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嫁我》 第1章 招人 .. 春寒料峭。 虽已入了二月,从袖口钻进来的风还是像把刀子似地刮得人骨头生疼。此时天刚蒙蒙亮,东方灰铅一般低低压着的天幕隐隐绰绰地翻出一抹亮色,伴着不知哪家的公鸡扯着脖子发出一声宏亮的啼鸣,沉睡的府城渐渐醒了过来。 自天色微明到日头从云层缝隙单薄地显出身形仿佛只是转眼间的事,沉寂了一夜的城市便如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就完全清醒过来。原本空旷的街道上不知从哪里窜出无数的男女老少,行色匆匆神情各异地走过巷口。临街铺面的铺板在伙计的哈欠声中一扇扇打开,白色的雾气夹带着浓郁的面食香气四散而出。 城南靖威将军府西角门处,早早便聚了五六十人,瑟瑟缩缩地挤在一起,袖着双手眼巴巴地看着那扇镶着铜钉的乌漆木门。 这些人穿着一色的青色粗布衣裳,布料单薄,紧贴在身上,脚下穿着不怎么合脚的布鞋。他们高矮胖瘦各不一,不过五官都很端正,年纪也只在十四五,至多十**。虽然都是齐整的半大小伙子,但在夜风里站了大半个时辰,再怎么精神的人此刻也都冻成了鹌鹑,面孔青白,只剩打战的份儿了。 曦光中,紧闭的大门慢慢打开,顶风披露的少年们精神一振,立刻拔直了身板,目光中露出渴切。 精干的中年男子头上戴着皮帽,袖着双手,脚步沉稳地在他们面前慢慢走过,一双精明的眸子在这些小伙子脸上身上扫了一回,手指轻点,从里头挑了十来个人,让他们站到另一头去。 被挑中的一脸喜不自胜,没被挑中的俱都塌了肩膀,一脸凄惶的垂下了头。 不过半刻钟的工夫,人已被挑成了两堆儿站着。中年人挥了挥手,便有两个穿着青衣的汉子抬了筐出来,掀开上头厚厚的白布,露出堆着尖尖的冒着白色热气的暄白大馒头。 “天儿冷,一大早冷飕飕地候在这儿也难为你们。”那中年人面无表情地说,“这回没挑中的,一人两个馒头十个钱回去吧。” 刚刚还愁云满面的小伙子们立刻欢呼起来,排着队去领自己的馒头和铜板。 人群里走出个四十来岁的白胖子,虽不是穿绸裹缎,可也干净齐整,配着一张天生笑脸,看着格外喜气。 “哈爷您日安。” 那中年人眼皮子翻了翻,寡淡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不过目光倒是柔和了些:“这回子送来的人不错,老李你费心了。” “您这话说的,可折煞小李我了。这么些年多亏您老照顾着,我才能得口饭吃。”白胖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又是作揖又是打躬地跟着那中年人带着挑出来的十几个年轻人进了外院的院门。 走在队伍最后头的是个身材瘦小的孩子,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见他缀在队伍后头,不少落选的人都露出愤愤之色。 就这小身板儿,风一吹就倒的家伙,是能挑水还是能劈柴?放着他们身高体健的汉子不挑,将军府的管事眼睛这是长瘸了吧。 一边往嘴里塞着暄乎乎的馒头,一边拿眼刀戳人,却见那小矮子回头看了一眼。 一直垂着的头抬起来,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粉白一张小脸,五官灵动秀气,只有两道长眉斜飞入鬓,浓黑直挺,将原本有些偏女气的脸衬得英气勃勃。 这小子长得真俊! 刚刚还在愤愤不平的小伙子们顿时胸中泛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敢情这管事是看上他的脸了。 谁叫自己长得不够俊俏呢?! 这看脸的世界真叫人绝望…… 那小子也不知是谁家的,看着眼生得很。啃着馒头手里数着铜钱的青年们正要散去,突听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蹄铁击打在青石板路上的声响刺破街道上弥漫着的白色雾气,声声踏在人心口上一样,几乎是转瞬间就滚滚而至。 街上不多的行人早在听着马蹄声时便娴熟地分散在了两边,三匹高头大马风一般飞掠而过,在将军府门前嘶鸣一声,才将将停下来。 围在门前的小伙子们几乎都是本地人,对这一幕也是见怪不怪的,一个个躬身给马上骑士行礼,目光中露出羡慕渴望的光芒。 年纪最小的那个幸运儿微微眯起双目。能在街道上纵马的人地位一定不低,骑术也数精湛,只需见街上行人习以为常的态度便知,这人如此纵马当不是一次二次的。 这么大咧咧骑到人家将军府门前也不下来,可是傲气嚣张得紧,难不成是将军府里的哪位主子? 这么一想,便忍不住往当先那人脸上多看了两眼。 那人骑了匹通体乌黑的大马,穿着一身黑,戴着玄纱云翼冠,脸上罩了黑色面甲,只露出眉眼。因他坐在黑色的高马,想得清楚,非得仰起脸来不可,饶是他胆子再大,也不敢这么嚣张,只能在心里“啧啧”几声,将好奇心暂时放到一边去。 只是他虽放下了,被看的那人却放不下。自小他便对外人的眼光格外敏感,这一道充满好奇与探究的视线又怎么逃得开? “你!”蒙着半面的骑士拿马鞭遥指着他,“叫什么名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被点名的人身上。 他恰到好处地瑟缩了一下,用不太大的声音微颤着回答:“小,小人明殊。” 大约因为这视线的主人是个没长成的孩子,他实在不好与之计较,这骑士也只微蹙了蹙眉,轻哼了一声,甩蹬下马,将缰绳随手扔给迎上来的下人,大步越过他们,走了进去。 明殊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做了个鬼脸,然后一本正经地垂着头,老老实实地跟在队伍后头走进院门。 乌漆的大门在他身后无声地阖上了。 仿佛被人掐着嗓子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的众人此时才喘过一口气,各找相熟的朋友一边交头接耳,一边拖着脚步慢慢散去。 “刚刚那位你看到了吧……可真有气势。” “不是说五年前就过继到庆平侯府了吗?怎么这当儿还回中山顾家?” “傻啊你,就算过继出去了,也是靖威将军顾老大人正经的嫡次孙,老将军六十大寿在即,庆平侯世子爷来给亲祖父拜寿也是应当。” “可我听说这过继出去的孩子就跟本家没关系了,庆平侯那边能乐意?” “世家贵族还能像咱们这些小老百姓那样小肚儿鸡肠?到底那边也是姓顾,老将军一生戎马,在军中有那么高的声望,多走动往来,对侯府也没坏处不是?”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明殊没听到外头那些碎语,他只是在大门阖上那一刹那,自胸口吐出压抑许久的一口浊气,紧绷太久的身体也不自觉微微放松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少女 .. “你这哪里像十六岁的样子?”哈管事挑起半边眉毛,“该不会是冒名顶替的吧。” “哪能啊!”明殊立刻举手以示清白,“我真的十六了,只是家里太穷,总吃不饱,所以长个儿才晚。以后只要能让我吃饱了,我一定能长高的,真的,我爹在世的时候,他可是个身高九尺的大汉来着……” 哈管事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又将户纸翻来倒去看了又看。这户纸倒是真的,上头所记明殊的年岁虽然不大像,但样貌还有几分相似。 一张户纸,只要身上没有明显特征,顶多也就是写“五官端正,手足俱全”八个字而已。 明殊见哈管事还有点怀疑,不觉有点急了,又说:“再说了,我顶替谁不好,替个穷小子能得什么好?” 那是!穷小子一个,有什么值得冒名的? 陈石突然开腔帮他说话:“管事老爷,小的家穷,常吃不饱饭,十五岁以前也很瘦弱,直到这几年吃饱了肚子,才长高了个子。” 明殊暗暗对陈石竖了个拇指。 这位大哥,好样的,谢了! 哈管事将手中户纸一折,塞进了怀里。 “先这样,一会你们先去吃饭,下午各房主子会来挑人。你们都是老李送来的,脾性身份自然没问题,是以若是没被府里挑中留下的也不用担心,顾家会安排你们去别庄干活,只要肯出力,工钱也一样不少。只是你们之中有些能签活契,有些只怕要订死契了。不能签死契的现在把手举起来,让我瞧瞧……” 明殊头一个举起了小细胳膊,第二个,便是长相厚道的陈石。 陆陆续续的,共有七人举了手。哈管事点了点头,命人带他们下去用饭。 众人离开之后,跟在哈管事身后面目清俊的一个小厮忍不住撇嘴道:“竟然还有人不想签死契的。不签死契的奴才,就是想着日后要离开的,这点子忠心都没有,还能指望哪个能挑的中他?以后也就是在庄子里挑粪担土的命。” 哈管事虚握着拳放在颌下轻咳了两声,淡淡地说:“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那小子还在絮絮叨叨:“我瞧最后那个个头最小长的像个小姑娘似的小子,一脸精明样,还以为能有出息,没想到竟也是个眼皮子浅的。就凭他那长相,十之**能被三少爷挑去使唤,结果这小子居然想签活契。” “……”哈管事沉默片刻,“这就是个人的命。” 可惜了了。 “二叔。”那小厮嘻皮笑脸地凑在哈管事身后低声说,“您看,我来府里也快满三个月了,您什么时候能把我弄到大少爷那边当差啊?” “就你?”哈管事抬手在他脑门子上打了一巴掌,“毛猴子一个,才三个月就扛不住了?老实待着,就你这毛躁性子不好好磨平实了,就算大少爷开恩许你过去,用不了半个月就得被人打了板子撵出来,到时候你二叔我这张老脸可就被你给丢尽了!” 哈管事带着侄子走出杂役住的院子,过了两道门,穿过一道花廊,迎面正碰上换了衣裳净过面的庆平侯世子,原本顾家长房嫡出的二少爷。 “世子爷。”哈管事立刻行了个礼。 除去面罩的顾昀瞥了他一眼,抬手微微摆了摆。哈管事应了一声,垂头让开道路。顾昀抬起脚却又突然顿住。 “再有三个月,我要去黑山大营,身边还有四个亲卫的缺儿,你帮我挑四个人,二十岁以下,最好是新近的,跟府里没什么关系的人。” 哈管事惊讶地抬起脸。 “您是说,亲卫?四个?” ****** 半边山谷被火光映得通红,黑烟滚滚,熊熊赤焰翻卷而上,巨大的火舌恣意舒展,将黑色天幕撕开通红的伤口。 顷刻间便将那几十户人家吞噬了个干净。 没有哭喊,没有奔逃,一切都安静沉寂,只有房屋被火烧酥后轰然倒塌的一瞬,一切被无情撕裂的声音。 被火烤热的空气在火焰四周膨胀爆裂,将四周的景物扭曲变形,封堵了所有进入火场的路。 便是进去也没有用了。 会送她好吃的柿饼的大娘,总是跟在她身后撒娇的娃娃们,憨憨笑着的青年,总骂儿子没出息的老汉,还有最疼她的奶娘…… 一夜之间,全都没了。 “没用了,没用了。” 师父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在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摇头叹息:“没用了啊……” 明殊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急遽起伏着,额头后背全是冷汗。 耳边传来震天的呼噜声,间夹着几句呓语。大通铺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小子们睡得香甜,谁也没有发现窝在最里头的那个矮小子眼中乍然闪过的狼一般的厉芒。 明殊穿上鞋,如一道轻烟一样从熟睡的人身边掠过,像猫咪一样,姿态优雅,没有一丝声响。 天阴着,外头无星无月,只有几盏昏黄的风灯在粘腻的夜色中不甚起劲地散发出微弱的光。这里是外院最低等的仆役所居之处,不像内宅重地,还会有人巡守,所以明殊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到了连接内外宅的二门处。 站在暗处观望片刻,明殊转身离开。 早上哈管事明说了会有各房来挑人,但过了午,又传话说改日,所以他们这些刚进府备选的人只能困在院子里过了极无聊的一日。 明殊有点紧张。 这些日子,卫家派出来的人一拨接着一拨,这其中不乏高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算再机灵警醒,也有好几回都差点要逃不出去。卖身为奴混进顾家只是权宜之计,从真定府一路追到中山郡,他们摆明了这是不死不休的架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抓包 .. 哈管事一天也没露头,他们一帮小伙子被圈在院子里无所事事,过了许久,刚改名贵喜的张狗剩才打听回消息,说是府里二少爷要招贴身侍从,满府适龄的仆役都去备选了,人忙着呢,没空理咱们。 听说是二少爷招人,所有人都来了精神。 将军府虽好,但顾老爷子已经解甲归田,老将军生的几个儿子都是文不成武不就,至今还躺在老爷子往日的功名上享着福。高官厚禄是甭想的,不过当个地方富绅罢了。老将军在还好,哪天不在了,这偌大将军府,连根顶梁柱也找不出一根来。 顾二少爷就不一样了。 据说他小时候曾有个高人为他批过命,说他命格极贵,将来必可衣紫袍朱,位极人臣。结果还真就应验了。 那时候顾老将军还未解甲,戍边南疆,一大家子都在京城里住着,顾将军长子娶了国子监祭酒的女儿杨氏,岳母曾侍奉过先孝端敬皇后,皇后的长女安阳公主自小便与杨家这位小姐走的近,后来庆平侯世子尚了安阳公主,两家还时常走动。到了祐宁十三年,阳羡公主驸马薛靖通敌叛国逆案发,庆平侯父子叩宫为驸马喊冤被定为同党下了昭狱,庆平侯郁愤吐血而亡,世子被赐毒酒。安阳公主因为是已故元后嫡出之公主,又自小得先帝喜爱,只褫夺了封号,送到道观清修,两家这才断了往来。 驸马谋逆一案当年震动朝野,不知牵累多少朝臣,京都皇城内,血气三日不散。顾老将军在南疆得信之后大哭了一场,转年便以年老伤病为由,带着家小乞骨还乡。 又过了三年,先帝驾崩,今上登位,当年因受驸马案牵累而遭贬斥之臣渐渐起复,庆平侯也复了爵位。 只是当年侯府男丁皆不存,安阳长公主又不愿意在顾氏旁支里找孩子过继,千挑万选的,竟然就挑中了顾家二少爷顾昀。盖因顾昀与长公主早逝的儿子同岁,容貌又有几分似当年的驸马,安阳公主找人硬是将将军府与庆平侯顾家续上了亲,把顾二少爷接进了京城,成了她的嗣子。 待顾昀成年,他便可以正式承爵,成为庆平侯。 一品侯爵啊,可不是衣紫袍朱,位极人臣了吗! 若能当上未来侯爷的亲随,可就是祖坟上冒青烟,平步青云了! 看着那一张张激动不已的脸,明殊暗地撇了撇嘴。知道人家身份,就更别痴心妄想了。庆平侯世子亲随的位子哪是那么好赚的?这府里头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怎么也轮不着他们这些昨天才进府,没经过调教又非家生子的外人。 等过了午,总算有人想起他们来,于是这拨子少年,一半劈了一下午的柴,另一半担了一下午的水,累着累着,什么心思也都磨没了。 如此又过了一天,他们突然被聚集到一起,被人带到了后院练武场去。 空旷的平地上一溜排摆着大小十来个石锁,两边木架上长枪短戟,刀剑琳琅,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又是要干嘛。 哈管事两眼眼下青了一片,神色萎靡,显然是这两天没歇好。他袖了手在场中一站,并无二话,便让这十几个少年排队去举石锁。众人莫名其妙着,明殊却是心里一动。 她对京中的情势并不了解,不过少时常跟着道士师父走街串巷,多多少少打听到一些八卦。顾家在军中素有盛名,中山郡离真定府也不远,加上顾二少成为长公主嗣子的神奇经历,所以她格外关注些。 庆平侯出身军伍,顾驸马曾为禁军副统领,顾昀既为庆平侯世子,当也要往军中走一遭,他身边的亲随就绝不可能招个不能打不能扛的人。明殊心脏怦怦乱跳。若是能躲到远在京城的庆平侯府,岂不是比身在中山的将军府更加安全有保障? 那些追杀者绝对想不到她会跟着庆平侯世子走! 顾昀负着双手走到廊下,正好见着身材娇小的少年轻轻松松扛起有他半人高的巨大石锁,从左边抛到右边,跟玩儿似的。整个练武场的人表情都空前一致,如石像一般,=口=。 顾昀点了点头,对僵立在那儿合不上嘴巴的哈管事说:“这个不错,就他了。” &nsp; 哈管事半晌才回过神来,怔怔地回头:“啊?您说啥?” 倒是他身边的:“回世子爷,这位小哥叫明殊,今年十六。另外,能举起过百斤石锁的还有两位,就那儿,靠左边站的陈石和张贵喜。” 顾昀扫了一眼陈石和张贵喜,见二人长相都挺端正,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了眼这小厮:“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哈少良。” “姓哈?”顾昀一挑眉。回过神的哈管事忙躬身道:“是小的家里大哥的儿子。” “原来是哈管事的侄儿。”顾昀点了点头,“那就再加上他,收拾了行李,住到我那院子里去吧!” 说罢转身走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哈管事和激动得满面通红的哈少良。 “叔,叔,您听着了吧,世子爷挑了我!挑了我!”哈少良在哈管事面前又蹿又蹦,乐得几乎要将房顶给掀了。 当庆平侯世子的亲随呢,比在外书房给大少爷当小厮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不得把他砸晕过去。 哈管事心里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侄子能得顾昀青眼,眼瞅着有了好前程。忧的是顾昀明明有侯世子的身份,有安阳长公主帮他掌眼,什么侍从挑不着,他为什么要来将军府挑人?还挑的是并不知根知底,完完全全的新人? 哈管事心里突突乱跳,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兆。 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纠结目光中,明殊抱着铺盖卷儿,和陈石,张贵喜还有那个总是嘻皮笑脸的哈少良一道进了内宅,顾世子暂居的微山阁报到。 只是在微山阁住了两天,他们还没见到世子爷一面儿。 顾昀从京里只带了两个亲随出来,一个叫玄武,一个叫白虎。四人被扔给总是一脸严肃的白虎,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扎马步练拳,旁的事并不叫他们做。 明殊自小习武,这些基本功于她而言并不算什么。陈石和贵喜打小便要帮家里做活,也是吃苦吃惯了的,能有机会习武,还是跟着世子亲卫学高兴还来不及,更不会叫苦。只有从小娇生惯养的哈少良,长这么大哪受过这种罪啊,才半天练下来,就鼻涕眼泪流了一桶,心里大呼上当。 当然,被世子挑到身边也有个好处,那就是终于不用睡大通铺,闻着臭脚丫子味,听着呼噜声入睡。两人一间屋,一人一张床,住宿条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累了一天,到点儿自然倒头就睡,明殊听着同屋的陈石呼吸声平缓,已经睡得沉了,才从枕头底下抽出干净的布巾和换洗的衣裳,悄没声地溜了出来。 在柴房里洗过澡,换了衣裳,明殊刚从院墙跳出来,就看见院外树底下一人抱胸而立。 玄青色绣暗纹的箭袍,乌发束在冠中,身材挺拔,五官隐在树影下看不清楚,只能瞧见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闪动光芒。 明殊心底一沉。 她自以为自己够小心了,没想到竟会被人堵在柴房。此时她刚换了衣裳,腰带未系,外袍还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女子形态还看不出来,但是缩骨功未施,手长脚长,身形与平日里差了太多。 若是别人,当是认不出她是谁。 但眼前这位…… 为什么只挑刚进府的人当他的亲随而非旁人?只怕他早就盯上他们这群人了,她还傻乎乎地展现实力,硬要凑到他身边去。 明殊双眼眯了眯,立刻单膝跪了下去:“小人见过世子。” 顾昀看着她,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将军府还真是卧虎藏龙,这世上会缩骨功的人不会超过一掌之数,小小年纪能练成这门功夫倒也难得。” 明殊咽了口唾沫,只垂着头,并未接话。 “不怕我叫人来?” “世子若想揭穿,刚刚就应叫人了,不会夜半三更一路跟着小的过来,还在外头等了这么久。” 顾昀轻轻哼了一声,对她的话不置可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怪人 .. 因为明殊四人被顾昀点了去,这几个人中除了哈少良是家生子,全都只愿签活契,也算不得是将军府的人了,所以顾昀启程之日,签了活契的三人没像哈少良那样去内宅里给以前的主子们叩头告别。三个人光溜溜入的府,离开的时候也不过扛个包袱,里头装三套府里赏的衣裤并四十枚大钱。 而顾昀呢?人家来时不过三匹马,走时倒套了三辆车去,全是顾老爷子给他带的,从中山郡特产小吃到木雕小马人偶,从穿的外袍袜子到靴帽手巾,值钱的不多,但难得的是老人家的心意。此外顾家还送了六个仆役沿途好伺候顾昀起居,二男四女,都是姿容端整的顾家家生子,顾昀的亲娘杨氏亲自帮他挑的。 男的倒罢了,这四个姑娘一个个水葱儿似的,身柔腰软,眉目娇妍,俱是杨氏精心挑出来的。顾昀今年已经十七,虽还没定亲,但已经是该知人事的时候了。经过对儿子的旁敲侧击,确认自家这个样貌本事都拔尖儿的宝贝儿竟然还没开过荤,当娘的就有点上火了。 以她对安阳长公主的了解,那么细致的一个人,不可能连这种事也没考虑过。可儿子十七了还没通过人事,别是哪里不行! 男人出什么问题都好办,但“不行”二字可是最要命的。 于是杨氏精挑细选了四个干净丫鬟,妩媚的,清纯的,丰腴的,纤细的,各不相同,想着如此这般总有一款能入了儿子的法眼,最好在路上就让儿子得了趣。这四个姑娘心里也清楚,若能赶在世子成亲前被收了房,这情意资历便是与旁人不同的,虽然是通房丫头,但等世子夫人进了门,自己肚皮争气能生个一儿半女出来,一个姨娘的名分是少不了的。 能在一品侯府里当上有名有分的姨娘那可是她们以往做梦也做不来的美事。这一路上,自然是施展了种种解数往顾昀身旁凑,只盼着郎君偶一瞥自己能得了青眼,做那跃上枝头的凤凰。 赶路既枯躁又无聊的,难得碰上这样的趣事,每日里莺声燕语,不是这个乳燕投林,便是那个迎风垂泪,端的比看大戏还过瘾。这几日紧绷的情绪也随之放松下来,明殊甚至拉着性格跳脱的哈少良开了盘口。可惜玄武白虎不是他们一路上的人,陈石是个憨直性子,贵喜又胆子小,开了盘口也没人捧场。二人只得暗锉锉围观,看到底哪位美人姐姐能先得了手。 顾昀在外头行走,都要戴个面罩,所以喜怒情绪不大能让人看得出来。便是他表情再冰冷,那四个被杨氏耳提面命过的也只以为这是世子爷不通人事所以在害羞,平素里也是个冷情性子,并不碍着什么,却不知道顾世子已经快爆发了。 要知道安阳长公主那儿素来规矩大如天,她当年与驸马一见钟情,成亲之后夫妻恩爱之极,曾在一起发过誓愿要一生一世一双人,顾驸马身边别说什么姬妾,连个通房丫头也没有一个。等顾昀到她身边,她照着当年顾驸马的房里,管得更是紧,但凡有哪个丫头动了歪心思,二话不说便是一顿板子打出去,所以顾昀长到十七岁,连个丫头的小手都没摸过,更别说被安排人帮他通人事了。 杨氏不明究理,还以为是安阳长公主的疏忽,巴巴儿要给儿子安排,这马屁可算是拍到马蹄子上了。非但儿子不领情,后来让安阳长公主知道原委,更是发了一通脾气,连当年送到中山的年礼都减了四成下去。吓得杨氏写信向长公主道歉,更是亲自走了京城一趟,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顾世子大约还顾念着点亲娘的面子,对这四个明摆着想爬床的丫头忍了几天,又让玄武白虎明说暗示了几回,想着等到了京城就把他们送回去。没想到这几个姑娘钻了牛角尖,还就认定了他,非但不收敛,行止逾发胆大起来,彼此间更是争风吃醋,互相使绊子,生怕被人抢到头里去。 车马行至江州时,正是三月春时,江州满城桃花竞发,灼灼其华,铺天盖地的粉色扑入眼帘。明殊四人还没学过骑马,都在车辕上坐着,进了江州之后,四只眼睛都不够看的,只觉行人如织,春水如碧,繁花似锦,江州果然称得上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地方。 顾昀见新来的这四个亲随一副眼睛不够使的样子,便放了他们半日假,许他们上街去逛逛,还给一人发了一钱碎银子花用。 四个人拿着银子高高兴兴开开心心地逛街去了。 陈石和贵喜都是苦孩子出身,便是街市上琳琅满目晃花了他们的眼,他们也手里攥着那一钱银子,一个子儿也舍不得花。而哈少良是家里幼子,打小父母兄长都宠着他,手指缝宽,杂七杂八见什么划拉什么,没多久就把银子花了个干净,还要劳着两位同伴帮他肩扛手提。明殊手里捧着刚出炉的梅花糕,脚步轻快,江米粉混着糖粉蒸出来的糕下窄上宽,做成五瓣梅花状,上头洒着酸甜口的青红丝和梅子干,一口咬下去,软糯清香,里头裹着加了蜜的细豆沙,别提多美味了。 哈少良看着嘴馋,可买了那么老些东西,身上早一个子儿没剩,哪得多余的钱去买糕吃。陈石和贵喜自己都舍不得一个子儿去买大碗茶喝,更不大可能送他糕甜嘴儿,便一个劲粘乎着明殊,非要让他请自己吃糕。 明殊也不理他,嘴里吃着糕,身子左摇右摆,每每在哈少良就要撞着她之前便躲过去,那姿态自然流畅。 出来这么些日子,小明殊显见的长高了一大截子,虽然身材有些细瘦,但手长脚长,这样跟哈少良在路上哄闹着,那身段儿就像根柳条一样,看着说不出的舒服。 陈石和贵喜抱着东西走在他们身后,看着前头不着调的两人在路上哄闹,都不约而同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来。 明殊固然年纪小,活泼好动,那哈家小霸王也是个混不吝的,这哪里像是给人当下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出来娇生惯养的少爷呢。 四人走走停停,眼见着太阳西斜,明殊到底缠不过哈无赖,又摸钱买了一大包吃食分给大家吃。几人高高兴兴往回走,离着所居的驿馆还有半条街的路,就听得耳边铜铃声响,打从街对过走来一人。 那人坐在一匹白马上,却也不是好好儿坐着,而是侧身坐在鞍上,一手擎着只扁银梅花酒壶,一手握缰扶着鞍,半散着发,一身白衣,在马上随着东摇西晃,全身像是没有三两骨头一样。 那马通体雪白,没一根杂毛,体型健硕,鞍辔华贵,一看便知不是凡品。那马也很通灵性,一步一步迈得极是平稳,马颈下系着三枚拳头大的银铃,迈一步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粽子糖 .. 第5章 粽子糖 那人眼睛瞪得溜圆,额前垂落的头发梢一翘一翘的,突然又笑起来,不生气了。他笑得弯着眼,再次将小盒子递给明殊:“好了,我瞧你也没多大,不跟你个小孩子计较。这糖很甜的,送你甜甜嘴儿。” 明殊拿两根手指头将那糖盒子拎过来,入手一惊,这盒子看着小,份量不轻,竟然是纯金打的。四角包着青玉,盒子上透雕了五蝠牡丹,四周一圈葫芦纹,还拿米粒大的珍珠和红宝镶了牡丹蕊,且不说这盒子里是不是真装着糖,光这个盒子就值二三百两银子了。 站在她身边的哈少良探头看见,倒吸一口凉气,咬着拳头才没叫出来。 “尝尝啊尝尝!”这公子对明殊很感兴趣的样子,直催着她。明殊摸着小锁扣,揭了盖子,发现这巴掌大的金匣子里果真就装了满满一匣子糖。金黄色的粽子糖,一颗颗指甲盖大小,晶莹剔透,里头还裹着松仁或是瓜子仁儿,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这可是京里六味斋的松仁粽子糖,有钱也买不来的。”那公子笑了笑,对她点了点头说,“就当是你刚刚救我的谢礼了。” 哈少良在一旁咽了口唾沫,人家说是拿糖当谢礼,这糖能值几个钱?单这装糖的金匣子就够寻常人家三十年嚼用了。 明殊在盒子里拈了块糖扔进嘴里,然后盒子一阖又递了回去:“糖我吃了,盒子还你。” 那公子摆摆手:“都给你了,装着吧。” 明殊想了想,拿了块干净手巾,把盒子里的糖块全倒出来包好又揣到怀里去,空盒子再次向前一递:“盒子还你。” 公子讶然望着她:“我说了都给你啊,自然包括这盒子。” 明殊一撇嘴:“糖我留着吃,盒子却不敢要。要了这盒子,以后怕是安稳觉都睡不得。您拿回去吧,小人骨头轻,压不住宝贝。” 那人上下打量她一番,也没勉强她,笑着将匣子收了。 哈少良急得直拉明殊袖子,低声在一旁数落她:“你傻了不是?那匣子值不老少钱呢,都够你去乡下买间宅子置几十亩良田了!” 明殊白了他一眼,低声回道:“你当我傻啊,这儿人多眼杂,不知道什么人都混在一起,别前头我收了匣子,后头就被人暗算了。有宅有田当然好,可也得有命去享受,有福气存得住,你懂?” 哈少良眼馋得紧,只觉得明殊胆子实在太小了点儿。白瞎了这把子好力气,却是缩手缩脚没个享福的命。 那公子一掸袖子,把头发往耳后一别,迈着四方步晃晃悠悠就往驿馆里走,却迎面见着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哭哭啼啼拎着包袱一步三叹地蹭到门口。 两个端正的年轻人一脸张惶地跟在她们后头,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瞧瞧那个。再往后头去,却是一个熟人。玄青箭袖,冷心冷面地往那儿一站,对那两个年轻人说:“这就回去,告诉大太太,少爷差事紧,正要打马急赶回京。你们几个都不会骑马,爷也不要这么多人跟着伺候,没的白累了行程。你们几个的身契少爷会另派驿马送回中山顾家,这四个姐儿还顾些,一路别出差错。” 几个姑娘瞬时就哭出声来,梨花带雨地哭求道:“我们不回去,是太太要我们伺候少爷的,若是这样回去,怕是要被打死。求少爷软软心,便当可怜我们几个,哪怕是当粗使丫头也使的,千万别把我们送回去啊!” 白衣的公子拿手指头搔了搔下巴,也来求情:“小白虎,你看她们怪可怜见的,花骨朵似的,做什么要赶走啊?留着养养眼睛也成啊!” 白虎抬头见了是他,一时没持住,脸上露出个“卧槽,怎么是这个大麻烦过来了”的表情来,见他弯弯着眼睛正盯着自己看,忙将小心思敛了,规规矩矩给他行礼:“原来是季公子到了,小人一时没瞧见,倒失了礼。” 季公子呵呵一笑,就手从腰后头掣了把绢纱象牙骨的折扇来,唰啦抖开,那满扇面儿的桃花扑面而来,也不管时令对不对,已经负着一只手,像模似样地轻摇着摆起了款范儿。 “本公子掐算着你家世子爷该到江州了,果不其然,果不其然。”季公子摇头晃脑一脸得色,抬腿就往里走,“哎哎这几个丫头先别急着赶走,本公子进去帮她们求求情先。” 本以为没指望的四个丫鬟顿时打起精神来,这公子白衣白马,举止不俗,人又长得俊雅,听这口气与世子还相熟,不知道是哪里的世家少爷,有他在世子面前说项,说不定真能有机会留下来。再不济,能得这位公子青眼,留到他身边去,也未尝不是条好出路。 立时便有几道欲语还休的视线含羞带怯地追了过去。 这季公子恍若未觉一般,跟着白虎走进了驿馆,只剩着那中山郡送来的二男四女面面相觑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儿。 贵喜这才得档儿把脸从山堆一样高的杂物后头挪出来,对着明殊问道:“咱们怎么说呐?” 明殊就手扔了颗粽子糖在嘴里,嘎嘣嘎嘣咬着:“还能怎么说,总不能在外头傻站着。先回屋搁东西。” 哈少良还一步三回头地在望,低声跟身旁的陈石嘀咕:“哎你说世子爷不会真把她们都送走吧,好歹也留一个两个的,全都送回家这也太不给大太太脸了。你瞅瞅那个圆盘脸的一很不错啊,一脸喜相,屁股又大,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 陈石目不斜视,只回他“呵呵”两声。 贵喜抬腿踢他一脚,骂道:“别混说了,让爷听着看如何发落你。” “得,匀你颗糖好堵了你这张破落嘴。”明殊反手塞了块棕子糖给他。 回到屋里,明殊一边归置哈少爷的鸡零狗碎,一边在脑子里快速回忆着。师父有事没事时总爱跟她唠叨些京城里世勋权贵的来头关系,这里头数得上个儿的似乎并没姓季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抢人 .. 而那位季明公子,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威胁似的,甚至将身体向顾昀那边挪了挪,竟然还想去摸顾世子的小手:“哎呀呀,小昀小时候多可爱啊,每回都扑到我怀里任我捏脸摸手,现在都快成一块冰了……” 顾昀长眉一挑,冷冷盯着他。季明伸到半途的手立刻回转过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点也不可爱了!” 所以说,您叫我过来是做什么的?看您二位打情骂俏? 明殊向天翻了个白眼,只能学着自家主人的样子,把脸拉长拉长再拉长。 陪在季明身边的二姝是名满江州的花魁,姐姐云娉妹妹云婷是双生子,容貌出众还有一手好琴技。能当上花魁的人,不止容貌要出众,更要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一双通灵慧识眼,知道进退,明白好坏。她们二人被季明包了整月,虽然还不十分清楚这位出手阔绰英俊洒脱的青年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却也知道这样的贵人看似温和无害,实则最难讨好卖乖,也不会指望着能凭自己的容色迷惑到他。眼前这位顾公子看起来与季明公子是一样的人物,也是她们惹不起的。 何况身为男人,这位顾公子长得也实在是……太美了些。 妹妹默默瞥了眼姐姐,难不成,季明公子实有断袖之癖? 姐姐微微摇头,不能吧…… 然后就看季公子温柔地看向了她们:“二位姑娘,你们先出去一会好吗?” 云娉云婷巧笑嫣然,欠身施礼,一双雪白玉兔被嫩绿色的抹胸束着,几欲跳脱而出。 “奴家告退。” 说着一人一个媚眼儿抛过去,也不管人家是否接到,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明殊眨了眨眼睛。 “是这样。”季明公子从怀里抽出折扇,“唰”地一声打开,语气温柔,态度骄狂,“我已与你主人说过,将你买下来,给我做僮儿了。” 明殊眼角抽了抽,目光投向顾昀。 顾世子拿了布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眼帘儿也没翻一下,口气淡淡地说:“他只是说了,我并未同意。” 明殊松了口气。 “一个僮儿,为何不同意?”季明笑着看她,“我出一斛南珠,够你买百八十个仆役了。” “我不缺明珠。”顾昀将手里的布巾扔开,“他与我签的是活契,不可转卖。” “那更好了。”季明拿扇骨敲了敲掌心转脸去瞅明殊,“那斛南珠给你,你可愿转投到我门下?” 明殊僵着一张脸看着他,怎么刚刚没看出来呢?这位季公子的脸好大。 “呵呵。” 季明一挑眉:“呵呵是什么意思?快点个头,点个头那斛珠就是你的,对了,还有刚刚装糖的匣子,也一并给你。” 明殊抹了把脸:“小的不过是个下人,实在不值得您花那么多银子买。” “我就是看你合眼缘,银子不是问题,绝不是问题。”季明灿然笑着,那笑容如同午后阳光,明晃晃金灿灿直叫人不能直视。 “蒙公子错爱,小的惶恐,您还是找别人去吧。”这位怪大叔不是家里钱多烧的慌,就是脑子有病。跟着他走,说不定哪天他脑子一抽抽,转手又将她给卖了呢。 “哎我说你怎么不知好歹呢!不知有多少人哭着喊着求着要给我当下人,你哪来这么大架子!” 明殊没说话,只是绷着脸,眼睛看着顾昀。看吧,因为我们家世子爷就是这么大的架子。 “你是因为顾昀是侯府世子,所以才不肯跟我走的吗?”季明还不死心,眼珠儿转了转,“庆平侯世子听起来虽然荣光,但其实家里也只剩副空架子,没油水的,不如我家,你跟着少爷我才有大大的前程。” 顾昀笑了一声,对明殊说:“你休听他胡说,他家虽是承恩公府,但他是幺子,既不能承爵,也没有明产,只会败家而已,哪来的什么前程。” 承恩公! 那不就是皇后的娘家? “您是姓叶的?”明殊张大了嘴。 “然也。”季明摇头晃脑道,“少爷我姓叶名榛,字季明,是正正经经的皇亲国戚,怎么样,心动了没有?” 叶家是江左几百年的大士族,既出过名儒,也出过名将。已故的承恩公叶世元曾做过皇帝的老师,当年薛靖薛驸马也拜在叶老先生门下。后来逆案出,先帝要诛薛家九族,还是叶老先生叩宫长跪,才求得圣恩,只祸延三族,保全了不少人的性命。但自那之后,叶老先生便一病不起,只熬到孙女婿登基,没等到薛驸马平反就故去了。 这位叶榛,就是叶家幺子,六岁能做诗,十三岁才名传天下,被人称为神童的叶季明。只“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八字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在他十六岁时,刚出了祖父的孝期便去参加春闱,所有人以为这位叶季明能拿个状元或是探花回来,没想到这位少爷大咧咧交了白卷便出了考场,再回家卷了许多金珠财物,只身扬鞭便不知所踪,只留书给他爹承恩公,言及,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简言之便是,天下如此大,少爷我怎么能不去好好看看! 承恩公气得险些吐血。可到底是他老来子,心头肉一样疼着,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只能派了人满天下去找。 这位季明公子的特立独行,便是远在真定府的明殊,也听师父嘴里念叨了不下二三十遍。 没想到今天见着了活的,就坐在自己眼前,还死乞白咧地要花银子把她买过去。 明殊真想仰天大笑三声,这真是天意彰彰,也太特么弄人了。 这位神经病一样的季明公子,此刻就眼巴巴地看着她:“怎么样,要不要跟着我?你这样清绝的孩子,入世真是太糟蹋了。” 等等,什么叫清绝?我哪里清绝了?到底是清秀清丽清静无为,还是灭天绝地惨绝人寰了? 什么又是入世?不在世上,我是要在天上飘还是地下躺着啊! 这样神神叨叨的,简直跟师父有得一拼! 明殊气鼓鼓瞪着他,看得叶季明一阵手痒,直想上手去掐一掐。 “良禽择木而栖啊小明殊。”叶季明眯着双眼,似笑非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烤酥鱼 .. 第7章 烤酥鱼 明殊并不知道后来叶榛叶季明在顾昀的房里待到何时,又说了些什么。这个看似有病的男人消失得无声无息,一如他出现时的莫名其妙。 只是第二天起来,顾昀突然说要在江州多停几日,吩咐白虎和玄武将行李打了包,全体搬到庆平侯府在江州的别院去住。 明殊几个这才知道,敢情庆平侯府在江州还有别院。 那让他们住在驿站做什么?一早就在自家别院住不就得了? 玄武“嗤”了一声:“别院还要洒扫伺候,离官道又远,咱们原只是途经江州,在驿馆停一宿就走,何必要去别院住?一传出去,世子爷光接拜贴就要接到手酸,多不自在。” “那,咱们要在江州停多久?” “十天八天的吧。”玄武看起来有几分懊丧,“早知道别急着送人走,好歹留两个还能做点儿粗活,打个水劈个柴什么的。” 哈少良立刻凑过来说:“昨儿晚上才走的,肯定不能连夜赶路,只怕还离着不远,现在快马就能赶上,要不我骑马去追他们回来?” 玄武冷笑一声:“追?你会骑马吗?” 哈少良的脑袋立时又缩了回去。骑马那是豪门少爷们玩的,马是祖宗,养起来多贵多费事啊,平日能摸根马毛就够在外头炫的,他哪有那个命学骑马。 “会骑也用不着。”一旁白虎凉凉地说,“好不容易才把那几位送走,这要是再接回来,世子爷不得拔剑砍人呐。” 哈少良摸着下巴,一脸沉重:“你们说,会不会是咱们爷那方面有毛病?所以越是美人儿越不能搁眼前?心塞,嫌麻烦?” 玄武抬掌呼了他后脑勺:“想死啊你!” 陈石和贵喜深有同感,扛着箱子离哈少良又远了一步。 明殊力气大,正一手提着一只大木箱子往车上扔,后头叽叽喳喳的,晨间清冷的风也添了几分暖意。 顾昀牵了马,一手轻拍着马颈,玄青色素缎箭袖长袍在晨曦里闪动着点点微光。 长睫低垂,在眼窝处落下浅影,黑色的面罩遮住了他的容貌,只露出一双眼睛。 顾昀的眼尾细长,瞳色黑沉,十七岁的少年郎遮的住过于秀丽的容貌,却遮不住身上散发出的锐气,锋利、坚硬、冷酷,如同出鞘的剑刃,遇者披靡。 明殊捂着胸口默默转脸,这一大清早的,世子爷的杀伤力太大,真心扛不住。 后面还在叽喳闹腾的众人一眼瞥见顾昀,也立时消了音,一个个老老实实去装车。 庆平侯府在江州的别院并不在江州城内,而在北郊栖霞山下。一山都是枫树,遍野青翠,庄前有一条丈宽明溪,玉带一样蜿蜒绕庄而过,风景十分优美。沿路处处可见戴着斗笠的农人,牵牛扶犁在田间劳作。水田里葱绿的稻苗高已过膝,随风摇曳如绿海生波,伴着埂上遥遥的歌声,让人原本躁动的心也平静下来。 溪边一路全是桃花,山下桃花开得早,繁花簇簇于枝头,粉白嫣红,开得甚是灿烂。微风吹过,花瓣被风卷起,轻飏九霄复为漫天花雨落于明澈溪水上,溅起点点涟漪,最后承着溪水一路向东而去。 明殊坐在车辕上,看着这美景春色,只觉心旷神怡,一切烦恼似乎都能随风而去。 几片桃花瓣被风卷着,落在了她的发间,映着她的笑脸,让人倏尔生出一股“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慨叹来。 哈少良挨着她坐着,看见她的笑容也有些失神:“怪不得爷要挑你,就你这长相吧,虽然比世子爷还差了不少,但也挺能吸引人。有你在身边,估计那些背后编排他的人多少要分心些。” 明殊手里拈着一根桃枝,轻轻抽在哈少良的肩头:“闭嘴吧你,就你能!” 骑在马上的顾昀好像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一样,正在此时转过头来,目光幽深,看不出喜怒。一片粉红花瓣倏然飞至,正贴在他微微上挑的眼角。 明殊的脸突然红了…… 好端端的,我脸红什么?! 明殊一边卸车,一边生闷气。一定是日头太大,自己被晒晕了头。别院的管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世子爷新招收的近侍。明明细胳膊细腿还是个少年的模样,可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那可是樟木大箱子,里头满满装着绸缎布匹。寻常一个壮汉扛一只箱子还要咬牙切齿费把子力气,可这位小哥居然一手提一只,轻轻巧巧就落地了。再瞅瞅庄子这边这几个腰酥腿软的小子……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白虎和玄武是顾昀最得力的亲随,归置杂物这种小事自然不能让二位爷动手。新晋四人组虽然资历浅如薄纸,可也总是世子爷亲自挑出来的人,地位不比寻常,别院上上下下的对这四位都是极为亲热奉承,把四人别扭得够呛。 陈石是个老实人,贵喜有眼力界但胆子小,哈少良只有一张花花嘴,向来眼高手低。 最后挑大梁做事的,竟然是四人里年纪最小的明殊。 顾昀带的东西并不算多,可是明殊对别院格局不了解,又不认识人,在管事的帮忙下,把一切归置清爽也花了近两个时辰。 别院是个五进的大院子,后头还带着个小花园,明殊和陈石他们住在第四进的偏屋,离顾昀的院子只隔了一道月亮门。玄武和白虎跟顾昀住在一个院子里。别院里另有正付管事各一人,洒扫的丫头和小厮各六个,还有厨下、花匠和护院,杂七杂八也有近三十口子人,都挤在外院里住着。夜里除了巡夜的,根本没人会进后院来。 明殊忙了大半天,一头一脸的灰,身上痒得很,实在想找个地方好好洗洗。那三个男人直接在院子的井边打水冲澡,还连声地唤她过去一起洗。年轻人火力壮,虽然现在是三月天,他们还是脱净了衣裤,等不及厨房抬热水来就你一瓢我一桶的互相泼水玩。 明殊哪里会肯去看这三个精赤的男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冒名 .. 一夜无话。 第二日起来,四人跟着白虎继续日常练功。这边马步才扎上,那边玄武就过来叫人。那三位可怜巴巴看着本应同患难的小兄弟拍拍衣服走了,只觉得腰酸腿疼更难熬时间。不觉在肚子里把心狠手辣的冷面教官白虎翻过来覆过去地骂一通。 明殊进了书房,顾昀正背对着她在书架上挑书。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屋内细微的浮尘上,泛出柔和的金黄色光晕,桌上放一只瑞龟吐泉砚,砚中半洼墨汁在晨光中吐出淡淡的墨香,青田石麒麟镇纸下压着一方素笺,上头干净的很,没有一点墨痕。 “坐吧。” 顾昀抽出一册书,自顾自地翻看着,并没有去看明殊,而是很随意地点了点边上,示意她自己找椅子坐下来。 明殊现下的身份是顾昀的亲随,是下人,是仆役,不过顾昀待她的态度却有些奇怪,这样让她随便坐下说话的架式不像是对下人,倒像是对朋友。 明殊一时摸不透这位主子的想法,只能行了礼,然后拿半边屁股挨着椅子,谨慎地看着顾昀的脸。 卸除了面罩,朦胧的日光将他白皙的面庞染上一抹浅金,原来有些犀利的五官看起来变得柔和许多,明殊看着这张脸,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虽然是女孩子,但五官英挺,年纪尚小,骨骼也未全长开,所以扮成少年并不打眼。顶多被人说长相偏阴柔,却不会被人当成女子。可是顾昀这张脸实在是过于漂亮,若不看他高大修长的体格和硬朗的肩背,单看一张脸,谁也不会想到是个堂堂男儿。 估计他小时候不知道因此受过多少打击,被多少人笑过像女郎,所以长大了才会打副狰狞的黑面罩将面容遮住。 想想竟还有几分可怜呢。明殊面上老实,腹内早已天马行空,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直到顾昀拿手指敲了敲桌子,她才回过神来。 “昨儿鱼烤得不错。” “啊?哦!是。”明殊有些愣神,好在反应还算快,“那是小时候陪着师父四处游历时练出来的。” “你师父是姓魏吗?” 冷不丁听着顾昀问,明殊被吓了一跳。 “啊,不是,师父他没说过,我也不知道他姓什么。” 顾昀不置可否:“无妨,不过随口一问。” 然后二人又无话可说,屋内陷入一片寂静之中。顾昀坐在椅上慢条斯理地看着书,修长手指翻动书页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一室安宁,让明殊益发坐立难安。 “明殊。” “小的在。”明殊打了个激灵,立刻跳起来躬身应道。 “坐下说。”顾昀总算肯把书合上了,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明殊,看得明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一路,我给了你不少机会。” “啊?”明殊一头雾水,不明白顾昀在说什么。 “你卖身进将军府不过是为躲避什么人。”顾昀将手上的书扔到案上,抬起双目看向明殊,“如今我已将你带出中山郡,行至百里之外的江州,天高海阔,你哪里去不得?” 明殊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 “以你的身手,去哪里都可以过得不错,又何须委身为仆,俯仰由人?”顾昀唇角微扬,勾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若被你师父知道,不知要如何痛心。” “呵呵。”明殊干笑了两声,直白地摇头,“爷您说什么呢,小的听不太懂。” 顾昀道:“心里明白就成。我对白虎玄武吩咐过,这一路只要你想走,他们必不会拦,可是你一直没有走。我便以为你想随我一起回京城。只是前日叶榛向我要你,你却没有点头。虽说他的玩笑之意大些,但跟着他却比跟着我要好,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殊抽了抽鼻子,果断摇头:“不明白。小的是世子的人,怎么可以半道上跟了旁人?” 顾昀瞥了她一眼,面上沉静的很。 “我只要你一句实话,也好提早安排。” “你是否随我进京之后便会自行离开?” 明殊怔住了,想也不想就摇头:“不走。您进京之后不是还要去黑山大营吗?” 顾昀默然片刻,点了点头:“原来你想从军。也好,男儿有志不在年高,以你的身手,从军也是条好出路。” 等等,怎么变成从军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明殊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顾昀秀丽的脸上露出的一点欣慰之色,艰难地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反正离京城还远,离黑山大营也还远…… 怎么都觉得顾世子今天怪怪的呢! 正想着,果然听见顾昀说:“你那张户纸,是从哪里骗来的?” 明殊愕然看他。 顾昀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会一点不查便收你们做近侍?”他在桌子摸了一只细竹管,在她眼前摇了摇,然后轻轻拔开木塞,从里头抽出一张细帛。 “你交的户纸是真的,明殊也确有其人。”顾昀说,“我派了人去当地详查过,明家独子生来体弱多病,是个药罐子,三年前父母意外去世,他便外出讨生活。他的两个远亲和邻里所述的明殊样貌与你倒有几分相似,却断不会缩骨功,更不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明殊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最后有人见到他是在元月,郡府外五羊镇,他在镇上一家酒馆做伙计,因生了重病被店主赶走,当时身旁有一少年相伴……那少年,就是你吧。” 您都打听得这么清楚,还有什么好问的? “这个叫明殊的人,现在在哪儿?”顾昀敲了敲桌子。 明殊紧抿着唇。 “你的真名叫什么?放心,我不会告诉他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借口 .. 因为明殊把院子里的桃花捋秃了所以没得晚饭吃这种事……咳咳,其实一点不值得同情。 一边嘲笑她一边偷偷藏了白馒头给她的哈少良和跑去厨房又偷拿了不少调味料的张贵喜两个,就丝毫不觉得捋秃了半棵桃花树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坐在别院墙外的溪水旁,就着桃花鱼扑鼻的香气,小伙伴们十分有爱地宽慰明殊,却没哪个想起来跟她换个班,让她也能有空多吃两条鱼。 真是累觉不爱。 更别说吃到最后,玄武和白虎这俩为虎作伥的狗腿子竟然也大摇大摆挤过来,吃了喝了还打包带走,行径嚣张,简直可恶! 那三个小伙伴竟然还各种羡慕嫉妒恨地说什么小明子入了爷的眼,以后就要红了,升了,有前程了。 哈少良那丫一边吐着鱼刺,一边假惺惺抹泪,拿腔作调地叫着什么“小明爷求包养!” 等明殊吃完气饱躺到床上去的时候,心都累瘫了。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跟着那个叶季明跑了呢! 到了第二日,明殊早上起来就有点不大对劲。头重脚轻眼前直发黑,她这小身板被师父可劲儿锤炼过,都有七八年没尝过生病的滋味了,也不知怎么搞的突然就发了热。 这一病来势汹汹,把同屋的三个小伙伴吓得够呛。请了大夫来诊脉,灌了药下去拿被子捂着,直到了傍晚,身上才开始发汗。 还是明殊自小锻炼身体底子好,药效一起,身上汗如雨下,没一会功夫从里到外都湿透了,人也清醒了许多。 这才刚一醒过来,就看见张贵喜手里握着绞干的热手巾,陈石掀着被子,哈少良正下手解她腰带…… “啊!” “砰!” “哐当!” “哎哟我的妈!” 奉命过来瞧瞧明殊好点没有的玄武刚进院子就被里头的响动吓了一跳。 一推门,地上滚着一只铜盆,水洒的到处都是,陈石半边脸肿着,哈少良一只眼乌青,都倒在地上,只有贵喜一人儿站着,手里拎着条手巾,哆嗦得跟着小鸡子儿一样,脸色煞白。 “怎么了这是?” 贵喜带着点儿哭腔说:“我们只是想给他擦擦身……” 明殊抱着被子,一头一脸的汗,头发都湿得打绺儿了,不过现在是完全清醒过来了,瞧着这一屋子的乱,脸上尴尬得不行。 “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人就有这么个毛病,迷糊的时候一有人近身就控制不住要揍他。以后你们还是离我远着点儿,省得被我误伤了。” 这都是什么怪毛病啊!哈少良捂着乌青的眼,张嘴着明殊通红着小脸,又是作揖又是赔笑的道歉,觉得自己要再跟他计较显得太不男人,只能恨恨地把地上的铜盆又踹到一边,嘴里嘟囔两声,就算放过他。 “你这毛病也忒吓人了……”唯一没被明殊揍的贵喜心有余悸地拿手巾抹自己个儿额头上的汗,“等你以后成亲娶媳妇儿了可怎么办?这不得把媳妇揍死,这要是传出去,哪家闺女敢嫁给你……小明兄弟,这有病得治啊!” 有病得治! 四个人有志一同,用充满同情怜悯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小明子将来形影相吊,孤寂一生的悲惨命运。 明殊手抚着额角,娘喂,差点漏馅儿啊,吓死本女侠了! 眼珠儿转了转,明殊当下编了个儿时凄苦颠沛的故事,说她小时候受过伤,后背被火烧了一大片,落了很丑很大片的疤,后来有高僧给她算过命,说她这片疤痕是她的姻缘印,要是被谁瞧见了,就得跟那人成亲才能破厄,否则,看到的人和被看到的都要被厄运缠身,不得好死。所以她才这么紧张,死也不肯当着人前露出身体,就怕不小心害人害已了。 虽然这话编的有点假,但在本朝,人人都信僧佛或信道,更是信命理之说,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真应验了可没第二条小命去悔。 哈少良咽了口唾沫问:“难不成看到的是个男人,你也要跟他成亲。” 明殊一脸痛苦:“是啊,你说这得多坑。” 坑,天坑,坑死人不偿命啊! 所有人都理解了。 “真是辛苦你了兄弟。”贵喜一脸沉痛地拍拍她的肩。 “那你可得把衣裳都穿严实了!”哈少良声音儿都发颤。小明子长得是讨人喜欢不假,但要自己跟他成亲,呕,想想都要吐了好吗!老子想要的是胸大屁股翘的圆润姑娘啊啊啊! 陈石想了想,半晌才出声:“以后你洗浴,找个单间儿,跟我们说一声,免得不小心误闯了。” 看一眼可就误终身啊,这可千万大意马虎不得。 明殊点头如捣蒜,陈大哥果然是她命中福星,每回说话都特别到位,简直不能更有默契。 最后玄武总结性发了言:“你们也不能只顾着自己,你们是知道的避开了,万一有旁人不小心误闯误看了可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四人一起看他。 玄武清了清嗓子,很真诚地对几人说:“我看这样,以后这明殊要洗澡擦身什么的,你们仨轮着派一个人守在门口看着,别让人进去。你看,万一进去的是个漂亮小姑娘也就算了,要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明殊这一辈子就毁了,你们忍心吗?” 不忍心,必须的! 三人紧紧握拳! 小明子的终身,我们仨一定会好好守护的! 玄武很满意,支使三人去端热水让明殊洗洗,然后转身—— 就把这事当个笑话说给白虎和顾昀听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云霓 .. 在外头叫骂的是个姑娘,是个非常泼辣的姑娘,是个相当相当漂亮又泼辣的姑娘。 她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一身云霞红的宫裙,外头罩了件银绣遍地海棠的银红纱衫,系了条猩红斗篷,头上梳着高髻,配着嵌红宝金海棠的一套头面,粉面带煞,杏眼含威,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贵门千金。 贵门小姐们明殊见过的不过两手之数,不过像这样凌厉霸气外露的千金小姐,明殊估计全大盛朝也找不出两手之数的来。 何况她此时对上的是堂堂庆平侯世子,安阳长公主的嗣子,还能这样霸气侧漏,一定不是个寻常官家的女儿。 “云霓郡主。” 书房门一开,出来的不是顾昀,竟然是玄武。 玄武依旧是那身青色箭袖的打扮,眉目英挺,一如既往地当着外人面表情冷漠,跟白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的兄弟俩。 “世子爷在更衣,请您稍待。” 大约是因为骂了半天出来的不是正主儿,云霓郡主见着玄武的时候声音一噎,竟然就偃旗息了鼓。 实在让明殊很意外。 难不成玄武有特殊的让人闭嘴的技能?这样霸气的姑娘见了他的面儿都能消停了。 “顾玄武,怎么是你?”声调儿这么一降,十六七岁少女特有的明媚娇嫩的声音就回来了,跟方才气势汹汹震天吼的声音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发出来的。“咳咳,你家世子呢?” 都跟你说过在更衣了,难不成郡主你耳朵有病? 玄武没说话,只是将身向旁让了让,露出身后负手站着脸色十分不好的顾昀来。 当然,顾昀此时是戴着面罩的,这脸色十分不好的论断,完全是明殊想像出来的。 像顾世子这样成天冷冰冰的家伙,被人当面儿这样挑衅,脸色能好才叫奇怪,怪不得这么久不出来,敢情是要拿面罩把脸遮一遮。也对,就算他是侯府世子,对方可是郡主的身份,爹大一级压死个人呐。 明殊不厚道地想。 顾昀:“……” 顾世子一个字也没说,只拿着能冻死人的眼光看着她,云霓郡主刚刚的嚣张就像阳光下的露珠,咻的一声通通跑没了。这时不像个泼妇,倒似个千金闺秀一样搅着衣带噘着嘴儿。 “顾昀你太不地道,来了江州也不叫人给我送个信儿来。”云霓郡主说着,偷眼儿去瞧顾昀的面色。 当然,隔着面罩,啥也看不出来。 “哼。”顾昀轻轻哼了一声,睨着她,“有事?” 云霓回头看了看她带来的人,那些侍女仆妇们一个个垂着头,躬着身,气儿都不敢出粗了,像鹌鹑似地缩在那儿,她咳了两声,对顾昀说:“咱们进去说。” “事无不可对人言,郡主有事就在这儿说。” 云霓跺脚,心说,要是能对人言,我还用那么大张旗鼓地骂上门来?不找抽嘛! “真有事儿!”她柳眉一竖,双手插腰,一副马上就要开骂的架势,却在那儿不住给顾昀使眼色。她带来的下人们都在她身后,自然看不见她的举动,可明殊在一边儿躲着,看得真真的。 眼见着这位郡主的眼角都要抽抽没了,顾昀却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半点不为所动,就是不肯让云霓郡主进屋跟她单独谈。 明殊摸着下巴思衬着,莫不是这位郡主落花有意,咱们世子爷流水无情? 不会吧,这么漂亮的姑娘,还是宗室女,换旁人早扑上去了,世子爷真就不动心? 云霓郡主媚眼抛给傻子看,心塞得不行,但好不容易出来这趟,要不把话对顾昀说清楚了如何肯甘心。 “顾昀,你别以为江州离着京城远,你在京里说我的坏话我就不知道了。”云霓郡主声音很狠,但表情无辜,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顾昀,“不就是去年在宫里跟你吵了一架吗,就值得你那样在外头坏我名声!我就是骄纵,就是蛮横了怎么的,皇祖母都没说过我一句重话,你算哪根葱,也好来对本郡主指手划脚的了!” 郡主身旁的侍女一脸尴尬地去扯主子的袖子。 虽然顾昀只是庆平侯世子,但安阳长公主是在太后跟前儿养大的,一向得太后喜欢,又因着驸马冤死,皇家对她有一份歉疚,所以这位长公主在京中地位与别的长公主们相当不同。谁都知道顾昀虽然不是长公主的亲儿子,但长公主把这位嗣子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这位爷,就算是跟皇子们打架也从来不犯怵,惹恼了他,才不会管你是不是江州王的女儿,揍你可没商量的。 只是郡主从小娇养,向是无法无天惯了的,就这样打上门来,回头叫王爷王妃知道,不活扒了她们一层皮去。 “郡主,有话您好好说,好好说啊。” “是啊,好歹您跟顾世子打小一道儿长大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云霓喘了两口气,对顾昀说:“我当然不是那心胸小的,只要今儿个顾昀你给我道个歉,这事就算揭过去了,不然我跟你没完。” 顾昀神色不动,淡淡地说:“哦,道歉是吧,好,我道歉,而且我发誓,以后不管是不是在京中,都绝口不会再提云霓二字,这样可好?” 别啊,您别应得这样快啊!你都这样说了,我该怎么跟你往下说正事啊! 云霓郡主急得满面通红,眼瞅着都要急哭了。 明殊在一旁躲着偷眼看着,都觉得有点不忍心。 这么漂亮的姑娘,一看就是瞒着别人有事来求你的,你怎么这么不知怜香惜玉啊,你看,你看,哭出来了啊喂! 在她身后的侍女们却都是松了一口气。好了好了,顾世子已经赔礼发誓了,郡主总不好再纠缠着闹了吧。传出去可怎么得了!咱们快点儿回去! 明殊摸摸脸,直起身垂着头,慢悠悠走过来:“世子爷,您要的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暗恋 .. 只是再好吃的袜底酥也不能平息顾世子的怨气,他一个示意,明殊立刻乖乖地站到墙角当自己是根烛台不动了。 “我有没有人要不劳云霓表妹费心。”顾昀冷笑一声道,“只要知道表妹有人要就可以了。” 云霓神经再粗也知道自己这位表哥生气了,自己有求于人,当然只能顺着毛摸,偏偏她这张嘴没有把门儿的,一不小心就能触了顾昀的逆鳞。她缩在椅子里,两手乖乖放在膝盖上,比鹌鹑还鹌鹑,可怜兮兮地看着顾昀。 “小昀哥,你帮帮我,现如今,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帮什么?”顾昀冷笑道,“自古婚姻之事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与安乐伯世子的婚事是你爹娘定下的,聘礼都收了,太后娘娘还给你添了嫁妆,你说不嫁就不嫁,你爹娘能依?便是为着太后娘娘那一抬添妆,你不想嫁也得嫁。” 云霓郡主“哇”地一声哭起来:“我不喜欢他,我不要嫁他啊,他十三岁上就有通房丫头了,现在家里姨娘小妾有名份的十来个,没名份的丫头不知道有几十个,这样的人我怎么能嫁,怎么能嫁!” 顾昀捏捏额角:“你跟你娘哭去,跟我哭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安乐伯他爹,能做主让人家把亲事给退了。再说了,你还嫌弃人家后院人多,你爹那儿侧妃姨娘也都不少,也没见你说什么。” “那能一样吗?”云霓郡主气咻咻地说,“我爹是什么人,他又是什么人,一个伯爵的长子,无爵无俸,拿什么跟个亲王比?” “嗯,这话倒也是。”顾昀点头,“你一个堂堂郡主,还能怕了那些后宅靠主子吃饭的侍妾?” 云霓郡主看着他,又扁嘴:“你是不是故意我笑话?你六岁的时候就常在安阳姑姑家住,时不时会带进宫中,咱们那时候就认识了,好歹也有十年的交情在,你能眼睁睁看着我往那火坑里跳?皇祖母觉得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父王从来不在意这些,我母妃只会看人家门第高低,出身血脉,从来不问问我的心意。”她又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我以为你跟他是好友,必不像旁人那样短浅,没想到你也跟他们一样,我来错了!只烦你将来对他说一声,云霓此生只认定了他一个,来世有缘再见吧。” 明殊在角落里叹气,果然,一哭二闹三上吊,惯用手法,用来用去也就这几招啊。 不过听到她的话,顾昀的语气却是有些软和了,他叹了一口气说:“你这又是何苦。” 云霓狠狠擦了擦眼角:“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出身江湖,来历不明,与江州王府如云泥之隔,即便你父母未与你定亲,你也不可能嫁给那人。” “我知道。” 明殊耳朵竖了起来。 “若此事被你父母知晓,你或无事,他们却不会容那人再活下去,你可知道?” 云霓沉寂了片刻,抬起头来:“他不会有事,我知道的,他有那个本事。” 顾昀眸光微冷:“你为你一己之情,要累得他从此为人追杀,半生漂泊,永无宁日,所有梦想与抱负皆化为泡影。云霓,你毁的会是他的一生,你知道吗?若他心中有你,甘之如饴我也无话可说,但他对你有无情意你自己知晓。” 云霓郡主怔怔地坐在那儿,脸色惨白,半晌无语。 “所以我不想见你,不愿与你谈他。”顾昀默默瞥了明殊一眼,摇了摇头,“只是现在想想,也好,总要有人喝醒了你。让你日后别再如此任性莽撞。” 云霓郡主掩着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顾昀坐在那儿,日光打在他半边英俊的面容上,因为过于明亮,反倒叫人看不清楚。 明殊看看他,又看看云霓郡主。 出身高贵又有什么用呢,照旧有这个那个束缚着。顾昀自己的亲爹娘不能叫,云霓被逼着要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真是半点自由也没有。 “我想,再见他一面。” “没可能的事,就不要再尝试了。” “昀哥,你太无情了。” “无情才是有情。为你好,为他好,你们今后都不能再见面。” 云霓呆坐了许久,终于苦笑一声,站起身来。 “我知道了。” “别对旁人露出端倪,”顾昀提醒她,“别让你爹娘有机会知道他的存在。真喜欢他,就放手吧。” 云霓哽咽了一声,捂着脸跑了出去。 明殊这才把憋在嗓子眼的那口气吐出来。 “今儿的事,你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见着。”顾昀说。 “听到什么?”明殊一脸茫然,“我就打了个盹儿,爷您有说什么吗?” 顾昀笑了起来。 “这袜底酥不错,赏给你吃了。” “哎?哎!谢谢您啊!”明殊喜滋滋地把食盒抱在怀里,“其实郡主人不错啊,长的漂亮又有情义。就是太可怜了,唉,你说生在帝王家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嗯?” “我什么也没说!”明殊一把捂住嘴,撒腿就跑。 云霓郡主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明殊就坐在院里桃花树下的石桌上,跷着脚跟三个小伙伴指点江山,一人一口把那一盒酥全给吃了。 因为吃太撑,她半夜起来溜食,绕着庄子跑了一圈又一圈,结果无意中被她在桃花溪边看着了一个人。 那天月色正好,银纱委地一般将溪水映得透亮,那人袖手而立,月光将他身上竹青色的长衫浸出淡淡银辉,他的长发只松松束在脑后,不知是不是因为月辉明亮,乌发中似夹着点点银芒,若不看他的面容和笔挺的身姿,还会以为他是个上了年纪的人。 他的容貌只能算得中上,眉毛偏淡,嘴唇太薄,只是他这样静静地站着,就如溪边斜伸而出的一枝红桃,让人除了他再看不进别的去。 明殊的心怦怦乱跳,也不知怎的,这人她以前明明从未见过,却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亲密感,他眉眼微微的一弯,唇角边似笑非笑的纹路,都让她觉得十分温暖,忍不住想再靠近点再靠近点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大师 .. 月光如银,将明殊的面貌映得纤毫毕现,她偷眼瞧那不归和尚,见那一瞬,不归的脸上好似快速闪过许多情绪,似是惊愕,似是怀疑,似是困惑,又似是激动,无数不同的情绪在他的脸上交错闪过,只那一瞬,仿佛已过了人生百态,让明殊感到十分惊奇。 但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那些复杂的情绪全都消失不见,不归依旧是那样淡泊宁静的姿态,心中无尘的气质,目光温和,语气亲切。 “这位小兄弟,你与世子是识得的?” 顾昀回过身,略带歉意地说:“这是我新近收的一位贴身亲随,叫明殊,年纪小,还未调教好。” 亲随吗?不归上下打量明殊,一双乌黑的眸子古井无波,只是唇角动了动,最后没说什么,只低声念了句佛。 明殊对这位被云霓郡主看上的,没落发的和尚十分好奇,先前离着远看不清,现下靠的近了,才发现不归的头发不是月光照出来的银黑参半,居然是真的花白了。 一时没管住嘴,她问:“这位大师,你头发怎么白了这么多?” 顾昀瞪了她一眼,不归却笑了起来,温雅的面容微变,露出个有点狡黠的笑:“因为贫僧已经一百八十岁了,可惜佛理还未够精通,所以未能将头发全都变黑过来。” 这话一听,明殊就知道了。 这特么就是个假和尚! 真正的得道高僧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知在红尘打了多少个滚,都裹上三百斤的泥壳子了。 怪不得到现在也没剃度,估计是没师父愿意收他吧。 心里腹诽着,明殊却是老老实实地站在顾昀身后,不停拿眼偷偷去瞧他。 不归看着她笑,招手唤她过去。 明殊看看顾昀,见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笑嘻嘻过去给人家见了个礼。 “这孩子瞧着面善,倒与我有些缘份。”不归抬手在明殊发顶摸了摸。 他的手掌干燥,带着暖暖的温度,笑意柔和真挚,一双乌瞳像是能映出人心一般,让人忍不住便心生亲近之感。 “我也觉得大师有点眼熟,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呢。”明殊这会离他更近,看得也更清楚。这位不归大师虽然一头华发,但眉目清俊,皮肤年轻紧致,眼角微有细纹,眉间也有常年蹙起的川形纹,眸光清澈却又似历经沧桑。乍见觉得不过二十出头,但一细瞧又觉得似已至不惑,再瞧瞧又好像刚过而立,具体年岁,让这容颜配着白发倒看不出来了。 “你到底多少岁啊?”端详了半天也得不出结论的明殊忍不住又小声嘀咕起来。 不归眼角一弯,眼尾细纹加深,只是那笑容中混杂着些酸涩之意:“我是佛祖于万鬼道渡还人间的人,具体多少岁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做你这个小家伙的兄长是足够了。若是你不嫌弃,以后叫我一声大哥即可。” 不归本来就比明殊年长许多,叫声大哥是同辈,明殊可半点不吃亏。她笑眯眯地应了,完全没去看顾世子微微发黑的脸。 顾昀叫不归为兄,她也叫他大哥,那她跟顾昀不也就是同辈的兄弟了? 她是不介意的,至于顾世子介不介意,她烦得了那许多?一想到自家这个冷若冰霜的主子会心里添堵,她就心情畅快啊畅快。 要知道,这还是她头回给人当下人呢,伺候人的差事可真不好干,她没半夜扎主子小人就算有职业道德的了。 顾昀看不过她这副小心得志的面孔,冷着脸把人拉到自己身后去,又送了个眼神以示警告,才对不归说:“不归兄,你我有年余未见,此次分别又不知会相隔多久,不若在我这别院小住几日,你我兄弟把酒倾谈如何?” 不归想了想,摇了摇头说:“还是免了,被人发觉又是桩麻烦事。” “不归大师!”明殊叫住了他。 “何事?” “你是和尚,会做法事吗?” “自然会一二,怎么,想我帮你做场法事?” “你说你会去真定府……” “然,贫僧与你有缘,这场法事应下便是。” “那……算了……”明殊神情黯然。她是想请不归去庄子上给乡亲们做做法事,超度他们的亡灵。可是这个和尚是真是假也不知道,估计就跟她以前扮道士给人捉妖驱邪一样,全是假招子骗钱来的。更何况,这事过去刚半年,卫家派出的杀手一日没把她弄死,卫家一日不会甘心,此时说不定就有人埋伏在废墟那里,露了她的行踪也不算什么,但若是牵累和尚有性命之忧那就是她的罪过了。 “算了……” 不归眸光微闪,对她点了点头,又对顾昀一揖,宽袖一甩,已潇潇洒洒地转身离去了。 顾昀看着明殊:“你方才问不归兄,可是想给什么人做法事?” 明殊有点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为何事到临头又不说了?” “你看他发都没落,更没受过戒,谁知道是不是个野狐禅啊!”明殊翻了个白眼,“我又没多少银子,上当受骗可怎么行?” 顾昀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面上的神情让明殊心里一颤:“我我我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归兄是当世第一高僧明光法师的入室弟子,你说他是野狐禅?” 明殊:……=口= “虽未受戒,却曾在九华山南北禅宗法会上与人辩经得了首座,上百个长胡子老和尚都说不过他。” 明殊:……@口@ “南华宗十二位大德高僧都夸过他,生而具佛性。去年西夏王送了七千两黄金请他给先王做场法事都被他拒绝了。” &nbs口t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回京 .. 明殊想,要么怎么说出家人就是小气呢!贫僧贫僧的,就当自己真的很贫了。能让人出七千两黄金做一场法事的大师,手头怎么可能那么紧巴。你说你不沾俗物所以不送金珠玉器吧,咱也能理解,送点吃食,咱也可以开心笑纳,但拜托你送多一点好吗?别说她有好几个小伙伴要一起分享,便是只她一个人吃,这十二只金娇玉贵的小小饺子也不够吃个囫囵半饱啊! 从蒸屉里把热过的鸳鸯饺端出来的时候,她数来数去,觉得这点子东西拿出去跟小哈他们一道吃实在小气。若真的特别好吃,把他们的馋虫勾出来之后天下又没第二人会做,让他们从此牵肠挂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话,自己罪过大了。 明殊搓了搓手,调了点姜醋,坐在灶头边的桌子上,美滋滋地开吃。 一口下去,这个美啊! 第二口,“咔”牙差点崩掉了。吐出来一看,竟然是颗菩提子,不知是什么材质,这么硬。 十二只小饺子,包着十二颗菩提子,食匣垫纸下有一截金银丝配着乌骨胶绞成的穿绳。十二颗菩提子洗干净了拿绳一穿,正好成一串手串儿,大小合适。 明殊抬手欣赏了半天,这样的菩提子,怎么看着都不像凡品! 好吧,收回先前说的和尚不会送礼的论断。 她私下里显摆给顾昀看:“你说不归大师生而具佛性,将来一定会是大德高僧,他送我的佛串儿得值多少钱?” 顾昀瞥她一眼:“你想拿出去卖?” “哪儿能啊!求都求不来的宝贝呢,千金不换!”明殊嘿嘿笑,“万金嘛,倒可以考虑。” 顾昀默然看着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明殊分明看出了眼神里头的威胁之意,大有你敢卖了我将你脑袋拧下来之意。于是讪讪道:“当然,我说这是不归大师开过光的,估计也没人会信。” 顾昀眉头微松,赏了她一个“算你识相”的小眼神儿,掸掸袖子走了。 再之后,玄武来传话,让大家收拾收拾,明儿回京。 不是说了要住十天八天的吗?怎么咱们这屁股还没捂热乎了又要走? 咱们爷真是任性! 哈少良揪着明殊,非要她描述云霓郡主的模样,是不是真的美若天仙,貌似嫦娥,她怎么打扮的,说了什么话,跟世子爷飞了媚眼儿还是娇滴滴地倒入怀中,是否有可能会是他们将来的半个主子。又噼哩啪啦说起了江州王的八卦,说他后宅里一位正妃三位侧妃八位姨娘十二个小妾的风流艳事,天花乱坠仿若亲见,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 明殊好不容易挣脱了,上了另一辆车,跟沉默寡言的陈石换了个座,心有余悸地跟贵喜说:“咱哈少爷上辈子一定是个女人,嘴碎的阎王都受不了,让他这辈子托生成了男人。” 贵喜哈哈大笑:“那他下辈子大概要当八哥儿了,当男人还依旧这么聒噪。” 两人数着数,没过二百,果然就见陈石煞白一张脸,从那辆车上落荒而逃,宁跟他们挤着让身体受罪,也绝不回哈少爷待的那辆车上让耳朵受罪。 车马出了别庄,行了两个多时辰,还没出江州地界,就听着身后鸾铃响,几匹快马从后头追上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车队停下来半刻钟,上头没发话,他们几个也只能在车上蜷着,不能下车舒展筋骨。明殊把窗帘子掀开一条小缝儿,只见着几个乌衣饰银带的人跟顾昀远离车队,遥遥站着说话。因太远了,说什么话听不到,连这些人长的模样也看不清楚。 明殊放了帘子缩回来,低低跟陈石和贵喜说:“他们可能是江州王的人。” “这你都能看出来?”贵喜不信,也去掀帘子,被陈石伸手按住了。 “是谁关你什么事儿?爷没发话,咱别乱动。” 又过了许久,听着马蹄声声,那几个人已经顺着原路返回,马车又开始摇摇晃晃地前行。 不知道江州王来找顾昀是为了什么事?莫不是为了云霓郡主?云霓不满意现在定下的亲事,说不定人家爹娘以为郡主心里有了顾世子,趁着世子还没出江州,让人过来试探一下? 其实江州王的王妃眼光太浅了。血脉什么重要吗?就算顾昀不是安阳长公主亲生的,人家也是嗣子,再过个年把就能正式袭了庆平侯的爵位,那就是正经的一品侯爵,比个三等伯的世子强了百倍去。 安乐伯才四十岁,身体强健,少说还能再活个二三十年,等那位世子承爵,说不定还要降等,都不一定是伯爷了。 跟金晃晃年少有为的顾侯爷一比,啧啧啧。 明殊忍不住就想为江州王妃点根蜡。 其实那位云霓郡主人还不错啊。明殊从兜里把郡主赏的小荷包拿出来。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得的是八钱重的银锞子,后来打开荷包才知道是个八钱重的小金元宝!明殊都恨不得去跟顾世子咬耳朵,这么大方的姑娘,人长得漂亮,家世又好,虽然人家心里有人,但架不住看上的是个美大叔,还是个没落发的和尚,就凭你老这身段这长相,抢过来不过分分钟的事儿啊! 嗯,没胆儿。 这一路上,顺利得不像话。 每到驿馆,都早早有人安排好了,最好的上房,最贵的席面,每站都有体贴勤快的仆役伺候,有温柔美貌的侍女把盏,但每每问他们主家是谁,都只得掩口一笑,没一个人答。 明殊几个好奇得要死,但顾昀却是安之若素,只除了头天问过一声,之后再没问过。该吃吃,该喝喝,只是在夜里把要侍寝的美人儿撵出去一回,再没有过红脸的事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九公主 .. 哎哟,这是哪儿来的小丫头,简直把人萌化了! 哈少良上头爷叔四个,一共生了九个小子,没一个丫头,他们这些兄弟们打小就想有个妹妹好疼着宠着,都快想疯魔了,眼下见着这么一个水灵灵嫩生生的漂亮小姑娘,少爷差点给跪下去舔。有这么个小妹妹在眼前儿,他眼里哪还有啥劳什子糖葫芦啊,妹妹可比糖葫芦甜多了! “哎呀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是这府里的人?你这么小……你爹娘还是姐姐在府里当差?家里有哥哥不?你看大哥哥给你当哥哥成不?” 小丫头只是好奇顾昀会在外头收四个亲随,得着信的时候就一直想来瞅瞅外头的人长什么样子。这才会让人到外头买了四串糖葫芦当见面礼,偷偷溜出来。她躲在后头看着这四个人,个个长得都很端正,除了有一个身材太高大,表情太严肃的让她不敢亲近之外,其他三个相貌清秀,看着都很舒服。特别是那个一手提着一只大箱子的哥哥,长得好漂亮! 眼睛漂亮,鼻子漂亮,嘴巴漂亮,笑容也很漂亮!小孩子会的语言贫乏,除了漂亮,她也想不出别的词来。就觉得那个哥哥看起来很舒服,有种奇妙的亲切感。 好想抱抱! 小丫头是冲着明殊来的,结果半道被哈少良截了胡。 这个哥哥长得也很讨喜,可是怎么问题这么多,没完没了,跟教课的先生一样,好烦人! 于是小丫头无视哈少良那一脸讨好的表情,直接绕过他,把糖葫芦戳到明殊面前。 娇滴滴,脆生生,如黄莺出谷:“哥哥,请你吃!” 哈少良一捂胸口,立仆。 明殊的视线扫过小姑娘的穿着。细麻红底常见福字纹的小衫,豆绿色镶赭石色的素色细麻灯笼裤,是极常见的普通百姓家给小孩子穿的衣裳。可是那领口露出来的中衣是松江三棱细布的料子,系在脖子上小肚兜的系带是樱桃红的珍珠缎。穿得起松江三棱细布料子衣裳的不会是普通人家,能拿贡缎做小衣裳的更是不得了。她脚上穿着一双鹅黄色缎子面的小鞋子,鞋面绣着鱼戏荷塘,鞋尖缀了一朵大绒球,绒球中间镶着一颗粉色的足有小拇指肚大的粉珍珠。 这样大小的粉色珍珠已是难得,更难得的是两只鞋子上镶的珍珠竟然是同般大小,色泽也十分接近,这样一对同色同大小又浑圆的珍珠,最少值三千两银子,却被人拿来随意地镶了双小鞋子! 惹不起! 明殊扫过这眼之后,得到了这三个字的结论。 “吃啊!” 小姑娘见这个漂亮哥哥有点发呆,又把糖葫芦向前伸了伸,细细的竹签子差点戳到明殊的眼睛。 “谢谢谢谢!”明殊回过神,忙扔了手里的箱子,把糖葫芦接过来,分给大家。然后半跪在小姑娘面前,和颜悦色地问:“小小姐,您怎么自己跑到外头来了?这儿不是内宅,来往的人又杂又多,您身边是哪位姐姐或是姑姑在伺候?我去把她叫来?” 正伸过手想要抱抱的哈少良双臂僵在了半空,贵喜惊讶地望过来。 “小小姐?” 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了又打量。这丫头长得可爱是不错,但一身行头看起来再普通不过,顶天了估计也就是哪个管家妈妈或是管事的小女儿,还当不起小小姐这么个称呼。 那小姑娘却是嘟起了嘴,一脸的懊丧:“你怎么认得我?你们不是刚来的吗?我特地换了衣裳才跑出来的。” 那是,您要不换衣裳,估计也跑不出这个院子。 “您只记得换衣裳,摘首饰了,却忘了换这个哟。”明殊笑着指了指她的脚。 她低头一看,小小地叫了一声,忙把脚往裙子底下藏。她这身衣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上衣合身,下裳却短了点,怎么藏也藏不住那两颗莹润明亮的珠子。 “你真聪明!”,“你这么快就发现了,他们就一点没看出来,笨死了。” 笨死了的三人组同时觉得膝盖剧痛,好想跪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除了小昀哥哥我都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对了,你比小昀哥哥小吧。” 明殊尴尬地看了看已经默默转过头去的三个小伙伴,话就是这么简单直接,哈哈哈。 “我叫明殊,再过半年就十六岁了哟!” “还没到十六啊!”小姑娘眼睛闪闪发光,“比小昀哥哥小多了!真合适!” 小多了吗?我怎么记得世子爷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啊? “明殊这个名字也还行,只比小昀哥哥差了那么一点点!”小丫头歪着脑袋皱着小眉头沉思道,“差强人意啦。我上次跟我娘说,等我长大了要嫁给他太大了跟我不合适。你年纪正好,我回头跟我娘说去,就嫁给你吧。” 说着小下巴一昂,一脸霸气侧漏的表情,只差在脸上明晃晃写上“你真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还不快快跪下谢恩”的一行大字。 四个少年的下巴掉在了地上,半天也捡不起来。 正在这时,走廊上响起纷杂凌乱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听着有十来个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当先一位三十余岁的嬷嬷发髻都有些散了,乍一见着那小姑娘,腿一软,已经跪在了地上。 “我的小祖宗啊,总算找着你了。” 然后呼啦啦身后涌过来十几个穿着窄袖水绿宫裙的女子,瞬间将那小姑娘围起来,七嘴八舌。 有哭着说:“公主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是啊,公主,这是什么地儿啊,又脏又乱的,全是些粗笨的下人,万一冲撞了您可怎么办?” “嘤嘤嘤,公主您可吓死我们了,要再找不着,奴婢就只好拿腰带把自己个儿吊死在庆平侯府了。” “小祖宗哎,您再这样溜一回,奴婢就死给您看!” “长公主知道了,下回肯定不让您过来玩儿了。娘娘也定不许您再出宫的!” “……” “……” 明殊对呆若木鸡的小伙伴们使了个眼色,几个慢慢儿慢慢儿地退到后头。 “公公公公公主?”哈少良盯着自己刚刚险些摸到凤头的爪子,脸发白眼发晕,差一口气就要晕过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学规矩 .. 温有年温公公今年已经望七十了,身子骨儿还很硬朗。他自出宫随了长公主,不像以前在御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权有势有人奉承着,但也少了那些个提心吊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没了那些风诡云谲,公主敬他,下头人哄着他,日子过得不知道多舒心自在,瞅着可比同龄的老人年轻许多。 他面白无须,一头银发,身材微胖,脸上总带着笑模样,脸上虽有沟壑,但那笑纹喜人,又没有老年褐斑,看着还是很富态喜兴的。 当然,收拾起人来更喜兴,都要把人喜兴哭了。 一天下来,瘫在床上回忆起往事的哥儿四个都无比怀念起那个脸上永远冷冰冰,只会皱眉头的白虎老师。 我们错了! 白虎老师您才是亲人!亲哥!您那哪叫折磨咱们?不就是蹲马步吗?您回来,我们保证蹲四个时辰不带叫累的。 被笑面虎,还是只快掉光牙的老老虎整,真不是人干的事儿! 好在唯一有安慰的是,庆平侯府的伙食太好了,住房条件太好了,还经常有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姐姐们隔着花墙的镂空墙花偷看他们,虽然是偷偷摸摸的,但那股子脂粉香气,还有银铃般的笑声早就把她们出卖了。 这种时候,温公公是十分有人情味儿的,他并不会因为内宅里一些丫鬟不规矩的言行而发怒。他一向喜欢这些花朵儿般鲜嫩有生气的姑娘,觉得水做的姑娘们就是该好好呵护,让她们过得更开心才对。 于是姑娘们来的时候,温公公对哥四个更加严历,于是墙内哭爹喊娘,墙外欢声笑语,就这么杂成一锅香气袅袅,味道古怪的粥。 温公公精神虽好,但因以前在御前伺候笔墨太多,夜里点灯熬蜡的费了眼睛,所以这眼神有点不大好使。年纪越大,看人越模糊,影影绰绰的人形儿能看得着,但要细论五官就是一团糊涂。除了他第一天过来,把四个人挨一排地拉着近前细细端详过,后头就再没管过。做下人的,只要五官端正,头脑灵活,手脚麻利就好了,人不就那副皮囊,不过两只眼睛一管鼻子,谁也不能再多俩少一个不是? 顶顶要紧就是要有一腔忠心。 忠肝义胆,要有随时为主人献出生命的觉悟! 所以你们四个居然签活契?这怎么能成?既跟了世子,那就生是顾家的人,死是顾家的鬼。这样顾家才能用你,才敢用你! 嘛?不想给人当一辈子奴才?那你上这儿干嘛来了?快收拾铺盖卷儿走人,我们顾家什么都不缺,尤其是两条腿的人! 温公公跷脚儿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杯茶,细白细白的手指拈着茶盏盖儿,慢条斯理地抹着茶沫子,姿态看着就是那么优雅漂亮。 一群泥猴子,身上土味儿都没洗干净呢,还想做人?做人你得先穿衣裳,嫌衣裳约束,那你还做什么人呐,继续去泥里滚着,树上挂着,当你的猴儿去。 声音也是一样的慢条斯理,比普通男人音色细些柔些但不难听,可是他吐出来的字字都带着刀子,淬着毒,听着浑身那么难受。 哈少良哭着说:“温爷爷,我是签了死契的啊,您别数落他们把我也给划拉进去了啊。” “啊?”温公公瞥了他一眼,“你啥时候签的?跟谁签的啊?” “我啊,四个月前进顾府就签了啊,我二叔是顾府的二管事,我们一家子都是顾家的家生子,怎么可能像他们那么没出息地要签活契。” 温公公掏掏耳朵:“哦,那个顾家啊……” 他这么一拉长声音,其他三人立刻将同情怜悯的目光投向茫茫然的哈少良。 “那个顾家跟这个顾家能一样吗?”温公公照旧是温温和和的眯缝着眼儿,“那是中山顾将军府,这儿是庆平侯顾府,差着十万八千个坎儿,你小子得给我记着,世子爷是长公主的儿子,是庆平侯顾震霆的孙子!”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一时大意犯了忌讳的哈少良就站在院子中央,头顶三块大青砖,站足了两个时辰,一直站到了晚膳前。 因为温老爷子放了话,只要有一块砖掉下来,受罚时间就翻倍,哈少良硬是梗着脖子咬着牙,动也没动一下。 等贵喜和陈石把他头的砖头搬下来,他脖子也动不了了,眼睛翻着白儿,腿根本迈不开来,全靠着两人硬将他给拖回来。 明殊靠着一张俊脸和一张抹了蜜的嘴,把外院厨房的大婶大妈们早哄得颠儿颠儿的,拿他当亲儿子带,这时也偷偷下厨房,亲自拿鸡架子汤下了一碗面给端过来。陈石帮他抹着后背顺那口气,顺了半天才顺回来,最后还是明殊给他喂的面汤。 等缓过来,哈少良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拉着贵喜的袖子抽抽着:“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呢?我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罪!” 明殊捂着他的嘴,把他那一声嚎哭给摁了回去:“你以为下人是这么好当的?你在家里是父母的心肝儿宝贝肉,在外头也就是被人使唤的小子。我们是没法子,总要混口饭吃,才来给人当下人,若有别的道儿走,你当我们乐意低三下四地伺候人?” “不信你问问陈哥和贵喜,他们为什么不肯签死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战事 .. 庆平侯府内宅静思苑有一座小小的佛堂,佛堂正中供奉着大慈大悲的观士音菩萨金身像,青铜夔龙兽首鼎里香烟缭绕,一个黑衣妇人跪坐在蒲团上垂首敲着木鱼。 顾昀站在她的身后,望着青烟袅袅中不甚清晰的菩萨。宝相庄严,垂眸注目着下界的佛目中满是悲悯,又像是什么也无法撼动的冷漠。他的母亲,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面对着这具不说话的金身假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将全部的青春和梦想都葬送了。 安阳长公主放下手中的木锤和佛珠,恭恭敬敬地磕首,才在顾昀的搀扶下站起来。 她虽然是元后的嫡长公主,年纪在姐妹中却并不算大。她十六岁嫁到顾家,十七岁生下长子,十九岁失去了丈夫和公爹,还有婆家所有嫡脉的亲人,二十岁时心如死灰,以为一生都会长伴青灯,却在三十岁时被接回了京城。 三十岁,正是壮年时,她的头发却已经白了大半,除了面容依旧如当年一样美貌,内心早已枯槁灰败如六十岁的妇人。 直到顾昀真正写上顾家族谱,到了她的身边,才让她重新映发出了光采,再次拾回当年的刚强决断。 “这场战争是无法避免的。”示意儿子坐在她的身边,安阳长公主抬手抚了抚儿子英俊的面容,“自前年起,北境就不太平,大单于病弱,他那二十几个成年的儿子争斗的厉害,原本不应该现在跟咱们开战。” “但他快死了,所以这仗非打不可。”顾昀接过话头,“去年北境暴雪,冻死牛羊牧人无数,不少部族把老弱病残都杀了以保存部族实力。开春以来,边境冲突大大小小不下五十次,这些都是试探,准备。大单于的病,绝拖不过今年冬天。谁能在大盛抢到最多的粮食和女人,谁就有底气和实力继承大单于的位子。至于西狄和沙罗十三部,甚至十三部身后的罗刹国,他们都虎视耽耽,想着分割大盛这块肥肉,只要北境战火一起,他们势必涌上来要分这一杯羹。” 可笑朝臣,成天营营苟苟,只知眼前三分利,动辄以笔墨杀人。对这些生性凶残的蛮夷鞑子还说什么君王仁心之道。雪灾断粮之时,也有部族内附,朝廷供吃供喝给他们取暖的帐篷和炭火,可是到了开春之后,这些人以何为报?所有财物粮食抢了个干净,年轻的女人掳走,其他的全都杀掉,最后再放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再转年,又来依附,朝廷居然又开了门,将这些贪狼放进来过冬,过完冬,又是几个村镇被屠。 这些大人们,没战争的时候只会骂武将糜费国帑,尸位素餐,有仗打时却又处处拉扯后腿,只求君上拿银子拿女人甚至拿土地去换和平,哪里肯有半点心思放在边关那些无辜百姓和千万浴血守国门的将士身上! “薛家军还在之时,他们哪敢这样猖狂!”安阳长公主双目凛凛,手里紧紧捏着佛珠,“那些鞑子打过来都是有来无回,朝中也无人敢向军中伸手。” 敢伸手的,都被薛家父子拿鞭子抽了回去。 至于那些私下里贪墨军饷的文吏,偷换军粮的奸商,被抓到都不能活命,辕门外斩首示众,扒皮揎草,为此不知被多少言官弹劾草菅人命,狂悖桀骜,目无王法,有违天德。 可这些都是大盛军中吸血的毒瘤,不严刑重典,又如何能起到震慑作用?就因为他们,多少将士隆冬穿着苇絮的棉衣被活活冻死,多少将士吃了霉变的陈米而死。他们不是死在战场上,不是死于敌人的刀下,而是死于自己人的无底的贪欲。 只是薛家在军中势力太大,威望过高,堵了太多人发财的路,所以到他们死前,竟没有几人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甚至还有无数人在暗地推波助澜,落井下石。 顾琅是薛靖的连襟,也是同袍战友,曾在薛驸马军营效力过两年,他深知军中积弊,更知道薛靖的人品,绝不可能有通敌叛国之举,所以他会站出来为薛家张目,也因此丢了性命。 “如果你父亲还在世,他一定会早早将你送去军中历练。”安阳长公主伸手摸了摸顾昀俊美的脸,微微笑起来,“你刚生下来那会,他就常说,这天下,只有薛靖配作你的师父,等你大一些就要将你送到你阳羡姨母那儿去,将来可以作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守卫我大盛万世基业,护我大盛千万百姓。” “母亲。”顾昀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巾递给安阳长公主,“您放心,孩儿一定不会有负爹娘所期。” 安阳长公主抹了抹眼泪,平复了心情:“去吧,先在黑山大营过些日子,战讯传来之时,娘会想办法与皇兄说,让他许你上北疆战场。” 顾昀站起身,对她深深一揖:“谢母亲成全。” 那边哈少良还在跟小伙伴们分析顾世子亲上战场以及战争发生的可能性有多低之时,他们并不知道,在跟他们隔了好几重院子的佛堂里,顾世子和他的公主娘已经将北疆战事敲定了。 为不幸的哈少爷点一根蜡。 同时为明殊好的不灵坏的灵的乌鸦嘴也点一根蜡。 在温公公“细心而周到”的调教下,他觉得这四个新来的小家伙总算可以入些人眼了。这四人中,以明殊资质最好,说什么都是一点就透,举一反三,根本不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野小子。 不过也正是因为太聪明了,就不如另三个踏实。 怎么说呢?这些规矩明殊是学的极好极快的,有些东西甚至不用他教,就像深入骨子里一样,天生就带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明殊身上带着一种气质,虽然她本人尽力地遮掩,努力地接地气,但有些与生俱来的不同还是能在日常接触中一点点泄露出来。 就算小伙伴们不够敏感,但在老人精温公公面前,一切的遮掩都是透明的,徒劳的,欲盖弥彰的。 眼下温公公就坐在顾世子的面前感叹:“那个姓明的小子,你要注意着些,只怕来历不简单。” 顾世子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聪明人,说不定是什么世家里出来的,虽然身上有些江湖气,但圆融得很。”温公公敲了敲桌子,“哪些能碰,哪些不能碰,不用教就知道。” “或许是曾经在哪个贵人家里当过差吧。”顾昀有些漫不经心。 温公公呵呵一笑:“世子,给人当下人还是使唤过下人,这里头的差别可大了。老奴年纪虽大,眼睛也不大好,但这心里,明白着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逛街遇故人 .. 田子坊位于京城东头,离着凤来坊并不远。京城是四四方方的格局,八大坊八小坊围着皇城,所说当年有高人按着八卦给设计营造的。一个大坊有两千户人家,小坊有一千户,整个京城有近三万户,秩序井然。 当然,这只是他们在路上听到的传言啦。其实也没这么绝对,就拿凤来坊说吧,哪里住了千余户人家,整个凤来坊,也就七户人家,当然,这户嘛,有点儿大。 总之,左右也没有什么特别确定的目标,四人顺着热心大妈指引的方向一路慢慢逛过去,看着街上红男绿女,垂髫小童,或是嬉笑,或是怒骂,市井人生杂然百态,也很有一番趣味哒。 按哈少爷的话讲,那就是京城里的人吵起架来都跟中山郡府的人不一样,显得那么……有气势。 哈!哈!哈! 土豹子进城,多加双眼睛都不够看!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陈老大和张贵喜依旧是只看不买,一毛不拔。哈少爷一脸豪气,见什么都要买买买。明小弟只能按住了哈少良,甚至把他身上的银子直接没收。 “咱们出来玩儿的,你买这么多东西要大家帮你扛着,还怎么愉快地逛街?”明殊一脸正气,“还有你买的这些是什么?风车,泥人,糖糕……你当你是三岁的小孩子吗?买回去你要带去黑山大营?还没进去了就得被人扔出来!” “丢人!”陈老大最后总结陈辞,把哈少爷的劲头彻底打蔫巴了。 不过哈少良天生跳脱开朗的性子,不过不能买买买,也不是什么大事,跟好兄弟一起愉快玩耍也是很满足的嘛。很快,他又一脸的笑,勾肩搭背,对着过往的漂亮小姑娘小媳妇儿吹口哨撩闲。 大抵是因为京城人比别的地方要开放些,加上哈少良本身长得眉清目秀,是个俊俏可爱的后生,那些被他调戏的小姑娘们顶多“啐”他一口,有的甚至还会对他笑上一笑,弄得哈少爷自得又痒痒。 不过更多时候,女孩子们的眼光还是落在走在他身边的明殊身上。 少年身材修长,皮肤白皙,目光湛湛如星,面容秀美,英气勃发。同行的四人长相都不差,但几人走在一起,这个少年永远是最吸引人注意的那个。他看起来年岁要小一些,个头也比其他三个略矮,但体态轻盈,灵气四溢,像是给他背后插上俩翅膀就能让他飞起来一样。 “真是漂亮!” 这声赞叹从不同的人嘴里小声地吐出来,有男人,有女人,有青年,有老人。有些胆子大的姑娘,甚至拿荷包去砸他,然后看着少年瞪着一双大眼睛一脸茫然地左右看时,掩着嘴大笑出声。 哈少良刚刚的自得全没了:“早知道不跟你走一块儿!” 明殊很无辜:我又不知道会这样,你当我乐意啊! 她不觉有些怀念起跟师父扮成道士的时候了。那时候她年纪小,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道士袍一穿,道士冠一带,就是个活脱脱小金童的样子,不知道受多少后宅大妈姐姐们的喜欢。只要自己甜甜地唱句道情,赏赐荷包就像雨点一样砸过来,砸得她浑身舒爽。 不像现在,虽然也有荷包绢帕扔过来,她只会觉得心虚,还很尴尬。 早知道京城里的人这么大胆奔放,她应该化个妆再出来,好歹不会这样惹眼。 一行人走到田子坊的时候,已经日上中天,肚子咕噜噜叫得正凶。正好看见临街有间大食肆,四人便走了过去。这儿地段好,厨子手艺也好,又正是饭点儿,所以大堂早坐满了人,二楼雅座都没地儿了。饭店小二机灵,见这四人穿的衣裳式样一样,料子也好,估计他们是哪个大宅子里当差的同伴,又一眼瞧见哈少良挂在腰上的木牌子,立刻将人笑脸迎进来。 “几位爷,今儿客人多,下头挤,味道也不好。我瞧您几位不像是本地人,可是初来京里的?” 贵喜笑着点点头:“小二哥您好眼力,咱们哥儿几个初来京城,这儿也是头回来。若没位子就算了,我们再去找别的地方。” “别啊!”小二忙拦住了,“底下虽没了位子,咱上头还有。咱们醉仙楼在京城是数一数二的名馆子,来京城没来过咱们这醉仙楼,出去都不好意思说您来过了京城。您几位难得来,不如直接上三楼,那儿是隔间,几位说话也不受拘束。我给您几个挑个临街视野好的单间儿,能瞧见整个田子坊呢。” 这个好啊! “就是单间另要加收个雅间的茶水费,每位五十文钱。” 陈石一皱眉:“怎么要个单间还要加钱?咱换家吧。” 贵喜连连点头,拉着明殊就要走。 “哎哎,别啊,您几位头回来咱们这儿,小的给您几位打折,这茶水费您四位给一百文就够了怎么样?” 陈石还赚贵,早就走累了的哈少良却不乐意再换地方了:“就这儿就这儿吧,不就一百文嘛,小爷我给了就是。” 小二乐呵呵地引他们上了楼。 三楼视野果然好,站得高看的远,临窗修了一溜朱漆的栏杆,小轩窗推开,下头便是火热的街道,行人如织,坊中房屋鳞次栉比,错落有致,远远还能瞧见高大轩昂的殿宇。 小二指着远远的殿宇:“瞧着没?那儿是皇城的奉天殿,是皇上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那里头还有个凌云阁,放着开国三十六位功臣像呢。” 这小二是个话唠,站在窗口嘚吧嘚吧将这儿四周八方介绍了个遍,听得几人津津有味,等他介绍完了开始唱菜名,明殊给了他十个钱的赏。 小二乐极了,这几位爷穿戴虽然像是哪家的下人,但出手一点不小心抠门,长得也漂亮端正,肯定是大家子出来的,还是小子我眼光好。 不过一会儿,饭菜都上来了,水晶肘子,八宝樟鸭,红烩鲤鱼,七珍汤……四个人桌上放了七八碟菜,味道是很好,摆盘也漂亮,就是这每个碟子都小了点儿,菜量都少了些。 陈石和贵喜两个一脸肉疼加心疼地伸着筷子,哈少良摇头晃脑跟贵喜抢鸭子肉,明殊只是略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 也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心烦意乱,好像有什么事会发生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当年旧事(上) .. “不就是皇上的哥哥弟弟啥的吗?有什么吓人?” “啧啧!”小二一撇嘴,“也对,看你几位年纪不大,想必也不一定知道十五年前那个震惊天下的案子。早年前儿,先皇爷爷有位特别喜欢的公主,封号是阳羡公主,跟当今皇上是嫡嫡亲的亲姐弟。你们知道她的驸马是哪位吗?” 四人一起摇头,只是明殊眸光微黯。 “就是当年威名赫赫的定北军大帅薛靖啊!”小二一拍桌子,面色激昂,“说起这位薛大将军,可真了不得,是个鼎鼎有名的英雄。听说他身高九尺,有如天神一般,力能搬山,有万夫不当之勇。三十年前带着定北军打到北戎皇城,逼着北戎大单于写降书,递顺表,喊我们大盛皇帝为父皇帝。保了北疆二十几年太平。先皇行猎北狩,被困牛阑山,锁龙岭,也是薛将军一杆银枪,只带着十三铁骑,冲入万马军中,杀了五进五出,将先皇救出来的。所以先皇才将最心爱的阳羡公主嫁于他为妻。” “啊!我听说过他!”哈少良恍然,“我爷爷,我爹我叔伯都提过,说咱们大盛有个战神将军,打遍天下无敌手!是个大大的英雄。不过他们没说过名字,只说他娶了个公主,莫不就是他?” “除了这位薛将军还能有谁?”小二仰起头一脸景仰,“只可惜天妒英才,薛将军虽然神勇,也敌不过敌人的阴谋诡计啊。” 陈石咽了口唾沫,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我记得儿时曾听过这个名字,但那时是说他是通敌的叛将……” “就是阴谋啊!”,“都是那些狡猾的北蛮,打不过薛将军,就使反间计,编了谎话,说薛将军跟他们勾结,要向他们借兵叛乱,灭了大盛自立为帝,这才让先皇震怒,将薛家满门都杀了。” “杀了?!”几人惊叫起来。 “是啊,那样的大英雄,最后落得身首异处,还要遭世人误解、啐骂,真是令人唏嘘。” “那后来呢?” “为这事,当年京城死了不少大臣和将军,连皇子们都被牵连其中。过了几年先帝驾崩,今上登基。今上跟这位姐夫感情一向很好,阳羡公主又以死证薛将军清白,今上就一直秘密在查,查出来这是北戎几个蛮帮联合起来定的反间计。只是死者已矣,生者如斯。当年冤死的定北军将领罪名洗清,亲族从流放地释回,阳羡公主也迁入皇家陵寝。这位郡主,就是当年阳羡公主与薛驸马的小女儿。阳羡公主临死前将她送走,那时候她还未及满月。去年皇上才找回了她,怜惜她父母双亡,赐了她福慧郡主的封号,住在宫里与太后相伴。”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小二觉得差不多够对得起这二钱银子的份儿,便要离开,却被明殊一把攥住了手腕。 “皇上是在哪儿找到的她?这么多年,她是被谁抚养的你可知道?” “嗐,这谁不知道啊!收养她的也不是一般人家,那可是开国元勋敬国公卫家!卫家三房夫人是阳羡公主的手帕交,阳羡公主便是辗转将女儿藏到了卫家养到这么大。去年事发,敬国公上书请罪,可以前薛家女儿是叛逆之后,现在薛家被证是被陷害的,这匿叛之罪嘛怎么也不好意思压下来不是?皇上非但没治罪,还大大封赏了福慧郡主的养父母。年前皇上给群主指了婚,配给了三皇子荣亲王殿下,好日子就定在八月初八,到时候卫家便是这对夫妻过来观礼,算算日子,现在应该已经到京城了吧。” 楼下的车马碌碌动起来,仗仪威武,在两边的百姓的目光中满是艳羡,带着对皇家的敬畏,更有对这位郡主身上所带薛家血脉的景仰和无限唏嘘。 哈少良他们只将这事当成了故事来听,听过感叹一番也就作罢,继续吃饭,一边吃一边商量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只有明殊心不在焉,筷子戳着碗里的米,眼睛只盯着外头瞧。 “一会我还有点事要办,你们先去,过两个时辰咱们再在这楼前碰头吧。”会了账,站在醉仙楼的门前,明殊对三人说。 “能有什么事啊,咱们一起呗。”哈少良说。 “我师父在京里有个故人,以前听他说过好像住在这附近,我想去找找。”明殊笑了笑,对他们挥手,“只是年头久了,他说的也模糊,未必能找得到人。你们想去哪儿逛就去哪儿,跟我找个不一定能找着的人多无聊啊。机会难得,去吧去吧。” 既然是小明要去见他师父的故人,他们仨跟着去肯定不大合适。几人叮嘱一番,又敲定了相聚的具体时间,这才分开。 哈少良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又总是毛手毛脚的,得亏有个心细的贵喜盯着,又有稳重的陈石跟着,他才没惹出什么事来。当然,小哈眼睛尖,心眼儿多,常年听他那些叔伯说外头的坑人把戏,有他在,那些看着他们是初来京城的外乡人想仙人跳的当地活闹鬼们设了几个坑都被他们跨过去了,便死了心,换别人坑。这一路倒也安安生生没出什么事端。 两个多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眼见着天色渐暗,四个人终于在醉仙楼外碰头,结伴一起回了庆平侯府。 “你们回来倒早,京城里到子时才宵禁,晚上热闹得很呢。”玄武笑着说。 “还是算了,头回出去,别一下子找不到回来的路,那就丢人了。”贵喜笑眯眯地把自己买的东西放在外头石桌上。 他家里兄弟多,这次出门,便去扯了好几尺结实的青布打算给哥哥弟弟们做裤子褂子,又给家里的小弟弟买了些便宜耐摔的小玩意儿。陈石则是买了套银的长命锁和手镯子打算送给家里的弟弟,又给家里父母各扯了几尺布头。至于哈少良,没了明殊管他,自然是买了一大堆无用的东西,浪费了不少钱。至于明殊,则是两手空空,啥也没带回来。 玄武问了两句,便离开了他们的院子。 顾昀刚用过晚膳,此时拿着热手巾净手净面。玄武进去的时候,见屋里还有两人在,一男一女,正是不归大师送来的那两个南华宗弟子。这二人是兄妹俩,哥哥无涯,妹妹无心。这二人正在向顾昀汇报今日明殊四人的行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当年旧事(下) .. 这问题明殊想了很久也没有得到答案。或许不是她想不到,而是那样的真相太过惊骇而让她不敢去想。 那天夜里,她随着师父在后山练功,又听师父讲了很久定北军的故事,听他醉醺醺地感叹,说可惜她不是个男儿,不然将来投军,说不定可以成为第二个薛靖。然后她跟师父告别,下山回家。 虽然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但家里窖了不少干桃花,乳娘会用鲜甜的桃汁和面,甜甜的玫瑰酱做馅,泡开桃花瓣儿给她做这世上最美味的桃花糕。庄子里猛子媳妇又怀了娃儿,眼瞅着要生了,她才从观前街的送子观音庙里帮她求了个平安符回来。还有那几个总爱粘着她的小娃娃,豆豆,金库,招弟,他们最喜欢在有月亮的晚上围着她,请没有架子,又最会讲故事的明珠姐姐给他们说段有趣的故事。 还没到庄子,就看见冲天而起的火焰,那仿佛要舔到天幕上的火舌如无数条扭动着身躯嘶嘶狂叫的毒蛇,将一切的一切都吞噬了个干净。 闻声赶来的师父拉住了拼命要冲进火场的徒弟,平静地告诉她这里头的人早在火苗窜起来之前就都死了。 她在师父平静的眼波里看到了惊愕、愤怒、暴戾,还有无尽的悲伤。 “这世上,没什么人可以相信。” 她扑在师父的怀里放声痛哭,发誓要将灭了全庄的凶手找出来,剁成肉酱,为那些看着她长大的乡亲们报仇。 师父让她去后山等,他说把这事交给他,他一定会将这些人给揪出来。 明殊在后山冰冷冷的山洞里抱着身体等了一天一夜,师父没有回来。染红了半边天空的火舌成了她的梦魇,让她一刻也待不下去。她想回家,把消息告诉爹娘。 那庄子是娘的陪嫁,庄子里的人都是娘的陪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己怎么会忘了给娘送信呢? 她冲出后山,幸运地找到一匹从庄子里逃出来在山中转悠的马,然后打马扬鞭往真定府城的敬国公祖宅赶。 庄子离老宅很远,当她赶到真定府时,城门早已落锁,街上因为宵禁而空无一人。因为师父千叮万嘱不叫她显露自己的功夫,所以她没有惊动任何人,挑了个偏僻处运起轻功爬上了城墙,又一路跑着回了家。 她想着,会做出那样灭门的惨案,对手一定不会是普通人,说不定是与卫家有仇。这事儿不能放明面儿说没得引起恐慌,得私下里对爹娘说,让他们想办法一要查明凶徒,二要加强防范。 可是时间很晚了,老宅里却是灯火通明,谁也没睡。 一路上,她看见府里的仆役下人们,不管是管事的嬷嬷还是下头洒扫的粗使丫头,都喜笑颜开地说着些什么。模模糊糊的,似乎是在说府里的大姑娘如何如何。 当她来到父母居住的院子,觑着空儿潜到后窗户那儿,正打算翻窗子进去时,就听见了属于父亲那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 “怎么会找不到?那儿就丁大点儿地方,连一个小姑娘都找不到,我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 “属下该死!” “再去火场看看,说不定是压在哪儿了?府衙那里我已打点好,暂时不会有人过去,你们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死丫头找出来,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站在窗根底下,她莫名打了个寒战。 就听着母亲一向温婉的声音响起:“那儿都处理干净了吗?除了那丫头,还有没有逃出去的?” “夫人放心,属下照着您给的单子下的手,一个都没落下,只只只除了二姑娘……” 她的心就像浇在冰窖里一样,整个世界轰然炸了一声,只剩下一片空白。里头还在说着话,可是她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轰隆!”耳边传来一声巨响,她倏尔回了神,才发现刚刚在震惊之时,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正撞在廊下的花架子上,将那一大盆西府海棠撞下来,瓷盆粉碎,泥土四溅。 “谁在外面?”门被踢开,父亲跛着腿,手执长剑,一脸阴鸷地冲出来,身后跟着数个灰衣人。里头一二面容她小时候曾见过,那是父亲身边极得力的手下,没想到这些人还是父亲豢养的杀手。 “明珠?!”父亲的眼睛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蓦然睁大,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像是惊愕,像是心虚,又像是高兴,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原本英俊的面容显得有几分狰狞。 母亲跟在父亲的身后,看起来比他可镇定多了。虽年已不惑,母亲的脸上依旧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她微笑着看过来,对她招了招手:“明珠,你怎么来了?娘和爹正在想你,快过来,让娘看看。” 她下意识就要过去,却一眼瞥见父亲握剑的手紧了紧,那是要将剑拔出鞘来的准备动作。 向前踏了一步,她几乎可以看见母亲眼中一瞬间闪过的寒芒,巨大的危机感当头笼罩下来,耳朵似乎响起了师父临走前的再三嘱咐:“这世上,没什么人可以相信。明珠,除了自己,你不能相信任何人!” 她突然明白了师父这句话的含义,师父是在提醒她,就算至亲之人,也未必是自己可以放心的对象。 她不再犹豫,转身就走。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那是刚刚还在温柔对着她笑的母亲嘶哑疯狂地叫喊。 “死活不论!”父亲沉厚狠毒的声音紧随其后。 她咬着牙,忍着不叫眼眶中的泪流下来,然后一拧身,飞上了院墙。 “这怎么可能?”母亲惊叫起来。 “别叫她跑了,别叫她跑了!”那些灰衣人也拔身而起,从身侧抽出了自己的兵刃。 “姐姐!明珠姐姐!”掠过屋檐时,她依稀仿佛看见年幼的弟弟惊惶失措地冲出来,张着双手试图去拦截她身后的追兵,“你们干什么?把刀子都放下来!” “爹!爹!那是二姐姐!你们拿着刀做什么?在做什么?” “把小少爷抱回屋里去,锁上门,不许让他出来!” 弟弟猛地回了头,冲着她大声地喊:“快跑,快跑,姐,永远别回来,快跑啊!” “呼!”明殊猛地自床上坐起,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弟弟惊慌愤怒地呼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调兵 .. 天色将明之际,明殊悄然回到了庆平侯府。 这一夜探查,一无所获。 她到现在连庆平侯府都还没有看过全貌呢,敬国公府与庆平侯府规模相当,她在里头绕晕了也没找到卫三老爷和夫人住的院子。她也不是没想过抓个国公府的丫鬟或小厮来问路。可是这三更半夜的要去哪儿抓人?路上走的,都是成队巡夜的护卫,一不小心就会惊动里头的人。 就算找着人问了,第二天一样会惊动主家。她又没有杀人灭口的那股子狠劲儿,对方不是那些要她性命的杀手,她也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这一夜于她而言只是浪费时间。 在院门口,带着一身朝露的明殊遇见了等了她许久的无涯无心两兄妹。 心情正郁躁不已的明殊眸光微凛,脑中闪过数个念头,周身戒备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 无涯对她抱拳行了一礼道:“我们兄妹是不归大师送来顾家的。” 所以呢? 明殊挑眉。 无心脸上还是一副平淡无波的模样,对她说:“大师临行前特地吩咐过,让我们看住明少爷,不要一时冲动去做有可能伤害到自身的事情。” 明少爷?不归大师? “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无涯温和地笑了:“您听不懂没什么关系。只要您知道,不归大师不会害您,而我们在顾家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全。”当然,除了他们是在明面上的,另有四个暗中相护的南华宗弟子这种事,就不需要让明殊知道了。 “您今夜已去过敬国公府,想来也没什么收获。”无涯说,“下次您还是别去了,去了也没用。” “你们跟踪我?” “这倒没有。”跟踪你的是暗部的弟子,我们在顾昀眼皮子底下待着,哪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只是您今天下午四处打听敬国公府的情况,我便猜到一二了。” 明殊闻言不觉后退半步,身上的毛都惊得要炸起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南华宗弟子,不归大师的师侄。” “明少爷还请稍安勿躁,您前往敬国公府的事,我们兄妹是不会与顾世子说的,只是请您以后莫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这儿到底是京城,卧虎藏龙,说不得便有什么不世出的高手,便连我们也不是对手。敬国公卫家是开国功勋,数代的积累莫可小觑。如果您真有什么要紧的事,若信得过在下,可以交一些由在下兄妹出手打探。” 明殊:呵呵。 无心接了一句:“明日世子便要启程,明少爷不妨再考虑一下,是留在京城,还是跟着他走。若您不想留在顾家,我想世子应该也不会拦阻。” 这是想劝我离开京城,离开顾家吗?可是离开了我又要去哪儿?明殊突然发觉,自己除了顾家,这天地之大,竟真的没有哪儿是容身之所。 至亲的爹娘翻脸成了要她命的凶手,亲近的双生姐姐一跃飞上梧桐成了皇家的彩凤,看着她长大的师父又消失在人海,音讯全无。这世上能证明她是卫明珠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卫三夫妇的亲信…… 明殊抬起来了头,目光坚定。 “我明日会与顾世子前往黑山大营!” 师父说的对,这世上能相信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的力量。她可以没有爹娘,没有亲人,没有身份。只要她足够强大,拥有了让人无法小觑的地位和力量,那么谁都不能再欺骗她,再伤害她。 无涯点了点头,无心却还有些不太赞同,皱着眉看着她:“您想好了,好好的少爷又何必与人为奴这样糟践自己?就算离了顾家,您也可以活得潇洒恣意。” 她身上背负了太多,怎么可能安心自己潇洒恣意? 不过这些话想来这一对兄妹也不会理解的。 那兄妹二人转身离开,明殊在院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原本一身郁闷,烦躁生怒,给这二人这么一打岔,心情反而平静了许多。当然,她心里更添了不少困惑。 那位不归大师神神秘秘的,好端端派人来跟她说这些做什么?他们说他们来顾家是为了保护她? 可是她只是一个没有身份四处逃亡还卖身为奴的人,跟天皇贵胄的庆平侯世子身份有若云泥之别,就算要讨好,放着金尊玉贵的顾世子在那儿,怎么想也不应该是冲着她。 除非她身上有着比一品侯世子更让人在意的身份。 除非这位不归大师知道些什么! 明殊左思右想,可是她跟不归只是那晚见过一面,话说了不超过十句,若这样不归都能看出她的出身来历,那这位大师的确是佛法高深,称得上一句“神僧”了。 也有可能是个神棍!明殊不大厚道地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比武 .. 顾昀挑人十分简单利落,他甚至没把人拉出来溜溜,让他们展示武技和骑射功夫,而是直接扔给了禁军指挥使一份早就写好的名单,让他照着名单提人。 洪指挥使打开名单只扫了一眼,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这这似乎不妥吧。” 顾昀转着拇指上为拉弓特地戴上的青玉扳指,唇角一勾:“洪叔叔觉得哪里不妥?” 洪煊手抚长须,指着名单上数个名字:“这些只是在军中挂职,让他们吟诗作赋还勉强能凑个一二篇,拿枪杀敌嘛……”洪指挥使摇摇头,“不是我小瞧他们,只怕去了也是给人送头颅的。” “就要这样的才好。”顾昀笑了起了,顺着洪煊的手指下去,“户部左侍郎的三公子,为人风流,豪阔任侠,在京中名声甚大。少习兵马,双剑使得虎虎生风,此番历练,说不定能成一代名将,升个校尉回去。” “纸上谈谈兵,双剑都是花架子,这小子可是李侍郎家老太君的心肝,你点了他去,当心李侍郎阖家找你拼命。” “若他真这么无用,又是何以进的羽林卫?我记得十三卫不比一般禁军,非但出身外貌,还要考试武学武技,不合格者不可以入天子亲卫。” 洪煊嘴角抽了抽。还能怎么进?当然是天子恩德,家人给力,走后门塞进来的呗。 只要出身够格,长得端正,就算武技差点儿,上头给批个条子,他们不想收不也得收进来?别说李家三郎,除了天子贴身随侍的金吾卫和锦鳞卫难进人,其他十一卫差不多有三分之一都是这样塞进来的。 领了虚职的少来校场闲逛丢人,有实职的干活时候低调不惹事,大家伙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这么得过且过了。现在顾昀拿这话来堵,还要他怎么说? “那这位呢?”洪大指挥使又用力戳了戳那份轻飘飘的名册。 “哦,他啊,太仆寺观政知事家的外甥,家里有个姑姑是后宫的嫔妃,还认了秉笔太监尚德永当干爷爷的这个?我瞧着就挺好,洪叔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妥大了!”洪煊在名册上看到几乎一半令他心塞的名字,身后靠山不同,但蛇有蛇道,鼠有鼠路,随便扯一个出来,都不是能乖乖听话的好孩子。 “他是常家独子,尚德永拿他当眼珠子似的,你现在要点他去黑山大营,就算丽嫔不去陛下面前哭,等着他养老送终的尚公公也不能坐视不理。” “这不正好?”顾昀眉目冷淡,明明是朱唇雪肤的好相貌,却偏偏带了让人遍体生寒的煞气,“户部管钱粮,太仆寺管军马,兵部司职责调节,还有一位总管太监帮我盯着,有这些人在手,我看看谁敢扣我军饷,贪我军粮,少我军马。御史台中不是总有人说军资糜费,兵刑杀生有损上天仁德吗?我就让他们的子侄跟着去看看,与这些北蛮禽兽间可有仁德能讲,讲了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合着这些人都是顾世子手里拿来捏着各部长官的人质啊! 您做得这般明显,就不怕人家联起手来掐死你?皇上就能由着你的性子胡闹? 这可是十几条年轻鲜活的人命呢! “当然,只要他们识趣,粮草军备战马,事事都能安排得利落快顺,该有的全落在实处,少来拖我们后腿,我自然会尽力护他们周全。”顾昀阴阴地笑,“只要他们有自知之明,别在对阵之时吓尿了裤子,转头做了逃兵。” 洪指挥使以手抚额,觉得就顾昀这张狂性子果然不是顾琅亲生的。若是顾琅还在世,见到顾昀这包天的性子,大概也要掣根棍子先揍他一顿吧。 顾昀的法子简单粗暴,这根本就是赤裸裸胁迫,就算这些家族为了族中子弟捏着鼻子认了,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背后使绊子?要知道但凡大家族,总有些隐私不足为外人道。万一这里头有几个子弟在家族眼中并不那么重要,万一就有人不顾这些人的命,非要拖你一下,拽你一回,阴你个头破血流呢?头破血流还是轻的,就怕有那心思恶毒狠辣之人,一下手就是要你命。 “洪叔不必多虑,我自有主张!”一句话,把洪煊的忧心全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他只能深深看他一眼,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树欲静而风不止,你可要持得住。” 顾昀对着洪煊微微欠身,眉眼一弯:“洪叔安心。除单子上的人,其他兵士便由洪叔调派指定。明日辰正点卯,单子这些人想必都会按时到的吧。” 名单上三十六人,其中二十一个接到消息都是欢呼雀跃,立刻回家收拾行装,余下的一十五人,双股战战,几乎是魂不守舍。再三确认上峰不会更改主意将他们从名单上划去之后,他们也立刻打马扬鞭各自归家,将这不幸的消息报给家里长辈们。 他们或欢喜或沮丧,并不影响演武场上正热火朝天的比试。 顾昀将明殊等四人带来,并不只是为了让他们没事在营地里观光。做为从未在军队里历练过的真?土包子四人组,以后会作为贴身亲卫被他带到战场上去,不跟军汉同袍们熟悉热乎起来可怎么行? 融入军营,跟军汉们培养感情最快的方式,莫过于来场酣畅淋漓的比武。在同袍们的呐喊助阵中肌肤相贴,尽情挥洒青春的汗水与激情。 这才像个男人! 头一个出场的当然是沉稳靠得住的老大陈石。他力气较一般人大,跟着白虎练武的这几个月十分用功努力,虽没有临阵对敌的经验,但身上有种悍武之气,不怕痛,能吃苦,跟人硬碰硬竟然连赢了这些老兵两场。 当然,到底他学武不久,力气再大也有用尽的时候,第三场就被人压在地上锁住了咽喉,不得不认输。 虽然输了,陈老大下场时还是收获了许多善意的笑容和表达喜爱的拍在背后“啪啪啪”的巴掌声,就算再能忍,脸上也露出了痛并快乐的呲牙咧嘴的表情。 第二个出场的是贵喜。贵喜看起来是个很斯文俊秀的少年,天生一张笑脸,不开口的时候脸上都带着三分笑,让人觉得如春天般温暖,往他身上落拳头的时候,都忍不住要收回三分力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挫败 .. 台上的青年拱了拱手:“在下吕英有礼。” 明殊还礼:“明殊!” 吕英相貌英武,高大壮实,叫了便一声挥舞着双臂便冲了过来。哈少良是知道明殊这一身怪力的,虽然自己被人揍了一顿,但心宽的哈少爷并没有往心里去,反而有点怕明殊控制不好手上的力道,万一把人弄伤了可不好。忙叫了一嗓子:“哎,小明子,手下留点情,说不定以后都是咱的同袍呢!” 明殊闻言向后退了半步,正让来凶猛的拳头,然后微一侧身,单手薅住人家的后襟领子,竟把个身高过八尺,百余斤重的壮实汉子提起来,轻轻一甩,将人直接甩下了台。 台下的人也就是这么一错眼的工夫,就发现当头砸下来一人,吓得“呼啦”向四周一闪,却又突然反应过来,一齐冲上来伸手想要接人,向后退的,向前挤的,顿时乱成一团。谁知道明殊使的是巧劲,吕英落地时居然是双足朝下,“蓬”的一声,稳当当站直了。 一众人骇然望向高台,见那个长得漂漂亮亮,身材修长纤细,浑身上下没三两肉的少年面无表情地原地站着,一身青色短打,外头罩了条玄色罩袍,皮肤白皙,目光湛然,就如后山的翠竹,又像谷间的幽兰,看着柔弱,却又凛然让人不能靠近亵玩。 人家甚至一招都没过,直接拎了就这样扔下来。这得多大的力气! 还没伤到人,让他站着,而不是趴着,滚着,当着千来号人顾及了对手的面子。 军人一向崇拜强者,而有情义的强者更是容易令人心折。 台下看向明殊的目光,从刚开始的轻视,无视甚至鄙视,转而变成了惊讶,震憾乃至狂热的推崇。 在如山的欢呼声中,明殊又接着解决了三个挑战者。 因为目睹了明殊的怪力,后头上来的这几位一开始就用尽的全力,丝毫不敢大意,但在明殊的手里还是过不了十合。 军士们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了演武场的高台。 洪指挥使瞪圆了眼睛,差点把手里的胡子揪断几根,骇然道:“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高手?有十六了没?就算从娘胎里就开始习武,也不能这样厉害啊!” 顾昀从椅子上站起身,双臂一振,将披着的猩红大氅抖落,足尖用力,跃过众人飞身上了高台。 底下人静默了片刻,回以更加热烈激昂地叫声。 庆平侯世子名声在外,师承不详,天纵英姿,听说年仅十七岁的他在朝中鲜有敌手,很有当年年少时打遍军中无敌手的顾驸马的遗风。 但凡从军当兵的,没人希望自己的上司是个百无一用的废物软蛋,将来真上战场,跟着厉害的将官保命的可能性更大,也能多杀敌寇,多立战功。顾世子到底太年轻了,连爵位还没承袭,也没有真正带兵打过仗,若没见他拿出真本事来,他们这些兵士凭什么信任他,跟从他,追随他? 台上的少年这样厉害,连挑四人之后已没人敢上台应战。此时顾昀横空出世,少年对少年,一样的英姿挺拔,风从二人中间吹过,高台边插着的旌旗展带随风飞扬,就像台上台下年青的身体,热血沸腾,战意高昂。 顾昀一身黑衣,戴着黑色的面罩,对着明殊点了点头。 “世子。”明殊抱拳对他行了一礼。 “在这台上,没有高下主从之分,你我只是切磋的同袍。”顾昀抬手还礼,“我一直想跟你比试一场,还请明兄弟不要留力。” 明殊有点犯难。 她与顾昀曾交过一合手,知道对方功力不俗。若真全力相搏,谁赢谁负未必可知。只是现在她的身份是顾昀的亲卫,是他的属下,这样算不算以下犯上?万一顾昀不如她,输在她手上了,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回头顾世子会不会给她小鞋穿? 她双眉微蹙,脸上有些为难。 顾昀眸光微动,看着她说:“若赢了本世子,我送你一套明光铠和一匹上好战马。” 见她还是犹豫,顾昀又说:“直接解了契约,许你军籍,给你个百夫长当。” 哎哟,这个可以有! 铠甲和战马很值钱,但更值钱的是除去仆役身份,直接入军籍的机会。去了奴籍,日后才能凭战功升职,一步步登上天梯。 理想很丰满,然而现实很骨感。战无不胜的明殊少爷小时候不知被师父揉着脑袋夸了多少回骨骼清奇,是不世出的练武奇才。今天却被另一个只比她大了两岁的另一个真?奇才压着打得喘不上气来。 她这身力气一半是天生,另一半是师父打小拿了药材给她堆出来的。你看过哪家千金小姐每个月要在黑药汁子里泡两回,每回泡足三个时辰的?小时候她被师父按在药缸时哇哇哭,皮都泡掉了一层,到了大一些,苦药汁子当茶饮,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至于各种药丸子,更是拿来像糖豆一样当零嘴吃的,吃到后来,一身怪力,比男人还男人,至于女孩子家的癸水,直到现在都不曾到访过。那时候奶娘还火急火燎的,总想,怕她有什么毛病。 不来月事真是太好了!想她没事就成天在外头游荡,上头流着汗,下头流着血,还要怎么愉快地玩耍? 明殊自问她这一身力气,这世上鲜有人敌,只是也不知怎么搞的,拳头打出去,怎么也落不到实处。这顾昀身周像是有一层气罩,身法又快,不是滑不溜手将劲力卸开,便是不知用了什么招,将其悉数打了回来。 吃了几次暗亏,明殊收起自大之心,被他激得认真起来。 台上拳影掌风交错,出手极快,青黑双影倏尔分开又冲向一起。所有人屏住呼吸,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们交手,不约而同咽下一口唾沫,想着换了自己上去,最多能撑几招。 明殊的怪力前几场就领教过了,顾世子与她拳掌相交,难道**硬如钢石,一点事没有吗?就那力气,实实在在砸下去就是个骨断筋折的下场啊! 无涯双手抱剑,站在人群之后,遥遥看着台上较量的两人,目中露出羡慕崇敬之色:“世子果然厉害,怪不得师叔让我们以后跟着他,未来不可限量!” 无心双手背在心后,抻着脖子看着里头的对决,问哥哥:“我怎么看顾世子的功夫已致禅境?他的内力吞吐竟有几分像是万佛归宗心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杀神 .. “在战场上,我根本不会只防御。” 明殊想了想,刚刚两人在对战之时,全是自己进攻,而顾昀真的只是在防御。 “万佛归宗是禅门守势,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只为己身立于不败之地,而非上阵杀敌的招式。”顾昀目光冰冷,遥遥望向北方,“对同袍,我不会使杀招。” 明殊看着他,正午过于明烈的阳光打在他的头顶,乌黑的发隐入一团金光,身周也似镀了一层金边,只是寒意凛然,好像一把出鞘利剑,剑动便要搅起风云。 此时顾昀也正在看着她,战了数场,发髻已经有些散开,几绺乱发被汗水粘在额前,脸上被手指抹出几道灰痕,却更显得目光清澈,眼神纯真,刚刚那杀神一样以摧枯拉朽的气势一口气打败四个力士和校尉的少年,脸上终于显出与之年纪相衬的稚气来。 顾昀忍不住伸出手,拿手指在她脸上抹了一下,指尖传来的滑腻柔嫩的触感让他心神微动,脸上却是丝毫不显,只淡淡地说:“去梳洗一下,脸上都脏了。” 明殊愣了愣神,听了他的话,忙抬袖子在脸上一通乱抹。 再抬起头时,顾昀的身影已在二十步之外。 她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拿手掌捂住胸口。 我的妈啊,这还是头一回两个人靠这么近…… 顾昀的脸靠近了看更好看了…… 可是为什么心跳这么快?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难得是刚刚动了真气,内力走岔了要走火入魔? 明殊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蛋,用力甩了甩头,把一脑子浆糊用力甩出去,然后转身跑去,追在了他的身后。 在军营里吃过了午饭,又在黑山大营两名副将的带领下随着顾昀走马观花了一番,顾世子带着人回了庆平侯府。 人还没进凤来坊,就见里头熙熙攘攘,坊门口一字排开七八架马车,家丁、家将、仆役、妇人,乱哄哄混成一锅粥,看那架式都是冲着庆平侯府来的。 侯府正门有九阶青玉石阶,朱漆铜钉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大门两侧的比人还高的青铜狮子怒目呲牙,离着正门三十步远处,长公主旌节安安静静地摆在那里,却看不到一个庆平侯府的人。 无涯无心二人远远便瞧见,身如游鱼一般快速滑入人群,顾昀抬了抬手,几人静静地,静静地后退了几步,掉转马头先避入旁边的一处小巷。 “他们来得倒快!” 玄武对顾昀说:“不然我们从侧门回府罢。” 白虎摇头:“你当他们只会堵着前门?只怕府里前门后门角门侧门都安排人看着了,只要咱们露头,一准儿全挤过来闹。” “就从前门进。”顾昀说。 众人:啊?! “我奉旨调兵,有何可惧。”顾昀冷笑了一声,“不过一些跳梁小丑,难不成他们哭两声骂两句,就能抗旨不成?” 明殊想了想说:“也是,这回只是调至黑山大营,又不是让他们直接上战场,就摆出这样的阵势来,实在没理的很。这些都是官眷吧,也不怕家里的官老爷们受牵连。” 顾昀抬手在她额上打个栗凿:“什么没理,不管是去哪里,为军者都以军令为先。难不成调他们上战场,便可以理直气壮来闹了?” 正说着,无心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对着顾昀一抱拳:“世子,我们打听了一下,这里头约摸有六家人,其中还有一位是侍郎家的老夫人,递了贴子求见长公主,都被长公主挡在了府外。有旌节在外头,她们倒也不敢硬闯。” 玄武听了冷笑了一声:“不想被扒掉一身官皮,倒是硬闯闯看。” 顾昀扬手让他们别再说了,松开马缰,双腿夹着马肚,让身下乌骓缓缓向府门前走去。 玄武虽放了狠话,不过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对面堵着他们的不是手执武器的壮汉,更不是凶残暴虐的鞑子,而是一群妇孺,甚至还有几个身上有诰命。真挤过来,打又打不得,撞又撞不得,才叫人头疼。 几个同伴与他皆是差不多的心思,面对着一大帮子官眷,竟觉得比洪水猛兽还要难对付。 顾昀却是神情自若,半点不见失措。只是在听见众人一声喊,呼啦啦向他们涌过来时,抬手按了按脸上的面罩,然后缓缓抽出佩剑,剑尖斜斜前指,端坐马背不动。 他身下一匹乌色高马,周身着黑,身后是血红的大氅,只露出雪白的额头和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目,映着冰冷的剑光,只觉得周身带着煞气,仿佛下一刻便会暴起杀人。 顾昀在京中的名声很响亮,却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世,明明是个卸甲将军的孙子,却被安阳长公主认了嗣子,愣是挤开庆平侯家那么些旁支有真正血脉联系的子侄,而成为庆平侯世子。而是因为他在人前露面的次数极少。安阳长公主还在佛堂里带发修行之时,年幼的顾昀就时常出入宫庭,深得太后喜爱。之后几年便没了踪影。等安阳长公主重回公主府,力排众议定了他为嗣子,他也只在重大年节和重大祭礼时才露个面,平常根本就没人能见着他。十六岁时,他突然在京城高调现身,参加各种贵族圈中的饮宴。初时还有许多人因他的出身看不起他,而顾昀与他们格格不入的行事风格和冷漠的态度更是激怒了不少贵胄子弟,时时想着要教训他一番。 只是连着失手了六七回,他们才知道这位年少的世子并非常人。 之后不久,南诏和吐蕃两国遣使来朝求亲,南诏的盈兰公主和吐蕃的金珠公主在京中设下擂台,明说着要比武招亲,实际上就是来打大盛的脸的。 就算她们来自外邦,但身份也是公主,没升斗小民或是江湖游侠什么事。有资格挑战的,只能是有出身有地位的勋贵家适龄子弟。 公主不会亲自比武,来比武的自然是带来的国内高手。 初时看着公主美貌和一个驸马身份来试身手的还有不少,不过大多被人揍得哭爹喊娘,大失颜面地被踹下台去,甚至还有两个重伤。这是你自己上台挑战的,没被人打死便没法管,相对于臣子心痛的哭声,皇帝更窝火的还是大盛被两个番邦狠狠下了脸面,这让他十分不爽。 三天后,顾昀上了台,当着众多围观百姓的脸,把两位公主手下二十个高手一个个踹下了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闹事 .. 玄武自小跟在顾昀身边,不是在侯府深院宅着,便是在南华宗宗门九华山里,还真没见过市井泼妇这般的阵仗和撒泼耍赖的气势,一时有些无措,见她们冲上来,想也没想就往后头闪。 那几个妇人又不会武功,也没想到人家会闪这么快,这一下没撞实,倒是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其中一个运气不好,脚下踏空,后背又被人推了一下,这跤跌得有些狠,门牙撞掉了两颗,落了一嘴的血。 出师未捷牙先落,这位摸了一手的血,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刚刚还在吵吵的婆姨们一看真见血了,就像被掐了脖子的鸡,突然一下子消了声,惊恐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妇人。不知何人尖叫了一声,场面立时又乱起来。 玄武惊了一头汗,他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一闪居然会有人受伤,正要上前弯腰去扶那妇人,却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我要是你,就不能去扶,不然咱们庆平侯府就被人讹定了。” 玄武一回头,就见着明殊那小子正在笑,洁白整齐六颗牙,在夕阳映照下闪着光。 “出人命了,打死人了啊!”见没人去扶地上挺尸的那个妇人,这边鼓嘈起来,一个个手指快捅到玄武鼻子上,破口把他祖宗八辈儿一个个拎出来辱骂一番。 换了旁人,早就忍不住要打掉她们一嘴的牙。 可玄武却抱着胸,挑着眉,半点没反应。 哈少良听不下去了,直着脖子回了一声:“你们骂得怎么这么难听,有爹生没娘教的吗?那位大婶明明是自己摔倒的,关武哥什么事?你们再逼逼叨叨的,别怪小爷不客气了啊!” 贵喜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可是没捂住,那群婆子已经注意到了这几个紧跟在顾昀身边,脸嫩面生的亲随了。 “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老娘面前大呼小叫!” “明明是你们打死了人,还这样嚣张,庆平侯府就是这样教你们规矩的吗?” “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是恶鬼,下人也跟着是小鬼!” 明殊都忍半天了,终于给她等来了这句。人多就是好啊,吵起来一随众就有底气,有底气就有胆气,有胆气就会忘了界限,就等着她们过线呢。 明殊一卷袖子,瞅准了刚刚说话的女人,闪身过去老实不客气就是一巴掌:“好大的胆子,敢辱骂庆平侯世子,毁谤长公主殿下,欺君犯上,诛你九族哦!” 那女人被一巴掌抽得脑子都懵了,见动手的是个看着十四五岁的俊秀少年,一身亲随的衣裳,也没及细想她那话的意思,只被抽得凶性大发,嗷的一嗓子冲过来就要跟明殊拼命。 可她身旁那些女人有脑子动得快的已经吓白了脸,忙着向后缩了。 “你们都是一伙的,我们这些人可全都听见了!” 顾昀眼中泛出一丝笑意,很快便隐去不见,玄武白虎眼睛一亮,郑重道:“我等是长公主殿下选给世子的亲随,主子是长公主殿下和世子爷。你等贱奴好大的胆子,竟敢说长公主殿下是恶鬼。来人,去宗人府和京兆府报案,这等欺君犯上之徒必要严惩不殆!” 京兆府是管理京城地方治安的衙门,去求求情,说不定还能小事化了,顶多推个下人扛罪。 但宗人府是什么地方?那是管理皇室宗族事务之所,管事的全是宗亲,安阳长公主身份地位放在那儿,皇家人又极为护短,人若进了宗人府,便是他们求爷爷告奶奶也没法子弄人出来。一屋子凤子龙孙,哪个能把你放在眼中? 最可怕的是再揪个什么背后主使,将下人之间斗嘴打架升个格,变成其主对皇家宗室心存怨怼,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原先只是跟侯府的下人掐架,再怎么掐也只是下人之间的事,这下好了,授人以柄,若顾家真的揪住这口误,把人往死里打,还要带累主家。 最可恨的是,这不是私底下互掐,不管说什么只要咬死了没说就好,现下好几十口人在旁,外头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便是想嘴硬也架不住这么多人证。 那妇人的主家气得浑身直抖,一旁的管事嬷嬷见势不妙,立刻指使人上前,不容分说便扇了那婆子两嘴巴,又让人拿布堵了嘴,倒捆了双手,按在一旁跪着。 “这婆子油蒙了心,狂言狂语惯了,是我们不小心才放了她出来乱吠,实不敢有丝毫对长公主不敬之意。还请世子宽宏大量,别跟个下贱的疯婆子计较。” 您这么高的地位,若真跟个下人较了真,就不怕日后被人笑话? 这管事态度诚恳,姿态放得很低,但话里话外也没少夹带威胁。 顾昀笑了起来,手上的剑慢悠悠收回鞘中,只不屑地扫了她一眼,连个冷笑都欠奉。白虎在一旁冷飕飕地道:“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也配与我家世子爷说长道短。” 那管事是当家主母最信任宠爱的陪房,在自家宅子里一向说一不二惯了的,便是跟随主母在别家走动,谁不敬着她一二?可是在这儿,别说这家的少主子连瞅都不瞅她一眼,便是人家跟她一样只是个伺候人的下人居然也这样视她如草芥一般…… 忍! 好在她不是那些被拿来当枪头的无知妇人,知道此时最要紧的是什么,只能力求不卑不亢,不堕了自己主人的气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胡搅蛮缠 .. 这位老夫人年少守寡,拉扯几个儿子成人,性子是极刚硬的,又极有主见。换个词儿来说,那就是个泼辣人,蛮缠起来谁都不怕。堂堂二品大员的户部左侍郎见了这位老母,都如同耗子见了猫,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当年李侍郎的发妻不得老太太喜欢,在她手底下硬是磋磨了十载,终于被她磋磨死了。老太太便想着要挑门显贵的千金才配得上自己的儿子,可惜她凶名在外,但凡她能看得上眼的家庭,没一个舍得把自家的嫡女送给她折腾的,庶女或是门第低些的她又瞧不上。李侍郎便高不成低不就,当了二十年的鳏夫。 老太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加上年近七十,行事更加百无禁忌。长公主下了她身边管事嬷嬷的面子她心里自然很不服气,若换了是旁人,她早扑上去掐了。但眼前站着的是长公主,皇上的亲妹妹,虽不是太后亲生,但太后疼她跟疼眼珠子似的,李于氏再怎么泼,也不敢在她跟前儿太过张狂。 更别说她这回来的目的还是为了最疼的孙子,只能忍了气吞了声,盘腿坐在地上大哭:“求长公主可怜可怜老婆子吧,我活了七十岁了,好不容易才得这么一个宝贝孙子,您家世子为了自己的战功要让我孙子上战场送死呢,那么多人,怎么就偏偏挑上了他!我的心肝肝儿哟,没了你,祖母这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老天爷收了我这把老骨头去,只求你开开眼,留下我可怜的小孙孙吧!” 后头跪着的妇人们齐齐哀哭起来,有哭儿子的,有哭侄子的,甚至还有哭小叔子的。 安阳长公主见她们摆出阵仗,这么多有头有脸的贵妇,穿金戴银,衣锦裹缎的,此时都跪在门前哭,神思突然一恍,想起十数年前自己脱簪衣麻,带着庆平侯府里的女眷们跪在宫门前哭求的情景来。 多年的清修都没办法平息她此时心底生出的那一丝怨毒和对先皇无情的恨意。 她转着腕上念珠的手突然加快,指尖微微有些发颤。 正在此时,她的手被人轻轻握住,指尖传来的热度让她一下子回了神,抬起头,正看见儿子看向她的关切目光。那一点怨恨便如阳光下的朝露倏尔消失,藏在黑纱后的嘴角微微翘起,她轻轻拍了拍顾昀的手背,点了点头,让他放下心来。 这边厢女眷们哭声震天,好像庆平侯府把她们的儿子/孙子/侄子/小叔子已经绑在了断头台一样,围观的群众不明究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庆平侯世子凶名在外,莫不名哪天凶性大发,一口气把这些官家太太家里的公子们都给剁了? 真是细思恐极! 众人远远看着府门前站得玉树临风的顾昀,大热天儿的穿一身黑,大半张脸都用个面罩遮着,难道是长得太丑不敢见人? 说不定青面獠牙,貌如恶鬼! &nsp;才会心生嫉妒,把长得帅点的公子哥们都给宰了! 众人默默地,默默地向后退了几步,中间留出偌大的空白地,衣着鲜亮的诸位夫人被丫鬟仆妇们围着,更加显眼了。 哭了好一会,夫人太太们偷偷抬眼,见那对母子还站在那儿,一个罩着面罩,一个蒙着面纱,都看不出表情来。这边出招了,那边不应招,后头的话也不好说。 其中一位夫人捏着帕子拭泪的功夫对身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突然拎着裙子站起来,口中哀嚎一声:“三少爷,奴这就先去一步,在黄泉路口等着您!”说着一头向着门口的大狮子撞去。 这要撞实了,少不得头破血流,脑浆都能迸出来溅长公主一身。 这丫鬟特特向着长公主那方冲去,本想着定有人出来拦着她,这样拿人命相胁,最起码长公主肯放她们进去谈,省得大家僵在外头一起丢脸。 她是这样想的,冲出去的时候又猛又狠,谁知道眼瞅着要撞上了,庆平侯府那边竟没一个人动弹,连个伸手拉她的都没有。 这跟她想得完全不一样! 她是跟主子商量好的演场戏,并不是真的要死啊啊啊! 她一个丫鬟,连少爷的通房都不是,为什么要白白地送命在这儿啊! 这侍女脑中电闪,悔得肠子都青了,哪怕冲得慢点儿,将将撞上之前佯做晕倒也好啊!只是这会却是来不及了。到底人的求生欲望强烈,这女子强行收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缓了点力道,但也一头撞在青铜狮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流了一脸的血。 没死,晕了。 安阳长公主淡淡地瞥了眼,冷笑出声。若真的撞死了,本公主还能高看一眼,当年婆婆一头撞死,小姑一头撞死,若不是宫女们死命拉着,她也一头撞死了。这会子在她面前演这种戏,可不是自己找死。 各位夫人真没想到庆平侯府竟然这么没人性,眼见着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寻死,居然拉都不拉一把。那侍女的主母又气又羞,心里大骂那丫头不成气,索性一头撞死了也好啊,这样半死不活的只能给人看笑话。 安阳长公主突然笑出声来,向前走了几步,挥挥手,立刻有人给她搬来张雕着松鹤遐龄的黑檀木花背椅来,铺上软软的锦垫又盖了一块玉席,她才仪态万千地坐下来。 “还有谁要在本宫府前撞死的尽管来。” 正要起身的几个婆子和婢女腿一软,不由自主跪下来。 “如果觉得撞死的模样难看,本宫这儿有绫子,有毒酒,有剪子,随你们挑!” 竟是毫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赔罪 .. 须臾间,外头看热闹的百姓们被明晃晃的枪戟隔开,从当中空出一条宽阔的大道。一队甲士气势汹汹走进来,当先十几骑,身着铠甲,头上盔缨摇动,离着庆平侯府百步之遥,便纷纷下马,徒步走上前来,与长公主行礼。 来的人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陆惊鸿,年约三旬,颌下蓄了短须,英挺健硕,是英国公陆家的嫡长孙,世家精英,将门虎子,深得皇上器重和信任。 说起来这位陆指挥也是位驸马,十年前娶了皇上的幼妹明城长公主,公主府就在庆平侯府的隔壁。因为从小崇拜当年军中少年成名的顾琅,视其为偶像,所以陆指挥对安阳长公主这位妻姐相当敬重,听得有人来报说庆平侯府门前有人聚众闹事,便亲自带着兵马过来。 时下见着乱轰轰一众女眷有跪有坐,有站有躺,一个老妇正在那儿戟指朝天地骂,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浓眉一蹙,叫兵士们将人先向外头赶。 “这儿是庆平侯府,安阳长公主府门前,谁敢放肆?” 若此时先出场的是京兆府尹,赶她们走的是普通衙役,她们或能撒泼无赖一下,但此时她们面前是明晃晃的刀枪,锋利尖锐,带着金属特有的淡淡腥气,便有再大的胆子,面对这些兵刃上的杀气都先萎了。忙你搀我扶地向后退,足退离府门有五十步之遥。 五城兵马司已经到了,想来京兆府的人也快到了。顾昀弯下腰,在长公主耳边低语几句,长公主懒懒起身:“罢了,你既这样说,我便不再与她们计较。” 说完一拂衣袖,转身竟就走了。 “出了何事?”陆惊鸿低声问。 “不如问问她们?”顾昀轻笑一声,向前走了几步,扬声道:“明日辰正点卯,各位夫人可能不知军事,军中应卯,三鼓必至,一鼓未至者,杖三十,二鼓未至者,杖一百,三鼓未至者,辕门枭首。” 场上顿时炸了锅。 “怎么还要砍头啊?”夫人们慌乱起来,有胆子小的,已经抚着胸直抽抽,两眼翻白。 “啧啧,这位世子好狠,杖一百屁股都打烂了吧。还要砍头呢!”这是围观百姓说的。 顾昀又加了一句:“本将升帐点卯,未得本将准许,擅自点卯不到者,依三鼓未至处置!”就是不论因由,只要没得他顾昀准假,便是砍砍砍,砍了你脑袋! 那还了得了!本来还打算着如果求不了情,拼着受罚让家里子弟装病赖在家里的,这下子一点后路都没有了,有人开始哭,这阵子的哭声显比之前更加情真意切了不少。 李于氏急了,她就是不肯让孙子去才带人过来闹的,现下这杀神非但不松口免了孙儿的差,竟然直接放话,敢不去应卯就要砍头,这她哪里能再忍得下去,利着嗓子便叫:“你敢!你要杀他便先杀了老妇!” 听到这儿,陆惊鸿已是明白这起人是因何而闹的了,不觉怒从心头起。这些无知妇人,当真视国法军规为儿戏不成? 这时京兆府的人马也赶到了,殷府尹滚圆的身子急急跑过来,已是一身的大汗,正揪着人问前因后果呢。 陆指挥使一声暴喝,把府尹大人惊得一个趔趄,险些一头栽倒。 “顾将军奉旨调兵,此乃国事,岂容尔等妇人置喙妄议!”陆指挥向前猛踏一步,七尺青锋出鞘,森然道,“尔等竟至侯府门前示威胁迫,干涉国政,想造反不成?” 大概是陆指挥使声音太响,亦或是这顶罪名帽子扣得太大,连李老太太都敛了哭声,有些畏惧地看向他……手中的剑。 “众儿郎既入了军籍,是我大盛将士,便当听从军令。军令如山,谁敢抗命不遵?”陆指挥使上位惯了的,又是一身重铠而来,这满身的威压散出来,连围观百姓都忍不住腿软想跪。 “若只是调至黑山大营也便罢了,可谁都知道北疆战事将起,调至黑山,说不得便要上阵,与北边的鞑子对上,九死一生……呜呜呜……”一位夫人哭了起来。 “那当初他又因何加入禁卫军?”顾昀冷冷地说。想得了好却不想出力,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既为军人,上阵杀敌,护国卫家便是本份。我大盛有雄兵百万,各个都是大好男儿。抛头颅、洒热血,纵横沙场,纵是马革裹尸也是为家为国,死得其所,虽死犹荣。怎么你家公子的命便是命,别的将士的命便不是命?入得军中,领着军饷,冲锋杀敌的事便交由别人,自己躲在国都里醉生梦死,躺在别人的血上享福,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 顾昀猛地拔高了声音,大声喝问:“有没有?!” 四周的百姓和军士们被顾昀这几句话说得热血沸腾,对啊,凭什么仗要他们去打,血要他们去流,这些公子哥儿们吃香的喝辣的,到了要上阵的时候就缩了怂了,甚至不敢自己跳出来,把一群女人推出来闹腾? 丢不丢人,闹不闹心啊! 还是不是男人了! 庆平侯府门外头响起震天的吼声:“没有!” 站在府门内的安阳长公主微微笑起来,这回转身,真的离开了。 而被外围百姓挡着还没挤进人群的几位大人汗如雨下,腿似筛糠,恨不得把自家不省心的女人揪出来狠狠揍一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入营 .. 李老太太气得手直哆嗦,指着儿子半晌,突然大叫一声,向后便倒,竟直接气厥了过去。 明殊指点身边的陈石和贵喜:“看着没,但凡不想面对现实的时候,就得靠演技假厥过去。这老太太是深谙其中真味啊,这厥过去的角度,声音,身体形态,向后扑的动作,都特别到位,一看就是练过的。” “啊?你说她不是真晕的?”贵喜揉了揉眼睛,“不会吧,你看她面如金纸都人事不醒了,就她这岁数,要不是后头有人撑着,刚刚那一跌就能去了半条命。” “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啊贵喜哥,做人更不能这么武断,细致,一定要细致。”明殊指着那儿,“你看她,双眼是紧闭着,但眼皮子下那眼珠儿还在乱转着呢。刚刚她倒下去的时候,特特侧了侧身,这一侧,倒下去的时候刚好对着两个仆妇,断不能叫她直接落了地。你再瞧她腰那儿,真厥过去的人是僵着的,身条儿哪能那么软。人没了意识的时候,身子比平常要重得多,你们瞧那俩妇人,托着老太太跟托纸片儿似的,半点不费力气,可见她这口气还在心口撑着呢,断没厥过去。” 身边的众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一边竖了耳朵光明正大偷听的殷府尹摸着胡须呵呵一笑:“人艰不拆,人艰不拆。” 明殊伸了伸舌头,嘿嘿了两声缩到了陈石后头。 一脸正气的陈石皱着眉瞪了她一眼:“调皮。人家老太太这样也是没法子,你非说出来做什么!” 贵喜点头,正色道:“正是,就算有点为老不尊,那也是年纪够作你祖母曾祖母的老人家,你这么说太没礼貌了。” 人群里的几位大人总算一头大汗地挤了过来,先各自找到自家的女眷,不容分说地训斥一番,再回头与顾昀行礼致歉,大意不外是女子见识浅薄,为他人所惑,瞒着他们做下这样的蠢事,惊扰了长公主实是罪该万死,愿意承担侯府一切损失,请世子莫与几个疯婆子计较。 这里头唯一苦逼的也就只有李侍郎李大人了。 旁人家是妻子、儿媳或是侄媳妇,老爷们可以端着架子骂,说不得回去还能罚她们跪祠堂,再狠点的,能把休书拍到她们脸上去。可自家这儿出面的是老娘,打不得骂不得,话重一点就要担上不孝的罪名,求着人回家去,还得把老太太当祖宗一样供着,无论后果,只能他自己一力担着,想找人泄火都不成,这嘴里就像含了二斤黄连,胆汁都要苦出来了。 后来的几位大人盯着李侍郎的目光就像着了火,恨不得扑上去撕他几块肉下来。你家老太太这样一大把年纪了不好好待家里,非要挑唆我们家婆娘出来瞎闹,这事儿是能这样闹的吗?也不长长脑子瞧瞧对头是什么身份! 长公主是太后娘娘的心头肉,是皇上最疼的妹妹,顾昀就算身上没真的皇家血脉,也是皇上下旨宗人府上了册子的庆平侯世子。他是奉旨调兵,奉了皇上旨,就是借了他的手,就是皇上在调兵,凭你是谁都只能高高兴兴地去,哪怕你私底下捏着鼻子吐着血呢!你李家庶出儿子一大堆,又不是只有李栩一个。退一万步说,就算李栩死了,你李家又不是绝了后,犯得着吗? 正在大家觉得灰心绝望之际,突听顾昀说:“各位请回,今日各位既然能来,想来心中是有朝廷有皇上的,此事就此做罢。”至于那些没来领人的嘛,他顾昀就不会这么轻轻放过了。 几位大人如闻圣音,要不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好些年,混成了妖精,只怕此时已经感动得要哭出来了。当然,他们也不会傻到以为此事就能这么轻轻放下,自家蠢女人双手奉上的把柄,如果庆平侯世子不紧紧捏着,那才是傻子。 如今也就只能这样,最近时日安生一些,警醒一些,顺着一些,别去触人家霉头。 于是闹轰轰一场戏,就这么七零八落地偃旗息了鼓。 李老太太是几个健壮仆妇抬着走的,分开人群回自己家的车子上,她还能听着人群的议论。 “真是臭不要脸,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呐,好意思来人家长公主门前闹。” “就是,老而不死是为贼,你没看那位长胡子老大人吗?梆梆给她磕头啊,一点官老爷的样都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当人家娘呢!换做是我,绝不能让我儿当着这么多人面前丢脸。一点慈心都没有,白瞎了养个有出息的孝儿。” “这些官家吸人血呢,只会躺咱们身上享福,喝酒耍钱玩女人行,上阵打仗立马就怂了,果然是熊包。” “熊包脸皮厚啊,人家肯抹了这脸来逼着世子把他们家心肝儿宝贝的名子从军册上给划了呢!” “这么没用的男人,我看不如割了卵蛋去宫里当公公,也能得近天颜,一步登天了呢。” “哈哈哈!” 李老太太气得差点吐血,可她此时又要装晕,不能直起身来指着这些刁民骂,心里头憋闷,一口气捯饬不上来,四肢突然一阵抽搐,惊得那几个抬着她的妇人尖叫,一个压不住,人就摔到了地上。 这下子是真晕了! 晕透透的。 回去之后,大病了三个月,差点没能再起来,这是后话了。 第二日,顾昀坐在大帐内,三鼓过后,该到的,全都笔笔直站在他的面前,没落下一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纷争 .. 当他们找到上司,义愤填膺要求严惩这四个一来就闹事,还殴打上级的不法分子时,正值这位上司,某年轻校尉顶着一对乌青的眼,失魂落魄地从主帐里回来。神不守舍地听完了控告,他招招手,让人将闹事的四个小兵带上来看了看。 “你们是顾将军带来的?” 出人意料的和气。 “你们即是他的亲随,又怎么会分到我这里来?” 让人发怵的温柔。 “唉,想来是将军想要让你们在下头多磨练磨练。也罢,下去休整,明日出操时努力些,别堕了庆平侯府的威名……” 这这这和想像中不大一样啊! 告状的人也懵了,难不成是将军也看上了这几个肉嫩的家伙,不打算主持公道了? “将军!” “吼什么!”那校尉眼一瞪,“你们六个都打不过人家四个,还好意思到我这儿来瞎咧咧。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几个这龉鹾的小心眼儿,看着人家初来乍到的就要欺侮人。这是同袍,同袍是什么,你们懂吗?那是上战场的时候交托后背交付性命的战友!” “要是老子的战友都是你们这样的,老子也得把你们按着往死里揍!”那校尉说了还不解气,直接上脚一脚一个把他们踹趴下,“明儿起,你们直接去伙房,拿马勺把你们几个脑子搅清醒了再回来!” 说着,拿手指头指了一圈,最后停在明殊的脸上,他的眼角抽了抽,表情有些微的扭曲:“明殊是吧,你就甲字一六五的伍长好了!” 然后明殊就莫名其妙的升了职,成了左卫军甲字第一六五伍的伍长。 到了第二天,明殊才明白为什么那校尉看着她时会是那种便秘的表情,因为顾世子在左卫军露面了。 露的正面,不带遮挡的。 他是来操练“新”兵的,所谓新兵,自然指的是他们这些从京里来,从没真正上过战场,身娇肉贵的禁卫军。 当时老兵也挑了三千人出来陪公子操练,两下各列队阵站在空阔场地上。顾昀身披玄甲,手按明光剑,头上盔缨在阳光下灼灼刺目,剑眉英目,气势如渊,站在那里不动如山,把陪他来练兵的左卫军主将,左卫军中公认最有气质的儒将严羽将军硬生生衬成了一根老黄瓜。 军士们都沸腾了,看见没,那位就是云麾将军,庆平侯世子! 乖乖怎么没人说过他是绝世大美人儿呢?原来军中女子也能当将军了啊! 于是那高大挺拔的身姿,修长有力的肩臂,寒气凛凛的杀意和宽厚平坦的胸部全被这些三年见不着女人的糙汉子们忽略了,只盯着顾昀的脸,拼命地咽唾沫。 其实就算是顾昀亲自带来的那三千禁卫军,见过将军真容的也没超过两百个。 顾昀给他们带来的冲击力也是……相当大的啊! 此后的训练便顺利的让人几乎无法相信。无论是负重拉练,还是对阵演兵,这些汉子们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把吃奶的力气也使了出来,只求在上司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听说将军的亲卫队刚空出来四个位子,说不定将军一个青眼,就把他调到身边去了啊! 想想就很值得荡漾。 那把位子空出来供全军争抢的四个“好人”,就缩在角落里,一头汗地跟这些盲目兴奋的汉子里挥散着青春和汉水,还不时收获一下周围善意的眼光。 就是他们,好好的将军亲卫不做,跟咱们一道扛枪来了。 好兄弟!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人看他们的眼光都是善意的。 要知道军士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同乡,同姓都能抱成团。明殊四个是乡下小地方出来的,却因为得了顾昀的青眼而被提携到身边,直接进了黑山营的主力精英左卫军,跟他们一道从京城里来的禁军之中难免有不忿的,有嫉妒的,还有轻视的。 若他们还在顾昀身边好好做亲卫也就罢了,被踢到下头做个连伍长都不是的小兵卒,不是犯了错被罚,就是失了宠,正好拿来泄泄气。 某天对阵大演练之时,一个士兵对同伴使了个眼色,看似踉跄一下,手里的长枪一顿,正戳在站在他身后的哈少良的小腿上。他们是黑方,负责守阵,由红方来攻,哈少良此时的注意力全在对面冲来的红方军身上,哪里想到背后会有袭击,那枪杆戳得又狠又黑,幸亏他腿上绑了皮甲,但这一下也让他惨叫一声,险些趴到地上去。 哈少良当时就爆了,一枪杆子朝后就抽,骂道:“哪个龟儿子暗算老子,缺德王八蛋,没卵蛋的怂货!” 被他枪杆子扫着的人也没想到哈少良脾气这么大,竟然不管对方冲来的士兵,先冲自己人开火,当即“嗷”的一嗓子骂开,几个人扑上来就打。 见哈少良被围攻,同伍的伙伴不干了,在他身边的两人抡枪来护,只须臾间,两边人你来我往撕扯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夺旗 .. 他们这两队算是在战圈外围的外围,刚刚那队红方军看了半晌他们的笑话,心底对这两伍十分看不起,已是极端地轻敌。眼见着内圈两方厮杀正凶,哪里还肯在外围浪费时间,早磨拳擦掌着要冲到里头去了。 见对方不内斗了,红方军这才懒洋洋地直起身,抄了家伙要把这些拦路的小子踹开。 两方一触,刚刚内斗里看着还十分勇猛的黑方军立时怂了,简直是一触即溃的节奏,刀枪这么一碰,人家转身就跑,跑得还跌跌撞撞的不成个阵形。 “呸,一群窝囊废。” “就是,真不知道这帮公子哥儿跑咱们这儿干嘛来了。” “干嘛来的?让咱们揍屁股蛋子的呗!” 红方军中爆出一阵大笑,对这零星的黑方军不屑到了极点。 等他们冲过去,看似散乱奔逃的两伍才慢慢地会合到一处。 “奶奶的,这嚣张的小样儿,一会儿有你们哭的!” 两边不约而同一起骂起来,又对着敌人消失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刚刚还打得脖子粗脸红的,现在竟油然而生出一股同仇敌恺的情谊来。 两伍合作一股,再度分成两支队伍,明殊将已方的人交给对方伍长调度,身边只带着陈石和贵喜两个,悄然挤进了战圈内。 区分红方黑方的标志很简单,盔缨的颜色。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所有参战的士兵枪尖都被摘去,只留枪杆,杆尖涂以石灰,黑方枪杆上是白色石灰,红方枪杆上涂了红色的,只要士兵身上致命的地方沾上敌方枪杆的颜色,便默认阵亡,立刻要退出战场。 所以之前明殊的人虽然跟那伍的人对掐得厉害,但身上星星点点全是白灰,按着规矩,不算死亡,照旧能见人就戳。 趁着混战之中双方都不备,明殊快速放倒一个红方军,伸手扯了盔缨,借着陈石和贵喜的掩护,将自己的盔缨换下来,揣进怀里。又原样弄了两个红盔缨递给伙伴。然后三人混到红方军中,不露痕迹地向后方撤。 他们人少目标小,原本禁军中认得他们仨的就没几个,见他们头顶红缨,也是气纠纠地冲过来,下狠手揍,成了他们天然的身份掩护。明殊三人边跟自己这方的士军打,且打且退,身边的红方军见了他们似有不支的样子,也看不清样貌,不知道是哪队的人,但黑方死磕的对象必是战友,何况人头顶红缨,身份更加不会怀疑,于是纷纷上来给他们解围。 脱离战圈之后,三人与那个伍长所带的队伍会合,越走越偏,边走边作势厮打,不一会便被红方发觉不妥。 三人战盔歪斜,战袍凌乱,脸上全是汗水灰泥,一副快脱力的样子,后方红队掩上来时,陈石发出一声大喊:“敌军分了一股,潜到我营后方,我们杀出来报信,被他们拖住了。你们速去报信。” 来援的红方军不疑有诈,将他们从人群里捞出来,分了八人跟着走:“这几个崽子交与我们便是,兄弟们护着你们先退回去,如今营中守旗的只有五百人,其他兄弟都出来攻黑方营了。” &nsp; 明殊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腕,语气急切:“如今守旗的是哪位将军?黑方分出来那股人数我瞧着少说八百,只怕一时守不住。咱们得速速报与将军知道。” “守旗的是屠将军!我这便带你去!” 听着明殊这样讲,这边也有些急,反正围着那股黑方军的人数远超过他们,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带着明殊三人就跑。 被围在中间的伍长知道明殊的计划完成了一半,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放下来,回身怒吼道:“弟兄们撒开手干他奶奶的!戳着一个不亏,拉了两个是赚啊!” 早憋了一股子气的十几个黑方军大吼一声,豁了命出来抡枪就上。 明殊不敢回头,明知道这只是一场演武,不是真的与敌人以命相搏,不管是黑方还是红方,其实都是自己的战友。但她还是害怕一回头,便会压抑不住冲动杀回去。 与她想法相同的还有陈石贵喜两个。毕竟陷在其中的,不止有同伍的兄弟,还有跟他们在一起混了好几个月,已经当成亲兄弟一样的哈少爷。 若这是真正的修罗杀场,他们会不会还做出这样的决定,将兄弟们扔在后头,拿命做掩护去取得一场战争的胜利? 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出来。 明殊和陈石还算沉着,贵喜却是渐渐红了眼圈,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陈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他们的互动,护在周围的几个红方军看得真切,以为他们是情势紧急,这三个人心中焦虑担心所致,不觉笑出声来。 “你们几个也是的,急什么!那不过是一群娇生惯养的少爷,会打什么仗。到了真正的战场上,鞑子弯刀出鞘骑马冲上来,只怕就要尿裤子。不过千儿八百的人,就算营内只有五百兄弟,也足够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何况还有屠将军在,一个对他们二十都绰绰有余。” 几个兵哈哈大笑起来。 “哥哥们不过带他们耍子,算给新来的小顾将军一点面子,不然哪能让他们拖到现在?” “就是,上头可是说了,下手要留点余地,人家上头有人,万一留不住手伤到人,人家京里的娘老子可不得跟咱们这些粗坯拼命啊。” “是嘛,左右是咱们赢的,给他们留点面子就好。” 几个人说说笑笑着,竟然并不太在意。 对禁卫军的轻视,满满地溢了出来。 明殊微微蹙眉,她没想到黑山营的军士竟会这般轻敌,这样对她之后的计划自然有百利而无一害,可是一想到秋后鞑子过来时,若还是这样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大盛的边防可真是要危险了。 这些不是她现在需要操心的。于她而言,夺了对方的旗,取得这次演武的胜利,为禁卫军争得脸面,好将危机顺利渡过,才是顶顶重要迫切的事。 定了定心神,她用眼神安抚了一下陈石和贵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夺旗(下) .. 明殊一招得手,立刻就退。那边陈石和贵喜已经爆起,将拦在路前的几个带路的红方士兵扫到一旁。 明殊向前飞掠,还急着喊:“换色,换色!” 被扫到一边去的红方军这才反应过来,看着刚刚还跟他们哥儿俩好的突然就从怀里摸出块白灰,往自己的枪杆上一拍,白色灰尘扬起来,扑了他们一脸。 “妈的,是黑方的!”眼瞅着阵旗被夺,在看到对方拍白了枪尖,毫不留情地挥扫开时,红方军终于明白过来。这几个小子太奸诈了,竟然冒充了身份混到营地里。 他们从心底是瞧不起禁军出身的黑方的,觉得他们身娇心傲,是群只会躲在女人裙子底下享乐的公子哥儿。真正上了战场,号角一吹,敌军一冲,大概就只会夹着裤裆哭着喊娘了。就算这几天被京里来的顾世子打脸的将官不少,但底下的士兵们依旧觉得上头老大对顾昀那么客气是看在人家有个公主娘的份上,并不以为顾昀和他带来的兵能有多厉害。 这一次混合演武,他们是打个给京里小子们个下马威来的,当然,手底下也留了情,免得公子们被打脸太狠,回头找爹妈告状给他们小鞋穿。 但他们没想到,对头竟然是根颇硬的骨头,以为一千人就能打下的营地,陆续派了二千五百人的队伍还在胶着着。 而对方竟然胆大包天到派人混进来,还只派了三个人。就这三个人,就能在众目睽睽下把他们守着阵旗给抢了。 这是什么行为? 反被打脸啊,还打得“啪啪啪”,面子里子都给打没了! 这要都能忍,以后咱黑山军还怎么带脸出门? “嗷!”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几百人瞬间围冲过来。 枪杆如林,枪尖上涂了红色的石灰,跟他们盔甲下的眼睛几乎是一个颜色。 陈石一把抓住明殊的腰带,使力将她向人群外甩出去,大吼了一声:“走!” 明殊的身体如燕子穿林,在空中翻了三个圈,落在一个红方军的头顶,又是一个起落,眼见就要跃出包围圈。 就在这时,一杆铁枪夹着风声呼啸而至,直击她的面门。那风啸声极大,力度竟不下于明殊自己。要是被这枪拍实了,只怕是立刻骨断筋折,命都保不住。 “小子,你给爷爷我把旗子和命留下!” 明殊双目一眯,目中寒光微闪,身体突然折了一个不可意义的角度,将将避过枪杆,脚下如游鱼,也不见怎么用力,已向前滑出一丈有余。 没等她站稳,身后那人枪杆一抖,以枪代剑,使了个万蛇出洞,向明殊背后刺去。 这人力气大,招式毒,出手果断狠辣,绝不是一般的士卒。明殊心里有了点谱,一回身,手里枪尖舞出数团枪花,竟也是同一招万蛇出洞回了过去。 就听得“噗噗噗”数声响,枪尖对枪尖,白灰对红粉,场上腾起一团团粉雾,追着过来的红方军齐声叫起“好!” 也不知是为己方大将助阵,还是为敌人的精妙枪法喝采。 雾气渐散,露出对方一张布满虬须的脸。这个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高大魁伟,两只眼睛很大,正瞪得如铜铃一般,恶狠狠地盯着明殊。 明殊的身材在军中并不算矮小,手长腿长的,但跟这大汉站在一起,就像是大人对着小童,反差甚大。 “臭小子,有点本事!”身穿将铠的那汉子声若洪钟一般,“乖乖把旗子交出来,爷爷放你一马,饶你条狗命,不然的话……哼哼!” 明殊突然笑了起来,将手中的枪杆撤回来,歪着头问:“不然的话,你待怎样?” “怎样?”那汉子狞笑一声,“自然是把你小子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人群中传来贵喜的嘶叫:“这只是演武,不可伤人性命!” “妈蛋的,让他闭嘴!” 就听人群里传来一声闷哼,显然贵喜被人揍了。 人群散开,露出被人压在地上的陈石贵喜两人。他们头上身上遍布红色圆点,像是全身都被染红了一般。若是真的在战场上,不知要被杀死几回了。现在被人压在地上,还有人拿脚在踹他们。 明殊面色不动,只是眼中寒意更胜:“按规矩,他们已属阵亡,当送出营地观战。这些兄弟们将他们这样一顿好打,可是没将军令放在眼中?” “呸,敌人胆大包天杀进来,老子阵前鞭尸又怎么地!还是说,你小子不念同袍情谊,要扔下他们自己跑?”那大汉冷笑一声,“识相的,把旗子放下来,老子留你一条全尸。不然的话,你们仨就一道下去再当兄弟好了。反正战场上刀枪无眼,就算是演武,也总是不乏意外的。” 那杀气满满,竟是全然不将他们的性命当回事。 明殊怒气上冲,夺阵旗本就是各凭本事的事,既然上头定了规矩,那就要按着规矩来。这莽汉竟然拿已经“阵亡”的人来威胁她,显见是压根没将他们当成黑山营的同袍。 是真的想要他们的命。 “屠将军,阵旗得失本就各凭本事,你是军中副将,输了就是输了,不会连这点气量也没有吧。” “少拿话来激老子,老子既然被留下来守旗,这旗子就不能丢。左右你马上就会成个死人,老子跟你这么多废话做什么,拿命来!”说着,抡起枪又冲了上来。 那边有人将陈石和贵喜从地上拎起来,抽了匕首压在他们喉间。 明殊骂了一声:“无耻!” 不再犹豫,她将手里的枪向下一扔,整个人向屠勇身上扑去。 见她扔了枪,以为她是认输弃械要投降,屠勇大嘴一咧笑起来,可是手里的枪杆去势半点未减,竟是照旧向明殊的腰侧抽去。 眼见着这枪要抽实了,明殊身体突然一晃,人像是站不住一样歪了歪,旁人看不出来,但屠勇眼睛看得真真的,这小子手腕一翻,刚刚拿来割裂阵旗的短刃搭在了他的铁枪杆上,顺势向下划,去势如电,眨眼间要削了他持枪的双手。 “啊!” 这下子变化太快,来势太猛,屠勇再有一身力气也没办法躲开这削手之势,为了保住十指,他只能松开双手,抱头向后一滚。 跟随他十几年的铁枪落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当他从地上爬起来时,脖子上已经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场上形势陡转,不少人一时持不住,放声大喊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判定(上) .. 在六千人的目送下,三个人想低调然而只能高调地押着屠勇回到了黑方的阵营。 明殊将已经说不出话的屠勇扔在黑方营的营门前,自己摸出了红方阵旗迎风一扬。 四周安静如鸡,并没有她相像中的欢呼声。 她讶然四望,就看见自己队的队正抬起手,指了指头盔。 “啊呀,忘了!”她慌忙把头盔摘下来,扯了红缨,从怀里把黑缨摸出来系上,再戴回头。 这时候她又是一扬阵旗,四周欢声雷动! 黑方军的不分校尉队正伍长和士卒全涌上来,将他们三人抬起来向上抛。 刚刚还在搏杀着的红方军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这欢乐了海洋,愤愤然将手中的枪向下一扔。 他们输了。 输得忒憋屈! 丢死人了! 远远在高台上观战的严羽将军回头与顾昀说:“这一战,当真有意思!” 顾昀点了点头,身侧亲卫挥动令旗,宣布演武结束,士兵归营休息。 演武之时,吕指挥的中军和右卫军及后卫军中都抽调出人混入两方阵营中做观察员,记录战阵上双方的表现,伤亡数目,指挥命令及违规情况,以供上头汇总分析得失。 参加演武的士兵们怀着各异的心情疲惫地回营何休整去,但所有校尉以上将官们全都集中在严羽的大帐中进行战后分析。 谁也没想到初来乍到的禁卫军会赢了这场演武,黑山军将尉个个面色如锅底,尤其是被人从眼皮子底下抢走阵旗还被当成人质直接押到对方营地的屠勇屠将军,更是垂着头,一点声音也不吭出来。 禁卫军方面的将领一个个则是喜笑颜开,顾盼生辉,连笑声都高了八度。 将军们在帐内围成一圈坐下,严羽看了看或是满脸愤然,或是垂头丧气的黑山军将尉们摇了摇头:“怎么,输了还不服气?” “他们使诈!” “太狡猾了!” “就是,宵小之辈!” 严羽的话如热油锅里浇了瓢冷水,帐中立时炸了锅! “输了就是输了,想不到黑山军跟个娘儿们似的,竟然输都输不起!” “是啊,谁叫他们一个副将连我军一个小小的伍长也打不过呢!” “妈的,你说谁打不过!有种你跟老子单挑一场!” 眼见着帐中快打起来了,顾昀稳如泰山地坐着,面无表情。严羽则是皱了眉头,将桌子一拍:“都坐回去!你们当这是左卫军中军大营还是街头抢地盘的混混!” 严羽在左卫军中素有威名,大家对他都信服得很。黑山军所属将官们立刻闭了嘴,乖乖坐回去。 那边禁卫军将官们还得意洋洋地挑衅着,顾昀拿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目光冷冷扫过去。 立时偃旗息鼓,安静地坐了回去。 顾昀年纪不大,职级也不算多高,这些禁卫军将官们大多各有靠山来头,竟都对他服服贴贴的。严羽心中赞叹,对顾昀更是高看一眼。 相当年,他也曾与顾琅有过数面之交,又曾同援宣庆府并肩作过战,眼前这位世子虽不是顾驸马亲生血脉,行事做派却很有几分当年顾驸马之风。 严羽为主将,自然由他先说。 他环顾一圈,看着这些跟随他多年的将官,轻轻叹了一声:“这么多年了,你们连对敌人起码的重视之心都没有,也难怪会输,输的半点不冤!” 严羽将汇成册的战时状况分析扔给距他最近的将军:“你们说是对方狡诈,可也不想想,这是战场,战场上还想让对手跟你讲君子之风?” 这就是极其简单又常见的手段,假扮成对手,混入敌军的营中查探军情,这是很多斥候都做过的事。只不过这回人家的斥候混进来的程度比较深,胆子比较大,直接绑了他们的守营大将砍了他们的阵旗而已。 如果他们不是那么轻敌,在遇到明殊三人时多加盘问,在营门前守营的士兵更警醒些,问清楚他们的来历,而不是随意放行,让他们有机会到了阵旗的前面,明殊的本事再大,想要抢到阵旗并完整无缺地送回黑方营地也是极为困难的。 严羽语气严厉:“不过小小把戏便能骗了你们这么多人。如果今日的敌人是鞑子,他们派出刺客深入中军,你们有几个主将都没命了,这仗也根本无需再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判定(下) .. 其实禁卫军这边的人心里都清楚,若没有明殊带着那两伍的士兵玩出这手花活,这次演武他们肯定是要输的,战后明殊和那伍的伍长已经主动到各自队正那里请罪去了。 虽然他们算是取胜的功臣,但他们也的确是自作主张,违背了主将所下的,死守阵旗的命令。 没人想罚他们。 不是什么人都有这样的胆色和决断,敢带着二十人混到敌人后方作戏,敢只带着两个人冲进敌方主营,当着几百号敌人的面,夺了阵旗又绑了大将的。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忘不了,正在他们陷于死命抵抗却无力回天的绝望之时,一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小卒把铁塔般高大魁梧,身着副将铠甲的汉子扔在营地外,从怀里扯出一面红色大旗迎风挥舞的样子。 还带着点稚气的脸绷着,身后跟着两个几乎被染成红人的军士,他揪掉头上的红缨,从怀里郑重摸出黑缨系上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来。 那一刻,浑身的血液沸腾着,喧嚣着,无处倾泄,便化为热泪从眼眶涌出来。 原来胜利的滋味是这样的,原来有可以信任的同袍的心情是这样的,原来真勇士就在自己的身边,跟自己是一个军的。 这有多让人激动,多让人振奋,多让人鼓舞,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述出来。 这样的英雄,谁会罚?谁想罚! 你们要罚吗?可以,再比一场,谁怕谁!老子要揍得你们连娘老子都认不出来! 帐内剑拔弩张,火花四溅,眼见着两边要打起来,顾昀站起身,开口道:“放肆!都坐回去!” 闹哄哄的营帐中慢慢消了声息,顾昀看着还跪在地上,低着头的屠勇。 “就算是演武,也当全力施为,这点上,屠将军做得没错。” “将军!”己方众将没想到顾昀会为屠勇开脱,齐齐叫起来。 顾昀扬手压住他们的声音,接着说:“但人已被擒,身上红斑无数,应算阵亡,便不再是你斗狠的对象,为什么你还要让人对他们拳打脚踢,甚至拿他们性命相胁?” “屠勇,你心里可将他们视为黑山大营军中一员?可将他们视为你的兄弟同袍?” 屠勇嘴张了张,一来嗓子受伤他说不出话来,二来顾昀所言句句是实,他当时是真的没将这几个禁卫军当成同袍的,心里满满都是被他们欺骗之后的愤怒和羞恼。 “你是这样的性子,将来真正上了战场,哪个友军敢将后背托付于黑山军?哪位将军敢将性命交托于你屠将军?同袍即兄弟,对兄弟都能下杀手的人又如何能带领同袍上阵杀敌?屠勇,我初来黑山营便听过不少关于你的事迹,一直当你是勇士,今日,本将十分失望。” 这话说的太重了,屠勇又羞又愧,虎目一红,伏在地上落泪。 演武之后全军休整一日,他们打来热水,陈石几个在帐门外守着,让明殊在里头痛痛快快洗了个澡。从京里出来到黑山营中近一个月的时间,大家伙儿都没机会洗个澡,顶多拿手干搓搓。明殊这一年在外头奔波,身上属于少女的那股子娇气劲儿早磨得七八不见,但一个月不洗澡也算到了极限,更何况那番拼斗之后,身上滚了能有半斤泥。被染成红人儿的陈石和贵喜一早就跟着大部队在帐外头脱光拿凉水就冲过了,好在明殊身上背着个谁见谁嫁的魔咒印记,哥儿仨同伍里的过,大家都十分自觉地帮明殊盯着,平时也不会像旁人那样起哄了瞎摸乱捏。 在禁军校场与顾昀的那场比试让明殊在禁卫军中声名颇著,是以现在尽管她的容貌在满是糙汉子的军中十分突出,也没哪个够胆拿命去试探。 倒是进了黑山营之后,对她底细不了解的老兵油子在老虎屁股上摸了两把。当然,结果都不怎么美妙。 除开一早就被揍得生活不能自理,被长官踢去当伙夫的前伍长,之后陆续两三个想趁夜摸进明殊帐中的几个甚至还没摸到人的面前就被睡在靠外侧的几个哥儿们踹出了帐门。 要知道,原先明殊四个分配进的伍是原黑山军的伍,后来伍长被明殊顶替,其他几个被发落去当伙夫,四个人也不能成伍啊,但这四人又不乐意给拆开,于是他们的顶头上司,那个校尉,最后还是将人送回去,在禁卫军中另挑了六人,重新组了一伍。 既然都是京里出来的,自然就是好兄弟。更别说这回明殊带人给他们长了脸,立了功,哥几个与有荣焉,更是把自家伍长捧上了天。 他们这伍自划回禁卫军,便从甲字改作乙字九九,跟哈少良冲突的那伍是乙字一零七,虽然分属两个队,靠得却还是挺近的。所谓不打不相识,两伍之前还像乌眼鸡似地打在一起,现在已经哥俩好地勾肩搭背混在一处了。 特别是最先被挑事的哈少良,因为最后作战时是被明殊留下来的兄弟,与他们陷入数倍敌人包围时,居然半点不怂,拼起来比谁都狠,当然也是头一个被挂的。有了共同进退,同生“共死”的经历,再加上哈少良天生的活络性子,从战场上退下来之后,就收获了十人份的友情。那个拿枪戳他膝窝阴了他挑起事端的士兵来向他道歉,哈少良大度地揭了过去,两个人说着话居然越来越投机,当场拜了把子,明殊知道的时候也很是吃了一惊呢。 一零七伍的伍长姓百里,单名一个长,那个阴了哈少良的士兵是他堂弟,叫百里方。 百里兄弟是青州人,入伍已有三年。百里长武功平平,但他为人公允,行事沉稳,手底下的兄弟对他十分信服,跟别的伍相处得也非常好。 有一年青州大旱,又遇到临近青州的小国乌羌闹政变,流寇败军冲击青州边关,不少村寨受难,他的父母兄弟都死在了那场动荡中,最后只能带着堂弟百里方千里迢迢投奔了远在京城当官的舅舅。 虽然是在京城里当官,但亲舅舅只是个下等的文吏,无权也无势,不想吃白食,又一心想着将来能从军保护那些百姓,不叫他们像自己一样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百里长带着百里方参加了来年禁卫军的招考,很幸运的,兄弟俩都考上了,从此吃上了皇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回归 .. 明殊对贵喜的要求十分吃惊。 顾昀的近卫军是有品级的,比校尉差点,但比伍长要高。近卫军中自然也有类似杂役的人,虽然同属近卫,但他们所做的事跟打杂的差不多。没有品级,还要负责军中的洒扫浆洗等等。当主帅冲锋时,他们还要跟在身边,危险系数一点不比在步兵营好。 “队正一般掌十组,每组百人。一队三副,你去当了队副,手下就有几百人要管,为什么……”要想不开去做吃力又不讨好的近卫杂役军? 贵喜有些局促地扭了扭身体:“我知道我不行,我就不是当官那块料。说实话吧,当个伍长结十个兄弟还成,人多了我就得晕菜。”贵喜对自己的能力有很清醒的认识,他并不会像别人一样因为升了官就欣喜若狂。升了职,权力大了,责任也更大。他力气大,人老实听话,当个护卫打手不在话下,但要让他管人,赏善罚恶啥的,真难为他。 “你可想清楚了,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升职机会!”手底下有个百人队,作战时立些功,再向上升校尉副将都未必没有可能,“你不还指着将来拿战功得个封妻荫子吗?” 贵喜摸了摸头,憨厚一笑:“我那只是说说,再说了,上阵多砍几个敌寇首级,不照样也是战功嘛,不用非要管人吧。” 明殊沉默了片刻方说:“那我也只能帮你问问看。” 大家都喝多了,夜里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明殊坐在帐外,看着外头燃的篝火出神,耳边隐隐传来清悠的笛声。 乐声婉转,映着深沉天幕,似乎可以带着灵魂飞上天空,将四周的空寂辽阔都装入胸怀。 明殊很仔细地回忆了这一年里她走过的地方,做过的事情,听过的消息,见过的人。 一直笼罩在前路如牛乳般浓厚粘稠的迷雾渐渐淡去,露出似有若无,不见终点的羊肠小道。她短短的一生还不到十六年,这十六年,或许都只是一个谎言。真相曾经就在她触手可及之处,外表美丽,内里残酷。用力揭开它,是可以想见的皮开肉绽,冰火交融,说不定牵扯广大,说不定血流成河。她问过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当一切没有发生过,既然都当她死了,那就用泥土将过往深深掩埋,安了那些人的心,也能安了自己的心。 可是她做不到。 一闭上眼,就是漫天飞舞的火舌,就是焦黑一片的废墟,就是邻家妇人热情的招呼,又是那几个垂髫幼童甜甜的呼唤。 那些被烧成灰的生命,被废墟埋没的年少时光,必须要有个交待。 这是她欠他们的。 明殊站起身,定定地望着沉沉的天幕。 月朗星稀,寥落无几的星子闪烁着黯淡的光芒,远在京城的国公大院和后宫的殿宇之中,那些身负血债的人们可能安稳地入眠?可曾在梦中听见过那些绝望而痛苦的哭喊? 她握紧了双拳。 我会努力地活下去,哪怕再苦再难,也要活下去,向上,向上,一路向上,直达可以与你们对等平视的地位。然后,用力地撕下那层伪装。 要流血,我们便一道流! 要我的命,就必须拿你们的一道来陪葬! 一夜未眠,明殊的精神却比平日还要好。心思澄透,意志坚决。有了明确的目标之后,人生就此有了绵绵不绝的动力呢! 哼哼! 晨曦中,修长高挑的少年士兵原地跳了几下,活动了活动发麻的小腿,就着还有些模糊孱弱的阳光,打起了拳。 身轻如燕,立定如松,拳风劈开清晨的微风,带着与纤细身躯完全不相衬的威风霸气,将营帐中的同伴们一一唤醒。 一口气打完三套拳,少年收势回身,才发现身周不知何时聚集起了很多的士兵,熟悉的,陌生的张张面孔年轻而富有朝气,他们明亮的双眸映着她背后冉冉而升的朝阳闪动着活力的光芒。 “好!”不知是谁先叫了一声,然后鼓掌和喝采声此起彼伏。 “晨练去!” “还没用朝食呢。” “不如先去跑几里地?吃朝食的时候才能吃到更多。” “得了吧,等你跑完回来,都没力气跟人抢食吃了吧。” 年轻的笑声在风中回荡着,相熟或是不识的士兵们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着散了开去。 “给你。”干爽的布巾递到面前,明殊抬起头,看见陈石那张总是板着的严肃脸,贵喜总眉眼弯弯的贤妻脸和哈少良那张老子天下第一的少爷脸。 “谢啦。”她从陈石手中接过手巾,抹了抹额角的汗,爽朗地笑了起来。 “走吧,吃饭去。”哈少良一把勾住她的肩,抖着腿说,“反正你明天才去爷那边,今儿咱哥儿几个好好喝……” “喝什么喝,还没喝够呢。”贵喜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酒都被你们糟践完了,没剩的了。再说了,军中不许饮酒,昨儿不过是特例!” “我勒个擦,别这么扫兴嘛我说狗剩哥!” 被叫出本名的张?狗剩?贵喜哥俊脸发黑,一脚踢在了哈少良的屁股蛋子上。 用过朝食,明殊被叫到了顾昀那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伙伴(上) .. 明殊从顾昀房中退出时,面色有些苍白,后背全是汗。 守在外头的白虎咧嘴一笑,伸手在她后背上拍了拍:“兄弟,欢迎你回来啊。” 明殊苦笑了一声,对他抱了抱拳道:“不止我,贵喜哥也回来。” “哟,喜妹妹?”白虎惊讶地说,“不是说升了队副在步兵营吗?怎么回来了?” “呵呵。”都被您老叫妹妹了,还指望着他指挥百人队上阵厮杀吗? “也好,他性子太软,叫他杀人行,管人也是够呛。跟在爷身边,好歹还有哥儿们几个罩着,不能让他……你们吃亏就是。” “谢谢了!”明殊有气无力地抱了抱拳。 “你刚回来,正好也是休沐日,不如哥哥带你们出营吧。”白虎眼珠子贼亮贼亮的,“后山有个紫霞潭,潭里有老多的肥鱼,咱们去那儿捉鱼去,然后,嘿嘿,小明子你来烤!” 赶情还是要拿我当厨子使啊!明殊翻了个白眼。爷才……姐才不干呢。 “对不住啊,虎兄。”明殊一拱手,“小弟身上背了错处,被将军罚了,出不得营门。一会儿还要回去收拾铺盖,就不耽误您去乐呵了。”说完便片叶不沾身地走了。 没了手艺精湛的大厨,休沐也没什么意思了,白虎一身精力无处发泄,只好找小伙伴玄武继续校场上较量去。 近卫营的营房较她之前待的步兵营显是好了许多。屋子大小差不多,却从十人间变为了四人间。不再用睡大通铺,明殊心里那口郁气都散出来不少。提着包袱进来的时候,三个铺上都有了铺盖,只有临窗靠里的那张铺干净整洁没有人睡。明殊心中有些讶异。这位置明显是屋里最好的地方,一般不是先来的睡,就是房里默认的老大睡。她初来乍到的,又是最后进来的,理应睡外面靠门边的那张铺才对。 心里犹疑,但明殊身上还背着罚,只能快手快脚将自己的行李安置了,随后到兵库那里找了人,领了两只铁缚腿来扎在小腿上,然后提着沉重的两条腿,开始完成顾昀下达的惩罚任务——绕着黑山营跑圈。 黑山营驻军加顾昀新带来的京中禁卫军足有一万五千人,这还不算杂役和军中所需的大量临时雇工,这么多人驻扎在黑山上,几乎将偌大的黑山给占了九成。围着黑山营跑,跟围着黑山跑一圈差别也不大了。所谓望山跑死马,何论她腿上扎着十余斤的累赘,还被顾昀严命不许动用内力轻功。 等到三圈跑下来,日头已经由东向西,天边映出深紫浅蓝金红色炫烂的晚霞。营地里白烟袅袅,将士们已经开始用晚食了。 明殊自小锻体,绕山跑三圈换了别人或许跑到一半就倒下了,她却问题不大,只是里里外外被汗浸透,体力透支也大,更觉得腹内空空,饿得直发痛。 顾昀是在为演武时她带的伍与本队内殴之事罚她,这样战场上的大忌,虽然旁人忽略了,但顾昀不会有半丝的容忍。就算最后明殊取了对方的阵旗,功过亦不能相抵。他赏过了功,自然要罚过。越是他身边亲近之人,顾昀越不会心软手松。 明殊对顾昀的想法十分认同,原本她也没指望过能蒙混过去。毕竟顾昀对手下越严格,将来在战场上,他们保命的机会才能越大。 不就是跑嘛,每日跑三圈,一共跑十天而已。明殊想着,这样的处罚可比之前她设想过被当群扒裤子打军棍什么的好百倍了。 就当小时候每天被师父逼着在山里上窜下蹦的锻体好了。既领了罚,又增强体质,没什么不好。 明殊心宽地想着,一边抱着水缸贪婪地往肚子里灌水,一边走回营房。这一身臭汗,就算不方便洗浴,也得找条布巾擦擦,再换身干净衣裳,免得晚上同室的伙伴们回来,被她身上的汗味儿熏个跟头。 一只脚踏在房中,明殊身体一僵,指着房里面色冷淡,谈不上多熟却绝对认识的那张脸惊讶地道:“你怎么来了?!” 无心对她一抱拳,虽然神色冷淡,但态度却十分恭敬:“我与兄长都进了黑山营,为世子亲卫。” 所以呢?以后咱们就是同队的伙伴,还是同屋的……你一个姑娘家,混到军营里做什么啊!你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居然不管你!要是被人认出来怎么办,以后还想不想嫁人了?! 明殊的一双眼睛会说话似的,把种种不赞同都写在上头,全没想过自己也是个姑娘家也混进了军营以后被发现了还要不要嫁人的问题。 无心的嘴角似乎挑了挑,对明殊快蹙成一团的眉毛视而不见,反身将窗子放下,又一抽旁边儿的一根细绳,直接从窗户上方落下来一块厚布,将窗子遮得严严实实的。 明殊:…… 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两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抬着一大桶热水进来。明殊看着觉得眼熟,一个好似在她跑圈的路上给她递过一水囊加了点盐的温水,一个在她跑圈跑了一半的时候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大白馒头。 他们身上穿着黑色镶青边的亲卫服,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身材也偏瘦弱,跟她以前见过的亲卫军那些汉子们颇有些差别。 不过瘦归瘦,两人抬着近半人高装满了热水的大木桶居然轻松得很,一看便是练过的。 “无心姐姐,水来了。”放下桶,其中一个少年笑嘻嘻地对无心说,声音清亮如黄鹂,就算未成年的少年很多人是雌雄难辨,但也没哪个会是像他这般娇滴滴软绵绵的。 明殊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眼光在他胸前扫了又扫! 平坦坦,连点汉子的胸肌都没有。等等,之前他明明是跟自己说过话的,声音也算清亮好听,但绝对不是这种软绵绵的腔调。 果然,那少年对着她又换了个声音:“少爷,您在这儿沐浴,我们在外头给您守着,断不叫旁人有机会进来。” 他身边的另一个少年眉眼弯弯,十分有礼地也对她行了个礼,然后将手里干净的布巾搭在冒着热气的木桶边沿,与同伴一道退了出去,并体贴地带上了房门。 明殊:…… 无心搬了个木几子放在桶边,拿了澡豆又卷了袖子…… “还愣着做什么?快进来啊!”无心催促道,“洗过了就去用膳,晚了饭菜就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伙伴(下) .. 无颜无垢两个人是顾昀进了黑山之后才找上门来的,随身带了不归大师的手书。顾昀先前接收了无涯无心兄妹,对无颜无垢的到来也没觉得有什么突兀之处。以为这两个“少年”也是奉了宗门之命下山历练的佛门俗家弟子,便将二人交给了无涯和无心。 顾昀本来是不同意让无心跟到军营里来的,这里满山的男人,虽然无心武功不弱,但到底是个妙龄女子,出入多有不便。 无心便扮了男装,又拿出当年阳羡公主曾扮男装相助薛驸马守城的旧事来。顾昀也不是那么拘泥的人,既有前例,人又是不归保证过的,他便将无心放在近卫营中,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只是顾昀再也想不到,黑山营中不止无心这一个女子,之后来投奔的两个弱冠少年其实也是女子所扮。只不过她们曾受过严格训练,扮男人不止身形外貌看不出异样,就连声音举止也半点不女性化。除了觉得他们身形瘦弱些,这一营的男人居然没人能看出破绽来。 因为是同门,两个小的看着稚气都未脱,想着无心是他们大师姐,彼此知根知底也不错,这三人便住在了一起。至于明殊,顾世子还没有闲到要亲自去给一个亲卫安排营房的地步。 明殊到底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就算在外头闯荡过,又经历了不少磨砺,孤身一人女扮男装混迹于全是男人的军营,她心里的压力还是很大的。这突然间冒出与她境遇相仿的同伴,还一下子冒出来三个,这让她心中惊疑的同时,又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总算不用时时刻刻如惊弓之鸟般防着被人发现秘密了。 不能洗澡还能忍,人有三急,可是没办法忍的。为了少往茅房去几回,她都不敢多喝水,渴得狠了也不过拿手润一润。这样久了,对身体不好,但又没别的法子。这下好了,最起码在营房里头不用有太过顾忌。 三个南华宗的少女围在她身边,交流如何扮男人更像不留破绽,以及特殊时期要怎么应对等等,还献宝似的将她们带来的掩饰身形的软铠,特制的月事带拿出来与明殊分享。 很久没有这样和同龄的姑娘们围坐在一起说话了,这感觉,让她十分怀念又觉得有几分尴尬。 推开无垢递来的月事带子,明殊面色微红,低声道:“我还用不到这个。” “咦?为什么?少爷您不是已经十六岁了吗?” 面前拎着女子用的月事带,还被人一口一个少爷,这感觉实在是微妙,明殊清了清嗓子说:“我自小服药,不过二十岁,大约癸水不会这么早来。” “啊!”无颜无垢捧着脸,惊讶地叫出声:“这么好!” “好羡慕!” “少爷少爷,你有没有办法让我们也不用来?” 两个少女叽叽喳喳痛诉当女子种种不便之处,来癸水时种种想死。无心坐在她们身侧,面上神情有几分无奈几分宠溺:“别说这些了,你们先去饭堂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热热拿来,少爷肚子饥了!” 等那两个恢复少年兵士应有的神情举止,昂首阔步地离开,无心转过脸,对明殊说:“我们是南华宗外门弟子,也是江东七星阁的人。”然后便静默下来,目光幽深看着明殊。 明殊暗暗吸了口凉气。 江东七星阁,西凉摘星楼,是当世并存最神秘的两大组织。七星阁可以买到天下情报,摘星楼则可以买到人命。只要出得起价钱,在这两处几乎不会空手而归。 不靠谱的师父曾跟她闲聊时提到过。 七星阁在中原,在大盛,不过干的是买卖情报的事,也多局限于江湖之间倒还罢了,不会影响一般百姓的生活,但也没人知道这七星阁的根脚,收集情况的来源,方式和幕后老板,只知道七星阁出来的消息绝对真实,对得起那贵得离谱的价钱。 而远在西凉的摘星楼可以说是天下最不好惹的地方,西北一境,无人敢提摘星楼,因为没人知道摘星楼的人是不是就在他身旁。前一刻提及,下一刻说不定就丢了性命。 现在无心对她说,她们出自七星阁,岂不意味着七星阁背后的靠山其实是群最应与世无争的和尚,声名响彻大盛的南华宗? 和尚为什么要做情报生意?他们要怎么向佛祖交待? 这信息量太大,明殊只觉得有点晕。 好在无心及时解惑:“七星阁不归南华宗宗门所有。”她平静无波的黑眸中泛起一点星光,“七星阁建于十五年前,七星阁里,收留的大多是定北军的遗孤和鬼影。” 鬼影,就是从那场对定北军军人屠戮里侥幸逃脱,没了身份也没了家的定北军官兵。 明殊呼吸急促,目光热切地盯着无心:“你也是?” “我也是!”无心点点头,“无颜无垢也是,不归师叔,也是。” 那我呢?我也是吗?所以你们才会护着我,为了我潜到黑山营中?明殊嘴巴张了又张,喉咙却像被什么堵着,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可为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你们会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什么方式知道的?我好想知道,又有点害怕知道。 “不归师叔说了,我们是一家人,所以,我们一定会护着你。”一向表情淡漠的无心此时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来,平淡无奇的五官立时像被染上一层光彩,“放心吧。” 她这么说,本来差不多要放下的心,忽悠悠又被提起来了啊! 这种我知道你有许多秘密,就不告诉你,我就是不告诉你,你求我我也不会说的既视感,让人好想揪着她的脖子狠狠摇一摇啊! 入夜时分,无心走出屋子,迎面与哥哥无涯遇上。 四周很安静,无涯对着屋里比了个手势,无心的脸上又露出那种淡淡的笑容来。无涯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摇摇头。他们是双生兄妹,脾气禀性却相差甚多。不过多年一起生活,无涯对无心的了解无人能及。 虽然总是面无表情,除了练功就是练功,看着跟个没感情的木头人一样,其实他家小妹感情还是很丰沛的,只不过打小面瘫,外人不大能看出来罢了。明殊总觉得无心对她似乎冷若冰霜,但在无涯眼中,妹妹对这个从天而降,师叔特别关照的明少爷很有好感。 否则也不会露出这么“强烈”的笑容! 眼睛都弯起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休沐 .. 从中山出来的四个小伙伴,如今分到各处,不能再像以往那样日日时时地处在一块儿,心里难免失落。哈少良提出来趁着下个休沐大家过去外头镇子上聚一聚,也当庆贺一下大家都有了晋升。 那了那天,四个人一大清早在营门碰了头,高高兴兴地下山去。 到了镇子上时,日头已高悬头顶,此时秋高气爽,镇上行人如织,摩肩接踵,其中约有一半是穿着青衣黑裤的青壮男子,都是黑山营休沐的士兵。 街边的酒馆里围坐着不少军汉,豪放地拼酒划拳,声音传街而过,在行人耳畔嗡嗡。巷尾略暗的屋子外头挂着厚厚的布幔,偶有人进出,掀起布幔时,便有潮水一般的叫嚷声从里头倾泻而出。赌红了眼睛的赌徒们兴奋尖叫的,绝望嚎哭的,不甘嘶吼的还有苦苦哀求的,当真是百态尽出。 另有一些偏僻的小巷子,狭窄的木门门楣前挑着一盏小小的红灯,穿红着绿的女子倚门而笑,手里磕着瓜子,厚厚的脂粉遮盖住了她们疲惫的面容和苍老的内心。这些女子长相都很一般,有些甚至已是三四十的妇人,但对于终年困在军营里,一年半载也开不了一次荤的军汉们来说,已经足够了。他们怀里揣着攒了数月的银钱,袖着在街上买的簪钗花钿或是一匣胭脂,急吼吼地散开,各自去找相熟的门脸,在里头醉生梦死两日,再带着清空的钱袋和虚乏却满足的身体回到军营去。 一个黑山营,几乎养活了山下的一个镇子。 这儿行商颇多,带着货物取道大同前往关外的商人,还有从关外货运来上好皮毛、珍珠、山货的商人们也都会选择在这个镇子上歇脚,放松几日再启程。这儿是大盛黑山营的驻地,黑山军一向以军纪严明,悍勇敢战闻名,还有哪儿比这儿更安全的所在呢。 哈少良想的很好,他带着兄弟们可以先找个好点的酒楼喝点小酒吃点小肉,然后去赌场里玩两把,全当长个见识。待到黄昏时,再去他听说的镇子上最好的飘红院里找几个姑娘。这些天,他满耳朵听的都是各式小黄腔,听着手底下弟兄们交流着那些不可说的体验,他心里头就跟人拿了鸡毛掸子可劲挠一样,痒痒得慌。 他都十八了,陈老大和贵喜也奔着二十去了,到现在连根媳妇毛都没见着,这么大人了,连女人香都没闻过,说出去可也太丢人了。哈少良下定了决心,如今他大小也是个伍长,当男人就差那一步。说什么,今儿晚上也得拉着陈老大和贵喜一道儿把那事儿给办了。 当然,小明子年纪小了点儿…… 不过他也十六了,要搁在乡下,都能当爹了…… 只是小明子那家伙眼光瞧着挺高,估计不一定能看得上飘红院的姑娘,但找再高级点的,那银子要的太多,亏得慌。 哈少良心里打着主意,他一个人去破童子身,说实话有点儿发怵。陈石是个一根筋,贵喜脸皮薄得像个娘儿们,更要紧的是,这俩家伙眼里就那点儿银子,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的,要说动这俩拿银子出来**,难度可是极大的。 “好好吃饭,眼珠子在那儿瞎转个啥?一看就没打什么好主意。”陈石拿筷子敲了敲哈少良的手背,板着张脸说,“我可告诉你,咱们出来玩是出来玩,可别学他们一样,进那种败家的地儿。” 说着,陈石筷子头向外头一指,正见着一个大汉被人拿木棍从一家私人赌坊里轰出来。大冷的天儿,那人只穿了条亵裤,上衣都被人扒了,健壮的后背上横着三四道青紫色的棒痕,被秋风一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那是赌红了眼,咱们一会只进去看看,长这么大你们都还没进去过赌坊吧!” 贵喜慢条斯理地说:“那就是个虎狼窝,进去不扒层皮能让你出来?” 明殊挟了筷子蜜制豆腐,一脚踩在长凳上,给哈少良泼了瓢凉水:“咱们家将军新出的条例,禁赌,哈少爷你不会不知道吧。要是被巡兵抓着参赌了,任你是什么官儿,按地上打十军棍,罚三个月饷银,还要被关十天小黑屋。” 哈少良一撇嘴:“唬人的玩意儿,他也就在营中禁禁赌,休沐的时候谁管得了谁!” 话音还没落呢,那个被扒了上衣还在外头骂骂咧咧的汉子突然被两个身穿黑色军装的士兵拗着肩膀压在了地上。其中一人一把揪下那汉子脖子上挂着的军牌,在上头扫了一眼,冷笑了一声。 “违令参赌,带回去。” “等等,你们是什么人?老子可是黑山营的军爷!”那汉子拼命挣扎。 “拿的就是军爷!”一队黑衣军从街头出现,带头的那个细眉长眼,皮肤微黑,五官却是十分秀气,可巧了,是明殊的同屋之一,无颜。 那队黑衣军旁若无人冲进赌坊,里头一番鸡飞狗跳,许多人慌慌张张地从里头跑出来,四下奔逃。 不一会,里头清过一回,那队黑衣巡兵押了七八个军汉出来,绑了手腕串成一串拉在队伍后头。 无颜一回头,正好看见明殊对她招手示意。她笑了笑,对身边的士兵说了两句,便奔了过来。 “这么巧,对了,今儿你休沐。” “跟你介绍一下,这几位都是我过命的兄弟。”明殊指了指陈石和哈少良,“他们现在在步军营乙字队。张哥你认识的,我们四个一同从中山郡出来,是铁哥儿们。” 无颜爽利地打了招呼:“小弟姓吴,口天吴,单名一个岩,你们叫我小岩就好。” 无颜长得干净漂亮,人又爽快利落,让人很容易生出好感来。而面前这三位,既然是明少的好兄弟,她自然也十分给脸面。 “你们出来玩是玩,这两日上头抓赌抓得紧,这镇子上几家赌坊都有人盯着,你们离着远一些,以免受了波及。”无颜好意提醒。 哈少良的兴奋劲立时被打落了一半,不免报怨:“这世上哪个爷们没摸过骰子?又不是在军营里头赌,这么较真做什么,真是闲的。” 贵喜忙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 这禁赌是顾昀提出来的,吕指挥使亲自下的令,全军令行禁止,敢当着顾昀亲卫的面儿抱怨这条禁令,哈少爷当真是屁股发痒了,欠揍。 无颜倒也没多在意,只是表示身上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然后抱拳告辞,押着那几个违反军令的可怜虫回营交差去。 陈石等无颜走了,指着桌上几位说:“都听见了?可不许沾赌坊的边儿。我娘说了,这世上,最坏的事情一个是赌,一个是嫖,一个是销金窝,一个是刮骨刀,都是要人命的玩意儿,沾上了轻则家徒四壁,穷困潦倒,重的就会家破人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救美 .. 哈少良觉得自己受到了来自亲密小伙伴的巨大伤害,充分感受到了这世界的浓浓恶意。他精疲力竭地抱头蹲在清静无人的某个巷子的后巷口,被三人骂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直骂得他赌咒发誓绝不去做腌臜事,不去找卖肉的人,这三个没有兄弟爱的家伙才勉强放过了他。 哈少良就不明白了,他只是想摆脱一下童子身,哥儿付钱,姐儿卖肉,银货两讫又不伤天害理,为什么在他们嘴里就成腌臜事了。 不服! 大大的不服! 一定是他们不想花银子,又不乐意见他一人去爽,所以才这样拦着阻着。下回不跟你们来,老子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受这鸟气了! 不说这边哈少良暗下决心,以后要自己脱团过来,四人商议着趁着天色还早,买点东西就回营中。 近卫营有独立的小厨房,明殊想起上回白虎对她说过后山有潭,潭里有鱼的事来,想想自打离了江州,也有很久没吃烤鱼了,不觉有些嘴馋。几人一路上买了些卤味,沽了两壶酒,又买了些调味和新鲜菜蔬豆干之类的,说说笑笑就要出镇子。 还没走几步,就听得前头一片嘈杂,一个女子身着碧绿纱笼,低着头,跌跌撞撞地向他们跑来,身后坠着十几个大汉,大呼小叫地追过来。 这条街是镇子上最繁华的街道,行人多,摊贩也多,不太宽的青石板路上十分拥挤。那女子滑溜如泥鳅,在人群间穿来钻去,反倒后头那些大汉,因为人多,撞得周围满是怨言,还近不了那女子的身。 眼见着人越跑越远,当先一个壮汉急了,大吼了一声:“拦住那贱婢,拦住了爷有赏!” 大抵人对弱者都有同情之心。镇子上住的多是黑山军营的亲眷和南来北往的客商,见十几个汉子追逐一个弱女子都有些看不过眼。虽然他们没那底气出手,但当个人墙,无意地这挡一下,那阻一脚还是可以的。这汉子本来不吼那一嗓子还好,这样一说,更显得仗势欺人,让人心中不满。 就在这关键的时候,那绿衣女子不知怎么踏到了地上一块小孩子随手扔的瓜皮,足下打滑,一个没撑住,撞上了旁边卖糖画的摊子,熬糖的铁锅翻了,地上糊了一大滩金黄色的糖稀,还没等那卖糖画的摊主叫出声,被摊子撞开的女子身体一歪,直直撞到了哈少良的怀里,将他怀里一大包烧鸡卤翅卤黄喉撞飞了出去。 哈少良就觉得怀中扑入一股子说不上来的香气,触手滑腻,胸前压上了两团软肉。哈少爷当时就僵了,两眼发直,两手僵硬,半点都没敢动,身体里的血翻腾着全冲上了腮帮子。 贵喜忙着去捡丢到路上的油纸包,还好还好,捆得紧,没散开,差点就浪费了这些好肉食。 那女子在哈少良怀中呻吟了一声,缓缓抬起头来。 哈少良浑身打了个机灵,刚刚成灰的理智倏尔回归,浑身又有劲儿了。 这女子有一头黑发,但黑发打着大大的卷儿,跟大盛的女子顺溜的直发全然不是一个风格。肤色如雪,高鼻深目,那双眼睛竟然是墨绿色的。细看五官,这女子异于常人,但容貌殊美,竟是个胡娘。 有见识的人见着了这样的一个胡姬,一定要大叹一声美艳无双。 但从乡下出来的哈少良偏偏就是个没见识的土包子,头一回见到眼珠子是绿色的女人,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落了一地,血都凉了,下意识把人往外头一扔叫了一声。 “鬼啊!” 四周看热闹的人哄堂大笑,被莫名扔出去的胡姬更是一脸羞愤,面目狰狞,差点变成真鬼。 “青天白日哪里来的鬼!你睁大你的狗眼瞧清楚,老娘是你娘,不是鬼!”那胡姬站直了身,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哈少良骂,“日你个混球!” 明明是胡姬,说起官话来比哈少良还标准顺溜。而且声音清脆悦耳,若不看脸,绝计想不到这是个胡人。 就这么一拦的功夫,后头的汉子们已经围了上来,将这胡姬四周一围,一个个虎视耽耽,目露凶光。 发过火,这胡姬才想起来自己还在逃命呢,不能这么冲动,得先跑……再这么一转脸,路全被堵死了……╥﹏╥ 胡姬眼转了转,“哧溜”一下躲到了这四个人里看起来最高大魁伟,一脸正气好人样貌的陈石身后。 “大哥,救命啊!” 好人脸陈石:“……” 刚刚还在日他兄弟呢,这会子又来求救了。陈石摸了摸自己的脸。这长得奇奇怪怪的女人啊来的信心,认为自己可以战胜十几个汉子?兄弟全上,也才四个人,八只手呢。 不等他疑惑完,那胡姬手腕上一紧,人已经被站在她相中的挡箭牌身边,长得特别漂亮的少年抓住了。 “姑娘,他们人多。”那少年眼珠乌黑明亮,就像银盘中滴溜转动的黑水银,加上他微微上挑的眼角和含笑的双唇,实在能让人添出许多好感来。胡姬一面沉迷于入眼的美色,一面暗暗挣扎。可没想到这少年看起来单薄,手劲还不小,她挣了半天也没挣开。 “这位小弟弟,你就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吗?”胡姬一双墨绿色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配着她的雪肤朱唇,更显得柔弱娇媚,艳丽逼人。 只要她摆出这副表情,如此楚楚地盯着一个男人,就没有达不成的心愿,然而无往不利的胡姬今日踢到了铁板,眼前的少年丝毫不为所动,而是突然探出手,摸向了她细软的腰身。 胡姬尖叫了一声,赶紧用手去捂:“你这登徒子,下流胚子!” 围观的人轰然起哄,这少年长得明明那么漂亮干净,怎么小小年纪也学人无耻下流,众目睽睽啊,竟然当街出手猥琐乱摸人家小姑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海丽 .. 对方领头的汉子以为这会是一场一面倒的战斗,不,战斗都说不上,最多不过三息的功夫,他们就能把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放倒在地,教育他们一下花儿为什么这么红,然后把那敢骗主人的贱婢绑上,大家开开心心,得意洋洋地回家去。 理想很完美,现实太骨感。 这的确是一面倒的战斗,不,斗殴。只不过倒的方向跟他初时的设想有了那么点差距。 三息过后,他的一边脸贴在满是尘土,瓦凉瓦凉的青石板地上,另一边脸正在与一只鞋底做亲密接触。一会凉一会热。凉的是那只小牛皮靴的底子,热的是他涌上头部羞耻的血液。 “现在可不可以叫他们停下来了?”站在他上方,拿他脸皮擦靴底的漂亮少年笑眯眯地,特别和气地问。 汉子泪流满面,出门前他还觉得自己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勇士呢,怎么会被街上随便的一个少年一招就撂倒在地上了呢? 他一定是遇到了妖怪! 不过,是不是妖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了脸,回头自己这个护院头子的地位还能保的住吗?或者说,饭碗还能保得住吗?主人前天才跟他说过,要将他引荐给贵人,送他份远大前程的啊! 早知会有今天,刚刚他就应该当自己瞎了眼,别管什么跳舞的胡姬,不过才三十两银子……而已嘛…… 其实用不着头儿放话,那些汉子就已经停手了。 没办法,这小少年目标明确冲上来找他们头儿的时候,凡是挡在他路上的都被他一手一个放倒了,剩下的面对着那两个看起来明明年纪不大,身材也不是十分壮硕的青年,居然也是一招就倒…… 谁会想到长得这么无害的人一出手就是能倒拉一头牛的怪力啊! 他们不是消极怠工,也不是技不如人,只是……一时大意,想不到对方是怪力男,还是两个……而已嘛。 如果双方打斗激烈,怕殃及池鱼的围观众们早就做了鸟兽散,但此时是一方压着另一方打,还显示出绝对的压倒性的武力,就完全没有危险性还很有趣味性了嘛。 再看到刚刚还耀武扬威的男人转眼被个小小少年踩着脸压在地上,那股子酸爽劲儿就更别提了。不知从哪里传出来“好”字儿,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众人纷纷鼓掌,把那些抓人不成反丢脸的汉子们气得差点儿吐血。 明殊将人放开,亲手扶他起来:“对不住啊,我一动手就不大控制得住,大叔你没事吧!” 有事,事大发了!汉子双目放空,一脸悲愤,一言不发。这少年摆明了要包庇那贱婢,他还有什么话好讲? “大叔我跟你说,当街抓人影响不好,真的不好。”明殊一本正经地说,“她若不是骗子,你就是欺负弱女子的坏人,她若是骗子,你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你看你说她是骗子,但连个契书都没有,谁信你?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当街拿人,就算拿回去,你家主人的名声也臭了。不但得不着好,说不定还会被骂。”明殊目光诚挚,表情无辜,上下写满了“我是为你考虑,为你好,才要拦着你,你不用谢我,我就是这么崇高伟大”。 那汉子本来被她踩了脸,头脑还在混乱,如今被她这样一忽悠,只觉得脑子成了一团浆糊,更反应不过来了。 “看你们身上的穿戴和出行的阵仗,就知道你们家主人一定有钱又有权,有钱又有权的人家里一定也有很多美人。”明殊指了指还靠在哈少良怀里,但表情已经裂成渣,蠢蠢张着嘴半天也收不回下巴的某个美人,“就是这种货色,又是那样一种性格,你家主人真能放在心里?” 那汉子茫然地看着那个挑起事端的胡姬,茫然地顺着明殊的话摇了摇头。 “对嘛,退一步海阔天空,正好,她偷了我兄弟的钱,我只想趁着没外人看着的时候好好教训她一下。”说着,还配合着语气中的狰狞捏了捏手指,“怎么样,就这么算了,你们走你们的,我们走我们的,嗯?” “哦!”等那汉子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领着十几个同样茫然又狼狈的同伴走出了小镇。 在镇子上兜了好几圈,才把那些热情围观群众甩干净,贵喜出马补好了食材,四个人带着双手被绑了个漂亮蝴蝶结的胡姬来到了镇子外头一处荒废的山神庙里。 无时无刻不勤快的贵喜把破败的山神庙打扫了个干净,又不知从哪里摸了三支线香供在供桌前,然后从供桌下找着几个蒲团拿在外头抖落干净,几人便在蒲团上坐着了。 走了这一路,几人对胡姬的异域长相也看习惯了些,总算从中找到了超出凡常的美来。哈少良一双眼睛溜溜的,粘在胡姬深刻的五官和凸凹有致的妖娆身体上,拔都拔不出来。 明殊看不过去,一脚把哈少良踢到庙门外头把风去,然后对胡姬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胡姬碧眼盈盈如水,颇有兴味地在明殊脸上拿眼神勾了个遍,懒懒靠在供桌旁,把被缚的双手抬起来:“就这么绑着问?” “你又不是自己解不开,不过做个样子,免得被人说。”明殊呵呵一笑,手指在蝴蝶结上一勾,长长的丝带滑落,原来是胡姬束发的发带。 胡姬活动活动手腕,将发带接过来,随手束了散发,笑着说:“小女子名字很长,说了你们也记不住,不过我有个汉人名字很好记,叫海丽。”她对明殊抛了个媚眼儿,甜甜地说,“小哥哥可以叫我小丽,或是丽儿哦!” 那娇嗲甜腻的嗓音,生生逼出了明殊一身的鸡皮疙瘩。 陈石和贵喜并不知道明殊为什么非要把一个麻烦带在身边,一个小贼而已,就算长得漂亮,也应该直接送到里正那里,由他们将人送到官府惩治。对单身女子设堂私审,总觉得不大好的样子呢。 不过兄弟要做的事,他们肯定是要挺的,没错,他们就是这么没有原则的人。 明殊仔细看着面前千娇百媚的胡姬,虽然她的容貌与汉人迥异,让人一眼看着就知道是个异国人,但眉宇间还是留有一丝中原汉人的痕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惊闻 .. 虎牙符这种东西,她身为顾昀亲卫,偶尔见过一个类似的,更何况牌子上写得清清楚楚,没什么好猜。至于玄煞令,这得归功于早先她听师父在耳边念叨的关于七星阁和摘星楼的恩恩怨怨,以及这些日子与南华宗女弟子们讲故事时由她们回馈的那些江湖传言。 七星阁与摘星楼明明相隔千里,也分属不同国家,但从名称上就可以看出,这两家大约是前生的冤家,今世的对头。没有多少江湖经历的无颜无垢跟她拉聒的时候,自然有半数的篇幅都放在了对摘星楼的描述中。 所以对于西凉摘星楼的楼主其实是个女人,摘星楼有七大最厉害的杀手,人称七煞,七煞下各有人手,七煞令令出便要夺命的这些东西,她知道的比一般江湖人还要清楚。 咳咳,更加让她感兴趣的,还是她们背着无心悄悄对她说的八卦。 听说那个摘星楼的楼主对我们七星阁的主人思慕已久,一心想把阁主抢到西凉当她的男人。不然怎么会取个名字叫摘星楼?想摘的当然就是他们七星阁最亮的那颗星喽! 这只是非常非常私人但很靠谱的传说哦,千万别被无心师姐听到,不然我们会被她扒掉一层皮! 我是不会说出去的!明殊当时很郑重承诺了,然后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立于桃花树下,一身缁衣,华发垂落,似笑非笑的那张脸。 如果七星阁主其实是不归大师,这种事就很好解释了。 怪道不归大师找不到师父帮他剃度呢,桃花运道这么旺,背着几重桃花劫的人,我佛慈悲,难度啊! 明殊把两块牌子在海丽面前一晃而过,随手又塞回了怀里。 “我先前拉着你的时候已有所感,你气机不通,经脉不畅,像是被人用手法封了内力。我瞧你身法轻灵,反应敏捷,若非气力不继,也不会逃不脱那些人的追捕,海丽姑娘,我说的可对?” 海丽冷笑一声,并不做答,不过观其神情,明殊猜的无差。 “你即是摘心楼的人,又为何要千里迢迢来到大盛北疆?这青州虎牙符你又是从哪里拿到的?” “我为何要告诉你?”海丽冷声道,“姑奶奶时运不济,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你们。姑奶奶我什么也不知道。” 明殊眉头微皱,当时在海丽身上摸到这两块东西,就知道自己碰着了个麻烦。西凉、青州,这两个地方凑在一处,她心底便有种不详的预感。 青州在大同的西北方,离着黑山营约二百里路程,快马一日便可到达。虎牙符为军中上令传达的信物,瞧着这纹信,说不定这块虎牙符是青州军大将所有。军中重要的令信被个西凉女人拿走,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猫腻?西凉摘星楼又在其间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也是为什么明殊从海丽身上拿到这两块符令之后决定要为她出头,并将人带走的缘故。 海丽已经索性将眼一闭,脖子一伸,大有引颈就戮的意思,明殊却不可能真的就要了她的命。 “我说,你肯定是看出来我们是黑山营出来的才会躲到我们身后吧,不然街上那么多人,你谁不好撞,非要撞到我们这边来?”明殊挠了挠嘴角,“虽然你内力被封,但还是比一般人厉害,若不是看到我们哥几个有些战力,那边一战起来,你便能甩开外面那个傻小子自己趁乱逃走,又怎么会乖乖随着我们到这山神庙里来?” 海丽的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细缝。 “行了,姐姐,明人不说暗话,要不是为了让我们帮你做什么或是告诉我们什么事,你一早就溜了,我说的对吧。既如此,你现在遮遮掩掩的又有什么意思?要什么条件,直说便是!” 海丽眼睛全睁开来,颇有些惊讶地上下打量明殊。 从头到尾,她一句相关的话也没说过,原本还在想着要怎么骗这几个军爷带她潜入黑山营,没想到自己还没动,身上的令信不止丢了,还话都句句被人家抢了先机。 这小子也太聪明了点儿。年纪轻轻,身手已相当不俗,运气再好点儿的话,说不得过几年,这人就能一飞冲天了。 一点不像她,从小到大,磕磕跘跘的,就从来没顺遂过。 “事关重大,我如何能信你?黑山军中,最年轻的将军也三十五了,就瞧你们几个的嫩模样,还只是个小兵卒吧,大不了一个小小的校尉。” 明殊笑眯眯地看着她:“姐姐,小小的校尉,抓个把狡猾的狐狸也是很轻松的哦。” 海丽眼角抽了抽:“我没听过黑山军中出了个姓明的高手。” “嗯,我们初来乍到,连黑山军里听过我名号的人还不全呢,又何况你一个打从千里之遥张惶逃蹿的姑娘家。” 海丽狠狠瞪她一眼,深吸了几口气,才艰难地说:“我并不想沾惹事非。我不过是想回母亲的故乡看看,才会跟着西凉人潜入青州,不小心被人陷害……”说着,她咬了咬牙,眼角浮出一抹淡淡的红,“被人拿了把柄,只好替他出来送信。可他也不想想,我长着西凉人的脸,谁会信我?就算有他的信物,也一定会被人当做是偷出来的,或是伪造的。” “所以你才会在镇子上流连?被他们抓到?” “我有什么办法?”海丽抽了抽鼻子,“从青州逃出来的时候,我身上分文皆无,人又长得这么显眼,只能沿路偷点,再与人合伙骗点,那都是小钱,当时只想着快点赶到黑山来,没想过到了之后要如何送信。别信送不出去,人先没了命。” “早知道我当时从青州出来,就别这么傻乎乎地到黑山来。天下这么大,我哪儿不能去?非要掺和到这团麻烦里。” 明殊沉默着,面色沉重,陈石和贵喜还是一头雾水中,只是庙中气氛太过压抑,他们也不敢出气,只能凝息屏气地守在一旁。 过了不知多久,明殊才哑声开了口:“是不是青州有变?有人与西凉军勾结,要犯我大盛边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杀手 .. 顾昀眼中寒光一现,放下捂着鼻子的手,两只手紧紧抓着这张油乎乎的黄麻纸,在阳光细细看了又看。 “青州虎牙符?!” 明殊点了点头:“看来我没认错!” “那人现在何处?可有人守着?” “有,我三个兄弟看着她,她身上内力被封,还跑不了。” 顾昀拿了衣裳,匆匆穿戴上:“还等什么,快点带我去!” “那个……”明殊犹豫了一下。 “何事?”顾昀挑起眉头。 “那女子是西凉人,来之前打听过黑山营的情况,说了,非主事将军不见。将军,我说您要不然还是把印信带着吧……”不然就您这年纪这容貌,海丽打死也不会相信顾昀在黑山营中的话语权会有多大。 顾昀看她一眼:“外头候着。” “是!”明殊立刻退到屋子外头等,刚出来,就见无心面沉似水站在墙角那里。 “从哪里拿来的这个?”无心招手让她过去,在她面前晃了晃手里那团油渍麻花的黄纸。 “真的是?”明殊小声问。 无心点了点头。 “天呐,我只是随口猜一猜的,没想到这么寸,竟让我猜着了。”明殊口中喃喃,扯了无心的袖子低声道,“我在山下抓着了一个西凉女人,她身上经脉被封,怀里揣着这个。这么看来,果然是西凉摘星楼的七煞之一了。不过无心姐姐你先忍一忍,这人身上有重大军情,我得先带着世子去问问她情况,之后才能将人交给你。”迟疑了一下,她又说,“不过我觉得那个女人不大像是坏人,若她说出来的事情是实情,她还算是我大盛的功臣,也或许是摘星楼的叛徒。若真是这样,还请你别难为她。最好能出手保她一条命。” 无心冷冷道:“我七星阁从不做滥杀无辜之事。”顿了顿,到底没忍住,又说她,“人不可貌相,是善是恶虽在一念之间,但世有因果轮转,她若真是七煞之一,她手上人命断不能少……即便我不杀她,也自有因果报应来寻她。” 明殊怔了怔,到底没说话。 顾昀已经出来了。 见着外头站着的两人,顾昀神色未动,点了点头说:“无心跟着也好,我已让人去唤无涯来。” 人多容易惊动旁人,正好今天是休沐日,久居京城,初来黑山的顾小将军带着三五亲随下山去转转也属正常。于是顾昀带着白虎玄武无涯无心兄妹,与明殊跨马扬鞭,甫一离营,便纵马疾驰,不过一刻钟,便到了山神庙处。 离着还远,耳尖的明殊便已听到风中隐隐传来金器相撞之声,面色一变,拍鞍从马上飞起,人已如离弦之箭向山神庙冲去。 跟在她身后的顾昀也是眸光寒冽,双足一挟马腹,抽出了腰间悬佩的长剑。 明殊来得太及时了。 山神庙外围了四个黑衣蒙面的人,陈石和贵喜挥着佩刀与两人战得艰难。他们只是跟着白虎学过几天功夫,若不是凭着天生力气大,早被人放倒了。这几个黑衣人与在街上被他们揍的大汉完全不同,一进一退间配合默契,招招狠毒刁钻,全是往致命的地方捅,明殊再晚来三五息,估计就见不着这两个兄弟了。 与陈石二人动手的只有两人,另两人负手站在外头,一个人正对着庙门里高声说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西凉话,另一个人一手平抬,臂上架上手弩,大概是准备一见到庙里头出来人就要开弩射杀。 明殊一见这情形,血都炸了,陈石和贵喜身上已经见血,海丽与哈少良未曾露面,想来是困在庙里,也不知道那二人情形如何。明殊大吼一声,飞身掠过未加入战场的那两人,直接冲入战圈,一拳击飞贵喜面前的黑衣人,另一只手手指一转,锋利的匕首划过一条银色弧线,在陈石对战的黑人衣身上开了一条长长的血口子。 这几个黑衣人从青州出发,一路追踪追到黑山,好不容易发现了海丽的踪迹,只是海丽为人狡猾多疑,每每才抓着尾巴就让她逃了,所以这一路他们也是憋了满肚子火。 好在这其中有寻迹追踪的好手,一路摸来,终于在这儿找到了海丽的藏身之处。虽然她身边有人护着,但这几个人无非力气大些,还远不是杀手的对手。瓮中捉鳖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吗?所以他们都没全上。没想到楼中叛徒本已唾手可得,这当儿竟会半路杀个程咬金出来,一招之间,便伤了二人。 负手而立的黑衣人又惊又怒,二人正要纵身过去杀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变数,突然眼前如银光泄地,就见到一道剑光势若惊虹地掠来,二人中武功稍高的那人还算警觉,一个俯身堪堪躲过,只被剑光削去了头上的纱帽和半数头发,而另一个手上架着手弩的就没她那般好运,只觉得胸口一凉,银光已没入胸膛,竟是半声也没发出便没了生机。 逃过一劫的黑衣人惊魂未定地站起来,被割得七零八落的头发散落下来,倒正好遮住了她掉落面纱后露出来的大半张脸。发呈棕色,高鼻深目,皮肤有些粗糙,眼尾纹挺深,看着年纪也不小了。她亲眼见着自己的下属胸前插着一把细长的银剑,架着手弩的手无力地垂下,随着那把剑被缓缓抽出,失去支撑的人体颓然倒地,一动不动了。 “你是谁?”生硬的汉话从她惊骇的口中迸出来,眼前的男人身形高大,面上覆着一只黑色狰狞的面罩,只能见着一双寒光凛凛的眼睛和小半光洁的额头。 顾昀手中的长剑一抖,剑声嗡鸣,血珠飞速从雪亮的剑身滚落跌入尘土中,剑上已不留一丝血痕。 “你是谁?”女人再次厉声喝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秘密 .. 哈少良也算命大,弩箭穿过之处并无重大脏器,箭身上也没有涂毒,只是血流太多,元气大伤。无颜带着众人将哈少良抬到了离山神庙并不太远的一处医馆里。镇上的医馆规模不大,但五脏俱全,药材工具都不少。顾昀抛了一大块银子,将这间医馆临时征用,医馆里的伙计和坐馆医生拿了银钱,及有眼色地将医房和后头的厢房全都让了出来。那大夫也有些手段,见陈石和贵喜身上也带了不少刀伤,便留在他们那里帮他们处理伤口。 明殊心里记挂着哈少良,海丽也因为哈少良舍身相救,心中不安,两人一起在医馆的外间等着。顾昀在院子里抱剑而立,双眉紧蹙,面色不豫。 “无涯,你知道那个女人临死前说的那句西凉话是什么意思吗?” 无涯想了想,从嘴里发出一连串古怪的音调,与那西凉杀手临死前说的那句话听起来竟是十成十的相似。 “属下不知是什么意思,不过总有人懂西凉话,找个人来问便是。” 顾昀挑眉看着他,南华宗真是藏龙卧虎,想不到不归兄送来的外门弟子中,竟然还有身具这门奇技的人才。 “镇上来往客商很多,其中也有借道云锦关前往西凉求财的人。属下这就去打听。”无涯行了一礼,从前堂找了个看起来十分机灵的小伙计,由他带路去客商聚集的地方打探消息去了。 直至日头往西,天边出来蓝紫镀金边的火烧云,无颜才疲惫地走出来。哈少良已经睡着了,脸色依旧蜡黄,但比先前那一脸的死气看着要正常多了。 妙手大夫无颜说他性命大概无碍了,只是最好不要搬动,这些日子也要有人好好伺候着,毕竟肚子上被开了个孔,差点儿就给射个对穿,若是伤口再度迸裂开,那就麻烦大了。而且这之后人还要高热几天,能不能挺过来是关键,一点马虎不得。 顾昀便让无颜和哈少良一道留下,等伤口收一些,烧度褪干净了再派人接他回军营养伤。 安排完哈少良的事,顾昀推开了某间房子的门。 海丽面色惨白,头发有些凌乱地坐在桌旁,她身边,明殊双手环胸,枪竿一样站着,二人谁也没说话,脸上的表情都很沉重。 见着顾昀进来,明殊表情微松,对海丽说:“你等的人来了,现在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了。” 之前几人的注意力都在受重伤的哈少良身上,海丽见到明殊带人过来时,心里已有些猜测,又见这一众武功不俗的高手均以顾昀为尊,便知道眼前这位气势不凡的人应该地位不低。虽然用面罩遮住了面容,但以一个当世一流杀手的目光来说,海丽还是能从其身形站姿及语音语调间判断出这个人其实年纪很轻,并不比身边这位漂亮的少年大多少。 这样的青年,甚或说这样的少年,若非龙子凤孙,在军中即便能有官职,又会有多高? 听到明殊说这就是她找来的可以在黑山营中说得上话的将军,海丽不过是冷笑一声,毫不掩饰心里的失望。 “听说黑山军都指挥使吕大人有个亲侄在军中,师承名门,手底下功夫不错,入伍不过两年,已升至一等校尉,就是阁下吧。” 顾昀看着海丽,过了一会,方才揭开脸上的面罩,轻轻放在桌上:“我姓顾。” 纵是走南闯北多年,见识过无数俊男美女,纵是经过严苛训练,心智坚定如铁,海丽还是在这一刻为面罩下殊丽的容颜而震慑,足足失神了好几息才回过神来。 其实无论是谁,突兀地对上这样一张脸,失神都是难免的事,当她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时,海丽只觉得后背发紧,瞳仁微缩,额头沁出细细地汗。身为杀手,若是对着下手目标也会突然动摇,哪怕只是短短一瞬,也极有可能功败垂成为,甚至连性命都丢了。 震骇之下,顾昀刚刚说的那三个字,她竟是完全没记到心里去,只下意识地反问道:“什么?” 顾昀从怀里摸出一方印信扔到桌上:“三品云麾将军,禁卫军副指挥使,黑山营左卫军副将顾昀。如此,可够资格听姑娘说话?” 海丽继续发怔,心里盘算着大盛京城世家中可有哪家姓顾。明殊见顾昀那张冰块脸嗖嗖往外冒着寒气,面孔已有发黑的趋势了,忙小声提醒她:“我家顾将军是庆平侯世子,母亲是安阳长公主。” 啊!我说怪不得呢,原来是大盛皇帝的外甥啊!背后有长公主当靠山呢!否则以他这样小小的年纪,怎么可能登上如此高位! 有些人真是天生好命,哪怕一无是处,百事不通呢,只要能投个好胎,便可直上青云,富贵荣华唾手可得,不用像别人那样在泥泞里挣扎求生,每每前进一小步,都要费尽心力,拼上全部。 海丽看着顾昀的目光并没有因为明殊的提示而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不过是从一开始的惊艳到如今的淡然,淡然中似乎还有隐隐的不屑。在她眼中,这个俊美得过份的青年不过是从一个默默无名只有脸的普通将官升级成为为背后有靠山,依旧只有脸的,说话或许有一点作用,但军中没什么权威的虚职将官。 若她曾在庙外观战,见过顾昀挥出的如虹剑光,见过他举手间便杀了七煞之下排名极前的十三杀之一,她现在一定不会犯这样的错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出兵 .. 摘星楼!顾昀在南华宗习武时,也曾听过摘星楼的一些传闻,他细细看了海丽两眼道:“摘星楼我倒是听闻过一些,楼中七煞名气极响,从无失手。姑娘你看起来倒很年轻……” 海丽没好气地说:“我已是第四任玄煞,你当摘星楼的任务都是那么容易出的吗?便是七煞,也死了好几拔儿了。” “嗯,也是,你这样的年纪,想来也是新手,难怪刺杀失败。” 海丽气得鼻子都冒烟了,这小子是故意的吧,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刚刚自己嫌弃他年纪小,转脸他就报复到她身上来了。 幼稚! 海丽哼了一声:“闻怀瑾是我故人,所以我才放过他没下杀手,可他初时不肯信我,还当我是西凉派去行离间计美人计的,差点要杀了我呢。” 说到这儿,这极具异国风情的艳丽女子竟然失神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两腮微红,眼波流转,最后转为黯然一叹:“他若肯听我的,跟我一走了之,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还累得我西凉人发觉,下手封了经脉。” 顾昀与明殊对望了一眼,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若海丽说的是真的,那做为大盛北方门户之一的青州,岂不已落入西凉北戎人的手中?青州府尹虽称不上是封疆大吏,但能被派到青州这么重要的战略重镇为官的,都绝非庸材。陈溢其人,顾昀在京中听说过。寒门出身,极富才华,是嘉裕十一年的榜眼,去年刚刚从礼部外调至青州。陈溢最出名的一是他做得一手好词,一词既成,千巷传唱,二是他是个出名的孝子。家中老母年纪守寡,只守得他一个儿子。而这位陈府尹家中人丁单薄,除了早亡的妻子给他生了两个女儿,连个打幡摔盆的儿子侄子也没有。 顾昀心念转了几转,突然一击掌道:“这陈溢莫非早就是西凉安插在我朝中的奸细?” 海丽摇了摇头道:“他不是我们西凉人,我瞧着他身上倒有几分沙罗斛律族人的影子。” 沙罗斛律族是沙罗十三部族之一,是西狄的附庸,也是沙罗十三部里长相与汉子最像的一个部族。也只有斛律人,才能扮汉人扮得这样天衣无缝,竟还能让人一路爬到朝堂高位,还是位名噪天下的诗词大师……真正是让人瞎了眼睛。 其实真相很简单。真正的奸细不是陈溢,而是他那年少守寡的斛律人母亲。这女人心思细密,极有耐性,先嫁了边城的小吏,取得正式的户纸,成为大盛人,再弄死了前夫,跟个行脚的商人来到关内,到了与大盛京城相距不远处落脚。之后怀孕生子,借着夫家的人脉关系开了个小小的酒楼,借以打探京城的各方消息,由特殊的渠道秘密送到西狄手中。 等站稳了脚跟,这女人又做了回黑寡妇,将夫家财物都拢到自己手里,一方面打探消息,另一方面悉心培养丈夫留给她的遗腹子。这些年有用的消息送的不多,但儿子却被她培养出来,从秀才到榜眼,从七品小吏升到二品大员,过得可谓风生水起。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还是有人特意为之,去年陈溢调任青州,将老母接着一道去赴任,便被西狄人找上门来。 他在大盛只有两个女儿,连儿子也没有一个,被老母拿话一挤,拿刀一逼,也就咬咬牙干了。半生的风骨和节操,在母亲的眼泪攻势和西凉送来的金珠美人面前轰然成为渣,叛得浑然天成,叛得理所应当一样,没有丝毫心理负担。至于青州军参将,却不是西凉北戎或是沙罗之后的任一族,而是另有主子,至于他身后的人是谁,这并不是此时这屋中之人所能料及的。 青州局势危殆,海丽逃出来也有七八天,青州如今到底变成了什么样,谁都不好说。 青州被敌人拿下,无异于长长的北疆防线被生生撕开一条大口子。西北联军举兵自青州入,绕过大同,走密州,定州,再之后便是一马平川可以直下大盛京城。 顾昀一拳击在木桌上,抓起印信,对明殊说:“带上她,走!” “将军,现在还不能直接带着她进黑山营。”明殊急忙道,“既然青州军内也有敌人的奸细,连州府衙门都被他们渗透了,我黑山大营未必安全,只要海丽在军中一露面,说不定就会打草惊蛇。” 北疆还有半个多月才到秋收时节,原本他们的打算是到秋节将尽时,里应外合将青州一举拿下,再沿途扫荡,劫掠粮草军备财物,却不知何时原因,提前了近一个月动手。青州方面自然是想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否则消息暴露,这仗便只能提前,给南下一路的州府提供了喘息备战的时间,他们又不可能丢下成熟的粮食不顾,再要派兵去抢收,一来分弱兵力,二来也浪费时间。 而对大盛来说,不惊动敌人,能突袭解了青州之围,将青州守住,再将敌人赶回苍岚山北麓,借着青州城的高城,将他们南下的第一步死死摁在青州城下,这才是最大的胜利。 最后明殊还是留下看着海丽,而顾昀则匆匆回到黑山大营去找吕正和白监军。 第三天一大早,顾昀便带着左卫军三千新兵出城操练去了。 顾昀带的三千人正是他从京城带出来的禁卫军,从未进行过野训拉练的京城卫军要借着秋高气爽之时,去东北方一片草原进行远距离拉练围训,顺便打打猎,帮牧人杀几头野狼,这样的借口十分光明正大。全军只带了五天的口粮,轻车简从,天未亮时启程,并未惊动地方。 连黑山营内,真正知晓此次行动真正目的地的人也在双掌之内。 这三千左卫军中,混了一百老黑山军的军人,其中又有七成是青州籍的士兵。对青州城内外的地形风貌极熟。 海丽扮做顾昀的亲卫之一,被明殊和无心两个挟在中间,于晨曦中半路混入队伍,禁卫军挑人标准很高,与常见的军队不同,这里头的军士全是青壮,且仪容干净端正,充满阳刚之气,放眼望去,帅哥云集,与她以前见过的军队差别很大。 而更令她吃惊的是,这些明显与众不同,家世出身都比一般人要高的青年将士们,居然对她认为的仅仅是个纨绔子弟的顾昀十分恭敬,信服得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请缨 .. “我有一个远房表叔住在青州。”骑云校尉李栩抬起头,“他是城中教书先生,我可以潜入城中找他相助。” “可信吗?” “可信,他的独子曾是青州军一名校尉,七年前北戎侵挠青州时,我这表兄被北戎兵杀害了,他是极恨北戎人的,必会倾尽全力助我大盛。” 但让李栩一个人去肯定不行。李栩武功一般般,万一有什么情况,掉进去就捞不出来,更要紧的是,里头的消息也不好送出来。 只是想也知道青州城盘查必定比以前严格多了,为防有变,或许是许进不许出,混进青州城的人,一要去城里情况熟,二要为人见机快脑子灵,三,也是最重要的,一定要有超强的身手,可保自身无虞,能带着需要的消息全身而退。 如果顺利的话,不动声色的砍了几个人的脑袋回来那就更完美了。顾昀摸了摸下巴,眸光微闪。 他这儿眼神一动,玄武便知道自己的主子在打什么主意呢,忙伸脚踹了踹参将任其英的腿。任其英在禁军诸将中年纪稍长些,心思细腻,处事沉稳,是员智将,任家与顾家走得也近,很得顾昀的赏识。 “将军,您不能去!” 没等顾昀开口呢,任参将一口断了他的念头。任其英一脸正直地看着他,用无比真诚的眼神试图打动他:“您可是一军主帅,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我们三千禁卫军可只认您一个当头儿!” 顾昀眉峰微蹙:“我自认可以全身而出……”其实直接去取了那陈溢和梁思协的头颅不更干脆?!只要能将闻怀瑾救出来,由他收拢青州军兵马,再由禁卫军佯攻,把那些藏身于城中的敌人诱出一打尽,青州之困便可解之,后头暗随的一万黑山大军便没有出动的必要了,也省去了许多麻烦和伤亡。 “万万不可!”任其英摇头,不是他不信任主将的武力,只是他们潜进去是做什么的?不是杀人的,而是要打听清楚青州城内局势和敌人的部署。别的暂不论,只顾将军这张脸,就实在太引人注目了。他这样一张脸进得城去,不知要掀起多少波澜,打探消息什么的,还是要找专业的人来做! 当细作当斥侯最专业的人并不在这帐中,而是在帐外蹲着。 长了一张西凉舞娘脸的海丽,还有从小在街巷里跟着师父招摇撞骗的明殊。 海丽是肯定要带去的,还要指着她带路去救闻怀瑾呢。至于明殊,顾昀除了自己能想到最可能的人选竟然就是她。 被玄武白~虎压着胳膊,妖~娆的舞娘手里捧着一盒胭脂,一脸狰狞的笑,对着被摁在地上的明殊笑道:“你也有今天!” 以明殊的神力,就算再来一个玄武一个白~虎她也能挣脱的掉,无奈门前站着一尊杀神,玄色面罩下,一双乌目凛凛地冒着小火焰,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顿时什么力气也使不上来了。 “为什么非要是我啊啊啊啊!”明殊哀嚎。 “李校尉缺个媳妇啊,”玄武嘻嘻哈哈地笑,“放眼这营中,除了明兄弟,哪个扮女人扮得最像啊!” 说得你好像见过我扮女人似的!明殊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脑袋被海丽紧紧捧住,上一眼下一眼仔细打量个够。 “嗯,这五官,这眉眼,细细打扮起来也够得上一个天香国色了。”海丽对手上的触感略略不满,“骨骼也够纤细,不像一般男人那般粗大,就是皮肤太粗糙了,哪个姑娘家不是细皮嫩~肉的……” 明殊的脸被她掐着,好悬没飙出泪来。 早前儿她不用风餐露宿,不用顶着大日头跑圈的时候,皮肤也算细嫩的,但这风吹日晒这么久了,又没有香脂养护,她的肤质能好到哪儿去? 其实军营里细皮嫩~肉的士兵很多的,真的用不着她上啊!本来长的就像女人了,再被海丽扮这么一扮,她好不容易竖立起的硬汉形象就全崩了。 无心抱着胳膊站在一边,挑眉看海丽在明殊的脸上涂涂抹抹,转身拿了一套衣裳出来。 女装,虽然朴素简单,但是绝对意义上的女装。 “我跟明殊身形相仿,这套衣裳她当能穿得。” 明殊:我真服了你了,进军营还能随身带着一套女人衣裳啊! 见着明殊不可置信的目光,无心微微一笑道:“战场上瞬息万变,什么意外状况都有可能发生。我带着这一套衣裳,必要的时候可以变装……” 明殊:既然你能变装,你去就好了啊! 无心看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轻轻一叹:“可惜,我这张脸……”表情太少,不太能发挥女性的优势呢! “不过你放心,我也会跟着去的。”保护你哟! 无心脸上难得露出那么一丝笑容来,看起来却是这么的……欠揍啊! 其实明殊一点不抗拒潜入青州城打探情报,她抗拒的是要她扮成女人,虽然她其实是女子,但这种扮成为男子却要以男子身份扮成女人的复杂难言之处很是让人无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入城 .. 明殊颇有几分不情愿地捏着手对着李栩福了福身,刻意掐了嗓子道:“有劳李校尉。” 看着李栩那一脸如遭雷殛,如丧考妣,心如死灰,痛不欲生的表情,玄武和白虎两个互相拽着笑成了一团。别的不提,这西凉女人的确功夫高深,他们可是眼见着明殊那张脸是怎么从个少年郎变为美少女的,简直神乎其技,你们没看见,咱们家世子爷看得眼都直了! 真别说,明殊这小子装成女子还真像那么回事,他们瞧着都心动了,想抢回家做媳妇,若是他就这模样在营里走一圈,估计素了半年的禁卫军大半都得化为饿狼了。 李栩还在为转瞬逝去的爱情默哀,顾昀已经对海丽发话:“这样不行,太扎眼了,把他再扮丑一点,越普通的女子越好。” 海丽还没得意多久呢,为着顾昀这话,只好又将明殊拖回帐里,洗了面妆再重新打扮。 不过明殊的五官放在这儿,扮丑也不易。李栩生得高大英俊十分英气,海丽便照着他的模样给明殊捯饬,画画贴贴,明殊的脸画出来居然与李栩有了四五分相似。 原本明殊的伪装身份是李栩新过门的小媳妇儿,跟着夫君来看表叔。这么一整,直接将小媳妇儿变成了小妹,李栩李校尉不知怎的,心中竟有几分遗憾。明明知道明殊是男孩子,对他不是自己媳妇儿而是自己妹妹怎么会生出不甘来?李校尉百思不得其解。 李栩最后还是骑上准备好的脚马,带着明殊坐着马车出发了。 无心无涯两兄妹随行,无心扮做一个面貌普普通通的侍女,无涯坐在车辕上赶车。 前往青州的官道上,来往的行人商贩很少,走了很久也没见到几个人,李栩一打听,说是青州城最近城内发了时疫,官府怕疫病传出城,所以城中管理极为严格,进出都十分不便。不少人到了城门口听着这信,也转身离开。时疫这玩意儿不是开玩笑的,万一染上了,不只自己性命有危险,还会传给家里老人孩子,自然没人敢去冒险。不过也有胆子大为生计所迫,需得进城的人壮胆进去,只是进去的多,出来的少。这下子更没人敢入城了。 这是青州城以时疫做幌子,闭城封锁消息啊。 李栩遇着的这支商队带着十七八匹骡车,正是往城中送酱菜的,车里码着装酱菜的大缸,带队的商人不住地劝李栩回家去。听得李栩说老家在濮阳,距此有千里之遥,带着小妹来寻亲,路上盘缠也用得差不多了,那商户还感叹了半天,但也终究没说什么资助盘缠让他们回家的话来,只说了守城门的门吏里有熟人,到时候可以帮他相说两句,让他们少交几两银子入城费,好入城寻亲。 李栩又问道:“大叔,您方才说了,进城容易出城难,您这生意也不是只做一回两回的,酱菜送去了,您和这些伙计又要如何出城?” 那商人大笑起来:“后生,谁说我们要进城了,与我们这样做买卖的挺多,又不能全断了,都是与城中的店家说好,我们将货堆到城门口,自有城里人过来取。” “原来如此。”李栩回过头,与车上的无涯交换了个眼神,从怀里拿出一包烟丝来:“一会还要请大叔在门吏那里为我们美言几句,这是我自老家带来的上品烟丝,瞧着大叔是喜欢抽两口的,拿去抽着玩罢。” 上品烟丝是有钱也难买的好东西,这商人烟瘾大,又舍不得钱买好烟丝,李栩这礼算是送到他心坎儿里,收了礼,当即拍着胸脯保证要让李栩他们顺利进城。 一路无话,与商队同行了一个多时辰,这商人果然守诺,与相熟的门吏说了半天话,居然没收李栩入城的银子,便这样放他们进去了。 青州城很大,因与云锦关相望,往来商户极多,是个相当繁华的边城。只是因为传出时疫的风声,官府封闭城门,许进不许出,这些日子几乎没有人敢进来,偌大的青州城里,竟是安静空寂,街上行人寥寥,满目萧瑟。 李栩他们从东门入城,行过四条街道,行人没见着几个,巡城的士卒倒是碰上了两拨。 这些士卒身上穿的大多是青州军军服,一个个绷着脸,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目光只看着前方,见着他们这样明显打从城外来的人,竟然连余光也没匀一点出来。带头的骑着马,也是青州军的装扮,眼下青乌,看着神情疲惫,也是副懒洋洋的模样,只带着人机械地沿着路走,不盘查,不问询,看着就敷衍得很。 明殊将车窗帘子掀了一条小缝,一路看过来,见着这样的巡兵肚子里直犯嘀咕。这哪叫巡兵啊,一个个蔫头耷脑的,街上随便拉个小娃娃来都比他们精神。不过反过来想,这些青州军出工不出力的做法说明这里头有猫腻。若非内部出了矛盾,底下的士卒也不至于敢明目张胆地消极怠工。 只是这矛盾是什么?青州军里忠于大盛的有多少,被鞑子收买的有多少,为内奸蒙骗的有多少?这些问题不弄清楚,即便黑山军将青州城拿下,内里的隐患还是只多不少。 如此又走了一条街道,迎面又来了一队巡兵。这队巡兵与前两队大有不同,一个个张眉立目,神情肃然,身上一样的青州军的军服,但其中有几个人的容貌与汉子有些差别。 明殊隔着窗子瞧见了,忙拉了拉无心的手,示意她看那几个人。无心摇了摇头,凑她耳边说:“青州军中胡人约占半成。”意思是这巡兵中出现异国人面孔也并不稀奇。这也是,青州本就在北疆边境,不管是西凉、北戎还是一些打西北来的游牧部族甚至还有远自西域来的商人,与当地人婚娶,留下不少夹杂胡人血脉的孩子。有些人身上甚至混杂了十余个不同部族的血统,相貌上与大盛的汉人自是有差别的。这种人在青州本地还好,到了内陆总会被人看不起,混血儿到了内陆还有个更形象且特别侮辱的称谓叫“杂种”,所以一般身上有胡人血统的人很少会离开家乡到南方去讨生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帮手 .. 车厢遮挡了阳光,显得有些昏暗,不过已足以让人看清车内人的脸。那人细看了又看,车里女子五官秀致,眉目与车外的这个书生倒有几分相似,心里便信了他们是兄妹。他看看李栩又看看明殊,心里赞了一声好相貌,却也没再难为他们。 恰此时去问询的士卒回来,对他点了点头,意思是打听过消息,这两人所去投奔的亲戚真有这么号人,那头领也就挥了挥手,放了他们过去。 马车再次前行,明殊后背已经有点湿了。这次算是有惊无险过了关,可见这青州城内也是有派系的。一方消极怠工,一方剑拔弩张。否则也不会出现差别这么明显的两支巡兵队伍。 李栩带着马车,四人很快来到他表叔的家中。李栩表叔姓房,年约五旬。方才有巡兵到他门上打探时,他于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这回见了李栩,两下将话对一对,房表叔明白了他们此行的目的,二话不说,便将他们安顿下来。 如今青州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般的百姓无从知道,只是这场时疫来得奇怪突兀,一点先兆也没有。据房先生所说,周围街坊之中并未听到什么疫病的消息,但城中气氛却相当紧张。房先生是个特别有政治头脑和机敏度的读书人,虽然他只是个教书先生,但因为他年少时走过不少地方,结交过不少朋友,眼界比较开阔,早些时候,便察觉到其中的不妥。 他的独子原在青州军中效力,后来以身殉国,军中的好友每年都会来拜访他并给他送些米面油盐。平素也常有些他视为子侄的军人在休沐时过来同他说说话,帮他做点活计。可今年,儿子忌日刚过,这些军中的子侄辈们便没了消息。随后城中便开始戒严,关于时疫厉害的榜文贴得到处都是,满城百姓许进不许出,搞得人心惶惶,许多店铺关门歇业,百姓们躲在房中闭门不出。 “青州这些年还算太平,虽然偶有鞑子来打草谷,但也只敢在离城关很远的村镇,打一场便逃了。闻将军两年前带兵出去扫过一回,端了三四个鞑子部族,凶名远扬,这两年都没有鞑子部族敢靠近青州一境。”房先生顿了顿说,“只是这几日,老夫瞧着,街上的军卒之中,似多了不少生面孔。” 所谓生面孔,便是面容与汉人有异的异族人了。 “陈府君听说也染了时疫,如今还在府衙之中,根本没人见得到他。” 明殊与李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之色。 “现在府衙当家的乃是同知泰如春,他向青州军借了三千人入城,协助城中巡防。” 难怪街上的巡兵们穿着的都是青州军的军服,原来都是正经青州军的士卒。 “青州军带队的校尉原是我儿的袍泽,平素与老夫也有往来,只是不知为何,他这次进城并未来老夫家拜访,也未派人给老夫送过一字半言的信,老夫曾去问过,说是他也染了疫病,搬进了府衙与陈大人一道接受治疗,不知何时能醒。” 今日来他这儿问询的士卒也巧,以前曾跟着校尉抬东西来见过他,有过数面之缘,那士卒见了他之后,所说的几句话都十分耐人寻味,也是因此,李栩他们才会这么顺利过关。房先生虽然以前见过李栩,但他知道这个远房的表侄是在京城里做禁卫军的,再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带人寻到青州来。他老家濮阳可不剩什么亲戚在了。若换个人来问,说不得房先生还想不起李栩这个侄儿来。 “所以青州军中,实则现有两派人,一派是被北戎收买了的,还有一派是被人控制了,并不知情,但心有怀疑的?” 这样一来,城中巡兵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就有缘由了。 李栩和明殊从房先生的描述中大致知道了一些城中的概况,接下来,二人就要分头去打探消息。 在房中歇了歇,几人碰头,由房先生画了青州城大致的图形,讨论了一下几人接下来的行动,就听得外头有人敲门,却是另一队人来了。 这队人人数很少,不过三人,里头却有一个明殊的熟人。 “你怎么来了?”见到她,明殊很是吃惊。 “我怎么不能来?这儿论起来我比你们可都熟。特别是知府衙门和指挥使府。”变了妆,戴着长长帷帽遮住了头脸的海丽说。 “你可是刚从这儿逃走的。”明殊抬手拿下她的纱帽,露出来的西凉人容貌让屋主房先先险些叫出声来。 “怎么还会有个胡人?” “别担心,这位是闻将军的故友,来帮我们救人的。”明殊转脸问她,“你是怎么混进来的?就你这张脸,守门军能放你进来?” “这你放心,若没点本事,当初姑娘我怎么能从重重守卫中逃出青州呢。” 这倒也是,好歹海丽也是西凉摘星楼里数得上号的人物,这点本事都没有,还做什么一流的杀手。 “城中布防什么的,自有他们这些男人去查,我要你帮我探探指挥使府,看看能不能把闻怀瑾弄出来。” 等等,什么他们男人,我就不是吗?虽然真的不是,但知道我不是男人的,在座诸位里也应该只是无心一个人才是! 见明殊眉毛都立起来了,海丽掩着双唇,冲她飞了个媚眼儿:“放心,但凡比我漂亮的男人,在我心里头就不能算是个男人!” 哼,有胆子你把这句说在顾将军面前说一遍先! 除了还在捻胡子插不上话的非官方人氏房老先生,在座的男人们都笑了起来。原本紧张的气氛,也因着这个胡姬的话显得轻松了许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夜探 .. 青州城的知府衙门与知府府第是连在一块儿的。前头是办公的衙门,后头便连着知府家的后花园子。 陈溢去年才到青州,只带着老母和一个姨娘上任,前任知府置办得好好的府第,如今都转在他手上,连收拾都不用,直接拎着包便入住了。 她们在前头官厅里粗粗绕了一圈,便潜进了后头的院子,这一进去,立刻感觉到了明显的不同。 前面的官厅衙门几乎没有几个看守巡夜的,而后头宅子里,非但巡夜的人手多了很多,连暗处也能听见一些细微的呼吸声。 也是明殊和无心内力高,五感敏锐,否则若只盯着巡夜的小队,而不注意听着四下的动静,只要她们一出来,就要被人包圆儿了。 明殊打了个手势,三人慢慢退出来,寻了暗处另行商议。 巡夜的家丁还是普通人,但藏在暗处的显见不同寻常。海丽是杀手出身,对这些藏形匿迹的方式烂熟于胸,这手法,这选位,仿佛于暗处结的蛛,细密,谨慎,不露一点缝隙。她太熟悉了。正是摘星楼的行~事作风。 “外头园子里约有七人。”海丽打着手势道,“一般来说,里头还会藏着五到六个。” “有这么多?”明殊双眉紧蹙,这些人内力都不弱,想当然尔,能在摘星楼这么大名号的组织里出任务的杀手,身手都不会太差,“只怕想不惊动人潜进去很难。” 无心点了点头:“不能硬闯,我们人手少不说,万一打草惊蛇,会坏了大事。” “在外头转转,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空子可钻。” 说是这样说,但她们也清楚,在摘星楼派的高手在,这漏子九成九是捡不到的。 天微微亮时,三人回了宅子里。李栩和无涯一直没睡,在等着她们。 “也不算没有收获,”李栩安慰她们,“最起码咱们知道这知府衙门里必然藏着极大的干系。我猜闻将军应该就在那里。” 否则摘星楼也不会出动这么多高手在暗中看守,防备有外人进入。 “另外也说明一件事,”无涯接着李栩的话头说,“防守如此严密,说明闻将军现在还活着。” 只有活着的人才有威胁,如果闻怀瑾死了,便一了百了,那么多人守着知府衙门也太过小题大做。只怕在那些西凉和北戎人心里,这青州城里,唯有一个闻怀瑾是他们需要费心的对象。 “可为什么要让他活着?”无心疑道,“青州军都在闻怀瑾的手中,他死了,由他们的人接手青州军不是更好?何必要留着他的命?” 海丽闻言狠狠瞪了她一眼,任对方是谁,开口闭口就是闻怀瑾死死死的话,海丽自然觉得刺耳的很。 “他当然得活着。”海丽压了压心头的火气,向众人解释,“闻怀瑾在青州军中的地位至高,青州军兵马向来只认闻将军一人。那梁思协就算拿了闻将军的印信,想如臂挥指地调动这些人马也不是容易的事。”她顿了顿又说,“青州军参将以上死了大半,虽然他可以用时疫来压着,但这么大的事,破绽太多,底下人如何能不怀疑?就算现在投诚的几个副将和校尉,也是为着闻怀瑾,若闻将军死了,梁思协真正能收服的将官中还能剩几个都很难说。” 所以闻怀瑾不能死,不但不能死,还得活着每隔一段时日让那些剩下来的将官们看一眼以安军心。 底下的士卒们是不会知道其中辛秘的,知道的都是青州军的高层将领,但这些高层都是被逼投降,他们都是大盛人,父母亲人都在大盛土地上生活,有哪个肯真心实意投靠了西北的鞑子?就算梁思协或是陈溢有令,他们执行起来也必然是阳奉阴违的。所以白天他们在街上看到的那些巡兵队才会是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精神状态。 这几日天气晴好,城外的麦田已经有农人在收割。西凉北戎军便是在等秋粮全都收好,再一举拿下青州,以青州为起点,快速南下劫掠。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明殊的手指在知府府衙的地图上点了又点,沉思片刻道,“青州城还未陷落,城中的青州军便是变数。只要能将闻将军救出,我们就能掌握此城防务。顾将军带着三千兵马,再加上城中青州军三千,我们便有六千守城军。” 李栩拿出地图,指着云锦关道:“这里还有四万青州军,只要闻将军能救出来,有他坐镇,云锦关与青州城互成犄角之势,便是北戎军真来十万,我们也能守得住。” 无涯脸上浮起一丝微笑:“何况咱们身后还有黑山军在!” 等到他们将城中情况报回军中,黑山营必然已经发觉不对了吧。顾昀带的三千禁卫军身上只带了五天的口粮,逾期不归总要有不归的理由。吕正那边能拖几日,一旦青州确切的消息传回,就是黑山军出动正式驰援青州之际。 快马行军,自黑山到青州不过两日的路程,等黑山军一到,正好与云锦关,青州城做了个口袋,将来犯的敌军包进去。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能将闻怀瑾弄出来,如果闻怀瑾能说能动一切都好办,如果不能说不能动,他们也要带着人到云锦关去,做掉梁思协,清除青州军里的钉子,获得青州军的信任和指挥权。 “风险挺大,做还是不做?”无涯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潜入 .. 东方既白,沉睡的青州城打了个哈欠,渐渐醒了过来。 城中气氛紧张归紧张,日子还是正常要过。街边不少店铺都关闭了,但买吃食和日用杂货的店不会关。晨曦中,白色的雾气夹着麦香将有些脏乱的街道蒙上轻轻一层细雾。巡了一夜的巡兵与来换班的巡兵队交接后,打个哈欠回去休息,顺便在经过早点铺子时丢下一两个铜板买几个热腾腾的馒头填肚子。 知府衙门早早便开了,几个衙役沉默地拎着水桶洒扫地面,擦拭门框和鸣冤鼓上的落灰。 金光的阳光照在黑底金字的“青州府”三个字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一个瘦骨伶仃的小乞儿突然跑过来,往衙役身前丢了一个东西,然后一溜烟儿地跑了。那东西砸在青石砖的地面上,发出清脆却又有点诡异的声音。 “当……” 这是什么?还在打哈欠的年青衙役从地上将那黑乎乎的玩意儿拾起来,看着似木非木,似金非金的,东西不大,不过拇指大小,入手挺沉,上头精刻的兽首狰狞,背面是个鬼门,雕刻精细,仿佛下一瞬就会有无数鬼魂从里头爬出来一样。那衙役被这阴森诡秘的小牌子吓了一跳,手一抖,那吓人的鬼东西又落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怎么了这是?”年轻大些的中年衙役走过来,俯身将玄煞令拾起来,入眼这么一看,眼色也有些变了。 “太吓人了这玩意儿!”年轻衙役的困意全消,“王叔快把这东西扔了吧,看着怎么这么邪性呢!” “这是哪儿来的?”中年衙役并没有将手中的玄煞令扔了,而是一脸严肃地问道。 “这不,就一个小叫花子扔过来的,破衣烂衫,全身没二两肉,能扔什么好玩意儿过来。” “这东西不像是个凡物。”到底年岁长了许多,见识也比这年轻人多的多。这东西先别看上头刻着的是什么,单就这材质就不得了。这么沉,却又有明显木纹,指不定是个千年的阴沉木,光这一小块木料,就值老鼻子钱了! “我得拿去给大人看!”中年衙役袖了木牌,转身就向后衙走。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只是过了一个时辰,青州府衙里涌~出无数衙役兵丁来,个个凶神恶煞一样满街搜寻,但是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要搜什么。过了半天的功夫,那个往衙门口扔东西的小乞儿在西街的粥铺外头被人找到,带进了衙门。青州府同知泰如春亲自来审他。 “就是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姐姐给我的,还给了我十个铜子,让我扔在衙门口。”那小乞丐眼神不大好,看人总斜着一只眼,面黄肌瘦,也不知多久没吃饱饭了。泰如春问过负责那片的衙役,知道这乞儿在青州城里要饭已经三四年了,脑子不大好使,不识字也看不清东西,不会有什么问题。当真就是为了十个铜板送个东西,其他什么也不知道。 费了半天劲却一无所获,泰同知心里憋了一肚子气,但更多的还是恐慌。 站在他身后一个穿蓝衣的年轻人手里摇着一把扇子,对他摇摇头。泰同知手一挥,让人把小乞儿带下去。 “兰先生有何高见?” 那蓝衣人拿扇子遮着半张脸,细声细气地说:“放了,派人跟着,看看后头还有没有人跟他联系。” “一个小乞儿而已。”泰如春皱皱眉头,暗道便是悄没声儿弄死一扔就完了,还要派人盯着做什么?难不成~人家还会再用他不成?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再让这乞儿送东西?”蓝衣人轻言曼语道,“她以前就做过乞儿,对他们有特殊的感情。”说着,他竟然咯咯笑起来,“特别是这种一看就特别好欺负的不定她为了多给几个子儿,还会找他呢。” 这蓝衣人的身份不俗,泰如春受命与他们合作,在大军进入青州之前,他还有很多事情要依仗这些手段高深的江湖人,所以泰大人虽然心中不满,但也还是听着他的话,让人将小乞儿放了,并暗中跟随监视。 府衙外头,远远盯着的明殊低声问海丽:“那孩子不会有事吧,他们真能放他出来?” 海丽微微一笑:“放心吧,过来的既然是兰煞,他就不会让里头的人杀了那孩子。要知道,他也是乞儿出身,被个老乞丐养大的,绝不会许旁人动那乞儿。” 正说着话,就见衙门旁的角门开了一条缝儿,那小乞儿被人一脚踢出来,在地上摸了半天,把散落在地上的十几枚铜板尽数摸起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走了。 海丽对她使了个眼色,将头上帷帽的长纱放下来,转身离开。 街上的巡兵正在一个个拦人,但凡看见有半点胡人特征的女子,不分老少都拽到一边上了镣。街上的行人惊叫着满地乱窜,不明白官府这是怎么了。也有人猜这是官府在拿鞑子奸细呢,你没看着凡是被铐上的,长相里都有那么一二分胡人的影子。脑洞再大点儿的,甚至开始猜测这场突如其来的时疫该不会是鞑子的阴谋,由奸细散布进城的吧! 这样想想,居然很有道理呢! 但再有道理,被士兵拦下,非人女眷长相这种事也是十分让人接受不能的。 不过一会的工夫,街上散的散,跑的跑,全都各回各家,关门闭户不出来了。 也亏海丽闪得快闪得早,不然十之八~九得被人拦下。明殊嘴角微挑,在桌上扔下一角碎银,正了正帷帽,带着无心站起来走人。 “你们站住!”果不其然,她们被人拦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突袭 .. 蓝衣人看着很年轻,面目寡淡,放在人群中一眼闪过便找不出来的那种。在他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也是平平常常的相貌,但周身带着股子杀气。这三人一进来,房中的气氛立时紧张起来,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他也没说什么,眼睛在牢中的女子们身上扫过一圈,最后落在明殊身上,“咦”了一声。 听到他出声,身后这一男一女立刻向前,将明殊拉到他的面前来。 “难得。”蓝衣人折扇一收,在拇指上敲了敲,看着明殊的眼神是别有深意,“你叫什么名字?” 明殊微微侧着脸,低眉敛目,脸上有几分害怕,有又几分张惶,不住回头去看身后的侍女。 “公子问你话,你老实作答!”蓝衣人身后的女子开口说道。她的声调很古怪,发音也不标准,一听就知不是本地人。 蓝衣人淡淡扫了她一眼,那女子立刻垂下头,向后退了半步,知道自己僭越了,惹了上司不高兴。蓝衣人上下打量了打量明殊,又看了看她身后站着的无心,双眼微眯,指了指余下的几个女子说:“这些都不是,放了吧。带这两人到我房中去。”说罢竟就转身走了。 那些女子没想到这么轻易地就能重获了自由,不觉喜极而泣。少时便有牢头带人一一将她们带出去,那女牢头看着明殊的脸,表情说不上的猥琐,虽然没说什么,但那双浑浊的鱼泡眼里可看不出多少善意来。 那牢头亲自拿了钥匙带明殊出去,临出牢门之前,还低声问她家中可还有父母亲戚,是做什么产业的,可有钱来赎?见明殊的态度敷衍,半点也不接她的茬,显是没打算好好孝敬,那牢头心里也有些怒了,觉得她未免太不识抬举。但她身上衣着不俗,不像是什么小户人家出来的,这种牢头见惯人生百态,虽然心贪手狠,但也十分谨慎,不敢真难为她们,只能不阴不阳地说了几句,便将人交给了蓝衣人身边的下人带走。 “呸,进了这儿还想摆大家小姐的谱儿呢!”见着人走远了,牢头狠狠吐了口唾沫,嘴里骂道,“不过仗着年轻貌美,也就是个给人暖床的命。任你再娇贵的身子,被大人们破了身也就只是个残花儿败柳,就算家里头有点个小钱,看他们还能不能忍着羞把你弄回去!”说完又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这边刚打算落锁关门,外头有人在喊:“庞姐儿开个门,又有新鲜货来了。” 那牢头心里头不快,伸脖子往外头看:“是哪个挨千万的王八,又给姑奶奶找活儿干!” 这回入眼的,却是个模样比刚才那娘儿们更新鲜漂亮的,乌鸦鸦的头发编着辫子,上头缀着小米粒子大的珠子串儿,白~嫩嫩的小~脸像打了一层细粉,一双眼睛抠抠着,又大又漂亮,眼珠子还墨中带着点绿,像老坑墨翠一般的透亮。庞牢头收了人,啧啧叹了半天,要是刚才那几位贵人走晚点儿,肯定点的就是这位了。瞧着大胸大屁~股,还有一掐掐的小~腰身儿,一身的风流味儿呢。 先收着吧,指不定人家享受完了,又会回来挑人。女牢头心里转着淫~念,在新来的姑娘身上摸了一把,才将人推到里头去。 “嘤嘤嘤……”牢里头这会子工夫全空了,就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扔在里头,哭两声也是很正常的。庞牢头瞅着点儿就要轮班回家歇着了,就手将钥匙在墙头挂了,还特地回头对她说了一声:“号什么丧呢,等会别把眼睛号肿了。你就乖乖待着,说不定还有大造化等着你。”说完她甩着大屁~股就走了。 此时离着接班还有小半刻的工夫,这牢头也不耐烦等着,左右女牢这儿只剩这一个,别的女犯人都拴在另一边的号子里,有旁人看着。她也乐得早点儿回家眯眯着。取了藏在小桌子底下那满满一包的金银首饰,牢头挑了一只大翡翠戒子套在肥胖的小指上,美不滋儿地欣赏了一下,便将摸来的这些财物卷巴卷巴揣在怀里了。等回了家,她还得挑捡一番,一半归上头,另一小半拿出来要分给同事们,剩下来的才是自己。 牢头走了,那还在嘤嘤,身上穿着舞娘衣服的漂亮姑娘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脸上干干净净地哪来半点泪痕。 她在牢房里左三步右四步地转了几圈,看着远远的墙上挂着的那串黄铜钥匙,脸上露出了微笑。 蓝衣人是摘星楼里的兰煞,他对泰如春下令满城搜捕的行动并不赞同。就算玄煞身上内力全失,想躲过普通衙役的搜捕也是相当简单轻松的事儿。若连这点都做不到,她哪里有本事坐上七煞的位子? 不过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兰煞想,就算玄煞想弄什么妖蛾子,她也没这力气没这本事了。他袖在袖中的手摸了摸冰凉的玄煞令,眉中隐隐浮现出一丝杀气。为了个男人,还是下手的对象,就这么轻易地背叛摘星楼,说什么他都不能放过她。 等大军占了青州,此间任务完成,他便要带人继续追踪玄煞的下落。不杀了她,而是将人带回西凉,交给楼主发落。不知楼主会用什么法子惩罚她呢?想想还真是令人期待。 不过之前追踪玄煞而去的四杀至今未有消息传来,他心中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安。玄煞令再次出现在青州,到底是谁?为了什么?是玄煞得了他人相助投令前来示威,还是玄煞已经死了,托人将玄煞令交回楼里? 这两种可能其实都经不起推敲。只希望是后者,她心里还念着一点楼主的恩情,以此方式告罪吧。 兰煞收起玄煞令,决定不再去想。海丽内力已失,用的是楼中秘法,这世上除了摘星楼,没有人可以解。大战在际,他犯不着为一个废人多费心神,不值当的。 倒是在牢中见到的那两个女子,很是特别呢。 正想着,外头有人来报,人带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见面 .. 因着兰煞不喜欢身边有人伺候,所以他手下的人只守在院门外,未听着里面打斗的动静,见房中烛光已熄,其中一个男子还偷笑了起来,跟身边的同伴说:“大人总算开了窍了,以前见他不管男人女人都下不了手,别人还传他是公公呢!现在怎么着,咱们家大人一次头就俩!”说着还伸出两根手指头晃了晃。 那所谓的别人,自然指的是别的煞主门下。 摘星楼超高的实力是内部激烈的竞争给养出来的。楼主以下七煞分赤橙黄碧青兰玄,每位煞主名下领十三杀,十三杀之下又有数十低等杀手,七煞便是像是大宗门内的七个小分支小派系,彼此之间为了楼内的资源互相较劲儿。入了楼主青眼的,得的资源更多,完成任务的等级越多,得的赏赐自然更好。七煞门人之间彼此看不过眼那就更是顺理成章。 上一任兰煞在任务中受伤而死,这一任兰煞继位不过短短三年,根基资历比起别的煞主自然要差一些,好在天资不凡,武功高过他的心没他狠,心比他狠的武功又不如他,加上他心高气傲,除了楼主,谁都瞧不上,谁都敢打脸。三年间,可以说是竖敌无数,连带着他的属下日子过的也艰难。 这回玄煞叛出,七煞之中又多了一个煞主的空位,楼中自会有一番明争暗斗。自摘星楼成立以来,除了杀人,他们还没接过直接参与国与国交战的大事中。原本最为楼主器重的玄煞失踪,这任务落在了兰煞身上,对他们来说,也是一场大际遇。青州城实际已落入掌中,只等到北戎王子带兵从苍岚山谷出发,一直南下,夺取了燕北九州,打到大盛国都,逼着大盛的皇帝签了和约,摘星楼在西北一境的地位便牢不可破,势力也可以直接从西凉延伸到北戎和沙罗十三部甚至罗刹国,兰煞作为第一功臣,看楼中还有哪个人敢对他们说半句不敬的话。 冰轮东移,月影朦胧,到了下半夜,兰煞的后窗被人轻轻推开,两个身影形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飘了出来。 七星阁有一种秘法,用在拷问秘密时无往而不利。只是这种法子极耗真元,无心是七星阁中~出类拔萃的弟子,手法也是专门练过的。对付兰煞这种以杀人为生的杀手,击破他的心理屏障,让他的理智崩溃其实并不是多难的法子。 只是问完话之后,无心固然需要调息个大半夜,兰煞却是差不多成了个废人。 算算时间差不多,二人并没要兰煞的命,直接借着浓重夜色的掩护离开了院落,向着事先约定好的地方走去。兰煞最起码还会昏迷两天,等醒过来,什么事都记不得了,这还算不得什么,人的心智也会倒退回五六岁的孩童。 “原来南华宗修佛的弟子下手也可以这么狠。”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全程“观赏”无心行刑讯问的明殊还是觉得心有余悸,后背汗毛都炸开了。 “佛家也有怒目金刚相,也有袪妖除魔手段。”无心冷冷回应道,“这人双手不知沾了多少血腥,长的一副汉人样,还不是个为虎作伥的国贼?是佛也度不回的魔物。若非怕早早惊动旁人,要我说,不如了结了他,好让他早些轮回投胎,下辈子或许还有一点机会抬了人胎重新做人。” 明殊:……呵呵。 &nsp; 兰煞所住的院子靠近官厅外墙,不一会儿,明殊和无心便见到了早已换过装束,大气也不敢出藏在屋檐下的海丽。 “下来吧,这儿挺安全。”明殊对她招了招手。 这儿有兰煞坐镇,自然没有多少巡卫,摘星楼的杀手们都藏在重点人物的四周,自家的大本营反而成了灯下黑。 海丽看着她们,脸上既有渴望又有退缩,张了张嘴,那句话在唇边滚了几滚,到底还是没问出来。 明殊眯着眼对她一笑:“放心吧,闻将军还活着呢。” 憋在胸口的那口气就像被戳破的气泡一样,咻的一声走了空,海丽明显松了口气,脸上也添了几分光彩。 “只是要救人出来只怕不易。”明殊对她摇了摇手道,“那里三道关卡,摘星楼七位高手看管着,更别提外圈还有多少兵士衙役,围得跟铁桶一样,连苍蝇只怕也飞不进一只。” 眼见着海丽目中光华黯淡,无心手指一翻,亮出手中泛着幽蓝之色的牌子:“不过咱们有了这个!” “兰煞令?!”摘星楼的前玄煞大人吃了一惊,接过除了色泽不同,形制与自己的玄煞令一模一样的东西哑然失声。她们原本的计划是分明故意被抓进府衙,各施手段潜入府中,等熬到夜里再相会,总归三人出动,能有一人潜入就算成功。现在三人齐聚,她还在想她们三人运气都不错,但明殊和无心能把兰煞令摸出来,这运气已经不能单纯用好来说了。 兰煞那小子心狠手辣,为人自负高傲,武功内力在七煞之中都列前茅,且身边还有十三杀护卫,要能从他手里把兰煞令弄来还能不惊动这些高手,光这本事,她就得甘拜下风。 “我有个主意。”黑夜中,明殊的眼睛闪闪发光。 知府衙门的后花园里,游廊上挑着灯,假山和花木每隔一段距离都挂了灯笼,将花园每处角落都映亮。光线并不强烈,也绝不会刺眼,但该照着的地方都不会忽略,每晚不知道要消耗掉多少灯油蜡烛。 花园的正中是一弯人造的小池塘,塘上架着九曲木桥,蜿蜒伸入池塘中央。在池塘中央建着一座三层木楼,楼分八角,曲角飞檐,檐下挂着铜铃,西北风一吹,铃声清灵,穿过池上水气,能传出很远。 这儿离主宅有一定距离,视野空旷,却又成一处绝地。池塘里碧水涟涟,留着数枝残荷随风摇曳,池底淤泥之中还藏着藕节,只是谁也想不到要挖它们出来吃。在碧水黑夜的掩盖下,泥中深~插的陷阱若非提前告知,只怕谁也看不出来。削尖的竹枪倒插在淤泥里,围着这风雅的小楼布得密密麻麻,只要从楼中或是桥上落下,便会被扎成筛子,化为这池底的肥料。 池塘外围巡逻的是普通的士兵和知府衙门里当值的差役,当见到两个身着蓝色劲装的蒙面人,押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异族女子过来时,他们也只是向这二人腰间悬挂的铭牌上看了一眼,便默默让开了道路。 楼分三层,每层都有摘星楼的高手守卫。 被拦下时,为首的蓝衣人只是将手中兰煞令一举,沉声道:“奉大人命,押叛徒见那人一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闻怀瑾 .. 见到人的那一瞬,海丽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落地罩后是一架木床,床~上躺着一个男人。灯光如豆,大~片大~片的阴影打在床~上,只能勉强看到一头蓬乱的头发。 海丽怔怔地站在那儿,盯着床~上的身影心里又酸又涩,若不是无心在后头轻轻推了她一把,她整个人就像被谁点了穴一样,全身都是木的,脚都抬不动。 明殊扫了一眼室里的情况。这间内室很小,除了一张床,几乎什么也没有,倒是一览无余的很,没有地方可以藏人。她轻手轻脚走到床前,揭了灯罩,从腰间抽~出银针将焦黑的灯芯向外挑了挑。灯光跃动,室内立时明亮了许多。 床~上的男人还闭着眼睛,似乎陷入了沉睡之中。他的气色很不好,双~唇干裂,面色枯黄,下巴上青青一片都是新冒的胡茬。虽然憔悴消瘦,但五官英挺深邃,依然能看出来是个很英俊的男人。只是这男人看着并不太年轻了,两鬓隐约有些星白,眼角眉心也有常年风沙吹磨出的浅浅皱纹。看着样貌年岁,再看看海丽那几乎无法自持的神情,床~上这人,应该就是青州军统帅,素有小诸葛之称的智将闻怀瑾了。 要说起这闻怀瑾也算得上是大盛军中的一朵奇葩,没有高贵出身,也没有依凭的势力,他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全家被西北游族抢去做了奴隶,童年时期就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可算是受尽了种种苦难屈辱。直至有一年这个游族与别的部族发生冲突,全族被灭,他的父母亲人也被屠杀了,只有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被巡边的倚天关守关副将闻琈捡了去当了养子,才给他起了闻怀瑾这个名字。到了他十三岁的时候,十分疼爱并严格教导他的义父在一次敌人来犯的时候以身殉了国,他便接了义父手里的枪,成为了大盛军中的一员。 他对鞑子有着刻骨的仇恨,对他们的了解和行~事的风格有着比他人更精准的判断,此后十余年里,立功无数,一步一步才走到今天的位置,成为青州这个至关重要的边疆重镇的守关大将。 他不像顾昀,出身富贵,又有名师教导,身上所得的资源无数,才能这么年少就成为禁卫统领,得到三品武职。闻怀瑾流血流汗了这么多年,脚下踏着无数的尸骨艰难爬上来,是完全的野路子出身。他拿命一次一次去搏才有了如今这支无坚不摧的青州军,有了固若金汤的青州城,无论是青州军的将士,还是青州城的百姓,在他们心里,闻怀瑾这三个字所代表的份量只怕比远在千里的皇城里坐着的那位真龙天子还要重。 这也是为什么闻怀瑾到了今天还能活着的原因。 哪怕活得窝囊,憋屈,痛苦,也总是活着。 火光不正常的跃动让闻怀瑾从半梦半醒的状态里回过神来,然而他依旧紧闭着双眼,抿着双~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大哥,是我。”海丽的手指放在他的脸上,离着皮肤还有半分的距离,想摸一摸却又不敢,最终还是收回手,轻轻地呼喊了他一声。 闻怀瑾的双目猛地睁开,双目如电,紧紧盯在了海丽的脸上,那一瞬间闪过惊愕,怀疑,失望,痛苦诸般情绪,但最后,他也只是微微闭了闭双目,平静地用干哑的声音说道:“是我拖累你了。” “没有。”海丽摇了摇头,墨绿色的双眸贪恋地看着他的脸,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感情浓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闻怀瑾的目光与她一触即分,如刀锋一样锐利的目光看向着执灯而立,面色凝重的明殊。 “你是?” 明殊将灯安放在床头,单膝跪下,低声说:“在下乃大盛禁卫军副统领,黑山营左卫军副将,三品云麾将军顾昀顾将军麾下亲卫,顾将军已在青州城外五十里处藏兵三千,其后还有我黑山军精锐一万,只待确认闻将军无恙,便可行动,将青州城夺回。” 闻怀瑾目光一亮,神色激动几乎不能自己。先前睁眼见着海丽时,以为她求援失败又被西凉人捉了回来,心中愧疚绝望,甚至已动了死念。不过见着持灯的明殊时,见她容貌清丽,十足十的汉人长相,目中精光内敛,不似凡人。想起以前见过的海丽属下中似乎没有完全的汉人,才多嘴问了一声。这一声却如一步天堂,带来的消息让他振奋不已。 “吕将军神勇,黑山军高义,闻某代青州军及青州府五万百姓感激不尽!” “平心静气。”一直默然的无心突然上前,在闻怀瑾身上拍了几掌,因激动而面目涨红的闻怀瑾长出了几口气,神色恢复了正常。 “闻将军,听海丽言道,西凉、西狄与北戎联军十万现如今藏于苍岚山中,若无青州军,只靠我一万黑山军守城只怕困难。”明殊道。 闻怀瑾深吸几口气,对明殊说:“这是自然,青州城虽然坚壁墙高,但若无云锦关守望,只是座孤城,纵能守住,也要折损许多儿郎。梁思协那畜生来我青州军不过两年,经营有限,闻某担保,绝大半青州军还是忠于我大盛的,只要杀了梁贼,无人蒙蔽视听,青州军依旧是我大盛不败雄师。” 如此甚好,明殊与无心对视一眼,二人开始解捆着闻怀瑾四肢的浸了桐油的麻绳。 因为定期要让青州城中剩下来的青州军将领们见一见闻怀瑾,所以虽不得自由,但闻怀瑾每日会有人帮他擦洗换衣,身上没什么太重的气味,只是手脚酥~软,站也站不住,见明殊询问的眼神,闻怀瑾淡淡一笑:“不过是足筋手筋被他们挑了,以后不良于行,也提不动长枪罢了。” 三人皆是一惊,这样一来,闻怀瑾跟个废人有什么差别?这一辈子的将途只怕就要终结于此了。 闻怀瑾却是将胸一挺,傲然道:“虽不能亲手杀贼,也依然可以出谋划策,排兵布阵,干~他娘的鞑子兵,闻某人顶天立地,这点磨难算个屁。” 怪不得海丽这样的人会爱上闻怀瑾,甘愿为他背叛组织,哪怕被追杀,哪怕自投罗也心甘不悔。 听闻怀瑾这么一说,海丽直接伸手,开始解他衣服。 闻怀瑾吓了一跳,脸涨得通红直向后躲:“你这是做什么?” 明殊和无心按着他,不让他动,小声道:“救你出去!” 救就救,脱什么衣服?! 海丽手快,须臾着已将闻将军扒得只剩一套中衣,然后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闻怀瑾:………… 等他回过神来,海丽已经将他衣服套在身上,将发髻散开,拿小刀割了几道,乱蓬蓬挡在脸上,然后躺在床~上,示意无心给她绑上。而他身上,已经穿上了海丽原先的衣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章 破城 .. “回来?”无心急道,“你回来做什么?” “城中还有许多事要做。”明殊正色道,“要联系闻将军的部下,还要清除摘星楼在城中的杀手,别的不说,就那十几个杀手,你觉得他们之中有谁能杀得了?” 这些人上阵杀敌,冲锋陷阵自有本事,但论起马下功夫,都只是给人送菜的份儿。对付寻常兵丁还行,要想在西凉最顶尖的杀手组织下讨得好去,真比登天还难。 “城外十里有家客栈,”明殊眼睛一弯,“咱们背着闻将军过去,偷他两匹马出来,你护着闻将军回去,我直接返城。趁着天色未明,我先潜到知府衙门去,将陈溢的脑袋割下来。” 什么?! 一众人等全都震惊了! “陈溢死了,兰煞傻了,青州府衙门群龙无首,必然生乱。”明殊很冷静,“这青州城里戒备森严,他们也想不到消息会传到外头,引来援军,外敌找不到,自然就会彼此猜忌。何况青州府里不可能人人都像陈溢一样会卖国求荣,一定有不少心系大盛,伺机而动之人。只要乱子一起,用不着咱们接着做什么。”明殊一笑,“说不定还会有人趁乱去救闻将军呢。” 若是时机掐得不错,也许海丽不用牺牲,逃过一劫呢? 无心忍不住给她泼冷水:“你厉害,你一个人能挑十七八个杀手?想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不行,我不同意。” 明殊打了个哈哈:“哎呀你别说这种丧气话,谁说我一个人要单挑这么多高手啦,我又不是傻~子。你放心吧,我别的本事一般,逃命的功夫可是一流。见到落单的就欺负一下,结伙的就躲开去。还要有人跟衙门里的人打对阵,自然是要留一些下来的。” 明殊态度坚决,无心好说歹说也说不动分毫,时不我待,也只能咬牙应了,但千叮万嘱她一定要小心。实在不行,她将闻怀瑾送回顾昀那里就立刻快马赶回来。务必要惜命,惜命,惜命! 重要的话如是说上三遍。 有明殊这个力气逆天的人在,就算身上背着个骨重肉沉的大汉,翻墙爬城依旧不在话下。青州城的布防是闻怀瑾亲自带人设置的,何处薄弱,何时换岗他自然清楚的很。原本明殊打算爬城墙来着,谁知道闻怀瑾指点着她直接来到南城门边角,敲开守军的门,把守门门将拎出来,交待了几句,他们就悄悄开了个角门门缝,把人给送出城了,还送了两匹快马给他当脚力。若非闻怀瑾坚持,这一门的守军都要跟着他跑走。 明殊啧啧之下,也算再次领教了这位闻将军在青州军与青州城中的影响。她都有点动心想晚点送闻怀瑾走。有他在,振臂一呼,再来十个陈溢也控制不了青州城啊! 然而她还是让无心骑马带着闻怀瑾走了。 青州城内,不过三千青州军,在云锦关里,可还有近四万大军呢。孰轻孰重,明殊自然分得清楚。 怀里揣着闻怀瑾临走时给她的名单,明殊趁着夜色“拜访”了几位青州军的校尉,与他们商定好之后,天色微明,厚重的云层边际染上一抹曦光,就快天亮了。 闻怀瑾身上带伤,无法自己驭马,无心将人绑在身上,双马换骑,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回了驻地,将闻怀瑾交与顾昀手里,又将城中所见情形与明殊的计划一一说与顾昀听。顾昀听到她想一个人潜入府衙刺杀陈溢,不觉骂了一声:“胡闹!” 可不是胡闹吗?若府衙里没旁人也就算了,既知摘星楼的人应府衙重重把守,怎么还能以身犯险,去做这种成功率还不到一成的事! “天明之时,李校尉会联系城中的兄弟们支援。明殊胆子心细,只要不是与那十几个杀手正面相遇,倒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否则无心说什么也不会肯将她一人留在青州。 闻怀瑾交待过守城的城卫,会留一道边门给无心,云锦关与青州城至关重要,顾昀不再犹豫,将手下武功较高的无心无涯派去青州接应明殊,自己带着玄武白~虎护送闻怀瑾直接去云锦关。无颜此时还在黑山镇守着哈少良,无垢听到消息也加入无心这一组,马不停蹄赶往青州城支援。 有闻将军在手,顾昀在云锦关并没有费太大功夫便叫开关门,不用他动手,梁思协和他手底下的一干人等已经被青州军自己的将士牢牢捆住送到了闻怀瑾的面前。在梁思协手里,平白丧命的参将副将等中坚力量不下十人,都是闻怀瑾平素最倚仗的干将挚友。他如今四肢被废,失友丧朋,还险些丢掉青州城,洞~开北疆防线放入十万豺狼,心中如何不恨他。只可惜一身力气使不出,不然闻怀瑾真恨不得亲手将梁思协剐了。 云锦关既定,顾昀和闻怀瑾立刻带兵赶往青州城,那时日已偏西,远远便见着青州城上黑烟袅袅,隐隐听见城中喧嚣沸鼎。 此时八座城门中有五座洞~开,能瞧见街上兵马往来,百姓行人一概不见。闻怀瑾一身戎装,让人将他双~腿系在鞍上,马缰在腕上绕了几圈,骑马入城,两侧是青州军副将执枪握剑,鹰视狼顾地护在身旁。街巷上还在拼斗的士卒或差役都不约而同停了手,面向闻怀瑾跪了下去。 闻怀瑾面色沉凝,而顾昀已经一马当先,直接向城守府衙冲了去。 青州城的府衙前,几个黑衣人正与府衙兵役刀来剑往打得热闹,地上不知堆了多少具尸首。被围的黑衣人虽然身手不凡,但七八个人被几百兵丁围着,那枪尖如林,纵有千般本事也很难厮杀出去,他们身前身后或多或少都挂了彩,杀得眼都红了,口中哇哇乱叫着,显然说的不是大盛人的语言。 府衙燃过火,不知何时被扑灭的,地上成滩的水渍,焦黑的木料上还弥漫着白烟和焦臭的糊味。青州知府陈溢就坐在府衙大门前的一张木椅上,身上官服宛然,四肢被绑在椅子上,双目突出,周身是血,早就死去多时。在他面前,是数百要为他擒凶报仇的下属和被指认为凶手的七八名黑衣人,厮杀到此时,居然还没有人想起来帮他松个绑,帮他闭个眼。 此情此景,看起来竟有几分瘆人的味道。 顾昀视线一扫,已经大概明白情势,将手一挥,身后玄武白~虎已拔剑跃入人群,高声喝道:“黑山大营左卫军副将,云麾将军顾将军在此,尔等速速停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失踪 .. 青州城内只乱了一天,第二日天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起码表面上是如此吧。 谁都知道,顾将军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因为明殊失踪了。 昨日无心无涯无垢带人赶到青州城下时,天光已大亮,城门那儿果然开着缝,守军一个个精神得跟兔子似的,磨拳擦拳,蓄势待发。见到无心一行人,忙引进城中,之前已串连好的几个城门门守都早早等着了,听到无涯说闻将军已赶赴云锦关,很快便会带兵从云锦关到青州城内,那几个城守捶胸顿足,一边骂叛国的府君和梁参将,一边恨自己只是个小小的门守,不能亲随闻将军干~他丫的。 无心他们自然无心与这几个激动的守将多话,只让他们找了个腿快的小兵带路,武功稍高的无涯先赶去府衙接应明殊,无心带人前去房表叔家与李栩会合,将营中消息带回给他们。 这才刚出城门口,就见府衙方向乱了起来,有军兵过来传令门守将城门紧闭,不许放一个人出城去。 这来传信的小兵立刻就被抓了起来,不过从他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知道一大清早的,守备府衙的官爷就一脸惊惶让他们传令,瞧那架势应该是府衙里出了什么事。 这时候还能是什么事呢?无心无涯兄妹一对眼,将无垢踢出去找李栩,二人飞马往府衙赶。 府衙门口已聚了不少士兵,有青州军的也有本城守卫军,府衙大门紧闭,不许人进出,无涯无心内力精湛,就听见那些军士们有人在挑事,说是府中有变,府君大人说不定出了不测。还有人说,闻将军也在知府衙门里养病呢,可别是闻将军出了事。有人搧风,有人点火,有人造势,这外头人心不稳,人自然越聚越多。甚至有胆大的居民百姓也探头探脑地围拢过来。 不用说,明殊这是找到了帮手,借势生乱了。 无心无涯心里记挂着明殊的安危,眼见着外头的局势开始失控,来的军士们分做两派,抽剑亮枪隐有对峙之态,兄妹俩便绕到后头僻静处,施展轻功飞上了墙头。 这时才发现,府衙里头也已经乱了。 无心抓了一个下人,这才问出缘由来。 一大早,下人发现自家老爷被人绑在椅子上,四肢被挑断了筋,脖子上被划开了条口子,血流了一地,身体都凉透了。在他椅子前趴着一个黑衣人,凸鼻凹目,褐发卷毛,一瞧就不是汉人。下人们想起最近自家老爷请了几个护院都差不多是这个款型,便以为老爷这是被请来的外族护院给害了,一时叫了开去,府衙的差役和护院的士兵要冲去那几个胡人的院子抓人,又派人去请同知泰如春来。 谁知道那几个胡人本事太高,去了十几个差役,非但没抓到人,自己还折了大半。而请泰如春的人跌跌爬爬回来说,泰大人也被人放了血,正奄奄一息着,眼瞅着就要玩儿完。 这下子满府院都炸了锅,说这些胡人是奸细的有,说这些胡人是强盗的有,只是当家主事的人一时半会找不到,好不容易从犄角旮旯里挖了个主簿来,这位主簿大人卷卷袖子站出来,一口咬定这伙胡人是混进府的敌人奸细,让府丁差役们把门守了,要关门捉鳖。只是理想很好,实现很难。对方单兵作战能力太强,而己方优势则在人多,两下对峙了许久也没分出胜负。后头不知怎么的,战场渐渐引到了府衙门口,也不知是哪个手欠的将府门给打开了,更不知是谁这么有本事,把府君的尸身连着椅子给摆在了门口。 两下里都打得红了眼,谁也顾不得谁,这才会在顾昀来时看到府衙外那么混乱的场面。 等顾昀进了府衙,从前找到后,只见到了无心无涯兄妹俩。原来囚禁闻怀瑾的那座小楼洞~开,里头躺着四具摘星楼杀手的尸体,床~上凌~乱一片,海丽不见踪影。无心抱剑坐在楼梯口,无涯双眉紧蹙,脸色凝重,对着顾昀摇了摇头:“她不见了,应该受了伤。” 虽然无涯没说这个她是谁,但顾昀知道,能让无涯无心兄妹俩露出这种表情的,肯定不会是身为异族,总共没见过几回的海丽。他的心忽悠一下拎起,又倏然沉了下去。 这一夜,顾昀的亲卫几乎全部出动,四下寻找明殊和海丽的下落,然而依旧一无所获。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无心无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抓着府衙里的差役和下人来问,自然没一个人知道这个一个人的存在。那几个黑衣人是由顾昀亲审的,无涯兄妹满怀期待地盼着他出来,却也只见到顾昀阴沉沉的脸色。 彼时无垢和李栩带着人正低调地全城搜查,但他们也知道能找到人的机会渺茫。明殊虽然一身神力,武功不凡,但一人难敌四手,何况她面对的是满满一府几百个差役和十几个一流高手。 众人心里都觉得明殊是凶多吉少了,可是生死不见,就连那几个黑衣人,也是一脸茫然,不知道那个戴着面罩,看起来位高权重的青年问的到底是什么人。 明殊到底在哪里呢? 他们谁也想不到,遍寻不着的人,此时就在府衙内。 被无心搜魂之术伤了神智的兰煞已经被顾昀派人看着,因为一直昏迷不醒,所以也没挪动,不过派了两个青州军士兵在屋子外头看着,防备他醒过来。不过估计醒过来也没什么好问的,人都傻了能问出什么来? 与无心明殊争斗时兰煞流的血滴在地上,洇了很大一片,散发出浓浓的血腥气。被无心划开的伤口很有些怵目惊心地横在兰煞的胳膊上。血已经不流了,无心的点穴术还是十分精湛的。不然放任不管的话,兰煞早就血尽而亡了。 这间屋子以前的主人不知是哪位小姐,高高的罗汉床拿黄杨木打了厚实的床围子,浮雕了八仙过海,麻姑献寿的图案,十分漂亮。床围与墙隔了一些距离,厚重的床幔、床板和墙壁形成一个小小的暗室,里头放着恭桶,草纸还有一小盏熏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 疗伤 .. 明殊懒得跟她解释,只低低说了一声:“别让人知道。” 那是当然,给人知道了还了得?就你这小模样,让人知道了还不得被撕成碎片啊! 海丽忍不住捏捏她胳膊腿~儿,想不明白她这身蛮力是怎么来的,明明是小细胳膊小细腿~儿,也不比那些汉子们粗啊! 要没被困在府衙里头还好,她还能出去找个正经大夫来给明殊治伤。现在府衙里内外都是大盛军中的人,只要有点响动,明殊的女子身份就会暴露,虽然她不是大盛人,但也知道以女子身份混入军中是什么大罪,只被逐出军中就是万幸,更大的可能是丢了性命。 她自小被组织当杀手培养,手上不知沾过多少人的血,海丽自认不是个心软的好人,但明殊对她有救命之恩,更重要的是,她救了闻怀瑾,这比什么都要紧。只冲着这,便是明殊此时要她拿命来换她都不会眨下眼睛。 “别睡!”再睡下去,只怕以后就醒不过来了。海丽看着因为发热而脸若红霞的明殊,心里有些发愁。她想救明殊,想帮她保守秘密,但这样下去,秘密虽然能保住,命却没了。 不管怎么说,明殊这回是立了大功的,就算她的身份暴露,冲着救出闻怀瑾,杀了陈溢,破了摘星楼的计划这样的大功,盛军也不会难为她……的吧。只是想到那张只露出双眼,蒙着黑色面罩的青年将军,海丽心里就突突直跳。那人身上有皇家血脉,皇家是最不讲理的家族。若知道明殊欺骗了他,震怒之下还会不会想到什么功过相抵呢? 心中正纠结着,外头突然传来了“咚”的一声闷响,然后就是一个人的哭声。 门被推开,脚步声停在外头,海丽听到一声发颤的呼喝:“谁?怎么了?啊,你不许动啊!” 杂乱的脚步声随后响起,不过片刻,房外围满了人。 房里的哭声却越来越大了,那模模糊糊的哭叫声中,海丽勉强听出来是在用西凉话叫阿妈。 兰煞醒了。 但就像无心对明殊说过的那样,神智受了伤,以前的事记不得了,智力退化成了幼童。 他看着门外顶盔贯甲,拿着明晃晃的刀枪对着他的乌泱泱一大堆人,本能的觉得到害怕,但是他受伤的身体没有力气,整个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可不只能喊阿妈吗。 一过了好一会儿,海丽听到无心的声音:“扶他起来,送回床~上去,手轻着点儿,他身上还带着伤。” 明殊动了动,无力地睁开眼睛,看着海丽。 士卒们将人抬回床~上,无心上下检查了一遍,又问了几个问题,见兰煞的样子不像是装的,确是傻了,构不成威胁,可也没什么用处。无心这一夜未眠,心里记挂着失踪的明殊,对兰煞自然没有什么耐心,更别提有爱心。她把涌进来的士兵支使出去,剩一个人在房里的时候,看着兰煞那张脸气不打一处来,扬手就是两记耳光。兰煞又哭了起来。 “闭嘴,再哭我掐死你!”无心怒骂道。 有一瞬间,她是真的想下杀手的。 这个家伙不是个好东西,杀了也是替天行道。但看着他现在可怜兮兮一脸迷惘的样子,她又有些下不去手。如今这人已成废人,跟着小孩子一样,杀了他说不定以后来给自己惹来心魔。 正要转身离开,突然一点细微的声音从床后传来。 无心:“?” “谁?!”那细细的呻~吟声十分压抑,但逃不过她受过训练的耳力,几乎是在那声音响起的一瞬间,无心已抽~出腰上缠的软件,另一只手扣了三把细细的柳叶飞刀。 “别叫人。”那声音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飘散在空气里,隐隐绰绰,含混不清,无心的心里“咯噔”一声,她听出来了,是明殊! 热血冲上头顶泥丸,无心箭步冲到床后,拿手掀开厚厚的落地幔帐,不透气的狭小空间里,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无心双瞳收缩,她已看见了趴在地上,几乎可以用凄惨二字形容的那个人。 “你受伤了!”手里的软剑一抖,准确地插回腰间的剑鞘。她看也没看坐在一旁的海丽,单膝跪倒,拿指尖轻轻触碰着那道狰狞刀口边缘红肿的皮肤。 “谁干的?”无心的双眼冒出火来,将那一瞬间涌上来的湿意烤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 “那人已经死了。”明明是她说的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此刻却又是她发出声音引了这个无心进来。不怕秘密泄露了吗?海丽斜着眼看了看无心。这个沉默寡言,面貌平淡的少年一直是跟在明殊身后的,就算是好友,这人也是顾昀身边的亲卫之一啊。 “弄点药来。”明殊喘着气,声音细微虚浮,“别让人发现。” 无心深吸了一口气,小声骂道:“你知不知道你让大家都急坏了!偏你这么逞强,还好找到了你,若你死了,我们要怎么办?”说着,眼眶发红,竟似要落泪的模样。 “我命大得很呢,哪那么容易死掉。”明殊笑了起来,但不知怎么的牵动了伤口,她又抽了一口气,“我还有那么多事儿没弄清楚呢,怎么舍得现在就去死。” 现下的情况也不容有丝毫耽搁,无心站起身,对着海丽沉声道:“你在这儿守着她,我去去就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论功 .. 顾昀来看明殊的时候,只是在屋里略坐了片刻,那时候明殊刚换了药,昏沉沉睡着,人事不知的。明殊的伤势本来不算太重,那杀手的刀上没有涂毒,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只是因为耽搁的时间有些久,伤口感染引发了高热。好在无垢虽然年纪小,但这手医术还是很靠谱的,过了三天,明殊的高热慢慢褪尽,将迈过黄泉的一条腿又给拔了回来。 这期间,这个小院成了禁地,除了无心无垢,谁都不让进。玄武白~虎是知道明殊那个所谓身上有“姻缘印”的借口,加上自家世子发过话,这二人自发地组织了一队兄弟轮流当护院,保证这里的独立与清静。 青州城内的变故早些天就传到了苍岚山,三家军马闻讯产生了很大的分歧。 北戎的王子也速失里力主立刻攻城,反正来援的黑山军不过数千,根本不足为惧。西凉大将俱驹花颜是西凉太后的外甥,听到城中摘星楼的人全军覆没时,这位将军抖着腿要求立刻带兵回西凉。摘星楼那帮子人都玩儿完了,可见光明大神这回没站在他们西凉这边。那些可都是能在无声无息间摘了人头的凶神啊!一想到回去之后要如何向太后姨妈交待这件事,俱驹将军都想抱头哭一哭了。 至于西狄带队的将军,本心上说,他是向着北戎的,只是他更在乎的是部族战力的保存。这些年西狄没少被闻怀瑾教训过,对这位大将,西狄人又怕又恨又有点敬佩。若是闻怀瑾死了,他们跟着北戎去抢人抢粮抢地盘也没什么坏处,但闻怀瑾没死,他带的青州军就是牙尖爪利的猛虎,撞上就要被撕一大块肉下去。 疼啊! 就这么无功而返?这些天的花销,从各部族抽调的人马粮草和窝在山沟里等待的憋屈不是全白费了?回去要怎么向父汗/大王/太后交待?也速失里此人也算果断,见俱驹想闪,立刻派人把这位更像公子哥儿的将军软禁起来,又对西狄的阿那固软硬兼施,私下许了不少好处,终于说动西狄军与他同进退,两军裹挟着西凉军直奔青州城而来。 青州军正觉得自家主帅遭敌囚禁受辱,正是群情激愤,嗷嗷叫着要给闻将军报仇雪恨的时候,青州城城高墙厚,尽管云锦关加青州守军不过四万多,对上人心涣散,各有各的打算的十万之众,竟然丝毫不落下风。这一场战况如何,未上过战场实在无法用言语表述。 反正贵喜来见明殊的时候,整个人的精神气都跟以往不同了。仿佛经过战场的磨砺,受过血雨地清洗,以前的那些天真纯稚都消失不见,有什么东西在他的骨血里沉淀下来,就算是笑,也仿佛沉重了许多。 明殊很能理解,像贵喜这样以前未见过血的良家少年,第一次上战场,见到真正的搏命厮杀,受到的冲击是常人难以想像的。明殊虽然经历过生死,手上也沾染过鲜血,心性要比贵喜强韧得多,一旦上了战场,面临巨大绞肉机一样血肉横飞,抛却理性,徒留本能的场面,压力也是很大的。 只是这种时候,自己并不能帮上什么忙。既然从了军,早晚也要面临这样的考验。明殊轻轻拍了拍贵喜的手背,将他从出神的状态唤了回来。 “对不住啊。”贵喜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怎么样?”明殊问。她问的不是顾昀近卫营的状况,近卫营里都是挑出来的精锐,其中半数上过战场,没什么可担心的。明殊问的是从京里出来的那些娇生惯养,只在纸上谈过兵马军事的禁卫军。 “他们啊……”贵喜脸色有点发白,蹙着双眉说:“不太好。很多人吐得一天没吃饭,头天夜里还有两个兵发噫症,夜里呼喝大叫,要不是将军应机快,差点炸营。” 炸营可不得了,失去理智的士兵就像传染病一样会将恐惧,疯狂蔓延开,死伤惨重,而幸存下来的士兵只怕终其一生也不能再上战场了。这可是为将者最怕遇到的状况之一。 瞧着贵喜还一脸的心有余悸,明殊也就没敢再问下去,打听到原来同伍的伙伴都还安好,除了一人重伤,四人轻伤,并无人战死,明殊总算大大松了一口气。 过了午,顾昀又来了。他没有戴自己标志性的面罩,只是在明殊的床边坐了一会,也不说话,只自顾自地出了会神,又看了她半天,看得她浑身发毛,这才慢条斯理地掸掸袖子走了。 所以,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脸色不太好,眼底发青,这是几天都没睡觉了吧。 等到无心把战况后续对明殊详细说了说,明殊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虽然顾昀这家伙武力值逆天,看起来强悍得不像个人类,但他到底也只是个未满双十的少年,而且,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下战场。 睡眠不好,食欲不振这种情况会发生,也是相当正常的。 三国联军号称十万,但其中西凉已生退意,西狄瞻前顾后,只有北戎破釜成舟。先手成了后手,优势转为劣势,虽号称十万,但真正面对四万如狼似虎的青州军时,这里头真正有战意的不过三四成。闻怀瑾手足俱废,不能提~枪跃马,然而他的脑子还在,多年的军事素养还在,有军中小诸葛之称的他面对这十万之众,也依旧毫无畏色。加上黑山精锐的助攻,不过五天,便将这十万之众击溃。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只有六千守军的青州城在最后的两军大战之际,居然悄悄开了城门,杀出一支兵马来,领头的将军面覆玄甲,神勇过人,如一把尖刀刺入敌军心腹,在敌阵之中三进三出杀了整整一天,斩西狄统领将军阿那固于马前,活捉了西凉大将俱驹花颜。只可惜那个也速失里见机太快,见势不妙,便趁着混乱带着心腹逃之夭夭。 “太厉害了!”听到精彩处,明殊忍不住手舞足蹈,只恨自己受了伤不能亲临战场,“痛快!” 本来打算以青州为基一口气杀到京城脚下的,却被人当头一棒,直接将队伍打散了。西狄痛失阿那固,西凉则丢了太后最喜欢的外甥,也速失里此番受挫,北戎的那些正在为夺位拼得你死我活的兄弟们更不会放过他。 这一场胜利对大盛而言太重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俱驹公子 .. 说起来,俱驹将军是西凉太后的亲外甥,年纪轻轻,因为上头有人而位高权重,是个十足十的贵二代。长相也是英俊挺秀,十分讨女人喜欢的那种。只有一样,虽然说俱驹花颜是贵族中的贵族,身上有西凉贵族皆有的特征,比如奢豪,比如骄傲,比如喜欢美人儿,比如精善骑射。但他也有一个缺点,身为贵族,竟然连半句汉话也不会说。 所以刚被大盛军抓~住,从也速失里和阿那固的囚笼里脱出还没高兴半刻呢,他又换了青州军的囚笼。俱驹花颜开始郁闷了。 因为青州军的军汉们看他的目光就像一匹匹恶狼,透着凶光还都是红色的。而且这些人对他一点也不客气,美酒煮肉没有就算了,给他吃的都是干硬难咽的麦饼和冰冷的凉水,丝毫不考虑他尊贵的身份。 好吧,是阶下囚就不要想什么身份了。只希望远在西凉的太后姨妈能快点派人来,拿钱也好,拿地也好,快点把他给赎回西凉,好让他继续高马暖裘地过他的贵族日子。 可惜言语不通啊,他只会说西凉话,这些当兵的说什么他完全听不懂!这要让他如何向上头的大盛官员请求,给太后姨妈写信求拯救呢? 可恶的青州军,明明军中有胡汉混血的,甚至还有纯种的胡人,肯定有会西凉话的,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来看守他的全都是汉人,都装作听不懂西凉话的样子,对他的所有请求一概视而不见。 就这么言语不通着,硬饼凉水对付着,一辈子都没有这么蓬头垢面狼狈过的西凉俱驹公子哭着坐上了囚车,驶向了遥远的大盛京都。 在车上晃晃悠悠地走了七八天,俱驹公子的脑袋都晃迷糊了,人也麻木了,这时,他们遇到了另一队军马。 领头的那个玄衣银甲,系了条猩红斗篷,脸上的黑面罩极其醒目。俱驹花颜离老远一看,浑身一抖,立马想起来那天在战场上看着这个人一手银枪一手长剑,从人群外向自己冲过来的样子。 就像是尖刀割进了豆腐,又像是小舟破开水面,那么多士兵,那么多刀枪,就如潮水般分开来,扬起一篷篷血雾,后来甚至离着还老远,那些北戎人西狄人还有他带来的西凉兵就尖叫着向后退去。 自己的亲兵都被也速失里那个浑蛋弄到了前锋给闻怀瑾送菜,围在自己周围的都是也速失里和阿那固的心腹,那时候他也想学也速失里一样抱头鼠窜,先逃了命再说,可惜那浑蛋铁了心拿他当肉盾,把他给扔出去挡那杀神。 俱驹花颜眼神恍惚了一下,那天的金戈铁马嘶吼惨叫的声音犹在耳畔,脸上似乎还残留着血肉飞溅而来的温热粘腻的感觉,他忍不住拿手在脸上狠狠搓了搓。然后就看见一双乌潭般的眼睛带着寒光一样冷冷地瞥过来。 俱驹公子瞬间夹紧了双~腿,有种想要出恭的冲动啊怎么办。 更可悲的是,明明看起来着装标志啥的都不一样的两支队伍,为什么要并成一支走啊。他并不想每天都做噩梦! 俱驹公子一路上万般纠结,凄凄惨惨戚戚地走了几天,沿路经过的市镇越来越繁华热闹。街上红男绿女,服饰光鲜,面色红~润,店铺林立,虽然他不认得招幡上的汉字,但不妨碍贵族老爷能分辨出里头都是经营什么的。从来没有出过西凉境的俱驹公子看着这一幕幕繁华,耳中听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看着那些容貌秀丽,娇小柔软的少女少妇们将手里的荷包鲜花水果什么的砸到队伍里,听着她们如黄莺般清脆悦耳的笑声,胸中泛起久违激情。 这就是大盛啊,土包子俱驹贵公子羡慕又嫉妒,为什么自家姨妈不是大盛的太后呢?这样他也可以像那些骑在马上的俊朗儿郎一样,身上被砸满香喷喷的荷包香囊,鲜花果子。而不是现在这样,蹲在木囚车里,披头散发,还要躲避偶尔飞过来,专盯着他脑袋砸的鸡蛋石子。 虽然有木栅栏隔着,他依旧脑袋上糊了一层黄白粘腻之物,没出息地嘤嘤嘤哭了起来。 夹道欢迎的民众是被早早收到消息的沿途府衙官员组织过来的,青州一战已经传遍大盛,多年以来,边境时有摩擦,西北各部对大盛来说,就像是讨人厌的蚊蚋,时不时来叮你一下,吸你口血,嗡嗡嗡地烦人恼人却又打不到他们筋骨。这回青州军和黑山军以五万兵马击溃三家十万之众,以少胜多还是大胜,也难怪大盛军民要欢呼雀跃,这种终于一巴掌拍死一大~波蚊子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那辆车子里装的是谁? 听说是西凉带军的大将军呢! 不知道长什么样,听说西凉人长相怪异得很,眼珠子都不是一个色儿。 肯定长得像个怪物! 砸! 到了驿馆,俱驹花颜被人从囚车里推出来,头上身上落满烂菜叶子臭鸡蛋液,气味醉人,神情麻木,心如死灰。 他本以为要身带着臭味熬过一宿,谁知道竟然有青州军士卒抬了大木桶进来,里头倒满了热水,又扔给他一小碟澡豆。久违了的热水浴啊啊啊!!俱驹公子捧着那碟子香喷喷的澡豆,看着热气蒸腾的浴桶,再次没出息地哭了。 这回,他居然觉得,似乎,也许,可能,大盛人还是蛮不错的。 洗澡,洗发,束发,剃须,足足花了一个半时辰,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俱驹花颜神清气爽地从房里出来,似乎又成了西京无数贵女贵妇们争风吃醋的源头,那个风流倜傥的左敦王。 然后,就被两个衣着玄甲,与青州军装束不同的年轻士兵有礼貌更强势地架走了。 他心头一阵恐慌,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刚刚让他洗涮干净就是要砍他脑袋?! 不要啊!他才二十一岁,还没娶正妃,还有大把大把的光阴没有享受挥霍掉! 无视他的挣扎,两个玄甲士兵将他架到了驿馆最大的院子。 “就是他吗?”明殊迎出来,上下打量面色惊恐,哇哇乱叫的俱驹花颜,“长得好像跟咱们大盛人也差不多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人质 .. 怕? 海丽以前很怕,现在还真的不怕了。 “能有一日的自由我也觉得值得。”摘星楼前玄煞眯着眼睛,风情万种地笑起来,“再说了,我怕不怕关殿下您什么事嘛。与其在这儿关心我,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的将来。” 俱驹花颜的脸色发白,是啊,他的小命还不知道能保到哪天呢,他哪有那精神和心情去关心别人的事? 他眨了眨深灰色的眼睛,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玄煞大人,请问,您现在投效的那位大盛的大人希望我们西凉付出什么代价才肯放过我呢?” “摘星楼的玄煞已经死了,”她笑着说,“我有个汉人名字,叫海丽,你可以这样称呼我。至于那位大人的要求,其实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您还是自己跟他谈吧。” 说着,她站起身,右手置于左胸,弯腰行了一礼:“顾大人,请。” 俱驹花颜看到门外走进来个天青色的身影,正是那个将他一把从马上提起来扔到地上,差点砸断了他两根肋骨的杀神。他坐在正位,顺手揭开面罩放在桌上,对俱驹花颜比了个请的手势。 啊! 俱驹花颜微张着眼,看着面前这张完全出乎意料的脸,直接坐到了地上。 过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俱驹花颜有些失魂落魄地从屋里出来,脚底发飘,神情恍惚。明殊拉住跟在他身后的海丽,低声问:“他这是怎么了?像丢了魂儿似的。你们跟他说了啥?” 海丽呵呵一笑,单手掩口凑在她耳边说:“还能有什么?这个公子哥儿是被你的将军迷了眼,乱了心,这一时半会还没从梦里出来呢。” “胡说八道。小心将军揍你。”明殊对她晃了晃拳头,被她轻笑着拨开了。 “阿兰,快下来,小心树上有虫蛰了你。”海丽抬起头,对着高大桐木的树冠摇了摇手,绿叶纷摇,从上头探出一颗脑袋。 “没虫!” “乖,下来,姐姐给你买烙饼吃!”海丽说。 “……哦。”树叶一响,一个青年轻轻松松从上头跳下来。平平凡凡的一张脸,神情纯稚,正是被无心搜过魂的兰煞。明殊在青州养伤的时候,没人理他,只有海丽还念着一点以前同在摘星楼的渊源给他扔点吃的喝的。他本是汉人,是个弃儿,因为根骨不差,被摘星楼捡了去养大,汉话西凉话说的都很溜。虽然脑子不好使了,但他一身武功还在,也只肯亲近海丽一个人。无心的金针度穴之法不能根治海丽的内功,到底她也只恢复了以往的五六成,自保可以,但高手却做不得了。 兰煞变傻了之后,性子不像以前那么孤傲冷漠,反而有种孩童般的天真单纯,一来二去的,海丽对他的态度和感情也发生了变化,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便是今日生。海丽给他取了个新名字叫海兰,认他做了弟弟。 姐弟二人手拉着手上街买烙饼吃,直接忽视了明殊的问题,她一眼觑见顾昀从里头出来,忙迎上前,低声问道:“将军,那个人怎么说?” 顾昀扫了她一眼,眉梢微挑:“什么怎么说?” 明殊抓耳挠腮了半天:“那个,不知道西凉太后对这个外甥有多在意哦?” 顾昀:“呵呵。” 您笑什么?这样笑很吓人的好不好! 然而大概他们所谈之事极为重要,且她也算不上是顾昀的亲信心腹,所以人家不肯告诉她。明殊想想,其实自己也没那么好奇,也就揭过算了。 这之后的一路上,俘虏俱驹公子的待遇上了好几个台阶,每天光鲜亮丽的,锦衣玉食还没有,但最起码不用蹲在木头笼子里被人砸烂菜叶子了。他容貌有七八分像汉人,只不过发色和瞳色略浅了一些,看起来也是五官明晰,身材高大的俊美男子。骑在马上,跟在队伍里,一点不像个囚犯,居然也开始有姑娘往他身上扔小花了。 把俱驹花颜给美的,浑身都往外冒起了粉红泡泡。 其实他在西京的时候,出门也有美女向他打胡哨,与他调笑的。不过北人豪爽直白,不如南方的女子含蓄柔美,偏是那半遮面的娇羞一笑,就像千百个小毛爪子在他怀里挠挠着,又酥又痒让人挂心。 可惜他不会汉话啊,那些娇娇嗲嗲的声音完全不懂什么! 这怎么能忍! 俱驹公子为了美人,放下~身段,拜了海丽为师,没事就揪着顾昀的近卫们练他的汉话。 对,没错。自从上回顾昀与他交谈过,西凉的左敦王,太后亲外甥俱驹花颜便从青州军转交到了黑山军,由顾昀的几个亲卫轮流看着。 西凉人发声习惯与汉人不同,说起话来舌根发硬,怪腔怪调,偏俱驹为了快速习得与人交流之法,见谁扯着谁练他口齿不清声调七拐八绕的汉话,以至于黑山军的人见到他扭头就走。 简直怕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生疑 .. 暖阁里有淡淡檀香萦绕,屋里一坐一立,再无旁人。大盛皇帝宇文焘年近四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双眸湛湛,黑发乌须。不过此时,这位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脸上露出的是难得一见的八卦神情,对面前容貌俊美的少年说:“你的消息可靠否?” 顾昀微敛双眉,态度十分恭敬:“坊间流传不可信,不过正所谓空穴不来风。会有这样的传言流出来,当有一定的合理之处。” 他又道:“这消息是由江州七星阁传出来的,七星阁是江湖上最大的消息买卖之所,所贩售消息事后得证确实的十之八~九,声誉极佳。臣取阅了近年我朝在西凉所设眼线上报的情形,似乎西凉上层贵族中也有类似隐秘的说法。观西凉穆太后之行止,对这位左敦王极为宠爱信任,花费了无数心血想栽培他,对他甚至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更上心些。” 皇帝双目发亮,捻着颌下的龙须笑起来:“这等宫闱隐秘,就算有人知道也不敢泄露出来。能得到这样的风声,也数不易,当赏。” 顾昀躬身道是。 “如今西凉皇帝已经成年,朝堂之上还由穆氏掌持着。”皇帝将身体向后靠了靠,一派轻松地道,“这女人执掌西凉将近十年,享受了权势的滋味,断不肯轻易交出来。西凉的皇帝已经十八岁,听说儿子女儿都生了一大堆出来,早该亲政了。” “正是。西凉少帝性情火爆刚愎,极有主见,近年与太后的关系愈发紧张。”顾昀想了想说,“倒是那个俱驹花颜,拙而不愚,敏而不刚,若真的是穆太后亲子,她想将不听话的儿子换个更听话的来当这个皇帝,也在情理之中。” 被疑是穆太后私生子的俱驹花颜完全不知道暖阁里君臣的那番对话。他父亲俱驹华犁是西凉先帝的表兄,勇武善战,被封了左敦王,后来帮表弟跟别的表兄弟斗,靠着强大武力将表弟弄上帝位。后来先帝秋猎时被流矢划破了手臂,当时没有在意,却不料在一个月后因破风之毒而崩。又是这位左敦王力排众议,压住了先帝蠢~蠢~欲~动的兄弟们,扶持着穆氏带着幼子登位。 穆太后一直喜欢他,他小时候甚至有段日子是在宫里与少帝一起长大的,感情特别好。母亲是穆太后同胞妹妹,除了他之外,只生了一个小女儿,对他也是十分宠爱,千依百顺的。五年前他父亲骑马摔断了脖子,他继承了左敦王的爵位。原本穆太后还想让少帝立他的妹妹当皇后,不过他小妹那时才五岁,年纪相差也太大了,不管是少帝还是俱驹夫人都不乐意,最后不了了之,所以俱驹花颜到现在也还是少帝的兄弟而不是大舅子。 这些对俱驹公子的影响力几近于零。他自小顺风顺水地长大,千人疼万人宠,没把脾性养歪变成一个大祸害就算俱驹家祖上烧高香了。虽然穆太后帮他延请名师大儒,但他学来学去也只会用西凉话唱几首撩妹的小调儿,汉字那是什么?你认识我,我不认识它。见他文不成,穆太后无奈,只好又请了好几位武林高手让他学武。这个他倒是有点兴趣,但扎了几天马步,俱驹大~爷又受不了了,嫌苦嫌累,最后也只会舞几手花架子。 就是这样文不成武不就,每日游手好闲流连花丛,虽无大功,亦无小过的左敦王,穆太后依旧拿他当宝,而对自己亲生的少帝,横挑鼻子竖挑眼,一万个看不上。七星阁会说俱驹花颜实为穆太后与俱驹华犁的私生子,自然也不会只凭着她对外甥的亲近和态度,而是结合多方论证,时间,事件,局势等等多方佐证,觉得此事的可能性在九成以上。 所以大盛将俱驹花颜抓在手上,无疑,正是捅到了穆太后的软肋。现在这个女人不知该有多后悔,一时贪心以为这次联军出兵是十拿九稳,万无一失的,把俱驹花颜送过来捞现成的军功。 但再怎么后悔也没用,因为俱驹花颜这枚重要的棋子在手,西凉此时就算兵力强盛,也要投鼠忌器,不敢再掺和北戎的事了。 大盛皇帝对这位年轻的西凉左敦王还算不错,不仅和颜悦色地款待了他,还在靠近皇城的坊市建了个宅子给他住,另外赐了个西平伯的大盛爵位给他。如今正是盛世,京都繁华还胜于江左,俱驹花颜将一颗忐忑的心收回腔子里之后,终于有心情欣赏对于西凉来说是很南方的景和物。人声喧沸,街市繁荣。西凉的冬天就算是西京每年都会冻死许多人,哪像盛都这般,见不到鹅花般的大雪和粗如儿臂的冰凌,随处都是琳琅百物和红男绿女。那样热闹那样平和,让人流连忘返,直把盛都当作西京,都不想回去了。 消息传回西凉,穆太后又惊又气又怒又怕,但为了这个熊孩子,她也只能上书大盛臣服,献上无数金珠牛羊,只求能将左敦王赎回去。可惜了,此时左敦王正乐不思蜀,一门心思学习汉话汉学,根本不肯回去,还说要踏遍大盛南北,欣赏山河壮阔,领略风物人情,拜访名士大儒,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学成个人物,他不回西凉。 大盛皇帝呵呵一笑,回了份厚礼,让西凉使臣形影相吊着回国覆命去了不提。 从宫里回到王府时天色已晚,廊前檐下挂起了红色的灯笼。红袖绿珠帮着宜王妃卸簪除服,几十斤重的冠戴顶了整整一天,任谁也受不了。 等换了轻便的常服,净了面,宜王妃拿手指沾了桃花面脂在脸上薄薄推匀,绿珠帮她取了支撑造型用的假发,将发髻打散,像了只牙梳细细梳顺她这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 宜王妃坐在镜前,看着镜面中清晰映出来的微微泛黄的脸,眉头轻蹙,沉吟不语。 红袖和绿珠都是她从卫家带出来,与她一道长大的心腹丫鬟,对她的个性也是十分了解的。娘娘但凡露出这种神情,便是有难解之事了。 红袖与绿珠对视了一眼,然后拿了面脂帮她按摩手背,轻声道:“小姐,今儿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宜王妃卫明兰半垂着眼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说,那个丫头现在还活着吗?” 二人皆是一惊,绿珠的手一抖,牙梳扯住了卫明兰的头发,让她痛呼了一声。 绿珠赶紧放下梳子,跪到她面前:“奴婢有罪,请娘娘责罚。” “没事儿。”卫明兰拧着眉拿指腹在发疼的头皮上揉了揉,“你呀,就是不如红袖沉稳,不过丁大点儿小事就能慌成这样,没出息。” 绿珠涨红了脸,垂头不敢接腔。 红袖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跪到后头去,这才拿了卫明兰另一只手,细细帮她涂面脂:“绿珠就是这样,粗手笨脚的,从头到脚也就只有一颗对娘娘的忠心可看了。” “行了,别给她说好话,咱们都是一道儿长大的,你们俩心性如何我能不知道?”卫明兰语音十分温柔,“她也是担心本宫,不妨事,本宫不会怪她的。行了,起来吧,手再轻点,头发都要被你扯下一绺子来了。” “是。”绿珠爬起来,跪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继续拿梳子通发。 “娘娘今儿怎么突然想起来提到她了啊?”仗着卫明兰信任喜欢她更多一点,红袖问道。 “也不知怎么的。”卫明兰叹了一口气,“本宫今儿跟着殿下在凤仪桥那边,见着一个人,听着那人说话的声音语调,竟有几分像那丫头,可是看身形又比那丫头高了许多……”还是个男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心病 .. 第二日,卫三夫人庄氏一早便进了宜王府。 进屋的时候,女儿正在对镜梳妆,脸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春意,眼波似水,桃花映腮。卫三夫人见了女儿,满心的欢喜:“可见王爷对兰儿是好的。” 卫明兰笑了笑,指着身边的椅子:“母亲坐。” 也就是只有没外人的时候,卫明兰才会叫她一声母亲。因着护了阳羡长公主的遗孤,皇帝封了庄氏一个二等唐国夫人的封号,算是还了皇姐的情份。福慧郡主是长公主的女儿,就算庄氏将她养大,也不好再叫她母亲。所以有外人在的时候,卫明兰都是叫庄氏“唐国夫人”或是“夫人”。 许久没听着这声“母亲”,庄氏心里有感,不觉眼角发酸,她拿袖子轻轻压了压,这才说:“你与宜王成亲四个多月了,因着怕人起疑,娘都没敢来王府看你,怎么今儿叫了娘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娘帮你去做?还是王爷后宅里头不清静,要娘帮你出出主意?” “都不是。”卫明兰摇了摇头,挥手让绿珠和红袖退下,房中仅剩了她们娘儿俩个。 “娘,您跟我说实话,明珠到底怎么处置的?”四下无人,卫明兰还是尽量压低了声音。 庄氏眉尖一蹙,面上浮出几分厉色:“你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不是跟你说过,你父亲已经派人弄妥当了,那个庄子和卫明珠这个人都已经从世上消失,断不会影响到你。” 卫明兰静静地看着庄氏,一言不发。 被女儿的目光盯着,庄氏深吸了两口气才说:“庄子和庄子里的人都毁了,没人会知道那丫头的来历底细。”那个庄子上的人除了自己的陪嫁,贴身照顾卫明珠的是原来阳羡公主的乳娘和心腹侍女,她当然不可能将这些人留着,为了保险起见,她连自己的三家陪房满门也都给赔了进去。 “卫明珠人呢?” “她,她逃了。”庄氏有些尴尬地说,“那日遍寻不到她的尸首,以为她被烧成了灰,没想到第二天她突然出现在你爹娘的房后,你爹几个手下去追都没追到,还被她伤了两个。” “这怎么可能?”卫明兰震惊之下,突然站起身来,声调都控制不住地变大了几分,“你说她会武功?比爹身边的亲卫还厉害?这怎么可能?” “是啊,我跟你爹也无法相信。她明明被我们关在那个庄子里,四周还有人监视行踪,并没有机会与外人接触,怎么就会学了一身武功回来。”庄氏想起去年那段食不甘味,寝不安枕的日子,依旧心有余悸,“你爹派了不少高手出动,好几次都差点抓着她。但她也不知怎么搞的,滑得跟个泥鳅一样,总在最后关头就逃走。且她心狠手辣,那段日子里,不知杀了多少人。你爹好不容易养的那些高手,几乎都被她杀光了。” 庄氏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定了定神说:“后来没法子,我们花了银子请了江湖上的杀手,请了两回都没成事。你爹怕这事弄大,也只能收手。” 卫明兰的脸色相当不好看:“也就是说,那丫头还活着,而且武功高强,没人能治得住她。就这样,您还对我说父亲已经全都弄妥当了,万无一失?她既有这样的本事,随时都有可能来京城找咱们报仇。说不定哪天躺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她气急跺了跺脚,指着庄氏颤了颤手指,到底没有说什么。 “她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中山郡附近,那儿正好发了一场疫病,死了不少人。便是从那时起,便再没她的消息。真的。”庄氏急急地跟女儿解释,“一个人再怎么藏也是要吃饭喝水与人打交道的。她足足两个月没有一丝踪迹,所以必是那时候染了病死掉了。而且这一年来,你这边不也风平浪静的吗?太后和皇后娘娘都疼你,王爷待你也体贴温柔……” 这些话卫明兰并没往心里去,她只是口中喃喃着:“中山郡,中山郡,中山郡……为何这么耳熟?” “中山郡有哪些世家?”她转身问母亲。 庄氏低头想了想说:“靖威将军顾老大人的府上在中山,不过老将军卸甲已久,在朝中也并无多少势力……” “顾家!”卫明兰脸色发白,十指绞在一起,“我想起来了。那个安阳长公主的嗣子,便是从中山顾家出来的罢!宗室里关于他的传言有许多。安阳姑姑不肯要驸马真正的顾家旁支子弟,非要找八竿子打不着的中山顾家的嫡孙当嗣子,顾家为此还闹了很大的动静出来。” 卫明兰猛地转身,头上的簪环因这剧烈的摇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几颗珍珠摇落了而不自知。 “娘,我见到她了!” “哪,哪,哪个她?”庄氏被女儿涂着丹蔻的指甲掐着,手背手心钻心的疼。 “卫!明!珠!”卫明兰咬着牙说,“就在那个庆平侯世子顾昀带来受封赏的青州军和黑山军之中!” “什么青州军,黑山军?”庄氏糊涂了,“你说她入了军营当了兵?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卫明兰松开母亲的手,咬着下唇,“青州之役我朝大胜,皇上龙颜大悦要封赏有功将士。你说卫明珠武功超群,连父亲身边的那么多高手折在她手里。她有这般本事,参军杀敌攒军功,从底下一点点向上爬有何不可能?” “不不不,她明明是在疫病里死了的。”庄氏连连摇手,“而且明珠容貌出众,女子再怎么扮也与男子形态相差太多,一眼便能认出来。明兰啊,我知道你一直心中不安定,但你要相信爹娘,我们绝不可能将你推到危险之境而坐视不理。这世上已无卫明珠,只有一个福慧郡主,宜王妃薛明兰。没人任何人能将你的一切抢走。没有任何人!” 卫明兰当然明白,走到今天这一步,她的父母与她不知下了多少功夫,做了多少功课,付出了多少心血。她的身世经历一一经得起推敲,在宫里立足已稳。太后皇后和那些与她年纪相仿或是更小一些的公主们都相当喜欢她,便是与宜王的亲事,也是太后亲自帮她指的。 虽然她没有嫁给皇后的嫡长子齐王很遗憾,但她所嫁的宜王是皇帝最宠爱的淑贵妃所出,文采武功样样不输齐王。如果有心,将来未必不能得承大统,给她换一顶九凤翟冠来戴。 反正现在皇上还没有立太子不是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章 花宴 .. 宜王府在皇城的东面,原先是衍庆宫的一部分,被单单辟出去,开了一座亲王府。因为京城里还有一座弘大的皇城,八大坊里住满了王公大臣还有宗室,能用的空间也很有限,所以宜王府算起来可能还没有庆平侯府的地方大。不过地方再小,也不是寻常官绅富户可比九进九出的院子亭台轩阁,曲水环觞样样不缺,且匠心独具,移步换景,建得极是精巧雅致。 宜王府后院有一大~片梅园,是宜王迎正妃之前,特特命人从四处寻来的良品移栽过来的。因听说福慧郡主性喜梅花的高洁,真定府那边盛产梅花,郡主久居真定,以梅喻志,借梅思乡也是有的。而宜王花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专门为她弄了这么一座梅园出来,足见对福慧郡主的倾慕之情。皇帝听说了之后,很是欣慰,与太后一商量,原本还在犹豫着的宜王妃人选就这么定了下来。 由无心帮着精心“装扮”过的明殊听着同伴们兴致勃勃打听来的关于宜王府的八卦消息,暗暗撇了撇嘴唇。卫明兰打小就喜欢色彩明艳,寓义富贵的牡丹,芍药和海棠,嫌弃梅花性冷色浅香气又不够浓郁,几时变成爱梅之人了? 不过是学着人家的腔调,装模作样罢了。 明殊一路上冷眼瞧着,见宜王府上的下人都进退有度,言谈从容,礼仪规矩样样不错,反倒是自己这边来赴宴的军汉们,除了禁卫军出身的一半人,另一半青州军出来的将校,一个个说话像是在吼,走路地面都抖,虽然除了军装,也收拾得有模有样,但直愣愣看人的眼神带着杀气,与人谈笑都露出牙肉,实在与这座华美的王府格格不入。 无心与明殊走在一处,不时与相熟的伙伴打个招呼,行个军中的抱拳礼,然后再说说笑笑走上一段。 从侧门入府到穿过长长的花廊,不一时,明殊身边已经聚起了近三十名军汉。出身禁军的很少,大多是青州军。 这也很正常。 禁卫军大多出身官宦之家,自幼启蒙,这种贵族之前交际的酒会花宴之类参加的多了,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遇什么事该做何处置,心中自有一套规程在,并不怕出错。而青州军大多是来自边境的平民,甚至还有胡汉通婚的混血儿,虽然军功卓著,但从来没有参加过这么高规格的宴请,没见过这么高地位的贵人,一想到一会还要给宜王殿下敬酒,这帮子上阵杀敌不会手软的硬汉子们心肝儿都发颤了。他们不怕流血受伤,但怕行差踏错的给青州军兄弟们丢人。 禁卫军与青州军的代表们就算同行了一路,到底阶级地位,眼界学识都差得太远,平素在一起也没什么共同的话题。禁卫军嫌他们是土包子,他们嫌禁卫军是公子哥儿,只有明殊和无心这两个与旁的禁卫军不一样。 这两个顾将军的亲卫身上就没有那股子脂粉气和风流劲儿,听说明殊是顾将军从乡下带出来的亲卫,无心是南华宗外门的弟子。 这俩接地气,相貌可爱,性格温和讨喜,又是见识过世面的,青州军的人自然渐渐就围在了她们的周围。 李栩和任其英两人与明殊和无心都熟,这俩打从遇着了明殊和无心就没打算跟她们分开。李栩的父亲是侍郎,本人又是京中有名的公子,有他带着,怎么着不会掉到别人坑里。任其英心思细腻,鬼点子特别多,在京中也有很强大的人脉关系,有这两位护着,明殊是真能安心不少。 顾昀今日是提前出门到了宜王府,此时与宜王一道出来,一个穿着玄金色四爪螭龙纹皇子常服,头上戴着双层金龙盘珠冠,面如冠王,温文尔雅,一个穿着天青色绣银蟒云纹直裰,腰束缂丝玉带,头戴玉叶冠,面如春花,色如朝阳,只是一双眼睛含冰带霜,对着这容貌便是有再多欣羡,被这么冷冷地瞥一眼,都是当头浇了一盆雪水,直接冻成了寒冰。 这次饮宴请的是此次来京受封赏的所有青州军及黑山军将校,只除了闻怀瑾推说身体不适没有过来,其他在名册上的都到了。只是明殊无心职位低微,座位排到了花厅之外的露天院子里,能在花厅内与宜王同坐的,除了顾昀,也就任其英、李栩及青州军的两名参将,一位司录而已。 不过宜王殿下还是很平易近人的,他也知道军汉们不比文人,不吃虚礼这一套,骈五骈六的华美词藻估计也没几人听得懂,所以这位殿下特别直白地夸了在座的英雄,便手一挥,大块的肉,大碗的酒,流水介地上了。 这么干脆又豪爽的宜王殿下立时得了一院子军士的欢呼声。 至于那满院精心培育,独具匠心布置的五色梅花,只是暗暗吐着幽香,并不能引起众人的多少注目。 本来嘛,粗汉一个,谁会赏那什么劳什子梅花?咱只知道梅子好吃,仅此而已。 立于屏风后,透过缝隙仔细地看过每一个人的脸,宜王妃蹙着眉尖缓缓摇头,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难不成真的是她听错了?那个人并不是卫明珠? “再去查名册,看有没有谁漏下了没来?” “是。”绿珠闪身离开。 “娘娘,您坐会儿,歇歇腿吧。”红袖扶着她坐到软椅上,给她递了盏参莲养荣茶。 不多时,绿珠回来,对着她们摇了摇头,低声道:“除了闻将军,单子上列着的都到了。” 卫明兰放下茶盏,再次站起身,贴近了屏风向外张望,过了一会,才退回来,对着两个心腹的侍女吩咐了几句,而后三人一道退了出去。 宜王还在与席上的诸将说着话,顾昀手里拿着酒杯,眼帘垂着,薄而透的莲华酒杯在指尖转来转去,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着旁人的搭话。庆平侯世子性情冷漠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早几年间,京中世家的公子少爷们还联手想要欺负他,结果被他一个个揍老实了。人人都知道顾世子不喜与人交际,特别烦这种酒会文会各种会,若不是今日的东主是宜王殿下,只怕顾世子还未必肯赏这个脸。所以见他似乎兴致缺缺的样子,也就没人没眼色地去打扰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章 试探 .. “多谢!”这两个少年眉目端正,眼神明澈,不闪不避地接过了她送上的糕点,十分有礼貌地回礼。 其中一个面目普通些,顶多算得上清秀,另一个剑眉星目,神采飞扬,细看之下与明珠小姐少时的模样还真有几分相似。 红袖目光闪动,待要转身之时突然身体一歪。 “哎呀!”她像是崴了脚,一下子站立不稳,人向明殊怀里扑了过去。 “小心!”这一下猝不及防,明殊被她扑了个满怀,握一手的软~玉~温~香。 “啊……”怀中的美人儿嘤咛一声,抬手在她胸前推了一把,借势要起来,却没想到她头上的银簪子勾着了明殊的帽檐,两人一起痛呼一声,又撞到了一处。这一次,女官拿手一挡,又正好打在明殊的喉间。喉咙是人体脆弱之处,被人打一下可十分痛苦。 无心在一旁急忙忙帮着将人分开,明殊捂着嗓子蹲在一旁咳了个惊天动地,眼泪都飙出来了。 “哎呀呀,实在对不住小将军。”女官急得直跺脚,眼圈儿发红,险险就要哭出来。 “不,不……不妨事……一会就好。”那少年弯着腰,神情痛苦,却还在努力安慰她,“你又不是故意,意外而已,真的,无事,无事。” 见明殊顺过来这口气,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将士们齐声轰笑起来,还有人一脸羡慕嫉妒地跟着起哄,倒将明殊和红袖都弄了个大红脸。 最后,在众人的笑声中,那位漂亮优雅的女官逃也似地抱着食盒就跑了。 李栩饮干了杯中的酒,看了她远去的背影一眼,不觉冷笑了一声:“这是在闹哪样?” 任其英呵呵一笑,又给他斟上了酒:“玩笑而已,何必当真。” 李栩冷冷地哼了一声,没了饮酒的兴致。 顾昀看着远处一脸尴尬无奈与人说话的明殊,眉梢微微挑了起来。 经这么一出,席间本还有些紧绷的气氛松快了起来,原来压抑着只埋头喝酒吃肉的将士们说话声音也渐渐大了,甚至还有几个人围成一圈猜起了拳。宜王大概也没想到,本就是个普通的宴会,这么转眼就变成了热闹集市一样的地方,满耳都是吆五喝六的声音。好在他入朝听政也有大半年的时间,朝堂之上为了一件小事也能两边掐个你死我活,瘦弱文臣举着笏板互殴的场面比眼前这些人还要残暴。 但在一起玩总会有输有赢,对他们来说,胜固欣然,败绝不会喜,有笑的有骂的还有撸了袖子要干仗的。不过好歹知道这是在王府的后花园里,花厅里还坐着一位王爷,一位三品将军,并没闹得过份。 宜王瞧着气氛也差不多了,拍了拍手,唤了歌舞上来,一时间丝竹悦耳,云磬悠扬,虽然大冬天的,舞姬们照旧是身着轻衣,外拢纱袖,和着乐曲曼舞轻吟,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红袖行色匆匆来到了花厅的后院,卫明兰正等着她的回报。 “奴婢一个个都见到了他们。” “怎么样?” “没有!” “没有?”卫明兰蹙着眉,盯着她问,“你当真都看仔细了?就没一个像的?特别是顾昀的那些个亲卫?不是说这里有两个是他从外头带进侯府的吗?” “看仔细了。”红袖犹豫了一下说,“特别是那两个,长得是挺秀气,其中一个眉目之间也仿佛有些那人的影子。” “是谁?” “娘娘您别急,奴婢大着胆子试过了,那人虽然长相有点像,但绝对不是个女子。”红袖将她如何试探的过程细细向卫明兰说了,“那人胸前平坦,但又不像是拿东西遮挡的,摸着坚韧有些弹~性,且奴婢还摸~到了他的喉头,是有喉结的。” 女子胸前柔软膨出,喉头平滑,断不会有这些东西,既然是红袖亲手摸~到的,应该假不了。 卫明兰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因卫明珠的确不在这些军人中而松了口气,但又为再次失去卫明珠的消息而感到不安。 红袖见她焦躁,便劝她说:“娘娘且心宽些,这么久了也没半丝传言出来,可见那人多半是已经没了。即便她命大还活着,此时也惶惶如丧家之犬,不如在何处窝着苟且偷生。便是退一万步说,那人真有一天找到了京城,单凭她一面之辞谁会相信?多半也将她视为疯子乱棍打杀了。” 卫明兰细细一想,觉得红袖说的也不错,是她关心则乱,听着卫明珠没死的消息一时慌了神。 便是卫明珠还活着又怎么样?京中高手如云,宜王府又岂是她一个草民能近了身的?她在京中早已立稳脚跟,又得太后皇后的喜爱,是正经的一品郡主身份,还是宜王正妃。任她说得天花乱坠,无凭无据的,谁会将一个疯子的话放在心里。 见卫明兰意有松动,红袖紧着劝她:“您现在什么都别想,天塌下来还有老爷夫人顶有,有宜王殿下帮您顶着。您就只管放宽心,早些儿给殿下生个世子,旁的什么都往后挪挪。” 听着这话,卫明兰面上一红,神情也有些羞涩,拿手指头在红袖额头轻轻一点,嗔道:“你这死丫头,你怎么比唐国夫人还要急。” 红袖见她这样子,知道心里这块疙瘩算是暂时放下了,自己也松了一口气,顺着她的话往下接:“奴婢一辈子都是要跟着娘娘的,娘娘好,奴婢们就好。而娘娘您又一辈子绑着殿下,殿下对娘娘好,娘娘才好。殿下那样的人物,别说外头,光咱们这王府里头都有多少心野的贱蹄子惦记着。太后娘娘再疼您,也不可能不许皇上给殿下指侧妃。”何况这位宜王殿下本就是个风流人物,王妃进门前,府里就有了几个通房。眼下两人新婚正在兴头上,加上王妃身份贵重,王爷自然是拿她当宝贝一样捧着。 但男人哪有不爱腥的,等这兴头过去,侧妃进了门,姨娘还会少吗?莺莺燕燕的一群妖~娆,王爷的心只怕就要被勾走了。 “哼。”卫明兰冷笑了一声,“几个侍妾通房就值得在意了?不过就是男人闲来无聊在房里搁着的玩物件儿,她们再怎么闹腾,左右我才是宜王妃。” 红袖不觉打了个寒战。卫明兰的手段她是知道的,嫁进宜王府没几天,那几个原先宜王的通房都被她悄无声息地收拾了。 宜王非但没有怪她,还觉得她大方明理,处置得当,一心一意为着他着想,与她情份更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章 见驾 .. “还能骑马吗?”顾昀在马厩前松开手,问着面色酡~红的明殊,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要不要我把你绑在马背上免得你摔下马去?” 明殊嘿嘿一笑,拿手在脸上东抹一下西抹一下,面上的红色很快消退,她吐了吐舌头,半是讨好地对顾昀笑道:“爷您真是好眼力,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顾昀斜了她一眼:“那种酒?便是将你泡在里头三天三夜也泡不醉你。不过那是什么?看着倒挺像回事。” 明殊眼珠子乱转,特别机灵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无心送我的,不过只有三颗,拿酒水悄悄化了抹脸上,一会就能浮出醉红色来,装醉利器,特别管用。” 顾昀是那种酒越喝越清醒的人,不过以前也鲜少有人会拖他出去喝酒。不过有些他厌烦又不能躲的场合里,想要快点脱身,或是避过不想回应的话题时,这东西倒是真有用处。 顾昀伸手接过来,顺手揣在自己怀里,在明殊头上轻轻拍了一巴掌:“爷不白拿你的,回头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说。” 无心在一旁十分无奈,这一个送的一个收的,貌似没人在意真正的原主在这儿呢。就算要赏,难得第一个赏的不是她? “嘿嘿,无心,回头我就分你一半儿啊!”明殊喜笑颜开地回头对她飞了个嘴儿。 “怎么举止如此轻浮!”无心是女子身份,顾昀知道,明殊也知道,虽然年纪还小,但这样挑逗轻浮的举动让顾世子觉着特别碍眼,“再有下回,爷治你军棍。” “我就是跟无心姐姐玩儿呢。”明殊也反省了一下,刚刚自己的确有点得意忘形了。这儿再怎么说也还是在宜王府的地盘上,言行举止还是要小心再小心些。“无心,你不会在意的对吧,谁叫你一直拿我当亲弟弟待呢。”说着明殊状似撒娇地摇了摇无心的手臂,这回注意了,只是摇了摇,很快就松开手,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地站到了顾昀的身边。 “是是是,我怎么敢怪您呢,明大人。” 在回庆平侯府的路上,明殊骑在马上问顾昀:“爷,您说皇上会怎么赏咱们?” 顾昀看了她一眼:“你想有什么赏?” “我也不知道,圣人赏什么咱们就接什么,反正不是银子就是帽子,总亏待不了咱们。”明殊笑,“对了,无心姐姐后天也会跟我们一道上殿面君吗?她是女子,圣人知道吗?会不会生她气?” “女子又如何,只要有本事,一样可以建功立业。”无心在一旁哼哼。 “陛下知道无心是女子,我在写请功折子的时候已经将此事报呈皇上。不妨事。”顾昀微微一笑,“只是女子不能为官,无心建下大功,皇上也只能以金珠相赐,委屈了你。” 无心低头道:“不敢,本就是应尽之责。” “后日~你不必与我们一道面君,宫中会有女官接你入宫拜见皇后娘娘,由皇后娘娘赏你。皇后娘娘近年来礼佛之心至诚,对南华宗的各位大师十分敬重,只怕你要在后宫多待几日。” 所以皇后娘娘会把无心留在宫中,听她讲那些南华宗大和尚们的八卦故事吗? 无心正色,对顾昀抱拳:“多谢世子提醒。” 还有时间,回去现编几个神异的故事,加上近年江南一带流传的南华宗神僧降妖伏魔的传奇,想必皇后娘娘一定会听的满意。 娘娘一开心,指不定又能给南华宗添一大笔香油钱。 一向鲜少有表情的无心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那天,无心换了女装,跟着宫里迎出来的女官上了马车,与顾昀和明殊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明殊望着马车在朱墙夹巷里远去,不觉有些出神。 “不要怕,”以后明殊是怯场的顾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皇上,是个很仁善和气的人。” 对为国立功的人和他倚重的人,皇帝陛下一向是和风细雨,但对敢逆龙鳞,坏朝纲的人,皇帝陛下向来是暴雨狂风,绝不容情的。当然,这后头的话他就不用说了,免得吓坏了这个小家伙。顾昀看着明殊有些发白的嘴唇,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算明殊出身什么大宗门,或是有什么武勋的师长,突然就能进皇城觐见龙颜,肯定还是害怕多过惊喜的。 “别担心,有我在,皇上若问起什么,你照实回答就好。若有答不上来或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就握握拳,我来替你说。” 唔,顾世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暖心了? 不过明殊还是心怀感激地谢了他。 明殊心里是有点忐忑,但还不至于到了畏惧不能言的地步。她只是有些感慨。曾经以为自己要花很多年才能有资格踏入这座皇城,获得追寻真~相的机会,没想到一年未满,自己居然就这么进来了。 当然,虽然进来了,自己的身份还是十分低微,而她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藏好,不露破绽,以获得踏上更高阶梯的机会。 她甚至还没准备好。 明殊微微蹙着眉,表情郑重严肃,明明是张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却偏偏板出了一点成熟稳重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章 重逢 .. 明殊抬起头,让皇帝好看清她的脸,而后立刻又垂了下去,并不敢直视龙颜。 宇文焘在看见那少年的眼睛时,神思一恍,油然而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久到他连那人的容貌都有些模糊了,却在第一眼见到这少年之时,突然间再次想起了他。 那个意气风发,铁骨铮铮,天下无人能比的薛靖。 那个在校场上操训士兵,精赤着胳膊,额头上全是汗却还在刺目的阳光下爽朗大笑的男人。那个从背后紧紧握住他的双手,不厌其烦,耐心教他枪法的男人。那个见到阳羡姐姐时,便会不自觉扬起嘴角,眼睛里都带着光芒的男人。 他一时怔在那里,脑中电闪过无数简短却毫未褪色的画面。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却在十几年后突然造访,令他一时无措,黯然神伤的的画面。原来并非忘却,只是被自己深深埋在了心底的最深处不想去碰触,却在今天,因为一个少年与他极其相似的眼睛而翻涌上来。 “陛下,陛下?”身边的内侍见他神情有异,忙低声将他唤回神。 “啊……啊……”宇文焘无意识地叹息了两声。挥手阻止了内侍要上前搀扶的打算,他放柔了表情,和颜悦色地问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今年多大了?” “回陛下,小的过了年就十七了。”明殊低着头,自然看不到皇帝脸上深有感慨的表情,只是略有些紧张地慎重回答。 “好!好!”说了几个好字,皇帝再度沉默,这回不止顾昀,几乎所有人都微微抬起头,悄悄地觑着皇帝的脸色。 明殊亦不知哪里有不妥,只是僵直着后脊,垂着头,额上已经浮起细细的汗珠来。 顾昀抬起头,看见皇帝的视线锁在明殊的身上,眉头微蹙,嘴角却是微微上扬的,心变定了一半,皇上虽然像是在看明殊,但近年与他渐渐熟悉起来的顾昀觉得那视线与其说是在看着明殊,倒更像是穿透了明殊的身体,在看着遥不知处的某个地方。 内侍方才已经提醒过皇帝一回,这么短暂的间隔,这会子却又不敢惊动陛下,只能对跪得最近且与皇帝比较亲近的顾昀使了个眼色。 顾昀立刻说:“陛下,明殊是臣在中山收的亲卫,父母双亡,立志从军。是以未入奴籍。” 未入奴籍便不是贱民,被顾昀这声拉回神思的皇帝捻着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爱卿极有眼光。”他看着明殊,眼中流露出自己也未觉察出的一丝暖意,“起来吧。” 这一声起来,虽是对着明殊说的,但大家伙都默认是皇帝叫“平身”。重回座位之后,皇帝有几分神思不属,又拉着顾昀和明殊问了几句明殊以前的情况。因早有准备,明殊答得自然是滴水不漏。 时间不早,皇帝赐了宴,但并未当殿给封赏,只是勉励了几句,便让他们出宫去了。 走出大殿,顾昀将明殊拉到一旁,与众人一一作别,而后压低了声音问她:“陛下为何如此关注于你?” 明殊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觉得我年纪小,生活挺不容易的,打算多赐点儿宝贝?” 顾昀深深看了她一眼,过了片刻方说:“或许吧。” 明殊被他看得心头纷乱,说不出的滋味,百感交集。皇帝见她眼熟,她看着皇帝又何尝不是觉得有几分亲切?若她的猜测是对的,这位帝王就是她亲舅舅! 可是不能认,明殊的情绪有些低落,她是见着皇帝了,但有什么用?她能对皇帝说,她是卫明珠,她才是阳羡公主和薛驸马的女儿,宜王府的那个福慧郡主是假冒的? 谁会信呐。 这世上能帮她作证的人,已经全被一把火烧干净了。 “你怎么了?”顾昀觉着明殊落在他身后好几步了,回头看时,正见着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神情茫然,明明就站在金灿灿的大日头底下,站在大盛皇城金碧辉煌的殿前,却像个找不着家的迷路小童,周身都是不安,孤寂和惶惑。 刚刚还言谈自若地与皇帝说话呢,这么会子就变成这么个露怯的家伙了。这孩子是才反应过来?这也反应回来的太慢了些吧。 就这个样子,让人怎么放心得下,丢得开手呢? 顾昀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声,走回去拉住了她的手:“走吧,跟我回去。” “啊?”明殊茫然地抬起头,正见着逆着光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青年,大~片的阴影将他的五官遮住,只露出一块白~皙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墨点的眼睛,清澈纯净,带着融融的暖意。 “走。” 他的手掌柔韧干燥,掌间有长年握剑磨出的粗~硬茧子,磨着她的手心,痒痒的,却极让人安心。 不知为何,明殊的脸渐渐红了,映着冬日煦暖的阳光。她抬眼看着他,慢慢地浮起一丝明媚如光的笑容来。微微上挑的眼角,就如水墨勾勒一般,明晰干净,却在目光触及之时,化为一片氤氲,就这么融入心里。 顾昀看着她,心头猛地一跳,手掌不觉紧了一紧。 怎么会心乱了?顾昀蹙起双眉,对自己一时的失态有一分不解,三分不满。 “小昀!” 这一声喊将二人从某种未知的朦胧氛围中解放了出来,二人循声看去,见不远处正有一个青年向他们挥手。那青年眉目温润,白净的面皮儿,锦衣玉带,看着很正式却又不是官服,却是个熟人。 “季明兄?你怎么在这儿?”顾昀难得地露出了一个惊诧的表情。 叶季明对于能给顾昀带来这么个意外显得很是自得,哈哈大笑了三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家事 .. 皇帝独自在乾元殿中坐了许久,快掌灯的时候摆驾长春~宫。 大盛朝立朝以来,历代太后所居的都是寿康宫,只有这位太后,当皇妃的时候住的是长春~宫,儿子登基,她做了太后了,还是不肯移宫,只继续住在这略显偏僻的长春~宫。 长春~宫处处简朴,并无奢华艳~丽的装饰,空气中常年飘散着淡淡的檀香。太后茹素念佛了十几年,更在长春~宫中专辟了佛堂,供奉着观世音菩萨,每日早晚课,诵经抄经从无懈怠。后宫之事,均掌于叶皇后之手,她从不过问半句。每日里,除了打坐礼佛,对旁的事情再无半分兴趣。 皇帝知道母亲的心结所在,能通过礼佛而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对太后而言才是真正的福气。所以尽管言官数次上表请太后移宫,话里话外有讥帝王不孝之意,皇帝也并未往心里去,一切均以母亲的心意为上。 踏入长春~宫的宫门里,闻着那淡淡的香气,不知怎么的,原本一直绷着的情绪放松了下来,脸上也不自觉露出了一丝笑容。一路紧跟着他的内侍总管太监提心吊胆了一路,这会子见着皇上笑了,心里这才踏实了点儿。 皇帝也就是心血来~潮,想找母亲说说话,没想到皇后也在,相互见了礼,太后命人奉了茶来,上下看了看儿子,才说:“今儿刮了哪阵风,怎么一个二个都挑了这个点儿来哀家这里了。” “就是想找母后说说话。”皇帝笑着捧起了茶盏,“梓童怎么也挑着这时辰过来了?” 叶皇后与皇帝同年,今年三十九岁,因为保养得宜,心性也比较开阔,所以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左右,肤白微丰,容貌端正,说不上是倾国倾城之容,但看着也十分雍容秀雅,细细观之,叶榛与这位长姐长得足有六七分相似呢。 叶皇后双眉微蹙,面上带了点子愁容:“还不是为了妾身家里那只混世小魔王。” “季明回来了?” 叶皇后点了点头,她比叶榛年长十三岁,几乎是看着这个幼弟一点点长大的,她的生~母生下这个弟弟之后没多久就过世了,她十七岁嫁入皇子府,夫妻相得,因着怕弟弟年幼,下人不能悉心照顾,她还将弟弟接入府中教养过几年。说是弟弟,于她而言,也就跟自己的儿子差不太多了。 皇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对这个小舅子的感情十分深厚,但又因为小舅子是叶家人,他并不好管束,反倒纵容了些,以至于叶榛自小虽有神童之名,却行~事狂放,想来他这个当姐夫的,也要担点责任。 “他今年已经二十六岁,旁人在他这个年纪不说儿女成群,也总该有一二可膝下成欢。”提起这个弟弟,叶皇后就觉着头疼,“他可倒好,成日野在外头,一说起成亲的事就推三阻四,可怜我父亲一把年纪了,还要为这不孝子操心。” 叶榛这人,在士族圈子里可算得上是个异类。他自幼聪颖过人,有过目不忘之能,七岁所做之诗传遍天下,为无数文人所赞,都言此子将来成就非凡。可谁知道这位大盛史上最年轻的解元公会在春闱上堂而皇之就交个白卷,然后给家里留个条儿,说天下之大,他就跑了呢? 这一跑就是十年,虽然也时不时会回京住几天,但其间只要对他说教了,逼他去科举了,张罗让他相亲了,这小子就是一个招,立刻卷袖子跑路。也不知道这些年他结交了什么友人,更不知道他在哪里学的功夫,承恩公府严防死守,再怎么着,都拦不住他。 好在叶榛心里记挂着家人,也并不会一走多少年没有音讯,总归在他祖父忌日,母亲忌日,或是家里有重大事情的时候,叶公子都会跑回来露个脸,尽尽为人子的孝道。一来二去的,也就是蹉跎到了今日。 皇帝看向妻子的目光中便多了一分了然:“是不是你又为他挑了哪家闺秀,将他吓跑了?” 叶皇后提起来就一肚子气:“妾身还没来得及说呢,不过想着又有大半年未见着他了,让他来与我说说话儿,他便如只兔子一样跑了!” 太后听着这夫妻俩说话,听着听着,“噗嗤”一声竟笑了出来。 “那是季明那孩子被你日常叨叨着叨叨怕了。”太后头发已经花白,不过目光清澈,脸上皱纹不多,依稀可见当年的绝佳容色,“你啊,他已经大了,凡事心里都有计较,你一个当姐姐的,也不好插手过多。” 叶皇后叹了一口气,低声说:“臣妾知道了。” “你弟弟心性未定,这些年在外头胡混着,只怕心也混野了,哪里乐意再受拘束。”太后想了想说,“叶家还有你大弟二弟,也都是有见识有才华的,能将叶家撑起来也就是了。季明这孩子虽然随性,但心性是好的,你和你父亲对他也莫太严厉了。” 哪里敢严厉啊,叶皇后心里想,这都当祖宗一样捧着供着,还一不高兴抬腿就走呢。放眼这些个高门世家,再也没有哪位公子能有叶季明这样宽松的自由了。 只是这到底是娘家的事,与婆婆也不好深说。想起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叶皇后拿出当年做皇子妃时对太后的粘乎劲来,双手抱着太后的胳膊,将头放在太后的肩膀上,娇~声说:“母后说的都是,只是还请母后疼着我,春宴那日帮我撑个脸面。” 皇帝久不见自己的妻子与母亲这样亲密,倒有点像时光倒流二十年,仿佛又到了他与叶氏新婚之时的样子,脸上不觉露出怀念和欣慰的笑容来。 “皇后这是要办春宴了?” “是的,陛下。”叶皇后松开拉着太后的手,略理了理鬓边,对着皇帝一笑,笑容得意又羞涩,一只眼睛还对他眨了眨,露出一点活泼的狡黠来。 太后哈哈大笑:“你啊,都要抱孙子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母后跟前儿,妾与陛下年纪多大了也还是个孩子嘛。” 皇帝明白妻子这是想借着春宴,多制造点机会给叶榛相看媳妇儿,指不定那小子就能跟哪位贵女看对了眼,乐意安定下来了呢!想到这儿,皇帝突然又想起自己的五儿子来:“对了,算算日子,阿泰这几日也该回来了,梓童多费费心,也帮着阿泰挑个好的。” 叶皇后点头应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亲事 .. “胡扯什么!”太后打断了儿子天马行空的臆想,“阳羡生孩子的时候,驸马还没出事,她身边又有哀家派去看护的嬷嬷,若是双生子,怎么可能瞒得住!更不可能将孩子送到外头去流浪。” 那一点滚烫被浇了一盆冰水,“嗞啦”一声,便只剩了一股白烟。 就算到了最后的时刻,阳羡姐姐也是将女儿送到了中山郡,交给了她以前的伴读,钟鸣鼎食的敬国公卫家,让她得以最好的供养和教导。 天底下,父母疼儿女的心是一样的。 阳羡公主那样重感情的人,更不可能将亲生的骨血扔到民间受苦。那个明殊,听说从小生活困顿,父母双亡,在外头流浪了许久,直到被顾昀挑中做了亲卫,才有了饱饭可吃。 下次得记得问问他,他拜的师父是谁,既有那么高强的手段,又怎么会让他在外头流落,饥渴交加到了卖~身为仆的地步。 “母后,下回朕将那孩子召进宫中,让您也瞧瞧看,您一定会喜欢他的。眉眼虽有不同,但那神情气质,真的跟姐姐和姐夫很像。” 太后不以为意:“宫里怎么能随便叫个外男进来,叫大臣们知道又该在你耳旁罗嗦。” “还不到十七岁呢,就是个孩子。朕瞧着他不错,是个可造之材。”皇帝搓了搓手,“瞧着就觉得亲切,很合朕的眼缘。” 太后看着兴致勃勃的儿子,笑着摇了摇头:“君子怎可以貌取人。” “难得见着这么个有眼缘的,又是为国立了大功的,将来前程无限,朕倒是想拉拔拉拔。”皇帝一笑,露出点儿时的顽皮相来,“母后帮着给掌掌眼?” 年近不惑的帝王在亲娘面前撒娇卖乖也未必没有彩衣娱亲之意,太后被他逗得大笑,先前的那些子惆怅,遗憾,感怀和悲伤便在这笑声中消失无踪了。 回到庆平侯府,明殊还在发呆,顾昀看了她几回,见她神思不属的样子也颇无奈,揪着她耳朵将人带到了自己的书房。 “丁大点的小人,做什么一脸烦恼的样子。”顾昀让书房里等着伺候的僮子和侍女都出去,招手让明殊过来帮他卸甲换衣裳。 “您也不过才大我一岁多。”明殊嘴里嘟囔着。 圣人的封赏还没下来,不过以明殊的功劳,最差也能升个校尉,那就是正经有官身的人了,与顾家的契约便可解除,恢复自由身。不过二人像有默契一般,谁也没提这个,顾昀照旧泰然自若地指使她,而她也依旧被指使得像个陀螺团团转。 “你跟叶季明很熟吗?”顾昀换了轻便的常服,走到屋旁的盆架边,拿水洗了把脸。 “不熟,我跟他这才见第二回面。”明殊抽了架子上的干布巾递给他。 “那不就得了。他不过随便这么一说,你就随便那么一听也就是了。你别看叶季明没有官身,可他就像个泥鳅,沾手溜滑,谁也拿不住他。他连皇上皇后都不怕,还会怕江州王?” 我又不是在担心他!明殊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儿。 那个叶季明就是只皮儿白白,肚里乌黑的黑胡麻馅汤圆子,只有他坑人的,谁能坑得了他?何况他们又不熟! 相当的不熟! 她只是想起了那个拿着袜底酥来找顾昀,外表骄纵,内里苦逼的云霓郡主。什么人不能喜欢,偏偏喜欢上一个年纪大她许多的和尚。注定这辈子都得不到回应了。 “不过我觉得云霓郡主也不错的。”明殊揉着自己的下巴尖儿,“出身高,人长得也漂亮,叶公子娶她也算门当户对,他有什么不满意的?” 人家好歹是宗室女,叶榛虽然有个皇后姐姐,但怎么着也是个白身,还是算外戚,娶个郡主又不算辱没他,怎么就好像天要塌下来一样,抵死不从呢? “……”顾昀赏了她个“这里头水忒深,你等凡人无法领会的”深邃眼神。 也是,其实这事跟自己有啥关系呢? 左右云霓郡主不想嫁安乐伯世子,现在亲事黄了就是个好事儿。虽然私底下她觉得郡主跟叶榛还是蛮相配的,但人家不乐意,她也没法子不是? “哎哎,那个什么安乐伯家的世子真有那么糟?”见顾昀抬脚要出去,明殊跟着追出来,还在他身后念叨,“是不是您出手帮的忙?不过那个江州王也实在太眼瞎了,给郡主挑的这是什么人家啊,还是亲生的闺女不?” 安乐伯世子在两个月前被人举告,强抢良家女子为妾。原本这种小事在京兆府那里就能被处理压置好,一般出了这种事,多赔苦主些银子,再拿权势压制恐吓,百姓也就不会闹了。谁知这事不知怎么的就捅到了京兆尹那里,又被大理寺和御史台的几位大人知道了。京里头不少人都知道安乐伯世子是与江州王的爱~女云霓郡主订了亲的,郡主自小在京里长大,时常进宫,太后十分喜欢这个侄女儿。事情捅出来,闹大了,下头想盖也盖不了,只好查核。 谁知道这一查又查出事来,这位世子爷爱好美色,都好出病来了。家里人宠着他,也给他买了不少美婢来,他却觉得没滋味,就好个偷来的,抢来的,还专挑初嫁的新妇下手。有那性子烈的,被他得手后就寻了短见,也有那贪慕富贵,反抛了家跟他进府做了暖床人的,后宅被这位小爷搞得污七八糟,有时候照看不过来,就有人偷着空生了庶子庶女来。 郡主还没嫁呢,就已经是四五个奶娃娃的便宜妈了,更别说衙门里在安乐伯家的后院子里还刨出几具女尸来,最早的死了三四年,最近的才死了三个月。这下子满京城都炸了。皇帝更是怒不可遏,拿御史们雪片一样弹劾的折子去砸安乐伯的脑袋,骂他家风不正,能养出这么个儿子出来可见老子也不是个东西。安乐伯世子下了狱,本来能判个流刑,因为皇帝的震怒被判了个秋后问斩,安乐伯的爵位都被儿子带累得撸没了。 江州王与安乐伯家的亲事自然就告吹了。 得了信儿的江州王夫妇立刻带着女儿进京来,连吵带闹,把婚书从安乐伯家里抢出来撕碎了,安乐伯家哭天喊地的,到底也打不过王府侍卫们,安乐伯夫人一气之下,痰迷了心窍,一口气没上来,活活给气死了。 因有了这层缘故,江州王想再与女儿找户好人家,人家都避他如蛇蝎一般,没一个人肯娶个一家子都是夜叉的媳妇进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章 竹篮打水 .. 只是难得的好心情就在长公主开口的时候烟消云散。 “江州王妃今日来拜访,提到了你的亲事。”安阳长公主一身素衣,手里握着一串十八子手串,慢慢地捻着数着,“她说起你与云霓自小青梅竹马的,那意思,像是想把云霓嫁进来。” 顾昀的脸一下子黑了。 安阳长公主只是抬眼看了看儿子,并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顾昀过了好一会,才语气平淡地说:“刚刚回来的路上遇着了叶榛,他请儿子喝酒了。” 安阳长公主长眉一挑:“叶榛?是承恩公家的那位吗?” 顾昀的指尖在桌上划了两圈,淡淡地说:“您大概还不知道,江州王跟叶家说定了,要将郡主许给他呢。” 本来脸上还带着些许微笑的安阳长公主脸上的表情瞬间裂开,又数了好几颗佛珠才勉强将心定下来:“是吗?” “是啊,叶季明与我说,他打算逃了家,过两年再回来。”叶榛这次回家只怕还没住两天呢,又跑,只怕承恩公那一头华发全得愁白了。 “我说呢,”安阳长公主冷笑一声,“不年不节的,偏偏这时候跑来跟本宫提什么儿女亲事。本还以为她是见你出息了,为国立了功才活络了心思,却原来是想脚踏着两条船,两头好捡着捞一头呢。” 这是一点也没冤枉他们。江州王妃打的可不就正是这个主意! 自从皇上答应帮云霓指婚,江州王妃就上了十二分的心。京中勋贵成林,权贵满地,怎么着她也要为女儿挑个最好的。之前她走过那么些人家,虽然家家待她都十分有礼,但每每一提到亲事上,就顾左右而言其他,这让王妃觉得十分丢面子,万分的火大。 夫妻两个商量了几个晚上,才排定了皇后的亲弟弟叶榛做这第一女婿人选。然而叶公子的不着调是全大盛闻名的,这位爷自小天不怕地不怕,没人能拘得住他。就算皇上开了金口,若那小子死犟着不肯,到时候他们反倒会成了京中的笑柄。 别笑,换了谁家都不会出这种状况,但叶家季明公子,还真不是能以常理世情推断的人儿。 万一事有不谐,总得再有个退路。一来二去的,这夫妻俩就将主意打到了庆平侯世子身上。 早些年安阳长公主将顾昀过继到自己膝下,上了宗牒,承了庆平侯的嗣,江州王妃是百般瞧不上的。总觉得这血脉不正,长公主放着那么多顾家近支的子侄不要,非要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过继,简直是猪油糊了脑子。偏皇上心疼这个妹妹,还就真下旨给他正了名,将他从个未知名芝麻小官儿的次子变作了庆平侯世子。 就算名头改了,骨子里的血脉却是改不了的。所以江州王妃对这个不正统的世子完全瞧不上眼。江州王与安阳长公主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少时感情也还算好。薛靖逆案一出,阳羡公主自尽,安阳公主的驸马一家受难,还牵扯了不少皇子宗亲,到是江州王一向滑溜,远远地避开,没有受到牵连,继续在江州这些宝地上做他的逍遥王爷。便从那时起,兄妹俩的感情就淡了。 应当说,安阳被送去修行,这个以前很疼她的异母哥哥便与她疏远,半点讯息不通。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性,为了自保,如江州王这样的亲人并不在少数,安阳长公主也没觉着什么,还挺能理解她哥的想法。只是千不该万不该,等着今上登基,将她接回京里,又想法子帮庆平侯府正名,她挑了顾昀为嗣之后,这位皇兄和嫂子又跳出来哔哔。也不知道收了顾家旁支多少好处,可劲地劝她,将顾昀贬得一无是处。 但架不住安阳长公主态度坚决,到底是把庆平侯世子的身份稳稳安到了顾昀身上去。过得几年,顾昀的名声渐显,江州王才露出一点想结亲家的意思来,又被王妃话里话外嫌三厌四地给嘲讽了。这亲事便没做成。 原本这回子王妃又开口,安阳长公主心里还得意着,不过瞧着云霓样样出色,配儿子也算不错,想拿拿乔,晾晾兄嫂,以解先前的气…… 可没想到原来人家根本是拿儿子当备胎使的。这是防备着叶家不要女儿,便让她儿子来捡剩啊! 士可忍孰不可忍! 安阳长公主此时恨得真想两个巴掌糊到她嫂子脸上去。忒大的脸,也不拿镜子照一照,这不是摆明车马要欺负她们孤儿寡母吗? 转头就吩咐下人:“再有江州王府的人上门,只管给本宫乱棒打出去,用不着留半分脸面!” 这事真如吞了苍蝇般让人恶心。儿子回家的喜悦心情都被恶心没了。安阳长公主揉着太阳穴叫头疼,却是让人备了车马,直接进宫去找皇后嫂子抱怨去了。 既做了这打算,那就索性让你一家船也踩不着,大家伙儿一拍两散! 那边江州王夫妇俩还在沾沾自喜,觉着他们做了两手准备,一家不行还有另一家备着,两家都是门庭显贵,子孙不凡的,若不是他们只有云霓这一个女儿,真恨不得全都整来当女婿呢。却不料这两个被他相中的准女婿私下是一对密友,早通了气,这头屁~股一抬,那头便知道他们要拉的什么那啥。 安阳长公主怒气冲冲去找皇后,两下里将话一对,叶皇后气极,叫了贴身女官去了叶家,将与江州王夫妇商议亲事的长辈们都训了一通。左右就是她弟弟与郡主不合适,她这个做长姐的自会帮他张罗,你们这些闲得蛋疼的就别操心了。 江州王这边得了叶家的信儿,还一头雾水着,那头去安阳长公主府送节礼的下人就被一顿棒子揍了出来。 得,这回又得重新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章 卖身葬父 .. 这段时间,明殊过得那是相当悠闲。 圣人的封赏已经下来了,自是大大的褒奖了一番青州军和黑山军。一般士卒的战功自有军律可循,由军中功曹按枭首剿获,都是明码标了价的。特别突出贡献的,才会另有明旨。比如这里头破城的第一功臣明殊,就因为救出青州军统帅闻怀瑾,另杀了青州城内奸之功从个小卒被封了果毅校尉,只差一点点儿就能被人叫一声将军了,这才叫真正的平步青云呢。 带兵突袭布围,保了青州城又擒杀西凉西戎两名将帅的顾昀,便由三品云麾将军升做了二品宣武将军,跟吕正的职级相当了。 至于两军主帅,主防闻怀瑾和支援吕正,圣人亦有赏赐,只是官职未升,除了金帛之外,加荫了二人的长子,看皇帝的意思,是打算等这二人再接再励,将西北诸国彻底打趴下了,再给个大大的封赏呢。 总之,列在名册上报的诸位皆大欢喜,哪怕远在青州和黑山两地的驻军,也很快就会收到朝廷赐下的酒和猪羊,听说每人都有一贯的赏钱。 无心在宫里给叶皇后说佛法,穿~插了不少民间灵异驱魔小故事,把世家出身,从没看过民间小话本的皇后哄得凤心大悦,加上弟弟不听话让她心头烦躁,便将无心留在宫中陪了她好几天。 要说无心也挺有装神弄鬼的天份。那些话本上的小故事不管多离奇可笑,她摆张表情淡漠,无喜无嗔的脸,平平无奇,淡淡无波地这么一说,就让人不明觉厉,可信度爆表了呢。以至于宫里那些个女官内侍见了无心都要尊敬有加地叫上一声:“大师”。 若不是无心坚持自己只是南华宗的外门弟子,只有入了内门,找到缘定的师父才有可能接受剃度正式出家为尼,只怕她出宫时明殊就只能见着一位身披法衣,执着佛串敲着木鱼的比丘尼了。 “我只是在宗门学了几年武功强身健体,习了几本佛经静心宁性,又不是真的想出家。”无心很有些无奈,“像我们这样的外门弟子有不少,将来真正有机缘入南华宗成为佛门弟子的十中挑一而已。”她和哥哥自小在宗门长大,虽然十分尊敬佛门中的各位大师,但离看透红尘,斩断尘缘出家还有很大的差距呢。照师父的话说,他们尘缘未断,是出不得家的。 就是,出什么家,她以后还着哥哥娶嫂子生小侄子侄女呢。 于是将皇后要在京郊帮她建个庵堂,让她去做庵主的提议委婉拒绝了,特别的光风霁月,特别的谦逊诚恳。让皇后由衷感慨,到底南华宗是天下第一大佛宗,连教出来的外门弟子都这么的品德高洁。便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拨了一大笔香油钱,命人护送到江左,供奉给南华宗在江左的总院南华寺了。 因为好些天没见着无心,明校尉特地拉她出来逛街喝茶吃小吃。明殊虽升了官,可在京里,果毅校尉这样的小官并不能提得上筷子,就算皇帝赏的金银颇丰,但这儿寸土寸金的,想买个自己的宅子并不容易。她也舍不得。 反正顾昀又没开口说让她搬家,她就继续赖在庆平侯府蹭吃蹭喝蹭住,不但免费还比外头的生活质量高出几倍。没事就跟白~虎玄武他们在校场松松筋骨,还时不时跑到顾昀书房那里借着帮他磨墨收拾屋子之便,看两眼美人养养眼睛,这日子不要过得太痛快。 白~虎和玄武是顾家的家生子,自小被长公主派到顾昀身边服侍,三个人是一道长大的情份。他们与明殊自然不同。像明殊这样签了活契的,有了自己的身份地位,解了契还是过自己的日子,他们则是世代与顾家绑定了。就算凭着战功得了封赏,也依旧是顾家的家臣家将,生死荣辱全依凭主家。 说实话,就算这会子顾昀提出来要为他们除了奴籍,放他们归良,他们也未必肯呐。 反正这天跟着明殊无心一道出来玩的,除了她哥无涯,还有明殊的好兄弟张贵喜,四个人刚好组队,凑一桌子,都不带浪费的。原本那俩也要粘乎着跟过来,但顾昀有应酬,他们身为贴身亲卫不好不去,只能说好下回再请无心吃饭,听她讲讲后宫里的那些个见闻。 四个人无波无浪地逛了一会街,觉得天色不早了,便找了个并不怎么高大上的饭店打算吃午膳。 这不,事情就来了! 他们进饭馆儿的时候,见不远的街旁围了一圈子人,也不知道是干啥的。明殊街头流浪惯的,一般这种时候都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并不会上前凑热闹。贵喜为人朴实,虽然出自乡间,但不像哈少良那货见热闹就爱凑一脚,所以呢,跟着明殊走,并没有去掺和一脚。无心无涯自小在山里长大,于世俗红尘这些事并不甚了解,虽然心里十分好奇,但听佛经禅音听得多,心定得很,也不是容易被外物感染的人。见明殊不动,他们也不动。 四个人都是苦孩子出身,没有那张扬浪费的习惯,雅座有另外的茶水费,虽然视野好点,清静点,但他们一致认为没必要。于是就在一楼的大厅靠门边的地方找了张桌子,点了几个菜,要了两大盆面,四个人对坐着开吃。 还没吃几口呢,突然就听得那圈子人喧哗起来,骂声中还夹着女子的哭泣声。一楼吃饭的人不少,听着外头热闹,就有不少人端着饭碗凑到门旁窗边,一边吃一边瞧热闹了。 那人群呼啦分开,从里头冲出一个浑身带孝的年轻女子,一手掩面,张惶奔逃。后头有个锦衣的公子,脖子上歪插着一把折扇,身后跟着四个穿着黑衣的家丁,涎脸追过来,一路追还一路喊:“小娘子别跑啊,你若嫌少爷再加二两给你啊。” 那女子也不应声,一边嘤嘤嘤地哭,一边慌不择路,也不知怎么的就冲着这饭馆跑进来,因为明殊这桌子靠门近,她又掩着脸看不清楚路,这一跑竟直接撞到他们的桌子上来了。 明殊:…… 妈蛋,为什么总有女人往她这边跑!拜托下次换个俏哥儿行不行? 四人手里拿着筷子,嘴里嚼着食物,都僵住了。 都说要想俏,一身孝,这姑娘本就五官清秀,再带着一衣白孝,头上别着一朵白色茶花,配着那水盈盈的眼波,微微生红的眼尾,生生加了几许风情。那女子目光在他们四人脸上身上快速一扫,便粘在了明殊的脸上。 就这么一打顿的功夫,后头的富家公子带着家丁已经追了上来,口中还在说:“哎,小娘子,你别跑啊!我说你也别太贪心,你开价不过二两银子,我都出到五两了,你既不诚心,为甚又要出来说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章 多此一举 .. 来的是谁啊?正是那个在路上逮着谁就对谁念经学汉话的俱驹花颜公子。 明殊笑了起来,站起身对着他一抱拳:“伯爷!” 哟哟,是位伯爷哩!楼底下吃饭的人都噤了声,眼睛骨碌乱滚去瞧这位。京中勋贵很多,走在街上就时不时能见到一位勋贵家的子侄之类,不过有爵位在身的那些个正儿八经的伯爷,侯爷,公爷,不是骑马就是坐轿,身边都有侍卫亲随,能远远瞧个模糊的侧面儿就不错又不错的,哪能像今天这样近距离无遮挡地观摩啊! 不过咱们大盛朝几时出了这么一位伯爷呢?人长得倒是不差,年纪也轻,可这舌根子发硬,怪模怪样的话调子,一听就不像咱们大盛人呢。再仔细瞧瞧,发色浅了点儿,皮肤也白了点儿,鼻梁高了点儿,眼睛抠抠了点儿…… 明殊站起来了,其他三人也不能再装没看见,参差不齐站起身对着俱驹花颜拱手抱拳:“见过西平伯。” 俱驹花颜刚被皇帝封了个西平伯,赏赐了个宅子,不过那宅子空得久了,许多地方要重新修缮,所以他暂时住在四夷馆里,身边跟着的这些人,有两个是被黑山军抓来的西凉俘虏小军官,皇帝怕他思乡,就放了出来给他做个亲随,另几个都是朝廷拨给他教授大盛官话的老师和指导他练武顺带保护他人身安全的教习。当然,这些人是不是皇帝安插在他身边做监视的,这外人也不得而知。 俱驹花颜自北向南,从西往东这一路上,见识了大盛的繁茂,对这个花花世界好奇又欢喜。人身安全得到了保障,知道大盛皇帝不会砍他脑袋,还给他封了个爵位,赐了不少钱物,这位公子便开始满京城地溜达,到处找馆子品尝美食。 这饭馆儿虽不大,但颇有几味有名气的小食,俱驹伯爷这天就正好吃到了这儿来。 他是听着楼底下的动静才从雅座儿出来瞧热闹的,结果这一打眼,正瞧见了一路陪他进京的小伙伴,心中的喜悦自是难以描述。于是乍着膀子就过来了。 明殊微微一偏身,将贵喜拉到身前,直接被俱驹花颜抱了个满怀。 “这么巧啊!”俱驹花颜也没什么意见,反正抱谁不是抱呢?都是一路走过来的好伙伴嘛。他现在汉话能说点儿,调子比在路上初学时好了不是一点半点,总归能听懂了。不过复杂一点的舌头绕不过弯来,还得靠身边的通译来说。汉话也能听得懂,但不能拽文,也不能说太快。俱驹花颜在西凉时是个不学无术的左敦王,到了大盛,为了追求美丽的姑娘,倒是勤奋刻苦了许多。大抵是他身上的基因也不错,虽然都过二十了,学起语言来竟然还不慢。 打过招呼,抱过伙伴,俱驹花颜那双阅美无数的狗眼就粘在了站在桌旁,一手扶着桌沿,颇有些弱柳扶风的美人儿身上……这眉这眼,算起来大约也就是个中上,但这一身的风情,啧啧,绝对是上品!就这么一眼,俱驹花颜已经“唰啦”给美人儿评出了等级。 在听到明殊叫了一声“伯爷”之后,那女子的眼睛就亮了。秋水含波,眼尾微挑,盈盈蒙蒙,并不拿正眼看人,只拿眼尾瞟,就像一把小勾子,勾啊勾啊,把俱驹伯爷的魂儿都勾掉了一个半。 “怎么回事儿啊?”俱驹花颜歪着半边身子问明殊,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姑娘看。那姑娘嘤咛一声,拿袖子又遮了半边芙蓉面,白~嫩嫩的脸蛋上浮起一抹浅红,看得俱驹花颜心中大乐。 明殊看看他,又瞅瞅她,拳头半握于嘴前,清了清嗓子,三言两句说了个大概,通译将话转成西凉语说与俱驹花颜听,俱驹花颜立刻拍桌子,骂人家不像话。随手拍了一块银饼子出来。 “姑娘莫怕,这事本伯爷替你管了。” 那一块银饼子很大,成色又好,足有十两。那女子蹲身行礼,含羞带怯地谢了,又与俱驹花颜约定三日后待她替父收敛好了,便去俱驹花颜那儿,只做仆婢,签五年活契。 俱驹花颜随意点了两人让他们去街对面将这女子父亲的尸身运到她家去,然后引着那女子到楼上雅座去说话。那女子犹豫了一会,目光在明殊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说:“奴谢大人大恩,不过奴家也是书香传家,家里家教严,虽无奈之下与人为仆,也只做侍婢,只望大人宽容则个。” 通译将话传了,告诉俱驹花颜,人家卖~身葬父只是无奈之举,让她做做活计可以,但要收做通房妾室之类的,人家是不肯干的。 俱驹花颜哪在乎这个,不过听说这女子家里是读书的,倒是上了点心。问她识不识字,会不会术算,得了肯定答复之后,俱驹花颜觉得很满意。 “走走,随我上楼,我们再谈。”俱驹花颜便要去抓女子的手腕,那女子向后缩了缩,拿一双妙~目去瞅明殊。 明殊:…………好无辜,你瞧我做甚…… 还是贵喜为人实诚,替人挡了挡,知道西凉人于男女大防之上没有讲究,俱驹花颜又一脸的花花公子相,最后贵喜和明殊陪着那女子上楼了。 也没什么其他的事,不过问了那女子名称,住址,家中还有几口人,约定了上衙门办手续的时间,立了个字据,由明殊和贵喜二人做见证,便使人将那小娘子送回家去。 等人走了,俱驹花颜伸了个懒腰,又使人去下头把无心无涯兄妹俩唤上来,让人拿了两坛子上好的梨花白,便要请他们吃酒。 楼上雅间儿并不大,进来四人,原来在里头的俱驹花颜的下属便要出去,正巧有两个被他派出去帮衬那个新买的小娘子,这边又捅四个人下去,他身边便只剩了一个通译。六人一张大桌,松散坐开了,并不显挤。 俱驹花颜虽然心慕京城的繁华,但到底这儿不是家乡故里,全是外族人,之前还跟他们打了一场,他心里说没有担惊受怕那是骗人的,所以这会儿见认识的人,心里觉得踏实一些,情绪自然也很高涨。只可怜了通译,面对着一桌子好菜好酒,他都忙着通译了,连啃口鸡腿的功夫都没有。 五人互通了近来的情况,这里头俱驹花颜捞了个西平伯,明殊升了果毅校尉,贵喜做了小校,无涯没有接受官职,只收下了赏赐的钱帛,无心因被皇后赏识,得了个六品的宫中女官,每年也有些俸禄。俱驹花颜这时才知道,原来无心是个女子。 在男女平等方面,西凉人比大盛朝可开明得多,朝中女官虽然没有,但掌权的太后她是个女的啊,连西域享有盛名的摘星楼楼主,她都是个女的呢,照样有无数男人在她们面前俯首称臣,听她们调拨指挥,所以俱驹花颜对无心是个女子一事,除了惊呼“没看出来”,“看不出来”,“分明不像个女人”,也就没有别的感慨了。 他这样的态度,立刻收获了在座四人的不少好感!言谈间也亲近了一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章 就这么巧 .. 无心微张着嘴,手里的靶镜叮当一声落在盛放的木匣子上,贵喜手里握着一支雕工不错的竹簪,愣怔的模样看起来很傻。 多么相似的场景啊! 眼见着那女子脚下一跘,踩着了有点长的裙角,嘤咛一声就要倒下来,街边的汉子们不约而同都伸出了手想要扶她一把,明殊眼明手快,一把拖过铺子里插着的一堆墩布往她跟前一竖。那女子下意识地抓~住了墩布竹把子,稳住了身形,刚低声道了谢,抬起头一看,也傻了。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两个多时辰前刚刚见过,这么快,换个地方又相见了。 呵呵! 呵呵! 呵呵呵! 那女子脸色发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目中警惕地看向那四人。却见那四人只是怔了一怔,随后一转身,该干嘛干嘛,并没有一个想要搭理她的意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又有些忿忿,她自问有些姿色,走南闯北这些年,鲜少遇到对她这样冷言淡色的男人,还一遇就是四个! 心塞塞的。 不过见那四个人似乎并不想与她有所勾连,她定了定神,但向后看,只是设想中对方应该追上来才是,怎么等了这会子了,对面还一点动静也没有呢? “散了吧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团团围着的人们只是将队形略略散开些,并不急着就走。这么一散开,便露出围在中间被草席覆面的东西来。 很好,卖~身葬父。城北卖一回,城南又来卖了! 明殊对着三个伙伴挤挤眼睛,瞧着了吧,那个西平伯白给银子了。这还有什么不懂的?就算无涯无心怎么不谙世事,就算贵喜怎么见短识浅,这会子也明白了,这女人就是个骗子,专门骗男人钱财的。 那席子底下直~挺~挺地躺着个人,就是女子用来行骗的道具,她的父亲。席子旁边蹲着一个人,嘴里念念有辞不知道在说什么,抬手正要掀那草席子。 那女骗子面色微变,又惶惶跑回去,一边跑一边喊:“公子别动我父尸身!” 不过她跑的没有手快,这边还在叫着,那边席子已经被掀起了一个角儿,露出底下青黑一张脸,连鬓胡子里只露着额头眼睛和鼻子连嘴在哪儿都找不着,不过看这面色,应当是死得透透的了。 “啧啧,真是个死人啊!”那人蹲着,背对着明殊他们,也看不出年纪模样,不过声音洪亮清晰,中气十足。 “公子,请请请手下留情。”那女子眼见着席子掀开,露出底下的人,声儿都发颤了,带着丝丝缕缕的泣音,听起来格外惹人心疼。 围观的群众表示了极大的愤慨,死者为大,这样掀了遮面的席子曝在阳光下,是极不尊重死者的行为。方才人家小娘子在这儿卖~身葬父,你若心中不忍,出了银子也就是了,这位本是出了银子又不肯带小娘子走,等小娘子收了银子了,却又要去抓人家手腕,小娘子受惊跑开,他又去揭尸体上的草席!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这么不讲究呢! 嗡嗡声中,明殊带着伙伴们挤过来,前因后果也听了一耳朵。 就见那人站起身,从怀里摸了个帕子擦擦,随手就扔到了地上。那帕子柔~滑洁白,是上好的绢布,四周锁了边,只在帕子角上小小绣了朵小黄花儿,单这帕子就值不少。见那人一脸嫌弃,显然是不想要这帕子了,立时便有手快的婶子弯腰去拾,好几个婆娘为了块帕子撕打争抢,也顿不上去理那一个死人一个姑娘了。 这人年纪看着不大,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五官端正,嘴唇上还有细细的茸毛,身上穿着浅青色的缎夹棉袍子,镶了二指阔的银鼠毛边,头上戴着顶同色的缎面毛边帽子,更衬得唇红齿白,周正富贵,一看就是哪家富户里娇养的公子。 不过明殊比旁人眼尖些,见着那人身上穿着的袍子拿银线暗绣了云纹,手腕上扣着银腕扣,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但目光精湛,身形高大,骨节肌肉匀称得很,是个练家子,只怕来历很有些不俗。 那人对着女子勾勾手道:“你说你是卖~身葬父,身上若无银钱,可至官府申领兑借丧葬银子,利钱也不高,何必抛头露面到街上来?” 大盛朝是有这么项福利,若是父丧母亡,家中短少银钱安葬的,由里正出面,两家邻居做保,具了单子上衙门里,便可领相对的丧银,利钱几乎没有多少,而且还款的时间有三年,十分宽裕。卖~身葬父这种事多在小话本里出现,现实中倒真的极难得见到。被这少年一说,围观的人群静了静,又开始嗡嗡起来。 那女子噎了一下,低头哭道:“我们父女远来京中投亲,哪里找得到人具保……” “所投亲人何在?他可以找人具何,左右又不需他出钱。”那少年还不依不饶,“你有手有脚,便是在绣铺或是洗衣局找个粗活做,三年时候也尽够你攒钱来还,卖与旁人家为仆,就算是活契,也是低人一等的奴婢,既你说你家书香门庭,诗礼传家的,你父泉下有知,更加不会同意。” 听起来,相当有道理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我们刚刚都没有想到? “不过就是说出来抬一抬自己的身价。”那边儿明殊悄悄地跟小伙伴们解惑,“老手段了,这样银子能多拿!” “那万一真有人瞧上了她……”贵喜又瞅了一眼那眉清目秀的少女,“真拿了银子还请人做媒要娶她回去可怎么办?” “那当然要去了!当了主母,银钱家当一卷,更可以逍遥了。” “还能这么做啊……”无涯倒抽了一口凉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章 遵命殿下 .. 那些骗子手段再高超,也是被当场揭穿的,身陷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哪里还能逃得掉。 感觉自己被骗,纯洁的感情受到了伤害的群众们将这伙骗子扭着胳膊往官府衙门送,还要请这两位揭穿骗术的小英雄去做个证。明殊摸出了手里的腰牌,摇头笑了笑,那少年更是干脆,一口拒绝。反正这儿这么多人证,还怕他们不认? 骗子押走了,那少年缀在四人后头,跟着他们往城北走。 走了两条街,无涯回头跟他说:“这位小郎君,你跟着我们做甚?” 那少年摇了摇头,表情带着点茫然:“我自回家去,并没跟着你们。” 路这么宽,就是给人走的,不能因为人家跟你们同行了两条街,就非说人家是故意跟着你们的对吧。无涯回过头,全当自己刚刚没有说过话。 走啊走啊走啊,一路无言走过了城北,眼见着前头就要到凤来坊,那少年还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头。 四人对视了一眼,走到了庆平侯府的侧门,拿了腰牌便要进去。 那少年向后退了两步,眯着眼就着余晖打量了门上的匾额,轻声一笑:“哟,原来你们是庆平侯府的人啊。” 正要迈脚进门的明殊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笑眯眯地对自己挥手,下意识回了一声:“天晚了,你快回家去吧。” “好啊!”那少年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可爱,唇一张,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明殊笑了一声,并没回答,而是转身进了府。 那少年站在外头拿手挠了挠腮帮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地笑了笑,转了身,背过身,踢踢踏踏地走了。才出了凤来坊,巷口蹿出来两个玄衣青年。 “爷,快回吧,老爷等了您许久了。” “我知道,这是急的什么?巴巴打发你们俩过来。”少年眼一翻,脸上露出几许不耐来。 “老爷许久没见着您了,心中甚是想念。”其中一个青年垂目说道,“且在外头也不大安全,还是早早儿回家了好。” “京城重地,这儿都不安全,这天下还有哪儿是安全的?竟吓人了,还当我是以前啥也不懂的娃娃呢。” 两个青年极其苦逼地低下头不敢接话。这位小爷打小就在京外头野,随性惯了的,你跟他说这些规矩礼仪他都当放屁。偏家里老爷偏宠他宠得厉害,什么都依着,这让底下人做事也有些难办。 话虽这么说,那少年脚下没停,转过凤来坊,踏上回家的正确道路,这让跟在他身后的两人暗暗长出了一口气。 “哎,对了,刚刚那四个人都是什么来头?一会帮我去打听打听。” “殿下……” “我又不打算做什么,”少年微微眯起眼睛,像只大猫在夕阳下弓起身子,长长地抻了个懒腰,“就是觉得他们蛮有意思的。左右今次在京里也要多待些时日,结交两个朋友也省得这日子无聊。” 两个青年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奈,这位爷就是这种随意的性子,从来不问人出身来历,看得对眼就一起喝个小酒,看不顺眼,管你上头是张王李赵,甩都不甩你一眼。 若那几个人是庆平侯府里普通的家仆,他们或会觉得为难,小主子是天潢贵胄,真要跟奴仆们混在一块儿,良贱不分地交上朋友,他们就再也见不到明儿早上的太阳了。 好在这几个人身份还能拿得出手。 “属下只识得其中两人。”其中一个青年十分恭敬地回答道。 “哟嗬!”少年放下摸天的手臂,颇有兴味地回头瞅了他一眼,“能让你入眼,看来果然不是一般的人呢。” 青年神色不动:“那里头年纪看着最小的一位,就是此次青州大捷的首功,黑山军左卫营的明殊,原是庆平侯世子在中山郡收的亲随,圣人下了恩旨,因功晋了果毅校尉,从五品的武职。”声儿顿了顿,他又说,“宫里传出的消息,这位明校尉似乎颇得圣人青眼,要好好栽培,将来前程或有可期。” 少年听了,眉梢一抬,眼光一亮,兴奋地跳了两跳:“原来是他!我在路上颇听了一些传闻,说此人神勇无敌,单枪匹马于青州城中与千人搏杀才夺了闻将军出来,还当他是个三头六臂的人物,不过这样一见,看着仿佛比我还要小的样子!” “殿下,传言不可尽信。”另一个青年面皮抽了抽,其实不说小主人,就算他们听到信儿的时候,心里对这位明校尉的形象与真实所见也差了十万八千里呢。谁会想到立下功勋的少年英雄会是这么一个细条条的身板儿,面若好女,笑容稚~嫩……完全毁了他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好不好。 “当日潜入青州并不只他一人,说单枪匹马委实过了。不过细观此人双目湛然,神光内敛,举步若轻,呼吸绵长细微,内力定然深厚。”那青年摸了摸下巴,“而且听说他天生神力,连黑山军里有名的万人屠都不是他一合对手。” “比你们如何?” 两个青年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易地而处,属下等自问没这样的本事,能在摘星楼十数高手坐镇的青州府衙中将闻将军毫发无损地带出来。属下等差之远矣。” 少年更加兴奋了,搓~着手说:“那下回一定要找机会找他过几招。幸亏我回来了,否则岂不与他错过!”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果然如此。 “天晚了,先去见父亲,明儿就具了贴子,去请顾昀带着那个明殊去我那儿玩儿!” “遵命殿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章 储位之争 .. “父皇自有主张!”皇帝一脸严肃,显得十分靠谱。 宇文泰切了一声:“再等下去,您不怕他们闹腾啊!” 皇帝摸了摸鼻子。 无论从情从理上讲,齐王宇文昊都应该是当仁不让的太子人选。他是中宫嫡出,又是长子,占着大义的名分,立他为太子是再顺当不过的。只是皇帝有那么一点点的私心。齐王人老实,也孝顺,但脑子实在是木了一点,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毛病,既不像他也不像皇后。自己好不容易争来的大位要传给这么根木头疙瘩,皇帝心里略塞。 至于代王宇文峤,母家身世不显,朝中没有靠山,皇帝压根没考虑过他。 而宜王宇文峻,皇帝就有那么一点点纠结了。宜王母亲是淑贵妃,宜王的外公舅舅家里是百年世族,手里有兵,朝中有权,才让淑贵妃在宫中有脸,连皇帝也要哄着她。淑贵妃年轻貌美又小意温柔,宠一宠也无甚紧要,只是一旦母族强势,皇帝行~事言谈之间便要有些顾忌,不能宣诸于口,也不能显之以形,高兴了不能厚赏,生气了不能尽骂,面子上还非要稳着她一个宠妃的名头,皇帝自然不能十分开怀。若宜王是个不出色的皇子,淑贵妃一辈子顶了天也就是个宠妃,可宜王打小聪慧,外柔内刚,在兄弟里特别惹眼,这就麻烦大了。 小时候还好些,年纪略长些,贵妃家里的人便有些蠢~蠢~欲~动,总觉得三皇子应有更远大的前程。便连着淑贵妃也在后宫里小动作不断,将一干妃嫔打压得喘不过气来。叶皇后见闹得实在有些不像话,才出手弹压了两回。便是贵妃再得宠,也知道皇后是万万惹不得的,皇后不动声色使个话儿,贵妃那边便溃不成军,自然也就老实多了。 这些年,皇帝也颇费了心思想好好培养长子,未必也不是存了点让宜王激励齐王斗志的意思,只可惜自家长子扶不上墙,好听点说是纯厚朴质,直白点说就是木讷愚笨,实在不是个能当君王的料子。比起学治国之道,齐王殿下更喜欢宅在后院里捣鼓他的木匠工具,立志成为大盛第一好木匠。 不能说,说多的都是泪啊! 这二年,皇帝也没少为此事伤神烦心,只是自己年长的这几个儿子里,除了成天不着家的皇五子,竟是扒拉来扒拉去,没一个合意的。 特别是三个皇子先后娶妻成~人,以往的拖字诀再不得力,朝上众臣轮着番地请立东宫,刨了代王,齐王派和宜王党争得不亦乐乎。一个当立嫡长,一个请立贤能,两方剑拔弩张,当庭都能将乌纱帽儿打得乱飞。 齐王心不在此,拥立他的多为清流士人,一意要遵循义理,立嫡非长,立长非贤,非要将齐王摁牢在东宫。而另一派多掌实权,淑妃娘家人虽不动,但这些多是他家故旧姻亲,眼见着宜王是皇子中最出色的一个,谁不想争个从龙之功?是以外人不知,实则朝堂上近几个月实在是乌烟瘴气,皇帝真正是恨不得拿了金瓜,一应全都拍扁了了账。 宇文泰并不在京中常驻,这些纠葛官司自然不清楚。只是这几年他在外头,也隐约能感受到些变化。东宫是国本,国本迟迟不定,上摇而下浮,地方看着京城,京城看着皇城,上头不安稳,下头自然要嘀咕盘算。 “阿爹既不想让老三上,便要趁早绝了他的念想,也好叫那起子闲人少些动作,让阿娘早点安心。” 听了小儿子这句话,叶皇后忍不住泪盈于睫,点着皇帝肩膀说:“你儿子想得都比你明白,偏你还瞻头顾尾,莫不是真存了心思要让宜王做太子?” 皇帝忙说:“你是知我的。那家人心大,老三只做个亲王倒还罢了,若成了太子,都不知要如何折腾,说不定这朝廷都要换了姓。” 叶皇后翻了一眼:“算你明白。” 皇帝与叶皇后少年夫妻,又同经过患难,情份自不比旁人。纵后来做了帝王,后宫有妃嫔女御,但在他心里,能得敬重信任的却也只得正妻一个,旁的并不上心。齐王虽然木讷呆板,但人孝顺,又是他头个儿子,自是打从心底喜欢的。只是这儿子实在立不起来,将来继了他的位,不是国负他,便是他负国,若再有人起了心思,怕不得个善终。心里再怎么疼,也不敢拿祖宗基业冒险。 所以才一直犹豫不决。 若是当年送出宫的是齐王而不是宇文泰,现在他也没这么多烦恼。一思及此,皇帝便忍不住拿个哀怨地眼神去看儿子。若这孽子肯回宫,他便立了他为太子,半点迟疑也无的。 嫡长子要做鲁班,嫡幼子欲效侠客,两个嫡出的儿子没一个乐意承继大统,为他分忧,怎么不叫皇帝愁白了头发。 “让你大哥做太子,他不定要怎生怨我呢。”皇帝长叹一声,“且你当这太子这般好做?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等着下黑手。就你大哥那绵~软懵懂的性子,迟早叫人害了去。” 宇文泰冷笑一声道:“便不封东宫,便没人想害了他?不过一早一晚而已。大哥若扶不起来,便多与他找些良臣干将,挤也挤得他直起来,阿爹你何必忧心?那是我嫡亲大哥,我必也帮着他,看着他,哪个敢动他,我头一个放不过,必叫他家鸡犬不留的。” 皇帝老怀大慰,长年不着家的儿子终于长大了,这意思是打算回朝帮着他大哥争一争这储君之位了。这话中戾气虽盛,却也是一片护兄之心,甚好,甚好! 又拉了他的手不免试探小儿子肯不肯做这太子,被他儿子一口喷了回去。 “我没甚事做了要做这太子?每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天天被大臣又谏又骂,吃不得好,睡不得饱,连睡哪个女人都要被前朝左右,且看我阿娘,做了这皇后偏受了多少气还发作不得?活都活得憋屈。左右这太子之位该是我大哥得的,若阿爹实在瞧大哥不上,便再与阿娘努力些,再为我生个同胞弟弟来,我便护着他做了这太子还不成吗?” 叶皇后听着前番话还深有感触默默流泪呢,听了这后半句气得笑出声来,拿了拳头在儿子胸口捶了一记:“没大没小尽胡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章 既立东宫 .. 皇帝亲口认了昭王是中宫嫡次子,堵了朝臣的口,又令宗正将宇文泰之名重新录于玉牒。这其间涉及到十数年前的旧案,宗室内自家清楚,外臣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论如何,总是齐王定下了名份,礼部要开始拟这章程,办一办迎立太子的大典。 且不说这天宜王府及许多大臣家砸坏了几多瓷瓶儿器具,便是齐王府里也是一片哀声。新鲜出炉的太子殿下抱着他那一大箱木匠活儿器具,哭得如丧考妣一般,真个叫听者伤心,闻者落泪。齐王妃知道自家殿下的这股子痴劲儿,也不劝,只搬了凳子坐他旁边,时不时拿块热帕子帮他抹脸,再捧盏热茶叫他润喉好再接着哭。宇文泰来见他大哥,见这边哭得热闹,便要插上一脚,先对嫂子告了个罪,然后一手提了太子后襟领子,直接将人拎到后院僻静处好一番深刻交流。 过了约半个时辰,太子宇文昊蔫头耷脑鼻青脸肿地出来,也不哭了,也不闹了,只望着自己的心爱家伙什抽了抽鼻子,命人好好收起来。又乖乖跟着昭王入宫去接受帝后教诲,直被训到三更天才叫放回齐王府。 回到齐王府,齐王妃亲打了热水给他净面,见齐王虽然脸上青了几块不甚好看,但精神气儿总算回了来,也不似先前那般要死要活的怂样,好像有了底气,腰板儿也直了许多,让人松了一口气。 因着这令人纠结多年的储位终于定下来了,朝中忠心实干的一干大臣觉得心定了大半,不过东宫大典不是几句话便能定下来的,礼部要翻出历代宗法礼仪将典仪流程用具规制等等皆敲定下来,还要令钦天监焚香敬天,排卦卜吉,择出正日子,总之就算办得再快也要到五月中去。 为了让齐王能真心实意接受这个太子位,帝后说干了嘴巴,软的硬的皆上,从大义到伦常,从祖宗说到家里诸兄弟,必要齐王咬着牙将这摊子大事扛到肩膀上来。谁叫他是长子,是兄长呢。 齐王只是懒怠,又不喜政事,见着那些或耿介或油滑的大臣就头大,觉得自己的资质实在当不起大任,也哭着求父母,这位子责任太重了,儿子做不来啊!三弟不是样样皆好,我瞧他于这个储君之位也挺上心的,朝堂上肯帮他的人也多,其实你们还有别的选择的,老三就不错,还是让儿子回家宅着,有空做两套家俱啥的孝敬您二老吧。 帝后气得差点噎过去,昭王二话不说,揪着大哥又是一顿胖揍。 “说甚没出息的话来!那不过是个妾生子,阿爹哄哄那个婢妾,抬他做个亲王已是极限了,怎么能将我大盛的帝位传给个妾生的儿子!阿娘还在呢,你还在呢,我也还在呢,纵是轮,也轮不着他!” 皇帝觉得膝盖好疼。 无它,真讲究起来,他当年没被立为太子之前,太后也不是皇后,只是贤德淑惠四妃里排名最末的惠妃。也就是先帝儿子死的死,流的流,圈的圈,最后剩个他被立起来,这才封了他生~母为后。 没错,皇帝宇文焘,他也算是妾生子来着! 不过这些都是故事,眼下就他们一家四口,小儿子口没遮拦也很正常,人家根本就不是在宫里长大的,哪里知晓这些个弯弯绕绕的关系。 皇帝默默咽下一口老血,看着大儿子被小儿子揍老实了。等齐王离宫回府,昭王自己寻了东偏殿的旧窝躺下睡觉,他才握着妻子的手无限感慨道:“前鉴不远,我当年应了誓的,定要护你们母子周全。现在想来,这十几年前,我实负你太多。” 叶皇后被他一番表白说得泪盈于睫,哽声道:“陛下辛苦,妾身都明白的。这些年,也实在是委屈了您。” 宫里四处鸡飞狗跳,以前除了宫中几个帝后心腹,并无人知道每年只回来住一小段日子的宇文泰是个什么出身。现在既知道是皇家寄养在外的中宫嫡子,昭王殿下在宫中就休想得了清静。 后宫有位份的娘娘们都遣人来送礼,一为打探虚实,二为拉拉人情。帝后嘴巴也忒紧了,亲生儿子能往外一扔十几年,怎么恨下来的心?还是说人家心里有什么打算,只不过心机藏太深,她们看不清辨不明? 淑贵妃十年期许一朝成空,心里说不恨是不可能的。齐王就那副怂样,任谁便是眼瞎了都能看出来,这就是一滩糊不上墙的烂泥。圣人放着宜王这么个出身好,模样好,才学好的亲儿子不要,非要扶着不成器的齐王上~位,她真恨不得冲到皇帝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个狗血淋头才好。 但她不能,也不敢。 以前齐王势弱,她的宜王样样都好,朝中又有母家支撑,这太子之位是很能争上一争的。可眼见大名已定,齐王又不知从哪儿蹦出来一个同母弟弟来当帮手,两下里的天平可就不稳了。 这个昭王宇文泰……她是记得皇后叶氏曾有个小儿子的,但小儿难养,不到两岁殇了,那时候连个大名都没有。朝中局势正紧着,所以那个孩子也没个正经像样的葬礼。 等等,有葬礼吗?怎么她完全没有印象? 淑贵妃咬着长长的指甲,眉头能夹死个苍蝇,便听到宫人来禀,说是宜王妃来了,她赶紧让人请了她进来。 “娘娘。”宜王妃穿着石榴红的通袖小袄,上头拿金线遍绣石榴百福,更显得肌肤莹白,原本的七分容貌,因着这肤白胜雪,更添了三分韵味。 淑贵妃当初为宜王求来福慧郡主也是颇费了点心机手腕的。 这位是太皇的亲外孙女,太后和皇帝又因着十数年前的那一桩不清不楚至今没有彻底了结的公案而对她带着些许愧疚。更妙的是,这位福慧郡主的爹娘都没了,兄弟姐妹一应俱无,当年定北军四散,有这位薛家遗孤坐阵,再加上军中薛靖余威尚在,宜王手中便像捏了一柄重锤,进可攻,退可守。不会因妻家在朝堂上的权势太大而令陛下疏远,又让两家亲上加亲,令太后与陛下看在过世的阳羡公主和驸马的面上,与宜王更加亲近。 谁知道这厢冒出个昭王来,那厢陛下就将齐王那没用的东西立为东宫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章 人面桃花 .. 三月十五那日,晴空万里。京中桃花盛放,绯云粉霞如天锦落入凡尘,开得热热闹闹。严冬已过,春日煦暖,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混杂起来的花香,将人的袖口裙角都染上了幽淡的清香。 皇后在御苑的桃园中设宴,也算景应宴名。这儿的桃树都是各地挑了名品贵种移栽过来,花匠尽心侍弄了几十年,新新旧旧杂在一处,开出的桃花粉紫嫣红,花瓣繁复,一眼望去,新绿的桃叶星星点点缀于枝上,大团大团艳红,新粉,玉白的桃花夹错铺陈,开得极其热闹艳~丽。 比花更艳的,是在花树下结伴成群,笑语晏晏的女人们。云鬓朱鬟,脂香粉腻,声如莺出深谷,色若春晓之花。 “真正叫人看花了眼。”久在长春~宫中礼佛的太后手里捻着十八子佛珠,笑眯眯地看着远处的娇花,笑着对皇后说,“这宴开得好。宫里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可不是吗。”坐在下首的淑贵妃没等皇后说话,已抢先笑了起来,“您看着,这京中的女孩儿们一个个都长成大姑娘了,个顶个儿的漂亮,又都是世家士族出来的,教养也好,哪怕就听着她们那娇滴滴的声儿呢,这人心里啊,都觉得敞亮快活得紧。” 皇后面带微笑,端着茶润了润唇。 “说起来,这宫里近年也没有皇子皇女出生了,”淑贵妃继续说,“还是得有孩子才叫热闹,皇上前朝辛苦,娘娘您也别总拘着陛下,好叫宫中姐妹们广承恩泽,多生些孩子才好。” 皇后嘴角微微一挑,淑贵妃这是越活越回去了,在座全是宫中久经沙场的老将,如此浅薄的告黑状,还是当人面告的,真当没人能听得出来? “说的也是,皇上到底也还年轻着。”太后慈眉善目,跟个菩萨一样,手里捻着她的宝贝佛珠。 “在您老面前,咱们多大了都是孩子。”叶皇后笑盈盈地对着太后说,“臣妾时常回忆起当年初初进宫那阵子的情形,历历在目一般。” 太后被她一句话向前勾了三十年:“哀家记得,你初进宫那会儿才七岁,还是个水灵灵的小丫头,性情活泼,嘴巴又碎,成天带着那帮小子丫头爬墙上树,可没少被你老子娘揍过板子。” 咦?皇后娘娘小时候是这样的?众妃嫔看着举止雍容,仪态万千,性情沉稳的皇后娘娘……太后这说的是皇后? “当年进宫做伴读的小娘之中,你是最出色的,当时哀家就在想,将来不知哪家小子有福气能娶了你回家,没想到最后你真成了哀家的儿媳妇。” 如此良辰美景,如此话题之下,正是拍马屁的大好机会啊!一众机灵反应又快的妃嫔们七嘴八舌地奉承起来。 “陛下可是真龙,紫微帝星转世,这世上的大气运都在陛下~身上,可不是最有福气的?”这是赵贤妃说的。 “要说福运,那是谁都比不过太后娘娘的,您瞧中了谁,谁就能沾着福气。皇后娘娘自有贵气福运,那也是太后娘娘您得意了她,将您的福运也加在她身上了。”这是久未承宠,膝下空虚的冯婕妤说的。 “嫔妾倒觉着皇后娘娘福运好呢。与陛下为妻,与太后娘娘为媳,又有齐王为太子,娘娘定是十世善人,受了菩萨庇佑的。”这是大前年进宫,因为年轻貌美颇得圣眷,分了淑贵妃不少宠,宫斗宅斗技能满点,以皇后娘娘御前爪牙自封的唐昭仪。 这么春和日丽,美人美景香满园一片大和谐之中,也就这位有这胆子,直接拿齐王受封太子来明晃晃地给淑贵妃添堵了。 反正她背后靠着皇后,不挠一爪子她难受。 淑贵妃心里骂了不知多少“小贱人”“小贼妇”“下作的小淫~妇”,但还真没法发作。要怎么说?难不成说叶氏不是皇后妻,不是太后媳,她儿子不当为太子? 那是找抽。在位这么些位,皇帝的正妻只有叶氏,其他的都是妾……淑贵妃默默咽下一口老血,忍住了。 女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句句里头夹着刺儿,太后与皇后皆是笑眯眯地坐着,只看向外头那群颜色鲜艳的小娘子们,也不知她们到底听还是没听进去。 过了会子,有女官捧了漆盘鱼贯而出,漆盘上堆得满满的是新折的桃花,分发给每位小娘子簪于鬓边,然后便是入席饮宴。 席间不时有贵妇带着自家的女儿侄女外甥女或是孙女辈的到正座儿前给太后皇后二人见礼,婆媳二人态度和善,不冷落不热情,公允得很,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留意之人。 来赴宴的人大概都知道皇家有择女的意思,原本并不怎么上心,因为皇帝三子均已成婚,如果不想让自家的女儿当小老婆,这种热闹不凑也罢。 等到听说是要帮叶家幼子相媳妇,那就更没兴趣啦。谁都知道叶榛是个才子,但那是在他十六岁之前的事。他十六岁那年一张白卷交出震动了京城,后来任性抛家,离家出走,更是成为京中勋贵士族里没出息的浪荡子,坏孩子,反面典型教材。这样的人,躲还来不及,当亲家更是要命。这位没家没业的,又不负责任,还任性得很,没个人能治得住他。别的不说,万一成亲那天他突然犯个病来逃个婚,女儿这辈子就成了笑话了! 还真别说,叶季明这素行不良,保不准真能干出这种天怒人怨的渣事儿来。 不过皇家的面子总要给的,大不了那天多去几个庶出的女儿,把嫡出的告个病或是打扮得黯淡点吧。不少勋贵或是士族家里想法差不太多。 直到传出中宫有意帮昭王相看,气氛立时被炒热了。昭王宇文泰,几乎没人见过他,不知是圆是扁,但皇帝陛下龙颜俊朗威武,皇后娘娘端庄娴雅,这二位生出来的怎么会差?就算齐王,哦,不,是太子殿下性格有那么一点点缺陷,好机巧之物不事大道,但人家走出来那容貌气度也还是很够看的。 昭王是中宫嫡出,上头有个太子亲~哥哥,从皇帝陛下近期流露出来的情绪来看,这位昭王应是极受帝后宠爱的。大孙子,小儿子,都是老人家的心头肉~眼珠子。如果自家女儿能成为昭王妃,那绝对是稳赚不赔无风险的好买卖。 所以今天的桃花宴才这么热闹,喧喧嚷嚷的,凡有点颜色有点身份的全都挤过来了。 至于昭王殿下,他本人对此完全无感,眼下也不在宫里,而是在凤来坊里乱转,情绪十分低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章 相映红 .. 这时候明殊在干啥呢? 跟顾昀在军营里混了几天,松散了松散筋骨,正巧也没什么事儿,顾昀就带着她和几个亲随出来踏青了。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玄武骑在马上,摇头晃脑地发酸。 风和日暖,芳草茵茵,几人缓缰行来,看着满目青翠中杂花缤纷,马儿俯头啃着嫩草,一派悠闲。暖风薰得人欲醉,偷得浮生半日闲,整个人的骨头都似被这春风吹得酥了几分呢。 “看着这儿,我倒想起咱们在江州别业时门后头那条桃花溪了。”玄武捅了捅身边的白~虎,“哎,你瞅瞅看,是不是很像啊?” 就在他们身前不远处,一条清澈小溪缓缓流过,溪边杂生不少野桃,花开繁丽,风过涟漪,水面泛起点点莹光,安静又漂亮。 这儿离着营地不远,因是军事要地,四周被圈了很大的地盘,百姓不许踏入,所以这儿也不像旁的地方,到处都是踏春的游人,随处可见挎着竹篮挑野菜的男女。 明殊感慨着,这倏乎一下,一年就这么过去了。想想一年前的自己,还在东躲西藏,提心吊胆地挣命,一年后的自己,已经身具官职,每年能领不少禄米粮饷,能娶得上媳妇……了。 是的,之所以这么早就离开庆平侯府,跟顾昀跑到城外来,就是他们俩都被上门提亲的人弄得焦头烂额,苦不堪言,一道儿出来躲清静了。 之前皇后放话要开桃花宴,传言是要为叶小郎君挑妻子,许多世族家看不上那浪荡子,又不想得罪叶家,便都将主意打在了京中适龄贵家子弟头上。头一名便是如今圣眷正隆,马上就要正式袭爵,从世子升职到一品侯的顾昀。顾昀刚满十八,正是青春得意之时,巧的是还一直没有定亲。像他这个年岁的,与他相差仿佛这般出挑的都已成亲生子了,年纪比他小还没成亲的,又没他这样出挑。这些日子,庆平侯府门前车马川流,各家夫人都来拜访,不是帮人做媒,就是自己想结亲。 偏偏安阳长公主觉得儿子也到了岁数,又立功得了圣人褒奖,正是时候好好谋划门好亲事。一向清冷的长公主殿下一反常态地热心起来,让顾昀完全吃不消。 顾昀不配合,但又受不了长公主的唠叨,便只好脚底抹油,逃了再说。 同样的烦恼也出现在了明殊身上。 她可就没顾昀的好命了。顾昀不乐意,长公主也不会强压着他的头,连结亲的都是求着庆平侯府的,何况顾昀凶名在外,他若看不上自家的小娘子,那家也不敢对他怎么样。 可明殊是个孤儿,先前还是顾昀的亲随呢。说好听点是亲随,说难听点不就是个奴仆吗?有了军功得了官职,那也只是个小小的校尉,在这京城掉块砖都能砸着三个侍郎五个舍人的地段,不过是个从五品的果毅校尉还真是不够看的。 这样出身低微,没有家族倚仗的小子,若不是看在确有本事,又得圣人青眼的份上,谁肯把女儿嫁给你啊!嫡女你就莫想了,指个庶女给你你都得诚惶诚恐,感激涕淋地答应下来,再将人当菩萨一样接回家供起来才是。 有这样想法的人家不少呢。喜欢她有本事,长得好,家里干净不需要伺候公婆小姑,虽然起点不高吧,但高门迎妇,低门嫁女,以后女儿不受气,腰板硬,将来明校尉出息了,岳家跟着沾光,不能出息,女儿也能过得自在。 上门提亲的也来了。多是品级不高但她完全不能得罪的人家。其中甚至还有几家是世族旁支的庶女。 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等着她来跪舔。 妈蛋的,就算老子不是女人,也不能娶这样的老婆回家啊。明殊这边一推推干净,各家脸上不好看,就开始各种作起来。 偏偏这里头有一个是她顶头上司,还有一个是她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明殊苦不堪言,跟着顾昀一道逃出来了。 “逃避不是办法。”顾昀对她说,“等假期一过,你还是要回到他们帐下,这样硬顶着断没好果子吃。”小鞋能给你穿到死呢你信不信! “那也不能因着权势便娶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过一生啊,害人害己。”明殊说。 顾昀深以为然,觉得这世上多了一个同病相怜的知己。娶妻又不是上街买白菜,不好吃了可以往外头扔,这可是要一张床躺着躺一辈子的人。一想到成亲之后自己的床~上要躺个陌生的女子,顾世子浑身鸡皮疙瘩落了一地。不止是躺在一起,还要跟她生儿育女呢!真是细思恐极。 在大营躲了数天,好容易缓过来这口气,一行人这才出来春个游,撒个欢,好将烦恼都扔到春风里。 “带调味了没?”玄武卷了裤腿去河里摸鱼,白~虎在岸边挖坑垒灶,无心无涯兄妹俩跑出去拾柴。几个人打算在河边野个小炊。 “吃饭的家伙,怎么能不带!”明殊从腰带上解下随身的工具囊,剔骨刀,刮鳞刀外加一溜小瓷瓶的调味料。 “就知道兄弟你靠谱。”白~虎拍拍她的肩,灶垒差不多了,便也下河去跟兄弟捞鱼,顺带着泼几下水,从水里打到岸边,震得桃花纷纷,洒满了水面。 这儿人烟少,鱼儿养得很肥,且呆。人来捉了都不知道要跑。明殊摘了几茎草叶,编了几条草绳,将二人抛上来的鱼穿了,就着河水刮鳞去腮,剖洗干净,拿小刀在鱼身上划了几刀,抹点盐巴略腌了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章 真是要命 ..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听着近,离着还有些距离,倒是将正陷入某种不可明说的暧昧氛围的两人给扯脱回来。二人的视线于空中相汇,又如被烫着了一样快速分开,各自抚着胸,心跳如鼓。 心道:“我这是怎么了?”x2 “嘿,原来你们在这儿,倒叫我好找!” 二人站起身,见远远数骑飞奔而来。当先一个年纪十六七岁,身着石青色箭袖,底下着墨色暗银竹纹的束腿绫裤,腰系革带,外间披一条玄色镶暗金色的大披风。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头上未着冠,只拿头巾将发髻扎了,露出宽阔的额头。他身后跟着四名玄衣软甲覆身的护卫,年纪皆在二十开外,眉目端正严肃,背上负弓,腰间悬刀。 待离得近了,那人偏身从马上跳下来,还没站稳,已耸着鼻子深深吸了两口气。 “什么东西这么香?” 这一行人过来的速度极快,火灶旁的几人都站了起来,摆出戒备之姿。 等人下马走近了一看,居然都觉得眼熟。玄武白~虎一向跟着顾昀,早几年前就见过,至于无涯无心和明殊这三个,根本就是前几天才与他照过面,想不记忆深刻都不行。 “好哥哥!出来玩儿也不说叫我一声!”昭王宇文泰扎着双臂,过来很敷衍地给了顾昀一个拥抱,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插在火堆旁的几条烤鱼上。 顾昀拍拍他的后背,笑着说:“咱们倒有年把未见了。你这次回来,大约是不会再跑了的吧。” “谁知道呢!”宇文泰将目光从烤鱼身上拔回来,向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打量顾昀,“你倒是没怎么变,越来越漂亮了。” 顾昀眉头微动,双手捏了捏:“怎么,一来就想与我打一场?” “别别别,下回再比过。”他的视线从顾昀身上转向他身边站着的明殊,就见那少年头发微微有些乱,面色绯红,额角鼻尖带着点细汗,双目湛如星子,正瞅着他。 “扑咚!”心脏猛地一撞,撞得他心口都是一阵抽痛。 妈的,老子特地狠狠拿顾昀洗过眼睛了啊,为什么还是……宇文泰蹙起了双眉,脸上要笑不笑,要哭不哭,好好一张堪称英俊的小~脸生生被他憋成了便秘状。 这边明殊还诧异着呢,这人看起来多眼熟啊,不正是那天当街揭露骗子的那个少年郎吗!看这样子,与顾昀像是很熟也很亲近的样子。不过也是,当日见他时,就觉得他身上穿戴和言谈举止非寻常人。非寻常人还爱管闲事呢。 明殊对他笑了笑。 好刺眼! 宇文泰眉毛抖了抖,将视线移开。 “这位是昭王殿下,快来见礼。”顾昀没注意到宇文泰这一时的失态,招呼手底下人来给皇子行礼。 听到顾昀说眼前这个少年竟然是传说中那位五皇子,新封的昭王殿下,明殊心中很是震惊了一番,再三回想当初自己对他有没有过什么无礼的举动,似乎没有呢……这才挨个上前与他见礼。 宇文泰抱拳回了礼,还是江湖上的那套作风习气,让这一众少年男女都觉得可亲了不少。 宇文泰对顾昀的说法就是,难得回京一趟了,又被亲爹妈往身上压了这么重的担子,自然想要找几个好朋友出来减减压。往庆平侯府送了几回信都没见着顾世子的人,不想再等了,正好今儿天气晴朗,就直接骑马来找人了。 皇后三月十五开设的桃花宴请的全是京中的贵女们,跟顾昀没关系,他又一向深居简出的,居然都没听到消息。他在京中难得有几个好友,宇文泰算得上是一个,而且两人还是很近的表亲,心下欢喜,拉了宇文泰坐到身边来。 野餐的人一下子又多了五个,还都是肚肠宽大的青少年,白~虎打了声招呼,领了两个昭王护卫,又卷了裤腿下河捞鱼去。惊蛰已过,春日里已有不少野兽出来活动。这一片人来的少,林间地头有不少野味。无涯也兴起,带着另两个护卫去打猎。玄武自觉去拾柴,无心帮着明殊烤鱼,这转眼前,火堆旁就只剩了昭王,顾昀和无心,明殊四个人在。 宇文泰的目光不时在顾昀和明殊脸上打转,无心就像个透明人,直接被他无视了。 倒是看的次数多了,无心倒底是个女孩子,十分敏锐,不觉微微蹙了眉头,寻了个借口与明殊换了位子。这下昭王只能瞧见明殊的大半个后脑勺,对面蹲着的反而是容貌平平的无心了。 不多时,两边都有收获,一队拎着鲜活肥嫩的鱼,一队拿树枝挑了两只野兔和一只山鸡回来。 明殊从火堆里将那只泥裹兔子扒出来,外头泥壳已经烧硬,直接敲裂,扒~开泥壳,露出里头变成黄绿色的野菜叶子,再将叶子拨开,一股热乎乎的香气扑面而来,勾得人馋唾直滴。 好在明殊调味带得足,这一顿野炊直吃了近两个时辰。 顾昀带着宇文泰沿着溪边漫步,边看美景边消食。 “陛下将青云二州封了殿下,这二州一邻北戎,一接西狄,殿下可有什么可算?”顾昀手里折了一枝桃花,立在水边,看着有傻头傻脑的鱼儿游过来便在水面上轻轻一点。涟漪泛开,鱼尾轻摆,那鱼身子便划出去老远。 “那些鞑子最没个廉耻,反复无常,阴狠残暴,非要将他们全都打老实了才好。”宇文泰俯身揪了一把草,随手扔进水中,“当年北疆有薛帅,蒋帅镇着,南边有顾老将军压制,我大盛朝才得安享三十年太平,国富民安。如今薛蒋二人都不在了,顾老将军也早早致仕还乡,朝中竟无几个能战的将军,真是令人扼腕。” “尚有闻怀瑾,吕正可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章 卫氏的野望 .. 昭王将亲娘帮他挑媳妇的好心抛到了九霄云外,只顾得找自己的好盆友,心灵上的好伙伴交流坑人,不是,是消除国家隐患,安定边境,团结人民的大计。虽然因为发现自己对好盆友的下属动了不该动的心,但毕竟年岁小,于感情上没有经验,一切还处于懵懂兼受惊吓的状态中。在少年心中,安邦定国,下死手打鞑子才是生命中最最重要的部分,所以也能收敛心神,专注与小伙伴一道指点江山,定下坑人计划。 但女人们的关注重点显然跟男人们不一样。京中为了这位横空出世的昭王殿下已经快翻天了好吗! 这几天世家们大概摸清了皇帝陛下的思路。确定这位昭王是极得帝后信任与喜爱的。加封两州以食邑,是要把这位年少亲王养成个粗大~腿好帮他哥立起来。皇帝的立意是好的,但有脑子,心思活的人都不免将这消息在肚肠里滚上几滚。 众所周知,齐王,不对,人家虽然还没办仪式,但已经是太子了。太子是个很理想主义,有点小情怀,有点小手艺,十分不务正业的一个人。太子这个职业对他来说,非但没有吸引力,反而还是个拖累,是个麻烦,是个想抛掉的枷锁。大家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因为他下头还有个嫡亲的弟弟可以当他大~腿给他靠上一靠,这个太子位说不定就要落到别人身上了,比如说宜王。 那么重点就来了,如果齐王中用,将来登上大宝,那么为兄长出了大力的昭王殿下将来的日子一定相当好过。亲~哥,特别是没野心没政治头脑的哥要做稳当了,还是得靠着他。有些人想得更深一些,这位昭王年纪再长一些,原来没有的念头许会出现呢?到时候说不得天都要变一变了。 有钱有权又有光明的未来,是相当值得投资一番的。 世家或许做不到窥伺圣踪之类的事,但想打听打听这位昭王的品貌还是很容易的。从宫里伺候过这位殿下的宫人口中,大家伙知道这位殿下长得很俊,还是个武学高手,说话做事都相当干脆果决,与其兄的性格截然不同。大家表示非常满意。 所以桃花宴才这么热闹。 太后皇后和一众妃嫔赏了花,看了景,又过筛一样看过了来宾里头未订亲的姑娘们,各自心中都有了些打算。当然,几位娘娘在人前还是相当拿得住的,不管你是谁,不管她心中对你的观感如何,外头表现出来的都是一个模样。 宴后,各家开始行动起来。 叶皇后心里倒有几个合适的人选,怎奈儿子完全不配合,这几天更是索性住到城外营地,与顾昀较量武艺去了,她派人去请了三回也不肯回来。 太后那里也没多少意见,这个孙子到底不是在她眼前长大的,虽然也疼,但肯定比不过她眼看着长大的几个皇子。只是这孩子打小被送到外头养,也不知吃了多少苦,这回子肯回京受爵,又帮着劝齐王做太子,一向最疼长孙的太后对这个孙子便看着亲近了不少。 这日与皇帝在昭阳殿商议着:“我瞧着咸宁侯家的小女儿和宜和大长公主的大孙女儿十分出挑,与阿泰年纪相近,且性子稳当,能安得住人。德言功无一不好,外界的风闻也不错。” “你瞧着好自然是好的,不过咱们以前答应过阿泰,媳妇要他自己挑。还是要寻个机会让他们悄悄照个面才好。免得咱们定了,他又不肯,到时两下里都难看。” “我也是这么想的呢。”叶皇后松了口气,“只是这小子大约是听了什么风声,犯了拧,现还不肯回来,成天只与顾昀厮混在一起。” “这事又不急,”皇帝陛下不以为意,“他年纪还小,且皇家议亲没个一年半载也定不下来。京中合适的姑娘这么多,总能让他得意的。” “还有季明那个小孽障呢。”叶皇后一提起弟弟,就恨得咬牙,“那个德行,也不知竟随了谁。这回子我再不由着他,便是捆了也要将他押着去拜堂。” 这个小舅子着实是让人头疼。皇帝陛下虽然欣赏他,但也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便是皇后想要捆了叶榛去拜堂,也找不到合适的,心甘情愿的新娘子啊! 淑贵妃就是在这时带着着宜王妃,婆媳两个找上的昭阳殿。没想到正巧就遇上皇帝了。 淑贵妃自从娶了儿媳妇当了婆婆,就感觉圣人与她之前的亲密少了许多。表面依旧光光看不出来,好像皇帝还是十分宠着她,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自己的男人跟自己亲不亲近,她还是相当有感觉的。 这种事又不好与旁人说,一想到会不会是因为儿子已经娶了妻,陛下觉得她年老色衰而致爱驰了呢?贵妃心里便火烧火燎着一般安定不下来。此时见皇帝在皇后这边,心里更加犯酸。 叶皇后与皇帝同龄,也是四十岁的人了,眼瞅着就要升级做奶奶,帝后这两个都老大不小的人,却是越老越爱粘乎在一块儿。 强压了心中的酸意,贵妃带着宜王妃给帝后二人见了礼,笑着说:“陛下和娘娘都在,这才正好呢。妾有好事,正巧了就好与陛下和娘娘一道儿商议。” 说着扯了扯宜王妃的袖子,对她扬了扬下巴道:“来,你来说。” 宜王妃站起来,先弯了弯眉眼,对皇帝皇后甜甜叫了一声父皇,母后,然后才说:“也是巧了,先时唐国夫人到宜王府走动时,提到了敬国公家。世子家里有三个姑娘,正是三月里出了母孝,随着世子夫人和唐国夫人一道过来的。世子家大娘十七岁,过两个月就要出嫁了,二娘十六岁,只比我小一个月,长得花容月貌,举止端庄娴雅,十分好的家教。我一时起了心思,觉得她与昭王殿下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便厚着脸皮来说合了。” 淑贵妃立刻说:“明兰一说,妾身也觉得是桩极好的亲事呢。那孩子相貌真没得说,脾性也好,柔顺懂事的很。敬国公那边也说了,因在母孝里没有议亲,这边刚出了孝期,正是说亲的时候。出身、年纪,都是正好的。” 皇帝看了皇后一眼,见后者眉尾略略抬了抬。夫妻多年,他知道妻子这是有点不高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办差了事 .. 打发走了那婆媳俩,皇后的不满对着皇帝终于发泄~了出来。 “她们可真是心急,这边刚出孝,那头巴巴儿叫过来相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阿泰是她亲生的呢。”叶皇后气得直哆嗦,“打量我不知道她们的心思,想什么呢?我的阿泰岂是她们手里的用具,真当这京中没有好的,好的全出自卫家吗?” “福慧到底是在卫家养大的,现在看来还真是向着卫家。”叶皇后冷笑着,但其实她更想说的是,卫明兰嫁了宜王,这颗心就全向着贵妃和宜王了。按理说,宜王虽是贵妃所出,但她是嫡母,无论大事小情,都应照着礼法,先敬嫡母才是。但看着卫明兰和贵妃两个的作派,那才是甜蜜齐心的一家子呢,哪里将她当嫡母,当亲舅妈来看了? 皇帝皱着眉:“福慧到底不是宫里养大,规矩上是差了些,你有空多教教她才好。” “我哪能教得了她。”叶皇后继续冷笑,“初来宫里,倒是处处陪着小心,谨言慎行拿不到错处。只是但凡我教了她,说得重些,她便往太后那儿一坐,默默流泪,甚话不说,让我在太后面前难为。这就是个眼皮浅却心机深的,身上哪有半点像阿姐和姐夫!” “卫家教的不好。”皇帝点头。 “正是,”叶皇后道,“阿姐的女儿能教成这样小家子气又狭隘,可见卫氏女儿的教养也就那样。见都不需见了。”顿了顿,又忍不住说,“若是没有用心去教,卫家待阿姐也未心诚。若是用了心却教不好,这却……” 皇帝一皱眉:“你想忒多了,唐国夫人与阿姐交情深,哪有不用心的,且你也瞧见了,福慧与唐国夫人情同母女,便是真正亲母女也未必有这么亲近的。” 叶皇后总是隐隐觉得不妥,这份违和感自她第一眼瞧见卫明兰时便已有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初见时的激动和兴奋慢慢平息下来,那种不安和疑惑渐渐发酵,让她总忍不住想到别的。 “你便担待些,阿姐和姐夫也总共只剩下这么一滴骨血了。”皇帝喟然长叹一声,再不说话。 强压下心头的不快,叶皇后点了点头。便看在阿姐的情份上,也不要与她计较。总归给了她个亲王妃的位子,这辈子荣华富贵是无需忧心的了。 昭王妃的名号如今是炽手可热,人人眼睛都盯着呢。京中贵戚又不是只有敬国公家一个,这番贵妃带着宜王妃才在昭阳殿念叨,不半日就传到许多人家耳中。转天过去,不止一个外命妇来给皇后请安,说一圈没营养的话之后或明或暗地点出一个要点:敬国公世子的夫人是五月时没的…… 现在还没到四月呢。 叶皇后一听就怒了,但还不能明面上显出来,还要帮着宜王妃和敬国公府遮掩:“这是从何处说起的,没人在本宫面前提卫家姑娘呢。” “对啊,桃花宴上那家也没来。” “啊?谁说的?不过是宜王妃带着妹妹过来跟贵妃娘娘叙个家常,本宫又没见着人,空穴来风的事儿。” “哎,阿泰年纪还小呢,他初初回京,有一大堆事情要忙,不急的,不急的。” 这边将众命妇们送走之后,皇后派了身边女官到了宜王府,好一通申饬,将宜王妃训得直抬不起头来。 只对着宜王哭道:“伯母是四月上没的,怎么到她们嘴里就成了五月了。阿芫再不过十数天就能除服了,我不过看着好,想着都是自家兄弟姐妹,亲上作亲不是更好?这才去跟母后提。不意是热心贴了冷面,一腔子好意反倒成了错处。” 宜王近日为太子一事又急又恼,没心情听妻子哭,贵妃和妻子想让昭王娶卫氏女,这想法是同他说过的。卫家在京中没甚实权,并不是个有力的妻族,说与昭王他觉得也无所谓,至于说昭王娶了卫氏女就会向着宜王一系,他觉得十分可笑。 哪个男人的身家命运是要系在老婆身上的?昭王若是个能人,卫氏根本拴都拴不住他,更别说让他改弦易辙地投奔自己。若是个废物,真能被人女人带歪了,他要这样的废材又有什么用? 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今天才知道卫家为了能攀上昭王这门亲,竟然将女儿出孝的时间硬向前提了一个月。 “一家子蠢材!”宜王冷笑数声,对着妻子说,“目光短浅,以为自己做什么事都没人知道呢。一点点心思都费上这等取巧小道上,怪不得敬国公府一辈不如一辈,真是活该如此。你以后能不见卫家人便就不见卫家人吧。” 卫明兰懵了:“殿下,那可是妾身的母家。” “呸,什么母家,你的母亲是阳羡长公主,母家姓薛不姓卫。”宜王正色道,“纵是卫家养大了你,那也是做臣子应尽的本份。你万不可学那些软弱妇人,因为卫家给你粥饭衣食,便忘了自己的出身来历。我瞧那卫家也没多少出息,连为人子女的孝道都能不顾了。” “那也不能以后就不见了吧。”宜王妃低声喃喃,“再怎么说,卫家于妾身有抚育之恩,若真断了往来,让外头人听了,倒说我们皇家是忘恩负义之辈。” 宜王冷眼看了看她,终于说:“你想见就见,若是因卫家给孤惹来祸事,便休怨无情。” 这是他们成亲以来,头一回听到宜王说这样冷酷绝情的话。卫明兰如被雷击了,抬起头,张着嘴,满面震惊地看着之前还与自己浓情蜜~意的丈夫,遍体生寒。 宜王走出去了许久,卫明兰也没回过神来。她自小顺风顺水,父母疼爱,兄弟友爱,延了名师与她开蒙授课,就算是在真定那小地方长大的,她自问才学眼界与京中名媛相比也并不逊色。到了京中,见了太后,见了皇帝,见了皇后,她自觉进退有据,表现得柔弱中透着刚强,娴雅又有干才,在宫中对上对下都游刃有余。太后宠她,皇帝皇后纵容她,又帮她指于亲王为妻。宜王是她出嫁前在宫中就熟了的,有旨意之前,就已经郎情妾意,彼此有心,婚后宜王对她也是有敬有爱,椒房独宠。 她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了,可是今天却给了她迎头一击。 皇后生她气,丈夫生她气,甚至叫她与敬国公府断了联系,就为了她帮堂~妹关说,想让昭王娶卫氏为妃? 卫明兰不算聪明,但绝对不是傻~子。孝期的问题本不是件绝对的事。又不是让昭王现在就娶了卫氏,从彼此有意到请媒上门到下定到纳吉到成亲,最短也要走个大半年的过场。民间若是遇到什么紧急的大事,便在孝期里将亲事办了的都是有的,只不过是将圆房的日子向后挪挪也就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章 大相国寺 .. 宜王府里的这些事,外头人一概不知。宜王妃最近收敛了许多,外头贵人圈子里办的酒宴她都借着身体不适给推了。那天皇后派女官去申饬也给她留了脸面,并没宣扬到外头去,想着总归是自家人,骂一骂也就算了,不好丢脸到外头去。 宜王妃一向是太后的心肝宝贝儿,多少贵女命妇们都巴结着她。闻说她身上不爽利,又结着伙儿望她,搞得卫明兰头痛。 宜王那日的冷情冷性似乎只是突发性的,转过天去,又是一派温文优雅的模样,看着自己王妃的眼神又温柔又深情。只是刚刚被他击了一头血的宜王妃不再上当了,被他那双含情脉脉的俊眼扫过来,只觉得骨头缝子里往外冒冷气。 想想自己以前总在宜王面前扮娇憨,有时还拿乔作势的难为他一下,看着他一笑而过的宽容宠溺还觉得自己拿捏得住他,以为这是夫妻间的小情趣而洋洋自得,卫明兰真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是自己太大意了,太不小心了,这儿不是真定府,不是可以任由她张狂任性的地方。卫明兰不断给自己打气,不断提醒自己,凡事定要三思而后行。自家摸了一把好牌,千万莫因轻忽而失了先机。 四月初一到了,卫明兰起了个大早,绿珠和红袖一旁伺候着,屋外头还站着另两个大丫环紫玉和金珀。红袖绿珠是她自从真定府带来的陪嫁丫鬟,紫玉和金珀一个是原来宜王里的,一个是贵妃从宫里挑出来赏给她使的。都是容貌出众,心明眼亮之辈。卫明兰心里清楚,宜王与她新婚,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所以宜王府并没有像齐王代王大婚时那样,一正妃,二侧妃都进了府门,整个宜王府里,有名份的也只有她一位正妃。 一旦她身怀有孕,不能与宜王同房,身边这几个大丫鬟极有可能会被抬成通房去伺候宜王。 凭心而论,她是不乐意的。但她母亲唐国夫人也劝她。 “还是太后心疼着你,殿下又爱,才不叫王府里有侧妃。你若有孕,总不能让殿下房里空着。不给他通房,难不成你还想要王府进侧妃?”亲王侧妃是上宗室玉牒的,出身非富既贵,都有品级。正妃侧妃虽是妻妾有别,但这与普通人家,甚至一般勋贵人家差别还是很大的。 一般人家里若有个妾惹了主母不喜,便是良妾,也照样能寻个由头治了罪,远远地发落到庄子里等死或是直接拿你当婢子使唤。若是个婢子抬的妾,那更简单,打死了或是发卖了都随主子高兴。 但你听过哪家王妃会命侧妃立规矩,会明着磋磨侧妃,或是弄伤弄残她们的?世家盘根错节,互为姻亲,关系复杂得要命。这些侧妃都是自带嫁妆嫁进来的皇家的媳妇,为着贤名,正妃都要以礼相待,有点慢待,她们的娘家亲戚们不一定怎么就能治了你呢。 私下里再怎么斗,明面上都要抹得亮亮堂堂,丝毫不能叫人拿到错处。 这么一想,卫明兰心里再怎么不舒服,也只能认了。,不过她心里想着,即便是通房,也顶好叫自己带来的人做了。那俩跟着她不亲,金珀还是宫里出来的,后头有贵妃娘娘做靠山。若是叫她们爬了王爷的床,拢了王爷的心,定不会像红袖绿珠那样一心向着她。 她必不能忍。 好在那两个丫鬟比较识相,自她进府一直都循规蹈矩,不轻浮也不做妖~媚的举动,总是离着她和宜王的内室远远儿的,让绿珠和红袖在近身伺候,卫明兰也算满意,也存了点收拢的念头。对她们更加大方了。 因为要出门礼佛,装点不便过于华丽,所以没用假髻,绿珠挽了个简单一些的流云望月斜髻。红袖捧着妆匣请她挑簪,卫明兰一排排簪子看过去,最后挑了套羊脂玉的素簪,戴了玉玲珑的耳坠,略施薄粉,而后出门。 大相国寺在皇城以南,据传有八百多年的历史,是佛法东渡之初由佛门渡厄大师所建,香火鼎盛,后来渐渐成了皇家专属敬佛的国寺。外殿是开放给京中信徒们礼佛的,但相国寺内部则只有宗室或是有一定品级爵禄的勋贵才能进入的。 大相国寺占地广阔,殿宇轩室共有九九八十一座,寺后有塔林,供奉历代坐化高僧的舍利,是不对外开放的。寺东为碑林,刻录了历朝名士或书法大家亲笔所抄佛经典籍,只要佛前供三柱清香,但可入碑林临摹体会这书法之妙,是读书人入大相国寺最爱流连之处。此外另有客院,厢室,男女分东西两处远远隔开,有斋堂有课室,还有一座松林,一座竹园和一处梅园。 地方宽阔,环境幽静,实乃私下晤面,秘密开会之绝佳场所。不过因为男女隔开,且分得特别远,所以大相国寺历经这么多代,在严格管理之下还真没出过什么有损佛祖清誉的涉及男女私情的案子。 唐国夫人接到了女儿的信,头天晚上便住进了大相国寺。为着敬国公世子家的二娘,唐国夫人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只是宜王妃进宫说过这事之后再没消息传出来,她递贴子入王府也都被门上婉言给拒了。唐国夫人庄氏怎么能不担心呢。 “你怎么这般憔悴了?”乍一见到女儿,庄氏吓了一跳。卫明兰双目无神,面颊消瘦,眼底两团乌青,一看就是睡眠不好。其他事情都要放一放,庄氏首要的就是关心女儿的身体健康。 “我没事。母亲坐下说话。”女眷所住的厢房除了大相国寺雇的洒扫的仆妇,男子是进不来的,连知客僧也只负责将客人领到舍门前,并不肯踏脚入内,这里一室一院,很是安静也很安全。卫明兰憋屈了多日,见到母亲的时候总算松快下来。 她将自己进宫提出卫氏与昭王的亲事之后,皇后的反应,宜王的反应都一一说来,庄氏的面色如土,一个劲地说:“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卫明兰没好气地说:“我也不知为何会如此,自我入宫以来,步步小心,如履薄冰一样,丝毫不敢有所懈怠。皇后娘娘对我的不满,竟像蓄了段时日的,才在那天发泄~出来。之前倒瞒得好,我竟半点不知自己是哪里惹恼了她。” 皇后对卫明兰有不满,庄氏在意是在意,但觉得事情并不会太严重。到底皇后只是她的舅母,是她的嫡婆婆,而皇后上有太后婆婆压着,后有皇帝丈夫顶着,只要皇帝和太后认准了明兰是阳羡公主的女儿,皇家便绝不会亏待得了她。 严重的反而是宜王的态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章 见鬼 .. 守在屋外的人听着屋里这么一声尖叫加一声大喝,忙打从外头推门进来:“娘娘,出了什么事?” 进来的是绿珠,她人老实本份,本应与红袖一道守着门的,因为红袖脸色苍白,额上直冒虚汗,就让她先到另个厢房里歇着,整个院子里只她一人在外间守着。 “外头还有谁?”卫明兰紧紧掐着唐国夫人的肩膀,指甲都险险要陷到她娘肉里去,因为惊吓过度,只涂了蜜脂的双~唇都有些发紫了。 “没人啊……”绿珠茫然,“奴婢一直在院子里守着,半个人影也没见着的。” 母女二人互相撑着,才没双双跌倒在地上,她们对视一眼,彼此见到了惊惧。 “你也听着了?像是个人吧。” “是呢,那声儿可近可清楚……”庄氏迟疑了片刻,,“怎么听着,竟有些耳熟?” 二人又是对视一眼,惊骇之下差点再度尖叫出声。 壮着胆子,三人彼此扶着走出房门。只见清风徐徐,白墙灰瓦上爬着碧绿青藤,院角几丛翠竹,阳光煦暖映着干净简洁的院落,洒下泛着金白的暖意。除了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哪里能见着半个人影? “或许,或许只是风响……咱咱咱们一时听岔了……”唐国夫人脸色惨白地环顾四周,“要么就是白日里撞了鬼。” “大相国寺里有佛光普照,哪里能有鬼近得了身?”卫明兰的身子摇摇欲坠,也只是强撑着一口气勉力站着。 “那,总不可能是那个谁……” 话音未落,又似乎有女子哭泣声嘤嘤传来,细若游丝一般,二人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那声音忽远忽近,忽清楚忽模糊,滑溜得很,根本找不到方向来。 “啊!”母女二人一把抱紧对方,双股战战,直翻白眼儿。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绿珠见她们两人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心里也害怕,见卫明兰牙关紧~咬着直翻眼白,也怕她一下子厥过去,忙上前拿指尖去掐她人中。 卫明兰被她掐还了魂,一把擒住了张惶地问:“你也听着了是不是?你也听着了那个丫头在哭?她在哭什么?她到底是人是鬼?是人是鬼?” “您在说什么?奴婢只听着风声了,旁的并没听着啊!”绿珠睁大了眼睛,四下乱瞄,“这这这……这儿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能吧,这儿可是大相国寺……”又将卫明兰刚刚说庄氏的话车轱辘一般地说了几遍。 “怎么没有?就在我耳朵边上哭着呢。”庄氏腿发软,已经站不住了,跪坐在地上,“真真儿的,刚刚就在这耳朵边上……” 娘儿俩再一细听,那哭声又分辨不出来了,依稀仿佛的,是风声,是竹叶摇摆的声音,还有相邻的院子里隐隐传来的女子说话的声音。 “隔壁院子里的娘子,可是被什么惊着了??” “不用了,多谢,原只是有只猫儿突然蹿出来惊到了主人,并不妨事的。”在卫明兰的眼色示意下,绿珠将人拦了。 听着声响的红袖一边系着外裳的衣带,一边急匆匆从另一头赶过来,见卫明兰脸色极差地被绿珠扶着,唐国夫人不知为何跪坐在地上,神情惊惶,钗环凌~乱,与平素的样儿极不相同,心下虽诧异,却也忙上前去扶庄氏。 “红袖,你方才有没有听到有女子哭泣之声?” 红袖心里揣着事,刚刚一直在隔间里躺着,昏昏沉沉似睡非睡的,被卫明兰和唐国夫人一声凄厉惨叫震清醒了,什么女子哭泣之声?她完全没有听到。 见红袖也摇头,唐国夫人心已经吓毛了。若说绿珠一个人听漏了或有可能,但红袖也没听着声儿啊,这两个都是卫家家生子,忠心上靠得住的,不会联手来吓她,唐国夫人这时再与卫明兰说话便带上一丝哭音儿了。 “定是那孽障化了鬼,来寻我们晦气来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娘你冷静点儿,这青天白日,佛祖眼皮子底下,哪只鬼有这能耐?定是哪家淘气的丫头扮鬼儿来吓人的。”话虽这么说,卫明兰心里也是发毛的。什么人能有这本事,同一个院子里,只让她和庄氏听着哭声,那声音还能绕着圈儿避开人的? 只是这两人心里揣着鬼呢,纵是面前两个是心腹的丫头,她们也不肯说出心里怀疑的那人是谁。大相国寺不能待了,卫明兰也顾不得还有多少话没跟庄氏说,匆匆命了人收拾车马,连斋饭也没吃一口,就如火烧了屁~股一般赶回宜王府去了。 庄氏这边也叫了心腹的仆妇,紧着回了敬国公府,这一回去就生了一场大病,身上起热,人烧得迷迷糊糊的直说呓语。翻来覆去都是在说真定府的那些事。卫三老爷一狠心,直接将妻子圈在一个单独的小院,只放几个心腹的陪房嬷嬷守着她,不叫一丝不能说的话漏出去。他又擒了那日跟着庄氏去大相国寺的仆婢们一个个拿来细审,只道是夫人先前还好好儿的,等宜王妃进了独院后就都将人遣出去了。王妃出来的时候面色很不好,接着夫人就回来了,回来就病了,谁也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或是与王妃说了什么话。 卫三老爷倒想问问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递了贴子都被王府给退回来,说是王妃这几日身上也不爽利,听说敬国公府上也有病人,还是两下各养各的,暂时别走动,省得彼此过了病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章 离开 .. 宜王妃和唐国夫人在大相国寺遇着的那只“鬼”,还真就是那个她们以为死了的家伙。 这事说来也巧。自那天宇文泰与顾昀在营帐里议定了他们的远大目标之后,这两个热血青年就开始行动了。 顾昀先上奏章,自己回京中只是献俘加受封,如今已在京中待了三个月,手下还有一大~波军卒等着他这个长官回去~操练呢,不好再耽搁。食君之禄,担君之责,再不好对不起皇帝陛下给提拔的这官儿。把他皇帝舅舅感动得不行,正巧顾昀年纪也够了,朱笔一挥,将顾昀身上这“世子”二子直接去了,正式让他接了庆平侯的爵位。 安阳长公主一面伤心儿子刚回来没多久又要往边塞跑,一面又觉得儿子长大了,有责任有担当,心怀天下什么的,没辱没顾驸马的声名,心中甚慰。为儿子收拾行装之际,长公主拍着胸口让儿子安心去建军功,自己会在京中好好挑选,严格把关,务必给他找个十全十美的媳妇。 顾昀被他娘吓出一身汗,抓着包袱就要跑。 而宫里的昭王,在他娘提着三张美人画像,一字排开让他自己挑的时候,他直接抱着亲爹嚎上了。 “您当初答应过让儿子自己挑媳妇的啊,怎么又成这样了!” 叶皇后气得拍了他一巴掌:“这不是拿了画像让你自己挑了吗?人家都是父母之命,要你娶谁就娶谁的,怎么到了你这儿就这么矫情了!” 宇文泰一点不怵他娘,只盯着他爹放赖:“您是天子,天子一言九鼎,哪能这样说话不算话呢?儿子我要自己挑媳妇就是拿耳听的,您和阿娘拿几张不能动不能说的画像给我,这算什么挑?” 又说:“既然您和阿娘不守诺言,那我也用不着守什么诺言。我这就回师父那里去,这什么昭王我做不来,不做了。” 当场被他爹追打得满屋跑。 “你个不孝子,这么多年了都不回来尽孝,现在竟然敢说出这种话来要胁父母,谁给的你这狗胆,看朕不打死你。” “那让我自己挑老婆!我看上谁就是谁,你们不许拦着。” “你爹娘还活着呢,轮不到你自作主张。若是你看上一个青楼妓子,难不成还能容你弄来做昭王妃?” “儿子又不是这么不着调的人,我心里头有数。” “有什么数,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毛都没长齐呢,还逼着我成什么亲!” “妈的,欠揍!”皇帝这话才说完,男子单打立时变成混合双打,帝后一心,全都卷了袖子抽儿子。 不过被他这么一闹腾,到是让他们暂时歇了给昭王成亲的心思。儿子野惯了,别真强压着他,把他给压跑了。 儿子十好几年不在身边,对他,做父母的既是心疼又是愧疚,想到反正这儿子将来也不会当皇帝,也用不着给他上紧箍咒儿,只要别太出格,他爱咋咋的吧。 就这么着,两人都暂时逃出了包办婚姻的魔爪,顾昀是开开心心收拾包袱,打算回青州去了。宇文泰却还要在京中再待上一阵子,守着他哥登上太子宝座,再帮他哥摇个旗,呐个喊,做足了声势再到青云二州视查封地去。 顾昀本来就没打算在京中长待,来的时候要带俘虏,押着车,走的时候只要带上兄弟几个就行了,轻便的很。走的前一天,顾昀想着跟叶季明的交情,便来找他喝喝小酒道个别。 没错,叶季明这个鬼精鬼精的家伙,就躲在大相国寺呢。 他先时跑到京郊的庄子上,找几个酒友鬼混来着,但酒友毕竟不是死党,叶家上下四处找叶小公子,就有人跑去通风报信赚报料费。叶季明那是多精明一个人啊,见势不妙,拔腿就跑,让叶家的人扑了个空。 叶季明先向南跑出百里地去,然后换衣裳换马,又折回京,躲进了大相国寺。他虽然狂放,但才学是真心有的,对佛法还挺有点研究和心得,与大相国寺的主持不晦和尚是对忘年好朋友。老和尚今年五十开外,慈眉善目,看着特别憨厚,其实是个比泥鳅还滑溜的人。叶季明躲在大相国寺里头,风景宜人,还有好友每天陪着喝茶论经,小日子过得特别滋润。 顾昀就带着明殊直接跑到大相国寺告别来了。 好巧不巧,在大相国寺外头,明殊一眼瞅见了宜王妃的车驾。顾昀这日只带着明殊和无涯微服骑马而来,马交马房的僧人,三人挤在来进香的信徒里打侧门走,正瞧见一队人马停在正门处。明殊眼利,一眼就瞧见那车厢厢壁上的皇家纹饰。 就算是皇帝亲至,在大相国寺也不会直接驱车而入。信徒嘛,都得自己拿脚一步一步走到佛祖跟前,才叫虔诚。 明殊就瞧见一个宫装妇人戴着幂离,身边跟着几个容貌殊丽的婢女,从车上下来。 隔着幂离着,当然看不见长相,但那几个婢女眼熟啊!明殊眼睛一眯,嘴巴一抿,周身上下透出股黑气来。 这后头的事自然不必说,找个借口脱离队伍,明殊借着出众的身法,神不知鬼不觉出溜到了女眷所在的后院。大相国寺在京中有盛名,是宗室贵戚们常去的地方,里头自然管得很严,内外院有高墙隔着,门外有巡寺武僧,门内是各家自带健妇守门。防着一般小贼是足够了的,可惜明殊不是一般的小贼啊。 她对庄氏母女有疑有怨,甚至还有恨。恨的不是她们翻脸无情算计自己,而是恨她们手段毒辣,灭了整整一个庄子的无辜人。明殊又不是傻~子,也不是那些深锁闺中无人细心教导的傻白甜,她五岁起就拜了个脸皮厚的穷道士,跟着师父坑蒙拐骗走街串巷,别看小~脸白白净净的,肚子早就黑透了。光看卫家对她上天入地穷追不舍定要她命的那股劲,再看看卫明兰身份的大变化,她就已经将真~相脑补出了个七七八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章 云州 .. 顾昀把人带到自己的营帐,唤过手底下的将官过来认人。 这些全是京里混过的,还差不多都是世家子,这一照面,所有人都是虎躯一震,暗暗掐了自己一把,不会是没睡醒在做梦吧,怎么会见到这位高人! 叶榛身长玉立,一身劲装十分精神,平常好散着发,如今也规规矩矩地束着,拿根朴实的铁簪簪住。 李栩嘴角抽抽着,心情真是无比复杂。他比叶季明小了五岁,打小,叶季明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十岁以前,他被祖母溺爱在家里称王称霸时,他那老爹总是揪着他耳朵在他耳边吼,你看人家叶榛如何如何,都吼成心理阴影了,听着家里谁姓叶就要抽棍子打人。结果叶榛在大考里交了白卷离家出走,别人家的孩子瞬间就成了教育的反面教材。他爹一天照三顿念,你这样怕是以后要成第二个叶榛啊,可怎么得了。 这样一个从小念到大的人,李栩不会关注他这是不可能的。 虽然叶季明行踪飘忽,但逢年过节总回回来看看老爹,见见老姐,给他皇帝姐夫点面子,参加一些大型的官方宴请活动,所以京中子弟大都见过这位传说中的猛人,对他日常不羁的形象也印象深刻。 这位突然换了画风,让他们都觉得好不自在,这种违和的感觉……真是恨不得亲自把他头发扑楞散了才好。 不对,这位不是自称要纵情山水之间,誓不叫官场污浊污染了他这条清澈小溪流吗?怎么就突然变成他们的同僚,从叶大侠变成叶参军了呢? 叶榛不愧他少年天才的称号,只要他肯用心,就能让你在三言两语之间如沐春风对他心生好感。如果他不肯用心,对不起,你见到的这个人就会是个利牙尖齿,刻薄毒舌,让你三句话就想暴揍他一顿,偏偏还不一定能揍到的神经病了。 先是令人震惊,后是令人开怀的新同僚见面会结束之后,叶榛与这些新同事们约定好了下次休沐一道出去喝酒的时间,然后笑容可掬地将他们一个个送出营帐,再转身时就见着顾昀在看摊在桌上的舆图,而明殊一脸好奇地正盯着他脸看。 “看什么呢?”帐中没别人了,叶榛又恢复成了一贯的惫懒样子,嘻皮笑脸地凑过去,拿手去摸明殊的小~脸蛋,“我知道自己俊得让人移不开眼,不用羡慕,男人嘛,是需要岁月积淀的,就凭你现在的小模样,约摸再过个十年,也能像哥这样吸引人了。” 落空的手指在空中略惋惜地划了半个圈,然后收了回来,放在自己的下巴上,丝毫没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么欠抽,还洋洋自得地从怀里摸出个小扁匣子抛给明殊:“这是我叶家特制的香脂,滑肤美颜,送你了。” 明殊拿在手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手指头发~痒,想揍人了怎么办? 顾昀头也没抬,就手就将那匣子从她手上拿走扔了回去:“我军中的男儿学不来这样的娘气。你自己用就好了。” 礼物没送出去呢!叶季明啧啧两声,随手又将香脂揣回怀里。 “此处云州有四关十三个卫所,小顾你责任重大啊。” 顾昀眉头微蹙:“我原以为会叫我守一关。” 叶榛双手一摊:“本应如此,现在就叫你做一州总领的确太早了。” 别说旁的,光是这岁数就没办法压得住人。顾昀的起点太高了,这样突兀地过去就好比一锅热油里被加了一飘凉水,不炸锅才奇怪。 “陛下是个什么意思?” 叶榛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道:“你与昭王殿下的心思,陛下岂会看不出来?”人家在朝堂上跟文臣武将们斗了近二十载,就你们这点小把戏哪够在人家面前耍。早看得透透透透的了。 宇文泰那边一提要将顾昀安排到云州去,人家皇帝陛下立刻御笔一挥,直接将他安到了云州军的都指挥使的位子上。看,你爹我多支持你工作,你不是要让他当一关守将吗?我直接就把你表哥弄去做一州总领。 宇文泰这时已经在前往云州的路上了,收到他爹给的批复,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当即就要掉转马头冲回京城找他爹说理去,被他的属官等抱腿的抱腿,搂腰的搂腰,拽马的拽马,好不容易给压住了。 这是给这两个小子一个教训呢。青州接壤北戎,云州比青州地方大,一半接着北戎,一半连着西狄,辖区广阔,驻兵比青州的区区四万直接多了两倍。十二万云州军,全交给顾昀,我看你要怎么玩得转! “陛下也太过份了。”顾昀也很生气,不过他气的不是皇帝舅舅给他难题,而是觉得云州如此重要的军事防线,这么多将士,他怎么能随随便便就交给一个在军中没甚资历的年轻人来总领呢?他就不怕领兵的能力不足,当兵的不听指挥吗? 云州若是乱了,边境必然不稳,会生大乱子的。 “国之重器,焉能如此儿戏!”顾昀刚刚在底下众将官之前是强压着怒火没表现出来的。如今却再也压不住了。“青州一役我等是占了巧,以奇军破城,又兼闻帅受辱被囚,引得众将士同仇敌恺,趁着那三家没回过神,兼内部不和,才能压着他们打。如今让我镇云州,就算手上有十二万云州军,也未必能破那十万联军。” 叶榛摇了摇头:“阿昀你何必如此自谦。” 顾昀冷笑一声:“对阵杀敌,并非只凭武力。哪怕我是绝世高手,陷于千军万马之中时,也无计可施,便是军中有十个我,百个我,被人包圈了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否则这世上要阵法,要兵法何用?两军对战,只要自己这边有个武功高强的人,直接冲到阵中将对方主将杀死不就行了?养这么多军士不过是浪费国家粮食。” “所以陛下将我派来助你了啊。”叶榛指了指自己,“有我在,你也勿需太过忧心。蒋彦此人治军有一套,他练出来的兵还是可以一用的。我听说你初来黑山时,那些黑山军也不服你,你将面罩一摘,立时收拢了一半人心,再将他们揍一揍,另一半人心也收了来。咱们去了云州,也依样画葫芦好了,你就带着小明殊往前一站,他们见了都得跪伏啊!” 顾昀真恨不得抽~出随身腰刀,一飞刀扎死这个满嘴胡吣的人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章 蒋家 .. 昭王殿下初来云州,不到十天的工夫,已将“不讲理”这三个字演绎到了极致。 亲王驾临封地,州府衙门自然要去请安问好,顺带领着王爷去看看他的宅基地,问问看王爷的喜好,看这王府要怎么个建法。谁知道这位年轻的王爷进了州府,连杯茶都没喝,就叫府君把云州历年的人口,赋税,租调等等卷宗都拿过来给他看。 大盛如今有封地的皇室成员并不多。按着朝廷制度,有封地并不意味着这块封地上的军政都要交给封地的藩王来管。军政自有一套班子,人家是对朝廷负责,对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负责的。封地上的藩王更多的作用像是封地的吉祥物。收封地的供养,爱玩嘛就玩嘛,关心关心民生,提点合理化建议,收收封地的租子,帮自己封地上看得顺眼的官员说两句好话,年底评核官员的时候,根据喜好打个优或是下然后呈交吏部作为官员评级的依据之一。 可以说,藩王对于自己的封地有一定的权力,但要是受限的,要是可控的。封地上的官员,上头的主子是皇帝而不是藩王,你只能算人家半个上司,对你尊而重之是为官的本份。但你要是手越过界了,人家也是可以义正言辞地予以拒绝的。 云州以前一向是直接归朝廷管,就算现在成了封地,我们只管给你地给你钱你安安生生享受着富足尊贵的生活也就是了,怎么可以把手伸这么长,直接就要拿人家命脉呢? 府君不肯给,说这不归殿下管。昭王眼一翻:“阿爹命我统管青云两州之地,这里一切我都管得!”二话不说,将手底下人直接奔着府衙文书库房去了。昭王出京,身边配三百甲士,二百亲随玄衣护卫,都是皇帝心疼儿子,精挑细选出来的,往府衙里一站,光那气势就要将人压低半截。 府君急了,将身子扒在文书库门前,大叫道:“殿下如此,陛下可知?陛下便知,政事堂相公们可知?”你就算是个一品亲王,也没特权这么干,老子就算死也不让你做违法乱纪之事! 看他这么硬气,宇文泰倒乐了。 “你倒有骨气,比青州的那个陈溢好多了!” 府君气得胡子直翘:“殿下焉将臣与那卖国奸贼相论尔!” “是我的错,我与你赔礼。”宇文泰也不含糊,说赔礼就赔礼,行的还是大礼。府君哪敢受他的大礼,立刻回礼。就在他身子离开大门伏下去的时候,宇文泰身后穿着统一玄衣软甲的护卫们呼啦一拥而上,将府君给架到一边,拧了锁头把门一开,便将宇文泰给迎进去了。 “目无朝纲,目无法纪,目无君上……”府君气得大骂,宇文泰令人抬了几大箱子卷宗走,提命写了个借条。 “我不过借去看看,好熟悉云州的状况,这几年云州人口赋税等皆有下降,这关系到本王的收成,自然要研究研究。你放心,我看完就给你原样还回来,保证不会丢不会少的。” 府君见他扬长而去,只能在衙门里跳脚,随后写了封长长长长的折子递进京告状。 宇文泰的目的十分简单,他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将云州政务抓到手里,建立起自己的领导班子。这班子既要有才干,更要有忠心,能与他的观点理念投合,这样才能上下一心,事半而功倍。 云州府君是个对朝廷忠心的官,出身世家,稳重有余而冲劲不足,是个守成之士。宇文泰出京之前就将云州掌事之人的履历从上到下捋了一遍,这位田府君是个还不错的官,只是年纪大了,又是帝王以仁治天下这一理念的忠实拥趸,与他共同语言太少,思想也难达成统一。宇文泰在云州考察了几天,决定跟他老爹通个气。 田府君在云州也蹲了七八年了,北地苦寒,他一个老人家坚守于此实在不易。子女又都散在各地,不能于身前尽孝,不如将他调到一个温暖富庶的内地掌一州之政,也是皇帝仁德之政的体现嘛。 至于云州新的府君,他想要个少壮派的来,记得户部有个给事中姓窦,出身江阴窦家,极有才干,年纪才三十多一点,正是出来磨练的好时候,阿爹你要也觉得合适,不如叫他过来云州做这个府君吧。 顾昀一路紧赶慢赶,到得怀远城时,田府君的折子刚送出云州地界。宇文泰要求换人的折子也刚写好,才送出城去。两下里都等着皇帝那边的支持呢,结果顾昀带着三千玄甲禁卫军,轰隆轰隆开到了怀远城下。 田府君也接到了朝廷的公文,知道云州军将迎来新的统帅。青州大捷一事,已由朝廷下令露布巡报各州县,田府君知道新来的将军就是在此战中力斩西狄元帅,生擒西凉左敦王的庆平侯世子……哦,不,现在应该称庆平侯了,心情自然十分激动。 年少英雄,国之栋梁,母为长公主,舅舅是皇上,有这位在,总能劝服昭王殿下不要总这么胡来了吧。 结果两个人见面就抱上了,抱上了还不肯撒手,亲~亲密密地并肩子进城了。 一个有权,一个有兵,忧国忧民的田府君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昭王这是想做什么?以青云二地为根基,挟云州十数万精兵之势,他这是,想做皇帝吗? 蒋彦走得匆忙。他的老母亲七十有三,身子骨儿硬朗得很,瞧着能活到一百岁,结果没病没灾的就突然在睡梦中长眠,让蒋家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就没了老祖宗。 蒋家也是数得上的百年世族,当年随太祖皇帝建国立了大功,到了蒋彦这辈儿,家中兄弟三人都是一母同胞所出,长兄蒋维承袭了泰宁侯的爵位,在政事堂中占着一席,兼领工部。次兄蒋纪是太常寺卿,而他则督守云州,手掌重兵,也算得上蒋家极出色的一员。 别看蒋维身上是侯爵,有蒋氏数百年积蕴,蒋家在朝中的势力不可小觑。政事堂五位相公,首相刘济有个外号叫刘面耳朵,什么都好好好,什么都办不了。次相宋宪年事已高,是个快八十岁的老头。别看蒋维排在第三,隐隐已有首相之势,朝中大半数官员都惟他马首是瞻。 淑贵妃姓蒋,名淑言,是蒋维的亲侄女,蒋纪的嫡长女。先帝与蒋家结亲时,原是要将她许给与太子之位强有力的竞争者之一,皇四子卫王的。但不知怎么的,蒋氏看上了当时十分低调,不争不抢的赵王宇文焘,加上蒋家对卫王的前景并不大看好,更不想卷到皇子争位的乱流里。赵王年纪小,母族在朝中无势,与太子关系亲近,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用心争位的人。蒋彦便拍板,要将侄女嫁到赵王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章 齐心 .. 齐王并不是个合适的继承者。他小时候受过伤,脑子不是很聪明,但是他很宽和善良,做事专注认真。教授过齐王的几位先生对他的评价都是有些愚钝,但敬师勤奋,只实在是天份摆在这儿,不能成就大器。 朝中齐王派认为,齐王是中宫嫡长子,既占嫡又是长,他虽然笨了点儿,不务正业了点,但贵在仁厚,天子有仁德之心就好,做事有百官,决断有政事堂的相公们,做个守成之君,齐王怎么也够了。 而宜王派则觉得齐王有德无才,性情又柔软,没有决断。宜王是贵妃所出,聪慧果敢,礼贤下士,有治国安邦之才。立嫡立长更应考虑立贤,放着宜王这么合适的继承人不要,非要立齐王,主弱而臣强,将来国家会生乱子。 不用等到将来了,现下就能出乱子。这也是为什么皇帝迟迟未立太子的原因之一啊。 “太子初立,上下的眼睛都盯着,特别是中宫那位,”蒋维说,“叶氏不可小觑!” “偏母亲这时去了,”蒋纪忿然砸了一下桌案,“我们兄弟三人按礼都要丁忧三年。过了三年,齐王羽翼丰满,想动就不容易了。” “你急个什么。”蒋维看了一眼二弟,面上露出不豫之色,“休要乱了方寸。” “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蒋彦忿忿,“当初若无我们蒋家鼎力相助,他哪里来的皇帝做!若宜王平庸些,我们也不会强求。可朝中诸臣都看得见,宜王是什么样儿的,齐王又是什么样儿的。天子之位事关国运,为苍生计,储君之位也当慎之又慎啊!” “你平和些。”蒋维看了一眼蒋彦,“军中待着久了,将你的性子也待毛躁了不成?都给我平心静气,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出差错。” 蒋纪叹了一声:“圣人这样,实在让人心寒。” 蒋彦道:“难不成就这样认了?” “且等等,东宫不是那么好立稳的。”蒋维阴沉着脸,缓缓地说。 云州,怀远城。 田府君和昭王殷殷期盼的信终于到了。 皇帝先将昭王一顿好骂,有什么事不能跟当地官员好商好量的,居然直接让人云抢文书库,老子给你护卫是为保护你的人身安全,不是给你当土匪马仔小弟的,这样传出去,你不要脸,老子还要脸呢。继尔苦口婆心,教他要如何与官员相处,他们都是拉车的驴子,向前拉还是往后拖还是挥鞭人的手法还有适当的物质与精神激励的。哪能这么简单粗暴呢,还以为你这是在闯江湖,路见不平一声吼呢!洋洋洒洒写满十张纸,看得宇文泰两眼冒金星,手上不稳差点要将信给撕了。 好不容易看到最后一行,终于见到他亲爹给他的一句有用的话——窦庸已在路上,他是个实干家,你要好好用他,老子只给你这么一次任性的机会哦,就算窦庸不好用,你也得给我用下去,不退不换的哟,么么哒。 而田府君那边,皇帝先高度肯定了他对朝廷的忠心,并对他治下云州这几年的发展予以了充分肯定。又说爱卿在北边苦寒之地守了这么多年,有苦劳更有功劳。现如今你年纪也大了,是该时候享享福了,回来吧,朕在京里给你安排了个好位子,老婆孩子也给你接过来,你们一家团聚,你呢,可以在朝中继续给我发光发热,在哪儿奉献不是奉献呢!昭王不是在宫里头长大的,对礼仪规矩啥的并不是很清楚。他就是个淳朴直率的孩子,心里从来不藏事儿,你放心吧,我这儿子都不知道“反”字怎么写。我派了有名的学者和厉害的老师来云州教他,管束他。立马就要到了,你放心做好交接,快点回来吧。 一封信,田府君热泪盈眶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从里头深深感受到了君王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和信任之情。 两下皆大欢喜。 过了一个多月,新任云州府君窦庸一脸不高兴地到任了,田府君与他认真做了交接,看窦庸年轻,又是第一次外放一州,怕他有些地方注意不到,特别贴心地多留了半个月才离开。 此时顾昀在云州军中连敲带打,也渐渐收拢了军心。 窦庸是江阴窦氏的子弟,机谋善辩,虽出身世家,但与许多世家子格格不入。他有过目不望之能,写起策论来立足高远,气势磅礴,非常切中要害,言辞犀利得很。偏偏于风花雪月的诗词一道被堵了心窍,死活写不出辞藻华丽,意情深远的佳作。世家子们看不起他,觉得他没情趣,他看不起那些世家子,觉得他们无病呻~吟,只会像个娘儿们一样伤春悲秋,不事生产,不通政务,于国无利。 对于京中诸王,窦庸既觉得齐王软弱,又觉得宜王虚伪,两边不靠两边都不喜欢他。能得着这么一个机会外放到一州为主政,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啊! 可是窦庸他不高兴。因为他到云州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和政治修养被皇帝认可,而是因为一个新封的亲王的无理取闹。 这让他有点心塞。 不过到了云州见到了昭王和主领军事的顾昀这两个未及弱冠的小屁孩儿之后,窦庸惊奇地发现,自己跟这两个少年竟然很有些共同语言,对北方局势的看法也相近,最重要的是,窦庸是个坚定的主战派,他老早就看北边的鞑子不顺眼,这些昼服夜反永远养不熟的白眼儿狼,跟他们讲什么仁义道理简直就是放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章 犯边 .. 云州定远城北边六十里是处卫所,日常驻扎巡卫军士五百。 明殊带着一支两千人的队伍,远远地经过了这处名叫碎石滩的卫所。 夕阳斜挂天边,昏黄的光线映照在荒凉安寂的原野上,北疆第一场雪刚刚下过,地上铺了一层浅白。 远处并不高大的墙垛上竖着几支歪斜的枪戟,浓黑的烟自墙后升起,在夕阳的光线中扭曲盘旋。空气中传来浓重的血腥味和焚烧过后的焦臭味道。 身下的马不安地喷着响鼻,有些焦躁地踱着步子。明殊身边的亲卫向前倾身,在她耳畔说:“将军,咱们来迟了。” 明殊紧紧抓着手中的缰绳,瞳孔里映着红血的残阳,面目冷硬:“先过去看看。” 这一片卫所在最接近北戎地界之处,后头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村子。整个卫所和村子都是一片狼籍加一片死寂,随处可见残破的尸体。卫所里的士兵都死了,他们身上的刀剑,铠甲被扒得精光,粮食马匹也都没了。那个村子里被清得更干净,男人老人甚至婴儿都被剥光了衣物丢弃在外头,还有一些赤身露体的年轻女子,死状更加凄惨,简直无法用言语描述。 明殊所带的军士全都下了马,默默地将散在各处的尸体移到一起。明殊解下~身上的斗篷,盖在一个死不瞑目的少女身上,转回头说:“都不许哭!有力气哭不如用这力气去杀敌。” “是。” 村子里什么都没了,粮食,牲口,甚拿来煮饭炒菜的铁锅。 明殊摘下头盔,抱在怀中,冲着卫所的方向单膝跪下。在她身后,千余名甲士一起跪下,身上铁甲发出轰然的整齐响声。 “留三百人,将这里兄弟们和百姓的尸身收敛,余下的,随我上马追击!” “是!” 这支犯边的队伍是北戎南部青狼部的青壮。青狼部是北戎一个中型部落,部落首领是也速失里的一个比较亲近的堂兄弟,趁着北戎混乱,他暗锉锉地浑水摸鱼,带着部众一路向南,劫了许多牲畜女人,杀尽少壮男子和老人,吞并了好几个小部落。 眼瞅着部族里多了许多女人和牲畜,这部族首领还觉得不足,冬季已经到来,粮食多多益善,此外还有盐和铁,都很缺。他想干票大的,于是直接侵入汉人那里去抢。前年也速失里在青州遇锉,折损了不少力量,否则现在北戎也不会到现在还安定不下来。在北戎人心里,青州就是根硬骨头,一口下去,肉还没咬到,牙齿都要崩掉几颗。青狼部就将目标转向了云州。 云州比青州荒凉,但云州他大啊!那么长的边境线,就算大部分不好通过,那可以通过的地方也没有那么多人手去盯着,挑个薄弱的地方突破,再狠狠捞一票就走,青狼部打的就是这么个主意。 这一次,部门青壮皆出,足有两千三百人。北戎部族下马为民,上马为兵,全骑兵的队伍冲击力强,行动速度快,打个措手不及最是容易。 不过他们在碎石滩遇到了激烈的抵抗,两千三百骑兵对上五百步卒,竟然攻了整整一天。战后点了点,自己这边居然少了近四百勇士,这让青狼部的首领大感肉疼加愤怒。一个小小的卫所,还不是城池呢,竟然这么难啃。一怒之下,他带兵冲入卫所后头的村落,恣意抢掠,直接屠了村。 只一个村子的收获他并不满意,非要再抢十个八个的村子才能平息他心里的怒火。于是他带着队伍继续南进。 只能说,他运气十分不好。 顾昀掌军云州,训兵十分严格,秋收前后,他将手下几名偏将都派了任务,各领一队划下范围巡边。碎石滩就是明殊巡边的范围。 明殊和青狼部前后脚,只隔了两天的路程。 青狼部在碎石滩被阻了一日,前往村落烧杀抢掠又耗时半日。这些部众的马背上背着抢来的女人,驮着满满的粮食和铁器,正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自然要早早休息,打算养精蓄锐,到下个镇子时好好再干~他一票。 明殊军中自有经验老道的斥侯,循着一路的痕迹向下追,看着路边被马啃过的印迹和马粪的新鲜度,知道这支鞑子离着并不远了。明殊命手下军士给马上好嚼头,摘掉颈下铃铛,摸黑冲过去,正将那些强盗堵在被窝里。 一夜厮杀,直到天光放明,战斗才告结束。 从睡梦中惊起,黑夜中互相践踏,混乱中彼此相杀,这余二千人的马队,死在自己人手里的竟有半数。 血腥味浓厚,每个人都杀红了眼睛。青狼部部首被明殊部下从帐篷里拎出来的时候,他赤身裸~体,只来得及提上裤子,身边一左一右各有一个抢来的少女。 “我投降,我投降!”这首领拿北戎话高声大叫,又拿半生不熟的汉话喊了两遍。“你们不杀降俘,我投降,我率部请求内附!” 四周安静下来,手握钢刀长枪的云州军一齐望向身上被血溅满的明殊。 她板着脸,冷冷地盯着他:“你会大盛话?这句话谁教你的?你身边有大盛人?” “有的有的!”那首领左右看看,却没找着人。 “将军!”不一时,有士兵推着三个穿着北戎人衣服的中年人走过来,“他们混在北戎降兵之中,言称自己是大盛子民,求将军庇护。” 那三个中年人惊恐万状,只在晨曦中见着一人被众军士围着,身上甲胄已经完全看不出颜色,靠近点,那股子血腥味呛得人头晕,便知道这位是带队的将领。也不敢看人容貌,只跪下来,拼命说自己是被北戎掳来的良民,求将军将他们送回城中。 明殊十分冷静地看着他们,挥手让人将他们身上的衣服剥了,露出底下的细葛布为里的絮棉袄褂。 “北戎所到之处,成年男子全都被杀,你三人因何得留一命?”她的语气太冷,听到人耳朵里就像有人拿着一把刀子在胸口刮下去,骨头都寒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章 又见大师 .. 没有了头人,没有了青壮男子的部族只有被别的部族吞并这一条路可走。 青狼部的男人都死了,这消息一传出去,部族就招来了好几波趁火打劫的部族。老人没有用,被扔掉,比车轮高的男孩子养不熟,弄死。年轻的女人,年幼的孩子和剩下来的全部家当被几个部族分一分都给扛走了。青狼部从此在北戎消失无踪。 那只盛着头人头颅的匣子被人随手扔在草地里,匣子被羊踢散,头颅被牛马踹得不成个样子,最后还是有个小部族的头人将他捡起来,把上头的草根灰泥随意掸了掸,拿个布袋子裹了,让人送去了王帐。 天气越来越冷,靠北的草原已经下了几场大雪,草被雪盖住了,可供食用的牧草越来越少,北戎大汗的生命也一点点走到尽头。 也速失里这两年过得十分艰难。自从青州一役失败,他的势力受到了很大的冲击。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们彼此争斗,互下套子,若不是他为人机警,又有西狄的支持,只怕很早就被淘汰出局。 现在他已经得到了几个叔叔和几个年纪尚幼的异母弟弟的支持,与诸兄弟中实力最强的三王子,七王子,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态势。随着老汗王病势沉重,几度陷入昏迷,王位的争夺终于到达了白热化的地步。 也速失里从来不怀疑,他是天生的王者。汗王这么多儿子里,只有他有远大的目标,并有能将目标实现的实力。南边有丰硕的果实和肥~美的肉,只要他能腾出手,将北戎各部统一起来,他们就是一群战无不胜的狼。就算面对强大的狮子或老虎,狼群也能轻松地战胜对方。 而他,是命中注定这支强大狼群的狼王。 青狼部的消息传到王帐之时,也速失里刚刚干掉与他争抢最凶的三王兄。 空气中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昏迷不醒的老汗王早已不能处理部族中的事务,打开那只破旧的布袋,捧出那颗被踢得千疮百孔的头颅的,自然就是也速失里。 艰难辨认出这是与他关系很亲密的堂兄的脑袋,也速失里大叫一声,抽~出弯刀将身边栓马的木桩砍成两半。 这是南人赤~裸裸的挑衅!狡猾的狐狸,终于亮出了它们的爪子。 他却忘了,带人深入别人的家里,砍了别人的家人,抢了别人的粮食的,正是他这位死到临头求内附的堂兄。 只是现在局势未定,他要是带兵去打云州,前脚刚走,后脚就能被人掀了老窝。 也速失里,他忍了下来。时机不对,人手不足,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严阵以待北戎反扑的云州依旧风高云淡,安宁和平。宇文泰失望,窦庸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昭王的愿意很美好,但两国交兵岂是一个美好愿望就能达成目标的?这是一项系统的大工程,从人到物,区区一两载,哪能准备充分呢? 对他们来说,眼下最缺的不是别的,而是敌人的消息。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北戎是一片广阔的草原,北戎人游牧,逐水草而居,他们分了许多部族,彼此有争斗,却又彼此相互支撑。他们以部族为一个整体,外人想打进去千难万难,一个消息光传出来就要花费一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更别说要怎么分辨真伪。 以前不打仗,北戎人怎么过日子他们都不管。可现在两边都在卯着劲儿,未来的几年内一定会有仗要打,要怎么打,从哪里打,打到哪里去,这都需要对敌人的了解。 照顾昀和宇文泰的想法,他们要直~捣黄龙,直接杀到王帐,才能将北戎彻底打痛、打残、打到不敢再起祸心。可是王帐究竟在哪里?云州城里没一个人能知道。 叶榛说:“如今秋粮已入库,眼瞅着寒冬已至,往年正是北戎人出来打草谷的时候,可现在,除了青狼部越境被明殊全歼,其他地方竟听不到北戎来犯的消息。只怕北戎汗位之争已到关键时候。”汗王离死不远了,这个时候,有力竞争的人都围在王帐附近,谁也不会当那只出头鸟,然后老巢就被别的鸟占了的傻~子。 “还是要找到北戎王帐,探知北戎现在的局势,我们才能有所行动。”叶榛在舆图上点了点。 宽宽的羊皮卷上,只简单有几处水流,连北戎部族的聚居点图上都没办法标出来。 “榷所已关,北戎不产盐糖茶铁,现在行商又被严控,今年冬天他们会很难熬。”顾昀说,“旁人进草原肯定不行,这些人天性排外又残忍,不到他们部族周边就先被弄死了。只有……假扮私商。” “扮私商,贩盐铁给敌人吗?”李栩十分不赞同,“资敌以盐铁,不妥。” “打听完消息,再把盐铁拿回来不就行了?”宇文泰敲敲桌子,“拿回来之后正好往下一处去,还省了往返补货的时间。我看挺好。” 这货更凶残。 “汗王王帐可不好打听。”叶榛又道,“咱们只知道北戎王帐设于金水河边,但金水河长百余里,王帐又不是固定不动的,今年在这儿,明年可能在那儿,若没有准确的消息,不可贸然进军草原。” “这是自然。”在座所有将官都表示了赞同。 “需择反应机敏的斥侯装扮成商队,深入草原打探消息。” “鞑子悍勇,全民皆兵,需要格外小心,不能叫人起疑看出破绽。” 商量来商量去,骑云校尉李栩十分荣幸再次中选。众人行动迅速,准备车队货物,铁器是不敢带的,车上只备粗制盐和茶饼,又备了不少布匹、靶镜、针头线脑这些不值什么钱,在北戎却十分受欢迎的小玩意。 这厢正准备着,云州府里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顾昀听着信,惊得面罩都忘了带,直接骑马从卫所冲到怀远城里来。 “阿弥陀佛,经年不见,顾施主一向安好。”听着人声,正在与窦庸说话的那人转过身,面带微笑对顾昀双手合什行了一礼。 “不归兄!”顾昀一脸的惊喜,上前与他紧紧抱了抱! 来人正是南华宗的不归大师。算起来已有两年多未见,顾昀乍一见到故人,自是既惊且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章 大师组队 .. 又来了,又来了!就是这种特别慈爱特别慈祥特别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眼神! 明殊见到不归,本来很开心地要蹦上前给他行礼的,但被他那充满感情地瞥了一眼,立刻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抱拳躬身。 “不错,长高了些。”不归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目光在面前排成一排的青年人身上扫过,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 各人面上神情各异。 明殊略囧,无涯开心,无心面无表情,无颜无垢两个略害羞。 后头四个是他的师侄们,跟他差一辈儿,或勉慰或激励或教训或批评,都行。 明殊想着,我跟您又是哪儿跟哪儿啊?您瞧您四个师侄,干嘛非带着我啊?想想不归看她时那种特别关切的目光,她福至心灵,这位大师不会是看上她根骨清奇,想收她做个关门弟子吧! 不行啊,她是拜过师父的。这位大师虽然看起来比邋遢师父年轻,帅气,做事靠谱还有靠山,但她是有师父的,不好另拜师咩!这样不地道。 等到不归跟师侄们亲切友爱地互致问候,又问了一些他们在军中的事情之后,他终于将目光再次投向明殊。 明殊一下子紧张起来。 谁知道人家也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特别和煦地说:“你很不错,不错!”然后就端茶请她出去了。 明殊:“……”这特么到底请她过来是干嘛的啊! 很快她就知道是来干嘛的了。 原本顾昀定下的来的北上队伍有两支,一支由骑云校尉李栩带队,一支由果毅校尉明殊带队。李栩是假扮商队先入,等获得部族信任套取情报之后,第二队由明殊所率的精英突袭队上,视该部族具体情况,决定是否要将交易出去的东西再抢回来。 从青狼部那里得来的装备都还存着,假扮他族马队抢劫其他部族什么的,在草原上不要太常见。 左右草原现在是一片浑水,他们并不在意将这水再多搅浑一些。 当不归穿戴整齐,衣锦围裘,俩手戴了十个金戒指,一富豪商模样出现在队伍里的时候,明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 不归双眼一弯,慢悠悠地说:“现在我是带队的东家,以后你要叫我胡老爷。” “等等,他去做什么?”明殊一把拽住趁着夜色过来送行的顾昀,“他只是个和尚!”而且据她观察,这位大师脚步虚浮,跟他那几个师侄不一样,身上一点内力都没有。这样一个风一吹就倒的人,带着上路不是明摆着给人送菜去的? “他又不是军人!”明殊眼中流露出明显不赞同的神色来。这一路太危险了,别说北戎人强横野蛮,本来茫茫草原上风险就大,遇上狼群比遇着北戎军还要麻烦。上阵杀敌,为国尽忠这种事是军人天职,再危险的事,他们上就上了,实是责任所在。但不归只是一个和尚,是个平民,没理由让他也冒这样大的风险。 何况他还是南华宗数得上的名人,若有个闪失,罪过就大了。 “我知。” 你知还让他胡闹!明殊跑到不归面前对他说:“下来,你下来。” “怎么?” “太危险了,你不能去。”明殊眉毛拧着,能夹死个蚊子。 “我能自保,明小将军安心。” “你怎么自保?你连这杆枪都拿不动吧!”明殊抽~出马边的长枪,两头包铜的实木杆,加上铁铸枪头,足有四十斤重。没受过训练的成年男子拿起来没问题,但要舞动自如就很费力了。 不归大师看着长枪并没有接过来,他的双目微闪,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表情,好在天色昏沉,光线暗淡,并没人能看出他面上表情的些许变化。 “武力并不能代表一切。”不归伸出手,将长枪推回明殊的身前,“有时候有一颗清醒的头脑更能保命!” “遇着了不讲理的人,您便是再能说会道也不顶用!”人倒罢了,若运气不好真遇着了狼群,您还能跟它们讲佛法不成? 明殊想了想一群狼围着,不归和尚盘膝坐在草地上念经,顿时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我知道你关心我。”不归并不在意明殊的态度,反而伸出手在她头顶上摸了摸,“我身边有人,个个都是高手。”这句话是压了极低的声音说的,也就明殊内力过人,耳聪目明的能听着,旁人也就只能见着那假和尚嘴唇微动而已。 他将手一抬,那队伍里果然有四人向他这地方靠近了几步。只几步而已,明殊的目光已看出不同来。 这几个人头盔压得低低的,并看不清相貌,皆是向不归行了一礼然后默默退回队伍里,气息一敛,便分不清彼此了。 明殊在原地怔了很久,恹恹勒马,回归本队。 “怎了?”贵喜见她神色不豫,上前问道。 “没怎的。”明殊说,“就是突然发现这世上高手忒多,深藏不露。”一个假和尚,身边的护卫居然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那四个只怕个个都不在她之下。明殊暗生警戒。 她自出中山郡,一路都太顺遂了。以为自己的身手了得,闯得了龙潭,去得了虎穴。心中想了不知多少回,要靠着自己这身功夫建功立业,用最短的时间爬到高位。她也是这么做的。 自告奋勇前往青州,夜探府衙,捞出闻帅,又逞强地留下来,以一敌十,刺杀陈溢……战功有了,但她也受了伤,险些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章 夜谈 .. 越向北走,雪下得越大。 草原四顾茫茫,没有对草原熟悉的向导领路,再多的队伍也会迷失方向。 深入草原腹地第四天,终于找到一处水源地的不归下令全队原地整休。搭起帐篷,点起篝火,被北风吹到麻木的身体终于可以活动开,血液在血管里流动起来,全身都开始刺痒难耐。 不过没有一个人发出抱怨的声音,马匹卸鞍,载满货物的车厢围在外圈挡风,雪水铲在铁锅里,随着温度的升高慢慢融化,升起白色的雾气。 此时雪已停了,朔风卷着雪粒呼啸来去,整个草原似包拢在一大团浓雾中。因为能见度实在太低,明殊所带的队伍也不敢离开商队太远。草原一望无际,附近也没有哪处可以避风的地方。商队还有整支马队车厢可以围起来挡挡风,他们可就没那么好运,只能让马匹挤在一起,抓紧一切间隙趁着风雪小一些的时候将帐篷立起来。 黑夜降临,帐篷内外像是两个天地。厚厚的牛皮帐篷将风雪挡在外头,听着帐篷外忽如呜咽忽如风哨的声音以及雪粒不断拍击的沙沙声,军士们带着浓浓的疲惫,紧张了三四天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顾昀的身份在队伍里也仅有几人知晓。他一直在沉默地赶路,因为北方风大,队伍中绝大多数人都用布巾将口鼻蒙住,只露出一双眼睛,所以很少有人见到顾昀的面貌。他一直跟随在明殊的身旁,外人看起来,这只是明校尉身边一个沉默寡言的亲卫兵,而没人想得到,竟然会是云州军一军的主帅跟他们一起晓行夜宿在草原里搏命。 自从发现顾昀跟在队伍里,明殊就感觉压力很大。不止是对顾昀的人身安全要负责带来的压力,更多的,还是现在这样……与他一起缩在不大的帐篷里,背对背躺在一起的尴尬。 因为顾昀现在是明殊的“亲卫”,他们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一起。一起赶路,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甚至还会一起……去解手。 这种情况太正常了。为避免脱离队伍或是遇到突发性的危险,队伍里并不允许人落单,虽然每行进一程会有时间让大家略做休整,放水轻松,但总会有半道上遇见三急的情况。 一队大男人,又不需要什么避讳的,且这一路都是大草原,人毛都见不着半根。军士们若有需求,常常走到队伍边上,几个人一字排开,还常做出笑着比一比谁飙得远这种无聊的比赛。 明殊只好缩减一切用水,渴极了也只敢拿水囊略沾沾口。她如今是一队之长,手下人跟着她走,眼睛都盯着她,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眼睛比谁都利,心思比谁都难猜的顾昀,稍有不慎便要前功尽弃。 不过三天工夫,明殊已经嘴唇干裂,起了一层死皮,一抹一嘴的血。 昏黄的马灯下摊着一张只勾勒着简单线条的羊皮卷,那是现在大盛军中现有的北戎地形图的复制品。是宇文泰自宫中收藏中辛苦找出来的,他亲手照着描摹了三份,一份给了不归,一份给了她。 这羊皮地图也不知道是哪年画的,现在看起来虽然简陋,却比宫制舆图好用。北戎境内大半是草原,地面上的明河有两条,其中一条名为白水,被北戎视为母河,传说北戎先祖便是此河河神之子,每年都会有北戎人前往这条河的上游朝拜。另一条便是王帐所在的金水河 北戎疆域广阔,除了这两条深处腹地的明河,另有数条暗河流经草原的地下,同样滋养着草原上的万物。这张羊皮卷上就标出了三条暗河的流向。 也不知道制此图的人是谁,暗河深在地底,竟不知他是如何探知暗河的存在和走向的,竟然还挺准。这处水源地便是其中一条靠南的暗河跃出地面的部份,按着图走,居然也被他们找到了。 商队还好,难的是她带的这支队伍,要机动快速,全队都是一人两骑的配置。人的口粮还好办,但两百匹马,马料难带,偏偏现在又是寒冬,原来地皮上还有些草可以啃,这两天雪一下,草皮都被盖住了,所携马料几乎快见底。若再找不到一个部族可以添补给,头一个倒下去的不是人,而是他们带来的这些马。 茫茫草原,没有了马,就跟自断双足没两样。她带着这一百多人,都得交待在这儿。 便是武功逆天,在这天宽地阔面前,也不过如细如蜉蚍,算不得什么。 “明日再派几队斥候,这儿既有水源,说不定能找着人。”明殊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对顾昀说。 “你嗓子哑了。”顾昀扔过来一只半满的水囊,“还有时间,且将心怀放开一些,便是东西吃的少些,水也要喝。不然还没见着人呢,只怕你就要倒下来了。” 明殊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喉咙里火辣辣的疼。不用顾昀提醒,她也知道这样的状况不能再继续下去。拿起水囊,小心地润了润嘴唇,才慢慢的,一点点地吞咽起来。 “压力也别太大了。”顾昀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现在你是队长,如此焦躁不安,下属也会受到影响。” 明殊叹了一口气,将身体靠在后头的帐篷上。 “咱们若是能再等几个月,等春天来了再进来,或许会更好一些。” 顾昀默然片刻道:“只怕时间不等人。若现在不来这一趟,只怕春天便无暇再顾及于此。” 谁也不知道北戎王帐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形。老汗王还能挺多久,那几十个王子的争斗到了哪一步,有多少彻底失败,有多少占据上风,又有多少暗自潜伏,伺机而动。 外面的雪停了,风也渐渐小了下来,刚进十一月,北地的气候就如此恶劣,今冬又不知要冻死多少牛羊,但可以肯定的是,北戎从上到下,都不会有个好日子过了。所以到了冬末春初雪融的时节,边境的压力会更大。 不止有北戎贪婪成性过境掠杀的军士,更有走投无路的牧民想要越过边境寻一点求生之路。 明殊手捂着额头倒在地上垫着的毡毯上,喃喃自语:“上天不仁。” 顾昀也躺了下来,伸手拽过毡被,双手垫在头下,慢慢地说:“万物皆为刍狗,吾辈亦然。”所以总要挣命出来,不只为个人,更为了族群。大盛是,北戎亦如是。所以没什么好纠结的。 你退,他便进,退一步,进十步。何若开始便寸步不让,毫土不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章 夜袭 .. 二人说完便各自安睡。明殊明明很困了,但她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顾昀刚刚说过的那些话。 海寇凶残成性,嗜杀贪利,有一个就得杀灭一个。可北戎偌大族群,好几十万人,总不能一一都杀了。北戎部族里有嗜杀的可也有平和的,有凶残的,可也有良善的。总不能不分三七二十一,全都杀了。 还是要打,狠狠地将他们打得痛了,伤到了皮肉,才能记得住教训,才能老实安份,才能震慑得住北疆各部。 极北虽然气候不好,水草不丰,但西边还有大~片无主的荒地,将他们往西边赶也就是了。 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着,突然贴着地面的耳边里传来隐隐的响声。 明殊一翻身,揭开地上垫着的毡毯,将耳朵贴近地面细细听。她这一动,顾昀也醒了,也学着她的姿势贴地听了听。 “有马队,正向我们这边过来。” 明殊和顾昀一跃而起,穿甲戴盔,出了帐篷。 这时大家还都在睡,只有负责警戒的和几个特别警醒的军士围过来。 “将军,有情况。”一个青年冲过来,对着明殊,“听动静,来的人不多,约有二三百骑,差不多一柱香的功夫便会冲过来。” 二三百骑,还叫不多吗?他们这儿可只有一百二十个人。 “你确定是冲着咱们来的?”明殊问道。 “或许是,咱们带的马多,不过昨天大雪,马蹄印应该掩去了大半。” 这时还在趴地上听声音的另一个人跳起来,对明殊说:“好像转了个弯,只是听不大真切。” “叫兄弟们起来,备战。”明殊扬手发令。 这支队伍行动极快,没大会功夫,人人披甲,战马备鞍,另有十来人专门负责收帐篷等物。 在夜中等了许久的功夫,那支马队并没有过来,而是如前一人所说,中途转了个方向。 头顶的夜空东边,泛起一丝铅灰色,天快亮了。就在驻地的东方,突然升起一道青黑色的烟雾,一道,又是一道,再一道。青黑,灰白色的烟雾在空中交织缭绕,盘旋出不详的图案。明殊双眸微紧,翻身上马,带着七十人循着烟雾的方向而去,留下五十人善后接应。 马跑得飞快,每个人面上蒙起了黑巾,刀出鞘,弓上弦,没一会儿,就听到了风中传来的哭喊和金戈相击的声音。 明殊已经远远地看见了视线的尽头,白色灰色交织的帐篷包圆形的顶部。看这规模,应该是个小型的部族。 “下马。”明殊的耳力过人,她隐隐听着了那里传来的叫骂和争斗厮杀的声音,应该是真正的马贼夜袭了这个部落抢掠来的。 “将军,要不要上?”一个士兵挪到她身边来问。 “再等等。”等到两边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再出手。 明殊想了想,点了十名身手较好的士军跟着她,徒步摸~到了部族外围的地方。 靠得越近,空气中的血腥气味越浓郁。借着蒙蒙的晨光,明殊看见了交战的双方,一方全身罩着黑衣,外披皮袍,手拿弯刀,另一方穿什么的都有,拿刀拿枪甚至拿着草叉子木棍的,显然是部族的人。 来不及上马的很快被砍倒在地,上了马的,却不如这些久经战场配合默契的马匪,几个回合之间便被砍落马下。 部族里的女人们有的抱着尸体大哭,但更多的是卷起袖子,拿过男人的刀枪,疯了一样跟那些马贼拼命。 “情况如何了?”落在后面的顾昀也跟了上来,蹲在明殊的身边向里观望。 “死了不少人,这些马贼进退有章法,不像寻常人,这部族的人撑不过半个时辰。”明殊说。 顾昀双眉微蹙又向里看了看:“这时候插手非明智之举,若不然咱们先退,等这些马贼撤出来时再……”手向下做个了斩的姿势。 明殊又向里看了一眼,正见着一个马贼一刀劈向一个男童,一个妇人从一旁扑上来,挡在男童身前,一刀下去,溅起无数血花。明殊闭上眼扭过头,深吸了好几口气,手握得死紧。 “明殊。”肩上微微一沉,是顾昀压在了她的肩膀上,“我们之中没有会北戎话的人,且打扮与那些马贼相似。”他摇了摇头,“无法沟通,便是救了他们,回头他们便会拿刀枪对着我们。” 明知道顾昀说的都对,但明殊那句后撤的话还是无法说出口。 正胶着之时,突然耳边响起牛角号高亢悠远的声响,一队穿着各异的人口中呼喝着催着身下的马,挥着手中的刀从远处而来,冲着那些马匪冲了过去。 咦?! 为什么这些人这么眼熟? 那个冲在最前头,十根手指都亮闪闪明晃晃,浑身上下都写满“我有钱,快看我”几个大字的人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像……那么像不归大师? 明殊张大了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将近一百号人冲进去,立刻转变了形势。不归坐在马上,叽哩咕噜不知喊了什么话,那些手里拿着叉把的部族牧民们对他欢呼起来,那些马匪拉着缰绳回过头,不约而同一起向他冲去。 明殊和顾昀对视了一眼,彼此不用多言,立刻回身上马,只带了那十名军士,又令其他人原地待命,将要过去混到不归的队伍里去,顾昀突然扯下了自己蒙面的布巾,对明殊示意。 明殊明白过来,那些马贼都蒙面的,跟他们打扮太像了。为免误会,还是别蒙面的好。她于是示意那十个人一起把面巾扯了,却见这些人一个个如木雕泥塑一般瞪大了眼睛,动也不动。 “快扯了!”明殊急了,催马而行,从身边一个个替他们把面巾给扯了,“回魂!” “是!”魂是回来了,但视线总是忍不住往明殊身边瞥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章 打劫 .. 不归说的这句“这事才刚刚开始”的意思,直到第五天,明殊才弄明白。 这期间,不归带着他的人便驻在天鹰部里。虽然天鹰部才受过重创,但人总是的。人没了,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草原上的女人都坚强得很,抹干了泪,该干嘛干嘛。 部族里渐渐平静下来,就像她们家里的男人们都还在一样。孩子们已经开始围在一起游戏打闹,老人们坐得远远的,沟壑纵横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悲伤、愤怒的情绪,有的,只是死一般的沉寂,还有对于宿命所归的平静与安宁。 这天的晌午,在外围守望的斥候给顾昀和明殊带来一个消息。一队人马正向着天鹰部而去,队伍里有人手持黄金旌节,护卫帽插鹰羽,应当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顾昀说:“手持金节,鹰羽卫傍身,来者中必有王族,我们去看看。” 明殊自然无异意。只是为了避免惊动来者,他们还是只带了先时挑的那十个人,远远望见旗帜,便将马放回,缀在后头靠近了天鹰部的营地。 明殊一路跟下来,发觉对方人带得挺多,但瞧着并无高手,心先定了一半。本想跟着他们进到营地里去探听,但想想自己和顾昀都不通北戎语,便是去了也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便也就远远地看着动静。 那队人马在营地外停了片刻,天鹰部的老首领带着人亲自出来将他们迎入。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听着营地里一片鼓嘈之声,许多妇人手里拿着枪棍之物,情绪激动地围在头人的帐篷外,与守在帐篷四周的鹰羽卫们对峙起来。 那是因为鹰羽卫中有两人被部族里的一个小孩子认出来,正是那夜袭击部族的那批蒙面马贼中的人。这两个人杀了他阿爹,被临死前挣扎的男人扯开了面巾,当时那孩子被他爹藏在帐篷里,透过缝隙正好看见了这两个仇人的脸。 杀父之仇向是不共戴天。那孩子一边叫一边拿刀要上去拼命,被族人拦住。却也因此知道这次来的客人说不定便是害他们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几乎家家都没了丈夫、儿子或是父亲,这些女人们拿起家里的武器,红着眼睛围住了首领的帐篷。 帐篷里,除了部族首领、几个说得上话的老人、远道而来的贵人,还坐着依旧一身富商打扮,便是不说话也有极强存在感的不归。两边讨价还价之时,天鹰部这边甚至更多时间都在倚仗他。便是那个抱着轻松接手的贵人,也发现了不归在天鹰部的奇特地位。 “天巫已经卜算过,再过不久,暴风雪就会来临。”那贵人将视线从白发苍苍的首领身上转向了一直不动声色的不归脸上,“我不知道你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现在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不归放下手里的酥油茶,终于说出了进入帐篷之后的第一句话。 “你们杀了人家家里男人,想来接收人家的家产和女人孩子,你觉得这合适吗?” 那贵人高傲地抬起下巴,露出张狂的笑容:“我说过了,你们部族的人不是我的人杀的,天杀的马贼在草原上流窜,谁知道他们出自何方。我不过是看在我们都是长生天的后人,是同一个祖宗传下来的,不然也不需要在听到你们部族的消息之后专程跑这一趟。天寒地冻的,我的部族都没有足够的牛羊和草料,如果接收了你们部族的人,对我们来说是多大的负担,阿綮地老爹你也不会不清楚吧。” 天鹰部在座的人只低着头吸着水烟,烟雾缭绕升腾,模糊了他们满是皱纹的脸,并没有人说话。 帐篷外喧闹的声音一浪高似一浪,两边的人看着都并没有多紧张。天鹰部的人清楚,他们来这一趟,目的就在他们的牛羊和女人,无论部族里的女人们闹腾得多凶,只要没有真正动起手来,那边一定不会对女人动手。而外来的这些人更自信自己的武力值。天鹰部的青壮死伤得差不多了,一群女人和孩子,闹能闹出什么事来? “沮渠王子,”阿綮地声音嘶哑地开了口,“你说的对,这个冬天我们的确很难熬过去。可是我不能不明不白地将族人交给你。那是我们的姐妹女儿,是我们天鹰部的孩子们。” 沮渠莫一是北戎汗王第十七王子,也是北戎南方好几个部族的首领。自前年起,沮渠就派使者传信,要求天鹰部并入他的天狼部族。阿綮地知道天狼部好战,时常劫掠其他弱小的部族,因为靠着南边,每年南下打草谷的队伍里也有天狼部的身影。如果天鹰部归并过去,以天狼部人的蛮横和地位,天鹰部的男人只会成为他们开路的战奴,孩子成为天狼部族人的奴隶,而女人也只会沦为生育的工具。所以婉言拒绝了。 因为害怕被报复,他们三年里转移了五次,没想到还是险些被灭了族。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他们知道,那场夜袭十之八、九与面前这位高傲的,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沮渠王子有关。 “我亲自来这一趟,已经给了你们足够的面子。”再次被拒绝,沮渠莫一的脸色很难看,“换了别的人过来,根本用不着废话,直接将你们杀了,把东西抢走就好。老东西,你别不识好歹。” 沮渠莫一烦躁地站起身,一抖皮袍,带着人就要走:“我在外头扎营,给你一个晚上的考虑时间。明天日出前答复我。我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不想在草原上动刀动枪见到血腥气。” 阿綮地和天鹰部的长老们将目光投向不归,不归却还是稳稳地坐着,并没有出声挽留。 走到帐篷口,沮渠莫一突然转过身,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不归:“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我们北戎人。” 阿綮地忙说:“这位是行走的商人,带着货物来北戎与我们交易的。” “商人吗?”沮渠目光闪动,“你带来了什么货物?天鹰部已经没有未来,你跟他们交易不到什么,为什么不来我的天狼部?我们有很多的货物可以与你交换。” 不归眼帘微垂,笑了笑,点了点头:“好。” 走出了帐篷,天鹰部的长老们去安抚激动的女人们,沮渠带着随从回到自己的队伍里,在离营地不足半里之处扎下营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章 绑架 .. 阿綮地老人给不归出了一道说难不难,说易却也不易的题。 天鹰部的全族宁愿战死也不愿给仇人做奴隶,阿綮地要挑出族中最出色的十名男孩让不归带回大盛去,剩下的人,坦然面对死亡。 可是不归有他自己的打算。 “发信号,请顾将军来。”他对身边的护卫低低说了一声。 不多时,他的帐篷里就出现了一身牧羊人打扮的顾昀和明殊。 “你们来得倒快。”不归笑着给他们倒了两碗酥油茶。 带着腥气的热茶光是闻闻就觉得受不了,不归却是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又一口。 明殊捏着鼻子将茶碗向旁边推了推,看着身边顾昀也是一脸为难端着茶碗的表情,心中大乐。倒真是很难得看着顾侯爷这么为难呢。 “我们见到有外人来,所以到附近来看看情况。” 不归将事情详细地对他们说了。明殊一脸愤慨:“真不要脸,明明是灭家的仇人,却摆出一副施恩的嘴脸,让人恶心。” “不过如果天鹰部不答应,这里就会死更多的人。”不归说,“可如果答应了,能活下来的人只怕会更加痛苦。” 顾昀摸着茶碗想了想:“不归兄,您说这天鹰部的人与别的北戎鞑子不同吗?” 不归笑了起来:“大概吧,不过狼就是狼,区别只在于他们是有良心的狼,不会像其他的狼一样贪婪成性,得着肉就咬,也不管那肉是不是你恩人的。” “若是这样,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样一个青壮都死得差不多的部族,归附大盛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后患。云州地方大得很,荒地更多。圈出一块来,让他们放牧或是种田都可以。 云州军中大都是未婚的汉子,与他们通婚之后,生下来的孩子自然也就是正经的大盛子民…… 而且他们还养着马,会养马,都是良种的好马。北戎于种马的交易一向封闭,以前通过榷所市马,也只肯卖骟过的…… 顾昀脑子转了转,越想越觉得这是桩好买卖。 “让他们迁到云州来,有昭王在,归附不成问题。”顾昀拍板定了。 不归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 收天鹰部内附,与收别的部族不一样。这个部族男人死得差不多了,就算以后生了反心,也翻腾不出~水花来。更何况若与云州军通了婚,便似在云州地界上扎下根系,以后只会越来越深,越来越牢固,更加动弹不得了。 “阿弥陀佛!善哉。”不归念了声佛,对顾昀说:“天鹰部这边我会劝阿綮地内附。还有一件事,要与你们说。” “沮渠莫一说,他的天巫算出来近日会有暴风雪。”不归说道,“我观天相也似有此意。若真来了暴风雪,北地只怕不能再进了。” “回去?” “回去!”不归斩钉截铁道,“草原上的暴风雪比你们能想象的到的更可怕。如果不及时回去,我怕我们以后就也回不去了。”若是天鹰部未灭,他们或许可以暂时在这里避一避,但现在,天鹰部很快就要消失了。 正是因为这个,沮渠莫一才这么有信心天鹰部的人一定会顺从他的意思。 “可是……我们的任务……”明殊迟疑地看向顾昀。 “暴风雪对我们不利,于北戎人更加不利。”不归说,“最起码,他们暂时是无力南侵的。” “可是春天一到,他们就会更加凶恶地扑过来。”明殊摇了摇头,“所以我们才会在冬天摸进草原来,不是吗?” “嘘,”不归在唇前竖了一根食指,“别担心,我们的任务就快完成了。” 顾昀:“……?” 明殊:“……?” “我之前说过了,这次来的人是汗王第十七王子沮渠莫一,也是十三王子也速失里的心腹,你觉得他应该知道多少?”不归弯起了眼睛。 明殊眼睛一亮:“对啊!对方有个王子呢!” 顾昀也笑了起来:“本以为我们还要在草原寻很久,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明殊接道:“得来全不费功夫。我这就去把他给绑了来!” 不归失笑:“你当一个王子的营帐是你想来就来想去就去之处吗?他身边带着好几百号人,且有鹰羽卫环护,你要怎么悄无声息地将人绑出来?就算绑出来了,这几百人发现不见了主子,会做什么事?你就不会先想想吗?” 明殊吐了吐舌头,老实不说话了。 顾昀道:“不归兄说的是。既然我决定要将他们带回云州去,路上便不宜再出事端。而且我们将沮渠王子绑回去的消息也不能传出去,还是要秘密进行才是。” 不归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沮渠莫一带来的那几百人,一个也不能放过。”说着,他竖掌为刀,做了个向下劈砍的姿势,“一个都不能放过,明白吗?” 明殊:“……”=口=,大师,你不是修佛的和尚吗?说话这么血腥,动辄不留活口,佛祖真的会没有意见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章 回城 .. 因为拖家带口还要赶着牲口,这一路的速度实在快不起来。 但又因为现抢了四百多匹健马,能拖能扛还能拉车,加上天鹰部害怕有追兵,不用催促都使足了全身的气力赶路,所以这速度比他们原先的设想居然还快不少。 沿途上,也有零星的小部族见到这支迁徒大军的踪迹,但因为见着护卫的士兵全都穿着天狼部的皮甲,皮帽边带着天狼部的族徽,甚至其中还有鹰羽卫的身影,便想当然地认为这又是天狼部抢了哪个小部族的奴隶牛羊,立刻躲得远远儿的,生怕被天狼部的人盯上,而给自己的部族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这一路,行走的居然也十分顺当。 紧赶慢赶的,在第十五天,远远地能看见属于云州的卫所时,天上乌云摧城,狂风呼啸,这年冬天最大的一场暴风雪终于来临了。 又走了五六日,他们在怀远城外见到了亲自出城相迎的昭王和叶参军,受到了热情的欢迎。天鹰部的男女都跪在地上,哭泣着亲吻着脚下的土地,在这一路生与死的逃亡里,他们损失了不少体弱的老人、婴孩和重伤的亲人,但绝大部分人还是幸运地获得了新生。 叶榛并没有让天鹰部的人进城,怀远城郊外原有一处驻军军营,在收到明殊传信时,便使人将军营腾空,命人清扫整理出来,留作天鹰部族人暂居之所,等他们这几天休整之后,会再派人将他们领到新划出来的一块领地上去。那儿虽然土地不够肥沃,但水草还算丰美,拿来牧羊牧马是足够的了。种些豆麦也可以糊口。 至于被绑来的沮渠莫一,自然是押入城中严加看管。 沮渠觉得自己特别、特别窝囊,明明只是一时兴起去接收一个小部族的,怎么会一觉醒来就被绑在马车里,左边是鸡笼,右边是羊羔牛崽,手脚被绑着,嘴巴被堵着,一天只有两次解手的机会,憋不住就只能尿在车厢里。 他虽然不怎么受父汗宠爱,但好歹也是金娇玉贵养大的王子,从小就没受过这样的苦楚。若不是每隔一日会有一个人过来给他推拿按摩,到不了云州,他的手脚就会因血脉淤堵而废掉。 他才不会领情,这帮贱民,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暗算他。等他的部下发现了,一定会追上来救他。 女人不要了!他心里恨恨地想,我要将天鹰部直接从草原上抹去,一个活口也不留,全都宰了喂狼! 直到他被提下马车,抬头见到怀远那高耸入云的巨大城墙。 他傻眼了……这儿是哪?为什么不是草原?为什么是南人的城墙?天鹰部投靠南人了吗? 再之后,他被蒙上双眼,扔上了一架小马车,不知走了多久,才被扯掉了蒙眼布。 在他的面前,坐着一个青年,乌发金冠,肤白胜雪,长眉入鬓,星目朱~唇,比他这辈子见过的男男女女都。沮渠莫一的心砰砰乱跳,分不清是兴奋,是紧张,是惊惧,还是激动! 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美人,美则美矣,却不像他以前掳过的南人女子那么娇弱,一碰就会碎。也不像南人文弱的男子,只有温润而无阳刚。他的双眸极有神,视线相交之处有如被锋利的刀刃割过,寒冷,犀利,刚硬,让他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你是谁?”他的声调有些变形,带着扭曲的兴奋感。 “这位是大盛朝的侯爷。”回答他的不是面前这容颜绝佳的美人,而来自另一侧,略略有些耳熟。 沮渠莫一转过头,正见着那个草原上颇受阿綮地尊敬与依赖的商人。他此时摘掉了草原上的皮毛帽子,露出鬓角星星班驳的华发,像是四十许的中年人,可是一张脸却又年轻得很,除了眼角微微染上的一点风霜,打眼看过去,也不过是二十多的青年男子。 沮渠莫一瞳孔紧了又紧,这个面目湿~润,年纪成秘的男子让他心中警铃大震。如果说,对面的美人像一把锋利的匕首,虽然锋利却也不会令人恐惧,那么这个手里捻着佛珠的男人,便如一潭望不到底的深渊,明明面上微微带笑,却给人带来巨大的压力,仿佛再近一近,身上就会传来失重感,落入到那不知尽头的黑暗之处。 若说沮渠莫一在这之前曾对不归有过什么龌龊的念头,在这十几天的囚禁生涯中,也早已被磨灭得星点不剩,对他,剩下的情感也只有畏惧和憎恨了。 “你们为什么要抓我来?”沮渠莫一高声呼叫,“我是大汗王的儿子,是草原上的十七王子,你们掳我过来,是要与我北戎开战吗?告诉你们,就算抓了我,也别指望能威胁到我父汗……” “是,你父汗自身都难保。你那些兄弟们巴不得你们全死了才好,谁又会有空闲来救你呢?”不归不急不忙,慢条斯理地说,“你那位十三王兄,如今远在金顶王帐,你猜猜看,他若知道你失踪了,会不会带兵越境来救你?” 虽然他们长途跋涉离开草原时沿途会留下痕迹,但天公作美,那么大一场风雪降下,什么痕迹都会被掩得严严实实的。能不能准确地追到云州,那也是相当地难说。 也是不归他们运气好。这次出门,沮渠是打算接收了天鹰部之后,顺路再去收了另一个他看不大上眼的小部族。有抢来的人口、牛马、器具、草料这些,连收拾带路上慢慢走,等回去天狼部的时候差不多要十二三天的工夫。却没想到他一到天鹰部就被人给阴了。直到十多天后天狼部发现该回来的没有回来,连消息也没带一个,才派人出来去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章 心动 .. 就见窗外正飘着雪,一人穿着黑色劲装,手执长剑在院子里的树下起舞。 树叶早已落尽,只余下虬劲的枝干伸展向空中,飞扬的雪花被剑风击碎,在四周散成一片淡淡的薄雾。那人腾挪闪跃如灵兔、如蛟龙,剑光密密匝匝几乎只能看见虚影。 “好身手!”叶榛眼睛一亮,只觉得手痒,恨不得立刻跳出去与他大战三百回合。 “嗯。”宇文泰目光粘在那人影身上,心头鼓动如雷,不敢再多发一个声音,生怕一张口,心脏就会从嗓子眼儿里蹦出去。 “这是谁啊?”叶榛并没有发觉宇文泰的异样,而是兴奋地搓手,“是你的护卫吗?哪家的?叫什么名字?他师父一定在江湖上有名望,否则哪能教出这么厉害的徒弟来?啧啧,这手剑舞得漂亮……咦,满是杀伐之气,大开大阖,不像江湖中的小巧机变,有战意、大气。好!”叶榛连叫三个“好”字,手痒心~痒,拉着宇文泰出了门,绕到了院子里。 院子贴脚已经站了不少王府护卫,其中还有皇帝送给宇文泰的几个身手高强的暗卫。其中几人一脸的跃跃欲试,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好!” 一个收势干净利落的地将剑背在身后,阳光透过树桠射在他年轻清秀带着些许羞涩笑容的脸上。 “小明子!”叶榛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紧紧抓着身边宇文泰的手,“喂,我眼睛没花吧……” “小舅舅,你先放开我。”宇文泰将叶榛的爪子甩开,心情有些复杂地看着树下的明殊。原本对着他心乱跳的症状已经好了呀,怎么这会看他舞个剑又开始乱跳起来?不会真有病吧…… 雪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只有树下方圆三丈之内被剑风扫得干干净净,原本还想上前与明殊切磋切磋的护卫们见昭王和叶国舅出来,只得收敛心神,准备等待下次的机会。 叶榛却开开心心地跳了出去,对着明殊肩头捶了一记道:“倒是我小瞧了你。原以为你就是力气大会点小擒拿术,没想到剑术居然这么厉害,说说,你的剑术老师是谁?这么重的杀伐战意,肯定是个有名的将军。江湖上我可想不出有能使这样重剑剑法的高人。” 明殊怔了怔,脑子里浮现出师父那张盖满胡须,总是邋里邋遢不肯好好洗一洗的脸。 “谁知道呢?”她苦笑着说了一声。 “来来来,不管他是谁,你得先跟我比划一场,我也很久没有松动筋骨了,来来来。”叶榛兴奋莫名,抽~出腰中佩剑就要跟明殊比划。 明殊可不敢跟他比,国舅爷是有武功,但他这种十六岁才开始闯荡江湖的高门公子哥,与她这样打小就被熬炼筋骨的人真没法比。他那把君子剑,被她手上的重剑一碰估计就得脱手飞出去。叶国舅再犯病,她也不能跟着一道犯不是?万一碰着伤着,她可吃罪不起。 叶榛还要纠缠,后领子一紧,人已经被甩了出去,他在空中翻个身,稳稳站在圈外,气咻咻道:“阿泰你做什么!先来后道,就算你是亲王我也不能让你坏了规矩。” 宇文泰直接没理他,只盯着明殊上下打量了半天:“本王来与你切磋。” 明殊:“……”=口=,不要啊,国舅爷都不好打了,换个亲王,更加不敢打了啊! 顾昀和不归出来的时候,已是第三天的傍晚。北境的雪还在下,但怀远城内的雪已经渐渐小了,满城军民都忙着清扫街道,清理房顶厚厚的积雪,修缮被雪压坏的房屋,清点受损的物品。 不归伸出手,雪沫在他掌中闪了闪,变为细小的水珠消失不见。 “怀远的雪都下了这么大,这次北戎的灾情只怕甚于往年。”不归叹了口气,单手竖掌于胸前念了声佛,“哀民生之多艰啊。” 顾昀深吸了一口气,清凉刺骨的寒气驱散了胸中的污浊之气,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现下我倒不太担心了。”他说,“北戎汗王一直吊着一口气不肯死去,他的儿子们争抢只会更激烈。若北地雪灾严酷,转年春天,他们也未必这个闲暇和力气南侵。” 最好再乱三年,给他们足够准备的时间,能够一举直~捣黄龙,将北戎王族连根拔起,打得他们再没胆子越过北境劫掠。 不归笑了笑,对顾昀说:“我有个新想法,可与阿昀讨论。”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人火烧屁~股一样跑过来,身子滑如泥鳅,“刺溜”一下钻到了顾昀的背后。 “将军救我!” “怎么了?”顾昀伸手一捞,把人拽到自己面前,正是一脸苦哈哈的明殊,“闯了什么祸?” “明殊,你别跑了,快老老实实出来认命吧!”在昭王府内能发出这么嚣张声音的,自然只有昭王的亲娘舅叶榛叶参军,他手里挥着一把宝剑,外袍脱了,棉褂甩了,衣裳单薄,偏偏头顶上直冒热气,也不知在王府里追着明殊跑了多久。 “季明兄……”顾昀见到是他,想到叶榛总想把明殊抢过去给他当小厮,下意识将步一错,人又挡在了明殊的前面,“明殊若哪里冒犯了你,我替他向你赔罪,念着他年纪还小,你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明殊在他身后探出半个头,委屈极了:“我哪敢得罪他啊,是他天天追着我,非要跟我比剑来着,怎么躲也躲不掉,将军您快帮帮我与叶参军说说,不是我瞧不起他,实在是……不敢再比了啊!” 上回与昭王比剑,就把殿下气着了。其实殿下武功也很强,可是她力气实在太大,比着比着一不小心没收住劲就将殿下的剑给磕飞了,殿下那张脸,黑得跟锅底一样,连着三天都不肯跟她说一句话。 叶榛虽然也有些本事,但他离着昭王殿下还差着一大截子,明殊怕啊,她怕自己万一没把住劲儿,不止把剑给磕飞了,更把人给磕飞了,那乐子可就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章 猫冬 .. 年少慕艾,这是一个生长发育十分正常的少年都会有的心思。宇文泰与顾昀年纪相近,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平生不懂相思,才知相思,便害相思,会因为张惶失措,患得患失实属正常。只不过是少年想恋爱了,怎么可能是生病? 顾昀这么想,不过他自己也是个跟宇文泰差不多大的人,也没有感情经历。母亲一向管得严,他连跟同龄的少女们多接触的机会也很少,所以他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宽慰宇文泰。 在他的想法里,昭王殿下估计是喜欢上什么出身不高的民女,因为身份的差距,所以亲事难成,这才忧思凝结,郁郁寡欢。但他实在说不出让他抛去顾忌,直接将喜欢的女子接到王府里的话来。 一来,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对昭王殿下也有同样的爱慕之情,二来,若身份差距真的明显,便是接了来,两下一起了,昭王无法给对方一个明正言顺的名份,对那姑娘来说岂不痛苦? 因为顾昀父母的原故,他心里所认同的是一男一女组成家庭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侍妾通房这种东西听着都觉得污耳,压根也没想过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屋里放上一堆女人。既然昭王看起来很有点情根深种的意味,想来他也不会愿意委屈心上人去做自己的妾侍,低人一等,俯仰由人吧。 顾昀只好不疼不痒地说几句,然后拉着宇文泰出了屋,骑马到了城外。 城内还好些,毕竟住户多,还有驻军帮忙,这场大雪只压塌了十数间陋屋,大街,屋顶,都被人扫得干净,出行不受阻碍。而城外,积雪已没过膝盖,四周只有白茫茫一片,极目远眺是无边无际的雪白,几乎无法辨清四周的景物。 顾昀拿马鞭向北一指道:“殿下有万丈雄心未实现,北戎狼子野心,时刻觊觎我大盛疆土百姓,陛下降大任于殿下,何苦此时学惺惺儿女之态,为私情而辗转纠结?您看看这山这城这万里江山,可觉心胸开阔了许多?” 宇文泰看着眼前的景物,深深呼出压在胸口几天的浊气,突然站上马背长啸一声,那声音传出老远,惊起枯林中一群黑鸦,呱呱喳喳飞上了天。 “谢谢你兄弟,你说的对,是我放不开,着相了。” “想开了?” “嗯,你说得对,这天宽地阔,本王要做的事多着呢,大道又怎可被私情左右。”宇文泰心中的石头随着方才的怒吼化为烟尘,顿觉身心轻松,之前的那些困扰等脱出来再回头看看,竟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胡虏不除,何以家为?何况明殊是个少年英杰,理当为他和顾昀的臂膀,并肩前行,立业开功,做出不世的功绩,正应汗青留名。自己会对他产生那样的心思,实在是不该。 就像与顾昀一样,成为一辈子的知己朋友,也当是乐事。 下雪的时候并不多冷,冷的是雪下过之后。屋外滴水成冰,檐角下挂着的冰凌足有尺把长,又尖又粗,城中已有倒霉的行人被冰凌砸死的事件发生。这么冷的天,商铺歇业,行人绝迹,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窗,一家子缩在温暖的炕上猫起了冬。 好在云州境内治下一向良好,昭王来之后又大力加固各城城防楼宇,自云州成为昭王封地,境内出产银粮税收等原先要上交国都的部分都留下了最少一半自用,所以仓廪充实,气候条件再恶劣,百姓肚里有食,身上有衣,房中有炭,这个冬天猫着过还是过得下去的。 只是云州军的军人们没有百姓那么好命可以在家猫上一冬躲避严寒。 正所谓冬练三九,越是这么冷的天,越是要将士卒拉出来好好锻打一番。 沮渠莫一传出来的消息是,大汗王虽然一直重病,但偏偏吊着那口气,一时半会的死不掉。北戎境内局势十分混乱,各个势力都心怀鬼胎,只等着汗王归天之后觑着空子好一击得利。 十三王子也速失里已经取得了不少部族的支持,原是最有力的王位竞争者之一,谁知道前年秋天在青州被当头一击,损失了本部不少精锐兵力不说,还让他的大舅子,西凉王对他产生了极大的不满。 西凉主帅是西凉极为信任和倚仗的心腹爱将,因为也速失里的撺掇和利诱,他失去了第一时间后撤的机会,还被也速失里推到前方丢了性命,一口气损失了万余精兵和一员猛将的西凉王听到消息,险些气得吐血,于是索性派了人进入草原,将自己的妹子和外甥们接回了西凉,再不肯搭理也速失里,令其折了一条大粗胳膊。 其他有实力的兄弟们自然更加蠢~蠢~欲~动,几方时有摩擦,损失都不小。 原本也速失里可以用实力碾压,现在折了臂膀,几方拉锯,这就有的耗了。 不过沮渠莫一对也速失里的最终胜利是毫无怀疑的。在他看来,那几个兄弟虽然实力都强劲,但他们不是太蠢就是太胆小,不黑不狠,论起聪明心性根本比不过他的十三哥。 或许要多花些时间收拾局面,但最后能成为北戎新汗王的,一定是也速失里,也只有他。 关于这个消息,不归与顾昀、宇文泰和叶榛一起讨论过。不归认为,以也速失里的行~事作风和心性,给他几年的功夫,他一定能统一草原,将那些兄弟的势力都抢过来。他年富力强,比老汗王更有野心,等他统一了草原,壮大了力量,他就不会再满足于每天春秋来边境打打草谷,掠几个妇人,而是将目光投向整个中原大陆。 “北人不惯平原,但也速失里不一样,”不归说,“他曾于年少时游历化。他觊觎中原的丰饶财富,却也不能强迫自己的族人下马背扶锄犁。小僧想着,他的目的,是将整个大盛变成他的附庸,以南人为奴隶,供养草原,而后再出兵向西,收拢整个西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章 入城 .. 时间一天天过去,这年关,几人没一个回京的,就在昭王府里设了一席,聚在一起喝酒聊了聊天。倒也轻松自在。 到了来年五月间,昭王府的慕僚渐渐到位,其中有不少是京中有才华却因为不是长子而失去承爵机会的子弟,胸怀一腔抱负,来到云州,追随着昭王,打算建功立业。 昭王这一年在云州的所为传回京中,有点眼色的人都瞧出来了,这位江湖中长大的王爷已将目标直指北戎,是打算厉兵秣马要跟北戎干一仗的。军功难得,更有庆平侯和昭王这两位顶在头里,想分一杯羹,好好捞一笔军功的人此时不来更待何时? 宇文泰也正嫌府中人手不够,京里一**的人过来,除了几个实在不中用的废柴被他扔了回去,其他的都留了下来。 因为不归带着弟子们出去云游,原定于春天要再进草原的计划又拖了几个月,前些日子顾昀收到了不归的信,知道他近期会回怀远来,便令明殊带队回来。将队伍带回军营,明殊在自己单独的营房里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这才去找顾昀交令。 二人骑马,带了几个亲卫向怀远城赶去。 到了城门口,正见守城卫兵与人争吵,好几辆马车将城门堵得严严实实的,排队进城的百姓蹲在马车后头,头顶着大日头,怨声载道。 顾昀眉头微蹙,将马勒住。身后的亲卫立刻上前探问情况。 不一时回报:“是敬国公家的公子来投昭王殿下,只是随行路引遗失,守军不识敬国公府徽记,是以两下争执起来,堵住了城门。” 明殊听到敬国公三个字就是眉头发紧,胸口发闷。云州离着京城何止千里之遥,怎么还会有卫家的人来? “路引是何等重要之物,”顾昀淡淡扫了一眼那马车,心下了然,“让他们将车马先移开,到一旁争执去,让百姓先行。再耽误下去,日头就要落了。” 那亲卫摸了摸鼻子:“门卫上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敬国公府的下人们态度十分嚣张,硬顶着不肯挪动,还动鞭子抽了一个门卫,激怒了兵士,两边就僵了起来……” 明殊听到此,忍不住冷笑一声:“敬国公府真真好大的气派,一个下人也敢对守军动鞭子了。” 顾昀皱了皱眉头:“我们过去,殿下还等着。” 正在此,另一个去探问的亲卫神色古怪地过来,凑到顾昀的耳边低声道:“将军,只怕现在不好过去。” “怎的?”顾昀扬眉。 “那当先的马车里,坐着两位敬国公府的女眷。”那亲卫面上神色更古怪了,被明殊对着迎面骨踢了一脚才接着将声儿又压低了低说,“说是打从京里过来的,是未来的,未来的昭王妃和……庆平侯夫人呢!” 明殊一口气没喘上来,险险儿跌下去马。她睁圆了双目,一把将那亲卫的衣襟揪住:“你说啥?” “明明明校尉,松松松手……”明殊手劲儿大,震惊之下这手劲就失了控制,险险儿把那亲卫给勒死。 “对不住对不住。”都是一个营的兄弟,明殊连忙松开手,颇有些心虚地对着那兄弟的脖子看了两眼,啧啧,有点儿红呢。回头再一瞅马上端坐的顾昀。 这位脸上面罩未除,不过双目睁得比平时圆了许多,显然也是受到了惊吓,明殊立刻又问:“你听谁说的?咱们将军哪来的夫人!殿下也还没定亲呢!被他知道你乱说,能上军棍抽你。” “不关小的的事,是那两边快打起来了,从车厢里出来个大丫鬟,戟指朝着咱们守卫的弟兄骂,那话音里就是带着这么个意思。门上都傻眼了,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我瞧着,就算他们有心要放行,人家还不肯依呢。那丫鬟说是要让拦门的那几位在城门前跪三个时辰做赔罪,否则这事儿没完了。” 卧勒个大槽!脸太大,一会扑地的时候得多疼啊! 明殊抽着嘴角,摸了摸自己粗糙了许多的脸蛋,对卫家马车里坐着的那几位感到了深深的同情。 真的,您没见着咱们顾侯爷顾将军那露在面罩外头的那部分脸都快跟面罩一个色儿了吗? 卫家这几个家丁和婢女,前辈子一定跟卫家有仇,深仇大恨! 黑着脸的顾侯爷一马当先已经窜了出去。老远便听到女子的尖叫怒骂声。顾昀坐在马上视野较高,正看见人群圈儿里几个穿着赭色衣服的男子揪着城门的卫兵,一旁马车的车辕上立着个俏生生的丫鬟,正指着那些卫兵们骂。声音倒是清脆悦耳,只是那其中的内容十分刻薄,没一个字带着脏,听起来却是将人肺管子都捅成了筛子。 当兵的拙于言辞,却不是傻~子,被人这么拐弯抹角地骂祖宗,眼睛早就红了。只是对方瞧着是贵门出身的丫鬟,又是个女人,骂也骂不过,打又打不得,真把人憋屈得要疯了。 倒是在那些气势汹汹的家丁和眼瞅着要爆发的卫兵之间,硬生生杵着个年青的书生,儒巾也歪了,衣摆也脏了,满头的汗正在两边劝。 看着打扮像是个贵家公子,听着他话里的意思,当是与敬国公府的人一道来的,那几个家丁不敢碰他,却也并不怎么听服他。那丫鬟更是拿他劝说的话当耳旁风,并不给他面子,反倒说:“二公子也是卫家人,怎么能眼睁睁瞧着这帮贼汉子欺到咱们卫府的头上?便不为卫家老爷太太们想着,也想想你在京里妹子的脸,显是这些贼兵汉子没将卫家放在眼睛里头,知道咱们家小姐们在车上,可着劲儿欺负咱们呢。” “琥珀你闭嘴!”那书生左劝无用,右劝不停,眼见着城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心下暗暗后悔,恨这些下人们不肯听话。在京里还好些,出了京就横得像螃蟹,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已经到了怀远城,伯父伯母交办的任务他都完成大半了,偏偏就由这些小人又惹事生非起来。 “传到昭王府,看谁能再护着你!” 这一路上,他都憋着一股子气,忍到此时却再难忍得。这琥珀是堂~妹心腹的大丫鬟,打小跟她一道儿长大,情份与别的丫鬟不同,以后也是拿着当陪房用的,是以将这丫鬟养得跟小姐一个脾性,分不清上下尊卑,当着他的面也敢甩脸色。 以后总要找个机会将这惹事的妖精给除了才好。留她在妹妹身边,别说帮着拢络妹~夫的心,便是死也是被她带累死的。他目光阴沉,狠狠地瞪了琥珀一眼。 琥珀心下一惊。这位少爷一向温文儒雅,有什么都让着府里的兄弟姐妹,长房二房都觉得他性情软弱,不大能瞧得起他。但刚刚那一眼,像把淬毒的刀子一样扎过来,让她骨子里头发寒。此时她终于想起来了自己的身份。再怎么说,对方是卫家正经嫡出的公子,而她只是一个待嫁姑娘的贴身丫鬟,方才她的态度是太无礼了。 “好了好了,琥珀你也是,多大的事就能让你们闹成这样。”正此事,车厢里传出黄莺出谷一样娇滴滴的清脆声音,与北地不同的娇糯,像把小勾子一样将人们的注意都勾了过去,“时候也不早了,赶了一路都累了。咱们快些进城去才是要紧,在这儿磨蹭什么?” 得了小姐送的台阶,琥珀暗暗松了口气,同样松了口气的还有拦着不让打起来的书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章 兄长 .. 见到宇文泰的时候,顾昀和明殊都没有提到城门口的那个小冲突。到是窦庸小半个时辰后急匆匆过来,脸上带着十分欠揍的猥琐笑容对宇文泰恭喜道:“娇客已临门,不知王爷何时请下官喝这杯喜酒?” 听了这句话,叶榛差点把手里的笔扔了,宇文泰一口茶水喷出来,淋了窦庸一脸。 “老窦,你烧糊涂了吧,昭王定亲了?我怎么不知道?”叶榛心情复杂地看看忙着擦脸十分狼狈的窦庸,又看看一头雾水,捧着茶碗变成木雕,不过一会很有可能变成喷火暴龙的小外甥,“是哪家的千金?说来听听。” “人还是侯爷命人送到衙门里去的呢。”好不容易把头脸擦干净,窦庸瞥了眼面色如常的顾昀,将嘴一撇,修得十分漂亮的黑胡须在颌下一翘一翘,“说不得下官可以王爷侯爷的喜酒一道喝哩。” “嫂夫人只怕不许窦兄喝酒的。” 窦庸人到中年,身材不高,但容貌儒雅端正,出自名门,虽然家里头不怎么富裕,但年少时便有才名,也曾是个颇为抢手的香饽饽。进士及第之后,他拒绝了不少人的提亲,娶了自己老师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小师妹严氏。严氏一点也不凶悍,真的,特别温柔,特别娴淑,但窦庸就是怕老婆。他天不怕地不怕,比他官大三级的他得着都敢掐架,但只要严氏水汪汪的眼睛看他一眼,我们窦大人立刻就怂了,叫往东不往西,叫撵狗不赶鸡,特别老实听话。也算得上是一枚奇葩。因为近来工作繁忙,窦知府的身体状况不大好,北方干燥寒冷,他的喉疾又犯了,所以严氏下了禁酒令。别说北疆的各种名酒,就连几乎没多少酒味的醪醩,窦大人想偷偷尝一口也是不敢滴。 顾昀一句话就让窦大人噎着了,不过宇文泰可没这么好糊弄。他下意识瞥了眼坐在角落里装壁花的明殊,虽然早就想开了,但有时候还是心里会犯别扭。窦庸跑来说的这句话,就跟杵了他肺管子一样,平息了好几个月的火山蠢~蠢~欲~动,眼瞅着又要爆。 顾昀与他在一起时间多了,见着宇文泰的脸色就知道这位要起火。窦庸是不忿顾昀把烫手山芋推给他,所以过来开个玩笑兼给他添堵来着的,估摸着还想探听探听第一手八卦消息,他可不知道这位殿下心里正有个求而不得,寤寐思之的朱砂痣、白月光,这下子正踏着他的痛脚,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昭王爷指不定被这消息一刺激就犯病拉不回来了呢! “没什么,你别激动。”本来以为扔给窦庸就可以省心的顾侯爷叹了一口气,谁知道会碰上一个猪队友呢,只好认命地将这块火炭再次接手过来。“就是有人进城时与城门卫起了争执,嘴里胡吣了几句,当不得真的。” “谁人胡吣敢拿这个来玩笑?”宇文泰冷笑一声,眉毛立了起来,“说说看,是哪家人这么大的胆子,有这么大的底气敢拿本王和你的亲事来嚼舌头!” “是敬国公卫家哦!”窦庸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被明殊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 “你踢我做什么!”窦庸不明所以,见坐在对面的明殊拼命对他挤眼睛,眼睛都快抽筋了。 这个窦大人,平明看着精明得要命,怎么这会子就脑子转不过来了呢?您没瞧见昭王殿下那脸都扭曲成什么样了啊,眼里都喷火了。一个不小心,万一殿下不高兴了要拿刀子砍人可怎么办? 窦庸把头上有点歪的官帽扶扶正,对明殊使了个眼色,放心吧,殿下又不是任性的小孩子,哪里就会这么冲动了。 明殊:…… 那边宇文泰已将头低下来,蹙着眉想:“卫家?敬国公家?对了,宫里头的那什么淑贵妃是不是姓卫的?” 这回连明殊都忍不住翻白眼儿了。那好歹是你爹心爱的宠妃,你的庶母之一,敢情您连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 “淑贵妃娘家姓蒋不姓卫。”叶榛提醒外甥,“敬国公卫家当年庇护过薛驸马的幼女,也就是现今的宜王妃福慧郡主。” 宇文泰“哦……”了一声:“三嫂的事我在外头听过一些,倒也见到两回,不过不大熟。除了她之外,卫家人我还真没见过。” 宇文泰突然有点心惊,忍不住看了顾昀一眼。薛靖的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定北军解散对大盛北疆的防事损失极大,至今军中还有不少人在为定北军叫屈喊冤。宇文泰自己内心里,也觉得这位姑父死得实在冤枉。要不然父皇母后不会特意找到他这位表妹,又将她指给宜王做了王妃。可见父皇母后心里,也觉得对薛氏亏欠甚多。只是当年这是先皇定下的铁案,虽然父皇有意平~反,但要顾虑到先帝的名声,反也不能明着平,只能先将薛靖与北戎勾结的罪名模糊了,将当年的事都推给北戎西狄等国行的反间之计。可是对于薛靖本人和被解散的定北军,被杀害的定北军将领们都没有个正式的说法,更没有昭告天下洗去他们身上的污名。 父皇母后对薛家的愧疚宇文泰能感受得出来,这位表妹他在宫中家宴上见过几回,倒也称得上温婉娴静。只是可能是因为自幼养于闺阁,被卫家保护得太好,周身上下全是京中那些娇弱小娘子,风一吹就倒的气派,倒是一点将门之气也没有了。若是这位三嫂牵线,为于她有恩的卫家说亲,说不得父母真会心肠一软就将他给卖了呢。 这可不行! 他宇文泰的妻子,怎么可以随便就定下来?就算父母想偿还对薛家的亏欠,也不能拿儿子的后半辈子来做交易。 “人在哪里?带来,我要问话。”宇文泰想到就做,不论如何,先将事情问清楚,才好有下一步的应对。 “哎,他们就在下官府衙里,不远不远,下官这就亲自将他们带过来。”窦庸乐颠颠地跑了。 “殿下先别急。”叶榛说,“说不定是下人胡乱说的。殿下的亲事何等重要,就算皇上要为您指婚,也一定会先来信提醒,不会这么草率决定的。” 再说了,还扯上了顾昀,这更加不可能了。 谁都知道顾昀是安阳长公主的眼珠子,命~根子。虽然顾昀不是安阳长公主亲生,是过继来的嗣子,但这些年下来,安阳长公主的护短也是京中名闻遐迩的。自顾昀来云州,长公主的家书就没断过,里头夹带着的那些画轴是做什么的,叶榛可是心知肚明。没可能安阳长公主会先斩后奏,私下里帮顾昀定了亲事,还让准媳妇找上门来。 这不是贵戚之家的作派和规矩。 顾昀想了想,对宇文泰说:“殿下~身份贵重,此事不如交给我来办,我先问清楚事情原委,您再出面。卫家来的人里我看着倒好似有个能讲清道理的人,我先见他。至于那些女眷……府里也没个主事的女主人,你我皆是男子,不方便见,那便不见吧。” 宇文泰点点头:“依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章 求见 .. “忠心可嘉”这四字,是先帝对敬国公的评语。正是这被先帝赞为忠心可靠的卫家,却在阳羡公主驸马薛靖被定为叛国谋逆大罪之后偷偷收养了他的遗孤。以此行为来看,这“忠心”二字,便未免大大的不合格。 虽然今上登位之后有心为驸马平反,但到现在,也没有个官方的正式说法,说先帝判错了,薛靖冤枉,薛家满门都冤枉。所以卫家虽然养了福慧郡主长大算是薛家的恩人,但皇帝也不能以此为由赏赐他。对卫家三房的补偿,可是皇帝拿了旁的名目给的。 是以顾昀所说的这句话,在卫明渊耳中听来实是嘲讽意味远大于赞赏。卫明渊不是个只会听表面言语不知好歹的小孩子。当年知道自己的妹妹其实是收养的金枝玉叶,与他并无血脉骨肉之亲时,他受到的冲击是难以言喻的。对父母的行为也颇有微辞。 他最喜欢的两个妹妹,一个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另一个早早夭亡在了乡下的大火里,一转眼一个都没剩下,卫明渊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因此还生了一场病。 卫明渊是卫家三房的次子,上头还有个读书不成,在外经商的大哥卫明琛,两人年纪相差较大,特别是大哥成亲之后,二人之间的情份更淡。他今年二十一岁,比卫明兰卫明珠大了两岁半,他从小看着那两个双生妹妹一点点长大,情份很深。虽然后来卫明珠因为身体弱,又有个道士说她妨克父母,被远远送到了庄子上,卫明渊还是很喜欢这个性格活泼的妹妹的。 他每到过年时,才能见到被下人从庄子上带回来小住的这个小妹妹,被她追在后头拿甜甜的声音叫哥哥,听她银铃般的笑声,看她得意洋洋的笑容,比母亲一直带在身边娇生惯养,只会耍大小姐脾气的大妹妹鲜灵活泼得多。因为她命数不好,要远离父母孤零零在乡下养着,卫明渊特别心疼她,时不时让人送点小玩意过去,在卫明珠回来的时候,还经常无视母亲的严令,悄悄领着她上街上玩,为了她不知被母亲责罚了几回。 后来卫明珠满了七岁,他到了十岁,母亲就将他远远送到了白麓书院读书,三年才得见一回,这个妹妹的影子在他心里也就慢慢地淡了。他当年亲手为妹妹雕的两支发簪,如今还放在匣子里藏在老宅房里没能送出去。 顾昀对他的态度挑不出什么错处,礼貌,但很疏远,只有最开始的那句话,敏感的卫明渊听出了他对卫家的不满。卫明渊已经猜到了这位侯爷对卫家不满的源泉所在。要怪只能怪堂妹身边的丫鬟没有好好调、教,没影子的事也敢拿到光天化日之下乱说,还正好被正主儿听着。 卫明渊是个聪明人。将两个女儿送到云州来看看有没有机会嫁入王府或是侯门的主意是敬国公世子拿的,与他本就无关。他所做的,也不过是护卫两个本家妹妹一路平安地到云州来,之后的事,他不想管,也管不到。 只要拜到昭王府门下,好好做自己的差事,以藩王幕僚为进阶之梯,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这才是卫明渊来云州的重要目的。 “这,小生实在也不知道怎会有此传言。”面对顾昀的疑问,卫明渊十分谨慎,站起身长揖一礼,郑重说道,“是小生家人对下人没有教好,平日里骄纵惯了,才会信口雌黄。小生此行带着两位族中妹妹,是顺道将她们送来来云州探亲,并无旁的事。且婚姻之事,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可轻言放定,白坏了我两个清白妹子的名声。小生此心也正灼灼,怒不可言。那等口无遮挡的狗奴,我卫家定然容不得,定会好好惩戒。” 卫家果然还是有明白人的。顾昀满意地点了点头,端茶送客。 卫明渊站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安定了有些慌乱的心神,再次向窦庸致谢。 窦庸对卫明渊这个青年人倒没什么成见,觉得他也算是个被家里蠢人连累的苦命孩子,与他谈过话之后的窦大人觉得这个年轻人有志向,有学识,有自知之明,最重要的是现在昭王府和云州衙门都缺人缺得厉害啊,这么个肯吃苦乐意奉献的人才还没进城门呢就被几个家仆给坑了,还被顾昀给遇到了,这是得有多倒霉啊。窦知府对他充满了同情。 “我知,你知,侯爷知,只怕你那两个妹妹并不知啊……”窦庸这个外形甚佳的中年美大叔十分优雅地捋着胡须,摇头晃脑,“囿于闺阁的年少女子,见识浅薄,家里长辈不过似是而非几句话就能撺掇得她们心头火热,不管不顾起来。明渊老弟可愿听老夫一言?” 卫明渊连忙行礼:“府君大人请赐教,学生莫敢不听。” “庆平侯与昭王殿下都是心志坚定之人,年纪虽轻,但自小在外游历,见识都不浅。他们可以忍受下头人犯点小蠢,但绝对不能容忍自己被算计。更不会受世间流言之胁迫。我说的,你懂?” 卫明渊低下头,臊得脸上火辣辣的。 “卫家,也是太急了些啊!竟然能想出这种招数来。”窦庸嗤笑了一声,“只怕就算传言飞遍京城,有碍的也只是卫家几个女儿,王妃、侯夫人做不了,连门旁的好亲事只怕也没喽。” 卫明渊拿袖子掩了脸,长叹出声。长辈行事,就算他心中置疑,也是无法更改的。 不止敬国公世子一家对此行充满了期待,就连他的母亲,唐国夫人庄氏,也在临行前拽了他的袖子,千叮万嘱,让他务必要助堂妹成事呢。 成个毛! 那点小心思,早被人看得透透的,连嘲笑你的力气人家都不乐意浪费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章 作怪 .. 卫明蕊想得很好,到了云州,寻机会与昭王见面,凭自己的美貌与才华令昭王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待交往多了,感情深了,便送了信回京,央着宜王妃进宫说合,这边昭王自然无不肯,两下一起用力,入住昭王府成为女主人就是水到渠成之事。再过得一二年,她生下昭王的嫡子,地位稳固了,便是再尊贵的位子也不是不可以想象或争取一下的。 毕竟太子做齐王的时候名声在外,宜王姐夫虽能干,却不是嫡出的皇子,从上捋到下,昭王这个中宫嫡次子明显要有竞争力的多了。 这一路上,卫明蕊甚至都已经在构想自己如何协助昭王登上大宝,如何正位中宫,手掌凤印母仪天下了。就是没想到自己连昭王的面也没见着,貌似就被出局了。 这怎么可以忍! 那家里的殷殷期盼怎么办?她一路风尘赶了两个月的路才到了云州,吃的这些苦都是为什么?! 卫明蕊在院子里如困兽一般转来转去,一时深恨身边婢女不中用,一时又恨昭王不会怜香惜玉,一时又恼家中父亲没本事,不能简在帝心,早早儿将她的亲事定下来,如今还要她抛头露面远赴千里到云州来自己搏命。卫明芳还是个小孩子儿心性,此时便在院中海棠树下的贵妃椅上歪着,手里拿着一包香瓜子儿,将壳吐在侍女手中的帕子上,看着堂姐一路转圈。 “你慌着什么,别再转了,看得我眼晕。” “呸,你懂个什么?”卫明蕊最见不得她这故作天真烂漫的模样,她都快十八岁了,京中像她这般年纪的女子,不是早就嫁人为妻,生了儿女,便是因着种种缘由虽没嫁,却也早就定下亲事的。早先她心性高,卯足了劲盯着王妃的位子,不知推了多少来提亲的,可是将自己一辈子都拴在昭王身上。若这回事有不谐,她再回京去,便是差一些的人家也不会肯定她这样年岁的。便是有人乐意,也多半是去做续弦,甚至要给人当后娘的。 若真落到那步,她还不如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明芳倒好,年纪还轻着,水嫩鲜亮,便是那顾昀瞧不上她,回了京,也有可挑可捡的对象。 卫明蕊心头燥得慌,手里的帕子都快被她拧烂了。可是这儿是云州不是京里,在别人家的地盘上,想做点什么都不便当。若是还在京中就好了,勋贵家三天两头做席凑会,总能找着机会见着人。 她那好堂兄如今进了昭王府做了一名典校,是王府幕僚,八品的小官儿,想来也有能见到王爷的机会。可怕这个堂兄性子也忒油滑了,将她们姐妹放到宅子里,安排了积年的老仆看顾,自己就搬到王府边上的一处赁来的小宅子去住,美其名曰虽是兄妹,家里无长辈也要避嫌。 若真是这样倒也罢了,她每每使人给他送东西打听王府里的消息,十次里倒有八回见不到他,她亲自过去三趟,都吃了闭门羹。这位堂兄看来是铁了心要将自己摘出去,不肯为她们姐妹出力了。 这些日子卫氏姐妹倒也不闲着,王府军营她们是没法子去的,便结交了不少怀远城里大大小小的官眷,也出席了一些圈子里的夫人太太办的花会酒宴,除了收获一大堆夸赞艳羡溢美之辞,并无实际的收获。 更令她郁闷的是,城门外琥珀放出来的有关她们亲事的言语,竟像是被谁全都抹去了一样,任谁口中都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试探或风声。 卫家姐妹长于闺阁之中,来往交接的都是差不多的女孩子,后宅的那些阴私事她们所知有限,能有的手段也极有限,总归囿于见识和心力,放不到大处去。云州被窦庸管得如铁桶一般,她们那点子本事,也根本没有余地发挥。 相较于卫明蕊的焦躁不安,卫明芳要平静多了。她没有卫明蕊因年纪而产生的危机感,也并不是很清楚云州对她们姐妹的真实看法。她只是单纯对顾昀这个人好奇,外加了点少女心的钦慕。 人人都是崇尚英雄的。更何况这位英雄出身高贵,年轻貌美。她在京中就听过许多关于安阳长公主嗣子容貌的传闻,还有当年两个藩国公主为抢他而大打出手的八卦。哎呀,真是想想都让人激动不已呢。 她们两个各怀心思,但谁也不知道她们心心念念的对象其实在她们进入怀远的第三天,就离开远行了。 昭王带着一直被秘密关押的沮渠莫一悄悄地回了京,而顾昀和明殊,则与终于赶到的不归等人再次踏入了北戎的草原。 其间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在草原游荡近三个月后,他们这支队伍才满身疲惫,一心欢喜地回到了怀远。 在云州的两年,明殊的个子又向上窜了窜,虽然与顾昀的那些亲卫相比还有差距,但走在街上,她的身高也跟一般的男子差不太多,比女子显得高挑修长了不少。身上依旧没有贲张的肌肉,与军汉们走在一处,还是显得有些单薄,但柔韧结实,张力十足。她的脸晒黑了些,剑眉英目,顾盼有神,身上带着些杀伐之气,整个人的气质都与以前不大一样了。 宇文泰回到京城,将沮渠莫一交给皇帝,又将他们对北戎的打算说了一番,得到皇帝的赞赏和支持,当然,这些都是不能宣诸于口的,否则那些文臣的弹章能将龙书案给淹了。至于沮渠莫一,在云州被收拾了几个月,已经被收拾得彻底老实了。反正京中已经养了一个俱驹花颜,皇帝倒也不在意再多养一个。只是给他赐的府邸更小一些,看管他的人更多一些。俱驹花颜还算有自由,想离京游历也只要与皇帝和有司报备一下即可成行,但沮渠莫一被皇帝评估尚未归化,只能圈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上哪儿也去不了。 因为挂念云州诸事,宇文泰并没有在京中多待,只将沮渠莫一交接了之后便要启程,临行前,他去拜访了亲~哥哥原齐王现太子,从东宫出来又跑去了宜王府,令宜王又惊又喜。他这个从不露面的弟弟特别高冷,除了齐王,几乎不与别的兄弟交往,便是专门去请,十次里有十次都会被他特别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地拒绝,完全不能跟他好好做兄弟的。却不知道今天刮起了哪阵祥风,把这位冷心冷面不通人情~事故的昭王弟弟给吹来了。 事实证明,宜王还是想太甜了。这位好弟弟压根不是来跟他联络兄弟感情的。见面第一句话,宇文泰掷地有声:“管好你老婆,别让她把手乱伸,我的妻子我自己挑,用不着她费心思。就算她是亲表妹,让我恼了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说完他就走了, 就走了! 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章 怨怼 .. “红袖姐姐,你好些了没?” 不大的小屋里装点得很简单却也精致,宜王对红袖满意,平素颇赏了她些好东西。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红袖屋里服侍的小丫鬟见绿珠来了,知道她们有私房话要讲,极有眼色地找了个借口出去。 “小桃儿对你倒贴心。”绿珠上前看了看红袖的脸色,帮她将被角向里掖了掖,“也不枉你平素拉拔她一场。” 红袖苦笑一声道:“我能拉拔谁呢?自己个的事都做不得主。”说着掩着嘴咳了两声。 绿珠看着她,欲言又止。 红袖看着她神色,心里已知了大概:“王妃使你来瞧我的?” 绿珠点了点头,看着红袖蜡黄的面色和消瘦的双颊,眼眶一红,忍不住落下泪来:“这是怎么搞的,本来还好好儿的,怎么就落到这步了。” 红袖有些茫然地看着帐顶的花纹道:“娘娘这胎若生下小世子也就罢了,若生的是位小娘子,我还有得苦日子在后头。你用心侍候着她,什么时候小世子安然出生了,什么时候我这苦也就能不捱了。” 也不知为什么,避子汤对红袖的体质不起作用。日日饮那苦汁子,照旧阻止不了说来就来的孩子。宜王兴致起来一个月里倒有半个月歇在她这里,算这上回,已经是她落的第四个胎了。 卫明兰不会允许府里有人在她之前生下庶子庶女,但凡有人意外怀了孩子,便是一碗落胎药。每回红袖用这药,半个月都起不了身。连府里供养着的看妇科的大夫也告诫过她,再也不能用落胎药了。轻则伤了根本,以后再不能有孩子,重则会要了她的命。 可她能有什么法子?是以后不让宜王来折腾她了还是求着卫明兰不再给她灌药? 绿珠跟她自小一道服侍卫明兰,两个人虽不是亲姐妹,感情却也极深厚,眼见红袖落得这样,绿珠心有戚戚焉,仿佛看到了日后自己的下场,哭得喘不上来气儿。 “傻丫头,你怕什么呢?又不是人人像我这样命苦,你看隔壁院子里妙姨娘和涵露不是日子过得挺滋润的?” 妙姨娘是宜王去见淑贵妃时,贵妃赏给他的宫中女官,涵露则是他与相熟的大臣在外游玩时相中的一个歌女,被他带回府里做了通房。妙姨娘是贵妃赏的人,原因是宜王妃嫁过来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或缺个引子,有人能在头里生个孩子,宜王妃便说不得能生了。有贵妃娘娘这句话,卫明兰自然不敢给妙姨娘也用避子汤,心下恨恨却不敢发作。可惜这位妙姨娘也是个腰细臀圆看着好生养的样子,偏偏进府半年,肚皮子半点动静也没有,反倒卫明兰怀上了。淑贵妃为此还洋洋得意,对卫明兰说,亏得她赏了人过来,果然就给她带了孩子去,说话的功夫赏了妙姨娘不少好处。 至于那涵露姑娘,卫明兰却是不用对她客气的,避子汤每日不断,就算宜王很少去她那儿,也必须给喝下去。不过人是宜王带来的,卫明兰心里再膈应,也不能短了人家吃穿。原本不过一画舫歌女,身份低贱,朝不保证夕的,却因一时入了宜王的眼被带入王府,就算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通房,每日也有锦衣玉食,较之以往的日子不知好了多少倍。这位涵露姑娘对自己的生活真的是不能更满意了,每天只需要打扮得美美的,再在王妃那里请安点个卯,这辈子也就无忧了。 红袖越想越觉得自己命苦,她跟着卫明兰进京,跟着卫明兰嫁入王府,一点点看着卫明兰从不起眼的卫家三房的姑娘变成宜王正妃,之前火热的心思早就淡了,只想着能不能求她开恩,在府里挑着年轻有能力的管事,自己做了管事娘子,依旧可以忠心耿耿地伺候她。 没想到卫明兰丝毫不念旧情,还说她不识好歹,不识抬举,硬是给她开了脸,塞进了宜王的榻上。 “我是不成的了,”红袖拉着绿珠哭着说,“只望你将来的出路能比我好。你且听我一言,娘娘的性子我们都清楚,最是护食的一个人。只因着前头王爷与她不睦,后头又有新人进来,她才一意抬举了我。你可千万别犯糊涂,王爷……王爷的床不好上。” 绿珠原本还在抹泪,听她这么说,羞红了脸啐了一口:“你当我是那没羞没臊的?我的心同你一样,只是你身不由己罢了。” 便是能嫁个农人做正头娘子,也好过做个不明不白的通房丫头啊。 绿珠此时对卫明兰也有些心凉。红袖好歹服侍她一场,自小一道的情份不比他人。且收房是她卫明兰的意思,红袖半点也没有要去爬床的念头。硬逼着她开脸,连个姨娘的位份也不肯给。若说出身不好,可红袖也是为宜王怀过几个骨血的,硬生生打落了,便是有性命之忧,那碗落子汤娘娘也毫不犹豫地赏下去,完全不顾多年的情份。谁见了红袖的下场,敢再生别样的心思呢? 绿珠这两年也有长进,不再像以前一样只知道憨憨地听话。红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说不定哪天真垮了,王妃还想着收拢王爷,下一个就要轮着她。她是打定了主意不要当人家小妾的,唯一的出路,便是在这一年里,找个合适的小子嫁出去才行。 绿珠对自己也狠,知道卫明兰未必没有打过她的主意。自从红袖那里出来,她便行动起来,最后总算是勾上了宜王身边一个颇得宠的侍从,想法子与他成了事,最后求到宜王头上,全了她的念头。 那侍从算是宜王的家仆,两下也算门当户对,最主要的是上头无父无母下头没有小姑妯娌,除了男人憨直了点,且是个武人不识多少字,绿珠过去就是正头娘子,家里大了算,真是再没什么不满的了。 只是二人都是宜王的家仆,就算绿珠嫁了,也依旧是回后宅王妃那里伺候的,但没了将来被算计的后患,绿珠的命比红袖真不知好了多少。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因昭王的这一出,宜王妃派人专程去敬国公府相询,气急败坏让他们莫要生事。卫家那里自然信誓旦旦说自己没有动手脚,背后却惊出一身冷汗,忙写了信送到云州询问缘由。 卫明渊见了敬国公府的来信,知道昭王殿下特地去了宜王府警告宜王妃,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封信了,只好将事情一五一十写了,并劝着卫家派人,趁着事态还在掌控之内,将两位妹妹接回京去。该说亲说亲,该嫁人嫁人,别再有什么侥幸的念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章 清谈 .. 那天黄昏,车马盈门,卫明渊带着两个妹妹来到了窦知府的宅邸。两下男宾女眷各有去处,并不在一起。席上虽没有山珍海味,但也做得十分精细讲究,大家一边吃喝一边聊天,倒也热闹喜兴。 用过了席,窦夫人请大家一道前往花街观灯。云州的风俗与中原相似,都是在中元节挂灯办灯会的,不过知府大人为了给夫人做寿,提出中秋节也搞个灯会让大家一起乐呵,这个提议必须捧场。这几年大家日子都好过,也都有闲钱闲心出来耍子。花街就是离府衙不远的正前街,那里商铺林立,位于怀远城中间,一向热闹得很。 中秋夜没有宵禁,百姓们拖老携幼出来观灯玩耍,整条街人流如织,都热闹得很。 因为要与民同乐,众位夫人小姐们出行也只戴了帷帽,并没有立布帏,一群人说说笑笑走在街上,花街极长,从前到后足有近两千步远,其间有两条小河穿街而过,上面架着的两座木桥已有三百多年历史,一名望月桥,一名卖糕桥,都是怀远城里十分有名的景观。望月桥旁有一座古塔,每月十五月圆时,在固定时间,月光会透过塔顶圆孔映入桥下的河面,形成三轮月影,与空中明月呼应。而卖糕桥则是有口口相传的传说,听闻百余年前前朝著名的大才子,后来官至政事堂首相的黄履黄阁老便是在此桥得遇仙人,吃了仙人卖的一块米糕而打通七窍,以后文曲星星力附身,成为举世闻名的贤相。如今这卖糕桥两边也挤满了挑着担子来卖糕的小贩,经过此桥,无论男女都会买上一块糕,意味着步步高升,讨个口彩。 卫明蕊心不在焉地跟在窦夫人身后,这里头的女眷,以她是国公府出身,地位最高。不过这云州境的官夫人们却并不讨好巴结她,她们各自组团成队,或是评议花灯,或是竞猜灯谜,又或是驻足街边店铺,看着花样首饰小玩意儿,除了窦夫人严氏对她还很客气加和气,卫明蕊已经十分敏感地觉查出各位夫人对她们姐妹的孤立。 其实也很好理解。敬国公名头虽然吓人,但只是勋贵,国公府里没有身居高位的当朝官员,在皇帝面前说话的影响力也很一般,这些夫人们都是人精,知道就算讨好了敬国公府里的小姐,对她们家里夫君子侄的官途也没有什么影响,再加上前头也有些许风言风语在私底下~流传,这两位卫家小姐来云州的目的十分可疑。本就报着或许能与昭王或庆平侯府结亲的夫人们对这样直接跑来云州追男人的贵女除了感叹一声胆子真大,真不成体统之外,大概也就只能敬而远之,免得沾上一身腥了。 本地的官夫人们孤立她,卫明蕊却也不在意。在她眼中,这些不过是芝麻小官儿家里没有见识的妇人。她在意的是难得有机会出来,却不知道昭王殿下此时在哪里。 宇文泰在哪里? 他们离得其实并不远。原本差不多是一道儿出的门,只是男子脚程快些,也不像女人们动不动就会停下来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何况宇文泰对花灯并无兴趣,只不过是体念着窦庸一片爱妻之心,过来捧个场罢了,匆匆过了望月桥,他便拉着一道来的顾昀、明殊和不归大师,四人一起进了桥边的望月楼,叫了茶水点心,等着看映水三月的奇景。 席间,不归说起他游历四方时的趣闻,三个年轻人听得津津有味,抚掌大笑,恨不得身上插了翅膀也去游历一番。明殊和宇文泰倒还好,两人的师父都是游方的道人,早先带着他们见识过不少世面。顾昀却是在南华宗习武的,满门光头,只有在十三岁那年,才由师父明光大师带着到南方走了一遭,江湖阅历经验十分缺乏,此时听不归说起,又羡慕又向往说:“等有遭一日北疆平定,我一定效仿不归兄,踏遍三山五岳,尽享这天地风光。” “嘿,带上我!”宇文泰举手。 “还有我!”明殊不甘落后。 “得了,等北疆平定,你说不准就要娶媳妇生孩子,哪里有空跟我们一起走啊!”宇文泰斜睨了她一眼,这二年工夫,他与明殊早已混熟了,因为顾昀的开解,他已可将以前不可言说的小心思放了下来,如今对着明殊也坦然了许多。相处起来,倒更像是兄弟。 明殊怔了怔,突然垂下头,低低说了声:“我不娶媳妇。” 宇文泰不以为然。不归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念了句佛,和声道:“世事总有解决之道,柳暗之后必有花明,明小施主不必如此,未来可期。” 明殊揉了揉有点发酸的鼻子。她已经走出太远的距离,纵有一日~她能恢复女儿身,以她从军三载,与无数军汉混居过的经历,也不会有人乐意要她做妻子。 更何况这三年的时候于她而言,有如脱胎换骨一般。苍天厚土,茫茫草原,她曾驰骋,曾高歌,曾手执长枪利刃,斩无数敌人于马下。心胸见识,早已不是闺阁女子那般狭小,真要嫁了人,每天囿于宅院那方寸之地,周旋于诸多女眷亲戚之间,婆媳、翁姑、妯娌,天天鸡毛蒜皮、油盐醋茶、家吃醋,她一定会被憋死。这年月,家有余财的男人,哪怕是个粗野农夫,都能起花心再买个丫头来,更别说那些勋贵之家,豪富之门,更是藏污纳垢之所。明殊自小在乡间长大,庄上的农人性情淳朴,女人悍辣,男人厚道,一家子和和美美,很少起争执,很是让她羡慕。想想以前小时候心心念念的卫家老宅,就算卫三老爷与庄氏琴瑟和鸣,感情深厚,房里也有三四个侍寝的姨娘通房,半数还都是庄氏为他挑来的。只为了在她有小日子或是有孕生子的期间,能拉拢住丈夫,不叫他生了外心,在外头置什么宅子。 一辈子不嫁其实也没什么。明殊这么想。 不过一辈子当男人也不是个事儿。 以前明殊总是想着能将身世之谜弄清楚,不求将被人抢走的东西再夺回来,只求给个心安,给那些陪伴她长大,又因她而丧命的乡亲们一个交待。这三年下来,她的胸怀放开许多。心里怨恨虽然还在,但眼光已经不会再被区区一个卫家所困,她想的更多的是,如何能将北戎击退,如何保护边境的百姓,如何能为国家的安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 “胡虏不灭,何以家为。” 这八个字吐出来,桌上的三个男人都抬起头看向她。 胡虏不止北戎一家,西凉,西狄及其后的沙罗国,哪个不是虎视眈眈,想着要从大盛撕下最肥嫩的一块肉? 明殊这句话说出来,便是表明,最少十五年里,她不会考虑婚姻这个问题。 过了十五年,她就三十多岁了。三十多岁还没有胡须,喉结细小,肌肤白~嫩,便是再高妙的伪装也很难不让人起疑心。那时候,估计身上月信已至,体力下滑,再在军中厮混已十分不便。明殊想着,她要趁现在这几年,努力建军功,快点升职。这其中肯定还有回京述职的机会,她再想法子混进敬国公府,混进宜王府,非要庄氏和卫明珠将当年的事给个交待不可。 总得让她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谁,以后年节她也有个牌位可以祭祀。 等将来,她功成身退,便带着父母的牌位游历山河去。随性地活着,走不动了,便找处山明水秀的地方,恢复女儿身,结庐而居,收养几个孩子,教他们认书习武,也算是了无遗憾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章 桥塌 .. 虽然没能接近金顶汗帐,第二次深入草原的行动还是取得了令诸人满意的效果。 昭王和顾昀对与北戎作战的信心更足,准备起来也更有针对性。 宇文泰对于这次也没能跟着他们一起到草原上历险表示十分遗憾。对自己身上由于这个亲王身份带来的桎梏更加不满。不过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孩子,个人私情和国家大义哪边更重要还是分得清的,并不会因为心中不爽而作妖。宇文泰表现出的与他的年纪和身份极不相称的沉稳与成熟,得到了叶榛、窦庸以及顾昀、明殊等人从上到下的信服。 叶榛曾不止一次与窦庸私底下喝酒时感慨过,若昭王是先出生的那个,该有多好。 倒不是说太子不好,太子为人仁厚是仁厚,做亲王就百般的稳妥,但为天子就未免太过软弱。别说那些兄弟们,便是朝上的大臣,只怕都能捏得住他。 这也只能私底下说说,喝完酒各自回了家,这话就要随风飘散,提也不能提。 明殊之前与不归的接触并不多,桃花溪畔的那一眼,给明殊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再之后相隔两年,于怀远重聚,明明算不得什么熟人,但明殊心里还是非常高兴的。 她觉得与这位大师十分有缘,只远远看着,心里都觉得安定,与他说话,也总是如沐春风一般。不归对她的态度也与旁人不太一样。明殊能感受到不归对她的看重,对她的关心,亲密中带着克制。淡然的笑容,恰当的言语,精深的佛法,渊博的知识,这些都只是不归的表相。明殊一直觉得这位假和尚心里一定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自己在他面前,也总感觉无所遁形。 无涯、无心、无颜、无垢,这四个青年都是被不归派到她身边的人,是同伴,是战友,更是保镖,是护卫。 他知道自己的秘密,或许也知道自己的出身,知道关于她父母的一切。明殊数次有找他私底下一谈的冲动,但数次都被自己强压了回来。 便是知道又怎么样呢?他也只是派了人近身保护她这个人和她身上的秘密。不是没有切实的证据,就是不归和尚觉得现在揭开谜底非明智之选,会给她或他带来灾祸。 望月楼正对着望月桥的桥头,四人坐在二楼的雅间里,精致的轩窗推开,夜风清凉吹拂而来,桥上红男绿女,熙熙攘攘,手里都提着一盏精巧的花灯。有燕子双~飞,有莲戏鲤鱼,有白兔捣药,有牡丹,有蝴蝶,形态各异,桥上的灯光倒映在河面上,如银河倒悬,星星点点连成一片,说不出的漂亮。 坐在窗口的明殊将身体趴在朱漆的窗栏,下巴支在手背上,看着那花灯组成的光之河流,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羡慕的味道。若那一切都未发生,她还是个无忧无虑,无惧无怖的孩子,现在也应该手里提着一盏花灯,与几个好友一起说说笑笑地走在人群里吧。 坐她对面的不归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见她脸上的表情,不归捻了颗佛珠,笑着提议:“总这样坐着也颇无趣,不如咱们也下去走走?” 顾昀的目光从明殊的脸上移开,点头附议。 三人都有这样的想法,本就好热闹的宇文泰那是更不会有意见。 叫来茶博士会了账,四人站起身,打算下楼。 明殊目光一凝,突然冲到窗栏边大叫了一声“糟糕!” 那望月桥是几百年的木桥,年代久远,虽然每年都会有官府出资派人刷清漆桐油保养,但经不住突然涌上这么多的人来。连桥栏杆上都坐着不少童子。甚至还有小贩挑着担在桥上卖花灯和油糕。挤挤攘攘了这么久,古旧的望月桥有些承受不住。又有不少孩子因为兴奋玩闹,不知哪个孩子提议,他们开始一起喊着号子在桥上蹦跶。 “一、二、三、四……”随着越来越多的小孩子加入这项有节奏的运动,桥面开始微微抖动,最后越抖越厉害,在众人的尖叫声中,桥面终于断裂成好些块,桥上的行人前后都被人潮堵着,想跑都没地方跑。星河陡然破碎,刚刚还欢乐的海洋瞬间只剩下一片哭号尖叫。 “救人!快救人!”宇文泰冲到窗边,紧紧捏着栏杆,大吼了一声。 虽然是四人一道喝茶,但为保安全,昭王府护卫和云州军亲卫营的部属有不少都在距四人不远的桌子边,几乎将望月楼包圆儿了。眼见着昭王殿下一声大喊,这些人刚刚站起身,就见着他们的殿下毫不犹豫地一掀衣角,人已从二楼跃下,冲向了一片混乱的河边。 “等等我!”站在他身边的明殊下一刻也跃了出去。顾昀对毫无武功在身的不归说,“我们先去,大师您坐在这里,不要乱走动,以免发生危险。”说完随着明殊也出去了。 望月楼的二楼很高,能直接从二楼窗户跃下去而不受伤的护卫并不多,没能挤上桥而逃过一劫的百姓就见着桥边的望月楼上像下饺子一样,一会跳下来一个人,一会又跳下来一个人。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是昭王殿下和庆平侯!他们二位跳下望月楼来救人了!” 桥边嗡嗡,落在水里的人听着了,慌乱的心似乎找到了依靠,一个个努力从水里扑腾上来,会水有余力的立刻又掉头去救那些落水的妇人和孩子。 怀远城的治安一向很好,有窦庸这样的人管着,巡卫兵和衙役的办事效率和反应速度都很快。原本就在附近维持秩序的巡卫兵火速将路口封住,不许人再往望月桥方向涌挤。衙役们已经开始联系城中各家跌打损伤专科的医馆和药局,许多人拆了门板就向桥边跑。不多时工夫,人群已经将救人的通道让出来,望月桥附近的商家也各出了伙计赶到桥边救人。有那心细些的,甚至已经在河边支起锅灶开始熬煮姜汤。 河中落水的人太多了,许多还是妇人和儿童,虽然不少男人跳下水去捞人,但因为是夜间,视线受阻,加上有许多人在落桥时受了伤,所以河面上还是一片乱哄哄的,哭喊声不绝于耳,还有不少血腥气,令人心头发紧。 宇文泰并没有犹豫,跃下楼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外袍脱了随手扔到地上,然后跃下河去。 立秋已过,夜晚的河水寒意更深,宇文泰自小跟着道士师父什么都学过,凫水也是一把好手,习武之人,五感鲜明,他侧耳细听,只捡那哭声细微之处找,当真被他从河里摸上来两个只有三四岁的幼童。被他抱上岸时肚子喝了不少水,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快救活了他们,寻大夫来。”宇文泰将孩子们交到岸边护卫手中,这些护卫自小受过训练,这种意外的救护也懂一些,两个人立刻将孩子倒置,先将他们肚腹中的水控出来,再按~压胸腹,助他们顺气。 岸边被拉上来的妇人们发疯了一样寻找同时落水的孩子和夫君,那些男人们则在人群里寻找自己的妻儿。找着的固然庆幸无比,抱头痛哭一场,未找着的,便只能撕心裂肺对着河面哭喊,只希望能听着亲人一声回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章 落水 .. 下意识的,卫明蕊将其中长得更好看的顾昀认作了宇文泰。 宇文泰眉目间英气太盛,身上颇有军人气质,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金娇玉贵养大的皇子。宇文泰自小在宫外长大,跟着个道士学文习武,行走江湖,这些内幕别说是卫明蕊这样后宅的女儿,便是当朝的大臣们都鲜有知情的。所以这么看下来,顾昀反而更有贵族气息,比宇文泰像皇子得多。 卫明蕊看着顾昀那张脸,神思恍惚,觉得怪不得昭王一直不肯订亲,像这样得上天厚爱的脸庞,这世上能有几个女子足以相配的?与他站在一起,有如萤火之于月光,只会自惭形秽而已。 这一刻,她突然有了就算不能成为昭王正妃,哪怕只做侧妃,此生也了无遗憾的感觉。 眼见着那两个出色的青年说了几句就各自要离开,眼睛直盯着河面,还在搜寻落水的伤者。卫明蕊知道自己不能再等。 原来满满的自信在这些天的挫折面前已被消磨了许多,卫明蕊自己也知道,卫家筹谋的这桩亲事怕是没有指望了。不知何时,卫家就会来人将她们姐妹接回去。明芳还好说,年轻小,便是等两年也不愁嫁,可她已经过了十八岁,眼瞅着要到双十,还能有什么好的未来? 天赐良机,又将昭王送到她眼前,若这么好的机会自己还能把握,那么她这辈子就在此了结。 卫明蕊目光闪烁,一旦下定决心,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窦夫人正在帮一个妇人拍着后背,助她吐水,四周的人紧张而忙碌,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卫明蕊将身边的侍女支使到一边去,自己小步挪到河边,装作脚底打滑,尖叫一声落到水里。 “救命!救命啊!” 刚刚离开的侍女一回头,便见着自家的小姐跌到河里,提着裙子就向河边跑,边跑边哭叫:“救人,快救人,我家小姐落水了!” 河岸边还留着不少人,事发突然,这边刚把落水的一个个捞上来,那边又有人掉下去了。岸上还在拧着湿衣裳的汉子们嘴里骂了一声,将衣裳扔开,赤着膀子又跳了下去。 “穿上衣裳,穿上衣裳啊!啊!别碰着我家小姐!”那侍女是卫明蕊从京里带出来的,从小立着规矩,因自家小姐的身份,于男女大妨上看得极严,见向小姐游过去的那些汉子都精赤着上身,险些晕过去。这要是让他们将小姐抱上来,肌肤相贴过,气息交缠过,小姐的清白名声可就毁了!别说昭王妃,便是一般的官宦子弟家里,也绝不会同意将她娶进门。难不成以后鲜花一样的小姐就要跟着这种不知哪里钻出来的粗野汉子过日子? “屁话,不让老子碰,她就淹死了!”听着她大喊大叫的,那几个下了水的汉子不乐意了。他们是来救人的,没收你银子又不是这家的家奴,不让碰还怎么救人?救了你反而有罪了不成?这小娘皮真多事,救命还要被嫌弃,他们是吃饱了撑的吗? “算了,人家瞧不上咱们,哎哎,那边好像有个小孩儿,老三你瞧见没?” “哪儿呢?” “就那儿,有点远,被树影子遮了,那块破桥板上趴着的,像不像个孩子?” “真是哎,快过去,快过去!” 那几个汉子立刻掉转方向,快速向另一头游去。 在岸上还不觉得,下了水才知道那叫一个凉,卫明蕊在水里扑腾着,眼巴巴指望着岸上的昭王来救,见着另几个男人过来,心里又急又怕又气,但见他们又掉头离开,心里不觉也有些害怕。凫水是京中贵女们前些年流行过的一项雅戏。暑天时,好友聚在某家的后园干净池塘里,让婢子们划着小船拿着帏幕遮起一圈儿,几个女孩儿换了小衣下水一道戏耍拍水球儿玩。京中甚至还有专门教凫水的嬷嬷。她小时候是学过,但那都是在浅池子里玩耍,划几下便站在池子里歇着,哪像这冰冷的河水深不触底?她又体弱无力,只划了几下就觉得胸口发闷,手臂酸~软,有些撑不住。 若还无人来救,她很有可能因力气用尽而溺死。 卫明蕊此时知道害怕了,心里也有点后悔。 “救……救命……”她努力调整自己的方向,让自己的脸对着对岸。只是刚刚还在交谈的两人只剩下了一个。她认为的那个“昭王”不在,只有“庆平侯”还在。 不管哪个都好,只要能把我弄上去!卫明蕊这样想着。 果然就见着“庆平侯”将目光投向了这边。 “王爷您下去好几回了,快歇歇吧。”他身边的护卫说,“而且这回是个年轻的姑娘,下水去抱上来总归不妥。”王爷身份贵重,万一被哪家女子扒上就不好了。水里有这样一看就是未嫁姑娘的,这都是王爷身边几个会水护卫的活儿。 这河上本有几艘画舫,从下游一路划上来,颇捞了不少人。眼瞅着一只画舫离着这边不远了,想来能及时将那个女子救上来。宇文泰又看了一眼,觉得河里这个姑娘似乎还能挺得住,便点了头。 卫明蕊一心巴望着有人来救,可是久等不至,心里又急又气,只得拼命地扯了嗓子叫:“快来救人啊!” “卫姑娘,快抓着这竹竿!”岸边上赶过来的窦夫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长长的青竹竿,与几位夫人一起抬着,将一头伸到水里去。 卫明蕊本就是从河岸上滑下去的,离岸并不远,那支竹竿很长,正巧能伸到她面前,只要一抬手抓~住了,岸上人就能将她拉回去。卫明蕊看着那支就在手边上的青竹,手却伸不出去。心里天人交战,总还抱着那么一丝侥幸,想着或许对面的侯爷会不忍她在水里受苦,而出手相救。 就算不是昭王殿下,能嫁给庆平侯也已经相当的好了。 这一刻,她心里完全没有考虑过跟她一起来云州的明芳。对她来说,已至穷途,明芳以后还有机会,而她却已是无路可退。便是这次她放弃了又如何?她若不能成,难道一向与昭王共进退的庆平侯还能看上卫明芳不成? 不如搏一搏,好歹能落定了一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章 救人 .. 明芳虽然水性不错,但没救过人,更不知道救溺水之人千万不能从正面接近的道理。她见卫明蕊浮上来,立刻欣喜万分去捞她的手臂。这下可糟了。卫明蕊惊慌失措的时候抓到了卫明芳,就如溺水之人抓着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把擒住,整个人如八爪鱼一样缠了上来,将卫明芳死死楼在怀里。 卫明芳惊叫了一声,大声叫卫明蕊松开她,卫明蕊听而不闻,明芳越挣扎,她搂得越紧。 双臂双~腿都被缠着,想划水都动弹不得。卫明芳被卫明蕊掐着,两个人一道沉了下去。 岸上的人看得真真的,齐齐发出惊呼。又是感佩卫明芳姐妹情深,明明是个胆小的姑娘,却能在这时候不顾安危下水救人。另一方面不免又瞧不起卫明蕊,明明方才能拉着竹竿上岸却偏偏作死,说不得还要连累自家姐妹的性命。长得再漂亮,出身再高贵又有什么用?连她堂~妹都不如。 正这时,明殊恰好过来,她看着事态差不多压制住,人也救得差不多了,想昭王这里的情况,一过来,正听着岸边喧哗,水里两个姑娘浮浮沉沉的,水边有几个汉子正在解~衣打算下水。 看那样子是两个年轻的姑娘,再看看对岸窦夫人和那些官眷们一脸紧张地盯着水面,明殊猜着,大约是她们同行的人。既是同行者,那必是官家的小姐,众目睽睽之下被男人们抱上岸传出去总归有些妨碍。当下也未及思索,将外袍一丢,猛地向前一冲,身体如乳燕投林,在空中划出极优美的弧度,轻轻~盈盈地落在了水面一块巴掌大的碎木上。借着那一点的力量,又再次冲天而起,如是者三,那边窦夫人等找来的人刚下水划了两把,明殊已经落到了明蕊姐妹附近。再向前已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明殊一咬牙,弹身而起跃入水中,她力气大,划一下抵得人家划三回,转瞬间已到了那对姐妹身边,一手抓~住卫明蕊的衣带,舌尖一抵上颚,大叫一声,单手一提,竟然将紧紧抱在一起的姐妹俩一下子提出~水面。 明殊用力踩着水,对着窦夫人那边大喊一声:“接着。”说着运足了力气,将那两人甩了出去。 浑身上下**的两姐妹被她这样一抛,连叫也没能叫出一声来,就被她一把甩上了岸。 好在岸边是松软的草地,明殊又使了巧劲儿,便是这样,两个姐妹砸在地上,也跌了个七晕八素。本就在水里吃足了水,受够了惊的卫明蕊眼珠子一翻已经晕了过去,卫明芳却还留着一丝清明,心知自己是被人给救了,忙转头去看恩人的状况。 明殊眼见那两人被救,心头松了一口气,还想要游回对岸去,腿上突然一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下坠。 糟糕,怎么在这时候小~腿抽筋了呢! 在水里时最怕腿部痉~挛,任你多好的水性,腿一抽筋,有解数也使不出来,十之七八要出大事。 且明殊的水性还是一般中的一般,任是她天生神力,任是她武功超群,陡然碰到这样的事,一时也要发慌。 她只来得及将手伸出~水面,叫了一声,然后就吐了几个泡泡沉了下去。 岸上的人:……=口=,他们还没来得及为刚刚这天外飞人精彩绝伦的表现欢呼呢!这位英雄怎么就沉下去了? 宇文泰面色一沉,他已经认出了那是明殊,心里暗骂一声,这小子又来多管闲事。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现在沉下去的是明殊,他想也没想,再次冲了下去。 众护卫:“……”=口=,王爷,咱们刚刚不是说好了不管的吗? “那是明校尉!”一个眼尖的指着王爷明显比平常快了许多的身影,水面被劈开,形成如箭矢一样的波痕,“明校尉那样子,好像是抽筋了。” “你们说的是谁?” “侯爷!”护卫们回过头,看见顾昀黑如锅底一样的脸色。 “谁落水了?” “是明校尉!”一个护卫忙说,“他刚刚急着救人,不过好像是腿抽筋了,侯爷您放心,有王爷在呢,明校尉必不会有事的。” 顾昀没说话,只向岸边紧走了几步,一双眼死死盯着明殊落水的方向。 “明殊!”宇文泰速度也很快,他绕到明殊身后,一把勒住她的脖子,将她的脸抬出~水面,“明殊,别慌,你吸口气,慢慢吐出来。” 慌张也就是刚刚那一阵子,有新鲜的空气补充,她很快平静下来。狼狈地咳了几声,明殊才发出声音来:“王爷,多谢。” “你我兄弟,言什么谢字。”宇文泰冷着脸,拉着她慢慢向岸边划,因为这里靠窦夫人那边近了许多,宇文泰便将人向对岸送过去,“就你会逞强,明明已经有人下水相救,还要你多事?” 明殊抬手抹了一把脸,后背抵着宇文泰的胸口,随着他的声音,后背传来温暖的热度和鼓动的节奏,让明殊颇有些不自在。 “王爷,我没事,您放开我吧,我能自己游过去。” “那刚刚怎么沉下去的?” “腿抽筋了……” “现在好了?” ……没有,腿还是一抽一抽地疼,完全使不上力气。 “任性!逞强!自以为是!”昭王殿下的评语一时之间真令人无法反驳。 上了岸,明殊的腿还没劲儿,整个人被昭王揽着,好不狼狈。 卫明芳这时已经缓过劲来,见他们上岸,连忙上前,对着明殊就是一礼:“多谢公子仗义援手,若非您,我们姐妹今天就没命了。大恩大德,永志不忘。” 明殊摇摇手:“应该的,无需多礼。刚刚在下出手较重,不知你们受了伤没有?” “没有没有。”卫明芳年纪虽小,却也懂的不少,刚刚明明这人可以将她们从水里拖回岸上,却偏偏用了这样的方式把她们扔上去,虽然粗暴,但也避免了她们与陌生男子肌肤相贴的难堪,最大程度地保住了她们的名声。 两个女子,就算再苗条,从水里出来那份量也不轻,这看起来很年轻,身形也不健硕的男人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力气,仅用一只手就将她们从那么远的地方扔到岸上的呢?只这份急智、这份力气、这份胆略、这份眼力,在卫明芳眼中,就像神一般的存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章 受伤 .. 她甫一睁眼,正瞧见顾昀单手揽着明殊,和声细语说着话,眉间舒展,目中含笑,说不出的温情。卫明蕊眼中一亮,挣扎着爬起来,由侍女扶着向前走几步,对着顾昀盈盈下拜:“小女卫氏明蕊,多谢王爷仗义相救。” 顾昀:“……” 明殊:“……” 站在一旁被她忽略的昭王:“……” 顾昀左右看看,指着自己:“我?” “是啊!”卫明蕊微垂下头,露出雪白的一截脖颈,又向上瞄了他一眼,一脸的含羞带怯,“小女不慎落水,多亏您……” 等等,卫明蕊突然想起来,她落水的时候,眼前的“昭王”分明已经离开,岸边只有“庆平侯”在场,……她左右看看,一眼瞧见了脸黑黑,正由护卫擦拭头发的“庆平侯”。 啊,不是昭王,这太可惜了。昭王权势更盛,容貌更佳。但时至今日,她已经没了初时的雄心壮志,头戴凤冠,母仪天下的梦她也知道那终究也只能是个梦。 罢了……庆平侯也行。总归手掌重兵,又有长公主为母,身份虽比不得昭王,但也不算多差。 她就知道,庆平侯虽然在战场上是杀人如麻的修罗,但真的面前有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落水,他不会视而不见的。 此时又难得靠这么近…… 卫明蕊捋了捋鬓边的散发,对着宇文泰又是一礼:“是奴记错了,原是侯爷的功劳。侯爷仗义,救命之恩,卫明蕊绝不敢忘。” 初初听到“卫明蕊”这三个字时,明殊脸上的笑容已收了,见她对顾昀和宇文泰的这番作态更加心里发堵,心生厌恶。这位卫家极受宠爱的嫡小姐,她曾在幼时见过一回,那时便十分瞧不起人,特别是瞧不起无官职在身的三房中人。那时候她与卫明兰不过才八、九岁,卫明蕊跟着她的父亲和继母回乡祭祖,在真定府住过两个月,当时这位卫明蕊就差骑到她头上了。 “哼。”明殊转过身,身子抖了抖。 顾昀本就对卫氏无好感,见卫明蕊前后摆出这样的姿态,再联想当初她进怀远城时在城门前的威风,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不想与之纠缠,揽了明殊的身体就说:“明殊在打冷战,我先带他回王府,请个大夫给他瞧一瞧。这儿还有劳您多看看。” 等等,本王也在打冷战啊!本王在水里泡了这么久,救了那么多人,怎么你也不见多关心我一下下啊? 眼见着宇文泰要跟着顾昀走,卫明蕊突然身子一晃,软~绵绵向他倒了过去。 宇文泰面沉如水,理也没理她,闪身让开,竟是任由她面朝着地直直倒下去。 卫明蕊本是打算着自己一晕,宇文泰就要出手相扶,正好彼此可以更亲近,也算有了肌肤之亲,谁知道人家别说伸手来扶,竟是看也不看她一眼。 就算地面是柔软的草地,这样砸下去,柔嫩的脸蛋也要有小小的划伤,卫明蕊尖叫了一声,赶在脸部着地之前,将自己的身体扭了扭。脸保住了,手腕却扭到了。痛得她当场哭了起来。 只是此时,再没人顾得上她是敬国公府的嫡小姐,就连原本面子上也对她和气有加的官夫人们也都齐齐扭过头去,当自己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着一样。侍女们过去扶她,被她恨恨地甩开。卫明芳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想了想刚刚堂姐的言辞和举动,突然明白过来。想到刚刚自己巴巴儿跳下水去救她,却反倒差点被她害了性命,卫明芳觉得心像是被油翻过来覆过去地煎了又煎,火烧火燎的痛。这儿再也待不下去了。她冷着张小~脸,叫了自己的侍女,便要回去。 “妹妹!”眼见着卫明芳也要抛下她,卫明蕊叫道。 “我可没您这样一位好姐姐。”卫明芳头也没回,紧了紧身上的外袍,抬脚就走了。卫明芳虽是二房的,但自小也是父疼母爱,家里如珍似宝地娇养长大。父亲虽然能力平庸,却也因为早早知道二房不能承爵,得靠他支撑门户,所以十分努力上进,他们二房本就不用依靠长房而活。就因为长房的一个谋算,父母千不舍万不舍,还是让他们将女儿带到遥远的云州来。 就算攀不上这门亲事也没什么,母亲在她临行前便说过,总归算是为卫家尽过一份心力,若真的没有缘分,便回京城来,挑个老实本份的人家嫁了也是享福。 没想到自己不顾性命去救的姐姐,却是这样捅了她一刀,还如此明晃晃的,连点遮掩的心思也不花,眼中完全没她这个妹妹的存在。 你将我当作了什么? 你又将自己当作了什么? 这一刻,卫明芳都觉得自己的姓氏上被蒙了一层灰,擦都擦不亮堂了。 不说这姐妹俩回去之后如何针尖对麦芒,顾昀叫人牵来马,扶着明殊上去。 “你自己能行吗?要不要过来我这边坐?”宇文泰上了另一匹马,有些不放心地对明殊说。 “没事,已经缓过来了,腿也不疼了。” “我们走吧。”顾昀对着两人点了点头,催动坐骑当先走,宇文泰和明殊并辔而行,两人都有些脱力,心下大石已放,回去的路也就不用赶。 看着忙乱却井然有序的街道,明殊对宇文泰感慨道:“窦大人真能人也,不过这二年的工夫,怀远被他治得井井有条。” 宇文泰满意地点头赞同:“只是此事是因他为夫人庆生而起,怕是现在窦庸心下负疚,太难过了。” “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我想百姓们也不会埋怨窦大人的。” “我从府里拨些银钱出去,给这些受伤的人家略做抚~慰。” 明殊点头道:“还要派人手将城中险处排查一番,能修的好好修一修,有险情的,便立个警示,让人暂时先避开。” “是该如此。”宇文泰点头。 众人一路行走,街道两边花灯未撤,人流却少了许多。明殊与宇文泰正说着话,没来由心头就是一紧,耳中似乎听着了弓弦绷紧的声音。 她向那声音来处回头望去,见是刚经过的一处花楼,二楼的一扇窗户半开着,“嘣!”被灯光映照着,一道寒光冲着宇文泰的后背激射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章 医僧 .. 明殊连人带门板被搁在医馆门厅的桌子上,那支箭几乎穿胸而过,鲜血将后背洇了一片。她趴在门板上一动不动,脸色青灰,就像顾昀曾在战场上见过的那些战死的同袍一样。顾昀走过去,发颤的手指在明殊鼻下试探,当觉察到还有轻微的呼吸时,眼泪差点落下来。 “明殊,明殊!”他在她耳畔轻声地呼唤,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宇文泰半跪在长桌的另一边,握着明殊冰凉的手,紧~咬着牙,几乎要将牙龈咬出~血来。 “让我找到那个凶手,我定将其剥皮剔骨。” 顾昀的喉头动了动:“刺客我抓到一个,另有三个一个被我杀了,一个被你手下宰了,还有一个见机吞了毒。” 宇文泰腾地站起:“还活着的那个现下在何处?” “都是死士,只怕问也问不出什么。当务之急还是先救明殊着明殊此时的样子,顾昀胸口一窒,竟像被人拿剑捅了无数刀一般,痛得五官都有些扭曲。“不论如何,他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的是。”宇文泰握紧了双拳,“我宇文泰这条命是他救的,此生此世,我欠着他,以后他便是我兄弟,有我在一日,必用性命保着他。” 顾昀垂下眼帘,语音干涩:“你记得今日之言便是。” 医馆的馆主一去,一屋子男人没一个敢动明殊。背上的箭更是碰也不敢碰。眼下伤口出~血还不算太多,说不得还能治,若贸然拔了箭,只怕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一屋子人急得团团转,对着门口望眼欲穿,等了会,没见着医馆的大夫回来,到是不归带着他那几个形影不离的师弟护卫先赶到了。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全都出去!”不归一来,第一件事就是将屋里无关的人等全都赶了出去。 “大师!”宇文泰知道眼前这个留着发的和尚是个神人,病急乱投医之下,也不管人家只是个会念经的和尚,一把拽住了就往明殊那里拖,“您快救救他,再耗下去,他就要死了。” 顾昀见到不归,精神一振,他自己就出身南华宗,对宗门里的本事都知道。不归先是将无涯无心兄妹送到他身边,到了黑山之后,又派了无颜无垢来。那无颜医术极为了得。他原本的亲卫哈少良被弩箭洞穿了肚腹,便是那位看着极年轻的无颜将人从鬼门关给拖回来的。 虽然后来哈少良在床~上躺了足足两个多月,又静养了半年,但现在已是活蹦乱跳的一只,也从黑山一路跟着他们来了云州。 刚刚他怎么就没想起来呢?方才是乱了阵脚,早知道派人回军营抓军医的时候,应该把那个无颜也一并抓过来的! “不归兄,你快来看看他。”顾昀让到一边,让不归仔细看明殊的气色。 “我于医道并不在行,所幸这位师弟于外伤颇有些心得。”不归回身对一位身形高瘦的中年人说,“不忧,这位小施主就拜托你了。” 不忧单掌立于胸前道:“必尽力竭力。” 不归忧心忡忡看着生死不知的明殊,心里又急又恼。好不容易找到的人,自己没能好好保护她,却叫她遇着这样的险事。早知会有今天,当初不如将人直接带回江左,哪怕是拘在身边不得施展抱负,也好歹可以活得安全。不叫他这样总是这样牵肠挂肚。 顾昀的目光落在不归的手上,那一双瘦长白~皙,总是平静淡然捻着佛珠的手指一直在微微颤抖着,与不归脸上此时的十分平静的表情截然不同。他一直觉得不归对明殊的态度有些奇怪。自南华宗与不归相识相知,不归留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看似有情却无情,万事万物皆于心的那种人。明光大师曾说过,南华宗诸弟子中,以不归佛心佛性最重,将来南华宗的衣钵十之八、九会落在他的身上。只是不知为何,不归一直对南华宗的长老院说自己尘缘未了,尘事未尽,非得将俗世因果尽皆斩净,方可澄心净性,皈依我佛,是以头上三千烦恼丝一直留着,并未行剃度之礼。 回想不归自见到明殊之后的一系列反应,再想想他送来的这四个弟子对明殊的亲近和照顾,以及似有若无的保护状态,顾昀突然想,莫非这位不归和尚在尘世间未尽之因果,是应在明殊身上不成? 仔细再想想,虽然这二人相貌不同,但有时候看人的目光和无意间流露出来的神情,竟有那么几分相似。 医馆中大夫不在,小伙计小学徒还余了几个,此时被众人一一寻出来,按着不忧的要求,将一应物品备好。好在这家医馆是以外伤跌打见常,平素那些器具药品还算周全。因着他们知道了这几个人是昭王府的,要救的人是替昭王受伤的,这几个才十岁左右的小童子特别积极,恨不得将馆主私藏的好货全都搬出来。 他们将明殊连桌子先抬到后院治伤用的静室,将艾草酒醋把满屋子熏了一遍,不忧脱了外裳,拿来干净的白布褂子套上,屋里只留了不归和另一个师弟不惧,连宇文泰和顾昀都被请了出去。 等顾昀的手下快马将营中军医带到时,先生们的骨头都快被颠散了,从云州府找到昭王府,又从昭王府寻到了花街这家医馆,几位军中的大夫都出了一身透汗。半是累的,半是急的。 谁都知道伤在内腑半点也耽搁不得。听人来报,明校尉是背心中箭,箭透前胸,几位大夫都道了一声不妙。自军营入城来回怎么也要一个时辰,这样耽搁下来,光是流血就要将人流死了。 没想到他们提着工具箱药箱急急往里闯时,却被人拦住了。 “你们来晚了。”一个昭王府的人对他们如是说。 几人脸上均是一白,想起那个总是乐呵呵,虽然年纪小,但待人和气,对军医特别尊敬的明校尉,不觉悲从中来,一个军医放声大哭,另几个人也眼圈红红地开始抹眼泪。 “哭什么哭,号丧呢!”在院子里等得心焦的宇文泰正巧踱到医馆门口,听着这丧气的哭声,火气更大,冲出来劈头盖脸一顿骂。 这几个军医在营中也是见过昭王的,见他出来,忙给他行礼,虽然被他骂得很冤,但得知明殊还在抢救,人还活着,便觉得就算是被骂几声也无所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章 隐秘 .. 不归拗不过他们,将身让开,把门轻轻推开一条缝。 二人蹑手蹑脚走进去。满屋是熏艾的味道,血腥气倒不怎么浓重。 明殊趴在那里,呼吸平稳,一直皱着的双眉也舒展开,看来不忧是给他用了什么安神助眠的药物。顾昀想。 屋里四下竖着烛台,蜡烛燃了一夜,将屋内映得雪亮。现在烛台已冷,上头挂满了凝固的烛泪。屋里窗子上蒙了厚厚的麻帐,将光线阻隔在外。昏暗的屋子里,明殊静静地趴着,虽然依旧是一动不动,面色也不好,但比起昨夜的那张死人脸,看起来要好了许多。 她上身的衣裳已被剪开,整个背部裸~露出来,胸背上缠满了白色的细长布条,那是不忧拿干净的棉布叫人拿水煮过后烤干,一条条撕开来的。簇新的被子堆在背后,将中箭的那块空出来。于昏暗一室中,这白色显得那么刺目。顾昀想摸一摸,但手拿起又放下,终是没有碰到她伤口上的布巾。 进来时,不归已叮咛过他们,在屋里不要说话不要咳嗽,怕有飞沫弄脏了屋子。 虽然顾昀不明白说话怎么会有飞沫,飞沫又怎么会弄脏了屋子影响明殊的伤口愈合,但他还是严格地按着不归的吩咐,闭紧了嘴巴,一双眼,将明殊从头看到脚。 被白布包裹的后背靠近肩胛的地方,隐隐露出一片瘢痕,看起来是很早以前受的烫伤痕迹。因年代久远,皮肉早已愈合,只是颜色与周边的皮肤略有不同,且因为烫伤较深,留下的疤痕起伏不平,仔细些便能看出不同来。 那瘢痕形状很奇特,两翼向同侧伸展,看着竟有些像只并翅的蝴蝶。 不止顾昀看到了,宇文泰也注意到了明殊肩膀上这块不寻常的瘢痕,轻轻“咦”了一声,换来顾昀极不赞同,甚至有些凶狠地瞪视。 宇文泰忙拿手捂住口鼻,连连示意自己不是故意的。 就看了这么一眼,不归不由分说,将两个位高权重的青年拉出了房门。 “看也看过了,明殊眼下的情况不能在这儿久待,不如王爷费心,在您府上找一块偏静的屋子使人打扫干净,也不需多大,布罩越简单越好。四下里拿石灰泼洒,艾草熏熏,再拿酒醋烧热了,务必要将各处熏到。再候一会,便请王爷派妥当人来,将明殊挪过去静养。”不归对宇文泰说完,又对顾昀说,“还请你将营中无心无颜和无垢调来。无心心细,无颜无垢又懂些医术,让她们平时服侍明殊。院子里的人尽量要少,静养,静养,定是要静下来才养得好的。” 顾昀点头应下。心中却有些疑惑。若说服侍人的事,王府中的婢女健妇机灵的小厮侍童都有,也是经过调~教,惯于伺候人的,不使他们,怎么要调那几个南华宗的弟子来?且看不归的意思,是要让昭王在王府里辟出个地方,除了他点名的这几个人,不许他人进入的了。 想起屋里苍白的明殊,他身上形状特别的痕迹,再想到放在明殊身边,那一块块形状各异,不知用途的薄板,顾昀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 若自己所想是真的……顾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宇文泰动作很快,应该说昭王府的人行动力都很迅速,这边昭王传了令下去,不过一个时辰,王府那边就回信说皆按着王爷的要求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接明校尉过去。 &nsp; 一众人等又将明殊小心翼翼挪上特意寻来的牛车,将她弄进了昭王府。 进府之后,不归就将人接进王府后院偏东的一个独立小院内,借了府兵将院子围住,不许人进出,然后自己带着应令赶来的无心,无颜和无垢三人住进了小院。 “怎么伤成了这样?”无颜见着明殊这副惨样就落了泪,“不过一时没跟着,就出了这样的大事。” 无垢咬着牙道:“不知是哪里来的狗杀才,偏偏她这么实心,要去帮昭王挡那一箭。” 无心道:“说什么也没用。好在她命大,穿胸而过的箭竟然没伤到内腑,不然此刻……” 众女皆静默下来。 无心叹了一口气:“等她好了,说什么也要带她回宗门一趟,多拜拜菩萨。前年才被人在背心砍了一刀,死扛着差点出事,今年又中了这么一箭。这以后等她伤好了,后背还有能见人的地方吗?” “有伤疤又怎么了,咱们家明公子是大英雄,若是有人敢嫌弃,我头一个放不过他。” “不知道以后谁这么有福气能娶着她,不过男弱女强似乎也不好,只是明殊功夫太高,能强过她的男子只怕难找。” “找着了也不一定年少英俊配得上啊!” 无颜无垢相对犯愁,被晾在一旁的不归无奈地清咳了两声。 “师叔……” “师叔……您是不是舍不得明公子出嫁啊?” “都少说两句。你们师父就是太惯着你们了。” 无颜无垢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你们守着,好好照顾她,一切以她的安全为要。” “是,师叔。” “是,尊主。” “你们这些日子就专心在这儿,你们手上的事我再找人来管着。我也许久没回江左,据说摘星楼那里蠢~蠢~欲~动,摘星楼主已经秘密去了沙罗国,那里我们的人手伸不进去。”不归蹙着双眉,“那个女人很难缠,眼下北戎内乱,战火烧不过来。若是这女人此时撺掇了沙罗国趁火打劫,却是不妙。等她好一些,我或许要亲往沙罗一探。” “不行!”三女一起叫起来。 “不行,”无心断然道,“七星阁与摘星楼有夙怨,那个女人又一直盯着师叔不放。您如今武功尽失,咱们的人在沙罗势力太单薄,您若去了,岂非羊入虎口,自投罗!” “没那么严重!”不归摇头。 “不行不行不行!”无垢也急了,“师叔您身份不一般,整个七星阁都只认一个尊主,就是您。若您陷在了沙罗,您叫我们三万七星阁的弟子们怎么办?你扛了十几年的仇怨要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说着,无垢哭了起来。 “怎……怎么了?”虚弱的声音唤回了几人的神智,无垢忙捂了嘴止住哭声,从无颜手里接过帕子将眼泪擦干净。 明殊迷迷糊糊地醒了,因着药物的影响,她的神智还有些不清,视线也模糊一片。 “明殊,明殊,你怎么样?疼不疼?” “要喝水吗?我替你去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章 算账 .. 刺客的账,昭王现在是算不了。那个唯一留了活命的刺客,意外是个硬骨头,不知吃了什么迷心药,被抓之后就是死不开口,不饮不食,一意求死。 这种一瞧就是世家里专门调~教过的死士,软的硬的都别想叫他们开口。宇文泰也没了耐心,不再管那人死活。他于问案寻踪这种事完全没个头绪,也就直接交给窦庸这种专业人士找人去做。不知怎么的,他就想起那夜被明殊所救的卫氏女来。 要说卫明蕊落水那招也实在老套,之后对窦夫人等人施救行为的漠视更是败笔中的败笔,再后来对宇文泰和顾昀的态度言辞更加露骨。结合她初入怀远时放出的流言,这样所为的目的已是昭然若揭。 可笑的是,她竟然将自己当作了庆平侯,还刻意要与他接近……宇文泰不觉同情起那个与她一道入城的另一个卫姑娘来。 人家还不顾危险跳下水去救你呢,结果一转身就被她捅了一刀。听说回去之后那两位姑娘已经不见面不说话,算是撕破了脸。 若不是因为卫明蕊的作死做法,明殊也不会下水救人,不会耗尽力气腿抽筋,自己也不会下水去救明殊。若不是两个人都筋疲为尽失去了应有的判断力和行动力,明殊也不致于来不及反应,只能直接拿自己的身体当盾去为他挡箭。 刺客的主使者虽然找不到,但害他的明殊受这么重的伤,卫明蕊也有一份“功劳”。昭王殿下心里头算盘珠子拨得“啪啦啪啦”响,已经给卫明蕊狠狠地记上了一笔。 虽然明殊有惊无险地逃过了一劫,但本王也绝不会放过你。 没错,本王就是这么恩怨分明,睚眦必报的汉子! 卫明渊这些日子一直提心吊胆,吃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 昭王当街遇刺是何等的大事!虽然上面下令封口,但刚刚出了桥塌的事故,昭王又是在街上被人行刺的,路过的行人,街道两侧的商家住户,很多人都是亲眼见到的。 王爷没事,但王爷身边的那位年轻的小将军被一箭射~入背心,眼见不得活。那间花楼事后被封,花楼的主人和里面所有的雇工还有常客,如今都在府衙重刑犯的铁牢里关着,还不定出得来出不来呢! 卫明渊听着这消息时,原本也是愤慨、担心,并下定决心要更加努力地做事,巴望着昭王府和窦大人能早日找到主谋者。 直到两日前,他无意听到同僚喝酒闲聊时,说到的卫家女落水事件。 卫明渊脑子“轰”地一下炸开,究竟是怎么回自己蜗居的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将心定下来,卫明渊急匆匆赶到卫宅,先不去见卫明蕊,而是来到卫明芳的院子里,让明芳详说当日的情形。 卫明芳心中委屈得很,又有怨气,便将当日卫明蕊所为一五一十地说了。 “我真心当她是姐姐,为了她,我连性命都不要了。当日在水里,若不是明校尉仗义出手,将我们从水里拉出来,我和她都要溺死在水里,若真要没了命,她那是自找的,我却是被她坑死的。”卫明芳哭着说,“后来我才想清楚,明明窦夫人她们已经将竹竿子递过去,她抓~住了便能被拽回来,却偏偏要等旁人来救,还差点害死了我。她抱着什么心思,哥哥你一定比我还清楚明白。” “若是昭王也就罢了,她毕竟是一心一意要做昭王妃的人。可是对面当着的是庆平侯,她又是感恩,又是扮晕,想往人家身上倒,又是什么意思?虽然我也没有奢望能嫁给庆平侯,但出来时,伯父伯母是怎么说的?她心里当真有我这个妹妹吗?我还就在她身边站着呢,她就,她就做出如此自甘下作的事,不止她自己没脸,连带着咱们整个卫家都跟着没脸。” “我如今是没法子再出门了,这怀远城里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谁不在心里耻笑着咱们?我只盼着京里快点来人,将我们接回去,也好早早离了这地方,多待一日我都觉得臊的慌。我可再没福气有这么一位姐姐了。” 卫明渊听得一楞一楞的,他知道卫明蕊心大,也知道她心焦,但万万没想到,这么蠢的事她竟然也能干得出来。 怪不得近日同僚们看着他的眼光都是怪怪的,说话的腔调也暗含嘲讽,原本根子竟是在卫明蕊这里。 眼前阵阵发黑,卫明渊此时无比后悔,后悔应承了伯父将堂~妹们带来,后悔在接受了庆平侯的警告之后没有当机立断立刻将她们送回京,后悔没有经得住卫明蕊的磨功,答应了放她们去赴窦夫人的生辰宴。 “哥哥,哥哥,您怎么了?”卫明芳见他面色奇差,神思恍惚,不觉说道,“我也知道,我们姐妹在这儿连累了哥哥,如今不管是昭王还是庆平侯,我们姐妹都是没指望的。我来这一趟也不过是全了伯父的心愿,并没有非成不可的意思。但明蕊姐姐已经魔怔了,昭王或是庆平侯,她是无论如何也要抓着一个的。哥哥还是快点安排,叫大伯伯派人接我们回去。我怕再在云州耽搁,明蕊姐姐万一就认了死理,全豁出去,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我们卫家的名声就全完了。” “我怎么不知道。我早已写了信回京,只是至今未收到大伯父的回信……”卫明渊双目放空,“你们这些日子囿在宅子里未出去,大概还不知道,救了你们之后,昭王在回府的路上遇刺,那位明校尉以身相护,后心中了一箭,只怕是回天无力。” “你说什么?”卫明芳惊叫着站起来。 “现在人在昭王府中静养,没人能见着他。听说伤势极重,只怕是在熬日子。”卫明渊呻~吟一声道,“我虽在王府任职不久,却也是知道一些王爷的喜好~性情。在云州地界,与他甚是相得,能被他视为兄弟朋友的,不过是庆平侯与明校尉二人。王爷此人极为重义,一旦明校尉不治,盛怒之下,说不定就会怪罪到你们头上。这几日,你们千万闭门莫出,我与长史大人请假,亲自安排车马,送你们回京避避吧。” 这时候,卫明渊半点要见卫明蕊的心情也没有。见面能说什么?指着她鼻子骂她不知廉耻?他不是长房的,卫明蕊也一向瞧不起他这个堂兄。就如明芳所说,她已经魔怔了,便是伯父当面,她也未必能听得进好话。 卫明渊打定了主意,从明芳的院子出来就要回去。却被守在明芳院门口的丫鬟堵住。 “琉璃?”这个丫鬟他认得,卫明蕊带来的四个贴身侍女,一个琥珀已经没了,剩下的是琉璃,珍珠和碧玉三个。琉璃望见他,有些怯怯地上前行礼。 “二少爷,我家小姐想见您。” 卫明渊眉头微皱:“王府里还有事,此时却没空去见妹妹。晚些时候再说吧。” 琉璃见他要走,赶紧移了一步挡在他面前,面露恳求:“求少爷见她一面吧。小姐这些日子心浮气躁,饭也吃不得几口,夜里也睡不安生,还不许请大夫来瞧,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如今这边也对小姐生了怨,小姐心里难过,只是想请您过去说说话。” 卫明渊冷笑一声:“她这是心里郁结,得了心病要大夫来又有何用?我看她自己心里也清楚。” 虽是这样说,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卫字,明蕊又是大伯父千叮万嘱交给他的,纵是心里再有怨气,卫明渊也不能真就放手不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章 求辞 .. 卫明渊的请假单子是由长史亲自送到宇文泰桌上的,宇文泰拿起来扫了两眼,这上面工整端正的字体他有印象,是那个做事勤恳,为人低调的卫明渊写的。 “要送族妹返京吗?”宇文泰将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了两眼,随手一抛,“卫家真难得,居然还有个聪明人。” 叶榛坐在一旁,案头堆满了各种文书,说:“我知道你恼火。只不过那是个女娃娃自作主张,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使那种招式。你也别迁怒太广,总归是敬国公府的人,你小惩大诫一番也就是了,别弄得过火令两边都下不来台。” “若非那女人,明殊也不至于……” “你糊涂了吗?”叶榛一扬手,一支笔砸在昭王的头上,墨汁在他端正的脸上斜斜划了一道。 “害明殊受伤的是来行刺你的刺客,你要找的也该是那个欲谋对你不利的主使者,跟一个不过心思有点歪的女子纠缠什么?”叶榛气呼呼地骂他,“有那力气,不如去找顾昀好好做过一场,打一架发泄体力。” “为什么你不去?” “你以为我不想吗?”那是因为顾变~态他根本打不过啊!叶榛泪流满面地看着自己面前堆积如山的公务。他本来应该是云州军的参军,为什么会莫名其妙住在昭王府里成为给宇文泰打工的苦命文吏啊! “不找顾昀打也行。我军中还有一堆待办的事务。你府中现在人也凑得差不多,这些事你自己看着处置吧。”叶榛从矮几上直起身,抻了抻自己的腰背,甩甩发酸的脖颈,便要离开。 “不行,你还不能走。”小外甥一把抓~住这个特别好用的小舅舅,“原本勉强够使的,卫家那小子又请了长假,我这儿缺人,你得留下。” 叶榛:……卧~槽。 “那先不准假,忙完了这阵子再说!”国舅爷挣不开外甥的手,咆哮着说。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昭王笑嘻嘻地松开,轻轻拍了拍手,“还算好用的苦力,做什么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还在前头等着准假的卫苦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不准?”好不容易等来了长史,得到的却是这么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卫明渊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长史长叹一声,“前阵子府里有多乱,怀远城有多乱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府里大半都去窦公那里帮忙,府里处处捉襟见肘你也是亲眼瞧见的。连叶国舅都被王爷从营中拐过来帮忙了。这时候你再走,叫我们怎么办?”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在王府中原来这般重要!这一刻,卫明渊也泪流满面了。 他想走,昭王不让走。原谅他不是那么笨的人,这个“你实在太重要,所以我们舍不得放你走,你也真不能走”的拒绝理由,实在是让人信服不了啊! 卫明渊相信了自己的判断,昭王殿下这是绝对的要展开报复了! 他把明校尉受伤的仇记到卫!家!头!上!了! 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就算知道了,身单势薄的他也完全抵抗不了。 受到了伤害的卫明渊挫败地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小宅子里,忐忑忧心,夜不能寐,不过两天工夫,在沉重的心理压力和对未知报复事件的忧心之下,他病了,病得还不轻。 卫宅那里得到了消息,只有卫明芳急匆匆赶过来看望他。 “我是想护着你们的,只是这回……”卫明渊躺在床~上,看着双眼通红的卫明芳,无奈地摇头,“只盼着大伯父能快些派人过来将你们接走。离得远远儿的,若命够好,明校尉闯过这关,或许时间长了,王爷便就放开。若是命不好,明校尉没能挺得过去。”那就不用说了,就算卫家将卫明蕊藏到天涯海角,以昭王的脾气,也一定不会放过她。说不定还要迁怒到整个敬国公府,二房,三房都要被牵累到。 卫明芳被他说的害怕,哽咽着说:“二哥哥别吓唬我。我想王爷一定是个讲理的,不至于牵累无辜。” 可这件事上,谁能说谁是无辜的呢? 难道是卫明蕊没有故意跳下水,故意不接受救援?难道卫家有好好教养自己家的女儿?还是说卫家根本不是存心将人送来怀远,一切全只是卫明蕊自己一个人在作孽? 就算二房和三房,若不是没有心,又怎么会一个也送女儿来,另一个让儿子巴巴将族妹护送进城? 卫明渊身上的热度还没褪,大概是因为生病导致的情绪低落,整个人灰扑扑的,半点神采也没有。 “还是明校尉的伤势究竟……”想起那个在城门外惊鸿一瞥的少年,那眉目神情间与自己早夭的妹妹极为相似的感觉,卫明渊就觉得心头发紧,堵得难受,“求上天怜惜,明校尉他是个好人……” “是呢,他还是个大大的英雄。”想起那夜在河岸边对她温柔笑着,有着极为明澈眼神的清秀少年,卫明芳小声地哭了起来,“若不是为了救我和卫明蕊,又顾着男女有别,不碰我们的身子,他不会耗那么大的力气将我们救上来……他武功高强,若不是消耗太大,或许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就算,就算昭王怨到我和卫明蕊头上,也不冤枉。” 卫明芳从没像此刻这样恨一个人,连叫一声姐姐都觉得恶心起来。 “我去王府求见,明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此刻他的性命危殆,我便使不上力气,也总要去见他最后一面。”还有个想法她没敢说出来。明殊若真的死了,她或许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若不然,做为补偿,她愿嫁给明殊的牌位,为他守一辈子。 还未及笄的少女默默在心里做出了拼上一辈子的决定。 卫明渊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觉得两个妹妹里,这个孩子比另一个真是强得不知多少倍去。只是…… “还是算了,王爷正在气头上,你便是想求见,他也不会同意的。” “我不信。我诚心去求,他为何不让我见。”卫明芳固执起来,丝毫不下于卫明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章 堂妹 .. “呃……”这几天站在昭王府外翻来覆去想到的话,此时都化为了飞烟,咻地一声不见了踪影。 手里沉重的食盒差点掉到地上去,好在她反应神经敏锐,在食盒砸到脚上之前一把捞住了。 “明,明将军……” 虽然是趴着的,虽然这屋子里还是飘散着浓重的药味,但她想象中昏迷不睡,面色枯槁的少年将军并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惊讶,面色略有些苍白,但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的明殊。 脸上的泪痕清晰,嗓间的呜咽被吞了回去,卫明芳有些手足无措地走进来,傻乎乎地将食盒放在桌上,与明殊大眼对出话来。 “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便说出来。”守在一旁的无垢没了耐心,“我们明校尉还要休息,不能给你太多时间的。” “啊啊!”卫明芳清醒过来,忙向明殊行了个礼,嗫嗫地说,“我,我是来向将军致歉的。” “你坐着说吧。”虽然有南华宗高僧的妙手回春,但明殊受的伤毕竟不是简单的划破道口子。伤在胸腹,一说话便要震动胸腔,牵动伤口,很痛的。 “嗯。”卫明芳老老实实地坐下来,目光在屋子里扫了扫。很简单,很干净,看得出来,这儿每天都有人精心打扫过。听说昭王对明殊视若手足,会将人接在王府里静养,又专门拨个院子,指派人手,外头还有精悍的卫卒看守着,可见传说无误,昭王对他的确青眼有加。 “那天的事,我一直想向您致谢来着。只是后来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卫明芳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 明殊摆了摆手。 这本来也不算什么。那天的夜袭太过突然,他们骑在马背上的目标也明显,就算她本事再强,那时也无法完美地格开箭矢,想要不伤到昭王,她只有用自己的身体去挡。 虽然会下意识地避开致命之处,但一样也会受伤,不过轻重有些差别而已。 明殊对卫明芳的感情有点复杂,平心而论,在她眼中,卫明芳跟别的女孩子也没什么不同,不管那时落在水里的是谁,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相救。唯一让她觉得膈应的是这个姓氏。 什么不好姓,却偏偏姓了卫呢? 而且还真的是比较亲近的亲戚。 她从来没去过京城,见亲戚的机会也屈指可数。在有限的记忆里,卫家长房的卫明蕊看她的眼神不比看着廊下的鹦鹉或是偶尔蹿过花园的猫好多少,那种高高在上,她为云你为泥的鄙视感,让明殊从小就对卫家长房的人没什么好印象。反倒是二房的人,要比长房可亲的多。 那年是她曾祖父过世二十周年,京中的祖父敬国公,带着长房二房两大家子人回到真定府祭祖,她总是被庄氏拘着不能到人前去,就算与亲戚们相见,她也是被塞在人后,被忽视冷淡在一旁的一个。 那时候,会对她好的,只有从书院回来,总悄悄带她出去玩的二哥,还有一个梳着满头小辫儿,总是缀她身后,拿甜甜的声音叫她明珠姐姐的小丫头。 回忆渐渐自脑海深处涨潮一般漫溢出来,那些在她脑海深处不时闪过的片断让她原本算是冷淡中带着点严酷的眼神慢慢柔和下来。 对啊,那个小丫头就是二伯父家的,最喜欢跟在她身后,看她捉蚱蜢,看她拿柔软的草茎编各种花环戴在毛茸茸的头发上。 那时候二哥会抱着还没学会走路的弟弟,每次一见到她抱堂~妹,弟弟就会不甘愿地挥动双臂,流一下巴的口水发出激烈的抗议声来。 那大概是她在卫家老宅里度过的最快乐的日子。 “你叫……明芳?” 不知为何态度软和下来的明殊让卫明芳生出一股子受宠若惊的感触来。 “是。”卫明芳站起身,腰板挺得笔直地回答。 看得一旁的无垢嗤地笑出声来。 “你坐下说。”明殊只能无奈地再次挥了挥手。 不要说说话,挥手也是会疼的,你们能不能不要让我为这种小事消耗体力呢。 “您,怎么样?”卫明芳眨巴着眼睛,仔细地看着明殊的脸色和表情,“他们都说你伤得很重,我以为……” 以为我要死了吗?才哭得眼睛都肿了啊。明殊看着卫明芳,想起那时候小小的她总是带着无忧无虑的笑,跟在她和卫明渊的身后,哥哥姐姐地叫着,与他们十分亲密。直到有一回卫明渊又带她们出去玩,被庄氏抓了个正着。卫明渊被打了一顿,她被立刻送回了庄子上,此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个爱笑爱闹的小丫头了。 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明殊心头好一阵感慨。 “我没事……”明殊只说了三个字,便示意无垢代她说。 “是伤得很重。”无垢如实说,“若不是有我师叔在,你只怕现在见不着她了。” 卫明芳脸色一白。 明殊暗叹了一声,好端端的,做什么吓唬这小姑娘呢。 “我,我自己做了些点心。”卫明芳眼睛里又开始啪哒啪哒掉眼泪,“我做的不是很好,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不过这总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思。” 卫明芳揭开了食盒的盖子,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四碟糕点,卖相不怎么样,但看得出是很认真很用心做的。 “本来想给你做身衣裳,可是我女红也不行,而且也没有您的尺寸。”卫明芳低着头,声音哽咽起来,“都是我们不好,连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你想多了,跟你真没关系。 “我我本来以为你……”卫明芳咬了咬嘴唇,虽然还是有点害怕,但想着此时不说,以后怕再没机会说了,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我本来打算,如果你真的不在……呸呸,我只是说如果啊,那我就不走了,我就在云州这儿,”说着脸蛋红了红,“就守着你,给你敬一辈子香,以后到了下面,我也陪着你,让你不会一个人孤单单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章 窥破 .. “不疼了。”其实还有些疼,只是明殊觉得自己现在好歹是果毅校尉,是个需身先士卒的军官武将,怎么能学女子之态,动不动就呼疼?没错,她就是这么坚强又勇敢的汉子。 “怎么可能不疼。”顾昀哼了一声,“那么深的伤口,把箭头挖出来的时候……”他声音顿了顿,有些不大自然,“若疼就说出来,我又不会笑话你。” “那是,将军待我亲如兄弟,我有什么自然也不会瞒着您的。”明殊很少见着冷冰冰的顾昀会露出这么温情的样子,也忍不住没大没小,没上没下地与他玩笑起来。“其实我可疼了,疼得要命,您要不在,我说不定这会儿正抱着枕头哭呢。” “是吗?”顾昀可是半点没有认为她在开玩笑的意思,而是认真地说,“既然这么疼,怎么不叫不归兄找人再来与你瞧瞧?或许弄点什么安神的药来吃吃,总要保证晚上能安眠。伤口如何了?让我瞧一瞧。” 说完了也没等明殊有所表示,他已经将盖在她身上的那件衣服揭了开来。 “啊!”明殊短促地叫了一声,想要阻止,身体一动,伤口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后颈一重,人已被顾昀压了回去。 “你不要命了,动什么动?我只是看一眼伤口养的如何,你若乱动,伤口迸开,可就麻烦了。”顾昀厉声道。 明殊吓得魂不附体,把脸埋在枕头里,动也不敢动一下。 厚厚包裹着的布带绕过前胸,露出两侧圆润结实的肩头和近半白~皙的肩胛。明殊一向将自己的身体包得严实,便是在最热的伏天里,她也从来不像别的军汉那样裸~露着上身,在太阳底下~流汗。在顾昀的眼中,眼前的这人比他平日所见的其他军人要白~嫩了许多。平日里被她的大大咧咧的态度和过人的武力值所惑,并没有在意过,今天这么一看,自己的这个下属肤白细腻,肌肉柔韧有弹~性,腰~肢纤细,真个与人大不同。 心底一直埋藏着的隐秘猜测此时突兀地跳到他面前,诱~惑着他,只要他出手,便能将猜测化为现实。 顾昀的喉头上下动了动,目光触及露出的肩胛上伸出来的那一条狰狞疤痕上。 那是明殊在青州受伤时留下的伤疤。那次她的伤没有这回严重,却自己躲了起来,硬生生多扛了两日,让伤势变得更严重,伤口化脓,险些出事。 这疤痕,会在这一辈子一直跟着她,再也无法消褪了吧。 指腹落在凸起的丑陋疤痕上,轻轻地摸着,顾昀的鼻子发酸,眼眶一阵发热。 明殊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室内流动的空气形成细微的轻风,柔软地拂过她裸~露在外的肌肤,让她起了一层寒栗。 “……”她紧~咬着牙,忍受着心中的不适,脸上火烧火燎着,只盼着这样的折磨能快些结束。 顾昀的目光终于从她的伤疤处移开,落在另一侧肩胛上方。 “这是什么?”那天他就已经注意到了。 他正想伸手去摸一摸,门外突然传来宇文泰的声音:“怎么没人在啊?明殊,明殊,院子里没人,我就直接进来了啊!” 随着话音,宇文泰已经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进来时,正见着顾昀侧身坐在明殊的床~上,背上的衣服掀开,露出包裹得极为厚实的后背。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过来也不对我说一声?”宇文泰与顾昀和明殊都是太熟了,半点忌讳也没有,上前将顾昀扒拉开,探头也来看明殊背上的伤势。 其实隔着厚实的布带,他们根本看不到伤口愈合的情况,能看什么? 宇文泰的目光便盯在了顾昀的手指触摸着的地方。 “啊,对了,这个伤痕,这儿是怎么回事?以前被火烫伤过吗?” “嗯?”明殊此时也有点自暴自弃了。反正她是向下趴着的,胸前也因为要固定绷带的原因厚厚实实的包着,光看后背,总看不出她是个女人吧。明殊将身体尽量放松,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 “我不知道啊。” “这里有一块好像烫过的疤痕,不过看起来很久了,应该是你小时候的事吧。”宇文泰并不是那么细心的人,见明殊不知道,便以为是她小时候受的伤。“看着有点像蝴蝶,形状还挺奇怪。” 这个疤痕并不太大,两片连在一处,上大下小,都是不大规整的三角形,然而放在一起,便形似一只并翼的蝴蝶,形状十分漂亮。 “唔,可能是我小时候弄的。”明殊回想起来,“我奶娘说,我有回生病,房里没人,我跟姐姐想出去玩,无意打翻了炭盆,我们两个跌了上去,两个人都烫伤了肩膀。大概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宇文泰并不知道明殊对外的身世,对她的说法并没有起疑。可是顾昀却是沉下了脸。 他知道明殊的户纸是拿了别人的,他的本名肯定不是叫这个。以前他不肯说,现在听起来,他自小有奶娘,还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姐姐,而且这肩上的伤痕也太规整了,哪家的炭盆能烫出这么漂亮的疤痕来? 要么这块烫痕是家人为了留记号故意给他烫上去的,要么就是为了掩盖他身上原有的记号…… 烫伤比刀伤还要痛,小儿皮肤娇~嫩,弄不好烫得深了还会伤及心脉,每年因意外烫伤而送命的小儿很多。有哪家人会这么狠心,在自家小儿身上烫这么大块疤痕出来? 只为了做个记号? “好了!”一出神的工夫,他见着宇文泰还在盯着明殊的后背看,心里一堵,忙将衣裳拿来,飞速将明殊的后背给遮了。 “我才看了一小眼。”宇文泰抗议,“小气。明殊又不是你媳妇儿。” 此话一出,趴着的明殊和坐着的顾昀都是一怔,然后立刻可疑的红了脸。 宇文泰看着他们的样子,心头一惊,室内陷入了尴尬的沉寂之中。 “咳咳,”宇文泰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自己才是这屋子里多余的一个,看看明殊又瞧瞧顾昀,别扭得要命,又不甘心到死。“好了,看也看过了,前头一堆事儿,你左右闲着,没事便过来帮忙。”说完不由分说,将顾昀扯着,拖出了院子。 “我说你怎么了?”出了院门,宇文泰将顾昀拉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肃颜对他说,“你糊涂了不成?” “我怎么了?”顾昀面色不动,理了理被宇文泰扯乱的袖子。 “你你你!”宇文泰指着顾昀的脑门,半晌说不出话来,“你忘了你以前劝过我什么?” “我劝过你的事那么多,怎么可能句句都记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章 过年 .. 卫明渊到底是被昭王府给绊了一个多月,才放了他的假,他立刻马不停蹄,带着两个族妹回了京。 这一个月他提心吊胆地等着,却没等到王府之后的报复动作。 桥塌和行刺的事件过去了许久,事态也渐渐平息下来,怀远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朝廷接着奏报,先是下旨训了窦庸一顿,说他处事不周,以至怀远城出现这么严重的事故,好在之后应急救援及时,这么严重的事故,居然只重伤六人,轻伤数十人,没有死亡的,也算难得。只是这过是因窦庸而起,有功也不能抵过。于是窦庸被罚了一年的俸禄,留职查看,令昭王加强监督。 一年的俸禄搁在寻常人家就很严重了,但落在窦庸这样有昭王为靠山的大臣这儿,还真算不得什么。 这事也算是朝廷高高提起,轻轻放下,训斥的言辞很严厉,但板子落得轻,连皮肉也没伤到。 窦庸也就是难过伤感了两天,便又提起精神,卷着袖子,每日带着府衙的衙役走遍怀远大街小巷,盯着将城中那些危旧的建筑和公众设施都排查修缮了一回,也算是造福了大众。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风渐起,树叶凋零。明殊身上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下地能走能跑能跳,只是伤在胸~部,想要像以前那样拉得硬弓还有的日子好慢慢养。 北戎的老汗王在榻上吊着的那口气撑了两年终于撑不住了,在北戎全境再次被大雪覆盖时,他走完了生命的历程,手一撒,再也管不了自己亲生儿子们之间的血腥争斗。 天鹰部已经在云州安定了下来。他们对大盛分给他们的那块牧场和田地十分满意。族中青壮死的死,伤的伤,去了九成多,族里的劳作、放牧、耕田全都成了女人和孩子的事。 农忙时节,附近的驻军也会过来帮他们下田,加固帐篷,教他们怎么插秧,除草,施肥引水,帮他们盖起木屋。还有热心的妇人教这些异族的女子编织漂亮的藤篮草席补贴家用,甚至城中的夫子也会每隔五天过来一回,教族里的孩子们识汉字。 一来二去,他们与汉人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密起来。边军有许多单身汉,入了军籍的人多半不是家中的独子或长子,承嗣的压力小,有些并不在意的汉子便娶了能干漂亮的天鹰部女子组成新的家庭,也有那些热心的大妈大婶,会在与她们的接触中为自己家的亲戚子侄挑一个爽利又纯朴的媳妇。又有那些没了儿女或是生育困难或是特别喜爱孩子的善心人,见着了特别合眼缘的孤儿,便动了心,说动族中长老,带回家当亲生的儿子女儿来养。 有了固定的房子,无忧衣食,孩子们也能受到教育,这样的生活过过了,谁还乐意回到过去餐风饮露的生活。在草原上,要孝敬大部落,要抵抗野狼群,还时常被部族间的战争卷进去。到了这儿,安定下来,才知道原来日子还可以这样过。 天狼部慢慢融合入云州,这是其后不久的事了。 眼下,冬季是边境相对安稳的时候,就算得到了北戎汗王归天的消息,于云州城来说也没什么太大的震动。 这才刚死,北戎内部争出来一二三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几年厉兵秣马,还怕他们? 京中帝后想儿子想得紧,来了几封信催昭王回京去陪他们过年。顾昀也有很久没回去见安阳长公主了,两人一合计,便将云州交给窦庸和死活不肯回京的叶榛,两人带了两队亲卫回京过年,各找各妈去。 路上非止一日,两人都是轻装数骑,没带车马,没什么行李,比一般赶路的旅人快了不知多少。 这边送信回京的信使才回京没两日,那边昭王和庆平侯已经带人来到了京城城门外。 京中数日前也下了场大雪,眼下雪未消融,及目之处一片银装素裹,大地白茫茫一片倒也干净安宁。 明殊的外伤已合,内腑受的损伤还需要慢慢调养,身体与以前相比,自是不如。 顾昀拿了自己的貂裘,宇文泰送了她上等的软貂帽,小貂皮靴子,又拿了一件稀罕的孔雀裘大麾给她披着。这一路两队的人,看起来她竟然才像那个主子,从上到下光华灼灼的。 但路上赶得紧,就算她捂得再严实,也有点受寒。 天寒地冻的,顾昀和宇文泰商量了一下,觉得路上不好再耽搁,不如尽快赶回京,请了上好的御医来给她看病更妥当。所以才会这么早就赶到了京城,这时才刚进腊月里呢。 得到了消息,帝后虽惊讶儿子回来的这么快,却更高兴能早些儿见着爱子,昭王可以在京中多住几日。 一回了宫,叶皇后就拉着儿子的手左瞧右瞧地看不够,看了半天,才哽咽着拿帕子去抹泪:“不过半年没见,竟瘦了许多。” “哪儿有瘦,儿子这是更结实了。”宇文泰不以为意地拿手拍了拍硬得像石块一样的胸口。 “可有伤着?”这才是皇帝最最挂心的事。 得到云州来的消息,说是昭王遇刺,他有七八天睡不踏实。虽然知道是有人替儿子挡了暗箭,但从云州处得来的消息知道,那时的情况实在太紧张。只差那么一点点儿,若不是昭王身边的人动作快,只怕他就再也见不着这个与他父子缘份薄弱的儿子了。 “没有。”提起这事,宇文泰心中一痛,“儿子没伤着半分,只是明殊他受了大罪,到现在了都还没好透。我们赶路的时候他还受了点风寒,眼下咳的厉害。能不能请父皇指个好点儿的御医到庆平侯府上去给他瞧瞧?他自受伤,身体是大不如前了。” “不过短短三四月,已能随着你飞骑回京,这样的身体已是难得。”叶皇后在他身边感叹了一声,“明校尉于国有功,又是泰儿的救命恩人,皇上一定要好好赏他。” 听着这个名字,皇帝不觉想起那日所见的那双极有薛靖风采的小小少年,心情激荡:“自是要大大的赏。有胆略,有忠心,此子不凡,当有大作为。” 皇帝指了太医院的院使亲自去庆平侯府上为明殊诊脉开方。叶皇后拉着儿子的手,不自觉又开始关心起儿子的终身大事。 “你转年便要二十岁了,你那几个哥哥在这个年纪哪个不是已经当爹了的?你怎么就是定不下来呢?” 宇文泰浑不在意地说:“我还也没看着顺眼的,若有了,一定来跟阿娘说,让阿娘帮我娶了来当媳妇儿。” 叶皇后见他这样,不觉试探着问:“阿泰,你不会是心里已经有人了吧。左右不依的,难不成是这人身份不够做你的正妃,所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章 串门儿 .. “安顿得很好,太医院院使大人正在里头诊脉。”庆平侯看起来对昭王的光临并不怎么欢迎,脸上连点笑模样都没有,“若不是王爷突然跑来,此刻我正在房里盯着。” 昭王对庆平侯的不恭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而是拉着他的手,兴冲冲就往里走:“快快快,快带我过去,问问明殊怎么样了,到底什么时候能好,最好让他把明殊的内伤也瞧瞧。再过不久说不得就要打那一仗,没了明殊在旁相助,我军可是少了一员神兵勇将呢。” 顾昀凉凉地看着他:“王爷,您到我府上来只是为了看果毅校尉?连姑母都不见了吗?” “他哪里还能记得起我这个姑母。”安阳长公主带着笑的声音从游廊后传出,话音刚落,她一身素衣,扶着女官的手已经迎上前来。 “哎哟,安阳姑姑,我这不是专程来看您了吗?”被安阳长公主逮个正着,宇文泰悄悄吐了吐舌头,已经抱住长公主的胳膊撒起娇来。 “多大的人了,还像这般小儿女姿态,也不觉得害臊。”安阳长公主虽这么说,却也没将宇文泰的胳膊甩开。 “管我是再大的人,在您面前可不就还是个孩子嘛。”宇文泰笑嘻嘻地拍起姑姑马屁,“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一年年都长大了,怎么姑姑您半点儿也不见变,还是这么年轻貌美啊。以后可不敢跟你出门,给人瞧见了,都照着您的模样给我挑媳妇儿,我这辈子都挑不着了。” “贫!”安阳长公主拿长长的指甲戳了戳宇文泰的额头。 几人笑着走进了内宅。 在众多皇家宗室里,以前就知道宇文泰的人区区一掌可数,安阳长公主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顾琅冤死,安阳长公主被先帝送到庵中修行,她的行动受到限制,平素什么人都不能见。唯有与她感情不错的叶皇后和当今太后,因念着彼此的情份,加上顾琅与薛靖是同袍之谊,顾琅又是为薛靖而死,时不时买通了看着她的宫人,悄悄儿去庵里陪她说话。 顾家在庆平侯父子死了之后,四分五裂,几乎不剩什么。安阳长公主心伤夫君的死,又兼爱子离散,已经心如死灰,一点求生意志也没有,也不肯与叶氏和太后说话。 为了开解她,叶氏便将自己的幼儿打小被送出去给个道人养的事说了出来。 二人也算是同病相怜,抱着哭了一场之后,关系更加亲密。 及至后来风声渐松,先帝又身染重疾,无暇再管女儿的事,叶氏就时不时过来看她,给她带来京中各方的消息。每年道人将宇文泰带回京中看望父母时,叶氏还会将宇文泰带到庵里来看姑姑。 因为宇文泰与顾昀同年,自小也是长得雪白粉~嫩,嘴甜又可爱,安阳长公主将他视为心中慰藉,有一段时间竟然将他当做自己离散的儿子一般看待。直到顾昀进京,上了顾家族谱。不过安阳长公主一直特别疼爱这个一直在外头飘泊的侄儿,平时也难得见一见他,此时他能主动来看她,安阳长公主自是十分开怀。 “前年回京的时候,怎么不到姑姑家来看我?你个小没良心的,若不是为了受伤的下属,姑姑还见不着你了。”安阳长公主见宇文泰一脸猴急想去见人又不好意思离开的样子,掩面挥了挥手,“快滚吧,你们一个两个的,长大了就都不由娘了。” “娘……”顾昀无奈地叫了她一声。 “得了得了,我这儿又不缺人伺候,你快些带着他去见你那个小弟兄吧。这样抓耳挠腮的样子,叫人见着你们就烦。”安阳长公主将人赶走了,站在那儿又望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公主,路上滑,不如奴婢叫个软舆来。” “不用了,也不能总在屋子里窝着,这天还不错,就走走吧。” 到了掌灯时分,昭王自庆平侯府匆匆赶回宫。因知道他回来,太子夫妇带着孩子们也一道在昭阳殿正等着他回去。宇文泰喜欢小孩子,太子的一双儿女粉妆玉琢般长得特别可爱。一个还在怀里抱着,一个刚扎着手会摇摇晃晃地走,宇文泰见着两个侄子侄女,眼珠子都放光,抱着就不肯撒手,满殿跑着玩儿。 外头寒风呼啸,殿里温暖如春,笑语欢声,团团坐在一块儿,哪里还是君臣父子,也就跟普通民户里的一家几口,祖孙三代一般无二。 皇帝把嫡长孙抱在怀里,任那小胖子口水滴答地伸着小胖手去揪他的胡子,笑着对昭王说:“你就别让你母后操心,快些定下一个,今年成了亲,明年也能抱一个在手里玩儿了。” 宇文泰一点不在乎:“别人家的小孩子才好玩,自己养孩子,怕头都要大三圈儿。阿爹,您养了那么多孩子,您说是不是?” 皇帝?皇帝能说什么。他不管生不管养,平生心思都在这几个与自己最亲近最看重的孩子身上,宫人们生的那些皇子皇女,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个名字,逢年过节时在他面前露个脸,小孩子长得又快,一段日子不见,都不一定能将人名儿和人一一对上号。 皇帝有点心虚地看了眼皇后,见皇后正逗着怀里的孙女儿玩,像是没注意到刚刚小儿子的话,心里这才踏实了点。 听说昭王回京,宜王极有眼色地过了一日才入宫,见过父皇母后便去昭王在宫中暂住的曦云殿。 “你侄儿生下来时颇为艰难,身子有些娇弱,不然就抱来给阿泰瞧一瞧了。”宜王坐在宇文泰的对面,脸上满是初为人父的喜悦和淡淡的愁绪,“也不知为何,你这侄儿自他在娘胎里就多磨难,好几回差点儿保不住,你嫂子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药,捱了多少针,临生产时又有些难产,不过总算是祖先护佑,叫他能平安生下来。原本你回来,我该带着你嫂子一并过来,只是她生产时伤了身子,这几个月都只能在床~上躺着,连孩子都没办法自己照顾。” 宇文泰微微一笑:“叫嫂子好好养着身子吧。小侄儿可还好?” 一提起自己的嫡长子,宜王眼睛都亮了几分:“那小子身子是弱些,不过力气可大,吃的也多,两个乳~母喂着都有些吃力。性子也活泛,见着人就笑。” 昭王在云州遇刺的事,皇帝并未宣扬,几个皇子只是知道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具体情况却是不知的。宜王只问了些云州的风土人情,于这事上也没问一句。仿佛昭王数月前闯入宜王府叫他管束宜王妃的事压根没发生过一样,看着兄弟间倒也和乐融融。 “对了,等你们歇几天,不如到我府上来,我府上的梅花园今冬开得十分鲜艳,前些日子我还令人移了些腊梅,那香气鲜浓甜美,当可一品。” “那时记得把庆平侯也叫来,说起来,我们兄弟也有许久未见过了。”宜王感慨了一声。 “我还记得他帐下有个少年英雄,俊秀风雅,两年没见,现下应该长高了不少吧。当年他来我府中喝酒,可是令我府中不少侍女都心醉神弛,神思不属呢。”宜王哈哈笑着放下了礼物向昭王告辞。 听到宜王提起明殊,宇文泰心中有些不快。总觉着宜王提到他的口气有些微妙。听着像是夸赞,可那里头带着或许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不喜和淡淡的轻视。 宇文泰的脸色便有些不善。 宜王是个很敏锐的人,见他提到明殊,昭王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心里还有些疑惑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章 再次入宫 .. 京中的医疗看护条件的确比云州好,最起码那些能拿来补气血用的人参啊,首乌啊,灵芝啊这些,宫里不缺,不止不缺还都是品质上佳,年份很够的。因有昭王在,这些东西不要钱似的从内府往庆平侯府里送。 顾昀一点也不跟他客气,有送的全接了,又特地找了两个会调制药膳的宫人来,由无颜无垢看着,每天变着法子给明殊灌药膳滋补。汤汤水水补了十来天,把明殊的小~脸都补圆了一大圈儿。 有红似白的,特别好看。 再过几日,朝中就要封笔收印,大家准备着过年了。皇帝听闻明殊调养得很不错,特地设了家宴,请顾昀带着明殊一道儿入宫来。 云州的事皇帝已经听昭王细说过,原本他对明殊印象就极佳,因这回她又救了爱子一命,皇帝的封赏自然毫不吝啬。如今明殊已是实实在在的将军,不再是个小小的校尉了。 “庆平侯,宣威将军,二位请这边请。”引路的小黄门恭恭敬敬地对他二人行礼。宫里的规矩很严,就算有顾昀那么令人惊艳的容貌,有明殊那么传奇的经历在,这个小黄门也一直只是垂着眼,并不敢多瞧他们一回。 太后近些日子一直耳边听着都是明殊的事儿,皇帝那时候也总说了这位小将有多像当年的薛靖,这回又听说她舍身救了宇文泰,更是对她起了兴致,十分难得地从长春~宫里出来,打算瞧一眼这位传奇的小将军。 出身寒门,无依无靠的一个穷小子,未及弱冠就已经做到了从五品的宣威将军,这在大盛有史以来还从未有过呢。 原本皇帝只是想请顾昀和明殊过来,再叫上昭王和太子一家子,小小地设个家宴闲叙就罢了,没想到太后也要来凑这个热闹。他想着,以后明殊和顾昀都是朝中将来能用得上的大将,也好叫他们与皇室多打下些交情。于是便将几个成年皇子都叫来,后宫里也挑了几位高位有生育过的妃嫔来。将个小范围的家宴弄成了个较大规模的宫宴。 明殊与顾昀二人,正在昭阳殿门前碰见了宜王夫妇。 宜王笑着过来与他们见礼,拉着二人的手过去与宜王妃相见。 见着明殊,宜王妃的表情有些僵硬,但因是提前得了信的,知道总会有这么一见,所以她面上的笑容也还算得上自然。明殊行过礼便站在一旁,悄悄地打量着她。 卫明兰与两年前她所见着的那位雍容秀雅的宜王妃看着有很大的不同了。 虽然抹了厚厚的粉,化了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她那一脸的憔悴。她的面颊瘦削,眼窝深陷,远远不如以前的丰润。大约是来不及修改,王妃的正品服饰她穿着有些不大合身,瘦骨伶仃的好似挂在衣架上,空空荡荡,身不胜衣,看着竟有些可怜。 明殊看见站在卫明兰身后的红袖,她如今梳做了妇人发髻,怀里抱着个襁褓,早先脸上飞扬的神采已不复存在,五官呆板,目光散而不凝,只垂着头,怀里紧紧抱着孩子,亦步亦趋跟在卫明兰的身后。 瞧着红袖的样子也大不如前了。不过看她身上的穿着和头上的发簪子,也是衣锦戴金,非一般仆妇能用的,或有可能红袖成了宜王的侍妾之类。 明殊暗地里微微蹙起了双眉。 “请吧。” 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明殊打起精神来,跟在顾昀的身后,迈入了皇帝宴客的琉璃殿。 殿中已经排开宴席,坐了不少人。 只一眼望过去,云香鬓影,环佩琮琮,堂上坐了许多美貌妇人。知道这里头不是皇帝的宫妃就是各皇子的王妃,顾昀和明殊两人都是未婚的外男,自然不敢抬头多看,只是依礼给皇帝和太后磕头。 “起来吧。”发话的是太后。 “小昀啊,过来哀家身边坐。”太后与安阳长公主情份深厚,对这个并无血缘的外孙子也是十分喜欢的。越是年纪大的老人,越喜欢长得漂亮的小辈,就这点上来说,顾昀其实相当占便宜。因为长相实在无人能及,先帝留下那么多长公主呢,也没见太后对哪个外孙有这样的青眼。 “你身边的这位就是皇帝总是挂在嘴边的明殊吧。”太后年纪大了,眼神不大好,握着顾昀的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便去看还跪着的明殊。 “听说是个校尉。” “已经封了宣威将军。”顾昀在太后耳边轻声说。 “好啊,年轻有为。朝廷正是需要你们这样的孩子多出力。过来,让哀家好好瞧瞧你。” “是。”明殊并不敢贸然抬头,只是在身边内侍的提醒和指引下,走到了离太后还有五步远之处。 “你抬起头。” 明殊微微抬起下巴,还是不敢抬眼直视太后。等了许久,都觉得微弯的腰有点酸了才听着太后有些发飘的声音说,“这么远,我还是看不大清,你再向前几步来。” 明殊再向前三步,这个距离已是太后一伸手就能碰到她的地方了。 坐在一旁的卫明兰放在案下的手紧紧地攥着,尖长的指甲几乎要割破她的掌心,靠着这刺痛,她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不会当庭失态,做出什么令她后悔的事情来。 “好孩子。”太后仔细地看着明殊的脸,并不显多苍老的面容上渐渐露出一丝怀念,“是个好孩子。” 然而除了这声评价,她没有再说更多的话,只是令人在靠着顾昀的身旁又设了张矮几,让她也挨着自己坐下。 “年纪大了,就是喜欢跟年轻些的小辈多亲近一些。”太后笑着对皇帝说,仿佛真的只是喜欢眼前这个年少又俊俏的孩子。 “皇祖母显是觉得咱们年纪大了,又没有小昀和明将军长得好,您嫌弃咱们直说便是,我们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不是。”宜王开起了玩笑,席间的的气氛瞬时活跃了起来。 皇帝对太子的嫡子十分喜爱,抱在怀里逗弄着不撒手。席间的诸皇子莫不看着眼馋,然而没法子,临江郡王是太子的嫡子,是皇帝的嫡长孙,只凭着这身份,他们这醋也只能是白吃的。 淑贵妃坐在皇帝的右手边上,看着皇帝皇后逗弄孙子逗得开心,她眼珠儿转转,便叫人去将宜王的儿子也抱了来。 “才做过百日宴,身子骨儿硬实了不少,如今可爱笑了,皇上您还没见过他,妾身让人抱来给您瞧瞧。” 叶皇后摸着自己亲孙子的小手,淡淡一笑:“那孩子生下来就体弱得很,这才过百天,外头又这么冷,你也舍得让他出府跑这一趟。” 淑贵妃拿帕子掩着唇:“这不是也想着让他快些见他皇祖父,好沾些紫微龙气,百邪不侵,结结实实长大吗。” 叶皇后笑了一声,也不答话。等了许久,贵妃还没见宫人将孙子抱来,不觉有些恼了,低声问身边的女官:“怎的还没将孩子抱过来?陛下和娘娘都还等着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章 胎记 .. 宫里原本欢乐的气氛顿时变成了些微的混乱。皇后命人将宜王妃扶到偏殿休息,又令宫中的医女过来看顾,才对太后说:“宜王妃身体还没养好,这么大冷的天儿出府来,也实在是难为了她。等她缓上一缓,派人将她和孩子先送回宜王府去,回头我让内府挑些补身的药材送过去。这几个月下来,宜王妃这张小~脸眼瞅着清减了许多,怪叫人心疼的。” 太后连连点头:“可不是吗,还是你会疼人,就这么着,也妥贴些。叫老三媳妇好好休养,这之后还会有好几个大宴,就别叫她出来受罪了。等养好了身子,再一处好好玩。” 虽然宜王妃病倒,但家宴还是欢欢乐乐地进行了下去,并没有因为这段小小的插曲而失色多少。宜王叫人将妻儿送了回去,自己也如没事人一般混在兄弟堆里说说笑笑。直到掌灯时,各自才散了去。 太后叫了皇帝和皇后,由昭王扶着,祖孙三代一同回了她的长春~宫。 净了手,换了衣裳,太后在佛前敬了香,才叫他们坐下。 “他年纪轻轻的,有这份忠勇之心,颇为难得。”太后喃喃说着,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在座的几人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他是,真的很像。”说着说着,太后突然眼圈一红,竟然落了泪。 把皇帝和皇后吓了一跳,忙起身谢罪。 “不关你们的事,是哀家自己一时忘情。”太后摇了摇手,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你们全都退下去。” 挥退了众人,太后对皇帝说:“你说他的精神气儿像你姐夫,我今日瞧着,却是像极了你姐姐。” 皇帝猛然站起,又缓缓坐了回去:“这不能吧,朕瞧着他的容貌,与阳羡姐姐并无多少相似之处。” “你是弟弟,又怎会特别注意自己姐姐的相貌音容。”太后长长吐了一口气出来,“那是我亲生的骨肉,她的眉梢眼角,每句话每个笑都是刻在我心里头的,想忘也忘不了,又怎么会瞧错。” 太后紧接着问昭王:“阿泰,你仔细将与明殊相识的经过说与哀家听,越细越好。” 宇文泰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的皇祖母是什么意思。不过他还是一五一十将自己与明殊相识的经过又详述了一回。将明殊在云州时的一举一动,也尽述了一遍。 而后感慨道:“此人心性坚毅,胸怀广阔,遇事有主见又擅机变,行~事磊落,是个可以相交的真英雄。我是拿他当兄弟看的,顾昀亦是如此。他一向眼高于顶,在京中谁也看不上,偏偏这个明殊就能入了他的眼。谁能想到,当年他从中山郡带出来的一个卖~身为仆的小小家丁,不过短短数年能走到这步呢!” “你说他是中山郡人?”太后问。 “是,听说是中山郡的,是顾昀回中山的时候从顾家下人里挑出来给他做亲卫的。” “中山……离着真定府是极近的……”太后喃喃道。 皇后听着太后如是说,微微蹙起了双眉。 “阿泰,你觉得明殊他……”太后想了半天,也没想着合适的词儿,最终也只觉得是自己想得多了。能在军中三年,怎么可能会是女儿身呢?除非天下的人眼都瞎了。 “罢了,也就跟你父皇说的,大约是哀家瞧着他有些合眼缘。他年纪与你相仿,你当他如兄弟手足,哀家便也就视他如孙儿一般。”说着便对皇后交待,叫她从自己的私库里取些珠玉赏给明殊。 “哀家自也出一份子。若没他,也就没有现在阿泰的平安。多少银子宝贝也换不回咱们家的阿泰。” “阿娘您说的是,媳妇也是这么想的呢。”叶皇后笑着应下。 时候不早,见太后已然露出疲色,一家三口便告辞要离开。宇文泰拉着皇帝的袖子,跟他要人:“北疆苦寒,军士们以前军饷拿不够数,冬衣也少,许多人手脚上都生了冻疮,这两年儿子虽补了他们的,衣服棉被也尽量分到了个人头上,但以前积年的毛病总也好不了。到了冬日时还行,不过痛些,他们能忍得,但到了春暖花开之时,那些冻疮犯起痒来才叫要命。中原的大夫不乐意往西北去,您瞧着能不能多拨些医官过去?也不要他们待几年,不过一年半载,好歹多帮我调~教些人出来。再多配些膏药让儿子带回去……” 皇帝脸色已然十分难看:“怎么,西北军的军饷竟有人克扣?” 宇文泰嘴一撇:“闻帅那边还好些,云州军这边就……反正儿子和顾昀,我们俩已经拿了不少私房钱给填进去了。早几年虽没人敢说,但也想见得。” 皇帝站在原地,面皮铁青,看起来是气得不轻。 宇文泰像是没瞧见一样,自告了黑状又拉着皇后说:“您没瞧见阿殊后背的伤疤,一个叠一个实在吓人。”他有意帮着明殊在帝后前讨好,便故意往重里说,“之前与鞑子交战受过的伤就不算,在青州救闻帅时,与数十高手对战,后背被砍了这么长的口子……”他拿双手比划了一下,“听阿昀说,几可见骨。养了两年了,那伤疤还凸出老高,狰狞得很。现在背心处又剜肉拔箭,也留了好大一块疤痕。他那样俊的孩子,背上无数伤痕,真真可惜了。”见皇后有些受惊,他忙又说,“也不是所有伤都那么丑的,他小时候被烫过,肩胛那里留的疤痕就好看,像只收了翅膀的蝴蝶一样……” “砰……” 宇文泰一回头,见太后倒在桌前,手扶着桌子,脸色惨白。 “阿嬷,您怎么了?”忙丢了亲娘跑去扶祖母。 被太后一把擒住了手腕,声音颤抖着问:“你刚刚说什么?什么蝴蝶?什么伤疤?” 皇后此时的面容也变了,都不及去扶太后,一把抓~住儿子的另一只手臂:“你说他伤在肩胛,是哪边的肩胛?那疤痕有多大?是什么样子的?你画下来与我看!” 宇文泰被这两个女人的语气神情吓着了,也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竟让母亲和祖母露出了如欲噬人的目光来。 他求救般地回头去看父亲,却见皇帝的面色从铁青转成了乌黑。 “来人!来人!”皇帝叫了两声,对着急急赶来的黄门说:“去,排上笔墨,伺候昭王作画。” 作画?我只会拿剑不会画画啊!宇文泰懵了。他看着几个太监搬来桌椅,女官铺纸磨墨。待准备好了,皇后将人全赶出殿外,亲自拿笔,寥寥数下已勾出一个人赤~裸的背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章 查证 .. 太后起了疑心,并且固执地认为她的怀疑是对的。 皇帝觉得十分为难。 他在明殊的脸上并看不出多少属于阳羡公主的影子,英武锐气倒有几分像薛靖。但也只是感觉上像。但凡在军营里历练过,上过战场,见过血光的汉子,多少身上都会带着一些这样的气质。 至于那个疤痕,既然不是胎记,更不能说明什么。 这世上总有无数的巧合,有令人惊叹的奇遇,但再怎么巧,一个十几岁的女子,想将自己完美地伪装成男人,在身周全是血气方刚的男子的军营安然度过三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说别的,更衣时怎么办?行军路上内急了要怎么办?还有女人每个月都要死要活的那几天要怎么办? 皇帝自己虽然不是女人,但他的后宫女人众多,在他心里,女人就是柔嫩的,脆弱的存在。纵然是阳羡公主曾经那样强势的女人,每个月也总少不了那几天半死不活的状态。 何况她数次受伤,都是有军医诊治的。伤口在背腹之处,还能不解~衣疗伤?若是个女人,早就露馅儿了。 他可不知道,真正为明殊疗伤的,没一个是正经的军医。 太后叫他悄悄儿找明殊来问清楚,他当面答应了,私底下却并不打算这么做。 明殊是于国有功之臣,又舍命救了阿泰,不管是对国家,还是对他本人,都是有功劳的人。堂堂男子要被人误认为女人,这对他来说是极大的侮辱。皇帝的想法十分简单,总不能让少年的英雄才为国流了血,又要被他激得流了泪寒了心。 皇帝心中有本清楚的账。 太子能力平庸,昭王不贪权恋栈,有他扶助,身边再有几个靠得住、有才干的大臣铺佐,就算太子再平庸无能些,只要有仁厚之心,有纳谏之德,大盛便出不了乱子。 顾昀、明殊、叶榛、甚至被他派往云州,刚刚被他骂过的窦庸,都是他可以信任的留给太子与昭王的得力人才。 皇帝只是略想想,思绪已经从这件事上移开,转而想起昭王提到了西北军被扣军饷的事情来。 此事却是更加重大,他得找人好好查查。皇帝双眉紧蹙,这些日子,已有不少官员上疏,请求皇帝为蒋家兄弟夺情。母丧要丁忧三年,如今还剩一年,他们已经坐不大住,想早些回归朝堂了。 皇帝摸了摸下巴。 自从宜王妃生了个嫡长子,蒋家沉寂已久的心,再次活跃起来。 皇帝的目光从来不会局限于一宫一室之间,他想的要更多更远,而皇后则不然。她掌管后宫,统领众内命妇、外命妇,掌着宗祀,于宗室血脉一事看得极重。 她本来也对卫明兰不怎么喜欢,总觉得她哪里不大对劲,虽也是一身的贵女气派,然而从头到脚没有一丝遗传自父母的英气,对着她,皇后完全看不到半点来自阳羡姐姐或是薛驸马的影子。 倒是与唐国夫人眉目间有三分相像。 以前只是想着,或是因她打小是由唐国夫人养大的,言辞行动,表情神态便像了她。有些勋贵家的夫人,会将庶女自小养在身边,那些十分亲密的,庶女渐渐长得与嫡母有几分神似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她当初并未起疑,还感慨着必是唐国夫人尽心尽力地养着福慧郡主,所以她们才会这样像,这也是命定的缘份。 她虽不赞同婆婆的想法,觉得女扮男装在军营厮混而不被发现也太匪夷所思,且听阿泰说,他见过那伤痕两回,也就是说明殊最起码有两次在昭王面前袒露过后背。若非男子,怎么能有这胆气?羞也要羞死了吧。 她没将明殊往那方向去想,但更加深了对卫氏的怀疑。回到昭阳殿,她左思右想,细细将卫家送女上京的前前后后每分每毫都嚼了个遍,突然想起一事来,忙叫身边心腹的女官过来。 “当年卫氏上折请罪,说是福慧郡主便藏于真定府卫氏老宅,陛下曾派人将卫家的谱系拿了来,又令人去真定府探访过,你可还记得?” 那女官忙说:“奴婢记得。当年卫氏在真定府只有三房一家,人口并不复杂,那张誊抄的谱纸还在娘娘您这儿收着,现下可要拿出来?” “拿出来吧。” 不一时,女官捧了只朱漆镂花的扁匣子来,里头放着几张纸。皇后细看了三回,并没有看出什么头绪。 “去寻个可靠能干的,往真定府走一趟。”皇后并没气馁,“纸面上的东西,不一定便是真,即便是真的,也未必就齐全了。总才好。悄悄儿去,不许惊动了地方,更不能叫卫家起疑。” “是。”女官默默地退了下去。皇后轻揉着额头,幽幽叹息了一声。 明殊完全没料到,昭王在宫中无意间的一句话会掀起多大的风浪。她此时还小心谨慎地维护着自身的伪装,想着要花上十年或是更久的时间才能站稳脚跟,从容去查证。却不知道宫中已经有人上了心,要去挖掘真~相了。 年关将近,瑞雪兆丰年,这一场雪让街巷里处处溢满了欢声笑语。雪对中原百姓来说,是来年丰收的预兆和保证,但对边境以北的那些牧民来说,却是残酷无情的灾难。 今年的冬天不像去年那样寒冷,也未必会有去年那样的雪灾,然而天有情人无道,北戎汗王的归天,或许会令金顶王帐附近再度血流成河。大雪没冻死的牧民们,也或许就没办法逃过其他部族的人高高举起的钢刀。 然而这些离大盛的子民距离太远,且以世代累积的仇怨,北戎若真因内乱而灭族,大盛的百姓只会抚掌大笑,普天同庆的吧。 明殊从宫里出来的第二天,她就被无心几人拉着去了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的住持方丈不晦大师与南华宗有渊源,见着不归还要叫一声师弟。老和尚见是本宗子弟,特特将人请到自己待客的雅室,将珍藏的御贡好茶拿来分给几个小辈吃。 “八年前老衲与不妄师弟在九华山见过一面,那时你随侍在旁,还是个小小少年,如今也成了个英武汉子。”不晦胡须花白,这些后辈中,他只识得无涯,见了面自是好一番契阔。“你师父可还好?” “谢师伯记挂,师父精神健旺,近年闭关精研佛理,弟子领师命出山从军后,也有三年多未见师父了。” “善。”不晦大师与他寒喧几句,目光落在了明殊身上。“这位小施主有些面善,似乎曾在哪里见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章 寺中偶遇 .. 不晦摸了摸胡须,对二人说:“你们先告诉我,这位小将军其实并非男儿身吧。” “你们不用露出这么担心的神色来。”不晦笑了起来,“脉象虽有痕迹,却也是因为她身边亲近的人不是无涯你,而是这三个小丫头,因此才让老衲看出些端倪。若她是男子,举止就太轻浮,若同为女子,这样亲密却是正常。你们都是我南华宗的弟子,虽属外门,却也不是轻佻易许之辈。总不会因为她是位将军便什么也不顾,巴巴儿贴上去吧。” “就算脉象有端倪,若非如老衲一样心存疑虑,也是断不了男女的。” 无涯兄妹这才放了一半的心。 “师伯,您方才所说没错。”无心想了想,决定据实以告,“这位明小将军与我们有莫大渊源。自小,便有一位长辈跟在她旁边,那位长辈练的是外家功夫,有秘方秘技可以熬炼人筋骨体格,令其气力大涨,身体健壮不易生病。她资质本来就比寻常人好许多,所以年纪虽小,武功有成。不瞒您说,我们四人从军,半是为了修练,半是奉命随行保护她,不令她有任何闪失。”无心目光一黯,“我们无能,没能护得住她,才令她接连受了重伤。” 无涯抱拳道:“师伯方才言说,她日后会有大患,还请师伯教我等,会有何患?如何可解?” “你们啊,也太大胆了。”知道这秘密,不晦觉得肩上一沉,不由自主地数落起他们,“她是个姑娘家,怎么能让她到军营里去?她以后要怎么办?难不成当一辈子守疆的大将,一辈子不成家,就这么孤零零地活着?” 无涯无心垂下头,这个问题他们也回答不了啊。 不晦大师只觉得头疼,对无涯无心的身世,他也略知一二,见他们这样维护明殊,甚至将她当主子一样看待,便知道此人真实身份怕是不简单。他不想深究,也不愿细想。他已跃出红尘,不问世事。身为皇家寺院的住持,他顾虑的东西比其他人更多。不过对不晦来说,宗门的利益显然高过皇室的权力,既然这位明殊是南华宗要保的人,他自然不会脑子坏掉去将这秘密与旁人说。 “她应该到现在都没有来过天癸,”不晦问无心,“否则不能在军营里坚持这么久不叫人发现。” 无心点了点头,心中却道,其实也没他说得这样玄乎,她和无颜无垢也是女子,身上也会来癸水,但不也在军中这么久没人发现过吗? “那是被阳气淤住,等到她来天癸时,经年淤结之处要被打通,必要经受极大的痛苦。且,每次来癸水都会痛极。” 无心紧张地问:“这么严重!可以解吗?” 不晦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 “不能解吗?”无心的脸都青了。 “或许等她生个孩子,就自然解了。” 无心:…… 无涯:…… 高人形象瞬间崩塌,无心此刻觉得,这位师伯好像、似乎、可能也不是那么靠谱! ******** 大相国寺占地极广,前殿后殿列十三,僧舍禅房为九九之数,殿中所供菩萨,尊者,没一千也有九百,一个个磕头磕过来,便是花一天时间也磕不完。明殊逛到第三重殿就没了力气,只觉得头晕眼花,跟无颜无垢三人在殿前一个拽了只蒲团来坐。 外三殿是对民众开放的,今日天气晴好,来烧香的人很多。明殊虽然没个坐样地坐在蒲团上,但她身上衣锦着裘,长相又清俊讨喜,还是引得不少年少女子偷偷拿眼去瞧她。 坐她身后的无颜无垢依旧是男子装扮,短打箭袖,外套软皮甲,五官端正清秀,眉目间也是神采飞扬,看起来像是那个贵公子的随身家将。她们三人就如时下京中那些贵介公子一样,看着身材并不魁梧健硕,显得有几分文弱风流,却正是京中妇人们最流行的审美。 有胆子大的姑娘在经过她们身边时便会从携带的花篮里折一枝白梅,或是从腰带上扯只香包,冲着她们砸过去,然后掩着唇轻笑着离开。 头上莫名被扔了好几样东西之后,明殊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妥。三人爬起来掸掸衣角沾的尘土,抱着蒲团溜到了殿后。 远离了人潮,还没得几分清净,就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 “明将军!” 明殊一回头,见殿门外站着主仆数人,正中间的那个穿着浅鹅黄底绣红梅的棉袄裙,外头披着件翠色镶毛边的大披风,一张瓜子小~脸,目光盈盈,笑容满面,手里拿着个帕子正在向她挥。 却是认得的,卫家二房的嫡小姐卫明芳。 明殊见到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掉头就跑,但没等她动起来,那边卫明芳没得到她的回应,已经提着裙角“噔噔噔噔”跑了过来。 “明将军,您什么时候回的京城?怎么没有派人来敬国公府说一声?”卫明芳一张脸因为意外的兴奋而显得红~润,“我方才在外头瞧着像是您,又不敢确认,这才跟过来。果然是你。”卫明芳心中如蜜糖一般,以为心上人这次回京是听进了她上回说的话,打算叫人上门提亲。想问又不好意思,只能嘴角含笑,低头玩着自己的衣带,时不时拿眼偷偷瞄一瞄她。 无颜无垢在一旁看了觉得好笑,又不敢笑,只能低着头耸动肩膀。卫明芳身边的嬷嬷和贴身的侍女却是脸都白了。 自从卫明芳回了京,成日里便是念叨着那位姓明的校尉,那一脸的春色,遮都遮不住。卫二太太将当初跟着她去云州的几个侍婢全都叫了来,一个个敲打了一番,不过从她们口中也知道了女儿与大房的卫明蕊如何起的冲突,又如何被牵累,又如何为明殊所救的事。 卫二太太私底下也跟卫二老爷商量过此事。长房做得太不地道,卫明蕊更是摆明车马定的女婿,两家这也就是差点撕破了面皮。卫明蕊回家自有一番闹腾,原本亲密的长房二房之间的关系也冷了下来,兄弟见面时都在心里彼此埋怨对方。 与庆平侯的婚事他们是不想的了,看这样子,别说庆平侯瞧不上他们家,即便瞧上了,长房也不会甘休。他们当初撺掇了自己将女儿一并送去云州也没存什么好意。说是共同进退的,却原来不过是让还没长成的女儿做个陪衬。任是谁,自己爱如掌珍的宝贝女儿被人这样利用也难不生怨气。 卫二太太就说:“听那几个丫头说,明校尉虽然出身低微,但人品相貌都十分出众。这回又舍命救了昭王,只要能活命,未来的前程无忧,说不定还会有大作为。若他来求咱们家明芳,咱们也不能学人家那样一味只瞧人门楣高低。还是孩子。若真像她们说的那样,明芳嫁给了他,上无公婆要侍奉,下无小姑妯娌要打机锋,比嫁于旁人家还要轻松快活哩。” 夫妻二人统一了思想,都觉得明殊未必不是一个可以好好考虑的女婿人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5章 服软 .. 卫明芳一路哭着跑回去,来到前殿,倒吓了卫二太太好大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成了这个样子?” 卫明芳根本不理母亲,只缩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哀悼她早逝的初恋。 卫二太太见女儿这般,以为她在寺中受了什么欺负,忙将女儿身边的侍婢唤到跟前,细细问过一回,才知道原来是在后殿那里见到了明殊。 明殊这个名字最近在京中十分响亮。他的出身已经被人扒了个遍,都说他出自寒门,少小卖~身入顾府,多亏了庆平侯慧眼识英,收了他做了贴身亲卫,又随他入黑山大营,驰援青州,入驻云州,几年里颇立了不少战功,从区区一小卒如登青云一般,如今已是从五品的宣威将军,跟朝堂上许多胡子一大把的将军平起平坐。不到弱冠的年纪便能有如此成就,实在是扎眼得很。 卫二太太听到消息时还特别高兴地对丈夫说,这个女婿前程有了。年纪还这么不定能做一品大将军呢。 却转眼便得知,原来以为是女婿人选的年轻将军对女儿并没有那个意思。原是女儿自己一厢情愿,会错意了。 心疼女儿的同时,也不免遗憾。多好一个女婿的人选啊,就这么错手而过了。 想想有点不甘,做人父母的自然是看自己的女儿怎么看都是好的。又想自家门楣也不算低了。虽然卫二老爷不是家中嫡长,不能承袭敬国公的爵位,但好歹也是朝中正三品的官员,家里有田有产业,女儿哪里有半点配不上他了。 卫二太太一口气上不来,原本还要考较考较明殊才能决定是不是将女儿配给他,现在这么一口气顶着,竟是无论如何要做成这门亲事了。 “你且放宽心,你自己个儿相中的,阿娘说什么也会帮你。” 卫明芳听着母亲说这句话,心里又惊又喜,哽咽着抬起头,问道:“阿娘您不嫌弃他是个父母俱无之人?” “你是要跟女婿过日子的,又不是要跟公婆过生活,娘怎么会嫌这个。” 卫明芳脸上一红,复又流了泪:“可是我瞧他的样子,并不喜欢我。” “我儿这么好,只要不是瞎了眼,谁会不喜欢你!” “但是,他刚刚明白说了……” 卫二太太一口打断她:“他说了什么?他明明什么也没说。你们本就是男女有别,突兀也不好随意上门。娘回去就叫你爹给他下贴子,请他来咱们家吃饭。” 卫明芳看着卫二太太,怯怯问道:“他能来吗?” “放心,他敢不来,我亲自去请!”卫二太太拍了拍胸脯。 等她们回了敬国公府,才进了二门,已经有门上妈妈过来报信儿,说是世子夫人正在二太太院子里等着呢。 卫二太太脸子一冷,让侍女将卫明芳先带回自己屋子里净面更衣,好好去休息。自己理了理袖口,提了提衣襟,拎足了精神进了自己院子的正屋。 敬国公世子夫人正等的急,见卫二太太回来了,忙起身迎了出去,一边笑着说:“弟妹你总算回来了,可叫我这一阵子好等。” 卫二太太一脸皮笑肉不笑:“今儿是哪阵香风,把咱们世子夫人吹到我这鄙陋小院儿里来了,可当不起您出来迎,快些里面请,待好茶水,不能怠慢您。” 说得亲热,但那腔调里的冷嘲热讽只要有耳朵的都听得出来。 世子夫人心头一阵气闷。 她嫁进来没几年工夫,过世的原配是她娘家的姐姐,她自己本就是继室所出的幼女。姐妹之间的感情却也没受什么影响,虽然年岁差得大些,但她这个早早就出嫁的姐姐对这个小妹妹一向关照,两家也时有来往。 等她年岁渐长,不知怎么的,眼里就只盛的下她那个好姐夫,年纪大了她足有十多岁的敬国公世子。 不过这种小心思她不会对任何人说,只是在她到了可以说亲的时候,总是不停的出状况,以至到她年过双十也没能定下来一门好亲。 她甚至已经放话,要学前朝的麻女出家,以身事佛,态度坚决得很。 家里拖到她二十四岁,看着实在是没招了,正要松口将她送去有名的庵堂里拜师剃度,却传来世子夫人病重不治的消息。原本一意要出家做尼姑的小女儿立刻改了主意,说是姐姐留下的儿女尚小,怕以后继母苛待,要妹代姐职,去给姐夫当续弦。 父母这时才算明白,这么多年女儿一直犟着死活不肯嫁人是为了什么。 她娘家门第不低,嫡幼女出身肯与人做续弦,虽然已经二十多岁,但比起年将四旬的敬国公世子,还是鲜嫩如一朵花的。她姐夫没有半点犹豫,两家便这么定了下来。 只服了一年妻孝,敬国公世子就把小~姨子娶进了门,成为新一任世子夫人。 虽然她一直对姐夫有不可言说的心思,并最后因为姐姐病故而如愿以偿,但她并不是个刻薄寡恩之辈。她对长姐的感情是真的,对长姐留下的儿女也是真的十分尽心尽力,便是她自己以后生下孩子,也不过是如此了。 因着她是亲姨妈,敬国公世子的儿女对她也十分亲近,并无别家对继室夫人的疏离与憎厌。卫明蕊又是她看着长大的,两人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母女,不如说更像姐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6章 卫明蕊的婚事 .. 关于这件事,真应了那句“最亲近的人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那句老话。流言初初在京中传起时,卫二太太家里的人听着了信,已经派人来给她提醒。卫二太太外出打听了打听,确认了流言只针对了卫明蕊一人,对卫明芳并没有什么影响。只是说敬国公家想做皇上的亲家是想疯了,竟然让女儿远赴千里到昭王治下的云州,连拉上了隔房的妹妹作陪。那些流言传得有声有色,将卫明蕊如何痴恋昭王,求而不得的事渲染的丝丝入扣,如亲眼所见一般。那个隔房的妹妹由始至终不过是被她拉去的一个倒霉蛋,一点存在感也没有。 那时候长房二房因着二个女儿的矛盾闹得正凶。卫二太太一时激愤,也在流言后头暗暗推了一把。将卫明蕊故意落水,卫明芳舍身去救却差点被拖累死的事也给添了进去。 卫明蕊的名声已经救不起来了,卫明芳却因此得了许多赞扬。重情重义又识大体,能阻拦姐姐的不智之举,还将姐姐拖回了京城,口碑大好。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流言都被挡在了敬国公府门外,敬国公府从上到下,只除了卫二太太,其余人等皆像死人一样,没得着半点风声。 若后头没有人在推,她才不信呢。 想想卫明蕊得罪的人是谁,招惹的人是谁?那个背后的推手呼之欲出。也不用人家自己动手,一个眼神的事儿,自有下头的人安排布置得妥妥贴贴。 卫二太太低头抿了口茶水,卫明蕊想找个好亲事,怕是比登天还要难了。 最起码,这京中的各个高门大户,不会有哪家会乐意娶这么一位行~事胆大却又只会出昏招的媳妇回去。 自卫明蕊回来就忙着到各家走动,一心要为明蕊说门亲事的世子夫人,此时终于知道不对了吧。 氤氲着淡淡雾气的茶盏遮住了卫二太太微微扬起的嘴角。 “弟妹,你倒是说句话啊。”久等不来卫二太太的回音,世子夫人也有些坐不大住。 “这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能有什么法子?”卫二太太假惺惺地叹了口气,“我们家明芳年纪还小,等这阵风声吹过去倒也等得。只是明蕊眼瞅着就快二十了,这可真叫人揪心。” 世子夫人紧紧捏了捏帕子,心头血气翻涌,用了好大力气才压下去。 这些日子她几乎跑断了腿,原本还算亲近的人家见着她也不咸不淡起来,客套中带着明显的疏离,只要她一将话题带到儿女亲事上,立刻就会被主人家岔开,便是岔不开,也绝口不接她的话。 从来只有男求女,哪曾见过女求男? 卫明蕊的年纪放在这里,就算是国公府的嫡孙小姐又有什么用?可选择的余地本来就小。明蕊与她又不一样,她是因为心有所系且对方是自己的姐夫,子女是自己的外侄,她做继室才不会像别人那样提心吊胆,如履薄冰,还着继子女的脸色,不得痛快。以明蕊的脾性,性情不好的,或是家中已有孩子的,嫁过去以后也只会处成仇人。 若实在不行,就将她嫁回娘家去!世子夫人才起了这个念头,就被娘家几个嫂子给兑了回去。 “你们家的女儿,我们可不敢要。” “你侄儿早订了亲事,你又不是不知。” “好歹也是堂堂国公府的嫡出姑娘,嫁到咱们家给她表兄做继室,外头人会怎么看?说不准还要以为他们以前就有私情了呢。妹妹你不在意我可在意。这事还是就此作罢,再也别提。” 逼问了几回,她才知道了缘由,眼前一黑,差点就晕过去。 娘家人本就对她非要嫁给姐夫做继室心有不满,再加上听到的关于卫明蕊的传言,哪里肯接这烫手的山芋,几个嫂子对她更是不客气,直接说了若她再提此事,便要断绝了以后的来往。 回到家中,狠哭了一场,她知道娘家人指望不上,也只好在婆家这边努力找了。 只是这边的亲戚,年貌相当的要么已经成了亲,要么家世差的太多,或是家中状况复杂,有不好相与的人。一来二去,不知怎么就数到了卫二太太家里。 卫二太太娘家姓邵,曾祖父是有名的皇商。因商人地位低下,她曾祖舍了不知多少钱财,一力要让两个儿子读书从文,非要供出个士人。大盛朝虽然也是分士农工商,将商人放在最下层,却没有商人之子不得科举的规定。她祖父和叔祖父也都十分努力,加上天资不错,果然先后~进士及第,改了邵家的门楣。到了卫二太太父亲这辈,其父,其兄,其弟,连着中了进士,且父为传胪,兄为探花,弟是榜眼,一门三进士,连皇帝都夸过邵家父子。所以虽曾祖行商,邵氏嫁入国公府也一点障碍也没有,还看着她兄弟都是头甲,父亲如今也在礼部为侍郎,官声很好的分上,夫君尊重她,公婆偏宠她,就连她这个将来掌宗祀的宗妇,对着这个弟媳妇,也不能端出宗妇的架子来。 世子夫人相中的,便是卫二太太哥哥家的长子。 卫二太太的长兄比她年长了十几岁,长子如今也已经二十二岁,到现在还没成亲。当年的探花郎年轻俊美,才情过人,被先帝的堂弟康郡王一眼相中,抢回家做了女婿,从此与宗室挂上了关系。 卫大哥跟东华县主夫妻感情很好,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世子夫人想给卫明蕊求的,便是他家的嫡长子。 这位邵大公子单名一个鸿,与骑云校尉李栩一样,都是京中数得上名号的美青年。只是婚姻运实在太差。十七岁上,原订亲对象病逝。二十岁正要娶妻时,未婚妻在自家院子里散步跌倒,摔断了脖子。连个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在婚前死于非命,这位邵大少就传出了克妻的名声,而他似乎也受到了不小的伤害,后头父母再给他张罗亲事,他怎么也不肯,口口声声都是休要害了人家好端端的姑娘。 邵鸿年纪长,相貌好,有才学,有个县主娘,有个郡王外祖,没经过科举已经在行人司任了职。邵家家业一向丰厚,吃穿用度十辈子都不用愁,东华县主又是京中有名的和善人儿,下头一个小叔子,一个小姑子都已成亲不在府里头住着,卫明蕊嫁过去,不受姑嫂气,婆婆自己就不用伺候上头太婆婆,也不好叫儿媳妇来立规矩。 世子夫人越想越觉得这个人选好,只是前阵子与二房闹得不愉快,现在又要求到二房上头去。也只得忍疼翻了件极贵重的礼物,放低了身段去求。 儿女都是债啊,就算卫明蕊不是她亲生的,她上辈子也一定是欠了她太多的钱。 世子夫人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心思委婉地说出来,卫二太太面色虽没变,手里的茶盏却是快被她捏碎了。 “这事,我这边却也不好就应下来。”卫二太太强压着心头的火气,用力勉强出一个笑来,“你也知道,我那兄嫂一向是将我侄儿当眼珠子一般疼的。他年少婚事不顺遂,已经是够惹人伤心的,县主便立了意,一定要挑个最好的媳妇进门。我一个已经出嫁的姑姑,哪里说得上话。” 见卫二太太没有激烈的反对,世子夫人已是大松了一口气,忙说:“我也就是求你帮着说项,我瞧着鸿哥儿是极好极好的,我们家明蕊自小也是精心教养,无论是诗书,女红还是管家理事都能拿得出手。明蕊是小女儿,她父亲也不能亏待了她,我们定是要为她备上厚厚的嫁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7章 宜王妃的打算 .. 本来她还有绿珠,可是现在绿珠已经嫁了人,还是宜王身边信任得用的人,这步棋已废。 她自己身子骨也弱,别说服侍宜王,只一想着要行~房就吓得发抖。但又舍不得放手。 最好还是要一个自己能信得过,能压得住那几个美人,却又不会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帮手。 这样的人还真难选。 要能压得住宫里赏下来的美人,这人的出身就要够高,绿珠这种奴婢出身的显然不行。又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可是人都是有欲望有野心的,出身高的人有谁乐意与人为妾?若有力争一争,家里再有助力,她未必会有好下场。 驱虎赶狼,又拿什么来赶虎呢? 卫明兰咬着手指,一愁莫展。 自从生了儿子,宜王对妻子与娘家人见面便不再怎么阻止。唐国夫人接到女儿的信,立刻套了车赶来,从小侧门悄悄地进入宜王府,见到了面色憔悴,形神俱疲的女儿。 “娘,您要给我拿个主意。” 现在能求助的,也就只有庄氏了。 唐国夫人心疼女儿,却也无计可施。皇家就是如此。嫁入皇室享受荣华富贵,便要忍受男人的三妻四妾。皇帝与皇后感情再深,后宫还有那么多妃嫔,有那么多子女呢,何况宜王正当青壮,于女色上最是放不开的年纪。 “宜王府还没有侧妃呢。”唐国夫人灵机一动,“要压过那些女子,你不出面,这种事最好是由侧妃来顶着。” “娘您说得轻巧,”卫明兰苦笑一声,“侧妃人选哪里是那么好寻的?又哪里会这么巧,挑一个与女儿同心的人来?”当初因着她父母皆亡,太后怜惜她,怕她受委屈,便不许宜王太早纳侧妃。宜王也曾信誓旦旦,言说府中有她一人便可,侧妃不立也可。现在想来,全都是空话。不立侧妃,姨娘通房有一大堆,又有什么差别? 虽然说有了侧妃遇事可以推出来挡一挡,但这侧妃的人选难定,性子软了,立不起来,性子硬了,她又拿不住。 “何兑侧妃也不是咱们说能定谁就定谁的。”卫明兰叹道,“咱们插不进手。” 庄氏也只好劝慰女儿,让她放宽心怀,别想太多。 “你就是想的太多,多思伤神,才总是这么病歪歪的养不好身体。只要病养好了,任有几个小蹄子作妖,也动不得你分毫,再抓紧着给王爷多生几个孩子。” 一听着生孩子,卫明兰打了个冷战,浑身都疼。 庄氏见女儿对这话题丝毫不感兴趣,便与她聊起京中趣闻来,说着说着,说起了长房的卫明蕊。 “原当她是个有主见的,却不知竟这么没用。”庄氏一脸的不屑,“人都去了云州,见着了本人,不止没拿住男人的心,还惹恼了昭王。皇后娘娘不过是在见康郡王妃时抱怨了一句,这京中就传遍了。现在谁人不看着长房的笑话!大概也只他们自己还不清楚罢了。” 卫明兰一怔:“怎么还有这种事?” “你一直在府上养病,谁没事会拿这话来讨没趣儿。”庄氏说,“长房是成不了事的,以后你也别总想着要依靠他们。王爷才是你未来后半辈子要牢牢抓~住的对象。多生几个儿子,任外头风浪再大,也砸不到你头上去。” “明蕊今年快二十了吧。” “可不是!你那婶婶急得火上房了,四处找女婿,哪能那么容易就叫她找到……”庄氏突然一顿。母女二人对视了一眼,心里同时浮起一个念头。 “你说……” “我若……” 二人刚说了两字,又齐齐停下。 “好是好,只怕你大伯那里舍不得。” “舍不得?”卫明兰嘴角一翘,“除非他想让女儿在家老死,想让整个卫家都被人传着闲话,他那几个儿子于仕途再无寸进。” “可是明蕊那个性你也是知道的,什么都逞强,万事不肯低人一等。”庄氏有些犹豫,“她真能帮了你?” 卫明兰笑了起来:“这种个性才是最好拿住的。她打小在后宅里长大,娇生惯养没受过半分苦楚委屈,这会子谁向她伸出手拉她一把,她还不感激涕淋?我这个妹妹在想什么,我也能明白几分。与其嫁个凡夫俗子,不如嫁个龙子凤孙,妾室又如何?等将来……”此处她含混地说了几个音儿,“她攀都攀不上这样的机会,还能不乐意?” “她一定会嫉妒,但她只是卫家的女儿,我却是太后的外孙女,天差地别,谅她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这事儿好是好,只是要怎么能让皇上同意王爷再纳卫氏为侧妃?你知道的,此刻皇上和皇后娘娘对卫家有意见,明蕊的名字报都报不上去。” 卫明兰低头看着自己新染的指甲:“谁说要报上去的?侧妃要上玉牒,需得宗人府报备,一个姨娘而已,只要拿顶轿子抬进来也就是了。” 唐国夫人庄氏张大了嘴骇然看着女儿,半晌合不拢。 那边世子夫人如热锅上的蚂蚁苦等了两日,没等到卫二太太的好消息,却等来了卫三太太,也就是唐国夫人庄氏。 卫三老爷因为记挂着真定府的产业,去年便回了真定,唐国夫人自女儿怀~孕,便在宜王府附近赁了一处二进的干净宅院,守在女儿身边方便照顾。自她搬离敬国公府,已有好一段日子没有回来。 世子夫人与她关系还算不错,见她上门,自然是亲自迎出来,又将她接到自己的屋子里说话。 屋子里烧着地龙,榻上铺了厚厚的毛毡,厚点的外袍根本穿不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8章 新年 .. 第118章 新年 除夕的宫宴,安阳长公主没有去。 她一向不喜欢那么热闹的宴会,云鬓朱鬟,衣香脂腻,处处都是欢声笑语。只有她一个人格格不入,于一室欢腾中默默思念着故去的爱人和亲朋。往年除夕里宫中举办的盛大宫宴,她都会借故推掉。这一年也不例外。 只要和儿子一起,坐在丈夫曾经最喜欢待的书房里,看着窗外的灯花,听着墙外传来的隐隐的炮竹声,喝两盏淡酒,就几碟小菜,她就可以心满意足了。 一年的年末,是她最最思念已故的驸马之时。 她还记得初次见到顾琅那日,便是在某一年的除夕宫宴上。被同僚拼命灌酒的少年狼狈地躲进了御花园,与同样觉得气闷出来溜跶的少女不期而遇,二人因为起了误会而颇是闹了一场。后来又是怎么互相喜欢上的呢?她有些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夜灯火映照下,少年俊秀英气的面容和傲然笔挺的身姿。 那是她有生以来最快乐最幸福的日子,并以为这样的快乐幸福会持续一生。 安阳长公主为自己手边放着的空杯里注满了酒,端起来与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了碰。 “驸马,儿子如今长大了,可比你当年有出息。”她微笑着,将杯中的酒饮尽,“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儿,心里只有家国大义,偏将我们放在后头想。他如今迟迟不肯娶妻,我也拿他没有办法。若是你在,或许他肯听你的话。” “你为什么要将我一个人抛下,早早地就走了呢?”酒杯跌落,安阳长公主伏在桌上哭出声儿,“顾郎,驸马,你好狠的心。”只要当年他肯闭口不言,哪怕是服软向父皇认个错,也不至现在夫妻父子天人相隔,再无相聚之日。 “狠心的冤家,”安阳长公主喃喃地说,“阿昀都不知道你长的什么样子了。等来年他娶了妻,我带他们到你坟前看你去。” 明殊藏在顾昀身后,探头探脑往那屋里看。 以明殊的品级,今年还没资格去赴宫宴。顾昀便开口邀她在家里过年。 她现在还住在庆平侯府,吃人家的、住人家的、用人家的,在人家蹭个年夜饭吃虽然不大好意思,但想想自己一个人也的确没什么劲儿,明殊就点了头。 府里无涯无心他们去了大相国寺,贵喜和玄武白~虎在一处过年,她自升了官儿,就没人肯带着她玩儿了。 冬日里天黑得早,府里四处都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顾昀带着她直接到了侯府的外书房,就站在房门外头。 “你们家的年夜饭在这儿吃?”明殊好奇四顾,发现这儿僻静得很,屋外种着一丛青竹,挺拔青翠,另一侧是个花圃,种的是牡丹和芍药。只是因为年节不对,只余了枝叶,并无花可看。 “这儿是我父亲在世时最喜爱的地方。”顾昀指着花圃说,“我母亲喜欢牡丹,父亲~亲手为她开了这一块花田,挑了许多名种种的。” “你爹跟你~娘一定很恩爱吧。” 顾昀面上浮起温和的笑容来:“他们大概是这世上最和美的夫妻。可惜我已经记不得父亲的音容,只在母亲那儿见过一卷画像。” 顾昀说起承嗣的养父母,语气亲密,语调怀念,就如说自己的亲生父母一般自然。明殊看了看他,心中浮起一丝怪异的念头。 “你再等一等,我母亲此时心绪不宁,过会儿就好了。” 这里是顾琅生前最爱流连之处,门外种着他喜爱的青竹和他所爱~女子喜欢的牡丹,一夕之间,失去挚爱的丈夫和疼爱的幼子,身为天之娇女,安阳长公主是如何承受下来,熬过那一个个寒冷而漫长的夜晚的呢? 看着顾昀望着那间屋子的眼神,明殊有点明白过来。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顾昀的手背,想安慰他。谁知顾昀突然手腕一翻,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十指交缠着,掌心炽~热如火。明殊受惊之下一挣,顾昀的手掌如铁,牢牢地握着,她竟没挣开。 “将军……” “嘘,小声,别让她听见。”顾昀的声音低沉,十分温柔,“一下就好,就一下。” 莫名的,明殊的心柔软了下来,二人手拉着手,夜色如墨卷来,四周由远及近,带着暖意的烛光从红纱中透出,笼在他们靠在一起的身上。 掌心传来的热度顺着臂膀蔓延开,直入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觉慰贴。那暖意似乎渗入了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每一根发丝。 有总可以这样站到天荒地老的感觉,仿佛历经三世,又恰似白驹过隙。等安阳长公主打开房门时,二人还浑若未觉,陷在那玄之又玄的境界里。长公主的目光从那站得极近的两个人脸上,一直向下,停在了那双紧握的手上。 明殊惊醒过来,忙用力将手抽~出来,上前恭恭敬敬地见礼,只是满面红潮,掩都掩不住。 顾昀浑若未觉,抱拳对母亲行了一礼。 “进来吧。”长公主也一脸如常,侧身让两个孩子进屋里去。 她拍了拍手掌,便有守在外面的侍婢鱼贯而入,将桌子收拾好,摆上碗碟。小小的圆桌,放着四付碗箸,桌上的菜肴也不过两荤四素一盏甜羹,一盏咸汤。 “这是儿子从大相国寺讨来的素酒,母亲请尝尝。”顾昀执起酒壶,给安阳长公主斟了满杯,又很自然地将她手边的杯子也倒满了。 安阳长公主对着儿子微微一笑,拿了象牙箸道:“吃吧。” 这一席,只有三个人相对无语,虽然讲究些的人家都要食不言,寝不语,但一顿饭吃得这样沉闷还数少见。气氛有说不出的沉重感,虽然他们坐在桌旁,但安阳长公主就像看不到他们一样,只自顾自在慢悠悠挟了菜,还不时往身边的空碗里挑上一箸。 明殊注意到,长公主只用素食,桌上那一碟鱼,一碗肉她碰也不碰,倒是顾昀在她发呆的时候往她碗里堆了好几筷子。 明明是阖家团聚的团圆饭,明殊却吃出了浓浓的感伤和孤独。这让她颇有些食不知味。 陪长公主用过饭,家里也没有要守夜的规矩,长公主作息十分规律,便将他们赶走了。 “我年岁大了,熬不得夜。你们年轻,正该趁着机会好好玩玩。只是也别疯得太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9章 心意 .. 酒是陈年的好酒。 开坛香飘十里。埋下去是满坛子,启封后,那坛子里只余得三分之二的量,色泽由金黄化为淡粉,酒液浓稠,挂壁不流。 明殊仅闻着这酒香就觉得自己都快醉了。见这酒色如琥珀,质如凝液,舔~了舔唇,忍不住就想捞一小勺来尝尝,被顾昀拦了下来。 “你这一口下去,只怕马上就要倒。” “小气,明明就是舍不得给我喝。”明殊把眼睛一瞪,圆圆的大眼睛灯下相看十分可爱。 “女儿红本就后劲十足,泥里埋了二十年,酒力甘醇凝练,平素不怎么饮酒的,一口就倒。”顾昀和明殊此时就坐在庆平侯府的酒窖里。酒窖宽大,一溜边打着木架,上头分门别类地摆着各种酒器。酒瓮,酒罐排满了半边酒窖,全是侯府多年收藏的精品。 相比起来,放在桌子上的一只肚圆口窄的陶罐看起来就不起眼的多。 这是顾昀亲自扛着锄头在一棵棠梨树上新刨出来的,陶罐上还沾着湿~润新鲜的泥土。 “跟我来。”顾昀不由分说一把拉住还对着陶罐流口水的明殊,将她拖到摆放酒的角落里,东挑西捡,又拎了一罐子酒来。 “这是三年的女儿红,与这二十年的兑起来,新旧交陈,这样才能喝。” 明殊坐在桌旁,双手捧腮看着顾昀娴熟地调酒。酒窖中灯光并不明亮,昏黄的光线柔和了顾昀的面容,原本带在殊丽容貌中的冷硬锐气被融成朝露,消散在这满满一室的酒香中。 有着这样表情的顾昀,这世上又有几人见过呢? 就算再怎么调兑,二十年的女儿红也是后劲极大的。 明殊的酒量本来就不怎么样,再加上灯光下有秀色可餐,有美人如玉,有酒不醉人人自醉,那半坛女儿红喝完,她已伏在案上醉得不省人事。 顾昀将她横抱入怀,从酒窖走出来。 玄武和白~虎守在外头,见他出来,上前小声道:“明殊醉了?” “嗯。”顾昀点了点头。 “多沉啊,爷,让我来吧。”白~虎伸出手,顾昀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不用。” 白~虎有些尴尬将将手收回来,在裤边蹭了蹭。 “你们不是在别院过节?怎么到这儿了?”顾昀小心地抱着呼呼大睡的明殊向她住的院子走去,尽量抱得平稳,以免惊扰了她的好梦。 玄武和白~虎诧异地对视了一眼,他们自小与顾昀一道长大,这位爷的冷情冷性他们知道的一清二楚。除了他真心贴身的心腹,谁也不得近身。这还是头一遭看见顾昀对什么人这么尽心,这么亲近呢。 偏偏这人不是他们中的任一个,而是资历比他们小,升职却他们快得多的明殊。 然而二人只是诧异,嫉妒之情什么的却是没有的。 再怎么样,他们也知道自己没有明殊那样本事。无论是武技、力气、反应速度,他们与明殊之间的差距都挺大。早先还有不服气,这几年一起从军,一起作战,那点好胜心早就磨没了。 明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瘦瘦小小,挤在人群里来顾府门前讨生活的穷小子,短短几年的时间,他累功已至宣威将军,这在本朝是绝无仅有的事,如今他们心中更多的,是与明殊有过命交情的骄傲。 可是看将军将明殊抱在怀里,视如珍宝的样子,二人心中又不免浮起一层忧虑来。 若说侯爷将明殊视为兄弟,这兄弟情未免也过了些。明殊长得本就不差,与侯爷同进共出,感情好那是举朝皆知的。若是外头再流出来什么不堪的传言,不止他,连侯爷也要受累。 顾昀将明殊放到床~上,帮她脱了靴,拿被子给她盖上。 “叫厨房备一碗醒酒汤来。”顾昀吩咐。 身边只有白~虎玄武二人,这命令自然要他们出去传。 “你也出去。” “可是爷。”玄武看了看床~上睡得人事不醒的明殊,又看看微蹙双眉,神情有些莫测的顾昀,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挪不动步子。 “怎么,连我的话也不听了?”顾昀的脸冷了下来。 玄武咽了口唾沫,小心地向后退了两步。虽然觉得哪里都不对劲,但顾昀没说过什么,更没做过什么,他若开口相劝,实在是没有凭据。 “侯爷,夜深了。”他思之再三,只能极委婉地说,“让明殊好好睡一觉,我叫人过来伺候着茶水。” 顾昀挥了挥手,依旧坐在床边桌旁的椅子上,双目炯炯看着床~上双颊酡~红的明殊。 玄武不敢走得太远,将门带上后就紧贴着门旁,竖着耳边听里头的动静。 不一时,白~虎小跑着回来,见他这样子,心里一拎,忙也蹑足潜踪地凑过去,作贼一般贴了一只耳朵。 “里头……”白~虎对玄武打了个手势,做个口型相询。 玄武摇了摇头,什么动静也没有。 还好,没动静就好。白~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二人无奈,又不敢走,索性往门口一坐,就守着了。 顾昀的手指伸向明殊的鬓边,伸了三回,都缩了回来。 他已经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对这个人的情意,心中的疑惑只要一伸手便能解答,但在此时,顾昀却有些退缩。真~相只有一导薄薄的纸,捅破容易,再糊成原样却是不可能的。 不管自己的猜测是真是假,是实是虚,他未来的路都不会好走。 “我会守着你,不叫你出任何差错。”直到最后,顾昀也没有动手去揭破那层覆于真~相之上的面纱,“我不会叫你出事。你是男是女都不要紧。”顾昀的声音低沉微哑,带着百折不回的决心。 “我既已认定了你,便是你这个人,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呢?”顾昀这话是对明殊说的,更是对自己所言。 就像他刚强固执的母亲,认准了一个人,便是生生世世,不离不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0章 亲缘 .. 第120章 亲缘 这是明殊第三次入宫,对皇城的好奇感,到了第三次入宫里已经消褪得差不多了。 一般人对居于皇宫之中的主人惧怕之心多过仰慕,明殊这里却是没多大感触。大抵是因为见皇帝的这几次,皇帝所表现出来的态度都是平易近人,和煦如春风吧。皇后雍容,太后慈霭,也没让明殊感受到太多的威严。倒像是邻家的长辈,和气又亲近的感觉。 但这回好像有哪里不同了。 明殊被太后拉着手,问东问西,问出了一头的冷汗,只能求助般地去看顾昀。 太后对她太亲热了,亲热得让她有些毛骨悚然。而且大年初一来宫中拜年的,都是内命妇,不是皇帝的妃妾,就是皇帝的儿女晚辈,或是宗室里各位亲王郡王妃们。太后一应不理,只顾拉着她的手话家常,话里话外的亲近的仿佛这满屋子女眷里,只有她一个才是太后的知心人儿。 压力……太大了…… 而且再怎么说,她现在也算是外男,外臣,这一屋子的妃嫔公主郡主王妃,她一个也不能用正眼看啊。 太后您想跟话,另挑个场合不是更好? 下面投过来各色各异的目光,已经快把她戳成个筛子了! 顾昀也想帮她解围,怎奈自己就被皇后死死拉着,一时脱不开身。也只能在心里暗暗着急。 眼见着庆平侯一脸的魂不守舍,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只往被太后缠住的宣威将军那儿瞥,叶皇后柳眉微微一扬,笑着问身旁的安阳长公主:“阿昀年岁也不小了,你就一点儿不急吗?” 安阳长公主将自己儿子坐立不安的样子收在眼底,目光淡淡地瞥了一眼一头汗的宣威将军,笑着说:“怎么会不急?可是偏偏儿大不由娘,我们再怎么急,他们不肯听话也是没用的。” 叶皇后心有戚戚焉,想到自己那个不肯听话的小儿子,点了点头:“正是呢。可怜这天下父母之心,他们是半点也不能体谅的。” 安阳长公主抿了抿唇,又将目光投向另一边的明殊。 “咱们家两个小辈都是倔性子,怎么都拉不回来,我也没旁的招了。”安阳长公主对着明殊那边扬了扬下巴,“倒是这位宣威将军,年纪也不算小了。” 顾昀眉头微蹙,抬眼看了母亲一眼。 “说起来,宣威将军只比我们家阿昀小两岁。无父无母的,也没个长辈帮着张罗,确也可怜。”安阳长公主笑着对皇后说,“眼下虽说他在我们府上借住,但早晚也是要开府自己过的,家里没有长辈,又没有个可意能干的媳妇帮衬,这日子可怎么过得?皇后您若识得有那能干懂事的姑娘,少不得费些心,做个大媒。” 皇后一怔,目光顺着安阳长公主所指,看向已经笑容十分勉强的明殊。 “安阳你怎么想到他了?” “没什么。”安阳长公主垂头微笑,“不过是觉得他年纪轻轻一个孩子,孤孤单单的可怜见儿。这孩子知情懂礼,进退有度,是受过好教养的。又有一身本事,正当为国效力。他双亲皆无,身世伶仃,我见了不忍,若不伸把手,谁又能念着他呢。这孩子与我家阿昀和你家阿泰都十分相得,处得如兄弟一般亲厚,我便也当自己儿子一样看待。他未来前程可期,皇后您可要精心挑个好姑娘,妻贤夫无祸,以后生儿育女,这家业也就能兴旺起来了。” 皇后听安阳长公主这么一说,兴致也勾了起来,凤目闪烁,细细地看着明殊的面相,红唇一扬:“安阳说的是,本宫是要好好为他谋划谋划。” 顾昀面沉如水,母亲这是看出了什么,想急着将祸水东引,要分开他们了。 众内命妇来见太后,并不是去长春~宫,那里常年供奉佛像金身,并不许旁人进去打扰。皇后也不好将太后移驾到昭阳殿受命妇朝拜,便挑了一个在昭阳宫和长春~宫中间的慈恩殿。 太后死活不放明殊,硬是压着他陪自己见了一个又一个,这已经十分不合常理,皇后心知不妥,但老人家一旦固执起来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皇后怕说得紧了,太后一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什么难以收场的话来,也就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全当自己不知。 见过礼,赏过压祟金钱,那些看不过眼的命妇们过来找皇后说嘴,皇后只好帮着太后遮掩。 “那位宣威将军未及弱冠,本也只是个孩子。因阿泰自小离宫,不是在太后眼前养大的,太后疼惜他,格外看重阿泰。数月前,这位宣威将军为救阿泰,险些没了性命。太后疼孙子的心便移了不少在他身上。也是各人的因果缘法,太后信这些你们也是知道的。在她老人家眼中,宣威将军就如她自己的孙儿一般,并没有别的意思。” 皇后这么一解释,再一想前些日子传来的昭王在云州遇刺一事,众内命妇也就恍然了。 看着明殊的目光也有些不同。 以命相救得帝后宠爱的昭王,太后又这么喜欢他,且此人武艺超群,连立战功,年纪小小就已是从五官的将军,未来当真不可限量。 不少人目光灼灼,其间之意与之前的嫉恨怀疑不同,更多的是审视与衡量。 皇后见她们这样,微微一笑道:“明将军长得好,性子好,本宫与皇上都挺喜欢他。可惜他年纪小小就失怙失恃,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也没个长辈帮他物色亲事,身边连个吁寒问暖的可心人也没一个。”说完,便闭口再不言明殊事。 那些个内命妇个个都是人精,皇后只吐这一句,她们已经听出其中之意。 皇后是有意帮着宣威将军选个媳妇了? 各人心思各异。 宣威将军年少得志,家中无亲无故,若是将女许之,他以后可依靠可亲近的便只有岳家,倒是极好一把助力。 也有人想,这宣威将军虽得圣宠,可惜是寒门出身,克父防母,命数这么硬,与之攀亲说不定还要牵累到自身,若是皇后有意,可得想个法子推脱了才好。 在明殊不知道的时候,她已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被人品评了一回。 好不容易被太后放过,明殊只觉得头晕眼花,四脚无力,整个人都像从鬼门关绕了一圈。 “比打仗都累啊。”躲在外头花园的假山石后,明殊一边捶着发僵的后背一边跟顾昀抱怨。她坐在太后身边,半点不敢松懈,腰背的肌肉绷得太紧,好酸。 “你也用不着这么紧张,”顾昀靠在一块假山石上,抱着胸,“看得出来,太后是真心喜欢你。” “我跟她非亲非故的。”明殊坐在石头上,晃荡着两条腿,声音突然低了下来。 “这就是缘分吧。”见明殊情绪有些低落,顾昀忍不住伸出手在她头上摸了两把,“有些人,相见便觉有缘,有些人,便是处了一辈子,也觉得没缘份呢。” 明殊身上一僵,顾昀的手慢慢收了回去。 “呐,明殊,刚刚我母亲在与皇后娘娘提,想让她帮你寻门好亲事。”顾昀与明殊靠得很近,说这话时,他不用费力便能清楚地看到明殊脸上每一丝表情细微的变化,以及她那双又长又密的睫毛轻轻扇动的样子。 “啊?”明殊一惊,“长公主殿下因何……” 顾昀看着她变化的神情,微微展了展眉:“你高兴吗?” 高兴……个鬼啊!她根本不可能娶妻的。 “我年纪还小……”明殊磕磕巴巴地说,“您帮我跟殿下和娘娘说,我现在没有成家的打算。” “现在是没有,那以后呢?你总不可能一直这样借住在庆平侯府里,一辈子不成家立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1章 断袖 .. “才人,才人,您刚刚去了哪儿?奴婢们四下找不见您,可急坏了。”她走在半路,遇见了正在寻她的宫人,她的脸色方好了些,忙上前扶住宫人的手。 “我方才走岔了道,一时心慌扭到了脚踝。” “哎哟那可怎么办?您伤的重不重?要不要叫宫里的医女来瞧瞧?” “不碍事,只是有些疼,走路不大方便,你先扶我回淬音阁去,找些药油给我揉揉。” 淬音阁的柳才人勉强镇定着,让宫人扶着她回了自己所居之处。 如熬油一般,等着月上枝梢,四下里掌起了灯,才让心腹的宫婢扶着自己前往淑贵妃所居之处。她的父亲在朝中为区区五品,依附于蒋家,她也是得力于淑贵妃,才被选入宫中,封为才人。于情于理,她都是铁板钉钉的贵妃党,听着了重要的消息,自然头一件便是要来找贵妃。 “你怎么过来了?”见着柳才人一瘸一拐地过来,淑贵妃心中颇为诧异,让人给她看了座,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将屋里服侍的宫人先驱了出去。 柳才人见人都走~光了,将自己坐的锦凳向前挪了挪,好靠贵妃更近一些,这才白着一张小~脸,心有余悸地说道:“娘娘,妾身今儿过来,是因为白天无意间听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儿。” 贵妃面色一凝,不觉坐直了身体:“是什么事儿,瞧你慌成了这样!” 柳才人咬着唇,喃喃了半日,才说:“妾身与婢子们走岔了,在内苑里走迷了,不小心撞见两个人,您猜他们是谁?” 贵妃微微蹙起描画得精致的细细弯眉,这就是她看不上柳才人之处,不能说没有忠心,就是这种处处透着小家子气的作态,故弄玄虚的模样,实在叫人倒胃口。 “是庆平侯和宣威将军。” 以为会从柳才人口中听到什么惊天秘密,或是被她瞧着宫妃与外男私通这种惊爆八卦,没想到她看到的只是两个与她没关系的外男。 “他们?他们怎么了?”贵妃兴趣缺缺地又将身子放软,靠回了美人榻上。 “哎哟,娘娘,您不知道,那两个人躲在假山后头,头靠头,身子贴着身子,那股子亲密劲儿。”柳才人没发觉贵妃的情绪,双目发亮地说,“妾身瞧见庆平侯拉着宣威将军的手,还抱了他。庆平侯一向眼高于顶的样子,对着娘娘面儿也没见多恭谨,亏得娘娘还想将娘家侄女儿说与他,没想到当着人面儿道貌岸然,背着人竟和宣威将军不清不楚,勾勾连连。” 嗯?贵妃睁开了眼睛。 “我说呢,京中这么多贵女,从未见庆平侯稍有假以颜色,敢情他根本就是个断袖!”柳才人言之凿凿地给顾昀定了性,“那个宣威将军也不是个什么好货。那日太后拉着他,稀罕得跟什么似的,若知道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小将军,原来早就跟庆平侯不清不楚的,太后娘娘能看得上他?” 谁都知道,这位新晋宣威将军原来只是中山郡一个小小的寒门之子,是庆平侯慧眼识英才,才从那些应征做顾府家仆的人中挑中了他,又给了他施展才能,攒立军功的机会,让他从一个平民一跃成为能列位朝堂上的一员武将。 柳才人先前还感慨着庆平侯这双眼睛够厉,现在想来,厉是够厉,只怕在中山郡时,便瞧中了这么个俊俏的少年,之后出征率队,便将这少年放在身边做了个娈宠,特意抬举他,送了他这么些个军功吧。 这样想着,本来对明殊还颇有些好感,觉得她是个少年英雄的柳才人,已将明殊身上打上了“娈宠”这两个鲜明的字,将她鄙视到泥潭里去了。 贵妃听着这信儿也是颇为吃惊。 要知道庆平侯顾昀如今是朝中炽手可热的一个人物。他出身宗室,虽然血脉与宗室无关,但是皇上信任他,安阳长公主宠爱他,他的身份地位于朝中十分坚固。青州一战让他威名远扬,去了云州又连挫北戎几回挑衅,据她得知的内部消息,西凉的北敦王,北戎的某位王子,都是顾昀亲手抓来的。别的先且不说,光凭这份能为,谁能收拢了庆平侯,在朝中就如虎添翼,加了许多助力。 这也是为什么宜王刻意交好庆平侯的缘故。 只可恨庆平侯与昭王走得极近,二人之间有诸多默契,旁人竟似插不进手一般。淑贵妃虽居深宫,偶尔也会听着儿子在她面前抱怨几声。便从她娘家传来的消息,伯父和父亲对于接了三叔军权的庆平侯也有许多忌惮担心之处。 若能将庆平侯牢牢握于掌心,挑拨他与昭王之间的关系……淑贵妃漫不经心地听着柳才人说话,脑子里已经将此事前后左右,牵连因果等细想了个遍,越想越觉得这事说不定于已有利。 办得好了,儿子便说不定能借此翻身,有更好的未来! 淑贵妃一时心头火热,恨不得立刻将宜王召到身边来好好商议。强耐着性子听柳才人叨叨完,贵妃给了她不少赏,又严明她务必要严守此秘,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出去。等柳才人走后,贵妃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好不容易熬到天色放明,立刻叫人悄悄去了宜王府,让宜王借假带孩子进宫给皇曾祖母请安,过来她这里,有重要的事情相商。 宜王听到传信,也不知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便让宜王妃带上孩子,按品大妆好,上了马车进宫去。 给太后请了安,又让太后见了见孩子,他便带着妻儿前往未央宫,来见母亲。 淑贵妃一心想叫儿子早些生出世子来,但当宜王有了嫡长子,她又不耐烦婴儿哭闹,并不肯亲手抱一抱。 只叫身边的女官将孩子抱过来,就着手看了一回便送了回去。 “也过了百日了,怎么看起来还这么小小的。”贵妃想起宜王小时候来,“你那时刚过三个月就能抬头,身体肥壮,每日里见人就笑,可招人喜欢了。你父皇那时还是皇子,手上没什么事做,成天介抱着你四处去玩儿。连你大哥他都没抱过那么多回。” 宜王笑着应是。 卫明兰坐在一旁,神色有些发灰。 贵妃对她的不满已经不屑掩饰。以往那些虚情假意的关爱亲切,现在回头想一想,真是可笑又可悲。她大概是发觉皇后对自己的不亲近,又因最后太子之位确定地落在齐王身上,那一腔子失望怨气舍不得发作在儿子身上,便对着她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2章 密议 .. 顾昀性子清冷,在京中几乎没有什么深交的朋友。明殊年少,是以顾昀身边亲卫出身,一向与京中诸权贵没有往来。以往倒是他疏忽了,见他们时时在一起,以为还是因着顾明二人原是主仆的关系。现在看来,的确没那么简单。 “若是真的,倒也不是坏事。”宜王沉吟道,“顾昀就先别说,那明殊武技超群,神勇过人,年纪小,正是心性未定,可以好好培养之时。安阳姑姑拿顾昀当眼珠子看,若她知晓此事,断不能善罢甘休。不过顾昀此人冷如冰,烈如火,是个软硬不吃的东西。他们若杠起来,最后吃苦受罪的只能是宣威将军。” 贵妃听了儿子说这两句,顾时明白过来:“那时咱们出手相助,护下了宣威将军,还怕他不对咱们死心塌地?” “倒也没那么好用。”宜王笑起来,“不过投桃报李总会知道的。且护了宣威将军,庆平侯也要念着咱们的情,就算不能忠于咱们,也不会帮着旁人来对付咱们了。” “可是安阳长公主那性子,万一她恨上了咱们可怎么办?” “一介女流,还是个寡妇,靠的也不过是太后和父皇的怜惜。母妃您怕她什么呢?”宜王悠然道,“且顾昀不过是她的嗣子,用以承嗣顾驸马那一脉。只要让庆平侯生几个儿子,姑母的愿望达成,谁还会管一个嗣子倒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贵妃抚掌大笑,夸赞道:“还是我儿聪慧,一点既透,咱们到时候精心挑几个好姑娘,让庆平侯留下子嗣,劝长公主不做计较,那时,长公主得念咱们的情,庆平侯和宣威将军要记着咱们的恩,未来的庆平侯世子也能被咱们牢牢地握在手中。一石四鸟,大善。” “不过此事,还是最好由庆平侯或宣威将军来向咱们求助了,咱们再出手方好。” “嗯?可是,这怎么可能?”这种事当事人瞒着都来不及,特别是庆平侯这样的新贵,简在帝心,更要注意,免得被御史上弹章,让大家面上都过不去。 宜王微微一笑:“此事儿子来办就好,母妃且放宽心吧。” 贵妃心里有了底,便与难得进宫一回的儿子说了些家常。宜王年岁渐长,早几年就该就藩了,可这事不止宜王不提,皇帝也像忘了一样,御史台几个御史前几年还上过几回本,不过都是不了了之。 这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不过贵妃还是心中有疑虑,生怕哪天皇帝听了别人话,一道旨意就把她的独子送到远离京城的地方。 “昭王都领了青云两地而去,眼见着你几个皇弟又到娶亲开府的年岁,再拖只怕拖不下去了。”贵妃忧心忡忡,“便是前几年你父皇还能顶着,留你们在京中,等后头皇子就藩去,那些吃饱撑的没事儿干的御史们肯定又要进言,催你离京。那时又怎么办?” &nsp; 宜王一直不离京,无非也就是盯着东宫的位子。东宫既立,成年皇子们再不离京就要被人猜忌。偏偏蒋氏三兄弟因母丧丁忧,对朝中的掌控力下降了许多,近一年来,各种以前未尝闻的异响都冒了出来,贵妃虽然居于深宫,于前朝之事知之不详,但也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变化。 “你父皇偏心,明明有你这样出众的儿子,却要选那个废柴。”一想到此,贵妃的心都在滴血。 如果是儿子做太子该有多好! 就算她不是中宫皇后,等皇帝归天,儿子登基,她也是正经太后,执掌后宫,即便有叶氏在,她也能以圣上生~母之尊与之分庭抗礼。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旦哪天皇帝不在了,她的荣宠全消,只能做个无声无息的太妃,若好一点,跟着儿子去封地上老死,若差一些,就在冷寂宫庭里等死。 这才不是她想要的未来。 “等你外祖他们起复,一定要想办法令皇上放弃太子。”贵妃紧紧捏着拳,咬着牙恨恨地低声说道,“娘拼着性命,也要将你推到你应该待着的位子上。” 宜王在未央宫坐了很久,陪着淑贵妃一道用了膳,临走时,贵妃又指了两个美貌的宫女让宜王妃带回去。说是体谅王妃体弱,再点两个能干的回去帮衬她管理宜王府后宅。 叶皇后斜倚着迎枕,拿着银签子戳着碟子里切得整整齐齐的蜜瓜吃,听着宫人一点一滴地汇报未央宫中的事务,将签子扔了,取了锦帕压了压嘴角。 “就这么些?” 那宫人应了声是,她想了想,又说:“灵犀姑姑传出来的话就这么多,不过她提到说昨儿晚上柳才人巴巴儿来见过贵妃,两人将身边人都撵在外头,不知说了什么,回头贵妃就将宜王一家宣了进来。要知道因由,只怕还是要从柳才人那儿下手。” 皇后嗤笑了一声:“说的什么,本宫大概也能猜出一二来。灵犀也是有心了,就算她是蒋氏身边得力的心腹,有些事也不是她能接触到的。你回去对她说,只要尽力盯着些就是了,不要出手,不要出声,本本份份,老老实实将贵妃交办的事一一都办好。她是本宫的眼睛和耳朵,一切以安全为上。” 宫人伏下~身,恭恭敬敬地领命而去。 “娘娘,要将柳才人身边的人叫来吗?”皇后身边的女官低声问道。 “不用了,柳氏与蒋氏这般神神秘秘的,连灵犀都不知道的事,她身边的宫人更没办法知道。”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柳氏在后宫里发现了什么,这事对贵妃,或者说,对宜王相当重要,贵妃才会这么急的将宜王弄到宫里来。 会是什么事呢?叶皇后拿指尖揉了揉额角,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神思倦倦总提不起精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3章 有喜 .. 这下子皇后半幅裙子和榻脚下全是污物,还溅了点在福柔公主袖子边上。 她从未见过母后这样,惊吓之下,圆睁着两眼看着内室女官们慌张却并不凌~乱地跑前跑后,拿清水给皇后漱口,又捧来干净衣服服侍她换身,还有几个小宫女过来清扫榻下的呕吐物,一位女官还贴心地在皇后这儿翻出一件她以前丢下的衣裙,叫她过去换了。 福柔公主这时才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皇后这一口吐出来,心里憋闷难受好了许多,见女儿一脸彷徨地大哭,知道她是被吓着了,又叫人领她来自己怀里,温言抚~慰。 “母后您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会不会离开我?”福柔公主紧紧攥着皇后的袖子,楚楚可怜地看着她,整个人都快吓傻了。 “没事,只是一时心烦,怕是前儿夜里头受了凉又吃了些油腻的东西。”叶皇后一边解释,一边细想今日的吃食,想着想着,突然一顿,面色变幻,看得身旁服侍的女官们一个个心惊胆战的。 “本宫身上有些乏,”皇后面色忽青忽白的,对身边的女官说,“回头宣林太医入宫请个平安脉吧。” 林太医是太医院里于妇科产科最好的大夫,这时候宣林太医而不是平时诊平安脉的王太医……宫人们对视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把哭哭啼啼的公主送回去,又因为心烦意乱,胡乱应下了她与昭王出宫游玩的事,皇后有些疲惫地躺下来,身旁的宫人们静静地退下,只余几个素日得宠的女官守着。 “娘娘,您这个月小日子是不是还没来?”素汐姑姑轻声问。 “原就不大准。”皇后睁开双目,“这几年量也少,迟十几天也是常有的事。” 青果姑姑在一旁说:“奴婢瞧着娘娘现在的模样,与当年初怀昭王殿下时极像的。” 几个姑姑欣喜起来:“咱们宫里也有多年没有听着孩子的声音,娘娘这回若再生个皇子,昭阳殿里又能热闹好些年了呢。” 皇后有些害羞,她如今已经年过四旬,都做了祖母了,谁知道竟然能老蚌育珠,再有一个孩子。 “还是等太医诊过脉再说。亦或许只是脾胃不调,受了风寒,你们先别瞎猜。” 等不多时,不止太医急惶惶地提着药箱进宫来,刚下朝的皇帝听说皇后身体不适,也匆匆赶了过来。 “你怎么样了?”见皇后面色青黄,神态萎靡,皇帝心下焦躁,坐在一旁拉住了她的手。 因为皇帝在,太医给皇后诊脉时极为仔细,诊了左手又诊右手,等得皇帝急不可耐,才展开双眉,对着帝后磕头:“陛下大喜,娘娘大喜,娘娘这是有了龙胎。” 皇帝先是一惊,再又是大喜。 &nsp; 他与皇后是少年夫妻,同过患难,共过富贵,二人感情甚笃,听闻皇后又有了身孕,皇帝又是高兴又是自豪,觉得自己宝刀不老,雄风依旧。大喜之下,重重赏了太医,又赏了昭阳宫上下。 消息传到各宫各殿,众人反应不一。只是这当儿正是皇帝开怀之时,谁也没那个胆色敢在这时显出丝毫不快来。 昭阳殿外很快聚满了前来贺喜的妃嫔。淑贵妃是头一个到的。 远远隔着宫门,她都能听见打从里头传出来的皇帝开怀的大笑。她银牙紧~咬,面上带笑,眼中却带着怨毒。 笑吧笑吧,你们可劲儿地笑。谁不知道女人生产是半条身子躺进棺材的事儿。前些年皇后生育九公主,就险些没了命,现在四十好几的老妪,骨头缝儿都硬了,看你怎么生。贵妃心里的怨毒诅咒从她嫁给宇文焘就没停过。 当年若无蒋家一力帮扶,这天下哪里能轮到你宇文焘来坐? 淑贵妃满嘴苦涩。当初蒋家是要将她嫁给旧太子为侧妃的,偏偏她于春狩猎场上远远瞧见了那个不得势的皇子,一眼生情,拼死拼活进了皇子府。可人家有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正妃,靠着她的颜色,虽然得了宠,但到底论身份只是个侧室,是个妾,腰板挺不直,声气不够大。 好不容易与叶氏前后脚生了儿子,在皇子府中立稳了脚跟,却不知为了什么,之后只生了一个女儿,肚子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儿女渐长,年华渐逝,不管她怎么求神拜佛,肚子始终不见动静。 倒是那叶氏,生了一个一个又一个,眼瞅着黄土埋半截子的人了,怎么又怀上了呢? 呸,都做祖母的人了还要生孩子,也不觉得脸上害臊! 中宫有喜,这是内外皆喜的大事儿。皇帝若偏宠宫妃,外头大臣或许还会上本劝谏一下,但帝后和谐,这是所有人都喜闻乐见之事,一提起来,便是说皇室有德,叶氏有福。承恩公府这些日子也收了许多道赏的礼物呢。 老承恩公乐得合不拢嘴,承恩公夫人带着几个儿媳也往宫里跑,唠里唠叨让皇后女儿注意这个保重那个,又提醒她将中宫~内外好好清肃一回,免得又像当年生福柔时遇着险况。 “你年纪也不小了,虽生产过三个孩子,也不能大意。女人便是这时候最柔弱,但凡有点疏失便要害了身子和孩子。”承恩公夫人意有所指。当年皇后难产生下福柔,虽没有证据,但一向身体康健的皇后会偏偏在生产前被野蜂蛰到,受到惊吓,又有过敏症状。若不是太医院几位老大夫拼力保着母女平安,此时别说福柔公主,便连皇后也怕成了白骨。 每每一想到那时的险况,老承恩公夫人就彻夜难眠,将宫中最有可能行~事,也最有动机的贵妃蒋氏恨到了骨子里。 “母亲只管放心。这么些年了,本宫也不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没人能动得了。”皇后微笑着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4章 桃花满天飞 .. 福柔公主见过安阳长公主,很自然地就提起了当年她拿糖葫芦也没有拐来的那个少年。 “明殊?”安阳长公主的双眉轻蹙,“他就是当年你吵着要把他调到宫里去的那个下人?” “啊?真的是下人吗?”福柔公主一脸的遗憾,撅着小~嘴,肉嘟嘟的小~脸也挂了下来。 “他是阿昀挑的亲卫,不过现在已经跟我们家解了契,因战功累至宣威将军了。”安阳长公主摸了摸公主的小~脸蛋,“怎么了,这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可是明将军哪里惹了你生气?我把他叫来给你赔罪。” “咦?不是仆人了?”公主立刻精神起来,拉着长公主的手说,“快说说,宣威将军是几品的官儿?很厉害吗?可不可以给我做驸马?” 安阳长公主惊得险些从椅子上歪下去,这什么?她这是看中了明殊,要挑他做驸马? “福柔,你才九岁……”挑驸马也太早了些。 “是啊,再过五六年就可以出嫁了呢。”福柔公主掰着手指头数,“听嬷嬷说,民间从议亲到成亲要过三年,现在就选定了,省得到时候来不及。而且不定下来,驸马年纪长大了,娶了旁人怎么办?” 听她一本正经地说自己的亲事,安阳长公主抚额,总觉得自己下回进宫要跟皇后好好说说,福柔身边的女官该换一换了,这成天跟她说的都是些什么啊! 不过……既然福柔要见,就把那孩子叫过来好了。 安阳长公主命人去请明殊过来,怜爱地摸了摸福柔的发鬓,这孩子还小着,知道什么啊。明殊再好,单论出身也是配不上皇家公主的。 明殊是顾昀陪着过来的。二人进室时,还在低声说着什么,明明没有靠得很近,但却有一种旁人都无法插入的感觉。 安阳长公主从未在儿子脸上看到过这么丰富的表情,她呼吸一滞,将脸扭过去,闭目定了定心神。 “见过母亲。”顾昀先给安阳长公主见了礼,笑着对福柔公主招了招手,“公主殿下,许久未见,您也长大了许多啊。” 福柔很少见到顾昀脸上的笑容,此时不觉怔了怔,然后才笑着跑过来,抱住了顾昀的胳膊摇晃:“小昀哥哥,你怎么不来看我?每回进宫都只去见父皇母后,等我知道了,你都出宫去了。可真坏。” “是是,你小昀哥哥最坏了。”在一旁的宇文泰对顾昀挤了挤眼睛,然后将他身后的明殊一把拖过来。 “福柔,你看看,是不是他?” 小姑娘大大的眼睛盯着明殊,微张着嘴的傻模样十分可爱。 明殊正觉得这小丫头有些眼熟,听着顾昀和昭王的称呼,知道眼前这位是公主,也不好直直去看人家,只能躬身行礼。 “你高了很多啊。”公主的声音清脆悦耳,如黄莺出谷,纯净甘美。 明殊突然想起来三年前,初来京城时,在庆平侯府后院里,举着四支长长的糖葫芦,玉雪可爱的那个小姑娘。 “是您?”明殊还清楚的记得,“九公主?” “你还记得我啊。”福柔的眉眼弯弯,双手背在身后,围着明殊转了几圈,“我也一直记得你呢。这是不是叫有缘?” 听着“有缘”这两个字,顾昀的面色微沉,瞥了一眼宇文泰。 宇文泰双肩一耸:这可不是我的意思。 安阳长公主说:“福柔难得来我府上一回,既然是认识明将军的,便由明将军陪着去后园逛逛吧。”安阳长公主对昭王点了点头,“阿泰你在一旁看着点,福柔年纪小,别叫她到水边上去。” 明殊应了下来,有昭王在一旁陪着,外人见了想必也没办法说闲话。她对这位小公主印象极佳,脑子里还留着当年那小圆团子的包子脸,虽然个子高了,脸也没有那时候圆,不过五官秀美,目光清澈,看起来就觉得特别软,特别可爱。 就像她小弟小时候那样,软软的香香的,扒着她的手臂,软~绵绵地叫着姐姐,让人心都化开了。 卫家给她留下来终生难以磨灭的噩梦,却也有她觉得温暖甜美的回忆。 总是悄悄照顾她的二哥卫明渊,还有虽然不常见,却总爱粘着她,在她被卫三老爷下令追杀的那一刻,也毫不犹豫地挡在那些人身前,大声叫她快些逃,永远也别回来的小弟。 三年不见,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与福柔公主在一起,永远不用担心没有话题。福柔性情活泼,虽然有些憨憨的,但开朗乐观,什么都好奇,什么能逗她哈哈大笑,她活得十分恣意,完全没有那些贵门千金身上那些行不露足,笑不露齿的规矩。心里有什么便问便说,也不知道拐弯抹角,说话很直但不会令人讨厌。这位公主仿佛天生有种魔力,让你在她身边就觉得放松闲适,心情开阔。 明殊渐渐感受到了这位公主的魅力,也不像刚开始时那样拘谨。明殊知道许多外头的趣闻异事,公主听得入迷,十分捧场,二人就坐在后园的小亭子里,桌上摆着茶点,桌旁烹了壶茶。明殊说,福柔听,昭王就趴在一旁打着盹儿,时间流逝飞快,宫人也不得不上前提醒公主时间不早,是时候该回宫了。 福柔公主恋恋不舍,拉着昭王问下回何时能将她再带来玩儿。 又问安阳长公主,能不能将明殊借给她,叫他进宫陪她说话。 安阳长公主与顾昀整个下午都坐在房里也不知说什么,出来的时候面色苍白,双目微微有点肿,但神情自若,态度亲和,与平常并无二致,除了与安阳长公主时常相见的宇文泰和心里藏着事的明殊,几乎没人发觉她的异样。 “这却不行。”安阳长公主柔声对福柔公主说,“明将军是外男,不能随意出入宫禁。便是皇后,也不好单独召他入宫觐见的。” “那么麻烦啊。”福柔公主蹙着双眉,胖嘟嘟的小~脸垮下来,对着明殊挥手,“明哥哥,那下回我叫二哥再带我出来找你玩儿。我们约好的那天,你可别跑到别处叫我扑个空。” 明殊点头应下,与顾昀一道,将昭王和福柔公主送出了庆平侯府。 “明哥哥,小昀哥哥,你们什么时候进宫去,一定记得要叫人跟我说一声,别走得那样匆忙。” 昭王笑道:“你当人人都如你一样,成天只知道吃玩睡。你小昀哥哥入宫有正事,哪有那闲工夫。”至于明殊,既非宗室,亦非外戚,且不在禁中领职,没有圣命,连皇城内门都进不去的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5章 不甘 .. 安阳长公主面露复杂的神色,被宜王妃看在眼中,心中又是另一番滋味。 她一直对这位长公主有些发怵。 其实在离开真定府进京之前,庄氏已经将京中各家的形势,捡那些重要的地方掰碎揉开了与她作过分析。哪些人需要讨好,哪些人只要留个面子情儿,哪些人最好远远避开,她心里都有个数。庄氏指点她时,安阳长公主其实是在需要讨好的那一拨人里的。 谁都知道,当年阳羡公主最亲近的姐妹就是安阳,而薛驸马与顾驸马有过同袍之谊,互相欣赏,交情甚笃。身为阳羡公主的沧海遗珠,与这位姨母又怎能不亲近呢? 可是卫明兰听不进这句话。 安阳长公主出现时,身着素衣,表情淡然,周身带着淡淡的檀香,眼睛是如若深潭般的沉静和难以捉摸。不像太后,远远见着她便哭出声儿,搂在怀里心肝肉的一通念叨,只余激动和喜悦还有悲伤与怀念,惟愿相信眼前的真实和慰藉。 而安阳长公主不同,那一双洞察世情,万物不惊的眼睛瞥过来,就让她觉得身上披着的重重遮蔽都挡不住,自己的一切秘密都会被她察觉一样。这种本能的畏惧,将她远远推开了安阳长公主的身边。 她为自己的怯战找到了各种理由,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安阳长公主除了一个宗室的尊贵名头,什么都没剩下,与她交好对自己能有多少助益呢? 很快,现实便给了她一记重重的耳光。 庆平侯府重新大放光采,而那时,在宜王的暗示和催促下,再去讨好这位姨母时,显然是已经晚了。就算安阳长公主对她再怎么客气,她还是能敏锐地觉察到长公主未加掩饰的疏离和隐隐的拒绝。 从骨子里讲,卫明兰是个极为自傲的人,她觉得自己无一处不比别人优秀,只除了没有真的在阳羡长公主肚皮里待过。然而她其实又是个极自卑之人,正因为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出身,明白自己是夺了旁人的富贵荣华,所以总是战战兢兢,风声鹤唳。一切有可能让她暴露的人或事,她都会下意识地予与攻击,或是远远避开。 比如说,安阳长公主,比如说,庆平侯府。 卫明兰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交握,心里紧张,面上却是一派平和。她近来已经让贵妃对她不满,宜王交办的事她再不能出差错。 本以为还要费番口舌,谁知道自己只将女方的出身报了一回,安阳长公主面上的神情变见缓和,眼中的笑意也真实了许多。 “这是大事,虽说他现在暂居在这儿,我到底也不是他的长辈,等宣威将军回来,我便将这事与他商议商议。”见宜王妃好似又有什么话要说,安阳长公主立刻补了一句让她安心。 “郑经此人我听说过一些,以他的人品,教出来的女儿应当不差。我瞧着倒是门好亲事。” 卫明兰长吁了一口气,心下欣喜。宜王果然识人,能挑的令安阳长公主也点头满意,这确是不大容易的。 她却是不知,为了顾昀的婚事,长公主这两年是操碎了心,不止京中,便连外放的各大员府中有什么年貌相当,待字闺中的姑娘,她都一门儿清楚。郑经家的嫡出女儿,也曾经是她考虑过的对象。 只可惜,她儿子看不上。 安阳长公主在心里又叹了一回,不过想着,这倒也是个好机会。儿子性格倔强,她说不通,便只好从另一方下手了。 明殊此时正与顾昀、宇文泰及一道回京的李栩坐在一间雅致的酒楼里。 顾昀带着的三千禁卫从京中到黑山,自黑山往青州,由青州赴云州,辗转之下,前后也近三年的时间。这些军士大多是京中人,离家三载,也是时候调回京城了。 李栩出京时,还是骑云校尉,如今已升至实职护军参领,只比明殊低一级的折冲将军。三年的历练,让原本翩翩佳公子的李栩黑壮许多,眉目添了许多刚硬,颌下留了短髭,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与出京前截然不同。看得李老太太抱着孙子直哭,说他受了大苦,又骂李侍郎没本事,连自己儿子都护不住,让他去受那些塞外的风霜和刀兵的危险。 李侍郎从他不讲理的老娘那里出来,转身就拍着儿子变得宽厚的肩膀大笑,连说我儿有出息,我李家后继无忧,一开心,给了早已成年的儿子不少零花银子。 所以尽管在座有亲王有侯爷还有一位新晋将军,酒钱还是得由李折冲来付。 “等你成亲那日,我叫军中兄弟来给你挣场面。”顾昀安抚李栩那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一提到亲事,李折冲瘫在桌上,一脸的生不如死。 他以前说过一门亲事,结果快成亲时,那姑娘死了爹要守父孝三年。等三年孝满,又死了祖父,又守了一年。那时候李栩已满二十,未婚妻也很大了。两家都有些等不及,正准备一出祖父孝就立刻成亲的。谁知道姑娘病倒了,一病又是两年。 一向溺爱孙子的老太太怎么肯,哭着闹着要解婚约,给孙子另挑个福厚身体强~健的。女方家不肯,两头撕扯。李栩连未婚妻的脸都没见过,自然也没什么感情,照旧在京中风流倜傥地过他的日子。混了几年,被顾昀拎去黑山,等他回来,家里才告诉他,原来的那位缠~绵病榻的未婚妻终于没了,家里又给他另订了门亲事。是李老太太娘家的侄孙女儿。 这位表妹李栩是见过的。柔柔弱弱柳絮般的身子,哪里看得出祖母说的健壮福厚来?还是一副莲花儿一样的性子,听风流泪,花落伤怀,丁大点儿事都能惹她哭泣。李栩一想到以后要跟这样的女子过一辈子,就浑身不自在。 李栩趴在桌上长吁短叹,然而长辈定下来的事他没有置喙的余地,相较桌上其他三人,两个是父母想管管不了,一个是根本没有父母管的,有父亲,上头还压着个动不动就拍腿号的祖母,李栩心里苦啊。 “眼下局势不定,好不容易练出来的兵,这会调换,只怕不妥。”宇文泰转着手里的酒杯,说出自己的看法。 顾昀却是不以为意:“不过三千人,能起多少作用?还是看云州军与青州军的战力。青州有闻帅在,尚无需忧心。云州军整治几年,也颇有成效。这三千人回防京师,再调三千来调~教。上过战场见过战阵,总比井底观天要能学到本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6章 围攻 .. 过了上元,朝廷开印,她与顾昀就要从禁卫之中再挑三千人,与云州军中的那三千弟兄换防。当年与她一道入京的陈石,贵喜和哈少良,于这三年中各有建树,也都有了武职,攒到了些军功。想继续从军,或是卸甲还乡,都可由自己来定。 老成稳重的陈石已是队长,手下领百伍千人。贵喜一直在顾昀近卫营中,身上也有个虚衔小校。哈少良在军中混得如鱼得水。虽然他手底下功夫一般,但很会来事,又管得住人,底下一干小兵对他信服的很。 自从到了云州,除了贵喜在近卫营,与明殊的接触还多些,陈石和哈少良分驻各营,与她见面的次数少了许多。一道从中山郡出来的兄弟,再也不像初至黑山那会儿没事就能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分享所得。 陈石和哈少良都是有心要搏出身的,他们未必肯退役回乡,而贵喜的个性有些软,虽然几番强忍着,但明殊也知道,他其实并不怎么适合军中生涯。 倒是可以为他安排一二,让他后半辈子可以安稳富足,照顾家中众多的弟妹和年迈的双亲。 华灯初上,微有醉意的明殊没有骑马,与顾昀一道坐在马车里,神思倦倦地向庆平侯府走去。 距顾昀向她表白的日子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但明殊一直没有什么实感。那天的言语,那天的拥抱,就好像只是自己做过的一场绮丽的梦,一点也不真实。特别是在这之后,顾昀对她的态度又回到了往常那样,在外人眼中,不远不近,若既若离,保持着一种同僚以上,兄弟未满的距离。 纵有满腹的话想要求证,面对这样淡然处之,未见丝毫动摇的顾昀,她也说不出什么来。 既有忐忑不安,又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这样也好。 越是面子上看起来冷情冷性之辈,动起情来便如烈日灼空,火龙翻脊。顾昀平素就是那么个看起来诸事皆无所动的淡漠之人,真与他相处久了,才会明白这人淡漠的皮囊下,是一腔热血铮骨,认准的事,再难回头。 她在酒楼中喝的并不多,然而酒量太浅,人已微醺。马车摇摇晃晃之中,她的意识也渐渐迷糊,脑袋一点一点偏不自知,还绷着一张脸,双目茫然地做出一本正经的端肃之相。顾昀坐在她身边,看着她这副模样觉得有趣又可爱,趁着她迷迷糊糊的时候,长臂一伸,将人揽在怀里。 “累了就睡一会。” 明殊嘴里也不知嘟囔了什么,果真就将脑袋往顾昀肩上一靠,调整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沉沉地睡了。 这一觉好眠,以至于马车直入府门,到了二门后,她被顾昀横抱着走进去时,还睡得香香甜甜。 府中的下人婢女全都是一脸见了鬼的惊惶,远远避开,便是避不开的,也深深埋下头,不敢将多余的视线落在庆平侯和他怀中的人身上。 安阳长公主面色铁青立于廊下,刚挂上的灯笼映出红色的光芒,也无法趋散此时她心中的阴影。 “成何体统。” “母亲小声些,他还未醒。” 安阳长公主紧抿着双~唇,令嘴角浮现出深深的纹路,跟在儿子身后,一直看着他将人送回院子,置于床~上,又帮其除了靴,唤来院中值守的两个亲卫,嘱咐他们好好服侍宣威将军。 顾昀身边的亲卫大多是安阳长公主自小挑选令人调~教的,这二人有些脸生,想来是军中挑出来的。她不知道,这二人皆出自南华宗,曾随顾昀和明殊出生入死。在这府里,再没有比由无心无颜亲自守着明殊能让顾昀放心的了。 虽然与儿子有过彻夜深谈,但还觉得儿子可以慢慢劝服挽救一下的安阳长公主见到此情此景还有什么想头的?越发觉得还是尽早将宣威将军弄出府去比较好。 那孩子还小,这事上还未开窍。长公主对自己说,但都是血气方刚之时,万一哪天捅破了那层纸,或是顾昀情难自抑,真与他做出什么丑事来,不止害了他,也要毁了这个少年英才。 她强忍着没有发作,等顾昀从明殊的院子里出来,才叫儿子跟着,去了以前顾琅最爱待着的书房。 不等儿子开口,她说:“今日宜王妃过府,想见宣威将军。” 顾昀双眉微蹙。 “豫州知府郑经有一女,年方二八,聪慧娴淑,品貌皆佳……” “儿说过,北戎不除,不成亲。” 安阳长公主冷笑一声:“谁说是说与你的。人家看上了宣威将军,要以女适之。” 顾昀怔了怔。 “我瞧着这门亲事倒是不错。郑氏女眼下正巧在京城,明将军家中无长辈做主,我便来安排此事,让郑夫人得空相看一眼。若两下和谐,八字也无不合之处,明将军娶妻的彩礼由我长公主私库来出。” 顾昀站起身,不满地叫了一声娘。 “他是少年英杰,”安阳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道,“国之栋梁,便是为了朝堂,为了北疆的百姓,我也不会只因你之私欲而出手对付他。我会收他为义子,给你们一个兄弟的名份,以后你便当他如亲兄弟般。除此,再别多想。” 说完,她也不敢去看儿子的面色,怒气冲冲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公主,您喝口茶。”贴心的女官捧了一盏莲子茶来给她清火。 只是这火气又怎么能是一小盏莲子茶能清的掉的? “我或许做得太过了。”寂寂庭院里,只有经年陪伴她的女官能听到她的低语。“或许是我逼得太紧了?” “公主,您别想太多。”一直追随安阳长公主几十年,她的心思再清楚不过。连那日母子二人的争执,虽隔着紧闭的房门,守在门口的她也隐约听得一二。 不论是谁,家中子弟若是这样不走寻常路,身为父母,又怎么能不呕心伤神,哪怕知道无用,也要尽力将孩子引回正道呢。 “侯爷大了,有他自己的主意。”女官心里感慨,嘴上还得劝着,“是非曲直,侯爷心里清楚的很,哪些事能做,哪些不能,公主您便是不说,他也有分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7章 相亲 .. 这是昨天她与宜王妃说好了的。 郑经一家于年前已到京城,郑知府在豫州任上已满七年,年年考绩为上上,按理也是要升一升的了。这回他带着全家进京,一来是为陛见述职,二来也是想在京中走动,看看自己来年的去处是否已定,也好方便提前多打点一二。郑经之子尚了公主,如今是住在凤仪坊的公主府,与安阳长公主也是隔了几间宅子的邻居。 以郑经之才,这次若顺利,或许会进户部或是吏部,此后由六部入阁,到达仕途顶峰,若无意外,不大会再外放出去,所以除了尚主的一子,所余一子一女正好也到了要说亲的年纪,郑夫人想在京中相看人家,也是常理。 郑经不是那么古板因循的人,对有才华的下属和年轻人也乐意提携。宜王向他推荐明殊此人时,他并未因明殊出身寒微而愀然不喜,而是多方打听了这位宣威将军的过往战绩,又托军中友人问了问平素明将军在军中的人望和风评,得出的结论让他十分满意。 郑经觉得,此人虽出于微末之间,但是胸有沟壑,目光长远,待人接物进退有度,兼之负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未来前程不可限量,实在是个佳婿。当下喜滋滋与夫人通了气,又托了宜王妃与安阳长公主说合。 若是明殊有意,那么两家好约个日子隐晦地见上一面,将这事定下来。若是明殊无意,两下里就当此事没提过,于双方哪位都无关碍,不会坏的名声。 谁知道安阳长公主应得那么干脆,甚至直接就定下了在第二日入宫见太后之时,让两个孩子能见一面。 于郑家来说,这答复是惊大过于喜。 他们打听得很清楚,这位明小将军虽然很得皇帝赏识,但父母皆亡,亲族难觅,只与庆平侯和昭王有些情份,身后并无家族靠山。怎么长公主的语气是她想带着人进宫就进宫去,都不用提前递牌子请命的?那可是个已经成年的外臣啊! “看来外界对这位将军的传言不虚,皇上的确看重他。”郑经对夫人说,“长公主那样一位淡薄世情,避居佛堂之人也能积极为他的亲事奔忙,可见这位明将军实有过人之处。最起码,品性上应该是没有问题,你且放宽心。便入宫去,窥着空儿远远让他们瞧一眼,若有那个缘份,便定下来,免叫旁人家抢了先。若没缘份,女儿年纪也不算大,另择佳婿也来得及。” 然后郑夫人就在太后的长春~宫里见到了这位宣威将军。 一身绯色武将袍服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挺拔的身形。与郑夫人想像中的武人粗~壮不同,这位将军清雅端正,不像武夫,倒似个探花郎。这一身的书卷气令原本对丈夫的决定还有微辞的郑夫人眼前一亮,光只看脸,这位年少的将军比京里头那些所谓的青年才俊强多了。 太后看起来精神很好,郑夫人母女进来的时候,她左手边坐着安阳长公主,右手边拉着宣威将军正在说什么,约摸是说到高兴处,仰头哈哈大笑,十分开怀。 郑夫人心中吃惊,瞥了眼随侍在太后身边的女官们,见这些年已中年的女子一个个也是满面含笑,目光却都是落在宣威将军身上的。 看来不止是圣人喜欢他,在太后面前,他也是个得意人儿呢。 行过大礼,太后叫了郑小姐过来,仔细看了看,夸了一句道:“都说郑经的女儿养得好,果然不错。”说着转头对明殊说,“三年前,福宁那丫头出嫁时,哀家曾见过她,那时候还是个圆嘟嘟的小丫头,现在长开了,更漂亮了。” 郑家小姐羞得垂下头,却又忍不住拿眼角余光去瞥坐在太后身边的那个男子。 剑眉星目,笑容如三月桃花灼灼,实让人忍不住看了又想再看。一旁郑夫人见了女儿微红的耳根,心下已经知道女儿的心思,便又将视线投向一旁端坐的安阳长公主。 长公主对她笑着点了点头,一切尽于不言之中。 明殊却是有些坐立不安。男女七岁不同席,她现在顶着张男人皮,却坐在太后身边大咧咧见外臣妻女,被传出去不知道会被多少人骂,怎奈太后死拽着她的手不放,完全不在意男女有大妨,硬生生将她压在这儿动弹不得。 她只能向安阳长公主求助,谁知道长公主今天像是铁了心不肯管她,只将她求助的目光皆当作了空气。 明殊微微蹙起双眉,这气氛,这场景,这阵仗,让她后脊背发凉,头皮发炸,觉得大事不妙。 果然,就听安阳长公主说:“郑夫人也许久没回京,早就听闻豫州风物与京中不同,不如请夫人捡些有趣的与太后说说,我们也好蹭着听一听。” 太后顿时笑眯了眼睛,连连点头:“正是,你素来是个能说会道的,也不用多,捡那新鲜有趣儿的说二三个就是。” 郑夫人笑着起身行礼:“只要娘娘不嫌妾身说的粗鄙就好。” “只是我们几个讲古,年轻人哪里坐得住,今儿天气晴好,虽天冷花朵儿少些,景致却也还不错。”安阳长公主含笑瞥一眼明殊,“宣威将军便护着郑家姑娘四处走走看看好了。” 郑小姐面上一红,却也很干脆地起身行礼告退,行动间稳重大方,丝毫不见扭捏,连太后见了也道一声好。 明殊自是无法推辞,且跟着一个人去到花园里,身边还有无数的宫人看着,总比窝在殿里面对一堆女人要强。 待二人退出殿外,安阳长公主对太后笑道:“这么一看,倒真是一对璧人儿。” 郑夫人抿着唇,笑得极为矜持,神色间却也带着一丝满意。太后却是微微一怔,挑起眉梢看着安阳长公主。 安阳对她点点头,向外指了指,又做了个手势,那意思是要将那对男女凑作了一对儿。太后双目微眯,面上似是有些不喜,但随后展颜一笑,对安阳说:“你倒是好眼光。郑家的姑娘的确不错,哀家见着也欢喜。以她这样的人品,给哀家做个孙儿媳妇也是够的了。” 郑经夫人心中一颤,安阳长公主也有些吃惊。太后的意思,竟是看中了这郑家女儿,想截下来给哪位皇子做皇子妃了? 太后却不再说下去,只笑着对郑夫人说:“小辈儿都走了,你放心,园子里有那么多人看着,他们只略转转就回来了,不会有事。来来,你那里有什么趣闻,快说了来与我们娘儿俩听。” 明殊与郑家小姐始终隔着三步的距离,态度温和谨慎。郑小姐倒是比他活泼多了,只略说了几句京中盛景,便将话题转向北疆风貌。一个问,一个答,问的固然是刨根问底,答的却是言简意赅。几句话下来,郑小姐也感觉到了明殊对她敬而远之的态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8章 搅局 .. 福柔公主身边的内侍宫女脸都骇青了,公主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但传到皇后耳中,全是他们这些奴婢不说好的,叫公主学了去。运气好点被发到浣衣局,命差点说不定就要被打死了。 明殊咳了一声,对郑莹说:“殿下爱开玩笑了些。” 福柔眼圈儿都红了,嘟着嘴说:“我才不开玩笑。” 初时见到公主发威的惊骇被眼前粉团儿似的小姑娘鼓起腮帮噘~着嘴的包子脸萌了个烟消云散。郑莹对福柔公主福了福身,也笑着说:“臣女刚刚才认了宣威将军做哥哥呢,有这样一个好哥哥,我也不肯让别的女子轻易将他抢走。有公主帮看着,那是再好不过了的。” 福柔“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郑莹。郑莹只笑着任她打量,不卑不亢,神情自如,顿时收获了九公主满满的好感。 当然,听她说了不是要嫁给明殊,也是其中最大的原因。 福柔公主跑到她跟前,拿手摸了摸她的手背,又细又滑触感极佳,指腹上还有薄薄的茧子,是时常握笔的人手上才有的,跟她母后的手指摸起来感觉一样。 “嗯,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来做什么的?” 郑莹含~着笑一一做答,听说她哥哥是福宁公主的驸马,福柔与她更亲近了些。 “福宁姐姐对我可好了,她会拿草茎编许多可爱的东西。只是自她出嫁,就很少进宫,我说怎么见你有些面熟,原来是福宁姐姐家驸马的妹妹。” “正是呢。” 福宁生下来之后,蒋氏身体孱弱,又一门心思教养宇文峻,分不出精神养女儿,便将女儿丢给了叶氏。 叶氏那时候刚送走了幼子,膝下空虚,得了福宁,也不介意她是蒋氏所出,便当自己亲女儿一样悉心教导。因为在皇后跟前长大,福宁公主与皇后的感情比跟亲娘淑贵妃还要亲密,与皇后所出的福柔,感情也自不同。 郑驸马与福宁感情不错,只是因为尚了主,以后的官职多为虚衔闲差,心中未免有志不能伸的郁郁感。当然,这些也没多影响夫妻间的感情。只是婚后不久,福宁小产了一回,自此身体有些虚,成亲三年了,还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多是闷在家中养病。也或许是因为心绪不佳,连宫也很少进了。 福柔与郑莹因这层关系,彼此亲近了不少。 她身边的内侍们觉得自己像捡回了一条命,一个个擦着汗,总算松了一口气。 明殊还在奇怪着,怎么自己刚进宫九公主就得了信儿,还知道郑莹是来相亲的,巴巴儿跑来阻止?就见着游廊尽头,施施然走过来一位,银朱色螭龙袍,头上紫金明珠双龙冠,俊眉英目,虎盼龙姿,正是她的好兄弟,昭王宇文泰。 “殿下怎么过来了?”明殊一眼瞧过去就知道是他在暗处捣了鬼,不觉斜眼瞪了他一下。 宇文泰将手握拳放于唇下咳了一声,眉飞眼笑地低声道:“这不是应了某人之请,过来给你救场了吗。” 某人还能有谁?明殊眉眼不觉一弯,透出带着几许粉色的笑意。 宇文泰脸上带笑,心中却忽悠一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9章 碰瓷 .. 每年自正月初八,京城各处便张起花灯。自朱雀门到安德门,那长长一条街上一到了夜里,便如花开千树,银河倒映,街角、屋檐、树枝上到处挂起各色各形的灯笼,京中人称之为上元灯会。京中灯会自正月初八始,一直延续到上元节过后的正月二十,彼时京中子时之前除宵禁,城中越到夜里越是热闹。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这天,帝后还会携带皇子公主出现在朱雀门城楼上,与民同乐。 一年才有这一次机会远远地看到帝后站在高高城楼之上,不管是京中本地住户还是往来客商行者,十五这日都会涌上街头,一为观灯,二为观人。至于那些常见龙颜且连龙颜上几条皱纹都能数的出来的人,自然不会在那天去跟百姓挤成一团凑这个热闹。 比如宇文泰,比如顾昀,还比如福柔。 以及被三人强拉着一起带出来的明殊。 这天是正月十四,夜里出来观灯的人还并不算太多,却也是热闹非凡,大大满足了公主殿下的好奇心与逛街欲。 昭王带着两个好友和一个活泼好动的妹妹,极有耐心地从街东头逛到西头,彩色的风车,泥捏彩绘的大头娃娃,摇动木杆儿就能翻跟斗的竹篾片刻的小猴儿,福柔公主一路买买买,后头跟着的两个内侍怀里抱得满满的,走路都打晃。还是顾昀看不过去,招手唤来两名侍卫,让他们弄了辆车,把这些玩意儿丢进去,先送回宫里。 福柔年少,身上衣饰鲜亮,皮肤细白如瓷,眉目如画,身边的几名年轻男子各有风姿,引得路人频频瞩目。 像福柔这样的小姑娘,从来都是人贩子关注的对象。不过就算是再胆大的混混儿,也不会这么没眼色地打福柔的主意。 您没瞧见这位姑娘身边围着的都是什么人啊。有点眼力的,能发现这三男一女四周或远或近,都有衣着朴素但目光犀利,身高体壮的男人,互为犄角,互为补充,目光如电般在诸多行人脸上身上扫视。但凡看到有神色不对或是形象猥琐些的,都不动声色地用着巧劲儿将人隔开,不让他们有靠近那四人的机会。 这哪里是普通出外游玩的小儿女,分明是有权有势的豪门高族出行的架势。若是沾惹上,后果绝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承受得了的。 “明殊,那边有冰糖葫芦!”福柔望着不远处的小贩,眼睛一亮,扯着明殊的袖子就要过去。 红艳艳的山楂果裹上熬得金黄的糖稀,放在干净的青石板上,在凉透前再洒一把烤透的胡麻,沾上一层薄而透的糯米纸,香甜中混着胡麻的香气,看得人食指大动。 摊子前围了一圈儿裹得厚厚的孩子,一个个眼巴巴看着小老板拿竹签将胖大滚~圆的红果串好在泛着细泡的糖锅里滚一圈,然后“啪”地一声甩在石板上。甩了一排,便用手抓一把胡麻洒上去。 胡麻特有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让这些孩子“嘟噜”咽了一口口水。 福柔只让宫里的宫女托人去买过,却从没见过这冰糖葫芦是怎么做出来的。今儿贴近了一看,也学着那些孩子一般,含~着一根手指,眼珠子都快落到糖锅里了。 见她这样,明殊不觉一笑。她初初进京那会儿,在庆平侯府里见着小小的福柔,她就是手里举着四根糖葫芦,用又甜又糯的声音跟她说话。 “殿下想吃吗?臣买一串给您。” 福柔公主双眼弯弯,对她点了点头,又迟疑着拉住了她的袖子:“你带银子了吗?你有银子吗?”就算再不谙世事,公主也知道街上这些好吃好玩儿的都是要花银子换的。她身后专门跟着一个宫女,身上挂了三四个钱袋子,里头是出宫前特地兑换好的簇新足色铜钱和几角碎银子。 不过知道归知道,这价钱多寡,价值几何她是完全没有概念的。只知道明殊是个很可怜的“小官”,没爹没娘,没房没产,她听到宫女们有时私下议论过,说明将军这人虽说长得很好看,但四六不靠,家无恒产,豪门高户多半看不上他,不如娶个豪富的商家女,虽然身份低了些,但好歹能落个实惠,将家业先立起来。 于是在福柔公主心中,宣威将军就成了个赤贫的小可怜,没房子住要去住庆平侯家,没饭吃要在庆平侯家蹭,衣裳也都是军中发的制衣,翻来倒去都没有几套可换。 可怜死了。 要是没有不定他都要饿死了! 所以看到明殊宁愿“忍饥挨饿”,也要花钱送她糖葫芦吃,福柔公主感动得差点落泪,转身从宫女腰上扯下一个满满的钱袋子,分外豪气地塞进了明殊的手里,大方地说:“这个你拿去用吧,不用省,花光了我还有。你一个男子汉,总靠着小昀哥哥养着怎么行?以后由我来养你!”说着,还拍了拍胸口。 明殊面上一僵,一边的宇文泰已经抱着顾昀笑得喘不上来气。 “哎哟,我的九妹真好志向。”宇文泰手颤颤指着福柔,笑弯了腰,“小小年纪,已经知道要养……呕……”话没说完,小腹已被顾昀狠狠捣了一记。 “休得胡言,九妹还小,懂得什么!”顾昀瞪了他一眼。 街上行人众多,顾昀不习惯在这么多外人面前露脸,只是去了他那标志性的玄铁面罩,换了顶带着遮风罩的便帽,风罩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微微上勾的眼睛和英挺清晰的双眉。 饶是如此,他身上也吸引了不少视线。 街上有演皮影戏的,围了不少人,福柔见了,也要过去瞧。那里人多又拥挤,她身边的内侍和宫女哪里敢让她过去。被人磕了碰了倒还不至于,但总有那种下~流龌龊之辈喜好混在人群之中占女子便宜。公主虽然年纪小,但粉妆玉琢,十足十的美人胚子,要是被人摸了,便是将那人手剁了都赔不尽。 福柔却发起拧来。宫里自是不缺百戏,但皮影戏是近年刚刚传进京城的,她还没瞧过,正新鲜得紧,碰到了哪有错过的道理。 就有内侍要过去打算驱赶百姓,被宇文泰一把拦住。 他自小在外流荡,心里说实在的并没有多少皇权大于天的感触,更加不习惯仗势欺人。只为小妹妹一眼皮影戏,便将围观好几十人都赶走的这种事,他实在做不出来。 顾昀和明殊也一样。 但以公主之尊,去跟那些百姓挤在一起,气息交混,手足相擦也的确不像个话。明殊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她天生力气大,将公主扛到肩头也不费劲儿。既远离了人群,又可以清楚看到里头的皮影,还不会扰民。她与二人商议一下,顾昀没说什么,宇文泰却还有些犹豫。 可是看看这帮子出来的人,宫女们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之姿,内侍是身有残缺的人,四周的侍卫是青壮男子。 至于明殊,虽然力气大,但到底也是个外男。 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0章 生乱 .. 那妇人被笑了个没脸,拿袖子将脸胡乱一抹,又指着那篮子说:“篮子也污了,这可是我娘家母亲~亲手编的,她老人家就只留给我这么一只做念想的,如今也坏了,这可怎么赔?” 百姓们原先以为是贵公子冲撞了贫苦妇人,会上演一出仗势欺人的戏码,结果这番见识下来已经明白,这儿并没有什么仗势欺人,就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讹诈,只是这妇人胆子也忒大了些,这几位公子小姐明眼看着就是不好惹的,呼奴唤婢,穿金戴玉,哪个这么没眼力劲儿,尽捡那硬茬子去啃,实在是想银子想疯了,连命都不想要。 宇文泰本来以为随便打发点银子平息了事端也就算了,没想到这妇人竟然不依不饶起来,心里十分不快。 “我方才给你的银子已足够补偿损失,这位嫂子别再胡搅蛮缠,我便是再有银子,也不能随意拿来滋养不事生产,只知狡狯坑人之辈。” 这话说的极光明正大,配着他一脸英气,不怒而威的气势,围观之人中颇有几人为其喝了一声采。 “公子这话说的,奴不过一平头妇人,哪里敢跟官家子弟叫板。”那妇人眸光微闪,抽抽噎噎地看了一眼宇文泰,又瞅了一眼被宇文泰从肩膀上放下来,正一脸好奇盯着她看的福柔公主,“只是请公子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生活委实不易,这篮子又是先母亲手所编,银钱哪里能买的来,便是千金也不能换的。” 福柔听了,心有戚戚焉,想着若是哪天母后为她编个竹篮子,她一定也爱若珍宝,谁要都不会给的。 “那你究竟要怎样?”宇文泰眸光微冷,但是手被妹妹紧紧抱着,眼角瞥见她已是一脸不忍,想了想,还是摁捺住性子,想着快些打发了这人。兄妹俩好好一场出行,别叫这人毁了兴致才是。 “这位小姑娘长得十分可爱。”那妇人却没提银子,话题一转,竟是转到福柔公主的身上来,“我看了就喜欢,能不能让我摸~摸她的手?” “不行!”宇文泰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那妇人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人穷志短,小妇人知道公子们心里头是怎生看待奴家的,公子若诚心,便再给十两银子吧。” 以为她会要二十两,结果只要了十两,跟着他们出行的人都是松了口气,只有宇文泰心里暗笑。十两银子已经够她一人富余花用两三年,先狮子大开口,再主动降价钱,让你觉得好似占了便宜,实则还是被讹了个透。 宇文泰对福柔身边的侍女点了点头,那侍女从钱袋里找出一锭约十两的雪花银,放到那妇人身前。宇文泰拉了福柔的手正要走,却又被那妇人叫住。 “小官人且停一停。”那妇人从地上爬起来,污了的篮子也不要了,紧走几步,跟到宇文泰身后,“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小妇人一介弱质女流,乍得了这许多银子,不知要被多少人盯着,还请小官人送我一程。” 宇文泰也没理她,拉着妹妹的手就往前走。 知道自家王爷心情不爽,那些内侍宫女们便有意无意要拦着那妇人,不叫她再向前行。 那妇人一面嘀咕着自己命苦,一面又念叨家中小儿多病。自顾自絮叨个没完,念的这些内侍离她越来越远,也不知怎么竟就叫她贴近了宇文泰。 眼见着快到长街尽头,那妇人又似没站稳,伸手去拉福柔。 宇文泰一心护着妹妹,怎肯叫无关的人碰着她,轻轻将福柔公主往身边一拉,人挡在了前头,那妇人眼瞅着手就要拽上宇文泰的手腕。斜刺里突然轻轻巧巧伸出一只手来,如铁钳一般紧紧抓~住了那妇人的手腕。 “啊!”只是微微一使劲,那妇人额上现出汗来,呻~吟了一声,转而大叫:“你做什么?非礼啊!” “非礼的只怕不是在下。”眼前,是一张俊俏的小~脸,杏目朱~唇,脸上虽带着笑,眼中却是寒意森然,手一抖,那妇人发出一声惨叫,倒又将街上行人的注意力引了过来。 “非礼啊!非礼啊!”那妇人见机拼命叫起来,只是这俊俏少年看着文雅秀气,一只手简直坚硬如铁,凭她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挣脱不出。 “闭嘴!”那少年突然膝盖一动,抬足在那妇人腰眼上轻轻一点,还在挣扎的人立刻像被甩脱了脊骨的蛇,瘫软在地再动弹不得,“说,谁派你来的?你主子是谁?” 那妇人没想到看似一个普通侍卫的少年竟然这么厉害,一手一足便叫她什么后招都使不出,心里又急又恨。好不容易觑到了这么个空隙,本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偏偏被他坏了好事。 “这位的什么话,小妇人一个寡妇,哪里来的主子!哎哟哟,这手要折了,小少爷饶命啊!奴可是寡妇,要为夫家守一辈子的啊!”那妇人号哭着,街巷百姓越围越多。 虽说贵介公子当街调戏良家妇人是百姓们爱听的话本里常出现的情节,但眼前这贵介公子年少英俊,气度不凡,这妇人姿色平平年过三十。就算这公子紧抓了妇人的手腕不放,看起来也更像失主抓着了小偷,而不像浪荡子调戏寡妇。 明殊冷笑一声,抓着那妇人的手,食指微微一勾,已将那妇人手指上戴着的一枚粗糙的包金戒子勾了下来。 那妇人浑身微微一颤,心中已知不妙。 那戒子是最最普通的式样,素面的戒身,戒面刻了朵海棠。只是花蕊伸出些许,金色的蕊丝上泛着微微的幽蓝,凑到鼻下还能隐隐闻到点腥气。 “断肠草加蚀骨胶。”明殊从怀里摸出一方帕子,将戒子仔细放在里头,托给顾昀和宇文泰看,“虽不是见血封喉的,但划破表皮,毒质渗入体内,中者会高热不止,痛苦十余日而亡,无药可解。” 宇文泰和顾昀脸色大变,后者直接回身,没等那妇人有所行动,已单手卸脱了她的下巴。 那凶器细小,隔远一些压根看不出来。于围观百姓眼中,便是这妇人要偷这少年公子被人抓了现行。那公子将人打趴在地上,另一个遮了半张脸,只露出眉眼的男子直接就卸脱了她的下巴,不许她说话哭号。 虽然偷儿不值得同情,但这几位公子下手也确是太重了些。 有些看不过眼的憨直人就在一旁大声说:“既是个偷儿,交到衙门里教训一下也就是了。好男不与女斗,何苦折磨她。” 连福柔也一脸紧张地拽着宇文泰的袖子,一忽儿瞧瞧地上不能动弹的妇人,一忽儿又去看目光森冷,变得陌生极了的小昀哥哥和明哥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1章 封街 .. 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衙役来的比明殊想得更快,她跃上屋顶,还没走多远,就见数队兵马从四方涌来,执枪拿戟,将整条长街分割为三段,齐齐围了起来。 京城,一向是最好管也最难管的地界。这里勋贵满地走,大臣多如狗,随便在街上都能碰到与这家或那家有关系的人。偶有冲突、矛盾、或是违法乱纪之事闹上公堂,京兆尹就要头疼半天。先将闹事者双方祖宗八代都刨出来研究一番,免得打狗伤到了主人面,再来分说事非屈直,轻了重了都不一定能讨的到好。但是这儿又是天子脚下,龙威盛隆,除了脑子特别不好使的,大家也都能克制着不犯大事儿给家族添麻烦。所以京兆尹倒也不大怕事儿。出了不好的事,各家大都乐意私底下悄悄地解决,不叫闹到上头去。 所以京中最大的事,其实就剩治安以及防火防灾。 天子脚下,两个公子哥儿当街打架都不是个事,但若发生群体性的骚乱或动荡,亦或是哪里走了水,祸延三街四坊,京兆头上的乌纱就别想保住了,同理,对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来说,京中~出现重大治安事件或火灾水灾他没能及时处置控制,便是他的失职。 每年上元,都是两家大人最提心吊胆的时节。 到处是灯火,到处是人流,灯火多易走水,人流大易踩踏。这些天,两个衙门都如临大敌一般,枕戈待旦,丝毫不敢有所松懈。两家每年大部分时间的操练都是在针对这类型的突发事件应对上了。 是以这边才乱,消息已层层上报,飞速传到京兆尹和指挥使处。连整装都不必,几路人马已赶到长街。 陆惊鸿与殷府尹于人群中遥遥望见彼此,也只来得及拱拱手。 冬日里,殷府尹圆~滚滚的胖脸上全是汗,指挥着手下得力的衙役去叫这周围几坊的里正过来,而陆指挥使则是一脸黑沉,只几个手势,手下几个队长都策马而出,领人封漏堵缺。 “指挥使大人。” 陆惊鸿刚指派完,突然听到头顶上一声喊,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手上长刀就势一挥。便见一个人影在他头顶掠过,皂靴在刀尖轻轻一点,人已如游鱼一般滑过,稳稳落于他的马前。 “陆大人,在下宣威将军明殊,有要事相告。” 陆惊鸿是听过明殊这个名字的,当朝为官的人都知道,这些日子谁是名头最响的少年英雄,想听不到都难。 当年他在庆平侯府外见过明殊,那时候他还只是庆平侯身边一个小小的亲卫,如今不过短短三载,已是同殿为臣的从五品武将。陆惊鸿没想到在这儿还会遇到明殊,忙拱手为礼道:“明将军久违,此处纷乱,有事等这儿安定来再说。” 明殊可等不及,手一扬,一块金牌对着陆惊鸿飞去。陆指挥使抬手稳稳接住,正看见四龙盘绕的金牌上一个大大的“昭”字。那是昭王殿下随身所携的身份铭牌。陆惊鸿手一颤,险些从马上摔下去。他惊疑不定地去看明殊,见对方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那意思是,昭王正在此街上。 陆惊鸿再不犹豫,立刻下马,走到明殊面前,又挥手让身边的亲卫散开,给他们空出好大一块地方。 “殿下怎会在此?” “不止昭王,还有福柔公主。” 陆惊鸿眼前顿时一阵发黑,福柔公主可是帝后爱逾珍宝的女儿,在这条混乱拥挤的长街上,万一出了意外,他只能以死谢罪了。 &nsp; “引发混乱的,是一群死士。”明殊接着往陆指挥使头上敲大锤,“当街刺杀昭王与公主殿下,所幸两位殿下吉人天相,并未出事。” 陆惊鸿雄壮的身躯略略一晃,很快回过神来,目中煞光乍现,咬牙切齿道:“何方凶徒如此胆大包大,竟敢在皇城里当街行刺皇子皇女!” “还请陆大人派兵封住此街各处路口,两位殿下现在还在街中,杀手必不会走远,许是混在人群里,请大人与府尹大人协助,务必要将人抓出来!” 陆指挥使狰狞一笑,两只手捏得“嘎巴”响,招手唤人,叫人去请街对面胖乎乎的殷府尹过来。 “议!事!” 想围住整条长街不叫人走脱,光凭五城兵马司和那一点衙役显然是不够的。好在此处离皇城极近,守朱雀门与安德门的禁卫由明殊执昭王金牌出面,调来一半帮忙。守在布店中的顾昀也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叫来玄武,让他执自己的令符,将金吾卫和车仪卫两卫禁军也全叫了来。几卫兵马一到,将长街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许人进出,整个京城都陷入了紧张的气氛里。 此事早有人报入宫禁,帝后分别得到消息,心里皆是一惊。 他们是知道今日昭王带着福柔上街去玩的,也给他们身边安排了得力的侍卫。宫卫有昭王金牌调走,两支禁卫又被庆平侯令符调动,显然是京中~出了大事,而这二位正在涡流之中。 对顾昀和宇文泰,他们是不担心的,唯一担忧的,是正天真烂漫的福柔,生怕自己的小公主受到什么牵累。 好在禁卫行动迅速,在接令围街之后,火速派人将公主和那些宫人安全接出来送回内宫,公主受到不小惊吓,令帝后盛怒。 因事涉皇家,五城兵马司及京兆府极为卖力,行动力也迅速,东西只各留一个口,一个一个排查放人。非本街住户,需报名姓住址,再由早早被从各坊接来的保甲里正一一确认,并签押作保才能出去。官府查得严,放行速度就不可能快。京中百姓从未见过官家这么严正以待的架式,直觉京里是出了什么大事。四周全是盔甲鲜明,手执利刃的武士,别说平民百姓,便是混在人群里出来游玩的几个豪门大族,勋贵世家,也只能收敛声音,与那些百姓们一道排着队等候前方验明身份好放行回家。 这一宿几乎称得上鸡飞狗跳,熬了一整夜,街上的人总算是清得差不多。 曙光初露之际,忙碌紧张了一夜的甲士们也不由得露出了疲惫困倦之色。 宇文泰一夜未眠,被侍卫们重重包围着,想亲自去抓贼也不行,只能气咻咻坐在防卫如铁筒的屋子里生闷气。 顾昀与明殊二人便在街西出口正对的茶楼二层雅座里,凭窗而立,默默注视着下面堵在出口所余不多的行人。 这一夜查验,杀手还没寻出,倒是抓了好几个于官府榜上通缉的江洋大盗,另排查出一个足有二十余人的拐子团伙,从他们手上救出了五六个被拐还未来得及转移出去的孩童。另有好几个行迹可疑,自称为行商的人因为身上没有路引,也无人能为其作保而被扣押下来。 这些人明殊一一辨过,无一人手上能看出练过弓弩的痕迹。 练箭者,手指间会留下硬茧,与整日执刀舞剑者落茧之处有很大差别。这些人里,手上带着粗茧的人有许多,但没有她要找的杀手。 “你守了一夜,去歇歇吧。”顾昀端来一杯热茶放在明殊的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2章 螳螂捕蝉 .. 正月十五上元节的当天,从朱雀门到安德门,由东贯西,整条长街寂静无声。路上不见行人商贩,只有一队队盔明甲亮的禁卫军威势煊赫,逐门逐户清点盘查还留在这条街上的住户商贩及客旅。 清查队伍也古怪,是由京兆府、兵马司、金吾卫、车仪卫及东西金牛卫各出三人,由一小校领着,挨着门一家家搜检。这样的小队足足分了十五支,每条街巷出口又有禁卫军把守,当真是只鸟儿都飞不出。 京中多富户多权贵,然后这十几支杂糅各家各卫的队伍彼此监督,要收贿赂也难,因为谁也不知道队友之中分属哪家势力。京中关系本就繁杂,谁和谁一派,谁又与谁是世仇,谁与谁的姻亲有旧这都难说,彼此盘根错节,想厘清亦非易事。这里面只要有一双眼睛睁着,他们便不敢放水敷衍。昭王宇文泰想出来的这招实在令各方都警惕。心中有鬼的更是叫苦不迭。 这样细细搜检,从钟鼓楼晨钟鸣响,到午时日上高竿,这么多门户基本查清。又揪出数十来历不明者。甚至有两支小队遇到了武力对抗,有数名禁卫殉职。那些人没想到除了入户盘察的,街上还布着岗哨和巡视的士卒,一听着动静齐齐涌来,正将他们一并包了饺子,全都拿下了。 皇帝铁青着脸看着陆惊鸿写的奏章,冷笑起来:“京师重地,竟然还会有鞑子混进来,他们想做什么?昨日若非行刺昭王不遂,今日便是要谋刺朕了。” 陆指挥使垂着头,一言不发。 殷京兆跪在阶下,不住去擦额上的冷汗。 “臣还在街东查获一批火药,堆满数间库房。”殷府尹顶着莫大压力,禀奏道,“另有引线,所埋方向,直指朱雀门。” 皇帝将奏折向地下一甩,愤然起身,负着双手在龙案前来回走:“大胆,真是大胆!他们想做什么?真的是想弑君犯上?” “陛下息怒,得天之幸,未及酿成灾祸,那店铺及库房中各色人等已悉捉拿归案,臣定将主使者找出来。” 北戎人进京,无非是趁乱浑水摸~摸鱼,皇帝远在朱雀城楼上,他们便是想行刺也鞭长莫及。 这几库房的火药才是令人怵目惊心。 火药一向是国家严控之物,配方原料都由兵部下属的将作监掌控,看守严密,就算平常人家能弄出些火药做烟花爆竹,也都是掺了许多杂质,品质低劣且用量有限的。京中的烟花坊国家都有备案,选址在都在京郊荒僻之处。殷府尹此番查出来的,全是纯度很高的军用火药,威力惊人。几库房火药若都炸开,东西两坊少不得化成一片火海。而引线埋向朱雀门,这么几大堆火药显而易见就是为楼上的皇室诸人准备的了。 太平盛世十几年,皇帝稳坐京城,从没想到敌人能有这么大胆子,敢在虎口拔牙,龙首撩须。 太猖狂了!实在太猖狂了! 若非有人行刺昭王,引得昭王派兵将长街封锁一家家清扫过来,谁会想到普普通通一间杂货铺里竟然存着能掀翻半个京城的火药? 这些火药到底是怎么绕过京中重重守卫,又是怎么能从将作监库房里瞒天过海偷弄出来,运入京中,放到他眼皮子底下的?皇帝只觉得心头发冷,手脚冰凉。他很清楚,能做到这样的事必非常人,就算他再怎么斥责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尹也没用。 能调动兵部库存,能疏通京中守卫,能瞒过那么多双眼睛,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朝廷小吏或是个低层官员所能做到的事。 皇帝眸光更冷,这么多火药,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积蓄至此。将作监这种火药产量不多,要不引人注目的攒出这么老些,最起码要数月甚至数年的时间。也是他们时运不济,偏偏因为昭王遇刺而被揭开了隐藏已久的秘密。 昭王遇刺无论成与不成,这条街上都不可能再保有秘密。看来京中有两股暗流,各行其事,各有其谋,才会因一方的行动而暴露了另一方。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卧! 不管是谁,他都绝不能容! 上元节当夜的灯会还是照常开,但街上的游人比前夜少了许多。或许是因前夜封街查人的动静太大,整个京城都飞满流言,不少人言之凿凿地描述起禁军与鞑子奸细混战的详情,跌宕激烈,好似他在旁亲眼观战了一样。有怕事的不敢出门,自然有不怕事的人想着,该抓的都抓走了,一年才一回的上元灯会,怎么着也不可错过,所以依旧呼朋唤友走上街头。 只是女眷和孩子都不许出来,还是怕万一有什么意外,后悔不及。 百姓自由,乐意来便来,不乐意来便不来,可王公贵族和朝中大臣却是不想来也必须要到的。 旁的不说,尽管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帝后并没有取消今夜登朱雀门与民同乐的计划。做为忠心的臣子,没有上头主子到场,自己却怯战不敢露面的道理。所以尽管不少官员心里怕得要死,还是安排好家眷,多带了家丁,战战兢兢地一早就在朱雀门城楼下候着了。 今夜的灯挂的比昨夜还多。最令人瞩目的,是承恩公府在朱雀门城楼下扎起的一棵灯树。 竹篾为筋,铁线为骨,上蒙透光的雪云片细棉纸,树桠百条,披红挂锦,上悬着百盏式样花色皆不同,但全是喻意祥和,祈福国泰民安的灯笼。灯树高有十丈,烛火全点亮之后,映亮了大半条街,便是在京城的另一头,也能看得见灯树的炫丽。 承恩公府真是花了大心思,费了大气力,一为了讨好皇帝,二为有孕的皇后祈福,引得百姓潮涌般向灯树下聚集。 只是因为这灯树太大,使的烛火又多,稍有不慎容易引发火灾,所以承恩公府派出五十位家丁,又朝五城兵马司借了些兵卒,将此灯树方圆十丈之地都圈起来,不许人靠近,更不许人碰触。 后头的民众想看仔细,前头的又不肯走,这一圈地方就越发显得拥挤。 也不知道是谁拿了铜钱向灯树上投掷,居然让他把钱落在了其中一根枝桠上没掉下来,家境不错的有样学样,叮叮当当一起投,能落在灯上的欢呼雀跃,好似自己得了什么福运。落到地上的惋惜不舍,又翻找铜钱继续掷。 后面的人见前头玩得这样有趣,挤得更凶,那几十名家将士卒有些撑不下去,拦起的圆圈扭曲变形,时刻有崩溃的危险。 突然,在街尾处爆出一声巨响,火光冲天,地面微摇,所有人一惊,一愣,随之爆出一阵尖叫,人群彼此推搡,惊惶失措,辨不清方向地乱跑。 谁也没发现,在这些人群里混着百余青年,均匀分散开,见着被推倒的顺手一扶,随着人流奔走,然后突然出手,揪住一两个口中大喊大叫的人,一掌拍晕,挟着就走。 骚~动突然,不过来得快,去得也疾,乱跑了一阵子之后发现并没有什么,街角楼旁立着许多荷甲士兵,有人在喊着街头只是一家烟花售卖的杂货铺起火,水龙队已至,很快就会将火扑灭,百姓们用不着惊慌。听着听着,似乎心里有了依靠,跑动着的百姓放缓了步子,眼望着那处起火点火势渐弱,上空有余烟袅袅,知道火已被扑灭,的确没什么好担心的,这又才折了回去,继续观灯。只是不免交头接耳,议论起这莫名其妙突发的火灾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3章 黄雀在后 .. 明殊就站在帝后的身边不远处。 虽然放了火,警告了那些藏在暗处心怀不轨的人,但谁也不知道那里头是不是还有固执的疯子,会不惜冒着暴露自身,对方已有戒备的风险而选择在这一天发动攻击。所幸朱雀门城楼巍巍高耸,没有如明殊这样过人的臂力和四石以上的弓,休想将箭射上城楼,而且还要精确地射中皇帝的致命部位。 最大的杀器已经被禁卫运出京城,暂存于离京最近,地方最大的大相国寺,外头更是派了重兵重重把守。有了前不久疏散百姓的经验,再加上将混迹于人群中那些暗地煽动,行迹可疑之人都悄悄抓捕回去,这一晚的上元灯会虽然不算热闹,却也是安然地度过了。 并没有发生什么令人惊叹、愤怒、或是悲痛的事。 只是尽管安全无虞,整个皇宫还是呈现出了外松内紧的态度,皇帝发了很大的火,更是直接将皇城内外十六卫统统交给了昭王宇文泰。朝中上下,似乎能得到皇帝全盘信任的重臣,已经没有剩下几人了。 大理寺,刑部,京兆府,五城兵马司都有各自审讯关押罪犯之处,然而那些在街上借着爆炸起火之势被秘密抓捕的人此刻都关在距皇宫不远处一间荒僻的院子里。如果转到院子的南面,你会发现威风凛凛的正门朱匾上以金漆涂写着三个斗大的字——“昭王府”。 负责看守,审讯犯人的人,既非三司的人员,亦非地方上负责治安的那两个衙门,而是一半出自内宫的宦官,一半是随昭王从云州来的军中心腹。 未央宫里,气氛沉滞,借上元节之名入宫见贵妃的蒋家三兄弟面色凝重地坐在一脸轻松的宜王对面,贵妃左看看父亲叔伯,右看看亲生儿子,紧握的双手已经湿透,说不出一句话来。 蒋纪的面色极为难看,若不是因为面前坐着的是自己的亲外孙,只怕他已翻脸要揍人。 “殿下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殿中除了这一家几口,空无一人,贵妃手里攥着帕子捂着胸口,一副就快提不上气来的模样,见父亲指摘,又想替儿子说几句。 “父亲,此事怪不得阿峻。” “你闭嘴!”蒋纪冷眼打断女儿的话,完全不因对面坐着的是执掌一宫的贵妃而客气半点,“男人家说话,你个不懂事的妇人插什么嘴。” 父亲威势凛然,贵妃嘴张了张,有些委屈却又惧怕地收了声。 宜王却好像没看到也没听到一样,慢悠悠地为自己的空杯续茶:“外祖父动这么大的火做什么,您几位进宫来,总不会只是为了训斥本王与贵妃娘娘的吧。” 蒋惟捋着长须,闭目端坐,一言不发。还是性情暴躁的蒋彦没撑住,站起来说:“我说阿峻,你也太莽撞了。你~大~爷爷平素是怎么教的你。要么不出手,出手就必要成功,不留半点把柄予人。何况你现在最大的敌人不是宇文泰那小子。即便你让人弄死了他,你父皇盛怒之下难道就不会疑心到你头上去?成年的皇子总共就这么几个,动了昭王,谁能得利?就算没有证据,以你父皇宁折不弯的个性,只怕你们兄弟几个没一个人能入主东宫。”蒋彦冷笑一声,“别忘了,皇后娘娘此刻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谁知道会不会再生一个昭王出来。便生出来是位公主,这宫里未成年的皇子也不止一个两个吧。” 宜王依旧纹风不动,只是眉梢微微一挑,面上带着点笑,看着他三叔公:“所以您几位觉着,还是父皇直接去了的好?当然,若是趁着乱,顺手将太子与昭王除了就更妙了。也不用等太久时间,更不必担心我那些皇弟们日渐长大,成为我的威胁?” 蒋彦胡子动了动,冷哼了一声,甩袖道:“你胡说什么!” “我虽然不是特别聪明,大概也没多少本事,但在各司安插几个眼线的能力还是有的。”宜王悠悠然道,“所以今天早上昭王的人在街上查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物事,我也略有所闻。” 贵妃怔怔坐在椅上,看着儿子和父辈们打着机锋,却听不明白他们具体在说什么。只大概听懂了个意思,好似是父亲他们在批评宜王派人要杀昭王,而宜王在嘲笑他们有什么巨大的举动却被昭王给揭破了。 贵妃的心扑咚扑咚乱跳,只能紧~咬了牙,生怕一开口那颗心就不受控地跳出腔子去。 “行刺昭王的事真不是我做的。”宜王特别坦荡荡地说,“不过是就略推了一把,指点了一下,试试我那能干的弟弟到底有多大本事,身边有多少能人而已!” “若知道爷爷们你们早有安排,本王也就不必好心帮他们指那条路了。”宜王摇着头,一脸的惋惜,看起来遗憾的很,“可惜啊,可惜,大~爷爷三爷爷没对我说过,连外祖父您也没露过一丝口风,谁知道您几位在朱雀门那里还有那样大的手笔呢。” 蒋惟听的出来,宜王这是对他们瞒着他行~事有所不满。心里不觉冷笑了数声。 他懂个屁。 自闭门丁忧起,他就一直在谋划这件事,动用了不知多少银钱,力量,才攒下那么多家底。蒋惟眸光一黯,偏偏时运不济,会在最后的最后,被一出不成功的行刺揭了盖,令他们前功尽弃。 蒋惟微微蹙起双眉,斜眼看了看贵妃的肚子。 皇帝年过四十,正当壮年,眼下最好的时机已去,近期他们是别想有什么举动了。也多亏他反应快,及时切断了一切联系,销毁了一切证据,否则以昭王那么迅速的反应和追查的手段,难免不会查到蒋家头上来。 宜王年岁大了,自己的主意也拿得定,或许早在他成年开府之后,蒋家对他的影响已经变得不再那么重要,蒋家不过是他用来争权夺势的筹码之一。 蒋惟沉思着。贵妃嫁过去已经二十余年,只除生了宜王和福宁公主,近二十年没有再生育过。若她此时再能生个皇子,或许蒋家的选择能再大些,立场也可摇摆。 但是……只看看近年来皇帝暗中的动作,贵妃的肚子是指望不上的。或许是时候要再从蒋家挑一个年轻美貌,聪慧又乖顺的女孩子送进宫里去。 最好能一举得男。 这样有朝一日皇上殡天,蒋氏再扶持幼主登基,这天下约摸过几年,也就能姓蒋了。不像这个太有主见的宜王…… 蒋惟眯着眼,在心底已将亲侄女和宜王冷漠地扫了出去。 而在另一处,郑夫人紧紧拉着安阳长公主的手,泣不成声,双膝微弯,摆出一副将跪不跪的姿势。安阳长公主也撑不住郑夫人全部的重量,只得叫了宫人来一边一个将人架住,搀到了偏殿无人处,扶她坐下来。 “去打点热水来给夫人净面。”长公主将人支唤走,才说,“有什么话不能等到明日,非要在宫里头说?”宫里人多眼杂,谁知道哪处会藏个人,说不准这会子两人说的话,转脸就传的到处都是。 郑夫人抹了抹泪,形容憔悴,一脸感激地说:“正是要感谢长公主,我是一刻也等不得的。好叫长公主知晓,今早若不是有宣威将军,我们一家人都怕要没了性命。” 安阳长公主额角突突地跳:“那你要谢去谢宣威将军,说到本宫这里所谓何来。” “正是要求长公主殿下。”郑夫人面上一红,“宣威将军是个极好的,这人啊,不能单论出身,还孩子的人品脾性。拙夫与妾身都极爱宣威将军人品,他又于我家有大恩。这门亲事,我们是再愿意不过的。明将军失怙失恃没有长辈,他与庆平侯情同手足,长公主您又待他如子侄般,我们也就托了大,想请您作主,帮这对小儿女将亲事定下来。趁着我们夫妻都在京城里,尽快就将这事给办妥。” 长公主还在揉太阳穴的手指一顿,惊讶地看着一脸渴切的郑夫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4章 雷霆 .. 上元节一过,朝中的气氛就变得相当紧张。 京兆府尹被罚俸一年,五城兵马司的陆驸马直接被撸了乌纱,回府闭门思过。涉事各衙门都有许多人或下狱或被贬,甚至六部中兵部、礼部、吏部、工部都受了牵连,兵部尚书以年纪老迈为由上表乞骸骨,左侍郎下狱,部员主事不少被抄了家。 一时间,京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虽然上头口风很紧,但因为被牵连的部门和人员太多,总会有那么一丝风声露出来。京中私运私储火药,当街刺杀亲王公主,不论哪一条拉出来都是足以诛九族的大罪。 可是查得再紧,也比不得对手动作够快。底下的人如韭菜般被割了一茬又一茬,可只要根须还在,总会长出新的来。 以至最后连昭王也劝皇帝,该收手的时候就得收手。因为到后来,已经是被审之人开始胡乱攀咬,局面不可控了。 皇帝不是昏君,内有贤后,外有亲儿劝谏,便是再心有不甘,也知道此事最好就此结束。 虽然线索都断了,证据也没有,但究竟是谁在里头捣鬼,他还是能猜出七八分来的。 这就好像课堂考试时,总有那几个平素不肯用功,临考夹带小抄的人,自以为动作隐蔽,抄得无痕无息,却不知道端坐上面的先生早将下头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抓几个作弊的学生不是难事,可要找到泄露考题,又捉刀带笔的人,没有证据,却是不好动手的。 皇后劝皇帝,“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君所知也。蒋氏在朝中经营数代,根基深厚,这几年陛下连连动作,能动的也只是细枝末节。趁着这机会,能将他的势力折损近半,已是极大成就。万事以国朝为重,越是此时,却越要稳妥才是。” 皇帝哪里不知,只是胸中一口恶气,终是意难平。当年他能顺利得到太子位,承继大统,蒋家的确是出了大力,但这么多年下来,应有的荣华富贵,他自问没有少给蒋家,却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一个个胆子肥了敢包天。 自立了齐王为东宫,蒋氏一门看着低调安稳,私底下却互相勾连,蠢~蠢~欲~动。只是皇帝的行动也已向满朝文武表了态,东宫之位,立嫡非长,齐王既是嫡,又是长,这个位子他坐得稳稳当当。 便是太子有不测,其下还有昭王,还有太子的嫡子,排一排,除非这些人全都出了事,否则这宝座轮不到宜王来坐。 对于宇文峻这个孩子,皇帝的内心是矛盾的。 他聪明、果断、有手腕,能力比太子强了不知多少,但他身后立着蒋家,又是蒋氏贵妃一手带大的,再有才干,心性却是不足。这些年皇帝将几个成年儿子都放在身边,固然有舍不得放他们就藩远离自己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为了就近观察这几个儿子的品行。 如果太子能立的起来,才干足够,宜王身后又没有立着蒋家,或许宜王会是太子未来的辅政助力。 可现在…… 皇帝摇了摇头。 他并不想再发生先帝时诸皇子夺嫡的血雨腥风,兄弟阋墙的惨剧,在权力的巨大诱~惑面前,什么血亲,什么手足,什么道义,那一刻都被人抛到了脑后,眼里心上,只容得下那一块锦垫大小的位子。 他想让太子顺利继位,想让几个儿子将来都能安安稳稳,有才能的辅佐他们的皇兄,没才能的也可以在封地做个逍遥富贵闲王。 只是天家无父子,皇权无手足。理想再丰满,离现实也实在有些距离。 自古最难掌控的是人心,而人心里最难抑制的,是对权力的渴望。 “是时间让他们就藩了。”皇帝自言自语,拿着朱笔,在舆图上圈出几个小圆圈儿来。 虽然他对蒋氏有这样那样的看法,但对这个儿子还是真心疼爱过的。淑贵妃初入皇子府时,也曾年轻娇艳,活泼可爱,对他全心全意地依赖爱慕着。而他那时,对这个女子又投入了几分真心呢?皇帝已经想不起来,也不愿意去想。 只要牵扯上利益权势的交换,再纯粹的感情也会慢慢变了滋味。更何况,在他年少初识情爱滋味时,心里便已放了叶氏。他的胸怀很广,心眼却不够大,再放一个进来就未免太挤。 那些年,他心里得意有,愧疚有,做给外人看的有,顺服自己内心的有,唯一所缺的,就是对蒋氏的真。所以他给了她宠爱,给了她尊荣,给了她脸面,也给了她想要的儿子。 女人为了自己的儿子,果然就会变得可怕起来呢! 皇帝丢开手里笔,背负双手默然看着舆图上红艳艳零散分布的几处。 山高路远,土地贫瘠,山民不服管教。他拿手在西南方那处轻轻摩挲了半晌,良久才长叹了一声。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养,最后却要亲手送他去那么苦贫之地。兵粮有限,或许能熄了他的心思,但想来这个儿子心里要恨极了不公的自己吧。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公平呢? 皇帝心想,人的出身是无法更改的,既然他的母亲出自蒋家,这未来之路便已定下了方向。若他与太子的性子换一换,他也像太子那样有自己特别的喜好并沉溺自得于其中,或许这一生,他过得会更加顺遂开心,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不甘和愤懑。 京中风~波未平,一纸诏令又掀起轩然大~波。 除了代王,宜王之外的皇子,年满十五的按母妃的位份高低各封了亲王,郡王不等,齐定三个月之后出京就藩。 代王封地在代郡,这是早早就定好了的,宜王的封地被指在了南诏。代郡在江南靠海之处,虽然不怎么大,但物产丰饶,山清水秀十分宜居。南诏地广山多,领着三个郡,人口与代郡却差不多,而且南边是摆夷族的天下,三十六洞至今归服的不过二十三洞而已。 看着平素最得圣心的宜王也被令出就藩,还就的是那么荒僻蛮荒之处,那些马上就要面临母子分离的嫔妃们心情十分复杂,连离别的悲伤难舍之情都被冲淡了几分。 淑贵妃听到消息,无异于被当头敲了一棒,哭哭啼啼就往昭阳殿赶,人还没到宫门处就放声号啕。 叶皇后懒得听她抱怨,吩咐人将殿门关了,只说头疼,谁也不肯见。 在皇后这儿吃了闭门羹,贵妃只得转道去求皇帝,谁知道皇帝在前朝见几个大臣议事,也扑了个空。 淑贵妃心里恨极了皇帝的薄情,又觉得此事是皇后在背后撺掇,更担心是宜王私底下的小动作被他父皇发觉,是因圣上生气,所以才要将人发配出去。 她自己也清楚,东宫已立了几年,宜王壮年,又不在朝中有什么正经职位,还一直赖在京中不走于礼不合,但她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从落地到现在都没离过自己身边,这会子不止要赶他出京,还一走就是那么山高水远的地方,那儿教化不行,言语不通,又满山的瘴气,娇生惯养大的宜王到了那儿说不定过几年就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5章 漩涡 .. 那几个新鲜漂亮的少女是她的亲侄女儿,承袭了蒋家姑娘的美貌,又年轻,充满了活力,眼神中盛着她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满满的野心和热切。 “这些年她们也渐渐长大了,”董氏慈和地看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孙女儿,“家里培养她们也算悉心,想娘娘在宫里也未免觉得寂寥,不如就让她们留下来陪娘娘说话,逗您解个闷子。这样宜王就藩之后,您也不会太难过。” 贵妃冷冷地看着这几个侄女儿,蒋家也真舍得,一共四个女孩子,竟有两个是嫡出,两个是庶出。 宫里又怎么样?送进宫里来,就算再怎么受宠,也不过是个妾室,就如她,当年有多得意,现今就有多失意。蒋家这是看她年老色衰,恩宠不再,便要塞新人进来。 或许还巴望着新人能再生几个皇子,好顶替了已失圣心的宜王? “您说呢?娘娘?”她的亲娘微侧着身体,脸上带着毫无破绽地得体的微笑,目中却没有带着多少温度。 “是啊,您说的是。”就算尖尖的指甲尖快要掐破她的掌心,淑贵妃却还是同亲生母亲一样,脸上的笑容半点扭曲也没有,“还是母亲疼我,这几个侄女儿,本宫瞧着都是极好的。” 董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让几个孙女儿给贵妃行礼:“以后就跟着你们姑姑,在宫里有她照应着,我们也能放心些。” 叶皇后听闻蒋家又送了几个女孩儿进宫时,她刚刚午憩起来,正懒懒地靠在榻上由女官为她挽发。 “听说贵妃娘娘在蒋夫人离开之后,气得指甲都掰断了两根。”为她梳发的女官手法轻柔,虽然皇后已是四十的妇人,一头秀发还是又黑又密,丰盈漂亮。 另一位女官捧了一碟渍梅子:“娘娘,略用两颗,别多吃,伤脾胃。” 叶皇后打了个哈欠:“随那边怎么折腾吧。只要她们在未央宫这一处折腾,别越过了界就好。” “娘娘您真是大度。” 大度吗?叶皇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只是如今的贵妃,再不是威胁而已。 未央宫的话传到皇帝那里,皇帝笑了起来:“太祖皇帝有训,帝王过四旬而有子者,便不再选秀,无需再充后宫。贵妃虽体贴,宫里却不好再进新的宫妃。不过若她喜欢,想留几个侄女在宫中作伴也由着她。宫里也不是养不起。”又转脸问昭阳殿的宫人,“皇后这几日好些没?夜里睡得可还安稳?饮食如何?可还会呕吐?”一口气儿问了无数话,意犹未尽,索性起身往昭阳殿去见皇后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得了皇上的回应,淑贵妃又是暗喜又是愤懑。皇帝已年过四十,膝下皇子十几个,不进新宫妃也让她们这些宫里的老人能安心些。但贵妃这两天气过了再沉下心想一想,又觉得自己如今年老色衰,眼见着皇帝又有弃宜王之意,自己却是不能再任性意气用事。 家里考虑的也对,总要再有一二个蒋家的姑娘能拢住圣心,自己在宫里的地位才能更加稳固。 再怎么着,贵妃也是后宫里,除太后,皇后之外品阶最高之人。 将来若哪个侄女得了宠,也要依靠着她才能在后宫里好好过日子,生下儿子,她也能借势把孩子抱到身边来养。 她自己想通了之后,对娘家这几个侄女倒也热心了起来。过了几日,蒋家几个女孩子收拾行装,打扮好了入得宫来,对外只说是入宫陪着贵妃住些日子,私底下却是打定了进去就不再出来的主意。 淑贵妃特地收拾出未央宫两处位置极佳的偏殿,又点了几个老嬷嬷,每日里教这几个侄女宫里的礼仪规矩,人情忌讳,并又点了两个通人事的嬷嬷,细细地教她们女子要如何服侍夫君等等一应的手腕技巧。 这些不是高品阶的妃嫔们应该知道的,而多是那些低位又急着想向上的女子媚圣的床上本事,虽一时能以内媚邀宠,得到的或许是喜欢却不可能是尊重。贵妃并不在意这些,对她来说,这几个侄女只要能有一二个入了圣上的眼,再留下子嗣就够了。 她要抓着皇上的心,侄女抓着皇上的身子,宫外头再有蒋家为倚靠,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至于皇后……贵妃每每夜里咬着牙宽慰自己,承恩公府里也没什么得用的人,唯一一个出色的儿子还偏偏是个狂生,于仕途没有半点上进之心。皇后与她比,不过就是占着个中宫正室的名份优势。 看着吧,都过四十的人了,这么久没有生育,谁知道能不能顺利,能不能挺过生产这道关碍。 宫里暗潮汹涌,四处是激流漩涡,只是这些事与明殊离得太远,她不知道,也不会关心。 朱雀门外的行刺和杂货铺里的火药并案追查,三司忙活了半个多月,很多线索戛然而止。这也是顾昀和宇文泰早有预料的。 不过再怎么抹平,草蛇灰线,也总会有丝丝缕缕的印迹留下。 在长街上追杀宇文泰的人的确是来自摘星楼,只不过从七星阁传来的消息是,自从西凉左敦王留在大盛皇都不肯回去,摘星楼在西凉各处所受的打击不小。西凉太后对摘星楼在青州的行动失败用行动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而因为西狄损兵折将,西狄王心爱的主帅被斩于阵前,摘星楼在西狄的生意也因盛怒之下的西狄王受到了不小的损失。 最后摘星楼竟然一夜之间自西凉撤出,直接绕过西狄进入了广袤草原,成为了也速失里的助力,帮他扫平北戎境内的一切障碍。 “也速失里得了摘星楼这么大的助力,只怕更疯了。”无涯对明殊说,“草原消息太难传出来,虽这两年咱们也加大了渗透的力度,也有不少部族的人乐意听咱们的话,但金顶王帐的所在还是无法确定下来。也速失里已经差不多统一了北戎,那些兄弟叔伯被他干掉的差不多了,甚至有几个大部族被他屠了个干净,草原上只要听到他的名字,都噤若寒蝉一般,私底下,已经有人叫他修罗王。” 血腥的屠杀虽然会让北戎在短期之内元气大伤,但也速失里砍掉的都是对于他来说长了虫或是长歪了的枝条,他将一切与他不合的声音全都灭了,只留下那些信他、服他、惧他的,编整成一支强悍且不二的队伍。 只待这支队伍整合壮大,便是世间极可怕的利器。 宇文泰和顾昀都想到了这一点,心里顿时感到无比沉重。 再说另一方面。 当日在怀远城行刺的人手执军弩,都是盛军里的人,可惜俱是死士,身上半点可用的标记也没有,除了军弩是制式的,别的什么也查不出来。不过大约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摘星楼注意到了朝中有想要昭王性命的人在,也不知怎么的,两边搭上了界,一同谋划了这场在朱雀门外的灯街上,对昭王的再次行刺。 这次抓到的不是军中死士,而是来自摘星楼的杀手,杀手虽然也是卖命的,但总有一两个心中有弱点,不想太早死掉的存在。虽然他们所知有限,但结丝成缕,顺藤摸瓜,还是能找到一点端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6章 哭求 .. 宜王妃是哭着由人搀扶着进长春~宫的。 “外祖母!”虽不像以前那样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但也形销骨立,楚楚可怜,宜王妃只略施了点脂粉,身量纤细,王妃服套在她身上东摇西晃找不到靠似的,更衬出她的伶仃来。 往日里,只要这么娇娇弱弱地喊一声,太后就会将她揽进怀里,心肝儿肉儿的疼惜半天,追问是不是她在哪里受了欺负,遭了委屈,别怕,外祖母疼你,外祖母给你作主! 可今儿,太后只是好端端坐在锦榻上,花白的头发紧紧挽着髻,髻上插着明晃晃九凤衔珠,双眉微蹙,唇角下抿,只有眼中露出一分不耐烦来。 “日子过的好好儿的,又是怎么了?”不是以往为她做靠山当倚仗的口气,冷淡的态度让宜王妃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身子弱就在府里好好歇着,这么冷的天儿。”太后见卫明兰青白着双~唇,双目无神的样子,一时又有些心软,到底还是叫人又拿了个手炉来给她捧着,“等天儿暖和些,宜王也该启程了,你紧着些,将行装都准备好,免的一时半刻要用的时候没有就手的。若还缺了什么,只管与哀家说,哀家帮你们预备着。” 一听到太后提到宜王就藩的事,刚刚那点心寒心惊都被卫明兰抛到了脑后,她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太后面前,膝行了好几步,一把抱住了太后的膝盖,哭着说:“外祖母,您当可怜可怜外孙女,别让宜王去那么远的地方。” “起来,快起来,这成什么体统。”太后年纪大了,哪里提得起一个宜王妃,忙叫身边的嬷嬷们将卫明兰从地上硬拽起来。 “外祖母……”卫明兰拖着长音儿,只赖在地上不肯起。 太后气急了,指着她说:“堂堂一品亲王妃,竟也学着那些不成器的家里娇纵大的女儿,居然会撒泼放赖起来,你这是在哪里学来的套路?你在卫家十几年,就是这么长大的吗?” “去,去敬国公府把唐国夫人给哀家宣了来,让她好好看看,她这是养下的什么好女儿!” 卫明兰心中一惊,再不敢放赖,从地上爬起来道歉:“不关唐国夫人的事,原是外孙女一时情急失了心寸,惹了外祖母您生气,是明兰的不是。” 她身边站着的嬷嬷轻声提醒道:“王妃,您该称太后为娘娘。” 卫明兰一怔,明明才进二月,她身上却沁出细细的汗,心脏也扑腾扑腾跳得厉害,这一刻,她明显地感受到了太后对自己态度的变化。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太后娘娘”,脑子里飞快地将这一年的经历飞快地过了一遍。 似乎,仿佛,就是在腊月里,太后见了云州回来的庆平侯和宣威将军之后,她便很少再得到后宫宣召,太后提起她的时候也少了许多。 不过见了面的时候依旧一如往常,虽没说几个字,也还是慈和亲热的,不会如今日这般冷冰冰,没有一丝温情。 也就是在那之后,皇上好像也不怎么喜爱宜王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转成了一锅沸腾喧闹的粥,一股脑儿地对着她扑过去,让她脸上忽青忽白像开了染坊,一时半刻不得个好颜色。 太后却以为是她身子还弱的缘故,又被自己刚刚那样一说,胆子怯了。 虽然自皇帝皇后那里传来的消息都否定了她的猜测,但那一点疑心早已在她心底生根发芽,见风窜起了老高,扎出了繁茂根系,让她再也没办法去正视那个曾经被她疼在心底的女人。 太后自问这一辈子几经风浪,已经将心磨成了块坚逾钢铁的石头,只可惜淬火的时候出了差错,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被称作弱点的孔洞。那便是自己的长女阳羡公主。 那是她这辈子最锥心的痛,最深的伤,最隐秘的恨,每每午夜梦回,打湿~了枕头的眼泪都是为这个女儿流的。 当阳羡的女儿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种惊喜,失而复得的酸涩又有谁能明白?她那时候是真的想将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捧到这个外孙女面前,好弥补当年自己犯下的过错和无力的遗憾。 她曾经那么疼爱过这个孩子,将她身上一切不足都变成掬在怀里的心疼和愧疚,如今再细细一回想,竟觉得处处都是破绽。 太后闭了闭眼睛,将复杂难言的情绪重新压回心底,复又一脸慈和地看着她:“南诏虽远些,却是朝廷所视极重的南疆,皇上看重宜王,那儿交给他是再安心不过的。你们怎么就不能体会皇上的一片苦心呢。” 卫明兰的心情有如狂澜中的小舟,起伏上下间竟生出种颠沛流离的张惶来。人都天生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而卫明兰在这方面的本能似乎更强一些。就算太后已经缓和了语气,拿着跟以往差不多的表情语气同她说话,她那颗忐忑不安的心里依旧敏锐地嗅出藏在表相下的疏离,冷淡,甚至是厌烦。 只是此时却不能掉头就跑。如果今天不抓~住机会,她就再也没有可以留下的可能。 “娘娘,我是心里头急啊。”只是一息的工夫,卫明兰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再次跪在太后的面前,声泪俱下,“您也知道,宝儿这孩子来的不易,他自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寒一点,热一点都会发热。哪一回他身上不安我都彻底不眠地守着他,生怕他有个万一。娘娘,您也是做娘的,当能体会得我这一颗心。”说着,她抹了抹泪,眼角觑着太后,果然见她面上神色又真的缓了一些,便知道自己从孩子身上落笔是落对了的。 “宜王再过两个月就要离京,我自然要跟着去,可是孩子这么小,哪里受得了这路上奔波劳累。南诏离京何止千里?大人们等闲受点苦不算什么,只是宝儿,他一定挺不到……若他有个好歹,我也不能活了……” 太后对卫明兰虽有疑心,但见她此时一片爱子的拳拳之心,心下也颇有些戚戚然。 宜王世子体弱她是知道的,宜王妃又一向拿这个孩子当命一般,这个嫡长子得来确实不易。眼下宜王府中有数名侍妾有孕,宜王妃又因生产时伤了身,这三五年里再生子的可能性极小。 将心比心,却也能解释得了她此番豁了脸出来求自己的原因了。 只是宜王定是要就藩的,身为正妃,没有不跟丈夫一同就藩的规矩。可是考虑到宜王世子的身体状况,这么小这么弱的孩子,山高水远地走一趟,就算路上有惊无险地通过了,南边湿热多瘴,小婴儿也多半不得好。 “那……”心里再怎么膈应,孩子总是她亲曾孙子,太后略迟疑了片刻,便说,“孩子果然是太小,不宜远行。” 卫明兰双眼一亮,就听太后说:“将孩子放在长春~宫里,哀家亲自教养他,待他大了懂事些,再交给你们带回去。” “娘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7章 重返云州 .. “世子体弱,受不得长途跋涉,留在京中,承欢太后娘娘和皇上眼前,也能令二位圣人时时念着王爷,倒不失为一着妙棋。”宜王府长史捋着长须道。 “这怎么行,那可是王爷嫡子。”另一名武将反对,却被身边的同僚轻轻拉了一下袖子。 宜王妃原是阳羡公主遗女,薛将军的沧海遗珠,以阳羡长公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以薛靖在军中的影响,这位福慧郡主身上所拥有的价值无可估量,这也是一开始他们都建议宜王努力赢取她的芳心,以她为宜王正妃的缘由。 谁知道这位王妃娶过门之后,反而与太后,皇后越行越远,在军中的影响力更直接为零。军中敬的是她的父亲,传说中的永胜将军,无敌战神,而这位王妃,除了有薛帅的血脉,便再无一项长处。 便是要她与将门女眷们交际,也多是相对无言,找不出什么有用的话题来。说吃食,说衣饰,说家长里短,若都是这些,与京中其他贵女们又有什么差别?而就算是这样,王妃也觉得委屈,觉得自己不该同那些出身粗鄙,门第不显的妇人多交往呢。 原先抱有多大的期待,如今便得多大的失望。 既然没什么用处,那么这位王妃会不会换个人来当也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话题了。 私心里,他们其实很是恨不得宜王妃病得厉害点儿,最好病死了。然后宜王守个一年,可以另寻个家有实权的新岳家。手上能掌握着兵权,心里的底气才能更足一些。 可偏偏宜王妃就是不死,她和她那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一样,看着病病歪歪,但很长命。 “南诏是一定要去的。”虽然受到了挫折,但宜王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面上没有多少焦躁愤懑的情绪,“空几年也好。”他的指尖在铺开的舆图上缓缓移动,最后停在了南诏的密林之间。 南诏虽然荒僻,虽然有众多的山民,但也有别处没有的丰富资源。若是能将南诏经营好,将那些山民们都笼络住,用不了几年,有这满山的矿产,遍地的植物,药材,那儿就是个等着他去挖的宝库,遍地都是黄金。 只要有了钱,什么都不成问题。 人,军械,地盘,甚至再向南,越过边境,那些南边的蛮夷小国,还有海那边听闻有无数香料,宝物的海岛,都会成为他的资产。 宜王的双目发光,手指在空白一片的地方划着圈儿。 开疆拓土,四夷咸服,青史留名,这对他的诱惑太大了。 要不怎么说还是父皇最了解他,给他抛了一块这么大这么香的饵,让他明明知道这是饵,却还忍不住一口咬上去。 耳边自己的幕僚们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宜王的心思早飞到了数千里之外的广阔天地,哪还能在意他们这些营营苟苟的算计。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人,一心向上,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才是他这一生的追求和梦想。为了可以实现它,他从不在意使出任何手段,自己的母妃,妻子,儿女,无一不是可以牺牲的筹码。 既然父皇给了他另一条路选择,那么他也不介意相应地付出一点回报。 过了没多久,宜王进宫,与皇帝进行了一次父慈子孝的深谈,双方对交谈的结果都相当满意。这次私底下的相谈没有引起任何一方的重视,也不知道这次的会面将对大盛的未来产生多深远的影响。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不几日,自青州闻怀瑾处传来密报,称苍岚山下发现有北戎部族聚集,怀疑北戎有异动。需知北戎人上马为兵,下马为民,一个部族可能就是一支精悍的队伍。说不准这回就是一次军事集结。 北戎汗王死了没多久,也速失里应该还没完全将北戎势力收服,此时却在北戎与大盛的边境有异动,这不得不令人警觉。昭王得到消息,立刻请旨,定于三日后带着顾昀明殊赶回云州坐镇。 几人在京中也实在待着不耐,上元之乱已经查了这些日子,再之后的跟进已不是他们能处理的,这里头水深得很,又很有些暗流蠢蠢,将水搅得更浑。宇文泰觉得在京中束手束脚,上头自有父皇皇兄顶着,他在朝中没有多少可以经营的势力,心早就飞回云州去了。 至于顾昀和明殊,这几日更是烦不胜烦。 顾昀是堂堂庆平侯,眼神一冷,脸一板,老远就能将凑上来的热脸冻出冰碴子来,于是他便成天端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周身的漫天飞霜,将大半怀有心思的人冻在原地。 明殊却不成。虽升了职,似模有样地在头顶上添了将军俩字儿,但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寒门出身没根没底没依没仗的小武将,过来寻她的要么是官职高她几等文臣,要么是军中有资有历的前辈,要么是同混在武将队伍里勋贵家的公子,士族里的少爷,人家纡尊降贵地与她结交,她总不能给脸不要脸,不识好歹地一个个兑回去。 她哪个也得罪不起,哪个也逃不开去,推脱不掉,当真是愁掉了半把头发。 其中犹以太常寺少卿卫大人纠缠得最紧,也最令她烦神。 这位卫大人出身敬国公府,才学一般,但难能可贵的是身上有股子勋贵子弟身上没有的固执认真,做事特别踏实。所以虽然不得袭爵,但多年熬打,如今也是三品的文臣,走在京中大街上也是可以昂首挺胸的。 如今卫大人固执地认定了宣威将军,一心一意要说动他给自己当女婿,拿出了无比伦比的较真劲儿,天天想着法子堵明殊,非要他点头应下去他府上喝酒不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8章 暗流 .. 临行那日,各家亲眷于京外十里亭送行。场面热闹,一边是言笑晏晏,一边是泪雨滂沱。 只有明殊这边冷冷清清地站了两位少女,一高一矮,一明艳一娇憨,一个面含微笑如三月杏开,一个面露忧容似亭亭小荷,引的同行的伙伴们不时偷眼向那边观看。 高个儿的一身墨绿骑装,正是郑莹,矮个儿的宽袍大袖,裙角拖在地上,沾了半幅裙面的灰泥,正是卫二老爷的掌珠,卫明芳姑娘。 卫二太太放出话来要与明殊做成亲事,但过了这么些日子也没见他们将明殊请到家里来,卫明芳已经知道明殊对自己确实无意,那一腔子初恋的情意也终于偃旗息鼓,吹灯拔蜡。只是到底年少气盛,心有不甘,非要当面听个准信儿,问个究竟不可。 短短数月的工夫,卫明芳已经长大了许多,不是身段年龄,而是心态气质,楚楚可怜的小~脸上竟也颇带了几分坚毅的味道来。 明殊一脸的为难,被逼问的紧了,也只能点头含混过去:“是是,你就当我心有所属。天下之下,何处没有芳草?你哪里都好,只是你我无缘,你将来一定能寻到比我更好更合适的。” 郑莹抿着唇,手里拿着马鞭儿一脸的要笑不笑。 卫明芳鼓着腮,恨恨地瞥了她一眼。卫二老爷在明殊那里碰壁后也想走安阳长公主的门路,但是长公主并不搭理他,而是辗转令人传了话,她有意要为明将军定下郑知府的千金。眼前这位明艳照人的女子想必就是长公主为明殊看好的郑家小姐。 容貌,身材,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没多少曲线的胸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外在的确差了人家一截子。 就算家世,郑知府家的嫡出小姐也未必就差得过国公府二房里小姐了。 “我将来一定能找个比你更好的!”卫明芳也只是自怜了不到一息的工夫,便握紧了拳头,满怀酸涩地掉头走开。 郑莹摇头叹息道:“明兄您可真是心狠。” 不心狠怎么的?难不成要给她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高高举起再重重抛下吗?明殊也只能无奈地一笑了之。 “那个,你别在意。”郑莹也毫不扭捏,对明殊说,“当日承蒙阿兄仗义出手,救了我母女性命,我还没有好好地当面谢过。” 明殊摇了摇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只是那之后,母亲回去就心心念念着,想将你我拴在一处。”郑莹笑了起来,“我却是知道的,你刚刚对那的心有所属并非推搪的一句虚言。虽然我不知道你心中那位姑娘是什么样子,但能让你坚守,不为荣华富贵锦绣前程所惑,想必她一定是位十分出色的女子。” 明殊额边流了一滴冷汗。 “能得将军倾心若此,也是那位姑娘之幸。以后有机会,请一定让我见一见她。”郑莹笑着对他挥了挥手,“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出来送送你们。预祝阿兄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将来或有一日,能请阿兄陪我马踏苍岚,赏一赏北地风光呢。” 明殊对她抱了抱拳。 “若有那一日,必如约而至。” 郑莹对他挤了挤眼睛:“那婚约之事,你也无需太过忧心,我会想法子断了我父母的念想的。” 就算得了这么一句承诺,明殊也并没有觉得有多么轻松。 翻身上马,回望高大的京城城墙,她心头一阵恍惚,这几年的岁月如颠沛的梦境,起伏不由人,却偏偏白驹过隙一样倏然而逝,令她有种不切实际的空虚感。 远远的听见人声喧哗,各家各户都在与自家的子弟道别,目光所及,俱是一片离别之忧,只是刚才转身匆匆离去的卫小姑娘,正跳着脚,指着一脸无奈地李栩,不知道在争吵些什么。 “走吧。”鸾铃声响起,顾昀拨开面上的黑罩,露出这几年越发端整的面容,对她伸出了手。 “好。”明殊的视线微微闪躲开,并没有如他所愿将手交递过去,而是一勒马缰掉了个头,催马走到了队伍的前端。 顾昀旁若无人地将手收回来,重新放正面罩,跟在她的后面,不紧不慢地踱到了宇文泰的身边。 “你们俩怎么回事?” 在京中憋了一个多月的昭王殿下此时此刻再也忍不住了,拉住了顾昀的马鞍,将声音压得低低地问,“若当我是兄弟,就别只瞒着我一个人。” 顾昀悠然瞥了他一眼,声音中带着毫不起眼的些微笑意:“没什么,不过是跟他挑明了说。” 宇文泰手一紧,一双眼睛狼一样地瞪着他:“说什么?” “说,我心悦他,希望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已。” 昭王殿下~身子一晃,险些从马背上倒栽下去,英俊的脸上写满了惊慌震骇和不可置信。 “你!你!你!” “我怎么?”顾昀轻笑了一声,将昭王还扳着他的马鞍的手指拨开,轻轻一抽身下坐骑,“我心里有他,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知道?我知道个屁! 昭王一口血险险要喷出来。 当年若不是这个王八蛋日夜开导,他也不会将自己年轻躁动的心那么轻易地从明殊身上撤下来。 敢情是这坏到流脓的混蛋不动声色地除掉了他这么一个刚刚萌芽的情敌,自己麻溜地亲身上了。 “喂!顾昀!你给我停下!”昭王殿下回神过来,紧抽马鞭,气势汹汹地怀着天快塌下来的悲壮戚惶外加不安嫉妒追了上去。 鸡飞狗跳之后,大地上落下昏黄的余晖,那些喧闹早就消散了个干净,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顾昀等人重返云州后不到一个月,青州边境好几处关隘果然受到了攻击,只是闻怀瑾此人作战一向强硬,很快便将一切扫平。苍岚山下的北戎部族也并没有因此而有散去的迹像,反而越聚越多。 两下里顿时箭拔弩张。闻怀瑾一面派人给云州守军传递消息,另一方面也传令各边境,将附近村民百姓撤离战线,聚拢到后方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9章 反意 .. 蒋家绝对没有想到皇帝会这么快这么准地动手。 就算近些年他们发觉皇帝对蒋氏有所不满,他们也是有底气有把握的。蒋家把持朝堂多年,根基深厚,皇帝若要动蒋家,必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为了朝中稳定,皇帝也不敢亲易动手。 所以他们一直认为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安排一切。 “都怪宜王那个小畜生。”蒋彦背着手在堂中烦躁地走来走去,气得火冒三丈,“还有昭王那个野小子,混账王八蛋!” 蒋纪坐在那里,面色铁青,骂道:“你骂这些有什么用!若皇上无意,就算昭王再怎么闹腾,他也不会将这把火明明白白地烧到咱们头上来。” 蒋彦快步走过去,坐在蒋纪身边,心中忐忑地问道:“二哥,那事不是处理干净了?明明查不到咱们头上的,为什么皇上会这么快将矛头对着咱们?” 蒋惟冷笑了一声:“皇上又不是傻~子,就算没有证人没有证据,他要对谁起疑,便有一万种法子针对你。”话虽这样说,一向冷静的蒋惟也不觉心中烦闷。 送进宫里的蒋氏女们现在还没有一个承过圣恩,生下有蒋氏血脉的皇子更是遥遥无期了。照皇帝对蒋家的作风,只怕这几个蒋家的女儿是白送的了。 “大哥?”蒋彦的目光投向他。 “怎么?”蒋惟心烦意乱地抬起头。 “不然,咱们……”蒋彦竖起手掌,向下做了个劈砍的动作。 “不行!”弟弟的提议被他断然拒绝。 他是想登上那个位子,但这种事不是那么简单粗暴就可以实现的。 蒋惟经营数十年,虽然根基深厚,但离造反成功还有很长一段的距离。 别的不说,光是禁军十六卫,他能插~进手去的不过区区五卫,能如臂挥指听他号令的……一个也没有。禁卫的出身大多是勋贵子弟或是朝中大臣的亲属,但各卫指挥使都是皇帝亲自任命的,忠心可靠或许不能全都保证,但想完全掌控,几乎是痴人说梦。 谁叫蒋家除了一个蒋彦,便没有在武将中得力,有出息的子侄辈呢! 更别提其中有三千还是由庆平侯带在战场上历练三载而出的铁血之士,他也曾随着皇帝看过刚从云州调回的这些禁卫的演武。不止样貌精悍,连周身的气质,甚至眼神都与旁的禁军不一样。那是见过血的狼,带着只忠于一人的桀骜,悍不畏死。 跟他们一比,别的禁军就像一根根离了筷子便立不起来的面条,看都不能看了。 只可恨,宜王偏偏在半个月之前提前动身前往南诏了。这让他想借一借宜王的名义起事都没办法。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在京中起事明显是不成的,他们手上一没正当的旗帜,二没强悍的武力,只要一露头,全家都只能引颈待戮的份儿。 而现在,只有搅浑了这一池水,将皇帝的精力引到别处去,才能给蒋家挣出一线生机,留下喘息的余地。 朝中暗潮涌动,远在云州的明殊不会有多少体会。粮草军械的问题有昭王亲自盯着,倒也出不了多少差错。苍岚山下已聚集部众十数万,山下的牧场都快被牧民们带来的牲畜啃秃了。天渐渐热了起来,两边都按兵不动,时间久了,不安情绪在两边漫延开。 便在此时,北戎方来了一队使者,代表北戎新汗也速失里向盛朝求和。 闻怀瑾见了使臣后不敢擅专,一方面呈报朝堂,另一方面将信传到云州。宇文泰与顾昀商议之后,决定带着明殊和叶榛亲自去青州一趟,面见北戎的使臣。 青云两州如今算是昭王封地,北戎来使,昭王出面自然是名正言顺。 闻怀瑾一向行~事谨慎,自使臣进入青州,他便将这一队人都圈在驿馆之中严禁出入,也不许他们接触青州军民,竟就直接软禁了起来。等到昭王驾临,闻怀瑾亲自出城相迎,先将来使的情况做了个说明,才将人放出来,引到了昭王面前。 北戎的使臣是个团脸的中年人,倒没有一般北戎贵族那样桀骜狷狂的野性,一双眯缝眼,未语人先笑,看起来更像个和气生财的商户老板。 只是他的表情再讨喜,态度再和气,语气再委婉,也盖不住也速失里国书上提出的要求的极端不合理。要求将苍岚山以南二百里方圆划归北戎为牧场,这一划,青州城直接被圈了进去。 还要与大盛和亲,要皇帝下嫁嫡出公主给他这个妻妾成群,儿女成林的男人当阏氏,真是好大一张脸。 皇帝的嫡出公主只有福柔一个,别说是同胞亲妹妹,就算是宗室里的姓宇文的女孩子,他也舍不得送到草原上跟这匹凶狼茹毛饮血。 没有把国书直接砸到来使的脸上,并扇他两个大耳括子,已经是昭王殿下这几年修行出来的全部修养了。 那边使臣还在喋喋不休:“公主以后就是北戎的王后,将来生下王子,身负两国最高贵的血脉,必能使两国友好和睦代代相传。我家汗王诚意相求,还请王爷向贵国陛下转达,如此,两国再不也用起刀兵,百姓们也可以安居乐业,共享太平盛世……” 宇文泰到底按捺不住,国书不好撕,直接一甩袖子,将桌上的金杯掷出,擦过使臣白白胖胖的腮帮子,留下一道又粗又显眼的红印子来。 “我天家的公主,怎么能下嫁草原上的胡狼?!”昭王冷笑一声,“诚意?本王所知,你的主子现在身边有十来个大小阏氏,好几十个儿子闺女,我的亲妹妹怎么可能与人共侍一夫?你家汗王要真有诚意,就叫他把身边所有的大小老婆和儿子女儿的脑袋都割下来,弄干净了身边,再来相求!” 使臣脸都青了。 北戎与大盛习俗不同。大盛男子是一妻多妾,正妻的地位无人能比,宠妾灭妻这种事,非但被世俗不耻,也是礼法不容的。而北戎根本没有什么妻妾之别,汗王的女人一概称阏氏,还有兄终弟及,父丧妻母之风,也速失里在登上汗位之后,也收纳了父汗留下的大部分年轻娇美的庶母,这在北戎人眼中是很寻常的事,但在大盛人眼中,这简直就是没有纲常的乱~伦之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0章 汗王 .. 回到驿馆,使臣关上门,擦了一把额上汗,怒气冲冲道:“大盛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实在可恶之极,咱们得想个法子,将他弄离了青云之地,或是干脆弄死他,以免后患。” 那个满面虬髯的汉子大马金刀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冷笑道:“昭王果然名不虚传。只凭那手功夫,我族中就未必能找的出可以与之相当的勇士来。” “王,不若咱们再去请摘星楼出手?”使臣对端坐着的男子行了一礼,然后在他的示意下坐到了下首的位置上。 这男子竟然不是别人,就是北戎新上~位的汗王也速失里。他乔装改扮,混在使臣队伍里,冒险亲到青州城来一探虚实。 “摘星楼的要价太高了。”也速失里摇了摇头道,“咱们派到盛京中的人不是也传信回来,说是大盛朝有人向摘星楼买了昭王的一条命,结果失败了。可见就算是找了他们,也未必得用。” 连摘星楼这样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也会失败,这个昭王的确太扎手,难办得很呢。 “听说又是他身边那个叫明殊的小子坏的事。”也速失里拿着杯子皱着双眉,“昭王不过是个皇子,他不领兵,暂时不用理他。麻烦的是云州军的统帅顾昀和他手下的那个叫明殊的家伙。” 闻怀瑾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但他练成的青州军是虎狼之师,就算没有闻怀瑾亲自上阵,也是相当难打的对手。出乎他意料的还是云州军。北戎与云州暗通款曲不是一年两年的工夫,对云州的了解比对青州更深入,自顾昀接手了云州军,军中风貌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被他们收买的人零零碎碎传出了一些消息,没有一个能让他开怀,随着越来越沉重的压力,以前曾被他收买过威胁过的眼线,一个接一个地从他的掌控里消失,无法联系得上。连云州境内多年埋设的钉子,也被人启出许多,令他损失惨重。 他是不明白,一个年纪轻轻不过双十的乳臭未干的小子哪来这么大的能量,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但勿庸置疑,这个姓顾的小子将会是未来他南下的重大障碍之一。 羽翼未成之际,将他拔除是最好的,若不然,再过数年,他便是大盛又一个薛靖。 “顾昀这回没来,只来了个明殊。”使臣一脸遗憾,“若是能见到顾昀,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就好了。不过那昭王看起来刚愎自用,人又暴躁易怒,或许我们可以再来一次反间计,让这二人离心?” “是个法子。”也速失里点头,只是当年北戎弄死薛靖也是有朝中之人相助一臂之力的,兼之薛家军声隆势重,也犯了皇帝的忌讳,才会让他们掐准了机会将薛家的定北军直接钉死。 现在的顾昀还是个未长成的青年,也远没达到功高震主的地步。只要现在的皇帝对他没有杀意,就算再完美的离间计,也很难达到他所想要达到的目的。 “再等一等。”也速失里目光闪烁,“千里迢迢来此,总不能空手而归。” 使臣天生的一张笑脸此时也艰难地扭出一个愁苦的弧度来,再一次劝说主人离开:“草原上还不安稳,您却以身犯险来到青州,闻怀瑾此人一向精明狡狯,万一他有所察觉,这可太危险了!” 也速失里无谓地摆摆手:“盛人狡猾,眼下北戎局势不稳,他们一定以为我只能坐镇王帐中,再也想不到我会亲自到青州来。”他摸了摸下巴,沉思道,“青州戒备森严,并没有因为主帅伤残而有半点颓靡之相。这些南人倒让我有些刮目相看。” 就是不知道云州现在变得如何了。 当年他信赖的一个堂兄便是整个部族折在了云州,因为堂兄的贪婪,莽撞和轻敌,让他白白浪费了一股助力。 可恨!狡猾的南人一旦也抛开他们引以为傲的仁义道德,凶残起来并不逊于他手下的几支队伍。 “明殊!” 就是这个人,砍下了他那个冲动无能的堂兄的头颅,隔空抽了他好大一个耳括,让他心心念念,惦记了整整三年。 “你安排一下,让那个明殊出手,我倒,这个大盛朝的少年英雄,究竟是怎样的三头六臂!” 也速失里的愿望很好,只是想实现太难。 北戎使臣提出以武会友,要以北戎使臣队中的勇士与青州军将领打个擂台。擂台设在青州城府衙前,北戎使臣拿出一匣子共五枚鸽蛋大的东珠当彩头。东珠只在北戎和位于东北的太真族中有产,品质较南珠,海珠更为上乘,光亮圆滑,颗颗晶润饱满,每年流入大盛境内的东珠,上品都只能在宫禁内才能看到。 这彩头一摆出来,整个青州都轰动了,擂台战应者云集,精彩好看。只是北戎人等了多日,直到最后也没见到宣威将军下场。 别说昭王身边高手如云,便是青州军中也有不少好手,提出挑战的北戎人,最后连前三甲也没争到,让也速失里脸黑了许久。 也不知道青州方面是出于什么考虑,将两边的观战台远远分开,昭王身边戒备很严,北戎人压根无法靠近。身为北戎使臣中的一员,也速失里也只能远远地看见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头戴双龙金冠,身着绣着四爪金龙的亲王袍,手扶着栏杆,对着下方的擂台指指点点。在他身边站着不少侍卫,其中与他靠得最近的一人披一件单肩软皮甲,腰扣革编腰带,身后背一柄重剑,那装扮与众人不同,应当就是那位昭王心腹,新晋的宣威将军明殊。 只是这人远远虽看不清相貌,与身边那些健壮卫卒相比,看起来要单薄许多。身量不过中等,腰细肩圆,只是身后那一柄重剑看着就宽厚沉重,一般人别说使,怕背着也吃力。除了这把剑,这位明将军看起来倒更像他族中的那些女人。也速失里单手摩挲着下巴,目光阴沉地看着那里,微微眯起了双眼。 因为前三甲都是自己人,宇文泰看比武看得倒是兴致勃勃,甚至有些跃跃欲试要亲自下场。还是明殊一把拉住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1章 红妆 .. 夺得那五颗大东珠的,是明殊身边的无颜。 女人对珠宝有种天生的狂热。虽然自小是在戒律森严的南华宗外门长大,可无颜无垢自从跟了明殊,也算是在红尘里摸爬滚打了数年。早些年被压抑着的女性本能随着年龄的增长都挣脱了束缚表露出来。 特别是无颜。 大约女子有了心上人之后,便会更加在意容貌衣饰。无颜和哈少良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她心里也喜欢上这个油嘴滑舌,但心地很纯良的年轻人,言行之中,不免流露出几分思春少女的娇~态,为这,被无心狠狠地说过好几回。 这次得了东珠,无颜想到的不是它们价值几何,而是想着,要拿这五颗珠子做首饰,一定漂亮的很! 心里还在构画着要拿它们打什么首饰,哈少良见着了不知会多喜欢。啊,那小子最喜欢华丽漂亮又贵重的东西。如果送给他,他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没等无颜美一会儿,无心就特别残酷冷漠无情地把她的珠子给没收了。 “收起你脸上的笑。”无心戳了戳她的额头,“别忘了你的身份。” 无颜打了个激灵,从刚刚的兴奋中醒过神,颇有些羞愧地垂下头:“我错了。” 无心看着她,眼神一软:“算了,你自己心里有数才好,不论如何,不能给明殊带来任何麻烦。”迟疑了片刻,她又叮嘱道,“还有那个哈少良,他是明殊的好朋友,人品什么的自然可以放心。只是他不知道你是女子,与你也只是兄弟之情。你别陷得太深。情之一物,最是伤人,也最是误事。若你们真有缘份,等将来……她功成身退,咱们能恢复女儿身,再与他一起也不迟。” 无颜面上一红,有几分忸捏:“我与他,并不是那样。” “是与不是,只有天知地知你知他知。”无心摆摆手,“算了,别说这些。海丽约咱们今天晚上去她家里饮酒,你警醒着些。到底她是西凉人,又是被摘星楼养大的。明殊与她相交,咱们却不能失了防备。” “我省的。”无颜点了点头。 海丽并没有住在青州都督府,而是在旁边贴着后院的地方买了一处小院,与海兰,也就是曾经的兰煞住在一起。 海兰已经忘却了以前的一切,性情纯净,不过智力倒没怎么后退得太狠,原本寡淡的一张脸,已经看不出一丝愤世嫉俗的戾气和刻薄,只是单纯而平静的微笑,让他那张普普通通的脸也增添了几分阳光般的灿然。 他还记得明殊,远远地便向她招手。 海丽蒙着面纱,将她明显的西凉人长相兜头盖脑地遮住,只是腕上戴着十几只细细的金银镯子,一扬手,宽大的纱袖滑落下来,露出一截子细白如雪的手臂,耳中传来清脆的叮叮当当的清响,引得路人不时回头看她。 “好久没见着你们了。”海丽拉着明殊的手,领着无心无颜无垢一起进去。 小院不大,不过二进,前头三间屋是待客和歇脚用的,后头三间正屋加两间耳房,她和海兰就住在那里,并雇了两个中年妇人,每日只白天来,帮着洒扫浆洗,生火做饭。因为今天要请客,两个妇人晚走了一些,将铁架在小院子里架好,炭火也早早升了起来。 不过她们并不知道,自家女主人今儿要请客的竟然就是青云两地,特别是青州城里人人津津乐道的那个夜闯府衙,将闻将军救出来的少年英雄。 彼此见过礼,那两个妇人笑着告辞回家,只留下此间的主人和客人们。 海丽很爽快,对她们说:“我是不会煮饭的,想来想去,还是请你们吃我们西凉人最擅长的烤肉吧,自己动手,好吃难吃都怨不得我。” 铁架已经被炭火烤得微红,海丽拿起一双长筷子,从碟子里夹起一片腌渍过的肉片,放在了架上。 “滋啦”一声,火苗争先恐后地舔上来。 这种吃法很新鲜,又随意,海兰拿出他自己做的花蜜酒,花香蜜甜,甘醇又不易醉,几个人一直吃到天色昏暝,掌上了灯笼。 “就扔在院子里,明儿李婶她们会来收拾。” 海丽将她们带到自己房里,又叮嘱海兰早点儿去睡。 “你怎么样?”明殊看了看海丽的屋子。 简单的家俱,连一点繁丽的华纹也没有,看起来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青州百姓所居的屋子,倒是十分干净整洁。 海丽懒懒地倒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还能怎么样,就这么凑和着过呗。” 无垢好奇地看着四周说:“我还以为你会住在闻将军府里呢。” 海丽笑了一声,脸上倒也看不出多少忧愤难言来。 “我凭什么住在他那儿呢?名不正言不顺。他没娶我当老婆,我又不乐意做他妹子,所以只好带着海兰自力更生了。”海丽神情很是放松,只是从她的语气里,隐约感到了深深的无奈。 近几年大盛与西北数国的关系比较紧张,顶在边境的青州城又总是北戎西狄人打草谷重点照顾的对象,所以青州本地人对胡人有很大的排斥心。在青州讨生活的胡人,以及胡汉通婚生下的混血子,最近这些日子过的都比较艰难。 特别是海丽这样胡人长相特别明显的,也就是因为有闻怀瑾的照顾,加上她叛出摘星楼,对青州的贡献,所以四周才这么安然,邻里也没找她麻烦。 尽管如此,海丽还是感到了那种茫茫大海只乘一叶孤舟的孤独无助。心如浮萍,魂若无依。如果不是因为有海兰在身边,只怕她早就受不了,远远地离开青州了。 “喜欢一个人,也并不一定非要跟他同个屋子同张床的。”海丽对屋里几个没嫁过人的姑娘说,“这样也挺好,心里那个人得不到也就是最好的。若真得到了,英雄也会抠脚丫子,打呼噜,吃饭咂巴嘴儿,你心里的那个他,就这样一点点消磨光了。以前眼中全是他的好,在一起后就全是他的错。这样一想想,还不如不在一起,留个芝兰玉树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2章 动念 .. 也速失里所过的三十年里,仅有初初记事的前几年是过得安稳快乐的。那时候他的亲生~母亲大阏氏年轻美貌,家族势力雄厚,深受父汗的宠爱,连带着,他也是当时已有二十多个儿女的北戎汗王最心爱的孩子,收获了无数的羡慕嫉妒和怨恨。直到他长大了一些,又有新来的美人抢走了父汗的目光,而外公家因为与西边沙罗国的一场争端,损失了近半的部众,父汗对他们母子也就慢慢地淡了下来。 再之后,他努力在夹缝中求生,磕磕绊绊,几回险死还生地挣扎着长大成~人,就像草原上狼崽子们一样,在与兄弟姐妹们日常地撕打中,学会了各种生存的技巧,让他成长为一个比别的兄弟更加阴毒,冷静,远见,有大局观的人。 只有成为这种人,才有可能在接下来越来越残酷地争斗中成为真正的狼王,笑到最后。 他有过那么多女人,有为了势力联合而做的政治联姻,有强取豪夺来的别族的奴隶,其中也不乏南侵时下属献上的南人俘虏,其中甚至有士族家的女孩子,南朝官员家的女眷。 但那些娇娇弱弱水做一样的女性,他没几天就会觉得腻味,随手赏给自己的侍卫或是仆人,更多的则是扔去做个奴隶,放羊牧马,洗衣做饭。 他从来不知道的心动的感觉,就在刚才,毫无征兆地,突如其来地正面击中了他,让他那颗铁石做成的心脏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身体里的血液如沸腾一般叫嚣着在四肢左突右进,找不到可以渲泻的出口,便反过来将他的心淹了个没顶,煮了个透熟。 北戎的使臣拿脚在下面轻轻碰了碰他,才叫他醒过神来,没有更加失态。左右他的一张脸都没在那一大~片虬结的胡须里,没人能看得出他此刻的表情变化。 “我一定要将她带回去做我的大阏氏。”也速失里心里暗暗发誓,“让她给我生好多儿子,在里面挑个最出色的,将来继承的我汗位。”他的手心潮~湿,心跳激烈,仿佛下一刻,那颗不安份的心脏就会破胸而出。 “如果她是汉人,喜欢住在她习惯的地方,我就为她将这块地方打下来,给她用金子盖个屋子,把她好好地珍藏起来,让她只对着我一个人笑。” 这念头是如此疯狂,所以只在也速失里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的神魂都跟着方才见到的美人儿一道走了,所以并没有发现在离他所坐之处不远的地方,有个人正面色不豫,手里的筷子都快将面前的碗底捣出来一个窟窿。 李栩双眉紧蹙,一边听着几个下属推杯换盏地热闹,一边心里翻江倒海一般,暗骂刚刚惊鸿一瞥从窗前经过的胡姬。 果然是蛮夷之邦出来的女人,行~事乖张,惯会胡闹。可气的是,宣威将军竟然也跟着胡闹。 又不是为了任务所需,身份也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校亲卫变成了如今堂堂五品的宣威将军,比他还高了半级呢,怎么半点自觉也没有,她要胡闹就跟着闹? 若是被人撞破,自己丢脸还是小事,这城里可还有北戎使团呢,被这些人知晓,咱们大盛国朝的脸都要丢尽了。 不行,他得跟着过去看看。 海丽那女人生冷腥荤,百样不忌,说不出她会想出什么点子来玩。明将军经年作战,哪见过这些个花花绕子,好歹他们也曾是并肩作战的兄弟,总不能眼睁睁瞧着兄弟吃亏。 想定了,他将手里的筷子一扔,跟周围的兄弟告了罪,借着解手溜了出来,正要从门前走,却突然瞧见了临着大门坐着的那两桌子人。 五月的天还围着皮袄,半边无袖,袒着条胳膊,露出来的胸口和背颈有隐隐的刺青花纹,虬髯披发,桌上椅旁立着刀剑,与青州人截然不同。 李栩的脚步顿了顿,他认出来了,这些人正是北戎使臣团的…… 真是晦气,喝个小酒竟然会碰着这些混球。 北戎使臣团的人一向是被拘在驿馆内,处于半软禁状态。这几日借着与青州军较武,对他们的看管也不似先前那么严格。除非闻怀瑾现在就想与北戎开仗打一场,否则他也不好再找借口一直将人关在院子里,好歹也要放他们出来逛逛街喝喝酒,体会一下青州城的风光。 这个酒馆距驿馆并不是很远,酒馆的主人是个杂胡,酿的一手好烈酒。青州本地的汉人不是很喜欢那辣口的烧刀子味儿,不过很受军汉和胡人的欢迎。也速失里嗜酒如命,因为爱上这个味儿,几乎每天都要过来喝几杯。 他的身份不同,他要出门,身边自然要跟着侍卫,为避人耳目,便成了全使团的每日例行聚会了。 李栩好歹也曾经是京中四公子之一,风流场里泡大的纨绔,见多了那种赤~裸裸的眼神。 尽管也速失里蓄了一脸的胡子,可那双狼一样的眼睛射~出来的幽幽的绿光还是第一时间出卖了他。 李栩耳朵尖,正好听见他低声交待两个手下的话。也亏他跟着不归和明殊在北戎草原上东奔西跑了好几个月,又下苦功学了一些北戎话,虽然听到的只是只鳞片爪,但也零碎出了一个大致的意思。 这个身材魁梧的大胡子武官,让两个侍从去跟踪刚刚过去的五个姑娘,让他们打听其中那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最漂亮的姑娘的出身,记下她住的地方…… 卧~槽,这个北戎人是吃了熊心还是吞了豹子胆?竟然把主意打到明殊头上去了? 李栩此刻心像被热油泼着,又辣又急又气。不过他也是悄无声息地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像个普通酒客一样,一摇三晃地跟着那两个领命而去的北戎侍卫出了酒馆的大门。 青州的宵禁比京城里要晚一些,北方的天黑得又早,两边的店铺还没打烊,灯光将街面映得雪亮。白日里上工作活的,去学堂读书写字的,在家里趁着天光纺织缝补的,此时早早用过晚食,携家带口出来遛弯儿,这街面上倒比白天还热闹些。 说不上摩肩接踵,但有些地方也还是有些挤。 街面两侧的店铺开着,街道上又不知打哪儿窜出来许多小贩,针头线脑,馄饨抄手,磨刀补锅,端的是热闹非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3章 捉人 .. 果然,走在前头的明殊东转西转,越走越偏,到了一个狭窄的街角,那儿黑乎乎地什么也看不清,两边是高高的青砖院墙,不知是哪家的后院儿,院墙上还竖着一排削尖了的木刺。 这儿远离了繁华的街道,四周安静极了,没人也没光。那两个侍卫这会子终于觉查出不对来。谁家娇滴滴的小娘子没事会往这边走?还走的这样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可是他们察觉不对时,走在前方的小娘子转过了身体,在黑暗中,依稀能看见她清雅秀丽的五官和亮得吓人的眼睛。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这声音如黄莺出谷,娇脆清朗,蹲在另一头打算看好戏的李栩微微怔了怔,不对啊,这不是明将军的声音……难不成他眼一时瘸了,这个只是长的跟明殊很像的小娘子? 哎哟,这可糟了!李栩“噌”地从地上蹦起来,摸了摸腰边的佩剑,打算冲进黑巷来个英雄救美。 还没等他挪步呢,正听着那两个北戎人仗着汉人听不懂北戎话,大大咧咧地商量着呢。 “嘿,兄弟,这小姑娘不大对劲儿啊。” “嘿,老弟,管她对不对劲,这儿没人又没亮,还费那力气打听什么,王既然看中了,直接抢回去给王就行了。” 李栩高高抬起的腿缓缓放了回去。 王?什么王?他们北戎能称王的能有谁? 李栩这一刻心如鼓擂,周身冷汗直冒,脑子里一团乱麻沾着浆糊,整个人都僵住了。 同时僵住的还有明殊。 她的北戎话比李栩差多了,但她说不上来不代表完全听不懂。最起码,北戎话里的“王”“汗”所指代的意思,她还是能明白的。 她还在原地愣神,那两个人已经如饿狼扑羊一般向她冲了过去。 明殊大脑还在放空状态,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甚至没有让一让,躲一躲,她只是对着那两个伸过来的手臂轻轻一拉—— 那两个人收势不住,“嗷嗷”怪叫了两声,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冲着人家的砖墙冲了过去。 北方的青砖烧得那叫个瓷实,那叫个大气,个顶个儿有成~人两个掌宽,两掌抻开的长度,硬的跟石头一般,这两人来势本来就猛,再被明殊的神力一带,顿时撞破了额角流了一脸的血,早晕得透透的了。 李栩张大了嘴,半天收不回来。 对,这声音绝对不是他家小明将军的。但这把子气力……,除了明殊,就没有能使出来啊! 他就看见,那个娇滴滴,色如春花的姑娘,一手一个,拎着那两个加起来足有三百多斤的汉子的腰带,就像提着两篮子鸡蛋,轻轻巧巧,气都不带喘一口的走了出来。 与他脸对脸,眼对眼相了个正面。 “啪哒!”那两个被拎着裤腰带的倒霉蛋面着地地掉了下来。 “你……” &nsp; “你……” 猝不及防就打了照面的两人心里都有点心虚,有点尴尬,一时半会也都不知道这第一句话说什么的好。 “呃,你怎么会来这儿?”明殊清了清嗓子,声音顿时变成了尚未变声的少年期那种带着点儿雌雄莫辩,却又比女人尖细的声音听起来更加低沉悦耳的声线问道。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李栩的手指上上下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指的好。 虽然是黑夜里,虽然身边没有灯光且今日还是新月,只有点点星光落下来,照出朦胧的身影,李栩还是发现有哪里不对劲儿了。 按说明殊应该年近双十,少年人变声的时期应该过了,只是他这时才想起,明殊好像就没有过少年变声时那公鸭嗓子般粗嘎难听的时候,他的声音一直是这样清清亮亮如月光拂于湖面,如晨光跃出山谷……而且,他那原本还算明显的喉结,此时竟然奇迹般地消声匿迹,细白的脖颈上看不出任何凸起的痕迹来。 李栩一面惊讶于自己的发现,一面又在冷静地感叹着自己处于这种紧张刺激的时刻,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保持直立行走。 真正人间大丈夫是也。 只是这位大丈夫自己都没发现,在明殊顺手再次拎起那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他亦步亦趋跟上步伐的时候,竟然走出了个同手同脚的顺拐来。 明殊只挑着阴影走,借着夜色的掩护远离人群,虽然手里提着两个大汉,速度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反倒是跟在后头的李栩越来越觉得困难,但也只能咬着牙跟上。 左转右转,明殊最后停在海丽家的院子里。 “这里是……闻将军府的后面?”李栩双手撑着膝盖,面色苍白,气喘如牛,双~腿足足颤抖了一刻钟才缓过气来。只是这口气还没喘匀乎了,一抬头,又被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 “是啊!”明殊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指着扔在地上的那两个人说,“劳烦看一下,我去将衣裳换了。”说完头也不回进了屋。 李栩觉得腿还是有点儿软,索性坐在地上,一双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时不时往那点着灯火的屋子里瞄上几眼。 也不知过了有多久,他熟悉的那个小明将军总算出来了,脸上的脂粉一去,美娇~娘变回英俊帅气的男儿,再也找不到半点女子的形态,真正令李栩叹为观止。 没过一会,从那间屋子里又出来三个穿着灰扑扑的校尉。 李栩揉了半天眼睛,才认出来那是顾昀亲卫队的三个成员,据说都是南华宗的外门弟子,武功医术皆是一流。 难不成顾将军的亲卫队都是这样,男装女妆都是毫无破绽的? 总觉得好像窥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样,李栩的后背再次渗出冷汗来,越细想越觉得恐惧。 明殊此时已经蹲在了地上,两根手指捏住其中一人的脸,左右摆~弄着看了看:“这两个家伙说的是北戎话,应该是北戎人。可是如今城中戒备森严,能在青州城中走动的,应该不是普通人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4章 瓮中 .. 也速失里心怀荡漾地等着手下人将那美人儿的身份来历住址打探清楚,打算过几天离开青州时直接将人掳回北戎去。却不知道这美人儿反过来擒了他的手下,反而知道了他的存在,誓要将他留在青州。 因为将军府与海丽的小院子隐秘的连通着,所以那两个倒霉的家伙被转移过去没有惊动到任何人。过不多时,听到消息的宇文泰带着叶榛一起赶了过来。 那两个北戎人先时还装疯卖傻,一通北戎话说得叽哩咕噜,指天说地,装作自己听不懂汉话。结果李栩一开口,直接拿北戎话将他们二人在街角的密语说了一遍。 这两个人万万没想到,不过是帮着汗王追一个小姑娘,居然会被一个会北戎话的汉官跟着身后,一时间,心里懊恼,后悔,怨恨等各种情绪纷至沓来,然而也速失里也在青州城中这种事事关重大,打死他们也不会承认。 于是审了大半夜,这两个骨头也够硬,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北戎使臣团的护卫,只是见色起意,看上了一个偶遇的汉人女子,又喝了点儿酒,酒劲上头,才跟着想去截个色。 说到这个,这两个人心中又是一凛,那个绝色~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看着柔弱温婉,那手劲儿简直就不像个凡人,两个身手不错的男人在她面前连一招也没过,就这么稀里糊涂晕了过去,被抓到了这里。 正在想着呢,就听见外头有人低声说话:“他们都招了吗?” 然后外头叽叽哝哝,听不清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就见一人从外头走进来,因为逆着烛火,看不清面貌,只能见着他穿了一领箭袖青衫,腰间束革带,上身套了件半肩软甲。看守他们的士卒一起转身对来人行了个礼,恭敬地叫了一声“将军!” 进来的这位将军瞧着年纪不大,身形也显得单薄了些,在他们眼中,还是个没长毛的小子,只是当这人往他们面前的椅子上大马金刀地一坐,便有股子迫人的气势迎面扑来,那冷飕飕的,带着铁腥气儿的味道,他们太熟悉了。看着年纪轻,就这一身的杀伐之气,也不知身上浸过多少人血才养的出来。 比之前一直负责审问他们的那个吊而郎当,站没个站相,坐没个坐样的大人(叶小国舅)看着让人心里发怵的多。 他只是坐在那儿,一个字儿也没说,手指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敲着,那两个人就觉得一股子粘嗒嗒的凉意如蛇一般从后脊上蜿蜒而过。 没过多久,一个士卒捧了一盏灯过来,放在他面前的长案上,灯花“哔剥”跳了跳,硬生生爆出一团光亮,瞬间将这位年轻将军的脸映了个纤毫毕露。 剑眉,英目,是个极俊的少年郎。 竟然还有几分眼熟,只是任他们怎么想,也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么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来。 “你们说的王,是不是也速失里?”那少年将军开口问道。 见这二人又是一脸茫然貌,他笑了笑,换了北戎话又说了一遍。 虽然语调很怪,吐字也不是怎么太清,但意思表达的很明白。 二人齐齐摇头,动作格外一致。 “什么王?我们从未说过。” 就算那个长的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武官出来指证,他们也是一口咬死了没说过这样的话。还想用同样的法子来审他们,南朝的这些当官儿的也是没新招了吧。 谁知道对面的将军一点也没生气,对他们的表现早就成竹在胸一样。 &nsp;“没所谓。”他伸出一根手指,在他们面前轻轻摇了摇,将头又凑近了一些,半眯着双眼看着他们说:“天亮的时候,他自然就会出现了。” 这是什么意思? 二人对视了一眼,这少年的笑容十分好看,但是,看起来阴森森的,实在没法让人喜欢起来。 只是这眉眼一弯起来,他身上那股子肃杀的气势温和了许多,他们心里浮起怪异的念头来,他们一定,肯定,以及确定,就在不久前,他们的确见过这个人! 就在此时,门被打开,从外头又进来几人,当中那个曾经学过北戎话的公子哥儿官员张口就问:“明将军,他们肯说了吗?” 明将军? 宣威将军,明殊? 就是那个,被北戎人视为恶魔化身的那个盛朝将军?听说此人力大无穷,还会飞檐走壁,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头颅有如探囊取物的明殊?那可是敢一个人对上摘星楼十几位一流杀手的牛人,还一个人屠了整个青狼部的人(传言就是这么的凶残)。 竟然这么年轻,这么漂亮,手脚纤细如女子……电光石火地这么一闪,他们突然想起来之前是在哪里看到过这么一张相似的脸了。 一个照面就将他们甩到墙上撞晕的那个美貌少女,居然跟这位传说中的恶魔之子有六七分相似。 “不肯说啊。”明殊将手一摊,说道,“其实也没关系,既然知道他在那帮使臣之中,只要收了口袋,保证一个也跑不掉就是了。” 人模狗样地扇着扇子,做出一副风流倜傥模样的叶国舅也在一旁点头帮腔:“正是,大不了全都砍了,总有一个是砍对了的。” 那两个北戎人脸都白了。 “还是不妥。”李栩装腔作势地摸着下巴一思索道,“六七十人呢,全都砍了也费劲儿。而且还要将也速失里的脑袋送回北戎王帐里,总不能把六七十个脑袋都装在车一个部族一个部族地送吧,这样会被人家笑话的。” “这怕什么,大不了把脑袋拿石灰先腌了,再找人一个个认,我就不信,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认得也速失里的。” “可以找江左七星阁来帮忙。”明殊一拍巴掌,笑着说,“再不行,找摘星楼也可以。反正他们只认钱不认人的,一把金子砸过去,摘星楼的人才不会理睬要认的人是不是北戎的新汗。” “那就这么说了,我先找人去问问七星阁的消息。”叶榛把折扇一收,顺手插在领子里,转身就走。李栩指着那两个面无人色的家伙,“他们怎么处置?” “不过两个喽啰,随便弄死后跟他们的主子搁一块儿就行了。”这轻描淡写的语气,丝毫不将人命看在眼里的张狂,果真就是那个在北戎可止儿啼,被传言形容为胳膊能跑马,身高八尺,如铁塔一般的家伙。 两个人心里一片冰凉,强摁着内心的恐惧,静静地等待生命的终结。 可是这话说过也就说过了,那些头头脑脑都离开了这间阴森漆黑的小屋,只在墙角里留了豆大一点灯光。过了不久,就听得外头几个人在说笑,顺着门缝儿飘进来酒菜的香气。正是看守的人聚在一起饮酒。 就听一人说:“要不给里头那两个人也喝一口?过会就上路了,好歹能有口酒壮个胆儿。” 另一人笑骂道:“得了吧,就你好心,这酒咱们都不够,还给胡狗糟踏!咱们兄弟跟北戎人打了多少年仗了?十辈儿都洗不净的仇怨。一会你下手利索点儿不让他们受零碎罪就算他们造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5章 放鳖 .. 那两条自以为漏其实只是在里乱窜的“鱼”,扛着他们顺来的战利品,一路如惊弓之鸟,双~腿轮成了车轱辘,一口气不赶歇地跑回驿馆,却发现这儿静悄悄的,连驿馆平常留的风灯都断了气儿。 想来闻怀瑾还没来得及调人过来抓捕,不枉他们千辛万苦地舍命逃出来送信。 不过等他们进了驿馆之后,才发觉这儿有些不大对劲。 驿馆里冷冷清清的,守夜的人也不知去向,等到了他们所住的院子里,与前头黑漆抹乌的不同,后头院子灯火通明,那些熟悉的同伴们都穿戴整齐地忙碌着。 执刀佩剑,牵马上鞍,包袱箱笼全堆在院子里,有一半已经被扔上了马车。 “这是怎么回事?”其中一人拉住经过他们身边的同伴问道。 “出事了,咱们得立刻赶回去。”同伴说着,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另一人肩上扛着的姑娘,“这是什么人?你们一晚上不见人影,王问了好几回,实在是等不得,他只好先走了。” “啥?走了?”两人面面相觑着,又是诧异,又是惊讶,又是庆幸。 “可是青州城里是有宵禁的。” “就是你们走了不久之后,咱们收到了消息,”那同伴与他关系不错,还有耐心为他解释一二,“王就赶在宵禁之前混在人群里,买通了城卫先出去了。” 明殊趴在北戎人的肩上,暗暗皱了皱眉,真是失算,怎么就在这节骨眼儿上让也速失里走了呢?回头定到底是哪个有这么大胆子,居然敢收贿放北戎人出城。 这要是在云州的怀远城,说不定还会有以前蒋彦的人浑水摸个鱼,但在素有铁腕治军之风的青州军里,在闻怀瑾的治下,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过失。 那现在要怎么办?明殊紧闭着双眼,在心里盘算着。 “不好了,”先头开口的那人说道,“这女人是王要的,不过这不重要,快带我们去见大人。南人已经知道王在咱们的队伍里,要将我们全都捉起来呢。” “啥?!”对方一声大吼,引来所有人讶异的注视。 因为也速失里已经先混出了城,这两人为着自身和家族考虑,想也不想就扯了个谎。 “可能有人见过王,认出来了。咱们之前被人暗算给抓了回去,他们以为我们听不懂汉人话,互相交谈的时候被我们听着了。后来我们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拼死逃了出来,就想给大家报讯来着。” “对啊,还说天明时分就要点了兵马来拿人。要将我们全都砍了头,将头颅送回北戎给各部观看。” “这帮南蛮子,果然可恶!”那使臣一拍桌子,咬着牙说,“还好王已经安全脱离,否则真被南人抓到,那就大事不妙了。你们做的好,不愧是我们北戎的勇士。去通知大家,东西行李都别要了,喂饱马,带上武器和干粮,天明时杀出城,有一个算一个,能逃出去的,便去阿罕尔山东边找王会合。” “还有,跟大家说,若是受了伤,或是被南人抓了,就立刻寻死。我们北戎汉子不当俘虏,更不能泄露王的行踪,否则他的部族就别想留下一个人!” 众人轰然应声,将不重要的东西都拽出来扔掉,只带了自己惯用的武器装备,把能带的干粮拿着,易携的金珠玉器揣在身上,其他都不要了,趁着天色未明之时,他们悄悄打开驿馆后门,打声唿哨就蜂涌而出。 以往总是冷眉冷眼守在驿馆四周,虽然对他们还算客气,但明显就是来监视,软禁,限制他们行动自由的那队青州军不知为什么都不见了踪影,只在几个角落里留着几个抱枪或坐或倚打盹的兵,在他们打马经过时,像被惊醒一样踉跄了一下,然后揉着惺忪的眼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扯着嗓子叫起来。 “你们哎!哎!这是去哪儿?别走!都给我回来。” 得到的回应只是吃了满嘴马蹄扬起的灰尘。 天光微明,街上已经开始有零星早起的人,几十匹北戎草原上的健马奔驰起来的声势在寂静的街巷里格外醒目惊人。 几乎是同一个时刻的京城,晨曦半露,与安静的其他城市不同,居住在相同里和长安坊中的不少宅院已经点亮了烛火,家中的大人们整理朝冠,连口朝食也不敢多吃,水也只是略沾了沾唇,便或骑马,或乘车,甚至还有用两条腿慢慢走的出发了。 今日是大朝会,这些住的相对比较远的官员品阶多半低一些,需要提前出门,才不至于在重要的朝会上迟到。 前朝随着日光渐明而碌碌转动起来,后宫里,身为六宫之首的皇后虽然肚子里揣了一位皇子,但也早早地起来梳发更衣。她的腹部已经微微显怀,怀~孕前期的不适过去,人也显得精神焕发了许多,肤色白里透红,水润丰盈,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皇帝担心她太过操劳,特地免了六宫的日常问安,不过叶皇后觉得,自己总是不出面也不行。后宫繁琐,人多事杂,女人们聚在一起,眼皮子里头盯着的事也就无非那么几件。若不能时不时出面压一压,后宫很容易出乱子。所以等她觉得好一些,便将六宫问安的时间与前朝的大朝会联系起来,每月逢五便要请各宫妃嫔娘娘们起个绝早,到昭阳宫里走这么一遭,让她们清楚明白这宫中的主人为谁。 刚刚戴上凤冠,理好衣袖,打算从内寝出去,就见自己心腹的女官神色复杂地匆匆走了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皇后的脸色顿时变了。 “你派人去各宫传话,就说今儿就不需要请安了,已经在路上的都叫人拦回去。”叶皇后心神不宁地转了两圈,“他现下人在哪儿?快带本宫过去……不,挑几个仔细妥当的人,悄悄儿带人进来,不能叫旁人瞧了去。” “是,娘娘。” 这一天下朝的时候,皇帝心情还是相当不错的。如今也算是海清河晏,国泰民安,除了北境有些蠢~蠢~欲~动不安份,但那也没什么可担心的。青云二州如今在自己能干的儿子手里,一个是叱咤多年战无不胜的智将闻怀瑾,一个是武力超绝年轻果敢的顾昀,他对北境的局势还是相当放心的。心情好的皇帝下朝之后决定去看看怀着孩子的发妻,与她一起用个朝食,看看孩子今天乖不乖。若是皇后身子好,便陪她在花园里走走散散心,还可以转到母后那里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谁知道皇帝在昭阳殿扑了个空,皇后并不在。 问了宫人,竟没人知道皇后去了哪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6章 幸存者 .. 皇帝心情轻松地踏入长春~宫,却发现这里的气氛很不寻常。 长春~宫里平时就很清静,但往来的宫人并不少,因为太后信佛礼佛,连带着整个长春~宫里的宫人们脸上都会不由自主露出一抹平和安宁,带着点佛气的微笑。但今天,皇帝走了好远,几乎没见着有几个宫人。 能见到的,也都是跟了太后几十年的心腹宫人,一个个面沉如水,垂眉敛目,把自己立成一个不能看不能言不能听的泥胎木塑。 这十分不正常。 在太后身边的嬷嬷引导下,皇帝绕过长春~宫的正殿,一直走到了深处长春~宫内部的一处不起眼的偏殿。 外头远远站了一溜长春~宫积年的内监和女官,严阵以待的架式,倒将皇帝给唬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没人回应,那老嬷嬷轻轻推开殿门,然后默然无声地退了下去。 皇帝走进屋里,就见他温婉高贵的正妻正一脸严肃地坐在一旁,正手是形容萎顿的太后。 不过一日不见,老娘的头发似乎全白了一样,在昏暗的室内闪动着阴郁的银光。 “母后?”皇帝心中一惊,紧向前了几步。 这才发现,这间光线黯淡的屋子里还有两个人。 一个跪着,一个躺着。 躺着的那个腹部缠了厚厚的布带,隐隐透出浓郁的草药和血腥气,看面貌有点眼熟,不过四十许的年纪,似乎是在皇后的昭阳殿里出入过的内监。 另一个则是个神色惶惶的少年,身上穿着新衣新鞋,但神情畏缩,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面目普通,身材瘦弱,一看就是营养不良,出身不高的孩子。 “陛下。”皇后站起身,向他行了一礼,之后才对那孩子说,“你眼前这位便是皇上,之前你说的那些话,再一字一句对皇上说一回,不许有遗漏。” 那孩子本来就怕得要命,听说眼前这位便是皇帝,忙将身子伏下去,几乎是五体投地,连脸也不敢抬了。 大约是因为太过紧张,他说话有点儿颠三倒四的,不过仔细认真地听一听,大约也能理出个大概来。 这孩子原是琢州郡的人,小时候家里遭灾,他便跟着寡母一路乞讨流落到了真定府。 “那儿有个庄子,里面的人特别好。庄子里有位小姐,长的跟仙女一样,心也特别善,便留了小的母子在庄子上讨生活。”那孩子抹了一把眼泪,“小的那时候只有七八岁大,在庄子上好日子过了只一年。谁知道就天降灾祸了。” 那孩子从小跟着母亲在外流浪,有一手不错的生存技能,上树掏鸟蛋,下河摸泥鳅,几乎样样都行。那天他嘴馋,想去庄子外头的小溪里摸泥鳅,让他娘给他做泥鳅钻豆腐。一时玩的高兴,索性就爬到树上睡觉不回家了。 谁知道半夜里被火焰的“哔剥”声惊醒,就看见不远处的庄子上方红龙翻腾,热浪滔天。他想起自己的寡妇娘,忙不迭溜下树往家跑。结果才到了庄子外围,就看见好几个黑衣人手拿利刃正在四处搜什么。 他年纪虽小,但在外头流浪了多年,对外人的恶意十分敏感,再加上他除了庄子被火烧塌的声音,半点人声也听不到,心里知道不止是自己的娘,整个庄子里的人怕都是凶多吉少了。 &nsp; 他也忍的住,借着对地形的熟悉,七绕八绕躲了出去,最后藏到了山里,过了足足一个多月才敢出来。 “你之后回去看过吗?” “回过两次,但发现那边一直有人在看着,也不敢靠太近,只远远瞅一眼。” “你的意思是,那个庄子是被人纵火,你为何不去官府报案?” “不行啊!”那孩子头摇的跟拨郎鼓一样,“惹不起的。那个庄子是卫家的,那些人也是卫家人,真定府的知府老爷哪敢管卫家的事儿啊!” 皇帝沉默了半晌,看了看皇后。皇后对他点了点头。 “卫家在真定的势力这么大?” “那可是国公老爷家呢。”那孩子一脸畏惧,“知府大人在国公老爷面前,大概只能算是这个吧。”他拿小拇指比了比,“卫家有钱又有势,谁敢惹啊。” “你说那庄子上的有个仙子一样的小姐?她是什么人?” “她也姓卫,听说是卫家老爷的女儿。”孩子说了这么久的话,见皇帝一直和颜悦色的,倒也不怎么太害怕了,嘴皮子也利索了许多。“不过我们都觉得不大像。” “怎么说?” “哪有亲爹娘会舍得把亲闺女扔到这么远的庄子里不闻不问的?”少年嘴一撇,“小姐长的那么好看,性格又爽朗温柔,好像天上的仙女下凡一样,若我有这么个女儿,一定把她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疼的跟眼珠子一样。可是我在庄子一年,从来没见过卫家老爷和夫人去庄子上看过小姐一眼,连过年都没把小姐接回城里,只是让人送了几车年货来。我听庄子上的人说,小姐小时候也会在过年的时候接回去,但住不了几天就会送回来。听说是有道士说小姐命相跟夫人相克。这就奇了,小姐有个双胞胎姐姐,若是相克,同年同月同日同个时辰生的,还能命相不同吗?为什么一个当小姐养,一个当丫鬟养?这不对啊!我们都猜,明珠不定是卫老爷跟别的人生的,卫夫人就把她扔到庄子上来了。” “明珠?你是说,那位小姐叫……卫明珠吗?” “对。可惜,那么好的明珠小姐,竟然就这么没了。”不知是不是又想到了被烧成灰的亲娘,少年的眼泪扑簌簌掉个不停。 叶皇后提醒道:“陛下,当初敬国公府送来的族谱名册中,三房嫡女只有卫氏明兰,并无卫明珠。” 皇帝此时心里已经乱成一团麻,挥了挥手:“朕知道了。” “陈谦,换你来说。” 那受伤的内监轻轻~喘了口气,他腹部受伤,没办法站立,虽然这姿势对帝后不敬,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声音微弱,但好在这间屋子小,又没有旁人,安静的很,倒也不难听清。 “奴婢乔装为行商,一路到了真定府。初时确是没打听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陈谦断断续续地说道,“只是奴婢一直觉得这卫家有古怪。周访真定各处,倒是有些蛛丝马迹露出来,仿佛卫三老爷还有个女儿的样子。只是再详尽的怎么也问不出来。奴婢颇费了些时日,才与卫府负责采买的一个小管事搭上线,只是从他口中听说,那卫三太太当年一胎生了两女,大的那个就是现下的宜王妃,是自出生就体弱,险些没了命。后来有个高人卜算,说这位小姐与三太太互妨互克,只有远远地养着,不叫太过亲近,才能母女均安。于是她打小就被送到了卫家的庄子上。只是后来渐无消息。那管事只说,那位小小姐到底福薄,还是夭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7章 真~相 .. “卫家好大的胆子!”这一刻,皇帝的内心是崩溃的,怒火几乎要将长春~宫烧个透顶。皇帝不是傻~子,虽然陈忠的话只是零零碎碎的一些片断,但也足够让他拼凑起一幅完整的画,拨开蒙在眼前的那块遮羞布,看到真实存在的那个真~相了。 如果卫家心里没鬼,为什么要派人在接走卫明兰的当天纵火将庄子烧毁,还派人在那里守了许久只为除去漏之鱼? 如果卫家心里没鬼,为什么陈谦只是去查问一些卫家嫡女离开真定之前的状况,就会被杀手接二连三地追杀? 一个是为灭口,两个也是为灭口。 卫家能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儿来,只能有一个理由:那就是,送到京城里的那个卫家小姐根本就是个假货。 而真正的沧海遗珠,已经被他们在火里烧成了一把灰。 难怪皇后的面色会这么难看,难怪太后的形容会如此憔悴。 他的一道旨意,催着卫家将姐姐留下的唯一骨血一把火给烧没了! 陈忠信誓旦旦地说过,那庄子上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那个仙女一样的明珠小姐肯定也死了。毕竟人家是个千金小姐,怎么会跟他一样没事夜里在外头晃荡的?更别提那些黑衣人在废墟上守了那么久,就算有带口~活气的,也都被他们灭了。 “我要诛了卫家满门!”皇帝重重地拍在花梨木的桌几上,掌心拍红都不自知。 “凭什么诛?”这几人里,大约也只有皇后能保持冷静了,“你有什么证据说明兰是假的?” “皇后!”皇帝怒火中烧,“这还要什么证据?陈谦,陈忠,他们说的话都是证据!” 皇后摇了摇头道:“不够。” 因为陈谦无法证明那些追杀他的凶手来自卫家,陈忠更没办法证明那些纵火的黑衣人是卫家养的死士。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能牵扯的上卫家。至于那个丧生于火海的卫明珠,骨头都化成灰了,死人能说出什么来? 他们觉得死掉的卫明珠才是阳羡公主的女儿,有何为凭?有谁能证?这么些年过去,就算当年留下一些痕迹,也早被卫家擦干抹尽了。能追究的,顶多是说他们未将夭亡女儿的名字记上族谱,有欺君之嫌。 但女子早夭或是在定亲出嫁前便意外身故的这种情况,不记入族谱也是很寻常的事。不是多讲究的勋贵大族里,也不乏这样的例子。 不过如果皇帝下决心要查,自然是能查出真~相来,只是这过程想必是要惊天动地一番,太后认错外孙女,皇帝认错外侄女,这样当着天下人被打脸的事真是叫人有苦难言。 “难不成还要叫朕,叫母后当作不知,被这起子小人愚弄?”皇帝双目赤红,负着双手,如笼中困兽般走来走去:“朕对不起阳羡姐姐,对不起……对不起薛驸马。” 一直木然坐着的太后听到儿子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亏欠了女儿那么多,最后竟连滴骨血也保存不住,直叫人拿鱼目混珠,滥竽充数,偏她就轻信了,把只白眼儿狼当心肝肉一样疼了这么些年。真正该疼的人在地下受苦受难,连个逢年祭祀,过节烧纸的人也没有一个。 若她在天有灵,不知道心里有多恨她。 太后捶胸顿足地哭出声来,皇后却反而松了一口气。刚刚听到陈谦陈忠说的话,太后就一直那样面如死灰地坐着,一声儿也不吭。她年岁大了,又是多年的心病,虽然心中早有疑问,但真~相摆在面前,她比所有人受到的冲击都大。 这样渲泄~出来,不致郁结于胸,反倒要好些。 “事已至此,咱们必是要彻查清楚的。”皇后轻轻按住皇帝的手背,“卫家若真的大胆若斯,拿亲女顶替郡主,杀害皇家血脉,自是大罪难容。只是咱们也不能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查,最好是有实证在手,叫卫家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她沉吟了片刻,看看太后又看看丈夫,还是将心中的猜测说出来,“妾倒有一念。那陈忠说,他在山中藏了一月有余,再出山时还能发觉那废墟四周有人逡巡不去,似是在搜查什么。” “您二位想想,卫家要将整个庄子都烧掉的缘由是什么?” “灭口?”皇帝说。 “正是。”皇后一拍手,“将卫明珠弄死,还要将她身边伺候她,认识她的人全都灭口,抹去了痕迹,这便是死无对证之意。可是这么久了,为什么卫家还有人在那里搜寻?定是有人逃了出去。” 太后此时哑着嗓子道:“不就是那个叫陈忠的孩子吗?” 皇后摇了摇头说:“那不过是个外乡来的,时间也并不久,庄子上未必便知道有这么一对母子在。便是,他们也不用担心。这样的人,说话谁会信?他又能去说给谁听?能让卫家如此重视,派人在庄子边上守了数月,必定是十分重要的存在。或是卫明珠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或是庄子上的管事……又或者,就是卫明珠本人!” 太后眼睛一亮,整个人都似有了生气,突然一把抓~住儿媳妇的手腕,连声道:“正是,正是!哀家上回不就是说过?那个宣威将军!就是那个救过阿泰的少年,他身上就有那孩子的胎记,长的也像极了阳羡,真的像,真的像啊!”说着她又哭了起来,“一定是上天垂怜,不忍心阳羡和驸马含冤受屈之后,连点骨血都存不住,才让她逃了出来。”太后越想越觉的就是这么回事,“卫家一定有人在追杀她,她才不得以改扮成男装,一直逃到毗邻的中山郡,让她投身到了顾昀的身边!” 皇后原先还觉得不可能,只是这一桩桩一件件太过离奇,现下倒也不那么执着,世事难料,谁说不可能之事便不会存于世间呢? “妾身也觉得那孩子身上有薛驸马的影子,只是母后,卫明珠是在庄子上长大的,卫家一心要将她从世人眼前隔绝,又怎会请人教授她武功?且自中山到京城,又在军中数年,她如何以一女子之身瞒过那么多男儿?这里头疑问太多。” 皇帝握紧了双拳,再次想起明殊那双与薛靖当年几乎一般无二的眸子:“若真的是她,朕,一定要好好补偿。” “陛下,若真的是她,宣威将军就是欺君之罪。”皇后眼睛发涩,鼻子发酸,只要一想到那个清俊的,神采飞扬的少年有可能就是死里逃生,吃尽千辛万苦的卫明珠,她就觉得心头沉重。 “欺什么君?”皇帝一挥手,“真正欺君的是敬国公府。她一个女孩子,为了保命不得不忍辱负重,又立下过累累战功,只论功,不追过!” “陛下圣明。”皇后点头道,“宣威将军若听到圣言,纵使他不是卫明珠,也必定感激圣恩浩荡。” “一定是,她一定就是!”皇帝还没说什么,太后已经激动地站了起来,“哀家心有所感,那孩子一定就是。怪道哀家一见到他就喜欢,就心疼,就想把他捧到手心里那么疼。就算是阿泰在,也没让哀家这么喜欢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8章 侧妃 .. 千想万想,皇后也没想到宜王妃挑了这个时辰来找自己竟然是为卫家说项,要挑个卫氏女给宜王做侧妃的。 皇后惊讶之下,将身子坐正了一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音儿。 “你的意思是,要挑了她给宜王为侧妃?” 卫明兰心下颇虚,当年卫明蕊在云州闹出事来,最后在京中落了个不好的名声,导致现在也没法子说一门好亲,这事上头就有皇后的推手。说起来卫明蕊得罪过了皇后,因为她不长眼不长心,竟然觊觎昭王妃的宝座,还使了那么个特别愚蠢的手段,皇后对她绝对不会有好感。 但她还是有一点把握的。宜王是贵妃之子,以前东宫未立之时,事事都压齐王一头,是私下里东宫呼声最高的一位。无论从母族还是从儿子的角度,皇后心里,都不会多待见宜王。且卫明蕊以前一心想做昭王妃,如今正妃不指望,只能给人做侧室,这对她来说也无异是个打击,皇后也未必不会乐意。 “到底是国公府世子的嫡女,若是一直只给个姨娘的名份,也未免难听了些。” 其实她的目的根本不是宜王侧妃,在她心里,不过就是想用个卫家的女儿拴一拴宜王渐离的心,给个姨娘也就算了。只是对着外头,她不能将这心思直白地流露出来。再怎么说,她也是顶着卫家的姓氏过的前十五年。指国公世子嫡女为妾,身份着实太低,这不是结亲,简直就是与人结仇了。 皇后只听她这么一说,已经明白了卫明兰的意思。 “卫家乐意?”若换了她是卫家人,只怕想将卫明兰给徒手撕了。冒了这么大的风险,给她铺了条金玉锦乡的皇室路,她的回报可真是令人“惊喜”。 “这是皇恩浩荡,怎么会不乐意呢?”见皇后意有所动,卫明兰心中暗自得意,拿袖子掩着唇轻声笑了起来,“宜王走前,正巧敬国公府请宴,与卫家女机缘巧合却是见过一面。王爷心里也是满意的,只是行期仓促,特意叮嘱了妾身,要来求父皇母后的恩旨。” 皇后微微一笑:“你们既然都自己个儿相中了,还来求我?” 不轻不重刺了这么一下,卫明兰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若她真是为了卫明蕊求侧妃的位子,这样安排她与宜王私底下相见是很不合规矩,很不讲究体面的事儿。即便是私下有了首尾,面子上作为宜王妃,也应该遮着掩着,体面地将此事周全过去。她现在这样说出来,状似无心机,还替那二人欣喜,但其实已经传递出极为不好的信息。 宜王不够检点,卫氏太过轻浮,而她,大概想让人觉得单纯,良善,令人同情。 只可惜,这样的段数实在低到没法子看,特别是面对在后宫里浸~淫数十载,冷眼看了不知多少年妃嫔们明争暗斗伎俩的皇后,这样刻意又直白的明褒暗贬,只会让人觉得她蠢的有些难看。 不过皇后倒也没让她难堪太久,将手一招,便让宫人把宜王世子抱到了自己的面前。宜王世子已经有七个月大,白白~嫩嫩,一双眼珠子黑水银似的,十分灵动。虽然不似旁的婴儿那般肥胖,但五官清秀,模样可爱,见人就咯咯地笑,看来养的倒是很好。 七个月大的孩子喜欢乱动,皇后如今身上有孕,倒也不敢抱太久,只是抱了一会,便由女官放在她身边的锦榻上,拿了一串玉葫芦逗着他玩儿,看起来很是喜爱。 “这孩子长的跟宜王小时候简直一般模样。”皇后笑着说,捏着他的小手又捏他的小脚,“本宫也许久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孩子了,真是让人舍不得放手呢。” 听到皇后对儿子的夸赞,卫明兰眉飞色舞,被她引着也说了不少孩子的趣事儿。不过话里话外能听的出来,尽管宜王妃努力想表达自己对这个孩子的疼爱和付出,但实际她真正没带过几天孩子,只怕都没喂过孩子一口奶,说起小孩子的习性,颠三倒四,错漏百出。倒是她身后的红袖,问她几句,句句都答着点子上。 宜王世子完全就是这个身形高挑瘦弱,没什么存在感的姨娘在养着啊。 要不是宜王妃生子那会有宫里的太医和接生嬷嬷亲自守着,又是难产又是出~血,险险折腾掉宜王妃的半条命,就今天看来,皇后还真以为这孩子其实是红袖生的,不过记在宜王妃名下养的呢。 气氛在孩子的笑声和呢喃声中变得轻松愉快起来,卫明兰觑着皇后的面色,又再次提起了卫明蕊的事。 “她是有些被娇惯了,不过心底还是好的,对我也亲近些。我总想着,后宅里能和睦,王爷也能少操些心。母后您就当疼疼我,明蕊少时便与我相熟,有她来,我心里也有些底。” 但看着皇后似乎意动要点头时,她又忙说了一声:“只是她性子也需要磨上一磨,若您觉着不满意,暂时不封侧妃也好,先给个姨娘的名份。等她将来给王爷开枝散叶,有了王爷的骨肉,再长位份也是好的。” 皇后那一句话还没出口,就被宜王妃快速地推了回去。 果然,既想让卫家女入府帮自己,又不乐意被堂~妹骑到头上去,还要用身份狠狠将人压在下头。 皇后双眉微展:“一个姨娘罢了,又不用宗人府上玉牒,你们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得了这么一句承诺,卫明兰心舒气平,眉开眼笑,就要谢恩离开。 “这孩子本宫看着喜欢,让他留在昭阳宫过两天吧。”皇后看也没看她,抬手在小娃娃白~嫩嫩的脸蛋上摸了一把。 卫明兰一下子僵住了,声音也有些发颤:“这这这这怎么好?” 皇后身边的女官暗自拉了她一把,低声说:“这可是皇后娘娘的恩典,王妃快些谢恩吧。” 除了先时淑贵妃的女儿福宁公主,还真没有别家的孩子能在昭阳殿里住过。无论是内命妇还是外命妇,若是自家的孩子被皇后相中了,乐意留在身边,别说三两天,就算是一直留三两年也是求之不得的大恩典呢。 被皇后教养过,说出去多么有体面啊! 偏偏宜王妃傻了一样,难不成还怕皇后害了世子不成? 真别说,卫明兰真有这方面的担心。 自从她见过明殊,有了卫明珠或许没死的念头,便开始疑神疑鬼起来,总觉得四周的人都不安好心,随时会有人想害了她。等到儿子好不容易出生,她更是看谁都像恶人。觉得王府里的女人都想害死世子以取代她的地位,甚至有时候还会疑心宜王因这个嫡子的病弱而不满,是不是想换个世子。有时候她还会从噩梦中惊醒,梦里的宜王处心积虑要弄死她们母子,好换个更加美貌年轻的权贵之女为他生下健康的世子。 皇后? 哪家正室会真正喜欢妾生的庶子?别说这个庶子英武聪明,一直对嫡长子的地位有切实的威胁?将心比心,若卫明兰是皇后,她大概早就下手把宜王给弄死了,绝对不会容忍他长大,羽翼渐丰。如今世子是宜王唯一的嫡子,恨乌及屋,孩子又那么小,随便一点什么,想让他无声无息地夭折实在太容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9章 审问 .. 皇后的目光越过她,静静地落在睡得正香的孩子身上。 等了许久没有得到回应的红袖不敢抬头,心如鼓槌,手脚冰凉,心头闪过不详的念头。 “你很爱这个孩子?”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听到皇后平静地问话。 “是是,奴婢不敢。世子是奴婢的小主子,奴婢不敢不尽心伺候。” 皇后看了看她,突然笑起来:“很好。” 然后从后头出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宫人,一把将她架起来就走。 “娘娘?娘娘?”尽管心中充满了不解,疑惑和恐惧,她还是因为害怕吵到了孩子的睡眠,不敢放开声音喊,只能尽量轻柔地问。 “把世子也带出去。” 这是间极为阴沉昏暗的小屋子,没有掌灯,唯一的光亮是透过窗棂洒入的几缕轻薄的月光。 皇后坐在月光无法映到的阴影里,整个人像是被浓厚的黑布层层裹了起来,只有她头上的凤钗会随着身体的动作偶尔轻晃反射~出一两道刺目的亮光,让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虽然看不到,但她能感觉得出来,皇后此刻怀里正抱着安然酣睡的孩子,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抚着包着孩子的襁褓,那一下一下像是直接拍在她的心脏上,让她恐惧地缩成了一团。 “红袖,出身于真定府卫家三房,祖上三代都是卫家的家奴,年十六时,随福慧郡主入宜王府,后一年,被你主子开了脸伺候了宜王,其间流~产了数回,直到世子出生,宜王妃才抬了你做姨娘,专门照顾世子。” 皇后的身前半步站着一个眉目冷厉的嬷嬷,语气平板冷硬,腰板挺得笔直,自上而下盯着红袖:“是不是?” 红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她不明白为什么皇后要将她和世子带来这里,这屋子里的颜色,气氛,味道,光线,都透出对她的不善,仿佛就在那黑暗的深处,有只恶兽正张着血盆大口,等着要将她吞进去一般。 这时候她什么也顾不上,一双眼睛只紧紧地盯着皇后怀里抱着的那只银黄色的襁褓,那是宝儿,是世子,是她这辈子唯一的火苗儿,是她全心全意掏心挖肺好不容易一点点养大的孩子。 “问你话呢!”那嬷嬷见她久不作声,不悦地又问了一回。 “是,是奴婢。”红袖咽了口唾沫,眼巴巴地看着孩子,“娘娘,世子还小,这样睡不踏实。您有什么要问奴婢的只管问,只是,能不能先将世子送回他屋里睡?” “放肆!” “你倒真心疼他。”皇后打断了宫人训斥的声音,温和地问,“本宫有话问你,答的好,便早早儿放了你们回去,答不好……”她笑了两声。 “你是打小就伺候宜王妃的贴身丫鬟吧,来与本宫聊聊你的主子,卫明兰。” 红袖猛地抬头,正见着皇后微微向前倾了倾,月光映在她虽已生细纹却依旧美丽的眼睛上,眸光冰冷,与语气的温和相比,全无感情。 红袖并不知道皇后想了解卫明兰哪些事,只是眼下的情势诡异,她再蠢也知道这情形绝对不是皇后释放出来的对卫明兰的善意。只怕是宜王妃哪里得罪了皇后,引得皇后发怒,便将这怒气发作在她们这些王妃的身边人上了。 想到此,红袖倒冷静了下来。 她很老实,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只是说来说去,无非是卫明兰以前在真定府的吃穿用行,兴趣喜好之类的事。 直到皇后突然打断了她:“卫家明明还有一位小姐,为什么你口中从来没有提起过她?” 红袖身体轻~颤,巨大的恐惧如潮水般将她包围起来。 “她叫卫明珠,听说是卫明兰的同胞妹妹。” “不不,王妃没有妹妹!”红袖尖着嗓子叫出来,“她怎么可能有妹妹?” 皇后笑起来:“听见没,这么大反应,果然是个知情的。我旁的不想听了,你就说说这位卫明珠,再说说那年真定府城外莫名的那一场大火,和火里烧绝了户的那几十户人家吧。” 红袖身如秋叶,伏在地上久久没有发出声音。 “怎么?说不出来?那就先说说为什么卫明兰肩膀上会有一块疤痕?是什么时候弄出来的?卫明珠身上有没有?约摸也是一样的形状吧。” 这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红袖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为什么皇家会知道卫家已经抹干净的事儿?是谁捅上来的?又怎么会告到皇后这儿? 一忽儿又想到,这事情一旦败露,卫家自然不可能有好下场,她们这些卫家的家仆也都别想逃过去。祖父,父母,兄弟姐妹,就算不会陪着一起掉脑袋,也会再次发卖做苦役,做劣奴,生不如死。更重要的是,世子怎么办?这样的丑闻传出来,母亲是害了真正的皇家玉叶顶替冒名的赝品,世子还有活路吗,还能有锦衣玉食的未来吗? 她可以不要命,但那孩子不能有事! 红袖咬紧了牙,一个字不说。审了大半夜,她居然铁了心再不开口。 唯一的回应只有四个字:“奴婢不知。” 之后的审问,皇后并不在场,她如今是有双身子的人,受不得熬夜的辛苦,只剩下几个严厉的嬷嬷,几乎是用尽了手段,轮番地问讯。也就是红袖意志够坚强,换个人或许早就崩溃了。 她是舍得出命的人。当初若不是卫明兰将世子交给她,让她重新看到了一点希望,抓到了一线光明,她或许早就心灰意冷郁郁而终,连多喘口气都觉得痛苦。如今为了这个孩子,她再度咬紧了牙,绷紧了弦。她的忠诚并非为卫明兰,更不是为了卫家,而是为了那个什么也不懂,只会对她笑,对她有着无尽依赖的暖暖的小孩子。 直到天明时,负责审问的女官来向皇后覆命,颇觉为难。 “这丫头生就一张铁嘴,怎么也撬不开,奴婢无能。” “不怪你们,这丫头看着就长了一身倔骨头。”皇后只挽了个素髻,慢条斯理地用粥,“宜王世子怎么样了?” “那孩子睡的倒安稳,只是刚刚醒了没找着人,这会子正哭呢。” “哭的好。”皇后笑了起来。 煎熬了整整一夜,红袖精神萎靡地瘫在地上。宫里的讯问并不血腥,但问的手段比直接用刑还令人受不了。经过一夜的折磨,身体原本就不怎么好的红袖头发蓬乱,目光呆滞,形容枯槁,看起来竟像是奄奄一息了一样。 这时一阵婴儿哭声传来,她身体一动,再一动,随后猛地抬起头来叫了一声:“宝儿!” 这时屋外的哭声更大了,撕心裂肺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0章 圈禁 .. 会这么说,是因为当天夜里突然来了一队禁军,连夜将敬国公父子从府里带走,并将国公府各门封闭,限制了府中人员的进出自由。自幼在京中长大,这类的事件不知听过见过几回,世子夫人当时便觉得不妙。只是当时来拿人的禁卫军武将并不肯多说一句话,连她想打点的银钱都拒绝了。世子夫人一介妇人,年纪又轻,并不能扛什么大事,慌乱之下,托了日间采买的管事夹带了几封信,到各家求助打探。 只可惜,信一封也没送出去,带信的管事也不见了踪影,可是偌大的国公府有好几百口子人要吃要喝,只好又另挑了人出去采买。只这回他们身边又跟了几个荷刀着甲凶神恶煞一样的士兵,只得老老实实照着单子往各家相熟的铺子走一圈,下了定单便回了来。 那人是个极机灵了,来向世子夫人回话时,悄悄儿说了声:“夫人,小的经过宜王府那条后街时,见着街上站了不少禁卫。只怕宜王府那边也有不妥了。” 世子夫人头一个反应就是,莫非是宜王要造反,事不密被查,所以牵累到了与宜王府有亲的敬国公府? 但是不能啊,虽则宜王妃是敬国公府里头养大的,但那位怎么着也算阳羡公主的女儿,姓薛不是姓卫。就算宜王有反意,也扯不到卫家来啊? 又一忽尔想到,不对,昨儿可才将敬国公府嫡出的长小姐送到宜王府为妾呢,这怎么说没有亲缘了? 敬国公世子夫人眼前一黑,身体晃了两晃险些摔倒。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咬着牙冷静下来。不管怎么说,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将敬国公父子的下落弄清楚。偌大的家业,没有个男人如何能撑得住? “二老爷那儿有信儿吗?”世子夫人将希望寄托在已经因为与长房的矛盾而迁出敬国公府的卫二老爷身上,“他在朝中任职,一定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想个法子,一定要联系上二老爷!” 只可惜,任凭敬国公世子夫人想尽了法子,也没办法再与外界联系。整个敬国公府就像一座孤岛,被人隔绝开来。且不提敬国公府上下的惶惶不安。宜王府那边,卫明兰直到第二天近午时,才知道了外头的异变。 “你说什么?”卫明兰怒气冲冲走到屋外。院子里已经站了好几个外院的管事,一齐看着她,脸上是呼之欲出的惶恐惊惧。 “来人,换装,我这就进宫去见皇后娘娘!” “不行啊,王妃,外头已经被封了,说是奉旨请王妃娘娘静养,哪里都去不得。”外院大管事是宜王留下来看守京中产业的心腹,此时已经知道大事不妙。只是宜王已远赴南诏,临行前与皇帝也相谈甚欢,并没有什么异状。怎么会好端端的就被封了府呢? 这位大管事压根没把事情往宜王妃身上想,还以为是自家王爷哪里出了什么差错被皇帝拿住了。需知自古以来,天家无父子,无兄弟,无亲朋,不犯事还好,若是皇子犯事,又触了帝王忌讳的事,下场比常人还要惨。 一院子的人大约都是这些想的,未免心中惴惴,诚惶诚恐起来。眼下府中最大的主子是宜王妃,她又是太后的亲外孙女儿,皇帝的亲外侄女,府里能倚靠的,也就只有她了。 卫明兰突然想起前天皇后莫名将宝儿留在宫中,且将红袖也留下的事来,心头一悸,四肢的血液都冻结了起来。 “我要进宫去,见皇外祖母,见皇上,见皇后。快,快拿我的凤冠!” 还没等她回身换宫装,就听着一个内监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 “娘娘还是好好儿在王府里歇着,这是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亲下的口谕。” 卫明兰猛地转身,头上的珠翠发出清脆的声音,因为她的动作太过猛烈,有几颗小珠钿从鬓间落下,掉在了院中的青石板上。 “郑公公?” 郑公公是太后长春~宫里的内监,年近五旬,是太后极为看重的心腹。他传出来的口谕断不会有假。 只是,为什么太后和皇后要将宜王府封起来?为什么不许她进宫去见她们? “郑公公!”卫明兰冲过去,高声尖叫,“到底出了什么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因何要如此对我?” 郑公公手中拂尘一摆,对她笑了笑:“娘娘问老奴,老奴又如何能知道呢?您就当是太后娘娘心疼您,叫您好好养着身体,不要太过操劳吧。至于宜王世子,您放心,如今在昭阳宫里好生养着,份例照着几位小皇子的来,绝短少不了的。” “郑公公,您对太后说说,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郑公公微微一礼,竟然就这样退了出去,并不肯接她的话。 院中的那些管事看着宜王的妃的眼神都变了。听这位内监的意思,宜王府被封似乎并不是为了宜王?而是因为宜王妃? 可是宜王妃是太后的亲外孙女儿,她能犯什么事儿让太后动这么大的火气,直接将人给圈在宜王府不许外出了呢? 卫明兰怔怔地站在院子里,好半晌才回过神,忙拉着身后站着的绿珠,双目失神:“快,去叫人请唐国夫人来!” 唐国夫人她是请不到的,在宜王府被封府之前,唐国夫人已经被“请”到了后宫,直接被扔进清凉殿关了起来。 清凉殿以前是关押宫中犯错妃嫔之处,偏僻阴冷,也就是俗称的冷宫。唐国夫人身边一个侍婢也没有,一个人被关在破旧的宫室里,窗棂是坏的,茶壶是干的,院子的草长到齐膝深,墙角屋头还有经年的蛛。她长这么大,哪有经过这些?只是任她叫破了嗓子也没人应她一声,只留她一人提心吊担在冷宫里瑟瑟发抖,涕泗横流,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多年的心魔都窜出来吓唬她了。 直哭了一夜,天色将明时,才将将睡去。 神思恍惚间,突然觉得周身炽~热难耐,眼睛一睁,四周一片火红,焰光耀目,竟是不知何时起了大火,火中还有浓烈的火油味儿。 唐国夫人被吓坏了,正要尖叫,突然又听到一个少女脆生生地在窗外叫:“好热啊,好热啊,母亲,您为何要烧死明珠?明珠不乖吗?明珠不听话吗?我死的好惨啊……”哭声,惨叫声四起,阴森森的直往人耳朵眼里钻。 唐国夫人一时间又想起了在大相国寺曾经听到的那个声音,恍恍惚惚竟真看见一个鬼影儿在自己面前飘,当时吓得跌倒在地,湿~了裙子,连声哭叫着求道:“莫来找我,莫来找我,我将你养了十几年,也算对得起你。便是念在我养你这么多年的份上,你也不该来找我……你放过我们,以后我一定给你好好做场法事,让你投胎转世时再得富贵荣华。这一世,你就且让给明兰吧。” 哭了几声又泼口大骂起来:“若不是我,你早十几年前就成了孤魂野鬼了,哪轮得到此时再来害人?我救了你的命,白养你这十几年,便是要你让出你的富贵又能怎的?你若有怨,当去地下找先帝,他才是害死你爹你~娘你全家的罪魁,与我有什么相干?你这死丫头,养不熟的贱婢,早几年就该送你去与你家里人团聚去了!偏我心软,才多留了你几年!” “你便来拿了我的命去,我到了下头,与你不死不休!” 到了后头,唐国夫人竟有些疯疯颠颠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1章 急召 .. 京城快马一路累死两匹,才终于在五日内来到了怀远。马上的使臣几乎只剩了一口气了,却还挺着要立刻求见昭王。 “昭王此时还在青州。青州出了些状况,此时王爷的奏章应该快到御前了……”窦庸接待了使臣,见他面色青白,奄奄一息的样子,以为京中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不觉将心拎到了嗓子眼儿,一脸忐忑紧张,“敢问天使,如此急召所为何事?” 那使臣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摆了摆手说:“王爷不在也无妨,庆平侯在否?” 窦庸连忙点头:“在的在的,我这就叫人请他过来。” “啊!”那使臣忙拉着他,“还有宣威将军,一并请来,这旨意是给他的!” 啥?宣威将军? 窦庸怔了怔:“明殊明将军?” 使臣连连点头,面色缓了许多:“明小将军是侯爷的副将,圣上下旨召宣威将军回京,此事自然也要去侯爷说的。” 窦庸胡子抖了抖:“可是,宣威将军此时应该还在青州城……昭王殿下去青州的时候,将他也带去了啊!” “啥?!”如泥一样摊在椅子上的使臣立刻跳了起来,“那还等什么,快来人备马,本官即刻前往青州!” 连窦庸的茶也没喝一口,那使臣换了新马,一骑绝尘,风一般向青州而去。 闻讯而来的顾昀听了窦庸的描述,俊眉一拧,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却又不敢落实。 “说起来,青州那里也许久没有消息过来,未知昭王那边近状如何。”顾昀想了想,说,“我打算去青州一趟,一来也许久未见闻帅,二来也好护送天使一程。” 等等,怎么可以说走就走?你走了,这云州要丢给谁? 昭王不在,叶榛不在,连李栩,明殊也都不在啊! “你窦大人坐镇,本帅自是放心。” 不带这样的!窦庸欲哭无泪。他不过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能统的了军吗?云州兵也不会听他的啊! 顾昀不知道,他这边前脚才走,后脚昭王从青州派来送信的人就到了,再次扑了个空。 云州离青州好在并不太远。顾昀只带了一队亲兵,没用多久便赶上了天使,两下汇成一队,追风逐电地向青州城赶去。一路上,顾昀旁敲侧击地问了问京中的情况。只是这位天使也并不知道多少,只是言称敬国公不敬天子,皇上一怒之下卸了卫家父子三人的差事,现如今全都被关在宗人府。至于为什么敬国公这样一位与皇室无关的勋贵会被关在宗人府,这位京中来使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再之后便是皇帝急召宣威将军回京,临行前千叮万嘱,一定要快快快,十万火急。得了皇帝耳提面命,这位大人自然不敢稍有怠慢,这才不要命地赶路,谁知道会在怀远城扑了个空。 他们却不知道,便是此行去了青州城,这位可怜的使臣依旧是要扑个空。 宇文泰这几天已经快急疯了。 计划再好也没有变化来得快,明明说好了明殊混到驿馆,寻到也速失里,就动手将人擒下,一了百了,直接解了北戎的隐患。谁知道也速失里会在当夜就混出了城?抓不到也速失里,便是再砍十个使臣团的北戎人也没有个卵用。这当然不是令昭王坐卧不宁的主要原因。让他气急败坏的是,明殊这自划,不跟他打声招呼就跟着北戎人一道出城了! 是的,出城了! 这些北戎人分了三路要夺门而走。其中一路,是打北门走的,宇文泰刚好就在那儿,亲眼看见一身女装的明殊躲在人身后向他打手势,让他放水放几个北戎人走。 他怎么当时就脑子一犯浑,听了他的话了呢? 如果当时他没有鬼使神差地被他牵了鼻子走,眼下明殊应该还好端端地在青州城里,不,或许早就被他赶回怀远城去见顾昀了吧! 宇文泰负着双手在屋里形如困兽。 另两处冲击门禁的北戎人或死或俘,一个也没逃掉,北门处倒是留下了十来具北戎人的尸体,在昭王有意放水下,还是让他们逃走了十来个人,其中包括北戎使臣团里的一位副使,还有一个明显是累赘的汉人女子。 “等你回来,老子一定要亲手打你二十军棍!”宇文泰恨恨地握拳! “谁让王爷这般生气?竟然还要您亲自动手?” 一身风尘的顾昀走进屋里,随手解开身上的披风,卸去遮面的玄甲,笑着对他张开双臂,要给多日不见的好兄弟一个拥抱。 “明殊呢?” 同样张开双臂,因好友意外到来而惊喜不已的昭王殿下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僵立在了原地。 跟着北戎人一路向北,明殊的柔弱顺从已经让他们完全放下了戒心。 一个娇美的,怯懦又听话的汉女除了带着赶路时麻烦一点,其他情况下还是很省事的。特别是赶路的全是一帮糙汉子,能在漫天荒野中时不时看一眼那张漂亮的小~脸蛋洗洗眼睛,旅途也会觉得舒畅一些。 只除了,这是王看中的女人,只能看不能摸,更加不能动这点比较让人闹心之外…… 可是三天之后,他们终于体会到了女人的麻烦。 明殊是在马背上直直摔下来的。 幸亏因为北戎人以为她不会骑马,所以一直由那两个将她掳来的北戎人轮流带着她骑马,她身后始终有人在,否则这一头栽下去,便不会摔死,也会被后面的马蹄活活踩死。 这女人怎么会突然晕过去呢? 一帮子男人围成一圈,怎么看也看不出端倪来。只是看见这小姑娘脸色青白,嘴唇毫无血色,手脚冰凉,就像死人一样,只有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和她无意识的几句呻~吟才能让人觉得她是个活物。 眼瞅着这样快不行了。北戎人想将她扔掉继续赶路,还是那两个掳她来的汉子说了一声:“这可是王心心念念的美人儿,若就这么扔掉,王日后问起来,咱们谁能担责?” 如此,才勉强将人扛到了最近的一处小镇子,北戎副使说的一口流利汉话,亲自去寻了医馆里的大夫过来给她问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2章 阿罕尔山 .. 也速失里之所以寅夜潜出青州城,是因为北戎发生了内乱。 这内乱起的也是莫名其妙。 以也速失里的高压手段,这两年北戎各部已经被他归笼到一处,但凡有外心的,都被他毫不留情地干掉了。清理得十分干净。 他才有底气和胆量,乔装随着使团出行,亲自前往青州一探底细,誓要一雪数年前青州大败之耻。 谁会知道他前脚刚走,后脚他的一个亲近的叔叔联同他几位堂兄,亲兄弟直接掀了他的王帐,夺了他的部族,并将他的妻子儿女们全都抓为了人质? 听到这消息时,也速失里差点没气疯了。 那个叔叔他是了解的,平素最为胆小怕事,生性又懦弱无能,是他众多的叔伯里最没威胁的一个,所以也是活的最久,最不令他放在心上的一个。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就在后头掀了他的老巢,若是说他背后无人,也速失里是万万不会信的。 只是到底是谁有这个能量,能撺掇出这么多股势力,挑他不在的时候突然发难,在他背后狠狠地捅上这么一刀? 也速失里在脑子里快速地过了几遍,也没能找出那个隐藏颇深的幕后黑手。 此时他亲属的几大部族的士兵都集结在阿罕尔山的东麓,等着他们的王从青州城归来,领着他们杀回北边,把那些胆敢挑战他的权威,胆敢觊觎他的领地的家伙全都砍光,高高挂在马杆上,巡走各个部落,让他们看看这些叛徒和失败者的可悲下场。 至于青州城。 “就暂时放过你们!”也速失里遥遥望向南方,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那丰饶富足的南方,总有一天被他收入囊中,成为他的附属之物。 使臣团的副使带着仅余的十几个人,终于找到了也速失里的大部队,在哭诉了敌人的狡诈狠毒,以及他们如何英勇杀敌,奋死逃脱之后,顺利归队。殉难的正使原来统领的那些兵将自然归到了副使的手下。 又过了五天,在也速失里的面前,出现了二女一男三个汉人。 形容虽然有些憔悴,但气质高贵优雅,眉目清丽如画,正是那日在灯下惊鸿一瞥,惊为天人的佳人。她的身后,是一对容色普通,衣着简朴的少男少女,据说是她在路上买来服侍她的丫头和医童。 佳人面色苍白,身形瘦弱,听说是在路上生了一场病,不过那眉间眼角依稀还能见着当日令他心动不已的英气。也速失里之前因为愤怒,失望,怀疑而涌满戾气的心,这一刻似乎也照进了一缕微弱的阳光,让他从浓郁的阴霾中暂时走了出来。 她是自己的下属临出青州城前掳出来的,远离父母亲人,连身边熟悉的下人都没有一个,只有路上捡来的,连给她提鞋都不配的粗劣货色。 可是憔悴和满身的尘土并不能遮盖她的风华,哪怕只是荆钗布衣,身上也仿佛笼着淡淡的光彩。高贵,孤傲,坚韧。只是被她一双冷冷的眸子扫过来,也速失里就觉得浑身打个寒战,整个人从皮肉到骨头都兴奋起来。若不是因为时机不对,场合不对,他真恨不得立时化身为狼扑上去,将她狠狠地撕开。 可是此时,他也只能让人领她去自己的帐中,派人好好看着,不得怠慢。 只有那两个一路跟着过来的北戎侍卫,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他们明明掳来的是将军府的一个胆小怯懦的汉人侍女,不过是看着与王相中的那个女人有七八分相似,所以二人想着蒙混过关。 谁知道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混过去了。而且这女人在见到王之后,整个人的气质面貌都变得陌生起来。 那周身的贵气,虽不言语,但睥睨的漠然,冷静的自持,不卑不亢的态度,与他们所想的,被王的气势吓得哭泣畏缩的场景相差的也太多了。 可是事已至此,他们也只会聪明地闭紧了嘴巴,将在青州城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全团巴团巴塞到了记忆的最角落,从自己开始,全都抹杀干净。 “你的身体还行吗?” 进入大帐,无颜将单薄的行李打开,一边收拾整理一边小声地问明殊。无心此时已经在帐外支起了小灶,要来了清水,开始煎药。 帐中有几个北戎女奴,并听不懂汉话,但她们早几天前就已经听到了消息,知道王的帐中会来一位女人。也速失里此行,身边并没有带女眷,他的那些妻妾女儿们都在叛逆者的手中,生死不知,但想来处境也不会多好。等到将来也速失里带兵打回去,他身边的那些妻妾还会剩多少这都很难说。 北戎人并没有汉人那么看重女子的贞洁,就算曾被敌人抢走过的女人,再抢回来也依旧能好好过日子。 可是也速失里并不是一般的北戎人,他生性狡猾,残忍,本人还带有一点点洁癖。如果身边的女人被别的男人睡过,他是不肯再碰一下的。几个大阏氏来自北戎几个颇具势力的部族,或许还能留下来,但别的无关紧要的女人,好点的或许会被他赏给有功的下属,差点的,只怕以后就要不见天日。 这个时候来到王身边的女人,若是能得王的欢心,说不定以后就是另一位大阏氏,她们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只是没想到,新来的会是个汉人,看着有些单薄,不像她们北戎女子丰~乳肥~臀,身体健壮好生养。但是那张脸,着实漂亮精致呢。 不理会那些女奴遮遮掩掩的偷~窥,明殊对无颜摇了摇头说:“力气还没完全恢复。” 痛得死去活来之后,身体排出大量黑色的血块,足足过了三天,情况才有所好转。也亏的无心随身带着不晦大师早早配制好的调养药丸,及时补气补血,否则这番折腾,明殊肯定要留下不小的身体隐患。 但即便是这样,大量的失血也给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原本的天生神力也似乎随着流失了不少,只是明殊并没有对无心无颜明说,怕她们担心自己,而阻止这次行动。 阿罕尔山的东麓是片平原,阿罕尔山不算高大,但十分绵长,挡住了东海的丰沛水汽。因此东边降水丰富,孕育了丰美的牧草,茂密的山林,山脚下还有好几片清澈的海子,是重要的水源地。而越过阿罕尔山的西边,就荒凉了许多,一路上多丘陵,沙地,还有凶恶的狼群。也速失里会选在阿罕尔山集结兵力,便是想越过这里,直~插金顶王帐后方,将那些叛军一举打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3章 刺王 .. 无心正要说下去,却见明殊将掌一竖,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你就这么确定我们无法活着回去吗?”明殊微微弯着眼睛,换了女装之后,她原本略显凌厉的五官也柔和了许多,只是当她在注视着你的时候,那双杏目中仿佛燃着两簇火焰,能让人感受到藏于这副面容下,毫不柔软的锋芒。 “我们都要活下去,都会活下去。”明殊抓~住无心的手,“等到我们回去,你再细细跟我说吧。” 也不知为什么,一向冷静自持并以此为傲的无心觉得胸口像有什么正在喷涌而出,酸涩拥塞,让她眼眶发热。她忙垂下头,借机将这点小小的失态掩饰过去。 “您只要知道,您在这世上还有亲人,至亲的亲人,他正等着您回去。”无心再次抬起头时,那一刻差点迸发的情绪已经被她完美地收敛回去,“别让他再为您伤心了,好吗?” 明殊极为动容,她心中已经隐约知道无心所指的那人是谁,但此时又有些不敢相信。 “请您相信,在他的心里,您的安全比什么都要重要!”无颜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等我们出去了,就算是违抗了他的命令,我们也会把所知的一切都跟您说的。” 夜色渐沉,也速失里回到大帐时,身上还穿着全套的铠甲。北方的夜晚比日前寒冷许多。帐外燃着的篝火上正烤着整羊,烤羊的奴隶赤~裸着上身,一手拿着大毛刷在羊身上刷着酱料,一手转动着木叉,红亮的火光映在他古铜色沁出微汗的胳膊上,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不远的地方,有人在拉着羊角琴,苍凉的乐声融入映满月光的夜色中,静静地流淌着,让前一刻还在喧闹的营地渐渐安静下来。 不知是谁家的女奴用着草原女子特有的宽阔悠远的调子唱起了北戎人的歌,那歌声旷远幽长,音域宽广,带着某种神奇的韵律,让躁动了一天的心获得了一时的宁静。 明殊的北戎话只是半调子,那些有着古怪却意外好听的调子她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那里面带着的淡淡喜悦,淡淡忧伤,淡淡怀念的感觉很能打动她,让她忍不住沉迷其中,想听得更多。 也速失里进帐的时候,便正见到这样的情景。 大帐里点着儿臂粗的牛油大蜡,将宽大奢华的牛皮帐幕里映得雪亮。那个有着令人心动的美貌和气质的少女就坐在羊皮毡子上,屈起一条腿,手肘撑在膝盖上,一手托着腮,正出神在看着面前烛光。 光线跃动在她的脸上,映出她姣好的面部曲线,长而密的睫羽,还有脸上细微的绒毛。也速失里的心跳得极快,他头一次在面对一个女人的时候感到了一丝带着甜蜜的慌张。 若换了其他女人,他大概现在就直接扑上去了吧。但面对灯下的这个女子,他居然也会像个情窦初开的楞头小子一样,不想勉强她半分。 也速失里轻咳了一声,将身上沉重的铠甲卸去。 那个灯下的少女微微转过脸,目光在他脸上身上扫了一圈,并没有露出什么惊恐畏惧的表情来,像是已经全然接受了接下来的命运,但也更像根本没有将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放在心上。 这让也速失里在不满中也品尝到了一点从未有过的失落。 “你叫什么名字?”他将铠甲扔在了帐篷门口,汉语流利,只带着一点生硬的口音。 明殊有些诧异,再次将目光投向了他。 也速失里今年三十,正当壮年。他有一头卷曲的黑发,脸庞光洁,鼻梁高~挺,目光犀利,有着典型的北戎人相貌或许还混杂了别族的特点,除了眼神显得有些阴郁之外,身材高大的他相貌十分英俊。 注意到明殊眼中的惊讶,他嘿嘿笑了两声:“我的一个奶妈是汉人,小时候教过我不少汉话。” 他缓步走到明殊的身前,单膝跪下,仔细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你不怕我?” 明殊垂放在身侧的掌心里已经沁满了冷汗,但她并没有示弱,只是倔强地抿着唇,冷冷地瞪着他。 “你们南人女子很少会有你这样倔强的眼神。”也速失里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但也不知为什么,落在半空又收了回来,“你很好,我很喜欢。如果你愿意,我会让你做我的大阏氏。” “除了和亲的公主,北戎从来没有过汉女可以做王的大阏氏。”也速失里坐在了明殊的身旁,拉起了她紧握的手,“你虽然看起来不怕我,但其实还是怕的对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他猛地一拉,少女短促地惊呼了一声,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 怀中的这副身体柔韧得很,极富弹~性,让他一时有些意乱神迷。 “你真想知道?”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如想像中的那样清亮,冷冷的,像是拒人千里。 一篷火在他的身体燃起,一瞬间烧遍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全身的细胞都在拼了命地叫嚣。也速失里眸光微黯,用力收紧压在对方腰~肢上的手,让她的身体与自己贴得更近,享受着那柔嫩纤细的身体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的美妙和甜蜜。 果然,那少女迟疑着,将双手放在了他结实的胸口,并慢慢地向上移动。 “我姓明。” “很好听,叫什么?” 那少女突然笑了起来,一双手已经圈住了他的脖子,并将双~唇凑在了他的耳边,轻轻吐了一个令他一瞬间双瞳紧缩,周身的血液凝结成冰的名字。 “明殊,我叫明殊!” 然后脖子上一疼,胸后一紧,北戎残暴无情的铁血汗王倒在了她的怀里。 明殊将晕倒的也速失里轻轻放在地上,猛地喘了几声,心脏差点破胸而出,一下一下撞击的胸膛发疼。 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来,后背几乎都湿透了。她屈起手指,对着烛光轻轻一弹,那烛火不甘地跳了两跳,接二连三地灭了,整个大帐中陷入了一片宁静之中。 过了一会,一阵悉悉簌簌地声音传来,已经换上北戎卫兵衣服的无心和无颜无声地钻了进来。 “外头的卫兵已经解决了,我们只有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下一波巡视的士兵就会过来。” “怎么样?” 明殊抽~出了也速失里丢在地上的弯刀。 也速失里也算是一代枭雄,但他到死也没明白,自己是怎么会将大盛鼎鼎有名的宣威将军放进自己的大帐,又怎么会色令智昏的让他靠近自己的。一时的心动,直接将他投入了万丈深渊,百劫难回。 大概他也没想过自己会死得这么窝囊,这么憋屈,这么莫名其妙吧。 阿罕尔山下的营地里,燃起了大火,整个营地都炸了。 因为着火之处,正是他们的王帐。各部族的士兵从睡梦中醒来,拿起武器,向营地中间涌去。 但当他们赶到时,只看到王帐的四周倒着十几具被割喉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气和引火的火油气味。 借着夜色和混乱的人群,换上护卫衣服的三人在明殊的带领下,左钻右窜,旁人看着她们都是在往王帐的方向挤,却没想到她们越挤越远,不一会已经转出好一段距离。 无心和无颜:……@o@ 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她们可没见过,当年初到黑山营,与黑山军演武时,明殊就是靠着这一手,带着陈石和张贵喜生生从战场脱离,直接杀到人家的主营夺旗的。 只是她们来不及易容,想借着混乱完全跑出营地还是很困难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4章 魔子 .. 明殊闭上了眼睛,就听“锵”的一声响,剧痛并未如期而至,她再次睁开眼时,视线模糊成一片,那只箭斜斜飞出老远,被另一支箭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就听见身后万鼓齐震,喊杀声震天。 待回头时,便见着无数火把绵延无尽,旌旗招展下,黑压压的盛军如从天而降,出现在了北戎营地外围。盛军前一匹高大乌骓上,玄甲黑衣的将军面覆狰狞的面罩,手执长弓,弓弦正颤得急,发出嗡嗡的声响。他的身后,一杆大旗上绣着黑底金色斗大的“顾”字。 “顾昀!”明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骑在马上的那个傲然身影是如此熟悉,正是理当身在云州坐镇的庆平侯顾昀。 二人的目光隔着营地的拒马,越过深沉的夜色,交织在一起,只是简单的一眼,便可敌过万语千言。 因为盛军出现得太过突然,北戎人一时没有防备,全都有些傻了。 无心无颜趁机拖着伤躯,又抢了两匹马,退到了明殊的身旁。 “援军到了!”无心无颜本以为自己九死无生,谁知道天降奇兵,竟然绝处逢生。李栩虽然带人跟着,可没有这么多兵马,也没本事在北戎人手里把她们抢回去。但来的是顾昀,庆平侯啊!看他身后,黑压压根本不知带了多少人来! 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从顾昀的身后,抢出几匹马来,有李栩,有无涯,有无垢,有贵喜,他们冒着北戎人的箭冲过来,将明殊三人护着缓缓退回本部军中。顾昀将手一扬,说了一个字:“杀!” 山呼海啸一般,一身黑衣的盛军冲进了北戎的营地。 明殊心中一松,看着无心和无颜问道:“你们伤的怎么样?” “放心,死不了。”无心伤在肩膀和手臂,无颜伤的重些,已经被无垢先扶到后边去。 明殊从腰间解下一个包袱,对着李栩扔过去:“接着。” “这是什么?”李栩慌忙接住了,只觉得这包袱圆圆的,还有点湿气。 “北戎王也速失里的人头。” “啊!”李栩差点把手里的包袱扔掉,但好在最后他反应算快,一把搂紧了,没让这颗珍贵头颅落到地上去。 “谢谢。”明殊说出最后两个字,一头栽倒,又引起了另一股兵荒马乱。 那一夜,对逃走的北戎人来说,不啻一场恐怖的噩梦。玄衣黑马,火光下,狰狞的铁面闪动着冷酷凶狞的光芒,那个大盛朝的庆平侯化身为真正的恶魔之子,毫无怜悯之心地收割着人命,所到之处,望之披靡。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带来了多少人马,慌乱中,又听着盛军的欢呼,他们用北戎话一遍又一遍地高喊着,也速失里死了,北戎王死了。 长枪的枪尖上挑起了一颗人头,那些汉人说这就是汗王的头,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散掉的人心再也收不回来。也速失里一死,阿罕尔山下的联盟瞬间分崩离析,土崩瓦解。各部只顾着保存自己的战力,忙不迭地夺路逃命。混乱中,彼此踩踏,为了抢先离开而互捅的事四下里都在发生。 等明殊醒过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北戎人丢弃的帐篷里,身上盖着毛毡,脱了头盔,除了外甲的顾昀就坐在她的身旁,阳光从掀开的帐篷门外照在他的脸上,光华流转,如明珠映日,让人移不开目光。 “侯爷。”明殊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你醒了。”顾昀的手指在她的面颊上轻轻拂过,他的身上还有未散去的血腥气味,却令人觉得如此的安心。 “您怎么会来此处?” “若我不来,你当如何?”顾昀双眉微蹙,神色严整,让明殊立刻垂首敛眉,不敢作声,等着挨训。 等了半晌,却没听见顾昀的教训。 “你啊!让我如何才能放心的下。”顾昀终于叹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无心和无颜呢?她们的伤怎么样了?顾昀的神色松动,明殊暗暗松了口气,掀开毛毡起来,顺手将散乱的头发挽了个髻,“我去看看她们。” “都是皮外伤,好在没有伤到骨头,死不了。”顾昀将她拉住,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你是怎么回事?明明身上无伤,却会晕过去?” 明殊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低头说:“就是脱力了。” 她总不好说是因为来癸水的后遗症,为了强行提升体力而行针,时效过了的反噬吧。 顾昀眉头皱了皱,显然对她的这个借口并不满意,但也没有再强迫她说。 “也速失里已死,你居功至伟。我想用不了多久,北疆便能平定,你……”他看了看她,低声说,“或许便有机会退出来了。” 啊?! 明殊有点发怔。她本来以为自己还要在军营里混上十年,一步一步慢慢爬到高位,却没想到只用了短短四五年,便能到今天的地步。 行刺时还没想过,一直到刚刚,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北戎的汗王啊,她就这么一刀下去,砍了头下来。 明殊咽了口唾沫:“我的功劳是不是很大?” 顾昀看着她,目中终于露出了笑意:“很大。” “有多大?” “或可封侯!” 顾昀顿了顿,拉起了她的手:“只是,或许我不会让你有这机会……” “为什么?” “因为,我更想让你做侯夫人,而非侯爷。” 明殊的脸腾的红了,想将手抽~出来,却被他攥得死紧,根本抽不动。 “我可没答应。” 有些话,根本无需说出来,彼此也明白对方的意思。就像顾昀,至今也没有得到过确认明殊是个女子,他却已经确定了这个人将会是他一生的伴侣,并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那么……”他认真想了想,说,“若你不甘,换我去做侯夫人也不是不可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5章 薛易 .. 直到最后,庆平侯抛下云州擅往青州的事还是这么不了了之了。没有他,明殊三人必死无疑,也算是间接在杀了也速失里上面立了功。 功过相抵,自觉心胸宽大的昭王也不好再在这上面找顾昀的麻烦。 只是心里还是好别扭。自己的两个挚交好友,怎么就这么看对了眼,凑成了一对呢? 太没道理了。 那日顾昀来到青州,从昭王口中听说明殊混入北戎人队伍要追杀也速失里,便带着人从青州一路追了上去。半道上遇见了李栩,再之后又接到了无垢。听说明殊病重,顾昀恨不得肋生双翅赶到明殊身边去,将人给带回来。 只是明殊说的对,也速失里此人狡猾多疑,难得他这次以身犯险离开北戎腹地,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能刺杀成功,北疆不知能少死多少人,又能提前换得多少年的太平。顾昀也就只好忍下来,按着明殊的叮嘱,远远地带着队伍循着她留下的暗记一路追到阿罕尔山。 当夜看见北戎营中火起,便知道是明殊动了手。李栩带的人不多,不过这小子贼精,他把马尾巴绑上树枝,又让人把里衣扯开绑在树枝上当旗子,趁着夜深,视线不好,北戎人离远了只能见着黑压压一片,但其实顾昀和李栩带的人加在一起也不过三千左右。当时北戎营地里的士兵可是快三万人了。 但也速失里一死,明殊又在之前大展神威了一番,此时再从天而降一个恶魔之子,北戎人的胆都吓裂了,也就这样,才会有三千对三万这么匪夷所思的胜利出现。这一役,青州军斩首四千余级,其中一半还都是北戎人自己踩踏,自相残杀的结果。 只是也速失里死了,但北戎王帐还在。他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京城突然传明殊回京,这件事透着异常。但明殊身后没权没势没有家族负累,很难想像他究竟惹了什么事。思来想去,昭王觉得这事可能还是出在顾昀身上。 “你说,安阳姑姑知道你们俩……”宇文泰两个拇指相对做了个手势,“你们这样?” 顾昀点了点头:“知道,我跟她说了。” “吓!”昭王险些跳起来,“我的娘,你居然跟她说了!你居然敢跟她说!那跑不了了,一定是姑母受不了这个,要对小明殊下手呢。”宇文泰心中充满了矛盾,他既不希望看到他们在歧途上越走越远,更想看到两个朋友都有幸福美满的未来,“不然我想个法子把明殊留下来。等我们这边得了空,我们再一起陪他回去。有我帮着周旋,总能让姑母消点气,再找个别的法子解决问题。” 顾昀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谢谢您。” 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母亲虽然不喜,但她不会做对明殊不利之事。她是我亲娘,我了解她。” “哼哼!”昭王半是不满,半是不甘,只是此时也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只能别扭地转了半边身子,拿后背对着这个表兄兼挚友。 京中来使此刻还在青州城里等着明殊的消息,可是昭王和顾昀都有心想再拖个两天。明殊这次涉险虽然功成,但身体实在令人担忧。也不知她在路上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往日里见他都是欢蹦乱跳,还以为他是个铁人,从来不会得病呢。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明殊本来病就没好,又硬~挺着完成了刺杀也速失里这么重大的任务,不知道会不会病上加病。现在年轻,若留下病根子,以后可就麻烦了。 出于私心,昭王和顾昀二人心照不宣地将明殊按在青州调养,对于京城来使用了个“拖”字诀,就是不肯叫明殊即刻就回京城去。 这来使出京之前可是亲得陛下接见,领了圣谕务必要将明殊第一时间带回来的,怎奈他面对的昭王并不肯配合,动不动就拿明殊所立功绩和身体说话,好像他再多说一个字,就是要逼死大盛功臣,令天下兵将寒心一样。 这帽子扣得太大太沉,他一介文弱书生可负担不起。 他是多年寒窗苦读出来,走科举积年做到现在官位,并不像那些骄宠长大的勋贵子弟那般不知好歹。听说明殊有这个能耐斩了北戎王回来,心中也是兴奋之极,想着边境可以多太平几十年,想着老百姓可以多安稳几十年,他对明殊也是充满了敬意和感佩的。 便也夹了封信放在昭王报功回京的折子里,为明殊不能及时回京开脱,以免皇上不喜。 这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北戎的仗还有的要打,青州云州还有的事要做,顾昀将她带回青州,与昭王,闻怀瑾商议接下来的行动。这边刚到青州城,便来了一批出乎他们意料的人。 顾昀惊喜交加,上前与他紧紧拥抱,看着他清瘦不少的脸道:“不归兄,你怎么来了?” “阿弥陀佛。”不归单手竖掌对他行了一礼,眉梢眼角带着笑,“本想来青州城给昭王殿下送份礼,谁知小僧刚到城外,便听到了那样的大好消息。” 不归身后站了不少人,一半是追随他的南华宗弟子和七星阁成员,另一半是明显北戎贵族打扮的人。 此时昭王也迎了出来,两下相见,自是另一番契阔。 不归延颈四顾,低声问顾昀:“怎不见明殊小友?她不是一直与将军在一道的吗?” 顾昀摸了摸下巴:“前日有些身体不适,正在房中休养。等一会闲下来,弟带兄过去看她。” 不归捻着佛珠的手指一顿:“她病了?病得可要紧?叫我师弟过去与她诊个脉?” 顾昀摇了摇头说:“倒还好,只是气血亏损,需要好好调养。” 不归怔了怔,过了许久才叹了一声道:“明殊小友因何总是受伤……” 顾昀心有戚戚焉。这妮子,在青州被人砍了一刀,在怀远被人射了一箭,这回到青州又是受了那么重的内伤…… 顾昀到现在也不知道明殊是得了什么病,只知道她血亏得厉害,又一战脱力,伤了元气。早前在云州为救宇文泰就伤了根本,几个大夫都说没有个三五年的功夫不能完全康复。顾昀便以为这回是旧伤复发导致出~血严重,心里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是我没照顾好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6章 认亲 .. 跟在他身后的顾昀猛地一震,伸手将不归推进屋里,反手就将门关上了。 “你说什么?” “阿弥陀佛。”他轻轻唱了个佛谒,不慌不忙走到明殊面前,拖了张凳子坐下,手掌上缠着十八子佛珠,在她的头上摸了摸,“我当年送你的菩提子,你可还带着?” 明殊一脸茫然,看看顾昀又看看他,然后从脖子上拽出一条菩提子串的珠串来。 多年来,她一直很认真地保管着,这菩提子来历不凡,可值钱了!但她更看重的,是自己与这位不归假和尚的缘份。冥冥之中,他们似乎彼此牵引着,而她自己也有过不少这样那样的猜测。 “我俗家姓薛,”不归的声音柔和而富有韵律,让人不自觉的就能心境平和,浑身舒服。 明殊手里握着菩提子,怔怔地看了他半天,突然也落了泪:“那我姓什么?” “你不是早就已经猜到了吗?” 明殊的心急剧地跳动着:“你的意思是……” “你猜的没错。” 不归将她轻轻抱在了怀里:“你也姓薛,是我失散了近二十年的亲妹妹!” 顾昀看着他们拥抱在一起,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就是那个……薛易?可是这怎么可能?你不是早就……” “没错是我,侥幸未死,自黄泉斩鬼而返。”不归松开手,明殊却死死地拉着他的袖子怎么也不肯松开。 薛靖与阳羡公主有一个长子,年少英豪,十三岁便随父出征,白马银枪闯出了威名。他一直与父亲驻守北疆,直到薛靖通敌谋反案发。那时正碰上北戎人来打草谷,薛易彼时带兵在外,谁知路上遇伏,军中又有内奸,被人在士兵的饮食中下了药,全身无力任人宰割,以至全军覆没。 报到京中,却是称薛易见父事败,带兵要杀钦差,救薛靖,夺兵权,幸得钦差所带一支军队得了消息,在半路拦截,将他们这些叛军一举全歼。 这行更加坐实了薛靖意图谋反之罪,钦差为免再起事端,直接就地将薛靖及一干定北军大将处决。阳羡公主于京中收到消息,便将刚出生不久的女儿送出,来到宫门前自刎以证夫君与儿子的清白。 再之后,当先帝终于察觉到自己冤枉了薛靖和定北军,薛家已经分崩离析,什么也不剩了。虽有人指认此事是北戎汗王使的离间计,但一来先帝顾及颜面,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二来薛易所带先锋营哗变,要来抢薛靖的事是板上钉钉的,三千先锋玄羽营的定北军士兵全死了,这也是给薛靖定罪的一桩罪证。 即便这是北戎人的离间计,但独子带兵袭营,便是造反。基于此,先帝便怎么也不肯给薛家翻案。 到了今天,皇帝迟迟不能为定北军完全正名,也有其中的一点因素。 “可是,当年你的首级传到了京中,怎么会?” 薛易冷笑了一声:“当初玄羽营中有人被收买,营中将士们被下了软筋散后,只是全身无力,却也是能做一二抵抗的。京中再来人彻查时,看见尸体时才不会有破绽。我被护卫拼死救出,藏在狼窝里才得幸免。等我们清除出体内余毒,回到营中之时,父帅和那些叔伯兄长,已经被他们都害了……” 薛易急怒攻心,引得体内残毒和伤势并发,险些没抗过去。 想回京申冤,却听到阳羡公主引剑自刎的消息。公主府和薛家一朝尽灭,先帝更是对定北军毫不留情。也不知当初负责伏击杀他们的那个将军是怎么想的,竟然就在死尸堆里找了个与他相貌相似,但面目毁损过半的头颅,说是他的,进献回京。 他悄悄偷出父亲的尸骨,集结了几个侥幸逃生的心腹,回到了南华宗,被他师父藏在宗门里。 直过了三年才养好了伤,但一身武功尽去七八,根骨也受到损伤,再不能习武。 一心想着要为父母和冤死的兄弟们报仇的他,建起了七星阁,收拢定北军被迫害的兄弟和冤死的将士们留下的遗孤,慢慢的,竟成了江湖上数一不数二的神秘组织。 那些年里,他多方打探小妹的下落,才在五年后在卫家找到了她。 想着卫家背靠敬国公府,卫三太太又是母亲的好友,定会好好照顾小妹,且在真定远比跟着他要安全,于是他便派人暗中保护着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7章 不急 .. 然而薛易只是揉了揉她的头,笑着说:“你好好养身体,不急,十几年都等下来了,不必急于这几日。” 明殊知道他现在不想谈这个,兄妹隔了那么多年相认,这让她心里有说出来的滋味。 想想当年在桃花溪边的偶遇,那个尽带沧桑说不出年纪的假和尚,第一眼就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就算过了好几年,也依旧清晰如昨。 想不到他真的就是自己嫡亲的兄长,一切仿若做梦一样,让人觉得不真实。 那年,她从真定府一路向外逃,曾想过无数种可能,等到了京城,街上遇见了卫明兰的车马,听见了京中人关于福慧郡主的种种消息,她才对自己真正的身世有了模糊的概念。在她这些年打听来的消息里,除了母亲阳羡公主那头的亲眷,薛家已是片草不留。她以为自己会孤孤单单的过一辈子。 当时她能想到的自己最好的结局是,一切能真~相大白,重新获得自己应得的身份,她就卸甲归田,找处风景秀丽的地方终老。 也有可能无力改变一切,就在战场上马革裹尸,默默离去。 她一直觉得不归身上有种神奇的亲近感,像是有什么在血脉里互相呼应着。这几年,光从无心她们对自己的照顾和行动中,她猜测着,不归或许是定北军某位逃出来的高级将领,也或许是薛家比较亲近血脉的传人,但没有想到他会是自己一母同胞,早在十几年前就因“谋逆”被诛的亲兄长。 她不再孤单了,就好像浮萍身后依了座高山,整个人都踏实了下来。 薛易以不让她过于激动为由,略坐了会便退了出来。 顾昀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定北军的某个将校。”一直走到顾昀所居的院子里,他才开了口,“只是这么多年,我翻遍了定北军当年的名册,也没找出一个与你相像的人来,没想到……” “毒性不算烈,只是为了赶回营中,抢父帅的尸骨,拖了太久的时间,以致毒入经络骨髓,难以拔除。”薛易轻声说,“护着我逃出来的几个兄弟,如今也剩不下几个了。为了保命,师父帮我散尽内力,重塑筋骨,如常人一般活着是可以,但再也无法使用内力,我的力气,或许还比不上一个普通的人。” 散尽内力,重塑筋骨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那无异于将全身筋骨打碎了再重新粘合起来。 顾昀心性复杂地看着他:“所以你的容貌也有了变化。” 薛易摸了摸脸,笑了起来:“这样不是更好吗?” 当年薛家的少帅,一乘白马,一杆银枪,皎皎如月,灼灼如日,俊逸风流,美名传遍江南江北,是大盛朝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如今的不归和尚,缁衣芒鞋,华发早生,就是个落在人群寻不见的行脚僧人。 可是看着他平和的目光和安定的神态,顾昀将话又咽了回去。 或许对他来说,这不过就是一副皮囊,又有什么差别呢? 等他了却了心愿,或许日后世间便再无薛易,只有不归了吧。 “你说的仇人,不是北戎人吧。” “阿弥陀佛。”不归轻轻说了一句,对顾昀行了一礼,笑了笑,“京中对明殊的身份已经起疑,想来这次急召她回京便是要确认她的身份。” 顾昀听了一惊:“怎么会这么快?” 不归摇了摇头道:“不快,不快,天道自有公平,水落自然石出。卫家瞒天过海只是一时,瞒不了一世。”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细纹堆积起来,看起来很有几分沧桑,但再一看,那眼中光芒闪烁,似繁星点点,沧桑又化为了戏谑和孩童似的顽皮。 “如今正是给她正名的好机会。”他说,“恰逢她立了不世之功,北戎汗王一死,少不得那里又要乱个二三十年,咱们再推上一把,北戎能安静个四五十年或是七八十年也说不定。待她回去,”不归拉起了顾昀的手,“请你好好照顾她。” 顾昀耳根微红,抿着唇角,目光坚定地看着他:“请兄长放心。” 明殊在青州又好好养了几日,聚集在苍岚山的北戎部族在也速失里的人头挂出来的当日,便渐渐散去了。北戎自立的新汗与跟他一起举事的北戎王庭贵族们还有许多势力划分权力划定的事没有完成。使团中一部分人将由青州军护送进京递交国书,另一部份则催着不归跟他们回去,好帮着新汗的长子抢功定位。 不归与昭王,顾昀,叶榛等人秘议了两天,才与恋恋不舍的明殊告别。 “用不了半年,你我便可在京中相会。”不归将明殊手上的菩提子拿下来,将其中一颗轻轻捻了捻,坚硬的菩提子佛珠裂开来,露出里面一颗小小的玉珠,上头刻着一个“薛”,一个“阳”。 “这是当年母亲~亲手磨的珠子,一共五颗,就串在这串佛珠里,你回去后,若是……”他沉默了片刻,笑了笑说,“这珠子,只有你外祖母见过。若有疑问,给她看就是了。” “?!” “你的事,京中已有察觉,”不归说,“倒也不必担心,即便你有欺君之嫌,也速失里的人头也足够将功补过。只要确定了你是真正的薛家遗孤,看谁敢定你的欺君之罪。”不归的笑容有些冷。 “这是他们欠了我们薛家,欠了你的。” 在青州等得屁~股上都长了毛了京中使臣终于见到了圣命要见的宣威将军,差点没哭出声儿来。昭王特地拨了三百精兵做护卫,兼送北戎使臣与他们一道回京城去。 路上紧赶慢赶着也走了近十天,使臣团才到了京城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8章 还君明珠(上) .. 就算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妻子此刻急切的心情,皇帝还是将明殊留到了午后。 也速失里的人头对大盛来说意思非凡,这不止是一场胜利,更是北戎自此臣服的重要保证和凭借。不论大盛朝堂对此的态度有多郑重都不会过分。 等到明殊见过陛下,去兵部交差解印,再回宫领宴,接受群臣祝贺夸赞,日头已渐向西行,天色也渐渐昏暝。她并不知道在幽深的宫室里,还有两位天贵人望眼欲穿地等着她的归来。 明殊在宴上被众人灌酒,有皇帝带头,太子随后,那些文武大臣们自然底气十足,拉胳膊拽衣袖,如流水一般涌过来。饶是明殊早有防备,在宴前就嚼了好几粒解酒丹,还是抵挡不住,头晕目眩,要不是身周有内侍时刻关注着,扶持着,她早被灌倒在桌子底下了。 随她回京的三姝里,无心是早在皇后那里挂了号的,入宫里便换回了女装,并按品级着了女官服,并不能与明殊一起赴御宴,而无颜无垢的品阶不够,也没有资格参加这种高级别的宫宴。在明殊身边帮着挡酒的,便只剩下李栩和顾昀的心腹任其英。原本这二位也是千杯不倒的主儿,只可惜来劝酒的比他们官阶儿高了好几层,挡了这个却挡不住那个,二来明将军空有一身遮天本事,于酒量上实在是个三杯倒的怂货,任李栩任其英两个生出十双手臂,长了十张巧嘴,也没那能力办法将明将军从桌子底下揪着逃出来。 二人见明殊已经彻底交待了,对视一眼,索性放开来,各自捉对儿厮杀去,左右这殿里几十个内侍宫女,还真能将人就这样放在冰凉的地上不管了? 他们都是皮糙肉粗的军汉,别说这种青玉铺地,毡绒为垫的地面,就算北方雪原或是泥巴地里,睡个二天三夜的也不算是个事儿。 果然,饮酒正酣之时,几个内宫力士将醉倒的明小将军从桌子底下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迅速而安静地将人抬向了偏殿。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两个宫中极有身份的女官,殿中只有数位年高德劭的宗室大臣们才认的出来,这一位来自长春~宫,那一位出自昭阳殿。 天幕渐成铅灰,天地交接之处有炫丽的火烧云不断地变幻形态,一如殿中起伏交错,辗转忐忑的心情。 先前还满殿乱走的老人早已没了力气,让人卸下头上沉重的凤冠,斜倚着软榻,只是一双饱经沧桑的眼,还心怀念念地盯着打开的殿门。身怀六甲的妇人也已回内殿补了一觉,此时正拿湿手巾醒神。 皇后放下手巾,手抚着胸口长长吁了一口气,发还未及挽,就听见外头的响声。 她急急站起来,险些碰翻了面前的铜盆。赶到前殿时,正瞧见皇帝领着两个年老的嬷嬷站在殿中,双手扶着太后低声说话。 “陛下!” 皇帝抬起头,看见自己已不再年轻的妻子扶着垂花罩的木框,脸上未施脂粉,眼角微微的细纹并未将她的美丽淹去,而是留下经年磨砺才能刻下的岁月赋予的成熟与韵味。 自年少时的耳鬓厮~磨,两小无猜,到渐渐长成的心心相印,风雨同舟,再至后来养儿育女,沉伏跌宕,分别面对各自的敌人,在不同的战场并肩作战。彼此之间已经熟到不能更熟。与其说是命运相系的夫妻,更像血肉相连的亲人。 “梓童!”皇帝伸出手来,皇后急走两步来到他的面前,抓~住了他的手急急地问:“怎么样了?那位明将军呢?怎么没有跟陛下一块儿过来?” 皇帝面色发红,也不知道是因为饮酒的缘故还是因为心情太过激动。 太后面色潮~红,摇摇欲坠着,也亏的她身后有青汐和另一个嬷嬷用力托着,才勉强能站稳了身体。只见着她那一脸如梦似幻,像哭又像笑的矛盾表情,皇后的心里已经猜着了七八分。 “那个明殊,难不成真的是?” 皇帝面色复杂,并没有直接回答皇后的问题,而是招了招手,令在一旁垂头恭候的女官过来:“让她对你说。” 皇后转头,见正是自己宫里精于妇人科的女官荣氏,也是青汐与青果二人的亲姨母,正是自己极信任的心腹之一。 “禀娘娘,”荣氏行了一礼,不急不缓地说,“明将军饮醉,奴婢们将人抬至偏殿,奴婢与王姐姐为她解了衣,才发现这位将军身上裹着鳞甲,将身形改变了。只是这位将军虽大醉,身体却警醒得很,且力大无穷,四个内侍也压不住她。是以奴婢们没办法将她身上鳞甲尽除,只确认了一件事儿……这位将军当是女子,而非男儿。” 虽说心里有过猜测,但真正听到旁人的确定,还是让皇后在一刹那间有种如在梦中的恍惚感。 这时太后却已经从最开始听到消息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一把抓~住了皇帝的手腕,口中迭声道:“哀家就是知道,哀家知道,那孩子定是阳羡的孩子,那张脸,那双眼睛,跟阳羡年少的时候一模一样儿的。她一个姑娘家,在军营里待了那么些年,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哀家没有好好照顾这孩子,你姐姐在九泉之下也要怪我。”说着拉住了皇帝的手,又是哭又是笑的就要去见她。 “她九死一生地逃出来,又在战场上为国立了那样大的功勋,隔了这么久,她总算回到了宫里,回到了我身边。我要见她,要好好儿待她,以弥补这么多年对她的亏欠!” 叶皇后一把拉住了她:“母后,她还醉着呢,知道什么呢?等她醒过来,现在咱们只知道明殊是个女子,究竟她是不是阳羡姐姐的女儿,总要等她醒了过来,咱们再好细细地问。” 可是太后哪里等得,一个劲儿要马上见人。 天色已晚,太后年岁大了,人又太激动,皇帝哪敢让老母亲这样赶去见明殊,只得派了软轿,命人将明殊给悄悄儿抬过来。 叶皇后又问:“陛下,不管明殊是不是阳羡姐姐的孩子,女扮男装混在军营三四载,已是欺君之大罪,您可想好了,若她不是卫明珠,只是巧合之下与卫明珠容貌年纪像了几分,您会如何处置她?” 太后不乐意听:“怎么可能不是?天底下哪就会有这样的巧合?她必定是的!” 叶皇后只得柔声安抚了几句,将太后心口那股气抹平了些,又回身望着皇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9章 还君明珠(下) .. “快起来,快起来!”这边皇后还没发话,太后正好回来,正见着这一幕,忙不迭地叫人去将明殊扶起来。 “臣有罪。”只是几个女官一起动手,依旧不能撼动宣威将军分毫。这传说中力可拔山,天生神力的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光凭一身的神力,谁也不会想到她其实是个女儿家啊。 “哀家说你无罪,你便无罪,快起来!”太后一挥手,女官内侍们默默鱼贯而出,屋里只剩下这娘儿三人。 “皇上已经说了,明将军阵斩北戎汗王也速失里,为大盛北疆换来数十年安宁,有功于社稷,仅以此功,便可抵万过,将军之过,不过是以女子之身隐于军营,为国杀敌,为民平乱,又算得上什么大过?”皇后再次伸出手,“将军请起。” 明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女子身份暴露之后,皇室的反应竟是这样平静。之前她所预想过的愤怒、惩罚甚至可能要命的定罪都没有发生,就像春风拂面,风过无痕,轻轻提起,又轻轻放下。 她抬起头时,眼角微湿,眼眶微红,原本低沉清朗的少年嗓音变成了婉转柔和清亮的少女声音:“谢陛下隆恩!” 听着她的声音,太后的身体微微颤抖,将她拉到近前,细细地看着她的面容。 明明之前坐在床边已经细细地看了又看,此时却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目光贪婪而眷恋,每多看一分,便觉得她像一分。眼前这张在边境风沙里磨砺过而显得有些粗糙的脸,与三十年前那张宜嗔宜喜的少女面容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心里有千言万语,此刻都堵在喉口,寻不到一个话头,吐不出一个音符。 太后看着面前的脸,目光哀戚,神情悲凉,目光穿过了数十年思念的长河,与彼岸某一个时刻相交会叠,而后摇动模糊,再次失去踪迹。 “你……长的真像她……”不知过了多久,那一声掺杂着血泪的低喃如隔云端的长长喟叹,自心底潜藏的深处翻涌、发酵、沉淀、喷薄,带着浓郁的几成实质的情感平铺直叙。 没有人说出这个“她”是谁,但在场的三个女人,都在同一时间想到了同一个人。 皇后眼圈一红,微微转过头,手指在眼角轻轻一抹。 明殊喉间干涩,酸痛难言。 太后轻轻在她眉间点了点,轻声道:“能不能解开衣甲,让我看看你的后背?” 这一声里,饱含~着希翼,又带着些忐忑,还有几分犹豫和畏惧,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五味杂陈,让她像陷在云沼之中,上上不得,下下不能,周身上下都动弹不了,浑身毛孔都呼吸不能。 明殊只是微一犹疑,便将手指放在了鳞甲结系的丝绦上。 在那一瞬,皇后突然问道:“明殊,你真名叫什么?” 丝绦抽开,片片紧绷的鳞甲失去了张力,片片松散,柔和而安顺地从明殊的身上滑落下来。 胸前紧束的平坦被释放出来,隆~起不可忽视的弧度。 明殊的声音在鳞甲片片相击发出的细微清响中十分平静地响起:“回娘娘,微臣原来叫明珠,明殊是后来用的名字。” 明珠,卫明珠! 那个打小就被远远送走的女儿,那个一夜之间被烈火焚尽的山庄的主人,那个从未上过卫氏家谱,鲜为人知,却又真实存在过的卫家的二小姐,被所谓同胞姐姐顶替入京的沧海明珠。 太后捂住了嘴,看着眼前的少年露出柔软的玲珑而优美的身体曲线,看她拉开内衣的衣襟,露出肩膀上那一块有如蝶翼的伤痕。那里曾有一块形状特别的胎记,她亲手摸过,亲眼看过。现在,原本的位置上,只留下一块并不漂亮的深色烫伤,那是狠心的大人拿烧红的铁块生生烫出来的伤疤。 那时候她有多大?会说话,会喊疼,会走路了吗? 太后的手指在她的肩上轻轻摸过,眼泪如雨纷纷而下,心疼得像是要揪起来一般。 “痛吗?” “不记得了。”明殊没有躲避,放松了身体任太后的手指细细摸过她布满伤痕的后背:“那时候小,并不记事,所以,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只是简单的四个字,让太后抱着她放声大哭。 “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阳羡,我为了自己,为了儿子,生生地放弃了你们俩,闭目不看,闭口不言,是我的错,是我的孽啊!” 明殊迟疑着伸出双手,轻轻抱住了太后的腰。 “我不痛了,早就不痛了。真的,所以您不用再难过,别哭了。”年少的将军有些无措,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静静坐着的皇后,却发现皇后此时拿着帕子捂着唇,泪水如珠串,滑过她精心修饰过的面庞。 别说来劝,她自己都悲伤激动无法言语。 比当初第一次见到卫明兰时,心中的触动深沉浓烈得多。 她终于明白,当年明明知道卫明兰是阳羡公主遗孤,是那位她自小仰慕崇拜喜爱之人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为什么在见面时心底却是那样平静,二人之间似乎存在一层薄薄的,却怎么也捅不破的隔膜。 原来血脉之亲真的如此神奇。 就算人人都说那是她,但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再怎么像也无法完全取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0章 定罪(上) .. 明殊觉得一切好像做梦一般,以前想过无数回自己重新拿回身份,与亲人们抱头痛哭,悲喜交加的一幕,想像过自己可以昂首挺胸地站在卫家大门前,看着自己曾经叫过的“爹”“娘”跪在自己身前,逼问他们为什么要那么狠心,杀死那么多无辜的人,可有一点心虚后悔,可知道天理昭昭,天恢恢?可是现在,她被太后揽在怀中,听见她口口声声要诛了卫家三族,心里却没有半点心愿达成的欢喜和轻松。 心头沉甸甸的,依稀还是那年冬天,自己在街上徬徨无依,看不到前行之路的样子。 就像一直在旅行的旅人,历经千辛万苦之后,终于到达目的地,身体无比的疲惫,却始终无法完全放松下来,一如长弓上绷紧的弓弦,久久无法松懈。 她想起了给她这串菩提子的兄长。 近二十年隐姓埋名,在江湖流浪,一力建立了七星阁,缓慢却坚定地收拢着力量,发展着势力,一心一意想着为父帅和定北军翻案的薛易。 亲舅舅登上了皇位,明里暗里清洗着当年的冤案。定北军的谋逆虽然至今没有明旨平~反,但从上至下都心知肚明,皇帝对先帝的判案是并不认同的。这些年,陆陆续续也将当年被流放的不少定北军家眷从流放地以各种名义赦回原籍,与定北军有关系的,被贬被免的一些官员也有一些被朝廷起复。皇帝能直接下旨给敬国公,让他将当年薛靖的女儿送回京中,并且封了福慧郡主的封号,又将她指婚给皇帝最心爱的皇子宜王,便是最好的证明。 证明薛家并未反叛,证明薛家圣眷犹重,证明皇上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自己的胞姐和姐夫一家翻案。 若薛易拿着这串佛珠来寻,以皇帝和太后对阳羡公主的感情,薛易身上的逆罪一定会被他们想办法抹去,哪怕给他重新安排一个身份,让他尊享荣华,再得富贵。能平平安安地在他们身边生活,娶妻生子,为薛家延续血脉传承。再过上两代,说不定就能彻底翻案,让他重新光耀门楣。 可是薛易没有回去。 他宁愿在江湖四处飘泊,顶着一头华发,做他半生不熟,真真假假的带发和尚,周旋于西北诸国,穿行于黄沙草原,殚精竭虑,为大盛解决北疆的威胁。 先帝杀了他的父亲,逼死他的母亲,令他六亲不在,四邻不存。明殊想过,易位而处,她未必能有薛易那样的心胸,别说奔走二十年,能忍住不对高高庙堂上的外祖父动杀心,就算心性颇佳,涵养够好的了。 他把可以证明薛氏身份的菩提子给了她,让她认祖归宗,让她安心享用本应属于她的亲情福缘,而自己则依旧隐于山野,用尽心血,想着要为父母翻案,为定北军伸冤。 如果她不是女子,而是个男儿,或许兄长身上的担子不会那么沉重,也或许兄长不会因为担忧而将她送回远比战场上安全的京城。 明殊这一刻终于看清了自己内心的需求,她不想回京,不想做什么福慧郡主,更不想嫁什么皇子亲王。 她想的,只是能重披战袍,与薛易一起,守国卫家,实现父亲此生最大的心愿,堂堂正正以战功傲然立于朝堂之上,让那些曾经对薛家横加指责,曾经对薛家落井下石,曾经面对先帝的怒火而选择沉默不言的人看一看,薛家的儿女究竟是护国的英雄还是谋逆的叛臣。 她要和兄长一起,亲手掀了压在定北军和薛家身上的耻辱尸布,让他们重现于光明之下,将那些隐藏在幕后的黑手一只只拽出来,在父亲和叔伯们的坟前挖心掏肝,谢罪天下。 她再次拾起地上的鳞甲,珍而重之地将其重新束于身前。 “明珠!”叶皇后目光诧然地看着她,“如今你的身份已不同往常,皇上曾亲口对本宫说,即便你不是阳羡公主的女儿,他也愿我收你为义女,成天下女子楷模。既如此,你又因何要将这甲穿上?” 明殊恭恭敬敬地对她行了一礼说:“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恩德,明殊永志不忘。明殊十五岁入军伍,出黑山,入青州,巡检云州诸郡县,与敌交战不下二十场,斩敌首逾千,所求的,只有国泰民安,四夷咸服。我自小在农庄长大,性子早已经长野了,也没办法将自己当成个真正的女人来看。” 皇后和太后不约而同坐直了身体。 明殊言下之意她们都听懂了。 她不愿意被囿于宫中,不愿过贵女的生活,宁愿回到军营里,重返北疆,跃马提~枪做她的大将军啊! 这怎么可以? 她身上有尊贵的皇室血液,她的母亲是皇帝的同胞亲姐,父亲是名扬天下的一代战神,她理应养尊处优,如同娇花一样被人呵护着、关爱着、娇宠着长大。她是他们遗落在人间的明珠,好不容易寻了回来,是要放在心里疼,捧上手心里宠的。 怎么能够重新回到杀伐屠戮的战场,舍生忘死,拿命去搏去杀啊! 太后的手在明殊的后背慢慢地摩娑,那些被衣服遮盖住的身体上,是刚刚让她震惊让她心疼让她后怕的无数刀剑伤痕啊!每一道伤都是她在战场上搏命厮杀的证据,差一分,深一寸便有可能让她永远错失这个外孙女。 她如今已经找回了这颗明珠,可以将那个欺瞒世人,欺骗了天下的鱼目狠狠踩在脚下,让她为自己的贪婪和恶毒付出应有代价。明珠却不愿意留在她身边,而要远远地离开她,去到她的手伸不到,力所不能及之处,在那她看不到的地方受伤,厮杀,甚至送命。 “不行!断断不行!”太后站起身,气势十足,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斩钉截铁道:“哀家错失明珠近二十年,再不能让你任性而为。你是薛家,是阳羡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丝血脉,就算拼了我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你有丝毫的闪失。皇后你去对皇上说,以后就让明珠同哀家住在一起,给她个公主的封号,挑大盛最出色最优秀的儿郎给她做夫婿,我要明珠这一生平安顺遂,再无风~波险阻!” “且不说留与不留的话,首要之务,便是要将当年意图谋害你,又李代桃僵欺君罔上的卫家定罪。”太后愤愤站在明殊的面前,双手握拳,神情严肃,咬着牙说道,“定要诛他三族!” 关于这点,早在红袖背主,唐国夫人受惊亲口说出真~相时,太后心中就已经有了决断,对于敬国公府的处置,她也与帝后二人达成了一致,只等着最后确认了明殊的身份,找回皇家流落在外的骨肉,便可盖棺定论。 她会让胆敢对她的外孙女动手的卫家人,尝到这世上最严厉的惩罚! 然而她的外孙女只是轻蹙着眉尖,面上并无半点欢欣解恨的表情,甚至隐隐有些不赞同的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1章 定罪(下) .. 内禁偏僻的冷宫深处,是关押宫中罪人之所,荒草丛生,屋院凋鄙,难得见一人影。 明殊隔着铁铸的窗栏,看见了里头披头散发的妇人。 与记忆中那个身姿轻~盈,风韵犹存,出身名门的贵妇人截然不同,原本丰润白~皙的面颊枯黄晦涩,眼角唇边爬满了细纹。原本如云丰厚的鸦鬓东揪西结,满是脏污油腻。曾经谈吐风雅的红唇里喃喃反复的都是只有街头泼皮悍妇才会说的污言秽语,戟天指地,骂声不绝。 她的身上哪里还有半点衡阳庄氏的风貌,曾令京中称羡的淑仪?连街头放赖的泼妇也不如。 明殊怔怔地看着,除了那似曾相识的五官,这妇人周身上下都看不出哪里像唐国夫人,卫家三房的太太,她曾经以“母亲”相称的美妇人。 “她进来时便成了这样。”陪着她来的女官神态恭谨地说,“娘娘曾请太医看过,说是痰迷心窍,思虑太甚,以至神智如今有些不清楚。除了自己姓庄,夫家姓卫,旁的都记不清了。”她摇了摇头说,“一时糊涂,一时清楚,糊涂时便这样污言秽语,清楚时就沉默不语,不饮不食。这些日子将自己身子也拖垮了,太医说,若一直如此,只怕也过不了几个月。” 明殊点了点头,轻轻摆手。那女官行了一礼,带着冷宫执役的人静静地退了出去。 明殊推开门,缓步走了进去。 那天夜里,她藏身主屋的窗外,正准备进屋提醒父母注意有人来袭。便听见那个她喊了十五年母亲的人冷冷地问人:“那儿都处理干净了吗?除了那丫头,还有没有逃出去的?” 她的天崩了,地塌了,再之后,便是父亲手执长剑,目露凶光,对她毫不掩饰地露出了赤~裸裸的杀意。 她在这世界最亲近的父母,一心要取她的性命,甚至为此不惜屠灭了整个庄子上几十户百余人口,不分男女,不分老幼,只为了将她在这世间留下的痕迹尽数抹尽。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会令父母产生要除之而后快的念头,会带累那么多无辜的人莫名地送掉性命。 这么多人命,最后不过是为了用一个女人替代另一个女子的一生。亲生的女儿变成了别人的骨肉,再也不能听到女儿叫自己一声“母亲”,她生下的骨肉也与她不再有关系。 付出了这么多,真的值得吗? 卫明兰做了宜王妃,对敬国公府,对卫家三房,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要用全家的前程,甚至是其他骨肉的性命来偿还前债? “事到如今,你可曾有悔?” 面色枯黯的妇人闻声抬起头,见到面前一身将军铠,英气勃发的少年将军站在自己的面前。那双眉,那双眼,那样犀利冷静的神情,拨动了她久远的深藏的记忆,让她恍惚间忆起自己的少女时代。想起曾经亲密无间,一同上课的至交好友。 “啊!啊!啊!”她惊呼了两声,手足并用向后退了好几寸,目光警惕地瞪着眼前眉目依稀的少年。 明殊在她面前蹲下,细细地辨认那张曾经熟悉的面孔:“一念成魔,因你而死的那么多人,这些年来可曾入你梦中,向你索过命?将骨血托付与你的那位殿下,可曾在梦中向你讨要过被你害过的孩子?” 瞳孔猛地收缩,卫三太太全身颤抖着,目光从明殊的身上移开,左游右闪,不敢与她对视。 “不错,你没有疯,你认出我来了。”明殊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我就是那个本应被你烧死却命大逃了出来的卫明珠。你养大了却又要亲手弄死的那位殿下的孩子。如果你当年没有将我扔在那个鲜有外人来的农庄里,或许我就不会被师傅找到,授予一身的武功本事,有这能力逃出你们的手掌,投身军伍,成就如今的功绩。” 卫三太太捂住耳朵,放声尖叫。 一个明明已经死了好几年,尸骨都化为黑灰的人怎么可能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以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在上地俯视她这个只有朝夕的蝼蚁? “鬼!鬼!你是鬼!”她拼命摇头,双脚乱踢,仿佛这样就能让她自噩梦中清醒过来,不再受这个恶魔影子般存在的折磨。 “我不是鬼。”明殊伸手压住她的肩膀,令她再动不得分毫,“你仔细看着我,有呼吸,有影子,怎么可能是鬼?” 卫三太太听了她的话,颤抖得越发厉害,如果眼前这人是鬼,说不定她还不会这样的恐惧。 却偏偏是人,是活生生的人,是那个传闻中有神力,建奇功的宣威将军。 谁会想到,立下赫赫战功的少年英雄,竟然会是当年她想杀却没能杀死的那个丫头?若没有她,或许自己就不会被迫到今天这个地步,卫家也能保全,明兰也依旧会是宜王府里说一不二的宜王正妃。 “为什么你不死?为什么你还活着?”她活着,便意味着整个卫家再无生路。 她的儿子、女儿、孙子、夫婿,甚至娘家都会被推进那个无底的深渊,与她一道陪葬! “啊!啊啊!”庄氏抱着头,发出凄厉无比的嘶叫。 “他们说,”明殊声音干涩地问道,“小弟夭折了,是在我离家后的第二年,告诉我,为什么?他是你亲生的骨肉吧,为什么?” 庄氏惨笑了起来:“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若不是那小畜生护着你,若不是怕他出去乱说,我怎么能忍心将他关在院子里不许他见外人?他又怎么会因为那几个贱婢的偷懒怠慢而着了风寒无人得知,又怎么会耽误了请大夫,这么小就离开我去了?都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不是你?” 那个总喜欢追在她身后,用甜甜的声音叫她姐姐的小弟,那个张开双臂,勇敢地拦住她身后的追兵,叫她快走的小弟,就因为父母不可言说的欲望,因为他们刻意的轻忽而早早离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2章 难办 .. 因为北戎的汗王被大盛的将军砍下了脑袋,第二天前来献国书的北戎新汗的使臣团受了到他们想也没想过的热情接待。当然,这热情是相对于他们原先设想的冷漠仇视的态度而言。无非也就是守城的军士脸上将那人憎鬼厌,欠债不还的恶脸换上了一张和煦如春日阳光的表情,接待他们的鸿胪寺少卿大人也难得的如沐春风,既没对他们冷鼻子冷脸,也没有话里带刺,声音带刀地用言语欺侮他们没读过汉人的书。 大盛朝的皇帝十分宽宏,心胸也宽广,不但收了国书,承认了新汗王的合法地位,还赐下金书丹券,并赠送了不少北戎人最爱的茶盐和价值不斐,精美华丽的工艺品,令北戎使臣们既感动,又开心。 当然,如果大盛的皇帝不顺便把沮渠莫一皇子扔给他们,让他们带人回北戎去,那就更让人开心了。 如果说也速失里是草原上凶残悍勇的狼王,那一向跟他走得极近的沮渠莫一就是那藏在草丛里时不时咬人一口,一口便足以致命的毒蛇。阴狠,毒辣,生性贪婪而残忍。他自草原上离奇失踪之后,谁也不知道这条毒蛇竟然会被大盛皇帝拔去了毒牙圈养在京城。 既然养了,为什么您不一直养着他,非要将他送回北戎做什么呢? 能做什么?自然是要他回来添乱的! 不够聪明的人不会被派来出使大盛,大盛皇帝这时要他们将沮渠皇子带回草原,是为示好,更是威胁。 沮渠莫一如果没有被驯化,那么他的回归,必定会掀起北戎的腥风血雨,令草原局势变化,使人心不一,带来动荡。 而若沮渠皇子在这两年里如果已经被盛朝的皇帝驯成了听话的狼犬,那么他们如果今后再有什么异心,这条滴着毒液的恶犬不会介意往他们咽喉咬上一口,让他们享受一下战栗的恐惧。 因为恶犬的身后,往往站着一位强大有力而不讲道理的主人。 “不然我们想办法在路上……”一位使臣竖起手掌,轻轻向下一劈。 “不行!”主使皱着双眉打断了他,“大盛朝的皇帝将他交到咱们的手里,不但路上不能出事,就算回到了草原,我们也要确保他的安全!” “只要找个意外就好!” “你当大盛的皇帝是傻~瓜吗?”主使冷笑着在出主意的下属头上狠狠击了一拳,“哪怕真的是意外,盛朝皇帝也不会认为这是意外的。所以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无论如何,也要先让沮渠皇子安全地回到金顶王帐!” 烫手的山芋扔了出去,接下去皇帝自然不用再多费什么心力。这与当初昭王和庆平侯定下的计策差不多。只不过因为明殊在阿罕尔山的一刀,将计划实施的这一天比原先设想的要提前了好几年而已。 皇帝唯一感到心烦的,还是自家这个特别固执,钻在牛角尖里不肯出来的外甥女。 “她还是不肯松口吗?” 皇后叹了口气,半是抱怨半是欣慰地说:“也不知道她这个性子像了谁?” 皇帝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眯着眼点了点头:“自然是像朕的。” 皇后笑着推了他一把。 “不管像谁,一个好好儿的女孩子,总不能一直扮着男装在军营里厮混,这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哪怕她以后不想嫁人,也不能这么做,女孩儿名声有多重要啊!” 皇帝也很发愁。 在明殊的要求下,对卫家的处置算得上低调,没牵扯太多,连庄氏的娘家也没有听到半点风声。只是这样一来,明殊的真实身份再揭开就错失了良机。总不能再像前几年那样,声势隆重地再接回一个福慧郡主,对天下人说,薛靖又添了一个女儿吧。 皇帝借着皇后的口,也向她表达了自己希望她能认祖归宗的意愿,但明殊这死倔的丫头就咬紧了牙,非要等薛家和定北军彻底平~反那日才肯改名换姓,开口叫他一声“舅舅”! 就算他明确当年是桩冤假错案,但那是先帝铁口断下的案子。如果这样直接推翻,何异于向天下人承认先帝的错误?先帝的谥号为“仁”,只光凭着定北军蒙冤屈死的近万条生命,先帝也当不得这个字。 只是这话后世人讲得,后世史书上讲得,身为继任者的亲儿子,他却讲不得。 讲了,便是将自己的父亲从坟里揪出来,正手反手狠狠扇了几个耳光,他以后归天,也没有颜面去见宇文家的列祖列宗。 所以他有点心虚,有点气短,甚至不大敢去见这个他自己十分欣赏的外甥女。 所以当明殊提出要求时,尽管他觉得不妥,却也不会断然拒绝。 数一数自己的那些女儿们,年长些的早早嫁了驸马,或是在婆家作威作福,或是贞静娴淑地当个本分的妻子。年幼的只知道描眉画鬓,扑蝶绣花。性情最骄纵的,也不过就是跟姐妹们比这比那,小打小闹的,有哪个能像自己家外甥女那么生猛威风? 竟然不想锦衣玉食,使奴唤婢的回来当郡主,当公主,只想白马银枪去边疆吃风沙,打生打死,冒着枪林箭雨,不惧血肉模糊。 哪怕太后拿自己年事已高希望她可以长伴膝下这种理由出来,也没办法打动宣威将军那颗铁打的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3章 牢笼 .. 为了儿子的幸福,安阳长公主决定要找明殊好好谈一谈。以前不想见到她时,随处可以听见她的名字,看见她的影子,可真正想要找她说话时,却又在哪儿都找不着她的人。 她在哪儿呢? 其实离宫城并不太远。 高大的院墙,朱瓦黑檐,将那一方天地与京城俗世隔绝,围成了一方小小的世界。这里浓荫蔽日,有繁花胜景,清澈的溪流在绿荫山石上淙淙而过,水流清澈纯净,精心挑选的五色卵石上方,几尾金红的鲤鱼摇摆尾鳍,悠然划过,游到有岸边阴影之处躲避正午时分过于猛烈的阳光。 在大片大片的绿荫之后,白墙乌瓦围起一处小小的院落。满院并不高大,修剪整齐的树上结满了青梅,不复冬日里堆云砌雪,妆粉飘红的美景。 明殊曾在这座梅园里饮过酒,装过醉。如今梅园依旧,却物是人非。那些在树下畅饮的火伴大半还在遥远的边陲,宴饮的主人却已在千里之外的南诏,于漫野桃瘴之中打造自己固若金汤的王国。 穿红披翠,贴着花钿,高梳云鬓的侍女们不知去向,珠围玉绕,粉香脂腻,雍容自赏的女主人也不见芳踪,只剩下满枝青果,卸净华妆的梅枝,各自伸展枝桠,沉默不语,姿态各异地伫立于原地。 明殊着一身轻便的将军铠,薄而坚硬的甲片打磨得光可鉴人,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森冷刺目的光线。 宜王府里的内侍和婢女们远远看见她,都摒住呼吸,静静地退到角落或是阴影里,弯腰垂目,不敢抬头仔细去看。 自太后下了口谕,让宜王妃闭府静养,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近百日的时光。整个宜王府像是被无形的罩住,渐渐失去了生气。里面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不进来。宜王妃闹了好几回,但回回都被强硬地挡了回去。别说进宫见皇后和太后,便连宜王世子,自从被接进皇宫,就再也没有送回来。 初时的惊惧到之后的淡然,再到麻木,其实也就不过月余的工夫。只要确定了宜王府被围,宜王妃被软禁一事与宜王无关,不是谋逆,不是造反,那么祸事就不会殃及全府上下,他们这些给人做奴婢的,自然也不会全都跟着主子掉脑袋。 只要知道自己不是必死之命,那一点点小波澜也会很快地平复下去,日子该怎么过就还是怎么过。 只不过他们隐隐知道,这间大笼子里的女主人,宜王妃,只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他们不止一次在半夜里听见从上房内室里传出来的隐约哭号,不止一回在白天听见那间总是紧闭的房间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不止一次看见以前被他们羡慕的上房近身伺候的女官们或是面无表情,或是红着眼眶,顶着红肿的面皮将屋里损毁的瓷器、赏瓶、古玩、字画这些残渣清理出来,再换一拨新的进去。 只不过次数多了,那些珍贵的古玩瓷器都换成了不怎么值钱的木器漆器,内库珍藏的大家字画也换上了一些市面上可以买到的寻常画本。于是渐渐的,砸东西的声音少了,只是进出的女官和内侍们脸上的表情更加困苦,无意间,还能看到他们脸上手上带着的点点伤痕。 这种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宜王府里不少下人甚至已经开始期盼,宫里的处置能早些明白地发下来,说不定很快这儿就会换个女主人来当家,他们的日子也能过得好一些。 就在此时,紧闭多日的王府角门被人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位年轻英俊的将军,身后只带了四名同样年少俊俏的禁卫打扮的侍卫。 王府外有重重把守,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如闲庭信步,如观花赏景,就这么大摇大摆,神色轻松地一步步走入王府外院,穿过垂花门,进入了王府内眷所居之处。 别说只是五品武将,便是一品的大将军,也不好随便出入亲王府的内宅啊!可是如今王府的男主人不在,女主人又不能当家,这些奴婢们也找不到主心骨,明知道这样不对,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止,询问来人的身份和目的。 他们只能默默地让开路,将身体藏在不显眼之处,再拿眼角的余光,极尽小心地窥视,打量,暗自揣度。 直到接近了正院上房,才有一位神情疲惫的中年女官迎上前,拦住了这几位不速之客的前进方向。 “请几位留步。”女官行了个十分标准无可挑剔的礼,微微抬起头,“前面是王府女眷所居之处,几位将军是外男,只怕不方便再向前走。” 当中那位将军眉清目秀,身形修长,如月映明珠,暖玉生烟,年纪不过弱冠,穿着玄英甲,冠麒麟盔,火红束带上悬着鱼袋,袋中之物四方有角,应当是枚将军印。他身后的四个青年侍卫都是眉目端正,目光清明之人,衣着禁卫衣甲,腰边的长刀佩剑都没有带。只是这位将军腰间虽无佩剑,背后却背着一把两掌阔的重剑,与他略显纤薄的身材十分不协。 光瞧着这大小,这把剑只怕得有百十斤重,便是双手抱,都抱不动它,别说像这位将军一样如负无物,谈笑轻松地到处走了。 这样年轻,这样装配,京城中似乎并没有听见哪位高门大户里出了这样一位少年俊才啊! 这位自幼生长于宫中,直到宜王开府才从未央宫来到宜王府掌管王府内务的女官面色从容,心中却泛起了困惑。 “请问您是?” 她一向谨慎,行事言谈都很得体,这才进了贵妃的眼,特地将她拨给儿子用。别的不说,光她这位眼力,便是少有的。 “我奉陛下命,前来探望王妃。”年少的将军温言和语,从身侧解下鱼袋,递了过去。 女官恭敬地接过鱼袋,里面果然放着一面小印。 “云麾将军?!”女官看清了印上的字,不觉惊叫出声。 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将军,竟然是正三品实职将军。就算是名门勋贵之后,子侄辈们要走军职这条路,开始也只能从七品校尉开始做起,便是天纵之才,军功不断,想做到正三品的实职也要到三十岁以上。难不成这位年轻的将军是哪位王爷家的公子? 可是……她经年在皇城之中,宗室里有名的公子哥儿她都能数得出来,并没有听过这样一位啊! 还是云麾将军身后的一位少年侍卫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您快着些吧,太后还等着您一起用晚膳,别在这儿耽搁太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4章 无礼 .. 宜王府正院上房十分安静,服侍的侍从都贴着墙根站着,目送那五个来历“非凡”的年轻男人堂而皇之地走进院子,仿佛看见的是五把出了鞘的锋利钢刀,劈过的风中带着淡淡的铁锈腥气,让人忍不住双~腿打战,只恨今天自己这么倒霉当值,到一幕宫闱惨事的发生,说不定事后为了灭口,他们这些在当场的人都不能留口气。 不过这样的恐惧并不能传到那间死寂的院落。收到前院传来的消息,宜王妃兴奋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急切地说:“快来给我梳妆。一定是太后她老人家想起我了,派人来传话叫我进宫去。” “你们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好怕的?我是太后娘娘的亲外孙女,皇上的亲外侄女,是一家子的骨肉亲眷,前儿那样冷待着我,不过是心疼宜王,不满意我不肯随他去南诏罢了。日子久了,这股气劲过去,自然还是疼着我的。” “我那件新做的蜀绣穿花百蝶牡丹裙呢?快拿出来,太后娘娘赐的料子,她说我穿这个一定好看的。” “新罗进的鹅蛋粉在哪里?不不,那个会显得脸黄枯黯。” “对了,拿那套去年皇后娘娘赏下的嵌红宝如意头面来。” “去,把绿珠叫来,让她带上世子的不定这回能把宝儿从宫里接回来。这么多天不见,宝儿该认不得亲娘了。” 宜王妃神采奕奕,满面红光,口中不停地支使着屋里的奴婢们,整个人容光焕发,仿佛再次鲜活了过来。却不知道她这副模样,在贴身的婢女们眼中有多可怕,多无常。 借口要为她找罗裙的婢女们退出内室,来到一旁的碧纱橱,有个胆子小,新近提拔上来的婢女已经吓出了眼泪。 “娘娘这是怎么了?绿珠姐姐不是两个月前就被她寻了个由头活活打死了吗?怎么这会子又叫咱们去喊她?” “嘘,小点儿声!”年岁长些的婢女一把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要命了!给她听见了可怎么得了!” 小婢女流着泪拼命点头。 “你记着,娘娘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只管应了,别触她逆鳞,能混一日是一日,能混一时是一时。”那侍女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来。就看如今宜王妃这样疯疯颠颠,喜怒无常的样子,即便宫里真的想起了她,等见了面只怕更会厌弃。 若太后真如王妃所说,对她疼爱到骨子里,又怎么会下令将她软禁在宜王府里,整整三个月不许见人,更不许外人见?不止太后,这么久的日子,皇上,皇后,甚至是她亲婆婆淑贵妃也没派一个人来瞧过她。 别说只是外孙女,便是亲生的儿子女儿,上头若不待见时,或囚或杀也未见得有过心软。宫里的人生来缘薄且无情,与寻常百姓家哪里可比得的? 宜王妃到底是在外头养大的,以为自己不管犯了多大的事儿,长辈们都能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呢! 没娘没爹没依仗的孩子,到底是哪里来的这样底气! 两个婢女在碧纱橱里磨蹭了半晌,隐隐听着前院里有响动,这才携手走了出来。正瞧见院子当中背负重剑,眉目清朗怡然的年少将军。 阳光映在他的脸上,仿佛给他的脸上也镀上了一层光,整个人像是浸浴于阳光之中,光明而又强大。 侍女们的心脏不受控地砰砰跳动起来,看着他年轻光洁的额头,英挺的双眉和鼻梁,以及唇角始终似有若无的微笑,真是让人忍不住面红心跳呢。 “王妃可在?”不止相貌漂亮,连声音也十分清朗柔和,如沐春风一般让人周身舒泰。 年小些的侍女微红着双颊,双目放光,对他行了一礼:“王妃在,请问这位将军,您是?” 落后少年将军一步的禁卫装扮的青年向前一步,说道:“这位是云麾将军,领禁卫副指挥使,明大人。” 年长些的侍女面上一惊,道:“云麾将军?禁卫副指挥使大人不是是庆平侯顾侯爷吗?” 青年扬眉一笑:“庆平侯去年便升了骁骑左将军,统领云州防务,明将军是陛下新封副指挥使大人。” 啊!这样说来,姓明的少年将军好像听起来有些耳熟呢! “啊,是您?”年长的侍女终于想了起来。曾经有一年,宜王邀了一群军汉来梅园赏雪,其中便有一位身材纤弱,眉清目秀的小少年,当年还只是王妃陪嫁的红袖因为不小心撞到他怀里,回来被众多姐妹私底下说笑了很久。只是不久前才是一个小小的校尉,是怎么在这短短二三年里,直上青云,成为正三品的实职云麾将军,成为朝堂上握有一定权力的上层官员的? 虽然正三品在朝中并不算什么,武职也比文臣见面也要低半级。但这位正三品的武将同时是禁卫副指挥使,身上所代表的意义又将不同。 禁军十六卫,掌管着京城内外的安全,禁卫副指挥使虽然头顶个副字,但手中所管禁卫从属不同,在圣人天子心中的分量自然也不同。只是不管轻重有何差别,能成为天子亲卫,都是皇帝看重并信任的人。 少年英姿,前程远大,这大概就是这位云麾将军带给人的第一印象了吧。 想到这位与宜王府曾经的渊源,侍女们想当然地将他归于与宜王府亲近的人之中,或许正因有这段缘分,宫里才会指派他进王府见王妃的吧。 “王妃正等着将军,容婢子们先禀报一声。” 少年将军不置可否,只微微颔首以致礼。 一直等待,等到从欣喜到焦灼的卫明兰听到侍女的禀报,神色激动地走出来:“是太后要宣我进宫吗?还是皇后娘娘派的人?” “奴婢不知。”侍女垂着头,“来者是云麾将军,御前禁卫副指挥使大人。想来应是皇上命他来的。” “是皇上啊!”卫明兰心中不知是失落还是欢喜,抑或是紧张,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绷紧了面上的神情,带着屋里的几个常侍走出了房门。 还没出门,她就见着那个立于阳光下,面容有几分熟悉,神情却十分陌生的青年。 脚步一顿,她有些慌张地望向刚才给她通传的那名侍女:“你不是说来的人是云麾将军?怎么会是他?” 那侍女伸长脖子向外瞥了一眼,恭敬地回答道:“是的,这位就是云麾将军。” “不不不,云麾将军应该是安阳姑姑的儿子,庆平侯顾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5章 你可曾后悔? .. 第165章 你可曾后悔? 装饰华美的屋内只站着两个人,一个淡漠,一个愤慨。 屋里没有旁人,所有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被细心地检查过,以保证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事,谈过的话不会经由第三个人的嘴流传出去。 四名身手极佳的锦鳞卫守在屋子的各个方位,虽然没有佩剑带刀,但他们周身的煞气和生人勿近的冷酷表情还是阻止了一切想要近前打探消息的人的小心思。 那只原本被侍卫抱在怀中的木匣子,此刻就在明殊的怀里,她如松如竹地站在那里,一身简单而精致的铠甲与屋中奢华耀目的装饰辉映,冷硬与柔暖,单调与繁丽,竟然十分和谐地交融在一起,并没有丝毫的违和之处。 卫明兰的胸口剧烈地起伏。这些日子因为精神上所受的折磨,她的精神已经处乎快要崩溃的边缘,身体消瘦的厉害。原本生过孩子后慢慢养的丰腴起来的脸颊和身体已经变得枯瘦,这让她身上华美的锦衣仿佛套在一个干瘦的人形架子上,晃晃荡荡的,看不出美~感还让人觉得有些恐惧。与她消瘦的面颊和脂粉也遮不住的黯哑肤色不同,她的一双眼睛犹如有火在烧,以她的生命,她的骄傲,她的**在烧,毫无顾忌,不计后果。 此刻,她的目光没有去看明殊那张让她又恨又怕的脸,而是专注地看着那只抱在怀里的匣子。 细长有力的手指正在匣子上金漆的皇家纹饰上摩挲着,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自从遂了他的愿望,赶走屋里所有的人,关上门窗,忍受与他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之后,这个年轻的将军并没有接下来的动作,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怀里的那只木匣子。 这里头装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卫明兰想了很多种可能,但她最害怕的那种被她下意识地隔绝在外。 “坐。”最后,她也只能生硬而冷淡地发出这一个字。 这一声仿佛将这位年少位高的将军从沉思中唤醒,他微蹙的双眉舒展开,目光也从深沉无底的黑,变成了清澈透亮的晶莹。 “你不问问我来此的目的是什么吗?” 卫明兰冷笑一声:“你若想说,自然会说,若不想说,又何必巴巴儿跑这一趟?” “唔,我对皇上说,想来看看你。”明殊的双眼微弯,目光中透着意兴上下打量着这个曾经熟悉,如今却比陌生人还要陌生的女人,“所以他让我过来。” 卫明兰从她轻描淡写的话语中似乎抓到了什么,但转瞬既适,只在她心里留下浅淡却不容忽视的不祥痕迹。 “我想这样跟你单独面对面地说话已经想了很久了。”年轻的将军微歪着头,脸上露出一丝遗憾的表情,“我曾想过见了你之后要对你说的话,想了很久,想了很多,等到真正见到你之后,却发现以前准备的那些话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必要。” 卫明兰双眼圆睁,拳头在袖子里握得死紧。话说的再怎么暧昧不明,她也不会天真的以为面前这位年轻的天之骄子,盛朝百姓军民盛赞的少年英雄,国之砥石是对她产生了什么思慕之情,所以向皇帝要来这么一个对她倾诉衷肠的机会。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掐着,呼吸都有些困难。不安的阴影在她心底毫无顾忌地扩散着,几乎要填满她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 “以前的我,心中总是充满了困惑,愤怒和不甘,有许多为什么想要问你们。” “现在的我,已经不想问这些没有用的东西了。” “不过,既然来了,总还是要问一声。” “卫明兰,时至今日,你可曾后悔?” 最后这一句,犹如九天降下的一声惊雷,将她自发顶到脚底劈了个焦黑。 “你,你你你在说什么?” “我是在说,你抢了原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尊名,财产,地位,甚至婚姻,结果呢,将日子过成了现在这样。”明殊笑了一声,将怀里抱着的木匣子放在了桌子上,“啊,我忘了,你这些日子一直被圈禁在宜王府,得不到外头的消息,那么我再说清楚一点。敬国公府如今完了。敬国公在狱中得了病,他年纪大了,又因为你们的事心中忧恐羞恼,积郁成疾,太医说,只怕熬不过三个月。” “皇上不想跟个快离世的老人家多作计较,所以敬国公除了等死并没有问罪。只是世子因对上不敬,惹了陛下不喜,又行~事乖张,门下屡有犯禁,所以他的世子位没了。”明殊一摊手,“不止世子没了,敬国公的国公爵,也只到他父亲这一代,以后卫家便只是无爵无禄的普通一族。” “你胡说!”卫明兰厉声喝道。 明殊却没理她,只自顾自地继续说:“嗯,卫家二房没什么可说的。就说说你的父母兄弟们吧。你的兄弟们,功名都被革了,大概三代还是两代内不得参加科考进仕途。你的大嫂已与你大哥和离归家。二哥投笔从戎,进了军营,小弟……”明殊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至于你父亲,因行贿官府,劫掠客商,虐死仆役佃户一事下狱,在解押回京的路上,自悬了。” “而你的母亲……我在宫里的冷宫见到了她,她那时候已经半疯半颠。”明殊看了一眼卫明兰,“她那样子,与你现在倒有几分相似,不愧是母女。” “你闭嘴,闭嘴!”卫明兰尖叫,双目赤红,几欲噬人,“你胡言乱语,胡言乱语,我要告诉皇后,告诉太后,请她们重重治你的罪!” “治罪吗?”明殊的手指在木匣面上又摸了两下,“对了,那日我也问了你母亲同样一句话,‘你可后悔’?可惜,她那时候已经疯了,并没有好好回答我这个问题。那天她就死了,没人知道她怎么会死,因何而死,怎么就刚巧在那天死。” 卫明兰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目光死死盯着明殊:“你是谁?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明殊嘴角一挑,轻轻将木匣盖子打开。 “我吗?你认不出来也难怪,毕竟咱们好些年没有见过,就算见过,你那时也从不仔细认真地看我的脸,记住我的长相,因为在你和你母亲的心里,我早就是个死人了,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到底要挑什么时候让我去死,既不能早,也不能晚,恰到好处的时间死掉,才能挡掉一切可能因为我的身份而招至的危险。”明殊转身面向卫明兰,抬手摘下头上的盔冠。 “我是从黄泉爬回来的人啊,你怎么能忘了我呢?” 卫明兰尖叫了一声,那叫声凄厉而又惊恐,几乎要将屋顶掀翻。她的身体摇摇欲坠,脸上满是惧怕和歇斯底里:“不不,你不可能是她!她明明已经死了,你不是个男人吗?我让人摸过,你明明是个男人!不,你不是她,你是被恶鬼附身了是不是?滚,你滚,佛祖护佑,无量天尊……”她一边尖叫一边解下手上缠着的佛珠,一把向着明殊的脸砸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6章 解脱 .. 第166章 解脱 “我的儿子会怎么样?”屋里沉静了许久,卫明兰声音干涩地问道,“你会对他做什么?” 明殊摇头:“我为什么要对他做什么?皇后娘娘已经决定会将那孩子在昭阳宫里养大。不过宜王世子只怕是做不成了。虽然他有个不那么体面的娘,但到底是宜王的亲骨肉,也十分聪明可爱。稚子无辜,皇后会让他好好长大,修养身心,以后做个富贵闲人,平安顺遂地度过这一世吧。左右他年纪尚小,还没到记事的年纪。等过几年,京中大概也就不会有人记得你,不会有人谈论你,他也就不知道自己有个什么样的娘了吧。” 卫明兰哭出了声:“你们何其残忍。” 明殊微哂,何其残忍吗?明明你们做过的事比这残忍无数辈。那些村民,那些妇孺,甚至什么都不知道,也就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皇后娘娘说我太过妇人之仁,”明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卫明兰听,“我承认,不过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毕竟我心中还有底线,不会像你们一样,为了谋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抛却为人应有的原则和道德。” “仇恨是件沉重的负担,我背负了几年,觉得很累。现在可以放开,我心里其实十分高兴。” 宜王府的内侍和婢女们噤若寒蝉,绝望又带着希望地远远望着那间除了几声尖叫便再没有别的声音传出来的屋子。 那位年轻的将军与王妃独处已有很久,久到什么事都可能做完了,甚至不止做一遍。几个内心有几分猥琐的内侍已经开始在脑内想象室内的春光旖旎,默默在宜王的帽子上刷了好几回绿漆。 门开,英姿勃发的将军慢慢地,淡定地走了出来,身上衣冠严密平整,没带一丝皱痕。 “将军?”守在门口的侍卫迎上来。 明殊点了点头:“事情已经办完,我们回去吧。” “那……”侍卫有些迟疑地扫视了一眼挤在墙角,恨不得将自己变成一片墙角青苔的宜王府侍人们,“可要做清理?” 明殊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侍卫口中所说的“清理”表示的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那些几乎要哭出来的,面带绝望的男女,摇了摇头:“无妨,想来他们也知道自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可是……” “没有可是。”她冷冷看了那侍卫一眼,“若真有什么传到了外面,这些人自己和家人都保不住,我相信咱们锦鳞卫有这样的能力。” “是,大人!” 一如来时的自如,去时这五人走的也是一派潇洒闲适。 因为脚步放的慢,所以在他们刚出院口没有十丈之处,便听到了宅子里传来的惊呼和哭泣声。 明殊抬头看了看天,蓝天湛湛,日光明媚,昊天光辉照耀大地,将一切阴暗污秽现于世间。 今日之后,终于可以从那个时不时侵扰着她的火海噩梦之中,解脱了! 连脚步都轻松了几分的新晋云麾将军,十分意外地在宜王府外见到了长公主车驾。 面蒙黑纱的安阳长公主并没有好好地坐在她的车舆里等待,而是坐在车辕处,手里拿着一支金革缠丝的马鞭,静静地望着宜王府门前的两只雄伟高壮的石狮。 明殊脚步微顿,但下一刻她便坦然地迎上前,对她行了一礼:“见过安阳长公主殿下。” 安阳的目光从她的发冠一直扫过她平坦的胸前,劲瘦的腰部和笔直修长的双~腿,在她身后背负的重剑上停留了数息,才点了点头说:“明小将军,别来无恙否?” 明殊朗然一笑:“我自青州回京时,本该往长公主府拜见,怎奈俗务缠身,一直没有得空,实在是在下的不是,还请长公主殿下宽宥。” “宽宥吗?”安阳长公主微微一笑,“本宫可当不起。” “明小将军,今日本宫寻你有事,可否随我回庆平侯府一叙?”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明殊又是一揖,示意身后的人先回去。 只是其中两人却不肯走,一定要跟着她去。 安阳长公主见这二人有些面熟,是曾在府中见过的顾昀的亲随,微一思忖,已经明白了几分,不觉微哂道:“还怕我吃了你不成?阿昀对你到是十分上心。” 明殊脸上微红,却也并没有多做解释。跟着她的两人,自然是无颜和无垢。无心已经恢复了女装,被皇后留在宫中不肯放人,无颜无垢自从跟了明殊,半点也不肯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俨然成了两个小尾巴。她们是定北军遗孤,自记事起便由七星阁抚育教导,明殊是七星阁阁主的亲妹妹,在她们心里自然也就跟少主人一般无二,觉得自己责任重大的很。明殊这几年受过数次伤,让她们心中愧疚不已。现在虽然回到京中,不必再面对刀枪箭雨,以命搏杀,但她们也知道,回到这看起来平静安全的京城里,明殊可能面对的危险或许比直面明刀明枪更加让人难以防备。 就算她们是出自南华宗,出自七星阁,江湖经验并不足的年轻一代,也足以想像那些暗藏在平静水面之下密面的暗漩涡流,呼吸到属于那个与她们相隔云端的圈子里惯常的波诡云谲。 安阳长公主是庆平侯的母亲又算得了什么? 庆平侯心悦明殊这点,她们有眼睛,早就看了出来,然而自古以来婆媳便是天敌,安阳长公主年少守寡,顾昀又不是她亲生的骨肉,她对明殊这个未来可能的儿媳妇能保有多少善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7章 母亲 .. 第167章 母亲 这两个字所蕴含的意义,大概也只是身为当事者的明殊才能体会透彻。 “谢谢。”她站起身,十分恭敬地向安阳长公主行礼致谢。 “论起来,你该叫我一声姨母。”安阳长公主看着她,眼神微恍了恍,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孩子与阳羡姐姐年轻的时候颇有几分相似呢? 不过再怎么看,面前这孩子都是一个英俊的男孩子,身材,体形,神情,相貌,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都看不出这是个姑娘家啊! “你……真的是?”尽管知道宫里已经验明了正身,她还是忍不住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是。”明殊没有犹豫。 “这可真是……”半点也看不出来。 当然,若能看出来,她也没办法在军营那种地方一待数年而无人发觉了。 这种本事当真一点不会让人羡慕向往。 看她在军中的行~事,骨子里头,或许就如个男儿一样刚硬。安阳长公主再怎么受过磨难,也不过是心灵上的孤寂和苦痛。身为先帝疼爱的女儿,就算她孤独地守着青灯古佛捱日子的时候,衣食用度也没人敢有克扣。所以她无法想像明殊从卫家逃出来之后,四处流浪躲藏的日子过得是如何艰难。 她与阳羡亲厚,对阳羡留下来的女儿自然也有更深一些的牵绊和亲近感。只是这孩子到底不是在她眼前长大的,说亲厚,也总隔着一层。她们双方都小心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试探着靠近,靠近着试探,然而近二十年的岁月带给她们的不止是感情上的疏远,更是生活,思想,观念等等之间巨大的差距。 安阳长公主也想将这孩子搂入怀里,抱着痛哭一场,以追忆逝去的亲人和爱情。听她用柔软的声音叫自己一声“姨母”,向她吐一吐这一路所受过的苦难,寻求她的庇护和安慰。 然而面前言行举止外形皆如男儿的外甥女远比她所能想像的更加坚强,并不肯将内心的软弱一面翻出来,周身套着固若金汤的外壳,叫她无从下手。 所以她也只能保持表面的平静,试着换种方式与她这位比一般男儿更强悍的外甥女交流。 她如今不止是明殊的姨母,更是顾昀的母亲,在她的心里,无论是谁,都没办不法越过自己的儿子。所以她单刀直入,没有半分拐弯抹角的意思。 “阿昀对我说过你的事。” 明殊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平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也下意识地攥了起来。 “不过那时候,他并未对我言明你是女子之事。”安阳长公主直视明殊的双眼,沉声问道,“现在我只想知道,阿昀他,到底知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他知道你是女子吗?还是你也瞒着他,他其实真的是断袖? 明殊没有半点犹豫,语气果断而坚决:“他那时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眼见着安阳长公主面色发白,她没有停顿地说下去,“不过他猜出了我是女子的事。” 一口气提在胸口,此刻终于可以放下了。长公主暗暗长吁了口气,多日堵在喉间的那口浊气随着明殊这句话而消散无踪。 此时此刻,她心中的念头竟然是,只要不是断袖就好,哪怕喜欢上的是这样一个不平凡的姑娘,似乎也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接受的了。 这个念头一起,安阳长公主立刻明白了儿子当时的险恶用心。 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心仪的姑娘其实才是薛靖和阳羡公主的孩子,那时的明殊,只是一个艰苦隐瞒着自己的身份来历,拼死拼活,舍生忘死、为国为民流血流汗的,值得他尊敬和爱慕的奇女子。以长公主对他的期许和疼爱,这样出身,俗世所不能容的女孩子根本不可能被长公主接受。他便索性让母亲以为自己是个真正的,无法改变的断袖,孤注一掷,破釜沉舟,让母亲灰心,绝望,乃至心死。等到有一天,明殊能恢复女儿身的时候,以长公主的性子,非但不会再阻止他们,说不定还要痛哭流涕地感激上苍,儿子原来还是没有走上歧路,可以正常地娶个女子回来为顾家传宗接代。 安阳长公主银牙咬得咯吱响,手拍着扶手恨恨地骂了一句:“这个兔崽子,居然连我也敢戏耍。” 明殊眨了眨眼睛,并不明白长公主的意思是什么。不过她很机灵的闭着嘴,装做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虽然对儿子的小狡猾感到又好气又可笑,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手段当真达到了他预想中的效果。安阳长公主在听到明殊是个女子的消息时,第一时间竟然不是怀疑和好奇,不是去探听卫家姐妹相易,追杀与逃亡,藏匿与建功等等自带大盆狗血的故事细节,而是又惊又喜地想到,太好了,我儿子他不是个真断袖,他喜欢的其实是个姑娘。 再之后,她才慢慢回过味儿来,这个让他儿子差点变成断袖的女子,竟然跟自己之间也有割不断的血脉之情。那是阳羡姐姐留在世间唯一的骨血了,是她真正的姨侄女儿,而不是卫明兰那个自以为是,目光短浅又愚笨的假货。 当认识到这点时,那些寻常贵妇人们看不顺眼的强势,杀戮,蛮力,和与无数军汉一道厮混,洗不白的名声便成了有理可循,血脉相承的血性,成了薛家女儿果然就应该是这样顶天立地,不输男儿的英雄,俯仰无愧天地的好汉,这样奇怪的认知。 她是长公主殿下,曾亲眼见过薛靖与阳羡公主当年也算惊天动地的爱情。骨子里坚韧无比,从不以女人的软弱要求自己的阳羡,与一往无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薛靖,的确会生出这样出色而超群的孩子来。 这样的孩子是自己儿子心慕的对象,只有这样出色的,不流俗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她英勇无畏,在她心里也是举世无双的儿子吧。 也只有她的儿子,同样优秀出色,令北人闻风丧胆的庆平侯顾昀,才配得上这样举世无双的女儿。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安阳长公主心中不管如何激动,面上却依旧是平静无波的表情。这里并没有外人,可是她多年的独处已经让她习惯性地带上面纱,只有在她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允许自己稍稍放纵一下压抑已久的感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8章 论旧 .. 第168章 论旧 明殊以前就觉得顾昀与安阳长公主之间的情谊比寻常母子更加亲厚。一方对他是真正的关切和爱护,一方则是孝顺且打从心底的尊敬。明明是出了五服,旁支的旁支的旁支,中山郡的顾家二少爷却跟这位嗣母情同母子,这种感情浓郁,强烈而自然,仿佛他们天生就是母子,天生就该这样相处。 却原来,顾昀原本就是安阳长公主亲生的骨肉,将年幼的孩子远远地送走,跪坐于佛像前,那一声声木鱼里不知浸透了多少对逝者的追忆,对生者的思念。 “不用这么惊讶,”安阳长公主微微笑起来,“自古天家薄情,那时顾家因为替薛帅不平,强要出头,触怒了先帝,这一支顾家的男丁就没有能活下来的。驸马因我之故,好歹还留了个全尸,其他的兄弟子侄辈,成年的身首异处,年幼的也都在流放途中被折磨死了。” “可,庆平侯是先帝的亲外孙……” “亲外孙又怎么样?”安阳长公主平静的表情有一刹那的扭曲,但多年修佛的定力还是将她压抑在心底多年的怨愤和恨意再次强压了回去。 “也不用说当年先帝得皇位时是用了多少兄弟的血,就在那几年,他宠信了一个方士,又是金丹又是炼气,一方面想着长生不老,求登仙籍,一方面又担心有人会觊觎他的皇位,夺他的江山。你父之冤,固然有北边鞑子使反间之计的原因,但何尝不是功高震主,让先帝忌惮,起疑,心中先藏了几分杀机呢?” 听长公主当着自己的面这样说她的父亲,也不知道这些年对他积压了多少的怨意。偏偏她还一脸淡然,语气平静,一口一个“先帝”,连一声父皇也不愿意喊。 “我对你说这些,只是为你母亲劝你。”安阳长公主看着明殊垂首若有所思的样子,目光慈和,“她将你送走,也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人,告诉你的身世,让你记住他们,就是想你抛掉你的出身,抛掉那些仇恨,可以平安快乐地过一生,做个什么也不知道,但一直幸福的小娘子。若不是卫庄氏起了歹念,你就算只是在那个偏僻的庄子里过一生,想来也是无忧无虑,富足开心的。” “因为你是个女孩子家,用不着负担那些仇恨和责任。可阿昀不同,他是顾家唯一的男丁,他要接过他祖父,父亲的责任,重振庆平侯府。” “阿昀说他喜欢你,想和你过一辈子。”安阳长公主毫不在意地说,“那时候我快被他气疯了,若不是你有功于社稷,又是个纯真可爱的孩子,我说不定真会忍不住对你动手。” 明殊擦了把冷汗,心说怪不得那阵子天天有人来给她说亲,安阳长公主也变得特别热心,一心要给她作主定门亲事。 “可是阿昀又对我说,如果你出了任何意外,他也不活了。”安阳长公主回忆起那时候自己的心疼,气恼,失望和难过,不觉重重吐了一口气,“他那样一个有主意的孩子,性格坚韧又冷静,居然为了你对我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我对他真是失望透了。私底下,不知在这间书房里哭了几回。” 明殊羞愧无比,明明是顾昀做出来的事,她却觉得自己脸上发烧,头压得更低。安阳长公主为了这个儿子日夜筹谋,忍受了世上最痛苦的分别,心中对他寄予的希望越大,这件事对她的伤害和打击也越大。 想来想去,她也只能低声说:“是我的错。” “不不,不是你的错。”安阳长公主笑了起来,“我自己的儿子我最了解,他只是将自己置于绝境逼我认同。虽然我知道他不可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我也不信他为一个少年郎能放弃自己的理想,抛弃自己的母亲,但我是个母亲,就算知道不可能,也不敢为此冒险。” 她顿了顿:“更何况你就在府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你,实在很难让人生厌。我是想恨你,但很奇妙,就是恨不起来。与你相识越久,就越忍不住要将你当子侄辈一样疼爱。我倒也有些理解为什么阿昀会喜欢你了。” 所以她也真的用心为明殊挑选亲事,门第低些,人品差些的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因为觉得这样会委屈她的小明殊。挑挑捡捡,直到卫明兰上门,提到了郑经的女儿,她才觉得满意。 那是她曾经为顾昀相中过的姑娘,可以配她的阿昀的,自然也就能合适明殊。 可谁也想不到,这个明殊竟然会是个女子,而且是阳羡姐姐的孩子,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理应十分亲近的外甥女。 能与阿昀亲上加亲,且阿昀自己也喜欢得紧,真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可是若你一日不肯恢复身份,阿昀就一日不能与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安阳长公主说,“他已过了二十岁,京城里像他这样年纪的,孩子都能下地跑了。我孤单了太久的时间,阿昀回到我身边的时候也已经大了,我还没有好好看着一个孩子一点点长大的经历,所以对此有些渴求想来你也应该能理解。” “我真心喜欢你,若你能与阿昀结为连理,我自然是高兴满意的。可是你不肯接受新的身份,不肯回复女儿身,还一心想回前线去做杀伐决断的将军,这种情况下,你和阿昀要怎么在一起?难不成真要让天下人以为你们是断袖,要不顾伦常在军中相守吗?” 安阳长公主摇了摇头:“我不能答应,我想要一个嫡出的孙子或是孙女,不能接受一个私下里悄悄儿没名没份送回京的孩子。” 明殊脸上发烧,连连摇手:“不会的,我们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儿。” “不做?那让阿昀再等你多少年?一年?三年?还是十年?二十年?” “我等不及,也不想等。” “今天请你过来,我想说的也就是这件事。请明将军回去仔细想一想,是过去的事重要,还是应该放眼将来?” “我实话于你说吧,先帝将定北军的事办成了铁案,如今当年的证据尽毁,处事的官员四散,有些还在,有些已经死了。全天下都知道定北军冤,但没有证据,没有证据,皇兄就没办法为之翻案。就算有,你让皇兄怎么办呢?” “这件事无解,所以你也不要再如此执着,一切还是。逝者已矣,生者犹存,你父母在天之灵,一定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而拴着你一辈子的。” 明殊不知自己是怎么从庆平侯府出来的,一路之上,她都沉默不语。无颜无垢护在她身旁,心有疑惑但见她现在这样,也不好上前直接询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9章 针锋 .. 第169章 针锋 明殊其实才是阳羡公主的女儿,宜王府那个卫家明兰其实是假冒的这种事,虽然在宗室的高层里已经互相交流过了,但这种宫闱之中的隐秘之事,特别还是皇家丢脸的认错人,以鱼目代明珠,被人骗了好几年,还搭了个亲儿子的故事还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传到外人耳中的。 譬如说蒋家。 就算蒋家在朝堂里根深叶茂,遍布耳目,这种高层的机密也并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 因为这并不是皇上昨儿夜里在哪里过夜,宠幸了哪个妃子,又许下了几多好处这种无伤大雅的事。因为这牵涉到皇家血脉的真伪,牵扯到十几年前的惊天旧案,宗室里几位亲王郡王都深知此事的重要,一个个嘴巴闭得死紧,除了信任的几位长公主和王爷,这种秘闻都是进你耳,入你心,到此为止。 所以在蒋家人眼中,最近颇得圣眷的云麾将军,就是个运气不错,会捧圣人臭脚,又得了后宫两大主人欢心的小白脸儿,没有根基空有武力的佞幸之辈,虽然风头很盛,但其实一推就倒,并不是可以重视的对手。 虽然不重视,但蒋家对明殊的态度绝对是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永世不得超生的那种。 上元夜的谋划便是毁在明殊和顾昀二人的手上。若不是他们,朝中的局势早就翻天覆地,蒋家又可以像十几年前一样,驱动大势,左右朝局。哪会像现在一样,不得不斫尾求生,断枝剪蔓,憋屈在京中的老宅里,束手束脚,不得快意。 马车停在街巷正中,将并不怎么宽阔的街道堵得严严实实。明殊双目微眯,脸上掠过一抹意味不明的讽笑。缓缓催马,将路让出来,伫马于路旁。 车轮辘辘,碾过铺得平平整整的青石板,侍从皆面色淡漠,目不斜视,马车在经过明殊身前时突然停了下来,遮在窗口的竹帘被人掀起一半,露出大半张脸来。 浓眉厉目,深刻的法令纹将他的嘴角向下拉出一个严肃冷厉的弧度。黑衣玄冠,簪着一根素白杨木簪,胡须齐整,银黑参半,看样貌有六旬,不过目光依旧犀利,极有精神。明殊没见过他,亦或曾在远远的朝会上见过身影,却是分辨不出车上的人是蒋维还是蒋纪。 那人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将帘子放下,隐隐还能听见车里传来的一声不怎么满意地冷哼。 不待车中人发话,已有随侍于车外的一个中年人冷肃对明殊开口:“大胆,见泰宁侯车驾,竟还不知落马为礼,你在哪里任职,领何职?上峰是谁?” 明殊眉峰微挑,原来车里坐着的是蒋家的当家人,泰宁侯,原来领着工部尚书一职的蒋惟。她原来还以为是淑贵妃的亲爹蒋纪呢。 早听说蒋家人在朝中有威势,现在看来所言不虚。 丁忧在家,出行还这么大阵仗,一个管事而已,居然快把手指戳到她的……哦,不,是她的马的鼻子底下了。 蒋惟是一品大员,但她是三品云麾将军领禁卫副指挥之职,直接上峰……便是皇帝。别说自己不归蒋惟管,原本文武不同列,两条平行线上,还真难讲谁管得了谁。 “还不快快下马!”那中年人见面前那青年将军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连半点下马的意思也没有,不觉恼怒,“放肆!” 站在明殊身后的无垢却忍不得了,出口斥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家将军吆五喝六?大胆的奴才,就凭你,也配与我家将军这样讲话?无理,放肆!”竟是将他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明殊才不信蒋家人认不出她是谁。 今日~她算是奉皇命前往宜王府的,身上穿着配饰都是正式的武将朝服。正三品的武将在京中或许不少,但像她这么年轻的绝无仅有。明殊的名字在京中正是火热的时候,就算蒋家人整日闭门不出,也能听到她的名声。 何况,看目前的情况,蒋家的人也并不是那么喜欢待在家里的。 “你!你这无礼之徒,是哪个营的校官,上峰是谁?”人都说,宰相门子也是七品官,这中年人是蒋家家生子,自幼便服侍蒋惟,是蒋家排行第三的管事,虽然算是家仆,但在外头,许多当官儿的对他也是恭敬有礼,甚至还要送礼讨好他。若今日~他对上的是位与轿中的主子品阶相近,或是政事堂里的那些老爷们,他自然会摆出符合自己身份的态度,然而面前的几个人,除了当中为主人不喜的是新晋的三品将军外,其他看装束,不过都是些末品的校卫禁卫,在他们面前,这位管事的胸膛是可以高高~挺起来的。 三品虽然算高,但在京城里再找出几个来也不难。 何况武将的三品跟文臣的三品能比吗? 咱家老爷可是政事堂主事,官居一品的,还压不住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明殊微微皱起了眉头,虽然高门大户里时常会有骄奴横仆借着主人的势在外头招摇,但是当着主人的面,这么高调出场的可极少见。越是位高权重者,对此越多忌讳。蒋家丁忧时限已到,蒋惟三兄弟随时都会回到朝堂之上,当街这样嚣张的行~事很不符合他们的身份和利益。 何况他挑的对象好巧不巧偏偏是最近甚得圣宠,连后宫两位娘娘都特别垂青喜欢的自己…… 人都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明殊自觉自己离君子还有点距离,但在蒋家人眼中,或许自己就是个得势的小人。以蒋惟数十年在朝堂之中周旋掌控的经验和本事,要当街打脸云麾将军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非但不明智,还很愚蠢。 简直就像是故意把脸伸到皇帝陛下的手边上,求着皇上狠狠扇他一下似的。 越是老谋深算的家伙越不可能犯如此低级粗暴的错误。 蒋家是淑贵妃的娘家,淑贵妃是宜王的生~母,卫明兰又是宜王的正妃。虽然卫明兰的结局并不如卫家当初想像中的美好,但这一点不能抵消她这些年受到的伤害,付出的辛劳,忧惧和痛苦。 她对蒋家人,当真半点好感也生不出来。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需要顾忌对方曾是一品大员的身份,也用不着等着他把脸伸到陛下~身边,让陛下赏光扇他。 她可以现在就堂堂正正把这张脸给扇回去。 哪儿来的,哪儿回去! 于是她侧脸问无颜道:“泰宁侯是谁?在朝中任什么官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0章 互谋 .. 第170章 互谋 他身后虽只有寥寥两名亲卫,但三人端坐马鞍之上,竟似有千军万马列于身后,强大的威压自他们身上的铠甲和冷漠的目光散发出来,让人隐隐能听见边鼓号角之声,杀伐金戈之音,人喊马嘶,让人热血沸腾,让人心惊胆战,让人瑟缩不前。 这是真正上过战场,砍下了不知多少颗敌人头颅之后才会有的味道,浓郁的血气,强烈的杀气,只是最悍勇的军人才能拥有的独特气质。 明明眼前只有三个人,那中年管事却像面前横亘出了三座巨峰,压得他喘不上来气,双股战战,若不是他身后有家丁有仆役更有主人的眼睛盯着,只怕他立刻会掉头跑开。 他们的眼神也太凶悍了,像是要噬人一般,这哪里是一般的军汉,分明是从幽泉爬出来的修罗! “咦?怎么不看?”明殊将腰牌举了一会,却发现那个中年管事一头的细汗,眼神飘来飘去,根本没往她身上瞅一眼。 “算了,估计你也看不懂。”明殊冷笑一声,“锦鳞卫奉旨办差,正要回宫复命,谁敢阻本将军行程?” 这一声如惊雷一般将蒋家的下人们从刚刚这三人身上发出来的凌厉气势中震醒了过来。 只是刚醒过来,耳中听到“锦鳞卫”和“奉旨办差”这几个字,又不觉被震傻了回去。 京中官场上的人都知道,锦鳞卫是皇帝的直属暗卫,是他手上的一把利刃,京中几年间未必能见到一回锦鳞卫出动。但只要见到,之后必会牵带出一件两件甚至若干件能惊动朝野的大事。 他们真是“何德何能”,竟会在路上拦下三名锦鳞卫。 “不对,你不是云麾将军吗?怎么是锦鳞卫的人?”一个年轻些的侍从一时忘情,惊呼了出来。 无颜微微一笑,对他们说:“我家将军统领禁卫军,锦鳞卫也是禁军十六卫之一,如何不能领锦鳞卫?” 但是人人都知道,锦鳞卫只听皇帝一个人的命令,禁军十六卫里,也唯有锦鳞卫不设指挥使,直接归皇帝调动指令。 明殊现在是云麾将军领禁卫军副都指挥使之职,就算是正使,也不可能使唤的动锦鳞卫的人。 听这意思,皇帝竟然是将锦鳞卫交给了他,这得是多大的恩宠和信任啊! 不知是不是被场上紧张的气氛影响,拉车的三匹马甩了甩头,喷了几个响鼻,有些不安地挪动着步子。车夫忙控住缰绳,连声吆喝,才将马儿们安抚住。 明殊双目微紧,看着这三匹高大健壮,皮亮毛滑的马:“这马是哪儿来的?” 马车夫没想到会有人问自己,一时怔住,只来得及摇了摇头。 明殊却突然翻身下马,走到这几匹马前,轻轻在马背上拍了拍,她的手法轻柔而和煦,带着马儿熟悉的节律,领头的马低头“咴咴”两声,将头偎在她手心,亲密地噌了噌。 明殊的目光落在了马臀上那一片烫痕之上。 那是军中战马的烙印,只不过现在被人又烙了一回,只留下巴掌大一块的痕迹,却再也看不出这些马曾经的归属了。 “战马?” 军中战马被用来给贵人拖车,这是大盛律严禁的事。眼前这三头健马正值青壮,膘肥体壮,神完气足,怎么看也不像是军中淘汰的劣马或是病马。 这样的好马,不能上战场与骑士们共同进退,却在繁华的都城里成为普普通通拉车的驮马,实在令人可惜可叹。 马车夫被这位目光如剑的将军看的浑身打了个哆嗦。蒋府拉车的马从来都是上好的战马,经过调~教后找门路以军中劣马为名从蒋家自己的渠道弄进来。满京城里这样做的高官勋贵们并不少,也算是被很多人默认的潜规则,但从来没有人这么明白地指出来。 他当然不能承认,就算全天下都知道这是战马,他也不能承认。 “这是淘汰下来的劣马,都有文书,不是在役的战马。”他硬着头皮说。 “是劣马还是良驹,你以为我会瞧不出来?”明殊冷笑了一声,亲昵地拍了拍这马的额头。“若军中全是此等劣马,那些北戎蛮子们能里能骚扰北境这么多年?早被咱们打回姥姥家去了!” “怎么,云麾将军这是要查我家的马匹来路?”一直坐在车里沉默不语的蒋惟终于发声,“既然你要回宫复圣命,还有闲工夫对老夫家的马说三道四,看来对皇上吩咐办的差事也并不是那么用心,也并不急着回去。这条路或许也就用不着让了。” 明殊弯起了双眼,朗声说:“自然还是要让的,若不是你们堵着路,不走又不让我们走,我也未必能看见这几匹好马呢。不知蒋大人舍不舍得割爱,将它们让与我呢?” 蒋惟笑了起来:“还当是什么,原来明将军如此爱马。不过是几匹畜牲,又值得什么?等老夫回家,自然会命人将这几匹劣驹送到将军府上去。” 明殊哪有什么将军府?以前她是住在顾昀家,现在,索性被太后留在宫里,压根不管什么外男不外男的传言和忌讳,到现在也没给她在京里置个住处来。 围观百姓正等着看当街斗殴的好戏呢,结果袖子都快挽起来了,本是针锋想对的其中一方态度突然春风化雨,竟然是热闹的从不嫌事大,不甘的闲汉们鼓嘈起来,正打算着架火添柴呢,就见还在摸着马鬃的年轻将军抬起头,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 也不知怎的,起哄架秧子的心就像兜头被泼了一盆雪,沁凉沁凉的,倒也不是多怕,只是好像觉得这热闹看着也没意思了。 明殊回身上了自己的马,见蒋家的车夫将马车向道边拉了拉,让出一条能单骑通过的小道来,她眉头微扬,轻磕马肚,当先悠悠然走了过去。 那车夫垂着头,脸色发白,额头有细汗,垂在大~腿边的衣角簌簌而动,也不知是怕的还是气的。 “老爷,就这样让他们过去了?”那中年管事眼中只见到那三个骑士远去的背影,先前的威压一卸,被强压的不甘再次翻涌而出,随着车轮开始缓行,他凑到车窗前压低了声音愤愤地说。 竹帘后的身影自屹然不动,过了许久才听着一声轻笑:“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还能真跟他计较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1章 贵妃 .. 第171章 贵妃 在宫门外大哭的不是旁人,正是安寂了许久的淑贵妃蒋氏。今天早上,她才见过娘家的伯母和母亲,听她们话语间流露出来的意思,蒋家男人现在正打算着告老回乡的事。她在后宫的最大倚仗一是来自于皇帝的宠爱,二是来自于娘家在朝中不弱的势力。如今皇帝对她的宠爱不见,虽然外表上依旧恩宠未衰,但其实两人之间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她是再清楚不过的。 她明白,皇帝这几年对她的冷淡,其实很大程度是出自去蒋氏在朝中动作的不满。可是随着儿子宜王退出储王之争,按照皇帝的意愿远赴南诏,以前皇帝在她面前还能略用心的表演一番,现在连这点用心也懒的使了。她恨,她怨,但她没有旁的办法。否则也不会默许蒋家再送几个女孩子进宫来。 宠都没了,还有什么可争? 她心里并没有因为儿子的主动退出而心灰意冷,在她看来,齐王虽然名份已定,但终究是个心智有些缺拙的,皇帝再怎么看后果这个嫡长子,也无法改变他个性和智力上的缺陷,这样的人如何当得明君?现在皇上春秋正盛,但总有力不从心的一天,没有君父指引,没有兄弟帮衬,太子光环一褪,大家就会发现其实这个太子什么也不是。能担得起大任,承得住社稷的,还是她的儿子宜王。 失了男人的心不怕,她还有个可以倚仗又很争气的儿子。 特别是这个儿子终于有了嫡子,眼见着便可以开枝散叶,生出更多优秀的孩子来。 结果上午刚受了蒋家的打击,下午又接到宜王府送来的噩耗,她的儿媳妇突然没了! 再怎么不待见,那也是她儿子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正妃,是太后的外孙女儿,皇上的亲外甥女,是她与皇家实权者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一道红线。突然说没就没,淑贵妃第一个念头不是心疼或惋惜,竟然是害怕! 是的,害怕! 宜王前脚出了京城,宜王妃后脚就被软禁在宜王府里不得外出。对外头的说法是宜王妃体弱要静养,但贵妃不是外人,她清楚的很,宜王妃肯定是哪里犯了忌讳,被太后或是皇后给罚了。 一罚三个月,也是够狠的。她虽然也想了许多法子想要探听宜王妃到底是犯了什么错儿,可是以前在宫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却连个准信儿也打听不着半点。气愤之余,淑贵妃心里更加忐忑不安起来。这一定犯的是大错儿,还不好对人说,不然太后和皇后为什么将这事儿捂那么紧?连她这个正经做婆婆的都不知道。 宜王妃犯了什么错也就算了,可别是牵涉到宜王,那可是要了命了。 只是这日子一天天地过,朝中内外依旧一片风平浪静的,儿子通过驿站送回来的信里也表明这一路太平顺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算算时日,宜王此刻在南诏应该开始整治城池,镇抚百姓,没有出什么差错。 她就这么死了?! 是真的病死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个原因又是打哪儿来的?宫里?宫外?谁下的令,谁动的手?这后头意思又代表着什么? 淑贵妃在未央宫里琢磨出一身冷汗来,因为宜王妃死得太突然,她索性来找太后和皇后哭一哭。都是至亲的骨肉,哭一哭总没什么错处,说不定还能从她们的表情上看出些什么门道来呢。 所以她就来哭了。 哭她早逝的儿媳妇,哭她远离京城的儿子,哭她一直被皇后霸着不许她亲自抚养的亲~亲孙儿。哭着哭着,倒是越发~情真意切,眼泪擦都擦不干了。 “我那苦命的明兰啊!”淑贵妃一身素色衣裙,头上原来华美的金珠凤钗都换成了素银的长簪,形容憔悴,双目通红,不顾门前女官和内侍的拦阻,就这么硬是闯了进来。 她进来的速度着实出乎大家的意料,而此时太后心情正好,也并没有想要隐瞒的兴趣。殿上的女官们收敛神情有如神助的快,可是太后和皇后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而有一丝半点的消褪。 贵妃眼角的光从湿~了半边的手帕边缘扫到端坐在上首那两位的神情时,心里突突一阵猛跳。 红面满面,神采飞扬,年轻了仿佛十几岁的太后,以及雍容闲适,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一脸慈和舒畅的皇后。 哪里有半点像是失去了亲人后的悲伤?她们好像还在谈论什么开怀惬意的事情,浑身透出的喜悦和轻松感满得都快要溢出来,刺的她眼睛更疼了。 于是哭声嘎然而止,贵妃娘娘手里攥着手帕,颇有几分尴尬地僵在了原地,不晓得自己是该继续哭下去,还是装没事人一样随意扯上几句就退出去。 “蒋氏来啦。”太后对贵妃的称呼一如二十年前在王府时那样,大约是因她心情颇佳的缘故,一向待人清淡的太后居然对她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向她招了招手道,“来的正好,哀家也许久没见着你了,过来陪咱们说会子话好了。” 仿佛没听到过她先前的悲啼,连问一声的意思也没有。 淑贵妃在后宫浸~淫了二十年的时间,对太后的性情也有几分了解,当即便垂下头,福了福身,十分小意且温驯地捡着皇后的下首坐了下来,竟然也像是忘了自己来这儿是做什么的,闭口不提宜王府的事。 当然,所谓说会子话,也只是她默默地听太后皇后婆媳俩说些不着四六,云遮雾绕的闲话,从天气到吃食,从孩子的生养到头上的花饰,也不知道一心修佛的老太太哪来那么多的闲情逸致,对这些红尘俗世显得极有兴致。 贵妃心里翻江倒海一般,又是惊又是惧,坐立不宁地侯了小半个时辰,太后这才像突然想起了她一样问道:“今儿你怎么有空过来了?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淑贵妃手里捏着帕子角,偷眼先觑了皇后的脸色,才:“刚刚妾身听到消息,说是宜王妃……没了……” 皇后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摸着肚子。 太后摆了摆手,说道:“那孩子自从生了宝儿,便身子孱弱得很,还偏偏心思忒重不能好好休养。在府里养了百多天,还是走了,真是天意啊。” 说的风轻云淡,并无悲切感怀之意。仿佛宜王府只是死了只猫儿狗儿一样,一句话轻轻抹了。 淑贵妃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发僵的手脚有了点知觉,然后陪着小心问道:“来人报说是病的不行,走得疾。宜王如今不在京中,这丧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2章 奇怪的幼稚 .. 第172章 奇怪的幼稚 明殊并不没有在朝为官的多少经验,于官场上那些如深潭大泽一样的粘腻阴湿半点不通。然而这并不妨碍她从这次当街相遇的冲撞中嗅出一丝别样的味道。或许是她多年在战场上拼杀,多次面临生死交关的危险境遇里,是以她对危机有种天然的敏感。这种敏感在她心里滋生,蔓延,让她隐隐生出不安及不详的预感。 她十分认真地听皇后向她普及蒋氏一族数代在朝中的成长,壮大以及那些盘根错节,枝蔓相缠的复杂关系,总觉得在那些如同乱麻的关系和利益纠缠中,似乎有那么一根隐藏的线头呼之欲出,只是她的手太笨拙,不善于做太过灵巧的动作,以致于一直抓不到那一点灵感。 这让她多少有些挫败感。 于此时,她万分想念远在云州,那个虽不靠谱,但政治眼光独到,嗅觉敏锐,判断奇准的叶小国舅……哦,真论起来,她真要叫叶榛一声小舅呢! 明殊摸了摸下巴,双~腿微分,渊渟岳峙地坐在太后和皇后面前,粗放的跟个真男人一般无二。 太后只觉得自家外孙女这么粗豪的坐姿实在辣人眼睛,拿手遮了遮,发出沉痛的喟叹声。 明殊却是一点也没意识到,在获取了超过自己所能吸收的资料之后,她站起身,颇有些性急地向太后和皇后告退,想要再出宫一趟。 “眼见着天色已晚,过一会就可以摆晚膳了,你怎么还要出去?”太后有些不开心。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得去找人商量商量。”明殊当惯了纯爷们儿,心思自然不像别家姑娘那般细腻敏感,何况如今她心里存着疑惑,实在没有精力去细细分析面前两位长辈的言谈神情。 看着她转身离去,如疾风一样毫无留恋的背影,太后再次叹息了一声:“还不如是个真男儿呢!” 当然,也就是这么说说而已。 “以后嫁了人,换回了女装,自然也就好了。”皇后也只能如此安慰她。 “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北戎汗王的脑袋她都砍过了,为什么还不肯乖乖回来做她的公主。”太后又急又心疼,拿手直拍坚硬的酸梨枝椅子的扶手,“我大盛泱泱之国,守疆之将还能缺了她一个不成?” 明殊出了宫,直接去了李侍郎大人家,将正被自家祖母“疼爱”得死去活来的李栩拎出了火坑。 “这京城我是没法儿待了,等后天,我就去兵部,让他们快点让我回云州去!”李栩抓着自己的头发,向天发出无奈而又压抑的怒吼。 “得了吧。”明殊给他斟了杯酒,“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云州一道去的那么多兄弟,想回来休个假都难。你这次回来,又升了官儿又发了财,回家有爹疼有祖母爱,恨不得把你泡蜜罐子里腌起来,你还有脸嫌烦。” 李栩搓了把脸,也没将那一脸的生无可恋给搓下去。 “你试试看被人关在屋里每天十全大补汤灌十回,我十天流了三回鼻血了。”并且那位神奇的祖母还趁机拼命换着花样往他房里塞人。弄得他差点产生了错觉,以为他就是李家养的一只种猪,这次回来就是要鞠躬尽瘁,为李家开枝散叶,努力增产增人来了。 “搞什么啊!”李栩满肚子怨念。 他被顾昀从禁卫军里挑出来,跟着他出黑山,闯青州,守云州,如今也有近四个年头,身上的官职也从先前个小小的校尉换上了如今的四品虎威将军的玄色袍。这种升职的速度,在军中可是极少见的。谁叫他眼明心亮,跟对了上司,又团结了一个了不起的同袍呢。 可惜他得意洋洋地衣锦还乡后,所得到的只是种猪待遇,好像他要是不努力点儿,下回再出去,就不一定能活着回来增产报国了一样。每每见到祖母那张又哭又笑的老脸,李栩就觉得心累。 讲真的,祖母你不是最疼我这个孙子吗?怎么就不想点好事儿,总盼着我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一去不回呢? “当我是什么人!”李栩愤愤然吞了杯酒,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拍着胸口大声吼道,“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 “是啊,你随便起来不是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任其英一脸坏笑地在他后背突袭了一拳,避开了李栩的回击之后,开开心心地坐在了明殊的身边。 “你可终于得空见咱们了!”任其英是顾昀的心腹爱将,为人机敏,头脑灵活。虽然功夫不是太好,但是一员不可多得的智将,关键时候相当能扛事儿。 他们仨,大概就是同级武官之中最是臭味相投的好友了。 当然,与无心无颜她们的感情不能比,跟陈石,贵喜,哈少良这几个人的交情也不同。但若论起行军打仗时,明殊最放心将后背交给谁来看着,这两位一定是排名极前的选择。 最重要的是,这两位都出身京中世家,眼界,政治素养都是当参谋幕僚的首选。 “我今儿遇到个事,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想找你们商量商量。”明殊在这两人面前从来不绕弯子,直接将她在路上与蒋惟相遇的经过和细节说了一遍。 “你们说说,蒋侯这是什么个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李栩浑不在意,敲着桌子说,“不就是看不得你年少得志,想着拿个大派头儿镇镇你,免得你太张狂,目中无人嘛。”说着他还笑了好几声,直到任其英往他嘴里扔了一把花生才堵住了他这张信马由缰的破嘴。 “说正经的,哪来这许多废话!”任其英没喝酒,家里更没把他当种猪来使的祖母或爹娘,这种时候显然比正沉浸于自己的小世界里,为自己的“不幸”而感动的李栩要靠谱的多。 说白了,无非就是个在街上偶遇,因为见不见礼,让不让道而产生的小小冲突,最后甚至连冲突也算不上,十分平顺地就这么过了。盛京的街道上,每天都在发生类似的事情,没人会在意。但明殊偏偏在意了,还十分慎重地将他们叫出来请教,这就不得不令任其英往深处里想。 平常的偶遇,平常的冲突,但发生在并不平常的两个人之间,那么这件事也就变成了不平常。 再想一想蒋惟那不平常的身份背景,以及明殊进来一直住在宫中这种更加不平常的待遇,任其英感觉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咻”的一下闪过的灵光。 “蒋侯最近有什么举动吗?”任其英看着明殊,“我指在朝堂之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3章 用意 .. 第173章 用意 任其英觉得自己是想太多了,但其实他想的非但不多,还有点嫌少。 比如说他现在,就想不到,那位做出愚蠢“幼稚”行为的蒋尚书,蒋侯爷,此时正在与自己的另两个兄弟在家中的暗室里商量着十分见不得人的事业,并且对于今天他显的有几分不智的举动向两个智商并不在同一水准的兄弟细细地做着解释。 “姓明的小子不过才弱冠,徒有一身蛮力,也就是因缘际会立了几次功,这才入了皇上的眼。”蒋惟面色沉静,将他对明殊此人的分析掰开揉碎了慢慢地说出来,既是分析给两个弟弟听,也是自己再一次厘清思路的方式,以免有漏失或是错误。 “不得不说,此人运势极佳,命也够硬,所以几次三番坏了咱们的事,却又每次都能全身而退,不断向前。像他这样的小子,年纪轻轻便登高位,得宫中贵人的器重和宠爱,人生落差悬殊这般大,心性必定不稳。不是骄奢淫~逸,便会狂妄自大,恃宠而骄。” “不管他是什么人,”蒋彦一脸戾气,打断长兄话,恶狠狠地说,“这小子不知坏我们多少事,总之留他不得。” 蒋彦在云州经营数十载,费尽了心血,才将云州经营如铁打的营盘。他原本以为,就算自己短暂离开三年,云州依旧会牢牢握在自己手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做什么? 结果那个姓顾的小子只花了不到半年的辰光,就将他的云州军完全接掌过去。 就好像他辛辛苦苦地堆起个沙堡,浪头一打,全特么烟消云散。他多年培植起的心腹,亲信,还有多年积聚的那些家底,都被那个面冷心黑的小子毁了个干净。明殊是顾昀手底下第一大将,这里头也少不了他的干系。 只要一想起云州,蒋彦心里就如刀割一样疼。顾昀远在云州他啃不到,明殊就在京城里,逮着机会,他要是不将人扒一层皮下来,心里憋的这口气如何能发泄~出来。 蒋惟斜睨一眼性情暴躁的弟弟,冷冷地说:“多大的人了,心胸如此狭小。明殊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草芥,就算是挡了路,也只是一颗小石子。留着点力气去搬山,在他身上费什么精神!” 蒋惟在蒋家向来说一不二,蒋家众人向来惟他马首是瞻,他说的话,蒋彦自然不敢反对,不过还是嘟囔一声:“兄长不也整治他了吗?” “那叫整治?”蒋惟冷笑一声,“不过恰巧碰上,顺手用他试探一下宫里那位的态度。他年轻,出身低微,又正当意气风发之时,京里头再找不着比他更合适的人。” “我们已经等了这么久,也准备了这么久,是时候动一动了。”蒋惟捋着修剪得精致整齐的胡须,对蒋纪和蒋彦道,“大事为先,旁的恩怨都可以放上一放。” “可是……”蒋彦刚说了两个字,就被蒋纪打断了。 “可是什么可是!若对上的是顾昀那,大哥也会想法子动手,现下不过是个小小的没有根基的武夫,值当咱们使力气吗?” 现在,这个小小的,没有根基的武夫,与任其英这个狐朋,李栩这个狗友商量了半天,也还是没有找到头绪,最终任狐朋一拍桌子,决定大计——以不变应万变,擦亮眼睛等着看蒋家下步要怎么走也就是了。 然后喝的有点高的三人赶在宵禁前,于长街上恋恋不舍地分别,并约定了下次一道喝酒骂娘的日子,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蒋惟果然托人在大朝会上递了奏折,兄弟三人要一道乞了骸骨,回家做个田舍翁去。 这折子一上,满堂哗然。谁也没想到蒋惟会来这么一手。眼见着丁忧日子就在眼前,他只要回来,依旧会是政事堂里头一把交椅的重臣,六部里至关重要的户,吏二部总有一部要被他握于手中。 说起来,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已经差不多做到了为人臣的顶峰。蒋惟刚刚六十岁,放一般人家算老年人,但搁政事堂里看,绝对是个青壮,还能再干个十年八载绝对不成问题。此时一退,前几十年的辛苦都白瞎了,谁这么傻啊! 又不是做了什么大错事,或是力有不逮干不来这个,退什么退啊! “蒋大人这是想以退为进,帮另两位蒋大人谋个好职?”有人很自然地这么想。蒋纪因为是宫里头贵妃娘娘的生父,所以很难执掌关键部门的大权,任职也是捡清贵悠闲的位置。而蒋彦,则是执掌一方兵权的大将,但云州现在划归了昭王的封地,而众所周知的是,接了蒋彦的班,现在握着云州军权的庆平侯,那是昭王的铁杆,三年里又有诸多战功现世,不说本事比蒋彦大,只是昭王这关,就不能答应他回去。 头两年,为了云州军的事儿,京里可没少动荡过,整个兵部和户部都被从上到下捋了一回,不知多少官吏栽进去。 昭王都把蒋彦的人清光了,直接撕破了脸皮。要不是皇上还顾及蒋家的颜面,蒋彦自己只怕都得被请进三司喝几杯茶。 这么一想,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蒋氏三兄弟要一起致仕呢,敢情是顾忌着圣眷正隆的昭王,又心有不甘,想兄弟同进退,给蒋彦争取争取。 蒋惟一世聪明,怎么今天犯糊涂了呢!分寸一个捏不好,就有胁迫皇上的嫌疑。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谁不想只要雨露不要雷霆?蒋惟这样硬要来的雨露,搞不好后头就得跟个雷霆把他给劈焦了吧。 可是皇帝看起来相当淡定,既没有发火也没有惊愕,只是和颜悦色地将折子收了,留在手里,也不说准也不说不准。转脸就跟朝臣们议起重开海禁的事儿。 过了两天,蒋纪和蒋彦兄弟食禄各加了百石,赐了两套常衣,并且起复后的职位也确定了。蒋纪依旧回归原职,蒋彦调福州军都督,级别上与原来的云州都督一样,不过福州靠海,蒋彦不擅海战,他这个都督与福州水师提督的权柄相比起来,也就不是那么重要。 至于蒋惟,政事堂肯定要回去的,但皇上的意思,竟然是要他去接在六部里没多少实权的礼部,这让许多人都有些惊诧。看来这几年皇上整治朝堂时干掉的不少蒋家党的确是有深意在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蒋家渐渐失了圣心了? 要知道蒋氏淑贵妃所出的宜王已经在东宫争夺之战中败退,远到南诏开疆拓土,天高路远,水穷山恶,也不知道宜王这么娇贵的人儿,还有没有机会活着看到自己建功立业。 但要说蒋氏失势,却也为时过早。毕竟蒋惟在政事堂依旧排名第一,蒋纪蒋彦手中各掌权柄,在朝中的影响力依旧雄厚。 看起来,皇帝还是想要用蒋家兄弟的,只不过不像以前那般偏重偏宠罢了。 再之后,便是蒋家再次上折求去,皇帝又再下旨挽留,如此两次三番,倒是很有点君臣相得互敬互爱的意思。 蒋惟是真心想走的,他在朝中还有留手,即便本人离开,朝中的局势他也看得清楚,想动动手也很方便。只是不知为何,明明皇帝看他蒋家碍眼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回却咬紧了坚持不放他离去。原本两边都可以得偿所愿,现在悬空被架在那里,反倒将他给拴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4章 其心可诛 .. 第174章 其心可诛 蒋惟拿不准皇帝的喜怒,皇帝也同样猜不透蒋惟的用意。半个月之后,蒋家三兄弟的新任命公布,蒋家也没有再做出什么其他的举动,只是任命到就职之间总有几天间隔,一时间,京城里风平浪静,没什么小水花扑腾出来。 李栩叫了任其英和明殊出来,三人再次来到醉仙居碰头,李栩叫人清了场子,关上门窗,神神秘秘取出一本册子来。 “这是什么?”任其英拿到手里翻了翻,面色突然一整,眉头也皱了起来,“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嘘,你小点儿声,我找了可靠的朋友,悄悄誊出来的。”李栩喝了一杯茶,将册子从任其英手里夺下来,推到明殊的面前,“小明子,你看看这个。” 明殊拿起来看了看,见是一本进出库的账本。只是进出库的物品十分特殊——各军队马场淘汰下来的劣马。 “这么多?”明殊越看越是心惊。这里头每次的进出量都不小,进出次数也十分频繁,而且这些出场的马匹里,竟有七成以上是送往潞州及并州两地。潞州是蒋家老宅,蒋家太祖发迹之地,并州在潞州边上,人丰粮足,是个天然粮仓,早几代就被蒋家牢牢抓在了手里,是十成十的蒋家地盘。 “弄这么多马到手上,这是想做什么?”明殊的双眉紧紧蹙了起来,“这样明显的动向,怎么会没有人注意?” “你以为这玩意是人人都能看的到,瞧的出的吗?”李栩嘿嘿笑了两声,“还不是你上回说起了蒋家所用战马,我就多了门心思,跟我朋友潜在兵部账库里熬了好几个晚上,才把这册子给凑出来的。你不知道这帮子人多精,将这些所谓劣马换汰的账簿打散了记的,里头掺了无数水货,只看一本账簿根本看不出破绽来。我们翻了大半个账库里的账簿子,将这几年的调动全理出来,这才看出猫腻来。” 李栩拿手指在账册上点了点,沉声说了四个字:“其心可诛!” 从这些被分到潞州和并州的马匹来源和齿龄就可以看出来,几乎全部是调~教好的,年轻力壮的战马。也难为兵部的人费了这么大的工夫来做账,想到不动声色,又能将账目做平,委实需要些本事。 蒋家这几年弄了不下万匹“劣”马放在两州,这些马若放在北疆,足以组两支骑军营,可以在草原上杀个几进几回了。 明殊阴沉着脸,重重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其心可诛!” 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知道,好的战马对一支军队的意义有多重大。特别是在草原那种一望无际的空旷战场上,战马的多少优劣几乎可以左右战局。 任其英下眼睑抽了抽,狠狠一拳砸在桌上,跟着骂:“其心可诛!” 青州和云州都有马场,但优质战马的养育和调~教是极费时费力的事。要调~教出一匹可以上战场可以冲锋的战马,不知要花费多少草料大豆和心血在里头。蒋家人居然在背后动这个手脚,几年的光景偷出去这么多马。 出去多少,也就意味着青州军和云州军少了多少。 少了多少马,就少了多少骑兵,就多了多少伤亡。 三个久在军中的年轻将军们不约而同骂起了娘。将上好的马弄到并非边疆的内陆去,除了想造反,还能是什么原因? 明殊将账册收好,神色严冷:“我这就回宫向皇上禀报。” “哎,等等,你报归报,可千万别把我和我朋友给说出来?” “这是为何?” “废话啊!蒋家能有这么大能量,把天下马场的马都当自家的,说明兵部都在他手心里了。若是被人知道这东西是我和我朋友查出来的,你觉得我们俩夜半三更突然暴毙,或者在街上逛着逛着就突然倒霉催地被什么马撞死,被石头砸死的机会有多大?” 李栩一甩袖子,严肃摆酷:“蒋家不倒,这事儿您不能说。这就叫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啊!” “藏你个头啊!”任其英看不得李栩这副一贯装腔的架式,上来就对他的脑袋一顿蹂~躏。 明殊明白李栩的顾虑。说起来,他的武力值并没有多高,家里还有一大帮子家人要顾忌,若真像他们所想,蒋家势力渗透进了各个地方,此时将李栩说出来,很有可能将他陷入险境之中。 “我明白了,等事了了的,我定向陛下为李兄请功。” “去吧去吧。”李栩对她摆手,跟任其英对掐得不亦乐乎。 快马回到宫中,明殊立刻将李栩抄录的账册呈交给了皇帝。皇帝看过之后龙颜大怒,即刻命人去蒋府宣召蒋惟兄弟入宫。 谁知道没过多久,派出去的黄门就回来复命,说是三日前,蒋家人已出京为过世的老太君打醮祈福,至今未归。 “打醮?”皇帝眉头一挑,“要去几日?” “听说要做七七四十九日法会,蒋家三位老爷带着嫡出的公子们提前了几天去安排,其他女眷是三日前做了马车出城的。”那黄门跟着皇帝有些年头,对他的性情还有些了解,见皇帝面上隐隐带出风雷之色,忙补充道,“家里还留着几位小夫人,还有几位公子并小姐。” “全是庶出的吧。”皇帝的面色很阴沉。 那黄门想了想,点头道:“回皇上,的确,留下的都是庶出的。且奴婢着人问过,留下的几位姨太太和公子小姐们,似乎都是在蒋家不怎么受宠的。” 皇帝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金牛卫派出去追……锦鳞卫随行,可便宜行~事。” 明殊心中一凛,皇上这时候将锦鳞卫派出去,也就是要自己出手了。 “是,臣遵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5章 失踪 .. 第175章 失踪 檄文直指二十年前,阳羡公主驸马,大将军薛靖与北戎勾结欲谋逆案,薛靖及手下数名大将被处斩,其子薛易领的三千前锋营全军覆没,定北军被杀将士近万人,余部解散逃亡,散落在各地。蒋惟称手中握有铁证,定北军含冤,薛家灭门,公主殉夫,皆是因有人构陷,与鞑子勾结,借先帝之手谋害了薛靖,牵累当时的崇明太子,以至太子及诸皇子先后被杀或被贬为庶人。这背后黑手就是当今的皇帝宇文焘,为了皇位,不惜害死亲姐夫,亲外甥,逼死亲姐,又蒙骗先帝先后除去了对他有威胁的几位皇兄,最后更是毒杀先帝,自己登上了皇位。 蒋惟深佩薛元帅为人,多年隐忍,终于查到了真~相,为此,忧愤焚心,特号召散落于天下的定北军及其家人,前往潞州,共举大旗,为薛帅鸣冤,为定北军平~反,这皇位不应由害人者坐,而应由先太子遗孤来坐。 没错,蒋家找到一个青年,说他是先崇明太子的遗腹子,自封了个明王,要来拨天换日了。 薛靖和定北军在百姓,特别是北方百姓中声望极隆。虽然二十年前被冤死了,但很多受过定北军恩惠的百姓,至今家里还悄悄供着薛靖的牌位。借薛靖的名头忽悠百姓,再将今上的继位说的名不正言不顺,肯定会有一大拨不明真~相的百姓相信。 甚至蒋惟还将卫明兰也拉了出来,说她是薛将军遗孤,今上假惺惺将她接回京里,指婚皇子,却又命人弄死了她,还将当年收养了她的敬国公打入尘埃,可见其心之毒。这是要将薛家斩草除根…… 明殊看着气得浑身发抖,差点把这张檄文给撕了。 妈蛋,薛家的根还在呢,长的好好儿的! 打发哈少良去见他心心念念的好知己,明殊怀里揣着檄文去见皇帝。 “土鸡瓦狗之辈,不足为惧。”皇帝精神很好,并没有因为蒋家的大逆不道而受到什么打击。 “满纸荒唐。”他将檄文弹了弹,随手扔在桌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当年崇明太子想借你父之势与三哥五哥斗,三皇兄和五皇兄也多方拉拢,你父亲始终不为所动。北戎使出离间计来,父皇会偏听偏信,这其中也少不了那几位皇兄的推波助澜。否则后来父皇醒悟过来,薛帅冤枉,只是死者已矣,他要面子,不肯替你父翻案,定北军折损惨重,他又心疼的紧,这才对当年参与此事的你那些个舅舅下了狠手。”皇帝顿了一顿,眸光微冷,“他们死的一点不冤枉!这里头的确也有几个是朕在暗地里下的手,时至今日,朕没有半点心虚后悔。” 明殊垂头:“是,皇上英明,明殊心里都清楚。” “只是可惜……”皇帝盯着檄文上的字,语气添了几分沉重,“你兄长薛易,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年少之时,便勇冠三军,鲜有敌手。他若还活着,必能如你父一般,成就永胜之传奇。” 明殊头垂得更低。 “薛易他啊,俊美非凡,英气勃发,便是顾家阿昀那样的颜色本事,也不见得能胜得了他。”皇帝回忆过往,不胜唏嘘,“天妒英才……” 明殊想到不归那张平凡无奇,看不出年岁的脸,想到他那一头华发,想到他绵~软的手腕,皆至比常人还要弱点的体质,鼻子一酸,眼眶有些发红。 “您就不怕那些流落在外的定北军余部信了蒋惟的话,都去投向潞州吗?”明殊问道。 “不怕。”皇帝突然对她一笑,颇有几分狡黠地挤了挤眼睛,“不是还有七星阁在吗?” 明殊悚然而惊:“您说七星阁?那个七星阁?”皇帝怎么会知道七星阁的真实来历?他知道七星阁的阁主就是世人皆以为早死了的薛易吗? “是啊,就是那个天下第一贩卖消息的组织。”皇帝对这位失而复得的外甥女总有优于旁人的耐心,见她一脸的震惊,便难得地解释起来。 “早些年,有不少定北军家眷被流放,这你是知道的。”皇帝说,“朕当时派了一些人暗中保护他们。过了段日子,先帝大行,朕继了位,便想慢慢将他们从苦寒之地接回来,重新安排田园宅地,让他们过过太平日子。可是其中一些人提早就从流放之地消失了。特别是那些失去双亲的孤儿,都有人将他们带走。朕曾以为,是那些对定北军心怀恶念的人做的,结果多方查核之后,才发现,这些孩子大多是被七星阁带走的,其中一部分有资质的,他们请了老师或是送到江湖各门派去学本事。别的没什么资质的,也都多少教他们识了字,学了手艺,生活倒也平顺。” “这个七星阁就是定北军的人聚在一起建的,建立的目的,朕也能多少猜到一些。这些年他们所做的事,也定期报与朕知道。” 原来皇帝早就在七星阁里安排了眼线。明殊一颗心拎了起来。 “里头几个头目的身份已然确定,的确是当年定北军中幸存的几位将官。七星阁背后有南华宗为靠,多半也是因为薛易曾是南华宗宗主的关门弟子,南华宗与薛家存着这份不薄的香火情。” “这几年,七星阁里几位重要人物都在北戎周旋,北戎局势这么快生变,其中也有他们一份不小的功劳。阿泰,阿昀和你都从来不提,并不代表朕就眼盲耳聋,不知道你们在草原上做过哪些事。” 皇帝沉默了半天,才叹了一声:“这些人都是胸有家国的好汉子,我大盛的好男儿。先帝和朕亏欠他们,他们却能放下仇怨,一心为国御敌,为国分忧……朕自觉惭愧。” “陛下。”明殊向前踏了半步,但还是忍住了没说。 “是朕太过自私,总想着身后不留骂名,却不知道孝义不能两全。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皇帝伸手在明殊头上轻轻摸了摸,笑着说,“等平了蒋家的叛,朕会下旨,为你爹和定北军平~反,诏告天下,还他们清白。” “啊?!”皇帝这个承诺来的太突然,明殊完全措手不及,一时怔在了那里。 “朕打算在京郊为他们建座英烈塔,可惜你父亲兄长的骨植都失落了,没法子将他们带回京中安置。”皇帝深深地看着明殊,目光中闪过感慨,悲伤,怨愤,愧疚等种种情绪,最后出口,只化为三个字:“对不起!” 明殊撩衣跪倒,以额触地,久久不能平复快要炸裂开的情绪。 皇帝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多难她清楚的很。这样做,意味着皇帝将先帝的断案推翻,在先帝可圈可点的生平上浓彩重墨地涂上了不堪的一笔,旁的不说,“不孝”这两个字以后是肯定要压在他头上一辈子了。宗室里那些王爷公主们,谁能同意?他承受的来自外界和内心的压力根本无法以常理来预计。 然而他还是做出了决定,虽然晚了近二十年,但他还是准备要跨出这一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6章 兴风作浪 .. 第176章 兴风作浪 这下子事态严重了! 玄衣卫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因为俱驹花颜的身份特殊,他又不大安份,总喜欢东跑西颠的,所以派给他的玄衣亲卫足有十三人,其中八明卫五暗卫,就算明卫技不如人被杀,一直隐于人后的暗卫总不能被人连锅端了,以至连一个能送信的也没跑出来吧。 “是在哪里出的事?”俱驹花颜这几年走南闯北,号称要踏遍大盛的名山大川,有许久未见过,明殊还真不知道这位西凉左敦王“流窜”到了哪里。 “在江左翠屏山,离江州城不到八十里。” 江州?明殊站起身,那可是七星阁的势力范围,怎么会有人在七星阁眼皮子底下犯这么大的事? “江州王递了请罪折子,虽然出事的地方不在江州城,但也算是江州王的封地境内,且,西平伯身份特殊,出了这么大的事,江州王据说已经病了。” 吓病的。 江州王明殊是有印象的,当年她随顾昀前往江州,便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薛易,还有江州王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儿云霓郡主。江州王是皇帝的堂兄弟,不过听说生性胆小怯懦,是个有名的惧内王爷,江州王妃在江州的话语权比他还大。在他的治下出了这么档子事,说不定还会引起大盛和西凉两国的军事冲突,后果太严重了,神经纤细的江州王有点承受不来。 不过江州王是病还是不病,明殊并不关心。她只在意,俱驹花颜在江州境内出事,会不会对七星阁造成不好的影响。 毕竟薛易此时还在北戎草原上的金顶王帐与各方势力周旋着,离江州十万八千里远,便是想伸手也鞭长莫及。 又碰到蒋家出的那一纸檄文,直接挑动定北军与现在朝廷的关系。没有薛易在江州坐镇,说不定真的会出什么岔子。 明殊思之再三,心绪纷乱,又想杀到潞州,又想去江州看一看。无心从皇后那里过来,见到明殊的第一句话便是:“您请放心,七星阁不会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附贼而内乱这种事,我们七星阁的人不屑去做。” 明殊松了一口气。 “阁主虽然不在,但守着七星阁的都是定北军的老人,他们心里自有忠义。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我们都明白这些。若是只求为自己叫屈,七星阁十年前就可以反了,用不着等到今天。”无心说,“左敦王在江州失踪,这里头未必不是敌人用的一石数鸟之策。” 明殊点头:“你们明白就好。” “阁主几年前便想到或许会有这样的事,所以提前跟我们都说过。”无心走到明殊身前,看着她,“江州的事您不必放在心上,我带人这就南下江州,左敦王身份特殊,我们总要将他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只是已经事发过了好些天,原本遗留下来的痕迹怕是很难找到了吧。 “您别忘了,江州是谁家的地盘。”无心双眉微扬,神色骄傲而自信。 谁家地盘?无心的意思反正肯定不是在说江州王。 “你小心一些。”明殊对她点了点头。 &nsp; “您才是。”无心犹豫了一下,“只是这样一来,我不能随您一同前往潞州。您现在的体质与以前不一样了,事事小心。” 自来了癸水,明殊的神力在一点点减退,虽然进程很慢,但明殊自己能感受到自身的变化。 “无妨。再怎么也比寻常的士兵要强上许多。”何况她多年所学,又不是只有一身蛮力。 “无颜心细,让她留在您身边。”无心的双目发亮,“还有,阁主派人传了消息,再过段时日,他就要回来了。” “真的!”这才真是好消息,明殊跳起来,身上的阴郁也一扫而空,“我都许久没见到他了。” “等您从潞州凯旋,说不定就能看见阁主了。” 与无心谈过话,明殊摇摆不定的心总算又安定下来,她领了兵符,辞别宫中三位长辈,又专程去庆平侯府拜别了安阳长公主,便带着一千亲卫,飞马驰往潞州方向。 路上并非一日,宁平府已经聚集了各地调来的兵马十二万,府中粮草军械也准备充足,宁平府府君亲自将明殊迎入府衙,将军库粮册等与她进行交接,又引了各位带兵来的将校拜见主帅。 潞州离京城有千里之遥,从京城点将带兵出发,一来路上耽搁时间太长,粮草消耗糜巨,二来军马远行,疲弊之帅与敌军对上,光是士气精神便要落在下风。所以由明殊提议,便在潞州并州周边驻军中调集人马,她这边带禁卫快马赶路,两下一起行动,比直接从京中调兵出发,速度和效率要高出数倍来。 明殊虽然年轻很轻,在军中的年资不够,但这些年她在青州云州战绩卓越,于青州城里背出闻怀瑾,于云州城外灭了整个青狼部,更在阿罕尔山数万北戎强兵营中斩落北戎汗王首级,这样的功劳早就传遍诸军,成为军中的传奇。这次带兵平叛的将领中,特别是年轻的将领和军士里,有不少将明殊奉为偶像,视其为军中的新一代的传奇人物,所以前来宁平府拜见时,一个个神情激昂,兴奋不已。 等见到明殊,见对方与自己想像中的膀阔腰圆,铜头铁臂的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一个个张大了嘴,都成了木雕泥塑。 这,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修眉杏目,身条不高不矮,纤臂蜂腰,就是个长得秀秀气气,像个漂亮公子哥儿的少年人,哪有半点军中英雄的气势? 然后就见这清俊少年郎向他们走过来,路上看到一只大半人高的青铜炉,好像嫌它挡了地方,抬手轻轻一提,将炉子提起来,面不红气不喘走了五步,随手撂在了院子的一角,才笑眯眯地对他们拱了拱手:“各位将军安好。” 所有人的目光从她的手挪到那足有七八百斤重的青铜炉上,再从青铜炉挪到她那不甚伟岸的小身板上,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还是人吗?是人吗?人吗? 这么沉的炉子,便是他们三个人抬,也很吃力的好不好,面红耳赤,气喘吁吁才是正常状态啊! 没错了,这位一定就是传说中的云麾将军明殊,身负神力,武艺超绝,不愧为军中传奇。 成功抚平下属心中因她的相貌和身材而起的疑惑之心,又收获了数位忠实拥趸,明殊在宁平府摆起沙盘,仔细考虑攻打潞州的方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7章 乱局 .. 第177章 乱局 也只能这么想想,顾昀此时还在云州,离这儿有千里之遥,即便是插上双翅,一晚上光景也飞不到这小小的宁平府来。 她睡不着,也并不是因为思念远方的那些人。而是,与白天在堂前所表现出来的坚决和执着不同,她心里也有那么一点小小的疑惑。 蒋惟这招十分简单粗暴,许多事经不起推敲。然而再怎么经不起推敲,他还是巧妙的切入了世人最为关注的点,拿皇家的隐秘做文章,成功地勾起了世人的好奇。大盛人心中的战神当年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被构陷?为什么死的那么惨那么憋屈?这件事谁最后得了好处?谁被坑死?这些人们心中隐密的好奇被蒋惟挖出来,并给了一个十分清晰明确,看起来逻辑也很顺畅的答案。 会往深里想的人毕竟只是极少数。大多数人在看到那篇檄文后,大概都是同一个表情。 恍然大悟:“哦……” 便自以为看到了真~相。 明殊不是笨人,她当然能看出这篇檄文中的诸多漏洞和各位牵强。但她并非圣人,文中所提及的,是她从未见过的父亲,母亲,以及受折磨二十年的亲兄长。 关心则乱。 她没有乱,只是心中认定的坚持产生了动摇。 她也曾经以为卫家是她的家,以为她有一双疼爱她,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将她接在身边抚养的父母。结果一转眼,严父慈母就成了索命的阎罗。 她以为的那个英明,深情,睿智而开明的皇帝陛下,在当年那桩旧案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有没有对父母私下动手? 不不,他的言谈中,对阳羡公主的怀念,对薛靖的敬佩都是真挚的,并没有虚假的成份。 但最后的胜利者的确是他,并不是旁人。 先崇明太子死了,排在他前面的年长皇子们大多死了,排在他后面,被先帝喜欢的几个皇子也被杀的杀,被流放的流放,没有一个有好结果。 笑到最后的,是她的亲舅舅。 明殊猛地摇了摇头,将那些可怕的念头都赶出脑海外。 不管怎样,蒋惟此人阴毒狡诈,所说的话万不可信。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说了真话,今上登位的手段不堪,利用了她的父母,毁了她的家庭,她也不能眼看着大盛境内起烽烟,军民自残。 父亲英灵在上,不是他拿来做权力斗争的工具。敢拿她的父母兄长做筏,便等着她来收割头颅吧。 只要开战就会有伤亡,宁平府在潞州东面,而反叛的蒋氏军队已经向南攻占了两府四郡,再向西南方去,便是宜王所在的南诏地界。蒋家这是想与宜王联手? 但他们推出来的是先崇明太子的遗腹子,看起来压根没有宜王什么事。 明殊双眉紧锁。 但也或者,那个明王只是个蒋家放的烟雾,最终的目的还是想推宜王上~位。但若他们是抱着这个念头的,为什么又将宜王生~母淑贵妃抛弃在宫中?难道不怕他们造反的举动连累到蒋氏? 蒋家或许觉得翻天的壮举中,牺牲几个妇人只是小事。但对宜王来说,亲生的母亲有且只有蒋淑言这么一位。他真能完全狠的下心来,不顾亲娘的性命,接受他们的鼓动,以必将被后人诟病的方式夺取皇位吗? 种种想法在她脑海里打架,让她半点困意皆无。 “最好能兵不血刃夺下潞州的几座城。”明殊喃喃自语。 有时候想多了并没有什么用处,强大的力量,才是让一切回归正途最有效也最迅捷的方式。 她走到桌边,桌上摊着一张潞州地形图。 明殊的手指,点在潞州所属十三个郡县里,离宁平最近的那两个上。 “迅捷,高效,擒贼先擒王,一击致命!”她的口中断断续续地吐出若干个字眼,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慢慢成形。 == “不行!这绝对不行!”李栩拍案而起,对明殊说出来的计划表示了强烈的反对。 “你坐下来说话。”任其英把他拉回座位上。 这次出征,明殊向皇帝要了李栩和任其英两人做副将。三人同袍数载,志趣相投,配合起来也十分默契。 明殊想了两天才想出来的方案,李栩觉得实在是无话可说。 他还能不能好了?扮女人扮上瘾了是吗?以前在青州,是因为闻帅陷落,危在旦夕,他们没办法才想出那样的计策。可现在他们是来平叛的。兵多,将多,对方不过是个小小的县城,用不了半天工夫就能攻打下来。又何必他以身犯险,又要扮女装潜进城杀人? “我倒是觉得可行。”任其英跟李栩的想法不同。“这儿跟咱们去青州时不一样,没有高墙坚壁,也没有摘星楼的杀手助阵,明将军只要能混入城中,将城中掌权的官儿拿下,我们便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占了这儿。兵不血刃,也不会伤到百姓,多好啊!” “好屁啊!”李栩骂道,“就他一个人,万一暴露了怎么办?明殊再本事,也不是神仙。那城里可有三四千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他淹死了。” “明将军的本事旁人不知道,你我还不了解?青州城那会高手如云,情势多危机啊,他不也没事?这小小的濮阳,又不是龙潭虎穴,怕什么?” 李栩憋了半天,脸涨的通红:“被人知道咱们堂堂的云麾将军有事没事扮个女人,你当这传出去好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8章 杀 .. 第178章 杀 等到三天后任其英带兵进驻,濮阳城里早被明殊收拾得干干净净,从上到下都顺伏得不的了,看得任其英啧啧称奇。 “如果之后咱们遇到的都是这样的‘好官’,那多好啊,说不定赶在冬天就可以回家了。” “这种事,可遇而不可求。”明殊背着手,看着任其英带来的文官与濮阳城守府的官吏交接,轻轻摇了摇头,“还好这里不是北地。” 北疆的官员们大都受北方寒冷空阔的环境影响,不分智愚,性格上都是强硬坚韧的。哪里会如濮阳城守那样,还没看清敌人的影子,便四肢伏地,瑟瑟发抖地求饶投降?若北疆上都是这样的官员和将士,西北各部的铁骑早就突破大盛的防线,冲入这丰美肥沃,遍地宝物的中原了。 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濮阳是值得庆贺的事,但往西塘去的李栩部就不是那么顺利了。 他所带的三千人马里,一千人来自涿郡,两千人出自颖川。涿郡带兵守练竟然是蒋家培植的亲信,在西塘城外与西塘守军里应外合,打了个伏击战,虽然最后赢得了胜利,但颖川军伤亡惨重,李栩也受了轻伤,连休整也来不及,只能后撤。 明殊得信赶到时,正见着李栩吊着个胳膊,指挥兵士筑营。见着明殊,李栩惭愧地头都抬不起来。 “这事不能怨你,谁也不知道咱们军中会有奸细和叛徒。”明殊宽慰他,等李栩情绪平和下来,才详细地询问详情。 “那个奸细已经被我斩了。”李栩说,脸上浮起痛苦的扭曲,“只是可惜,我们死了许多兄弟……太冤了。” 没有哪场战争是没有流血牺牲的,但死在本以为是兄弟同袍的手上,跟对阵时死在敌人的手上,感觉是完全不同的。营中充满了愤懑伤痛和颓丧的气氛,明殊远望着西塘方向,沉默了许久才说:“我来。” 当天夜里,她穿上软甲,背上重剑,带着无颜和无涯,攀上西塘的城墙。 昨天刚击退了不可一世的敌人,虽然他们伤亡很大,也没能成功地击杀带兵的那个将领,但以少敌多,以弱杀强还是给他们带来了强大的信心和满足感。西塘守军没有想到敌人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再回反扑回来。快到凌晨时,天空变得越发阴沉黑暗,神经紧绷了一夜的守军心情松懈下来,抱着长枪靠在墙垛边打起了磕睡。三条黑影,借着夜月的掩护,无声无息地掠过他们身边。 身体移动带起的微风让几个守军觉得有些痒,他们也只是懒懒地抬起手挠了几下,换了个姿势再次陷入甜美的梦境。 第二天天光大亮之时,西塘城守府外挂出了一个带着惊恐神情的头颅,那是城守大人。 而守军大营的辕门上,三颗血淋淋的脑袋死不瞑目地吊在那里,正是守军的正副统领。 整个西塘都炸了锅了。 谁也不知道刺客是什么时候,怎么摸进西塘,又怎么悄无声息将西塘这几个能说的上话的人全都杀死的。 每个人都觉得后背发冷,喉咙发紧,好像下一个掉脑袋的就是自己一样。 “听说了吗?这次带兵来的是云麾将军明殊。” “怎么了?” “就是那个在青州城一个人屠了青州府衙,又把闻怀瑾大将军背出城的那个明殊啊!” “卧~槽,是他啊!” “可不!你知道吧,北戎汗王的脑袋也是被他砍下来的。那时候汗王王帐周围可有十万北戎精骑的营帐呢!这个明殊来无影去无踪,说把汗王的脑袋砍下来就砍下来了,用的肯定是神鬼手段!咱们西塘这么点地方,守军不过千余人,那位明将军进出还不就跟玩儿似的。”说话的这人拿手在脖子上一比划,别人还没怎么着,自己先被自己吓出一身透汗来。 “这位可是好砍人脑袋的主儿!听说他在云州的时候,生生砍了北戎一个部族全族的脑袋。几千颗头颅堆成了京观,像山似的。在北戎,他的名字可止小儿夜啼!” “妈呀!”围成一圈的听众们发出了小小的,惊恐的呼声,又忙将自己的嘴巴捂住,生怕这些话被那个传说中嗜血嗜杀的恶魔给听着了。 “朝廷派了他来,咱们潞州难保啊!”一个中年书生摇头叹息起来,“说不得要赤地千里,流血飘橹。” “不会吧,咱们可都是老百姓。贵人们开战,不关咱们事儿。” “你说的轻巧,就没听着过那句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话?这仗一打起来,不管哪头赢,咱们啊……”叹息声四起。人群渐渐散开,过了许久,巷尾断断续续传来流浪的艺人拨弦而歌:“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因为军政两方的首脑都丢了脑袋,而消息传到潞州府城,再指派新的官长过来最少还要十天的工夫,于是城守府和守军里剩下的最高阶官吏自然就接任了原来城守和守军的职责。他们直接将西塘城封闭起来,不许进出,加大巡察,以免再有昨夜的惨事发生。 然后没有什么卵用。 第二天,新的头颅再次挂在了刚刚清洗干净的位置,一样的惊骇满脸,一样的鲜血淋漓,一样进行的悄无声息,无踪无迹。 全城人都哭了,哭的最厉害的是按着顺序接替长官的几名小吏和将校。 这位云麾将军果然是心狠手辣,完全不讲道理。既然是开战,您派军队来,咱们一刀一枪拼杀啊,好歹死的明白。就这么摸黑来割你个脑袋,割你个脑袋,神出鬼没的谁受的了? 城守死了,主薄挂了,下面轮着的典吏一咬牙,特么反正老子妻儿都不在城里,无牵无挂的才不要冒这个险,于是悄悄带了城守印信,趁着黄昏出城,直往李栩驻兵的地方来,打算投诚。 在城守府扑了个空的原守军的校尉暗骂那老小子奸滑,行动比他快,转身联络了自己的亲信,将与蒋家比较亲近的几个低级军官捆了,打开西塘城门,投诚! 李栩对这神奇的变化目瞪口呆,妈的,早知道这城这么容易就拿下来,老子干嘛还真刀真枪跟他们干啊,白白牺牲了那么多兄弟! “以后攻城的事儿就都交给你了。”李栩无比诚心地对明殊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9章 意外来客 .. 第179章 意外来客 明殊当然没疯,她从未像现在这么清醒过。 所谓皇上与北戎勾结,陷害薛靖的证据是什么?虽然语焉不详,支支吾吾,但既然蒋家敢抛出这样的说辞,那么他们手中一定有可以引向或是伪造引向这个结果的事物。薛易曾对她说过,他们的仇人并不是只有北戎人。她也这么认为。 薛家在大盛历数代,薛靖又以其出色的军事才能带着定北军镇慑西北疆域多年,娶了公主,做了驸马,与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最起码,在早期,先帝是信任并欣赏他的。如果没有一只手,在背后默默地推动,又暗合了帝王年老后日益增长的因虚弱和畏惧而产生的怀疑一切,一个十分拙劣,处处透着粗制滥造气息的离间计怎么能让先帝下那么大的决心,以雷霆之力直接断了定北军的死刑? 而朝中那些跳出来狠踩了薛家一脚的官员们,又哪来的底气,在薛靖尚未定罪前就联合起来不断地刺激先帝,让他的决心不会动摇,不能给薛家留一线生机? 能有这样谋划的人,一定是心机十分深沉,城府极深,在朝中有着强大力量,并且能够影响帝王的人。 薛易让她不要管,可她怎么能不管? 这是害她失去了家人亲眷的人,这是害了无数定北军,害了无数北疆边民的人,也是害了顾昀失去父亲兄弟,与亲娘生离,不能光明正大恢复自己身份的人。 于她,有血海深仇。 她有一种直觉,直觉告诉她,她苦苦追寻了数载的答案,就藏在潞州宣城的蒋家大宅里。 明殊看着自己的手掌,指尖蜷起又伸开,力量从指尖蔓延到小臂,顺着肩头回绕一周。自从来了癸水,她身体里原来的惊人力量正在慢慢地逐渐地消散。或许再过三年五载,自己也就跟普通的士兵没什么两样。 得趁着自己现在还有超于常人的力量。明殊心里暗暗地想着,趁着自己还有追索敌人的本事,绝不能放过任何有可能得到真~相的机会。 而且,如果找到答案后,能顺手将蒋家的人灭了,以蒋氏为核心的潞州定州便可不动武力便再抢回来。士兵的血肉只能在对抗外敌时抛洒,自己人打自己人造成的伤亡在她看来是最愚蠢最没有意义的事。 做出了决定,剩下的,便是要怎么说服李栩和任其英,还有无颜,让他们配合自己,在离开的时候做好掩护,不让敌人以及自己人发现自己的失踪。 经过三天的努力,明殊的各种劝说尝试一一宣告失败。没有人赞同她的斩首计划,更不会答应配合她做出她人在军中的假相,这让明殊感到十分苦恼。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有个她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眼前。 云州军参军,兼大盛朝小国舅,叶榛叶季明。好几个月不见,叶参军依旧是一副洒脱不羁的样子,只着一身青衣,半散着头发,露出一边微笑的桃花眼,唇角微勾,风流中带着那么点诱~惑,洒脱中又有那么一点不正经。 几年的军中生涯,在他身上脸上倒是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叶兄!”明殊见到他来,心中大喜,但又有点忧虑,“您怎么过来了?不是在云州吗?是云州出了什么事?还是顾侯爷?” 叶季明被她一连串的问话问的头大,原本见到老友的开心劲都被她连珠炮似的问题砸没了。 “阿昀不放心你,让我过来帮帮忙。”他解下印信,交给明殊身边的亲卫验证,“云州风平浪静,不比你这边要讨逆有事可做。你身边又没什么有用的家伙,我也只好千里迢迢,餐风露宿地赶过来了。” 被他指为“没用的家伙”的任其英和李栩一通吹胡子瞪眼,但碍着人家身上明晃晃亮堂堂的“国舅”身份,终是半个屁也没敢放出来。 “来来,我们也有挺久没见的了,其英你去安排一桌席面,咱们几个为叶兄接风。” 任其英脑子多灵活啊,把还站在原地运气的李栩一把拉走,无颜收到明殊的眼色,也找了个借口离开。 明殊将叶榛引到自己的房中,将门窗关好,神色一肃:“云州出了什么事?将军怎么会将您给派出来?” 叶榛随便找了个椅子一坐,把垂在额前的头发向后捋了捋,笑着说:“果然瞒不过你。” 因为俱驹花颜的失踪,西凉与大盛的关系一度十分紧张,西凉太后震怒,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要求大盛交人出来。可是现在谁也不知道俱驹花颜被弄到了哪里,交人?怎么交? “西凉向罗刹国借了十部人马,与本**队编制在一起,号称三十万大军,已经离苍岚山不远了。”叶榛抓了抓头发,叹了一口气说,“这事闹的太大。一旦我们与西凉开战,一直躲在旁边的西狄一定会趁火打劫。也速失里的大阏氏之一是西狄的公主,几个儿女还在西狄,他在北戎残留的旧部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西狄国君说不定会趁着这机会,将北戎也收并西狄。那样的话,西北各部的平衡被打破,北戎与我国签定的合约无法实行,只怕北疆自此便再无宁日。” 明殊心情沉重。虽然都知道俱驹花颜的失踪造成的后果很严重,但没有想到萧太后竟然会有这么大魄力,敢直接向罗刹国借兵。 “罗刹人贪如狼,毒如蛇,他们对西北一向有称霸的野心,只不过西凉西狄和北戎三国强大,他的势力比较难伸过来。西凉此次借兵,罗刹人一定会借机把手插过来,果然是大麻烦。” “我们讨论过,觉得俱驹花颜的失踪很有可能是蒋家动的手脚。”叶榛说,“江左一向是七星阁的势力范围,而且西平伯身边有不少实力够强的暗卫。能在江州动手,没有人接应,没有事先的谋划和准确的消息是很难成事的。” 明殊目光微闪:“您的意思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0章 说服 .. 第180章 说服 叶季明不愧大盛朝第一大忽悠的美名,叶国舅一出马,半个时辰之内,李栩,任其英以及旁听的明殊全都陷入了不可明状的怪异状态中。眼前的叶大少摇着折扇,语速不紧不慢,声音不高不低,却偏偏让人没有能插嘴的余地。这上嘴唇和下嘴唇碰碰,直接把他们侃到晕菜。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但又好像哪里不对?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好像哪里都对啊! 等到任其英和李栩两个难兄难弟携手迷迷糊糊走出院子,被夜里微凉的小风一吹,任其英第一个回过神。 “妈的,又被他绕进去了!”任其英咆哮着,转身就要冲回去找国舅爷算账,被李栩一把拽住。 “傻啊你,叶季明是代表谁过来的?”李栩压底了嗓子,“不是顾侯的意思,就是圣上的意思。已经定下来的事情,咱们再怎么反对也没用的。不如好好配合,让明殊此行顺利些,更有把握些,风险更小些。” “呸,你说的轻巧,这么显而易见送命的勾当,我们再怎么使力,离着他也隔着好几百里地去。能把握什么!”任其英站在风中运了半天气,嘴里骂了一声娘,头一回对顾昀的决定表达了不满。 “其实说不定也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危险。”李栩轻轻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说出了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安慰的话语。 “可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侯爷会支持明殊的想法。”任其英微皱着双眉,扫了一眼李栩,欲言又止。 李栩敏锐地抓~住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隐意,眯着眼睛嘿嘿嘿:“对吧,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感觉吧。老任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了?”他伸出两手,对在一起做了个手势,“你觉不觉得明殊跟侯爷有点那个?” 二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对上了暗号,同时有种松了一口气,终于这世上有个跟我一样想法的人,不用再自己憋着憋的那样辛苦了的感受。 但这并不能让他们对明殊将要面对的危险所带来的压力更轻松点儿。 “其实,我觉得侯爷说不定有他自己的打算。”自认为于感情方面经验丰富的李栩摸着下巴说,“何况你也看见叶季明的态度了。那家伙在云州的时候就一直围着明殊转悠,总撺掇着他离开侯爷跟着他。” “有这样的事?”任其英先是大惊,“我怎么都不知道?!” 继尔大怒,撸袖子:“妈的,这小子敢撬咱们侯爷家墙角,老子一会非得趁没人套他麻袋先揍一顿再说。” “得了吧你。”李栩一撇嘴,“以叶季明的本事,你能套的了他麻袋?没等近身呢就被他打趴下了。” 任其英摸着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嘿嘿一笑:“这不就是随口说说?要揍也用不着咱们上手,侯爷随便几下就能教训了他。” “所以啊,叶季明也帮他说话,说不定他们真的有安排。” 二人又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希望如此吧。 &nsp;因为连拿下濮阳和西塘两城,讨逆军士气大振。 可不大振吗?濮阳压根就没费一兵一卒,西塘虽然开始有些损失,但后来的结果也十分振奋人心。李栩带出去的三千人里,那些暗中已投奔蒋惟大部分都被歼灭了。明殊于西塘几进几出,如入无人之境。便是军中再有什么暗藏心思的人,被她这神鬼莫测的杀人手段一震,也都偃旗息鼓,再不敢有小动作。 继濮阳和西塘两城拿下之后,接着向潞州境出发,便要经过绩溪,陆廊和长水,这几个县城的的守将听到了前方的消息,心里又急又气又恨又怕。这位云麾将军处事太不按规矩来了,明明手头上的兵,却不肯堂堂正正开战,先送劝降书,再取人头,手段粗暴嚣张,却又没办法抵挡。于是明殊在潞州军中得了个新称号——“斩首将军”。 等大军开拔,向下一站绩溪进发,自离城三十里处始,一片荒野,看不到半个人影。傍晚扎营,斥侯队伍好不容易在附近的山林里搜出两个本地人,将他们带回营中问话。这才知道,绩溪县的县令和城守在两天前便将城门封锁,不许人进出,高墙之上布荆棘,日夜有强弩手执军弩对着城下,只要有踏入城墙二十丈远的,一律射杀。 他们祖居于此,不想进城等死,便逃向了山林,今天这两人是悄悄摸出来想看一下局势,便这么倒霉被巡弋的斥侯给抓到了。 “真封城了?”叶榛咂了咂嘴。 绩溪多山多水,城墙依山而建,易守难攻。绩溪多富豪,无论军备还是城墙都强于旁的地方。若是强攻,也要费些力气。大概是被明殊影响了,李栩和任其英一听就觉得心里往外咕噜噜窜血。 “要是能让他们献城就好了。”李栩看向坐在帐中的“明殊”,“其实他可以不用这么着急走的。” “明殊”笑了笑道:“总不能一个城一个城这么杀过去。” 叶榛点头道:“的确。一来有濮阳和西塘的前例在,各城城主必将加强戒备,以有心对有心,比无备对有备容易多了。就算身边没有高手保护,只要多找几个藏身处,真真假假让你摸不清他的所在,明殊武力再高,也没有办法砍他们的脑袋。更何况,斩首这种方式虽然简单有效,但是造成的隐患也是很大的。我们是立于道义一边,行刺这种事,总归不够光明正大,做的多了,人人心生恐惧,而非从道义出发,反而会将人心推向反贼,对我们以后的行~事更为不利。” 话说的是没错,但自来自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啊! 李栩和任其英对视了一眼,点点头道:“那还是老法子,先~射劝降书进城,等两天看看对方有什么动静吧。” 叶榛点头称善:“对,就这样,不改变方法,尽量拖延时间,以配合明殊的行动。” “明殊”笑了笑说:“那就等两天,两天之后,若绩溪城守没有动静,我就摸上他们的城墙,弄点动静,惊他们一惊。” 叶榛嘿嘿一笑:“到时候,我陪着你去。” “明殊”摇头:“人多了不好,再说了,虽然比不上明将军,我手底下的功夫对付那些士卒也绰绰有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1章 少年 .. 第181章 少年 正午阳光煦暖,时至深秋,树叶凋零,一地落黄,两边山势起伏,坡度平缓,山道的两边各种高大的乔木向着天空伸出它们疏落的枝桠,仿佛在这无尽的天地间已然站立了千万的光阴。 一支商队正缓慢地走在这条通往潞州东部丰城的山路上,近一个月的旅程让整个商队的人和马都感到了深深的疲惫。被山林滤过的秋风轻轻吹拂着他们的脸,温暖的阳光温柔地烘烤着他们的后背,眼前的光影渐渐变幻出绚丽的色彩,让他们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觉。 只要越过这道山岭,前面就是靠丰城最近的**镇,弄些热水洗漱,再痛痛快快地吃一顿**最有名的红烧老鹅,睡过一觉便可以到达他们这段行程的终点。无论是商队的头领还是赶着马车的车夫,都因即将完成的旅程和即将到手的丰厚薪金而愉悦轻松。 “都打起精神来,前面大概只有一个多时辰的山路了。”带队的中年汉子拿手搓了搓有些麻木的脸,试图让自己摆脱困意的侵扰,然而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这哈欠就像能传染一样,迅速蔓延开来。 “头儿,到了前头镇上,能不能先给我支点儿钱?”一个青年人笑嘻嘻地问。 “你要钱做什么?又要去赌?”那中年汉子虎眼一瞪,“没门儿!这趟出来,你爹特地关照过,你的那份银子我回头直接给你爹,不能给你这败家子儿祸祸。这可是你的老婆本儿,再赌下去,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儿吧。” 商队里相熟的伙伴们都笑了起来。 那青年挠了挠后脑勺,有些害羞也有些恼怒:“就一点儿,一点点就好了,你给我我爹也不能知道。连叔,我真的不是去赌,要是去赌,你拿刀把我爪子剁下来!” “屁!我老连一向讲信义,说到做到,从来不违信背诺。答应你爹的,我可不能毁了信。”看着青年人显得有些颓丧的脸,老连挥了挥手,“到了镇上我给半吊钱,这是我给的,不算你的工钱,也就不会违诺了。不过小子,这钱是让你给你小媳妇儿买礼物的,若是有一个子儿被你拿去赌了,我真会剁了你的手!” 青年高高地应了一声,整个人都活泛起来。 “这可不公平啊!连头儿,只给铁柱一个人可不行,咱们伙计这么多,见者有份儿啊!” “呸!你们这么多人,老子我扒光了也给不起。铁柱是头一回跟咱们出来行走,都是你们的晚辈,是后生,你们好意思跟他比?丢不丢人啊你们!” 笑声,骂声吵醒了静谧的山谷,从山林深处扑啦啦飞出好几只色彩斑斓的鸟儿。 “山鸡!山鸡!嘿嘿,快射箭!” 这种山鸡在潞州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锦云鸡,一身色彩华艳的羽毛是夫人小姐们拿来装饰簪环的好材料,它们身上细细的羽毛纺出来织成的披帛价值千金,能抓到一两只,便可在山下的镇子上换不少铜钱。 虽然山鸡飞的不高,但警觉的很,又擅长隐匿,所以不大容易抓到。商队的护卫们一个个张开弓,可惜箭被繁密的树枝挡着,准头也不行,飞出去的七八支箭连根山鸡毛也没碰着。 “切!”大家叫了一声,不过倒是将刚刚的睏倦之意驱散了。 商队排成一排的马车上堆满了装的鼓鼓囊囊的麻袋,足有十几车。最后那辆车上躺着一个穿着麻衣芒鞋的少年,手里抱着一把刀,侧躺在麻袋堆上睡得正香。 山鸡扑楞着翅膀飞过他头顶的时候,他正好翻了个身,阳光穿透他薄薄的眼睑,让他微微皱起双眉,手心里一直扣着的两颗石子被弹了出去。 “呱咕”一声惨叫,两只山鸡一头栽下来,正好掉在那个叫铁柱的青年马前。 “哎哟!”那青年吓了一跳,连忙勒住马,下来将还在挣扎没有断气的山鸡抓在手里。 “可以啊,这也能被你碰上!”同伴们围上来,“还是活的,可以卖给那些贵人们,比死掉的贵十倍的银子呢!”有个眼尖的同伴叫起来,“铁柱子你发财啦,这下连头儿不用给你银子了,这两只山鸡最起码能卖五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铁柱一手提一只山鸡,嘿嘿笑了两声,摇头说:“不是我打的,是那个小兄弟!”他抬起手,手中的山鸡发出“咕咕”的叫声。 “喂,小兄弟,你的鸡!” “我没鸡。”那个少年嫌吵似地摆摆手,翻了个身,接着又睡。 “看见没,人家压根没在意这个!而且谁说这山鸡就是他打的了?他明明在睡觉,怎么打的?” “也许人家就说了一声‘下来’,那鸡就乖乖落下来了?” 众人哈哈大笑,只有老连盯着那少年看了好几眼。 他们是从南边靠近南诏的梅岭过来的,梅岭湿热,土地肥沃,稻长三季,虽然不好吃,但产量很大。因为潞州定州造反,粮食的需求急增,粮价也涨了许多。只是梅岭不属潞定二州,贩运粮食显然是违法犯罪的行为。但只要有利,就不乏贪婪的商人冒着风险做这样的生意。这支商队便是由一个梅岭的粮商偷偷组织起来往潞州运粮的。 这个少年也就是前两天在路上遇到的。当时正下着大雨,路过一段道路时,有好几辆粮车陷进了松软的地面。粮车沉重,也不好将粮包卸下来。淋了雨,粮食若坏了,他们这一趟辛苦就全白费了。正一筹莫展着,那个穿着麻布衣服背着把刀的少年便撑着把雨伞出现在他们面前。也没问清况,过来就帮着搭了把手。 这神奇地搭把手就将他们三辆沉重的,陷在泥坑里一动不动的粮车给抬了出来。虽然抬车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但最后加入的这位少年绝对是具有决定性力量的那个存在。 想到最近路上不怎么太平,眼前这个少年看起来有几分本事,又正好顺道,为表示感谢,连老大便邀请少年与他们同路。 这一路上,少年大半的时间是躺在粮车上睡觉,到了晚上便跟着轮值的人守夜。 他话不多,但也不像一般年轻人那样骄傲轻狂,虽然跟每个人都不怎么亲近,带着淡淡的疏离,但分寸把握的很好,加上他眉清目秀的,竟是十分讨人喜欢。只是他单身一个人上路,又有一身好本事,来历且不明,连老大对他一直保有三分戒心。他看起来年纪还小,眉目精致不像穷人家的孩子,但手指纤长,指节间带着茧,又不像是那些富家子弟娇生惯养的样子。难不成是那些自有师承,出世游历的弟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2章 侠客行 .. 第182章 侠客行 少年没有吭声,他抬起头,目光如电直视着这汉子。 他身后的马队,不论是请来的护卫还是赶车的马夫,都从身上或是车辕底下抽出了自己的兵器。 粮食虽然不如金银细软好携带,但也算是硬通货。抢到手里,自己吃不了的,想脱手也相当容易方便,还不会像那些金银首饰一样,因为来路不明而被人折价贱收了。连老大他们长年走货行商,替主人家运贩粮食,这种情况也经历过好几回。但大盛立国百年,治下太平,吏治也算清明,聚啸山林这种事,一旦被官府知道,必会派兵清剿,是以世间亡命之徒虽不少,但能聚在一起干“买卖”的,差不多都是小团伙小打小闹,或是临时凑在一起干票大的就鸟兽散。 他们带的粮食虽多,但算算价值并不值得那些匪人冒着风险聚在一起来抢劫。眼前这二十多人,都是少壮之辈,四肢粗壮,眼神狠戾,行动神情言色间很是团结。 连老大心里“咯噔”一下,这些人虽然打扮得普普通通,但依旧让他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这是在军营里打磨过好些年的军汉们身上才会散发出来的气息。 他忙上前一步,对着前头一拱手:“各位好汉,各位好汉,这批货是前头丰城的付小将军要的货,耽搁不得,还请各位好汉通融。” “付小将军?”领头的汉子正被那少年盯得心里发毛,听到连老大的话,仰头大笑三声,“是付箫笙那家伙吧。”说着,他斜睨着连老大,一脸不屑,“一个小小的丰城守备,他算个屁!” 果然是军营里出来的,不然语气不会如此熟稔。 “那个白脸儿付小生的名字还则罢了,既然说了他……”他把那沉重硕大的斧子头横在掌心磕了磕,狰狞一笑,“那别怪爷们手黑,只好把你们全送去见了阎王。” 话音未落,他眼睛还冲着连老大,手里的斧子却已掀起巨风,兜头盖脑向挡在他面前的少年砍去。 这男子说杀就杀,半点商量的余地也没留给人,连老大一时懵圈了,只来得及伸出一只手,对着那少年大叫了一声:“小心啊!” 就听着“哐”一声,那只比少年头还大了两分的斧头落在他的头顶不远处,那汉子双目圆睁,双手执斧柄,发出一声暴吼。 而少年就单手拿着一把刀,连鞘挡在头上。刀不长,也不十分宽,微微弯曲的弧度,看起来有点像胡刀。刀鞘很旧,不怎么能看得出材质,为了不滑手,在刀鞘上少年又拿麻布条细细缠过一圈。 那大汉本以为自己一斧子下去,就会有温热腥气的血喷出来,但他的斧头被人这么轻轻松松给挡住了,就算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面前这个看起来瘦弱的还没长开的少年依旧稳稳地站在那里,眉头都没动一下,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个血肉之躯,而是一座坚硬高挺的山峰。 “吼啊!”他再次大吼一声,双臂的肌肉高高隆起,使力下压,可依旧没让斧尖再下行分毫。 细汗瞬间渗出他的额头,他知道自己今儿背运,竟会遇到了个高手。 “看什么看!”他气急败坏地大喊道,“都给老子抡斧子上啊,别放走一个!” “是!”后头坐着看热闹的众人拎着斧子冲了上来。 连老大看着那斧子劈下去,连“小心”二字也喊不出来,本以为少年肯定没命在了,还闭了闭眼睛,结果眼睛刚阖上,就听得耳边震天的一响,等再睁开眼睛,就见那使斧的汉子面目狰狞,手臂上肌肉颤动,再后来,便是二十多个与他相仿的粗壮汉子口中“嗷嗷”乱叫,挥舞着斧头一齐冲了过来。 连老大眼珠子立时红了,与山匪遇上若是能谈妥价钱割点肉放点血也不算什么,哪怕东家的货物有损失,只要人命还留着就行。可是若遇到面狠心黑的主儿,一丝一缕不肯留,更要斩尽杀绝的,他们这些护镖行的也不是不会拼命。 眼前这些“山匪”看这气质就不是那些小打小闹混子闲汉,而是真正见过血的,杀人不带眨眼的恶煞,连老大相信,哪怕他们现在跪地求饶,也免不掉斧头加身的命运。 既然横竖要死,为什么不搏它一搏?就算逃不得性命,好歹也要拖几个垫背。唯一牵挂的,就是那个头一回随自己走货的柱子,还那样年少,还有家里两个娃娃…… 商队的汉子十分默契地放弃了镖车,他们背对背围成了个圈,刀枪对外,神色凝重,脑子里一切杂念都抛开了。死了,便什么也想不了,拼活了,想这些也无用。 那些舞着斧子向商队冲来的人群离着那头领还有好几步距离时,执刀的少年突然动了。他的刀鞘向前推了推,顺着锋利的斧刃,整个人连带着刀鞘一起向着那汉子怀中撞去。 刀鞘上缠着的细麻布被斧刃划开,露出里面坚韧的革皮,没等这层浸过桐油的革皮破损,一道寒光如银月泻地突兀地绽出一道凛厉无匹的弧光。那汉子向后退了好几步,粗大的手掌捂在喉头,“咯咯”几声响,他双目圆瞪,微张着嘴,一脸的不可置信。然后手一松,人已向后倒去。身体重重砸在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身后赶来的山匪皆是一怔,骇然地看着他们老大喉部深深的刀口。仿佛因为他们的注视破开了封锁,从那可怖的伤口里瞬间喷涌出鲜红的血液,浓腻令人欲呕的血腥气顿进充塞了人们的四周。 “啊!” 这一下,不止山匪们被惊呆了,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回不了家乡的商队伙计和护卫们也都惊呆了。 他们没有想过,杀人的手法可以这么干脆利落,简单高效。那个看似头目的壮汉若是只空有一身力气,又怎么能成为这么多壮汉的头目?可是,可是他到底有什么本事?没人看见,那少年也根本没有给他机会展露。就这么一刀断喉取了他的性命。 “杀了他!” 那些土匪们只是震惊了一下,但也很快反应过来,改变了方向,一起向这少年冲了过去。 那些伙计和护卫不算什么,人再多也就是土鸡瓦狗。但这一刀杀人的少年不同,他们在他身上感受到了相似的气息,这气息让他们振奋,让他们身体内的血液沸腾,也同时让他们的内心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只要杀了他,杀了他就好! 所有人都这么想,也这么做。但那少年面上毫无惧色,提着刀便向他们迎面冲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3章 付小爷 .. 第183章 付小爷 “不用担心。”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令人心安的温暖力量,火光映在他的眼中,跃动明亮如星辰,“到了丰城,交了粮,你们就没事了。” “你看,会不会是……丰城的人?”老连最担心的,其实莫过于买家与山匪勾结,或者这些匪类根本就是丰城军假扮的。为的是昧下这些粮食,省下粮钱和运费。他以前也不是没遇见过类似的黑心买家。“这儿离丰城可不远了,那些山匪……看着就是军汉假扮的。”若是旁人,谁敢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干这种杀人越货的事,还直接是越这家主人的货呢? “我问过了,不是丰城的。”少年轻声说,“不过他们的人在丰城军里也有内应,所以才会知道咱们的路线和人手,提前埋伏在这儿。”若没有他这么个半道捡来的“变数”,说不得这些粮食真就得了手,而这些押车的汉子们一个也逃不出去了。 连老大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这样最好。” 只要不是买家出手,那么他们交了粮食,也不会收不到银子。只是…… “回程的路只怕不好走了。”说着,他瞥了眼少年,心里琢磨着要怎么把他也拉着,鼓动他跟他们一起回乡去。 要是一路上有这么个大杀器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连叔,我把你们送出丰城地界之后,就要跟你们告别了。”还没等他想好说辞,少年已经开口断绝了他的念头,“一路行来,也算有缘。想抢粮食的人是打西边定康来的,你们交割了粮食便南下回乡,出了丰城界应该也就没事了。咱们走快点,定康那边得到消息再派人来于事也无补。何况丰城的付箫笙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明面上虽然不一定会跟定康打起来,但私底下肯定要给那边一个教训,让他们无暇再来找你们麻烦。” 他条理清晰地一层层剥开利害说与老连听,将他心头最后那点担忧害怕也给抹平了。 老连从腰间抽出从不离身的旱烟竿儿,就着篝火“吧哒吧哒”深吸了两口,才说:“小魏兄弟,这回若没你出手,粮食丢了是小,咱们这些人都活不了,后头那一大帮子家人也就都活不了。感恩的话老连我也不多说,咱们这些人的命都是你救下来的,你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这份大恩,我们记在心里头。往后你若有事,只管招呼一声,我们这帮梅岭的兄弟赴汤蹈火,再所不辞。”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个沉甸甸的小包裹,“这是兄弟们自己凑的,多少是个心意。” 少年摇摇头,没收。 “别嫌少啊。”老连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咱们出门在外,家底子都放家里媳妇手上,没多少余钱……” “不是,”少年将小包裹推了回去,“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这回去一路上要花钱的地方多,你们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我就不一样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说着他笑了起来,露出腮边的小小酒窝,弯弯的眉眼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了下来,“您刚刚说了,以后若我有事能找你们帮忙,这就够了。您可得记得这话,有事我真去找你们啊!” 连老大嘿嘿笑了两声,知道这样的侠客约摸是真的不将金银放在心上,这样大本事的,想要赚钱,做什么赚不来啊?说不定都有人捧着银子巴巴儿想往上送呢。连老大说起来也是走了多年江湖的,对江湖人的习性也有些了解。不管这姓魏的少年是因为嫌钱少还是真不在意钱,说不收那就是不收了。自己也用不着矫情,老连笑呵呵地把包裹收回去,烟杆在地上磕了磕。 “行,那等到了丰城,老叔请你吃顿好的。” 少年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琉璃般的眼珠儿映着火色,现出层层透剔的光华,老连心头扑扑一阵跳,忙把烟杆插回腰间,低头咳了两声。 “那我回去歇着了,一会有人换你,你也好好休息。” “睡一天了,不睏。”少年靠在堆在身后的粮包上,双手压在脑后,仰望着天上繁密的星辰。 虫鸣唧唧,云渺天高,清俊的少年郎嘴里叼一根草根,半边脸映着明亮的火光,半边脸完全隐没于夜色之中,就像他这个人带给人的感觉,半明半暗,似暗还明,却神奇地能融入周围环境里,无论哪种姿态,哪种角度,似乎都可以入画。 连老大进帐篷之前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不觉摒了一口气,直到钻进睡囊里,这口气才缓缓地松出来。 这孩子,怎么都没注意到,原来长的这么俊呢! 到了丰城,少年一直陪着连老大,直到亲眼见到了丰城的买主,任丰城守备的付箫笙。 付箫笙年纪很轻,唇红齿白,的确像个白面小生的模样,私底下也有不少人称他为“付小生”,但没人有胆当面这样叫他。 因为这位小爷不止是一城守备,更是丰城所属邺郡郡守的小儿子,十足十的付小爷。手底下有顶头上司的亲儿子当下属,这其中的酸爽滋味想来丰城城守最有发言权。 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也不知他那位郡守爹是怎么想的,这么一个看起来就是娇生惯养,含金漱玉长大的宝贝儿子,怎么就舍得送到丰城这种偏僻小地方做守备了?就算以后要走仕途,做文官也比武将前程远大,更重要的是——安全。 这位付小爷跟他们想像中的娇贵少爷不大一样,一双不是很大的眼睛微弯,什么时候看着都像是在笑眯眯的,且待人接物也十分和气亲热,并没有世家子弟从骨子里头透出来的那股子骄矜劲儿,好像也不大在意面前人的高低贵贱,对着拉车的车夫,也能笑得如三月春风,让这些没享受过这样待遇的汉子们心里很是惶恐。 “你就是那位仗义出手的侠士吗?”在与连老大简单说了几句话之后,付小爷目光精准,落在了躲在人后的少年身上,两眼立刻直放绿光,几乎是用“扑”的冲到了他的面前。 “我已经听下头人说过了,没想到你这样年少,看着比我好像还小年岁。你叫什么名字?师承何派?今年多大了?家住在哪儿?家里还有什么人?”热情如火的追问让少年连连后退。看着越凑越近的脸,突然生出一股想一巴掌扇过去让世界立刻清静的冲动。 “你这样子看起来并不像有多厉害嘛。”热情似火的付小少爷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天,突然又笑起来,“不过人不可貌相,有力气的也不一定个个身高八尺,像我这样的走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我有多能打。”说着,他对少年挤了挤眼睛,搓搓手,低声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我比划一场?” 见过不靠谱的,没见过像付箫笙这样不靠谱的。简直与叶小国舅有得一拼。 少年并不想与潞州的官兵有什么瓜葛,对潞州境内一郡郡守的衙内更是避而远之,怎奈斯斯文文的付小爷付守备有着一张与他长相绝不相符的厚脸皮,大有不与少年战一场绝不罢休的架势。 在人家的地盘上,就不能不给人家面子。不给人家面子,自己只怕就要丢了面子。 少年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就爽快地答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4章 同门 .. 第184章 同门 谁也没想到,刚进潞州没多久,会在一个略偏远的小城里,遇到一位同门的师兄弟,非但是敌方大员的儿子,还是个小小的守备。 这运气也真是逆了天了。相较于付小爷他乡遇故知般的兴奋激动,明殊显得特别冷静,冷静到在付小爷眼中,这个萌萌的小师弟对自己实在是太冷淡,冷淡的他都有点儿伤心了。 难道是我不够亲切?难道是我刚刚跟他比试让他对我有了不好的观感? 玄天宗的内功心法与别派不同,这么多年来破门而出的除了自己就只有魏冉这么一位师叔。魏昭姓魏,用的又是玄天宗的功法,想认错人的可能性实在太低,所以付箫笙才会在对方还没有明确承认之前,便认定这个小师弟的身份。 窝在这小小的丰城,付箫笙早就憋屈坏了,难得来了这么一个同门,他恨不得掏心挖肺对他好,最好能拿根绳儿把小师弟拴到身边才好。 不过一想到魏昭的身世,他又有点了然,魏小师弟这时候来到潞州……难不成是看到了蒋家的檄文,听从了召唤,赶过来投军的? 付箫笙面色一凛,将魏昭拉到一旁。他的守备府里没几个服侍的人,后院刚刚为了比试,也被他将人都赶出去了。这小小的院落里,只有他们师兄弟两个,倒不怕有人偷听。 “小师弟,你是来潞州投军的?” “嗯?”明殊抬起头,看见付箫笙一脸肃然,与平时笑晏晏的样子不同,不觉也正了颜色。 “何出此言?” “你啊!”付箫笙有点急,有点窝火,拉着她来到院子中间的桐树底下,将身贴近,再压了压声音:“这是趟浑水,你还是别来的好。” 明殊眉头一挑:“怎么说?” “你……嗐,一言半语的说不清楚。”付小爷眉头紧皱,“总之你听师兄的话,先回去。过两年这边的事情平息了,你来找我,或是我去见你都行。” 这位师兄倒是有点儿意思。明殊笑了起来。 “你知道我爹是魏冉,自然知道我来此的目的。定北军含冤二十载,总要有个说法。”明殊意味深长地说。 “你还真信蒋家说的话?”付箫笙冷笑一声道,“那不过是一纸荒唐言,若他真有皇帝与北戎勾结陷害薛帅的证物,为何时至今日也不拿出来?至于那所谓的崇明太子遗孤,更是可笑之极。哄骗一般的蠢妇愚夫也就罢了,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蒋家那是司马昭之心。” “那师兄怎么还在潞州做守备?你这样说,蒋家明明就是扯了定北军的旗号在谋反。” “没办法啊,谁叫我爹在潞州呢。”付箫笙愁眉苦脸道,“我爹可是郡守,家里家大业大人口也多,就算想离开,也没办法挪窝儿。我爹倒是心里清楚,使个法儿把我打发到丰城来,万一真有什么事,我一个人想走便走,好歹能留下付家的香火。” 明殊心里一动。听付箫笙的话,他对蒋家并无认同,只怕不止他自己,就连他那个当郡守的爹,也并不看好蒋家的未来。 “你爹不是蒋家的人?” “什么蒋家的人?”付箫笙翻了个白眼儿,“我爹是正经朝廷封的官,跟蒋家又有什么关系!”说完了他叹了口气说,“倒也不能完全说没关系。我一个姑姑嫁的就是蒋家旁支的子弟,说起来也算是姻亲。所以我爹难办啊,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外头人眼中,他都是蒋家那边的。” “小师弟,听师兄话,先别掺合了。别说蒋家人的话信不得,即便他说的句句是真,凭蒋家的实力,想要造反成功,这可能性可是相当低的。指不定哪日朝廷来的兵就将潞州给掀了个个儿。你知道不,这回朝廷带兵来的人可不简单。听说年纪与你我也差不多,却已是屡立战功,还亲手斩了北戎汗王也速失里的英雄。” “唉,好想见见他。只可惜就算日后有机会相见,也是各占一边的对头。只恨我被师父赶回来太晚了,还没来得及北上从军,这边就起了变故。”付箫笙摇头扼腕,“真是天意弄人啊。” 他心中的偶像默默挑眉看着他。 “你现在赶去投奔也不晚。” 付箫笙摸了摸鼻尖:“我倒是想啊,不行啊。我家那么多口子。我若不管不顾的跑了,他们可怎么办?”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吧。”付箫笙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明殊的后背,“得了,别再说这些背晦事儿,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想不到我会在丰城遇见你,这也是咱们师兄弟之间的缘份。走,师兄带你喝酒去。” “我酒量不行的。”明殊一边推拒,一边被兴致勃勃的付箫笙拉出了院子。 付小爷来丰城时间不久,但因为他深厚的背景关系加上他特别善于融入的特质,如今在丰城,几乎没什么人不认识付小爷的。随着他走了一路,明殊就看见付箫笙打招呼打了一路,这也是个人才,换成是她,笑这么久,只怕脸都要笑僵了。 “你瞧瞧有喜欢的没?别跟我客气,随便挑。”一路收了不少香囊锦帕的付小爷得得瑟瑟地把“战利品”排在桌上,大方地让明殊挑,明殊笑了笑,更加觉得付箫笙这人跟叶季明有缘份,想着以后找机会一定要让他们两人认识。 二人挑了三楼靠窗的雅座。丰城名字叫丰,但其实人口不多,也不在南北东西交通的要道上,相比起来,还是比较荒僻的,行人车马也不多。付箫笙来此坐了两个月多的守备,手底下也就仅有三四百号人,这已经是丰城差不多全部的战力了。 怪不得定康那边的人敢来劫付箫笙的粮食。 “怎么,军粮拨给的不足?怎么还要你从那么远的梅岭购粮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5章 宣城 .. 第185章 宣城 虽然付箫笙竭力挽留,也阻不了明殊一心求进的脚步。从付小爷身上收集到足够多的情报之后,见连老大一行兑好银两,启程回乡,明殊便提出要走。 付箫笙亲自将她送出丰城。二人走出很远,他身后的亲卫都被他打发回去等着,付箫笙才对明殊说:“我虽不知你为何一定要赶去宣城,不过这两日相处下来,我觉你似乎不是真心要去投军。”他压低了声音,对明殊说,“实话,你是不是那边来的人?”说着,他将手指指向天,对明殊挤了挤眼睛。 能被玄天宗这样的宗门看中并带回去的弟子,又怎会是一般的庸人。尽管明殊掩饰了,但在付箫笙的眼中,破绽多多。从师父口中听闻的魏师叔可不像是会因一纸檄文而让儿子投奔蒋家的糊涂人。 眼看分离在即,隐约猜到一点明殊来历和目的的付箫笙郑重地说道:“此行多艰,你有要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明殊双目一弯,对他笑了笑:“有师兄这句话,便是帮了大忙。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盼有一日能兄再见。” “希望不会是在战场上。”付箫笙也笑了起来,只是有些许勉强迷茫。 “即便是在战场上,又有何妨。”明殊眉眼弯弯,“师兄过来便是,勿忧勿躁。” 付箫笙眼睛一亮,已经敏锐地抓住了明殊口中极隐晦的那层意思。 “能行?” “师兄这般俊杰,自然不会明珠蒙尘,在哪里都会大有所为。”明殊拍了拍付箫笙的后背。因为没刻意控制力道,将付箫笙拍了个趔趄,差点从马背上栽下来。 “抱歉,抱歉,一时没收住手。”明殊一提他后背,将他放正了,略带歉意地拱了拱手,“只是令尊那里,师兄可能做了主?” 付箫笙笑了起来,露出一边的小虎牙:“就算他不想听,该做主的时候也由不得人不做啊!” 虽然他的资质比不上同门其他师兄弟们,但也仅是不及那些变态逆天的天才而已,就算只在玄天宗学了短短五年的时间,也足以让他成为世间一流的高手。很多事情,在外人看起来艰难,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 俊秀的少年身背弯刀,青衣束发,骑了一匹青骢马,绝尘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付箫笙摸着下巴,低声自语。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力气,这样的武艺……除了是用刀而非用剑,倒是像极了传说中的那个人。” 四年间从小卒到二品大将军,闯青州,巡云州,入草原,斩汗主,名动天下的那个天才英雄,深受帝王宠爱的云麾将军明殊。 “可是有可能是他吗?丢下十几万大军,孤身一人闯宣城,是艺高人胆大,还是鲁莽冲动,不负责任?” “不过若真的是他,或许接下来宣城便要被搅得地覆天翻了。”付箫笙一扬眉,笑了起来,“看来得回郡守府一趟。父亲忧虑这么久,说不得可以安心了。” 明殊离了丰城,带着付箫笙帮她办的假身份证明,昼夜不停,只用了两日,便到了宣城城外。 做为潞州最重要的经济与政治军事中心,宣城的规模很大,规格也高。城墙高大坚厚,左右绵延,立于城门之下,几乎望不到城墙的边缘。一大清早,宣城城门处等待入城的人排成了长龙,等待守门门卫检核身份放他们入城。 明殊排在队伍里,随着人群极缓慢地向前挪动。 宣城的门卫查核得极严,没有潞州府核发的路引,身份凭证等物的,一律不许入城。明殊只排了小半个时辰队,便见有好几个说不清自己来历的人被一身横肉的守门军拿枪赶到一边,据说都是要被解到城外的临时监房里,直到核实了身份,或是家人拿钱来赎才会放出去。 因为潞州的蒋家已经向朝廷宣战,所以潞州四处都是这样略有些紧绷的气氛。一日二日半个月下来,百姓们也差不多习惯了,对明显放缓的入城速度和时不时身边有人被士卒抓走这种事也做到了处变不惊,麻木无感。 明殊因为身上有丰城守备开出来的书凭,虽然身上背了弯刀这种普通百姓不会携带的“凶器”,但还是在交过入城税之后顺利地进入了宣城。 “不知道叶榛那里现在如何了。”明殊心里想着,“不过有叶季明在,他总能想出拖延的手段,叫人看不出,猜不透。何况军中还有任其英坐镇,当是乱不了的。” 宣城是潞州第一大城,是蒋家先祖起兴之地,自然是潞州政治经济军事的中心。虽然因为蒋家举旗,以拨乱反正之名义要扶持“明王”登位而招来朝廷派遣的讨逆大军,战争已经在潞州边城打响,但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这里人们的生活。 或许百姓们觉得那些上层的拼斗与他们的关系不大,亦或是觉得西塘濮阳离宣城太远,更有可能是对蒋家的战力有盲目的信心,觉得再怎么着,朝廷的兵马一时半会也打不到宣城来。 所以街上却也是店铺林立,人流如织。 但这样详和又热闹的街市里似乎藏着暗流汹涌。明殊一路行来,已经在行人中发现好几个眼神犀利,行迹可疑的人,当是宣城衙门或是军队里散在市井中的暗探。 繁闹的街道,熙攘的人群,耀眼的阳光下,市井百态组成了宣城喧华的表相。这相下的暗流汹涌只有有心人才能得窥一二。 虽然有过好几次成功的经验,但明殊也没有自大地以为仅凭她一己之力,便能从容突破蒋府的重重戒备,轻松拿下蒋家兄弟的人头,并毫发无伤地离开宣城。 这次的任务环境与当年青城突袭全然不同。青州那是一座孤零零的城,虽然军政高层都有叛变,虽然摘星楼来了许多高手,虽然闻怀瑾被劫持囚禁,但整个青州府城是大盛的,青州城里的百姓和那些底层的将士都是自己人,有帮手,有落脚处,有逃离的路径。 而宣城是蒋家的大兴之地,百年数代的经营不是虚务,这整座城都被打上了深深的蒋家烙印。街边卖花的少女,追逐打闹的孩童,拄杖闲聊的老者,卖糖人贩丝线的货郎,甚至街头那对憨厚寡言挑担子卖馄饨的老夫妻都有可能是蒋家布置在宣城的眼线。 自蒋氏公开与朝廷叫板,打出明王这面旗帜,居于后方,中心之中心的宣城,就一刻也不会松懈,给自己这样的人留半点机会。 明殊随着人流缓缓前行,经过宣城府衙时,感受到了好几个暗藏在人群中的视线。她神情自若,像一般初进城的少年一样,东张张西望望,很快离开了衙门所在的那条街,来到与之相对的另一条大街上。 时值晌午,行人或是归家,或是直接在路边的食摊坐下用午饭。明殊背着小包袱,手里拿着刀,十分随意地踱进一家看起来颇为干净,食客也较多的食肆。 二楼临窗的雅座干净整洁视野也好,只是这样的座位要另加茶水费,比吃顿饭还要贵,所以一般只是填饥的食客是不会挑二楼的位子的。楼下大堂已有九成满,楼上只稀稀拉拉地坐了几个人。 明殊捡了处空桌坐下,抬手叫了一壶龙岩石花,几碟小菜,一边吃饭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宣城的城景民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6章 魏家遗少 .. 第186章 魏家遗少 明殊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有耐心的人。如果不是有耐心,她早在几年前就在卫家的追杀中丢掉了性命,不会有机会来宣城调查薛靖谋反的证据。江湖行走,容不得一丝疏忽,来不得半点急躁冒进。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凡事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就像她现在这样,隐身于蒋宅对面食肆的灰瓦上,一趴一个时辰不带动弹。 深夜里的宣城漆黑一片,连半点火星也看不见,四周静寂无声,仿佛死域,今夜又有积云,月光星光丝毫不露,对她这样需要隐匿身形进行探查的人来说,十在是太给力了。 黑色的城池在黑夜里静静伏着,仿佛沉睡的巨兽,又好似藏身深渊的恶兽,张开黑黢黢的口,等着人自投罗。 蒋宅里也是一片安静,并看不到半点灯光。这其实不太正常。但凡大户士族人家,一般都要在庑廊,木巷及院前点上照明的灯笼,有些房间里更是要保持灯火昼夜不熄,哪里会像这里,好似偌大的宅子里就没人住似的。 简直就差明晃晃地打出“这里有陷阱,你快跳进来”这样的旗帜了。 这是觉得来的刺客太蠢,看不出有布置,还是觉得能来宣城的刺客必定是艺高人胆大,会对这样类似挑衅一样的布置生出好奇之心,一定会入内探查? 明殊觉得自己并不蠢,也不是那种热血上头的冒失鬼。所以她静静等了两个时辰也没看到蒋宅里的变化时,她选择了放弃。 一个人进入蒋宅,以她的能力不是不可以。但是更大的可能是在里头绕几圈也找不到蒋家兄弟栖身之所,寻不到正主,反而打草惊蛇。 看来还是要想办法能混进蒋家的队伍里。只是要如何混入?怎么得到他们的信任?这却是个难题。 明殊躺在客栈的床~上,看着黑乎乎的帐顶,脑中想了好几个计划都被自己否定了。 此行,对蒋氏是志在必得的,不能出一点差错。 蒋家可恶,但更重要的是找到蒋家口中构陷薛靖的“证据”,说不定能从中查出一些当年冤案的真~相,把薛易口中那只还没显形的幕后黑手给揪出来。 至于李栩和任其英想过的有可能陷在潞州的风险,明殊其实并不担心。 因为从一开始,她来宣城的主要目的就不是蒋惟的人头。 她自己的命,可比蒋家兄弟的命重要多了。 如果她死了,哥哥在这世上就没有亲人了,他该多伤心啊!明殊怅然地想。 如果她死了,顾昀一个人在云州,自己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该多可惜啊!明殊轻轻~咬着下唇,目光如星辰闪烁,似乎看到了远在云州的顾昀微蹙双眉紧抿唇角,一脸不高兴不开心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屈指算算,她也有数月未见顾昀,不知道顾昀那张冰块脸在她不在时有过几回展颜一笑。 第二日一早,明殊收拾行装来到宣城城南一处征兵点,那里搭了遮风挡雨的大棚,墙边贴了蒋氏檄文,每每有人过去,便有识字的兵丁上前宣读一番。不过棚下人数寥寥,赶来投军的似乎不多。 明殊慢慢走到棚下,虽然应征之人不多,但这里秩序井然,巡守兵丁和负责招揽的校尉态度都很认真,没有一丝松懈之象。见到一个陌生少年伫足,立刻便有人上前招呼。先介绍兵饷福利,后诉说朝廷不仁不义,以利诱,以义动,且不用考较本事,只要验核户纸身份即可入伍吃军粮。 “小兄弟来签一纸契约,你会写名字吗?若不会,摁个手印即可。” 明殊拿眼睛扫了眼那纸契约,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哎,别走啊!” 她刚转身,外头围上来三个青年,隐隐将她围在中间,当先一个嘻皮笑脸道:“小兄弟,看你也是仪表堂堂,大丈夫正该趁着年少立志建功立业,以后说不得荣华富贵,封妻荫子,如今天大的机缘就放在你面前,怎可错过!” 明殊没将这几人放在眼中,将手中单刀往怀中一抱,态度却也是不卑不亢:“人各有志,况从军一事事关前程性命,自然要好好考虑周全才可做决定。几位请让一让。” 那几个闲汉等了小半日了,好不容易才等着这么一个看起来还算上乘的货色,哪里肯这样轻易就放人过去。彼此间使了个眼色,竟是动手拉扯,当先一人居然直接拉住明殊的拇指,想要趁其不备把手印强压上去。 怎知对方动也未动,那一根手指竟如铁铸生根一般,凭他使了吃奶的气力,也不能将人拉动分毫。 “奶奶的,知道我们是谁吗?看中你是抬举你,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这人以为眼前这清俊的少年只是天生力大些,并没太往心上去,出言恐吓道,“今儿你既然到了这里,就断没有再走的可能。兄弟们来加把手,我就不信了,你浑身是铁能打几两钉出来?爷们儿还治不了你?” 明殊被他说的笑起来:“你既这么说,今儿我还就非要走了。” 说着,她双手一振,扒着她手臂的那三个青年“哎哟”一声喊,直接被她震得连退了好几步,狼狈地跌坐到了地上。 这些街上的混混们不懂,刚刚在一旁并没多向这里看一眼的一个校尉却突然面色一凛。 这少年看着年岁不大,却有一身“沾衣十八跌”的好硬功,实在难得的紧。只怕不是一般人,小刀这几个家伙压根拿不住他。 “这小子耍横了!哥儿几个一起上,揍得他姥姥也认不得他!”几个混混心中大怒,随手扯出带着的凶器,木棍乱飞,哇呀呀叫着向明殊冲了过去。 旁观的校尉就见着被三个青壮汉子围着的少年身体扭一扭,让一让,步伐不紧不慢,却是妙至巅峰地以微小的距离让开了他们的攻击,十分轻松地闪到了战圈之外。双手将刀抱在怀里,连根手指头也没动。 是个高手! “你小子有本事别跑!”舞出去的木棍险些敲在自己兄弟头上,那几个青年一向在街上混,受雇于人,颇有些见识,彼此对视,已明白眼前这少年颇有两下功夫。却是更不想放过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7章 说动 .. 第187章 说动 收到来自程亦澄的“好意”,明殊并没有多少犹豫。时间有限,多在宣城待一天,便多一分危险和不确定。虽然军中有无颜假扮的自己,但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明殊心里一直有危机感,这也是她与叶榛再三推演过的。 以蒋家目前积攒的实力,与朝廷正面相抗十分困难。仅占了两州之地,虽有兵马钱粮,但与朝廷的力量相比,相去甚远。而蒋惟这头老奸巨滑的狐狸敢于此时揭竿发难,必是有所倚仗。不是借外力,便是有内应,亦或内外皆备。或有可能他是以潞州起事为明面上的饵,另安排了杀招,不得不防。 所以明殊的意愿当然是速战速决,以一力降十会。只要将他直接打趴下,后手再多再阴毒也没有了施展的机会。 程亦澄为表诚意,亲自见了明殊。他年少时曾见过魏冉,从明殊口中打听出来的魏冉的形貌体态和功法特点与他之前的记忆严丝合缝,当下再无半点怀疑。 明殊亦是半推半拒,只说奉父命来潞州探查当年真~相,并无意于军伍,但在程将军的诚意之下,只得勉强在潞州再多待些时日,帮程亦澄训练身边护卫,传授几手不太精要的家传武技,以提升他们的战力。 似这样不卑不亢,不远不近的态度倒上程亦澄对她更加信任。花了两天的时间,让人带她走遍宣城。明殊对宣城并没多少兴趣。其实只要蒋家三兄弟没了,不止宣城,整个潞州的军防都会崩溃,这些信息于她便没有多少用处。若是她不能成功完成任务,蒋氏兄弟没事,那么此时的防务也会做出更改,拿到的信息只怕也没什么用。 见“魏昭”对宣城的防务,军机这些都是一脸的兴致缺缺,程亦澄更加的放心。就他与之接触的两天来看,这个年轻人武力超群,但心思单纯,没接受过多少军事训练,更像是个纯粹的江湖人。 江湖人好啊,江湖人一心武道,对名利权势的追逐与他们这些带兵的将军根本不在同个方向上,将来也不会产生利害冲突,用的好,便会是自己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刀。只要能握住刀柄,便能劈江开山,斩落荆棘。程亦澄挑了个不错的时机,将“魏昭”的事对自己的顶峰蒋彦说了说。 程亦澄是蒋彦手下的干将,视为心腹。虽然蒋伯言是他堂兄弟,但是论起亲密和信任,程亦澄在蒋彦心中要比蒋伯言还高一些。 蒋伯言此人心机细密,颇有治军之能,若不是因为蒋彦才是蒋惟的嫡亲弟弟,云州军都督之职说不定当年就会落在蒋伯言身上。尽管不说,蒋彦对这个堂兄弟心中还是存有一丝芥蒂的,更多的,是总是被兄长拿来比较之后的嫉妒。 听到程亦澄给自己招来这么一个有力的帮手,蒋彦大喜过望。如此一来,总是没有进展的招募定北军遗存将士的计划说不定便可拨开青云见白日,不会总被蒋惟揪着耳朵骂无能了。 “只是了,当年的冤案不明不白,一直是魏将军的心结。所以看到檄文,他父亲才同意由他前来宣城。若要有诚意相示,还要请将军把当年的一些‘证据’拿出来给他看,才能叫他死心塌地为将军效命。说不定能通过他说动魏冉将军出山。有他登高一呼,那些藏于民间不肯露面的定北军才会肯出来投奔。” 定北军当年是大盛诸军之中最善战勇猛的一部。虽然已过了二十年,当年的青壮如今都年纪大了,但他们的经验和本事并不会随着年岁而老去。就算本人不行,他们还有下一代,还有徒子徒孙,十万定北军,哪怕只能回来两万,也可以笑傲天下了。 “你说他一直在乡下随魏冉习武,并没有出来江湖闯荡过?”蒋彦摸着胡须问。 “是。” “那么想来他见识也有限。”有限什么?一个乡下孩子,根本说不上有见识。魏冉经过那样的大变,想必也是心灰意冷,龟缩于乡间,日夜提心吊胆,也不敢带着儿子出来开眼界。这样无知的孩子,拿什么都能糊弄过去。 “将军也别小看了他,虽然他没有什么江湖经验,心思单纯,但这样特别爱较真的孩子也不可等闲视之。”程亦澄提醒他,“您别忘了,魏冉当年不但武功在薛家军中名列前茅,他也一向有智将之称,说不定让魏昭出门前有过细细的交待。且将来魏冉未必不会来投,既如此,何不将侯爷所备的证物借出来,给他一观,也让他打消顾虑,断了与朝廷的念想,一心一意为将军您效劳啊!” “老程你说的也是。”蒋彦想了想说,“我回头自会去与大哥说一声。” “侯爷最近……” “哼。”蒋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里有些不得劲儿。 “最近城中来了贵客,你莫管了。且将那个小子安抚住,我大哥求贤若渴,他若真的像你所说那般有本事,我们必然全力招揽。若没有……罢了,便看在他是魏冉的儿子,也不会亏待了他。” 程亦澄领命,回头便将这事通知了明殊,让她做好准备,随时入蒋家见蒋彦。 蒋惟此时,正坐在守备森严的蒋家大宅里,陪着客人说话。 装饰古朴的书房里燃着淡香,蒋惟与来客一左一右分坐案几两旁。 “此事多亏楼主周旋。”蒋惟笑着将一只红木漆匣推了过去。一只雪白的手轻轻揭开匣盒,露出里面薄薄十数张纸。虽然看起来轻飘飘的,价值却很重。 “江左大郡的庄园,京城桐叶坊的十五家店铺……”雪白水嫩的手指在一张张契纸上划过,手指的主人笑了起来,“还是侯爷大方,出手不像旁人那般小气。” 匣盖重新盖上,自有身边的亲随捧起收好。 “不知太后那里安排得如何?” “太后怒急攻心,只要左敦王不现身,西凉与大盛势成水火,再无转圜可能。蒋侯爷请放心。咱们也算是多年的交情,我办的事何时出过差错?” 蒋惟抚须微笑。 摘星楼出手一向从不走空。这二十多年来,唯一一次失败是在青州,被顾昀所率黑山军破了她的好事,生生将已经握于掌中的青州拱手让了出去,还因此让西凉丢了个左敦王,让西狄少了位大元帅。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摘星楼之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8章 证物 .. 第188章 证物 蒋彦来报魏昭之事时,摘星楼楼主还未离开,听他说过之后,倒有些好奇。 “缩骨功本座年少时倒听过一二,乃是上古传承,未落世间。可惜那时年纪尚幼,本事也没学到家,想将那个魏冉掳来十分困难。等到后来神功有成,魏冉却已经不见踪迹。”她一抚掌,兴致颇高,“既然他儿子来了,本座当要瞧瞧这失传已久的上古绝学。”说着,她目光流转,咯咯笑道,“我楼中有不少资质不错,容貌上佳的妙龄女子,若他真学会了缩骨功,那本座就随他挑一个可心的人儿,把他招赘到我摘星楼好了!” 蒋彦心里暗骂了几声“妖妇”。魏昭是他相中的人,正想着效法千金买骨,引更多定北军流失将士来投。这胡人女子一句话就要将他的马骨拐走,其心真毒。可是摘星楼楼主一身武功深不可测,蒋家又多有借其势之处。蒋彦就算对这女子万分看不顺眼,当面也还是掩饰得极好,半点不敢显露出来。 只是摘星楼楼主已然发话,再将魏昭藏着掖着不太可能。蒋彦皱皱眉,看向自己的兄长。蒋惟捻须笑道:“仙子莫急。此子与我尚有用处,等此间大事了结,仙子想擒他回去做什么都好。” 摘星楼楼主“啧啧”两声,虽然对这个身怀缩骨功的小子有兴趣,却也不是多么迫切紧要的,于是也就点头同意了。 明殊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摘星楼楼主给定下了,收到蒋彦消息之后,她在心里琢磨演练了一番,养足精神,准备应付蒋惟和蒋彦两人。 她在京城时,蒋氏三兄弟还在丁忧期,除了蒋惟在街上见过她,蒋纪与蒋彦都没与她朝过相。不过那时她坐于马上,身着武甲,气势与现在大不相同。只要再将容貌略做修改,以蒋惟的眼力,很难发现魏昭与明殊其实同为一人。她在西塘与叶榛细细研究过,魏冉之子这个身份对蒋氏吸引力够大,却又因隔了一辈,对他们的重要性并没有到非卿不可的地步。最大的可能是,蒋家留下她,并通过她引魏冉出山。有魏冉这面招牌在,便是招到了千名定北军旧人,也不及魏将军一人跃马于阵前。 抱元守一,宁神静气,明殊比平常多打坐了一个时辰,将激动,紧张,焦躁等负面情绪拔除,力求能以最佳的精神状态面对明天可能出现的变化。 第二日一早,程亦澄将明殊接上,果然进入了宣城内的蒋家大宅。车子从侧门直接驶入,七绕八转走了足足两盏茶之功。明殊从车上下来,见马车停在一处宽大庭院外,青石垂拱,上缀紫藤,只是如今花期早过,只留下绿藤翠蔓。若是盛夏花开,此处当是一处盛景。 明殊怀抱着弯刀,随着程亦澄走进了庭院,却发现原来这里只是进入内府的一处通道,内有十数位身着紫衣的美貌侍女,上前端了热水热茶请他们先净面,饮茶小做歇息。又另有八名壮妇抬着小轿立于一旁请他们换乘。 明殊拒绝了坐轿,程亦澄是个武将,也不大惯坐轿子,便与明殊一道由内府管事领着走过去。 院落疏阔,亭台轩宇精心设计,可以称的上是移步换景。来往的仆婢行走也不算匆忙,进退有度,见着他们过来,俱都远远停下,躬身施礼然后退到一旁。 看这景,这人的气派,简直可以与宫中比肩。 蒋氏不愧为世家,有数代积淀,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呢。 明殊不动声色,紧紧跟在管事的身后,目光淡然,并没有一般乡下小子的震动,惊羡与感叹这些比较激动的情绪。便连管事的也忍不住在心里夸一声。年纪轻轻的,倒有几分定性。 明殊微垂双目,在雕梁画栋的宅院前止步。这儿除了着铠甲执兵器的守卫,还有几处不是十分明显的地方隐约有细微的呼吸声传入耳中。这些大概是蒋家暗伏的护卫之流,仅凭呼吸声还断不出深浅,但身手无疑要比这些明面上的守卫强多了。 这里守卫比别处要严的多,明殊一路行来也在暗暗记着方位。蒋府占地宽大,外表虽不显,但里头多处隐隐有仿宫庭内苑的建制。明殊一路行来,看在眼中,记在脑子里,约摸此处应该是整个蒋府中心的位置。 蒋彦能在这里见她,显然是要表示出重视与拉拢之意。 进的院子,早有美貌婢女迎上前,将门口悬着的水晶五色珠帘拨开,请他们进去。 明殊跟在程亦澄身后,先见到了久闻大名,一直无缘得见的蒋三爷蒋彦。 蒋彦五旬,身材中等,面色微黑,五官与蒋惟有几分相象,若不是知道他那些年在云州的所做作为,乍一看面相,还有几分洒脱的儒将之风。 蒋彦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说话举止也颇有武将的豪爽之气,上前握住明殊的双手,上下打量,不住口地夸。 “当年老夫曾于北疆见过你父亲数面,对他亦是十分钦慕敬重。原以为此生再也没有机会……”他先是一叹,眼圈微红,后又笑起来,“想不到故人已有虎子长成,气度身手已有乃父之风,好,好,真当浮一大白。” 明殊客气了两句,前头又出现一扇门,早有守值的婢女将挡风的布帘掀开。蒋彦摸着胡须道:“贤侄你想看的东西便在里面,老夫便在此处等你。看过之后,想必贤侄可以定心,那时咱们再叙。” 明殊心头砰砰直跳,在门口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垂在腰侧的指尖有些微微发抖。 蒋彦立于一旁,看着她此时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的表情,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对眼前这少年内心的激动之情感同身受一般,语气也更加慈霭:“快去吧。你父等了二十年,一定等急了。” 明殊侧过头,眼睛闭了两息的工夫,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内里布置如一间书房,收拾得整齐洁净,不见一点尘埃。对着正门放了一张乌木八角镶螺钿长案,案上连笔架砚台也无,只放着一只尺把长的木匣。匣上有锁,不过已经被人打开,锁头放在匣盖之上。除此之外,案上再无别物。 明殊知道,这大约就是蒋家所说的“证物”,不觉屏住一口呼吸,强压住心头狂跳,一步步走上前,深吸了数口气,仔细端详了木匣的样子,这才伸出手,移开锁头,将这匣盖打开。 匣子里摆着一叠轻薄的纸片,以绣金黄帛为底,衬上好洒金丝宣,工整的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最底下落款是“魏王焘”。宇文焘登皇位之前,封的便是魏王。纸张微黄,传递着岁月沉重的痕迹,书信上盖着魏王焘的私印。字迹娟秀端丽,透着几分熟悉。 好似在哪里见过? 哦,对了,是皇后叶氏的手笔,当时她应该还是魏王妃。 明殊的脸色发白,一封封信看下去。却是与当时的北戎汗王约定,请他帮忙构陷定北军统帅薛靖。其间夹间以北戎语传来的回信。明殊只学过怎么说北戎话,对文字却是不通。不过就算看不懂北戎的回信,她也能从这一来一回中大约猜出七八分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9章 窥破 .. 第18~9章 窥破 蒋家三兄弟里,真正对朝廷有威胁的,其实也就蒋惟一人。蒋纪长于庶务,政务才干不足,且有些优柔寡断,而蒋彦贪婪成性,刚愎自用,虽也有些统兵的才能,但也未见有多突出,不足为患。只有蒋惟,眼界、城府、人脉、手腕,皆远胜常人,蒋惟若死,潞州定州势必化为一盘散沙,以蒋纪蒋彦之能,最好的结局大概就是向西退守,过荒漠,抵西域自立个小国,然后提心吊胆着随时被大盛或是西北域的强大蛮国所灭。 蒋惟的身边一定有不少好手保护,能接近并突袭得手的机会不多,得手之后能全身而退更是难上加难。明殊心里暗暗盘算着,自她离开,叶榛与无颜至多可再撑半个月,半个月后,无论是否得手,自己都得赶回去,否则原本就是各方势力拼凑的讨逆军很可能生出乱子而给蒋家军以可趁之机。 当然,如果蒋惟授首,自己回不回去,意义都没甚差别。 得想个法子,在蒋惟见她之时,将东西沾到他身上,以便自己追踪他的行藏。 随着蒋彦拐出不远,便到了边上的宅子,这宅院更显宽敞,鼻尖有隐隐沉香,俱是廊间木料所散发出的清香。一间木廊便用香木为料,真是低调的奢华。 明殊暗暗记着此间的地形,被蒋彦送到了正堂的门口。 “老夫手上还有不少琐事,就不陪贤侄你进去了。家兄就在里面,你自己去吧。”蒋彦在门口顿住脚步,只交待了一声便扬长而去,这让明殊有些诧异。 蒋惟是蒋彦的长兄,自己又是由蒋彦引荐入府,论情论理,蒋彦都应该将她领进门,于二人做个介绍,哪有这样行到半路便自己拍拍袖子抽身走人的?难不成是怕蒋惟怕成这样?还是说另有什么目的? 明殊眼珠子一转,已经大概猜出来。 估摸着是蒋惟并不轻信胞弟的引荐说辞,安排了人在屋里做试探考校,蒋彦不便在场,所以将她送到门口就走。 明殊暗自冷笑一声,无畏无惧,推开了房门。 与外间的奢华不同,房中陈设十分简洁。青砖铺地,桌前仅置两只梅瓶,瓶中斜插绿菊。书桌后的椅子空置,两边的太师椅上各坐一人。 左边这位玄衣广袖,五梁贤冠,面容清癯,颌下三绺长须,看起来十分儒雅,正是蒋惟。 右手边的椅子上坐着个女子,轻纱半覆面,褐发高髻,额前垂落几缕蜷曲长发,皮相白~皙,眸色深翠,明显是个外族人。她穿着改良后的胡服,该紧处紧~窄,袖口及裙角又成大~片大开,更衬得身材婀娜,凸凹有致。这看不出年岁的女子瞳色妖异,似清纯如二八少女,再细看又带着妖魅般的成熟诱~惑。 明殊一时有些搞不清状况。没听说蒋惟娶的夫人是胡姬啊?还是说,这是蒋惟养在宣城的胡姬妾室? 不过眼下在此接见,当也算是正事,怎么会让房中姬妾在此旁观? 正怀疑间,突听那女子笑了起来,声音清脆,也没见她怎么动,人已经离开椅子,转眼间如仙如云,姿态极端优雅地飘了过来,翠色衣袖中伸出一只莹如白玉的手指,向他下巴勾来。 “这是哪家俊俏的少年郎,长的这般可爱,真是令人食指大动。” 这女子发音古怪,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味,就算明殊是女子,听了也不觉心跳加速,血液发热。 勾人的很,也吓人的很。 明殊自出江湖这么久,还从未见过身法这般飘忽的人。明明可以看见她的手指伸出来,却好像笼罩了四面八方,指向她周身的破绽,让她想躲都有无处可躲的无奈之感。 心中警铃大振,一恍神间,那根葱葱玉~指已经快到近前,明殊几乎可以看见手指上涂着浅蓝的甲色上闪动的点点莹光。 危险感袭上心头,明殊全身肌肉颤动,足下发力,顺着这女子之势向后急退,身体在半空中折出诡异角度,险之又险避开了那女子的指尖。 “咦?”那女子轻呼一声,翠绿色的双眼微眯,笑了一声,“果然有点意思。” 足尖轻轻一点,如附骨之蛆又贴了上来。 明殊刚刚侥幸躲开,早已惊出一身汗,才知道这个以为的胡人姬妾居然是个不世出的高手。此时已无暇思考这胡姬的来历,只能将身法全力展开。虽然轻功不及这胡姬轻灵快速,但她身怀缩骨功,关节肌肉的韧性远强于一般人,总能在最关键时强扭身体,或缩或吐,险之又险地将这胡姬的杀招避开。 但这并不是长久之道。明殊明白,自己较眼前这女人还有一定的差距,如果她真心要下杀手,时间再拖长些,只怕自己就要糟糕。 好在胡姬也只是逗她玩儿,顺便试探一下她武功的深浅,追了她两圈之后便收手回了自己的座位,半真半假地对蒋惟笑着说:“这少年郎果然好本事,便在我手下七煞之中,只怕也能排到前三。哥哥你若哪天不用他了,就将人送给我吧,我好好调~教调~教,说不得以后能将我的摘星楼交给他。”那一声酥~酥软软的“哥哥”叫的人浑身汗毛倒竖。连一向老成的蒋惟也不禁露出点尴尬的神情来。 明殊眉头一挑。 摘星楼! 竟然是摘星楼! 那么眼前这女人,莫非就是那神秘之极,从来不显于人前的摘星楼楼主了? 原来是个这么年轻,这么厉害的女人。 从前便听无心说过,摘星楼与七星阁水火不容,楼主更是处处针对哥哥,几次三番派人挑衅,要找七星阁的麻烦。 自于黑山认识玄煞海丽,在青州袭击兰煞海兰,前后杀了摘星楼十数个好手,以为对这个神秘的异国组织有了一定的了解。没想到今天会遇到摘星楼的主脑,更没想到,这位摘星楼的主人竟然有这么出神入化的武功。 明殊不觉为兄长深深担忧起来。被这么一个变~态的高手常年惦记,薛易还总是在外头游荡,这么多年没有出事还真是佛神庇佑。 得想个法子通知大哥,摘星楼主人一向只在西域活动,这次居然会在潞州相见,只怕之后又要在江湖掀起巨浪。 心中念头转了数圈,她再抬头时,却发现那位摘星楼楼主单手搭在椅背上,一双碧眼正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蒋惟咳了两声,对明殊展现出来的功夫似乎相当满意,面上带着几分笑容,对明殊说:“你就是魏冉将军的儿子魏昭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0章 魏冉 .. 第190章 魏冉 明殊此时还不知自己已经露馅儿了,不过也算阴差阳错,正是因为摘星楼楼主看出她的女子之身,倒是打消了蒋惟对她身份的怀疑。只是摘星楼楼主的出现实在出乎明殊的意料,这么难得接近蒋惟的机会,却因为有她在旁,之前的准备都没有办法使用。 回到程亦澄为她安排的宅子里,明殊盘腿坐在榻上,双眉紧蹙,一时半会想不出好办法来。 原本她借着魏冉的名头,想混入蒋府,接近蒋惟,将身边所带的秘制香粉洒在他的鞋底或是衣角上。这种香粉香味极淡,一般人无法分辩,但南疆有一种甲虫,性嗜此香。这甲虫是七星阁培育之物,无颜分了她三只,拿了只小竹筒随身带着。可是摘星楼与七星阁作对了十好几年,对方有什么独具特色的东西只怕彼此都摸了不少。明殊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说不准这位摘星楼楼主就闻过类似的香味呢? 有摘星楼楼主保护,蒋惟这边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想抓到他实在很困难。 可是时不我待,总不能在这儿穷耗着,必须要将摘星楼楼主引出宣城才好便宜行~事。至于蒋惟的其他护卫,她还有不少自信。 她孤身一人前来宣城,身边没有帮手,将摘星楼楼主引开,便无法分身前往蒋府擒住蒋惟,可若是不能引开摘星楼楼主,别说擒杀蒋惟,便是潜入蒋府,靠近蒋惟的卧房也不可能。 明殊在房中来回踱步,一筹莫展。她长于武力,于计谋上并无长处,这时候真是分外思念智计百出,总有不少鬼点子的叶季明。困于屋内也想不出好办法。明殊深吸一口气,佩上弯刀,决定出门走一走。 出门不久,她便感到身后有人缀着,知道这多半是蒋惟派来盯着的人,也不以为意。先去集市上逛了逛,随手买了串油果子吃。再去茶楼喝了一盏茶,听了两首曲儿,再往宣城里最有名的红月寺走。 她初来宣城就听说了红月寺的名头,说是寺庙,里头却全是尼姑。寺里供着观音菩萨,但最灵验的却是姻缘。所以宣城人多半在把红月寺当月老庙来拜。临近寺门,两边的小贩多是在卖红线、同心锁、双鱼佩这种东西的,进出寺门的,也多是年轻的男男女女。明殊一时好奇,也要迈步进去。 却突然听到耳边炸开一声喊:“臭小子,谁叫你到这儿来鬼混!” 明殊心中大惊,回头一看,正见一个邋遢道人吹胡子逗眼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冲着自己耳朵就拧过来。 明殊见这手过来,躲也没躲,反而迎上前,也不管道人身上道袍有多少天没洗,“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哭哭哭,你哭什么哭!”道人一见她哭了,这手也揪不下去了,半道儿改揪为揽,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语气无奈,“这么大的人了,还掉金豆子,羞也不羞。” “什么羞不羞!”明殊推开道人,一手叉腰,横眉立目地指着他,“这么长时间你跑去了哪里?心里还记不记得我还在外间搏命?” 道人嘿嘿一乐:“我的乖儿子,为父自然一直是记挂着你的,这不就千里迢迢过来寻你了嘛,莫急莫气,心平气和,持正守一……” 明殊微怔,突然反应过来,师父这是要以真身现世了。 心里一时感慨,又是欢喜又是难过,看着师父脏兮兮,胡子拉茬的脸,一时心中千头万绪,过了好一会,才哽着声叫了一声“爹”。 魏冉再也没想到明殊会叫他这一声。他苦苦寻了三年,方找到薛家这颗遗珠的下落,又在暗处观察了许久卫家的动态,这才在明殊五岁的时候将她拐出来,与她做了师徒。 他无法一辈子保护明珠,但他可以教她一身武功,教她世间百态,人情世故,在他看不见,或是一时赶不及的时候,她能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从三岁到十五岁,魏冉花了整整十二年在这个小丫头身上,对她的感情也从自己尊敬的上司之女逐渐变化。便说心中视她如同自己亲生的女儿一般也不为过。 他自小~便是孤儿,被玄天宗长老带回宗门,之后下山遇见了薛靖,便入了定北军。征战六七载,闯下威名。之后遭逢大变,一腔怨愤悲痛无处渲泄,是这个孩子,让他再度感到人世间尚有温情,让他重新寻获人生的意义。 今天听她叫了一声“爹”,魏冉觉得这二十年的苟延残喘都有了价值,哪怕今时今日为眼前这孩子送了性命,也再无遗憾。 “行了,爹,您又哭什么,这么大把年纪了,也不嫌羞。” 反将了师父一军,见到师父一如往日的惫懒样,悬了多年的心总算落回实处,那是实实在在的安全感。就算是拥有江左最大势力的兄长也无法给她的。 这一声爹,明殊叫的心甘情愿。 亲爹已成白骨,他的音容笑貌只存于传说。养父心狠手辣,亲手断绝了她的一点亲情养恩。只有师父,自她懂事便陪在她的身边,教她武功,锻她体魄,领她感悟世情,让她学会辨别人心险恶,手把手教会了她的生存技能。 若没有师父,她早就死在五年前的大火里,若没有师父,她今时今日也无法以战功立于朝堂,获得与顾昀比肩,得帝王青眼的机会。 这样的师父,就算再怎么邋遢,再怎么小气,再怎么不靠谱,也是她除了薛易之外最亲的亲人。 两人还沉浸在多年不见的欢喜中,感应之中那几个一直暗中跟着她的人却有些乱了。大概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就这样跟踪个小的,会突然跳出来一个老的。 明殊压根没理他们,紧紧抓着师父的手,带他往回走。 “我说爹啊,你也得好好收拾收拾自己,你这哪像得道的高人,随便往哪里一坐,都会有人给你丢铜子的。” “呵呵,那样不是很好?什么也不用做,天下就掉银钱下来了。” “好什么好!人家是把您当乞丐了。今儿您听我的,不然您这一辈子都别想给我找个娘回来。” 魏冉老脸一红,想不到自家萌萌的小徒弟不过几年没见,也敢拿他逗闷子了。 “您既然这会子出现在这里,是来帮我的?”明殊压低了声音。不然这么多年,师父他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这时候就出来了? “嗯,这话回头再说。”魏冉摸了一把乱糟糟的胡子,想借这机会把徒弟的“收拾”工作蒙混过去。 明殊却像一点不急的样子,拖着师父就走,找了间干净的澡堂子,把他扔进去交给小工。在外头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看到一个人忸忸捏捏地从里头出来。 那身油腻道袍被明殊扔了,魏冉穿着的是她从成衣铺里买回来的新衣,青衣蓝褂乌头靴,头上歪了半截的道冠也换了青色的巾帻,颌下乱糟糟纠结在一起的胡须修得很短,衬出他的高鼻朗目,这么一收拾,魏冉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从先前邋里邋遢的穷酸老道士变成了个英俊成熟的帅大叔。 不得不说,魏冉长的实在不错。他五官深刻,特别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以前都被一身油腻脏污的道袍和不修边幅的猥琐样给遮住了,难怪整二十年,他四处飘摇也没人能发现他的踪迹。 明殊看着焕着一新的师父,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您要早这样打扮,别说师娘了,师弟师妹都能绕您一圈儿了。”回家的路上,明殊不住地感慨。 魏冉抓了抓头发,虽然外表英朗帅气,但小动作里还是时不时透出一股子明殊习惯的猥琐风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1章 行踪成谜的左敦王 .. 第191章 行踪成谜的左敦王 “这个女人怎么会在宣城?”魏冉抬头看了看天,日头还是从东方升起的,没变啊! “不若您跟我说说,她与七星阁有什么旧怨?”明殊说,“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跟你说哦,那个女人身手厉害,徒弟我远远不是她的对手!正面杠上肯定不行。我可不想在宣城丢了小命。” “哎呀呀,这么麻烦。”魏冉有点苦恼地想去揪胡子,却发现原来的长胡子已经被剃了短茬,不好揪,只能讪讪地放下手,“那个女人是疯子,咱们最好别招惹她。” “是招惹不起吧,师父。”明殊说。 “别说这么直白嘛。”魏冉咳了两声,“咱们是大人不与小人与女子计较,并不是就怕了她。” “可是摘星楼干嘛要跟蒋惟搅在一块儿?”明殊想不通,“她们就一个杀手组织,难不成还接保镖的活计?” 魏冉摇头:“那女人啊,只要是能跟你哥杠上的事,她什么都接。你想想,当年青州她可是派了摘星楼不少好手过去的,掺和进战事之中,胆子还不够大吗?也多亏了你把闻怀瑾给背了出来,还杀了摘星楼不少人,这才没闹出大事件来。” “听说她是西凉人?” “是西凉的皇族。”魏冉点头说,“不过跟皇族并不亲近,在她眼里,西域各族各国没什么差别。这女人眼中只有财富,对权势都不怎么上心。否则以她的本事手段和手中所握的势力,便是想做西凉的女王,也未必不能够。” “七星阁是怎么惹上她的?” “怎么惹上的……”魏冉看了她一眼道,“这得去问你哥。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细究起来,应该是薛家还没出事,你哥还在定北军前锋营领兵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跟西凉的那个小丫头结下了孽缘。后来出了事,你哥身中剧毒,又负了伤,险些丢了命,也是这个小姑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救了他。但是余毒深入经络五腑,药石难治。便是我那老哥几个轮换着将他背回南华宗才治好的……但是……”但是武功和容貌都没了。 明殊突然心中一动:“师父,会不会,当年的事跟她也有一点关系?” “关系我是不知,不过听南华宗的高僧说,你哥哥身上的毒与旁人不同,其性又阴又烈,附骨缠~绵,出自西凉。”魏冉冷冷地说,“后来小易建了七星阁,那女人便在西凉加入了摘星楼,摘星楼有一味毒药,名叫‘相思刻骨’,她入摘星楼之后两年,这种毒药出现过两次,症状与你兄长当时相仿。我们七星阁自此与摘星楼势不两立。” 相思刻骨……这哪里是相思,果然是孽缘缠身。 回想起在蒋府里看见到的摘星楼楼主,明殊不觉寒入骨髓,打了个冷战。 天仙一般的外表,比蛇蝎还毒的心思。兄长当年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那时候摘星楼楼主有多大?十三?还是十四?小小年纪,就已经能对心中喜欢的少年下这样的毒手了。 幸亏兄长没看上她! 阿弥陀佛。 摘星楼楼主现身宣城,看来是与蒋家做了交易的。 “皇城守卫森严,便是摘星楼楼主手段再高,想刺杀皇上几乎不可能。而且蒋家既然举出大义的名号,更不能行此世人诟病的举动。”明殊慢慢理着自己的思路,“以潞州定州现在兵力,并不是朝廷的对手。只要朝中下定决心,他们必败无疑。若我是蒋惟,此时要做的,便是祸水东引,让朝廷无暇分身来打潞州。” “西凉!” “西凉!” 师徒二人同时叫出声,互视一眼,脸色都有些难看。 明殊说:“出京之前,便听说因左敦王之事,西凉太后十分恼怒,已派兵陈于边境。原来以为只是借此给朝廷压力,好叫我们快些找到左敦王,交还西凉。如今看来,只怕是蒋惟与摘星楼联手,借左敦王之事促西凉与大盛再起刀兵。” 西凉人受汉人文化影响较北戎各部要多些,但毕竟也是草原荒漠里成长起来的族群,天性向往自由,奔放而悍勇,连小儿和妇人都弓马娴熟。他们没有北戎和西狄那样大的野心,但逼急了,他们爆发出来的战斗力绝对不比北戎或西狄差。这也是当年北戎要向西凉借兵的一大缘由。 蒋惟将西凉拉到了自己这边的战线,以西凉之力拖住大盛的主力。一旦西北线战事起来,明殊这边的讨逆军再无援补,兵马粮秣等也未必能如现在这般宽裕及时。再由摘星楼出马,将领兵的几个重要将领刺杀。届时群龙无首,朝廷又不能顾此失彼,蒋家的大事何愁不成? “果然阴毒老辣。”明殊吸了口冷气,“只是想不到,江州王竟然也能被他说动。” “不过是两家各取所需,暂时联合罢了。”魏冉摇头道,“江州王将蒋惟想得太过简单。他以为自己有力量能与蒋氏分庭抗礼,未来就算不能取明王而代之,也能以长江为界,将大盛分为南北两朝。” “江州王那边,师父可有什么动作?” 明殊忽闪闪的眼睛看着魏冉。以师父这样老奸巨滑,宁死不吃亏的个性,被江州王这么坑过一次,不找回来是绝不可能的。 果然,魏冉“嘿嘿”一笑,极尽奸滑之色:“江州王妃在南北六道里最赚钱的四样买卖都出了问题,时日尚短,不过也就亏了十七八万两银子而已。不过江州王妃那样视钱如命,想来最近江州王的日子不大好过。” “厉害!”明殊对师父竖起了大拇指。“可是江州王意在天下,只是短十几万两银子,可动不了根本。” “为师只是给他们一点点教训,收个十几万两银子略做补偿而已。”魏冉得意洋洋地摸着胡子,“而且江州虽富庶,钱也不是从天上白落下来的,江州王要募兵,要养兵,要练兵,哪里不要银子?为师已经下令,各地的钱庄和粮号都断绝了与江州王出来的买卖,憋不死他!” 狠,这才是真的狠啊! 只是少十万两算什么?直接将他的血脉给掐断了,这才叫厉害。 “不过为师从江州出发前,听到了一个消息。”魏冉将身向前凑了凑道,“你知道江州王的爱~女云霓郡主吧。” 明殊想起那个明艳照人,性情活泼,对自家大哥一往情深的姑娘来。 “她人还不错……怎么了?” “据说生了病,一直深居王府,不过据阁中藏于王府中的线人回报,这位郡主似乎是失踪了。江州王妃控制了府中,将此事隐瞒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2章 意外的传讯 .. 第192章 意外的传讯 蒋府的人恭恭敬敬地守在门前,远远见明殊和魏冉走过来,赶紧迎上前去。 “敢问可是魏冉魏将军当面?” 魏冉嗤笑了一声,颇有几分狂放:“不过是个山野闲人,鬼混的道士,哪里称得上什么将军!” 那人脸上绽开笑容,躬身说:“魏将军威名远播,小的年少时便听您的事迹,如今能得见一面,真是小人三生有幸。我家老爷正在府中备下酒宴,翘首相盼,还请魏爷赏光。” 听闻“酒宴”二字,魏冉眉间舒展,鼻尖微耸,真像个放诞不羁,游戏世间的酒肉~道士那样,也不问人家主人是谁,已经拉住了那人的手腕,一脸的热情:“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酒宴,不是,你家主人何在,快引我前去。” 明殊抚额,一脸的无奈,跟着魏冉登上了蒋府的马车。 设宴的是蒋彦,并没有看到蒋惟露面。 大老远的,蒋彦迎出来,对着魏冉一揖到地:“哎呀呀,魏公,多年不见,你依旧风采不减当年!” 那是,虽然年纪相近,魏冉如今依旧是宽肩窄腰,身材保持得相当好,若非面有风霜之意,便说他未满三十都有人信。不似蒋彦,腹间已有赘肉,脚步发虚,眼袋低垂,颇有老态。 魏冉见了他,眼神略斜,望天想了想才说:“看着眼熟啊,啊,对了,我们二十多年前见过。” “是啊是啊,想不到魏公还记得我。”蒋彦笑着说,但脸上表情有些尴尬。 “嗯,二十五年前,你从京中调至定北军左翼白~虎营,初来乍到就打废了营中三个好手。想忘都难啊!”魏冉一声唏嘘,蒋彦却是微微变了脸色。 明殊一听,便知其中有旧怨,只是当着蒋彦的面不好问起。 好在魏冉也就这么假模假式震了蒋彦一下,随后便在席间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一门心思全在这席面上,吃得满嘴流油,心花怒放。没多久,便与蒋彦推杯换盏,称兄道弟起来。 吃饱喝足,蒋彦引着魏冉和明殊到了静室,令人上了香茶,这才婉转说出欲收拢人心之事。 魏冉剔着牙,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不置可否,只拿眼睛看着明殊。 明殊无法,只好出头:“蒋公有此诚意,我父子自无不可。只是家父多年隐于市,于权势已无心。与其争名逐利,蝇营狗苟于红尘,不若嬉笑人生,洒脱快意于江湖。家父一生已无所求,唯余牵挂,便是二十年前薛帅一案。定北军镇守北疆多年,即便无有功劳,亦有苦劳,不好再背负逆军一名,将来九泉之下也无颜去见师祖先辈。所以才派小侄来到宣城,不过是聊尽心力。” 魏冉连连点头,对着明殊竖起拇指:“还是吾儿知吾啊!” &nsp; “魏公可听贤侄说过?家兄手焘与北戎勾结,陷害薛帅的往来信函,此乃铁证。魏公英雄盖世,受此累,于世间隐姓埋名二十载,心中岂无不甘乎?” 魏冉扔了剔牙的银签,满不在乎地说:“不甘又如何?能使薛帅复生,我定北军冤死的万余将士复生吗?不过是求个心安。确证薛帅与定北军实属被冤,我们行的端,立的正,俯仰无愧于天罢了。至于宇文焘嘛……嘿嘿,你们不是已经出手了吗?” “还仗魏公声望,登高一呼,使天下义士来投。” 魏冉斜眼看了看他,面带微笑:“吾儿已将他所见信函详细与我说过。” 蒋彦闻言将身一正,做出侧耳倾听的模样。 “你觉得老夫有多傻,才会相信这些是真货?” 蒋彦的表情瞬间凝固,明殊倒吸了口凉气,惊讶地看着魏冉。这哪里是来当帮手的,专门是来搞破坏的啊! “不过呢……”魏冉吸溜一口茶水,接着说,“能造出来这样的,就算手上没有,也当是见过真本。” “对我来说,只要确认薛帅是真冤枉的,是真本还是摹本又有什么差别呢?”魏冉放下茶盏,一脸高人的仙气飘渺,“心正心自安,唯实而已。” 明殊的嘴角抽~动了两下,蒋彦却是一脸的茫然,不过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意识到这是魏冉表了态,他知道证据是假造的,但人家不在意,信其有就行,哪管这信函真假。 蒋彦心中大喜,一边又忍不住在心里赞叹,抛开旧往恩怨不提,魏冉此人果然不愧定北军中第一智将之称,没有亲眼看到那匣信函便从魏昭口中描述判断出是伪造之物,却又能通过信函的内容判断勾连陷害之事为真。 将魏冉父子送走,蒋彦动身去见蒋惟,将魏冉的言行举止对兄长细细描述了一番。 “他还记得我,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也敢当着我的面提。”蒋彦虽然还有些羞恼,但当着兄长的面,还是一字不敢有所遗漏,“看起来坦荡的很。不过虽然没有接受我的提议,加入咱们的军队,但对证物的说辞却是肯定的。” 又将魏冉的话细细说了一遍。 蒋惟点了点头:“这才是当年定北军中敢说敢做的魏冉。他没有投效之心,也未必不是好事。”反正他们只是将薛靖一案拉来做旗。魏冉不过是借个名气,占个大义。若他这样的直鲁人真进了大军,以他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个性,说不得会出什么事。到时候是否处置,如何处置不引起外人怀疑倒是桩难事。 “他不肯过来便不过来,只要他人在宣城,便是最好的一面旗。”他顿了顿,直至此刻,他心中对魏昭的疑惑才解开。 “魏昭果然是魏冉之子?” “肯定是啊,我瞧他们之间甚是熟稔亲密,当街相认时,二人都情绪激动,近乎落泪。看来父子情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3章 得道有天助 .. 第193章 得道有天助 本以为有了魏冉的现身,蒋惟会很快出面见他。谁知自蒋彦宴请过魏冉之后,连着两天都没见到蒋家人踪影。明殊心焦火燎,可魏冉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全然不担心。 到了第三天,蒋彦亲自上门来,身旁带着一个年约二十左右的青年。 那天见过蒋彦回来,明殊就从魏冉口中挖出来当年旧事。蒋彦在家排老幺,父母兄长都宠着,自小~便有些自大骄横,及长走了武将之道,家中也是悉心培养。当年看中定北军战无不胜,是个积攒军功最快的地方,且薛靖治军严谨,能有磨砺,便将蒋彦调至定北军中任一员参将。 谁知蒋彦心高气傲,初至军营时为了竖立自己的权威,与下属和上司弄的都不愉快。后来他接手军需这一块,又起了贪心。为了独掌权柄,将自己的心腹安插~进去,设计构陷下属,私下用刑,一百军棍下去,差点将人打死。还是魏冉收到消息,赶了过去,及时将人给救下来,但是受刑的四人腿骨尽断,已经被打成了废人,再也没办法上阵,只能由军中做了补偿,退伍还乡。 为此薛靖大为恼火,完全不理会蒋家托人来求情,将蒋彦打了三十军棍,军职从参将贬做小卒。让蒋彦非但颜面尽失,颇吃了不少苦头。最后还是蒋惟打通关节,又将这个惹事的弟弟从定北军调回京城,这才将此事了结。 蒋彦的这种作派,就算换再多的地方也改不了。明殊想起初至云州接手云州军时,军中的乌烟瘴气,不觉感叹,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又贪又狠又毒。 有了这个印象,再见蒋彦上门时,明殊真的很困难才能从脸上挤出点笑模样来。心里只在想,当年父亲怎么就没多赏他几棍子,直接把这祸害打死或是打残了呢? 当然,也就是这么想想。真打死打残了,蒋家便与薛家成不世之敌了。 蒋彦与魏冉一番契阔之后,双方落座,蒋彦指着身边的青年笑着说:“让魏公见笑,这是我的不肖子,名唤蒋涵,今年整二十,与贤侄年纪相仿,正好亲近亲近。” 蒋涵长的跟蒋彦不太像,眉眼间与蒋惟倒是有了六七分相似。修眉高鼻,五官十分端正。只是眼角微挑,目光中带了几分轻佻,且眼底发青,脚步发虚,看起来身体亏空的厉害,年纪轻轻的居然就是个耽于酒色之辈。 “这是我人近中年才得的孽子,平时被他娘~亲娇宠坏了,文不成武不就的。”蒋彦一脸痛惜,“不过好在心性还算朴实,人也孝顺懂礼。老夫一直想让他有个年纪相当的同伴,好规束行为,教导他文才武功,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魏贤侄年纪比涵儿还小些,却已是人中龙凤,未来不可限量,实在让老夫又是欢喜又是羡慕。所以今日才带上犬子不请自来,还望贤侄多多教他。” 听到这儿,坐在蒋彦身边的蒋涵不觉将眼一翻,面露几分不耐。 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大伯蒋惟。这次前来,也是大伯在他面前耳提面命,才叫他不得不来。 大伯和父亲想让他娶魏冉之女。纵然知道面前的少年是女扮男装,但看着那平板的身材,微凸的喉结,虽然算清秀但略嫌坚硬的面部线条,蒋涵就一阵犯呕。他十三岁便知人事,有父母宠溺,身边不知跟过多少美人儿,哪里还有半眼瞧得上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 明殊和魏冉却都觉得事态有些诡异。 以眼前蒋彦的言谈做态,分明像是带着儿子来相亲的。 只是这么想一想,明殊就觉得后脊发凉,鸡皮疙瘩冒了一串。 借口与魏冉说目前天下大事,讨论将来的合作发展,蒋彦打发蒋涵出去,请明殊相陪四下逛一逛。 明殊十分无奈地看着家里的小院子,前后不过二十步,这要怎么逛?倒是蒋涵似乎十分体贴,提议他们出门去走走。 “愚兄来宣城时日不久,一直困居府中,没有机会看看市井百态。昭弟可引我一观。” 明殊打了个寒战,勉强一笑:“蒋兄叫我魏昭便好。”昭弟,招弟什么的,听起来直叫人头皮发炸。 蒋涵倒是从善如流的应了。抛开他出身蒋家的身份不谈,蒋涵倒也算的上是个翩翩佳公子,言笑宴宴,也知晓颇多趣事野闻,且举止十分文雅,颇有君子之风。只是让人觉得违和的是,蒋涵对明殊的态度不像是平辈相交的朋友,倒像是男子面对心仪女子时的做作,力图展示自身最好一面,并总想拉近彼此距离的刻意。 明殊心里简直哭笑不得,但是又有一种极大的危险感。蒋彦父子这般行~事,莫非他们已经看出了我是女儿身?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位蒋涵少爷看起来都不像是有龙阳之好的人啊! 到底是哪里漏了馅儿?明殊左思右想,自己扮做男儿已有五年,日日戒备,时时小心,男儿的言谈举止几乎是刻在了本能里,否则也不会这么久没有人发觉。唯一的可能,便是出自那位摘星楼楼主身上。 摘星楼以刺杀为主业,楼中杀手并不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但他们精于计划,擅长易容,依据任务对象的特点,假扮成各种类型的人以方便接近刺杀对象。身为摘星楼的主人,拥有极强身手的摘星楼楼主,或许对易容改装之事极为擅长,便是自身不会易容,对易容改装者或许也有很强的辨识能力。毕竟是这么一个强大却又见不得光的组织头领,楼中又信奉强者为尊的理念,谁知道会不会有哪天便有人改装了来刺杀她呢? 若是被摘星楼楼主瞧破行藏告知了蒋惟兄弟,那么今日蒋彦蒋涵父子的举动便有了动机和理由。 再贴心的下属,也没有直接成为蒋家人更让人放心,更好驱使。 这样一想,明殊心定了不少。左右她在宣城只要得手就走,不会留太多时间,借机从蒋涵身上打听些消息也未必不是条路子。 蒋涵原本还觉得对面的少年如木雕一般不开窍,木讷又无趣。可是在街上走了走,对方的态度竟然有所缓和,不再像之前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虽然脸上带着笑,眼底却是一片寒冰。 果然本公子年少英俊,风流倜傥,对方只要是女子,便不会不动心。蒋涵心里这么想着,自得更自傲,当真有天下之大舍我其谁之感。眼见着面前眉目变得灵动不少的少年,也觉得对方顺眼了许多。 将那略显浓黑的眉毛修一修,脸上补些滋润的面脂,描眉画鬓,换上华艳服饰,这女子应当也算好看。蒋涵忍不住拿眼细细去瞧明殊,在心里勾勒出她换回女装的样子。他阅人无数,身边倒还从未有过这般英气逼人的女子,说不定别有一番趣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4章 胆大 .. 第194章 胆大 魏冉被她看的一头雾水,连连摇头:“我有什么可以瞒你的?” 明殊心情颇为复杂地将从蒋涵那里得来的情报与师父一起分享:“我不在营中,无颜,叶榛虽然都算得上高手,但他们并无潜行刺杀的经验,而且以他们的身手,想要不惊动旁人自那么高的城墙跃进跃出并不可能。” 魏冉很无辜地看着她:“说实话,这方面的本事,老道也比不上你。” 明殊眉头一锁:“那么问题来了,我不在,你也不在,那个三日之内连下三关的能人究竟是谁?” 是啊,是谁呢? 魏冉干咳了两声,七星阁背倚南华宗,内中高手不少,但行刺一城主将并不是单纯的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的事。江湖高手若是缺乏对军营布置反应等方面的经验,就算能得手,也很难在惊动人员之后顺利逃脱人山肉海的夹击。就像个绝顶高手,武林巨擘,若面对的是上千玄甲重骑兵的冲击,也只得一个被践踏成肉饼的下场。 所以这世上做杀手的,可以行刺一般的商贾,官宦,甚世家大户里被保护的少爷老爷,但很难在军营里得手。 若是带兵的将领都是这么好被人行刺得手的,那么国与国之间也用不着兵戎相见,只要派出本国最顶尖的杀手,按着敌国武将的官职高低,一路斩杀过去,敌国无可带兵之将,自可赢得轻轻松松。 明殊在心里理着自己相识的,立场坚定地站在朝廷这方,既有高超武功,又懂排兵布阵,对军营设置烂熟于胸的几个可能人选。最不可能,却又是最合适的那个人呼之欲出。 “难不成,是他来了?”明殊且惊且喜,惊远大于喜。 “谁啊?”魏冉继续装傻。 “你说实话,见叶榛时,他到底是怎么与你说的?”明殊一把揪住了师父的衣领子,“这么重要的事,他不可能一点底也不透给你。否则你怎么就能这么放心大胆地到宣城帮我?”依着师父护短又惜命的个性,知道她来这么危险的地方行此危险之事,说不得二话不说就先将她打晕了带出宣城再说。 “你你你快放手,成什么样子,我可是你师尊!”魏冉从明殊手里挣扎出来,因为心虚未免有几分色厉内荏,“你是我唯一的小徒儿,为师赶来帮你有何不对?你这样说为师,为师心都要碎了!”说着揉着眼角,假模假式地要哭。 装吧,你就装!明殊看着他,冷冷一笑。 “说,是不是庆平侯也悄悄来了?” 呃…… 魏冉一缩脖子,那心虚的样子就是不打自招。 “他疯了吗?!”明殊将手一甩,如困兽一般于房中来回踱步,“他可是云州都督,领青云两地戍守之责。西凉就陈兵于外,他这个主帅悄悄潜回来,万一边境出现什么意外,他,他怎么能承受这样的罪责!” “徒儿,徒儿,你别急啊,别绕圈子,绕的老道我头晕。” “师父,你现在就回去,让他快走。”明殊急的额角冒汗,“趁着还无人发觉他的行踪,让他即刻回云州去。我这儿任务虽难,但并不是没有完成之法。而且摘星楼楼主已赶去,她身手极强,顾昀并不是她的对手。此刻离开,也正好避其锋芒。” &nsp;“啧啧,顾昀心里有主意的很呐,你让我回去这么说,他就能听进去了?”魏冉摇了摇头说,“再说这样也不错。你与他正好遥相呼应,也不致让蒋家人看出破绽来,更方便你行~事。再说了,两国交兵乃是大事,如今左敦王生死不知,西凉太后等闲也不敢立刻动手。万一他没死,西凉一动手,左敦王就是不死也得死了。这叫投鼠忌器。” 明殊嘴角抽了抽:“这是叶榛对你说的?” “呃……”魏冉缩了缩脖子,决定讲实话:“是顾昀那的。” “所以,你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军中了?” “呵呵,我们俩也就前后脚,前后脚。” 明殊深吸了一口气,将胸中烦闷的气息压回去。顾昀行为实在是大胆,他单身独骑从云州脱出,赶至潞州,只怕未曾休息,便带着叶榛他们带军推进。他行此事,其后背负的责任和压力太大了。 觑见明殊忽青忽白的脸色,魏冉:“那个,你也不用担心云州那边,顾昀说了,云州有昭王,青州有闻帅,军中有窦大人,你不用担心。而且阁主,就是你兄长,已经将靠近青云两州的七星阁好手都调去了军中,出不了乱子。” 事若不关已,自然不需担心。可是顾昀的胆子实在太大。若此事被御史们探到一点风声,能弹劾掉顾昀身上的一层皮。 明殊只觉头大无比,拿指尖按了半天太阳穴,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事已如此,担忧也是无用。为今之计,只能速战速决,快些将蒋惟杀了,返回军中,让顾昀好脱身赶回云州,不叫外人发现端倪。 如今代她身份的是无颜,军中控制者李栩和任其英都是顾昀的心腹,有他们在,顾昀的身份应当暂时还能保密。 可是摘星楼楼主昨日便已启程,她一身武功纵横天下只怕也罕有敌手,有心算无心之下,顾昀会不会有危险? 明殊双眉紧蹙,像被搁在油锅上煎着,感动着顾昀为了她千里奔袭,又恨他不顾大局,不管自身安危,贸贸然闯进局中来。 “那小子对你倒是……”魏冉觑着她的脸色,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清楚,加上见到顾昀时,从他眉梢眼角蕴藏的关切和情意,已经大概猜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突然对顾昀有点看不顺眼起来。 自己辛苦养大的宝贝女徒弟,这么快就要被个臭小子拐走了吗? 唉,这心里的酸涩复杂,真是难以为外人道啊! 左思右想,明殊将顾昀赶出了脑海。 “师父,你现在赶回去只怕也来不及了。留下来帮我,今夜就去探蒋府。” “啊?”魏冉还在伤春悲秋着呢,听着明殊的话,不觉愣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道一声,“好!” 到了夜里,师徒二人换好夜行衣,带上装备和魏冉这两日调配的药粉,趁着夜色,行如鬼魅般来到了蒋府外。这儿依旧死寂无声,整个大宅子如陷在夜色之中,无灯无亮,也听不到半点动静。 虽然分开了五年,但师徒二人打小培养起来的默契如浑然天成,只是打了个手势,彼此已明白对方的意思。 二人神功运转,身体缩小几分,身形变化,如十一、二岁的童子,行动间更显灵活。摸~到计算好的地方,二人侧耳细听,这面墙之后藏着的暗卫不多,且声息略粗,内力不强,是最好突破的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5章 伏兵 .. 第195章 伏兵 从侍女口中问出来的蒋惟的卧房竟然就是蒋彦带她去看证物的地方,离此地只隔一道院墙。这跟一般世家的住宅格局不大一样。看来是蒋惟将书房与卧房互换了。 二人将那侍女再度打晕,便向正地方摸过去。 院子里只挂了几盏灯笼,灯光朦胧,映不明身前两尺之地。甫一进院子,明殊敏锐地捕捉到了好几道细微的呼吸声。这里埋伏了好几个高手。魏冉对她打了几个手势,而后消失在了夜色中。 明殊静静等了许久,呼吸仍在,不过变得更加绵长平稳。魏冉从草丛里钻出来,双眼弯弯,十分得意。 果然,身边有个强力又默契的帮手在,便能事半而功倍。 魏冉依葫芦画瓢,先迷晕了屋子里的侍从,才谨慎地推开门闪进去。 屋里外间只点了两盏灯,还是先前明殊看到的那样简单陈设。转过桌后摆放的八宝大屏风,便看见内室的垂帏,厚厚的直垂到地面上的帏幕将内室挡得严严实实的,也隔绝了声音。 魏冉不敢大意,拿刀尖将垂在地上的帏幕挑起一些,手指又是轻轻一弹,将迷~药弹了进去。 等了一会,明殊挑开帏幕,见内室昏暗,拔步床~上隐隐绰绰躺着人。床前东倒西歪,躺着迷晕的四个婢女。师徒二人轻手轻脚走到床前,将床帏拨开,里头黑沉沉的,看着像是躺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想来便是蒋惟,女的不知是他哪房姬妾。 明殊没有丝毫迟疑,手中刀光一闪,对着男子砍了下去。 刀入皮肉,再至坚硬的颈骨,发出她熟悉的声响。床~上的人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已经身首两处,温热腥气的血喷得满床都是,魏冉见她得手,低声说了句:“走。” 明殊从腰间抽~出块黑布,将头颅一裹,提着就走。 二人快步走到门边,刚要拉门,魏冉突然一伸手,将明殊向后拉了两步,然后压着她的头,两个人缩到了靠墙摆的一张乌梢木摆赏瓶的八仙桌下。 就听耳边倏忽响起弓弦“嗡嗡”,无数破空之声传来,箭支穿过窗纸,撞开房门,如雨一般射~进来。此时躺在地上的那些被迷晕的侍从侍婢们被箭支巨大的冲力带动的浑身乱抖,几乎被扎成了刺猬,血流了一地,转眼之间便都死了。 明殊头上“铎铎”乱响,桌面上也不知被扎了多少支箭。 幸亏魏冉机警,门开一线时听到了弓弦绷紧的声音,才及时将她拉到桌子底下,不然就算他们俩武功盖世,也只能变成两只武功盖世的刺猬。 明殊心里一阵后怕,突然心里道了声糟糕,忙把包裹打开,提出里面的人头。 眉目宛然,与蒋惟确有四五分相似,却绝对不是蒋惟本人。 “这个老狐狸。”魏冉眼睛扫了扫,将头颅扔到一边去,“这是安排了个替身,专门钓饵的。” “那现在怎么办?”明殊肌肉绷紧,压低了声音。 “等着。”魏冉将食指竖在唇边,二人悄悄从桌子底下挪出来,如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慢慢挪到内室。 外头的人等了一会,没听到动静,突然又放了一轮箭。明殊和魏冉蹲在屏风后头,听着外间和头顶上如落雨般密集的声音,瓦片“哗啦啦”崩碎,从房顶滚下来,箭支穿透木墙,牢牢钉在桌板和地砖上,还有些钻到血肉里的“噗噗”声。 等了许久,她终于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里头的人应该都死绝了,老爷请放心。” “哼,我如何能放心?府中这么多人手,竟然还能让刺客摸~到卧房里来。你去将今天负责巡夜的人处置了,给他们些教训,免得人人懈怠,全失了警觉之心。”这声音低沉阴狠,与前几日那如沐春风的和声细雨截然不同,却是出自同一个人。 蒋惟他就在外面! 明殊握着刀的手一紧,就要冲出去,被魏冉一把按住。 傻了吗?就算蒋惟人在外头,他身边肯定被一圈好手包围,还有那么多劲弩对着,还没到进前呢,就得被乱箭穿身。 明殊只是一时冲动,被师父一拦也冷静了下来。 蒋惟这厮果然谨慎狠辣,早就安排好了替身,在此布下了陷阱,可是他是怎么猜到我今夜会来? “进去查,务必将贼人找出来。” “是!”纷杂脚步声响起,听着这声音怕有一二十人正在向门前走来。 蒋惟是不会自陷险境的,这时候外头说不定有好几十张劲弩严阵以待,就算将这些进来搜寻的人斩杀,自己和师父也无法逃出去。明殊轻~咬下唇,突然抬起头看了看幽深而高的房梁。 魏冉嘴角一翘,身体已经轻飘飘拔起,施展凌空虚渡的轻功,离房梁还有一臂之遥时,力气用尽,明殊在底下挥出一拳,拳风激荡,正击于魏冉足下,借着拳势一击,将竭之力再度鼓起,魏冉一手搭上房梁,人已窜了上去。 明殊依样跃起,只是这次没有人在她脚下借力,眼见上跃之势将竭,她将手中弯刀递出,魏冉俯身垂手,一把握住,半空中的身影转了半个圈,已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身旁。 师徒俩多年的默契不是白养成的,无需言语,无需演练,已于转瞬间藏进了重重屋梁的巨木阴影中。 那些人进来的很快,四下散开。所有的尸体都被他们抬到外头查验,内室无窗,外头又有大屏风挡着,箭支冲不进来。那些人绕过屏风之后也不管有人没人,先击发臂上绑着的手弩,怕不射~进去百余箭支,这才进去。不一会,便抬出四个满身中箭的侍女,一具无头男尸,和一个没有意识的女人。 这女人也是命大,因为拔步床四周都是实木床围,她又睡在里头,无头男尸身上都插了三四支箭,她居然毫发未损,只是还因药力陷在昏睡中。 “老爷,房里都搜过了,没人。” “怎么可能?!”蒋惟怒道,“整个院子都被围的水泄不通,他们就算肋生双翼也逃不出这重牢笼。再去仔细搜,贼人能越墙而入,避过这么多巡卫的士卒,轻身和潜藏的功夫一定不弱。说不定是……”乌云移开,如水月光洒向大地,屋脊泛起银钱,琉璃瓦闪动微微光彩。“是不是藏在了上头?” “回老爷,我们查过了,屋子里四处都没有借力攀爬到上面的痕迹。”房中到处是血,他们也的确在地上找到了几枚带血的脚印,可是这脚印就这么半途生生消失。以地面距房梁的距离,若中途无借力之所,肯定是上不去的。可是周围房柱,书架,甚至是倒毙的人身上都没有痕迹,刺客仿佛消失在了半空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6章 得手 .. 第196章 得手 因为刚才的变故,整个蒋府显的有点儿乱,各处点起了灯笼,也有不少侍卫家仆挨着在每个院子搜查。 虽然得到的消息是刺客已经离开,但谁也没看到刺客是什么时候走的,往哪里走的,万一这刺客还藏在府里头怎么办呢?侍卫家仆们查的尽职尽责,女眷们却并不买账。 这里的女眷们指的自然是蒋家的女主人们。姬妾们哭着喊着要带着心腹丫鬟要去找老爷,这里头自然是有胆小怕事想求保护的,但也有一些是想着借着机会挣出头机会的。一时后宅里乱成一锅粥。蒋惟的正室夫人正是因为烦乎这些姬妾的勾心斗角,索性住在郊外的别庄,若是她在,后宅里也不会乱成这样。哭声、叫喊声、怒骂声,此起彼伏,丫头小子满地乱窜,给明殊和魏冉增加了不少机会。转过一个墙角的功夫,明殊已经换掉了夜行衣,淡绿色的衣裙,乌黑的头发辫成两股垂于胸前,身姿婀娜,面目清秀,看着像是哪位小姐的贴身大丫鬟。魏冉则是穿了件灰色的家仆衣裳,头戴小帽,灰衣灰裤,微躬着身子,跟着小丫头身后,亦步亦趋。 她们夹在混乱的人群里,如鱼游池塘,半点涟漪不现,慢慢接近了前方忽明忽暗的灯笼。 蒋惟心里正烦着,只到身后传来的混乱之声,心中大恚,吩咐身边另一个心腹:“去叫她们闭嘴,还嫌不够乱吗?一个个全赶回屋里去,将门锁上,明日过午再放她们出来。” 那心腹一脸为难:“这……” 那些闹事的女人们大多是蒋惟的宠妾,还有蒋纪蒋彦带出来安置于此的姬妾,对他们来说,都是主人的女人,这边他动了手,明儿说不定一夜枕头风吹过,他就完蛋了。 蒋惟目光一扫,已经明白了下属的顾虑,不由冷笑一声:“不过都是些男人解闷的玩意儿,又不是正经的夫人,你拿我的剑去,谁敢再闹,就地正法。” 他那心腹身子一抖,主人果然没将那些女人当回事,这意思竟是随了他,只要有不听话的,立刻就杀了。 可是这里头还有二老爷三老爷的家眷在…… “我自会去与老二老三说。”蒋惟眉头紧皱,“早就叫他们不要带这么多女人过来,女人多了就是麻烦事儿多。”说完一甩袖子便走了。 那心腹领命,点了几个手下离开。 眼见着前头就是自己今日的居所,那里请摘星楼布置了不少机关陷阱,只要进了里面,外头有二百心腹死士守着,便是再来几个刺客他也无需担心了。 蒋惟向前迈着大步,脸上的神情不自觉地和缓了下来。 突然前方传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蒋惟抬起头,看见一个娇俏的小丫鬟一脸惊惶地向他跑来,一边跑一边回头望,好像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着她。 那丫鬟修眉杏目,体态优美,在银色月华之下仿佛笼上了一层细白轻纱,将七分颜色也衬出十分来。实在是赏心悦目的很。 蒋惟脸上笑意未竟,眼见着她慌慌张张地跑来,一时也没想起让人拦着,而是捻着须面带微笑地问道:“你是哪房的丫头,瞧着有几分眼生。” 那丫鬟怯怯地望他一眼,又赶紧将头低下,喘着气说:“有有有怪人!” 怪人?难不成是刺客?蒋惟的手一顿,身后的侍卫们立刻拔刀抽剑围在他的身前。受惊的漂亮丫鬟也被他们护在了身后。果然,从黑暗中冲出一人来,灰衣灰裤,分明是府中下人的打扮。可是冲出来的气势惊人,手里还提着两把闪着寒光的钢刺。 &nsp;“保护老爷!”众人一声喊,当先几个人已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和拼死的决心冲了过去。 那丫鬟面无人色,跌跌撞撞向后面躲,几步已到了蒋惟近前。 蒋惟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个突然现身的刺客身上,一边指挥身边的侍卫围上他,一边令人去调弩手,一时没有觉察,那丫鬟已经贴到他身边来。 蒋惟见那刺客蒙着脸,两把分水刺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身形缥缈不定,先时只有四个侍卫围着他,呼吸间已经倒地了俩,立刻又有十来个冲上去,将他团团围住。 只是这样一来,蒋惟身边的护卫一下子少了许多,身前还有不少人组成~人墙挡着,可是身侧已经露出了不小的空档。 蒋惟心中一悸,猛地浮现出不好的预感。他一转脸,正见到那容貌清丽的丫鬟面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五官,那神情,让他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像在哪里见过,就在不久前,就在宣城……不,这样的笑容,在京城他也看过,不过那时隔着竹帘,那人又坐在高头大马上,隔着距离稍有些远。五官虽然有些模糊,但那隐含嘲讽的嘴角和熠熠如星的眼眸已经深深烙在他的心底,这一瞬间,从记忆深处一股脑儿地被翻了出来。 “明殊!”蒋惟瞪圆了眼睛,脑袋“嗡”地一声像是要炸开,“不,不对,你是……魏昭?” 那个他总是放不下心,疑神疑鬼的,突然冒出来的魏冉之子。那个被摘星楼楼主铁口直断是女儿身的魏冉之女,那个他一心想让蒋涵娶进蒋家门,以彻底成为蒋家助力的人。 原来如此! 他的视线投向了被侍卫们重重围住的刺客。 魏昭在此,那里面的人必然就是魏冉了,怪不得如此身手,怪不得能以一敌十,以一敌百。 他还以为自己的檄文奏效,引的魏冉对朝廷生疑,引的魏冉来到宣城,却原来,打从一开始,这两个人就没有信过自己,他们来宣城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杀他。 魏昭竟然就是明殊,明殊居然就是魏昭。 没等他想的更多,一双冰冷的手已经捏住了他的喉骨。冰冷,坚硬,其中压抑着令人恐惧的力量,蒋惟毫不怀疑,只要这只手的主人稍稍用点力气,就能将自己的喉骨捏碎,让自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可是这双手的主人并没有动,她一双妙~目灿如星辰,声音自娇柔婉转的女子声音变成了清朗温润的少年声音。 “蒋大人,还不让人住手吗?” 蒋惟看着那张就算靠近了看也毫无一点瑕疵的脸,平生头一回,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一看主人被制,最靠近蒋惟的护卫想也没想,举刀就冲明殊的头顶劈落。明殊连头也没回,一腿后踢,穿过刀光,正踢在那人的胸前。 惨叫声中,那人身子飞起来,落了一丈多远,胸骨塌陷,口鼻喷血,已经没了气息。 看着明明是个娇弱的女子,竟然这么大的力气,一脚就能踢断人的肋骨,那些侍卫惊的齐齐叫了一声,却是没胆子再来试。 “你们再动一下,我就把他的喉骨捏断。”明殊带着蒋惟转了半圈,将蒋惟的脸对着他的那些护卫们,“不信你们就来试试。” 刚刚见识了明殊那非人的一脚,谁也不敢冒让主人被捏碎喉骨的危险,不止这些侍卫,连围攻魏冉的护卫们也都收了手,只将他们围着,并不敢上前。 后面脚步声远远传来,正是蒋惟刚刚派人去叫的弩手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7章 归程 .. 第197章 归程 得趁现在四下无人,带着蒋惟出去,否则墙高平坦,无遮蔽之物,只要路上有行人往这个方向抬头一看,便能瞧见自己了。 明殊将弯刀咬在齿间,猛地一吸气,背着蒋惟跃起丈余高,劲贯指尖,恨恨击向城墙。 墙砖坚硬如铁,指尖传出刺痛,却是被她击出一个小小的凹坑,让她指尖借到了一点力。 明殊摒住呼吸,将一切杂念排除,脑中一片空明,眼中只剩得这一堵城墙。什么追兵,什么行人,什么城墙守卫,全部被她赶出脑海,一心一意,发挥出全部的力气,只为向上攀跃。 其间只要她一口气松懈,只要手指尖少了一分力气,她就会带着蒋惟从高处落下,摔成肉泥。额间渗出细汗,顺着额头,滑过眉头,落在她的睫毛上,可是明殊带眨也没眨一下,全然忘我。 天边的铁灰色渐渐泛白,云层被破开一缝,一缕初阳从云缝间挣扎而出,将东方的天际染出亮色。 而在此时,明殊终于爬上城墙,翻过了垛口。 双~腿触及实地时,明殊憋着的那口气才吐出来,人就像要虚脱一样,险些站立不稳。 她抬手擦了把冷汗,回身再望下观看,只见城下马市已成小小一块,远处陆陆续续已有行人出现,细小如同蝼蚁。明殊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将背后人事不知的蒋惟向上推了推。取下盘绕在腰间的麻绳,一头系上备好的铁爪搭在垛口,另一头垂到城下。 麻绳不够长,完全垂下离着地面还有两丈多远,不过这已经足够了。明殊拉拉铁爪,让它紧紧卡住墙缝,然后带着蒋惟沿着绳子快速下行。爬墙时有多艰难,下墙时便有多爽利。几个呼吸间,明殊已经来到麻绳尽处。她双脚在墙上一点,手腕使力一甩,那力道顺着绳子一路上行,将铁爪震松,从墙头落下。 收好铁爪,背着蒋惟,明殊辨别了一下方向,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两天后,离宣城只有一百多里远的响水镇上,出现了一个头上扎了两条辫子,身上穿着碎花裙袄的小姑娘。她看着只有十三四岁,身量不高,胖乎乎的十分可爱。她手里拿着一包卤的鸡翅膀,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挤到公告榜的前头,眨巴着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榜上贴着的两张黄色纸张。 榜文的旁边站着个士,正在摇头晃脑地向围拢过来的镇民们解释。 “这画上两人乃是积年大盗,在宣城犯下大罪,正在潞州全境缉捕。有消息说,他们可能会从这里路过,如有谁发现他们的下落,投告衙门者,立有赏银五十两。若有谁能将他们拿下,拿住一人赏银五百两!” 人群立刻炸了。这年头,一家五六口一年的嚼用也不超五两,只要有线索提供就是五十两白花花的现银,衙门手笔真大! 画上画着两人,一个中年汉子,五官俊朗,留着短须,一个介于青年和少年模样的,修眉杏目,鼻直唇薄。画的虽不是特别传神,不过也有六七分相似,正是魏冉和明殊。 在那少年郎的一侧,另贴了一张画像,五官眉目与少年一般,只不过做女子打扮。 “其中一人有时会扮做女子形貌,若大家有看到这样的女子出现,也请一定告知官府。” 人群里又是一阵哗然。 积年大盗,可男可女,这可比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讲的江湖话本还要有趣呢! 小姑娘啃着鸡翅,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画像,笑嘻嘻地道:“这个姐姐的眼睛跟我好像呢!” 那士扫了她一眼,见是个才到自己胸口高的半大丫头,胖乎乎的快把眼睛都挤没了,立刻挥手:“去去去,谁家的孩子,一边儿去。” “就是,哪里像了,人家那张脸多俊啊,你啊也只剩一腮帮子肉了。”旁观的百姓里,有嘴快的大婶忍不住戳了一下眼前肉肉的腮帮子,“别在这儿裹乱,那可是积年的江湖大盗,杀人不眨眼的。你们小孩子家家最近少出门。” 少女扁了扁嘴,手里托着鸡翅,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进了镇中的客栈,对掌柜地打了个招呼,还好心地送了店小二一根鸡翅膀,这才问:“我叔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店小二啃着鸡翅,蹲在门口跟你也真不容易,这么小就得照顾一个瘫子,你家大人也放心。” “那也没办法啊,他们各有各的事儿,我家里就我闲着。”小姑娘坐在门槛上,随手把剩下的鸡翅都塞给了洛水那边有神医可以治他的病,家里又脱不开身,只好让我送他去了。谢谢你啊,还麻烦你给他擦身。” “小事儿小事儿。”店小二笑得眼睛弯成了一条缝儿,“你再小也是个姑娘家,这种活当然我们来做才合适。不过你那叔是不是才瘫不久啊,我瞧他虽然不能说话,但一双眼珠子瞪着人瞧,怪吓人的。” “可不是。就登高修房顶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了,身上骨头也没事儿,可不知道为什么,人动不了,话也说不出来,换谁都得急啊。”小姑娘叹了一口气,“我家里人也急的不行,一打听洛水有人能治,也不管行不行,就把我跟他推出门了。” 店小二十分同情地看着她:“这山高水远的,路上要是遇着坏人了可咋办?” “我可没钱请镖师。反正我们一个瘫子一个小孩儿,身上也没几个钱,谁会来打我们主意啊。”小姑娘全不在意地掸掸小裙子跳起来,“不说了,我们一会就结账走了。小二哥,下回我来再请你吃鸡翅膀啊!” “哎,哎!” 结了账,小姑娘跳上雇来的驴车,把她瘫了的叔叔平放在车板上,身上盖了一床被,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到了镇外,遇上关卡,小姑娘跳下驴车,把随身的通关文书和户纸拿给守军看。 “这人是谁?” “我叔叔,他从高处摔下来,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我爹叫我把他送去洛水,那儿有名医咧。”小姑娘胖乎乎,肉嘟嘟的,说话声音像蹦豆子似的清脆利索。那守军家里也有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儿,见着她落落大方的样子,不觉笑起来。 “别看年纪小,倒能帮家里人做事了。”他将文书还给她,挥手让她走。 “谢谢大叔了啊!”小姑娘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用力向他挥了挥手。 “路上小心啊!” “天下太平,有什么可怕哟!”小姑娘脆生生的话响起来,引的排队等过关的人都笑了起来。 “真是年少不识愁滋味哩。” “不过洛水离着也不是太远,都是潞州一境的,也出不得什么事。” “是啊,原来那些闲汉游侠儿之流都被收到军队里了,倒是真太平了。” 板车上躺着的人双眼圆睁,口中发出“嗬嗬”声,但声音细微,他又丝毫动弹不得,再怎么急再怎么恼,身边这些人依旧没一个人能将目光在他身上稍稍停留片刻。 “走喽!”马鞭一扬,拉车的毛驴哼哼一声,迈步向前走,离着小镇越来越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8章 逼问 .. 第198章 逼问 蒋惟一向不是认命之人,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多年里暗中谋划那么多事。 蒋家传承数代,到了他的手上,才能放出万丈光明。蒋惟自年少时就有野心,一步一步,一级一级,他从来没有认输过,没有后退过,所以才能数次向死求生,赚来这大好的局面。 朝中有培养的亲信,内有定北军的旧案可以利用,外有西凉做友军,加上对江州王的因势利导,虽然外人多半不看好他的举事,但他自己心里清楚。只要西凉一发兵,这天下大势必将混乱。燎原之势一起,诸多野心者都会借势而起。而到最后,胜利者只会是他,只有他会笑到最后,只有他能带领蒋家获得不世之荣耀,坐拥天下之权柄。 然而再多的手段,再多的筹谋,也敌不过眼前这个女子的轻轻一撞,轻轻一捏。 一力降十会,不外如是。 蒋惟心里懊恼后悔,如果不对定北军旧将抱有期待,如果在见到魏昭时能仔细地打量他的相貌,如果那时能想起京中街上的偶遇,如果能将那张睥眤天下的傲慢的脸及时跟魏昭的脸对上,那么他现在或许就不用被人塞在间破庙里受这样的折辱了。 只是有钱难买早知道,世上从无后悔药。 蒋惟在心里暗暗发誓,若有一日可以脱困,他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将眼前这个女人千刀万剐,火烹油煎,方能消心头之恨。 然而现在,他不能对明殊表现出丝毫的怨忿和仇恨。 想了又想,蒋惟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几乎听不出来原本的腔调。 “明将军,你在宇文焘那里不若明珠暗投。他那个人心胸狭小,睚眦必报。就算你曾为大盛立下过汗马功劳,但一旦他发现你其实是个女子,一直在欺瞒他,他必定会治你的罪。” 明殊笑了笑。 蒋惟又说:“如今天下已非向年之治平,北有北戎,西有西狄与西凉,无不兵强马壮,对我朝虎视眈眈,宇文焘和他老子于权势看的极重,当年薛靖那般的英雄,也不过是因为军中积威太盛,让先帝觉得军中只知薛帅而不知陛下,便对他有了猜忌之心,借故除去了他。你武功盖世,神勇非常,将来说不定便会成第二个薛帅。” 顿了顿,他双眼微眯说:“我知道你与庆平侯两~情~相~悦。若是将来你恢复女儿身,嫁于顾昀,焉知他将来不会成为第二个薛靖,而你又不会成为第二位阳羡公主?” “所以呢?”明殊双手负于身后,双目平静地看着蒋惟:“你对我说这些,是想我怎么做?” “你放了我,我与你立约。”蒋惟双眼发亮,将木然的身体微挪了挪,“庆平侯手掌云州军,监管青州军,手上雄兵三十万,龙姿凤章,较那些懦弱无能的皇子强过不知几许,又何甘俯首为臣?我与西凉太后交好,朝中也不乏故朋旧交,你我共谋天下,事成之后,可以长江为界,你北我南,分庭而治。到那时,顾昀为帝,明将军为后,子子孙孙可享富贵荣华,岂不快哉美哉?” 明殊微微一笑,脚尖在地上划了好几个圈。 蒋惟谨慎地看着她:“如何?” 明殊将头一歪:“我为何要信你?” 听这意思,竟是有几分意动?蒋惟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我可以定下盟誓,请摘星楼楼主为证。” “她是你的盟友,又是胡人,我可不信她。” “她虽为胡姬,但向来说一不二,十分有诚信。明将军有所不知,摘星楼在西域势力极大,多少皇家宗室都买她的情面,便是因为她守信之名人人得知。且她与我不过是金钱往来,我付钱请她做些事,并非友人。” 明殊笑了起来:“蒋大人大概忘了吧,我当年在青州杀过不下二十个摘星楼的杀手,还拐走了摘星楼七煞中的玄煞和兰煞,摘星楼楼主心里不知有多恨我,别说见证誓约,只怕她一见我,第一个便要杀了我泄愤。” 蒋惟闻言一噎,果然没有想到此处。亦或是他暗意识里也正希望摘星楼楼主能将眼前这女子除去吧。 他面上不动,口中说道:“便由明将军指定一人也无不可。” 明殊背着手走了几步:“不过一张纸,约的住君子,却束不得您是君子还是小人?” 蒋惟嘴角抽了抽,抬头看着她,却见火光中,带着英气的女子嫣然一笑:“不管你说你是什么,我都不会觉得你是个完全的君子。若是君子,便不会勾结外族图谋社稷,亦不会随便寻个小子便指认他为皇室宗族,不会借着薛帅的名头,拿着定北军万余人的血骨诓骗世人,狡取天下。” 蒋惟瞳仁微缩,在她身上,他似乎又隐约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你已见过那些信函,当知我并非借薛帅之名,而是宇文焘确实做了人神共愤之事,不配拥有这天下!魏冉是定北军旧将,与薛靖情同兄弟,如今仇人就在京城端坐,踏着万千人的尸骨享受着这天下,你们父女却帮着仇人来对付我这正义之师,薛帅九泉之下,当是何等痛心失望?” “你敢对天起誓,那些信函为真?”明殊走到他身前。 蒋惟冷笑道:“自然是真,明将军得帝后青睐,甚至居于宫中,定是见过皇后墨宝,可曾觉得那信函里的字有几分眼熟?” 明殊点头:“看着是像皇后娘娘的笔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9章 巧遇 .. 第199章 巧遇 从宣城去寿春的路几乎都被封锁了,越向东走,路途越艰难,盘查越严格。明殊手上那张伪造的文书差点便被人认出来,还是她塞了一锭银子买通了检事,方才蒙混过关。明殊知道再按原计划走,有很大可能会在半路上被拦截下来。 蒋惟始终是个累赘,因为怕他乱说乱动,赶路的时候,她还是把他变成个全瘫,只有每天晚上露宿野外时才帮他解开封制,让他活动活动血脉,否则用不了到寿春,蒋惟就真会变成一个废人。 蒋惟知道,自己一旦被明殊带回盛军那里,以后再无生路,可是这丫头手段狠辣,行~事谨慎老道,一天之内,能让他正常出声和活动的时间不多,且都是四周空无一人之处。他年纪已大,又没修习过武功,别说逃走,就是连在宿营地里想留下点字迹线索也办不到。 这样走了几日,蒋惟已经开始绝望,面容更添愁苦,头发也花白了不少。 可是生命于每个人只有一次,蒋惟虽然心狠,那也只是对于他人而言。绝食太痛苦,自撞太疼痛,他想明殊一刀结果了自己,可是人家根本不接他这茬。在他一路上灰心,绝望,自暴自弃之后,明殊带着他已经出了潞州境,先向东,再折返向西,打算从背后追上自己正攻向寿春的军队。 等她到了寿春城外,才发现寿春已经在前几日被“攻打”下来,寿春县被围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受不了对方给的压力,全员献城投降。 寿春县的县官明殊知道,是个进士出身,有点迂腐的读书人,学问一般般,但是个性又臭又硬。她初到潞州时,还曾收到过寿春县令的亲笔信,言辞激昂,一力劝她反出朝廷,行大义之师,帮明王这个正统攻回京都。 这人是薛靖的铁杆拥趸,当年薛靖逢难时,他已是礼部的典史,年轻气盛,前程远大,与诸多同门一起为定北军奔走叫屈,被先帝一怒之下摘了乌纱,打发到一个极偏的小县去当主簿。直到后来宇文焘登基,当年这些被贬斥的人才被他以春风化雨的手段一个个从流放之地弄回来。这位县令便是这样被调到了潞州为官。 虽然迂腐,明殊还是挺尊敬他的。毕竟那时他风华正茂,前程似锦,若非为了心中坚持的大义,也不会落到在荒僻之地蹉跎十载,妻离子散,孤家寡人的地步。听到消息说寿春没有死人,她也就放心多了。 这位固执的县令是被手底下的县吏下了蒙~汗~药关在了衙门的后宅里,等他醒过来,大军都过了寿春了。 明殊赶着驴车进了寿春,天色已晚,这儿又不是潞州蒋家的老巢所在,绷紧了多日的精神终于可以放松一些。找了家干净的客栈住下,明殊给小二些铜钱,请他帮动弹不得的蒋惟洗个澡,然后打算出门看一看寿春县城的民生风貌,打听一下现在大军的位置,好快些赶过去,与顾昀会合。 等见到了他,一定要好好说他一顿,然后立刻让他回云州去。 明殊一边走,一边暗自下定决心。 有了蒋惟在手里,潞州定州之乱已然无忧。只是她绕道这么远,又带着蒋惟这个累赘不能全力赶路,不知道摘星楼楼主有没有与大军相会,不知道见到顾昀了没有。她武功太高,又擅暗袭,顾昀不知有没有吃亏。 一时心心念念,百转千回,恨不得肋生双翼须臾便能飞到军中。 打听好大军的动向,又准备了些干粮,明殊正准备往回走,突然见街角处晃过两个人影,脚步一顿,她扔下银钱,对饼铺的伙计说:“劳烦小哥帮我把这些送到云来客栈,多的铜钱便当小哥的跑路费和茶水钱。” 那伙计心下一算,见所余不少,顿时心花怒放,忙不迭地应了。就见眼前一花,刚才那个清清俊俊的小哥已不见了踪迹。 明殊所见的是一对年轻男女。衣着十分朴实,满面尘色,似是刚刚从外地赶来投亲的小两口。 这两人的身影给她一种莫明的眼熟感,她缀在二人身后,越瞧他们背影就越是眼熟。 怎么可能是他们?他们怎么会混到了一起?难不成真被师父说中了? 二人中的男子身形高大,头发微卷,因为沾了不少尘土,也不大能看清楚本来的发色。只是他五官深邃,面容英俊中带着几分胡人的特质,因为总是低头含胸,像是微微有些驼背。另一个女子二十多岁,形容憔悴疲惫,灰尘也遮不住她清秀端丽的容貌。头上包着青布包头,穿着粗糙的青布衣裙,做妇人打扮,扶着那男人,一路上默然无声。 看起来,就如同街上众多的普通青年夫妻一样。 俱驹花颜的容貌带着胡人的特征,云霓郡主又是个十分难得的美人儿,就算他们刻意弄的灰头土脸,也不会这么容易便能泯然众人。明殊跟在他们身后,啧啧了半晌。就他们这样的,居然能走出江州,穿过众多郡县,由东向西走了不下千里还没被江州王及七星阁的人找到,真是天降神迹了。 她看到俱驹花颜弯腰低咳了一阵,消瘦的面颊上顿时透出一缕不太正常的潮~红,脚步也有些发虚。云霓郡主扶住他,低声问了几句。俱驹花颜有些萎靡,摇了摇头,便由云霓郡主扶着坐到了墙边。 然后云霓到隔壁的店家讨了半碗水来,倒了丸药给俱驹花颜服下。 “你别急,就快到了。” 明殊渐渐靠近了他们,正听见云霓郡主略带疲惫却十分温柔的声音。 “一路行来,提心吊胆……”俱驹花颜在大盛住了几年,口音已经十分接近官话,不仔细听还真听不大出来生硬的地方。他口中含糊了几句,末了长叹一声,“总之苦了你了。” 云霓郡主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没有说什么。 休息了一会,他们彼此搀扶着再度上路。 看这两人的互动,还颇有些意思。明殊眉头微挑,放下手中假做观赏的瓷瓶,不远不近地缀着。 大约是两人囊中羞涩,他们没有住客栈,而是选了一家大的车马行。那里有给往来车夫住的通铺,一人两个子就可以住一晚,十分便宜。 天色已晚,明殊想了想,觉得还是俱驹花颜这边更加重要些。 西凉太后之所以陈兵边境,便是因俱驹花颜而起。他在江州境内神秘失踪,死生不知,这天下间不知有几千人在四处寻觅他的下落,可就是这么巧,偏偏让她在寿春无意间发现了他的行踪。 住在车马行的人多是贩夫走卒,说话做事都粗鄙些。因为这些年与北边局势紧张,有胡人血统的人多半不受待见。俱驹花颜容貌多像中原人,但一头卷毛还是让他受到了不少鄙视的目光。云霓郡主容貌出众,这些人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见他们住进来,有些口花花的对云霓吹起了唿哨,说话眼神都十分轻佻。 一个是西凉的左敦王,一个是江州王的掌上珍珠,这两个也算的上是天潢贵胄出身,自小锦衣玉食,呼奴唤婢长大的,竟然对这些往常所视的贱民做出的不恭敬的举动视若无睹,不悲不愤地走过去,当真也是令人钦佩。 云霓郡主没有挑靠里面的铺,只选了靠近门边的铺子,仔细地打扫了一遍。二人对坐,拿出包袱里干硬的干粮,就着向店家要来的两碗热水,默默地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0章 意外的聚首 .. 第200章 意外的聚首 这间大屋里足有四十个铺,已经有十来个人住了进来。刚刚还在看热闹,不少人还在一旁架秧子跟着起哄,突然这风格就变了,变得剑拔弩张,看不见的火花电光简直满屋子乱窜。 一时间,所有人都闭了嘴,大屋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那人直起身,向前走了几步,露出了原本藏在阴影中的面容。夕阳如血,泛红的霞光像是在他身后为他披上了一层染着血色的战袍,眉目清秀,五官精致,但周身上下自有一股子威风凛凛和战场上磨砺而成的无边煞气。 俱驹花颜看着看着,双~腿一软,险些坐到地上去,先前那股子舍我其谁和纵千万人吾独往矣的豪迈悲壮的激情如晨露一般转眼消失无踪,多日积累的紧张,恐惧,担忧,后悔,愧疚等情绪在胸口翻腾发酵,最后凝成了一句话,千回百转地从他口中吐出。 “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云霓郡主一时没能认出明殊。当年只是匆匆一见,明殊还只是顾昀身边一个缩头缩脑的小家仆,毫不起眼,毫无存在感地站在顾昀的身后,大半辰光都是垂着头,看不见脸的。就算能看清楚脸,郡主大人当时也肯定不会用心费力地去将这么一个伺候人的小子记在心里。 而且时间过了这么久,当初不过是个小小少年,如今五官张开了不少,若非熟悉的人,也不能一眼就认出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明殊看了看俱驹花颜和云霓,“我来时见不远处有家酒楼,专做羊肉锅的,我请你们去那里坐坐。” 硕大的黄铜锅,中间立着中空的铜管,里头埋了几块热炭。奶白色的肉汤翻腾着,不时有水泡翻出,炸开一室的浓香。 俱驹花颜也不客气,一盘子羊肉扔下去,刚断生就捞出来,连蘸料都来不及沾,便塞到口中。云霓比他矜持多了,只舀了一碗热羊汤,慢慢地喝。 明殊也不急,等俱驹花颜吃了一轮,胃里热乎乎地塞差不多了,才说道:“你们两位怎么会来到潞州?可知江州快被翻了个底朝天了吗?每个角落都被来回犁了几遍了。” 云霓郡主头一低,眼圈有些发红。 &nsp; 俱驹花颜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看着明殊说:“我不敢回京,进京之路不知有多少埋伏。思来想去,在大盛,我认识的人虽多,但真正的朋友没有几个。也只有来投奔你,我才觉得安全。” 明殊想了想,便明白了此中的关窍。 “就剩你一个人了?你身边那些护卫呢?应该有走脱两个吧。” 俱驹花颜面上闪过一丝痛苦:“走脱了三个,其中一个,是在西凉跟我一起长大的,我当他是亲兄弟一样。他们拼死把我带出去,还没出山就伤重死了一个。我们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葬了他。” “另两个是朝廷派给我的暗卫,也算忠心耿耿,不过他们为了保护我,都受了重伤,一个没能挺过去,另一个,怕拖累了我……自杀了。” 明殊默然半晌,伸出手在俱驹花颜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俱驹花颜拿袖子狠狠一抹眼睛,也不顾身边有姑娘,高声骂了句娘,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你能想到他们会在前往京城和西凉的路上拦截你,可见你也不是对大盛局面一无所知的人。”明殊叹了一声。 “是,那个好兄弟在自杀之前帮我分析过。”俱驹花颜垂下头,“我只是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从小被人捧着,遇事也从来懒得动脑子。但凡我聪明一点,谨慎一点,勇敢一点,或许他们就不会都为了这么一个除了身份便一无是处的我送命了。” 明殊不了解俱驹花颜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对于他来说,这或许是将纠缠他一生的噩梦,却也是当头打醒他的棒喝,让他从以往浑浑噩噩的人生里清醒过来,真正地成熟起来的契机。她自己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对俱驹花颜的心情感同身受。这种时候,只要默默地在他身边就好,她是不会做揭人伤疤,令其再历一次苦痛的事的。 于是明殊转过头,看着云霓郡主:“可是郡主您又是怎么会出现在此处的呢?” 听俱驹花颜和明殊的交谈,云霓已经猜出了坐在对面的这个清秀的年轻人真正的身份。虽然有几分惊讶,但她也只是细细地看了明殊几眼,并没露出失态的表情。 听到明殊问话,她神情淡淡地说:“恰好遇上,被他挟持做了人质,便跟到了此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1章 冤家路窄 .. 第201章 冤家路窄 俱驹花颜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在身上已经没有盘缠,下一顿饭钱都没着落的时候,能在寿春遇见应该早就离开的明殊。饱餐一顿之后,他拍着肚皮,乐呵呵跟在明殊身后,仿佛又变回了几年前那个没心没肺,乐天知命的西凉左敦王,大盛西平伯。 好心情在见到僵直地躺在床~上的蒋惟时变成了仿若见鬼似的惊吓。 俱驹花颜为了学地道的官话,在京城住了一年多,不但见过蒋惟,有一次还在某个颇为相得的狐朋狗友家里偶遇了他,跟他闲聊了几句。 这可是大盛朝的头等实权人物,造反逆贼的头头儿,阴谋绑架并以他为要胁,把西凉给带到沟里去的罪魁祸首! 俱驹花颜:“……!!!!” 云霓郡主少时随父母进京,虽然也见过蒋惟,但没有凑近过,倒是没办法把人名跟真人对上。且蒋惟此时就是个躺在床~上不能动的人,华发丛生,一脸悲苦愤懑的皱纹,就算有印象,也绝想不到这个只剩鼻孔能喘气的人会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蒋家当家人。 “你做什么?” 看着俱驹花颜一脸见鬼模样地拿手点着床~上不能动的老者,半天说不话来的蠢样子,她伸手拉拉他的衣袖:“你认得?” 俱驹花颜猛地一甩头,那速度那幅度,都让人怀疑他会不会把脖子给拧着。 “你不知道他?你不认得他?” “我为什么要知道他,为什么要认得他?”云霓刚说了一句,突然鼻尖飘来某种不可言说的味道,赶紧拿袖子掩了口鼻,把俱驹花颜又往后拖了几步。 明殊见怪不怪了,走到门外,高声叫了小二过来。 “给老爷子洗洗,换身干净衣裳来。再把床~上被褥都换了。”说着她摸出一角碎银子塞到小二手里。 “好嘞,小的一定把老爷子伺候的舒舒坦坦,干干净净的。”小二得了外快,正开心着,一点也不嫌弃腌臜,转头就去打热水。明殊将俱驹花颜和云霓带到隔壁屋里坐,又让小二送了一壶新沏的花茶。 甫一坐下,俱驹花颜一把抓~住明殊的手腕,神情激动中带着点忐忑和惊惧:“是他吗?是他吧!” 明殊笑着点了点头。 俱驹花颜拼命搓手,脑袋不时往那屋里看。 “是谁啊?”云霓好奇死了,揪着俱驹花颜问。 俱驹花颜在她耳边了一个名字,云霓“噌”地站起来,带到桌子,险些弄洒了那一壶热茶。 “真的假的?怎么会是他?” 二人一起将目光投向明殊,不会吧! “嗯。”明殊点了点头,十分平静平淡且平和地说,“我从宣城把他给劫了来。” 俱驹花颜一拍额头:“我的老天!” 云霓直接傻了眼,她原本以为天下这一乱,最少得花个三五年时间才能重回太平,可这才多久?人家直接把对方的头脑给抓到了手里。 这仗还要怎么打?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屋那头,隐隐还能听见屋子里“哗啦啦”的水声和那个年轻小二富有朝气的山歌声。 这位明将军十足怪胎,哪有打仗是这样打的。也亏的父王胆子不是太大,没有跟着蒋家冲动地举旗揭杆。否则碰到对面是这么一个粗暴不讲理的存在,说不定哪天就莫名其妙地去见了祖宗。 俱驹花颜擦了把冷汗,心有戚戚焉。 他原本还有点不大看好大盛朝廷。要知道西凉在外,蒋惟在内,里应外合之下,大盛足够焦头烂额。何况外敌又不止西凉一家。北方草原上还有北戎虎视耽耽,还有西狄蓄势待发。虽然北戎经历了大变,原本的恶狼被打折了尾巴,但狼终究是狼,就算没了牙齿,遇到对头软弱的时候,还是会觑着机会狠狠咬上一口。 到那时,大盛腹背受敌,而朝中能打的将军又没几个。就算顾昀和宇文泰再厉害,也是左支右绌,首尾难顾。这样的局势说不得要持续好几年,才能慢慢地扭转过来。 现在好了,蒋惟被明殊给抓到了手里。 里应没了,外合自然难成势。 “怪不得你们汉人说,‘攘外必先安内’。”俱驹花颜手捂着胸口,对明殊钦慕佩服已极。 “我就知道,明将军是世间第一等的好汉子。”西凉左敦王竖起了大拇指,由衷夸赞和感谢,“也多亏了你把他弄到手里,只要西凉收到消息,想必就不会轻举妄动。等我见到太后,自然能劝她收回刀兵。少了这一战,不知救了我西凉多少好男儿,救了多少孩子,让他们不至为了莫名的原因而没了爹。”俱驹花颜站起身,对明殊行了一礼。 云霓看着他,突然说:“我还以为你们西凉人很喜欢打仗。” 俱驹花颜沉默了一会,才说:“这世上,只有贪婪成性的豺狼才喜欢战争。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谁都想能够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有热热的奶茶,有贤惠可爱的妻子,还有可爱的孩子。王已长大,太后只要一天没有交权,与他的关系就没办法~像普通母子那样亲密友爱。总有一天,西凉也会发生动~乱和危险。”他想了想,对明殊说,“我也该回去了。” 呃,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提出要回西凉?明殊有点傻眼,这种事,你对我说有什么用?皇上允不允啊! “我得回去劝说太后,尽早将权柄交出,颐养天年。” “此事不急,”明殊摆了摆手,“我得先将你们安全送到军中。正值此时局不稳之际,早些让你在云州露面,也好避免两国交兵。” 有什么事,推给顾昀和昭王就对了。她除了打仗,也只会打仗了啊! “对了,您去了宣城,那带兵的将军是哪位?”俱驹花颜突然想起来,“这一路上听到了不少将军的事迹。我想来想去,能做到这样的,也只有您才是。可是算算时间,你那时应该还在宣城啊?难不成您是有分身术?” 明殊:“……呵呵。” 那边小二飞快地收拾了,又将客房临街的窗子打开散散秽气。明殊过去看看蒋惟的情况,顺手帮他推按了一番,帮助他周身的血脉通畅。 “刚刚那两位不知大人看到了没有。”明殊重新给他盖上被子,“啊,你的头不能动,估计也没看见他们的容貌。我就对你说一说。正是巧了,我在这寿春城里遇见了他们。可见天理恢恢,天道昭彰,你和江州王寻遍了江州也没找着的人,就这么出现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2章 美人心思最难猜 .. 第202章 美人心思最难猜 安顿下来之后,极为紧张的三人才发现自己心跳过速,手足俱软,背后都被冷汗浸的透湿。 高高的院墙围起一方小小的天地,抬起头来,只能看见头顶上方被切割出来的那一小块星空。月近浑~圆,清辉朗朗,衬的四下里星光黯淡,不遗几个星子。小院子也不知道荒废了多久,看这宅子位置也算不错,三间屋子,两间耳室,外加一间储柴的杂物小间,当是小门小户最受欢迎的户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久没有住也没人清理。 里外转了一圈,俱驹花颜神神叨叨地跟云霓说:“这儿没准发生过灭门命案,出过鬼,所以没人敢买这宅子。” 云霓翻了个白眼,对这半点不感兴趣。 “以后等我回去了,我就把这儿买下来,有空可以来住两天。”俱驹花颜兴致勃勃,拉着云霓要再转一转。 云霓把他手甩开,觉得这个男人简直不可理喻。 等他回到西凉成为万人之上的左敦王,哪还能得空跑到大盛这偏僻的小城来?若是回不去……那就不用再想未来了。 蒋惟被明殊解开穴~道扔到屋里,任他慢慢回复行动力,活动血脉,只让他不能发声。 明殊坐在院子里,弯刀置于膝盖上。虽然及时从客栈撤了出来,但摘星楼楼主是何等样人物,若是运气不好,说不定此时自己已经栽在她手上。 只是海丽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青州辅助闻怀瑾吗?她是自己要回归摘星楼,还是被摘星楼楼主抓到了?可是青州在闻怀瑾治下,海丽为人十分谨慎机灵,她身边还有海兰,便是摘星楼楼主亲自出马,也未必能轻松得手。 明殊双眉紧蹙,一时想要远离危险,一时又挂念着久未相见的友人,担忧她的处境。 若是身边没有带着蒋惟和身系两国关系的俱驹花颜,她说不定就会抛开自身的安危,缀上摘星楼楼主,伺机去搭救自己的小伙伴了。 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紧,明殊闭着眼,深呼吸了数次,才将自己心底的那点燥意压下去。 蒋惟很重要,俱驹花颜更重要。而为了将他们安全送到顾昀的手上,自己的安全就成了重要中的重要。一个疏失,或许就会造成两国的刀兵相见,或许就会令无数家庭崩塌,或许就会使生灵涂炭,白骨遍野。 明殊深深吐息着,让自己的身心都恢复到最完美的状态,以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意识延伸开,她似乎可以听见街上有风吹过的声音,可以听见邻家院子里熟睡的人们低低的鼾声,可以听见身后的屋子里,蒋惟不甘心地拿身体撞击木床,试图发出更大的响声。 头顶银盘渐渐东移,深沉的夜色并没有因为黎明的接近而减退一丝威势。一片云移来,将天上的明月遮住,四下里便陷入了更加浓郁的黑色之中。 远远的,寂静的街道上传来巡夜的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不知不觉,已经快天明了。 明殊突然睁开眼睛,手里的弯刀推出一截,因为失去了月光的映照,而显得黑沉阴冷,只有仔细看过去,才能窥见一抹一闪即逝的寒光。 乌云再度移开,清辉重新投向地面。 与此同时,明殊手中的弯刀也自下而上挥了出去,光芒如月,裹挟万千气势,弯刀破空,地面上久未修剪过的野草被刀风迫地弯下了腰,瑟瑟发抖,终于经受不住锐气,断成几截,纷纷落入泥土。 一声轻笑中,突兀出现在院中的女子身体如没有依凭的浮萍,随刀势左右而动,却还是被明殊蓄势已久的刀风刮到了一点儿,轻薄的面纱裂开,露出藏在面纱下的绝美容颜。 翠眸褐发,高鼻深目,赫然便是摘星楼楼主。 明殊一击未中,横刀护在胸前,冷冷地看着她。 “想不到这么快你就找来了。你在街上时就已经发现了我了吧。”否则她不可能这么快就摸~到这儿来。更有可能是她故意拖延了时间,像猫戏弄耗子一样,当时就躲在她们的身后,跟着她们走街串巷,寻找暂时藏身的地方。 摘星楼楼主美眸一弯,笑意盈盈道:“毕竟是你这样的对手,多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对方言笑晏晏,似乎并无恶意,然而明殊丝毫不敢放松,眼前可是天下第一杀手组织摘星楼的主人,顶尖的刺客绝对不会让下手的对象察觉自己的杀意。越是状如无害,面对的处境或许越是危险。 “哎呀呀,我怎么说也是客人,你们汉人不都是讲宾至如归的吗?怎么,不请我坐下来喝杯茶?” 明殊冷冷道:“我们汉人还有一句话,叫客随主便。主人现在不方便招待你,客人可以自行离去了。” 摘星楼楼主掩唇而笑,双眼微微弯起,熠然璀璨,好像两把小勾子,直接勾到人心坎里头去了。 “你们汉人啊,最是口是心非了。”好像没有听到先前明殊说的话,她自顾自向前走了几步,也不嫌弃地上脏,裙摆一甩,已经安安稳稳坐了下去,好像是坐在了铺满锦缎,镶满宝石的宝座之上,神情闲适优雅,带着惯于上~位者的几分威势,对着明殊点了点,“嗯,你也坐啊,坐下才好说话。” 预料之中的拼死对战并没有出现,摘星楼楼主坐在了她的面前,还请她也坐下,好似她才是这个荒废已久的园子正经的主人。 她微一侧目,对着站在一旁已面无人色的俱驹花颜点了点头说:“哟,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着你。我也有很久没有见过你,想不到已经长成了个大小伙子。” 俱驹花颜看到摘星楼楼主,早吓得肝胆俱裂,胸中有再多豪情也化成了一缕青烟,也不过勉强能控制着自己不要抖的太厉害而已。 “见过小姑姑。”俱驹花颜几乎是哆嗦着给摘星楼楼主行了个晚辈礼,向前跨了半步,自然而然地,不落痕迹地将云霓郡主挡在了身后。 不过他哪里是老于世故的摘星楼楼主对手,以为天衣无缝的掩饰,在她眼中却如暗夜萤火般鲜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3章 有惊无险 .. 第203章 有惊无险 屋里的声音突然没了,俱驹花颜看着自己家陌生的姑姑,这一瞬,有点目瞪狗呆。 什么时候,杀人不眨眼的摘星楼楼主可以为他出头了?以前总怕她一言不和就开杀,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个姑姑也是很看中他这个亲侄子的!俱驹花颜心头热流涌动,感动的想哭,同时又觉得似乎后背又硬实了点儿。 身后有这座大靠山,他以后在西凉可以纵横上下,谁还能怕了谁啊! 哦,对了,就算以前没这靠山,他在西凉好像也没谁可怕的。 可他姑姑好像并没看到他湿漉漉宛如小狗般的慕孺眼神,直接站起身,拿袖子掸了掸身粘着的枯草根,轻飘飘转过明殊,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走去。 明殊一闪身,再次挡在了她的面前。 “怎么,方才我说的话还不够清楚吗?”面上的微笑一敛,摘星楼楼主的眼中掠过一点暴戾的躁意。“我是看你觉得还算合眼缘,才罗哩罗嗦说这么多话。否则,就凭你,也能拦得住我吗?” 明殊沉声道:“我是拦不住你,但我有把握在你带他走之前,先一刀结果了他。” “哈!”摘星楼楼主长笑一声,“这我还真不信。不过,我们的目标也勉强算得一致。最重要的是,你和这个没什么出息的小子还认识。”她歪头想了想,说,“我就当卖他一个面子,不跟你动手。免得我兴起收不住手。” 摘星楼楼主似笑非笑地看着明殊:“你确定要直接杀了他?要知道,他落在我手里,可比直接被杀了要痛苦百倍千倍。” 明殊可不会因为她说这么一句话就信了她。摘星楼楼主可是有名的阴险狠辣,贪婪狡诈。谁知道她这话是真是假?若被她一番假话哄骗,她和师父辛辛苦苦才抓来的蒋惟就白瞎了。 “你与蒋家是合作关系,我凭什么信你?”明殊问道。 “合作?”摘星楼楼主将额前垂落的头发向后捋了捋,冷笑了一声,“我摘星楼从不与人合作。” “我们只做收钱杀人的买卖,其他的事,我们没兴趣掺和。”她道,“蒋家给我们钱,请我们替他与西凉关说,我们收了钱,已经办好了。他还请我杀了你,出的价码也很令人心动。”她笑了起来,“可惜啊,我现在又觉得那价码开的还不够诚意,所以这笔生意我暂时不想做。原本想着,我的小花花在他手上,万一他不开心了,断他一只手或是一条腿怎么办?所以只好勉为其难帮帮他,他快一点达成心愿,就能早一点把我的小花花还给西凉。” “不过既然现在我的小花花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我也就用不着跟那个老头子装了。你说,之前他让我心里那么不痛快,如果我不好好讨回来,岂不是对不起我摘星楼的大好名头?” 摘星楼楼主对她眨了眨眼睛:“要不这样,你让我进去,修理那老头儿半个时辰,之后嘛,如果他还有口气,你就带走,如果没气儿了,你也带走。如何?” 不如何! 不管摘星楼楼主说的再怎么天花乱坠,明殊对她真是半个字也信任不了。 摘星楼楼主见明殊油盐不进,她本来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能对她解释说明这么多早已是极限。若不是看她顺眼,她早死了八回十回了。 眼下耐心用罄,摘星楼楼主见她还是不肯让开,也不再废话,白而尖细的手指遥遥伸出,直点明殊的眉心。月光清辉下,修的长长指甲尖,一点幽蓝闪着荧光,扑鼻而来一股幽淡的,略带腥气的香味。 明殊知道那指甲上一定涂着剧毒,也不敢去碰,弯刀一提,正当在眉前。 “叮”的一声脆响,从刀脊传来一股大力,震的明殊手腕发麻。明殊吃了一惊。 之前与摘星楼楼主根本算不得交手,只是你追我逐,更类似被人逗着玩儿。摘星楼楼主一旦认真起来,实力比她原先猜想的还要高出许多来。她的身法飘忽,招式狠辣刁钻,指甲上还藏着毒。像她这样的,除了指甲,说不定衣服上都沾着毒粉。 明殊半点不敢大意,生怕一不小心就着了道。 只是如此一来,未免缩手束脚,处处受制。偏偏这摘星楼楼主像是逗她一样,招招看着凶险无比,但到最后又往往开一线,让她险而又险地避开去。 短短数次交手,明殊额角鼻尖都是汗。对方这种猫戏老鼠般的作态点燃了她的三昧真火。想来自己也不是她的对手,今天拼也是死,不拼也是死,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大开大阖,也不管这女人身上带着多少毒了。 一旦有了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打算,就算强大如摘星楼楼主这样的高手也感到压力陡增。 “喂喂,你还玩儿真的啊。”摘星楼楼主柳眉一挑,冷笑道,“还真当我舍不得杀你不成?” “哼!”明殊刀背与摘星楼楼主拳风一触即分,明殊退后半步,摘星楼楼主飘出去丈许远。 “小丫头,你再这样下去,我也要认真了哟。”摘星楼楼主不怒反笑,轻轻甩了甩拳头,嘿了一声,“劲儿还真挺大的。果然跟传闻差不多。” 明殊额头的细汗在月光照射下闪着微光,站在一旁压根~插不进手去的俱驹花颜急得团团乱转,一会看看好盆友,一会看看狠姑姑。凭心说,他自然是向着明殊,但摘星楼楼主再怎么说也是他亲姑姑,更重起来完全是姑姑在压着明殊打,再这么打下去,他在大盛为数不多的好盆友可能就要少一个了。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这么大勇气,突然两眼一闭,人就冲了过去,倒把正要再次出手的两人都给吓了一大跳。 “你做什么!” “你做什么?” 俱驹花颜双手一张,挡在明殊身前,对摘星楼楼主说:“姑姑,求您看在我面子上,别跟他计较。” “为什么?”摘星楼楼主收回手臂,笑吟吟地问侄子。 “他是我的好友,而且救过我的命。”俱驹花颜咽了口唾沫,“而且我还要请他送我去青州。” “姑姑也可以送你过去。” “那不一样啊,”俱驹花颜苦口婆心地劝,“现在西凉与大盛势如水火,一切皆因我而起。明将军是大盛有名的将军,又是我的至交好友,由他护送我去青州,与西凉领兵的将军见面,才是最恰当的。也有助于我们两国化解误会,重归于好。” 摘星楼楼主一撇嘴:“他们打他们的就是,你犯的着管吗?何况你怎么知道萧氏就是为了你而举兵进攻大盛?说不准这只是她的一个借口。那女人一向有野心,向南地扩张可是她一辈子的梦想。” 俱驹花颜脸涨通红,沉默了一会昂首说:“我会劝服她的。西凉这些年好不容易休养生息,人口牛马多了些,再兴兵,对西凉并没有好处。而且我们祖祖辈辈在马背上生活,虽然亲近汉人,学习汉话,也习得不少汉人的治国方法,但我们终究不是像他们一样能困在田地里的。别说现在大盛兵强马壮,就算西凉能攻到大盛的京都去,又能怎样?我们还能抛弃掉祖先的生活方式,去统治这些汉人吗?” “他们或许没我们能打,但他们人多,骨头也不软。”俱驹花颜认真地对摘星楼楼主说道,“就算我们用铁鞭能统治他们十年,二十年,也绝对没办法统治他们一代人。” “因为我们是外族。” 摘星楼楼主惊讶地看着这个已经有些陌生的侄子,好像头一天才认识他一样。过了很久,才点了点头说:“行,长大了,也没白在别人的地界待几年,倒会说些道理。” 不再是她以前听说过的,那个不学无术,只好享乐的左敦王。 “不过呢,这些话你自己去对萧氏说去,我又不想南下大盛,做他们的女王。”她侧了侧头,对着俱驹花颜的背后喊道,“喂,小丫头,咱们还要不要再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4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 第204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明殊双眉微皱:“楼主,您这是何意?” 摘星楼楼主单刀直入:“你是不是姓薛?” 明殊的喉咙一紧,瞳仁在月光下紧缩,握着刀柄的手指不自觉地绷出四个青白的指节印子来。 摘星楼楼主目光一扫,已将她这些下意识的反应悉数收入了眼中。用不着她说什么,答案已经明明白白地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果然是……”她的目光盯在明殊的脸上,神情有一瞬间的恍然,又有一瞬间的茫然,最后化为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情绪,最终消融于月色之中。 “也不枉我在这城里等了这么多天。”她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明殊微微蹙起了双眉。 “那我走了,记得好好照看我这个蠢侄子,别叫他再出了什么岔子。”摘星楼楼主对她眨了眨眼睛,衣裙飘飘,人已落在了院墙外。 所以说,她这次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的? 听见院内动静的俱驹花颜和云霓郡主冲出来,却只看见黯淡的月光下,明殊单手执刀,正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那堵生了不少荒草的院墙,而刚刚还在这儿带给他们沉重压力的摘星楼楼主已经缈然无踪,连片裙角也瞧不见。 “人呢?人呢?”俱驹花颜就是个咋咋呼呼的性子,来回扫了一遍,没发现他小姑姑的身影,心里既是轻松又是有点不舍。 “她跟你说什么了?”云霓郡主就算在外头漂泊了几个月,到底还是自小娇生惯养出来的,心里有什么话直接就问,一时半刻也没费心思考虑一下自己的问题是否涉及他人的隐私。 直到看见明殊面色发白,目光如冰一样连看也没看自己一眼,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那问话实在是没脑子透顶。 心里又羞又有点恼自己,面上一红,也垂下了头。 摘星楼楼主跃出院墙,向前走到街边拐角,才有两人从墙角的阴影地里走出来,均是面覆黑纱的女子,其中一人形容萎顿,行动迟滞,正是被从青州抓回来的玄煞海兰。 摘星楼楼主瞥了她一眼,竟破天荒笑了两声。 “走吧。”她接过下属递过来的披风,将曼妙的身形罩在一片黑色里,“阿青,你留下来。悄悄儿跟在她们后头,长着点儿眼睛。” “?”咦?楼主没有动手吗? 虽然这天下间能叫楼主亲自动手杀的人屈指可数,但从来没有听说哪次楼主亲自出手会出纰漏啊。 “左敦王在她那儿,她会先去前头跟盛军会合,再叫人护送他去青州。”摘星楼楼主重新扣上面纱,心情十分舒畅地说,“真想不到,在这小小的寿春能见到我家的小花,这小子运气倒不错,比他老爹强多了。” 海兰半垂着眼眸,脸上古井无波的,似乎对什么都没兴趣,就算听到了“青州”二字,也不为所动。 “那可是好。”跟着摘星楼楼主出来的,是她多年的心腹青煞,也隐约知道些西凉左敦王与摘星楼楼主之间有些血脉关系。眼见着自己主子兴致高昂,显然是见到了活人心里头高兴,便说:“汉人可恨,竟然拿左敦王来要胁西凉太后,要她出兵,还拖累楼主您亲自跑到中原来。以后咱们可不能叫他好瞧。” “他?”摘星楼楼主冷笑一声,“已经落在了明殊手里,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咱们不用管了,那就是个死人。” 明殊? 听到这个名字,就连一直冷漠脸的海兰也目现惊讶,显得十分意外。 “您是说,左敦王的身边是大盛军的明殊?” 青煞觉得这消息有点惊人,但细想想又似乎可以接受。 怪不得楼主带着她明明摸~到了盛军的营地边上,却迟迟没有进去,等到盛军离开寿春,她也没有按着原来的计划跟过去,再寻下手的时机。 原来中军大帐里坐着的那位,根本就是个假货。 再一想刚刚楼主所说的那句话,越发觉得信息量巨大。 左敦王在明殊手里,蒋惟也在明殊手里。这明殊竟然是在军中找了个替身,自己摸~到宣城去绑架蒋惟了。 好大的魄力,好强的手段!难怪当年摘星楼会在这人手上栽了。还折进去一个玄煞,一个兰煞。叫楼主气的三天没有好胃口。 “楼主,您放心,我一定在半道儿上将他除了,亲自将左敦王护送到青州。” “你?”摘星楼楼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你可别动她,吩咐下去,谁也不许动她。”说着,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双目一弯,又笑了起来,“她是个很有趣的小丫头,我很喜欢。我喜欢的东西,就只有我能碰,你们谁也别自作主张对她动手。” 青煞忙应了声是,心里又觉得有几分奇怪,明殊不是大盛朝领兵的将军吗?怎么成了有趣的小丫头?莫不是这个明殊长的清秀漂亮,所以楼主这样叫来打趣的? 摘星楼自下而上,对楼主的命令向来不敢打半点折扣,虽然明殊是摘星楼这两年里数的上名号的仇人之一,但楼主发了话,底下人自然就不能再对他动手。 明明之前还恨得咬牙,怎么一转脸的工夫就成了楼主的心头好? 青煞暗自吃惊。摘星楼楼主统领摘星楼近二十年,对男人从不假以好颜色。楼中的杀手大多是从各地的游民和流浪儿里挑出资质和根骨好的培养出来的。就因着楼主的重女轻男,摘星楼高层的杀手里,男女比例是惊人的三七开,而顶尖的七煞煞主里,也只有兰煞一个男人。不过青州之战中,兰煞失踪,这么久没有消息,只怕也早死了。 这还是楼主头一回对一个男子显露出特别的兴趣来。 青煞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她在楼主身边时日久了,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楼主心事的人。苦恋一个摸不到的男人二十年,因爱生怨,因怨生恨,却又怨不彻底,恨不透骨,就如缠~绵入骨的毒,伤了自己也让别人碰不得。 若是楼主真的能转移点心思在别的男人身上,哪管这男人是年少还是年长,是不是杀了许多摘星楼的人。 楼主能开心点就好。 青煞眼上的寒霜也如春雪消融,点头应了声好。见楼主的意思是让她现在就去安排人手,她看了一眼玄煞,见她面无血色,神情冷漠,冷笑了一声,拿眼神警告了一番,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5章 重聚 .. 第205章 重聚 自有了摘星楼楼主的夜探,明殊的心里安定了许多。 有些事,虽然她不知道缘由经过,但也隐约有所查觉。摘星楼楼主心系薛易,她是西域最大的杀手组织的首领,信息渠道多,来源广泛,可能是查到了什么线索,猜到了什么,因此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对外看来,摘星楼与七星阁是不死不休的死对头,但女人的心思难猜,摘星楼楼主这个女人的心思更是难猜。她大概对薛易用情很深,所以才会二十年如一日,抓着七星阁死尅,大有你不能爱我一辈子,就恨我一辈子的意思。 只是不知道摘星楼楼主到底是怎么认出她与薛易的关系的。明殊摸了摸自己的脸。太后说她长的跟阳羡公主很像。皇后却说她的眼睛与薛靖一模一样,反而不怎么像阳羡公主。她没见过爹娘,不知道自己长的到底像谁。不过想来,薛易容貌未变时,与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也有几分相似之处。 可是明殊半点也不同情这位摘星楼楼主。 再苦恋有什么用?就冲她当年给薛易下毒,毁了他一身的武功,让他这二十年来受尽痛苦和折磨,明殊也绝对不会对她有半分同情。 幸亏兄长心里有数,当年没跟这个妖怪搅在一处。 这人喜怒不定,杀人如麻,心中根本没有善恶之分。 不过当年的事,她肯定知道的比别人更多一点。明殊心里微微一动,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 这人三句话里只怕有两句半是假的,听不得。 她转过头,正瞧见俱驹花颜和云霓两个一脸呆滞地看着自己,不觉一笑,将刀收回鞘中:“天亮了,我们走吧。” 接下来的一路,都十分安全。明殊感到自己身边多了好几双眼睛,但这些人似乎并无恶意。明殊猜着,可能是摘星楼楼主派来的。 先前放过了自己,这会也用不着费力气让人对着她下手。摘星楼楼主看起来是个相当自傲的女人,明殊倒是不担心她会出尔反尔要报青州之仇。 此时,她无比急切地想要回到军营里,去见见那个胆子大到能顶~破天的那个人,狠狠说他一顿,然后立刻把他赶回云州去。 明殊恨不得肋生双翅,什么也不想,什么人也不带,就这样一口气飞到他身边去。 可是等到真的遥遥看见大军营地之时,她心中又生出一股怯意来。 也不知是怎么了,不过才分开几个月而已,自己怎么就跟个软弱的女子一样磨磨叽叽,粘粘~乎~乎起来? 半点不爽利!明殊在心里很是鄙视了自己一番,才将之前与无颜和李栩他们约定好的信号放出去。 没过一刻钟,好几匹马从营地冲出来,带起一路烟尘。 离着还老远,李栩已经挥动手中的马鞭,激动的差点从奔驰的马背上就这么跳下去,幸亏他身边还有个靠谱的任其英在,一把拉住他的腰带,好歹救了他半条命。 “将军,将军!您可算是回来了!”李栩跳下马,一脸激动,犹如久旱逢甘霖,若不是任其英拖着他,只怕上前就要抱着明殊狠狠哭嚎上一场了。“您要是再不回来,标下就要被玩儿死了啊!”李栩的嗓门不大,这话也就靠近的几人能听得见。 他一边嚎,一边探头往明殊身后张望:“哎哎,我魏叔叔呢?怎么没跟您一块儿回来?我可想他老人家了……对了,他走之前答应要收我当徒弟的,这样一来,咱们俩是不是就算师兄弟了?我年长你,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师兄。” 任其英往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人家哪是这样算的!人讲究的是以入门早晚算师兄师弟,你就算长了将军二十岁,人家比你入门早,你也得恭恭敬敬地叫人一声师兄,你懂不懂!” 二人就到底怎么算师兄师弟的问题你来我往,吵的不亦乐乎,明殊的目光早越过了他们,投向假扮自己的无颜身后的那个骑兵身上。 因为还在营地整休,是见了信号紧急出来迎接的,他的身上只套了件软皮甲,褐色的衣裤,束着的革腰带上插着几把亮闪闪的短匕和飞刃。头上没有顶盔,只戴了顶褐色镶皮的软帽,帽沿从两侧垂下,在颌下系结,遮住了他大半的五官。他的脸焦黄枯瘦,一双眼睛却是灿若星辰。不管无颜再怎么给他扮丑,这双万里无一的好眼睛还是怎么也遮挡不住,让人第一眼就会注意到。 他翻身跳下马,无视前头吵的热闹的两员副将,身姿挺拔,步伐优雅,一步步走到明殊的面前。 “你回来了。” 在胸口盘旋着的千言万语此刻都烟消云散,看着面前这面目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人,她的胸口泛起无数热流,嘴张了半天,却是一个字没能吐出来,只能微微点了点头。 “嗯,回来了!” 顾昀突然伸出手,将明殊狠狠地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好像要勒断她的腰似的,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 两人的身体贴的严丝合缝,在胸膛相触的地方,传来有力而快促的鼓动。 “砰!砰砰!砰砰砰!” 那是顾昀的心跳声,是这么鲜明,这么活泼!明殊一时没忍住,也伸出了手,紧紧环在顾昀的后背,将脸贴近了他的肩膀。 “你怎么会来?你不该来。” “你行这样的险事,我又怎么能不来!” “你啊……”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李栩揪着任其英的衣襟,任其英揪着李栩的发髻,二人如同木雕泥塑般地以一种极其可笑的姿势静止在那里,一个个嘴张得老大,能塞两个鸡蛋。定格于面上的表情实在是精彩纷呈。 还是无颜走上前,轻声说了句话,将这近乎凝滞的气氛打破:“有什么事,咱们回营地再说。” 明殊松开手,难得的面上发烧,很有几分赧然。顾昀回过头,冷冷看了李栩和任其英一眼。这两人回过神,“唰”的收了手,一个帮对方理衣襟,一个帮对方理发鬓,说说笑笑,拉拉扯扯,仿佛刚刚他们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见。 明殊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对顾昀说:“我与师父在宣城见了面,他帮我跘着宣城的追兵,所以我先回来了。” 顾昀眼睛一亮:“这么说……” “嗯。”明殊笑了起来,“成了!” 多日憋在胸口的一股浊气吐了出来,一向冷脸冷面的顾侯爷也用力挥了一下手臂,短促地叫了一声。 听到他的喊声,几人全围拢过来,就见顾昀一脸按捺不住的激动,只说了两个字:“成了!” 李栩和任其英抱着跳起来。 还没欢呼两声,就听明殊接着说:“我带了几个人回来,你们猜猜看,他们是谁。” 谁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6章 平息 .. 第206章 平息 回到军营里,明殊悬了多日的心总算又落回肚子里。只是魏冉此时还死生不知,明殊心里记挂着这个跟自己父亲一样的师父,纵然顾昀现在就在身边,却也没有多少心情与他诉衷肠,说离情了。 “你即刻回青州去。”这是明殊进了大帐后对顾昀说的第一句话。 顾昀这时刚把帽子摘了要放到桌子上,闻言手顿了顿,不过很快便镇定自若地将帽子甩上去:“好。” 明殊神情疲惫,绷了多日的神经一旦放松下来,蓄积的劳乏便如潮水一般涌上来,让她浑身酸痛,头皮发胀。 “此去将俱驹花颜一并带去青州,有他在,西凉人便不敢轻举妄动,西北之危可解。” “就怕西凉人只是将俱驹花颜当做借口,并不肯轻易罢兵。” 明殊冷笑了一声:“若他们当真是这样想的,那便来战。还当我们大盛军怕了他们不成?” 顾昀眉眼微弯,脸上的寒霜便如春日雪融,绽出几许明艳:“你说的是,我与昭王也并不将这些西凉人放在眼里。” “何况现在蒋惟就在我们手中,他们想里应外合只怕是竹篮打水要空欢喜一场了。”明殊伸出双臂,用力抻了个懒腰,摇动酸涩发硬的脖子,“西凉人师出无名,他们的左敦王在我们手里,他们的盟友也溃不成军,若是那萧太后当真如世间所说是个不逊男子的英主,她应当知道此时借势退兵才是最明智的作法,不用战败还能卖我们一个好,里子面子全都能占着。” “否则她就要落个鸡飞蛋打。”这一路上,明殊很是与俱驹花颜探讨过西凉的局势。虽然俱驹公子自小就被当成个纨绔来养,他自己也从来只当自己是个走鸡斗狗的纨绔,但久居高位,身边打转的都是人精,他于这些政事上头竟然出人意料的有着极为出色的精明和眼光。 “西凉王已经成年,萧太后却还一直不肯将手中的权柄放出来,这对母子间的矛盾越积越深。就算他们彼此之间还有母子的情份,两边两派所代表的势力也要推着他们往不死不休势如水火上走。萧太后此番借机出兵,未必不是抱着自己的打算。或许这些年她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想将成年的儿子踢开,自己来做西凉的女王。” 权力就如一味令人上瘾的毒药,一旦尝过,便再难摆脱,明知前方是悬崖断壁,也会令人奋足前行,然后将一切来自外界的,来自自身的阻碍全都除掉。哪怕横亘面前的是自己亲生的骨肉。 明殊叹了一口气。 “不是她想做,便能做的。”顾昀淡淡地说。 的确如此。若非明殊兵出奇招,摸~到了宣城直接将蒋惟给架出来,如此局势会变成什么样子谁都难说。 原本会是本朝极大的危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了。就像打蛇着再复杂难解的事,往往关键之处就在某个点上,一处破,处处破。那个复杂难解的结,便这样轻轻一抽,解开了。 “西凉人若是知道蒋惟这里没了指望,一定会很失望的。”明殊说着便笑了起来。 何止是失望!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回西凉出动了近十万兵马,先别说这么多人怎么调动过来,这一路上耗糜的粮草就不可计数。西凉的底子本就不怎么厚实,再加上这几年大盛边关有闻怀瑾和顾昀在,还有昭王坐镇,想打草谷都没了机会。 人无外财,马无夜草,以西凉现在的底子,支撑起这么大的一场战事还真是挺吃力的。何况西凉的周边也并不是多太平,西狄和北戎,哪家都是如狼似虎,狡如狐豺。 西凉人本来想的是借着大盛内乱,他们可以速战速决,先攻下几座城池,将之后的粮草供给劫掠到。可是还没等到蒋家传来里应外合动手的信号,蒋家的家主已经落在了盛军手中。 没有了内扰,以大盛现在的兵力,何惧外患。 速占城池,劫掠钱粮,再狠狠敲大盛皇帝一笔竹杠的想法,就变成了一句可笑的空话。 这仗还能打吗?不打,前期巨大的投入就要化为泡影。打,那就会变成无底洞,将西凉整个儿家底都要填进去,最后的结果,还有八成九成是以西凉的失败而告终。 现在收兵回去,虽然有损失,却也还在国力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但若打下去,将两国拖入战争的泥淖,赢了还则罢了,若是输了,萧太后在西凉的权柄便是不想交也留不住,她的下场定然好不到哪里去。 俱驹花颜看的很清楚,所以他心里更是焦急万分。 “我省的。”顾昀轻轻拍了拍明殊的头顶,就好像还是在江州时,面对那个来历不明,滑不溜手的那个小近卫一样。“你自己也小心。” 明殊拿头在顾昀的掌心蹭了蹭,笑了起来:“我有什么要小心的?你瞧着吧,至多再一个月,我就可以胜利班师回朝了。” “嗯,你在京中等着我。”顾昀低下头,目光璀璨,看的明殊心头一阵乱跳。 “等着你做什么,有什么好等的。”她微垂下头,嘴里低声嘟囔着,却又舍不得,抬眼一个劲儿地看着他。 “那,你保重啊。” “好。”顾昀含笑看着她,突然手一伸,将明殊拉进了怀里。还没等明殊惊叫出声,已经堵住了她的双~唇。 “哎!”明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声音,人已经沉溺于那让人血脉贲张,浑身毛孔都舒展开的,让人如沉在云里,浮不起来,也不乐意向上浮的醺然之中。 帐门被人挑起小小的一角,却又飞速垂落回去。任其英一把扯住正跟在他身后想进帐去的李栩,一手捂着他的嘴巴,像被火点着了尾巴的兔子,飞也似地窜出去百步之遥。 “你怎么了!”李栩好不容易从他手里挣脱开,一边理着被扯歪的衣甲,一边不满地瞪着任其英。却见着后者脸皮涨的通红,脸上又是尴尬又是疑惑又是难过的复杂表情。 被他吓了一跳。 “喂,老任,你怎么了这是?”李栩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魔怔了?” “嘶……”任其英这时方回过神来,打了个寒战,又吸了一口凉气。 “老任?其英?嘿!你难不成见鬼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7章 西凉 .. 第207章 西凉 刚过晌午,宫中便来人相迎了。 将蒋惟接走的是锦鳞卫,名义上明殊还兼着京中十三禁卫军的副都指挥使职务,锦鳞卫也算是她手底下的人。不过谁都知道,不设指挥使的锦鳞卫上头其实只有皇帝一个主子。这次锦鳞卫出动,可见皇帝对蒋惟的重视。 无颜如今的职务也在锦鳞卫里挂着,明殊便派了她带着余下随行的亲卫们随锦鳞卫一同将蒋惟送到京里去。而她自己,则是被太后宫中派来的宫人迎入宫城。 跟着她从潞州回来的亲卫们都一脸不解,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家的将军会跟着宫人走。就算要见驾,也应该是陛下~身边的太监来宣召,这前朝的事情关后宫的娘儿们什么事儿啊? 想起坊间传言太后和皇后这两位宫中最高贵的女人对云麾将军青眼有加,一众人等不免想的有点歪,被无颜狠狠一瞪。 又将那点绮思给吓了回去。 也是,其实咱们将军虽然也算俊秀,但若论相貌,朝中比他漂亮的还有好几位呢。 而且虽然咱们将军身材单薄点,也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对皇上又忠心耿耿的,怎么可能会是那种附势趋炎的小人。 几个亲卫在心里狠狠鄙视了一番自己下~流龌蹉的念头,打点起精神,跟着无颜押送着钦犯走了。 明殊入了后宫,自然要换洗一番,将身上的尘土尽去,才去见太后。 太后见了明殊,乐得见牙不见眼,先将人揽在怀里心肝肉儿一通揉搓,才笑着说:“你怕是还不知道,你舅母前儿刚生产,得了一位白白胖胖的公主,若不是此刻还在养身子,她一定一早儿就到殿门前守着来迎你……咱们晚点儿再去瞧她。你可是咱们大盛朝的大功臣啊!” 明殊被她这一通说,说的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过是侥幸。” “什么侥幸,怎么就不见旁人有这侥幸了?”太后看着她,越发的心疼,“那刀剑无眼的,你又自己一个人儿偷摸的混进去,这得担多大的风险……”太后顿了顿,拿了帕子开始抹泪,“我只阳羡这么一个女儿,她也只留下你这么一根独苗,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以后下去哪里有脸去见阳羡。那时护不住她和驸马,如今一切都好起来了,还要让她的骨血做这样提着命去与人厮杀……” 不等太后哭下去,明殊已经抱着她一条胳膊晃了两下,十分不熟练地撒起了娇。 等哄的太后重开笑颜,明殊的后背都被汗沁湿~了,深觉这种撒娇卖乖的小女子行为万分不适合自己。差点自己把自己恶心吐了。看看四周那几个年纪足够做她娘的女官们毫无障碍地说笑奉承,明殊真是打从心底服气。 正想着要怎么再接再励哄着太后让她去见皇帝陛下——以云麾将军的身份交旨的时候,皇帝陛下正好就出现在了长春~宫。 “让朕瞧瞧,咱们大盛最英勇的将军。”皇帝心情十分愉悦,满脸红光,每根胡子都仿佛焕发了生命力,瞧着年轻了十岁都不止。 没等明殊行礼,皇帝已经单手托肘将她扶起来:“今儿就是咱们自家人说话,用不着那些虚礼。” “陛下……” “叫舅舅。” “是啊,叫舅舅。”太后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手拉着一个,让他们在自己身边坐下,“都是嫡亲的一家子,这会儿又不是在朝堂上,这儿也没有旁人,不用论君臣。” 站在两边的“旁人”们立刻无声无息地退出殿外。 “明珠这样打扮好。”皇帝上上下下打量着明殊。 明殊的女子身份至今还是秘密,但太后不乐意瞧她一身男儿打扮,是以她以云麾将军的身份进入内宫,到了长春~宫后还要换身衣裳。卸了冷硬的铠甲,脱去绯色的武将袍服,她换上柳烟翠的轻衫,外罩天水碧的紫烟罗罩袍,头发也重新梳了个简单的发辫,只戴了个珍珠发箍,看起来十分简约清爽,虽然不像宫中女子的华丽繁复,却也多了几分女孩子的温柔娇~媚。比男子多了几分柔美,比女子却也增了几分英气。 皇帝看着这个外甥女,怎么看怎么满意:“朕若有这么一个女儿,梦中也要笑醒了。” “你又不是没女儿。”太后并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这话要是叫福柔听着了,不知要怎么闹你。” 皇帝哈哈大笑。 “西凉递了新国书来,”皇帝对明殊说,“云州那边已经安定,西凉人退兵了。” 虽然路上已经听到了些消息,但从皇帝口中再听着一回,明殊大大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来:“这样再好不过了。” 因为蒋惟被擒,原来定下的计划落空,就如俱驹花颜所言,西凉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就在他前往西凉军驻地与萧太后派来的心腹领兵将军见面时,远在西凉国都的西京城里发动了一场动荡。西凉王联合了部分权贵力量,趁着全国兵力东移,国都空虚之力突然发难,夺了萧太后的权,将萧太后幽禁起来。太后党死了一茬又一茬,整个西京血流飘杵。同时西凉王遣使悄悄来到云州求见昭王,递上西凉王手书,一来对西凉萧太后擅自陈兵盛境表示歉意,二来表示愿意与大盛久做兄弟之邦,永为姻亲之国。意思就是想与大盛国结秦晋之好。当然,西凉王也算是个有眼色的,没有提出要大盛的宗室女下嫁和亲,而是提出要将西凉王同胞的妹妹送到大盛来,能被皇帝收入后宫做个宠妃也好,若是皇帝不乐意,就在皇子或亲王世子里择个才貌年纪相当的配婚。 总是,姿态放的很低,态度相当诚恳,希望西凉王可以得到大盛这边的认可和支持。 本来这样的事要是传到京城里,那些文臣们听到后大多会弹冠相庆,不但会劝着皇帝同意,还会让皇帝开了国库大加赏赐,以彰显泱泱大国的气度仁德。 可惜,这位西凉王对大盛国的了解并不深刻,他没有遣使直接入盛都,而是选择了请昭王转达,这个问题就来了。 昭王对西凉胆敢派兵以武力要挟的举动相当不满,轻飘飘一句话就想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皇帝会同意,他宇文泰不能同意,此其一也。第二,送什么西凉公主入朝啊!他爹小老婆已经够多了,还送?为了亲娘他也不能同意!再说,说什么指给宗室子弟,西凉人懂什么是宗室子弟吗?皇子里适龄未娶的人只有他一个,其他的皇弟们毛还没长齐呢。至于亲王世子……数来数去,总共也没几个毛人,不是当了爷爷就是做了爹。西凉公主肯给皇帝做妃子,却是绝对不肯给王爷世子们当妾的,难不成要他那些堂兄弟们把现在的王妃都给休回娘家去? 绕着弯儿就是在打他的主意呢! 门都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8章 大结局 .. 第208章 大结局 新国书的主要内容也是两个。其一,依然是表达歉意,不过这回不只是嘴上说说,西凉产良马,千金难求。西凉挑了大宛宝马三对,另外送了五百匹骟马,并答应此后十年,每年可以卖给大盛八百匹壮齿骟马以充军马。 西凉马一向是军马中最高等级的,西凉人小气的很,以前严防死守从来不许民众向大盛国卖马。大盛军中这些年所得的西凉马九成是战场上的缴获,一成是商人走私过来的高价马。 诚意够吗? 太够了,这消息一传出来,别的地方不说,青云两州的将校们都要乐疯了,全挤到昭王这儿抢份额,被烦不胜烦的昭王乱棍轰了回去。 至于第二条,依旧是求亲。只不过这次既不是送西凉公主过来,也不是求娶大盛皇帝的公主,而是为西凉左敦王求娶江州王之女云霓郡主。 好事儿啊!左敦王是老熟人了,云霓郡主也是宗室里出了名的老大难,这俩人凑一块儿,于公于私都是皆大欢喜。江州王的意见?那不重要。跟蒋惟勾结意图绑架左敦王,挑拨大盛与西凉的关系,皇帝没砍他脑袋都算法外开恩。现在既然人家求亲了,以俱驹花颜的身份,配个罪庶之女似乎也不大合适。皇帝于是捏着鼻子把本来打算贬为庶人的江州王改降了一级,成了江州郡王,并将江州郡王一家迁回京中,在京郊划了十几亩地的小院子,一家子圈在里头,享着郡王的爵禄,但没了郡王的自由。 好歹也是保了一家子平安富足,比云霓郡主原来的要求好多了。 明殊听的一脑门子汗,虽然早就有所查觉,但听到俱驹花颜真的来求娶云霓了,又觉得这果真是世事难料,这样两个原本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居然成了一家子。 想想当年云霓对薛易的一往情深,仿佛还在昨天似的。这一转眼几年过去,不知她心底还留着几簇小火苗儿。俱驹花颜这人虽然大半时间是个棒槌,但其实心里明白着呢,也不知道他对云霓郡主的感情是报恩多些,还是真正的爱情多些。不过他们也算是经历了死死生生的磨难才在一起的,不管这份感情是哪种类型,总比盲婚哑嫁的要强很多。 云霓可以借婚事保住一家老少的安全和富足,俱驹花颜可以借与大盛宗室女的婚事加深与大盛这边的联系,加重自身在西凉的筹码,这是个双赢的结果。 “说到婚事,”皇帝看着明殊,笑着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什么打算没有?” 明殊怔了怔,没想到皇帝会在此时突然问起这事儿来,她垂下双眸,心里暗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我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还想着能为天子守北疆。” “哪能这样一辈子!”皇帝还没说话,太后急不可待地打断了她,“你正是花朵儿一样的年纪,守疆卫国这些事都是男人们该做的,你快些把亲事办了,转年生个大胖小子,也算为你爹娘延续了血脉啊!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瞧着薛家断了根苗?” “正是。”皇帝捻须点头,“安阳来朕面前明里暗里也说了几回,她家的阿昀比你年长,顾家也只剩他一个根儿,她想抱孙儿想的紧。你们便是体谅长辈的心,也该早些定下来了。” 明殊沉默了许久,太后和皇帝又劝了几回,见她总是没个回音,知道这孩子性子犟的很,只怕难劝。 “过些日子,顾昀也要回京。”皇帝想了想说,“这事儿,你们两个仔细商量着吧。总不能这样一直拖着。” 明殊抬起头,站起身在皇帝面前跪下:“陛下,臣有个心愿,求陛下成全。” “你说,站起来说话。” “陛下,臣想重建定北军。”重建定北军,将父亲的旧部都召回来,她要代替父兄,带着定北军守在北疆,像二十年前的定北军一样,将北疆守的固若金汤,护我国土臣民。 皇帝怔怔地看着她,看着看着,眼角泛红,蓦地转过了头。 “傻孩子啊……”太后也只能长叹了一声,拿着帕子按了按了眼角。 这傻孩子啊,如今是越发的像她父亲了。 安阳长公主收到皇帝派人传来的口信儿,沉默了许久,长长叹了一口气。 过了半个月,顾昀陪同昭王一道儿回了京城,将青云两州交给了闻怀瑾和窦庸。叶榛在潞州被明殊扔下来的烂摊子烦的焦头烂额,没有三五个月的抽不出身回京来,只能写了封信把明殊大骂了一通,又另写了封信给皇后姐姐和皇帝姐夫,明着抱怨,实则得瑟地给自己请功,被正在坐月子的皇后揉巴揉巴随手扔在了地上。还是守着她的女官仔细,从地上拾起来,好不容易抹平整了给收到匣子里。 蒋惟造反的事也没什么好审的,全天下的眼睛都看着呢。以他的大逆之罪,合当判个剐刑,但皇帝念着蒋家到底服侍大盛皇朝好几代,当年蒋家也是倾尽人力物力扶持他登基,于是免了他的零碎罪,直接判了斩立决。被他抛下的那些亲眷,三代以内亲族斩首,附逆主犯枭首,余者或流放至西北苦寒之地,或发卖充了官奴。 行刑那日,万人空巷,男女老少挤去观刑,弄的像个节日一样。蒋惟披头散发,身穿囚服,口中塞着麻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直冒,头上身上被观刑的百姓砸的全是烂菜帮子和臭鸡蛋。 “正午了。”京郊青云观里亭亭如盖,皇帝身穿常服,双手负于身后,眯着双眼透过叶隙看那有些刺目的日头。 在他身后,有一石桌,桌旁两只石凳。石桌上刻着一副棋盘,黑白子厮杀正凶。 “陛下,该您了。”坐在桌旁的那人手里拿着一枚白子,轻轻敲了敲桌面。 “哦。”皇帝收回目光,重新回到棋盘前坐下,摸了一枚黑子出来,蹙眉思忖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还是投子认输。 “陛下,您这局棋还未见颓势。” “不用下了,跟你下棋,朕就从来没有赢过。”皇帝伸手将棋子打乱,然后一颗一颗拾起来装入棋匣。 “阿弥陀佛,陛下过谦了。”对面的人脸上露出一丝淡然的微笑。 目灿如星,鬓上星星点点,五官普通平常,一身洗的发白的灰色僧袍,手腕上缠着一条磨得油光的檀木数珠。 如果明殊在场,一定会惊的大声叫出来。 这个与皇帝在城外道观里下棋,而且显然不是见了一回两回的人,赫然正是南华宗的不归大师,也就是她嫡亲的兄长,薛家的薛易。 “真的不考虑回来?”收好了棋盘,皇帝目光灼灼地看向薛易,“你在外辛苦奔波了这么多年,眼见着一切都能安定下来,为什么要走?你真忍心放下一切,让她一个姑娘家全都背起来?” “她背的动的。”薛易笑了笑,从袖筒里摸出一只小木匣子,放在桌上轻轻推向皇帝,“她身上流着的,可是薛靖和阳羡公主的血,有什么是负不起来的呢?” 皇帝打开木匣看了看,面上神情十分复杂,过了许久才摇了摇头,将木匣子盖好收了起来:“朕自会交到她手上。你能拿到这些,想来也费了许多心血。” “也还好。”薛易说,“只是想着,人这一生何其短暂,总要过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她自小失恃失怙,遇到的又是那样一个不像样的狠毒人家。前半生糊里糊涂地过了,后半辈子总不能再这样两眼一抹黑地走下去。这也是她的心结所在,若没有个定论,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像常人一样轻松过活的。” 皇帝轻轻叹了一声。 “所以小僧还要谢谢陛下,若不是您指点迷津,或许我也不会这么快就从北戎王帐中将几十年前的东西找出来。” 皇帝沉默片刻,低声道:“时至今日,你还是不肯叫我一声舅舅。” 薛易垂下眼,单掌竖于胸前,低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的确是朕对不起你们兄妹。”皇帝自嘲地笑了笑,“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当年的事,我也有所查觉,只是那时蒋惟还算是太子那边的人,虽然他将蒋氏送到我身边,但我万没想到,他会存了那样的念头。舍了太子来扶持我。” 薛易慢慢地数着佛珠,双目微阖,没有说话。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也只是以为那是太子在翦除异己,想将手伸到军伍中去,将定北军握于自己手中。” “等到尘埃落定,我当了皇帝,才慢慢觉出不对劲来。”皇帝顿了顿,过了很久方接着说,“可是我装聋作哑,硬当这事没有发生过。现在想想,若当年便知道蒋惟一石三鸟的计策,有那把宝座在前的诱~惑,我是不是也会犯先崇明太子一样的错呢?” “阿弥陀佛。”薛易睁开双眼,看着皇帝,“已经过去的事,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真的,决定了?” 薛易的双眸如撒满星尘,熠熠而光:“等以后她有了孩子,请陛下作主,让她次子姓薛,承祧薛家,小僧将不胜感激。” “小易!”皇帝终是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薛易正要离去的身影微顿,却没有回头,只曼声道:“如今北疆初定,我父母沉冤得雪,余愿已足。若日后陛下还有用的着小僧的地方,可遣人来南华宗寻我。” “竹影扫阶尘不动,月入潭底水无痕……” 不知哪里响起了钟声,悠远醇浑,响遏行云。 “陛下?陛下?”内侍凑近了,小声相询,“可要人远远儿跟着不归大师?” “不用了。”皇帝摆了摆手,“他的心已入佛门,便是留下具肉囊又有什么意思?他已辛苦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放下,便由他自自在在地过吧。” 明殊从皇帝那里收到薛易的匣子时,顾昀也在她身旁。 匣子里端端正正地放着几封二十年前的信函。时间久远,信纸已经有些发黄发脆,墨痕宛然,字体端正挺拔,正是蒋惟年少时最有名的馆阁体楷书。 信纸的质地,式样,墨痕及遣辞用句与明殊在宣城所见几乎一样,只不过内容有了一点小小的差别。 依旧是商议与北戎如何联手以离间计杀了薛靖,重整定北军,依旧是商议事成之后大盛将给北戎汗王的报偿。但信函下的私章是崇明太子的,而往来书信的联络者则成了蒋惟。 当年众皇子你争我夺之时,蒋家摆出了一副中立的态度,谁也不帮,虽然蒋家有女儿嫁给了魏王,但谁都知道魏王在诸皇子中年纪小,能力不显,生~母又不得宠,而且一副对皇位没有兴趣的模样。谁知道蒋惟竟是太子的心腹。能让蒋惟参与他与北戎之间的秘密交易,可见太子当年对蒋惟有多信任。 却偏偏是他最信任的人,在他扳倒薛靖之后,却被蒋惟转手就给卖了。导致先帝废太子,又杀了好几个皇子,弄的京城一片血海。最后让不显山不露水的魏王成了最后真正的赢家。 明殊跪在地上,抱着木匣子放声大哭。 “朕已命人将蒋惟的人头供在了你父母的灵前。”皇帝半跪在她面前,“你兄长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让你以后。” 明殊泪眼婆娑地抬起了头。 “朕已下旨,重建定北军。”皇帝微微笑起来,“朕还答应了你兄长,将来你生的第二个儿子会让他姓薛,以承祧薛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