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花男友来自外星》 第1章 金陵月下 明朝。洪武二十五年,南京。 是夜,圆月高垂,月华如水。 忽得,一阵风吹来,拨乱了云彩。刹那间,乌云蔽月,让这夜更凉了一分。 容青的父亲赶在宵禁之前回了家。他走路的身形有些摇晃,身上酒味太浓,像是整个人在酒缸里泡了一宿,刚爬出来。 容青知道,父亲这是又醉了。父亲醉了,便该打姐姐了。 看见容青等在门口,父亲眼里猛地露出一道凶狠的光芒。“你还没睡?” 年幼的容青有些害怕地缩了下身子,但他想着身后好不容易睡着的姐姐,还是坚定地张开双臂,一副要拦住父亲的样子。 “呵!小兔崽子!你要反了不成?你姐这天煞凶星就该打!你以为你不睡,就救得了她吗?”父亲凶狠地说了一句,直接上前端起了一把凳子,就朝内屋走去了。 要是这凳子砸向姐姐,姐姐哪里还有命在?容青上前,小小的身体立刻抱住父亲的腿,她不管不顾,朝着父亲的大腿就撕咬下去。 “格老子的兔崽子!”父亲咒骂了句,立刻飞起一脚,就把容青直接甩出了家门。 容青的头触在了街边的石板路上,磕出了血,当即就昏了过去。 等她再度醒来的时候,抬眼,便看见她家的房子已被火海吞噬。 容青不知道这场火是怎么烧起来,她只知道自己的姐姐被困在了里面。 她顾不得其他,直朝屋子里跑了去。 这个时候,有一支有力的手臂横了过来,一下子抱起她。 来人带着她走到远离火海的地方,才把她放下。 他的声音清清淡淡,不含半点感情。“小丫头,莫要去送死。” 容青看向来人。她泪眼婆娑,看不清他的脸,只隐隐约约看见他颀长的身形。 他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袍,头发也没有梳,就那么披散着,是快要曳地的长度。 他衣着如此随意,想来,他住在附近,已经睡下了,发现这里着火,便赶了过来。 容青这般想着,朝来人跪下:“求求你救救我的姐姐!求你了!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只要我的姐姐能活过来!” 容青这话说完,来人只轻声叹了一口气:“可是你的姐姐已经死了。” “不会的!姐姐不会死的!”容青抹了一把眼泪,“我求你!” “小丫头,火势这么大,她不可能还活着。”这人对容青说着,声音冰冷,没有一丝同情。 容青听不进他的话。她年纪尚小,实在不该如何做。眼看着面前只有他这么一个成人,她便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块浮木,把他当做了唯一的希望。她朝他连连磕了几个头。她头上的血已结了痂,此刻又重新被磕出了鲜血。 “求求你!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 “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做吗?”来人的声音再度传来。只不过,这个时候他的声音已经多了一丝诡谲。 “我愿意!”容青很肯定地点头。 “好吧。拿着这个。” 听了来人的声音,容青抬起头,便看见来人弯着腰,伸出手递给他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玉佩。 玉佩材质晶莹,样式古朴,看起来有些年代了。 容青站起身,接过玉佩,牢牢握在手中,如握住了最珍贵的东西。 “这是什么?有它就能救我姐姐吗?” “它是和氏璧。你用它,可以回到一个时辰前。救不救得了你的姐姐,就看你的了。” 听了来人的话,容青大惊。她读过书,自然也知道和氏璧是什么东西。 春秋战国时期,各诸侯国都有镇国之宝,“周有砥厄,宋有结绿,梁有悬愁,楚有和璞。” 和璞即和氏璧,据说有改变时空的力量。 有传言说和氏璧早已消失、下落不明,还有传言说它被秦始皇制成了传国玉玺。 是以,容青实在不知道传说中这样神秘的器物为何竟会出现在自己手上,更不知道它竟真能改变时间。 容青忙问:“我怎么使用?” 来人听罢,便说:“你想着你要回到一个时辰就行。你的心意,它会明白。你要记住,你是‘回到’,而不是‘去到’。” 容青不明白“去到”和“回到”的差别,听得似懂非懂。她来不及多问,抬起头,只见得那人已转身欲走。 容青赶紧叫住他。“请留步!这么贵重的东西,我用完之后,要还给你!你别走!” “不急。我暂时还用不着这个东西。大概十年后,我们还会再见。”来人语气依然清淡,让人不明喜怒。 “那恩公,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谁是你恩公?”来人离开的步子顿了顿,语气似有一丝嘲弄,“十年后相见,你我是敌是友,还很难说呢。” “不,你帮助了我,我肯定要答谢你的。你……你到底是谁?”容青不由上前一步。 来人在这个时候,便转过头,望了容青一眼。 他嘴角轻扬,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用着颇有些残酷的语调说道:“不必答谢我。也许你用过它之后,反而会恨我。有所得,便有代价。小丫头,你记住这句话。” 这个时候,容青的眼泪已经擦干净了,而那遮蔽月光的乌云也早已散去。 月华之下,那人的长发恰好被风吹了起来。 于是,他回眸的刹那,容青总算看清了他的脸。 ——惊鸿一面。 来人只回看了容青这么一眼,便转过身走了。 很久之后,容青都想不起那张脸究竟长什么样子。 她只记得那张脸的线条极为优美,如笔墨精心勾勒而成。 只是那清俊的面容之下,又似乎隐隐有几分邪气。 ——就像是,一个妖孽。 来人走后,容青不再迟疑,握紧和氏璧,按那人的说法,在心里默念着她想要回到的时间。 时光倒流,她果然回到了一个时辰之前。 宵禁未至。月华照彻九州大地,那蔽月的乌云还没有来。 她家的房子完整地存在着,没有丝毫火烧的痕迹。 而她的姐姐,正安稳地在内屋睡觉,呼吸绵长而均匀。 容青依然守在屋门口,她坐在门槛上,拼命想着避免这场悲剧的办法。她很紧张,双手都在发抖。 不久之后,她听到了父亲回家的步子,哒哒哒的,似乎敲打在了她的心上。 于是,她立刻站了起来。 她的身体因为本能的恐惧而颤抖。 在父亲即将走来的那一刹那—— 容青醒了过来。 又一次梦见了当年的事情,让她午夜梦醒,大汗淋漓。 如今已是建文四年,朱元璋驾崩,建文帝朱允炆登基。正是那十年之后。 容青心想,可能因为和那人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 所以,她近年来梦见当年事情的频次便越来越高了。 她拿起胸前挂着的和氏璧,端详片刻后,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想,若不是有这块和氏璧在,若不是她真的救活了姐姐。 当年的那一切,便真如她做的一场梦。 - 当年,容青确用和氏璧回到了一个时辰前,并赶在父亲回到家之前,把姐姐叫了起来。 两个人直接跳了窗,藏在了窗下的水缸里。 父亲回家找不到她们俩,一路骂骂咧咧的。但宵禁已至,父亲不便出去找,也就准备睡了。 父亲实在醉得厉害,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便又去酒馆喝酒,后来喝得太醉了,摔到河里淹死了。 父亲还是死在了“酒”上。好在,姐姐活了下来。 容青与姐姐相依为命长大,随后姐姐出嫁,容青则因果机缘,被清远道长收入门下,成了个道姑。 清远是个云游四海的道长,没正经教容青何为道法,只扔了一本《道德经》给容青,让她自行领悟。 不过,好在,他教了容青一身好功夫。 如今,容青的功夫日益精湛,清远也不接活了,全都扔给了徒弟。 这不,天刚破晓,清远敲了敲容青的房门,道:“龙川县出了个杀人狂魔,连连犯下无数命案。尤其沈府死的人最多。这人残暴得很,且特别聪明,从不留下任何线索,都让人怀疑是鬼怪或者妖孽作祟了。你去处理一下。” “师父,杀贼我可以,杀妖你没教过啊。”容青眨眨眼睛。 “废话那么多!沈家的钱我已经收了!你吃完早饭就去!”清远吹了吹胡子,负手走远。 容青给清远偷偷做了个鬼脸,到底收拾行囊,拿上一把剑,往龙川县去了。 龙川县路程有些远,容青一路走过去,还有五里地至龙川县的时候,已是傍晚。 晚来、风凉。这条路上不见一个人。 风飕飕地刮过,掀起一地尘土,颇有几分阴森可怖的味道。 这个时候,有马车驶来。 马车只是普普通通的马车,没有什么随侍的人,车夫也只有一个。 马车行至容青跟前的时候,容青听见车夫说:“主子,还有五里地便是龙川县。” 车里的人听到,漫不经心答了一声:“好。” 他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容青的心却提了起来。——这个语调,好熟悉! 容青没忍住,上前了一步,瞬也不瞬地盯向了马车。 这时候,车内的人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指尖挑起车帘,往外瞥了一眼。 这一眼,恰好对上容青的视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本末倒置 那一瞬,容青不由把佩剑握得更紧了一些。她凝神屏息,为的就是把他的容貌看得更清楚一点。 可是那人挑了一下车帘后,很快就放下了,隔绝了容青的视线。 好在,容青记得他适才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呢?有着那么一丝苍凉,一点洞察,一股漫不经心和置身事外的慵懒,以及,一种没来由的邪气。 这让容青立刻想起十年前的那一晚,月华倾泻、微风乍起的刹那,那人回眸,淡淡看了自己一眼。 容青不记得他的模样,但她记得他的眼神。 于是,容青手执长剑,习惯性一抬手,便是一副拦住马车的姿势。 若不是她穿着道士服,若不是她是个女子,这个动作真是显得痞气十足。 “你这是干什么?”车夫停下马车,厉了声问,“姑娘家家不学好,莫不是学人家抢劫?” “不,不是。”容青赶紧收回剑,思忖了一下,然后直直看向马车的车帘。好似透过车帘,她能看见车中的人。“请问,我们是否认识?” 听罢这话,马车内的人笑了一下,却没有直接答她的话。“小道姑,你在和我搭讪吗?你一个修道之人,尘缘未了啊。” 容青听了,连忙解释:“其实我不是正经的道姑,我没有出家,只是跟着道长师父学武,我没……” “哦——”这个“哦”字,尾音上扬,夹着一些戏谑,“你这么解释,看来,你确实是在跟我搭讪。你也确实不是个正经道姑。” 容青:“……” “老铁,我们走吧。”车内人对车夫吩咐着,看样子,他并不想理会容青。 容青皱眉,眼见着那车夫要驾车而去了,心一横,腿一迈,提剑,又拦在了车前。 老铁忍不住教训她:“你这丫头胆子太大,你知不知道里面坐着谁?” “对不起。”容青朝老铁说了一句,复又看向车帘的方向。“我真没有恶意。我……能不能再看你一眼?你也许不记得我了。但我觉得,你就是我的恩公。我只是想谢谢你,还要把那样东西还给你。” 容青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我听你说话有些虚弱,像是有内伤,也不像会武功的样子。前面龙川县有杀人狂魔,不安全的。我与你一路,也好保护你。” 那人听了容青的话,不置可否,只道:“既有杀人狂魔,你个小丫头去作甚?你不怕死?” 容青忙道:“我就是去对付他的。你别看我年纪轻,我武功可好了。我师父是武功天下第一的清远道长!” “行走江湖,既然还要靠你师父的名号。那表示你并不强。劝你不要去送死。” 容青听着这冰凉的语调,知道他说话虽然不好听,但也在理。 她有些脸红,但也道:“我不管你怎么看。师父既然肯让我处理这件事,就是相信我的功夫。对此,我也有自信。师父教过,我们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百姓们于我们有恩。现在百姓们遇到危难,我既然有能力,就有责任去保护大家。” “幼稚。”那人声音依然冰冷,这回更带了些许惯有的嘲弄,“百姓要靠你们道姑保护,你当朝廷是废物吗?” “你……你是朝廷的人?”容青皱了皱眉,被他呵得脸又红了几分,但也坚持道,“反正我得去。就算不谈责任。我师父也收了沈家人的钱。拿了人家的钱,帮人家办事,这是原则问题。” 许是跟着清远待久了,容青说话风格竟也十分老气横秋。 车内的人听了,沉默片刻后,问了一句:“当真非去不可?” “嗯。非去不可。”容青没有犹豫。 “那你便上车来吧。”出乎意料地,车内人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这轻描淡写一句话,容青也不知为何,竟然紧张得手都出汗了。但她咬了下唇,没多做犹疑,跃上了马车,而后一把拉开车帘。 在看清他模样的那一刹,她的感觉和当年一样——惊为天人。 当年月夜初遇,他给了她惊鸿一面。她曾经忘了这张脸,但现在,眼前人的面容勾起了她的记忆。当年月夜初遇时、他回眸的那张脸,与眼前人立刻重合起来。他们分明就是一个人。 但是,过了十年,眼前人的容貌依旧,竟然没有丝毫的变化,这又让容青有那么一丝不确定。 “别傻站了,坐吧。”这人瞧向容青,一双眼睛似笑非笑。 容青这便坐下了。她这才发现这马车外面看着普通,里面竟意外的宽敞和舒适。 角落里烧着的不知是什么香,香气入鼻,让她整个人都身心舒缓起来。 老铁重新驾起了马车,车轮辘辘,扬起尘土无数。 一时之间,车上没有一人说话,往来之间,只有风声和车轮声。 不过这并没有维持多久。 李深到底开了口:“十年,你已长这么大了。既然再相见了,我便告诉你吧,我的名字是李深。” “你……你原来真的是我恩公?!”容青说完这句话,激动地立刻站了起来。 可是她忘记了她在马车里,这一下,头立刻撞在了车顶,疼得她“滋”了一下嘴。 “谁是你恩公?”李深嘲弄的语气与当年一样,“我此去龙川,也是为杀人狂魔的事情。” 容青按了下脑袋,重新坐下,好奇地问:“你打算怎么对付那个杀人狂?你的确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 “你看那里。”李深说了这话,扬手指向一处地方。 容青听了这话,便循声望去。李深指向的地方,放置着一个古式天平,看材质,似乎是用竹片制作的。竹片削细了,做成支架,两端则分别放着两个圆盘。而圆盘上分别放着两个小玩偶。 小玩偶似乎是木头制成的,分别是一男一女。两个玩偶在笑,面容有几分诡谲。 “这是什么?”容青不由问。 李深躬身走上前,道:“这两个木偶,分别刻了两个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男木偶写的是我的名字,李深,代表我。那女木偶则刻了第一美女官卿卿的名字。” 容青听罢,往天平看了去,才发现天平的圆盘上也是有字的,一个上面写着“本”,一个上面写着“末。” 现在,“本”的位置放着代表官卿卿的女式木偶,“末”的位置则放着代表李深的男式木偶。 “听说这杀人狂魔偏爱杀漂亮的姑娘。所以,我需借官卿卿的容貌一用。引杀人狂魔出来,再杀之。而你看到的这个小玩意儿,叫做本末倒置。” 李深淡淡说着,走至天平面前,抬起手,调换了天平上两个木偶的位置。 转瞬间,他矮了一截,立刻变成一个姑娘的模样。 “如何?这可比易容术方便多了。” 这一下,他的声音却已成了柔媚的女声。容青知道,那是官卿卿的声音。 “这是怎么做到的?”容青忍不住问,“本末倒置,和氏璧。你怎么有这么多奇怪的东西?” “因为活得太久了。以后有机会,再同你解释吧。”李深淡淡说着,重新坐了下来。 因为两人刚才的对话,容青想到什么,立刻把和氏璧拿出来递给了李深。“对了,这个还你。” “不着急,你先留着吧。”李深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看向容青,似乎是在探究着什么。 良久之后,李深竟是叹了一口气:“适才,我本不愿意见你,还想出言激你走。但似乎,一切终究避无可避。” “什么意思……”容青心口一跳,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李深便看向容青,道:“我同你讲过,做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这龙川县,你若执意要去,便会做出偿还。所以,我再问你最后一句——当真非去不可?” “你说我可能会恨你,就是因为这件事吗?”容青不由问。 “不错。”李深点头。 容青见状,似乎皱起了眉头开始沉思。 不过她也没沉思多久,只是用那一贯清澈的双眸看向李深,坚定地说:“我也许明白了。我倒流了时空,得到了我想要的,所以我肯定会付出代价。那么,这个代价,我去承受便是。这就跟做买卖一样的,是公平交易。所以,不管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不会恨你。此行,我非去不可。” 她的神情还是如此认真和坚定,就与当年她想要保护她姐姐的时候,是一样的。 “丫头,你还是如此天真。”李深勾唇而道。但他神色严肃,眼神清冷,这笑容,却显得有些凉薄。 便这个时候,老铁的声音再度传来:“主子,沈府到了。”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李深勾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容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着有富商打扮的人守在门口。 那人面容有些焦急,双拳一直紧紧握着,看到马车来了,似乎才松了一口气。 李深放下车帘,对容青说道:“刚才你看到的那个人,是沈府的主家沈毅。” “原来他就是沈老爷。师父也是受了他的嘱托。”容青道。 “我此次来,其实是受了官卿卿的嘱托。”李深道,“官卿卿是沈毅的侄女。” 如是,李深对容青做了简要的解释,容青才明白李深为何会来到这里。 龙川县近日接连有十三个人被杀。死者均被毁容,且浑身都是伤,内脏还被挖了走。杀人手法如此相似,所以,大家判断杀这十三个人的杀手,是同一人。 同时,死者基本都是女子,且生前都很漂亮。故而,大家推测,这杀手专门爱杀长得好看的女子。 死的最多的是沈府。沈府共死了五个人,包括沈毅的女儿,他两个貌美的侧室,还有两个长得不错的丫鬟。 心爱的侧室和女儿被杀,沈毅无法忍下这口气。但许是龙川县的漂亮姑娘都被杀光了。杀手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了。 杀手不出现,沈毅就没法抓住他报仇雪恨。 于是,沈毅找来了官卿卿。官卿卿有第一美人的称号。 沈毅认为,她来探亲的消息若是传了出去,知道天下第一美女来了龙川县,这杀手肯定会再度出现。 到时候,等着杀手的,就是这沈府布下的天罗地网。 听罢李深的解释,容青不由皱了眉。“可是沈毅这样做,不是置他亲侄女于危险吗?而且这个方法也太不靠谱。” 李深只道:“官卿卿的确害怕不敢来,所以托我处理此事。你心里知道我的身份便好,别露陷。” “嗯。你自己当心。我也会保护好你的。”容青说得肯定。 不过,话说回来,容青朝面前这个“官卿卿”多打量了几眼,觉得这官卿卿虽然长得还不错,但也没有特别特别好看。至少,她没有李深好看。 ——嗯,大概是因为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的缘故。容青暗暗想,说她是第一美女的人,一定没有见过李深。 其后,李深带着容青下了车,以官卿卿的身份同沈毅打过招呼。 沈毅简单为二人接风洗尘,便把二人往客房带去。 一路在沈府里行走,容青观察着,这沈府内树木高低错落,花卉鳞次栉比,整个看上去,倒是颇为雅致。加上如水月华,整个园景更添一层朦胧之美。 如此,此本良夜。但此下沈府中不论主仆,皆严肃谨慎,行色匆匆。 容青明白,所有人都在害怕。他们怕下一刻杀手就会过来,他们怕下一个死的就会是自己。 容青皱眉叹口气,不知不觉,已来到客房门口。她与李深的两间客房正好是挨着的。 离开前,沈毅先看下李深,道:“卿卿,我不得已,想出这个法子。还望你谅解。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表姐她……” “舅舅,无妨。”李深淡淡道。 沈毅察觉“官卿卿”整个人也有些冰冷。那眼神叫人见了,竟不敢直视。沈毅觉得有些奇怪,但心道也许是她心里害怕,并且难免有些责怪自己才如此,也没往深里想。 沈毅复又看向容青。“既然你是清远道长的高徒,那一切还拜托了!请你务必帮我保护好卿卿。沈家必有重谢!” 容青作揖,摇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沈毅又对两人道了谢,方才离去。 沈毅一走,李深转身,是就要回屋的样子。 容青上前一步叫住他,低声道:“沈毅这法子太不靠谱。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安不安全?那杀手太厉害,你要是有事,我在隔壁说不定也来不及。” “那不然呢?”李深回眸,挑眉而道,“你想跟我睡一屋不成?” “我……”容青的脸更红了。心想这李深人应该是个好人,为什么偏偏嘴这么毒呢。 李深勾唇笑了,淡淡道:“其实本没所谓,我是个太监。不过算了吧,我习惯自己一个人睡。早些休息。” 语毕,李深进屋,关上了门,把容青隔绝在了门外。 ——他、是太监? 容青的心“咯噔”了一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种类似于失望的情绪在体内蔓延开了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断壁残垣 次日清晨。李深起得很早,他推门而出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人。 ——原来,竟是容青在他房门外。 他有些诧异。“你是今早才来,还是守了一夜?” 容青本是坐在他门口抱剑而眠,一下子被李深撞醒了。 容青揉了揉吃痛的头,站起来,倒是毫不在意地说:“我只是想确保你安全,报答当年的恩情。我反正习惯风餐露宿了,不睡屋子里也可以。” 李深浅浅蹙眉:“你性子太执拗。没有什么恩情需要你报。你总会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情,你都是算不清楚的。” 容青扭过头去,没有反驳李深。但她那样子,分明是没把这话听进去。 李深不再看她,抬步欲走。这个时候,有个男孩跑了过来。 此刻李深外表自然还是官卿卿。 于是,一见到官卿卿,小男孩就扑了过去,泪眼婆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往他身上蹭。“小姨,你来了!我娘亲呢?外公不是说娘亲去南京找你了吗?她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 容青从这小男孩的话里,明白了他正是沈毅的孙儿。看来,这沈毅那死去的女儿,正是这小男孩的娘亲。 容青不由朝李深看去,只见李深神色平淡,张开嘴、似乎就要直接把真相说出去。 于是,容青忙上前一步,揉了揉小男孩的头,问:“我叫容青。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我小书就行,这是我的小名。”小孩子揉着眼睛道。 容青便道:“小书,要勇敢,擦掉眼泪,不要哭。你乖乖的,娘亲会回来的。” 容青语气柔和,看上去比“小姨”温柔多了,小书想了想,换了个大腿抱,狠狠蹭了容青大腿两下,才终于咧嘴笑了。 小书擦掉眼泪,开始抓着容青的手臂摇来摇去:“我觉得最近这府上人人都怪怪的。奶妈也一个笑脸儿都没有。也不知怎么了。我不想跟她们玩儿。你们要出门吗?可不可以带我?” “胡闹!”容青没说话,倒是李深先开了口,“回房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不明白一贯温柔的小姨为何变得这么严厉,小书被呵得“哇”一声,又哭了出来,惹得容青连连去安慰。 容青没有什么经验,当下手下忙乱。 索性,奶妈及时寻了过来。 奶妈神色也有些严肃,抱起小书往房中而回。“让你不要乱跑!外面有吃人的魔鬼!你再乱跑,小心小命不保!” 小书听了这话,自是哭得更厉害了。 容青无声叹了一口气,回过头,便见李深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容青摸摸自己的脸——脸上有东西么? “要勇敢,不要哭。”李深重复了她方才的话,颇有些戏谑地说道,“当年,是谁在我面前哭鼻子来着?” “……”容青眉头皱得更深,但也不跟他生气,只是想起了当年自己的样子,难免有些脸红。 “你们总把小孩子看得太笨。其实他们远比我们想象中要来得聪明和坚强。如是,便没有必要对他说谎,他早晚知道真相。”李深摆了摆头,转身便要往外走去。 容青蹙眉跟上,一路与李深走至大街上,不由问:“你去哪儿?外面岂非更不安全?” 李深便道:“沈毅低估了杀手的实力。沈府一帮老弱病残,闲杂人也多。我若真把杀手引来沈府,只会造成无畏的伤亡。” “你的意思是,难道这一府的暗卫,都对付不了这个杀手?”容青不禁诧异这杀手功夫到底有多高,也不免奇怪李深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容青一路跟着李深,不多时,已随他来到一个酒楼,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怡然居。” 李深突然停下步子,道:“听说这里的早点不错。以往来是要排队的。因为杀人狂的事,如今倒是门可罗雀了。趁此机会,要不要试试,我请客?” “恩公,我来请我来请!”容青很肯定地说着,率先进了酒楼。 李深微眯了一下眼睛,旋即摆摆头,也进去了。 昔日熙熙攘攘的怡然居,如今几乎没什么客人。 容青盯着菜单发呆,她没来过这么高级的酒楼,没有见过这么多样的菜式,一时无从下手,不知道点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攒的银子够不够。 早知道,她就不该自告奋勇请客。 她不由瞥了一眼李深,只见他没点菜,倒是叫来小二,塞给小二一些银两,问:“小二哥,可否问你几个问题?” 小二收了银子,很是开心。“小娘子,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李深一共问了小二两个问题。 第一、这县上最僻静、人最少的街道是哪里? 第二、怎么走过去? 小二给出了答案,龙川县最西边有条巷子,叫人来巷。 巷子里原本住了个大户人家,几乎霸占了整条巷子。 几年前,他们家发生了灭门惨案,随后又传出了闹鬼的消息,所以一直闲置至今。 “多谢。”李深说着,看向容青,“想好吃什么了吗?” “我们一人喝碗白粥,你、介不介意……”容青眨眨眼睛,“那个,早上吃饭,要清淡一些。” 容青觉得,哪怕就点两碗白粥,她的心也在滴血。——这里一碗白粥都要一钱银子,简直贵得令人发指! 李深带笑看向她,说道:“小道姑,我们俩随时都可能命丧杀手剑下。这可能是最后我们的一顿饭,不吃好点?” “……”容青咬唇,可怜巴巴地看了李深一眼,最后终究视死如归地把菜单推给李深,“那恩公你点吧。是我错了。我不该小气。请客就该大方点……” 李深却是没接过菜单,直直向小二报上数个菜品,又拿出一个银锭给小二。“不用找了。” 容青看得震惊,心里不由感慨——好阔气!看来,当太监的待遇很好啊!她要是男的,她也可以考虑去跟他做同事啊! - 一个时辰后,两人离开怡然居,来到了人来巷。 小二说得不错,这条巷子白日里也不见一个人,着实冷清得可怕。 这条巷子叫人来巷,如今却无人问津。 容青心下感慨,一路随李深走至一处破败的府邸门口。 容青抬眸,看见府邸上挂了个“江”字。 按那小二所说,这里发生了灭门惨案,闲置已久。如今那牌匾也斑驳,再不复往日光泽。 而李深正抬步朝江府里走去。 眼见着李深抬手推向那残破的大门,容青问:“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问过小二,既然这里最僻静、最人烟稀少。我在这里吸引杀手,他若来了,那么,便不会引起无畏的伤亡。”李深道。 容青听罢,立刻握紧了剑。她想起什么,颇有些激动、也有些感动地看向李深。“原来……原来你这么信任我!你就带了我一个人来!我一定会好保护你的!我也一定会抓住那个杀手!” 李深瞧她一眼,只道:“我并不是那么相信你。所以,我刚才吃了顿好的。” 容青:“……” - 江府府内。 曾经精致的府邸内已布满杂草,偶尔草丛里会露出一截枯黄的焦木,昭示着这里曾被一场大火席卷过;但比焦木还要显眼的,便是尸骨。森森白骨在杂草中隐没,可窥见当年这里到底死了多少人。 两人一路绕过正厅,来到一处房间。 虽然这已经不能算房间,该塌的地方都塌了,就房梁还勉强存在。 容青拍了拍肩上落下的灰尘,随后看到这屋里有几乎烧黑了的铜镜,还有一个烧焦了的摇篮。 她不由想,看来,这也许便是这江府曾经少庄主和夫人住的房间。并且,这夫人一定很爱自己的孩子,才会在房间安置摇篮,她是想随时照顾孩子。 随后,容青抬眉,见李深走至梳妆台前,拉开一个抽屉。 容青遥遥见着,发现那女主人的妆匣倒是保存完好。 容青不由走近,便见着李深打开了妆匣。妆匣里,首饰竟然都在。想来这里尸首太多,也有闹鬼的传闻,来了这里的、就没有能出去的。所以,这里被灭门之后,竟然没有引来窃贼。 李深貌似不禁意地拿起一个簪子观摩。 容青见状蹙了眉,觉得这簪子有些熟悉。想到什么,她立刻从李深手里拿过这簪子,细细查看起来。 这是一个木簪,雕了梅花的纹样。 而簪尾处,赫然写了一个“香”字。 看清这个簪子之后,容青手一抖,大惊失色地看向李深。“这……这是姐姐的簪子,这是我送给姐姐的簪子!她怎么会……不不,她没死。我今年还收到了她的信!” 容青长长呼出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她脸色发白,死死拽着簪子,不发一言。 李深看向她,问:“你连她嫁往何处都不知道。你很少与你姐姐见面?” 容青咬唇,看向李深。“以前我也觉得奇怪。姐姐不告诉我,也不让我见她夫家。现在我明白了。她嫁的是这江家。江家是武林世家,一定有很多仇人。姐姐怕我被牵连,所以不让我跟江家有任何接触。这江家后来果然被仇人灭门,而我什么事都没有。姐姐她原来……原来一直是在保护我。” “还好,还好她没死!”容青握拳,“她一定在躲避仇家。我要找到她,我要保护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杀手现身 这一晚,回到沈府之后,容青没有怎么睡着。 她在回想这些年与姐姐容香相处的事。 十年前,容青八岁,容香十五岁。 容青记得,父亲死后,是容香承担起照顾自己的责任。她在外找了活干,能挣不少钱,甚至还请了教书先生上门教自己读书。 直至两年后,清远道长出现。他说看着容青有眼缘,问容青愿不愿意跟他学功夫、跟他云游四海。 容青动了心,得了容香的准许,便跟清远道长到处奔波去了。 再一年后,容青回到家。她忍不住想告诉姐姐她有多开心。 这一年在外,她虽然过得风餐露宿、十分辛苦,但她学了功夫,也见到了从未见过的人事,特别想找容香分享。 可是,她回到家后,见着的只有一封信。信是容香留给她的。 容香说,她嫁人了。但她夫家是江湖名门,家教很严,规矩很多,她能出门的机会很少,也不方便见娘家人。 信里还说,如果容青想找她,可以去平阳客栈给王掌柜留信。 如是一来,容青便给姐姐写了信,她讲了许多她这些年的见闻,也表达了对姐姐的想念。最后,她把这信交给了王掌柜。 后来,她每次云游归来,便会去平阳客栈找王掌柜。她总会收到姐姐新写来的信。 随后的七年里,两人的书信往皆通过平阳客栈。她们偶尔见面,也都约在了平阳客栈。 容青跟着清远道长,一年的大半时间都在四处飘荡,回南京的时间很少,与容香见面的时间更少。 容青不是没有怀疑过姐姐的夫家。她也算走过南闯过北了,但从未听说过,哪个大户人家有那么奇怪的规矩。 如是,容青回信的时候便常说,什么时候要去姐姐夫家拜访。如果她以妹妹的身份不方便,那就以道姑的身份去。 可每次,容香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了,只说自己活得很幸福。 直至四年前的有一次,容青再度写信,充分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并直言表示实在很担心容香、怕她受夫家的委屈。 容香为了让容青放心,还专门约她在平阳客栈见了一面。 那一年,容青没有跟清远道长出走,而是特意留在南京,等着与容香见面。 那一面,容青便见着了怀孕的容香。 有了身孕的容香看上去一脸幸福,容青见着,也就打消了所有疑虑。她觉得,自己不见姐姐夫家人就不见吧。只要姐姐幸福就好。 其后的四年里,两姐妹再没有见过一面,只依旧保持着书信往来。 容青确认容香平安,是因为她前不久才去平阳客栈收到了容香的信。 如今,容青想着那江府破败萧索,甚至几分阴森可怖的景象,着实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容青只能判断,江府是武林世家,所以仇敌众多。 仇敌怕是早就盯上了江家,而她的姐姐容香向来聪明,怕是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 此刻,她若再带个妹妹回江家,就是告诉仇人,她还有个妹妹。 这分明是把妹妹把火坑里送。 于是,容青心想,一定是姐姐为了保护自己,才不让自己去江家,甚至不让自己知道她嫁的人姓江。 如今江家被灭,姐姐怕是独自逃亡在外,故而顾不上来见自己,只能和自己写信。 并且,她怕仇家找上自己,依然一个字都没有吐露。 想着容香一个人独自承受了这么多,容青不由就流了眼泪。 她责怪自己太过自私,只顾着自己练武和游历,却是对姐姐过问得太少。 她责怪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却无法保护姐姐。 这一夜,容青没有怎么睡着。直至天亮了,她才闭眼小憩了片刻。 她做了噩梦。她梦见有一把剑朝自己刺过来。那剑角度之诡异,用剑之人内力之淳厚,让人必不可避。她和李深都死在了那人剑下。 满目血泊之中,容青感觉自己飘到了空中,回望着自己的尸体。 那个时候,李深的魂灵带笑在旁边看着她,带着惯有的嘲弄语气说:“你看,我说我们都会死。所以上路前,我们要去最好的酒楼,犒劳一下自己。” 听到这里,容青一下子醒了过来。她一脸惨白地下床,意识到什么,立刻赶去李深的房间。 可李深房间里空空如也。容青上前,探了探床铺,一片冰凉,看来,李深早已离开。 容青太阳穴突突得跳。她咬咬牙,执剑出门,几乎是凭着直觉,奔向人来巷江府的方向。 - 半个时辰前。 人来巷,江府。 李深一身月白色衣衫走在断壁残垣之中。 他步履缓慢,似是刻意在等着谁。 过了一会儿,他等到了来人。 杀气,骤然而至。 李深的身形朝旁边一躲,料峭寒光的剑便贴着他的脖子擦过。 血珠立刻迸溅而出,把剑身染红。 但好在李深躲避及时,这伤不至于致命。 李深皱眉,转身,看向杀手,目光冰凉。 杀手执剑指着李深,愤怒而道:“你跟我没有关系。我本不想动你。但你为什么要来江家?为什么要招惹我妹妹?为什么要引她知道这一切!你简直该死!” “看来,你的确不想让你妹妹知道此事。”李深平静地注视杀手,道,“趁她还不知道这一切,趁现在一切还不至不可挽回。我问你,你可愿收手,随我回南京受审?” “受审?呵,谁配审我?皇帝吗?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他也审不了我!”杀手冷笑,“可笑!如今我杀人了,有人要来审我了。当年,他们作恶、我受苦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来审他们!” 说到这里,似是再不愿与李深废话,杀手执剑直直朝李深刺去。 杀手咬牙切齿,眼里有着不可遏制的愤怒。看到李深脖颈上的那抹红色,她眼里的愤怒则化为了兴奋。她整个人似乎因嗜血而变得愈发疯狂。好似她就是天生的杀手,唯有鲜血和杀戮,才能给她带来安慰,她对此感到上瘾。 剑尖离李深的心口还有三寸的时候,有人斜飞而来,一脚踹向杀手的面门,紧接着几个剑招打来,直把杀手打得后退。 来人正是容青。 趁着杀手被打退几步,容青看向受伤的李深。“你没事吧?你为什么自己来了?” 李深没有回答他,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 此刻李深的眼神很不同寻常。他的眼神素来淡漠,此刻却似乎很有深意。再隐隐看下去,似乎、晕着一抹类似于叹息的情绪。 容青来不及细想,感受着杀手带着杀招的剑又刺了过来,连忙提剑迎上杀手的剑。 两剑相碰,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紧接着,容青竟被震得后退了几步。 也便是这个时候,容青才意识到这个杀手的功力高得惊人。 她费解,是因为她的确自诩武功不弱。但她如今才发现,就算是她的师父清远道长来,或许都不是这个杀手的对手。 而自己,完全不是这个杀手的对手! “李深,你没有武功,你先跑!这里我还能坚持!”容青说了这么句,只得再度提剑御敌。 几个回合下来,容青额上已有了汗水。 适才几个对招都太快。直到此刻,容青才发现这杀手竟是一个女子。 容青来不及深思,又与她过了数招,随后便觉得……这女子的身形很熟悉。 容青的心头突然涌出巨大的不安,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 最后,她面前的空门大露,杀手不迟疑提剑直朝她的面门刺去。 这个时候容青总算看清她的脸。容青惊呼出声,不可置信地跪在了地上。“姐姐……” 容香听罢,生生转了剑势,没有刺伤容青,倒是切断了地上的一块石头,并在地面划出一道很深很长的沟壑。 容香微微喘了一下,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彻底呆住的容青,随后不言语,又提起剑,朝李深走了过去。 “姐姐,你不要杀人!”容青上前,一把拦在李深面前。 她面对着容香,艰难地开口:“那么多人……竟都是你杀的吗……” “此事你莫要管。再多管闲事,我连你一起杀!”容香厉了神色。 “不。姐姐,你做错了事。我一定要阻止你,我……”容青不由道。 “我做错了事?!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你竟然敢说我做错了?!”本就因看见鲜血而失了理智的容香骤然变得狂怒,她举起剑,直直就朝容青刺了过去。 容青从来不知道姐姐的武功会有这么高。她根本无法避开,只有眼睁睁看着那剑刺向自己。 一切,就如她做的那个梦一样。 “容青,和氏璧!”李深的声音传来。 于是,容青胸膛被刺穿的刹那,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了和氏璧,默念着想要回到的时间。 时间倒退了两日前。 傍晚。去往龙川县的路上。 晚来风凉,人烟稀少。 容青拿着剑,傻傻地站在路中央。她的眼泪无声下落,整个人已呆滞。 她又一次倒流了时空。她没有被那一剑刺中,她没有受伤。可她觉得心头十分酸涩。那种难过和疼痛,似乎不亚于被剑刺中。 这个时候,有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行至容青跟前的时候,容青听见车夫说:“主子,还有五里地便是龙川县。” 车里的人听到,漫不经心答了一声:“好。” 他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容青的心却提了起来。 她握紧剑柄。这一次,她不是再拦着老铁、拼命想着措辞了。 她径直跳上马车,掀开车帘,看向车中的李深:“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问了这话之后,似乎已产生了某种联想。这联想让她不寒而栗。 她不由发起了抖。她带着惨白的脸色,死死看向李深。“我该怎么阻止这一切?” “阻止这一切的方法,想必你已猜到了。那就是去到十年前,任那大火烧死容香。你别去救。”李深看着容青,淡淡回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再次修正 听了李深的话,容青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你说什么?不。不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的!” “先进来,坐吧。”李深道。 马车角落三脚香炉里传来了那股熟悉的馥郁香气,舒缓了容青的大脑。 容青呼了一口气,紧绷的神色松缓些许,到底走进了马车。 容青坐下后,看向李深。“我从两日后,回到了此时此刻。按理,这个时候我们还没有重逢。但似乎,你什么都知道。” 李深看向她,没有说话。 容青知道,他此刻的神情是默认。她不由握紧拳头。“所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你……早就知道杀手是我的姐姐?” 李深不语,容青便又说道:“你告诉我,除了你刚才说的法子,我还能怎么补救?你有那么多神秘的物品,你又知道这么多东西。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容青的声音因为惶恐而变得有些沙哑。 李深垂眸看向容青,不含一点感情地说:“只有这个办法。你的姐姐在十年前就该死了。她没死,所以她成了杀人狂。这个错误从哪里开始,就要从哪里结束。” “不!”容青看向李深,指甲把手心都掐出了血。“我姐姐那么好,她怎么可能变成杀人狂!一定是她遇到什么事了。我去阻止这件事,就好了!” 李深不再看容青,只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水汽氤氲里,他因为垂下眸子,睫毛在眼眶下方投下一片阴影。 李深的指尖轻轻滑过杯沿,而后到底开了口:“你姐姐嫁的人,叫江岸。他与你姐姐成亲后,他家人都看不起你的姐姐。她在江家没有地位,所有人见到她,都是挖苦讽刺。她不想让你知道,所以她不曾带你回过江家。” 顿了顿,李深再道:“后来,江岸拉着你姐姐练功,他们却双双走火入魔。江岸杀了他和你姐姐的孩子,并且是当着你姐姐的面。你姐姐后来便杀了江岸,并憎恨江家所有人,是以杀尽江家人作为报复。江岸和你姐姐练的功夫,可以吸走他人的功力。你姐姐吸走了所有江家人的功力,故而武功这么高。” “灭门江家的三年后,你姐姐再回到龙川县杀人。大家以为她只杀漂亮姑娘。其实不然。她是后来偶然听说了江岸的花心,便再度回到龙川县,杀了所有可能跟江岸有关系的女子。” 李深说到这里,给容青递上一杯热茶。 容青并没有接这杯茶。她只是拿出和氏璧看向李深。“我知道了。我回到七年前,我不让她出嫁就是了!” “不可。”李深的眼神冷了一分,“容青,你要知道,这世上有的人生下来就不善良,你的姐姐身体埋着恶,她的恶很容易被激发。江岸只是一个引子。就算没有江岸,她遇到别的不公的事,也会选择大杀特杀来报复社会。” “什么意思?你说我的姐姐生下来就是恶魔吗?”容青冷下神色看向李深,“不,我一个字都不要再信你!我姐姐从前对我极好。我一定能改变这一切!” 如此,李深似乎已看出容青的决心。他轻叹一口气,道:“容青,你不能穿越太多次时空,你会迷失在其中。你会忘记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这一次。我不会听你的。”容青咬唇,神情坚决。随后,她握紧和氏璧,催动心意。 那种熟悉的感觉再度传来。 星辰倒向,时光回转。 容青回到了七年前。 便是在这一年,容香嫁给了江岸。 容青打定主意——既然江岸是始作俑者,不让姐姐容香嫁给江岸便是。 “咦,徒儿,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发起呆啦?” ——说这话的,是容青的师父,清远道长。 这个时候,她又回到年少的时候。十一岁的她被白胡子的清远牵着手,正走在管道上。 此下正是早春时节。 春寒料峭,路两旁的梅花还没有落败。 容香记得,这是她拜师的第一年。她和清远这一次出门,计划北上。 容青握了握手中的和氏璧,随后顿住步子,看向清远,说:“师父,今年,我能不能不走?我有点事。” 清远低头,似乎觉得容青神色有些异样。他不由蹙眉,拍了拍容青的头,问:“遇到什么事了,需不需要为师帮忙?” “不必。只是,我想起我姐姐今年要嫁人。我得送送她。”容青尽力让自己的神色自然一点。 “也好。那便回去吧。”清远笑笑,“我在道观等你。你事情办完了,就来找为师。有什么需要为师的,也来找我。” “多谢师父!”容青道。 如是,容青便往应天府而返。告别清远的时候,容青其实还是有些感慨的。她不由揉了揉眼睛——啊,当年师父还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呀。谁知道他后来,怎么就变得对自己越来越凶,也越来越和自己斗嘴了。 容青径直回了家,恰赶上江家的人来送聘礼。 容青上前,直直朝为首送礼的那一人撞去。容青那会儿也十一岁,且和清远学了一点功夫了。这么一来,她便差点把那人推倒。 而后,面对那人诧异的眼神,容青上前一步,大声道:“我姐姐不嫁!” 容香震惊地走过来,她一把拉过容青,皱眉呵斥:“你这是做什么?” “姐姐,我现在无法和你解释。总之,你不能嫁!”容青对容香说完,又看向下聘礼的人,“这个婚事不能成。我姐姐若是嫁给你们,我姐姐会遭罪,你们全家也会被灭门。这门亲事不能成!” 下聘礼的人听了,只当容青说胡话,倒是也没信她。只不过,那人也皱了眉看向容香,冷笑一声,道:“容娘子,看来这事儿成不了了。少爷想帮你,但他无能为力啊。你不清白了,你妹妹脑袋不正常。这件事,就作罢了吧。” 这人说完话就走了。他不仅走了,还把所有的聘礼都带走了。 浩浩荡荡的人群和金银珠宝全部消失。 这屋子再度变得空空荡荡。 容香愤怒不已,上前,狠狠给了容青一个耳光。“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他是江家的大管家。你这样,让我怎么嫁过去!” 这个耳光打得容青有些懵。记忆中,容香从没打过自己,更不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容香站在原地,浑身有些发抖,好似她在竭力压抑着怒意。过了一会儿,她似是忍不住了,去到厨房,直接拿了一把刀面对容青。“容青,你是不是要逼我?干脆我杀了你,我再自尽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你这胡来,破坏了我的一切!我这一生都毁在了你手上!” “姐姐……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容青问着,一滴泪掉下来。 “发生了什么?”容香冷笑,她似乎竭力控制了自己,才总算把刀放下。 容香看向容青。“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爹娘都死了,我们两个人,要吃饭,要活下去。我还要为你请教书先生。你知道,这些钱从哪儿吗?从青楼啊我的好妹妹,我把自己卖给了青楼,就是为了养你。” 容青咬唇。她从来不知道,竟是这样。 “我没有怪你。我本没有怪过你!”容香握紧拳头,“你知不知道,去青楼的有些人是变态啊。我有时候被他们打得头破血流!我痛得夜夜睡不着觉!那个时候,我有怨过你,但我说服自己,你是妹妹,我理应照顾你。所以,我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好不容易遇到了江岸。他愿意为我赎身!”容香浑身发抖,再度愤怒起来,“我终于能脱离苦海了!终于不用遭受虐待!江家一开始不同意。好不容易,江岸才说服了家里人。今次,便是江家大管家来下聘礼。你这样,要我怎么办?” “姐姐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不起。但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拿到银子。以后我来养你。”容青说着,上前抱住了容香,“姐姐,三年前的时候,你记不记得有一回你睡着了,我把你叫起来,让你躲了起来?那是因为我能预知未来。我知道若不叫醒你,你会被爹打死。这一次也是一样,你嫁去江家,不会有好下场的。” “好下场?你知道什么是好下场?”容香冷冷一笑,看向容青。 容青咬唇不说话,掉了一颗眼泪出来,浸湿了容香的衣襟。 好似这滴眼泪总算有些许作用,容香的拳头渐渐松开来。 随后,容香把脸埋入掌心,过了很久,似乎总算平复了情绪,才抬起头看向容青。“青儿,对不起。我性子本就偏激。谁害了我,我必要害回去。你从来都对我好,甚至一句话都没有忤逆我。你不会害我,我知道。对不起,在青楼那种地方待久了,天天受折磨,可能我的脾气……” “姐姐,不怪你。我们重新开始,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容青握住容香的手,终于等来她点了点头。 这一下,容青明白过来。容香或许的确生性偏激,容易暴躁。但自己对她好,她都不知道,也会对自己好。所以,容香一定不会像李深所说的那样。她纵生而为恶,也一定能改好。 容香对自己有怨气,容青也理解。容香是为了她才沦落风尘,遭受非人的折磨。纵然一开始她心甘情愿。可是当她流完血流完泪之后,偶尔回家,见到一脸天真的容青,肯定会觉得不公平。 ——凭什么,她要遭受这种折磨,而容青就可以坐享其成。 容香心里有怨、有恨,在青楼的日子更加剧了对她心里的折磨,她整个人变得压抑。或许也是因为如此,后来去到江家,一步步终于走到了无法挽回的境地。 容青想明白了这一层,只觉得如今她成功阻止容香嫁人,也就算及时。后面,她好好照顾容香,她们一定能回到从前。 容青做完这一切,忍不住想看看后来会发生什么。 于是,这一夜,她回到七年。 又是那建文四年,与李深阔别十年后、重逢的那一年。 这一下,她猛然睁眼,发现自己跪在一片血海之中。 她面前的血泊中,安详地躺着一个小孩。 容青看清他的模样后,浑身都发起抖来。——这个小孩,分明是小书。 再往旁边看去,容青认出自己在沈府。 往日喧闹的沈府,如今一片寂静。而她的面前,全是尸体。 小书奶娘的、服侍过自己的丫鬟的……以及,沈毅的。 容青捂住嘴,周身一片冰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回到起点 容青颤抖着从地上站起来,她握紧双拳,朝沈府外奔了去。 她到了大街上,发现家家户户都紧闭,就连大街上都满是鲜血。 目之所及,全是鲜血。闻入口鼻的,也都是血腥味。 ——整个龙川县之人,怕是都丧了命。 路过怡然居的时候,容青看着紧闭的大门,忍不住上了千年。 她推开门的刹那,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和尸臭味。 而倒在门边的,恰好还是招待过她和李深的那个小二。 上一次来的时候,这里虽然门可罗雀,但大家至少还健健康康地活着。 容青实在想不到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容青神情恍惚地走到大街上,抬眸,正看见清远道长走来。 容青朝他跑了过去。“师父!” 清远道长看向她,神色肃穆:“徒儿,你快逃!” “师父,你去哪儿?”容青背脊发寒。 清远便道:“去与杀手对决。” 通常,清远都是一副老顽童的样子,似乎不会把任何事放在心上。 他的脸上向来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此刻他的神色却异常严肃。 容青不由握拳。“她的武功……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清远微叹一口气,道:“也不知她哪儿学的阴邪功夫。她每杀一人,就可以吸走那人的全部功力。所以她的功夫越来越厉害,到现在……怕是无人能敌。” “师父,你别去。”容青心中的不安感更甚,她拽住清远的胳膊,不想看他去送死。 “这些日子朝廷先后派了十名捕役,皆是高手。十名捕役均死。沈毅广发英雄帖,先后来了数十位江湖义士,他们却也都死在了杀手剑下。”清远面容平静,道,“青儿,现在轮到为师出手了。为师教过你,有恩必报。我们云游四海,吃百家饭。现在,轮到我们报答大家了。就算是死,又有何惧?” 清远说完,再不迟疑朝前走去。 容青只有跟上,眼睁睁看着师父与姐姐决斗,别无他法。 她只觉得意识混沌。这场决斗,无论谁赢,她都不好过。 清远和容香约在了正街决斗。 清远赶到的时候,容香已到了。 容香冷笑一声:“臭道士,你来晚了。不过……你身上的功夫真是不错。要不是为了得到它,我才没耐性等!” “多行不义必自毙。朝廷正在派出高手追杀你,你一人,终究难敌万马千军。你纵侥幸逃脱,江湖义士,死者亲友,也不断追杀你。今次来诛杀你的,便是我清远!”清远冷呵一声,持剑直朝容香而去。 容香淡笑,竟是根本不避。清远的剑只离她心口一寸时,她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方式侧着剑尖而过,足尖一点,已跃至清远身前。 “臭道士,一年前,我怕还是你的手下败将。如今,我一招就杀了你!” 清远听完这句话的时候,脖颈以被匕首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刺入。 清远死了。他曾被称为第一高手,如今对付容香,竟然一招都没有扛过。 容青不由上前,唤了容香一声——“姐姐。” 容香抬眸,视线似乎藏了这初春的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姐姐,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容青道。 “江岸说了要娶我,却出尔反尔,所以我杀他。他们一家人嫌弃我,所以我杀了他们一家人。整个龙川县的人知道这件事,都笑话我。所以我杀了整个县的人。我的好妹妹,这有什么不对吗?”容香笑,“话说回来,还不是因为你。可是啊,我决定再放过你一马。或许让你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你才更难受,对不对?” “怎么,看样子,你不理解我呀。”容香勾唇,吐词冰冷,“我受过的折磨,我让你都经历一遍。或许你就能理解了。” 语毕,容香转身离开。 容青木然站在原地,手忍不住颤抖。 她跪在地上,久久不能言语。 最后,她面前出现了一双熟悉的鞋。 她抬眸看见,面前站着的人,恰是李深。 李深低头,扶住她的胳膊,似是想扶他胳膊。 但容青没有动,是不想顺从他的意思。 李深敛眸,这才发现容青双目通红,面上的神色已太过悲痛。 容青死死盯着李深,抬起双手,扣住他的手臂。她本武艺高强,此刻用了几分力,让李深因吃痛而微微皱起了眉头。 容青就这么看着李深,良久,说出一句:“此情此景……多像十年前啊。十年前,我就是这样跪在你面前的。” 李深看她一眼,只道:“现在,你当相信我说的了。容香就是生而为恶。她只要还活着,总会因为各种因由而变得杀人如麻。她若笨就算了,偏偏你们俩姐妹都绝顶聪明。在学武上面,江岸把她引进门,她就能无师自通。”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她都会变成这般么。所以,当年是我做错了。我必须回去修正错误,是么?”容青道。 “是。”李深回答,“只不过这一次,你要选择‘去到’当年,而不是‘回到’。” 容青没理会这话,她只愤怒地看向李深。“姐姐生而为恶……生而为恶……如果真是这样,十年前,你为什么要出现?你为什么要给我和氏璧?” “你为什么,要让我在救了姐姐之后,再去亲手杀了她?!” 容青抓住李深衣襟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并且她的手臂再度颤抖起来。 “因为……” 李深开了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他到底只平静地看着容青,道:“你就当我无聊吧。我能力太大,人生已很无趣。所以我只是想看看,在这种情况下,你会做什么选择。救众生,还是救你的姐姐。我只是好奇。” 李深说完,容青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她震惊地看着李深,一脸难以置信。 到了最后,她狠狠推开李深。 容青站起身,拔剑指向李深。“你走。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对你做过的承诺,我食言了。我做不到不恨你。我恨你。李深,我真的恨你!” 李深看似毫不在意,他的瞳孔漆黑如墨,敛去所有情绪。他轻轻点了一下头。“嗯,我知道的。” 说完这句话,李深漠然转身,只道:“容青,你这一辈子很长。我们终将还会相遇。” 抬头,注目着李深的背影渐行渐远渐无穷。 容青紧紧握着和氏璧,再度跪倒。 她做不到回到十年前杀死自己的姐姐。 可她的面前,是清远尸骨未寒,她身后,更有整个龙川县百姓的性命。 她如果以一己之私,引来这么多人的陪葬? 容青双手颤抖,不想面对,上前,先将清远埋葬了。 她在清远的坟前跪了一天一夜。 她知道,这个时候,容青或许还在外面制造杀戮。 容青,生而为恶。她听不进任何道理,她早已有一套自己的道理,她只认自己的道,那就是仇恨,杀戮与鲜血。 唯有鲜血能慰藉她。 容青也明白,容香凭一人之力,无法抵抗万军。她此举已引起朝廷的注意,朝廷为保百姓安慰,或许会派一支军队来杀一个她。 容香肯定会被抓起来处死,可是这过程中,怕是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因之丧命。 因为容香现在真的太强了,现在让她伏诛的代价太大。 何况,无辜死去的龙川县百姓,乃至自己的师父,都不能再活过来。 唯一能解决这一切的办法,就是回到十年前,任凭那场大火烧死容香。 容青明白,如果这个错误真的是她犯下的。那么,只能由她来拨乱反正。 她改变的轨迹,她来让它复位。 黎明时分,阳光透过微薄的云层渐渐透下来,把清远墓碑上的字照了出来。 上面写着——“吾师清远之墓,不孝之徒容青。” 容青看着这墓碑很久很久。她眼睛都没有眨,整个眼眶红得吓人。 在天空整个明亮起来之前,她终于闭上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 最后,她到底按紧和氏璧,默念起她想要去到的时间。 长安月下,本是月华如水的良夜。 风乍起,使得乌云蔽月,夜、凉了下来。 孟家门口,有个小女孩正在忐忑地张望。 她很紧张,她的手都有些发抖。 容青站在远处观望,意识到那个小女孩就是十年前的自己。 容青皱着眉头,突然发现这一次她的经历与从前不同。 从前,她都是“回到”过去,这一次,她是“去到”过去。 譬如,十年前她使用和氏璧,是使时空倒退、回到了一个时辰前。 所以,她虽然有那么一段关于一个时辰的后的记忆,但因为是时光倒流的关系,同一个时间点上,容青只有一个。 现在,容青却能看到过去的自己。她这便才发现,她这次并非倒流时间,而是直接穿越到了过去的这个时间点。 时光倒流时,她身在局中。而现在,她穿越过来,却似一个局外人、正在看着当年的自己。 她看着眼前的一切,因为紧张,也不由握紧了双拳。 没过多久,守在门口的小容青似乎意识到父亲要回来了,所以她转过身,打算往屋子里跑去。 容青知道,年幼的自己过一会儿,就会去叫醒孟香,她会对孟香说,父亲想杀了她们。 于是紧接着,两个人会跳窗,躲进水缸里。 容青握了握拳,终于大步走向自己曾经的家,一把抱起过去的自己。 没有时间容她迟疑,她赶在小容青叫醒姐姐前,按下她的睡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世有夜来 最后,容青把年幼的自己放在家门外的不远处,恰是原有时空里,她被父亲打得昏倒的地方。 放下年幼的自己后,容青看见小容青胸口滚落出一个东西——正是当年李深给她的和氏璧。 容青眼眶有些发涩,但她没有并没有理会这个时空的和氏璧,只躲进了孟家的院子。 后来,她看见父亲骂骂咧咧的回来了。 她太久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了。哪怕她自幼畏惧他、甚至恨他,此刻见到他,她的眼眶却再度发涩。 再后来,容青清清楚楚听见了父亲殴打姐姐的声音。 他一边打、一边骂:“你什么要杀死你娘!你这个凶星!你这个小怪物!” 容青手再度一抖——她不曾知道,竟然连母亲都是被容香杀死的。 “爹,不要!不要!”姐姐疯狂的呼救声阵阵传来,刺得屋外的容青耳膜生痛。 后来,父亲许是终于打累了,离开了孟香的房间。但是离开前,他醉酒的身躯被椅子绊倒,这一下,他抱着的小酒坛也打碎了,流了一地的酒。 “你才是老怪物!我要烧死你!” 屋内,突然传来孟香这样的声音。 容青的手颤了颤,旋即躲在窗口看,便看见是孟香直直把烛火往地上扔去。 她随后拿来了更多的酒,往父亲身上淋去。“对!我是杀了母亲,谁让她骂我?你就更该死了!谁让你打我!这家里,也就青儿对我好。她是真的善良,只有她从来不会欺负我!不像你们,你们才都是怪物!” 父亲处于昏迷中,已什么都说不出口。 孟香只冷笑:“什么血肉亲情,什么生而为人,什么父母为大?圣贤人说了这么多道理,通通都是在放屁!谁对我好,我可以放过他。谁对我不好,我就一百倍还回去!我将来如果有能力,我想杀谁就杀谁!凭什么你们说了算?你们口口声声说惩恶扬善的神佛又在哪里?我偏要颠覆这一切!” 透过这熊熊烈火,容青瞥见的,是孟香冷酷无情的笑容。 原来,她的残暴和凶恶,在年幼时已经有所表露,只是容青从来不曾发现。 此刻,容青终于真正相信——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的人生而为恶,真的根本没有一点人性。 原来,当年这把火,是孟香自己放的。 她这把火不仅烧死了父亲,也困住了她自己。 她精神失常,发疯般地把父亲的酒洒得到处都是。 等她神智清醒时,才发现这火把她自己都困住了。 “青儿,青儿你在哪里,救救我!”她痛苦地伏地,却忍不住喊起了容青的名字。 窗外,容青心猛地一跳,由于这声呼唤,到底打开了窗。 孟香看见有人来了,似乎非常高兴。她对着窗外的容青喊:“你好,你是谁?你可不可以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在那一刹那,容青几乎朝她伸出了手。——她纵十恶不赦。可是,她一直不曾对她有过恶。这是她血脉相连的姐姐。 容青紧接着闭眼,想起了被屠的江家、沈家、整个龙川县的人……以及自己的师父清远。 这一刻,容青恨不得她自己替孟香去死。 她痛苦地跪了下来,隔着窗子,对着屋中人连连磕头。她在对孟香磕头,也在对父亲磕头。 她把自己的头磕破,就如同当年幼年的自己一样。 “你不要走,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你是谁,你为什么不救我……青儿啊,我的青儿在哪儿……” 孟香一遍又一遍地呼喊。 到了最后,孟香的声音终于消失。 而容青抬起头,泪流满面。 在地上不知跪了多久,容青总算站了起来。 她朝前屋走去。 屋外,昏睡的小容青刚醒过来。 小容青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家,不管不顾就要朝家里跑去。 这时候,有一个人伸出胳膊,将她抱离房屋。 走到远离火焰的地方,来人把她放下。 “对不起,看来这个法子不管用。你还是没能救得了你的姐姐。” 这个人——分明是李深。 暗处,容青握紧双拳,指甲把掌心都刺破。鲜血从她的掌心流出落到地上。她似丝毫不觉得疼痛。 容青死死地看向不远处。 ——小容青拼命地哭。“没道理啊,明明可以的。我想叫醒姐姐,我想带着她先一步躲起来就可以了。为什么还是着火了?为什么……我还是晕了!” 李深拍拍他的头,却是说:“乖,勇敢些,不哭啊。” 听到这句话,容青浑身一震。——李深那句话,分明是她对小书说过,后来又被李深拿来调侃她的。 容青不由想——现在的这个李深,到底是哪个李深? 她当年遇见的李深,又到底是哪个时空的李深? 容青按住自己的头,只觉得头疼无比。 而那不远处,年幼的容青只扑在李深的怀里。 小容青一夜之间失去了父亲和姐姐,她无比伤心。幸好,她年纪还小,还可以哭出来。 最后,她哭得几乎晕了过去,倒在李深怀里,骤然失了所有力气。 当下,风又起,吹开云层。 蔽月的乌云离散。 月华再度倾泻而下。 又是这般的金陵月下,李深抬起他那张绝纵天下的脸,看向了容青所在的方向。 “我会把小容青带去交由清远道长。” 李深对着容青所在的方向说了句,随后转身离开。 容青朝前跨了一步,最后又收回了步子。 随后,她手中的和氏璧骤然明亮。 她似跌入了时空的隧道之中,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 容青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很温暖的地方。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发现床边有火盆燃烧着木炭,驱散冬季的严寒。 她额头的伤口部位传来很清凉的感觉,看来,是被上了药。 再然后,她便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这种香味很容易让人感觉到舒适。 她闻见了,便觉得所有的疲惫都去了。 这香味有一些熟悉,她按着太阳穴思考了一会儿,随后便想了起来。 ——这种香气和那日在李深马车里闻到的是一样的。 ——难道,自己现在在李深的住处? 便是在这个时候,容青听见了很轻的脚步声。 她侧过头,恰看见李深走来。 李深仍穿着那身粗布衣袍,腰带随便系着,头发也随随便便披散着,就如初见时一模一样。 不过,此时的李深赤着脚,所以脚步几乎没有声音。 李深端着一碗类似于药汤的东西,走过来,递到容青面前。“来,喝药。” 容青皱了眉,到底接过药、喝下了。 喝完药,容青把药碗还给了李深。 她看向李深,嘴唇动了动,似乎有太多话想问他。可话到嘴边,她竟不知该从何问起。 末了,她竟是问李深。“你为什么不穿鞋?” 李深唇角扬了扬,把碗放至桌上。 顺着李深的动作,容青便看见了这屋中的陈设。 这屋子给人的感觉,和那日马车内部给容青的感觉是一样的。 这屋子里的每样都很普通,不过是寻常人吃穿用度所需要的东西。 可是,这些东西偏偏给人一种十分和谐、十分舒适的感觉。好像这屋子里的任何一件器物都不能挪动半分。只要挪动了,这整体的平衡感和和谐感就没有了。 李深放下碗,回到容青面前,开口道:“因为我这里有很多藏物。它们有灵性、有生命。我怕脚步声惊扰到他们。” “你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容青问。 李深淡淡答:“夜来馆。这世间有很多神秘的物品。夜来馆负责守护它们。” “这里是朝廷的地方?”容青皱眉,“可我没听过这样的组织。” “算是属于朝廷吧。”李深这么说着,没过多解释,只看向容青,道,“如今,我是夜来馆的主人,以后,也便是你的主人了。” “什么意思?”容青问着,握紧了拳头。 李深道:“十年前,我对你讲过。我借给你和氏璧,你要为我办事。如今,和氏璧事情已了,轮到你为我办事的时候了。” 容青听罢,冷笑着站了起来。“可是我什么都没得到。我不过是被你玩弄了一番。” 话到末了,容青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她说完这话,拿起自己的佩剑就要往外走。 李深眉目平静地叫住他。“孩子,你就当做了一场梦吧。” “一场梦?”容青回看他,“一场噩梦是吗?现在是什么时间?” “建文四年。我把你带了回来。现在的一切都恢复到了本有的历史轨迹。”李深道。 “多谢告知。”容青说罢,抬步离去。 “站住。跪下。”李深的声音厉了一分,“你我十年前签订了契约,就需遵守。” 容青也不知为何,她听了这话,竟然真的就不由自主地跪下了。 她人虽跪下了,但她的双臂正因不甘而有些发抖。 李深那带了些邪气的声音继续在容青耳边响起。 “你现在失望难过,无非是你没有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可是,你以为你付出了代价,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吗?这未免太过天真!” 容青没答李深的话,只是在运功,试图强行让自己站起来。 李深见状,便道:“我劝你不要这么做,这是契约的力量。你想违抗我的命令,除非我们两败俱伤。” “你没有半点武功,你可能会受伤。我不至于。”容青说完这话,开始调息,然后将全身的力量汇聚到腿部。 最后,她成功了,她一下子站了起来。 但紧接着,她胸口一热,蓦地吐出一口血,看来,她强行违抗所谓主人的命令,的确受了反噬。 她咳嗽了两声,回头看向李深。李深的确不会武功,加上本就受了内伤,所以情况看起来严重多了。 他前襟上全是鲜血,扶着墙才能勉强站住。 容青看着他道:“关于你,还有朝廷,还有夜来馆,我都不想再有接触。我不想再与你们这种人再有牵扯。拥有你这种力量……太过可怕。我宁肯过普通日子。就如同,我是真心希望从来不曾遇见你,从来不曾救过我的姐姐。” 李深吐了一口血,再看向容青,说道:“容青,你留下来。我答应你,你所有的疑惑都会得到解答。我答应你,你只需要在夜来馆待三年。三年后,我给你自由。” 容青听了,便回看了李深一眼。 他的肌肤白得几乎透明,此刻那双唇染了血,便如同盛开在白雪中的腊梅,有些惊心动魄。他的眼神依然淡漠而凉薄,漆黑如墨,里面藏起来的情绪让人窥探不得半分。 视线往下滑,容青看向李深的脖颈。那里光滑而洁白,优雅如鹤,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 看来,他不曾在人来巷受伤。他不曾受伤,意味着杀手、也即自己的姐姐没有在那里出现。 一切,似乎真的被拉回了正规。 “我知道了,原来是你把我带给清远道长抚养长大的。关于这点,我还是要谢谢你。之前我说了气话。但我知道,回到过去救姐姐,再回到过去杀死姐姐,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我不恨你。但是我不想再与你、与这些所谓有灵性的物品再有半点牵扯。” 容青说完,到底头也不回地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鸿门一宴 容青离开夜来馆后,往龙川县走去了。 去往龙川县的路上,容青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差不多是同一个时间,这个地方她来了三次。 前两次,这条路上几乎不见一个人行人,因为龙川县有杀人狂魔的传闻。 现在,这条路却很是热闹,前往县城做生意的、探亲的人络绎不绝。 容青去到龙川县后,首先便去了沈府。 沈府门前人来人往,并且守卫、仆役们的神色都十分轻松,他们认真地生活,喜怒哀乐也只针对生活本身,再也不用为自己会不会被杀而担忧。 紧接着,容青绕过沈府,再去到人来巷。 人来巷没有再辜负这个名字,它现在几乎是整个县最繁华的街巷。 巷里满是贩卖各式各样东西的商贩。 而那江府的牌匾擦得锃亮。门口还挂了两个灯笼。 这个时候,有个小孩子跑了出来,他由奶妈抱着,在门口买了一串糖葫芦。 小孩子的视线转过来,发现容青的视线在盯着他看。 他把糖葫芦举起来,朝容青的方向递过去。“姐姐,你也想吃糖葫芦吗?” “咦?姐姐,你怎么哭了?” 也便是这个时候,容青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朝江家的小孩子招了招手,立刻转身离开。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怡然居。 怡然居再也不是她曾见过那般门可罗雀的模样。 来这里吃饭的人太多,果如李深所说,容青排了很久的队才走进去。 不过她依然很穷,所以只给自己点了一碗白粥。 前来招待他的,还是她曾经见过的那个小二。 容青叫住小二,竟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小二,你有没有见过我?” 小二听了这话有些诧异。——现在的道姑什么情况?这么开放了?她难道看上自己了? 容青想起什么,拿出些许银两很小二,道:“随意问问,请你不要介意。” 小二一笑,便也回答了:“道姑小娘子,你可问对人了。虽然咱们酒楼客人这么多,不过啊,我认人很准,简直过目不忘。我很确定,我没有见过你。” “多谢。你去吧。”容青说着,临窗看向这方闹市。 眼前热闹的景象像是在告诉她,她做了正确的选择。 她曾改变了一点微小的历史,结果创造了一个杀人狂魔,铸成大错。 如今,一切似乎真的被拉回了正轨。 那些她眼前过的,活生生、血淋淋的杀戮,好似从来不曾出现。 就真如她做的一场噩梦一样。 容香从来没有多活十年,甚至,这世上没有李深,没有夜来馆。 ——可是,那些杀戮当真从不曾出现过吗? 时间,到底又是什么呢? 她几次回到过去,为何却不是同样的方式? 容青有些痛苦地按住头。 楼下,蓦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臭徒弟!来怡然居这么高级的地方竟然不叫你师父我!” 容青往楼下望去,站在那儿叉腰骂自己的,可不正是清远。 太好了,师父还好好地活着。 这一回,容青没有和他斗嘴,反倒是红了眼眶。 啧,被自己培养成了爷们一样的容青竟然要流泪了,清远心道这还了得,连忙纵身一跃,上了二楼:“徒儿,你不会被欺负了吧?走,谁欺负你,我们打回去!” 容青摇摇头。“来,师父,坐!我……我孝敬你!” “甚好甚好,为师看看啊,为师想吃好多东西呢!”清远道。 “那个……咱们就喝一碗白粥,如何?”容青可怜地眨了眨眼睛。——哎,穷啊! 清远:“……” - 三个月后。 建文四年,太学东卿黄子澄府邸。 丝竹管弦自响起之后便未曾断绝,声声醉人。妖娆舞姬踩着舞步摇动,步步生莲。 这一场宴会,正到最盛之时。 宴会的角落坐着一个人。乍一看之下,这人好似毫不起眼。在这宴会之上,人人锦衣华服,唯有他穿着粗麻白袍。他的头发都没梳,长长直直地垂下来,把他大半个脸遮住。 他在这坐了许久了,谁都不曾留意他。 建文帝朱允炆还是太子的时候,黄子澄侍奉东宫,是朱允炆的老师。 其后,朱允炆登基,命黄子澄兼翰林学士,与齐泰共参国政。 那闹得沸沸扬扬的削蕃之事,亦与黄子澄的建议密不可分。 黄子澄如今在朝堂中的地位,便可见一斑。 觥筹交错间,人们诧异地发现,黄子澄竟举起酒杯,朝着角落里那个人走去。 ——难道,黄子澄还要向那一介布衣、晚辈后生敬酒不成? 最后,人们发现,黄子澄不仅朝他敬了酒,还向他躬下了身子。“这杯酒,你一定要喝。” “我为什么要喝?这事儿我管不了。”这人笑了一下,抬起头看向黄子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人们才看清他的脸。 眉形修长俊美,鼻梁挺得恰到好处,一双眼好似狐狸般妖媚、却又如水般淡漠,薄唇轻抿,下颔微含,脖颈白皙。 ——这、这也太过好看了! ——不过,他这态度也太嚣张了!他到底是谁,竟敢这样和黄子澄讲话? 李深瞥了一眼众人,似乎读懂了他们的心思。他淡淡拂了一下衣袖,看向黄子澄。“就是建文帝今天来到我的面前,我也只有一句话,这忙,我帮不了。” 黄子澄抿唇,已然是有些动怒,他看向李深。“夜来馆是朝廷的,里面的藏物怎么使用,理应陛下说了算!” “夜来馆的确挂在朝廷下面,但它真正效力的,是天下的百姓。”李深淡淡道。 “燕王大军就要攻过来了。我要你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我要你拿出那样东西,助陛下守住京师!”黄子澄握拳,双臂都有一些颤抖,到了末了,竟是忍不住道,“老臣……求你了!” 李深看向他,微叹一口气,“建文帝气数已尽。逆天而行,遭殃的只会是百姓。我说了,这忙我帮不了。我奉劝你一句,想活命,趁早逃。” “逃?你把我黄子澄当成什么了!”黄子澄愤怒,“我告诉你,这个忙你不帮,你如今的行为,就是造反!” 黄子澄大怒,把酒杯径直扔在了地上。“来人,缉拿逆贼李深!” 刹那间,所有舞姬皆数退散,丝竹管弦通通停奏。 “李深,这忙你不帮也得帮!你一个人,就算真有神力,比得过军队吗?” “那你不妨就来试试。”李深不在意地笑了笑,转身朝外而去了。 这个时候,府内的护卫通通冲了进来,他们手执刀剑,把这大厅的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按理,李深该再无退路。 黄子澄挥袖,看向李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帮了这忙,就会有数不清的荣华。你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再问你一句,你当真不肯?你若不肯,这里就是你李深今日的葬身之地!” 李深听罢,懒洋洋地瞥了一眼黄子澄,淡漠地说:“我既然敢赴约,自然有本事走。” 语毕,众目睽睽之下,李深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斗篷,给自己戴上了。 斗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人们只能看见他的薄唇微微笑着,如日光般和煦,却又带着深深的嘲弄。 他戴着这个斗篷,直接朝屋子左边走去。 他的身体似乎视桌椅为无物,直接穿过了桌椅,再往墙壁而去。 黄子澄大惊。“抓住他!快,抓住他!他要跑!” 侍卫们便通通涌进大厅。 可是李深人已径直穿过墙壁,不知去向。 “去!这墙壁外面就是梅园,快去梅园抓人!”黄子澄大怒。 侍卫们于是又冲出大厅,朝梅园奔了去。 可是去梅园的路有些绕,等他们绕到梅园时,李深早已不见了踪影。 此刻,黄子澄也赶到了梅园,他抿紧嘴唇,最后喝道:“去夜来馆!他肯定要回夜来馆!” “可如果李深不愿意,没人能真正进入夜来馆!”守卫首领上前,这般提醒了一句。 “养你们干什么吃的?你们去想办法!”黄子澄道,“七日内,务必把李深的头和那样东西给我献过来。” “要……要是只拿到那样东西呢?”侍卫首领大着胆子问了句。——毕竟李深这人本事太大,拿到他的头实在太难。 “拿到那样东西也好!我们为的……不过是拿到那样一件东西!”黄子澄握紧双拳。 - 长安城外五十里地,无名道观。 石桌旁,槐树下。 容青在打座。 冷不丁,一个小石子砸向她的头。 容青身子往后一避,险险避过。 她侧过头,看见这罪魁祸首正是清远道长。“师父,你这是要谋杀亲徒啊?” 清远道长叉腰走来,随后捋了捋白胡须。“啧,不孝徒!有任务了!” “好,您说,这回又是什么活,我去做。”容青道。 “保护一个人。”清远道长神秘一笑。 “此事容易。保护谁?”容青不在意地问。 清远道长眨了眨眼。“此人姓李、名深。他遇到些麻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含光一剑 听了清远道长的话,容青嘴角的笑容落下了去。她漠然转身坐下,又成一个打坐调息的姿势。“我不去。” “别闹脾气,李深给的价钱可高呢!”清远道长吹吹胡子劝说。 “他本事通天,何需人保护?”容青道。 “他稀奇玩意儿虽然多,可不是随便拿来就能用的啊。”清远道长忙说。 容青看向清远,严肃了神色。“师父,关于李深此人……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知道得并不比你多。但当年,确实他把你托付给我的。”清远看向容青,又眨了眨眼睛,露出自恋的微笑,“你知道,我不会轻易收徒。我这身本事,才不轻易传给别人。你以为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得到我的真传,成为第一高手啊?” “那你为什么会答应?”容青再问。 “因为他救过我。而且他给了我一把剑。”清远笑道。 “什么剑?”容青问。 “含光。”清远说着,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含光?”容青诧异,“传说孔周拥有的那把含光剑?” 按《列子?汤问》记载,孔周有三把剑,一曰含光、二曰承影、三曰宵练,含光之剑,“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 容青语毕,便见得清远一凝指,便似凭空聚气而形成一把剑。 那把剑几乎看不见、摸不着,但容青是用剑之人,只能凭着剑客的直觉知道清远手中有把剑。 “曾经我认为只有我当配得上这把剑,如今你已尽得我真传,便将这把剑交给你。因为了你,我才能使用这把剑十年之久,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 清远向来玩乐的笑容收住,面对这把剑,他的神色显得无比严肃。 “师父……”容青皱眉。 “收着。从此以后,你便是含光的主人。”清远道。 容青到底接过了这把剑,她接过剑的时候,仍然感觉不到这剑的实体。 她挥了一下衣袖,这剑似乎藏进了他的衣袖,消失了踪迹。她摸了摸手臂,分明又没有感到半点不适。 她聚精会神,想着要用这把剑,做出一个执剑的手势,这剑便凭空凝聚在她手中。 她感觉不到这剑的实体,但她知道这把剑就在她手中。 她执剑,随便一划,这一下,那石桌便碎了一地。 “你个不孝徒!我的百年老石桌!!!”清远狂吼了一声,震得容青耳膜生疼。 容青忙道:“师父息怒!” “哼!”清远傲气地哼了一声,终究想起还有正事要说,便道,“罢了,刚拿到含光,就掌握了运用之法,算是你们的缘分。” 说着,清远看了容青一眼,“话我带到了。你是李深救的,这剑是他给的。为师教过你要知恩图报。所以你可以去报恩。但是那件事……我知道你有心结。所以,随便你去不去吧。” “他……在夜来馆?”容青道。她上次曾从那里离开,倒是知道路。 “我可不知道。”清远眨了眨眼睛,走远了,“呀呀呀,徒弟终于长大了,女大也不中留……为师也管不了咯。为师要自己逍遥去咯。” 容青:“……” 一日后。南京,桐丘巷口。 容青记得夜来馆就在桐丘巷中。 她正朝巷口走去,就发现有些不对劲——这巷口隐隐绰绰的,竟是到处都设了埋伏。 难道这些人在这巷口守株待兔,就是为了等李深? 容青皱眉想了想,觉得这也很好理解。因为李深手上宝贝太多。别的不说,单就那和氏璧,足以引得天下大乱、无数人趋之若鹜。 看来,这些人是来夺宝贝的。李深果然遇见了麻烦。 容青见状,也便藏在了暗处,没有贸然往桐丘巷走去。 其实,她今次前来,本是想归还含光剑的。她没打算帮李深,也确实不想再和他有牵扯。 因为她不想这一生都被李深摆布。她才不信李深说的那句——她只受制于他三年。 辰时三刻。 李深乘坐的马车出现了。 赶车的人依然是老铁。 马车刚从巷口驶出来,便被人团团围住。 容青这个时候才发现,围住李深的有两路人马。一路是普通守卫的打扮。另一路则竟是士兵,而且是身穿铁甲、装备精良的士兵! 为首的一人上了前:“李深,把东西交出来,饶你不死。” “哦?如果我说‘不’呢?”马车内传来李深那漫不经心、却有显得有些狷狂的声音。 这人便道:“今天在此的有陛下的禁卫军,其中不乏顶尖高手,你插翅也难逃!” 马车里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这手掀起车帘,半晌后又放下了。 紧接着,李深的声音传来。“我记得你,你是太学东卿府守卫的头头,叫……屠孝。那么屠孝,你可知我就是有翅膀,还不只一个呐。” “哼,看样子,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屠孝说完,抬起手,“兄弟们,上!” 屠孝一声令下,刀剑直直朝马车中人打去,老铁手执一把大刀打来。这刀看起来似有千斤重,但老铁如有神力,提刀而行,轻若无物。 老铁的大刀不断轮向来人,直把涌上的刀剑纷纷打退,如此一来,手执刀剑的守卫根本近不了马车的身。 “哼!布弓箭!”屠孝再一声令下,无数弓箭兵涌上,拉弓包围住马车。 “放!”屠孝挥手间,箭雨纷纷,直朝马车射去! 箭雨射向马车的同时,屠孝执剑飞身而起,运气大力朝马车方向砍了一剑。 老铁想提刀迎上,但双拳难敌四手,他已被四个执剑高手缠住,暂时无暇顾及马车。 顷刻之间,马车四分五裂。 车厢的车壁已纷纷散开。 老铁也被缠住。 屠孝抬起手,喝停了继续进攻的弓箭兵。 而再看那马车上,哪怕周围的车壁已没有。但李深依然闲适而从容。 他的面前放着一方茶台,上面摆着一壶清酒,一个酒杯。 马车里的一角还燃着香。 屠孝见状,眯起眼睛,再一挥手,一队弓箭兵轻功跃上了屋顶,成合围之势,将马车团团围住。 屠孝再道:“天上,地上,你都无路可走!交出东西。否则,我倒想看看,你是不是真有遁地的本事!” 李深只看向屠孝,带着几分笑意。 屠孝是为杀李深而来,这周围更是步步陷阱,处处杀机。 可月华之下,李深举着酒杯,倒像是在与屠孝谈笑风生。 屠孝看着那笑容,神色似有一瞬恍惚,然后听见李深问他:“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酒杯?” 屠孝皱眉,看向那酒杯,只见是碧绿色的酒杯,里面装着红色的液体。屠孝瞪向他:“别装神弄鬼。这不就是普通的白玉杯,西域的葡萄酒么。” 李深看向屠孝,开口道:“周穆王姬满,曾应西王母之邀赴瑶池盛会。席间,西王母馈赠姬满一只碧酒杯,名曰‘夜光常满杯’。” 这酒杯似乎确有莫名的吸引力,屠孝忍不住就多看了那杯子几眼。 月华如水,但这夜色之中,这杯子似乎比月华还明亮,泛着粼粼的光泽,让人不住沉醉。 “如此良夜,打打杀杀作甚,不如陪我喝酒。”李深眼底泛起邪气的笑意。 他扬起夜光常满杯,倾斜杯身,让里面的液体围着马车洒了一圈。 酒香,立刻四溢开来。 暗处,容青已察觉到这酒的古怪,及时掩住了口鼻。但她抬眸,看见离马车最近的士兵和护卫已经醉倒。 紧接着,所有的士兵们都前仆后继地醉倒。 李深勾唇淡笑:“遇见夜色,这杯会自动溢满酒。酒水来自瑶池,挺醉人的,好好梦一场吧。梦里面,还有艳绝天下的西王母陪伴呢。老铁,我们走。” “大家捂住口鼻,不要留恋梦境!那西王母是假的,不要沉迷声色!通通给我醒过来!给我拦住李深!”屠孝一边嘶吼着,一边挣扎着站了起来,直朝马车追去。 这马车其实只剩一匹马拉着一个带有车轮的木板了。 但李深好好在上面坐着,好像没有半点不适。 李深听见了屠孝的声音,回眸看了他一眼。“哟,你醒了啊?西王母都没有留下你?你不喜欢女人?还是……你不能人道啊?” 话语里,分明有毫不在意的调侃与嘲弄。 “李深,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屠孝喊了一声,一剑朝李深刺去。 这个时候,先前缠住屠孝的四个顶尖高手到底又围了过来,把老铁打得脱不了身。 杀气四起。而一片混乱之中,李深静静地坐在马车中,回眸看向屠孝,目光寡淡而缺乏含义。 他应该还有很多物品可以使用。可他偏偏什么都没有做。 就连此刻正拔剑朝他刺去的屠孝,心里都有点怀疑——李深不可能坐以待毙,他是不是在还准备了什么东西?会不会这一剑刺过去,我自己反而会受伤? 屠孝脑中转过千般念头,可是如此一剑、势如破竹,已经决计没有收回来的可能。 于是,就在李深淡然若水的目光中,这剑直直朝他刺去,再无一点转圜的余地。 就在屠孝马上就要得手,他自己都不信如此轻易的时候,突然有一把无形之剑“嘭”得对上了他的剑。 屠孝被这大力一震,整个人被这股力量反挫在地。 屠孝不知道刚才拦住自己的剑到底从何而来,他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剑。 他不可置信地抬眸望去,便看见一个人稳稳地立在自己面前。 那人身材纤细,分明是个女子。再看她的穿着,像是个道姑。她眉眼间有几分睥睨,有着女子所少有的英气。她明明长得娇小,五官也算秀气。但她那一双目光朝自己望来,竟带着几分让人望而生畏的寒意。 正是容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古墓残念 容青以一副执剑的姿势对着屠孝。 可屠孝根本看不到她手里有任何剑。 屠孝爬了起来,试着一剑朝容青刺去。 容青凭空一挥手,便似有无形之剑迎上屠孝的剑。 又听得“嘭”得一声,屠孝手中的剑却是断了。 容青不迟疑,飞起一脚,把屠孝踢倒在地。 然后她皱了皱眉,到底用轻功追上了马车。她也似毫不在意这个马车如今只是一块木板了,只稳稳坐在了李深的旁边。 屠孝被那人踢得口吐一口鲜血,眼睁睁看着马车消失在夜色之中,再回看自己带来的一众人,他们全部倒在地上,沉醉在了春梦里,脸上泛着花痴的笑,还怎么叫都叫不醒。 于是,屠孝被气得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夜色中,马车上。 容青瞥了一眼最前面,老铁一边驾车一边与四个人缠斗。但那四人已几乎力竭,老铁以是稳赢之势。 容青收回视线,看向李深。“你刚才为什么不躲?我不信你是等死的人。” 李深转过头,瞳孔深深地看向容青。“我在等你出手。” “……”容青抬眉,“你怎知我一定会出手?” 李深勾唇而笑:“我感受到了含光的气息,知你在附近。你在附近,说明你同意来帮我。” 容青看向李深。“错,我不是来帮你的。我是来归还含光剑的。” 说罢,容青拿起了几若无物的含光剑,做出递给李深的姿势。 这个时候,马车已驶出南京,不知开往何处。 而那四个所谓高手,也早已被老铁打退。 李深瞥容青一眼,并不收回含光。 他眼里晕起笑意,道:“可惜啊,那屠孝已经看清你的脸了。他以为我们是同路人,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的。所以,我们唯有共同解决这个麻烦,才彼此都能太平。” “你——!”容青看向李深,双手已握成了拳。——这李深简直太过狡猾可恶! 容青铁着一张脸,冷冷问:“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我适才听见,这里面还有陛下的人?你这是要造反?” “造反?”琢磨了一下容青的用词,李深笑了笑,也对容青做了解释,“燕王朱棣自三年前起兵造反,欲登基为帝。如今他已快攻至南京。黄子澄是建文帝朱允炆的老师,你当听说过他。他见燕王夺位,已成定居,所以想不顾后果搏一把,所以想找我借一样东西。” “你那里有什么东西,能够帮助皇帝抵御燕王的谋逆?”容青问,“那你身为皇帝的臣子,你为何不帮?” “因为事到如今,建文帝气数已尽,挣扎无用,只会徒增伤亡。何况,他们想借的物品,是羽扇纶巾。此物一出,必将引来天下大乱。” “羽扇纶巾?莫不……跟诸葛先生有关?”容青皱眉。她知道乱用物品的后果。她曾用和氏璧救了一人,已引来极为严重的后果。何况,现在是要对抗千军万马的羽扇纶巾。 想到这里,容青的脸色不由有些发白。 “物品与主人朝夕相处,会产生灵性。故而,万物有灵。沈万三的聚宝盆,庄子庄生晓梦用过的枕头,兰陵王的面具,亦或是那吸取了人性命的干将莫邪……这些物品或正或邪,但都不能随意使用,以后回了夜来馆,我带你一一认识。” 李深道,“至于羽扇纶巾,这两样东西常年跟着诸葛先生行军打仗,沾染亡灵无数,生了灵性,有了生命,同时吸取了诸葛先生的智慧,确会让军队如有神助。 “‘诸葛武侯与宣王在渭滨将战,武侯乘素舆,葛巾,白羽扇,指挥三军’。黄子澄欲借羽扇纶巾挥斥方遒。可他没有想过后果。力量,从哪里借来,便要归还自哪里。” 这羽扇纶巾的力量既然来自亡灵,那么一旦使用,这力量也将还给亡灵。 也即,使用亡灵,就得制造亡灵。而制造亡灵,便意味着杀戮。 容青听懂了李深的意思,有些不寒而栗。 她皱着眉,看向李深:“那你现在去往何处?” “去取一样东西,拿来应付一下他们。”李深说到这里,打了个呵欠,“否则,我们两个会被黄子澄一直骚扰,这很烦。” 容青看向李深。马车已行驶到一条小路,两边高大的树木遮住了月光,是以看不太清李深的样子。不过,容青也隐隐看见他面色苍白得可怕。 容青皱了皱眉。“你没事吧?” 李深摇头。“没什么。我说过,这些物品都有灵性,使用了,就得付出代价。我适才用了那夜光杯,损耗了些精气,休息会儿便好。” “你为什么不练武?”容青问,“想必除了含光,你还收藏了不少神兵利器。习武秘法当也有不少才对。” 李深听罢,便道:“因为我脑子好使,于是懒得练武。我又不是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 “……” 容青心道——罢了,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我忍! 李深侧眸,瞥见容青那黑得发青的脸,淡淡笑了。 - 一路上,容青盘起双腿,形成一个打座的姿势。 她正在调息内力。如此,调息一个时辰,与睡一个时辰相比,精力恢复要快得多。 容青侧眸,看见李深也闭上了眼睛。他显然不是在调息,或许只是在闭目养神。 也许那夜光常满杯果然消耗了他太多精力,他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看上去很是虚弱。 他难得闭上了眼睛,也就没有流露那时而淡漠、时而嘲弄的眼神。这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没那么凌厉和凉薄。 容青不知道李深有多少岁了,不过光他这外表,分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可是照他自己所说,他似乎活了很久了。 马车似乎在往山上开,老铁驾着马拐了个弯,睡着的李深便往旁一倒,直直倒在了容青的肩膀上。 容青的背脊蓦地一僵,觉得很不自在。 但转瞬,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不自在——毕竟,李深是个太监,而且是个这般美貌的太监。他一点武功都不会。自己就当他是个需要保护的弱女子好了。 容青这么想着,便尽量坐直了些,以便让肩膀高一点、李深会舒服点。 角落的那无名香已经燃尽,但香气沾染上了李深的衣带。 于是,此下,这股香便从李深身上传了过来。 容青之前闻到这香,都觉得神清气爽、畅快无比。 但今次,她闻到这香,却莫名——红了脸。 于是,容青抓住李深的肩膀,抬起他的头,让那股香气远离自己,随后便摇醒了他。“我们这是去哪儿?” 李深睁开他那睡眼惺忪的眼,直直望向了容青。 李深的眼神有那么一瞬的茫然,没有平素那故作的冷淡。 容青望见了,一时便忘了移开视线。 但李深眼里的这股茫然很快消失,他的神情又变得邪气起来。“孝陵。” “孝陵?这里有重兵把守。我们怎么进去?”容青问,“我用轻功带你进去?” “不要每次都用武力解决问题。”李深挑眉,递给容青一件斗篷,“我们不走正门,从旁边进去。你穿上这斗篷,可以穿墙而入。” 容青听罢,也就接过这斗篷披上了。他侧头,看见李深也拿出一件一模一样的斗篷披上。 也便这个时候,老铁停下马车。“主子,差不多就到这儿吧,再往上就有巡逻守卫了。我在这里等你们,你们当心。” “嗯。多谢。”李深朝老铁点点头,然后看向容青,“我们走吧。” 容青其实也是不理解自己怎么就又被李深牵着鼻子走了。 但她当下还是跟着李深去了。 两人穿着能穿越固体障碍的斗篷,一路穿山遁地,一直潜入到了孝陵的深处。 李深一边往前走,一边对容青解释:“燕王是如今建文帝的四叔,你当是知道的。此下我们前来,为的是取与□□皇帝朱元璋有关的一点残念。” “如何取得这份残念?”容青问。 “你可曾听说过鬼故事?战场遗址,古墓荒坟,最常被人撞见鬼。”李深道,“其实那不是鬼。譬如孝陵这种地方,风水奇佳,埋葬的又是帝王,如此风水格局,磁场很强。如是,花草石头,都能做记录。” “用什么记录?”容青不解。 “暂不好细细与你解释。姑且把这种东西称作灵吧。比如你使用和氏璧时,你只是在心里默念,只是脑子里在想。但其实你的大脑传递了一种东西给和氏璧。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它确实存在。所以,和氏璧能感觉到它,并读懂它,继而根据这种东西传达的指令办事。” “这种东西,可以把它叫做信号、电波,或者用这个时代通俗的一点的称呼——‘灵’。”李深淡淡解释。 容青觉得自己差不多明白了。“所以,你的意思是,□□皇帝虽然死了,但他的大脑仍然能够传递,或者说曾经传递过这样的‘灵’,并由这里的花草树木记录了下来?你刚才说取残念,实际就是取得这种灵?” 李深眼底晕起笑意。“我说过,你果然很聪明。” 容青看向李深,再问:“你是……想救建文帝一命?” 李深听罢,微微眯起眼睛。“他是个不错的人。他只是不适合做皇帝,终究……命不当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罗盘为引 孝陵神道蜿蜒曲折,以北斗七星列序。 朱元璋葬于地宫之中,与马皇后合葬。 他深信魂归北斗、天人合一,死后便仍想乘坐“北斗”,关照这大明的江山。 容青跟着李深一路来到地宫跟前。她握紧含光剑,时刻留意着不远处巡逻士兵的动静。 不经意回眸,她便见着李深拿出了一个罗盘一样的东西,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容青不由问:“这罗盘能感应你说的那种灵?” 李深点头。“不错。它会指引我们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听了这话,容青顺着李深的视线瞧向那罗盘。 只见指针随着李深的步子而不断摇摆,直到李深来到一株长势极好的参天大树前,指针停止了摆动,直直指着这棵大树。 李深眯眼望向那棵大树,对容青道:“便是它了。” “仅一棵树,就能让我们得到我们需要的东西?”容青虽能理解李深先前解释的那一切,但还不敢完全相信。 李深只道:“古树向来有灵性,这棵树生长在地宫旁,长势喜人,表示灵性旺盛。容青,你可曾拜祭过……亲人?” 容青神色微暗,倒也说:“嗯。我后来找到了父亲和姐姐的墓。是……你做的吗?” “嗯。”李深点了下头。 “多谢。”容青严肃了神色。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李深道,“你拜祭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呢?” “拜祭……无非回忆过去的美好。以及告知亲人,自己活得很好。”容青道。 “嗯,就是这个道理。这孝陵有宫人供养,官兵守卫,每年都有祭祀。每年来拜祭天子的人,也非常之多。他们对天子说出的话、想说的话,这树都有记忆。” 李深说着,看向容青,“麻烦你去取一根枝条。小声些,莫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容青点点头,一跃而起,到了树上。片刻后,她折下一段枝条给李深。 李深接过了这枝条,旋即闭了眼,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随后,他睁开眼。“我们走吧,这个可以了。” 语毕,两人不再迟疑,直往陵墓外走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两人回到老铁停车的地方。 便是这个时候,两人发现那屠孝竟追了过来。 他执剑对着提刀的老铁,与老铁成对峙之势。 看见了李深和容青赶来,屠孝回过头,怒目道:“你们来孝陵干什么?东西交出来!” “我敬佩你主子对建文帝的忠心。但你主子被猪油蒙了心,你也没智商么?”李深挑眉,“那羽扇纶巾能乱用么?他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你是不是怕你主子死得太好看?” “我不管,我只为主子办事。他的吩咐,我一定要办到!东西交出来!”屠孝执剑就要朝李深而去,却立刻被老铁横刀拦住。 “就算我不用那些物品,你也打不过我。”李深扬眉,“我身边有老铁,还有容青。” “这容青又是什么人?”屠孝朝容青看去,“你要是跟着李深,就是逆贼同党,与当今天子作对!” 容青冷冷瞥了屠孝一眼,她不说话,但手已成执剑的姿势,是随时准备出手。 如是,她虽然没说话,但这也表示,她站在了李深那边。 屠孝额上滴下一滴汗,他动了动喉结,“我比我手下快了些,但他们很快也会赶来,到时候你们也逃不了!何况,你已为逆贼,擅闯皇陵,便是罪加一等!” 李深听罢,无谓地笑了笑,一副你就是把这事捅到玉皇大帝面前、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屠孝几乎已与李深纠缠一天一夜,加上他这些日子都跟踪李深,几乎没有合过眼。他此刻也很累了。 此时,他看着李深那副闲适的样子,突然有些挫败地叹了一口气:“李深,我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我曾有一面之缘。你曾帮过我。所以,其实我并不想为难你。可是我希望你能理解……” “我不指望你能理解,但我需要再告诉你一遍。即使身为天子,也不能妄动夜来馆的东西。”李深道,“这样吧,七日后,你来夜来馆取一样东西。这东西,可以保建文帝一命。” 屠孝皱了眉:“我……” 李深面露无奈,带着些许讥笑说:“怎么,这样还不够你交差?” “多谢。七日后,我去夜来馆找你。”屠孝朝李深作了个揖,随后看向李深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过身走了。 屠孝走后,李深上前一步,面向老铁说了句:“咱们先去附近的城镇,修好马车,或者重新买一辆吧。” “是。”老铁点头。 李深转过头,看见容青还站在原地不动。于是他唤了她的名字:“容青?” 容青这才如梦初醒地看向李深。 李深问:“你怎么了?” 容青兀自走到马车上坐好,“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好像挺有情有义的。” “何以见得?”李深似乎觉得容青这话很好笑,唇角勾出薄凉的笑意。 容青看向李深,道:“你对这屠孝,甚至对建文帝都挺好的。哪怕他们想要你的命。你若要逃,没有人拦得住,可是你没有,反而还冒险来这孝陵取可以救皇帝的东西。” 李深笑了,坐上马车后,侧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容青,问:“容青,你是不是在吃醋?” 容青:“……?什么?” 李深道:“你觉得,我对他们都有情有义,唯独对你无情无义,甚至把你玩弄鼓掌,对不对?” 容青没答这话,只听李深又道:“非我有情有义。而是夜来馆的存在……自有他的作用和价值。我名为夜来馆的主人,其实是夜来馆的奴隶。我不能按我的喜怒行事,我只能顾全大局、顺应天命。” “天命?”容青念了一遍这个词语,皱了皱眉头。 “是啊,天命。操蛋的天命。” 这是李深第一次口吐脏字。 容青侧眸看了李深一眼。也许是因为这李深长得太好看太优雅了,他哪怕说了这种字眼,他身上自有那股高不可攀的气质。 李深敛眸,似笑非笑地,再看了容青一眼。“天命素来高难问。尔等凡人就不要想这么多了。” 容青只依然用那双素来坚定的眼神看向李深,道:“我不会管什么天命。天命跟我没有关系。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 李深听了,用那双狐狸眼上下打量容青良久。许久之后,容青以为他要酝酿出什么惊人的话语来打击自己,却只听见他幽幽地开口,说了一声:“哦……” 容青默。 - 桐丘巷,夜来馆。 容青跟着李深来到这里。 夜来馆门口有一个很大的屏风,旁边有数个瓷瓶,里面插着娇嫩的花卉。 绕过屏风,便是坐榻。榻上铺着柔软舒适的褥子。 榻前的食案上放着些点心和茶壶。 角落里仍然燃着那种让人身心舒适的香。 容青朝前走出几步,她记得上次便是在这个地方,她强行从地上站了起来,导致违背了契约,让李深受了不轻的伤。 容青皱了皱眉,突然看向李深。“你、没事吧?” 李深听了,颇有几分疑惑地看向容青。 容青便解释:“上次,那个伤……” “哦,没事。我这里有上好的药。”李深的神色倒似毫不介意,他只是带笑看向容青,“我要去做匕首了,你可要随我去看看?” “匕首?给那建文帝用的么?我便去看看吧。”容青道。 如是,容青便跟着李深到达旁边的一处房间。 这房间里放着各种各样的工具,容青几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李深笑看他一眼,兀自拿出一把匕首状的物什,再把从孝陵带回来的树枝拿出来,开始用匕首雕刻树枝。 “你是把这树枝做成匕首的把柄?”容青问。 “对。”李深说着,扬手一指,“帮我把那里从左往右,第三个柜子里,从上往下第三个柜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容青听了,倒也前去帮了李深。 她按李深所说找到柜子后,打开来。里面放着一个盒子,拿起盒子,容青便闻到了一股花香。 “这是什么?”容青问。 “也是做簪子的原料。里面是晒干的桃花瓣,取自漱玉楼,应天府有名的青楼。”李深道。 “青楼”,容青听到这个字眼,莫名觉得有些尴尬,便没有说话,只上前把盒子递给李深。 李深接过盒子,抬眸看见容青的神色,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容青见着那抹笑意,微微皱了眉,鬼使神差问了句:“你……常去青楼吗?” “我去青楼做什么?”李深抬了眉,却是反问。 容青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抱歉。” 容青知道,李深面上虽然不在意,但也许他到底会介意吧?毕竟,他不算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李深见状,淡淡一笑,只道:“我去青楼,是为了采花啊。采真正的花,不是指那些青楼的小娘子。” 容青脸一红,心知又被李深摆动了一道,便黑了一张脸。——真是,很不想理这个人啊! 李深收回笑,倒也对容青解释了:“这是我去年春天去漱玉楼,趁桃花最盛之时采的。桃花有情,青楼人又多情,所以,这取自青楼的桃花,最容易唤起人内心的柔软,勾起人的情思,可作为这匕首的引子。” “你的意思是,这情……不一定是爱情?”容青问,“也可以是兄弟情,友情。所以,你才要把这桃花放入匕首中,为的就是勾起朱棣对朱允炆的叔侄情,让他放朱允炆一马?” “确是如此。”李深听罢,又赞赏地看了容青一眼。“好了,你可以去在这里随便逛逛,接下来的几天,我得做匕首。” “此间事已了,我是否可以走了?”容青道。 李深的笑容落下来。“你就那么想走吗?” “我不该走吗?”容青反问。 “至少,等这件事彻底了解后,如何?”李深问。 容青看向李深,他静静地坐在那里,面容沉静。他此刻的样子褪去了邪气,赤脚长发地那么坐着,一瞬间似乎竟像是个孩子。 可再瞧向他的眼神,他又哪里是个孩子。看一个人是否年纪大,不是看他脸上是否有皱纹,而是看他的眼神。眼神,最是藏不住年龄。 经过这短暂的接触,容青想去再相信李深一次——他并非那种自己无聊、便要去迫害别人的人。 容青没来由叹了一口气,问了出口:“李深,我再问你一次,你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江山易主 容青指的,自然是李深给他和氏璧,让他面临杀死孟香的局面。 李深这回换了答案:“大概只是因为……我想教育一下你,生活很辛苦,人生很艰难。所以,不可能事事都如意。” 总算确定李深两次都是在胡说八道,容青握了握拳头。 但她也知道,既然李深什么都不说,她也问不出什么来。 于是,容青只顺着他的话问道:“哦,人这一辈子都这么艰难吗?” 李深很肯定地点了一下头:“是啊,一辈子都这么艰难。” 容青听罢,便道:“那可能是因为你长时间都一个人待着的缘故。或许,有人陪陪你,你就会好过一些。” “是么?那你愿意留下来陪我吗?”李深问。 容青是很认真地在思考问题、并认真地给出她以为的答案。 李深这话说得……却就非常惹人遐想了。 容青习惯性地皱了眉,但她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她朝李深看去,只见得他脸上又浮起了嘲弄而邪气的笑,这笑容没有到达他的眼底。他的眼睛似乎永远那么凉薄而又无情。 李深不待容青回答,只垂眸,摆弄起手中的木枝,又道:“容青啊容青,我们签订了契约的。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奴隶。” 容青听了,适才那一点遐想、那一点浮想联翩,甚至是那一点点旖旎,全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容青看向李深,有些咬牙切齿地问:“纵有契约,你也奈何不了我。这一点,我相信你试过了。” “是啊,我试过了。”李深看向容青,笑得戏谑,“你要再试一次吗?” 容青看着李深,听了这句话,几乎是气笑了。——李深那样子,分明是在威胁她容青。 李深知道容青性格纯良,很有原则。上次实在是容青还在气头上,所以强行冲破契约的力量走了。换做平时,她自己再不愿意,却也不会做出那等损人利己之事。 在容青的世界里,关于孟香的那件事,虽然李深的所作所为的确伤害到了她。但确实是她自己说过、她什么代价都能承受。 如今,这个代价便是她成为李深的奴隶。她若因为自由强行离开,却害得李深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她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所以,容青现在处在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 容青气极反笑,也着实不想再跟李深说话,便转过身,拂袖而去。 李深见状,似毫不在意地说了一声:“你可以住在二楼往右第一个房间。” “谁要住下来了?”容青嘴上这么说,但也只有朝二楼去了。 她觉得行吧,等这件事了结之后,她再想办法走吧。 - 七日后。 有人敲响了夜来馆的门。正是屠孝。 他上前,取走了李深做的那把匕首。 接过匕首的时候,屠孝的手臂有些颤抖。他看向李深。“劳烦问一句,皇上这一回……” 李深微微蹙眉。“一切都太晚了。” 屠孝握拳。“我听说,燕王不日就将攻来这京师了。我家主子已去募兵……” “燕王已兵临城下,现在募兵,怎么来得及?”李深摆摆头,“至于你家主子想借的羽扇纶巾,终究不可用。这把匕首,你交给你家主子,让他务必想办法,交给燕王吧。” “多谢。”屠孝声音有些哽咽,“建文帝打算让庆城郡主前去求和。便趁此机会……让郡主把匕首交给燕王吧。” 屠孝说完这话,离开了。 一个月后,燕王朱棣攻破扬州。建文帝派出庆城郡主求和。 燕王朱棣拒绝求和,随后发动进攻,直取南京。 彼时,建文帝朱允炆身边的几个老臣均外出募兵了。 皇宫被攻破的那一刹,建文帝身边几乎没有一个人。 南京城破那一天,皇宫燃起了大火。 那场大火直扑天际,颇为讽刺的是,仿佛反而是在庆贺燕王夺位成功。 燕王下令,不能取建文帝的性命。 诸人便猜测,这燕王不想担上一个杀死侄儿、夺取皇位的罪名。 这火不是燕王放的,大家只有推测,那是建文帝自己放的。他见皇位保不住,不愿束手就擒,故而想以身殉了这帝位。 但听说,燕王朱棣听闻皇宫内起了火时,很着急,下令士兵们灭火的同时,骑着一匹马就往皇宫内跑了去。 没有人知道这场火海中,这对叔侄发生了什么。 人们只知道,火被扑灭后,翻遍皇宫,也没有找到朱允炆的尸体。 又七日后,燕王朱棣正式登基为敌,改国号“永乐”。 适逢盛夏。 夜来馆后院里有一方荷塘。荷塘里的荷花开得正艳。 李深在荷塘边弯腰,摆弄着荷叶。 听见容青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问:“今晚吃荷叶粥如何?” 容青抱剑而立,挑眉。“你还有闲心喝粥?” “江山易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生活还要过。”李深淡淡道。 容青摇摇头。心想要不是她差不多了解了李深的为人,怕要与其他人一样,把李深当做没有气节、不忠心的人了。 但她已知,李深几乎是超脱于这个时代的人,他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看起来漠然接受了既定的事实。但他非冷眼旁观,而是准确知道行动的分寸。 容青叹一口气,不过也忍不住问了李深:“这么看来,燕王……不,当今天子,是放了建文帝的吧。那匕首到底什么情况?” 容青问完,没有等来李深的回答,只听见了敲门声。 容青住进这夜来馆许久了,还没见过这里来过客人,当即狐疑地看向了李深。 李深朝她点了点,她便前去开门了。 门开,容青看见的却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此人穿着锦衣华服,发饰、腰间玉佩,衣料无一不在彰显着他身份的尊贵。 他面容坚毅且俊美,却又自带一股帝王将相的霸气。 这霸气有一部分是天生的,另一部分则是由无数白骨和鲜血造就。 容青觉得自己奇异地感觉到了这股血腥味。她似乎能感到,这个人在过去几年里,都活在血雨腥风之中。他踩着一具具的尸体,艰难地迈过来,总算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容青立刻猜到了他是谁。她有些不可置信。“您是……” “李深在吗?”这人出口道,声音不怒自威。 “请进。”容青连忙让开步子,引来人进来。 来人进了屋,绕过屏风,径直坐在了榻上。 那会儿,李深已在正厅。他见到来人,竟也就那么坐着,没有行礼。 那人眯眼看向李深,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许久不见,你这里还是老样子。” “我这里还是老样子,你却变了不少。”李深淡淡笑着,看向容青,“容青,麻烦你上壶茶来。” “嗯。”容青点头,倒也去了。 她已在这里住了七日,倒是对这里熟悉了不少。虽然真正放着藏物的那些房间,她尚未去过。但厨房什么的,她却是都知道在何处。 夜来馆外表看上去并不大,也就是普通人家宅院的大小。 但这里面的房间似乎非常之多。容青一直没能明白,这夜来馆何以如此之大,似乎没有穷尽一般。她总觉得那些房间不太一般,加上本身也不想与这里做太多牵扯,是以除了厨房、茅厕,自己的房间,她这七日基本哪儿都没去过。 至于煎茶,容青原本也不会的,还是这七日里跟李深学的。 先从茶饼里掰下一小块,上火炙铐,放凉之后碾细,用茶罗子筛出茶粉,再烧水煮茶。 等水微微时,加入盐。水得再厉害一些,舀一瓢水出来备用,这时候再把筛好茶粉的放入。等水再烧开,则把适才那瓢备用水的放进去压一压沸水。水三度时,这茶便煮好了。 茶煮好之后,倒入青瓷茶碗。李深喜清茶,这茶里便没有放葱姜一类的东西。 其实这些个步骤,容青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对。她对这个不感兴趣,觉得大差不差就行。 于是,她把这茶端上去,李深尝了一口,自然狠狠皱了一下眉。 李深挑眉看向容青,“你这茶烤了多久?” “下回你自己来。”容青摸摸鼻子,也上前坐下了。 “啧,我手下的人连待客之道都不懂,是我没有□□好,陛下见笑了。”李深面向来人说道。可是他脸上哪有半点歉意,分明只有调笑之意。 容青懒得理李深,但她从李深的话里得到了确认。——眼前来的人,赫然是新帝朱棣! 朱棣微微眯眼,看向李深。“你倒是说说,朕哪里变了?” “你身上的血腥味更浓了。”李深敛眸,眼底藏起一抹暗光,“你迫不及待来了我这里。想来,你心里很不安。” “哼,这话你倒说得轻巧。龙椅还没坐热,江山尚未坐稳,朕如何安稳?”朱棣端起茶喝了一口。 “我只想劝你一句。该放过时,且放过。”李深微微皱眉说道。 “放过?顺我者,朕自然会放过。逆我者,朕不会放。否则,怕是这历史会重演。” 朱棣的语调颇为无情。他说着这话,拿出一个匕首,放在案上。“再说,接过你做的这匕首,我已放过他。” “他在何处?”李深问。 “当和尚去了。怎么,你还敢去见他不成?”朱棣勾唇笑了笑,看向李深,终究说到,“或许,朕该谢谢你。你站在了朕这边,而不是朱允炆那边。” “经过计算,你本应当帝王。我不是站在谁那边,我只是站在所谓天命的一边。”李深压去眼底一闪即逝的苦意,笑得讥讽,“若我要把自己说得伟大一些,夜来馆只是服侍帝王,服侍这天下的百姓。但夜来馆并不在乎,这帝王姓什么,这天下又是谁的。” “大胆!”朱棣似因这话动了几分怒,当即拍桌,瞪向李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漱玉桃花 容青见状,心里也一紧,不由握住了无形的含光剑。 李深瞥见了容青的小动作,暗暗朝他摆了摆手,只又朝朱棣看去。“我的确大胆。否则,陛下认为,我是怎么从建文帝的追杀下逃生的?” 他这句话,分明又是说他的确帮了朱棣了。 朱棣冷哼一声,拂袖,怒气散去些许,但终究黑了一张脸。 容青见状,心里呼出一口气,也难免有些为李深而担忧。 这朱棣在血雨腥风中厮杀了三年,无数次死里逃生,好不容易登基,正是内心膨胀、想要迫不及待地行驶帝王权力的时候;也是他还没有从惶恐中走出来,生怕随时会有人效仿他自己造反的时候。 所以,现在的他,听不进任何逆耳的忠言。 ——任何忤逆者,他只有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杀! 容青庆幸,李深不是普通人。他是夜来馆的主人,他是掌握许多神秘器物的人。 “夜来馆什么作用,朕知道。但朕希望下次见到你,你会更会说话一些!”朱棣说罢,站起了身,“今次朕来,是亲手归还这匕首,也的确是想要来感谢于你。还有——” 朱棣俯身敛眸看着李深。“朕不日将设立东缉事厂,由朕亲信的宦官担任首领。届时你也当副提督。朕虽信任宦官提督,但有你看着,朕更放心一些。” “我可没答应你啊。”李深眨了眨眼说。 “你本就是宦官,即将升为副提督,是升职,还不高兴么?”朱棣看向李深,良久,苦笑叹一口气,“朕让你做这事,是因为朕相信你。你本事太高,并且也不可能造反。所以,只有你不会朕对说谎。因为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那我要出入自由。毕竟我还要办夜来馆中的事。”李深讨价还价。 “自然。”朱棣摆摆头,“再说,东缉事厂作为朕的情报司,网罗天下情报,对你收复藏物也是有利的。朕想,你再也没有理由拒绝。” 语毕,朱棣头也不回地离去。 李深送走朱棣,一回眸,便看见容青那目瞪口呆的表情。 李深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厉害?” 容青默,随后给了李深一记白眼。 - 屋中,角落里的香要灭了,屋中的香气淡去了很多。 李深拿出新的香,放置在三脚香炉里点燃,那香气顷刻浓郁起来。 李深瞥见容青那欲言又止的表情,道:“你似乎有很多话想问我。” “我问你,你会答吗?”容青问。 “你不妨先问问看。”李深笑。 容青皱了皱眉。“如果朱棣注定成为皇帝,为何一定会是谋反的方式?还有,这场战争历时三年,死了无数忠诚将领……为什么不能以流血最少的方式,让这朱棣登基?” 容青看向李深,她觉得李深脸上虽然带着淡淡的笑,但莫名显得冷酷异常。“我不会干涉他人的决定。朱棣也不是一开始就想造反,这件事从开始到现在,是无数必然和偶然导致的。我不至于有那能力去控制每一个环节。我算是能计算到天命,但改不了天命。” “可你明明有能力。”容青垂眸,似是有些控诉,“你这样的作为,就跟当年对我所做的一样。否则,你出现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容青,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句话你有没有听过?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李深的声音不含一点感情,“我的存在自然有我的意义。我负责守护这些藏物,就是为了不让它们去扰乱这世间本有的秩序。但这不意味着,全天下每一个人遇到困难,我都要去帮忙。我不是神仙。” 容青叹了一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你只是还是个孩子。一个好孩子。此种少年心性,我也曾有过。”李深缓下神色,眼神变得似乎有些遥远,但他的脸上总算又浮起笑意。 李深转过身,开始兀自收拾起那些花卉,他打了水,给花枝喷洒着水。 明明是一副从容闲适的样子。 但容青此刻仰头望去,却恰看到他的眼角因眼睛微微眯着而向上扬了一下,那眼神有些复杂,似乎有某种类似怜悯的情绪,终究一闪即逝。 便是在这一刻,容青突然觉得李深一定很寂寞。 他身负重责,不可以怜悯,不可以同情,否则他就失去了公正。但他为夜来馆的主人,他万万不能失去任何公正。他必须强迫保持清醒和理智,继而强迫自己变得没有一点情绪。 没有喜怒哀乐,独自守在这夜来馆不知有多久了。 容青便想,若是换了自己,怕是早就已经疯了。 容青没忍住,又问出那个问题:“你到底从何而来?为什么守在这里?你跟朝堂之间,又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李深挑眉。似乎容青问的问题一下子有些多,他一时不知道先回答哪个。顿了一下,他便道:“夜来馆储藏着这各种有异能的藏物,并不断收集着在外作怪的藏物。为的,便是守护一方太平。这些东西,朝廷肯定不愿让敌国得到,所以愿意让夜来馆来履行这个职责。 “但夜来馆有其原则,向来顺应天命行事,这些东西也不能交由皇帝胡乱使用,否则可能引来天下大乱。故而,夜来馆与朝堂的关系颇为微妙。但夜来馆与每一个朝代的朝廷总要建交。所以皇室的人都认识我。” “你独自守在这里……又有多久了?”容青不由又问。 “很久了。我自己都忘记了。”李深道。 容青便问:“难道你长生不老?” 李深便道:“这世上本没有真正的长生不老。” “大概明白了。” 李深难得耐下性子解释,容青便对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有个大致的了解了。 李深看了一眼容青,随后转过身继续喷洒着花卉。 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李深兀自喷洒花卉,而容青竟也没再说什么,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容青也不知为何,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桃红之色,如春风乍来,吹起无数桃花瓣一般。并且,容青还闻到了一阵桃花的香气。 可是夜来馆根本没有桃树,何况她现在是在室内。 容青皱了皱眉,打算问问李深,便朝李深看了去。 此刻,李深以从东走到了西,把这一排的花卉都浇了个遍。 容青张了口,却突然发现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桃红如雨,满目绯红中。 李深背对着容青,正在为花洒水。他的手光洁如玉。五指伸出,蘸了些水,然后轻轻朝那些花卉上洒去。抖落的水光似乎折射出了李深的眼眸,漆黑如墨,惊心动魄。 她望见了,似就移不开视线了。 于是她继续望着,李深扬起手洒水时,衣袖向下滑落些许,遍露出皓洁如玉的手腕。 那一刻,容青有一个疯狂的念头——上前握住李深的手。 许是许久没听见容青的声音,李深便回眸看了她一眼。 他以为容青是被夜来馆的事情震住了。哪里知道她的确震住了,却并非因为夜来馆的事情。 李深放下手中的青瓷碗,再出了声:“容青,现如今,我已把夜来馆的作用告诉于你。不谈那契约的事,你可愿意留下,同我一起守护这里?” 李深出了声,那些旖旎的绯红色泽便全数退去。那股桃花香也总算消失得无影无踪。 容青如梦初醒,抬头看向李深。“你说什么?” 李深站在花卉边,回看向容青。 花卉各式各样、姹紫嫣红,他一身粗布白衣,本该淡如一副水墨。但莫名,他身上的光彩就是比那姹紫嫣红更吸引住人的视线。 容青曾经以为他的眼睛如妖魅。如今她便是明白,他的眼睛只是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 就如那一晚的金陵月下,他惊艳的一回眸,她整整记了十年。 李深微微眯了下眼睛,把适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又补充道:“你的心性,很合适守护夜来馆,你可愿意?” 容青木然站着,嘴巴已先于大脑而行动。她答了一声:“好。” 李深笑了:“那便好。这几日我吃的菜,都是你做的吗?我顾着做匕首,也没来得及问。” “嗯。”容青点头。 “那你再做给我吃好不好?很好吃。”李深道。 “……嗯。不过剩下的菜不多了,得去买。”容青道。 “出了桐丘巷就有的卖。”李深再道。 “嗯……知道了,我现在去买。”容青转过身,大步朝门口跑去。她的步子有些仓皇,好似生怕泄露出什么,却到底有些欲盖弥彰了。 容青走后,李深望了一眼她的背影,略作了思忖,随后来到他做匕首的工具房,打开了那装着桃花的盒子。 他去年一共做了三十片桃花花瓣,他这次做匕首用掉了十片,应该还剩二十片。 可如今,他数了数,这盒子里只有十九片。 ——难道是那日,容青不小心沾染了一片,然后带走了? 李深蹙了蹙眉,一路去到了容青的房间。 最后,他果然在容青的枕头下发现了一瓣桃花。 李深收起这片桃花,眯了眯眼睛。 ——正值少女心性的年纪,枕了七日的情花,不妙啊不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匕首幻象 这一日,李深正在夜来馆的后院里浇花。 后院里有一棵参天的槐树,四周则种植着玉兰、丁香、连翘。 容青从外置办了物什回来,刚进正厅,听见后院里传来李深的声音。 容青走向后院,便听见李深道:“容青,麻烦你再煎茶,今天会再有客人来。” “这我真煎不好,不如你自己来。”容青道。 “没关系,她不懂品茶的。意思一下就行了。”李深眨了眨眼睛。 此下,李深正站在一株白玉兰旁边,他赤脚长发地站在清扫干净的院子里,似乎对一切都毫不在意。 起了风,卷起些微花瓣滑落。一片花瓣落上了李深的脚踝。容青这才发现,他的脚踝洁白如玉,似乎比这片花瓣还要娇嫩好看许多。 “怎么,还不快去?”李深看向容青。 “嗯。”容青赶紧收回视线,脸上有了一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红晕。 她觉得如果被李深发现,她在盯着李深的脚踝发呆,这一定很尴尬。 其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她明明是一个姑娘,却老对别人的美貌发呆。而且那个人还是个太监。 容青想不通自己是怎么样个情况,只有赶快跑去煮茶了。 下午的时候,李深说的那位客人来了。 容青开门,发现来人是官卿卿。 在错误的时空里,她算是早已见过官卿卿。 ——那个时候,李深通过本末倒置,变成了官卿卿的样子。容青见到的虽不是真正的她,但总算见过她的样子。 而在这修复后的时空,容青却是第一次见她。 当夜来馆的门打开后,官卿卿看着来的人不是李深,而是另外一名面容秀气的小道姑,有些诧异,但当即也盈盈一拜。“在下漱玉楼官卿卿。” “我是容青。请进吧。”容青侧了身子。 官卿卿这便进了屋中。 她的视线下滑,落在容青的鞋子上,有些诧异。“你就这样在夜来馆里走?” “有……什么问题吗?”容青诧异。 官卿卿轻车熟路地走至屏风边,取出一双丝织的鞋,兀自穿上,然后看向容青,“这门口边的鞋子写自己是李深亲手做的,是可以吸收脚步声的。他有怪癖,说这些个藏物听不得声音。若是在正厅坐坐也就罢了,你是在这夜来馆照顾他吧,竟然穿着自己的鞋走来走去?他竟然也许了?” 如是,容青便想起来了。她初来这夜来馆时,还问过李深——他为什么光脚。 他回答过,这里的藏物需要安静。 但他后来并未要求过她什么,她也就没有去管。 现在容青想——莫不是这李深怕自己跑了? 当下,听了官卿卿的话,容青也取出一双丝织的鞋套上了。她不明白这薄薄的鞋为何会吸收掉所有脚步声,想着改日再找李深问问。 “官娘子,先进来坐吧。”容青说着,请官卿卿去到正厅坐下了。 食案上已摆好了茶和点心。 官卿卿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而后似有些好奇般看向容青。“你当是何人,怎么会在这里?我和李深算是朋友了,之前来过很多次,这里只有他一人呀。” “我……”容青皱了下眉,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便道,“我是来这里帮他忙的。他在浇花,应该一会儿就出来。” “不急。我了解他的脾气,他要是不想出来,是不会理我们的。”官卿卿敛唇笑了笑。 这三言两语间,容青发现这官卿卿与李深的关系似乎不一般。 转瞬,容青便想起——那场错乱的时空里,沈毅让官卿卿引诱杀手,官卿卿害怕,委托李深帮她处理,李深也真的就帮了。 容青皱了皱眉,心里跳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只也端起茶喝了一口。 “我今次来,是帮他送桃花的。今春花开至桃夭时取下的花瓣,按他说的方法晾晒好了。”官卿卿道,“顺便,还想告诉他一个消息。” 容青听了,下意识问:“可是与那建文帝有关?” 容青也随清远云游四海过,她自然知道,这世上有两处地方是最好打听消息的,一为青楼、二为丐帮。 青楼,尤其是漱玉楼这种高级青楼,往来的达官贵人众多。他们喝醉了,亦或是想炫耀时,总会把很多秘密告诉□□。至于丐帮,为天下第一人数多的帮派,消息传递起来也十分畅通。 “你知道此事,那我也不瞒了。”官卿卿道,“李深的确让我在漱玉楼留意关于建文帝的消息。我听说,按这朱棣的性子,本也是宁杀错、不放过的。就算他自己不想背上杀侄儿、夺皇位的骂名。但他也该逼建文帝自尽。” 官卿卿看向容青:“如他所愿,建文帝焚火自尽了。可是,朱棣竟冲进去救走了他。” 容青蹙眉:“看来,的确是那匕首起作用了吗?” 官卿卿便道:“坊间的传闻,是这样的——” 传言,朱棣攻破扬州后,朱允炆派庆城郡主前去进行求和谈判。 朱棣拒绝了朱允炆求和的要求,不过收下了郡主送来的匕首。 坊间传言里,这把匕首是朱允炆年幼的时候,朱棣送给他的。 十四年前,朱允炆十二岁。 在连州的西江镇,有山名东岳。 东岳为高山,巍峨险峻。而山顶之上,建有行宫。 通常来讲,行宫均在繁华城镇,鲜有建在高山之巅这种荒凉难至的地方。 何况,明初的时候,更鲜有记载有皇帝建行宫的说法。 故而,这处行宫,并不为外人所知。 那段时日,□□皇帝朱元璋带了皇子皇孙来此地避暑。 那个时候,大家都有少年心性,朱允炆更是孩童一个。 皇子皇孙们结伴进入林中狩猎。 几人快马一鞭,队伍很快走散。 最后走在一起的,正是朱允炆和朱棣。 两人分乘两马,往森林里走去。 这个时候出现了一头小鹿,从两人面前一晃而过。 朱允炆拿起弓箭,跃跃欲试。 朱棣见状,也未跟他争抢,只瞧他弯弓射箭,还真射中了小鹿的腿。 小鹿一下子跪了下来,再也行动不了。 当即,朱棣下了马,拿出了匕首,就朝小鹿去了。 见状,朱允炆也跳下了马,走上前,道:“四叔,要不我们把小鹿放了吧。我们可以割了鹿茸下来,献给皇爷爷。可是这鹿还小,毕竟也是一条命啊。” 朱棣看向年幼的朱允炆,哂笑。“这林子之中,全是豺狼虎豹。你已让这小鹿受了伤,现在说要救了它,便是太晚了。就算我们放了它,它也活不了多久。” “可是……”朱允炆知道朱棣的道理,可是他朝那小鹿望去,只觉得小鹿眼泪汪汪的,太过可怜。 朱棣摆摆头,“允炆,成王败寇。你既有能力让它受伤,那就干脆把事情做到底,直接杀了它。否则,你这仁义也是假仁义。并且,总有一天,你会败在这种假仁义上。” 朱棣说的这话,朱允炆并没有听进去。 那个时候,朱棣也没想到他会一语成谶。 叔侄俩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小鹿的血腥味吸引来了一匹狼。 狼似乎瞅准了朱允炆年幼,直朝朱允炆扑了去。 “四叔!”朱允炆惊呼出声,被朱棣一下子捂住口鼻。 “别出声!”朱棣只来得及说出这么一句,本着常年征战的直觉,反手刺出匕首,一下子刺中狼的眼睛。 狼张嘴,似乎要呼唤其他狼了,朱棣不迟疑,拔出匕首,一把刺入狼的心口。 闪着寒光的匕首没入狼的身躯,随后带出淋漓的鲜血,浇了朱棣一身。 狼无声呜咽,朱棣不迟疑,一把抱起朱允炆上马,两人一马快速撤离。 “四叔——”朱允炆在马背上有些发抖。 “狼通常结队而行,这匹狼来了,其他狼肯定也在附近!”朱棣抿着嘴,“什么都别说。我们要尽快离开!” 末了,马奔出很远,直到山道上,往山顶的东岳行宫而去。 朱棣方才松一口气。 朱允炆回头,只见得朱棣神色严肃。“你看。我说过,成王败寇。譬如那狼,我们不杀它,死的就是我们!” 便是这一次,朱棣算是救了朱允炆一命,被他记在了心中。 如是,所有人认为,这一次,朱允炆还给朱棣的匕首,便是当年朱棣杀狼的那把匕首。 有人说,朱棣接到这把匕首的当晚,眼前出现了幻象。 ——他看见了□□皇帝朱元璋的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四维空间 跪在地宫陵墓前的,是朱允炆。 朱允炆跪在地上,说:“皇爷爷,您曾经告诉过我,一旦发现朱棣有异心,杀之。” 一旁,朱棣看到这里的时候,握紧双拳,手臂都有些颤抖。 因为那□□皇帝,毕竟是他的父亲。 朱允炆只道:“皇爷爷,可是我做不到。成王败寇,杀伐决断……道理我都懂。可是……他毕竟救过我。没有他,就没有如今的我。” 便是看到这一幕,朱棣便明白,十四年过去,朱允炆竟然还是当初执意要放走小鹿的那个少年。 他太过天真,以为只要他把鹿放了,对它已经造成的伤害,就不算伤害。 就如他当了皇帝后实行削蕃,甚至逼死了他的几个叔叔。可是,他说服自己,他本意没有想害他们的命,他只是怕他们造反。 良久,幻象散去。朱棣叹口气。事到如今,他已绝不可能回头。那皇位,他志在必得。可对于朱允炆,他到底决定放过。 - “我听闻的,约莫就是这样。朱棣看到那个幻象时,不少士兵都在,故而传了出来。这里面或许有夸张的地方,但大抵就是这样吧。” 官卿卿喝了一口茶,这么对容青说。 “原来,这匕首是让朱棣看到了朱允炆拜祭太祖皇帝时的一幕。”容青不由感叹了一句,“只不知,建文帝他现在到底在哪里。朱棣说他当和尚去了。” “当什么和尚,我听说啊,他躲去了东岳行宫。不过,新帝已在封锁这个消息。”官卿卿说着,突然想到什么,又道,“对了,黄子澄怕是会被满门抄斩。那个屠孝也不少了会死。李深知不知道这事,他有没有什么态度?” “屠孝?他之前不是一直想杀李深来着。李深为什么会有态度?”容青不解。官卿卿的这个问题有些出乎容青的意料。 官卿卿这个时候往门口望了望,似乎没发现李深的身影,也就放了心,道:“唐朝的时候,贞观年间,太子李承乾与他那男宠称心的事,人尽皆知,想必你也知道吧?” “嗯。”容青点点头,总觉得有些奇怪。 “不瞒你说。我一直觉得,这屠孝有断袖之癖。他怕是喜欢李深。谁让这李深长得太漂亮,惹得男人都喜欢。”官卿卿掩唇而笑。 不急容青回答,官卿卿又一脸可惜地说道:“只不过也许,屠孝有意,李深无情吧。哎,你来这夜来馆多久了,你可知李深……” 容青听到这里,不确定屠孝跟李深什么情况,但她已基本知晓,这官卿卿跟李深之间,怕是什么都没有的。 想到这里,容青也不知为何,竟觉得安心了一分。 便是这个时候,李深的声音传了来—— “官娘子,你当着以为,我什么都听不到吗?” 容青回眸,恰看见李深从庭院的方向走进正厅。 “哦?你听到多少?”官卿卿问。 李深淡笑。“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哦,我们可没说什么不该听的话。”官卿卿笑着,取出一个锦盒递给李深,“喏,你要的桃花。” “多谢。”李深接过盒子,看向她,“你可以走了。” “这就赶我了?我茶还没喝完呢!”官卿卿这般说着,倒也不显恼怒。 “哦,那你喝完这碗茶,便走吧。”李深直白道。 “啧,简直无情无义。”官卿卿摇摇头,端起茶碗,喝掉杯中茶,起身,到底福了福身子,才转身。 “我送你吧。”容青说着,便送官卿卿到了门口。 离开夜来馆前,官卿卿再朝容青福了福身子,“多谢了。” “不客气。应该的。”容青道。 官卿卿眼里有了笑意。“跟着他,你要受气了。” 容青无奈而笑,“习惯了。” 官卿卿听罢,若有所思地看了容青一眼,但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容青回到正厅,见李深也坐下了。他喝了一口茶,然后掀起眼睑,懒洋洋看了容青一眼。 容青只道:“人家专门来给你送东西的,你也太……” “谁让她胡说八道。”李深勾勾唇角。 “那屠孝——”容青眨眨眼。 李深起身,不由敲了一下容青的脑袋。“你这小道姑,可不要跟官卿卿学坏了。” 容青捂头抬眸,便看见李深那似乎藏了潋滟波光的眼睛。 容青不由想——他这一张脸,确实男女通吃啊。 容青没来由红了脸,只忙避开了李深的视线。“我去收拾东西了。” 又三日后,有人敲响了门。 前去开门的,依然是容青。 屠孝看见容青,神色有一定的不自然。他挠了挠头,解释道:“是李深让我来的。他好像让我来打杂。” 如是,容青明白,李深是救了这屠孝一命。 他把屠孝要过来为夜来馆办事,便可免于黄家被满门抄斩的结局。 “进来吧。我刚做好了饭,一起吃。”容青笑着,到底迎了他进来。 只不过,一路上,容青想着那日官卿卿所说,难免多瞧了屠孝一眼,好像生怕他真的对李深有什么。 哪知,屠孝主动开了口,道:“虽说我和李深是不打不相识。但我是真的感谢李深。加上这次,他救了我两次了。不仅如此,他还救过我媳妇。” “原来,你……有媳妇啊?”容青问了。确定了官卿卿确实是在胡说八道,容青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竟会觉得喜滋滋的。 “当然了,改日介绍你们认识。”屠孝大咧咧笑了。 半年后,新帝朱棣正式设立东缉事厂。 他成功登基,得了宦官的不少帮助。所以他极为重视宦官,任命荣逸仙为东厂提督,李深为东厂副提督。 那道诏书自宫中传来,由容青递给了李深。 容青陪着李深看完诏书,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我们需要搬家吗?” 李深只道:“不需要。” “可东厂设在皇宫大内。”容青道。 “谁说,我这里不可以直接通向皇宫?”李深朝容青眨了眨眼睛,转过身,“随我来。” 如是,容青便跟着李深去到了二楼。 临窗看去,这庭院确实只有三两房间。 但李深开口,只道:“这虽然看上去只有三两个房间。但其实,从这里,可以去到多个空间。” “多个空间?”容青皱了皱眉。 “对。”李深道。 “简单给你介绍一些。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是三维的。你可以把点和线当做一维,线动成面,这是二维。面动则成三维,六个面可以构成一个立体,比如我们所在的一个房间,这是三维。” 容青琢磨了一下李深的话,似是懂了,便点了点。 “我们站在这个房间,看不到旁边房间的情况。而且,我们判断一个物品的大小,是通过与其余物品比较来的,可以把这叫做参照。” 李深道,“但对于一维、二维的线和面,我们却是一览无遗。” “你的意思是,我们活在三维,身在局中,所以并不能把三维的一切看清楚?我们只能看清低于我们当前维度的内容。”容青问。 “对。”李深点头,“三维之上,更有四维。你可以姑且把这个地方,当做一个可以去到四维空间的地方。一个立方之上,还有无数个立方。所以,这里看起来只有一个房间,实则有无数个房间。” “这些房间按朝代和年份排序。比如你想看商朝的藏物,便把手贴到墙壁上,默念着商。你就可以去到商朝。” 容青虽然大差不差理解了李深的话,但她难以想象四维空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此刻,她看着他侃侃而谈、学识广阔的样子,终于再一次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 如是,李深看向容青,终于向她解释了,何为宇宙,何为银河系,何为恒星,何为地球。 末了,李深道:“我是从一个另外一个星球来到地球的。我们那里历史发展很长很长了,所以文明很高级。不过……因战争和资源耗尽,我们已进入自我毁灭的末世。这个地方,给了我新生。所以,我很感激这一切,我想……如果可以,我希望这里,不会重复我所在星球的悲剧。” 由此,这一天,容青总算彻底明白了夜来馆到底是什么地方,明白了李深的来历,也彻底明白了他的无奈、他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以及……他的抱负。 如果可以,她希望在这里,可以稍微驱散一些那种孤独。 容青皱了眉。她望向眼前的人,心里有着微微的悸动。 只不过,那个时候,她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因为她来不及深想,另外一件事打断了她。 ——她把手贴在了墙上,默念了唐时,打算去到装唐时藏物的房间。 便是这个时候,她感到四周皆变成了透明。她说不清此时的感受,只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异常玄妙的空间。 在这个空间里,她精神抖擞,似乎立刻活力十足,好像能跟人过招过个一天一夜不累。不仅如此,她的大脑也是一片澄澈,以前很多的疑惑好像都在这个瞬间解开了。 那一刻,她忽然感觉不到对姐姐的爱,也感觉不到对李深的埋怨,那些过往种种,好像离她远去了,一切皆入浮云,一切皆是虚妄。 七情六欲,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好似那一刻她已成佛,因为把一切看得太透彻,故而什么都不在意。 她倏地睁大眼睛,看向周围的一切。她发现,她能看到所有东西的本质。 这一刻,她明白了李深的意思。 ——原来,她已处四维空间,所以她能看到三维世界的一切。 她抬眸,朝李深看去。 这一下,李深整个人似乎在她面前展开了。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呈现在她面前。她能看到他所有的一切。他不仅如同没穿衣服,连同他的内脏器官,发肤纹理,她都清晰可见。 ——原来,四维空间是这般玄妙。 容青忽然想——他既然不是这个星球的人,那么,他的身体会不会和地球人有什么不同呢? ——那,他的那个地方,也和常人一样吗?或者,作为外星来客,他做了太监,又和别的太监一样吗?嗯,虽然吧,其他太监那里到底什么样,自己也没见过…… 容青的视线转动,不由就朝某处好奇地望了过去。 这一下,有一只手拉住她的,立刻把她带进一个房间。那声音晕着笑意,分明来自李深。“啧,你刚才……是往哪儿瞧呢?” “咳。”容青回过神来,脸一下子红了。 她面对着李深,突然觉得很难为情。 ——这下好了,人家李深像良家女子,自己活像是调戏良家女子的登徒子了。 李深看一眼容青,到底收起调笑,道:“感受一下便罢,不要太流连中途的那个空间。你还不熟悉情况,会迷失方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烟花和尚 秦淮河,漱玉楼。 月色和着烟火之气缭绕于十里秦淮,盛夏的暖风送着酒香吹向每一个游人。 迎着这样的月色与酒香,容青跟着李深踏入了这烟花之地。 他们来这里,是官卿卿盛情相邀的。官卿卿今天会在漱玉楼弹琴跳舞,让李深和容青务必去捧场。 于是,容青做了男装打扮,跟在李深的身后,往这漱玉楼来了。 一路人,他们难免频频惹得人的注目。 只因容青作为“男子”,实在太秀气了。而那李深的美貌,更是比过了漱玉楼中的姑娘们。 迈过白玉桥便是漱玉楼了。 两人正往桥上走去,便见得月下桥上,有人长身玉立。 周围的人看到了他,都诧异地看他几眼,方才离去。 可是他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似毫不在意。 他静静站立在那里,淡漠的眼如映入了日月星辰。 虽然他没有头发,但五官的轮廓太过精致,让人根本察觉不到没有头发有什么不妥。 他手执佛珠,身披袈|裟——分明是个僧人,而且是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僧人。 一个僧人出现这烟花巷柳,实在是……太过大胆了。 他目光淡漠而发散,好像漠视着周围的一切。直到看见李深和容青,他的目光才有了焦距。 李深见状,明白他是来找自己的。 李深眯了眯眼睛,上前,微勾唇角,冷淡着神色道:“一个和尚出现在这里,真是稀奇。” 僧人眉目不变,只淡淡道:“一个宦官、一个女子,竟然来这青楼,也是稀奇。” 听了这话,跟在李深身后的容青忍不住笑了。——啧,果然天道好轮回。毒舌别人者恒被毒舌! 只不过,侧眸便瞥到李深那回望过来的、暗含警告的眼神,容青把那丝笑憋了回去,却在李深回过头去后,偷偷给僧人竖了个大拇指。 僧人看见容青的小动作,淡淡点了下头。 李深挑眉,“找我何事?” “贫僧此行唐突了。”僧人道,“我先去了夜来馆,一个叫屠孝的年轻人告诉我,你们会来这儿。我先到了,就在此等你们。” 解释了为何在此地等李深之后,僧人再道:“李大人,贫僧确实有事相求。” “你既知道夜来馆,想必是想借其中的东西一用?”李深严肃了神色。 “我知道规矩,有所求,必付出代价。”僧人道,“我愿意承受。” “你想要什么?”李深问。 “我想变老。”出乎意料的,僧人给了这么一句回答。 世人从来都是想要不老、想要年轻。 还没听说过,有人刻意想要变老的。 容青不免诧异,也难免正经起来,皱眉再瞧向那僧人。 随后,容青便听得李深问了:“哦,你活了多久了?” “一百年了。”僧人道。 “那还不够久。”李深淡淡笑了,“为什么想要变老?” “我不老,是因为我被诅咒了。”僧人道,“那人诅咒我不老,诅咒应验。我不想再这么活下去,只想有正常的生老病死。” “欠了女人的债?”李深哂笑。 僧人静默片刻后,只道:“贪嗔痴,本不是佛家所能容下的。她只是太过执着。” “她一心喜欢你,但你一心只想遁入空门。所以她诅咒了你?”李深再问。 “算是如此吧。”僧人道。 “一百年过去了,想必她早是死了。”李深道。 “不错。”僧人道,“这诅咒,就是她用生命立下的。” “她付出生命,刻下让你不老的诅咒。她为了什么,让你痛苦内疚吗?”李深抬眉,“可是你如果真的摒弃了七情六欲,为何还会痛苦?你如果不会痛苦,就无需变老求死。但你求死,表示你感到了痛苦和内疚。” “由此可见——”李深冰冷地看向僧人,“你根本心中有她,却又不敢违背世俗与她相守。不能清心寡欲一心求佛,也不能忘记她。你活该有此下场。” 听见李深的话,僧人的脸白了一分。 容青见状,不由扯了一下李深的衣袖,她也觉得李深说话虽然在理,但是不是太过直白了一些。 李深只一把拉过容青。 那一瞬,容青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握住自己的。明明是盛夏,李深的手心却冷如寒冰。 李深看向僧人,不带一丝感情道:“这忙夜来馆帮不了你的。能救赎你的,只能是你自己。” 言罢,李深拉着容青,直往漱玉楼中走去了。 - 漱玉楼门口。 官卿卿特意差了人在门口等李深和容青。 此刻,见着两人来了,这人热情地招呼他们去了二层。 拐角的一处帘幕重重,隔起一桌,颇有点包房的意思。 而此处正好能对一楼的一切看得清楚。 这人便安排李深与容青坐在此处。 等李深和容青坐下了,她给二人上了一壶茶,再帮他们倒好了两杯,道:“我叫赵听霜。二位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官姐姐吩咐过,二位是贵客。” 此人声音妩媚异常,容青听了,不由多打量了她几眼。 这一下,她才发现。这赵听霜初见时,只觉得她长得还不错,但在这美女如云的地方,也称不上惊艳,至少比起有第一美女之称的官卿卿来,是差了不少。 但此下她多瞧了几眼,便觉得她骨子里有股说不出来的韵味,一举手一投足都媚意十足,活像是修炼了千年的妖精。 容青不由感叹。“姐姐长得真美。” 赵听霜听了,掩唇笑了笑,也朝容青看去。“容妹妹你也俊得很。若不是早知你是女子,姐姐我这芳心是要被你勾去了。” 容青向来跟着清远,虽没有正经出家问道,但也向来清心寡欲,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即红了脸。 随后,她的头就又被李深敲了一记。 她回眸,便看见李深瞳孔深深地望着自己。 “你干什么?”容青眨眼。 李深摆摆头。“早说别来。跟着官卿卿,总要一天你这小道姑会学坏。” 闻言,容青正想着反驳李深的话,楼下大门突然传来了喧闹。 ——“哎呀,你这大和尚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是啊是啊,这什么世道?和尚也来青楼?” ——“来人,快把他拦住!” 容青听了,心里一咯噔——难道那僧人还不死心,竟又找来了吗? 听见了喧闹声,赵听霜不由也掀开了帘幕,往楼下一瞥。 楼下,僧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朝楼上看了去。 刹那间,四目相对。 僧人的手掌瞬间收紧。 他的人依然如入定老僧,一动也不动。 但他手中的那串佛珠骤然纷纷迸裂开来,一个个掉落在了地上。 佛珠落地的声音淹没于嘈杂的烟花之地。无人注意到。 而赵听霜巧笑嫣然,放下帘幕,朝楼下走了来。 一边扭腰走着,赵听霜一边说:“呀,好俊的和尚。姐妹们不要芥蒂这么深。你们不要他的话,我要。” 众目睽睽之下,赵听霜便这般风情万种地走到僧人跟前。 她抬起手,衣袖下滑,露出她光洁如玉的手腕。她的手抚上他的五官坚毅的脸颊,沿路勾勒出暧昧的弧度。 随后,她偏起脑袋笑。“大和尚,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话我可懂得。你既来了这烟花之地,我来服侍你,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四大皆空 僧人听罢,终究双手合十,退后一步。“贫僧只是前来找人的。” “找人?是找我吗?”赵听霜轻挑地靠近。 僧人高大,而赵听霜比他矮。此刻,她踮起脚尖,眼睫毛恰好刷过他的脸颊。 赵听霜轻笑,转而凑在了僧人耳边,手抚上他的胸口,轻声道:“僧人生得这般好皮囊,好让人喜欢。” 僧人紧紧蹙了眉,强迫自己转过头,不去看那赵听霜。他再把赵听霜推开,自己也再度朝后退了一步。“女施主请自重。” 听了这话,赵听霜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她挑了眉,瞧向僧人。“有趣,第一次听到有人让一个娼|妓自重呢。” 僧人薄唇抿紧,终是道:“贫僧真是来找人的。贫僧已是出家人,七情六欲已戒,请女施主不要为难。” “七情六欲已戒?”赵听霜挑眉,“那你怎么不敢看我?” 说罢,不待僧人回答,赵听霜再朝前一步,却是一下子扑进了僧人的怀里。 她一手把住僧人的腰,一手继续抚过僧人的胸口,巧笑嫣然地看向他。“既然七情六欲已戒,那你就抱抱我。出家人嘛,四大皆空。万物在你眼里皆是平等,没有男女之分,也没有人与动物的分别。” “那么,你抱抱我,与抱街上的小猫小狗也没什么不同。和尚,你敢是不敢?” 他的巧舌如簧,他的佛理佛心,此刻似乎和着佛珠一样,顷刻间溃不成军、散落满地。 僧人脸色愈发苍白,看向赵听霜的眼神甚至有一瞬的哀求。 但下一瞬,他终究狠狠推开了赵听霜。 他双手合十,念了几句旁人听不懂的经文,方才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佛虽包容万物,但你我皆在世间,总要将就个礼法伦常。”僧人说完,终于转过身,便朝外走去。 赵听霜倚门而立,目送着僧人离去,口中却依然调笑道:“和尚,别走啊。既然四大皆空,便该不在意自己身处烟花之地。既然四大皆空,就来面对我啊。既然四大皆空,哪儿来什么礼法伦常?” 僧人没有回答她的话,兀自抬步向前了。 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行啊你听霜,几句话就把这个大和尚打发了。”旁边,有姐妹对赵听霜这般说。 赵听霜听罢,笑了笑,然后幽幽道:“我可不是真心吓他。我是真觉得他长得俊。而且,我好像跟他有缘呐。” “行了,瞧你花痴的。是不是天下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与你有缘啊?不过啊,这和尚是真俊。”姐妹打趣了赵听霜几句,到底转身了。 赵听霜想起什么来,去端了点心,再朝二楼走去了。 她把点心端给李深和容青二人,带着歉意福了福身子。“怠慢二位了,让二位看笑话了。” “你先去忙吧,我们自己来就可以,无需服侍。”李深看向赵听霜,这般说道。 赵听霜点点头,也便走了。 容青看着那点心,只觉点心晶莹剔透,甚是好吃,也便拿起来尝了一口。 尝过,她到底忍不住赞叹。“这漱玉楼真是好地方。我若真是男子,我也天天来。女子们一个比一个好看,茶水好喝,点心都这么好吃!” 李深听罢,睨了容青一眼。 容青只笑出眉眼弯弯,又说:“不过,刚才那场戏真好看。我突然觉得,赵听霜是个奇女子。她随便说了几句话,倒是有佛理。她有佛心,比那僧人装腔作势的样子好多了。” 李深兀自喝一口茶,碧色的茶水映入他的眼睛,让他漆黑的瞳孔染了一丝碧,让容青不由多看了几眼。 半晌,李深道:“容青,之前说过,这青楼的桃花最是容易唤起人的情思,尤其是采下桃花瓣,晾干后,再由这漱玉楼的女子枕过数月。” “对,我记得。你给朱棣的那把匕首,就用这种桃花浸染过。”容青点头。 “那你可知,哪里的欲望最重?”李深问。 “欲望?”容青皱眉,“难道也是青楼?” “非也。如果说青楼有欲望,那也只是跟情有关的。”李深道,“但世间的欲望太多,贪嗔痴,皆为欲望。而人们有了欲望,最喜欢祈求的地方,是哪里?” “是……寺庙。”容青答,“求姻缘的,求平安的,求升官发财的……人们都去寺庙。” “是啊。所以承载这人间欲望最多的,反而是看起来最清静的寺庙。寺里的树,菩萨身前的蒲团,敲打的木鱼,还有那燃香落下的灰,最是欲念深重。”李深淡淡道。 “求佛修行,异常艰苦。心志坚定、六根本清静之人倒罢。那僧人有一段前尘姻缘,他越是想忘记,这种想法,亦成了一种妄念。所以,他这般执意下去,永远不可能得到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你是说,他拼命想忘记那个姑娘,不想内疚。但是这种想法,本身其实也成了一种妄念?”容青听罢,叹了一口气,“可那姑娘也是傻。他既有追求,她让他去追求他想要的就是了。她不懂得放过他,也不懂得放过自己,竟然还把命搭上了。” “所以,这世上本就太多痴男怨女。”李深不在意道。 容青听了这话,到底好奇地看向李深,她问道:“那你呢?你活了那么久了,有没有喜欢过谁?” 李深抬眸,看向容青。“你好像忘了,我是太监。” “太监也可以有情感。而且,你成为太监之前呢?或者说,你在原来星球的时候呢?”容青不由再问。 “你这么好奇我干什么?”李深勾唇,嘴角有着熟悉的嘲弄般的微笑,“如果遇上一个比我还好看的,或许我才会考虑动心。” “嗤。”容青喝了一口茶,差点被自己呛掉。她咳了几声,还欲说什么,发现官卿卿开始出来跳舞了。 丝竹管弦响起。官卿卿迈开步子,不过几个步子,已看出她的婉转多姿、风情万种。 周围一片惊叹声,早已此起彼伏。 看着她的此种风情,容青不由想——怪不得,官卿卿卖艺不卖身,也可以做到这漱玉楼头牌的地步。 这一下,她总算明白了——官卿卿倒确实称得上第一美女的。 只不过,官卿卿这舞没跳多久,就被迫终止了。 ——一个人从四楼上摔了下来。 她从四楼的席位上直接往大厅坠去,头还在经过的楼梯把手上磕了一下。 她如同坠落的蝴蝶,身姿翻飞出美妙的弧度,最后躺在了一片血泊中,一动不动。 容青大惊之色之下站起来,从二楼望下去,她看到了那张细致的脸。 ——坠楼而死的人,竟赫然是那赵听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听霜之死 赵听霜如今虽还不是头牌,但也是这漱玉楼中容貌、才情都上等的姑娘,在这秦淮一带也颇有些名声。 她这一死,对漱玉楼来说也是不小的损失。 老鸨当即就出来了,她有些痛心,但眼下还有客人在,她顾不上查清真相,第一时间要做的,是安抚客人。 她找人来,先把赵听霜的尸首抬了下去,随后找来亲信沈妙情,问:“适才哪些客人吓跑了,记下了吗?” 沈妙情道:“都记下来了。” “嗯。来这里的都是王孙贵族。明儿开始,我们一家一家去安抚、道歉。”老鸨这般说着,便向还在这漱玉楼中的客人走去,一桌桌地陪酒道歉。 还留下的客人中,除了李深和容青、以及少许因好奇留下的,剩下的,基本都是赵听霜的客人。他们或多或少对赵听霜还是有些感情的,也就没有立刻立刻。 他们喝过老鸨的酒,再感叹了几句可惜,方才陆续退场了。 最后,除了李深和容青,只剩一个男子在了。 他一副书生的打扮,此刻脸色异常苍白。他死死盯着鲜血还没有擦干的地面,紧紧握了双拳。 容青不由多瞧了那人几眼,心道——难道,这书生很喜欢赵听霜,因此对她的死才感到伤心吗? 一旁,官卿卿走至李深和容青跟前,“抱歉,本是让你们来为我捧场。不料遇到这种事情。真是可惜……” “你在台上,可有看到她是怎么摔死的?”李深问了官卿卿。 官卿卿摇头,“我去问问情况。” 官卿卿说着,走到一楼老鸨跟前,道:“王妈妈,听霜是怎么掉下来的?” “我正准备问呢。”王妈妈叫来一人,问,“朱彤彤,你当时是在四楼服侍的,你可有看到什么?” 朱彤彤年纪尚小,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她的身子哆哆嗦嗦的,看来是因目睹了全部过程而显得害怕。她吞了口唾沫,道:“听霜姐姐……她……她是自尽的!我……我看着她跳了下去!我……” “不可能!”官卿卿上前一步,皱紧眉头道,“听霜向来最是乐观热情。她怎么会自尽?彤彤,你别怕,你仔细回想下,当时到底什么情况?” “我……可是……可是当时是有四楼的客人找她。我去叫了她,再陪着她到了四楼,好帮她打下手。可是刚到四楼,听霜姐姐就突然表情痛苦地握住了自己的脖子,随后她就楼上跳下去了。” “我……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是,当时她的身边没有别人……我……”朱彤彤说到这里,眼泪都落了下来。 “她是被人害的!她是被人害死的!” ——说这话的,便是刚才一直不曾离开的那个书生了。 他双臂发着抖,“她不可能自杀的……不可能自杀的……” 说完这话,他也一下子跪了下来,呆呆地望着地面,似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被害死……被害死……”朱彤彤一下子瞪大双眼,“难道……难道有鬼?是鬼把她推下去的!看不见的鬼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推了下去!一定就是这样!当时就是这样的情形!否则……否则这一切无法解释……” 官卿卿见状,到底上前,轻轻拥住朱彤彤,安抚般说道,“你先冷静一下。这世上没有鬼。别害怕。我们一定会查明真相。” 说完这话,官卿卿便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李深。“这件事……怕是要麻烦你们一下了。” 王妈妈等一众人随着官卿卿的话,总算瞧李深望去。 现在,原本的客人都走了,只剩那书生,李深和容青了。 王妈妈不由问了官卿卿:“这位是……” 官卿卿在王妈妈耳边耳语了几句话,王妈妈一听李深是皇宫大内、皇帝身边的人,立刻朝跪了下来。 李深自不动声色上前,扶起王妈妈,只问:“带我们去看看赵听霜的尸身。” 一听李深说了这话,那书生也跑了过来。“带我去。我也要去。” 官卿卿这个时候站了出来,这才仔细瞧书生看了去。 这一看,官卿卿便皱了眉:“我认得你。你不是要娶妻了么?你不是已经负了赵听霜吗?如今来找她作甚?” “我……”书生的脸色愈发苍白了,“我的确负了她不错。但我也关心着她的。我……” “你心虚什么?难道……听霜的死跟你有关?”官卿卿握了拳看向书生,“你今天为什么会来?你对她说了什么?” “我……”书生的双肩抖了一下,“她之前说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让我考虑一下,是尊崇父母的意思娶妻,还是为她赎身、娶她回家。今天,我便是来告诉她,我选择了父母那边。毕竟……毕竟百行孝为先……” “畜生!”官卿卿握拳的双臂也不由有些发抖了,不由喃喃道,“难道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自杀的?” 容青听到这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她上前一步,看向书生,“你跟她说这话,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书生皱了皱眉,然后道:“两个时辰前。” “这里来了个和尚的事情,你知道吧?你告诉她这些话,是在和尚来之前?”容青找书生确认着。 书生点头,叹了口气。“不错,此事,确实是在那和尚来之前。那和尚来的时候,我就坐在一楼,是想等听霜她消气后,再同她说会儿话的。她当着我的面去调戏和尚,我也看到了。我想,她一定是故意做给我看,气我的。” “可是,我们当时既没觉得赵听霜在生气,也不觉得她是为了气你而去挑逗那个和尚。”容青蹙眉,“而且,和尚来的那段时间,她也招待了我们。我并没觉得她情绪上有任何不对。所以,或许她真的不是自杀……” “真的……真的有鬼吗?!她不是自杀,当时周围又没有别人。那她一定是自杀了!” 朱彤彤吓得一下子跪坐在地上。 她回想起赵听霜死前的样子,想起她的尸体,不由干呕起来。 ——她记得,赵听霜那会儿,就如被人狠狠掐住了咽喉。她瞪大眼睛,快把眼珠子都瞪了出来。她的双手把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当时朱彤彤以为她在掐自己。现在回想起来,她分明是想掰开那掐住自己脖子的手。 她到底没有比过那个“人”,她的身子翻过了栏杆,然后整个人坠了下去。 但朱彤彤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没有看见别人。没有别人、不是自杀,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赵听霜是被鬼杀掉的。 朱彤彤听了容青的话,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肯定地做出了这个结论,不由怕得再度全身发抖起来。 容青怕她这般胡思乱想下去,还真得吓疯了,于是干脆上前,敲了她的睡穴。 容青把朱彤彤扶在怀里,看向诸人。“我点了她睡穴。等她醒了,再给她喝点安神的茶吧。” 王妈妈见状,差了人来扶朱彤彤去房里休息。 李深上前一步,“事不宜迟,赵听霜的尸体在何处?” “李大人,请跟我来。”王妈妈说着,转身带一众人去到后院。 漱玉楼不会料到有人会死,没有备棺材。事出紧急,只有先讲赵听霜放在后院,用稻草暂且盖着身体。 后院中,王妈妈让沈妙情掌了灯过来。 李深便接过灯,仔细朝尸体看去。 容青跟在李深后面,也仔细打量起尸体来。 尸体脖颈处果然呈现青紫的状态,看来,她确实有被人掐过。 ——可是,这世上难道真有鬼不成? 容青皱眉,难掩心中的悸动。 她不由朝李深望去。 李深不像她那般盯着尸体看,倒似是在观察她身上的配饰。 他的视线从她的玉钗、耳环处一一看过。 最后,他抬起她的手,挽起一些她的衣袖,让她露出了手腕上的玉镯。 玉镯上刻了两行字——“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字的末尾,落款是两个字:“岚玉。” 李深瞳孔收缩,取下了这枚玉镯。 “这枚玉镯有什么问题?”容青不由问。 “这是刚才那僧人落下的。”李深说着,拿出一个佛珠。 于是,容青便看见那佛珠刻着的,正是一个“岚”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玉镯梦境 容青感觉到了诧异。“莫非……那僧人跟此事有关?” “也许。”李深举起玉镯面向众人,“有谁知道,这镯子是否是她本身的东西?” 王妈妈上前端详了一下这玉镯,随后皱了眉:“不知道啊。赵听霜挺受欢迎的,来漱玉楼的客人们也都大方,送个玉镯什么的不稀奇,没人会去留意。” 听了这话,官卿卿上前一步。她素来与赵听霜交好,故而对她还算了解,当即也便仔细打量起这玉镯来。 随后,官卿卿想到什么,便朝李深看了去。“我隐隐约约记得,赵听霜跟我讲过,她捡到过一个玉镯,应该就是这个。” “当时具体什么情形,你还记得?”李深问。 官卿卿便道:“有次我要和她一起跳舞,两个人皆是金饰。我见她手上有个玉镯,便让她取下来,说与我们衣服不搭配。她死活不同意。我说,那玉镯看起来并不名贵,比起她别的金银珠宝来是差多了,她为何这么宝贝。可她回答说,玉镯是她捡到的,救过她的命,她得一直戴着。” “我当时听她这么说,也就没多管了。那玉镯也不曾细看。但想来,应该就是你手上这只。”官卿卿道。 “这玉镯有些年份了。一切的祸起,怕便是这枚玉镯。我先带走了。”李深说着,拿出一个锦囊,把玉镯放了进去,“至于赵听霜……好生安葬了吧。” “可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妈妈不由再叹一口气。 “你们不用管是怎么回事,对外,就说她是自尽的。那书生负了她,她悲愤自尽,仅此而已。” 李深说到这里,似乎不想再做解释,只兀自往前踏步走去。“容青,我们走。” “哦,好的。”容青不迟疑,跟上李深的步子。 此刻已是宵禁时刻,但李深叫来了马车,一路有人护送,还有令牌。人知道这是东厂的马车,以为李深是来查案的,自然不会拦他。 驾车的依然是老铁,车上依然燃着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容青闻着那股香气,整个人舒缓了不少。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看向李深,不由问:“那玉镯是怎么让赵听霜自尽的,你可知道?” “尚不知晓。赵听霜,书生,玉镯,还有那僧人,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层关系,我们还不知道。不过,事情确实跟玉镯有很大的关系。这玉镯,得由夜来馆收藏为好,免得再害了他人。”李深道。 夜色之中,马车平稳驾驶到夜来馆。 等回到了夜来馆,李深带着容青一起来到存放明朝器物的房间,按着年份顺序和物品的笔画顺序将玉镯放进一个柜子里。 容青上回没有仔细打量,如今认真一看,到底是感觉到了震撼。 无数物品按照顺序被放在柜子里。而柜子整齐划一地排列开来,一时竟是望不到头。 而每一个柜子里放的,都是有神奇作用,或者影响人心的物品。 “以后收回来的器物,便是这么储藏,记住了?”李深问。 “如果是同一时间、同一笔画数的物品,怎么快速找到?”容青求知欲旺盛。 李深便答:“加个标签区分一下便是,我一般用明黄色的布条贴上一张。” 容青顺着李深的视线望去,便看见万千柜子中,隐隐有一些是挂了明黄色的布条,突出这两种时间和笔画一致的物品,方便人查找。 想来,这样的物品也不多,故而明黄色布条少见。 “好了,今次不早,先去睡吧。以后这活就交由你来做。”李深敛眸,拍了拍容青的头。 容青“哦”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这一夜,容青睡得并不安稳。她梦见了赵听霜。她的梦里,赵听霜时而婀娜多娇、貌美如花,时而面目狰狞、死状可怕。 最后,她猛得惊醒过来,浑身都是汗水。 她坐了起身,大喘了几口气,随后感觉到有个声音在叫自己。 “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救了我,也就是救了你自己啊。” “你是谁?”容青不由脱口而出。 她并没有听见回答。那一瞬,她发现那话语是从自己脑中传来的。 她按住了自己的脑袋,不由想——难道自己产生了幻觉不成? 容青甩了甩脑袋,下了床,第一时间握住了含光剑。 这个时候,她的脑中似乎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女子。 她有凄切哀伤的目光看着自己,求自己去救救她。 容青皱紧眉头往前走去,她的手贴住墙壁,默念了“明朝”,于是,她来到了存放明朝藏品的房间。 她继续朝前走,如同失去了意识一般。 等她猛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已到达放着那玉镯的柜子。 容青到了这里之后,脑中的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让她不由伸出手,一下子打开了这个柜子。柜子中,赫然是那个装着玉镯的锦囊。 容青取出锦囊,拿出里面的玉镯,再鬼使神差地戴上了。 “你有喜欢的人,对不对?” 容青脑子里传来这样的声音。 “喜欢的人?我哪儿有喜欢的人?”容青不由道,她察觉到不妥,看向这玉镯,“是你?是你让我听到你的声音的?” “心中无爱的人,是感觉不到我的召唤的。你既听到我的召唤,前来找到了我,这表示,你是有喜欢的人的。”玉镯“说道”。 “胡说八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容青严肃起来——会不会是有什么妖怪、或者鬼魂住在了玉镯里? “我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被人辜负过,所以我最恨负心的人。我不会再让任何一个姑娘被辜负。戴上我,我会让你拥有你爱的人。”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没有爱的人。”容青这般说完,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把玉镯戴上了。 这个时候,她又听见了玉镯的声音。“哦,那我说你有爱人的时候,你心中浮现的第一个人是谁呢?” 这个时候,容青愣住了。她眼前又浮现了李深的那张脸。 十年间,金陵的初遇,他在月下转身望了自己的那一眼。 十年后,夜色中的重逢,他掀起车帘,淡淡看向自己的那一面。 以及,她强行冲破契约,让他受了伤,他口吐鲜血,不顾重伤,却执意让自己留下的模样。 这样一个人,把握了她的命运,本应让她感到厌恶。 这样一个人,让她救了姐姐、再眼睁睁看着姐姐死,本应让她感到憎恶。 但不知为何,她的眼前又浮现了那种桃花。一片绯红之中,是李深教她煮茶的样子,是李深夸她饭做得好的样子,是李深骂一句天命、眼底哀伤一闪即逝的样子,甚至是再寻常不过的、他摆弄花草时的样子。 容青握紧手心,感到心跳突然变得很快。 “孩子,不要害怕。你们遇见了,就是你们的缘分,你爱上人了,这也是一种很美好的感觉。而我要做的,就是帮你。” 玉镯的声音再度传来。 容青单手握紧含光剑,感到含光的力量后,她发现自己冷静了不少。 她抬起手,想要取下玉镯,但下一瞬,她感到玉镯正在收紧,把自己的手腕捏得生疼。 ——这玉镯果然有古怪! 容青暗忖不妙,使了内力想要把玉镯取下。但转瞬,她整个人已倒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再度醒来的时候,容青发现自己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躺着。 她慢慢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不过,现在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昨晚的那一切,便只如她做的一个梦。 随后,容青抬起手,发现那玉镯正好好地戴在自己手上。 只不过,也不知为何,此时再看这玉镯,她丝毫不觉得它有哪里不妥。 她能回忆起来的,就是玉镯“说话”的样子好温柔。 它戳穿了自己的小秘密,只有它知道自己的小秘密。 也许它里面真的住着一个女子,而自己和她都是同类的人。 所以,玉镯懂得自己,会帮自己。 自己有什么心事,都可以跟它讲。它不会笑话自己,只会安抚和鼓励自己。 半晌,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李深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小道姑,太阳都晒屁股了。今天怎么起这么晚?” “我……我就起来了。” 容青说着,起身前去开了门,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开门的那一刹那,李深垂眸看向容青,发现她今天有点不同寻常的。 她自幼习武、跟着清远道长到处漂泊,故而向来行事洒脱,说话也不拖泥带水。 今次,她的声音却突然软软糯糯的,就像小猫一样。 再看向她的脸,她的双颊有奇异的红晕,如同浸染了桃花。 李深抬起手,探上她的额头,这下子,便看到她的脸更红了。 李深不由问:“小道姑,你这是怎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旖旎情花 容青没答话,只感觉着额上他掌心的温热太过让人不安。 那温热从他的掌心一直传到她的脸颊,让她感觉自己两个脸颊快烧起来了。 但当那温热随着他掌心的收回而离开后,她便觉到了舍不得。 于是,这个时候,她大着胆子,握住了那只准备收回去的手。 随后,容青抬起头,望见李深的眼睛,便感觉自己挪不开眼了。 “容青?”李深再唤了她一声。 “嘘!”容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竟是用上几分内力,就着握住李深手的姿势,带着他一起转了半个身子,随后竟是把李深压在了墙上。 紧接着,她踮起脚尖,就把唇凑到了李深的唇边。 呼吸纠缠间,她似乎又闻到了那股桃花香。 她继续靠近,总算吻到了他的唇。 双唇短暂相接,旋即分开。 容青感觉脸颊更热了,有一种更深处传来的旖旎正在蠢蠢欲动。 可是容青也不知如何制止这种旖旎,或者说,她不该知道如何去满足那股自己都尚未明白的冲动。 随后,容青有些困惑地看向李深,好似是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不过,这个时候,她已觉得有什么长久以来的心愿终于得到了实现。 她整个人都满足得放松了下来,握紧李深的手也便松了力道。 李深趁机反手拽住她的手腕,察觉到什么,他皱着眉头,掀开她的衣袖,看见她手腕上的那个玉镯。 李深握紧玉镯,使力把它取了下来。 容青这便才如梦初醒般,有些迷茫地看向李深。 但她没有迷茫多久,便想起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当下,她与他之间的距离依然很近。她踮起脚,鼻尖几乎就触到了他的鼻尖。 他们的距离太近,连他的呼吸声,她都清晰可闻。 容青立刻后退。 她不由扶住自己的额头——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 李深不会武功,简直手无缚鸡之力。自己是不是……是不是……强吻他了? “我……” 容青挠了挠脑袋。 李深眯眼瞧向她,倒是笑得戏谑又邪气。“不必往心里去。” “啊?这句话……难道不该由我对你说吗?”容青咬了下唇,“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到底……” “呵。”李深笑了,“我说了,不必往心里去。毕竟,我是个太监。” “……”容青难为情地皱了眉,“不管你是男是女还是太监。我……我总归是强迫你做了你不愿做的事。而且……这实在不合礼数……” 容青越说越脸红,声音也越来越小。 “跟我来。”李深只兀自转身,往楼下走去。 容青微微愣了一会儿,才跟上李深的步子。 她忍不住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做出这种事了。 半个时辰后,楼下。 容青眼睁睁看着李深为自己煮了一壶茶。 煮好了茶,李深为容青倒好一杯。“原料和步骤可都记下了?” “记下了。”容青点头。李深的这壶茶以菊花为主,辅以薄荷、茯苓、陈皮等。 “以后每天自己煮,每天喝一壶。”李深道。 “为什么?”容青不解。 “让你败败火。”李深挑眉。 “败火?败什么火?”容青问完这话,意识到什么,脸一下子就红了。她忍不住腹诽——这李深说话还要不要给人留点活路了?! 李深见她那样,抬起手,拍了拍她的头。“我没开玩笑。之前那取自漱玉楼的桃花,被你不小心枕了几日。那玩意儿容易唤起你的心思。” “我本想不要轻易给你用药,过些时日,情花的作用总会散去。倒不曾想,这玉镯却利用了这点情思。” 说着,垂眸看见容青那越来越红的脸,李深再道:“容青,你不必觉得难为情。这都是情花的影响。加之,这段时间你身边只有我一人。虽然我是太监,外表总是一个男子。何况,我知道自己长得好看。所以,你受情思影响,误以为喜欢的是我。这并没有什么关系。” 李深说这话的时候,虽然依然自恋,但语气却难得正经下来,不含一丝讥讽和嘲弄,反而有一种让人极为安心和温暖的力量。 容青听了这话,脸颊上的潮红渐渐退去。她咬了咬唇,端起茶,喝了一口。“我明白了,喝这个药茶,可以帮我化去情花的影响?” “嗯。先喝一个月。”李深点头。 “怪不得。”容青喝了一口茶,又道,“刚来漱玉楼的那个时候,我虽然谈不上恨你了,但总归还是埋怨你,不想和你搭上关系的。但我竟然留下来了。原来,一切都是情花的影响。” 容青回忆起当时,李深问她愿不愿意留下,她只觉得眼前有一片绯红,绯红之中,李深一举一动都那么迷人。所以她几乎没听见他说什么,就点了头。 当下,容青说完这话,又看向李深。他眼里似乎因自己的话而产生了某种情绪。不过这情绪一闪即逝,容青来不及捕捉。 李深只又道:“好了,喝完茶,平复一下,然后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容青大口喝下一杯茶,回忆了一下昨夜的各种细节,便对李深讲述了一切。 末了,容青补充道:“我觉得很奇怪。这玉镯似乎能控制人心。昨晚我本来知道它有问题,想把它取下来的。可是我昏迷后,竟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而且醒来之后,我就觉得它没问题了,非常信任它。” 容青说着,想到什么,又道:“会不会这里面真的住着一个灵魂?这个灵魂通过玉镯进入了我的身体,我昏迷的时候,她上了我的身,控制我的身体回到了床上躺着?这世上……真的有鬼?” “灵魂,意识,鬼……亦或是叫,生命的另一种形态。”李深淡淡道,“如果人人死后都会变成鬼,你又有什么可怕的?” “嗯,你说得有道理。而且如果真的是这样,死是不是就不那么可怕了?”容青问。 “对,死并没有那么可怕。”李深笑笑,复又拿出那玉镯观看,“或许,这玉镯真的跟它之前的主人有什么关系。它的主人死了,但它具有了它主人的意识,有了灵性,生了活物,可以操控人心。” “所以,赵听霜之死……真的是被这玉镯操控的?”容青问。 “应该便是了。”李深道,“刚才清早,有漱玉楼的小厮送来的消息,三日后,赵听霜出殡。我们去送她一程吧。届时,那书生当是会来。若我所料不错,那僧人应当也会来。一切,或许会在那个时候水落石出。” “好。”容青点头,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喝掉。 ——嗯,情花的影响一定要快点消除。她可不想再闹一次早上的笑话。 虽说李深似乎不介意,但……终归是不好啊。 李深看见了她的样子,瞳孔却不由一暗。但他很快转过了身,“我去整理一下藏物。你一会儿,继续看我给你的书。那些习题,你要做完。” “又是物理和数学吗?我为什么要学这个?”容青忍不住抱怨。 “因为你会用上的。”李深淡淡道,“作业一定要做完!” “……”容青头疼,只得又喝下一大口茶。 这一次,李深离开后,兀自把玉镯收拾好。 玉镯被放置在夜来馆柜子里后,是没有力量真正呼唤容青去找到它的。 容青最后把它取出来,实则怕是在漱玉楼的时候,就已经被它影响到了。容青跟着李深看到了它存放的位置,随后,夜里,玉镯对她的影响开始起了作用。她潜意识里知道玉镯的藏处,便能主动前去找到。只是她受了玉镯蛊惑,误以为是玉镯夜里呼唤她、她才赶去的。 现在,李深背着容青藏好玉镯。 容青不知道玉镯的位置,那抹潜意识,便不会被勾起,也就不会来拿那玉镯了。 兀自重新放好玉镯,李深微微皱眉,眼前突然浮现早晨她踮起脚尖、吻上他的样子。 她自以为他真的没有的一点武功、避无可避。 她又怎知,他若真想避,自有一百种办法可以避开。 最后,李深只收手、成一个握拳的姿势,许久之后,方才松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六字真言 三日后,赵听霜出殡。 王妈妈还算有心人,专门请人在城郊选了一处风水不错的地方作为墓地。 按王妈妈的说法,烟花女子如赵听霜,身前漂泊一世、身如浮萍,但死后一定要有个好归处。 这一日,雨后初晴,天地一片霁色。 容青跟在李深身边,一路与漱玉楼的女子们送了赵听霜最后一程。 等赵听霜安葬完毕,人们都要散去的时候,有一人跌跌撞撞的来了。 他一路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个书童。 书童一路嘶吼般喊:“少爷,回来啊!你再这般执着,老爷真会打断你的腿啊!” 书生没理那书童,只一路跑到赵听霜坟前跪下。 他惨白了一张脸,有半边脸还有些肿,看样子确实是被打了。 书童跟上他,也是陪在他身边哭,一边哭,这书童还一边劝。 但书生一语不发,只是跪在那里默默流泪。 一旁,官卿卿见状,上前一步,皱了眉头道:“她活着的时候,你负了她。现在她人都没了,你这样是装腔作势给谁看?她不欢迎你!你不配在这里!你走!” “你是谁?不过是个烟花女子,也配说我家少爷!”书童站了出来,挡在官卿卿面前。 这时候,书生才总算开口:“住嘴!” 呵斥完书童,书生看向官卿卿。“官娘子,我家书童不懂事,向你道歉了。对不住。至于听霜,我……我的确负了她。她怪我也好,怨我也好,我只想送送她。对不起,你轰不走我。今天,我就在这儿,哪儿不去。” “你——!”官卿卿无奈,忍不住开口骂了几句狠话,但无论她说什么,这书生死活都不走。 书生呆呆跪着,只看着赵听霜的墓碑,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最后,一众漱玉楼的女子们都在无奈之下,先行离开了。 到了后来,她们似乎也被书生感动了,只当他也是无奈,也是在父母的逼迫下,才会不得不辜负了赵听霜。 清晨微薄的日光渐渐变得浓烈。 此刻,已将近正午。 当下,这个地方便只剩下李深、容青和书生三人。 李深瞥一眼书生的样子,把那玉镯拿出来,放到了书生面前。 “那晚人多,你或许没瞧见。如今你看一下,你可认得这玉镯?”李深问书生。 书生转过苍白了脸,朝那玉镯看去。 他的手有一些颤抖。“认得的。这是听霜的玉镯。她……她很喜欢他。她甚至说过,能和我在一起,都亏了玉镯。这玉镯,是维系我们之间缘分的东西。” “这玉镯,是我送给她的。” ——这时候,三人的后方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 容青转身望去,发现说这话的人是那名僧人。 僧人从暗处走了过来。 他微微蹙眉看向那玉镯,良久之后,叹了一口气。 看见了僧人,想起那晚赵听霜与他的对话,书生难免有些愤怒。 书生当即站了起来,握紧双拳,“你是谁?这玉镯怎么可能是你送给听霜的?!她是我的!她一直都只爱我的!” “我说的她,不是指赵听霜。是岑玉。”僧人动了动唇,似乎是很艰难地、才念出“岑玉”这两个字。 容青似乎明白过来了什么,不由睁眼。“你是说……诅咒你的那个人?” “对。”僧人闭目,艰难地吐出一口气 他上前几步,一直走到李深面前。他拿过了那枚玉镯,李深没有拦他。 僧人把玉镯握在手掌,收紧手心的时候,他的手臂都有些颤抖。 他看着玉镯,喃喃道:“玉儿,你莫不是从来没有走?你一直藏在这玉镯中?” 他自然等不到玉镯的回答,只兀自又走到赵听霜的墓碑前,直直跪了下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抱歉。” “你……你什么意思?” 听出几分意味来,书生上前,一把抓过僧人的衣襟。 这个时候,容青突然朝二人走去。 她因为自幼练武,以及清远在她这方面教育颇为严格的关系,她向来腰杆挺直、站得很直,走路也不像女子,反倒像个男子。 但此下,她几个步子走得颇有些风韵,好像在那一瞬突然变成了娇弱的女子。 她挑眉,看向那僧人。“原来,你真去当了和尚。怎么,百年过去,你有没有成佛啊?” 李深见状,立刻上前。——看样子,这容青是被那藏在玉镯里的“魂灵”“附体”了! 李深抬手入怀,看样子是要拿出什么物什来帮助容青。 但僧人抬起手,止住了李深的动作。“请交给我。” 说完好,僧人看向容青。他叹口气。“玉儿,我知道是你。你只是想借容青的身体说几句话,你不会伤害她,对不对?想说什么,你就告诉我吧。” “这……这什么情况……”书生吓得重新跪坐在地上。 李深上前,拉过书生,压低了声音道:“这镯子里藏着一个灵魂。赵听霜自捡到这镯子后,就不单纯是赵听霜了。你且莫要说话。” 书生于是只得噤声,哆哆嗦嗦地朝“容青”看了去。他握紧了双拳,脸上也有恨意。 他明白了,玉镯里住着一个女鬼。便是这女鬼,害死了他的听霜! 似乎也听到了李深和书生的对话,察觉到了书生的恨意,岑玉借着容青的身体,看向书生,开口冷笑道:“你在她坟前跪什么?你早就负了她,跟贵家小姐在一起了,如今才来跪她,是不是她变作厉鬼报复你?!” 书生脸白了一分。“不。我是真心要娶她。而且,其实我此番,也是迂回之计。我打算先假意与听霜断了,先听父母的话。过几年,家里安抚好了,我再把她娶回去便是……” “呵,这真是我听过最好听的笑话!”岑玉拂袖,“过几年,你地位节节高升,你生儿育女,到时候,你还会记得听霜吗?就算记得,你娶她回去作甚?作你的小妾?作你三妻四妾中的一人?” “我当然会记得她!我一定会给她最好的生活!你……你是杀人凶手!你——!”书生的双手发着抖。 “不是我杀她,是她甘愿把生命献给我。”岑玉道,“我为情而死,这世上为情所困的女子,皆是我的有缘人。我会听见她们的心声,去到她们身旁。而我去到听霜身旁的时候,她喜欢上了你。她出身青楼,不知怎么才能与你相守,故而求助于我。” “我告诉她,如果要我帮她,成功了便成功了。但你一旦负了她,她想死的话,就把命献给我。” “所以,怎么会是我杀了她,分明就是你杀了她!” “够了!”僧人出声,打断岑玉的话,“百年来,你靠着这种方法,杀了多少人?” “我没有杀人!我只是在帮她们!”岑玉看向僧人。 “你这分明是狡辩!”僧人拂袖。 “我狡辩什么了?”岑玉冷笑,“是你根本不懂女子为情可以做到什么地步。譬如赵听霜,她得不到所爱,宁可死。我帮了她,所以她愿意把命给我。仅此而已!” “这分明是你的诱骗!”僧人怒目,“你为了让自己的魂魄不散不灭,不得不吸取他人的性命!所以你骗了无数人,这些年,怕是犯下无数命债! “我竟是不知,原来你从没进轮回。你滞留于世间、到底想做什么?” “滞留于世间……想要做什么……”岑玉听到这里,好似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她看向僧人,一步一步走近,“陆岚,原来你不知道,我做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付出我的命,诅咒你不老不死。我变成了这般靠吸食他人性命而活的怪物。你却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听了岑玉的话,听到她唤出自己久违的“名字”,僧人的背脊有一瞬的僵直。 随后,僧人开口道:“贫僧法号‘空绝’,陆岚这个凡尘名字,忘了吧。” “哼,出家人,四大皆空,还在乎叫什么名字吗?你就是自以为是!你枉为僧人!”岑玉道。 “既然我如此一无是处,你又为何如此执着于我?”僧人淡淡反问。 “你——你——!”岑玉气极,她走上前,死死拽住僧人的衣襟。她扬起了手,似乎是想狠狠给他一个耳光,但到了最后,她松开了手,只怔怔地望着他、流下一滴泪来。 “玉儿,你不属于这世间,你走吧。”僧人叹一口气。 随后他盘腿坐在地上,不再迟疑,竟是一字一顿、念起了六字真言:“嗡、呢、吽hong。” 嗡字使人具有五明,嘛字使人产生慈悲,呢字引人脱离六道,叭字为人消灾息苦,咪字为人烧掉魔障,吽字使人功德圆满。 六字真言无边法力,引导众生,走上解脱光明正道。 听了这六个字,岑玉立刻痛苦地伏地。“你……你竟要我死!!” “我只是在为你超度。”僧人漠然而道,“这里早已不属于你。何况你犯下那么多杀戮。我为你超度,你才能往生,才能前往极乐,不必去地狱道受苦。” “往生?前往极乐?可是……你就是我的极乐。你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岑玉整个人站不起来,开始匍匐在地。 她全身都失了力气,异常艰难地朝僧人的方向爬出一步。 最后,她握住僧人□□的一角,姿势看起来无比卑微。“没有极乐。这世上除了你,没有地方是我的极乐,有的只是我无尽的痛苦。” “和尚,佛者,大慈大悲,你怜悯天下人,为什么不能怜悯我?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和我在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超度往生 “我不走!我不要走!我爱你。我不要走。你不老不死,我灵魂不灭,我们才能长长久久的相守,这样不好吗?” 岑玉痛苦地捂住耳朵,终于对着僧人说出真心话,“我不要去地狱,我不要喝孟婆汤,我不要过奈何桥,我不要忘记你……我不想忘记你……” “我不过爱上了你,我何错之有?” “业障!”僧人高呵一声,推开岑玉的手后,双手合十,念起了《地藏菩萨本愿经》。 超度所用的经文声声中,岑玉整个人倒在地上,身体痛苦地扭曲起来。 她拼命捂住耳朵,再也不想听进他说的一个字。 可是她做不到。 她的身体似乎渐渐没了力气,但她还在极力挣扎。 最后,僧人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含着隐隐金光的手掌直直朝她天灵盖处打去。 岑玉总算闭上了眼睛。 良久之后,躺着的人重新睁开眼睛。 她有些茫然,似乎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是岑玉离开后,容青醒过来了。 紧接着,似乎觉得有些头疼,她按摩着自己的太阳穴,看向李深。 李深朝她走来,扶她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没事了。” 容青颇有些困惑地朝一旁看去。 只见那书生呆呆坐着,好像是看见了什么震惊的事,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的旁边是那书童,书童昏迷在地上,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再看那僧人,他跪坐于地,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 随后,容青可以清晰地看见,僧人的脸上正慢慢长出皱纹。 岑玉的魂灵被超度、不复存在,诅咒的宿主消失,于是,诅咒失效。 不老的僧人,终于开始变老。 朝如青丝暮成雪。他由一个青年僧人的模样,瞬间变成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空气凝重得几乎冻结,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后来打破沉默的还是那个书生,他不由自主地抽噎了起来。 他觉得异常难过。 他原本是对赵听霜说了,他不能同她在一起的话。 只因那书童时时刻刻作为父母的眼线盯着自己,他只能在书童面前先做做戏。 听霜向来乐观,他便以为没什么要紧。 可是他没有想到,听霜会因此死去。 他以为她是因为伤心而自尽,自责得无以复加,同时责怪老天为什么要给他开这样一个玩笑。 是不是如果他不这么天真,直接对听霜说了实话,他只需告诉她,他们假意分开一段时间,以后他一定会娶她,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一切就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可是,他刚才又听见,听霜是被一个女鬼害死的。 他气愤,想为听霜报仇。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女鬼也死了。 他满腔的失落,都不知该往何处发泄。 他悲愤,难受,无助,痛苦,终于不管不顾地痛哭出声。 “便让你再见她一面吧。你想说没有说出来的话,对她说一说。”说这话的是李深。 “我……我还能再见她吗?”书生诧异。 “对。跟我去夜来馆。”李深说着,看向僧人,“你也来一趟吧。你快老死了。在你死前,还有一些关于她的东西,你是否要一起来看看?” 说完话,也不管僧人,李深兀自带着容青往夜来馆的方向走了。 书生忙不迭叫醒书童,跟上了李深。 僧人听罢,总算点了头,追随李深一路去到夜来馆。 一个时辰后。夜来馆内。 书童在外侯着,正厅里坐着的客人,便只有书生和僧人。 容青为二人煮了茶端上来,李深则拿来了一面镜子。 “这是什么?”书生不由问。 “一面能连通两个空间的镜子。或者用你们这里通俗的说法,这镜子能沟通阴阳。”李深道,“便叫他阴阳镜吧。” 李深举起阴阳镜,手指在镜面上滑动,似乎调试着什么。 “这还需要一点时间。”李深说着,看向静默的僧人,“你想不想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初?”僧人眯了眯眼睛,“我答应过娶她,可我没能及时赶回去,错过了我们的大婚之夜。于是她恨了我,第二日便服毒自尽。我赶回去的时候,只看见她给我留下一封书信。信上,她说她以性命诅咒我。” “你为什么没有及时赶回去娶她?”李深问。 “我碰到了我师父。他让我留下,一定要让我入佛门。我一开始不愿意,他便打晕了我。”僧人道,“于是我便回去晚了。后来,看到听霜已死,我便心灰意冷,随师父入了佛门。” “那么,你不是真的负了她,你为什么不对她解释?”李深再问。 “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有什么原因,结局就是我没有按承诺娶她。所以,探寻原因,已经无甚意义。我只希望她赶紧投胎,下一世太太平平。”僧人说着,微微握紧拳头。 “你觉得她爱你吗?”李深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继续问。 良久之后,僧人点了点头。 “那么,她自尽,也许并不是因为她想让你内疚呢。”李深看向僧人,“你想不想回到当年,站在她的视角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我可以回到过去吗?”僧人的手有一些颤抖。 “我可以带你回去看一看。但你要答应我,什么都不要做。”李深道。 “我答应你。”僧人道,“我知道,过去的一切,已成定局。” 说到这里,李深侧眸,便看见容青拳头握紧、脸色也有一点发青。 李深明白,上一次使用和氏璧带给了她太大的阴影。那是她心底挥之不去的疼痛。 李深微微蹙眉,看向容青,拍了拍她的肩膀。“容青,不怕。这一次,我陪你去。我们只看看,什么都不做,没关系的。” “一定要去吗?”容青咬唇。 “夜来馆里那么多藏物,它们发生的故事,总要有个见证者和记录者。这见证和记录,就由我们来做吧。”李深只道,“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就待在这里。” 容青终于看向李深。“我陪你去。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想知道。” 李深点点头,祭出和氏璧。 - 百余年以前,大理天定元年。 大理国,烟花三月。 陆家的聘礼下到了岑家。 两家世代友好,早在两个孩子还在襁褓的时候,两家父母便做主,给他们定下了娃娃亲。 这一日,陆岚也跟着家人去到了岑家拜访。 他父亲是将军,他跟着父亲驻守边关,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 听说了这件事,十四岁的岑玉却是恼了。——她才不要嫁给那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岑玉一路与丫鬟抱怨,最后却到底偷偷跑去了正厅,忍不住透过屏风朝外看。 那一眼,她便看见那个鬓如刀裁、风骨自成的少年。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 但毕竟是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年纪,当即只又偷偷跑了出去。 到了晚上的时候,大家坐在一起吃饭。 陆岚就坐在岑玉对面。 岑玉自尊心重,一定要做出一点都不在意他的样子。所以她只低头吃饭,丝毫也不看陆岚一眼。 吃完饭,岑玉抢先一步离了席,跑去了庭院。 这惹得她母亲连连朝陆家道歉。“不好意思,这孩子被我们宠坏了。” “没事儿。”陆母笑笑,“我瞧她啊,倒是率真可爱,一定与路岚合得来。” “陆岚,还不去看看?”陆母赶紧给陆岚使眼色。 有母亲助攻,陆岚立刻会意,也便起身。“或许是在我没注意到的地方,惹玉儿生气了。我去看看她。” 于是,月色中,梨花下。 陆岚叫住了岑玉。 岑玉回眸,看见陆岚朝她走来。 这个时候,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跳原来可以变得这么快。 面上,岑玉竭力维持着平静。“你来做什么?” “你这脾气,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陆岚笑笑。 “小时候?你以前见过我?”岑玉不由问。 陆岚便道:“是啊,我们早已见过面。只不过那个时候你太小,可能不记得了。” “那会儿我做了什么?”岑玉再问。 “那时候我也不过五岁,你还是在襁褓里。”陆岚笑笑,“我学大人逗了逗你,勾起手指摸了摸你的小脸,竟被你咬了。好在你还没怎么长牙,不疼。” 摸了摸小脸……这话说得,怎么这么轻挑? 岑玉不由就红了脸。面上,她上前,直直盯着陆岚。“不许对我这么说话!哼,登徒子!” 说完这话,岑玉转身就忿忿走了。 只有她握紧的手指,暴露出她自己都不明来由的紧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前尘忆梦 陆岚在家乡的时日,时常被母亲带着与岑家拜访。 名为拜访,实则是在为了让这两个小孩多培养一下感情。 陆岚一开始其实也对岑玉没什么特别深的印象,毕竟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他年纪尚小。 他不想拂母亲的意,也便去见了岑玉。 哪知这一见,他倒真喜欢上了她。 岑玉不知道,那会儿她悄悄把头从屏风后面探出来的时候,他已注意到了她。 她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睛圆圆的、亮亮的,有着一股执拗的劲头,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他的视线。 她只匆匆探了一下头,便红着脸跑开了。 他见着她那副模样,便不由自主地笑了。 所以,在晚间的时候,他才会真的一路跟着她去到庭院,上前同她讲几句话。 其后,陆岚来得次数多了,也便与岑玉相熟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们没有父母的阻拦,也两情相悦,他们以为他们能够顺利成亲、直至白头。 两家人欢喜,忙不迭为二人定了成亲之日。 但这时候,朝廷突然召陆岚回军队。一道圣旨打来,让陆岚即刻启程。 陆岚心觉不妙,心知是要打仗了,便只来得及买了一只玉镯给岑玉。 玉镯上面刻了一行字:“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落款处,他合用了他们俩的名字,遂成“岚玉”二字。 临别前,他把玉镯递给岑玉。“玉儿,此去……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这玉镯上的字,便是我对你的心意。” 岑玉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他只重重握了一下她的手。“玉儿,不哭,不怕。若我死了,我也会保护你的。我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好好生活。”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只爱你一人,绝无二心!”岑玉一字一顿说到,她神色一如既往得坚毅且执拗。 陆岚皱紧眉头,最后只来得及在岑玉眉间刻下一吻,便匆匆打马而去。 这一年九月,忽必烈、大将兀良哈台誓师启程,准备进攻大理。 大理国进入备战状态。 次年夏季,忽必烈率大军出萧关,其后分三路向南进军。 十一月初,蒙古大军抵达金沙江畔,派出使者去大理国进行招降。 大理国拒绝招降。丞相高祥泰率军于金沙江抵抗蒙古军。 十二月,蒙古军全歼大理军主力,继而占领都城。 忽必烈下令,禁止妄杀,以安抚百姓、稳定秩序为主。 大理战败的消息传到了岑家。 岑玉听到消息的时候,手指把手心都掐出了血。 其后三月里,蒙古军继续收复云南其余各部。 而岑玉再也没有听说陆岚的消息。 她的母亲上前安慰她,想帮她另择良婿。 岑玉坚决反对,一定要等到陆岚。 讣告上没有陆岚的名字,岑玉便坚信他还活着。 她这几个月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她母亲看得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只得陪她等陆岚的消息。 索性,她们等到了。 岑玉收到了陆岚的信,信上说他被一个和尚救了。他受了伤、行动不便。 大概四个月后,他便能回来。到时候,他会娶她。 岑玉抱着母亲,喜极而泣。 她以为此生最大的幸福就要来了,可是她却病倒了。 这一倒下,她就起不来了。 岑家请了大夫来看她。大夫只连连叹息,说她这三个月担惊受怕,已伤到了五脏六腑,再难痊愈。 心病入体,她担心过甚,竟至病入膏肓。 岑母见大夫没办法,又请了道士,想看能不能帮她用鬼神之道治疗。 哪知,道士只说,岑玉活不过冬月初六。 冬月初六,离现在没多久了。 岑玉甚至等不到陆岚回来、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岑母连连落泪,岑玉只安慰她,并说道:“切莫让陆岚知道。我……我不想让他内疚。他若知道我是因担心他变成这样,他余生怕是都不会好过。” “玉儿你……哎!”岑母见女儿如此,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便让他以为我是怨恨他的吧。这样……也许他就不爱我了。他会以为,我不是他原本以为的那个姑娘。他会以为,我不值得他爱。便这样吧……这样最好。” 岑玉说完这话,找母亲要来了纸笔,写下了诅咒。 这便是后来陆岚看到的留信,以为是岑玉诅咒了他。 可是,岑玉根本从不曾诅咒他。 她写完这封信后,又给陆岚寄去一封信。那封信里,岑玉提到,她已经等了他两、三年,等了太久,已经没了耐心,她要求他务必在冬月初五赶回来。 因为冬月初五这一天,是他们的大婚之日。 这信写得言辞激烈,充斥着岑玉对陆岚的愤怒和责怪。 岑玉为的,便是让陆岚对自己失望、不至于因自己的死而太过伤心。 冬月初五这一日,陆岚到底没有能赶回来。 他收到岑玉的信之后,就发疯一般要往回赶。 救他的和尚把他拦了下来。“你不能去!你跟我佛有缘,你必须要入佛门!” “我感激你救了我。但请不要阻拦我!玉儿是我最在乎的人!我一定要去!”陆岚不顾身上的伤,执意出了门。 和尚无奈,给了他后颈一掌,硬是把他打晕了。 这一天直到晚上,陆岚才醒过来。 他趁着和尚睡着了,不管不顾,连夜往岑家赶去。 可是当他赶到岑家的时候,已经是冬月初六了。 岑玉穿着鲜红的嫁衣,死在了床上。 而后,陆岚便看到了那封信。 他以为岑玉一直在埋怨他。所以她诅咒他不老不死,永远受这人世的苦难。 但此刻,陆岚随着李深和容青重新回到这一年,悄悄藏在岑家,他才看到他从前不知道的一幕。 他们的大婚当夜,岑玉穿了嫁衣。她知道她等不到他回来了,但她精心装扮,只为圆自己一个梦。 岑玉渐渐感觉力气在抽离,整个人都没了力气。 弥留之际,她感到有人对自己说话。 她以为是阴间的鬼差来抓她了,其后她发现,原来那声音来自手中的玉镯。 这三个月她心力交瘁,思念担忧过度。这种思念影响了玉镯,竟让玉镯产生了灵性,并随着这丝灵性吸收着她的血脉,已与她几乎融为一物。 她几乎用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腕,看向那玉镯。 她以为她听见了玉镯的声音,其实那声音根本来自她自己。 玉镯感染了她先前的念想,成了另外一半的她,有着和她一样的愿望。 只可惜,岑玉尚有理智。可玉镯没有理智。玉镯只记住了她先前最深的念想,那就是与陆岚相守。 弥留之际的岑玉渐渐失了理智,她只听着另一半的自己絮絮诉说—— “就让他真的不死吧。你也活下去。好不好?” “你去吸收其余生命,总会渐渐化为实体。” “最后,你总能与他相遇、相守和他在一起。” 岑玉病得实在太厉害,此刻脑子也糊涂,便应允了。 她的灵魂在那一瞬间被玉镯锁住。 她将生命献祭给了玉镯,让玉镯彻底成了活物。 它让岑玉的灵魂不灭,只要她不断吸收新的生命。 次日陆岚进屋走来的时候,玉镯再让他不老不死,让他活到两人能够真正再相见的时候。 十年后。 有豆蔻年华的少女知道心上人娶了他人,伤心地跑到林子里独自哭泣。 这个时候,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 那个声音特别温柔,一下子就击中了她的心。 ——“别哭。你是不是被爱人伤了心,我来帮你,好不好?” “你……你是谁?你在哪儿?”少女问着,最后被指引到一个墓碑旁。 “我就在地底,你把我挖出来,好不好?” “你……你莫不是鬼?”少女一怕,转身要跑。 可是那声音太温柔,好像真的是想帮助自己。少女也竟大着胆子上前,在墓碑旁开始挖掘。 最后,她挖出了一枚玉镯。 上面写着:“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少女也不知为何,读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痛了一下。 一个月后,少女路过一个寺庙。她似乎又听到了玉镯的话,不由便走到了一个寺庙门口。 她往里面望去,撞见寺里有一个人正在剃度。 “陆岚,你总算肯来这佛门了。今赐你法号‘绝空’,愿你把尘缘都忘了吧。从此,你要六根清净、四大皆空。” 住持这样的声音传来。 “知道了,师父。弟子会潜心佛道,再也不管俗世。”陆岚道。 “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你这是要忘了我吗?” 玉镯中的岑玉在那一刻上了少女的身。“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出家……” “不!你不能成佛,你若成佛,我们该如何相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一人为渡 岑玉不顾一切,要朝寺庙里跑去,可这里无数经文一照到她身上,便将她打回玉镯里。 岑玉回到玉镯的那一刹那,少女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往寺庙里面走了。 这时候,玉镯的声音传来。“快走!离开这里!我会死的!” 少女听了玉镯的话,连忙把它带走了。 其后百年,陆岚就待在这个寺庙里,哪儿都没去。 而怕自己进了寺庙会被无数神明立即处死,岑玉时而来这门口观望,但她就是没法进去。 其余时候,岑玉不断地遇见伤心失意的女子,她帮助她们获取着心上人的喜欢。 没有能够嫁给自己的爱人,是岑玉一身的遗憾。 所以,她在帮这些女子实现她们的心愿。 百余年后,一年前。 岑玉藏身的玉镯已流落到一家当铺。 一日,有一位姑娘来当东西。 她瞥到了玉镯,一时竟很喜欢它。 于是,她买下了玉镯。 她对着玉镯笑。“我总感觉你也是有生命的。我叫赵听霜,你叫什么?” “哎呀,我傻了。你怎么会有名字呢?你怎么会是活的呢。” 当晚,赵听霜因为书生的事情,在屋中暗自垂泪,而后她听到了玉镯的话。 “我知道你有未尽的心愿,我来帮你吧。” “你喜欢那位书生对不对?我陪你见到了他,我知道他们这种书生喜欢什么样的人,我来帮你。” 岑玉也活了百余年,帮了无数女子,见了无数男子,算是深谙人心。 于是,靠着岑玉的帮助,赵听霜总算俘获了书生的芳心。 可惜,书生不能忤逆家里,到底对她说了“辜负”二字。 - 当下,夜来馆。 看完这一切,三人已回来。 书生没注意那三人的动静,他只兀自盯着镜子,只求能再见赵听霜一面。 三人虽在过去时空看了良多、耽误了很多时间。 但他们回到的还是正常的时间点,所以,书生并没有觉得他们离去了太久。 当下,书生面露喜色,继而又落下来泪来。 顺着他的目光,容青看到那阴阳镜里到底出现了人——是赵听霜。 赵听霜妩媚如初,活灵活现,看得书生连连落泪。 “听霜,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真的想娶她。只是父母盯得紧,加上书童又在当眼线。我只有用这迂回之计。我……”书生拼了命的解释。 “如果早知道事情会这样,我就算不要这条命,也再也不会对你说出那种话。我……” 书生跪在地上,甚至朝赵听霜磕了几个头。 赵听霜只淡淡地笑。“没事的。刚才我都在这里,我都听到了。我明白了。这都是命。你以后,要好好活下去。你若跟那个贵族小姐有缘,你们就好好在一起。” “你也不要怪玉姐姐。她真的是在帮我。怎么同你开口讲话才好,怎么才能引起你的喜欢……都是她教我的。” “说来,其实我现在才明白过来。你不一定是喜欢我。你只是喜欢我装出来的那个人。你喜欢的是温婉、知书达理的姑娘。那日看到那个贵族小姐,其实我都明白了。” 赵听霜微笑,“我明白,你将来与她相处了,一定会喜欢上她那样的姑娘。” “不,听霜,你听我讲……”书生着了急。 “你今次来,其实主要还是内疚,我明白,所以我告诉你,你不必内疚。说到底,我也骗了你。玉姐姐在人世逗留久了,了解人性。所以她帮我打造成了一个你会喜欢上的人。但其实,那并不是我。” “而且,你别怪玉姐姐,我原本就要死了。我得了不治之症。” “我原本无多少时日可活,在死前能与你相守片刻,也是没有遗憾了。” “再来,玉姐姐帮了我,我想着我反正也要死了,与其把这命交给病魔,不如给她,帮她维持灵体的不灭,帮她等到她想等的那个人……” 说到这里,赵听霜看向了陆岚的方向。 她也不顾陆岚有没有听到,只是说:“玉姐姐从来没有害过人。她向来都是去到那些快要死的女子身边,帮她们实现心愿。我们都是主动把命献给她,反正也都是死。只可惜,玉姐姐也是对情太过执着。她只是没有看透。” 说到这里,赵听霜再面对着陆岚叹了口气。“你……你又何必如此。她如此死了,你也快老死了,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陆岚静默片刻,只道:“领我进佛门的师父对我说,让我进入佛门,是因为我与佛有缘。我求佛,可以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 顿了顿,陆岚的声音略有哽咽。“现在我才明白,师父没有骗我。原来,我成佛的目的,就是为了渡她。” 说完这话,陆岚起身,将玉镯交还给李深。“无论如何,谢谢你。这玉镯还是交给你保管吧。” “这是你们的定情物,你确定给我?”李深问。 “我给她这玉镯的时候,承诺过娶她。不料,这玉镯便成了她执念最深的东西,束缚住她的灵魂,让她不得超生……” “好吧,你打算去哪儿?”李深再问。 “回家。”陆岚道。 “此去云南,山高水远,万事小心。”李深淡淡道。 陆岚双手合十,对李深作了个揖,到底转身离去了。 到底,她不想转世、不入轮回,只想与他相守。 而他修行一世,到底是为渡她一人。 容青看向陆岚的背影,不由皱起了眉头。“他真的这般无情吗?” “他若无情,又为什么会想死在他们相遇的地方呢?”李深摇摇头。 “原来如此。”容青皱紧眉头,不由咬了唇。 她记得,那僧人说,他成佛、是为了渡她。可是,若他不修佛道,与她相守,她就不会沦入此种境界,那他又何需渡她?他为什么不能与她相守? 而现在,岑玉纵然以灵体而活,可是她没有害过人,为什么就不容于这世间呢? 最后,李深到底敲了敲她的头。“万物都有法则。一切都要讲情理,就要乱套了。” 容青叹口气。“我明白,我只是觉得挺难受的。” “到底还是个小丫头。”李深再拍拍她的头,朝书生看了去。 适才,李深已把阴阳镜交给了他。 现在镜子里已没有人了。 想来,是赵听霜已经和他说完了话,便离开了。 再看那书生,他面色依然苍白,也难掩憔悴的面容,但他看上去已经缓过来许多,不似之前那般失魂落魄。 书生起身,把阴阳镜还给李深,道了一声:“多谢。” “不谢。”李深淡淡道,“你要明白,人活着,总不能肆意妄为的。你既然无法反抗,要做的便不是逃避,更不是骗人偏己,而是面对。” 明白李深指的什么事,书生点头。“嗯,我明白。多谢你给了我机会,让我和听霜说清楚、说明白。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她一直不曾责怪我。” 书生到底还是朝李深作了一揖,也便离去了。 僧人离去,书生离去。 最后还留下了的,只有李深和容青。 容青兀自走到了庭院中。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不至太过猛烈。 李深朝庭院走去,便看见容青站在斑驳的阴影里,颇有些怅然若失的样子。 李深勾唇,上前,揉了揉她的头。 容青抬头,便看见他漆黑的瞳孔。 她张了张嘴,终究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道:“曾经……我以为我跟着师父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世面了。这才发现,原来我一直活在师父的庇佑下。我不懂的事情,不明白的道理……其实太多太多。 “来了这夜来馆,我似乎有了以前从没有过的经历。你也绝非我最初以为的样子。” 李深勾唇而笑,敛去眼底的深邃,只道:“饿了吧?” “饿了。”容青点头。李深不说还好,这一说,她便觉得饥肠辘辘,实在太想吃一顿好的。 “走吧,带你去怡然居。”李深道。 “啊?可是龙川县很远啊。”容青道。 “傻道姑。怡然居是连锁,到处都有。” “哦……以前没见过。” “嗯,知道了,再带你去见见世面。”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不速之客 时令进入了初夏。 夜来馆庭院里有一方池塘,当下,荷花冒出个头来,含苞待放的样子,最是娇俏。 初夏的南京已经有些热了。 暖风熏人醉,容青听见敲门声,前去打开门时,便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气。 两相对比之下,容青才察觉到夜来馆有多么凉快。 想来,是李深在夜来馆又弄了什么神器,这夜来馆才不显炎热的。 开了门,容青一时觉得门外人有些眼熟,只一时没想起来此人是谁。 这人却先认出了容青,当即亲切地唤了声:“阿青,你竟然在这里!” 语毕,看着容青有些迷茫的神情,这人忙说:“是我啊,我是高轩!” 容青总算认出他是谁,当即也欣喜不已。“呀,高大哥,是你啊!咦,我遇见你的时候,你脸上脏兮兮的,这洗干净的,倒叫我认不出来了。” “哈哈,那我这副模样,阿青你觉得如何?”高轩说着,意味深长地多看了容青几眼。 便是约莫在两年前,容青和清远游历时,正好路遇受伤的高轩,救了他一命。 这之后,高轩无数次想找到清远和容青道谢,但奈何二人行踪不定,便没了办法。 高轩不料,今次来这夜来馆,竟然遇到了容青。 当下,高轩低头瞧向容青,只觉得容青虽然仍在穿着道袍,但毕竟也是个十八岁的姑娘了。 比起两年前,她的脸长开了一些,英气十足的神采下,五官却显得秀美可爱。她皮肤白皙,眼神清亮,就如山水一般明净,让他看了,就心生欢喜。 高轩本就记挂了容青两年之久,现在意外见到容青,似乎连自己来这里的目的都忘了,只恨不得当场就提亲。 不过他到底怕吓到容青,故而又生生忍住了。 容青自然未作他想,当即递了李深的特质鞋套给高轩穿上,一边迎他进来,一边客气地说道:“高大哥这模样却是生得不错,一定有很多小姑娘喜欢你的。” “我不喜欢那些小姑娘,别开你高大哥的玩笑。”高轩说着,抬起手便揉了揉容青的头。 这一幕,透过窗,到底被庭院中浇花的某人看到了。那人眼眸微微眯了一下,暂时未动声色。 而屋中的容青,自然什么都没察觉到。 容青招呼高轩坐下后,便积极地跑去煎茶去了。她朋友不算多,难得见到一个友人,自然想好好招待。 不多时,容青便把茶煮好了,她端给高轩,问:“高大哥,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找李深吗?我去帮你叫他。” “对了。我差点忘了。我找他是有要事的。事情……还挺紧要的。对了,你在这里是做什么?你难道在为李深办事?”高轩不由问。 “嗯。你就当我是他的跑腿的吧。”容青笑了笑,“你尝尝茶,我这就去叫李深。” “我不用尝,光闻啊,就知道这茶一定好喝。阿青你做什么都很棒。”高轩面对容青,自是忍不住地连连夸赞。 容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到底往庭院走去了,是想叫李深。 她走进庭院,恰逢一阵裹挟着香气的微风出来。 在这微风袭来之际,李深恰好转身,抬眸,静静地望向容青。 容青未觉其他,只说:“李深,有人找你有事。” “嗯。听见了。”李深一语毕下,却是背过身继续浇花,“不见。” “可……可他说有要紧的事啊。”容青眨了眨眼睛。这下子她有些头疼了,毕竟高轩是她的朋友,她很想帮他一把。 李深头也不回,只冷冷道:“他有要紧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打发他走。” “好吧……我去跟他说。”容青疑惑地瞥了几眼李深的背影,又腹诽了几句李深脾气古怪,这才转了身,重新进到正厅。 回到正厅后,容青怕李深难做人,到底帮他编了理由,只对高轩说他身体不舒服,今天不方便什么的。 容青说完这话,高轩倒是笑了。 他上前,近乎宠溺般地又揉了揉容青的头,“行了,这么久不见,你还是不会说谎。” “我……”容青皱了眉——自己就这么容易被拆穿? 高轩只不在意地笑了笑,倒是用着安慰容青的语气开口说道:“行了,没事的,李深的脾气,我也是知道的。他向来行事古怪,若他今日不想见我,我强求不得。我明日再来便是。” 思及李深那冰冷的样子,容青有些担忧。“那要是他明日也不见你呢?” “他明日不见,那我后日也会来。他一日不见我,我就日日都来。反正,我来这里,能见到阿青你,还能喝到你煮的茶呢。”高轩戏谑地看了一眼容青。 可惜,容青被木头一般的清远带大,丝毫没接受到任何讯息。她只琢磨着,要不先问问高轩来这里到底是何事,再去找李深谈谈,也好过高轩天天白往这边跑。 容青哪知道,她这还没有开口问,正厅的后门突然被打开了。 ——李深竟然进屋了。 “想喝我家小道姑做的茶,也不先问问我的意思?”李深进屋,看向高轩的表情,冷淡里有一丝嫌弃,还有一丝隐隐的、容青没能读懂的情绪。 “多谢李大人相见。”高轩上前,倒是规矩地朝李深作了个揖。 “我不见你,你就要天天来,蹭我吃蹭我喝,还要我家小道姑服侍你,那我不是划不来?说吧,锦衣卫如你,找我什么事?”李深挑了个眉,上前坐下了。 听了李深的话,容青才明白——原来高轩竟是锦衣卫。 那么,高轩来找李深,莫非是因为朝廷的事? “我今日,只是带话的。是……锦妃娘娘想要见你。她说她遇到一些古怪的事,只能让你解决。而且这件事……不能让陛下知道。”高轩道。 “锦妃?有什么事不能让陛下知道,她偷汉子了不成?”李深说话向来不客气。 高轩听罢,脸白了一分,忙尴尬一笑,道:“李大人切莫开玩笑。娘娘不是这种人。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或许也跟某样神秘物品有关。还望李大人出面,莫要让这东西为祸人间。” “到底什么东西?”李深问。 “娘娘最近怀疑她的宫殿闹鬼。也不知……也不知是不是跟……跟先帝有关。听说先帝有个妃子,就是在娘娘现在住的宫殿里自尽的。所以……”高轩压低了声音,“你也知道,事关先帝,非同小可。如果这鬼真是那位冤死的娘娘,这不是打陛下的脸,告诉他这鬼是他谋反篡位才弄出来的吗?这事怎么敢让陛下知道?” “所以,不能以抓鬼捉妖的名义去见娘娘。那我以什么名义去?”李深抬眸看向高轩。 “本来我也还没想好。但今次来,我倒是想到了。是这样的,我是娘娘的侄儿。而容青正好是你的手下。”高轩笑着看了容青一眼,才看向李深,“不如这样,对外就宣称,娘娘想帮我说亲。” 李深听了这话,握住杯子的手立刻收紧。他眯起眼睛,朝高轩看去,面无表情地上下他几眼,慢条斯理说道:“你这是真为我拜见锦妃找理由呢,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跟我提亲的意思喃?” 高轩再看了容青一眼,容青一脸茫然的样子,却更让他觉得心生喜欢,便道:“如果阿青愿意,此事就算是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我看是你想得太美。”李深冷哼了一声,“此事跟容青没有关系。你自回去告诉锦妃,七日后,我去见她。由头我会想。不劳你操心了。你走吧。” 这一下,李深的逐客令就下得十分明显了。 高轩不得不起身告辞,不过他也是厚脸皮的,竟然还问了容青一句:“阿青,你要不要送送我,我们多年没见,我请你吃饭,咱们叙叙旧?” “啊?”容青难免错愣。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刚才是听错了吗?高轩想娶自己? 高轩见状,捂了胸口一下,当即感叹了一句。“阿青,当年我便是这个地方中了一箭,亏得你救了我,我才能活到今天。现在,虽然阴天下雨,这个地方时有疼痛,但也好,每痛一次,我就想一次你。” 容青:“……”??? 此人厚脸皮的模样,颇有些让人叹为观止。李深似乎终究忍无可忍,径直上前拉开门,喊了一声:“屠孝!” 屠孝立刻跑了过来,“大人,何事?” 李深瞥向高轩:“你自己走出去,还是让屠孝把你扔出去?” 高轩见状,倒是朝容青抱拳,深情款款说了句:“阿青,我们会再见的。总有一天,你会懂我的心意。” 说完话,高轩到底是没让屠孝扔他,自己走了。 一时没了人说话,气氛有些安静。 屠孝望了望容青,又望了望李深,眨了眨眼睛。“我……是不是没我事了?我先下去了?” 李深给了他一记“你早该走了”的眼神,屠孝连忙就下去了。 屠孝一走,李深重新把门关上,径直朝容青走去。 容青看李深朝自己走来,不由眨了一下眼睛。 李深眯起眼睛,双臂抱胸,审视般看向容青。“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啊?高大哥吗?没什么关系啊?我救过他,也在一起相处过一段时间,我们算是朋友。”容青道。 “哦。那对于他刚才那番花言巧语,你有何见解?”李深再问。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这算见解吗?”容青眨眨眼睛,反问。 对于这个答案,李深似乎很满意。 适才这里的空气似乎凝固成冰,此刻便是冰雪融化,万物复苏。 李深当即上前,揉了揉道姑的头,“嗯,乖。今晚给你奖励一个鸡腿。” “……”容青白眼,“我是做饭的人。晚上吃什么,还不是我说了算。” “嗯,小道姑在夜来馆的地位最高,自然你说了算。” “那是当然。” 李深闻言,便又揉了她头一下。“道姑头不许别人碰,听见了吗?” “……哦。” “嗯,男人花言巧语起来很可怕,尤其高轩这种,油腔滑调,极不靠谱。当朋友可以,别的就别想了。” “?……哦。” “嗯,甚好,给你加两个鸡腿。”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宫心之计 七日后,南京紫禁城内,后廷。 七日后,南京紫禁城内,后廷。 锦妃居于后宫的西北角,靠近御花园。 于是,李深带着容青走进这绿瓦红墙,再绕过那些红肥绿瘦,直往锦妃的宫殿而去。 对外,李深此来的由头仍然是给锦妃的侄儿高轩说亲,只不过说亲的对象自然不是容青,而是他凭空杜撰的一个名字。 “不会真有人无聊,去查这个名字吧?到时候查到了怎么办?”一路上,容青偷偷问过李深。 李深的回答则是:“皇宫大内,前朝后宫里,斗来斗去得太多,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所以,很可能有人会去查这件事。” “那查出来没这个人怎么办?”容青再问。 “随便找个人不就是了,嫁给锦衣卫这种事,有的是人愿意。”李深不在意道。 “哦,我知道了,你的真实目的在于坑高轩大哥。”容青眨了眨眼睛。经过这些时日与李深的相处,她觉得自己总算摸清他的腹黑了。 “孺子可教也。”李深揉了一下容青的头,看向前方,“到了。” 宫殿门口早有宫女侯着,见李深来了,朝他行了个礼,便进宫喊了声:“娘娘,李公公来了。” 也不知为何,容青听着这声“李公公”,总觉得别扭得紧。她提醒自己感慨把这种情绪压下去,赶紧办正事要紧。 一旁,瞥见她的神色,李深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终究没有多言。 不多时,两人跟着宫女见到了锦妃。 容青学着李深的样子,朝锦妃行了个礼。 锦妃没心情管容青是什么身份,想着她跟着李深,便赐座,让两人都坐下了。 容青偷偷瞧了锦妃一眼,只见她脸色无比苍白,看上去最近这段时间都没怎么睡好。 李深看向锦妃:“娘娘,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锦妃听罢,叫贴身宫女退到门口守着,便道:“劳烦李公公了。这件事……本宫总不能招个道士来。本宫是觉得,本宫遇到鬼了。” 锦妃回忆起那个场景,害怕不已,手指都有些颤抖。 她端起热茶,深深喝了一口,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下,才对李深讲述了这段时间她遇到的事。 朱棣登基后,过了一阵子,锦妃才跟着当时的燕王妃、如今的皇后一同自北京来到南京。 锦妃自住进这宫殿,就开始坐起了噩梦。 她以为是换了环境,不适应,就请御医来看过,可是几服药吃下去,却丝毫不见得好。 某一日,她又被噩梦吓醒,便醒了过来。 她一时睡不着,就起了身,她觉得有些闷热,便前去开了窗。 这一下,锦妃刚打开窗,就察觉有个白影在面前飘过。 锦妃吓得不行,当即往回跑去。她这一跑,碰到了桌子。这响动惊动了贴身宫女红儿。但等红儿跑了进来,窗口再无半点鬼影。 其后的几日的夜里,锦妃时而听到有女子的声音,她或在哭泣、或在唱歌,亦或是在低吟。 锦妃看向李深:“本宫也是跟侄儿说起这话,他提起你,跟本宫讲了,你那处是个特殊的存在,本宫才特意找你求助。唐突之处,还望见谅了。” “无碍。”李深说着,眯了眯眼睛,看向锦妃的眼神略有深意,“娘娘,臣想提醒你一句。今时不同往日。从前的燕王,如今已贵为九五之尊。” “你……”锦妃毕竟是侍奉朱棣的人,有一颗玲珑之心,当即明白了李深的意思,“你是说,这件事可能是人为?” “燕王成了皇帝,王妃成了皇后,你被封为了昭仪。至于其他妃子,却还没个正式的封号。”李深挑眉,“这世间鬼神作乱者少,拿鬼神惹是生非的,多为人啊。” 李深此话一出,锦妃面目的苍白色彩便似乎去掉不少。她整个人平静了许多,暗暗呼了一口气。“多谢李公公提点。是本宫自乱方寸了。这宫里毕竟刚死过人,本宫住进来的时候,就是有些害怕的,看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在你这处再探查一下,看是否有什么阴邪之物,可好?”李深再问。 “好。有劳了。你们随意看,不要紧的。”锦妃说道。 如是,李深便和容青在锦妃的寝宫开始探查起来。 容青手上拿了一个类似藏传佛教转经筒的东西,这东西看起来由不知名的铁器打造而成,通身是一根长铁棍,顶端有一个圆的轮子。人拿着铁棍摇动,轮子会按顺时针的方向转动起来。 如果碰到有灵性的特殊器物,这东西则会逆向转动。 如是,李深为这器物取名“灵转”,是专门用来寻找特殊器物的存在。 容青拿着灵转,将这寝殿各个角落都寻找了一遍,却是什么都没有寻找到。 容青最后只得收起灵转,朝李深走去。“看来,没有器物作祟。” 李深没有答容青的话,只是看去了一个地方。 容青顺着李深的方向,便看到梳妆台上放着一个傀儡娃娃。 这傀儡只有人的手掌一般大,不过这傀儡被打造得极为精致,眉眼竟与锦妃极为相似。 李深不由看向了等在一边的锦妃。“娘娘,这个傀儡是怎么回事?” 锦妃听罢,便道:“这是小时候,有个人来本宫家里做客,他自称偃师,能造活灵活现的木偶和各种飞禽走兽。这是他做给我的傀儡娃娃,说是能保佑本宫,帮本宫挡灾。本宫便一直戴在身边了。” 锦妃说着,走过来拿起了傀儡,又补充了句:“这是提线傀儡。单独与陛下相处时,本宫还拿她来做过表演,陛下还夸本宫演得好。怎么,她有什么问题吗?” 李深上前一步,又多打量了这傀儡几眼。 容青也凑近了看,这一下,她便发觉这傀儡的头发和眼睛都十分真实。 她好奇地近一步靠近,这时候却突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因为,她发现这傀儡太过真实,她的睫毛、脸上的毛孔、人中两旁的绒毛都几乎与真的一样。 如果不是整个傀儡只有人的巴掌大,容青几乎会认为这是一个真人了。 容青感慨那偃师精巧技艺的同时,背脊却不由自主地发凉,因她觉得这傀儡简直就如真人毛发做出来的一般。 容青再瞧李深看去,以为李深也觉得这傀儡古怪、想要说什么。 不料李深什么都没说。李深只道:“娘娘,我们暂时确实没有发现什么。此事目前看来,确实人为的可能性大。这世上不能说不存在鬼,但它们以另一种生命方式活在另一个空间,不会胡乱害人。你且宽心。” “多谢。本宫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锦妃道。 “嗯。吃穿用度上,近日都谨慎些吧。我们先告辞了。”李深再朝锦妃行了个礼,也就带着容青走了。 回到夜来馆,容青不由问了李深:“你真觉得那傀儡没问题?我怎么觉得它是活的?” 李深只去了二楼一趟,随后扔给了容青一本书。 容青一看,书名叫《列子?汤问》。 李深上前,帮容青翻到一页,容青便看到了关于偃师的记载。 按这书记载,周穆王在一次狩猎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偃师。偃师给周穆王献上了一个他造的木偶,这木偶活灵活现,就跟真的男人一样。偃师让木偶给周穆王表演跳舞。周穆王兴致来了,拉了侍妾来一起看。 木偶跳舞跳得极好,跟真人也没什么差别,跳着跳着还给周穆王的侍妾抛了个媚眼。 周穆王这下怒了,以为偃师拿了真人来骗自己。有男人调戏自己的爱妾,周穆王怎能不怒,当即就想杀了偃师。 偃师大喊冤枉,当即用刀把这木偶劈开了。这下,周穆王便看到,这木偶“皆草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内则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则筋骨、肢节、皮毛齿发,皆假物也。” “还真有这样的技艺?”容青不由感叹,“不过,我们今天看到的那个傀儡除了模样逼真,看样子倒还不会跳舞什么的。那李深你说,这些傀儡……有生命吗?今天的事,确实跟那傀儡没一点关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适可而止 面对容青的问话,李深只道:“还是那句话,万物有灵。傀儡与其他物品一样,都是人造出来的,本无生命。但……使用他的人,对他倾注了情感或者寄托,便不一样了。” 容青听罢,点了点头。“明白了。就好比那玉镯,玉镯本无生命,但长久以来被寄予了岑玉的执念,也就成了活物。” - 三日后。锦妃寝宫。 贴身红儿进屋,走至锦妃身边,行了礼后,严肃了神色道:“娘娘,梅妃来了。她拿了自制的什么梅花糕给你尝。怎么办?这几日闹鬼的事,是不是就是她折腾出来的?那梅花糕不会有毒吧?” 锦妃浅浅蹙眉,唇角一抹冷笑。“我这里闹鬼,一没惊动圣上,二没去私下叫什么方士,三没有被吓死。这始作俑者等于白弄这一场,自然按捺不住,想兵行险招了。不过,我不信……如果真是梅妃,她还敢当面给我下毒不成?让她进来吧。” “是。”红儿点点头,出锦妃寝宫,引了梅妃进来。 梅妃身边跟着的是她的贴身侍女柏萱。 柏萱手里端着一盒点心,看上去倒是颇为精致。红儿知道,那或许就是那梅花糕。但红儿面上自不动声色,迎了二位进屋。 梅妃进屋之后坐了下来,柏萱随侍在一旁。 锦妃便差红儿给梅妃递了茶。 梅妃接过茶,也不急喝,只是奉上梅花糕,亲切地看向锦妃:“姐姐,这是我亲手做的,请您务必赏脸,尝一尝。” 梅妃一语毕下,红儿上前,从柏萱手中接过了梅花糕。 红儿皱了眉,却是不急把这梅花糕献给锦妃,反倒是自己拿起一块,先要往嘴里送去。 柏萱上前一步,皱了眉,带了些呵斥的声音说:“大胆,你一个宫女,这是在怀疑我家娘娘不成?” 柏萱此话说完,红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锦妃也自不动声色,梅妃先开了口。 只见梅妃眼里滑过一抹冷冽,上前拉过柏萱,连忙呵斥起自家宫女来。“你才大胆!姐姐品阶比我们高,红儿的资历也比你高,这哪里轮到你来出声?” “对不住娘娘,我错了。”柏萱看上去是吓了一大跳,当即跪下了,朝梅妃磕了个头,再转过身,连忙又朝锦妃的方向磕了一个头。 这个时候,梅妃又对柏萱开口:“好了,姐姐如今贵为昭仪,吃穿用度自该将就。这个梅花糕,你来替她试!” “是。”柏萱说着,便起身拿过一个梅花糕,直往嘴里送去。 梅妃见状,便笑眯眯地看向锦妃。“姐姐,你看,妹妹可没有往里面下毒啊。” 锦妃冷眼旁观这主仆二人的双簧戏,面上自没有点破什么。她皱着眉看向面前的糕点,正盘算着什么,却听到了皇后的声音。 “是本宫让宫女不要通报的。本宫想来看看你们在做什么,不料就看了一场好戏。怎么,这又是下跪的,又是呵斥的,唱的是哪出?” 闻言,锦妃和梅妃都上前跪下了。“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徐皇后上前,“都坐。” 待锦妃和梅妃重新坐下后,徐皇后看向锦妃。“本宫听说,你这里在闹鬼?” 锦妃听了,心中一凛。——这件事,除了红儿、高轩,李深和容青,本不该有其他人知道。 红儿和高轩,她是百分之百相信。至于李深和容青,锦妃也只能选择相信。李深的本事那么大,跟自己完全没有利益冲突,犯不着如此欺骗自己。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泄露给皇后的。 也即是说,策划这件事的人,把这件事泄露给皇后,又特意引她来,见到这一切。 锦妃袖子里的拳头不免握紧——这梅妃,难道真给自己下毒了不成? 不过眼下锦妃还顾不上下毒的事,她只是看向了皇后,想着怎么把闹鬼的事情圆过去。 锦妃自是不能张口就问皇后是从何处听说的这事,便只有道:“皇后娘娘,没有这事。是红儿她这两日有些梦游,我吓着了,还以为闹鬼了。” 皇后冰雪聪明,听了锦妃一句话,已明白了个中玄机。 徐皇后赞赏地看了锦妃一眼,然后道:“既然是这样,请御医来看了吗?” “请过了,娘娘放心。”锦妃恭敬说道。 “那便好。你这红儿自你还没嫁过来的时候就跟着你了吧,你们主仆感情好,看得本宫都羡慕。”皇后笑了笑,又看向梅妃,“你也辛苦了,梅花糕很好吃,本宫也尝过了。” “多谢娘娘。”梅妃忙道。 “该是本宫谢谢你,有你们帮本宫照顾陛下,是本宫的福气,也是陛下的福气。”皇后笑笑,又道,“这梅花糕本宫极为喜爱,这自家姐妹,本宫也不客气了,锦妃这里的,本宫也讨去了,如何?” 听了皇后这话,锦妃自然立刻朝皇后投去极为感激的一眼。 梅妃脸色刷得惨白,但她竭力维持着身形,颤抖着手:“这梅花糕被我那宫女触碰了,我再做给娘娘如何?” 皇后眯了眯眼睛。“不必那么麻烦。你带着这梅花糕,直接跟本宫走吧。” 皇后说完这话,梅妃连小腿都开始发抖了。但她没有办法,只有差柏萱拿起装梅花糕的食盒,随皇后一同朝外走去了。 徐皇后一路带着梅妃走至御花园。 入了秋,天气已有些凉,有宫女连忙上前,想为皇后披上一件披风。 皇后挥了挥手,只走至一处雏菊旁,停下了步子。 梅妃颤抖着走上前,听见皇后说:“这里闹鬼的事,是那柏萱故意说给坤宁宫的宫女听的吧。这些事,本宫稍加问询,便能问出来的。” “闹鬼之事影射圣上逼死过先帝的妃嫔,非同小可。本宫听说了,自当第一时间过来,叮嘱锦妃切勿声张。” “而正好在这个时候,你送上梅花糕。梅花糕有毒,你让柏萱先尝梅花糕,是因为柏萱事先吃了解药。然后,锦妃被迫吃下梅花糕。锦妃一定会死,但是这件事会跟你没有半点关系。因为同样都吃了梅花糕,柏萱却没死。而见证这一切的,便是本宫。这就是你的打算,对不对?” “你简直大胆!算计到本宫头上来!”徐皇后拂袖,俨然是动了怒。 梅妃立刻朝徐皇后跪下了。“娘娘,不……没有……我没……” “事到如今,还要狡辩?”徐皇后摇摇头,“本宫叮嘱你一句,适可而止。同是服侍陛下的人,你对付一个锦妃有用吗?无数新人会源源不断进来。还是说,你想坐到本宫的位置?” “娘娘,我……”梅妃自知狡辩无用,只得不断在地上磕头,把头都磕出了血,“是我错了。我……求娘娘恕罪。” 她知徐皇后向来心善,只有拼命施展苦肉计。一旁,柏萱见状,也自跪了下来,不断朝皇后磕头。 “你要的不是本宫的恕罪,是锦妃的恕罪。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再如此行事,下一次,本宫保不了你。好自为之。”说完这话,皇后冷冷瞥了一眼那柏萱手里的食盒,拂袖而去。 梅妃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 柏萱立刻上前把她扶起来,拿锦布帮她擦拭额上的血迹。 梅妃大口喘了好几口气,苍白的脸色才恢复几许红润。 “我们回去!”梅妃对柏萱说了这么一句,抬眸,便看到面前有两人。 男子眉目姣好,他那般风光霁月地站着,似乎得尽了天下风月。 他旁边则站着一个道姑,她约莫十八岁的年纪,身姿娇小,但眉目间有股女孩子少见的英气。 认出来人是谁,不知适才的话他听去了多少,梅妃只站着,没有开口。 李深兀自带着容青上前,经过梅妃身边的时候,轻声说了句:“适可而止,这句话很有道理,可惜很多人都听不进去。” “你——!”梅妃握紧手心,低声道,“你敢插手我的事不成?” 李深听罢,只似笑非笑。“你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插手?我不插手,我看着你怎么作死就好。” 语毕,李深兀自带容青离开。 容青跟着李深见识这一场,总算意识到后宫争斗有多么可怕。 方才,那锦妃如果在皇后面前不小心说错一句话,皇后怀疑的怕便不是梅妃、而是锦妃了。 路上,李深看着容青那严肃的样子,难免调侃。“小道姑,你是不是觉得,凭你的智商,在这里根本活不下去啊。” 容青懒得理李深。“反正我又不想嫁到这种地方来,幸好我不用嫁给皇帝。” “哦,那你想嫁给谁啊?”李深饶有兴致地问。 容青回头,便对上李深回眸如深的瞳孔。 不知何处吹来的桂花香,那股香气和着李深身上的香气混杂一起,让容青有一瞬的迷离。 但容青极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想了想,然后学着李深常用的语气回答:“我想嫁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啧,学坏了啊。”李深敲了一下容青的脑门。 “近墨者黑。”容青挑眉而道。 容青没想到的是,又过了三日,她收到了梅妃去世的消息。 她死在了湖中。疑似投湖自尽。 而皇后差梅妃的贴身宫女柏萱询问,柏萱已几乎失了神智一般,念念有词道:“有鬼!这宫里真的有鬼!梅妃是被推下去的!被鬼推下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杀人凶手 南京紫禁城,坤宁宫内。 皇后看向跪着的柏萱,动了怒意,“什么鬼?哪来的鬼!” 皇后这一呵没有换来什么反应。 柏萱愣在地上,身子发着抖,嘴里一直念念有词,细听之下,无非是“鬼”、“放过我” 、“别杀我家娘娘”之类的话。 她头发凌乱,脸色惨白,看样子的确受了极大的惊吓。 就连徐皇后看了,都不由心里一凛。——这柏萱的样子,的确像是见了鬼、受了惊。 可是,不论柏萱是否真的遇鬼了,徐皇后都不能容许这宫中有这样的传言。 “来人,传李太医来医治,她怕是此事唯一的目击证人,务必让她尽快恢复神智。” 徐皇后厉了声,“另外,对外就说这宫女被杀人凶手惊着了。有胆敢传言宫中闹鬼的人,就地处决!” “是!”宫人们听了指令,连忙下去了。 当下,就连柏萱都没了声音,坤宁宫中一时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李太医赶至,为柏萱医治。 他医术高超,由擅长针灸,当即说柏萱没问题,只是被吓到了。 他为柏萱施针的时候,徐皇后一直在旁看着。 几针下去,柏萱发抖的症状渐渐消失,她的面容慢慢恢复平静,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些血色。 李太医看着徐皇后的样子,联想着梅妃落水的传闻,心里有了数,施针完毕之后,便面向徐皇后,恭敬道:“皇后娘娘,她没什么事,只是惊吓过度。臣已施针,过一会儿便好了。臣想说……” “有话直说。”徐皇后道。 “是。”李太医道,“娘娘定是要审问这宫女。卑职想说,娘娘……语气尽可能柔和些,莫要再惊着她,该哄着点她。她怕什么,娘娘要说服她,没有那样令她害怕的东西。” 徐皇后听罢,点点头。“本宫明白了,下去吧。” 梅妃意外死去,皇上定然怒极痛心,免不了会责怪徐皇后管理后宫失职。所以这事,徐皇后必须要查清楚才是,想来,徐皇后压力也不小。 李太医暗抹了额间的一滴汗,退下了。 李太医走后,徐皇后屏退了所有宫人,单独走至柏萱面前。 她近乎温柔地拿起柏萱的手:“你不要怕。没有鬼。你们装神弄鬼吓过别人,该知道别人也会装神弄鬼来害你。” “没有鬼,有的只是杀人凶手。杀你家娘娘的凶手。” “你再这样下去,不清醒过来,怎么帮你家娘娘报仇?” 徐皇后听从李太医的话,循循善诱。 眼见着柏萱的神色似乎慢慢恢复清明,徐皇后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而后,柏萱看着徐皇后,突然想起什么般,连忙起身,朝她跪下了。 “皇后恕罪!” 徐皇后眯眼。“无碍,躺着吧,病还没好。” 柏萱哪里敢再躺回去。皇后不治她胡说八道的罪,已是天大的恩赐。 柏萱思及昨夜的情景,说:“回皇后,娘娘……娘娘一定是被锦妃杀的!” “何出此言?”徐皇后皱了眉,“锦妃的确先封了昭仪,但陛下向来雨露均沾,没有偏袒任一一方,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对方死?!” “不……不是因为皇上。”柏萱脸色惨白。 “不是因为皇上?那是因为什么?!”想到了一个可能,徐皇后脸色铁青,“那个男人是谁?!” “奴婢也不知他的身份,只知道他姓陆,两位娘娘入宫前就与他相识了。具体情形,奴婢真的不知道。只知道因为他,两位娘娘生了罅隙,一直互相怨恨至今。昨晚——” 柏萱吞了一口唾液。“昨晚,娘娘的寝宫突然出现了陆公子。只不知为何,陆公子如鬼一般在宫殿内飘动。娘娘一边喊着‘陆公子’三个字,一边追过去,一路追到了湖畔。 “奴婢心觉不妥,便跟了过去。这便看到,陆公子突然变作了厉鬼,把娘娘推下了湖。” “皇后娘娘。您说得对,没有鬼的话,一定是人作怪。这宫里,除了我家娘娘,知道陆公子,且了解他模样的人……便只有锦妃啊。” 徐皇后气得手都有些发抖了,立刻扬声道:“来人,宣锦妃!” 与此同时,锦妃宫中。 她刚端起一杯水,心里突然一慌,手一抖,把手上的瓷杯打碎了。 她浅浅蹙眉,蹲下身,也不知出于何种心里,竟要去捡碎瓷片。 这一下,她指尖流出鲜血,把青瓷染红。 “娘娘!你可有事!”红儿跑了过来,看着那抹血,担心不已,上前立刻帮锦妃包扎好,“娘娘,可痛?” “无事。”锦妃摇了摇头,“心里总是有些不安。我刚让你去找李深,你可有去。” “去了。”红儿道,“娘娘放心。” “听闻那柏萱还在坤宁宫。”锦妃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这梅妃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一切也太蹊跷了。此事自然与我无关,我主要是怕,他们查到我头上来。还好,昨天那个时候我在兰妃那儿做客,她可以帮我作证。” 锦妃说完这句话,突然便看着红儿朝她跪下了。“娘娘,抱歉,奴婢……奴婢向你说实话吧。人是奴婢杀的。” “什么?!你说什么!”锦妃不可置信地看着红儿,立刻扬手给了她一巴掌,“你怎么敢?!” 红儿脸上立刻起了五个指印,但她面色不变,只是说:“这几日,又让红儿发现了梅妃要害你的其他手段。她三番五次害你,娘娘防不胜防,红儿实在怕哪天娘娘真叫她害了去,是以先下手为强。” “娘娘请放心,昨□□娘一直和兰妃在一起。这也是奴婢这个时候下手的原因。兰妃可以为娘娘作证,此事跟娘娘无关。并且,奴婢是装鬼杀的人,柏萱怕是当场就吓疯了。” “吓疯?这宫里那么多太医,柏萱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么会那么轻易发疯?红儿啊红儿,我这是要被你害死啊!”锦妃不由扼腕,“纵然……纵然杀人一事,他们没有证据,这罪名安不到我身上。但……但梅妃一死,柏萱也就没了顾虑,她定然会将陆郎的事情告诉皇后。” “陆郎的事情被皇后知道。皇后知道我对陛下不忠……我怕是死的更惨!” 听锦妃说完这话,红儿立刻跪下。她垂了下头,所以锦妃没有看到她异常平静的神色。“对不起娘娘,是……是红儿鲁莽了。” “罢了。”锦妃突然颓丧地坐了下来。“或许……天要亡我。命该如此,这不是你的错。我唯一遗憾的,便是死前,无法再见那陆郎一面了。” 锦妃说完这话,便见李深带着容青赶至。 而下一刻,有宫女过来通报:“皇后口谕,传锦妃娘娘即刻前往坤宁宫,不得有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交换生命 锦妃饶是再镇定,此刻也是坐不住了。她立刻站了起来,手指都忍不住颤抖。 她知道,皇后传召得这么急,怕是那柏萱已经不管不顾把陆公子的事告诉皇后了。 锦妃咬唇,不由就朝李深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此时已是她性命攸关的时候。 她别无他法,既然别人都说这李深说有大神通,她只有寄希望于他。 对比锦妃的着急,李深看起来一脸的云淡风轻。 他看见锦妃的眼神,自然明白这是她在求助。 但李深只是开口问了她一个问题:“娘娘,你毕生所求,是什么?” “这……这是何意?”锦妃不能理解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李深问的却是这种问题。 李深只问:“你向我寻求答案,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困于宫中,步步为营,荣华富贵;亦或是与你那位陆郎远离皇权、相守一生……这两种生活,你更想要哪种?如果你能再活一次,你想要哪种生活?” “我……”锦妃虽仍不能理解李深的意思,但看着李深神色严肃、不似玩笑,她也便认真地回答。她抬起头,神情突然变得有些遥远。她的视线越过窗户,好像一直望到了宫墙之外。 “如果能够再活一次,我自然想和陆郎相守。这是我毕生的心愿。曾经我想过,即便付出我现在拥有的所有,只要能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一定选择和陆郎在一起。只可惜,已没有这样的机会。” “如果是这样,那你就去见皇后吧。”李深道。 锦妃蹙眉,收回视线,转而朝李深望去。 李深静静地站着,一双瞳孔讳莫如深。 他有着比女子还好看的容颜,但从不显阴柔。他明明还很年轻,但一双眼带着些许沧桑、些许凉薄,有时候,又有那么一点怜悯,好似他已活了太久,所以有着这样一双能看透世事的眼。 “锦妃娘娘!请即刻前往坤宁宫!”传话的宫人再度开口催促。 “知道了。”锦妃这般说。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平静,不知是从李深眼里看到了安慰、所以她选择信任李深,亦或是,事到如今她本已别无选择。 语毕,锦妃抬步,要跟那宫人去坤宁宫了。只是刚走出两步,她看了一眼红儿,又看向李深,竟朝他作了一个揖。“李大人,万一我有什么好歹,如果可以,还望……望你帮红儿一把。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错,跟她没有关系。” 红儿听了这话,握紧双拳,没有多言。 李深则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听到这声叹息,锦妃藏在袖子里的手也不由握紧。她知道,李深怕是觉得这很为难。 毕竟,红儿一直跟着锦妃,知道她所有秘密。 知道自家娘娘心有别人,却一直替她保密,红儿就算不被判那欺君之罪,也少不了会被连坐。 锦妃暗自吐出一口气,万般无奈,只有往坤宁宫而去了。 · 一个时辰后,坤宁宫。 锦妃跪着,在皇后的审问下,把关于那陆公子的事情都交代了。 一五一十,事无遗漏。 徐皇后冷眼看向她,看上去喜怒不明。“关于那陆公子,你为什么不辩驳?你可承认得真干脆。” 锦妃咬了下嘴唇,然后答:“回皇后,那……那段往事代表我生命中最单纯、最美好的一段过往,我不想把它抹煞掉。” “简直愚蠢!”听了这话,徐皇后立刻拂袖而起,把案上的瓷杯都摔到了地上,那声音在此刻噤若寒蝉的坤宁宫显得尤为刺耳可怖。 徐皇后没忍住,上前直接给了锦妃一巴掌。“先提拔你为昭仪,还是本宫同陛下建议的。因为这后宫里,属你聪明、识大体,又懂进退、知分寸。本宫竟不料,你如此愚不可及!” “关于其他任何事,我都可以忍,都可以打落牙齿和血吞。可是皇后,那段过去,我不想抹煞。我这一生都葬送在这后宫里,只有那一段经历,是唯一幸福的所在。”锦妃道。 “你可知,你敢在本宫面前说出这种话,本宫想救、都救不了你了!”徐皇后面上的怒气过去,整个人看上去,竟有些痛心疾首。 “对不起,程锦辜负了娘娘的栽培。”锦妃朝徐皇后磕了一个头。 “看样子你决心已定。你该懂,这件丑闻,万不得传出去。”徐皇后道。 “明白。”锦妃抬起头,便看见徐皇后走至自己面前。 徐皇后手中端着一杯酒。 锦妃明白,那是鸩酒。只需一滴,便可要人性命。 锦妃指尖抖了一下,她皱了皱眉,再看向皇后:“皇后,程锦死前,有一句话要说。虽然我确和梅妃有罅隙,但我绝没有害她,这点,请皇后明察。此外,红儿嘴很严,她绝对不会把我、梅妃及那陆郎的事情说出去。请皇后看在程锦甘愿领死的份上,绕她一命。” “皇后您向来最是仁慈,请您相信,哪怕受刑,她都不会再让人知道此事。这件丑闻,绝不会传出去。” “本宫心里有数。”徐皇后蹙了蹙眉,终是这么说道,“你放心得去吧。” 皇后这一语毕下,锦妃端起鸩酒,终究一饮而尽。 · 锦妃死后,皇后立刻安排人把她送出皇宫葬了。 她身犯重罪,自然被削了昭仪的封号,也未入皇陵。 对外,只宣称锦妃病逝了。 杀害梅妃的凶手,终究是没能找到,徐皇后不可能把这事推给鬼神,最后也只宣称她是失足落水的。 目击证人是柏萱,据说,柏萱一开始因为梅妃之死伤心过度,有些疯疯癫癫,但她被医治好后,主动对皇后表明,梅妃就是多饮了几杯,自己跳下去的。 其后,梅妃的贴身宫女柏萱因为此事而过于伤心,天天以泪洗面、郁郁寡欢,最后自尽追随主人去了。 至于那锦妃的贴身宫女红儿,直接消失了踪迹,连尸体都没有。据说皇后也派人查了半个月,最后只对外宣称,红儿也因为主子的死太过伤心,投井而亡。 一时之间,皇宫里虽人人对梅妃、锦妃、以及两位的贴身宫女先后离奇死亡的原因有诸多猜测,但无人敢议论。因为皇后下过令,妄议此事者,杀。 事情真相如何,已掩埋下宫墙深深中。 除了夜来馆的人,怕已再无人知道真相。 这一日,容青研磨好笔墨,在夜来馆做记录。 她写着写着,叹了一口气,不由回头望向李深。 李深在煮茶,他的眼波似乎染上了茶水雾气的氤氲,显得迷离而遥远。 容青开了口问:“所以说,徐皇后不能让梅妃和锦妃给皇上戴绿帽子的事传出去,并且也要让两位受到教训,但梅妃已死了,所以皇后就赐死了锦妃?” “嗯。”李深点点头。 “后来,皇后让柏萱做了伪证。但怕柏萱泄露秘密,就把她也秘密赐死。对外,只宣称她伤心过度,随梅妃去了。” “嗯。”李深再点头。 “那……红儿是怎么回事?皇后虽然宣称她落了井,但我去打听了,那井里根本没有尸体。所以,红儿不是皇后主动赐死的。可是她怎么凭空消失了呢?”容青不由问。 李深这一回没有直接回答容青的话,只说:“收拾一下,一会儿随我去一个地方。” “哦,好。”容青也不问李深去哪儿,只低头继续记录。 李深端起茶杯,闻了一口茶香,再隔着那轻轻浅浅的水雾朝容青望去。 她仍然穿着一身道袍,这衣服对她纤细的身材来说有些过于宽大了。 她头发只简单地挽了个髻,丝毫没有戴其他女子有的发饰,显得特别素气。 她伏案记录,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安安静静。 伊人若斯,岁月静好。 李深微微眯起眼睛,嘴角滑过一个微笑,去到了工具房。 容青听到身后的动静,看了一眼,只以为李深是去拿一会儿上路要用的东西了,便没做他想,只低头记录着。 不一会儿,她感觉头发上多了个东西。回头,恰看见李深俯身在自己身后。 容青摸了摸自己的发髻,“你在我头上放了什么?是不是又捉弄我。” 李深不答,只拿过来一个镜子放到容青面前。 容青这便见到,原来是李深在自己头上放了个发簪。 发簪是银的,尾部有短短的流苏,样式简单大方,很衬容青的气质。 “你这是……”容青眨了眨眼睛,好似不解李深的举动。 李深只淡淡道:“女孩子还是要好好照顾的。清远他太粗枝大叶了,快把你真的教成男孩子了。下回见到清远,我要说说他。” “我……你这几天常待在工具房,就是给我做了这个簪子吗?”容青继续问,却已见得李深已往外走去了。 “走吧,不然得迟了。” 容青只得拿起含光剑,追上李深的步子。 到了院子里,李深还叫上了屠孝。 于是,李深、容青、屠孝三人坐上马车,老铁赶车,一路往城郊而去。 到了城郊三十里地的位置,马车停了下来。 李深扬手指向了一处地方,对屠孝说:“那儿有个棺材,去把它挖出来。” 屠孝挠了挠头,有些不解,但也没多问,便去挖棺材了。 容青正好奇李深在做什么,便见得李深拿出了那个一个物什——竟是那日在锦妃宫中的见过那个傀儡。 没多久,屠孝把棺材挖出来了。他看向李深。“然后做什么?” “开馆。”李深说着,端起傀儡走了过去。 容青皱了皱眉,跟上李深的步子。 屠孝打开棺材之后,容青看见了里面的锦妃。 锦妃看上去根本不像死了多日的尸体,依旧唇红齿白。 容青的心狠狠一跳,随后便看见锦妃睁开了眼睛。 容青大惊之下看向了李深。 只见李深举起傀儡,对它说:“红儿,我带你来看她最后一面。这下你放心了吧。她活过来了。” 傀儡听了李深的话,流下一滴眼泪。 一滴眼泪落下之后,容青便感到,这傀儡的眼眸骤然失了所有的光彩。 原本,这傀儡如真人一样,眼神灵动,毛发也与真人一般自然柔顺,好似她不是傀儡,而是有生命的活物。 这一下,它的头发如枯枝,眼神也变得空洞,与其余傀儡再无两样。 容青明白过来——锦妃活了,而它、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七日前夜 此时正是傍晚。 日已西斜,日光把这片荒野笼罩得一片暗红。 红色的夕阳也照在了傀儡的脸上,颇有几分悲壮和苍凉的色彩。 如今的它已经了无生气。 它睁着空洞的眼神,那滴泪正在它脸上干涸,只流下一滴耐人寻味的泪痕。 锦妃被容青扶出了棺材。 容青看着脸色苍白的锦妃,“娘娘,我扶你去马车上休息吧。” 锦妃摇头,只看向李深。她适才并没有看到傀儡流泪的那个场面,对于自己为何竟然能够死而复生也觉得十分诧异。 她不由开口问了李深:“这是什么回事?” “娘娘可还记得,我问过你一句话。”李深看向她,“我问你,身居后宫、步步荣华,与远离皇权、与你的陆郎相守,你更想要哪种生活。” “对。我回答了你,如果能够重活一次,我想远离这里,只想与陆郎相守……”锦妃蹙眉,“可是人死了就死了,为什么还能活?” 说到这里,似乎是察觉到什么,锦妃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傀儡。“难道……” “对。就是因为这个傀儡。”李深看向锦妃,“你还记不记得,这是可以帮你挡去灾劫的傀儡。它是你的替身。你遇到生命危险,它替你承受。” “它……”锦妃从李深手中接过傀儡。由此,她也发现了,这傀儡以前无比灵动、几乎与真人无异。有时候她冲着傀儡笑,甚至能感到它也朝自己笑。 可是现在它死气沉沉,已泯然如寻常的木头一样了。 “那个时候,你说……如果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就去见皇后。是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这一切……红儿……红儿呢?皇后可有放过她?” 问出这话,锦妃脑中都滑过一个了不妙的念头。 她紧紧扣住傀儡,她落了泪,泪水掉在了傀儡脸上。 看上去,就像这傀儡又落泪了一样。 “你还记不记得,红儿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你身边的?”李深问。 “大概……我十二岁的时候。她在我家附近乞讨,我有一次出门拜完佛回家,在轿子里看到了街边的她。”锦妃答,“她很可怜。而我一看到她,就觉得与她很有缘分,想着这或许是佛祖的旨意,我便让母亲,让她当了我的丫鬟。” “她陪我长大,分享我每一天的喜悦和忧愁。陪我遇见陆郎,看着我与陆郎因梅妃的挑唆而分开,再陪着我嫁给陛下……” “当初,她说她没有名字。我看着她有一条红色的发带,所以叫她红儿。” 说到这里,锦妃想到什么,看向自己手中的傀儡,发现她的头发上,正好就系着了一条红色的发带。 锦妃的手指开始忍不住的颤抖,然后她便听见李深说:“对。万物有灵。傀儡自你年幼,便一直陪着你,你的所有心事都对她讲。所以她感谢你,想要保护你。她有了心愿,也有了力量,于是幻化出了人形,成为红儿。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你活、为你挡灾、再为你而死。” “不……怎么会是这样……”锦妃泪流不止,“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这不过是大家的一个寄托。我从不以为这是真……她、她是故意杀了梅妃,然后为我而死的吗……” “她看着你嫁给朱棣后日日憔悴,心下不忍。加上,梅妃在使用越来越狠的手段来对付你。所以,她想帮你重活一次。” 李深看向锦妃。“现在,你不是锦妃,你只是程锦。你可以去找你的陆郎了。” 也不知为何,锦妃的心突然觉得空落落。她上前,看向李深。“告诉我,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求你。” “七日前的夜里,她来找过我。”李深淡淡道,“那是半夜。我家小道姑睡着了,所以我见得她。” 容青听到这里,不由也朝李深看了去,只见李深再度拿出了和氏璧。 “你若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和容青一起回到那一夜吧。”李深说着,看向容青,“你看好锦妃,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 “我明白。”容青皱眉上前,拉过锦妃的手,带着她一起回到了七日前的夜来馆。 · 七日前。夜来馆。夜已深了。 上弦月挂于天边,为本来就来历神秘的夜来馆更增一分莫测之感。 红儿来到夜来馆门口,抬手正想敲门,门却自己开了。 门后站着的是李深。 李深请了红儿进屋。 红儿走至正厅后,才发现李深早就煮好了茶。好似他早已知道自己会来。 红儿走上前,坐下。她好似有一些紧张,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发白。 李深淡淡抬眸,看她一眼,随后递给她一杯茶。“夜里凉,喝些吧。别怕。” “多谢。”红儿说着,握紧了茶杯。茶杯的温度好似起了作用,让她苍白的脸色红润了些许。 浅浅喝了一口茶,红儿开口道:“看来,你的确知道我是谁。”红儿道。 “傀儡有灵。”李深只说了这么四个字。 “确实如此。”顿了顿,红儿看向李深:“我……我杀人了。” “愿闻其详。”李深道。 “锦妃宫里装神弄鬼的事是梅妃做的,甚至梅妃给她投了毒。近来,梅妃越来越变本加厉了。我察觉到不妥,跟踪了她。我用的是灵体的身份,她看不见我。我发现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些诅咒的秘术,她……是铁了心要置锦妃于死地。” “诅咒?”李深挑眉。 “娘娘近日莫名生了病,就与这诅咒有关。”红儿道,“本就是她害得娘娘与陆公子分开。如今,娘娘成了昭仪,新仇旧恨涌上她的心头,她是一定要与娘娘死。我认得那诅咒,是南疆秘术,及其阴邪,以后娘娘若是有了孩子,连后代都会受诅咒而变成怪物……” “所以,我变成了陆公子的样子,引她到了河边,再变成恶鬼的样子,害她投了湖。” “此事是你一时冲动。”李深问,“你事后才发觉,她死了,对锦妃同样不利。所以你来问我,该怎么办?” “不。这不是一时冲动。”红儿道,“我是深思熟虑才这样做的。” 李深望向红儿,双眸不由有一丝诧异。许久之后,他轻叹了一口气。“你想帮她脱离这可怕又苦闷的后宫生活。” “对。”红儿认真道,“娘娘向来善良心软,她斗不过梅妃的。这一回,我若没发现梅妃的小动作,娘娘已被害死了。她不适合这里,她也不爱皇帝,她只想远离这牢笼、与陆公子相守。我想帮她。” “陆公子?你可曾想过,他也许已经娶妻生子呢。”李深道。 “不会。我都打听过了。陆公子心里一直记挂着娘娘,至今未娶。”红儿道。 “看样子,你的确已经深思熟虑。”李深眯了眯眼睛,“你想替她死。或者说,你是想付出你的自己生命,换取她后半生的自由?” “确是如此。”红儿道。 “你能幻化成人,是太过难得的际遇,可遇不可求。你不是人,本无魂魄,死后不再有来世,将彻底消失于天地间。你不后悔吗?值得吗?”李深问。 “值得。不后悔。娘娘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她的毕生所求,就是我的毕生所求。”红儿很肯定地回答。 暗处,回到这个时空的容青看到这里,也明白了一切。 红儿见梅妃用了南疆秘术要迫害锦妃,她为了救锦妃,只有杀了梅妃。 同时,她知道梅妃死了,柏萱一定会泄露关于这二位娘娘的秘密。 到时候,徐皇后一定会秘密处死锦妃。 但实则,这傀儡本就是锦妃的替身,而红儿也甘愿替她而死。 所以,一杯鸩酒下去,锦妃其实并没有死。死的是红儿。 容青朝一旁看去,锦妃早已泪流满面。 她站了起身,看样子,下一步就是冲上前去阻止红儿。 容青及时点住她的穴位,阻止她的冲动。 容青深深皱眉,不知怎么安慰,只有握紧她的手。 不远处,李深再给红儿斟上一杯茶。“那么,今夜你来找我,却又是为何?” “娘娘被赐死后,我不会立刻献祭。我会等到她死后、下葬后再献祭,以求稳妥。我是想麻烦两件事。第一、帮棺材上动下手脚,免得娘娘闷死。第二、我献祭后,人形消失,但灵力尚能支持一段时间。到时候,我没有人形,但作为傀儡的我,还有感知。我想你……在我彻底消失前,带我去见娘娘一面。我想……看着她活过来,我才能放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