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王术》 1.重遇篇(一) 春寒料峭,冷风自澄碧天际不辞万里而来。 青霜探出半截身子把窗给掩上,将呼啸寒风隔绝于外。她回头望了眼宾客如云的客栈大堂,蓦地松了口气,所幸大家都忙着吃喝,顾不上抱怨店里太冷。 “小姑娘,劳烦你——” 清越的声音从身后方传来,恰似凛凛溪泉般划破周遭嘈杂噪音直直送入自己耳中,青霜的心跳不差分地快了几拍。她抠了抠手指,有些羞赧地走向坐在桌旁的青年。 “客官要点什么?” “照旧。” “好,您稍等” 青霜说罢,迈着碎步往厨房去。厨房这会儿正忙得底朝天,青霜凭借小巧的身子在一群大汉里头自如穿梭着,她溜到个佝偻着背的小老头旁边,兴冲冲地囔着:“古叔!要一碗馄饨面!” “好好——又是一号房那位要的?” “嗯!” 古叔边抓起一把馄饨往咕噜噜冒泡的热汤里放,边眯着眼笑道:“小丫头片子,心思全写脸上了——要不要让掌柜的去帮你问问人家可有婚配?” “才不要爹爹管呢!”青霜噘着嘴扭扭身子,一派小女儿姿态。 一号房那位谢姓青年,下榻客栈也有好几天了,每天早晨都得叫上一碗馄饨面。那人生得极好,清俊的面上总挂着浅笑,只不过看上去略为羸弱,肤色雪一般的白净,眉间又似有郁气挥散不开。 “给,赶紧给人家端过去。” 青霜用力点点头,难以自抑地扬着嘴角,端起馄饨面便往大堂去。 只是这会儿的大堂却是一片与刚刚截然相反的死寂,恰似被冷水哗得浇灭的火盆,徒留几道白烟袅袅冒起。 青霜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茫然地望着客栈门口的方向。不知从何而来的士兵整整齐齐地在门口排成两道,个个腰背笔挺,神情肃穆。 似有凛冽寒风吹过,青霜只见有人逆光而来。 那人身形高大伟岸,周身气质超于凡人。 青霜莫名打了个寒颤,傻愣愣地看着那人朝自己走来。等他走近了,青霜才看清了来人。 是如飞峙孤峰,又如浩渺苍夜。 “我来端。”那人声音低沉,又隐隐带着几分笑意,好似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手中的托盘被对方拿走,青霜微诧地看着那人一步一步走向谢姓青年。此刻青年正端坐于桌前,他的脸色并不好看,眉间微微蹙起,隐隐作怒。 那人径直坐在了木桌的另一侧,出乎意外地把馄饨面放到了自己身前,而后从筷筒中拿起一双筷子,轻车熟路地将面中的葱花一一挑出。 “你说你若是离了我,上哪儿找个像我这般任劳任怨给你挑葱花的人?” “唉——且不说你挑葱花,你若是吃不完,我还得吃你剩下的。” “照顾你吃照顾你喝,夜里入寝踢被子还得帮你盖好” “霍昀!”青年终于听不下去,大喝一声拍案而起,苍白的脸上被气得飞起一片红潮。 霍昀挑着嘴角,好整以暇地看着青年,摇摇头颇为感慨地说道:“这天底下也就你谢时一人敢对我呼名道姓了。” 谢时动了动嘴唇,最终也没有接霍昀的话,而是起身绕道走到青霜跟前,放缓了声音说道:“麻烦你收拾一下,依旧记账,我先回房了。” 青霜连忙点点头,扭头看着谢时逃跑般朝二楼而去的背影。 “他住哪间?”霍昀问道。 “一号房!上楼右拐第一间便是!”掌柜的忙不迭从柜台后边窜出来凑到霍昀身边,微屈着腰,笑得一脸狗腿。 霍昀起身,迈着稳健的步伐往二楼去。 青霜着急地跺了跺脚,轻喊道:“爹!你怎么可以告诉他谢公子的房间呀!” “傻丫头!”掌柜的用力点了点青霜的额头,“你好好看看门口站的那些人!这一看就不是咱这种小县城能有的兵,显然是从京里来的!这位爷保不齐就是哪位皇亲贵族!” 青霜又气又恼,把擦桌子用的抹布重重摔在掌柜的身上就跑开了。 霍昀上了二楼,站在一号房门前,也没敲门,直接推了门走进去。 谢时正背对着他站在窗边,清风从窗口送入,撩拨着谢时乌黑的发丝。霍昀看着谢时清瘦挺拔的背影,蓦地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道:“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总往风口站,生怕不得病是吗?” 谢时一动不动,连话都不回。 霍昀走到谢时身后,拉着他的手把他转过身来,然后将谢时抱在自己怀里,轻柔地蹭着他微凉的脸颊,小心翼翼而温柔缱绻。 “阿潜,我好想你。” 谢时眼睫轻颤,哑声道:“我不是留书让你别来找我吗?你为何还要” “因为梨花开了,我又太想你了,所以我来了。”霍昀放开谢时,从自己衣袖中拿出一枝梨花交到谢时手中,“方才在路上看见梨花开了一树,便折了一枝给你。” 谢时垂眸看着那白雪般的梨花,默不作声。 “你府里的梨花也开了,风一吹便落了满满一地,可好看了。” 谢时缓缓转身走回窗边,悠长的目光不知送往窗外何处。霍昀从后紧紧揽住谢时的腰,脸就靠在谢时的肩上,闷声道:“阿潜,跟我回家吧。” 霍昀声音委屈得很,哪还有刚刚在楼下不羁跋扈的模样。 谢时喉头一涩,赶忙咬牙忍住,若无其事道:“我既已选择离开,你又何必苦苦纠缠?你我缘分已尽” “骗子。”霍昀抬起头,复杂的目光紧紧盯着谢时,“你父亲跟我说了,他说你灵力尽失,又因违逆天命,已遭反噬,若不能尽早寻得灵药,半年之内必死无疑。” “小昀你既已知此,就该随我去的。” “我不要,”霍昀紧紧扣住谢时纤细的手腕将他拉得愈加贴近自己,用自己的额头抵住谢时的额头,几乎是咬牙说着,“我、不、要。” 两人吐息交缠着,连彼此的体温都似乎在空气中混为一体。 谢时缓缓闭上双目,无声叹了口气。 天尚半明之际,青霜照旧早起打扫客栈大堂,为店铺开张做准备。 只是当她抓着湿抹布途经柜台时,却不经意瞥见上面搁着一锭银锭。青霜小小地惊呼一声,再细看便见那银锭之下还压着一张白纸。 青霜将银锭拿起,不敢置信地瞧上好几眼才看向白纸,纸面上仅仅写着一个“谢”字,再无其他。只是这字写得飘逸流美,足以见字的主人是何等灵动之人。 青霜心知这多半是谢时留下的房钱,却是不知谢时怎么不当面结账又为何要摸黑离开。她正想着,便听楼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霍昀脸色铁青,如覆寒霜的双颊微微鼓动,眼底更是一片冰凉。 “谢、毋、潜”霍昀双拳紧攥,指节咯咯作响,“你居然还敢逃” 青霜下意识倒退一步,眼神惊恐地看着霍昀迅速带人出门离去。 而此时的谢时早已出了城,往郊野逃去。 天边尚未亮透,初阳藏于逶迤群山后,天地交界处一片苍茫。谢时轻喘着气,胸腔隐隐发疼。他自嘲般无声苦笑着,心想自己真是时日无多了,仅是走了这几里路便觉疲累。 谢时眼神投往遥遥远方,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原本毫无波澜的眼神忽地变得熠熠发亮——正那方地面上栽种着满满一片的梨花树,远远望去缥缥缈渺,似雾如雪。 “原来梨花真的开了啊。”谢时恍若想起什么,眼神一下子变得悠远起来,面上带着难以潜藏的眷恋与温柔。 谢时朝那片花林走去,走近了才发现这些梨花树生得都不高,但确是极为繁茂,那莹白的花朵缀满枝头,恰似浮云飘落人间。 他蹲下身,从铺满落花的地上捡起一朵完整的梨花,迷蒙而忧伤的眼神仿佛透过梨花看见了谁的身影。 就在谢时正凝望着梨花出神时,有人从他身后缓缓靠近——谢时猛地回过头,却是被来人一下子按倒在地。 “是不是我太宠着你了,以至于你都敢接二连三地逃跑了?!”霍昀重重按着谢时的肩膀,整个人压在谢时身上,眼底似有火光。 谢时吃疼地皱了下眉,伸手去推了推霍昀的胸膛。 霍昀冷着脸一下子抓住谢时的双手,还没等谢时反应过来,他只见霍昀的手从自己眼前伸过,下一秒自己束在头上的发带便被他扯下,继而被紧紧绑在自己的双手手腕上。 “你、小昀!你这是”谢时惊得两眼大睁,眼底盈盈含水。 霍昀欺下身子紧紧贴着谢时的上半身,嘴唇撩拨般凑在谢时耳垂,恶声低语道:“你要是再敢跑,我就把你绑在龙床上,然后天天操/你——一、辈、子。” “霍凌桓!你、你简直不知羞耻!”谢时羞得满脸通红,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 霍昀倒是不以为意,一手按着谢时,另一手则轻柔抚摸着谢时的脸颊。他的眼神落在谢时脸上的每一寸光洁的皮肤上,将谢时所有细碎的、害羞的、难堪的表情变化都尽收眼底。 像是满足了内心的某种**,霍昀餍足地舔了舔嘴唇,魅惑般轻声说道:“你听我话,我就不在这里弄你。” “你!你敢!”谢时猛地喊出声来,像极度畏怯的猫儿般睁大着眼睛,薄薄的眼皮上甚至浮着淡红。 此时谢时一头散开的乌黑长发凌乱铺地,面上飘着红晕,身下垫的又是白如落雪的梨花,衬得他整个人愈发干净灵动,偏生这份干净中又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妖艳感。 霍昀也不是故意要吓谢时,只是每每这么一逗他,谢时总能给出这般有趣而撩人的反应,霍昀甚至觉得自己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变态了吧。 “我就是吓吓你——哪儿舍得真这么对你?”霍昀亲了下谢时有些出汗的额前,起身将他从地上抱起。 谢时眉间微皱,不置理会。 霍昀将谢时放到马车里,他牵起谢时的手将自己的脸蹭着谢时的掌心,道:“乖乖留在我身边,然后好好爱着我吧,阿潜。” 谢时看着霍昀英挺的眉眼,拒绝的话最终还是没忍心说出口。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站在霍昀身后不近不远的地方看着他功成名就、万岁千秋,而后功成身退,以己身守他百岁枯荣。只是会落得如今局面,也是无人料及。 谢时最终还是舍不得见霍昀难受,微微俯下身拥住霍昀,正如以往无数个茫然又焦灼的夜里所做的那般。 “小昀,我们再赌一把吧。” “嗯?” “赌我命硬,赌你无惧,赌便是天公好别离,也难以将你我作迢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重遇篇(二) 两年前,京城街道。 谢时缓缓收住脚步,目光送往街道远方。此时濛濛晨雾尚未褪去,街道两侧只有三两摊子开张,四周一片清寂。 谢时站在街道中央,取下别在腰间的拨浪鼓哐当哐当地晃了几下,只见那平整的鼓面倏忽之间浮现起复杂而诡异的暗金脉络,旋即又变幻为一个规矩的卦象,暗淡的金光忽明忽灭。 “卯正时分,自北而南,有故人来”谢时嘴中轻念着,脸上漾出笑意。他将拨浪鼓收回,转头左右看了眼,迈步朝街边的馄饨摊子走去。 摊子便是普通的馄饨摊子,四根细瘦的竹竿子挑着个破破烂烂的篷布,篷下一口大锅正咕咕地冒着朦胧的白烟。紧挨着摊子的是棵梨花树,篷上也不知落了多少的梨花。 那梨花生得可茂,成团成束的白花儿如玉似雪,又如漫天银辉般随着风幽幽而舞,时不时撒落几瓣珍珠似的花儿。 谢时拂了拂落在自己肩头的花瓣,朝着摊主道:“劳烦,两碗馄饨面。” “得嘞!公子您先坐着歇会儿,这面马上就来!”年迈的摊主笑得一脸和气,抓起两把馄饨便丢进汤锅里。 谢时并没有坐到椅上去,而是绕开摊子走到旁边的梨花树下,微抬着下巴朝远处望去,眼底隐隐有期待闪现,像是在等着什么人来的样子。 “小公子可是与人相约于此?”摊主边忙活边和谢时唠话。 谢时脸上表情愣了一下,继而稍低下头徐徐笑开了。那笑意攀上眼角眉梢,微微眯起的眼里满载着欣喜。 “嗯算是吧,他很快就要到了。” 谢时话音刚落,便是一阵清风乍起,瓣瓣雪白梨花如碎琼乱玉般纷扬飘落,谢时一时间也迷了眼。没等这阵花雨散去,谢时便听见有马踏声来,伴着自己的莫名加快的心跳,咚咚作律。 “吁——”是时,有人勒马停驻于前。 霎时风停,落花随之停歇。 谢时目不转瞬地望着眼前这名身骑白色骏马的英俊少年。那少年似不解谢时为何这般看着自己,剑眉高挑着,疑惑地皱眉。 这近十年来一直缠绕出没于自己梦中的那道身影如今如此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谢时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开口说点什么。 ——他看着长高了,也结实了。 谢时想着,嘴角往上微微翘起,眼底像藏着星星般发亮。他往前迈了一步,声音莫名轻扬几分,道:“可否赏脸让我请你吃碗面?” 霍昀盯着谢时的脸,他想自己本应拒绝眼前这个陌生人莫名其妙的邀约,可是他却发现自己竟是着了魔般挪不开自己的视线。 “可好?”谢时又往前迈了一步,仰起脸定定地望着霍昀,清秀的脸上带着明晃晃的笑意,和毫不掩饰的期待之情。 霍昀想自己阅人无数,唯独只有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让自己失神。那少年脸上的笑意在此时显得尤为明亮,好似直趟趟地照进霍昀心底的每一处地方一样。 ——完全就是无法拒绝他。 像是兴致大发一般,霍昀随性地笑了声,随即翻身下马走到谢时跟前。他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谢时,而后径直伸出手将不知何时落在谢时发顶的花瓣拣下。 “在下霍昀,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谢时细不可察地紧了紧嘴唇,缓缓道:“在下谢时字毋潜。” 霍昀眉峰一挑,直道:“好名、好名。”然后话锋一转,又问,“谢公子何以在此?又为何出言要请霍某人吃面?” 没等谢时回话,那边摊主高喝一声“面好喽——”,香喷喷的气息随之飘散而来。 谢时浅笑,朝霍昀比了个手势,道:“霍公子可愿赏脸?” “那就叨扰了。”霍昀应得也是十分干脆,跟在谢时身后走进小摊子后落座。 摊主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面各自摆在二人面前,这面汤浓稠,馄饨又个大体肥,其间洒着翠绿的香葱,看着便引人食指大动。 霍昀刚拿起汤匙,便见谢时拿着筷子将碗中的葱仔仔细细地一一挑出。霍昀在旁看得有趣,笑问:“谢公子不吃葱?” 谢时低着头拣葱花,也不抬头应话,只是默默点了几下,神情专注得很。 霍昀也不知道被戳中了哪个点,竟是笑出声来,道:“既是不喜这葱花,那方才告知摊主一声‘不加葱’便是,也不必这会儿才来费心挑拣。” 谢时摇摇头,将最后一个葱花拣出,而后正色道:“这面汤若是缺了葱花调味便丢了味头,所以这葱是必不可少的;只是我实在咽不下它,才将其挑出。” 霍昀笑得乐不可支,直道:“谢公子可真是讲究,在下佩服。” “你直接唤我表字便是,不必句句‘公子’。”谢时手持汤匙搅着碗底,说道。 霍昀撇撇嘴点头,说着:“那毋潜你也直接唤我凌桓便是了,这么一来倒是亲近不少。” 谢时拿着汤匙的手顿了一下,低垂的眉眼倏忽间染上浅薄的失落之色。他低低地应了声,并无多说一言半语。 霍昀并无察觉谢时这心绪变化,反倒将心思放在了谢时的装束之上。时逢早春,气候早已回暖,只是谢时身上竟还披着件雪白的狐裘。 霍昀摸摸下巴,正思量着难不成是谢时身有隐疾,体弱多病,所以得穿暖和点?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霍昀便觉有什么东西在蹭着自己的小腿。他双眉一皱,朝下望去——一只不知打哪儿来的流浪狗正用脑袋一下一下蹭着霍昀,大张的嘴巴露出长长的舌头与尖牙。 “啊——!!!”霍昀粗着声音嗷了一嗓子,直接从长条椅上跳了起来,抓住谢时的手溜到他身后。 那流浪狗平白无故地被霍昀这一嗓子吓得一脸懵,哀嚎一声溜了去。谢时实在没憋住,直接笑了出来。霍昀也知自己丢人现眼了,但也不恼,反倒是坦荡荡地长叹一声,道:“没辙,我霍某人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了这狗大人。” 他说着,绕回刚刚的位置上坐下,只是当落座时才回过神来自己竟然还抓着谢时的手不放。霍昀脸上竟是丝毫不见尴尬之色,而是就着这个姿势顺势摸上几把,啧啧道:“毋潜你这手怎么这般凉?” 谢时沉吟片刻,缓缓道:“小时候生了场病,病愈后便落下了这病根。无妨,畏寒而已,多穿几件便是了。不过话说回来,你很怕狗?” 霍昀这才把手放开,无奈般地摇头叹气,道:“怕极怕极——但倘若问我为何怕狗,我还真说不上来。难不成我上辈子是被狗咬死的?” 谢时吃了一个馄饨,神色平静道:“或许是你幼时曾被狗咬过但是你却忘了?” “未曾,倘若真被狗咬过我肯定记得,不可能忘记的。”霍昀斩钉截铁道。 谢时撇撇嘴角,自言自语般喃喃着什么。 “说来也怪,明明你我初次见面,但我却对你有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怪哉怪哉。”霍昀并没有听见谢时的低语,他感慨般说着,叹息一声摇头,“你我二人能于此相遇,实乃缘分啊!” 谢时放下汤匙,看向霍昀,道:“并非有缘,不过是我为了见你特意来此相候。” “此话怎讲?” 谢时动了动身子,腰板不经意间挺直。他的眼神落在正一口一口吃着馄饨的霍昀脸上,突然开口:“你想当皇帝吗?” “咳——咳、咳!”霍昀猛地被面汤呛到,险些就要将面汤从鼻子里喷出来。他狼狈地擦擦嘴,低垂的眸中闪过几丝异色。霍昀凑近谢时,压低了声线说道:“这话是能乱说的吗?” 而后他起身,从腰间摸出铜钱放到桌面,一改刚刚的热络,客气而又疏离地说道:“霍某尚有急事在身,先行一步,告辞。” 谢时见他这样,倒也不急,而是朝着霍昀挥了挥手,笑道:“待会儿见。” 霍昀脚步一滞,眉间敛起。他侧头瞥了眼谢时,谢时面上仍旧带着笑,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模样。霍昀没有过多逗留,怀着一肚子的顾虑与疑惑,匆匆驾马离去。 谢时看着霍昀远去的背影,无奈地叹息一声。他将碗里最后几口面吃掉,然后走到摊前付了账,又对摊主道:“老人家,约摸再过半个时辰便可收摊了,这天看着会下大雨。” 摊主一头雾水地看着谢时离开的背影,不禁抬头望了眼天。此时太阳已然完全挂在空中,万里长空一碧如洗,哪里是会下雨的样子? 摊主摇摇头,转身去收拾碗筷,却在谢时吃的那碗的碗后瞅见了一锭银锭。摊主惊呼一声,将银锭两手捧起,惊喜之情溢于言表,连眼角的褶皱都好似淌着欣喜。有了这锭银子,管他有没下雨,都赶紧收摊回家歇着好了! 谢时没走出不远,便感觉身后多了一道熟悉的气息。 “你来多久了?”谢时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重遇篇(三) “你来多久了?”谢时问道。 “少主和霍昀刚开始谈话时。”来人名唤既南,是谢家分配给谢时的近卫。不过虽说是近卫,谢时同既南却是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比一般主仆要好上很多。 既南抬手帮谢时把披在身后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理了理,问道:“霍昀现今情况可好?” 谢时不知想到什么,苦笑一声,道:“他看着精神不错,只是把我忘得差不多了。” “他并非故意要将少主忘记。”既南说着安慰的话,不过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谢时低垂着眉眼,眉宇间染有失落之色。迎面有风吹来,谢时紧了紧自己的狐裘,怅然若失般说道:“我知道,如果不是这样他可能早就死了。只是我虽知如此,却还是难掩失落罢了” 既南没再说话,只是默默跟在谢时身侧走着。 “客栈处理好了?” “是,少主可以马上入住。” “嗯在此之前先去买把伞吧。” 二人边说着,边往客栈走去。 估摸过了半个时辰,果如谢时所言,骤雨大作,雷声轰鸣。 谢时撑着伞站在崇越王王府前,万千雨点砸落伞面,哗啦作响。谢时便如一座缄默的雕塑般静静伫立于雨中门前,既不叫门也不敲辅首,仿佛在等着什么一般。 忽地,谢时眼睫轻颤,一直停留在地面的目光慢慢上移,落在了紧闭的大门上。只见那原本紧紧关着的大门被人由里打开,一个家丁打扮的人急匆匆跑了出来。 “让让——”那家丁步履匆忙,连伞都来不及打就要冲进雨中。 谢时出声喊住家丁,泠泠道:“我是大夫——” “什、什么?”家丁闻言,忙不迭凑到谢时跟前,焦急问道,“你是大夫?!” 谢时动了动手腕把伞分了点给家丁,点头道:“嗯,我是。” “太好了!大夫您快随小的来,我家二小姐突然晕倒了!”家丁说着一步跳上台阶,等着谢时跟上来。想来这家丁也是急昏了头,也不曾去思量怎么谢时早早地就出现在王府门口,怎么就知道自己要出来请大夫。 谢时随着家丁进了王府,直接走到二小姐霍玥闺房门口。 “王爷——大夫请来了!” “快请进来!”房中传来焦急而浑厚的中年男声。 家丁赶紧弓着腰朝谢时做了个请的手势,谢时朝着家丁微一点头权当谢过后便进了房中。 谢时刚一踏进霍玥房间便觉眼前一黑,不止是房内光线昏暗,更要命的是空气中那股浓郁得挥散不开的药味铺天盖地而来,谢时下意识碰了碰鼻子。 “大夫你快过来看看!”崇越王霍章桦坐在床边,平日里方正威武的面孔上此时只剩下担忧与焦急。 等谢时走近了,一直站在霍章桦身侧的霍昀才透过低迷的光线看清来人是谁。霍昀不免惊讶,原本他应问清谢时身份来历的,可是当下霍玥眼看着就要不行了,霍昀心中较量一番还是决定先让谢时帮霍玥诊治。 谢时并没有看霍昀,而是直接帮霍玥号脉。 “小女自幼体弱多病,今年病情愈发严重。前些日子甚至卧床不起,后来修养一段时间后才有所好转,只是今日不知为何突然晕倒,怎么都唤不醒了!”霍章桦急得来回踱步,眉间一刻都未曾舒展过。 霍玥此时已经不省人事,苍白的双颊透着青,眼周浮着一圈浅浅的乌黑,隐现死态。谢时俯身帮霍玥号完脉后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抬起眸子看向霍章桦,问道:“王爷可曾过渡灵力给二小姐?” “前阵子听说过渡灵力可以助玥儿治病延寿,我便寻了几位高手来过渡灵力给玥儿。莫不是这法子”霍章桦说着,睁大了眼睛,显然意识到问题之所在。 谢时脸色不虞,他缓缓摇头,沉声道:“简直胡闹——二小姐本是并无修炼过灵力,强行将他人的灵力输入她体中只会适得其反。” “那眼下如何是好?”霍昀往前站出一步,脸上虽无过多表现,但话语之中还是露出几丝着急。 “劳烦两位先到房外稍候,在下自有方法。”谢时眼神飘向霍昀,淡然道。 霍章桦抓住谢时的手臂,急道:“大夫果真能救小女一命?!” “王爷放心,两位只需移步房外稍候片刻便是。”谢时不着痕迹地将手臂挣开,而后走到床边站着,似乎是在等霍昀二人出去。 霍昀看着谢时的背影,不知为何便从中感受到几丝难以言喻的安定感。他搀扶着霍章桦,慰声道:“父亲,我们先出去吧。” 霍章桦点点头,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看上躺在床榻之上的霍玥一眼。 霍昀扶着霍章桦往房门走,却是睨了谢时一眼,而后垂下眼眸,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谢时见二人都出了房间,便将注意力放在了霍玥身上。霍玥大概长得像已故的王妃,虽不是倾国倾城之貌,却也是小家碧玉,惹人怜爱。只可惜如今面无血色,再多的风采也都被掩盖过去。 长叹一声后,谢时咬破自己的手指,待指尖沁出血珠便将手指抵在霍玥唇间,任血液流入霍玥口中。随后,谢时收回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湿帕轻柔地帮霍玥擦去唇上的血渍。 只见霍玥搁在锦缎被面的手指轻轻动了几下,而后眼睫如蝶翼般轻颤几下,眼睛缓缓睁开。 霍玥由于刚苏醒的缘故,眼神还有些虚晃,她茫然地看着谢时,略显干裂的嘴唇轻微动了几下,但并未说出声音来。 谢时知她心里疑惑,便稍微俯下身,安慰道:“我是你父亲请来给你治病的大夫。你别担心,你的身体已无大碍,我这就叫你父亲与兄长进来。” 霍玥眼睛眨了几下,眼底泛着水光。 谢时走到房门外叫来了霍章桦和霍昀。霍章桦一听霍玥醒了,险些喜极而泣,赶紧跑进房里。 霍昀抱着臂上下打量着谢时,扬唇笑道:“看不出来谢公子你竟还有这等本事。” “不是说唤我表字便可吗?”谢时歪着头,语气像是有些埋怨。 “”霍昀没想到谢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一时间竟有些接不上话。他看向谢时,只见谢时眉间微微蹙起,双唇不自觉地微微撇着,澄澈的眼底还有丝丝委屈。 霍昀莫名其妙地就觉得难不成自己真是欺负人了不成?可是转念一想只是换了个称谓,这也无伤大雅嘛! 霍昀轻咳一声,道:“霍某思前想后,念及你我而二人尚未太过相熟,还是礼貌相称为好。” “还挺警惕”谢时喃喃着。 霍昀还没听清谢时说的是什么,便听那边霍章桦高呼一声“苍天见怜”又忙不迭过来紧紧握住谢时的双手,直道:“多谢大夫——您救了玥儿便是我王府上下的恩人啊!” 霍昀探头往里瞧了一眼,问着霍章桦:“玥儿情况好转了?” “虽仍是病态,但显然比以往要好上不少,已经能勉强和我说上几句话了。”霍章桦抬手用袖子拭去眼角泪水。 霍昀松了口气,他今早一回到王府就听家丁说霍玥昏迷不醒。他虽久居在外,但对于霍玥的病情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原本还担心霍玥会扛不过这一劫,万幸被谢时救下。 谢时走回床边又帮霍玥号了一次脉,颇为放心地点头,对霍玥说道:“没事了,以后只要好好养着,身体很快就能恢复过来的。” 霍玥脸上露出勉强的微笑,眼底满是无力。谢时知她久病不愈,这十来年的岁月都与病痛交缠在一起,恐怕她心底早就失了活下去的信念,只是怕家人担心,才苦苦撑着而已。 “这个给你——”谢时从袖中拿出一朵沾着雨水的野菊,“方才在王府门口站着的时候,不经意瞥见了台阶角落里长着的花儿。” 谢时把野菊放在了霍玥手心里,温柔道:“你看,就算是这样的小生命,遇上了暴风雨也仍然想生存下去。” 霍玥眉眼弯起,月牙儿般好看。 “‘玥’字本指上天赐予君王的神珠,我想王爷为二小姐你取名霍玥,想必是觉得二小姐乃上苍赐予的掌上明珠。王爷疼你至此,二小姐也不愿见王爷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谢时说着扬着嘴角笑笑,他眉眼柔和,明明是不甚高大的身躯,却没来由地让人觉得安心。霍玥一时间便觉眼眶发热,泪水瞬间模糊视线。 霍章桦在一旁也是直叹气,微一低头抬手撇去眼角泪水。 “谢公子说得对。玥儿,再坚持一下,总会好的。”霍昀半蹲在床侧,他摸了摸霍玥的发顶,轻声说道。 霍玥闭上眼睛又睁开,泪水滑落鬓角。她点了两下头,嘶哑着嗓音艰难地说了句:“好” 谢时又从袖中摸出一个锦袋,上面还绣着几朵花,看上去很是精致。他把锦袋交给霍玥,道:“这是我自家做的梨花糖,送给你——以后要是吃药觉得苦了,就吃上一块。” 霍玥缓缓抬起双手,看了看那朵野菊,又瞅了眼梨花糖。她侧头,将围在她身边的三个人的面容仔仔细细地看了过去。 可能就在那一瞬间她枯寂已久的内心蓦地绽出了一点绿色,也可能就是在那一瞬间她渴望能够活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重遇篇(四) 谢时又宽慰了霍玥几句便出了房门。 霍章桦坐在床榻边上和霍玥说着话,霍昀虽时不时地应上几句,但眼角余光却是紧随着谢时而去,直到那道清瘦颀长的背影踏出房门,消失在视野里为止。 当夜,霍章桦为了感谢谢时救醒霍玥,特意大摆宴席,邀请客人,盛情相待。然而宴席的主角此时此刻却只身一人躲到了后花园的凉亭中。 银霜般的月光轻柔地铺落一地,庭院四周一片悄然,徒有风声和虫鸣间或而起。 谢时将被夜风吹起的头发拢到耳后,便听身后有人道:“我当你去了哪儿,原是来了这亭中赏月,倒也是好兴致。” 谢时垂眸,似有若无地出了口气。他回身看向霍昀,道:“我都躲到这儿了,你还特意来寻我?” “谢公子可是我王府的座上宾,我自然应当亲自来请。”霍昀走近谢时,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请吧。” “实不相瞒,我素来不喜过分热闹的场面。如若可行,我宁愿独自一人待着。”谢时说道,脚下一动不动,似乎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霍昀挑眉,只是笑着望向谢时,也不说话。谢时自知不去是不行了,只好迈开的沉重步伐,慢腾腾地挪动几步。 忽地一阵阴冷夜风猛然袭来,谢时猝不及防地冷风席卷全身,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霍昀看着谢时缩着肩膀打喷嚏的样子才发现早上披在谢时身上的那件狐裘早已不见踪影。 “你的狐裘呢?” 谢时吸吸鼻子,带着不明显的鼻音说道:“来王府前担心被雨打湿,便把狐裘放在客栈。早知夜里如此之冷,我应该呃” 谢时话正说到一半,便见霍昀已经脱下外袍披在了自己身上。原本冷得有些酸涩的肩膀瞬间被浓厚的暖意覆盖,谢时微怔地看向霍昀,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 霍昀两手拉着衣物的边角帮谢时紧了紧外袍,斟酌了好一会儿,颇为抱歉又难为情般道:“早前对你疏离并不是刻意针对你,只是你无端端地便问我那般大逆不道的话,我还以为你是何人派来作害我的细作,故而与你保持距离。” “不过见你对玥儿那般态度,我又觉你应该不是脏心烂肺的人才对。”霍昀拍了几下谢时的肩膀,扬起嘴角笑了笑,“是我误会你了——实在对不住啊,毋潜。” 谢时微微抬起眸子看着霍昀俊朗的眉眼,亭外白色轻纱般的月光从高高翘起的飞檐底下泄进,悉数落在了霍昀的身上,在一片昏暗夜色中照亮了他的眼。那眼底满是坦荡,并无一丝半点的虚伪做作。 “原谅我吧。” 霍昀说着,像是恶作剧般猛地将一张笑脸凑近谢时,似要和他玩闹。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霍昀温热的吐息落在自己的肌肤上,谢时像是受了惊般身子倏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后面色忽地一白,眉间瞬间拧成疙瘩。谢时艰难地抬起手紧紧按在胸口的地方,全身像是泄尽了力气般重重跌坐在地。 见谢时这般,霍昀迅速收起脸上玩笑的表情,神色紧张地靠近谢时,扶住谢时隐隐发颤的胳膊,忙问道:“怎么了?!” 谢时的喘气声短促而破碎,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他体内似有万千利刃毫不留情地刺穿自己的心脏,而心脏处的疼痛又被无限放大于全身。 霍昀并不知谢时究竟发生何事,正要将谢时扶起时却被谢时紧紧拽住了袖摆。 “还好吗?别怕,我带你去找大夫。” “不、不必”谢时咬着牙摇摇头,哑声道,“我自己便是大夫。” 霍昀心想自己果然是急昏了头,竟忘了这么一茬。他将手放到谢时背后,想要将他扶起,却是毫无防备地被谢时猛地推开。 谢时看着一脸懵的霍昀,心脏疼痛欲裂,似有成千上万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尖而后又用重石压下。 他看向霍昀,先是看见对方眼底的浩瀚黑夜,继而看见映落于黑夜之中的万千星辰,最后最后他便看见了自己的脸。 再无其他,仅有自己。 “你离我远点,就就够了。”谢时喉间滑动着发出痛苦的低咽,脸上已毫无血色可言。 霍昀站起,俯视着谢时,心中疑云渐生不散。而谢时则低垂着头,只字不发,脸上一片灰败。 清冷月光幽幽照进亭中。 亭内二人一坐一立,气氛难以言喻的僵滞。 “那我先行一步可好?”霍昀也不再追问谢时其他,只是委身蹲在谢时面前,轻声问道。 谢时紧紧攥起拳头,用力点了一下头。 霍昀了然地点点头,起身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宴上。毋潜你自行安排吧。”言罢,他又仔细看上谢时一眼,像是在确定谢时自己一个人是否真的可以后,才离开后花园。 谢时默默坐在原地,仿佛融入黑夜之中,未曾动过。久久,他才扶着朱红的柱子缓缓站起。汗湿的碎发贴在两鬓,额前、下颌满是汗水,风一吹冷得更厉害。谢时伸出仍在隐隐发颤的手指揪住了霍昀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袍。那细白的手指紧紧揪着衣料,仿佛抓住了生命中的至宝。 又是一阵风起,裹挟着咸湿的气息和少年人寂寥而苦涩的叹息,轻悠悠地飘往万丈暗色苍穹。 霍昀坐在席间默不作声地喝着酒,他脸色阴郁,眉间紧蹙不松,让那些凑上来想要搭话敬酒的人纷纷缩着脖子退了回去。 正在他倒酒之时,远远的一道白影闪进视野。霍昀猛地抬头望去,来人正是谢时。谢时看着恢复了不少,虽脸色仍是不佳,但起码没有刚刚那么的令人害怕。 “哎!谢公子可算来了——各位!这位便是救醒小女的恩人!”霍章桦见谢时出现高兴得乐开了花,忙不迭向在场众人介绍。 席间众人自然是要应和上几句才是,于是什么“一表人才”、“妙手回春”诸如此类的话一下子倒豆子似的全都冒了出来,。 谢时本就喜静,加上刚刚那么一折腾,更是想要寻个僻静处儿好生歇着。如今进了这席间,被一浪接一浪的嘈杂声击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太阳穴突突直冒。 “毋潜——来我这儿。” 霍昀朝谢时高举起手,招呼他过来自己这边。这话说着普通,但在谢时听来却像是一道来自极地的北风,划过人群之际便将那些嘈吵烦嚣的声音尽数冻结,等送入谢时耳中时便是令人轻松的清凉之意。 谢时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迈步朝霍昀而去。 “好点了吗?”霍昀说着像是要凑近点看谢时的脸色,但旋即想起刚刚的事情,便生生止住了动作。 谢时微一颔首,“好多了。抱歉,方才推了你。” “无妨,我这皮糙肉厚的摔几下不碍事。倒是你,怎么突然那样了?” “” “难不成是什么顽疾?可你医术如此高明,难道也治不好吗?” 谢时摇摇头止住了霍昀的话,淡然道:“这不是病,是命。” 霍昀眉间敛起细纹,就在他要问个究竟的时候,上座的霍章桦已经举起酒杯朝着谢时朗声笑道:“谢公子,来——老夫敬你一杯!” 闻言,霍昀似要出声劝拦,却被谢时扯了扯袖摆拦了下来。谢时先是和霍章桦饮了一杯,继而转头对着霍昀笑道:“酒而已,无妨。” 霍昀心说刚刚还疼成那样现在就这么忘乎其形地喝酒?接着便见谢时又和霍章桦喝了一杯。霍章桦显然兴致很高,看那架势恨不得直接拎上一坛就拉着谢时喝个天昏地暗。霍昀心里还惦记着谢时身体不适,时不时地就劝上几句,结果两人谁都不理他。 霍昀闷闷地自己喝了几杯,心道自己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操心来操心去?!人家都不听自己劝的。 想罢索性拉过几坛酒去旁边找上几个人泄愤般喝个痛快。 酒过三巡后,霍章桦看着案面或立或倒的酒坛子,颇为感慨地摇摇头,道:“谢公子酒量实在是好。” 谢时但笑不语。 是时有人从身后靠近,一胳膊伸过来直接揽住了谢时的肩膀,把脸贴在谢时鬓侧小狗一样地蹭来蹭去。随后谢时便嗅见了浓郁的酒气,他看向来人——霍昀显然是醉得一塌糊涂,面上酡红,两眼迷离。 霍昀毫无形象可言地打了个酒嗝,搂着谢时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毋、毋潜我给你唱个曲儿!” 说着便拖着不知哪里的调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音不着调就不说了,连曲里的词也听不清楚。这曲儿唱得,连树上的鸟儿都被惊飞一片。 “谢公子见怪,昀儿酒量极差,一喝上头就爱唱曲儿,实在是没辙啊。”霍章桦说着,拍了霍昀头顶几下,眼底满是对自己孩子的怜爱。 谢时看霍章桦神情,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间竟有点出神,半会儿才浅笑道:“王爷对他可真好。” “我是得对他好啊。”霍章桦缓缓说道。 散宴后,谢时原本是要回客栈,但是霍章桦却说更深露重,请谢时便在王府留宿一晚,明早再回。谢时也没想太久便应了好,跟着家丁到了客房。 谢时坐在床边上,脸上有一瞬间的恍神。他俯身脱下鞋袜,眼神落在自己的足腕上。只见那上边戴着条红绳,绳上还挂着一个小巧玲珑的铜铃。铜铃刻有繁杂花纹,看不出图案还是文字。 “”谢时叹了口气,抬手按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方才的疼痛至今忆起仍是能惊出一片冷汗。谢时不自觉曲起手指揪住胸前的衣料。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哐哐打了几下,有人道:“毋潜!我来找你喝酒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重遇篇(五) 霍昀一手垂在身侧拎着酒坛子,闭着眼睛把脸贴在门上,挤出一团肉来;另一只手则有气无力地哐哐敲门,嘴里含糊不清地囔囔着谢时的名字和酒的字眼。 谢时一下打开门,贴在门上的霍昀没个防备直接摔在了谢时身上。他脚下酿跄,一手搂住谢时的腰,脸就埋在谢时胸前,另一手高高举起酒坛子,喊着“毋潜我们一醉方休”这样的话。 ——活脱脱一个耍流氓、占人家便宜的酒鬼。 还没等谢时搞清这是什么情况,霍昀搭在谢时腰上的手渐渐失了力气,举着酒坛的手眼见也要滑落下来,谢时赶紧接住酒坛,然后扶住霍昀烂泥一般往下滑的身子。 “明明是自己说要喝酒,结果下一刻就醉死过去。”谢时两手放在霍昀腰后抱住他的身子,尖俏的下巴搁在霍昀发顶,幽幽叹气道,“怎么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一样爱耍赖皮啊?” 霍昀反驳似的哼哼几声,泛红的脸在谢时身前蹭了几下。 谢时脸上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他把酒坛放到桌上,然后半扶半抱着霍昀,将他放到了客房的床上。 帮霍昀盖上被子后,谢时顺势坐在了床边,目光落在了霍昀酡红的脸上。少年的五官已然长开,英气的眉毛与高挺的鼻相得益彰,紧紧抿着的薄唇向下弯着嘴角,看上去像是有点不乐意。 谢时伸出手指点了点霍昀的嘴唇,轻语道:“居然还敢撇嘴明明是你自己说要喝酒却又醉倒的,还敢耍起小脾气了?” 霍昀咂咂嘴,翻了个身继续睡。 谢时勾唇,黑夜般深邃的眸子含着笑意。他眼前蓦地浮现起多年前那个丁点大儿的小孩被狗追着跑时哇哇大哭的场景。那天、那树,甚至于山路两道零零碎碎的石头都深刻无比地印在他的脑中。 昏暗的房中有谁轻轻笑了一声。只是任谁都听得出那笑音里饱含着温柔,恰似清朗月辉为枝头的满簇梨花披上轻纱后来不及化开的深情。 次日。 霍昀沉着脑袋醒过来时甚至记不起自己身在何处,等着那些破碎的记忆逐渐在自己脑中拼凑成块后他才想起来,自己本是来找谢时喝酒的,没想到却直接醉倒过去。 霍昀心里边暗道自己这回可算是丢人丢大发了,边起身趿拉着鞋子走去开门。 门一开,霍昀便看见了蹲在院中那棵歪脖子老梨花树底下喂狗的谢时。 茫茫白浪般的花团在和暖的阳光底下显得愈发高洁美丽,本应是景美人也美的画面,霍昀却忍不住抖了下眉毛——他忌惮的眼神投往谢时身前那只正呼噜呼噜吃着东西的狗,脚下瞬间变得灌泥般沉重。 忽地,他看见谢时朝自己招手,脸上带着的明亮笑容让霍昀一瞬间恍了神。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朝谢时走过去了。 “头疼吗?”谢时蹲在地上,仰起脸问道。 霍昀挪了挪脚步,尽量拉开与狗的距离,强装镇定地回答:“嗯还好,你昨晚睡哪儿?” “将就着在桌上趴了一会儿。”谢时把手心里最后一点东西喂给狗,拍了拍手起身。 霍昀原本还想问他怎么不跟自己睡一起的,便见那狗傻愣愣地看着自己,红色的舌头外露着,吭哧吭哧地出着气。 霍昀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不自觉地和狗子四目相对。 霍昀僵着不敢动,狗子歪了歪脑袋也没动。 狗子抬起爪子往前走了一点,霍昀立马后退一步。 狗子慢慢地往前挪了两挪,霍昀飞速倒退三四步并且凶神恶煞地朝着狗呜哇呜哇喊了几声,然后单脚跳到谢时身后,扒拉着谢时的肩膀喊着:“这是哪儿来的狗啊——崇越王府不许养狗不知道吗!” 谢时闻言低笑几声,他看着莫名其妙被凶的狗子呜呜几声一脸懵逼地跑开后,转身朝霍昀解释道:“这狗是厨房大娘偷偷养着的。虽然她也知道这王府因为你的原因有不许养狗的规矩,但是你常年驻守边疆,一年都不见得有回府一次,加上那狗着实可爱,而且身怀六甲,大娘才忍不住偷偷养着它。” 霍昀抱着胳膊哆嗦几下,心说那以后岂不是还得养一窝小狗崽!他正想着,就觉谢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扭头一看,便见谢时盯着自己,目不转瞬的。 “怎么了?”霍昀问。 “早先跟你提起的事情,你还记得吗?”谢时说完便看着霍昀的眼睛,似乎想看看他有没有忘记这件事情。 霍昀听谢时一说便想起当时他在馄饨摊子问自己的话。霍昀也没直接回答,而是拐了个弯问道:“毋潜你为何会有想要助我为帝的念头?” 谢时两手负后,微抬着下巴,目光幽幽然然送往不知何处的远方天际。他开口,泠泠道:“因为这就是我的使命啊” “使命?”霍昀眉间皱起,追问道,“什么意思?” 谢时垂下眸子,羽翼般的纤长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浅薄的阴影。他似乎是斟酌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民间有传闻,位列綦灵山巅的谢氏一族有通天之能,可逆天命、卜未知;更有传言,若能得谢氏传人出手相助,必将一统山河、君临天下。” 霍昀双瞳微微放大,他不着痕迹地上下扫了谢时一眼,心里已然知晓了谢时的真实身份。 谢时由着霍昀看,继续说道:“前半段所言不假,但后半段却是无稽之谈。” “什么意思?” “谢氏传人的确能够匡扶某人君临天下,不过并非谁人都可能让谢家人出手相助的,仅限是霍氏王朝的后人而已。”谢时说着,抬起眸子望向霍昀,眼底有难以揣测的深意,“霍氏王朝开国高祖于谢氏一族是有天高地厚之恩,故谢氏历代传人都以匡扶霍氏皇族、稳固朝政为己任。” “霍氏王朝倾覆后,谢氏一族便鲜少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今上多次派人请谢氏现任当家占卜朝运,皆遭婉拒。” 谢时说着顿了下,眼神细细扫过霍昀面上的每一寸表情反应,只是霍昀却像默然的雕塑,又似将自己武装上了坚硬盔甲,将所有的情绪波动尽数掩藏起来,丝毫不让外人读到。 谢时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清亮如水的眼眸望着霍昀的眼睛,无奈道:“你不必对我如此警惕,我是为了帮你才特意来寻你的,况且我已经算到——你霍昀,必将称帝。” 霍昀唇角抿得更紧了,微微下勾的弧度甚至带着冷冽与强硬的意味。他往后退开一步,疏离地浅笑道:“原来毋潜你竟是谢氏族人,实在失敬。至于其他的事也不知这其中有什么误会造使你对我有这般误解,像那样离经叛道的想法,我是万万未曾有过的。” “我还得去看下玥儿今日情况可有好转,失陪。”霍昀说着,便转身走开。 “小昀——!”谢时一急便脱口而出,话刚出口便自知失言。谢时紧张地看着后背猛地一僵的霍昀,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霍昀顿住脚步,转身古怪地看了谢时一眼,似乎是花了点时间反应谢时口中所叫之人是不是自己后,才张嘴问道:“你是在叫我?” “”谢时咬了咬口腔里肉,若无其事地迎上霍昀质疑的眼神,装傻道,“嗯?我方才有说话吗?” 霍昀敛眉,眼神变了几变,不过他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只是笑了笑,作势又要走开。 谢时刚要出声拦下他,霍章桦也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霍章桦两手背后着慢慢踱到两人面前,复杂的目光仿佛穿越了一个朝代的更迭衰荣那般漫长的岁月后慢慢收拢落在了霍昀和谢时两人身上。 “走吧——跟老夫到树下坐坐。”霍章桦的尾音带着来不及收起的叹气声,令人觉得莫名的沉重。 谢时下意识和霍昀对视,只是霍昀旋即移开了视线,谢时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尴尬与难受,他叹息一声,微垂着头。两人无言,默默随着霍章桦走到那棵歪脖子老梨花树底下,围着矮石桌坐下。 霍章桦抬袖将石桌面上落着的三两梨花拂开,而后两手交叉着搁在身前的桌面上,眼神在霍昀和谢时两人之间转换着。他开口,声音里带着岁月沉淀而下的厚重与沧桑:“你二人的谈话,老夫多少听到了些没想到谢公子你竟是谢氏族人,大概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吧。” “父亲”霍昀身子微微往前一倾,语气有些急促。 霍章桦抬手止住了霍昀的话,看向谢时,道:“既然谢公子能说出刚刚那番话,自然是对昀儿的身份有所了解了吧。” 谢时沉静如水的目光迎上霍章桦的视线,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 “为何你会”霍昀微微张大了嘴,眼神紧紧铆在谢时身上,半分不曾错开。 霍章桦拍了拍霍昀的肩膀,道:“前朝因外戚干政,遭叛兵逼宫而灭亡。覆灭之际,前朝皇帝的心腹太监带着年幼的太子逃出生天。彼时太子身受重伤,老太监想及霍谢两族的关系,便带着太子前往綦灵山,向谢氏家主求助。” “幸得谢氏家主出手相救,太子才得以保住一命。虽说昔时霍氏先祖有恩于谢氏,但现如今,谢氏才是整个霍氏王朝莫大的恩人。” 霍章桦说着,缓缓闭上了双眼,眼皮轻颤。他眼前的画面一下子飞窜回那日战火纷飞时的场景,他看见那个逆光而立的男人浑身浴血,却仍一次又一次举起手中的剑砍倒潮涌而进的敌军。 男人侧过大半张脸,硬朗的面部轮廓和寒星般的眼眸在金色的落日余晖中愈发明显。他咧开嘴肆意地笑,露出一口白牙。 霍章桦隔着漫天的血腥与烟硝,清楚无比地听见那个男人无畏而张扬的声音—— “这片江山,便由我和我的剑来守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重遇篇(六) 霍章桦再睁眼时,便见眼前两个小辈神色各异。 谢时是自始至终都知晓这些事情的,所以面上表情相对淡然,但是霍昀却不一样。霍昀只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猛地砸进自己脑中,霎时间便如石落湖潭,破碎的记忆水花般止不住地溅起,只是不等霍昀将其抓住便已重新落回水中,不见踪迹。 “原来这之间竟还有这样的事情。”霍昀说着,缓缓抬起眸子望向谢时,复杂而不可名的种种情绪恍若化为道道光线交织凝聚在霍昀眼底,以至于谢时看向他的时候,竟觉像是窥见了月华映落于漆黑深潭的点点浮光。 谢时缓缓叹了一声,道:“我知你失忆,但却不知王爷原是未将那些往事告知于你。” “昀儿从綦灵山回来不久后生了场大病,病愈之后便将他在綦灵山所经历的一切悉数忘却。我曾和谢族长也就是谢公子你的父亲一起商讨过是否能将昀儿的记忆唤起,谢族长却说不必如此,又说等缘分到了他自然会想起来。” 霍章桦摸摸下颌,感慨般说道:“想必谢族长口中所说的缘分便是指你二人重遇一事了。” 霍昀嘴角下弯,眼珠快速转动着。他忽地抬手用力抓住谢时搁在桌面的手,然后将谢时拉进自己怀里紧紧抱着。 谢时一下子被抱住自己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只感觉霍昀箍着自己的手臂用力得很,两人之间的距离近乎为零,谢时甚至能隔着衣料隐隐约约感受到霍昀强而有力的心跳。 “对不起明明你们是救我的恩人,我不仅把你忘了,还一直在怀疑你。”霍昀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自责的意味。 谢时扬唇,从霍昀怀里挣出来后看着他满脸的愧疚,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霍昀的头顶,柔声道:“不要紧。” 谢时这一动作只是出自习惯,毕竟曾经自己便是这么对待当时同样年幼的霍昀的,更何况谢时家里还有一个弟弟,这样安抚性的动作更是经常做。只不过谢时觉得没什么,霍昀却不是了。 猝不及防被摸头的霍昀傻愣愣地碰了碰被摸的地方,他小时候倒是经常看见别人家的小孩被家里大人这么抚摸,不过自他有记忆起便没人这样对他,现如今谢时突然来了这么一下,搞得霍昀心里头热热的。 “再摸一下?”霍昀试探道。 “啊?”谢时一头雾水。 霍章桦看着两人一来一往,忍俊不禁。霍章桦的笑声顺利将状况外的两个人拉回神来,霍昀自知失态,尴尬地摸摸鼻尖,却又忍不住拿眼神去瞟谢时。 谢时倒是气定神闲,面不改色地问着霍章桦:“当年是那位公公带凌桓回来的?” “对,可惜那位公公早些年前也已驾鹤西去,若是他在此定能早早认出谢公子来。”霍章桦摇头惋惜道。 “那位公公可曾提过什么与綦灵山有关的事?” 霍章桦细细思索:“公公只是讲明了是谢氏族人出手相助,具体情况却未道明。” 谢时了然地点点头,面上若有所思的样子。 霍昀拍了拍大腿,悠悠道:“难怪昨日与毋潜刚见面时,我心里便油生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原来我们老早便相识了。” 谢时不可置否地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什么。 三人又是相谈一番,之后便一起去了霍玥房间探望她。霍玥今日气色果然要比昨日好上不少,此时她靠着软垫坐在床上,笑吟吟地看着谢时帮她把脉,道:“谢大夫,我今天感觉好多了。” 谢时点了点头,迎上霍玥的眼神,道:“只要你好好喝药,一定能完全病愈的,我保证。” “嗯!”霍玥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这个才见过没几面的人如此信任,甚至是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自己在漫长黑夜里的救赎。 “谢公子,玥儿情况如何?”霍章桦帮霍玥掖了掖被子,他心里虽然知道霍玥情况必然有所好转,但还是放心不下。 谢时沉吟片刻,道:“若想彻底治好二小姐的病,必须要有千机谷的一味灵草来入药。” “是何灵草?”霍昀立马问道。 谢时看了眼霍昀,道:“这味灵草名为‘夺魇’,只在早春时节生长,所以若要取得这味药草的话必须尽快行动,倘若过了这个时节就得等到明年了——二小姐是等不到那个时候的。” “谢公子可否画出这味灵草的模样,以供王府下人进谷寻找!”霍章桦激动地站起身,热切地看着谢时。 谢时缓缓摇头,轻声道:“‘夺魇’的神奇之处除了它的药效外还在于它千变万化的外形。据说天底下没有任何一株‘夺魇’是与其他相同的,更没有一个固定的模样以供人们寻找。” “这、这可如何是好?!”霍章桦急道。 谢时摆手示意霍章桦别急,继续道:“虽然难以依靠‘夺魇’的外形来寻药,但是却可以尝试从另一方面入手——传说‘夺魇’嗜血,且非半灵之血不要。” “你的意思是引蛇出洞?”霍昀问道。 谢时颔首,“只要将半灵之血放在千机谷中,想必就能引得‘夺魇’自己现身。” “天助我也——正好我就是半灵体。”霍昀说着,朝靠坐在床上的霍玥点了点头,示意她别担心,有办法了。 谢时垂眸,低低地应了声,道:“我知道。” “你知道?你是从何得知的?”霍昀惊讶地看着谢时。 谢时躲开霍昀的目光,含糊其辞地回答:“因为我也是半灵体。”谢时这话算是答非所问,甚至带着点故意隐瞒什么的嫌疑,不过霍昀实在太过惊讶,一时间也没来得及去计较这些。 天下修道之人,自小起体内便生有一枚灵丹。灵丹于修道之人而言,便有如第二颗心脏,如果灵丹被击散,己身也将灵识尽失,沦落为普通人。不过在此之间也存在一个特殊的人群,世人将其称为“半灵体”,顾名思义,半灵体即是指那些体内仅有半枚灵丹的人。 半灵体的出现,除却本人曾负过重伤,导致灵丹受损外,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刻意剖丹。 霍昀道:“我是由于幼时受过重伤才导致半灵,万万没想到毋潜你也是。你是何由?” “小时候遇上了点事,便成了这样。”谢时低垂着眉眼,声音微弱。 霍昀见他这样还以为是他不愿提起曾经过往,便也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霍昀抱臂权衡一番,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我前往千机谷,为玥儿取回灵草。” “我与你一道前去。”谢时说道。 霍昀定定地看了谢时一眼,笑了笑点头道:“好。” 趁着时辰尚早,两人立即动身,驾马直奔千机谷而去。 千机谷底深面窄,两人一前一后驭马进谷,便见缥缈水雾如白色纱缎般浮在地面,狭长甬道两侧蓊郁杂草挺立,株株皆有半丈余高。 “是要再往前走,还是在此便可?”霍昀问道。 谢时仰脸环视四周,唇瓣轻动,口中默念有词。半会儿他才朝霍昀点头,道:“下马吧。” 两人翻身下马,谢时从腰间取下拨浪鼓轻轻拨动几下,只见鼓面浮起道道暗金纹络,倏忽间化为一道极细的光线直直窜到前方两三丈远的地方。 谢时将拨浪鼓别回腰间,迈步走向那里,回头朝霍昀招手示意他过来,道:“站在这里引‘夺魇’现身就行。” 霍昀摸摸下巴,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谢时的腰,又抬眸看着谢时。谢时才不理他,摊开手掌以灵力凝聚一道光刃,问道:“你来我来?” “我来,”霍昀毫不迟疑地回答,边说着边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毕竟那可是我的妹妹。” 谢时抿了抿唇也没说什么,稍微动了下手腕用掌中光刃动作利落地在霍昀的手臂上划下一痕。鲜血立即从伤口沁出,汇成血流滴落在地。 “这就行了?”霍昀看着自己的手臂,挑眉问道。 谢时低着头在袖中找着什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霍昀饶有兴致地看着谢时翻翻找找,终于摸出一个小巧的白色束袋。 霍昀问道:“这是什么?” 正说着,就见谢时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一颗什么东西直接塞进了霍昀嘴里。霍昀一个愣神,他只觉谢时微凉的指腹轻轻触碰着自己温热的嘴唇,没等他回过神来便觉嘴里一甜——原来谢时塞进自己嘴里的,是一颗糖。 霍昀砸吧砸吧几下,瞅了眼谢时手里的糖袋子,笑道:“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一样出门带着糖。” 谢时微微瘪着嘴,默不作声地把束袋收回袖里。 “你这回儿怎么没在袋上绣花啊?上次给玥儿那个不就绣着好几朵花吗。” “那是因为二小姐是姑娘家,所以我才让人帮着往上面绣了花,想着也能让她心情更好点。”谢时说着,就想起既南面无表情地拿着绣花针绣花的场景。 霍昀啧啧几声,“原来你早就知道自己会到王府替玥儿治病,所以才提前准备了梨花糖。不愧是谢家人,连这个都算到了。” 谢时没说什么,拉起霍昀的手臂,将自己的手掌覆在上面释放灵力替他疗伤。霍昀看着谢时的动作,会心一笑问道:“那你现在塞我糖吃又是为何?” “流了那么多血,怕你头晕,好吃吗?” 霍昀努着嘴连笑几声,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谢时白瓷般光洁的侧脸和纤长的睫毛上。他一口咬碎嘴里的糖,道:“嗯,很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重遇篇(七) 听见霍昀说糖好吃,谢时便点了点头。他一边专注地替霍昀治疗着手上的伤口,一边说道:“你若是觉得喜欢,我这儿还有不少,可以给你些。” “噗哈哈哈——你真当我是小孩儿吗?多大年纪的人了还整天跟别人讨糖吃。”霍昀说着只觉手上一痛,再看便见谢时抬着眸子,微眯着眼睛盯着自己。 霍昀轻咳几声,道:“我不是在针对你,嗯不过说真的,你怎么随身带着糖呢?” “我高兴。”谢时淡淡说着收回手,转身去看四周,似乎在看“夺魇”可有循着血味过来。 霍昀挑眉,从谢时背后伸出手去挠他的腰,只是霍昀的手掌刚覆在谢时腰上时就被谢时抬手按住。 “别动——”谢时低低说了声,霍昀霎时不敢动弹。 谢时掌心的温度比起自己略低些,山涧流水般的感觉。霍昀不由得去看谢时的脸,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谢时的耳朵和小半张脸庞,但由于距离太近,他甚至能清楚地看见谢时脸上细小的绒毛。 “它过来了。”谢时的声音很低很轻,像是怕吓着悠悠然前来的“夺魇”一般。 只是霍昀此时满心满眼的全是谢时,说来也是奇怪,明明都是一样的眼睛鼻子嘴,他偏偏就是觉得谢时怎么看怎么好看。这么想着,他不由得笑了声,温热的鼻息直直扑在谢时耳朵上。 谢时回头嗔怪地看了霍昀一眼,霍昀却是扬着嘴角指了指谢时的耳廓,用嘴型说着;“耳朵红了。” 看着霍昀脸上莫名得意的表情,谢时嫌弃地撇撇嘴,回过头去看前方,只见一道暗红的细长身影从远方飞速窜来,仅在空气中留下一抹残缺的剪影。那道暗红在距离谢时眼珠不到半个小指的距离遽然止步——那是一条纤细蔓长的藤枝,通体暗红,有如进入黑夜前的最后一抹残霞。 谢时连眼都不带眨一下,反是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藤枝。那藤枝不愧是为灵草,见谢时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竟将前端蜷曲而起,卷成一朵花儿的模样。 “这东西性子倒挺温良?怎么还嗜血呢?”霍昀摸着下巴看着讨好般模样的“夺魇”。 谢时闻言轻笑,道:“你知道它这般卖乖取巧的下一步是要作甚?” “嗯?” “骗取短暂的信任与松懈,而后毫不留情地将前端绷直猛力刺进你的眼睛——”谢时话音刚落,果见那藤枝唰得一下迅速朝着谢时的眼睛扎去—— 霍昀眼神一凛,一手搂着谢时的腰将他往后一带,另一手凌空一挥,暗金色的灵力在空中化为利刃,那藤枝尚且来不及有过多行动便被砍下尖端。 一小节尖端在压实的土地上蜷曲蠕动,其余的部分倏忽间向后退开,消失得不见踪迹。霍昀弯腰将其捡起,吹了吹上面沾着的泥沙,交到谢时面前,道:“这么一小段够吗?要是不够的话,那我再挨一刀好了。” 谢时将那手指长短的藤枝接过放进前襟,点头道:“这就足够了,回去吧。” 两人反身去牵马,忽地,一阵轰隆隆的巨大声响从顶上传来。两人下意识抬头望去,便见接连不断的滚石从左右两侧的山崖快速滚落,脚下踩着的地似乎都被震动。 “砰——!”的几声巨响,数块巨石重重落地,在地面砸出隐隐可见的的陷坑。两匹骏马昂首长嘶,马蹄在地面落下鼓点。 谢时和霍昀往后退开数米,避开炸开的碎石。 霍昀第一时间去看谢时,急问道:“毋潜——!没事吧?!” 谢时摇头示意自己无恙,冷静的眼神往上而去——紧随落石而来的,是十来名黑衣刺客。谢时能清楚无比地感受到来人身上涌动的灵力,可知这些人必是个中高手。 “小心对付。”谢时朝霍昀说着,定神望着汹涌而来的刺客,垂在身侧的掌心慢慢凝聚灵力。 霍昀并无应话。他双眼微微眯起,带着压迫感的冷冽眼神不差分地落在举刀朝自己而来的刺客身上,嘴角扬起一丝不屑而残酷的笑意。 没等谢时反应过来,他只见一道人影从自己身边闪出,野狼一般直直扑向那些刺客,以最利落的方式,招招致命。谢时看见从刺客们脖颈喷出的血飞溅在霍昀脸上,他见霍昀像没了桎梏的恶鬼,沾着鲜血的英俊面庞上带着跋扈而讽刺的笑意,抬手之间将刺客一个一个杀倒在地。 谢时抿起唇,双眼始终追随着霍昀豹一般敏捷的身影。忽地,他脸色大变——只见一名刺客从霍昀后上方高举着刀眼见便要砍落,而霍昀却专心对付着正前方的三个人,无从分/身应对背后的袭击。谢时眼神一厉,足尖一点急速奔往霍昀的方向。 谢时陡然转身,与霍昀背靠背,正面迎上那名从背后袭击霍昀的刺客。对方锋利的刀刃划破带着湿气的寒冷空气,冷冰冰的刀面映照出谢时毫无表情、如覆冰霜的面庞。谢时双眼微眯,五指微曲,掌心凝聚强劲灵力,猛地挥向刺客。 刺客猝不及防被击中面部,身子一倾眼见便要摔落在地,岂料他另一手袖中竟还藏着匕首。刺客转着匕首上挑一划,正中谢时腿部。谢时不曾料及这种情况,腿下一疼,膝盖不自觉失了力气。 霍昀解决完眼前三人,便听身后谢时吃痛地低吟一声。霍昀脸色一沉,拉着谢时的手将他带入自己怀中,而后长腿一抬直接将刺客踹飞几米开外。 “没事吧?”霍昀低头去看谢时,谢时稍稍拉开与霍昀的距离,摇头示意无碍。 霍昀见谢时没事才稍加放心,他看了眼周遭一片狼藉的尸体,道:“我就地帮你疗一下伤吧。” 谢时垂眸看了眼两人周围大滩的血迹,脚下动了一下,轻声道:“换个地方吧。” “那到前边草丛旁吧?”霍昀指了指前面某个方向。 谢时颔首,霍昀便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草丛边上坐下。谢时的伤在小腿上,鲜血从白色的裤管布料淌出,看着霍昀直皱眉。 霍昀抬起眼皮看了眼谢时因为失血而有些苍白的脸,又低头,小心翼翼地帮谢时把裤管捋起。 一道刺目的血痕劈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愈发骇人。霍昀脸色没多好,他边说着“有点疼,忍着点”,边一言不发地开始帮谢时疗伤。 谢时看着霍昀低着头专心帮自己疗伤的姿势,看着他微敛的眉和紧抿的唇,不知为何心里便觉一阵释然,直接轻笑出声。霍昀听见笑声疑惑地看了谢时一眼,谢时眉目温和,眼底亮晶晶的浮着浅浅的笑意。 霍昀竟觉自己的目光一时之间无法转移,眼前这双如有万千星辰付诸镶嵌的眸子在这阴冷死寂的山谷中,显得愈发的夺目而漂亮。 “为何看着我?”谢时笑问。 “你好看。”霍昀没皮没脸地应了句,低头继续帮谢时疗伤。 霍昀眼神瞥过谢时瘦削的脚踝时,发现上边戴着条红绳,绳上还挂着一个精致的铜铃。霍昀噗地一声哈哈大笑出声,道:“毋潜你真是哈哈哈!你说说你,身上带着糖,脚上还带着这玩意儿,果真还是个孩子吧!” 谢时被他说得又羞又气,可是又没办法告诉他真相,只得扭头把气往自己肚子里憋。半会儿,谢时才斜过眼睛去看霍昀,淡淡道:“虽然没有血缘,但你对霍二小姐可真好。” 霍昀的手顿了下,苦笑一声道:“我对她好是应该的哪怕是替她亲哥的份。” 谢时一愣,问道:“崇越王还有一子?可我从未见过” 霍昀眉眼低垂,没有应话。他帮谢时疗好伤后一屁股在坐了谢时身边,仰起头看着谷顶狭窄的天空,幽幽道:“殷氏夺权篡位后,为笼固人心,特立身为前朝遗贵的父亲为崇越王。父亲本育有一儿一女,长子年纪与我相仿。公公将我从綦灵山送来王府后,父亲为了保住我这个所谓的前朝太子,需让我假借一个身份生存下去。” 谢时嘴巴紧紧收着,他心里已经有答案隐隐成型。 “我如果贸贸然假托其他身份居住在崇越王府,早晚会引起殷氏怀疑。所以父亲思量再三,决定让我以其生子的身份存活下去。” 霍昀说到这里,眉间已是一片阴郁,他的目光送往遥远的天际,淡然却又痛苦。他抬手覆在自己眼上,哑声继续道:“可即便将那孩子送往其他地方,只要他存活于世,必然会被殷氏查出。所以我和那孩子二者只能活其一。” “你知道吗,他是拔剑自刎的——甚至没有一丝怨言,为了不让我们担心还跑到山林之中自尽,等我们找到他时只有一具冰凉的尸体。” “你或许觉得难以置信,那时的他不过七八岁大,竟然对我说以死捍卫霍氏君主是他霍姓之辈至高无上的荣耀!” “我曾多次在午夜梦回之际看见他站在遥远的地方朝我挥手笑着,我就想我到底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让一个与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替我去死?!” 霍昀语气激动,连肩膀都在发颤。谢时知霍昀心里不是滋味,他又何尝不是?谢时伸手揽住霍昀的肩膀,安慰般地轻轻拍着他。 霍昀把头埋在谢时颈间,低声呜咽。 他紧紧闭着眼,浮现在自己眼前的是多年之前那孩子朝自己露出的笑脸——是他看着自己时,那双稚嫩却又无比坚毅的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重遇篇(八) 两人回到崇越王府已是午后。 霍章桦自霍昀和谢时出门起便难以静下心来,一直于堂屋中来回踱步,坐立难安。他既是担心找不到灵草救治霍玥,又是害怕那千机谷深不可测,唯恐两个小辈遇上意外。这会儿一听家丁跑进来吆喝着“大少爷回来了”,立马快步朝门口迎去。 崇越王府门口,霍昀翻身下马,把辔头交给家丁后转身走到另一匹马边上去扶谢时下来。霍昀一手握着谢时的手,另一手扶着他的腰,仔细又谨慎地看着谢时落地站稳了才松开手。 “昀儿!”霍章桦迈着焦急的大步,风风火火地朝着两人走来。 谢时将“夺魇”从前襟里摸出放到霍昀手中,霍昀看了谢时一眼,上前几步将东西交给霍章桦。 “父亲放心,灵草已经寻得,玥儿此次定能化险为夷。”霍昀说着点了点头,神色郑重。 霍章桦粗大的手指捏着那丁点儿大的灵草,拿惯枪刀剑戟的手此时此刻竟在隐隐发颤。他抬手抹了抹脸,褶皱的眼角微微湿润,连连道:“好啊、好啊天佑小女!天佑小女啊!” 霍玥病笃多年,霍章桦便也眼睁睁看着她被病痛折磨了这么些年却又无能为力。如今霍玥有药可医,得以一线生机,作为父亲的霍章桦自是比旁人更为激动。 谢时看着霍章桦的样子心里也随之动容,略一放松便忘了脚下的伤,结果一下子站得太用力,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听见谢时吃痛的声音,霍昀旋即回身走到他身边,俯身去看谢时腿上的伤。虽然方才在千机谷霍昀已经帮谢时疗过伤,但也只是治愈了表面的伤口,里层的伤并非一时之间便可痊愈。 “疼吗?”霍昀见伤口没有再出血,便直起身问道。 谢时犹豫了下,摇摇头。 霍章桦见状便知刚刚一路上定然出了什么事,问道:“谢公子可是受伤了?” 霍昀斜目扫了眼周遭站立着的家丁们,低声道:“父亲,我们进去再说。” 三人回到堂屋,见家丁丫鬟退下后,霍昀才跟霍章桦讲起了自己与谢时二人在千机谷遇袭一事。霍章桦闻言沉默,手掌缓慢地摩挲着圈椅扶手,一派思绪万千的模样。霍昀和谢时对视一眼,亦是缄默不语。 阳光从洞开的格子门轻缓泄入,却是驱散不了屋内这片死寂而凝固的气氛。 “这次袭击显然是有人蓄谋已久,为的就是要致昀儿你于死地啊”霍章桦说着脸色已是一片阴郁,眉心也随之隆起。 谢时嘴角动了动,眉间敛起,说道:“对方能够在千机谷设伏,必然是提前知晓我二人会前往该处,故而” “故而王府里有对方的眼线。”霍昀说着挑起嘴角冷笑一声。他大马金刀地坐着,语气沉稳而冷静。比起谢时和霍章桦二人而言,作为设伏对象的他反倒是气定神闲。 霍章桦重重地叹了口气,摇头道:“他到底还是把眼线埋到我这王府里来了。” 谢时闻言眼睫轻颤,似要确定自己的答案般缓缓问道:“是宫里那位吗?” “呵,”霍昀讽刺轻笑,眸底冷光一闪而过,“这也并非我第一次遇袭,加上前些年的,林林总总不下十次了吧?这老殷家实在是闲得慌啊。” “昀儿,小心隔墙有耳!”霍章桦出声低喝。 霍昀无所谓地耸耸肩,毫不在意的样子。他架着腿,晃着脚,道:“我驻守边疆多年,与朝中各大武将皆是莫逆之交,加之参军多年,战功赫赫,此般种种在那位看来自然有点功高盖主的意思,难怪他总想除掉我这个眼中钉。” “这些尚且是以你的身份未被披露为前提。倘若你的真实身份被人得知,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十二万分的腥风血雨。”谢时切中肯綮,一语中的。 霍昀摸摸下巴,道:“那按毋潜你的意思,这该如何是好?” 谢时眼神在霍昀和霍章桦两人之间来回扫动。他的指尖在桌面敲下轻缓的声响,开口说话的声音也仿佛带着吸引人的节奏:“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谢公子有何高见?”霍章桦微微前倾着身子,问道。 谢时并未直接回答霍章桦的问题,反是看向坐在他座旁的霍昀。谢时眸光冷静沉着,神色也是十分严肃,他紧紧看着霍昀,问道:“我再重复一遍之前的问题——你,是否愿意让我助你称帝?” “砍下殷氏老贼项上人头,夺回我霍氏江山,为我父皇母后报仇——倘若毋潜能助我偿此夙愿,霍昀感激不尽。”霍昀说话的声音沉缓,仿佛从喉中翻涌着将其一字一字吐出。他的背脊挺得笔直,望向谢时的眼底恍若有光。 谢时微微歪头,神情变得舒缓下来,连带着眉宇之间都染上难以察觉的温柔。 他说道:“早先我便说过,助你称帝是我使命之所在。只要你点头,我必然鞠躬尽瘁,不离不弃,直至你称帝那日。” 霍昀笑,嘴角高扬着:“即便到了那日,也望毋潜你能常伴我左右。” 谢时笑而不语。 霍章桦问道:“那眼下” “在下倒是有一计,不过还得王爷您出手相助。”谢时朝霍章桦看了眼,说道。 “谢公子但说无妨。” “皇太孙殷昱自幼体弱多病,多年未愈。听闻今上常年揽收天下各方能医者为皇太孙就诊。”谢时说着,嘴角绽出笑意,“只要王爷向今上引荐,由我入宫潜伏,自然可对今上的动作有所知晓。” 霍昀皱眉,道:“但是此举多少有些冒险。” 谢时摇头:“凡事皆险,我们要做的便是排除险难,夺得生机。”说着,他又转头去看霍章桦,“王爷意下如何?” “此举可行。与其暗中安排眼线潜伏宫中掌握那位的动向,倒不如由谢公子光明正大地待在他身边。所谓小隐于野大隐于市,如此一来更为妥当。”霍章桦捋了把下颌的短须,肯定地点点头。 霍昀心里虽仍有顾虑,但他也知道这是眼下最为稳妥的办法。 “那就有劳父亲引荐毋潜进宫面圣。” 谢时觐见皇帝是在几日之后,于皇太孙寝宫之中。 “陛下,这位便是臣前日提及的大夫。”霍章桦朝坐在圆桌旁的皇帝说道。 皇帝年岁不过五十,彪悍体壮,鹰鼻鹞眼,身周萦绕着强大的灵力气场。此时正着一身玄色便服,低首拿着木刀细细雕琢着块木头,并没有理会霍谢二人。紧挨着皇帝坐着的,便是皇太孙殷昱。殷昱年纪应已是十岁出头,个头却是豆丁大。许是由于久病缠身,殷昱面色青白,瘦骨伶仃,看着分外孱弱,胜似随风而荡的枯细芦苇。 “峥峥——来,拿着。”皇帝喊了句殷昱的乳名,而后放下手中的木刀,掌心托着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木鸟儿。 殷昱欣喜万分地双手接过,喜滋滋地道上一句“谢谢皇爷爷”。他脸上泛着笑意,只是那笑展露在瘪瘦的脸上,却是显得莫名的诡异。 皇帝慈爱地摸了摸殷昱的发顶,然后才将视线投到霍谢二人身上。皇帝的目光直接略过霍章桦,落在了低垂着头的谢时身上。 “抬起头来。”皇帝说道。 谢时慢慢抬起头,迎上皇帝打量的视线。皇帝轻笑一声,问道:“你便是治好霍家女儿的大夫?” “回皇上,正是草民。” 皇帝收回视线,接过太监递上来的湿帕擦去手上的木屑,幽幽道:“期年之中便有数不胜数的能人异士进宫为皇太孙就诊,然多年过去却未有一人能完全治好该病。他们之中不缺大内御医抑或民间神医,而你区区无名小卒是有何能?” 谢时朗声道:“英雄无问出处,草民敢以性命担保,是有十足把握可医好殿下。” 皇帝低沉厚重的笑声在寝宫内传开,他也不直接回答,反是问起了殷昱:“峥峥,你觉得呢?” 殷昱因为脸瘦的缘故,显得眼睛愈发的大,一双眼睛嵌在脸上好生怪异。他眨眨眼,好奇般打量着谢时,也不知道怎的忽地就笑起来,指着谢时对皇帝说道:“皇爷爷,我想让他为我治病。” “好,既然峥峥意愿如此,那你便留在宫中替他好生医治,不可怠慢。”皇帝随口即道,“记住,如若治不好皇太孙,朕要你人头落地。” “草民遵旨。”谢时行礼应是道。他虽低着头,但可以明显感受到一道视线始终落在他的身上。谢时默不作声地抬起眼皮,便见殷昱正朝着自己笑吟吟的。 谢时收回视线,心里五味杂陈。他心知幼子无辜,但又不得不暗自提醒自己,皇帝与皇太孙殷昱,是霍昀称帝之路上最大的敌人——也便是自己的敌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重遇篇(九) 霍昀端着冒着热气的鸡汤走进谢时屋里时,谢时正坐在圆桌旁打盹儿。 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到桌上,霍昀拉过椅子坐在谢时身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谢时的睡颜。谢时单手托着腮,脑袋随着呼吸的频率一点一点的,嘴巴无意识地微张着,偶尔还会发出呓语。 “”霍昀没憋住笑了声。他也不知道被戳中哪个点,没来由地觉得这个状态下的谢时十分可爱,于是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谢时的脸颊,便见谢时往右侧了侧头;又去点了点鼻尖,谢时就往左动了动。 霍昀兴致大发,心痒难耐地伸出手指点了点谢时的嘴唇——那嘴唇竟是霍昀意料之外的柔软。霍昀盯着谢时的双唇,鬼使神差般的愣了神 “你在作甚?” 饱含疑惑之意的清冷声线宛如一道天雷炸在霍昀耳边,霍昀莫名慌乱地抬头迎上谢时的视线,支支吾吾地解释着:“我、我我来给你送鸡汤,见你睡着了便没唤你——来来来,厨房大娘特意给熬的,趁热喝。” 霍昀端起汤碗就往谢时脸上怼。谢时忙不迭伸手挡开,惊讶地看着霍昀,问道:“你是要我拿脸喝汤不成?” “不是、我抱歉,把你吵醒了。”霍昀见这话是圆不过去了,索性大方认错。 谢时抬手蹭了蹭眼角,摇头答道无妨,而后同霍昀讲起近期在宫中替殷昱治病的事情。 “殷昱近几日身体确有好转,但要治好这等陈年顽疾,并非短期之内可以完成的事情。” 霍昀缓缓点头,问道:“按你这说法,毋潜你岂不是得在宫中多逗留一阵日子?” “嗯,”谢时说着面露忧色,“而且皇帝疑心较重,即便殷昱的身体在我手下有所起色,也不见得皇帝有多信任我。我隐隐能感觉到他对我仍是心有顾虑。” “毕竟无论如何,你也是我霍家推荐的人,他怀疑你也是正常的。”霍昀面带讥笑,眼底满是鄙弃与冷意。 谢时打了个哈欠,缓缓说道:“倘若要是皇帝信任我,也不是无计可施。所谓‘敌人之敌,即吾之友。’若你我二人势同水火,想必是皇帝乐得所见的。” 霍昀一点即通,他略微睁大了眼看着谢时,道:“你的意思是你我二人一同唱台戏给那老殷贼看?” 谢时颔首,而后将自己策谋已久的计划详细告知霍昀。霍昀听罢拊掌称绝,直接伸手揽住谢时肩膀,笑道:“毋潜你真是聪慧过人!我恨不得亲你一口!” 谢时默不作声将霍昀的手拿开,霍昀嘿嘿一笑也不恼,伸手将汤碗推到谢时面前,连连道:“来来来,先把这汤给喝了。你看你,瘦得跟笔杆子似的,还畏寒,这么下去怎能行?” 谢时不乐意似的瘪瘪嘴,但还是顺从地将那鸡汤喝下。霍昀老父亲般慈祥又欣慰地看着谢时,一副恨不得竖起大拇指夸耀谢时一番的表情。 “我稍后会回客栈,明日再与你一道进宫。”谢时道。 霍昀一愣,道:“回客栈?在这儿不住得好好的吗?” “我同既南还有些事需要商议,不得不回去一趟。”谢时眨眨眼皮,有点困倦的样子。 霍昀见谢时许是真的累了,也就不再打扰他,便道:“那你先歇一会儿再动身吧,免得到时候直接睡倒大道上,我还得扛你回去。” 说着他又环顾房内四周,确认窗户都掩紧了没让风漏进来才端着碗离开了房间。 谢时见霍昀离开,便取下别在自己腰间的拨浪鼓晃了几下,双目轻阖,口中轻念有词。了事之后,谢时轻揉眉心,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唉多少有点挨不住啊。” 次日。 皇宫御花园内,身着玄袍的皇帝在一众宫人拥着信步其中。时值花季,园中海棠开得正紧,层层叠叠密密匝匝,近观如点脂,远望似彤云。清风乍起便飘落一地细碎红霞。 “福海,皇太孙近日病况可有好转?”皇帝两手负后,发问道。 紧随皇帝身后的太监庞福海立马往前迈上几步,弓着腰细声答道:“回陛下,皇太孙近来身体大有好转,今早还到院中走了几圈,平日膳食也能吃足一碗了。” “看来那游医确有本事。”皇帝幽幽道,眼底情绪明明灭灭,晦暗不明。 庞福海眼珠子转了几转,试探道:“那陛下何不将那谢郎中留在宫中,长期替皇太孙诊治?” 皇帝冷笑,居高临下地睨了眼庞福海,只道:“但凡与霍家沾亲带故之人,皆不可全信。” 庞福海连连点头称是,不敢再说。 一行人复又前行,是时,一道愤怒的声音陡然闯入众人耳中,只听道:“霍昀!我忍你很久了!你休要得寸进尺!” 皇帝闻言眉间微敛,庞福海立马会意,往前走上几步,伸长了脖子看个究竟。只见不远处的假山旁,谢时和霍昀相对而立,两人面上皆带怒色,身周灵力四窜涌动,一触即发。 庞福海眯眼一瞧,便赶紧走回皇帝身边如实禀报:“启禀皇上,崇越王的大公子似乎与谢郎中起了争执。” “哦?”皇帝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活像藏在阴影里算计别人的臭虫。他抬手示意众人留于原地,自己上前站在树后看着那边的两人。 谢时和霍昀自是知道皇帝正注目着这边,于是二人交换着眼神,准备唱上一出好戏。谢时振力甩袖,怒形于色,他梗着脖子看向霍昀,掷地有声道:“谢某人如今也算陛下面前的红人,你难道就不怕我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那你倒是去啊——若不是有我父亲引荐,凭你这等江湖郎中哪能进得了陛下慧眼!”霍昀步步紧逼,如有实质的眼神紧紧钉在谢时身上,“如今你过河拆桥,实乃小人之所为。” “谢某无非求财,只要你答应,我自不会在陛下面前抹黑你。如若不然” “你大可去——我与我父亲对陛下一片赤胆忠心,岂是你此等小人可随便挑拨离间的!” 皇帝嘴角不甚明显地动了动。他缓缓转身往回走,留在原地的宫人赶忙跟上,一行人调头往另一方向走去。 另一边,谢时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浑圆的眼睛瞪大着,霍昀没来由地就想起他养在军营的那只小猫,被逗急了也是这般炸毛着瞪他。 霍昀嘴角轻扬,眼底满是戏谑。他挑着嘴角,趁谢时一不留神直接将他按在假山之上。 “他走了。”谢时仰脸低语道,他以为霍昀还在故意做戏给皇帝看。 霍昀坏笑几声,不但没有将谢时放开反倒是更用力地按着他。 “他已离开,我们不必再演了。”谢时拍了拍霍昀的手臂,“松开吧。” “我、偏、不”霍昀一脸痞笑,他捏起一缕谢时披在身前的黑发,轻轻搔着谢时的下巴,“你倒是试试把我挣开呀” 谢时眼角一抽,无奈道:“你可知你现在活像乡下村口调戏小姑娘、横霸乡里的流氓。” “嚯哟,这话可说到我心坎里了。我若是那流氓,那毋潜你便是那楚楚动人的村花。”霍昀说着手一抬,从假山之上捡下一朵海棠落花。 霍昀像调皮捣蛋的孩童,咧着嘴直笑着把那花别在谢时鬓边。 “哈哈哈——毋、毋潜!实乃花颜月貌、海棠标韵!”霍昀捧腹大笑,眼见着就要笑倒在地。 谢时面无表情地将自己鬓边的海棠花取下,而后一把抓住霍昀的手腕。霍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看着谢时抓着自己,还嘴欠地调戏上几句:“哟,谢小姑娘按耐不住自己动手了呀?” 谢时听着,只是莞然微笑——说时迟那时快,谢时手下猛地用力一拽,还等霍昀反应过来便将他压倒在地。谢时坐在霍昀身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霍昀生来头一次被人以这种姿势对待着,一时间还有点不太适应。他心说这人看着弱不经风的,没想到手上还有点力气。这么想着,霍昀讪笑几声,抬手拍了拍谢时的腰,道:“毋潜别闹啦,先起身吧。” 谢时默默拉开霍昀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而后朝着他浅浅一笑,将手里那朵海棠花递到霍昀眼前,道:“把它给我吃了。” “什、什么?!”霍昀大叫一声,作势就要坐起身来。 谢时手下一沉将霍昀按回原地,他见霍昀一脸愕然,嘴张得能塞下一颗梨,实在没忍住破了功,直接笑出声来,道:“逗你的。” 说着学霍昀那样将海棠花别在霍昀鬓角,而后摸摸下巴,啧啧称奇道:“未曾想过凌桓你竟是这般人比花娇。” “”霍昀眉毛抖了抖,心道原以为是只小奶猫,没想到竟是只小狐狸,还是记仇的那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重遇篇(十)【终】 谢时和霍昀二人也不再胡闹,结伴出了皇宫。 此后数日,谢时明显能感觉到皇帝对他的态度有所软化,虽不是全身心的托付信任,但起码相比起当初,已有不少改善。 这日,谢时到王府替霍玥复诊,霍章桦向他提及了今日早朝有人上报汧州一老农农耕途中挖掘到了传说中的神器——造王。 所谓造王,乃是上古灵器。相传造王内有成王之术,包括经纬战术、经国之道,甚至藏有巨额宝藏,故而造王也成为历代君王渴求之物。只是旷日经年,穷年累月,至今没有人揭开造王的面纱,透露造王到底是为何物,更罔论寻得造王,占为己有。 “据说是那老农耕作时发现的,他一见该物造型,便知绝非凡物,立马上报了汧州知州,汧州知州又上报了朝廷。”霍章桦揩着短须说道。 霍昀摸摸下巴:“这老农还挺有见识?一看便知那玩意儿不是普通东西。要换做是我,直接拿回家当夜壶。” “另外汧州知州的处理方式也颇为怪异。通常而言,你在尚未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会这般冒冒然上报朝廷吗?倘若事后查明并无此事,岂不是落得一个欺君之名?”谢时同样抱以疑问。 “具体情况如何暂且不知,只知皇帝已打算派人前往调查。”霍章桦摇头说道。 霍章桦话音刚落,便听屋外传来一阵悠悠然鸟叫声。谢时眸光投向屋外,眼神变了几变。 “怎么了?”察觉到谢时异样的霍昀出声问道。 谢时摇了摇头,示意无事,随后迈步走出屋子,忽地一道黑影从上而落。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留在客栈中等候谢时的既南。 既南凑近谢时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谢时眉间轻敛而起又旋即松开。 “发生何事?”霍昀追出门外,只见谢时和一个黑衣人紧紧挨在一起。他撇了撇嘴,又想起这人八成就是谢时提到的既南,是和谢时一起长大的好友,便又收了收表情。 谢时转身,见霍昀和霍章桦都跟了出来,便道:“皇帝派人到客栈传我进宫。” “莫不是皇太孙的身子出了什么差错?”霍章桦猜测道。 谢时不语,低头掐了几下手指,猛地抬起头朝霍昀说道:“巳时一到,立马进宫找我。” “什么?” “无须多问,届时你便会知晓。”谢时说罢朝霍章桦微一作揖,便领着既南一道离去。 霍昀望着谢时和既南渐行渐远的背影,努了努嘴,心中不知作何心绪。 谢时微低着头站在皇帝面前,并无言语。殿内气氛说不出的低沉凝重,隐隐能听见的只有在场三人——谢时、皇帝和庞福海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皇太孙近日身体恢复得尚可,这可都是谢大夫你的功劳。”皇帝话里并无多大的情绪起伏,仿佛自己孙子的身体好坏与他并无多大关系。 谢时装出诚惶诚恐的表情,诺诺道:“皇太孙殿下福泽绵延,吉人天相,草民不敢妄自邀功。” 皇帝沉着嗓音笑了声,道:“谢大夫既有如此超群绝伦的医术,可曾想过在宫里谋个一官半职?” “草民自知己身能力有限,未曾有过妄想。”谢时低眉顺眼,应答道。 皇帝缓缓起身走到谢时跟前,目光落在谢时身上,道:“现如今,朕打算封你为宫中御医,从正五品。你可愿意?” 谢时面不改色,掀袍跪地,高呼道:“谢主隆恩。” “起身吧——”皇帝转身走回座上坐下,手一挥,庞福海立即端着什么东西走到谢时身前。谢时只见庞福海端着的朱色呈盘中放着文牒与绶印,他抬眸看向皇帝,装作疑惑不解的样子。 “今早有人上报,汧州境内挖到了疑似造王的物件,现朕特封你为钦差大臣,替朕前往汧州一探究竟。” “陛下——万万不可!”未等谢时回答,在场三人便听一道男声利刃般划破空气从外袭来。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谢时轻轻扬起嘴角,旋即又将面上表情收得一干二净,重新露出惊讶之色,跟着另外两人一起看向门口的方向。 来人站在大开的朱红雕花扇门门前,他逆光而立,身后耀眼的光芒悉数撒落在他高大挺拔的身躯之上。此人正是照着谢时的话,掐着点进宫的霍昀。 霍昀抬腿跨过门槛走进殿内,对皇帝行揖礼。 “霍爱卿何出此言?”皇帝眉峰高挑着,诡谲一笑。 霍昀一派义愤填膺的模样,振袖厉声道:“臣以为万万不可委任此人前往汧州!且不论这人是否能以胜任,单是凭此人来路不明这一条,陛下便不可轻信于他啊!” “哦?”皇帝饱含深意的目光在谢时和霍昀两人之间交换,“然谢御医是由崇越王引荐进宫的。” 霍昀痛心疾首,道:“臣也曾多次劝阻家父千万不可误信小人,然无奈于家父挂念皇太孙病重,见此人治好家妹后便将其引荐进宫。” 皇帝笑而不语,那边谢时转身对着霍昀,冷嘲道:“谢某人身家清白,对陛下与皇太孙绝无异心,何端要任你这般玷污?!” “陛下!倘若此人要前往汧州为陛下查明事实真相,臣斗胆请旨一同前往!还请陛下体谅臣一片忠心赤胆!”霍昀身子站得挺直,语气激昂。 皇帝沉吟,半会儿才缓缓道:“好,朕准了。那你们二人便一道前往汧州,明日启程。” “微臣遵旨!臣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寻明真相!”霍昀高声道,好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皇帝摆摆手,让二人退下。 霍昀和谢时退出殿外,只见霍昀一出殿外便重重吐出一口气,原地跳了几跳,道:“没想到那么恶心的话也能从我口中说出,我实在是了不起。” 他说着又伸手揽住谢时的肩膀,笑道:“话说回来,毋潜你不愧是谢氏族人,你老早便算到这老咳咳,这皇上是要派你前往汧州,故而嘱咐我巳时进宫,为的就是使我有机会光明正大地与你一道前往吧!” 谢时笑着点点头,任着霍昀压在他肩上。 霍昀走起路来也没个正形,从揽着谢时的肩到直接搂住他,两人东摇西晃地往前走着。霍昀啧啧道:“若是这般,只要我们步步皆卜,那称帝之日便指日可待!” 谢时闻言苦笑一声,道:“若是如此,那我不出一年必死无疑。窥测天机本就是逆天而为,倘若过度作为,必遭天谴。” “什么!?”霍昀闻言大惊。他一下子站住脚步,两手紧紧钳住谢时双臂,不敢置信地盯着谢时的双眼,道:“你说的是真的?” “我好端端的骗你作甚?”谢时笑得一脸无奈。 霍昀缓缓松开谢时的双臂,如遭雷劈般傻愣愣地看着谢时。良久,他猝不及防地伸出手直接将谢时别在腰间的拨浪鼓取下。 “你拿它做什么?”谢时作势伸手要去抢回拨浪鼓,霍昀却臭不要脸地占着身高优势,高高举起手臂,使得谢时没法碰到那拨浪鼓。 谢时微踮着脚,伸长了手竭力去勾着霍昀拿在手里的拨浪鼓。霍昀逗猫似的上上下下动着手,兴味盎然地看着谢时仰着脸着急的样子,道:“你以后不许再拿它卜卦了!” 霍昀坏笑,猛地将手拔高。谢时下意识去抓,结果脚下一个不稳直接摔进霍昀怀里。 “啧啧啧,我说谢小姑娘,你这投怀送抱的怎得行?你这样以后怕是找不到婆家呀”霍昀另一手抱住了谢时劲瘦的腰肢,流氓般调笑着。 谢时又气又恼,白皙的脸上霎时飞起薄薄的红霞,连带着眼睛也被气得罩上一层亮晶晶的东西。 “霍凌桓!你怎可以这般无赖!”谢时骂道。 霍昀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般的毫不在意地耸耸肩,继续嘴欠道:“要不然你给我哭几声,我不仅把这拨浪鼓给你,还给你买糖吃。” 谢时双眼一眯,趁着霍昀满脑子想入非非、毫无防备时,直接抬腿踹了霍昀一脚。霍昀被踹中小腿,吃痛地嚎了一声,往后跳开几步,目瞪口呆地看着谢时,道:“你竟然踹我!” 谢时上前从他手中将拨浪鼓夺过,稳稳地别在腰间后才看向霍昀,淡然笑道:“若是要说起这年纪的话,我还比你大上几月。这样吧,看在你是弟弟的份上,要是你给我哭几声,哥哥就给你糖吃,可好?” 霍昀皮笑肉不笑地哼哼几声,心道自己怎么又犯了糊涂,明明上回才在御花园里吃了这人的亏,真是不长记性。旋即又想谁让谢时长得人畜无害的,自己中招也实属正常。 “就你还哥哥呢!明明自己随身带着糖,还好意思说是哥哥?”霍昀吐着舌头朝谢时做了个丑绝人寰的鬼脸,“幼稚鬼!” 谢时噗嗤一声笑出来,心道到底谁才是幼稚鬼啊? 两人嬉笑打闹一阵便回到了崇越王府,向霍章桦道明了即将前往汧州一事。霍章桦知道此事势在必行,但霍玥却显得十分不舍。 “玥儿别担心,哥哥会平安归来的。”霍昀以为霍玥在担心他,体贴地安慰道。 霍玥眨了眨眼,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哥哥你可得好生照顾着谢公子,别让他受伤呀。” “好什么?!”霍昀瞬间睁大了眼。他看着霍玥满脸娇羞的样子,心里警钟大作——养了这么多年的妹妹,怎么说向外就向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汧州篇(一) 孟春雨霁,春风骀荡。 距离汧州城近百里外的官道上,一匹白色骏马由远到近缓缓而来。马上坐着两人,一前一后。坐前面的人一身通白,明明已是初春时节,却还披着锦裘。而他身后的人却是与他相反的一身通黑,这会儿正驾着马,不紧不慢地走在路上。 此二人,前者为谢时,后者便是霍昀。 谢时和霍昀本是一人一匹马,结果这一路上谢时时不时就犯瞌睡,甚至是坐在马上时也不例外。霍昀一问谢时怎么老是这样,谢时便敷衍道这是春困。 霍昀实在是担心谢时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下马弄个半瘸,于是也顾不上谢时本人不愿意,直接和谢时挤上了同一匹马。 霍昀拉着缰绳,此时的谢时早已睡熟过去,整个人倚靠在他身前,头顶的发丝蹭着霍昀的下巴,惹得他一阵心痒。霍昀扬了扬下巴躲开,结果那轻扬的发丝直接撩到了他的喉咙,更是要命。 “唉”霍昀吐出一口气,索性把下巴靠在谢时发顶上,两眼目视前方,心无旁骛地驾马。 日落西山时,两人仍未抵达汧州,眼见着天幕将黑,霍昀便打算就近找家客栈暂且住着,天亮再启程。 在一家看着尚可的客栈门前停下,霍昀看着靠在自己身前睡得不省人事的谢时,无奈又认命地叹了口气,直接将谢时打横抱下马。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立马从客栈里迎了出来,边热络地拉过马匹的缰绳去拴好边问候着。 霍昀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客栈,道:“住店。” “客官要几间房?” 霍昀脚下步伐顿了下,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睡得正香的谢时,谢时侧着脸贴在霍昀的胸前,呼吸一长一短十分均匀,脸上红扑扑的,些许凌乱的发丝贴在脸颊上霍昀莫名心虚地抬起头,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道:“要一间。” “好嘞——!您这边请!”店小二领着霍昀上了二楼进房。 霍昀小心翼翼地把谢时放到床上,转头丢了锭银锭给店小二,嘱咐道:“先准备些饭菜,别太油腻,清淡点。再端个炭盆进来,这里面都不够暖和。”霍昀说完又觉不放心,自己念了几个菜名。 “好嘞!您先歇会儿,东西马上备齐——”店小二接住那沉甸甸的银锭,笑得合不拢嘴,立马出了房门去办事。 霍昀转身坐到床榻边上,盯着谢时安稳的睡颜。目光从眼睫到嘴唇,从脸颊到发丝,莫名其妙的看得出神,直到店小二端着饭菜和炭盆进来时,他才猛地回过神来自己居然盯着个男人看了这么久。 “这位客官,您要的东西都齐了,请慢用!” “嗯,你下去吧。”霍昀看了眼饭菜,觉得还行后便让店小二出去。他走回床边,考量了一番还是摇了摇谢时的肩膀,轻唤着他的名字。 谢时迷迷糊糊地醒来,惺忪着睡眼茫然地看着霍昀。他抬手揉了揉眼,低声问道:“这儿哪?什么时辰了?” 霍昀蹲在床边凑近谢时,捻起谢时的一缕头发搔着他的脸颊,调笑道:“酉时已过,天都黑了。我们这是在汧州城外的一家客栈里,饭菜已备好,赶紧起来——你这都睡了一路了,你是猪吗?” 谢时嘟嘟囔囔着什么,霍昀凑了更近些才听清他是说着“我不是猪”、“小昀才是猪”这类不知所云的话。 霍昀忍俊不禁,摸了摸下巴心想,谢时好像不是第一次称自己为“小昀”了,上回在王府里他一急也是这么喊的自己。莫不是 “毋潜,小昀是你谁啊?” 谢时翻身,将被子抱在怀里蹭了几下,没有应答。霍昀就像诱拐小孩的人贩子,诱惑般继续低语道:“小昀是谁呀?” “” 霍昀见谢时仍旧没有给出什么反应,正要再追问时便见谢时一个挺身坐了起来,瞪了霍昀一眼,硬声硬气道:“是狗。” “啊、啊?什么!”霍昀嘴张着半天愣是吐不出一个字来,他气得咬咬牙,伸手在谢时头顶快速搓了几把,直道:“你这个小坏蛋,还骂我是狗?” 谢时把霍昀的手拍开,抓着头发起身走到桌子边上坐下。他斜目看了眼摆在窗户底下的炭盆,面上表情稍微缓和了些。 霍昀跟着走过来,拿起碗给谢时打饭,道:“我可不给你一般见识。晚上好好休息,明早再赶点路,将近未时那会儿便能到达汧州城内了。” 谢时起筷,不得不说霍昀点的菜都很合他的口味。 “我问你,你可知皇帝为何同意你与我一道前去汧州,探寻造王一事的真相?”谢时问道。 霍昀边给谢时夹菜,边答道:“很简单,皇帝是在试探我是否有异心。倘若我对这件东西表现得过于渴求,其中必然有所不对。” “此是为其一,另外还有几点。首先我初来乍到,与你及其你父亲毫无瓜葛,不像朝中其他人一样多少受制于你;其次,造王一物向来只闻其名,未见其物,让我这个生人当引子去试水,即便出了事也不足为惜;最后,与其让你在暗中调查造王,不若让你光明正大地查,这样你反倒不好私藏什么东西。”谢时说罢,吃着霍昀夹给他的菜。 霍昀闻言双眼一眯,道:“你莫不是又拿你的那面小鼓哐当哐当的算卦吧?” “这种事情动动脑子分析一下便可得出,何须用到翼衡?”谢时皱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霍昀。 “翼衡?”霍昀笑着险些把嘴里的米粒给喷出来,“哈哈哈哈哈哈这玩意儿还有名字不成?” 谢时放下筷子,“翼衡本是灵器,有名字又如何?你不也有名字吗?” “我”霍昀被怼得说不出话,只好狠狠地扒拉一口饭,用力嚼着。他边嚼着边转悠着眼珠子,而后说道:“我们以前在一块儿玩的时候,你是不是喊我‘小昀’来着?” 谢时垂眸,眼睫轻颤几下,并无回答。 霍昀见他这般反应心里已有答案,他用筷子末端敲了敲谢时的碗沿儿,道:“那你以后继续这么叫我吧,我觉得挺不错的。” 谢时抬起眼皮子扫了霍昀一眼又垂下,他缓慢地咀嚼着,而后轻轻地点了下头。 霍昀的目光落在谢时纤长的睫毛上,轻笑道:“既然你以独称唤我,那我也应当找个与众不同的说法叫你——阿潜,如何?” “阿潜?” “对啊——如若不然,我随你家里人喊你乳名可好?”霍昀笑得两眼眯眯。 谢时默默拿起汤匙喝了口汤,而后道:“你随意,不过我可没有乳名这种东西。” 霍昀一挑眉,了然地笑了声,故意叹息道:“唉,那我只能勉为其难地唤你‘阿潜’了。阿潜啊阿潜” “赶紧吃,菜都凉了。”谢时低头掩去脸上可疑的红晕,掩饰般低声喝道。 “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霍昀笑着,动筷给谢时夹菜。 次日午后,两人总算抵达汧州城内。汧州城不大不小,这么多年来也没有过什么大的名声,归根结底便是一普普通通的小城。此次因为宣称挖到了上古灵器造王,一时间被推上风尖浪口,备受瞩目。 在城门口时,霍昀便扶着谢时的手带他下马,两人牵着马步行进城。只是走在这街上,两人立马察觉到不对劲。倒不是说这街上人烟稀少——相反的,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街道两侧摊贩随处可见。 只不过在这其中,所有人都是低垂着头,来往之间毫无眼神交流,无一例外。即便是摊贩叫卖,也是低头高喝,着实怪异。 谢时和霍昀四目相对,在彼此的眼神中察觉到异样之色。霍昀眼神在过往的人群中扫视着,直接拦下了一名中年男子。 “这位大哥打扰一下,我和我弟弟刚到汧州城,见这来往路人皆是低着头,您可知这是为何?”霍昀那句“弟弟”刚出口便觉站在他身后的谢时握拳在自己的腰后轻轻砸了一下,霍昀不动声色地反手抓住谢时的手。 被霍昀问话的男子先是抬起眼皮紧张地左右飞速看了眼,而后凑近了霍昀低声说道:“两位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这城里的人之所以这样,一来是怕被恶霸记住了脸麻烦,二来是怕和恶霸对上眼麻烦。” “对上眼?看一眼都不成?”霍昀皱眉。 “人家看你不顺眼就揍你,管你一眼两眼!我劝两位还是趁早找家客栈落脚,以免徒生意外啊!”男子说着自己也是满脸愁容。 霍昀谢过男子,转身去看谢时。谢时若有所思地看着这诡异至极的街道人群,幽幽道:“看来这汧州城也并不太平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汧州篇(二) 谢时看着来来往往无一不是低垂着头的人们,心里蓦地升腾起一丝异样之感。先前他便对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抱以不解与怀疑,如今到了这汧州城内,撞见这般景象,胸中那片诡谲的云雾不但没有减散,反倒凝聚更多。 他这想着,忽觉有什么东西撞到自己的小腿之上。谢时低头看去,发现那是一个丁点儿大的孩童,许是走路不仔细瞧,便直接撞到了谢时身上,这会儿摔了个屁墩儿,两眼浮着泪花。 没等谢时弯腰去将小孩扶起来,那孩子便哇的一声大哭,边哭边喊着“不要抓我”这类的话。 霍昀和谢时顿时一阵尴尬,心说这不得被旁人误会自己欺负小孩吗?只是出乎两人意料之外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问上几句——甚至是往这边瞅几眼都未曾。 霍昀见状敛起眉头,他蹲下身将哭哭啼啼的小孩扶起,哄了几句却是无用。幸好谢时拿了颗糖出来,小孩才渐渐止了哭声。 “这些人”霍昀话没说全,但是谢时却知道他的意思。 “倘若只是被一般恶霸欺横,尚不至于如此。”谢时帮小孩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若有所思地说道。 霍昀摸摸下巴,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弄得这满街的人都成了惊弓之鸟。走!去知州府!” 谢时对着还在吸鼻涕的小孩温柔笑道:“小弟弟,你可知知州府往哪儿走?” 小孩咬了咬嘴里的糖,连连点头。他一抬手指着街头的方向,懦懦道:“往、往前直走第一个路口右拐,走到尽头便是了。” 谢时轻柔地摸了摸小孩的脸蛋,起身和霍昀一起按着小孩指的路走去。 等二人行至知州府衙门口时,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是否是那小孩指错了路。如若不然,这般破旧的官府,谢时和霍昀还是头一遭见到。暂且不说门前青苔遍布的台阶,偌大的一个知州府衙,挂在顶头的“汧州府衙”牌匾,四个大字的鎏金漆竟然掉了一半有余。 “汧州府虽不足称富裕,但也不至于这般模样吧?近几年又有朝廷政策扶持,怎会连个牌匾都修葺不了?”霍昀说着,又看了眼杵在门口的两个衙差,脸上瞬间露出嫌弃的表情。 只见在那朱红的大门两侧,各站着一名衙差。就跟说好的似的,两个衙差一个像竹竿,一个似冬瓜。两人杵在门口,正张着嘴打瞌睡,呼噜声打老远外就能听见。 霍昀啧了一声,几步上前走到鸣冤鼓前抄起棒槌猛力一砸,那俩打盹儿的衙差瞬间被吓得一个激灵,扶着衙差帽瞪大眼睛看向霍昀。 “你你你——你哪儿来捣乱的!走走走!”冬瓜挥手赶着霍昀。 霍昀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抬手按在冬瓜头顶,道:“去通报你们知州一声,说顶上有人找他。” 冬瓜整了整帽子,回过头和竹竿俩人面面相觑。他见霍昀和谢时二人气度不凡,周身又隐有灵气围绕,心下计量一番还是决定进府里向知州通传一声,免得耽误大事。 “你俩先在此等候,我进去通报一声。”冬瓜说罢,便弹球似的一颠一颠地往里跑去。 霍昀和谢时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忽地听见有人吭哧吭哧地喘着气,由远及近;又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重重砸落在地的声音。 待那冬瓜衙差领着汧州知州跑出来时,谢时和霍昀才恍然大悟——那重物落地的声音,可不就是这汧州知州跑动时的动静吗? 若要说冬瓜衙差是小冬瓜的话,那这汧州知州便是小冬瓜不知道哪个辈分的爷爷,比起小冬瓜还要大上好几号。 “敢问二位可是京里来的大人?”大冬瓜问道,眼里莫名闪着热切与希冀。 霍昀点头,眼神从大冬瓜高高隆起的圆肚子上滑过,道:“在下霍昀,这位是谢御医,奉皇上之命特来汧州细查造王一事。不知知州大人贵姓?” “两位大人有礼,在下免贵姓宋。”宋知州朝二人行了作揖礼,不过许是被突出的肚子限制了动作,所以看上去便显得有点滑稽,“两位里面请,我们进屋再细谈。” 谢时一进府衙,便隐隐听见似有孩童嘈杂声。他看向霍昀,显然对方也听见。宋知州见二人神色,了然一笑,道:“两位大人见笑,许是后院的孩子们又闹上了。” “宋知州膝下多子,实在有福。”谢时客气说道。 岂料宋知州却摆了摆手,笑道:“谢大人误会了,这后院里的孩子并非下官的亲子。他们大多是这汧州城内的流浪儿,下官见他们孤苦无依,又饱受欺凌,便索性在这府内搭了棚屋,收留了他们。” 谢时略微惊讶地微张着嘴,道:“宋知州能有这份心,实在难得。” 霍昀凑近谢时,在他耳边低语着:“难怪这汧州府如此朴素,原来钱都拿去接济流浪儿了。” 宋知州将二人迎进堂屋,命下人上了茶后缓缓说道:“下官本是育有一子,无奈天不见怜,幼子出生不久便染了急病夭折,内子也因伤心过度而撒手人寰。下官收留这些孩子,只是希望能够看着他们好好长大成人,如此而已。” 宋知州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表情平淡,只是隐约有伤感的情绪覆在面上。他粗重地叹了一声,抬起手指拭了拭眼角,而后强装着笑道:“在下失礼,两位大人见笑了。” 谢时摇摇头,示意无妨。 “逝者已矣,宋知州节哀。”霍昀说道,“不知现在可否方便将挖掘到的东西拿出一看?” “方便方便,两位大人稍等,我这就去拿。”宋知州收拾了下情绪说道,随即颠着个大肚子便走出了堂屋。 宋知州出了门后,谢时便问霍昀:“你觉得这宋知州如何?” “傻里傻气,但并无坏心。”霍昀道,目光投向屋外,“居然收留流浪儿,倒是挺难得。” 谢时微一颔首以表同意,他的手在椅子的扶手上轻缓地摩挲着,说道:“这其中到底藏有何事,一时间也难以下定论。总而言之,静观其变吧。” 须臾之后,宋知州便小跑着回来,怀里还揣着个类似于花**之类的东西。他呼呼地喘着气,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子摆到桌面上,掀起眼皮子,滴溜着小眼珠子匆匆扫了谢时和霍昀一眼。 “两位请过目”宋知州气还没喘匀,虚声说话,小眼睛眨了几眨。 谢时看了霍昀一眼,霍昀对他点点头。谢时抿抿唇,上前仔细查看宋知州拿来的器具。宋知州伸长了本就没多长的脖子,时刻注意着谢时的举动。 “其实这东西怎么看也就是一普通花**,何以宋知州会将其与那上古灵器联系在一起?”霍昀抱胸,问道。 宋知州张了张嘴,犹豫了一阵支吾着道:“起初下官也不敢将这两物搭上联系,不过不过恰好有位能人异士不经意中提点了下官一句,于是下官才连忙上报了朝廷。” 霍昀看着明显没说实话的宋知州,敷衍地点了几下头,也不再多问。 宋知州见霍昀没再追问下去,按着胸口重重地出了口气。霍昀好笑地挑眉看着宋知州自以为没人看见的小动作,笑道:“宋知州你可真别说,这东西虽看着像花**,但保不齐还真是那造王!若是这般,宋知州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啊。” 宋知州讪笑几声,没有回话。 那边谢时已经完成了检查,听见两人的对话便轻笑了声,道:“这不是像花**,它就是个花**。” “啊、啊?”宋知州闻言竭力睁了睁眼睛,脸上露出极其复杂又过于生硬造作的表情,提高音量说道,“唉这实为可惜啊!” 霍昀和谢时相视一笑,两人看着宋知州捶胸顿足、好不悔恨的模样,默契地露出笑意。宋知州的戏实在太差劲,以至于两人都能从中窥得点滴。倘若先前谢时只是对汧州城所发生的事抱有疑问,现在来看,便是切切实实地有鬼了。 两人也不急着拆穿什么,顺着宋知州的戏路走了起来。 “这花**当真只是个普通花**?”霍昀啧啧几声,面上装出不敢置信的神情,但是看向谢时的眼神却淌着狭促之意。 谢时扬扬嘴角,道:“虽只是普通花**,但也有些年头,到了当铺勉强还是能换得些钱的。” “这可不错!”霍昀说着抓起花**一把塞进宋知州怀里,“宋知州赶紧去把这玩意儿当了吧,换来几个钱还能给后院的孩子们补贴用。” 宋知州傻呵呵地捧着花**,连连道是。他粗短的手指摩挲着花****颈,咽了口口水说道:“无奈这并非真正灵器,如若不然,敬献陛下,想来也是荣光。此次麻烦两位大人特意走这一遭,下官实在过意不去。要不然” “不然”霍昀挑眉。 “不然就由下官带路,领着两位大人上街逛逛,感受一下汧州城的人土风情?”宋知州说着,眼睛用力瞪到最大,仿佛想要让谢时和霍昀二人看见他眼底的真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汧州篇(三) 霍昀听罢连连点头,紧抿着嘴似在憋笑般说道:“宋知州这个提议实在不错,谢御医,依你看呢?” 谢时抬手挡了挡嘴角忍不住上扬的弧度,点点头应好。 这宋知州一见两人都应允,激动地一拍大腿,“啪”的一声尤为响亮。宋知州扭着肥胖的身子硬生生挤进谢时和霍昀两人之间,而后一手挽着一人,哥俩好似的就往门口走。谢时和霍昀就跟俩布娃娃一样,被宋知州拖着往外走。 街上的氛围一如刚刚的古怪,即便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但昂首挺胸、目视前方的也就谢时一行三人,搞得这三人仿佛就是那欺霸乡里、目无法纪的恶棍。 宋知州热络地向二人介绍着当地的特产,说着一些家长里短这类的话。谢时时不时应着宋知州的话,其间还发现了百姓们对宋知州的态度十分友好,就像自家人般的亲切。宋知州一走近哪个摊子,摊主便会让宋知州捎点什么东西走,比如塞把葱、给俩萝卜,还有个买胭脂水粉的摊贩子,硬是把两盒胭脂塞进宋知州的衣袖里。 宋知州本是不依,结果那摊主苦口婆心地劝着,说什么以宋知州这般玉树临风的样貌,学那角儿反串也定是惊艳绝伦。宋知州一听居然喜滋滋地收下了,霍昀嘴角直抽抽,心说这宋知州心里还真是没点什么数。 “哎哟喂,下官一看霍大人您这表情就知您定是误会了。”宋知州扶了扶肚子,摇头笑道,“这胭脂都是捎给后院几个姑娘的。这姑娘大了,爱打扮了,人之常情嘛。” 谢时莞尔,道:“宋知州也是有心。” 宋知州笑而不语。 三人复又前行,谢时正听着宋知州唠着汧州城的人文历史,便听不远处传来痛苦又冗长的“哎哟”一声。谢时看去,便见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家躺倒在地上,一手捂着腰直哼哼。再看周边走来走去的,竟是无人上前帮忙。 谢时微微皱眉,当即走上前心翼翼地将老人家扶起。他本是想要带老人家到知州府去,好为老人家好好检查一番,看看可有伤着哪处。没想到那老人被谢时扶起来后,欣慰地笑笑,抬手拍了几下谢时的肩膀便扬长而去。谢时捂着被拍疼的肩膀,一脸震惊地看着老人健步如飞的背影。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身后有小孩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谢时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三四岁大的娃娃坐在霍昀跟前哭得不行,手里还抓着根糖葫芦,再仔细看,谢时才瞅见霍昀的衣摆上沾着一滩黏糊糊的糖渍。多半是那娃娃不小心撞到霍昀身上去了。 “哎呀霍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宋知州小眼睛瞪得老大,惊得脸上的肥肉都在发颤。他拉了拉娃娃的手,尖着声音急道:“还不给大人赔不是!” 霍昀听着宋知州这声音,脑中迅速浮现起一只被人揪着脖子的肥鹅,不由得抖了抖身子。他叹气,无奈地摆摆手,道:“罢了,小孩子走路走不稳也正常,还是寻他爹娘来带他回家吧。” 宋知州闻言居然抬手抹了抹眼角,而后朝旁边招了招手,一对年轻夫妇小跑过来将那还在抽噎的娃娃抱起就走。霍昀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旋即又见站在前边的谢时已经被个蓬头垢面的乞丐缠上了。 那乞丐居然抱住了谢时的小腿,眼见着就要贴上去。霍昀两眼一眯,沉着脸走过去。 “大人行行好吧!”乞丐大声囔囔着,紧紧抱着谢时不放。谢时也不好将人踢开,只好为难地皱着一张小脸。霍昀迈着大步走过来,一把拽住谢时的胳膊将他带着自己身后护着,而后摸出几块碎银塞进乞丐手里,道:“好了好了,快走吧。” 乞丐双手捧着银子,忽地站了起来。他一伸手朝着霍昀用力竖了个大拇指,而后咧嘴一笑,那牙白得直打眼。霍昀看着眼前那根大拇指头,抽了抽嘴角硬是压下心里头那股想骂人的火气。 他回头去看谢时,两人已然在彼此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不对劲——不知是该说这些人演戏演得实在太生硬,还是该说宋知州的反应太过浮夸,总而言之这片空气中都弥漫着作妖的气息。 谢时看着宋知州两手捂着脸不敢看自己的模样,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话了。他无力地拍了拍霍昀的肩膀,示意让霍昀去问个究竟。 霍昀甩甩手,慢慢悠悠地走到宋知州跟前,而后两手背后着说了句:“宋知州别遮了,你这两只手都没捂住你一半的脸呢。” 宋知州闻言,这才不情不愿地拿下手,对着霍昀尬笑几声。霍昀面无表情地扯扯嘴角,幽幽道:“这莫不是汧州城地方独有的迎客方式?先请个老当益壮的老人来躺地,再请个奶娃娃撞人,最后邀个乞丐串场。你说呢,宋知州。” 宋知州面上一阵尴尬,他抬手擦了擦额上满布的汗水,眼神瞟向站在四周围的百姓身上。百姓们仍旧是低着头,却是抬着眼睛艰难地与宋知州遥遥相望着,一双双平凡的双眼隐有希冀与期待。 谢时见宋知州眼神,才顿觉身边一直走动着的百姓们早已纷纷停止脚步,此刻已经将他、霍昀和宋知州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谢时见状,心里已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唉,事已至此,下官便不再隐瞒,实话实说罢了——”宋知州脸上隐隐有悲痛之色,他定定地看着谢时和霍昀,倏忽间红了眼眶,而后竟在众人面前,直接跪了下来。 谢时一惊,张嘴欲要阻拦,宋知州却是先一步开口,哑声道:“两位大人且听下官一一道来。话未说完,下官是不会起身的。” 此刻的宋知州脸上哪还有刚刚那般滑稽又做作的神情,他耷拉着眉眼,眼底满是沉痛与决绝。 谢时和霍昀对视一眼,心里已然知晓这汧州城必然潜藏着什么秘密——一个让整个汧州城都如燕巢危幕、踞炉炭上的秘密。 “不知两位大人可否知晓寒清山庄?”宋知州愁眉紧锁,语气却是异常的平静,恍若是在叙说事不关己的内容,“寒清山庄堪称江湖第一山庄,在庙堂、江湖皆有不容小觑的势力。” “寒清山庄据说其庄主百里孤途生性暴戾恣睢、为鬼为蜮。宋知州你所要说的事,难不成与百里孤途有关?”谢时似乎是觉得一直让宋知州跪着跟自己还有霍昀说话实为不妥,便委身蹲下,与宋知州平视着。 谢时仰脸看了看霍昀示意他也蹲下,霍昀见谢时缩成一团还小动物似的扬起脑袋,用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自己,顿觉一阵手痒,恨不得将谢时搂进怀里狠狠地揉着。只是当下苦于人多,只好在心里暗暗叹气,顺了谢时的意蹲下身来。 宋知州见两人蹲下,差点老泪纵横。他吸了吸鼻子,接着说道:“此事与百里庄主并无瓜葛,其始作俑者便是那山庄的二把手——乔羧。” “乔羧”霍昀低声念了句宋知州口中提及的名字。 “汧州城里那些脏心烂肺的混蛋巴结了乔羧,开始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以此牟取暴利。”宋知州狠狠地说道,脸上的肉紧紧绷住,“他们干什么不好,偏偏——偏偏去拐卖这城里的小孩!” “被拐走的孩子里面,有的是城里的流浪儿,有的则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这些孩子有的被卖进秦楼楚馆,有的被调/教成骗子、盗贼,有的、有的甚至被卖给那些丧尽天良的修灵之人,活生生被丢进熔炉当成修灵的引子!”宋知州紧紧攥住拳头,猛力砸地,“我宋某人身为汧州知州,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无辜的孩子惨遭毒手却又无可奈何,我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啊!” 眼泪止不住地从宋知州的眼里淌出,只是他一点声音都没有哭出,仿佛一座巨大而缄默的雕塑,跪在地上痛彻心扉地哭着。 谢时垂眸,他知晓从一开始汧州城上报挖到造王一事必有蹊跷,只是他未曾想到这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一件事情。 他看向霍昀,霍昀此时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霍昀英俊的面上如同覆着一层冷霜,眼底更是恍若凝有寒冰。 “那上报朝廷说挖掘到造王一事”霍昀沉声问道。 宋知州用袖子拭去脸上的泪水与鼻涕,哑声道:“下官心知凭我一人之力无法与寒清山庄抗衡,也曾多次上报知府大人,以求相助,可是却屡屡遭到乔羧的暗中阻拦。无奈之下只好谎称挖到造王,希望皇上能派人来细查,如此一来,这汧州城也便有了一丝生机。” 宋知州说罢,猛地磕了个响头。他的脑门抵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道:“求两位大人救救汧州城!” 说罢,谢时和霍昀尚且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见围在周遭的百姓们哗啦啦地全部下跪,而后跟着宋知州一样,纷纷叩首,齐齐高呼:“求两位大人救救汧州城!” 不知何时从何地飘来低压的乌云在天幕堆积,接连成片的云块仿佛阴沉的厚铁重重压在众人身上,又似缠布将世间万物紧紧裹住,难以呼吸。 谢时抿唇,眼神投向身侧的霍昀。霍昀正低着头,从谢时的角度看过去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只是他隐隐能够感觉到霍昀周身的灵气都在地波动着,急促而剧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汧州篇(四) “小昀?”谢时压低声线轻轻唤了一句,目光驻留于霍昀的鬓角之上。 霍昀的双颊似乎微微鼓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抬起头,并未去看谢时,而是将幽远而莫名沉重的目光投向惶惶不安、磕头跪地的百姓们身上。 不知由何处而来的冷风间或而起,拂过霍昀面颊的时候留下道道寒意。他喉间几下滑动,而后似从胸腔之中重重吐出一口气,缓缓沉声道:“大家先起来吧——有什么事情,再一起好生商量。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在场的百姓们闻言并未有所动作,而是将目光看向宋知州。宋知州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几下思量还是谢过霍昀,转身招呼着一干百姓起身。 “两位大人这下官知晓要解决此事并未易事,但两位大人已是这汧州城最后一丝生机。望两位大人仁慈恤民,救汧州百姓于水火之中啊!”宋知州竭力地躬下腰,即便高高突起的大肚子硌得他难受。 霍昀几步上前将宋知州扶起,淡然道:“我知道了,你先让百姓们各自散去吧。具体什么事等回了知州府再细谈。” 宋知州陡然瞪大双眼,惊喜与激动之色布满面庞。他匆匆忙忙转身交待众人好生散去,又像是怕霍昀反悔一般,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径直攀上霍昀的手臂,急色道:“霍大人,那咱现在便打道回府?” 霍昀抬眸看了眼谢时,谢时对他微一颔首,以示同意。 “走吧。”霍昀道,也不去介意紧紧抓在自己手臂上、生怕自己溜走一般的宋知州的手。 宋知州连连应好,带着霍昀和谢时二人忙不迭往知州府赶回。 知州府府内大堂,宋知州让下人送上茶水后便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自己和霍昀、谢时三人。 宋知州搓了搓自己的手,眼神时不时就瞟向那二人,心中似有无限紧张。谢时自然看出宋知州的焦灼与难耐,无声淡笑一声,道:“宋知州,眼下已无外人,大可将事情原委悉数相告了吧?” 宋知州连连几下点头,将刚刚在街上讲的事情再一次愈加详细地向霍昀和谢时二人说明。 谢时细细听着,面上呈若有所思状。他不着痕迹地轻点着头,眼神投向宋知州,略微疑惑道:“宋知州既能想到假装挖到‘造王’让朝廷派人前来这样的妙招,又何以会用刚刚在街上那般质朴又原始的法子来试探我等二人?” “唉,实不相瞒,假装挖到灵器这一法子并非下官所想而出,而是另有高人相助。”宋知州也不再隐瞒什么,索性一口气全告诉霍谢二人。 霍昀闻言挑眉,问道:“是何高人?” 宋知州缓缓摇头,耷拉着粗浓的眉毛,道:“下官也不知晓那高人姓甚名谁、年方几许抑或家住何地。那日下官正在书房之中为了乔羧一事愁眉不展之际,那高人忽然出现,给下官支了这个高招。” “那高人一身青衣,头戴帷帽声音听着应是个年轻人,体型偏瘦,除此之外并未过多特征。”宋知州细细思索着,却是拧紧了眉毛,显然没什么头绪。忽地,宋知州高喊一声,两手一拍便道:“下官想起来了,那高人外型看着虽是普通,但身上却隐隐有花香环绕。下官起初还以为那莫不是什么罕见的灵力,结果才确定那的确就是普通的花香。” “一个身上带有花香的年轻男子吗”谢时喃喃低语着,貌似对青衣人的身份抱以好奇。 宋知州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转悠几圈,试探般问道:“敢问两位大人,这乔羧一事” “既已答应替汧州百姓办这件事,那我等二人就绝对不会食言,宋知州尽管放宽心便是。”霍昀起身理了理衣襟,看向谢时,道,“现在便出去看看?” 谢时并无异议,起身面向宋知州,展颜一笑,温和道:“宋知州心系汧州百姓,敢为担当,实属难得。哪怕是为宋知州这颗赤子之心,我二人也定不负宋知州所托,必将那恶人乔羧绳之以法,以示公道。” “下官谢过二位大人——”宋知州激动得热泪盈眶,紧抿着唇只顾给二人弯腰行礼致谢。 霍昀一把将宋知州扶起,而后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拉着谢时的手径直朝门外而去。 街上,谢时见霍昀一路上只字不发,面作沉思状,不由得发问:“你待如何?” 霍昀两手负后,目光在两侧街道来来往往的百姓们身上滑过。他开口,语气之中带着些许纠结:“最好的办法便是直接去那寒清山庄打探一二,但若是这般便会打草惊蛇,要是吓得那乔羧做出了什么伤害孩子们的举动就大为不妙。可若是想要从长计议,我又怕耗时太长期间遭受迫害的孩子便会愈多。” 谢时闻言眉间轻敛,道:“比起这个,难道你不担心此番动作太大,会引起宫里那位的注意,从而祸及己身吗?” “我又何尝不知有此风险?可便因如此,就要我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吗?”霍昀侧脸看着谢时,“阿潜,换做是你,你会如何?是作壁上观、明哲保身,还是迎难而上,救人一命?换句话说,若是今日我选择了保全己身而罔顾汧州城那么多百姓的请求,那会是你所想见到的吗?” 谢时不语,他垂眸看着地面的碎石沙砾,而后缓缓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说得对,人命关天,确实不得顾虑太多。” “只要事后好生处理,应该不会引起什么太大的麻烦,你也无需太多担心。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找出乔羧一行人的据点,将其击垮,才能解救孩子们。”霍昀揽住谢时的肩将他一把揽过,而后似乎安慰般的拍了几下谢时的头顶。 谢时将霍昀的手拿下,淡然道:“既已如此,那就直接去吧。” “你是说”霍昀挑眉,看着谢时。 谢时点头,应道:“嗯,与其在周遭小心翼翼地试探,倒不如干脆一点,直接去寒清山庄看个究竟。” 霍昀哈哈大笑,仗着身高优势抬手在谢时头顶就是几下搓,直道:“就冲你这性子,我们小时候那会儿肯定玩得很好。” “想多了,你那时候就知道欺负人。欺负我便罢了,还总去招惹安儿。”谢时想起小时候作恶多端的霍昀,不免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霍昀脑中是没有那一段记忆的,听谢时这么一说还有点小惊讶,道:“我还以为我只会欺负你这样的小可爱呢,没想到居然还去欺负别人了?” “大抵是因为安儿真的太可爱了吧。”谢时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难以抑制地扬起,眼底满是温柔。 霍昀两眼一眯,心说这是想到谁才露出这般神情?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居然也就这么毫无遮拦地问了出来。谢时疑惑地看了眼霍昀,旋即又想起霍昀确实是将以前的事都忘了一干二净,才解释道:“安儿是我亲弟,大名谢平。” “弟弟啊”霍昀摸摸下巴,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原来是弟弟。” “不然你以为是何人?” “咳咳,没、没什么。眼下时辰还早,不如便趁这会儿去寒清山庄吧?”霍昀一点技巧性都没的转移了话题。 谢时没有过多在意,应了声好便和霍昀一同前往寒清山庄。 寒清山庄位于城外高山山巅,倘若要说该山有何特征,首当其冲的便是其通身呈现暗紫色的山体。虽然山上绿树林立,但还是能从其中窥见一二紫色土地。其次才是山下环山而生的的溪流。不知源于何处、亦不知其名的溪流恍若缀满上品宝石的颈链悠悠然然环绕于山脚,华丽而奢贵。 “一口气飞上去吧。”霍昀仰头看着望不见顶点的高山,语气极其轻松地建议道。 谢时自然没有异议,虽然这样的高度对于普通人而言无异于比登天还难,但霍昀和谢时二人都是修灵之人中的佼佼者,这样的难度自是不在话下。 随着一阵清风夹带溪水寒意缓缓而来,谢时挥袖一跃,足尖轻点而起,仿佛踏风而上一般直往山巅而去。霍昀哦豁一声,边喊着居然不等自己边紧随而去。 划破烈风与层云,两人稳稳在山巅之上落地,寒清山庄便在眼前。只是出乎谢时和霍昀二人意料之外的是,寒清山庄并无想象之中那般的肃清阴沉,反倒是在整片山顶植满了花——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二人对视一眼,没等他们做出反应,又是一阵风起,吹起万千淡香花瓣,间迷人眼。谢时抬袖挥开眼前的花瓣,隐隐之中能看,不远处有人缓缓而来——那是一抹淡青人影,高挑、而纤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汧州篇(五) 谢时凝神细望,隔着漫天而舞的纷扬花瓣,他隐约能看见那抹青色人影正朝自己这个方向缓缓而来。谢时脑中蓦地浮起先前宋知州所说的话——青衣人,年轻,体型偏瘦,身上还带着花香。 思及至此,谢时不由得地吸了吸鼻子——果不其然,一股浓郁的花香直扑鼻腔。谢时抬手揉了揉鼻子,眼神瞟向身旁的霍昀。霍昀抬手做着和谢时一模一样的动作,斜着眼睛与谢时目光对接。两人相视无言,却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来者何人?”待风渐息之后,乱舞于空中的花瓣悉数落地,那抹淡青色的人影终于现出真身。如谢时所猜想的那般,这的确是个高挑纤瘦的年轻男子,身着一身青袍,面上神情略显阴郁。 谢时往前迈了一步,客气地浅笑道:“我二人正好途经此地,见这山庄高大宏伟,不由心生向往。不知我二人可有荣幸能进入这山庄观摩一番?” 青衣人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而是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谢时和霍昀几番。他面上并没有显露出多余的表情,一双狭长的凤眼如古井无澜,只是眼睫随着打量谢时与霍昀两人的动作而轻轻颤着。 他启唇,声音泠越冰冷:“我倒是头一回听说有人会凑巧从这高山之巅路过。” “此话虽听着荒诞,但却是实打实的真事。”谢时面上不见丝毫慌乱,漾在脸上的笑意恰到好处、一丝不动,“我二人并非有所图谋,不过是惊艳于山庄的壮丽之景,如此而已。” 青衣人闻言,嘴角以极其细微的弧度快速上挑了一下,喉中溢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冷笑,而后嘴角迅速恢复原状,好似那笑声只是旁人的错觉。他转身前行几步,而后顿住脚步,道:“寒清山庄本是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但此次特为你二人破例。记住,看完立即离开,不得逗留。” 霍昀挑眉,眼底之意颇为狭促,他看着青衣人缓缓远去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笑了几声,道:“看来这人的身份和你我二人所猜想的应是八/九不离十了。” 谢时闻言点头,“青衣、花香,又是特意开门让你我进庄。如此看来,此人便是当日为宋知州出谋划策的人无误了。只不过” “只不过他既然身为寒清山庄的人,如此帮助我们进庄调查,未免有点说不过去。莫不是他与那乔羧有仇,所以打算借刀杀人?”霍昀抱臂揣测道。 谢时缓缓摇头,道:“就目前我们所掌握的线索,还难以结下定论。无论如何,还是先进去一探究竟吧。” 两人迅速闪身进入寒清山庄,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两人仍旧选择低调行事,在不被其他人看见的情况下尽量更为仔细地打探山庄内部的情况。出乎二人意料的是,山庄范围固然很大,但是活动的人却是极少,除了零星的几个下人与护卫外,似乎没再见到其他人了。 清风乍起,连带那繁花都显得莫名萧索。 “看来这山庄确如其名,有够冷清的。别说什么乔羧抑或相关线索了,连个人烟多的地方都没有。”霍昀倚着墙,两条长腿交叉站立,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谢时垂眸,细长白皙的手指从鲜红的花尖略过,语气幽缓:“那人特意让我们进来,必然有所目的——要么他确信这山庄之内有线索可以被我们查获,要么” “要么就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山庄内到底有无可用的线索,所以才让我们来调查。”霍昀撇嘴,嫌弃地直摇头,“眼下我们已将整个山庄可以进出的地方都看了遍,确实是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这不白来一趟吗?” 谢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也不尽然,起码我们知道乔羧并不在寒清山庄里,包括他的据点也是。这样来看,寒清山庄或许确实和乔羧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并无牵连。” “乔羧的据点若是在外,对于我们实施解救行动而言大有帮助。”霍昀道。 “确实,这座山庄虽看着波澜不惊,但是它既然能让无数江湖人闻声丧胆,就必然有它过人之处所在,不可轻视之。”谢时说着,动了动脚踢飞一个地面的小石子。 霍昀看着谢时踢石头的小动作,嘴上还不忘吐槽:“肯定是那庄主孤僻又奇葩,所以才搞得这大好的山庄一片冷清。” 谢时闻言,嘴唇轻轻紧了紧,口中轻轻念着:“百里孤途” “怎么?”霍昀听见谢时的声音,疑惑地扭头看去。谢时却是摇头,并没有直接回答霍昀的话。 霍昀见谢时眉间轻敛的样子,直觉这其间肯定有所问题,便几步站到了谢时身前,身子微微前倾着,抬起两手将谢时圈在自己与墙壁之间。霍昀过近的吐息使得谢时下意识往后靠了靠,他见霍昀挑着嘴角一脸坏笑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唉真的没什么,你给我站好了。”谢时无奈地伸手推了推霍昀的胸膛,只是入手的胸膛宽厚结实,谢时默默地多按了几把。 霍昀一把握住谢时的手腕,微眯着眼睛,狭促地看着他。谢时侧脸轻咳一声以掩尴尬之色,霍昀口中溢出一声轻笑,却是难得的没有调戏上几句,而是退开身子。 “既然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我们便先行离开吧。等回了知州府,与宋知州商讨一番,看看接下去作何打算,可好?”霍昀问道。 谢时点头以示同意,两人正准备从不远处稍微隐蔽的花道悄声离开,正这时伴随着一声如雷鸣般的巨响,一道淡紫色的疾光从位于山庄正中心的某间房间迅速窜起,直冲云霄,而后如烟雾般幽幽然散开。 “什么情况?!”霍昀皱眉,眼底厉光闪现。 谢时则是有些惊愕地看着那紫光消散的方向,面上既是疑惑又是惊讶。他低头掐了掐手指,口中念念有词,却是意外的一无所获。 “阿潜?阿潜?”霍昀见谢时神情不对劲,轻轻地晃了晃他的肩膀,低声唤了几句,“怎么了?难道是那紫光有何问题不成?” “没有,只不过这紫光所携带的灵力强劲而霸道,灵力的主人显然是个中高手。”谢时沉声道,只是霍昀并没有注意到谢时抿了抿唇收掉了余下的话。 霍昀连连点头,他摸了摸下巴,斟酌道:“在这山庄里头能拥有这么高的灵力的人我想除了那百里孤途,再无他人了吧。” “过去看看。”谢时说罢,也不等霍昀反应,足尖一跃便飞了出去。 霍昀看着谢时的背影,心里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清楚。按常理来说,谢时并不是这么毛躁的人,怎会因为旁人高深的灵力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扑上前去查看呢? “肯定是瞒着我什么事情。”霍昀一皱鼻子,不满地抱怨着。不过抱怨归抱怨,身体倒还是很诚实地跟了过去。 距离那间房间不远处的花丛,花枝繁茂,谢时正躲在后边,默不作声地窥探着另一边的情况。霍昀走到谢时身侧,顺着谢时的目光望去。 只见在房间门口的地面皆因灵力之由,板砖掀翻、路面碎裂,而先前与二人见过面的青衣人单膝跪地,身上衣物略有破损,隐隐可见其嘴角有鲜血流出,看来是伤得不轻。 青衣人趔趄着起身,抬手将嘴角血迹擦干。他弓着背,抬头望屋里的方向望了眼,而后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开原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汧州篇(六) 谢时和霍昀二人看着青衣人狼狈不急的背影,又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往房间。两人能准确无误地感受到以这间房间为中心的周遭都萦绕着一股强劲且霸道的灵力,甚至是有点不受控制地将灵力往外流泻的感觉。 “如果屋内的人正是这寒清山庄的庄主百里孤途,那他为何会突然这般失控?”霍昀站在谢时身后,不动声色地将下巴靠在谢时肩上,轻声问道。 霍昀说话之间吐息悉数扑在谢时颈侧,惹得谢时脖颈那部分的肌肤上都敏感地泛起了一阵浅薄的粉红。谢时侧脸,嗔怪地看了霍昀一眼。霍昀没皮没脸地笑了笑,非但没有把脸拿开站直身体,反倒是继续死乞白赖地拿着个大脑袋去蹭谢时的脸。 “霍凌桓你是狗吗!”谢时又气又羞,可是偏偏不能大声说话,只得低声呵斥着霍昀。偏偏霍昀就是想看谢时想教训他却又不得法的样子,他见谢时这般,更是乐不可支。 霍昀捂着肚子弯着腰,笑得几乎要把眼泪给呛出来。谢时无奈至极,抬腿轻轻地在霍昀小腿上踹了一下,便不再理会他,专心去盯着屋里的情况了。 “好了好了,我不闹你了。”霍昀拍了拍裤管上的灰,继续凑到谢时身边去。 谢时斜着眼睛没好气地瞪了霍昀一眼,直道:“百里孤途会这样难以自控,其中一定是有缘由。或许和那个青衣人有关系也不一定。” “只可惜这些事情,我们暂时都无从查证。”霍昀两手抱胸,心里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谢时将目光从那边收回,看向霍昀,道:“既然继续留在这里也是徒劳无获,不若先行离去,另作打算为好。” 霍昀点头,“走吧——先回知州府再做打算。” 两人原路返回,躲开了有可能被人撞见的路线。临出庄前,谢时回过头往里深深望了一眼,隔着满眼的繁花似锦,那双眼睛深处隐隐含着疑惑与些许的不敢置信,只是他也没有过多逗留,转身便和霍昀一起下了山。 知州府内,宋知州见谢时和霍昀平安归来激动得不行,上前紧紧握住谢时的手,热切而期待地看着谢时,就等着能从谢时口中听到些什么好消息。 霍昀友好地笑笑,拍了拍宋知州肥厚的肩膀,然后默默把他抓着谢时的手掰开,摇头叹息道:“宋知州呀,这回算是让你失望了。我与谢御医去往寒清山庄内部打探,竟是一无所获。” 宋知州闻言,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失望之色毫不掩饰地显露在脸上。半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连连摇头苦声道:“罢了罢了,两位大人也算是为这汧州城的老百姓们尽力了,如此足矣。” 霍昀被宋知州这番话逗得笑出声来,他上前搭住宋知州的肩膀,朗声笑道:“宋知州此言差矣,这怎么就能直言‘罢了’?我二人虽未在那山庄内找到乔羧,但这不也就证明乔羧的据点是在山下城内吗?如此一来想要捣破他的老巢、救出孩子们不就更为方便了吗?” 宋知州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精神,他一拍大腿连连喊好,急道:“那两位大人打算何时展开行动?下官与这全城的百姓随时候命,等待差遣!” “不急,想要一发制胜,就必须从长计议。”霍昀坐到椅上,架起腿,“按宋知州你的说法,这乔羧算是无恶不作了。不过人总有个偏好什么的,宋知州可否知晓这乔羧有何嗜好?” “据下官所知,乔羧此人荒淫无度,贪图美色,就家中妻妾便有二十来个,而且常常流连于自家的青楼。”宋知州说着两撇眉毛都皱到了一起,脸上满是嫌弃。显然对于重视妻儿的宋知州而言,乔羧无异于是个人渣。 霍昀闻言点头,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轻声低语着:“甚好,若这乔羧是个好色之徒,我们只需找个美人,方可引蛇出洞啊。”说着,霍昀顿了下,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谢时。 谢时忽地便觉一道不怀好意的视线紧紧锁在自己身上,他眉间一凛,心里已知是霍昀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谢时侧过脸去看了霍昀一眼,却见霍昀笑得一脸正直,朝自己说道:“依我看来,谢御医足以胜任。” “天下美人千千万,谢某不敢当,霍大人另请高明吧。”谢时拒绝得一点都不客气,脸上表情变都没变过。 不过霍昀岂是会因为谢时的拒绝便放弃的人?霍昀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说道:“谢御医此言差矣,这项任务岂是随随便便找个人便能胜任的?暂且不提此事乃绝密之事,就单凭这件事的危险性,我们又怎能随意找个人来便觉可行?只有是真正的强者,才是最佳人选啊!” 谢时顿觉一阵头疼,但偏偏宋知州那傻大个还真信了霍昀的话,一脸恳切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要是不答应,他就要给自己跪下了一般。 “”谢时叹了口气,心知自己明知这就是霍昀给自己挖的坑,但不还是得清醒着往里跳?他看向笑得十分嚣张的霍昀,无奈道:“说吧,你打算如何?” “按宋知州的说辞,我们极有可能在青楼里寻到乔羧的踪迹。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我们将乔羧拿下,也不愁找不到孩子们的所在了。”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谢时问道。 霍昀闻言,英挺的眉毛高挑起,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子底下了。他微微前倾着身子凑近谢时,故作神秘地悄声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谢时身子没来由地颤了颤,直觉霍昀肯定又要作妖。 乔羧经营的青楼算得上是汧州城内规模最大的一家,除却美艳的女子们之外,更有为一些有特殊癖好的人准备的清秀少年,因此来往生意一向火爆。 “霍凌桓,我们多年情谊怕是要毁于今夕了。”谢时深呼吸后缓缓说道,只是他面沉如水的神色却昭示了他此时的心情有多差。 “噗——此话怎讲?要我说,阿潜你这身打扮可是与你十分相衬了。你还不快谢谢我帮你找到了适合你自己的穿扮?”霍昀说完就捂着嘴偷笑起来。 谢时只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直冒,他缓缓闭上眼强压下想把霍昀当街揍一顿的冲动,起初要他男扮女装他是不愿的,可是最后也不怎的便莫名其妙地就换上了。霍昀见谢时一脸不耐的样子笑得更甚,险些笑出打鸣声来。 其实霍昀所言的相衬倒也不假,谢时本就生得清秀,加上身体还未完成长开,如今换上一袭白裙,略施粉黛,基本上是看不出他男子身份的。霍昀眼神黏在谢时近乎是盈盈一握的腰上,莫名便是一阵心痒难耐,于是径直伸出手去摸了把。 谢时本就因为一身女装烦躁不堪,这会儿霍昀还偏要瞎来,惹得谢时抬手就往霍昀手背上狠狠拍去。霍昀嘶得一声赶紧把手缩回来,他瘪着嘴低头看着立马发红的手背,委屈巴巴地看了眼谢时,本还想趁机撒个娇,结果只得了谢时一脸的冷漠。 霍昀耸耸肩,抬头看了眼青楼高高挂起的牌匾。 “花月楼,名字取得倒是挺雅致的。” 谢时不自在地揪了揪自己的衣襟,闻言也只是淡漠地说道:“表面上看着越是高雅无瑕的东西,内地里就越有可能污秽不堪。走吧,在这门口干站着也不是办法。” “你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走路、说话都要注意着点——诶诶诶你可别瞪我,这是为了大局着想。”霍昀义正言辞地说道。 谢时又是一个深呼吸,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霍昀是要登上大统的人,自己要是杀了他可是要遗臭万年的,这才压下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右手。 两人为了以防万一,特意掩起灵力的气息,装作普通人的样子走进花月楼。不得不说,虽然谢时很想揍霍昀,但是把他的话听在耳朵里的,如今走起路来都刻意模仿女子模样。霍昀在一旁看见了,憋笑差点憋出内伤。 “哎哟,这是哪来的小姑娘?我们这地儿可不是姑娘家能进的。”扭着肥臀、浓妆艳抹的老鸨子扇着个团扇就凑了上来。 谢时被老鸨子身上浓郁的脂粉气熏得眼前一黑,要不是霍昀暗地里拉着他的手,他估计能直接扭头走人。 “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这姑娘可不是普通人啊。她可是乔二爷指名要来伺候的。”霍昀睁着眼睛说瞎话。 老鸨子一听乔羧的名字态度立即就变了,她可不敢在乔羧的事情上有半点含糊。老鸨子细细瞅了眼谢时,道:“是乔二爷要的人?可二爷刚刚才点了楼里一名姑娘进去伺候着。” 这话一出,两人便知此趟得来全不费工夫——乔羧果然在这里。 “诶你懂得,这种事情是吧?”霍昀笑得一脸下流。 “这姑娘的确是国色天香,难怪能被二爷看上行吧,我带你们上去。”老鸨子说道。 霍昀眉梢一挑,“那就多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汧州篇(七) 老鸨子显然忌惮于霍昀对谢时描述的假身份,一路上客客气气的,丝毫不敢表现出怀疑之色,直到了二楼房门口还帮着两人敲了敲门。 “何人——”屋里传来一道低哑而懒洋洋的声音,随后又有女子清脆的娇笑声响起。霍昀和谢时对视一眼,心知这屋里定是乔羧无误了。 老鸨子微弓着腰,讪笑一声,拉尖了声音道:“二爷,您要的人到了。” 屋里隔了一会儿并没有回应,霍昀见机赶紧插上话,道:“乔二爷,您贵人多忘事,我是前几日与您说好要带个人来给您过过眼的那人啊。” 乔羧仍旧没有回答,隔着一扇门所蔓延而出的死寂与尴尬霎时间充斥周遭,老鸨子抬起头诡异地望了两人一眼,眼底开始带着狐疑。谢时垂眸,面上不动声色,搁在身侧的手指却是动了几下,悄悄地向霍昀示意。 霍昀眼神从谢时手指飞快扫过,而后镇定自若地接受着老鸨子古怪的眼神,并未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慌张与不自在。 就在两人开始打算是否要假托借口先行离开之际,屋里的人忽地有了反应。应是乔羧道:“让人进来。”这才打破了这一僵局。 站立两侧的护卫模样的人打开房门,谢时低下头紧紧跟在霍昀身后踏过门槛,朝屋里走去。一进室内,两人便被漫天的酒味与甜腻的脂粉味熏得一阵不适,霍昀强压着嫌弃的心绪,装出一副市井小民奴颜媚骨的模样,谄笑道:“二爷有礼。” 乔羧生得尖嘴猴腮,面上满是油光,此时怀里正拥着个半露香肩的美人,一手搂住美人腰,一手把玩着酒杯。他轻飘飘地瞥了霍昀一眼,目光从霍昀高大的身躯上划过,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与你见过?” “二爷或许未曾见过我,但是我与二爷手底下谋差事的一人确实是相熟。那日在下无意间提起希望将家妹引荐给二爷,我这兄弟便拍胸脯保证说帮我把话带到,也不知我这兄弟是否”霍昀说着,默不作声地看了眼乔羧的神情,发现对方并无异样之色才稍显放心。 乔羧好色之名街知巷闻,在他手底下干活的人为讨其欢心,时不时便会献上几个美貌女子,实属常见。所以乔羧对于霍昀的一番说辞,细想之后并未多加怀疑,反倒是打量起了站在霍昀身后、一直只字不发的谢时。 “这就是你妹妹?”乔羧低头从美人递到嘴边的酒杯里呷了一口,问道。 “正是正是——还不过来给二爷问声好?”霍昀戏瘾一上,拉过谢时的手将他带到身前来。谢时在听霍昀介绍自己是“家妹”时嘴角就已经开始抽了,如今又被霍昀这般抓着加戏,偏偏一腔火没处泄,只好趁着霍昀拉自己的工夫暗地里使劲掐上一把。 谢时颇为满意地听着霍昀吃痛的吸气声,而后低着头,勉勉强强朝乔羧屈了屈膝。乔羧摸着下巴,猥琐下流的视线从谢时鞋尖直直扫上头顶,末了,道:“把头抬起来给爷瞧瞧。” 起先刚换好装扮时,谢时还有点担心是否会被乔羧识破自己男子的身份,即便霍昀再三强调绝对没人察觉得出来,但谢时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底气不足。如今露出正脸被乔羧细细瞅着,要不是谢时性子本就冷静沉稳,换做别人恐怕早就心下发虚,直接漏了破绽。 “不错不错,这回儿送上来的人质量还挺高,瞧这小脸嫩的,啧啧啧——过来给爷摸摸。”乔羧一把把怀里媚眼如丝的美人推开,上身前倾两腿大咧,淫/秽下流的眼神丝毫不带遮拦地落在谢时脸上。 霍昀明显能听到站在自己身侧的谢时紧攥拳头发出的轻微声响和沉重的呼吸声,霍昀低下头憋笑,而后朝乔羧道:“既如此,那在下便先行告退。” 乔羧看都不看霍昀一眼,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滚蛋,眼神就像被浆糊黏在谢时一般撕不下来。原本还窝在乔羧怀里的美人自从被他推开后脸色一直就不好,如今见了乔羧这幅德行,索性跺了跺脚,忿忿走出房门。 一时间,房内只剩下乔羧与谢时二人。 按照原本的计划,霍昀出门到楼外安排人手准备进行抓捕工作,而谢时则留在房中,负责与乔羧周旋,最好是能在这段时间内便将乔羧拿下,如此一来便省了不少功夫。谢时眼神从桌面上的酒壶扫过,心说在喝酒这件事情上还没遇到过哪个人比自己酒量好的,于是当下决定直接把乔羧这个色鬼灌醉,一了百了。 “来来来,走近点。别怕嘛,我可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不会弄疼你的。”乔羧摩挲着两掌,咧嘴笑着露出一口黄牙。 谢时压下心里恨不得把乔羧的头摁在地上暴打一顿的冲动,扯扯嘴角露出微笑,略微拔尖了声音缓缓道:“让小女子陪二爷喝几杯吧。” “哦?还会喝酒?好,好——来来来,赶紧把酒给满上。”乔羧抬手扯了扯衣襟,“我们先饮点酒助助兴,哈哈哈哈!” 谢时垂眸不语,拿过酒壶直接给乔羧满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先干为敬。”谢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乔羧显然对谢时的态度十分受用,连连称好,兴致高昂地将酒喝尽。谢时抿嘴笑笑,又给乔羧满上,乔羧一边盯着谢时的脸一边嘿嘿笑着把酒喝掉。一来二去,乔羧渐渐显了醉意,谢时再要给他敬酒时便被他推开。 谢时心里冷笑一声,反手扶住乔羧的手,直接把整壶酒怼到乔羧嘴边,轻声道:“二爷,我喂您喝。” 乔羧本来整个人就已经晕晕乎乎的,如今被谢时抱着手,鼻尖周围似有若无地萦绕着谢时身上淡淡的香气,整个人都是要昏倒过去。乔羧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又被谢时硬灌了一整壶酒,末了终是死猪一般沉沉醉倒在桌上。 “呵”谢时起身,如同看着街边死老鼠一般嫌弃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乔羧身上。他面无表情地拂了拂手,转身出了房门便朝楼下走去。 花月楼楼外,隔着一条街道的对面,霍昀早已带着宋知州以及府衙的捕快们等候多时,就等着谢时通知,便可将乔羧拿下。 霍昀抱着臂倚在墙上,抬着下巴望向二楼洞开的窗户,忽地啧了一声,心想谢时花的时间是否有点过长了?怎的还不见有动静? 虽说他心里清楚谢时不是那么容易会被人坑的人,但难免还是有点挂念。正想着,霍昀便见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从花月楼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正是谢时。 霍昀见谢时脚下步履蹒跚,仿佛随时都要摔倒在地的模样,心说这莫不是醉了?可是谢时的酒量不是很好吗,难不成那乔羧的酒量还比他高上一筹?若是如此,乔羧可有被顺利拿下? 心里乱七八糟的心绪实在太多,没等霍昀一一理清,脚下却已经迈开步伐,直直朝谢时跑去。 霍昀只见谢时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径直往地上倒去。霍昀一颗心直接提到嗓子眼,伸手一接将谢时揽入怀中,幸好来得及时才没让谢时摔了个脸贴地。谢时身上确实是有淡淡的酒味,嘴里似乎还含含糊糊地说着胡话。霍昀见他把脸埋在自己胸前,小动物撒娇般轻轻地蹭来蹭去,没来由的觉得一阵享受。 “阿潜?”霍昀不自觉地连声音都放柔了几分。 谢时始终没有抬头,像是失了力气一般倒在霍昀身上,从霍昀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谢时通红的耳尖。 “看来是真的喝醉了也不知道乔羧眼下情况如何,该不该让人进去实施抓捕行动?”霍昀一手揽着谢时的腰防止他滑倒,另一手帮谢时把垂在脸颊上的头发别到耳后去。 谢时动了动身子,低低道了句:“他被我灌醉了,已经不省人事。” “啊嗯?什么?被你灌醉?”霍昀忽地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他听谢时吐音清晰,哪里有醉酒的样子?于是两手捧起谢时的脸一看,果然——那双黝黑的眸子清明无比,显然没有喝醉酒。 谢时眨眨眼,和霍昀四目相对着,一点都没有骗人被发现而后心虚理亏的样子,反倒是理直气壮一般。 “小坏蛋,敢骗我?”霍昀伸出手指夹住谢时鼻尖,说道。 谢时眯眼,抬手把霍昀作乱的手推开,道:“我就骗你,又如何?” 霍昀心知谢时多半是因为刚刚自己占他口头便宜的事情而不乐意,这会儿才故意来骗自己。自己做的孽,那还真是怪不得别人。霍昀点点头,默默吃了这个哑巴亏。 “宋知州,乔羧现已无威胁,可带人上楼将他逮捕。”霍昀转身通知宋知州,宋知州闻言大喜,立马领着人浩浩荡荡冲进花月楼,直奔二楼去。 霍昀和谢时站在楼外,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送往二楼,心说这事应该算是结束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汧州篇(八) 宋知州领着人一股子全冲进花月楼里,楼里顿时鸡飞狗跳,一片哀嚎声此起彼伏。霍昀和谢时就在楼下守着,以免发生意外。两人本想着事情处理到这里也应接近尾声,岂料就在宋知州领头将乔羧押出花月楼时,一阵诡异的狂风卷沙走石而来,直接将在场众人迷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突生异状,谢时心下警钟大作,他下意识伸手去抓身旁霍昀的衣袖,却听霍昀厉声高喊道:“押好乔羧!别让他跑了——” 稀稀疏疏的有人应和霍昀说好,忽地,一阵浅淡如水的香气从谢时鼻尖划过。谢时指尖一动,心里立觉不妙——那香气竟是如此熟悉,显然便是当日在寒清山庄中闻到的味道。谢时咬牙,竭力睁开眼睛寻找乔羧所在的位置。 风沙入眼是针刺一般的疼痛,谢时来不及顾及这些,迈开步伐直直朝乔羧跑去。他隐约能在一片朦胧风沙中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形也正朝着乔羧而去,谢时敛眉,掌心凝聚灵力猛力朝那人挥去。 那人显然亦是早有防备,几乎是同一时间出手将谢时的攻击挡了回去。谢时躲闪不及,被自己送出的灵力折回反侵,手臂顿时被打中。 “阿潜!”霍昀发现这边的异状赶忙跑来,见谢时捂着手臂的样子便知事情不妙。谢时一把拽住霍昀的衣摆,朝他指了指乔羧被带着逃走的方向,霍昀旋即反应过来,朝着远去二人的方向追去。 此时狂风渐息,有人见谢时负伤便上来想要扶他,谢时直接谢绝,转身喊着宋知州的名字,让他带人跟上去帮忙,免得让乔羧逃脱成功。 宋知州傻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直到他看见原本押着乔羧的两个人齐齐晕倒在地才知情况不妙,直接骂了句娘便颠着个肚子,自己一个人冲在前头往那边跑去。不过宋知州还没有跑出多远,就看见霍昀铁青着一张脸返了回来。 “霍、霍大人!那狗贼呢?”宋知州伸长脖子往霍昀身后直瞧,一双小眼睛滴滴溜溜的,生怕看漏什么东西。 霍昀两眼一眯,几乎是从喉咙之中用力翻滚而出两个字:“跑、了。” 谢时迎了上去,看着霍昀的眼睛,轻声问道:“是他?” “嗯,是他没错。”霍昀说着,重重吐出一口气,显然因为乔羧被人劫走这件事情懊恼不已。 谢时得到霍昀的答案,眉间缓缓皱起,心里疑窦渐生。前来救乔羧的人,正是那日两人在寒清山庄遇到的青衣人无误。只是为何他会前来救人?若是那青衣人的话,且不论那日特意让霍昀和谢时进庄调查,单凭他早先替宋知州出谋划策这一点来看,他应是和在场众人一样希望乔羧能被绳之以法的。 为何今日又会前来救人? “两位大人,这、这是个什么情况啊!那乔羧怎么就被人给救走了呢?!”宋知州急得脑袋直冒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霍昀冷笑一声,道:“乔羧被劫走了,不还有里面那群人吗?把他们全都抓出来,一个一个问过去,肯定能问出乔羧的老巢在哪里。” 宋知州立马拍掌,转身命人进去花月楼把平日里在乔羧手底下谋生的人全都给押出来。知州府的捕快们将人悉数押出,摁跪在地。宋知州几步上前,一一指着他们的鼻子就开始破口大骂:“你们这群畜生!还不赶紧把乔羧那狗贼的据点说出来!不然本知州定要尔等好看!” 跪在地上的人面容冷漠,对于宋知州的威胁显然不以为意,甚至有的人还嬉皮笑脸的往地上啐了一口,挑衅般瞪着宋知州。宋知州霎时被气得不打一处来,滚圆的肚子随着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的。 “和这种人,需要讲道理吗?”霍昀正是在帮谢时查看手臂上的伤口,见谢时并无大碍才稍微放下心来,结果却见眼前这群人一个个皆是令人作呕的面孔,心火瞬间又被燃起。霍昀上前,站在方才往地上吐口水的人前头,低垂的眼眸中带着狠厉的寒光。 那人被霍昀这般看着心底莫名发憷,他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想说点什么。只是没等他开口出声,霍昀已将手掌覆于那人头顶,众人只见霍昀手掌微微一动,伴随着“咔”一声清脆的声响,那人五官瞬间扭曲,随后七窍流血,整个人直直倒向地面。 “杂碎。”霍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仿佛刚刚所做之事并非杀了一个人,只不过是随手丢了一件垃圾而已。 谢时对于霍昀的做法并无多言,只是走到那些被霍昀吓到、余惊未息的人跟前,泠泠道:“下一个,谁来?” 那些人跪在地上面面相觑,原本嚣张不已的气焰霎时被浇得一点不剩,各个脸色发白,显然怕得不行。 “大人!饶命啊!我们只不过是跟着乔羧讨口饭吃,都是生活所迫啊!” “是啊是啊!” “大人饶命啊!” 宋知州一听,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指着他们骂骂咧咧:“放你们娘的狗屁!生活所迫就能去拐带孩子?你们就是无耻!无耻!” 霍昀拍了拍宋知州肩膀,道:“宋知州稍安勿躁,眼下还是先问出乔羧的据点,方为要紧。其他的事今后再说也不迟。” 宋知州闻言稍微冷静了点,用力一振袖,道:“只要你们将乔羧的据点所在如实相告,本知州便饶你们不死。” “” 宋知州说罢,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死寂。那些人心里多少忌惮于背叛乔羧的结果,但当他们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落往那具直挺挺倒在地上的尸体时,又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我、我说!只要能不杀我,我什么都说!”一个矮个子的突然蹿起,神情激动。 矮个子的妥协带动了其余人的情绪,众人纷纷叩首讨饶,七嘴八舌地讲着有关乔羧的线索。霍昀和谢时细细听着,不加时,便从中分析得出了结果——乔羧将拐带而来的孩童置于城外破庙的地下窟窖之中,随后才分批次送外不同场所。 “宋知州,马上带人过去,此次定要一举将其捣破!”霍昀眸色深沉,连声音中都带着难以描述的重量感。 宋知州当即应是,随即挥手招呼着身后的捕快赶紧行动。而始终围在周围密切关注着这边情况进展的汧州老百姓们,一见眼下情况,纷纷不约而同地抄起手边的家伙,赶集似的随着捕快们一拥而上。 倘若此时有人站在屋顶,便能看见这样一幅怪异又滑稽的景象:由那个大圆球一般的汧州知州领头开跑,身后紧随着一批明显因为疏于操练而跑得疏疏落落的捕快,再之后则是高举着铁锹或者是擀面杖,吵吵囔囔着什么以此来壮胆的百姓们。 这仿佛不是一场严肃而紧张的抓捕行动,更像是由全城的每一位居民紧紧团结起来,克服了畏惧、胆怯后,以心中最后一点火光而燃起的保卫家园的斗争。 “你看他们这般,必然是曾经想过反抗却又不得不迫于对方的强势而低头,如今难得有了一丝生机,才会像是把握生命最后一丝光阴般的,竭力奋起。”谢时的目光送往天际远方,耳畔响过呼呼的风声。 霍昀就站在谢时身边,轻笑说道:“难得一遇的机会,绝对会激起人们心里最原始的本能与**。走,我们也跟上去吧。” 谢时颔首,与霍昀一道追上人群。 事实证明那些人并没有说话,当众人城外破庙时,那些平日里在汧州城内横行霸道的恶霸们全都聚在这里,似乎是在商讨下一步要将孩子送外哪里。霍昀三两下便将那些人打趴下,随后冲进来的百姓就跟打老鼠似的,对着这群毫无反抗之力的人又是打又是踹。 与此同时,谢时和捕快们也在底下的窟窖内,成功解救了几十名孩童,其中年纪大的也有十一、二岁,而最小的,竟是连路都走不太稳的三岁孩童。谢时在救人过程中本还疑惑这三岁小儿怎么看也没办法送进秦楼楚馆里干事,却在看到了墙角里堆积着的熔炉后,心下悚然。 ——看来这群人渣甚至毫无人性到将这不过几岁的孩子当成阳气来源,将其丢进熔炉来辅助自身的灵气修炼。 谢时摇头,若不是自己和霍昀这次误打误撞来了汧州城,不知道这城里的人还要再受多久的苦难与折磨。 百姓们自发而起地将被救出的孩子一一送回城中,不少前来寻人的父母见到自己的孩子后顿时相拥而泣,感天谢地。 宋知州在一旁看着,默默拿袖口擦着泪,眼底满是欣慰。霍昀抱臂看着这番场景也颇为感慨,又道:“只可惜被乔羧给溜了。” “霍大人放心,等回府后下官立马贴出告示,全城通缉乔羧。”宋知州这会儿底气显然就高涨了不少。 霍昀笑着拍了拍宋知州的肩膀,道:“那可就靠宋知州您了。走走走,过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宋知州笑呵呵的,上前慰问着几个孩子,迅速和他们打成一片,可见这宋知州的确很少城里的小孩欢迎。 除却部分有家里人前来认领的孩子外,剩下的更多是城内的流浪儿抑或外其他地方转手拐卖而来的孩子。宋知州考虑到这部分孩子暂时也需要一个去处,便决定先让他们住进知州府里。这下子,知州府可以算是更热闹了。 是时,暮色渐浓。浓厚的暮霭裹挟着轻纱般的淡白薄雾,模糊了遥遥一片远山。 谢时和霍昀比肩坐在知州府后院的台阶上,看着满院的小孩。安置孩子们的事情也算处理得差不多了,厢房那边挤是挤了点,但也勉强住了进去。宋知州自从回了知州府就忙前忙后的,一刻都停不下来。 “孩子们孩子们,排队洗完手就能来吃饭了!”宋知州弯着腰拍掌招呼孩子们,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慈祥还是欣慰,抑或是两者之中又带了些许落寞。 孩子们刚被解救出来,对于外界的一切多少还有点畏惧,所以几乎没有人回应宋知州。宋知州也不尴尬,跟府内几名下人一起直接把饭菜端到了后院里,让孩子们想吃了就自己去拿,不必生分。 “两位大人,粗茶淡饭,还望海涵。”宋知州笑得腼腆,心里也知道拿这样的饭菜来招待京里来的贵客委实不妥,但眼下府内的物资大多拿来接济孩子们,即便有城中百姓解囊相助,一时之间也拿不出什么山珍海味来款待二人。 谢时笑着摆手示意无妨,转头朝霍昀说道:“不如就和孩子们一起用饭吧?” 霍昀欣然应允,宋知州闻言笑得傻呵呵的,连连道好。 是夜,孩子们各自被安排进了房间休息。谢时和霍昀被宋知州邀请到了后院小石桌小酌一番。 “来,这杯酒权当下官谢过两位大人对这汧州城上上下下的救命之恩。”宋知州说罢,一饮而尽。 “宋知州言重了,我二人不过是尽分内之事。反倒是宋知州,实在是为汧州城的老百姓操碎了心。”谢时道。 宋知州摆摆手,学着谢时的话:“分内之事,分内之事话又说回来,乔羧被人劫走,如今下落不明,也不知何时才能将他寻获,唉” “既已贴了告示,多少寄托希望于此吧。眼下他党羽尽失,短时间内是作不了祟了。”霍昀倒了杯就,边饮边道。 “霍大人说的是。来来来,下官再敬两位大人一杯!”宋知州说着便起身倒酒。 然而正在这时,睡在厢房的下人尖声囔囔道:“走水了——走水了!” 正那边,厢房处火光高起。 宋知州手下一抖,拿在手里的酒壶猛地砸落在地,摔个稀巴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汧州篇(九)【终】 高高窜起的火舌大有要吞噬天地万物之猛势,直接映红顶上一片夜空,残血般令人畏惧。住在厢房里的人悉数被呼天抢地的呐喊声吵醒,纷纷颠跑逃生。只是这火来得迅猛,众人又毫无防备,等正式开始接水灭火时,接连成片的房屋早已烧了大半,部分房龄较为久远的,甚至连屋顶还塌了下来。 “快点快点!快把水给续上——” “快拿水来!” “赶紧去喊人来帮忙啊!” “作孽哟” 年纪稍长的几个下人已经跪在地上直呼作孽,身旁来往奔走的小年轻们见他们这般心里更是难受。孩子们被救出来了大多数,一个个紧紧依偎在一起,恐惧不安的小脸上被火光照得通红。 “我去帮忙——”霍昀说着便要上前,却见身侧的谢时缓缓闭上双眼,而后双掌合十,口中快速地低低念着什么东西。末了,他只见谢时拍了三下手掌,随即睁开双眼。 霍昀微愣,他并不知晓谢时这般所作为何,正要答问时,却又看见谢时眸光微闪,眼底之下仿佛有什么坚毅似石而沉着如海的信念潜在。遥遥的火光映落在谢时白玉般的面庞上,透露着莫名的瑰丽。 “阿” “来了。”霍昀话刚出口,便被谢时打断。霍昀皱眉,却见谢时微微抬头望向天幕,不自觉地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滴、” “滴、” 不知从哪儿落下的水滴滴落在霍昀的额间,没等霍昀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下一瞬,倾盆大雨呼啸而下,带着仿佛要将天地万物悉数冲刷干净的气魄,将在场众人全都震在当场。 有人呆若木鸡,不知该作何反应;有人高喊“苍天见怜”、“天佑百姓”;有人见状愈发卖力地去帮忙救人霍昀却是被结结实实地震住,脚下如被泥水浇灌般动弹不得。他不敢置信地看了眼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的谢时,话语全部化为雾团般梗在喉间翻越不出亦吞咽不下。 霍昀看了看谢时略微苍白的脸,雨水滑过他的面庞,却如泪水般令人心颤。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里映着满盈的悲悯之意,落满全身的雨水非但不使他显得狼狈,反倒让他看着如误落凡尘的谪仙般难以接近。 “快快——快看看孩子们都救出来了没!”宋知州急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对小眼睛急切地看往孩子们聚集的方向。 “哎呀!小猴子还没出来!”孩子中最年长的忽地站起喊道。 “小猴子?!”宋知州心下一惊,不知所措的眼神落往还燃着火花的房屋。孩子口中的小猴子是里面年纪最小的一个孩子,因为瘦得皮包骨,所以才被人这么称呼。许是刚刚情况紧急,众人忙着逃生,才将这个最小的孩子给落在了里面。 众人听那孩子这么一说顿时也慌了神,虽说眼下下了雨,但是屋内火光未歇,房屋又摇摇欲坠,若是贸贸然冲进去,难保不会有生命危险。 就在大家还在犹豫着如何是好时,宋知州却是先人一步往房屋跑去,身后有人惊呼大人万万不可,然而宋知州却是不予理睬,咬了咬牙加快脚下步伐,闷头闯进炙热的屋里。 “去门口接应!”随着霍昀如此说道,在场的人们全部都聚到了屋前,紧张兮兮地盯着屋内——即便从外往内看,浓烟遮掩了一切,几乎是看不清什么东西的。 霍昀看了眼谢时,发现对方从刚刚下雨之后便没有过动作,霍昀心里难免担心,便小心翼翼地晃了晃谢时的肩膀,不等他开口说话,谢时脚下一个不稳,往前踉跄几步险些便要摔倒在地。 “小心!”霍昀眼疾手快,直接伸手将谢时扶住。谢时抬手紧紧揪住霍昀胸前的衣料,就着这样的姿势缓了好一会儿。 “阿潜,你没事吧?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霍昀将谢时紧紧揽着,眼神从他愈发苍白的侧脸划过。 谢时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张嘴欲要回答,却是猝不及防吐出一口鲜血来。刺目的鲜血沾染在下颌处,谢时来不及去擦拭,紧接着又是一口鲜血流出。 霍昀着实被吓了一跳,他将谢时扶起,刚问要什么就被谢时截了话头:“我没事,就是有点累而已。扶我过去那边看看” “你眼下这种情况怎” “小昀,我真的没事,你相信我。”谢时缓缓吐着气,半依偎在霍昀身前。他轻轻拽着霍昀的衣摆,“过去帮忙。” 霍昀僵着犹豫了一会儿,他低头只见谢时眸底一片清明与坚定,那双眼睛恍若被雨水冲刷过后干净剔透的琥珀一般——即便他的脸色仍旧很难看,但这并不影响这份美感。霍昀无奈地叹气,末了还是遂了谢时的意,扶着他往那边去。 “宋知州出来了吗?”霍昀问着一个家丁。 那家丁连连摇头,面带焦急:“还没呢,大人没出来,我们也不敢贸然闯进去,只能在这边干着急。” “没进去是对的,人多的话难免会加快屋子倒塌的速度。”霍昀说道,目光落往房屋处细细看着,希望能看见那一大一小两抹身影。 只是在场众人所料不及的是,就在下一瞬,随着一声巨响整座房屋轰然倒塌,烟尘霎时窜起一片,星星点点的火花飞跃半空之中,却如高溅而起的血液一般,触目惊心。 “看呐!那是小猴子!小猴子被救出来了!” “赶紧救孩子啊!” “大人呢?宋大人呢?” 霎时,一片慌乱。 且说宋知州冒死闯进屋子里后,避着呛人的浓烟与零星掉落的火花竭力寻找着小猴子的踪迹。只是眼下屋内烟浓,宋知州的视界多少受到限制,他不得不高喊着小猴子的名字,每每呼出一声都要被浓烟给呛到,咳到不行。 “呜呜呜”不知哪处的角落隐隐有哭泣声响起。宋知州当即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在判断出小猴子的方位后赶忙赶了过去。 小猴子瘦瘦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畏畏缩缩的,在火光之中瑟瑟发抖。宋知州见他流泪满面,整个人都在颤抖着,脑海中蓦地浮现起自己那夭折的孩儿的面孔。 宋知州眼底一酸,肥胖的身躯艰难地做着笨拙的动作,一步一步跨越那些从屋顶掉落下来的横梁、瓦砖,步履维艰地来到小猴子身前。 “别怕别怕,伯伯这就带你出去——别怕。”宋知州说着一把将小猴子抱起紧紧护在怀中,他左右看了看已呈悬挂之势的正中大梁,不自觉咽了口口水。他心里自然清楚,倘若这根大梁掉了下来,整间屋子都得塌掉,而自己和小猴子也难逃一死。 宋知州重重吐出一口气,像是在安慰小猴子又像是在鼓励自己般喃喃道:“没事,没事。”他说着,迈开粗短的腿拼命往外跑。 忽地,顶上“吱咔——”一声。 宋知州脸上的肉颤了颤,他怔怔地回头仰脸看去,只见原本高高挂在正中央的房梁没有征兆地晃了几晃,而后却如落叶般,毫不费劲地直直砸落—— “快走——!!!”宋知州嘶哑着大喊,几乎是本能反应般将怀里的小猴子直接推着给送了出来。小猴子在地上翻滚几趟,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身后炙热的屋子猛地倒下,小猴子吓得哭喊着爬起来踉跄了几步,旋即又摔倒在地。渐渐有人上前将他抱走,其余众人开始翻着废墟,边哭喊着宋知州边找着他的踪迹。 谢时拍了拍霍昀的手臂,虚弱道:“把我放到一边就行,你也去帮忙吧。多个人帮忙总是多份希望。” 霍昀左右想了想,还是顺着谢时的意将他扶到较远处的石椅坐下,而后投身到从废墟中翻找宋知州的行列之中。 不知是谁高呼一声“找到了”,众人纷纷奔走涌去,却只见到宋知州安安静静躺倒在地的身影,他双目紧阖,额前有粘腻鲜血附着,早已没了生气。有人捂嘴痛苦,有人长叹惋惜,有人遥指苍穹痛骂老天无眼 低低的哭泣声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穿行于每个人的心中,压抑、沉重而痛苦的氛围霎时如夜色般将众人紧紧包围,无处可逃。 霍昀落在宋知州莫名平静与释然的面庞上,缓缓叹出一口气:“先把宋知州搬到没雨的地方吧。” 太阳刚下山的时候,乔羧就趁着一行人用饭的空当往厢房几个堆积杂物的地方浇上了酒,等着夜色降临之时,便狞笑着将火把直直摔在了上面。他一直趴在围墙上紧紧盯着府里的情况,他看着人们慌乱无措、看着人们痛彻心扉,甚至是看着宋知州的遗体被人抬出。 乔羧心想,自己可算是报了大仇。 若不是这群人多管闲事,自己又怎会被抓?多年经营毁于一旦,全部都是这些人害得。乔羧心里恨恨想道,如今自己大仇得报,宋知州又命丧当场,可谓大快人心。 “呵呵和我作对?死得活该。”乔羧冷笑一声从围墙跳下,开始往城外逃去。 夜色浓重,雨势渐息,空荡荡的街道之上是不是有蟋蟀鸣叫声。乔羧奔走于夜色之中,落脚踩下水洼,溅了一腿的雨水。 “操,裤子都湿了。”乔羧骂了句,正要伸手去撇水时,忽地看见一道凌厉寒光袭来。他下意识倒退三步,只见砸落在地的是三枚银镖,所落位置正是刚刚乔羧站的地方,丝毫不差。 “这是”乔羧心下一震,他凑近了细细看了眼银镖上的花纹,脸色瞬间变了,“许清钰!是你!” 只见一抹青色身影凌空跃过,稳稳落在乔羧面前。来人身形清瘦,神色略显阴郁的白皙面庞在夜色之中显得愈发冰冷无情。 若是谢时和霍昀在这里,定然能认出眼前之人便是那日放他们进庄的青衣人。 “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我可是百里亲自点头放走的,你要是敢私自杀了我,百里一定饶不了你!”乔羧说话声音都是虚的,又时不时搬出百里孤途来想要震慑住许清钰,显然十分忌惮于许清钰。 许清钰并未说话,而是一步步走近乔羧。乔羧面带恐惧,许清钰每靠近一步他都得再退开一步。 “我警告你!我再怎么样也算是寒清山庄的二把手,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整个山庄的人都不会放过你的!”乔羧又急又怕,吊着嗓子开始大声囔囔,仿佛这样就能把许清钰吓跑一般。 许清钰闻言,无声冷笑。他开口,声音带着雨一般清冷单薄的质感:“寒清山庄的主子,从来都只有一个。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你!”乔羧双目大睁,随即眼珠子一转,转身撒开腿就跑。 许清钰面无表情地看着乔羧逃窜的背影,手中拿起一枚银镖暗聚灵力,顿时银镖周身汇聚着浅薄如纱的青光,也暗夜之中显得如同鬼魅般骇人。许清钰手指一用力,银镖顺势发出,直直飞往逃跑于前方的乔羧身上。 “呃啊——”只见银镖径直从乔羧身体飞穿而过,飞溅而出的血花坠落在地面的水洼之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清钰走到瘫倒在地的乔羧身边缓缓蹲下,冷声轻笑道:“他先前命我救你,又特意在众人面前放你走,无非是做个样子给庄里的人看罢了。至于现如今为何又要杀你也没什么,想杀就杀了。” “许清钰!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你就是百里孤途的一条狗!”乔羧急促地喘着气,睚眦欲裂,俨然一副被人逼到墙角却故作挣扎的老鼠。 许清钰闻言倒是不以为意,点了点头语气轻松地应道:“你说得对,我就是他的一条狗。念你这些年多少也为山庄做过贡献,我就给你个痛快吧。” 言罢,许清钰掌心灵力迅速凝聚,而后朝着乔羧面门猛击而去。 乔羧顿时两眼翻白,口水从嘴角流出,他整个人剧烈震了震,旋即像被抽离了骨头般瘫软在地,四肢隐隐抽搐。许清钰起身,漠然地看着乔羧临死前的这一系列挣扎。 “呵”许清钰看着没了动弹的乔羧,留下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意,足尖一点,凌空而去。 知州府发生火灾后的几天,谢时和霍昀一直留在府中帮忙处理着府中建设修葺以及宋知州的后事。宋知州并无家人,于是这满城的百姓便都是他的家人。 出殡当日,天有小雨,和风间起。 府中的捕快们抬着宋知州的棺材缓缓行至汧州城中大街,街道两侧站满了前来送行的百姓,大家都没有撑伞,细细碎碎的雨水落在脸上,一时之间竟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众人皆将尊重或怀念、伤感或惋惜的眼神投往棺材上,仿佛是对宋知州最后的问候。 霍昀因为身份原因不便出面,便由谢时领走在队伍前方。谢时看着两侧百姓们的面孔,脑海中浮现起当初和宋知州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心里顿时一阵感慨,所谓世事难料,不过如此而已。 宋知州的丧礼接近尾声之时,谢时和霍昀二人也将返回京城。是日,两人在知州府门口准备启程,不少百姓前来送行,毕竟无论如何,这二人也是救汧州城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 “两位大人的大恩大德,我汧州城的百姓定当铭记于心,刻骨不忘。”一名夫子打扮的老爷子客客气气地说道。 霍昀给老人家回了礼。又听旁白一妇人夸道:“能有霍大人和谢大人这样的好官,当真我们百姓的福气啊!” 谢时一直站在一旁默默听着,闻言看向霍昀,却见霍昀一副飘飘然的神情,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昀。”谢时唤了霍昀一声,待霍昀看向他之后便沉着脸色地摇头,眼底颇有深意。 霍昀到底是霍昀,即便稍微不注意放纵了心性,但还是立马反应过来谢时的意思。霍昀对着前来送行的百姓笑了笑,道:“各位真正要感谢的并非是我,而是当今皇上。若非皇上早有明鉴,派我二人来此,我等又怎能顺利铲除那些败类?” 百姓们一听也纷纷应是,将夸耀的对象从霍昀转移到了皇帝身上。霍昀暗地里对着谢时做了个鬼脸,谢时嫌弃地不行,却又无可奈何。 两人总算踏上回京的路程,路上谢时还不忘提醒霍昀把灵器交给皇帝时,要主动表明自己会继续竭力帮皇帝找“造王”。 霍昀捏了捏谢时的脸直道谢时啰嗦,却被谢时抬手一巴掌,直接糊了一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万寿篇(一) 春雨如酥。 霍昀与谢时一道回京后,谢时并没有跟着霍昀回崇越王府,直道他得先回客栈一趟,于既南有些事情需要交代妥当才放心得下。霍昀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再多言什么,即便他还是很想直接将谢时掳回王府的。 事后二人是得一同进宫向皇帝复命的,于是两人便定了时间点,约在当日相遇的梨花树下相见。 霍昀掐着点赴约,还没到呢,远远的便瞧见一树如玉似雪的梨花底下站着一抹清瘦的白色身影,周遭烟雨蒙蒙,如烟似雾,这般种种皆围绕着谢时,衬得他整个人看上去也显得莫名的仙气而不真实,仿佛一转身、一抬眸便要随着那薄雨消散于云端天际,不留踪迹。 霍昀缓缓勒住马匹,遥遥地看着谢时,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轻扬又暧昧——没别的,只要想到这样一个人是何等的重视自己,心里没有来由地便是一阵发热,那般情绪一如温泉水般汩汩而出,源源不绝。 “阿潜。”霍昀唤了声,驾着马踱步走到谢时身边,朝谢时伸出手,笑道,“来,上马。” 谢时看着伸到自己眼前的那只手,眼底渐渐浮起笑意。他把手放到霍昀手中,而后轻轻地动了动手掌贴合着霍昀的掌心,轻笑了声。 “怎么?”霍昀饶有兴趣地看着谢时意味不明的小动作。 谢时仰脸看向霍昀,双颊漾起两个梨涡,亮晶晶的幽黑眼底恰似夜空中闪烁着万千星辰。他抿抿唇笑道:“我的手跟你的差不多。” 霍昀挑着眉点点头,故意道:“可惜身高倒是差了一截。” 谢时皱了皱鼻子不去接霍昀的调侃,就势抓着霍昀的手借力,一把登上了马鞍——只不过是一反常态地坐在了霍昀身后。谢时伸长了两手拉着缰绳,于是乎霍昀整个人便被谢时圈在怀中,前边的人整整比后边的人高出了一个头,而谢时又由于手不够长的缘故因而近乎是将脸贴到了霍昀的后背之上——两人此时此刻的姿势在旁人看来定是滑稽异常。 “阿潜啊,你这手不难受吗?”霍昀低低笑了声,“你还是抱着我的腰就好了。” 谢时闻言还故意挺直了腰板往前挤了挤,道:“有何难受可言?我手长腿长的,不碍事。走吧,得抓紧进宫了。” “噗——”霍昀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得太猖狂,连连点头道,“行,听你的。” 微湿的空气之中夹着清风、带着细雨,两人驾马前行,闯破一片花香。 “按你们的意思,那汧州知州所上报的是假消息?所谓挖掘到‘造王’,全属妄言?”皇帝大马金刀地坐着,眼神在霍昀和谢时两人之间不紧不慢地交换着。 霍昀上前一步,道:“启禀皇上,宋知州只是判断失误,才会将那器皿误当‘造王’,并非有意欺君。” “也罢。朕听闻那汧州知州为救一小儿而命丧火海,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呵行了,这件事就到此结束。至于那拿回来的花**,依朕看,索性就赐给霍爱卿吧。”皇帝起身,两手负后缓缓走到霍昀跟前,“所谓宝剑赠英雄,这花**倒是与霍爱卿相得益彰。” 霍昀眼睫颤了下,嘴角也随之一撇,不过这些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而已。霍昀迅速收拾好情绪,干巴巴地应道:“谢陛下赏赐。”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扫了霍昀一眼便转身走了回去。谢时低垂着眸子斜过眼睛去看霍昀,发现霍昀垂在身侧的手早已紧攥成拳,手背上青筋凸起。 “可恶!”霍昀几乎是咬着牙说话,“那老殷贼无非就是借那花**来羞辱我一番,气煞我也!” 谢时侧头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无人才回道:“你也不必如此愤懑,他借口头之词羞辱于你,不过是因在其他方面拿你全然无法而已。” “阿潜你听着,我早晚要将那‘造王’收入囊中。”霍昀眉眼之间淌着自信与决绝,少年人的心气全部写在了脸上。 谢时闻言,忽地笑出了声。他将目光落往地上的某处地方,声音轻不可闻地道:“嗯,‘造王’迟早是你的。” 两人边聊着边往宫外走,其间还谈到了许清钰的事情。谢时似乎对于他的一些做法仍是抱有不解,“那青衣人既身为寒清山庄中人,又为何要帮我们?我思前想后,最终察觉只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霍昀问道。 “其一,他背叛了寒清山庄,所以想借刀杀人,搞垮寒清山庄;其二,他是在维护寒清山庄。” “维护?”霍昀重复了遍谢时的话,脑中一瞬间有什么东西飞快闪过,“你的意思是,他想铲除的并非整个山庄,只是乔羧一人而已。” 谢时点头,“想必他也知道如若继续这样放纵乔羧胡作非为,早晚会牵连整个寒清山庄,所以才会设计将乔羧除掉,为的——便是维护寒清山庄的名声。” 霍昀了然,面带恍然大悟之色,道:“难怪那日见他被百里孤途赶出房门,即便是深受重伤也毫无怨言,想必是对百里孤途这个主子十分敬重。” “听你这么一说,我又想或许他想维护的也并非是整个寒清山庄,仅仅是百里孤途一人而已。毕竟乔羧所做恶事涉及普通百姓,倘若朝廷决定查办,难免会使百里孤途遭受牵连。”谢时补充道。 “唉,只可惜‘造王’的下落到此便断了踪迹,今后要查恐怕又要花费一番功夫。”霍昀从马厩中将马牵出,走到谢时面前,示意他先上马。 谢时豪气一摆手,道:“不必,你先上,我坐后驾马。”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你就别闹了。我刚刚都被你勒得慌,你个儿矮,手又不够长呃”霍昀话说到一半,便觉一道带着寒气的目光紧紧钉在自己身上。霍昀咳了几声,像要掩盖什么一般,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谢时脸上甚至带着一贯的笑意,如若不是他指尖渐渐聚起的凌厉灵力实在太过吓人,霍昀保不齐还会像平日里那般上手调戏一番再说。只是当下霍昀还是觉得保命要紧,立即按着谢时的话麻溜儿地上了马,而是十分乖巧地伸手邀请谢时坐到自己身后的位置。 “”谢时抬手一扫,指尖径直从霍昀身前划过,却是被霍昀眼疾手快地一把握住手腕。 “你来真的!?”霍昀瞪大着眼睛,一副受伤不已的模样。 谢时收了收嘴巴,将手挣开后翻身上马。霍昀只听身后的谢时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而后扯住缰绳驾马离开。 两日后,街边酒楼。 “怎的今日约在酒楼里?”谢时缓缓走近,坐到椅子上后问道。 这酒楼高,霍昀挑的位置又靠窗,从这儿往外望去能看见一大片京中的无限风光。霍昀拿起酒壶给谢时满了一杯,边倒边说道:“还不是怪你。” “我?”谢时顿时一阵好笑,“我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吗?” “那日要不是你拦着我,我估计都把厨房大娘养着的那只身怀六甲的狗赶走了。若是那般我也不至于到了今日这样的地步。”霍昀说着,怨气貌似还挺大的样子。 谢时只觉好笑,于是又追问究竟。 “那狗前不久下崽了,一大群,全是狗。”霍昀说着不自觉地抱着胳膊抖了抖身子,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他说着定定地看着谢时,又道:“你以为只是这般?错了——我怎么都没想到给大娘家那狗配种的就是王府外不远处包子铺老板家的公狗。那公狗也不知道哪来的消息,许是知晓自己当爹了,居然溜进了王府!” “那天我恰好在院中散步,忽地只见眼前一黑,一道黑影飞闪而过。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追上一看才发现是那公狗,浑身黑魆魆的,跟炭似的。” “现在它算是王府的常驻客了,我又不好意思把人家一家人赶尽杀绝吧?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它时不时进府里看看自家媳妇孩子们。总而言之这王府里,我算是没什么立足之地了。” 霍昀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大有借酒消愁之意。 谢时细细听着,并没有发表什么观点,他只觉霍昀可爱异常。见谢时没有理会自己,霍昀也便自顾自地打开了另一个话题。 “昨日那老殷贼召我进宫,说是要将今年万寿节的相关事宜交由我来一手操办。”霍昀嫌弃地摇摇头,“也不知他又在搞什么花样,烦人得很。” “万寿节”谢时若有所思地喃喃着,正要开口问霍昀什么事情,忽觉一阵强劲灵力呼啸而来。 随即,两人便听见窗外、街上,一片痛苦的哀嚎声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万寿篇(二) 街上突然窜起的哀嚎声如同猛雷一般炸在谢时与霍昀耳边。两人心知事有蹊跷,便交换了一个眼神,起身走到窗边探头往外看去。只见原本繁华喧闹的街道之上,摊贩行人皆做鸟兽惊恐状,纷纷抱头蹲地,甚至有几个已经侧倒在地,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这是”谢时敛眉,心觉不妙。 “你看那边。”霍昀往街口的位置伸手一指。谢时顺着他的手势看见,只见在街口处浩浩荡荡地站着一行人,个个人高马大,穿着打扮与这街上百姓绝类不同,看上去更似异疆来民。 不过谢时关注的重点并非他们所来之处,而是这些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朝街上大肆发散出灵力,一阵又一阵恍若汹涌的海浪般击打而来,直接将那些毫无修炼过灵力的寻常百姓地击得生不如死。 霍昀的手抓在窗框之上,沉声缓缓道:“看这些人的来势,多半是为万寿节而前来祝寿的异国使臣。看他们的扮相应该是南蛮一带的。” “南蛮”谢时轻轻念着,脑中飞速闪过几个小国名字。他将目光遥遥地落在为首的那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男子身上。那人一头刺目红发在阳光底下显得愈发耀眼,通身肌肉结虬,远远看着好似一座小山,好生怖人。 “若我没有记错,此人应当就是近日飞快兴起的一个小国的国主,阿卡伊。据说此人力大如牛,有勇有谋,自称霸王之遗风。”霍昀说着,嘴角啜起一丝冷笑,“不过任他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在别人的国土上胡作非为,伤及百姓!” 霍昀话音刚落,一个跃身直接飞出窗外。少年挺拔修长的身形在空中划下一道凌厉而优美的弧度,而后稳稳落地,直身而立。霍昀两手负后,英俊的面庞上毫无掩饰地淌着嚣张的笑意,明明只是只身一人却没来由地让其他人忽觉有千军万马、踏疾而来之感。 阿卡伊一行人正纳闷着霍昀什么来头,就见霍昀抬手一挥,半空之中顿时张开一片粼粼如水波般的半透明屏障体,直接将阿卡伊他们所发散而出的灵力悉数挡了回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来者何人?!”阿卡伊驾马往前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霍昀。 霍昀明明身居下位,气势却是比骑在马上的人还要高上一截,他咧嘴笑,亮出一口大白牙:“我是你大爷。” “你!”阿卡伊被霍昀气得一时语塞,他见霍昀穿着打扮以及周身气度,便知霍昀并非寻常百姓,心想莫不是哪个王贵子弟?思及至此,阿卡伊还是决定不和霍昀起正面冲突,以免徒增麻烦,坏了大事。 阿卡伊看了眼被霍昀护在身后的一干百姓,笑了笑,道:“我等乃是西南部落特意进京为皇帝陛下祝寿之人,初来乍到,一时兴奋,无意中流露灵力误伤了众位百姓,还望见谅。” 霍昀见阿卡伊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便觉一阵不屑。他回头看了看已经缓过神来的百姓们,嘴角一挑,对着有些畏畏缩缩的百姓们道:“乡亲们听见了吗?这位大人说他初到京中,兴奋异常,我们大家要不要稍稍尽下地主之谊,聊表欢迎啊?” 百姓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霍昀话里的意思。霍昀晃晃悠悠地走到一个菜摊子前,似模似样地拣起一把菜在手心里头丢了几下,道:“都说咱大殷王朝地大物博,想来诸位使者应该鲜少有机会能尝到新鲜的蔬菜吧。所谓来者是客,大家伙何不让诸位客人尝尝咱种的菜啊?” 霍昀说着,将手里头的菜瞄准了阿卡伊,做出了将要投掷出去的姿势,脸上徐徐展露出恶作剧般的笑意。百姓们一见霍昀这样当即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个个来了精神,就近摸过几枚鸡蛋抑或抓过几把菜,有的甚至把整个纷纷扬扬掉着鸡毛的鸡笼子高高举起,皆是对准了阿卡伊一行人。 “你、你们!”阿卡伊脸色千变万化,好不有趣。要说他到底也算是一国之主,何曾被乌泱泱的一群平头百姓这么对着。要说这鸡蛋菜叶自然没有战场上的刀剑枪戟来得厉害,但论起羞辱人的程度,绝对是这些东西更胜一筹。 霍昀掀起眼皮子好笑地看了阿卡伊一眼,而后高高举起一只手。身后百姓们的目光皆注落在霍昀的手上,一见霍昀猛地往前一挥手,众人纷纷用力将手里头的东西砸向阿卡伊等人。 阿卡伊哪里见过这架势,勒住缰绳就想调头走人,却见那铺天盖地而来的菜叶和鸡蛋已经是近在眼前,完全来不及躲闪。 “唰”一下,一道同样为半透明的屏障突然出现在阿卡伊面前,将纷至沓来的菜叶鸡蛋还有几只扑腾着翅膀的老母鸡悉数挡了下来。阿卡伊为之一振,他朝着帮自己设出屏障的看去,眼前顿时一亮。 那是个白衣少年,清丽的面庞上表情淡淡,带着点不容侵犯的气场,但也是这般模样竟让人忽觉如见神祗临世一般,阿卡伊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阿卡伊正欲开口,却见那少年忽地迈步走开了。 这白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谢时。 谢时原本只是站在楼上窗边看着霍昀的动作,却不料霍昀却是这么“玩心大发”。要是真让这些从异域而来的使者当街被大殷的百姓砸东西,即便的确是阿卡伊一行人理亏在先,但要是传到宫里那位的耳中难免也会有点麻烦。 谢时看了霍昀一眼,道:“胡闹。” 只是他虽这般说着教训意味的话,但语气之中却丝毫不见斥责之味,反倒是带了点无奈的纵容。霍昀努了努嘴,显然一点不把阿卡伊放在心上。 谢时让百姓们各自散去。而后转身走向阿卡伊,客气又疏离地说道:“欢迎各位的到来,方才不过是我大殷百姓与诸位使者开的一个小玩笑,还望各位不要放在心上。” 阿卡伊的眼神在谢时和霍昀两人之间悄悄流转着,道:“无妨无妨,看来这大殷的百姓实在是热情,实在是令人有些招架不住。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在下谢时,那位是”谢时正说着,却发现霍昀不知何时已然走到了自己身边。 霍昀对着阿卡伊一抱拳,道:“霍昀。”他说着还冲阿卡伊挑了挑眉,只是脸上表情与刚刚宣称“我是你大爷”时的表情所差无几。 阿卡伊见他这般,脸色也是变了几变,不过末了也只是干笑几声,直道大殷人杰地灵。可是任谁都看得出比起一开始的嚣张与傲慢,这会儿的他显然是黑了脸。 一场闹剧就以阿卡伊这么不尴不尬的模样收了场,阿卡伊领着一行人往驿馆去。谢时抬头看着半空,那空气之中还残留着方才阿卡伊留下的灵力的气息。谢时伸手捻过一缕,若有所思地盯着看。正好这时,谢时别在腰间、许久不用的小拨浪鼓突然亮了起来,一明一灭的,煞是显眼。 谢时将拨浪鼓取下,想着要不然就试试?他这么想着,便动了动指尖将那缕灵力挥向空中,随即快速转动几下拨浪鼓,随着鼓面发出咚咚的鼓点,灵力被重新吸回,紧紧锢于鼓面。 鼓面霎时浮起道道交错的脉络,忽明忽暗,像是带着节奏。谢时缓缓闭上眼睛,正要张口念咒时,忽觉面前一阵风扫过——他睁眼,拨浪鼓已然不在自己手中,眼睛对上的是霍昀没好气的脸。 “你又背着我偷偷用你的小翼衡了?”霍昀拿着拨浪鼓,往那还在发光的鼓面瞅了眼,又把眼神移向谢时。谢时摸摸鼻子,莫名地开始心虚。 霍昀一见谢时那小模样就说不出什么重话了,便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不让你随随便便用它不还是为你好吗?你自己也说用它卜卦卜多了会折寿,可你偏还是用?你说说我能不操心吗?” 谢时自知理亏也就不去反驳,点了点头就想给敷衍过去,岂料霍昀这回可算来劲,非得拉着谢时的手要他对天发誓,说今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动用翼衡。 “”谢时抽了抽嘴角,只是满心满腹的吐槽悉数被霍昀认真又坚持的眼神给堵了回去。谢时叹气,缓缓抬起右手,目望苍穹,道:“若我谢时今后轻易动用翼衡,就诅咒我年老而鳏。” “你再添一句,‘若要使用,需经霍昀允许’。” 谢时听罢,不敢置信地看了霍昀一眼,心说这人是怎么说得出这般无理取闹的话来的。他道:“届时万一你我不在一处,可如何是好?” “那你便一直与我一起,不就了事了!”霍昀后半句几乎是喊出来的,只见他脖子红了一大半,一双眼睛乱眨着,眼神游离不定、到处乱飘。 谢时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霍昀的脸,心想是否让自己的手用力贴到霍昀的脸上会更好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万寿篇(三) 万寿节渐近, 各国使臣陆续抵达京城,入住驿馆。霍昀既已被皇帝亲自委任为此次万寿节的操办人, 在接待外来使臣这一方面自然免不得要做点事。好在绝大部分的外宾并无过多挑剔——然而总会有人惯于在鸡蛋里挑骨头。 “南王言下之意,是嫌这驿馆的地儿太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霍昀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硬生生压下自己想翻个白眼转身走人的冲动。 阿卡伊坐在椅子上, 不紧不慢地抿了口热腾腾的茶, 而后掀起眼皮子轻飘飘地瞥了霍昀一眼,说道:“霍大人可别误会,我也不过是实话实话罢了。想必这点小小要求, 霍大人还是能做到的吧。” “南王是陛下的贵宾,既然是您提出来的要求,那自然是得照办。”霍昀起身, 抬手捋了把头发, 一双点漆般的眸子在略微昏暗的室内显得愈发明亮, “嘶——我寻思了一下, 这方圆十里内最大最恢宏的建筑,莫过于皇宫。如何,南王可否要入住皇宫?” 阿卡伊被噎了个正着,眼睛顿时瞪得贼大,仿佛随时要脱眶而出一般。他重重吭了一声,而后微垂下头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旋即又抬起脸去看霍昀:“皇宫岂是能随便进出之地, 霍大人开玩笑了。不过我听说这崇越王府亦是雕栏画栋、丹楹刻桷, 如若不然” 霍昀嘴角一抽,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玩笑一般,嗤鼻道:“你想住我家?你算老” “若是南王想从驿馆搬迁至崇越王府,须要上报皇上以征应允。此间免不得需要花费一番时间,还请南王暂留驿馆等候消息。”谢时适时地往前一步拦下霍昀,免得霍昀一言不合逮着人就要耍流氓开炸。 阿卡伊抬着下巴,略带深意的视线从霍昀身上渐渐滑到谢时沉静如水的脸上。他见谢时白净如玉的脸上神情淡漠,眉眼之中隐隐流露着超尘脱俗之灵气;说起话来时虽是一板一眼、不带一丝情绪,但却莫名的令人心驰神往,仿佛一块上佳的白玉,让人恨不得把玩于掌心之中。 “若我没记错,方才介绍谢大人是宫里的御医?”阿卡伊说着起身,缓缓走近谢时,绕着他慢慢悠悠地转着圈,眼神在谢时身上上下来回。 谢时直身而立,淡然自若,平静地回答阿卡伊的问题:“承蒙皇上赏识,谢某确在宫中任御医一职。” “难怪,难怪——”阿卡伊两手猛地一拍,眼底冒着诡异的光,“难怪那日与你在街上初次见面时,我便闻到你身上清淡怡人的草药香,原来是御医大人啊。” 谢时能清楚地感觉到阿卡伊黏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有多下流和恶心,他动了动手指,朝着阿卡伊轻笑道:“当时南王与我相距至少十丈,这般距离您也能嗅到我身上的气息,看来南王的鼻子功力与子乌是不相上下了。” “子乌是何人?”阿卡伊皱眉。 “崇越王府新来的大黑狗,我特意给取了个雅号,子乌。若是南王能顺利搬进崇越王府,兴许您还能与它见上一面。”谢时说这话时脸上笑意不减,且恰到好处。若是旁人不知他所言之事,单看着满脸笑容的话,指定觉得这人性子温良得不行。 阿卡伊结结实实地吃了个瘪,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话来。他忿忿地拂袖走回位置上坐下,用力一挥手,身旁立即有人上前请劝谢时和霍昀:“南王舟车劳顿,身体疲惫,眼下就要休息了,还请两位大人先行离开。” 霍昀无声冷笑,他甚至连话都没说,直接伸手扯过谢时的袖摆,转身随意又懒散地往后朝阿卡伊挥了挥手。这般嚣张又跋扈的样子直直把阿卡伊气得笑出了声,他重重一拍桌子,将茶杯中的茶水都溅出几许。阿卡伊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歪嘴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安排下去,准备办事。” “遵命。” “方才要不是你及时拦下我,我说不定已经把那厮摁在地上打了。”霍昀双手抱胸,眼底尽是不耐烦。 谢时看了眼仿佛炸毛的大猫一般的霍昀一眼,淡然道:“你打他作甚?无非是累了自己的手。” “放着好好的驿馆不住,居然还敢大放厥词要入住崇越王府,谁借他的胆子让他敢和我住一块儿!”霍昀一想到自己极有可能会与阿卡伊身处同一屋檐底下,便觉浑身不自在。 他想着,眼神又瞟向谢时,脑中忽地浮起刚刚阿卡伊说的话,脑子一热便凑近谢时,将半张脸把靠近谢时颈间。谢时抬手把霍昀的脸推开,满脸不解地看着他。 “咳咳,我只是想看看那厮说的是真是假。”霍昀捂着自己的脸,讪笑几声。 谢时扯了扯自己的领子,道:“那不过是他为了恶心我而故意说出来的浑话,岂能当真?” “你还真别说,方才我那么一凑近,好似真的闻到什么气息。你来,你让我再闻一次。”霍昀说着扯了扯谢时的袖摆,还朝谢时挤了挤眼睛。 谢时抬了抬手臂将袖摆抽离,无奈道:“小昀,别闹了。” 霍昀耸耸肩,见好就好,也不再瞎胡闹。事后霍昀写了份折子差人送到宫里去,内容大体便是南王希望能从驿馆里搬出,改住崇越王府一事。霍昀本想着依皇帝多疑谨慎的性情,应该不会应允,毕竟将所有的外来使臣集中在一个地方,比较便于管理,以防诸生事端——岂料宫里给出的回答竟是同意,这大大出乎霍昀本人意料之外。 不过既然皇帝都点头了,那霍昀和霍章桦自然是不能多说一个不字的。 “看来这崇越王府果如外界所言一般,实在是宏丽壮观。”阿卡伊跟在霍昀和谢时身后优哉游哉地走在崇越王府之中。 霍昀没有回答,他与谢时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十分默契地不去理会阿卡伊,只是脚下步伐速度不减,俨然一副恨不得想早点把人带到房间后赶紧走人的样子。阿卡伊见二人丝毫不理会自己,心里多少也明白了眼下是个什么情形,只是他非但不怒,反倒是缓缓勾起嘴角,而后双眼微微眯起。 如果霍昀和谢时二人此时转过头去看阿卡伊,一定能通过他脸上所流露而出的神情窥见那些藏身于阴暗潮湿的犄角旮旯中的肥硕的老鼠,窥见它们是如何紧紧盯着猎物不放,而后又是如何扑上前去咬住猎物的命门的。 “呵”阿卡伊从鼻腔中吭出气来,眼底满是阴险邪恶的算计之意。 自庭院穿过雕花长廊,复又前行数丈,便到了安排给阿卡伊以及随身侍卫入住的厢房。霍昀叫来几名下人伺候着,自己便先和谢时撤退。 霍昀实在是被阿卡伊搞得心烦意乱,便拉着谢时到了院中的梨花树下喝酒。 花季未过,清风一过那满树的梨花便扑簌簌地往下飞舞飘落。谢时极为自然地把落在自己肩上的花瓣撇掉,而后拿起酒杯抿了口,缓缓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未有机会告诉你。” “嗯?”霍昀一不小心把掉在酒里的花瓣也一起饮入口中,这会儿正边微撅着嘴把花瓣捏出,边等着谢时说下话。 谢时见霍昀突如其来一脸傻样,又想到自己要说的事,不免得担忧地长叹一声,道:“阿卡伊初到京中那次,我不是捻了他残留在空中的灵力来卜卦吗?因为被你打断的缘故,所以卦象并不完整,但是隐约可知阿卡伊此人对我们大为不利。” 霍昀砸吧了下嘴巴,脑袋随着谢时说话而轻轻点了几下。谢时见他难得没什么过激反应,还以为霍昀是在等他继续说,正要解释自己目前除此之外对于阿卡伊暂无过多了解时,便听霍昀打趣般问道:“阿潜,你告诉我这个,莫不是想用翼衡继续卜上一卦?” 霍昀一手搁在石桌上,另一手则拿着个小巧的酒杯晃来晃去。他微微前倾着身子,透过花束撒落而下的阳光落在他的发顶,英挺的眉毛之下的那双眸子却闪着比阳光还要耀眼的光芒。 他不紧不慢地往酒杯满了一杯,随后扬起头一饮而尽,咧嘴笑道:“若是这样,那大可不必。” “”谢时眉间敛起一个细小的褶皱。 “所谓未来之事,不过在于其未知性,倘若事事皆要先知于他人,那还有何乐趣可言?此去艰辛凶险,这点未知性权当其间的小小乐趣吧。”霍昀说着伸长了手去揉谢时的脑袋,哈哈大笑,“更何况翼衡用多了,你这小命可就不保喽。要不要和哥哥一起到白头啊?” 谢时面颊上的肌肉忽地收缩了下,连带着淡色的嘴唇也紧紧抿起。只是那程度太浅显,除却他本人之外,霍昀未能有所察觉。他的指尖在酒杯杯口来回摩拭着,若是细看便能发现谢时此时此刻的手指竟是在隐隐发颤。 “‘白头’一词适用于夫妻之间,于你我不合适,故而不可乱语。”谢时垂着头,目光低落处不知在看着什么东西。他说话的声音轻飘飘一如这时不时随风而落的梨花花瓣那般,尾音亦如散入风中,破碎得寻不着踪迹。 霍昀摆摆手,毫不在意地笑道:“我就这么一说,阿潜你又何必如此较真?” 谢时忽地咬了咬唇,喉间快速滑动了一下。 “唰”的一下,谢时忽地站起身来,急匆匆丢下一句“我去厨房拿酒”便直接走人。霍昀刚要张嘴说话,可是谢时已经走出好一段距离,要叫也叫不住了。霍昀皱眉,他只觉那背影莫名显得狼狈与萧索,又带着想要掩饰什么秘密一般的急切。 “阿潜你到底”霍昀眼角眉梢染上急色,偏生心里毫无头绪,如此更是急上加急。 且说谢时这边,他自觉不对劲之后便随意拉了个理由塞给霍昀后便起身快步走开。谢时紧紧攥着拳头,硬生生将已经掀涌到喉间的甜腥味悉数给压了下去,只是从胸腔处一阵又一阵如潮水般急速涌来的疼痛感却是得不到丝毫缓解。 谢时抬手压在心脏位置,发白的指节足见他用力之甚,然而即便这一他也没有得到什么喘息的机会。 “”谢时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的,也不知自己现在是走到了何处,只见着正好有一座假山矗立着,便踉跄着靠了上去,如涸辙之鲋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谢时也不知道自己缓了多久,好不容等着心脏处的疼痛稍有缓和后,却隐隐听见不远处传来女子轻轻的叫喊声。 谢时这才发现自己这是往回走到后院厢房处——与厨房截然相反的方向,看来这回肯定要被霍昀好好问上一番了。 他摇了摇头,耳边再次响起刚刚的声音——谢时再仔细一听,那分明有人在求救。谢时咳了几声,缓了一下喉中还没有完全消退的异样感,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走去。 “不、不要这样大人您别这样” “无妨、无妨,这里又没别人。” “别、不要!” 谢时走到的时候便看见这样一幕:那位下流且好色的阿卡伊正揪着王府里的一名小丫鬟不放手,硬是要把人家往自己怀里拽,而小丫鬟一脸的恐惧与无助,眼底满是泪花。 “南王这样委实不妥吧。”谢时还没从身体的不适抽离,面色多少还有点发白,可这并不影响他的气势与威慑力。 阿卡伊一见谢时,手里便不自觉松了力气。小丫鬟趁机挣脱,慌慌忙忙跑向谢时,脸上满是感激。谢时点了点头示意让她先走,而后缓缓迈步走向阿卡伊。 若是在平常,谢或许还会顾及各个方面的事情,可眼下他身心俱疲,根本没有心情去管太多。他寒着眸,冷声道:“南王好歹也是个人物,怎的跟街边随时随地都能发情的野狗一般,实在有伤大雅。恕谢某直言,这崇越王府上上下下任何事物都不是你这种人可以碰的还望南王自重。” “哈哈哈哈哈哈——”阿卡伊怒极反笑,一对眼珠子暴凸而出,鼻孔也在吭哧吭哧地出着气。他抬手,轻轻擦过谢时耳畔的头发,而后作势要从后脑揪住谢时的头发,却在下手前一瞬就被谢时打开了手。 谢时这一手下得可是不遗余力,刺目的金色灵力在空气之中划下一道残影,直接把阿卡伊逼得倒退几步。 阿卡伊捂着自己的右手,嗤笑道:“我还以为你不过是个娘们唧唧的小白脸,没想到还有点本事。” “呵”谢时仿佛听到什么十分有趣的事情,他的眉眼忽地柔和下来,脸上漾起温柔而美好的笑意。谢时语气轻缓,甚至还带着些许俏皮,道,“南王难道看不出我眼下心情极差吗?” 阿卡伊眉间一皱。他眼前本还浮着谢时的笑脸,可是一眨眼之间那个人早已消失在原地,待他反应过来之时,谢时的人已经浮在他身前的半空之中,高举着手眼看便要将灵力猛力砸落在自己身上—— “砰——”阿卡伊只听身后一声巨响,他回头一看才知谢时竟是将灵力挥往了他身后的花树之上,碗口大的树干瞬间被折成两半。 谢时站在地面,白玉般的精致面孔上满是不屑。 “多少是个王,要是打死了,免不了一身麻烦。”谢时嘴角啜起鄙夷的笑意,“暂且这样,好自为之吧。” 阿卡伊气得浑身发颤,谢时对他不屑一顾的态度更似是在他心里浇了一瓢油,瞬间心火大气。他看着谢时转身而去的背影,咬着牙往地上啐了一口。 “你们也就趁这会儿嚣张,等过几天呵”阿卡伊喉间溢出低哑邪恶的笑声,恍若飞越枯谷的乌鸦刺耳的嘶啼。 谢时怼了阿卡伊一番后顿觉神清气爽,他又特意绕了路去厨房拿酒,免得回去后又要被霍昀怀疑。 “怎么这么久?”霍昀见谢时走近,眼神不错一瞬地观察着他,发现谢时的状态似乎比刚刚要好很多,心里才稍加放心。只是一想到时至今日谢时仍对自己隐瞒着什么,霍昀心里那滋味就像还没酵开的酒,又苦又涩。 “砰”一下,霍昀把酒杯重重放到桌面上,赌气般地鼓起腮帮子。谢时顿时一阵好笑,他伸出手指戳了戳霍昀的脸,莞尔道:“怎么,等急了?” 霍昀把脸侧开,干巴巴地应道:“没有,没等你。” 谢时抿了抿嘴角把笑意给压了下去,而后有模有样地幽幽然叹了口气,声音又轻又虚:“方才我去厨房拿酒时遇到了阿卡伊,还与他发生争执,把后院的树都给劈倒了。” “什么!?”霍昀一听瞬间跳了起来,拉住谢时的手上上下下好生察看一番,连连问道,“伤着哪儿了吗?那厮居然敢劈你?我——” 谢时捂住霍昀的嘴,笑脸盈盈地看着他,道:“别急,不是他劈我,而是我劈他。” “劈得好,”霍昀把谢时的手拉下握在手中,“直接把他脑仁子劈开才好。” 谢时低低笑了几声,“那你现在不气了?” “我、我什么时候生气了?”霍昀转身坐回椅子上,匆匆忙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眼神却是不受控制般地一直往谢时那儿瞟。 谢时见好就收,也不再逗霍昀,而是将刚刚阿卡伊的所作所为尽数告知霍昀。霍昀一听白眼几欲翻到天上去,他不耐烦地说道:“你说我若是把他给打了,当如何?” “如阿卡伊这类人,想教训他的大有人在,但眼下万寿节将近,实在不宜莽撞行事,一切等事后再说吧。” 霍昀又喝了杯酒,不再说话。 此时,距离万寿节仅剩两日。 次日早晨,天未大亮,东边一抹天空隐隐露着白,天地一体苍莽。 “啊——!!!”忽地,从后院厢房处突然炸起的尖叫声瞬间将这晨间一派清净平和的气氛杀得一干二净,几只歇脚于树梢的鸟儿也被吓得四窜飞起。 那是王府里派来伺候阿卡伊一行人的小丫鬟,原本她只是照旧将早点拿到厢房供他们食用,岂料一进屋子就见阿卡伊身边的一名近侍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煞是骇人。小丫鬟顿时吓得直发愣,待反应过来后便连滚带爬地跑去喊人帮忙。 霍昀和谢时是先到的,随后是霍章桦,接而才是阿卡伊。分明阿卡伊才是离事发地最近的人,偏偏却是最晚到的,确实叫人疑惑。然而眼下众人皆将注意力放在死去的近侍身上,并未过多在意这件事情。 “崇越王,我这侍卫居然无端端在你府中遇难,这可作何解释?”阿卡伊自始至终都只是站在门边的位置上,连过去看眼死去的侍卫都未曾。他两手抱胸,从鼻孔中吭出轻微的哼哼声,那样子不像是刚死了一名近侍的主子,反倒像是拿下什么必胜筹码的赌徒。 霍章桦面容沉稳,只对阿卡伊微一拱手,道:“南王放心,既然人是在崇越王府内出的意外,那老夫便会负责到底,还望南王宽限时日,以便我府中之人查明真相,好给南王和死去的近侍一个交代。” “哼哼”阿卡伊微一挑眉,慢条斯理地说道,“行,那就给你们两天时间。在我进宫为陛下贺寿之前,你们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如若不然我定要你这崇越王府上上下下好看!” 阿卡伊说罢便拂袖离去,从头到尾他都没有靠近一步去看上一眼那名死去的近侍,仿佛来此不过是特意给霍氏一个难堪罢了。 霍昀和谢时是一直蹲在里边检查尸体的,对于南王和霍章桦的交谈自然也听到些许。 “他绝对有问题。”谢时边垂眸仔细查看着尸体上可能存在的伤口,边道,“依他的为人,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可以针对崇越王府,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轻则也会上报皇帝,求个罪名安在你或者王爷身上。” 霍昀用手指擦了下地上的血渍,发现那摊血早已凝结成块,可见近侍是在深夜遇难。他听着谢时的话,亦是若有所思:“可他非但没有这么做,甚至是听从父亲的意思,给了我们调查事件的时间。” “总之,这件事情必然与阿卡伊自身有关,但是恐怕又不止这么简单。”谢时敛眉,神情肃然。 霍昀将近侍的尸体翻过正面,却在尸身之下发现一枚铜镖。那铜镖形如雀鸟,雕琢精致,可见并非是民间凡物。只是霍昀所关注的重点并非在于这件东西有多精美,而是它的主人的身份—— “这个是柴子毘的铜雀镖。”霍昀整个人愣住,不敢置信地看着手里的铜镖。他与柴子毘相识多年,自然了解其为人,也晓得柴子毘绝不可能溜进崇越王府将阿卡伊的近侍杀害。这其间必然有问题。 霍昀将铜雀镖紧紧攥在手中,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谢时确认完近侍的死因后偶一抬眸,便见霍昀面有异色。 “小昀?发现了什么吗?” “”霍昀紧了紧嘴巴,眼神飞速扫过在场的其他人,见大家各自忙活着才稍稍松开手让谢时看了眼铜雀镖,“这枚铜雀镖我认得,是柴子毘的。绝对是真品,不是仿制的。” “柴子毘禁卫军统领?”谢时眉间拧出一个小疙瘩,“为什么他的东西会在这里?” 霍昀摇头,再次将手攥紧。谢时见他动作,当即猜到霍昀心里头在想什么,他伸出手覆在霍昀的拳头上,低声道,“你先别急,把东西给我。” 谢时的声音轻缓地传入霍昀的耳中,霍昀看向谢时,便见他一双眸子淡然冷静,正如秋夜之中的清潭一般。心里的烦躁倏忽间被浇灭,霍昀动作谨慎地将铜雀镖转移到了谢时手里。 谢时稍稍侧过身,伸出两个手指压在铜雀镖上,而后口中默念了几句什么,只见那铜雀镖冒起数道白光。所幸那光亮来得快去得也快,并未引起在场其他人的注意。 “如何?有何发现?”霍昀急问道。 谢时点头,道:“你确定这枚铜镖是真品,而非仿制而成?” “我与柴子毘素来交好,对于他的武器也算熟悉,这枚的的确确是真品无误。” “那就奇怪了留下这枚铜镖的人应该不是柴子毘,若此为真品,便说明有人偷了或者捡了柴子毘的铜镖,特意放到了这事发现场来。”谢时垂眸,眼底带有思索之色。 霍昀凑近,问道:“如何断定这铜雀镖并非柴子毘留下的?” “据我所知,禁卫军统领柴子毘所修炼的偏阳刚的灵力,但我方才在这枚铜镖上所感应到的是隐隐约约的偏阴柔的灵力,故知留下这枚铜镖的另有其人。”谢时说着,把铜雀镖交还给霍昀,“这枚铜镖得呈报上去。” “呃被你看出来了?”霍昀尴尬地挠挠下巴,敢情自己想把这枚铜雀镖私藏起来的想法已被谢时看了个透彻。 “暂时还不知道为何有人会把柴子毘的东西故意放在这里,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必须把搜到铜雀镖这件事情呈报上去。”谢时正色道。 “铜雀镖算是柴子毘的个人标志,说不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他才会将这东西放在这里。若是这么上报给朝廷,恐怕” “小昀,”谢时唤了一声,黑夜般的眸子里带着坚定,而微微抿起的双唇同样挂着几丝严肃之意,“我知你重情义,想维护柴子毘也是情有可原,但是有些事情不能胡来。一步错,步步错——听我的,好吗?” 霍昀终了还是点头,按照谢时的意思将这件事情以及铜雀镖本身呈报了上去。皇帝那边也很快就给出了回应,命霍昀在阿卡伊给出的期限内必须查明此事,如若不然必定严行查办。 “阿潜,你说这件事究竟藏着什么阴谋?”霍昀坐在后院中的石桌子上,一条曲起踩在桌面,另一条腿则自然垂着。他把手肘支在膝盖上,单手托着腮,一脸的疑惑不解。 谢时坐在石椅上,也是同样的一头雾水。他两手交叉搁在身前的桌面上,道:“起初我看阿卡伊对于这件事情的反应,原以为这多半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为的就是找你和王爷的麻烦;可是后来却被你发现了柴子毘的铜雀镖” “阿卡伊与柴子毘素未谋面,又怎会设计陷害于他?何况柴子毘善用铜雀镖这点,大殷百姓熟知并不代表他一南方部落的小王也知晓此事。”霍昀接着谢时的话继续往下说,越说越觉得没有头绪。 所有的事情都仿佛交缠在一起的线,明明知道有线头,却硬生生找不到它的踪迹。 “无论如何,皇帝既然把这件事情交给你办,我们就必须在两天之内将事情理清楚。否则不过是给皇帝多了一个苛责你的借口。”谢时说着起身,看着霍昀,“再去现场看看,万一有线索呢?” 霍昀想想也是,便跟着谢时一起又回到那名近侍住宿的房间。房间内的一切摆设都保持着事发之后的模样,没人动过。 两人分开各自察看,希望能找到有用的线索。只是也不知道是否是凶手行事太过小心,偌大的房内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房内没有丝毫的打斗痕迹,光是这点就十分耐人寻味。遇难的人怎么说也是有资格跟随阿卡伊出行的侍卫,在格斗方面自然应比旁人优越,怎会死到临头却一点反抗都未曾有过?”霍昀环顾房内四周,眼神犀利而利落,“除非” “除非杀他的人,是他所熟悉、且可以让他放下戒备的人。”谢时道。 霍昀转身去看谢时,面露顿悟之色:“难不成是他们自己人?” “可若是这般,我们又再次回到方才的盲点——他们为什么要陷害柴子毘?哪怕是陷害你、陷害王爷,甚至与阿卡伊起过争执的我,都比柴子毘更有理由被算计。”谢时说道,眉间皱起更加厉害。 霍昀两手抱胸倚在门边,道:“也有可能是柴子毘的仇家?” “不可能。若是柴子毘的仇家要设计陷害他,可取的方法有千千万万种,又怎会冒险闯进崇越王府去杀一个小小的近侍?这不合理。”谢时抬手抵在嘴边,脑中飞速思考着各种可能。 “眼下我们能得出的结论只有两个:一是阿卡伊自导自演,可是留下柴子毘的铜雀镖此点难解;而是柴子毘的仇家设计陷害,但是作案风险太大,不怎么可能是这个。”霍昀说着抬起两手挠了挠头,一副烦躁到不行的样子。 谢时叹气,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也不用太急,实在不行的话我可以” “你不可以。”霍昀还没等谢时说完话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当即握住谢时放在他肩上的手,“你要是被我发现为了这种小事情随便晃你的小鼓,我就我就” 谢时顿觉好笑,逗趣般道:“你当待我如何?” “我就饿你几顿!”霍昀说着还故意冲谢时做了个鬼脸,假装自己很凶的样子。 谢时闻言,无辜地眨了眨眼,道:“说到这个,我突然有点饿了。” “”霍昀一时语塞,待反应过来便见谢时笑得眯起了眼,连肩膀都一颤一颤的。霍昀两眼微微一眯,伸出手轻轻地在谢时的额前弹了一下,道:“合着你是在耍我。” “我没有,我是真的饿了。霍大公子慈悲为怀,给点吃的吧。”谢时说着还歪头一笑,眼睛亮晶晶的。 霍昀垂眸看着露出像小动物一般可爱表情的谢时,莫名就觉得一阵手痒——好想把他摁在怀里揉啊事实证明霍昀是绝对的行动派,他心里刚这么想,手上动作已经张开了。 谢时被抱得猝不及防,他只见霍昀朝自己伸出手,而后眼前一黑,接着就被霍昀摁在怀里了。鼻腔之中满是霍昀身上的气息,而头上又是霍昀作乱的手,谢时挣了几下没挣开,所以也就放弃了动作。 “哟,这回儿不踢我了?”霍昀手上可爽,连嘴也开始溜了起来。要是这会儿有人在旁边,肯定得被霍昀满脸的明亮笑意闪瞎眼。 谢时低低地、委委屈屈地应了句:“我这不是太饿了吗” “真饿了?”霍昀一听谢时那没什么力气的声音,也不瞎折腾了,低下头去看谢时。谢时仰起脸,有气无力地点了几下头。霍昀一时也拿不准谢时这是真饿了还是又在耍自己玩,但转念又想要是真把人给饿着了也不好,便无奈一叹气,道:“去厨房,我给你下面吃。” “我不吃葱。”谢时立马提要求。 “知道知道,就你大少爷难伺候。”霍昀说着,拉起谢时的手便往厨房跑去。 谢时任霍昀拉着他乱跑,也不阻拦。他从身后看着霍昀,少年乌黑的发丝随着跑动而飞扬着,怎么也停不下来。这般景象蓦地让谢时想起当年两人在綦灵山山上,一起手拉手在山间玩闹的事情。 谢时目光落在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上,不自觉地紧了紧自己的手指。他扬了扬唇,在风中,有谁的笑意轻轻散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万寿篇(四) 关于阿卡伊近侍被袭一事,目前暂无头绪。事情来得突然, 凶手行事又过于谨慎, 要在短短两天之中缉拿真凶确实不是易事。只是阿卡伊却咄咄逼人,时不时便晃悠到皇帝面前提起这茬, 而皇帝那边也一直给霍昀施压,搞得霍昀一个头两个大。 “这件事情根本就是无从下手, 要我如何?”霍昀大咧着腿坐在台阶上, 扇动着翅膀的鸟儿轻轻落在他的肩上, 他也懒得去管。 谢时伸出手指戳了下那只鸟儿的身子, 目光随着振翅高飞的鸟儿直送天际。他微一侧头,语气缓缓悠悠:“将此事当做一个案件来看,无端多出没必要的线索与盲点。那倘若这本身就是两起案件呢?” 霍昀身子一震,看向谢时, 道:“你的意思是, 阿卡伊近侍遇害一事,实质上是两起案件的融合,不过是双方作案的时间恰巧撞到了一起?” 谢时垂眸,轻声道:“你不觉得只有这种说法才解释得通吗?近侍的死, 我们暂且当成是阿卡伊有意为难;而现场掉落的铜雀镖则是针对柴子毘。两个不同目的的势力,在崇越王府内不期而遇, 造成了这起事件。” 谢时说着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皱眉道:“不对, 先前我们便已得出结论, 倘若有人要陷害柴子毘, 不至于冒这么大的风险特意溜进崇越王府来做此事。这一点与我方才所说的完全成了矛盾。” “你所说的不过是常人的普通思维,万一此人偏生不好走寻常路呢?依我看,阿潜你做出的判断也并非全无可能。若是这般,我们显然是无法将阿卡伊作为幕后凶手给交上去的,为今之计便是找出那个陷害柴子毘的人。” 霍昀说着起身,拍了拍身后的灰,道:“不过在此之前,得先把那个南方蛮子给安抚好,免得他三天两头就给我去告状,搞得我都不得安生。” “听闻城内新开了家酒楼,我让人先去要个位置。”谢时说道。 日落西山之时霍昀和谢时便打算领着阿卡伊及其手下出门,不料此时却有人上报霍昀说府中有点要事。让阿卡伊就这么站在这儿干等也不是事,于是乎谢时便提议自己先带人过去,霍昀稍后再前来汇合。 “南王意下如何?”谢时中规中矩地问着,言行举止丝毫找不到失礼之处 阿卡伊摸了摸略带胡茬的下巴,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慢条斯理地答道:“无妨,霍大人有事尽管忙去,由谢御医领我去便可。” 霍昀微一拱手,说了句失陪便跟着前来通报的下人走开。谢时做了个请的手势,阿卡伊莫名仰头哈哈大笑一声,负手走在前头。谢时面上淡然,跟在阿卡伊身后不近不远的位置,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 酒楼是新开的,来来往往的客人也比较多,因此店家特意给谢时一行人安排了间相对清净的雅房。酒菜一上来,阿卡伊顿时来了劲,热络得仿佛他才是这地道的大殷人。 “来,这一杯,就敬谢御医这些日子以来对本王的照顾。”阿卡伊言罢仰头一饮而尽,倒是豪迈得不行。 谢时淡淡笑着,闻言也只是点头示了下意,而后不紧不慢举杯喝酒。 “来来来,继续满上。谢御医大可不必与我生分客气,权当交个朋友罢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你我二人不醉不归!”阿卡伊说着起身凑到谢时身边,挨着他坐下后也不顾谢时脸色变幻,直直又给谢时倒满一杯酒。 阿卡伊砰一下把酒壶放下,而后捏起就被就怼到谢时嘴边,大有谢时不喝他就不放弃的架势。谢时面上表情倒是淡然,只是内心早已冷笑无数声。他缓缓抬手拿过酒杯饮尽,接着伸长手去拿过酒壶,轻笑道:“南王既有如此雅兴,那下官也不好拂了南王的兴致。来,就如南王所言,不醉不归。” “好、好——谢御医当真真男儿啊!”阿卡伊目不转睛地盯着谢时的笑脸,半会儿目光又顺着谢时白细的手指看着斟满的酒杯。 谢时莞尔一笑,道:“下官先干为敬。” 阿卡伊显然被谢时顺从的态度取悦了,也开始把持不住地、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倒。谢时不动声色地给看着阿卡伊粗犷的面上渐渐浮起酡红,不禁垂眸,掩住眼底的轻讽。 “嗝呃来、来!接着喝!”阿卡伊半眯着眼,口齿不清地喊着胡话。他高举着手挥舞,旋即又像被人抽离了浑身的力气一般,整个上半身“啪”一下直接往桌面上砸。 阿卡伊的块头何等结实,这一下下去,直接把桌面上的东西捣个稀巴烂,甚至是将那酒壶撞倒砸落在地,四分五裂。 谢时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是醉得不省人事的阿卡伊,嘴角微微勾起弧度。他走出位子想要到雅房门口喊人来抬阿卡伊回去,却是在那摊酒渍之前顿住了脚步。 “”谢时站在缓缓向四周淌开的酒渍,面色变了几变。他抿唇,又盯着那摊酒渍看着良久,半会儿才攥了攥拳,若无其事地往门口走去,就守在门口的人喊进来好把喝得烂醉的阿卡伊抬回去。 霍昀刚到雅房门口看到的便是这般情景。阿卡伊一头火红的头发乱糟糟的,烂泥一般的被几个手下扶着正要往外走,而谢时则像是局外人一般静静地站在一侧,冷眸看着阿卡伊一边说着胡话一边被人扛走。 “这怎么就醉成这幅德行了?”霍昀嫌弃地瞥了阿卡伊一眼,问着谢时。 谢时心里像是有什么事一般,竟没在第一时间回答霍昀的话,而是愣了一下才看向霍昀,解释道:“他显然是想把我灌醉,不过喝不过我就是了。” “把、把你灌醉?他嘶,这个老王八。”霍昀起初还没反应过来阿卡伊要把谢时灌醉是何意思,等脑中回过劲来不由得把那阿卡伊骂上一句。他心想得亏谢时虽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但那酒量可着实比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还要来得猛,如若不然岂不是被阿卡伊那个混球得逞了? 霍昀想着心里顿时一阵不安,他猛地伸手捧住谢时的脸,一见谢时瞪圆了眼睛疑惑不解地看着自己,竟像是玩性大发一般,手掌压着谢时的脸颊就往里挤挤,搞得谢时五官都快糊在了一起。 谢时用力拍开霍昀的手,无奈地看着他。霍昀倒是认真地思索起来,还建议道:“要不然你以后上街拿片胡子往脸上粘粘——或者有空跟我练练功夫,练得结实点,让那些牛鬼蛇神望而却步。” “你觉得我有必要多练吗?”谢时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霍昀的手腕子一眼。 霍昀看了眼自己被拍得瞬间发红的手腕,心想还是不得行,谢时这会儿就能这么把自己给压着打了,要是再练练岂还得了? 于是乎霍昀瞬间打消念头,无所谓地拍了拍谢时的肩膀,朗声笑道:“没事,我罩你。” “谁罩谁还不一定呢。”谢时说着径直往外走去,霍昀赶紧跟上。 霍昀走在谢时身侧,道:“离万寿节不到一日,案件还是毫无头绪,再这么下去我估计只能撂差不干了。” 谢时却是皱起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霍昀是一直都在注意着谢时的各种小细节的,见他这般不免问道:“怎么?遇到什么难事了?” 谢时眼睫轻颤,他并未去看霍昀,而是将眼神落往熙熙攘攘的街道远方。谢时喉间缓缓吞咽了一下,而后道:“方才在酒楼中,阿卡伊不慎将酒壶撞到在地,酒水流了一地。” “嗯,然后呢?” “酒水在地上汇成卦象,我稍微算了下就卦象所展示的内容而言,阿卡伊此人日后还会与你有所交集,并且到那个时候,你二人必是敌对双方。” 谢时说着,霍昀沉默。 见霍昀没有给出反应,谢时便抬眸去看他,却见霍昀忽地笑开,那笑容爽朗得就像蓦然间染上几分阳光的金色。 “阿卡伊怎么说也是南方部落的共主,若日后我欲成大统,难免要与他正面撞上。你算得应该也没错——不过,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霍昀怕过何人?” 谢时闻言也笑了,低低的笑声只有两人才听得见。他说道:“是我多虑了。如你所言,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有办法应对的。” 两人一路说着话,不远处,崇越王府的家丁急色匆匆而来,一见霍昀忙不迭拱手相告:“大少爷,府里来圣旨了!” “”霍昀敛眉,谢时眸色也是变了几变。 霍昀微一颔首,道:“我知道了。阿潜,我们先回去。” 谢时点头,便往王府赶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万寿节(五)【终】 崇越王府内堂屋,屋外明媚并未全部照进, 里外一昏一暗的光线使得此时屋中本就颇显凝固的气氛愈发僵持。 坐在下位的正是跟在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庞福海, 他面白无须,勾鼻薄唇, 目光一如秃鹫般阴险难测,看上去便知是极为刁钻苛刻之人。 “父亲——”霍昀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入, 他的目光从庞福海身上扫过, 心下已有几分计量。关于庞福海, 他还算是熟悉的, 此人跟在皇帝身边已有多年,算是个心腹。眼下皇帝派他亲自前来送旨,可见这道圣旨的内容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或者说, 来者不善。 “霍大公子可真是让咱家好等啊。”庞福海面上神情阴测测的, 连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阴森森的意味。 霍昀眉梢一挑,就好似全然没听出庞福海话里边的针对,甚至是坐到了庞福海对面的椅子上,架起了腿, 挑衅般看着对面的人。 庞福海见状也不恼,只从鼻子中不紧不慢地哼出一声, 然后起身,抖了抖手里边金灿灿的圣旨, 阴阳怪气地拖长了声音道:“听旨吧, 霍大公子。” 众人起身, 半跪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已查明刺杀南王近侍者乃禁卫军统领柴子毘,特命霍昀前往将其抓捕,及时收押入监,不得有误。钦此——” 霍昀脸色一变,他抬头看向庞福海,对方却是对着他缓缓冷笑,那眼神是早已知晓霍昀会是这般反应,像极了满腹坏水、暗中窥伺的妖物所露的神情。 “昀儿,快领旨。”霍章桦在霍昀身后低声喝道。 霍昀稳住心神,沉声道:“臣,领旨。” 庞福海将手里的圣旨交给霍昀,动了动松垮的脸皮笑道:“还望霍大公子不负皇帝所托,尽快将那恶贼缉拿归案。” “皇上何以知晓柴子毘便是真凶?”霍昀拿着圣旨的手指紧了紧,“眼下并无证据足以证明不是吗?” “那枚在现场搜获的铜雀镖便是铁证,更何况这皇上想治谁的罪,还需要所谓证据吗?”庞福海撇了撇身上衣袍的褶子,又对着霍章桦和霍昀微一行礼,“那咱家便先行告退。” “庞公公慢走——来人,送公公出去。”霍章桦对着门口几名下人喊道。 霍昀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如有实质的目光重重地落在那道圣旨之上。他敛眉,眼中隐隐有不解之色,他看向谢时说道:“那老殷贼在搞什么花样?委任我调查此事,却又突然宣告已经查获真凶。那我这一环节的意义何在?” “确实倘若他一开始就打算自己私下派人去查明此事,再委派任务于你,实在是全无必要。”谢时垂眸,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他低头沉思片刻,复又看向霍昀,泠泠道:“殷氏内心究竟作何想法暂且不论,当务之急是将柴子毘收监。” “我知道了,我这就派人前往。”霍昀眸中变了几变,终了还是起身去安排。 谢时看着霍昀的背影,脑中思绪翻涌,从一开始阿卡伊嚣张自大的脸,再到死在王府之中的近侍惨白的面孔,最后便是方才庞福海脸上露出的诡异的微笑一切的一切都好似一颗颗看似零散的珠子,冥冥之中却有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线将其紧紧串连在一起。 庞福海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那脸上的笑意再怎么看都觉得浑身不自在。谢时抬手握拳抵在唇上,眼睛左右转动着,脑中零零碎碎的思绪逐渐汇聚成形。 谢时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沉着脸走出房外,却见霍昀早已不见踪影。谢时拉过一名路过的下人问着霍昀的下落,那下人对这位王府的贵宾还有几分敬畏,也不敢有所隐瞒,直道:“大少爷已带着人马出去了。” “”谢时抿唇,眸中冷光汇成一线。他掌中瞬间凝结灵力,足尖用力一跃直往云霄而去。 霍昀领着人马赶到柴子毘府邸时,仅是在府外便察觉到了一丝丝的异样。霍昀眼神一瞬不错地盯着紧紧掩着的大门,忽地,他脸色大变,高呼一句:“所有人后退!” 只听霍昀话音刚落,那原本紧紧掩住的门啪一下巨响,直接由里边被轰然炸破,四裂飞出的木门砸伤不少人。霍昀神色凛然,周身气场瞬间变得全然不同。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那聚着烟雾的门口——只见如风一般的忽的一声,一道人影从那处窜起,覆满火红色灵力的拳头划破带着硝烟气息的空气,直直击向坐在马上的霍昀。 霍昀快速抬手挡住来势汹汹的袭击,对面的柴子毘双目猩红,手下力度全然不减,见霍昀挡住了自己的招式反倒用力更猛。霍昀大惊亦不解,自己与柴子毘也算相识多年,对方怎会这般对自己? “你冷静点!”霍昀沉声喊着,从马上飞起,与柴子毘于空中缠斗几个回合,双双落地。霍昀揪住柴子毘的后衣领将他按在地上。 柴子毘挣扎着,抠口鼻吭哧吭哧地出着气,如同一只被赶尽杀绝的猛兽。霍昀看着这副模样的柴子毘,完全不知他为何这般。 “皇帝说你刺杀南王近侍,但我知此事非你所为。你且跟我回去,我定会查明真相还你清白。”霍昀语速急促,因为手底下的人一直在寻找机会等着反击。 “柴子毘!”霍昀一急,声音都不自觉提高了点。他这么一喊,柴子毘竟是不动弹了,宛如死人一般趴在地上。霍昀见他终于平静下来,手下力道也便松了点,说道,“我知你不忿无故遭这罪名,你别担心,兄弟一场,我会帮你的。” 柴子毘微微抬起头,目光在围在四周的官兵们身上缓缓转悠了一圈,而后垂下头,额头重重砸在地上。 “我知道了,我会跟你回去的。先让我起来吧——” “想明白了就好。”霍昀说着起身,拉着柴子毘的手臂将他扶起,岂料就在柴子毘刚刚站起身的那一瞬间,趁着霍昀毫无防备,一记猛击直直袭向霍昀。 霍昀下意识松手躲开,却是给了柴子毘可乘之机。柴子毘踏地而起,直直窜到屋顶。他望着底下的霍昀,神色动容,似有为难之色。他开口,颤着声音说道:“对不住了,凌桓。” “柴子毘——!”霍昀看着转身就跑的柴子毘,本欲追上去,却是被一群不知从何处一股脑冒出来的官兵团团围住。他们出现的时间是那么凑巧,好死不死地挡住了霍昀要去追柴子毘的路,仿佛就是一直暗中躲藏,抓准时机行动一般。 霍昀怒极,冷声质问:“来者何人!” “我等奉皇上之命,特来捉拿禁卫军统领柴子毘归案。”为首的人骑着高头大马,神情莫名倨傲。 霍昀沉默,顿了几顿后才沉声问道:“皇命?” “正是如此——柴子毘何在!” “方才你不也看见了!柴子毘早已逃之夭夭,还不赶紧命人追上!”霍昀觉得自己心里此时此刻就是有股滔天怒火在熊熊燃烧。 霍昀这么说着,岂料那人面上表情瞬间变得愕然,仿佛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十分浮夸。他震怒高喊:“大胆霍昀!竟敢私放重犯!来人啊!把他给我抓起来!押到御前听候发落!” 霍昀瞳孔瞬间放大,他蓦地想起刚刚柴子毘逃走前对自己说的那句“对不住”,脑中瞬间激起千万波浪——这分明,就是针对他而设的套。 不是针对阿卡伊,也不是针对柴子毘,而是针对他霍昀。 谢时赶到柴子毘府前时,看见的便是霍昀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之景。谢时抿唇,脚下刚迈出一步却又顿住——霍昀看到他了,两人的视线凌空相会,似有千言万语而道不尽一般。 他知道霍昀眼里的意思,那是要他不要轻举妄动。此时两人心里已然清楚,真正在幕后搞鬼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帝,而其对象,便是霍昀。 干燥的空气中隐隐还能嗅到淡淡的硝烟气息,谢时将被风弄乱的头发别到耳后,目光始终追随着逐渐远去的霍昀的背影。 他早该发现的,那些看似矛盾的思路,不过是因为主体找错了。倘若一开始便将主体假设在皇帝身上,那所有的事情都显得极为自然。 谢时几经思量,还是决定先回崇越王府,这件事情终归得先告知霍章桦。 “看来昀儿这次,是彻彻底底吃了皇帝给的亏!”霍章桦面露愁色,止不住地摇头叹息。他看向谢时,谢时端在在椅上,面上一片淡然清冷,与平时并无过多不同,可是霍章桦知晓谢时此时心里必然也是万分着急与担忧。 霍章桦道:“在谢公子看来,这整件事情的真相究竟为何?” 谢时凝神片刻,语气缓缓而道:“案发现场留下的那枚铜雀镖,看似针对柴子毘,其实它的作用是用来试探小昀的。” “试探?” “皇帝必然知道小昀与柴子毘颇有私交,故此特意在现场留下柴子毘的标志物,又委任小昀来调查此事,目的就是想看小昀是如何处置这枚铜雀镖。”谢时说着,缓缓叹气,“小昀驻守边疆多年,与军中兄弟感情深厚,而柴子毘又是禁卫军统领。倘若小昀在这件事情上处理不当,肯定会引起皇帝的怀疑。” 谢时说着便想起当初霍昀对于如何处置铜雀镖时的犹豫,他心里不免庆幸自己及时阻止了他。 霍章桦听谢时这么一说顿时了然,对于霍昀的性子,他这个养父是在熟悉不过了。霍章桦摇摇头,对谢时客气道:“好在还有谢公子陪在昀儿身侧,才没有铸成大错。” 谢时摆摆手,眼底已是神色复杂。他接着说道:“如今想来,我甚至有理由怀疑皇帝与那阿卡伊其实早已是串通好的。皇帝下令由小昀来负责今年的万寿节,而阿卡伊又要求从驿馆中搬到崇越王府,为的,便是给案件的发现制造条件。” 霍章桦一拍桌子,气急道:“荒谬!荒谬!为了试探一个臣子竟与外族狼狈为奸,此等之人岂能担当大统!?” “目前我们暂不清楚皇帝就小昀捉走到底有何打算,但未免突生事故,我们还是得早做打算,未雨绸缪。”谢时说着,见霍章桦敛眉深思,颇为苦恼的样子,便宽慰道,“王爷放心,此事交由我去办便可。毋潜心里早有计策,定能就小昀成功救出。” 霍章桦闻言猛地起身,走近谢时朝他微一拱手,直道:“那就有劳谢公子了!” 谢时点头,心里已有计量。 “皇长孙殿下,殿外有人求见。” 殷昱站在案前提笔练字,听近身太监这么传报也没有停下动作,而是继续聚精会神地挥墨书写。 此时殿外正值日中,虽不是流金铄石之季,却也令人热得难受,更何况谢时向来就比常人要穿得厚实点。 谢时低着头直身站在殿外安静等候,只是殿内却始终没有动静。 “这位公公,可否劳烦你再帮我通传一声?就说太医院谢时有急事求见。”谢时额前有汗,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也是十分劳累。小太监涉世未深,也没什么心机,立即答应了下来,又向近身太监传报。 那近身太监是知道谢时的,毕竟谢时曾经帮殷昱调理过好一阵子的身子,而且颇有成效。这近身太监也是明白人,心里知道皇长孙对谢时的态度,于是便又进殿。 “启禀殿下,殿外之人仍在等候传见他说他是太医院的谢时。” “什么?”殷昱手下一顿,豆大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之上,晕开一滩黑色水渍。殷昱猛地放下笔,追问:“你说他是谁?” 近身太监低头恭敬应道:“太医院,谢时谢御医。” “怎么不早说!还不请人进来!来人——备茶!”殷昱说着又是气急,直接绕开走向殿门口。 谢时眼睫轻颤,重重的脚步声传入耳中,他不免松了口气。 “谢御医!”殷昱迎出殿外,便见谢时一身白衣站于日下,三千耀眼光芒尽落其身,整个人看上去便如神祗般闪闪发亮。 殷昱笑,走近了才发现谢时额前满是汗水,又是一气,直道都是那群奴才不会办事,说话间便带着谢时直接进了殿中。 宫女们已是将茶端上,只是谢时并无去接过,而是径直在殷昱面前弯下膝盖。殷昱一见谢时曲了膝,立马伸出手将他拦住,道:“谢御医这是为何?!” 谢时垂头,将语气作出艰涩而焦灼的状态,说道:“求皇长孙救命——” 殷昱脸色一变,神色也变得肃然起来,道:“谢御医若有难处但说无妨,能帮的我尽量去帮。” 谢时始终垂着头,将事情始末挑挑拣拣地,将能够告诉殷昱的部分尽数说给了殷昱听。 殷昱闻言微微点头,眼神瞟向谢时,目光落在他微湿的鬓角,问道:“依谢御医的意思,是想让我去向皇爷爷求情,求他宽恕霍昀?” “谢时恳请皇长孙出手相助。”谢时说着,一双眼睛恳切地望着殷昱。 殷昱见谢时眸中隐隐含水,苍白的脸上许是因焦虑和担心而泛着浅红。他移开视线,抬手碰了碰鼻子,道:“皇爷爷的决定,岂是我可以随便动摇的。况且如今霍昀他是私放柴子毘的人,怎是说放就能放的?” 谢时嘴角轻轻扬起,旋即又恢复平常。他对着殷昱微一点头,道:“皇长孙放心,我有一计” 御书房。 皇帝高坐于上,若无其事地批阅奏折,庞福海站于一侧,听候差遣。房中一片悄然,只有如落叶坠地般的翻页声时不时响起。 霍昀跪在地上,目光落地,呼吸平稳,未见急色。 屋中三人便是以这般的状态足足僵持了近一个时辰。 “啪”一声,皇帝将最后一本奏章丢在桌上,他往后仰着倚在椅背上,颇怀深意的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霍昀。霍昀维持这个姿势也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他的姿势竟是一动不动,连肩膀平置的线条都未曾变过。他便如一座缄默的雕塑,坚忍而沉着。 皇帝呵的一声冷笑,道:“霍爱卿啊你可知罪?” “请皇上恕臣愚昧,臣何罪之有?”霍昀声音坚毅,掷地有声。 皇帝起身,两手负后缓缓走到霍昀跟前,道:“私放重犯,还不是罪?” “当时臣已准备将柴子毘带回御前,听候皇上发落,岂料柴子毘趁臣不备,打伤臣之后逃之夭夭。臣本欲派人追上,却无端受人拦阻,随后便被带到御前。恳请皇上明鉴。”霍昀说着说着,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中蹦出来的。 皇帝无声地笑了笑,面上神情瞬间变得诡谲莫名,那大半张脸埋在阴影之中,竟似鬼魅般骇人。皇帝缓缓凑近霍昀,嘶哑着声音道:“那倘若朕硬要说你有罪,你待如何?” 霍昀呼吸一滞,眼神几番变化。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霍昀愿听皇帝发落。”霍昀说这话时脸上表情已然接近冷凝,仿佛戴上了一个无懈可击的面具,活成另一副样子。 “好,好——好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朕深感欣慰。”皇帝装模作样地摇头感慨,却不曾开口然霍昀起身。 他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的,细细看着霍昀跪在自己跟前的样子。霍昀知道皇帝有心羞辱,心中只得一忍再忍,不能发作。 “启禀皇上,皇长孙求见。”小太监进来通传道。 皇帝闻言,面上已经露出几分了然。他挥挥手,嘴角挂着令人浑身不舒坦的微笑,说道:“让他进来。” 殷昱刚一跨入御书房内,便觉屋内气氛凝固压抑。他的眼神从跪在地上的霍昀身上扫过,而后规规矩矩地给皇帝行礼:“峥峥参见皇爷爷。” “无须多礼——峥峥前来,所为何事?”皇帝说着,眼神却是看向了霍昀。 殷昱掀袍跪地,叩首道:“求皇爷爷饶霍昀一命。” “哦?峥峥竟与霍爱卿有如此深厚之交情?朕怎么从未有所耳闻?” 殷昱抿了抿唇,思量半会儿才答道:“峥峥现与霍大人交情虽浅,然感情是可培养的。峥峥相信霍大人此次若是被峥峥所救,心中必然感恩于峥峥,哪怕今后峥峥登上大统,也是竭心尽力,为峥峥尽犬马之劳。” “这份恩情,霍大人应该不会忘却才是吧?”殷昱说着看向霍昀,眼底含有异色。 霍昀闭上眼后缓缓睁开,道:“若霍昀有幸得皇长孙出手相救,日后必然为皇上及皇长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殷昱自是满意霍昀的配合,赶紧接着道:“峥峥恳请皇爷爷放过霍昀!” 皇帝已经走回位上坐下,他朝庞福海一挥手,庞福海便奉上茶水。皇帝抿了口茶水,而后才缓缓悠悠地说道:“行,此次便看在皇长孙的面子上,饶你一回。” “臣叩谢皇上不杀之恩。” “罢了罢了,都退出去吧。”皇帝似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赶人般说道。 殷昱与霍昀起身便往门口去,直至霍昀刚刚跨过门槛时,方听皇帝阴测测的声音从后传来:“霍昀,朕说你有罪你便是有罪;说你无罪你便是无罪。你的生死,不过是朕的一念之差。” 霍昀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硬是缓了一下才将心里的不甘尽数压下。 “臣,明白。” 霍昀说着,大迈步直接走开。他抬头看向遥远苍穹阳光万丈,只是却无一丝一毫照进他的心底。此时此刻的他,浑身上下如坠冰窟一般,说不出的阴寒。 “小昀!” 忽地,一道温润如水的嗓音悠悠忽忽地飘进自己的耳中。霍昀看向那边,谢时站在朱红的宫墙边下,那墙是红色,他的头发是乌黑的,而身上的衣裳则是最为纯粹干净的白。画一般的色调瞬间让霍昀情绪稍缓,他走向谢时,走着走着便跑了起来,直接扑向谢时,按着他的后脑将他拥入怀中。 “看来我教殷昱的那一套说辞还是有用的。”谢时也不挣他,就这么由他抱着,把脸抵在霍昀肩膀上闷闷地说着。 霍昀心想殷昱果然是你搬来的救兵,又道:“而且我觉得那老殷贼并非是要置我于死地,他不过是想给我一个警告。” 谢时了然,他抬手拍了拍霍昀的后背,道:“无论如何,在现阶段还是不宜与殷氏正面相撞。” “这个我知道。只是不知柴子毘究竟是何情况?” “你放心,我已让既南去调查了,相信很快会有结果。” 霍昀放开谢时,改用两手抓住他的肩膀,笑道:“总而言之,这回多谢你了。” “这么客气,请吃饭吧。” “行,我马上去包个满汉全席给你。” 此事便这么告一段落。第二日,皇帝大寿——然而没有人料到,就在当晚,皇帝于席间吐血,陷入昏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缚心篇(一) 皇帝于万寿节当晚于席间吐血后便陷入昏迷,一时间人心惶惶。只是此后数日, 皇帝仍有出现于人前, 又有传闻说皇帝只是修炼过度导致的失常,并无大碍, 这才稍微平复下人心。 只是谢时好歹是在太医院有个一官半职,对于真实情况自然是知晓的——皇帝吐血是真的, 而陷入昏迷也是真的, 至于之后出现在人前的皇帝却是他左右几个心腹大臣特意找人假扮, 以此来平息躁动的。 “皇帝眼下情况如何?”霍章桦问着谢时。 谢时两手交叉放在身前的桌面上, 将自己在太医院的所见所闻整理说道:“皇帝确实还未苏醒,但是就几名太医的就诊情况来看,并不是没有苏醒的可能。至于昏迷的具体原因,由于我职权有限, 无从得知。” “这个你不用担心, 我也有派人暗中调查了。”霍昀说着,看了看谢时又望向霍章桦,郑重道,“那眼下, 我们该如何打算?” 霍章桦摸摸下颌处的胡须,道:“虽然皇帝身体有异, 但难以断定不会突生异像,况且我们在朝中布罗得始终不够周全, 依老夫之见, 当下并非最佳的行动时机。” “我赞同王爷的说法, 眼下还是静观其变,切勿打草惊蛇为佳。”谢时对着霍昀说道。 霍昀听二人这么一说,心里自然也就有了计较。他点头,道:“和我所想的一样,还是再观望一下更为妥当。” “对了,先前我让既南去调查的关于柴子毘一事,已经有了结果。”谢时开口说道。 “如何?”霍昀问道。 “柴子毘起初关于自己的铜雀镖被人放在案发现场一事并不知情,等他知道时已经是殷氏找上他的时候。” “老殷贼?”霍昀敛眉,脑中忽地想起当初柴子毘对自己的那句道歉,“莫不是那老殷贼威胁他?” “嗯,殷氏抓了他全家,威胁柴子毘配合他来抓你。既南在调查完来龙去脉之后也有尝试寻找柴子毘的下落,只是无果,恐怕柴子毘早已”谢时说着看了看霍昀,果然在霍昀的脸上看到痛惜之色。 霍章桦拍了拍霍昀的肩膀以示安慰,“柴子毘无非是皇帝拿来针对你的一枚棋子,唉这对柴子毘一家上下而言实在是无妄之灾。昀儿,你也别太钻牛角尖,柴家的仇,等你今后再帮他们报。” 霍昀不语,只是点头。 而此时的宫中,皇帝寝宫内,殷昱屏退了一切闲杂人等,只留了庞福海和一名老太医下来伺候着。 “皇爷爷何时才能苏醒?”殷昱坐在床边,万分担忧地看着双目紧阖的皇帝。皇帝本就不年轻,如今来了这么一遭,整个人更像是老了十岁一般,胡子、鬓角花白了一片,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老太医颤着手,声音也在隐隐发抖:“回皇长孙殿下,陛下此次之所以会吐血昏迷,极有可能是早些年受的伤未能妥善治愈,如今旧伤复发,便如洪水破阀,恐怕恐怕一发不可收拾啊。” “大胆!竟敢口出不逊!该当何罪!”庞福海跳脚,指着老太医就扯着声音尖锐的嗓子喊了起来。 老太医当即跪下叩首,直呼恕罪。殷昱显然没有心情去责怪,他拉着皇帝的手,已是泪眼婆娑。殷昱看向老太医,问道:“太医可有办法让皇爷爷尽快苏醒?国不可一日无君” “这微臣必当竭尽全力,势必尽快让陛下苏醒。”老太医抬手擦擦额前冷汗,颤颤巍巍地回答。 殷昱叹息一声,心知太医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能不能做到便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心里愁云渐生,眼看着便要落下泪来,恍惚间却听见皇帝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殷昱身子一怔,赶忙擦干眼泪看向皇帝,果见皇帝微微动着头,缓缓睁开双眼。 “皇爷爷!皇爷爷您终于醒了!吓死峥峥了!”殷昱伏在床前,边哭边说着。 皇帝艰难地抬起手来拍了拍殷昱的脑袋,有气无力地说道:“让他们都、都下去。朕有话要告诉你” 殷昱闻言当即起身,对着老太医和庞福海说道:“皇爷爷让你们都退下。” 庞福海与老太医面面相觑,但皇帝发话岂有不从之理?两人弓着腰退出寝宫,室内仅剩祖孙二人。殷昱凑近皇帝,道:“皇爷爷,您说吧——他们都退下了。” “扶、扶我起来”皇帝说着,咬牙抬起一只胳膊。 殷昱见状赶紧伸手扶住皇帝,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问道:“皇爷爷,您是要带我去哪儿吗?” 皇帝喘着粗气,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对面的墙壁,道:“走那儿的密道,到、到隐宫去。” “隐宫”殷昱说着便噤了声不敢再多言语,他照着皇帝的安排搀扶着他通过寝宫内的密道去往了隐宫。所谓隐宫,乃殷氏皇宫一间极为隐秘诡异的宫殿,除却皇帝本人之外,从来没有人进去过,至于里面是怎样的、存放着什么东西,无人知晓。 “皇爷爷,我们到了。”殷昱推开隐宫的门,沉重的木门顿时发出吱呀的声响,迎面而来的是带着腐朽气息的灰尘。 殷昱半眯着眼往里望去——只见偌大的隐宫之中除了放置在正中央的一座盖着白布的木樽,别无他物,空空荡荡的竟如废屋一般。 皇帝挣开殷昱的手,步履蹒跚地往里走进。殷昱紧随其后,便见皇帝走到那座木樽前边,缓缓伸出手拉住白布的一角,而后用力揭开—— 那是一柄何其精美的剑,耀眼绚丽的宝石镶嵌在剑鞘之上。可是很快的,殷昱便发现不对劲,在那些宝石的托底缝隙上,积满了暗红色的沉淀物,他旋即反应过来,那居然是人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缚心篇(二) 殷昱旋即反应过来那些暗红色的积垢便是人血无误,思及至此, 他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心里暗自猜想着皇帝带自己前来此处的意图所在。作为皇室正统的长子嫡孙,他自然知晓这殷氏王朝是从战火中得来的天下, 也知晓民间关于皇帝夺得天下的一些说辞。不过外界对于皇帝的评论并不能左右殷昱对于自己皇爷爷的尊敬之心,在他眼中, 皇帝便是最强的, 即便他现在已是风烛残年之相。 “皇爷爷这把剑是何物?”殷昱低声, 试探性地问道。 皇帝缓缓抬起手, 似是无力般的手指微微发着颤伸向剑身。他点触着冰凉的剑身,眼神晦暗不明,已是佝偻的背脊忽地又是颓了几分,像是被什么十分沉重的东西重重压住一般。 皇帝收回手, 微微眯起的眼睛看向殷昱, 沉声道:“此剑乃是前朝皇帝战死之际,所带在身边的佩剑。” “前朝皇帝战死那岂不是”殷昱说着赶紧噤了声,慌忙抬手捂住嘴,眼神飘向皇帝, 悄悄地看他的反应。 好在皇帝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根本不在意,也没有问责殷昱什么, 便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此剑有名‘逢胜’,也称得上是一代名剑。‘逢胜’颇具灵性, 十分认主, 除却前朝皇帝本人之外, 仅有他的血亲才可拔剑出鞘。” 说着,皇帝稍稍侧开身子,点点下巴示意殷昱上前拔剑。殷昱小心翼翼地拿起剑,找了个好姿势握住剑柄,而后猛力一拔,果然毫无反应。殷昱抬眸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对他笑着,便又重新用力拔剑,然而仍是了无结果。 皇帝两手负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殷昱,道:“朕本打算等你登上大统之后方再将此秘密告知于你,然而”皇帝说着敛了声,似是无可奈何般摇了摇头。 殷昱见皇帝这般,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滋味,又酸又涩,难以言述。他又看向自己手里的剑,疑惑问道:“前朝血脉已断,看来此剑再无重见天日之日。” “朕昏迷之际,神魄四散游离,不知飘往何处。恍恍惚惚间我似与天界上仙相遇,幸得仙人指点,朕隐隐感到尚有前朝余孽苟活于世。故此,朕心中难安,便将此事告知于你,倘若有朝一日你见得有人得以将此剑拔出,必要——斩、草、除、根。” 皇帝越说脸色越差,等到说完话音刚落,口中立即吐出一口鲜血来。殷昱手忙脚乱地上前帮忙擦着,却被皇帝挡住了手。皇帝拍了拍殷昱的手,哑声道:“不必慌乱,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是要登大统之人,切不可为此等小事而慌了神。” “峥峥知道了,皇爷爷我们回去歇着吧,峥峥传太医为您诊治。”殷昱搀扶着皇帝,轻声劝慰道。 皇帝却是笑了声摇头,摆手道:“罢了罢了,那些个太医根本顶不了什么用,不看也罢。” “皇爷爷您可还记得那位替峥峥调理身子的谢御医?谢御医医术高明,说不定他就有办法可令皇爷爷您痊愈啊!”殷昱说着用力点了点头。 皇帝脸上稍显动容之色,只是末了也不过是拍了拍殷昱的手,道:“扶朕回去。” “”殷昱眉间染上阴郁之色,然而他又不得不从命,只好扶着皇帝回了寝宫。 殷昱扶皇帝回寝宫歇下之后,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到太医院找谢时。他是知道谢时的轮班时间的,所以这趟直接寻到了人。 “谢御医”殷昱一踏进太医院便看到了站在角落处筛选药材的谢时,忙不迭朝他快步而去。 “下官参见皇长孙殿下。”谢时一见殷昱便知他此次前来所为何事,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只是不慌不忙地将手里的东西好生放下,才转过身来不急不忙地行礼。 殷昱可没有谢时这么从容,他口中气急败坏地哎呀一声,便伸手拉过谢时直接把他往外拽。在场众人见是皇长孙拉人,自是不敢多说一字半句,纷纷低头办着自己手中的事情,就当没看见。 谢时被殷昱一路绕来绕去,拉到了不知道那个宫门口。谢时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腕子,明知故问道:“皇长孙殿下如此匆忙带下官前来此处,可是有什么急事?” “谢御医,你可知关于皇爷爷龙体抱恙一事?”殷昱说这话的时候还有点犹豫,似乎是在考虑可否将皇帝真实的身体状况告诉谢时。 谢时虽然没有办法直接接触到皇帝,但是多少也猜到了皇帝眼下的情况肯定十分危急。只是谢时可不能就这么跟殷昱说,于是他便装出什么事情都不知晓的样子,恭恭敬敬地回道:“回皇长孙殿下,下官对此事并不知情。” “唉也对,你官职尚小,不知情也是应当的。不过眼下众太医对皇爷爷的病情都愁眉不展,束手无策。我又信任你必然有办法可以治愈皇爷爷,故将此事告诉与你,你可要答应我,绝对不可流传到外边去。”殷昱神色肃然,双眼一瞬不错地盯着谢时的脸。 谢时眼睫轻颤,低低应道:“下官遵命。” “皇爷爷自那夜于席间吐血昏倒后便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其间不曾苏醒。为稳固人心,防止某些狼子野心之辈趁机作祟,左右大臣方找人装成皇爷爷的样子出现。好在苍天庇佑,皇爷爷也于不久前醒了过来,只是龙体状况实在是唉。” 殷昱说着眉间敛起,便是一声叹息。他抬头看向天空,眉眼下垂,轻声续道:“我见太医们的反应便是他们无法将皇爷爷治愈,于是我便想到了你,若是谢御医你的话一定有办法能帮我治好皇爷爷的病吧?” 谢时不语,只是静静看着殷昱。他的眼中甚至不含任何情感色彩,平静得如一汪不经风浪的绿潭。 殷昱垂下头,颓颓然耷拉着肩膀。他喉间似呜咽几声,复又抬头去看谢时,两眼已见泛红。他伸手紧紧拉住谢时的手,哑声道:“我父王与母妃在我年幼时便因天祸离世。在我印象之中,是皇爷爷一手将我带大,皇爷爷在人前虽是威严严肃、不苟言笑,可于我却如普通百姓家中的祖孙一般慈祥和乐。” “我知这些话由我这个皇长孙来说并不妥当,可是脱离了这层身份,我无非是站在一个孙辈的立场之上,希望自己的爷爷能够无痛无忧、长命百岁。皇爷爷已然是我在这人世间仅剩的至亲,我不想我不想就这么孑然于世。我会寂寞,也会怕。” 殷昱说着声音竟是哑透,连句尾的字音都是模糊不清。 谢时见他这般样子心里莫名一阵难受,倘若殷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谢时肯定二话不说帮他治愈他的爷爷。可是世间哪会有随随便便的“倘若”?殷氏一族,是他与霍昀都要面对的最大的敌人。 殷昱见谢时久久没有反应,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直瞪瞪地望着谢时,一双眼睛已是将千言万语都融入其中。谢时一时间竟有些难以直视那双饱含期待与无助的眼睛,他垂眸,僵直着声音道:“若是得法,下官自然愿为陛下与殿下排忧解难,但如今即便是太医院中医术高明的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下官不敢胡乱医治,唯恐伤及龙体,还望皇长孙殿下恕罪。” “”殷昱不做应答,便这么望着谢时。 谢时始终是低着头,两人便这么僵持着。忽地,殷昱口中呜地一声,整个人直直扑到谢时身上嚎啕大哭,一边哭还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谢时是听不清,也不想去听清。 谢时便这么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的仍由殷昱靠在自己身上失态痛哭。周遭偶有寒风渐起,却是抚平不了任何一人心中的气郁焦躁。 良久,殷昱才抹着脸站直了身子,他也不去看谢时,便这么转身走开。与起初拽着谢时匆匆忙忙的样子截然不同,此时的他沉静而死寂,面容凛然竟有几分决绝之色。 谢时看着殷昱莫名萧索的背影一阵叹气,若是殷昱因此便与他分道扬镳岂不更好?可是他晓得殷昱不过是一时气急,就如小孩子闹脾气一般。 他正想着,忽觉身后有人靠近,不过他并未慌乱,因为来人气息是如此熟悉。谢时转身,看向他,道:“你怎么来了?” “我眼看差不多到点了,便到太医院寻你,却被告知你被殷昱带走,于是便四处看看能不能找到你。怎么,你与殷昱关系倒是不错?”霍昀说着,嘴角微微上挑。只是谢时何等了解他,一眼便看出那层笑意之下,隐隐潜藏着的些许不快之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缚心篇(三) 谢时望向霍昀眼底,那人脸上勉强算是带着笑意, 可是还是一眼便能看出那笑意仅是浮于表面, 并未往眼底里去。谢时嘴角微动漾起一抹苦笑,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不过见你与殷昱貌似私交甚好?”霍昀微扬着下巴说着,眼神微微下垂瞥了眼谢时身前衣襟上的泪渍, 意有所指地说道, “人家不都扑你怀里哭着撒娇了吗?” 谢时一时失笑, 他无奈地看着霍昀, 心说这人是在闹什么别扭?他摇摇头说道:“如今殷氏恐是生命垂危,据说众太医皆无良策应对,加之先前我替殷昱调理身子颇有疗效,他会想到找我帮助也是情有可原的, 仅此而已。至于什么‘扑到我怀里哭着撒娇’你这想象力, 不去写话本都也是白白浪费了一个人才。” 霍昀一时语塞,干瞪着一双眼睛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他皱了皱鼻子,眼神在谢时身上来回好几圈,末了才幽幽问了一句:“说真的, 你是否真心想辅佐我称帝?” 谢时往前站了一步,仰起脸目不转睛地看着霍昀, 眼底澄澈的一如清流穿涧,不带一丝一毫的杂质。他缓缓张口, 声音泠越而沉稳:“我与你说过, 此事乃是我生来便要背负的使命, 我是不会违背的。” “那依你所言,你会一直陪我在身边,与我一同走下去的,对吧?”霍昀垂眸看着谢时的眼睛,眼神却是不自觉地飘忽起来,清风般落在谢时蝶翼般的眼睫、抑或没有完全合上的嘴唇上。 霍昀喉间滑动几下,默默将视线移开,等着谢时的回答。 谢时叹气,轻缓答道:“在你登上大统之前,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霍昀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顿时一阵不快活,他狠狠敛起眉,拽住谢时的手腕子便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倘若我登基之后你便要舍我而去不成?!” 谢时一甩手挣开霍昀的桎梏,低着头往后倒退一步,完完全全拉开自己与霍昀的距离。他似在调整呼吸般地轻轻喘了几口气,而后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并拢着,沉声道:“我谢时对着这青天起誓,我会为你谋寸土边疆,夺乾坤社稷,然后功成身退,以余生守国家百年荣枯。” “功成身退?好一个功成身退——”霍昀两眼一眯,抬腿往前一步,粗鲁地拽过谢时的衣襟,而后单手用力捏着谢时的脸颊,将他拉近自己。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减少,是近得即便是温热的吐息也可以相互交融的距离。 谢时不适地动了动脑袋,却被霍昀更加用力地控制住。 “要不是你说起这些话,我都忘了一些事情。你说你天生有助我之责,但却对我诸多隐瞒,有些事情即便是我问起也不过是随便拉个借口搪塞于我。阿潜啊阿潜,你说你这般,该要我如何将全身心信任于你?”霍昀说着状似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一副吾心甚痛的样子。 谢时抬手将霍昀的手打开,眼神直直望向霍昀,道:“我瞒你何事?” “你倒是理直气壮?行,其他的暂且不论,我就问你这身子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你说好端端的人哪有时不时就给我犯心痛的?”霍昀说着煞是不满地伸出手去戳了戳谢时的胸膛。 谢时侧身一躲,连带着眼神都默默收回,不再去与霍昀相接。霍昀看着谢时这样的反应,一时间也有些无可奈何。 “你不想说?” “那是我的私事,与你全不相干。” “你真是”霍昀咬着牙狠狠说道,脸色变了好几变,“你是看准了我不会对你发火是吧。” 谢时侧脸,目光落在周遭不知何处的石砖上,完全就是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霍昀咂嘴,挑眉道:“你当真不愿于我说实话?” “我都说了那是我的私事,和你没有干系。”谢时耷拉下肩膀,眼神闪了几闪。 “行”霍昀放慢了语速,尾音拖得长长的,只听那话尾的声音还没有完全散去,霍昀一个箭步上前,趁着谢时不备直接一把将他扛起放到肩上去。 谢时猝不及防,小小地惊呼一声。他只见一阵天地颠倒,而后自己已然被霍昀扛到肩上去,腹部被紧紧压在结实的肩膀之上,那滋味确实不怎么好受。谢时毫不留情地抬手在霍昀后背上就是一拳,他低声喝道:“皇宫重地,不许放肆!” “不许放肆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有何关系?”霍昀说着又是故意转了一圈,坏笑道,“如何,这滋味可不好受吧?” “霍凌桓你简直不可理喻。”谢时声音低哑,尾音甚至是在隐隐发颤。他正这么说着,一只腿便缓缓上抬着,而后屈起膝盖,用力往霍昀身上顶去。 霍昀这下子可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猛咳一声,松开摁着谢时的手直接捂着痛处蹲到了地上去。谢时翻身稳稳落地,他抬手理了理身上稍显凌乱的衣服,而后甩了个眼神给霍昀后便转身离开,丝毫没有要等霍昀的意思。 霍昀抬着头看着谢时的背影,闷声笑了几下,心道这人可实在是不客气,下手一点也不留情面的。不过,也正是因为谢时这一脚,霍昀不经意间又想起了一些事情——刚刚电光火石之间,霍昀又瞥见了谢时戴在脚腕上地绑着铃铛的红绳。 动作之间那铃铛并未发出声音,可见是谢时有意往里填了东西,使得铃铛难以发声。霍昀慢腾腾地从地上站起,眼神狭促而戏谑。按照他对谢时的了解,那人是不会在身上戴什么零碎的饰品的,倘若是真的要戴,那又何必多此一举把铃铛给填实心了呢? “肯定有猫腻啊”霍昀拍拍裤管上的灰土,摸摸下巴作若有所思状。 谢时在客栈的房间早就退了,如今除了出入皇宫便是待在崇越王府,所以他和霍昀常常是一起走的,只是这回他晾着霍昀自己先回来王府,结果等了半天却是硬生生没有等到人。 “谢公子,可是在等哥哥回府?” 谢时正站在堂屋的门边上,霍玥从另一边施施然走了过来。她抬手屏退了跟在一侧的小丫鬟,自己一个人走上前去。 “二小姐近来身体可好?”谢时见是霍玥,声音也不由得放轻几分。 霍玥挑起两侧嘴角,笑得露出了两个小梨涡。她微微抿了抿唇有些羞赧地应道:“近来好多了,时不时便在院里走走,精神也好了不少,劳谢公子挂心了。” 谢时笑笑表示无妨。 霍玥抬手把颊侧的头发别到耳后,似是埋怨般嘟囔着:“哥哥今天怎么还没回来呢?我还托他到南街帮我买些茶酥饼回来的。” “”谢时想起霍昀被自己猛力顶了一下后蹲在地上吃痛地吸气的身影,心里默默想着这估计一时半会还真不可能那么快回来。 两人又是一番交谈,倒也其乐融融的,霍玥本就对谢时这个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人颇有好感,而谢时更是将霍玥当做自己的妹妹在照顾,两人气氛居然挺融洽。只是偏偏就是在这么和谐的档口,却是有人硬生生来了遭不好的消息。 谢时是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站在门口等了大半天等来的不是霍昀,而是庞福海。庞福海仍旧是那副不可一世、趾高气扬的样子,他微微昂着下巴直直走进王府大门,身后还跟着一列的小太监,这架势看着可是不小,起码比上次来给霍昀宣旨时还要大上不少。 “谢公子这”霍玥对皇宫里的人都有种莫名的畏惧感,她下意识地去抓谢时的袖摆,谢时看了他一眼,转头让旁边的下人去请霍章桦。 霍章桦来的速度也快,只见他快步走到庞福海身前,领着人进了堂屋。霍章桦见霍玥也在,正想让她回房去,却被庞福海怪笑着拦了下来。 “王爷大可不必让二小姐回避,毕竟这圣旨的内容可是与二小姐息息相关啊。” “与玥儿”霍章桦一听这话,心中顿觉不妙。 他正想再多问一些细节,庞福海却是像没看见霍章桦的眼神一般,直接拿起圣旨,振了振袖,捏尖了嗓音说道:“霍玥接旨——” 霍玥傻愣愣的一时间竟是不知所措,她茫然地看了看霍章桦,又看了看谢时,一脸无助。霍章桦皱眉,拉着她跪下,心里却已经隐隐有所猜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崇越王霍章桦之女霍玥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正值霍玥待宇闺中,与皇长孙殷昱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皇长孙为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霍玥跪在地上,耳边却已是一片嗡鸣。她愣愣地抬头看向庞福海,却见那人笑得一脸伪善,对着自己说道:“二小姐,赶紧接旨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缚心篇(四) 霍玥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领了旨,又是怎么恍恍惚惚地目送庞福海走远, 而后才慌神地看向霍章桦。 霍章桦看着眼底啜着泪水的女儿, 心中顿时一阵钝痛,他侧过头叹息一声, 不愿再去看女儿这般无助与委屈的模样。 谢时垂眸,目光落在那道亮黄刺目的圣旨之上, 皇帝此番作为究竟意图何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可是眼下君臣分明, 又哪有不从之理?谢时看着潸然泪下的霍玥,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劝慰她。 “这是怎么了?”霍昀从门口姗姗而来,一进屋便被屋内压抑沉闷的氛围惹得一阵敛眉。他看霍玥两手掩脸低声啜泣的样子便知出事了,于是便将眼神投向谢时。谢时对着他缓缓一摇头,低声道:“皇帝赐婚, 要二小姐嫁与殷昱。” “什么?!”霍昀瞬间两眼大睁, 他手里头还提着霍玥要他帮忙买回来的茶酥饼,这下子气得饼都拿不住,直接砸到了地上。霍昀上前几步一把夺过霍玥手里的圣旨,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 便是一阵破口大骂。 “那老殷贼不就是见自己死期将至,唯恐我霍家会对殷昱不利, 才特意给玥儿赐婚,企图牵制于我吗!”霍昀说着又看了眼还在擦眼泪的霍玥, 心里又是一阵窝火。那可是他好生照料了这么多年的妹妹, 那容得了让她受一丝半点的委屈?他一振袖, 愤愤道:“要不然,我直接去退了这门婚事。这一下下去可就是一辈子的事,那能这么随随便便定下?” “理由呢?”谢时站在霍昀身前不远处,面容沉静,“天子赐婚不从本就是要掉脑袋的大事,你还贸贸然前来退婚?就算给出一百个理由也不过是给殷氏机会让他可以惩治于你。” 霍昀被谢时看得算是冷静了不少,他坐在椅子上,背部拱起,双手压在膝上,闷声道:“那眼下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恐怕只有”霍章桦说着不禁收了话尾,他沉重叹息一声,扶着桌沿儿坐到上座的椅子上,整个人都埋入浓厚的阴影之中。 一时间屋内陷入漫长而沉重的死寂,没有人说话,或者说是顾虑着霍玥的心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霍玥动了动身子,走到霍昀跟前,一双眸子坚定而隐忍。她开口,哑声道:“哥,我嫁。” “玥儿!”霍昀气急,喊了一声。只是话刚说出口他便噎了一下,因为他心里很清楚,除此之外,再无他法。霍昀咬咬牙,几步走到门口对着屋外的空地,出拳便是一击,瞬间在地上落下一个大大的凹印。 另一边,皇宫。 被这场赐婚吓了一跳的可不只有霍玥,还有殷昱。殷昱没想到自己突然之间就被安排好了婚事,事先全无征兆,而对象甚至是他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女子。 他找到皇帝,拉着皇帝的粗糙的大手,泪眼汪汪地问他为何如此突然?皇帝只是轻柔地拍了拍殷昱的头顶,也不去计较身为皇长孙的殷昱此时的行为有多么越矩。两人就像寻常百姓家中祖孙一般亲近和谐。 “霍玥是霍章桦唯一的一个女儿,而霍昀又十分疼爱他这个妹妹。倘若你二人共结连理,即便霍昀日后有所不祟,好歹也会顾及着霍玥而多加思量几番。”皇帝语重心长地说道,目光也变得恍惚起来。他看着殷昱尚显青涩稚嫩的面庞,脑中记忆忽地追及起皇太子与太子妃。 皇帝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中的郁结却并没有因此而减缓。他揽着殷昱的肩,用力拍了几下,笑道:“长大了,结实了。你父王和母妃若是见你这般,心里也定是欣慰。” 殷昱低头不语。 “你父王与母妃临终之前,朕便答应他们会好生照顾你。朕知晓你心中对于这一婚事必然是不愿的,但是身处皇室,很多事情往往不能如你所愿事与愿违的情况,你今后还会遇到更多。”皇帝说着松开殷昱,自己往前几步,两手负后望着遥遥天际,“总之,你知道这是为你好便够了。” “峥峥知道了。”殷昱双颊微微抽动着,但也只是低头应了这么一句。 殷昱从皇帝那边出来,一肚子委屈没得宣泄,他想去找谢时,可是又想起先前自己刚和他闹矛盾,一时间竟觉得难为情。可是他转念一想,自己在这偌大的皇宫内,根本就没有可以说上真心话的人。殷昱气气地一甩袖,便往太医院去,去了才被告知谢时已经出宫回去了。 “那谢御医住处何在?”殷昱问着。 “听说是住在崇越王府内。”那人回答道,又悄悄看了殷昱一眼,试探着问道,“皇太子殿下可是有急事要找谢御医?不然差人传他进宫?” 殷昱顿了顿,也没说好或不好,便径直转身走人。 崇越王府,后院,梨花树下。 “其实殷氏越是这般急着为殷昱铺后路,就越证明他的情况不容乐观。”谢时拿过酒壶往自己杯里斟满了酒,手指不疾不徐地把玩着杯柄,泠泠说道。 霍昀坐在石桌桌面上,曲起一只腿踩在桌面,伸手拿过酒壶对着长长的壶嘴就是一口酒。他抬袖一擦嘴,眸中狠厉之光一闪而过,他狠狠地啐了一口,道:“说到底还是我自己没本事,连自己的妹妹都难以护得周全。” 谢时抚上他的后背,轻轻拍了几下,柔声道:“让二小姐嫁入宫中只是缓兵之计,日后定有法子救她逃离火海的,你也别太自责。” 两人正说着,忽有下人匆匆忙忙跑过来,道:“谢公子,有人找您!” 谢时见来人惊慌,心里便知找他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人,他低首掐了掐手指,顿时了然。谢时屏退下人,看向霍昀,道:“要不然你先回屋去?” 霍昀不乐意地一敛眉,道:“谁找你?” 谢时眨眨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如无意外,应该是殷昱。” “那混小子找你做什么?合着他被赐婚还要到处跟人家炫耀一番就是了?”霍昀越说越不爽,起身作势就要去见殷昱。 谢时赶忙拉住他的手,道:“我知道你现在正在气头上,但是这气是能够随便乱撒的?你听我话,先回屋里,我和他见一面聊几句就好。” 霍昀努努嘴,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临走时还不忘把酒壶和酒杯一并拿走,他一皱鼻子,道:“不许你和他喝酒。” “我哪敢随随便便和皇太子喝酒。”谢时无奈地笑了笑,挥挥手示意霍昀尽管放心走吧。 霍昀前脚刚走,谢时下一刻便去领了人到院中来。 “我从未来过崇越王府,没想到这后院中还有这么一大棵梨花树,倒也别有一番韵味。”殷昱掀袍坐到石椅上,两眼亮晶晶地四处看着院中的摆设。 谢时坐在他对面,客气问道:“殿下亲自到王府来找下官,不知所为何事?” 殷昱听谢时这么一说,原本大好的兴致一时间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他耷拉着眉眼,噘着嘴,一脸的不高兴。谢时见他这样多少知道定是殷昱也不喜欢他与霍玥的婚事,只是不知为何来找自己就是了。 “皇爷爷赐婚一事我想你身在王府,多少也有听说了吧?”殷昱整个人蔫蔫的,声音也是十分沉闷。 谢时缓缓点头,示意确实有所耳闻。 殷昱叹息一声,幽幽道:“我知我背负着这个身份,便有很多事情都难以顺遂己愿,只是没想到连要相伴一生的女子都是由他人瞬间替我做下决定。说来惭愧,我连霍家二小姐的脸都未曾见过。” “二小姐烂漫娴淑,性情温和,殿下自可不必过多担心。” 殷昱听谢时这么说便多看了他一眼,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珠子转了转蹦出来一句:“好看吗?” 饶是谢时也被这个问题问得一阵无语。谢时好脾气地笑笑,点头答道:“二小姐清秀可人,是一位好姑娘。” “有你好看吗?”殷昱小小声地嘀咕着,一抬眸却见谢时正古怪地盯着自己,吓得赶紧噤了声。 谢时见殷昱委委屈屈的样子也懒得与他再纠缠什么,便安慰道:“既是陛下亲赐的姻缘,殿下又何须如此苦恼?陛下自是一心为了殿下才会作此决策的,殿下何苦为难自己?”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白色锦袋,拉开,从里边取出一块梨花糖递给殷昱,笑道:“吃块糖,心里多少好受点。” 殷昱慢腾腾地伸手接过,把糖含进嘴里后还不太乐意似的说道:“你怎么把我当小孩哄?” 谢时但笑不语,心说你不就是小孩吗? 殷昱抿抿唇,许是觉得这糖味道还不错,便问:“这是哪儿做的糖?” “我自己做的,殿下要是喜欢这一袋就赠与殿下了。” 殷昱摆摆手,道:“不能随便拿人东西。不过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还随身带着糖啊?” 谢时抬手碰了碰鼻尖,含糊道:“因为下官喜欢吃糖,仅此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缚心篇(五) 殷昱并没有在崇越王府再待多久,他本就是想来与谢时吐一吐苦水, 岂料谢时却是一个劲地在同他介绍霍玥的诸多优点, 惹得殷昱也是兴致缺缺。 “他都找你说了什么?”霍昀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手里还提着刚刚收拾走的酒壶。他大步走到谢时跟前, 挑眉看着谢时询问道。 谢时倒没隐瞒什么,便如实相告:“无非就是他也不满皇帝赐婚诸此种种而已, 倒没有什么特别的。” 霍昀了然地点点头, 目光滑到了谢时手中, 那手里还抓着那个白色锦袋没有收好。谢时许是见霍昀的目光如此灼热, 还以为是他也想来颗糖解解馋,便伸手拿了一颗塞进霍昀嘴里。霍昀被喂糖喂得还有点突如其来,他先是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后便故意伸出舌尖去舔了下谢时温热的指腹。 “你”谢时见霍昀得意之色攀上眉梢的样子便知他就是故意要闹自己的, 一时间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霍昀用舌尖将梨花糖抵到腮边, 脸颊上凸起小小圆圆的一块。他抿起嘴笑了笑,小嘚瑟样儿地冲谢时扬了扬下巴。谢时无语地抬手,对着霍昀那张英俊的脸庞就是一巴掌下去。 “嘶——说来也怪,我从小到大就没人敢打我, 就这么被你没规没矩地欺负着我居然一点都不生气?”霍昀说着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谢时僵硬地牵了牵嘴角,嫌弃地看了眼霍昀, 道:“或许是因为你欠虐吧。” “看来我今天不好好惩治惩治你是过不去了!”霍昀边说着边抬起胳膊从身后框住谢时的身子,然后梗着个大脑袋就往谢时头上撞。 谢时气闷, 胡乱地推着身后的人, 急声喊道:“霍凌桓你是狗吗!?” “还敢骂我?阿潜啊, 你今天算是玩完了——” “啊——!你把手给我拿开!不许、不许挠我痒!” 霍昀兴致高涨地看着谢时微微泛红的侧脸和鬓角凌乱的黑色碎发,两条结实有力的胳膊更加用力地箍住谢时。谢时知道比力气自己绝对不是赢不了霍昀的,于是他一个气急,张嘴就往霍昀手臂上咬。 “啊啊啊!疼疼疼——你才是狗吧!”霍昀疼得直接撒了手,委屈巴巴地捂着被咬处看着谢时,仿佛一个平白无故被污了清白的黄花大闺女。 谢时冷漠地看着他,也不去理会他。霍昀知道自己装可怜这套是没用了,便又装着感慨万千的样子,摇头晃脑道:“阿潜你变了,你是真的变了。若是以往你见我受了伤,肯定第一个冲过来给我疗伤,结果现在却冷眼旁观。唉,世态炎凉,人心难测啊。” “如何,我现在就去找人帮你搭个戏台子可好?”谢时眼底虽然没有什么情绪,却是笑脸盈盈,要是不晓得前因后果的人看见了指不定以为他现在心情有多好。 霍昀见好就收,也不再闹。他上前笑得两眼眯眯,问道:“行吧,你咬我是应该的,都怪我。我把你勒疼了?我看看——” “你再上手试试?”谢时看着霍昀作势就要往自己腰上伸的手,出声说道。 霍昀悻悻收回手,撇着嘴看了谢时一眼,而后举起手里的酒壶,扬起脖子对着壶嘴就是一口酒。谢时夺过酒壶,看着霍昀道:“大白天的少喝点酒。” “你是我媳妇吗你管着我。”霍昀皱了皱鼻子,微微斜着眼睛带着期待之色地看着谢时。 谢时微微一笑,也不去计较霍昀又在胡言乱语,只道:“小昀,你最好别惹我生气。一个大夫要是愿意,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霍昀闻言,默默噤了声。 殷昱与霍玥的婚期是皇帝自己定下的,日子很近,一转眼就到了。 成亲前一晚,谢时只身一人到了霍玥的闺房。屏退了在一旁忙碌伺候的人们后,谢时拉过椅子坐在了霍玥面前,嘴角含笑地看着她,柔声道:“二小姐穿上嫁衣后很好看。” 霍玥嘴角微扬,苦涩一笑,摇头道:“只可惜所嫁之人并非心中所爱,再好看也不过是毫无意义。” 谢时默然,似乎有些责怪自己说了些让霍玥难过的话。霍玥见谢时表情便轻笑了声,她抬手将鬓角的垂发别到耳后,声音轻飘飘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起初我心中也有过恨意,我想凭什么身居高位的人便可以这么随心所欲地决定别人的一生。可是后来冷静下来,也就觉得不过如此” “”谢时看着霍玥,小姑娘清秀的面庞在暖黄的烛光之下泛着圆润的光泽,看上去一点不忿之意都没有。 “我出身贵胄之家,自幼享尽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这应该是很多人做梦都求不来的吧?是啊老天爷已然眷顾我至此,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诸多埋怨其他事情呢?”霍玥说着展颜一笑,弯起的眼睛像明亮的月牙。 谢时许是被霍玥的情绪感染了,心情也稍微放松了点,他也笑了笑,道:“谢某本还以为二小姐应是会心存不满的,没想到二小姐心境竟是如此豁达,谢某惭愧。” 霍玥摆了摆手,又问道:“谢公子特意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与我谈心吧?” 谢时闻言低了下头,而后又缓缓抬起,双眼诚挚地望着霍玥:“有些话,可能在眼下这个档口跟你说,可能会显得有些残忍,可是事关重大,我不得不说。” “谢公子但说无妨。”霍玥点了下头,笑得一派温和。 谢时声音稍显低沉,脸上的表情也比平时要显得严肃一些:“二小姐应该知道霍昀的身世吧?” 霍玥身子微怔,而后轻轻点了下头。 “眼下皇帝已是病入膏肓,朝局动荡不安,眼看正是一举了成大局之际。为了届时能够更好地部署,我们需要一个贴近储君的眼线,那个人——就是二小姐你。” “我懂了。”霍玥面上流露出几分恍惚之色,但还是十分郑重地对谢时点了下头,“如果我嫁入皇宫能帮到哥哥,那最起码这段姻缘还是有点意义的。” 霍玥果断干脆的反应倒是有些出乎谢时的意料,他原本已经准备好了一套措辞来安慰霍玥,没想到事情进行得如此之顺利。霍玥这样的态度,反倒是谢时没来由地不好意思起来。 “谢公子可是在难为情?”霍玥竟是一眼看穿了谢时的窘境,她难得地笑出了声,捂着嘴巴咯咯笑得合不拢嘴,“我知道哥哥背负了很多事情,有些东西是我一个女流之辈难以触碰的。只是哥哥向来对我疼爱有加,若是可以,我自是愿意帮他忙的,这并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毕竟是应该的。” 谢时喉间艰涩,他看着霍玥温婉文静的面庞,原本被父兄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仿佛在一瞬间就长大了,懂事了。 “这些事情,霍昀作为兄长,多少不忍心亲自交托于你,故此由我自作主张前来拜托二小姐。谢某知道二小姐通情达理。但无论如何,这句‘多谢’谢某还是得还给二小姐的。”谢时说着起身,便要对霍玥行礼。 霍玥赶忙起身扶住谢时,她声音低缓而温柔,像夜里轻轻拂过面庞的和风:“谢公子若是要这般可就生分了。在我心里,谢公子便如我自己的哥哥一般,一家人之间的事,哪里用得上行礼道谢呢?” 谢时微微僵着腰,而后也是释然。他站直了身子,上前轻轻拥住霍玥,道:“好,以后你我便是一家人。你也不必称我‘谢公子’,我也不唤你‘二小姐’。”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随霍昀一般,唤我‘阿潜’便是。” 霍玥拍了拍手,笑道:“那我叫你‘阿潜哥哥’好了?你也随哥哥叫我玥儿就行。” “好,玥儿。”谢时后退一步,眉眼温和地看着霍玥。 霍玥看着谢时那般温柔的看着自己眼底忽地便是一热,她呵呵连笑了几声,对着谢时露出了干净又灿烂的笑意。 次日,霍玥出嫁的日子。天气算是好的,无风无云,天碧如洗。 迎亲的队伍老早便到了崇越王府门口。朱红的门口脸侧站满了人,霍章桦双眼微微含泪地站在门中央,而霍昀和谢时则是跟着人群站在两侧。 一身鲜红嫁衣的霍玥是伴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清风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和煦的风轻轻撩起盖头的一角,霍玥殷红的嘴唇与白皙的下巴便这么暴露在众人眼中。 围观的人都夸着新娘好看之类的话,只有霍章桦、霍昀和谢时三人心底泛酸。霍章桦拉着霍玥的手,低声细语地又和她交待了许多。见着时辰将至,迎亲的队伍便要启程,谢时又快步走到花轿旁,从袖中拿出什么东西递给轿内的霍玥。 霍玥伸手接过,定睛一看,全身顿时僵住。 她只觉眼泪瞬间模糊了双眼,一滴又一滴的泪水往下落在了谢时给她的东西上边——那是一朵怒然绽放的小白花,与当日她躺在病榻之上与谢时初次见面时,谢时放在她手中的花儿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缚心篇(六) 霍玥双眼垂泪,她紧紧咬着殷红的下唇, 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静静躺在手心之中的小白花由于是刚采摘下来的缘故, 故而还显得满含生机。霍玥轻轻地合上手心,隔着轿外喧闹的嘈杂之声, 脑中回想起了昨晚谢时认真交托给自己的事情。 她阖上双眸,眼泪从眼角滑落。再睁开眼时, 她的双眼已然饱含了坚毅又沉着之色。霍玥暗自点了下头, 她知道, 从今往后, 自己便再也不会崇越王府中那个可以撒娇、可以任性的二小姐。她今后要做的,是在不为人知的暗处,为了自己的哥哥的江山大业,而尽上一份绵薄之力。 皇长孙成亲礼节之事繁多, 待一切皆行之完毕之后, 早已是月挂树梢、星野垂空之时。 霍玥安静地坐在新房之中,周遭的一切事情仿佛都与她无关了,她所等待的无非只是略尽形式而已。只是她没想到自己怎么等也等不到殷昱的到来,直到殷昱的近身太监传来口信, 说皇长孙殿下今晚会于书房就寝时,霍玥心中一直高高悬起的那块石头才猛地落地。 她也顾不上所谓礼节, 自己一把掀了盖头,眼前晃眼的烛火照得她直发眩, 可是她却又是如此的心安——看来, 那位皇长孙殿下, 对自己也是毫无兴趣的。 而此时的书房,殷昱屏退了所有的人,只身一人坐在案前的台阶上。他曲起胳膊架在膝盖上,然后托着腮,眼神望着微微晃动的烛火而出神。他知道自己这么做皇帝会生气,可是他就是不想去那新房。 殷昱叹息一声,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锦盒。一拆开,里面盛着的是几颗裹着糖霜的糖,这是他专门让御膳房的人做来的,明明是由名誉天下的大厨师所精心制作而出的东西,可是他却没来由地觉得这玩意儿根本比不上那天谢时给他尝的那颗。 ——说什么大厨,做出来的糖还不如一个大夫做得好吃。 殷昱撇撇嘴不满地想道,但还是捏起一颗丢进嘴里,用力嚼了嚼。他又是一声叹息,想着自己那天要是接了谢时要给自己的那袋子糖就好了。那样的话,这长夜漫漫,起码还有点慰藉。 霍玥早上离了崇越王府后,霍章桦便把自己一个人关进了佛堂。那佛堂是王妃生前留下的,如今供奉着王妃的灵位。佛堂已经是许多年未曾开启过,霍章桦却也不嫌脏,一整天都待在里面。霍昀知道他定然有许多话要和已逝的王妃说,便也没有多劝。 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霍昀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两手负后立于院中,略显低落的眼神望向天际盈盈发亮的明月微微出神,念着远在宫内的妹妹是否也正在与自己看着这同一个月亮。 “唰——”一声,如夜风拂过树叶不经意间带动的沙沙声一般,来人就是这么悄无声息地从空而落,然后单膝跪在霍昀跟前。 “主子,查到了。” 霍昀肩膀颤了下,脸上缓缓地回过神来。他看向身前的属下,道:“说。” “属下经多方查证,确认主子要查的东西乃是綦灵山谢氏一族特制的灵器。其名缚心锁,状如足链,平日佩戴于身,旁人也难以察觉。” 霍昀眉间轻敛,口中若有所思地念着“缚心锁”的三个字,而后又问:“这件灵器有何特殊作用?” “是何人第一个制作这种灵器已然无从查证,但是根据他们自己人所表述的来看,缚心锁这件灵器的作用正如其名一般,可以控制佩戴者的心绪。” “心绪?比方说?”霍昀闻言,心中便是咯噔一下,可是他又不敢贸贸然给自己答案。即便他心里有一个十分向往的方向,可若是结果并非他所想的那般,那可就太伤心了。 那属下也是个机灵的,许是从霍昀的语气中听出了他的急躁,便索性将得到的所有情报全部倾吐而出:“简单地说,就是当佩戴者对某一人动心时,缚心锁便会起作用,释放痛觉直击佩戴者的心脏,而其不敢再有多余的情绪。” “”霍昀听罢,只觉脑袋空空,耳边一片轰鸣。他想起谢时一次又一次莫名其妙地被自己弄得犯心痛的场景,又接连想起那人明明犯着心痛却又浮着一片绯红的脸。 霍昀觉得自己都要喘不过来气了。 他迎着夜风的方向,可是那清凉的风硬是抚平不了他内心汹涌而起的躁动。他就在原地,当着那名属下不解的目光,来回饶了好几个圈。 霍昀走走停停,而后又傻兮兮委身蹲下与那名属下视线齐平。他也顾不上那属下明显受惊的眼神,便自顾自地发问道:“你说,如果有这么一个人。首先,他戴着我们所说的这个缚心锁,而后他他与他的挚友相处时,偶尔会因为两人打闹时不经意的亲近接触而犯心痛。你觉得这个人对他的这位挚友是否” “主子,您是在说您和谢唔!”那属下也是委屈,这话还没说完就被霍昀一手捂住嘴巴,差点背过气去。 霍昀紧紧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往下说,然后紧张兮兮回过头往四周看了好几眼,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后才松了手,还不忘低声喝道:“小点声!不许瞎说!” 属下抽抽嘴角,心说您是主子您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霍昀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又追问道:“回到刚才的问题,你觉得那个人对他的那位挚友是否有点呃不太寻常的心意。” “您的意思是,那种类似于男女之间的心意?”这属下也是配合,顺着霍昀的话开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分析。 “我又没说这是两个同性,你怎么自己这么多想法?”霍昀倒还挺严谨,赶紧给属下纠正了一番,而后又接着道,“那就假装是两名同性,你觉得呢?” 属下细不可闻地叹了声气,默默想着为什么自己白日里拿命去做任务,夜来还得帮主子分析情感问题。他沉了沉气,道:“主子,您应该清楚的一点是,这缚心锁的作用仅仅是针对于男女之情,除此之外并无效果。所以,若是有人戴着这灵器,又在您前面因这灵器而犯心痛那他一定是爱慕您的。” “喝——!爱!慕!我!”霍昀眼睛陡然睁大,倒吸一口凉气。明明是泛凉的夜里,可是霍昀周身却是火烧一般的滚烫。他急躁不安地搓着手,满心满眼的全是谢时谢时和谢时。他想起谢时那双仿佛清泉的眸子,想起谢时难为情时白皙的脸上会很快地泛红,想起谢时靠在自己身前睡觉、想起谢时因为畏寒而紧紧裹着狐裘缩成团子一般的样子 “糟了我完了”霍昀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哼哼着。明明是确定了谢时对自己的心意,为什么忽然之间就变成了自己一直暗恋着谢时啊! 属下平静地看着霍昀近乎抓狂的样子,而后以同样平淡无奇的语气对着霍昀说道:“主子,谢公子来了。” “什么!?”霍昀闻言,像被炸起的炮仗般,一蹦三尺高。 谢时还没走近呢,就被他这反应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霍昀竟是以一种见鬼的眼神看着谢时,搞得谢时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在无意中做了什么对不住霍昀的事。他细细回想着,心说自己明明也没干什么啊,怎么就突然这么看着自己? “小昀?你”谢时走近一步,担心地看着霍昀,“你没事吧?” “你站住!别动!”霍昀大吼一声,吓得栖息在树梢的鸟儿扑腾扑腾地飞向天际。 谢时眨眨眼,看着眼跪在地上的黑衣属下,不解地歪歪头。霍昀一见,双手捂脸就是无声呐喊——以往没反应过来自己心意时顶多觉得这人好看。这会儿彻底懂了,那倒好,恨不得把他整个人都摁在怀里亲!他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呢?! 霍昀咽了咽口水,虚弱地抬抬手示意黑衣属下可以退下了。那属下看了眼自家主子,颇为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便飞走了。 谢时见属下走了,也就没什么好顾虑了。他又见霍昀脸色好像不太对,可是这夜色深重,他又看得不是很清楚,便想上前好好看看。霍昀见谢时上前居然下意识倒退几步,他才刚退完就反应过来不对劲,再去看谢时,果然见他一脸的受伤。 “是因为什么事?”谢时小小声地,试探性地问道。 霍昀张了张嘴,却又硬生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急得比手画脚,满头大汗。谢时本来还有点难受,但是一看霍昀这副傻样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谢时无奈地笑了笑,道:“我上前你却后退,不然你往前几步?” “我这”霍昀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成了大舌头。 谢时挑眉,故作伤心道:“也罢,我就回房了。”说着,便转身要走。 “别!” 霍昀话刚说出口就一个箭步上前。谢时背对着他,正想回过身去取笑他几句,没想到下一瞬就被霍昀一把拉入怀里,再紧接着,他看着霍昀凑近自己——急促却湿热的吻便落在了自己的颈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缚心篇(七)【终】 霍昀温热的吐息就这么直愣愣地扑在自己的颈侧, 对方落在自己肌肤上的吻是那么轻而快, 就像轻点潭面的飞蝶, 带着那么一点紧张与那么些许急不可耐的情绪。 谢时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又酥又麻的感觉唰地一下直接从脚底窜上脸颊。甚至是霍昀已经做贼心虚般地退开几步后, 他也只是傻呆呆地抬起手捂住脖颈, 仿佛失了神一般。 “阿潜, 我那个呃”霍昀抬手抓了抓后脑勺, 急红了一张脸, 却愣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蹦不出来。 反观谢时, 他这会儿应该是已经冷静下来了,眼神逐渐变得清明,变回了平日里那个冷静沉着的模样。谢时抿了抿唇, 看向那边还在犯难的霍昀, 一时间竟觉得有些茫然又不解。但谢时毕竟是谢时, 他即便再无措也不会像霍昀那样急得抓耳挠腮。 霍昀见谢时不说话,也开始有点后怕了,心说这人怎么被亲了也一点反应都没?难不成是自己自作多情了?真要是那样的话可就太尴尬了。 “阿潜, 你别误会,我刚刚就是闹着玩。” “闹着玩?”谢时轻轻重复了遍霍昀说的话,面带恍惚之色,“什么叫做‘闹着玩’?” 霍昀摸了摸鼻子,掩饰性地咳了几声, 支支吾吾说道:“就是和你闹着玩而已, 像平日里那般, 你也别太在意。” 谢时微微低首垂眸,皎洁的月光轻飘飘地落在他纤长的眼睫之上,仿佛为其镀上一层银霜一般凄冷。谢时也不说话了,被月光照得有些苍白的嘴唇也是紧紧抿着。 霍昀即便再神经大条也察觉出了谢时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对劲,他上前几步微微倾身看着谢时,似乎是想观察他脸上的表情,却被突然抬起头的谢时吓了一跳。 谢时眼底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可是霍昀却没来由地在那片深渊般的幽黑之下看出了几分难言的失落之绪。盈盈月光汇聚在那眸底,竟没来由地像是泪光一般。霍昀呼吸一滞,还没回过神时就已然伸出手指,缓缓地伸向谢时的眼睛。 “小昀。”谢时一把抓住霍昀的手,他手下用力,仔细观察的话甚至能看见他的手腕正在微微发颤。他就这么抓着霍昀的手,语气莫名疲惫地说道:“既然就是闹着玩,那就适可而止。如若不然我会当真的。” 谢时说着便笑开了,眉眼弯弯,嘴角恰到好处地上扬着,看上去仿佛十分开心似的。但是他眼底却是一片寂寥之意,恍若冷风卷过空谷徒留而下的萧索与寂寞。 霍昀心尖一颤,他咽了口口水,沉声道:“如果我说,我方才是骗你的呢?” “什么?” “我说,方才我说‘只是和你闹着玩’这句话是假的,你当如何?” “?” 霍昀说着竟像是带了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他也不管谢时怔然的脸,抬起双手直接按住谢时的肩膀,而后微微屈膝与谢时视线呈平,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无比认真地说着: “我我亲你,并非如我所言的只是在和你闹着玩。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谢时声音很轻很轻,就连尾音都带着颤。 “因为我喜欢你!”霍昀眼睛猛地一闭,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喊了出来。那声音可大,连一直潜伏在暗处贴身保护霍昀的暗卫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暗卫们面面相觑,纷纷竖起大拇指,直叹主子不愧是干大事的人,连对心上人表个白,这气势都是波澜壮阔的,生怕人家是个聋子一样。 谢时就像是被霍昀的声音震住了一般。他扑烁扑烁地眨着眼睛,微微张着嘴却是一句话也应不出来。霍昀这话出口就全然没了刚才的气势,整个人都蔫了不少,臊着一张脸悄咪咪地期待谢时的反应。 “阿潜?”霍昀尴尬地抽抽嘴角,“你多少说句话。” “小昀我”谢时眉间紧蹙,仿佛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难题。 霍昀一急,生怕谢时说出什么自己不想听到的话,连忙伸出手制止了谢时下边要说的话,然后急匆匆说道:“我可是全知道了,你无从抵赖的!” “你知道了?你知道什么?”谢时问道。 霍昀咳了咳几声轻嗓,正儿八经地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关于你脚上戴的那个缚心锁的事情,已然全部在我掌握之中。” “你找人调查我?” “不、不是!这不是调查,无非就是好奇而已谁让你怎么问都不说,我这不担心你嘛。”霍昀说着居然还委屈巴巴地皱了皱鼻子,好像谢时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谢时闻言倒是没什么反应了,或者说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就像是原本压在自己身上的一座大山,瞬间就被人给移开了。 霍昀悄悄凑近谢时,轻声问道:“你生气了?” “没有,你真要想知道的话,我自然瞒不住你。反过来说,如果你连这种事都没有手段查到,那更是令人失望。” “那我们言归正传,说回终身大事。”霍昀说着,脸色忽地变得肃然起来。他紧紧盯着谢时的眼睛,生怕谢时出神。霍昀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说道:“我霍昀,对你谢时心怀爱慕之情。敢问谢公子对在下可有同种心意?” 谢时喉间滑动几下,却是硬生生没有回话。就在霍昀开始觉得自己要糟时,忽地,谢时抬起双手紧紧揪住了霍昀胸前的衣襟。霍昀低头看去,便见谢时的手时何等用力,连手背的青筋都得看得见。 “阿潜,你不会要打我吧?”霍昀小心翼翼地说道。 “”谢时仍旧没有说话,只是呼吸略略急促了几分。 霍昀张嘴,正欲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眼下这尴尬又莫名的气氛时,就见谢时猛地踮起脚凑近自己。 霍昀倏忽间睁大了双眼,眼底满是惊愕之色。谢时揪住自己衣襟的手还在发颤,可是覆在自己唇上的唇瓣却不带一丝犹豫。霍昀开始觉得谢时就像一只全凭心意而行事的小动物,闭着眼睛上来就是一通乱亲,仿佛要借此发泄自己的情绪一般。 眼底褪去起初的惊讶,换上了一片惊喜之意。霍昀自然懂得了谢时此番作为代表了什么含义,他伸手揽过谢时的腰肢,反客为主,在谢时还没反应过来时便拿回了主导权,摁着谢时的后脑便是一通乱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时终于是喘不过来气,着急地伸出手用力推了推霍昀的胸膛,这才被放开。 “没想到啊,平日里看着温文尔雅、无情无欲的谢公子,倒是个真性情的硬汉啊。”霍昀伸出舌尖不紧不慢地舔了舔嘴唇,眼底满是戏谑之意。 谢时双颊发红,眼底亮晶晶的像含着水一般。他不去理会霍昀故意的调侃,故作镇定道:“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霍昀被说得一个语塞,居然想不出下半句要接什么。他干干地笑了几声,拖长了声音道:“行——那我就等着谢公子抬着八抬大轿来迎娶我的那天。谢公子可别让奴家好等啊。” 谢时嫌弃地看了霍昀一眼,直接皱起了鼻子。 霍昀掐掐他的脸,恢复了正经,眼神从谢时脚上扫过之后,便问道:“所以说,这玩意儿是谁让你戴上去的?” “是父亲。”谢时叹息一声,“我从綦灵山出来前他就把这个给了我,亲眼看着我戴上去才放心。问起原因,父亲也只是说为了防止我为儿女私情分心,无法好好地辅佐你登上大统。” “可惜岳父大人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和我看对眼,这恐怕就是天意了吧。”霍昀说着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而后好奇地去看谢时,“不过我还挺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那个我的。” “哪个?” “对我情有独钟、矢志不渝。”霍昀说起大话来一点都不脸红,自然得很。 谢时无奈地摇了摇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眼霍昀。霍昀一眼就看懂他眼里的意思,气得直接笑出声,调/戏道:“莫不是自我年幼时还与你一起在綦灵山嬉戏时你就对我芳心暗许了?” “”谢时不语,只是默默移开视线。 霍昀一愣,继而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谢时,轻喊道:“不是吧?真的?!看不出来啊阿潜!你这小小年纪的就成天想着一些如此禁断之事,不愧是谢氏一族的人啊,了不得了不得。” 谢时被说得简直无地自容,他埋怨般瞟了一眼霍昀,作势要走,却被霍昀一伸手拦下了去路。 此时的霍昀简直就像一个站在街头拦下人家路过的小姑娘,然后诸多刁难的流氓。于是霍流氓拉住谢小姑娘的手,道:“既然你我心意相通,那以后是吧,一直在一起呗?”说着还拿肩膀撞了撞谢时。 谢时心跳噗噗他,但脸上还是绷得紧紧的。他装作凶巴巴地瞪了霍昀一眼,然后快步走开。霍昀贯彻了流氓的角色,一路追上去,边追着还不忘边进行语言骚扰。 围观了全程的暗卫们纷纷抚掌称绝,直叹不愧是主子,即便耍流氓也是耍得如此地正义凛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寒清篇(一) 天气回暖已有一段时日, 山涧之中残雪消融, 而林中树梢尖头也纷纷露出了大片绿意, 倒是一派好生机。 偶有清脆鸟鸣传来的小树林之中, 一名灰袍少年垂头丧气地缓缓前行。那少年个头也不高, 灰头土脸的, 看着没什么精神气, 大老远外一看就跟颗发育不良的小土豆似的。 这少年不是别人, 正是谢时家中唯一的一个弟弟, 谢平。 谢平本来是要到京城来找谢时的, 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得妥妥当当的,结果却在路上被人打了劫。 说来也好笑,那打劫的人许是见谢平长得清秀, 还想把他拐走去卖个好价钱, 结果刚把谢平扛起来就开始听着谢平啰里吧嗦地念了一大堆话, 从树下的一棵草谈到天上的星星,从刚出生的婴儿到误入歧途当了土匪后来那劫匪实在被烦得不行,一把把谢平丢在路边, 掏掏耳朵子拿着谢平的包袱就走了人。 所以谢平才会成了现在这般落魄模样。 谢平抬手蹭了蹭沾满了泥灰的小脸,嘴巴撅得比天高,一脸委屈到不行的样子。他揉了揉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又想着自己连此时身在何处都不晓得,顿时觉得弱小又无助。 “我该不会在见到哥哥之前就曝尸荒野吧”谢平说着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躺在树林里却无人收尸的惨状。 他正想着, “唰”一下, 一道利箭不知从何处急速飞来猛地扎进他跟前的土地之中。谢平吓得一哆嗦,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摔了个结实。谢平疼得龇牙咧嘴,嘴里哀呼着,伸出手去揉了揉屁股。 “对不住对不住——伤着你没?”跑出来的是一名猎户打扮的男人,他见谢平被自己误射的箭吓得摔在地上,面露歉意地上前将他扶起。 谢平揉揉也就觉得没那么疼了,便朝那猎户摆了摆手,以示自己无恙。猎户也是个热心肠的,见谢平身上脏兮兮,又没包袱,可是见周身气度又不像是这山里小孩,便关切问道:“小兄弟可是迷了路?” “我本是到京里寻亲的,结果却在路上遇上了劫匪,连随身的包袱都被抢走了。现在偏离了原本的路线,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谢平一听猎户关心自己,那话匣子一开可就收不住了。他皱起一张脸,絮絮叨叨的,“你说这好好的人为什么要走上当劫匪这条不归路呢?哪怕是有什么难处,但肯定会有办法能够化解的啊,又何必要如此” “那个!”猎户只觉脑门子一阵嗡嗡响,赶紧出声打住谢平的念经,“小兄弟是要去往何处?若是不介意,便由我领你去吧。” “真的吗?!”谢平瞬间张大了眼睛,仿佛连眼睫毛都在透露着惊喜之意。他往前一步凑近猎户,道:“我要去崇越王府。” “王、王府?”猎户吓得舌头打结,赶忙又上上下下地看了谢平好几眼,追问道,“小兄弟是要去崇越王府?” “不错。”谢平用力点了点头。 猎户态度顿时恭敬上几分,轻声细语地问道:“敢问小兄弟与这崇越王府可是什么关系?” “我和崇越王府没有关系,我们都不认识。”谢平琢磨了一下,老实交代。 猎户嘴角一抽,心说你们都不认识你就直接上人家府里去?可是他也不是傻子,即便谢平眼下全然就是小脏孩的样子,那由内而外透露出来的气质就是与常人不同,说不定还真是那王府的贵客。 猎户越想越有道理,也就不再去纠结太多,爽气一挥手,便让谢平骑上他的马,带着他往城里去。 霍昀说要上街走走,谢时便陪着他出来。 明明昨晚两人还打得火热,这会儿一起走在街上却是浑身不自在,手脚都被拘束着一般。霍昀僵着身子,看了眼身边的谢时,恰好谢时的视线也转过来,两人的视线凌空对接,搞得霍昀一阵脸红,猛地转回头,瞬间走成顺拐。 谢时被霍昀的样子逗得笑出声,霍昀听见谢时笑,莫名地就放松了不少。他揉揉鼻子,假装刚刚那个怂得顺拐的人不是自己。 “你出来是想买点什么吗?”谢时见气氛尴尬,便开口随便说了点什么。 霍昀哪里是想买东西,不过是想和谢时一起走走而已,可他又不好意思直说。他含含糊糊地嗯了半天,才蹦出来一句,“我们买几个馒头回去喂狗吧。” “”谢时奇怪地看了眼霍昀,那眼神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说霍昀是个缺心眼的。 霍昀一扶额头,心说自己怎么又说奇奇怪怪的话了。他长叹一口气,似乎也是对自己颇为无奈,只好破罐子破摔地说:“走吧,前边那个馒头摊子口碑还挺好。” 于是这两人就走了大老远的路、全程怀着紧张不已的心情,最终买了俩馒头。 霍昀捧着俩馒头,眨眨眼,转头问谢时:“你要不要来个热乎的?” 谢时还没回话呢,就听一道干干净净的少年音插了进来,说道:“哇!老大哥,你看这馒头,一看就好吃!” 霍昀刚心说这是谁家小孩怎么连个馒头都没见过的样子,就见身边的谢时脸色瞬间大变,他看向自己身后的方向,双目大睁,连嘴都微微张开——谢时这副惊讶的样子,霍昀可是从来都未曾见过。 “老大哥你吃馒头不?我看你挺饿的!”那少年还在絮絮念着,眼神一直盯在那屉子冒热气的大白馒头上,根本没看两边。 霍昀刚想喊谢时姓名,却见谢时急忙上前一步,抓住那说话的少年的手臂,喊了句:“安儿?!” 谢平一愣,他缓慢地转过脸,在看见谢时的那一瞬间眼底戏剧般地浮起晶莹的泪花,嗷呜一声就扑进谢时怀里,揽着他的腰放声大哭。 谢时可心疼自己这个弟弟了,平日在家里都是好生待着的。如今见他灰着一张小脸蛋,眼巴巴地央着别人给他买馒头,见了自己还哭得这么惨,谢时心里就难受得不行。他拍了拍谢平的脑袋,拿着袖子给他擦眼泪,细声安慰着。 “敢问两位是这位小兄弟的?”猎户往谢时瞅了好几眼,见他与谢平眉眼之间竟有几分相似,便寻思着这莫不就是谢平要寻的亲。若是这般,这两位应该就是那崇越王府的人了吧? 霍昀见那猎户两眼放光的样子,心里也就明白人家是什么意思了。他从袖中摸出银两,塞进猎户手里,那猎户一把接过毫不客气,连连道谢后转身就走。 谢平哭得一抽一抽的,末了还开始打嗝。谢时只好耐心地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一边问着他好点没,一边又继续给他擦眼泪。 “这是你弟弟?”霍昀眯着眼睛瞅了眼,虽然他很想说怎么这小孩脏成这样,可是他没敢说,就怕说出来被谢时瞪。 谢时点点头,也不看霍昀,直接问起了谢平话来:“你怎么来这儿了?还弄得浑身脏兮兮的?” “我偷跑出来,想到京里找你,结果在路上被打劫了幸好遇到了刚刚那个猎户,是他送我来这里的,他真是个好人!”谢平说着。 霍昀抽抽嘴角,心说这小家伙怎么缺根筋的样子? 谢时可没管那么多,一听自己弟弟遇到劫匪了,顿时皱起了眉,搭着谢平的肩膀上看下看好生查看一番,连连问着可有伤到何处? 谢平揉了揉脸,委屈道:“伤倒是没伤到,就是又饿又渴。” 他说着,眼神瞟向了霍昀手里的馒头。谢平,弱小又无助,但能吃。 霍昀被小孩赤/裸裸的眼神逗得有点想笑,便作势要把馒头给他,却是谢时挡住了手。谢时一脸严肃,道:“回了王府洗了手再吃,手脏吃东西要得病的。” “哦”谢平蔫蔫地应了声,点点头,乖巧得不行。 霍昀见两人这样的相处模式一时间也觉得挺有意思,他和霍玥之间虽也亲近,但是霍玥从小就机灵,哪有谢平这么会犯蠢? “好了好了,先回王府吧,让厨房大娘给做顿好的。”霍昀说道。 谢平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霍昀好几眼,然后凑近谢时的耳朵小小声地问道:“就是他啊?” 谢时仍由谢平对自己的亲近,揉揉他的脑袋点了几下头。霍昀一挑眉,毫不做作地揪开谢平,然后像是十分热络似的揽着他的肩,笑道:“既然你是阿潜的弟弟,那也就是我的弟弟。以后跟着我混,保准吃香喝辣。” “”谢平闻言一眯眼,挣了挣肩膀躲开,然后对着谢时说道:“哥哥,他看着不像什么好人!” “”看着不像什么好人的霍昀顿时语塞,谢平原本可爱乖巧的形象在他心里瞬间变成了一个毒舌的小恶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寒清篇(二) 霍昀和谢时领着谢平往崇越王府走。这一路上谢平也不消停, 毕竟是自幼在綦灵山长大, 也没有什么机会下山。如今好不容易进了一趟城, 可不高兴得不行, 跟放出笼的鸟儿似的, 见着什么都想扑过去瞅几眼。 谢时无可奈何地揪着他的后衣领往前走, 生怕一眨眼这人就给跑不见了。 “你不说你弟弟很乖的吗?”霍昀挑眉问道。 “平时倒是乖巧懂事, 但总归是孩子心性, 见了好玩儿的哪还管得住?”谢时摇摇头, 伸手把正准备溜去看猴戏的谢平给揪了回来。 谢平委屈巴巴地瘪着嘴, 道:“哥哥,我就是想过去看看。” “等回了王府,安顿好了, 我再带你出来玩。安儿听话。”谢时摸摸谢平脑袋, 轻声安慰着。 谢平到底还是听话的小孩儿, 听谢时这么说也就不再闹腾了,乖乖地让谢时牵着他走。霍昀在一旁看着这兄弟俩的相处方式越看越有趣,他心情颇好地上前, 哥俩好地搭住谢平的肩膀,问道:“弟弟呀,你从家里特意跑来京里就为了找你哥吗?” “是啊,不过话说回来,我在路上听到了一则消息, 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用。”谢平说着, 仰起脸看了看左右的两人。 谢时微一点头, “你说吧。” “我途中在客栈歇脚时,听大堂里一群在用饭的江湖人说寒清山庄宣称已经知道灵器‘造王’的大概位置,还说就在山庄附近。欢迎各路人士前往寒清山庄一探究竟。” “寒清山庄?”霍昀闻言眉间微微一皱,“又是寒清山庄?” 谢平好奇,问道:“你们和寒清山庄有过接触吗?据说那是江湖第一门派,是不是真的很厉害啊!” 谢时轻轻捏了捏谢平的脸示意他安静,然后看向霍昀,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霍昀眉间未松,神情也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消息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不排除是寒清山庄为了某种目的而特意放出消息,吸引各方人士前去。但是同样也不能排除这是真的。” “确实如此,我们对寒清山庄的了解并不多,难以对此做出正确判断。妄下定论的话,吃亏的恐怕还是我们。”谢时说道,眼睫轻轻几颤,眼底似有想法。他问谢平:“你可有听那群人提及赴往寒清山庄的时间?” “这我倒没仔细听,后来我便去吃饭了,他们再说了什么我也没留意。”谢平回答。 谢时了然地点点头,看向霍昀说道:“既然眼下我们不能判定消息真伪,唯一可行之法便是亲自动身前往寒清山庄。更何况殷氏时日恐已不多,宫中波云诡谲,我们得早做打算,以备不患。” 霍昀点头,脸色肃然的表情也昭示他此时的态度。 说话间三人已经回到崇越王府,霍昀招呼着下人帮谢平安顿下来。那厨房大娘许是见谢平年纪小又生得可爱,欣喜异常,直接烧了锅就给做满了一整桌的好菜。霍章桦对谢平的态度也好,毕竟怎么说也是谢家的人,更是谢时的亲弟弟,霍章桦自然对谢平颇有好感。 席间霍昀向霍章桦谈及寒清山庄一事,霍章桦慢慢抿了口酒,缓声道:“以你们的意思,是想动身前往寒清山庄一看究竟?” 霍昀点头,语气肯定异常:“对。” 霍章桦沉吟片刻,末了微微叹气点头,道:“此去艰险,但老夫心知即便阻拦也无用,毕竟有些事情只得由你们自己去应对。我能做的,便是留在这京中,为你们做好最后的后援。” 霍昀沉默,他喉间滑动几下,而后哽声道:“我不会辜负所有人的期望的。” “好,好,如此便好。”霍章桦用力拍了拍霍昀的肩膀,然后拿起酒壶,道,“来,今日咱几个就好好喝上几杯,喝个痛快!谢公子,来,老夫给你满上——” 谢时也不客气,“有劳王爷。” 霍章桦给谢时倒完酒又看向谢平,笑得一脸和蔼:“谢小公子要不要也来一杯?” 谢平正扒拉着米饭,一听霍章桦这么问自己,老实巴交又异常乖巧地摇摇头:“我不能喝酒的,我哪怕是沾一丁点儿都得晕过去。” “哈哈哈——有意思,谢公子,令弟可着实有趣啊。”霍章桦哈哈大笑起来。 谢时但笑不语,谢平继续扒拉米饭,心说这有什么好笑的呢? 启程前往寒清山庄已是一日之后的事,因为不想过于醒目,又怕打草惊蛇,所以上路的只有霍昀、谢时还有谢平三人。三人轻装上阵,并没有带过多东西。 谢平是不太会骑马的,学是有学,但是从小到大也没有什么用得到骑马的地方,故此谢平的驾马技术相当生疏。谢时怕谢平自己一个人应对不了,以免出什么意外,便和谢平骑了同一匹马。 这回可好,霍昀本来还心心念念着自己上回同谢时前往汧州路上时,两人同乘一匹马的乐趣,心说着这回又可以好生回味一番,没想到突然跑出个弟弟来。 霍昀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调笑道:“弟弟呀,你说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老是粘着你哥呢?” “我不粘我哥,谁能粘我哥?”谢平眼底满是疑惑,面上又是一派天真无邪。 “”霍昀挪了挪嘴唇,又道,“那你该不会晚上睡觉也得和你哥睡一块吧?” 谢平一歪头,眼底的疑惑更深了:“我不跟我哥睡,谁跟我哥睡?” 霍昀被噎得瞬间不知道说点什么,他看向谢时,却发现谢时居然抿着唇在憋笑,肩膀都微微发颤着。霍昀深吸一口气,干笑几声道:“弟弟呀,你已经这么大了,老是粘着你哥像什么话?乖,自己睡觉,你哥有我陪。” “”谢平表情瞬间变得幽怨,两眼微微眯起,“哥哥出门这么久都不回家,我好不容易见他一次,小霍哥你还不允许我和哥哥一起睡,好过分。” 被冠以过分之称的霍昀不说话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时,似乎在等谢时说点什么。只是谢时就这么仍由霍昀看着,也不去理他,反倒是轻轻拍了拍坐在他身前的谢平的脑袋,低声说道:“晚上睡觉不许踢被子,知道吗?” 谢平连连点头,乖巧得不行。再看霍昀,整个人好像瞬间老了十岁一样,他怔怔地谢时,眼底满是不敢置信:“阿潜,你就这么抛弃我了?” 谢时无奈地看了眼霍昀,道:“你为什么要跟个小孩计较?” 霍昀撇撇嘴不说话了,梗着脖子驾马,也不知道跟谁闹脾气。谢平抓了抓谢时的袖子,小小声地说道:“哥哥,小霍哥不仅脾气不太好,好像心眼也特小。” 谢时抿唇无声笑了笑,侧过脸看着一脸憋屈的霍昀,嘴角笑意更甚。他眸色温柔,一如沿路之上迎面而来的骀荡春风一般温暖。谢时缓缓道:“他不是脾气不好,也不是心眼小只是” “只是什么?”谢平回过头看了眼谢时,问道。 “他只是比较可爱而已。”谢时说完又是笑了笑,眼底的笑意仿佛盈盈一掬水。 谢平皱皱鼻子,心说以前哥哥可是只夸自己可爱的,如今却也会说别人可爱了。他这么想着还颇为不满地转过头去看身边的霍昀。霍昀挺直了腰背坐在马上,阳光穿越云罅而落,照在霍昀棱角分明的脸上,谢平一眯眼——这样高大英俊的人怎么可以算得上可爱呢?! 谢时哪里知道谢平小心思转得这么多,他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是霍昀闹小脾气的样子。 行至汧州城境内时,离寒清山庄也就不远了。值得一提的是,宋知州去世之后,朝廷很快地调任了一位新知州前来上任。那新知州为人也不错,加之少了那些横霸乡里的恶霸,如今的汧州城可谓焕然一新。 “天也差不多黑了,还是先找家客栈留宿一晚,明早再上路吧。”谢时对着霍昀说道。 霍昀自然是没意见的,三人就近找了家看着还可以的客栈便进去要了两间房和一些酒菜。 谢平本来是跟着小二要上楼的,结果却一把被霍昀拽住后衣领。谢平像条被拉上岸的鱼,扭来扭去地想挣开霍昀,无奈体型与力气的悬殊之差,谢平只好一脸委屈地向谢时求助。 霍昀还不等谢平开口告状,就假笑着揽过谢平的小肩膀,脑袋靠在一起,阴森森地说道:“待会儿我跟你哥睡一屋。” “为什么啊?!”谢平老不乐意,“不是说好我跟哥哥睡的吗?” 霍昀轻轻拍了拍谢平的脸颊,阴测测说道:“以后你哥哥就是我的了,没你份了。”说着,也不管谢平一脸吃惊的表情,便转身去找谢时。 谢平看着霍昀微微弯腰凑近谢时耳边低语的样子,一口气梗在喉间差点上不上来——哥哥离家不久,怎么就被外边的大野狼给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寒清篇(三) 谢平不敢置信地看着紧紧挨在一起说话的自家哥哥和那只霍姓的大野狼, 差点哇的一声哭出来。谢时抬手轻轻推开霍昀越凑越近的脑袋, 回头一望时便见谢平正瘪着嘴, 一脸憋屈地看着自己, 那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控诉与委屈,仿佛自己就是一个无良的哥哥似的。 谢时无奈地叹气,摁了摁发胀的额角,转身几步走向谢平。 “怎么露出这副表情”谢时摸了摸谢平微微鼓起的脸颊,“多大的人了,不要动不动就闹脾气。” “小霍哥说哥哥你以后是他的, 没有我的份了”谢平梗声梗气地说道, 那语气俨然就是在闹别扭。他说着还把眼神瞟向霍昀。 霍昀正倚在楼梯杆儿上,他抱着臂, 百无聊赖地看着客栈周内。似是察觉到了谢平投向自己的不满眼神, 霍昀对着那小家伙缓缓勾唇一笑, 就像是挑衅, 而后竟然还用口型无声地对着谢平说了句“我的”。 “”谢平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皱成一团,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红。谢时知道他这是在憋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唉”谢时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上前把谢平揽入自己怀中,轻缓地抚摸着他的后背。谢平本来正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大庭广众地出丑,给哥哥添麻烦。只是如今谢时这般温柔对他, 胸腔之中的所有难受哗得一下子全都汩汩而出。谢平把脸埋在谢时身前, 小小声地啜泣着。 霍昀在一旁看得一阵目瞪口呆, 心说自己不就是开个玩笑吗怎么这会儿就给哭上了他干笑几声,抬手搔了搔脸颊心里突然有种欺负小孩还把小孩给惹哭了的罪恶感 谢时又好声跟谢平说了些什么,谢平这才渐渐收住声。 “小昀,你先进房吧。”谢时看向霍昀,“我再陪安儿一会儿。” “呃行。”霍昀眨眨眼,僵硬地点了点头。 霍昀跟着小二先行回了房,谢时不在身边他多少觉得有些无聊,索性坐到桌子旁,单手杵着脸打起盹来。不一会儿,推门声将他从浅眠中拉醒进来的自然是谢时。 “嗯你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会直接陪着你弟弟睡了。”霍昀说着,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 谢时微笑走到他身前,眉眼温和地看着他,道“我怕我再不回来,待会儿你可就得跟安儿似的,哭给我看了。” “是啊,你知道就好”霍昀被谢时调侃了也不恼,干脆就着他的话说下去,“我可跟你说,我性子差得很,一言不合就跟你闹脾气。” 谢时被他逗得眉眼弯弯,抬手便是摸了霍昀脸颊一把。霍昀面庞棱角分明,手感自是不可比谢平那样柔软的小包子。谢时这么想着手上又是捏了一把,直道“还是安儿的脸捏起来好玩。” “好家伙,你还真把我当你弟弟那么对待了。”霍昀又好气又好笑,伸手一把扣住谢时的手腕子,将他整个人拉入自己的怀中,“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弟弟是否过于娇气了” 霍昀这么说着似乎还怕谢时不爱听这话,悄悄低下头去窥了眼谢时面上的表情,确保他没有不乐意才继续往下说,“你说说这事,你也不过就是和我睡一屋,他怎么就给哭上了” 谢时试图从霍昀身上起来,不过霍昀流氓本性不改,直接横腰揽住谢时的腰,使得谢时根本动不得。谢时抬眸瞪了他一眼,也不去和他争了,就这么靠在他身上,缓缓谈起谢平“安儿尚未出生之时,便因谢氏内部派系斗争险些腹死胎中,索性天公见怜,得以让安儿平安降世。只是安儿出生后,母亲便因难产逝世。” 谢时说着,眼底染上几分郁色。他垂眸,继续道“因为母亲在怀安儿期间曾遭歹人下毒谋害,虽化险为夷,但也为安儿埋下了病根。安儿自幼体弱多病,年纪更小些的时候甚至只能待在房中,无法外出与其他小孩儿玩闹。” “我与父亲皆是心疼安儿,但父亲作为一族之长,事务繁忙,故而照顾安儿的责任便落在了我这个当哥哥的身上。可以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安儿所能依靠的人就只有我这个哥哥了。” 谢时能感觉到霍昀轻轻握住自己的手,像是在给自己安慰一般。他无声地笑了笑,手指从霍昀的指缝中穿过,紧紧扣住他的手。 “安儿很依赖我,甚至可以说是过度依赖。你试想一下,倘若你是安儿,突然有一天一个陌生男人闯出来,告诉你这十几年来,那个只属于你的哥哥现在是他的了,你待如何” 霍昀咂咂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那我肯定揍他,然后把你抢回来。” “这是你的方式安儿发泄和抱怨的方式就是哭。”谢时说着,声音顿了顿,“我知晓这样对他和我而言都不好,但是我没有办法” 谢时拉起霍昀的手搁在自己眼上,他的声音闷闷的,又带着点嘶哑“安儿是我唯一的弟弟啊。” 霍昀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身前的人,一时之间情绪复杂。他与谢时的生长环境截然不同,谢时尚且有一个如此手足情深的弟弟,而自己却是只身一人走过所有的风霜与黑夜。 他捻了捻谢时垂落在耳畔的发丝,轻声道“我知道,以后你弟弟就是我弟弟,我来罩他。” 谢时被霍昀逗得轻笑出声,他把霍昀的手拉下来,仰起脸看着霍昀“你少胡闹了。” “不不不,”霍昀俯身用自己的额头抵住谢时的,“在你的事情上,我可不敢胡闹。” 谢时笑而不语,静静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和霍昀靠在一起。霍昀难得安静,他只是眼神专注而缱绻地看着谢时的侧脸。房中一时静默,却又是透露着难以言喻的温馨。 次日清晨时,三人便已做好准备,打算直接上路前往寒清山庄。霍昀牵着马走到客栈门口的时候,谢平正杵在那边,似乎是在等自己。霍昀见谢平两手勾得紧紧的,一副紧张又不安的样子。霍昀多少知道他在干什么。 “弟弟呀,等我呢”霍昀牵着马走到谢平面前,左右看了看,却不见谢时的身影,便问“你哥哥呢” “哥哥说去后院洗个手,马上就过来。”谢平越说声音越小。他低着头,抬眸飞速扫了眼霍昀,然后一边碾着鞋尖,一边声若蚊蝇地说道“小霍哥,昨天的事对不起。” “没事没事,真要道歉那也是我。唉也是,我这么大个人了还欺负你一小孩儿,可不就是我的问题吗”霍昀摆摆手,“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你别太放在心上了。另外” “嗯”谢平抬起脸,看着霍昀。 霍昀见着小孩一脸天真又疑惑的表情,一瞬间也能懂得谢时对他难以割舍的心情。霍昀勾唇一笑,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谢平略为单薄的肩膀“你的哥哥,永远是属于你自己一个人的哥哥,没有人可以抢走。” 谢平眼睛忽地睁大,他发愣地看着霍昀,傻傻呆呆的模样是在可爱,霍昀不由得大笑出声。谢时走出客栈时便听见了霍昀爽朗的笑声,面上也随之露出淡笑。他借故去后院,无非就是为了腾出空间好让谢平自己来处理昨天的那件尴尬事,可见眼下已然处理得当。 “久等了你们在说什么怎的笑得这么开心”谢时上前牵过自己的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道。 霍昀搭着谢平的肩膀,咧嘴一笑“弟弟,来,告诉你哥咱俩的交情又深了一点。” 谢平挠挠后脑勺,应和着点了几下头。谢时无奈地笑着,心说这俩人凑一块怎么看怎么有意思。 清早的街道上还没什么人,仅有的也不过是晨起买卖早点菜肉的。三人驾着马走到道上,期间霍昀还给谢平买了个肉包子,不由分说地就塞进他手里,直道孩子就该多吃点,好长个儿。 辗转山路来到寒清山庄的时候,日头已经稍微高了点。与上次的门可罗雀截然不同,如今的寒清山庄门口站了不少人,时不时还能听见马匹的嘶鸣声。谢时从来来往往的人口中,多少能听到“造王”一词。 “看来不少人都知道了寒清山庄放出的那个消息,并且来此一搏。”霍昀冷声说道,嘴角缓缓露出不屑的笑意。 谢时扶着谢平下马,仰脸看向霍昀,道“无论如何,先进去一探究竟再做定论吧。” 霍昀不可置否地点点头,翻身下马。两人将马匹交给山庄负责接待的小厮后,便跟着人一道进了山庄。只是谢时心下却是疑惑,寒清山庄有了这样的大事,为什么在这周围竟看不到许清钰的身影 他这么想着,眼神下意识看向霍昀。霍昀恰好也望向他,两人的眼神在空气中对接。显然,彼此的疑惑是一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