自由?能看尽春花秋月,走遍天涯海角。 “好歹是救命恩人,放我一马。”她“吃吃”的笑,“大魏宫有‘皇贵妃’就行了,我当远离所有人的视线。” “最想去哪儿?” “江南。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人间之明月春风,以此地最佳。” “那里不仅有烟雨朦胧三百寺,也有汹涌波涛,拍岸而来,惊心动魄。” “八月十五的潮水冲上岸来,如万丈雪楼突然崩塌,惊心动魄,震人心耳。” 是谁?怎么总是想不起? 那人还告诉过她:那里有一个地方,气候温和,四季花开,春雨冬雪,皆有韵味。 “有一座松山,面对五湖。我们三人,去开一间‘春风一度’楼,怎样?” 任她怎么着急,那人都没有转脸过来,而是叫道:“苏苏,端醒酒汤来,昭智醉了。” 她吓得酒都醒了。 搂着她下滑身子的李恒笑了:“不如你等等,到时朕陪你一起去。这次,朕不骗你。” “真的?”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肯定是醉了,听错了,“李恒,你也想做白逸笙?” “胡说!”李恒终于怒了,“朕怎么会是这种烂人!” 她软绵绵的睡了一觉,耳边有人一声轻叹。 醒来时,帘外歌尽人散。那叫苏苏的女子早已被遣了下去。 李恒喂她喝了些醒酒汤,然后又抱着醉醺醺的她回来了。 初春的上京的夜,空气里弥漫着甜香,风吹过发梢,凉凉的,掠起了她的头发,她清亮的笑了几声:“大哥——” 有人抱着她上了马车。她还是有着知觉,知道抱她的人正轻轻啄着她娇艳的红唇。 这醉人的夜色中,她也晕软成一团,由着他轻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二十四) 只是李恒及时离开了她的唇,将她放在了一边,自己下了马车。 可怕的是,她居然心有不甘:这种时候,一个男人这么镇定的将一个女人放在一边,办自己的事去了,这说明什么? 脑海里闪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告诉她:“这个女的,没让他动心。” 伤自尊!特没尊严的事情啊。 幸好又上来了。这下子她愤怒的爬起来,一下子挂到他身上,堵住了他的嘴不动。 他愉悦的笑声,让她无地自容。 “这事儿,你还真不懂。”他的凤眼里都是笑意,轻轻重重的吸吮着她的唇,“朕总有一天会让你全明白。” 只是他孟浪了些,她又怕了,挣扎着向后爬去,醉中不留神,一下子撞上了车壁。 李恒抓着她边笑边揉着脑勺:“本就是个小傻瓜,这下只怕更傻了。” 醉意朦胧的睡梦中,搂她入怀的人摸她时,多了几分暧昧。 居然竟慢慢的得寸进尺,还试着动了动她的一点:“这小珠子是哪里冒出来的?让朕看看?” 这种人!她一下子吓醒了,掀了被,非要半夜起来,嚷嚷要“出宫去”。 李恒哭笑不得,皱起了眉头,但还是连哄带骗:“晚上迟了,明日儿再送你出去。” 她想了想:“好,那就明日吧。这里好吃的确实多,不过迟早要离开,不能因贪吃误了自身。” 重新躺下酣睡。 醉后醒来,她头晕晕的,对侍候她起床的锦兰感慨万千:“锦兰,你知道一头猪最恐慌的是什么时候吗?” 锦兰帮她披衣,温声细语:“自然是被宰杀的时候。” 她摇头,若有所悟,告诉这贴身侍女:“其实是明知会被宰杀,却不知具体宰杀的时间,最为恐惧。” 她想了想,喃喃:“不对。是没被如期的宰杀,而是被好吃好喝的供养起来的时候。” 锦兰聪明,马上恍然大悟:“那是神猪。” 她突地大怒,如同火山爆发,怒不可遏:“你才是猪,你全家都是猪!” 坐在窗边的人听得笑出声来,接下去:“那是笨死的猪!” 她吓得赶紧捂嘴,是李恒。 “娘娘,现在都是中午了。”锦兰嗔怪,其实是在提醒她,“娘娘起得太迟,都误了喝药了。” 她看李恒一眼,对方锦衣玉冠,在窗前榻上坐着看书,小几上梅花一支斜出,花映人美,简直是不可亵渎的人儿。 锦兰连连努嘴,对她暗示:“皇上等娘娘等了很久了,奴婢告退了。” 居然不帮她洗漱了,这死丫头! 她很不满锦兰的做法,只得套了软鞋,慢吞吞的过去搂着李恒的脖颈:“皇上哥哥。” 她觉得自己这会儿对李恒的称呼很腻人,很符合目前的“小妾”的身份。 果然李恒一听,马上放下了书,搂着她腰,笑盈盈的问:“怎么连称呼都变了。多吃了朕的几碗饭,不放心了?” 她笑了:“臣妾没见过世面,让皇上哥哥笑话了。” 李恒点点她鼻子,笑着骂她:“你没见过世面?昭柔,你是糊涂油蒙了心了,怪不得这副样子。” 她马上自我谴责:“臣妾这脑子确实不大好使,得快点好起来,免得辜负了皇恩浩荡。” 李恒气得失笑,一张俊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病去如抽丝,你安心些,慢慢养吧。朕一时半间不会宰杀你,你放心。” 李恒生气归生气,还是亲自侍候这懒洋洋的皇贵妃洗漱,梳妆时,让人端来一有着精美古朴的花纹的匣子。 她打开来,喜欢她穿男装的李恒,居然送了满满的一匣子的式样新颖,雅致精巧的首饰。 “以后都试试。朕说不准也喜欢你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样子。” 她心内也是欢喜的,喜孜孜的拿起一只红宝石珊瑚钗来,让李恒给她插上。 李恒插上了钗,仔细的端详了一下,又把她推远点,眯着凤眼端详了她好久。 当她钻到镜子前,刚为自己沾沾自喜时,谁知他感叹一声:“总算有点人样了。怪不得昨夜朕喝醉了,一时糊涂,差点将就了你。” 她当场翻了脸,扔了镜子,冷面李恒:这混账! 她气鼓鼓的一天没理李恒,到了晚上,就做了噩梦了。 她梦见一人:穿着窄袖骑装,衣玦飘飘,头戴白玉冠,一双眼睛极是清澈,他看着她,唤: “昭柔,你还不回来?” 她知道他就是昭智。因为他是如此跟她相像。昭智幻成了血淋林的样子:“昭柔,想办法回到西都吧,我和父王及母妃都在等你。” 父王和母妃都死了。她在梦中仍然意识清晰,恐惧无比。 她喘不过气来,因为他还扯住了她:“昭柔,你醒来吧,你不能忘记我,总活在梦中。” 娘的,到底谁活在了梦中?她望着他,怎样哀求,都摆脱不了他的拉扯。 “你不能忘记安西府和我们。” 白雾茫茫,山中无一丝人烟,他拉她到高高的悬崖边,将她往前推:“昭柔,跳下去吧,别怕!” 她无论如何向他说道理,告诉他不能跳,跳下去就会死了,他就是不依不饶: “那就死吧。昭柔,你应该死去,让我活着。” 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想将她推下山崖。摇摇欲坠间,她只得狠狠心,一脚把他踹到了悬崖下。 霍昭智不发一语的看着她,缓缓坠下。 她发出一声惨叫,冷汗冒出,淋湿了全身。 “别怕!大哥在这里。”有人搂抱起她,“没事了,你安全了。” 灯光下,李恒搂住了颤抖的她,细细的帮她擦去冷汗,一双凤眼里都是心疼:“昭柔,你做噩梦了?” 她惊魂未定,反搂着李恒就哭:“是昭智。” 李恒一副明白的样子,连连抚着她的后背,安慰她:“朕也当心他的安危,也不知他在安西府怎么样了。不过霍袭古父子俩人是不敢动他的,你大可放心。” 李恒等她定下心来,便亲自动手伺候她换衣:“朕想跟你商量一下。霍袭古还在上京,他与朕一向关系不错。朕以放弃安西王之位为条件,让昭智离开安西府,到上京团聚,你看如何?” 她大吃一惊,瞪着李恒,断然拒绝:“这怎么可以!他是我父母在世的唯一的儿子,继承安西府是天经地义的事,岂能拱手让人!” 李恒望着她质问的双眼,知她想法复杂,一声长叹,不再言语。 她当然对此话是深有看法:想想都为自己的父王母妃不值,养了个白眼狼,送了安西府最精良的将士兵马给他,助他坐上龙位,他最后还是欺上孤儿了,居然说出这等话来! 这分明是取消安西府,并入大魏直辖的第一步。 现在的状况是:她被弄进后宫当小妾,送上金山银海保命,还得让安西府年年上贡赋税,恐怕安西府一有异举,她这个“人质”马上就会丧命。而昭智,更是生死未明。 李恒想将昭智也弄进上京,他以为她是傻瓜么? “霍袭古想见见你,你可愿意?”李恒问她。 她抬眼看看李恒的眼睛,只有关切,没有其他。 “皇兄谨慎些。被太上皇知道,恐怕不好回话。” “朕安排一下。”李恒不知为何叹息,“昭柔,放心睡吧。” 只是,大婚期间剩下的日子,睡梦不再香甜:昭智一再进入她的梦中,每次都重复着同样的梦境。 无边的原野上,朦胧的白雾中,锦甲少年在策马奔驰,手中的弯刀鲜血淋漓。 “你为何要杀我?”一双清澈的眼仿佛穿透了茫茫白雾,在质问着苍天。 在梦里,她都能感觉到他的心在痛,痛到不想活下去。 “你们为何要杀我!”少年的一双眼珠竟鲜血直流,“我为安西府出生入死,为你放弃一切,为何要杀我!” 又是高耸在顶峰的悬崖。积雪皑皑,寒风吹起长发,她甚至能感受得到身后人的心正在冷冻成冰。 她转过脸,看到的是一张冰冷的脸。 他让她跳下:“昭柔,跳下去吧。你应该把命还我。” 她望着黑不到底的断谷,发狂的大叫。 有人一下子抱住了她:“昭柔,大哥在这里。” 灯光下,李恒披散着头发,目光中盛满悲伤:“昭柔,谁要杀你?” 她推开他,挪开了位置,靠在床上,冷汗还是不断冒出。 “你要把命还给谁?”李恒不放过她,拉近了她。 她挣扎着,终于笑了一下:“做噩梦了。尽是昭智在喊救命。” 第二日用了早膳,李恒让锦兰装扮她:“不要打扮得太花哨,以后都精简些。” 锦兰其实极会打扮人,看已是早春二月,万物萌动,而乾坤宫内地龙处处温暖,便选了件淡绿绣花的外裳,锦瑟色的抹胸,配上同色的褶裙,头上只给她簪了支仿真的绢花,花瓣粉红,花蕊嫩黄,好似刚刚绽放。 耳上也配了水珠形的明珠。一摇一晃间,压着裙角的玉佩叮当作响。 锦兰说:“这颜色极配娘娘的肤色,再加上娘娘的这双眼睛,真象一汪春水的荷叶上的露珠滚溜溜的转。” 锦兰拿她的眼睛开玩笑。这奶姐儿越来越放肆了,私下里经常挑剔她的行为。亏她当初还看错了人,以为是最胆小不过的。 她笑着问锦兰:“这样费心打扮,不知能不能让皇上心动?” 锦兰理着她后面的头发,顺口说:“娘娘这样美貌,皇上哪能不动心?皇上这段时间,几乎都没离了娘娘。” 她反身逗道:“锦兰,你有没有对一个男子动心过?” 锦兰的脸大红,手中的梳子都掉到了地上。 锦兰都二十多的老姑娘了。这样标致的一个人,为何不嫁? 她站了起来,捏了捏锦兰的下巴,语气中不免有了心疼:“好姐姐,都是本宫以前不懂事,误了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二十五) 锦兰闻言大惊,跪下大哭:“娘娘,你别赶奴婢走。奴婢自从那件事后,从没干过对不起娘娘的事。” 锦兰自动招认,她反而被这口无遮拦的贴身侍女吓得脸色苍白。 “你干了什么对不起本宫的事了?” 锦兰一张小脸惨无人色:“求娘娘,别问下去了。否则奴婢只有死在娘娘面前了。” “你敢!”她翻脸了,一把扯起锦兰,吓唬道,“你还没给本宫带功赎罪,就想死?” 锦兰倒是含泪笑了,站起细细抚着她的衣襟,声音哑然:“奴婢是吓唬娘娘的,因为奴婢就知道娘娘心软。” “娘娘自己的心是琉璃做的,碎成了一片,却无人怜你一下。”锦兰拿着梳子,泪水滴了下来,镜子中,一张玲珑小脸上都是痛惜,“这样也好,永远不要想起来了。” 她反握住锦兰的手。 锦兰搂住了她:“好妹妹,这里虽然不符你的要求,但有皇上,最起码没人敢动你。” “不要再问。娘娘非要问个明白,锦兰就没脸活在世上了。” “奴婢祝愿娘娘与皇上白头偕老,无忧一生。”锦兰在明亮的轩窗下,对着镜子慢慢梳着她的头发:“愿风多明媚,吹侬罗裳开,春风春心永相随。愿夏还情久,动侬含笑容,共戏暑月两情谐。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天高星月共婵娟。愿下千里雪,相依结同心……” 她对着镜子一阵恍惚,茫茫然笑了。 她慢慢的接着锦兰唱:“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锦兰笑语:“这是出嫁歌。” “有人给我唱过。”她知道锦兰可以信任,“我答应过,嫁给他的。” 锦兰扔下梳子,一把捂住她的嘴,脸色严肃:“这些话,可不能讲。以前若答应过谁,也该统统忘了,免得自找苦吃。” “娘娘好不容易活下来,那就好好活下去。”锦兰的眼里是满满的期待,竟含泪憧憬未来,“娘娘,早些调养好身子,有个小皇子,以后安安稳稳过一生,比什么都强!” 锦兰跪地,给她系上玉佩,压好裙角。 “皇上问了奴婢一些问题,如你伤好后有没有什么异样,奴婢虽然回复说没有,但只怕娘娘在什么地方露出马脚来了。” “娘娘无父无母,安西府也是靠不住了。如今再被皇上知道有了心症,要是嫌弃了怎样办?”锦兰仔细的检查她一番,“须知花无百日好,这后宫新人不断,总会有那么一天。娘娘自己心中要谋算谋算。” 她心中温暖:“好姐姐,我知道了。” 李恒见她出来,眼睛一亮。 他亲自拿过锦兰手中的厚裘斗篷,慢慢帮她系好:“这样,其实也好看,又不会盖了你本来的气质。” 她知道他嫌她前段时间珠翠重叠,但问题是,他当时也没表示什么。她去见太上皇,他不是也夸过她么? 真难伺候! 转朱阁,绕过重重绮户,玉佩叮当中,她恍恍惚惚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窸窸窣窣的香气就在衣袖之间蔓延,宛若当年美丽的女子重新复活。 深深的庭院,满枝满枝都是如粉如霞的花朵,花海深处,尽是笑声。她被人抱着,仰头攀着一枝。 有人劝说:“小王爷,那枝细些,好折断一点。” “不许帮忙!”是她的手在打另一只手。 她就扛着一枝,跌跌撞撞的跑。身后是两个侍女在追赶。 走廊的尽头,是她温柔美丽的母亲,笑涡萦然,衣裙纷飞,迎着她而来。 她确实很像自己的母亲——沈婉约。本来脸色蜡黄,现在养回来了,更像了几分。 她不由自主的迎着几分凛冽的春风笑了。 李恒微微一笑:“小傻瓜,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想起自己的娘亲。” “娘亲是世上最美丽和最善良的女子。” 李恒站住,风吹起他的袖子,鼓鼓的,他俊美的脸上茫然若失,伸手想拂去她的鬓角被风吹起的头发,又放下,“昭柔,你很像她。可世间,善良和美丽集体于一身者,往往不得长寿,因世多污浊,容不下。” 她颇有些沾沾自喜:“皇上哥哥是劝我多些心机么?” “论心计,天下谁能胜过你。” “昭柔,你不是她。你有朕。”李恒不知是叹息还是失意,“你如能少动些心机,你当是天下最快乐无忧的女子。” 她被说得怒火中烧:“我动什么心机了?皇上哥哥说来听听!” 李恒亲昵的将她的斗篷盖上:“朕只是想告诉你,你完全可以信任朕。昭柔,朕会护着你。” 她简直想要狂叫:对于一个非要将她关在笼子里的人,你会信任吗? “昭柔,”李恒仿佛看透了她内心所想,“朕知你不耐呆在大魏宫里,嫌这里像鸟笼。” 她甩开李恒的手:太可怕了,此人。 “可你知道么,唯有这里,有重重铁甲重兵,可以保护你。”李恒的目光似穿透一切,直击她内心深处,“昭柔,你一出去,必遭各方追杀。” “昭柔,朕为了你,什么都做了。唯你,不了解罢了。而朕也不愿你了解。” 她低垂下头,听见李恒的声音温柔响起,仿佛怕惊了她:“昭柔,你记不起了,也好。把那些事,统统忘了吧。” 她目瞪口呆,想不到李恒会主动戳穿这一点。 李恒在料峭的春风中低头调笑:“朕先前没料到这点。现在放心了,朕的昭柔,始终是朕的绕指柔。” 啊呸! 是她的书院。院门外开了一地的二月兰,开得淋漓尽致,气势非凡。她简直是在一片紫色的云雾中穿过。 “这?竹林呢?”她很惊奇。 “全移了。竹林太过于阴森。”这大魏天子办事迅速,解释起来也是字字深刻,“女孩子,该多喜欢些花花草草,性子也会明媚些。” 来的是高大威猛的霍袭古和另外两个人。 她一瞧就明白,霍袭古身后的这两个人应该就是进京闹事的冯凤清和林沧海。因为这两人的外貌跟锦兰描绘得简直差不离几。 冯凤青的脸色确实白嫩了些,她一见就只想笑。 林沧海五官柔和,样貌俊秀,睫毛弯长,看上去带着几分书卷之气。 两人跟在霍袭古之后,一起行过礼:“参见皇上和皇贵妃娘娘。皇上万岁万万岁,皇贵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敢情李恒要比她多活九千年! “免了。”李恒态度随便,和蔼可亲,“这又不是正式场合,不要这么讲究,都起来坐吧。” 她就笑了:“大哥,凤清,沧海,上京好玩不?” 此三人的神态实在好玩,仿佛个个被雷电劈傻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冯凤清和林沧海不笨,一个含沙射影,一个夹枪带棒,此二人看样子同她关系不错。 李恒和她大堂兄霍袭古有说有笑,看样子这两人关系也是极不错。 她坐在李恒的身边,随手翻着梨花大案上的字帖,李恒嫌弃她的字“太硬,不够柔和”,送了她一大摞字帖非要她“练得好看点”。 都是些雅丽的小楷字帖。 “这本不错,用笔柔和,秀媚风流。董亭的山水画也极好,讲究笔致墨韵,墨色层次分明,拙中带秀,清隽雅逸,朕给你也拿来几本,有空也可临摹一下,当修身养性也好。乾坤殿的前殿有朕的御书房,里面藏书颇多。你若兴致甚佳,可到文渊阁,那里归令狐简管,里面有搜罗自各国的书籍。” “朕手下有几个文人,字画皆不错。朕安排几个适合的,给你指点一下。” 还真拿她当才女培养了。 只是她听到一半,觉得李恒的话愈发不对头了,李恒竟让霍袭古从凤清和沧海中选择一人,留下给她:“昭柔在上京这里本还有沈浔看照,偏生两人不对头。凡事要防万一,朕要留一个她信得过的人。” 她看着秀气的林沧海跪下谢恩,心中很是茫然:李恒这招实在厉害,算是杀进她心坎里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防崩溃的声音,直觉不妙。 但是李恒又提出了将昭智接到上京。 她如何会同意?这李恒,给一颗甜糖就想诓骗她不成? 只是李恒样样都出乎她的意料,让她最终感动:“皇上哥哥,对不起。” 李恒毕竟是大魏天子,帮着她打压霍袭古和北庭势力,实在不易。 李恒紧紧搂住她:“朕前世欠你的,得还。” 她站起和李恒出去时,李恒温暖的手整理着她的斗篷,吩咐霍袭古:“昭智的情况,隔一段时间一报,免得皇贵妃担心。” “臣谨遵圣命。” 她看见外面的湖边,柳枝已依依绽出细细的新芽,有人在划着小船,整理湖面。 李恒搂着她轻轻笑:“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并不是难事,昭柔。” “只是你的心,要留在这里,陪朕。” “朕知你无法回答。就先不要回答朕了。” 李恒指着浩浩淼淼的湖面,对她说:“这湖,其实通向外面。等朕理清了朝廷,就带你坐船沿江南下,看烟柳江南。也可去大海之滨,看海浪万丈,卷起千堆雪。可好?” “好。”她瞬间就答了,笑眯了眼。 “昭柔,朕保证,你会是世上最幸福快乐的女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二十六) “娘娘,一个月快到了。”锦兰私下里明显急了,“要是搬出乾坤宫,以后见皇上,就没这么方便了。” 她知道锦兰话中的隐晦意思,便直截了当:“皇上对我不感兴趣。” 怎么怀得上“太子”?人家李恒只是嘴巴说说,安抚安西府和她的。实际上对她没有兴趣!晚上搂着她——纯粹是睡觉。 如有了“太子”,在后宫,自然完全不同。 在沈府时,先太子太傅薛维梓的诗集,其中有一首曾引起她的兴趣: 朝日上团团,照见先生盘。盘中何所有,苜蓿长阑干。饭涩匙难绾,羹稀箸易宽。只可谋朝夕,何由保岁寒。 当下她就问了沈浔几句:“舅舅,这太子太傅混得太凄惨了,连饭都吃不上,也不知先太子被永惠帝钳制到何等地步。” 沈浔嗤之以鼻:“他是故意发牢骚,替李淳鸣不平的。他有个庶子经商有方,家产很是丰厚。” “李淳毕竟是太子,自有一批拥护者,薛维梓就是其中一个。永惠帝看跟安西府来往密切的李淳不顺眼已很久,就是废不了李淳。当然,其中有政不由君的因素。但也可看出,太子一立,想废很难,很大程度上由不得皇帝了。” 沈浔意味深长:“娘娘要想法登上后位。大魏礼法森严,井然有序,嫡子长子,地位几乎不可动摇。” 可李恒想方设法的把她弄进大魏宫,真的就是为了睡觉! 当然,也有别的。比如李恒每天睡前都会拧她的脸颊:“有肉了。” “肉多了些了。” “胖了。” 他每天摸她腰间,终于有一晚舒服的叹了口气,“总算摸着不仅是骨头了。” 他捏了捏她的肉:“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成小胖子,手感——超好。” 她顿时心中怒气冲天:敢情一天五餐的菜式百样的养着她,就是为了他自个儿手感好。下流! 但李恒一本正经到好像跟“下流”两字完全无关。他摸她,完全是为了“测量”她身上的肉量,摸完了就松手,没有一点下文,倒让她不好翻脸。 乾坤宫里的生活跟**都无关。 两人腻在一起,各做各的,互不干涉。做完自己的事了,凑在一起,说说笑笑睡睡,自然得就像金乌会东升西落一样。 有一天,尚衣处又送来几套新衣供她筛选,她留下一套海棠红的。 李恒看到了,也看了她几下,夸了她几句。 她得意洋洋,伸手摸一下自个儿的脸:长得还是不错的。 李恒却抓住了她一再摸脸的手,慢慢的再审视了她一遍。 “昭柔,你颜色虽好,但少了几分女子的婀娜妩媚。胜过你者,就是在大魏宫中,也有。” 你娘个咚,什么意思?你说他是什么意思!她颜色不好,他为什么这般维护她和昭智? 她差点抓了狂:李恒这厮,简直是她肚内的虫子!一击就能击中要害! 你说,她还有戏吗? “娘娘,你还不是女人呢。”锦兰瞥她一眼,提醒她,“此事,光着急没用。” 什么叫还不是女人?在锦兰的详细的解释下,她才明白,跌足叹息:“做个女人,真不容易。” “娘娘这般年龄,迟是迟些,不过也是有的。”锦兰怕她发愁,宽慰她,“高医令三天诊一次脉,想必会没事。” 她真心没为此事发愁过。 但锦兰话虽这么说,看眉心皱成那样子,真心是替她发愁了。 午膳时,上来的是燕窝火腿鸭丝,三鲜丸子,鹿筋狍肉,鱼白蒸鸡蛋羹,同心生结脯,单笼金乳酥,缕金龙凤蟹,麦穗生,莼菜汤,连蒸诈草獐皮索饼,居然还有生鱼片。 “无声细下飞碎雪,有骨已剁觜春葱。”她对吃的可永远都忘不了,一见双狮莲瓣银盘上的这东西,伸筷子就夹。 “少吃些,冷冰冰的。”李恒一把压住了她筷子,“就是给你尝个鲜的。” 她看着自己碗中的薄薄的一片,气呼呼的扔下筷子,“不吃了。” 什么人哪,她喝了这么长久的粥,到了大魏宫,看着食物,都两眼发着绿光了,还不容她放开肚皮肆意一下。冷的不能吃,油腻的不能吃,乳酪不能吃——那人活着有啥意思! 貊炙被端了上来,香喷喷的撒了胡椒的烤全羊的味道让她回过神来。 李恒动手,将已削成薄片的羊腿上的肉给她:“这个可暖胃。你也爱吃。” 她熬不过自己的味蕾的叛变,重新拿起筷子:果然香得很。 李恒剥了对虾给她:“都吃了,身上都没一点肉。” 她闻言又想扔筷子:还眼睛溜了她胸前一眼,嫌她无胸,就直说。 可李恒的眼睛又溜了她的脸一眼,眼中的深意明摆着: 你算是女人吗?朕怎么也下不了手! 下午,气得胃发疼的她等到了太上皇派了崔承恩过来,宣了谕旨:钦天监排定八字,认为她的命格太弱,以前是有“佛陀保佑”,现在是需真龙天子压着,让她先继续呆在乾坤宫里。 随后还赏赐了她很多珍贵的药材。 这借口烂的——居然大家都信!一宫人都安慰她:“娘娘放宽了心,天子真阳,任何命格都压得住。” 莫非她以前被安西府宣扬成妖孽了,需要李恒这高塔镇着? “都是有助于女子生育的。”锦兰对她嘀嘀咕咕,“娘娘要多个心眼,趁着形势大好,怀上龙胎,以后都不用愁了。” “皇上都没有到其他嫔妃处,”锦兰两眼冒光,简直是看到了冰雪下的春天,“娘娘得抓住机会,抢在先头。” 锦兰啊,她春意盎然有什么用,还不是女人,就是上了李恒,也是不中用的。 睡足了的李恒神清气爽的回复了往日的生活。 五更三点,承天门的城楼上,第一声报晓鼓敲响,上京的各个鼓楼依次跟进,唤醒了整个上京城,从天际喷薄欲出的朝阳,冉冉升起时,大魏永贞帝大婚期结束,重新上朝理政了。 李恒很识趣,轻脚轻手的起来,悄无声息的出去。她摊手摊脚继续睡自己的。除了锦兰和程富国,没人敢进这乾坤殿的天子卧室,她放心得很。 她好吃懒睡的程度实在让自己也吃惊。往往睁开眼,被锦兰扶起床,刚梳洗好,正好赶上和上朝回来的李恒一起用膳。 乾坤宫的各人都识趣得很,没人拿事烦她,只会哄她开心。 “娘娘穿上这衣服,就是九天仙女也不过如此了。” “娘娘的腰身真是纤细,奴婢要是也这样就好了。” 她听了后很舒心,更加放心大胆的放开肚皮吃玉盘里不断翻新换花样的各式水果与糕点。 当个宠妃的日子还是很舒服的,让美貌的小宫女调个香闻闻就是一下午。 当然,她也顺便闻闻美人香。 只是有一天,李恒喂歪在榻上翻书的她吃桂花栗子糕,顺眼瞄了她某个部位几下,直接问她:“你其他的地方倒是有肉了,这个地方怎么不见一点动静?” 她低头看了一眼,气得脸颊通红:真是,下流! “皇上怎么不去找那些有肉的?”她气冲冲的质问,“后宫有名分没名分的都踮着脚盼着皇上。” 对方一下哑然。 “可见有肉比不上有脸蛋。” 她得意洋洋,趾高气昂:虽事实上不受宠爱,但人要充分自信,是不是? 李恒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你懂什么小傻瓜一个!”李恒在这方面极鄙视她,“男人的事,你懂什么!” “怎么不懂我不是做过男人” 她很能肯定这点。 李恒默默的看了她半天,才愤然出了这么一句:“你给朕戒了那些混账习惯!敢再摸一下宫女的手,朕饿你三天!” 她马上合上嘴,痛苦的一闭眼:这混账,又知道了! 总算还好。她人生的第一次例假,终于在某个深夜悄悄来临了。 一声惊叫,被惊醒的李恒抱住她,看了一眼,笑了,长出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心头上的一块大石头。 “昭柔,你是女子,确凿无误。” 这大魏天子说的是什么话! 等大魏皇贵妃霍昭柔终于明白了成为完整女人是何等的麻烦,当下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李恒都哄不住。 只是她人生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例假,都没逃过人的审阅,并且还被欢天喜地的上了——档案! “谢天谢地。”锦兰只差上香叩谢菩萨了,小模样儿简直像得了宝贝,“皇上果真会有办法的。” 她真想仰头长啸:锦兰,该来的总会来的,我又不是怪物! 锦兰一口一口的喂着她药汤:“娘娘以前受苦了。高医令说,娘娘体内寒气重,连女子体征都延缓了。幸亏现在皇上样样都小心,否则只怕一生都完了。以后娘娘要好好调养着,不可任性,免得落下毛病。” 她看着锦兰手中的小册子,直哀求:“好姐姐,我都知道了。不过你就不能不记吗?” “娘娘的月事,是大事儿,当然要记录,这没什么。”锦兰根本没拿她的情绪当回事,“否则将来,敬事房怎么安排陛下与娘娘的房事?” 什么?她一下子打翻了药碗! 她心中哀嚎:这女人之路,真是处处没有尊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二十八) 这世上还真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她的。她自从发现了爬墙的乐趣,就乐此不疲了。 李恒前脚一走,她后脚就“咕噜”起了床。 她胆子大着呢,即使锦兰发现她去爬了墙,还会声张不成? 但是夜路只平安走了一趟,就碰到了林沧海。 她穿着上次从某个小太监身上剥下来的衣服,刚在书院前面的大园子的一角冒出头来,林沧海就正好带着人巡逻来了,远远一眼就准确无误的判断出人来。 “你们去那边吧。”林沧海镇定的声音传到墙内,她喜得心花怒放。 此人安排到乾坤宫,是最恰当不过了。 她再次探出头来,一招手,林沧海就跑到墙下。她轻轻一跃,越过墙头,林沧海顺手一接,她下了地,撒腿就跑。 “时间紧急,不多说了。你帮我看着地儿,皇上散朝前我会回来。” 她先照例去长恩宫的膳房里逛了一圈:白太皇太后生活最奢侈,即使是黎明,也备有无数的点心。 长恩宫里的壁角最好听,长宁宫里最肃静,寿康宫里最戒备森严。陈太后的凤雎宫里最可怕,有一次,她刚上屋瓦,听到里面发出“嘎嘎”的笑声,长一声短一声,短一声又长一声,尖利的在空中打了个卷后又换成了小猫似的哭声。她不寒而悚,马上换了个地方。 永和帝的嫔妃大多不在了。上京危急时,永和帝将陈后、高贵妃、宁淑妃叫来,关在乾坤殿里,下令处死了其他嫔妃。据说除两位太后,连永惠帝留下的几个在佛寺清修的妃子也处理了。 至于这留着命的五位,也分了毒药,让准备着。 从此事可见一斑,永和帝此人,其实是个手腕狠辣的。 永贞帝李恒的女人,她当然去看了看:白雪菲真是个大美人,睡相甜美,楚楚动人,勾引得她下地去摸了一把。 仆固贵妃她没见到,淑芳宫里居然养了两头纯种的雪狼,眼光碧绿,嗅觉灵敏,仰天长啸时她落荒而逃,心中羡慕得要死。 苏妃是来自吴地,以歌唱见长,起得居然比她还早,三更就吊嗓子。 高相的女儿青云娇美动人,宁太妃的侄女书兰让她失魂落魄。 怪不得李恒如此自夸:看到的这四个确实都胜过她。不说别的,那里的肉都比她多得多了。 不看那些还没名分的,省得心情更不好。 最后当然选择长恩宫了:安全,并且这里值夜的太监宫女最肆无忌惮。 她嘴里衔着几根青草,伏在草丛中,一边嚼着一边听着几个值夜的宫女太监的壁角。 这些壁角内容广泛的程度让她不得不感叹这宫中看视森严,其实什么都逃不过这些服侍人的宫女太监的眼睛。 有些内容她很感兴趣:是有关于她的弟弟霍昭智的。 大魏的闺秀是疯迷此人,传说中霍昭智风华绝代,一颦一笑皆有风情,迎风一笑,能醉倒无数女子。 她听各种吹嘘,心中非常惭愧:粗鲁的自己居然是这等人的孪生姐姐,真是给这安西王弟弟脸上抹黑了。 “最让人唏嘘的是工部尚书马璘的女儿马小春,据说此女与安西王霍昭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霍马两家已相约为亲,就为了救安西王霍昭智死在了会蒙山上。” “万马踩踏而死,死时面目全非。” “那安西王霍昭智追者众多,唯对此女情有独钟。当初三次到马府被拒,还不死心,最后终夺芳心。” “这马姑娘定是倾国倾城了。”另一个小宫女羡慕的很。 “哪里。”此女消息来源广,无所不知,一众绯闻是听得她口水直流,“马姑娘不但相貌一般,而且是个母老虎,人还没进门,却经常殴打安西王的女人。” 啊?连她在内,晕倒了一批人:这霍昭智口味不是一般的重。 “安西王不敢惹她?”众人都忍不下去了,包括草丛里的她。 “那是看在马腾公子的份上,马尚书的第二子马腾是安西王的师傅,与安西王关系很好。安西王那时经常呆在马府。” “你怎么知道?”有人仍愤愤不平,“说不准安西王背地里也想废了这亲事。” “不会。前两年,安西王经常和马腾公子在黎明时一起出去,在西都大街上吃早点,西都的很多百姓都认识他们。安西王大概看在师傅的面上,据说对马姑娘一直很好,才有会蒙山之生死相随。” “居然有这样的王爷!不以貌取人,还如此平易近人。”老宫女也是个面貌平庸的,顿时睡意全消。 三人齐齐对着说话人,羡慕得眼珠子都亮晶晶的一片。 这宫女皮肤细白,头发黑亮,身材前凸后翘,加上神采飞扬,让她实在心动。 “秀珠姐姐来自安西,这类消息最多了,再说来听听。” 小宫女嘴巴最甜,最会拍众人马屁。 只是东方开始发亮,她依依不舍,离了这里:被人发现了,可没有下一回了。 这四人有趣得紧。她知道大魏宫值夜是三天一轮回,她是隔三天必来此地点。 连林沧海也知道了她的规律,每隔三天,必帮她一回。 “知道三皇子吗?妹妹你刚进宫不久,没看到过他的风采,当时的上京仕女以他回首一眼为傲。可据说他跟马腾公子是——” “那时三皇子为了他,硬是回绝了上京无数闺秀。后来消息竟泄露了出去,气得太上皇竟将马腾公子赶出上京。” 娘的,居然窃窃私语,幸好她已知答案:不就是断袖么。 马家两兄妹简直是神力无边:一个母老虎占了她弟;一个占了永和帝唯一的嫡子李玄。 八卦的力量实在无穷无尽。 她甚至连太上皇喜欢“吃野食”也知道了。 啧啧,想必是那时目睹艳事的太监,低声低气鬼鬼祟祟绘声绘色的将当时的情景描绘了个——春色无边,令人羡慕极了这已发福的圆溜溜的胖子。 “那小宫女长得挺秀美玲珑就在花坛边,没几下就撕了衣服干完了,早晕过去了。那时太上皇还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在后宫也敢这样,可见本就是个胆大的。” 啧啧啧,真是没想到啊,这消息劲爆的——差点让她从草里蹦出来。 “嘘,你找死啊,这样的事情都说。”最老的宫女倚在廊下的美人靠上,眼皮都睁不开了,还提醒道。 “不就是自己几个人吗?大哥大姐不嫌弃我俩,结了把子,我俩还会向谁说去不成?”秀珠不乐意了。 四个人的头又凑在了一起。 夜漫漫难打发,这快黎明之时,是瞌睡虫最上脑的时候。 居然还八卦到她和李恒的头上了,这些人看上去个个胆小如鼠,背后却个个贼胆包天! “皇贵妃还在乾坤宫呆着呢。听说御史台连上了三本,参的都是她。上第三本时,皇上龙颜大怒,将奏折扔在了殿下。” “散朝后,那个石御史的轿子被安西来的几个武将拦住,从里面揪了出来,当场揍了个猪头一般。” 娘呀!她一激动,差点露了馅,幸好她马上学了两声鸟叫。 “这些夜雀最讨厌了。” 说话的太监居然扔了一块石子,打在了她后背。事关自己,她咬咬牙,忍了。 “白太皇太后听说此事后,笑得茶都倒在了地上,说这安西来的小**得罪了御史台,那些人最会拿后宫做文章,她迟早会失宠,到时倒霉时,怕是连葬身之地都没有。” 这些人在长恩宫到底是干什么的?居然这些话都知道。 “安西来的小**?白太皇太后真的这么称呼皇贵妃,蔺喜?”秀珠是个活跃的,“你不会听错。” 这种称呼,在大魏宫里真是稀奇。只是她听了都不激动,你们个个兴奋什么! “我那时就跪在一旁给白太皇太后捶腿呢,怎么会听错。你不知当初这皇贵妃和皇上过来前,白太皇太后是在房内整整骂了一个时辰。皇上带着人一走,她就传了御医进来,足足喝了半个月的汤药。想必是恨透了皇贵妃了。” “皇贵妃会失宠?听说她美貌惊人,一双眼夺人魂魄。” “那不一定,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马上就要和亲的沼国公主听说也是个大美人。” 这胖太监确实厉害:“人都在半路上了。朝廷派人去相看过,很是满意,肯定美色惊人。” 她愈听愈庆幸自己,悬崖勒马,迷途知返,亡羊补牢,牢不可破了。 “其实当今圣上还有个小青梅,据说是沈家之女,左相的亲闺女,皇上也打算将她迎入宫中。” 秀珠真是神人啊,连这都知道,她都听呆了。 “有这事?”如鼠切切私语的声音突地都响了,“左相不是没有子女吗?” “是没嫡子女。庶出的总归说不响,还是个女儿,大概对外不愿多说了。” “皇贵妃这下惨了。听说安西王霍昭智已在弥留之际,本来在上京只靠左相替她打理,沈家女一进宫,只怕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太上皇虽下了谕旨,让她的一切待遇都比照着皇后的惯例去办,可妃子就是妃子,和皇后是天渊之别。” “后位?她能保命就不错了。锦上添花,烈火烹油” 她深深知道,大魏皇帝**多私爱,自太宗后,凡后门族华盛,虑正位之后,不容嬖幸,立后总是一再延后,以各种原因拖着,甚至等到本人过世了,才大肆册封,随同人送入坟墓。 只有陈后,因陈家势力过大,压着永和帝,才快速登上后位的。 娘的!躺在草丛里被几只早点托生的蚊子咬了个半死,也气愤得差点晕过去。 幸亏没上当!李家的都不是好东西。 不过从草丛里爬起来时,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腿,她心中只差向李恒竖一大拇指:这厮真了不起。 软能到替她洗漱的地步,硬能把她大寒天逼入冰湖中,哄能哄到床上,骗能骗到她深信情真。 如不是今夜走一遭,说不准明日她就上了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二十九) 大魏宫里的日子并不难过,如果这几个有趣的人儿继续发挥他们八卦的精神的话。 可惜不久,她就怎么也找不到这几个人了。实在是憾事。 最后一次听这四人八卦,是在她第八次溜出来时,此四人八卦了一下陈后与失踪的养子的事。 “那小宫女因祸得福,被太上皇想法讨走了,生了一个儿子,但因此宫女是罪臣之后,照大魏律法,儿子不得入宗谱。” 即使是皇子,遇到这种情况,恐怕也是沦落成泥了碾做尘了。 “别卖关子了,快点。” “太上皇登基后,这皇子是寄养在了陈后的凤雎宫,可事情也奇怪,小皇子三岁时,突然死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大魏宫里,小皇子死去的比活着的多。” “问题是,我干姐姐当时是小皇子房里的宫女。”这老宫女眼睛里都是疑惑,“当时三皇子竟带着人寻到我干姐姐,问可知小皇子的下落。” “我干姐姐知三皇子走后,她定不能活命了。于是偷偷给我留了一封信,自己上吊自杀了。” 这一夜过去,占着膳房不远处走廊夜侃大山的四人也不见了。她甚至在长恩宫的宫女、太监住处四处寻找,就是找不到人。 她在长恩宫的膳房“作案”时,看到一张纸条,乐不可支:狐仙奶奶,小的赵树春,上供四样贡品。 字歪歪斜斜,个个大麦饼似的。上供的贡品也独特,其中有一样是梅花饼,精致可口。梅花早已凋谢,不知是怎样储存到今日的。 她觉得此四人才是狐仙,是与她缘分肯定不浅的狐仙。 还好,人生总有乐趣。 新来的鱼振元是个难得的人才。此人心思颇灵活,深得她心。 比如这次,他给她弄来了上京最新的话本儿,整整十本。 她翻了翻,赶紧合上,两眼不由自主的扫过周围,随后乐得直夸:“鱼振元,你小子真是机灵。” “还有呢。”鱼振元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另外几本,“这才是宝贝。” 她拿过看了一眼最上面的书名:,还不大明白,再接下去翻开一瞅,吓得一溜烟的就往书房里面跑。 “你小子快出去,该干么就干么去,明白吗?” “鱼振元明白。”鱼振元其实一进来,腿就不由自主的在初月刀一般寒厉的眼神中直颤抖,她话音一落,这小太监就一溜烟没了影子。 她一瞄窗外,阳光正好,不见人影,真好! 于是翻看了半下午的话本。 鱼振元弄来的话本都是精品啊,难为了一个太监,竟知道这些事,还研究到这种地步,看看这本: 纱橱月上,并香肩相勾入房,顾不得鬓乱钗横,红绫被翻波滚浪。花娇难禁蝶蜂狂,和叶连枝付与郎。 这元微之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那个吗? 啧啧,不知是杜撰的还是真有其事,反正清白不了,文人才子皆流氓! 还有一本:真是话本中的最高境界啊,有些内容实在半掩半露,引人深思,思而不得啊。 比如话本中的一个豪贵公子和他的小男友,居然也好到难舍难分的地步。公子上京赶考,离别前居然这样写: 下西风黄叶纷飞,染寒烟衰草萋迷。 合欢未已,离愁相继。想着前暮私情,今日别离。想那腿儿相挨,脸儿相偎,手儿相携,未饮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内成灰。 这忧愁诉与谁?相思只自知,老天不管人憔悴。泪添九曲黄河溢,恨压三峰华岳低。 字绝情美,此书包红!她啧啧赞绝。 断袖要是断到这份上,断断也无妨! 开头就写: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彩线轻绕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 写得一本正经啊,情意绵绵,可她一看到后面,打了个冷战:这男主角子沾,已是五十;而王朝云,只有十二岁! 娘的,原来是老翁苍颜,占了一枝海棠! 更是引人思索:某朝某代某一来自西方的狐精,化为歌妓,因样貌出众,歌喉清丽,与当朝太傅有了一腿,最后狐精被赎,以良家子的身份纳入府中,日夜与太傅宣淫。 太傅有一妹,相貌出众,在宫中受宠,与狐精勾搭,狐精施展妖法,竟迷惑了君王,弄得宫闱乌烟瘴气。 太子看不过眼了,于是屡次上书劝谏。 狐精怀恨在心,与丈夫和小姑密谋,找人仿某妃嫔的字写诗给太子: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借机会陷害太子与妃嫔有染。太子被诬后,随即被赐死,引发大乱。 诗叹曰:从来巧笑号倾城,狐媚太傅眼用情;袅娜腰肢催命剑,轻盈体态引魂兵。故园有梦空歌月,此地沉冤未息肩;怨气漫漫天应惨,依然都带血痕薨。 你还别说,这些话本确都是精品,字词优美,口齿留香。 她被初月叫出到后院时,真是万分不舍:好生有趣,可惜也有很多迷惑,只来得及匆匆一翻内容,来不及细细研究。 初月对她每日怠工的行为很是不满,一直练到银缕过来点灯为止。 晚上,她看李恒的目光就深邃了些,惹得这厮不断发笑,夹菜时手都在抖。 她知道这乾坤宫中的任何事都瞒不过他,这厮心中憋得发慌,于是便干脆问: “皇上哥哥,你以前在安西府,有没有过——嫂子之类的?” 她还真替大魏担忧,他要是全“歪”的,这样大魏的江山就玩完了,还连累了那四个人见人爱的美人。 李恒大概听着这味儿不对,给她夹了两片炙鹿肉,瞪了她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朕不是娶了你了,难不成你非要当填室不成?” “那,全是男人?”她更小心翼翼了,李恒在安西府的年龄就不小了,为何会没有女人? 真是引人遐思啊。 这下李恒目瞪口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咬牙切齿的: “霍昭柔,你这傻瓜!” 他再独自气急败坏了半天,接下去这大魏皇帝一副颓丧状:“你到底伤着了什么,变得如此古怪无比,简直让人无法接受。” 她赶紧纠正错误:“皇上哥哥,你根本没断袖的倾向,只是那时忙着教导昭智和我,我俩活生生的把你的大好时光误了。” 这大魏天子再也咽不下任何东西了,一甩筷子,指着她就骂: “谁是你皇上哥哥,你再这么叫我,当心——朕揍你!朕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 她吓得直了眼,连连道歉。 李恒站起来,怒气冲冲的往外走:“敢情心中,把朕当禽兽了!” 误会啊误会,她本还没领悟到这种地步,只想敲个边鼓而已,谁知有人居然自己按捺不住了。 领悟后的她直在后面追着,跺脚:“皇上哥哥,你别嚷嚷!” 李恒回过头来,一双凤眼里全是怒火,瞪视了她半天,才突地长叹一声,重新折回来。 “也罢。教了这么多年,不多这一回。” 他亲自去书房将她的大大小小的话本儿都搜了出来,拣了几本出来,磨着牙齿:“你这爱好倒一直没变。” 她眨巴着眼,理直气壮:“皇上,昭柔以前是大家闺秀,守闺训得很;现在嫁人了,研究这些,徇得是妇道。” 李恒一下子威严全无,为她的话笑得死去活来:“闺训?妇道?你两样都挂不上边。” “不过闺训你是无法补了。妇道朕倒可以开导你。” 她现在知道此话的厉害了,连连摇手:“皇上哥哥去开导别人吧。我都懂了。” “你再乱七八糟的叫!”李恒急了,“再叫,别怪朕动手。” 她一下子闭了嘴,李恒却盯了她半天,似笑非笑,一双凤眼幽幽淼淼,点了点她额头:“小傻瓜!” 他真的抱她上榻,搂着看话本。 这一段写得倒不错:灯下笑解香罗带,遮遮掩掩,换上了睡鞋。羞答答二人同把戏绫盖,喜只喜说不尽的恩和爱,樱桃口咬杏花肋,可人心月光正照纱窗外。好良缘,莫负美景风流卖。 “有什么想法?” “樱桃口咬杏花肋?这是什么意思?” 接下去她马上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卸妆时,她望着镜中的自己那红肿的双唇,心中直骂李恒——禽兽! 问题是他“禽兽”她时,她居然没反抗!傻乎乎的被“禽兽”完了才回过神来,回过神来咂摸了一下,看得李恒眯了眼直笑,又“禽兽”了她一回。 这回“禽兽”她的程度就严重了:亲着亲着,舌头竟跑到她嘴里去了。亲着亲着,“小猪包”都被捏了! 她居然一直晕乎乎的,任李恒这厮施为。 这些话本果然让人心猿意马,害人不浅也! 李恒却心情大好,亲自给她涂上一种膏药,绿绿的,凉凉的,一会儿,嘴唇就好了。 “怎么这么嫩这么软?”李恒摸着她的唇,一双凤眼中简直发着绿幽幽的光,“昭柔,要不要再接着研究话本儿” 她吓得浑身打颤。苍天呐,要是毁在李恒手中,那就要一辈子呆在这鸟笼里,争水争食争李恒了! 锦兰早把多余的被子拿走了,她非哭着闹着硬要锦兰再加一床被子,卷着向里,睡了一夜。 醒来时,居然又是在李恒的被子里,李恒的胸口依旧温暖舒适。 “皇上哥哥,怎么不去上朝?”她赶紧往后移去。 “休沐。过来!”李恒一拉她,“朕本想起来跟胡中锋练几下,你死皮赖脸的,一只腿儿压着朕就是不挪开。现在一睁眼,偏生就装模作样了!” “那我去找初月,练练了。”她赶紧起身,一咕噜就翻过了李恒,跃下了地。 李恒倚在床头,冷眼看着她,一双凤眼里都是寒冰。 她进大魏宫后何时见过李恒这样?吓得连人也不唤,自己穿梭到后面去了。 一会儿出来,已换好了衣裳,挽好了发髻,连个招呼也不打,速度奇快的出了内室,一溜烟到书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三十) 四月的天空,淡烟舒云,廊下鲜花开遍,如雪如霞,一支杏花横在窗头,开得没心没肺的热闹。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本来可以带上几个小宫女,扑一下蝶,划一下船。可有千百种方法让日子也变得春意盎然的。 可惜这大魏皇贵妃一点也没心思观花赏景,也没空理桌上的糕点果品,只是把鱼振元叫来,莫名其妙,劈头盖脸,痛骂了一回。 鱼振元倒是机灵,马上明白了事因,委屈的垂着首,辩解道:“奴才出去,是须经得林中郎将的同意的。林中郎将问清楚了奴才出去要干的事情后,奴才因不知市场上有哪些新书好看,就向林中郎将打听了一下,林中郎将就向奴才推荐了这几本,说是字字千金,受尽推捧。” “奴才听了书名后也觉得有些不妥。可林中郎将悄悄的对奴才说,皇上和皇贵妃喜欢就行了。” 林中郎将?林沧海?在乾坤宫镇守的林沧海?林沧海一下子成了从三品的中郎将了,此人有一手。 李恒和她喜欢?他林沧海什么意思! 看看这些话本的内容:不是断袖就是**,不是**就是狐精惑君王,什么意思! 此人尖酸刻薄毒辣得——简直是前无古人,恐怕也不会有来者。 她本来实在搞不懂李恒为何要将乾坤宫交予林沧海,此人分明是她的人! 现在终于明白:这哪里是她的人,分明是寻仇来的。 想想她当时看了林沧海这张脸,还想拉郎配,将锦兰这大龄老姑娘嫁出去,见到锦兰就敲打: “锦兰,你当时是怎么认识林沧海这些人的?” “娘娘那时,跟胡大中与范增古,还有冯凤清,林沧海最为要好。奴婢也被娘娘带出去几次,所以与他们熟悉了。” “本宫为何带你与他们相识?” 锦兰的脸顿时通红,啐了她一口:“问这做啥?娘娘一向是个不正经的。” 她摸着脸大笑:“锦兰,这四个,你看中了谁?我既然特意带你去,肯定都是还没成亲的。” “本宫觉得林沧海长得不错,看样子也是有本事的。他与本宫亲近,以后肯定不会亏待你,如何?” 锦兰哪里会跟她腻歪这些,白了她一眼,一扔帘子就出去了。 只是没想到此人,居然也是披着羊皮的狼:喜欢这些话本的,分明是——取向扭曲! 罢了,锦兰这种小模样,怎禁得起揉搓! 她心烦意乱,胡乱的扔了几本书,一抬头,却发现李恒站在门口,静静的望着她。 她大叫一声,跳起来捂住脸就往里躲。 李恒在书架后找到她时,若无其事的笑着一把搂抱住:“想不想出去玩?下午带你逛西市,西市的坊里居住有不少胡商,其中波斯、大食的“胡商”最多,热闹得很。” 还有这等好处?她瞬时放开捂脸的手,眉开眼笑。 “沈浔要进来给你把脉,朕先带你去一下前殿。” 李恒领着她先去了一趟乾坤宫的正殿。她自从进宫以来,就深刻领悟了太上皇的“天威”,知道不能犯事,于是在大魏宫的活动范围只限于内殿和后园。 乾坤殿的殿基高四丈多.殿前东西两侧建有向外延伸的阁楼,东名翔鸾阁,西名栖凤阁.殿阁之间以回廊相互连接. 她读过:“左翔而右栖凤,翘两阙而为翼,环阿阁以周墀,象龙行之曲直.” 她看见林沧海正儿八经的带领着金吾卫士兵镇守着前门,看着李恒和她,只是带领人齐刷刷跪下山呼,连眼皮儿也没朝她撩一下。 她心中那个气啊:锦兰绝对不能配此人。太过于阴险,简直是往死里坑了她一把。 剑佩声随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炉香。乾坤殿里**肃穆。 “这殿中安装了机械传动的制冷设备.张孝正的‘甘泉将避暑,台殿水光凝’,就是赞誉这殿的。此人常被永惠帝召进这里,吟诗作画,自然晓得。” “天气热起来时,你无事来这里避暑好了。从后门进来,旁边有书房和卧室,沿着屏障,可一直到朕这里。” 她被一个宫女精心的弄好发髻,李恒捡了个玫瑰晶并蒂莲海棠的花胜给她簪上。 李恒的眼光真好,她看中的也是这个:花色雅致,精美绝伦。 “最近愈发明丽了。”李恒赞美她,“还是女装好看。” 沈浔进来,看着她的眼神就不善,仿佛看到她在这里,就证明了她真是个祸国妖妃一样,尽是鄙视。 她现在还会怕沈浔?大魏皇帝就在她身边。 她看着李恒变得冷峻的脸,瞥了这左相一眼,这左相马上就垂下了眼,俯首帖耳: “老臣参见皇上和皇贵妃娘娘。” 她看着沈浔瞬间耷拉下来的脑袋,得意无比。 “沈相,今日召卿入宫,是让卿给皇贵妃把把脉,看看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沈浔把着她的脉,半天长叹一声:“心火上升,别无他症。” 李恒见她的脸由白到红,又从红到白,知道她已怒上心头,赶紧让这左相退下了事。 “左相再去斟酌看,务必要治好了。朕头疼得很。” 等到了午膳时光,李恒看着她夹了金齑玉脍,又伸向脍脯,照旧一副胃口大好的样子,才心头一松。 于是夹了碧绿的莴苣给她,见她又想喝甘露羹,赶紧拦住:“这东西是由鹿血,鹿筋和何首乌熬成,还是不要喝了。” 她心中别扭,偏偏作对,将一小白玉钵的甘露羹喝了个精光。 李恒见状,只是笑着不语。 下午她就不能去西市了,浑身滚烫的她抱着李恒不知所措的哭。 “身上热得很,想要脱衣裳。” 脱了外面的非要李恒传御医:“我病了,要高医令进来看看。” 李恒抱着怀中人,哭笑不得:“叫你别喝甘露羹,偏生不听。你是被自个儿侍女坑了,床铺都是她收拾的,日子久了,她会心中没数?早找林沧海合计去了。” 她真想咬锦兰一口。还有比这个奶姐儿更阴险狡诈的么? 罢了,原来此人和林沧海是一丘之貉! 幸好李恒最终还看不上她,见她表情痛苦无措,便叫了人进来,喂了她一碗清清凉凉的汤水,隔着被子哄了她便睡了一个下午。 她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睡眼惺忪的她坐了起来,觉得自己心火上升得更厉害了,便“哇”的哭了。 李恒在一旁看书,过来哄她:“还难受朕给你按一下。” 她傻呆呆的被握着“猪蹄子”,这大魏皇帝帮她松着穴道,一边冲着她睡足后的脸就是“吧唧”一下:“这脸色,比三月的桃花还胜几分。” 她的心中就跳出书名!心中果然酥软,连连颤抖! 李恒捏着“猪蹄子”的手就轻轻重重起来,这酥麻的感觉吓得人魂胆俱飞。 李恒突地一按脚心,她软了身子,竟叫出声来! 又羞又怒的她闭上眼,就是一脚! 冷不丁又挨了一下的李恒勃然变色:“霍昭柔!” 她自觉也过分,前不久睡梦中还给了这大魏皇帝一巴掌呐。 赶紧拉起他,求饶不停:“皇上哥哥,你饶了我这回。我只是被按得——太舒服了。” 李恒一把搂住她,“吃吃”的笑了:“舒服还踢?” “有点怕,怪怪的。”她知道不实话实说,李恒非跟她算账不可。 “怕什么?”李恒搂着她倒在被上,声音喑哑,“好好说来。” 怕什么?这怎么说得出口。李恒看着她为难万分的脸,大概觉得很有趣,又抓着她的“猪蹄子”,一边亲着她,一边非逗着她说下去。 她哪里敢说这些,于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李恒实在亲不下去,只得放开她,亲自拿了热毛巾过来,哄道:“你别哭,朕就带你出去玩去。你先去泡泡温泉,舒适些再走。” 偏偏程富国此时进来,不合时宜在帘外禀告:太皇太后有要事请皇上去一趟。 李恒一下子就拉下了脸:“她还会有什么事?扯来扯去,八成又是为了白雪菲。不去!” 她眨巴着眼,赶紧劝道:“皇上还是去看看吧。万一有事,说出去,总不好听。” “你倒大度。”李恒似笑非笑的睨着她,一把扔开了她的“猪蹄子”,“只怕朕一去,晚上就回不来了,你可愿意” 她瞪大了眼打量李恒,眼中皆是同情:不是说倒胃口吗?当个大魏皇帝,真是不容易啊! 不过白雪菲确实美的销魂,李恒将就一下,想必也是乐意的。 “臣妾是成人之美。”她笑嘻嘻的,“皇上哥哥最近辛苦了,乐去吧。” 李恒捏了捏她的脸,完全是阴冷的笑:“自个儿用晚膳去。” 一语成真。晚上她果然守了空房,并且还一守三天。 锦兰一边铺床,一边唠叨:“娘娘还在乾坤宫呢,这些不要脸的,居然还会想出这等法子拉走皇上,娘娘要自个儿谋划谋划,趁着人还在乾坤宫里,一定要先她们一步,怀上龙子。” “娘娘!”锦兰终于发飙了,点着又打着呵欠的她,“娘娘好歹听得进一些,要不以后怎么办?” “锦兰,我累。”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是想睡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三十一) 锦兰大惊:“是奴婢该死。奴婢马上去宣太医进来。” “春困而已。”她心中有数,轻轻叹息,“锦兰,你别大惊小怪了,免得别人以为我拿捏皇上,让人看轻了去。” 锦兰一想,笑了,赶紧安慰她:“娘娘别难过了。娘娘原来早有计较,是奴婢嘴碎了。” “前段时间,晚上他不是都在乾坤宫么。现今找个美人,说说话过过夜也是正常,难不成非得陪本宫不成?他是天子,坐拥无数佳丽,你还指望他只对着一张脸蛋腻味要是这样,太上皇和御史台会饶过本宫?”她教训这不懂事的奶姐儿,“你以后说话小心些。” “娘娘,奴婢不是这样的意思。”锦兰一下子脸红了。 她干脆敲打一下锦兰:“不要没事找事,给本宫制造罪名!” 锦兰无声的跪下了。 她一翻身就朝里了:“下去吧。” 娘的,浑身不是滋味。 怪不得那些太后,一旦老皇帝死了,自己能掌上实权,无不养上几个面首!在大魏宫被压抑得不发疯,已是心态不错了! 男人一旦闻知带了“绿帽子”,马上就会操刀拼命;他们以为女人面临这种情况,就会心甘情愿的挨着? 只不过身为女儿身,苦乐由不得自己罢了。 对这档子事进行了生动的记述:梁公夫人至妒,太宗将赐公美人,屡辞不受。帝乃令皇后召夫人,告以媵妾之流,今有常制,且司空年暮,帝欲有所优诏之意。夫人执心不回。帝乃令谓之曰:若宁不妒而生,宁妒而死。曰:妾宁妒而死。乃遣酌卮酒与之,曰:若然,可饮此鸩。一举便尽。 记载:杭州刺史裴有敞疾甚,令钱塘县主簿夏荣看之。荣曰:“使君百无一虑,夫人早须崇福以禳之。”崔夫人曰:“禳须何物?”荣曰:“使君娶二姬以压之,出三年则危过矣。”夫人怒曰:“此獠狂语,儿在身无病。”荣退曰:“夫人不信,荣不敢言。使君命合有三妇,若不更娶,于夫人不祥。”夫人曰:“乍可死,此事不相当也。”其年夫人暴亡,敞更娶二姬。 这些强悍些的,宁死也不让夫君与人共用! 想想都让她胆寒:李恒此人是大魏天子,她要是为此死了,徒又留下一个反面教材,这史书可是男人书写的。 “锦兰,我若能选择,决不会嫁入帝王家,更不会身为妾室,须知生死由他人,最是人生无奈事。” 她苦心婆口,想要这颗玲珑的小脑袋瓜思路清晰些。 锦兰苦了脸,一副要哭出声来的样子。她长叹一声,觉得要撬开锦兰的脑子,塞一些东西进去。 “你知道不知道,永惠帝崔妃的事” 她过目不忘,背给锦兰听: 永惠帝崔妃,博陵安平人,出身世族,父训,当年拥立有功。母云氏,闵皇之宠妃云妃之姐也。时永惠帝为广平王,闵皇下旨指婚,嫔于广平邸,礼仪甚盛。生李淳。初,妃挟母氏之势,性颇妒悍,及上京陷贼,母党皆诛,妃从王至灵州,恩顾渐薄,达京两年而薨。 “你瞧,”她细细讲给锦兰听,想说通了这奶姐儿,“此人出身何等尊贵,一旦势落,就是悲惨下场,你以为这大魏宫是歌舞升平的地方吗?” “性颇妒悍?”锦兰明显被惊着了,但坚信大魏宫的男人的人品节操,“她肯定对其他嫔妃是容不下了,所以永惠帝才对她薄凉。” 她怜悯的看了这侍女一眼:“永惠帝先前为了争位,独宠她一人。后上京被五胡联合攻陷,永惠帝在逃亡的半路上被安西军立为帝。当时闵皇还在蜀中,故还给了贵妃位分。后闵皇到京,为了安抚太上皇一党,永惠帝又立了她的儿子李淳为太子。等闵皇崩了,这崔妃就完全失势了,就以‘巫蛊’之名被暗暗赐死。” “这史书对她的死已经粉饰过了。并且天子即位后,封了自己的这位祖母为孝襄皇后。” 永惠帝的后宫丽色颇多,说明崔妃还是容得下人,只是有时看着不爽了,有点脾气而已。死因只是她失去了利用价值而已。 “这崔妃是云妃的外甥女,花容月貌自不在话下,恃宠而骄也是有的。但一旦母家势落,皇帝对她毫不容情。”她对着锦兰这榆木脑袋只差使劲的敲打了。 “锦兰,你不要被李恒这张脸迷住了,”她是何等人,洞彻人心自有一套,“此人是皇帝,性格刚毅,做事都有目标,绝非单纯惜香怜玉之人!” “你以为他许诺给本宫皇长子,甚至是太子,就是天大的恩宠?这恩宠背后还有无数的杀着,在等待着。” 她毫不怀疑,锦兰是知道这一点的。 “即使将来能登上后位,也不见得会是善终。大魏开国以来,除上官皇后,其他都死于非命。” 锦兰差点被她七七八八的一番话绕晕了,但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脸色愈来愈白,一言不发,下去了。 她蒙头就睡,大概心中有所想,昭智又进入梦中。 带着金冠的霍昭智,满身鲜血,时时回头,好像在期待什么。 即使是在梦里,她都能感觉到他的心在绞痛,痛得他不想活下去。 “他想要我死。”他那双极清澈极悲伤的眼睛又望着她,“为什么?” 他下了马,突地面目狰狞,拉着她,又一路往悬崖上拖:“我们把命还给他,不欠他。我们永生永世不要再见到他,不要再欠他了。” 她恐惧的大叫起来。 他失望的放开了手:“原来你不想死。你真对不起你的姓氏。” 这回,她终于颤抖着拉住了往前的他:“活着多好。蝼蚁尚且偷生,你为什么非要去跳崖?” 他回头看着她:“是啊,昭柔。你说我为什么要死?” 她愣住了:这怎么知道? 昭智回首,他那双眼里都是泪水:“我不得不死。昭柔,你要好好活着。” 她醒来时,只有冷雨敲打着窗棂,一下又一下。 她摸了一下旁边:是空的。只有空空荡荡的冰凉包围住她。 她再也睡不着,起床坐着,听着窗外的雨声飘零到狂风大作,树木间的呼啸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过无边无际的原野。风中传来金戈相撞,战马嘶吼,紧靠着雪海边缘行走,茫茫无边的黄沙连接云天。 她甚至能感觉得到眉间滴落的冰雪,凛冽寒风吹到脸上如刀割,猎猎大旗在身后飘舞。 “格杀!为了安西!”她从乌云翻滚间听到震天撼地的呼声。 响亮军号震天动地,黑夜间战士暗紫的鲜血奔出。明月在苍茫迷茫的云海间穿梭,那密密麻麻堆积的尸体中,有一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睛: “你为何还不回来?” 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来,眼泪聚下,想摸一下这张鲜血纵横的脸。 外间灯光亮了,值夜的宫女听见了响声,进来了。她马上躺下向里。 到了早上,大概夜间踢了被子,竟发了点低烧。 在大魏宫养着,人愈发娇气了。 锦兰发了怒,跪了一地的人。尽管夜间值夜的人分辩是她不要人呆在寝室,但都被悄无声息的拖了出去。 “这种不得力的奴才,不用留着了。”她听着锦兰低声的对程富国说。 她不寒而悚:这娇娇弱弱的锦兰,原来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并且只几月,在乾坤宫的势力已达到与程富国并肩的地步。 尽管李恒闻讯回来,亲自喂她汤药。但她自此不同李恒腻在一起了。 一天她在夜里醒来,李恒在凝视她,伸手摸着她的脸,小心翼翼的,仿佛是世上最易碎的珍宝。 她忍不住大哭,恐慌不已。 李恒搂着满脸是泪的她,慢慢的问:“你怕什么?昭柔。” 她闭上眼睛。李恒也沉默无语了一夜。 别人新婚期如胶如漆,她和李恒各管各的:李恒一走,她便起床,躲到后面的书院,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娘娘不睡懒觉了?”锦兰有些奇怪。 “身子养得差不多了。”她很为这奶姐儿的心智上火焦急,只得仰天长叹,“以后给本宫弄些花花粉粉来,明白吗?” 这新进大魏宫的皇贵妃除了去书院,就只知跟着锦兰一帮宫女混,天天捣弄一些瓶瓶罐罐,研制胭脂花粉,衣裳样式。她终于发觉锦兰是个多面的人才,这方面的知识堪当大魏宫妃嫔们的师傅! 后来也不知谁卖好告诉了她,原闵皇的云妃留有一本养颜心得,得,她居然兴冲冲的求到李恒那里去了。 在御书房的李恒见到她,一脸惊喜,问:“你要这些做什么?” 她眨了眨眼,不假思索的出口:“勾男人。” 李恒抬起她的下巴一瞧,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脸蛋已是不错,不用努力了。其他,朕会帮你,也不用操心了。” 她很是发愁:“天下的男人这么多,喜好万千,总得向完美化看齐。” 李恒一下子磨牙:“原来志向高远,想把天下男子一网打尽。怪不得半夜爬出宫墙,不过朕劝你死了这条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三十二) 果真统统又知道了! “朕本想把鱼振元砍了,严惩林沧海,后来一想,不给你点乐趣,你还真呆不住。想不到你倒得寸进尺,什么念头都有了。” “说吧,你想干什么,都说清楚了,反正从小到大,你从不是安生的!” 皇上真是皇上,居然没被她气得发疯,反倒让她好好说来,激动得她连连谄媚。 “皇上哥哥那几个嫂子,我都去看过了,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堪比瑶池玉女,简直是让昭柔自惭形秽,不配与她等同伍。” “眼光真好。皇嫂们我个个都喜欢极了。” 李恒是差点晕过去,一把将手中书砸来,气得大骂:“嫂子?你才是正儿八经的嫂子!” “不敢,不敢!”她弯腰捡书,“我这样子,也只配给皇上哥哥和皇嫂们跑跑腿罢了。” “你跑腿?说说看。”李恒不恼了,只是脸色实在精彩,“你怎么跑腿。” “皇上哥哥把那四个人放了,就知道了。” 李恒的脸上变幻莫测,眼神中失望与痛苦交织,最终冷笑:“霍昭柔,人皆传言你非凡人。朕把你从小带大,你除了惹是生非,还真看不出别的名堂来。现在朕要看看,这几年来有没有长出三头六臂!” 李恒离开御书房,大概是气坏了,一脚踢向一金鼎,倒了御香,满间都是烟雾腾腾,吓得程富国一下瘫在地上。 烟雾中,李恒转过身来:“霍昭柔,你给朕听好了,你现在什么都不是,已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跟在她身后的锦兰闻言,差点没当场疯掉。 晚上宫女端药上来,照例递给锦兰,让锦兰喂她。锦兰等宫女一退下,怒气冲冲的问她: “娘娘到底想干什么?对皇上居然说这种话!” “娘娘有何打算,总得让奴婢心中有个数。奴婢与娘娘是同一条线上的蚱蜢,到时逃不了奴婢的。” 她抬了一下眼皮:“难不成锦兰良心发现,打算帮本宫出了大魏宫了?” 锦兰惊惧万分,放下药碗,跪了下来:“奴婢该死,没这个本事。奴婢看娘娘也不要打这个主意了,只是娘娘以后面对天子,得有几分戒心,不可口无遮拦。” 她郁郁叹气:“看样子本宫是吓着你了。你以为李恒这样精明的人会不知本宫在装疯卖傻,试探他的底线吗?他看样子现在是无论如何都得容下本宫。锦兰,这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口无遮拦和小心翼翼都是同一个下场。” 她一看锦兰苍白的脸,同情道:“你好歹算是沈浔的人,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我自觉还了解他几分。此人以大魏利益为第一位。” 锦兰沉默了半晌,不理她的话,只是自顾自的告诫她:“娘娘不要想远了,还是考虑一下眼前吧,这乾坤宫是不可能永久呆下去的,要先注意一下后宫嫔妃了。仆固贵妃性子豪爽,在娘娘进宫前,最为受宠。白雪菲贵人是白太皇太后娘家侄孙女,本是上京第一美女,多才多艺,据说男人看一眼,就会酥掉半个身子。” 锦兰絮絮叨叨老一套,仿佛刚才一幕不存在似的。 她来了兴趣:“真真让人动心。” 锦兰想死的心都有了:“娘娘,求求你了,那些主意可动不得。” “哪些主意?”她笑得得意,“锦兰不说,本宫也知皇上是引狼入室了。” 锦兰连连磕头:“娘娘现在的一言一行,不仅仅是关系到自身,还关系到身边的人的生死。娘娘三思。” 看样子以前的她,真是劣迹斑斑啊。 她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正色:“知道了。起来吧,本宫不打这些人的主意就是了。” 锦兰苦笑不已:“对付这些人,娘娘应时常劝劝皇上,要雨露均沾。当然显得大度是一回事,真正的大度又是一回事,偶尔吃个醋更添情趣。” 她的脸色愈来愈沉。 锦兰也当作没见到:“娘娘省省心思吧。娘娘现在还稀里糊涂,要是好了,恐怕整天缠着皇上不放的是娘娘,到时奴婢担心的是,娘娘会看不清现实,误了自己。” “娘娘还是过好眼前日子吧。皇上现在还顾虑娘娘的身子,即使心中有气,也会忍住。娘娘不要将皇上的耐性都磨没了。” “趁着这千载难得的日夜陪驾的好时机,”锦兰在她耳边提示,“娘娘得抓紧,要个小皇子。有了小皇子,到时有了万一,娘娘也有个寄托。” 她的脸色阴沉得可怕:“锦兰,你真是油米不进。” “男人都是好色的。”锦兰完全不理她的话,边说边动手,洗洗涂涂,恨不得将花制的香膏全摊在她脸上,继续唠叨,“娘娘没见到仆固贵妃和白贵人,一个有异邦风情,一个是楚楚动人。特别是白太皇太后这侄孙女,并且还多才多艺,棋琴书画样样精通。以奴婢看来,此人以后会是娘娘的劲敌。” “还有一个苏妃。这女子妩媚之极,皇上最喜欢她唱小曲儿。不过听说并无宠幸之事。” 锦兰真是人才啊,在乾坤宫里呆着,只几个月,居然已混成这样灵通的人物! 她的心如同外面的风雨,吹打着重重回廊下的帘拢。鼓起又松开,手心里都是冷汗。 春山暖日和风,啼莺舞燕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锦兰见她微微笑,便细细的开解:“娘娘仗得是以前的情谊。幸亏皇上的一颗心始终在娘娘这里,娘娘只要对皇上一心一意,想要什么,想必皇上都会答应。” “娘娘看紧些,皇上说不准心内还欢喜些。要是皇上恼了,宠上一个,在娘娘之前有了身子,那怎么办?这宫中,没一个没有后台背景的。仆固贵妃的身后是整个鹘国,白贵人的父亲白太傅是朝中清流砥柱,门生众多,就是沈相,也不是对手。” “清流砥柱?”她奇怪了,“白家?” 这白逸笙,分明是风流人物,娶了个歌妓,居然还是清流砥柱! 这手段,不是一般的高了。 “白家是书香世家。白太傅曾经是皇子们的授课师傅,他的儿子们都有很好的名声,其中三儿子白俊峰是有名的才子。” 锦兰进宫前明显受过训了,对大魏朝廷状况熟练得很。 她心中感叹:沈浔也不容易!她和李恒,哪个是好惹的? “白俊峰?”她觉得此人的名字好像听过。 “是三皇子李玄的伴读,长相风流,琼玉公主很喜欢他,不过据说太上皇不肯,认为白俊峰房中人多了些。琼玉公主的亲事到现在还耽搁着呢。” “李玄?是陈后的儿子吧,中宫嫡出的伴读,应是太上皇极信任的人家的子弟。当时三皇子的伴读还有那些人?” “还有工部尚书马正清的孙子马腾。” “马腾?” “白夫人叫什么名字?”她突然一问,“白逸笙的妻子,想必也是个人物。” “奴婢只知她姓苏。娘娘想要知道,奴婢打听去。” “眼下最要紧的人是白贵人。娘娘还在乾坤宫,这狐媚子就敢想法拉了皇上去,据说今日也派人来送亲手做的糕点给皇上了。” “娘娘!”锦兰见她没反应,急了,提高了声音。 “你有什么好办法”她也被锦兰唠叨急了,“你知道我不耐与这些人打交道。” “娘娘不耐其他人?皇上这么疼娘娘,不如娘娘撒个娇,要个准话,让皇上以后独宠了娘娘,想必也不是不可能。” 她目瞪口呆,枉她开导了锦兰这么多! “那些写史书的有甚么可怕?还不是皇上说了算。娘娘不必担心了。” “锦兰,你撒个娇给本宫看看,本宫学学。”她大笑。 锦兰一下子怔住了,倒是反应快:“这招奴婢不行。奴婢叫沈相派个人进来。” 她笑了:“本宫看还是罢了吧。本宫睡觉去了,操心不如等着。皇上的事,操心不来。” 她喝了药,朦朦胧胧睡去。 有人抱她上床,她也不睁眼。 “果然猪蹄子都大了些。”有人挠她的脚,她不动。 “连猪下巴都有了。”有人拧她的下巴,她一挥手,向里了。 “这猪脑袋怎么这么不开窍。”有人搂了她叹息,“朕都让到这地步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是断不了心思。” 她心中连连冷笑:好个锦兰! 眼睛闭着,眼泪却流了出来:她醒来后,不信任何人,但锦兰还是走进了心坎里。虽明知此人来自淮南,却偏生不由自主的相信锦兰的话。 这总是有理由的,她平时很笃定自己的直觉判断。 原来直觉,最会骗人。 李恒侧身,摸去她的眼泪:“朕知你胡思乱想,却不知怎样会让你相信。” “你放心。朕怎么不知你装疯卖傻朕好歹还爱惜脸皮,不会强迫你。你若真要走,朕也会安排妥当。” “朕一直知道自己与你之间隔的不只是上京与西都的千山万水。但当初的你如飞蛾扑火,不顾一切,非要将朕拉进漩涡。朕之所以对安西做了什么,也完全是因为你和昭智。” “这几个月,朕无论给你什么,为你做了什么,你都是不无恶意的推测朕的动机。昭柔,即使你失忆了,你的心还在,为何不摸摸心口,问问自己,你是否对得起朕?” “朕知道你心中的弯弯绕绕,但就是现在这状况,朕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李恒的手伸了过来,温暖的手心慢慢的抚着她:“你认为自己失忆了,就可以不认过去的事了,是不是?” 李恒捧着她的脸,不让她移开视线:“霍昭柔,你不该如此对朕,这让朕心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三十三) 那是永和十四年。大漠与高原两者之间的边缘。 那是安西府最辉煌峥嵘的岁月,周边国家都闻声丧胆:安西王霍真四月在会蒙山召开了西部三十四国联盟会议,三十四个联盟的国王在安西府整整呆了三月,签订了和盟条约,唯独吐罗火国国王未到,本被下了兵权的世子霍昭武即带兵出征。 “在大漠里,有人对我从背后发起袭击。” 是百夫长熊勇,此人力气惊人,用三石弓,作战时往往冲锋在前,沈浔和胡中锋组建他的贴身侍卫队时,是千选万择,多方调查,想不到此人会带着人对他下毒手。 尽管从背后中了一刀,他还是杀死了所有的杀手才倒下。 “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身相见如来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何以故。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他在黑暗中,不断有人在对他诵经,声音清亮,他很想摸上一把,眼中不由蕴满了眼泪:他知道自己死去,这呵护着长大的人就会变成第二个他。 他是不愿也不敢死去。 他一开始,只是想潜伏下去,等待时机,内心并不真正愿意接这烫手山芋。 之所以接纳了她,除了不忍,因为她太像一个人——娘亲沈婉约。 那个美丽善良的女人在最后时刻,一双如新月般清亮的眼盯着他,唤着他: “昭武,答应娘,照顾好昭柔和昭智。” 她最后时还温声唤他昭武! 她早就知道一切事情了,知道他只是沈浔寻来的一个安慰她的孩子:如果不是沈婉约一直视他为亲骨肉,一心一意的呵护,他根本不会被霍真如此重视,得到最好的培养,享受到嫡长子的尊严。 最后叫她“母妃”的那几年,他的心中总不由自主的将她真当成了自己的母亲,每次回王府,他总有回家的安心感。 他的衣服用具都是她亲手打理的,淡淡的清香,优雅的颜色,他能够准确的分辨出她的手艺,那些雅致的秀边衣裳,总是出自她的手。 那时的安西王府的正房里,总有着梅花的幽香;他喝的茶水,总是埋在树根下的初冬的雪水所化;到了夏天,回来时,清凉清凉的薄荷水就端上来了,她那双如新月般的眼中总含着心疼。 正院正房里,总是有各种让他着迷的声音:昭智的“咯咯”笑声,黄嬷嬷低声责骂小丫头的声音,他回来后一路叫“母妃、昭智”的声音,还有沈婉约温柔的回应。 “大哥,抱一下昭智。”昭智是个招人疼的孩子,胖胖的,见人就笑,全府上下都喜欢他,包括他。 其实霍震霆也很喜欢昭智,三岁就为他开蒙,派人去岭南,重金请来先太子李淳的师傅:薛维梓和薛安山父子。 薛安山当时被指定为霍昭柔的开蒙师傅,住到了摩羯寺,晨钟暮鼓中,后来竟落发做了和尚,法号:净空。 “朕不知你还记不记得这些。净空也常到王府汇报你的事情,说你老是哭着喊娘,每来一次,娘必哭得死去活来。霍真那时真心疼娘和你,于是大肆扩整摩羯寺,好让你过得舒服些。西部佛教的兴起也在那个时候始,当时的释康之所以得到了安西府的大力支持,与你特殊的身世是不无关系。霍真甚至安慰娘亲将迎佛骨入摩羯寺,造塔祈福,为你改换命格。” “你和昭智出生时,前后只相差一刻,你俩都早出生了一个月。当时安西府的天空祥云起飞,赤霞漫天中有人发现众佛打坐,而整个西都香雾弥漫。在大漠的释康赶回,跪在安西王府诵经时,霍震霆等人还不知道是何事,直到娘亲生产,才恍然大悟。” “只是你被判为不祥。而昭智,被认为是‘不凡之命’。” “其实,释康当时只言自己在大漠见到紫薇星向西都方向动时,天魔星也随之消失。因你是女孩,自然是天魔星,而代表帝王的紫薇星自然是昭智。” 释康带来的是让霍家梦寐以求的预言。对外,自然都瞒了,只言霍昭柔身体病弱,需佛庇佑。但就在那年,霍震霆最终将安西府交给了第二个儿子霍真,而霍真在这年把握了陇右被割让的时机,从而称王。 “你从襁褓中就被带到了摩羯寺。但霍真长年在外征战,娘亲还是有很多的时间去陪你。你五岁之前的生活,除了不自由,应是锦衣玉食,呵护得很好。” “不过据说,你是个很会看人脸色的孩子。霍真也曾去摩羯寺看你,你一直腻着他,临走时,搂着他脖颈哭得伤心,怎么也不放手。他竟不顾反对,带你出来过了一段时间。你在王府,一举一动,活泼可爱,释康亲自过来接人时,就是霍震霆,也是不忍。” 霍昭柔极有辨别力,搂的是父王霍真的脖子,霍真被哭得心软,竟踹翻了摩羯寺的马车,如果不是霍震霆拦着,只怕动手揍人了。 霍昭柔就去搂霍震霆,霍震霆的大胡子被她摸来摸去,竟也变了色:“大师,她还这般小,就是命格不好些,留在王府,有何打紧?” 释康长叹:“老王爷,她极聪慧,过目不忘也罢了,问题是极识人心。” 一言之下,霍震霆父子哑然。霍昭柔就此被带走。 沈婉约性子柔和绵软,只是在旁伤心落泪,愈是这样,霍真愈是内疚。 她唯独一次跟霍真红脸的就是霍真将他带到了西部,上了战场。 她抱着昭智落泪,心疼他被铠甲压得红肿的肩膀,黄嬷嬷怎么也劝不住。 他听见她气鼓鼓的吩咐:“将院门锁了,谁来也不准开门。” 霍真被锁在外面三天,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只得笑着对他说:“昭武,帮父王向你母妃求求情。” 甚至霍真,那时也是个慈爱的父亲。虽然人大多是在安西大营或领兵作战,偶尔早些回王府,也会特意先上街带些新奇的吃的玩的给昭智,也不会落下他的一份。 那时,他们确是一家人。父严母慈,兄弟友爱,胖乎乎的昭智常常拉着回来的他,就是一“吧唧”:口水涂了他一脸。 那时的霍真的日子也不真正好过,不得不通过战争立威。霍修明是嫡长子,别说安西府里有人不服,就是大营里,也有一部分将领支持霍修明。 但霍真在这一生中最困难的时期,确是他的父王,对他处处关心。 他总跃跃欲试。霍真好几次拉住他,耐心劝说:“主帅是操控全局的,主要任务不是上战场作战。” 霍真放他上战场时,总让侍卫们护着他:“昭武,不准冲在最前面。一旦伤了,你母妃会跟父王拼命的。” 他好几次在大帐随着霍真和将领们研究战况,累得睡在了大帐里,醒来时,就在霍真的床上。 霍真的眼中也是有心疼的,甚至是无奈:“昭武,父王不得不带你出来。你是大哥,要护好下面的弟弟妹妹。” 他和霍真回到王府的机会并不多,可每次回去,那抱着昭智,站在院门外等他们的人总给他无限的温暖,那脸上安宁的笑容给了戎马倥偬的他们最大的安慰。 可这一切,都过去了。仿佛一场梦一样。 这一切,因为一场阴谋而永远逝去了。 起因仅是摩羯寺的佛堂里,沈婉约突地感到不适,被侍女扶到佛堂后面休息。 一个侍女出去唤人过来医诊,回来时,竟听到有男子的声音,好似在行不苟之事,当下大惊,马上高声叫侍卫。 进去时,沈婉约衣裳不整,但人还是清醒的,两个跟随侍女都被迷倒在一旁。 但随后事情愈来愈复杂。 霍震霆来到封锁了的摩羯寺后,不知为何起了疑心,找来当时接生的产婆,产婆证明霍昭智俩人是足月儿,而按足月推算,沈婉约有昭柔、昭智时,霍真正在外征战。 霍震霆悄无声息的羁拿了释康,令沈婉约马上自尽。 他抱着沈婉约,忍不住放声大哭:“娘,我已派人去向父王报信了,你放宽心吧。” 霍真视婉约如命,怎么会相信她会与外人私通生子!最起码,总会回来问个清楚吧。 他带着人,死死守住了婉约在摩羯寺所住的院子的大门。 樊荣过来时,他大喜过望,狂奔过去:“父王回来了没有?” “王爷马上就到了。”樊荣简单的说,“大公子先离开吧,我来守着。” 樊荣是安西军第一勇士,也是霍真的心腹,他自然放心。 他见到那一碗药最终送了进去,猛地醒悟了过来,发疯似的冲了出去,拔剑立时就想杀进去。 在廊下负着手等待的霍震霆大怒,对樊荣下令:“还不拦住!” 他被拦在了外面,发狂的大叫,直至声音嘶哑:“娘,别喝!千万别喝!别喝下去!” 房间外的廊下,昭智养的鸟儿,在笼子里欢快的鸣叫着。房间里,传出了昭柔惊惶的尖叫声。 霍震霆对沈婉约是如此痛恨,以至于在她的孩子的面前毒杀了她! 据说这安西王王妃死前要霍震霆对天起誓,她写下供词,霍震霆放过她的三个孩子。 “你把他们送到淮南吧,给我的父兄抚养。” 关于后面的这点,霍震霆不屑一顾:“你写下供词,我答应你的第一个要求。” 沈婉约死后,甚至连骨灰都没能留下。 霍震霆对王府总管霍宽下令:“将尸体处理了,骨灰扬了,不准留一点。” 为了掩人耳目,在摩羯寺山上,也修了一座空坟,里面胡乱塞着些沈婉约生前的衣裳。 只是他没想到霍震霆由此对他大为欣赏:“此子勇猛,又有忠义,堪当大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三十四) 他反而因祸得福,一跃成为安西王霍真的“世子”。而在两月前,霍震霆召来北庭和安西两大营的高级将领,隆重商议的是将霍昭智立为“世子”一事。 他在安西大营见到霍真的侍卫徐骏居然胆大包天,敢去撩小王爷昭智的袍子,便明白昭智为什么会被送到大营里:霍震霆确实没动手,但别人会动手。 或许让地下的沈婉约死不瞑目的方式有很多。 他痛殴徐骏,甚至下令拖去让狼狗吃了,当中包含着很多无法言说的愤懑。 只是送来的人儿在哭累了时,他这个做大哥的看着五岁的幼第身上的衣裳都脏了,皱着眉头,亲自动手脱去时,这小人儿马上醒来,一把捂住,眼睛惊恐的看着他。 “脏得很。你洗一下,大哥已让人去拿来你换洗的衣裳了。” 他只脱到一半,马上重新拉上了。 大为震惊的他在房间里打了几个转,就明白了:昭智是替代昭柔,留在摩羯寺里了。 “大哥,我本来想跟着娘回王府的。”口齿倒伶俐。 “什么!”他大为吃惊。 “昭柔喜欢穿漂亮的女孩子的衣服,我喜欢出去玩。她不喜欢骑马射箭,我喜欢跟着初月学打架。” “你们换了几次?” 这霍昭柔明显弄不清楚自己的性别。他感到奇怪,自己怎么都没发现。 不过他跟霍真在王府时间并不多。但薛维梓和薛安山父子怎么也没发觉? “很多很多次啦。” 他知道跟这小不点说不通:“黄嬷嬷呢?” 他觉得要跟黄嬷嬷谈谈,至少要先想个方法调回来。 “她送我上马车,让我告诉大哥,自己要被送到摩羯寺里了,让你别找她。” 他明白了:黄嬷嬷认为摩羯寺比外面安全,不想将昭智调回来。 他看着这躲在床角簌簌发抖的人儿,在他的追问下,这双新月般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恐慌、茫然、和与年龄极不相称的痛苦,不由心疼一下,仿佛见到当初的自己,瞬间坠落到地狱,无数的追杀,一路的逃跑,与胡中锋苦苦挣扎在死亡线上,惶恐之至,不知第二天是否还活着。。 “你从小就很聪明,知道自己的处境,表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顽强的意志力。虽然在少年营里不适应了一段时间,但从不退缩。” “只是,你瘦得很快。每日夜晚,必来敲我的房门。后来,都赖在了我的房间里了。” 他起先只是勉强应付,想过段时间再想办法,但后来,一切都不可能。 霍真在她到大营时,一天之间,对她的态度变化无常。 安西王霍真在下令拖走徐骏时,左相范正在旁,直视着他,目光中有警告,也有不掩饰的审视。 被追杀和随之的长期的军营生活,敏锐成了生存的本能。他几乎第一时间就明白:霍真已经后悔了。并且霍真和范正对他的“世子”来历起了怀疑,认为凑巧陪同沈婉约去摩羯寺的他也做了手脚。 霍震霆真是阴毒! 到了晚上,大帐外,她在风中哭至嘶哑,仍不肯离去。 他还是有耳线的,知道那夜有几个高级将领闻声过来,谨慎的试探霍真的态度。 霍真在沉默了良久,就当着这几个心腹将领落了泪:“老王爷声言他命格不好,让远离王府了事。” 范正一直没离去,当下大怒:“又是命格不好!王妃和肚子里的孩子刚去世,老王爷也不怕别人怀疑。” “王爷,今日徐骏之事实在反常。”范正进谏,“只怕有人想毁了小王爷。” 几个将领心中就有了数,连连进言:“王爷,外面发生了地震后,就有很多谣言。” “敢把谣言传到小王爷身上,恐怕不是空穴来风。传到最后,肯定会威胁到王爷。” 半夜时,侍卫刚送走了她,大帐里就紧急叫来医令抢救晕厥的霍真。 脸色铁青的范增与其他人商议,直接调动了军队,立时镇压。 霍真醒来后,第一时间就派来了初月,监视他动任何手脚。 他明白自己从此被推到风尖浪口上,从此后,霍真会牢牢盯住世子营。 霍昭柔的毛病实在太多,如很多娇生惯养的孩子一样,实在难以伺候,而他一直不是伺候别人的人,难免会出现差错,心中是不无烦躁。 只是起先的不耐烦,甚至暴怒,逐渐在生活中化作相依。 不知什么时候起,抚养她成了一种乐趣。看着她长大,慢慢的重新露出天真无邪的一面,这成了这枯燥沉闷的军营生活唯一的寄托。 几乎从一开始,她就极依恋着他。在那种困境中,其实是一个孩子本能的反应,只是依恋,总会化作融入血液的亲情。 她极聪智,稍稍长大,不是没问过沈婉约的猝死之事。但毕竟没亲眼目睹,也不知实情。于是他淡淡的给了一句:“母妃之死是小产所致。” 她眨巴着眼,明显没听懂,但追问了一句:“跟我有没有关系?” 他笑了,弯下身来拧了一下她的脸:“去问大中去。” 大概弄清楚了,回来时,一张小脸都憋红了,告诉他:“大中找别人仔细讨论过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觉得这样敷衍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豁然开朗后,连人都变了。本来经过两年的努力,她已逐渐拉近与少年营其他人的距离,这下陡然性格开朗起来,跟谁都有说有笑了。 每天回来,开始叽叽喳喳的回报少年营的一切。什么林沧海藏了几本书进来被搜出来示众啦,大中家的老三超好看,可惜烂了一颗牙啦,小春跟冯凤清又打了一架啦。听得他头都大了,可她还是端着他的脸说下去。 “大哥别转头。大中他们说了,小春太霸道了,谁娶她谁倒霉。” “她不是喜欢你吗?”他逗着。 “林沧海说了,正房要娶温柔大方的。”她理直气壮的宣布,“我不要小春,他们都说小春肯定容不下其他女人。”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她明显的已融进了环境,甚至将自己与他们等类了。 霍昭柔其实对性别一直稀里糊涂,他怀疑她当初有无数次被换出来。 两年后,随着安西府周边各国逐渐被征服,霍真在范正等人的帮助下最终大权独揽,霍震霆老病缠身,已不出王府了。而安西大营里支持霍修明的人,也换上了霍真的亲信。 她的情况更加好转,霍真开始不动声色通过各种途径培养她,而她反馈给霍真的肯定有很多的惊喜。霍震霆死后,第一次亮相于霍家人之前的她进退有度,明显的赢得了各方的好感。 霍真的几个兄弟关系明面上还算是不错,即使是霍修明与霍真有夺位之争,霍修明在北庭也一直安分守己。 就在守灵期,他就得知,霍震霆临死时,曾召集一批高级将领,要霍真当面发誓:将王位传给长孙霍袭古。 当时霍修明很聪明的让霍袭古推让了:“爷爷欲让袭古置于火上乎?叔王有昭武、昭智,自有传位人。” 但霍震霆不退步,气喘吁吁时仍死盯着霍真不放。关键时刻,范正站起,跨上一步,挡住被逼的霍真:“老王爷双眼混浊,已是神志不清了,各位稍安勿躁,先请退出等待,让医令进来抢救。” 医令没再次救活霍震霆,而是——死了。 霍真一直在举丧时期哀哀欲绝,常人是看不出什么。 但一班霍真的心腹都愤怒至极,只差对霍袭古父子兵刀相见:这么多年打下的江山凭什么拱手送人! 只是霍真与霍修明父子仍然有说有商量,兄弟与叔侄关系融洽,霍真甚至让霍袭古带着她一起出入,熟悉霍家的各方关系。 霍袭古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那段时间确实表现得可圈可点,一直对她赞不绝口,多方提点。 到了霍佑明也奔丧而来,情况更加复杂了。 孙家是最早到北庭的家族之一,在北庭根深蒂固,也一直是霍震霆的亲信。霍震霆更是将唯一女儿,后封号是和宁郡主的霍芝兰嫁给孙家的嫡子嫡孙孙天豪。霍芝兰是霍修明的同母姐姐,但与霍真的关系也是不错。 问题就出在霍芝兰的小姑子孙嫣然身上。 霍真的母亲是范家闺秀,他又是在上京长大,当时永惠帝对安西府是既拉拢又防范,霍真是作为皇子伴读,长期生活在皇族中,自然与安西的普通贵族子弟在气质和举止上是有区别的。 据说孙嫣然想嫁给霍真时,霍震霆也是不同意的。 但霍真的选择更是让霍震霆不满意。沈家虽说是大魏第一富豪,但毕竟没政治根基,入不了霍震霆的眼。 毕竟是皇帝赐婚,霍震霆不好反对,一怒之下,令霍真纳了孙嫣然,让这贵妾先沈婉约进了门。 不过沈婉约进门时,让霍震霆大开眼界。沈家多海上交易,七艘大船沿着大海北上,沿着黄河直入西凉边界,浩浩荡荡的嫁妆就送入了安西府。 当十几担银票在安西军的护送下,抬进了王府,霍震霆就坐不住了,站起身来,亲自去西凉迎接沈婉约的父亲沈灵冰。 沈家用金山银海,为沈婉约打了一场漂亮的战役。 到了被太后主婚的沈婉约和霍真回到安西府时,霍震霆对这美丽温柔的儿媳妇是更满意了。 婉约婉约,人如其名。 沈婉约对戎马一生的霍震霆,生活上极为照顾,婆婆范氏正值人生最后阶段,她伺候得更是殷勤。对孙嫣然,更是步步退让,赢得了王府一致的肯定。 或许是因为操劳过度,沈婉约的第一个孩子霍昭武一出生就先天不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三十五) 沈婉约还在月子里,正碰上婆婆范氏过世。 “娘亲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在后院甚是相得。” 沈婉约与范氏琳萱,婆媳关系很好。性格温柔大方的沈婉约多才多艺,在王府里是范氏的知音,范氏对这个儿媳妇十分赞赏,几次在范家人面前称赞。 王府里就是大总管霍宽,也是侍卫出身,难免事事粗糙些,与范氏格格不入。但沈婉约处事自有一套,帮范氏主持家务时温声细语中见坚持,加上她出手大方,善于化解矛盾,将个王府收拾得妥妥当当,上下都满意。 安西王府渐渐的生活日渐精致,奢侈。沈婉约是个手头有无数金银的,也不吝与王府分享,就是霍震霆,对如此周到细致的生活,也是非常满意。 一帮安西军老将跟着霍震霆野惯了,时常吆三喝四出入王府,范氏常常气得要死,但遇到沈婉约,竟是温温柔柔的迎入,准备酒菜,十分周到殷勤。 老将们也对这不拿乔的“二夫人”是非常欣赏。 沈婉约笃信佛教,时常做些善事,王府多血的门楣也显得柔和了三分,安西人交口赞美,比作“善心菩萨”。 当时霍修明一家还在西都,就是霍修明的妻子韩氏玉容本人,对着这笑脸迎人,老是送各种可心实用的东西过来的弟媳,也是甚为佩服,说不出坏话来。 “实际上没人说得出她的缺点来,娘亲是个完美无缺的人。” 在月子里的沈婉约,听说婆婆过世,大概一是担心自己的儿子,二是悲痛婆母,竟吐了血,卧病不起了。 妯娌韩玉容就劝说:“你千万要注意着身体。这王府爷们,个个都是粗枝大叶的,一旦有个不好,谁来照顾昭武。” 话虽这么劝,但韩玉容也是背地里掉了泪:被找借口接到前院的昭武已是不好。 韩玉容性子豪爽,平时与霍修明都是火爆脾气的,相撞颇多,对这可意解语的弟媳真心喜欢,当下心中叹息,回头便劝公公霍震霆快点想出个办法来: “婉约对婆母去世已是够伤心了。若是昭武再有个万一,只怕婉约禁不住。” 霍震霆也叹息,便快马传信,让淮南赶快派人来宽慰一下。 沈灵冰飞快派来了一人:当今的状元,在工部任职的儿子沈浔。 霍震霆虽是行伍出身,却是个识人的,也听说过沈浔的大名,一番交谈下来,对沈浔是存了拉拢之心。并且霍震霆也知沈婉约嫁入安西后,沈浔在大魏的前程也肯定是受阻了。当下父子三人,存意想让沈浔过来,多方劝说。 “沈浔后来告诉了朕,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沈浔面露难色,告诉霍震霆:“大魏的差事倒罢了。只是父亲膝下唯承启一子,他已垂垂老矣,难离故土,承启总不好离开。且沈家的产业日益增多,船队遍及海外,只怕一时之间难以收拢。” 霍震霆早已震撼于沈家的财富,当下更是特意追问:“霍沈两家已联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请问世侄,沈家有多少船队?” 北白南沈,平分天下银财。说得就是南北两大巨富之家:东北的白家和淮南的沈家。但沈家只怕一直被低估了。 东北白家是皇商,做得是国内生意。北货到南方,南货到北方,皇家采购等等。但白家最厉害的不是拥有皇家采购权,而是拥有东北地区的矿产开采权。 永惠帝前期,财政困窘到军队的粮饷一年都发不出,无奈何下只得拿出些地方的矿产出卖,陈家的地盘,上京本就收不到任何赋税,出让给白家那叫一个大方。 那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且东北多矿产,白家自然是金山银海滚滚来。据说即使是掌控东北安东军的白家姻亲——陈家,也眼红白家的豪奢的。有人形容白家的生活:珍珠如土,金银如泥。可见富贵到何等程度。 白太傅和白太皇太后就是来自白家。当初永惠帝在崔后之后,纳白家之女进宫,也正是财政窘困之际,白太傅仕途就是先任职于管财政的工部开始的。 沈家一直低调。沈家擅长于与番国做生意:淮南东接大海,沈家就有船队,时常穿梭于沿海各国。沈婉约嫁入霍家后,安西通道也就向沈家打开了。沈家年节对王府众人送礼,上上下下皆打点到,富贵得令人咋舌:霍袭古头上的一支白玉簪就来自沈家所赠,晶莹剔透,价值千金。韩玉容房中,甚至胭脂花粉,都是来自海外的精品。就是霍震霆的姬妾,也是各有所赠,不遗漏一个。 霍震霆听闻沈浔的推脱之词,却是敏锐的抓住了话语中的要点。 沈浔当时就知道不妥,在霍家父子的追问之下,只得说了。 大惊的霍震霆仔细问了船只的规模后,更是追问到底:“朝廷知道此事否?” “此事只有家父和我知晓。沈家在海外自有岛屿和港口,船只经常对换进大魏,大魏海关的人得到沈家无数的好处,从不会刻意做文章。” “世侄说来,沈家在其他国家还有很多船队?” 当时沈浔是带了几分炫耀:“海上生意确实一本万利,沈家收益颇多。丝路要穿过很多国家,一旦战事受阻,远不如海上的速度快。但海上行船,船只的抗沉性和稳定性很重要。沈家拥有一批优良的船工,能造出体积大、载量多、结构坚固、抗风力强的船只。” 霍震霆父子三人是互相相视一眼,喜出望外,于是便轮番上阵,力劝沈浔留下。 沈浔是个聪明人,话音中逐渐听出了霍家的打算,心中已是后悔了,当下便对霍家父子说:“我若马上过来任职,反倒坏事,只怕大魏会从此盯上沈家。” “家父视婉约如命,但婉约一向体弱,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先稳定住婉约的情绪。我且劝劝老父试试看,只怕他过惯了烟柳江南,不喜到西都。” 沈浔根本不想与霍家闹翻,便婉转先回绝。 霍家三人也觉得沈浔的话是言之有理。但霍震霆也表达了意思,是不愿沈浔继续任职大魏了。 沈浔一口答应辞去工部的职位:“承启的志向只是做个闲散人而已。” 沈浔在西都,一再安慰垂泪不已的婉约:“你且放宽心。大哥听说西部有一灵山,山上的巫医可换骨复生,无所不能。我带昭武过去诊疗便是。” 霍震霆也答应让已被判断“不能存活”的昭武,让沈浔带走,且亲自劝说沈婉约:“昭武只是看上去弱些,未必有事。你年纪轻轻的,不用愁心子嗣。” 沈浔一去,是刻意不愿与霍家过多接近了。 霍真几次授意婉约写信回去,让沈浔再次到安西,但沈家只是回话沈浔在外替昭武寻找“神医”。 沈家父子自此对霍家和安西府打点是不遗余力,对入安西府是多方推脱,沈浔更是行踪难寻。 霍震霆按捺不住时,派去淮南的人回来汇报的是:沈灵冰人已中风在床,沈家大权是全然交给了沈浔。 霍震霆虽是对霍真大发雷霆,但那时还算是客气,沈婉约一直主持着王府的中馈,虽孙嫣然也生了一子,但霍真对婉约,一直呵护有加,平日回王府,大多是在正房,姬妾处少有理睬。 事情转机是在沈灵冰死后,婉约得知后思亲成疾,卧病不起,整日以泪洗面。 沈浔实不忍心,当下便再次到安西府,并带来“昭武”。 面对自己唯一的妹妹婉约多年无孕,体弱多病的状况下,沈浔终于落泪表示:“沈某当初确有犹豫,难以抉择。只是这样,苦了在两者之间均衡的婉约了,她是心中有数,如鲠在喉,又无法向人诉说,此事当全是沈浔不对了。” 沈浔自此大多留在安西,为昭武的授业师傅。不显山不露水,但出主意让安西军在黄河操练水军,时机成熟时,好插入到沈家船队中行事。 自此,沈家是深得霍震霆的欢心。 沈婉约心情好转,不久就再度怀上了,生下了一对聪慧异常又健康的双胞胎:昭柔、昭智。 自从昭智出生后,霍震霆十分喜爱。霍修明一家终于被安排到北庭,离别时,沈婉约对韩玉容两泪淋淋,争位之事,丝毫不影响妯娌之间的深情,不知羡杀了多少人。 霍真登上王位,在王府的时间很少,回来后,也只是宿在正房,与婉约如同神仙眷侣。 这就埋下了孙嫣然买通沈婉约的侍女和产婆的祸根了。 孙嫣然本来就是孙家嫡女出身,心高气傲,一旦成为妾室,霍真也是看在孙家的面上,是多方照顾的,现在沦为无人之境地,自是怨气横生。但就是霍震霆,也巴望着沈婉约再生几个如霍昭智这般聪慧的,自是不愿干涉霍真后院之事,就是自个儿女儿为小姑子鸣不平,也是训斥了了事。 但孙嫣然仗着人脉广博,还是成功的陷害了沈婉约。 “娘亲在摩羯寺出事时,正好朕在那里,第一时间就向沈浔飞鹰传信,沈浔逃出西都,避过了劫难。” “霍震霆之所以如此愤怒,应还在于娘亲的事件,让他本来借助沈家船队夹攻上京的计划泡了汤。” “霍家逼着沈家将船队交与军用,是沈浔告诉皇上哥哥的吧?” “是沈浔跟朕说的。娘亲死后,沈家是大彻大悟,沈浔一心是想为娘亲报仇。” “皇上哥哥,你说了这么多零碎事,其实是想告诉我,我娘亲也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吧?” 李恒长叹:“昭柔,你自幼失母,自然无人指点你后宫之事。朕只想告诉你,你若能学些娘亲的心计,朕会更喜欢。” “可她被人害死了。”她不屑一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三十六) 霍佑明过来时,霍真什么也没说,只是询问了几句,看样子对这儿子的一些情况也是满意的。 “佑明算是天生神力,是块学武的料。”霍修明夸道,“现在虽只十二,刀马一般人早已比不上了。” 霍真听后颇为欣喜,唤过一旁的小儿子,让喊“二哥”。 一批人都敛气屏息,看着这小王爷好奇的打量了一眼,大大方方的喊了一声:“二哥。” 语气中有几分惊喜和期待。 霍佑明对着这声自然无比的“二哥”脸红了,颇不自在,半天才应了下来。 霍真也不说什么,起来牵了含笑在一旁站立的小儿子的手就走了。 霍佑明过来,明显想留在西都,甚至霍修明也暗示霍真:孙嫣然身体不好,不适合于再抚育霍佑明。 “那就送往他处好了。”霍真语气中颇不耐烦。 直到霍震霆入葬,霍真也没搭理霍佑明一下,只是对和宁郡主说:“回去跟嫣然说一下,心胸狭窄,迟早会害了佑明。” 他无疑是大松一口气:昭智即使在霍修明等人心中是身份不明朗,但霍真明显是不愿别人欺到她头上去。 孙嫣然连霍震霆死后,也没来西都奔丧,其中的奥秘引人深思。其中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孙家与霍真是有了很深的隔阂和猜疑。 “霍震霆死后的这几年,是你和朕生活得最好的三年。” “朕常常想,日子就那样过下去,也是挺好。” 她逐渐淡忘了过去,被各方有意保护,只知自己命格不好,与已逝的母妃相克,才有过去一事。但别说安西大营,就是整个安西府,也无人敢再提“命格”一事。 随着她的长大,霍真确实一度视若珍宝:三年前,小王爷霍昭智的学业和训练安排都已会经过大帐那里,胡峥和初月几次被叫去,赏赐丰厚。安西军的将领是想尽办法将儿子或孙子往少年营里塞,那里有不惜重金笼络来的各式人才担任教令一职。 她爱吃鱼,世子营的小厨房里,从额那多斯河来的鲈鱼和东边的黄河鲤鱼从没断过,甚至有冰冻的东海黄鱼,快马运来。 她的性格确很讨喜,笑起来时,一弯新月般的眼睛里尽是纯真开朗。他提醒了好几次,才在外面开始装模作样,可到了他面前,就什么都来了,简直是一小无赖,偏生可爱得紧。 霍震霆死后,她对霍真渐渐亲昵,见着这父王远远就笑,颇有几分无忧无虑的样子。只是霍真,大概是难以面对酷似沈婉约的她,倒是常常避了人。 霍真在山坡上的房子,慢慢的打开了大门,有了阳光明媚。少年郎没有得到指示时,也是策马过来,不管人在不在,兴高采烈的叫着:“父王——” 霍真对她中间出少年营的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反,有时特意等在房里,等待那一声起。 她往往是快中午时过来,问起了就理直气壮:“两个师傅让我休息一会儿的。” 久而久之,山上的侍卫都明白了:小王爷的上午是学刀马功夫,学完了就会策马过来,在王爷这里“顺一些东西”回去的。 霍真有一天也问她,居然回答说:“父王在不在都没关系。我就是想过来看一下的,总得找些借口,带些东西给他们。” 霍真听言,含笑不语。只是吩咐了人每日备好等她过来拿。 这样的孩子,自然是喜欢的。霍真也不例外,有了空和心情,叫了人过去,也是千疼万爱。 山坡上的院落,于是往往有清脆的笑声响起,一批高级将领开始对在这里时常见到小王爷见怪不怪,有时见世子霍昭武带着幼第,一路说笑回去,倒是都生羡慕:王爷的两个儿子真是亲密无间。 只是平地风波起:有一天,霍真突地让樊荣到少年营带走昭智。 他回到少年营,听柳景灏回报后,马上一路狂奔过去,因为沈浔刚刚通知他,淮南的沈婉约的旧书信一律被盗。 “书信中有什么不对的内容?” 沈浔是一直没有放弃为婉约报仇的愿望,在西都周围暗中活动。 “有几封,是婉约以前在上京时,一男子写给她的。当时婉约豆蔻初开,客居在上京景王爷府中,谁知与一位不知具体来历的贵族男子爱恋,当时私下询问过我。我得知此人已有家室,便厉言让她了断。” 景王爷是永和帝的六弟,封地就在淮南,娶了沈家的长女婉语为侧室,那时已生一女,甚是宠爱。 婉语为侧室,从不与景王妃争锋,常是小意屈从,加上沈家乃是本地大户,出手大方,景王妃很是识相,也从不打压婉语。 当时婉约上京,景王爷自是将她安排在自家的府邸里。婉约嫁给霍真,景王爷也是送嫁人之一。当年出事,沈浔也寻来景王爷到西都问询压阵,景王爷差点动粗,但霍家拿出沈婉约的亲笔供词,景王爷也是无法,只得回去。 “只怕又是针对昭智。”他心中有数,随着她的长大,霍真并不像以前那样特意疏远,已让北庭按捺不住了。 还好,他赶到了霍真的大院,守卫大院正房的樊荣的脸色一切如常,甚至带着笑意:“世子来接小王爷了?王爷正提前给小王爷过寿辰,刚才还亲自领着小王爷去膳房处,给小王爷做了碗长寿面。” 樊荣大概忍俊不禁:“王爷打了十个鸡蛋,才有一个在碗里,被小王爷嫌弃了一通。世子去看看,小王爷吃了没有。” 他还没进正房,就听到了她清脆的说笑声:“父王的胡须又好几天没刮了吧,都长成了这样。” “父王该给昭智找个母妃了。大中家里有六个姐姐妹妹,小春有四个哥哥,还有两个庶出的弟弟,我去马府,不知有多热闹。小春也老是显摆她的哥哥们,我眼红得很。” “父王多要几个弟弟妹妹,一定要压倒大中和小春家。” 他听见有碗盘瞬间落地的声音,便心头直跳,快步进去。 “父王这个时辰就用晚膳了。”他一扫桌上,摆满了她爱吃的,马上意识到什么,连行礼都顾不上了,就在她身边坐下,“好久没吃父王这里的饭菜了,让我也尝尝。” 他一把拿过了昭智的饭碗,不顾碗里是昭智吃剩的,张口就吃。 一直沉默无声的霍真见状不妙,一把按住:“昭武!” 他的一口饭菜含在嘴里:原来他在霍真的眼里,还算得上是个人物,不能废掉。 他脸色顿时猛变,吐了出来,一下子捞住人,将人抱住,倒立在墙边,手指就伸进她的喉咙:“吐出来!” 她反应也快,马上运气上涌。 霍真坐在桌边,脸色惨白,眼睛血红,双拳紧握,一张大桌顿时被击塌:“昭武,你好生大胆!” 他将人翻转回来,查看一番,护在身后,苦苦哀求:“父王,无论如何,都养他到这般大了。平时他对父王依依,父王忍心对他下手?” 霍真站起,杀气腾腾,指着他身后:“把人留下,你走开就是,父王就不追究了。” 他哪里肯,护住她就往外退去:“父王冷静一下,免得中了奸人之计。” 霍真狂躁不已,高声大叫:“樊荣,拿下!” 樊荣闻声快速进来,见他护着人,警惕无比,当下不知所措,愣在一旁。 他只得跪下,也扯着她跪下:“父王放过他,以后你让儿臣怎么都可以。” “你可以做到怎样地步。”霍真像是冷静下来了,冷冷的问他,又像问自己。 “父王把袭信接回来,儿臣将竭尽全力的辅佐他。至于昭智,父王让他做个富贵闲人,呆在儿臣身边算了,如何?” “昭智,”霍真不理他的话,颤抖着的手,指着她,“你过来,将你大哥前面的话说上一次,并跟父王发个重誓。” 他心头略略放松,赶紧推她。只是十一岁的她大概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惊吓住了,现在才反应过来,一下子泪流满面,但人还是站起来,过去了。 “父王,”她的倔脾气这时现出来了,竟冷静的质问霍真,“你为何杀我?” 霍真一瞬间回过神来,也是语气似安慰:“父王有话问你,当初在摩羯寺,你母妃跟你说了些什么,你可还记得?” “母妃让我记住,”十一岁的她昂起了头,一双眼中傲骨凛凛,“不要我的人,就跟我没任何关系。” 霍真一低头,看了一眼她傲视的眼睛,吸了口冷气,猛地扼住了她的脖颈。 他一把跃起,“嗖”的抽出剑来,直逼安西王霍真:“霍真,你给我松手,听见没有” “不许过来。”他逼近霍真,威吓樊荣等人,“否则休怪我溅血于此。” 霍真额上青筋直跳,若无听闻。手时松时紧,似在忍耐,又似在犹豫。 她却是不怕,继续仰头望着这父王:“原来父王今日是要昭智死的。只是昭智愚钝,不知自己为何而死,父王让昭智死个明白。” 霍真涕泪俱流,已是无法控制自己。 “父王告诉我,母妃是否也是死在父王的手里?” 最终还是明白了。只是霍真的手一下子恶狠狠的扼紧了。她发出一声模糊的尖叫,一脚踹向霍真的下部。 “松手!”他的剑也架上避了一下的霍真的脖颈。 安西王霍真转头,看着他,淡然一笑。樊荣的长剑迅速出手,准确无误的撞向他的剑。 就在此时,她也准确的抓住了时机,一下子咬上了霍真的手。大概下口狠厉无比,霍真马上发出厉声惨叫,手刚一松开,她已闪电般的戳向高大威猛的霍真的双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三十七) 樊荣大惊,一下子闪开他,如同飞鹰一下子扑向速度奇快的她。dt 这凶狠的小野狼,竟将胡中锋教给她保命的招数使出来!杀着凌厉,毫不留情! 他知不好,猛地跃过去,从后背挡住樊荣,同时也狠拉了一下她。 霍真反应慢了一步。见厉风带向双眼,不由自主的后退护眼,但她速度是何等快,虽然他已拉了她一下,一只手指也戳到了安西王霍真的眼中。 他扯住摇摇晃晃的她,带在怀里,趁着樊荣查看鲜血淋漓的霍真的伤势,马上往房外冲去。 这小野狼居然还在他肩头,指着血淋淋的指头,嘶声叫喊:“你为何杀了我母妃?我一旦活着,定为她报仇!” 她的余毒还在体内,他抢救到半夜,想起了沈浔。虽知沈浔一来,又多了一个死人,但还是找来了人。 他知道自己和她或许马上就死去,但多么渴望这亲手带大的,年仅十一的她能活着,就像不久前一样,兴高采烈的期待着摩羯寺里的人回来团聚。 他先前永远没料到:潜伏在霍真眼皮底下,等待时机的他,有一天竟会把怎样护住她当成第一要事。仿佛如血和肉,不可分割。 只是霍真那里却一直没有举动,仿佛对世子营的一切举动都视若未闻,令他更加提心吊胆。 终于有消息出来:说安西王打猎时伤到了眼睛,需静养一段时间。 沈浔警告他:“霍真收拾起主上和昭智来,不费吹灰之力。若再护着霍昭智,就等于两人同时送死。” 这舅舅告诫:“剩一人总比都断送了希望好,将他送到世子营吧,先避过雷霆之怒。霍真看样子是不想将事闹大。” “你难道不想报父母之仇了吗?”沈浔无法容忍他的犹豫。 但他怎么忍心?即使忍心将她送到世子营,每日接到她被郑源羞辱的消息,都如同利刃砍在心口,疼痛不已。 当他为伤痕累累的她上药时,她搂着他的腰,不断的痉挛,眼中的恐惧是如此深重,让曾经也想退缩的他无地自容。 “昭智,你放心,以后就是死,大哥也陪你。” 此时,一直没动静的霍真终将他叫去,特意解释:“羞辱昭智一事,父王事前是一无所知。不过郑源居然消息灵通,行动快速,倒让父王生疑了。父王派樊荣去,本意也是为了保护昭智。你放心,郑源背后之人,父王不会轻易放过。” 还将解药给他:“想必昭智早没事了,可父王还是放不下心。” 霍真的头发已是全白,一眼包扎着,不胜苍老:“昭武,保护好他。” 他知道事情肯定有了转机,这段时间,去北庭的人马瞬间增多。 他只是小心认错:“昭武一时冲动,怂恿昭智不小心伤了父王,望父王谅解。” “事情是怎样的,父王都有数,你不用揽在自己的身上。昭智年幼,一下子确实接受不了现实,你好好跟他解释。” “你以前做得很好。只是昭智太过于聪慧,而父王那时情绪又失控,只怕以后,他会与父王生份了。” “他年龄小,父王哄他一哄,他未必会放在心上。” “去吧,这样的事以后不会有了。”霍真长叹。 霍真竟如此轻易的放过了他和昭智,安西大营风平浪静,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但他不敢轻易相信霍真的话。从那事开始,即使是去少年营上范正和马腾的课,他也必派人重重防守,自己也不敢出营门一步。即使出征,也是带了人过去。 霍真还是需要他的,老的一辈已禁不起长途跋涉,新的一辈大都还没成长起来,此时正是安西军上下两代断接之时。 霍真也没反对他带她去大漠,他心中明白:霍真是打算将她当将领培养了。但是她,恐怕连他也比不上了。 因为霍真,即使有了孙家的证词,也没有最终认定她的身份。 霍真还好,毕竟看在沈婉约的面上,有所不忍。但霍袭信上来,只怕她死无葬身之地。 还是黄嬷嬷有先见之明。他不由多次苦笑。 她成长得很快。几乎是一夜之间,褪去了稚嫩,迅速进入帮手的角色。 黄沙漫漫,大漠无边,进入大漠的她判若两人,开始为了生存而挣扎。 即使是在风沙烟迷的时刻,安西军的军旗从来不会稍微倾斜一下,整个军队面对着死亡,也不会动乱涣散。霍真在安西大营多年,终于打造出一支训练有素,军纪严明,所向披靡的安西军。 一出玉门关,风沙遮天蔽日,天色如同黄昏。这是河西和陇右的顶端的“喇叭口”,漫天袭来的沙砾吹在肌肤上,带来尖锐的疼痛。 大漠绝不仅是驼铃悠远,黄沙轻舞。有多少青年闻说色彩斑斓、华贵神秘的丝绸,在西方等同黄金,都奋不顾身走上丝路,但黄金梦未成,骸骨已在漫漫黄沙下。 很多人并不真正明白,沙漠更多的时候,爆烈如同魔鬼,飞沙可以霎间卷走一支军队。 他早已对风沙无所谓,可身后人只有十一岁,那双眼常冷厉得让他心头发颤。 他愈来愈担心,担心的内容或许是她没想到的。身边睡着的人终于到了成长迅速的时刻,只有他知道,在身高如雨后春笋一般往上窜时,那张洗去黑膏的脸上的眉眼是怎样一日一日的慢慢绽放开来。 霍家的女儿们开始有了特定的命运,霍真是日益重视与周边的的国家联姻。 比如霍堂的正妻陆续生了五个女孩,却没一个嫡子。 去年还生了一对双胞胎,都是女孩,哭得死去活来。但被她送来的礼物和传来的话逗得笑开了颜:“前几日听说王府开了并蒂莲,原来应瑞在五婶这里。咱们家的女孩不比别人家,姐妹少,自然个个金贵胜男子,五婶是立了大功了。” 过了几日,安西王霍真居然亲自过来西凉探望,连夸霍堂这几个女儿人貌出众,赏了不少东西。并且向霍堂提成,让他的两个到了适婚年龄的女儿过继到他的名下。 “霍家的女儿,自然不亚于男子,就是王后,也是当的。” 霍堂心中有了数,马上谢了恩。回头对这正妻和颜悦色,对这几个女儿很是上心,至于过继到霍真名下的两个女儿,王府特意派了一批人过来教养,起居用度,胜过其他子女不知多少倍。 只是千金万贵的背后,自是另有安排。这两个女儿就被分别许给鹘国的大王子和二王子,这两人年龄相近,实力相当,无论谁登上王位,霍真都是“泰山”。 她的身份一旦泄露,大致也是如此了。只是会安排得更“妥帖”一些,让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罢了。 他觉得应该找机会跟她好好谈一谈,早日离开安西府而去。 他率军在吐罗火的无瓦湖边驻扎下来时,她面对着清澈见底的湖水,实在兴奋,竟趁着月色在湖里来回了一次。 他只得陪着:湖水太过于清凉,他生怕她会手足抽筋。 从湖里起来时,他用衣裳包住她已簌簌发抖的身子,忍不住骂:“都冷成这样了,还想赖在水里!” “大哥,”她此时像十二岁的孩子了,趴在他身上,竟去动他的睫毛,“你肝火很旺,该和林昇远一样娶嫂子了。” 他心中一沉:她肯定知道一些事了。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秘密。他到了十八岁,亲事就提上了安西府的重要议事之中。只是霍真在待价而沽罢了。 他知道有很多人家的女儿的画像通过霍真的身边人,放到了霍真的案上。安西大营中的一些重要将领,也通过各种方式,向他暗示过。 “大中说,仆固公主看上你了,鹘竟主动提出和亲,有没有” 他将人匆匆往帐篷里抱去,嘴里应着:“你放心,大哥就是成亲了,也会带着你,不会不要你的。” “大哥是不是很喜欢仆固公主?” 喜欢么?只见过一面。那穿着胡装的少女拦住了他的马,颇有点肆无忌惮的看着他: “霍昭武,我知道这条路通安西大营,特意在这里等了几个月,就为了看你几回。” “你先别走。我第一次在送亲的人中看到你,就喜欢上你了。” 扔过来的荷包秀得精美:“你不喜欢就烧了,不过最起码先带走,让我欢喜一会儿。我为了这个,很多天没合眼。” 这性子倒是直爽,不卑不亢,又很知道进退。 但他回复霍真说:“儿臣不愿此时成亲。” 霍真好似十分为难,但也尊重他的意见,问:“拒绝鹘的提议,恐有伤两国之谊。此事是鹘太子亲自过来的,跟父王商谈的。” “母妃临走前,将昭智托付给儿臣,儿臣发过誓,他没自立前,儿臣不成亲。” 霍真于是将他的意思,回复了鹘。 其实他要是同意娶仆固公主,恐怕他和她立时活不了。 自从母妃自尽那件事后,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霍真,霍真其人骨子里非常无情,任何人都可舍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三十八) “那大哥成亲后,嫂子睡哪里?”她居然这般问他,“睡大哥的外面反正我占着里面的。” 他懒得回答这样的问题,急匆匆的替自己擦干了头发,马上替她擦干水滴:她的很多事都是他干的。 起初是考虑到不便,后来就习惯不用人了。 也早想到将她分开,确实将她赶走了。但到了大漠,她借口无法入睡,又夜夜赖在他身边。 “大哥娶了嫂子,是不是也会对她这般好?” 他看了看她仰躺着的黑亮黑亮的眸子:“没影的事,不要乱猜。” “大哥不会不喜欢女人吧?”她好似不无担心,“早就想问一下了,只是不敢。” 他气得一放熏炉:“你还不是敢了?是那帮纨绔背后诽谤我的吧?” 她一伸舌头,赶紧招认:“谁敢嚼大哥的舌根,我先揍扁他!是我自己猜想的。” “没良心的白眼狼!”他看着她笑骂,“现在真来了一个,睡在咱俩的外面,你能安稳?” “我踢她下去。”她大模大样的伸手搂住他,“大哥,反正你不是母妃的亲生儿子。你再等几年,我让昭柔嫁你!这样,三个人睡也没关系。” 话音一落,他被吓得魂飞魄散! “霍昭智!”他咬牙切齿,“你是不是从黄嬷嬷那里得知此事的?” 这个没脸没皮,胆大包天,无所顾忌,说着这种话偏生睁着一双新月般的眼睛期待的看着他的人,点了点头后,居然还若无其事的说下去: “大中他们都是好几个人睡一个大炕的,被窝都挨着,很暖和。我睡在少年营的那两个月,天天摔得都是伤,大中每天都先帮我理好了,等我睡在最里面,他才放人进来。他跟我挨着被窝,脚压着我被窝角,一夜都暖烘烘的。” 他垂下眼,没有出声,心中已把外表憨厚的大中凌迟了一遍。 “大哥,大中他们对我真心真意的好。那时他们其实也看出父王对我生变了,可每个人都对我跟过去一样,甚至更好,每个人都想方设法的照顾我。” “早上我起不来,我天天磨到号角声响了,才冲出房间。大中总是等着我,到了校练场上,居然每次都有吃的。” “林沧海有次给我藏了块油饼,结果,废了一张内衣,不依不饶,我只得把自己的一件赔给了他,他还嫌我的袖子有花纹,娘气!” “蒋敏给我倒洗脚水,就非要跟我约定了,将来我们要成儿女亲家。我嫌他长得难看,只得说,将来我也娶个丑的,才不吃亏!” 听得他心中狂笑,大中肯定是早明白了。那四个看出多少蹊跷来? 他以前甚至不敢问她那些日子是怎么过的,现在最终放下心来:“你倒是过得花哨,连贴身内衣都给了人,敢再这样轻佻,打折了你的腿!” 吓得住了嘴,不说下去了。 他笑了,看着这依旧信赖他的眼睛,也没把那些傻话当回事,拧着她的脸:“小傻瓜,大哥跟你商量件事情。” 他细细的讲给她听:“你先到淮南。那是烟柳画桥,云湖花堤,荷塘十里之地,等你安定下来,大哥就去找你。” “大哥会找个机会,让你在大漠里失踪了。”他抚着她柔软的长发,“你到时要好好听舅舅的话,明白吗?” 她的眼神里有无数的向往,当下便撒娇:“大哥和我一起离开。” “还有摩羯寺里的人呢。一起失踪,那肯定会引起怀疑的。” 她信服的点点头,继续刚才的话题:“大哥,等你们都过来时,你娶昭柔好不好?以后你们成亲了,我帮你们带小孩子。我最喜欢小孩子了,冯凤清有了侄子,还带我偷偷去看过,可好玩了。” 他开始觉得这当中有问题,半天后才劝告:“这些傻话千万别泄露一个字,否则我们这三人不知如何自处了。” 她不肯罢休:“大哥,昭柔愈发好看了。上次我去时,还偷偷的让我带首饰给她,她很会打扮自己。” “我问了那个和尚夫子了,说她学识歌赋样样俱佳。大哥,我保证她比仆固公主更好。” “大哥,她跟我说了,就是喜欢你。央求我接她出来,三个人在一起过日子。” “住口!”他忍无可忍,恶心不已,“你再说下去,我就把你扔到帐外去!” 在摩羯寺里的那个人?他一想到就觉得不是滋味,头几年他和她不能去看人,后来霍震霆死后,他就试着提出来,霍真也答应了。 第一眼看到这与她完全一样的九岁孩子,没觉得有什么,娇娇弱弱的,怯怯懦懦的,除非是跟她打闹,否则一声儿不出,如不知实情,只觉得是捧在手心养出的大家闺秀。 那身衣裳发饰,看着真是别扭。他只得同黄嬷嬷商量,能不能弄得简单些。 黄嬷嬷抹着眼泪,恳求他:“世子想个法子,人如果再呆在这儿,肯定就养不好了。” 他知道这点,可是两人已是天壤之别,出去后如何瞒人耳目? 他只得仔细的问了教养的人有哪些,当听到净空的名字时,他特意接见了人,此人方耳大眼,仍依稀有几分太师太傅府的长公子的风流倜傥,谈吐不凡,极有见识,也就放了心。 这几年,他一直尽力照顾着摩羯寺里的人。霍宽早得到吩咐,一切用品都选最好的送去,然后在他的账上支出。 慢慢的,他就觉得怪异了,特别是看到那双酷似的眼睛,流露出的别样的情感,就只觉不妙。 “大哥。”只要身边这个一撒娇,搂着他脖子,那个就会也挨上来。 这也没什么。只是一个根本没放在心上,搂完了他就会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另一个会脸红,扭捏半天。 他就知道此人是个极早熟的,于是吩咐了黄嬷嬷,无论如何,要改正过来。 他甚至调出了一些人,换进最可靠的在院里伺候。 两年下来,可黄嬷嬷只说,一旦敢换下衣服,就会歇斯底里的闹,直到昏迷。 “世子赶快想想办法吧,以后再这样,就不好办了。” 他生了气,发怒道:“你是娘亲的身边人,我一直是拿你当长辈看的。到净空那里习字学习也就罢了,你为什么私下一开始就不注意这点!” 黄嬷嬷哭天喊地:“世子委屈老身了。小王爷自从三岁起,有点自个儿的意识后,就喜欢女儿装束,换下就会哭闹。王妃当初也是没办法,怕被人说笑,只得哄着,常换了郡主出来。” “常换了昭柔出来?是多久一次?”他追问到底了。 “那次郡主被送走后不久,换出来就没有——王妃也试过很多次,只是小王爷坚决不换衣服。王妃只得教会郡主冒充小王爷。” 他明白了,额头上都是冷汗:哪里是很多很多次?是很多很多次去摩羯寺,试着对换过来,而没有成功。 这霍昭智,该是如何执着哭闹,婉约才会让步的? “本以为长大后就会好起来。谁知王妃出事,陷进这摩羯寺里了。” “他进摩羯寺后都没穿过男装?”他觉得遇到了生平第一难题。 “当中有一段时间,被老身劝着劝着,也是肯穿男装了。现在又这样了。” 他看着眼前这一个,已经有了委屈的泪,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摩羯寺里的那个就是最好的典型,摆在那里。 眼前这一个,回到西都,那是什么都来。那批纨绔,是哪里热闹就将她往哪里带。 上次回去,竟大模大样的吩咐霍宽接一个小倌进来,把他气得差点发了疯。 事不宜迟,他一把就拧上去:“小傻瓜,你知道什么——” 可这话该怎么解释给人听,他觉得很为难,他曾经为了掩饰她的身份,自然也对她编过谎话,免得露陷。 他知道长期隐瞒,是极需要费心思的:眼前人明显曾耿耿于怀自己的“毛病”,暗地里还哭过。 “昭智,其实你——” “大哥不用说了,我都知道的。大哥在心里骂我不知廉耻。我只是说着玩玩,哪里会和昭柔这样缠着大哥一辈子。” 竟红了眼眶,滴滴答答的哭了。 “不会这样过下去的。大哥向你保证,给大哥三年时间,大哥就想法接出人来。”他心头一软,劝慰着,“你放心些,大哥自会安排。” “我只是怕大哥会抛了我们两个而已。他们都说自家哥哥有了嫂子,就满心眼只有自己的小家了。” 他声音不由低了下来:“你别胡思乱想,大哥是不会抛了你们的。” “大哥,你喜欢不喜欢仆固公主?”到底还是追问了,“要是真喜欢,我会劝阻了昭柔的。” 他哭笑不得:“大哥只喜欢跟你在一起,你明白了没有?” “我知道,大哥就是会护着我的。” 他要说的话终于缩回到肚里。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讲,毕竟已十二岁。 “昭智,这段时间,你不能显露自己的军事天赋,否则很可能会被北庭杀掉,这点一定要记住。”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身边人是个天生的将才。 他搂紧了人,怀中人得到保证,不再说话,放心的闭上眼睛,一会儿就沉入梦乡。 他睁着眼过了半夜。 其实有时,他也弄不清楚自己,只觉得有些想法真是荒唐可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四十) 他特意在临泼多呆了一月,理顺了这里的上上下下的关系,与胆战心惊的吐罗火新国王结拜成兄弟。 这吐罗火的新国王向他打听“小王爷霍昭智”,他真真假假的告诉:“出生时被预言为战佛再世,不知真假。” “当然是真。”这位新国王不无胆战,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血月后不久,马上就是月亮被摄去,天地漆黑一片。只是不知佛陀是何指示?” “佛陀无非是除暴安良,保百姓平安。”他抚慰道,“老国王残暴无道,国王继位后,若以万民为重,自然无事。” 吐罗火王室笃信佛教,寺庙布施多多,他调来释康的一名弟子无空,充当了吐罗火的国师。 据西都的消息,十二岁的她横空出世,指挥了临泼之战后,安西大营为之震动。 他心中叹息。事情变成这样,是他始料而终不及的。 果然,樊荣亲自带了霍真的诏令,全程督促他回师的同时,特意提到:“小王爷的侍卫有哪些人?王爷想知道临泼之战的详情,小王爷指挥的每个步骤,希望世子都能用书面详细说明。” “大哥,我们跟他们拼一场,好不好?”她在回去的路上提出这要求,“大哥,我忍不下去了!” 他无奈的看着她,低声训斥:“不准再说了!让人听见了会有杀身之祸。” “他不是已经动手杀你了么?这次不成,肯定会有下次,他还容得下你我拦在霍袭信前面多久!” “你从哪里得知是他下的手?”他吃惊道,“昭智,你不要被仇恨迷住眼!” 照他看来,霍真此时没杀他们的理由。 出征之前,她揽下了“杀郑源”一事。 他权衡再三,知道不捅开事情,她将无生路。于是将郑源被孙家收买的证据,及沈浔找到的另一个躲起来的产婆一家先送到霍真那里。 他本来还想找更有利的证据,可以一举击倒北庭。 “当年作证的那个产婆,两个儿子皆已偷偷前往北庭,望父王明察!” 霍真一直没答复他。他知道霍真也不愿在没充分的证据之前就将事情捅大,免得北庭分裂。 他冒险了一回,带着她前往大帐,在大帐中当着一批高级将领的面大闹。 事后北庭追杀,霍真都一直没有制止。霍真怎么可能还在北庭追杀事件后对她和他动手? “昭智,无论如何,他是你我的父亲!” “是么?”她不屑一顾,冷森森语,“我巴不得不是!自从知道母妃之事,我就恨上他了,何况那以后还发生这么多事。” “昭智,”他深知她性格中有狠厉的一面,厉声喝止道,“你可知人心脆弱,难以载负过重的罪孽?因果报应,屡试不爽,不准动弑父叛乱的念头。” 她被他宠惯了,哪里见过这般,便拿捏般的大哭,跌到他怀里,湿了他外裳,哀哀的哭求。 他知不能纵容,只是冷然相对。 他在她睡后,拿着她的手,照例一根一根按摩过去,心中悲凉:小小年纪就接触杀戮,只怕福根受损,以后决不能让她再上战场了。 他在回去时特意在敦煌停留了几日,带着她去了著名的大云寺。 黄芦苇和野花荡漾在风中,大地上白霜茫茫,寒意在逼向安西府的内陆。天上乌云低垂,远方的一弯清泉如同月牙儿,镶嵌在大漠中,黄与白,白与黑,是如此和谐统一。 山上,自上而下,立着一尊巨佛,脚踩着黄土,头,小王爷霍昭智的举止行事大气温雅,礼节周全,待人宽厚大度,从善如流。如此高的评价,自然有她自己的原因,但也与他在背后尽心策划不无关系。 临泼一战,是她想极力表现,掌控军心舆论的开始。 她哪里明白,她伤了霍真,霍真也放过了她不假,但霍真是有底线的,那就是不触及安西军的统治权。 她的背后,应还有人在怂恿,并周密的部署了临泼一战。 她跟着他长大,只不过是一个聪慧少年罢了,哪里有什么超自然的能力! 他是对沈浔存了戒心。敢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上,他都是警惕的,这成了种条件反射。 “大哥,”犟了一路,见他始终不为所动,又主动上了马车,“这样下去可不行,安西府的权威会受到冲击。” “昭智,”他对她的反应如此迅速感到惊喜,“释康大师富有号召力,当初被变相的逐出上京,大致情况也是这样。所以释康学聪明了,与安西府一直是亲密合作的态度,安西军所到之处,信徒接踵而随,很多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抛给佛门解决了。比如吐罗火,善后的很多事情就交给了无空。” 她的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佛法教导人无欲无求,我看释康大师是欲求无边。” 他劝告这出言不逊的她:“释康只不过尽力去做自己的事罢了。” 他带着默不作声的她拜过如来佛祖和菩萨、罗汉,特意点明要听释康大师讲颂目犍连尊者的佛教故事。 “佛陀的弟子目揵连尊者,以神通力发现其去世的母亲在饿鬼道受苦,目揵连孝顺深切,以神通力把食物送到其母口中,谁知食物在咽喉中变为火炭,不能食用,痛苦万分。目揵连焦急忧虑,于是去问佛陀应如何救渡。” “佛陀瞩咐目揵连尊者,在七月十五日那天,准备饭食百味五果、汲灌盆器、烧香燃灯,将世上最珍贵的食物都放在盂兰盆内,供养十方大德众僧。” “目揵连尊者得到佛陀教化在七月十五日设盆供养及斋僧,合各大德威神之力,使母亲得以脱离饿鬼之苦。” “根据经中佛所示,如果能在功德、胜会中供佛僧大布施,可令现世父母、六亲眷属,能脱离三涂,衣食丰足。乃至七世父母都能脱离饿鬼之苦,生于人天中,福乐无极。如父母在,更能福乐百年、长寿无病、无一切苦恼之患,所以身为佛子,为修孝道,应常念及过去仍未解脱之先祖父母,于盂兰超幽法会中供养上师大德,燃灯供佛作大功德,以报父母之恩乃利乐解脱十方孤魂饿鬼众生。” 瘦小的释康缓缓道来,释康的语音中若有镇定人心之作用,她在蒲团上闭上了双眼,一动不动,似入了定。睁开来时,已有眼泪。 “阿弥陀佛,小王爷有大慧根,望珍惜。”释康大师站起来,从袖里拿出一粒白色的佛珠:“这是老衲从鸠摩罗多尊者的故乡带来的。据说鸠摩罗多尊者生前,每日必抚之入睡。” 鸠摩罗多尊者,为五百罗汉第三十四尊,与马鸣、龙树、提婆并号“四日照世”。尊者自幼聪慧,有“美名童子”之称。长大后为了弘扬佛法,鸠摩罗多尊者四处游方,足迹所到之处,无人不受到教化。 她愣了一下,接了过来,递给他看,是一玉珠,晶莹剔透,珠子莹莹发光。珠上有白色的曼殊沙华,经历了上千年,仍然温润。 “大师,这太贵重了。” “小王爷是有缘人,此物本该属于小王爷。” 他沉吟了一下,便让她道谢收下。随后自己亲手穿好了玉珠,戴在她的颈上。 “命本清贵好造化,功名事业总不差。于今万般可抛弃,袖手笑看牡丹花。”释康大师微笑语,“这一偈是鸠摩罗多尊者生前留给有缘者的,老衲送给小王爷。” 这释康果然有洞察人心之能力! 他带着她登上佛塔。佛塔一层又一层,据说共有十六层。佛塔上风非常大,直吹得铜铃摇晃叮当不已。向西望去,黄沙滚滚,一望无垠,苍鹰掠过无边的天际。大漠风光席卷而来,直撞入心怀。 “真是壮观。”她被震撼住了。 “昭智懂鸠摩罗多尊者之偈的意思吗?解释给大哥听听。” “此偈的意思是:命相清贵定有好的造化,也不差功名事业。现在很多东西都可以抛弃,应力求一身轻松、随意自在。得此偈者,对当前处境心有不甘,但还是宜放下执念。” 她哪里还不知他心中的想法,当下说完,迎风大哭,直至嘶哑。他默默从后搂住,安慰道:“以后不可再有孽念。” “昭智,佛法讲因缘,你少父母缘,但有大哥相依相伴。” 她最终认了错:“大哥,我年幼无知,你骂我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四十一) 永和十四年的秋末冬初。 赶在冰封大地之前,西征的安西军终于回到了安西大营。 原野上早已枯黄萧瑟,秋风吹号。一大棵野枣树上曾果实累累,压垮了枝干,最后的枣子也被吹向风中。 官道上时而看到最后的黄叶飘舞如同圣境,时而只见虬枝狰狞,直愣愣的向着天空,枝丫上站满了黑色的枭鸟,马车过来,便齐齐凄厉一叫,飞满了天空。 转个弯,碧波万顷,水天一色,浩浩荡荡,不见际涯,放眼望去,只见已开垦的屯田无边无际,一垄一垄一直到地平线外。 这是安西大营前面的猪泽湖。名字不雅,但这湖水滋养了十万顷的屯田和无数的民田。 记载:安西之屯田,尽水陆之利,稻丰收稔,一缣数十斛,积军粮数十年。 安西府到了最强盛的时刻。 霍家前两代还招募流民开垦荒地,现在已人烟稠密,炊烟四起,城镇密布,绿野无边。 就是山野普通百姓,也是前后池塘桑竹,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富裕自在得很。 西都还是东西商业的交汇点。各种口音的商人往往在这里汇合,买卖货物。也有大胆的商人自己组织车队,通过西都城关口,往西而去。出了敦煌,就是黄沙无际的沙漠,他们越过沙漠,往西方而去。运去的丝绸、瓷器等就是一物千金。 他们给安西府带来大量的关税。 财富的累积和军事的强盛让安西人能理直气壮的藐视大魏的一切。 西都是个奇特的地方,宛如这原野一般绮丽壮观,偏又带着说不出的凄厉邪气。 就像这里的政事一样奇特。你说安西府是一个国吧,它又尊大魏皇帝为君;你说它是藩镇吧,人家已逐步五脏俱全,只差一个“皇上”;你说它对大魏皇帝不放在眼里,它大事都会向上京汇报;你要是说安西王霍真没有异心,大魏的猪都会笑你。 你要是以为大魏皇帝想起安西府来,晚上还能睡得着,那连猪都不愿笑你了。 安西大营。黑虎旗在大风中屹立在辕门,操练声惊天动地,白色的营帐密密麻麻,赫然簇拥着正中四角金这些人的战绩,直听得安西大营的将领们齐声喝彩。 “尔等战功赫赫,令孤有荣共焉。”安西王霍真对一众出征的将领大力褒扬,“安西府将在吐罗火刻石碑为证,各位将永留青史。” 霍真唤过默不作声的小儿子,笑不拢嘴:“昭智,又长高不少了。” 安西王霍真无疑心情大好,牵了小儿子的手,父子三人一齐进大帐。 “昭武,听说你后背挨了一刀,曾昏迷不醒过一段时间?”安西王霍真眼中都是慈祥和担忧。 “是挨了一刀。不过没这么严重,当时只为了迷惑敌军,故意放出信息。” 霍真哈哈大笑,望向周围翘首而听的,静悄悄不出大气儿的将领:“据说临泼之战是昭智在城下指挥作战,父王当时听闻,心中担忧万分,现在总算放下心了。” “此次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不可落下毛病。” “儿臣多谢父王关心。” 安西王霍真也含笑再次面向世子霍昭武旁边的小儿子:“昭智此次也算是立了大功了,过来让父王看看. “恭喜王爷,放赫有汉,四方有征,靡适不怀,万国攸平。” “小王爷英隽异才,集天地之俊秀,卓尔不群。” 霍真听着众人的赞美,哈哈大笑,颇是得意。 “五叔!”小王爷霍昭智坐在安西王霍真旁边,听着赞美,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只是回头招呼了一下特意从西凉赶来看他的五堂叔霍堂。 霍堂宽厚多肉的脸抖动,一双小眼马上湿润了,抹了一把,赶上前去给这侄儿行礼:“小王爷可安好?” “好。五婶可好?” “她好得很。”霍堂这正妻待小王爷霍昭智一向很好,“非让老臣带来几套她自个儿做的衣裳,被老臣骂了一顿。” “五婶向来疼我。” “王爷,小王爷愈发长得好了。”魁梧彪悍的霍堂的笑声震动整个大帐,“王爷,就是到了上京,也可压倒那些鼻孔朝天,说话打卷儿的皇子皇孙们!” 霍真瞪了这口无遮拦的堂弟一眼,霍堂一扫马璘,照旧哈哈大笑:“那词怎么说来着?龙章凤姿?对,就是这个。” “王爷,世子两兄弟都是旷世之才,”马璘这个老滑头,仿佛根本没听见刚才安西大营的齐声高喊,也没听见这霍真与众人的言语来回,只是耍滑嘴,“我家只一女,这下难为老夫喽。” 安西王霍真一拍这老友的肩膀,哈哈大笑:“你要决定得快些,等昭智大几岁,只怕就轮不到小春了。” 帐内众人都大笑,不过这回笑声欢快多了:小王爷霍昭智长大了些,人愈发“风流”,马小春警惕性高,这小王爷一回来必派人死盯住王府大门,害得这小王爷都快被马小春缠疯了,躲着人不迭。 据说这马小春几次带人横扫小王爷的“花花草草”。 小王爷对这大他两岁的小春是一筹莫展。不过听说见了面,对人还是很体贴。 小王爷霍昭智冰冷冷的脸上总算也露出丝笑意,客气的冲马璘点了个头,也大方的问候了一下小春和马腾。 “好一段时间没见到二哥了,想念得紧。” “小王爷还不知道?少年营解散了,大中他们都已进安西军,马腾现在是王爷的军师。” 安西王霍真看到这小儿子怔了一下,眼中露出惆怅来,于是也安慰:“都在安西军的各个营队里。你这次回来,可聚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四十二) 她先回王府。dt 他交还了兵符,又向霍真详细说解了临泼之战。霍真意犹未尽,追问:“你为了迷惑敌军也就罢了,为何非要昭智指挥?” “儿臣想给昭智一个成长的机会。” 他早有准备。霍真显然也对这答案非常满意。 “这么说来,月食发生,事先已有人预算到,这位高人可随军回来?” 他摇头:“此人求见后,献计献策,事后却如闲云野鹤,飘然而去。儿臣可以肯定,他连名字和籍贯都会是假的。” 霍真长叹:“高人。可惜不为我安西府所用。” 几天后,他发现她居然一夜未归,心中不由大怒。等到人回来,马上抓过来审问。 “马二哥给我接风了,我们在丰乐楼聊了一夜。”她漫不经心的说,仿佛跟马腾在一起是天经地义,气得他胸口生疼,又不知怎样给她解释。 “他问起临泼之战了?” “是。我自然不会将舅舅的事透露出去。他听了后说,此人分明精通天文,会观星象。这样的人,纵观天下,只有三人。” “哪三人?” “他师傅,他师叔,他。” 他不禁失笑:马子瑜确实会吹牛。 “他说,他师叔姓沈,同我关系匪浅。” 他一下子默然:看样子,他对自己的这个恩师确实是了解得不多。 “他劝我远离了此人和跟此人有关的人。因为他这个师叔,人品实在恶劣。当初能入师门,是设计特意勾引了他师祖的女儿,师祖死后,他又因利益另娶了别人。” 他垂下了眼,问:“你怎么回答?” “我说,要回来问一下你。他听到这里,拂袖而去,说要找你算账。” 他忍不住大笑,拉近人,怒意全消:“昭智,你信不信沈浔这个人?毕竟临泼一战,他尽心尽力的帮你。” “我信大哥,也信马二哥。”她很认真的说,“只是马二哥不想我出头露面,他将我痛骂了一通,说我上了贼船,已下不来了,想要脱身,几乎已不可能。” 这正是他担心的。马腾对她,看上去确实不错。 半月后,午门献俘礼。吐罗火国王脖子上被栓上白色绳子,先祭庙、社,然后祭霍家宗祠。在献俘礼上,午门正楼正中设座,檐下张黄盖,卤簿设于午门城楼下,两边排列,直到端门。 在午门前,安西王霍真率文武百官,隆重严肃,分班侍立。霍真穿五爪金龙服,升座。午门鸣金鼓、奏铙歌。在午门楼下,胡副将率领将校,引战俘吐罗火国王下跪。高声报告:献俘!鼓乐大作,礼炮轰鸣。 霍真下令将吐罗火国王斩首,另立了其第为新国王。安西大营将士山呼“万岁”!声震四野。 午门外,老百姓并肩接踵,围了一层又一层,观看隆重的献俘礼,听到安西军,也齐喊:“万岁!” 这是安西人热血澎湃,被安西军带来的狂热冲垮掉理智的年代。 纵横西部的安西军除了羌人,几乎横扫任何一个族种的军队:珍贵文物,特殊矿产,浩浩荡荡的黄金白银,玉石、玛瑙、水晶、翡翠、珍珠、甚至于西域的金刚钻充盈了安西府的公库和安西王的私库,成车成车的灵芝、熊胆、麝香、鹿茸、天麻、雪莲等养得一批根深蒂固的老将领们肥头大耳,大腹便便。 拔地而起的楼阁宫阙,取代了本来土夯的房子;重重的店铺,林立大街;大魏世族的迁入,更使这繁华遍地的西都增加了几分文雅:茶肆满地,寺庙钟声,烟柳小桥。 这繁华的背后,是日益膨胀的野心。 “安西王有令,献俘宴会开始!” 安西王霍真下令开宴,让一众凯旋的将领士兵开怀痛饮。 安西大营里早已架起无数大锅,伙房还在杀猪宰羊,无数的牛羊已在锅中翻滚,空气中弥漫着烈酒的醇味,甚至安西王赏赐了无数西域葡萄酒下去,欢声笑语响彻在大营的每个角落。 立了大战功的更是神气,鼻孔朝天说话。从此后,不但自己和家人,甚至家族都要改变命运了。 “昭智,去代表父王向各位将士敬酒!”安西王霍真坐定,接受山呼后,命令小儿子。 她不动声色的应了声:“遵命。” “先向你大哥敬一杯。” “是。” 他赶紧站起,连说:“不敢。” 他先干为敬,然后看着她被安西王霍真的几个心腹陪同下登台高举犀牛角酒杯敬酒。 猎猎风中,安西军的虎旗飞舞,身材修长的她身着深锦压金线的劲袍,金冠玉裘,眼风凌厉,高傲疏冷,已隐然有王者之风。 她身上天生就有一种吸引人的气质,加上这空灵绝美的五官,即使是从小在人员混杂的军营中长大,只要一站在人群中,就迥然不同,仿佛天生就是安西府高贵的小王爷。 “安西军的英勇将士们,霍昭智奉安西王之命前来敬酒!” “一敬天地!” “二敬马革裹尸的将士!” “三敬安西大营中不畏生死,不负众望,胜利而归的将士们!” “这百年来,安西大地一直没有停过战斗,安西军不负众望,为安西父老杀出了一个繁盛和宁的安西府!” “感谢天地,吾等依然活着!还可以继续战斗!” “安西军无所畏惧!” “无所畏惧!继续战斗!”近乎疯狂的安西军齐声呐喊! 大鼓震天响,传声上百里,气势雄浑,感天动地。 军乐奏起,裸了半肩的士兵整队进场,慷慨激昂的开始。 刚指挥了临泼之战的小王爷矫健的跃到队伍前面,翩翩起舞,一众将领随后加入,众人皆舞得酣畅淋漓。 “西风烈,霜晨月,马蹄声起,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踏遍山阙,四海平,水长清,颂功成。”歌声响彻云霄。 安西监军马璘忍不住长叹:“王爷,在下怎么觉得小王爷气势恢宏,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安西王霍真仰天大笑,颇为自豪:“马监军,区区一稚气小儿,何必如此重视他的几句激烈言语。” 安西监军马璘眼睛扫过一旁的世子霍昭武,直言:“别的倒还罢了,只能羡慕王爷,回家教训子弟。可小王爷与世子如此相亲,真是学不来,王爷不妨传授一下是怎样教导的。” 霍真指着这装聋卖傻的老友:“嘲讽孤花在他们兄弟身上时间少?告诉你,孤的儿子,自然天成。” 马璘直撇嘴:“还没喝几杯,就醉了,开始吹上了。” “你问问任何人,每个人都明白着:小王爷之所以这么出色,跟你这当父王的没多大关系,完全是世子的功劳。” 所有的人都放声大笑,不以为忤。 霍真和马璘的关系可推到三岁玩泥巴的时候,是在一刀一剑中杀出来的。 安西乃军事重地,兵马众多,皇上自然放心不下。马璘监军乃皇上的“姐夫”,小姨子宁淑妃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宁淑妃的五皇子是皇上最喜爱的儿子。宫中的马太后是马璘的姑姑。 不过马璘此人可不是裙带带出来的,他在安西呆过十几年,是靠自己的能力“杀”到现在的位置。 永和帝派马璘来,这人选选得确实不错。马璘与安西军众多将领渊源颇长,关系不错,跟安西王霍真的关系更好,曾都是皇子伴读。并且人也圆滑,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该说的说一下,不该说的一句也不多嘴;该睁眼的时候睁一下,基本上都闭着眼不动。 马璘在安西府的生活,下棋舞剑,园林山水,悠闲自在,远胜朝廷里的王公贵族。 可安西王霍真知道这好友是半闭着眼的老虎。马家子弟是何等英雄!马老爷子马正清当年是霍震霆最唬的人物,大魏的兵器库掌握在此人手里。马老爷子有一套,霍震霆不怕永惠帝,但怕马正清要命。 “孤的儿子,用得上吹嘘?哪点配不上你家小春?” 马璘也笑了,哪里不知霍真心思,于是敬了这安西王一杯,事到临头,却打起太极:“还顾不上小的,马腾还在碍眼。” 马璘的三个儿子都已成亲,唯有马腾就是不愿成家,只是对寻仙问道感兴趣。 马璘和他夫人哪里肯答应,生怕一不留神,这二儿子真的出了家,所以才会同意人到西都来:在眼皮底下好好盯着。 只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马腾居然在安西府长住下来。 宴会结束后,她早已找借口,在一众安西将领意味深长的目光中走了,满身疲惫的他也想回王府去安歇,被樊荣拦住。 霍真要与他一起回去。 于是父子两人言笑晏晏,在众人齐声下跪,羡慕的眼光中,乘上五匹白马拉的金顶车舆,缓缓向安西王府而去。 “昭武,你和昭智有没有去看昭柔? “回父王,这几年都有去摩羯寺。昭智也老是惦念着,路上就安排带的东西了。” “常去?” “在大营的时候,一年也就去个两三次。去年和今年时间多些,就去勤些,前次去了,昭智在那里呆了半个来月。” 霍真怎么会不知道这些情况,他也知道肯定还有下文。 果然问了:“这些年来,昭柔的身体怎样?” 摩羯寺里的人这几年身体都不好,本来进摩羯寺后都是一个医婆一直跟着,他生怕出事,前几年厚赏了医婆,另派了人过去代替。 他心中一沉:“摩羯寺对昭柔的小院看管得水泄不通。儿臣因是成年男子,虽也进去过,但不好久留。不过听昭智说来,这些年应该还勉强过得去。” “听说你经常会派人运用品过去,也曾请过先生教导,效果怎样?” “除了薛安山,还请了两个,颇有才名,听说昭柔的诗词歌赋都还行。但这两人进去,都也被释康大师劝化了,留在了摩羯寺。” “所以儿臣很担心昭智,也留在那里了怎么办?” 安西王哈哈大笑:“这么多年,都是你在看顾,你这个做大哥的有心了。” 他垂下眼来,盖住了满腹的猜想:“这是儿臣应该做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四十三) “想必昭柔,各个方面定都是极出色的,”安西王霍真一脸欣慰,也松了一口气,“到时,父王也准备一下,让人带些东西去。” “昭柔肯定会很高兴。” 霍真知他精明,也不瞒他:“大魏皇帝有意向联姻,孤指定要中宫嫡子李玄。但三皇子李玄眼界颇高,已到二十二,还没定亲,非要先看一眼昭柔。” “李玄亲自来” “怀恩已铁定会叛乱,李玄是借此过来,想探一下安西府的深浅,同时有结盟之意。” “结盟? “李恒本人其实也面临着五皇子李烨的巨大威胁。所以他亲自来,应是为他自己而来。” 霍真踌躇满志,话里语间透露了很多信息。 对于大魏来说,北方怀恩与朝廷已经分立,叛乱就在眼前,指婚霍家女为皇子妻,稳定安西府的状况,不失为好办法。 对于李玄来说,联合陈家和安西府的力量,就是永和帝也挡不住此人登上皇位的路了。 “父王,昭柔的身体,只靠汤药维持着,如何去上京” 摩羯寺里的人娇娇弱弱的,装一下病根本不成问题。 “父王知你一向爱护昭智两人。只是女孩子大了,总要嫁人。李玄是所有皇子中最有能力的,虽永和帝不喜,但他是唯一嫡子,仍是最有可能登位的。” “如真能成为三皇子的正妻,那荣华富贵无极了。唯一缺憾,就是年龄相差大些,这也不碍事。就是姬妾多些,不过三皇子这样的人,后院的女人是少不了了。” 他沉下脸来:“此事不妥。昭柔病弱不算,还怯于见人,如何担当皇子妃甚至皇后的职责” 霍真拍着他的肩,哈哈大笑:“昭武,你是个好大哥。就是父王,也常为你所感动。” “如此性格,三皇子确不见得就喜欢,但父王的嫡女只有昭柔。再说昭柔过了年也只有十三,迎娶最起码还有两年,你实在舍不得,还有时间做些安排。” 霍真今年下半年也老来得女,一个叫兰珠的侍妾给他产下一女。 “昭柔的样貌,很难找十分相似的替身。” “那就让替身见面好了。安排得好,匆匆一面,很难看出真实身份。” 不能让她知道这些,否则肯定又会出事端。她对摩羯寺里的人,是呵护备至,生怕伤着一根头发的那种。 他打理好一切事情,带着她去月影山庄住了几天,因他背上的伤,两人都乘了马车,车内铺了软垫与裘毛,放了厚毯,两人盖着聊天,倒是难得的放松时光。 唯有在他怀里,她才恢复了这个年纪应有的活泼天真,一张脸笑得神采飞扬,带着特有的甜味儿。 兴致很高,对着他只差攀着手指要这要那了。 “书籍带一些过去,字画也要准备一些,昭柔说了,要精致的小楷字帖。” “衣裳缎子要带几箱去,里面的上上下下都需要。” “那几张吐罗火国送来的皮毛也装箱带去,给昭柔和——多裁几件厚的。” “吃的别忘了:老三家的猪头肉,张老头烧饼,萧家馄饨,庾家的粽子,韩家的水晶龙凤糕,天赋楼的梅花饼统统多带一些。” “馄饨也带?”他有意指摘出。 “这个算了。”总算不好意思了。 他忍不住笑了:“带猪头肉进佛寺,释康大师得知后会气死!” “大哥,我就是这般不长进的,就喜欢别人看不上眼的市井生活。大中他们无数次嘲笑我,说我没小王爷的尊贵,可我只喜欢这样。” 到了月影山庄,初月叫住要进房的她说:“小王爷,初月要回家看看,家中的老母亲身体不大好了。” 回家? “你以前不是说家里已无人了吗?”他觉得不对头,“进来说。” “师傅,你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她对初月很恭敬,“昭智好备些药材送去。” “樊荣是我大弟弟。” 初月言简意赅,却让他两人愣在了原地,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在摩羯寺的出云是我大妹妹。不知小王爷还否有印象,她跟我很像。” “小王爷和世子保重,初月恐怕不回来了。” 在初月刚来时,他明白初月肯定是霍真的人,也试着调查过初月的来历,结果一无所获。霍真的心腹,长期跟随霍真左右,本就掌控安西府情报网的樊荣的姐姐,自然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后来初月与胡中锋交往日深,对她又忠心耿耿,他就懒得再管了。 “初月,为何要走?”他挽留初月,“你姓什么都没关系,我和昭智信你。” 初月苦笑交底:“初月刚才的话已完全越界了。不过初月还想为自己辩解一句,初月没干任何对不起世子和小王爷的事。” “是他要你走的,”她的一双眼里都是不屑,“他见你一直没提供他想要的情报,就要你离开,是不是?” “是属下要求离开的。小王爷,你已长大了,但威胁也已接近你。”初月上前,仔细看了几眼这弟子,“霍袭信已暗中接到西都了,你小心些行事。” 这个初月,也算是叛变了吧,竟会出此计策。 她很冷静:“此事迟早会来,我早已有心理准备。只是让师傅如此,昭智心中有愧。” 这眼前人已逐渐长大,羽翼在一日日丰满,身后的少年营里的众人都团结在周围。 临走之前,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她去大帐见霍真时,霍真不在,但正好马腾在大帐里整理一批军事防卫图,顺手就递了一张给她:“你好歹在大漠里呆了一段时间了,这图我看着总觉得有些不对,你说说看。” 她与马腾一指一点,马腾循循善诱,引导她不断说下去,说到最热闹时,听到里面的声音,才恍然发觉:霍真在里面。 霍真与众人出来时,脸色很是精彩。 “就是打了几十年的老将,也不见得有小王爷的见识。这地理方位的改正是否正确尚定,但指出来的这三处,以秀实的眼光看来,确实是疏漏了防守的地点。” 霍真目光复杂:“这是天生的将才,敏锐自然无人能比。” 初月走后,他一再叮嘱她。 “昭智,你要沉得住气,千万不能冲动。” 霍真正在犹豫中,一念可以让她上天,一念可以让她入地狱,可惜两者,都不是他所愿。 “我明白。” 她口头上答应了他,但人还是第一时间溜下了山。 她自然是找马腾他们商量去了。她与这师傅的关系,日渐亲密,下山后,大部分时间都在马府,好几次,竟在马府过夜。马腾与她形影不离,经常共同出入安西大营。 他抓来她,打了几次。她每次都哭求,过后仍溜出去。 他有苦说不出:他怎么不知马璘父子的底细?马璘当初与他的父亲李淳交好,他失踪后,是找遍大江南北,留在安西府,最大的目的就是他。而马腾,则是李玄的至交,两人更是有道不清说不明的关系。 马家,绝不是像表面看到的,亲情融融,父子是暗波汹涌。即使马腾表现得如此爱护她,他总是不放心的。 当安西大地冰封万里,一场骤雪过后,玉树琼枝中的摩羯寺,钟声震动了皑皑群山。 百丈泉飞,半湖云涌;一声钟动,摩羯寺的后院,重重深门打开。 霍真自然没过来,摩羯寺对这安西王来说是禁地,有着难言之痛。 他和范正等在山门前,那个带着白俊峰,身着紫色大氅,据说相貌酷似永和帝的李玄从轿子里下来,气质高贵天然,丝毫没有架子,甚至还问侯了小王爷霍昭智,得知是手腕扭伤了,还惋惜了一下: “早听说了小王爷聪智过人,本想借此机会一见,看样子又错过了。” 他意味深长的笑:“殿下如常来,自然能见了。” 李玄爽朗大笑,感慨一下自己小时候也发生过同样的事:“那时抱着我幼弟,差点摔倒,于是用手柱地一下,后来发现伤了。只是当时不当一回事,长大后发现右手腕反而没有左手腕灵活,才后悔莫及。” 他笑着接应:“臣只羡慕殿下的弟弟,有兄长如此,实是人生最大的幸事。” “小王爷就是世子带大的,世子也当是这样。”李玄话头一转,“听说临泼一战,是小王爷指挥的,心中颇是好奇,这天才少年到底是否长了三头六臂?” 众人都闻声而笑。 “小王爷是最温雅不过的人。”范正很是骄傲,“白侍郎曾见过他一面,自然知道。” “是马腾的弟子。皎如玉树临风,光映照人,聪如明月朗朗,反应敏捷,难怪马腾那厮鼻孔朝天。”白俊峰虽然被恶揍过,却不吝赞美,“景美当时也过来了,见了他一面,当时就想把这小表弟拐到淮南去。” 白俊峰损起马腾来不客气:“马腾那厮就不客气,取笑景美的那些姐姐妹妹没一个可入眼。可他自家的小春,照我看来,才是糟蹋了他这弟子。” 李玄看着他和范正笑:“峻峰说话一向都是这样,你们别见怪。” “小王爷才十二,议亲还早。”范正听出些企图来,马上塞住,“王爷还从没这方面的想法。” “少年天成。安西真乃福地,才会出此等俊杰。”李玄赞美,“有机会定要一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四十四) 白俊峰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曾称自己是“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之徒”,见识颇广,四人谈笑风生,甚是融洽。复制网址访问 随后这两人被王府总管霍宽带路,引进重重后堂,见人一面。 李玄一路朝佛堂行去,对释康的佛教西行计划十分感兴趣,询问了详细情况。 “胡人多愚昧之教。胡羌的高山羯人,当年在上京,杀人如麻,食人血肉,除民风落后,生性残忍外,与当时高山羯人笃信巫教有关。” 高山羯人世代居住在圣城达威特的北部的高山,是胡羌中最早接受巫教的民族。当时巫神也随着高山羯人进上京,起着鼓舞士气的作用,所以大魏人对胡羌和巫教是恨之入骨。 “有宗室子弟被抓去生祭,后逃出生天。据说巫神貌如神人,亦男亦女,常雌雄变化,生相亦胡亦魏,通各国语言,极富煽动力,所到之处,胡羌人皆狂热无比,此人对上京恨之入骨,话里语间,大有灭杀了所有上京人之意。当时上京官宦人家,无论上下,被抓后一律成为‘两腿羊’。来不及逃出的宗室皇家子弟,更是受辱后被生祭,罪行真是令人发指。” “逃出的那人说,当时被生祭前,此人却上香告祭祖宗,仪式全是魏人之为,故怀疑此人的祖先应是魏人,并与大魏皇室有刻骨的仇恨。” 李玄停住了脚步。 他与他们两人在阳光下看到那人在陪伴下款款而来:樱花色的少女衣裳,低垂发髻,肌肤娇嫩似雪,晶莹剔透,五官极致精美,——居然不是他安排的替身! 李玄的眼在阳光下眯了起来,目光犀利的扫过了被簇拥着过来的人的手腕。 他暗暗叫苦:昭智的手腕处居然也包扎了白布。 霍宽赶紧上前几步拜见,同时算是提醒:“郡主,上京有几位贵客过来参观摩羯寺。” 李玄礼数周全,也上前主动寒暄:“在下李玄。郡主的手受伤了?” 昭智看了李玄一眼,马上低垂了头下来,半伏在旁边黄嬷嬷的怀里,并不抬头,也不发一声,随着人进了佛堂。 他只得含笑解释:“自幼清修,性格内向得很,殿下见谅。” 李玄并不失礼,仍是拿过了一枝香,进去为安西王妃沈婉约上香。他知趣的拿了一支香去前面香案上点着,示意一下垂手侍候的霍宽,自己去了外面,四处朝拜了一下。 李玄不久就出来,面上含笑,看样子非常满意,询问:“郡主今年芳龄十二?”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是自嘲:“是玄早出生了几年,望郡主不要嫌弃。” 白俊峰等人皆大笑,打趣:“这就是缘分,上天都挡不住的。” 范正私下的脸色并不好,这安西府的左相并不隐瞒:“小王爷已经知道了,特意吩咐过范某。范某本以为一切都已安排好了,谁知竟会这样。” 黄嬷嬷又叫苦连天:“世子,他硬要过来看一看,我拦不住。” “他已是知错了。三皇子问了几句,他一言不发,只是躲到我后面,想必三皇子不会感兴趣。” “他的右手腕是怎么回事?”他真是有点气急败坏,不感兴趣?李玄感兴趣得很。 “世子还不知道?他什么都模仿郡主的。前几日,郡主前来看望,他见郡主手上缠着白布,非要也绕上一条。” 他只得叹息不已:“他看热闹倒没关系,接下去我就不知该怎么办了。” 见人只不过是个小插曲,重要的是会谈。 会谈结束时,已是深夜,李玄对范正公然提出的“殿下登位后,请允许安西府称臣纳贡”的要求明显有所犹豫,双方见天色已迟,便决定明日再谈。 和谈最后还是没有谈成,李玄回到上京,婚事之论自然搁浅了,他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直到朕到上京后,对李玄之死大惑不解,找到了李玄的一个贴身侍卫,才知道了那天下半夜发生的事情。” “在这之前,你曾和李玄见过面。” 当时,她托着右手腕偷偷摸摸的回来时,他正等得怒火中烧:一回西都就作怪,他已好几次动手教训了。 天天在外面鬼混,成何体统! 霍真也知道了,叫他过去,话里语间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他不客气:“他根本不听儿臣的话,非常逆反。这事儿要问父王。” 霍真一下子语塞,颓然坐在那里,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回来了?”他看到她,居然打了个招呼。 她倒也在拉长的尾音中听出了几分嘲讽:你还知道回来啊? 吓得一副魂也飞魄也散的样子,让他又气又怜。 只是她的脸色相当很难看,苍白得惊人。他仔细的看了一眼她,脸色也变了。 他跃身而过大案,一把托住了人。 眼泪下来了:“疼!” 他也知道,怀中的人每每哭天抢地,不无装的成分:一半是——吓唬他的! 她小时候,每日回来时就是一通眼泪。 他很烦。但烦归烦,总不能把她踢出去,也不敢踢出去,还得哄着,还得哄好。 晚上他往往抱着她暴走,企图让她入睡:一圈又一圈,把她紧紧扣在胸前,直到她觉得安全舒适。 冬天被窝暖,她自然不愿早起,与那帮身强力壮的虎狼之徒在蒙蒙亮的山脚下飞奔乱窜,就每每在快到时间时猛地醒来,搂住他的头,哭哭啼啼。 她哭了几次后,他只得找来郑源:“昭智的身体并不是很好,年纪又比同窗们小得多,让他睡足,对他好些。” 于是她赖床的功夫一天比一天好。往往那批少年从山脚下回来时,她还在呼呼大睡。独有这一哭招,对他练得炉火纯青。 后来胡中锋和初月看不下去了,强令她准时起来,才作罢。 其实开头,在少年营里,那帮少年一直没把她放在眼里,相反,他们集体鄙视她。只不过碍于霍真与他,谁也不敢碰她一下罢了。这也是正常的.他们都比她大,身体都比她壮.在军营,这些很重要. 她不愿与他们一起训练,却在胡副将讲解军事布防,营阵变化时脱颖而出,比任何一个孩子都坐得住.比任何一个都细心好学. 胡副将经常被问倒,于是禀告了霍真,霍真亲自上阵指点了一段时间,换上了马腾。 这时的她,才在与马腾不断作对中,赢得了这批纨绔的一致尊重。 所以,少年的情谊,有时非常古怪。她成为这批人的核心人物,却是此时的霍真最头疼的问题。 她这回却不是装的,一会儿就泪水纵横了一脸。 他见状不妙,连声让人唤医令过来,等医令被火速唤了过来,他已经在查她的手了,从手腕到手臂,从左手到右手。 “右手腕韧带扭伤了!”他脸色阴沉,心中愈发气得厉害。 医令见状,赶紧跑去拿药。 他亲手给她上药包扎。 “忍着点。”又骂她:“你去那里干什么!瞎胡闹!” 林昇远都已经向他汇报过了,说安西军突然袭击检查云天阁时,她正帮着人跳墙逃走。看样子就是那时扭伤了。 “看苏苏。大哥不是在献俘宴会上看过她?那舞跳得极销魂。”她吸着鼻子。 他忍不住怒骂:“你去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再这样不顾身份的胡闹,打断你的腿!” “他们给我接风,不好意思不去。” 她的手就变成浴兰节的“角黍”,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骂归骂,他让人端来热水,细细的帮她擦去满脸的冷汗:“怎么回事?” 她“呜呜”的哭:“那个混蛋,别落到我手里,否则我打断他的腿!” 原来她主动帮一陌生人逃跑,那人被她托起,抓住墙头,就跃出去,将手腕受伤的她一把撇了。 他又气又笑:“你怎么就知道他没几下身手?” “人都快追到了,他还傻愣在墙下,我才帮他一把。” 她一看锦玉端来了一香膏,急了:“我不擦这些。” 她巴不得自己的皮肤粗糙点,好显得男人味些。他才不管这脑袋里想些什么,一把打下她阻拦的手,只管细细帮她擦好。 这肌肤,好似是天生的晶莹白皙,不同于他人。他不由自主的捧着看了几下。 “别看了,霍家祖上有胡人的血统。”她连打几个呵欠,“曾祖就是个打铁的,曾娶了一个突厥人。” 他笑笑:“又胡扯了,这突厥人根本没生育过。” “哥哥,想睡觉。”她大概痛感稍微去,睡意就上来了。 “睡吧。反正别人给你换药,我也不放心.” 半夜中,她迷迷糊糊中叫了声“大哥”,他赶紧应了。 “烧成这样,竟不吭一声。”他有点心疼,摸着她的头发,声音都有点发颤。 她笑笑,被他喂了药,又迷迷糊糊睡去:她果然已不是那个哭泣的她,皮肉之痛已浑然不放在心上。 他的心口很疼,总归他没护好她,才会这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四十五) 她醒来时,若无其事的一把跃到床下,还是他喝住她:“烧了一夜,给李郎中再诊一下脉。” 霍真第一时间也知道了,派人过来询问了一下。 “有没有事?不许以后再荒唐了,否则真被士兵拿住了,父王面上也不好看。” 她态度冷漠,不过照例点头答应了。 这样的事不是头一回。霍真此次没有罢休,让他过去一趟。 “愈来愈不成样子了。苏苏这等,是最下贱的军妓,闹出事来,会贻笑各方。” “这得问父王。”他愤怒的反驳,“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变得如此逆反!” 霍真颓然无语半天,才说:“昭武,无论如何,父王也是疼他的。” 是的,这样的天才,霍真自然喜欢。但一旦威胁到权位,任是谁,霍真都不会心软。 她深知这点,所以不会安心于自己将被屠宰的命运。 或许她也无法理解潜伏在西都的他的苦衷。 他知道:她与他是愈发隔膜了。 就像那下半夜,她得知摩羯寺发生的事,越过了他,马上向马腾求助,马腾与她快马赶到西凉,拦住了李玄。 李玄和白俊峰见到马腾,自然惊喜。 她穿着淡樱色骑装,头发简单的用玉冠扣住,一束在后,美玉般的脸上没有任何神色。看得李玄的一众侍卫纷纷用目示意,不知来者的性别。 李玄的眼睛越过马腾,含笑打招呼:“手还疼不疼?那天实在对不住了。从来没遇到逛妓院被士兵追赶的事,反应不过来。跑了半路,才想起把你撂下了。” 据说她很是不悦:“看在马二哥的面上,算了。” 马腾大笑,对李玄说:“我已劝了半天,剩下的就靠殿下自己拿出诚意来了。” 马腾对那两人评价不远处的会蒙山:“雄伟瑰丽,可夺天下之境,特别是夜晚的星空,更是值得一观。” “会蒙山是太宗皇帝会盟西部三十四国所在地。从此后,安西商路要道全部打通。” “不如大家去领略一下此地的清风明月,当与看过的都不同。” 那两人也来了兴趣,随声附和,让马腾带路。 马腾在会蒙山上引颈高歌一曲当地民歌:“皑皑群山,浩浩会盟,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扬我大魏国威于焉支。” 马腾的歌声浑厚亢越,在巍巍的会盟山上回响,引起后面众人的回应唱和,响彻山谷。 “殿下,马腾就直说了,人,我早看中了,殿下放手吧。” 她听完后,竟脸不改色的回头瞥瞥马腾:“老头。” 马腾大笑:“嫌我老?我年龄大些,玩的花样多些。现在身后跟着这么多人,一点也不好玩,我们抛了他们如何?” 她兴致也高昂起来,点头:“好!” 马腾竟将手受伤的她放在马前,紧紧裹在披风内搂着,带上会蒙山。 两人在半路一拍马儿,在星空下远远抛了众人,纵马而去。 两人两骑,越过茫茫星空,在众人的注视下,共上山:“你回去吧。她还小,再说左右不过是这几天了,有什么打紧。” 二月十六,安西王府一改多年的沉闷肃穆,喜气洋洋的大总管霍宽亲自将选出的人带往万春园:在摩羯寺里清修多年的“郡主霍昭柔”接回来了! 这之前,安西王霍真下令按照释康大师指示的地点,拨出白银,派出军队保护僧人,开始安排从西都通往吐罗火国,沿路开凿佛窟,建造寺庙,以感谢摩羯寺多年对“郡主”的庇佑。 霍真派人,将飞速整理行李的他叫了过去。 他到多年没有打开过的正房内室时,也是感慨万千。仍然是那些摆设,放在原来的地方,甚至连魔诘雕像,仍然拿着荷叶,赤脚踩着水面,翩然好似凌空飞去。 大堂正中,一具大耳佛雕前,青烟缭绕。佛眼似悲似喜,似怜悯似同情。轻烟袅袅间,墙上的沈婉约的画像仍是过去的模样,温柔而笑,而霍真已是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他这时才知道:霍家女儿背后都有红痣一颗,随着年龄逐渐明显,而当初霍震霆在产婆污告沈婉约时,亲去摩羯寺验证,发现摩羯寺里的人根本没红痣,于是断定了沈婉约“私通”。 最重要的是,当时沈婉约抵死不说出对方,引发霍震霆大怒,认为沈婉约是故意掩护对方逃走的。 霍真眼中都是热泪:“当初父王不明此事,虽明知事情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但父王虽继位,在安西军中立足未稳,为了保住昭智两姐弟,不得不牺牲了你娘亲。” “昭武,我无数次的在深夜里悔恨不已,当初为何不亲自问一下娘亲。只是伊人已去,徒留无尽思念。” “父王就没想过,昭智会和昭柔相调换了的可能吗?” 霍真什么也没说,只是肩膀耸动,泣不成声。 他最终明白:霍真还有没说出口的理由。 “父王,前事已了,望父王以后珍惜昭智姐弟。” 霍真连连点头,连抚他后背:“昭武,你去西部镇住各方及北庭,但不准亲上战场。父王将原先的世子营的兵马都给你,再给你多带一些人手过去,你先好好将养过今年。” 霍宽进来禀告时,霍真一听就喜上眉梢,清癯的脸上是真心的喜悦: “昭智回来了。正跟昭柔闹着,两人高兴得只知道笑了。只要心情开朗了,想必昭智的身体也会好起来。你再留几天,一家人好不容易才团圆。” “我们看看去。” 只是万春园的那位,实在出乎霍真的意外。 绣鞋精美,缀着明珠,一身的紫色绫罗,衬得人柔美无比,新月般的眼睛天真烂漫,倚在她怀里,煞是楚楚可怜。 霍真一看这衣着,言行对换的儿女,差点没晕过去! “为何还不换了衣裳!”霍真质问黄嬷嬷。 黄嬷嬷嗫嚅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一把跪下,眼泪滚了下来。 霍真明白了,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不已。 霍宽见状,马上在旁劝慰:“王爷,这不是什么难以医治的毛病。听说小时做女儿打扮的,大多会这样,也都会矫正过来。只是王爷耐心些,别吓坏了小王爷。” 霍真当下和颜悦色,牵了一对,泪眼婆娑:“父王盼了多年,才盼到今日团聚。” 三人相拥大哭,看者无不落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四十六) 三月三百花节,安西王府金玉交辉、巍峨壮观。在这之前,安西王府已悄无声息的扩建了多年。 明殿之门重重打开,这座大殿高二百九十四尺,阔三百尺。共三层,上为圆盖,所花费用以万亿计,历时五年之久。 霍真以请各地将领和文武大臣赏花共庆为名,牵着她的手,将她送上了王位。 王府明殿外,刀斧手重重,胡副将亲自带兵防守。大殿内,左相范正带头跪下,口称“安西王千岁千千岁”! 霍修明父子反应很快,也是事先早有心理准备,也马上和他一起跪下,口中称颂。 对于十三岁的她的继位,众人既意外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霍真的身体不好已不是秘密,而霍袭古被霍震霆指定为继位者在安西军高级将领中也是不宣的秘密,早日让她登位以防不测,“老扶新”安定人心,是最佳的选择。 霍修明父子从鞭刑之后,早已心中明白,霍袭古是主动留在王府,拉近与她的关系。他去西部,霍袭古也跟随在他身边,后才离开到北庭。 他临走前劝谏霍真:“父王,内斗是一个强盛的帝国衰落之始。以后对北庭,还是要放下过往,以拉拢为上,慢慢化解北庭的威胁,切不可激进造成哗变。安西府强敌环伺,要给昭智开创一个稳定的局面,免得处处给人以可乘之机。” 霍真半天没出声,突地虎眼落泪,拉着他的手,抖了声音:“昭武,其实父王最对不起的人是你,难得你始终有过人的胸怀。安西府以后靠你了,昭智两个毕竟都还小。” 他也落了泪:“娘亲和父王待我恩如重生,昭武岂敢相负。” 永和十五年,就在安西王霍昭智继安西王位的那年夏,怀恩公然起兵,引鹘、胡羌、奴刺兵数十万入寇,一路向南,一路向东,直往不远处的上京。 这也太狗血了。须知怀恩是平定闵皇时五胡暴乱的第一人。在这漫长的战乱中,中原大地无不生灵涂炭,而在这场平定战役中,怀恩一家死难达四十六人,可谓满门忠烈。在一次战斗中,他的儿子固玢兵败投降,后又乘机逃回,怀恩竟然怒斥其子,当众斩首,大义灭亲之举令人感慨万分。 他带兵平乱,常身先士卒。据有人数过他身上的伤疤:一共一百十七处。 所以永惠和永和帝很是信任他,让他领军安西府东北,一是保护京师,二是监督防范日益强大的安西府. 怀恩起初也是忠心耿耿,几次上书疾呼,声称“秽恶满朝,不能奋身出命,扫国家之难,虽生,吾不愿也。” 怀恩自然得罪了一批人,其中以大魏皇帝身边的宦官最甚。闵皇后,大魏皇权旁落,藩镇四立,豪权世族操纵朝政,皇帝也是迫不得已,重用自己身边信得过的人——宦官,如永惠帝时的王载、王缙两兄弟,永和帝时的崔承恩也是权倾朝野。这些人往往欺上瞒下,收刮地方,引起民愤。 怀恩又看不下去了,上了一本: 寻大魏初隆,太宗之时,德化成风。观其理为,易循易见,但恭俭守节,约身尚德而已。中官常侍不过两人,近幸赏赐裁满数金,惜费重人,故家给人足。夷狄闻大魏优富,任信道德,所以奸谋自消,而和气感应。而顷者以来,不遵旧典,无功小人皆有官爵,富之骄之而复害之,非爱人重器,承天顺道者也。伏愿陛下少留圣思,割损左右,以奉天心。 永和帝没听取意见。崔承恩闻知,带着一批宦官长跪乾坤殿不起,请求永和帝刺死他们,永和帝是好言抚慰了。 永和帝深知崔承恩委屈:人家收刮了不假,可背后的指使者是他。皇帝没银子,日子照样不好过啊。 永和帝也专门派出同平章事裴遵庆前往安北府,对怀恩进行安慰。只是裴遵庆与怀恩私交不错,到了安北府,几杯酒下肚,就将永和帝怎样安慰崔承恩一事大肆夸大,让怀恩以后小心些。 没想到怀恩居然对大魏皇帝翻脸了。起先是和安西府一样,不进京觐见,后来干脆起事了。 这家门口的狗发了疯,直接进屋咬人,永和帝简直是被咬了个正着。 这一切,其实都便宜了安西府。螳螂在前,黄雀在后,安西府上下都兴奋得只差发了疯。 最终,霍真在派兵去东线趁乱抢夺地盘前,将安西郡主霍昭柔许给了代长子霍昭武多年的养子长孙嵩。 霍真大摆筵席,公布于天下。 他自然喝了不少。霍袭古远道而来,带头灌他酒,冲着众人挤眉弄眼:“到时迎娶郡主,还得通过我这关,想下手轻些,得喝到我满意。” 一众人齐起哄。安西府还留着边境古风,迎娶新人,得挨了一顿棍棒才行。 霍真这时也不管用了,一批老将也灌着酒:“老王爷是占着骁勇将军不放手,害得多少人家的闺女白等了,非要多喝几杯不可。” 只是让他哭笑不得的是,这新登王位几个月的安西王也过来恭喜他,一脸狂喜之色:“这下逃不掉了,终于成了我姐夫了。” 他听着一众笑声中这兴高采烈的声音,看着这张满足的笑脸,心中不妙之感顿时升起。 霍真意味深长的拍拍他的肩头,示意他。 他不由回头,疑惑的看着霍真。 霍真笑着拉过这新安西王的手,将人交给他:“你们先回去,父王在这里陪这些宗族和重臣们再喝几杯。” 他回去后才知道:摩羯寺回来的人根本不愿换下女装,竟每日必使用胭脂花粉,精心梳妆打扮自己,各种劝说和说理,统统没用,一旦态度强硬些,竟以死相逼霍真。 这个比她还厉害上几分! 他觉得此事实在严重,毛骨悚然,赶紧去找霍真:“父王,昭柔一直不知实情,现今还顶替着昭智,会不会也那样了?” “现在没办法,父王正尽力医治昭智。昭柔天天与一帮大臣打交道,睿敏聪智,谁也不会怀疑她。戳破了真相,父王怕她不自然,反而会露出破绽。等昭柔到了及笄,父王马上操办你俩的婚事,以后你好好指点她就是了。” 他心中惴惴,可霍真坚持,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辞别了她,到东线领军作战。 安西府名义上高举“奉旨卫国”,实际上一兵一卒也没派到大魏,而是在他带领下,缓缓往东面推进,趁机扩大地盘。 永和帝气急败坏,几次来快旨催促,谁知新安西王霍昭智根本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而是无赖透骨,让一批钦差大臣无可奈何。 直到那年的冬天,安西王霍昭智突然改变了态度,下令马璘带精兵五千支援大魏,并飞速调了一批粮食运送到近乎断粮的上京。 三皇子李玄在永和末年开春死在了黄河边上。 怀恩的叛军势不可挡。永和帝在唯一嫡子李玄亲自率军出征前,前往太庙,令人占卦。龟卦竟散成碎片。 永和帝大惊,劝说李玄换人。 可李玄流泪而言:“天下事已是如此。身为皇子,岂能置自身安危于社稷之上。” 永和帝也深知只有李恒亲自出征,才能鼓动士气。更重要的是,陈家才有可能倾力相助,最终只得同意李玄出征。 可李玄到了北部,不知为何,悄悄离开对抗怀恩的各地兵马联合大本营,到了黄河边。结果这永和帝的唯一嫡子在来历不明的袭击中,死在了那里。 那些认为永和帝对李玄不赏识的人统统是瞎了眼,这曾经与永和帝成功的唱了多年的“双簧”,对付陈家的三皇子的死,给了永和帝最沉重的打击。 可李玄到黄河边的消息是怎样走漏的,永和帝调查到现在,也没有结果。 永和帝怀疑是安西府杀了李玄,但没有真凭实据。 按那时情况推算,已被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李玄被除去,北方的联合军队一乱,上京将无力抵抗怀恩的进攻。永和帝被杀或被俘或逃走,安西府都可借机光明正大起兵,攻占上京,改朝换代。 李玄之死,他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在东线带领安西军缓缓向东推进的他接到了锦兰发出的密信,突然通知,霍真将她送给了李玄,被传旨的崔承恩带离了安西府。 他大吃一惊,马上令在兰州的柳景灏截人。 他起先还不大信,为何霍真突然会出尔反尔,又将她作为联姻的工具,并且还非送给李玄。 直到柳景灏送来了人。他弄醒了人,问清楚是同霍真用饭后,即昏昏欲睡,于是去内间躺一下,随后失去了知觉。 “父王跟我说,你是大魏派来的皇室细作,从小就在安西府潜伏,为了不伤及安西军的兵马,打算将你骗出军营,拿下杀了!” “我自然不肯,起了争执,双方坚持不下。父王见我如此,也是退步了。谁知一餐饭吃下来,竟被送出安西府。” 灯光下,他看着这双新月般清澈的眼,冷汗从脚底下开始冒出,想不到霍真背后冷不防的又捅了他一刀! 兰州快速的又发生了一件事:逃脱了的崔承恩遇到了接应的人马,这批人马上回头寻人,竟中了埋伏圈,只剩下少数人突围,而死掉的人中,竟有三皇子李玄! 这一刀无论是谁出手,都是捅到他心尖上了!因为出事地点,离他的驻军很近。 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想法自保,并终于接受了沈浔的建议,采用“围魏救赵”的方法,带着手中的安西军,直袭怀恩的大本营灵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四十七) 他日夜忙碌,自然无暇顾及到人,只是安排了几个婢女照顾着。 他攻陷灵州后,住在怀恩的安北大将军府中,也将一路在马车里相随的她安排在自己的隔壁房间。 “大哥就在隔壁,这样安全些。你有事的话,叫一声就可以了。” 谁知第二天晚上,他半夜回来,在床上见到了已安睡的人:长发打散,竟穿了粉色绣花的内衣,只是长长的睫毛盖在眼下,已睡得香甜。 他低低一笑,觉得这灯光朦胧的卧室内突然有了种说不出的味道。 只是他也不说什么,洗漱之后,伸手掖了一下身边人的被子,倒头便睡。 他感觉到身边的人醒来,不安于枕头,渐渐移近,便一把搂住,贴在胸前:“别闹,大哥累得很,明日还得一大早起来。” “那大哥什么时候陪我?” “以后自然天天陪你。”他亲亲怀中人的额头,“睡吧。” 他经常宿在外面,有一天想起了人,匆匆赶回,陪着用餐,看着赌气不语的她,心中自然怜爱,说了不少的好话,哄得她笑了为止。 “多吃些,快快长大。”他承认自己说这些话时,是有很多暧昧的想法。 终于有一夜,她将娇嫩的脸靠近,突地一把摸到他身上来。 朦朦胧胧的他还真的没想到怀中的人有一天居然会如此奔放热情,下意识的慌张推开。 “大哥!” 娇娇的一声,如同裹了糖霜。他震了震,哑了声应了,重新搂回了人。 “昭柔!”他第一次如此喊她,手心渐渐温烫,“小傻瓜,还知道勾人了。” 身边人胆子也大起来,竟将手伸进他衣襟里,挑逗着他的身体。 他禁不住热烈的反应,压抑了多年的热情喷薄而出。 她的手一路往下而去,动作娴熟,而嘴巴也凑了过来,上面有口脂的香甜味。 黑暗中,浑身如同燃烧的他打了个激灵,终于全部都清醒过来,一把按住这双手,高声喝道:“点灯!” 果然是——摩羯寺里的人! 真是狡猾,居然连他都骗过去了!口吻举止动作,简直跟她一模一样。 甚至连她在这种情境下的想法和反应,都揣摩得非常透彻。 比如那天,他好不容易有点空,陪陪人,此人突然提出接“昭智”过来:“大哥,我不回去了,你让他将人送过来。我俩以后跟着你。” 连这些央求的口吻都一模一样。难怪柳景灏上了当,他也上了当! 他心口起伏,意识到此人根本不是所有人看到的和想象的样子,或许他无数次的上当了也不自知,当下扯起人来,喝问:“昭柔呢?” 那人笑嘻嘻的居然想再爬到他身上:“大哥怎么啦,我不就是昭柔?大哥的滋味真好,让我再亲一下。” 他是什么人,被人轻薄到如此地步,心中大怒,当下凌厉的眯起眼,将人按住,手中匕首一闪,瞬间便将人的头发削尽! 他扔给惊骇住了的人一面镜子:“云清寺里还差和尚,我将你送去如何?” 居然大哭起来,扔了镜子就滚过来,非要他赔头发。 他亮了亮匕首,恐吓的拍了拍人的脸。一双凤眼里含了凛冽的杀气,对方马上抖成一团,连嘴唇的颜色都变了。 原来只是被宠坏的孩子:无法无天,但遇到事情,就缩成一团了。 敢如此对她,只怕马上翻脸无情:那小野狼是连霍真都敢扑杀的! “不过脸上得先刮几刀,否则会被人认出来。” 他扯住此人,稍微用些力,将轻薄的匕首背往耳边一按:“昭智在哪里?” 只听见大叫:“他在西都,我把他和父王统统迷晕了。” “大哥,别杀我,我才喜欢你!他根本不喜欢你!” 他气得顺手就是一巴掌:“不是看在她的面上,非剐了你不可!在摩羯寺多年,竟修成这副**!” “你跟他也没清白到哪里!” 一旦发现他没真动手,胆子顿显,还真不小,居然瞪着他,理直气壮:“你们睡了多少年了,我睡一下就不行?” 他哭笑不得:摊上这样的小舅子,真是倒霉! “大哥为什么不要我?我才是真有手段,一旦得知信息,马上就想法来报信了。昭智跟父王吵几句,差点就被送人了,是不是?” 原来如此。看样子锦兰也上了当。 居然拉着他的袖子不放了:“大哥,以后我们一起过。” 他看着这双酷似的眼,心中烦恼,不知如此处置,干脆将袖子一把割下。 “住口!她对你多好,还敢动这等龌龊心思!” “昭智说过,他要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以后帮我带孩子。你既然非他不可,我大度些,容了就是。” 一双眼里都是理直气壮,看得他哭笑不得,倒是放开了人,拉了起来:“你们两个都是傻瓜!真是拎不清。明日将你送回西都,让你父王好生教导。” 对方马上又在床上撒泼打滚,大哭大闹,威胁将他送回去就“自杀”。 “我才与你定过亲的媳妇儿,你迷恋他干么?他跟三皇子李玄好得很。你知道那天在摩羯寺里,这三皇子在我身边说了一句什么吗?” “说来听听。”他真想再给这人几巴掌,不过对于李玄之事,他有很多不解的地方,所以只是一把打开这双又缠上来的手。 “这三皇子过来时,目不斜视的跪在我身边的蒲团上。” “原来是你。”连李玄的声音都模仿得活灵活现,低低的,不无磁性,仿佛就在人耳边,“我们共度的都是夜晚,一夜妓院,一夜郊外,只有这次是白天。” 他听得火冒三丈,真想把那小混蛋抓过来,狠狠揍上一顿。 “还有呢,你听不听?” 他只得点头。小光头凑过来了,居然要他剃得光些,好戴发套:“早就看中一个小丫鬟的头发了,黑亮黑亮的,你让人做仔细些,不能让人看出破绽来。” 老天爷,这是何方妖孽!他开始相信释康的预言了。 但他只得答应了,还被迫赞美了一下小光头的“光头”,对方才罢休。 “我曾经穿着男装出去,碰到了一个叫马腾的人,他带我去见李玄。那李玄对我亲热得很,说感谢我的雪中送炭之举。” “我跟他敷衍了一通。他就亲热的搂了我——” “怎样?”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我要是说出来,你不准骂我,以后也不能嫌弃我。我只是逢场作戏,根本没跟他来真的。” “行。”他咬牙切齿。 “他说,以后他会把我与马腾同等对待,三人盖一床被,吃一桌饭——” 他一下子跳了起来,饶是他再镇定,也受不了这等打击。 这小光头还睁着一双与她酷似的眼,喋喋不休的在后面嘱咐:“我只跟他玩到一半啊,没来真的!真的没有!” 他气得已是发疯,差点按捺不住,想要回头掐死这小光头。 到了上京,他从李玄的那个心腹侍卫的口中得知,她派马璘援救上京前,李玄曾亲去西都,在马腾的安排下,在云天阁中会见了安西王霍昭智。 三人密谈了近乎一夜。 出来时,安西王霍昭智回头对李玄说:“可惜殿下是大魏皇子,要不就真让昭柔嫁与你。” 李玄就冲着马腾笑:“什么皇子!不是说好了么,到时大家一起走。你不会一出来,就反悔了吧?” 这安西王居然应了声:“自然不会。” 在上京的他听了这番话后,只想回去西都,杀了那还在安西府呆着的马腾! 这时,他才知道:马腾与李玄两人自幼相好,长大后仍是形影不离。 李玄身为中宫嫡子,姬妾赏赐自然很多,但无一人有孕,后永和帝起了疑心,派人检验,竟都是处子,这才怀疑到马腾身上。 她再聪慧,看样子还是上了居心叵测的马腾和李玄的当!他真是悔不当初:当时为何不防着马腾! 只是这时的她早已不是曾经那个依在他身边,乖巧听话的人了。 她来到灵州时,是奉霍真之命,要接人回去。 “大哥,”她听完他的身世,都是热泪,“你为何不早说?这等血海深仇,我和父王自然帮你。” “你现在知道了,打算如何帮大哥?”他已起戒心,她瞒他的事情实在太多。 “我留在大哥身边帮大哥一把吧,”她建议,“昭智身体不好,脑子又稀里糊涂,什么事都不懂,让他回去好了。” “你明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了?”他不禁冷笑,“你不觉得自己只是个替身,没那么重要?” 霍真的眼里只有儿子!他怎么会不懂:霍昭智一旦回去,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昭柔,你让我真是失望。你怎么会不明白霍真的此计?你分明想要我死!” 她眼中的泪水淋漓而下:“有些事我本来不信,现在不得不信。李恒,我最后一次叫你‘大哥’,祝你以后心想事成,但千万别再碰到我,否则我定要你命!” “孤对天发誓,昭智如少了一根头发,孤定要李恒之命偿还。” 他全身发冷,觉得多年相护,只不过养了一头白眼狼而已。 “送安西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四十八) 怀恩仓皇让东路军回救灵州。当南下的他面临怀恩与鹘夹攻时,他派出的特使说服了鹘掌政的太后。 太后提出:“哀家只一女仆固,曾倾心于殿下,不知现在殿下意下如何?” 他自然一口答应亲事。随后鹘与他结盟,反攻怀恩。 面临着亡国危机的永和帝最终选择了他,与他发出联合诏书,他挥兵南下,解救被围,将近粮尽兵绝的上京。 他登基后,第一件喜事就是履行诺言,迎仆固公主进大魏宫。 在这之前,他虽知绝不可能,但还是向安西府提出迎娶安西郡主霍昭柔,结果如预想的一样,霍真一口回绝。 当他心情复杂的揭开仆固公主的红盖头,仆固公主看出他的心情,问他:“皇上为何郁郁?” 他笑着抚慰:“刚刚回到上京,自是千头万绪,有对不住贵妃的地方,望见谅。” 仆固公主正色:“皇上言重了,臣妾虽生长在边远,但也知以夫君为重。” 那小混蛋也得知了婚事,竟第一时间派人过来索要婚书,声言:“除非孤死了,否则绝不会让昭柔嫁如此忘恩负义之人。” 这些是什么话!他就是在婚礼上也被她的话气得心口发疼不已。 他想了又想,实在舍不得那胡作非为的小混蛋。一想如果这样下去,那鸿沟真的是无法消除了,于是提出了会面,去了金城。 他这般示弱,霍真的态度自然很好。在黄河的画船上,霍真一再的训斥她,连连向他致歉:“皇上见谅,昭柔只是忿然鹘女先于她一步进宫罢了。” 他见差不多一年不见的人又高了很多,红着头,垂着头不语,心头一软,便向她软言:“此事实在出于无奈,你包涵一些,以后定让你风光进来,压倒任何一个女子。” 霍真自然不会放过此良机,马上向他请求援助:“陛下,胡羌的达达木野心勃勃,已统一了其他五个部落,迟早会与安西府有一恶战。” 他也承诺:“朕成长在安西,难忘救助之恩,如胡羌犯境,定出手相助。” 这次会面算是皆大欢喜。霍真得到如此承诺,也言笑晏晏,极为恭敬,催促她跟着他出去“赏月”。 他牵着她的手去金城看灯时,灯光融融,街上欢歌笑舞,而他的眼中只有风姿卓约的她。 此时的她天真烂漫,一颦一笑,无不风流,宛若当年跟在他身后的乖巧的她,只是人长高了些。 就这样沿着河流一路走下去。他见人多,便带她离开大街,去金城的天福楼雅间里吃点心。 他见她喜爱这里的小吃,便站起来,亲自下面吩咐了,掌柜一见他的衣着打扮和身后的侍卫,不敢怠慢,便亲去厨房监督。一会儿上来,果然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 他见她吃得额头微微细汗,嘴唇鲜红,心中不禁又怜又爱。 便对她说:“京城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若喜欢,将来有空,带你一一玩去。” 灯光之下,她笑靥醉人,一副心满意足的小女儿之态。他见多了她赖皮样,不觉一怔,醉了。 他不是没仔细想到自己对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这之前,确实有很多不舍,只是这份感情,更类似于手足,不愿舍弃。但此时,他心中明白,应该还有一些其他的情感,只是他,都忽略在亲情的背后了。 他回去后,过了一段时间,她让柳景灏的人送来了他留在安西的一些东西和一些土特产,还让人传话:“里面有一个郡主亲手做的荷包。” 他打开一看,看看针脚,就知是锦兰做的,再仔细看看缎面,不禁失笑:这上面的一枝梅花画得传神,是她的手笔。 他和她的来信终于多了起来,渐渐收到西都的来信,是不无撒娇了,要那要这,让他将上京好玩的稀奇的送去。 他往往失笑:分开了,话里语间更是依恋了。 “离上次收到信时已隔五天,天天数着指头,可不见上京来人。皇兄不思昭柔,昭柔却是牵肠挂肚。” “给皇兄寄去小衣一件,贴身穿着,如夜深人静时,昭柔依着胸口。” 这信是愈来愈肉麻了,他渐渐觉得不可思议,可仔细看字迹,却是她的无疑。 她应是情窦初开了吧,终于长大了,也知男女情事了。他也渐渐习惯了肉麻的言辞,有时写信,不免也想:十五岁了,也可成亲了。 只是霍真没得到相当的利益前,是不会将她送到上京的。 他得到她中毒,早已离开安西府一段时间了的准确信息后,是大吃一惊,不知信是从哪里送寄过来的。 幸好她不久后就回来,马上与他重新在金城会面。见面后,他见人安然无事,心中不由长吁一口气。 她居然郑重问他:“皇兄这么多的女人中,最喜欢的是谁?” 他笑了,觉得她这一本正经的问话的样子实在可爱:“想探口气?都还没动,等着人先进来。” 她什么话都没再说,只是低头用膳。 他觉得不妙,于是问她:“有看法?” “我有一个朋友告诉我,如果喜欢一个人,就容不下其他人的存在。无论男女,都是一样。” “昭柔,”他听了这番话,正色警告,“你将来要母仪天下,为天下女子之楷模,千万不能露出好妒的样子来。” “是不是马腾告诉你这些的?”他心中对马腾厌恶之极,“他跟李玄有你不能想象的亲密关系,你不要上当受骗。” 他详细的将自己知道的告诉她:“他俩有这样的关系倒罢了,只是拉扯上你,令人恶心。你现已长大,也应知好歹了。” 她微微一笑:“他不是魏人。” 他心中一沉:“是谁?” 她避开不答,只是问:“皇兄最近一封信所说的事,是否当真?” 自然是真的。霍真与心腹商议将她另许马腾一事,自是机密,但他还是知道了。 “你去将婚书要回来,”他无法容忍霍真这样脚踏两只船,“一女许两家,还是这样的人,从来没见过这样利用女儿的父亲!” 她为霍真说好话:“父王也是没有办法,昭智的病一直不好,如果安西府将来没有强有力的人物支撑着,只怕前程难卜了。” “昭柔,你是大魏未来的皇后,安西府是你的娘家,昭智是朕的小舅子,又是手足,朕会不好好待他?” 她长叹:“皇兄的意思我明白,但父王这些人未必愿意。” 他倾身向下:“你还记得?” “皇兄指的是‘六微’吧?一曰权借在下,二曰利异外借,三曰托于似类,四曰利害有反,五曰参疑内争,六曰敌国废置。此六者,主之所察也。”她何尝不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君臣之道,并不适合安西府。” “昭柔,那得看你站在哪一边了。皇兄为你,什么都安排好了,”他不信她就不会感动,她的信就是明证,“这大魏的天下是皇兄的,也是你的。” 她一直没接应,直到出去到了马车上,终于伸头:“皇兄,我明白怎样去做。” 没几天,她就亲笔求救,让金城军进攻陇右:“安西是陛下的安西。” 只区区几字,他就心中明白,立时下令金城军进攻陇右。 她当然知道怎么去做了:身先士卒,诱敌入关,亲上战场厮杀,刀劈赫旦,直到被霍真下令“杀死”在会蒙山。 “我父王?他是最没有可能做这事的,须知昭智不能主政,我是他唯一的依靠。” “你忘了,还有霍袭信。昭柔,你已是安西王,西都大战让你深得军心,就是跟霍真对抗,霍真也不见得能斗得过你,还有什么比不动声色的借胡羌的手除去你,是更合算的事?” “如果不是霍真下令,谁敢按兵不支援你?就是霍修明父子也是不敢。事后霍修明父子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相反霍袭古还代政安西府,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朕本来也不相信,但你在重伤昏迷期间,朕一再为你擦拭身子,发现了一个秘密。” 李恒拉她到番国运来镜子前,让她侧着身子,拉下她后面的衣裳:“昭柔,你自己看,怪不得朕和你以前从不知道你身后有痣。” 她看到自己后背的红痣,大惑不解,直到李恒拿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来:“据说接触皮肤的那层是不可能除掉颜色了。” 李恒竟慢慢的割去她的红痣的上端! 而她居然一点痛感也没有,但是她还是失声大叫,痛不欲生! “昭柔,你被迷晕过,有人为你造了一颗痣,现在你明白了吧?” “假的就是假的,自然有不同。但几乎没人会有机会近前审视,对方是了解这点,所以肆无忌惮。” “朕怀疑是你贴身伺候的人告的密。” “纵观那时有机会造假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马腾,还有是摩羯寺里的黄嬷嬷及昭智,你觉得谁会有可能?” 她哭得泣不成声:“这些还重要吗?重要的是我确是一个私通生下的不洁的人!” “上辈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他训斥道,“你再敢胡说八道,看轻自己,就枉费了朕为你费尽心思的筹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四十九) 她哭了半晌,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来:“昭智还在安西,这下怎么办?” 李恒气恼之极,一把点上她的额头:“你倒知道问这话了,当初在心中是怎样猜疑朕的用意的?要是现在再提出接人过来,霍修明父子非生疑不可,等着看吧,反正无论如何,对他动手是不敢的。” “朕问你,你与李玄他们是怎么回事?” 她哭丧着脸,连连求饶:“皇上哥哥,我不是全忘了么?” “朕就怕你,该忘的不忘,不该忘的全记不起!” 李恒终于抑制不了嫌恶,说到一半,这大魏天子下床想拂袖而去,她倒是反应快速,在后一把搂住了他的腰。 “朕知你年龄小,心思无瑕,只是不知人心肮脏罢了。不过朕,也实在对你失望。” 这真是糟糕。怎生是好! 现下她和昭智,只剩下李恒这条大粗腿可以抱了,李恒要是翻脸不要她,昭智肯定就死定了。 苍天呐,她以前也玩得太出格了,脚踩两只船不算,还居然惹了自家夫君的堂兄! “偷人”也没什么,问题是还偷到断袖的身上,并且还是一对断袖,这脸皮让她搁在哪里? 这么一想,李恒要她就真的很念旧日情分了,她还想跑?谁会要这样的她! “你知道马腾为何非要拉拢你和李玄么?他肯定是识破了你女子的身份,设计让你一步步的亲近于他们,因为李玄房中虽多美姬,那只不过是种掩护。李玄性极恶女子,而他明显很喜欢你。” 她脸色惨白:你娘个咚,原来李玄喜欢她,是因为她身上的“男人味”! “李玄要想登上皇位,自然需要继承人,更需要让永和帝放心他的后嗣无忧,你是最好的选择。” “朕有时想想,真过不了心中那道坎!” 李恒还是在深夜时分离开寝宫,只剩下她呆若木鸡,继而嚎啕大哭。 锦兰进来,喝退了其他人,轻轻软软的哄她:“要奴婢说呢,皇上生气也是有道理的。大凡有点血性的男子,被娘娘这么翻来覆去的闹,都会恼的。” “哪里闹过?”她哭着争辩,“这次是皇上嫌弃本宫了。” 原来过不了的心中的坎是这道。嫌弃到这种地步,连碰都不愿碰一下她,亏她以前还自我抬高,想入非非! “皇上这么喜欢娘娘,娘娘是他心口尖上的肉,若性子软些,哄一哄皇上,天大的事都会过了。” 锦兰一听,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帮她洗了泪痕,重新擦了花膏:“好生睡吧,皇上还会舍得不理娘娘?明日儿就没事了。” 只是她等到更鼓五响,上朝的时间到了。等到太阳升起,在床上又赖了半天,掂量着李恒早已下朝了,也不见李恒身影出现。 倒是锦兰进来,哄着沮丧的她起床,伺候她起床梳洗。 锦兰让人取来一袭嫩粉色衣裙,腰上围上织锦绣花腰带,绕了细细的几圈带子,系上玉佩。 她心眼儿一动:“皇上记挂着的那块玉佩呢,拿来给本宫瞧瞧。” 她瞧着这块玉佩,愈瞧愈觉得眼熟,觉得真是烫手山芋,赶紧吩咐:“赶快藏起来,放到皇上见不到的地方去。” “照奴婢看,这种东西还是不要留着好。” 她哭丧着脸看着锦兰:懂什么,现在是能拉住一只腿是一只,就是再碰到马腾那不要脸之极的断袖,她也笑脸迎人,好歹总得将人先弄出那安西府! 锦兰见状,知道她心思:“娘娘总算学聪明了,既知道拉住皇上,也知道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过这种事要小心些,一旦被抓住,大魏这里,是要浸潭的。” 她瞪大了眼打量锦兰:这丫头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比她想得还长远。 “不过后宫里,哪里就像外面看到的那般干净?听说云妃就是闵皇的七皇子的” 锦兰啊锦兰,原来她一直小觑了这丫头的“野心勃勃”! 锦兰细心的将她前面的长发左右分了两缕,合在一处,梳成辫子,用绢做的花枝缠了,笑:“这像是胡人的骑马装了,据说宫中很流行。就是上京的大街,也常有贵族少女这般打扮,骑马招摇过街。” “这衣裳给娘娘一穿上,真是天然去雕饰,人面如桃花,这春花烂漫中,定是娘娘最娇艳了。” 她哪里有心搭理锦兰的取笑。用过早膳,出来往书院去时,是一路愁云,吓得几个小宫女连喘气声都不敢大些。 四月的上京,一大早就出了太阳,此时已是艳阳普照,风中都带了热气了。 她突地大步流星,穿过院子,几步就消失在后园的花海树林中。 “不准跟着!” 她身上的粉色绢衣太长,她忍无可忍,看看左右空寂无人,提起裙子,一把踢了绣鞋,扔到花圃里,一路奔跑,直到乾坤殿的后门。 “穿上!”李恒居然板着脸站在那里,将她的举动看了个清清楚楚,声音严厉无比,“成什么样子!” 她只得踩着小石子铺成的小路回去,将绣鞋捡了回来。心中不知为何感到委屈万分,竟站在阶下滴滴答答的哭了。 李恒看着她花猫一样惨不忍睹的脸,光着的脚丫,长叹一声:“真是命中魔星!” 她坐在石阶上,被穿好了鞋子,李恒又领她进去洗了脸,李恒抱起人来,一路直往寝宫而去。 “皇上哥哥,今日儿这套衣裳好不好看?”她眼巴巴的讨好道。 李恒一瞅她,扔出一句:“傻丫头一个,这种颜色最庸俗不过了。” 随后叫人伺候懊恼的她:“前殿还有一大堆奏折要看,你自己用午膳,不用等朕了。” 到了用晚膳时,她知道是等不着人了,锦兰一再请示是否开膳,她还是摇头,傻乎乎的坐着等。 锦兰叹了口气,下去了,也懒得管她。 早已上了灯,她看着烛火辉煌,桌上的饭菜一点点冷下去,终于说:“撤了。” 她饿着肚子,懒洋洋的上了床,半夜时,却闻到了香味,她赶紧爬起来,掀开床幔。 果然是一脸铁青的李恒,看着她,不无恼意。 她坐在床边,歪着头,望着李恒,笑了。 李恒一双凤眼里冷冰冰的,厉声说:“下来,无缘无故饿肚子干么?吃了再睡。” 她一咕噜就下来了,赤脚就奔过来。 李恒闭眼长叹一声,终是将赤脚的她抱起,拿了件衣衫包了,让她吃完一碗汤面。 “你自己也这般大了,也得学会照顾自己,看你以前,将自己身子糟蹋到何等地步,以后不准任性。” 吃完了,她不罢休,紧紧的搂住李恒的脖颈不放。 李恒恼得直咬牙,只说:“放开。” 她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雾的一片。 “冷,皇上哥哥就容我取个暖。” 李恒看看她紧搭在他身上的手脚:“快五月了,手足还是冰冷,暖都暖不起来。” 她将自己的手往李恒的衣襟里放,拍马不遗余力:“皇上哥哥身上又暖和又好闻,是什么香?冷梅” 李恒忍不住骂:“你倒会利用人。想必是摸清了朕的心思,一心一意想要拿捏住朕了。” 她趴着他,嬉皮赖脸的笑:“皇上哥哥给我睡了多年了,不贞不洁,给别人也不要了,还不如都归我算了。” 她看着李恒,目光中都是探究,仿佛要李恒亲口明确的说出来。 李恒却是闪烁不定了,掰开她的手:“你放开,朕去净室。” 这才罢了,自己下去汲了拖鞋:“我给皇上哥哥暖被窝去。” 快***了,还需暖么?李恒一拉她:“洗漱去,嘴巴上有油。” 她凑近镜子一瞧:“皇上哥哥真是不解风情,如此美艳诱人的嘴唇,硬生生被描绘成这样。” 李恒忍不住笑,双肩抖动了一会儿,径直进了净室。一会儿出来,一上床,她腻了过去,晚上两个人照旧搂着睡了一夜。 李恒起来时,她照样一个转身,摊开了手脚酣睡,直睡到锦兰轻轻的摇她,她才醒来,迅速洗漱,咬了两口热糕点,打扮利落后去了书院,练了一会儿拳脚,回来泡了一会儿澡。 收拾了出来时,赶上李恒回来用午膳。 她若无其事的凑上去,欢天喜地的叫:“皇上哥哥!” 李恒简直不忍见她那谄媚样:“真是个厚脸皮的小无赖!” 她确实厚脸皮,一会儿就搂着他脖颈说悄悄话:“皇上哥哥就是好看,连说个话儿也动听。” 李恒终于熬不住了,一下子松下了脸,笑出声:“天下居然还有这样夸朕的。这么拍马,想必知错了?” “知错了。”她连连点头,“皇上哥哥知道我的,那些事,定是——那个侍卫污蔑我的。” 李恒长叹,搂着人亲了亲:“你何止那些事?” 她当下眼都直了,赶紧捂住李恒的嘴,死鸭子嘴硬到底:“皇上哥哥放心,我不喜欢断袖的。” 李恒亲昵的咬了她的手一下:“你知朕有多喜欢你,以后胆敢勾别人,朕饶不了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五十) 两人在榻上滚到了一处,外面守着的人只听见里面的笑声不断,渐渐轻了下去,马上都退了出去。 她大模大样的坐在李恒身上,绕着胸口不断起伏的李恒身上的荷包玩:“这荷包做得真精致,颜色也好看,是尚衣处做的?” 李恒半倚着,看着她含笑不语。 她马上明白,恼火万丈状,便去解他的荷包。 “李恒,我警告你,别背着我收这种东西!” 李恒抓住她的手,点着她:“没度量就算了,越发也没规矩了,居然叫朕的名字。” “拿来给我,烧了。” 李恒一个侧身,压倒了她,哈哈大笑:“小醋包,这是你送给朕的。” 她一下子怔住了:“我还会做荷包吗并且这么好看,我怎么不知?” 李恒点头:“你到现在就做过这一个,并且还没费你一针一线。” 她脸色挂不住了:这算她做的吗? 李恒只是担心的捧着了她的头问:“你记不起的是一部分还是全部?” “皇上哥哥嫌弃我了?我现在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小傻瓜!”李恒一把紧搂了她,亲上去,“嫌弃,嫌弃到只想亲你。” 她被亲到窒息,李恒好像将她的嘴巴吸吮肿了,她想推开他,偏生全身软绵绵的,李恒的一只手已伸到她衣裳里面。 她大惊,一把抓住李恒的手。只觉得那手防不胜防,自己渐渐全身滚烫,身上的衣服被一件件脱去,四肢却由不得自己,只是扭着躲闪。 李恒看得全身发热,舌头离开了她的嘴,慢慢的往下移:“昨晚朕等了一夜,没等到你主动,只得先亲自示范,教会你再说。” “昭柔,你聪慧得很,要好好学。” 她只觉得魂儿在飘离身体,挣扎着哭叫了一声:“怕!” 李恒制住她乱动的手,抚上她拱起的身子:“别怕,看着朕。朕不会伤害你。” 她看着李恒幽深的凤眼,倒是信服了:“皇上哥哥放开我,我不动就是了。要是再动,你再绑上我。” 李恒猛吸了一口气:“真是会勾魂的小妖精。” 他眯着的凤眼,翻涌着**,一把就再伸进她小衣里。 偏生她此时翻天倒海,滚到一边,呕吐不止。 被这意外事件打扰得兴致全无的李恒大惊失色,搂住她,大声唤人。 被紧急唤了进来的高医令,查了又查,实在找不到病症,只得说:“恐怕是冻着了。” 李恒闻言,哭笑不得,低头调笑她:“怎么娇弱成这样?” 这大魏天子只得罢手,伺候她喝药,吩咐高医令好生调养了她的身子。 端午节时,栀子花开得如雪如荼,延漫了乾坤宫的廊下,香气弥漫了一宫,宫女们剪了过来,捡了一大朵,插在她的鬓角。 她一大早就起来,吹着口哨,逗刚送来的两只翠鸟唱歌,心情很是不错。 她边试着驯鸟,边心不在焉的听着整理她嫁妆的金嬷嬷的回报:“五十两的银票两千张,二百两的银票一千张,五百两的银票” “共二百万两。” 金嬷嬷垂手,立在一边:“老奴奉圣命带人收进第三批嫁妆的一些物品时,内务府的张内监当场就说不出话来了,据说最重要的都还在路上。不是老奴多嘴,恐怕大魏国库也不见得有娘娘这么多珍贵的物品。” 她觉得头晕,看着金嬷嬷的嘴一张一合:“光西域的金刚钻,就是两皮囊。这是稀世之品,大魏国库里不到娘娘的一半之多。” 端午节休沐两日,大魏天子李恒练完剑回来,一副神清气爽之状,见她傻呆呆的,便让金嬷嬷退下,一把搂住她:“怎么一大早就傻了?” 她才反应过来,搂住他的脖颈,望着这双温柔的凤眼问:“哥哥是怎么敲诈来这么多东西的?” “还用敲诈?你为安西府出生入死,才换来这点,恐怕连霍袭古心中,也是觉得对你不住了。” “昭智还在摩羯寺吗?” “你就是惦记着他。”李恒一生气,脸色也不好了,大有冲着她发脾气的味道,“朕当时把他送回西都时,居然呼天喊地,非要跟着朕不可。朕的脸皮都快要被他弄没了,如果不是顾念着他体弱多病,真想恶揍一顿。” 她可以想象李恒那时咬紧牙关,强制送人的情景,不由捂肚大笑。 “不就是年少轻狂些?何况皇上哥哥长得这样好看,连我都动心,就容不得他动心一下?” 李恒听到这话,实在无奈,便不理她,自己坐下,拿过一个角黍开始吃起来。 “皇上哥哥想法把他接来吧。”她催促李恒,“那副样子,想必是不能见人的。身子不好,又成长在摩羯寺,皇上哥哥以后担当些。” “等机会吧。不过先说好了,不能让朕见他。” 她一下子苦了脸:“教导他走正路这事儿只能拜托皇上哥哥了。我这个人,是不能教导别人的。” 李恒的一双凤眼里都是忍俊不禁,最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脸色通红:“我都改了——没再摸人小手了。” “皇上哥哥也耐心教导他,他也会改正的。” 李恒直摇头,想说什么,又缩了回去,拉近她:“那得看你表现了。” 她装作没听见,凑过去一口咬掉李恒手中的角黍上的蜜枣:“我就爱吃这个。” 李恒敲了她一下,却一副心满意足样:“年年跟朕抢蜜枣,这么多年,硬是没吃上一回。” 她嘴角还有米粒,看着他,笑得促狭,一副得意洋洋样。 李恒见状,一双眸子黑亮,不由分说搂抱住她:“过来,朕有事。” 她眼睛一转,赶紧拉住内室门框,就是不放手。 李恒气得磨牙:“放手。给朕快放手。” 她不依,心中太有数了,天气太热,有人需要散热:“皇上哥哥会干坏事。” 李恒断然一把打下她的手:“坏事?你知道什么,小傻瓜!” 他抱她进去,开始亲她,一双手在她身上游走,怎样也抓不住。 “馋猫,看你,嘴角都是。”李恒摸着她的脸,舔去米粒。 她不好意思了,手想去够床角的响铃,想叫人进来漱洗一下。 李恒制止了,抱过她坐在他身上:“让朕也尝一下。” 他伸出舌头来又舔了她嘴角一下,慢慢的舔到嘴里,吸住她的舌头不放,吓得她差点尖声大叫。 李恒实在有本事,一下一下的耐心磨她的嘴唇和耳垂,直吸吮得她晕乎乎的,整个人迷乱不已。 他板正她的脸,看看她迷乱躲闪的眼,双颊的粉红慢慢沁出来,便凤眼一眯,暗涛汹涌,一只手在后托着她,慢慢的从脖颈往下吃了下去。 “就吃一下,你别怕。”他哄她。 当然不只一下,他吸吮得她软在那里,才一把压倒了她,一手扣紧了,一手径直伸进衣襟,一路撕扯往下。 她大叫一声,觉得浑身滚烫,身体不受控制的随着他的手颤抖起来。 “昭柔,好孩子!”李恒的手一触之下,一双凤眼突地熠熠闪光,仿佛整个卧室都明亮起来。 偏生此时,她又一把爬起,往净室跑去。李恒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跟进。 “朕刚才急了些,是不是痛得很?” 没回答他,她吐得连黄水都快要倒出来。 高医令进来时,欲求不能满足的李恒,忍不住大骂,只差亲自将这快七十的老胳膊老腿卸了。 晚上,李恒回忆起白天一幕,觉得火烧火燎,实在不能搂着她睡了,只得叫人再拿一床被子来。 “小妖精!”李恒无奈的骂,顺手掖着她的被子,无奈的看着她空灵水蒙的眼睛,“离朕远些!” 李恒煎熬了一夜,第二天是眼睛发红的上朝了,回来后,看着她,连连哑声说:“你别走近朕。” 大魏永贞帝简直是落荒而逃,一连几夜,等着她入睡了,才进来,远远的裹着被在床角睡过了。 她本来是觉得好笑,后来是大喜过望。 “这样多好,”她舒了一口气,“皇上也不会怪本宫了,本宫也可光明正大的泡温泉了。” 她这副得了便宜的样子落进锦兰的眼里,锦兰是气得直打颤,但只得忍着。 晚上,和一帮大臣商议到深夜的李恒,看着笑容满面的在房门口迎他的人,不由笑骂:“小傻瓜!站在这里吹风,也不怕冷?” 她等到深夜,已是强撑着,这时见到了人,马上睡去。 “小猪一般,居然会打呼。”李恒抱紧她,轻轻夹住她鼻子,嗅她,“怎么睡得这么香?” 早上她醒来,李恒居然还陪在床上,她大喜:“皇上哥哥今日休沐?” “没有,是朕不想上朝。” 她吓了一跳:“皇上哥哥今日怎么啦?眼睛怎么血红了。” 李恒懒得回答,掀开自己的被子,轻轻的进了她的被窝,伸进她衣襟:“让朕看看有没有大了些?朕有个方法,可以让它变成大包子,你乐不乐意?”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面红耳赤。 李恒轻笑:“放手。不按了,就揉几下,很舒服的。” 她还是抓住他,面红到耳后了。 李恒煎熬到现在,早已近崩溃:“放手!朕就不信次次有邪!” 大魏皇帝李恒最近发了狠,自己私下研究了无数次,很自信可以缓缓行事,让她接受。 温柔如水的慢慢的挑逗,李恒仔细的控制着节奏,可惜面对的是邪门无比的她。 她再一次弓起身子,差点吐在他身上。 李恒叹了一声,放开了她:“简直是酷刑,朕肯定前世欠你不少。” 高医令领了好几个四处搜拢过来的“神医”过来诊治她,但此事怎么治 李恒连杀人的心都有了,高医令在宫中多年,怎么看不出来?一见不妙,吓得跪倒连连磕头:“此事或许跟皇贵妃自己有关,老臣听说过有些女子内心不愿,就会有奇怪反应——” 这临时的冲出口的解释高医令自己也不信,天下还会对年青俊美如斯的大魏皇帝李恒反感到这种地步的女人 这皇贵妃看上去也不像。如真是这样,峻明的皇帝本人难道会看不出 李恒却觉得天都塌了。他出了乾坤宫,好几天没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五十一) 她抓着被角不知所措的过了几夜,幸亏李恒回来后,除了分被睡,对她依旧柔情万分,宠得她无法无天,只差将天上的月亮摘下给她当夜明珠用了。 他真的让人做了几双嵌了夜明珠的绣鞋给她。 “好看不?” “嗯。” 她拿起一双欣赏了一下,这上面的蝴蝶几乎栩栩如生,展翅飞去。 李恒取笑:“你身材比一般女子高,少了几分婀娜多姿,也就这手脚,看上去匀称玲珑些。” 她嘟嘴不满:“长得高也是我不是了。” “朕勉强将就一下吧。”李恒损她,“不许光脚走路,磨坏了,朕就不知将就你哪里了。” 她脑中闪过一片笑声,仿佛有人在说:“人有百样。比如我有一个堂叔,专门喜欢女人的小脚,脚愈小他就愈喜欢。你们别笑,大魏那里,就有人家特意将几岁的小女孩的脚折了,用布裹紧,不让生长,据说那里的男人喜欢。” “这叫‘恋足癖’。” 恋足癖?她笑了,眼睛闪亮亮的看着李恒,李恒终于熬不住,骂: “又想到什么去了?” “哥哥原来有特殊的癖好。”她同情的看着李恒,同时也明白自己满足不了,“白雪菲的手脚很精致,我看过。皇上哥哥受不了我时,可以去看看她,满足一下。” 她觉得自己够大方了。 李恒却差点气晕了过去,半天才叹息:“你脑子不好,朕跟你直说吧,朕确有特殊癖好,就好你这一口。” 她听了后,终于十分内疚,觉得自己真是耽搁了已经急需后嗣的李恒。 锦兰听到她的肺腑之言,不由叉腰,点着垂头丧气的她的头,训道:“好端端的生出这么多事来,早些说不就了了。” “奴婢的娘通医理,奴婢也懂些。这事,包在奴婢的身上。” “好姐姐,”她感激的看着锦兰,“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刚来的时候也嫉妒娘娘。须知奴婢在沈府,虽不是主子,却深受老爷子的器重的,一律待遇,与主子差不多。到了西都,就变成伺候人的了。可娘娘待人,实在好,与其说是娘娘房中的丫鬟,还不如说是贴身姐妹。娘娘自己累得软瘫在榻上,还不忘替奴婢操心这个那个的,日子一长,自然被娘娘收服了。” “本宫常累成这样?” 锦兰白她一眼,却是满脸疼惜,随之泪花闪烁:“好几次出去后,回来连地都不能下了,脚上都是血泡,背上伤痕累累。奴婢抱着娘娘的脚挑着血泡时就想,什么郡主,还不如替人做苦工的。” “奴婢还是能知道些事情的,娘娘是替独院里的那个去干事情了。那个倒好,一听说娘娘回来了,不顾是白天还是半夜,差了人就要这要那的,都是非得娘娘亲自去干的。我挡了几次,就被我娘叫去,骂得死去活来。分明是被我娘纵坏了!” 她眼睛湿润了:“从小没爹没娘护着,黄嬷嬷不疼他,还有谁疼他?” “娘娘!都是一母所生,前后只一刻钟,他千尊万贵,娘娘也不差到哪里去。”锦兰哪里像个侍女,简直是挑拨离间的小人,一边不顾她的躲闪,往她脸上涂花膏,一边愤愤不平,“没有娘娘,他这样乱七八糟的人,能算什么!” 她听出话外之音了,瞪着这奶姐儿,锦兰也意识到这话过了,马上放下手中的东西,跪在了榻边。 “你见过安西王几次?”她低声问。 “就一次。”锦兰也低声说,“不过奴婢对娘娘太熟悉了,一眼就知道那穿女装的,说话娇娇的,不是娘娘。” 她长叹一声:“起来吧。” “娘娘还是担心自个儿吧,”锦兰深知她的心思,“娘娘以为能在乾坤宫住一辈子?还不为自己以后打算打算。” “花无百日红。”这锦兰居然这般告诫她,“别以为男人的恩爱会是一辈子,就算是,也得为自己留些后路。” “娘娘赶紧要个小皇子,在宫里,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奶姐儿的话终于进了她的心坎里。于是这大魏的皇贵妃娘娘在锦兰的密授机宜下,穿着一套绣着雅致兰花花纹的雪白袍子,腰围玉带,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头上羊脂玉发簪与笑容交相辉映,施施然出了书院,绕过了后园,直奔前殿而去。 林沧海正在带人巡逻,碰到了人,一怔。见来人面如脂玉,笑容灿烂,也不由自主的笑了,随后马上带人无声跪下。 “起来吧。”她大咧咧的说,“本宫这身打扮实在不妥,你们担当些。” “小的都没看见。”林沧海后面的几个侍卫实在机灵。 没看见就好。她抬脚就往后门走去。 “娘娘,”林沧海叫住了她,低声提醒道,“皇上在接见安西监军马腾。” 马腾?那是她师傅,没想到做了安西监军了。她一点头,以示明白,便踏上了台阶。 “娘娘,”林沧海一张俊秀的脸憋得微微见红,“皇上接见外臣时,娘娘不好——” 这时,一个小太监无声的从内将门打开。 “娘娘小心些。”小太监认识她,跑来就想扶她进去。 她一搭这小太监的手,又觉得这样子不妥当:穿得如此雄霸,又忸怩作态,怎么行? “走开!” 小太监一溜烟退走了,一下子没了影。 她从白玉阑干旁转头向下看了一下,林沧海仍然站在艳阳下,抬眼看着她,狭长的眼中有着犹豫,旁边的一个侍卫低声提醒了林沧海一下,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林沧海几人终于都低头退走了。 她想,此人五官秀气的像个大姑娘,偏还嫌她的内衣娘气,真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 好像比锦兰年纪小得多,不大适合。她心中又开始为锦兰发愁:定要央了李恒,给找个好的。 一定要是正室。她自己只是个“小妾”,总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权贵家的小妾可买卖,可送人,写出“天涯何处无芳草”的文人苏子沾竟将怀孕的小妾送人。 里写道:苏公又有婢名春娘。公谪黄州,临行,有蒋运使者饯公。公命春娘劝酒。蒋问:“春娘去否?”公曰:“欲还母家。”蒋曰:“我以白马易春娘可乎?”公诺之。 想想自己也是个可“以马易之”的小妾,就心寒! 殿里果然温度适宜,比殿外凉爽得多。她踩着厚厚的地毯,沿着屏障,一直往前。 她也知道不宜伸头,里曰:“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立身端正,方可为人” 问题是那声音实在耳熟,想了想既然是师傅,就算是断袖,也是熟人,应该也没事,于是便偷偷伸出头去看了一眼。 原来是一个风神朗骨的青年,大概在二十五左右,身着宽袍,看样子有几分世外之人,飘飘欲仙的味道。 她看过沈浔的书房里有无数的仙道之书,知道沈浔也是个对此类感兴趣的。但沈浔大概浸淫权势中太深,身上没有此人流露出的与世无争的风貌。 这样的人会做安西监军? 马腾的眼也尖,一眼就看到屏风后的她,猛地打住了话。于是李恒也回过头来,见到了她,便凤眼一眯。 她吓得赶紧缩进去了。 “卿可以告退了。”李恒的声音冷冷的。 “臣马腾还有一事禀告陛下。”此人也厉害,大概马上反应过来,若无其事的自顾自说下去,“臣在安西,曾定下霍家之女。” “恭喜马卿。” “臣谢陛下。有些事陛下与臣都心知肚明,臣是讨人来了。” “马腾!”她听到李恒拍案而起,自己却一瞬间全身血液凝固了。 “陛下息怒。婚约一事,臣手中有霍家信物和婚书为证。” “马腾,此事与朕无关。你去跟霍休明商量亲事好了。” “陛下,臣要讨的人是被关进大魏宫的安西王霍昭智,也就是当今的大魏皇贵妃霍昭柔。” “马腾,”她听见李恒冷厉的声音,“天下皆知,贵妃和昭智是孪生子。你下次再敢暗示朕什么,朕非杀你不可!” “臣不敢。只是臣也不敢将妻子相让。君夺臣妻,名声总是不佳,望陛下三思。” “君夺臣妻?马腾,你有何证据?” “臣手中除了婚书,还有老安西王霍真的诏书一份,特意说明,霍昭柔曾长期生活在大营里,率军队,理政务,堪胜过一代男儿,当日登位者乃是她,今后的安西王也是她,并特令她与臣的子嗣入霍家宗谱,继承老安西王这一脉。” “去年安西王失踪,臣因要事缠身,一直没在西都。今日闻说吾妻下落,立时前来上京,望陛下放人!” “老安西王在西都之战结束后,曾第一时间派人去上京取消婚约,为了免除后患,霍家与陛下取消婚约之书重留一份给臣。陛下这样做是夺马腾之妻,打马家之脸!” 乾坤殿里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了。 “那又怎样?马腾,你想要挟朕?” “臣不敢。臣只是过来讨人的!” “朕劝你死了这条心!本就是朕的人,你为何插手!” 马腾哈哈大笑起来:“列朝列代,还从来没有如此无赖的君主!陛下能留住她这人,能留得住她的心吗?” 她听见李恒冷笑不已:“你能?” 马腾大概很自信,居然特意加重强调说:“老安西王将人许给臣时,她就在一旁,当时着女装,天姿国色,含笑应许婚事” 她只听见前面哗啦啦的一片声音,大概李恒在盛怒之下,掀了大案,砸了东西。 随后殿前侍卫听到了声音,蜂拥而入。 “出去!”李恒喝道。 “马腾,你要明白,马家上下四百口,都在上京。” “陛下要收拾马家,只怕不是容易的事,臣不担心。” “臣告退。” 在后面听到如此的内幕的她,还来不及从震惊中回醒过来,李恒已一把就从屏风后抓了她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五十二) 李恒脸色铁青,一抬她下巴:“没心没肺,看样子听得津津有味。” 她吓得连连摇头:“皇上哥哥,我错了。我真的全忘了,你原谅我吧。” 真是糊涂透不准又是祸事一桩。” “还算有自知之明!”李恒悻悻的横了她一眼。 “皇上哥哥要放我回去?霍袭古这次会给出什么来?”她饶有兴趣,“皇上哥哥敲狠一些,将来还有昭智得供着。” 李恒无语半天,才对她不由自主的失笑:“你这弯转得够快,安西府为了置办你的嫁妆,差不多将公库都搬空了,还能敲出什么来?” “这一点就搬空了?”她根本不信,“霍袭古在骗皇上哥哥!” “你真够狠的!你嫁妆的价值已超过大魏国库的库存。”李恒看着她,不由有了冷汗,“你一向属于翻了脸就无情到底的那类,朕真的当心些。” 她态度恭谨,认错真诚:“皇上哥哥,我这不是亡羊补牢吗?昭智脑子不行,又没了王位,将来就是安全问题,也不知要花多少心思和银子!” 李恒看着她一副“刮安西府的三尺”的样子,不由痛骂:“昭智,昭智!你可知你这宝贝弟弟干什么去了!” “总不会是断袖去了吧?”她小心翼翼的推测。 果然一猜就中。她一跳老高,只骂摩羯寺的释康混蛋:“连个人都看不住!” “皇上哥哥,这绝对不行!你得想法把他抓回来!” 李恒冷眼看着她,大概觉得她不可理喻:“你把事儿都推给释康,可知他好歹也算安西王,释康敢把他怎样!” “他断到谁头上?”她来了兴趣,“这么飞蛾扑火一般,定也是个绝色。” 这下捅了马蜂窝了,李恒扯住她就是一阵暴打,打得她捂住后面哭哭啼啼:“我也只是说漏嘴了,至于这样吗?” 李恒的手举在了半天:“实在受不了你!” 他叫来锦兰。 锦兰进来时,见她云鬓松散,眼睛红肿,明显是哭过的样子,大惊。 “你是她贴身宫女,好歹教一下她说话的规矩,免得到时露了馅,大家面上都难看。” “奴婢不知娘娘触犯什么了,让皇上如此动怒?” “锦兰,”这大魏天子一声冷笑,“少纵容她些,到时收不了场,谁都倒霉!” 锦兰此时不唯唯诺诺了,应声道:“奴婢不敢。皇上出口自然都是金玉之言,可娘娘也是安西王府嫡女出身,哪轮得到奴婢来教她规矩?” “朕说你可以,自然就可以。” 李恒不耐,出了寝宫,吩咐:“给朕都看住了,哪儿也不准她去。” 等李恒走后,她收了泪,对着锦兰斜了一眼:“教吧。” 锦兰过来搂住她,抚着她被打的地方,眼中却有了泪:“我虽有不识好歹的时候,但谁敢作践你,我定跟他拼命!” 她忍不住搂着锦兰大哭。 锦兰一把捂住:“给我咽回去,这地儿是哭的地方?” 锦兰帮她洗漱,看着她被打的地方,却哭得泣不成声:“就算是看在过去的面上,也不能这样。” “说来说去,你不听我劝,早点有个小皇子,他也不至于这样待你。万一将来生厌了,也总会看在骨肉的面上,善待三分。” “你打算犟到底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默不作声,只是批了衣服出来。 锦兰倒是理解:“总算有些心眼儿了,知道留几分在肚里。” 锦兰梳着她的头皮,默不作声的一连梳了三百下,才突地道:“你这副样子,就是我也知你只是表面应付,如何瞒得过皇上?今日只不过是个开始,只怕以后就难过了。” 她说了实话:“我现在还真没其他想法,这乾坤宫,实则插翅难飞。” 锦兰静悄悄拿来一块玉佩,将它放在枕头下:“你心地太好了些,各方都欺上你了。” “谁都逼你,也不想想你只有几岁。”锦兰红了杏眼,铺好被子,“这些人说到底都是没良心的,认定你没人护着,就往死里作践你。” “好好想想,说不准能想起什么来。给玉佩的人曾对你说过,就是上刀山下油锅,只要通知他,定会救你,听这口吻,定也是个手眼通天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锦兰?” “我曾经一度是你最信任的人。” “曾经一度?我为何不继续信任你” “因为我不配。” 锦兰轻轻的放下锦帐:“你要护好自己。” 这锦兰果真是个人物。她等锦兰走后,拿出枕头下的玉佩来,心中是感慨万分:怎么绕来绕去又是这块玉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五十三) 只睡了一会儿,李恒又一脸冰霜的回到了寝宫,一掀锦帐就上了床。 “过来,”李恒拉过她,“上了药再睡。” “锦兰上过了。”她一把捂住,警惕万分。 李恒瞪了她半天,猛地压住她,扯了下来,仔细检查了一遍。 他一放开她,她就不客气的猛地一脚踢了过去,两人扭打在一起,将被子和枕头统统踢到床下不算,还差点拆了大床。 最后两人都跃到了地上,拳脚纷飞,你来我往,砸了无数东西。 外面的人听到响声,慌忙在帘外询问,听到里面的李恒大骂:“滚,都给朕滚远些!” 外面一阵慌乱,就没有声音了。 “霍昭柔,你知道朕为你付出了什么?敢这样对朕!” “你做的事与我无关!” 李恒一听这话,下手也不客气,竟一把将她凌空过来的一脚接住,将她摔在了地上。随后将她两手扭在了后面,死死压住,喝道:“就你这两下子,别说现在,就是以前,在朕手下,也走不过半个时辰。” 她回头,眼光如刀,恨不能剐了李恒。 “你给朕听明白了。朕将你从五岁开始带起,怎么不知你在装模作样?你好歹有个度,朕也就忍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你有脑子没有?为何不想想娘亲是怎样死的?你还敢步她的后尘。” “你告诉我,她因私通有了我这孽种而被赐死。”她恶狠狠的,却不由自主有了泪,“怎么,你抓住了我与马腾的什么把柄了?告诉你,就算与他有了一腿,老子也不怕!” 李恒一听这话,气得又想揍她。 她警告道:“李恒,你敢再动我一下,我就杀了你!” 李恒看着她的一双眼,已是杀气凛冽,一下子放开了她:“真是只翻脸无情的小野狼!” 两人都气喘吁吁,躺在了地毯上不动。 “刚才,沈浔来找朕,说自己的女儿年龄很大了,要朕给个分位。” “沈浔曾经给朕提供了大量财物,当初朕从灵州到上京,粮草都是沈家的船队提供的。” “说起来,给他女儿一个份位的要求并不过分。” 李恒看着上面的雕梁画栋,紧蹙了眉头。 “卖一回是卖,两回也是卖,皇上不用诉苦了。” 李恒气得全身发抖,回头看她,却见她睁着眼,哭了。 李恒默不作声的搂过她,贴着自己。 “昭柔,你不知的事情很多,朕无奈的事情更多。” “朕碰上了你,真是命中劫数。只是弱点如此明显,各方都抓住不放了,昭柔,我该怎么办?” 她根本不想回答。李恒也没预算她回答,只管自己说下去。 “可偏生就是巧,朕刚接到信息,得知此女在西都,给你下过毒,让你差点死去,却嫁祸于朕。” “她就是你的奶姐儿锦兰。她的母亲只是沈浔的侍女,怀孕后沈浔不想留下这孩子,娘亲帮她求情,并将黄嬷嬷带在了身边,后在安西王府生下锦兰。锦兰曾在王府伴随你或昭智,一直到娘亲出事,才被沈家人带回淮南。到你和朕搬回王府,她才从淮南回到西都,当了你的贴身侍女。” “当时是考虑到你的真实身份和沈浔之故,故用了她。你也很喜欢她,朕一度也觉得不妥,想换人,但你舍不得,当时也就算了。” “问题就出在一碗羊肉汤上。你在西都的亲卫队队长赵伟浩是朕以前的侍卫长,深知你的生活秉性。你曾经很喜欢在夜里偷偷去侍卫室要羊肉汤喝,朕虽清楚,但见你偷偷摸摸的样子实在可爱,再说也想你多吃些东西,就装不知了。你登上王位后,赵伟浩常去一户人家买羊肉,给你弄好备着。去年上半年的一天深夜,你看到赵伟浩眼巴巴的看着你,就想起过去,让锦兰去端一碗过来,结果就中毒了。” “而那户人家也突然离开了西都,偷偷前往上京,半路上自然被你的亲卫们抓了,招出有人给了重金,让他们事后离开西都,这样,有人通过他们给你下毒就成了铁定的事实。” “事情还不止这样。霍真请来的李神医也检测出昭智中了毒,猜测他之前在摩羯寺里,长期服用慢性毒药,导致他长大后身体一直不好,甚至寿命有亏,活不了几年时间了。” “昭柔,如果说朕深知你的生活秉性只是一点疑问。可从娘亲死后,朕或明或暗,一直照顾昭智,后霍震霆死去,情况好转,因摩羯寺里服侍昭智的人,耐不住青灯古佛和年老体衰的都有,朕干脆来了次大换人,远远的安置了替换出来的人。摩羯寺里的,除黄嬷嬷外,自然都是朕选过来的了。朕成了唯一的嫌疑人。” “你恨透朕!昭柔,你以前恨朕,所以会接受霍真对婚事的另外安排,并在现在如此下意识的排斥朕!你在金城与朕见面时,完全是逢场作戏,想骗取朕助你一臂之力,先赢了战役再说。” “昭柔,你怎么能这么对朕?” 她闭上眼,什么都不想说了。 “你自己谨慎些。”李恒对她说,“不要声张,朕要查查沈家这三人的底细。不过沈浔的足迹遍及南北东西,甚至海外也有他的岛屿,查起来不是这么简单。” “昭柔,我们可能中了一个长期运行的圈套。朕以前猜疑过沈浔,只从他报仇心切这点出发,总觉得可以原谅。现在,朕要重新估量了。” 她躲在床角,禁不住簌簌发抖,直到李恒重新搂她进怀:“你放心,对你下手,目前他们还不敢。” “只是有人已将你的身份透露给太上皇了。太上皇找了朕,详细询问你的以往之事,朕塞搪了一回,因为李玄之死,你的嫌疑最大。” “宫里的宁太妃是马腾的皇姨,也找到太上皇哭闹,非要朕放人。因为宁家和马家这一代只剩下马腾一个男子,现在二十六岁的马腾居然想要跟女人成亲了,就是你,宁太妃也要跟朕争一争,争不到人,让朕恶心一下也好。白太皇太后也在太上皇那里哭闹,说你与李玄的死有关。” 宁太妃和太皇太后就不怕李恒拔了她们全家? 李恒自然看出她的怀疑,简明扼要的说:“宁太妃是有恃无恐,儿子死在了胡羌,家中男子除宁阁老外,都绝了。太皇太后也一样,陈家虽倒了,但她除了当年的拥立之功外,与李玄的关系让太上皇心生怜惜。太上皇对李恒和李烨两个儿子之死,内心都有内疚。” “说来说去,她们的背后都是太上皇。皇上哥哥当时登位,不得不屈服于太上皇的很多条件吧?”她睁开眼,对着脸色沉重的李恒没心没肺的又笑了,“可这大魏天子是你。你拿他当父皇,他可没拿你当儿子,否则这样的事还会让一个天子为难?他明摆着也想借这次清算,来挟制你。” “朝中文臣以宁阁老和白太傅为首吧?只怕马腾之事后,这两人有了皇上哥哥的把柄,恐怕不会再听话了,皇上哥哥好不容易才掌控的局面,又会被打乱。”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是最好的方法。” “已是一年多了,他们也失去戒备,该动手了。”她鼓动这大魏天子,“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如迟了,未免要大开杀戒,反而不好。” “朕不是没想到这点,可太上皇不是没有准备,他早让人训练了一批暗卫,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只怕金吾卫的士兵也不是对手。” “不过,平时训练和调控这批暗卫的人是崔承恩。” “崔承恩?那人看上去非常贪财,不过将弱点表现于人前,往往是故意罢了。只怕此人对太上皇是忠心耿耿。” “昭柔,朕不想瞒你任何事情。”李恒盯住了她的脸,“霍家在上京经营了两代人,埋下了无数细作。大魏的权贵之家,都有人在活动,甚至控制了整个家族的行动。至于大魏宫里,是遍及上下,运作精细而隐秘,长恩宫那深夜闲坐论事的四人,就是其中几个,目的就是与你联系上,但朕抓住他们时,他们已是死人。——朕要霍袭古交出这个名单来换你回去一趟。而霍袭古交出来的名单,在大魏宫的细作的头子赫然就是崔承恩!” “不过朕送你回西都,目的是希望你自己去弄清楚往事,朕实在受不了你这样!” “走之前,是否帮皇上哥哥拔了太上皇的羽翼?” 她是最明白不过的人。 李恒看着她,直摇头,又笑:“你得明白,大魏与安西府不同,安西府未必放在眼里的一些东西,这里却是受礼法的钳制。读书人实在可怕,所谓的人言可畏,朕也是惧上三分。” “人言可畏?就是史书,也是胜利者书写,何况皇上哥哥已光明正大的登位,‘诛杀逆贼’四字,足已!” 李恒大叹:“昭柔,你真是个心狠手辣的,这批人碰到你这小野狼,只怕迟早都会死在你的利牙下。” “哪些人?” “阻碍你和朕一统天下的人!”李恒不掩饰自己强烈的欲望,“昭柔,朕迟早会将一个完整的天下交给咱们的儿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五十四) 她第二次到寿康宫时,身上穿的是腊梅黄的织锦,一条镂金飞花的同色百仙裙,裙幅褶褶如流动轻泻于地,挽迤在后,外面披着一层金色帔帛,耳垂流苏轻轻摇晃,头上万千青丝上金凤凰盈盈夺目。她身体自然与新春时完全不同,肤如桃花,婷婷站在那里,宛如画中人一样,只看一眼,绝对舍不得转开眼睛! 大魏天子李恒笑着扶着她下辇:“看上去倒是静婉姝美,不知一会儿利牙一露,会吓到多少人!” 崔承恩已在寿康宫外等候,拦住了李恒和她身后的一批人:“太上圣皇口谕,要跟皇上和皇贵妃聊聊家事,其他人不用跟着了。” 她随着李恒,跟着笑眯眯的崔承恩一进到寿康宫里,崔承恩就下令:“关上宫门!” 崔承恩对着面带怒色的李恒恭敬的弯身:“皇上和皇贵妃,老奴在前带路。” 这崔承恩! 她也笑眯眯的,示意崔承恩过来些:“哪里敢劳动公公带路?公公还是另派个人吧。公公一向对本宫照顾有加,本宫心内已有数,这锦包是本宫的一点小意思。” 崔承恩愣了愣,弯腰接过:“谢皇贵妃娘娘。” 内殿外时,殿内除了太上皇,还有白太皇太后和一个美貌的中年宫装女子,想必就是宁太妃了。 李恒只是作势行礼,太上皇马上扶住。她在旁边想要下跪,刚弯个腰,李恒顺手也把她扶走了。 “站在朕的身边。” 太上皇温雅的脸上顿时变幻莫测,不过没有出声。 李恒的一张俊脸上都是乌云密布,尽是风暴卷积,一副极力忍耐着没有发作的样子。 她只是给白太皇太后和宁太妃远远的屈膝行了礼。 “给太皇太后和太妃请安。” 白太皇太后的满头银发分外耀眼:“皇贵妃的气色愈来愈好,想必身子大安了。论起外貌来,只有当年的云妃,可以与皇贵妃媲美。” 她闻言淡淡一笑,自动忽略了白太皇太后的后半句:“大魏宫乃真龙附归之地,自然吉祥,臣妾才会痊愈。” 宁太妃闻言一笑:“皇贵妃说话细声细语,就是服帖。” 宁太妃年青时是有名的美人,现年已四十,却保养得当,看上去就只三十左右,此时优雅一笑:“这孩子人长得顺眼,说话也这般中听,想必性子很好。” 白太皇太后一放茶杯,笑了起来:“可不是?不像有些人,仗着娘家势力,从不把哀家放在眼里。” 宁太妃眉毛一扬:“太皇太后明言好了。本宫的宁家确实为大魏江山奉献了一切,宁家与陈家相抗多年,男丁无存,只剩下一老父支撑门户,本宫的独子李烨被俘,最后也为国尽忠,自尽于荒原。这些都是事实,本宫有时思念,叨叨两句,又碍谁的眼啦?” 白太皇太后闻言,不客气的骂她:“还不是留有你这宁太妃,仗着这些,掌着宫事,在宫中横行霸道?” 宁太妃更不客气:“太皇太后此言差矣,谁横行霸道了?本宫短你什么了?” 两人都是无所顾忌,说起话来直来直去,只差当场撕破脸,扯着头发干上一架了。 原来大魏宫底里也是泼辣户儿一群,居然当着二帝,马上就进入干架的状态。饶是她早已得知这两人的背景,还是不由大吃一惊,面露鄙夷。 她的眼里都是嘲笑。 太上皇脸上也都是尴尬之色,只是喝止宁太妃:“如此失仪,让朕都替你脸红。” 宁太妃和白太皇太后两人终于看到了太上皇涨红的脸色,都静了下来,喝了几口茶水,镇静了一下,两人重新仪态万千,雍容华贵,让人不敢直视。 宁家和白家的腰杆儿真硬!她想起自己动不动就挨上李恒几下揍,心中不禁羡慕万分。 白太皇太后笑道:“皇贵妃这般脸薄?听说当年曾在千军万马中度过,与男子一样金戈铁马,怎么会害怕几句言语!” 宫内一片死寂。眼睛都直刷刷扫过她头上的金凤凰,身上绣着大气花纹夹着金丝的外裳,那张脸的肤色晶莹透亮,一看就知不是脂粉调出来的,五官空蒙绝美,仔细看,确带着几分英气,闻言后,那双眼略略弯起: “臣妾生长在安西,自小看惯兵马倥偬,确实不怕。” “何止不怕。皇贵妃十二岁就上战场,指挥临泼战役,被认为是战神出世,何等雄伟大略,令天下男子汗颜。” 太上皇说话仍不紧不慢,只是脸色愠怒。 她根本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李恒轻飘飘的出来一句:“今日父皇三人是打算审讯朕和皇贵妃?” “天子何必多心,只不过是叫来皇贵妃一问而已。马璘之子马腾的手中有一婚书,据说是霍真所书。皇贵妃知否?” 太上皇也知道自己上当了,但仍客客气气的询问她。 “此事,臣妾不清楚。” 太上皇的一双眼就扫了过来,见她脸上仍纹丝不动,连个睫毛也没动一下,长叹:“是朕眼拙了。你分明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临事这份镇定,朕只在死人堆里爬出的老将身上看到。” “太上皇过奖了。” 太上皇不无感叹:“卿乃蛟龙,可惜今日成了瓮中之鳖。” “太上圣皇想杀了昭柔?” 太上皇一双眼扫过她,仔细看了她的脸一眼,突地转过头去,不语。 宁太妃在旁,笑得头上一对精美的珠花都颤了:“昭柔,老安西王婚书上写的是将你许配给本宫的外甥马腾。本宫问你一句,你不用怕,只管大胆说来,你心内是怎样想的?” 宁太妃的身边贴身女官玉儿插话:“郡主,这样的机会,可要把握好了。如有虚言,别怪太妃不疼你!” 她笑了,抚了抚身上的玉带:“太妃之力,实在微薄些,不敢投靠。” 玉儿大怒:“都这时了,你居然还有气力嘲讽太妃?除了太妃,谁会救你!” “好孩子,你别怕。”宁太妃制止了自己的女官,站起牵过她,“本宫在这深宫呆着,后半生只是将就罢了。只是有宁、马两家在,没人敢将本宫怎样。你若跟了马腾,两人好生过日子,胜过在这里煎熬一世不知千倍万倍。” 她不觉冲着尴尬的太上皇和李恒失笑。 “你是千尊万贵养出来的,何苦再受本宫受过的罪!” 太上皇连连咳嗽,可这个宁太妃置若无闻。 宁太妃细细的看着她眉眼:“好孩子,你还守着贞洁呢。这最好不过了。” 李恒霎时变了脸色。 太上皇看着他,摇头叹息:“皇上奢望了,她是不愿的。” 她顿时也脸色大变,冷冷的一笑:“太妃也太逾越了,这迟早会给宁、马两家带来没顶之灾!” “没顶之灾?”宁太妃狂笑,笑出了眼泪,“宁、马眼看就要绝子绝孙了。” 她抽回手,心中不由叹息。 宁太妃细看她上下,目露欣赏:“当初本宫比你大两岁,也算是容色绝丽,一进来就没出去过。你有马腾,苦心等你多年,比本宫幸运多了。” “炫耀完了没有?”白太皇太后撇着嘴,不屑一顾,“你真以为能从这里带走人?”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禀告的声音:“马太皇太后到!” 宁太妃对着白太皇太后,拊掌大笑:“你说,这下能不能呢?” 马太皇太后被太上皇亲自扶进本已紧闭了大门的寿康宫,到了大殿坐下,仍是温声细语:“哀家也就是过来看看的。马腾这小子,已挨了哀家的一顿打,自家的媳妇看不住,还四处求人,也不怕丢脸!” 这意思却是明摆着。 宁太妃重新拉过她,将她送到马太后的身边。 她心中明白:无论是哪一个,都挤兑李恒这大魏天子。 她虽失忆,却是非常清楚李恒不是懦弱之辈,这当中就很有点意思了。 马太皇太后看了她几下,宁太妃马上凑到马太皇太后耳边嘀咕了几句。 “天子什么美色没有,照哀家看来,这霍昭柔既然不乐意跟着天子,就让她离宫好了。” 马太皇太后对着李恒:“哀家一辈子没为娘家要求过什么,此次为马家求个情,望天子谅解。” 李恒连个话都懒得搭了,只是向她扬了扬眉毛示意。 她见人都来了,就转向李恒:“臣妾虽不是皇上的正儿八经的正妻,可也是三十六人大轿抬进乾坤门的,岂容如此践踏!”她转向李恒,“皇上圣明,臣妾虽生长在安西偏僻之地,也知君臣之别,君威不可冒犯。这大魏,到底谁是君主?臣妾从来没听说过敢抢天子的女人的!” 李恒的一张俊脸还没有动静,一众人都已变色了。 马太皇太后听话后也温和一笑,对着花颜失色的宁太妃道:“照哀家看来,也是马腾逾越了。” 白太皇太后坐在太上皇的旁坐,闻言色变,看了一眼重新回到李恒身边的她,一把将茶碗掷过来,茶碗纷飞落在地上,茶水立时溅到这皇贵妃脂玉般的脸上。 “霍昭柔,你胆敢公然挑拨离间,好生大胆!” “太上圣皇曾教导过臣妾,大魏宫里只有大魏的皇贵妃,没有霍氏昭柔!臣妾一心为皇上!” 这大魏皇贵妃毫无怯色,甚至连脸上的茶水都没擦一下,任由流到颈间。 白太皇太后“呵呵”笑了,一张老脸开了花一般,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悚:“皇贵妃今日镇定自若,伶牙俐齿,真让哀家意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五十五) 李恒站起,慢慢的擦去她脸上和颈间的茶汁:“皇贵妃跟着朕,受委屈了。” 太上皇也站起来,无可奈何的看了李恒一眼,说:“此事闹腾出去,恐天子会受人指摘。马腾手握婚书,天子如真心疼她,还是放了人才是。马腾答应朕,与她远走高飞。” 李恒勃然大怒:“父皇想帮马腾从朕的手里夺人不成?” 宁太妃站起,姗姗过来:“天子息怒。皇贵妃自然是在大魏宫陪伴天子,马腾带走的只是一个御赐的小宫女罢了。马家为大魏江山几乎后嗣尽失,望天子垂怜!” 宁太妃长跪不起:“太上圣皇做主。” 太上皇扫一眼她,她垂头不语,太上皇长叹:“你母妃婉约,当年在上京好善乐施,和善得出了名,与朕也算是亲戚,有几面之缘,朕就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父皇慎言!”李恒已是脸色赤红,大有马上发作之意,“敢从朕手中夺人,休怪朕翻脸。” “霍昭柔,你必须拿霍家列祖为誓,跟马腾远走高飞,永不回安西。” 她颇为吃惊自己听到的,李恒的手慢慢弯起,太上皇的声音变得生厉而威严:“天子,此事就这么定了。” “且慢,太上皇不可放走仇人!” 白太后哭天喊地,一张老脸上的泪水“哗哗”直下:“太上皇,天子夺得是兄长之妻,私德有亏,怎配得上万民拥戴!” “玄儿是怎样死的?太上皇不为玄儿报仇雪恨,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白太皇太后回头低喊了一声,一个太监就拿出一画轴出来。 她也看了一眼:画上人穿着骑装,立在一匹马旁,云鬓低垂,一双新月般的眼睛弯起,仿佛可以从画上听到她天真烂漫的笑声。 是她吗?她不免有些疑惑。 但白太皇太后的哭声提醒了她:“太上皇可看清楚了?这是玄儿亲笔所画,曾挂在密室。就是这妖女设计杀了玄儿,太上皇要为玄儿报仇雪恨。” “太上皇不杀了她,哀家就亲自动手! 白太皇太后话音刚落,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过来,一把架起了她。 寿康宫里鸦雀无声。太上皇连连咳嗽,一张脸都咳红了。马太皇太后垂头拨弄佛珠,再也不发一语。 她冲着李恒苦笑:这厮平时是怎样啦,以至于皇宫里的这几个统统认为他是个可以拿捏的? 太上皇终于咳嗽完了,目光沉沉:“霍昭柔,你一许再许也罢了,为何还要杀死三皇子李玄!” 她听后不禁发笑:“当时胡羌已经攻打陇右,我为何要杀李玄?唇齿相依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李恒站起,一把摔开两个嬷嬷,拍拍她的手,一双凤眼里都是呵护:“你不要听白太皇太后胡言乱语。” “天子如此昏庸,哀家要去告祭列祖列宗,撞死在太庙里!” 左右的人赶忙上前拦住,白太皇太后大哭大闹,披头散发的向李恒和她冲来,却发现这一直不多说话的大魏天子已和皇贵妃分开,两人站着,仿若在看好戏,眼中都是漫不经心的戏谑,只是虽是如此,杀气皆是凛冽全身。 太上皇和宁太妃及马太皇太后已意识到了,三人早沉默无声。 她和李恒皆久经沙场,一旦露出真面目,马上双眼如冰,寒气四射,太上皇身边的几个太监看样子都是懂行的,已是拔剑护住太上皇。 白太皇太后猛地立足,身子一摇晃,身后的人马上扶住。 宁太妃机灵,马上告辞:“本宫身体疲软,想回去歇息一下。” 她脸上带笑向前走了几步:“臣妾送太妃一程。” “不必了。”宁太妃匆匆站起,也顾不上太上皇了,马上往外而去。 但是这衣裙拖地的皇贵妃速度奇快,一把扶住了宁太妃。宁太妃身后的两个身高力壮的嬷嬷见状,连忙插身进来,两人马上冲着她的下盘就是扫来。 谁也没见到这皇贵妃出手,只听两声“咔嚓”,两个嬷嬷的脚尖已被拗断。 她疾速踢起两人,扯住头,又是两下“咔嚓”。 宁太妃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在永和帝的宫中一直受宠的女子何时见过如此快速的杀着,勉强抬眼望去,只见这来自安西府的皇贵妃凌厉厉一笑,将自己外裳甩下,一把把衣裙下摆撕去,露出羊皮靴子来,拔出一把尖刀来。 宁太妃如见魔魅,失声嘶喊,向太上皇爬去。 这皇贵妃跟了几步。 她一把扯过白太皇太后,几个太监慌忙救人,她的尖刀凌厉翻飞,每一刀都割掉一个对手的颈部。 “太皇太后的人招招皆是杀着,就是认定我就是凶手,也得给人辩解的机会。” 她捂住手中的人的嘴,手中的刀慢慢的准确的插了进去,竟不见一点血溢出,只见白太皇太后的脸慢慢扭曲。 “我从小到大,只信自己手中的刀有多快,就有多少说话权,像太皇太后这样的,动不动就要人命,手中又没几把快刀,嚣张得好没道理!” 宁太妃早已两眼翻白,晕死了过去。 她见了,一按宁太妃的太阳穴,宁太妃醒来,见到她,又是尖声嘶喊。 “不必怕成这样。马腾是我的恩师,曾教导了我多年。刚才只是吓唬你一下,你若不从此次吸取教训,迟早会和宁家人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马太皇太后闻言,连念“阿弥陀佛”。 太上皇心神稍定,听了她的话,看着李恒的眼就阴戾起来:“天子想逼宫于朕?” “是又怎样?”李恒漫不经心。 太上皇好似不信自己听到的,怔在那里,半晌才一拍大案:“天子,你——” 外面刀剑声突地响起,好像寿康宫外的人是静悄悄被放入。一霎间厮杀声一浪高过一浪,“嗤——”的一声,一支箭直直的射入,插在殿门上。 殿内的暗卫猛地扑出,站在脸色惨白的太上皇的周围。 这些暗卫是金吾卫中的顶尖的高手中选出来的,护着永和帝多年,不知帮永和帝躲过多少次暗杀。 “崔承恩!拿下叛贼!”太上皇高声冲着外面呼喊,信心十足,想必崔承恩事先早做好了布置。 “太上圣皇省点力气吧。”她将尖刀插回靴子,转头对着李恒:“皇上哥哥,我同时通知了崔承恩离开,希望你能理解。” 李恒长叹:“你倒是见缝插针,连个锦包也能弄出这么多花样来。” 她“扑哧”一笑:“我顺手咬破指头,在纸上再加了一个字。崔承恩也算是有功之臣,皇上哥哥当论功行赏吧。” 饶是太上皇,也是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安西府好生胆大!” 她懒得多说话:“太上圣皇年事已高,老糊涂了,该好好休养才是。当今天子刚毅仁明,足以担当大任。” 太上皇镇定了下来,对着她,声音威厉:“久闻霍昭智心狠手辣,战场上从不留俘虏,今日朕开眼界了。” 她朗爽的笑了一声,一把从另一边靴子中又拔出一黑亮亮的直到腰间的弯刀:“太上圣皇等着继续开眼界吧。” 她翻身跃起,躲过一剑,李恒也立时拔剑,两人一刀一剑,一进一退,配合得天衣无缝。 刀刀精准,剑剑直追要害。没有一刀是拖泥带水,没有一剑是虚着,从生死战场上杀出来的人,容不得太多的花哨。转眼间,一群暗卫变成了地上的尸体。 一群人围住了太上皇,皆是胆战心惊。 她和李恒却是沉得如同面对猎物的两只豹子,眼眸紧缩,杀气凝结在眼中,却是一动不动。 李恒看着太上皇身后的一个黑瘦黑瘦的太监:“杜禹,为何到现在还不动手?” 太上皇颤巍巍的站起,指着李恒,手颤抖着:“李恒,你若背弃誓言,当子孙无存!” 李恒只是淡淡的说:“父皇勿惊。父皇功盖宇宙,只是年事已高,以后迁往太极殿,享无上尊荣矣!” 太上皇跌坐在地上。 杜禹扶起太上皇,却不看这大魏皇帝,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盯着她:“霍昭智,你我又见面了。” 她眼睛不动的盯着太上皇身边的几个暗卫,心中有数:“认错人了。” “霍昭智,你刚才一出手,杂家就可肯定是你。你以为穿上女装,就可欺骗天下人” 杜禹的脸上悲愤交加,青筋迸射,眼光如同利剑,仿佛要将她割成肉片:“杂家现今也顾不上三皇子的清誉了。你在永和十三年与杂家交过手,身手奇快,下盘不足,现在下盘虽改进了不少,但仍然是你的弱点。当年三皇子对你一见倾情,但因有马腾在先,只得放手。但你后来马追三皇子,对三皇子倾诉衷情,春风一度后,剪下头发送给三皇子。三皇子甚至在知你是男子的身份之下,还愿娶你,在大敌当前,亲去黄河迎你,闻说你半路被人劫走,一路追赶过去,以致于受袭丧命。” 太上皇霎时气都喘不过来,等喘得过气来,指着她大骂: “你到底是男是女?给朕说明白了。” 她听后愕然,倒是问这杜禹一句:“春风一度?你没看错人?” 杜禹也是个脾气极大的人,当下大怒:“霍昭智,你这妖孽休想蒙骗皇上!皇上,此人与三皇子在西都秘密住所缠绵一夜,皇上可去调查清楚。” 李恒见她一副恼羞成怒状,不觉失笑不已。 杜禹黑瘦的脸上的一双眼紧盯住李恒:“霍昭智当年与老奴交手过,他刚才的招数老奴都看清了,不会错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五十六) “杜禹,当年李玄被袭是怎么回事?”李恒好像也很尊重杜禹,“说吧,朕一直也想知道详细情况。” “回禀皇上,就是这霍昭智设计杀了三皇子。当初三皇子曾让老奴带亲笔书信给他,问他是否愿意到上京。他竟回信说要为三皇子放弃王位,只求身边一席之地,三皇子本就被迷得昏头转向,看后恸哭,才会中计亲迎,命丧黄河!” 杜禹的眼中都是恨意。 她听得唏嘘不已:“皇家竟有这样情种?此情只应天上有,人间也就闻一回!” 李恒听着她阴阳怪气的声音,不禁皱眉,扯了一下她:“听着!” “那天下着暴雨,三皇子遇见了一人逃回的崔承恩,回话说车驾被劫走,三皇子就立马追了过去。哪知对方在昆山狭道上埋伏,用木头和油桶截断路的两端。那群黑衣人先是齐齐放箭,然后见差不多了,就杀了下来。刀法精准,刀刀致命,三皇子和他身边的侍卫几乎无一幸免。” “妖孽!”杜禹悲愤交加,一双鹰爪般的手上青筋立起,“这妖孽平时装得不谙世事,三皇子屡次感叹他在安西府的遭遇,哪知竟都是圈套!” 她哈哈大笑:“李玄在那种情况下来信,还不是也想以情为名,骗来人做人质!李玄还真拿人当傻瓜看了。” 杜禹一下子语塞。 她轻蔑的说:“欺友、叛情、不义,这种人杀了活该!” 杜禹当下气得快要发疯,大叫:“太上圣皇,快点下令杀了他!” 李恒一把将她拉在了身后:“有朕在,谁敢!” 杜禹见此状,百感交加:“皇上,你千万别和三皇子一样,上了这妖孽的当!当初他与三皇子相遇在妓院,安西军突击检查时,他假意帮三皇子逃脱,并扭伤了手腕,给三皇子留下深刻印象;后又制造机会与三皇子相遇交手,三皇子踢了他一脚,他居然一脸委屈,看得三皇子怜惜心起,当场骂老奴出手太重。” “后来三皇子还请他喝茶,两人聊了一夜,分别时两情依依,老奴当时就看出不对头了。” 李恒的脸色愈来愈青,听到这里,忍不住回头大骂:“聊了一夜?两情依依?你好大的胆!” 她伸出头,对着杜禹就“呸”:“两情依依?我当时才几岁?怎见得就是我在勾引三皇子了?简直是污蔑!” “污蔑?”杜禹极镇定,“后来那次,你送三皇子回去,还剪了头发相送,这也是污蔑?三皇子一直把这束头发放在身边。老奴现在就把它给皇上,皇上对照一下便知真假。” 李恒接过一个精致的匣子,也不打开,长叹一声,问她:“你听清楚了没有?” 她皱着眉头,也长叹:“真是要命,居然还会出这种事!” 她跟李恒相视一眼,李恒见她的脸色红一阵又白一阵,便眯了凤眼,笑出声来。 笑声未落,几个暗卫已出手袭来。 李恒一把扔了匣子,和她同时呼啸一声,马上背靠着背迎击。 两人都深知剩下的这几个是最厉害的高手,不敢懈怠。 只见两人冷静之极,好像刀光利剑斩向的不是人,只是几个影子而已,他们两个不是参与了搏杀,只是场外细心的围观者似的,处处冲着对方的死角而去。 极是默契,一人速度奇快,刀法凌厉;另一人杀着沉稳,防守紧密。一击不着,立时退下,如同一个整体作战,没几下,几个暗卫已是或死或伤。 她慢慢的吹去刀尖上的一滴血,血在空中腾起,落在了太上皇大案上的砚台里,“铛”的一声。 太上皇随着声音一抖,面容悲痛:“皇上,此人狡诈歹毒,实在不可留在世上。” 李恒冷笑:“父皇现在才想要她的命,迟了!” “杜禹!”太上皇转身,“杀了他!” “小心!”李恒见杜禹最终离开太上皇过来,马上提醒,“此人只怕在胡中锋之上。” 杜禹的手指一露,状如鹰爪,她见黑瘦的杜禹太阳穴鼓起突出,心中暗惊,知其内功深厚。 李恒想了一想,将她拉至身后:“朕和他比试一下!” 杜禹断喝:“皇上,老奴冒犯天威,事后再由皇上处置!” 杜禹的喝叫含劲吐出,若平地起轰雷,饶是已留了内力,马太皇太后和太上皇及宁太妃已在几个身手不凡的暗卫的护卫下,还是立时瘫坐在了地上。 她知道李恒当心她有闪失。她的刀法属于在马上快速进攻型,主动出击,刀刀精准是她的刀法的特点,可内力她一直不足。李恒的内功远胜于她,但李恒无疑也不是杜禹的对手。 “皇上哥哥,咱们都打顺手了,我也兴起,舍不得退下,还是继续联合作战吧。” 她和李恒两个人看着对面的人衣裳慢慢鼓起,杜禹的内敛的眼神一下子精光四射,她一下子心惊无比。 李恒一双凤眼眯了起来,再次慢慢的坚定的将她扯在了身后。 两人迅速交手,杜禹抓扣掐拿、上下翻转、连环快速,雷霆之间,已与李恒过了十多招,两人都刚暴凶狠,快速密集的出招,令人目不暇接。 杜禹突然慢了下来,如同大鹰慢慢掠来,一举一动,皆若停滞,风声滚滚,波及到李恒时,李恒猛地起剑,剑光将她罩住。 原来杜禹的目标是她。杜禹的掌声逼向李恒的剑圈,竟不逊于利剑的锋利,被罩在剑圈里的她明白,没有李恒,杜禹可一招毙杀她! 她明白,已到了生死之间,闭目凝神,如同入定,一时间万籁俱去,只剩杜禹的掌声。 她暴喝一声,弯刀劈出,杜禹的掌风已进入剑圈内。 “好刀!”杜禹喝彩一声。 人借刀势,人刀合一,她快速翻腾,转眼间已与李恒联手进攻了几招,刀利剑快,一时半间,杜禹耐他们不得。 杜禹又劲喝一声,突地伸掌隔空抓来,她立足不住,臂膀晃动,整个人腾空而起,任凭她拼命挣扎,还是如同失去自制的鸟儿,如同断翅的小鸟在扑簌,弯刀落地而去,身子却被逐渐吸出剑圈外,向杜禹飞去。 “昭柔!”李恒大惊,弃剑一把扑上,一把将自己的身子盖上她。 “皇上放手!”杜禹大喝,“否则老奴会伤了皇上!” “有本事先杀了朕!”李恒死死抱住她。 殿门一下打开,两个身材高大,毫无表情的人飞跃了进来。胡中锋几掌,拦住了杜禹,初月护住了李恒和她。 李恒紧紧搂了她,她听到李恒的心脏如同雷声轰鸣,知刚才一幕让李恒恐惧之极,心中大动,望向李恒,也搂紧了人。 李恒的眼中惊魂未定:“朕以后绝对不让你直面厮杀了。” 此时,只听见外面有一声音响起:“启禀皇上,寿康宫里的逆贼一律已经拿下。” 原来外面的厮杀已停了,这不显山不露水的林沧海也是一把好刀! 一群锦甲的将兵满身鲜血的冲进了大殿,弓箭在弦上,剑指着杜禹和太上皇一众人,又被铁青着脸的李恒喝下:“出去,守着殿门!” 形势陡转,重新关上殿门的大殿里鸦雀无声。 太上皇坐下,仍是目光炯炯,威仪凛凛,盯的是李恒。 “天子想要为此人,杀了朕?天子还记得自己当初去安西府,有多少人为天子献出命来,铺好今日之路?” 她看着李恒的凤眼里痛苦万状:“昭柔,原谅朕。朕那时年幼,直到李玄到安西府与朕联系之前,都不知这是前两代帝王之计。” “朕在接到昭智前,真的只想与你在安西府共度以后的日子。” 太上皇仰头大笑:“原来天子是迫不得已,怪不得视上京的命令一再不顾。先帝与众人,包括先太子在内,九泉之下都难以安眠。” 她慢慢的拉下沉默的李恒,上去一步,挡住太上皇的视线,不等李恒发话,立即下令:“林沧海听令!” “臣在。” “大魏宫参与叛乱的逆贼一律处死!” “是。” “通知林昇远,关闭城门,立时捕杀上京所有的逆贼!” “是。” 太上皇的泪都出来了,落在大案上:“真是因果报应啊。天子,你打算受制于霍昭智?你对得起大魏的列祖列宗吗?” “太上圣皇真是担忧过度了。”她接话,大言不惭,脸不见一点红,只有嗜杀的血色凝在新月般的眼里,“‘受制’两字根本不适合于皇上。我与皇上哥哥相依为命多年,彼此早已是对方的一部分,也不会有互相钳制之可能。” 听得李恒的一张俊脸上顿时都是笑容,也不顾身上的血迹,一把搂住:“昭柔,经历此次风险,你终于想通了许多!” 两人旁若无人,听呆了大殿里所有的人。 当下太上皇看了一眼忍不住大哭的马太皇太后,喝道:“天子谨慎,不要忘记你三哥之死,霍昭智狠厉而**,不能放在身边。” 李恒对着怒目而视的,恨不能亲自杀了她的太上皇:“太上圣皇认错人了。昭柔好端端的,朕为何不要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上京烟云(五十七) 太上皇龙威立起,咄咄逼人:“此人如此威厉,留在后宫,等于埋下无穷的后患,这大魏天下迟早会被他颠覆。天子想想他的手段,霍昭智不但设计杀了玄儿,此人曾坑杀三万降卒,悬头示警,阴戾狠辣无比,岂可留之!” “天子是怎样对他的?当初天子对抗朕,非要出兵陇右,可他刚刚战胜了胡羌,就解除天子与安西郡主的婚约,令人夺占灵州,酝酿两路夹攻大魏。天子对他,太过于眷念照顾,这正是朕不敢放手的原因。” 这大魏皇帝李恒看着这在太上皇的指责之下,仰头看他,两泪涟涟之人,眼中皆是过往尘埃之痛。 “坑杀降卒,悬头示警?太上圣皇在大魏宫享尽荣华富贵,不知朕和她,在西都除了拿命搏杀出一条活路来,别无他路可选!她和朕,十二岁时皆上战场,在万人尸中奋勇向前,稍一迟疑,就是死亡!” “西都之战,面对安西军精锐流失到上京,手中的兵力不足,她也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狠厉示警,只不过是战场上震撼动摇敌军的一种手段而已。” “她岂是心狠手辣之辈,所有起因,皆是形势所迫而已。” “至于李玄被杀一事,无论是哪方动的手,朕可保证,她并不知情。大敌当前,劫杀天下兵马大元帅李玄,不是朕一手教出来的她会干得出来的!” “那是谁?”太上皇逼问李恒,“天子对朕说个明白!” “此事本来两者嫌疑最大:霍真和朕,反正不会是她。”大魏天子李恒镇静道来,一把把她洗清,“现在看来,崔承恩参与了此事,霍真的嫌疑最大,因他杀了李玄,可以趁乱挥军东下;朕也有嫌疑,李玄死后,朕才有今日皇位。但朕对霍真还是了解几分,此人极重生前身后的名声,不像是趁胡羌东下劫杀李玄之徒。” “杜禹,当时你去过现场,可有发现?” 杜禹迟疑半晌,回答:“凶手用的刀应该很薄,比普通的刀要薄而韧,材质应该类似于霍昭智刚才杀才的那把尖刀,因为被杀的人鲜血出来很少。除此外,看不出什么了。” “这把匕首是胡羌高山之地来的,只有那里有这种铁矿,据说是在达威特的北部。”李恒皱眉,“朕马上会派人调查此事。” 杜禹面如死灰,此人胆子颇大,居然到现在还问李恒:“皇上能不能发个誓,此事真与皇贵妃无关?” “杜禹!”李恒看着此人,“朕派你去调查此事。” 杜禹立时跪下,叩了一个头:“谢皇上。” 她闻言大惊,慌忙也跪下:“皇上哥哥怎能派他去?他刚才就血口喷人,难保他会故意牵连人!” 李恒知道她心中所想,是怕摩羯寺里的人也参与了此事。 “杜禹乃一代武学宗师,生平最爱惜羽毛,不会无故杀一人。” 她耍赖般的拉住李恒哭:“皇上哥哥怎么这般偏袒李玄。就算是安西府干了此事,也是李玄想骗人在先。” 李恒劝慰他:“朕知道你担心什么。他就是胡闹些,想必是不会参与这些事,也没有能力参与。” 她被李恒拉起:“你在安西府,曾以仁德著称。现在你跟朕是夫妻,大魏的子民,也是你的子民,如果不是李玄被杀,胡羌就不能如此迅速的攻到上京,这一路的百姓尸骨如山,怎能放过凶手?此事还牵连到高山羯人,此种族凶狠,素有‘食人魔’之称,岂能不调查?” 太上皇颓然坐下:“夫妻?看样子天子还想以后封她为后了,真是不顾廉耻之至!你让朕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 “天子,不是朕寡情,无论她的身份是什么,她是安西王无疑。天子,她迟早会颠覆大魏,杀死李家子孙,报仇雪恨!” “颠覆大魏?她与朕是一体,为何要做这等事?父皇过虑了。” “天子!” “请父皇迁往太极殿,安享天年!” “太皇太后笃信佛法,愿长居白马寺,为大魏社稷祈福。”李恒冷酷的说,“朕看在马腾曾经是昭柔的恩师,维护她多年的份上,那些事就算了。马家一直忠心为国,朕自然不会追究。” 马太皇太后看过无数宫廷血腥之事,知道已全然落入李恒的手中,也不挣扎:“哀家一向有此心愿,谢天子成全。” 宁太妃此时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的问太上皇:“太上圣皇,宁家——” 她同情的看了这美貌的太妃一眼,求情道:“皇上,她是马腾的小姨。” “你倒心思磊落,连忌讳都免了。”李恒似笑非笑,“太上圣皇说你狠辣无比,朕却知你骨子里实在不适合安西王的王位。” “宁太妃也迁往太极殿。其他嫔妃,不顾龙体,鼓动太上皇服用丹药,导致太上皇病发,统统杖死!” “哀家求个情,让高太妃跟着老身吧。她是太上皇的原配,平时也算是懂事。” “自然准皇祖母所奏。” 太上皇闭上眼睛,眼下泪出:“善,皇上安排甚妥,朕迁往太极殿就是。” 永贞帝三年五月未,大魏天子李恒诏以太上皇旧恙愆和,迁往太极殿,亲侍药膳。 宁家因参与了先太子之事,被连根拔起。除了马璘的夫人没牵连到,其他与宁家有关的人一律被处死或流放。至于宁太妃,也被迁往太极殿伺药。 白太傅因为纳妓为妻,毒死原配,参与当年宫廷之变,同夫人被赐死,家中众人皆斩。 但白太傅原配之孙白俊峰却逃过了一劫,此人亲自带人捕杀上京参与当年宫廷兵变的权贵之家,事后被爵位被晋封一级,成为白家新家主。 白俊峰本与李玄交好,后成了李恒的得力帮手。 大魏朝廷有四大家族,曾势若滔天。白、宁、高、马这四大家族,宁家和高家被拔起,白家衰落,马家子嗣凋零。至此,沈浔势力无人能比。 她只从宫女处转弯抹角的打探出,白逸笙的夫人原本出自淮南苏家,苏家多美女,但为何沦落为歌妓就不得而知了。此人多病,几乎没出现在人前,此女入白家,正是白逸笙发家的开始。 事后她让鱼振元再弄一本进来,想要弄清楚写这本书的人是谁,可鱼振元一听,就吓得脸无人色,连连叩头求饶: “娘娘,上次小的被打了二十大板,程公公说了,敢再犯一次,就乱尸岗上晒太阳去了!” 她只得放过这哭哭啼啼的小太监,让人擦了满脸的鼻涕眼泪,骂了几声“胆小鬼”了事。 她穿过后面的花园去书院,发现一棵横斜逸出,开满一树红灿灿的石榴花她很喜欢。 只是这棵石榴树,在乾坤宫的花海中,实在不显眼了些,也俗气了些。 她踮起脚来,闻了一下。 于是她屏退了左右,自己爬上去折了一大枝,扛着进去。 小轩窗,书院里李恒的侧影,正一动不动的坐着,眉目如画,侧面望去,赏心悦目得很。 “皇上哥哥!”她兴高采烈的叫。 李恒抬起眼望她片刻,情不自禁的笑了。 她没脸没皮的凑过去,给他看开得红艳艳的花朵:“皇上哥哥,我像不像花仙子?” 李恒放声大笑,屈起手指敲了她一下:“花仙子?小傻瓜而已。别人插花都是捡高雅有寓意的,如莲花的高洁,梅花的冷疏,菊花的傲骨,你呢,就是冲着开得热闹。” 她抱着头叫:“疼,疼呢。你倒是找那些高雅的去,省得我老挨打。” 李恒搂着她,一边揉着,一边笑:“你倒还记得五月是要挂石榴花的,当初年年非要替朕的床障上挂一串。” “你第一次动针线是在十岁时的端午节,为了串这石榴花,扎了好几针,可兴致勃勃的来调侃朕,却偏疏忽了天天跟朕睡在一起的就是自己。” 她脸大红:石榴喻指多子多福。 她只差扬天长啸。这任务太过于重大,她承担不了。阿弥陀佛,这后宫幸亏不止她一个女人,否则这大魏天子的后嗣要是断了,她的罪过就大了。 她心中是吓一跳:原来她吃醋,多少是为了做戏给李恒看的。 想想李恒动不动揍她几下,教训几句,她心中更是无奈。 李恒警告她,居然丝毫不担心她的“未婚夫”马腾会出什么花样,竟告诉她可以回西都一趟了。 “马腾要带你回西都,朕答应了。你趁此时把该弄清楚的都查个明白,不过你要是亲上战场,就别想有下文。” 她连连点头,指天发誓,才赢得李恒的满意。 她再见到马腾,此人居然若无其事的冲着她油嘴滑舌的打了声招呼,一点也没有了前次在乾坤殿的锋芒:“小徒儿!” 她怔了怔,实在反应不过来。 李恒头上的冠冕不动,嘴巴却是吐出几字:“爱妃,过来。” 这称呼,实在让她抬不起头来,但人还是过去了,随后被李恒搂在了怀里。 “给朕听明白了,朕只给你两个月的时间。时间一到,就给朕回来,明白吗?” 她谄媚拍马溜须道:“只怕两个月还没到,昭柔就想皇上哥哥了。” 马腾在下面,笑得像——狐狸的师傅,也是全没心没肺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宁家被连根拔起后的悲痛之意,直让她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她好歹还是跟着马腾走了。是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故人依依(一) 永贞二年五月,登位一年多的永贞帝终于清算自己的父母之仇。同时太皇太后白氏崩,全国上下噤声。 举国缟素,永贞帝李恒令:全国臣民守丧两月,民间禁婚嫁半年。 有人私下偷偷猜测,白太皇太后之死有异常之处,但当年陈家进大魏宫,是近乎于被废的白贵妃在乾坤宫前迎接陈亮旭,这一切看来就是顺理成章了。 永贞帝还算是仁厚,最起码给了死人一份体面。 各个贵族家族还是服气的,永贞帝针对的只是永和帝期间权势膨胀的大家族,一切都在不言自喻中。 仿佛等一件事等得太久,而屠刀终于落下,挨到的也总算脱离了惶惶不可终日,没挨到的也长出了一口气。 谁也没心思去关心太上皇和马太皇太后,上京掌控在来自安西的将领手中,神策军统领林昇远和金吾卫统领胡中锋都是永贞帝李恒的心腹。 谁的刀锋利,就是谁说了算。真是被她说中了。 她对着乾坤宫前殿辉煌的灯火会心一笑:对于李恒来说,一切都会是随心所欲了。 而她终于也出了大魏宫,不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天很蓝。云很高。只是人被关久了,居然怏怏然,一时半间提不起兴头来,没有想象中的兴奋感。 马车被一群彪形大汉和初月护着,飞快往西而去,摇摇晃晃中,她只听见马腾催促的声音:“快!再快点!” 车子一路行来,处处皆通,她有时从四马奔腾的马车上掀帘望出去,只见大道空荡荡的,只有这飞快而去的马车扬起的滚滚灰尘中,沿路护送的兵马换了一茬又一茬。 “这凤翔、吉阳、昆阳三城,真是配合。”她请上马腾,两人对坐喝茶,不觉感慨万千,“皇命一下,竟将主干道全部空出。” 马腾也不隐瞒,自个儿声明已从李恒处知她失忆了,于是娓娓为她道来。 “当初大魏遭受外族攻击时,这三地近安西府,百姓涌入安西居多,大多受到安西府的接济。特别是第二次上京之围,你已是安西王,当时沿路搭建窝棚,对涌入安西府的难民发放粮食和银两,后更是进行大规模的安置,回去的百姓是按人头发放盘缠。百姓是无不感你安西王的恩德,至今很多人家都每日上香,祈福于你。” “这些百姓知道你要返回西都作战,连夜清扫道路,焚香为你祈福。王爷如与上京翻脸,只怕这三城百姓会为你先锋,先于你开路。” 她看着马腾一本正经的眼,吓了一跳,差点将马腾那精致的茶碗打翻,害得马腾抢救不迭。 “师傅,你喝杯茶,怎么如此讲究。” 她拿起手中的茶碗细细看,上面的莲花洁白如玉,黄蕊似在微微颤动:“这是师傅亲笔所画?” “是。也是亲自烧的,当时画了九套,只得两套。” 她暗自咂舌:马腾的生活多讲究,此人怎么能安居在风雪磨砺的安西府? “一套在哪儿?” “送人了,那套画着梅花,每一朵我都细心描过。”马腾微微笑,似在出神,“送给一位女子,作为定亲之礼。” 她一怔,马上哈哈大笑:“师傅真是多事,只怕要不回来了。” “你师傅确实多事。”马腾并不点破,“当初你这收买民心的计划,就是多事的我出的主意,也是我去实施的。” 一时车内无语。 马腾敲着茶碗而歌。 “春风东来忽相过,金樽渌酒生微波。落花纷纷稍觉多,美人欲醉朱颜酡。青轩桃李能几何,流光欺人忽蹉跎。君起舞,日西夕。当年意气不肯平,白发如丝叹何益。琴奏龙门之绿桐,玉壶美酒清若空。催弦拂柱与君饮,看朱成碧颜始红。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她笑了,马腾这人实在有意思之极。 “师傅常唱此曲?” 这曲儿很是熟悉。马腾嘴角有一缕淡笑,却是避开了此问题不答。 “当年永惠帝重病之际,先太子李淳被陈家杀害,虽说这一切不无永惠、永和两帝的策划在内,但为了逼真,以永和帝的名义发出的追杀李淳的嫡子的命令,都是真刀真剑的来,导致了上京最终失去了与李恒有关的一切联系。” “据说根据当时的策划,李恒是被带往崔后和云妃的母族,当时避难在蜀中,化名为上官姓氏的家族。云妃的家族曾把持朝政多年,当年上京被破,上京成为一座空城,但有消息称,五胡进入大魏国库,几乎没掠夺到什么,因为里面已是空空如许。” “大魏的国库之谜只有云妃之兄,当时负责断后的宰相云令知道。但云令已死于乱军之中,一切就成了谜。而随后继位的永惠帝面对士兵粮饷都发不出的现状,是回天无力,坐看一波又一波的叛乱,藩镇势力迅速扩大。” “我年少和李玄及白俊峰交好,李玄成人时,深陷外祖家族与永和帝之争,痛苦不堪。我当时也不愿卷入纷争,借机离开了上京,临走时,李恒请求我寻找先太子嫡子的下落,我便上了心。” “我到西都,禁不起老安西王的软缠硬磨,当了你的师傅,渐渐的也师徒情深起来,一心为你筹划了。你十一岁时,李玄派白俊峰到安西府寻人,正好碰上了我。我就生疑,知道白俊峰平时不愿多管闲事,他过来西都定有要事,就派人监视了白俊峰,果然他会见了我父亲。” “大魏钦差会见安西监军,本是正常事。但不正常的是,我父亲当时还兼任了世子营的兵马训练,我知道随着岁月逝去,我父亲内心与老安西王霍真已日去渐远,这样上心世子营的事,让我觉得不正常,于是就想多了一些。” “怀疑了李恒之后,我是有想带着你离开的念头。可惜你愈陷愈深,以致于登上王位,放走李恒,终与老安西王生隙,到最终差点死去。” “我放走李恒,与老安西王生隙?” “李恒在灵州宣布身份后,老安西王想带兵声讨。当时灵州离安西近,李恒的兵马皆是安西军精锐,听从西都指挥,谁知你公然翻脸,声称安西王已是你,你父王不应挟制于你,还问你父王还记得当初被制掣,被迫赐死你母妃一事。当场气得老安西王心痛病复发不起三月,而李恒也最终在以霍真和你共同的名义发出的支持复位的声明下,带兵离开了灵州,一路攻打怀恩的兵马而去。” 她泪流满面,眼前隐隐约约的浮现起出一张白发苍苍的脸,心中觉得愧疚痛苦万分。 马腾一言不发,也不安慰一句,只是下了马车,重新上了马。 她从风中见到他一尘不染的雪白的大氅扬起,挺拔的后背如同青松,很想能过去靠上一靠。 可惜不能。 “会盟山。”马腾看着高耸入云的云山,“此时是山中最美的季节,别地酷热,而云海深处,却是野花开遍,幽香四溢,佳木成阴,百鸟鸣啭,无穷景色引人想共度一生。” “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不然绝粒升天衢,不然鸣珂游西都。焉能不贵复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一丈夫兮一丈夫,平生志气是良图。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 马腾浑厚的歌声悠扬的钻进马车,她听得哭笑不得,此时此际,居然还扯开喉咙唱上一曲,疯了! 她明白自己装疯卖傻的本事,多少来自这师傅的真传。 “小徒儿,这次唱的如何?”还敲她的马车两下,“要不要再唱一次?” 她在马车内不由自主的“呸”了一声,外面听清楚了,笑得声音颇为放肆:“小徒儿,为师很欣赏你的为人,始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真是下作啊,连这语气听上去都带着三分轻浮。这样的人,能当安西监军? 这师傅,合她的口味啊! “花枝折来红袖擎,惹得两袖香沉沉。人面花枝相照映,照得来分外婷婷。你看这花,它在笑人。它笑你红颜孤另。我笑它冷落香魂,两难凭!惜玉怜香,都付与多情!” 换调了,愈发像个花花纨绔公子了!这马腾,年龄也不小了,怎会如此这般。 她干脆也和着马蹄声,放声而唱:“失我胭脂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胭脂山,使我妇女无颜色,亡我胭脂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胭脂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北方有胭脂山,上多红蓝草,北人取其花朵染绯,取其英鲜者作胭脂。”故旧常以“北地胭脂”代指北方的美女。孰不知这胭脂山就在会蒙山附近。 会蒙山,因太宗在此地会盟西部三十四国而改为会盟山。 马腾也哈哈大笑:“这歌是蛮夷流传过来的吧?安西王想必是触景生情了,只不过胡羌的兵马是过不了胭脂山了。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了,惆怅也没用。” 她不管,敲着茶碗继续唱。 两人从早唱到晚,直听到一众人都傻了眼:没听说过安西王和有名的安西监军马腾居然是这副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二 故人依依(二) 西都的厮杀的城墙下,有一天,她竟出现幻觉:一个灰眸子,五官立体的胡羌青年在战马上挥刀作战,冲着城墙上的她神采飞扬的一笑:“霍昭智!” 她马上反应迅速,咬牙切齿,朝着下面射出一箭。 “小心!”是她的前侍卫长胡大中和现侍卫长冯凤清,两人一把将她从城墙边扯回,脸色铁青的胡中锋警惕的挡在她身前,一把拿下她盔甲,仔细检查:“又擦过了一箭。” “王爷哪道忘了皇上的吩咐了吗?王爷再这样蛮撞,中锋马上禀告上京。”胡中锋怒气冲冲地道。 “没听说过孤有佛陀保佑么?” 胡中锋从来没有变过的眼中闪过一丝苦痛:“中锋教了王爷多年,虽不敢说视王爷为唯一,但总不至于眼睁睁的看王爷年仅十六,死在这里。” “师傅也知孤只有十六么?”她不耐的说,“孤已看惯了血腥,看着排山倒海的人头落下,竟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凤清想为她上药,她干脆的重新拿过盔甲,戴上:“多几个疤,正好。” 凤清的手停在了半空,不觉有些尴尬。 三人心情复杂的看着她走远,她的头盔下有血迹不断滴下,这安西王只是任由血迹模糊了自己的眼,仿佛只有这样,好似能减轻她内心的疼痛。 自从霍堂离开西都,这安西王的心情其实已坏到了我父王吧,想要怎么样的美女没有?偏生呆在安西大营,与士卒相伴,过着苦行僧的日子。” “外人皆传言安西王对已逝的王妃一往情深,心如磐石。”大中对她笑。 “他心中如果有我娘,就不会这样对待我了。”这小王爷最不愿意听这些。 但安西王霍真偏生一年又一年,安西王府硬生生的空着没进人。 “我大哥,完全是浪费了他那张脸:俊得人怨天怨,冰冷得也人怕天怕,完全不解风情。我从来没见过他有什么绯闻,仿佛生来就是为了管教我的。” 这小王爷明显的到了逆反的年龄,看谁都不顺眼。 “至于我自己,你完全误会了。”这小王爷一脸向往,“我自问自己完全是霍家的例外——可有这两人在,敢轻举妄动吗?” 大中看着她向往的眼神,就未免想多了些,出了神。 “大中,你也想跟苏苏好?” 她问一双细眼贼亮贼亮的大中。大中的黑脸马上黑红了。 “我哪有……”一向豪爽的大中口吃了。 她忍不住放声大笑。 大中有时可爱得紧,说起那些事都遮遮掩掩的。不像林沧海他们,拼命的卖弄“学识高深”,碰到这种时刻,大中就会赶紧喝止,弄得大家都扫兴。 据大中说,苏苏当初被气急败坏的安西王霍真送出了安西大营,被安排进秦楼最好的一座楼——飞云阁上。飞云阁的老鸨一见,马上认为奇货可居,定下规矩:见一面,三十两;听一首曲子,一百两;接客过夜,对不起,面前还没价位,等想好了再告诉你!不过可能你等不到这一天,因为越这样保持一定的神秘感,苏苏的行情越好。 老鸨数银子都要数发疯了。 安西城的地痞纨绔、豪贵老爷、多情公子集体为苏苏发了狂。 她听了大中带来的信息后,两眼发光了:这妓院的**真是个贤材!不过同时产生了一个疑问:“苏苏赚的钱归谁?归苏苏?妓院?还是送她过来的皇上?” 她自然不敢问霍真这问题,也不敢问霍昭武,霍昭武不反转了她,揍一顿才怪呢。 但此类问题她一般会找一个人——极好色又极好学的马小春! 马小春家族里的各色人才多,据说当和尚的,当道士的都有,出入妓院的更多,小春孜孜不倦的上跳下窜的研究了一番,马上弄明白了。 “苏苏是营妓,就是给安西军的,所以她的收入一部分归妓院,大部分是归安西军的。” 她和大中都吓了一大跳。娘呀,原来霍真才是幕后大**! “这收入归根到底是皇上的,不过皇上是变相用来充了安西军的军费的!” 原来天下最黑的乌鸦是大魏皇帝。 “跟皇帝作对,从他的手里捞人,自问还真没这个胆子!不过古有烽火戏诸侯,千金买一笑。自古红颜皆祸水,温柔乡即英雄冢。大中,你借我些银子,咱们去看看苏苏。” “我大哥管我愈发紧了,月银都不给了。” “你去看苏苏干么?”大中奇怪的问,“当心又被王爷知道,吃不了兜着走。” “还不是因为我大哥。” 她很苦恼,向他道出:“我大哥看样子不喜欢女人,我得找个让他心动的才行。” “你喜欢怎样的?”她仔细的问过昭武,这大哥早到了年龄了,可借口娘亲临终时将她托付给自己了,拖着不办。 安西府谁看着都觉得不像回事,霍真的耳朵都被唠叨出茧了。 霍真甚至找了她去:“你劝劝你哥。他都二十了,父王的头都被那些有女儿的人叨唠大了。他成亲后一样可照顾你,这样子看着成何体统!” 她有些奇怪的看着激动的霍真:他自己怎么不另娶?好像也没觉得他自己不成体统。 霍真也看着她:“你哥可对你提起过,喜欢怎样子的?” 她连连摇头:“他从来没提起女人,也不见他对任何一个女人感兴趣的。” 霍真好像吓了一大跳,当下目光就闪烁不定了。 她也反应过来,吓了一大跳,看着霍真,也闪烁不定。 四目相觑,俩人总算找到了心有灵犀的感觉:此事不大妙!大大的不妙! 安西王霍真立时发飙,叫来大儿子昭武,劈头就是一顿莫名其妙的痛骂。 骂完了,直喘气:“孤叫人给你选的那几个呢?你先纳一个进来!” 霍昭武总算听明白了,不痛快了:“那些女人,我个个都不喜欢。父王如喜欢,自己收了吧。” 霍真哪里还会放过:“不喜欢?那再选,总有喜欢的,你非纳了一个不可。年底前你先定个亲,来年就成亲,免得到时正妻还没进门,府里先有人有了身子。” 天地良心,霍真还是很关心大儿子的婚事的。 霍昭武俊美的脸一下白了:“父王又看中谁了?还要逼我娶仆固公主?我说过了,决不娶胡女。” 霍真吼道:“你别把孤想得这般势利,把你亲事当买卖。孤要你娶女人就行了,你带着昭智,他也学你怎么办?他说你对女人不感兴趣!” 霍昭武总算恍然大悟,回头看一眼在旁津津有味听着壁角的她,简直是怒火攻心:“小傻瓜,我叫你乱说!” 安西世子立起凤眼,一把扯过她,拎着就出去了。她这回倒回头恐慌的冲着霍真狂叫了一声:“父王救命!” 不用救命,霍昭武只长叹一口气,把她扔进书房,罚写了一下午的字帖。晚上,她赖在霍昭武身边,没几下就问出了霍昭武的“择偶”条件:要花一般的漂亮,水一般的温柔,要知冷知热贴他的心,贴首附耳听他的话,养得出儿子,容得下她人。 她听得眼睛就星星点点了:“大哥的要求真是高,难怪没看中的。” 霍昭武嗤之以鼻:“你懂什么?这算是降到不能再低了,大都只要是个女的,都会做到。” 她不敢回嘴,心中却是嘀咕:根据林沧海的话,想要女人不吃醋,除非不喜欢那男人。 “你嘀咕什么?”霍昭武的眼睛扫了她一眼。 “大哥,你说男人会不会也吃醋?” 霍昭武一下子变脸:“让我吃醋?休怪大哥到时下手毒辣。” 她抖了抖,真心为自家的未来嫂子捏一把冷汗:霍昭武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到时醋海翻波,还得熬着,不早衰才怪。 “做女人真难!”小王爷霍昭智在对大中描述了一番后,发出了感慨,“不过想做我大哥的女人还是成千上万!” 此话不假,小王爷霍昭智上蹦下跳,可还没长成呢。世子霍昭武英武俊美,策马过街,一个背影都能迷倒无数少女。 “我觉得我大哥九成是没碰过女人,不知女人的想法。苏苏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到现在,还卖艺不卖身,不如拉拢他们,让我大哥明白一下女人是怎么回事,省得将来后院起火。” 小王爷霍昭智诡计多端,算计到长兄身上了。 偏生大中眼睛也发光:“这是好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二 山中一日(二) 春儿一向听他的话,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山茶家在山的最高处,隐在青青翠翠,密密麻麻的竹林里。山茶家除山茶外,只有山茶的沉默寡言的打猎的老爷爷了,对拉木兄妹一直很好。 自家傻乎乎的妹妹,是给自己欺负用的。 拉木很烦恼:怎么会摊上这么个来历不明,从天而降的霸道的爹的爹?竟自己亲自上门要带走春儿不算,还打了爹几个耳光,骂了爹一顿,命令爹把春儿交给他。 爹看样子是被骂怕了,也想动手收拾春儿的东西。 娘一向贤惠,说话细声细气,但这次泼辣得很:“你敢将春儿送走,我跟你拼了。” 爹一下子立住了足。他在床后听见娘在砸东西,边砸边哭,边哭边大声骂“冯家没一个有良心”。 爹的爹好像怕了娘,叹了口气:“我在族长家等着。” 他觉得这爹的爹不是好人,怎么一来就要带走春儿,怎么会惹娘哭得这般伤心? 拉木害怕爹,却佩服娘。 除这事外,娘说话一直温温柔柔,从来没见过她和任何人红脸,就是对爹,也是客客气气的。 爹是个大男人,在家里话不多,可一说话就算数。平时万事不管,天气一好,就上山打猎,带上小狼崽和弓箭,出去就是几天,甚至半月、一月都不见人影。 有时爹也带着春儿出去玩,去找山茶爷爷。他去找他们回来吃饭时,总见春儿在竹林中的空地上摇着躺椅,要不摘着花,唱着乱七八糟的歌。 山茶爷爷和爹一人一把竹椅,坐着,什么话都不说,只听着春儿的歌:“一朵,两朵,三朵山茶花呦...... 开在高高的山头呦, 迎着风儿笑,迎着雨儿笑, 太阳来了她会笑, 月亮来了她也笑...... 山风风吹起了她头发, 山妖妖会围着她,跳舞呦......” 他真心觉得难听。可山茶爷爷沉默寡言的脸上总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连爹也是很欣赏这歌声的样子。 “春儿的歌声可以让爹忘了忧愁。”爹总是这般说。 爹看他的脸总是淡淡的,不像看到春儿,就会笑意满脸。也从不夸他。 爹也带他和春儿出去打猎,纯粹是为了有人可以陪着春儿,防止出意外。他不傻,能看得出来。不像娘。娘对他和春儿,是一般的好。夸春儿,也会夸他。带春儿出去,也会带他。 娘是山寨中的女郎中,谁家的孩子病了,就会抱着孩子过来看一下,娘给几幅草药,病就好了。谁家老人走不动了,娘去看一下,该干啥就干啥去了,要是没起床干活,娘说个日子,让那人的家里准备后事,日期也**不离十。 娘自然深受敬重。山寨里就是老族长,见到娘匆匆行来,也会站在一边,喊声:“冯大娘子!” 可娘一天忙到晚,除了给爹和他俩烧菜、洗衣、外加挖、晒草药外,晚上还会在灯下做好看的衣裳。 灯下一夜,爹打着呼噜睡上一夜。娘忙上一夜。第二天,春儿就穿着新衣裳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春儿的新衣裳很多,比任何一个孩子都多。春儿的衣裳都很漂亮,眼红了一山寨的小女孩。 有时他也觉得,娘多少也是有些偏心的。可娘说:“男伢儿的衣服结实就行,要是也老是换新衣裳,会被人笑话的。” 他一想,也确实这样,气就消了。 说也奇怪,春儿不见了,可平时视春儿为宝的爹和娘一句也没问起。 拉木也不提起:他们会不知道春儿在山茶爷爷家? 晚上吃饭时,娘给他夹了个大鸡腿,对他说:“拉木,春儿是娘的命,她若是被人带走,娘也不活了。” 拉木的眼中酸酸的,真想问娘一句:如果被带走的是我呢? 没人关注他。自然也没人要带走他。 拉木看了垂着眼吃饭的爹一眼,爹仿佛也松了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米饭,破天荒给拉木夹了个大鸡腿,对拉木说:“多吃点,晚上带你上山岭打猎去。” 拉木大喜,知道自己这事干得漂亮,爹和娘心中都喜欢了。 他也吃了两大碗,吃完后,自己去拿弓箭等准备,听见爹在身后说:“带上弯刀。” 他先前看过那把弯刀一次。刀柄是黑色的,有着古朴的花纹,但一出刀鞘,刀身也是黑色的,也有古朴的花纹,最让拉木觉得不同的是,这弯刀的头是名符其实的“弯”的,有着钩子。 他看过爹将一张硝纸微微吹起,纸张落在刀刃的那刻,立时分成两半。 拉木眼馋这把长弯刀,但爹把弯刀藏了起来,他怎样央求都不行。 现在却拿出来,给他系在背上,要他背在后面上山,拉木的心中那个得意啊,别提了。 拉木很想山寨中的伙伴们看到他如此“拉风”的时刻,可惜天已全黑了,爹带着他径直从屋后上了山。 娘站在门口送他们。娘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娘说,肚里有一个弟弟。娘身上穿着绣了牡丹花的衣裳,弯弯的半圆门上也有木雕的花纹,可此时太暗了,都看不见了。娘有一次告诉他,这都是牡丹花,遥远的大魏都城——上京,到了三、四月,会开遍花圃,大朵大朵的盛开,名贵的品种,可价值千金。 娘说这些话时,眼中亮晶晶的,拉木一直觉得娘才叫好看,她的声音一直很好听,说这些话时,更是动听。 山寨中的小伙伴也都夸他娘好看,夸得他不好意思。有时他扯扯自己身上秀工精致的衣裳,心里不免奇怪:他爹虽武功高强,可毕竟瘸了一条腿,怎么能娶到这般温柔漂亮的娘? 爹很黑很瘦,可娘说:爹以前很白,白到老被人取笑的地步,于是老跟人打架。 “你爹的绰号叫‘小白脸’。”娘笑。爹在一旁也搂了春儿笑。他也笑。 “你的眼像你爹,大而亮。”娘夸他。 他看了一眼傻乎乎也笑的春儿,心中的嫉妒就消了,他知道春儿不像爹,甚至也不像标致的娘,一点也不像。 可春儿说:“我像哥哥。” 他听了这话,心中更舒服了,不免就心疼了春儿,主动帮春儿训那两条小狼崽。他将两条小狼崽训得拽着野兔又跑来送给他,春儿就拍着掌大笑。 “哥哥最厉害了。” 春儿的一双像弯弯泉水的眼儿会说话,里面装满的都是对他的崇拜。 他心中什么气都全消了。第二天去上学堂时,就不由自主的背了春儿去,结果大虎一见,就明白了:“春儿又给你喂好话了吧?” 什么人哪。谁会像这些人一般小鸡肚肠。他很是不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二 山中一日(三) 娘站在那里,身上穿着一套紫色的衣裳,衣裳已有些旧了,绣着的牡丹花仍是栩栩如生。拉木第一次觉得娘是如此喜欢这种遥远的花卉。 娘摸着肚子,对他爹说:“都会动了,起个名字吧。” “这次,就娶个魏人的名字,叫念中。” 他觉得爹只是顺口一说。可娘一如往昔,细声细气的应道:“好,你们快去吧。” 娘的肚里有了孩子后,他真心觉得娘和爹亲近多了,虽然爹的脸色还是淡淡的,可爹开始在家的时间多了,也不让娘多干活了。 娘有时坐在藤椅上,看爹整理着草药,摊开又晒干,按照娘的吩咐整理好,他就觉得这家里比平时多了些什么,他心中是喜欢的。 傻春儿却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吃饭时,欢天喜地的说:“娘以后多生几个弟弟妹妹好了,这样爹就会喜欢呆在家里了。” 爹红了一张脸连连咳嗽。娘也红了脸,不过马上给春儿夹了个炖蛋:“尝尝这个,春儿准喜欢。” 春儿吃炖蛋的方式很是有趣:先咬了,“原来你想使金蝉脱壳之计。” “就是想自由自在的打个猎而已。”爹很淡漠的说。 “人活在这世上,何来自由?”爹的爹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下一刻就散在这雪风中,“凤清,难道你都没听到那一刻满城的哭嚎声吗?” “这话得我问你们才是。”爹好像很疲惫,声音低低的,脸上无精打采。 “可惜,我已没了这心思。”爹叹息一般的说。 “可我得有这心思。凤清,家里除我外,所有的人都死了,包括你娘,和你奶奶。我总得在见到她们时,对她们有所交代。” 爹垂着眼睛,一动不动,半天才说:“她死了。” “据说你娘是被生吃掉的,割到一半,她就痛死了过去。”爹的爹的声音在颤抖,抖得像雪风一样,“凤清,你以为我会乐意来干这事?” “她死了。如果还在,就不会是这样。”爹的声音如同吐气,眼中不见泪,仿佛只是一个木偶人,机械的跳出这几个字来。 “我说说蒋敏家的事如何?” 爹的爹沉默了一会儿,口气换了,就像将要讲一个故事,好听的故事一般。 “你知道蒋敏定过亲的姑娘不愿再嫁,就自已奉着灵牌拜了堂。城破那一日,蒋老将军战死在城墙上,蒋家是最先进兵的一家,那姑娘被拉出来,在大众广庭之下被**致死,死后......” “住口!住口!”爹突地大叫。 “那将春儿给我。”爹的爹突地阴戾的“哈哈”笑起来,“到时引不出人来,宰了给全城百姓报仇也是一件痛快事。” 如同晴天霹雳,拉木的眼睛在黑暗中瞪得圆圆的,恨得牙齿都“咯咯”响:天下有这么狠毒的爹的爹吗? “或许也杀了吃了?”爹的爹的身后有声音响起,“将人头留下,送给赫旦,你说他会是怎样的表情?” 拉木尖声大叫一声,立时竖起了弓,朝着黑暗处就是一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二 山中一日(四) 爹的爹的后面,火光依次点起,密林边原来站满了黑衣人,火光簇拥的地方,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锦衣玉冠,神态悠闲,俊美如神。 爹的爹回头,一下子好像出了神,不说话,也不动了。爹也好像魂儿被人抓走了,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那人。 拉木一下子看出了神,却听见对面的人轻轻的唤:“拉木。” 他不由应了声。又听见对面的人自然无比的问:“妹妹在哪儿?” 他愣了一下,马上闭紧了嘴,目光一下子警惕起来,恢复了敌视的神态。 “好小子。”锦衣人的薄唇扬起,夸奖道,“最起码比有些人有良心多了。” 爹却一下子回过神来,抬起了头,嘲弄的说:“良心?这个词总是让居心叵测,阴险毒辣的人高高挂起,又摔到地上,践踏成泥,却偏生成为这些人的嘴上词。” “这话好像是在敲打朕。可朕没觉得对不起她,也没觉得对不起安西府。” “可你对不起朕,也对不起安西府。你去看过被屠的西都城吗?” 雪风呼啸着吹过小路,夹带着密密麻麻的刺骨的寒意,一直吹过倒下的芒草,吹向了悬崖的那边,或许还会打几个卷,吹向山下,会一直吹到西都繁华的街上,那里有世上最高的高楼,最漂亮的街道,那里宏伟的大道,就是八辆马车在街上并肩奔跑也不碍事。 那城门高得就是鸟儿也飞不过去。天气好时,管他们这些男孩子早起训练的仇师傅说,西都的城墙是世上最高的城墙,城高九米多,宽三米多,东西长约一万余米,南北长约九千余米。 这样的西都城,怎么会被攻破了呢? 拉木曾经和春儿坐在马车上,被娘一只手搂着一个,春儿趴在马车的窗口,笑声清脆,一直指指点点,被娘抱了回来。 西都的店铺真多,人真多,各色各样的人种都有,栗色的头发,红色的头发,黑色的卷发;白色的皮肤,棕色的皮肤,甚至还有黑色的。 他不敢多看,生怕自己看花了眼。 并且娘说:爹在西都长大,但爹在西都也出过事,有仇人,要防备人认出他们一家。 可傻春儿哪里知道这些,只指着街上的五彩风车闹着要。还是山茶家的爷爷跳下马车,买了两个上来。 山茶家的爷爷好像很老了,头发全白了,灰眸下是一道刀疤,吓得人都不敢怎样打量他。他话不多,可其实心很好。会给春儿做风筝,也会指点他几招。甚至也指点爹几招。 指点爹时,爹总是很感激的样子。指点他时,爹就在旁边看着。 傻春儿只会在一边剥敲开了的核桃肉吃,有一次居然对他说:“哥哥,那招又不对,手低了。” 他生气了,瞪了春儿一眼。 可山茶家的爷爷抱起了春儿,摘了一大枝有一朵大红的山杜鹃给春儿玩,对他说:“下次,手高些。” “这样子——”山茶爷爷拿着春儿的手,“轻轻的,不能把花儿舞掉下来。” “我跳舞时,才不会把花儿掉下来。” 跳舞?这傻春儿! 他回去时故意不背她,听见她一路在后面叫“哥哥,等等我”,直到心软了,才回头背起她,一声不吭的背到家里,拿了根钓竿,带她去钓鱼了。 春儿才不会知道他在惩罚她,回来时,一路炫耀他钓的鱼,炫耀到他不好意思的地步,又把她扔到了街上。 他回去找她时,居然还傻乎乎的跟大虎他们一帮人在指指点点,一脸的得意。 大虎讨好的给了他一个熟鸡蛋:“拉木,你家春儿要定娃娃亲了没?” 拉木马上将鸡蛋塞回去,一下子拉起那还对着木桶伸手指的小笨蛋,一脚踢翻了木桶,嚷了声:“休想!” 气鼓鼓的拉着春儿走了。连木桶和鱼还是二虎送回来的。 二虎一向直爽,对他说:“我比大虎更喜欢春儿,我会照顾她,和你做得一样好,并且绝不找她的碴。” 他这次动了手:一个一个都打这样的主意,不给点教训还了得? 这样的傻春儿,怎么老是有人抢她? 拉木听见爹的呼吸声在雪风中逐渐加重,不由有些害怕了,想起对面的人刚才的话,恐惧更深了,不由再举起弓来。 对面的人笑了:“拉木,你别害怕。刚才的话是气话,你妹妹这么可爱,谁要是敢对她下手,朕饶不了他。” 朕?他回头看着爹。爹回头看着他。 “朕”是谁?夫子说,“朕”是天下最有势力的人,管辖着东边的大魏的领土,甚至连安西府,现在也听命于那人。 “以前不听那‘朕’的话吗?”四岁的春儿睡足了,吃完了瓜子肉,插嘴了。 “不听。”夫子的眼中亮晶晶的,过来摸着春儿的头发,“等春儿长大了,咱们也不听他的话,好不好?” “好。”春儿随口一应。 他暗中直翻白眼:这小笨蛋知道什么,只知讨好夫子。 可夫子好像很高兴,上过学,又单独留下春儿,陪着春儿慢慢练字。 这学堂里,跟春儿一般大的一个都没有,不到八岁,夫子不收,唯独春儿是例外。 唯独春儿可以迟到。天气一冷,他得跟着仇师傅沿着山寨的路跑上三圈,回来接她。她居然每次都还在睡觉,叫都叫不醒,叫醒了就哭。他得等着,等着她睡足了自己醒来,“去学堂玩”。 夫子要求很严格,谁迟到了,都得站到外面,扎着马步,顶着水桶一个时辰。只有春儿,来了就敲门,敲了门在门边笑嘻嘻的喊一声:“夫子,早。” 就大模大样的进去了,夫子从不说她。 早什么早!他每次跟在后面,都很不好意思。 二虎有一天就恼了,对他说:“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夫子特意照顾的。” 他知道二虎指的是什么。他也觉得二虎说的有道理,可他还是冲上来,扭住了二虎。 他家的妹妹,谁敢指手画脚试试! 他欺负春儿是一回事,可别人,可不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二 山中一日(五) 拉木能读懂了爹眼中的意思。他很小就跟着爹打猎了,爹如果发现了出乎他们力量的危险,就会这么示意他:快走! 拉木却是镇定下来,静静的站在爹的身边。 身边的爹突然放声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可笑的事,笑声在悬崖边的小路上回旋:“你有什么做不出的?不是你向他下手,使他身负重伤?不是你背后给他屡次捅刀,一再将安西府推到了险境?西都被屠,归根到底是谁干的?良心,你该摸摸自己的胸口看,有吗?” “有吗?”这次是问爹的爹了。 爹的爹垂下了头,扭开了脸,一头白发在雪风中凌乱。 “你们还好意思利用他的骨肉!”爹说,“你们去问问山寨中的人,他们答应不答应!” 山寨中的人?他不由看向山下,本来应该星星点点的灯火现在无声燃烧成一片火海,他大吃一惊。 娘还在家里。他伸手拉爹的衣角,示意爹。 可爹岿然不动,也用眼角示意他别动。 “你都误会了,你一直不知他是怎样的人。”对面的人深深的叹息,“你不知他真正的出身,不知他本来的任务。就是当年的霍真和霍震霆,也是深感恐惧的。” “你总算说出心里话了,幸好他最终醒悟过来。”爹在冷笑,“可惜你说的这些,他都告诉我了。” 对面的人沉默了,片刻才说话:“朕真是奇怪,你们应是他最恨的人之一,一个让他天衣无缝的计划失败了,一个甚至对他下手,可偏偏他是如此信任你们。” “像你这样的人,不懂的事还有很多。”爹淡漠的说,“我只痛惜他,死在你们这些人手里。他这样的人,可以死在万里疆域里,死在万丈城墙上,死在万军乱箭中,我们都服。唯独他死在暗算下,我们不服!” 这个“他”,肯定是爹心中最佩服的英雄好汉!因为爹的脸上,居然有泪,沿着颤抖着不能自抑的嘴角流下。 “他是死在赫旦的手里。”对面的人坚定的声音传进拉木的耳膜,“朕一直在想法为他报仇,只是赫旦就此失踪。所以,就是为了他,你也得把人给朕。” “他死了,并不想任何人为他报仇。”爹的声音变得愤怒而无奈,“而春儿是他的骨肉。” “把人给朕。” “除非是踩着我的尸骨过去。”爹的声音变得坚定,如同悬崖上的那棵青松一般的坚持,“就是我死,你们也休想。” 一个两个怎么都要春儿?拉木觉得对面的人都是疯子,也觉得自己开始理解爹了。 拉木在他们说话间,突地一下子跃向了那棵青松,如同松鼠,绕了几下圈,跳了几下,一下子找到了个地洞,就不见了 他迎着雪风往上奔跑时,他不知道十年前曾有人也跟他一样,在密林中迎着无尽的雪风,想逃出禁锢。 他只知道,在山顶,青青竹林的隐秘处,有山茶爷爷和山茶,还有他的春儿在躺椅上摇晃着,唱着歌等他。 她总是会唱那首乱七八糟的歌:“一朵,两朵,三朵山茶花呦...... 开在高高的山头呦, 迎着风儿笑,迎着雨儿笑, 太阳来了她会笑, 月亮来了她也笑...... 山风风吹起了她头发, 山妖妖会围着她,跳舞呦......” 他听见一支箭破空的声音,如同眼镜蛇“咝咝”的游来,他大惊,赶紧扑向大地。 他站起来,又听见一支,两支,无数支箭,从地上往空中,撕开风声,裂开了黑色的夜空,迅疾的扑向了他。 少年一踮脚尖,闭上了眼,张开了双手,如同鸟儿,向远方拼命飞奔去。 利箭如同毒蛇的信子,贴着他的耳根而来。每一次都让他狂叫出声,不过每一次都擦着他身子而过。 他不敢停步,因为他隐隐约约听见春儿的歌声在远方响起。 所有的箭声都停了。片刻,一支箭如同眼镜蛇,呼啸着腾空而来,直向他的左心。 少年绝望的听着箭声,判断着方位,他知道这一箭是要他的命而来的。 缠着脚的芒草突地立起,隐隐约约有人从草中跃起,提着飞奔的少年的衣领,如同空中雪花,越飘越高。 少年的心口“吐吐”直跳,忍不住对着星空大叫出声。 “嘘——” 少年觉得背上一凌,弯刀已被人拔出,来人带着他在空中轻飘飘的打了个几个转,立在了山岗上。 月亮出了云彩了,月亮很圆,月光亮堂,照得山岗凉凉的,亮亮的。 雪花一直飞舞着。落在山岗,落在山岗的青松上,落在脚下的枯草上,它将滋润着万物,到了明年,又是春暖花开。 他看到那人白色的葛衣飞起,黑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那人的手冰冰的,穿着葛衣的背影修长而单薄。他很惊异:怎么还有人穿着夏天的衣服? 与白色的葛衣相对的,是那人手中黑色的长弯刀,已带了血,那人低头,轻轻一呼气,弯刀上的血滴在月空中腾空而起,那人看着血滴,仿佛微微笑了一下。 一群黑衣人站在芒草中,看着山岗上的人,仿佛时间凝滞了,不敢再上前一步。 少年看着月光下的人转过头来,一双新月般弯弯的眼,带着暖暖的笑意:“拉木。” 少年看了几眼,不由自主的笑了,这张脸怎么这般熟悉,好像在梦里看过千遍万遍似的: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笑容,还有这人的鼻,这人的嘴唇——真是好看! 原来世上还有这般好看的人。原来真正好看的人是这样子的,说不出好看在哪里,可就是觉得好看,让人移不开眼睛。 那人牵着他的手往前走,手冰冰的。他忍不住回头看了那群突然冒出来追杀他的黑衣人一眼,却只发现芒草中跪倒了黑压压的静默的一片,他仰头看着嘴角带着温暖的笑意的人,不禁胆怯了。 “我不认识他们。一个也不认识了。”那人说,声音清亮,脚步仍然向前。 “我认识你,还有你爹和你娘,以及春儿。” 春儿?他恍然大悟的打量着月光下的人,越打量越感到熟悉,禁不住甩开了那人的手。 “你也是过来带春儿走的?” 少年如同一红了眼的小狼,恶狠狠的瞪着来人:“告诉你,春儿是我家的,谁也别想带她走。” “不带她走。”穿葛衣的人笑着解释,“我只是过来接你的,春儿唱歌唱累了,想睡觉了,吵着要你。” 少年无比警惕的看着人,那人禁不住摇头,直笑:“你不像你爹,你爹这般大时,就只有一根筋。” “你瞧,我很冷。”穿着葛衣的人说,“我过来接你时,来不及穿厚衣裳,甚至来不及穿鞋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二 山中一日(六) 少年才发现,这人是光着脚的,脚丫白白的,脚趾头的指甲一个个粉红色的,煞是好看。只是这人的嘴唇,好像冻僵了,没有血色。 “你反正来了,上去看看春儿在不在,至于你爹和你娘,山茶家的爷爷已经去接他们了。” 少年的心放下去了,他看过的人不多,可也知道山茶爷爷的武功很高。 他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他们有很多人,刚才已围住了爹爹了。” “有山茶爷爷在,不怕。再说他们只是为了找我。他们找了我很多年了,我也等了他们很多年了。” “他们为什么找你?” “因为我是安西王霍昭智。” 少年猛地立足,不再挪动一步。他虽在大山深处的小山寨,却是听过了无数安西王霍昭智的传说,那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庇护着安西大地,打赢了无数次的战役。 据说安西王霍昭智会呼风唤雨,会让血月失踪,会让百兽助阵,因为此人是战神出世。 “你不是安西王霍昭智。”少年却是想到了另一方面,“你是女的。” 来人只穿着白色的葛衣,黑色的长发只用一根簪子簪住,发梢在雪风中飘舞,少年敏锐的发现,此人笑起来,令人移不开眼睛。 “你真是直截了当,拉木。”来人仿佛感慨万千,“我这一辈子,很少有人拿我当女人,也很少有人敢如此打量我。” “即使拿我当女人的,也是因为我不是女人的那一面。很多人都想利用我的那一面,唯独忘记我只想当一个普通的女人,守着孩子,看着她慢慢长大。” “所以拉木,你是我的朋友。” 拉木被牵着手,不知不觉中走进了青青密密的竹林,雪花大了,轻飘飘的落下来,密密麻麻,乱了人的视线,天色却逐渐明亮了。 “你瞧,夜并不总是黑的。当白夜出来时,人要沉着,不能被迷惑了。” 拉木听见了这句话,同时他看到了春儿从木屋里冲出来,兴奋的冲着他大叫:“哥哥——” 如同春儿喂养的那两只小狼崽被放出笼子,拉木也兴奋的大叫:“春儿——” 两个孩子拉着手奔向炉火温暖的屋内。拉姆木甚至忘记了外面还有一个穿着单薄葛衣,在雪夜中光着脚的人。 拉木想起来时,将空剑鞘解下,把春儿放到了床上,盖好被子,重新推开门,却发现雪下得纷纷扬扬,而积了薄薄一层雪的小路上已没有了那人,甚至连脚印都没一个。 拉木目瞪口呆,连连眨眼,觉得一切如同梦一般的不真实。 “哥哥,你还看什么?”春儿伸长了头颈,在床里叫。 “来了。”拉木回头应了一声,“你别再下床。” 拉木关好门,厚厚的粗长的门栓他拿起来有些吃力,但他的双手一下子抬了起来。 他站在椅子上,毫不犹豫的上了门栓,上了窗闩,甚至还仔细的将椅子也抵在了门上。 春儿打着呵欠:“哥哥,山茶姐姐和爷爷出去了,连脚都还没帮我洗。” “你等着。”拉木今晚不抱怨了,勤快得很。 他打开后门,去墙角拿了吊桶,去井里打水,木桶下去时,“哗啦”一声砸开水面,又“哗”的钻出,拉木觉得这声音让他感到熟悉,也感到心安。 他不知为何很是肯定:那人还在外面,守护着他跟春儿。 这想法让他安心。 他将水倒进水锅,放在了密封的铁皮炉子的上面,又开了铁皮炉子的小窗,加了两块木柴。 他看着长长的铁皮炉子的头颈,一直伸啊伸,伸到屋顶的烟囱中,听着松木在铁皮炉子中“噼里啪啦”的响,想起娘亲有一次跟爹商量,也弄一个这样的铁皮炉子。 “这不容易。“爹说,“这是他从海外番国看到的,当时就运了这一套过来,是他专门过来搭建的。” “山茶爷爷老了。”爹算是解释,“老人家当初为了救他,落下了毛病。” 娘马上转了话题,柔声柔气的说:“我给爷爷做几副护膝,你让春儿两个给送去。” 拉木想那个“他”真是厉害,能弄出这么精巧的东西来。 他转头看着床上,床上的春儿已是睡着了,半张了小嘴,像小猪一般细细的打呼。 他端了热水过去,半掀起被子擦那双小脚,他觉得每个粉嫩粉嫩的小指头都让他心安,他忍不住一个一个抚摸上一遍。 外面的雪夜越来越明亮,春儿细细的气息吐在他脖颈上,痒痒的。他平时总觉得春儿老是腻着他睡觉,很烦,现在他觉得这细细的气息让他安心。 只是他不敢睡着,瞪着眼看着白亮的窗子,想着悬崖边的爹和山寨中的娘。 爹和娘都没吩咐他带着春儿跑,跑得远远的。 他心眼多,知道自己带着春儿也跑不掉。 可山茶和山茶爷爷都不在,爷爷的大刀也不在。幸好外面有那个人在,可以安心些。 他觉得:那人虽然只一个人,可以抵得上千军万马。 四周静悄悄的,山野间愈来愈清晰,清晰得像大白天一样。他想起那个人说的词:白夜。 真有意思。只是这样的“白夜”日子,在山寨中每年少则有三个月,多会有半年。大雪封山,冰棱封了山寨门,山寨门就不打开了。有一年他和伙伴们爬上山寨的城墙,朝着下面扔鞭炮,炸呀炸,炸出一片冰棱,露出了黑沉沉的颜色,他才恍然大悟:这是山寨的大门。 这些人是怎么来的呢?肯定是爬上了冰棱,钻进了城墙,进来的。 外面的人总想进山寨。他看到过一个货郎,摇着拨浪鼓,一路钻进了山寨前的路,沿着山寨的冰墙打转,扯着声音拼命的喊着。 他觉得有趣:山寨里的人不缺外面的东西。冰棱没封山寨门前,他爹总会带着几个小伙子下山,过一段时间,搬来无数的好东西,放到族长家里。 谁家过生日啦,谁家有红白喜事了,或者族长觉得应该去谁家坐坐了,就会带东西过去,吃的,穿的,用的都有。 春儿的东西最多。笔、墨、纸、砚都是最好的。夫子说春儿的砚台是“绿烟砚”,天下也就那么几方,把它放在阳光下,会看到轻烟缭绕。 果然如此。他们试过。 “绿杨烟外晓寒轻”,夫子不无惆怅,“山外是春天了,红杏枝头闹,春水一弯绿了。” 这些大人真奇怪,说山外不好,可又向往山外。红杏,杨柳这些,山寨中不多的是?可夫子的眼睛总好像是越过重重的山峦,看到山外的春天。 “牡丹奇擅洛都春,百卉千花浪纠纷.国色鲜明舒嫩脸,仙冠重叠剪红云.”夫子教他们画牡丹:先用毛笔调****,笔肚含水分要饱和。笔头蘸曙红调匀,笔尖略加胭脂。然后笔尖向下,笔肚朝上,从左至右落笔,三两笔即可画出。再加浓色点出花苞顶部,以显示花苞的体积感,增加层次。最后用赭石或汁绿,笔尖调墨画出花萼和花托。 他总觉得夫子和娘是来自同一个地方,那里都有牡丹花。可大虎说,他们所有的人都是这山寨里的人。 “你怎么会有这种怪念头?”大虎很不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二 山中一日(七) 春儿有一天也偷偷的告诉他:“穿白衣服的伯伯说过了,等我长大些,就带着我坐大船,看那边的大海去。” “越过这些山,那边就有大海,海水是咸的。” 穿白衣服的伯伯?这还了得,谁想拐走春儿了! 他警惕了,再三询问春儿,可春儿的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他只得看紧些。 山寨没什么不好。拉木真心觉得山寨里什么都有,比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好。西都再好,不是天天打战,最后还被屠了吗? 山寨里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白夜”多些。 山寨里的人在“白夜”时都睡得很沉。到了临新年的那两个月,连夫子都只上半天的课,他总是到了太阳快到了正中了,吃过了午饭,才拉着穿着厚棉袄的春儿,慢吞吞的绕着会唱歌的小溪,走过街道,绕到族长家的小巷,沿着台阶一直走到夫子家。 山寨里不冷。夫子说,是四面环绕的山儿阻拦了冷风,山寨就像小孩儿,被搂在了怀里了。 山寨外冷。夫子说,外面这十年来,战事从没停过,太平岁月对于很多老百姓来说,只是一个过去的传说了。 因为那时,有安西王霍昭智在。 他有一本书上有安西年历表,他算了算,安西王霍昭智从十三岁登位到伤势复发而死去,只有七年。 安西的太平岁月的功劳,却都记在这人的头上,他总觉得这样褒扬一个人有问题。 可傻春儿吃够了夹在书中的白嫩的松子肉,就说话了:“先生,他爹才厉害呢。他爹叫霍真。” 全学堂都哄然大笑。夫子俊秀的脸红了,鼻子上都有了细细的汗珠子,走到春儿身边时,居然拿了那条吓人的大戒尺。 “谁对你这般说的?” 他吓了一跳,赶紧将春儿往自己里面塞了塞。 春儿却是不知道怕的,伸出头来,冲着夫子傻乎乎的眨着眼睛,还得意的笑了:“我还知道很多事情。” “还知道些什么?”夫子的声音都带了怒意。 “他爹会盟三十四国时,他和他哥哥带着兵去打战了,打到临泼城,就在很远的高原的边上。他哥哥也很厉害,叫霍昭武。” “后来,”大家听着春儿吹嘘,“他哥哥死了,他爹也死了,他只好一个人带着兵马打战,后来他也死了。” “可外面的人都觉得他没死,说过上几年,他就会回去的。” 这乱七八糟的前后不通的一通话。大家的笑声更是热闹了。他羞愧得无地自容,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听到这些的。推算一下,大概是听山茶胡说的。他大了些,不耐烦呆在山茶家,可春儿却是很喜欢,一上去,就呆上一段时间,爹和娘也不管她。夫子也不问她。 可春儿还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说下去。 “他哥哥死时,他病了很久。老是觉得他哥哥不会死,连做梦都梦见人。” “后来呢?”夫子负着手站着,轻轻的问。 “不知道了。”春儿想了想,低下了头,认真的说。 夫子也低下头,对着春儿的习字薄夸道:“春儿的字,写得好看。” 他看着周围嘲笑的嘴都闭上了,个个都赶紧低头检查自己的习字薄,连他也不例外:夫子严格着哩。写不好,被夫子打几下还是小事,最怕的是夫子通知自家的爹娘,那就不是挨几下戒尺的事了。 这样的事情他摊上了好几回,次数颇多,让他颜面扫地。所有的同窗中只有春儿是例外。他有时不无嫉妒的想:不就是仗着年龄最小,夫子样样宽容么。 可夫子也不能这么不公平,是不?散学后,还奖了春儿一个红红的大橘子,亲自帮她洗了手,剥了一半皮,让春儿一路吃回家。 碰到这种时刻,他就觉得很郁闷,就不想理春儿了。 他沿着石子路气呼呼的大步走,想着夫子那张老是板着的俊秀的脸,看到春儿的习字薄,就会每次圈出写的好的字,红圈总是多多的,每次都会夸她。他心中极不舒服。 可春儿傻乎乎的,吃了一半,追了上来,就硬是塞给了不满的他。 她就是傻乎乎的,没脑子的一个人。 他这次气得很,刚想训春儿几句,可眼角瞟到了大虎他们,马上接过了半个橘子,拉起了春儿的手,一本正经的走了:自家的妹妹,回家慢慢训她也不迟。 大虎和二虎在山寨中骄傲着呢。虽然这孪生兄弟没爹,可他们死去的爹,据说是个大英雄。 山寨里的大人都认识大虎和二虎的爹,人人都这般说。 连族长也敬着大虎和二虎的娘。每次送东西去他们家,就会远远的冲着紧闭的大门大声喊:“胡大娘子!” 族长不进他们家的门,但他的“老婆子”会带着东西进去,吃的、穿的、用的,大虎家分到的都是最好的货色。 没人会嫉妒这个。人人都觉得这是大虎与二虎家应得的。 大虎和二虎的娘纤纤巧巧的,老是包着半张脸,露出的五官小小巧巧的,也做得一手好针线。大虎和二虎没爹,他爹打猎得到的,总是会分一半给大虎和二虎家。 他娘就带着春儿和他过去。 大虎和二虎的娘有时会给他做一件衣裳,娘就会火了。 有时会给春儿做一件,娘就会笑嘻嘻的收了,偶然还讨教几下针法。 想想他娘有时也偏心! 大虎和二虎家的房子是山寨中最好的,前面有一个大院子,里面种满了花儿,桃儿,李儿。 还有梨花,到了春天,就在墙里墙外开,惹得蜜蜂“嗡嗡”的叫,蝶儿老是绕着大虎、二虎家的院子飞。 到了秋天,树上就长满了各种果儿,大虎和二虎就请假在家,打了下来,分给每一家。 到了这时,他爹就会带着一帮寨子里的男人,替大虎和二虎家检查屋顶,重新盖了山上砍来的白茅草,厚实的茅草被一排排的扎好,扔到屋顶上,男人们干事时都不吱声,生怕惊蛰了躲在屋里的人。 大虎和二虎的娘很少出去,就是山寨里的红白喜事,她也是不声不响的过去送份子,送完了就回来做针线,酒席都是大虎和二虎过去吃的。 大虎是个知情的,很早就向他偷偷示威:“你知道什么?春儿最早是送到我家的。是你娘知道了,过来站在我家院子里哭,硬把春儿哭到你家了。” 还有这事?可他一想大虎和二虎的娘,温柔不亚于他娘,就是好看,好像也不在娘之下。 有这种可能。 他红了眼,第一次跟人打架——与大虎打了一架,被他爹知道了,揍了一顿。 他娘拿了药膏,抱着三岁春儿,去了大虎和二虎家,送上了药膏,还陪了礼道了歉。大虎和二虎的娘听了后,也红了眼,拿起藤条打自家的两个孩子。 大虎不敢逃,只是跪着求饶,发誓不会将此事再泄露上“一个字”为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二 山中一日(八) 大虎事后指责他“出卖朋友”。这事让他觉得丢尽了面皮。以后碰到大虎和二虎挑衅,他只得忍着。直到大虎和二虎继续挑衅,他再也忍不下去,打了一架为止。 二虎虽然大他两岁,可他的功夫明显在二虎之上,两下就放倒了二虎。 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二虎可比他高大多了。 他这才明白,爹为何如此感激山茶爷爷的原因。 幸好这次二虎和他都学聪明了,两人将打架的事瞒了个水泄不通。 春儿却是很喜欢上大虎和二虎家。最近回来时,脚上多了一双精巧的小羊皮靴子。 她伸出脚来向他夸耀一通。这个小笨蛋!打死她也不知道大虎和二虎“瞄准”了她,不知道大虎和二虎的娘这般讨好她的原因。 摊上了这样的一个傻妹妹,他觉得倒尽了大霉,偏生有人稀奇她。 他听见竹林那边有“沙沙”的响声,一下子坐了起来。 他像一只小狼崽一般趴在窗上听着方位,那确实应是在竹林里。 他甚至听到了竹林里的躺椅“咯吱”“咯吱”响,那里有一大片空地,开满了紫色的野花,花儿四季开着,甚至大雪翻飞,野草枯萎,可挡不住一有阳光,花儿就会从雪下冒出来,仍然开得烂漫满地。 春儿就喜欢坐在那里,晒着太阳,唱着她的乱七八糟的歌:“一朵,两朵,三朵山茶花呦...... 开在高高的山头呦, 迎着风儿笑,迎着雨儿笑, 太阳来了她会笑, 月亮来了她也笑...... 山风风吹起了她头发, 山妖妖会围着她,跳舞呦......” 他觉得难听,说了一次又一次。可山茶觉得好听。山茶爷爷从来不笑,可听到春儿的歌声,总会露出满脸的笑,仿佛连脸上的刀疤都绽开了似的。 他有时觉得春儿才是小山妖,怎么除他外,大家都喜欢她呢。 他看一眼床上的春儿,脸睡得红彤彤的,一条小辫子散了,怎么看都觉得她傻,可真给别人带走了,甚至杀了,他怎么办? 爹和娘怎么办? 他咬咬牙,从窗棂上爬下来,将被子小心的卷起人来,小心翼翼的抱着人和被子,一路拖到地上来,又拖到了床下。 真是小猪猡,这样折腾,居然没睁开眼一下。 他刚从床下爬出来,喘了两口气,就发现了一个人:刚才那个锦衣玉冠的自称”朕“的人,自在的从铁皮炉上提过水,冲了一杯热茶。 他傻了眼,怎么还会有这样厚脸皮的人? 他看看门栓,门栓仍是原来的位置。看看窗,窗门是紧闭的,他从里面上了窗闩的。 “朕”就指了指头话了。松木在铁皮炉中突地“霹雳巴拉“响了几声,炉子上的水汽突然冒出来,拉木吓了一跳,赶紧将水锅移下。 “你乐意将春儿嫁给别人?”“朕”突然用怪异的声音问。 “不乐意。”拉木觉得此人真是块榆木疙瘩,“可不乐意,她也会嫁给别人的。” “可她嫁给我了。”“朕”现出一种难以想象的表情,好像那段往事让他十分甜蜜又十分迷惑,“她是我娘子。” 拉木吓了一跳,觉得今夜碰到的人都稀里古怪得很,难以理解:“这样,她不是没有哥哥了?” 对方看着他,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我不还是她哥哥?也一直对她好。” “可她心中一直不乐意。”外面有声音响起,“陛下怎么到现在还想不通?” “当年陛下离开安西府,缘分就已结束了,是陛下强求了结果。” “如果不是她失忆,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她当时心中是有了别人了。” 拉木跌坐在地上,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山茶爷爷回来了。总算不怕这怪人了。 “你说的最后这一句,朕要问问她,要她亲口说出来。”屋里人斟着茶,慢悠悠的说,“她终于出现了。你让她过来,朕就问她这一句。” “陛下很清楚的知道,她已死了。我亲手下葬她时,她就穿着白色葛衣。死时,她不要穿鞋子,她说,上次走到地狱时,她凭着脚的感觉,一直测量着远近距离,这次,她也不愿失去方向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二 山中一日(九) 屋里人嗤之以鼻:“上次,朕一直跟着她,将她从地狱门口带回来。一个连上天都无法掌控她生命的人,死而复生也不是奇怪的事。” “她说过,当时我只当做梦话听。她说,她第二次来到了地狱,在那里寸寸穿心,才知陛下对她可以付出一切,甚至灵魂。陛下让她一直无法背叛,彻底的离开陛下的掌控。除非死,才能让她解脱这一切。” 屋子里一瞬间没了声音,只有竹影在窗子上浮动,好似浮上很多往事上来。 屋里人终于笑了,只是笑容奇特:“一直无法背叛?那怎样解释她的女儿?” “这孩子叫春儿,其实真实名字是李春锦。她说是为了记住两个人。” 屋里人端起了茶杯,在嘴边却是停滞了,突地捏碎了茶杯,额上青筋蹦起:“她这样跟你说?这孩子出生不久,朕就派人看过,分明有胡羌人的血统。” “中锋,你知道什么叫‘心痛’吗?朕被她伤得不知什么叫痛了,才知道‘心痛’是怎么回事。” 屋外人突然哑了声音:“我相信她。她如果能做到背叛你,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刚才一直追着她和拉木,一直追到这里,我看到春儿从屋里出来,然后她瞬间没了身影。” “我去竹林里看她的坟,趴开雪,上面的花还在开着,还在摇着。” 竹林里有坟墓吗?只有一块高地,拉木在上面玩耍过,春儿在上面打过滚。野花飘香的春季,他们就会过来,采一束,带给家中的娘亲,娘亲会将最漂亮的瓶子里装上水,然后放进花束,在窗口晒着阳光。 现在只有月色了。月色下的紫花,是否也会这般美丽? “月亮变色了。”山茶爷爷的声音颤抖了。 血月!印进窗棂的颜色变成了血红色,野兽在远处山岗上开始嚎叫,嚎叫声此起彼伏,渐渐大地上的恐惧连成了一片。 仿佛所有的野兽都朝着这个方向涌来,大地上野兽奔跑的声音,都是朝着山寨而来。 整个山寨被漫山遍野的野兽的嚎叫声包围了。 拉木猛地站起来,恐惧让他全身发抖。 “十五年前,她因为血月之夜攻占临泼,从此成为战神。十五年后,她用来恐吓朕。”屋里人淡淡的说,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碎片,“她就是死了,朕也要挖她出来,让她亲口告诉朕。” 屋里人站起来,目光疯狂,四处寻觅,找到了一把尖头镐子,马上抓在了手里: “朕就是不信她已死。没朕的准许,不准她死!” “别吓着孩子。”山茶爷爷的声音好似叹息。 拉木看着床下,心中直心疼:春儿被吓醒了没有? 屋里人想了想,将镐子一递,拉木赶紧撑住了镐子上的木棍,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往床下轻轻的滑了进去,又轻轻的连被子带人抱了出来。 傻春儿居然还在睡,只是嘴角挪了一下,吸溜了一下,看得“朕”都笑了。 拉木看出来了,此人一笑,好似春风拂面,冰雪融化,大地回春,”哗啦啦“野花绽放一地一般,心中不由感叹:今晚上碰到的这两个人怎么都不像是世上的人。 先前在山腰中的话虽说的凶,就是拉木也看出来了,此人对春儿没有恶意。 “朕”坐在窗边,抱着被子中的春儿,看了许久,看得月光重新白亮起来,天地重归寂静,看得脸色渐渐柔和起来,才帮春儿擦了擦嘴角,叹了一下:“你娘就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硬是撑着不说。” “朕”俯身慢慢的亲着春儿的头发,拂过春儿脸上的每一处,才将春儿轻手轻脚的放回床上,随后接过镐子,问拉木:“你相信世上有鬼吗?” 拉木想起了住在族长家下的神婆,神婆家里黑黝黝的,一天到晚点着蜡烛,烧着香,唱着佛经。 神婆有时会出来一下,其实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穿着普通的衣服,说着同样的话,跑得飞快,骂自家的孩子的声音很响,也去肉摊上买肉,老是要一大块肉骨头熬汤喝。 只是山寨里有人死去,几天前神婆就会知道了,然后神婆会摇身一变,宛若另外一个人,披头散发,不吃不喝,喃喃自语,朝着空中应答,奔走不休。 老人说:那是死者的亲朋好友过来,神婆去迎接他们了。 大虎对他说,最近山下死的人多。山寨上死了一个老人,居然此人的全家族都来接人。 他和很多的小伙伴觉得有趣,于是一个月前碰上了山寨中一人奄奄一息,他也背了春儿过去看热闹。 春儿在他背上刚剥了一个榛子,神婆突然冲着他跑来,吓得春儿一下子将手中的榛子砸去:“别过来!” “是,王爷!” 从神婆口中吐出的声音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两个,而是无数人,排山倒海的声音让小伙伴们齐齐傻了眼。 很多人事后说,他们被人挤开,挤到了角落里,恐惧让他们逃得无影无踪。 春儿也吓哭了,他赶紧背着春儿往外跑,觉得无数的脚步声奔跑过来。 “不要跟过来!”他吓得魂飞魄散。 “不要跟过来!”春儿学舌,尖声道。 脚步声总算消失了,他背着春儿一路飞跑回家,将事情告诉了娘。 娘搂了春儿左看右看,摸了半天,哄道:“乖乖宝,告诉娘,有没有吓着了?” “没有,就是哥哥吓着了。” 娘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竖起了眉毛,他从来没见过娘曾这样凶过:“胡拉木,你敢再带妹妹到这样的地方,我让你爹打断你的腿!” 他委屈的直哭。可娘只是细声细气的哄着春儿:“别怕,娘去烧个香,我家乖乖宝以后都平安无事了。” 他觉得娘是少有的不偏心的人,没想到还是一个偏心的。 爹最终还是知道了这事,将他叫到房间里来,问了一次又一次,问得旁边的娘泪流满面。 “春儿的生辰到底在哪日?”爹居然抓住娘的胳膊凶巴巴的问。 娘被抵在墙角,抓着爹的胳膊的手在抖。 爹额上青筋乱跳,回头对他吼:“出去!” 爹后来也出去了,他追到山寨的城墙边,看着爹坐在吊篮上,被人放下去。牵了他过去,给他套新衣裳。 他担心的问:“没春儿的?” 娘抬头,淡淡的:“拉木,如果有一天,娘和春儿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他愣住了。他并没有回答这问题,而是拿走新衣裳,放在了衣柜里。 直到前几日,爹才回来。不过回来后的爹,给春儿带了很多好东西。平生第一次,他没为自己难过,相反还松了一口气。 傻春儿像每次一样,得了好东西就美滋滋的拿来给他看,想分他一半,他帮春儿都收了起来,郑重的说:“春儿,你得存些嫁妆起来。” 春儿似懂非懂。 拉木第一次觉得,这样的傻妹妹,有大虎和二虎他们稀奇,也是好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二 山中一日(十) 谁知这“朕”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居然对直着眼回忆的他直接说了神婆的事,问道:“你当时觉得有很多人追你?” “你怎么知道?” 他只对大虎说过,这大嘴巴肯定背后满山寨笑话他了。 他不禁握紧了拳头:以后什么都不告诉大虎他们了。 “可朕不信。”“朕”说,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居然笑不可遏,“就算是这样,朕也认了。你知道朕为何会来?就是因为听说了你的事。” 他脸红了,大怒:“如果是你,你也会害怕的。” “确实害怕,此事实在蹊跷。” “朕”一下子卸了门栓,大步出了门,还回头吩咐:“关门小心些,别惊动了春儿。” 拉木觉得此人的前后变化实在太大。因为“朕”还不放心,重新到了床边,看了几眼春儿,才拉了他出去。 月光下,静悄悄的,亮堂堂的,雪光衬得比白天还更明亮些。刚才嚎叫的野兽声统统没了,只有长一声短一声的白乌鸦在低叫,叫得人每一个毛孔都往外渗着寒意。 “呜呜呜——”是长声。 “呜呜——”是短声。 拉木听不下去了,朝着树上扔了块土疙瘩,低骂了声,总算没声音了。 他心中爽快些,“朕”就站在了小高地边上了,低头看着脚下的野花,问: “是这儿?” “就是这儿吧。” 拉木看着“朕”自言自语,手中的镐子就削向小高地。此人的手刚接触到泥土,头上的白乌鸦就低声又叫起来:“呜--呜----呜----” 好像一个人哭得断了气,又醒来,再哭下去,觉得没眼泪了,只得抖着身子啜泣,一直哭到没有声息了,又重新大哭起来。 山茶爷爷去哪儿了?拉木心头重新不安了,为何还不出来帮这个人? 他不知为何,觉得这”朕“很可怜。虽然第一眼看到这个人,很多人围着“朕”。可现在的“朕”,在雪风中,鼻尖上都是冷汗,连手都握不住镐子,几次脱手而出。 “朕”的人去哪儿了呢?山下的火光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没有任何哭嚎的声音从山下传来,他倒是放心了些。 “拉木,你说她会不会恨朕?朕一直恨她,恨她入骨,甚至这边传来她的死讯,朕还庆幸她及时死去了。” “可朕夜夜梦见她。一闭眼,她就站在朕的面前,称自己是无辜的。朕害怕入梦,又每日渴望天黑,因为可以看到她。” 拉木觉得这“朕”真是不正常,连自称都变来变去,不嫌麻烦。 他嫌麻烦。山寨里的人,有时就“喂”来“喂”去,多简单轻松。 “她好像谁也不恨。她心大得很,容得下一切人,你爹,你娘,大虎爹和大虎娘,你说她为何就是恨朕?” “她也不会恨你的。”拉木安慰道,因为他看到这“朕”的眼角下都是泪水。 “她恨。她不告诉朕,她有了春儿。” 拉木觉得这人很奇怪,山茶爷爷刚才的话也很奇怪:“春儿的皮肤很白,你是魏人。” 山寨中有很多不同种族混血的孩子,拉木不缺乏这类知识。 拉木看着这人的一只手无力的垂下来,直了腰,喘着粗气,甚至另一只手抓着胸口,好似透不过气来。 他只得迟疑的问:“生春儿的那个——春儿的亲娘,不是魏人?” 这人被拉木别扭的问话弄得半天无语。 拉木看着那人的镐子被“当啷”一声丢在了一边,脸色如同白夜一般惨白,不由心中同情,大声问:“她爷爷呢?她爷爷的爷爷呢?” 拉木看着那人的一双凤眼闪动,眼中杀气腾腾,他从小跟着自己的爹打猎,见识颇多,当下连连后退,嘴里嗫喏:“山寨里的努诺,她的眼珠的颜色就跟她自己的爹娘都不一样,据说只跟她死去的外外祖母一样,眼睛都是蓝色的。” 那人突地又展颜笑了:“当真?” 拉木连连点头:“春儿就只有皮肤白些,其他都跟我一样的。” 为了佐证,他不惜加上一句:“山寨里人人都喜欢她呢。我爹我娘对她比我好。” 说到后一句,他不觉觉得委屈,只是“朕”抬头看看他,重新拿起了镐子,说:“那是自然。” 拉木沮丧无比,听到“朕”对他说:“以后朕对你和春儿一样好,算是补偿你,如何?” 拉木才不稀罕,他悻悻的走开,站在了一边,看到那人挖开一些高地,扔了镐子,手脚并用,开始刨起了里面的泥土。 白乌鸦终于不叫了时候,雪渐渐愈来愈厚了。拉木缩着脖颈,脚下一下没了脚背——都在雪里了。 这人的力气大得很,不久就挖出了棺木,那人双手一扬,整个棺木从里面整整齐齐的飞出来,落在一边。 拉木知道这是所谓的“内功”,心中羡慕得很。 他好奇的凑近看了看,棺木也是雪白色的。 棺木一下子被掀了盖,拉木看了一眼,一下子毛骨悚然。 他看见棺木边的人笑了一声:“这招真是太拙劣了。难道朕不会验证一下吗?” 他看到那穿着葛衣的人,被直直的从棺木中飞了出来。 他总算反应了过来,猛地跳了起来,转头就跑,跑得就像听到了箭声的小鹿一般,连跑带跳,越过了竹林,一下子跑回了屋里,关上了门,他一下子拿起了门栓,一口气上了栓,心儿跳得好像下一刻就会蹦出来。 棺木里的人穿着白色的葛衣,光着脚,长长的睫毛垂着,仿佛下一刻就会醒来,对他说:“你瞧,我很冷。我过来接你时,来不及穿厚衣裳,甚至来不及穿鞋子。” 跟她白色葛衣相对的是那柄出鞘的弯刀,还直直的握在她手里,“啷当”一声掉下。 拉木听到自己身后随即有一声长长的哀嚎,如同受伤的野兽,嘶声裂肺,划破了茫茫的白夜。 春儿从床上爬起来,跳下了床,一下子搂住了他的腰:“哥哥,猛虎来了。” “不是。” “是大豹?” “不是,是一个人。” “是谁?他好像很伤心。” “他想哭。”拉木告诉她,第一次觉得爹和娘确实应该多疼爱春儿一些,“可哭不出来,好像他很喜欢的一个人死了。” 春儿很害怕的问:“他在这儿?” 拉木轻轻的说:“就在外面。” 两个孩子闪电般的往床上冲去,拉木一下子扯下了床帐,床帐散开,将床盖得严严实实的,两个人搂在了一起,簌簌发抖。床帐被拉开时,孩子们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往里处拼命挤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二 山中一日(十一) 拉木大叫:“别再找我了,我和春儿已睡觉了。” 他虽是觉得自己在大叫,但发出的声音其实细不可闻。 里面的春儿却是伸出头来,睁着一双眼毫不畏惧了:“好看的叔叔,你是谁?” 这小色鬼。春儿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如大虎和二虎的娘,春儿总是夸了又夸,他怎么也拦不住她的一双小短腿往大虎家跑。 “好看的叔叔”轻声笑了:“朕的女儿,果然出色。” 拉木松了一口气,张开了眼,却见“朕”说:“我是你爹,我抱你去看你娘。” 拉木大惊,拦在了春儿前面:“不行,她会怕的。” “自己的娘亲,怕什么。” “朕”伸出一双泥手,一下子将里面的春儿抱起:“春儿乖,别怕。” “外面冷。”春儿倒是不怕,而是好奇的打量着人,“你长得真好看。” “朕”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长叹:”这性子真是像足了她。” “爹给你穿件外套。”“朕”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想抱走人了。 拉木大惊,一时间不知怎么办才好。 “朕”想帮春儿穿衣裳,春儿总算嫌弃了:“好看的叔叔,你的手脏。” “朕”皱了皱眉头,回头找水洗手:“春儿叫爹爹。” 春儿皱了皱小眉心:“我自己有爹爹,也有娘。” “我是你爹。你娘在外面,比任何一个人的娘亲都好看,春儿一定喜欢她,她最喜欢春儿,当初为了春儿,什么都不要,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朕”洗好手,给春儿穿好外套,问拉木:“春儿的娘亲跟你说了些什么?” 拉木恐惧的说:“她说春儿唱歌唱累了,想睡觉了,吵着要我。” “她说自己是安西王霍昭智。我说她不是,因为她是个女的。她就说她这一辈子,很少有人拿她当女人,也很少有人敢如此打量她。” “即使拿她当女人的,也是因为她不是女人的那一面。很多人都想利用她的那一面,唯独忘记她只想当一个普通的女人,守着孩子,看着慢慢长大。” “所以,我是她的朋友。” 拉木的记性很好,一字一字的复述出原话。 “原来如此。”“朕”抱着春儿,眼泪一滴滴的流进春儿的厚棉袄里:“这么简单的要求,朕却一直没满足她。” “春儿,我们去陪她好不好?娘亲想看着你慢慢长大。” “我还有一个娘亲?” “有。你自己的娘亲,跟春儿一模一样,你去瞧瞧就明白爹不会骗你。” 拉木赶紧上前扯住他的衣裳:“春儿会怕的。” “那你也跟来,春儿就不怕了。” 拉木也怕,他全身发抖,看着锦衣人,问:“你想带春儿去干什么?她已经死了。” “可她仍然活着。你见过她,知道她在看着这一切,每天关注着春儿,不是吗?” 拉木想起那在雪风中飘舞的白葛衣,恐惧像潮水一般涌来,他白着脸,答不出话来。 “你过不过来陪她?”“朕”在台阶下问。 拉木想了又想,脸儿比白夜还白:“我怕。我也不想春儿过去。” 那人什么也不再说,只是叹息一般:“原来世上,对你这般好的,只有我。” 拉木赶紧下去扯住这人的衣角,想方设法拖延时间:“她还说——还说夜并不都是黑的,当白夜出来时,人要沉着,不能被迷惑了。” “朕”抱着春儿,春风拂面的笑了。这笑在此时实在太怪异,拉木吓得连连后退。 “原来她的心中,一直有我。可惜我,总是误会她了。” 春儿唱歌一般:“哥哥,我真还有一个娘亲,跟你说过话?” 拉木呆滞的点点头:那人跟春儿真像! 他也觉得眼前人是春儿的爹,春儿身上多少有此人的影子。 春儿看看他的表情,回头抱紧了“朕”的脖颈:“新爹爹,咱们去看看娘亲。” 拉木看着“朕”俯首亲春儿,亲得春儿“咯咯”的笑。 “我还只睡一会儿,怎么又多出一个爹爹和一个娘亲来了?” 春儿的语气就好像多了一些好玩的东西了,兴高采烈的。 傻春儿!拉木想扯下春儿,可“朕”这人,跟山寨里所有的人不同,站在那里,拉木只看一眼,心中就不由自主的害怕,迈不动脚步了。 “朕”抱着春儿走向竹林,密密麻麻的竹林一下子覆盖了他们身影,只有雪地上一双脚印分外耀眼。 拉木靠着廊上的木柱喘气,不知多久,突然大叫一声,跃了起来,冲向了竹林。 他在竹林中奔跑,跌跌撞撞的,一边大叫:“春儿——” “山茶爷爷,救救春儿!” “春儿——” 白白的夜,亮亮的雪花,白乌鸦一声声的低鸣,春儿清脆的歌声在竹林深处传来:“一朵,两朵,三朵山茶花呦...... 开在高高的山头呦, 迎着风儿笑,迎着雨儿笑, 太阳来了她会笑, 月亮来了她也笑...... 山风风吹起了她头发, 山妖妖会围着她,跳舞呦......” 拉木听到歌声戛然而止,他发疯般的冲进了空地,看到满地的月光,满地的雪光,白夜亮瞎了他的眼,他看到空地上挖出的那具白木棺材。 四周没有一人,甚至没有风,没有任何声音。 仿佛细细的,断断续续的歌声在里面重新响起。 拉木拼命的想推开棺盖,棺盖丝毫不动。拉木识这木质,是千年难遇的白檀木,爹曾经拿回一段给他玩,拿在手心沉甸甸的。春儿也好奇的过来闻了一下,连夸:“好香。” 拉木知道自己是无法撼动棺木盖了,他拿起那把镐子,毫不犹豫的举高,狠狠朝着白木棺材疯狂砸去:一下、两下、三下...... “疯子,放春儿出来!” 他朝着一个点凿下去,他听夫子说过:人闷在一个很小的地方,就会死掉。 他不要春儿死掉! “我们需要一个广阔的天地,能让我们自由自在的呼吸、驰骋、纵横,只有这样,才不枉来世上一场。” 夫子的一双狭长的眼亮晶晶的:“我们需要等待时机,等到安西王霍昭智重新归来,这世界辽阔无边,将任我们奔驰。” 原来夫子和外面的人一样,都认为安西王霍昭智没有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二 山中一日(十二) 西都城破后,仇师傅带领众人越过山头。他们本以为仇师傅只是带他们去看被屠的西都城一眼。 因为仇师傅对他们说,对面风雪中的城,就是黄金之城——西都。 没想到以后只要天气好,每日都必须如此。 这样沉重的训练引起众人的反抗,这些人都是在山寨间自由惯了,哪里耐得住这么多束缚。 仇师傅一把将领头的大虎打趴下:“你需明白,这世上有很多规矩,你必须遵守。因为我们总有一天,凭借铁的意志,下山为你父亲报仇雪恨。” 原来大虎和二虎的爹,是死在山下人的手里。 张屠户给拉木看断掉的右臂:“山寨里的男人非残即伤病缠身,这些年去了不少了。你们要快快长大,带领我们下山。” 山寨有什么不好?拉木很反感:这里的水都比山下清澈,鱼都比山下肥美。 可大人都向往山下的生活。连聋阿婆也对他说:在山下,她家有三间店铺,每年的租金就够她穿金戴银,花用不够了。 聋阿婆还想穿金戴银?他无法想象那样的场面,总觉得穿金戴银的聋阿婆不如这摘着南瓜的聋阿婆自在。 可聋阿婆长叹:“你哪里知道富贵的生活是怎样子的!” 富贵的生活?他吃过西都的最好的鱼。 娘说:那是西都最好的馆子,他吃饭的“雅间”里摆设的物品,件件价值千金。 娘的手一件件摸过去,娘说自己的手都长了茧,摸过去都有了刺。 爹抬了抬眼,脸色不变:“那就别摸了。” 端上的鱼据说是西都最好的庖丁烧的。可他觉得浇了厚厚的汁的鱼不好吃,吃不出鱼原来的清香。 春儿指着杯子,偷偷告诉他:“夫子说这是琉璃杯。” 他白了春儿一眼:她倒是知道不少。居然还像模像样的尝了一下杯子的红色的汁水,呛了一口。 爹笑了。娘也笑了。脸色中都有纵容之意。 他们都没管春儿。春儿吃了很多鱼,还再喝了两口琉璃杯里的东西,直到山茶爷爷阻止了她。 吃过饭,娘抱着春儿,山茶爷爷和爹站在娘的背后,他看到一个高大的老人进来,看了春儿一眼,就无声跪下了。 春儿回头看看娘,就下去扶起了老人。 老人的白胡须一直在抖,抖了半天才说:“属下一直在等着主上回来。” “这就好。”爹说,“人你看到了,下去吧。” 他觉得下山后的爹变得陌生无比,连声音都像另外一个人。 可那老人很是听话,出去时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爹追问春儿的生辰后,怒气冲冲的出门,回来后,曾问他:“拉木,你去过西都,想不想以后都住在西都?” 西都都被屠了,还去西都干嘛? 爹长叹说:“这世上最不缺少的就是人和野心。” “山寨里好。”拉木说,“到了西都,连走路都得小心翼翼,怕被人盯上,有什么好?” 爹看了他半天,问:“如果不用担心这个呢?” 拉木想了想:“还是山寨好。” 拉木总觉得到西都不自在。他想起和春儿一起去梯田边,摘春天刚点出来的柳絮,飞呀飞,飞到梯田里,绿苗就长出来;夏天柳叶儿一吹,鱼儿就从溪涧中跃出来,他下去一抓就是一条;柳芽吹黄了稻田,新米饭的清香飘在山寨上空,春儿就会吃上两大碗,到了冬天,他就可背着弓箭,跟爹一起打猎去了。 春儿也说:西都不好玩,除了有五彩风车。 “我可以给你做。”拉木说。 “那自然是山寨好。”春儿比较一下,皱起小眉心,“那里的人麻烦极了,跪来跪去,我手都扶软了。” 原来在西都,爹还带着春儿去见了很多的人。 春儿说:山寨还有一个名字,叫“世外桃源”。 谁告诉她的?春儿唱歌一般:“山茶爷爷说的,这是世上最好的地方。只是人心不古,再好也没用。” 他听懂了前一句,后一句实在听不懂,想必春儿也是鹦鹉学舌罢了。他很快就忘了。 可娘大概也不这么想。她在一边听了爹的话,笑得满脸甜蜜。 晚上,他看到大着肚子的娘亲自端了洗脚水进屋,不觉白了眼。 娘说,她在西都也是有房子的,房子外面种了梅花,疏影横斜,月儿阑珊,所以取名“月影山庄”。 “他说,要种上很多很多梅花......” 娘的声音如同梦呓:“月上山庄时,月影下的花都会舞动,碎了一地的月光。” 那个“他”,大概就是夫子口中的有“雅兴”的人了。 而春儿却对着月儿唱: “月光光,对我笑,一笑笑到山岗上。 月光光,对我笑,一笑笑到柳树梢......” 他平日对春儿的歌多有嘲笑,但现在不知怎的,觉得春儿的歌声好听了不少。 拉木想到这里,疯狂的挥着镐子:“疯子,放春儿出来!” 他的手在空中被抓住了,镐子被一把夺下,是夫子,还有爹,娘,聋阿婆,仇师傅,张屠户...... 他们几个人疯狂的扑过去,将棺材推到了原来的洞里,将所有的挖出的泥土狠狠的,狠狠的往上倒去。 “春儿在里面!”拉木扯住夫子。 夫子轻轻一甩手臂,他摔在了地上。 “春儿,春儿在里面。”他去抓爹的手,爹看也不看他,只是拼命的往上倒土,大块大块的土疙瘩填了上去,爹还拼命的踩上几脚。 “娘!”他见状不妙,苦苦哀求,“春儿——” 娘怜悯的看他一眼,手中的锹不停:“你知道她是谁吗?那是妖孽转世,正是她,害了安西王霍昭智。” 他觉得这一切真是荒谬,春儿才五岁,什么妖孽转世! “里面有三个人,两个还活着。”他哭叫,“春儿也在里面!春儿!” 没人理他,他疯狂的冲向夫子,一次又一次被甩到地上。 他冲向他爹,被大掌轻蔑一推,推到了地上。 他冲向了娘亲,娘亲搂住了他,泪水满面,长叹一声:“你若误了事,你爹他们一定也杀了你!” “杀了我好了!”拉木哭着躺在了土上,“你们才是坏人,大坏人!你们要活埋了春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二 楔子 永贞十年夏。高山羯人大举进攻大魏的安西府。 高山羯人全族笃信巫教,实行********。在巫神赫崇智的指挥下,一路军队从云山下来,绕骑安西府的都城——西都内,内外两路夹攻,安西府的将士慌乱无措,相践如山。 在上京的大魏皇帝李恒得知后大惊,立即派援军相救。但未到半路,两面临山,易守难攻,本固若金汤的西都已沦落敌手。 霍家三代霍震霆、霍真、霍昭智曾在这经营了五十多年,击退了无数的进攻,曾向西拓展领土到胡羌高原,威震周边小国。在大魏,安西府名为大魏藩镇,实早已独立,周边三十四国家将“安西国”奉为宗主国,每年必上贡称臣。 西都城也曾出现过被胡羌军“攻破”的情景,那是第一次西都大战时期,年仅十五岁的安西王霍昭智故意放敌入关,坑杀了五万胡羌军,杀死了当时胡羌王达达木的儿子穆赞宏。当时胡羌军一进城,就处于被“关门打狗”的状态。 现在西都却一朝城破,繁华万丈的安西府的“黄金之城”——西都顿成人间地狱,血流成河,可飘忤数尺,哀啼和哭号声声震云霄,全城尽被屠。 在此之前,安西府在西都西部的土地已沦落他手,自此后,西都东部的土地也逐渐被攻占。 高山羯人本在胡羌国内陆,在本国属于第二等民族,以母系为组织,平时大部分族民靠狩猎为生,也有一部分从事农桑,但由于生产水平太低,收成并不好。全族野蛮落后,凶悍好战。五十年前高山羯人出现一首领阿祖娜,率领族人参与了当时五胡与大魏的战争,破大魏都城——上京后,因陋习难改,竟全族食魏人为生,引起恐慌,后被魏人藩镇联合驱赶回胡羌。胡羌国后被胡羌族打理部落的达达木统一,达达木听从了其他五个胡羌部落首领的进言,划出都城达威特的北部高地,变相囚禁了高山羯人。没想到五十年后,髙山羯人占达威特,称胡羌国全国皆********,尊赫崇智为王,袭安西府的西都,越过黄河,攻大魏的金城,再次威胁上京。 大魏陷入了恐慌中。大魏的太学生集体上书永贞帝,要求追究仅带家眷逃出西都,来到上京求救的安西大将军胡继海的罪责。 《魏史》记载:闵皇末年,高山羯人破上京,以人为粮,称为“两腿羊”。妇女幼孩,反接鬻于市,谓之菜人,如羊豕宰之。 据当时逃出上京的人还尚存的人说:高山羯人根本不带军粮,抓了无数的女子充当“两腿羊”,晚上****,白天宰杀充当食物。抓到的男子,最好的结局是卖为奴隶,体弱的杀了腌掉成肉干,反抗的大魏将士一律喂了野兽。 曾人口三十万的上京,在收复后,空无人烟。大魏成立,迁入大量的南方的百姓,才重新兴旺起来。 据大魏的线报:被屠后的西都的状况,类似于当年的上京。 云山山脉中的一小山寨。初冬的一场雪覆盖着大地,靠山而盖的层层而上的石头屋,屋檐下的小冰棱对着阳光,闪烁着艳丽的光芒。 山上,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穿着皮袄,头上缠着青包头,手里拿着弓箭,兴奋的拎着几只野兔奔出树林,后面跟着一个小女孩,深一脚低一脚的在雪地中行走,嘴里叫着:“哥哥,等等我——“ 她的父亲从后面见到,大步走上来,一把抱起小女孩,放到肩头上: “春儿,你还太小,以后还是先不要出来了。等你和哥哥一样大的时候,爹也给你备一张小弓,再带你出来,好不好“ 小女孩哪里肯,在汉子的肩上扭动,娇滴滴的叫着: “不,我就是要跟哥哥和爹爹打猎!” 还一边伸手拔汉子的胡须,看样子平时是个极娇惯了的。 汉子躲闪,肩上的小女儿见状,“咯咯”直笑。 男孩直撇嘴巴:他爹什么都好,就是对小妹偏心了点,偏心得不得了。 也是,他这小妹,长得粉妆玉琢的,嘴巴又甜,人人宝贝她。 他一扔野兔,气鼓鼓的坐了下来。 远处的西都城墙,看上去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只有城中威武的钟楼和鼓楼,仍在一片风雪中屹立着。 “爹爹,你看,在那里——“春儿在汉子的肩头大叫。 “什么“汉子问,他正吃力的将左腿从雪和长芒草中提出。 男孩瞟了一眼,坐不住了。他爹在这小山寨中无人不竖大拇指,连最老的族长看到他,也会笑眯眯的用魏话叫一声:“冯壮士!“,唯一的缺陷就是:他的左腿是瘸的。 男孩跑过来,接过穿得肥肥的,肉墩墩的小妹。 春儿憨笑着,指指远方:“梅花!“ 被破的西都城墙外,钟楼的方向,白茫茫的雪地上,果然有一大片红梅,如同一幅山水画,在冰天雪地里染了几许大红。 “就你眼尖。“男孩抱着她下地,抱怨般的说,“这么远,也看得见。“ 西都在三个月前被破,族长不知有多恐慌,成年男子都刀箭不离手,轮班巡逻。偏就他小妹,天天照旧唱山歌,养小狼,睡大觉。 汉子却抬起头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了很久,似乎是看呆了。 “爹!“春儿摇自己的父亲,有些害怕。 男孩不解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一向反应敏锐,从来不会这样。 “果然有红梅。“汉子喃喃,似乎想起了什么,泪水突地糊了一脸。 风夹着雪飞过来,雪中响起了清脆的叫声:“冯凤清,我和昭智去看红梅,就在那边的城墙外,你去不去“ “不行啊,我要带兵巡逻!“他高声喊。 披着件白色大氅的霍昭智,一张脸上都是了然的表情,在马上冲着他夹了夹眼睛,笑嘻嘻的嚷: “那我就带小春去了。凤清,不许吃干醋啊!“ 两人在一片哄笑中出了城门,纵马骑远,一直出了他远眺的视野。 “爹爹!“两个孩子在摇他。 “凤清!“远远的山下面有人喊,“春儿!拉木!“ “娘!“两个孩子顿时抛开了他,欢天喜地的朝下面跑去。 胡凤清含泪笑了,朝着那几许大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二 山中一日(一) 西都被破,高山羯人的军队只是沿安西府往大魏进攻,山寨内的人心稍稍安定下来,过年的气息就浓了。 族长捋着长长的羊角状的胡须,带人巡逻了一趟山寨的城墙,发现冰棱比前几日还厚了几分,心中宽慰,回来就宣布一切照旧,让人开始报名,组织新年的“舞龙大事”。 “他们打他们的,咱们过咱们的。”族长解下头上的包布,安慰两个出去打探回来的小伙子。 于是人们趁着大艳阳,赶紧杀猪宰羊,熏制腊鸡腊鸭,家禽的叫声此起彼伏,人们的笑声也是一样此起彼伏了。 拉木领着春儿出来,一路踢着小石子,少年的脸拉得长长的,明显得一脸不快。 春儿本来性子就讨喜,一路上“婶婶、姨姨”的叫,到处是一片欢迎声,没一会儿,两只小兜儿就装满了吃的东西。 春儿拿了其中的一个大枣递给少年,看到少年的脸色,马上缩回手,乖乖的跟在少年的身后,看着人只笑,不出声招呼了。 少年的脸更沉了:从小到大,老是抢走他的关注。有这个小尾巴在,真是晦事。 临街的屋檐下,一地的碎阳光随着屋檐下垂下的萝卜条晃动。白白的长长的萝卜被切成薄片,被雪风吹干,最后放到腊鸡腊鸭中慢慢的炖上一上午,是无上的美味。 少年的脸在一串串穿得长长的野菌菇中闪烁不定,仿若有沉沉的心事。 老者靠在躺椅上,晒着温暖的山寨阳光,吸着长长的水烟。街头的石臼里,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人抡着石锤,一人翻着大团大团的粘糕,吸引了小孩们围在周围,个个趁着空隙,捏一块下来。 穿着艳丽的临街妇女见到乖巧可爱的春儿,从筛畚里递出一大块还冒热气的粘糕。 春儿眯着眼笑,伸手就接过。 她刚咬了一口粘糕,就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外人。 有着长长的鹰钩鼻,将脸赫然分成两部分。一双眼也是深深的凹进去,仿佛隐在了重重的眼袋里,如果不是偶而会闪一下锋利的光芒,你以为这就是一个普通的过路老人,只是看几眼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而已。 “老爷爷!”春儿的嘴巴比她的脸更讨人喜欢。 “老爷爷”的鹰钩鼻一抖,笑了:“你叫春儿?” 拉木比傻乎乎的妹妹警觉,一下子将妹妹拉到身后,好像山林中的斑鸡一样展开了野刺,气势汹汹的问:“你是谁?” “爷爷。”老人一点也不客气的马上占便宜。 拉木见身后的春儿一脸的雀跃好奇,钻出小脑袋一番打量,更是怒了:“你是魏人?” “你难道不是?”老人有些奇怪的问,“你虽然打扮像西南夷人,但你明显是魏人。” 拉木无语,听见老人慢慢的清晰的说:“倒是你的妹妹,像是有些胡羌人的血统。” 拉木瞪了大眼,只差对着这老人撒野大骂了。 老人一脸无奈的样子,鹰钩鼻耸动了几下,对他说:“自家的妹妹不见得就是亲妹妹,不信你回家问问你父母去。” “胡说!”拉木恼火极了,差点就想动手,“就是我家的亲妹妹。你敢再胡说八道,我不管你是谁家的客人,都要赶你出山寨!” “拉木,”临街的妇女也听笑了,挤眉弄眼的笑,“你反正老是挤兑你家的春儿笨,现在还要不要?不要的话,送到我家来。” 拉木啐了一口,回头见春儿还傻傻的啃手中的粘糕,心中火起,一把夺下,扔回屋檐下:“谁要你家的东西,以后不准再给我家的春儿。” 鹰钩鼻老人见拉木已是鼻孔冒着热气,眼睛斜视着他,知道这少年急了,便站在一边,说:“跟你父亲说一声,我等着。” 这话莫名其妙,可少年还是敏感的感觉到什么,眼睛立了起来,都是不悦。 老人轻轻的笑了笑,站在了一边,不再做声。 少年看着身边的妹妹,小手小脚,白玉般剔透的脸,弯弯的眼睛,长卷的睫毛,黑灰的眼眸晶亮,笑起来左边就有一个小酒窝。说不上她怎么好看了,可山寨中的少年们总说春儿比其他小女孩都好看。 偏生又是笑起来了,一脸的无邪天真。 少年心中不知为何,竟心如刀剐,一把推开老人,大声道:“偏不!” 他拉了春儿就走,走到弯角处,才觉出春儿的手腻腻的,不由又训斥道:“谁准许你吃别人家的东西了!说一回忘一回,都五岁了,你是不是傻的?” 春儿确实傻,天天挨他的数落,仍是腻着他,小尾巴似的老是甩不掉,惹得他天天心烦。 他今天却是心烦别的:春儿来时,他已四岁,自然是有些数的。这妹妹惹他烦,甚至让他嫉妒,这些都是另外一回事,谁想把她带走,那是绝对不行的。 这么傻乎乎的春儿,带走了,有人欺负她怎么办? 拉木想了想,将春儿拉到冒着热气的溪边,洗了一下手,竟低声低气的哄着自己的妹妹:“春儿,有人过来想带你离开,你乐不乐意?” “爹、娘、哥哥,都一起去吗?” “你一个人。”少年想了想,吓唬道,“就刚才那老头。他对你会很坏的,不给你吃饭,不给你念书,不给你做花衣裳穿,把你一个人关起来。” 少年成功的见到春儿一双水汪汪的眼里现出了害怕:“不去。” 那就好办了,少年长吁了一口气。 可春儿居然在关键时刻变聪明了一回:“可爹和娘为什么会让我跟坏人去呀?” 少年将人背起来,瓮声瓮气的说:“那是爹的爹,爹没办法儿。” 他简直是咬牙切齿:他爹跟那爹的爹一点也不像,如果不是在床后偷听到对话,他还真认为他爹也不是爹的爹亲生的。 爹对着娘说:“爹亲自过来了,要带走春儿。” “那怎么可以?”娘一下子大哭,“我不许,他们伤了春儿怎么办?” “族长也同意了,爹答应决不会伤害春儿。” “你休想!告诉你,死了这条心。” 少年的心起起伏伏,跳得很快。 “那叫爷爷。”春儿的笑声如同小溪在唱歌,轻轻地在他颈后吐出一口热气。 “你去躲几天。躲到山茶家,不要出来。” 他看到春儿的小身影如同敏捷的小山鹿,跳到溪涧对面,瞬间在山林和长芒草丛里失去踪影,心中是松了一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故人依依(三) 同少年营的同窗一样,胡大中对霍昭武有过一段疯狂祟拜的岁月。那时候,这俊美而温雅的世子是安西军的骄傲,也是安西王霍真的骄傲。 但世子兄弟俩从吐罗火归来后,大中对世子霍昭武的不满日增。 他第一时间找到了昭智,从昭智的口中得知了一些临泼之战的真实情况,同大营得来的消息一比较,心中明白:霍昭武是强占了昭智的功劳了。临泼一战,被安西军中的将领和士兵们推崇之极,霍昭武这般做,是司马昭之心,难逃他大中的眼。 大中是深知一些达官贵人家中的“兄弟阋墙”的事,当今的三皇子李玄和五皇子李烨就是最好的证明:表面上棣华增映,实则斗个死去活来。这种事在豪贵之家多得去了。 他父亲胡副将对李玄印象不错,曾对他说过:认为此人礼贤下士,做的都是实事,件件都落实到实处,不是深宫中娇养的李烨能相比的。 “当时黄河决堤,我率一部分安西军卒去救难,上京派来的正是李玄。” 李玄当时年仅十七,但已能独挡一面。整个视察工作做得有条不紊,安排得恰到好处。 给胡副将印象最深的是:这大魏的中宫嫡子当时站在齐膝的泥水里,对着手下发飙,要手下不要顾他,先将一批当地百姓转移到他处。 虽然明知这三皇子是借机收买安西府百姓的民心,但李玄不同于上京一些高官贵族的作风,还是给胡副将留下了好印象。 后来李玄与他交谈了一番,胡副将的好感更强烈了。李玄不但知道他是武状元出身,还准确的叫出他祖父——大魏的曾经的右威卫将军胡正会的字表,这曾经的金吾卫统领在当年在上京被破后,拼死护住那时还是太子的永惠帝及皇孙李淳等逃出上京。 永惠帝垂危时,陈家兵变进京,这胡会正面对前有甲兵,后有口称“圣意”接应的白贵妃等人,凛然拒绝陈家进宫诛杀太子李淳,要求等永惠帝醒来自行再定夺,结果连同手下一起被杀。 “自古殁身以卫社稷者,无有如正会之贤。”这永和帝的唯一嫡子李玄大出胡秀实的意外,居然这般感叹,“惜朝中奸逆当道,故意抹杀功绩。” 胡副将泪水与鼻涕顿下,他早年亡父,赖祖父抚养,后来参加武举考试,高中状元,但因祖父被杀,只得携家眷到了安西府,幸亏两代安西王赏识,才有了伸展之地。 李玄抚慰道:“尔祖父忠卫宗社,义风所激,千载凛然,功可配庙食。” 李玄话语中隐隐约约的流露了对自己母后的娘家——陈家的一些看法。胡副将对独子大中不隐瞒此事。有时未免长叹:“有三皇子这样的儿子,永和帝居然还有其他想法,真是糊涂之极,难怪会干出将陇右割让给胡羌的蠢事。” “那是陈家干的,未必是永和帝的本意。另外父亲对李玄未免太欣赏一些了。” 大中不以为然,觉得胡副将被一言“收买”,不可思议。 大中觉得现在自己能懂父亲的心思。他对昭智除了共同成长的情谊外,其实还类似于知己之交,所以他得知实情后,就是容不下霍昭武“欺压”昭智。 大中知道昭智的“特殊身份”,也知她为何如此想要“出人头地”的原因:除了母亲沈婉约早死的原因外,还有想凭借自己的实力护住摩羯寺的人。 王位只有一个。临泼之战后,林沧海私下对他捅过这一句,让他提醒一下对兄长无比依赖信任的小王爷霍昭智。 霍昭武迟早会与这姐弟对立的。胡大中心中有数,他上了心,自然会做一些事情。 大中发现:昭智是个“早慧”之人,但在中后期的实际考阅中,昭智的成绩一直是不上不下。 大中明白了。郑源是被“收买”过了。少年营到了后期,昭智已赶上并超越了同窗,是有人故意隐瞒了。 郑源没这个胆子,除非是——世子霍昭武给的。实际上,少年营的训练,霍真是有意识的将权力给了世子霍昭武。 只有“投靠”了世子昭武,郑源才可能继续呆在少年营里,否则霍昭武早把这样的人踢出少年营了。纵观少年营的教令,哪一个出来,或许都比郑源优秀。 胡大中找了自己的父亲,旁敲侧击安西王霍真的看法。 胡副将闻知儿子的想法后,训斥道:“你懂什么!王爷还不知道少年营中的事?世子这样做,分明是保护小王爷。你有世子的三分才智就好了。” 胡副将一开始就碰到霍昭武这等的人才,对憨直的儿子一直看不上眼,老是将两者进行比较,不是训斥就是打击。安西大营上下也常将两者进行比较,以突出霍昭武不可撼动的才干。大中的年龄愈大,对世子霍昭武的排斥就愈深。 霍昭武与一批将领关系良好,但像大中这批少年,自然是不放在眼里。 昭智却视这批人为手足。她一向信任大中,是什么事也不瞒大中的,知道这同窗嘴实,什么事都会去找他商量。 从吐罗火回来后,就跟大中说起大哥霍昭武的婚事,深为担忧: “我大哥好像对女色不感兴趣。我父王给他选了几个闺秀,我看过去,倒是环肥燕瘦,各有姿态,可我哥就是不想进人。” 霍真在这方面真没亏待大儿子,再加上心中有数,霍昭武是特意放弃了仆固公主的,所以给霍昭武选起后院的女人来是不遗余力。 “世子能让你知道这些事?”大中嗤之以鼻,“你别管了,说不准他外头早养有外室。” “不会。”霍昭智笃定的回答,“我大哥晚上天天在王府。” “你怎么知道?”大中嘲笑道,“你管世子的院子?” “他天天睡在我外头,我怎么会不知道。”昭智很苦恼,“大中,他真的对普通美色一点兴趣也没有,要不,给他找个绝色试试?” 这话一出口,大中吓得跳起来,一把捂住了昭智的口,惊愣了半天才教训道:“这些话对任何人都说不得,你可知道?” 男女九岁不同席,这霍昭武做得太过了。 虽然知道霍昭武抚养年幼的她,有很多不能外道的苦衷。但胡大中莫名其妙的对霍昭武极度不爽了:昭智她稀里糊涂,他霍昭武绝对不是! 安西军从吐罗火班师回来后,胡大中也去几次王府,想见小王爷霍昭智都被婉拒了,最后一次,还带了一对青雀去。这两只雀儿,羽毛鲜丽,叫声清脆婉转,能跟着啸声上下翻飞舞动,大中弄到手,是下了一番心思了。 看上去稳重,其实内里还是小孩子呢,大中明白,怎样讨小王爷霍昭智的欢心。 青雀在笼子里“叽叽喳喳”了半天,他在大厅里等到不耐烦,但没见到喜欢这玩意儿的小王爷霍昭智,却见到世子霍昭武。 世子霍昭武威权日重,一身淡青色的衣裳掩不住卓尔不群英姿。君临天下王者气势,那时已在此人身上见到一斑。 霍昭武目光冲着一对青雀锐利一闪,一改以前对胡大中的客气,凤目冰冷。 “昭智出去了。”霍昭武说这话时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胡都尉不在大营,常来王府,为了何事?” 一句“胡都尉”马上提醒了他与昭智之间的距离。虽然大中一进军营,安西王霍真对他的军职是特意吩咐安排过了。 霍昭武明显是在指责他“不务正业”。他一下子语塞,带着一对青雀灰溜溜的走了。 胡大中拎着青雀出去时,心中是酸楚的。霍昭武是何等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两句话就将他赶出王府。 小王爷霍昭智的真实身份能在少年营瞒过同窗,多赖大中之力。本来大中是怜惜此人身世坎坷,但霍昭智愈大,大中面对着聪慧而灵秀的昭智,自有一些不能外道的想法。 大中是独子,虽然堂兄胡继海从小就在他家抚养,可家里人对他的亲事一向看重,现今他到了十六,逼得紧。 他不知自己要选择怎样的人。他家里姐姐妹妹多,除了一个三妹妹跟他是同母所生,其余都是各个姨娘生的,勾心斗角,斗得很凶。大中平时是避之唯恐不及。 大中长期在大营,自然喜欢明朗爽快型的,比如“小王爷霍昭智”。他觉得对霍昭智才算真正有手足之情,这小王爷的一举一动总牵挂着他的心。 大中知道有些秘密只能闷在肚里。但喜欢就是喜欢,虽然他也知道,像霍昭智这样的人,娶来做妻子不见得就是幸事。 给世子霍昭武找一个绝世美人,成了胡大中和霍昭智两人心照不宣的当务之急。 绝世美人苏苏来到安西府后,胡大中早带着一帮兄弟们找过苏苏几次,后来就逐渐变成自己独自去了,其中原因,这少年并不十分明白:只知不见苏苏一眼,就全身不舒服;见了苏苏出来,又心疼银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故人依依(四) 苏苏对胡大中是独有情意的。大中明白这点,因为苏苏不会将家中秘事告诉他人。 苏苏来自于淮南苏家,其姑母曾是永惠帝的妃子,早先受宠,苏家跟着水涨船高,后来这年龄小了永惠帝三十岁的小苏妃卷入上京兵变,陈家进京,永和帝上位,小苏妃被秘密处死,苏家也势落。 但苏苏的父亲一向精明,在永和帝发落苏家之前,先辞官而去,携全家回到淮南,闭门不出。 苏家多美人,据说就是个烧火丫鬟,也被**得比其他官宦人家多三分清秀,所以苏家的女儿很是受上京的达官贵人的欢迎。苏家势力膨胀时,也将几个姿色出众的女儿嫁与豪门权贵为妾室。仗着众多出嫁的女儿的周旋,苏家还是安然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永和帝好似忘记了小苏妃勾搭先太子李淳一事,任苏家在淮南将养生息。 直到永和十年,重新复出的苏刺史接到一道圣旨,痛斥他“贪赃枉法,勾结海盗,革职永不复用。” 苏刺史大惊,知道自己犯了永和帝的忌讳了:本来就是见他知趣,放他一马了,千不该万不该对权力重新上瘾。 苏刺史生怕还有后着,赶紧派人去上京求救。 苏苏眼中都是泪,对大中哭诉:“当时我父亲将我和妹妹送往上京,我不知是何用意,在上京一小院里惴惴不安了多日,终于见到了一打扮严谨的嬷嬷。” 她和妹妹被来人蒙了眼,坐进小轿子里。 “也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后院,只知罗绮满地,珠宝满眼,极尽奢华。” 此人坐在珠帘后,听了被两个嬷嬷领进来的她们一番语言后,长叹:“三皇子是何等的眼界,送去的几个姬妾几乎近不了他的身,就你们,恐怕也是不能的。” 苏苏才知道她父亲送她姐妹两人过来的原因,也知此事乃三皇子经手的。 “三皇子想要追究的事,只能避其锋芒,不可迎头而上。其人敏锐,稍有不慎,只怕大家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人留下她妹妹,对她说:“在我身边,总胜过回淮南等死。” 苏苏回来将上京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自己的父亲,苏刺史听后脸色惨白,半天无语,半天才对她有一语。 “说来说去,都是为父擅自行事的结果。只怕朝廷盯上我了,没人会救咱们一家了,等死吧。” 果然抄家灭家马上随之而来,男子十岁起一律斩首,未到十岁一律流放。女人一律充为营妓。 苏苏也想到了自尽。但父亲临死前告诉她:“记住,你要好好活着。你活着,这样你妹妹才会活着。” 她对大中哭得死去活来:“我打听到胡公子在安西府是极有势力的,望帮苏苏这个忙,就是让苏苏为牛为马,苏苏也愿意。” 大中苦笑:他父亲胡副将在安西军中确是除安西王霍真外最有势力的人,可他胡大中算什么,能把手伸到上京去? 可面对着苏苏一双充满期望的大眼,大中真心怜惜她的遭遇,也派了人去了上京,所有的事情都和苏苏说的一样,可苏刺史及其家人和家仆统统都已被处斩了,苏苏又不知上京的那人是谁,这忙怎么帮? “根据你妹妹的画像,好像她流入白家,成为白家的姬妾了,有人曾见过陪酒的她。”大中并不能确定,“此事还得慢慢查。” “如真成了白家的人,总胜过流落青楼。” “一旦公子开口,苏苏是任何事都愿意做的。” 苏苏对大中感激涕零,特意央求老鸨免了一些大中的费用。老鸨得知大中的身份,也是巴结有加。 大中的银子总算没那么吃紧了。 还没去找苏苏,马小春已杀上门来。这是除世子霍昭武之外,胡大中最反感的人。 天很蓝,云很白,树上的乌鸦两两晒金乌,"呀呀"直叫. 天气这么暖和,这么明媚。很像春天,也适合于干点春色盎然的事情. 胡大中身边的“群狼”个个在乌鸦叫声中烦躁不安,对胡大中挤眉弄眼,跃跃欲试:本来今日就打算宴请得胜归来的小王爷的。 昭智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非常欣赏小春,所以一再顾虑小春的情绪,曾长叹:“世上最不堪的事,就是兄弟混出了男女之情!” 胡大中闻言大笑:男女之情?霍昭智到现在还是稀里糊涂。 大中看着小春腻在昭智身边问长问短,就是不挪窝,终于忍不住了,对凤清挤了挤眼说:“凤清,听说你家新买了两个新罗婢,长得很妖娆,会跳新罗舞?” 凤清还没搭话呢。小春的目光就炯炯的望了过来.众人当然都是非常配合,马上目露色光,做垂涎三尺状。 小春便冲着大中龇牙:“胡大中,小王爷年纪小,你敢带坏了他,我找你爹说去!” 大中会怕她?他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我带坏了小王爷?我看你就是喜欢小王爷的‘坏’吧?怎么,去看一下,你就在意了?” 小春哪里是好惹的?双眼变红,双掌摩擦,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昭智一看形势不妙,赶紧劝阻:“小春,别听他瞎说,我不会去看的。” “那你去哪里?”小春斜了作势要走的霍昭智一眼。 “我父王叫我有事。” 昭智机智,闻声知意,搬出安西王霍真来,果然百战百胜。 小春闭上嘴,悻悻然起身离去. 小王爷霍昭智七弯八转了一下才回来.这帮纨绔看到他的身影,发出了胜利的呼声。 "大中,得想个办法,这样下去可不行." 昭智一摸冷汗,仰天长叹. 才回来几天?小王爷霍昭智已寝食难安,居然对一帮兄弟们传授心得:“真弄不懂那些人无缘无故娶那么多女人回家干什么,怎么还能平安活下去?一个小春,就够我烦的。” “你干脆跟她挑明你的态度,不就行了?”大中巴不得霍昭智早点踢开马小春,“这个女人可惹不得。” “不行,”霍昭智直摇头,“小春跟我说明了,非我不嫁。我敢跟别人好,她就去死。你说她怎么就这么好妒?” 大中听了如此暧昧不定的回答,若有所想,目光摇晃,欲语还休:“你还真想娶她不成?” “还能怎样?又不师傅那里就过不去了。” 还有同样稀里糊涂的马腾。这师傅对小王爷霍昭智的指点是不遗余力,少年营的同窗常见到小王爷抱着一大堆书籍出入马腾在少年营的住处,两人常谈到深夜。 胡大中对这师傅也很尊敬:马腾面冷心热,对一帮弟子是极呵护的。弄到最后,一帮纨绔无人不敬重这教令,“师傅”长“师傅”短都很亲热。 大中觉得头疼无比。他深知霍昭智是被马家“瞄上”了。 小王爷霍昭智还在诉苦:上次被“捉奸”的惨痛经历还历历在目。 霍昭智的爪子还没搭上那小美人的纤纤玉手呢,廊下就传来一声“长嚎”,把所有的侍卫都吓了一跳——马小春居然鬼鬼祟祟的躲在那里。 霍昭智淡定的朝小春招招手,叫她上来,自个儿勾眼前的美人不误。 小春一晚上坐在旁边,那脸黑得就像西都的上空,活生生的吓跑了那小美人. “小春,别板着脸,要不要我帮你物色美男?” 昭智好心的问.觉得小春坐在那里,脸色就像一幽幽怨妇,有必要找个美男纾解一下. 谁知天空一道闪电划过,平时与霍昭智“合流同污”的马小春居然会勃然大怒,拂袖扬长而去,弄得小王爷霍昭智一头雾水。 于是五天前,小春的父亲,安西军的监军大人马璘请小王爷霍昭智去马府吃饭。 霍昭智不敢怠慢。平时他去马府,多半是马腾相邀,唯独此次,是马璘亲自出马。 马监军马璘乃皇上的“姐夫”,他的小姨子宁淑妃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他小姨子的五皇子是皇上最喜爱的儿子。 不过马璘此人可不是裙带带出来的,他在北庭呆过十多年,是靠自己的能力“杀”到现在的位置。 皇上派他来,这人选选得确实不错。 在上京的大魏皇帝永和帝也很满意马璘这些年的作为:这么多年了,安西府硬是没明目张胆的自立山头,马璘功不可没。 马璘的能力和圆滑可想而知。加上上京马家的势力,安西王霍真对马璘非常亲近,对马璘唯一嫡女马小春非常和气,经常开小儿子昭智与小春的玩笑,只是马璘从来都是到了临界点就打住。没想到临泼之战后,马璘换了态度,对小王爷霍昭智也亲热起来,几次去王府,特意都去跟小王爷霍昭智唠一下。 霍昭智是个聪明人物,笑脸相迎,几次长谈,马璘对霍昭智的态度愈发好了。 胡副将对大中说起过马璘:“此人极看好世子霍昭武,否则当初不会为世子训练世子营的兵马。” 最近,胡副将提醒这独子:“马璘的态度非常重要。世子和小王爷回来后不久,他就常去大营和王府,在王爷面前总有意无意的提起小王爷,赞誉有加。只怕此人会倾向于小王爷了。” 安西王霍真身体不好,并不是太隐秘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故人依依(五) 小王爷霍昭智自然也将有些事说给大中听过了。 比如霍昭智那次应邀过去时,已在胡中锋和初月的监控下,练了一上午的功.肚子已经饿得不行了. 马家厨房的菜做得真不错。桌上已摆上卷姜汁鱼片、五香仔鸽肉、糖醋荷藕、泡绿菜、花辣白菜卷。这五碟菜小王爷霍昭智是没碰的。至于热腾腾的燕窝炒熏鸡丝、肉片炒翅子、口蘑炒鸡片、溜野鸭丸子一上来,色香味俱全,这小王爷就不客气了,对马璘道了声歉,举筷就吃,菜只上了四个,已一碗饭下去,看得马璘小眼里都是笑意。 马璘这监军当得快活。人人皆说,马家富有,财产多得无法估算,在京师所建的宅第,极为奢侈,为功臣权贵中首屈一指。霍昭智虽未一睹上京马府风采,但一尝马家庖丁做出的饭菜,便知马家的生活水准。也深知马家待客自有一套,安西军中大老粗们老是往马家去,连小王爷霍昭智自己的侍卫一听说去马府,马上就一副欢欣鼓舞状。 马夫人贤惠得出了名。霍昭智心中有数:小春小小年纪,厨艺也是出色,对吃的更是内行。 安西大街小巷的很多好吃的,都是马小春发现的:老三家的猪头肉,张老头烧饼,萧家馄饨,庾家的粽子,韩家的水晶龙凤糕,天赋楼的梅花饼统统都是小春推荐的。霍昭智到了西部大漠,严重想念这些,开始觉出小春的好了。 此次回来后,别的人问来问去的都是临泼之战,只有小春,一言不发,拉着她去一清净雅致的小店喝“羊肉汤”,声称这店铺是她开的。 “我觉得西都的羊肉很好,可惜没人懂得怎样烧。所以自己研制了烧法,开了这家店。” “以后我就是这店的主人了。”小春满足的说,“生意还算好,最起码以后饿不死了。” 霍昭智觉得这肉入口极化,汤清晰见底,当下大叹小春心思。 “你不是说自己小时喜欢喝羊肉汤吗?这欢迎宴会你喜欢不喜欢?” 这小王爷霍昭智感动得一塌糊涂。 “大中,就她知我的心,合我的意。” 也不顾大中对小春“狡诈”的定义,当下便主动将小春拉进自己的一批“朋友圈”里了。 “小王爷啊,我家小春三天没吃饭了,你跟她走得近,知不知道是什么事?” 马璘看着小王爷霍昭智优雅而快速的吃完一碗,终于抢在小王爷霍昭智吃第二碗前,及时的将主题抛出了. 霍昭智愣了一下:“不吃饭?还三天?” 马璘看着人,小眼睛里意味深长。 第五个菜霍昭智就吃不下了:什么事这么严重?三天不吃饭,都饿成什么样子了! "小春,有事?" 马璘看了一眼,心中大概就有数了。接下去语重心长,言中有意,转弯抹角,循循教导,直呼其名: “昭智,你还小,须知只有后方大营安定了,前方作战才能节节胜利。” 小王爷霍昭智眨眨眼睛,实在不懂这跟小春不吃饭有什么关系,也根本不知道马小春已经“绝食”,而马腾和马夫人联手,已联手在某事上严重“敲打”过马璘。 马小春的绝食引起了马家的分裂。 “这是人中龙凤,千载难逢。”马腾评价道,“又不我会呆在安西府?” 马夫人一改平日贤良听话,又哭又闹:“年龄小些有什么关系?只要安西王有明确表示,等多久都行。你又不是不知你女儿,难得是这样的人,又如此与小春要好,还犹豫什么!” 马璘自有难处。 马夫人怎会不知一些:“我难道就没有犹豫过?淑妃还是我小妹呢。只是你说过,五皇子最终是敌不过三皇子的,总得有个出路。” “我与三皇子交好,两者比较,霍昭智的才智远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些,将来此人会远胜李玄。” 马腾劝说:“霍昭武确是良才,但假以时日,霍昭智不会在他之下。只是现在,此人年幼,又加上出身坎坷,一切皆控于霍昭武,没有助力罢了。” “霍昭智心地纯良,对身边人总照顾有加,将来不会亏待小春。”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霍昭智成就能达到如何我自是无法估量,但可以保证此人,确不会负人。” 马璘还是不吱声。 马腾长叹:“祖父在上京,与宁家走得太近。外祖父和舅舅们做事狠辣,下手无情,已多次暗杀三皇子不成。将来虽有我在中平衡,但李玄如清算起来,只怕也逃不过。” “父亲与王爷亲近,虽是监军,王爷一直没当你是外人。现今父亲认为,霍昭武和霍昭智,王爷会倾向于谁?” 马璘动容。 马璘自己在派亲信调查了临泼之战后,也全然改变了某态度。对安西王霍真也不再真真假假,有时借酒卖疯,口称“亲家”了。 安西王霍真总哈哈一笑,默认了。 马璘放下心来,马上下帖请小王爷霍昭智吃饭。 小春心中那个得意啊。后来小春也跟霍昭智说过此事经过,语气也很是得意洋洋。 此时,马璘举着筷子,大概不知最终该向哪盘菜,小眼睛里犹豫不定。面对霍昭智清澈的目光,觉得这关切不是做假,咬咬牙,最终还是说了。 但碍于对方的年龄,没办法说明白,只好打个比喻:“比如小春,你就需要哄好了。外头……” 马璘实在难以启齿,但还是启齿了:“外头须在后方稳定的基础上再作战。” 啊?霍昭智惊呆在那里,一时间领会不了马璘这些高深莫测的理论。 幸亏小王爷霍昭智还算是聪慧,最终茅塞顿开了,脸终于在十二岁的年末红了。 “马监军是真心一片啊,挖心挖肺的向我道出了一个男人的第一真谛。” 马璘是有名的儒将,想当初在大漠那边带着一百骑去杀退敌军五千骑,军事见识是经过实践检验过的。主持的李老将军的评价:吾用兵三十年,未见以少击众,有雄捷如马将军者。 听了马璘的“教训”,果然“雄捷”,超出一般人一大截. 可小王爷霍昭智临战还是有点惴惴:“马伯父,我" 马璘果断的一挥手,截住了话头:“事有缓急轻重.你先让她吃饭,这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我心中有数,会慢慢安排.” 霍昭智一听,稍稍考虑了一下,立时放下饭碗,直奔马府后院,哄得马小春连吃了三碗饭才走。 这五天,马小春就像麦芽糖一样腻,搞得其他兄弟都知道了,同情无比。搞得小王爷郁闷无比,差点为自己的“善举”而跳楼。 霍昭智本来是视小春为人生第一知音,现在视她如洪水猛兽。 大中在第一时间知道了情况,过来深入的了解了一下。 霍昭智自然是叫苦连天:“大中,这日子今后没法过了。你说小春这样的一个爽直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简直想在我脸上烙一个印:马!” 大中大笑,目光在霍昭智的脸上巡视了一下。 “滚!”霍昭智骂,“想管住我霍二爷的人还没生出来!” 大中笑得痞气十足:“要不咱们凑成一对?正好断了马小春的念头。” 霍昭智大乐:“这主意不错。只是咱俩断袖一下没关系,小春当真了,干出些过激的事,那就不好玩了。” 小王爷霍昭智有些地方就是这么拎不清,胡大中听了这回答直翻白眼,差点噎死。 此时,胡大中只得有气无力的一点冯凤清:"凤清,回家应付去.兄弟们要去乐一下." 凤清不悦了:"你知道我跟她的关系——我俩仇恨深着哪,弄不好就会动手。我不干." 大中拍拍凤清的肩膀,语气沉重:“兄弟,拜托你了,你最好把马小春这祸害收了。” 凤清“呸”了一声,无奈之极,转而攻击昭智:“小王爷,你这张脸才是祸害!” 一提这,昭智就急:“娘的,你以为我乐意?我巴不得跟你换了!” 小王爷霍昭智现在越来越烦自己这张脸,特意每天多跑几圈,以图肤色被金乌晒得更黑些,最好像昆仑奴一样。可五官是爹娘给的,有什么办法? 大中一看霍昭智的脸色,一拍凤清的肩膀:“就这么定了。” 小春会这么好骗?肯定躲在吕府附近,等着众人露面.只有凤清回去了,才能稳住人。 “应付着,见机行事。”大中郑重吩咐,马小春此人实在狡猾,不叮嘱几下不放心。 “那娘们,我准让她团团转上一晚上。”凤清不无阴险的说。 大中得到凤清派来的小厮汇报说:凤清煞有其事的弄了两辆大马车,马车帘是放得严严实实的,赶回冯府,并一回府里,就让府中歌妓歌舞取乐。 当下众人大乐,大中便对来人说:“回去告诉你家大公子,够朋友!” 马小春这两年是毁掉了这帮人多少“风流事”,众人早牙根恨得直痒了,无奈小王爷霍昭智一直护着马小春,一帮人都无可奈何。 蒋敏心直口快:“小王爷,听说你从吐罗火带了很多东西给马小春,不会真看上这个女魔头了吧?” 小王爷霍昭智很奇怪少年营这帮同窗对小春的反感:“女魔头?小春不喜欢男人三心二意,你们的坏事干得太多,她看不过眼而已。” “小王爷此话就不对了。小王爷年纪轻,还没尝到这方面的乐趣,何况小王爷不也反感她坏你的好事?” 这点小王也承认,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小春有段时间已不吃醋了,也去勾美男了,怎么又重新这样?” “她要是真反感我这样,我也只得认了。” 完了完了。拿林沧海的话来说:那真就是一枝曼珠沙华插在了牛粪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故人依依(六) 林沧海出身富商之家,父亲风流,生母早逝,后母苛刻,平时多赖在安西军任下层军官的舅舅而活,后因资质过人被选入少年营中。 安西府的富商生活奢侈,林沧海的父亲后院多纷争,沧海见多了后院的一些事,自然有自己独特的人生见解,被众人誉为“人生大师”。 安西府的大师说到底只有一个,那就是释康大师。只是小王爷从小就看此人极不爽,一批纨绔后来也知原因,背后也骂“老秃驴”。 释康大师曾到安西大营祈福,见除安西王霍真外,众人皆跪在地上迎接,唯有一帮少年,在角落里围着一夺目出众的少年,侧目而视,心中便有数,特意要求安西王霍真叫来小王爷同食听经,见这小王爷神色漠然,而安西王又生怕引其不快,任其饭后离去,他修养甚高,见这小王爷带着一批侍卫和众少年冷然离去,也只是不动声色罢了。 小王爷从吐罗火回来,林沧海有一次见小王爷霍昭智手带一白色的佛珠,上刻白色花,觉得雅致无比,问起来,居然是摩羯寺的释康大师所赠,不由心内吃惊。 “这花是曼殊沙华,据说是鸠摩罗多尊者的遗物。” 沧海常去寺庙祭祀亡母,对佛经多有研究。曰:乱坠天花有四花,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 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 佛典中说曼殊沙华是天上开的花,白色而柔软,见此花者,恶自去除。佛家语,荼蘼是花季最后盛开的花,开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的花。佛经记载有“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佛曰:梵语波罗蜜,此云到彼岸,解义离生灭,著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即名为此岸,离境无生灭,如水常流通,即名为彼岸,有生有死的境界,谓之此岸,超脱生死的境界,谓之彼岸,是涅磐的彼岸。 林沧海曾对一群兄弟们解释:“传说中,三途河是生界与死界的分界线。因为水流会根据死者生前的行为,而分成缓慢、普通和急速三种,故被称为‘三途’。就像生与死只有轮回可以跨越一样,渡过“三途河”的方法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三途河’上的渡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然而渡船是要付船费的,没有路费的灵魂将不能登上渡船,就算登上了,也会被船夫丢进‘三途河’。那些无法渡河的灵魂在轮回欲望的驱使之下,会涉水渡河,但是‘三途河’的河水不但没有浮力,而且还具有能够腐蚀灵魂的剧毒。那些下水的灵魂将永远没有上岸的机会了,只能变成‘三途河’里的水鬼。永远无法转生的痛苦和彻骨冰冷的河水使那些水鬼对其它还有轮回希望的灵魂产生了妒忌。只要有灵魂落水,他们就会一拥而上,将其拉入河底也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水鬼。” “拥有曼殊沙华的人可超越生死,可自动到达涅磐的彼岸。”林沧海跟大中谈过此事。 林沧海很眼红霍昭智的佛珠。他曾经无数次的梦见生母在三途河中挣扎,无法超度。大中知其心事,便对昭智提起,结果第二天小王爷霍昭智便让人将佛珠送来。 林沧海大喜,赶紧请来高僧商量如何做法超度。结果高僧一见此物,连连宣佛号下跪:“这是尊者的遗物,珍贵无比,非凡人能受之。” 林沧海听从了高僧的话,请小王爷霍昭智手戴佛珠压阵法场,三日过后,果见亡母过来泣别:“如今踏上彼岸,望吾儿勿忘小王爷恩德。” 林沧海对霍昭智感激涕零。但霍昭智明显是不怎样信这些,只是对大中说:“也好。沧海常因对亡母早死,没尽到孝道而难过,这下可以心安了。” 林沧海是打心眼里认为马小春是配不上如此重情重义的小王爷霍昭智。可小王爷霍昭智对马小春也重情重义,实在让人没办法。 “说起来,当初马小春送来的东西大都都是偏了我们几个。”蒋敏也是不屑,“要不我们几个推出一个来,拿下这女魔头?” 众人大笑,一起推举冯凤青:他跟马小春过节最多,曾经派人跟踪过马小春,想找“下手处”,自然最了解马小春的喜好了。 冯凤清一听,立时作跳楼状,被范增古拉住,又是一场哄笑。 只是小春确有过人处,这帮人真还不是她的对手。她根本没上冯凤清这些人的当,施施然的站在冯府的不远处,令人拿下报信的小厮,一阵恶揍后,小厮呼天抢地,小春咬牙切齿,大骂“无耻”! 小春派人去向西都管理日常治安的霍岩刺史“告密”:上京有几个细作扮作大家公子,到了云天阁,不知要与谁接头。 马家在上京多年,认识方方面面的人多,霍岩马上信了,派出手下胡继海,带领安西军突袭云天阁。 进了这云天阁,小王爷霍昭智遭受了平生最大的“耻辱”。 大中摇身一变,仿佛重新成了一众人的老大了。那些姑娘们直奔大中而去,莺莺燕燕都围在他身边。 连几个兄弟都有人理,唯独剩下锦衣玉冠的五官精致的小王爷霍昭智,在一旁喝冷茶。 平生第一次遭遇如此被人境地。霍昭智酸溜溜的,骂道:“大中,你小子抢我的风头。” “老大,你年纪太小了,不禁用。这里的姑娘实际得很,知道哪些人可以掏出银子来。” 原来如此。霍昭智看看胡大中隆起的胸肌和腹肌,再看看自己扁平的身材,一怒之下,冲着一群“见肉生意”的姑娘扔光了一篓橘子,才总算有人走了过来,恍然大悟般地: “哎呦,好俊的小郎君。” 眼看姑娘就要扑过来了,被大中一把在后扯住: “去,没长眼睛么,我这兄弟有特殊爱好。” “特殊爱好?瞧这帮美人看我的眼色!卑鄙无耻!” 还有后头事呢,如果不是苏苏确实美貌温柔,小王爷霍昭智真想“拆了云天阁”! “这位小公子,来!”妓院的**出来了,冲小王爷霍昭智笑得那个甜蜜啊。 “什么事?”霍昭智对**可不感兴趣,她脸上的粉刷一刷,可以涂墙了。 “那个事,你做不做?”**一副知心样,想往霍昭智身边凑,一双眼直往脸上瞟,一众人眼见不对,赶紧推开姑娘们,上前拦住。 “什么事?”小王爷霍昭智如坠云里雾里,居然还伸头问。 “小公子如想做事,妈妈我准保你比苏苏还红。” 大中一把将好奇的霍昭智拉到身后,瞪起了眼,慢慢捋起了袖子,按了几下指节,“咔嚓嚓”几声响。 **落荒而逃。霍昭智恍然大悟,继而无地自容。 一众人都想笑,但谁也不敢笑:小王爷霍昭智最讨厌拿他的脸说事,现在脸色都已全变了。 大中赶紧劝慰:“你人俊了些,但你还没长开呢。比如世子,谁敢轻视他?” 一众人也赶紧接茬:“就是。等老大年龄再大些,身架子一上去,谁敢说三道四。” “这些地方怎么会识人?要是知道老大刚指挥了临泼之战,恐怕脚都会吓软了。” 霍昭智看样子总算心里舒服些,有说有笑了。 等到了苏苏的房间,一见里面的装饰,布置得就像大户人家的小姐绣楼,雅致舒适得很,众人特意说笑,霍昭智大概气也消了。 总算等到苏苏出来了。一瞬间众人眼前仿若春花怒放:苏苏真像是传说中的江南风光,淡妆浓抹总相宜。 苏苏身上穿着一件繁复花边的深蓝色衣服,衬得人如雪似粉,风情万种,袅袅过来,声音动听得如同黄鹂。害得众人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生怕大口喘气,会飞了她。 “娶女人就得娶这种,温柔听话的。”林沧海生怕霍昭智会遭马小春的“毒手”,一有机会就进言。 霍昭智也笑眯眯的,看着美人不放:“一见美人忧愁无啊,一见苏苏我觉得刚才的那些遭遇都是考验了。” 苏苏知趣,见众人群星捧月般,自然知道怎么做:马上亲手捧了香茶给眉开眼笑的霍昭智。 “公子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 “姐姐怎么知道?” “公子的眼睛太清了,没沾过这些地方的污浊。” 小王爷大笑,指着这批纨绔:“听清楚了没有?人家的眼光才叫厉害。” 范增古就凑上去了:“大中呢,苏苏,你看看他的眼睛,他来过这些地方没有?” 众纨绔轰笑大乐,看着苏苏满脸娇红,娇声细语,这批少年刚涉**,自是沉醉。 霍昭智捅捅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大中:“好看吧?” 大中点点头,抬头瞄了几眼苏苏,苏苏嫣然一笑,脸上顿是满是娇羞之色:“胡公子。” 大中随意点点头,递给霍昭智一帕子。 “擦擦吧,都流口水了。” “娘的大中!苏苏在这里,他居然说这种话,小人!”小王爷霍昭智一扔帕子,在沙漠中与普通士卒同吃同住,说话也粗糙起来了。 “他要不是心虚,干么不看苏苏。” 小王爷霍昭智完全放松下来,连语言也随便了,带了几分“痞气”,一副惬意状,众人都看出来了,更是欢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故人依依(七) 霍昭智目光锐利,一击就中。引得一众知情的同窗大笑。随后这小王爷就鄙夷的看着胡大中: “怕自己禁不住美**惑吧?看你这样子,同苏苏熟谙得很。” 林沧海拍手:“任何事都逃不出老大的一双眼!” 当时小王爷霍昭智见大中脸微微红了,有些不自在,便不再取笑,转了话题。但一众人却不放过苏苏,非要苏苏喊大中“郎君”。 自然没人会把一个妓女,而且还是军妓放在心上,虽然苏苏一曲就是一百两银子,一陪酒就是五百两,足够普通人家十年费用了。 这帮纨绔酒上大脑,非要苏苏到大中那里,喂大中喝“美人酒”不可。 苏苏仍然娇滴滴的笑着,听话的举着酒杯到大中嘴边,让大中喝。 大中制止了一帮纨绔的哄闹,引起一众人心知肚明的哄笑,林沧海便油嘴滑舌的向苏苏道歉:“嫂子,众兄弟行伍出身,没脸没皮的,如有得罪,嫂子就包涵一些。” 蒋敏乐不可支,连呼“拿酒来”!自己上来带头灌大中:“就你小子运气好。” 一众人马上响应,人人上来灌酒。 “苏苏都肯承认了,大中你为何还扭捏?” “大不了大家凑银子帮你赎人罢了。你怕什么?” 一群不怕死的。其实起哄也是为自己的行为壮胆罢了。这群纨绔刚被放出少年营,那是无限风光等人来,生猛得很,个个都有一箩筐的情事可以说。 一阵喧闹中,小王爷霍昭智侍卫过来,在小王爷耳边嘀咕了几句,小王爷“腾”的站了起来。 “怎么啦?”范增古赶紧问。 “小春来了。” 小王爷霍昭智转身就走,被大中拉住:“你还真怕了这女魔头不成!” “老大,”林沧海拼命为霍昭智打气,“就算你将来定了马小春,也不能人还没进来,就灭了自个儿的威风。” “就是,就是。” 霍昭智也点头称是,但还是往门口走,大中还没完全醉,撇了人,追上问:“去哪里?” “人生三急。” 大中想了想,一点门口的一个绿衣小丫鬟:“避一避也好。你带他去。” 小王爷霍昭智走了没多久,小春已找到了房间,杀气腾腾的推门进来了,众人马上肃静,个个一本正经的喝酒。 小春的一双眼扫过八仙桌,马上盯住了苏苏:“狐媚子!” 苏苏知来者不善,当下吓得直抖,把一杯酒都撒了。 大中见状,一拍桌子:“马小春,你敢欺负我的女人!” 马小春也一拍桌子:“你的女人?那又怎样?” “安西军来啦!”此时勇猛的一声提示,响遍云天阁楼。 安西军来得比小春想象中的早,当下小春邪恶的看着众人,“告诉你们,此事——是我干的!不想回家被揍个半死的就赶紧给我逃走!敢跟我作对,告诉你们,下次别想这么幸运!” 娘的,众人吓得一激灵,酒就全醒了:要是被抓住了,下了家里老子爹的面子,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些人个个都怕自个儿的老子爹,当下一阵鬼哭狼嚎,也顾不上找马小春的麻烦,也不顾在马小春面前丢份了,个个往外抱头鼠窜而去。 马小春大摇大摆的出去了,大中在后,也想鞋底抹油——溜,被苏苏拉住了:“没用的。上次安西军巡查,云天阁一个人都没逃掉。” 林沧海还算有点良心,见大中没出来,转头回来,见苏苏把喝得东倒西歪的大中往里面拉,马上兴奋的狂叫一声,自顾自往外跑路了。 大中稀里糊涂的被苏苏拉进里间,推到牙床上,盖上被子,随后苏苏也上了床,下了重重罗帐。 大中酒上满身,只知道一点:这温香软玉在怀,是无法达成小王爷霍昭智本来的目的了。 可他也舍不得推开怀中人,此时才知原来色是毒瘾,一碰上瘾。 年轻人血气方刚,自然对第一个女人是无比怜爱了。 春宵一夜值千金。还好,来巡查的安西军也知趣,居然没人打搅到这对鸳鸯。 胡大中早上才从云天阁出来,一出来,碰到一众人垂头丧气的从西都刺史衙门出来,赶紧问:“小王爷呢?” “早走了吧。谁敢拿他,不要命了?” 大中不放心,想走,被蒋敏拉住:“昨夜,滋味怎样?” 林沧海这个大嘴巴还在自我夸耀:“幸亏我反应及时,一见到你堂兄马上密报了此事。他没去为难你吧?” 众人马上抖擞精神,跃跃欲听个明白,大中心中烦恼,当下推开蒋敏,直奔王府,打听到小王爷早已经回来,才打算放心回去。 “胡都尉,留步!” 是世子和小王爷的侍卫长赵伟浩,当下做了个手势,将他请到花厅,让他等待片刻。 一会儿,世子霍昭武出来,脸色不虞,屏退左右,让赵伟浩守门。随后满脸恼怒:“闹了一夜。手腕伤了,烧到今晨才退,到底是何人伤了她?” 大中目瞪口呆,自然是不知的。 霍昭武见状勃然大怒:“你以为我不知你昨晚干了什么!你既然带了人出去,就得做好万全的准备,现今沉迷于一个妓女居然让他人伤了她,你以后敢再打她的主意,休怪我翻脸无情!” 这话是挑明了,也极不客气。这安西世子分明是气极了,一张俊脸上都是控制不住的恼色。 当下胡大中脸色惨白:“你什么意思?别以为我不知你做的——” 大中说不下去了。因为霍昭武凤目里冰凌凌的一片,全身寒气凛凛。 他感到胆颤,马上住了嘴。 “胡大中,如果不是因为你父亲,你刚才说的话,早已让你死上几次了!” 世子霍昭武冷冷的警告完,拂袖而去。 胡大中刚回到家,就被胡副将叫去,大骂了一通:“你居然敢带小王爷到那种地方!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刻?稍一不慎,出点小事,就是灭族之灾。” 胡大中知道霍昭武是在他回来之前,派人告诉他父亲了,当下不由火上心头:“他到底想要怎样!这样变相将小王爷关在王府里,不让他与外人交往,是何居心!” “你懂什么。现今是非常时期,小王爷一点岔子都出不得。” “我看是他霍昭武是司马昭之心。” 胡副将长叹,对这儿子无可奈何:“这世上,恐怕只有世子才会如此为小王爷筹划到这等地步。就是安西王自己,也是远远不及的。” 胡副将循循善诱这木讷脑袋的儿子。 “先别提世子对小王爷这些年的倾力培养。你有没有看出来了一些,世子护着小王爷与王爷屡次对抗,但每次王爷最终都没有怪罪于他。王爷岂是好糊弄的,如果世子不是尽心尽力,王爷怎会放心将小王爷让世子始终带着?” “王爷一直没与霍佑明怎样接触,目光始终落在这兄弟俩身上。北庭追杀事件后,王爷放任世子在大营拉拢一批势力,明显对世子是信任的。” “为什么?”大中大惑不解。 “北庭是安西府西面屏障。北庭追杀后,世子私自越过王爷追杀孙家,已造成北庭军警惕,如世子登上王位,只怕北庭军马上就会反向。相反,小王爷放过妇孺老幼的做法是深得众心。实际上,世子是主动将自己排除出王位的继承之外了。” 胡副将仿佛知道大中的心思一般,继续敲打大中:“临泼一战,世子在谋士帮助下,计算好时间,做好万全准备下,将指挥的功劳让给小王爷,这样一造势,王位的继承人只能是小王爷了。” 胡副将说到这里,大中心中只剩冷笑了。若不是答应了昭智不泄露秘密,他真想掐死这安西府世子爷:霍昭武明明是重伤不省人事了,是事后抢占了小王爷的一部分功劳! “没这么简单。像霍昭武这样的人,往往会做出假象,以退为进。” 大中最终从胡副将口中得知一个“秘密”,就是世子霍昭武并不是安西王霍真亲生骨肉。 “你知道什么。”胡副将不以为然,“对于世子来说,这是最聪明的做法,世子其实并不是王爷的亲生骨肉。王爷又有小王爷这等聪慧的后代,自然不会将王位给世子,世子与小王爷情深义重,保小王爷上位是最合算的做法。难道小王爷还会亏待这一手拉大他的大哥不成?对于王爷来说,如何让两个同等出色的儿子和睦相处,也是费了一番苦心的。” “我知道你跟小王爷是最好的朋友,但你现在知道实情,就不要再参与他们兄弟的任何事了,免得弄得大家都难堪。” 胡大中回房时,脸色就惨白了:这下他终于明白霍昭武到底要干什么了。 没想到苦心孤诣的防来防去,就是漏掉了霍昭武这只“狼”! 他回顾了小王爷霍昭智的成长史,想起霍昭武有时会亲自去少年营接这幼第:两人一马共骑,这小王爷抓住马鞍,跳上去,侧坐在马头,时常当众亲热的搂住自己的大哥的脖颈,兴高采烈的与众人告别。 人人眼红。林沧海家中最混乱,自然最羡慕:“瞧世子看着小王爷的眼神,珍爱之极。如有这样的大哥,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也观察过世子的眼神:搂住这颇有点没有规矩的幼第,冷峻顿消,笑意往往会温柔弥漫一身。 两人一骑而去,马上清亮的笑声不断。世子与小王爷这两人的关系之密切,恐怕是任何人都无法离间的。大中也深知这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故人依依(八) 大中这个月就真的沉迷于云天阁了。 温柔如水的苏苏也自有让大中沉迷的理由。大中知道,苏苏是个清白姑娘,她这样的身份实在不易,也想给苏苏一个交代。 西都有名的天赋楼里.小王爷霍昭智咬着扬州厨子做的蟹黄汤包:“不错,多汁,嫩滑,鲜美。” 大中难得心细一回,这回算是投其所好了。只是无事献殷勤,拿霍昭智的话来说:“心头总不安。” 这一言真是精准。大中又看一眼她包得厚厚实实的右手,脸上浮出愧疚之情。 “大中,你刚才盯着我手的样子,活像欠了我三百两银子,弄得我汤包都吃不下了。” “你的左手倒也灵便,看你夹东西一点事也没有.” 大中总算移开眼睛了,闷闷不乐的问:“那天是怎么回事?” “碰到个忘恩负义的混蛋而已。”这小王爷霍昭智咬牙切齿,“我举起他抓住墙角时,根本没料到他会那么重,想必也是个练家子,只是藏得好,而我眼拙了,非要帮他一把。谁知更惨的在后头,他居然没拉一把扭了手的我,翻过了墙,自个儿跑了。” “这混蛋一看就不是安西人。气宇轩昂,仪表堂堂,很是好认,我若是再碰上了,非踢他几脚不可。” 大中忍不住失笑。 “大中,你今日心思重重的,是为苏苏的事而来吧?” 霍昭智也微微一笑,绝口不再提原先的计划。 大中是封不住林沧海的嘴的。何况大中这段时间表现得如此明显,这帮纨绔是心知肚明了。小王爷知道也是迟早的事。 大中勉强一笑:“小王爷别想多了,苏苏是营妓,除非是皇上特旨,否则不能赎身。” “重色轻友之徒,碰到难事了吧?几个蟹黄包就想我帮你忙?”霍昭智哪里会不知道大中肯定遇到了困难,又用左手夹了个蟹黄包,对大中的吞吞吐吐,鄙夷之色实在明显。 大中又看了她一眼,脸上讪讪的,想说的话就一句也说不出来了。他人憨直,但也知道有些话说出去,只怕会永远失去了眼前人。 这场面实在闷得很,让人抓狂。 霍昭智咧开嘴巴,自嘲的一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天事情不那么好办,应是名符其实的鸿门宴啊!” 大中的脸立时白了。 “有什么事快说!婆婆妈妈的,急死人。”小王爷霍昭智用唯一的好的左手一拍桌子,瞪着他。 大中的脸又黑红了。 “快说,别拖拖拉拉的。”霍昭智烦躁的喝道。 大中只得说了,他的事果然跟那天有关:苏苏被吴三指看中了,西帮的吴三指让人送给**五万两银票,以后苏苏就不准接客了,只伺候他一人。 五万两啊,小王爷霍昭智惊呆了:“苏苏真值钱!这么多钱,兄弟们也凑不起来!大中,你要吃瘪了。” “可老鸨认为吴三指是强夺豪取,苏苏哪里只值这点,安西府的妓院生意都很好,一再扩张还赶不上需求。一般妓女一日都有三、四处陪酒的生意,一天最少也能赚上百两。但所有的妓院都属吴三指管辖,都要向他交税,他就是白要人,老鸨也没办法。” 这小王爷的眼就亮了,接下去的一通话让大中哭笑不得。 “怪不得有人评价安西府:一处茶楼一处窑。我心中颇有点后悔,那天不该没问清楚,就斩钉截铁,义正词严的一口回绝了**。其实**不死心,我出来上茅厕时又问了我一次,被我严词训斥了一顿。” “原来在安西府,最赚钱的行业是这个!须知道安西府是连通东西商业的黄金之地,很多商人在妓院里谈买卖,很多官员的家里也参与经商,妓院的生意或许不仅仅只是赚不赚钱这么简单。” 小王爷霍昭智这话诡异得很,两眼也诡异得很,居然还诡异的作出一副后悔状:“漏掉了这条财道,实在是大错特错。” 大中吓得筷子都掉下去了:要是霍昭武知道,逛一趟云天阁还有这等后果,非要他的小命不可! “小王爷——”他有气无力的哀叫一声,“这种想法要不得!” “安西的妓院看样子生意实在好得出乎人的意料。如果任其发展下去,迟早得出毛病。闵皇末年,藩镇叛乱,前后历时近八年。造成叛乱的原因很多,但**奢靡是其重要原因之一。从登位开始,闵皇就整天过着纵情声色的生活,设教坊、置梨园,统四万宫妓作乐,与原为儿媳的云妃的风流韵事更传遍朝野,云妃兄弟姐妹五家,声色犬马,荒**烂。各级官员纷纷仿效,以至地方上诸道、方镇、府司、州县、军镇都设有官妓,每逢节日宴游,迎送官员,招待宾客,都要分配妓女前去歌舞陪侍。有的官员以妓女进行性贿赂。只要有上司贵宾过境,就送妓女侍寝,史称“脏闵”。就在这无度的声色中,加剧了各方的矛盾,也变相引发和纵容了叛乱。我从马家借来一部书,书中提到西方曾经一度辉煌的西罗帝国,**无度。有很多疯狂的性节日,如花节,20万妓女同时涌向街头,进行公然的狂欢。西罗人从上到下,甚至身份最高贵的女人,都以当妓为荣,西罗人的纵欲,使得人口减少,军无斗志,帝国像是个烂透的苹果。从历史表象看,导致西罗灭亡的直接原因是蛮族入侵,而这不过是压倒其轰然倒塌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思路大中实在跟不上。小王爷霍昭智说的也不是从来一上经史课就睡觉的大中感兴趣的,所以,小王爷也从来不跟他说这些。 实际上,范正就担心过:安西军现在的这批将领眼中只有怎样打胜战,怎样扩展领土,连带他们的后代也是这样,长久下去,不是好事。 这大概也是范正欣赏小王爷霍昭智的最大原因:霍昭智属于手不释卷类的,对经史更是自有看法,常会从书中读出不同于他人的见解来。范正常另外给她加课,两人也常交流看法,算是亦师亦友。 大中仔细的看了一下她沉思的眼睛,自我解读一下霍昭智内心的想法,就语音带了一丝忧愁的辩解,生怕这小王爷真误会了他:“你说的这些,在安西府还不至于吧。苏苏这等出身,一般人是不会将她放在眼里。我对苏苏也实没那个意思,就是想帮帮她。我才不会沉迷女色,你放心好了。” “还没意思,都为了她跟西帮对上了。”霍昭智一拍桌子,实在看不起大中的支支吾吾,自我洗白,“就是不爽快的承认,到时真跟了吴三指,我看你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大中马上住嘴,垂头丧气。 “苏苏跟你是怎样说?” “她不想跟着吴三指,吴三指都七十多了,给她当爷爷还差不多。” “可也有女人乐意。特别是营妓,不能赎身,跟着吴三指有钱财保证,你虽然是胡府的大公子,跟着你既不可能名分也无财物,不合算吧?” 大中不吱声。 “苏苏说自己喜欢你,是不是?” 大中也不吱声。 “女人是祸水,越好看的女人越要人命。”小王爷霍昭智比大中清醒,“你该去听听林沧海的人生通悟,警醒警醒。” “大中,苏苏这样的人,温柔刀就是架到你脖颈,你或许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小王爷不知是怎样看出来的,“荣辱不惊,她比你厉害多了。” 大中讷讷的:“哪有这般厉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而已。你别误会,我就是同情她,不会干出其他事来。” 小王爷霍昭智失笑,摇着头,敲着桌子:“大中,我绝对不误会了你的意思。你告诉我,你想要怎么办?” 大中的眸子暗淡了下去。 “从吴三指的手中夺人?你银子比他多?人马比他多?” “大中,要银子没银子,要人没人,要不你们私奔算了?” 私奔?这主意太烂了。大中连连摇头:才不。 大中居然幽默起来,调侃起自个儿的爹来:“我爹连娶五房小妾,连生十个女儿,才生出我来——这主意不是要我爹的命吗?” “你娶苏苏才会要你爹的命。”小王爷霍昭智知道胡副将极看重名声,“到时连累苏苏都没好日子过。” “谁说我要娶她了!”大中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头了,“谁家的男人后院没几个姬妾的?小王爷别想歪了。” “何况,”大中想了想,“我根本不会接她进府。” 小王爷霍昭智笑了:“明白。外室而已,可也只怕会有多嘴的去告诉你父母。你这也是害了人家苏苏。” 大中不以为然:“你又不是不明白我,我自然也会对得起她。” “那就是害了你的正室。你以为天下的女子都像表面上的贤良大度么?” 大中抬头看着霍昭智,讪讪的:“那就娶个心有天地,不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的。” 霍昭智瞪眼了半天,放声大笑:“娶妻娶德,娶妾娶色。你倒是都安排好了,既然如此,我就不劝你了。” 不等大中再说下去,昭智转了话题。 大中不知为何,反而松了一口气。虽然他知道昭智根本不会往自身那里去想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故人依依(九) 昭智对胡大中讲起丰乐楼的事:说是马腾带她去见识了一下。 大中同其他同窗一样,很尊敬这师傅。 马腾学识渊博,这曾经的教令变成他们一齐心服口服的口中的“师傅”,但实际上,一群弟子中,马腾和小王爷霍昭智的关系实在复杂:既是对手又是师徒,两人经常针尖对麦芒,为了一个问题争论个不休,小王爷也不知什么时候研读了那么多兵书,引经据典,常常滔滔不绝,听得一帮人都反应不过来。 临泼一战后,这批少年营的同窗连嫉妒一下都不愿了,心中也渐渐认定了“天生战神”之说。 小王爷回来后,跟他们一起在云天阁“出事”后,被马腾知道了,马腾把他和霍昭智都叫了过去。 马腾自己一向放浪不羁,经常出入风月场所,在少年营里,他们还看过马腾雪白的大氅上的一个红唇印,大概是早上太匆匆了,来不及细看就穿回来给他们授课了。 小王爷还因此画了一幅画:雪白的大氅,上面放着一枝红艳艳的海棠,微微绽开两片花苞。 取题,引起一片喝彩轰动,后被马腾没收了。 马腾笑着说小王爷:“你这手笔也太不入流了些。大哥有当今旷世名家周昉的画吗?让他寻几幅让你模仿模仿,免得贻笑大方。” 据小王爷说,他回去后果真问起周昉的画,结果霍昭武一听就翻了脸,揍了他一顿,才知是报复之语。 那时正是小王爷同马腾斗得最欢之时。 后来有一天,林沧海居然从家里偷出了一幅周昉的,声称周昉本是闵皇时的宫廷画家,最擅长画嫔妃的春宫图。众人才知马腾的本意是什么。 范增古欣赏后还是大失所望:“这美人还是有衣裳的。” 蒋敏指点:“笨啊,半露不露才是最销魂处。” 林沧海懂得多,一言指中精粹所在:“你们要看美人的神态!” 小王爷也伸长了脖子,事后赋歪诗一首:云收巫峡中,雨过香闺里。无限娇痴若箇知,浑宜初浴温泉渚。漫结绣裙儿,似嗔人唤起。轻盈倦体不胜衣,杏子单衫懒自提。春山低翠悄窥郎,朦胧犹自忆佳期。 谁知诗刚写好,又被马腾发现了,嘲笑:“你知什么是巫山云雨吗?乱写!” 小王爷已跟马腾改善了关系,当下也反驳:“二哥敢不敢打赌?以白俊峰的例子下注。” 众人听得不知所云。 马腾终于怕了:“你倒会装腔作势。不过我一个当师傅的,跟你打这样的赌,面子何在?” 算是认输了。 马腾就是那等从不满口仁义道德,板起脸教训弟子的人。 所以大中一点也不怕。 结果大中到马府,被带进去时,听到马腾的怒斥声,看到霍昭智满脸通红,垂首站立在房间。 马腾见大中过来,示意他进来。 “血月无踪,夜袭临泼,火烧百姓,胜败你都会是妖物!你也不想想关于你的一些谣言,如果不是霍昭武声明是他策划的,你只是指挥作战而已,你说说看,安西王心内会搁着多大的刺!你居然上了当还不明了,说不准心里还暗喜,自己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大中看着霍昭智泪水汪汪的叫了声:“师傅!” “没用。想也别想,一边站着!”马腾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摊上了你这等笨人,真是晦事。你以为霍昭武不知你当时动了争心?就你,十个都不是霍昭武的对手,此人也想让霍昭武灭了你,幸好他还是护着你!” “一旦霍真和霍昭武都站在了你的对立面,你还有活路?此人真是阴毒无比!” “你去跟霍昭武说过了,是不是?”马腾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看出了霍昭武的神情有些不对,知道他也怀疑了,自己一想更不对头了,这才对我彻底坦白,是不是?” 霍昭智站在一边,垂首不语,神情沮丧。 马腾就不理了,转头说他:“大中,你正式进安西军没多久,这样给上上下下的印象都不好。” 马腾对他,果然只是淡淡的警告一下了事。 大中没见过昭智哭过,当下心中难过,一路上只是好言安慰,霍昭智只是收了泪,自嘲般的一笑,问起对联的事。 “增古趁着左相心情最好时把东西呈上,说是自己看两幅字有些像,不能决定,结果被左相痛骂了一顿,追问书信和对联的来源,说是前朝末代皇帝崇明帝的遗物。当年崇明帝在危急时让人送两个儿子出宫, “师傅说,有消息说丰乐楼这销金窝是永和帝身边的红人——崔承恩所开。" 在外望去,丰乐楼四周空阔,八面玲珑。栏杆影浸玻璃,窗外光浮玉璧。更难得的是进去后,楼下还有修竹夹牖,芳林匝阶,春鸟秋蝉,鸣声相续;五步一室,十步一阁,野卉喷香,佳木秀阴。 里面是一派富贵的景象,样样都雅致得很。花瓶里横插鲜花,壁上挂着名画,都是名家丹青。昭智说自己在一从不对外开放的雅间里看到一副对联:“日边高拥瑞云深,万井喧阗正下临”,写得气势磅礴,可惜不知是谁写的。 “没有落笔,此人肯定是个胸有丘壑,气吞万里如虎的人物。”霍昭智的脸上现出深思来,“只是不知一个太监头子为何会认识这等人物,并将这画放在那里,前面摆了香案,要不是这样,还引不起我的注意。” “这崔承恩我知道。”大中闷闷不乐的说,“宫里的宦官头子,深得当今圣上的信任,你一听名字,会以为跟已逝的崔后有什么联系,其实他是淮南人。他在西都开这家丰乐楼时,跟我爹打过招呼。” 大中放下茶杯,简单直要的对霍昭智解释。 霍昭智扬了扬眉毛:“丰乐楼开遍大魏,还开到安西府来,这需要多少资金运转。并且里面伺候的人都训练有素,据说都来自上京,干什么事都有一套上京的派头。” 大中想起马腾,知道昭智最初就是因为这个跟马腾顶上了,心中直发笑。 “那些酒保看上去都不是普通人,上来目光低视,进退之间,极有规矩。我见桌上银光闪闪,所有器皿,皆是银制。菜肴精致,特别是酒,放在波斯琉璃瓶里,打开一闻,是西域葡萄酒。奇香扑鼻,价同黄金。” 马腾自然有的是银子,请得起这样的客,据说一次就花费不菲。 "这些都还不算什么。丰乐楼最大的特色是:胡姬。美貌的各种各族的胡姬!她们迎来送往,娇声连连,据说什么事都愿意干,真真是个‘销金’的好去处。” 小王爷感叹了一番,又转了话题。 “那副对联我偷过来了。你去找范增古,我要范正比较一下一封书信上的字迹,但不准让他们知道是我送过去的。” “你瞪什么眼,这是师傅让我干的,说我就轻功让他看上眼。并语带嘲讽,说我一进去后,自然有人会认出我,知道我平时被保护得千金万贵的,不会怀疑我会去干这事。” 大中吓死了:马腾就是不走寻常道! “明白了。” “改天我们也去丰乐楼乐一乐。” 胡大中见昭智就是不提苏苏的事,他在昭智那里碰了个软钉子,只好另想办法。 没想到吴三指居然一点面子也不给他胡家。吴三指的手下恶揍了卖酒疯装傻的胡大中和一批纨绔,将他们扔出了门外。结果几天过去,也不见想必早知大中他们身份的吴三指送苏苏上门,赔礼道歉。 “吴三指此人,很有骨气。霍老王爷在闵皇末年同时建西都和西凉城时,遇到困难重重,无数藩镇都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认为无论财力和人力,都根本不可能成功。但西都城居然奇迹般的建成了,成功的阻挡了周边的蛮夷进攻,老王爷从此在安西府扎根下来,向四面辐射进攻,开疆拓土。西帮就在老王爷最艰难时期,是主动出动自己的所有水、陆人马帮忙,事后也没见他提出过分索取的要求,故两代安西王对他也很是尊敬。” 胡家的一幕僚说。霍震霆死后也被霍真以“王礼”下葬,自然也是死去的“老王爷”了。 “在西都城建成之前,安西府只不过是夹起尾巴,时时被蛮夷攻击的一个镇边藩镇。建成后,阻挡了蛮夷,安西府的触角马上伸到上京,与安东府争锋。这一切都是因为城墙在起作用啊。西都城城高九米多,宽三米多,东西长约一万余米,南北长约九千余米。面积达84平方千米,一切都仿照上京,但城墙还要厚上三公分,可见其庞大和坚固的程度。” “更难得的是,这样的一座城,两年就完成了。当时民间发动了十万人,但老王爷并不是白征民夫,都有相应的报酬。所以霍家虽为外来军队,还是一举得了民心。” “这得多少钱银!”胡大中漫不经心的感叹。 “老王爷是类似于太祖皇帝的英雄也!”幕僚是个胸怀大志的人,想着往昔,心潮澎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故人依依(十) 幕僚摇头叹气,弄不清楚自家的大公子要干什么,竟要他调查西帮。 “黑道上的事,自然难免会超越律法。”幕僚心中有数,“不过吴三指早有老王爷亲口答应,西帮的事情由他自己解决。就是安西王霍真也从不干涉西帮管辖下的事。咱家将军,对吴三指也是很尊敬的。” 胡大中无可奈何,自此才知道拿吴三指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过吴三指很佩服有本事的人,比如世子。”幕僚知道大中和小王爷的关系很好,“大公子真碰上难事,求一下小王爷不就得了?” 大中只得苦笑,可转而一想,还真没其他的办法。此事要是去求他自己的爹,恐怕只有一个结局:人被揍个半死,苏苏被赶到其他地方去了。 年近春节,小王爷霍昭智这段时间同马腾愈发亲近了,好几次大中看到人同马腾同进同出,一点空隙也不给大中。 他只得去马腾的营帐内“抓人”。 大中走进马腾的营帐。马腾的帐中布置得清净雅致,案上、桌上都是整整齐齐的书籍。 “师傅,听说你最近升了军中左副将,大中来恭喜你一下。” “恭喜什么,这些鸟事我最不耐烦了。”马腾自嘲般的,“你来得正好,你爹将你两个姐姐的画像往我手中一塞就走了,你帮我还回去,顺便帮师傅说几句台面上的话。” 大中忍不住大笑:自家那两个适龄的姐姐,平时斗得乌眼鸡一般,他爹居然让马腾选一个,马腾会看上眼才怪呢。 “找小王爷?” 马腾一向目光锐利,大中不由自主的点头。 “睡着了,我去后面叫他起来。呆会儿一齐用晚饭吧。” 大中又吃了一惊。他从来不知昭智与马腾竟如此亲密,当下一下子哑然,不知说什么好。 “师傅这里茶好书好连床都很舒适。”小王爷霍昭智出来时夸道,嬉皮赖脸的凑上去,“师傅的枕头上熏得是什么香,挺好闻的,是怎样调出来的?” 马腾一副厌弃样:“我肚里也被你掏得只剩这点东西了,你就省省心吧,再说调香,需要心静,你这种浮躁的人,不适合。” “那我只好继续过来蹭茶蹭饭蹭床了,反正师傅有的是好书,外加解惑,正合我意。” 灯光下,小王爷霍昭智睡眼惺忪的擦了擦自己的眼,冲着马腾一笑。 大中总算明白了:被骂后,这小王爷居然愈发跟马腾亲近起来了。别的不说,小王爷之前,总是唤马腾为“二哥”的,现在口口声声“师傅”了。 马腾扬了扬眉毛,笑得神采飞扬.看得大中心中直嘀咕:这俩人什么时候连表情都一样了。 “还不去洗一下?大中大概找你商量事情。” 马腾这双眼真是太厉害了。胡大中一下子黑红了脸。 大中看着霍昭智大模大样的拿着马腾那套精致的洗漱用具,心中直发毛,知道马腾是个洁癖到不能再洁癖的人,谁敢动他的东西,恐怕非要人命不可。 可霍昭智用了还不算,对着一清秀的小厮直笑:“这香膏好用,去拿一瓶来给我。” “没了?那这瓶归我了。” 马腾终于发飙了:“霍昭智,这是天山雪莲加昆山灵芝加白云山深处的珍奇合成的,我总共只得这一瓶,你敢拿走,我就不认你这弟子!” 霍昭智才依依不舍的放下:“我叫我大哥去弄好了。” “拿去!拿去!”马腾几乎抓狂了,“省得你那宝贝大哥再过来一趟!他就看重你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那我用完了怎么办?”霍昭智凑近,“这段时间与师傅有了亲近的机会,觉得师傅身上好香,是不是就是这香膏的气味?” 马腾往后直退:“滚开些,被你在山上揩油了不算,还得罪了两朋友,你还不放过我?” “说起来,是师傅主动邀我上马的。师傅在山上,真是温柔款款——” “好了,霍昭智!”马腾立即喝止,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天下最黑的人大概就是你了,你自己说,要多少瓶?” 霍昭智慢悠悠的说:“我得回去算算。要不师傅把方子给我,我让人弄?” 马腾恼怒的瞪着霍昭智一会儿,半天才叹:“我写好了,会让人送给你。” 此事总算告一段落。马腾漫不经心的帮两人夹着菜,一边问大中:“你这段日子都去哪儿了?不见人影。” 大中已挨过这师傅的警告了,知道马腾不发火则已,一生气别想轻易逃过,当下脸隐隐见了汗珠,筷子都抖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你以为瞒天过海,实际上西都无人不知苏苏和你的那点事。”马腾警告。 大中大吃一惊,手都抖了:“是谁撒布消息的?” 当下马腾便分析:“无疑是跟你有利益冲突的人,坏了你的名声,自有好处。” 大中的脸色马上苍白,隐隐约约的觉得会是某人,又不敢相信。 只听见马腾说:“此事既然瞒不住了,不如就想个办法,落个‘有情有义’四字,比‘沉迷妓院’好听多了。” “昭智,你帮一下大中这个忙。” 大中没想到会有这等好事,当下眉开眼笑。 正夹了个狮子头的昭智满脸不乐意,对马腾说:“师傅,你还真天生就该是我师傅。你就衣裳白些,其他只剩下——黑。” “不比别人黑怎么行?这帮老狐狸,个个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不挑明,不得罪王爷。你自己呢,一天到晚只知听你那个大哥,还不是跟大中一个样,被人暗算了都不知道!” 大中听到这话,心中那个爽啊。这话也只有马腾敢说,也只有马腾说了,昭智才会听得进去。 可昭智这样为霍昭武辩解:“要不是大哥拦着我,我这次真的会上当了。” 马腾冷笑:“他确也把你放在心上,否则我早找他算账了。可他就只管着你不出事,别的就休想了。” “你自己选择,这次到底听不听我的?” 霍昭智笑嘻嘻吃完自己的,伸手夹走马腾的:“这狮子头不是什么大雅之菜,可真好吃。” 马腾无奈的摇头:“狮子头者,是猪肉肥瘦各半,细切粗斩,乃和以蛋白,使易凝固,或加虾仁、蟹粉。以黄沙罐一,底置黄芽菜或竹笋,略和以水及盐,以肉作极大之圆,置其上,上覆菜叶,以罐盖盖之,乃入铁锅,撒盐少许,以防锅裂。然后,以文火干烧之。每烧数把柴一停,约越五分时更烧之,侯熟取出。” “师傅样样都精通。”霍昭智拍起马屁不遗余力,“不知这样的狮子头,会偏了哪家女子。” 马腾冷眼看着自己这个得意门生:“你们安西府有女人吗?” 霍昭智一副沉痛状:“确实没有能配得上我师傅的。但愿将来师母是个贤良女子,能用‘狮子头’善待我等愚钝弟子。” 马腾一副深恶痛绝状:“就知你会过河拆桥,幸好我从不对小孩子能说话算数抱希望。” 霍昭智的一双眼亮晶晶的,马上来了精神:“师傅对昭柔真感兴趣?我这姐姐,不是夸的,除了胆子小些,其他方面都还过得去,女红更是没话说,前不久给我做了身小衣,真是合身。师傅要不要?” 这风流倜傥的马二公子一口菜闷在喉咙里,差点噎住,半天才骂道:“姐姐长姐姐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急于推她出门。” “师傅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希望她能出摩羯寺的门,但不能落到李玄的手里,她这样懦弱胆小的人若去了上京,只怕被人吃得骨头也不落下。但如出了山门,有师傅这等人接着,自然那是最好不过了。” 胡大中听得张大了嘴,合不上了。 “师傅在山下说的那句话,当不当真?若当真,我就留着人给师傅。” 霍昭智一本正经,眼睛里都是期待。 马腾气得直抖:“免了。你那姐姐我真等不起,你师傅我都一大把年龄了。” “年龄不是问题。师傅如此玉树临风,风度优雅,年龄再大些也没关系。只怕师傅心中有人,至今还念念不忘,就不好办了。” “霍昭智!你又打算要什么!” 马腾明显急了。 “师傅除了香膏外,还有什么好东西?” 马腾把最后一个狮子头夹给了霍昭智,从牙缝里蹦出几字:“闭上你的嘴,我把熏香的方子也一并写给你。” 大中看出些名堂了,也笑得直抖,只是不敢出声。 霍昭智还是不放过,居然伸出手指摇了摇。 马腾怒了:“你还想怎样?好歹我是你师傅!” “师傅认识昭柔的师傅净空和尚不?他就是薛安山,他的父亲就是已过世的大儒薛维梓。薛安山此人曾任皇子教习,据说师傅与李玄等人都是他学生。说起来,师傅还跟昭柔是同门呢。” “你倒一清二楚了。”马腾何等聪明,“是霍昭武告诉你的吧。” “我大哥只说了个大概,并且说,我想要了解薛家父子的底细,问你最恰当不过。还让我转告你,他一直很佩服你,认为我能成为你弟子是最大的幸事。” “吃饱了就给我滚。”马腾不屑这兄弟俩的谄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故人依依(十一) 大中急了:“师傅不要管他,先把我的事安排了。” 马腾对着这两个不成器的弟子长吁短叹了一番,一通吩咐后,就警告霍昭智,“你让人早些通知霍昭武,省得到时真挨打。” “师傅突地这么为我操心起来了?” “摊上了你这笨蛋,不管不安心,管了又麻烦。”马腾是真的痛恨现状,连大中也看出来了,“早点让摩羯寺里的人出来,我才能不做这鸟官,逍遥我自己去。” “师傅不想带我一起去看清风明月了?” 马腾连连摇手,一副后怕状:“师傅确有这心,可师傅真顾不上你。师傅也怕你大哥,你饶过为师的这把老骨头吧,敢带走你,你大哥会找我拼命的。” “你这么算计我大哥,就不怕我大哥找你麻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师傅在摩羯寺里有人,将当年我娘被孙家陷害的事了解得一清二楚,然后将事情捅给我大哥,才有了北庭追杀的事。是不是?” 马腾闭上眼睛,颤抖着睫毛骂:“我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欺师灭祖的弟子来!” “我大哥如不做,你就会将事情捅给我父王。我大哥一直被我父王怀疑,在当年之事中也有亏。他只能去做,才能洗刷当年的嫌疑。” 马腾睁开眼睛,脸色铁青,一放筷子:“霍昭智,你想怎样?为霍昭武鸣不平?” “师傅想把我大哥踢出王位继承人的圈子,我知道全是为了我。”小王爷霍昭智郁郁的说,“可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真不好受。” “霍昭智!”马腾脸上有了异色,想站起离开。 “那师傅跟我说说薛安山。” 大中总算看出来了,小王爷霍昭智与马腾的关系已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改常态,居然会如此缠人,拉住马腾的雪白袖子不放。 “此人生性高傲冷洁,智谋多端。有此人在摩羯寺,是件好事,你不用担心摩羯寺里的人会出事。” 小王爷霍昭智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得煞是开心。 大中觉得霍昭智仿佛是卸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只听见他喃喃语:“能碰上这等人物,是昭柔的幸事吧?” “算是。不过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弟子本身的资质也很重要,像你这样的,只会辱没我马腾的名声。” 大中的脸又红了,觉得马腾是在说他差不多。 “你不是笨又是什么,霍昭武会不查薛安山的来历?如不让他安心,他会长期将薛安山留在摩羯寺?” 马腾又开始开骂了:“除了会占我便宜,你还能干什么!” 霍昭智笑嘻嘻的,仿佛骂的不是他,随手又想顺东西。 “师傅,这本书借我看看。” 大中看看,是一本。 “你借了还有还的时候?”马腾不走了,火气“腾腾”上来,“拿了我多少孤书了?说说,你又看出些什么来了?” “公子孙为吕将以攻韩。其子在韩,韩悬其子示公子孙,公子孙不为衰志,攻之愈急。韩因烹其子而遗之羹,公子孙食之尽一杯。韩见其诚也,不忍与其战,果下之。遂为吕君开地。吕君赏其功而疑其心。” “张房者,吕人也,好用兵。尝学於陈子,事吕君。燕人攻吕,吕欲将张房,张房取燕女为妻,而吕疑之。张房於是欲就名,遂杀其妻,以明不与燕也。吕卒以为将。将而攻燕,大破之。” “明白了?一个人想要踏上顶峰,往往不仅是万骨枯,必要时,可搭上家人的性命:烹子分羹,杀妻就名,无所不用。”马腾鄙视霍昭智的大惊小怪,“知道了还不跟我离开,笨死了,没人救你!” “师傅又来了,你不是怕我大哥吗?我倒是真想跟师傅笑傲山水去。” 大中不觉捂住肚子发笑:马腾前后矛盾,真是笑死人! “不知这些人在夜深人静之时,会不会辗转反侧,为家人厉鬼所索!” 霍昭智仿佛毛骨悚然,瞬间又放下了马腾的话题。 “昭智,换一本吧。你年龄小,看这本不大合适。是师傅疏忽了。” 马腾看着霍昭智的眼睛,突地长叹一声,声音放柔了。说完,便上来换书。 霍昭智赶紧抱住,说:“我不怕,我就喜欢看这些。” 马腾看着这小王爷的眼睛,慢慢的说:“昭智,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 “师傅会算命。你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清澈透底,又如同星芒,会闪烁,像你这样的人,心地忠厚纯良,往往会有后福的。”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 马腾一笑,移开眼睛,又重新坐回去:“都给我出去。真是一个比一个烦人。” 霍昭智问起对联的事。 “增古趁着左相心情最好时把东西呈上,说是自己看两幅字有些像,不能决定,结果被左相痛骂了一顿,追问书信和对联的来源,说是前朝末代皇帝敬明帝的遗物。当年敬明帝在危急时让人送太子出宫,自己和皇后带着长公主及小儿子自尽,谁知太子也被人出卖,死在叛军之手。” 昭智淡淡的说:“原来是先朝遗物。” 元宵节后,大中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去见这挨打的小王爷,他也弄不清楚:明明说好的,霍真一动怒,就让人去通知霍昭武,把“霍震霆和霍真的私心”都捅了。 据马腾说,一个要立霍袭古,一个其实暗中对霍佑明态度暧昧,前者已不足惧,后者还没最终决定,那么安西大营众人的态度就关键了。 安西军的各个卫的将领大都本都是领兵一方的人物,后被霍震霆和霍真渐渐扭在了一处,安于安西大营内,好利于掌控。如蒋武建的祖上本就是西部一带的枭雄,冯参军兄弟众多,很早就在各地作战,在西部沙漠一带,冯家的势力不可小觑,霍修瑞的地盘,冯家子弟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吕文焕实则与名字相左,悍勇善战,祖上本为云山山头王,山上一百零八寨都是他家的,连与云山接壤的西南夷人的王也是他妹夫。倒是外来的胡副将等人,在实力上差些。 这些人对温和有方的霍真极服气,但不代表这些人不会有自己的看法,恰恰相反,霍昭武和霍昭智如接位,他们自然没话说,但如霍袭古和霍佑明就不同了。 这或许就是安西王霍真面临的最大的难处:霍佑明当初难敌霍昭武,现在在众人心中根本比不上小王爷霍昭智一根毫毛。更何况嫡庶出身不同。如不做万全的准备,是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公开的。 这时的大中还不知道: 改名为霍袭信的霍佑明在西部受到了霍修瑞的保护和培养,已俨然成长为西部第一年青战将。 霍真这几年开始将一些出色的将领掉到霍修瑞那里,放到霍佑明的营里。 只是安西大营里的将领对霍袭古和霍佑明都没好感。 蒋武建私下对胡副将不客气的说过:“王爷对千秋万年之事的安排,如犯了糊涂,撇开这两个出色的嫡子,你等王爷的身边人就是千古罪人,死不足以解吾恨!” 胡副将安慰道:“怎么可能?世子和小王爷摆在面前,王爷又不是老王爷,会糊涂了!” “如果真是那样,秀实将以死谏之。” 蒋武建算是消了气。 范正有一次也来拜访胡副将,言辞间颇有怒气:“王爷欲不祀乎!霍佑明那庶子,怎同世子和小王爷比?别说嫡庶有别,就是才干,也是天壤之别!” 胡副将吞吞吐吐,欲语又止:“左相心中不是明白着,王爷是有疙瘩的。此事秀实不好开口。” “范某行走三十四地,从未见过像小王爷这等早慧之人。不凡人自有不凡命格,王爷多虑了。” “也是。不过若世子继位,一切都顺理成章,没人会有任何闲言了。” 范正是个很高傲的人,什么时候求过人,现在到胡府,已是落面子了,当下大怒:“秀实,你是故意跟范某作对了。” “立嫡立长,左相说说看,胡某哪点错了。” 范正不再多言,马上告辞而去,走前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垂首侍立一边的大中。 大中抬起头,也回看了一眼这恩师。 他的目光坚定。 霍昭武自然不止胡副将这样一个拥护者,相反,总体说来,霍昭智根本还没长大,北庭除外,安西大营集体看好的还是霍昭武。所以大中真怕霍昭武不来,来了也不干,此事对霍昭武一点好处都没有。 他特意私下再去询问马腾。马腾不禁嘲笑这弟子:“霍昭智被架上行刑台,他霍昭武会不来?他都可以为他挨刀,自然不会眼看着他死去!只要他跟霍真当面对抗,说出真相,以后霍真会愈发忌讳他。” 马腾很笃定。倒是大中白了脸,问:“世子在吐罗火受的伤——” “知道太多对你百害而无一利。”马腾警告,“无非是霍昭武不愿抛弃幼第,撕毁了盟约,对方干脆先下手为强。这霍昭武简直疯了!只要敢动霍昭智就会拼命。现在你该明白霍昭武会不会来了吧?” “这霍昭武,隔着个霍昭智,与我斗了这么多年的兵法,我一直没能胜过他,害得我多少次夜里失眠。这最后一次决战,我要坐看我的弟子取代他!” 马腾自言自语,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大中的脸色愈发苍白。 “至于别人,你说,一个王爷的亲生儿子和一个养子,大家会倾向于谁?” 马腾这样问他,他大吃一惊:马腾居然已知道了。 “看样子,你也知道了。”马腾叹息一般的说,“那肯定是你的父亲明了霍昭武的身份,只是你父亲既然明了了这一层,不明哲保身,却非要卷入风波,此事让人奇怪。” “小王爷不会愿意这般干的。” 大中并不否认,也不肯定马腾的话,只是转了话题。 “这就由不得他了。范正会由着霍昭武占了霍昭智的位吗?范家在安西府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只要去掉霍佑明,胜算就在霍昭智这边。” 马腾转头对他微微笑:“大中,不过人确实不可有太多的贪心,只能得到原本属于自己的。虽然一切下定论过早,但有些人,命中注定就不会是你的。” 大中落荒而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故人依依(十二) 说起大魏的太祖皇帝李崧,确是个传奇。当年李家本是前魏的宗亲,镇守东部。前魏最后一个敬明帝时,国难重重,灾荒四起,粮食短缺,竟到百姓相食,四处举旗的地步,竟在短时间内连破数城,围困都城——上京。敬明帝向四方告急,这李崧在京城被围时拥兵不动,后慢慢行来,一路观望,等起义军在城内士兵将领和百姓帮助下,兵不血刃的进了城门,敬明帝杀死一子一女,和皇后**了,他才哭号三军,要“雪国耻”,“报国难”。他率领军队稳当当的收获了京城,又稳当当的封了前朝皇帝一个“太上皇”的称号,哭祭了死难的敬明帝一家四口,一把把人家的江山换成了自己的。 霍震霆的经历类似。当年,藩镇叛乱,五胡攻打大魏,他正领军镇西,马上趁着这时机在安西府择险要处依山筑起了巍巍的西都城。它的前面,出了山脉,就是大漠。它的后面,南方绵延不断的祁山山脉与西北部的云山合成一个狭长蔓延的腹地,山脉挡住了西北的冷风,却向东南敞开了胸怀:这些山脉简直知人意!将安西府变成一个温暖湿润的福地。 霍震霆老将军造西都城后,参与上京的权力之争,并逐渐向西、向南延伸,军力控制了西部与南部的各小国。他的二儿子霍真掌安西府期间,在沙漠之外置两重镇:祁西、祁北,由两个兄弟霍修瑞和霍修明管理。由于霍真恩威并用,安西军所向披靡,各小国无不臣服安西府。 “老王爷是个神通广大的人物,以前祖上也只是草莽出身,没想到已暗中积下巨大的财富。”幕僚也感叹道,“藩镇叛乱,天时;安西府险要的地理位置,地利;再加上安西这带的民心想要依靠,人和;但只有这三点,没有物资作为后盾,也只是一场空。” “我这下才知道吴三指是什么人物了,看样子,此人以前是很低调。”大中哪里管霍震霆的事,只是心烦自己的。 他听到马腾的营帐内击筑而歌:“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不然绝粒升天衢,不然鸣珂游帝都。焉能不贵复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气志是良图。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 昭智对他说过:马腾此人,看似不羁,其实胸怀天下,是真英雄也。 但他胡大中万万没料到,霍昭智根本没事先安排人通知霍昭武。都已下鞭子了,还不见霍昭武的影子。 他知道鞭刑的残酷,一般成年人,就是体力最好的,也挨不过十鞭。因为鞭都是特制的,上面都是利刺,淬了特制的疼痛的药物,一入血液,就痛入心扉。 霍昭武最终还是赶来了,这世子在安西大营肯定也有耳目。 事情演变到这等地步,胡大中在安西大营囚禁处是把肠都悔青了。 胡副将在家喝了无数的酒,砸了无数的酒坛子。他母亲不敢相劝,让他进去看望一下。 大中的生母根本不是正室,只是这养母一直将大中视为己出,处处维护着他,大中一直是尊重的。 只是胡副将后院的争斗火力很足。大中一直不耐呆在家里。 大中进去后,劝慰了一通。喝醉了胡副将气急败坏,胡子拉渣了一脸,愤怒的说:任何人都可看出来,王爷敢再打下去,世子马上就会上前杀了王爷,当时世子已开始动了手。 “霍昭武这样的人,聪明一世,难抵糊涂一时,眼看霍昭智最起码会成为废人了,而他会成为唯一的赢家,谁知竟如此按捺不住。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这么做,最终会毁在霍昭智手中。” 胡副将这样稳重的人,砸了无数手边的东西,然后气喘吁吁的教训被放出来的大中:“别以为我不知你的事,你敢跟那个妓女再勾搭,老子要你的命。” 胡大中糊涂到十七岁,聪明了一回。 他冷静的对自己的父亲说:“原来你一直利用我,也早知我的事,只不过想利用我,进而败坏小王爷的名声。可惜世子和小王爷,你都看错了。” 大中出了门,十七岁的少年强忍住泪水,走到无人处,痛哭了一场。 吴三指倒是说话算数,将一幢三进三出的小院地契交到胡大中手里,并且声明,他随时可以去接走苏苏。但大中没了这个心思。 大中一声不响的从家中搬到小院去了。胡副将知道自己失言了,也没去管他,家里有人问起,只说大营里有事,大中从小就呆在少年营里,家里也习惯了,没人再问。 大中好几次到王府门边,就是没脸进去,看重伤的霍昭智一眼,也觉得没脸见世子霍昭武。 好几次他碰到了那批被放出来的纨绔,大概和他同样的心情,都垂头丧气的回去了。 直到霍昭智平安登上王位,他才长吁了一口气,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霍昭武去了西部后,这新安西王有时偷偷溜出了王府,大家总算有了一段快乐而热闹的时光。 只是不再去云天阁之类的妓院。 大伙儿都没什么怀疑。这昔日的同窗已今非昔比,安全问题是首当其冲要考虑的。 只有他从这新安西王口中知道,元宵事件后,这还是小王爷的霍昭智寻机对自己的兄长出了一个诡异的主意:收回妓院本该上交的赋税,提高妓院的服务水平,控制妓院的数量发展。 安西府乃四方商客云集之地,迁客骚人的最爱。吸引他们的不仅仅是安西的繁荣和风景,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安西的风月场所繁华奢侈之极,别有特色:龟兹乐起胡旋舞,胡姬当垆安西鼓。不出国门就能饱尝异域美色。 所以,安西军每查一次“青楼”,浩浩荡荡的人数总让人叹而观止,罚金可让安西大营的士兵吃上一个月的肉。 霍昭武大骂了她一通。但事后还特意给她买了一套作为奖励,看样子是听从了她的主意了。 “古之所予禄者,不食于力,不动于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与天同意者也。不仅如此,官府也应循其本,不与民争利。”霍昭武警告她,“此事不可再次。” “吴三指不是普通的老百姓,而是一个狡诈无比的刁民,利用当初老王爷模糊的应许,这些年不知累积了多少本该属于安西府官家的财富了。并且妓院扩张太快,民风被累,军力迟早被困。” 不过大中不知这小王爷还有一句:“大中就是最好的例子。安西军最优秀的子弟被迷得团团转,可想而知他人。” “所以大哥也支持你的主张,不过吴三指此人,历经两代,根脉已深,应攻心为上,强硬撼动恐会生变。” “这么厉害?”她大吃一惊,“那更得先下手为强了。” “小野狼!”霍昭武骂,“先收起你的獠牙来。吴三指管辖的本来就是些黑白两道间的生意,难免会有些违法之事,但此人从不出格,这也是父王容纳他的原因。此人在元宵事件后也是知趣,知你我都是强硬之人,不但交出妓院管辖权及赋税收入,甘心将以前的旧账都补上不算,还特意送来其他行业的账本待查,算是个明白人,这样的人在西帮坐镇,对安西府只有好处,你为何要先下杀手?” “你不要忽视西帮的实力,西帮内部帮规森严,组织严明,吴三指如对安西府看不上眼,振臂一呼,也是万人云集,堪比一支军队,这也是当初祖父只拉拢不打击的原因。吴三指此人还算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物,给他分析整体形势,他也能以大局为重,再说你此次在元宵节以一敌十,将西帮的精锐在短时间内扫荡在地,他也是晓得厉害了。” 霍昭智哑然。 霍昭武循循教导:“吴三指不交赋税是他的错,霍岩长期默认他的权利,属于失职该罚,两者要并论而行,奖罚严明,绝不偏袒,才让人心服口服。” “滥用职权为私开了头,以后就不好管理所有百姓了。吴三指传话给我,说只可惜你年纪太小,我懂他的意思。” 霍昭武是借机敲打她了。她一下子红了脸,连连称“是”。 这小王爷霍昭智也趁机敲打大中,将这一套话告诉他,听得大中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以后,都改了。”这小王爷教训道,“再胡闹,只怕我大哥真会生气了,到时不管我了怎么办?” “吴三指这个人,我已去会了一下。此人是个古道心肠的人,自有道义准则。你将来如真有事,可去找他。” 小王爷这通话意味深长:“我就怕你会出事。” 自然都是不敢了。 只是胡大中知道:霍昭武此人,可以为霍昭智挡刀,可以为她造反,可以为她做一切事情,他是无法比得上了。 只是能够借机相处的时光也留不住了。 范增古本被自己的父亲踢到了西部:“没有头脑的竖子,差点毁了小王爷。给我滚到骁勇将军那里去,没他的话不准回来!” 骁勇将军就是原先的世子——现坐镇西部的霍昭武。 范增古后来一声不响的回来,他们自然很高兴。但范增古跟一帮同窗喝酒到一半,见新安西王霍昭智在侍卫的陪同下偷偷摸摸的进来了,当下脸色就变了。 事后更是怒训大中,教训大中要知道“君臣之道”。 大中也隐隐约约的知道了范增古回来的原因:霍昭武远在西部,但还是密切注意新安西王的动向。 只是范增古的话确有道理。 一切都到了末声。往事如烟,强留过去不住。 春太短,人渐远,岁月终将催人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故人依依(十三) 大中抬起头来,眼中都是惆怅之色:“我知道王爷想知道会蒙山上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我知道,我说了,你未必信。” “为何?” “因为你不会相信,我只能找一个你能相信的时刻。” 她看了大中片刻,脸上现出笑容。 “大中,孤现在终于知道皇上为何放我回来。也明白了自己为何能活着的原因。” 她离开大案,走到坐在地上的大中旁边,蹲了下来,轻声说: “孤回来前,皇上发动了宫廷兵变,软禁了太上皇。孤相信自己是很安全的。” 大中笑容奇特:“我知道,他会为你做一切事情。” 这安西王站起,打算离开大帐了:“孤很累,想去睡一会儿,你也回去吧。苏苏刚生完孩子,你回去看一下。” 大中连连苦笑:“王爷听说过算命的七瞎子吗?” “算命七瞎子?” “据说此人虽为瞎子,确能知天文地理,预知一个人的命运。王爷三岁时,他曾给王爷算过命,预言过王爷的事,件件灵验。只是此人每说出一卦的秘密必病上三年,其中口不能言,但每一卦都奇准,没有任何差错。王爷的母妃去世后,发生了无数旱涝,他又神奇出声,撒布谣言,说西方魔星,亮光惊人,将颠覆天地,引起恐慌,后被安西军搜到,斩于街头示众。” “哦?”她扬了扬眉毛,知道肯定还有下文。 “当时监斩一批传播谣言者是范相,带领安西军搜人的是我父亲。算命阿七被斩首时,已被鞭打过,全身血肉模糊,面目不清。” “死的不是瞎子阿七。”她马上料定。 “是的。其实此人后来一直生活在我家密室里。可惜他到现在只占了三卦,因为此人说,他命中注定只能再说上三卦。” 安西王干脆也转身坐在地上,看着胡大中,看得大中都笑了起来。 “一卦是预言我父亲的,说我父亲将有一段时间主宰安西府;一卦是预言我的,说我将无法看到二十岁生辰的星辰;最后一卦刚刚占了不久,是关于王爷的。” 大中面色阴沉:“但此人不愿意说出答案,他说自己当初被安西王府请去时,抱出来给他摸骨的孩子,骨骼奇特,头骨似龙非龙,似凤非凤,脊背却是龙是凤,心有菩提,命本早夭,活不过十年。但此人佛缘深厚,能避开此灾难。如泄露这人的秘密,将会被上天重罚。” “我父亲为了被围的西都,日夜无法安睡,自责不已,当下许诺如说出结果,就给他自由。七瞎子说,此人将重新归来,并扫平西部。只是命运多舛,最终将被爱的人和信任的人所谋害。” “我父亲追问具体的过程,可惜此人已不会言,不能回答任何问题了。” 她笑了起来:“爱的人?那就是昭智。他是个连自己都无法保护自己的人。占卦之语,信之则有,不信则无。” 如同听到什么最好笑的东西,她马上起身离去。 大中仍然坐在地上,满眼眼泪。 大中死于他二十岁生辰的前一天。 她终于见到了浑身缟素的苏苏。她打算接苏苏和她的两个孪生儿子进了胡府大门,却被苏苏拒绝了:“苏苏乃烟花女子,将军是千古英雄,苏苏不能玷污了他身后的名声。” “嫂夫人又何苦如此,孤会册封于你,让你配得上将军的英名。至于你在胡府生活,你也不用担心——” “王爷好意,苏苏谢了,只是苏苏确有难言之隐,王爷如愿意,改日听听苏苏的肺腑之言,如何?” “行。”她看看这坚决不进胡府的女子,想想胡副将众多复杂的妻妾,倒觉得这也算得上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胡副将迎接这满身缟素的安西王,伤感和骄傲同时在这老人的脸上交替出现。 “能为王爷和安西府而死,大中死得其所。” 她并不拆穿:“大中是为这一方百姓而死,足以傲英烈,载史册。孤将亲自祭文、守灵,让他荣耀下葬。” “呜呼,胡将军特禀英姿,挺生奇略,言必忠信,行表温良。才为万人之敌,能为中流支柱。胡羌犯境,奋其智谋,一鼓作气,以死摧锋;殄灭羌凶,肃清沙漠。意气峥嵘,功名熏灼。英魂归来兮,万里绝域安矣” 全城白色,她亲自扶灵,大中的葬礼哀荣无比。她当众认了大中的两个儿子为自己的义子,并封大中为“二品骁勇将军”,声称已快马上奏朝廷,正式册封的圣旨随后就到。 胡副将在葬礼结束后留住她,脸上皆是敬畏,长跪不起,主动将自己是大魏细作的事情告诉她,并声称将自尽谢罪。 “当年我祖父参与了永惠和永和两帝定下的计划,这计划也包括我在内。” 没有想象中的严词呵斥,追问具体细节,她眼中尽是悲凉:“说到底,这是大魏的天下,孤就既往不咎。孤查阅往事,知你在父王生前及后,都尽心为职,这就够了。至于自尽,就对不起大中的一番苦心了。” “他第一次跳下会蒙山,是为了孤;这第二次赴死,孤想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你。” 胡副将老泪纵横,半晌才对她说:“臣虽为细作,但凭良心做事。” “孤信。” “臣有事禀告。” 第一次西都战役,城内的战役已结束,安西王霍昭智带领军队正绞杀城外的胡羌军。 他和范正先后被召进明云宫。 宫外正是乌云覆盖了天地,漆黑一片,闪电越过乌云,不时划破天空,轰隆隆的雷声震响,好像是从天边不断碾压过来。 范正出来时,脚步蹒跚,似行走不稳,他赶紧上前去搀扶了一下。 一向沉稳的范正甩开他的手,狂吼:“滚,这左相我不当了,谁要当这个劳什子,谁来!” 左右没有人影。王府的管家霍宽站在里面的海晏堂门口,只是目无表情的看着,并不上来。 范正将官帽往地上掼去,想了想,又上去踩了几脚。他吓了一大跳,赶紧将范正拉开,扶到椅子上坐下,给他顺了几下气。 霍宽慢慢过来,将官帽捡起,送往傻呆呆坐着喘气的范正手里,说:“老王爷已多日水米未进,只是前线正在作战,都瞒着。” 范正长叹一口气,拿起官帽,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 大雨倾盆,但这左相一把推开想为他打伞的人,一手提着官帽,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他胆战心惊的进去海晏堂时,霍真正在抄一部,他稍稍注意一下,发现霍真确病容满面,身子后面垫着几个大垫子,手颤巍巍的,墨水滴了满纸,一副随时就会倒下的样子。 他虽是永惠帝特意安排的细作,但来到安西府,霍真识他用他,凡事都会先问他的意见,他虽无过大的军力,但在安西军中俨然是除霍真外的第二号人物,人心都是肉长的,跟在霍真身边多年,霍真这副样子,他看在眼里,自然是心疼的。 当下便上去拿过霍真的笔,劝谏道:“王爷已将穆赞宏杀掉,马上就出城绞灭胡羌余力,老王爷安心养病吧。” 霍真抬头,呆呆的看了他半晌,才低哑着声音问:“秀实,你跟了孤多少年了?” “十五年多了。” “这十五年的时间,你有没有过想杀死孤的时刻?” 他大惊,跪下时四肢都发抖了。 “你不用吓成这个样子,孤知道你原本支持李恒继承王位,但想杀死孤的念头是没有的。李恒虽潜伏在安西府,有无数次可以对孤下手的机会,但他也没有。他为了昭柔,甚至许诺等他儿子长大,他退下皇位,重入霍家宗谱,与昭柔一起继承霍家香火。” “他说他的第二个孩子会姓霍,因为婉约和孤。” “孤常常想,他开出这样的条件,是否还能做出更多的让步来。孤向他要‘太上皇’的称号,孤将昭柔许给马腾去要挟他,逼得他终于大怒,对孤翻了脸。可昭柔去求他,他还是答应出兵陇右。孤沾沾自喜,大魏皇室把一个最优秀的皇室子弟派来,潜伏在安西府,带走了孤的精锐,可最终能拿孤怎样?只要昭柔还在安西府,李恒这个大魏皇帝还得鞍前马后,伺候着孤!” “到今日,孤才知道什么叫报应。你通知李恒,不用理孤派出的信使,孤会收回马家的婚书,把昭柔嫁给他。只要他给昭柔最尊贵的女子地位,孤就不要其他了。” 他瘫软在地上:霍真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霍宽轻手轻脚的进来,一改刚才的死色沉沉,脸上都是喜悦。 “说吧。”霍真疲惫的说。 “樊将军刚来密报,王爷已基本绞杀了城外胡羌军,并且——” “并且什么?” 霍真并不意外城外的战况,而是追问其他。 “并且王爷在战场上刀砍来支援的赫旦,一刀正中胸口。” “他的性子岂是可以逼迫的?孤这样对他,要他在骨肉和那人之间抉择,他肯定恨死孤了。想想当初他一指直向孤的眼睛,想取孤的性命,孤至今还胆寒!” 霍宽低下头:“老王爷放宽心养病吧。将来郡主出嫁了,会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故人依依(十四) “孤知道对不起昭柔。你告诉李恒,他迎娶昭柔之日,孤将以私库所有做嫁妆,但他必须保证昭柔的孩子会是将来的大魏天子!” “老王爷!” 霍宽大惊,意图阻止。 安西府的收入分公库和私库两部分,公库为安西府所有支出所处,私库为安西王独有,安西府众人甚至不知私库所在。安西府乃黄金之地,每年光四面八方商人的赋税收入就不知有多少,私库只增不用,自然不知比公库多多少倍。 这是一笔巨大无比的财富!足以引起所有的人垂涎。 “这是他们应得的。这样,或许能挽回一些孤犯下的罪孽。”霍真不理霍宽,“孤老了,一切都成空了,总得为昭柔做些什么,好安心些去见婉约。” “老王爷——”他几乎失声,“老王爷的身体到底怎么啦?” 霍真捂住胸口,拼命咳嗽,霍宽赶紧上来,胡副将看到了细棉布上的黑色血渍,心中大惊。 “霍宽,他不是昭柔。甚至他不是袭信,袭信喜怒之色皆在脸上,确不堪大用,但还不至于此。” “去吧。”霍真让胡副将退下。 胡副将晕晕乎乎的被放出来,他刚出了明云宫大门,转了个弯,看到了一个本该不在这里的人——安西王霍昭智! 这安西王轻启玉齿,呼了一声:“胡秀实!” “臣刚跪下来,后面就一掌正中脖颈。当场人事不知,醒来后,已被绑在万春园的一个院子里,嘴里塞得严严实实的,每日只给少量饮食,有一个面目呆板的侍女准时进来伺候。后被霍修明父子救出,霍修明问起状况,臣下只说了老王爷将你嫁给皇上的话,还说自己从明云宫出来,参见安西王时被人击中,具体情况是一点也不知。” “霍修明父子是相视苦笑,霍修明安慰了臣几句。臣出来后,才知道老王爷已崩,也知道了会蒙山上发生的离奇事。” “臣总觉得霍修明父子没有做假。老王爷在临终前紧急将西都城外不远处的他们召进来,并让霍袭古代政,此事有范正为证。他们也确有老王爷的假手书,命令他们按兵不动。如果是他们安排了这一切,不至于故意落人把柄。” “我冷眼旁观,甚至还煽风点火,但看到现在,他们确实也不容易,特别是霍袭古,当初找不到王爷私库所在地,动用了公库做嫁妆,胡羌频频进攻,财政支出本就巨大,最后连北庭的财物都搬过来应急了。” 她的目光就尖锐起来,胡副将被看得全身发毛,直到觉到身上的视线一松,才敢抬起头来。 “孤知道了。” 她在胡副将的陪同下,到了苏苏的住处。 绕过紫藤花满架的角落。又刚下了场雨,空气中带着湿湿的凉意,紫藤花落了一地,地上都是紫色的花朵,重重叠叠。秋天在安西府是短暂的,一会儿就过去了。 “那是最后的机会。”她突然说,“过了日子,就没机会火烧胡羌了。” “大中本有经纬之才,可造就一番事业,可惜夹在孤和你之间。他以死明志,应该还有什么目的。” “这个臣就不知了,大中后来与臣隔阂得很,从会蒙山暗自归来,一直和苏苏躲在小院里,连臣都不知他活着。他唯一问臣的就是王爷在大魏宫里的状况,臣没瞒他。至于他的死,臣觉得,总得有人去引开胡羌军的注意力,能火烧胡羌,大胜敌军,大中是死得其所。”胡副将的老脸上都是肃然,“王爷,臣下已把这片土地当家了,真让臣下离开回上京,臣下绝对不干。” 她笑了:“你真是一个失败的细作。” 转过角门,绕过假山,远远看到苏苏站在那里。 “她生活得怎样?孤就怕她独自带着孩子在外,会受欺凌。”她问。 胡副将说:“臣马上用八抬大轿把她迎进大中的院落,谅谁也不敢轻视她。” “还是罢了,让她清净跟孩子过日子。恐怕这也是大中的意思,大中生前就不耐于呆在家里。”她长叹,“你不懂后院的事。在大魏宫,孤的背后是当今圣上,也有人敢朝着孤扔杯子,尊卑和长幼有别可以压死一个女人。” “谁敢这样对待王爷?”胡副将大怒,气得满脸通红,“臣在大魏,还有些手下,王爷告诉臣,那人是谁?” “已被孤杀了。”她哈哈一笑。 苏苏站在那里,风吹起她的白裳,她瘦弱的身躯好像下一分钟就随风而去。 “苏苏参见王爷。” “嫂子刚出月子,又碰上丧事,千万要保重身子,节哀为上。” “多谢王爷。” “孤正想看看两个义子,故请胡副将陪同一下。” 陪同是陪同了,但胡副将只顾在里面逗着两个孩子玩。 “大中让我把一些事情告诉王爷。他说,现在,王爷会信他的话了。” 这安西王一下子垂下了头,只见一双眼睛渐渐泛起了怒色。 苏苏不敢再言语,只是站起,跪在了地上。 里面的胡副将慢慢的将两个孩子都抱出来,嘴里哄着:“爷爷带你们两个去晒晒太阳喽。” 胡副将出去,一脚将门勾上。 苏苏的泪一点点滴下,在青砖地面上砸出朵朵泪花。 “嫁给这样的人,苏苏这辈子足矣。” 苏苏话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话题很远,是从遥远的烟柳满地,十里荷花的江南说起。 淮南苏家其实是专门训练女孩的一个地点。每年有大量的不知从哪里寻来的女孩子被带入,经历了非人的训练,大部分人悄悄死去,只有小部分容貌和资质顶尖的才会被留下来,最后送给上京和各地高官豪贵人家为姬妾。 “妾身的母亲曾是其中拔尖的一个,被我父亲看中,偷偷留了下来,所以知道那些禁止过去看探的小院里的内幕。” “那年我才七岁,端午节时,妾身的母亲很是得宠,求了妾身的父亲,带了妾身和小一岁的妹妹出去。” 景王爷的家眷也在看赛龙舟。他家的家眷自然是在最好的位置,最大的画船上。正好,是在苏苏的画船的不远处。 当锣鼓声开始时,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跑到了船头,骑到了阑干上,指手画脚,十分兴奋。这个孩子看样子十分任性,旁边跟着的几个侍女和嬷嬷劝阻不住,就禀告了里面。 珠帘一动,里面环佩叮当,一个丽人在簇拥下姗姗而出,娇声呼唤:“景美,到娘亲这里来。” 这旁边画船上磕着瓜子的苏刺史的五姨娘看到了,当下连壳带肉就进了喉咙,引起了重重咳嗽。随后赶紧让人放下了帘子,嘱咐人不得随意出去,等赛龙舟结束,大画船离开了,才让人准备车马,赶紧走人。 “后来妾身才知道,那是景王爷的侧王妃沈婉语,至于那孩子,是景王爷的独子李景美。” “真是威风。”她妹妹后来不时想起那如云的侍女,船上站着的成排的侍卫,就直眼红,“穿着打扮样样都精致,怎么不压其他女人一头?” “你懂什么!” 她娘听到了。这平时老是向她们传授怎样“留住”男人的方法的娘勃然大怒,“以后不准多嘴一个字,要是让你父亲知道了,我们三个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你们可知娘亲为了瞒过这事,花了多少心思!” 吓得她和妹妹马上住了嘴。 直到她父亲被“下旨抄家”,她母亲知道不能幸免了,于是紧搂着她和妹妹说:“你俩想活下去,就想法去找沈侧妃,她与我有八拜之交。” 她娘亲说,沈侧妃跟她当初是同一个房间的姑娘,两人曾互相帮衬过,算是患难知己。 当晚她和妹妹被关进牢房,身上的衣裳都被女牢头剥去了,幸好内衣还在,而内衣里,藏有一颗药丸,是她娘偷偷的从她父亲那里偷出来的。 女牢头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拿着套粗布衣裳,皮笑肉不笑的:“明日儿进了妓院,自然穿金戴银,穿用不尽。把里面的这套也给我换下来!” “你敢!我娘是景王爷沈侧妃的结拜姐妹,我可是沈侧妃的义女,被你搜去的金镯子就是她给的。她若是知道了,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女牢头本来哈哈大笑,像看着耍猴一般的看着她。可见到她紧紧搂着簌簌发抖的妹妹,细嫩娇美的脸上流露出来的不屑和镇定,倒是被她吓唬住了,咕咕喃喃的骂着出去了。 三天后便过来将她的衣裳还给了她,千赔礼万嘱咐:“姑娘可别生气,以后姑娘若有事,只管吩咐着。” 她听了后大喜,没想到“沈侧妃”三字还真有用。 “老身也算是有功之臣,特意为姑娘找到了沈侧妃的嬷嬷说情。一会儿见到了沈侧妃,千万要替老身美言几下。” 她终于在一个老嬷嬷的陪同下能面对面去审视对面的丽人了,丽人喝了一口香茶,问了整个过程,看着她呈上来的药丸,笑:“你倒是迫不及待。” “我怕再放着,就丢了,枉费了我娘的一番苦心。” “可惜你娘已经去了,连我一面都没见着。” 丽人告诉痛哭不已的她:“难得她还一直记挂着我。不过此事是三皇子经手,瞒天过海极难,你和你妹妹,我只能保下一个,你自己选择吧。” 自然是妹妹。 “好孩子,你妹妹也不能留在我身边,免得人怀疑,将来你若是有能力了,去上京白家找人吧。至于你,我会想法送你去一个地方——” “安西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故人依依(十五) “你要去想法接触小王爷霍昭智或他身边的人,此人有一群少年同窗,那些人的画像你要牢牢记住。” 丽人见她没有问一声,就镇定的接下了画像,大赞:“你倒是个难得的人,跟你娘一样,值得信任。” “你该知道安西府的小王爷是我妹妹的孩子。我妹妹不明不白死在诬陷下,连留下的孩子也任人欺凌。”丽人的眼中都是恨色,“去安西府后,我会安排好接应的人,你要随时注意他的安危,一旦有事,要立时通知我的人。” “我人手少,加上你没受过训练,困难想必重重,很多地方只能你自己照顾自己。不过你娘当时就是极出色的,她的孩子自然是好的。” 丽人一副明白人的样子:“只是‘情’一字,千万别碰,这字会害死人。当初我那傻妹妹,冰雪聪明,兰心蕙质,结果死在这个字上,到了被人陷害,被男人抛弃的那刻,才幡然悔悟,此时又能怎样,徒留下自己的孩子飘零无靠。” 她即使是到了安西府,还记得丽人的叮嘱:“记住,越是列鼎而食的豪门贵胄,越是污浊不堪,千万别对荣华富贵动心。到时如有机会,我帮你找个良人,平安过日子,也算是对得起你娘和你!” 从淮南到安西府的路上,不断有各地被充为营妓的姑娘加入,也有同车的姑娘被押送的将领士卒带走**,只有她被平安的送到了安西府,而安西大营最终将她送往云天阁,她踏入云天阁的那刻,不时有豪客打她的主意,但老鸨总能收到更多的“保护费”,她心中自然是无限感激丽人的安排。于是尽量将自己从安西大营来客中获知的霍昭智的信息,送往淮南。 她甚至从大中口中确定,自己的妹妹确实被送往白家,心中更是认定了沈侧妃,也庆幸亡母有这样的一个“义妹”。 所以,当她接到命令,要她想法“勾住”胡大中时,她虽然有过瞬间的犹豫,但还是去做了。 “会盟战役前,大中突然暗暗的将我接出云天阁,安置在小院里。” 这十九岁的胡大中不顾外面的战事,成天窝在小院里面,不离开一步。仿佛是飞蛾扑火一般,又仿若在挥霍最后时光,每一时刻都陷在疯狂当中,要不就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她自然觉得不对头,应该是有事情发生了。 大中有时会说梦话,叫的都是连名带姓的“霍昭智”,并不多言其他,黑暗中,她听着听着,有时不由猜测:大中是否晕了头,喜欢上了小王爷? 她还记得那见过一面的人:小王爷霍昭智是个美丽到模糊了性别的王者,清澈的双眼,长卷的睫毛,稍黑的肤色,精致的五官,如果不是全异于女孩的举动和言行,真会被误判成女孩。此人在众人中有着夺目的光芒,不说不笑时气质沉峻,笑起来非常温暖,常常会感染到身边人,他仿佛天生就拥有王者的优雅和出众。 只是那天小王爷霍昭智实在尴尬,据说在花厅时没姑娘搭理他。 她得知后,暗地里笑死了:那些姑娘都是装的,生怕他是谁家女扮男装的闺秀,到时就不好收场。 老鸨倒是看出此人的气质,非男人莫属,可惜老鸨打错了主意。 当然,这些话是绝对不能说出去。她到了西都没几个月,就得知了临泼之战——小王爷霍昭智是天生战神,难怪沈侧妃如此关心这外甥。 只是大中好像也打错了主意。大中这几日累极了,倒头就睡,到了半夜,醉话和梦话滔滔不绝,居然骂得都是一个人:安西王霍昭智! “我大中是你最好的朋友,就该给你送信?我偏不去会蒙山,等死他!” 接下去喃喃哭了。 “你有没有点良心?居然让我去干这种事,你真以为我只当你是最好的兄弟?我大中从来不拿你只当兄弟!” “两国交战,这是叛变的行为!老子家已出了一个叛贼,老子不当第二个!” “你以为他会是另一个霍昭武?人人说你聪慧,我看你就是有病,居然告诉他这些事。现在知道痛了吧!” 她想凑近细听,谁知大中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抓住了她,一个翻身,就扼住了她的咽喉。 “你是什么人?” 她被大中抓了个正着,大中问她知道什么,她就把大中这几句梦话说了,听得大中哭笑不得,也不再多说甚么,只是把她关了起来。 直到沈侧妃的人——一个年老的嬷嬷上门,直接不知向大中说了些什么。 大中马上放出了她,边穿铠甲边快速问她:“马府的马二公子马腾,你认识不?” 马腾是极风流的人物,也是她的常客,经常唤她弹琴陪客,每次赏赐都很丰厚。 “认识就好。你去把这信交给他,让他快点想办法。如果他不在,交给马小春,让她快点找人回来。” 沈侧妃的人陪她过去,她听见大中上马时咕囔一声:“你家王妃也忒可怜了,连个像样的人都没有。” 老嬷嬷垂泪答:“如有一点法子可想,王妃还会坐视不管吗?这还是苏姑娘给了解药,并且到了西部帮忙,算有了个得力的人。说句实话,王妃为了苏姑娘能靠近安西王近些,所有信得过的人都用上了。” 大中眉梢扬起,黝黑的脸上尽是不屑:“在我们安西府,他们算得上什么,你们等着他们的下场!” “如果这消息是真的,你家的王妃也算是我大中和王爷的恩人,她的事自然不在话下!” “苏苏,你是一个知恩报德的人。守好家,等你夫君回来。” 她在小轿里头脑袋乱哄哄的,一则为大中临走的话,二则想起幼年时初见到沈侧妃的样子:侍从如云,云鬓微坠,明珠玉环,丽色惊人——原来一个得力的人都没有! 怪不得警告她别对荣华富贵动心,想必是步步在尖刀上行走。 马腾没在府里,马府里的人根本也没让她进府,她只得在外头等着。 等着等着,等来了彪悍的马小春,骑在高头大马上,饶有兴趣的看着阳光下站着的她。 “哦,原来是大中的女人。来找谁?” 苏苏对马小春的事早有耳闻,也亲眼目睹王爷拉拢她与冯凤清,本以为这两人才会成对,但听说这马家姑娘最终还是心愿得偿,成功的与安西王霍昭智定了亲。 于是便弯身福了一福:“妾身奉命送信给马二公子。” “拿来吧,我会交给二哥。”小春下了马,笑容满面,很客气,“这帮侍卫不知你,刚才得罪了,请勿怪。” 几个门口的衣着打扮皆上乘的侍卫见说,赶紧下来陪不是,将她往里让。 她轻声细语的坚持:“妾身的夫君说要交给二公子。如果他不在,再交给你,让你快点寻人回来。” 马小春一听这称呼乐了:“这样吧,嫂夫人在迎客厅坐一下。我马上派人去寻寻看。” “你放心。大中和安西王他们都是我二哥的最亲近的弟子,我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怠慢他的信。我虽混,做事还是有准则的。” 这么一说,她倒不好意思了,将信给了小春。 小春瞪了门口的一侍卫一眼:“小心伺候着,一群没眼色的。” 她被毕恭毕敬的迎进厅里,上了香茶,几个侍女见她回绝了听曲子,拿来美人锤,笑意盈盈的锤着她的背和脚,没一会儿,只听到外面马声嘶叫,那个彪悍的马小春领着一队侍卫旋风般的从里面飞驰出来。 “嫂夫人别等了,我二哥不在安西府!你回去吧!” 后来她才知道,这只见过三次的马小春死在了会盟山上,被万马践踏成泥。 “妾身虽只见过马姑娘三面,却知王爷这般喜欢她的原因,同王爷一样,马姑娘是个敢爱敢恨,热情温暖的人。” 回来后不久,她发现自己有喜了,当中,胡副将也通过了吴三指,打听到她的住处,派了人过来,问她的意思。她不说自己已怀孕了,只是说:“夫君说,让我守着家,等他回来,妾身不敢违背他的吩咐。” 来人回去后,又过来,对她说:“将军说由你。只是不准回云天阁,免得坏了公子的名声。” “多谢将军。” 胡副将的人按时送来粮米钱银,也曾进来查了一下,见里面只两个嬷嬷守着她做针线,倒是非常满意,放下东西离去,从此也尊重她,送东西只到大门外,不再进来打扰。 她终于和她后来归来的夫君有了近八个来月的相伴。 归来的大中受了重伤,却不愿她通知胡副将,甚至不让她出去寻人救治,而是让她去找吴三指。吴三指听了后,马上派了一个郎中来。秘密的将养了好几个月,大中的身子才好些。 只是她看出来了:大中不仅仅是受伤了,而是心“死了”。 满城渐渐都在流传安西王受伤不省人事的事,她虽没出去,还是从沈侧妃的人的口中得知了大概,心中也明白大中为何如此的原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故人依依(十六) 她想,毕竟大中还是年少,不知女人的好。总有一天,她会暖回他的心。 她摸摸肚子,很是自信。因为大中知道她有孕了,也是欣喜的,抱着她说了不少的好话。 柴米油盐酱醋茶,两人一起过日子,她有滋有味的伺候着大中,看着自己的肚子慢慢大起来,总算知道了有滋味的日子是什么样子。 她生下了孩子,大中一改往日的疏懒,对她是百般照顾。 可惜大中还是豪门贵胄。并且还出身将门,过不了长久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 “我必须出去。这也是为了保护你母子三人。一旦城破,无人能生存。” “以前对不起你,你别放在心上。”大中抱着两个刚出生不久的儿子说,“你是个好女人。只要我活着,定会护着你,没人敢再欺负你。” 她满足的想:这样的夫君,大概就是沈侧妃口中的“良人”吧。 大中最后一次出去前,跟她说了半夜的话。他一脸轻松,仿佛卸下了无数的心事,对着她憨厚的一笑:“看好两个孩子。王爷说了,咱们的儿子就是他的儿子。” 只是这一次,原来就是永别。 她总算了解了自己的夫君:原来他还是一个如此重情重义自己就知足了。” 可惜霍昭智并不能躲开会蒙山上的灾难,否则凭着霍昭智的能力,应不是难事。 沈侧妃最终把女儿的命运压在了声名鹊起的安西王霍昭智身上,这把压得准,可惜也不准。 大中赶过去时,天地白蒙蒙的一片,会蒙山上白雾覆盖。令大中吃惊的是:会蒙山的北山下不见任何人影,唯有会盟牧场的战马在白雾中悠闲的吃着草。 大中找到了一个牧马的士卒,在他的指点下直上半山腰:赫旦这厮真不是人,居然会背叛王爷,将会盟古道指点给胡羌军,让胡羌军沿着密道撤退到陇右。 白蒙蒙的山中,大中愈来愈觉得不对头:这山中太安静了——安西王率着轻骑追赶,后继军队怎么还没赶到! 大中居然看到了白雾中隐隐约约的都是胡羌军的旗帜!本已溃败的胡羌的军队趁着厚重的白雾,返回来在包抄王爷的轻骑! 这是怎么啦!难道胡羌的军队未卜先知,知道今日山中有大雾,就提前布好局,包抄安西军? 他过来时对沈婉语的人半信半疑,现在终于觉得一切都不对头了。 他滚下马来,在地上匍匐前进,仗着熟悉环境,绕过了胡羌的人马,到了实际已被围的大营中。 “大中,你回来了!”凤清大概已得知他另有任务出去了,“有没有看到霍修明父子率领的军队?他们本待命围包溃退的胡羌军,谁知胡羌军退到山上了,王爷率轻骑昨天就赶到了,没办法只得等着,等得心急,大伙儿都在发火了。” 大中的心沉了下去,他不敢相信霍真会如此绝情,但事情确实是这样了。 “王爷在哪里?”大中只是扯着凤清的衣领拼命问。 “那边,是一个人。”凤清指着白雾中的悬崖,低声道,“王爷今日情绪有些不对,不准我们过去。” “快叫人!”大中放开凤清,赶紧往悬崖边跑去,边跑边呼唤着提醒:“王爷,我是大中!” 凤清也明白了,赶紧回头召集人手。 “大中,快过来帮忙!”是初月的声音,“王爷被袭击了。” 后脑血淋淋的霍昭智就这样在悬崖边被初月拉上,大中刚接过来,这小王爷的师傅就一下子不见了。 “大中在两个月后才回来,一只脚已经瘸了。我知道,他努力与我过日子,可他人,已死在了会蒙山上。” “他在最后一次与我告别前说了这一切,并且还告诉我一件事情。” “他把我接到小院前,老王爷叫了他去跟一个人对质,他昏了头,竟把王爷送口信给会盟山南的事说出来了。” 霍真当场气得晕了过去,醒来后大骂:“孤就奇怪,李恒怎么可能会对他下手,还在猜测是否是永和帝作了手脚。原来一切都是他在演戏!” “让那孽障滚回来,孤要看他怎么说!” “老王爷!老王爷,快醒醒!” “畜生,也不想想自己的母妃为了他两个活下去,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居然敢干出这等不要脸的事,私奔嫁人,如此不知廉耻,李恒要是知道,非撤了攻打陇右的兵马不可!” “樊荣!”霍真高声叫外面的人。 “在。” “城内战役结束了没有?去拿那孽障回来!” “老王爷息怒。老王爷指的是王爷吗?王爷今非昔比,现今已是军、政都握在手中了,樊荣岂敢拿下他,又怎么拿下他?” “大中,你先出去吧。”霍真终于镇定下来,示意胡大中退下。 苏苏仰头,看着这安西王的眼泪一点一点的掉下来,慌了,赶紧起身,递给他一方手绢。 “大中说,王爷让他带的是一块玉佩,他冒充王爷出去,带上虎头面具前,将玉佩重新系到王爷的衣角了。” “王爷让大中带给那人的话是:再等五日,定会回来。” 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哭得双肩颤动,好似有无数的委屈,可这委屈又似无法发泄。随后抓住自己的胸口,紧紧抿住自己的嘴角,可呜咽声还是抑制不住。 仿佛心底里,这痛苦和绝望一直就在,只是不知如何发泄出来。 苏苏又跪在了地上,不敢相劝,也终于明白大中从会蒙山归来时,为什么会死气沉沉,仿佛已是死人。而临死之前,又为何那么轻松了。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站起扶起苏苏。 “大中始终是孤最好的兄弟。他一次代孤去死,一次为全安西府百姓献身,嫂夫人和两个孩子,应以他为傲。” “这些话,希望再不会有人知道。” 苏苏叩头:“妾身代夫君谢王爷最后这句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谜中之谜(一) 她猛地睁开眼,在床边的圆脸侍女桑娜猝不及防,手中的水盆一抖,“嘭”的一声落地。 巫医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松了一口气,打了个手势:“好了。” 赫旦百感交集,看着她血红的眼,心中胆颤:“醒了就好。” “你怕孤?赫旦。”她的声音嘶哑,几不可闻。 “安西王威名赫赫,坑杀降卒,屠尽打理,赫旦自然心存畏意。” 赫旦拂袖而去,她重新闭目不语。巫医和桑娜见状,也收拾了东西离开房间。 赫旦在屋外见到守候了五天的凤清,心中烦躁,只是说:“等安西王用过饭,商议一下接下去的事。” 凤清点头:“总得等她稍微好些,身子能支撑得下去时。” “来不及了,全城已在搜索了。” 她听了凤清的话,疲惫的笑了:“放心,既然孤能出来,就不怕会再落入上京之手。” “是赫旦把王爷弄出上京的?” “他自然起了作用,但未必就是他。” 凤清听得稀里糊涂,却深知不宜再问。 “将孤的话回复给赫旦吧,孤要等等看。” 她恢复得很快,比等待的人想象的要好,也快得多。 桑娜做事很谨慎小心,每天都会端了一小盆温水进来,小心翼翼的将一包药粉洒下水,替她不断清洗身上各处的伤口。 如此反复再三,伤疤和裂缝倒是好得很快。 桑娜说起魏话来,软软糯糯的,含着尾音,颇是娇嗔,她听久了,就笑:“像吴语,教你说魏话的肯定是个温柔的江南女子。” 桑娜温柔的笑了:“可不是?一猜就猜中了。“ 全身是毛的巫医不会说话,只会医治她。有一天她头疼,这巫医伸手按摩她的两边太阳穴,目光专注的直视她,她一动不动的看着这半隐在浅色毛发中的眼睛,温柔的眼神覆盖了她的头不是王者,不能拥有,否则,最终会人刀两亡。” “它的冶炼工艺早已失传。古闪米特人会这种技术,他们把此刀称之为夜空最美的繁星,因为它黑色的刀刃上分布有雪白的碳铁,如拥有它的人注重速度,那简直是妙不可言,简直像流星划过天际。” “随着古闪米特人的灭亡,这刀剩在世间已然不多。除此刀外,我只见过一人,有匕首一,弯刀一,皆是人世间的绝品。” “安西王霍昭智。”她眨着眼,毫不犹豫的说出。 两人相视,赫旦不禁避开眼睛,喃喃自语般:“自然是你。” 她笑了,仿佛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当然是孤。” “可我不明白,昭智当初往灵山时,怎么带着你的匕首?” “你知道,过去的事,孤全忘了。大概是昭智随同你去解毒,孤给他带去防身的吧。” 赫旦看着她清澈的双眼,好似想起了那人,马上转开了头。 “据说这匕首和弯刀是当年的李恒劝说老安西王霍真,认为幼第霍昭智速度奇快,要寻了世上最锋利的刀来配合进攻。” 她望着讲到一半打住的人,明白:“李恒在试探孤的父王,会立谁为王。” “你很聪明。”赫旦长叹,“霍真的子女都名不虚传,只可惜你当时年龄实在太小,连自己都得庇护于李恒之下。” 她喃喃:“真是悲剧。李恒自己不能得到安西府,只能通过孤了。” “只能这样,否则他无法达到目的。”赫旦好像在同情她,也好似安慰她,“不过你后来嫁给了李恒,帝王美人,青梅竹马,不知羡煞了天下多少人。就是安西府的知情人,除了李恒战绩赫赫,对安西府确有功绩外,也大都认为是他护住了年幼的你俩姐弟,对他是不无好感。” 她直摇头:“看样子,安西府上上下下都上了当了。或许包括孤的父王,甚至孤。” “我也奇怪得很。”赫旦慢悠悠的说,“这段日子,我觉得王爷你真是聪明,比我见过的绝大部分的人都聪明得多。” “所以,”赫旦直视着她,“你嫁给李恒时,应确已是失忆,否则凭着你的谋略,不会轻易让李恒得逞。当时你尚有马腾,有一批忠于你的良将文臣,若坚决反抗,婚约能不能成还是个异数。你在第二次西都大战返还西都,大胜胡羌,又归于大魏,无疑是向所有知情人表明了态度:安西王已嫁入大魏宫,而安西府从此后只是大魏的一部分了。” “那是拜你所赐。”她一听就来气,冷笑道,“否则何来这么多事。只是孤实在不明白,释康为何会心甘情愿为你所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谜中之谜(二) 当时,前方沙漠里,活捉达达木的信报过来时,她想亲去摩羯寺接人。 霍袭古过来时,蒋敏正牵出“寒风”,笑对她:“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准备马车吧。有什么可贺的,死了这么多人。”她黯然神伤,“你去给他们两个坟头报个信,再添把土。” 蒋敏收起笑容,默默的点了个头,下去了。 她探询般的看向也默不作声的霍袭古,霍袭古见人都退下了,才问:“王爷想去摩羯寺?” “总得接出来。” “那王爷自己呢?” “本宫会辅佐他一段时间。大将军,他才是真正的安西王。” “臣不同意。”袭古的声音都嘶哑了,“臣认定的安西王就是王爷。现在虽胡羌已败,难保他日不卷土重来。” “我已嫁入皇家,总得回去。”她推心置腹,“大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霍袭古闻言大怒:“从曾祖开始,霍家几代雄心壮志,才开拓了这片疆土。曾祖四兄八子,仅剩一兄两子,祖父征战多年,我亲祖母死时,犹在前方。你父王为了安西府,伤病累累,王爷怎能以一己之私,妄言离去?” “王爷若顾虑自己是女子的身份,大可不必。两次西都大战,王爷的影响已深入每个安西府的人心中,就是女王又怎地!” 她看着这红了脸色的大堂兄,心中有很多话,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只是淡淡的:“当初将我送往大魏宫成亲的,就是大哥本人。” 霍袭古垂首,无言以对,随后递给她一封书信。 信正是赫旦写的,说自己手中有孙天豪和和宁郡主的一个儿子,招出当年沈王妃曾写下亲笔供词一事,在供词中承认自己与人通奸,生下了霍昭智两姐弟。 “吾与安西王霍昭智,曾结连理,共度三月。虽成对手,却不忍见其身败名裂。只要他消失,不再与羌为敌,就此作罢。否则,天下将传言他身世一事,君等思之!” 她苦笑:这赫旦还真不要脸到家了。 “此事是我干的。”她面对霍袭古,主动承认,“当初我曾与赫旦离开安西府,前往南部。” 霍袭古长叹:“王爷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他可不见得感激你。当初老王爷询问此事,他把污水都往你头上倒,还添油加醋说王爷一向与巫教有勾结,老王爷差点被气得当场死去,如果不是考虑到战事,早把王爷拿下审问了。” “此事确实是我干的。我曾在第一次西都大战前离开,与赫旦同往灵山,后回来才指挥作战的。” 霍袭古厉声道:“此话王爷可乱说不得,为了解毒与勾结敌人是完全两回事。当初老王爷还是在李神医的帮助下,及时救回一口气,将此事调查了明白,也跟臣等说个清楚了。王爷袒护他,臣能理解,可他毒父弑姐,罪已该万死,留他一命,已是袭古因老王爷特意吩咐过,看在他病情的份上,宽大处理了。就是范左相,也是对臣扬言,若知他的下落,定不饶他。王爷若想将他接出摩羯寺,立他为王,我霍袭古头一个不服!” 她皱起眉头,口气不善:“毒父弑姐?此话怎说?” 霍袭古顿足,冷汗冒出:“是臣糊涂了。当时王爷身在战场,后又昏迷,自然是不知这些事了。老王爷是被他毒死的,他假冒老王爷的字迹,盖上大印,让我等就地待命,造成了王爷在会蒙山被反抄一事。” “臣还怀疑,他与胡羌勾结,互通讯息,胡羌才会在兵败如山倒的情况下,有胆量反围王爷。” 她一双眼就眯起来,眼光中冰冷一片:“有无证据?这些话也是不能乱说的。” 霍袭古一撩袍子,跪在地上:“老王爷走得仓促,我与我父亲过来时,只有左相一人已赶到,当时就是臣也只听了小半部分事,但老王爷说他下毒,造假手书一事,有左相为证。” “老王爷交代,你若能醒来,自然是你为王;如不能醒转,就是臣代政了。臣当时不该起了黑心,将王爷嫁入皇家,罪该万死!” “霍袭古,除你和你父亲及左相听了我父王临终前的话外,还有没有其他证据?” “臣过来时,已是老王爷最后时刻,臣和自己的父亲也曾询问过左相,说老王爷整个叙述也只是拣要点处说一下,根本来不及说完整,别说其他证据,就是详细过程,也是不知。” 她勃然大怒:“想必你事后也是再三去查了,查不出任何证据来,焉知我父王临终前是否糊涂了,这如何可以下定论!” 霍袭古跪地连连叩首:“王爷走不得,那人到现在还是如此:男女不定,行为异于常人。如何为王?王爷三思!” “他是否呆傻?” “看样子应该不是,相反此人诡计多端,善于运用手段,不让自己落入掌控。” “他现今在人前的行为能否自控?” 霍袭古没有回答,但嘴角紧闭,明显抗拒她的决定。 “霍袭古,你前后差别实在太大。”她负手而立,“记得不久前,霍堂一事乎?” “臣该死!臣至今才明白,安西府非王爷不可!” “那你跟孤说说,霍堂为何也弃孤而去?” 霍堂软在地上,半天也出不了一语。她一言不发,等霍袭古说下去。 霍袭古考虑再三,终于悲哀的对她说:“本来当年之事已是尘埃落定。沈王妃亲笔手写的供词,我父亲也听祖父提过,当时以为会在祖父手中,而祖父应会交给老王爷为证。北庭追杀事件后,我们送人过来,是等着老王爷亲自问清当年之事,处理‘霍昭武’的,没想到老王爷是一句不问,马上痛骂和怒打和宁姑姑,指责她捏造沈王妃的罪行,更让王爷亲手杀了半死的她。我父亲听了孙家几个人在刑场上的话,开始也怀疑此事。但后来老王爷更是想方设法立了王爷,我父亲与我终确认当年真是和宁姑姑的阴谋,为了孙家和她的小姑子孙嫣然她干了疯事,我们也心甘情愿的咽下维护她们的苦果。” “不知为何供词会在释康的手里。” 霍袭古将沈婉约的供词递上。 她再三看过,冷静的问:“释康待如何?” “释康到了范相那里。就在今日,范相、董相两人一起来见我和我父亲。” 她的瞳孔瞬时缩小:“尔等待如何?” “他们也怕中了离间计。但释康的手中的供词,验证了,确是沈王妃的亲笔。请王爷示下,该如何处置?” 霍袭古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愤怒的脸说:“祖父其实很喜欢王爷,所以才会跟我父亲和和宁姑姑商量,上奏朝廷,封王爷为世子。我父亲确有忿意,但真没参与任何针对沈王妃和王爷的事情。” “后来追回奏章,改成了‘霍昭武’,也是我父亲主动提议的,他生怕别人猜疑到这些事,老王爷会颜面尽失。” “世子?”她玩着桌上的一把小刀,问:“当时是祖父写的奏章?” “是。小时王爷就显示了与众不同的天赋,祖父深喜王爷,怕自己有个万一,因约定王爷不能被立,于是就想自己在有生之年亲自定下来。” “即使当年沈王妃已招供,但祖父还害怕会有误,亲自去摩羯寺验证了。” “验证什么?”她声音一下子嘶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沈婉约。 她什么人都忘了,就是昭智,也是后来被锦兰提醒了,才牵挂在心上,唯独没忘了母亲。 细细的衣服的窸窣声,隐隐的淡淡的香气,一张美丽无双的脸,一双月牙儿般永远似在笑的眼睛。 她的母亲沈婉约是世上最美丽善良的女子! 即使多年之后,安西府的人们还记得,这位来自大魏首富之家的王妃,来到安西府的第一件事,就是设施粥亭,救济安西府最贫穷的百姓。 别人都说她酷似母亲,只有她知道,抵不了母亲的一滴半点。 进大魏宫前,气急败坏的沈浔骂她:“婉约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你母亲一举一动,高贵天然;聪慧绝伦,才艺出众。你身上竟没一点!” 她对沈浔没多大好感,唯独这句话,让她湿了眼角。 沈浔一向对她冷冰冰的,唯独这次,也湿了眼睛:“舅舅言重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桌下的手已青筋直蹦,紧紧握起! “霍家女儿一向很少,但肩后都有一块痣。这一直是霍家的秘密。只是当年,祖父不知王爷姐弟对换,验的是摩羯寺里的人。”霍袭古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 她心头猛地冰冻三尺,想起回来前,李恒的“验证”,之前她总是半信半疑,想不到居然是真的! 霍袭古只是低头,并不再看她,两泪直流,连连磕头:“王爷息怒!沈王妃的冤案早已明了,当初所有参与的人都被王爷和李恒处死了,此事已是定论!” 她忍不住缩成一团,嘶声嚎叫! 门外的侍卫大惊,齐齐闯入,但见她软瘫在地,喝令:“出去!” 霍袭古同情的看着无法自制,哭得颤抖成一团的她:“范相一直是老王爷最信任的人,当年守候在老王爷床头,看着老王爷咽气,心中自然悲愤难平。若王爷一意孤行,范相是不会同意的。“ “范正?”她看着霍袭古含有深意的目光,霍袭古轻微的点了点头。 “王爷放心,有些事只我和范相明了。就是霍堂,也只知道赫旦的事,以为王爷年幼,干出了荒唐事,气坏了老王爷而已,想必日子久些,他心中的气也会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谜中之谜(三) 她看着眼中含有深意的霍袭古,知道其每一语皆有指向,她知范正在安西府的地位,无论武臣还是文官,皆对范正非常服气。 霍真死后,她失踪,霍袭古父子代政不得支持,安西府的军政,事实上都还没落到他们的手心。但一个范正,硬生生的将一个安西府理得水一般的顺畅。她回来时,各种政令,范正的批阅在前,霍袭古的在后,需要安西王批阅的由两个太傅辅政和霍袭古批阅后,盖上范正保管的安西王的大印。 她一回来,立时将大印呈回。事事都一目了然。 她心中有数:董承儒年事已高,重在威望和忠心,是范正用实际行动护住了不在安西府王位上的“安西王”。 这样的人,权在手却不贪,千秋难得! 她让霍袭古退下,令人去召来范正。 范正在第一时间过来。 王宫里,黑甲在身,刀剑出鞘,杀气腾腾,排列整齐的亲卫营将领士卒,在樊荣的带领下等待里面的人下令。 范正扫过樊荣不动声色的脸,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脸色不变,施施然进了王宫的议事厅。 一切如故,仿佛这左相只是过来上奏要事。 她干脆的开门见山:“范相为何不拿下释康,任凭他兴风作浪?” “王爷心中明白,释康根本没说谎。何况释康前来,岂会没有准备?此人弟子遍及西部佛国,影响力不容小觑。” “范正,他都敢踩到孤的头上去了。你也想造反吗?”她凌厉的喝问。 “别人会不会,老臣不能保证。”范正毫不犹豫,针锋相对,“老臣不会造王爷的反。当初王爷身份未明,就是老臣力劝老王爷,善待王爷的,而王爷也确实未辜负老王爷与老臣的期望。” 她松了一口气:“等昭智回来,有劳左相尽心辅佐。想必凭左相之能,也会涉过种种险关。” 范正看着她良久无语,半天才道:“只是,老臣不会容忍他当安西王。” “放肆!即使是辅政太傅,此话当诛!左相慎之!” 范正看着她良久,突地老泪纵横:“王爷五岁时,老臣就为了王爷,兼任少年营教令,一直到王爷登位,老臣还是王爷的师傅,这当中为了王爷,三番五次与老王爷作对,力阻霍袭信和霍袭古登位。王爷说说,老臣今日为何要反对王爷?” “当年,沈王妃笃信佛教,老安西王在她的影响下,曾大力支持佛法传扬,佛教在西部随着安西府的疆域的扩展而广泛传播,释康大师和他的弟子更是成为西部很多个小国的国师。若说释康大师参与诬陷如此支持佛法的沈王妃,会有几个人相信?”范正跪下叩首,“连老臣也信释康大师的话!” 她大怒,心知释康肯定对沈婉约当年之事说了什么了,于是手按弯刀而起:“范正,我敬你清正,故再三忍让。你若只凭释康的几句谎言对我母妃下定论,别想活着出殿门!” 范正一句话将她推进万劫不能的地狱:“请息怒。当初老王爷临终时,对王爷登位一事的描叙让老臣起了疑心,亲自去正殿验证了一下王爷的后背。” “此事一传出去,只怕天下尽骂王妃鲜廉寡耻!老王爷在九泉下也不得安眠,他当时虽死于非命,却一心以为自己所爱之人冰清玉洁,并深为王爷为傲,死时犹反复呼着王妃和王爷的名字而死,王爷何忍!居然要让毒杀他的人登上王位!” “范正!你和孤先撇开昭智的事再论理。”她对这恩师不客气了,“怎么就见得就是我母妃有染,而不是你家女儿?” 范氏琳萱,所出仅有霍真。 范正抬起头来:“释康做证,当年事发,王妃所会之人,就是他的大弟子净空。而净空仓皇跳窗而逃,被释康碰了个正着,只说自己无意在后堂,并被香炉中的**所惑,释康就掩护了他。后王爷对佛教再三钳制,净空被杀灭口,释康起了疑心,曾派人去上京调查,有一可靠的人证证明王妃当年居住在景王府,与景王爷的同窗好友薛安山有过私情。” 她连连冷笑,指尖间已被自己掐得见血,眉毛凌厉扬起,杀气凛凛。 范正颓然说:“也有物证。当年老王爷手中有一批王妃的情书,现经老臣验证,确是净空的字迹无疑。王爷想想,薛安山的父亲薛维梓是太师太傅,他本人是嫡子长子,号称风流才子之首,皇子伴读,永和帝的好友,为何会突然出家,专门教授一个小孩子?” 她被此话震得一下子没了声响,半天才嚎啕大哭。如同被淹没的人看着最后一根木头飘走,她内心的痛苦瞬间没顶。 她一直相信自己的母亲婉约,以为必是冤死无疑。即使是李恒也起了疑心,她仍然相信自己的母亲必是无辜。 “依范相的意思,我待如何?” 她最终问这始终维护她的恩师。 范正闭上眼:“老臣不知。王爷一向聪慧,不必老臣多言。” 她声音冷厉,喝道:“我若是弄不明白,该怎么办?” “老臣忠于王爷,也是无奈之举。如王爷一意孤行,还要让他人代已,那老臣只得恭喜安西府,出了个皇贵妃娘娘。否则臣已做好准备,即使不是娘娘的对手,老臣也与娘娘鱼死网破。”范正的眼中愈来愈悲凉:“臣禀告娘娘,林昇远带领一批人已连夜赶到西都,对臣声称陇右和金城之兵随时进入安西府,娘娘为了他,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娘娘,老王爷亲口指证自己被毒杀一事,他就该千刀万剐!” “范正,老王爷临终前,始终没下令杀了昭智,相反还让霍袭古保护他的安全,你不觉此事可疑吗?” “这是老王爷顾念骨肉之情,可他没顾念过老王爷。老王爷生前常去看望他,当时病渐重,也起了疑心,特意强撑着病体,去他的院子里坐了一趟,送上来的茶中确有毒素!” “这不代表就是他下毒,说不准是他身边人!” 范正已是连连冷笑不止:“此人还冒老王爷的字,仿写手令,导致娘娘被围受伤!” “是谁作证,他会仿写他人的笔迹?” “娘娘难道忘了,当年娘娘为了撮合冯凤清和马小春,让此人仿写情书一事!” 范正说到最后,已是全身发抖,指着她骂:“老王爷当年待你,是尽了一个父亲的最大的努力,想法设法的培育你,扶植你,你才有今日。现在你居然想不择手段,扶毒杀他的人上位!” “范正,昭智他来王府后,一直拘于后院,处在求医服药之状,精神尚且不稳,他哪里来的这么大能力,能毒父弑姐,偷拿大印?” 她望着这文人出身,据说曾是她恩师之一的范正,目光凌厉如刀,巍巍逼视。 可惜她对着的是范正这人! 范正岿然不动,目光中太多的含义却让她心颤不已。她虽经历过重重险难,却从来没遭受过如此的鄙夷不屑。 她归来,从西都城墙上下来时,带领文武百官和百姓迎接她的就是范正。当时,范正的目光耿直而骄傲,他看着她,像最自豪的父亲,仿佛她站在那里,就是印证了他不凡的才干。 “臣该死。王爷身陷大魏宫,臣没有及时援助,是因臣犹豫于王爷的女子身份,今臣承认迂腐,望战事结束后,严惩于臣,已儆后尤!” 这样的范正!她总算明白了,有些人,手中无刀,胜过握刀的千百倍! “若是霍袭古父子如此说,老臣第一个不信;但这些话是老王爷对老臣说的,老臣信!” “老臣深知娘娘本性纯厚,不信世上有此等丧尽天良之事。但王爷在这之前,不也是一直相信自己的母亲无辜?” 她颓丧坐回椅子,头目森森严,心中如同海浪翻滚,五脏六腑都绞得痛不欲生:“若不是有会蒙山一事,只怕你也怀疑我勾结赫旦或李恒,参与到了下毒事件?” 范正听着她的质问,脸色一点也没见异样,施施然行了一礼:“老臣告退了。” 她只能当着一批将领和老臣的面宣布自己“继续养伤”,并且亲口宣布让霍袭古“代政”,离开朝思暮想的安西府。 霍袭古在人后一再请求她收回成命,她心知肚明:“你放心。无论如何,你没戳破我的身份,相反还隆重其事的嫁我,我会承你的情份,见了皇上,不会乱说话的。” 霍袭古满头冷汗:“娘娘误会臣了。” “误会不了。”她是何等人,看人一向精准,“不过安西府本来就是你的,你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只是昭智,麻烦多照顾了。” 霍袭古自然不会傻到将人让她带走。 “娘娘放心。娘娘是安西郡主出身,这安西府就是娘娘的娘家,以后安西府,承娘娘照顾了。” 好个霍袭古! 她不由冷笑:“伴君如伴虎。到时本宫若恩宠不再,莫非大将军想磨刀霍霍向摩羯寺不成?” “不敢。”霍袭古抬起眼来,开始正视她,“当年王妃惨死,臣的母亲曾日益伤心,直至心疼病复发。她时常跟臣说起王妃当年送千年雪莲给她医治的事,嘱咐臣不能忘恩负义。臣对天发誓,对娘娘两人确有手足之情,绝不至于落井下石。若违誓,死在乱箭之下。” 她的白玉冠低了下去,心中千头万绪,只听到霍袭古在劝说:“皇上是将娘娘放在心上之人。娘娘若收起性情,好生伴在天子身边,自然想什么都会心到事成。只是娘娘,不可再将自己当成是安西的王,说话行事一定要收敛几分。” 她离开安西府时,一轮残月西沉。 她登上林昇远亲自护驾的马车,撩起马车的帘子,看着满官路路边沟边开着的洁白的月亮花,已是有了晶莹的露珠了,随着马车辚辚,滚了一地。 林昇远看着马车里她的脸,不无担忧的过来劝阻:“娘娘放下帘子吧,让人看到了不好解释。” 林昇远对她很恭敬,但此人的言行,都表明了对李恒极其忠心。 她看着这年青将领的坚毅的脸,想起凤清他们说的,自己挨鞭刑前,此人曾在大帐前长跪,胁迫霍真动手,心中未免想法多多。 但即使有再多的想法,她也只能像这沟旁的月亮花,仰着朝向光亮的脸,依仗着李恒的恩宠活下去了。 在金城往上京的路上,天高云爽,秋果累累,原野中翻滚着金黄的麦浪,田垄上响着农家女无忧无虑的歌声,官路上,她见到两个孩子在欢快的奔跑,一前一后,跑了一段路,两个人又反过来追赶对方,看样子两人就是为了追赶取乐,跑得满头大汗,笑声清脆的响了一路。 她的心中酸痛不已。 李恒将马车的车帘放下了。 “秋天到了,漫山的枫叶红了,”她淡淡的对李恒说,“接下去就是难熬的冬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谜中之谜(五) 这算是另一个许诺了。 她顿时云过天晴,心中大喜,禁不住笑开了颜。抓了栗子就吃,又噎住了,咳个不停。 “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傻瓜?”李恒指点着她,忍不住直摇头,“给朕少咧些嘴。唉,瞧这嚣张样,朕怎么指望你能母仪天下?” “以后至少表面上给朕装得贤良大度些,明白吗?” 她从安西府出来时,是心口一路淌着血,到了李恒这里,李恒的三言两语,就让她愈合了伤口。 她在马车里渐渐回复了平日的样子:“皇上哥哥让我搬出乾坤宫吧,我要做好样子,骗骗那些长嘴多舌的。” “妒妇一个!”李恒笑骂,“偏会装模作样,朕相信你会骗了天下人。” “那当然。”她得意洋洋,“我会成为一代贤后,皇上哥哥信不信?” 李恒笑弯了腰,话说得意味深长:“那也得等胎养稳了,朕把后宫理得顺当了,总得让朕放心才行。放心,朕会把表面功夫做足,不妨碍你名利两得。” “皇上哥哥的后宫也没几个人了。” “就这样你还容不下,不是妒妇是什么?不过你要是给朕多生几个,朕也就算了。” “几个?”她发愁了。 “六个。”李恒伸出手指,“这是你自己要的。” 李恒说了元宵节买灯的事:“那时你差点要砸了卖灯的摊子。” 该砸!她咬牙切齿:“没事画这么多,这不是为难我吗?” “慢慢生就是了。”李恒眉眼间都是笑意,“有男有女就行,朕知道你懒散难教,其实对你要求不高。” 回大魏宫的路上,她渐渐的笑声不断了,听得马车外的胡中锋也嘴角微微上扬。 “皇上哥哥让中锋绕东西两市一圈好不好?我就是想看看。” “今日先回去吧,朕急着处理朝中的事。以后上京就是家了,你还怕没机会逛?朕得先把这两市的青楼封了,免得你进去看热闹。” “别。哪能因为我兴师动众?” “昭柔,朕警告你,都是当娘的人了,以后给朕稳重些!” “知道。等我生下孩子,皇上哥哥让我一个月出一次宫,买些小玩意儿给他,行不行?” 这要求确实不过分,所以李恒答应得很爽快。 “只要你乖乖的听安排,不出事就行。” 她的头就点得如同鸡啄米,笑得合不拢嘴:“我自然听话的。” 至于怎样进的大魏宫,她就不知道了。因为一醒来,就在乾坤宫的龙床上了。 见她醒来,明亮的烛火就接连不断的点起,刚被调进来的银缕姗姗过来,熟练的扶起了她,低声细语,问她身体的状况。 “皇上让奴婢来伺候娘娘。娘娘现在可不比往日,万事要小心些。” “过几天,有一个懂调养的嬷嬷会进宫,专门伺候娘娘。” 她一阵恍惚,迷迷糊糊的笑了:这样被捧在手心呵护着,未尝不好,想必是以前的自己执拗了。 她也问起锦兰的事。 李恒歪在榻上,一把搂住她,仔细察看她的气色,出了一口长气:“朕把她送给你,本想让你趁着战乱,在西都想法把她解决了,谁知你到最后也没动手。朕把你接回来,也曾命人询问她的下落,谁知她趁乱走脱了!朕一想你有身子让她伺候着,就一身冷汗。” “她确实救过我。”她将自己调查到的都告诉李恒,“凤清等人的说法都是一致的。” “我在安西王府也查过了,皇上哥哥离开后,她一直贴身伺候我,对我呵护备至,我离开安西府的那几个月,都是她帮我掩护着。” 对锦兰的调查她是下了一番心思了,但所有的证词都表明锦兰对她确是忠心耿耿。 她有身子时,自己一直是稀里糊涂不知的。那日她想去接昭智,想起凤清对摩羯寺的描绘,不禁冷笑。于是进了内院,照例让锦兰给她拿铠甲来。 锦兰不肯:“穿这么重,怎么行!奴婢多嘴一句,王爷你得准时回来用膳,不要忘记了。” 她白了锦兰一眼,没有好声气:“啰嗦什么,拿来!” 锦兰无奈跪下:“穿不得了。” “什么意思?” 锦兰一脸苦相:“王爷现在的小日子都很准,这个月——没来。” “说直白点!”她没听懂,也没心情理这些。 锦兰站了起来,屋里屋外来回检查了几遍,栓上了门,一张标致的小脸变了脸色。 她被锦兰看得毛骨悚然:“锦兰,好端端的,你又换这张后娘脸上来给我看,想要干么?” 锦兰才叉着腰发飙:“奴婢早警告过了,要注意点身份,与那些男人拉开些距离。现在好了,偏偏在这里,弄了个肚子出来!” “皇上又没在这里。就是想给他戴绿帽子,也得掐准了时间!懂不懂?” 锦兰简直发狂了,脸色惨白,又哭又闹:“现在怎么还回得去?那么多东西,要白白送给大魏了!早知你还有这等糊涂心思,奴婢当时定阻了嫁妆的运送了!这下好了,后位没到手,就当了几月的皇贵妃,亏了这么多财物!” 锦兰见她站在那里,双腿直打颤,马上一抹眼泪,脸上带笑,安慰道:“事情已干了,别怕!” “奴婢早见娘娘身子不对劲儿,往上京去密信了,让皇上来一趟。” “有备无患!”锦兰胸有成竹,“到时喝些延迟生产的药,收买了产婆,就说是早产了。” 好一个锦兰! 她磨着牙:“锦兰,你在密信里怎样说的?” “就只说娘娘又出事了,让皇上快来。”锦兰的大眼一眨,“王爷记得别露陷,皇上如一过来,赶快想法哄他上床;若不过来,王爷就不能回去了。” 她眼前瞬时一黑:怪不得林昇远带着部分轻骑,突地进了安西府! 锦兰见状,慌忙扶住,嘴里哄她:“你安心休养着,别怕!想必皇上不会放下你不管,他肯定会来,要是他敢到时不认账,咱们就想法杀了他!拥子上位,一统天下!” 她瞪着这丫头,真是看走眼了!原来天下野心最大最狠毒的居然是此人! “锦兰,你也忒胆大了!” 她说不出别的话来。她本来也觉得这奶姐儿不是那么简单,但心思复杂到这种地步,实出乎意料。 她一时为自己这个奶姐儿真心之语而震惊,竟说不出话来。 “奴婢在大魏宫里,就一再劝过王爷,”锦兰跌足长叹,“趁着时机,早点有个孩子。奴婢也深知挡得住那些狐媚子一时,挡不住将来,得未雨绸缪才行。谁知王爷就是不听奴婢的一句话!” 她突然试探的问:“锦兰,老王爷临终前,你有没有和他接触过?” “王爷为何问起此事?”锦兰胆战心惊的跪下,“王爷饶过奴婢一命,当时王爷受了重伤,昏迷不醒,随时可能死去,奴婢当时实在是没办法了!” “说说看,你想出了一个什么法子来?” 她一把扯起锦兰,想起胡副将说过的霍真吐血的事,心中的不祥之兆愈发强烈。 “奴婢就做过这样一件对不起王爷的事。”锦兰满眼是泪,“当时老王爷过来看王爷,突然问起奴婢的出身情况,问起——沈相的一些事情,然后说要撤了李神医等人,让奴婢也要离开,老王爷当时一点也不顾奴婢的跪求,奴婢急了,就偷偷的在老王爷的茶碗里放了些东西。” “奴婢没想毒死人,剂量用得很轻,只是想让老王爷睡上一阵而已。当时老王爷根本来不及吩咐人,马上就晕倒了,被李神医等人抬去抢救了。奴婢也是很吃惊,至于为何会是那样,奴婢实在不知啊!” “药从哪里得来的?你从谁那里学会这些?” “是奴婢从沈家带来的。奴婢的娘就是此中高手,她经常私下诅咒老王爷,说当年王妃书信求救于王爷,若不是老王爷负心负义,王妃就不会死了。” 她震惊无比!一下将这锦兰扯进内室,绑了起来,看着锦兰“嘤嘤”哭泣,心中是烦躁万分。 她到此总算明白了:以前自己为何会如此“混账”!这锦兰时常骂她“夜半爬墙”肯定是不假,可也太忠心了! 她唤来李神医,总算明白了些霍真的病情。 “老王爷一直身子不好,靠药维持着。” “会盟战役前后,老王爷突地加重了病情,几次晕厥,口吐黑血,当时已全力抢救了。” “老王爷口吐黑血,臣本来就怀疑已是中毒,只是查不到毒素来源。后来老王爷让人唤我过来,拿来一茶碗让我查看,当时臣用银针反复试验,确是中毒无疑,只是毒素每次都下得很轻,让人察觉不到身子的变化而已。” “当时做了排毒。谁知就在抢救王爷的过程中,老王爷过来探望,突地又晕厥过去,当时一查,确是又重新中毒了。但这次,老王爷他——没能熬过去。” 她仓皇离开安西府时,心中确知自己的母亲的身边人是逃脱不了嫌疑了。 李恒明显对她的话起了兴趣:“哦?你那几个月,去了哪儿,跟谁在一起?” 她吓了一大跳,当下想支吾过去:“我也调查过此事,但那时我行踪很是严密,无人知晓。” 当时她在金城“强”了李恒,李恒就专门为这种事警告过她:不准再跟人勾搭。 李恒见她眼睛还敢乌溜溜直转,凤眼一眯,危光闪烁:“朕再教导你一下,这事儿,你要不就别让朕尝到味儿,现在尝到你的甜味儿,朕非要你老老实实呆在身边不可!你要是回了西都敢动什么歪心思,别怪朕不客气!” 李恒一掀被子,她一眼过去,见他胸口青紫交加,那两点甚至红肿,破了皮,当下大惊。 “小野狼,你自己说说看,有多爽?你看看朕遭了多大的罪,认不认!” “认。”她胆战心惊,连连点头,“皇兄饶命。” “那就给朕听好了,离那些狂蜂浪蝶远些!” 她此时想想自己曾“私奔嫁人”,心中很是同情李恒:像这样一个冰清玉洁洁身自好的人,面对着如此色心四起污垢重重的她,该有多大的心理压力! 李恒的一双凤眼就示威一般的眯起:“真不知?” “真的不知。”她坚定的说,“皇上哥哥相信我,就算我年少轻狂过,现在也知好歹了。” 李恒什么也不再说了,只是拉近她,温柔的亲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谜中之谜(六) 她的肚子一度成了朝野内外的最大谈资。 也难怪朝臣坐立不安啊,李恒这天子居然放下他那张冷脸,在上朝时傻笑了三天,害得群臣纷纷然然,睡不能寐,四下打听,就是打听不出任何一点可用的信息来。 左相沈浔守口如瓶,面对着以各种借口来询问的人,都是一律以“圣意难测”来回答,弄得群臣更是摸不着头脑。 有人打听沈浔的宝贝女儿,沈府人一下就黑了脸:“小姐一直远在淮南,听说最近得了重病,别说进宫伴驾,就是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未知数。” 得,又塞死了一种可能。 皇上连沼国反了居然还笑容满面!此事确实怪得很! “不是送来一公主吗?朕也不能纳她了,赏给景美吧。” 小景王爷李景美早有正室,娶得就是西蜀藩镇周仲通大将军的次女。大概因为是她的唯一亲表哥,老景王爷的嫡子李景美大得李恒的欢心,没多久就让此人袭爵,接了景王爷的位。此人据说小时了了,与白俊峰、马腾、李玄等人都是同窗,只是成人了,满心思都在女人身上,后院颇丰,也一直不得安宁,去年就莫名其妙死了一贵妾,对方家庭不罢休,刑部的令狐典也不是好惹的,马上上门带人。 老景王爷进宫,对着李恒眼泪汪汪了半天,李恒叹息:“想法让对方撤诉状吧,说起来他只小朕一个多月,也该干些正事了。” 令狐典此人的性子活像他爹令狐简,谁的面子也不卖,连李恒也不敢开口。还是对方主动改口自家女儿是跟小周妃有了矛盾,想不开自尽的,令狐典才悻悻的放了人。 李恒后在神策军给李景美安排了具体职位去做,令人住在了大营里,又让林昇远管制住李景美,不见他手令就不放人,算是事事都考虑到了。 “苦心志,劳筋骨,好改改性子,朕的兄弟中,亲近些的只有他了。” 老景王爷是感动得一把眼泪就“哗哗”倒出来,到处夸这皇上侄儿。永和帝的这几个兄弟中,唯一活着的就是这不经事的景王爷,也因老实不经事,所以平安活到了现在。 众臣子怎么会不知这些事?心中发笑,面上不显,都齐赞“陛下英明,宅心仁厚,沼国当感恩德才是”等等云云不提,但一下朝就不禁相视而笑。西蜀现接壤西夷、沼国,胡羌,位置重要,连带本就彪悍的小周妃更神气起来。现在西蜀又和沼国开战,这千娇百媚的沼国公主恐怕难逃小周妃磋磨了。 谁知大出众人的意料,就在大家等待着“上京第一悍妻”小周妃再次推倒葡萄架时,传出了小周妃带着新进府的沼国公主木灵秀一起携手听戏的事,惊倒了上京所有被正妻压制的男人们。 御史台坐不住,就上书李恒,要为“千秋万世”着想,照例开始三年一轮的选秀,言辞之间,对她“占据”乾坤宫,大为不满。 小周妃都拿下了,该轮到独霸后宫的她了。 主持御史台的白俊峰御史大夫见三位谏议大夫一一上阵,也开口道:“皇贵妃一事,是太上圣皇专门下的谕旨,不算是违例。但选秀一事,还望陛下采纳。” 李恒头也不抬,便回了回去:“国库空虚,朕不忍穷天下而私已欲。你等言辞之间,对皇贵妃颇为不敬,可知皇贵妃一向贤良,恪守宫规?皇贵妃自感不安,身怀有孕,还坚持移宫,是朕一再挽留而已。如再放厥词,惊着皇贵妃,严惩不贷!” “朕深感安西府恩德,惜老安西王已逝,无以回报。当年曾答应老安西王霍真,朕与皇贵妃第二子,入嗣霍家。卿等还是坐等皇贵妃再传佳音吧。” 这些“圣语”信息量太大,砸得一帮朝臣傻了眼,回过神来,齐声称贺。 她听银缕的一番话后哭笑不得:敢情她悍妒已出了名!真想让没心没肺的锦兰过来听听! 只是她肚子实在重要,还没生下“皇长子”,已安排下“安西王”。这帮朝臣都是再刁诈不过的,自然听出些话外之音来了,谁也不敢再为难她罢了。 不知霍袭古听到这番话是什么滋味,不过霍袭古根本不是李恒的对手。她心中有数:李恒当年与她定亲,有无数人在场,霍真的一通话都是明证。李恒带走安西军精锐,霍真也始终没翻脸。李恒还两次相助安西府御敌,无论怎么看,都是“父子情深”,不分彼此。 “你倒是消息灵通。” “奴婢只要问一下程公公就全知了。皇上说了,只要娘娘想知道的,就不要瞒一字了。” 她低下头抚摸着肚子,心中的感动荡漾开来。 宫中还有几个嫔妃:仆固贵妃和昭容高青云安然无恙。宁书兰她连个正式照面都没见着,已被送进冷宫;苏妃一夜受冷,据说缠绵病榻。可怜京城第一美人——昭仪白雪菲受白家牵连,竟疯了,被封宫禁闭。 宁书兰倒罢了,可小小的苏语琴竟能一进宫就大红大紫,封为贵妃之下的贵淑德贤中的贤妃,不由让人吃惊。现在,她手握后宫大权,自由出入乾坤宫,对宫事知之甚详,知道此人是景王的沈侧妃的养女,说起来,还算是李恒的“堂妹”! “是沈浔的人。”李恒对她一语带过。 苏姓跟霍姓在宫中的待遇真是水火两重天,连她都忌惮。 “是不是永惠帝的小苏妃娘家之女?” “你没见过她?”李恒奇怪,“你不是将朕的嫔妃都偷摸过了?哦,对了,你一听到苏妃吊嗓子,就跑了。” 她面红耳赤,结结巴巴的骂:“岂有此理!你派谁盯着我的?居然连这些都知道。” 她觉得自己的轻功还过得去。那爬后院的事谁知道?林沧海!谁知道这么清楚?也是林沧海!因为有点小空,她还会跟“望风”的林沧海透露一下动向。 “叛贼!”她想了想,顿足大骂,“皇上哥哥撤他的职,打他的板子!” “是该打!”李恒慢悠悠的说,“林沧海这厮,每次见着朕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朕早想打他一顿出气了!” 她苦了脸,一把捂住肚子,哭丧着脸:“我也就这点乐趣了。皇上哥哥要是赶了他,等于把鸟笼门关上,连放风的机会都没了。” 李恒点着她:“鸟笼子?你也得看是跟谁在一起。也罢,给你开着吧,这样大魏宫就是遮风挡雨的家了。只是孩子没出生前,不准爬墙了。” 她大喜,笑眯了眼:“我还会不知这点?金嬷嬷和莫嬷嬷没少说给我听。” 莫嬷嬷是李恒令高医令寻来的,据说是高医令的师妹,在妇人生产一事上,医术颇为高深。 她肚里的刚满三个月时,高医令最终确定,她怀的是一对龙凤胎。 她目瞪口呆,看着这老头的嘴巴一张一合:“陛下,老臣这次号脉可以肯定,应有两个龙胎。” 李恒一怔,随后狂喜:“请医令再开些保胎汤药来,朕要皇贵妃和两个龙子都平安吉祥。” “老臣知道。不过接下来可能会有孕吐,皇贵妃宜性平和,多进食,须知两个龙子在身,每日所需甚多。” “知道,知道。”她也反应过来了,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医令快开药方,本宫自会按时服药。” 李恒这厮也不正经,一国之君居然笑眯了眼想当着众人的面摸她肚子,她警惕的一捂,眼睛瞪着他: “皇上想干什么?摸一下怎么能行?摸坏了怎么办?一边去!” 被叫来伺候磨墨的程公公手直抖,墨水在桌上边角四溢,手忙脚乱的擦着。 高医令含蓄些,但抖得是肩,双肩抖动,好不容易才写好一张药方,赶紧逃走:“老臣告退。” 没人理他。她和乐得神志不清的李恒都凑到一块看药方去了。 李恒败起家来真是让人忍无可忍,乾坤宫里的上上下下都横发了一大笔,气得她肚内嘀咕了一下午。 莫嬷嬷过来,被程富国悄无声息的领进去时,恃子而宠的她正在训李恒: “坐远点,坐远点,老是摸个不停干么,摸成了俩光头,我找你算账!” 莫嬷嬷霎时愣在了原地,还是见惯了的程富国上去搀扶了一下:“嬷嬷只管过来,娘娘在和皇上开玩笑呢。” 她不好意思了,摆正了一张脸,对行礼的莫嬷嬷说: “本宫年轻些,什么事都不懂,嬷嬷以后有话只管直讲,不必顾虑。” 李恒则是乘机摸了一把,淡淡的说:“以后请嬷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遵命。” “本宫就是睡得不大好,要劳嬷嬷操心了。” “娘娘放心,老奴自会尽力。” 实在人,不多话,又识相。李恒很满意,一赏又是一堆金银。 她也开始理直气壮的花李恒的私库,李恒的不就是儿子的?他儿子是她的,银子自然也是她的。 “我的就不用了。”她自个儿的嫁妆有多少还闹不明白,只一咕噜收了在库,“以后娶媳妇,嫁女儿还得很多。” “小气鬼!”李恒大笑。 李恒这厮也真真贱,越花他的银子,他越高兴,居然搂了她说:“娘娘以后只要给朕留碗饭,有力气给娘娘卖命就行了。其他的都是娘娘的,别说银子,连这大魏江山,也是娘娘的儿子的。” 吓得她拿着李恒送来的一串叮叮当当的钥匙差点落了地:这话要是被人听了去,大魏的正直忠臣们非掘了霍家的坟不可。 她瞪他一眼:“这话能胡说吗?就算是这样,你也得给我掩饰好了才行。” 他笑容满面的亲亲她:“说的是。都是朕不对,以后娘娘给朕留点颜面,在孩子面前装模作样听朕的,到屋里再训朕,行不?” 连她都觉得自己嚣张过了分,而李恒这样宠她实在也太不像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谜中之谜(七) 莫嬷嬷方正的一张脸,规规矩矩的行礼做事,连话也是有一句说一句,做起事来一点也不含糊,比前几个嬷嬷有用多了,一来,她睡眠虽然不佳,胃口却开始好转了。 这一餐居然吃了两碗饭。 “这嬷嬷不错,什么都知道。做起事来有板有眼,明天让选出来的接生嬷嬷先跟在她身边,到时再从中挑选几个好的。” 李恒很满意莫嬷嬷。他在一旁喜滋滋的不断夹菜给她,看着最后一口饭咽进了她肚子,赶紧按住看似意犹未尽的手:“先歇歇,等会儿再吃。” “还再吃?巴不得我变成猪。” 她心中不爽了,瞧自己的脸都变成什么了。她的脸本来就不是典型的美人鹅蛋脸,额头饱满,鼻梁高挺,嘴唇饱满,颇带有几分英气,现在连下巴都圆了。 “朕没告诉过你,朕唯一的缺憾就是你太瘦了,显示不出巍巍大魏的威严富裕。” “你休了我不就得了。” 李恒凤眼眯眯,展望未来:“一休就是三,哪个男人会这么傻。以后两个两个一起来,过几年,朕就把后面的宫墙推了,多建几处皇子公主的住所。” 娘呀,这厮原来指望她成为大魏无敌母猪! 她现在脾气莫名的大,听后更是不满。 “听说你最近看谁谁顺眼,看谁谁笑,也不知自个儿的这张脸平时没表情惯了,吓得朝廷上上下下有多少人不得安寐。” “朕这不是得意着吗?谁有朕的媳妇厉害,一怀就俩,朕就是要眼红死他们!” “你得意了,我还得驼着包裹多少个月。” 李恒冲着她笑,简直是风水轮流转,谄媚得很:“什么包裹,不要胡说,那是朕和你的孩子。” 李恒看她斜着眼,一副吃饱了找茬的样子,生怕她会驼包裹驼得火起,虐待孩子,当下赶紧哄道: “好昭柔,你要是觉得不合算,下辈子咱们换个个儿,朕驼去好不好?” 这话不能听了。一国之君啊,他也不怕老李家的列祖列宗会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她眼睛马上乌溜溜一圈,幸好李恒和她在一起,身边从不放人。 她气得点着李恒,无语了半天,也觉得自己确实恃宠而骄,爬到李恒的头上去了。 “你别老是跑出去买东西,昨天马璘紧急进宫求见,结果你不在,他急得差点都闯到这里来了。” “他敢!”他对臣下一向不客气,“闯入内宫,那是死罪。” “南方战况不佳?” 她心中有数,能把兵部尚书马璘急成这样,恐怕已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 “莫非一出师就大败" 她一猜就中。李恒叫进外面的程富国,让他拿战报去。 “别,嫔妃不能干政。”她阻止了程富国,“我见马璘如此,就问问而已。” 李恒笑笑,大言不惭的说:“朕和你一起从生死中走到今天,本来就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何况现在这江山你也有份,大魏的事就是你的事,给朕也操点心。” 她只得祈祷将来儿子不要和他一样糊涂:碰到一个有野心的女人,这大魏江山很可能不姓李了。 “这样的儿子,朕会让他继位?你就不要操这种心了,给朕支个招才是要紧。” 她低头摆着小几上的棋子,听了这话,便笑了:“战争,无非是天时地利人和,周仲通在西蜀多年,实力到底怎样?” 李恒半天没有答话,最后才叹息:“论雄才伟略,确实没人比得上霍真!别的不说,安西军中,有实力的战将众多,哪一个都可以独当一面。” 大魏的情况正好相反。她很同情李恒,除了几个安西跟过来的,基本无将可派。 信报上的内容让人震惊。 赫然写着第一次出师沼国的过程:西蜀大将军周仲通统兵八万进攻沼,大败,六万余人战死,一万多人被俘,几乎全军覆没。魏血成川,积尸壅水。三军溃衄,元师沉江,主帅仲通弃师而逃,仅以身免。 写信报的人大概是参加战役的人,不能自己,泪血斑斑印在纸上。 她一把将信报扔到地上:“犹豫什么,杀!” “你也知道这些藩镇,实不属中央辖管。周仲通败退蜀中,只是一味派人催兵而已,朕对此人恨之入骨,却山高水远,鞭长莫及。” “救。为何不救?不过不是现在,等双方消耗得差不多了,派人带安西军去,把沼和这些人都收拾了。我推荐一个人,吕文焕!此人熟悉南部的地理状况,跟南夷又是姻亲,只是人在西都。” 她抬起头来,冲着李恒咧齿:“我就写一封信让吕文焕过来,此人骁勇但缺谋略,皇上哥哥得让他带一个得力的监军去,总得防着万一。” 李恒满意的笑了:“昭柔,你这只牙齿尖利的小野狼,这些人落在你手里,将来个个有他们瞧的。” “牙齿尖利的小野狼?”她看看李恒,“呸”了一声:“本宫是未来的皇后与太后,凤鸣九天,贤德无双,这比喻大大的不妥。” 李恒其实更狠:“这南部,朕非趁这次机会统统理顺了不可。” 俩人一对望一笑。她只有一个感觉:肚里的这两个,千万不要一样的心狠手辣,借刀杀人。 她觉得现在这江山多少有份了,便摆出一代贤妃的样子,劝道:“我就是嘴刁,爱吃外头东西,你让小太监代劳好了。反正我的吃食哪次不是有专人检查过?你好好的干你的事,我还想和孩子靠着你这棵大树乘凉纳阴的,你得把它扎得根深蒂固才行。” 这话李恒大概很爱听,他的一双凤眼眯成一条线了:“昭柔的嘴越来越甜了。” 那是栗子味好不好。她想想不合算,也伸进他嘴里舔了回来。 李恒乐得抱住她的头不放,直把她的嘴唇吸肿了才放开。 色狼!她彻底不想理他了,开始呵欠连天。 “你睡。”李恒小心翼翼的扶她躺平,轻手轻脚的盖被子。 “给我看奏折去,不许当昏君!”她现在是把他当牛马使,当银库用。 “放心,你睡着了朕就走。” 天气刚刚秋末入冬,她懒洋洋的在床上醒来,看到青瓷瓶中插着龙爪菊花,便跳下床。 “昭柔,小心!” 李恒居然在看着书等着她醒来,一把托住了她:“又忘了?朕不能顺着你了,得在你身边放几个人,随时盯住你才行。” 她拿了一朵,回头便笑:“皇上哥哥没去前殿处理政事?” “去过了。瞅个空,过来看看你。果然又犯老毛病了,再敢这样毛手毛脚,朕饶不了你!” “知道了。”她面对李恒的威吓,漫不经心的笑,“这是最后的菊花了吧?过段日子就会下雪了?可以赏雪看梅了。” “朕令人在月影山庄又种了很多红梅,到时下了雪,扫雪寻梅”李恒转身就抱起了她,“昭柔,为何说起这些,你就走神?你陪朕说说话,就像你跟你的那些同窗一样。” 她心中柔软,同时不无惭愧。 岁月本来静好,她背后的手很是温暖,手心始终呵护着她,生怕她有点滴不适。 她看着眼前人的眼中都是她的身影,想起苏苏口中的“良人”,大概也只不过如此。 只是不知为何,她回到大魏宫,晚上老做噩梦,比以前更甚。 这一次的梦里,万马践踏而过一个女子,眉目清晰如在她面前可以触摸。可她只听见声嘶力竭的最后呼喊:“霍昭智,我只喜欢你——” 她看到天空中滴下血来,看见自己的弯刀鲜血淋漓,她想提刀救人,可被人拦住。 是满目苍凉,鲜血满身的马腾。 “昭智,你要对得起我俩,无论如何要活着!” 在梦里,她都痛到哭不成声。 现实中,她刚听见马腾的死讯,根本不能出声,看见同去的樊荣一张一合的嘴,到了最后,她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强令自己站着,不能倒下。 马腾亲自指挥活捉达达木,却死在了最后一场重大战役中。 她不懂自己,为什么当时会听见心碎的声音,一瓣一瓣,支离破碎,看到满天的星云上,皆是马腾的漫不经心的笑容,他笑,她痛得不能呼吸。 回到西都,她对任何人都放不开心胸,包括马腾。任何人,任何话,她只是点到为止。马腾的死,这种冰冷彻骨的感觉,才让她明白了马腾对她真正的意义。 “除了达达木,其他胡羌人,一个不留!” 范正大惊,赶紧劝阻:“一时痛快,难免会冠上残暴之名。昔日名将白启,坑四十万人,史评众暴之乱,不过于此矣。” “史评?白启为国战胜攻取者七十余城,南定鄢、郢、汉中,北禽赵之军,虽周、召、吕望之功不益于此矣,故死时,全国如丧考妣,哭声震野。安能以一语而胆怯!” “孤要为被屠的魏人和战而死的安西人复仇!安西接壤国众多,就是境内,依附的小国皆是。不如借此警告,犯安西者,一律如此下场!” 一群杀红了眼的将领齐声呐喊叫好。范正只得摇头退下。 只有她知道,她要这些人,为马腾殉葬。 只有在梦里,她可以嘶声哭喊,一直不能自己。 黑暗中,一双坚实的手摇着她:“昭柔,醒来!” 她惊魂未定,李恒紧紧的搂着她,抚着她的后背:“又做噩梦了?” 不等她回答,他已小心翼翼的伏身而上,帮她按着头部。 李恒的动作娴熟,他又是个深懂穴门的,她慢慢的身体发软,放松下来。 他轻轻的吻,一路往下。 她大吃一惊,慌忙抓住他,连连摇头。 他抬头邪邪一笑,凤眼里都是温柔:“昭柔,别怕,闭上眼睛,好好感受。” 她大叫一声,瞬间绽放。 他笑着亲她:“原来朕的昭柔,很喜欢这样。” 她哪里还答得出话来,只是起伏喘气。 睁眼又是乾坤宫的第二天清晨。 玉枕纱厨,瑞脑金兽,暗香盈袖,玉佩叮当,宫女们巧笑倩兮,有时她都会想起自己的母亲,仿若当年,也是这样走过深深庭院的走廊。 她的衣袖里都是淡淡的冷梅香,闻着香味,她闭上眼,就能想起一个人来。不能想,却偏不能忘。 这或许就是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谜中之谜(八) 太上皇病重,身居太极殿,谢绝一切宗亲及重臣的探望,唯独最近见了见景王爷。景王爷出来时,跟一帮大臣哭得稀里哗啦,大意是太上皇已不能开言说话。 “皇上仁孝,日夜亲自伺药。” 她听闻后,当着银缕的面差点吐了自个儿的药:日夜亲自伺药?太极殿里这批太监、宫女都是李恒的人了。 太上皇虽“病重”,最终还是很知趣的下了道谕旨,夸了她一顿,然后令她掌“凤印”,算是锦上添花。 她闲着没事,临时起意,去应个景,谢个恩,也打算做足表面文章。 她带着一批人浩浩荡荡的去给太极殿的太上皇请安,没想到被拦到了殿外。 “娘娘见谅,除非有皇上圣旨,否则不能惊扰太上圣皇。” 她心中一叹,便对这熊腰虎背的将领说:“本宫唐突了。竟然如此,本宫在宫外谢个恩也是一样的。” 没想到此人将头叩得山响,一副自豪无比的口气:“娘娘不认识小人吧?小人胡远山,是骁勇将军胡大中的堂兄。” 胡远山?胡副将是永和帝的人。但李恒用胡家人守卫永和帝,想必是对在安西府的胡副将非常满意,却未必知道胡副将的真实身份。 她见说,下了凤辇,饶有趣味的看了几眼:“本宫见过胡大中一眼,是有点像。” 是有点意思。想必是胡继海留在上京的亲兄弟,据说胡副将还有一个早逝的兄长。 她让胡远山起来,顺口夸了几句。胡远山站起时,眼睛却向角门溜了一眼。 她真心觉得见不见太上皇都没什么,可也怕辜负了人家的好意。 她一本正经的朝着太极宫谢恩。 她又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回来。一回乾坤宫,人一改困顿,精神了,便让人退下,问银缕:“初月是否还在书院?好久没去了,还想念她几分。” 银缕听了,温柔的说:“皇上有事,午膳不过来用了。奴婢让那边准备着,娘娘午膳后走走也好。” 她有时心中挺奇怪:银缕跟锦兰在一般场合下的语气真是好像啊。又想一想,大魏宫里的宫女说话大都都是这样的。 私下里,谁知道呢。那个锦兰,背后一翻脸,就要李恒的江山和命! 锦兰发飙时还是让她怕几分的。这让她感到奇怪,她怕的人真心不多。 “锦兰留下的调理脸色的花花草草还有没有?有的话,给我捣碎一些,下午回来,我要用。” 银缕一脸伤心,不无感叹:“锦兰姐姐懂得多。这点,银缕是万万比不上。” 她真心觉得女人实在比男人的内心世界复杂多了,于是头疼得很,用过膳,去了书院。 初月还是那副闷葫芦的样子,问不出一句话来。 她手痒痒的,便说:“现在也不能练了。师傅,干脆咱们比划几下,如何?” 初月哪里敢,可架不住她一再劝说:“本宫就坐着,对空比划几下。” 两人各拿一支毛笔,比划了半天。她不过瘾,扔下了笔,掌风飘来。 初月起先也是小心翼翼,后来见她也只是切磋招式,就放了心。两人掌來拳往,她突地变化左掌,一掌切在初月的颈部。 初月马上倒下了。她大吃一惊,赶紧想叫人进来。 “娘娘,千万别叫人。”初月挣扎着,一把拉住她裙子,“不碍事。” “本宫一时兴起,手上没控制力度。肯定伤得不轻,不马上救治不行。” “让皇上知道了,恐怕会龙颜大怒的。这点伤,我自会处理。” 她想了想:“也是,那你快点回去吧。” 程富国晚上时过来告诉她,说初月有事,想告个假:“时间就不一定了。” “自然准了。”她好奇的问,“初月师傅还没嫁人吧?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本宫就保一回媒。” 初月的年龄真是太不小了。四十?或许更大?她连连摇头,唉声叹气,看得程富国笑了起来。 “娘娘就是菩萨心肠。”程富国想了想,近了些,对她低声说,“胡统领跟初月都是娘娘的师傅,据说两人在安西府,关系就好着呐。” 哦。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了:“般配。可为何还不办事?” 程富国圆滚滚的脸上都是笑:“恐怕两人都不好意思。娘娘要是玉成此事,那最好不过了。” “皇上也真是的。”她抱怨,“竟然知道,还不赐婚,热热闹闹的办了。” 程富国一听,圆脸变了色:“是老奴多嘴了,没想到这一层。胡统领好像从没找过初月,恐怕两人的关系已变了。” “还不是初月师傅的这张脸。”她马上断定,话语间对胡中锋有了几分不屑,“男人就是好颜色。” 程富国听着,也不由笑了。 四更后,李恒一起床一上朝,她随后也起了。她爬墙很轻松,虽然肚里有孩子。 在黑暗中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林沧海明显没料到她会来这手,接下她时,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 “娘娘?” “瞧你,吓成什么样子了。”她毫不在乎的说,“巧啊,你正好也来到这里。” 总不会这个时辰,天天守着这里吧。林沧海一张俊秀得像女孩子的脸,马上红成了一片。秀气的嘴巴动了动,好像有话要问。 “你问那几个?”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跟外头说得差不多,有空我再给你补充详细。” 果然角门外没人,她推一下,门就开了。 太极殿内没有一点声响,连个人影也没有。她朝着唯一有隐隐光亮的正殿而去。 正殿的门也是虚掩着,太上皇果然在等她,在一系烛光中慢慢的抬起头来,虽然面色蜡黄,却不像景王爷所传言的那样。 她慢慢行礼。太上皇马上下去扶起,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什么事也不奇怪,只是笑着问: “几个月了?可还好?” 她站起一一回答。 太上皇也对她感叹,仿佛只是唠家常:“天子念旧情。可皇贵妃知道,总有一帮小人兴风作浪,朕看御史台也太嚣张了,天子也该管管。” “御史台敢上谏,是好事。否则天子以己欲为天下之欲,行欲无度而无人劝阻,可以为贤则贤,以为愚则愚,以为是则是,以为非则非,谄附陛下者谓之忠良,攻难陛下者谓之谗慝。天下危矣。” “哦?”太上皇明显来了兴趣,上下打量她,“听说朝中令狐典上书,建议分左右宰相之权入六部,你怎么看?” “臣妾不敢妄论朝政,刚才之语已过矣。” 李恒不想自己像以往的大魏皇帝一样,被朝臣左右主张,但大权独揽在皇帝之手,确不见得就是好事。 太上皇也不问了,一边咳嗽,一边说了两句闲话,转而问起了白太傅的夫人。 “白太傅已行刑,白夫人待秋后问斩。” 她直话直说,太上皇被变相囚禁,但应该可以料到白家的命运。可太上皇等她来,就是问一下这歌妓出身日暮西山的白夫人吗? “白峻峰会没事,他当初一直跟着马腾好仙问道,整天吵着要出家,还是朕拦住了他。当时上京三大名公子和玄儿,没一个省心的,说起来,他们其实也各有难言处。就是景美,年少奉旨成婚,朕知他心中极不乐意。” 她想起马腾,想起那一尘不染的白袍,那带着不羁的笑声,心中马上酸楚成一片。 “皇贵妃给朕求个情,留白夫人一命好了,她这么多年,也是无奈之极。朕很同情她。” 她非常诧异,嘴上连说不敢,声称一定将“圣意”传达给天子。 “皇贵妃要这样,就不必了。”太上皇一边咳嗽,一边慢悠悠的说。 “太上圣皇当初为何会想让我跟马腾走?” 她也问太上皇。两人交易,总得得到相应的报酬。 太上皇微微一笑,温雅的面容露出几分惆怅:“这就是朕让你来的原因。你要想知道答案,去问白夫人好了。” 她也不由露出本来脾性,脸上愠怒:“原来如此。” 她站起告辞。太上皇在她身后长叹:“朕即使在太极殿,也耳闻了安西府的战事。你迟早会取天子而代之,他真是失心疯了。” “朕也疯了。本该早些杀掉你,可惜朕一时心软,如今只能眼看着你,成为一代女皇。” 她没有回头,只听见背后人似自言自语:“到时候,在地下不能安眠的,会是朕跟列祖列宗吧?” 太极殿在大魏宫之西,回到乾坤宫还有颇长的一段路,她跑了半天,也看不到一个人影,回头见巍峨的宫殿,锦甲肃立的守卫的士兵,越来越远,最终隐在阴暗处,苍凉之感顿起。 这白夫人到底是何方尤物?人都老了,居然还让一个帝王牵肠挂肚,不惜下了面子,向她说情。 只是为何要让她去跟李恒求情? 她自然觉得不对头。永和帝这个人,老奸巨猾到让人生畏的地步。 李恒郑重其事的下了一道圣旨:“於戏!位亚长秋,坐论妇道,听天下之内治,序人伦之大端,御于邦家,式是风化。惟尔赠安西郡王霍真之嫡女昭柔,祥会鼎族,行高邦媛,体仁则厚,履礼维纯。聪明睿智,婉丽贞仁。有冲敏之识,不资姆训;有淑慎之行,自成仪则。蕴此贞懿,灼其芳华,肃恭之仪,克称尊旨,銮舆比幸,实称我心。久奉椒涂,载扬蕙问,勤於道艺,每鉴图书。动有箴规,必脱簪珥,进贤才以辅佐,知臣下之勤劳。谦让益勤,记功惟最,声流彤管,道洽紫庭。克副宫教,敬修壶职,眷求贤淑,用峻等威。是以太上圣皇称道,特命赐凤印,待之以后礼。往钦哉,无或居上而骄,无或处贵而逸,降情以逮下,诚事以防微。膺兹嘉命,可不慎欤!” 她接了圣旨,重新看了一遍,看到“聪明睿智,婉丽贞仁”,她心头一颤,仿佛见到李恒写这道圣旨时候的情景,想必是心中有无限的温柔。 连她都羡慕圣旨中被柔情夸耀的女子。只是她不是霍昭柔。她不姓霍,甚至姓什么,都不能确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谜中之谜(九) 李恒下了朝回来,见她还赖在床上,便半哄半劝她起来。dt 直到用午膳时,见她还闷闷不乐,于是问莫嬷嬷,莫嬷嬷亲自下御膳房,指导了几道菜,端了上来。 她见有麻辣肚丝、小黄瓜、酱黑菜和腌水芥皮,果然每样都尝了一下。 李恒有些担心:“别的也尝尝。老吃这些,也是不好的。” 她想了想,对莫嬷嬷说:“有一道酸萝卜炖老鸭,好像味道不错。” “娘娘想吃,尽管吃去。老鸭温补,最好不过。” 李恒见她主动讨吃,凤眼里都是笑意,对旁边伺候的人吩咐道:“还不快做去?” 程富国的腿很快,马上一溜烟到御膳房,让人快点将酸萝卜炖老鸭弄好。 “皇贵妃等着呐。” 御膳房的人叫苦连天:“我的祖宗爷爷,这是蜀中的吃法,需要当地特有的酸辣椒调味,这东西登不了大雅之堂,哪有备着?你老给小的多说句好话,好先派人去他处寻寻。” 程富国回话给李恒,李恒大怒:“这些刁奴愈来愈放肆,拿下打死算了!” 她的手在椅子下攥出了满手心的汗,明知一旦处决御膳房的人,别人会背后骂她拿乔做样,可嘴巴怎么也张不开。 程富国瞟了一眼她,见她落下泪来,倒是知趣的不移脚。 李恒见了,叹口气:“看在皇贵妃的面上,先饶了他们。再有下次,不要回朕了。” 程富国松了一口气,赶紧去办事。听见背后李恒的声音温和的说:“你先将就着这顿,晚膳肯定有你要的。” 李恒对她,愈发没了天子威仪,一回来就拉她出来,去御花园走走,想方设法逗她,嘴里什么都出来。 深秋的御花园还是姹紫嫣红,红的,粉的,黄的,白的绿牡丹、墨菊、帅旗、绿云、红衣绿裳、十丈垂帘各色各种的菊花开了秋水亭的一路。 “这个就是绿牡丹吧?花色碧绿如玉,晶莹欲滴,是菊花家族中不可多得的珍品,以前没真实见过。” 李恒笑了:“你以前哪里对这些感兴趣过?娘亲在世,王府里倒是有很多稀奇品种,自然也是有这种。” 她在一种菊花前站住了:“这个也好看.” “这个号称‘美人菊’,因多娇而得名。” 她想着美人,白雪菲真是可惜了。她不由问李恒:“白雪菲是不是真疯了?我还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女人了。” 宫中疯女人实在多,据她第一宠幸人,谄媚无比的鱼公公说,冷宫里的差不多都是疯子。 “冷宫里除宁书兰外还有嫔妃?” “皇上登基后,曾有过一次小范围的选秀,当时官宦人家是挤破了头,往宫里塞人。哪知皇上极孝顺太上圣皇,将选出的人不是送往太上圣皇处服侍,就是给了几个宗室子弟。太上圣皇本不近女色,后见了几个秀女实在出色,也欢喜了。但随之太上圣皇的身体欠安,在迁往太极殿前,皇上大怒之下,将大多嫔妃都送往了冷宫。” 她毛骨悚然:何苦将这些娇生惯养的女儿争先恐后的送到后宫? 陈太后疯了。 千娇百媚的白雪菲也疯了。 这大魏宫的阴暗处,疯的人或许更多吧。 秋日的御花园,流水小桥,连微风仿佛都被过滤过了,祥和的拂过脸颊。阳光下,李恒微微笑:“她是白夫人的小孙女。这等人留着,迟早是祸害。” “白夫人?此人不会也来自苏家吧?据说她本名叫魏冉春。” “苏家还没有这等能耐,能培训出她来。你可知当初的宫廷事变,陈家进京背后都有她的影子?此人并不在外扬名,但实则交往很广,座上宾不仅仅有你外祖父沈灵冰,白逸轩,还有陈亮旭,甚至永惠帝,也是她裙下之臣。当初白家发家,全靠的是她。” 李恒看着她,目光炯炯。她吓了一跳:永惠帝?那么说来,她猜错了太上皇与白夫人的关系了。 “说起来话长。当年上京被破,闵皇出逃,还是太子的永惠帝与云妃之兄云令断后,后来云令死在半路,他负责的国库财物竟无影无踪,众人都迁怒于云家,云家也知趣,在得知云妃被赐死后,剩下的人赶紧趁着战乱,埋名改性,消失了。直到朕登位,太上皇病重的消息传出后,因朕祖母崔后原是云妃之姐之女,才收到来自蜀中的一封信,化姓为上官的云家后人声称,当年云令被杀于半路,所谓国库财物被劫,实则只是一出空城计,真正的国库重物,已被永惠帝运走。” “朕其实也知云令冤枉。只是大魏开国到闵皇,一直是盛世,国库连年扩大,还无法容纳各地上缴的赋税,加上前魏留下的,那是巨大的财富。可朕的祖父永惠帝,回到上京后,连军饷都无法发放。” “永惠帝是通过白夫人,联络沈灵冰将大量财物运走。”她马上猜到了,“沈家多海船,上京就在黄河的下游,在叛军来临前夕,只有沈家有能力带走这么多财物,也只有海路相对是安全的。” “可沈家事后一直在淮南无事,沈浔还曾在上京任职。说明永惠帝对沈家并无怀疑,而财物消失无踪,永惠帝应对是谁劫走国库财物心中是有数的。” 她思维敏捷:“永惠帝是往西而去,当时接应他的就是怀恩。而沈家大船应也是沿着黄河往上游而去——沈家和押送的将领士卒碰到的是救援上京而来的安西军!” “沈家与霍家有勾结!”她脸色惨白,“原来如此。本来沈家得到相应的好处,霍震霆来个公然抢劫,永惠帝吃了个哑巴亏,只得恨安西府入骨,但无可奈何。” “沈家一直是以苦主的身份出现,直到我母亲沈婉约嫁入霍家。那时已是上京在霍家掌控的情况下——这是霍家在兑现承诺!永惠帝恍然大悟,于是有了宁可召陈家进京,也要驱赶霍家势力的宫廷兵变。你在宫变后到达淮南,其实永惠帝已是打算借沈家的这层关系,打入安西府内部去。” “等等,永惠帝怎么知道我长兄病重并死亡一事?是有人得知了此事,并汇报给永惠帝。是不是白夫人?据说我母亲并不是出自沈灵冰的正室,那她是不是我娘亲的母亲?如果是这样,一切都可推理,我母亲因父兄的欲望不得已嫁入霍家,在安西府其实苦闷无比,生下长子又死亡,看着孙嫣然生下霍袭信,心中是恐惧不安之至,于是沉迷于佛法,也时常与上京的生母联系,哭诉自己的遭遇。” “有人尽量让我相信自己是薛安山的子女,可我一回安西,马上查薛安山的行踪,发现他确在我三岁时才来到安西府,这之前,一直远在岭南。只是我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如此诬陷我!” 李恒不由仰头叹息:“昭柔,你幸亏并不是霍真骨肉,否则天下非姓霍了不可。” “问题就在于我并不姓霍。”她闷闷不乐,“皇上哥哥,我心中有很多疑问,想问问白夫人,说不准她知道我真正的身世。” “有什么好见的。”李恒安慰,“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跟霍家和沈家都没关系,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她坚持要见白夫人。 她坐着小轿子前往马太皇太后的长宁宫时,颇感慨马太皇太后的能量:白太皇太后死了,太上皇被变相囚禁了,上京的权豪之家不知被拔掉多少,只有马太皇太后和马家无事,还保下了高太妃和高家。 这不是奇迹般的能耐是什么! 她被秘密接到长宁宫后,隔着帘子隐隐约约见到“狐狸精”白夫人。 她不知这白夫人多大岁数,既然是白太傅的夫人,想必定是五十以上,只是一口京音仍是带着吴韵,娇娇柔柔,煞是好听。 “妾身见过皇贵妃娘娘。妾身有幸,能见到娘娘一面,想必死而无憾矣。” “多谢挂念。”她冷淡的说,“本宫不是过来叙情的,只是来问一些事。希望夫人能尽量告知。” 白夫人并没有答应:“皇贵妃娘娘大概心中有数,即使是现在,妾身还是有很多牵挂没了,有些事牵涉太大,娘娘知道太多反而不好。” “皇贵妃娘娘今年多大了?”白夫人反客为主。 “十六。” 她很好奇珠帘后的面容,只听着这声音就觉得入耳,难怪此人会迷倒白太傅和永惠帝。 她不由自主的认为写的内容,不会是空**来风。 “妾身生长女时,也是这般年龄。当年也算是如花入画,心高气傲,非正室之位不嫁,现今才知道,是枉费了心血,也送这么多条人命。” “夫人也是一生无憾了,遇到白太傅这样的痴情男子。”她安慰道,“天上地下长相随,命短一些又何妨。” 帘内的人大概笑了:“知情人皆道你心狠手辣,只是妾身此时闻言,实在担心,你心肠太柔软些。” 帘内有呵斥声,她皱起了眉头,也斥道:“住嘴!本宫既然心狠手辣,你不让她说下去,本宫也不让你说下去!” 白夫人温润的声音响起:“好孩子。妾身只能回答你一个问题。” 她怔了怔,问了一个意料不到的:“当年皇上往淮南而去,肯定是你给的信息。你怎么肯定我长兄就已死,而沈家在寻一个聪明伶俐的‘养子’? “这是两个问题。”帘内人叹气的声音如兰,“你要妾身回答哪一个?” “你身边的人未必靠得住,能靠得住的——”白夫人突然迅速的说。 帘内人马上被捂上嘴拉走,她大怒,站起撩帘进去,可恍然间已无一人。 她直摇头:争取到这机会何等不易,结果就听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谜中之谜(四) 李恒眉开眼笑的搂住她:“还有一段时间。宫里的菊花开得正好,你准喜欢。” 自从她回来,这大魏天子欢喜的过了头,连接传了高医令和沈浔两人把脉,听完回报后,不顾平时的威仪,嘴都笑歪了。 高医令开药时,手都抖了,强撑着不笑,但据说一出房门,此人扶着墙就笑了个死去活来。 她冷眼看着,听到这大魏天子悄悄耳语:“昭柔,朕就是能干,一次就让你怀上了。” 啊呸!三天啊,她硬生生的没下过床,总算知道李恒的床不是好爬的,这恩也不是想报就能轻易报得了的,这大魏的兵马不是想骗就能骗到陇右来。 这三天,她领教够了李恒的厉害!好几次,她哆嗦着腿刚爬到床边,又被扯了回去。 “霍昭柔,你敢骗了朕的兵马为你攻打陇右,到时撒鹰不见人,朕就和胡羌联手,平了安西府!” “皇兄,你给臣弟一百个胆子,臣弟也不敢。” “臣弟?朕没龙阳之好。”李恒冷笑,一副恍然大悟状,“怪不得你支支吾吾就是不回答。你设计强了朕这么多次,原来想事后翻脸不认人?” 她心中叫苦连天:强了他这么多次?她在香炉里加了药不假,但没想到蒋敏弄来的药居然会强大到这种地步。 蒋敏这厮见了她,还兴冲冲的一脸讨赏状:“王爷,怎样?据说此药专门对付女人的。就是烈女闻了此香,也变成**。当然,本来没人能抗拒得了王爷的魅力。” “看样子,臣要早点娶亲了,否则到时年龄差别太大,王爷你反悔了怎么办?” “儿女亲家。”蒋敏鬼鬼祟祟,“王爷千万别忘了当初的话。” 她真想一脚踢死这厮:都是失忆惹的祸,早知这厮如此不靠谱,就让凤清去干此事了。 李恒在她身后放下了马车的帘子,一手附上她的腹部:“不过早上是有冷意了,你得注意些。上京比西都要暖和,到时你真的怕冷,朕让你去月影山庄,那里温泉遍地,温暖些。” 她打了个呵欠,用手捂住:“嫔妃无故出宫,御史台又要上书了。皇上哥哥不要动这些脑筋了,反正宫里处处是地龙。” “怕什么,有朕给你挡着。” 她连连摇手:“皇上哥哥不要麻烦了。招惹了御史台这些人,迟早是个麻烦。” 李恒眯着凤眼,扫了她郁郁的脸一眼。 “你躺着,想睡就尽管眯着。”李恒小心翼翼的让她躺好,“幸好回来了,朕就深怕你在安西府会出事。知道你有身孕后,不知多担惊受怕。” 她闭上了眼,躺下喃喃:“你怎么一猜就是此事?” 李恒嘴角上扬,眉开色舞:“朕一看这暧昧不清的字眼,就明白很多了。” 不等李恒回答,她突地的捂住了脸,放声大哭,边哭边说:“要是生在了宫外,肯定是说不清楚了,是不是?” 李恒见状,安慰她:“朕和你的孩子,何等尊贵,就是生在宫外,朕也会护他周全。” 但她还是哭个不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似有很多的惧怕无法说出口一样。 李恒自然明白她的一些心思,当下不由咬牙点着她:“你倒是敢!敢那样做,朕打折了你的腿!” 她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但她也知道敢把李恒的孩子养在外面,李恒非灭了她不可。 李恒一边哄她,一边也借机敲打她:“你以后是当娘的人了,凡事也该为孩子想想,要是自己任性也罢了,连累了孩子可不好。” “须知道,你肚里的是朕的皇长子,”李恒悄悄许诺,“等你平安生下孩子后,朕就想法册你为后。” 她止住了哭声,放开手,眼泪巴巴的问:“若是女孩子怎么办?” 李恒不以为然:“长姐带弟,最好不过。你继续生就是了,反正皇长子和皇后的位子,朕都给你留着就是了。” 她一下子拉开薄被,盖在自己身上,眼角含着泪珠子说:“要吃橙子,要酸酸的那种。” 李恒放声大笑,吩咐完坐在马车外的程富国,便拂去她脸上的泪珠:“想通了?原来是个小傻瓜,一直还不放心朕。” 她拉上了被子,盖住了脸,却听到李恒搂了她,笑声中都是满足。 “昭柔,这本来就是你的,朕一直等着罢了。” 她也忍不住在被里带泪笑了。 李恒掀了一角,将她搂紧,温温的气息在颈间传来:“昭柔,你别怕。你有朕。” 她缩了缩身子,被搂紧了些,委屈就再涌了上来,止不住缩到李恒的怀里,哭个天黑地暗。 程富国端来了橘子,听到里面的哭声再起,等了好久也不见歇了,直摇头,也不敢出声,还是胡中锋帮他递了进去。 “吃了润润嗓子。”李恒等她平息了,剥着橘子,连连哄她,“你若是心中有气,朕帮你收拾范正那些人去。” 她哭得满脸通红,气倒是没了,只剩下无名的悲哀和茫然,一时间被抱起净面,只是傻傻的摇头:“他们没欺负我,只是我自己不痛快罢了。” “吃点橘子,”李恒递过盘中的橘子,“失了安西府,你还有朕,还有整个大魏。” 她将头趴到李恒的肩上,喃喃道:“我以后就是攀龙附凤的人了。” “攀龙?朕讨好你倒差不多,至于你,就是大魏的凤凰,用得着去俯就别人吗?” 她在他衣角,擦了擦自己的脸,双脚勾住了他,搂着他脖颈,含了橘子,吃了一口:“太酸。” “还想吃什么?”李恒担心的问,“不准再哭了,大魏皇后还比不上一个安西王?何况人生虚名,对一个女子有何用,还不如在朕的呵护下,过安稳的日子。” 她歪着头,想一想这话也确实对,当下便说:“我以后什么都不是了,皇上哥哥可不能嫌弃我。” “说得这么可怜兮兮的,就不是你了。”李恒爱怜的摸着她的头发,“不准贬低了自己。” 她嘴里喊酸,却又含了橘子,含糊的说:“还要栗子,要最甜的。” “怎么老是爱吃这些不上道的?” 话是这般说,李恒还是笑眯了眼:“朕亲自带你寻去,让你过把瘾。” 马车到了凤翔,正是阳光透亮,温暖柔和的最好的天气。李恒见她不晕不吐,高医令和沈浔都把过她的脉,都认为最稳当不过,李恒放了心,带着她下了马车,重新去了明湖边的戏院子里听戏吃东西。 戏园子里照旧人群喧闹,台上的戏子正翻着跟斗。等翻完了,赫然出来的又是。 她不由乐得问一边侍立的程富国:“这戏本的结局是怎样的?” 程富国小心翼翼的回答:“是娘娘嫁了皇上为止。” “新加的。”李恒也乐,“据说加了这结尾后,戏园子的生意又上了一层楼,个个茶楼赚得盆满钵满的,要不咱们也去开一家?” “好。”她使劲点头,“凭什么让别人拿咱们的事赚银子。” “开在哪儿?”李恒顺手就喂了她一口粳米粥,“给茶楼取个名字怎样?” “江南好了,取名春风一度楼如何?” 她话一出口,就脸红了,赶紧一瞥站着侍候的程富国和胡中锋,两人倒是连睫毛也没多眨一下。 李恒连连咳嗽,羞得她头都垂到桌上了。 “昭柔,这般春风一度,真是若仙若死,你告诉朕,什么时候回来?” 情到深处,自然是咬着耳根儿说的。 她心中万马奔腾,大呼:这分明是谁跟她说过的,她只是顺口搪塞李恒而已。 这是谁说的?是哪个混蛋鬼扯过的?她手心都是冷汗了。 李恒见她手足无措,便挥手让两人走远些,自己笑意盈盈,掐了掐她的腰,低声说:“有什么打紧,倒是这样,别人全知了。” 李恒看样子很是高兴,一双凤眼里威严尽逝,只剩下无尽的温柔。 她放了心,看得津津有味,当看到扮演“大将军”的戏子眼梢眉间都是风流时笑得煞是开心,转头问:“一会儿,皇上哥哥会是谁扮演的?” 程富国苦了脸:“哪里有谁敢扮演圣上和娘娘的?自然只是旁白了了事。” 她悻悻然:“幸好没有戏份。这些戏哪有是真的?我父王一生姬妾也是无数,只是我娘死在最好的年华,而他没再遇到个可比拟的罢了,要是厮守一生,说不准见而生厌,早移情别恋了!” 李恒的凤眼挑了挑。 “昭柔,”李恒一边喂她东西,一边劝说,“这几个月,不准胡思乱想,娘亲心情好的孩子,养出来的孩子才聪明。” “要是傻些,还能不要了?” 她胃口不错,顺带嘲笑李恒。 李恒瞧了她半天,才叹口气:“朕想来想去,都说谁生的像谁,你确也养不出聪明样的。” 她大怒,咬牙切齿的一推盘子,盘子里的栗子滴溜溜的就滚下了桌子,胡中锋和程富国互相看了一眼,马上移开,都装作视而不见。 “不过既然是你生的,再傻,朕也认了。”李恒灰溜溜的说,“朕今后也只要你这小傻瓜生的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楔子(一) 利特使者穆桑在信中是这样描绘的:“在大漠的东部,崛起了一个美丽的王国。年青的安息王有着雌雄莫辩的五官,他悦耳的声音陈述着仁慈和宽大,一再强调和平和交往。他自己时常身着当地原土著服装,包着头布,还向我们展示王国内的各色人种,是如何在新法典下融洽的交往。” “他的王国,容纳了各种宗教,这引起了佛教领袖的不满。这之前,安息佛窟密布,佛塔遍地,佛教势力可直接影响时局变化。” “这英勇的王没将抗议放在心上。他刚横扫了沙漠、绿洲、草原上的小国,令这些国王称臣上贡。那宏伟高大的西都,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宫城,用上等的南夷乌木,黎国的雪松,古罗的大理石建成,里面装饰有藏国的绿松石,利特的青金石,大石的黄金白银。” “这王国有辽阔的平原。腹地有着无数美丽的城市。安息王赫连智的父亲推广分田制,大量的土地给予了东来的流民。土地的产量令人惊讶,大量的商品进入,又被商人们带往四方,光西都一城的税银,一年可达千万两。” “在安息,大量的人口都是来自于大魏。他们崇拜安息王,也承认遥远的大魏宫里的主人为自己的皇帝。在他们看来,这似乎并不矛盾。作为大魏最大藩镇的子民,他们感到很荣耀。” “这片大地的主人被百姓称之为神。这年青的王诞生时,天上曾有隐隐的乐声,城中人人都在乐声中欢歌曼舞,而城中渐渐弥漫着奇异的芳香,这香气的来源就是王府。” “他就在欢呼中来到这世界。” “他长大后,无数公立学堂里的孩子传诵着他的功绩,渴望加入军队,无畏作战。” “自然,有很多人觊觎这片土地,但不敢轻举妄动。它的西都——卿乐城,立在大漠之边,前后营造了八十来年,城内的大道,可以并排跑十六匹马,一百多万人口就居住在这黄金之城内,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它立在灵山山脉之间,扼住后面土地的通道,有着世上最高最厚的城墙,足以抗住西部的一切进攻。城内作战设备齐全,即使士兵不多,守上三年五载完全不成问题。” “可西都就是破了,这天下最不可能出现的事情竟然就这么荒唐的出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楔子(二) 大魏永贞帝二年,巴特羯苏赫崇破西都,屠杀了大部分的城民,甚至生吃了他们。” 这是野蛮对文明的残酷掠夺。继掠夺、屠杀、吃人后,他们焚烧了这座最美丽的城市,无数壮丽的佛塔,寺庙,祈祷所,都变成了废墟。 这之前,高原上羯人和羌人组成联军,越过茫茫冰原,直逼大陆最东部——大魏国的都城上京。 在一片恐慌中,安息王赫连珏以援救大魏为名,挥军北上击溃羯人,占据了冰原的东部,经过艰难的三年争夺,最终断了进入大魏境内的胡羌联军的后路。 就在安息王率军回归西都时,这雄关却莫名被破。 有很多小道消息在民间疯狂的流传。最后,连穆桑也断定,西都被破与大魏不无关系。 “英勇而忠诚的王没想到,大魏皇帝是那神话中的毒蛇,会恩将仇报,同敌人结盟,反过来咬他一口。” “当西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大魏皇帝的一批兵马护送着美丽的公主过来,说着感激的话,却在安息王与公主成亲的那天半夜,偷偷的开了城门,放羯人进来。” 这支羯人军队是怎样越过漫漫大漠,避开安息国的西庭十万大军,又过了两城,毫无声息的到达西都,一直是一个悬而不决的谜。 安息军对这从天而降的军队是大为震惊。同时城内几处重要的据点皆起大火,喊杀声惊天动地。安息军惊慌失措,两面临山,易守难攻,威震四方,铜城铁墙般的卿乐竟沦落敌手。 “这之前,安息军在王的率领下,横扫东西大陆。这赫连王被称之为‘东方大陆最精致的利器’,他率军纵横于大漠与北方冰原,所向无敌。” “年青的王身受重伤,下落不明。而大魏皇帝早已同羯人结盟,他声称这片土地是他的藩镇,无耻的派了大臣过来,将这片土地占为己有。” “我的朋友们都舍不得离开。但他们都抱怨说,食物一天天短缺,饥荒遍地,大魏官员的掠夺让这片土地逐渐消沉,没有一点活力。商人们不再将这里视为黄金通道,而人们的怒火在一天天的积累。” “战争肯定会来临。或许是在明天,或许就在今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今生三 第一章 归影 莽莽苍苍的西北大地。风雪肆虐,天地苍茫。 官道两旁,不断有被大雪压垮的树枝“咔嚓”一声掉下。雪块就纷纷扬扬,弥漫了人眼。 风刮起了飞雪,直扑向衣衫褴褛的难民。他们面带菜色,拖老带幼,一脸仓皇,在白茫茫的厚雪中相依踽踽前行。 “这几年天气愈来愈冷,开春愈来愈迟,”马车上一脸如橘皮的老商人裹紧裘袍,“恐怕这些难民大半要冻死在风雪中了。” 马队停留时,也有胆大的难民过来哀哀哭求,期望得到一点救助。 “走开!走开!”马队的组织者刘易财没有好声气,令手下的镖师赶走难民。 他心中焦急,走了一个多月了,连金州都还没到,眼看又要天黑,真是急煞人。 十辆大马车时常陷入深坑,不时听见车把式吆喝:“下来了——” 于是马车上的人就纷纷跳下,搭一把手,一起吆喝着,推着马车出雪坑。 “安息这次只怕难以度过难关了。我进马队时,刚得到消息,说海北城也被破了。”老商人玉不予刚进马队,是个闲不住嘴巴的人,他看着外面的难民,幽幽长叹一声。 一石激起千波浪。玉不予的消息让马车内的人都恐惧万分。 海北属于军事重镇,守着安息最重要的一块腹心平原——安息平原的北面入口,它的被破,代表着三年前安息军夺取的冰原,已全部落入高原联军的手中,且安息腹地的一系列城市,将受到苏赫丹率领的高原联军的攻击。 即使是极端仇视苏赫丹的安息人,也不得不承认,苏赫丹是个军事奇才。 万里奔袭,沿路斩杀,势如破竹。只要听到“沙漠之狐”——苏赫丹的名号,无人不闻风丧胆。 但驻守北郡的蒋武建,是个极有骨气的老将。 面对苏赫丹的咄咄攻势,他被迫率军退到海北城。 城破之前,他令一部分安息军护着最后的百姓逃出海北城,另一部分将士有条不紊的焚烧粮仓和全城房屋。最后,他亲自率兵守城。城破时,他令活着的人自杀,自己也自刎于城墙上。 马车内的人听后,无不落泪。 “南夷和西庭都受到攻击,这下连冰原都被占了,接下去,大家该怎么办?” 这帮跑商路的,遇到了最大的问题——想带到西部交易点的货物该怎么出售? “三条商路都落入高原联军之手,别想做生意了,大家都得活活饿死。” 这是一个身材匀称,带着一顶狐狸皮小圆帽的外国商人。他的头很小很漂亮,乌木色的浓密卷发从头上一直披到肩上,大魏的官话经此人的嘴说出,特别悦耳动听。据自我介绍,他有一个极东方名字——裴培娣,祖上来自吐罗火与高原之间的地带的诸善小国,但他本人生于上京,长于上京。 此人一再声明,他不是大魏人,而是诸善人。 此时此地,这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故大家很快接纳了他。 “巴特羯敢大肆出兵抢夺高原下的土地,是因王爷三年没出现了。有传言说,王爷早已薨逝了。” 一带着刀的壮汉眉间都是忧愤。此人叫叶曜,长相普通,但刀很是特别,整个刀身黑不溜秋的。 马车上的人都看得出来,叶曜视刀如命。他没事就在马车口擦拭黑刀,以致于人们出入都提心吊胆,生怕刀刃伤了自己。 马车上听了他的话,顿时一片轰然。这马车上都是商人,靠商路吃饭生存,三条主要商路都通过安息,安息王赫连珏的安危自然关乎到车上人的切身利益。 一书生打扮的年轻人长叹一声:“此时传的消息,不见得会是真的。” 此书生刚加入马队不久。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言谈间,透着几分侠气。 他说自己叫王昊,在家排行第三。 “那就是西都之战了,当时就听说王爷受了重伤,之后王爷就没再出现过。” 腆着大肚子的马志豪喜欢吃肉干,一路上没停过嘴:“那朝政怎么办?” “大魏指定了赫连真代政。” “赫连真是王爷的庶兄,此人现被封为安息大将军。” “苏赫丹太可怕了,恐怕赫连真不是对手。此人在高原以西,攻占了很多小国,从无败绩。” “只要王爷复出,谁也不怕!冰原之战时,苏赫旦指挥联军撤退,王爷亲自带兵狙击,三支连珠箭将其射成重伤。” 裴培娣冲着玉不予冷笑不已:“即使王爷活着,胜负也不一定。你可知西都是被谁破的?就是苏赫丹!此人一向狡诈,当时是装伤,一段时间后就来偷袭了。” 玉不予也冷笑:“如不是大魏那批畜生开了城门,里应外合,十个苏赫丹也有来无回!” 西都城破,正是大魏宁国公主与安息王成亲,而安息郡主出嫁大魏永贞帝的日子。城破后,全城百姓差不多都成了羯人的食物,而护送公主的军队却安然无恙。 战后,宁国公主逃往大魏上京,坐实了里应外合之名。 王昊对苏赫丹神出鬼没的偷袭战术很感兴趣:“听说至今没有人,能弄清楚苏赫丹进军西都的路线。” “不就是西庭吗?西都往西是其属城阳关,出了阳关,都是西庭领地了。”裴培娣不以为然。 “西庭的驻军加上百姓,人口有五百来万,一支军队经过,会都没发现?”玉不予愈来愈喜欢与裴培娣抬杠。 “巴特羯人都是魔鬼,说不准变成飞禽走兽通过西庭。”裴培娣说得离谱,“他们祖先占领冰原时,与土著对阵,常临阵念个咒语之类的,就会变成野狼。” 玉不予禁不住大笑。叶曜和中年富态商人马志豪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胡羌高原上的巴特羯,白肤高鼻,眼睛深凹。一部分羯人靠农桑为生,但由于生产水平太低,收成并不好;另一些羯人靠狩猎为生,定无居所,在草原上随季节迁移。全族野蛮落后,凶悍好战,他们喜喝敌人的鲜血,将敌人的皮剥下制衣,由于男女之事随意混乱,他们婚后往往会吃掉头生子。 一百年前巴特羯曾东上攻击魏国,因陋习难改,竟食人为生,还将魏大将杜简的头颅制成酒杯炫耀,后被赫连震霆率兵驱赶回胡羌高原。 赫连震霆随之成为魏最大藩镇——西部安息的节度使,领军驻守,防范高原上的羯人进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