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歌:暮日醒觉诗》 1.维尔哈伦的开端 第一日 创世 “你见这星空璀璨无垠 浩浩银河穿梭天庭 但可知苍穹缘何而起 万物轮回自有始因 虚无诞生那永恒之名 长眠黑暗的至高君 他举手撑开混沌梦境 时间方始流淌至今 他举目四顾召来光明 烈日灼灼赐彼生灵 闭目俯首披星入定 皎皎明月如影随行 右手移山高耸天擎 走兽飞鸟始有巢荫 左手覆海浩瀚深冥 游鱼虾蟹得享潮信 呼吸云雨滋润森林 草木葱葱蜂蝶成群 播撒汗水丰沃土地 稻穗沉沉瓜果盈馨 然这世间仍空荡寂静 未得听闻崇善之音 至高圣者顾影七旬 乃得妙法造我身形 指盖脱离化为骨脊 滴血入骸肉生成体 泪水凝光浇注魂灵 始有智慧传颂世音 ” 第二日 至高神诞生于虚无。 它醒来时,世间是一片荒漠。 它用神力笼罩星球,将毁灭性的宇宙射线隔绝。 而后有了水,而后有草、有虫、有鱼、有走兽和飞鸟。 之后万万年,生命如期演化。 直到一次偶然的时空裂隙,一股暴烈的能量侵袭了整个星球。 神力与这股能量相互碰撞,相互厮杀。 最终,至高神镇压了这股能量,将它封存在星球最核心的深处。 神因力量消耗过大陷入沉睡。 当它再次苏醒时,发现星球上出现了一种与他类完全不同的生物:人。 原来,在至高神沉眠之后,有一丝外来能量从星球内部开始向外缓慢扩张,最终在地表形成了一颗能量结晶“瑟瓦”。 一群猿猴在无意间得到了瑟瓦,在它的作用下,猿猴群体飞速进化,最后变成了直立行走的智慧生物“人类”。 第三日 至高神尝试着将这股恐怖能量再次驱离。 但在它沉睡的这段时间里,整个星球内部已经被能量同化,一旦将能量抽离,星球会立即崩溃。 于是,至高神无奈地接受了现实。 它将神力融入地核能量,并且缓慢地将能量混合体引导到地表,形成了幻光花与莎华宝石。 幻光花大多生长在林地茂密的东方土地,花开时会引发强烈的神力波动,美丽优雅却转瞬即逝。 而莎华宝石则只出现在各种矿脉的伴生物中,其能量更为平和稳定,但深埋地底不为人知。 人类作为被瑟瓦力量促成的生命,对幻光莎华有着天生的敏感。 而最先得到这种神力的是一名幸运的奴隶:圣者哈兰。 他以绝对的力量统合了所有东方部落,并组建了第一个国家:“楻”国。 他制定了历法,将这一年定为元年。 魔法的时代开启。 第四日 其后,人类社会进入迅速发展期。 人们开始疯狂地收集各种幻光莎华,想尽方法得到其中的神力。 在无数次成功或失败的实验之后,最终形成了3种力量形态: 极少部分人可以直接食用幻光莎华,并由之产生不同的神力,他们被称为:天选者。 一部分人将幻光莎华视作信仰,视作图腾。他们对其膜拜,将其随身携带。在与幻光莎华长时间的接触过程中,他们的身体也产生了异变,获得部分神力。他们被称为:狂信者。 还有一部分人无法直接得到神力。他们另辟蹊径,将幻光莎华与其他各种物质混合,并衍生出多种多样的奇异效果。他们被称为:炼金者。 天选者与狂信者非常不喜炼金者随意滥用幻光莎华的行为。 于是他们逐渐停止了对炼金者幻光莎华。 在一次妄图盗取幻光莎华的阴谋被发现之后,天选者与狂信者联手驱逐了炼金者们。 他们被迫离开故土,辗转流浪,最后在北方高原定居,并发展成为一个新的国度:艾格尼萨。 第五日 纪元1776年,贤者瓦特终于突破了能量桎梏,发明了魔动机。 之后数十年间,各式魔动机械粉墨登场,科技进入大爆发期。 纪元1802年,第一艘魔动飞艇制作完成。 依靠飞艇的运输动力,艾格尼萨人成功穿越了茫茫的西方死亡沙漠,到达新的乐土:弗尔萨瑞斯。 随着时间的流逝,艾格尼萨人在享乐中渐渐沉沦,堕落。 他们不事生产,反而依靠弗尔萨瑞斯的进贡维持着奢华的生活。 弗尔萨瑞斯人对北方艾格尼萨人日益贪婪无度的物质要求极为不满。 纪元2418年,内战爆发。 战争持续了近百年。 最终,由于能源和物资的缺乏,艾格尼萨不得不承认弗尔萨瑞斯的独立。 他们被迫撤离了西方大陆,回到日益冰冷严酷的北方。 纪元2567年,极北冰川的灾变吞没了近半的北方大陆。 艾格尼萨人纠集了所有炼金师,打造出5个巨大的浮空城市。 北方的王者隐没在了重重风雪之中,舔舐着伤口,静待良机。 第六日 科技的发展同样影响了东方古国。 从北方传来的各种精妙机械引发了年轻人的追捧热潮。 其中,不被神力偏爱的底层楻国人最快接受了这种新事物。 他们争相从北归的商队购买书籍,如饥似渴地学习魔动科学。 这种现象引发了楻国上层的警惕。 炼金者的前由依然历历在目,保守的东方力量者们并不喜欢这些奇淫巧技。 保守派和改革派的不同理念在东方大陆引发了长期的争论。 这场纷争一直持续到纪元2833年。 改革派的魔力舰队在南部海域发现了绵延广阔的群岛。那里物产丰富,气候迷人。 这一发现让改革派们欢欣鼓舞。 大量的移民被送往南岛,他们开辟荒山险地,建造城镇和港口。 最终,绝大部分的改革派选择投身新大陆。 他们在南岛建立了自己的国度:塔帕兹。 第七日 为了应对愈演愈烈的能源危机,西国弗尔萨瑞斯科学院成功研制出了光能转换系统,通过大面积的光能镜可以有效地将太阳能量转换为类莎华能量石。 这一技术首先被运用到了魔傀儡工厂,大批低耗能可持续运作的机械兵源源不断地被生产组装成型,作为常备武力编入各个军团。 由此,保守派和激进派对于运用傀儡兵的不同理念更加激化,整个西国上层陷入了权力斗争的漩涡。 纪元3820年,弗尔萨瑞斯长老院无视军部的抗议,组建了直属武装傀儡兵团,并悍然向北国艾格尼萨不宣而战。 不眠不休不需后勤的傀儡兵团迅速突破了沙漠前哨,双方在阿卡迪纳要塞下展开了激烈的攻防战。 起初,机械兵们如潮水一般持续不断的攻势对北方守军造成了很大困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傀儡兵低智能以及反应迟缓的弱点愈发显现。 在艾格尼萨强大的飞艇编队加入战场之后,牢牢掌握的制空权将倾斜的战争天平慢慢扳了回来。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 第八日 纪元3828年,西国弗尔萨瑞斯与北国艾格尼萨之间长达8年多的拉锯战争以戏剧性的方式结束了。 雄关阿卡迪纳突然爆发的神力大爆炸震惊世界,神力紊乱留下的时空裂隙演变成黑色禁区,异界怪兽通过缝隙纷纷来到凡间,祸乱各地。 有鉴于此,西国军方向民间发起号召,组建了佣兵公会,集合有志者对抗凶恶的异兽。 公会的发展迅速到令人惊异,很快他们就在北国和东国也建立了分支基地,尚武的热潮传遍了大陆,一时间应者如云。 这场轰轰烈烈的佣兵浪潮运动中,南国保持了诡异的沉默,然而愈加频繁地来往于西南两国的舰队群似乎预示了平静之下涌动着的暗流。 能源危机仍在持续,西北两国的僵持局面也并未发生改变,阴影之下,潜伏着名为战争的巨兽。 时间来到纪元3836年夏末,一个南国的高中交换生乘着帆船回到了楻国的京城,他青春洋溢的双眸憧憬着带有无限希望的未来。 然而命运,正悄无声息地慢慢向他靠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楔子(改) 楔子 “亲爱的妈妈: 我一切安好,请勿挂念。 很抱歉迟了这么久才给您写信。 路上出了点意外,您或许已经从报纸上得知了,就在几天前,明鲸港海域附近发生了一次突如其来的超强风暴袭击,给当地造成了不小损失。所幸当时我们已离明鲸港不远,及时入港停靠住才避过这场灭顶之灾,真是女神保佑! 我还是第一次亲身经这种风暴,发生之时居然连一点征兆都没有我不过回舱里搬个木桶的功夫,整个天空就黑下来了,海浪掀得能高过了桅杆。照安格力大哥的说法是“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泼妇样的海神殿下!”,真是亵渎之语,女神殿下可不会轻易饶过他了 我们在港口修整了三天才出发,在那之后一切都很顺利。写这封信时,我们已经回到了永光之川上,吹着带满花草香味的薰风。要是爬上桅杆远望去,甚至都可以看见那高高耸立的白色圣塔了。 要说这京城,可真不愧是神赐之地!虽然我已经在这待了一年多,但还是觉得有太多太多不可思议的神奇之处。亲爱的妈妈,我真想带着您一起来看看这座天地支柱般的高塔,您一定会惊叹不已的。 不瞒您说,其实我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毕业之后留在楻国找份工作了。我听班上的同学们说,幻光花开放的时候会散出很多微不可见魔法尘光,照到人身上竟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呢!说得这么玄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京城这里的气候倒真是格外舒适,四季分明,而且雨水也很充沛,不像南岛那样一整年都热得要命。 妈妈,要是过几年您不想再开旅店的话跟我一起搬来楻国怎么样?这里可真称得上是养生的好地方呀! 哦对了,说起来很古怪,这几天我又做到了那个梦,还是一团黑影不断喊着我的名字,声音特别刺耳,完全听不清楚到底说了什么但我真的对他有种好熟悉好熟悉的感觉,我回叫一声“哥哥”,然后,梦就醒了 虽然您早就说过我并没有哥哥,但我常常会想,要是有的话该多好呀!也许您就不用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家里了。 好吧,胡言乱语就此打住。 随信寄来的,是明鲸港务局送给参与救援志愿者的纪念品和感谢状,请一定将它显眼地挂在旅店前台哦! 最后,祝愿您一如既往地身体康健! 愿纳蒂尼女神庇佑! 永远爱您的 界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南国来的飞鸢号(改) 南国来的飞鸢号 9月末的天气依旧还带着散不尽的闷热。 正午时分,炙热的阳光正得意洋洋地晒着岸堤,高高的草坡后蔫着一片寂静,连鼓噪的蝉声都听不见。永光之川宽阔的江面上却是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商船和游轮掠起一阵阵的水汽,沁得人身上一片舒爽。 在这熙熙攘攘的船流中,飞鸢号正沿着江岸不急不缓地向前驶着。这是一艘中型的双桅帆船,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涂着浅棕色防水漆的船身上隐隐残留着大大小小的修补痕迹。亮黄色的甲板是新铺的柚木,还留着一股淡淡清香,高高桅杆上那洁白的帆布被江风吹得鼓起,最前方船首处还镶着一个硕大的银质鸢鸟像。 主桅杆的下方,新手船长安格力正表情严肃地坐在甲板上,交插着双手,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前方,那顶宽边的深蓝色船长帽被他随意丢在了一边,露出一头耀眼的火红短发。 他穿着一身灰蓝色条纹的短打水手服,年纪约莫30上下了,由于常年奔波,皮肤早已被晒成了深深的古铜色。他的额头很宽,双眉粗短,琥珀色的眼睛大而有神,略微塌陷的鼻梁下留着秀气的八字胡,给他平添了几分文雅。 在他对面是两个面目粗鲁皮肤黝黑的中年大汉,正是大副塔勒和二副库伯兄弟俩,此刻,这两位黑炭般的左右副手也同样面色僵硬地看着甲板,气氛有些凝重。 安格力船长如打坐般沉默良久,终于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他抬头看着自己的左右副手,抿了抿嘴,干巴巴地低声问道:“真的不行?” “你开什么玩笑?都到这地步了,还想反悔么?”大副塔勒怎容得他耍赖,大眼一瞪,摆出一副决不妥协的架势。 船长见他不肯答应,只能耷拉着眉角,低声下气地打起感情牌:“瞧你说的,大家这么多年的好兄弟了,不要这么绝情嘛”。 “老大,一码归一码,咱们虽说是好兄弟这闪亮亮的银币可不认得人呀!”二副咧着一口白牙,笑嘻嘻地打断了他的话。 “x的,真倒霉!这一路又是风暴,又是我肯定是被人诅咒了!”安格力眼看无以挽回,只能高声咒骂了几句,恨恨地用力扔出一张牌,“元帅!” “哈哈!凤凰!”塔勒笑得合不拢嘴,飞快地将手中那最后一张牌压在甲板上,顺带一划,把安格力身旁的筹码统统捞了过来。 “不打了不打了!”安格力恼羞成怒地站起身来拍拍裤子,将船长帽正扣在头上,又从腰间皮囊掏出个小巧的红木烟斗。他叼着烟斗往裤兜里掏了掏,再往内衣兜掏了掏,都一无所获,只得黑着脸取下烟斗,转头朝船舱大喊道:“阿海!阿海!快帮我拿些烟草过来,要红丝的那种!” “好嘞!这就来!”船舱里立刻传来了少年清亮的回应。 这狭小的舱内有些昏暗,木制花窗边,明亮的光线被分割成大小不一的块状,带着飞扬的微尘。界海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声,匆匆将手中的书信折叠好塞进信封,涂上胶液,最后小心地收进背包。他转身从桌边的木柜里取出一个装烟丝的玻璃瓶,往手里倒了些红丝烟叶,握紧拳头顺着楼梯快步跑了出去。 舱外的阳光异常刺眼,界海抬起胳膊遮了遮眼睛,几秒后才适应这瞬变的光线,他眨眨眼放下手臂,微笑着朝安格力船长走去。这位17岁的少年个头不高,身材纤细,上身穿着白衬衣,下身是灰绿色的束脚麻裤,脚上套着牛皮凉鞋,一头浅亚麻色的短发经过长时间的船上旅行显得乱糟糟,毫不规矩地四处乱翘。 他的五官并不出众,但皮肤很白,甚至有些透亮,与身旁那几位传统南国人一比简直让人难以相信他的国籍。然而每个初次见到他的人第一眼会看去的,必然是他那绝美的双瞳:海蓝色的瞳孔边晕开一圈圈极浅的亮纹,点缀着细微的星芒,灵动间仿若环绕着整个宇宙。 算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以高中交换生的身份前往楻国的首都——京城了。前两次他都循规蹈矩地去离家最近的费伦斯港搭乘渡轮,这回由于同乡老大哥安格力夸耀似的的极力鼓吹,再加上为了省钱的考量,他终于还是踏上了这艘不算宽敞的中型帆船。 船上这几位都是常年跑商的老手了,一路上除了喜欢拿些荤段子戏弄他,让他面红耳赤之外,倒也顺顺利利。只是没想到眼看都快抵达终点了,居然遇上了这场难得一见的超级风暴,导致行船时间延误了好几天,所幸并没有人受伤,也算是神灵冥冥中的眷顾吧。 界海很快走到了船长身边,摊开手掌露出那团红色烟丝笑道:“安格力大哥,给!” “怎么才这么点,都不够我两口抽的。”安格力瞄了瞄少年手中那小得可怜的烟丝团,嫌弃地撇撇嘴,似有些不悦。 “抽慢些就足够你撑上一会儿啦,书上说烟草里含有许多有害的东西,要少抽一些,不然对身体可没好处!”界海佯装没有看见他的不快,熟练地将烟丝卷成一团塞好,末了还回给他一个标准的八颗牙微笑。 “你这小书呆,就知道背点大道理,欺负我们这些粗人”安格力从小没怎么上过学,对于“书上”的教条从来敬畏有加,不敢有何妄议。他叼着烟斗含含糊糊地抱怨了一句,将烟丝燃起用力嘬了几口,才满足地靠在船舷上吞云吐雾起来。 界海对这位从小相识的老大哥的弱点一清二楚,见他闷声不再说话,轻笑着拍拍手环视四周。大副塔勒还在兴致勃勃地数着今天的缴获,二副库伯则无聊地翘起脚躺在甲板上,哼着乱七八糟的小曲,唯有掌舵手菲尔仍是忠于职守自己的岗位,握着木紧盯着前方的航道。 等待进港的这段时间永远都是偷懒摸鱼的最佳时机,少年伸了个懒腰,扶着被晒得温热的木栏杆,望着远处起伏的青山赞叹道:“今天可真是个好天气,总算不用再淋雨了!” “好个屁!”红发船长握着烟斗神色不善地瞥了他一眼,“再热些连帆都要烧着了!哼!也不知道你小子怎么长的,就是不怕热,晒也晒不黑!” “我这叫天赋异禀!”界海看见对方那副臭臭的表情,当然心知肚明,笑嘻嘻地朝他挤了挤眼,“怎么脾气这么差,今天又输了多少?” 真手气很背的船长别过脸去,忧郁地望着平静的江面,只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完全不想去提起这桩伤心事。 在海上讨生活的船员们多少都有赌钱的小嗜好,但像红发船长这般几乎逢赌必输,却还是止不住手痒的人,也真算是个中极品了。少年知道他输了钱脾气肯定不好,对他冷淡地反应倒也不在意,正想宽慰他几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大副轻佻的笑声。 “嘿嘿!小海儿,过来耍两把?”塔勒刚数完钱又来了兴致,露出一副与他粗黑面孔毫不相合的奸笑,瞄着界海撺掇道,“反正也没事可做,咱们随便消遣消遣,多少都由你说。” “可别!我才不赌钱,要是让我妈知道了那可有得受了!”界海摇摇头一口回绝,他从不和人赌博,一方面是因为母亲的叮嘱,另一方面,他也非常不喜这种将别人辛苦所得轻易收走的感觉。 “没事,不赌钱咱们可以赌别的嘛,洗衣做饭,打扫甲板,什么都行。”大副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又揶揄地朝船长努了努嘴,“把账记在你安格力大哥身上也行,反正啊,他现在身上连个铜板也翻不出来啦!” 什么?怎么会把钱全给输光了?界海顿时一惊,回头看看依旧靠在栏杆上,面朝大海愁眉苦脸的船长,心里发急,凑到他耳边轻声责怪道:“怎么搞的今天输了这么多吗?” “输得倒也不多只是恰好输到没钱而已”安格力用力吸了口烟,幽幽吐了一句哀叹,为自己这摸不到好牌的臭手沮丧不已。 少年听了直皱眉头,他知道海员们在岛陆之间来回奔波,赚点辛苦钱真的不易,这败家船长居然就这样把钱全都赌光了,真让他又是气恼又是心痛:“你这也太没轻没重了!现在就把钱全都赌光,等到了京城还怎么买货物回去?你实在是实在是” 船长被骂得一头雾水,见他气鼓鼓说不出话的样子更是诧异:“你在说什么啊?买货的钱早就定下了,我怎么可能用那个钱去赌?!” “你这一路到底输了多少?” “一共,大概是10个银吧。” 10个银,那也就是1000铜币,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也不过是一两周左右的日常花销,勉强还算是零花钱的范畴。界海一时语塞,他还是第一次搭乘这位老大哥的船,自然不懂他们之间的合约规矩。他瞅瞅身边被错怪后面色不虞的船长,又瞄了瞄坐在一旁抛着银币,乐不可支的坏心眼大副,心中羞恼,决定给对方一个小小的教训。 于是他就板着脸走到塔勒身边坐下,轻轻一拍甲板,故作老成地示意道:“塔勒大叔,我们来赌一场吧。” “哟,真来啊?”大副笑得把眼睛眯成了缝,仿佛有种诡计得逞的满足感,“你想怎么赌啊?” “就赌10个银。”界海自信满满,想要一次把船长输掉的钱全都赢回来。 塔勒颇感意外地扬了扬眉,和二副对视了一眼,又看看栏杆边端着烟斗惊讶到大张了嘴的船长,转转眼珠笑道:“好,难得小海儿这么霸气,咱们就陪你玩一把。” 少年听他答应了,勾了勾嘴角默不作声,静静看着二副手脚迅速地收牌洗牌,再一一分发。他提出这场赌斗可不是在逞强,他虽然从不赌博,对这军牌倒是熟悉的很,不是他夸口,在牌局之上他可是运气好到从来就没输过! 库伯很快发完了牌,由界海率先出牌,他不慌不忙看了看手中的牌组,心中一定,又来回瞄了瞄两人似乎毫无变化的面色,浅笑着扔出了三张牌:“三个兵。” “三个尉。”塔勒跟牌。 “三个校。”库伯续跟。 “三个将。”界海重新掌握主动。 “过” “三个士加幻师。”库伯使出了炸弹。 “三个幻师加王”界海使出了超级炸弹。 “过。” “x的,过!”塔勒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骂道。 “飞艇编队兵士尉校将。” “炮兵!”塔勒果断拿下控制权。 “元帅!”然而瞬间又被库伯取走了。 “嗯看来这局只能到此为止了。”界海看着手中剩余的两张牌,皱起眉头晃晃脑袋,似乎无计可施。 “嘿嘿!小海儿,打牌呢,最重要的就是绝对不要蒙头乱出,一定要留下后手才行!你呀,还嫩着呢!”塔勒仿佛胜券在握,得意洋洋地打出一张王卡将库伯压死,再打出医师卡从牌堆里又抽出一张将卡。 安格力在界海身后探头探脑地看了几眼,神情变得非常怪异,扭过脸去想笑,却又硬生生让他憋住了。 “哎!我还没出牌呢塔勒大叔,有句楻国的老话说得好:心急可吃不上热豆腐呀!”界海狡黠地一笑,将手中最后的两张牌放在甲板上,“凤凰加祭司,全收,点数翻倍哦!” “什什么!?”塔勒瞪大了牛眼盯住那两张牌,一脸难以置信,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输给这个毫无赌斗经验的小家伙。 “哎哟喂!我说小海儿,你这运气可真绝了!”库伯大笑着直拍界海的背脊,他虽然输了钱,却也没什么不快,反倒是对这副难得一见的好牌大加赞赏。 “哈哈!20银啊20银!哦!赞美女神!”安格力将船长帽高高抛起,开心地在一旁手舞足蹈,仿佛这钱已经归了自己的口袋似的。 这一群牛鬼蛇神正上演扮猪吃虎的大戏之时,掌舵手菲尔终于看不下去,面无表情地转头对众人喊道:“伙计们,马上就要到港了!都给我赶紧收拾起来!” 界海闻言慌忙躲避过几人嬉嬉闹闹的“爱的鼓励”,爬起身来跑到船首,扶着木栏向前望去。 碧蓝如洗的晴空下,一座双层铁架桥犹如飞虹横跨在永光之川的江面上,这座大桥正式投入使用不过短短数年,却已然成为了京城旅游必到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微微拱起的桥身涂满褐色防水漆,下层是封闭的玻璃管道,上层则是青砖石铺就的人行通道。桥顶层六米多高的巍峨画廊上还专门开辟出了一片观光台,长长的镂雕飞檐从桥侧伸出,上盖朱红琉璃瓦,无数小巧金铃沿着走廊挂成两排,随着夏风轻轻作响。 “廊桥”界海怔怔望着这磅礴华美的大桥,莫名地有种冲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团作喇叭向着前方大声喊道:“你好!京城!我回来啦!我回来啦!” 少年清脆的声音顺着江水飘荡在堤岸四周,仿佛作为回应,大桥边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呜鸣,一列银白色的轨车踏着整齐的轰鸣飞速在桥下穿行而过。悠长的笛声间歇响起,伴随着列车消失在那飞虹蕴育着的一方天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交换生界海(上)(改) 交换生界海(上) 飞鸢号在廊桥下的港口缓缓靠岸停驻。 作为楻国内河中最大的通商口岸,廊桥港的范围涵括了永光之川两岸大约六十公顷左右的土地,东边通往新兰城,西边则是直连京城的大道。 由于近些年帝国与南岛塔帕兹之间的贸易规模越来越大,连带着各处港口也是愈发繁盛起来。港内遍设旅店、酒馆、商铺、餐厅,各式各样的建筑鳞次栉比,人如潮水热闹非凡。 西岸桥头高大的圆顶船坞里,界海背着尼布双肩包对船上的众人挥手道别,拉起小皮箱还没走远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安格力船长声嘶力竭的呼喊:“阿海!别忘了早点告诉我放假日期!大哥我一定会来接你的!爱死你啦!哈哈哈哈”最后那阵神经质的笑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界海尴尬地抽了抽嘴角,完全没搭理这重新拿回赌资后兴奋不已的家伙,只是低着头,装作完全不认识的样子快步走出了大厅。 虽然还不是贸易高峰时间,港口上依然是人流拥挤,车马喧嚣。船坞外宽阔的水泥大道旁,一排排半开放式的铁皮仓库依序而建,各式规格的货箱经由岸边黝黑的巨型魔动吊装机从船上卸下,随后被放在长长的履带车上,运到各自预定好的仓库中,一切都是这般井井有条。 界海站在护栏边,带着旧地重游的微妙心情看了片刻,便顺着林荫大道继续往前走去。无数高高的香帕树从大道两侧伸出修长枝翼,将这午后阳光遮得严严密密,只余下携带清风的荫凉。 大道边停着很多黑色四轮马车,这是专为那些贪图便利的人群而设——只需20铜,就可以将您一路安稳快捷地送到轨车站台。“20铜”界海看着路口那张宣传木板直撇嘴,都足够买一份简单的午餐了还是靠自己这双脚吧! 从港口到站台大约15公里路程,界海一边欣赏着道旁绿叶繁茂姿态各异的香帕树,一边不由自主地将思绪飘到了学院:这次因为遇上风暴耽误了好几天时间,眼下都已经过了返校日,虽然是由不可抗力造成的结果,可毕竟是违反了禁令,也不知道校方会怎么处置呢唉,走一步算一步吧!少年有些泄气地想着。 大约走了一刻钟,铺着浅蓝色花砖的港口车站就出现在眼前。为了方便港口庞大的客流,车站入口造得很宽敞,雪白墙面连着深褐色的钢架玻璃棚顶,灰色的分段石梯两边都围着数层铁栏,防止人流拥挤时发生任何意外。 界海拖着小箱子快步走上楼梯,站到候车台边左右张望,发现只有寥寥几人,不由非常诧异——往常这港口站可都是人山人海的,要想挤到前排还真得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行。界海对这冷冷清清的氛围颇为不适,便走到车站的服务台前,向那位画着浓妆抹着厚厚发胶的摩登女郎询问起来。 “你不知道?”服务台里的女郎非常惊讶,大张着嘴用双唇画起一个血红的圆,“洛维娜夫人的私人游轮刚才抵达了廊桥港,大家都挤过去迎接啦!唉要不是工作时间我也能去了,说不定还可以要到签名呢!什么?洛维娜夫人是谁?你是哪来的乡巴佬,走开走开!” 她风情万种地白了界海一眼,再不愿多理睬他,仿佛要与这般被潮流抛弃的人物划清界线。界海讪讪地走回候车台,他一个穷乡僻壤来的交换生,在这繁华的异国都城总会遇到诸般冷眼,对此也没有多在意。不多时就有一趟银色列车进站缓缓停住,他赶紧拉好提箱,三步两步走进了车内。 车厢中的乘客并不多,但空气还是有些发闷,少年找了个邻窗的座位放好行李,一屁股靠着软椅长舒了口气。列车缓缓开动,那微微的轰鸣声中似乎带着催眠魔力,界海闭上眼睛随着车厢的起伏轻轻晃动脑袋,渐渐地,睡着了。 “小哥,这位小哥!”一阵急促的喊声伴着剧烈摇晃将界海从梦中惊醒,他揉揉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一身蓝黑色公务制服的青年。 “列车已经到终点站了,请赶紧下车吧。”青年浅笑着将手中的行李箱递给界海。 “终点站?糟了!”界海那一脸懵懂睡意瞬间消失不见,他赶紧拉过皮箱,手忙脚乱地跑下了列车。 “别着急!小心楼梯!回程列车就在对面!”身后传来青年善意的提醒。 “我知道了!谢谢您!”界海转过身对他微鞠一躬,又健步如飞地向前直奔而去。 等到这位粗心大意的少年好不容易赶到学院时,日头已经快要西沉了。放学时间早就过去,帝国皇家学院白色的大理石拱门前冷冷清清,黯淡暮光斜照到门前墨玉石雕刻的高大圣者像上,在红砖墙边拉出深沉的阴影。偶尔有几辆黑色或银色的魔动机车从校门内开出,带着微不可闻的动鸣声,快速消失在那宽阔的沥青大道尽头。 界海满头大汗地提着行李箱走下铁架天桥,三步并作两步绕过雕像外围的五芒星花坛,跑到了侧门保卫处。他朝那位身穿黑色守卫制服的老门卫行了个礼,急急忙忙从包里翻出自己的学生证,喘着粗气递上前道:“您好,这是我的学生证很抱歉,我” “我认得你,界海同学。”老门卫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轻轻摆了摆手,“你迟到这么多天,可让殿下急坏了,平安回来就好”他说着就上前打开了铁门,向少年点头示意。 界海赶紧连声道谢,提起箱子大步走进校园,忽然远远听见有人在向他呼喊。他循声望去,大门内侧的小广场对面,正有个人影带着满身夕光朝他快速跑来,他拿手遮住阳光,眯起眼睛认了半天,原来是同班的好友小胖子陆昂。 “好小子,可算是等到你了!呼你要再不回来就麻烦了!”小胖墩大步跑过来扒住他的肩膀,喘着粗气低声埋怨。他穿着一身略显紧绷的灰色短袖校服,深棕色的偏分短发被汗水打湿粘在了额头,圆圆的脸上满是雀斑,看起来就像个软乎乎的芝麻小面饼。 “陆昂?你怎么会在这儿?”界海看着这位大汗淋漓的好友满脑子都是疑惑,自己前脚才刚进校门就碰到了他,要说是偶遇的话,这也未免有点太巧了吧? “还不是因为你这么久都没回校吗!?大伙都急死了,差一点就要”陆昂擦着汗埋怨了一句,忽然想到了什么,扯着界海的袖管就往里走,嘴里还催促道,“先别说了,快走快走!” “哎哎!这么着急干嘛呀”界海一手提着箱子,一手被陆昂拉住摇摇晃晃地往前奔,还没等他们跑过学院门口的墙角,一阵旋风就突兀地出现在二人面前,狂风夹杂着沙土和树叶,直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这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会就消失无踪,界海拍拍头发,落下一地的尘土,他若有所觉地抬头看向前方,院墙边那高大槐树下光洁的石子路中央,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修长的身影。 前面一人身穿着米白色缎锦绣金宫袍,双手负在身后,长长的黑发用银丝带束成高马尾,雪白的面庞在昏暗阳光中泛起玉色,一双丹凤眼半开半闭,很有种拒人千里的傲慢。他身后那人被阴影遮住了大半个身子,只看见一身漆黑的军服,帽檐上金色的凤凰徽记在夕阳中闪出耀眼光芒。 界海对这位衣着华丽的白衣少年可熟悉的很,他正是皇族的一脉——赐封“玉”字的王府大公子,玉茗殿下。身后那黑衣人名叫墨,是他的贴身护卫,仿佛影子般不离左右,无论何时总是戴着那顶宽边军帽,没人见过他的正脸。 “哟这不是我们的学院新秀,界海同学吗?”玉茗背着双手缓步走上前,斜眼看看界海,嘴角挂着嘲讽的恶意,“怎么,游山玩水的日子过得太惬意,连返校日都忘记了吗?” 界海就知道他这张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自从来到学院后,这位地位高贵的皇族王子从未对自己有过好脸色。他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对方,但也不会去委屈逢迎,扯着嘴角露出个假笑敷衍道:“玉茗学长,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他随口招呼了一句,拉过陆昂就想走,却又被一团突现的旋风挡住了去路。 “学长这是什么意思”界海瞄了瞄那不断旋转的风柱,没有半点惧色。他虽是个凡人,和对方在力量上毫无相抗之力,但这可是在权贵云集的皇家学院内,只要对方敢做出半点出格之事,明日就会传遍校园。界海相信这素来死要面子的家伙,绝不会因为一时意气,而成为上流社会的笑柄。 “话还没说完就想走?你以为我是来找你聊天的吗?”玉茗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扫了陆昂一眼,那暗藏着的阴森寒意激得他一个冷颤,不由自主松开了界海的手臂。 “咳玉茗殿下,我我想起来还有点事,我先走了,先走了!”小胖墩见势不妙眼珠一转,扯了个谎话赶紧脚底抹油,溜得比刚才快了不知多少。 这没义气的家伙事态急转的速度快得让界海连出声挽留的机会都没有,他暗暗吐槽了一句,皱着眉头又对玉茗问道:“学长还有什么吩咐?” 玉茗冷哼了几声,脚尖轻轻一点,似清风般飘到界海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仿佛见到垃圾一样嫌恶地转过身去,绕着他缓缓踱步:“吩咐倒是谈不上,只不过,有些校规怕你忘了,特意来提醒一番。” 他回头瞥了瞥界海被沙尘弄得脏兮兮的小脸,露出一丝抓到把柄的得意笑容,阴测测地低喝道:“开学后,凡无理由迟到一天者,记大过留校察看,迟到三天者即令退学算上今天,你这可是第四天了!” 果然是因为这个界海根本不怕他怪声怪气的威吓,沉着应道:“学长我这可不算是无理由,只是因为在海上遇到了风暴才延误这么多天。您可以翻看最近的报纸,就在明鲸港附近海域” “行了,别找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来搪塞,你真以为会有人信吗?”玉茗连着盘算了几天,好不容易抓到了人,哪能给他辩驳的机会,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解释,又昂起脖子冷笑道,“废话少说,跟我去教务部等着处分吧!” 界海见玉茗完全不理会自己,心下一沉,他本来心中有理,就算去了教务部也自信能将事实摆正厘清,但只怕对方还有后手,这一年来他可没少在这位殿下手里吃亏他余光瞄瞄四周,暮日将尽的时间,广场内外都空荡荡地连半个人影也看不见,让他连向人求助都没有机会。 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避一避吧他知道自己绝不是身为力量者的玉茗的对手,假意先答应了下来,挂起一张唉声叹气的哭脸,磨磨蹭蹭地往前挪了几步,突然趁他不备,猛地向后飞奔而去。 可没等他跑出多远,一道黑色水链悄无声息地缠住了他的双脚,让他措不及防下摔了个狗啃泥。对方居然敢在校内公然出手伤人!?他又惊又怒,随手抹了抹脸上的泥灰,瞪圆了眼睛向后看去。 水链另一头,那名沉默的黑衣护卫正捏着团不断流动的黑光,立在阴影中看着自己,带着神光的狭长双眼中散发着微不可查的杀意。在他身侧,玉茗嘲弄般哼了一声,挤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微笑,踱步上前:“想跑?真是笑话!要是连你这么个废物都看不住,我玉茗还怎么在京城立足?” 界海对他的恶言嘲讽充耳不闻,先伸手用力拉了几下那神力凝聚的水链,发觉根本无法破坏后,索性盘腿坐在地上,抬头斜睨着他回斥道:“你们也未免太过分了吧!校规中明文规定,禁止在校内使用神力伤害同学,你就不怕我去教务部告你故意伤害?” “哼!你已经迟到超出三日限期,很快就不是‘同学’了,更何况你意图逃避执法,用上点手段,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想必部长他,会体谅一二的”玉茗最喜欢看他出洋相,拂了拂衣袖装作一本正经地解释了几句,却掩不住嘴角得意的笑容。 “你!”界海咬咬牙正想反驳,却被他连声呼喝着打断了:“废话少说!墨,带他去教务部!” 少年眼看那浑身散发着诡异神秘气息的黑衣护卫缓缓上前,心中砰砰直跳,又忍不住伸手拽了几下链条,紧贴在脚踝处的怪圈却始终难动分毫。他不想等人来抓自己,双手一撑气鼓鼓地站起身,狠狠瞪了玉茗一眼,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跟着去教务部一趟了,反正自己迟到的原因有确凿证明,且看这家伙能有什么手段! 就在那护卫伸手向前快要抓住界海之时,忽然一道白色光盾从空中飞快滑落,拦在他面前,也切断了他和黑水的链接,将少年从束缚中解救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温温柔柔,仿佛喟叹般的声音从远处飘飘而来:“殿下怎可在校园内随意动用神力伤人,实在太不合规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交换生界海(下)(改) 交换生界海(下) 西沉的落日只剩下一角余边还停在山尖挣扎,这余晖又被学院内高大的槐树挡了个七七八八,遗落下几丝晦暗光线,使来人的身影沉在浓密树阴中难以看清。就在此时,院墙边白色的尖顶路灯开始缓缓亮起,随着那人渐行渐近,柔和的灯光终于将他身上的阴暗轻轻揭去了。 来者身形高挑,身着宽大的月白色素袍,腰间束一条盘纹玉带,勒出更显细瘦的腰肢,一头墨绿色长发扎成了马尾垂在脑后。他的面容不似正统东方人那般柔和,高鼻梁,阔额角,脸颊微瘦,眼窝深陷,俊雅中透着一股隐隐疏离的淡漠。 此刻他正面无表情地缓缓走来,几簇刘海被夜风吹得倒竖而起,清冷双眸在路灯的辉映下不时闪过绿色幽光,更添出一种异样的威慑力。他的脚步很稳,哪怕是穿着短袜木屐,每一步也都如同丈量过一般规整,没有多余动作。 那人很快来到界海面前,微微转头斜了黑衣卫士一眼,似是怪罪,但表情上却又看不到丝毫怒意,仍是沉沉稳稳地一片平静。护卫与他对视了一眼,像收到某种警告般垂下了头,缓步倒退回去,站定在自家小主人身前。 玉茗看见自己的手下如此示弱,心中暗恼,上前一把推开他,指着来人大喝道:“尽远!别以为你来了就能怎样,我这次可是当场将他抓住的,证据确凿,容不得你们抵赖!” 名为尽远的宽袍青年对那无礼的呼喝不发一语,先仔细察看了一番如今可称得上狼狈的少年,在确认其并未受到伤害后才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柔声问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尽远哥!我”界海忽觉鼻子微酸,若说这学院之中有谁最值得他信赖,莫过于眼前这位高三年级的学长了。他有些委屈地红了眼睛,刚想将这一番经历向对方倾诉,却又看到尽远笑着朝他摇摇手,立马封住了嘴。 稍稍安抚过这位泥脸少年,尽远收起笑意,转身看看玉茗二人,弯腰轻轻施礼淡淡说道:“不知殿下此言何意?殿下出手伤人在先,却又反口说我等抵赖云云,实在让人费解。” “少给我文绉绉的,有本事,等你穿上朝服再说这话吧!”玉茗对这种古时文言的官方说辞非常厌恶,皱着眉头刺了他一句,又看着他身后的少年冷笑几声,“界海这次恶意迟到,已经过了三日期限,我要将他带去教务部等候学院处置!” “恶意迟到?恐怕殿下有所误会”尽远对于他的指责似乎有些惊讶,微微颤了颤眉头,温言解释道, “界海学弟是奉太子殿下诏令,在校外先做些新学年的活动准备,这恶意迟到不知从何谈起?” “诏令?嘿!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玉茗气得笑了出来,他怎么可能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不依不饶地指着界海大声质问,“你倒是叫他拿出诏令来给我看看!” 界海默默听到现在,心中倒是一慌,他哪里有什么诏令在身,眼看对方气势汹汹逼问而来,张了张嘴没敢打岔,尽远便已将这谎言圆了回来:“太子殿下既然说有,必然是有的殿下若想看诏令,明日自然会有副本送上供您查阅。” “你简直可恶至极!想拿太子来压我?你以为我会怕了他不成!?”玉茗顿时涨红了脸,他生平最讨厌之人莫过于那位太子,听到这话如触逆鳞,愤怒之下身周不自主地绕起一阵阵旋风,吹得那头乌黑长发乱作一团。 “殿下如对此事尚存怀疑,在下也会代为传达”尽远依旧是一副平淡表情,对那狂卷的旋风视若无睹,半阖着眼说道,“夜里风大,殿下还需小心身体,以免着凉。” 玉茗盯着那张永远平静无波的脸,咬紧了牙,气得眼角不断抽搐,他明知对方是在骗自己,却无话可以反击。虽然从身份上说,对方不过个区区禁卫队长,但因他自小陪同太子长大,关系亲密异常,又是那位教官的亲传弟子,真要和他打起来,只怕影响太过恶劣 他自以为这次行动出其不意,根本没想到尽远会这么快赶来救场,一时间拿不出主意,面色也是阴晴不定。身侧的黑衣护卫似乎察觉到他混乱的心思,扶着腰间赤刀缓缓上前,弓起身子作出一副戒备态势。他依旧低着头,界海从一旁看去,在弱光下只能看到他左脸颊上,有一条从嘴侧划到耳边的长长伤疤。 场上气氛有些凝固,玉茗憋着怒火左右思虑了半天,还是打消了继续抓人的想法,来日方长,不必在此时贸然发难,徒留口实。他紧抿着嘴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又瞟瞟躲在尽远身后的界海,威胁似的哼了一声,也不多言,一弹衣袖扬长而去。 黑衣军士跟在他身后如影依附,经过界海身边时,他停下来侧过头深深看了少年一眼,仿佛是要将他的样貌刻在脑中。被他那诡异的眼神一瞄,界海只觉浑身发冷,他颤颤抖抖搓了搓手臂,回头再看,两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经过这场莫名其妙的争执,他那点回校的热切憧憬都已被打得支离破碎,更觉得一路积累的疲乏蜂拥而来,饥肠辘辘都快使不上力了。他叹着气转回身,尽远已经把他落在远处的小行李箱拎了过来,他赶紧上前接手,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真是麻烦你了,尽远哥,要不是你来,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尽远看他满脸泥灰,颤了颤眉,从兜里掏出一块白帕递给他,勾着浅笑往侧边指了指:“还多亏了你的小通信员。” “通信员?”界海很自然地接过擦了擦脸,顺着他的手势看去,不远处的院墙拐角探出了陆昂胖乎乎的小脑袋,他歪着头咧着嘴,就像是个墙边长出的大笑菇。 “哈哈!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的!”界海笑得肆意,提起箱子大步跑过去,用力勾住了他的脖子,两人嘻嘻哈哈一阵打闹。 尽远望着嬉闹中的两位少年,心中也松了口气,玉茗因为界海迟到之事这几天一直在学生会闹腾,弄得鸡犬不宁,如今总算是遮掩过去了。他心事已了,抬头看看天色,缓步上前道:“先别闹了,我还得回茶道社讲课,陆昂,拜托你送界海回宿舍吧。” “好嘞!放心吧学长,包在我身上!”小胖子挺起胸膛拍拍肚子上的肥肉,仿佛被夸奖了似的骄傲不止。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事明天再说。”尽远朝界海点点头,又踏着均匀的步调不紧不慢地朝来处走去。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寂静校园内全无人踪,只有一阵阵急促的虫鸣声伴着那小皮箱的滚动回荡在四周。两个少年肩并着肩一边小声闲聊,一边顺着槐树大道朝学校后门的宿舍区走去。 穿过大道尽头的尖顶红木拱廊,再绕过弯弯的九曲水榭,就看到了皇家学院高耸的七层住宿楼。整个大楼是复古的砖瓦式方塔结构,白墙黑瓦一层层交错叠起,远看上去更像是一座梯形的古城堡。由于学院里的学生多数非富即贵,很少有人会选择住校,因此这宿舍区虽然占地颇大,园林装饰也极为优雅,但还是人气不高,二人一路走来,只在水榭边上看到几个纳凉的身影。 陆昂将界海送到了楼下,便对他挥手道别,界海冲着他晃晃悠悠的背影大声提醒道:“回去路上小心!” “放心吧放心吧!”小胖墩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潇潇洒洒地走进了水榭的阴影之中。 界海看着好友向外走去,一直等到他消失不见,才拖起行李箱走进大楼。 宿舍大厅中灯火通明,水滴状缀晶吊灯从屋顶垂下,在亮白纹的桃花木地板上反出片片金光。界海大包小包步履沉重地挪进大厅,探头往右手边的玻璃框布告栏里瞅了一眼,里面除了一张新学年的通报外空空荡荡,于是他便转过身,径直走向左边的宿舍管理处。 底楼左侧算不上宽敞的管理室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硬木架子,上面摆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寄存物。窄窄的玻璃门边,宿管员叶婆婆正靠在藤木摇椅上,借着书桌明亮的台灯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毛线。她年纪已过花甲,穿着一身灰蓝色垂地长裙,衬着宽宽的亚麻披肩,一头白发很时髦地烫成了微微卷翘。她带着一副圆圆的白铜架老花眼镜,嘴角含笑,满是皱纹的脸颊上泛着红红的光。 书桌上还摆了一台半圆形柚木壳收音机,此时正放着一首旋律优美的小夜曲,但由于信号不好夹杂了很多嘶嘶的噪音。 界海将提箱往墙边一靠,推开玻璃门,咧开笑脸对老人连连挥手道:“婆婆!晚上好,我回来啦!” 这声轻呼瞬间打破了房中原本静谧的氛围,老人先是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他,赶紧站起身放下手中线团,走上前一把拉住了界海的手臂:“哎哟喂!老天爷,你这是去哪了孩子?怎么弄成这副模样的?” 叶婆婆对这位南岛来的小同学最是疼爱,可怜他孤身一人在外,家境又不好,平时多有照顾,责问了几句,便从抽屉里取出块格子手帕,用力擦起界海那张脏兮兮的花脸:“啧啧,你看看你这脏样!多大个人了,啊?一点干净都不要!你这路上发生什么事啦,啊?怎么晚了这么多天才回学校?婆婆可担心死了!” “嘿嘿”界海傻笑着任由老人在他脸上胡乱施为,却不愿提起刚才发生的经历,便抓抓脑门含糊地一语带过, “总之,一言难尽呀!婆婆,你快把钥匙给我吧!这一路可累死我啦!” “好,好,这就给你啊!”叶婆婆放下手帕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从门边木柜里取出一串钥匙,随手一摸就找到了他那把,“拿去吧,快回屋里洗澡去!真跟个泥猴子一样!”。 “知道啦,谢谢婆婆!”界海嬉皮笑脸地转身刚打算上楼,却又被老人叫住了。 “哎哟,差点忘记了!刚才有人送来个包裹说是给你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挺沉呢!你等一会儿,我去拿过来”叶婆婆回过身从那堆木架子上取下个黑铁匣子,双手掂了掂递给界海。 少年拎着铁盒上下打量,盒面上乌沉沉看不到半点记号,只是隐隐有些香味飘出。这该不会是他送来的吧?会不会是点心呢?界海眼珠一转有了猜测,笑吟吟谢过婆婆之后便将它往背上一甩,提起箱子大步流星地跑上楼去了。 界海的房间位于宿舍3楼的最北边,紧挨着学校后院里那一大片全封闭的温室幻光花圃。他风一般地蹿上楼,打开房门看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宿舍,差点就想倒在床上一睡到天明了。然而倔强的肚子还在不断发出抗议的咕咕声,于是他妥协地决定先解决个人卫生,再美美地饱餐一顿。 等到界海痛痛快快冲完了澡,围着大毛巾一身清爽地走出浴室,弯弯的月亮已经照在了他挂着课表的玻璃窗前。他惬意地倒在宽大的丝绵床上打了个滚,转头又瞄到了那个黑铁盒,双手一撑,赤着脚跑下床把铁盒拎到书桌上,拨开系扣将它打了开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盒子里厚厚的油纸下放满了各式点心:红糖酥、脆皮肉饼、蝴蝶饺、水晶蒸包,还有一玻璃罐冰冰凉凉的雪梨茶。界海看得直流口水,抓起一块仍带着温热的肉饼咬了一大口,外皮香脆肉馅多汁,真是勾起人无限的食欲! 他两三口将手中的肉饼解决下肚,转头一瞄,看到盒盖下还连着一张纸条,上面用黑色小字写着:“吃完赶紧睡,明早来学生会有事相商。” “嘿,哪有刚回来就叫人做事的”界海自言自语般抱怨了一句,脸上却笑得越发灿烂。他嘬了嘬油油的手指,将纸条塞回铁盒里,探起身子推开了窗,一阵微凉的夏风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占领这片久未开启的失落之地。 少年利落的短发在风中飞扬,他微笑着翘起眉角坐到窗前,抬头望望那秀气的弦月,然后,从身边抓起一个大包子一口咬掉一半,眯着眼满足地荡起了双脚。 重逢的夜晚本就该如此美好才对,不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学院里的皇子党(改) 日正当空。 炽热的阳光穿过界海房中半开的玻璃窗,照到那早已空空如也的铁盒,在雪白墙上映出不规则的光斑。少年侧身裹在丝被里睡得正熟,不时还吧唧着嘴,也不知是否梦到了什么难得的美味。 宿舍房间装饰得异常简单但又绝不简朴,这几套桌椅床柜看似寻常,却都是用贵重的金丝木或是乌木所制,经历了数百年的时光沉淀,件件都堪称古董,价值不菲。 阳光渐渐平移到了界海白嫩嫩的小脸上,那火辣的刺痛感终于将他从梦中成功唤醒。他皱皱眉头坐起身来,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眨眨惺忪的睡眼抬头朝门口的石英挂钟看去,时针早已停在了10点刻度。 “糟了!又睡过头了!”迷糊蛋少年赶紧下床冲进洗浴间,不一会儿又带着满嘴的牙膏泡沫匆匆跑回床头。他翻开桌上的日历,看到9月30日红色的“星期六”三个大字,哭笑不得地垂着脑袋走回浴室。 等到界海洗漱完毕,门口正好传来了几声轻轻的敲击,他赶紧回了一声“来了”,翻出衬衣长裤手忙脚乱地穿好,这才上前打开了门。 木门外,宿舍管理员叶婆婆叉着手站在挤满明亮阳光的过道里,面有怒色,见到界海便劈头盖脸又是一顿数落:“你个小懒猫,这都几点了才起床,啊?太阳都晒屁股了!年纪轻轻的,就知道偷懒!” 这貌似苛责实为关切的话语让界海心里暖洋洋,止不住的欢喜,老人喝骂了几句,见他还是这幅没羞没臊的样子,叹叹气又从身旁提起个小竹篮往前一递,板着脸说道:“食堂都收完早点啦我给你捡了几样,赶紧吃去!” “谢谢婆婆!”界海笑嘻嘻接过竹篮一瞥,里面是几块煎蛋饼和一杯黄豆浆,标准的楻国学生早餐。 “谁跟你嬉皮笑脸的,啊?去,把昨天那个铁盒子拿过来,我要还给人家呢!”婆婆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哦!铁盒”界海想到铁盒,立刻记起纸条上“明早有事相商”的约定,他大喊一声拍拍额头,慌忙跑到桌前抓起铁盒将它塞给了叶婆婆,再转头看向门边吊钟,时针已经指到了11点刻度。 “糟了!我得赶紧走婆婆再见!”时间紧迫,界海随手从篮子里抓了块蛋饼叼在嘴里,套上凉鞋拎起背包就往外跑去。 叶婆婆茫然地看着界海从她身侧狂奔而过,习惯性地提醒了一句:“路上小心些,别老是丢三落四!” 远处传来了界海含糊的回应,婆婆无奈地摇摇头,拾起竹篮带好房门,慢慢走下楼去了。 宿舍区位于皇家学院的最东边,界海沿着石子小路向西飞奔,穿过尖尖的木拱门,在林荫大道上跑了没多久,便看到了那座犹如双翅般斜插云霄的主教学楼。 整幢楼高约五十米开外,主体共有10层,呈弧形分别向后撑开。楼身贴满大块的白玉色防水瓷砖,左边是初中部,右边是高中部,中间留开十米宽的大路直通后方的活动操场。 因为今天是休息日,大楼里一片空荡荡,悄无声息。少年喘着粗气跑到楼侧,面前那白玉石似的墙壁上仿若镶嵌般,竖着一座银灰色的封闭式电梯。 这时髦的“南来品”是前年才新建的。据说建造之时受到了多方阻力,最后是太子殿下动用“特殊理由”才使院方勉强同意,不管怎样,它至少颇受学生们的鼓掌欢迎。界海走进电梯,熟稔地按下顶层的按钮,一路平稳升到天台,他快步走出电梯抬眼一看,天台中央,华丽的金色学生会尖塔好似闪耀皇冠,横架在两栋高楼之间。 这座全木质的梯形高塔有将近二十米,上下共分五层。底层是十余米宽的铁木钢架天桥,往上依次为活动部、特勤部和人事部,顶层是会长办公室。纯黑色的塔身上用浅金纹勾出了无数繁复的镂雕,檐下依照层数各有不同形状的风灯悬挂,塔尖还立着个一人高的红玉凤凰雕像,刻得极有神韵,栩栩如生。 皇家学院的学生会作为整个校园的实际掌控者握有很大权利,包括各类校园活动和庆典仪式的策划,校内环境和建筑的清洁养护,各班级的人事管理,甚至学年课程的安排以及考试时间的制定,大大小小诸事繁杂。因此虽然今天是休息日,塔楼里还有不少加班加点的干事们在忙碌着。 界海跟他们完全不熟,也没敢打扰别人的工作,轻手轻脚地顺着木旋梯往上走,等到了会长办公室前,额上已显出了点点汗水。他定定神擦了擦汗,刚想上前敲动那扇巨大的花框木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询问:“快两周了还没办法定下?” 随后是一声较弱的中年男子嗓音:“殿下,其他倒也好说,只是这经费问题下月大部分预算已经都被您捐出去了,再加上各处田园亟待人工准备秋收,眼下真的是有点” 男子说完房中便是一阵沉默,界海不知那说话者是谁,眼珠一转,靠近了些把耳朵贴在门边,又听到一个闷闷的年轻声音说道:“你去找璠斌先预支些国库存金,等孤下月分红到了再还给他。” “这” “怎么,有问题?” “没有没有属下只是怕玉王殿下那边会借此生事”中年男子犹豫地扯了个长音。 “孤自有主意,赶紧去办吧。”青年似乎有些不耐烦,提高音量结束了这次对话。 “是是!小的这就走!”中年人慌忙应承,只听一阵急急的脚步声,界海赶紧闪到了侧边。就看见大门朝内一开,从里面走出个身穿灰白色公务制服的干瘦身影,他拿着块条纹方帕擦了擦脸上冒出的汗水,好似没见到少年般,步履匆匆地直往楼下跑去了。 界海躲在门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为了避免尴尬又多候了片刻,才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房内传来青年淡淡的回应,少年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由露出会心笑意,整了整衣衫,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内光线明亮,正对门的中央摆了张宽大的方形黑木桌,上面整齐堆满了各种文件书册。两侧墙上挂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相框,都是历代会长的照片和画像,由于框架材质不同,乍看下显得有些杂乱。 门边靠左手处是一排深棕色软皮沙发,几朵淡紫色郁金香插在黑木茶几上的青瓷瓶里,右手边立着套黑色的惰银骑士装甲,这种具有良好神力阻隔的昂贵金属产量稀少,向来都是王公贵族们都争相追捧的顶级奢侈品。 方桌后的落地窗前,一个瘦长身影正背对着他,双手环抱,站得笔挺如松。他穿着黑色薄衬衣,下套浅灰色的紧身马裤,一头长长的漆黑马尾笔直垂到腰间,看上去和学院内的制服着装并无多少差别。听到关门声响,那人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极为秀气的白玉脸庞。 也许是因为方才所谈之事并不顺利的缘故,他斜翘刘海下长长的剑眉还微皱着,半闭的桃花眼里原本目光凌厉,在看到界海后才稍转柔和。他上下扫了少年一眼,又看了看门前的漆金大座钟,轻哼一声,抿着薄唇漏出一句不悦的责问:“我可写的是早上相谈,这是几点了?” 界海尴尬地抓抓头,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位许久不见的好友——帝国太子舜殿下。他好久没在宿舍那软绵绵的云锦大床上休息了,一觉睡得昏沉,完全没办法醒过来,但若是如实相告,他又觉得抬不起头,脸上臊得慌。 无奈下,他偷偷瞄了一眼座钟,看那时针尚未到12点刻度,顿时如释重负,指着钟笑嘻嘻地诡辩道:“这不是没到12点嘛,还算早上,还算早上的。” “行了,别耍宝,坐下有事跟你说。”舜知道他从南岛一路奔波回京,又遇上昨晚那场变故,肯定心神疲惫,迟到也没什么可意外的。他没再多说,只当作是信了他的胡言,指指沙发让少年坐下,又从书桌上拿过一份诏令文书,放到了茶几上。 界海赶紧乖乖坐到沙发上,探头往那诏令一瞥,只见上面写着:“兹任命高中部二年四班界海同学为学生会特聘校外活动策划调查员,凡遇因公务不得回校之景况时可酌情自理即日起生效!”后面的日期上写的是9月25日,签着太子殿下龙飞凤舞的全名“舜欧德文”,还盖了个鲜红的凤纹印章。 “还真有诏令啊”界海颇觉意外,他原以为昨晚尽远哥不过是为了骗玉茗才这么说的,没想到居然真有其事。 “废话”舜翘着脚靠在座椅上,斜了他一眼,似乎对于这句怀疑略有不快,“我会信口胡说吗?”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界海赶紧打着哈哈,飞快转移了话题,“对了,你这么急着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 皇子却没回答,只是默默看着他,眼中似有庆幸之色。自从几天前明鲸港遭遇神力风暴的消息传来,他联想到好友的意外迟到,心中担忧不止,命人前去调查后,果然在驻港船只名录里找到了界海的名字。所幸对方运气不错,总算是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也让他心中落下一块大石。 突如其来的风暴对帝国最南边的港口造成了巨大破坏,这几天,他一直忙于救灾安排和募捐事项,完全走不开身,叫对方来此,实则也是多日不见,想看看他是否安然无恙罢了。 但他当然不会将这种心思宣之于口,略一沉吟,点了点靠椅扶手状若无意地说道:“我听说你在路上遇到了风暴明鲸港因灾受损严重,我打算近期在学院做场慈善募捐,你是亲历者,我想让你把自己的经历写份通告,用词煽情些”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界海对写报告之类的东西最是拿手,爽快地拍了拍胸脯,将茶几上的诏令小心塞进背包,又从里面掏出个细长纸盒,递给舜道,“对了,我还给你和尽远哥带了礼物,快打开看看吧。” 礼物?皇子瞄了眼纸盒,嘴角总算勾上了笑意,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有心的。他伸手接过纸盒,在对方期待的眼神中打开一看,里面却只放了一根长长的白色尾羽。 “这是什么?”舜知道他家境不算宽裕,本来也没抱什么期待,只是绝没想到会是这般莫名其妙的东西,纵然他向来处变不惊也不由楞了一下。 “咳!这可是不得了的好东西,我来演示给你看。”皇子被这礼物弄得满头雾水,界海却是信心满满,他学着教授的样子握拳咳嗽一声,卖着关子拿过纸盒,将双手盖在盒上只余下一个小孔,示意皇子上前。舜从那孔中看去,盒子里的鸟羽正发出淡淡的白色荧光,朦胧间让人觉得圣洁无比。 “怎么样?厉害吧!这可是传说中的神鸟羽毛,前些天有个客人住店没带钱,万不得已才拿它来付账,我求了妈妈好久才要过来的!”界海捧起纸盒往舜的面前一举,瞪圆了眼睛,只等他出言附和赞叹。 “谢谢。”皇子心里哭笑不得,这哪里会是什么神鸟的羽毛,只怕自己这位善心的好友,又被人给骗了吧他也不揭破,还是带着笑容接过纸盒,将它轻轻放在书桌上。 界海见他面带微笑收下了礼物,自然心满意足,合上书包往后一背,拍拍肚子笑道:“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啦,刚才急着赶过来,还什么都没吃呢。” 这小子八成是刚睡醒吧舜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对经常在小事上犯迷糊的好友也是无可奈何,他随意挥了挥手,却也不忘再提醒一句:“周一记得来学生会,你现在也算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党’了” 学生会素来有个不成文的传统,会长总是由当代皇族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担任,因此也被人戏称为“太子党”。界海自从跟他莫名其妙地成为好友之后,早就被人划入了他的势力范围,听到这话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份瞬间有了提升,得到官方承认了似的。他嬉笑着朝皇子挤了挤眼,道了声“遵命!”,便转身向着门外跑去了。 舜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了口气,一个暑假不见,还是这幅毛毛躁躁的样子,索性在正事上他倒真是勤勤恳恳,半点不会出差错,也不知道那小脑袋究竟是怎么构造的他笑着摇了摇头缓步走回桌旁,瞄了一眼那纸盒里的羽毛,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一根羽毛,叫我们两个怎么分这傻小子” 太子殿下踱着步重新站到落地窗前,金色的阳光洒在他如玉的脸庞上,稍稍有些晃眼。他眯起眼睛朝外望去,远处天边是一座支撑天地般的白色巨塔,那飞云缠绕着的塔身外不时闪过阵阵颜色各异的神光,而后又毫无痕迹地,消失在了云霞掩映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神秘的书屋(上)(改) 神秘的书屋(上) 从学生会高塔出来后,界海匆匆回到宿舍楼,将那卷诏令小心地收好,便跑去底楼的食堂吃午饭。 因为学院的住校生并不多,宿舍食堂建得倒也不大,青瓷地砖、白色粉墙加上棕色小圆桌椅,装饰简洁窗明几净。界海走到食堂里侧的厨房外,探头往层层叠叠的美食架上一阵张望,里面盛满了各式精致的点心菜肴、盆汤盖饭,林林总总怕不下百种。 他伸伸手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小钱包,打开瞄了一眼,袋子底部只孤零零地躺着几个银色和棕色的硬币。“唉得赶紧去找工作才行!”少年叹了口气,掏出一个十元铜币买了份杂烩饭,三口两口吃完,抹了抹嘴就满怀心事地跑出了校门。 紧靠皇家学院西侧是一条繁华的步行商业街,路口高大的褐木牌坊上面刻着金色的“凤鸣道”三个大字,街道两边满是餐厅、茶苑、酒楼、商店,其中更不乏异国情调的各式舶来屋。今天正是休息日,大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各家商铺中也不时传来一阵阵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常。 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人提不起精神,界海穿过牌坊,顺着道边各家商铺撑起的遮阳伞笔直往前走,没多远就到了一家南国风味的小餐厅前。这座十几平米的双层方砖小楼装饰得极富南岛情调,店门口挂着船型的黄木招牌,上面用黑漆写着“泊船小屋”四个字,旁边还栽了棵弯弯的椰子树,宽大的叶片在午后阳光下微微摇摆。 他站在门前看着那张招牌,心里打起了鼓,这家店是他上学期开始就一直常驻的打工地点,老板也是南岛人,看在同乡的份上对他还算照顾。原本说好会在他返校之后继续聘用,但如今他已经迟到了好几天,也不知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他在忐忑之中又呆立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深深吸了口气,默念一句“女神保佑”,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餐厅内冷冷清清,午餐的忙碌时间已经过了,大厅中只有寥寥几位客人在悠闲地喝着冰麦啤。店老板提诺靠在柜台后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慢条斯理地擦着玻璃酒杯,他看起来大约40多岁,矮胖身材,微微秃顶,面庞黝黑,大鼻子下面留着翘起的八字胡,显得格外精明。 他听到门边传来清脆的风铃响动,赶忙转过身,露出职业性的微笑轻声招呼道:“欢迎光是你啊。” 提诺老板一眼就认出了门前那位熟悉的少年,他稍一愣神便板起了脸,继续专注地擦起酒杯,拿一点余光瞟着他,沉着嗓子责备道:“你怎么搞的?开学这么多天都不来,就算不想做了也该给我个明确消息吧?” “实在抱歉,提诺大叔,我”界海急忙想要解释几句,却被老板挥手打断了。 “我不想听你的理由”提诺稍稍抬高了音量,转头看着少年,目光中带上了不少怒意,“我们生意人,只注重诚信二字,你既然答应好了,就该遵照约定办事,怎么能迟到这么多天!?不管你有什么原因,规矩就是规矩,我这小店是不会请那些不守规矩的人的” 界海听他这顿呵责,一时无言以对。他的确是迟到在先,虽说是有不可抗的因素,但因为没有事先告知,想必也给店老板带来不少麻烦——毕竟,开学季永远都是这条商业街最繁忙的时候。他看看老板那副黑炭般的铁面,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只能连声道了几句歉,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大门。 屋外的阳光毒辣刺眼,但他心里却犹如泼上了一盆冷水,透着冰凉的惨淡。他看着满街来往的游人,片刻间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坐在那椰子树底长吁短叹了一会儿,才打起精神,继续沿着大路寻找能够接纳自己的工作。 然而他本就样貌瘦小,又是个外国人,步行街里虽然商铺林立,却没有一家愿意给他工作的机会。他在街上来回跑了个遍,累得气喘吁吁,浑身的汗水湿了又干,衣服黏答答粘在皮肤上,像是涂了层胶水般让人发痒难受。到最后,他再也迈不动脚了,一屁股坐在入口的牌坊边,胡乱抹了抹脸上汗渍,心里一阵阵的无助。 此时太阳已经缓缓西斜,道路两旁的游人却是越聚越多,都等着参加更为热闹的夜市,欢笑声四处洋溢。但界海却没有半点好心情,低垂着头盯着那光洁的青砖石,正想着再去哪里碰碰运气,就听到路旁传来一声惊讶的询问:“你坐在这大街口干什么呢?” 他闻声看去,不远处夕阳下的沥青大道边,一身黑衣的皇子殿下正诧异地看着他,背后站着身穿墨绿色禁卫军服尽远,也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阿舜,尽远哥”界海赶紧起身拍了拍裤子,尴尬地对二人招呼道,“好巧,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舜看到他这身狼狈模样,不由竖起了眉头,疑惑暗生:中午还好好的,这是发生什么事了?难不成有人欺负他?皇子知道界海上学期就是在这凤鸣道的某家餐厅打工,再联想到他迟迟未能返校之事,心中自有了猜测。但这毕竟是对方的隐私,他也不好随便插手去管,气闷之下更不想回答,看看少年那涨得通红的脸颊,转头朝尽远使了个眼色。 军衣护卫立刻从腰间的随身皮包里掏出个浅绿色的竹筒小壶,递上前柔声说道:“先喝口水吧。”他看少年又是满头大汗,便从衣兜掏出块棉帕,往他脸上左右都擦了一遍,满意地舒开了眉头。 界海一动不敢动,臊得脸愈发红了,等他拿开手才讪讪地道声谢,接过竹壶饮了一小口,只觉壶中茶水不冷不热,甘甜中又带着淡淡清香,舒爽沁人。他忍不住多喝了几口,将这小水壶喝了个干净,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将水壶递回给尽远,对方毫不在意,只露出一个安抚的浅笑,将水壶重新扣好。 舜一直沉默在旁,见他稍缓过来了,才低声问了句:“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没有呀”界海长长叹了口气,忍不住对好友道起满腹的委屈,“就因为迟到了好几天,能固定上班的工作都已经被人抢光了只剩下几个临时叫人发传单搬东西之类的” 这种临时的工作他倒也能接,可是他除去学业之外,留出来打工的时间并不算多,每次都要现找现问的话,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签到一份固定合约才行。 皇子听他这么说,眉头一簇,心里泛起微澜:他倒是想帮界海在自己的产业里安排一份工作,但这脾气执拗的小子始终不肯答应,说是不想惹来非议,推辞了几次之后,他也只能作罢。 虽然如此,舜倒也十分欣赏对方的坚持,如今看他唉声叹气的样子,正想着是否要让人找个关系,让对方“恰巧”地寻到工作,身旁的尽远忽然凑上前轻声提议道:“尤诺前不久跟我提起过,正想招个人帮忙看店,不如” “他居然会想到找人帮忙?”皇子讶然转过头,紧盯住军衣护卫,反常地多问了一句。他跟尤诺算不上很熟,这向来自傲的小店长可从不喜欢别人动他那一亩三分地,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会让他放弃长久以来的固执。 尽远笑而不答,又上下扫了界海一眼,继续推荐道:“我觉得他挺合适,去那边总比在这儿强。” 界海刚才听到了工作二字,耳朵一竖,眼巴巴地盯着两位好友看,尽远话音刚落,他就急忙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吧,我什么工作都可以做的,绝对没问题。” 舜看他那副紧张兮兮生怕自己拒绝的样子,也不禁失笑,这傻小子,问都不问就答应,真不怕别人把他卖了但既然有此机会,他自然不会亏待自己人,当即点头应道:“好吧,就让你去试试看。” “太好了!”界海见他答应,兴奋地跳了起来,转头才又摸摸脑袋,细细打听起情报,“不过到底是什么工作啊,地点是在哪里?” “一时半会也说不清,这样吧,天色已晚,你跟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吃完再说。”舜不由分说地将少年细瘦的脖子一勾,带着他就往前走,界海只得踉踉跄跄紧跑几下跟上他的步伐,尽远紧随其后,三人顺着大街一路向前,没多久就来到了位处步行街中央的名门华苑:白鹭亭。 这幢7层的老式砖木高塔看上去颇有些年头了,微翘塔檐上盖着的玉琉璃都浮起了点点斑驳沁色。少年虽然常在这条步行街上打工,但这贵族名流专属的高级会所倒是从未来过,他抬头远望那塔身上浅刻着的无数神鸟异兽的彩色画纹,顿觉一股原始莽荒的神秘之气扑面而来,敬畏之心油然而起。 他跟着舜走到塔门前,盯着那黒木鎏金的匾额眨了眨眼,门旁随侍的白衣小厮便满脸堆着笑迎上前来,对着皇子弯腰施礼道:“殿下可算是到了,筵席已经备好,请随小的这边来。” 皇子也不说话,微微点了点头,那人即刻往前引路,三人紧随他穿过这雕梁画栋的古塔往后苑而去。高塔后方用青砖巨石围了一圈庭院,内设亭台楼阁,花草遍地,雅致非常。几人一路越过流水小桥,顺着细碎卵石铺就的小道,停在一座木梁青砖的四角小亭前。 界海远远就闻到了亭中飘来的食物香味,等到那引路者回身离开后,便探头往里一看。亭内铺着水纹的冰丝竹席,席上摆了张矮木桌,放着几碟花式冰镇水果,一盘清蒸银斑鱼,一盘富贵八重糕,一盘酥凉牛肉,再佐上汤包,打丸,素饼,蒸饺,每样一碟摆得整整齐齐,做得精致异常。 皇子见界海目不转睛地看着菜盘就知道他是饿了,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先吃吧,吃完再说。” 几人先后盘地而坐,甩开腮帮子一阵风卷残云,酒足饭饱后,侍者又端上一壶消食用的酸甜果茶,三人悠然靠在小亭的木栏杆上,一边喝着茶一边聊起天来。 “因为某种约定,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更多细节”皇子抿了口果茶,开始介绍起那工作地点的详情,“那家店长人挺好,平时工作量也不大,只要你顺利通过面试,他会把该知道的都告诉你。” 什么工作这么神神秘秘的界海狐疑地看着好友淡定悠然的面庞,眨了眨眼接着问道:“那工作地点在哪儿呀?离学校远不远?” “倒也不算近,就在城东那座旧神殿里,靠近后门的水阁边上。” “神殿里?神殿也会对外招工吗?”界海疑惑地瞪大眼睛。 “哈哈你去看过就知道了。”皇子转头与尽远相视而笑,卖着关子不告诉他,让他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宴席已毕,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准备离开。 界海吃饱了饭正觉得有些睡意,赶紧走到亭外溪边捧了些水擦擦脸,那冷冽的泉水让他精神一振,抬起头时正见着不远处飞来几只雪白的大鹭鸶,袅袅婷婷地立到他面前,旁若无人地梳理起羽毛来。 “这里居然有白鹭啊!好漂亮”少年小心翼翼倒退回亭里,生怕惊扰了这纯洁无暇的生灵。 “这里就叫白鹭亭,怎么可能没白鹭呢?”舜笑着摇了摇头,这傻小子也是呆到让人无话可说。 界海忍不住朝他做了个鬼脸,正儿八经地反驳:“白鹭亭就真有白鹭,那凤鸣道岂不是真要有神鸟凤凰在了?” 皇子被这话呛得一噎,尽远笑着替他解了围:“说起来,白鹭亭的名字还有段故事:传说这高塔初建之时,木梁顶上常见有奇大无比的鹭鸟停驻高歌,塔成之后才振翅飞去再不见踪迹,故而得名白鹭亭。这些鹭鸶都是后人特意豢养的,也算是个特色,京城毕竟不是鹭鸶的栖息地,光是为了养活这几只宝贝,都要颇费工夫照料。” “原来如此,还是尽远哥知道的最多。”界海最佩服这位貌似无所不知的学长,赞叹了一句又朝舜示威似的呲着牙,皇子故作嫌弃地朝他甩了个眼刀。 几人说说笑笑一路往回走,不多时就到了路口的木牌坊外,不远处的沥青大道上正停着一辆黑色的魔动机车,流线型的车身微微拱起,车头上竖着一个小小的凤凰金徽,正是属于皇室的标志。 “我们先走了,明天早上记得去老神殿面试”舜朝界海嘱咐了一句,挥挥手刚想坐进车中,尽远又凑过来对他一阵耳语,皇子恍然地点点头,又转身走回少年面前。 “差点忘了,这是通行的凭证。”他从裤兜内掏出一枚银白色的徽章,将它塞到了界海手里,“明天去神殿后院找一块方形石碑,那里就是入口处了,一定记得带上徽章。”他鼓励似的拍拍少年肩膀,带着尽远先后坐进机车,一路飞驰而去。 通行的凭证?界海疑惑地摊开手掌,盯着那枚小小的银徽章直打量,上面除了刻着一个五芒星之外什么也没有。他将徽章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对着月光比了比,在淡淡清光下,依稀可见那五芒星中透出一个“舜”字。 “居然刻了自己名字,总让人觉得不靠谱啊”界海皱着眉头将徽章塞进了裤兜里,带着那点忐忑的心思踏上了归程。 夜色渐浓,清朗的月光铺照在那平坦的板石路上,带起少年微微摇晃的身影,,伴着轻笑而过的风吟,消失在学院高高的红墙之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神秘的书屋(中)(改) 神秘的书屋(中) 第二天晨光初现,界海就早早起了床,下去食堂扒了几口粥,叼着块面包急匆匆跑出了宿舍楼。 虽然目前为止他还对那神秘的工作所知甚少,但提早赶过去永远不会错,至少也能给店长一个勤勉的好印象。他穿过校门搭上一列往东行驶的轨车,大约坐了一个小时左右,便到达了城东那座老旧神殿。 这神殿的历史早已没人说得清了,甚至连名字都消失在了漫长岁月里,京城人都只称它作“老神殿”。由于近年来皇帝陛下推行“自由信仰”新思潮,其余三国得以在京城开设各自信仰的神坛教会,以圣塔为中心的统一神教在普通民众心目中的地位日趋下降,这座往日繁盛的旧神殿如今也是少有人烟了。 界海穿过殿门口那高大的红木牌坊,抬眼打量起这座饱经风霜的神明道场。整个神殿还是旧时的廊柱式砖木结构,松木方柱上涂着暗红朱漆,上面铺满了黑色砖瓦的翘檐飞拱,看起来既简洁大气又肃穆庄严。 他瞧瞧左右无人,自顾自顺着走廊往里走,穿过窄窄的拱桥来到后院水阁边,就看到小路尽头的偏殿门前立着块灰色方碑。 “应该就是这里了!”少年见到这约定中的标志物,不由松了口气,带着几许忐忑整整衣装,小步跑到碑前好奇地探了一眼。 这方碑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光洁的碑面泛着浅浅的紫色纹路,颇有些奥秘气息,在石碑正中央更不知被谁胡乱画了个怪模怪样的飞鸟涂鸦,将这浓浓的古朴质感破坏得一塌糊涂。 “简直太可恶了!是哪个缺德鬼干的”界海眼看好好的石碑竟被人随意破坏,觉得非常可惜,皱着眉头上前擦了擦那碑上的颜料,却毫无成果,只能叹了口气,绕过石碑走进殿内。但出乎他的意料,这偏殿中竟然空空荡荡不见人踪,只有门口的屋梁上挂了几道破旧彩绸,在微风中上下飘摆着。 来得太早了?他诧异地退出殿门,探头朝左右张望,走廊里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又在门外等了片刻,始终无人前来,才无奈低声喊道:“请问有人在吗?有没有人啊?” 此时还是清晨刚过,水阁边自是一片寂静,不算浓烈的阳光照到池塘中颜色各异的睡莲上面,清雅透亮。界海连喊了几声都没收到任何回答,正靠在殿门上有些不知所措,就听远处传来一声轻轻的落水响动,他赶紧走到外侧栏杆处向那里望去。 碑亭对面的莲池角落杵了一座大石山,上面斜坐着个白衣紫发的身影。那人背对着他靠在一朵金色莲花旁,一身宽袍大袖的白玉宫装,长长的深紫色头发粗粗一扎束在脑后,左手握着个青瓷杯,右手持了根短细紫竹鱼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界海刚才从侧廊一路走来,根本没有发现那假山上居然有人,这会儿心急之下也没多想,扒住栏杆向外探出了头,轻声问道:“这位先生!请问您知不知道想来这里打工的话,在哪面试呀?” 远处的白衣人仿佛没听到问话,依旧斜靠着石山摇动竹竿,只留给少年一个飘飘出尘的背影。 界海静等了片刻见那人还是不理不睬,还以为对方没听见,又加大了音量重新问了一遍:“先生,您知道想来打工的话在哪面试吗?” 那人依旧不理,一口接一口将杯中清酒饮罢,才微侧过头懒洋洋地低声斥道:“小声些,鱼都被你吓跑了!” 界海挠了挠头,连忙道了声歉,只觉这位钓鱼人脾气挺大,有些不好说话。他却不知道此人大有来历,正是楻国圣塔大祭司——云轩道奇冕下,身为帝国守护者的他今年已有两千余岁了,生性淡泊,素来行踪不定,今天会在这老神殿中遇到界海,也是一番凑巧了。 祭司用余光扫了界海一眼,重又转回头盯着鱼漂,冷淡地嘲笑道:“小子,这里可是神殿,你听过哪个神殿要招工的?” 界海闻听一愣,老神殿后院的石碑,正如舜所说的一样,应该没错啊!他苦着脸拍拍脑袋又想到了好友最后的叮嘱,便从裤兜掏出那枚银徽章对云轩喊道:“先生!我还有个徽章,说是进入的凭证,您知道这个怎么用吗?” 徽章?祭司微微一顿,一抖右手将鱼竿收好,起身轻轻一跃,如云雾般飘到了界海面前。少年抬头打量他,这钓鱼人看起来约莫20余岁,五官精致,秀气异常,弯弯的柳叶眉下斜斜的凤眼微翘,给人一种淡淡的孤傲感。 他凑到少年身边也不多问,半点不客气地拿过徽记细看,界海只觉这人身周仿佛缠绕着无数清朗之气,呼吸之间整个精神都为之一振。 云轩拿着徽章正反转了一通,在看到那徽章中央的“舜”字后才觉得有些趣味,便屈指将徽章轻轻抛回,侧身向亭中的方碑指了一指:“小子,拿着徽章,把手放在碑上就行了。” “哦谢谢您!”界海半信半疑地瞅了瞅石碑,谢过这位指引人,又走到碑前细细打量了起来。 难道说这石碑里面还有机关吗?少年略觉忐忑,莫名其妙地有种被捉弄的感觉。他瞪大了眼睛在碑上看来又看去,没找到任何可疑之处,只能吞了吞口水,将徽章握在手中慢慢贴到了碑上。那徽章刚碰上石面,立刻有一阵刺眼的紫色神光从他手中乍现,少年不由惊呼一声紧闭住眼,就在这瞬间,亭中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祭司还立在池边若有所思。他今天早起时,心血来潮下突然想到这老神殿来坐一坐,没想到会遇到这个由帝国未来的继承者引荐去那里的少年他挥手将鱼竿插进腰带,又从腰间的青色小布囊里掏出枚旧铜币高高抛起,猛地一抓握在了掌心,他摊开手掌看去,铜币上写着个大大的“是”字。 他盯着那个字,眉头微皱有些诧异,又在原地静思了片刻便收起铜币和瓷杯,转身不紧不慢地朝殿外走去。 界海被那阵强烈紫光晃花了眼,又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到他晕乎乎地揉着眼睛站定一看,四周早已是另一番光景了。他此刻身处在一条宽阔的方石隧道中,浅灰石壁上满是闪烁荧光,宛如星辰,隧道前方是一条斜向上的拱廊木梯,楼梯尽头处立着扇紫红色的雕花木门。 这瞬变的时空转换让界海一时难以置信,他可从未有过这般神异的经历,不禁寒毛直竖,心惊胆战。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手心,才发现那银色徽章竟是毫无防备地不翼而飞了,顿时又是一阵惊慌失措。 我的徽章去哪儿了?刚才明明捏在手里的 他患得患失地杵在入口处磨蹭了半天,才深吸了口气定定神,小心翼翼地顺着这诡异隧道往前走。他在尽处的木门前仔细观察了一番,也没看出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便壮着胆子轻轻敲了敲门:“请问有人在吗?” 门内寂静如初并无回应,少年又用力敲了敲大声喊道:“请问!有人在吗?”等了半晌后,木门内依旧毫无动静,于是他干咳一声道了声打扰,双手用力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阵清越的风铃声响过,界海终于得以看到这神秘之地的真容:门内的光线出乎意料地明亮,铺满赭红木板的房间看起来像是格调温馨的小餐厅,正对门是个半圆形棕色木吧台,台前放着几把转椅,高高的陈列柜里摆满各式酒瓶,似乎主人对于收集酒类有独特的偏好。吧台两侧各挂着一块写着“厨”字的蓝白纹方布,台顶屋棚上爬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蔓,下面错落地连着几盏小吊灯,看起来非常清新典雅。 沿着墙全都是半开式的小包间,光洁的方木餐桌旁各放着一排棉布沙发,四周也是都鲜花围绕绿意盎然,两架长木梯从吧台左右分别向上延伸直入屋顶,显然这楼上还有着另一层天地。 弄得这么神秘,看起来倒好像没什么怪异之处嘛界海愣愣打量了半天才记起了此行目的,他挪着脚步缓缓朝前走,细声问道:“请问有人在吗?有人在吗?”他一边走一边轻呼,期盼着能得到回答,但这陌生的小餐厅中却始终只有他的声音回荡,听不见任何其他响动。 少年站在吧台前静候了片刻,又偏头往厨房里望了望,那厚厚方布帘将整个入口挡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正当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四下张望时,从厨房中忽然蹿出一个身影来,将措不及防的他撞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好痛”界海揉着肚子抬头看去,当下呆若木鸡。 眼前将他撞翻在地的竟是个半人高的椭圆形金属傀儡。那弧形脑袋中央翘着根天线似的白羽,侧边镶了两个灰蓝色水晶圆片,桶状身躯外套了件白围裙,左右各连了两根戴着白手套的可伸缩机械臂,底下是银色的滑轮,移动起来悄无声息。 “客人!客人!”小傀儡对界海的呆滞表情毫不在意,它机械地发出带着独特嗡鸣的尖锐嗓音,蓝色的水晶眼里满是跃动的荧光。 “居然会说话!?好厉害!”界海可从没见过这样的傀儡,在他的印象中,那些铁疙瘩又丑又笨重,绝不是眼前这般精致的样貌,他兴奋地拍拍屁股半蹲起身,盯着小傀儡不停打量。 “客人!客人!”小傀儡依旧等在原地,木然地喊着指令。 界海看了半天,忽然有些手欠地上前轻轻摸了摸傀儡头顶的白羽,却不想那小家伙竟瞬间发毛,蓝色晶片里闪出红光大声警告道:“入侵者!入侵者!” 界海被那红光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弹起身倒退几步直冲它摆手,慌慌张张地解释道:“不不不!我不是不是入侵者!” “入侵者否定客人!客人!”小傀儡红光退去缓缓平复下来,重新向他打起了招呼。 “对!是客人客人!”界海这才松了一口气,拍拍脑门竟发觉都起了些冷汗,他擦擦汗水又试着对小傀儡问道:“请问你家主人在吗?” “客人!客人!” “原来听不懂啊!”界海稍觉遗憾地叹了口气,回身坐到吧台前的转椅上,有些无助地自言自语,“怎么都没有人呀是我来的太早了吗?阿舜也没跟我提具体时间徽章都不见了,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里” 小傀儡显然无法对少年回应,它在一旁呆呆等了半天却并没有收到后续指令,便转过身又朝厨房溜了回去。 界海胡乱猜想了一阵,心情有些低落,无精打采地趴在木台上,盯着那细密的纹路直发愣。正在这时,从他身背后忽然又传来了清脆的风铃声,他一惊之下条件发射般转头看去。 门廊两旁那包间的木花窗里正透出无数明亮光线,对比之下,房间入口就显得有些阴暗了。界海眯着眼只能看到一个侧身站立的细瘦人影,他跳下转椅紧走几步迎上前,那人也恰好拍拍外套走进了大厅。 来人是个很年轻的少年,界海觉得他还要比自己更小一些。他身穿雪白衬衫外套着薄薄的驼色羊绒衣,浅灰色的马裤烫得笔挺,连着双墨蓝高筒马靴,浑身散发着一种低调的高雅。他有一头金色的微卷短发,细细的秀眉大大的杏眼,双颊上还稍稍带着婴儿肥,透出青涩的俊美。 那人见到大厅中呆立着的界海面露惊讶,扬起眉角轻声说道:“这么早就有客人?请随便坐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神秘的书屋(下)(改) 神秘的书屋(下) 餐厅内气氛有些微妙。 金发少年一声说罢,便自顾自地大步绕过吧台,打开侧边的衣柜将外套挂起。 界海见他气派不凡,又对这里很熟稔的样子,暗想着莫非这位便是店主,赶紧躬身一礼:“您好!我叫界海,是来应聘的,请问您是这里的店长吗?” “应聘?”金发少年微微一愣却并未立刻回答,反而变魔术般从大衣内取出一株金色蔷薇,轻轻放到桌旁的瓷瓶里,这才转过身来。他抬手托住下巴,疑惑地盯着界海看了看,眼光瞄过皱巴巴的旧衬衣,灰扑扑的束脚麻裤,最后盯着那双皮凉鞋,似有不悦地抿了抿嘴:“你就穿成这样来应聘?” 界海低头看看自己这身随意的打扮,忽然发觉与这温馨优雅的餐厅有些格格不入,尴尬地抓了抓脑袋解释道:“真是抱歉!我原以为是在神殿打工,所以也没多想” “神殿?” “就是城东的老神殿。” “哪个城东?” “当然是京城。”界海略感诧异,难道这位店长不是从石碑进来此处的吗? “你是楻国人?”小店长似乎了然地点了点头。 “不是,我是塔帕兹人,是来京城上学的。” “交换生吗?” “是的。” “不错嘛,看不出你还挺厉害。”金发少年听到此处稍稍露出点笑意,他又走近了些细细打量起界海,很快注意到他不同寻常的双瞳,不由惊讶赞叹:“你的眼睛可真漂亮,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瞳色!” “谢谢。” “真是难得一见!值得庆祝!”金发少年看到这双异于常人的双瞳好像非常开心,翘着嘴角赞叹了一句,便转身从木柜里取出个长酒瓶,回头笑道,“你也来点香槟?苹果味的。” “不必,不必。”界海摆摆手连声谢过,他的酒量可浅得要命,一杯低浓度的麦酒便足以让他晕乎乎不知所以了。 金发少年也不多劝,倒了杯果酒抿了一口,靠在吧台旁继续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这里在招人?谁送你进来的?” “是舜殿下告诉我的。” “舜?你是说楻国的太子舜吗?”小店长闻言一怔,他直起身来又瞧瞧界海那可称寒酸的衣裤,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界海见他这般惊讶,为防误会又赶紧解释道:“的确是舜殿下让我来的,他还给了我一个银色的徽章,但是进来的时候突然不见了” 店长听到他说起银色徽章倒也没什么反应,又不露痕迹地瞄了瞄他那双蓝瞳,昂着脖子继续问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推荐你过来?” “舜殿下是我的学长,也是我的好友,这次因为出了点意外,我暂时找不到打工的地方,他才推荐我来您这边试试” 那个自大狂还会有这么寒酸的朋友?店长皱着眉头略一沉吟,觉得他的解释没什么说服力,眼珠一转又继续问道:“你说他是你好友,那你认不认识他身边那个绿头发的木头?” “绿头发?是尽远哥吗?” “嗯他最近在干什么呢?周末也不来我这坐坐。”店长紧盯着手中的酒杯,有意无意地问了这么一句,听起来似乎和尽远关系密切。 “尽远哥应该是有事走不开吧,最近学生会里都很忙,还有茶道社的教学活动”界海也不知道尽远究竟状况如何,却还是搔着脸颊勉强替他辩解了几句。 “算了,我就随便问问。”小店长状若不在意地挥手打断了他,听到这里他才算是放下疑惑,承认了对方的身份,他将酒杯放回桌面,转身对界海伸出右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尤诺,尤诺阿斯克尔,目前算是这家书屋的店长。” 书屋?这里难道不是餐厅吗?界海心有疑惑却不敢多问,赶忙上前与他握了握手:“幸会幸会!我叫界海兰纳尔,是皇家学院高中部二年级生。” “既然你是舜介绍来的,想必人品还算可靠”尤诺浅笑着背靠吧台比了比四周,自豪地向他介绍起自己的地盘,“这里是时之歌,你大概没听过这名字,简单来说呢,就算是个会员式的小沙龙。一楼是餐厅,二楼是书苑,平时客人也不多,你过来收拾收拾房间,整理好书册就行了。” “好的好的。”界海听到对方已经答应录用自己,心里总算落下了一块大石,连连点头称是。 尤诺又看看少年那身装束,忍不住还是皱了眉头:“在我这儿穿这身可不行,回头你再去问问舜吧,他会帮你安排的。” “好的。”界海自知这身衣着的确太过随便,但听他言语间并无鄙夷,好感顿生,满口答应了下来。 “对了,还要给你介绍一位助手”尤诺轻轻敲了敲桌面, “蛋蛋!” 话音刚落,厨房里就传来了小傀儡独特的机械嗓音:“蛋蛋!蛋蛋!”小家伙重复着自己的名字,从布帘后滑了出来站到两人面前。 “蛋蛋?噗”听到这蠢蠢的名字,界海不禁笑出了声,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赶紧捂住了嘴。 “不许笑,否则就不要你了。”尤诺面带不悦地斜了他一眼,在看到对方噤若寒蝉的模样后,才满意地点点头,摸着小傀儡圆溜溜的脑门说道,“蛋蛋会负责餐厅的接待,包括点餐上菜” “点餐!点餐!”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自觉收到指令的小傀儡高声打断了,它闪电般伸长手臂,从背后取出一张硬卡纸和一支黑笔,飞快凑到尤诺眼前。 “还有收盘清洁。”小店长瞄了瞄那机械手里一纸一笔,板着脸拒绝道,“拿开,现在不想点” “点餐!点餐!”小傀儡对店长的话混若未觉,依然执拗地高举起双臂不断喊着指令,界海甚至觉得能从那急促的机械音中听出些许欢快来。尤诺眯着眼睛抿了抿嘴,装作没看到的样子想绕过蛋蛋往前走,却不料被它剩下的两只手抓住了衣袖,挣脱不得。 “点餐!点餐!” “好了好了,点还不行吗!?”尤诺被它缠得实在没办法,勉为其难地抽出纸笔随意写了几个字,看也不看便塞进小傀儡胸前的围兜里。 “点餐!点餐!”收到订单的小傀儡又欢快地朝厨房溜了回去,界海使劲憋着笑意,不敢露出一毫让店长听见,却还是因为那张拧成一团的脸惹来了一记白眼。 “总之就是这样,厨房不用你操心。”尤诺轻咳一声想要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顿了顿又似乎觉得局面再难以挽回,便强硬地转移了话题,“我先带你四处转转吧。”界海应了声是,紧跟着他边走边打量。 吧台侧边的木楼梯旁围了圈书架,上面摆满各种图书,周围还放了几张长木椅供人就近。厨房外的墙壁上挂满了或黑白或彩色的木框照片,界海抬头看去,除了一些辽阔壮丽的风景图外,居然有很多竟是历史名人的肖像照。 尤诺带着他绕过圆形书架,简单吩咐了几句每天需要做的工作,便带他直接走上了楼梯。二楼入口处全是修剪整齐的黄杨灌木,一排排有序地围成弧形或方形,整整齐齐丝毫不乱。头顶是网格状玻璃钢架,地上则铺着浅黄色碎石砖,清新的空气中飘着淡淡花香,仿佛一瞬间二人又突兀地来到了某座温室花园。 在他左边的花草丛中放着几排形状各异的木椅,右边则是个米色大理石圆屋,屋外绕了圈摆满图书的宽木架。远处的落地窗边挂着层层叠叠的蔷薇藤,将明亮的日光筛成细小光斑,藤蔓上还缀满五颜六色的花朵,眯着眼睛看去,似乎还能在花上看到星星点点的水露。 界海身处这宁静的小花园,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口气,又迟疑地向尤诺问道:“店长,为什么书屋里面到处都是花花草草呀?虽然很好看但是照顾起来会不会很麻烦?而且花草每天都要浇水,不会对书籍的保存产生影响吗?” 尤诺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卖着关子解释道:“放心吧,这些都不用你打理,你只要照看好那边的书架就行了。”他指指那圈木架,也不管对方是否能听明白,便带着他一同走进了圆屋。 屋内光线很暗,界海抬头看了看屋顶,不由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那穹顶上竟是一片璀璨的银河,无数星光闪烁,偶尔会有小小的流星划过,彷如真实的夜空一般。 “怎么样?漂亮吧?”尤诺指着穹顶的夜空朝界海示意,眼中闪着骄傲的神采,“这可是我们书屋独有的星空哟!” 界海痴迷地看着那似乎伸手可触的星河,莫名觉得十分向往,不由喃喃道:“店长,这星空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小店长骄傲地扬起了头,似乎对他无意义的追问很不高兴,“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大师帮我做的!” “大师?” “咳这里面不用怎么整理,你偶尔来看看就行了。” “好的。” “不过,有一点需要你记住”尤诺说到这里表情严肃地指了指远处,“那里面不要随便进去!” 界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房间正中央竖着一排排水晶墙,半透明的墙面衬着白色荧光,显得格外纯净无暇。他伸头往左右探了探,发现这些高大的水晶墙像是组成了一个五芒星的形状,在周围亮着黄光的蘑菇小屋的围绕下,竟像是某种古老仪式的祭坛般。 “您放心吧。”虽然这片高墙总给他一种若有若无的诡异感觉,但既然是店长的规定,他自是牢记了下来。 二人又原路走下楼梯,正看见小傀儡高举双臂端着盘点心飞驰而来。小家伙一眨眼就跑进了楼梯边的包间,将瓷盘小心地放到桌上,对二人高声喊道:“请慢用!请慢用!” 尤诺笑着摸摸它的小脑袋道了声谢,伸手对界海示意:“试试店里的手艺吧。” 界海上前一看,那盘中如花朵般摆了圈淡黄色的双层小蛋糕,香气扑鼻。他拿起一块放到嘴里,只觉得入口香甜松软奶香四溢,简直像是刚进嘴就全部融化掉了一般。他还在那眯着眼睛慢慢回味这从未享受过的美食,就见尤诺在旁一口一个飞快地吃着小蛋糕,仿佛刚才那不情不愿点餐的是另有其人似的。 嗜好甜食的小店长下意识地将蛋糕吃了个干净,这才想起今天还有旁人在侧呢,他停着手一顿,余光瞥了瞥面庞呆滞的应聘者,干咳一声扯开话题:“具体工作就是这些了,还有什么疑问吗?” “这个,那个”界海有点窘迫地抓抓头,欲言又止,“店长,关于酬劳方面” “哦,酬劳”尤诺恍然地点点头,沉吟片刻道,“月薪就暂定1个金吧,月底结账。还有其他问题吗?” “1个金?太棒了!谢谢店长!”界海差点开心地蹦了起来,1个金,那可是100个银,10000个铜啊!省吃俭用些足够他几个月的生活开销了! 尤诺莫名其妙地瞥了一眼那激动的小帮工,自觉应该没有给错报价,便又摆起资深店长的样子继续吩咐道:“就这样吧,你回去做好准备,营业时间是到晚上10点为止,你要是放学后过来也可以免费在店里吃顿晚餐。” “好的,谢谢店长!”界海听到有免费晚餐哪里会有意见,兴奋地朝他点点头,转身刚要离开又被叫住了。 “等等,差点忘了给你凭证。”尤诺回身走进吧台,从木柜中取出个金色水晶徽记递给他。 界海接过徽章一看,这徽章就和他之前那个一样,上面也是空空如也一片光洁,正当他想要细看时,那徽章竟化作一团金光钻进他手心,再也寻不见踪迹。 他被这金光吓了一跳,慌忙将右手翻来覆去查看,却听到了店长轻轻的笑声:“别担心,金色徽章是特制的,会融进你体内,以后你只要将手放到传送碑上就能进来,不必再经过通道了。出去的话也是一样,把手放到大门上就行。” “原来是这样那我先告辞了,店长再见。”界海若有所悟,对尤诺躬身告别后,走到木门前又细细端详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迅速将手贴到门上,紫光再次闪过,少年的身影重新回到了旧神殿的碑亭中。 有了前次的经验,界海此刻只是稍觉有些晕眩感,他揉揉脑袋望着亭外波光粼粼的莲池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满是探险归来的兴奋。他又伸出右手对着阳光仔细查看,那细细白白的手掌心里,隐约可以看见一个金色凤凰纹章。 “太好了!”少年这才像是确认了一般微笑起来,他转头又看了看那深沉的方碑,眼中带着无限憧憬。“时之歌时之歌”他梦呓般喃喃说了几句,便拍拍手神色轻松地朝殿外走去。 这泛着金色波纹的水塘边,神秘的紫纹方碑依旧静静伫立,仿佛从那遥远的时间起源开始便从未有过丝毫更移。一尾红色鲤鱼从池塘中高高跃起,带出几滴水珠溅向石碑,却仿佛在亭边碰到了一圈看不见的火焰般,瞬间在空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忙碌的上学日 界海忙碌的一天开始于清晨迷蒙的薄雾中。 早晨6点刚过,太阳还未露出山头,少年就早早地爬起了床。他匆匆刷完牙洗好脸,套上二年级的青色学院制服就一路小跑着下了楼。他会在门边笑眯眯地与管理室里的叶婆婆道个早安,然后顺着水榭边的石子路开始日常的跑步晨练。 大约7点左右,已经锻炼完毕在楼下食堂用过早餐的少年会回到房中稍事休息,在7点30分准时背上小书包,精神抖擞地直奔教学大楼。 帝国皇家学院在每个工作日8点30分开始上课,早上是3节课,每节课时50分钟,间隔着10分钟的课间休息。下午是1点开课,只有2节课时。 界海顺着大楼里的花砖石梯一路爬到5层,二年四班的教室就位于东部大楼第5层的正中间。少年一边微笑着与路过的同学们打着招呼,一边快步走进教室,他会坐到最后一排的靠窗座椅上,打开书包开始专注地自习。 早晨8点30分,小胖子陆昂总要踏着上课的铃声才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他会神色紧张地瞄一眼教室前方的木质讲坛,在确认安全之后就立刻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条斯理地走到界海旁边一屁股做下,丝毫不理会周围同学们鄙视的目光。随后,授课老师总是会如同和小胖墩约好了一般,踱着方步走进教室开始上课。 别看界海平时有些小迷糊,但在学习上却的确有着过人天赋。他不但总能将老师的提问举一反三地罗列清晰,做起笔记来更是井井有条,简洁明朗。小胖墩时常对他打趣道,若是他趁着考试之前将自己的笔记印刷出售,说不定也能小赚一笔钱。 中午12点左右是午餐时间,同学们或是拿出自带的午餐盒独自享用,或是结伴下楼在底层的大食堂中一起聚餐。皇家学院的午餐一直是免费的,所有菜品不论冷热甜咸,全都罗放在长长的麻布餐桌上任君自选。每到这时,小胖墩总会高高地叠起一个梯形烧肉塔,然后一脸鄙视地看着界海手中那虽然数量不多,但却营养丰富的杂烩食盘。 午餐过后的休息时间里,陆昂会拿出几瓶清甜的果汁和界海分享。他家是京城里有名的瓜果大户,在京郊经营着好几个农庄和果园,一年中永远也缺不了新鲜的果汁。而界海也会在此时为他细细讲解一些课业上的难题,虽然实际上效果并不理想,因为小胖墩总是听着听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仿佛他的声音便是最好的催眠曲一般。 等到上完下午的两节课,时间已经快要到3点了。界海会收好书包和小胖墩道别,匆匆跑去楼侧的电梯直上天台,到学生会进行日常的报备。这一过程有时并不那么轻松,少年常常会在塔楼大厅遇到一脸无聊来学生会“闲逛”的玉茗殿下,被他拦住挖苦嘲弄一番,此时也往往得依靠“恰巧”经过的尽远为他解围脱困。 填完签到卡从学生会出来之后,界海依旧会乘上轨车一路直达老神殿,然后经由后院的方碑传送进入书屋,通常这个时候已经快要4点钟了。进了大厅后,少年会驾轻就熟地跑去内侧的更衣室换好侍者服:白衬衣,黑长裤,灰色燕尾服,黑皮鞋,还有一条浅蓝色的小领结,以上全部都为太子殿下的友情赞助。穿好整套行头,少年会臭美兮兮地往镜前摆几个造型自我熏陶一番,所谓人靠衣装,穿上小礼服的少年看起来还颇有几分翩翩风度。 接下来是日常的打扫和整理。他会先从吧台两侧的圆形书架开始,一层层将摆放的书籍排列整齐,然后走上二楼,沿着黄色的碎石路一边走一边打理着墙边的大书架。这小小的花园书屋中虽然草木葱荣繁花似锦,但却诡异地从不见地上有任何枯叶或是花瓣凋落,永远都保持着不变的光洁,一如店长所言不用打理。 有时候,少年会在这里碰到几位或站或坐的客人,他会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与客人打声招呼,询问一句“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那位客人则通常会或严肃或温和地对他摇摇头,透着一股“请勿打扰”的疏离感。少年见状便会若无其事地笑着再次点点头,往前走继续完成自己的工作。 时之歌里的客人并不多,但却成分复杂,各种稀奇古怪的人物都有。在这一段不算长的打工日子里,界海就见过穿着华美皮裘的贵妇人,一身严肃军装的威严军官,大腹便便满脸笑容的政客,满身金银珠宝叼着大雪茄的豪商,一头乱发夹着设计板神色匆匆的工匠,以及衣着朴素带着眼镜的学者。 客人们有时也会在一楼的餐厅坐下休息。他们会点上一杯书屋特制的冰镇鸡尾酒,或是三三两两地小声交谈,或是从窗边的小木架上取出当天的报纸,安安静静地独自品阅。每到此时,界海都会挑着那些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客人上前攀谈几声,多数时候都能够收到对方善意的回应。也会有健谈的客人拉住少年朝他吐吐苦水,抱怨一番近日的景况,或者向他天南海北地吹嘘一通。 这些客人虽然看起来身份不一,但却都有着各自不同寻常之处。通过与他们的交谈,少年能听到不少各行各业的秘闻或是奇遇,从中学到很多知识和道理。除此之外,界海也发现书屋的客人们似乎大都来自不同的地方,东南西北各国的人物都有,仿佛这小小的书屋竟然连接着整个大陆一般。 “在神庙的传送碑处从没遇见过其他人或许时之歌的入口不止一处吧!”少年这样暗暗地想着。 每逢到休息日,舜和尽远也会脚步匆匆地来到书屋。他们总会带着很多大大小小的木盒或是铁盒,走进来急匆匆地跟界海打声招呼,不等他回应又急匆匆地奔着二楼上去了,留下一脸疑惑的少年独自猜测。 此时若是店长尤诺碰巧在大厅,就会不动声色地拖住尽远,请他品尝一份最新想出来的调酒方。如果得到对方的赞叹,他便会状若不在意地谦逊几句,然后心满意足地再倒上一杯陶然自饮;但若是对方有稍许犹疑,他则会紧张兮兮地抿起嘴不停追问,拼着再灌对方几杯也非得说出个理由不可。界海有时觉得尽远可能根本不喜欢喝酒,因为每次见他拿着酒杯都拧着眉头,可是却又为什么不拒绝尤诺呢,真是好笑又奇怪。 下午6点左右,少年会独自在吧台享用免费的晚餐。虽然只是材料简单的料理,但书屋里那位不知名的大厨师总有办法化平凡为神奇。粒粒晶莹的米饭松软香甜,佐上或淡或咸或荤或素的各式浇菜,入口满是浓郁的鲜味,让人胃口大开,唇齿留香。 界海叹服于这位大师出神入化的手艺之余,也常常会进到那布帘之后的厨房中,探头探脑地四处查看一番。但那里面除了灶台橱柜洗碗池,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着实是诡异非常。渐渐地,少年也懒得去猜想了,他只会乐滋滋地吃着盘中的美味佳肴,再感慨一番这神奇的境遇。 吃过晚饭后,界海会坐到吧台边的包间里,从背包中取出今天的课业认认真真地书写起来。此时书屋里那白天明亮地有些刺眼的阳光会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同时包间顶上那垂吊着的繁花水晶灯也会亮起温馨的黄色灯光。在这灯光的催促下,客人们都纷纷走下楼梯,对着少年微微点头,再或急或缓地离开大厅。 写完课业之后若有闲暇,少年还会从木架上取过报纸,点上一杯果汁津津有味地浏览起来。这些报纸也不知是谁送进来的,各家大型的报社都有:南岛日报、东方时闻、旅行者、商务日报甚至还有捕风捉影的八卦小报,而且每天必定是最新的那一版。 报纸上的新闻五花八门,夹杂着各家编辑或犀利或含糊的评论,让少年眼界大开。偶尔看到什么有趣的轶事,少年还会默默记在心里,这些说不定可以成为之后与客人们打破尴尬氛围的有力武器。 晚上10点整,少年会最后在书屋巡视一番。他沿着大厅将每个包间中的报纸折好在木架上叠放整齐,再到圆形的书架周围绕上一圈查看是否有不服管教随意凸起的书籍。在确认一切都井井有序之后,少年会爬上楼梯,借着白色的路灯光芒,沿着墙壁检阅那一层层木架。 绕完一周得出并无异常的最终结论之后,少年这才满意地带着微笑重新走下楼来。他又匆匆回到更衣室换回学院的制服,背上小书包,再走到厨房摸摸小傀儡的脑袋与它告别,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神奇的小店。 等到界海搭着最后一班轨车回到学院,时间已是快到11点了。少年沿着寂静的林荫道跑回宿舍楼,他会再次和叶婆婆道声晚安,随后在老人唠唠叨叨的责备声里笑着溜进自己的小窝。 少年关上房门扔掉书包,三两下脱掉外衣就蹿进了浴室里,不一会儿,那沙沙的水声中就会传来一阵跑调的小曲。等到洗完澡清清爽爽地回到房中,他就直接往那大软床上一躺,闭上眼缓缓地舒出一口气。 片刻之后,他才转过身从床头的木柜子里取出一张小日历,然后拿过笔来在那当天日期上画个红色的小圈。少年一边咧着嘴盯着那日历的最后一排,一边喜滋滋地盘算着领到薪酬之前的剩余日子。 深夜11点,界海已经在微笑中伴着清亮的虫鸣沉入了香甜的梦。淡淡的月色透过玻璃窗照到床上,带着窗外稀疏的树影缓缓地摇晃,仿佛一张大手轻轻拍动着少年,安抚他入眠。 明天也许又会是忙碌的一天吧?今晚,且做个好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肥鸟阿黄与缄默少女 忙忙碌碌中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在距离开学将近一个月后,界海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两边奔波的繁忙日子。神里的工作有趣又开心,学院的生活似乎也波澜不惊,除了偶尔会有些恼人的遭遇之外,一切都平稳安定。 十月末的这天,界海终于从店长手中拿到了第一个月的薪水,他眉开眼笑地举着那枚黄灿灿的一元金币,左看右看瞧了半天,怎么都不舍得放进口袋。 尤诺自顾自从衣柜里取了件灰白色教授制服穿好,又提出个黑色小医箱,他转回身见小帮工还是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不禁摇摇头失笑道:“行了吧,小财迷,还有事和你说呢。” 界海赶紧将金币塞进了衬衣内兜里,规规矩矩地站好静待下文。 尤诺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略一沉吟慢慢说道:“最近我会比较忙,可能暂时没办法再过来这里,书屋就暂时交给你负责啦!” “这我能行吗?”界海有些犹豫。 “放心吧!”小店长笑着拍拍他的手臂,“店里就这点活,你都做了一个月了,还有什么搞不懂的呀?反正客人也不多,要是实在有事走不开,隔一两天再来也没关系,出不了篓子的!” “好勒!那就包在我身上!” 小店长看着他活力满满的样子勾起嘴角满意地一笑,心中暗自庆幸及时找到了帮手,要不然眼下这段日子还真有些麻烦。他想到这里又朝界海摆摆手勉励了一句,便踏着响亮的皮靴声离开了餐厅。 此时已是入夜时分,一楼餐厅里空荡荡地早已没了客人。界海转身坐到吧台里,又从衣兜取出那枚金币,对着昏黄的灯光比照起来。“真正的金币呀嘿嘿!”这有生以来第一枚属于自己的金币让他兴奋地难以自禁,心里不停盘算着该如何去用,却又觉得有些舍不得。 正在他沉浸于这幸福的烦恼之时,从二楼忽然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阵尖细的嗓音。少年微微一愣,疑惑地抬头看看房顶,那声音飘飘忽忽若有若无,完全听不清楚。 “都这时候了还有客人留在楼上吗?”界海不禁有些奇怪。 书屋的客人似乎都没有挑灯夜读的习惯,平常到这时间就只剩自己一个了,难道说,有哪位客人出了意外一时走不了?“还是去看看吧”想到这里他跳下转椅,轻手轻脚地顺着木梯走上了楼。 书屋二楼白日里风物妍丽的小花园,一到了晚上却是立刻换了副样貌。那枝叶细密的灌木丛里黑漆漆一片,玻璃天顶上也见不到丝毫星光,只有白色柱灯还老老实实地呆立在石子路两旁,照出朦胧的光亮。 界海站在楼梯口侧着耳朵听了半天,那阵声音却又仿佛是少年的幻觉般忽然消失了。四周围一片寂静,连丝毫的风声都听不见,透着股阴沉沉的寒意。 “有人吗?有人需要帮助吗?”界海高声问了一句后又静待片刻,花园里依旧毫无动静。 “奇怪难道是听错了”少年拍拍脑门,又绕着圆屋仔细检查了一圈,也没看到有什么人影,最后只能摇摇头转身走下楼了。 界海缓步走回吧台,刚一坐下却又听到了那阵尖细说话声,这次还夹杂了轻轻的脚步声响。“是谁在恶作剧”少年被这诡异的声音弄得有些气恼,他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便站到吧台前袖着手盯住了楼梯口,面无表情静候来人。 不一会儿,餐厅楼上那细细的嗓音伴随着脚步声前来,渐渐清晰可闻了。 “小弥幽,这次咱们就不去庄园了吧!那边只有海鲜,本鸟都吃腻了。” “呃能不能别提拉肚子的事!本鸟只是一时大意呀!大意!” “不行!绝对不去!本鸟可知道云轩还赖在那儿,懒得去看他那张臭脸” “呃这个嘛,这个嘛让本鸟想想” “有了,咱们去找小尤诺吧!本鸟听说他们家刚采了一批甜死人的红密果,那个味道嘿嘿” “不想吃素?小弥幽,挑食可不好!你看本鸟这么漂亮的体型,风度翩翩,宇宙无敌的帅气!那可都是因为本鸟从不挑食的结果呀!” “呃碳碳烤小圆蝎,下次吧,下次吧” 界海竖起耳朵听着这无厘头般的自言自语,越发觉得莫名其妙,猜不出那来者是何身份。这时,只见从楼梯口缓缓走下一个人影。 在黯淡的黄灯照耀下,窄窄的楼梯上正站着个纤细的少女。她看上去特别幼小,才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淡青色薄纱短裙,外套长长的深紫色披肩,胸口用米白丝巾系了个蝴蝶结,裙摆将将遮过膝盖,脚上穿着浅紫色软布靴。 女孩那一头紫色短发柔柔卷卷地盖在耳边,五官在昏暗灯光下有些模糊,界海只看到她略带婴儿肥的小脸上那大大的眼睛,秀气的鼻尖,和几乎不可见的小嘴。 女孩左肩上还站了只白色大鸟,长长的尾羽拖到少女腰间,高高羽冠下那圆滚滚的肚子格外醒目。界海惊愕地看着那白鸟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原来那尖细的嗓音竟是出自它嘴里。 那位女孩似乎也发觉了界海的存在,她停在楼梯上呆呆地转过头来,一动不动地看着少年,那专注的样子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似的。 “怎么啦,小弥幽?”白鸟说了半天却见女孩毫无反应呆望前方,有些奇怪地转过了身,它一眼瞄到傻愣愣杵在吧台边的界海,立刻扑扇起翅膀朝他飞了过来。 “喂!小子!”肥鸟大大咧咧地落到吧台上瞄了界海一眼,尖声质问,“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本鸟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快老实交代!” 界海被它这连番质问惊得目瞪口呆,他看着面前这口吐人言的嚣张白鸟,心里不着调地一阵胡想:“这书屋也太奇怪了,不但傀儡会说话,连鸟都会说话了再下去不知道会不会连书都可以说话了?”他愣了半天又瞄了一眼楼梯上的少女,心想也不能和一只鸟过不去,便放低姿态回道,“我是书屋新来的服务生,这位鸟先生,我们恐怕确实没见过面,您是?” “本鸟怎么不知道有什么新来的服务生?居然还不认识本鸟?!”肥鸟眯着小眼不依不饶地追问,“是谁让你来的?怎么没和本鸟说过!太不像话了!”白鸟说到此处似乎很是恼怒,它忽然拍拍翅膀就飞到了界海头上,把他那头浅色短发踩得乱成草窝一般。 “啊!你干嘛呀!”界海猝不及防,只觉头上一沉,连忙伸手想把肥鸟赶下来,却不料反而被啄了一口,痛得他“哎呀”一声捂着手直抽气。 场面一片混乱,却听见那被唤作“弥幽”的女孩很是轻柔的低语了一句:“阿黄六号早上”这仿佛呓语一般的声音却瞬间让肥鸟安静了下来,它瞪圆了眼睛转头瞅瞅女孩,扇动翅膀飞回到桌面。 “六号早上吗你这么一说,好像那天尤诺是对本鸟提过这么一句”这无礼的白鸟意识到自己错怪了别人,却丝毫没有悔改之意,它伸出翅膀像模像样地在嘴巴下面扶了扶作沉思状,转转眼珠又对界海叫道,“小子,把手伸出来!伸出来!快点!” 界海正弯腰在那顺着头发,闻言没好气地瞥了肥鸟一眼,有些不情愿地把右手伸到它面前。白鸟探头往他手心里瞄了瞄,看到那浅浅的凤凰纹章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子,你听好了!”它抖抖翅膀高高昂起脖子,挺着肉呼呼的小圆肚在吧台上踱起方步,“本鸟乃是阿黄!这书屋可是本鸟的地盘!你小子要想在这儿混,就要懂规矩!明白吗?” “规矩?什么规矩?”界海揉了揉还有些痛的手背,朝这拽拽的小家伙白了一眼,心中不以为然。 “规矩就是有好吃的都要给留本鸟一份!要好吃的!明白吗?” “吃的?”界海闻言有些诧异,他指着吧台边的厨房不解地问道,“店里不是有厨房吗?想吃东西的话只要问蛋蛋要就可以了呀!” 话音刚落,那厨房里听到声音的小傀儡立刻欢脱地大喊着“蛋蛋!蛋蛋!”,又自动跑了出来停在界海面前等候指令。 “废话!要是能点本鸟还不会吗?”阿黄气呼呼地飞到小傀儡的脑袋上跳起了脚,“你说本鸟怎么写订单!怎么写订单!” 界海看看那怒火满溢的小家伙哑然失笑,他走上前半蹲下平视它的眼睛,善意问道:“那,要不我帮你点吧?你想吃什么?” “呃”白鸟顿时愣住了,它瞪着眼看了看少年,似乎有些尴尬地挥挥翅膀,“算了,算了,那坏老头才懒得帮本鸟做!” “老头?”界海闻听又是一阵疑惑,就在这时,从他身后再次传来女孩轻轻的催促声:“阿黄九点之前” 那声音仿佛就在他耳边响起,界海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不禁转头看去。纤瘦少女此刻已站到了厨房门前,正面无表情地半歪着头看过来,界海借着灯光惊讶地发现她紫色的双瞳竟是一片空茫,仿佛毫无生气。 正在少年傻乎乎地盯着女孩一通打量时,头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感。“哎哟!”他急忙伸手捂着脑袋揉了揉,再抬头就见阿黄正怒气冲冲地飞在空中朝他瞪着眼。 “喂!小子!别想打弥幽的坏主意!听见了没!听见了没!不然别怪本鸟对你不客气!”肥鸟对着界海一通乱吼便飞回到了女孩肩头,它理了理羽毛看看弥幽,又像是不放心似的斜过身扫了少年一眼,鼻子里哼出一道怒意满满的粗气。 “喂你别乱说好不好,谁打坏主意了!”界海摸着脑门没好气地抱怨,他又看了女孩一眼,心中却浮起怪异的亲近感。 名叫弥幽的女孩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像个精致的白瓷娃娃,她木然地转头看着白鸟,再次轻声催促了一句:“阿黄” “好啦,这就走!这就走!”阿黄急忙应了几声,转头又恶狠狠甩给少年一个凌厉眼神。 弥幽带着白鸟慢慢吞吞朝大门走去,界海站在吧台边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鬼使神差地高声喊了句:“路上请小心,弥幽小姐!” 女孩闻言微微一顿转回了头,她眨了眨眼看看少年,紫瞳中毫无波澜。随后她便不发一语地走到门前,消失在那阵神秘的紫光中。 大厅内就剩下了界海和小傀儡蛋蛋。少年皱着眉头似乎还在为心中古怪的情绪而烦恼,忽然就听他“哎呀”大叫一声拍拍脑门,几步跑进包间翻开书包赶起作业来。 “奇怪明明没看到有人进门她们是从哪冒出来的?”少年一边笔下如飞地写着功课,一边在脑中胡思乱想,“而且那女孩我根本就不认识为什么又会有特别熟悉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一旁的小傀儡还在呆呆地等待着确切指令,它不时转动着脑袋盯住那包间中的少年,闪着蓝光的大眼睛里透着不明所以的茫然。 大厅里面重又恢复了寂静,只能听到少年奋笔疾书发出的一阵阵沙沙声。柔和的黄色灯光照在他的头顶,带着微微颤影,点亮这孤寂但又无比安宁的夜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奇怪的旧书 自从上次偶遇阿黄和弥幽之后,一连过了好久,界海都没能在书屋再次看见那抹浅紫色的身影,仿佛那晚的相遇只是场意外。他虽然对那股突如其来的亲近感有些诧异,倒也没有多加细想,依旧是三点一线过着平静又有规律的生活。 这天傍晚,界海目送着书屋中唯一剩下的客人消失在大门前,又顺便理了理包间,便靠在吧台边无聊地抛着他的宝贝金币。此时的阳光依旧炽烈,书屋中仿佛只有白天黑夜两个色调,从不见光线的浅淡挪移。 少年盯着窗沿晃眼的光亮一阵出神,他甚至觉得那就像是巨型灯泡发出的金光般,永远只在开与关之间踏步。和暖的室温让人昏昏欲睡,他想着想着不由打了个哈欠,便收好金币趴到桌面上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 半梦半醒间,界海似乎又回到了那天诡异的相逢场景,紫发紫瞳的少女那空洞死寂的目光不知为何总让他一阵失神,甚至会从心底浮起一种想要探寻的渴望。“弥幽”少年不自觉地喃喃着她的名字,忽然间,他隐隐约约听到一阵怪异的尖细声音,浑身一颤醒觉过来。 他有些茫然地眨眨眼,又侧耳听了片刻,那怪声却忽然消失了,一如上次诡异的情形。不过这回少年可是有了经验,他不慌不忙地起身走到楼梯口,随意瞄了瞄就朝楼上大声喊道:“阿黄先生,是你吗?” 界海在原地静等片刻不见回应,略一犹豫又喊了句“弥幽小姐?”,他继续干等了十几秒,便轻咳一声缓步走上楼。 二楼的花园还是如往常一般宁静,界海转头左右望了望,又顺着石路绕了一圈,不出所料地没见着人影。“每次都这么神神秘秘”他有些无奈地嘀咕了一句,忽然记起店长的叮嘱“不要走进水晶墙里!”,恍然间突发奇想。 “水晶墙难道弥幽小姐是从水晶墙里变出来的?”界海失笑地摇摇头,觉得实在不着调。他看看那幽深的圆屋入口,几步走上前,扶着门框朝里打量。 暗房里面此刻也空无一人,界海环顾四周,目光越过黄灯闪闪的蘑菇屋,定定投在房间中央那散发璀璨银光的水晶墙上。“看着还真挺诡异也许里面真的有其他通道吧”他望着那神秘高墙有些出神,乱七八糟地一阵猜想。 正在这时,又一阵幻觉似的呢喃声从水晶墙中飘过来,界海不由一怔,只觉那声音莫名地诱惑,引得他全身都有些酥麻了。他呆立原地渐渐脑中一片空白,等到醒转时才发现,自己竟已走进了水晶墙内。 这突发怪事惊得界海寒毛直竖,他下意识想往外跑,却脚下一软,跌坐在了地上。“真是见鬼了”少年只觉仿佛被什么力量压制住了,手脚酸软,难以动弹。他强撑起双肘慌乱地扫视四周,神经紧绷,额上都显出了细细汗水。 忽然,从他身后又传来了那缥缈低语,界海勉强转头看去,只见离他一米开外的地上刻着个金色五芒星纹,上面不断浮点荧光,仿佛某种神秘的仪式法术。随着那古怪声音的浅浅吟唱,荧光在空中越聚越多汇成个光圈,最后一阵耀眼金光闪过,地上突兀地躺着一本破旧硬皮书。 这怪书出现的瞬间,四周回荡的呢喃声也突然消失,界海顿时像是挣脱了束缚,浑身的力气又回到了体内。他支撑着身体站起来警惕张望,这晶壁围绕的空间内重又是死寂一片,除了那本被召唤出的旧书,一切都和原先没什么区别。 “这水晶墙也太诡异了难怪店长不让我进来”少年心有余悸地回头瞥了眼那地上的旧书,忽然心中莫名一动,不由自主地上前将书捡起看了看。 那残破书皮上用金线画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圆圈,周围还写着稀奇古怪的字符,正中间是个空空的沙漏。书侧有个古旧的青铜卡扣,铜面上满是细小裂纹。 少年皱着眉头拨开卡扣翻了翻,泛黄的书页上却什么也没有写。他不死心地快速将书搜了个遍,整本书里连个标点符号都找不见,只得奇怪地将书合上了。 “空白书这星纹应该是个传送阵吧难道书屋的图书都是从里面传出来的?”界海正盯着这来历不明的书直纳闷,忽然从楼下传来蛋蛋尖锐的喊声:“入侵者!入侵者!”这声音尖得都有些走调,显出无比急迫。 界海也不知什么事惹得小家伙如此暴躁,他顾不得多想,把怪书往腋下一夹,便迅速跑出了石屋。他顺着楼梯几步蹿进大厅,就见蛋蛋正围着一名少年不断转圈,那对灰蓝水晶眼都变成了鲜红色。小家伙拼命伸出四条细细的机械手臂,想要够到少年高举的右手,界海诧异地发现蛋蛋头上那根白羽正被少年捏在了手心。 “入侵者!入侵者!”小家伙惊慌的尖叫声让界海眉头紧皱,心生不满。他可从没见过有这般做派的客人,也太不拿礼貌当回事了吧?界海飞跑上前想要将羽毛夺过来,却不料被那少年先一步发现,左手闪电般甩出将界海推翻在地,那本旧书也随之落在了一旁。 “想抢?”这少年出手伤人却不以为意,他歪头朝界海瞥了一眼,得意地露出个邪笑,“瞧你这幅弱鸡样,敢跟我动手?” 界海被他那怪力一推,向后蹬蹬踏了六七步才坐倒在地,只觉胸口发疼。他揉着胸膛站起身,一阵咳嗽说不出话,只能瞪眼打量起这一脸欠揍模样的少年客人。 他看上去也有十八九岁,穿着件松垮垮的米色衬衣,皮带从衣摆下露出一半歪扣在腰间,裤角一股脑地塞进了黑色长筒靴。他左肩搭着一件蓝色外套,领口上还挂了副墨镜,全身上下都透着股痞痞的气息。 这貌似不良少年的男子有一头灰蓝的短发,平时大概疏于打理,还留着几簇乱毛在头顶高高翘着。他的五官稍稍紧凑,长长丹凤眼翘得很是邪气,咧开的嘴角还露出两颗尖尖虎牙。 “喂!说话啊!”蓝发少年等了半天也没人搭茬很是无趣,他瞄瞄身旁焦躁不安的小傀儡,随手将羽毛一扔对界海嚷道,“你们这什么店啊?来了半天也没人招呼,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界海看着这存心找茬的客人一阵胸闷,他深深吸了口气提醒自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后,少年僵硬地扯出一个微笑,冷漠敷衍道:“这位客人,本店是自助式服务,想看书请随意,想点餐的话”他望着那捡回了羽毛正飞速向他冲来的小傀儡,伸手一揽将它护在了身后:“非常抱歉,恐怕您已经没有机会了。” 蓝发少年挑了挑眉,嗤笑着缓缓上前,他背朝阳光站定,影子正好穿过那地上的旧书投映在界海身上。“胆子还挺大”他嬉笑着瞄了瞄那破书,弯腰将它捡起掂了掂,“我赛科尔去过这么多家餐厅,头一次见到你这样招待客人的” 名为赛科尔的少年笑得邪气,言语中更满是威胁。但界海从来吃软不吃硬,他冷眼看着蓝发少年那副混黑道的样子,正待反唇相讥,就见赛科尔轻笑一声,忽然将书朝他扔了过来。界海条件反射地歪过头躲避,旧书擦着他的肩头朝后飞去,带起一阵呼啸的风声。那书飞得极快,眼见着就要撞上木梯,却又被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抓在了掌心,紧跟着是一声淡淡嘲讽。 “真威风不如送你回幼儿园显摆显摆?”这声音很是低沉又充满磁性,界海惊讶地回头看去,木梯上正缓缓走下一名军装男子。 他看起来大概二十上下的年纪,穿着一套紧身灰蓝色军服,熨得笔挺没有一丝褶皱,紧扣的衣领透出无比严谨。他肩上没有军章,看不出真实身份,一条白背带在腰间束得整整齐齐,脚上套着锃亮的黑皮长筒靴。 这男子面目清俊,脸庞瘦削,明亮的红瞳很是深邃,配上那一头银色的短发,总给人一种异样的威严感。他神态严肃似乎不苟言笑,但声音却又带着亲近人的柔软度,很有些违和。 界海盯着来人打量了一番,回头就见赛科尔若无其事地双手插兜故作惊讶地喊着:“我什么也没做啊!你不要冤枉我!不信你问他”这坏小子为了蒙混过关还威胁似的甩给界海一个眼刀,却都被来人看在了眼里。 这位红瞳少年倒也没有拆穿,他斜睨了赛科尔一眼,迈开大步走到界海面前。他低头看了看那平平无奇的旧书,面露出一丝极浅的笑意,向界海递回书致歉道:“真是抱歉,这家伙从小胡闹惯了,有失礼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 明明只是一点点笑容,但放在这位红瞳少年身上却格外让人觉得真挚。界海见他这般有礼也不好意思恶言相对,只能将余下的怒火暂且收敛,他摆摆手将书接过,连声客气道:“哪里哪里,没关系。” 红瞳少年笑意更深了些,他扫了一眼那面向窗外正装作看风景的心虚同伴,下意识地抬起手搓了搓拇指,又貌似随意地对界海问道:“听你这口音,也是南岛人吧?” “是呀,你们也是南岛来的?”界海有些惊讶。 “巧了,我们兄弟是国立军事学院的学生。” “真厉害!”界海很是羡慕,“我本来也想去可惜体能没合格。” 一旁的赛科尔差点笑了出来,他转头鄙视地瞟了瞟界海那细胳膊细腿的软弱样,大声嘲道:“就你这样的,再练一百年也白给!” “闭嘴”红瞳少年警告似的瞥了他一眼,又对界海安慰道,“军校就是这种规定,体能不达标是熬不过频繁训练的不知道你现在就读哪所高中?” “我目前在京城上学” “京城?”红瞳少年微微一顿似有些惊讶,他眼中忽然浮过精光,但瞬间又被垂下的眼帘挡住,他不露痕迹地继续问道,“我们兄弟二人一直很想来京城旅游,不知道方不方便向你问一下” 他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晾在旁边半天的赛科尔就猛地扑过来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大声吵嚷道:“有什么好问的,维鲁特!赶紧走吧,我肚子都饿了!” “”红瞳少年沉默了片刻,伸手按住他的脸往边上狠狠一推,整了整衣领对界海轻叹道,“军校的规定是时候革新了,总该把智力下限提到正常人的标准吧告辞。”他肃容对界海点了点头道别,也不等赛科尔反应过来就缓缓朝门廊走去。 蓝发少年正有些发愣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见状又厚着脸皮蹭了上去,搭住维鲁特的肩膀嬉笑道:“晚上去吃什么?好不容易来一趟,先大吃一顿吧!” “吃炖猪脑。” “猪脑?这个好重口!真的能吃吗?”赛科尔惊讶地问道。 “没吃过?你应该多吃一点” “为什么?” “” “喂,你这是说我没脑子吗?喂!维鲁特!”赛科尔呆愣在原地片刻才反应过来,恼怒地追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门廊内。 界海看着这两位哑然失笑,又忽然惊觉这位名叫维鲁特的红瞳少年也是无声无息出现在书屋内。书屋除了大门应该还有其他入口吧?少年这般想了想,又好笑地摇摇头:就算有也很正常,这书屋神秘无比,谁知道会有什么奇怪状况?自己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就行了。 他想到这里又看看手中的那本怪书,心里泛起嘀咕:到底怎么处理呢?店长也不在身边,总不能随便一扔吧?万一找不到了可怎么办。少年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先好好收起来,等店长回来了再问问他。于是他拿着旧书转进吧台,放到了木柜中,又重新走上楼去继续做起日常杂务。 在吧台那无人注意的小木柜中,破旧的无名书静静躺着。忽然间,空气中一阵颤动,斑驳的书皮上突兀地浮起一条细细金纹。这金纹绕着书面缓缓盘摹了片刻,最后停在正中间的沙漏上,一道金光闪过,沙漏中诡异地多出了一横浅浅的金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阴影中的聚会 京城里华灯初上月色清凉。 夜晚的廊桥港依旧是人潮拥挤车马喧嚣,离开了书屋的两位少年缓缓从轨车站台走出,一前一后随着人流往西而去。也不知这自称就读于南岛军事学院的二人却为何身处在京城港口,又为何要瞒住界海不可明说。 维鲁特身姿笔挺走在前面,步伐规律力度适中,他尽力控制住长期军训养成的模范军姿,放慢了脚步。在他身后约一米处,赛科尔手捧个硕大油纸袋跟着前行,他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袋里各种香辣烧烤肉串,一边左顾右盼四处乱瞄。 红瞳少年沉默地边走边想,思考起这次前来京城的缘由。他仍是有些诧异为何老师要给自己这样的任务,作为一个新人要指挥团队完成这般艰难之举,就算是沉稳如他也不禁会有些许紧张。不过,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无益,如今他最担心的莫过于身后这不开窍的搭档。刚才他正要跟那书屋少年套些情报,这蠢货居然一点自觉都没有唉!想到这里,维鲁特心中只剩下无力感,步伐都有些僵硬。 两人前后保持着微妙距离,很快穿过了香帕大道,越过一排排铁皮仓库,在丁字路口转角往北,再走上几分钟就到了港口工宿区。这片老旧的矮楼房专为在港口工作的水手和工人而设,随着近年廊桥港越发繁华,初建的公寓楼已不能满足日益庞大的需求,港务局不得不逐年开辟新住宿区。也正因如此,这里居民更迭频繁,鱼龙混杂,如何维持工宿区治安一直都是让警部头疼的大问题。 此时工宿区正是热闹的时候,水手们结伴挤在各式各样的餐馆和酒馆里,一边高声交谈一边享用着便宜又香醇的麦酒,沉醉在秋夜的凉爽中。两位少年踱着步远离人流密集的街市,很快走进了旧区深处的狭窄巷道里。 小巷内灯光昏暗幽静无声,维鲁特慢慢走到巷口边一片小灌木丛前,盯着那稀疏发黄的枝叶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赛科尔紧跟着拐进了弄堂,他将剩下的烧烤一股脑扯进嘴里,随手扔掉纸袋抬起袖管擦擦嘴,便贴着墙壁站到了阴影中。只见他全身忽然冒出一阵黑光,整个人瞬间散作光雾一般融进了黑影里。 原来这位大大咧咧的少年竟是个强大力量者,他的神力居然是控影之术,实在少见。他游鱼般飞速在连绵的影子里游动,顺着小巷口远远绕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便又从原地现出了身影。 维鲁特余光瞄到了他的出现,立刻从裤兜里掏出个白色小圆球,很隐蔽地往路口墙角一扔。那白球掉到地上便散发出灰色的淡淡雾气,不一会儿就将整个路口遮得朦朦胧胧。 两位少年加快脚步,他们奔跑着越过几幢小楼,左拐右拐钻进一条黑漆漆的夹道里,最后在尽头封死的墙壁上轻轻敲了6下。那墙壁中间突然打开个半人高的圆洞,两人迅速弯腰钻进洞里,石墙瞬间又合得严严密密,就如从未开启过一般。 洞内是平整狭窄的石道,头顶嵌着点点萤石,地上铺着厚厚的吸音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维鲁特扫了眼这熟悉的寂静隧道,顺着地毯往前走,就听到前方传来阵阵怪笑声,又夹杂着几句粗俗不堪的俚语。他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地带着赛科尔继续朝前走,很快穿过隧道来到巨大的圆形石堡大厅。 大厅里面很是空旷,只在正中央摆了张宽大的黑石圆桌,边上按着时刻区分放了12把靠椅,石桌顶上吊着盏小小的简陋白灯,照亮这密室中唯一的聚居地。 石桌边上已有几个披着黑斗篷的身影,其中一人正背对着两位少年发出刺耳大笑,手舞足蹈地表演滑稽戏法。那人同样有一头银白色短发,他听到身后传来的轻轻脚步声响下意识地转过来,惨淡白光下,那面容竟和维鲁特一模一样。 赛科尔原本还在懒洋洋回味着香辣烧烤串,看到这情形顿时勃然大怒,他闪电般冲上前一把掐住那人脖子,单手将他高高举了起来。 “永远!别在我面前!扮成维鲁特的样子!”蓝发少年咬着牙恶狠狠地发出咆哮,双眼好似鹰隼紧盯那乔装者,蓝色瞳孔里闪着阴冷寒光。 乔装者被勒得面庞发紫眼睛都快凸出来了,赶紧用力挥手向围观者求救,他脸上一阵波纹颤动,神力伪装缓缓褪去露出真容。这人大概有30多岁,样子很是猥琐,细眉小眼鹰钩鼻,留着稀疏的一字胡。 维鲁特反倒一脸淡然,他缓步走到桌边坐下,随手松开衣领抚了抚袖扣。他看也不看那面目狰狞的男子,饶有兴趣似的盯着石桌上一丝裂痕,轻声说道:“放了他吧”。 赛科尔抿着嘴皱起了眉头,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维鲁特毫不生气,但还是下意识地听从他的判断。怒火中烧的少年威胁似的哼了一声,甩手将伪装者狠狠摔到了石桌上。 “咳!咳咳!”死里逃生的男子狼狈地发出阵阵咳嗽,他手脚并用爬到了对面石椅上,抱起双腿缩在桌椅的夹缝之间,再不敢动弹。 赛科尔一脸嫌恶地拍拍手,又暗自咒骂一句,便大模大样地拉开维鲁特身侧的石椅斜坐了上去。他从腰间摸出把小巧的黑匕首,垂头专注地玩转起来,似乎对这厅中的事情再无兴趣。 大厅内陷入沉默,维鲁特交叉着双手拄在桌面环视一遍,这次聚会除了那倒霉的伪装者,还到了另外四位参与人。 在他左手边坐着个皮肤黝黑的光头大汉,铜铃眼短粗眉,厚厚的狮鼻下咧着一张血盆大嘴,看着让人心生惧意。他身边坐着这屋中唯一的年轻女子,眉目清秀面露浅笑,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温柔感觉。 两人对面坐着个白发老者,瘦脸黄肤,短短的卷发贴到耳侧,嘴边留着整齐的络腮胡,神情严肃。还有个少年坐得离他最近,黑色长发扎成小髻,脸庞上画满红红绿绿的古怪花纹,看着让人很不舒服。 几人见维鲁特到来几乎没什么反应,只有那黄脸老者恭敬地朝他弯了弯腰。 会议厅内继续沉默无人出声,维鲁特左右看了看,眯着眼露出温和微笑,状若无事一般问道:“怎么大家情绪都不高?咱们是第一次正式聚会,大家不用顾虑,有话尽管直说。” 四下又是一阵寂静,过了片刻,那花脸少年率先出声打破了僵局。他低头拨弄着自己白细的手指,面含嘲讽,阴阳怪气地酸道:“哪敢有什么顾虑尊上都摆明了要你指挥,你尽管说就是了,还管得到我高不高兴吗?” “你说什么!?”赛科尔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手中匕首猛地一扎直透桌面,他神色不善地盯着那花脸,压低嗓子喝道,“有胆再说一遍!” “呵呵别人怕你,我野鬼可不怕!”自称野鬼的少年轻声嗤笑,“不是要直说吗?怎么,说了你又不爱听?” “x的”赛科尔哪里禁得住他挑衅,火气一来就打算上前动手了,维鲁特却忽然伸手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将那无名怒火冷却了下来。 赛科尔不解地转过头,就见维鲁特仍面带微笑瞟了那花脸少年一眼,搓搓拇指缓缓说道:“老实说,我一个新人初来乍到,虽没有经验倒也懂些规矩要是有人自信可以胜任,也不妨将这指挥令让给你,老师那边我自会去解释只不过”他顿了顿环视众人,笑意渐收,“最后要是弄砸了可别怪我到时候不讲情面。” 野鬼为这暗藏的杀威棒一滞,他虽然嫉妒倒也知道自己不是指挥那块料,只能重新低下头,嘴里含糊地嘟囔了几句,一脸不情不愿。 赛科尔有些不解气地又瞪了野鬼一眼才用力抽出匕首,他坐回椅子上板起脸紧盯着众人,手中匕首上下抛飞,一副谁敢多言就飞刀相向的样子。 黄脸老者见状打起了圆场,他抚了抚短须笑道:“少爷说的哪里话!他们这几个打打杀杀倒还算拿手,要他们动脑子那可真是对吧,工头?”他对那粗豪大汉暗自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莫要惹得自家少爷不快。 名为工头的黑脸大汉自是心领神会,他摸摸脑袋大声憨笑了几下,粗声粗气地回道:“咱兄弟是粗人,尊上都吩咐过了,咱听着大少的主意就是,咱没意见!” 维鲁特又看向那始终笑脸相迎不发一语的娇媚女子,直到对方朝自己微微点了点头,才重新露出了笑意。他瞄了一眼缩在对面石椅上的伪装者,轻声感叹道:“大家都是同甘共苦的好伙伴,身处异国他乡,更应该相互团结。之前种种都不必放在心上,今后,希望大家能够精诚合作,圆满完成任务。” 闻听他这一番话,有人笑着称是,也有人沉默以对。维鲁特保持着笑容心中暗暗盘算了一会儿,便朝伪装者问道:“蛇皮,目标确认过没有?” “确认确认过了,大少!”蛇皮战战兢兢地回道,“当晚会入住501号总统套间,我问了好几次,绝不会错的!” 维鲁特点点头,又侧身向那女子问道:“妖蜂,场内要布的点子都准备好了吗?” 妖艳女子还是不说话,只朝他妩媚一笑,缓缓抬起右手拉开袖子轻晃示意。只见她白皙光洁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指甲大小的细腰蜂,挤挤攘攘地发出阵阵嗡嗡轻响,看得人头皮直发麻。 “辛苦你了工头,需要的东西都送来了吗?” “咱都收好了!这次咱拿了不少好货,各位尽管放开用,嘿嘿!”黑大汉得意地笑着,露出一口泛光白牙。 “嗯”看来准备工作进展顺利,维鲁特将目光投向花脸少年,“野鬼,这次佯攻还是交给你注意分寸,不要节外生枝。” “”野鬼低垂着头闷声不吭,也不知是否听进去了。 维鲁特早料到他不会理睬自己,毫不恼火,他看向白发老者,带着几分温柔轻声问道:“七叔,船备好了吗?” “放心吧少爷,新研发的影帆号,最高时速22节,纯魔力驱动,在这京城绝对寻不着敌手!” 维鲁特点点头笑意不减,他再次环视左右,最后对众人告诫道:“目前一切顺利,大家继续潜伏,静待时机。此次行动必须一击得中,还望诸位小心谨慎,莫要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众人纷纷称是,指挥官这才迈起步子朝大厅里侧的小暗门走去,他转过石门,在大家看不到的阴影里长长叹出一口气。伙伴们还不甚和谐,然而时间已所剩不多,只希望一切能如他所预想那般,不要再出意外。维鲁特心中暗想着,继续朝自己的休息室走去。 大厅石桌边又陷入诡异的沉寂,赛科尔挑衅地朝野鬼瞥了一眼,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一份报纸正满是兴味地看着。报纸上印了张残破村庄的照片,下面写着行大字:“死亡山村频现,巨兽之灾究竟如何抵挡?” 赛科尔不屑地撇撇嘴站起身,对他低声嘲讽:“脏东西!只配做脏活!”他拉开靠椅想追上维鲁特,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了野鬼阴侧侧的笑声,他转头看去,花脸少年斜着头对他冷笑,眼里满是冰一样的寒意:“杀什么人不是杀?你又好得到那里去?影杀赛科尔” 赛科尔漠然与野鬼对视,灰蓝色的瞳中罕见地一片深沉,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急转身大步离去。 野鬼仿佛胜利般得意地轻哼一声,又低下头看看那张报纸,他笑嘻嘻地伸出右手凌空微晃,报纸上瞬间飘起了一阵火焰,不一会儿就烧成了黑灰。花脸少年满意地点点头,轻松地哼着小调朝入口的隧道走去。 空旷石厅中回荡起阵阵轻柔的歌声,陪伴着桌边那四个孤寂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天空的歌者(上) 天空的歌者(上) 子夜时分,皇家学院宿舍内一片轻轻酣梦声。 月凉如水,道旁白色路灯下,蟋蟀和草蛉正欢快地演奏着小夜曲。突然,从楼内传出的一声惨叫打破了这宁静氛围,就连草丛中的虫鸣都为之一顿。 “啊——” 界海满头冷汗地从梦中惊醒。淡淡月光下,他瞪着布满血丝的大眼睛,脸色异常惨白,神情恐惧。“这里是宿舍?”他失魂般盯着天花板,梦中一连串无序的诡异画面让他一时难以分辨自己的处境。界海惊魂未定地喘了半天气,下意识地抬头望望门边的石英钟,那泛着微光的时针才刚指到1点刻度。 “又是个噩梦”少年长舒出一口气伸手擦擦额上的汗水,他坐起身靠在床头,皱着眉回忆起方才那恐怖的梦境,那仿佛一出古老哑剧,但却如此真实,就如同他亲历过一般。 梦境中似乎看到一面铜镜,里面浮现出阴森的黑影巨大的黑蛇不停翻滚,缠绕着漫天的蓝色火焰还有一个披着灰斗篷似乎抱着什么东西的男孩一间破旧的杂货店还有干枯的尸体!少年想到那狰狞可怖的干尸浑身打了个哆嗦,他用力甩起脑袋,似乎要将由梦中浮现的恐怖抛出脑外。 界海缓了好一会儿又试图再想起些什么,但脑海里此刻浑浑噩噩一片浆糊,梦中所见早已迅速消退再也寻不着了。少年只能又叹了一口气,他重新缩回被窝,拧着眉头翻覆辗转,最后终于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界海在窗外清越的鸟鸣声中缓缓睁开眼,昨夜的恶梦残留了些后遗症,从他额头还传来隐隐刺痛感,像有蚂蚁趴在那不停啃咬一般。“怎么都是这么奇怪的梦,莫名其妙”少年揉着脑袋暗暗抱怨一句,起身做完洗漱,再一看挂钟,已是早晨8点多了。他赶紧套上制服背起书包,匆匆跑去教学楼。 也许是睡眠不佳的缘故,这一天课程下来界海觉得整个人疲惫得要命 。少年强打起精神,步履沉重地乘上电梯去学生会签到,他刚一进大厅,就觉察出今天塔楼里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这不大的木厅中此刻挤满了忙碌不停的各部干事,长桌上堆放着一叠叠厚厚的文件,不时还有人从楼上疾奔下来大声喊出编号,又立刻匆匆地跑回去。 “今天这是怎么了?”界海看了半天还是摸不着头脑,但想必是有什么急事发生。他也不好意思打扰人家细问,便小心翼翼避过来往奔忙的干事,一路小跑到顶层。 会长办公室也一反常态大开着门,皇太子舜面无表情地靠着座椅翻看书桌上堆成山的文件。他还是一身黑衣黑裤,戴着副细长无框眼镜,炽热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界海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舜闻声抬头,顺势将手中文件往桌上一放,摘下眼镜说道:“来的正好,有事要你去做。”他起身从书桌柜子里取出个白色徽章和一张诏令书,缓步上前递给界海。 少年疑惑地接过诏令一看,上面写着:“兹任命高中部二年四班界海同学为学生会特派洛维娜夫人告别演唱会特别助理,负责两方联络工作。” “洛维娜夫人要开演唱会?”他茫然地看向皇子,虽然他并非那位夫人的歌迷,但还是有些惊诧于这突然听闻的重大消息。 “你不知道?没看报纸?”舜眯着眼睛有些惊讶,虽说这次演唱会的筹办有些仓促,但通告还是几天前就已经发布在各大报纸上了,这小子天天在书屋居然不知道? “最近没怎么注意新闻” “怎么了?”舜听他这么说有点诧异,这小子平时都是笑嘻嘻的样子,难得见他有愁眉苦脸的时候。 “就老做噩梦,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演唱会到底怎么回事啊?”界海不想多说免得脾气倔强的好友刨根问底,生硬地把话题拉了回来。 舜见他遮遮掩掩略感不悦,但眼下这忙碌关头也没空再问,便正色说道:“那位夫人大概是最后一次在京城登台了,为了拿下主办权我费了不少功夫,所以现在时间紧迫”舜忽然顿了顿,不想跟这糊涂家伙解释这么清楚, “总之,你一会就去冰泉酒店跟着那位夫人,有什么需要就报给后勤部安排。” “一会就去?可我还要到书屋打工呀现在店长也不在,要是我不去店里就没人了。不行不行,你还是换个人去吧。”界海连连摆手推辞,他早已答应过店长会好好看店,如今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书屋能有什么事,不就是理理书架吗,一天不去有什么要紧。舜面部有些僵硬,心中暗暗恼火。这助理职位还是他特意留下的,要是把名额抛出去,眨眼就会有申请书塞满办公室!真是白费自己一番心意!皇子不悦地哼了一声,走上前一把从界海手中夺过诏令,打开他背包就塞了进去,忽然不知看到了什么又愣住了。 “怎么用这么破的笔记本尤诺没给你工钱?”舜皱着眉从包里取出一本破旧硬皮笔记,正是那星纹中突然出现的怪书。 界海惊讶地张大了嘴,这本书不是被他放在木柜里了吗?怎么会出现在他背包之中?他又仔细看了看旧书,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这不是我的,是书屋里我大概,大概忘记放回去了。你快把书给我,我一会送回去。” 送回去舜听到这里眼帘微阖,暗自有了主意。界海正想将书拿过来,他却忽然抬高手臂,几步走到桌旁将旧书收进了抽屉中。 “你收起来干什么?”界海愕然杵在原地不明白他的意思,皇子轻咳一声,单手扶着桌面淡然说道:“这书先放我这,等你完成任务再来拿。” “这”界海顿时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他苦着脸朝舜做了个求情的动作,见他还是板着脸不说话,只得举手投降,“好吧好吧我答应就是了。” 虽然界海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但所幸皇子的目的达到了。舜想宽慰他几句,但又素来不会说好话,只能生涩地安抚道:“就耽误你两天,书屋出不了事——赶紧给我帮忙去。”正是忙碌的时候哪有功夫聊这些,皇子暗想着摇摇头,依旧板着面孔坐回靠椅,重新戴上眼镜审阅起那数不清的文件。 事到如今界海也无计可施,他理理书包又朝桌后的皇子抱怨似的说了句“走了”,便自顾自离开了办公室。他很快回到底楼,疾跑过校门,搭上列车一路西去,不久便抵达了目的地冰泉酒店。 这座酒店位于京城西北边的繁华商业区内,不远处就是北部飞艇平台,交通十分便利。5层高的主楼占地并不大,但在四周形状不同的建筑群中,它绝对会让你一眼看去就惊叹不已。 整栋建筑外墙采用艾格尼萨极北冰原底部挖出的寒冰所筑,冰面两侧抛光后再用三层的恒温玻璃包裹,使之永久保持凝结。扇形的宫殿式主体上高高阁楼耸立,楼顶点缀五彩华丽水晶,远远看去,整个酒店宛如冰雪王冠,浑然一体,璀璨晶莹。 界海立在站台外欣赏了一番这壮丽美景,心中暗赞了几句便快步跑向酒店大门。冰泉酒店作为艾格尼萨与楻国恢复建交后共同缔造的标志性建筑,入住的宾客常有两国领导层中的实权人物,因此安保力量也格外森严。宽阔的大门前密密地排了三层巡逻哨卫,个个都全副武装牵着高大警犬。 界海走到门前岗亭,取出诏令和学生证,对那身穿黑色军服的守卫说道:“您好!我是皇家学院学生会的特派助理,这是我的身份证明。” 守卫接过一看,又上下瞄了瞄他,点点头道:“请跟我来。”他将证明递还给界海,带着他推开厚厚的玻璃门走进酒店。 酒店大厅内装饰得富丽堂皇,带着艾格尼萨人特有的格调。地上是光亮的水纹大理石方砖,镶着红木板的晶墙上挂满名画和人像,高高的大穹顶镂出形状不一的繁花图纹,里面还贴着五彩水晶薄片。大厅最内侧燃着香木的石壁炉顶挂了幅巨大的人物油画,中央立着两尊马蹄高举的骑士雕像,看起来非常威严气派。 守卫将界海引到大厅侧边的绒布沙发旁,伸手示意道:“夫人还未回酒店,请在此稍候。”少年点头称是,有些拘谨地坐到沙发上,守卫又朝他点头致意,便转身走出了大厅。 华丽会客厅中寂静无声,只有界海一人。他默默坐在沙发上环视四周,这格调高贵优雅的大厅似乎也和自己格格不入,总给他一股阴冷又带着傲慢的感觉。干嘛没事要我来这种地方,少年心中郁闷,还是决定看看书打发打发时间。就在他慢条斯理地翻着书包时,大厅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界海赶紧将书包放好,站起身朝外望去。 大厅入口的玻璃门被人从外面用力一推,快步走进一个瘦长身影,那人穿着白色的华丽长衫,眉目间满是傲气。界海仔细一看,原来是自己的死对头玉茗,不由诧异地暗想:“他怎么会来这儿?”他这稍微一愣神的功夫,玉茗一眼就瞥到了他,挑着眉头大步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玉茗厌恶地摆摆手,像是在拍着烦人的苍蝇,“赶紧滚开,这不是穷鬼该来的地方。” “玉茗学长,我是学生会的特派助理,怎么不能来?”界海面无表情地回击,他原本还不喜欢这职位,如今倒是深以为荣了。 “助理?什么助理?”玉茗愣了愣,界海便从背包中取出那张诏令,一本正经地递过去。 玉茗也不伸手去接,他貌似随意地动动手指,一股细风突现将诏令从界海手中卷走,飘飘荡荡飞到他面前。他眯起眼睛接过诏令看了看,立时怒从心头起。 “混账!他怎么敢!他这是羞辱我吗!?该死的舜!”玉茗气得双手一拉将诏令扯了个粉碎。他面色涨得绯红,这身份低贱的家伙居然能跟随在女神左右,而自己想来看看演出都不被父亲允许,简直让他又气又嫉得快要疯了。 界海愣在一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气愤,但上次已经吃过他的亏了,这时心中又不免有些紧张。玉茗恨恨喊了几句,突然猛地挥手放出神力,一阵剧烈旋风将界海围在中间,吹得他睁不开眼。那旋风越收越紧,界海都有点喘不过气,就听玉茗在一旁尖着嗓子连声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赶紧给我滚!再让我看见你” 他狠话还没说完,门外又传来一声声节奏平稳的脚步声,玉茗突然一滞,慌慌张张撤掉了那阵怪风。界海终于脱出旋风牢笼,他跌坐地上咳嗽了几声刚想骂人,却被玉茗一把拎住脖领,硬生生将他的话卡在了喉咙中。 “不许出声!听见没!”玉茗急促地低喝一句,随手将他甩到沙发上,飞快整理起头发和衣装。脚步声越来越近,玉茗的脸色也随之愈发奇怪,一副又是紧张又带着无限期盼的样子。不多时,厚厚的玻璃门再次打开,走进来一个靓丽身影。 来者是位看起来三十来岁的女士,戴了顶蓝色宽边礼帽,穿着水色低胸长裙,白色束腰勾勒出她完美的身材,拖地裙摆上还点缀许多细碎蓝宝石,在灯光照耀下很是华丽。 她的面容不算非常精致,高高颧骨和细长剑眉使她看上去有些冷傲,雪白的脸庞略显消瘦,细细鼻梁下红唇微翘,带满了性感意味。 这位女士见到神色紧张的玉茗略有点惊讶,她款款上前弯起嘴角优雅一笑,轻轻说道:“又见面了,玉茗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天空的歌者(中) 这衣着华丽的女士声音略微低沉,带着些中性的沙哑。 她应该就是洛维娜夫人了吧?界海暗暗想着。他虽然对这位名满天下的超级巨星有所耳闻,但一则这位夫人从不接受私人采访,二则界海也没有音乐上的偏好,因此倒是没近距离见过她的样子。他正打算上前询问,却不料被人抢先了一步。 玉茗抚了抚衣袖,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束雪白玫瑰,双手微颤着递上前:“夫人,未曾预约冒昧前来打扰,还请您不要见怪!这是母亲自己栽种的玉玫瑰,特意叮嘱我带来送给夫人的!”玉茗捧着花笑得像个腼腆男孩,难得有机会能近距离接触到心中的女神,他激动地一时难以自禁。 “好漂亮的玫瑰,这几日还多亏玉王殿下关照,请替我再次感谢王妃殿下。”洛维娜夫人接过花束轻轻一嗅,欢喜地赞叹。 “那个不知道夫人您有空的话”玉茗有些吞吞吐吐地想邀请偶像去家中做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声响亮的脚步,他诧异地转头看去。 依旧大开的玻璃门外缓步走进一个气势逼人的高大身影。他看上去大概40来岁,穿着墨绿带金边的禁卫军官服,肩上扣着上校银章,腰间别一把长长的黑鞘横刀,镶着金徽的军官帽被他夹到右手边,露出一头干净利落的棕色短发。他身姿如剑一般笔挺,目光犀利,面庞威严,胡须刮得干干净净只留着青渣。 “教官!”玉茗一见那军官,立刻如老鼠见到猫一般。他慌忙立正站好,心中七上八下,这次冒冒失失跑过来见女神,也不知这位素来严苛的师长会不会责罚自己。 军官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多问,转而对洛维娜夫人说道:“夫人,没事的话,先告辞。”他的声音很有磁性却又刻板,话语中透着一股不愿多说的孤傲。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叶迟阁下。”女士含笑轻轻施礼。 军官点点头作为回应,他余光扫到沙发边的界海,大步走来朝他疑惑地打量一眼。界海被他锋刃般的目光看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不知道这位气场惊人的阁下盯着自己干什么。军官敏锐地察觉到少年紧张的情绪,刚想开口盘问,一旁的玉茗有些慌乱地抢着替界海解释开来。 “教官!他是跟我一起来的同学!”玉茗生怕界海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急忙上前将少年拉到身边,拍着肩膀一副很是要好的样子,但他嘴角僵硬无比的笑容让气氛更显局促。 界海毫无防备地被玉茗搭住了肩膀,惊得全身鸡皮疙瘩直竖。他刚想说明身份,忽然瞄到地上碎成一堆的诏令,顿时哑然。他瞄瞄身边笑得无比难看的玉茗,心想还是不说为妙免得解释不清,便将快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干巴巴地笑了几声。 玉茗的话实在牵强,叶迟显然没有相信。大厅内气氛尴尬,一旁的女士也不愿这样僵持,柔声圆场道:“原来是这样,这位小同学也是来找我的吗?” 总算有人出手解围,界海心下暗松一口气,他对女士微微一躬,自我介绍道:“夫人您好!我叫界海,是学生会派来陪同夫人您的特别助理” “特别助理?”女士有些惊讶,“我好像没听殿下提起过会派助理过来” “这”界海干瞪着眼,阿舜怎么又没跟别人交代清楚,现在怎么办?他看看目光愈发凝重的军官,赶忙拍着玉茗的肩膀示意道:“的确是舜殿下派我来的,玉茗学长可以证明对不对,学长?”他使了个眼色暗指那地上的碎片,情急之下甚至带上了点胁迫意味。 “对,对。”玉茗硬着头皮承认下来,心里暗骂:该死的家伙,居然敢拍我肩膀,回去就把衣服扔掉。他虽然极不情愿,但知道若被教官发觉自己的小动作,下场必定更是凄惨,只能咬牙点头。 “没想到让太子殿下这么费心”女士优雅地笑笑,又看着玉茗夸道,“玉茗殿下特意送同学过来一趟吗?真是体贴都说您和太子殿下不和,我倒觉得很是融洽。” 玉茗干笑几声,心道我可不是来帮舜跑腿的,但教官在侧也不便明说,又把怨气记在了界海身上。 叶迟上校沉默地旁观至今,丝毫不露表情,仿佛一尊冰冷塑像。此刻事态既已明朗,他也只微微点点头,对玉茗说了声“走”,便转身大步踏出了客厅。 玉茗应了声是垂首静候,见他出了大厅赶紧朝女士急促地说了句:“夫人!您要是有空的话还请记得来玉王府做客!”说罢也等不及女士反应,匆匆跟上军官的步伐,消失在玻璃门外。 洛维娜夫人微笑着目送二人离去,一转身带着些许奇怪的表情看向界海。少年只觉一股无形压力扑面而来,他不由自主心跳加速,紧抿住嘴看着那光彩照人的女士缓缓上前。 “不必紧张,小同学”女士看出了少年的忐忑,柔声安慰他。她带着优雅笑容走到界海面前,一眼看到那奇特的双瞳,很自然地赞叹了一声,又对少年笑道:“你跟两位殿下关系都不错呀” “还好,还好”界海尴尬地挠挠头,倒是少了些紧张情绪。 “不知道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口信吗?” “没有,夫人,他让我过来听候您的吩咐。” “这样啊”女士略一沉吟,缓缓说道,“我这边也没有其他事务要你去做,不过既然殿下有心,那请你明早过来陪我一起去广场吧。” “好的夫人!”界海点头应下,又迟疑地问道,“那我今天就先告辞了?” 女士笑着点点头,界海便从沙发上抓起背包,又朝女士鞠躬告别,飞也似地离开酒店赶去书屋。他心中还有些窃喜,这下两边都可以兼顾到了。 洛维娜夫人默默盯着少年的背影,直到渐渐消失。她暗暗沉思片刻,依旧带着淡淡微笑走到沙发边,将手中白玫瑰插到玻璃瓶里,便沿着大厅侧边的石梯缓缓走上楼去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界海一大早就如约赶到了冰泉酒店,但由于这次没有了诏令,大门守卫板着黑脸不予放行。少年杵在门口正焦急地想主意,不远处缓缓开来一辆超大的白色豪华机车,那比寻常机车宽敞一倍的车厢边镶了圈闪亮金线,厚重的方形车头竖着面灰白色艾格尼萨国旗。 豪车在大门前停住,走下来一个身穿黑色管家制服的老者。他面庞很瘦但皱纹很少,白色短发梳得一丝不苟,嘴角似乎永远挂着微笑。 老管家朝门卫点点头示意,转身便看到了身穿学院制服的界海,朝他礼貌地笑笑,刚要进门,就听到远处一声轻呼:“路易斯。”少年循声看去,洛维娜夫人头戴白色草帽,穿着浅色彩纹纱裙,正从酒店大门独自朝外走来。 “是你呀,小同学。”女士走到门前朝界海微笑,目光中带着些许试探,“来的可真巧,我们这就出发吧。” 女士不等他回答便轻提裙摆坐进了车中,界海赶忙上前对老者问了声好,跟着坐进车内。老管家轻轻一推将门带上,回转身坐到司机位,他按了按控制盘中央闪着白色荧光的能量钮,一阵轻微的魔力波动后,机车慢慢加速前行。 这辆豪车内部装饰华丽,头顶是镶满了萤石的水晶板,四周贴着米色天鹅绒内衬,脚下还铺了厚厚的彩绘地毯,如此暖洋洋的格调让界海都觉得有点出汗。他枯坐半天正想开口向女士询问演唱会细节,却只听一声轻笛,机车又缓缓停住,几人相继走下车来。 界海环顾四周,眼前是宽阔的板石广场,四周长方形的花坛边已被围上了一圈高高的铁护栏,广场中央搭了个巨大的圆形灰布帐篷,将阳光遮得密密实实,看不到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路易斯傍晚你去接他吧,别人我可不放心。”女士对老者低声吩咐了一句,带上界海走进帐篷中。 少年背着光眯眼打量,帐篷内此刻只有寥寥数人,显得空空荡荡。地面中央被铺上了一层厚厚黑土,也不知是什么用意,几个拿着木犁的工作人员正忙忙碌碌地将土层推平压实。 “好了,小同学。你就待在这儿吧,我要去后台做最后的准备。”洛维娜夫人见他有些呆愣,笑着嘱咐了一句。 界海正盯着黑泥满脑子疑惑,闻言连忙称是,目送女士慢慢绕过黑土层,走进了帐篷后侧的小屋内。虽然有些遗憾不能看到演出的筹备到底怎样进行,界海倒也没有过多的好奇心,他盯着来往犁地的工作人员一阵出神,脑中全是对这泥土的莫名猜测。 忽然,他身背后被人猛地拍了一下,界海惊得浑身一震立刻转回头,小胖墩陆昂正站在帐篷入口看着他直笑。 “原来是你啊!吓了我一跳!”界海恼怒地扑过来,勾住他肩膀就是一顿埋怨,他使劲揉着好友的圆脑袋,又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小胖子侧过脑袋避开那魔爪,不慌不忙地理理发型,咳嗽一声指着胸前的白徽章说道:“看见没,我也是学生会干事啦!” “嘿!真了不得!瞧你臭屁的样子!”界海看他那得意的模样笑骂了一句,双手揪着他胖乎乎的脸蛋轻轻一拉,小胖墩慌忙抬手抵挡。正在两人嘻嘻闹闹时,帐篷外忽然传来一声严厉呵斥:“喂!两个小鬼,赶快让开路!” 两位少年赶紧闪到一旁,界海转头看去,外面明亮的阳光中站着两个身披斗篷的身影。前面一人年纪不大,方脸浓眉,面色枯黄,身穿着秘教团的白色长袍,胸前绣了金色凤凰徽记。后面那人则是一身墨绿色旧斗篷,兜帽遮住整张脸,只看见他颌下长长白须一直挂到腰间。 方才出声呵斥的正是那白衣青年,他又冷冷横了二人一眼,便退到一边躬身说道:“老师,准备工作已差不多了,请您检查。” 绿袍老者慢悠悠迈步走进帐篷中,他从界海身边经过时,少年闻到一股浓烈的草木清香味,不由深深吸了口气。老人在帐内站定下来看了看黑土层的规模,轻轻点点头,白衣男子赶紧上前高喊一声“退开”,叫过那几个工作人员一起退到门边。 老者慢慢吞吞伸出右手从斗篷内取出个小布袋,将里边的东西全倒在泥土中,便收起袋子双手平举,帐篷内立刻泛起剧烈的魔力波动。只见老修士指间闪动翠绿色神光,映得这封闭圆帐中一片诡异,他破旧的斗篷无风自起飒飒飘动,但长长的白须却依然纹丝不动,似乎极为沉重的样子。不一会儿,他脚下的泥土里一阵颤抖,从地面不断伸出粗大的墨绿藤蔓,迅速爬满整个帐篷。老修士在藤海中巍然不动,他轻舞双臂,指挥藤蔓缓缓交织成预定形状。不多时,磅礴的魔力渐渐平息,老人收回双手依旧立在原地,界海看完这神奇一幕完全惊呆了。 此时帐篷中与先前已是截然不同:墨绿藤蔓交叠着搭起百余米长的巨大圆形舞台,远远看去像托起的莲叶,叶面下虬根纵横盘结,纠成一个个粗豪图纹,颇有些莽荒意味。圆台四周八条粗大藤柱直冲棚顶,在上方结成稀疏网格,小小的粉白花朵缀满网顶,网格中央垂下一团幻光花形状的花束,在帐篷内昏暗的光线下闪着荧光。 绿袍老者慢慢绕着木台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转身不紧不慢地晃出了帐篷。白衣青年又对那群工作人员细细吩咐了几句,便匆匆跟上了老师的步伐。 界海哪里见过如此巨型的神力之术,跟这位老者的磅礴力量一比,玉茗那点旋风就真的太小儿科了。他惊叹之余又不禁暗自羡慕,力量者的强大之处此刻显而易见,跟凡人已是天壤之别了。 “不知道那位阁下是什么身份”界海暗自猜测,身旁的陆昂却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得意洋洋地向他解释起来。 “那位是秘教团的木芸长老,是太子殿下特意请来帮忙的!嘿嘿!除了咱家殿下,京城里面可没几个请得动这位老大人!”小胖墩直拍着胸脯,仿佛他就是那位神通广大的太子殿下。 “哦木芸长老实在太厉害了!”界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继续打量起那神奇的藤蔓舞台。 “不知道演唱会什么时候开始呢?”他喃喃自语着,对这场兴师动众的演出充满期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天空的歌者(下) 日落时分,演出的筹备工作已经进入最后的收尾阶段。 广场中央高大的灰帐篷被匆匆拆下,创意十足的超巨型花藤演出台在众人面前首次露出真容,不出意料地引来一片夸赞声。舞台前方预留下的场地上,学生会干事们正在忙碌地准备贵宾座椅和招待用品,广场四周围起的铁栏杆边上此时也站满了全副武装的禁卫军,一个个身姿笔挺面无表情。 闲着没事做的界海和陆昂又被调派去负责迎宾的工作,这会儿还没到入场时间,两人站在铁栏杆外的入口处闲谈起来。 “对了界海,你以前都没听过女神的演唱会吗?”陆昂奇怪地看着好友问道。 “我哪有时间再说,我对音乐啊艺术啊这类东西,完全提不起兴趣”界海倚靠在栏杆上抬头望着布满红云的天空,他一直都在忙着打工赚钱,怎么会有闲情去管这种事。不过,妈妈倒好像很喜欢这位夫人,经常会哼起她唱过的一首首名曲。也不知道妈妈最近怎么样了,他看着满天红霞有些发怔,直到身边传来陆昂疑惑的催促才恍然惊觉。 “喂怎么叫了你半天都没反应。”小胖墩推了推界海的肩膀,“我说,今晚你可一定要认真听!也许这是女神殿下在京城最后一次演出了” “最后一次为什么?”界海想到阿舜似乎也这么说过,不由诧异追问。 “我怎么知道!”小胖墩低垂着头,情绪有些失落。 “你不说我都没想到早知道,在路上就趁机问一下她”界海忽然觉得错失了良机,略有些懊恼。 “路上?”陆昂茫然不解,界海便对他简单说了说前后发生的事情。 “什么!?你说你见到了我女神?还跟她一起坐车来的!?”小胖子一脸不可置信地惊声尖叫,惹得不远处的卫兵斜睨过来一个眼刀。 “你这么激动干嘛?”界海莫名其妙地看着追星好友捶胸顿足的样子,完全无法理解歌迷的内心世界。 “嘿嘿好哥们,你有没有拿到女神殿下的签名照啊?送我一张呗!好不好?好不好?”小胖子转眼想到了关键之处,立刻满脸堆笑地捏起界海的肩膀大献殷勤。 “哪好意思要,我总共才见了那位夫人两次罢了。” “真是笨蛋,这么好的机会都错过了!”小胖墩气呼呼地转过头,袖着手不再理他。 界海好笑地摇摇头,这小子真算得上是那位夫人的铁杆歌迷,难怪会这么不爽。不过好在他倒是从不记仇,眼下看着有些生气,转天就全都忘了。 他想到这里又把目光投向远处,正看见广场北边那辆眼熟的白色豪华魔动车缓缓驶来。机车顺着大道在入口处停下,两人赶紧正色站好,一名禁卫上前打开了车门,走下来一个身材略显消瘦但却气势凛然的中年男子。 他看起来大约有40岁左右,身穿艾格尼萨传统的白色纹金元帅礼服,手握冰蓝色羊头水晶手杖,胸前挂着几枚蓝宝石勋章,高高的礼帽上镶着颗钻石雕琢的国徽。他面庞清癯,气度风雅,似乎总带着春风般的笑意,斜翘的凤眼周围几乎不见皱纹,显然精于保养之道。 界海盯着这位身份高贵的大人物愣了半天,直到对方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才意识到太过失礼了,赶忙深鞠一躬:“阁下您好,请出示您的请柬。” 华服男子提起手杖从衣兜掏出请柬,微笑着递给界海,少年接过一看,上面写着:“诚挚邀请萨陇阿斯克尔领主阁下莅临本人于11月11日在京城冰泉广场举办的首场告别演唱会”下面签着洛维娜夫人的全名。 “失礼了,请进!”竟然是位领主殿下,界海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他双手将请柬递回给萨隆阁下,侧身让开了通道。领主又笑着对他点点头,迈步缓缓走进会场。 “阿斯克尔和店长是一个姓氏呀。”界海看着他的背影暗自嘀咕,北联邦虽然地域辽阔但人口稀薄,这位殿下既然身为阿斯克尔领主,想必一定认识小店长吧说不定是亲戚呢!界海想到店长平素优雅骄傲的模样,莫名觉得他们很有些相像。 一旁的小胖墩凑上来同他说起了悄悄话:“我听说这位领主阁下和女神关系很密切,以前还追求过她,不过被拒绝啦!嘻嘻”小胖墩捂着嘴偷笑,八卦报纸可是他的最爱,从来一期不落,这些小道消息可远比枯燥的课本有趣多了。 “这种事你倒知道得一清二楚,怎么不见你考试的时候多用点脑子。”界海没好气地嘲了他一句。前方又走来几位正装打扮的名流,二人不敢再多言,继续负起接待的工作。 夜幕很快降临,冰泉广场周围已站满了等待观看演出的人群,内场的宾客们也大都落座,低声聊着私语。 借着大道边的明亮路灯,界海终于从人海中看到了匆忙赶到的舜和尽远的身影。他们神色匆匆地走下黑色机车,对着少年点点头示意,又立刻快步走进演出会场。界海看着他们走向萨隆阁下的座位,很贵族式地开始互相致礼,你来我往不厌其烦地谦辞。“当贵族还真是挺麻烦的事”界海暗自叹了一句。 他转头又望了望四周,舞台最右侧摆上了一架纯黑色的大钢琴,高高的花藤圆柱上挂起许多明亮彩灯,映衬得整个舞台一片光辉闪动。舞台两边的过道也架起两座笨重的摄录机,几名工程师正围在那紧张地调试,这应该是属于报社联合会的私产。 “什么时候能有台摄录机就好了不知道要多少钱。”少年羡慕地盯着那结构复杂价值昂贵的重型机械,又开始胡思乱想。 “喂!小子!赶紧让开道!本殿下要进去!”一声傲慢的呼喊打断了界海的思绪,他愕然转回头。面前是一个身穿黑袍的少年,兜帽盖着脸,他见界海看过来便轻轻一拉兜帽,露出满是骄横的脸庞。 玉茗学长?界海认出这死对头不由一愣,怎么他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样子?界海又回想起昨天傍晚玉茗跟着冷面军官离开时那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中暗笑这家伙也有吃瘪的时候。 “不认识本殿下吗!?赶紧闪开!”玉茗见界海傻站在原地,拧着眉怒喝了一句,但他眼神却是闪烁不定,似乎有些心虚地瞄着四周。 “抱歉,不认识请出示您的请柬。”界海回过神来便板起了面孔,干巴巴地说着台词,面对这种程度的威胁他简直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混账!赶紧让开!本殿下分分钟要你好看!”玉茗恼怒地低声斥责,气得有些浑身发颤。 “请出示您的请柬。”界海机械地重复一句便懒得再理他,眯着眼双手插兜,塑像一般挡在了入口。玉茗又吵嚷了半天见他始终不肯让路,只能恨恨地一甩袍袖转身离开了。 界海望着那抹白影消失在人群中,更觉得怪异,这家伙怎么变得这么怂?他原本还以为又要大吵一架,顿时有种备足了力气却没处使的感觉。 陆昂一看见玉茗那张脸就缩在边上装死了,这时才又凑上来向界海小声问道:“为什么玉茗殿下没有请柬呀?他不是应该很容易就拿到邀请吗?” “我怎么知道昨天还看到他给洛维娜夫人送过花呢” “真的?没想到他也是女神的歌迷我家女神果然魅力无边!”小胖墩眼中泛着星光,双手交握仿佛祈祷一般地赞叹。 “”界海对这重度沉迷的好友已经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舞台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广场周围顿时响起了无数欢呼和尖叫声,措不及防的两位少年被吓了一跳。只见舞台正中央出现一束斜斜白光,界海循着光线看去,原来是从一位白袍修士手中发出的神力之光。伴随着白光出现,从后台鱼贯走出一位位手拿各式乐器的演奏者,他们在舞台两侧纷纷就座,开始调试起乐器来。界海惊讶地看到那位白发老管家坐在了钢琴边,闭目垂首静静等待。 一阵怪异杂乱的调音过后,整个舞台又安静下来,白光开始朝后缓缓移动,一身雪白长裙的洛维娜夫人正雍容地从后台款款走来。她面带微笑,涂了淡妆,栗色的卷发在头上盘成花髻,白裙飘飘仿若临凡的仙子那般纯净优雅。一见到这位女士出场,人群中立刻又是阵阵狂热尖叫声,洛维娜夫人在欢呼声里缓步走到舞台中央,环顾四周低头微微一礼。 “非常感谢诸位的光临。”她浅笑着对观众们道了声谢,也不再多说,转头向老管家路易斯示意。老人回给他一个浅笑,伸手打开琴盖,舞台上响起节奏舒缓的钢琴声,四周立刻安静地如同空无一人的荒野。洛维娜夫人轻启朱唇,演唱起开场第一曲。她的声音似乎很轻,但却神奇地能传到每一个在场听众的耳中,仿佛就在你耳边低唱一般。 “月光下 哪一处宁静的木篱笆 风喑哑 听不见晦涩的幽语怜诧 夜昙花 她悄悄绽放在无人之夏 像忧郁的舞者 用她雪白裙纱 摇曳着青涩的无暇” 这歌声异常轻柔,有着无比空灵的感觉,界海仿佛置身于幽静的月色花园,在清冷夜风中颤抖得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完全陷入了淡淡哀伤的氛围中。而后,琴声又渐渐变得高昂,女士的歌声也随之转成更为华丽的回旋。 “有谁来 亲吻她哀伤的面颊 有谁来 妆点她即逝的年华 有谁来 携上她慢慢慢慢流浪到天涯 她无声地开着 在温柔怀抱的月光下 等待再一次轮回 这孤独的刹那芳华” 在略微的停顿过后,紧随着是一阵宛如仙灵一般的高音,界海只觉得自己被卷入了那歌声营造的圣境,脑中一片空茫只余下这天际传来的阵阵回响。 “天哪天哪”他无法抑制地喃喃赞叹着,为这不似凡人的声音而倾倒。 广场周围的观看者们全都鸦雀无声,沉浸在洛维娜夫人美妙的歌声之中难以自拔,甚至连月光都为之凝固,彷如一张静立图画。 在这无边的月色下,伴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广场东边一幢略显破旧的高楼顶上出现了一排黑色身影,宽边兜帽盖住了他们各自的脸庞,长长的斗篷随着烈风上下飘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黑色间奏 旧楼天台上,身披黑色兜袍的红瞳少年维鲁特正倚在护栏边,静静望着广场舞台上那抹优雅绚丽的身影。妖蜂、野鬼和工头全都一袭黑衣站在他的身侧,赛科尔则很不合群地靠在他身后的阁楼墙壁上,垂着头闭目休息。不多时,从楼梯旁边忽然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同样穿着黑色斗篷的伪装者蛇皮快步踏上天台,骂骂咧咧地向众人走来。 “潜入失败了?”维鲁特听到声响,头也不回地淡淡问了一句。 “大少那看门的小子也不知什么来头,怎么都不肯让,我也没办法。”蛇皮悻悻地解释,自告奋勇地接了任务最后弄成这个结果,饶是他面皮厚也不由非常尴尬。 “没关系,赛科尔已经确认过”维鲁特转身瞄了一眼那垂着头装深沉的搭档,比了个跟上的手势,缓步走进四面漏风的小阁楼内。 众人跟着他走入房中,只见正对门灰色的砖石墙上挂了副巨大的建筑结构示意图,图纸顶端贴着一张肖像画。画中人面庞俊美,一头金发灿烂无比,赫然是那位阿斯克尔领主萨隆殿下。 维鲁特走到墙边看着画像微微出神。萨陇阿斯克尔,这位成名已久的领主不但自己是位治疗术大师,还拥有很多钦佩他的追随者,不论人品和经历都无可挑剔。真不知道为什么老师要发出刺杀他的任务,还是在京城这种藏龙卧虎之地。想到这里,红瞳少年不由微皱起眉有些茫然,但转瞬他便收起了表情,转身盯着众人沉声说道:“目标已经到场但一路都有叶迟随身护卫,只能等到酒店照计划行事妖蜂,点子都布好了吗?” 妖艳女子缓缓闭上眼睛,一阵无声魔力波动后又猛地睁开,那双眼此时竟变成了密密麻麻的小方格,格子中还不断有微光闪过。她沉默地呆立半天,又闭上眼睛撤去神力,再睁开时双瞳已恢复原样。 “全都布好了。”妖蜂微笑着伸手理了理长发,她的声音干涩粗哑,与她娇柔的样貌很不协调。 维鲁特点点头,他阖着眼沉吟片刻才又说道:“时间不多了,我再重复一遍计划。前门由野鬼率队负责佯攻仓库制造混乱,见红色信号灯行动。狼烟粉尽量多带,牵制得越久越好,不得随意杀戮以免对方察觉听到了吗?野鬼?” “呵呵”花脸少年发出几声哼哼抬起了头,他一脸僵硬的假笑,眼中如寒冰丝毫不起波澜。 维鲁特警告似地冷冷斜了他一眼,对伪装者问道,“蛇皮,守卫制服都准备好了吗?” “备好了,大少!都发给他们了。” “后门就看你的表现,见蓝色信号灯行动。带好突击用的装备,万一露出破绽必须第一时间控制,绝对不许有丝毫失误!明白了吗?” “放心吧大少!不会有问题的,您放心,放心”蛇皮紧张地拍着胸口直打包票。 维鲁特点点头,又对光头大汉说道:“工头,你们马上去管道隐蔽处安排起来,见黄色信号灯行动。破坏之后就去后门接应蛇皮,没问题吧?” “没问题,咱弟兄办事什么时候失过手?”黑脸汉子一口答应下来,满是自信地回道。 “具体安排就是这样,见白色信号所有人即刻撤退不得恋战!先回港口据点,等风声过后再分头撤离还有问题吗?” “大少能不能多给点烟雾弹防身,要是被追击还可以拖延一会儿”蛇皮举起手有些讪讪地问道。 “自己去问工头要。” “没问题的话都去准备吧,随时等候信号行事。”维鲁特等了半天见再没有人提问,便草草结束了会议。 身负任务的几人纷纷下楼各自去做安排,只剩下妖蜂默默靠在墙角无聊地涂着指甲,维鲁特朝赛科尔一比手,走出房间又站到护栏边朝下望去。 广场上的演出已经换上了更为轻快的乐曲,光系修士们正在忙忙碌碌地用彩色玻璃镜制造绚丽灯光,将整个演出台呈现得斑斓多姿。洛维娜夫人也换上了一身鲜花造型的红色短裙,伴随着身周翩翩曼舞的青春舞者,看起来格外有张扬的活力。 维鲁特貌似专注地看着舞台,脑中却在细细推演行动计划,身边忽然传来了赛科尔带着不屑的懒散嗓音:“要我说,那叶迟也没什么厉害的!刚才要是试一把,没准已经得手了!你偏不让我去!” “我可没带骨灰盒”维鲁特斜了他一眼,“你以为凭你这几下就能横行京城了?对上那个人,连老师都没有把握”他说到此处略微一顿,沉默地转回头定定看着远方,那高耸入云的白色圣塔在夜色中依然清晰可见。 “喂!这话也太不吉利了吧!本少爷就算打不过,逃总逃得掉吧!”赛科尔双手叉腰怒冲冲一阵抱怨,却不知一个逃字已让他气势弱了三分。 “不要轻敌”维鲁特并未转头,仿佛对他的愤怒毫无所觉,仍旧面无表情地目视着前方,“影之力虽然诡异,但也不是无法克制的别忘了,八年前” “那是少爷我一时大意!再让我遇到他,你看我怎么,怎么收拾他!”赛科尔急着一顿抢白,丝毫不想露怯。 就知道嘴硬维鲁特暗叹一口气也不再多说,继续望着楼下的舞台出神。 就在此时,天台另一侧的楼梯下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两人立刻往后一闪,警惕地躲到阁楼阴影里。不多会儿,脚步声越来越响,一个披着灰色斗篷的身影出现在天台淡淡的月光下。灰衣人在楼梯口停了一下,便如同看破黑暗般将头转向了两人的藏身处。 “我说二位,为何要躲在阴影里待客?难道说,这便是你们南方人的习俗吗?”来人有些讥诮地开口问道,他的声音异常轻柔,带着一种有气无力的感觉。 两人闻言缓缓走出,站到他面前,维鲁特上下扫了那灰袍人一眼,文绉绉地回道:“枯荣先生为何姗姗来迟,也莫怪我多留了心。” “呵呵在下被那位夫人的无双歌声所惑,不由得多听了一会儿,还请两位多多见谅。”名为枯荣的灰袍人发出一阵切割玻璃般尖厉刺耳的干笑,他摊开手做了个无奈的动作,那双手瘦骨嶙峋状若枯木一般。 虽然这灰袍人全身透着浓浓诡异,但维鲁特也不是第一次与他会面,依然不动声色地问道:“此番有劳阁下,在下还有几个问题,想请阁下不吝解答。” “请但问无妨。” “在下初次尝试这心灵之法,不知是否会有后遗症?” 灰袍人闻听又轻轻一笑说道:“世人都以为心灵神力乃是邪术,想必阁下不会听信这般谣传吧?”他缓步走上前站到护栏边,负起手来望着楼下继续说道:“若说有什么后遗之症初次经历之后确实会有一段不适的时间,视力会有些许减退。不过也仅此而已,以阁下的体质不久后便会自然康适。” “这倒是无妨但不知此法是否稳定,不会突然中断吧?” “哈哈”枯荣大笑着摇摇头回道,“阁下太过小看我秘教团的手段了。此法一旦开启,便不受任何神力影响,除非呵呵”他转身瞄了一眼两位少年,语调怪异地说道,“你们自己解除。” “如此便好”维鲁特略松了口气,他与赛科尔默默对视一眼,再回头却见那灰袍人又专注地看起花藤舞台上的演出。 “阁下此番前来,不知那位殿下是否还有吩咐?”维鲁特轻声向他追问了一句,但枯荣却并未回答,他聚精会神地望着楼下,那双干枯的手负在身后随着缥缈歌声缓缓打着节拍。 维鲁特等了半晌见他还是毫无反应便不再多问,他侧身朝赛科尔比了比手势,两人紧随着走回了阁楼。房间里依旧只剩妖蜂一人,她此时似乎有些困倦,正蜷着身子靠在墙角休息。维鲁特走到墙边继续看着那幅巨大结构图,他沉吟片刻,便从衣兜内取出一只墨笔,在图上写写画画做起各种旁人看不懂的标记。 赛科尔歪坐在房间中央的小木桌上无聊地看他画了半天,不由出声打断道:“我说,维鲁特,你真的要用那种方法啊?” “怎么,事到临头怕了?”维鲁特头也不回,依旧专注地在写着记号。 “本少爷怎么可能怕!”赛科尔猛地跳了起来,一拍桌子以示抗议,“我就是,就是有点别扭” “别扭什么怕我看见你隐私啊都说了只不过是传输意识。” “我这不是担心你体力吃不消吗你就这么相信那竹竿?万一他骗你呢?”赛科尔嘟囔了几句,对那藏头露尾的灰袍人满是敌意。 “你以为我没调查过吗事到如今,就算有些小问题也没办法改变计划了”维鲁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转头木然地看着他,“你以为我费这么大劲是为谁呢?你要是能记住这张图,我何必多此一举” “喂!你这话什么意思!不就是一张图吗,本少爷早就记住了!”赛科尔说话间就扑到墙边盯着那张图上下看了一遍,转身自信地一拍胸脯。 “呵呵”维鲁特一声冷笑,将那大图忽地一拍左右合起,袖着手盯住这蠢货,“我问你,一层有几对守卫,几对傀儡,巡察间隔时间分别是多久?” “呃四,四队吧时间是,是三十分钟?” “呵呵二层一共有几间空房,想要避过守卫应该走什么路线?” “呃” “哼!三层轮值的力量者守卫有哪几个?各自有什么神力?” “呃有个矮子,还有个肌肉男还有忘了” “大楼一共几层?” “五层!五层!这个我知道。”赛科尔总算寻到个简单的问题,急忙咧着嘴角连声答道,露出洋洋得意的小虎牙。 “是啊猪也知道”维鲁特低声嘲了一句,转头重新打开图画起记号来。 “喂!你又骂我是猪!你别太过分啊!” “” 这房中轻松的气氛隐隐冲淡了凝聚在顶楼的黑色阴云,从天台往下看去,蚂蚁般的人海中依旧是一片沸腾。他们对将要到来的一切都毫无所觉,依旧沉浸在无限美妙的音乐世界里,等待着,结束时刻的降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刺!(上) 夜色渐深,这场华美灿烂令人难忘的演唱会早已圆满落幕,但四周围依旧带着激情的人群却久久不愿离去。他们纷纷走到广场附近的酒馆或餐厅中,聚众而坐点上一杯饮料,高声交谈着分享心得。 离广场不远的冰泉酒店此刻也是人流云集,虽然洛维娜夫人与萨隆领主殿下已经早早入内休息了,但大门前仍旧挤满各家报社的记者,不死心地想要挖出一点足以博人眼球的内幕。门外因此围起了一圈长长护栏,一排身材高大带着警棍的卫兵站在护栏外维持秩序,挤挤攘攘的人群里还不时传出一些意料中的争执声,吵闹不休惹人心烦。 护栏里侧的守卫亭里,一身灰色制服的卫兵队长奇洛正木着脸瞅着门外那群如饥似渴的媒体人。他今年刚满30岁,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常年的警卫工作让他的眼神异常锐利,为了让自己更显成熟威严,他还特意留了一圈整齐短须。 “这群该死的苍蝇,真是烦透了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虽然奇洛早就习惯了这些无孔不入毫无节操的新闻人,还是忍不住心中暗骂。好不容易遇上洛维娜夫人的演唱会,结果偏偏轮到自己值守,只能远远听到一点歌声实在是太让人懊恼!队长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心塞,他转头看看后墙上的吊钟,时针就快指到12点刻度。 “快了,马上就能休息。”奇洛暗叹一口气安慰自己,他伸手从裤兜摸出一根卷烟,擦了根火柴刚想点着,忽然听到从远处传来一声声细微爆鸣。队长疑惑地抬头看去,护栏外那群记者忽然像逐光的飞蛾般兴奋地朝左边涌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不一会儿,这原本水泄不通的大门口就变得冷冷清清,看得奇洛有些发愣。 “哎呀!”手指传来的灼热刺痛让他瞬间回过神,奇洛赶紧扔掉火柴搓了搓烫伤处,他顺手将卷烟收好,推开玻璃门向外张望。远处一幢旧楼里黑烟滚滚,不知烧着了什么东西,那黑烟顺着风快速向酒店方向弥漫过来,像一块巨大黑布将沿途所有灯光遮了个干净。 “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失火了?”队长正有些纳闷,忽然看到一个卫兵从门外急匆匆向他奔过来。 卫兵站定后喘着粗气大声叫道:“队长,不好了!左边的仓库楼突然发生爆炸起火,现在火势越来越大,到处都是黑烟!队长你赶紧去看看吧!” “慌什么!”奇洛队长沉声斥了一句,他皱着眉瞄了一眼那渐渐逼近的黑烟,转头朝守卫们喊道,“每组留下一对看门,其他都带上灭火喷雾跟我走!” 奇洛朝报信的卫兵做了个跟上的手势,立刻朝火灾现场疾奔,路上还能不断听到阵阵尖细爆炸声,他不由心下一沉:那旧楼里就剩些不知存了多少年的破烂,怎么还能爆出这么大的火势。想到这里他眉头皱得更深,还是小心为妙奇洛不敢大意,暗自提起精神。 酒店边上是座废弃多年的三层仓库楼,市政部不久前还在盘算是否要拆除重建,这下倒是省了不少磨嘴皮的时间。奇洛很快赶到了仓库前,只见四周全是烟雾弥漫,不知道里面到底放了什么东西,烧起来的黑烟又浓又臭,熏得人睁不开眼。那群苍蝇般挥之不去的记者全都站在了黑烟范围之外,兴奋地交头接耳看热闹,想必明天的报纸上少不了他们的一笔了。 火情紧急,奇洛也没空跟那群记者啰嗦,回头对身后匆匆赶到的卫兵们喊道:“分一组看着这些家伙,其他人跟我上!”说罢他就从身旁卫兵手里夺过灭火喷雾,一马当先冲进了火场。 燃烧的旧楼里看起来浓烟滚滚很是吓人,但卫兵们分散开来拿着喷雾边走边喷,却发现实际上火势并不算大,只是飘起的烟雾太多,视野内可见度很差。 奇洛队长警惕地四处打探,一不小心却被黑烟迎面熏了一口,他咳嗽着闭目缓神了片刻,等到他睁开眼再看看四周,队员们早就走远听不见声音了。 “这帮兔崽子!走这么快干什么”他吐出一口郁气刚想朝前赶去,忽然眉头一动往侧边一个翻身跪倒,一束极快的火团从他方才的位置飞过,溅射在身后的墙壁上,炸出一团焦黑印痕。 “什”奇洛闪电般拔出手枪正想大声示警,但袭击者却比他更快一步,黑烟中急速飞出两段薄如纸片的火刀,从他胸口直穿而过,扯开一对狰狞灼伤,心肺俱透。奇洛队长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他挣扎着想要抬头看去,但最后的视野中却只剩下一片狂乱烈火。 四周围火焰飞舞,一个黑袍人缓缓从烟雾中现身,他上前瞄了被害者一眼,弯腰伸出细白右手在那可怖血洞上轻轻一点,伸进嘴里舔了舔。 “呸!”他一口将血水吐出,极为厌恶地骂道:“凡人!” 怎么说也得找个力量者做队长吧黑袍人心下不爽,抿着嘴随意挥挥手,转身慢悠悠重新退入黑暗浓雾。在他身后奇洛队长的身上瞬间燃起金色的火焰,很快便将尸体吞没了。 仓库旧楼里突然爆发的大火似乎有愈演愈烈的倾向,酒店大门前执勤的守卫们都被火情所吸引,纷纷带着喷雾赶去救援。而在酒店后门边,两位留下站岗的哨兵正在玻璃岗亭里互相闲聊,忽然从远处走来一个脚步匆匆的身影,两人赶紧立正看去,原来是卫兵队长奇洛。 “队长!”哨兵们快步走出岗亭对他敬礼致意,却见奇洛一脸怒气地朝他们骂道:“混账!还不去前面救火?都快烧到酒店了,你们还有心情在这闲聊?” 两人惊讶地对视一眼,有些委屈地回道,“队长,不是你叫我们留守的吗?” “我有这样说过吗?”奇洛队长有点尴尬地扯扯嘴角,再次沉着脸喝道,“现在情况紧急,你们都带上喷雾去帮忙!” “那谁来替我们站岗呀?” “我帮你们看着!” “队长,您不是到了换岗休息的时间了吗?”哨兵有些奇怪地问道。 “呃”奇洛队长抿着嘴愣了片刻,忽然猛地张大眼睛朝前方喊道:“洛维娜夫人!您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 两名卫兵闻听立刻转头看去,却只觉颈后一阵刺痛,一股冰冷无比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奇洛队长上前从二人脖颈处小心取出细长的毒针,塞回右手腕上的袖筒里,再将其中一人翻过来细细打量一番,最后点点头一摸脸。一阵微弱神力波动,他的脸瞬间变成那地上卫兵的模样,看上去分毫不差。 伪装者习惯性地搓搓脸颊,得意地咧开嘴轻笑了一声:“真是死脑筋!叫你们走偏不走,浪费我两根宝贝针!” 他看着那两具尸体不屑地撇撇嘴,又朝身后一挥手,几个穿着守卫制服的身影从门外各自潜伏的藏身之地冒出。他们熟练地将尸体拉进隐蔽的灌木丛中盖好,便在门口站成一排,全都垂着头将警卫帽压得很低,即使在灯光下也看不清面孔。 伪装者顺利完成了任务,有些自得地走到岗亭里。他伸手掏出一只卷烟刚想点着,玻璃窗上突然如幽灵般现出赛科尔的身影,他赶紧一捏火柴,慌慌张张地把烟藏到身后。 蓝发少年此刻穿上了一身紧束夜行衣,额上架着副黑色护目镜,一双蓝瞳竟变成了恐怖的银白色,散发着诡异神光。他冷冷斜了伪装者一眼却什么也没说,抬头四下环视,便纵身鬼魅般闪进了后门之中。 门内是一条略窄的走廊通道,光滑的大理石地板干净透亮,头顶挂着精致的水晶小吊灯,照得四处一片通明。两侧是几间杂物房,此刻都房门大开并无守卫,走廊尽头的小客厅中央便是上楼的旋梯。已快到深夜12点了,过道里四下无人一片静悄悄,如往常一样铺散着阴冷气息。 赛科尔箭一般闪进门,转身躲进了堆满木架的杂物间。他随手关掉房中的白色挂灯,隐在墙边的阴影里等了片刻,只听外面传来一阵阵有规律的脚步声,应该是酒店换防的巡逻卫队在缓缓走过。他沉默着暗自点数,等脚步声渐渐消失后刚想动身,脑海里就响起了维鲁特略带空洞回音的怪异声调:“别动。” 还没好吗赛科尔暗自嘀咕一句靠回墙边,继续听着脑海中的传音,“前面留了四个魔傀儡,一会听我指令,干扰之后直接上楼。” “知道啦。”影刺客同样在脑海里懒懒回道。 这神异无比的对话显然是拜那位灰袍修士的心灵之法所赐。旧楼顶部的指挥室里,维鲁特正端坐在房中央破旧的矮桌前,他眉头紧紧凝成一团,双手交握拄在桌面,原本红色的双瞳如今同样散发着强烈银色神光,凛凛威风使人不敢直视。 一旁的妖蜂也是细眉紧皱,她的双眼重又变成无数小格,格中自有各色荧光急速闪过。或许是因为神力持续太久的缘故,妖蜂的额头开始现出细细汗水,看起来略显疲惫。而那灰袍人枯荣此时却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功成身退了。 “换防即将结束随时准备。”维鲁特将精神全部灌注于脑海中的影像,他沉默片刻忽然转头向妖蜂问了句,“还有多久?” 妖媚女子并未立刻回答,她双眼中图格闪动得更为迅速,额上也开始有汗水滴落,过了不多会儿,她忽然大声嘶喊道:“好了!” “走!”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维鲁特也在脑海中发出了指令。 赛科尔立即蹿出了房间,他右脚一点飞燕般掠过通道,双手急速向前方四个魔动傀儡各甩出一颗金色弹珠。这一刹那的变故使得傀儡们根本来不及反应,那圆珠一碰上铁外壳便爆裂开闪起一片电光,机械卫兵们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不多会就因为能源系统中断全都垂下了脑袋。 趁此机会,影刺客擦着傀儡们飞身而过,沿着旋梯直上二楼,他在楼梯口微微一顿,闪电般躲到侧边的空房门口。赛科尔身周浮起黑色神力,借着灯光照出的阴影瞬间散作光雾,顺门缝溜进了房中。就在下一秒,二楼廊道的拐角处就出现了两名巡逻卫士,他们警惕地环视四周,发觉毫无异常后便有说有笑地继续朝前走去。 酒店底层的小客厅里,由于电阻弹的效力消失,魔动傀儡兵终于再次连通能源,它们抬起方块状的黑脑袋旋转着四处打量,在确认并无异常之后便重新安静下来。 这寂静无人的小房间内,四尊铁壳兵如雕塑般分别立在旋梯两侧,蓝色的水晶眼中散发出幽光,严密监控着四周。然而在屋顶隐蔽的角落处,正停着一只小小的细腰蜂,它转着脑袋紧盯住那几个魔傀儡,大大的复眼内闪过一点紫色神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刺!(中) 冰泉酒店作为半官方性质的艾格尼萨国有资产,一至三层是面向所有旅客开放的,安保也并不特别严密,但四层以上就设有强大的力量者守护,里面入住的也都是政界头面人物。 整个第二层楼面看上去像个椭圆形回廊迷宫,入口在外侧回廊,通往第三层的楼梯却需要绕过整个楼层进入内部回廊。在楼梯入口右边的空房里,凭借影遁悄然潜入的赛科尔正靠在墙上等待维鲁特的后续安排。 “巡逻空档马上到了,准备听我口令”维鲁特分心二用,一边不断向妖蜂询问监控状况,一边镇定地继续传音。 时机转瞬就至,维鲁特一声下令,影刺客便原样遁出房间,毫无声息地按照指令飞速前行。他借着二楼的空房间闪过卫兵们探查的视线,幽灵般掠过回廊,很快便顺利上楼。 酒店第三层却又是另一种格局,只有外层一圈走廊,中央则是钢铁修筑的全封闭守卫亭,通往四层的楼梯就在岗亭之内。楼道各处也是灯光辉映,寻不到阴暗死角。整个三楼眼下都无人入住,只有两对卫兵沿着外围回廊缓缓巡逻,碰面后还会互相致意。 赛科尔照旧隐入楼梯口的房间内,静静等待后续消息,维鲁特低声向妖蜂问了句:“三层的力量者换防了没有?” “还没有岗亭里进不去,上一次看到的是多林” 多林这个没脑子的肌肉男应付起来倒是简单,只不过那位迟到的换防者让维鲁特多少有些顾虑。他沉吟片刻正想发出指令,妖蜂突然大声喊道:“换防的过来了!是狼女费妮亚!” 狼女兽化人也不难对付,维鲁特想了想回道:“密切监视,随时通报进度。” 妖蜂默默操纵着三层的监控点,通过那一只只蜂虫,她可以清晰看到一个身穿青灰色紧身皮甲的妖娆女子轻晃纤腰走进岗亭内。她静静等了片刻,却不见有人走出来,稍有些诧异。 “多林没有出来”她如实述说,不带丝毫个人看法。 没出来?维鲁特心下一紧,正要细问,脑海内传来赛科尔不耐烦的声音:“喂!还没好吗?等得我脚都酸了!” 这没耐性的家伙,维鲁特暗骂一句,传音解释道:“情况有变,换防的是狼女,里面多林还没出来” “都是小喽啰,有什么好怕的!赶紧开工吧,干等也太无聊了!”赛科尔急不可耐地打断他的话,习惯性地摸摸腰间的匕首抱怨道。 若不是距离太远,维鲁特都有心掐死这家伙,不过眼下时间紧迫,倒也真没有犹豫的功夫,他略一思索定下了计划。“做好准备”维鲁特让妖蜂继续监控岗亭,传音发出指令,“发动。” “收到!”赛科尔兴奋地应了一声,打开房门贴到了回廊拐角的墙边,他侧耳仔细听着远处缓缓传来的脚步声,从扣带里掏出个拇指大小的黑烟弹。 没过多久,两名灰衣卫兵笑闹着走过转角,忽然只觉眼前一黑,两人一惊之下刚要开口呼叫,便被一股不可抵挡的巨力锁住了喉咙,只听两道几乎同时的清脆骨裂声,卫兵们软倒下来再不能动弹。 黑雾很快消退,赛科尔淡定地一手一个将两具尸体拎起来,往回走几步扔进了房间里,轻轻带上门。他踱着小步绕到回廊对面,又依样解决掉剩下的两名巡逻卫兵,这才迅速隐藏到中央的守卫岗亭前。他贴着拐角处的水晶石壁向前望了望,那密闭的铁门依然紧锁,也丝毫听不见什么动静。 “怎么办?”他袖着手靠回墙壁,向维鲁特传音问道。 “没时间了,把他们逼出来,用那个。” “那个?你确定?” “兽化人嗅觉极为灵敏,用那个她肯定受不了。” “好吧!”赛科尔咧嘴笑了笑,似乎很是期待这个计划。他悄无声息地闪到岗亭大门外,瞄了瞄那铁门底部的一线缝隙,便伸手从腰带后侧取出个密封的避光瓶。他小心地将瓶口打开放到地上,不多会儿,从瓶中慢慢爬出一只扁平的黑色小甲虫。 那甲虫大约有拇指一半大小,它停在瓶口不停摇晃触须,似乎在探视前方的威胁。赛科尔蹲下来轻轻捅了捅,黑甲虫这才慢悠悠朝前爬去,它在门缝边停下探了探大小,抖抖屁股像软泥般迅速钻了进去。影刺客再次小心地环顾四周,将额上墨镜拉下,脚尖轻点,如柳絮般飞上门外高高悬挂的水晶灯架,又掏出两枚黑烟弹蓄势待发。 不一会儿,岗亭中传出一声尖锐的女子惊叫“臭死了!”,大门忽地打开,疾奔出一名身穿紧身皮甲的年轻女子。她惊慌地用手紧紧捂住鼻子,棕色长发散乱一团,皮甲都斜开了大半,显然方才在屋内正做着什么好事。 随后一阵洪亮大笑,一个赤着上身的虬筋男子也快步紧跟她跑了出来。这男子身形几乎要高出那铁门,一身肌肉油光发亮,金色短发扎成几个小麻花辫垂在脑后,耳边挂着个硕大金环,腰间别一把黑鞘短刀。 肌肉男大笑了几声,见女子还扶在墙角弯腰干呕,快步走上前轻拍着她的背脊打趣道:“宝贝儿,一个小臭虫就把你吓成这样?你也太胆小了!” “王八蛋!还敢呕还敢笑话老娘!呕”狼女毫无防备地吃了一记臭弹,阵阵剧烈的恶心感冲击得她简直站都站不稳,鼻尖还不断传来隐隐剧痛。 肌肉男多林又是一阵大笑,还想安慰她几句,忽然听到两下极轻的碎裂声,眼前瞬间一片漆黑。他下意识地抱紧身边的狼女,全身金光闪耀,给皮肤加持上一层坚若钢铁的神力光甲。 狼女虽然眼下状态奇差无比,但还是咬牙运起神力,一阵灰色神光浮过,她原本妖娆的面庞瞬间变成狰狞狼头,双手利爪突起,手臂上也满是黑色长毛,俨然是个半人半狼的怪物。 这两位酒店守护者反应都不算慢,但影刺客显然并不在意这些。就在黑雾出现的下一秒,无数如有实质的影子闪电般突袭而至,绕着两人旋转飞舞,发出声声金铁敲击的碰撞。 多林怒哼一声刚想拔出腰间短刀,只觉得一股大力从背后勒住他的脖子,他快速甩动右手拍向后背,那股力量却又突然消失,让他平白受了自己一掌。饶是肌肉男皮糙肉厚,被自己这怒冲冲一掌打到,也是胸中止不住血气翻涌。 下一瞬,刀光乍现,从他耳侧笔直扎向太阳穴,一阵令人呲牙的摩擦声,那泛着黑光的短匕几乎要将多林的护体神光击得粉碎。正是生死一刻,忽然从他身前闪电般划过一对黑色兽爪,直取刺客手臂,赛科尔不慌不忙散作黑雾,重新退入阴影之中。 电光火石般的一次突袭后,黑烟急速消散,场上重现光明。多林依旧护着狼女,警惕地打探四周,额上隐隐汗水滴落,方才那几乎得手的致命一击让他暗暗心惊,不停喘着粗气。 “多林,快去按警铃!我来掩护!”狼女晃了晃还有些晕眩的脑袋,扶着墙壁大喝一声,她身上的皮甲已有多处破损,那些诡异影子显然给她造成了不小伤害。 “一起走!”多林并未听从她的建议,猛地抓过狼女兽化的手臂,带着她迈步就朝岗亭跑去。 但就在他踏出第一步的这刻,无数黑蛇突然从两人的影子里面涌现,将他们缠得动弹不得。多林疯狂催动体内神力,抵御这黑暗力量无孔不入的侵蚀,耳边却传来了狼女一声低呼,惊得他亡魂大冒。 “费妮亚!”多林拼尽全力将光甲往外一撑,震散缠身的黑影,他猛地转回头,只见狼女一动不动软倒在地上,神力消退还原成了女子形态。 多林只觉脑中如被巨锤猛击了一下有些发蒙,他半跪下想查看生死不知的伙伴,一道黑光从狼女身底激射而出。赛科尔手持短匕,借着狼女尸体的掩护直取多林心脏要害。 惊怒之下多林猛地一声大喝,不惜一切地燃烧起神力,全身皮肤都绽开丝丝裂痕。他身上金光浓厚到几乎实化,影刺客的刁钻一击被突然强化的光甲成功挡下,赛科尔趁势一个回翻,站定在不远处。 神力燃烧可持续不了多久,多林恶狠狠喘了几口粗气,咬紧牙关炮弹般向赛科尔冲来。他抽出短刀一个横斩,金色刀光挥出一尺开外,却被影刺客很轻松地跃起躲过。 赛科尔全身缠绕黑光,仿佛没有重量般飞在空中,他脚尖轻点短刀,借力挥匕,直刺多林喉咙。瞬息一刻,时间仿佛停滞,匕首上黑光猛然收缩,在锋刃形成极为刺目的一点。多林身上那层金甲仿佛纸糊般被黑匕直穿而过,刀锋透出脖颈。 影刺客一击得手便闪身飞退,多林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捂着牢牢插在喉头的匕首,魁梧身躯轰然倒下。他挣扎着咳出几口血沫,费尽全身力气转头看向不远处狼女的尸体。“费妮亚”他双眼中神光迅速消失,剧烈抽搐了几下,再无动静。 维鲁特透过神力视觉看着赛科尔从多林喉部取回匕首,又瞄了一眼四下飞溅的血迹,传音提醒他收拾现场,便低声对妖蜂吩咐道:“往四楼布控。” 妖蜂沉默地点点头,操控着三楼的蜂虫全部顺着楼梯飞上去。赛科尔看着那些细腰蜂排成长串消失在石梯后,便提起多林的尸体,顺手擦了擦地上的血迹。他抓着那巨牛般的身躯却似乎毫不费力,又来到狼女身边将她尸身也带上,径直走进岗亭。 封锁严密的守卫亭里只有一张方桌几把木椅,桌上胡乱堆了些杂书,赛科尔看看四周,走到桌旁将两具尸体摆成趴伏桌面的姿势。做好掩护工作,刺客便弯下腰在地上仔细查看,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宝贝臭屁虫。 “辛苦你啦!”赛科尔取出避光瓶小心地将甲虫收回,又往瓶里倒了粒干果,封好塞回扣带。他拍拍手正想往上走去,脑海里忽然传来维鲁特的警告。 “等等,四层出了点问题。”维鲁特神色冷峻,突发的诡异状况让他莫名一阵心悸,“妖蜂,情况怎样?” “什么人都看不到,蜂虫还在不断减少!该死”妖蜂此刻已是满头大汗,她虚弱地颤抖着身体,蜂虫死亡造成的神力反噬让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几近崩溃。没多久,一阵混乱的魔力波纹席卷整个房间,妖蜂惨呼一声倒在地上,陷入了昏迷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刺!(下) 妖蜂嘶哑的呼声回荡在房内,给这寂静的旧阁楼平添了几分惊悚之色。 维鲁特此刻正是神力传输的状态,银色双瞳根本看不见房中发生的一切,他听到这声轻呼下意识地转过头,沉着嗓子问道:“怎么了,妖蜂?妖蜂?” 他连声催问却始终没有回应,立刻一声大喝:“来人!”门外急速跑进一个黑衣侍从,维鲁特依旧端坐桌前,指了指方才呼声传来的方向问道:“怎么回事?” 黑衣人赶紧跑上前扶起妖蜂,见她面色惨白无比,呼吸甚至微不可闻,便疾声回道:“大少!妖蜂大人昏迷过去了!” “带她下去好好照看。” “是!”黑衣人应了一声,小心地抱起妖蜂走出阁楼。 维鲁特面沉似水暗自思索,肯定是有什么力量克制住了蜂虫的活动,但方才却什么人都没看到,也没有神力迹象,局面一时有些扑朔迷离。然而时间正在飞速流逝,眼下已经没有细究的功夫了,维鲁特想到这里,继续传音向赛科尔发出行动指令,又提醒他道:“四楼形势不明,必须时刻小心,听到了吗?” “知道知道。”影刺客懒散地嘟囔几句,脚步轻盈地飞身上楼,他停在四层的楼梯口刚想遁入房中,忽觉一阵冷风扑鼻,不由微微一顿。 寒冰之力?赛科尔愣了愣神,闪电般贴到墙边,悄悄探头打量起楼道。这酒店第四层看上去和三层倒也没什么差别,只是四周围冷气充盈,寒意森森冰凉刺骨。他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动静,廊道内却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一丝一毫。 真奇怪,赛科尔转头看向地面,就在楼梯口不远处的拐角,细腰蜂的尸体堆积成一小团,上面覆着不少白霜,显然是被一起冻死的。 寒冰之力维鲁特同样看到了那堆蜂骸,他皱了皱眉传音道:“留神,资料里没见过有冰系神力。” 赛科尔点点头不作声,他借着房门夹角的掩饰几个跳跃来到蜂骸所在的拐角处,谨慎地左右探了探,通道内依旧毫无动静,只是两边的墙壁上都浮起了一层薄薄的冰片。 “搞什么鬼名堂”影刺客本就是不耐烦的性子,更懒得陪人捉迷藏,他暗自嘀咕一句,加快脚步沿着回廊腾挪跳跃,一路上根本没遇见任何卫兵。他很快绕过外围回廊抵达守卫岗哨,贴着墙壁瞄了一眼大门,忽然愣住了。 那密闭的铁门外此刻竟多了层大约一尺厚的冰墙,将整个入口封得严严实实,无数寒气从墙上奔涌而出,又朝四下散溢,难怪这楼道内全是渗人的阴风。 前路已经封死,也不知道岗亭内是什么情形,说不定那个神秘的寒冰力量者就在里面。赛科尔正盯着冰墙发愣,脑中传来维鲁特的叹息声:“没想到有这一出只能提前启动计划了。你做好准备,电力一断立刻冲进去,直取目标。” 主意既定,维鲁特对外面值守的侍卫喊了句“黄色信号”,继续坐在桌边闭目冥思。这冰系力量者到底是谁?原先得到的情报已是极尽详实,不应该会出这种差错难道说,是圣塔派来的人?但又为什么没听那位殿下说起过?想到这里,维鲁特心中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同一时间,酒店外不远处的地底缆线隧道中,工头组正在做爆破前的最后检查。石墙边粗大的黑曜石保护管外被包上了层层炸药,光头大汉就靠在炸药堆里,大口咬着烤肉串,一脸悠哉惬意。不多时,一个黑衣人从隧道入口匆匆跑来,走到他身边说道:“老大,楼顶发出信号了。” 大汉几口吃掉肉串,胡乱抹了抹嘴吩咐道:“弟兄们准备撤!”他站起身来一把抄过竖立在侧的攻城炮,腰部一使劲就扛到了肩头。这炮管少说也有400的直径,霸气十足,合金炮身长达两米,上面用银线镂着浅浅魔纹。 工头瞄瞄四周,手下们都已撤离了这片爆炸场,隧道内就只剩他一人。他嘿嘿一笑打开防护按动开关,一道黄色光柱闪过,隧道内响起连串剧烈轰鸣,厚厚的石管被从中炸断,烈焰滚滚几如地狱一般。 大汉的身影转眼便被火焰吞没,他在这滔天红光中纹丝不动,仿佛铁铸钢轧,任由烈火舔噬全身。不一会儿,火势渐渐平息,工头身上的黑袍全被烧成了灰烬,露出一身虬筋肌肉,但除却肤色微微发红外,他竟是毫发无伤。 顷刻间,电缆隧道里一片狼藉,狂暴的火焰虽然退却,但剧烈爆炸引动的黑烟还在四处弥漫,空气中满是呛鼻的硝烟味。工头扛着大炮上前检查了一番成果,满意地点点头,大声喊了一句:“给老子拿衣服来!” 话音刚落,隧道口立刻蹿进一个黑衣侍从。他快步过来熟练地帮大汉套好衣袍,又从腰袋掏出一支长卷烟给他点上,这才退到一旁。工头志得意满地叼着卷烟,晃动肩上的攻城炮慢慢走出隧道。他在出口处停下望了望四周,由于电缆的突然中断,广场周边全都陷入一片黑暗,那一幢幢黑沉沉的建筑楼里不断传出惊恐的呼叫声。 “嘿嘿!”工头咧开大嘴嘲讽一笑,昂头大步朝冰泉酒店走去。 酒店内此刻也是一片黑暗笼罩,只有嵌进墙体的一排排萤石应急灯在发着微弱的浅绿色光芒。赛科尔在光明离去的一刹那就遁入阴影,电射进守卫岗亭,他匆匆朝四周瞄了一眼,岗亭内黑漆漆一片,一个人也没有。 “快!”脑中传来维鲁特的催促声,影刺客不敢耽搁,飞速顺着旋梯上到最顶层。他按照脑中记下的图纸直奔501号总统套间,沿路能听到几声含糊不清的呼喝,也许是巡逻卫兵在互报暗号。 赛科尔在无边黑暗中畅游得毫无阻滞,他半点不担心前方会有怎样的局面,只顾沉浸在这快意的感觉里。维鲁特则与他恰好相反,仍是全神贯注地透过神力视觉仔细观察四周,清晰地看到了楼道中发生的一切:寥寥几个拿着手电的卫兵在过道里仓促奔行,没有力量者,没有任何神力波动,仿佛这原本戒备森严的顶层居所忽然变成了市井小院,不值得关注一般。 “还有三个拐角,注意,对方很可能在门外聚集所有防卫。”维鲁特沉声提醒了一句,但他心中却也有些忐忑,这诡异的防卫力量让他不得不暗自揣测。 “知道啦!”赛科尔笑着回了一声,他轻而易举地避过那几个愚蠢的凡人守卫,顺着廊道飞速前行,转过三个拐角,便看到了总统套间那扇巨大的青铜门。 大门外空无一人,连半点荧光都没有,若不是影刺客化身阴影之后自动获得黑暗视觉,甚至都看不清那门把手上挂起的“请勿打扰”木牌。 “请勿打扰”赛科尔不屑地咧了咧嘴,隐在房门口警惕地左右探了探,死寂的过道里听不见一点响动。他刚想顺势遁入房内,忽然被维鲁特出声制止了。 “等等”维鲁特脑中飞速运转,思考起一系列前因后果,嗅到了浓浓的阴谋味道,“有点不对劲你小心进去探探万一有变就立刻撤退!” “放心吧,本少爷想走谁拦得住我!”赛科尔眼中浮起任务将成的兴奋神采,他拽拽地回了一声,毫不犹豫地顺着门缝钻进了房中。 总统套房内不出意料地还留着些许光明,房顶华丽的吊灯虽已熄灭,但落地窗边的大书桌旁却放了两台老式魔力罩灯,照亮周围不大的空间。 淡淡黄光中,只见桌上杂乱地摆了一堆堆文件,一个瘦削身影正靠在高背沙发椅上借着灯光不停批阅。他身穿华贵的黑色龙纹绣金宫袍,戴着一副细银无框镜,长长的黑马尾拨到胸前,白玉般的脸庞满是肃穆。 这华服少年正是楻国太子舜,在他身旁,一身白色武士服的尽远正悠闲地站在桌边泡着茶。他微阖着眼将新沏的绿茶送到嘴边轻抿,眉头一皱,又将那杯茶放回瓷盘。 “选茶的品味还是这么糟糕”他摇摇头轻声喃喃了一句,瞄了一眼桌后忙碌不停的皇子,心想还是换过茶叶重泡一遍吧。他正要将茶盘端去冲洗,却被舜拦了下来。 “给我尝尝”皇子不由分说地从盘里拿出另一杯,抿了抿晒笑一声,“你啊,净被我那些稀贵顶尖的好东西给惯得,我倒觉得还行。”他批了半天文件正有些渴了,索性几口将茶喝完,把空杯放回盘中。 尽远听他这样说,只是柔柔笑了笑,仿佛默认。他端着瓷盘刚想转身,突然猛地一顿又放回桌面,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弧度,轻声说道:“这么晚了还有客到访?不如稍坐片刻,品品在下新沏的茶。” 大厅中依然沉寂毫无声息,刚拿起文件准备审阅的舜也被这一声低语惊动。他摘下眼镜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挥手一甩,一阵无声波动拂过,整个大厅瞬间都披上摇摇晃晃的虚光,看上去模糊不清。 尽远静候片刻见无人应答,闪电般抽出腰间的银色短棒轻轻一按,短棒两头瞬间弹出,变成一根荧光闪烁的魔纹。他眉角含笑双目微闭,将枪柄在地上用力一顿,嗡地一声轻鸣,一圈如有形质的震荡光纹从他脚下急速扩散而出。那波纹顺着白色地毯一路延展,却在门口处被一团黑影挡了下来,一霎间碰撞出魔力冲突的裂隙,黑衣刺客的身影缓缓显露。 “尽远尽远!斯诺克!”赛科尔此时的表情非常怪异,他像是期待许久又像是不可置信一般缓缓重复着这个名字。 “不知找在下所为何事?”尽远看着眼前的黑衣人,半点不动声色,他仿佛喟叹般轻轻问了一句,像是在同好友打着招呼。 “哈哈哈哈!”赛科尔一阵癫狂般地大笑却并不回答,他盯着面前白衣卫士挺拔的身姿,缓缓从束腿里抽出一对长短刺,身上浮现起无数黑色魔力波纹。 “尽远斯诺克!”影刺客像是终于确认了一般从牙缝里蹦出这个名字,他全身被浓厚黑雾所包围,只有那散发着银色神光的眼瞳还在黑暗中闪耀。 大厅内侧,枪卫士尽远依然面带笑容,山岳般丝毫不动地站在桌旁。他墨绿色的长发随着魔力波动轻轻飘舞,身周白色光纹不断闪动,犹如一根光明之刺,定立在这黑影重重的封闭之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宿敌的重逢 冰泉酒店最顶层的水晶阁楼里灯火通明,几盏巨大的魔力挂灯悬在四周墙面,映得这堂皇小屋一片晶莹透亮。房间东侧的玻璃窗边摆了圈深红色软皮沙发,中央放着木茶几,洛维娜夫人和萨隆领主正坐在沙发上打着牌,身旁是作陪的叶迟上校。 “三个兵今天怎么这么有雅兴?”萨隆扔出三张牌,慵懒地靠到沙发上朝女士瞥了一眼。他换了身蓝白格子睡袍,卷卷金发在脑后扎成小辫,更显出几分年轻的感觉。 “一对校加幻师难得相聚,当然要请你多陪我一会儿。”女士翘着嘴角轻声调笑,她穿着淡紫色长裙斜靠在最里侧沙发,垂头专注地看着牌。 “纸牌我可不擅长,比起这个,我更喜欢玩演棋”领主轻轻笑了笑继续出牌,“三个将怎么忽然想要隐退了?我收到请柬还以为是恶作剧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 “过只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飘来飘去的日子实在有些厌倦了” “唉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领主理了理手中的牌,微叹一口气,“现在是年轻人的时代喽,就说楼下那位殿下,明年不也要登基了吗?” “是呀尤诺也有16岁了吧,我听说,他在医官学院可比你当年更受推崇。” “哈哈!那小子还得好好磨练”领主嘴上这么说,却止不住流露骄傲的神色,他转头看到女士有些神情恍惚,立刻止住了嘴,“抱歉又让你想起他了” 女士并未回答,只是勾起一个极浅的苦笑,眼中隐含哀伤。 房间内气氛有些尴尬,萨隆正想再劝慰她几句,对面的军官突然面无表情地转头看过来,让他不由愣了愣。下一秒,阁楼入口那扇银色合金门外响起几声轻轻的敲击,依旧身穿着黑色礼服的老管家路易斯推门而入,他嘴角挂着微笑,双手小心地捧着一瓶金色香槟酒。 “发生什么事了吗?”女士见他现在才回来,蹙着眉头淡淡问了一句。 “路上看到点脏东西,随手清理了一下。”老管家恭敬地朝领主施了一礼,转身走到墙角的吧台。他啪的一声打开香槟,倒出三杯黄金般纯净浓香的美酒,迈着小步送到茶几上,便垂手侍立一旁。 领主道了声谢,端起酒杯饮了一口,这略带着寒气的冰酒让他精神一震。他放下酒杯正要出牌,忽然隐隐听到一阵低沉爆鸣声,领主诧异地抬头,看见叶迟上校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落地窗前,一动不动盯着远方。 “叶迟阁下,发生什么事了?”萨隆皱着眉走到军官身旁向外望去,只见到一片黑沉沉的街区,除了银白色的月华再没有丝毫光亮。 “断电?京城也会出这种事故吗?”女士也走上前来看了一眼,稍感意外地抬了抬眉梢。 “不是事故”领主联想到之前的疑似爆炸声,当即有了判断,他急转回身想要去楼下召集部众,上校突然出声喊住了他。 “请留步”叶迟依旧毫无表情,他转身给老管家一个征询的眼神,老人会意一笑,点点头缓步走出了房间。 “叶某在此,自会护得两位周全。”上校走回沙发边拿起那杯香槟,嗅了嗅重新放回原位,显然并不喜欢这种寡淡的女士果酒。 “叶迟阁下说得没错。”女士下意识拉住领主的手臂,“我们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安全。” “好吧。”领主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这次前来京城也没带多少护卫,要为安全起见,还真得仰仗眼前这位不喜言谈的上校才行。他暗叹一口气坐回沙发,忽然想到楼下的那位访客,不由追问道:“舜殿下那边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自有小徒守护。”上校淡淡回了一句,端坐沙发上闭目凝神,再没有多言。 酒店五楼的总统套间里,影刺客赛科尔与白衣卫士尽远沉默地遥遥相对。他们一动不动彷如两尊黑白立像,但在少年刺客的脑海里,却正传来维鲁特一声声严厉的催促。 “赶紧撤离!”旧楼顶部一片紧张氛围,维鲁特急令黑衣侍从们发出白色信号灯,又对赛科尔继续传音警告,“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赶紧撤离!” 但影刺客已经完全听不进脑海中的呼喊声,他只觉得胸膛的怒火铺天而来,简直要将自己的神智全都吞没。他双眼眨也不眨盯着那抹白色身影,想到八年前,那刻进骨髓的耻辱雨夜,脑中唯有战!战!战!墨一般的幽深在他双瞳中急速蔓延,银色神光瞬间消退,少年刺客完全遁入了黑雾中再不见身影。 突兀的神力终结让维鲁特措不及防,他咬牙轻呼一声痛苦地遮住双眼,脸上都是因受到剧烈刺激而引发的泪水。屋外的护卫们赶紧入内查看,一名黑衣人上前扶住他急声问道:“大少!您没事吧?” 维鲁特紧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他从衣兜取出块黑帕蒙住双目,冰冷冷说出命令:“传令撤退背上妖蜂,走后巷回据点。” 黑衣侍从们纷纷点头称是退出房外,维鲁特独自一人沉默地站在桌边。忽然,他猛地一拳砸向桌面,旧木桌应声而断,木刺扎进了他的手背,鲜血淋漓。维鲁特仿佛察觉不到手上刺骨的疼痛,他抿着嘴捏紧拳头,静立在这空荡旧房间里,屋外是阵阵仓促的脚步在奔行。 总统套间内,宿命的重逢刚刚开始燃起激情焰火。 化身黑雾的刺客在片刻沉寂后终于发起试探进攻,他从尽远背后的阴影中飞身跃出,双刺如电直取对方脖颈和胸口两处要害。枪卫士不慌不忙地微侧过身,右手轻舞长枪,“叮”的一声,枪尖正点在那长匕首的底部,将来袭者轻轻挡了出去。 赛科尔借势高高冲上屋顶,他旋过身右脚用力一点,带着重力加速挥匕再刺。尽远看也不看一声轻喝,一道透明光盾在他身前浮现,那双匕连连击在光壁之上,发出一阵金石敲击的声响,却始终无法穿透神力护罩。风声呼啸,影刺客一个后翻避过尽远急速甩过的枪尖,如游鱼般回身跃入阴影中,再次消失不见。 室内又是一片寂静,舜靠坐在沙发椅上一言不发,冷眼旁观这场对决。在这京城中居然还有人敢来行刺,皇子表情漠然,心中暗暗思索:袭击者认识尽远,却对自己毫不在意,倒更像是来寻仇的影之力没听过京城有这号人物。皇子决定静观其变,不管对方是何身份,京城可不是能任由他放肆的地方。 尽远长枪斜指地面,垂首静候下一波突袭,他依然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白色神光在枪尖隐隐流转。 几秒之后,从四周黑雾中猛地蹿出无数影子,它们如飞索如蟒身如鞭藤般急速盘旋,将尽远全身缠得结结实实分毫不漏,阵阵黑光弥漫,几乎将厅内的所有光明全都掩没。黑影结成的巨茧周围不断传来声声尖锐敲击,影刺客鬼魅般绕着球体刺出双匕,寻找着薄弱处的可乘之机。 “阵!”就听尽远一声大喝,一道白光刺破黑暗,从他脚下突然涌出一圈护罩将黑茧撑得支离破碎,光罩缓缓延伸,最后停在了他身周一步之外。影袭既已失败,赛科尔立刻抬脚点在光罩上借力返回,静立在墙侧。 尽远左手前伸,光罩猛地向外延展,瞬间将赛科尔包裹在内。眼见形势逆转,影刺客却毫不慌张,他咧着嘴露出尖锐虎牙,全身黑光凝练。光雾再次爆开,赛科尔的身影消散空中,重新缩入身后的幽暗。 影之力果然诡异多变,尽远默默收回光罩,决定继续试探下去,倒要看他还有什么手段。 “你也不过如此!”黑雾中传出一声嚣张大笑,赛科尔全身缠着黑光再次袭来。他双手一甩,道道黑色神力迅速流过长短双刺,汇集在刀尖凝成一丝诡异黑芒。影刺客低喝一声,使出浑身气力将双匕刺到尽远头顶的光罩,神力剧烈碰撞发出呲呲噪响。只听一丝清脆断裂声,光罩上现出一片微小裂口,刺客立即一拧匕首上的开关,那双刺突然伸长出一倍扎入光盾。电光火石间,尽远条件反射地偏头躲过这一刀,黑光从他脸颊边将将划过,扯起一道鲜血伤痕。 白光暴起,长枪如龙尾扫过带出一片残影,瞬间将刺客击退。影刺客顺势一个后跃,反握双匕大咧咧站在不远处,发出连串得意的冷笑。 尽远伸手轻轻从脸侧的划痕处抹过,眼神沉寂如初,半点不起波澜。下一刻,他身周浮起剧烈魔力波动,无数神力涌出,顺着枪柄的魔纹盘旋而上,将枪头镀成一片刺目厉芒。 舜皱着眉头站起身,刚要出手相助,就见尽远用力一顿枪柄再次发出白色神力波,飞身直刺赛科尔的喉咙。那阵白光缠绕住刺客将他定在原地,赛科尔立刻挥动双匕架住枪头,故技重施散入黑暗中。但尽远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长枪向前横甩,飞出一片几乎割裂空间的光斩。影刺客被这股神力震荡逼出阴影,闷哼一声撞到墙上,又迅速翻身后撤,消失在门前黑雾中。 尽远甩了个枪花撑起护罩,正要挥手延展,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警铃声,让他不由顿了顿。房中肆意翻腾的黑雾趁机迅速收缩一团,紧接着传来刺客嚣张的挑衅:“算你运气好下次就要你” 尽远不等他说完便催动神力铺满整个房间,所有黑雾全被白光冲散,却再也寻不到刺客的身影了。 豪华套房中依旧沉静,只听到门外的阵阵喧闹声,伴随着凄厉警鸣。尽远拄着长枪定立,身周依旧缠着丝丝飞舞光焰,他凝神静听,在确定刺客离去后才收回神力。 “没事吧?”身后传来舜低沉的轻问。 尽远缓缓摇头,长枪一收化为短棒插进腰间。 “方才那人你认识?” 尽远听皇子已经起疑,却不立刻回答。刚才几招交手过后,他就认出了那人身份,但若是此时明言,恐怕。他抿着嘴想了想,几步上前打开门低喝了一声:“来人。” “大人!”一个灰衣守卫照着手电快步跑了过来,他气喘吁吁地停在门前,抬起袖管擦了擦汗。 “发生什么事?” “有刺客潜入酒店了,大人!三楼发现了几具尸体,暂时还没有找到袭击者。” “洛维娜夫人和萨隆殿下一切安好?” “都很安全,大人,现在外面非常危险,您和太子殿下还是留在房里吧!” “知道了”尽远点点头关上房门,转过身就看到舜面无表情地站在桌前,双眼紧盯着自己。 “是不是八年前那个?”皇子见他对刚才的提问避而不答,心中愈加肯定自己的判断,他瞳孔微缩,沉声问道。 尽远知道瞒不过了,他叹了口气走到右侧橱柜边取出块医用棉纱,轻轻敷在脸颊,轻声劝道:“殿下,对方是影之力,你追不上他的,还是等天明再作打算吧。”他深知皇子脾气,料到他会急不可待。但不管那人是什么来头,此时行动实在以身犯险。 舜沉着脸缓步走到窗前,他也知道尽远说的不无道理,影之力来去无踪,就刚才耽搁的这一会时间,那刺客说不定早已逃离了酒店但他怎甘心错失良机!皇子盯着楼下漆黑一片的街道,眼中暗流翻滚。八年了!这八年中他费尽无数心思想要查清真相,却始终毫无结果。没想到居然还敢到京城来撒野,皇子眼光凌厉如电,他盯着远处仍在不断冒出黑烟的仓库楼,脑中灵光一闪。 “你通知禁卫营、警部和交通部,封锁城内所有车站、港口、和管线通道,严查可疑人等。”舜猛地转身对尽远嘱咐了一句,不等他反应便大步朝门外走去。 “殿下!目前情形未明,穷寇莫追!”尽远跑上前疾声阻道。 “我自有分寸。”舜不容置疑地回道,又补了一句:“你等我消息。”他打开房门,一阵神光笼罩全身,眨眼消失在黑暗通道里。 尽远看着黑漆漆的走廊,板着脸关上房门,对着空荡的房间叹了口气。殿下果然还是追了出去,虽然看似有所打算,但仍是太冒险了。 还是先做正事要紧,尽远迅速收敛起思绪走到里侧的大卧房,靠窗的茶几上正放着一部小巧的蓝黑色魔力通讯器。他缓步上前拨动内置的特殊密码,伴着一阵轻轻的魔力嗡鸣,通讯器里传来礼貌的询问。尽远严肃又低缓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他心不在焉地复述着皇子的指令,微皱的眉间仿佛藏进了难以抹灭的淡淡忧郁。 随着皇子的离去,总统套间内那层由神力引发的模糊幻影也缓缓消失,露出死气沉沉的阴暗墙体。屋外依旧是乱哄哄一片嘈杂声,守卫们呼喝着四处奔忙,但谁都无法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缭乱的夜晚愈渐深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无眠 破旧的仓库楼里火势渐息,只留下零星一点火苗,伴随滚滚黑烟残喘着。前来灭火的卫兵们都被熏得如同黑猴,一个个蓬头垢面,须发微焦。这群消防英雄们刚擦完脸上的黑灰准备休息一会,就听到远处酒店里传来的阵阵尖厉警铃,顿时大惊失色。 “快走!快走!酒店出事了!” “你还拎着喷雾干什么!快扔了!” “哎哟喂!哪个乱扔东西砸我!” 黑漆漆的废墟里一阵鸡飞狗跳,一队队黑衣卫士从旧楼四周涌出匆匆跑向酒店,原本人声嘈杂的仓库瞬间为之一空。 依旧浓烟密布的一层大厅里,火修士野鬼从倾倒的梁柱边缓缓走出,一身黑袍依旧完好无损,只沾上了点灰迹。他面无表情地瞄了瞄这空荡房间,拍拍衣袖,走出大门向外张望。 由于电力的突然中断,原本在火场围观的那些记者又全都跑回了酒店大门前,吵吵嚷嚷地不断询问详情,丝毫不顾及潜在的危险。酒店大楼外此刻戒备更为森严,持枪的军士不断来往逡巡,间或响起几声警犬吠鸣。 野鬼皱着眉头又往那光辉闪耀的阁楼上望了望,也不知道行动是否得手,他心里嘀咕了一句,余光瞥到指挥楼上的白色信号,回身准备离开。忽然间,不远处小巷中的一团黑影吸引了他的注意,野鬼飞快地躲到阴影里探头看去:黯淡月光下,一个戴着护目镜的黑衣人低垂着头,一动不动靠坐在青石砖上,左手捂着胸口,右手扶住曲起的膝盖,手里还攥着把黝黑的长匕首。 野鬼隐在墙边盯着那人看了片刻,忽然露出一丝得意微笑,他踱着步轻轻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瞄了一眼,半蹲下扯起嘴角嘲讽道:“这不是赛科尔吗?怎么了这是?被人欺负了?哟”最后那阵凉凉的尾音回荡在阴森森的无人小巷里,带着渗人的寒意。 赛科尔不发一语,他微仰起头看了野鬼一眼,忽然抬起左手掩住嘴咳嗽了几声,露出胸口一大块血色斑痕。 “流血了?真是狼狈呀我看看。”野鬼啧啧奚落了一句,伸手便想往那流血不止的伤口处点去,却被赛科尔一掌拍开。 “脾气还真大都这个份上了,还想扮少爷吗?”野鬼笑容渐收,站起身拍了拍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问道,“任务失败了?” 赛科尔只是垂着头不说话,仿佛并未听到这句疑问。 “哼!也不知道昨天是谁信誓旦旦,这下可好了!前后一个多月的心血,就这么白费了!等回到基地,看你怎么跟尊上解释!” “你有没有在听!”野鬼见他始终毫无反应,不由火气暗涌,沉着嗓子喝道:“我可告诉你,别以为靠着维鲁特就可以糊弄过去!行法堂前可不讲情面!” “吵死了”赛科尔低沉地骂了一句,嗓音似乎因为伤势有些嘶哑,更带上了些磁性。 “呵呵你还有脸说我吵”野鬼气得笑了出来,“要是没有我在这替你掩护,你连门都进不去!你有什么资格嚣张!要是没有我们,你什么都做不成!你什么都不是!” 他咬着牙还想说些什么,远处却传来一阵杂乱的呼喝声,野鬼赶紧贴到巷口朝外望了望,一群带着手电的护卫正朝仓库疾步跑来。 “能走就跟上,不能走,就在这等死吧!”野鬼不敢继续逗留,他低声对赛科尔嘲讽了一句,轻盈地跃上屋顶,顺着高低错落的砖石大楼向远处疾奔。 赛科尔抬头盯着他的背影,轻身一跃几个连跳翻上楼顶,追着野鬼在这砖石丛林里飞速前行。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漆黑的断电街区,避过人流密集的商业大道,顺着居民小楼直奔港口。 野鬼在前方跑得飞快,似乎故意要甩掉身后的追逐者,一点不顾及他的伤势。赛科尔始终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像放风筝一般维持着大致距离。两人停停转转绕起远路,等回到港口据点外时已经快过两点了。原本热闹无比的工宿区此刻终于陷入幽静的沉眠,只有远处的港口依旧灯火辉煌,不时传来阵阵吊装机械的轰鸣声。 野鬼在据点入口的伪装墙外停了下来,他转头看看面色惨白胸口渗出血迹的赛科尔,得意地翘起嘴角轻哼了一声:“自己去跟你那亲爱的维鲁特解释吧,看他怎么替你遮掩!”他转头刚想敲动暗号,背后一阵风声突袭,毫无防备的野鬼顿时眼前一黑软倒在地上。 黑衣刺客闪电般将野鬼击倒,挥手散出一片朦胧神光,将整个巷道全都铺上若有若无的幻像视觉,此时若有人从墙内往外看,只能看到一条空荡荡的旧巷。他弯腰一把拎起昏迷的火修士,又抬头谨慎地看了看四周,一阵水波般的颤动拂过他全身,穿着黑色华服的皇太子舜出现在这狭窄巷道里。 “赛科尔赛科尔”皇子垂着头喃喃说出这个名字,仿佛是在回忆些什么。片刻后,他回过神来冷冷瞄了一眼手中的猎物,转身大步朝外走去,又一阵魔力波纹浮现,他的身影瞬间如幻像般消失在冷冽月光中。 夜色静谧,砖墙内侧的石堡中气氛却极为凝重。维鲁特依然双眼蒙着黑布,他面无表情端坐在石椅上,左侧站着负责后勤的七叔,赛科尔垂着头老老实实立在他身后,伪装者蛇皮战战兢兢杵在他对面,身后站着板着脸监工一般的光头大汉。 “房间号是谁告诉你的。”维鲁特双手拄在桌面,语气平淡地向蛇皮问道。 “我我问过经理、守卫队长和后厨,都说是501号他一直都订的这间房。” “扮成守卫去问的?” “还扮成经理问过” “有遇上特别的事吗?” “有一次遇到过洛维娜夫人,不过也没什么异常。” “你当时在做什么?”维鲁特顿了顿略一思索。 “扮成守卫在和经理闲聊。” “她有什么反应?” “我和经理一起弯腰鞠躬,她朝我笑了笑就上楼了” “当时还有谁在场?” “还有她的管家也在。” “他有没有异常表现?” “没有他看了我一眼就走了。” 听起来似乎不存在可疑之处但为什么楻国太子会出乎预料地住进目标房间?按照酒店近几天的安排来看,这显然是仓促决定的,实在太不合常理。再加上顶层诡异的护卫力量,很明显是故意要把火往太子身上引到底是从哪里泄露的消息?难道整个酒店的人都在撒谎?背后又是谁在暗中出手?维鲁特拄着手沉默地思考了片刻,又低声问道:“七叔,港口都被封锁了?” “是呀少爷,您还没回来就全被封住了,现在连片竹筏都开不出去!”老者苦笑着摇摇头。 “比预想的还快,妖蜂的情况怎么样?” “已经服了稳定剂,目前还在昏迷中,不过应该不会有大碍。” “那就好”维鲁特下意识地搓了搓拇指,想到最后一名未归的同伴,又问了一声,“野鬼还没回来?” 众人不约而同地朝隧道入口看了一眼,石道里依旧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响动。 大厅内又陷入沉默,维鲁特静静等了片刻,似乎有些疲惫地开口说道:“你们下去休息吧我想安静一会儿。”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番,纷纷称是带着侍从们走出大厅,只留下赛科尔尴尬地独自站在他身后。 维鲁特还在继续考虑着如何安排后路,丝毫没有搭理那惹祸精的念头。任务已经失败了,现在最重要的莫过于带着大家安全撤离,但野鬼出人意料的迟到让他有些放心不下。是遇上了敌人的追击?还是他紧抿着嘴静静端坐了半天,才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问道:“你知不知道错在哪里?” 赛科尔突然听他这样发问,一时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维鲁特也不等他回应,自顾自继续问道:“出来的时候是怎么答应我的?为什么不听指令撤离?” “我不就晚了一点吗,我可把那个尽远都打伤了!”赛科尔沾沾自喜地反驳了一句,心中对好友的指责有些不以为然。 “晚了一点?”维鲁特一声冷笑,“你这晚了一点,有没有想过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有没有想过,你赛科尔不是一个人,还有这身后二十余名的同伴!” “我”影刺客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你有没有想过,就因为你这晚了一点,我们惹上了京城最不该惹的人。你以为那太子是好戏弄的?别忘了,你跟他还有一场旧怨没了结!”维鲁特低声怒斥,他双目虽然短暂性失明,但大脑却比平常更为清醒。 “现在不是没出什么事吗” “没出什么事?只要天一亮就会有无数警卫全城搜检,你当这京城是什么地方?一旦惊动圣塔里那些人,你以为这地堡能护得住我们几时?” “大不了不出去呗,他们怎么找得到这里。” “蠢货,永远不要小看对手更何况,野鬼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任何超出计划的意外,都是对他致命的威胁。” “那又关我什么事,就算他被人干掉了,也是他自己没用!”赛科尔被训了半天有些恼火,袖着手大声抱怨,那该死的花脸鬼是死是活跟自己有什么相干! “闭嘴!”维鲁特猛地转过头来,脸色异常难看,“他是你的同伴!不是你的敌人!” 赛科尔被他这声大喝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好友如此失态地斥责自己,有些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 维鲁特目不能视,无法看到赛科尔异常的反应,他喘了几口粗气又靠回到椅子上,长叹一声说道:“你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 他疲惫地用手扶着额头缓了缓,用极轻柔的语调梦呓般说道:“独行这黑暗世间,如果没有同伴守望相助,你又能走得了多远,又能留得下多少印痕” 赛科尔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仍是似懂非懂。他泄气似的轻叹一声,仰面瘫倒在冰冷的石桌上,双眼没有焦距地看着头上那盏小吊灯。 大厅内死一般沉默,良久之后,维鲁特才像是从梦中惊醒般突然低声说道:“你先去休息吧我要等野鬼回来” “我陪你。”影刺客顽固地躺在桌上一动不动,仿佛要与这石桌融化了再铸成一体。 浓浓的黑暗笼罩在这孤独的石头城堡,只有那盏依旧带着微微暖意的孤独吊灯,在沉默地守护这两个孤独旅者。 这一夜,无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余波 深秋的清晨已带上了急促的寒意,自北方而来的萧肃冰风将京城内外围了个通透,点点落叶飘荡在街坊小巷,伴着寒露红枫,装点出一派冷清氛围。 今天是星期日,皇家学院里安安静静见不着几个人,宿舍楼外的池塘满是凋敝荷叶,只有流水声轻轻回荡。依旧绿叶阴浓的榕树大道上传来急促脚步声,一个胖胖身影出现在大树下斑驳的光线中。高中部二年四班学员陆昂正匆忙朝宿舍楼跑去,他右手紧紧攥着一张报纸,直跑得脸上大汗淋漓,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如此惊慌。 陆昂飞快转过水榭,直奔宿舍三楼而去。他跑到最北侧界海的房间,整个人扑上前用力捶起门,大声喊道:“界海!界海!快开门!” 房里传出一声迷迷糊糊的抱怨:“谁啊” 木门从内打开,一身浅蓝星光睡衣的界海打着哈欠,睡意朦胧地揉了揉眼睛。昨夜那场美妙绝伦的演出让他兴奋了一晚上,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了,现在可正是困倦的时候。他费尽地抬起眼皮,看着面前不停擦汗的小胖墩,诧异地问道:“是你啊这一大早的,什么事啊?” 话音未落,陆昂就急着摊开手里的报纸向他喊道:“出大事了!界海,你快看!” 界海眯着眼睛朝皱巴巴的报纸上一看,上面的大标题写着:“惊天大案!冰泉酒店突发刺杀事件,伤亡惨重!”下面配了张黑白照片,隐约可见一排盖着白布的尸体,最前方是个穿着墨绿制服的军官,他闭着眼睛神情冷峻,身边挤满了各地的采访记者。 “刺杀!?”看到这两个字,界海浓浓的睡意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一把拿过报纸,几步走到窗边细细。 “深夜十二点发生的突袭歹徒蒙面作案有团伙成员纵火后切断电源据知情人士透露,刺杀目标是某位皇室成员?”读到此处他不由一惊,皇室成员?昨晚留在酒店的难道是阿舜吗? 他皱着眉头盯着报纸,回想起昨晚演出结束后的场景。当时四周围吵闹得要命,他还在帮着收拾舞台周边的嘉宾坐席,只看到阿舜和尽远哥陪同那位夫人一起离开了,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留宿在酒店。 界海闷声想了想,抬头看见小胖墩还杵在门前擦汗,赶紧放下报纸招呼道:“快进来坐会儿吧,我给你拿条毛巾。” 陆昂应了一声,坐到书桌边的木椅上喘了喘气,界海转进浴室给他取了条毛巾擦擦脸,坐在床边问道:“你昨天走得比我晚,有看到舜殿下他们去哪了吗?” “昨天酒店那边到处都是人,我怎么挤都挤不进去不过,刚才报亭里面的人都在说,肯定是舜殿下遇袭了。” “真的假的谣传吧,报纸上也没写啊。”界海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愿相信。 “谁知道呢我就听他们说,昨天舜殿下的确是留在酒店没回宫,有人看到他们进去的。”小胖墩把毛巾往椅子上一搭,皱着眉头提议道,“要不,我们去酒店看看?” “对,去酒店看看!”耳听为虚,总要眼见为实,界海点点头快步走进浴室,“你等我一会儿,我先换件衣服。” “行,那我去楼下买点吃的,刚才我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呢。”小胖墩拍拍肚子就往外跑去。 “帮我带两个包子!”界海在房里大声喊了一句。 门外走廊上传来陆昂含糊的回应,界海三下五除二做完洗漱,套上制服就跑下了楼。陆昂等在宿舍门口,见他跑来便递上两个大肉包,两人边走边吃,穿过学院大门,乘着列车一路往西,不多时就赶到了冰泉广场站。 还没出站台,他们便感受到了案发现场森严戒备的气氛。出口处正立着数位全副武装的持枪警士,个个神情严肃,严密监视着四周动静,每位旅客都必须接受过盘查才可以出站。 看来事态真的非常严重,两人暗暗对视一眼,上前接受过检查,经由拥挤的通道挪出站台。 车站外不远处,广场上漂亮的花藤舞台还依旧矗立着,但人们关注的中心却早就转移到了这场骇人听闻的刺杀风波中。从站台到酒店不算长的宽阔大路上,挤满了闻讯前来的社会各界人士,比肩接踵的人群将广场大道塞得水泄不通。 界海拉着陆昂在人海里左钻右挤,好不容易蹭到了酒店前。他抬头一看,大门外已经被围上了层层隔离护栏,一群举着大盾的防暴队员将通道全都封锁。两人在门前杵了半天,只听周围乱纷纷的吵嚷声不绝于耳,但酒店内却始终一片安静,没见到有人出来向众人回应。 “怎么办?”陆昂转头望了望拥挤的人群,凑到界海耳边小声问道。 “还能怎么办,再等等吧”界海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完全低估了这种爆炸性事件对众人的吸引力,如今就只能陷在人群里动弹不得了。 门外的两位少年暗自发愁,酒店大厅内同样气氛压抑。 经过了一夜无眠的搜查和警戒,萨隆领主与洛维娜夫人此刻都有些神情疲惫,他们斜对着坐在大厅侧边长长的沙发椅上,面色凝重眉头紧锁。一圈持枪警卫护在大厅四周,正对门的入口处,站着面无表情的叶迟上校和尽远师徒俩。 领主沉默半晌长长吐了一口郁气,沉声说道:“没想到这次过来,给你添了这么大麻烦”他深知若不是太子出人意料留宿酒店,而自己作为主方奉行待客之道让出了房间,此刻恐怕会是另一种局面,想到这点,他心中不由得恼怒异常。 “谁都料不到会出这种事”女士阖着眼靠在沙发垫上,缓缓摇了摇头,“幸好你安然无恙,要不然”她轻叹一声止住了嘴,似乎不愿再多想下去。 远处传来脚步声,老管家路易斯从大厅内侧快步走出,站到女士身边低声说道:“小姐,家属方面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就是费妮亚队长那边” “先通知暗堡派人过来处理吧等我回去再向他赔罪”女士依旧闭着双眼,嗓音有些干涩。这位绰号狼女的力量者却并非她自己的手下,自然无权多加过问,只能等家族领主亲自处理。 “是”老管家应了一声,又快步走回内侧偏厅。 领主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暗暗叹息。两位力量者,一名卫队长,六名普通警卫,听起来似乎并不算多大的数目,但对一家酒店而言,这已经是难以承受的巨大损失了。他久经战场,手下医治过的人不计其数,早已习惯生死离别。但他同样非常理解女士此时沉痛的心情,不愿再过多打扰她,便转头询问起皇子的下落:“叶迟阁下,舜殿下还是没有传来消息吗?”。 军官不发一语,冷冷瞥了自己徒弟一眼,尽远会意地上前躬身回道:“萨隆殿下无需多虑,我家殿下早已定好了计划,相信很快会有消息传回。” “舜殿下实在有些冲动了你们楻国人不是常说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领主看不见太子的身影,心中极是不安,若是这位出了什么问题,那对两国关系可就是致命的打击了。 “我家殿下行事一向谋定后动,自有万全的准备,请您不必担心。”尽远不紧不慢地替舜打着掩护,他面色平静,言辞间没有丝毫犹豫。 萨隆见他始终镇定自若,倒也信了几分。毕竟是一国太子,所行之事自然列入机密,他不便再多加疑问,轻轻拍着沙发扶手陷入沉思。自己这次前来京城并没有预先告知,也没有大张旗鼓,刺客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行踪?还是说,刺客其实是一早潜伏在京城中伺机而动,只是碰巧借由这次演唱会发动袭击的? 领主正在那凝神静思,大厅的玻璃门突然被人推开,一名绿衣军士急匆匆跑进来,凑到尽远耳边一阵低语。 尽远静静听完密报,对那军士点点头,转身朝领主微鞠一躬:“殿下,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 “有任何调查进展还请告知与我。”萨隆领主挥了挥手肃容叮嘱道。 尽远点头称是,他又与上校对视一眼,收到一个满含警告的眼刀,便恭谨地一鞠躬,快步走出了大厅。他坐上酒店门外早已备好的一辆浅灰色机车,缓缓开至门前静候。 大门外围观的人群见到这辆机车开来,纷纷骚动起来,有人开始大声呼喝着询问,也有人出言反驳,吵吵闹闹争论不休。门前守卫赶紧分开众人,举起盾牌为机车开出一条窄窄的通道。 机车在人群的围观下慢慢开过大门,又忽然猛地顿住了,一名警卫凑上前,贴在车窗外似乎听着什么吩咐。不一会儿,他点点头表示明白,机车便继续开动向前,很快消失在远处大道上。 界海和陆昂挤在人群的前排,正探头朝机车消失的方向张望,身旁传来了一声询问:“两位是不是界海同学和陆昂同学?” 二人诧异地回过头,看见一名警卫立在面前,神情严肃地盯着他们直打量。 “是的,请问您有什么事吗?”界海最先回过神来,他拉了拉小胖墩的袖子,心中半是期待半是忐忑。 “方才车里的那位大人要我转告二位,一切平安,请二位尽快回校,不要在此逗留。”警卫一个敬礼致意,转身迈着大步走回门内。 一切平安界海暗自猜测着那出言相告者的身份,会是阿舜和尽远哥吗。他转头又和陆昂对视一眼,心里却总算松了一口气。 心事已了,两位少年正想转身回去,身旁那圈同样听到了留言的围观者可不乐意了,当下拉住两人七嘴八舌的盘根问底,一连串的问号砸得他们头晕目眩。 界海被问得叫苦不迭,他灵机一动,指着前方大喊了一声:“大家快看!洛维娜夫人出来啦!” 趁着大伙转头看去的空档,他赶紧拉住陆昂的手臂,猛地往人群中一缩身,钻着空档消失在人海中,只留下一堆茫然叫骂的看客。 尽远静静坐在车中一路沉思,机车顺着大道向东直开,最后停在了皇家学院侧边的步行街:凤鸣道。 他走下车抚了抚衣袍上的褶皱,轻车熟路地来到那家常去的豪华餐厅:白鹭亭。他对门外迎客的小厮问了几句,便径直进门,顺着华丽的雕花围廊,走到最里侧的包厢外。 尽远轻轻敲了敲门,房内传来一声冷傲的女子声音:“进来”。听到这声回答,他似乎有些意外地愣了一愣,紧抿着嘴推门走入房中。 这京城最顶尖的会馆包厢装饰得却颇为简洁雅致。金丝木地板光可鉴人,上面摆着几张古意十足的矮方桌,桌后各放一块软垫。头顶悬了两盏彩纹八角风灯,四周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字画,笔墨神韵十足。正对门的半圆形木花窗外,一株滴露红枫在风中微颤,透尽了雅士趣味。 里侧窗台边,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正背对着尽远望向窗外。她穿着黑色绣红纹紧身武士短裙,勾勒出玲珑动人的身段,浅紫色的长发梳成马尾垂到腰间,巴掌宽的武装腰带上别着一把血红横刀。 这女子听到关门声迅速转过身来,她秀气的眼眉间填满了冷漠,抿紧的薄唇似乎带着不豫。她习惯性地昂起雪白脖颈,傲然对尽远轻斥了一句:“怎么这么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智者的交锋(上) 豪华包间里光线明亮,和暖如春。 尽远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对这不知名女子的做派早就习以为常,他快速扫了一眼房间四周,确认没有异常后便轻声问道:“殿下去了佣兵公会?” “发了两个悬赏任务”女子冷淡地回了一句,转身从橱架上倒了杯茶水,她有些粗鲁地把茶壶随手一推,斜靠在窗台轻轻抿了一口,盯着窗外枫叶问道,“赛科尔这名字你有没有印象?” 赛科尔尽远脑中飞速检索却毫无结果,但他料想这人必定与昨夜的风波有关,不由追问道:“是那个刺客?” 女子微微点了点头,她也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多想便转移了话题:“酒店那边怎么样?” “萨隆殿下和洛维娜夫人都安然无恙有9名护卫遇袭,包括两位力量者现场没有留下可用的线索,警部还是毫无头绪。” “嗯”女子下意识地转动瓷杯,眯着眼陷入沉思。昨晚这场风波多少透着些诡异,如果刺客的目标是萨隆,看起来倒也像是一次偶然冲突,但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尽远缓步上前将茶具收起放回原位,转身看了看女子冷如冰霜的完美侧颜,眼中浮现一丝尴尬:“殿下先撤掉吧” 女子的思绪突然被他打断,暗道一声麻烦,她身周泛起魔力波动,一身黑色武士服的舜出现在眼前,这女子显然是由他的幻术生成的虚像。 “这么多次任务了还不习惯?”皇子平素换过无数次伪装,自觉好友应该习以为常了才对。 尽远只能露出一丝苦笑,殿下这假身份只是在佣兵公会中掩饰所用,闲暇时还接过不少任务,如今都已经位列b级佣兵的行列。虽然幻化成女子后,看上去与原来的样子已经毫不相同,但举手投足间却又都是殿下惯用的神态,实在让他有种异常别扭的感觉。 尽远还在低着头暗自感慨,又听到皇子一声轻问:“留宿的事还有谁知道?” “后勤部的几个负责人。” “可靠吗?” “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不会有问题。” “我怀疑有内鬼。” “内鬼?”尽远下意识朝他看去,回想起与刺客交手时的情景,“那刺客看到我很惊讶,不像是有预谋” “要是你不在呢?八年前我就觉得有问题,怎么就那么巧,怎么就能撞上你们出城的时候”皇子扶着腰间的长刀,眼中杀气满溢,对那潜藏已久的内奸恨之入骨,“这次一定要把他们揪出来!” “殿下可有计划?” 计划舜转头瞄了尽远一眼,嘴角勾起冰冷微笑:“昨晚抓到一个喽啰就用他来做饵。” “喽啰?殿下在哪遇到的?”尽远没想到居然真让殿下抓住了对方的破绽。 “隔壁仓库,用那刺客的样子才引他上钩。” “原来如此”尽远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舜的计划,“殿下是想借机引蛇出洞?” “不错,我已经给各大报纸发了通讯,要他们大肆报道刺客就擒的消息,先探探各方的反应” 尽远暗暗点头,这样一来还可以安抚焦虑不安的民众,顺便缓和酒店紧张的气氛,又问道:“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你去圣塔一趟,帮我找个心灵修士过来。” “殿下想套口供?”尽远皱了皱眉,心灵修士的力量诡异难测,还是尽量少接触为妙,“只怕不是那么简单更何况” “试试再说。”舜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心中早已有了方案,“他们老巢就在港口旧区,我已经派人布控了,你顺便告诉老师一声。” “明白了殿下也该回去了吧?”尽远应了一声便盯着皇子默默等候,得到确切答复才满意地微鞠一躬,转身离开了包间。 华丽的雅居又一阵寂静,皇子依然靠在窗边,望着寒风中瑟瑟的红叶出神。这件事究竟藏了多少内幕,等施法盘问过那刺客必定会有所收获,到那时。皇子沉着脸抚了抚腰间长刀,一阵魔力波动,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房中,木门忽然打开又自动合上,此后便再也没有动静了。 日上三竿,城东港口内正是一片繁忙的时候,旧区小巷底的秘密基地里,刺客小组正在召开紧急会议。 维鲁特此时已经解下黑布,总算恢复了些视力,由于一夜未眠,他血红色的双眼下带着许多暗沉,神色也有些疲惫。他左手边坐着工头和伤病初愈惨白着脸的妖蜂,右手边坐着七叔和赛科尔,蛇皮还是蹲在最远处的石椅上。 “野鬼没有回来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万一他落入敌手,基地很可能不再安全”经过长久的沉默后,维鲁特缓缓说出冷酷的现状,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却依旧无比镇定。 “当务之急,必须找到撤退的安全途径越快越好。”维鲁特用他布满血丝的红瞳冷冷环视了一周,神情严肃地发出指令,“七叔,你带妖蜂装扮一下回船上躲避。你们有正式的商人身份,等风头过后自行撤离。” “好的,少爷。”老人点点头,眯着眼睛细细看了看妖蜂,“正好扮成体弱的贵族小姐,连妆都不用上。” “你替她准备些衣饰”维鲁特跟着嘱咐了一句,又对光头大汉说道,“工头,你带人将石堡内所有通道口全都布上炸药,万一基地被发现,还可以拖延一阵。” “大少,咱剩下的炸药可不多了”大汉皱起眉头有些苦恼, “要不然,加点魔石碎片?” “可以。”维鲁特丝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能用的都加上,不必考虑耗费。”工头应了声是,急不可耐地起身去准备材料。 还剩一个最麻烦的维鲁特靠回椅背搓了搓拇指,发出最后的指令:“赛科尔你去疏通所有暗道,确保暗门机关不出差错。天一黑,我们立即撤离!”他也不等赛科尔回答,从身旁侍从手中接过一个绿色小瓶,打开瓶塞一饮而尽。 维鲁特闭上眼睛咬紧牙关,默默忍受着以凡人之躯服用神力药剂带来的副作用,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额前滚落。过了良久,这阵可怕的剧痛渐渐消失,他舒出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双眼中绿色神光一闪而逝,血丝全消湛湛有神。 疲惫了一整晚终于可以恢复精力,维鲁特情不自禁做了个深呼吸,他接过侍从递上的毛巾擦擦汗,对众人挥手道:“都出发吧,等我回来再说具体计划。蛇皮,你过来。” 几人纷纷称是各自忙碌去了,赛科尔却还是靠在桌边,一个劲地朝他嘟囔:“你要去救野鬼吗?带我去吧。这破地方随便叫谁检查都行啊,带我一起去吧!”影刺客对眼下的局势还没有清醒认识,在他看来,既然野鬼被人抓住了,那只要再把人抢回来不就行了? 维鲁特却对他毫不理睬,板着脸坐在石椅上,拿起桌底的一个黑袋递给蛇皮吩咐道:“去换上衣服。” 伪装者赶紧接过袋子走下去换装,趁着这点功夫,维鲁特从衣兜取出个薄薄的黑木盒,打开来竟是一套小巧的易容道具。他借着盒盖上的小镜子一边化妆,一边小声对赛科尔训道:“还嫌祸惹得不够大?赶紧去收拾密道。” “有什么好收拾的你带我去呗,我就藏在你影子里,别人看不到的。” 越是紧要关头,这吊儿郎当的家伙偏偏就越会捣蛋,真要带着他,说不定连那家大门都进不去就被轰走了。维鲁特想想也不由火大,他侧过身面无表情地指着远处的暗门说道:“想跟上?行,换上那套就让你跟。” 赛科尔急忙转头看去,小石门边,蛇皮换上了一身暗红色长裙,裹着个厚厚的狐皮短裘,神态扭捏地朝他嘿嘿一笑,那猥琐表情配着这身女装,看得让人鸡皮疙瘩直冒。 “你到底要去哪?” “想跟就换上。” “算你狠!”赛科尔瞪了他一眼,气鼓鼓逃出了大厅。 这家伙维鲁特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开始专心化起妆。不多时便大功告成,他站起身照着镜子比了比,原本白皙俊朗的美少年一转眼就变成了留着山羊胡须的儒雅中年男子。 左右端详了一番,他便戴上黑色瞳片,扣上绒皮帽,转头朝伪装者瞄了一眼。蛇皮赶紧一抹脸,变成个样貌还算清秀的女子,又从腰间小袋里掏出一副金耳环挂上,走到他面前转了一圈。 “走吧。”维鲁特脱下黑衣,换上一身浅灰裘袍,他朝伪装者挥挥手,径直走进了地下秘道。二人沉默地沿着狭窄隧道前行,很快就到了出口处,他凑到机关墙的窥孔上小心翼翼朝外看了看,飞快拧动按钮,扯着蛇皮钻了出去。 墙外也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弄堂,维鲁特向前急走了几步,便挽起蛇皮的手臂装作闲游的样子迈步朝外走。二人在小巷中七拐八拐,终于走到了宽阔的商业大道,他们在路边静等了片刻,便叫到了一辆黑色马车。 维鲁特做出殷勤的样子打开车门,先将蛇皮小心地扶进车内,才坐下来沉着嗓子对老车夫喊道:“老人家,府前街!”马车夫笑着应了声是,挥起鞭子一甩,缓缓向前开去。 “老人家,我看今天街上多了很多警卫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侧身望着窗外,好似无意地对车夫问道。 “您有所不知,昨晚上可是出了件大事!”老车夫颇有兴致地同他聊了起来,“演唱会结束后,冰泉酒店就糟了刺客,听说死了不少人哪!还有人说连咱们太子爷都受伤了,我老头子可不相信!”老车夫用力摇了摇头,对这种谣言八卦嗤之以鼻。 “哟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刺客?” “嗨,这我老头子哪知道我看两位不是京城人氏吧?” “我们夫妻在明鲸港做木材生意,这次听说演唱会的事,本想来现场观看的,谁知道内人在船上受了风寒拖到现在才好了些,也真是不凑巧。”维鲁特语气低沉地感叹时运不佳,眼睛却始终盯着窗外的那些持枪警卫,蛇皮则是大气不敢多出,闷头装作病弱女子。 “还是身体要紧,身体要紧。”老车夫劝了一句便岔开话题,天南海北一阵胡侃,维鲁特抚着短须静听,偶尔称赞一声,一副熟稔的客套样子。 没多久,马车到达了目的地缓缓停住,维鲁特走下来小心地搀着蛇皮站好,递给老车夫一个银币又道了声谢。老人眉开眼笑地接过钱朝二人微鞠一躬,说了几句祝福语便赶起车匆匆远去了。 府前街两边都是贵族豪绅居住的深宅大院,人流稀少,也没看见有巡逻的警卫。他挽着蛇皮的手臂继续朝前走,很快来到一座气象威严的府邸前。那巨大的铆钉铜门外空荡荡不见人影,只立着两尊煞气腾腾的墨玉飞龙像,高耸的红墙横接东西大道,墙后种着无数参天巨树,将整个府邸都笼罩在密密的树阴中。 “记住他的脸。”维鲁特拉过蛇皮轻声叮嘱了一句,缓步走到门口,他抬头看了看门上悬着的漆金木匾,上面写着“玉王府”三个大字,笔势如刀如剑,霸气四溢。 也该要他活动活动了,维鲁特暗自定了定神,上前敲动环铃。不一会儿,门侧打开个小口,一名身穿青色武士服的侍卫从府内走出。他朝两人上下瞄了瞄,细眯着眼轻问:“二位有何贵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智者的交锋(下) 看门人一声问罢,冷漠地杵在门前,对这衣着平平无奇的二人并没有多少善意。 维鲁特不以为杵,他轻轻捋了捋短须,作出谄媚一笑回道:“这位小哥,我夫妇二人早年与玉王殿下有旧交,此次路过京城特来拜会,烦请通报一声,就说南湖旧友前来相会。”说着他便从衣兜掏出块碧蓝圆宝石,递给那年轻护卫。 看门人皱着眉接过宝石,见上面沁着个怪模怪样的符号,他又仔细打量维鲁特一眼,回了声稍候便走进门去。过不了多久,那人匆匆跑了回来,对二人比手道:“殿下有请。” 维鲁特笑着点点头,故作亲昵地挽着蛇皮的手臂,跟随引路者穿门而入。三人顺着青砖大道往前走,这参天巨木林内遍布造型雅致的亭台楼阁,流水潺潺,鸟鸣清丽,种有各式奇花异草,看起来倒更像是个幽谷庄园。 几人转过正对门的会客大殿,沿着弯弯水榭穿行,没多久便停在一座白瓦木梁的雅室前。护卫上前轻轻敲了敲门,转身顺着来路大步走远了。 维鲁特再次警告地看了蛇皮一眼,理了理衣袍便推门而入。雅室内装饰得很简单,地上是蒲草织成的新席,两边罗放几张黄木矮桌和软垫,四周墙面挂了些未署名的字画,墙角摆着一座黑木方柜,里面放满茶具和瓷杯小碗。 正对门的矮桌后坐着个相貌粗豪威如猛虎的中年男子。他穿一身青色大袖宫袍,盘腿端坐在草垫上,双目紧闭,满口络腮胡,国字脸庞没有丝毫笑意。 维鲁特静静看着这气势迫人的男子,只觉室内空气干燥异常,激得他浑身都有些毛刺感。他再转头一看,伪装者已经被那男子的威势吓得只顾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维鲁特暗骂一句,走上前深深一躬,作出很是欣喜的样子致意道:“玉王殿下,许久不见,您一向安好。” 中年男子睁开双目,紫黑眼瞳中隐隐有电光划过,他面无表情瞄了两人一眼,甩手扔出那圆石,瓮声喝道:“有事快说,本王没工夫跟你们客套。” 维鲁特接住玉佩小心放回衣兜,依旧保持着微笑:“这次前来是有件好事要和殿下商谈。”他推着蛇皮坐到软垫上,自己就在门前盘腿坐好,和玉王殿下正面相对。 “好事?”玉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是行动失败了吗?哪里来的好事? 维鲁特仿佛知道他心中疑惑,笑着解释道:“计划虽然失败,倒是有了点新变化,对殿下来说算是一次良机” “说来听听。” 维鲁特垂头盯着草席的纹路搓了搓拇指,却问了件似乎毫不相干的事情:“这次来到京城,听说皇帝陛下正考虑引进南岛的影像塔不知殿下是否听闻?” “是又怎样?” “在下身为南岛人,不该多谈楻国政事,但也深觉陛下此举实在有些不妥” “怎么说”玉王听他这么说,倒是有了兴致,凡是说皇帝不对的,都能让他多留意几分。 “殿下有所不知,就说这影像机自问世以来也不过十余年,却已经让南岛人如痴如狂。每逢大小节日,必定要守在电子屏前” “说重点”玉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在下是怕万一皇帝陛下引进了影像塔,京城百姓也要深陷其中。每逢节庆只顾争相观看电子屏幕,再不会想到奉神敬祀,长此以往” “荒谬!不过几个铁盒罢了,我京城人口何止百万,翻得起什么波澜。”玉王平素最重礼祭,尤其牵扯到神教信众的问题,就更让他大为不悦。 “殿下可千万不要小看影像机的威力南岛有的是人整日沉湎其中,不思劳作不问茶饭,为它神魂颠倒。” “这就是你说的好事?”玉王越听越怒,面色阴沉无比。他与皇帝素来不和,自由信仰令颁布之后,神教威望随之大减,两人关系更是势如水火。如今又出了这么件事他心中的恼恨可想而知。 维鲁特看了看玉王的脸色,立刻话风一转:“当然不是,殿下或许知道,我们昨天意外和太子偶遇但殿下不知道的是,我们跟他还有一番旧日的深厚交情” “继续说。” “太子一心想要留我们叙旧,在下倒是觉得不如趁此机会,邀请太子去南岛考察一番。届时皇帝陛下定会再度权衡,殿下忧心之处也自然迎刃而解,岂不是一件好事?” “太子身为一国储君,怎会轻易离开京城。”玉王自然听出了他的意思,却还是不置可否。 “在下自有把握劝服太子,只是想请殿下多派些护卫一同前往路上有个照应。”维鲁特说完这句便闭目垂头,静候答复。 玉王默不作声,双眼半开半闭陷入思索:说得好听,想借我的人手离京,再把黑锅丢回给我吗?真是笑话!不过若是他真能引动太子,倒不如 雅室内悄然无声,维鲁特与玉王面对着面各自考量,无人出言打破这沉默局面。没多久,室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木门被猛地推开,一身白衣的玉茗匆匆跑进房间。他理也不理门口侧坐的来客,几步跑到玉王跟前哀求道:“爹!你就让我去看看吧!她马上都要走了!” “放肆!”玉王被他突然打断了思路正有些不悦,闻言更是气恼,他伸手用力一拍少年的脑袋,指了指来访二人怒骂道,“没看见我在待客吗?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还不赶紧请罪!” 玉茗不情不愿地转身对维鲁特二人微微一躬,低声说道:“玉茗见过两位客人一时情急失礼,还请多多恕罪。”二人赶忙回礼,连道不敢。 玉茗扁着嘴回头看了一眼,刚想说话又听王爷训斥道:“整天就知道游手好闲,给你的课业练完了没有?都快行冠礼了还这般莽莽撞撞,以后怎么做大事!” “练练练,整天不就练这点东西!演唱会也不让去,酒店又不让去,我死在家里面算了!”玉茗脸颊涨得绯红,气冲冲跑出了房间。 “混账东西!”玉王被这不识好歹的儿子气炸了肺,又不便在此时发作,只能无奈指着门骂道,“还是这么不成器,让你们看笑话了。” “哪里哪里小殿下风姿卓然,器宇不凡,今后也必定是一等一的人物。所谓虎父无犬子,殿下您也不必计较于一时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维鲁特含笑抚须,一副称羡的样子。 “”玉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怎会不明白这话中有话的含义。他想想自己不更事的儿子,盘算着其中利害关系,沉吟了片刻才挥挥手:“就这样吧,本王自有打算。” 维鲁特见已达到目的也不再多问,带着微妙的笑容起身一躬,拉着蛇皮缓步踏出了房门。 玉王沉着脸坐在房中默然不语,他身侧的暗门里忽然闪出一个黑衣人,附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枯荣?”玉王听完密报嗤笑了一声,真算是天赐良机,“派人盯上,随时传消息给我。” 黑衣人点点头又飞快躲进门后,玉王站起身走到门外,冷笑着看了看天色。时间尚早,还是先去探探底细他念头一转,全身电光浮动,眨眼间便隐没在了浓密树阴下。 话分两头,维鲁特还在为刺客们的一丝生机奔波忙碌,对于倒霉的野鬼而言,目前的状况实在是诡异无比,让他莫名其妙。 前一刻还在得意洋洋地嘲弄着该死的赛科尔,后一秒就眼前一黑,再醒来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诡异空间,四周围是仿佛凝固的黑暗浓雾,没有光亮,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野鬼茫然地站起来看看身上,还是那件黑袍,沾着许多灰迹,但却没有丝毫伤痕。他愣了片刻挥手想要燃起火焰,但却不知道为何脑中针扎般一痛,只甩出一团散溢的火花。 “到底怎么回事,这又是什么鬼地方”野鬼扶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暗自嘀咕,忽然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点光明,虽然极度微弱,但在这黑沉沉的鬼蜮简直如同灯塔一般醒目。他不假思索地朝那光明处跑去,但等他跑近了之后才发现,那光竟是个吐着黄烟的雪白骷髅头发出的。 野鬼惊愕地看着漂浮半空的白骨,喃喃自语:“难道是在做梦?” 头骨似乎听到了他的话,怪笑几声向他直冲过来。野鬼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抵挡,忽然又觉得脑中睡意沉沉,一阵晕眩昏倒在地上。 等到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还躺在港口区据点的机关墙外,抬头是闪烁的星空,巷口有微弱的黄色路灯照耀,伴着轻轻虫鸣,异常平静安宁。 “原来真的是梦”他摇晃着站起身,揉了揉刺痛的脑袋,深感侥幸地呼出一口气。 野鬼定在原地四下打探,忽然又觉得一阵精神恍惚,他猛地摇了摇头,急走几步往机关墙上敲出暗号。等了半天那墙壁却还是一动不动,他有些奇怪地又敲了一次,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冷喝:“别敲了!”野鬼急忙转回身,仍是一身黑衣戴着护目镜的赛科尔正冷冷看着他,衣服上全都是鲜红的血迹,仿佛一场厮杀后的狼狈样子。 “x的!你搞什么鬼!”野鬼冲上前揪住赛科尔的衣领一声低喝,眼中的怒气简直快溢出来,要不是这家伙自己早就回基地了,又怎么会留在这担惊受怕。 “别敲了!基地已经被摧毁所有人都已经死了!”赛科尔咬着牙关用冰风一般的语调说道。 “什么?什么!?”野鬼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蹬蹬退后几步,只觉脑中又一阵晕眩,简直站立不稳。 “都死了!全是因为你!你这个蠢货!都是你将敌人引到了这里!都是你的错!”赛科尔猛地抬起头连连厉声喝道,这黑暗小巷中,只见到他双瞳神光逼人,脸颊上全是斑驳血痕,犹如索命的恶鬼将野鬼赶到了墙角。 “不是不是我!”野鬼方寸大乱也不及细想,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连声追问,“大少呢?大少呢?他一定有办法的!” “大少?” “维鲁特!维鲁特一定有办法的!” “他也死了!” “怎么会怎么办”野鬼脑中只剩一片空白,茫然跌坐在地上哆嗦着嘴不知所措。 “全都是你的错!我要回去禀明尊上,看他如何处置你!” “不要!求求你!千万不要告诉尊上!”野鬼慌忙爬上前扯住赛科尔的裤腿哀求,他眼中满是凄凉,仿佛天塌地陷,脑中只剩无边的恐惧感。 “如今只能找城里的内线求助了,你知不知道怎么联系?”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他。” “还敢撒谎!” “我没有撒谎!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平常都是大少去联系他的,要说方法赛科尔,你不是跟着他一起去的吗?你不知道?”野鬼有些回过神来,表情怪异地看着赛科尔,忽然从他脑海中又传来剧烈刺痛,他不由一声惊呼,再次晕倒在地上。 赛科尔走上前瞄了他一眼,随意挥挥手,四周围一阵波动,幻术空间转瞬消失显露出真容。原来这里是个巨大的空旷房间,四面都是黑色石墙,没有任何装饰,也不见一处窗户,犹如封闭的箱子,只在头顶嵌了一面荧光灯。 那黑衣赛科尔又是皇子所扮,他正垂头思考着刚才得到的情报,在他身侧站着一身白衣的尽远,还有个穿着灰色兜袍的高瘦男子。 “辛苦先生了。”皇子想了半天终于抬起头,先对灰袍人道了声谢,若是没有他的帮助,幻境诱导也不会这么顺利。 “哈哈殿下太客气,举手之劳罢了。”灰袍男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干笑摆了摆手,手掌仿佛骷髅,狰狞可怖。 舜朝他点点头回应,侧身和尽远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果然是有内奸但刚才并没能问出那幕后之人的真正身份,还需另找突破口才行,要是能抓到那个叫维鲁特的皇子心中暗下决定。 “孤还要去港口布置一番,枯荣先生也同去如何?”舜对灰袍人发出了邀请,眼下不是让他离去的时候,等抓到其他人,还需要借他的能力作心理震慑。 “殿下有命,在下自当遵从。”灰袍人鞠躬回道。 “劳烦先生”皇子朝尽远使了个眼色,枪卫士自然会意,上前拎起野鬼走出了房间,准备将他带去宫中的秘牢严加看管。在此之前,还得再给他打上一针睡眠剂,以免再生意外。 此间事了,舜也不再多言,伸手对枯荣道了声请,便率先朝外走去。他还要赶快做些准备,在港口布下层层罗网,务必要生擒那帮刺客。 枯荣看着皇子的背影快速消失,又转头瞄了一眼这空旷房间,勾起一个怪异的笑容。他缓缓朝外走去,脚步声轻轻回响在昏暗房中,颤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破碎迷城(上) 落日西斜,港口区繁忙的贸易渐入尾声,来来往往的人流也慢慢趋于消散。但在旧区幽深的小巷里却还是一片静谧,半个人影也看不见,甚至听不到什么声音。余晖映在苔痕斑驳的房屋间,扯出一片片朦胧光影,营造着一股压抑氛围。 秘密基地中,卸去易容装扮的维鲁特坐在圆桌边拄着双手静静沉思,桌面摊了张巨大地图,上面写满鬼画符般的记号。他身旁是换回了黑衣却依旧紧张不安的蛇皮,赛科尔则一动不动靠在远处的椅背上,似乎还在生着闷气。 维鲁特两眼放空看向桌面,下意识地敲动手指,刚才召集过了二次会议,行动计划已经拟定完毕,现在只需静静等到时机来临。对他来说,计划本身并没有什么好困惑,但眼前的局势却还有许多变数。他早前一番暗示,玉王想必会有所行动,还有那背后势力维鲁特暗自琢磨,时间紧迫,要是能安全等到入夜时分,成功脱离的把握就大了许多,但只怕对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大厅里悄无声息,蛇皮自从回来以后就一直心绪不宁,这死沉沉的气氛让他终于忍耐不住,搓了搓双手犹豫地开口问道:“大少玉王殿下,什么时候派人过来,要不要去接应?” 维鲁特被这一声低问唤回了神,他缓缓转头,带着古怪神情看向伪装者,难以相信对方居然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但他很快收敛了神色恢复冷漠,不含一丝犹疑地反问道:“蛇皮你说话前都不经过脑子吗?” 什么意思?伪装者惊愕莫名,他记起方才在王府所听到的一切,自觉没有问错呀,又听维鲁特略显嘶哑的嗓音缓缓说道:“你以为他会站在我们这边?他不在背后捅一刀,就已经很给我脸面了玉王是什么样的人物,就凭我们这点力量还真能请他出手?” “那那大少你为什么” “做戏!”维鲁特轻哼一声靠回椅背,微阖着眼教训起这无知的属下,“如今这京城,绕着这场刺杀风波就有三方力量在角逐:太子,玉王,还有那暗算我们的不明势力。我们势单力孤,任何一方都有能力让我们彻底出局只有挑动他们互相争斗,搅浑这池水,才有安全脱离的机会。” 原来如此蛇皮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又不解地追问道:“大少,那背后势力到底是什么来路?” “能在冰泉酒店设局,应该是北联邦的人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头绪。不过,既然已经进了这浑水,肯定会有露出破绽的时候。我们只需尽力保全力量,等待时机” 维鲁特说到此处忽然停住了,只觉一阵冷风拂来,带着丝丝微弱的血腥气,他立刻转头看向赛科尔,就见影刺客正紧盯着黑洞洞的隧道口,双手伸向束腿,拔出了那对长短刺。 已经追来了维鲁特心中暗叹一句,飞快将桌面的地图收好塞进衣兜,又朝石堡内侧大声喊道:“工头!准备!”话音未落,他伸手从腰间拔出一把大型左轮枪,紧盯着前方握枪戒备。那手枪看不出型号,枪身上刻了许多魔纹,黑皮手柄里还嵌着颗菱形魔石,显然是价值不菲的魔导武器。 赛科尔随手将护目镜拉下 ,二话不说纵身拦在他面前,交握着双匕,全身肌肉紧绷作出防守姿态。伪装者更不敢留在这添乱,手忙脚乱地飞奔而去,逃离了大厅。 没过多久,隧道出口传来零星脚步声,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大厅黯淡的灯光下。他穿着墨绿色禁卫军官服,右手持一柄漆黑横刀,双眼泛着骇人寒光,正是那位叶迟上校。 上校扫了一眼大厅,对两位面色紧张的少年完全视若无物,冷冷说道:“此时束手,从轻发落。” “做梦!”赛科尔可不惧任何人挑衅,他怒哼一声,左手急速扔出几枚黑弹,侧身闪进了爆起的滚滚黑烟中。只听见烟雾里一阵尖厉的金属摩擦声,影刺客如炮弹般被弹了出来,他摔在地上一个后翻顺势起身,只觉从手上传来阵阵刺入骨髓的剧痛,几乎让他握不住匕首。几秒后黑烟散尽,军官依旧漠然立在原地垂头闭目,仿佛还在等待两人答复。 维鲁特挥手制止了还想上前对拼的莽撞少年,就像没事发生一般微笑着说道:“叶迟阁下不请自来,可不是为客之道。” “” “阁下就这么确定找对了人吗?阁下可想知道,京城内到底谁是内鬼?那可是地位不一般的人物” 不一般?军官略一愣神,维鲁特趁机闪电般抬手,往墙壁上射出两发红色能量弹。他虽然是凡人之躯,但出身军人世家从小练习射击,枪法早已是精准无比。两发火弹准确地命中早已藏好的爆炸物,只听一阵剧烈轰鸣,整个墙面被炸得崩裂开来,石堡大厅顿时摇摇晃晃,烟尘四起。 尘埃很快落定,军官冷着脸从硝烟中走出,军装依旧整洁无比,没沾上任何粉尘。他环顾四周,地上落满了残破的石块碎砖,那两位少年却早已不见了身影。劝降似乎失败,但上校毫不在意,他甩甩刀花插回鞘内,袖着手等了片刻,从他身后的隧道中缓缓走出几个白袍修士。 “封掉。”军官冷淡地发出命令,扶着刀柄大步向前走去,按照皇子的计划,他需要将整个基地全都填充封锁,让刺客再无退路。 修士们各自伸手释放出神力,厅中顿时闪耀起一片黄色光芒,一层层褐色泥土凭空出现,沿着石堡墙壁迅速铺动填充,转眼就将这秘密基地完全封住,变成了一个岩球。 地下基地正遭遇着前所未有的毁灭危机。维鲁特带着赛科尔撤离大厅后一路飞奔,将密道里布置好的爆炸物依次点燃,随着有节奏的轰鸣声响起,整个通道全都化成岩土废墟。在那密道尽头,两位少年与早已率队等候在此的工头和蛇皮汇合,但他们却并未打开暗墙,一行十余人继续转过墙面,绕到更远处一片封死的岩砖前。 “都退开!”工头一声低喝,肩上的攻城炮颤动出一道光柱,面前的岩壁瞬间炸裂开,昏黄的阳光透过裂口照入这密闭空间,众人赶紧列队钻出密道。 洞口外是残破不堪的废弃矮楼,看起来毫无人烟迹象。维鲁特抬头望了望天边斜阳,作了个暂停手势,他侧耳静听,四周围没有任何声音,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吞噬了所有能引发出响动的事物。 幻境他盯着远处楼顶上诡异的朦胧金光,心下了然。看来这附近都已被那位太子划入了神力掌控范围,若是贸然闯入,肯定会迷失其中再也无法逃离。 “照计划隐蔽”维鲁特比了个手势轻声传令,所有人默默排成一行,贴着墙面摸索前行。 众人转过一个巷口,维鲁特从墙角翻出许多预先藏好的黑底单面镜。他将伪装镜分给众人,大伙手脚飞快地在墙上按照设定的角度架好镜子,硬生生造出一列伪装镜墙,从外看去,竟丝毫看不出这里还藏了一队活人。做好伪装后,他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刺客们便隐在了小巷墙侧,再不发出任何声息。 幻术构筑的迷城里一片死寂。工宿区东侧的一幢小楼天台上,舜正悠哉地靠在栏杆上,与尽远一同品着清酒,欣赏落日的灿烂余晖,仿佛是来郊游的旅人。灰袍修士枯荣站在不远处望着楼下,依旧盖起兜帽默不作声,没有丝毫存在感。 忽然间,从楼下匆匆跑来一个绿衣军士,贴在舜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皇子听完抿了口酒,若无其事地反问道:“一点动静都没有?” 军士点点头以示确定,舜抬手在栏杆上轻轻敲了几下,倒是提起了些兴趣,挑着眉梢笑道:“想以静制动可笑。去加派人手盯紧所有疏散口,让光系修士们全神戒备。” 军士应了一声即刻飞奔下楼去传令,皇子又回头看看天色,转动酒杯暗暗思索。对方的反应倒也不算愚蠢,影之力一旦入夜会有极强的爆发力,对方想必是要等到天黑发动突袭看来还得亲自走一趟,赶他们出来。皇子想到这里,放下酒杯对尽远比了个手势:“随我去查探一番?” “会否有些冒险?殿下既然已经疏散了周边居民,不如逐步缩小范围,慢慢推进”尽远迟疑地看了看远处空无一人的幻术覆盖区,他与喜欢出奇制胜的皇子不同,凡事最重稳妥,若无必要绝不轻易犯险。 “时间只怕来不及,万一拖到入夜,又要再生波澜了。我们先进去找到老师,再逐步排查。” “好吧。”若是老师在场,绝不会有任何意外可以伤到殿下了,尽远点点头将清酒一饮而尽,转身准备下楼。 “殿下。”心灵修士忽然出声叫住了他们,缓缓上前躬身说道,“在下的心灵之法可以探视隐藏之人,愿为殿下尽微薄之力。” “如此,劳烦先生。”没想到心灵之力还有这般用处,皇子不由信心更盛。 一行三人快步走下楼,顺着弯曲小巷沉默穿行。这迷城幻境中虚实相间,折叠的光线覆盖在老旧楼房上,模糊了所有生活痕迹,如同一座诡异的末日死城。金色夕阳下,一片片高低砖房层层叠叠,随着几人行进的脚步同时变换方位,似乎永远看不见尽头。 身为幻境掌控者,舜自然不受任何影响。他带着二人径直穿过虚影墙面,一边谨慎查探四周,一边朝刺客据点走去,不多时便站到了石堡前门的秘墙外。舜瞄了瞄墙面,层层泥土已将它裹得严严实实,半点风都不透。前门看来出不了问题,三人绕着基地转圈巡视,很快找到了那片破开的围墙。 “小心。”尽远看到那裂口立刻一声示警,闪电般抽出短棒延展成枪,微微在地上一顿,白色光波延展到墙面,一路却没有探查到任何东西。 枪卫士这才小心地走上前仔细检视,这裂口看起来不甚光滑,还带着一股硝烟的刺鼻味道,想必是不久前才留下的爆炸痕迹。不知这群刺客去了哪里他再次环视了一圈,没见到任何可疑之处。 舜也握住腰间长刀凝神戒备,他挥手在身上覆盖模糊的幻术虚像,小声对灰袍修士问道:“先生可有发现?”灰袍人默然垂首片刻,却缓缓摇了摇头。 不远处的小巷中,隐藏着的刺客们也听到了这几声对话,略微起了些紧张情绪。赛科尔偏过头朝维鲁特甩了个眼色,暗示这可是擒王的好机会,对方却紧抿着嘴,按下手掌示意不可轻动。 影刺客闷声靠回墙角正有些不爽,忽然听到一声嘶哑的厉喝“什么人!”,惊得他差点就要化身阴影冲出去了。维鲁特一把抓住这惹祸精,皱着眉头半蹲在地上,屏住呼吸暗暗揣测。 又听到外面一阵低沉笑声,有个干涩的嗓音远远传来:“舜殿下这迷城之术还练得不到家,嘿嘿老夫可不是这么容易就会上当的。”这声音飘飘荡荡,似乎也融在了幻境中,全然找不到出处。 “大言不惭,藏头露尾之人也不过是无胆鼠辈。”皇子不动声色淡淡嘲讽,心中却转过了无数猜测,想不出这显然实力不凡的来者到底是何身份。 话音刚落,破墙对面的危楼上就缓缓现出一个高瘦的黑袍身影,同样是厚厚兜帽宽宽大袖,将身体遮得毫不显露。他慢悠悠迈着小步踱到楼层边缘,低头看着皇子几人笑道:“殿下这么想见老夫,不如,随老夫一同去寒舍小坐片刻如何?” 这人像是专程等在此处,难道这群刺客还请到了后援?舜转念一想,紧盯住黑衣人正要回话,一旁却传来了叶迟上校携着冰渣的冷漠语调:“我陪你去。”伴随这低沉磁性的嗓音,围墙裂口现出上校剑一般笔挺的身影,他扶着刀鞘直视那黑袍怪人,脸上看不出丝毫波动。 “嘿嘿”老者又干笑一声,“你们以众欺寡呀,老头还是不奉陪了,临走送你们个礼物” 黑衣怪人一挥袖袍,身周瞬间发出潮水般的波动,一股股极为刺耳的声波传遍整个工宿区,这破坏性极强的魔力将舜花了大力气布置的幻境击得一片粉碎。 尽远双手一撑,架起空间盾将几人护在当中,声波如海啸不断冲刷,将这白色的护罩震得不断摇动。音波很快戛然而止,紧接着又是一声声房屋垮塌的轰响,前方旧楼周围全被夷为废墟,而那黑袍身影却早已消失不见了。 尽远缓缓收回护罩,刚才那音波攻击虽然看似威力无比,但其实并未对他造成多大影响,仿佛对方的目标只为破坏幻境。他拄着魔枪正暗自思索,身旁上校对他一声叮嘱“照看好殿下”,便风一般几个轻纵,直追那诡异的黑袍人而去。 皇子被那声波震得隐隐头疼,他皱着眉头盯住远处大片废墟,刚想对尽远发问,就听见一阵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他循声看去,不远处的小巷口,伪装镜墙经受过音波的冲击后突然碎裂,露出一排蒙面黑衣刺客的身影。 尽远纵身挡在舜的面前,双眼紧盯住那群黑衣刺客,白色神光萦绕魔枪,不管那老者是何目的,倒是意外暴露了刺客所在,眼下还是先擒住这帮家伙要紧。皇子也抽出长刀一挥手,整个小巷变成一片强光笼罩的白地,黑衣刺客们再也无处遁形。 场上局势突变,却正遂了赛科尔的心意。他双眼眨也不眨紧盯着尽远,咧嘴嘲讽似的露出尖锐虎牙,双手飞快探进腰间扣带取了几个黑弹,正想要用力扔出。维鲁特余光瞄到了他这小动作,赶紧用力一扯他的手臂,眼下哪是缠斗的时候,还是先撤离此地等待变数来临。他正想发出命令,却听到空中传来一声大喝:“哪个敢伤我侄儿!” 转瞬间天空一片黑云满布,一道道雷光如锋刃利剑直刺到这小小弄堂,电流翻滚点燃起旧楼内无数朽木残梁,一时间烈焰夹杂着奔涌的电光,恍如森罗地狱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破碎迷城(下) 雷蛇狂舞的电光之域将小巷周围搅得天翻地覆。 肩扛攻城炮的工头率先中招,两条闪电顺着炮管直刺他的胸膛,饶是他体质惊人,也被这蛮横无比的神力炸出了几处血淋淋伤口。他咬牙将炮筒对准小巷外的皇子三人连按了几下,大喊一声“大少快走!”,抓起身边慌张躲避的手下猛地往小巷后方扔去。 维鲁特紧紧拉住赛科尔不让他莽撞上前,又手疾眼快侧身躲过一道雷剑,伸手从衣兜掏出几颗黑弹扔向路口,厉声喝道:“撤退!照计划分散!”他搭着影刺客的肩膀使劲一勾,赛科尔只得扶着他纵身跃起,飞速朝巷内逃去。 剩下的黑衣刺客迅速散开,借着屋檐拐角的掩护,各施手段向后奔逃。也有几个倒霉的家伙不慎被雷电击中,一声惨叫后化为焦骨,场面凄惨不堪入目。 另一边围墙破口处,尽远正撑起护罩抵挡雷光的侵袭。这漫天雷电虽然看似恐怖无比,但一则范围铺开后单体杀伤力相对减弱,二则枪卫士的空间护盾有天然的防电效果,三人避在护罩内倒是安然无恙。 却没想到,工头的几下炮击转瞬袭来,黄色光柱一次接着一次,全都击打在同一处光壁,剧烈的能量冲击震得护罩摇摇欲坠,几乎有了崩溃迹象。电光笼罩之下,尽远避无可避只能加大神力输出,白光浓烈到看不清他的面庞,仿佛整个人都化成了一团光球。 原本明朗的形势却又急转直下,皇子自然知道这雷光是因谁而来,他持刀上前护住凝神定立的尽远,强压怒气一声大喝:“凌叔,你搞什么名堂!” 话音刚落,漫天的黑云立刻收停,不远处矮楼顶上飞速跃来一个魁梧身影,穿戴紫袍金冠,满脸络腮胡,正是威风凛凛的玉王殿下。 王爷几个大跳站到舜的面前,一把抓住他手臂,粗着嗓子问道:“阿舜,你没受伤吧?你莫怕,叔叔在此没人伤得了你!” “凌叔,不是说好守在路口吗?”皇子一阵气苦,这糊涂叔叔简直是在帮倒忙,但对方是他长辈又怎好随意发作。他闷声不想回答,转头朝小巷一瞥,正见到刺客们狼狈逃窜的场面,赶紧拉住刚收回神力的尽远,低呼了一句:“凌叔,我还有要事,你找人帮我收拾一下。” 二人正要迈步追赶刺客,枯荣不露痕迹地与玉王对视一眼,拦在面前说道:“殿下不必心急,在下已经施了心灵印记,方圆十里之内,对方都逃不掉感应。” 心灵之术还有这般神奇之处?为何不提前说一声皇子心中闪过一丝怪异感觉,但事态紧急也无暇多顾,便扯着他衣袖边跑边问“方位在哪?”。尽远默默对玉王一礼,紧随在他们身后钻进了小巷中。 “阿舜!你自己千万小心些!”玉王站在原地大喊了一声,语调似乎焦急万分,但脸上却丝毫没有表情。 巷口传来几声呻吟,一个受伤倒地的黑衣刺客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虚弱无力难以支撑。玉王冷眼旁观,忽然甩出一道电光,正中那刺客背部,一声惨叫过后,只剩黑炭般的残躯。玉王一动不动负手而立,面色僵硬似冷峻岩石,背后是熊熊燃烧的旧楼废墟。 这破碎后的迷城中,一场亡命追逐缓缓开演。 由于幻境消失,刺客们借着地形便利隐藏到无人的民房里,分组向外逃散。原定计划是由工头和蛇皮带足人手四处引动骚乱,在夜色掩护下凭借赛科尔的力量集中突围,但维鲁特看到那熟悉的灰袍人后决定改变方案。 “c计划!”他搭在赛科尔的肩头一边甩轮向后射击,一边大声发出指令。刺客们又快速聚到一起,在工头和蛇皮率领下前往预定突破口,只留下两位少年应付身后的追击者。 既然枯荣在场,想必玉王也是有所计划,不知道会怎么布置维鲁特正暗暗猜想,脑中忽然传来一声嘶哑的传音,他脚步微滞,不动声色对赛科尔低声嘱咐道:“西北方,黑砖楼顶!” 影刺客问也不问,转身朝西北方向急奔,不多时就见前方出现一幢十余层高的黑砖楼,楼体风化得厉害,石缝间满是斑驳青苔。 赛科尔扶着维鲁特没有丝毫停顿,闪进大楼就飞速向上爬。楼外赶到的皇子三人正想追上前,心灵修士突然弯腰一阵咳嗽,摇头说道:“殿下,在下得休息一会,实在是体力不支。” 舜看他咳得厉害,知道这些纯施法者向来体弱,点点头应道:“先生就在此稍事休息,我们去看看情况。”为了安全考虑,他右手一挥在大楼外布下幻术,将心灵修士隐在弯曲光线之下。 “有劳殿下。”灰袍人轻谢一声,掩住兜帽靠在了墙边,再无声响。 皇子转身看看旧楼,和尽远对了个眼色。枪卫士运起神力,踏着窗沿的凸起处飞身直奔天台,舜紧跟在他身后,两人贴着楼面左右跳了几个来回,就跃上了楼顶。 旧楼顶上没有护栏,舜和尽远停在天台边缘,正见到对面排水沟外,两位刺客少年肩并着肩袖手而立。四人在这小小楼顶互相对峙,不发一语,画面似乎凝固了一般。 短暂沉默后,维鲁特缓缓开口,故作不知地问道:“我等无意与殿下作对,酒店之事不过一场意外,殿下何苦穷追不舍?” 皇子也不回话,冷眼瞄了瞄两位蒙面少年,挥手一甩,一阵波纹扫过平台,将这高楼顶层变成了云雾环绕的洁白镜池。四位少年分列两边,仙灵般浮在波纹回荡的水面,一颗巨大的白色光球沉在水底,将幻术空间照得纤毫毕现。 下一瞬,从镜池四周涌现出无数尽远的幻像,潮水般向两位刺客涌来。赛科尔一摸束腿抽出长短刺,反手交握,警惕地护在胸前全神戒备。维鲁特却异常平静,并未被层层虚像所困扰,他转了转手-枪,往前方湖面连射出几道蓝色能量弹,在镜池上炸出一圈寒冰尖刺,将幻影全都挡在了墙外。 冰墙上电一般闪过白色身影,神光萦绕的尽远手持魔枪飞身直刺,枪尖上是神力凝成的一点白芒。赛科尔虽然身处光明幻境无处隐身,但也毫不示弱,他浑身黑雾翻腾,依靠敏锐直觉躲避长-枪的进攻,偶尔舞动双刺回击。二人在湖中央全力厮杀,黑白色的神光不断闪烁撞击,飘散出阵阵魔力残痕。 舜缥缈的虚影浮在半空,全身笼罩着颤动波纹,他瞄了眼场中难分难解的宿敌,飞速冲向守在后方的维鲁特。他腾身而起越过冰锥,立刻将身形隐去,长刀横斩,直取对方持枪的手臂。 当我是软柿子吗维鲁特暗哼一声,从兜里掏出几个铁丸向前扔出,再次转动手-枪射出几点黄色能量弹,准确击中了空中的铁丸。电光爆裂,铁丸猛地散出大片碎屑,电弧在铁屑间跳跃闪烁。皇子的身影被这突现的电网逼出,一个翻身跳回冰墙外,面无表情看着那片电光闪耀的禁地,静待它的消失。 “维鲁特!”赛科尔余光瞟到这番情景,心下一慌就被尽远抓住了破绽,白光呼啸扫过,正中他右肩侧,散出一片血雾。 x的影刺客咬着牙闷声不吭,借机跃回到伙伴身边,运起神力将伤口残留的白光全部驱除。维鲁特上前与他并肩而立,双眼盯着皇子二人,紧握手-枪心念急转。玉王的底牌到现在还没有出现,看来,还得再拖些时间才行 场上又是两两对峙的局面,尽远轻轻一纵站到舜身旁,和他对了个眼色,便用力一顿枪柄。白色光阵从他脚下瞬间向前延展,将两个少年刺客包裹在其中,仿佛泛光的玻璃囚笼。 “你们无路可退”舜挥手散去覆盖身周的幻影,用异常平稳威严的语调缓缓说道,“尽早投降,免受皮肉之苦。” “殿下如此紧逼,就不怕我们拼死一搏?”维鲁特翘起柔和微笑,仿佛对眼前的不利局面毫无所觉,“不管殿下想知道什么死人可再也说不出话了。” “八年前那件事,还有京城的内线老实告诉我,放你们一条生路。”皇子不动声色对尽远比了个手势,若是对方一心求死,他还真没把握顺利将人留下。 尽远自然会意,正准备强化束缚之力,就听到脚下传来阵阵沙哑的喘息,他眉头一动将神力迅速收回,化成护罩守在身旁。下一秒,天台四周乍起一阵爆裂声,破旧黑砖露出几个大洞,游鱼般蹿上7个血红色身影,将舜和尽远团团围住。这几个怪人都穿着紧身轻甲,面目狰狞,嘴边不停有黄色涎水流下,异常恶心诡异。 来的正是时候!维鲁特心知定是玉王设下的埋伏,他不敢耽误良机,勾住赛科尔的肩膀低喝一声“走”。影刺客条件反射环住他腰部,向后一翻跃出了平台,他伸手轻拍腰带,背后瞬间弹出一排飞翼,两人借着狂烈晚风,如巨型风筝缓缓向江岸飘去。尽远仓促间只来得及凝出一道光枪,远远射向二人,滑翔翼轻轻晃动了一下又继续平稳向前,也不知道命中了没有。 平台上风云突变,皇子看着刺客们飞速飘离的背影心下有些焦急,他挥手布下层层幻术将自己和尽远隐去,打算避开这些莫名其妙的血衣人。 那群怪人看见目标消失,发出一阵愤怒的嘶吼,全身冒起无数红烟,翻腾浓烟一碰到幻境覆盖区域,便发出热油入锅般的滋滋响声。这股腐蚀神力致使幻术再难维持,虚幻的光影很快褪去,重新显露出两人的身影。 “收缩神力,避开那烟雾。”皇子察觉到了诡异红烟对神力的克制效果,轻声叮嘱一句便挥刀直冲向最近的敌人。他灵敏地避过飘飘绕绕的烟雾,刀锋刁钻地由下向上斜劈,却被血衣人手中瞬间探出的钢爪拦了个正着。 没想到刺客还有这么诡异的手段尽远皱着眉头护在皇子左右,长-枪连连挥舞扫出一片安全区域,却不可避免地被红烟包围在了当中。好在怪烟只对外放的神力起效,纵使缠到身上,似乎也没什么伤害。倒是这些怪人颇难对付,不但力大无比,而且悍不畏死,仿佛没有痛觉的机械傀儡一般。 若论实际武力,这7名怪人都不算什么高手,但纵使尽远枪法如神,将他们全身刺得伤痕累累,在神力无法外放的情况下,只要对方护住要害位置,便始终难以造成致命伤害。 局面陷入胶着,尽远挥枪横扫将两名怪物击飞在地,余光瞥了一眼舜,见他还是游刃有余地绕着敌人伺机出手,心下稍安。他正想着是否要让皇子先行撤离,忽然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怪声。这声音尽远心下一紧,跃回舜身旁将那缠斗的敌人挑飞,拄着长-枪全神戒备。 血衣人的反应则更为怪异,他们听到这呢喃般的声音全都愣在原地摇晃起脑袋,发出呜咽般哭号,排成长列缓缓离开了天台,将纠缠许久的目标完全忘在了脑后。 怎么回事舜盯着那群血烟缠绕的身影慢慢消失,平时波澜不惊的脸上也不由露出茫然,完全想不通这古怪事件的发展。 尽远挥枪斜指前方,警惕地查探四周,眼神刚扫过天台那几个破开的大洞,就听到楼下传来阵阵呼喝声“殿下!殿下!”。他偏过头细细听了听,慢步走到天台边缘朝下望去,心灵修士正站在楼底挥舞双手示意。 “此地不宜久留先下去再说。”舜也走上前往下瞄了瞄,吐出一口郁气。没能顺利抓住目标,他心里多少有些遗憾,若非后来突发搅局。这群血衣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最后传来的声音又是谁在出手相助?疑团一个接着一个,如同重重迷雾让他难以看清。不过,当前最要紧的还是赶快追上那两个家伙 两人沉默地沿着窗台来回跳跃,很快抵达了地面。枯荣迎上前来,哑着嗓子问道:“殿下,方才听到许多爆炸声,不知是否出了意外。” “不过是些伏兵,没什么大碍”楼顶的怪事舜不愿与他人再提,淡淡敷衍过继续问道,“先生可否探知刺客行踪?” “尚在范围内。” “事不宜迟,即刻追上去。” “请随我来。” 枯荣伸手一比率先朝前走去,皇子向尽远使了个眼色,枪卫士从腰间取出信号弹,往空中放出彩烟示警。几人又前后紧随,匆匆向远处跑去。 静静矗立的旧楼外又是空空荡荡。不多时,大楼门口缓缓走出那7个红烟缠绕的血衣人,他们排得整整齐齐,眼神如机械般呆滞。这群怪人走到大楼前站定不动,门口现出那身份不明的高瘦黑袍人,原来方才的怪声竟是出自他的手笔。 他踱着小步走到血衣人面前瞄了瞄,忽然若有所觉,干笑一声嘲弄道:“堂堂玉王殿下,居然勾结南岛人谋害本国太子嘿嘿,可真是好大的胆量,就不怕皇帝” 话音未落,一道手臂粗细的雷光突然飞射而来,直取他的心脏。黑袍人却不慌不忙,身周瞬间发出无数细微波动,电光还未近身便被震散,消失于无形之中。 巷口拐角处闪出玉王的身影,紫袍上雷光浮动,一双铜铃虎目紧盯着黑袍人,杀意蓬勃。 “一派胡言!”他大喝一声指着对方反言质问,“你到底是何人?怎敢设局暗算我楻国太子!” 黑袍人又是一声怪笑,张嘴发出一股不可闻听的波动。那7名怪人身上立刻渗出无数鲜血,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抽搐了片刻再不动弹。 黑袍人对这血腥杀场视若无物,仿佛早已习惯,他轻声留下一句警告“好自为之”,点脚跃上身侧矮楼,几个飞跃消失无踪。 玉王冷哼一声走到那鲜血四溢的尸堆旁,面色阴晴不定。说什么威力神妙这帮南方佬没一个能信的!花费心血布好了局,却没能收到预想效果,玉王心中暗恼,把责任都怪到那大言不惭的家伙身上。这批药剂算是白费了,往后还得跟他好好谈价,免得被人当成冤大头。不过,倒是可以利用那被抓住的家伙 玉王沉吟许久定下了主意,他挥手放出无数强烈电流,将地上的尸体全烧成脆裂焦炭。他又朝黑袍人离去的方向凝望了几秒,全身金光闪耀,如流星般急速飞驰向前,眨眼便藏进了弯弯曲曲的巷道中。 远处传来阵阵呼喝,四周警戒的守卫们看到天上彩色信号,纷纷朝这幢黑砖楼围拢过来。 幽暗夜幕也伴随这杂乱的脚步声渐渐垂下,残破的楼前风声乍起,呼啸而过,卷起漫天昏昏黄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离京 又是夜色清凉,黑色飞翼划过星空,乘着风慢慢降落在对面江岸。赛科尔紧抱着维鲁特的腰,顺势向前跑了几步化解掉冲击,利落地卸下滑翔翼,小心折叠好扣回束带。 “可算甩掉那帮家伙了!”他抬头望望夜空,得意地拍了拍手,笑得分外舒畅。既然已经成功脱险,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吧!虽然任务失败,还受了一点小伤,但这都完全影响不了他的心情。他急不可耐地盘算起回去后的安排,丝毫没有担忧其他人是否安然逃离了包围圈。 不知道接下来怎么走赛科尔转头想问问维鲁特的计划,却见对方弯腰低头,一声不吭地背对自己,浑身微微颤抖。 “维鲁特,你怎么了?”影刺客赶紧扶住他的肩膀,只觉手上有种粘湿,他顿感不妙抬手一看,掌心处一片暗红血印。 红瞳少年咬紧牙关忍受着剧烈痛楚,扯下已沾满汗水的蒙面巾,伸手紧压着肩膀。 赛科尔立刻转到他身侧,看到肩膀上破开一条细长裂口,隐隐有白色光芒闪烁。这难道是他心头狂跳,紧张地扯碎黑袍裂缝处一看,浓郁的白色神力几乎盘踞了整片肩胛骨,将那条细小伤痕不断撕扯啃咬,由伤口向外的皮肤都已是大块青紫浮肿,血肉模糊。 “该死的混蛋!”影刺客见到这伤势气得手指发抖,他小心扶着维鲁特坐到地上,见他咬牙静静忍耐的样子心里焦急万分,脑中却一片懵懂,想不出任何办法。 “先找中和剂。”维鲁特清醒无比地发出指示,他用力按住肩侧血管,借此延缓神力的侵蚀。 对了,中和剂赛科尔拍拍额头将武装束带整个抽出,往草地上用力抖了几下,掉落一堆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他借着月光飞快寻找,拨开一个又一个,却始终找不到那浅黄色的药剂瓶。 在哪里,在哪里影刺客又重新翻了两边,还是没找到那瓶中和剂,额头都急出了细密汗水。怎么会没有呢?维鲁特明明给过自己一份,难道是落在基地了? 这可怎么办?要是找不到中和剂驱散神力效果,伤口根本没办法愈合。再拖下去,神力很快会渗透进身体,甚至危及生命,该死他半跪在地上僵硬成蜡像,只觉得一股阴寒攫取住心脏,让他难以喘息。 “尔,赛科尔!”维鲁特低沉的呼声让他瞬间醒觉,影刺客下意识转头看去,嘴巴哆嗦了一下也不知该说什么,就听他继续吩咐道:“往伤口输出神力” “什么!?” “用你的神力充当中和,等震荡反应消失再收回”维鲁特急促解释了一句,肩上传来的剧痛已经让他有些头晕目眩,大滴汗水不断从脸庞滴落到草丛里。 神力充当中和!?在凡人之躯上引动神力震荡!?且不说那蚀骨钻心的疼痛,万一要有个差错赛科尔不愿去想那是多么残酷可怕的画面,他动了动嘴唇刚想说出个不字,就看到了维鲁特向他直视而来的眼神,那双红色眼瞳在月光中透着令人心悸的坚定。 这一瞬,他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刺杀当夜与好友心灵联通的状态,他能读懂那眼神中的含义:我相信你可以做到,放心吧,你也应该相信我。 赛科尔呼吸一窒,为什么会遇上这般生死抉择的局面!?这一刻,他突然无比后悔自己莽撞的决定,如果那夜他听从了命令,甚至如果他方才带上了中和剂,这一切又怎么会发生!?但这世上哪有后悔药,他也只能冒险一试了他深吸一口气稳住颤抖的双手,左手覆在伤口,右手径直伸到维鲁特的嘴边。 “咬住”他垂着头从牙缝里蹦出这个词,不敢再与那双红瞳对视。 这家伙维鲁特犹豫了两秒,终于还是轻轻咬住那裹着黑衣的手臂。下一刻黑色光雾突现,伤口上传来的痛感已经难以用言语形容,仿佛是要将他整个人连皮带骨揉碎震裂,再拧成一团麻线。他死死咬住手臂一声不吭,嘴里传来苦涩的血腥味,脑中愈渐混沌。黑光不过闪动了几秒便立刻消失,他却已经昏死过去了。 “维鲁特?”赛科尔顾不得手臂上渗血的咬伤,忐忑地探了探他的鼻息,这才放下心来。 他转头看向那片伤口,白色神光已被完全驱散,虽然整片肩膀因为神力震荡弄得愈发皮开肉绽,看起来凄惨无比,但他知道这些不过是普通外伤,只要找到医师治疗,很快可以康复。 幸好,幸好赛科尔坐到地上长呼出一口气,他木然呆坐片刻,又像是被针扎一般突然跃起,将地上的瓶罐全都收进束带,扣回腰间。 还得先找个医师影刺客警惕地望望四周,撕开黑袍在维鲁特的伤口上草草绑了一通,便小心翼翼抱起他,飞身跃进岸边低矮的灌木林,直奔东南而去。 江岸潮声隐隐,不久后,追踪而至的皇子三人也出现在那片灌木丛前。 有血腥味尽远挥动长-枪在草丛中扫了几下,又将枪柄顿地,白色光波飞快铺散过整片灌木林,却并未查探到任何异常之处。方才那群血衣怪人的突袭还记忆犹新,枪卫士不敢大意,他运起神力萦绕身周,照出大片朦朦光亮。 “这边。”借着尽远发出的白光,皇子眼尖地看到地上几片破碎黑布,他轻呼一声上前仔细检查,立刻发现了黑布上的血痕。 尽远紧握魔枪走到他身侧,半蹲下伸手点了点血迹,放在嘴里一抿又飞快吐出。 “是凡人这里没有战斗痕迹,应该是被我的光枪击中了。”他转头看着皇子,轻声说出结论。 凡人用魔导手-枪的那个?舜暗自诧异,那疑似领导者的刺客居然是个凡人?这倒真是出乎意料,但对他而言显然更为有利,凡人一旦受到神力伤害,就算用过中和剂,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痊愈的。他们必定逃不了多远,应该趁胜追击,皇子暗自下了决定。 “先生请继续施法追寻,我们即刻出发,莫失良机。”他对枯荣做了个手势,打算尽快动身。 “殿下,是否再发个信号?”尽远微微皱眉拦住了舜,他有些担心对方再施埋伏,虽说机不可失,为稳妥起见,还是召集些人手过来以防万一。 信号皇子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尽远从腰间取出个信号弹抛出,白光闪过,空中又留下一团散不去的彩烟。 “放心吧,以你我二人之力,对方根本不足为惧。”如今己方占尽优势,舜也不由心情略略放松了些,他拍拍尽远的肩膀,又朝心灵修士挥手示意。 枯荣继续在前带路,皇子紧随其后,尽远小心地横枪护住退路,三人飞快向前,消失在重重灌木之中。 寂静的堤岸边江风忽起,带着冰凉水雾吹向那华美壮阔的廊桥,在金色的风灯上凝出滴滴寒露。 大桥西侧的圆顶船坞里,一艘豪华游轮正在缓缓。这艘百米巨轮乍看下就像去掉气囊的飞艇,梭形船身用蓝水晶镶嵌出几道神秘魔纹,最前端镶着巨大的白水晶牦牛头像,银色甲板上不见桅杆,想必是一艘纯魔力驱动的新型舰。 船头分为三层,包含餐厅、酒吧、浴场等等休闲之地,顶部是大片碧蓝碧蓝的泳池,池周还环着一圈遮阳棚。船尾是梯形的五层酒店式卧房,朝外一侧全是银色钢架覆盖玻璃板,保证每间房都有充足光线和良好的视野。 最顶层装饰奢华的大房间内,那位击破迷城幻境的黑袍人正在褪去伪装,厚厚的兜帽被摘下,现出洛维娜夫人清冷高傲的脸庞。她慢慢脱掉外衣手套,换上一件薄薄的红色长裙,靠在窗边毛绒沙发上,静静凝望远处灯火灿烂的京城夜景。 门外传来几下轻轻敲击,女士一动不动回了声“请进”,老管家路易斯推门而入,轻声说道:“小姐,客人已经醒了。”他侧过身露出背后一张白净小脸,竟是本应囚在太子宫中的火修士野鬼。 野鬼此刻换了身灰色的北联邦军服,脸上的怪妆都被洗去,清清秀秀看不出一点杀手的样子。他紧咬着嘴唇看向房内,心中一片茫然,他在那场噩梦中莫名其妙昏了过去,再醒来就见到了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管家。对方早就写进了刺杀计划的资料内,野鬼自然认得,但却对目前的局面更为困惑了。他双眼眨也不眨,盯着前方直起身看向自己的女士,捏紧拳头暗暗警惕。 “别紧张,罗伊”女士一眼看到了他的小动作,带着浅笑喊出火修士的本名,“你已经安全了。” 这温柔语调仿佛带着神奇的蛊惑,野鬼脑中一阵恍惚,不由自主朝前走了几步,又忽然想到其中诡异的疑点:“你知道我的名字?” “自然知道”女士笑容不减,靠回沙发对野鬼招了招手,“我和莫雷迪亚十几年的老交情了,你小时候还见过我呢,现在想必是忘记了” 野鬼听到自家首领的名字更信了几分,他想了又想还是弄不明白这一切的原因,犹豫了片刻再次向女士问道:“夫人,恕我冒昧这次行动难道是您发起的吗?” “确实是由我提议的。” “但是您为什么要刺杀萨隆领主呢?” “说来话长阿斯克尔家和我久有仇隙,当年我丈夫就是因为萨隆不肯施以援手,才会”洛维娜夫人似乎不想再继续说下去,她闭上眼抚着胸口,深深喘了几口气,像是要将那痛苦的记忆压回内心深处。 过了好一会,她才偏过头望向窗外,异常低落地继续说道:“本想借你们的帮助一血前仇,没料到那位太子会突然牵涉进来” “原来如此”野鬼这时才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大致缘由,他对女士的言论再无怀疑,也为自己能够安然逃脱险地暗叹侥幸。不知道基地现在怎么样了他想到噩梦中赛科尔的咄咄相逼,皱起眉头陷入深深的忧虑。 女士回过头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料到他心中所想,柔声宽慰道:“放心吧,他们先你一步离开了。你在这好好休息几天,我正要去星城巡演,顺便送你回去。” 这可真是太好了!虽然任务失败,但也算是阴差阳错的意外之事,至少大家都安全撤离了。野鬼如释重负,赶忙朝女士鞠躬致谢。 “不必客气,你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一样,对了,你还没来得及吃饭吧?路易斯”女士微笑着对老管家比了个手势,“你带客人先去用餐。” 老人躬身应是,带着野鬼前往餐厅。女士收起笑意转头定定看向窗外,不多会儿,老管家又重新走回,他关上门站到女士身边,垂手同样凝望着窗外夜色。 “小姐这少年,看起来不太聪明真的没问题吗?”老人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仍旧对女士的计划有所疑问。 “蠢人才好利用我以为他会亲自来一趟,没想到只是几个喽啰”女士表情冷淡地反驳,她顿了顿又对管家问道,“带他回来的路上没出意外吧?” “玉王的人早就盯上他了,我在他们回程半路动的手。” “没想到玉凌那样的老古板都能被他说动,甘心替他做实验”女士情绪微起波澜,捂着嘴轻轻咳嗽了几声。 “小姐,您的身体”管家皱起眉头担忧地看着女士。 “我心里有数。”女士冷冷打断了他的疑问,紧闭双眼靠在沙发上不再多说。 房中陷入尴尬的沉默,过了半晌,老人又沉声试探着问道:“小少爷那边怎么办?” 洛维娜夫人并没有回答,她沉在柔软的绒垫里,仿佛已经陷入了熟睡。老管家等了片刻见她始终沉默以对,暗叹一口气,摇着头离开了房间。 身后传来关门响动,女士有些疲惫地缓缓睁开眼,双眸间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哀伤。她想着那远在南国难以追寻的仇敌,想着特意过来劝慰自己的好友,想着无法身伴左右的唯一的儿子无数思绪在她心头飞旋,她靠着沙发静静沉思许久,忽然起身走到窗前,转动镶在中间的青铜把手。 厚厚的落地窗朝两侧自动打开,潮湿江风如同久候的饿客迫不及待地挤进来,拂动她脸颊上的鬓发,引动她皮肤上阵阵激寒的冷颤,吹动她长长红裙如烈焰飘摆。 女士依旧沉默,她看着远方金色飞虹般的大桥,听着港口传来的声声鸣笛,眼中流光飞转。她想起那天演唱会上炫目的彩灯,观众们狂热的呼喊,嘴角微微上翘。她是怎样热爱这舞台!她所写的每一首歌,她所唱出的每一个音符,都是由心而发,没有丝毫多余的做作。因为只有在这舞台上,她是纯粹的,不带任何别样的心思,不需考虑任何后果。是她创造了这瑰丽绚烂的舞台,但也是这舞台支撑着她,让她免堕黑暗的复仇泥沼。 但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还有必须要去完成的使命。莫雷迪亚她一遍又一遍咀嚼这个名字,微弱的笑靥急速转淡,消失在夹杂霜寒的凛冽北风里。 寒冬将至了女士似觉有些凉意地伸手环抱胸前,她看着京城内绵延千里的万家灯火,将无数复杂心绪汇成一句轻轻呢喃:“再见京城。” 这声轻微的道别随风而散,隐没入秋夜长河茫茫然的萧瑟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失踪的皇子(上) 今天有些古怪。 界海在醒来的那一刹就冒出了这个念头。 他并非无的放矢,原因此刻就躺在他左手边,触手冰凉,上面是带着凹凸感的青铜纹路。界海侧着头靠在床边,看向那本破旧硬皮书,心中困惑不已。 这书不是被阿舜拿走了吗?怎么又突然回到我房里?他盯着那书皮发愣,难道是阿舜叫人送过来的?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来过房中,况且,又是从哪进来的呢? 他下意识地瞄了一眼窗户,这秋末冬初的时节他也不再开窗睡觉,依旧是牢牢上着锁。他又转头看向房门,安全扣和门框贴得严严密密,没有丝毫打开过的迹象。 难道是自动传送来的?界海想到几天前这旧书在一阵金光中突然浮现的场景,心中暗暗揣测。是了,上次也是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包里,才会被阿舜看到。他还以为是记错了,现在看来,肯定也是它自己传进背包的吧。界海想到这里,诡异地有种走丢了宠物自己跑回家的感觉,不由轻声笑了出来。 “还是什么都没有”他打开书翻了翻,小声嘟囔一句。这书为什么会跟着自己?是因为自己第一个拿起了它?他暗暗猜测,却也没有过多深究。这世上神奇的事物不胜枚举,他在南国就听说过许多匪夷所思的传闻故事,更别说被称为神赐之地的京城了,发生什么样的事都不足为奇。说到底,这也不过是能自动传回的怪书罢了。 不过这终究不是自己的东西,还是得早点放回书屋才好。也不知道店长回来了没有许久没见,倒真有些想念他了。界海胡乱想了半天,又瞄了眼门口的挂钟,已经过了7点30分,他赶紧起身将旧书塞进背包,跑去浴室洗漱,上学可绝不能迟到了。 清晨的天空带着些阴沉,阳光还没有穿过灰蒙蒙的乌云,寒风凛凛,吹动林荫道旁的榕树叶沙沙作响。界海穿着加了绒衬的冬季制服,背着书包匆匆跑向教学大楼,他天生不惧寒暑,京城的冬天对他来说,都算是挺“怡人”的气候。 他很快赶到了大楼底层,正要顺着石梯往上爬,忽然察觉到周围气氛诡异。今天是星期一,学生们经过周末短暂的分别,正应是热闹聊天的好时间,但此刻这楼梯上下却有些安静得过头。界海停下脚步四下瞄了瞄,一年级教室门口围了不少窃窃私语的学生,看到他走过都投来异样眼神,就连互不相识的人擦肩而过都会多瞧他一眼。 这是怎么了界海不动声色继续向上走去,侧耳凝神,隐隐听到了几句对话。 “就是他吗?” “看那破书包不就知道了,从没见他换过。” “你说他真知道内幕吗?” “不好说,就凭他这身份,我看未必” 几句没头没脑又夹杂讥讽的话让界海更是云里雾里,他在学院倒还有些知名度,当然大半是因为他和阿舜的关系,但也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界海猜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头绪,先找个熟人问问吧他微微皱眉,再不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快步朝教室跑去。 二年四班的教室里吵吵闹闹,简直像个杂货市场,界海低着头刚跨进房门,嘈杂的教室内忽然安静下来。同学们全都转过头紧盯着他,目光各异,表情微妙,场面几乎凝固了。 界海竟觉得自己回到了一年前初次来到学院的场景,那时也是这样,无数道如有实质的目光电射而来,几乎要将自己全身洞穿,简直就像是场无言的审判。那时自己还怀着朝圣般的心情,对京城的一切都充满了美好期待,却没想到幸好,还有陆昂的帮助,后来又意外结识了阿舜和尽远哥 界海想到这里心中镇定下来,他默不作声,面无表情地缓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一路接受了无数目光洗礼。虽然他也很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眼下的情形,还是先保持沉默为妙。等会问问陆昂吧,他肯定知道界海若无其事地打开书包,抽出课本开始翻看起来。 也许是因为当事人的到场,同学们不再大声喧哗,转而三三两两贴着耳朵说起悄悄话,一阵阵蚊蝇似的嗡声乱飘,更搅得人心烦意乱。 界海始终坐在椅上一言不发,他静静等待着上课铃声,等待着好友前来解开疑问。然而直到铃声响起,授课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陆昂却依旧没有出现。界海看着身旁的空位紧皱眉头,这事还跟陆昂有关?他忽然想起昨天一起去冰泉酒店的经历,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他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第一堂课结束后,几名按捺不住的同学便围到他身边,拐弯抹角地探询起来。 “界海听说你昨天去过冰泉酒店?” “你有进到里面吗?有看到舜殿下吗?” “是不是殿下叫你去的呀?我都不敢去,听说死了好多人哪!” 几位同学你一言我一语抢着发问,界海听了几句心下一紧。果然是这件事难道说阿舜出了什么意外?不可能!他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身为一国继承者,身边的安全防卫不是寻常人可想象。更何况,若是阿舜出事,只怕这京城早就闹翻天了,哪里轮得到他来猜测。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问问缘由:“你们怎么知道我去过酒店?” 三人相互对视,一名少年跑回自己座位取来今天的报纸摊到界海面前,指着上面的新闻说道:“你看,这篇可都写了。” 风闻小报界海朝那报纸瞥了一眼又皱起眉头,这报上居然说什么皇子在港口遭遇爆炸,身负重伤不知所踪,还添油加醋地写自己带着陆昂在酒店收到过消息,把内幕者的大帽子就这样扣了下来。 真是一派胡言界海心中暗恼,什么内幕消息,不过是句口信罢了,在场有不少人都听到了呀。这些媒体人真是喜欢颠倒是非! 他也算明白了事情的起因,便对三人据实相告:“我可没进酒店,就在门前等了一会儿,也没见着舜殿下” “真没有?那殿下之前跟你提过他要去什么地方吧?”一名同学不死心地追问。 “殿下去哪为什么要跟我说?” “这倒也是” “咳!”他的同伴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拉着他就往回走,“打扰,打扰” 周围同学们听到方才的对话,都还是半信半疑,目光不断朝他打探。界海也不搭理,闷声坐在椅子上想着心事:陆昂也是因为这事没来学校吧?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处境他可最喜欢看八卦小报,想必早就收到风声,应该会有所准备吧 界海又想到报道里写的皇子遭遇爆炸不知所踪,心中虽然不信,却也不免有些担忧。还是别乱猜了,先去陆昂家看看情况再说吧他这样想着,默默垂首安坐,等待放学时刻的到来。 正午时分,阳光终于穿破云层洒出炽热高温,驱散了笼罩在城市上空的寒意。京城最北边巍峨庄严的皇宫里,也有一人在为皇子失踪之事闭目沉思。 楻国人以黑为贵,整个皇城都是阴沉沉的灰墙墨瓦,看上去古板又无趣。前殿是各部官员处理政务的所在,依照方位排了六幢三层的黒木阁楼,正中间是高约二十余米的朝会大殿,殿门顶趴了只昂首欲飞的金色凤凰像。雕纹方砖从大殿一直铺到宫门,周边种满高大古槐,长青的枝叶将这黑漆漆宫殿笼罩得愈发幽深。 与阴森的前殿相比,后殿就显得极为鲜活。虽说带着同样的灰黑色基调,这里面却是草木葱荣,鸟语盈盈,亭台楼阁间更有小动物玩耍嬉闹,一派安宁和煦。虽然已至秋末,后殿里却依旧繁花似锦,蜂蝶翩翩,如同隔离于世的隐秘桃源。 后殿最西侧是御书房,帝国最高统治者,辛欧德文陛下正斜靠在窗前的黄木软榻上静思。这位已近天命之年的皇者看上去依旧很年轻,仿佛留不下岁月印痕。他一身银白素绸宫袍,不见多余装饰,黑发梳成简单的圆髻。他面容温润,几乎挂不上威严感,嘴角总是勾着点浅笑,看起来倒更像是位俊雅书生。 书房内装饰非常简洁,软榻前摆一张紫檀方桌,四周是层层环绕的铜书柜,桌边放一尊魔能大立灯,底下是镂金香球炉。门侧立着古朴的黒木大座钟,钟摆轻晃,给这静滞的房间带上了一丝动感。 斜照的阳光热烈温煦,皇帝陛下独自坐在阳光中,仿佛神圣的雕塑。身后传来几下敲门声,他闭着眼轻轻应了句“进来”,声音清澈,毫无迟滞感。 木门被推开,叶迟上校依旧一身笔挺墨绿军装,缓步走进房中。他看到直射进来的灿烂阳光,径直站到窗前,高大的身躯将光线遮了个干净。 视野突然转暗,皇帝终于慢慢睁开双眼,他看看面无表情的军官,带着些笑意问道:“有消息了吗?” 上校缓缓摇头,面容沉在阴影里,只看到那双亮得出奇的眼眸。 “出去看看也好”皇帝挥手变出一柄黑铁扇,打开来轻轻摇了摇,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趁现在还有时间,就放他出去散散心吧,等到明年”皇帝忽然一顿,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双眸中满是怀念的神色。 军官站在身旁一言不发,书房中再次陷入寂静。 皇帝沉默了片刻,忽然感慨地叹了一声:“咱们有多久没出过京城了”他把扇子一收,在扶手上随意点了点,“这皇位真像个囚笼,就把你牢牢束着,半点挣脱不得” “习惯了。”军官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语调无波无澜。 皇帝也不由摇了摇头,轻笑道:“是啊早就习惯了。”他靠着椅背重新摇起了扇子,转回方才的话题。 “酒店那边交由警部接手,你就不必再去了”皇帝看了看军官,正色发出命令,“港口旧区要继续封锁,你带人仔细彻查,莫要留下任何隐患。” 军官点点头,皇帝又从桌上取了一卷金色诏书,递给他说道:“刚拟定的通告,你顺便带给文晔润色一下,尽快做个发布” 上校接了诏书也不多问,转身大步离开了书房。 皇帝依旧在窗前静坐,他阖着眼将铁扇变回光尘,靠着软垫继续思索这起突发的刺杀案:本来倒也不算什么大事,有惊无险,却没想到儿子竟会牵扯进去,现在还玩起了失踪,也不知道传个消息回来。只能找个借口掩饰一番了皇帝伸手在木椅上下意识地轻点,忽然觉得眼中有些刺痛,他暗叹一口气挥挥手,一片铁层在窗上迅速蔓延,将光线遮去了大半。 这眼疾也算是有得必有失吧皇帝闭上眼沉浸在阴影中,渐渐有了些睡意,他恍惚回梦起过去的时光,嘴角残留着温柔微笑。 书房中安静如初,只有钟摆的滴答声,仿佛一声声催促,提醒着这位皇者所必须面对的纷扰愁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失踪的皇子(下) 这一天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 就算界海是个乐天派,此刻也只能沉着脸像个木偶般听讲,游魂般去食堂午餐,再回到教室继续化成雕像,不理会周围那些小道消息的传播者们。他默默忍耐这样的煎熬,终于等到了放学,他立刻抄起书包,几乎是贴在老师身后第一个钻出了教室,留下满屋目瞪口呆根本来不及反应的同学。 他一路狂奔,拿出百米冲刺般的速度,飞快跃下楼梯,中途还差点摔了一跤。铃声响后连一分钟都没过,界海便站到了大楼底层,他靠在墙上稍稍喘了几口气,又径直跑向学院大门。 但还没等他跑过楼前的小广场,就远远瞧见大门外挤了一排手持录音器,身披灰色大风衣的报社记者。老门卫正守在门前,面孔板得死紧,不让这群苍蝇有任何可趁之机钻进学院。 怎么这么多人不会也是来找我的吧界海脚步一滞停在了广场上,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他还在想着该怎么办,远处传来老人沙哑的呼声。 “阿南!阿南!”老门卫看到界海的身影,赶紧向他招招手,喊了个莫名其妙的名字。 叫我吗?界海愣愣看着老人的手势,忽然明白了过来,深吸一口气快步跑到大门边。 “爷爷!”他干脆地喊了一声,眼睛扫过那群虎视眈眈的记者。 “放学啦,帮爷爷去老地方买瓶酒来。”老门卫笑呵呵拍着他的肩膀,不露痕迹地使了个眼色。 “哎!我这就去”界海点点头。 他话音未落,一位浓妆艳抹的女记者迫不及待地凑到门缝上,紧盯着界海连珠炮一般急促问道:“这位同学,你认识界海同学吗?你知道界海同学什么时候出来吗?他跟舜殿下是不是关系特别好?他” 界海被问得有点发懵,又听到身后陆续有其他同学走向学院大门,要是被人指认了出来,恐怕要脱不了身了。老门卫也知情况紧急,一把推开铁门打断了她的提问,大声喝道:“行了行了,别吓到我孙子!这可是放学时间,都让开些,别挡着学生回家!” 老人顺势把界海往门外一送,又高声喊了一句:“阿南啊,那边店里现在挤得慌,你多等会儿,晚些时候就没人了!” “哎!我知道了!”界海明白他是让自己晚点回来,好避过这些家伙。他感激地对老人摆了摆手,躲过几个不死心想要上前盘问的记者,飞也似的跑向轨车站台。 幸好有老人家帮着打掩护,否则界海都不知道该怎么出校门了,他想到那帮眼神狂热的记者不由打了个冷颤,脚步又加快了几分。他穿过铁架天桥,乘上往西去的列车,打算先到陆昂家看看情况。 陆昂一家都住在城西再靠北一点的郊外,从那边过来就算乘列车也要不少时间,难怪他每天早上都赶得气喘吁吁。列车走走停停,大约半小时后终于穿出了市区,界海透过玻璃窗望去,窗外是大片收割后的稻田,土里还残留许多枯黄的秸秆,看起来有些荒凉。更远处的山坡上是一排排形状规则的温室种植区,这种北国传来的古老技术一直到现在都为楻国的农人所称赞不已。 列车又开了几站路,很快抵达了目的地。他快步走下站台,前方是一座占地颇广的农庄,蜿蜒的水泥小路延伸过稻田,在各家各户的砖楼间画出不规则的灰色弧线。 界海沿着小路一直向前,在农庄最深处就是陆昂家的宅院。宽宽的桐木院门大开着,界海也不是第一次来访,敲敲门前的铜铃便直接跨进了院墙。眼前是一幢四层高的复式小楼,白墙红瓦,透着股让人欣悦的活力,界海往楼前瞄了一眼,顿时愣在原地。 小楼外平整的青砖地上摆了几张方桌,一群服装各异的人围在桌前,品着饮料高声喧哗。陆昂那热情好客的父亲正忙碌穿行在人群中,手里托了个大木盘,不断给客人们加着饮料,笑得满脸都是红光。他和小胖墩一样有一头棕色短发,胖胖的体型也全无二致,那爽朗笑声一听就知道是位古道热肠的大叔。 这是在摆宴席吗?界海正站在门边发愣,就听到一声招呼“界海界海!这边!”,他转头看去,小胖墩站在餐桌边朝他挥手致意。 “界海?”餐桌边聚集的人群听到这名字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朝他打量,叽叽喳喳一阵交头接耳。 界海见这阵势心里发毛,他远远朝陆昂喊了一声,招手让他过来说话。小胖墩几步跑到门边,界海勾着他肩膀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你家今天办宴会?” “哪有什么宴会。”陆昂笑嘻嘻直朝他摆手,“这些可都是一大早就围在我家的报社记者。” “记者?你也被他们堵住了?”界海更是疑惑不解,自己差点被校外守着的记者们抓到,避之都唯恐不及,为什么这里却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可不是吗!早上那阵势差点没吓死我,走都不敢走出门。不过刚到中午,电台里就发了通告,说舜殿下是奉旨前往追查刺客风波的,他们也就没辙啦,哈哈!”小胖墩得意洋洋咧嘴大笑,“还得说咱们陛下有先见之明,你看这电台,可不就是他扶持起来的吗?多方便!” 原来如此早就说那种小报不能信了,真是害人不浅!界海听到事情的最新进展不由松了口气,他又看看桌前那一大帮记者,仍带着疑惑问道:“那他们还留在这干什么?” “这个嘛,我爹说请他们喝果汁,顺便给我们打打广告嘿嘿。”陆昂眯着眼朝他比了个钱的手势,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今天都没来上学,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真是白担心一场,界海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换来小胖墩讪讪的憨笑。不过总算可以放下心来了,他长吁出一口气,又听到了陆昂父亲浑厚的喊声:“界海,快过来,叔叔请你喝果汁。” “不了,叔叔,我还要去打工,改天再来您这玩。”界海朝他用力挥手谢过,又拍拍陆昂的肩膀以示告别,便朝外走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陆昂紧跑几步拉住他,不由分说就塞过来两瓶果汁。“哪能让你空手回去”他笑着拍了拍手,又凑到界海耳边小声嘀咕,“今天我可听到不少绝密新闻,明天回学校告诉你,嘿嘿” 界海看他那挤眉弄眼的样子也被逗乐了。“你啊,要是能有一半干劲放到学习上,我保证你拿个奖学金!”他无奈叹了口气把果汁塞进背包,再次与好友挥别,朝轨车站台大步跑去。 等界海匆忙赶到书屋,已经是快要7点钟了。书屋里早就没了客人,倒是有几本书本凌乱丢放着,报纸架也不甚齐整。界海都懒得去换衣服,直接动手收拾起来。他在书屋打工这么久,早就变成熟练工,楼上楼下跑了一趟,不到半个钟就全都整理干净了。 “蛋蛋,帮我取份晚餐!”界海在洗手间擦了擦脸,转回吧台前朝小傀儡喊了一句。 “晚餐!晚餐!”一阵叮叮当当的碗盘敲击声过后,蛋蛋便托着餐盘滑到了界海面前。 “辛苦你了!”界海笑着摸摸它的脑袋端过瓷盘,有些心不在焉享用起美味的杂烩饭。 他边吃边回想今天所遇到的人,所经历的事,轻声朝小傀儡吐着苦水:“蛋蛋你不知道,我今天可倒霉可倒霉了”他从早晨教学楼里的遭遇开始说起,和它分享了最初的疑惑,紧随的担忧,如坐针毡的煎熬,直到最后那戏剧性的结束,带来畅快和欢喜。 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拉住小傀儡对它低声倾诉,将这一天的经过毫无保留地摊开,细细说给它听。在这异国他乡,界海总有种排解不去的孤独感,这感觉在失去好友消息的此刻尤显深重,无时无刻不在压抑着他的神经。 小傀儡只是静静听着他的自白,偶尔晃动小脑袋,像是赞同,又像是否定。但这丝毫没有关系,界海就这样轻轻说着,痛苦的时候会抱住它寻求一点安慰,快乐的时候会拉起它的手转个圆圈,只需如此就已足够了。 当时针转过10点刻度,又是告别的时候。界海再次上下巡视一遍,今晚一切如常,他摸摸小傀儡的脑袋与它道别,转身跑出大厅原路返回学校,那大门边空荡荡地早就没了人影,看得他心情都好了不少。晚班的守卫不是那位老人,界海上前照常问了声好,便朝着宿舍大步跑去。 深夜的风格外冰冷,刮得人脸上都有微微刺痛,界海弯着腰垂着头闷声直冲,躲回自己的小房间里才猛地喘了几口气。他看看门上的吊钟,又是11点刚过,他略觉疲惫地扔下书包,草草洗漱完毕,换上睡衣就钻进了被窝。 总算能休息了界海把头陷在柔软的棉枕里,舒舒服服叹出一口气。睡意朦胧间,他忽然又想起那本怪书,暗道一声糟糕,怎么忘记把它还回去了。 他赶紧拉过背包翻出旧书,心里一阵嘀咕。真是忙糊涂了,早上都想好要放回书屋的,结果一天下来诸多变故,竟把这事全都忘在了脑后。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放到书屋里,说不定它还会传出来吧算了,界海下意识摇摇头,还是等店长回来再交给他处置。 这书要是能传回阿舜身边就好了他脑中一阵乱想,自己可以在书上写下消息,就随时都可以跟好友保持联络了,那该有多棒!他盯着书皮幻想了半天,最后哑然失笑,把书放到了枕侧。他重新缩回被窝里,想着此刻还是音讯不明的好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阵阵寒风卷过窗外树枝,擦出一片片沙沙声,回荡在阴沉沉的校园。突然间,房中出现一丝金色微光,枕边的旧书轻轻颤动着浮在空中,猛地打开。书页上不断发出金色细纹,在空中画成巨大的五芒星阵。伴随一声极微弱的嗡鸣,星阵瞬间消失,留下个黑洞般的小孔,整本书仿佛变成一个不断膨胀的漩涡,吸取着四周肉眼不可见的魔力。 随着时间推移,无数魔力奔涌向界海小小的房间,又眨眼间消失在旧书的引力漩涡之中。不多时,他仿佛吸够了能量,收起黑洞在空中又颤了一阵,便啪地合上铜扣,缓缓飘回了原位,好像从未发生过移动。 寝室里一片黑暗,界海依旧在沉睡着,他发出一声声有规律的轻鼾,平静地像个毫无忧愁的婴孩。在梦里,他似乎看到了远方的山涧旁,他心念惦记的两位好友正在急速奔行。夜空中布满阴云,偶尔有金蛇般的闪电划过,仿佛要将这墨染的天穹撕开片片缝隙。 山风渐起,黑云欲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荒村夜雨 夜空阴沉地不见一点光。 京城以东大约50公里的山区,永光之川西岸的山林里有一座荒废小村。村内到处是断壁残垣,长长的藤蔓遍布屋檐,在夜风中哆嗦着纠成一团。村口路边立了块残缺大半的石碑,上面有许多怪异爪痕,隐隐能看见刻着个“月”字。 山脚小溪旁,两道黑影前后紧随着向上飞奔,很快闯入了这阴森的无人之地。 舜停在路口往村里看了一眼,便盯着那石碑出神,他套了件灰色旅行斗篷,兜帽遮到眉前,带着神光的双眸在黑暗中愈显凌厉。一周前他还因兽灾的事来过这山村,当时凄惨的景象历历在目,如今再看这里荒废的样子,愈发觉得凄凉。 “应该就是这里。”同样身披灰斗篷的尽远站到他身侧环视一圈,发出探查光波扫过整个山村,没有收到任何异常反应。 真会找地方皇子默然点点头,他记得在调查结束后,附近区域全都被封锁,山林周围本就人烟稀少,发生如此惨剧后更无人敢靠近,也难怪刺客会选择此处落脚。 他们一路长途跋涉紧追刺客,原本已是近在眼前了,只可惜心灵印记的持续时间终究结束,体弱的枯荣修士在报出最后坐标后因为施法过度累得昏倒在地。两人只得将他送往路过的农庄托人照看着,再匆匆赶到这里,一来一去耽误了不少时间,现在只怕是 “舜”尽远的低呼将他从回忆中唤起,枪卫士浑身白光闪烁手握魔枪,朝皇子比了个手势。他转头看去,这枯藤遮盖的山村都是垮塌破碎的房屋,只在最西侧有间相对完好的大瓦房。舜和他对视一眼,挥手布下幻境伪装,二人隐去身形跃到瓦房墙边。 尽远透过砖墙破口往里瞄了瞄,又发出光波扫过房间,还是一无所获,他索性直接闪进屋中,枪尖耀出刺目白光,照得房中阴影全消。屋里并没有人,墙角放了张破棉絮,四周全是稻草堆,房中间围个小石灶,里面还残留几块早已熄灭的木炭。 皇子紧随入内,目光扫过各处隐蔽的角落,最后落到那床棉絮上。尽远见门旁还堆着不少木柴,取了几块放到灶里,再垫了些易燃的稻草,他从腰间掏出火石擦了擦,不一会儿就燃起了金色篝火。 破屋内火光影影绰绰,皇子走到墙角掀开棉絮看了看,上面有着许多新染上的血痕。看来对方的确在此停留过,那凡人的伤势还相当严重他不动声色将棉絮上下翻了翻,又抖出来个咬了一半的红色野果。他捡起红果放到鼻头嗅了嗅,苦苓果他挑了挑眉,虽说是一路亡命,也不至于沦落到要吃这种苦涩东西吧又仔细检查墙角周围,没有发现其他线索。 “舜,看这边。”尽远半跪在石灶旁朝他招了招手,皇子扔掉红果凑上前,看到地上掉了些细碎烟叶。 “红丝烟”尽远伸手捻了一撮洒到篝火上,火花闪过,一股微呛的轻烟飘来,带着丝丝辛辣味道,“特产于南岛海滨烟丝微辣还有咸味,确定无疑。” 南岛皇子皱了皱眉,尽远又指了指房门说道:“门边发现许多鞋印,平底圆鞋,足迹很深,应该是多名成年男子我在稻草堆里还找到了这个。”他手上拿着个小巧的美人鱼木像,那应该算是南国船员随身携带的平安符,几乎人人都有。 皇子接过木像细细查看,它似乎有些年头了,外层的包浆厚实滑润,雕工虽然平常,但它的主人应该是极为珍视才佩戴了这么久。它为什么会落在这里?它的主人跟那两名刺客是什么关系?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连串的疑问让他紧皱眉头,陷入了沉思。 从现场痕迹看来,房中并未发生争斗,这几个疑似南国水手的男子只怕多半是守在此地的接应者。若是如此,看炭火烧尽的状态,显然已经过去相当的时间,对方大概早已经由山边的永光之川坐船顺流而下,此时再要想追恐怕 舜心中一股郁气顿生,纵使已有了心理准备,看到这样的结果也还是心有不甘。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另想办法,既然对方极有可能是乘船而走,那就严查所有港口通路,尽可能延缓他们的速度,想如此轻易逃脱,简直是太小看楻国了 屋外响起阵阵轰鸣的雷声,雨点随之飘飘洒洒,越来越多,渐渐连成无数细线横扫过这片荒山野岭。细雨落在破旧的瓦房上,又沿着缝隙滴进屋中,溅起一团团湿痕。 下雨了舜被那乍起的雷声打断了思绪,他走到墙边破开的裂口处,伸手去接雨水,刺骨的冷意划过手指,深沁掌心。他又想到一周前初次来到这荒村时的情景:焦痕,裂墙,寒雨,冲刷不去的血迹,还有哭号的人群。兽灾什么时候京城周围竟也成了那群怪物的猎场! 一枚光盾竖在了皇子面前,挡住溅落在他身上的雨滴,舜微侧过头,见尽远已站在他身侧,眼神关切。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过低落,收敛起杂乱的心绪,对枪卫士歉然笑了笑。 尽远担心地看着他比了个手势:“天寒夜冷,坐下烤烤火吧” 舜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转回身同尽远并肩坐下。他低垂着头,金色火焰投映入他的双眸,燃起一片流光。 枪卫士知道皇子心绪不佳的原因,兽灾的惨剧已不是第一次在楻国发生了只是离得如此之近。他抿着嘴没有多说,解下腰间系着的皮袋,伸手在篝火上浮起一片极薄的光壁,把袋内的东西小心倒在上面:三色小圆饼,素菜丸子,干烤面团,还有一小袋削好的地梨,都是乡下常见的食物。 这一晚上奔波,晚餐都没来得及解决,只能趁现在先垫垫肚子。尽远又取下束带上的水壶放在灶边加温,抽出一双细短银筷将光壁上的食物铺匀。火焰熊熊,晚餐迅速转热,他举筷夹了个丸子试试温度,挥手在两人身前铺出光壁作为餐桌,飞快将食物一一排整齐,又抽了双银筷递给皇子,柔声劝道:“先吃点东西吧。” 舜接过筷子勉强笑了笑,心不在焉地夹起炒面,尽远暗叹一口气,拿起水壶轻晃了晃递给他,引开了话题:“对方看来离开很久了,大雨一下,外面的足迹也都模糊了,只怕不太好找” “先回新兰城,看看悬赏结果。”皇子接过水壶喝了一口,又递回给尽远,新兰城是京城的卫星城市,也是楻国佣兵公会的总部所在地。 “赛科尔的调查悬赏?” “还有个叫维鲁特的很有可能是那个受伤的凡人” 维鲁特尽远脑中飞速回想,没有找到任何有关的记忆,他将水壶盖好,又提议道:“先给宫里传个消息?” “让枯荣先生带个口信吧,查到结果就立刻动身,也许还得去南岛一趟”舜下意识转起手里的人鱼木刻,盯着颤动的篝火,神情有些恍惚。 南岛尽远暗皱眉头,他们二人这些年为做佣兵任务偷偷去过不少地方,不过南岛还真是从没去过。听说那边正在举行大选,到处都是赶去凑热闹的游人,如果真要去的话,还得做些准备工作才行他往皇子面前夹了块烤地梨,轻声提醒道:“殿下还是用幻身去吧?南岛各大报社电台都有京城分社,万一被认出来终究是麻烦事。” “这是自然”舜将地梨放进嘴里嚼了嚼,这种清甜蔬果烤过后会带上别样的糯香,即便是在荒山野地,每每都能吃到这样的细致热乎的食物,也真亏得尽远如此体贴。他听着外面滴滴答答敲出轻盈节奏的雨声,心绪渐渐平静下来。这起刺杀事件他原本不用过问,自有警部和禁卫营调查搜检,但对方既然牵涉进了八年前那件事,他就绝不会轻易罢手了,定要亲自查个水落石出,给她个交代 他想到这里忽然又烦闷起来,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继续盘坐,考虑接下来的行动安排。还得到那农庄接枯荣回城,再请他带个消息皇子倒不是真的没时间回去,只是他至今还对父皇当年的做法难以释怀,在这种时刻不愿回京去面对他罢了。 尽远将剩下的食物收好,挥手散去光壁,他走到门边借雨水将银筷洗净放回,看着天地间连成的雨线叹道:“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不知道何时能停” “秋雨绵绵,大概会下一整夜吧” “要休息一会儿吗?” “睡不着。” 尽远取了几片木柴添进灶里,盘坐在舜身边,看他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皇子向来强势,也只有在和自己独处时会显出些许无助,尽远这样想着,只能继续柔声劝慰道:“也不要多想了,等结果出来再决定吧。” 皇子长叹一声,透着些无奈,“要是那时没让你带她出宫,也许不会发生那样的意外” “世事多变,谁能预料呢就算当时留下,也很难说之后会怎样。”尽远拨了拨篝火,回想起八年前的事情经过,心绪繁杂。天启仪式之后人心惶惶,当时的局面已是异常紧迫。被初立为太子的殿下趁陛下出宫祭祀的时机,让自己带着她逃出宫外,那时负责守卫后殿的却正是自己的老师。事后回想起来,陛下和老师定是早就知道了一切,借自己的手放她出去吧 舜明白他的意思,但心中的忧闷丝毫未解。尽远并不知道天启仪式上真正发生了什么,他更无法将这皇室机密告知旁人,纵使那人是他最好的伙伴他沉默了片刻,只能轻声呢喃一句“总是我对不起她”,垂头闭目再没有多言。 尽远转头看向他映着红色火光的侧脸,这八年来舜每次谈到这件事都显得十分自责,他却始终弄不明白为何殿下如此纠结。毕竟,如今她安然无恙,也衣食无忧,还可以时常与他们碰碰面。若是和从前宫中的沉闷生活做个比较,她应该也会选择现在这样的自由安稳,虽然 他想到这里又暗叹一声,往灶里添了些柴火,心中波澜起伏,他就靠坐在舜的肩侧,闭目凝神,静听屋外点点雨声,等待着它的消亡时刻。 夜漫长,愁雨不停飘舞,筛去所有遗留的人烟迹象,破屋内红光微晃,驱散深秋长夜无比冷酷的残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纷乱之始 一夜秋雨初停。 清晨,界海在睡梦中被一阵低沉的敲门声唤醒。他勉强睁开眼皮,还是觉得浑身异常困倦,根本不想离开被窝。他用力撑着手臂坐起身,想着刚才的梦,梦里看到什么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模模糊糊只记得和阿舜有关 门外的敲击声愈加急促,又传来宿管员叶婆婆略显尖细的喊声:“界海,快起床来!” 什么事这么紧急?这几天怪事频频,界海神经一直紧绷着。耳听得叶婆婆在门外不断催促,他赶紧应了一句,起身打开门。走廊里灯光明亮,叶婆婆裹着大棉衣提着暖炉,面色凝重,嘴里急急喘着白雾。 “赶紧换身衣服啊,到楼下集合。”婆婆朝他招招手,又快步走向其他房间传信。 又怎么了界海带上房门,皱着眉头瞄了一眼吊钟,还是7点刚过,窗外似乎阴云未散,只有一丁点鱼白光亮。他匆匆洗漱完毕,穿好制服就往楼下跑去。 宿舍楼里本就没多少学生,这一大早全都被闹醒了,一个个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朝楼下蹭。界海见到几位还算相熟的人,上前打了个招呼,跟随他们一同走下楼梯。 这一群少年不情不愿地挨个站到宿舍楼前的空地上,外面寒风呼啸,砖石缝隙里还留着水迹。两名身披黑色秘教团兜袍的中年男子一动不动站在门外,一个面目温和笑意盈盈,一个紧闭双目面无表情。 那位面善的修士看着他们在门前歪歪扭扭排了几列,等到所有人站好后便挥手闪出一片白光,照亮这门前的大片区域。他拍拍身旁伙伴的肩膀,那修士便散出一股无形波动扫过整幢大楼,静待片刻后又缓缓摇了摇头。 同学们见到这架势,都有些紧张起来,站在外圈的人纷纷往人群里靠去,挤成一团。光修士依旧带着笑意,如有实质的眼神扫过每一位同学,查探是否有异样之处,片刻之后,他才轻咳一声说道:“各位不必紧张,只是例行检查有没有人觉得身体有恙?此外”他顿了一顿,仔细盯着少年们的表情又问道:“昨夜有遇到任何不同寻常的事吗?” 不同寻常?界海微微一愣,他昨晚睡得很沉,完全没察觉到周围有什么异常。同学们面面相觑,一位较年长的男生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位大人,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昨晚熬了个通宵,并没见到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没有便好”光修士笑着点点头,他还想继续再问,忽然又从远处快步跑来一位裹着绒衣身材瘦削的中年女士。 那女士弯着腰缩起身子,跑得气喘吁吁,她停在光修士身侧抖出棉帕擦了擦汗水,带着些谄媚柔声说道:“两位大人,校长那边都安排好了,就等着您二位过去呢。” “辛苦了”光修士笑着朝她道了声谢,又拍拍同伴的肩膀,两人一同离开了宿舍区,留下这群疑惑不解的学生。 “行了行了,都回房去吧,我可告诉你们,今天都给我小心点别惹事。”女士朝这帮少年摆摆手呵斥了一句,转身打算离开。 “主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一名胖胖的男生打着哈欠追问了一句。 “别多问学校今天休课了,等会儿还有圣塔的大人们要来,你们没事都别乱跑,听到了吗?”女主任转回头来板起脸,摆出一副威严的语调警告众少年,又如来时般弯着腰跑远了。 休课?楼底这帮学生一听到这消息顿时欢呼了起来,把一大早被人吵醒的不快都抛到云外。大伙热热闹闹哄笑了一阵,又结伴走回了宿舍。 界海也跟着回到房间,往床上一摔,闭着眼睛懒懒地吁了一口气。居然连学校都停课了,好严重的样子,希望不要又是什么大事时间还这么早,自己该做些什么好呢他想着想着无意间转头一瞄,看到那枕边的旧书上忽然多了一大片金色,不由心中一突,赶紧伸手把它拿了过来。 这书怎么变新了许多界海诧异地将书翻来覆去打量,书皮上原本空荡荡的沙漏里已被填满了大半金沙,四周的纹路也闪闪发亮,仿佛一夜之间就换过了崭新的书皮。他又将书打开看了看,泛黄的书页上却还是一片空白,正如原先那般。 怎么回事他盯着金色沙漏发愣,这算不算不同寻常的事呀,他想到刚才那黑袍修士的话,心里一阵打鼓。怎么办,要不要告诉那位修士呢只不过,这终究不是自己的书,还是先问过店长,若是有问题再告诉那修士也不迟。 他暗叹一声将书塞进了背包,打算先去书屋碰碰运气。他在楼下食堂草草吃了点东西,顶着寒风一路跑出校园,又在门口遇上了那位帮过他的老门卫,急忙上前再次道了声谢。 老人叼着烟斗摆了摆手,低声提醒道:“今天出大事了,晚上可别回来太晚,只怕要封校”他似乎有些焦虑,使劲吸了几口烟,吐出一长串白线。 “封校!?”界海大吃一惊,竟要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他愣了愣又对老人问道:“林爷爷,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老门卫叹了口气,拿烟斗指了指北方:“听说后面的幻光花圃出了问题,这附近都被封锁掉了,只怕学院也得停个几日唉,这些天可真不太平。” 幻光花圃界海自然知道学院北边那片戒备森严的温室群,事情既然涉及到幻光花,恐怕也不是他能够猜想到的情况了。他走到门外往两旁瞅了瞅,西边的大道拐角处已经挤满了想要看热闹的人,白袍修士们守在路口召出光壁挡住人群,但在那周围还是有越聚越多的趋势。 “你可别去掺和。”身后传来老人沙哑的警告声。 “哎!”界海干脆地应了一句,他也没兴趣去看这种热闹。他刚跟老人挥手告别,忽然间,远处天空划过一道碧绿光带,界海定睛望去,只见那是条荧光缠绕的粗大藤蔓,正飞速延伸直落向学院后方。随即,一个身影如流星般顺着长藤飞速滑下,眨眼就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好厉害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的手段。界海看着空中那神异的长藤,暗自惊叹了一句。他不再多看,转头跑上铁架天桥,坐着轨车直奔城东而去。 书屋内依旧非常安静,终年不变的灿烂阳光,终年不变的和煦温度,似乎永不会受到外界的任何影响。界海换过衣衫,做好日常的整理,又迎来送走了几位客人,终于空闲下来靠在吧台上犯懒。 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脑中其实也是乱成一团,那窗边耀着金芒的阳光,他看着看着眼皮愈渐沉重,索性趴在桌上枕着手臂,昏昏欲睡时又开始胡思乱想。他想着那场难以忘却的演唱会,想着随后而来的刺杀风波,想着音讯突然消失的好友们,想着那本怪书,再想到早晨这未明的突发事件。无数的念头纠缠混杂,让他在迷蒙之中都下意识地微蹙着眉头,难以释怀。 半梦半醒间,传来一阵悦耳的风铃声。界海强撑睡眼转头往前一看,阳光下,俊秀少年穿着绣银纹的古典衬衣长裤,搭着一件灰蓝色外套,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金色短发上浮动灿烂光辉。 店长?界海揉了揉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方才还在想着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呢。 “怎么啦,小财迷,几周不见就不认识我了?”小店长戏谑地调笑了一句,走到吧台边将外套挂进衣柜里。 “真是你呀,店长!”界海赶紧站起身,抓抓脑袋一声傻笑,“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这么想我呀?做梦还能梦到?”尤诺翘着嘴角笑得更开心,他转过身来就注意到了界海脸上难掩的倦容,盯着他泛红的双眼疑惑问道,“怎么了,精神这么差?” “哦,最近晚上老是做梦,睡眠不太好”界海说着说着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 “过来,我帮你看看”小店长拉过他手臂,扶着他的脸细细检视了一番,便伸手覆在了他眼周。一阵流水般摇动的温暖白光从他手中闪现,界海只觉得眼眶一热,浓浓的倦意瞬间消散,整个人都振奋起来了。 治疗完毕,尤诺很快收回了手。界海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又想起一早过来的原因,赶紧将那怪书翻出递了过去:“店长,您看看这本书” 尤诺接过书前后看了一眼,心想:挺好看的嘛,这小财迷眼光倒还不错。他暗赞一句,捧着书带了几分欣喜地问道:“送给我的?”这怪书如今面貌大变,书皮闪闪的金纹看起来竟颇有华贵的感觉。 “呃”界海愣了愣,尴尬回道,“这书,是在二楼发现的那个,是在水晶墙里面突然冒出来的店长,我不是故意进去的,当时的情况其实其实有点莫名其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絮絮叨叨地解释了好久,生怕惹得店长生气,怪他不听警告随意乱闯。 水晶墙里出来的?尤诺诧异地微张着嘴,难道会跟她有关?他沉默地想了想,觉得那里面神秘的所在还不能告诉他,便状若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是这样啊行了我知道了,不怪你,这书我会放回去的。” “哎!”界海觉得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他想到这书的怪异之处,又出言提醒,“店长,这书它” “我都知道啦,你放心吧。”尤诺笑着挥手打断了他,现在还不是挑明那地方的时候,总要先问问那位再说。 界海只得闭了嘴,他看着小店长哼起轻柔的曲调拿着书往二楼走去,暗自长舒了一口气。可算是把这古里古怪的东西交回去了店长的回归让他如同吃了一记定心丸,瞬间有了底气。门口又传来门铃声,界海面带微笑迎上前,继续做起接待的工作。 话分两头,这边书屋里朋友相会其乐融融,在京城西北角的农庄里,却正发生着一场将会震惊整个楻国的灾变。 中午时分,从那被雨水浸得湿透的稻田中,毫无征兆地显出了一片幽蓝火焰。这火苗遇风更涨,入水愈烈,眨眼间铺满了山间田野,吞噬一切可见之物。 大地也紧随着缓缓震动、开裂,沼泽般的黑油状淤泥不断从裂缝中涌出,在碰到火焰后便瞬间燃烧爆炸,熊熊蓝焰滔天而起,仿佛异色的地狱。 “着火了!蓝色的大火!”农庄内的村民们被这诡异非常的灾难吓得手足无措,呼喊着纷纷跑向最里侧农庄掌管者陆昂家的大院。 “大家都别慌!先躲到地窖里面!”陆昂守在大门前,指挥村民前往自家深埋地底的贮藏窖,他看着四周迅疾奔涌的蓝色火流,只觉得手脚冰凉麻木。这种可怕的魔焰他也只是耳闻,从未亲眼见过,如今看着那仿佛要吞灭一切连石头都燃烧焚毁的火焰,他完全不知所措。 怎么办?父亲和母亲都进城谈生意去了,自己因为学校停课才赖在了家里,谁知道会遇上这种状况呢?他脸上汗水涔涔而下,地窖能不能挡住这股魔焰,他心里丝毫没有把握,但眼下村庄周围都已被无尽的火焰层层淹没,没有退路了! 蓝色火海顺着风飞卷奔袭,木质的院墙连一秒钟都没有撑过就被火焰吞没,陆昂已经退到了地窖入口处,颤抖着双手随时准备躲进避难所。炽烈温度滚滚而来,他眼中只剩那片焦土之上的幽蓝,如寂静的死神,一步步朝他逼近。 就在这生死关头,一道无比璀璨的白色光环突然出现在了他头顶上空,那光环发出阵阵颤抖,眨眼间变成光明护罩笼罩在小楼周围。陆昂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抬头看去,在那光罩顶上浮现出一个紫色身影,他如幻影般漂在空中,无数刺目白光从他身上不断发出,很快凝成一团巨大光球。 紫袍人张开双手轻轻虚按,光球瞬间膨胀扩散,天地间现出一道磅礴光柱,无边魔力倾下,将那疯狂燃烧的魔焰全都击成微不可见的细碎残屑。白色光柱转瞬消失,浩劫过后的土地上满是焦痕,轻烟弥漫,稻田间遍布着一道道沟壑,深不见底。 紫袍人一动不动浮在空中,烈烈大风卷起那紫色长发,斜飘过他的脸颊。他面无表情凝神静立,双眸中满是空明纯净的白色神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归来的祭司 书屋内的二人对京城正发生的灾变毫无所觉。 午后3点刚过,界海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正打算整理包间,尤诺喊住了他,指指桌上一杯三色酒笑道:“先休息一下吧,尝尝我的新配方。” “品酒我可不在行”界海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想婉言谢绝,又见他热切期待的眼神,想了想还是在高脚椅上坐好,端起酒杯先嗅了嗅,一股清新的苹果味扑鼻而来。 苹果香槟吗杯中晶莹剔透的红黄绿三色似乎还在不断旋转分层,他有些犹豫地看了店长一眼,把杯子凑到嘴边抿了一小口。先是觉得一阵微甜,紧接着浓郁的醇香席卷整个口腔,一直充斥到鼻头,激得他赶紧捂着鼻子,眼泪都流了出来。他屏住呼吸缓了几秒,那阵刺激感急速消退,嘴里只留下一点似有似无的苦涩。 尤诺见他憋得难受,赶紧伸手轻拍他的背脊,等他回过气来,又期盼地问了一句:“怎么样?” “有点有点呛。”界海擦擦眼周的泪水,深吸了几口气才带着浓浓的鼻音做出最后评价。 还真是不会喝酒,连这种低浓度的果酒都觉得呛小店长哑然失笑,摇着头感慨知己难逢。他将调酒用的瓶瓶罐罐逐一放回木柜,忽然有些怀念自己那位内定的品酒师,转头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那木头最近怎么样?有来过书屋吗?” “尽远哥?”界海做了半天深呼吸才缓回了气,又想起自己还没跟店长提过刺杀事件,吸了吸鼻头解释道,“前几天京城出了件大事,他跟着舜殿下去调查了,现在还没有消息” “大事?冰泉酒店的刺杀案?”尤诺拿起毛巾擦了擦手,微皱着眉头追问。 “这事您也知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城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小店长思索着措辞,缓缓将毛巾折叠好放回架上,“说起来,这事跟我倒有些关系当晚我父亲也在酒店,大体的经过我都问过他了。” “您父亲?”界海瞬间想到了那位阿斯克尔族长萨隆领主,一样金色的头发,一样优雅的笑容,“难道是萨隆殿下?” “怎么不像吗?”尤诺转身盯着他挑了挑眉。 “没有没有”界海连连摆手否认,“我就觉得你们长得相像,没想到竟会是您父亲。” “只有我们家是这种独特金发,看一眼你就该认出来了”小店长骄傲地昂着脖子瞥了他一眼,又接着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去追查这件事的?” “我昨天听同学说的,电台发了通告,说是舜殿下奉命继续调查刺杀案,尽远哥应该也跟他在一起吧。” “那今天还有其他消息吗?” “我一早就过来了,路上没听说有新的消息” 还没有消息尤诺皱起眉头暗暗思索,刺杀案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就算没查到结果,也该传个信回来呀不会遇上什么危险吧? “店长”界海打断了他的沉思,抓着脑袋抱歉地说道,“今天我得早点回去,学院里出了点事,我怕回去晚了会有麻烦” “哦”尤诺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要是有他们的消息记得告诉我一声,我这几天都会过来的。” “哎!您放心吧。”界海应了一声跑去换好衣服,又朝他挥手道别,快步离开了书屋。 从暖室瞬间回到寒冬的神殿,内外剧烈的温差让他打了个猛颤,忍不住浑身鸡皮疙瘩直冒。他弯着腰用力搓了搓手掌和脸颊,刚一转身又差点和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一时没注意”界海连声道歉,抬头一看,眼前俊美的青年穿着华贵繁复的仪祭礼袍,长长的紫发在风中微摆,他半眯着眼,带着股卓然于世的高傲,立在这秋末破旧的老神殿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人好像有点面熟啊界海忽然觉得和他似曾相识,呆愣地盯着这位似乎身份不凡的祭司直打量,终于惹来一句轻飘飘的嫌弃:“怎么,我脸上长出花了?”这男子嗓音轻柔,却又带着长长尾音,有种异样懒散的腔调。 “实在抱歉,抱歉”界海抓抓脑袋打了个哈哈,又朝他微鞠一躬以示歉意,掉转身朝另一边跑去。大概是来过店里的客人吧他边跑边这样想着,自从来了书屋他也见识过了各式各样的大人物,倒没将这场偶遇放在心上。 这小子还真没记性紫发青年朝他的背影瞄了一眼,伸手覆上石碑传进了书屋。他站在门边环视了一圈,神色忽然轻松了许多,似乎这书屋能令他倍感安适。他有些怀念地在那串金色风铃上弹了一下,拍拍衣袖穿过门廊,一眼瞄到了坐在左侧包间翻着报纸的尤诺,顿时扬起嘴角满是兴味地笑道:“在干什么呢,小捣蛋?” “云轩哥?”小店长愕然转头,看清来人后又皱着眉抱怨,“说好不准这么叫的呀!” “哎呀,有这么说过吗?活得久了,记性不好”云轩晒笑了一声,不在意地挥挥手。 又来这一套,平时怎么不见没记性尤诺对他这装糊涂的把戏早就看透了,扁扁嘴又低头翻起报纸,余光瞥过来一眼问道:“怎么今天改走大门了?” “刚回京城,顺便过来看看”云轩不想跟少年提及灾变的事,笑着回了一句,转身打算上楼。 “云轩哥,等等”小店长赶紧叫住了他,走出包间站到他面前问道,“你知道前几天京城的刺杀案吗?” “刺杀?倒是没听人说过。” “这样啊我还想问你有没有最新消息呢。”尤诺略觉失望地叹了口气,心中忧思未解。 “你想知道什么消息?我来帮你占卜看看”云轩像是忽然来了兴致,眼珠一转,从腰间的青布袋里掏出枚旧铜币,在他眼前故意晃了晃,笑得格外狡黠。 “这能行吗?上次算的就不准。” “心诚则灵,说吧,想知道什么?” “我想问问尽远和舜在哪里。” “那就看看是不是在京城吧。”云轩将铜币高高抛起再接住,打开手掌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个“否”字,便摇头惋惜地叹道,“不在京城,这下可不好找了” “那问问他们是否平安吧。” 云轩笑着点点头,再次抛出硬币,落下后又是一个否字。 “到底准不准啊”尤诺盯着那“否”字心里一突,从他手里抢过硬币,默念着问题又将它抛出,却得到个“是”字。他狐疑地瞄了祭司一眼,对方背着手转过头,像是装作在看窗外的风景。 要不就三局两胜吧他抱着一丝赌徒的心态再次抛出硬币,又回到刚才的否字。运气就这么差?他不信邪地还想再抛,云轩手疾眼快地将铜币夺了过来。 “咳一个问题只能抛一次,再多就不灵了。”祭司轻咳一声不慌不忙将铜币放回袋内,装作没看到小店长那被欺骗了的幽怨眼神,大步顺着楼梯走上去了。他沿着水晶墙走到中央的金色星纹上,双手虚按空中,白光闪过,身影消失在暗室之中。 在某个不知名的空间一角,紫袍祭司的身影重新闪现。他似乎身处一座圆木屋中,头上是半透明的水晶穹顶,紫色的荧光细纹蜿蜒在晶壁上,勾勒出华美的繁花图案。四周木墙上挂了许多颜色各异的植物,右侧摆一排杂物柜,柜旁是一扇方形小木门,房门紧闭不知通向何处。正前方是巨大的玻璃落地窗,窗外阳光明媚,流水潺潺,像是个绿意盎然的小花园,靠窗放了两把藤木摇椅,一方茶几。 屋内四下无人,云轩便径直走到窗前,躺在摇椅上慵懒地舒了一口气,总算能回家一趟了。他望着屋外青青的草地,伸手在茶几上无聊地轻点着,想起刚才发生的那场魔焰之灾。 自从8年前那次神力爆炸之后,整个大陆的灾变就越来越频繁,弄得自己只能像救火员一样不停地到处奔波。要说劳累些倒也罢了,只是这不断恶化的的状况就像压在他心头的巨石,日渐沉重,不得排解。而这次灾祸居然史无前例地在京城里发生,其中因果更是绝非寻常 这股紧迫而来的危机感让他心中郁闷难平。他从腰间布袋掏出一根精致的小烟斗,塞了些细丝烟叶叼在嘴里,刚想伸手搓出光焰,就觉得脑袋一沉。一只肥胖的白鸟瞬间出现,眯着眼睛窝在他头顶,神色不善地盯着那烟斗。 “老烟鬼,不许在本鸟的地盘抽烟!别以为本鸟看不见!本鸟早就闻到你身上的烟臭味了!哼哼!”白鸟毫不客气地将他头发踩得乱七八糟,尖着嗓子一阵呼喝。 这聒噪的家伙云轩气冲冲把烟斗往茶几上一扔,挥手拂过头顶将肥鸟赶走,理了理乱发才低声喝道:“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地盘,要不要脸?” “本鸟说是就是!本鸟说不许抽烟,就不许抽!”肥鸟阿黄扑扇着翅膀立在藤椅上,若无其事地梳梳羽毛,又丢给他一个白眼。 祭司气得笑了出来,趁其不备将它一把抓住夹在了臂弯,用力弹着它那圆滚滚的小脑袋:“反了你了!今天非得好好收拾你不可!” “啊!!!救命啊!杀鸟啦!救命!”阿黄惊慌失措地拼命挣扎,发出一阵刺耳尖叫,凄厉的嗓音传遍了木屋内外。不一会儿,侧边的小木门轻轻一响从内打开,缓缓探出一个小脑袋。 一身米色睡裙的弥幽揉揉睡意朦胧的双眼,疑惑地扒着门朝屋里张望。落地窗边金色的阳光下,祭司正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肥鸟站在茶几上,双翅捧着个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千层蛋糕吃得开心,气氛祥和又融洽。 女孩歪着头还在想那奇怪的惨叫声,祭司似乎察觉了她的到来,睁开眼睛优雅一笑:“小弥幽,还在睡午觉呀?再多睡一会儿,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 弥幽面无表情地站在门边又看了一会儿,这才缓步走到他身边糯糯喊了声“云轩哥哥”,一双空洞紫眸却眨也不眨,紧盯着阿黄手中的蛋糕。 真是养了两个大吃货云轩暗叹一声,又从布袋里取出两份同样的甜点递给女孩,那小小袋子也不知为什么装得下这么多东西。 “谢谢”女孩仍是面无表情地道了声谢,双手各拿着一个,坐到椅子上小口吃了起来。 祭司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吃货,竟发觉她们吃东西的动作都异常合拍,不由感慨万分。自从八年前带她回到书屋,整日里都是这肥鸟陪着她,这鸟又馋又懒又聒噪,真怕把她给带坏了。好在小姑娘虽然寡言少语,性子倒还是温温柔柔的,若不然,日后再和她父亲相认,就真是不好交代了 午后的光线灼热刺眼,云轩轻晃着摇椅,眯着眼睛继续陷入沉思。这次回到京城,想必又有一堆麻烦事,又有一群麻烦人,真是逃都逃不开再加上这场算不上多严重的灾变,只怕要在城里多待上一段时间了。 这下可有的是麻烦了他认命似的闭上了眼不愿多想,打算静静度过这午后仅剩下的一点安逸时光。 木厅内没有风也再没有言语,只有轻轻的摇椅声间或响起,推动这几乎凝滞的时光缓缓前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冰雪之国的女武神 黄昏时分,尤诺独自留在书屋,手捧一杯金宁璐酒靠在吧台前,默默想着心事。 冰泉酒店的刺杀风波让他至今仍是心有余悸。父亲近几年深居简出,这次更是低调出行根本未曾有过通告,那些刺客究竟是如何得知他的行踪?若不是阴差阳错地遇到舜和尽远,单靠父亲自己恐怕真是吉凶难料了 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了虽说这事的确影响恶劣,但也不必劳动堂堂太子专程去调查吧再退一步说,即便是情况紧急,托人传个信的时间总该有呀他想得出神,不知不觉便喝完了酒,闷闷地叹了一声又将酒杯放回桌面。一杯甜酒下肚,也丝毫解不去他心中的忧思,仍是微皱着眉头难以释怀。 一阵清越的风铃声扰乱了尤诺的思绪,他此时心情正差不太想搭理人,仍是靠着吧台,只把余光往前一扫,却忽然愣住了。 眼前是一位身材高挑穿着红纹紧身短裙的少女,她的容貌带着典型北方女孩的特征,细鼻高额,颧骨微耸,长长的黑发散到腰间。她的额前戴着细银边白熊头环,身着佣兵三件套:短披风、手套、武装束带,一样不落,看着格外英姿飒爽。她肤色异常地白,像是常久没晒到阳光,却又透着晶莹亮泽,毫无病弱感,那剑眉下的黑色双瞳似乎永远带着锐芒,流转间让人不敢逼视。 “瑞亚姐!?试炼结束了吗?”尤诺不由自主上前几步,站到门廊边询问了一句。 眼前这位少女正是特纳家族的嫡长女:瑞亚特纳,也是第一顺位继承人。遵循特纳家族的传统,为了继承领主之位,她此前一直待在极北冰原下的洞穴中独自挑战家族试炼,算起来,两人已有一年多未曾见面了。 此刻出乎意料的重逢令尤诺又惊又喜,却没顾得上问结果如何。试炼竟持续了一年之久,让他忍不住担心好友的身体状况,细细查看之下,虽见对方脸色白得吓人,但精神很好,不像有受伤的样子他暗暗点头松了口气,心中却想到了两人上次分别时的场景。 那次也是在书屋,也是这般阳光晃得刺眼的下午。当时他正在为一种新配方绞尽脑汁,手中不停往调酒器中添料,全神贯注地控制住细微的浓度差异,却忽然听到了她的告别:“我要离开一阵子了。” “出任务吗?要不要帮忙?”他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眼睛却始终牢牢盯住晃动中的调酒器。 他们两人虽说是从小相识,但关系却还是近几年才愈渐浓厚起来,其中缘由说来复杂:特纳家族和阿斯克尔家素有姻亲关系,两人身为继承者,从小就是各自地盘的孩子王,还颇有些不打不相识的经历。但自从八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瑞亚却忽然消失无踪了,两人再没有见过面,也没听到过任何有关她的确切消息,直到三年前在书屋一次偶然的相遇,才得以与她重逢。 尤诺无比清晰地记得她那时的样子:一身寒酸的褐色皮甲,腰带上别着两把速发短铳-枪,破旧的灰斗篷边缘全是锯齿状的毛刺,还沾着不少污迹。她瘦削的面容跟尤诺记忆中的样子简直全无相似的地方,以至于他根本没有认出来,只是被那双闪着蓝色神光的凌厉双眼吸引,不由自主地盯着对方打量。直到那扑满灰尘的冷面孔越走越近,眼神由凌厉转为冷漠,再转为不悦和犹疑,最后不知为何竟变成了惊讶。 “尤诺?你是尤诺吧?这样的金发我还记得你眼下的泪痣,你一定是尤诺。”她当时的声音非常嘶哑,却又饱含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尤诺那时也才到书屋做店长不久,见这陌生人竟认识自己,不免惊讶。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对她完全没有印象,便矜持地点点头,柔声问了一句:“实在抱歉,您是?” “瑞亚瑞亚特纳。”她盯着尤诺的双眸一字一顿说出自己的名字,带着骨子里的骄傲,仿佛这名字本身就融入了她全部的信仰。 自那时起,两人算是重新有了联系。尤诺知道了她身在岩城,整日奔波忙碌着佣兵任务,对抗那些从黑暗沼泽中冒出的怪兽。两人在书屋遇上的机会仍旧不多,但相处得非常融洽,彼此都十分珍惜这份失而复得的情谊。 甚至于在她逐渐打出名声有了固定的团队之后,尤诺也半恳求半强迫的加入过她的队伍,一起做了几次剿灭行动,奖励颇丰。只有一点怪异之处,他们对断了音信后这几年各自的生活状况只字未提,仿佛在刻意回避,但又心照不宣。 伴着轻微涡轮声的消失,调酒器终于缓缓停顿下来。尤诺瞬间回过了神,娴熟地接上酒杯盛取,又将多余的泡沫全部撇去,只剩下一杯透亮晶莹的蓝色醇酒。 “来试试吧,瑞亚姐。”眼见大功告成,他不禁就想找人尝试一番,看看这配方到底有无差错。可等他笑眯眯抬头看去,只见到对方面无表情盯住吧台,双手无意识地转动着桌上的瓷盘,似乎完全没听到他的邀请。 “瑞亚姐?”尤诺诧异地又轻呼了一声,这位佣兵大姐头一向雷厉风行,从没见她有这般茫然的样子。 瑞亚因这连声的呼唤终于回过神来,似乎以为对方没有听清,又重复说了一遍:“我要离开一阵子” “你要去哪儿?” “家族的试炼” “试炼?”尤诺听说过特纳家的传统,但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就去挑战,心中不由一紧,“现在就去?会不会太着急了些” “我的力量已到了瓶颈状态,短时间内没办法提升我想去试试看,就算不能成功,说不定也会有所突破。”瑞亚神色平静地解释了一番,瞄到桌上那杯蓝酒,很自然地取了过来,手上神光一闪,为酒面恰到好处地浮上一层薄冰。 “可是”尤诺欲言又止,他虽然不知道这试炼的具体内容,但近年来就没听说过有人顺利完成的,心中少不了担忧,只是一时也想不到劝阻的理由。 “放心吧,我会做好万全准备。”瑞亚放柔声音宽慰着他,晃动过酒杯后试了一口,眉梢微翘,有些惊讶。 这新调的酒味道偏甜,还有些淡淡的果香,她向来喜欢烈酒,对甜腻的女士酒本有些不屑,但这杯酒却有些特别:清香过后便是一阵火一般的灼烫,燃烧到腹中激起全身的热力,与极品烈酒也不遑多让。 “好酒。”她闭着眼睛回味了片刻,惬意地深深呼吸,三两口将酒喝了个干净。 “你喜欢就好。”尤诺看她这牛饮的样子,稍觉无奈,虽说这蓝酒需要慢慢喝才更能品尝出其中味道,但对方向来就是这样饮酒的习惯,他也只能苦笑一下了。 “那我就先走了。”瑞亚喝完酒稍顿了顿,想不出还有什么要说的,便起身告辞。 “这么急着走?” “还要去公会一趟做些安排。” “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必了,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吧”瑞亚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谢绝了对方的提议,“格洛莉娅会帮我照看的。”公会里面鱼龙混杂,她可不敢放任尤诺一人去跟那帮粗鲁佣兵打交道。 “好吧”小店长知道卡罗工坊在岩城的巨大影响力,看来自己是帮不上忙了。他只能微叹一口气,挥手对她告别:“那你路上小心些,预祝你顺利完成试炼。” “我会的。”瑞亚微勾着嘴角朝他点点头,再没有多说什么,甩着披风大步消失在了门前。 尤诺原以为这试炼最长也不过一两个月吧,没想到一别就是一年多,不见丝毫音讯,以至于尤诺到后来都以为自己记错了,专门跑去岩城问了格洛莉娅。 “不必担心啦,我早就偷偷调查过了。”女匠师听他说完笑得合不拢嘴,踮着脚学着瑞亚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特纳家的试炼哪有你想的那么可怕啦,就算是那些挑战失败的家伙都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哟,凭瑞亚姐的力量难道还不如那帮废柴呀?所以啦,她大概是有所突破,在闭关修行吧。” 即便听她这样说,尤诺仍是放心不下,时常会挂念起来,直到今天终于见了面,他心里仿佛落石沉下,再也不用烦恼了。 这许多的思绪眨眼间流过他脑海,汇成一股意外的喜悦。他愣了片刻急速回转神来,才发现居然把对方晾在了玄关处,急忙笑着朝内比了比手:“先进来坐吧。” “不了,我过来看看你,马上就得走。”瑞亚依旧是风风火火,不屑于啰嗦,她看着面前许久未见的好友,也不由露出轻松笑意,伸手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壶,递上前道,“这是地穴里偶然发现的寒泉,你试试效果如何,要是好用,可以再取。” 地底寒泉?这可真是调酒的好材料尤诺惊讶地接过礼物道了声谢,又低声抱怨一句:“怎么又这么急,坐下喝杯酒的时间都没有吗?” “最近事情实在太多下次再来和你聚一聚。”瑞亚稍觉歉然,拍着他的肩膀以作安慰。 尤诺知道她一年没回,必定是积压了无数事情要做,也是无可奈何的。他走到吧台将那壶寒泉小心收进藏品柜,回头见她似有些面带踌躇,转了转眼珠疑惑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要我帮忙的话你就尽管直说。” “倒是有件事必须告诉你一声”她双手环抱胸前,垂首斟酌着措辞,沉吟了几秒却还是放弃了,直截了当地抬头说道,“我约了人去要塞一趟。” “要塞?哪个要塞?”尤诺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皱着眉头连声发问。 “阿卡迪纳。” 阿卡迪纳他表情一滞,心脏忽然开始狂跳,似乎竟被这名字吓得不轻。他扶着吧台愣了半晌,费劲地吞了吞口水,涩声问道:“你你去那里干什么?” “公会最近像是有大动作,作为先遣的任务,需要去那里查探一番,当然”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语气微转低沉,“我也有自己的理由,那件事,我终究是要去弄清楚的。” 那件事尤诺想到八年前那场不愿提及的经历,想到那将心都撕裂的悲伤,片刻间失魂落魄,恍惚又听到她说:“有人让我来请你一起去,但我觉得这次行动太过危险,当年的事情闹得这么大,谁都料不到里面会变成什么样子你还是留下为好。” “要我一起去,一起去”他此刻心神不定,只是木然地呢喃这句话。 瑞亚一时没听清,还以为他坚持想要去,便缓步走到他身边,扶着他肩膀,定定看着他金色的双眸,异常冷静地劝道:“尤诺,我们都是那次事件的受害者,我非常明白你的感受但很抱歉,这次任务没有办法带你参加如果你有什么想找的东西,或者,有任何想知道的细节,写下来交给我。” 她相信尤诺会理解自己的心意,虽然这些年两人从未谈起这件事,但她知道对方只是将那份心思藏在了最深处,不愿表露出来罢了。只是,他毕竟不是正式佣兵,这种高难度的任务具有相当危险性,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该如何向他父亲交代? 但尤诺其实根本不想去,他从未跟人说过自己在那场灾难中扮演的角色,从未说过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样的厄运。他甚至不愿去想,因为每次想到,都是一场灵魂绞痛的折磨。 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大厅中的空气一时间都有些凝固。尤诺只觉得在这压抑的气氛中呼吸越来越沉重,仿佛有一道枷锁扣住他喉咙,让他喘不上气。我不想去,不想写他哆嗦着嘴唇,想要喊出这句话,但刚说出一个“我”字就被对方打断了。 “不用着急,离出发前还有不少时间。”瑞亚察觉到了他的痛苦,伸手轻轻地替他理了理额前刘海,眼神异常温柔,就像个邻家大姐姐,没有半点佣兵的样子,“仔细想想,列好单子,过几天,我会再来一趟的。” 尤诺张了张嘴没有再说出什么,呆滞地看着对方走回门廊,习惯性地拍了拍披风,回头凝望自己,绽出一道淡淡微笑。 “放心吧,我会连你的份一起通通讨回来。”她嘴角的笑容转瞬即没,照常点点头作为告别,甩出一股寒风消失在大门前。 尤诺怔怔地望着门廊,心中狂澜起伏不定。他双手撑着桌面,纹丝不动,不言不语,化成了一座忧郁的雕像。他就这样静静站着,丝毫未察觉时间的推移,直到书屋的阳光瞬间泯灭,昏黄的吊灯亮起,他才恍然惊觉。 已是入夜时分了吗时间竟是这样迅疾流逝,又悄无声息。八年了这八年间他就像是个空洞的玩偶,拼命填塞进各种杂乱无章的东西,以求忘却原来的样子。他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却完全没有办法逃离他只能将自己没入学术研究的海洋中,即便在闲暇时光也醉心于调酒,妄图借此短暂地忘却思念天知道,他可是个大治疗师,却始终无法治愈自己心上的疮疤。 而如今,这被深埋的伤口又一次血淋淋出现在了面前,让他无从逃避。他不想去,不想回到那可怕的噩梦之地,甚至不想去写什么该死的单子。但在他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不断拷问着:你甘心吗?就这样逃避下去,你甘心吗?就这样放弃了,你甘心吗? 那声音由弱到强,由缓至急,渐渐弥漫他整个脑海,仿佛洪钟,震得他神经打颤:你甘心吗!甘心吗! 甘心吗他脑中嗡嗡直响,头疼欲裂,只能踉跄着起身从衣柜取出外套和提箱,迈着机械的脚步,离开了大厅。 夜色更深,皇家学院的宿舍楼内,由于停课而无所事事的界海早早钻进了被窝,懒懒地打着哈欠,想着白天所遇见的事情,挨个梳理起来。 一大早就因为幻光花圃的事被叫醒,也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想必应该挺严重吧,据老门卫说甚至会有封校的可能性。不过,他还从没亲眼见过真正的幻光花,无从猜测其中的缘由,也只能暗暗祈祷,希望一切尽快平定吧。 和这事相比起来,和小店长的重逢可算是个意外惊喜了。只是没想到店长居然是萨隆领主的儿子,这让他惊讶之余,不由稍稍觉得奇怪,为什么这样一位领主继承人会到书屋去做店长呢?虽然,这书屋看起来神神秘秘,似乎也挺不一般 对了,还有那本怪书,他想到那交付出去的烫手山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不管怎样,总算了结了一桩心事吧,但不知为什么他还是有些担忧:那书不会又自己传回来吧 他想到这里,余光朝身旁偷偷一瞥,又侧过头紧盯住枕边,生怕一眨眼那怪书就会自动浮现在眼前。他这样看着看着,眼皮渐渐重到无法支撑,最后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沉沉睡着了。 然而就在他陷入熟睡后不久,昏暗的房中金光闪过,那本怪书果然再次跑回了他的身边,仿佛就认准了这少年不肯罢手。它悬在空中自动打开,书页飞快翻转,一幅幅影像自虚空中浮现又迅速消失。 怪书自顾自翻了小半会儿,毫无预兆地合上铜扣,飘回到枕侧它常待的位置。一道金光忽然从书中飞出,缠绕在界海头顶不断盘旋舞动,竟给他带去了一场匪夷所思的梦境之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尤诺 入冬的夜晚寒风刺骨,但在这小小的宿舍里,却半点感受不到屋外能结出冰霜的温度。一片黑暗中,只有床头那道金光忽隐忽现,在界海宁静的梦乡掀起了滔天巨浪,漩涡飞转,将他拉扯进一个异常诡谲的迷梦。 他只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不断滚动的万花筒,无数大大小小的金色魔纹缠绕着他的身周,像是要将他整个身体染成金质。他被那金光耀花了眼,不得不闭起眼睛,紧随而来的晕眩感又让他几乎无法站立,他踉跄地想要抓住些东西以作扶持,然而这空荡的世界中什么也没有。他只能半跪下来,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摆,仿佛一瞬又似乎千年,四周终于平静了下来,陷入一片黑暗。 界海还没从这阵天旋地转中缓过来,一时不敢睁眼,忽然觉得全身阵阵暖意涌动,就像炽热的阳光照到身上,让他略有些麻木的身躯又舒缓过来。他颤了颤眼皮终于睁开,发现自己竟被人紧紧抱在了怀中,眼前是个巨人般的金发男子,穿着灰白色银纹军装,俊雅的面庞上洋溢着灿烂笑容。 这是怎么回事他愣愣看着眼前这男子,觉得有些面熟,但此时他脑中乱糟糟的,完全想不起他的名字。他刚想出言相问,却发觉自己喊出的竟是一声婴孩啼哭,再低头一看,原来自己被裹在了一个金色软棉襁褓中。 “噢不哭不哭。”金发男子听到这声哭喊,急忙摇动双手,用低沉磁性的嗓音呢喃着,“我的小尤诺,爸爸的小甜心,噢”他小心地在婴儿额前轻柔一吻,明亮的阳光照射在他头发上,仿佛神圣仪式。 尤诺?界海听到这名字脑中嗡的一声,瞬间回过神来。他盯着面前的男子看了又看,忽然惊觉,这不正是变年轻了些的萨隆殿下吗?虽然只见过这位领主一面,但界海却对他印象颇深,再加上那头标志性的金发,绝对错不了难道自己竟变成了婴儿时期的店长? 还没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男子身后又走出一位端庄优雅的女士,她穿着水色长裙,裹着雪白的厚裘衣,脸颊上少有血色,有些病弱的感觉。 这位夫人面带着愁容走上前,抿了抿嘴低语道:“她还是不想放弃能不能试试其他办法?” 领主拍着孩子沉默片刻,转身对她摇了摇头:“事到如今,我也无能为力了我总是想不通,他并非力量者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病症” “你看她现在这样子,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的,我哪敢再问呀”女士小声埋怨了一句,又蹙着眉劝道,“亲爱的,你再去试试吧,她千里迢迢从暗堡赶过来我们能尽力帮帮她,心里多少会好受一些” “好吧。”领主点点头叹了口气,将手中襁褓递给夫人,大步走远了。 女士看着襁褓中可爱的小儿子,愁容稍减,抱着他轻轻哼起不知名的摇篮曲。界海闻到她身上淡淡花草的清香,略觉羞涩,他忽然想到自己久未见面的妈妈,恍惚间浮起一种与生俱来的眷恋感。他在女士的怀抱里伴着她的轻哼,正昏昏欲睡,又听见身旁传来一声柔柔的少年嗓音:“母亲,您现在还需多多休息,让我来抱吧。” “我哪有那么虚弱,这才刚抱了一会儿。”女士转头嗔怪了一句,少年却不由分说上前来,轻轻将孩子抱了过去。 这少年不过十来岁的年纪,抱着襁褓还稍有些吃力,他轻轻擦去宝宝嘴角流出的口水,晃动着身体低声哄道:“小尤诺,今天乖不乖啊” 界海闭着眼睛只听到他温柔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有股莫名冲动,于是他浑身微颤腰间一热尿了。 “还是这么不乖。”少年被尿了一身却毫不为忤,他轻笑着将宝宝放到身旁的圆桌上,解开襁褓娴熟地换起尿布。界海臊得要命,眼睛眯开一条细缝看去,面前的金发小少年同他儒雅俊美的父亲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因为年少,更显得秀气非常。 他很快注意到那灰色的小制服上已被沾湿了一大片,像个黑色补丁,顿时又羞又窘,赶紧闭上眼睛装作熟睡的样子,心里暗叹真是太丢人了! “好了,伊恩,交给我吧,你快去换身衣服。”女士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指着他胸口的水渍示意。 名为伊恩的少年笑着应了一声,擦了擦手跑出房间,女士动作利落地换好尿布,抱起孩子一边轻轻摇动,一边缓步走到阳台上。界海仍有些害羞,侧头避开了女士的胸部,却惊讶地发现屋外阳光明媚,正是一片花的海洋。 无数小小的花瓣从各种不知名的树上缓缓飘落,被贪恋春意的微风轻轻裹挟,飞舞成彩色飘带。他从未曾见过这般绚烂的花海,只顾看着片片拂过的飞花出神,却忽然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渐渐陷入沉睡,等他再次睁开眼时,面前又换了场景。 这是个大到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温室花棚,一排排绿油油的植物在黝黑泥土里种得整整齐齐,周围还有不少身穿墨蓝工作服的人来来往往,忙碌地做着农活。他正想环视四周,视野却猛地向下一转,就见到一条脏兮兮的棕色小棉裤,一双带着绒皮的小短靴,看来他依旧是附在孩子的身上了,不知道这次还是不是小店长呢? 他此时的思维是一种很奇怪的分裂状态,明明清醒地意识到这并不是真正的自己,但却只能如傀儡一般地服从这孩子的心意,脑中全是他的喜怒哀乐。就如此时,他盯着眼前那一株叶片宽阔的植物,越凑越近,忽然觉得里面有东西在吸引自己,他小心翼翼伸手往绿叶丛里一摸,竟摸着个有他手掌大小的蜗牛。 “妈妈!妈妈!”他赶紧双手握住蜗牛大声喊着,急不可耐地站起身向前跑去。眼前很快出现了女士那张熟悉的温柔笑脸,她也穿着带有泥痕的工作服,手里拿着剪刀和小圆桶,正在收集温室内成熟的红蜜果。 “妈妈!你看,我抓到的!”他自豪地将蜗牛捧在手里向女士邀功,眼睛瞪得滚圆,金色的眸子里满是期待。 “好大的蜗牛呀,小尤诺真厉害!”女士夸张地大声赞叹了一句,摘下手套揉揉他卷翘的金发,从圆桶中取出一颗拇指般大的晶莹红果塞进了他的嘴巴。 界海只觉得那蜜果甜美多汁,入嘴滑溜溜地丝毫没有粘腻感,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了。他砸吧着小嘴还想再要,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声轻呼:“小尤诺!” 他转头看去,在温室入口处,一个身穿蓝色制服提着黑书包的俊秀少年正倚在门边笑着朝他招手。 “哥哥!哥哥!”他哪里还顾得上要吃的,随手将那来之不易的缴获一扔,迈开大步直奔到少年面前,猛地扑进了他怀里。 “哥哥,你去哪里了?好久好久没来陪小尤诺!”他努力踮脚勾着哥哥的腰,抬头瞪起水汪汪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抱怨。 “对不起哟,哥哥还在实习中,没办法经常回家”伊恩弯腰将弟弟抱起亲了一口,亲昵地捏捏他小巧的鼻头。 “实习是什么呀?” “实习啊,就是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住一段时间,等到学成回来的时候,就可以变成最厉害的医师了。” “那小尤诺也要跟哥哥一起去小尤诺也要做最厉害的医师!”他不服输地撅起小嘴大喊,少年听着他这般伟大的志愿,又宠溺地亲了他一口,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见哥哥笑了起来也不由跟着欢喜,手舞足蹈地还想再撒撒娇,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有规律的嗡鸣,他下意识转头看去,高高天穹下,正漂浮着一座庞然遮天的浮空城市。 又一阵黑雾袭来,这温馨的画面瞬间转换。界海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装饰豪华的大客厅里,脚下是亮白色的大理石,头顶是米色的彩绘瓷砖,两排红木旋梯从大厅两边延伸而上,最里侧的壁炉里烧着熊熊火焰,温暖了整个房间。 客厅中央是一排棕色软皮沙发,上面正坐着三个高矮不同的身影。金发的温润青年应该是他的哥哥,紫发的那位很面熟,但界海叫不上他的名字,他肩上停着一只闭目垂头的大白鸟,却正是书屋里那只会说话的肥鸟阿黄。剩下最矮的一人罩着黑色旅行斗篷看不到面孔,手上还抱着个用裘衣裹成了厚厚一团的孩子。 他脑中还在想着为什么阿黄会站在那青年的肩上,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快步走上前,对紫发青年一鞠躬,乖乖喊了声:“云轩哥哥好。” “小捣蛋,又偷吃了吧,肚子都要涨上天了。”名为云轩的青年捉弄似的斜起嘴角,伸手弹了弹他胖胖的小肚皮。 “才没有。”他捂着肚子挤了个鬼脸,又凑到白鸟耳边,细声细气地私语,“阿黄阿黄,莱顿爷爷给我做了蜜果奶酥千层塔,还热乎乎的哦,你快跟我一起去吃吧。” 肥鸟睁开一只眼瞟了瞟他,有些犹豫地转转眼珠,终于还是抵不过甜食的诱惑,轻咳一声飞到他的肩上,又继续装模作样地闭上眼睛。 那白鸟看着挺沉,界海却只觉得肩膀上完全没有重量,仿佛空无一物般。他轻抚着那光滑洁白的尾羽,心中疑惑,这位名叫云轩的男子看起来也和书屋颇有关系,难道是上任的店长吗? 他正胡乱想着,就见到面容有些严肃的哥哥朝他招招手,吩咐了一句:“尤诺,你带这位小哥哥先上楼去休息一会儿吧。” “好!”他笑眯眯地点头应了下来,定定看着那陌生人摘下斗篷,露出一头绿色短发,满脸都是请勿靠近的冰冷表情。 绿色的头发难道是尽远哥?界海瞅着那张面瘫小脸,越看越觉得像,但他无法自己出声询问,只能比了比手,说句“跟我来哦”,转身往前带路。绿发少年一声不吭,抱住手中的孩子紧跟着他上了楼,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幽深的走廊里,默然不语,只有脚步声节奏相合。 他这样沉默地走了片刻忽然放缓脚步,转转眼珠笑着对绿发少年问道:“你好!我叫尤诺哦,你叫什么名字?” “尽远。”绿发少年惜字如金,面无表情地蹦出两个字,又闭上了嘴。 果然是尽远哥,没想到他小时候这么冷冰冰的,不知道他怀里抱着的是谁界海暗暗猜想,嘴里跟着继续问道:“你怀里抱着的是弟弟吗?” “不是。” “是妹妹呀,我也好想有个妹妹!” “” “你多大啦?我今年八岁了!” “十一。” “你家在哪呀?离我家远不远?” “京城。” “京城是哪呀?” “” 他问了半天见对方还是爱理不理的样子略感不快,嘟着嘴使出了杀手锏:“我请你吃奶酥千层塔吧,可好吃啦!” “不必。” 真是讨厌的家伙!他双手插着腰对尽远直瞪眼,气鼓鼓地正想说什么,画面却又一转,黑烟翻腾,无数流光般的图像从他身侧浮现,围绕着他飞速盘旋。 界海张大了嘴,呆呆看着那不断闪现出的模糊画面:他看到一艘巨大的金色飞艇划过蓝天,他看到一片黝黑的雄伟要塞矗立山峰之间,他看到许多蚂蚁一般的红色傀儡,看到重炮在咆哮着喷出黑铁弹,看到无边无际的战场硝烟。无数杂乱噪声不停冲击着他的耳朵,令他头昏脑涨到几乎炸裂,他只能捂住耳朵咬紧牙关,静待这痛苦煎熬的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总算又安静下来,界海晃了晃依旧发蒙的脑袋,定睛一看。在他面前站着个身穿银灰色将军制服的中年男子,面庞瘦削,颌下留着威严的短须,额前还带着厚重的熊头银环。 “小家伙,你从哪儿偷跑出来的?”将军半蹲下来捏了捏他的鼻子,笑得格外慈祥,全无军人的肃杀感。 “我”他动了动嘴唇刚蹦出一个字,身旁就传来一声冷冷的少年嗓音:“我们要见伊恩少校。” 他循声看去,依旧一身黑斗篷的尽远漠然直视前方,见他转头过来便与他对视了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忽然变回一阵黑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金色的流光重新出现,整个世界又开始旋转起来。界海觉得他似乎被困在了这永恒飞旋的时空,他晕头转向地半蹲下,刚闭上双眼,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整耳欲聋的巨响。 他心中浮起一丝极为不妙的预感,立刻抬头看去,在那漫漫黑雾的尽头处,爆起一圈圈金色水波般的震颤。那是什么?他脑中刚浮起这个念头,就像被什么驱动了一般,迈步朝那里奔去。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如飞一般风驰电掣,心中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不停地催促着:快一点!再快一点!来不及了! 他双眼紧盯着那黑暗中唯一的光,几乎顾不上呼吸,只觉得身周越来越冷,冻得他直打哆嗦。翻滚的黑雾似乎也感应到了他的执念,结成一道道黑水晶般的索桥,铺在他前方,又随着他脚步经过不断塌陷剥落,消失在无尽虚空中。 这世界正在走向崩溃,没有时间了!他心中忽然跳出这个想法,更是咬紧牙关朝着那远处的一点白光不断接近,快了!就快了!他隐隐看到那白光之中的瘦削身影,那身影是如此的熟悉,是哥哥!是哥哥!有个声音在他脑海中不断呼喊。 “哥哥!”他使劲浑身力气发出一声呼喊,白光中的身影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机械地回转过头。 俊秀的青年已经变成如纱纸似的薄薄光影,虚幻不实,在金色波纹的冲刷下不断颤抖。他怔怔看着远处拼命飞奔的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翘,露出最后一丝温柔的浅笑,瞬间散成漫天的白色光粒。 哥哥!!!重重黑雾缠上界海的身躯,令他再无法向前一步,也再无法说出一个字。他定在这黑白的交界,仿佛有一道无形天堑划开这生与死的边缘,只能眼睁睁看着远处飞舞出的白色光点不断闪灭,幻出一片无暇的光晕,最后如风一样,消失在死域般的黑暗空间。 整个梦境世界在白光消失的刹那随即崩解,道道金光飞掠而过,他身不由己地开始旋转,一阵眼花缭乱后再次陷入晕厥。 “哥哥哥哥”寂静的房间内响起一声声哭泣般的低吟,界海沉迷在无尽梦魇里,他的脸上惨白如雪,眉头紧皱,豆大的泪滴不断从他的眼角流出,湿透枕巾。 断断续续的哀叹在黑暗的房中回荡,阴森森有些毛骨悚然。而那罪魁祸首的怪书却早已收回了金光,静静躺在他身侧,仿佛一个多余的看客,沉默地,等待着夜的终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突如其来的觉醒 清晨,界海终于从那黑暗的梦魇中挣脱了出来。 他剧烈地喘息着,撑开眼皮盯住天花板边缘灰白色的一片光亮,那是曦光将至的提示。借着这点微弱光明,依稀能见到他眼中布满血丝,眼周红肿,满是泪痕。 又是一场噩梦?他脑中乱成浆糊,对梦中所见似乎有些还记忆残剩,但更多的只是一种窒息般的哀伤。这哀伤如此强烈,以至于他此刻一想到竟又浮起了眼泪,忍不住鼻酸。他想要抬手擦擦眼睛,却又是浑身酸痛无比,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了。 真是见鬼他忍不住暗骂了一句。他可记得这个感觉,前几日也是噩梦之后醒来时,他就有过这样的经历了。但这次的痛要比上回愈发难熬,身上也痛,心上也痛,他甚至觉得呼吸的每一口气都能痛得全身发抖。 他咬着牙尝试着挣扎起身,在数次无果后终于放弃了,就这样躺尸般困在了被窝里,双眼呆滞无神,一下也不愿动了。忽然间,从他侧面闪出一道金光,如同暖阳驱赶寒雾般,将他身体内所有酸麻感洗得一干二净,顺便带回了他摇摇欲坠的神智。 他迷迷糊糊中恢复了力气,第一时间转头看去,惊愕地发现那本旧书就在他枕侧。阵阵金光从书中飞出又急速缩回,最后嗡的一声,全都消失不见了。 难不成是眼花了吗?猛然又见到这本书,他真的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但等他用力揉揉眼睛再看,怪书依然静静躺在身旁,书皮上的沙漏几乎快要填满了,亮闪闪地透着金光。 真的又回来了他此刻的心情说不上是喜是忧,双眼茫然盯着那书皮,心中直打鼓。且不管它是怎么回来的,方才的金色神光他可是亲眼所见,若不是那光出现,他现在还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呢,这可绝非幻像。 说到金光他猛地想起噩梦中那满是金纹的旋转空间,不由打了个冷颤,该不会是这书在捣鬼吧!?他越想越慌,这书的力量显然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围,令他忐忑不安。幸好今天只是一阵金光,但谁知道明天会出现什么?这书绝不能留在自己这里! 这次必须原原本本和店长说清楚,再请他想想办法他下定了决心,飞快起身将书一把塞进书包,如释重负地长舒了口气。因为那金光的力量,他此刻气色倒是好了许多,面颊有了红润,只是额上还残留着不少汗水。他扶着书桌定了定神,转头看向吊钟,正是7点30刚过,宿舍楼里还是寂静无声,与往常没什么区别。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正常上课他暗叹一声,强打着精神穿衣洗漱,背上书包就跑出了房间。 楼道里没见到人影,只有灯光明亮依旧,他急匆匆下到底楼往管理室一瞥,却看到房门紧锁,里面黑漆漆一片。婆婆今天没来吗?他带着疑惑快步走到窗边,眯眼朝里看了看,又轻轻敲了几下玻璃,依旧无人回应,只得转身往食堂走。可等他到了食堂,发现这里竟也是一个人都没有,柜里也没见到任何食盘,顿时愕然当场。 不会还在做梦吧他下意识捏捏自己的脸颊,有痛感,想必不是梦境了。他不信邪地站到玻璃窗前大喊了几声,又用力敲了敲柜台,还是没人出来回话,只能悻悻返回前门。 怎么都没人呢?他垂着头顺着小路往教学楼走,脑中闪过昨天老门卫的叮嘱,恍然有些明悟了。不会真的封校了吧他想到这里不由加快了脚步,忧心忡忡赶到教学楼一看,果然一个学生都没有。 今天的课看来也上不成了,还是先去书屋吧他叹了口气往校门走,刚过了小广场,就见到铁门旁多了几个身穿黑色警服的身影,总算心下了然,还真是封校了。 也不知道会封多久,总该允许住宿生出校吧他有些担心自己的处境,大步走到门前,对一位警员低声问道:“这位警官您好,我是住宿生,想出校门一趟,不知道可不可以?” 那警员绷着脸朝他看了一眼,指指门房间说道:“学生证带了吗?去登记一下,下午六点前返校,过时不候。” 界海笑着应了一声,走进房间就看到方桌上放着一张登记表,上面写了寥寥几个名字,想来也是住宿的学生吧。他快速扫了一眼便从旁边取过笔来,端端正正记上自己的名字和学生证,刚把笔放回原位,就听到屋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嘲讽:“哟,这不是界海同学吗?大清早的就急着出去玩了?哼,天天就知道往外跑,哪里还有学生的样子,真是丢我皇家学院的脸面。” 界海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来人是谁,不动声色转身一看,玉茗穿着金色的修士长袍,斜着眼朝他轻蔑地打量,身旁还站着那名如影随形的黑衣护卫。 这家伙一大早来学院干什么界海瞅瞅他那身明晃晃的金袍,又看他满脸盛气凌人的样子,莫名觉得好笑。但此时若是笑出来,对方必然要闹得无休无止了,他只能绷着脸,若无其事地微鞠一躬,却又听玉茗阴阳怪气地嗤笑道:“也怪不得你,南蛮子总是教不好的,血里流着的脏东西可怎么洗干净?” 行行行,你最高贵最有教养了,大清早跑出来骂人界海暗暗在心里嘲了一句也没搭理他,转身正要走,眼前又是一道风墙忽现,拦住了房门。 “真是没规矩,我话还没说完就想走,你当这是什么地方?”玉茗阴沉下脸指了指大铁门,“今天学校封闭,任何人不得出入,听到了吗?” “学长,刚才有位警官已经说了,登记之后便可出校,我已经登记好了。”界海毫不露怯,指着桌上的签名表淡定回道。 “哪个说的?我可没听见。”玉茗眯着眼看了看外面站岗的警卫们,拖着长音带上了几分威胁。 方才说话的那位汗都快下来了,他怎能想到会有这么倒霉,好死不死地遇到了殿下的对头。他心里正暗暗叫苦,玉茗身旁的黑衣护卫冷冷出言提醒道:“殿下身负圣塔教令,有全权监管之职,殿下只管下令便是,若是有人胆敢违抗可按教令惩处。” “正是如此,你哪都别想去,乖乖给我待着。”玉茗昂起脖子轻哼了一声,大模大样坐到桌旁的旧木椅上,摆起了主人的架势。 界海心中又气又无奈,这家伙整天找茬耍威风,可真没一点皇室贵胄的样!然而一则对方师出有名,真有圣塔的教令,二则就凭他这小胳膊小腿,可绝对冲不过那道风墙。他想了想也只能服软,食堂都不开火了,总不能守在学校饿肚子吧。于是他扁扁嘴又朝玉茗一礼,低声求道:“学长,我是真有急事要出去,您就行个方便吧,拜托拜托” “急事?你能有什么急事?”玉茗见他软声请求,更是洋洋得意,这小子总算是栽在自己手里了,现如今那该死的舜也不在,可没人会帮他。 “我要去找人还本书”界海犹豫了一下,还是据实相告,免得惹他怀疑更是走不得了。 “还书?这算什么急事”玉茗一声晒笑,漫不经心地抽出桌上的报纸翻了翻,眼皮都懒得朝他这里动一下。 “真是急事!那人过了今天就不在了,只能,只能现在去找他”界海讪讪地说着谎话,好在脸皮没红,对方应该察觉不出吧。 “还真是奇了,就这么凑巧?行啊,你把书给我,我找人替你跑一趟。” 界海顿时无言以对,这书古里古怪的,万一交给别人,惹出什么祸事了怎么办他踌躇了半天也想不出该说什么理由好。玉茗看了会儿报纸没等到回音,狐疑地瞄了他一眼,轻咳一声指指桌面:“把书放这吧。” 界海心里更是紧张,他一时没回话倒惹得对方怀疑了,这可怎么办好他看着玉茗眼中的不虞越来越浓,咬咬牙露出一个僵笑:“那要不然我就先回去吧,改天再找他也没关系,学长的好意我心领了,心领了。” 他不敢等对方回答,转身快步走到门口,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 “站住!”,玉茗板着脸站了起来,用力敲了敲桌面喝道:“鬼鬼祟祟的搞什么名堂,赶紧拿出来,我还能抢了你的书不成!?”他心下不快,说话间几步上前拉住那旧书包,径自翻找起来。 界海慌忙伸手按住背包,嘴里直喊道:“学长,我还是下次再去吧,真的不麻烦你了。” 玉茗睬也不睬,将他的手一把拨开,在包里又翻了翻便找到了那本怪书。他双手捧起书,愕然看着书皮上缓缓流动的金色沙漏,立刻意识到这必定是不凡之物,紧跟着便怀疑起它的来历了。这可绝对不是凡人能接触到的东西,难不成他紧皱着眉头,目光凌厉地横了界海一眼,沉声斥道:“这书你从哪弄来的?老实交代!” “都说了是从书屋借的!快还给我。”界海赶紧扑上前抓住怪书,生怕他将书拿走了。 “哼!还敢嘴硬?你倒说说是哪家书屋?地址在哪?”玉茗握住书的另一侧,半点没有松手的意思,“快说!是不是你偷来的!”他双眼紧盯着界海的表情,试图找出零星半点确切的证据。 “怎么可能是偷来的!你别血口喷人!”界海顿时恼了,咬着牙关用尽全力想把书抽回来,可他那点力气在对方眼里真不够看的,费了半天劲那书还是铸在了对方手掌般一动不动。 玉茗冷眼看着界海涨红的脸颊,区区凡人居然想从自己手里抢东西,真是不自量力。他心神一动正想召出旋风将其束缚住,忽觉眼前金光闪现,手中便传来一阵剧烈刺痛,疼得他大叫一声条件发射地松开了手。酸麻的刺痛充斥神经,玉茗只觉得双手完全没了知觉,他呲牙咧嘴地举起一看,大片黑印从手指蔓延到掌心,看着就像是涂了层抹不去的黑漆。 “殿下!”身旁的黑衣护卫大惊失色,想也不想立刻甩出一道浑浊水流将界海团团缠住,他上前拉过玉茗的手掌细细查看,在确定并无大碍后才微松了口气。该死他暗恼自己失职,又冷冷斜了界海一眼,伸手放出浊流将少年连带着那本书完全包裹进了水球里。 外面那些警员们见状也纷纷跑了进来,嘴里乱哄哄嚷着“殿下没事吧”“殿下小心”之类,慌慌张张在房间外围成一圈,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态势,却又完全不敢靠近水球。他们也都是些凡人,对于这般神异的东西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玉茗皱起眉头看着那水球,一声不吭摊开手掌,任由护卫替他缠上绷带,心中暗想:这书绝对有古怪,居然能自动发出魔力伤人但这小子是从哪里弄来的?连我玉王府都没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居然还敢骗我说是从书屋借的!简直是把我当猴耍!他看看周围面色紧张大气不敢喘的警员,想到自己居然在这帮人面前出了丑,怒气愈渐奔涌。 手中忽然传来清凉的感觉,黑衣护卫放出水流裹住他手掌,借此缓和伤势。玉茗凭着这股凉意好不容易压住了怒火,他恨恨瞪着那困在水球中无法呼吸的少年,低声吩咐护卫道:“你守着这小子,我去找人来看看。” 他转身刚走出两步,却听到一声仿佛蚊蝇飞过般的嗡鸣,紧接着一股沉重到令他难以迈步的压力袭来。他只觉得眼前无数金光浮现,下一霎又转成阵阵飞掠而过的黑色波纹,他动也不能动,喊也喊不出,生生受了几道魔力冲击便觉得脑海一涨,昏迷过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至强者们 正是朝阳初升之时,金色的暖光顷刻间铺满大地,为这初冬的京城带来欢腾活力。但在皇家学院的校门口上空,却忽然出现了一道冲天而起的黑色光柱,仿佛不可靠近的领域,蛮横地将所有光线全都吞噬得一干二净。 在那光柱的正中央,界海低垂着头,仿佛牵线木偶般耷拉着四肢悬在空中,衣服随着阵阵神力波纹的涌动而翻飞鼓起,却又诡异地静默无声。他方才被困在了水球中不能呼吸,奋力挣扎着想要打破身周那团粘稠的水流,但不管他如何用力挥手,如何左右摇晃起身体,那厚厚的水膜始终粘附着他的口鼻,渐渐地,他终于因为缺氧而脑袋一蒙,昏死过去了。 就在这危急之时,他手中那怪书忽然金光大作,急速飞到他头顶打开,发出一阵几乎不可闻的嗡鸣,又立刻合拢,化成一道光缩进了界海体内。仿佛是被这书所引动,星星点点的黑色游丝从界海身上各处飘散出来,汇聚成线,织成大片的黑网,又旋转堆积,最终凝成这一道醒目光柱。 这一过程说来复杂,但实则只在眨眼的功夫便结束了。校门旁那几名警员,连带着玉茗和他的黑衣护卫,在这光柱出现的刹那便感到被一股沛然压力定在了原地,紧跟着黑色波纹横扫而来,混乱暴走的冲击力将他们全都震晕了过去,倒在地上。 伴随着波纹震动,光柱竟也间歇变化出明暗,节奏彷如呼吸一般。学院周围的居民都被这天地异象所吸引,纷纷聚过来围在大道上,他们也不敢接近,只能远远看着那黑光里间或显露的人影,很快将门口大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京城人见多了圣塔的力量者,对这类神力反应不能说习以为常,倒也没什么好惊骇。当下便有自以为是之人指指点点侃侃而谈,有人附和,有人不屑地嘲讽,也有人见了门边那一圈躺倒在地的身影,想赶快去通报警部,人群里纷纷攘攘,愈渐吵闹起来。 正在局面混乱之时,忽然从天空射来一根巨大的碧绿花藤,猛地扎进学院前广场的砖石里,抖了几下便拉成一条绷紧的直线。一个身影脚踩木滑轮,顺着巨藤飞速而下,在快要落地之前,又从藤上冒出无数细白触丝粘附在他身上,将速度不断减慢,最后缓缓停在了门前。那人披着苔痕斑驳的绿斗篷,面容隐在兜帽里,只看到长垂腰间的白胡须,正是那位花藤舞台的创造者:木芸长老。 “圣玄”老人纹丝不动驻在门前,盯着那黑光中悬浮的少年,极缓慢地说出两个字,便似乎费尽了力气,紧抿着嘴轻轻挥了挥手。绿光刹那飞散,校门周围的各类树木仿佛疯了一般飞快生长蔓延,颤动着树枝左右联结,最终变成一面巨大参天的树墙,将界海围在了中间,也遮住了那些看客的视线。 绿藤上又有人影陆续闪过,几名身穿金色或白色长袍的修士紧随而来,站在老人身边看着那光柱,面色各异,但都沉默不语。他们跟随长老修行多年,显然早就习惯于这种无言却又默契的氛围,见此情形便各施手段甩出藤鞭木爪,将地上那些昏迷之人全拉了过来。 木芸长老围好树墙又比了比手,便有几个白袍修士转身打开通道,去疏散在墙外看热闹的人群,剩下几人陪着老师站在黑光影响范围外,静待它的结束。忽然,长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侧身看向远方天空,一道电光自天边闪烁而来,身穿紫袍金带的玉王殿下裹着刺目雷电,威势赫赫,飞过树墙立在了他对面。 雷光瞬间收敛,王爷见到这黑光柱似乎心情很差,面庞僵硬如铁,他斜眼看了看那光柱中模糊的人影,转头便发现了躺倒在藤网上的玉茗,顿时大惊失色。 “茗儿!”他倒竖眉头,冲上前一把推开那几名修士,半跪着抱起玉茗,将他小心靠在膝上查看伤势。他眼中神光忽起,如探灯般飞快扫过少年全身,把了脉,听了呼吸,再验看过瞳孔,确定宝贝儿子只是陷入了昏迷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老爷子,您这算什么意思!本王倒要请教个说法!”玉王怒冲冲回过头来,指着地上的藤蔓,虎目圆睁朝木芸长老吼了一句。这宝贝儿子他平时连打都不舍得,现在居然被人击晕过去了,怎叫王爷心头不恼怒。 长老不急不缓地朝他摆了摆手,身旁走上前一位金袍祭司,微微一礼,温言解释道:“王爷莫要错怪,我等到此之前,小殿下就已昏迷过去了,八成也是受了那圣玄之力的冲击”他伸手指了指光柱,面带着几许惆怅,似乎对此隐隐担忧。 玉王眯着眼冷冷看了看那祭司,猛然向后甩手,大团雷球炸得噼啪作响,向那光柱直射而去。仓促间,长老只来得及召出几面藤墙拦在路上,雷光受了稍许延迟,破开障碍后去势依旧迅疾,眼看就要撞上光柱了。无数细长铁剑忽然从空中落下,围在黑柱旁结成一圈金属网,那团电光吸附于铁网上闪耀蜿蜒了片刻,终于无奈地悄然消失。 紧接着,头顶传来一声低沉呵斥:“堂堂王爷还要跟个小孩子动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京城之内,敢对玉王如此说话的人连猜都不用猜,便只有那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了。 王爷听到这声音面色更转阴沉,黑如锅底,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架细长铁拱桥越空而来,桥上立着个黑衣黑发的瘦削男子,大袖飘飘,脸上被铁面具遮住了一半,只见到尖尖的下巴和微微上翘的嘴角。他身后立着仿佛永远一身军装的叶迟上校,扶着腰间的黑色横刀,眼中精光湛湛,冷如冰霜。 “真会说风凉话,又不是你儿子受伤。”玉王看见皇帝就来气,半点不想同他啰嗦,他压低嗓子嘲讽一句,抱着玉茗站起身来,重又缠上电光,几个闪烁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皇帝对这我行我素又脾气火爆的兄弟也是无可奈何,他飞快下了铁桥,挥手将这召唤而来的神力散去,站到长老身侧施个了修士手礼,换来对方轻轻的点头。 在场几位修士眼见陛下驾临,纷纷鞠躬见礼,皇帝随意摆摆手,目光投向那光柱中忽明忽暗的人影,似觉有些面熟,指了指对上校问道:“是不是舜那个朋友?”皇帝当初在两人成为好友之前曾命人调查过界海,对他多少留有印象,只是此刻那人影模糊不清,加上皇帝视力也不好,一时难以分辨。 上校默然不答,盯着界海看了片刻,大步上前站到光柱边缘。他斜向上伸出右手运起神力,黑光仿佛遇到了克星般纷纷向两侧躲避,露出少年那失了血色的小脸。 “没错。”上校此前也见过界海几面,一经确认便收回了手,光柱瞬间重新合拢,与方才并无二致。 “真没想到他居然是个天选者”皇帝负手在背轻声喟叹,这南岛来的小子自从到了京城可真是如有神助一般,不单能得到自己儿子的垂青,居然还出人意料地觉醒了力量。只是,这被称为“圣玄”的黑色神力想要操纵起来可绝不简单,从古至今不乏有得到这份恩赐的人,但却只有那位开国之君能够顺利完成修炼,余者非死即伤,难以善终。这般看来,也不知对他是福是祸了 皇帝还在默默沉思,上校扶着刀柄大步走进人群中,瞄了一眼那地上的几人,半蹲下伸手虚掩,用抗魔神力挨个尝试了一番,却始终毫无动静。“没有残留。”他拍了拍手轻声下定结论,再没向他们投去半点目光,板着脸回到原位。 看来力量共鸣还算稳定,要不然,这种突发性的神力震荡,多少会在他们体内留下些残存的碎片皇帝了然地点点头,转身向长老请教:“老爷子,依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木芸长老依旧定在原地不言不语,也或许并未听到这句问话,皇帝便继续凝视着黑光,自顾自地盘算起来。这力量与皇室颇有渊源,甚至可以说,楻国人之所以尊崇黑色,便是由此而来的。但对方毕竟出身南岛,也不好闹得太出格影响两国关系,总得找个借口将他留下再细说吧 树墙之内陷入沉寂,两位主事者各自想着心事,其他人等也只得默默作陪。没过多久,空中忽现一团刺目白光,里面隐约能看见个身穿紫袍的人影,紧接着悠悠传来一声清亮嗓音:“此事我会处理,都散了吧。”说话间,来人翻手轻压,一个硕大的白色光环自上而下将黑柱消融殆尽,最后团团裹住了界海,随着那人一起瞬间消失在圣洁的光晕之中。 底下这些修士们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皇帝一声长笑说道:“差点忘了冕下已经回京,还是交给他最是妥当。”他又神色轻松地叹了一声,对长老再施一礼道别,带着军官潇潇洒洒踏桥而去了。 “冕下?莫不是大祭司回来了?”有个反应迟钝的白袍修士狐疑地看了看同伴,却立刻遭到了嘲讽。 “蠢货!除了大祭司还能是谁?”那人没好气斜了他一眼,贴上前轻轻在耳旁呼唤起仍在出神状态中的木芸长老,“老师?老师?” 他这般连喊了十几遍,老人终于缓缓点了点头,木然说出两个字:“随你” 感情他还停留在皇帝的问话中呢,众学生一时哭笑不得。这位老师每次一想东西总要费上半天,期间真是打雷也没反应的,无奈之下,他们也只能简略说了些大祭司出现带走那少年云云。 长老听罢抚着长胡须说了声“好”,既然此事已了,他再无迟疑转身便走。众人亦步亦趋跟着他踏上花藤,召出一排排滑轮,顺便绑上那几名昏迷者,原路返回了圣塔之中。 没过多久,荧光巨藤又猛地颤了颤,如弹簧般往回收缩,划出一道醒目的绿光消失在天际。石砖上只剩下个浅浅的缺口,而后,树墙内便再无动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圣塔之巅 界海自昏迷后便人事不知,对自己周围发生的剧变毫无所觉。等到他迷迷糊糊醒过来,还没睁开眼,便下意识地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全身舒泰,仿佛所有毛孔都欢欣地张开来,将憋闷了许久的郁气排得一干二净。 他沉浸在这快意中又贪婪地喘息了片刻,终于撑开眼皮,打量起自己的处境。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被水球包围的时候,只记得隐隐听到玉茗说要去找人,不管他找的是谁,想必对自己都没半点好处吧谁会愿意为个穷学生去得罪堂堂玉王府的公子爷?如此想来,那本怪书也肯定被对方拿走了吧 他本以为自己会被关在某个囚室里,然而出乎预料,此刻他却正躺在一张小竹床上,眼前竟是个装饰淡雅温度怡人的竹屋。一扇门,四扇窗,举目所见都是泛着淡紫色的竹制家具,竹椅竹柜竹地板,简简单单没有花纹雕饰。四面竹墙上挂着许多水墨立轴,纸质在明亮的光线下有些发黄,显然经历了不少岁月沉淀。 我这是在哪儿?界海愣愣环视这陌生的房间,心中疑惑不明,肚子却忽然传来雷鸣般的咕咕声,一阵从未有过的极度饥饿感猛地袭上心头,让他不禁皱着眉呲牙咧嘴,哎呀叫了几声。好饿,简直快要饿死了!我到底昏迷了多久啊他扛不过那大浪翻卷的饥饿潮水,捂着肚子正想翻身下床找人问问情况,却听到外面远远传来一声满带慵懒的招呼:“醒了就出来吧。” 原来还有人在,这可太好了!界海赶紧高声应了一句,下床几步快跑,蹿到门口看去。屋外是一片极幽静的紫竹林,弯弯的青砖小路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林中隐隐的八角竹亭,路旁散置着几座石雕矮灯,长短各不相同,雕得古朴大气。一条浅浅小溪从门前绕过,潺潺流水中不时还跃出细长的金鲤鱼,在斜照的夕阳下闪出耀眼明光。 已经是傍晚了吗,难怪肚子这么饿界海望着天边斜阳自以为找到了理由,又安抚似的揉揉肚子,缓步沿着石路往前走,在小竹亭边终于见到了说话者。那人斜对着他靠坐在亭角的竹椅上,白衣紫发,套着木屐的双脚很随意地翘在了木栏杆外,手中上下抛飞着一枚硬币,显得自在非常。 这不是界海一见到此人,脑海之中立刻自动浮现出“云轩哥哥”四个字,幸好他赶紧捂着嘴没叫出来,心下却疑惑丛生。这名字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少年依稀记得在老神殿的书屋入口与对方见过面,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印象了。 他想了想,还是没敢贸然相称,只是鞠了一躬,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问道:“这位先生,请问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的?” 云轩躺在靠椅上瞄了他一眼,并未回答,还是漫不经心地抛着硬币,拖长尾调幸灾乐祸似的笑道:“小子,你可知道自己惹上大祸了?” 大祸?界海听得满脑袋问号,不明白他所谓何意,自己顶多也就是和玉茗起了些争执,犯不上用大祸来形容吧?更何况,原本就是对方先动手欺负人,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学生能做什么?肯定是玉茗在背后颠倒黑白他想到这里恨恨嘟囔了一句:“先生,您可别听某些人歪曲事实,情况是这样的” 他慢慢开头从头解释,说起一大早学院被封,自己有急事出门,明明签好了记录却又被玉茗百般刁难,似有满腹苦水。 云轩听他啰啰嗦嗦地解释到一半就没了耐心,连声打断道:“行了行了,谁跟你说这些事?”他把那翻飞的硬币猛地一握,沉下脸来,带着上位者的威压朝界海冷冷喝道:“你想知道自己闯了什么大祸?哼!整个学院都差点被你毁掉,还伤了不少人,可真是威风呀。现在外面无数人要寻你麻烦,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再被他们抓住,连我也救不了你。” “什么?”界海愕然当场,这这说的是自己吗?他只觉难以置信,情急之下竟结结巴巴地问道:“先生,你你你你不会弄错了吧?我怎么会做那些事?我只是个凡人,哪会有那么大的力量!” “凡人?”云轩冷冷一笑,随手发出一道白光缠上界海的右手,刺目的光芒将他手掌完全掩没,仿佛戴上了发光手套。 界海被这突袭而至的神力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后大退了几步,用力甩起手,而后却又察觉到那白光似乎并无杀伤力,反而柔柔润润像是温泉一般的触感,这才疑惑地停了下来。 他眯起眼睛看着手上的白光,正想出言相问,忽觉心中狂跳,一股异样的酥麻感从手心传来,而后黑光乍现,在手掌上流转铺开,变成薄薄的黑膜遮挡住白光与他身体的接触。 “这什么东西!”手上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层黑漆漆的光膜,界海不由骇然惊叫,拼命搓起手掌想将它抹去,但就算他把手搓到发痛,也没见黑光有丝毫消减。 “别白费力气了”云轩不知何时站起了身,手里端了个小巧的木烟斗,慢步走到少年面前,“你的确是凡人,只不过,如今已被邪神附体,听说过邪神之力吗?哼哼”他眯着眼睛抽了一口烟,恶作剧地朝他吐出白圈,咧嘴露着两排白牙,笑得有些阴森森。 邪神之力?界海哪里听到过这种不可想象的东西,顿时如遭雷击脑子发懵,他一介凡人对神力之类的东西向来敬而远之,更何况是什么邪神之力!他一时惊慌失措,哆哆嗦嗦地追问道:“先生,这这邪神怎么会附到我身上?” “你问我,我问谁去”云轩右手托着烟斗,悠哉靠在亭柱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界海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半晌后才呓语般呢喃道:“怎么就偏偏找上我呢” “可不是吗当时在场那么多人,怎么就附到你身上了,真是‘好运气’呀。”云轩见他上钩,更是添油加醋,还摇摇头故作惋惜状。 界海听他说起那时情形,又委屈地小声辩解道:“先生,您也知道的我当时都晕过去了,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都是那邪神之力捣的鬼,这事可真不能怪我呀” “废话”祭司懒懒吸了口烟,又是一声冷笑,“就算我不怪,外面那些伤者也饶不了你,这黑锅你可是背定了” 伤者界海当即哑然,虽不知道那时的情况如何,但他们想必都是因这邪力才受的伤,自己不能说是故意伤人,却也脱不了干系。他这样想着,又惴惴不安地问道:“先生,那些人伤得很重吗?” 云轩被他问得一滞,这些可都是他瞎编的,哪里说得上实情,当下没好气地斥道:“你还有心思管别人,看看你自己吧,等这邪力继续侵蚀下去,你小命可都难保了。” 界海下意识又看向手中的光团,虽然这突现的神光让他很害怕,但除了微觉麻痒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他又把手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看,犹疑地问道,“会有这么严重吗?” 祭司见他不信,又甩出几团白光缠住界海身周,只留下了头部,眨眼间,黑膜也骤然延展,仍是牢牢抵挡住白光笼罩的范围,毫不示弱。 这黑白神光交锋之中,界海顿觉全身都被莫名的力量牢牢固定住,根本无法控制,紧接着各处皮肤上传来蚂蚁噬咬般的轻微刺痛,扎得他头皮直发麻。 “黑暗邪力如今已深藏在你体内,这些只不过是最轻微的副作用罢了”祭司拖长尾调,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架势,“当时这邪力可不像现在这么简单,若不是我及时出手,你早就化成飞灰了,哪里还有命在。” 他顿在这里又吸了几口烟,板着脸恶趣味地欣赏了一番界海那小脸惨白却说不出话的样子,这才挥手将神力收回。几秒之后,黑膜因为失去了对手也缓缓消融,重新缩到界海体内,再无一丝显露。 “多多谢先生。”界海神情恍惚地道了声谢,脸上不停冒着冷汗,仿佛真的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回来。他抹了抹额头汗水,七上八下的心跳还没稳定,又听到祭司淡淡说来。 “先别急着谢这邪神力量只不过被我暂时压制,在你体内还会越变越强,到时候,一旦我的力量抵抗不住哼哼,砰!”他突然学起爆炸的低鸣声,又惊得界海一抖,擦汗的手就这样停在额头动也不敢动,面色白成了雪花纸。 “那那可怎么办?还请先生救救我!”少年哑着嗓音抓紧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心都吊到了嗓子眼,生怕对方说个不字。 “怎么办?”祭司抽着烟斗漠然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被邪神附体过。” 界海一听这话顿时急了,顾不得多想,上前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连声求道:“先生,您这么神通广大,肯定会有办法的!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呀!” “快松开!拉拉扯扯的干什么”云轩皱着眉头甩掉他的手,又嫌弃地拍了拍衣袖,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自觉应该到了火候,轻咳一声卖着关子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愿意的!先生,我肯定愿意的!您尽管说。” “从今天开始,你必须待在这我会用自己的力量帮你驱逐掉邪神,直到完全清除之前,都不得出此地一步。” 不能出去?学校和书屋那边可怎么交代界海略一愣,吞吞吐吐地问道:“先生,能不能先让我出去一趟报个信呢?” “可以啊,我当然没意见”云轩故作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风轻云淡地说道,“只不过,你要是出去被人抓住了,可别想我再去救你一次” “呃”界海想到他所说的那些群情激奋的受伤者,冷汗都下来了,他面色惨淡地吞了吞口水又问道,“先生,那大概需要多久才能学会呢?” “多久?”云轩晒笑一声,神情微妙地看着他,勾起唇角带了些狡猾之色,“那就看你的运气了” 界海见对方不愿明说,叹了口气,也实在无可奈何。他如今只有两条路,要么就留下,要么大概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这还用选吗?他生怕再惹得对方不悦,只能诺诺应了声是,心下感激之余多少有些惆怅,紧跟着肚子里却又不识相地发出一连串饥鸣,囧得他恨不得缩进了地里去。 云轩眼见骗到了少年,正吸着烟斗暗暗得意,听到这阵催促的鸣叫声差点笑出来。他死死板着脸,将烟斗往口袋一塞,故作威严地瞪着界海喝道:“真没出息在这等着,我叫人给你弄吃的去。” 少年涨红着脸讪讪应了一声,看着对方不紧不慢远去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大声问道:“先生,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呀?” 祭司微微一顿,头也不回地说了两个字“圣塔”,大步消失在竹林掩映之中。 圣塔?界海惊愕地再次环顾四周,目光所至全都是细密的紫竹,仿佛无边无际,空中斜阳的余晖闪耀,地上是青青的碧草,哪里能看出半点身在塔内的样子! 这里竟会是圣塔?他毫无防备地置身于心目中渴望的圣地,一时间顿觉百种滋味涌上心头,只能站在原地仿佛入定一般,怔怔看着这片随风舞动的竹海。 视野再延长向外,这茫茫的竹林总有尽头,而在那尽头处,却是更为广阔无边的翻腾云潮。云雾缭绕中,雕满奇形秘纹的白色塔身若隐若现,近乎圆盘状的紫竹圣地就像是座空中浮岛,矗立在这贯通天地的巍然巨塔之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修行之始 翌日早晨,紫竹林中的小亭内,云轩依旧懒懒地躺在靠椅上,端着杯清茶,悠然自品。界海站在他身旁心不在焉地帮着端茶递水,眉关紧锁,昨天一整晚他都在想那邪神之力的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眼下微青的眼圈足以说明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了。 此时虽已是初冬时节,但圣塔内外都有独立的结界空间,从不受寒暑侵扰,清风阵阵吹来,带着暖意,没有丝毫冬日冷酷的冰锋。薰风欲醉,祭司饮了几口新沏的香茗便放下茶杯,半眯着眼,看向远处缓缓流淌的小溪出神。 昨日半吓半骗地将这小子留了下来,现在想想又有些后悔了,他习惯一个人来去自由,平白在隐修的竹屋多了这么个小鬼,真是好麻烦的一件事。但圣玄之力他又不能不管,若是放任着不去约束,一旦神力失控惹出祸端就极难收场了,毕竟,这可是那史上唯一的圣者所使用的力量呀 “先生?先生?”耳边传来界海细如蚊呐的轻呼,云轩正因他的事心中烦恼,思路一被打断略感不快,但他面上丝毫不显,偏过头扫了一眼,平淡问道:“什么事?” “给您添好茶了”少年指了指小石桌,搓着手斟酌措辞,方才他为了找话头顺口问起这位先生的名字,结果对方完全不搭理自己,此刻再想提问,不免有些尴尬。 “嗯”祭司满意地点点头,端起茶抿了一口,看看界海欲言又止的样子轻斥道,“有话就说,扭扭捏捏做什么。” “先生那个,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啊?” “急什么,这一大早的我才刚喝了两口茶。” “我不是担心那邪神之力再发作嘛。”界海面露苦笑。 云轩瞥了一眼他的黑眼圈,一声轻哼,“担心什么它就是要发作,你还能憋住不让它出来?” 这话说的界海本就心情不佳,这下更是郁闷,邪神之力要真在此地发作起来,就算这位先生没事,可竹林不得遭殃了吗?何必这么挖苦我呢他心中微恼,这人虽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从昨日见面开始,说话就一直阴阳怪气,可真是不好相处。 云轩见界海眉头都快皱成了倒八字,心中暗笑,他将茶杯放回石桌,勾了勾嘴角道:“好吧既然你着急,那就先跟你说说这事。” 少年依旧闷声不吭,祭司才不理他的小性子,挥手放出光圈将他推到对面的竹椅上,又从腰间布袋取出那根木烟斗,往栏杆上敲了敲填进烟叶,悠悠问了句:“知不知道什么是神力?” “我又不是力量者,怎么会知道”界海气还没消,垂着头抱怨了一句。 祭司闻听也不恼,擦了团神光将烟点着,吸了一口才慢慢解释起来:“所谓神力,就是身体内产生的一种共鸣这世间一切均是至高神所创造,万物万象无不包含着各自的力量,也都有可能与你发生共鸣有的多,有的少,有的可以轻易发现,有的你永远察觉不到。” 共鸣?界海头一次听见这说法,不由得有些入神,见他停了下来便追问道:“那共鸣是如何产生的呢?” “答案就在这儿。”祭司用烟斗指了指少年的脑袋。 “在大脑里?”界海下意识地摸了摸脑门。 “这种共鸣依附于精神存在,如果没有精神的指挥,就无法调动世间万物中蕴藏的力量。就好比这烟叶,你要是硬吃下去只会觉得苦涩不堪,无法消化,但只需稍稍一点火苗”他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陶醉地吐出大团球状白烟,“就可以尝到这美妙的滋味了” “所以神力就是靠精神引发出了世界本身存在的力量吗?” “不错有的人天生可以产生共鸣,就被称为天选者,而其余人,都不得不依靠大量的练习才能稍窥门径,更甚者,一辈子都无法产生共鸣,就只能作为芸芸凡人之一了。” “原来如此”界海觉得这样区分简单易懂,比那些神神叨叨的唯神论者要让人信服的多了,但他转念一想又有了疑惑,“先生,既然神力必须依附精神,那我体内邪神之力又是怎么存在的呢?” “这就是邪神之力可怕的地方。”云轩只愣了一秒,即刻将谎话圆了回来,“从本质上说,这种力量已经不单单是纯粹的神力,而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所以才会这么难对付。” “有意识?这么说的话不是有点像,传说中的鬼魂吗?”界海瞪圆了眼睛,只觉一股冷气从脊柱直蹿上后脑勺,引得他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搓了搓手臂上浮起的鸡皮疙瘩。他从小在乡间长大,总听着老人们说这类鬼怪的恐怖奇谈,当时还怪他们迷信,却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云轩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小子到底怎么想的,居然扯到鬼魂之说上,也是叫他无语,他左右斟酌一番,还是得继续圆下去呀,“差不多吧差不多,总之,只要知道它很难对付就行了。” “那究竟该怎样才能消除它呢?” “问那么多干什么,说了你也不懂”祭司见他还想刨根问底,顿觉不耐烦了,轻声呵斥了一句,摆摆手道,“不必啰嗦了,先练一次吧。” 可真是自找麻烦他摇着头收好烟斗,起身走到亭外朝界海招了招手,带他穿过小路,来到一片平坦的小石台。“坐下。”他指了指石台,拍拍袖袍率先坐了上去。 界海深吸了几口气,学着样子爬上台面,正襟端坐绷紧了神经,眼睛眨也不眨直盯着对方。这位先生对于驱除的方法不愿多说,他身为凡人更是无从猜测,此刻心中也是砰砰直跳,紧张不安。 云轩等他坐稳后,也不多说废话,将双手平伸示意:“握住我的手” “哦”少年赶紧把手往衣服上擦了擦,双手与他交握,顿时觉得阵阵温泉般的神力再次传来,那熟悉的温润感觉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很好放松大脑,随我的力量去感觉你所见皆是虚幻,闭上眼,用心感受”祭司微闭着双目,身上浮点白色荧光,那荧光顺着他的手缠绕到界海的身周,不断绕着他盘旋。 界海顺从地闭上了双眼,瞬间仿佛被带回到了最初生的状态,无比轻盈,无比安静,四周全是带着舒适温度的水流。他静静地体会那一阵阵拂过身体的柔软触感,专注地随着它的流向默默调动起所有精神。忽然,他似乎看到了在虚空中闪现出的无数黑色亮点,那亮点全都在无序地龟速运动,仿佛背上千钧重担一般。 “放松放松你是否看到了光点,用你所有的精神顺着水的流动,想象那些光点也跟随流动”祭司依旧闭目喃喃,身上的荧光源源不断涌出,几乎将界海围成了白色光茧。 界海朦朦胧胧地听着他的话语,想象着让所有光点全都顺着他的思绪转动,刹那间,那些黑色光点居然真的缓缓挪动了过来。它们越动越快,蜂群般涌到少年的身周,顺着他的心意不断运转。随着黑点越聚越多,界海却渐渐感受到一股沉重压力扑面而来,不由皱起了眉头,精神略有不稳。 “不必惊慌那些就是邪神之力的负面影响保持放松,跟好水流的方向。”祭司敏锐感觉到了他气息的变化,眼中冒出璀璨白芒,瞬间加大了神力输出,白光点点转成无数丝线,将界海完全包裹在内。 但界海却仿佛没听到他的指导,随着压力越积越多,他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整个精神状态更趋向于对抗这些纠缠不去的黑暗恶意。突然间,他脑海里不知为何出现无边的黑色潮水,喷涌着向他扑来,吓得他浑身一颤,黑色神光如尖刺般从他身上乍现,却又在瞬间被身周无边无际的白光所吞没了。 黑色神力爆发后,界海只觉脑中一片混沌,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扶着额角直喘粗气,大滴的汗水不停滑过面颊,全身都因为精神失控在微微颤抖,显得异常疲惫。 几息之后,云轩也缓缓收回神光,睁开眼瞄了瞄少年,又从布袋里取出烟斗,闷声不吭地吞云吐雾起来。 界海休息了好半天才从那虚弱的感觉中挣脱出来,他抹抹汗水,迫不及待地向祭司求助道:“先生刚才我脑中已经看到很多黑点了,但是刚想着让他们跟随流动,却忽然变出了无数泥浆般的东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你看到的那些黑光就是邪力,至于那团黑水”云轩不急不缓吸着烟,面色丝毫不变地扯谎道,“就是它的自身意识了。” “原来竟是这些东西”界海想到那无边无际的黑水之潮,隐隐有种压抑作呕的感觉,他立刻做了几下深呼吸,稳了稳心神又问道,“先生,可它的意识这么强,我该怎么抵挡呀?” “你区区一个凡人,还妄想对抗这种邪力?”云轩抬头斜了他一眼,“你只要跟好我的指令,那股意识就会不断被我的神力削弱,直到能被你这凡人的精神强度击败为之哼,真不知道要花多久时间!” 他扯完这通谎言又低头抽起烟,等了半天对方却毫无回应,便用余光瞄了一眼,只见少年面色戚戚然非常低落,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不由暗笑。他敲了敲烟斗,心想把他吓得也差不多了,便轻咳一声安抚道:“总之慢慢来吧,你能看到那团意识,也算是有些成果。” 界海也明白这事不能急于一时了,只能长叹不已,正为自己黯淡的前景烦恼,忽然从腹内传来一阵雷鸣般的叫声——肚子又饿了! 最近怎么饿得这么快呢?才刚吃了早饭不久呀界海又羞又窘,抚着肚子朝祭司露出一个苦笑。 但对方倒似乎不以为意,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起身对他招手:“走吧,已经让人备好饭菜了。” 云轩说完就转身大步朝前走,界海愣了愣赶紧跟上,心中奇怪,怎么他竟好像知道自己会肚饿呢?他闷声正想着,云轩便似乎猜到他的疑惑,懒懒地拖着长调嘲了一句:“习惯就好了,大不了以后随身带饭嘛。” “先生,我为什么这么快就肚子饿了” “小子,你以为动用神力不用消耗吗?” “可是我只是凡人,并没有神力呀” “废话!我刚才不是借给你那么多吗?要不然你能见到那黑光?哼就凭你这小身板,随便借用一点就快饿死了,要是自己操纵神力那不得猝死?” 猝死界海抽搐着嘴角面露菜色,又不解地追问:“先生,可您方才明明用了那么多神力,为什么没有肚子饿呢?” “你跟我比?” 界海面色讪讪,又往前走了片刻,忽然心中一动再问:“先生那要是我体内的邪力灵魂消耗了神力,又该怎么补充呢” 这小子,简直跟那蠢鸟一样烦云轩额上青筋直跳,只顾往前走,丝毫不想理睬这聒噪的家伙。 “先生?先生?” “怎么补充?就像这样寄居在你体内,然后”祭司毫无预兆地忽然回过身,沉着脸缓缓握起拳头,咬牙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把你吸成干尸!” 界海被他这诡异的样子吓得倒退了一大步,直等到对方走远了才回过神来,赶紧跑上前拉着他手臂问道:“先生,您是开玩笑的吧是开玩笑吧?” “我从来不说谎。”云轩眯着眼看都不看他,挥手轻拂,一股无形推力将少年带离了他的手臂。 界海张了张嘴没敢再问,忧心忡忡地低垂着头跟在他身后,又听到祭司凉凉地道:“所以啊你要是一直成功不了,倒不如在我这竹林找块地,好歹也有个葬身之处” 我才不会成为干尸呢少年听他这般说暗自嘀咕一句,盯住路上的石砖想着心事,再没有多余的问题了。 总算安静了,看来这小子还得多吓吓才行呀云轩听不到那讨厌的提问声,顿觉心情舒畅起来,他抽着烟斗悠闲自在地朝前走,身后跟着无精打采的苦闷少年,两相对比还真是颇有些喜剧意味。 太阳渐渐爬上竹梢,这林中的两人暂歇了口角,但在时空的另一端,忧思未解的尤诺却在书屋遇到了一群意料之外的客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大炼金师格洛莉娅 平日里静悄悄的书屋今天格外热闹。 自从与瑞亚分别后,尤诺就一直为那天的事而愁眉不展,以至于在学院授课时都会偶尔出个神,闹出点尴尬的小状况。这天上午,他草草结束了学院的授课,通过传送阵刚进书屋大厅,就听见了阵阵叽叽喳喳的喧闹声,不由有些诧异。 只见一群身穿深棕色工作服,头戴浅黄盔帽的工程师围在门廊外,将入口堵了个正着。他们年纪有大有小,但总体都挺年轻的,手里拿着厚厚的笔记,正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还不停地相互议论。 尤诺注意到那些帽檐上都印着个银色的方块机械人徽章,立刻明白了他们的身份:卡罗魔导工坊从属。这么大阵势难道是格洛莉娅来了?他心中正暗自猜想,人群里面就传来了少女独特的娇憨嗓音:“好啦好啦,大家都先别吵了,还是看看效果如何吧。”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屏住呼吸静待,随着一声轻微的机械嗡鸣,小傀儡蛋蛋断断续续的嗓音在大厅内回响:“蛋蛋蛋重新载入您好!您好!蛋蛋为您服务!”小傀儡转动着圆脑袋,泛着微光的水晶眼扫过每一位在场的观众,又发出了一系列呆板的呼声:“陌生人陌生人陌生人格洛莉娅维拉小姐,陌生人陌生人尤诺阿斯克尔先生” 尤诺?格洛莉娅被人群包围在中央看不见外面情形,忽然听到这声呼叫,暗道正主总算是来了,她弯起眉角,笑眯眯地拍了拍手说道:“效果还不错嘛,行啦行啦,你们回去工作吧,下午要记得来大厅总结哦。店老板都来啦,可别挡了人家做生意呀!” 诸位工程师都顾不得回答,只是聚精会神地做着记录,等到各自写好笔记才心满意足地散开来,迈步往门前走,经过尤诺身边时也有人会对他打个招呼,或者点头示意。小店长始终保持着优雅的笑容,目送这群炼金达人们离去,再转过头,才看到格洛莉娅双手撑在小傀儡的脑袋上,笑嘻嘻地朝他挤眼睛。 这位名噪一时的炼金师穿着一身朴素的工程装束,头上戴着精密的可伸缩探测镜,显然是从工坊的车间急着赶过来的。她今年16岁,正和尤诺同年,小巧的娃娃脸上配着一双大大杏眼,半长的亚麻色头发松松扎在肩侧,嘴角永远漾着甜甜的笑容,看着倒还比实际的年龄更小了几分。 但这位小姐看着柔柔弱弱,做起事情可绝不简单。去年,在身为科学院主管级研究员的父亲大力帮助下,她邀请到一些年轻有为的工程师们,共同创建了卡罗魔导工坊,如今已经闻名海内,天天都会收到无数订单,金币如流水般哗啦啦地自动进账。更别提她最近刚在佣兵公会拿到的a级资格了,虽然大部分是依靠赞助商身份做的后勤工作,但这份荣誉也足以令普通的力量者们都难以企及了。 只不过,世上总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由于先天的原因,格洛莉娅从小就身体虚弱,不能持续剧烈运动,还必须每天服用南国进口的药物来维持,但这些都丝毫阻挡不了她与生俱来的强烈好奇心。说起来,尤诺和她认识的时间也不算长,最初是经由瑞亚的介绍,后来或许是因为两人性格上都有些天然的冒险因子,一起出了几趟任务,关系倒是处得越来越好。 冒险生活之余,这位能说会道的女豪商也经常会向他推荐各式稀奇古怪的新作品,有的还令他颇为心动,只是价格嘛,就只能让人心碎了。小傀儡蛋蛋就是在她不停不停的软磨硬泡下才定做的,最后付款时当然是记在云轩的账上了,只不过祭司听到消息之后提了唯一的条件:同款买断,之后再不许做了。 按照他的说法是:钱无所谓,但若非独一无二,就没有收藏的价值了。尤诺听罢对这种土豪的境界唯有感慨,他虽然身为领主继承人,但平日花销都有限度,光靠学院教书匠的工资可还远远做不到大手大脚呀。 不过话说回来,蛋蛋的出现倒真是为他省了不少麻烦,甚至可以说,自从有了这可爱的小傀儡,他再也不用担心书屋的客人没有人招待了,真算是物有所值呀。只是,今天这场面让他多少有些意外,这位颇讲交易规矩的女炼金师向来是先钱后货,就没见她有免费服务的时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尤诺想到这里,不动声色地朝她打了个招呼,走到小傀儡身侧瞄了一眼,勾着微妙的笑容问道:“你又想了什么鬼点子,跑来祸害蛋蛋?” “说什么呢!这可是我家研发的最新产品,身份识别系统哟!”格洛莉娅皱着鼻子吐了个舌头,拍拍小傀儡的脑袋,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只要在影像板留下了记录,下次再来蛋蛋就会自动认出啦,永远都忘不掉哦!” “听着似乎也没什么用识别不识别的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这店里也没几个人。”尤诺故作不在意地摇摇头,转身走去吧台放衣服。 “人家装都装好了,大不了不收你钱嘛真是的!” “倒不是钱的问题” “好啦好啦,反正总要做试验的呀,就算帮我个忙咯。”女孩知道他最是爱面子,说了句好话便拉着小傀儡的手走到吧台边,蹦上高脚椅转了几圈,看着店长满脸淡定地放好外套和提箱,眼珠一转又笑眯眯地说道,“喂,尤诺,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好消息?”店长从木柜中倒了一杯无酒精的果饮,轻轻推到她面前,擦着酒瓶疑惑地扫了她一眼,“什么消息?” 女孩双手捧着杯子抿了一口,惬意地眯起了眼睛,舔舔嘴唇说道:“呐,最近公会里面有个s级的大任务哦,你知道吗?” “s级?”尤诺心中一突,又记起瑞亚说过的那件事,手中的动作不由顿住了,“该不会是调查要塞的任务吧。” “哎?原来你知道啊,那可太好了!”炼金师略觉意外地瞪圆了眼睛,又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呐呐,我告诉你哦,这次绝对是挣积分的好机会。我已经叫到厉害的帮手了哦,还偷偷把任务定下来啦,你也一起去吧!这次任务可只有一个队伍的名额哦,哼哼,居然敢小瞧我,看她这下怎么办!”她双手抱着小傀儡笑得贼兮兮,像是成功做了一场恶作剧般,得意洋洋地和好友分享经验。 “她?” “就是瑞亚姐嘛说什么也不带我去,那我就只能自己组队喽!”格洛莉娅鼓起了腮帮子,又摇了摇尤诺的手臂央求道:“来嘛来嘛,你都闷在家一年多了,出去散散心也好啦!” 尤诺不知该怎么回答,扶着桌面有些发愣,他如今的心情倒要比初次面对这件事的时候镇定了许多,只是依然无法做出决定。去或是不去,无论他怎么选择,心中都各有难处,他摇摆在这样纠结的路口,寻不到光明的坦途,只能沉默地站着,不发一语。 格洛莉娅见他面带愁容的样子有些奇怪,转念一想,难道瑞亚已经先行一步找过他了?尤诺不会是已经答应了吧那可就糟糕了!又想,大姐头居然跑来找尤诺去,却不肯带上自己,简直太可恶了!还说什么危险危险的,就是危险才要一起去呀,不然还算是好姐妹吗!她想到这里不由撅起了嘴,眯着眼语气不善地问道:“瑞亚是不是来找过你啦?你有没有答应她?老实告诉我哦!” “她没有邀请我”小店长生怕她误会,连忙摆手。 格洛莉娅心中暗舒一口气,又飞快道:“所以呀,你看她多可恶,咱们要联合起来,一起对付她才行!”说着气鼓鼓地举起小拳头朝他挥舞着示意,“等到我们成功回来了,看她还敢小瞧我们!”她眼中自信满满,仿佛已经看到了对方举手投降的样子。 尤诺看着她如此活力四射忽然有些羡慕,甚至都有种想要答应她的冲动了,学院的研究生活本就不是他心中所愿,此刻渴望冒险的因子瞬间在他体内急速延伸,挑动着他的神经末梢。但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只能低垂下头,尴尬地避过了对方热切的视线。 “怎么啦?信不过我呀!”女孩见他躲躲闪闪不愿回答,还以为他是觉得己方实力有些勉强,当即拍着胸口保证道,“放心吧,这次我还找了另一个a级佣兵哟!埃蒙,那个红头发的大个子,你知道的吧?他可厉害了,绝对没问题的!” 埃蒙?尤诺倒是知道这个名字,听说这人性格孤僻,一向独来独往从不和人组队,也不知道格洛莉娅是怎么邀请到他的。若是有这位从无败绩的战斗天才保护,安全方面想必会有更大的保障,也许就不用自己加入了吧。他为自己这样找着借口,依旧沉默不答。 女孩见他面露沉思,自觉一番说辞有了效果,立刻加重筹码劝道:“还有哦,我专门为这次任务做了好多很厉害的新装备哟!新的沙漠车,新的制导炸弹,新的防护电网,新的探路傀儡,还有最新款的重型哦!哼哼,可千万不要小看了金币的力量,这次啊,我要用金币砸死那帮可恶的怪物!”她掰起手指一个一个地数着,末了还挥了挥手作出个力压千钧的架势。 尤诺听得冷汗直冒,对这位女豪商一掷千金的做派简直无言以对,不过,对方倒也的确有这样说话的资本,但这样一来,这次任务就更不需要自己去了算了,还是想个借口推掉吧。 他正暗自想着如何推脱,格洛莉娅一个人说了半天,见他还是毫无反应的样子也不由有些着急,脑筋转了几转,双手叉着腰佯做抱怨道:“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啊!走不走呀,好歹说句话吧!” “我”小店长还没想好理由,无奈地摇了摇头,才说出一个字,就被她飞快打断了。 “你不会是怕了吧”女孩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作出非常鄙视的样子低声嘟囔道,“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呀以前真是看错你了堂堂天选者居然连个小小的侦察任务都不敢接,啧啧” “谁说我是害怕,我不去是有其他原因的。” “什么原因啊?你倒是说呀。” “原因很复杂” “哼哼,说不出来了吗?不用找借口啦,你就是怕了吧!尤诺胆小鬼!” “谁是胆小鬼!我怎么可能会怕!”小店长急得脸颊都泛出了红霞,眉头一颤一颤直发抖。 “那你为什么不敢去?!” “我哪有不敢去!” “那就去呀!” “去就去!” “好,这可是你答应的哦,不要反悔哟。”女孩狡黠地一笑,低头一口喝掉了剩下的饮料,也不等对方反应过来,风一般地蹿到了门廊边,“我这就回去帮你报名咯,现在就只需要等瑞亚来找我啦!嘻嘻”她甩下了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大门前。 尤诺傻傻愣在原地,呆滞地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怎么头脑一发热就答应下来了呢这可如何是好,话都说出了口,又怎么收得回去,更何况,对方人都走了,根本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呀太狡猾了!他恨恨地抱怨了一句,商人果然都是天生的演员。 可如今木已成舟,恐怕他是不得不走这一趟了。也许还是心底的某种执念在作祟,引得他冲动之下才答应的吧。尤诺出神地盯着窗外那金色暖阳,脑海中中百种思绪翻过,最后只留下一阵心悸般的震动,顿时全身打了个冷颤。 哥哥是你在指引我吗他长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吧台外左右转动脑袋盯着自己的小傀儡,无心再作停留。他转身又从衣柜中取出行李,轻轻抚了抚蛋蛋的脑门,大步踏出了餐厅。 书屋内一片安静,小傀儡转动着脑袋四处打探了一番,确认无人需要服务,便伸手将吧台的空杯子抓起带去厨房洗漱。轻轻的流水声响起,似乎是作为相和,从楼上也传来了节奏缓慢的脚步声。 穿着紫色斗篷的神秘少女弥幽从楼梯上探出了头,她面无表情看了看空旷的大厅,三步两步下了楼,站到了吧台边。她肩头依旧停着那只大白鸟阿黄,只是它此刻似乎精神不好,正低垂着头闭目打盹。 “小弥幽这么早你要去哪啊还没到吃饭的时间呢”肥鸟迷迷糊糊地嘟囔了几句,眼皮都撑不开。 女孩却并未回答,只是抓紧了手中攥着的报纸,环视一圈后,慢步走到大门前,消失在那阵更为神秘的紫光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弥幽与阿黄的京城之行(上) 日正当空,老神殿的后院内还是一片幽静,初冬的寒风拂过那残剩着几簇荷根的小池塘,透着霜叶零落的冷清。池边传送碑旁的小亭内忽然一阵紫光闪过,瞬间现出披着斗篷的女孩身影,正是从书屋传送出来的弥幽。冷风飕飕吹过,女孩搓了搓应激而起的鸡皮疙瘩,走到栏杆边,木然转动脑袋向外张望。 肥鸟缩在她肩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似乎对这瞬间转变的温度毫不在乎,它半眯着眼瞄了瞄四周,倦意浓浓地嘀咕了一句:“这不是京城嘛我说小弥幽,你来京城干什么呀?我可告诉你,这里到处都是素菜,油水都没有” 它吧唧着嘴又打了个哈欠,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瞪,迟疑地说道:“好像云轩那个老烟鬼说过什么话来着?嗯,让本鸟想想哦,对了,好像说什么来京城小心什么什么呃想不起来了管他呢,本鸟在这有什么好怕的!我说小弥幽,你想去哪吃呀?本鸟可有好久没来京城了,都不知道哪里有好吃的” 阿黄自顾自地在那啰嗦个不停,弥幽却一言不发,她紧束着披风,左右探视了一番,见四周毫无人影,便顺着水榭慢慢朝外走去,耳边不断传来肥鸟的聒噪。 “对了,本鸟记得好像有一家做油炸丸子的,味道简直好吃得没话说!鱼丸虾丸肉丸蟹丸,就算是蔬菜丸子都特别好吃嘿嘿再配上他们家的独门蘸料哎呀,那家是在哪儿来着让本鸟想想” “啊,还有一家做蜜汁豆糕的,甜得粘嘴呀!哦还有一家” 肥鸟不停地介绍着那些记忆中的美食,边说边流口水,弥幽迈着小步子一直往前走,缓缓穿过小桥,转过略显破旧的主殿,很快站到了大门外那块巨大的红木牌坊下。 她立在坊柱边左看看右瞧瞧,似乎拿不定主意,阿黄从那些脑袋中飞旋的食物中回过神来,见她呆呆站着,又吵嚷了起来:“我说小弥幽,你到底要去哪儿啊?你又不认识路,还是听本鸟的吧!本鸟先带你去吃那家炸丸子,再去逛美食街嘿嘿” 弥幽歪着脑袋看看它,也不回答,只是缓缓摇了摇头,把手中攥着的那张报纸打开来,手指点了一点示意。肥鸟狐疑地瞪起小眼睛一看,报纸的标题写着:“皇子神秘失踪!是阴谋还是意外!?”下面配了张廊桥港爆炸事件的现场照片,大片倒塌的旧楼废墟中,隐约可以看到几个身穿墨绿色禁卫军服的身影。 “什么乱七八糟的皇子?哦,我知道了,是舜吧我说他怎么好几天没来送吃的了”肥鸟瞧了半天总算是明白过来了,轻哼一声,斜眼对弥幽说道,“小弥幽,你这没头没脑的上哪去找他呀!再说了,他那么大个人,身边那么多卫兵,能出什么事呀!要我说啊,咱们还是先去痛痛快快地吃个饭吧!” “这里”女孩一动不动盯着阿黄看了半晌,倔强地伸手指着那张照片,来回反复地画起圆圈,肥鸟顿时了然。 “廊桥港呀嗯,说起来,本鸟好像很久没去过那儿了,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算了算了,就当陪你散散心好了!走吧走吧,本鸟这就带你去!”阿黄一本正经扶着小脑袋想了想,拍拍翅膀朝前飞去,弥幽扯着斗篷快步跟上,顺着坑坑洼洼的砖石小路,一直走到远处的大道边。 老神殿附近人烟稀少,平时也没什么人专程前来祭扫,沥青大道上偶尔才看到几辆机车开过,寒风卷着道边枯黄结霜的干草,显得特别冷清。 阿黄落回弥幽的肩膀上,陪着她等了半天,终于见到远处跑来一辆黑色的四轮马车,赶紧高声喝了一句:“赶车的,快过来!” “好嘞!”它话音刚落,就传来车夫浑厚有力的回应,马车踩着有节奏的轱辘声响,很快停在了女孩身前。马车夫是个干瘦的中年男子,黄脸短须,穿着灰色的厚棉夹袄,看起来很是朴实。 “这位小姐,您想去哪儿呀?”车夫瞧着眼前披了斗篷只露出小脸的少女有些意外,方才那声叫唤很尖很厉,不像是这样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女孩喊出来的,他陪着笑照例问了一句,就听到那肥鸟大声呼喝起来:“去廊桥港,廊桥港!赶车的,你知道路吧?” 车夫乍听到这白鸟说话吓了一跳,他仰着身子贴在马车壁上,小心翼翼地打量了肥鸟一番,又看看女孩眨巴着眼睛却不说话的样子,心中暗自嘀咕:这莫非是哪位力量者大人,因为不能说话,才通过这只大鸟来传达吗? 他愣在那胡乱猜测,肥鸟却是不耐烦了,又鼓噪着喊道:“喂,赶车的,听到没呀!本鸟问你话呢,知不知道路呀?” “认得认得”车夫生怕惹得这位疑似力量者大人发怒,连声应承着,又比了比车厢示意道,“这位大人,您请上车吧。港口离得也不远,您稍坐一会儿就到了。” “嗯,给本鸟开快一点,本鸟赶着去吃饭,知道了吗?”阿黄惦着肚子拍拍弥幽的肩膀,女孩很有礼貌地对车夫点了点头,顺从地扶着栏杆爬进了车厢。 车夫见这一人一鸟态度迥然,又对自己的猜测起了疑惑,难不成这只大鸟才是力量者变成的?他心中暗想,却不敢多问,甩起马鞭缓缓开动,加速朝东奔行而去。一路上,女孩始终保持着缄默,而肥鸟则像模像样地和车夫说着闲话,打听了起来。 “赶车的,本鸟问问你,廊桥港现在有什么好吃的呀?” “哟,大人,这您可问对人了。我家就在港口附近,要问去哪吃饭,那我可是熟悉的很呀。” “真的吗?快,快说来听听!” 肥鸟闻听急不可耐地追问,车夫哈哈一笑,如数家珍地介绍起港口特色的鱼虾水产,还有各家地道的舶来屋,馋得它哇哇直嚷,恨不得立刻赶到大吃特吃一番。 车内说说笑笑气氛融洽,行了约莫一刻钟,便抵达了港口轨道站台的停靠点。车夫报了一声到站,弥幽便安安静静地爬下车,轻轻和他道了声谢,从斗篷内掏出个闪光的金币,顿了顿又换成一元银币递给车夫,收到一句恭维般的祝福。 和车夫告别后,女孩带着肥鸟一路朝西北方的旧区走。港口里人流密集,阿黄跟随云轩多年,早就知道在人多的地方若是随意说话,难免惹出麻烦,只是闭目垂头装作休憩。弥幽也默然地跟着人群缓缓移动,穿过依旧绿叶繁荫的香帕大道,越过整排整排的铁皮仓库,不多时就来到了那片警卫森严的旧楼外。 由于皇帝发出的戒严指令未消,爆炸现场附近依旧是围着警戒黄线和铁丝网,还有全副武装的禁卫兵在四处巡逻,气氛凝重。女孩站在黄线外朝里面探头打量,只见到一片破旧的废墟,毫无人烟气息,她正想往里面走,立刻被执勤的守卫拦了下来。 “小朋友这里可不是玩闹的地方!”一位身穿灰制服的保安快步从岗亭走出,伸手作出阻止的动作,板着脸告诫了一句。 他见弥幽瘦瘦小小的样子,肩上竟站了只大白鸟,不由多看了几眼,却发现那大鸟始终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也没有。大概是个装饰品吧,这孩子的品味还真是奇怪他这般想着暗觉好笑,指了指远处的公园,低声吓唬道:“快去那边玩吧,要是让那些绿衣服的军官抓到了,会打你屁股哦!” 弥幽对他这番话毫无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这位善意提醒的大叔,又从斗篷里拿出报纸,打开来沉默地向他示意。 “哟,你也喜欢看这种小报呀,现在的小孩子真是叫人没办法”守卫瞄了那报纸一眼,好笑地上前揉揉她的小脑袋,“大叔跟你说,这种八卦报都是乱写的,不要去信啊。”他感慨地摇了摇头,又看了状若雕塑的白鸟一眼,转身回到岗亭内。 乱写的?写在报纸上的东西也会骗人吗?弥幽猛然受到了意识上的冲击,呆呆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报纸出神。白鸟等了半天见她还不走,便紧闭着眼,微如蚊呐般小声嘀咕道:“听到了吧小弥幽,本鸟都说过没事了!咱们还是去港口转转,找找有什么好吃的吧,走吧走吧!” 阿黄轻声催了半天,女孩却像是没听到它说话般,只顾盯着那旧报纸。怎么会是骗人的呢?舜哥哥和尽远哥哥真的好多天都没来过书屋了呀,肯定是遇到了什么意外的事!她笃定地这般想着,可爆炸现场已经进不去了,又该去问谁呢?她从没有过出门找人的经验,一时间不知所措了。 她在这港口的冷风中站了半晌,听着远处悠长的轮船笛声,忽然想到了舜哥哥和他说起过在皇家学院上学的事情,总算找到了新的方向。先去看看吧,那边肯定有人知道哥哥的下落她为自己打气般默默点了点头,将报纸折好往斗篷里随意塞进去,一声不吭地原路返回。 “小弥幽,你又要去哪啊哎呀走了半天,本鸟肚子都饿了!你肯定也肚子饿了吧,难道不饿吗?”肥鸟睁开一只眼,着急地扯了扯女孩的斗篷边缘,语气格外哀怨。 弥幽轻轻抚着它的尾羽以作安慰,闷了半天终于吐出三个字:“去学院”她垂着头拉住斗篷,紧紧抿着小嘴,快步直奔轨车站台而去。 “不要呀我的弹酱肉丸,我的泥涂鱼烤对虾,我的乌鱼子酿饭团”阿黄无精打采地缩在她肩上,哼着鼻音般喃喃起方才听到的各种美食,为自己那没有福分的肚子哀叹不已。 在这声声微不可闻的念叨中,弥幽神色淡然地跑回了站台,在肥鸟不情不愿的提示下乘上列车一路西去,等她抵达皇家学院站的时候已经快要到下午三点钟了。 她顺着铁架天桥刚走出站台,就远远看见学院门前密密麻麻围满了人,挤得大道上连马车都开不过去。几名身披白色兜袍的修士在门前划出了高大的神力屏障,这如有实质的光盾明亮刺目,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形,更有持枪的禁卫们守住了附近所有出入口,这气氛看着比旧区的爆炸场还要紧张几分。 弥幽歪着脑袋看了几眼,不明所以,刚想走上前就被肥鸟低声喝住了:“别过去啦!本鸟刚想起来了!老烟鬼说过,要小心那些圣塔的家伙!就是那些白衣服的家伙!” 小心圣塔的家伙?女孩疑惑地偏过头默默与它对视,眼神中似乎写满了为什么。然而阿黄只是听云轩提起过,也说不清楚理由,一时间大眼瞪小眼,愣在了当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弥幽与阿黄的京城之行(下) 天桥上的风吹得能让人骨头都结出冰渣来,纵使有暖阳照在身上,也增添不了多少温热。 这一人一鸟就站在栏杆边上,仿佛冻住了般一言不发,只是专注地对视着,一个茫然不解,一个无辜发囧。直到又一列轨车呼啸着发出急促的轰鸣声,这两位才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了车站一眼,总算是从凝固的尴尬氛围中解脱出来了。 “总之还是不要靠近那边吧。”肥鸟似模似样地咳了一声,眯着小眼睛瞄了瞄那校门口的光壁,拍拍翅膀不耐烦地嘟囔道,“哎呀哎呀,本鸟都快饿死了,咱们先去吃饭吧!吃完了饭再说嘛!” 女孩沉默地朝它眨眨眼,又下意识地摸摸肚子,发觉真的有了些饥饿感。天大地大没有饿肚子事大,她也不再坚持,起身顺着天桥走下来,避过那守卫森严的校园大门,停在了侧面的小巷边。 两人出来吃饭向来是肥鸟拿的主意,平日里他们大多会选择去自家的产业,毕竟云轩手里多的是的餐厅庄园,这么多年的积累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在自家餐馆吃饭最是方便,一来不用付钱,二来么,也不必担心因为肥鸟嘴巴不严胡乱说话,会惹出什么麻烦来。只是这次出来仓促,阿黄又很久没来过京城,一时间也不知道去哪里吃好。于是此刻,弥幽就乖乖靠在了墙边,左顾右盼地打量着学院周围那些高大得不同寻常的树木,阿黄则是举起翅膀托着脑袋,拼命回想多年以前出来旅游的经历,没过多久,还真让它想到了一家店。 “哎呀,本鸟想到啦!这附近有一家好吃的店,就在隔壁街上,叫什么,什么白卤蛋的也不知道还在不在本鸟先带你过去看看,去看看再说吧!” 肥鸟犹犹豫豫地说完,挺着胸膛拍了拍弥幽的肩膀,一副笃定的样子。女孩当然没有异议,低着头跟随它的指示往前走,很快便到了步行街中央那家古色古香的高档会馆白鹭亭。 这条远近闻名的商业大街永远都是人流如梭,异常拥挤。弥幽站在门前,正抬头打量着那高高的古塔,一旁的白衣小厮便笑着迎上前来了。他不露痕迹地上下扫了女孩一眼,目光在那缩着身子装死的白鸟身上略一停留,恭谨地出声相询:“这位客人,烦请出示您的会员证明。” 肥鸟正闭目徜徉在脑海中的各类美食海洋里,等着大吃特吃呢,听到这话顿时撑起小眼睛,语气不善地质问道:“证明?什么证明?本鸟来吃饭还要证明!?太不像话了!本鸟来你家吃饭是给你面子!哼,快叫你们老板出来!快点快点!” 白衣小厮被这突然出声的怪鸟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靠到了门框上。好在他平日里在这会馆门前迎来送往,也算是见过世面,只不过片刻时间就回过神来,顿觉有些羞恼。然而对方看着就神秘不凡,怎能贸然得罪,他只能憋红了脸,耐着性子回道:“这位鸟先生,本店是会员餐厅,如果您不能出示证明,恐怕” “可恶可恶!”他话没说完就被气急的肥鸟打断了,它本就因为弥幽这次莫名其妙的出行而不快,现在居然连吃个饭都要被人刁难,顿时火冒三丈,“本鸟才不管你什么证明,快叫你们老板出来,不然本鸟拆了你的店!” 那小厮闻言一滞,正愣在那想着怎么答复,急怒的阿黄气冲冲飞到了他头顶,不断用力跺着脚,踩得那洁白干净的圆帽上全是爪痕。小厮被它这顿突袭惊得头皮发麻,又不敢伸手去抓,只能捂着帽子,狼狈地跑进门中去找掌柜了。 眼见打跑了坏人,阿黄得意地飞回弥幽肩膀,余怒未消又从鼻孔喷出一个哼声。女孩对这出闹剧般的场面似乎毫无反应,还是紧抓着斗篷,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塔前写着“白鹭亭”三字的匾额发呆,心中想的是:原来不叫白卤蛋啊阿黄又记错了。在她的小脑袋里,似乎永远不会因为吃饭的事情而发愁,反正,总会找到能吃的地方。 周围的游人们因为肥鸟这一通吵闹全都聚了过来,里外围了三四层,看着那口吐人言的稀奇怪鸟啧啧称奇。人群无数的目光聚焦到阿黄身上,纵使它脸皮再厚,也难免觉得不舒服,当即回过头凶巴巴地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鸟吃饭吗!大惊小怪!” 众人见它说话更是兴致高昂起来,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还有位小朋友指着白鸟,奶声奶气地拉着妈妈问道:“妈妈,那只鸟好奇怪啊,为什么会说话呢?” “哎呀,我的小祖宗,可不能乱叫!”孩子的母亲赶紧伸手捂住这口无遮拦的小家伙,讪讪地朝众人陪了个笑,细声细气地劝道,“小孩子不懂事,我看那鸟啊,没准是哪位力量者大人变的呢,咱们啊,还是别惹事的好!”说罢她便拉着孩子退了出去,不敢多管闲事。 众人闻听你一言我一语,低声探讨起这怪鸟的来历,一时间又是嗡嗡的恼人声音响起,让人不甚心烦。阿黄额上青筋直冒,方才它一阵吵嚷已经闹得够大了,为了避免再引出更多麻烦,只能默默忍着不说话。可等它听到有人更胡乱猜测它会不会是某位力量者的宠物时,终于按不住快要爆炸的脾气,扇着翅膀怒不可遏地质问道:“哪个敢说本鸟是宠物!是哪个说的!站出来!” 众人下意识地纷纷把目光聚集到一个身材矮胖的青年男子身上,那人被肥鸟那双冒着火光的圆眼睛瞪得心中发毛,正想缩进人群溜之大吉,忽然一道白色光罩从天而降,把他牢牢围在了中间。青年哪里见过这场面,吓得心惊胆颤,用力拍着光壁想要出来,但那神力造物又怎么会是他这样的凡人可以打破的呢? 围观者见状吓得全都往后退了三步,露出好大的空缺,生怕那白光连自己也给罩住了。阿黄看那青年在护罩内惊慌失措的样子,得意洋洋地理了理羽毛笑道:“居然敢说本鸟是宠物,你就在里面好好体会体会宠物的生活吧” 会馆外被这突现的神力护罩震得鸦雀无声,餐厅那位胖乎乎留着八字须的老掌柜终于姗姗来迟,出现在门前。他拿着手帕擦了擦脸上跑出的热汗,抬眼就看到了那醒目的光罩,一惊之下立刻有了判断:怕是哪位新来的力量者不明白此地的规矩,闹出了乱子,年轻人就是冲动呀 这事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店门前围了这许多人还怎么做生意呀他赶紧扶着肚子跑到弥幽跟前作了个揖,好言苦求道:“哎哟哎哟,真是怠慢了贵客!这位大人,您可千万抬抬手,这些俗人不会说话,您大人有大量,莫要放到心里去小老儿替他给您陪个不是,还求您收了神力,随我进楼用餐吧。” 阿黄听他这么说,本有些不爽的心情顿时舒坦了下来,它眯着眼瞪了瞪那矮胖青年,翅膀微动,光罩瞬间消失,那祸从口出的男子当即软到在地,手脚发颤站都站不起来了。 “行啦,掌柜的,本鸟也不是不讲理的只不过,本鸟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去过那么多那么多地方,吃过那么多那么多好吃的,就你这店不让进的,未免有点欺负鸟啊”肥鸟昂首挺胸端着架子,慢条斯理地学起云轩的模样,竟还从鼻子里喷出一道白烟,像极了祭司那吸着小烟斗的架势。 “是是,全怪我们有眼无珠,招待不周,您快请进,快请进”老掌柜见场面缓和下来了,暗暗舒出一口气,又擦了擦汗,陪着笑伸手往里示意。 肥鸟忍了半天早就肚子饿了,迫不及待地拍了拍弥幽的肩膀,便自顾自飞进了门内。女孩这时才回过神来,不慌不忙地看了看四周聚拢的人群,略觉古怪,却还是什么也没说,慢步随着老掌柜走进了大厅。此刻还不是营业的高峰时间,木厅里空空荡荡没几个人,弥幽习惯性地摘下兜帽,抬眼往里一瞄,就见到白鸟早已占了张靠里的圆桌,高声呼喝着点起菜来。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不要,其他全来一份!”肥鸟瞪着眼打量了一番菜谱,用爪子划掉几个看起来很素的菜,大模大样下了订单。 “这”跑堂的小厮惊得汗都下来了,他在这餐厅也做了许多年,哪里见过这么点菜的,只能瞪着眼瞅瞅这怪鸟,又转头瞄瞄掌柜,一脸无措。 “干什么?怕本鸟没钱付账吗!哼哼!”阿黄见他不回答,气鼓鼓飞回女孩肩头直跳脚,“小弥幽,把本鸟的钱袋拿出来!” 弥幽奇怪地瞥了它一眼,还没点餐为什么要拿钱呢?她弄不懂阿黄的用意但还是乖乖从斗篷内取出一个小皮囊,啪的一声扔到了桌上。这皮囊也并未系紧,几枚泛着紫光的金币掉到袋口边沿,上面赫然写着大大的一百元字样,看那皮袋沉甸甸的架势,里面估摸着还装了不少。 “哎哟,大人,您看您这您就算是没带钱,小老儿也得好好招待您一番呐!”掌柜的生怕再惹得这位脾气火爆的力量者发怒,赶紧奉承一句,朝小厮使了个眼色。跑堂的见状哪里还敢多言,笑着对这送财童子鞠了一躬,麻利地跑到厨房下单去了。 为这顿饭闹了半天,如今总算是定下来了,弥幽想到马上就能开饭心中雀跃,但面上丝毫不显。她将钱袋收好,规规矩矩地在桌边坐下,又拍拍肥鸟将它赶到桌面,双手放在桌上默默等待。阿黄搓搓翅膀抖抖羽毛当做饭前的清洁,刚站了一分多钟,又急不可耐地在木桌上来回踱起步子,嘴里面含糊不清地直嚷着“快开饭啊快开饭”“再不来就去别家吃”云云,半点不讲道理。 没等多久,冷盘热菜都如流水般端上,女孩如逢战斗般表情严肃地举着筷子,毫不挑剔地将那一盘盘佳肴按着次序送进嘴巴,似缓实疾连续不断,仿佛那小小的肚子竟是个无底洞似的。而肥鸟则是仗着天生的飞行优势,在菜盘之间腾挪跳跃,这里尝一口肉,哪里叼一块鱼,吃完还要评头论足几句,一副吃惯了美食的老饕样子。 桌上很快堆起了小山般的空盘,吓得胖掌柜和跑堂小厮狂汗不止,暗自庆幸没有触怒这位看起来就非同一般的力量者大人。被这惊人的食量所吸引,大厅内的服务人员也全都惊讶地围拢了过来,聚成一排人墙。女孩每吃光一盘菜,四周便会响起一阵热烈叫好声,引得楼上楼下的食客也都赶过来观瞧,人墙越筑越厚,这典雅的餐厅内顿时乱哄哄地吵闹不堪。 就在古塔三楼,身穿一套青色宫装的玉茗正撇着嘴拧着眉,嫌弃地翻看那叠厚厚的菜谱。他前日在学院门前不知为何突然晕了过去,后来问过父亲才知道,当时那南蛮子界海居然爆发了力量,措不及防之下害得他在众多下级修士面前丢了大脸,简直要引为毕生耻辱了。都怪那该死的家伙他心中越想越怒,忽然又听到楼下莫名其妙地传来阵阵欢呼声,更是异常火大。 这白鹭亭的东家与皇室颇有关系,玉茗顾念之下还是忍了又忍,但那吵杂的声音始终不断,让他实在按捺不住快要烧焦的怒火,猛地将手中的菜谱拍在了桌面,朝身边形影不离的卫士连声厉喝:“墨!去下面看看怎么回事!这店里还有没有人管了!” 黑衣卫士急忙应了声是,扶着腰刀快步走下楼梯。玉茗闷着气,将手来回在菜谱上乱点,等了半天却还是没见他回来,楼下依旧传来阵阵刺耳的呼声,让他觉得简直是在嘲讽自己。怎么处处都有人和我作对,墨呢?在搞什么名堂!他气得怒火中烧,神光一闪,脚底缠着旋风飞也似的奔了下去。 他几个飞跃落在了底层楼梯口,就见前方一排排人墙将通道堵得严严密密,不时还从人墙内传出阵阵叫好声,想必这就是让他心烦意乱的根源所在了。玉茗冷眼看了片刻,却没寻到自己的护卫身在何处,心中更加恼火,不管不问,抬手便卷起一阵旋风冲散人群,大声喝道:“吵什么吵!不吃饭都给我滚出去!” 这狂卷的风将围观众人搅得七零八落,露出中间依旧慢条斯理地吃个不停的女孩和那只白色肥鸟,狂风正要吹过桌面,忽然一道白光闪现,整个餐桌四周浮起一层光罩,将神风一丝不漏挡在了圈外。 光明之域!?玉茗愕然看着那层巍然不动的护罩,注意力很快被光圈中央一头浅紫色短发的少女所吸引。这发色他心中一动,紧跑几步上前,停在光壁边缘,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 女孩似察觉到了他凝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停下了筷子慢慢抬头看去,那双茫然空洞的紫瞳竟让玉茗浑身一颤,突现在心底的名字禁不住脱口而出:“弥幽?你是弥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阿黄 VS 玉王 餐厅中一片混乱,那阵被挡住的神风四下飞散,卷过周围的桌椅碗盘,弄得满地都是碎瓷木筷,狼藉不堪。 玉茗下意识地呼了一声“弥幽”,便立刻挥手收掉了神力,呆立在光罩边愣愣地看着女孩,似在等待她的答复。围观人群无端受了这阵旋风的攻击,心中自有埋怨,但众人皆知他玉王府公子爷的身份,敢怒不敢言,全都退到了门口,掩住嘴窃窃私语。 弥幽这个名字,对于京城人来讲毫不陌生,8年前一道遍传天下的通缉令将其推到风口浪尖,通缉的理由更是骇人听闻:于国不祥。当时的风波影响极大,虽然这些年的追查始终毫无结果,还是让人印象深刻,此时乍闻这个名字,众人尘封的记忆又重被唤醒,议论之声渐渐加大。 “弥幽难道是那被通缉的不祥之女?” “可不就是她,我怎么听说她早就逃出京城了呀” “说起来,这几年都没见到那通缉令,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喂,你家男人是警部的,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 “没有吧嗨,我哪会问他这种事” 围观者们纷纷各抒己见,但却都将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玉茗听到。然而这位少年对身边的闲言碎语根本毫不关心,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仿佛熟悉但却更为陌生的女孩,拼命寻找着足以印证自己猜测的证据。 但弥幽对他的问话却并无回应。她抬头瞄了一眼这喊出自己名字的少年,发觉并不认识,便继续旁若无人地消灭起食物,一言不发,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桌上剩下的菜已不多了,大部分精细味美的佳肴都被贪嘴的肥鸟吃得干干净净,只留了些蔬菜、饭团、排骨之类难对付的东西让给弥幽解决。好在女孩并不挑食,也完全不介意肥鸟挑肥拣瘦的态度,按部就班地把剩菜排好次序,一口口细嚼慢咽。偶尔吃到自觉美味的食物,还会加快咀嚼,像是在跟肥鸟比拼速度似的。 玉茗等了半天见她始终不说话,心中疑惑更深,忍不住用力拍打起光壁,大声呼道:“你一定是弥幽吧!弥幽妹妹,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玉茗呀,你还记得玉茗哥哥吗?” 他这一声喊叫,大厅内围观的人群竟都停住了议论,睁大眼睛等着看好戏,房中只回荡起玉茗略带焦急的声音,更显出几分诡异。 阿黄才吃饱了饭,正惬意地靠在椅子边缘揉着肚子,闭目回味方才那种种精致美食,听到这声吵嚷只觉心烦,挥挥翅膀撤去光罩,瞪着他尖声斥道:“喊什么喊!哪里跑出来的野小子,你爹娘没教过你别人吃饭不要打扰的吗?真是没规矩!” 它自己是嚣张跋扈惯了,从来不讲规矩,却偏偏还对人如此喝骂,若是云轩在场,怕是要讥笑死它了。可玉茗并不认识这只怪鸟,见它一直待在弥幽身旁,还以为是她养的小宠物,没想到此刻竟突然说出话来了,惊得他手中的动作一顿。就在这时,屋外一声炸雷响起,引得屋内众人全都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去。 远处晴空中忽然爆出一道金色的闪电,朝此处急速飞来,眨眼间连续跳动了几下,一身紫袍的玉王殿下携着四名黑衣武士出现在白鹭亭对面的矮屋顶上。他散去身周缠绕的电光,一个大跳站到了塔门前,身后几人扶着刀分列左右,那面带刀痕的黑衣护卫也赫然在列。原来这名叫墨的武士察觉到不妥之处,第一时间就跑去禀告玉王,反倒是将少主人扔到了一旁,也不知玉茗知道后会是什么心情。 王爷负手站在门前,皱着眉头扫了那挤挤攘攘的人墙一眼,也不多问,瓮声喝了一句:“先把店封了,无关人等都出去。” 几名武士齐声领命,呼喝着上前清场,围观者们眼见玉王来了倒也识相,不敢多言,排着队伍朝外走。不多会儿,餐厅内就为之一空,只剩下了卷入这场风波的几名当事人。 玉茗见父亲到来赶紧迎出门,正想解释几句,王爷伸手就把他拉到了身后,板着脸大步踏进餐厅,一眼就看到了那独自坐在桌旁的少女,顿时停步不前,双眼盯着她出神。 真的是弥幽这发色,这年纪,还有那张和她母亲无比相似的面容,绝对错不了8年了,自从她意外消失已经过了整整8年,如今她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京城?莫不是有什么阴谋在里面玉王向来多疑,当下心中一沉,眼中电光急促闪动,不放过她任何一处细微的表情动作。 他凌厉的目光顺势扫过桌上那只白鸟,却猛然一顿,竟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物,双瞳微缩,面庞都有些泛白了。这这不是冕下身边那只神鸟吗?他少年时曾跟随过云轩学习,常见到这只会说话的神秘大鸟相伴祭司左右,印象非常深刻,是绝对不会记错的。可它怎么会和弥幽待在一起!?难道当年是冕下将她带走的?不,不可能!冕下不问世情已久,怎会在意这种事?只是这神鸟 他竭力压抑住那令人不安的念头,抽动了几下脸颊,恭敬地对肥鸟轻施一礼,低声呼道:“阁下一别经年,不知阁下可还记得当年随同学习的玉凌吗?” 阿黄抚着肚子打了个哈欠,睁开一只眼瞄了瞄,见这面貌粗豪的大汉还算懂规矩,懒洋洋地拖长了尾调回道:“什么鱼鳞鱼籽的,本鸟可不记得本鸟天天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哪有时间搭理你们这种无聊的家伙”它说罢又是一个哈欠,闭上眼睛继续休息了。 这番状似挖苦的话让玉王面色尴尬,他没想到白鸟会如此不讲情面,儿子还在身旁看着呢,真让他有些下不来台。但对方的身份摆在那,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哈哈一声干笑,甩了甩袖袍就坐到了女孩对面的桌旁,沉默地瞪视着。 玉茗见父亲竟对那白鸟如此有礼非常意外,也不知那白鸟是何来历,他心中不解,却没敢多问。玉王平素管教甚严,他每次随着父亲出行都紧守着本分,稍有逾矩便会遭责罚,此刻也只能陪坐在父亲身旁,闷声不吭地看着女孩吃饭。随行而来的几名护卫全都自觉地挡在了门口,将光线遮去大半,让这本不算亮堂的餐厅更阴暗了几分。 楼内一片沉默,西斜的阳光影影绰绰,照到玉王满是络腮须的脸膛上,映得他那双铜铃大眼分外湛湛逼人。他拧着眉头静坐了片刻,见到桌上的饭菜已所剩无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再试探一番,便端着长辈的架势缓缓问道:“弥幽,你可还记得本王?算起来你得喊本王一声叔叔你当年无故消失可叫家里人找得好苦,若是有何隐情不妨告诉本王,本王可以替你做主。” 他盯着女孩的小脸想要寻出一丝不安的迹象,然而收到的却只有冷漠和无视,当下更觉疑惑。他可记得女孩小时候调皮又活泼,完全不是如今这幅冷冰冰的样子,这八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她整个人变了性子?他眼神在肥鸟和女孩之间来回转了几圈,刚想再问,弥幽却忽然站起身来,拍了拍阿黄的翅膀,紧跟着又传来肥鸟尖细的叫声:“老板!结账啦!快点快点,本鸟还有事要忙呢!” 它闭着眼睛只顾哇哇乱喊,然而老掌柜已被赶到了门外,门口又有护卫守着,让他就算有心回应也根本不敢近前。阿黄叫了半天无人回答,奇怪地睁开眼扫了扫四周,看到有人挡住了门立刻大声斥道:“你们这些家伙挡着门干什么,快让开,本鸟结完账赶着回家呢!” 几名护卫无动于衷似乎没听到它的话,肥鸟扇扇翅膀飞到座椅的靠背上,眯着眼睛正要发作,玉王打着哈哈站起身,拱了拱手说道:“阁下,这顿饭就记在本王账上吧,咱们多年未见,请您一顿饭也是应当的。” 谁要你多管闲事肥鸟理也不理他,朝着那守门的几人微动翅膀,白色光罩忽现,将他们团团围住,又飞速旋转扭作一条麻绳,让几人叠成了一团,门前霎时空出大半。它瞄了瞄那光柱中动弹不得的武士,满意地飞回弥幽肩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正想走,又被玉王伸手拦了下来。 “阁下弥幽乃我皇室族人,更牵扯到八年前的一桩大事,本王想请她去我府上小住几日,还望阁下能行个方便。” “笑话,本鸟又不认识你,去你家干什么!赶紧给本鸟让开,罗里吧嗦地,真烦人!” “本王这样做也是为她好,当年之事涉及到皇室密辛,本王实在无法置之不理若是大祭司冕下在此,也定会理解本王用意的。” “你少拿他来吓我,本鸟可不怕他!赶紧走开!” “阁下” 阿黄见他始终不让,嘴里还不停说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登时恼了,甩动翅膀就要放出光罩。玉王见势不妙,手疾眼快将身边的儿子一把抓起扔出了门外,全身金光四射,雷霆奔涌着铺散了整个前厅,不断发出噼啪炸响,在木桌椅上擦出黑色灼痕,将这古老高塔的底层变成了一片雷蛇狂舞的修罗场。 “想跟本鸟动手?”阿黄不屑地一声轻哼,撑着白色光罩将弥幽护在中心,羽毛上白光隐隐,瞬间又从护罩边缘生出无数牛毛般细小光刺,飘忽飞舞,从四面八方射向玉王。 这些小小的光刺看着不起眼,但因为光明之力本身具有克制各种神力的属性,那些看似粗大的雷电在光刺面前都无力抵抗,只能任由它慢吞吞飘舞着袭来。眼看就要身处劣势,玉王却不慌不忙,身周旋起电光护盾,那急速飞转的电流引动不可名状的力场,将所有吸附而上的白色光刺全都带向地面,最终消失于无形,只在地板上留下一圈巴掌宽的印痕。 双方各试了一招,虽然都未竟全力,但也多少探得了几分底细。玉王心知光明之域对纯属性神力的强大威势,收缩起雷电只笼罩住光壁外围,根本不去正面对抗。他看着那眯着眼若无其事的白鸟正暗暗思索对策,忽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哈欠,余光顺势向前一瞥,就见到女孩又坐回了椅子上直揉眼睛。 弥幽方才站在护罩内好奇地看着外面闪闪划过的雷电,心中毫无畏惧,只是渐渐觉得困意上涌,不由自主地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她吃完了饭向来都要睡一小会儿,这坏习惯还是跟着肥鸟学的,今天吃得还挺饱,睡意似乎上来得也特别快。这会儿她就坐到了木椅上,小脑袋晃晃悠悠点了几下,眼皮一盖,趴到桌面上自顾自地睡着了。 “小弥幽?小弥幽?你怎么能在这睡呀!快起来,咱们很快就回家了呀!快起来!”阿黄见她居然二话不说就睡了,急得直跳脚,疾声呼喊了几句飞到弥幽身旁,抓住她手臂想抬起来,却哪里抬得动呀!它憋足了力气扇了半天翅膀,女孩却始终纹丝不颤,甚至还打起了小呼噜,把它气得够呛。 眼见场面上忽生变数,玉王顺势收掉了雷光,上前几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又淡然提议道:“阁下弥幽既已困倦,不如先随我去府上休息一番,再做打算。” 肥鸟白费了半天力气,缩在弥幽肩头生着闷气,才懒得回话,就听见门边传来玉茗犹犹豫豫的嗓音:“那位鸟阁下,我们的确是弥幽的亲人,绝不会对她不利的。您就当做个好事,和我们一同先回府里吧,等弥幽妹妹睡醒了,再好好招待您一番当做赔罪” 少年方才见到那满溢的雷光真是心急如焚,他一会担心父亲失手伤了妹妹,一会又担心父亲被那神秘怪鸟所伤,左右为难。眼见此刻平息了下来,他立刻跑进了门,却也不敢上前打扰,只是扶着门框轻轻劝了一句,祈祷能略微缓和一些紧张气氛。 肥鸟正为这事心烦,听到“好好招待”四个字忽然一愣,回头斜了他一眼问道:“招待?你家有什么好吃的吗?拿什么招待本鸟啊?本鸟可告诉你,本鸟吃过的美味数都数不清,别想拿什么蹩脚货来糊弄本鸟啊。” “绝对不会,绝对不会,家里有从各地请来的大厨,您想吃什么尽管说,一定会让您满意的!”玉茗闻听有戏,赶紧打着包票。 各地的大厨啊,听起来倒不错去看看也好,反正本鸟可不怕他们耍什么把戏!肥鸟眼珠一转收起护罩,冲他拍了拍翅膀喝道:“小子,你过来!” “我?”少年指着鼻子愣了愣,下意识看向王爷,见他不动声色地画了个上前的手势,便吞吞口水走到桌前。肥鸟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说了句“你来背”,便重新飞回女孩肩头,闭上眼睛恢复了雕塑状态。 “哎!”玉茗见它答应下来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不由露出笑容应了一声,他回头又看看父亲,王爷表情微妙地点了点头,他便小心地将妹妹背在身后,动作轻柔无比,像是怕碰坏了似的。背好之后他试着掂了一掂,只觉得妹妹的体重轻得吓人,顿时心中一酸:这几年她肯定过得不好,看着这么瘦,肯定吃了不少苦。他这会倒是全忘了方才那桌上山一般的空盘,只顾着怜惜妹妹,埋怨那弄人的命运。 “茗儿快走吧。”王爷见他背上了女孩就杵在那发呆,面孔一板,粗着嗓子喝了一句。 玉茗回过神来立刻迈步朝外走去,经过大门时,肥鸟微动了一下,那束缚住护卫们的光罩瞬间消失,几人在地上摔得七仰八翻,惹来王爷一声怒哼:“还不赶紧跟上!” 武士们爬起身惶恐告罪,追着少主人而去,那名为墨的力量者护卫却回头看了玉王一眼,似乎面带踌躇,但在对方冰寒如铁的逼视下终究什么也没有说,转身随着众人远去了。 王爷独自立在厅中沉思了几分钟,才缓步走出大门,扫了一眼四周那些神情激动议论纷纷的围观者们,不屑地一声轻哼。看这架势,想必不用到晚上,白鹭亭内发生的一切都会传遍整个京城了到那时,这场大戏才要登场呢!他心中冷笑,今天这意外的收获该如何利用起来,还得找人好好参详参详,只不过,如今他既然掌握了其中最关键的一人,不论局势如何发展,主动权必然会在自己的手中了。 弥幽,弥幽这八年间她到底在哪里,她和大祭司又会是什么关系,还有当年那次天启的前因后果他看着天边斜阳,脑海中各种杂念飞闪,最后全被他压回到了心底,不再动弹。 王爷按定了心神,面无表情看了一眼门外汗滴如雨脸色惨白的老掌柜和店员小厮们,手中甩出一块金色玉佩以作为赔偿,脚下用力一顿。无数电光飞速缠上他全身,一声炸雷响过,他化作一团金光飞身直起,融进了那同样金色的无尽余晖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王府夜会 夜已深。 王府后院的客房里,玉茗如承诺所言,摆了一桌各地美食款待多年未见的妹妹,以及那貌似身份不凡的白色大鸟。 弥幽一觉刚睡醒,并未觉得有多少饥饿感,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歪着头看着面前这举止奇怪的陌生人。倒是阿黄依旧填不饱似的挑来挑去捡着吃,由东到西围着桌子转圈,忙得不亦乐乎。 玉茗见她转过头来,心中一喜,急忙向前探出身子呼了一声“弥幽妹妹”,又觉得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看着那双茫然的紫瞳忐忑问了一句:“你你还记得我吗?” 女孩默然不答,视线细细扫过他的面庞,从额头看到下巴,又转回看了一遍,没觉得有任何印象,便极缓慢地摇了摇头。 “一点都记不得了吗?”玉茗急着追问了一句,见女孩仍是无动于衷的表情,失落难当。他原以为对方是不想认自己,但从如今的反应看来,她是真的完全忘记了怎么会这样?他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就算分离时年纪尚小,也不该半点印象都没有呀 难道会是失忆了吗?他皱起眉头咬了咬牙,不死心地继续问道:“弥幽妹妹,你还记得当年我们一起做的小木人吗?你那时还刻了一个桃心吊坠给玉茗哥哥,你还记得吗?哥哥都收得好好的,拿来给你看看好吗?” 小木人?桃心坠?女孩呆呆地眨着大眼睛不明所以,阿黄却被他这连番的问题弄得心烦了,从食物堆里抬起头来就是一声喝骂:“吵什么吵,你不知道食不言吗?真是不像话!”它低头又啄了几口,拍拍翅膀飞回弥幽肩上,理了理羽毛,故作不屑地嚷道:“你家的饭菜也很一般嘛本鸟,嗝,本鸟也就勉强吃了个,嗝,个半饱嗝” 它刚才明明吃得开心,饱了之后却又摆出这副嫌弃的样子,玉茗看得哭笑不得,正想好言安抚几句这爱炸毛的家伙,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轻柔的笑声。少年对这笑声再熟悉不过,赶紧站起身回头看去,一位身穿素青色麻衣长裙的中年女子正交握着双手站在门外,手中是一串长长的乌木珠链。她脸上毫无粉施,眼角已爬上了浅浅的皱纹,然而面庞却如白玉般晶莹润泽,仿佛少女红颜。这寒冬的天气里,她只穿一身薄裙却丝毫无恙,显然也是名修为高深的力量者了。 “母亲!”玉茗一见到这位夫人立刻跑上前去,一把扶住她的手,牵着她就往里走,“您快来看,弥幽妹妹被我找到了!” 这名朴素的女士原来竟是玉王府的女主人,她脸上带着如水般柔和的微笑,任由少年牵引着向前,一直走到桌旁。她抬头只看了弥幽一眼,却移开了眼神,先朝肥鸟微鞠一躬,温言请安道:“诺淮见过阁下小儿不懂事,还请阁下莫要怪罪于他。” 肥鸟向来对女性都礼让三分,见这位夫人如此彬彬有礼,也不好意思再聒噪,含糊地哼哼了几下,闭上眼睛装睡了。王妃这才又看向了弥幽,与她四目相对,很快敛去笑容,微阖着眼似在回忆着什么,良久之后一声轻叹:“你这苦命的孩子茗儿,你先回避一下吧,我陪她说说话” 玉茗听见母亲这句感慨,心中也不是滋味,更不愿打扰她们的相处,他默然转身走出了房间,就见到黑衣护卫墨正立在门廊的檐下,望着远处灌木丛那浓黑的阴影出神。 这可恶的家伙少年想到下午被他独自扔在了餐厅里就气不打一处来,挥手甩出一阵清风带上房门,斜眼瞪着他低声骂道:“你倒是真胆大,居然敢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了,你真以为小爷收拾不了你吗!?” 护卫被这股魔力波动唤回了神,赶紧躬身请罪,刚想解释就被玉茗不耐烦地挥手阻止了:“赶紧走开,看见你就心烦,走走走!” 墨心知自己一时情急之下,未通告小主人就擅自离开,于情于理都是失职之罪。然而他当时一眼就认出了弥幽,震惊之下未及多想,现在也无法弥补了,只能苦笑着又是一躬,默默退出了后院。还是先等小主人消气之后再慢慢赔罪吧他暗叹着转过九曲回廊,走到前厅的会客大殿外,见此处虽是灯火通明,却又寂静无声,颇觉得有些诡异。 王爷不是还在会客吗?难道已经结束了?他心中疑惑,缓步走到门旁往里看去。这纯乌木建成的大殿根本毫无装饰品,圆柱和方梁都是素净原材没有花纹雕饰,梁上挂了几盏暗红色的八角大风灯,底下一片油量的斜拼木板,摆了几张小方桌,桌后的软垫上各坐着几个人。 最靠里的左手边坐着个白发黄须的老者,脸上长短纵横都是深深的褶印,穿着一身厚厚的暖棉灰裘衣,正举着酒杯微抿。此人是玉王的姨丈,户部主阁长官——顾维阁老,所谓主阁意指皇宫前殿的六座小阁楼,各位官员都在阁中处理政务,故而民间俗称其执掌者为“阁老”。 在他对面坐着一位面貌颇俊的青年,一身米白色的绸衫,头戴着白玉冲云冠,懒散地斜靠在木柱上闭目安神,嘴角还噙着笑意。这位是玉王的小舅子莫安,王妃殿下最小的一个弟弟,常来府上蹭酒,最喜热闹从不拘束。他父亲是礼部的副阁主,但自己却从不问政务,只在禁卫营挂了个闲职,整天乐得逍遥。 再往前来对坐着两位身穿秘教团长袍的修士,一人着黑,一人着金。黑色的那位盖着宽宽兜帽,平放桌面的双手干瘦如柴,静坐着纹丝不动,却正是心灵修士枯荣先生。金袍的那人看着约莫四十上下,面容古拙,黄铜色的方脸上几乎看不到表情,细眯着眼只盯着桌上的那杯清酒,也是浑然不动。这位乃是玉王的大弟子金铭,负责在圣塔的门下事务,为人刻板,不苟言笑。 王爷端坐在主位,沉着脸似乎心绪不佳,桌上空空荡荡没有放酒,只摆了一张泛黄的硬皮纸,上写着大大的“通缉令”三字,从下方简简单单的几句描述来看,这便是当年通缉弥幽的诏令了。 大殿内悄无声息,墨的脚步虽已放得很轻,却还是瞬间被场上几人发觉了,数道各异的目光扫来,他立刻顿在了原地,垂着头不敢近前了。 玉王见到他过来,拿手一点,指了指桌上的通缉令,粗声吩咐了一句:“你来得正好,再给他们说说当时的情形。” 当时的情形墨自然明白王爷话中所指,他当年奉命驻守在软禁弥幽的菀云殿外,亲历过那场风波的前后变故,理了理头绪便不急不缓地娓娓道来:“属下记得,那天傍晚,太子殿下忽然来到菀云殿门前发了通脾气,又以调查卷宗为名叫走了叶迟阁下。属下等人一直守在门口,大约两刻钟后就听到了警报声,期间都没有察觉任何明显的神力波动菀云殿只有这一个出入口,属下觉得” “行了”玉王猛地伸手打断,目光环视了一圈,“都听到了吧,这定是舜那个小鬼做的好事!冕下怎么可能插手这种闲事呢?” 众人都默默不语,王爷瞪着虎目等了片刻,他的大弟子金铭终于开口说了几句话,声音洪亮,气势高昂:“老师,神鸟总不会无缘无故跟着她的,这里面的缘由,恐怕不是那么简单。老师还需多考虑冕下的心思,贸然动作,万一惹怒了他岂非得不偿失?” 王爷被他这句话问得肝火大盛,刚想驳斥,便听那白衣青年哈哈笑着说道:“姐夫,我看你就是瞎操心。这本来也不关你什么事,何必惹到身上呀!要我说啊,不如扔给皇帝,让他烦心去呗。反正当年的通缉令不就是他自己下的吗?” “混账话!”玉王一听更是恼火,指着他高声喝道,“你这惫懒的东西,整天就知道喝酒喝酒!交给皇帝来管?哼!当年若不是本王一力坚持,这通缉令连影子都不会有,大事化小的手段哪个有他用得圆滑!” 青年见他发火也不着急,嘻嘻一笑又靠在圆柱上喝起酒,再不多言。王爷见他这不成器的样子眉毛都立了,恶狠狠喘了几口粗气,转向户部阁老低声问道:“姨丈,您说说,本王该如何是好。” 老人抚着胡须沉吟半晌,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依老夫看来,大祭司和这事脱不开干系且不说,太子当时,不过十一岁的小儿,如何带得了弥幽出宫,单问那天启之事便只有皇帝和大祭司知晓内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我脑中至今还是浆糊一团只不过,大祭司眼下毕竟身在京城,王爷若有何疑虑,不妨先去问过他,再做定夺,否则,若是真惹得他发火” “去问他?你叫本王如何开口?” “这”老人苦笑着又叹了口气,眼前这情形,大祭司那边必然是有问题的,不管怎么开口问,也难保不会引得他生气。但若是此时不说,待他日后发现再问你,岂不是更为不妥吗 阁老愁眉不展地苦苦思考,玉王便把目光看向枯荣修士,正想提问,忽然又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他余光一瞄,一名黑衣武士在门外躬身通报:“王爷,叶迟阁下求见。” 叶迟?王爷心中一凛,暗道等了一晚终于来了,他朝那武士挥了挥手,正色端坐在软垫上,蓄势待发。不多时,上校一身笔挺军装走进了大殿,他环视一圈,对玉王点了点头,便直接了当明示来意:“我来见她。” “皇帝是什么意思”王爷端坐不动,寒声质问道,“这通缉令他还当不当一回事?本王可告诫你,如今本王找了她回来,绝不会轻易放她离开,你若想” “无妨。”上校不等他说完就语气平淡地打断了,定立在门边看着他,眼中无一丝波澜。 王爷摆足了架势,却被他这轻描淡写的无妨二字猛地一噎,剩下的话都不得不吞了回去。他恼怒地抽了抽嘴角,见对方沉声静气面无表情,知道再问他也是白问,只能无奈指着墨喝道:“你带他去后院!” 护卫领命对上校伸手示意,刚想转身离开,那坐在大殿内侧嬉皮笑脸的白衣青年忙不迭地站起身来,高喊了一句:“头儿,我带你去吧!”他几步跑上前,对军官咧嘴一笑,比了个手势就率先走出门去了。 军官对此丝毫不以为意,反正有人带路便好,他不紧不慢跟着出了大殿,黑衣护卫自然也是随同前去,殿内又为之一静。 玉王被这吃里扒外没个正经样的小舅子气得够呛,吹了半天胡子又猛地一拍桌面,震得厅中嗡嗡回响。阁老见状摇头叹了口气,起身告辞,金铭出门相送,只剩下了枯荣低垂着头,仍是一言不发默默静坐。 王爷拉长着脸坐了半天,才又按回了弥漫身周的怒火,眯着眼看向修士,正想问话,脑海中就响起了枯荣独特的传音:“王爷不必多问,在下倒有些想法,要细细说与王爷听” 玉王眉头一挑,紧抿着嘴合上双眼,集中精神听他说道:“眼下的形式已对王爷极为有利,皇帝尚要顾及明面的通缉令,公主又在王爷手中,此刻必然不敢轻易妄动。而大祭司嘿嘿,在下说句不好听的话,他纵然想管也是有心无力的” 有心无力?玉王微愣,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又听他继续说道:“当年的天启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仪式之后诸多皇子皇女全都陷入了昏迷,而唯有弥幽与舜这两个皇帝嫡系安然无恙,难免让人心疑其中会有什么内情况且,当时在圣塔外,弥幽一走出来,你我都感觉到了那股瞬间消失的威压之力,还以为她便是继任者。但事后大祭司却又指名由舜来继承皇位,而弥幽竟被传言说成了不祥之女在下认为,他只怕是心中有愧才会收留这被通缉无处可去的女孩。” “纵然如此,又为何说他此刻有心无力?”王爷忍不住出声追问了一句。 枯荣扶着桌面嘎嘎怪笑了几声,继续在他脑海中说道:“他既然心中有愧,此刻王爷又抓住了他的把柄,他若是出言否认撇清此事,王爷便可趁机利用弥幽和神鸟的关系打击他们的声誉,还能获得当年那些心有不甘的皇亲们支持;他若是承认了嘿嘿,那更坐实了天启的黑幕,到时候只要稍加运作,王爷就可以连根带土将皇帝一家全都拔起,再无后顾之忧了。” “可他若是什么都不说呢?” “那咱们就逼他作个表态。” “先生有何妙计?” “谣言” “谣言?”玉王直皱眉头,大祭司素来不理世事,些许谣言怎么能打动的了他? “王爷,若是平时这法子当然无用只不过,那位冕下此刻正好留在京城,就算他不在乎,总会有人在乎这些的” 王爷听到此话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连喊了三声“好”,心中阴云散尽。不错,大祭司既然留在京城中,传出谣言之后,自有大把的人会去找他麻烦了。 枯荣一语道尽,慢悠悠站起身来微微一礼,迈着小步朝外走去。王爷依旧端坐在主位上,似乎都未察觉到他的离开,心中无数的计划一一闪现,让他深深沉浸在了苦思冥想中。棋子已掌握在手,这一盘大棋该如何落子,正该好好思量一番才是。 冬夜漫漫,王府灯火长明,终年不息,但这漫漫黑夜过后,京城内怕又要掀起一番暴雨狂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谣言与纷扰(上) 圣塔之巅似乎永远都是这么平和安宁,远离凡尘的俗扰。 午时刚过,紫竹林中阳光若隐若现,界海端坐在修行用的石台上,双手抱胸,眉头紧皱,思考着方才所做的那些“借用神力”练习。经过昨日一天的训练,他对于如何寻找到那些闪亮星辰般的神力点已经驾轻就熟,只要一闭上眼,几乎不用多想就能迅速进入状态。然而每当他试图顺着先生的指引,转动那无数黑芒时,浩大无边的恶念黑潮就会突然出现,将他脆弱的精神力冲得粉碎,从无一次例外。 这样屡试屡败的经历让他有些沮丧,就在刚才,这不愿告知姓名的先生大概看出了他的挫败感,又懒洋洋地嘲了几句:“少给我愁眉苦脸的,我比你还烦呢说了放松放松,集中精力,这么多次你哪次是能做到的?遇上你这么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真是倒了霉” 界海已不知听过他多少次的挖苦,深觉自己都快有了免疫,好在这位先生说归说,真教起来还是依旧尽心尽责的。不过,他对神力这种超凡的东西本身就没概念,只是生硬地听从指挥,也不知其中缘由,这种毫无根基的练习哪有说得那么简单呢当然,这话只敢在心中暗想,嘴上是万万说不得。 他静坐了半天,脑中东想西想也没有任何收获,又侧过身偷偷瞄了一眼。不远处浓密的林荫下,穿着紫色水纹长袍的云轩闭目斜躺在靠椅上,正悠哉地品着午茶,那一脸逍遥的表情和他真是鲜明对比。 “先生”界海见他似乎心情不错,踌躇着打了声招呼,想趁机再问问细节的控制方法,祭司就忽然睁开了眼,扶着把手缓缓起身,看向他那边吩咐了一句:“你在这好好想想,等我回来。”他也不等界海反应过来,瞳中神光微晃,当即化成一团白光,眨眼间飞出了竹林。 “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呀?”界海朝他消失的方向紧跑几步,焦急地喊了一句,却没收到任何答复,也不知祭司听没听到。 竹林中只剩他一人,伴着凉风习习,阳光暖暖,草木扑鼻清香,倒是午后闲适休憩的好地方。只是他如今满肚子的疑惑烦闷正无处开解,哪有这般心思他烦躁地拧着眉抓抓脑袋,又四下环顾了一眼,入目全是随风舞动的细竹,连声多余的鸟鸣都没有,只能无奈地叹着气仰躺在台上,继续闭目冥思了。 云轩化身白光飞出竹林,绕过塔身,经由一层膜状的光壁钻进了下层房间。这是个看起来年代颇显久远的小会客厅,光洁的亮木地板上已有了暗黄的沁色,几套红木靠椅罗列成两排,旁边各有一张小桌放着茶具,墙上挂满泛黄的纸轴书画,长短不一,显得有些乱糟糟。 祭司停在门口散去白光,抬眼就看见个身穿白色绣金边兜袍的中年修士正站在座椅旁,微微躬身向他施礼。这人看起来有四十多岁了,面庞温和,眉眼含笑,似乎格外容易亲近。他的双瞳是罕见的浅灰色,头发虽然被兜帽盖住了,但从两簇垂到胸前的长长鬓发来看,也是浅灰色无疑。 “阿宁?”云轩见到此人稍觉惊讶,他刚才在塔顶觉察到楼下有人施展神力召唤,却没想到会是自己多年未见的半路徒弟。 三十年前,皇帝辛初登帝位,依照惯例,他收下了辛、宁和玉凌三个当代皇族中最有潜力的力量者随同学习。说是学习,其实也不过是稍做些讲解和引导,他毕竟要各处奔波,只在有空余闲暇时才点拨他们几句,就这般断断续续教了两年多。 皇帝和玉王平日杂务缠身,仗着天资卓越,在修行上所花的时间有限。反倒是宁,生性安静平和,又不喜凡间世事,颇称他的心意,再加上神力属性是光系一脉,便被他收做了半个徒弟,偶尔督促修行,相较之下,要比其他两人和自己的关系紧密一些。 只是三人修习有成出师之后,祭司极少再回京城,就算回来也不相见,怕与他们再多加牵扯。而这三人对老师的心思也都各有考量,不敢贸然前来打扰,因此自那以后,见面的次数真是单手便可数得出来了。 今日不期而遇,云轩心中多少有几分喜悦,朝他扬了扬手说声“坐吧”,便大步往前走到主位上,笑吟吟地看着他在木椅上坐好,又打趣着说道:“还以为你又闭了死关呢,倒也知道我回京了” 白衣修士点了点头却没有回话,垂着眼皮看向地板,似在斟酌。祭司见徒弟不声不响面有异色,知道对方此来必有他事,却也不以为意,在他看来,这徒弟平时极少出塔,又不爱管闲事,八成是遇到了修行瓶颈来向他请教的。他勾着笑意顺势往椅子上一靠,漫不经心地抽出烟斗在桌面轻轻敲了敲,一边塞着烟叶,一边悠然问道:“怎么,修行又遇到什么难处了?说吧,我来帮你想想主意。” “倒也没有”宁摇了摇头,也不再犹豫,侧过身看向祭司问道,“老师,今日有人来告知我,外面盛传八年前的那次天启仪式有莫大黑幕,更有甚者言及老师,多有冒犯之语不知道,您是否听说?” 天启有黑幕?什么意思?云轩慢慢吞吞刚塞满了烟斗正想点燃,闻听顿时一愣,抬头盯着他讶然问道:“怎么会有人说这种话?你从哪听来的?” “我本也是不信的,但听那人所言,如今城里已是随处可闻了据说是昨日,被通缉了八年却始终未有下落的不祥之女又出现在京城她身边还有您那只神鸟相伴,当时见到的人也很多,所以才会冒出这些谣传” 弥幽怎么会被人认出来的?那该死的肥鸟又做了什么蠢事祭司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嘴角,端着烟斗心中暗骂:早就跟它说过不许随意到京城,现在可好,惹出这种事情来了!它倒是无所顾忌,出了事还不得算到自己头上! 他心里恼怒,但这事牵扯到皇室和圣塔的声誉,是决不能承认的,因而他面上丝毫不露,只瞪着眼装作惊奇地反问道:“还有这事?不会是看错了吧?弥幽都失踪八年了,哪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京城呢?更何况,我那只肥鸟整天待在家里,外人见都没见过,哪里就能认定是它?又怎么会跟弥幽扯上关系呢?八成是有人看走了眼,以讹传讹吧” 修士虽然对那些谣传也是嗤之以鼻,但弥幽的出现可是有人证的,他见老师不肯信又解释道:“老师据说当时玉凌也在现场,还和她们起了些争执,想来应该错不了” 好嘛,被人看到也就罢了,还偏偏让那玉凌抓个正着须知当年的通缉令可就是这位弄出来的,这下还能不闹大?云轩气得够呛,连嘬了几口烟斗没吸出烟,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一时分神竟忘记点火了。他眯着眼取下烟斗搁到桌上,轻咳了一声,故作惊讶地胡扯道:“竟真有这种事?这我可不清楚呀你也知道,我近些年都忙着到处奔波,根本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哪知道会有这事?说句实在话,我连弥幽长什么样子都快忘了” 他无辜地朝修士摊了摊手,又抄起烟斗擦了点火,用力吸了口烟,晒笑一声摇头叹道:“再说了,那肥鸟是什么脾气你也知道,我可管不住它话说回来,我还真不知它怎么能找到弥幽的,也算是它的能耐了” 宁素来知道老师心中有事也绝不会明言,他并非前来质问,只是想到此事干系颇大,若是尽快告知老师也好有个准备,这才匆匆来访。更何况老师一向行事公允,与世间了无牵挂,绝无偏袒的理由。此刻见对方推说不知,他虽然不解缘由,也只是点点头附和了一句:“老师说得在理我就知道那天启内幕之说定是子虚乌有。” “天启仪式乃是由至高神明的意志降临凡间才定出的结果,怎么可能做得了假呢!”祭司板着脸轻斥,一本正经地教训道。 “您既然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修士被斥责了一句,却反而舒展眉头露出了笑容,他心事已了,又同祭司说起了闲话,“老师这次回塔打算住多久?” “住不了长久多得是麻烦要去收拾。” “我听说老师还带回一个小师弟?不知是否能与他见上一面?” “哪里算什么师弟,我可没收他入门只不过是看他身负圣玄之力,才扶持他一把,免得惹出祸乱来。” “原来如此我刚听说此事,还以为老师又有长留京城的打算了,正欢喜着,原来是我多想。”他微笑着叹了口气,念头虽落空,却似乎于心情完全无碍,“圣玄之力怕不是短时可以掌控得了的,老师若是忙碌无暇教导他,学生也可略尽绵薄之力,但有所命,尽可示下” “难得你有这份心”云轩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只是闭目抽烟再不发一语。 修士见状心知老师有些厌倦了,也不再多留,起身又施了一礼,微笑着走去门口,白光一闪消失在光壁之外。 祭司待他离去才微撑开眼皮,皱起了眉头,他将烟斗往桌上敲了敲倒出残渣,收回布袋内,靠着木椅闭目盘算开来:若说弥幽被人发现,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有的是方法可以圆过去,毕竟过了八年,通缉令取消与否还不都是皇帝一句旨意吗?只是那蠢鸟竟和她一起被抓个正着,还把自己牵扯了进去,更涉及到天启之事,这祸端就瞬间大了无数倍。如今谣言四起,难免会有人要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其实这事要解决也很简单,只需将天启仪式上发生的各种经过细细一说,再摆出证据,自然无人会有异议。只是天启作为皇室继承天命的绝密机要,怎能公诸于众? 也罢,随他们闹腾去吧只要自己不说话不明示,这些谣言又无凭无据,再闹个几天终究是难以维系的。若是有人还要故意闹大,自有皇帝来收拾,不必自己费心。反正只要有那蠢鸟在侧,弥幽肯定是安全无比的,等风波定了再去悄悄接她回来吧 祭司念头急转,决定撇开包袱不再掺和此事,他站起身甩甩衣袖正打算离开,房门口的光壁上又闪过道道黑色光芒,紧接着,一身绣金纹黑缎宫袍的皇帝陛下出现在了客厅中。 皇帝依旧带着铁面具遮住大半个脸,看不见表情,他刚站定就注意到了前方漠然静立的云轩,一惊之下赶紧散去神力面具躬身行礼,口中尊道:“冕下,多年未见,您一向安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谣言与纷扰(下) 云轩刚还在想着把包袱扔给皇帝,转眼就看到了他,心情略感微妙。 有了方才宁的那番话作为铺垫,他当然知道皇帝是为何而来,更不想在同一件事上浪费口舌,便伸手点了点侧边座椅,仿佛了然却又若无其事地笑道:“外面传得那么热闹,你还有空来” “您听说了?”皇帝见他已经知晓,丝毫不以为怪,毕竟这传言都差不多是街知巷闻了,有人会来告诉大祭司也是理所当然的。他迈步上前在靠椅上端坐好,沉吟着抚了抚衣袍,祭司就先发制人,轻叹了一声,装作无奈道:“实话实说,我可不知道那肥鸟是怎么找到弥幽的。你也不用来问我,这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拿主意就是,我绝没意见。” 这一句话就把皇帝想说的问题全给堵死了,弄得他哭笑不得。这多年未见的老师还是最怕麻烦,至于人言,却是绝对不在乎的只是自己身为皇帝,可不能对民间风议置之不理,更何况这件事绝没有看起来这般简单他暗叹一口气,既然明白了祭司的想法,也不再多提,顺着他的话附和道:“您常年在外奔波,难免顾及不到这些说来也是我不好,对这事一直都没上心,若是能早些找到弥幽,也不会惹出这么多非议了。” 他嘴里说着歉意,面上却依旧挂着笑容,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一般。云轩哪里不知道他这也是睁眼说瞎话,八年前把弥幽刚接到书屋的那段时间里,舜那小子什么事都不想做,整天往书屋里跑,就算没有明说,他这当爹的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吗? 话虽如此,他也不会和皇帝挑明,摇摇头端起长辈的架子斥道:“你做事不周,以后还需谨慎”转眼瞄了瞄皇帝,不想再多说什么,正要送客,就听到对方温言一声轻问:“冕下,这些年,您对那天启仪式中发生的事可有任何进展?” 云轩听到这话,面色凝重起来,抿着嘴默默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天启仪式中所发生的异象,遍观楻国历史都从未出现过,让他这修行了千年的祭司也深觉骇然。这数年来,他一直为此四处探寻蛛丝马迹,却都毫无结果,他也会时常想起那晦涩不明的预言,想起那股深邃到颤动灵魂的强大神力,总会浮起些许无力的感觉。 皇帝眯起眼睛盯着祭司,脸上早已没了笑容,他当时因为距离远,眼神又不济,看到的东西模模糊糊,只知道景象诡谲,但对那首韵调古怪的预言诗却听得异常真切。事出突然,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但还是当机立断,仪式结束后便将弥幽单独隔离开来,以免再出意外造成恐慌。此举在当时引发了儿子的强烈不满,并以各种方式试图对抗,但他都未曾松口,使得两人关系自那时起就开始僵化。 然而除了舜以外,当时现场参与仪式的其他皇子全都因为神威被震晕了过去,塔外等候的皇亲们见到后,惊愕之余又难免起疑,不依不饶地出言质问,闹得沸沸扬扬。 虽然这场风波在祭司轻描淡写的解释下,被当做神力爆发揭过,无人胆敢质疑。但在弥幽回宫后,因为不明原因,仍然时常会不受控制地说出些胡言乱语。虽说皇帝已命人单独将她隔离,但这些异样仍被别有用心之人捕获,在皇室中小范围扩散开来。再到后来,弥幽突然失踪,玉王联合了众皇亲逼得自己下了通缉令,这才算是暂时画了个句号。 这些年来,他虽然知道女儿尚在,却没有将她接回宫里。一来,大祭司如此行事必定有所打算,二来,宫中人多眼杂,实在比不上书屋里安安静静,远离烦忧。此刻他再问起这件事,心中难免有些惭愧,但当下更要紧的是弄清那场预言的真相,身为皇帝,这场玄之又玄的神临自始至终都如芒刺在背,让他放心不下。 会客厅里一时无人出声,祭司静坐了半天思来想去,既然调查毫无结果,还是不说为妙,也免得和对方再多牵扯。他抬眼看了看,见皇帝侧身凝视自己,眼中忧虑颇深,便晒笑道:“你也莫要多问了,这事我自会想办法的,出不了乱子。” 皇帝见他推脱不答,心中略有不甘,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他也没办法再追问了,只能干巴巴地又寒暄了几句,找个由头便起身告辞。 云轩靠在椅子上看着皇帝从门口消失,觉得有些烦闷,又把烟斗取了出来,也不上烟,只是叼在嘴里习惯性地嘬着。这场陈年旧事又被提起,勾出他无数心绪,从天启仪式到恐怖异象,再到今年愈演愈烈的神力灾变,这一切迹象可都没见半点好兆头。 他正闷闷不乐地想着心事,门口又是一阵金光闪动,惹得他都有些恼怒了。这一个接一个的,哪来那么多事他暗骂了一句,绷着脸取下烟斗,靠在椅背上斜眼往前一瞄,就看到玉王身穿紫袍,缠着金光雷电站在了门前。 王爷一进门就见祭司端坐主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赶紧诚惶诚恐地深鞠一躬:“老师,玉凌冒昧来访,望请恕罪” 云轩见到这场风波的罪魁祸首,心中一声冷哼:好你个玉凌,真是会惹事端,若不是你来插手,又怎会弄出眼下这般场面。他其实都不想再搭理对方了,但面上总还得做做样子,只能又扯出笑脸,叼着烟斗含糊地回道:“是你啊,怎么今天有空来我这?” “老师” “哎,不必这么叫我也不过是指点你几句,算不得是你的老师” 玉王听他这么说心中一突,又见他闭着眼似乎面色僵硬,心知对方多半是听说了弥幽的事因而不愉,立刻上前几步躬身请罪道:“玉凌一时莽撞未及多想,惹得传言纷纷,惊动了老师,真是有罪,有罪” 莽撞?你身为皇室成员,还能不知道这事会有什么后果?祭司看他这得了好处来卖乖的架势更是不喜,做便做了,说便说了,只要你持着理又有何妨,弄什么惺惺作态?他这下连请人入座的打算都没有了,装作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敷衍道:“你也没做错,那肥鸟既然惹出了事,总要按着规矩来,这事你们看着办就行” 他说了几句托词就想找借口送客,玉王却又凑上前几步,不甘心地挑拨道:“老您向来处事公正严明,自是不惧闲言碎语,但玉凌只怕有人故意偏袒,给您面上抹黑” 云轩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也懒得点破,只是耐着性子重复了一句:“总要按规矩来,你们都是这般身份的人,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玉凌自是明白,但有人不喜欢讲规矩,您可不知道,这些年他都做了哪些好事”王爷一说起皇帝施行的各种新政就止不住怒气冲冲,从不断引入各种奇淫巧技的玩意,到全面开放幻光花市场,再到那可恶的宗教自由令,他连番抱怨了一通,直把皇帝说成了不顾大体一意孤行,惹得民怨纷纷的昏君庸帝。 祭司原本还按着脾气听了几句,越听越不耐烦,把烟斗往袋里一塞,站起身低喝了一句:“行了行了,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管你们的闲事”他看也不看玉王,拂了拂衣袖就走,又听到一声赌气般的高呼:“您既然不愿多管,此事也还请不要插手” 云轩一听这话心中顿时不爽了,我本来也没想管,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处事不公,必有问题了?他眯着眼睛抬高了下巴,缓缓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盯着玉王:“你这是威胁我?” 王爷自知失言,却拧着眉头不说话,只是低头呼呼喘着粗气,吹得胡须直抖,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祭司冷眼等了几秒,见他始终不答终于耐心尽失,转身踏着大步走到门前,身周白光闪过,眨眼间又回到了塔顶那片静谧竹林中。他此刻心情不佳,站在原地正暗自气恼,就听到了界海兴高采烈的呼声:“先生!您可算回来了,我都等得快无聊死了,咱们什么时候开始练习呢?” 我在下面被人烦得要命,这小子倒是开心的很嘛云轩木然看着前方奔跑而来的少年,看着那阳光闪烁下洋溢出的喜悦,深觉碍眼。 界海兴冲冲跑到他身前,看他面色古怪,不解地问了一句:“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祭司也不回答,只是盯着他看,那带着光刺般的诡异眼神都快将少年看得发毛了,他却又忽然展颜露出个轻松的笑容,说了句“没事”,仿佛刚才那冰冷的氛围只是幻觉一般。 界海愣愣呆立在旁正觉得奇怪,祭司勾着浅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拉着他就往修行石台走:“咱们继续练吧,看看你有什么长进。” 少年莫名其妙地被他硬拉到了台子上,抓了抓脑袋还想再问,祭司就把脸一板似不悦状,吓得他赶紧在台上坐好,不敢多说,生怕惹得先生再发怒。 云轩笑眯眯地等他坐好,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团白光,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在了光中。界海倒也熟悉了这套流程,闭上眼按部就班地练着,只是今天这白光似乎格外浓郁,而且绵绵不绝,让他尚不算强韧的精神有些招架不住,体内黑光也时隐时现,弄得他全身又酸又麻,叫苦不迭。 祭司明知他的苦处,却恶作剧似的控制着白光强度,间歇休息一会儿,也不等界海反应过来又席卷而上,弄得他只能苦笑着咬牙坚持。这一练就练到了黄昏时分,界海已是满身大汗精疲力竭,躺在台上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脑子里也是乌蒙蒙一片,根本无暇再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云轩到这会儿也算是出了口气,抽着烟靠在细竹上瞧着少年狼狈的模样,又抬眼看了看天色,觉得也差不多了,便将烟斗一塞,拍了拍手喝道:“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他抚着衣袖想着该弄些什么吃的,等了半天对方却毫无回应,又低头一看,这小子竟然躺在石台上睡着了。祭司看他歪着脑袋睡得口水直流的样子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也懒得管他,独自一人晃着步子,慢慢悠悠走到了屋前小竹亭里。 斜阳还未落山,依旧闪着黯淡光亮,天边全是红云,衬在紫竹细细的长叶上,仿佛一团喷薄而起的火。这团火映在云轩的眼中,他仍是斜靠着躺椅,从布袋取出那个似乎永远喝不完的瓷杯,白光一闪,杯中又盈满了清酒。 他默然不语盯着远处的彤云,抬手轻抿了一口,这冰凉冷彻的美酒直入喉咙,渗入他的胸腹,酝酿三番,最后带出一缕浅浅的叹息。他就这般喝着闷酒,想着今日那些烦人的心事,双眼空茫茫,毫无焦距地望着远方,直到夜幕低垂,圆月高升到竹梢,才恍然惊觉。 都到这个点了,也不知那小子醒了没有祭司叹了口气收拾心神,站起身正想朝外走,就听到亭外竹林中一声轻笑:“嘿嘿,大老板,老头子又来打秋风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何怨长生 这突兀的苍老声音在寒风凛凛的月夜竹林飘来荡去,渐渐回响,颇有些惊悚之意。 云轩似乎对这捉弄似的恶意惊吓早就习以为常,淡定地抿了口酒,也不回答,把眼光朝外一瞥。 在他身侧不远处那座黄光闪动的石灯上,正坐着个极为矮小的怪异身影。那小小人儿几乎就只到云轩的膝盖这么高,身披着一件花纹繁复的紫色长罩衫,腰系一条细金线,墨蓝色的短发如火焰般在头顶飞舞飘动,带着无数闪耀荧光。他身上的皮肤竟也是一片清澈海洋般的碧蓝色,显然并非是人类,雪白的长眉长须遮掉了大半个脸,但那双亮着银光的双瞳却在黑夜中格外醒目。 这奇异矮人手里还拿着个又短又宽的金色怪烟斗,他见祭司看了过来,就把烟斗一倒,在石灯上用力敲了敲,发出空空的轻鸣声以示佐证,这才咧出一口白牙笑道:“瞧见没,早就空啦在书屋等了你几天,也不见个人影,老头子就只能找上门来喽!” 一天到晚个个都是来讨债的云轩冷着脸瞪了他一眼,把瓷杯随意往桌上一放,又在布袋里掏了掏,挥手飞出一团白光向他疾射而去。那矮人见白光飞来,顿时喜笑颜开地伸指一点,将它定在面前,他轻吹一口气将闪烁光辉拂去,显出里面的真容。原来这飞来之物竟是朵纯净无暇的幻光花,花朵约有他两个手掌这么大,如水晶般的表面上隐隐流光浮动,精美异常。 老人爱不释手地将幻光花捧在掌心,瞧了又瞧,笑得都快将嘴巴咧到了眉梢。他低头往花上嗅了嗅,一脸陶醉地晃了晃脑袋,这才珍而重之地将花放进那金色烟斗。只见到紫光一闪,烟斗上浮起丝丝白线,老人赶紧将烟斗凑到嘴边,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大口,闭上眼睛长舒出一道无形波纹,又很快消散在了空中。 云轩默默看着这位比自己还年长的老友那副神魂颠倒的模样,倒也没说什么风凉话。他自己就是个老烟枪,对这种想抽却抽不到的怨念颇有体会,只不过,他吸的是烟草,这位吸的可是珍贵无比的幻光花他一直等到老人抽了几口舒坦下来,才迈步走出小亭,靠在圆柱上淡淡嘲道:“你不会去找尤诺问问吗把你的拿手点心做上几个,还怕他不乖乖捧来?” “嗨别提啦,那小子也是整天没见过人,就留了个纸条,说什么要出远门哼哼,傻鸟跟小姑娘也不在,这么个大书屋现在连个人都没了,我看啊,早晚关门算喽!”老人叼着烟嘴含含糊糊地一阵抱怨,又猛吸了几口,仿佛要将悲愤化为吸烟的动力。 出远门?大概又是去做佣兵任务吧小医师此前也有过几次出门经历,祭司并未多想,也从袋里掏出烟斗,往栏杆上轻敲倒了倒膛,正摸着烟叶,老人又叼着烟斗状若随意地问道:“小姑娘被人认出来了?” “你倒是消息灵通。” “嘿嘿,这世上还有什么能瞒过我普朗?”名为普朗的奇异老人得意洋洋吐出一口无形的波圈,见祭司脸色不好看,满是促狭地笑道,“要我说啊,你去带她回来就是了,有什么好多想的,还有谁敢不听你的话?” “真会说风凉话”云轩心不在焉地塞好了烟叶,擦起白光点燃,深吸了一口,吐出一道浓浓白线,似乎要将心中的烦恼全都混在这烟中倾覆而出,“那肥鸟做的蠢事,为什么要我去帮它兜着?” “谁不知道这么多年它就待在你身边的?不来怪你,难不成还去怪只鸟吗?” “那又怎样?还有人敢来质问不成?” “正是这道理”老人笑嘻嘻抽着烟,对祭司略带烦躁的态度不以为意,“那就不如直接带她回来,叫他们说去吧,反正也没人找得到你。” 云轩被他挤兑得一噎,他若是真这么把人带回来,岂不是坐实了谣言吗?以后还怎么以大祭司自居?他虽嘴上说着不管不顾,心里对这做了千年的职务还是很当回事的,要不然,也不必每逢天启仪式都按时到场了。 他端着烟斗,正想着该如何反驳,只听普朗老人讥笑道:“有些人啊,就是爱装模作样,明明心里想管,嘴上偏偏不说” 这话一说却让云轩有些恼羞成怒了,便把烟斗往柱子上用力一敲,猛地一甩衣袖,高声道:“你说谁装模作样!?我才懒得去管这些破事,以后谁都别来烦我!” “好好好!”老人抚着手掌大笑,“正该如此!以后啊,咱们就到处游玩去。你还没出过这片天地,老头子带你去附近星域开开眼,瞧瞧什么叫宇宙浩瀚,什么叫星尘光海” 祭司垂着头使劲抽起烟,什么话也不答,似乎生着闷气。普朗老人见他这模样也不去安慰,笑眯眯吸了几口幻光花雾,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又出灾变喽!” “在哪儿?”祭司下意识追问了一句,瞬间就知道上了当,脸都抽了。他看着那可恶的老鬼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样,动了动嘴皮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没好气地把烟斗往嘴里一塞,抱怨似的漏出一句,“你以为我想吗要不是当年那场召唤,我还用得着这样满世界奔波?” “嘿嘿,要不是那场召唤,你早就化成灰了,哪还能在这发牢骚。” 听到这话,祭司的脸瞬间阴了下来,吐了口白烟,眯着眼自嘲般地冷笑:“这千年的寿命我云轩可不在乎,谁要能拿尽管拿去死了正好一了百了。” “又来了又来了哎,现在的年轻人啊,一言不合就寻死觅活的,哼哼”老人摇着头叹了口气,瞧他还是面无表情的阴郁样子,挑了挑长眉,“好了好了,是我老头子说错话行了吧,给您大老板陪个不是!” 云轩对这句毫无诚意的道歉丝毫没有反应,只是双手环抱胸口,靠在柱子上看着那天上的圆月发怔。曾几何时,他也只不过是圣塔中一名平凡的小修士,过着平凡的生活,做着平凡的梦。直到那场浩大空前的召唤,也是这样的圆月下,终于破碎时空而来的救世光明 他定定地望着那丰盈的月轮,霎时间无数回忆如潮水奔涌,让他难以自禁,这股发自灵魂深处的震颤,划过他空洞洞的心田,最后却收成了一句微不可闻的叹息:“若能选择只希望当年并不是我” 普朗老人见他浑身上下全裹满了哀怨,也是一声暗叹,这都两千多年了,还总是端着这副腔调,惆惆怅怅真叫人无奈。他抚着长须想了想,把金烟斗往腰带一插,也不说话,挥手就是一阵紫光,将这竹林月夜换成了不断微旋的星界空间。 云轩的思绪被突然打断,心有不悦,转头正想质问,老人嘿嘿一笑,手指往前方一点:“你看” 祭司回头看去,眼前出现了一个水蓝色的星球,视野渐进,那片大陆竟和维尔哈伦一模一样。他愕然看着那大陆上也出现了一个楻国,一个京城,一座通天圣塔,那塔里也有一位名叫云轩的少年。他天资不算卓越,脑袋不算聪颖,倒是一颗心坚强乐观,也有很多要好的伙伴。他在塔中跟着老师修行了十年,成为一名正式的白袍,又经过自己常年勤修苦练,终于得到了上层认可,升级为中层管理者,还收了几个弟子。 然而因为他天资有限,终其一生都没能成为金袍,这样的例子在圣塔比比皆是,他不过是其中芸芸之一罢了。在他临终之时,有许多亲朋好友前来送别,但唯独没有家人——因为他是孤儿,并且,始终忙于修炼,一生都未成婚 云轩呆呆地看着那飞速消逝的一生,突然浑身一个冷颤。他明白老人的意思,若是当年被选中的不是自己,他的一生恐怕正如方才所示,碌碌终结,留不下任何印记他机械地转回头看了普朗老人一眼,对方却还是笑吟吟地朝前一指:“再看。” 眼前又出现了另外一个身影,那是一名女子,云轩心中最难以割舍的人,那是他曾经的爱妻祭司看着她笑靥飞扬长发青青的身影,眼眶不由一热,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走上前,却猛地顿住了。他忽然惊觉,在女子这短暂的一生中,再没见到自己任何的痕迹,因为在她出生之前,此地的他就已经老了,死了,不复在人间 君生我已老世间最让人无奈者,莫过于时光:它从不停止,从不妥协,从不回应你的祈求,却也永不偏袒,对于每个人,每件事物,都那般公平,却又冷酷无比。云轩看着那白首老去的女子身影,只觉他们曾经的眷恋,曾经的温柔,曾经一切一切的美好和痛苦,此刻似乎都成为了镜花,在虚幻中堆叠,却永远无法触及。 他感到一种莫大的恐惧,却一时无法言说那恐惧的根由,只能雕塑般定在原地,看着那星海中急速闪过的身影。他看到了曾经背叛自己的故友,看到了意外身死的爱徒,看到了用心险恶的帝王,看到了无数走入过他生命的人。他们的人生轨迹或有不同,却都不再有自己的参与,但诡异的是,他们的结局似乎与记忆中并无多少差别,都因各种各样的机缘巧合,最终回到相同的宿命。 他因此怅然而立,似有所得,若有所悟,看着那些纷飞幻灭的身影,却将心思全抛向天外。不知过了多久,等他渐渐回过神,四周的星空早已消失,竹林里虫鸣细细,清香徐徐,透着令人安逸的宁静。 他不由自主深吸了一口气,那冷冷的清新充斥了他的身躯,让他躁动不已的心重新平稳下来。他转身看向老人,普朗大师还是一副悠哉的样子,坐在灯上抽着烟,不时斜眼瞄来,带着诡秘难辨的笑容。 “就算没有你的存在,他们的宿命也无法改变生与死终究是这一场空罢了。”老人看他回过神,慢条斯理地嘲弄了一句。 “我知道生死契阔从不随人,只是只是难以忘却,我不想再经历那无力的分别了不想再和人牵连” “不想牵连?那你还把小姑娘带回书屋做什么?” “她身系预言之事,我总得管一管吧?” “好,的确是要管,那你又留着小尤诺在书屋做什么?” “是他自己要留下的,我可没有强求。” “难道不是因为八年前的爆炸?你敢说没有半点内疚?” 云轩一时语塞,老人慢悠悠抽了口烟,拿手指点远处晒笑道:“还有旁边那小鬼,不也是你主动带回来的?你啊,就是嘴硬心软,说着不管不顾,到头来还不都要自己承担你这性子,又哪里超脱的了,哪里会不惹上感情呢?” 他说罢便盯着祭司直看,见对方始终不言不语,摇摇头又叹了口气:“既然逃不开这尘世纠葛,倒不如放开心胸,再不济,就算当做磨练也好啊这么多年来,你修为终难寸进,要我看来,和这越积越深的心结也是脱不开关系的” “行了,废话不多说,老头子先回去了。”说完这番话,普朗老人便将烟斗一塞,拍了拍手站起身,又瞥了祭司一眼,长笑着消失在一道浓艳紫光中。 云轩默然独坐,望着明月黯黯神伤,他想着老友的谆谆劝说,心中百转千回,杂念丛生。放开心结?这千年的悲喜,叫我该如何去放他正在这苦恼中徘徊不定,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低呼:“先生?先生?您在哪儿啊?我肚子好饿起不来了先生?” 这催命般循环往复吵个不停的叫声惹得云轩额上青筋直冒,忍不住转头高声呵斥:“喊什么喊!自己爬回去!” 少年似乎被这声突兀的斥责吓了一跳,顿了片刻才又放轻了声音哀求:“先生,我真的起不来了,您行行好帮帮我吧” 这短命的讨债鬼!我还真是没事找事祭司喘了几口粗气,勉强按下心头之火,迈着大步走向修炼石台,面无表情地远远一瞄。微弱的黄色灯光下,少年勉力支撑起双肘,抬头望着自己,满脸都是黑乎乎的汗渍,正咧着嘴闪出一口白牙,讪讪赔笑。 云轩看到他这幅狼狈的样子,不知为何怒气消了不少,甩出白光缠绕着少年将他拉起身,上下扫了一眼,冷冷嘲弄道:“还知道醒过来?怎么不睡死,也省得我心烦。” 界海哪里敢多嘴回答,厚着脸皮抓了抓脑袋,期期艾艾地问道:“先生,可以开饭了吗?我都快饿死了” “开饭?哼这都几点了,哪还有饭,饿到明天再说吧。” “啊?什么都没了吗?”少年苦着脸央求,“先生,给几个包子也行啊,馒头也行白饭也行的,真饿得要命啦,先生” “都没了,啃竹子去吧。” “竹子可怎么吃啊那么硬” 界海充满怨念的哀叹声塞满了这僻静竹林,云轩对此充耳不闻,只顾往前走,身后是垂头丧气步履蹒跚的少年。 然而在远处那间小小竹屋中,正有一大堆封装好的保温食盒摆放在方桌上,空气中带出淡淡的食物香味,衬着黄色的魔力灯光,透着无比温馨,等待着两人的回归。 夜更静,只有少年充满喜悦的呼声突起,打乱了这片散满愁思的竹林月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皇帝的决定 夜色深深,古木笼罩下的王府内院一片肃静,仿若无人之所。 玉王与祭司不欢而散后,从圣塔回到府中,仍是郁气难平。他心中认定了当年天启之事必有内幕,对大祭司偏袒不公的做法深觉失望,在这股怨念的催促下,他即刻召集下属布置起后续的煽动计划,又让人联系各位皇亲齐聚王府,非要将这事闹个彻底才行。 这场秘密会议直说到深夜才悄然结束,玉王屏退众人后,阴沉着脸迈起虎步,打算往后院去看看那枚重要棋子的状况。他绕着曲廊一路走向后花园,面色在交汇的灯光下忽明忽暗,心中不断盘算:那白鸟一身光明领域无人可破,想要凭借武力迫使他们留下显然行不通,只能搬出夫人去怀柔如今事已至此,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不管怎样都要先留住人再说不过,这么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加上只蠢鸟,总归不难糊弄吧他这般想着便已到了客房门前,整整衣袍轻轻敲了三下门,里面却丝毫没有动静。 莫不是睡着了?毕竟是小女孩经不得疲惫,睡得早些倒也正常他盯着那门框又等了一会儿,摇摇头正要离去,忽然没来由地心中一紧,猛地推门闯进了房中,里面只有一床一桌两张木椅,弥幽和那肥鸟竟早已不见踪影了。 怎么不见了!?玉王惊得双眼瞪如铜铃,飞速在房中不死心地搜查了一遍,终究一无所获。她是怎么走的?这四周全是王府暗卫,就算那白鸟能运用神力,也不该没人来通报自己啊!他心头疑窦丛生,颤了颤唇须正要呼喝守卫质问,门口就传来一声柔柔低吟:“是我送她走的。” 这一句轻声细语如霹雳惊雷般,将王爷震得愕然当场,呼吸都为之一停,他难以置信地转回身,诺淮王妃还是一身麻衣长袍,握着珠链立在门边,面如止水。 “夫人,你你这是何意!?” “你这事可做得有失身份”夫人垂着眼帘缓缓走进门中,眉宇间似乎略带了点不可查的薄怒,“她一个从小失了母亲的可怜儿,你也好意思拿她做文章?若不是茗儿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外面传成了什么样子。你到此时还想瞒着我吗!?” 诺淮夫人生性不喜吵闹,平时只在府内潜修很少出门,所以任凭外面传得风风雨雨,若不是玉茗多嘴一说,她还被丈夫蒙在鼓里,以为真是请人过来小住呢。得知真相后,饶是她修身养性多年也不由动怒,此刻毫不客气地质问起来。 玉王暗骂这倒霉孩子真不懂事,但他理亏在前,纵然心中恼恨也不得不弱了几分气势,强词辩解道:“我能怎样?!八年前那事你也知道,皇帝明明亲口下了通缉令,却又背地里把她交给大祭司,如此出尔反尔,怎能服众!如今我做这些,也还不都是为了茗儿?” “你真是糊涂我只问你,茗儿与她自幼一同长大,早把她当成了亲生妹妹,分离后更是常常思念。如今你闹得满城风雨,叫他心中怎么想?” “怎么想?哼他是我玉王的儿子,你说他该怎么想!整日里只谈私情,不顾大体,何时能做大事!”王爷想到这不争气的儿子就恨得咬牙,修行上磨蹭不前也就罢了,这都快要行冠礼了,做事还是如稚儿般丝毫不见长进,真是让他又气又急。 “他天性就是如此,你再强逼他又有什么用呢”夫人又叹了口气,转着念珠扯开话题,“这且不说,你把弥幽带回来的事陛下可都知道了,你现如此作为,让他怎么下得来台?” “我就是要他下不来台!他若不是几番咄咄相逼,我何必跟他闹到这地步?你也不想想,自从他登了皇位,哪次诏令不是要我神教难堪?整日沉迷那些莫名其妙的南蛮物,还居然下了什么自由教令,简直就是毁我神教根基!我怎能不给他好看!?” 夫人听到这理由只觉如孩童斗气,哪里有一国亲王的气魄,她略觉失望,将手中念珠一收,抬高了语调反问:“神教根基?什么是根基圣塔才是神教根基,我等修者才是根基,又与平民信众何干?你真是入了执念整日里说茗儿不识大体,你自己又是如何?” 夫人抱怨似的一句责怪引得玉王恼羞成怒了,狠狠一甩衣袖,冲她大声咆哮道:“一个两个胳膊肘都朝外拐,随你们去吧!没了那女娃子,我照样做的了事!” 他此时气冲上头半刻不想多待,用力一跺脚,电光一绽闪出了房间,只留下夫人独自在这空荡屋内暗暗神伤。丈夫这些年脾气是越来越暴躁,她虽然知道原因却也无从开解,如今闹成这般局面,只怕要惹得陛下大怒了丈夫眼看是劝不住了,自己又该怎么办?还是,先找父亲商量商量吧 这件事左右为难,让诺淮夫人平素无波的脸庞也带上了生硬的愁容。她无奈叹着气缓步走到门外,小院中央留着一口苔痕斑斑的古井,她站到井边闭上双眼,伸手拂出一道蓝光,清澈的地下水瞬间如喷泉般涌到了井口边沿。夫人将手点在水面,全身微颤,竟化作了一团纯粹的蓝水,眨眼融入井中,消失不见了。 京城另一头,肃穆庄严的皇宫之内,皇帝依旧穿着那身黑袍,靠坐在书房的软椅上,手中捧着一份文件暗自出神。禁卫上校叶迟扶着刀鞘立在他身侧,如冥想般闭目不语,若不是胸口细微到难以察觉的起伏,真要让人以为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塑了。 室内熏香隐隐,顶上几盏魔力吊灯将房间照得通亮,灯光映在那份草草就写的文件上,能看见标题写着“枯荣”两个大字,下面全是蝇头小楷,大底说了他的身平来历,到关键处却又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一声清脆的钟鸣声打乱了皇帝的沉思,他下意识转头看去,门旁硕大的自鸣座钟已经指到午夜12时的刻度。已到这个时辰了么皇帝将手中的文书往桌上一抛,在扶手上带着节奏地轻点了几下手指,继续思考着方才所想之事。 弥幽的突然现身虽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尤其是在玉王引动民众发起谣言攻势后,局面似乎一时失控,但这些终究算不上什么大问题。谣言毕竟是谣言,就算闹得再凶,他也有无数办法搪塞过去,再安抚几次,自然大事化小。 他登基这么多年,对于引动舆论之事早就驾轻就熟,何况如今还有大杀器——京城电台通讯掌握在自己手中呢?他所忧心的并不在此,而是因为昨日叶迟回宫后,提及在玉王府上见到了枯荣修士,让他心里一个疙瘩。枯荣这个平日声名不显的心灵修士似乎异常孤僻,没有往来的好友,也没人知道他的底细,却又为什么会和玉王交好? 这名字上次出现在皇帝面前,还是因为刺杀之事,当时枯荣跟随着太子一同前去追凶,但最后却独自一人转回京城。皇帝也找人问过他太子的去向,他只说半路遇阻,自己身体不支被打发回来,不知道太子去了何方。皇帝素知儿子独断独行的脾气,当时也没多想,现在看来,其中竟是颇有疑点了。 虽然他到此时尚无证据,也没有可以确切推断的结论,但联系到眼下这场谣言风波,令他不得不对玉王产生了怀疑:太子失踪之事他到底有没有掺和一脚? 想到此处皇帝心情略感烦躁,他虽然和玉王在政见上不和已久,却打从心底里不愿相信自己兄弟会做出这样的事,又拿指尖用力在扶手上来回点了几趟,长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般轻问一句:“你怎么看?” 上校还是闭着眼睛,似乎对身周的一切都毫不关心。听到这句问话,他连眉头都没颤,只是面无表情地蹦出“可疑”两个字,便又恢复了静止状态。 可疑皇帝紧抿着嘴唇,眼中寒意顿生,这亦仆亦友的身边人虽然平素寡言,但眼光从未出过错,既然连他都这么说,足以佐证自己的猜测。弥幽之事倒也罢了,毕竟涉及颇多,不是他一人可以决定的,但若有人胆敢把主意打到自己唯一的继承者身上,可就触了他的逆鳞,绝不会善罢甘休了。 他盯着桌面上那纸文书沉吟许久,终于坐起身下了决定:“你去传我旨意,即令全国范围内发布公示:一周之后,于前殿议政厅举行大朝会,所有皇亲,各部主副阁长,还有圣塔中各位长老,如对天启之事尚存异议,都可与会商谈” 上校站了一晚上仿佛就为这句指令,二话不说,当即就迈着大步走出了书房。皇帝始终纹丝不动,眯着眼盯住那张文书,听到他脚步声渐渐消失,才稍觉疲惫地靠回椅背。 这场风波既然要闹,就不妨陪他们闹得大些,也好看看,这天下,到底有多少人与自己离心。还有一年便要退位了,在此之前,定要将所有暗中的勾结者全都查个彻底,绝不给儿子留下任何后患! 皇帝沉着脸看向屋外,夜幕中,这黝黑冷清的宫殿仿佛一片连绵高耸的围墙,将这充盈着温暖光明的房间孤立于世,困在当中。他冷冷一笑,伸手拂过,几点铁线飞出击中墙上开关,魔力灯应声熄灭,屋中只剩凝固般的浓黑,还有那双忽亮忽暗,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诡异眼瞳。 月夜下,塔顶紫竹林中。 吃饱喝足的界海被倦意裹缠着,一躺倒在竹床上就睡得直打呼噜,那无忧无虑的样子看得身旁的云轩郁闷不已。 真是没心没肺的家伙他抽了抽嘴角暗骂一句,再懒得管他,转身出了小屋,顺着砖路走向竹林深处,前方很快出现了一座熟悉的紫石方碑。他站定在碑前,看着那亘古不变的石碑,似乎岁月根本无法在它上面划下任何印痕,始终如初,着实让人羡慕。要是能如这石碑般无欲无念该有多好,他摇头自嘲似的感慨了一句,想到如今弥幽和那蠢鸟都陷入了世俗纷争,石碑那头已成了无人之地,一时间又多了几许伤感。 罢了,再想办法吧他静立了半晌才勉强按下心头烦恼,伸手往前一触,紫光闪过,祭司重新出现在那幢星空闪耀下的小木屋中。他本以为屋内必定是静悄悄一片,却没想竟听到了声声窃窃私语般的尖细嗓音,他习惯性地往前走了几步,立刻察觉到那声音是从旁边的休息室中传出的。 这木屋乃是他最最隐蔽的居所,除了肥鸟和弥幽,根本无人可以入内。云轩不作他想,又惊又喜地走到门边,无声一推,就听到肥鸟的嗓音愈加清晰地传来。 “我说小弥幽,咱们可得演得再自然些,别让那老烟鬼看出什么破绽呀” “好” “来来,你跟本鸟念啊:云轩哥哥呸呸呸,这么肉麻真叫本鸟羽毛都竖起来了。” “云轩哥哥呸呸呸” “呃小弥幽,后面那句就不用学了” “哦” 祭司好笑地听着那一人一鸟牙牙学语似的练习,忽然从心中翻起无数暖洋洋的温馨,将这一天所积累的烦恼都冲得淡了,化了,只余下些许惘然:也许,真如普朗说的那般,我入世已深,无数的情感牵扯不尽,再难超脱了吧 他为此感慨了几秒钟,却又立刻安定了心神再不多想,故意发出一声轻咳,将房中的声音吓得一顿。他拂着衣袖等了片刻,若无其事地推开门,就看见前面的方桌旁,肥鸟正端起肥肚子站在桌面,瞪着圆眼睛看向自己,身旁是歪着小脑袋的弥幽,小脸上带满了无辜。 祭司往女孩那边瞄了一眼,勾着诡异浅笑对阿黄问道:“今天是怎么回事?都这么晚了还不去睡?” 肥鸟装模作样地掩着嘴巴咳了一声,就听见女孩轻声解释道:“云轩哥哥今天,我们去了一个新餐厅吃饭,因为不认识路,回来太晚了” “哦?什么餐厅啊?下次我也去试试看。” 女孩不过是照着剧本说话,哪里想得到这些,便转头看向肥鸟求助,阿黄只能支支吾吾地扯道:“呃就是一家新开的餐厅呀,名字?本鸟怎么可能记得住啊,本鸟只负责吃的呀!”它昂着脖子说得振振有词,自以为毫无破绽。 云轩也不拆穿,缓步走到桌前,眯着眼睛和阿黄对视,一字一顿非常惊讶似的追问道:“是吗?可我怎么听说,今天外面乱哄哄地都在说什么传言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什什么传言?本鸟怎么会知道。”肥鸟心虚地缩了缩翅膀,眼珠一转,又高声呼喝起来,“啊!本鸟明白了,一定是本鸟的崇拜者们因为听说了本鸟的到来太过激动,才闹出了大乱子!” “哦?是吗?” “咳,当然,当然不信你问小弥幽啊!小弥幽?小弥幽?” 肥鸟叫了几声也无人回应,只在远处传来一记轻轻的关门响动,显然小女孩困意上涌,已经打起退堂鼓,自顾自跑去卧室睡觉了。眼见并肩作战的盟友居然弃自己而去,肥鸟也不由干瞪着眼发愣,大意之下被逼近身旁的云轩趁机抓了个正着。 “居然敢惹出这么大的祸,看我怎么收拾你!”祭司一想到今天遇上的所有麻烦都是因为这只蠢鸟,真是怒向胆边生,咬牙切齿地动起手来,弹得阿黄那小脑门嘣嘣作响。 “救命!救命啊!杀鸟啦!喂,你再弹本鸟就不客气了!啊!救命!” 肥鸟凄厉的呼喊声再次传遍整个小屋,但不知为什么,总让人觉得,其实它也是乐在其中呢 京城的风波眼看将起,然而皇帝的一纸诏令又给各方留下了足够的谋划时间,这一切的明争暗算想必还要一周后,才会得出答案。但在此之前,那北方冰雪覆盖的天空下,正有一场早已注定的旅程缓缓拉开了帷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追寻过去的旅程 极地永不停歇的零下冰风几乎能将体内温热流淌的血液都吹冻凝固,对于旅人来说,这里绝不是可以长久逗留之地。 周六的天气阴沉沉,似乎还夹杂了些细不可见的雪花,特纳领辽阔的冰原上空,威尔号中型飞艇正向东急速飞驶而过。这是一种老式的格鲁森型飞艇,它的名字来源于设计者本身——三百多年前凯欧尼家的一名天才工程师。 整艘飞艇采用轻便坚固的浮云木建造,涂上防护漆,外层包裹上用于保温的絮状空心层,再装上一层薄薄的合金护甲,足以防护大部分不期而遇的意外碰撞。 锥形的船身总长四十余米,前尖后圆,顶上吊着浮力的厚皮气囊,船舷两侧都是斜竖起的钢架玻璃挡板,用于遮挡高空中的剧烈对流。金属甲板下,依照前后次序,分别是指挥室、船员舱、货舱,以及尾部的能量室和维修舱,中型舰载员不多,大部分还是作为商业运输和小型旅行团使用。 飞艇最前端那微微向内凹陷的指挥室里温暖宜人,由魔能转换机产生的大量热力被船体的供热管道充分利用,足以将温度维持在适宜的区间,又不至于让空气太过干燥引发静电困扰。 最内侧的弧形指挥台后,瑞亚披着雪白的短绒裘袍,长发细致地拢成了一束,只在额头垂下一小撮刘海,点缀着她颇有英气的剑眉。桌上是罗列成堆的各式文件,室内只有一盏小灯,昏黄微弱,但也足够她看清纸上的文字了。她一页一页地翻着手上的文件,或是提笔做些记录,或是不屑地轻哼着扔在一旁,速度不快,力求仔细认真地看清每个小字。 她才刚继任领主之位不久,对于政事完全做不到驾轻就熟,只能一板一眼地边学边做。好在特纳族的人口在北方各领中最少,平时需要安排的事务也不多,才让她能挤出时间来做自己想做的事——佣兵任务。 佣兵任务瑞亚一想到这状况频出的调查任务就头疼,从心底浮起一种无力感,她原本都作好了人员安排计划,赶到岩城报备时却竟被告知这任务已经有人接下了,气得她差点当场发作。 她明明早就向公会预定好了任务名额,按照流程,只需再确定好人员,拟定完计划书,便可顺利接下任务了,怎么可能会被人捷足先登呢? 面对她强压怒火的连番质疑,保持着万年职业笑容的接待员小姐也不由苦笑着尴尬解释,因为有上层大佬们的命令,直接内定名额,终止了任务发布,她们也确实无能为力,只能代为转达。 正当瑞亚丝毫不愿妥协,想继续弄清到底是谁抢走任务之时,背后就传来了女炼金师脆生生的轻笑。她回头看到女孩翘起鼻子双手叉腰,一脸“看你能把我怎样”的得意表情,哪里还不明白到底是谁捣的鬼呢? 这死要强的丫头她看着女孩故作生气的样子既好笑又无奈,面对这位打不得骂不得的恶意竞争者,还能怎样呢?尽管她万般不愿带这位体弱的炼金师去那凶险莫测的要塞废墟,但形势比人强,她又不能放弃这次机会,只好认命接受了现实。 这件事让瑞亚直到现在都还郁闷难消,她想到这里又没了耐心,将手中文件往桌上随便一扔,靠着椅背正打算休息会儿,门外恰巧响起了几声敲击。 瑞亚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般不合礼仪的样子,立刻正色端坐好,将文件都叠放整齐,才威严地沉声回了一句“请进”。 指挥室的铁门被人小心轻推,走进一位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看他面相大概也有五十来岁了,骨架很宽,但似乎得了什么病症,干瘦干瘦,面色暗得发灰。他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厚棉衣,披着裘绒大罩,锃亮的光头即便在房内微弱的魔力灯下也闪出了一线反光。 “卡萨船长,有什么事吗?”瑞亚见到此人表情随即舒缓,嘴角带上了一点微笑,这位老船长是和她父亲从小相识的伙伴,人品还算是可以信任的,就是性格有些拘束,也不爱说话。 “一切如常,殿下,我只是来看看您有什么需要”船长拘谨地往前蹭了几步,远远盯着这位新晋的年轻领主直打量,“威尔号您还是第一次搭乘,这船也的确是老旧了,不知道您有没有不习惯的地方”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领主殿下会选择乘坐这么一艘老式飞艇,但还是诚惶诚恐地尽好责任,免得招致殿下的不满。 “挺好的,和您一样,都这么稳当”瑞亚笑着说了句双关语,往前比了比手请他入座,“很久没跟您见面了,要是不介意,就请陪我坐一会儿吧。” 船长连忙应了一声,紧了紧裘袍往她右手边的靠椅上坐下,他见领主此刻和颜悦色似乎心情不错,也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他虽然与故去的老将军算是旧交,但自从那场风波之后,眼前这位少女就远走他乡,断了消息,直到一周前,她竟携着试炼成功之威重临冰城,毫无预兆地宣示了自己的领主继承权,让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而后的发展更令人瞠目,这位新领主一上任就以雷霆之势处置了当年那几名阴谋篡权的主使者,引发了一场混乱仓促的武力政变,然而在她继承自先祖的极寒神力威慑下,这闹剧般的谋逆之事终究惨淡收场。大部分尚武的族人都欣然拜服在她的力量之下,而少数保守者对这位施行铁腕政策,似乎不好相处的领主还是多有畏惧,卡萨船长也算是其中之一。 瑞亚看着身侧这位貌似病弱,实则却深藏不露的船长,仍是带着笑意,闲聊家常般地问道:“这几年,您的生意怎么样?还顺利吗?” “哎不好做啊。”卡萨抚了抚锃光的脑袋,叹着长气向她抱怨起来,“又是天灾又是人祸,莎华晶石的产量也是逐年下降,魔力舰船的成本越来越高,弄得我们这些跑短途商的都不敢轻易接单了” “您还是在做专营的皮毛和特产交易?” “嗨,来来去去也就那几家常年订货的老主顾,最多往楻国跑上几趟这船的年纪可要比我大得多了,太远的地方也不敢去。” “这样我倒有个想法,不知道您愿不愿尝试”瑞亚静静听罢略一沉吟,从桌上抽出一份文件,递给船长示意,“我打算开通和岩城的贸易网这几年佣兵公会发展很快,岩城的流动人口已经跃居西国之冠。那边劳力低廉,物资丰富,需求量又非常大,更不用担心政治纷争,实在是极好的贸易对象。” 卡萨探手接过文件,却没有打开,皱着眉迟疑问道:“岩城我还没去过,那边据说乱得很,只怕会有人” “这点完全不必担心”瑞亚笑着打断了他,“我会在城里安排好人手帮您打点,船上也会派驻护卫人员,您只需要负责将货物送到就可以了。” “那倒是挺好只是我这船老旧得厉害,要是经常跑长线运输,恐怕吃不消”船长将文件草草翻看一遍,还是有些担心。 “我可以先请人替您翻修一遍,您或许不知道,我和卡罗工坊内部有些交情” “卡罗工坊?那家东西可贵得离谱,您居然认识他们?”船长立刻把手中文件一合,双眼瞪得浑圆,似乎不可置信。特纳家族向来出不了炼金师,所有的装备器械都要从凯欧尼领和奥莱西亚领买进,对于神奇的炼金领域有着天生敬畏感。 “所以不用您多担心,我都会替您安排妥当,务必让这条商道顺利运行起来,要是发展得不错,今后还可以给您换一艘大型商舰”瑞亚依旧含着笑,抛出了最后的诱饵。 “这这怎么好意思”卡萨灰暗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晕,急搓着手都不知该怎么回话。他可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天上还会掉下这么大的馅饼,砸得他头脑发晕。 “当然了,一切还得看您自己运作的成果您不妨先和大家商量一下,要是有其他愿意加入的商船,还可以成立自己的固定商队。” “好,好!我这就去问问。”船长听得喜出望外,急不可耐地站起身,连招呼也没打就飞一般蹿出了门,果然没半点虚弱的样子。 瑞亚等到他的脚步声消失,才收敛了笑意,靠回椅背上放松似的一声轻叹。她之所以要花大力气来劝动卡萨船长,也有千金买骨的意思,眼下家族内部虽然貌似平定,但这八年来因为群龙无首,族人各自为政,往日繁盛的特产商贸都渐渐有了衰落迹象。北极冰川还在不断南移,生存的压力日渐沉重,逼得她不得不另想主意,把视线投到沙漠另一端的佣兵之城。 这些年她一直在岩城,对这块混乱之地的各种规则都了然于心,既然有此基础,为什么不利用起来,为族人谋一条新出路呢?于是才有了此前那段对话,她只想通过这艘中型旧船作为表率,吸引更多的族人参与到她的计划中,最终打造出一条黄金商路,让北地白熊一族重登辉煌。 更何况,岩城尚武的环境对于几乎全民皆兵的特纳族而言完全没有任何障碍。开通商贸之后,族人还可以参与各类佣兵任务,磨练武技,赢得积分,收获声望,顺而带动更多的贸易往来。这种良性循环一旦形成,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也是她的最终目标。 当然,此刻想这些还为时尚早,眼下最要紧的就是顺利完成这次s级任务,这不单单只是为了寻找父亲死亡的真相,也是宣示她正式继承领主之位的证明。 八年来,由于阿卡迪纳要塞的陷落,特纳一族在联邦内遭遇了不公平的指责和排挤,虽然没有正式的官方表态,但民众在私底下多有抱怨之声。这次任务如能成功,不但可以洗刷家族的耻辱,还能向所有人宣告,自己的确拥有能带领族人重获荣耀的力量,让任何宵小阴谋都无处立足。 只能成功,不可失败!她独坐在这狭小的指挥室,心中默念着坚定的宣言,但转眼想到格洛莉娅给自己看过的参与人名单,那股信念之力就瞬间减少了一小半,转成了隐隐的担忧。 要带着两位年仅16岁的少年去那安危莫测的怪物巢穴,即便是加上那从无败绩堪称战神的男子,也让她不由心中忐忑,没有必然的把握。然而她此刻已经失去了选择的余地,人员早已定下,只能再添上无数倍的谨慎,做好万全准备再出发吧。 希望那鬼精灵的小丫头别再给自己什么“惊喜”她泄气似的感慨了一句,转瞬便打起精神,沉声静气继续翻看桌上的文件堆。 没过多久,门外又传来几声轻轻的敲击,一个年轻男子的嗓音随后响起:“殿下,马上就要抵达了,请您做好准备。” “知道了。”瑞亚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随手按下指挥台边缘的黑色开关,随着一阵沙哑急促的摩擦声,她背后那面遮挡用的金属板自动升起,明亮的阳光透过玻璃防护窗照进房中,将阴暗和沉闷感瞬间一扫而空。 金色的光中带着浮尘,瑞亚看完手中那份文件,将它塞进了最下层,垂着眼帘转过头,窗外湛蓝的天空下,一座闪光的巨型浮空城堡出现在她眼前。那闪光源自城堡外层严密遮挡的玻璃光罩,远远看去,仿佛是个金色的半球凸起在锥形岩层之上。 萨兰瑞尔她起身缓缓走到窗边,看着那黄金般的城堡,表情一时微妙,似期待,似怀念,似犹豫,但最后全都消失不见,深沉的黑瞳中唯剩下不可抹杀的坚持,以及依旧待解的疑问: 尤诺,你准备好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花之都:萨兰瑞尔 与常年飘雪的永冬之城相比,萨兰瑞尔绝对是截然相反的存在。由于外层超巨型玻璃护罩的温室效应,这里的气温常年都能维持在15度以上,因此到处都是鲜花与绿色的草地,仿佛永远不会枯萎。 阿斯克尔人从骨子里流淌着对自然植物的热爱,这或许源自当年炼金师们被驱离故土,漂泊无定后的某种执念。在浮空城初建之时,他们就选择了这处背靠法隆山脉的避风之所,北地袭来的寒风被高耸的山峰阻挡,沉降,流淌下足以滋润大地的雨露。 勤劳的阿斯克尔族人在这片水源丰富的土地上建造了堪称奇观的伟大造物:蜂巢。连绵的六边形温室以城堡为圆心,如同起伏的白色海洋,几乎覆盖了所有目及之处,源源不断地为整个北联邦日常所需的食物、药物、和花卉景观,其重要性不亚于心脏。 已是正午时分,威尔号经过一个上午的急速飞行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老船长指挥着航向,沿入港轨道穿过梯形钢架口缓缓靠岸,浮力气球也开始释放空气,控制着飞艇平稳降落在合金圆台上。 瑞亚立在窗边默然看着脚下密密麻麻的白色温室篷,带着少许不可查的羡慕——要是冰城也能建造这样一片稳定的种植区该有多好,只可惜,那掺满冰渣的冻土上连根草都无法生长 少女领主正望着窗外胡思乱想,背后传来一声犹犹豫豫的轻咳,她飞快收敛神情回头一看,卡萨船长挂着尴尬笑容站在门侧,微弓着背,双手搓个不停,似乎在为刚才不告而别的失礼举动深感不安。 “可以下船了吗?”瑞亚恍若未觉他异样的神色,勾了个温和的浅笑,转身把短绒长袍脱下往指挥台上一搭,露出那套她最喜欢穿的红白相间武士短裙,显得分外英姿飒爽。 她一句问罢丝毫没有等待回答的意思,径自走出了房门,船长赶紧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两人顺着船舱侧路的楼梯走上甲板,一抬头,就看到了空港中央矗立着的水晶方尖柱上那泛着五彩光芒,足有六七米高的宝石金羊头雕像——这是阿斯克尔的族徽。 真是奢豪的品味她暗叹着将视线飞快往四周扫了一遍,花瓣状伸展的空港停机坪里车流繁忙,大大小小的运输车从右侧通道口驶入,一直送到飞艇平台外设的起降机旁,卸货之后又从左侧重新驶出。身穿醒目浅绿条纹制服的地勤人员不断挥舞着各色指挥旗,来往穿梭奔跑,才使这忙碌的平台得以维持基本交通秩序。 “让大家稍事休息,不要下船了,我们很快就要出发。”瑞亚回头对船长嘱咐了一句,独自迈步走下船舷,沿着平台上的记号标识绕过方柱,远远就看见一位身穿白色军服的士官朝她迎了过来。 “尊敬的特纳殿下,我家殿下已经恭候多时了请随我这边来。”军士恭敬地施了一礼,向后伸手示意。瑞亚微微点了点头,跟着他穿行在温暖封闭的回廊通道,刚转过拐角,就看见一身金色垂地长袍的萨隆殿下面无表情地站在贵宾室外,身旁是四名各持刀剑的白衣力量者护卫。 这位中年领主眼下似乎心情非常不悦,他并没有皱眉,但从他微微眯起的凤眼,抿成细缝的嘴唇和略显急促的呼吸来看,那让他生气的事可绝对没办法善了。 瑞亚见到这久未相逢的长辈,心中油然喜悦,快步上前压着裙边施了个晚辈礼,道声“萨隆殿下,好久不见”,抬起头却看他还是一脸漠然并无回应,正有些诧异,从贵宾室里就传来一阵轻快的女子笑声:“好巧呀,我刚才还叫人去问呢,你就到了” 伴随这笑声,一位披着水蓝色长纱巾,身穿金线束腰白裙的女士虚掩着嘴出现在门前。她看着大概四十来岁,身材却依旧保持得很好,棕色卷发披肩,丰润的鹅蛋脸庞似乎总带着笑,眉梢眼角连一点明显的皱纹都看不见,显然精通阿斯克尔家传的保养之道。 女士笑得灿烂,像没见到领主般微提着裙摆走到瑞亚面前,细细端详了一眼就拉住她的手,唏嘘地问起话来:“你这孩子,这么多年也不来看看我们,真有这么忙呀?就算是没事过来报个平安也好呀,省得让我们惦记”她佯装嗔怒地摇了摇头,眼中却是浓浓的欣慰之色。 瑞亚心中一热,握着她的手轻轻喊了句“艾德丽莎夫人”,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位夫人正是尤诺的母亲,萨隆领主的发妻,也是北联邦著名的植物学家。她还记得,小时候每次来花都做客,家里只有男孩的女士都会在她的长发上戴几朵娇艳美丽的鲜花,捧着她红红的小脸夸赞一番,再拉着她去参观自己神奇的培育场,在那里,总会看到尤诺,还有伊恩 她想到这里心情略有低落,带着些苦涩笑容刚叹了口气,就听到了萨隆领主低沉沙哑的埋怨声:“谁会惦记她不来也就罢了,一来就弄出这么一趟事” “亲爱的,你刚才说什么?”夫人听到这句话猛地转过头,带着毫无威胁的和善笑容,轻轻柔柔地追问了一句,但她眼中却似乎隐了刀剑,透着扎人的寒意。 领主哪能不了解自己夫人的脾气,知道她不想在外人面前失礼,轻哼了一声转过头,端着架子不屑回答了。 瑞亚非常能够理解萨隆领主的顾虑,但为了格洛莉娅考虑,又不能向对方明述因果,只能留着苦笑,正搜肠刮肚地想说些宽慰的话,就隐隐听到远处传来少年闷闷的抱怨声。 “这么多东西我怎么带呀,把药品留下就行了,其他的我可不要。” 一个粗涩的苍老声音随后响起:“小少爷,这些都是老爷吩咐过一定要带上的我们也实在没办法呀” “我才不要他多管闲事,带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我又不是出门旅游的!” “哎小少爷,老爷他也是放心不下,你就顺着他一回吧” “哼” 这几句不情不愿的对话让厅内的气氛眨眼间尴尬起来,萨隆领主本就阴郁的脸上都沉得可以滴水了,女士热情的笑脸也为之一僵,却还是陪着干笑了几声,让瑞亚更觉得场面局促不堪。 好在这情形只维持了那么一瞬,随着吱呀一声开门响动,穿着蓝衬衣灰马裤,外披亚麻色旅行斗篷的小医师尤诺裹着风一般,疾步走进了大厅。他此刻正闹着情绪,把脸拉得老长,翘着嘴不想说话,心里却还在不断翻腾:这次s级佣兵任务不出意料地遭到了父亲的极力反对,他不是不明白父亲的担忧,然而已经答应好别人的事,哪里还能反悔呢?更何况,他也有自己必须坚持的理由两人都犟着不肯退让,因此大吵了一场,虽然在母亲的帮助和劝说下,父亲最终不得不让步,但还是不死心地留下了最后的底线,弄得他到现在还郁闷非常 真烦人!要是让格洛莉娅她们看到,还不笑话死我他气呼呼地眯着眼睛,余光稍稍往后一瞥。一名身穿蓝白色管家制服的白发老人苦笑着跟在他身后,这是在领主宅邸服侍了一辈子的老管家莱顿先生,再往后是一长排提着大包小包的白衣军士,从门边一直延伸到拐角,一个个全都憋着笑脸,不敢出声。 得想个办法甩掉这些家伙才行他暗暗嘀咕着抬头一看,竟意外地见到瑞亚正立在大门前方面色古怪地看向这边,脚步不由一顿,令他身后那排列得整齐划一的士兵长队措不及防下,差点都撞翻在地。 一阵鸡飞狗跳的混乱列队之后,闹出了笑话的小医师强自镇定地轻咳了一声,偷偷朝后甩甩手,示意老管家先带人退避一下。老人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正想退出大厅,就听到了萨隆领主略带不满的威严命令声:“莱顿,还磨磨蹭蹭干什么呢,先把东西送上飞艇!” 看来老爷是打算借着客人在场,先下手为强了老人无奈地朝小主人摊了摊手,不敢多说,遵照命令带着士兵们缓缓朝前走去。 尤诺看得心里发急,但瑞亚姐就在这场上呢,他也不能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免得失礼,只能端着贵族仪表优雅地走上前,先慢条斯理地行过礼,再看着那列扛满行李的士兵,若无其事般提了一句:“父亲大人行李太多的话,恐怕飞艇是放不下的” “放不下吗?”领主立刻转头看向了瑞亚,冷着一张脸,那带着刀光的眼神仿佛在呐喊着:你敢说个不字看看! 尤诺也期盼地看向了这位救命稻草般的好友,希望对方能从自己热切的眼神中,发现那潜藏在淡然表情下的苦恼。 瑞亚被这两股截然相反的视线弄得哭笑不得,一位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一位是默默支持自己的长辈,真叫她左右为难。她支吾了两声不知该怎么选择,身旁的女士轻声笑了笑,终于开口发话了:“行啦行啦,你们两个也别闹得没完能放多少就放多少吧,不要让为难人家了。” 她笑得无奈,为这一大一小的犟脾气直摇头,又拉住瑞亚温言解释道:“这孩子难得出趟远门,我们都还是放心不下,多带些东西,以防万一也好。” 瑞亚哪还能再说什么,唯有附和着点头称是,借口出去带路就想躲掉这尴尬的气氛。尤诺哀怨地看了一眼母亲,又换来个略带责备的眼神,终于绷不住脸了,沉着嗓子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我也走了”,便紧束着披风紧跟少女跑出大厅。 萨隆领主下意识地张了张嘴,面色一慌想要追上前去,就被夫人反手拉住了衣袖。 “亲爱的”女士带着不变的笑容,握住了丈夫的右手,轻轻一声低呼。 领主回头看着她透彻眼神中那不可改变的坚持,抿了抿嘴,终于立在原地长叹了一口气,再没有说话,只将手握得更紧了。 威尔号本就是款旧式飞艇,存储量连中型船的平均水平都不到,哪里装得下这么多行李。老管家无奈之下还是舍弃了部分最次要的物品,将那狭小的货舱一挤再挤,勉强算是没有撑爆。 任务完成,送货的士兵们迅速列队走下飞艇,尤诺站在甲板边缘的玻璃墙体后面,望着远处聚成一团的送行队伍,心神微乱。时隔一年多,他终于又要离开这片温暖、安逸,却始终禁锢住他的天地。他心中充满着对于即将到来的冒险生活的向往,但还有一些他似乎刻意忘却的东西,在看到那几乎不可分辨清楚的送行人群后,猛地袭上心头,闯入他的脑海:那是对亲人,对故土的,不可忘却的眷恋。 他此前已出行了多次,却没有一次能有这样冲击到他心底的不舍和哀愁,或许,是因为这次任务中他所必须直面的,刻进灵魂的伤疤;或许,是因为那抹在父亲眼中一闪而逝的,沉重到令他不敢去思索的,彻骨悲痛 “殿下和夫人在朝你挥手了”身旁传来瑞亚的柔声提醒,他赶紧吸了吸发酸的鼻尖,扬起笑脸用力挥手,向他们作出最后的道别,他可不想将自己脆弱的一面留在亲人眼中,再让他们担心受怕。 随着一声声魔力转换机的低鸣,重新被充满的浮力气球带着飞艇缓缓上升,进入由钢架边缘亮起的信号灯所围成的预定轨道,渐渐加速,驶离了空港,开始这趟将近一天一夜的长途航程。 船员们都已进入舱中各自操作着仪器,只剩下尤诺和瑞亚还定定地守在玻璃墙边,看着那越来越小,渐如弹丸一般的金色城堡出神。 “我还是觉得,你能留在城里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我到现在都无法得知,甚至无法推测,废墟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形”瑞亚定定看着远方,似乎自言自语,表情严肃,语气平和到没有一丝微颤。 “我想去!”尤诺迫不及待般急促地打断了她的话,却再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盯着那几乎无法看到的浮空城,一动不动。 瑞亚被这果决的低喝声惊得一愣,转瞬却勾起了唇角,露出温柔的一点微笑,她依旧看着远方,沉默了稍许时间,依旧如自言自语般轻声喟叹道:“欢迎加入小队,尤诺阿斯克尔治疗师阁下” 高空中满带了肃杀的冰风,绕过那毫无缝隙的玻璃挡板,急速鼓动着两人长长的披风。他们的头发在风中扬起,凌乱地纷飞,但那两双眼瞳却始终如凝固般毫不动摇,眨也不眨,只望向头顶无尽的苍穹,似乎能穿透它,到达另一边,那永恒安睡的灵魂居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佣兵乐土 恐怕整个维尔哈伦大陆再也找不出比千岩之城更容易出乱子的地方了。 说它乱,倒也不是单指那一栋栋造型奇葩,看似简单,实际上却到处藏着暗洞机关的石屋土楼;也不是嘲笑架在房屋间的那些高低不平,材料各异,编织成空中通路的木梯;而是泛指在那里生活着的主要人群:佣兵。 岩城的建立源自八年前的大爆炸。在那片莫名出现的黑雾笼罩国境以北的大片山脉之后,逐渐有各种从未见过的奇形怪兽从雾中窜逃出来,穿越过沙漠,伺机侵袭村庄和小城镇,严重威胁着防护林西南沿线商队和居民的安全。 有鉴于此,弗尔萨瑞斯军部当机立断,指派第一傀儡兵团开赴北疆,试图清扫当时还未发展成规模的怪兽群。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无往不利的傀儡士兵在黑雾中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惨败,几乎全军覆没。 据侥幸逃回的幸存者描述,所有机械兵在进入黑雾后就发生了紊乱,不但无法指挥,而且没过多久就因功能系统瘫痪,彻底失去了活动能力,被怪物们轻而易举地摧毁殆尽。不但如此,所有随行的力量者武士也在黑雾中受到了极大压制,或者施术不畅,或者威力大减,无法正常发挥效果。在勉强击退几波疯狂的兽潮后,指挥官被迫放弃计划,召集所有人且战且退,又付出大量伤亡后才逃回了沙漠以南。 经此一役,这无名黑雾的可怕能力才被众人所知——神力压制,所有魔力供能的机械在雾中都会失去效用,力量者也会受到削弱,而对凡人却反倒没有任何影响。正因为这种诡异的,仿佛粘附重物般让神力迟滞化的特性,那片覆盖千里的黑雾区域从此得名为:黑暗沼泽,成为所有力量者们心中的禁地。 在傀儡军团遭受重创后,军部立刻吸取教训改变了计划,任命因此次攻陷阿卡迪纳要塞而新晋为上将的萨莱诺将军为总指挥官,在沙漠以南的群山中召集人手,组建一道防御怪兽侵袭的防线,这便是佣兵公会的雏形。 经过8年的发展,这座新兴的山城从最初的几百人,迅速发展到如今常驻近10万人口,流动更是其数倍的繁华大城市,如此可怕的扩张速度也实在令人咋舌。 日正当空,威尔号飞艇经过一整晚的长途跋涉,终于翻越了茫茫戈壁沙漠,顺着针叶林防风带继续往西驶了几分钟,就看到了岩城那扇由整面山壁打造而成的巍巍巨城门。百米高的灰白色风化石壁上装满了巨大尖锐的铁倒刺,用以防备随时可能来袭的怪物,一眼看去,那股肃杀的血腥气息总能将人激得热血沸腾。 飞艇停降台就位于城门口南方不远的平地上。十余米高的圆形防护墙后,大大小小的飞艇都由简单划出的分界护栏整齐隔离,没有多余的装饰物。宽阔平整的石板路上,人行道、大货车道、小型运输轨道都有不同的颜色标识,让人一目了然,秩序井井有条。 威尔号擦着彩色护栏的边界,在地勤人员一阵阵急促的鸣号声中缓缓落地。瑞亚披了件灰色的旅行斗篷站在船舷,静静望着前面那片熟悉的繁忙空港,心情微妙。几天前,她还是信心满满地抵达这里,想要完成任务预订,而现在,她却正带着一名16岁的少年,还要去找另一名16岁的少女即使这两人都已不算是新手了,但要面对s级难度的任务挑战,也免不了让她有点前途未卜的忧心。 脚下传来飞艇着地引发的震颤,瑞亚反射般地转回身,看了看旁边同样披着斗篷的小医师,确保他面色无碍后,便将目光投到正前方那位脱去了皮裘,正拿着块毛巾擦汗的光头船长身上。 “欢迎来到岩城,卡萨船长”她带着真诚笑容,语调和缓却不容置疑地说起接下来的安排,“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叫人来帮忙运行李到驻地,您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去城里转转,看看交易市场,公会大厅,还有石馆——那里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我会在傍晚回来,相信到那时,您对我的提议就会更有信心了。” “好好那我先叫大家把行李抬到甲板上来。”船长连连点头应了几声,干笑着将毛巾塞进了腰带。 “劳烦了”瑞亚点了点头把笑容一收,又伸手整了整尤诺的斗篷,替他将帽子拉下遮住脸,便带着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下舷梯。威尔号所停靠的位置是在空港最东侧的c区,距离最近的北部出口还有较长一段距离,两人一前一后踏着相同的节奏,沿着人行道默契地往北行进。 空气中弥漫着滚烫的沙尘味,虽然是隆冬时节,但由于岩城临近沙漠,气候常年处于炎热干燥的状态,少见雨水,却总有漫天的灰尘。两人伴着轰轰划过的轨车声没走多远,就被一记刺耳的高频鸣叫吸引了注意,尤诺条件反射般飞快捂住了耳朵,眉头紧皱,瑞亚却似乎习以为常,只是放缓脚步,不动声色地拿余光一瞥。 那叫声来自不远处一辆黑皮布遮盖的运货小车,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持枪卫兵守在车旁,神情自若地跟随着缓缓向前,完全不将那震得人恶心欲呕的怪异噪音当回事,因为他们的头盔外都裹着厚厚的隔音海绵。这尖厉的凄鸣转瞬即停,紧跟着是一阵金属碰撞的摩擦,最后只听刺啦一声,厚皮黑布被划开了一道裂口,一只血红色的反光细瞳猛地浮现在裂口处,纹丝不动,阴冷地盯着外面这片阳光笼罩的天地。 运货车随着撕裂声突然停顿,一名身穿蓝袍头戴尖顶圆帽的男子匆匆下车,将手里提着的长条状高压电击枪往黑布下一塞,立刻按动开关。劈啪作响的电流声伴着垂死般的连连惨呼,让旁边的路人都不由自主地捂起耳朵,免受这凌迟般的痛苦。等到男子把枪重新收回,货车里再没有一点声息了,只余下混杂着腥气的浓浓焦臭味弥漫在四周,熏得人不得不掩鼻而过。 蓝袍男子利落地抽回了枪,像是轻骂了句什么,又拎着电枪快步跑回驾驶室。货车再次开动,带着始终步伐如一的卫兵们驶向平台南侧的那架宝蓝色豪华飞艇,瑞亚远远看到飞艇侧翼上刻着个硕大的金色三叉戟波浪徽记,那是南岛新教派的纹章。 “那是鸣蛇兽吗?”身旁传来小医师不太自信的询问,他虽然做过几趟清剿任务,但对于如何分辨这些种类繁多形态各异的怪物,还依旧只算个门外汉。 “是亚种血尾鸣蛇兽。”瑞亚将目光从飞艇上收回,偏过头看着尤诺,一字一顿正色说明道,“它的尾部是血红色,贮有毒液,叫声也比普通种高两到三个音阶,若是被近身除了小心毒液喷射外,还需要注意它身体两侧隐藏着的六对伸缩刀钩记住了吗?” 小医师绷着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些老手佣兵的经验对于自己这般身处后方的治疗师来说未必派的上用场,但知道得多一些总没有错,万一遇上也好有所准备。 瑞亚细致地传授完心得,又回头看着那货车的背影,心头罩上了一层淡淡阴云。她自十三岁起就在岩城打拼,见识过无数肮脏的阴谋,狗血的闹剧以及残酷的搏杀,一路咬着牙坚持到今天,终于顺利得到了为数不多的a级佣兵资格,也有了自己的团队势力,但对今后该走的路,她却越来越迷茫。 方才那辆车上的鸣蛇兽亚种,将会被运到南岛的某位大富豪家中,作为他她引以为傲的收藏品或展示物,博取众人的艳羡和称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有钱有闲的大人物就争相在公会发布各种需求活体怪物的高额悬赏,似乎若是家里没摆上那么一只狰狞恐怖的异界怪兽,就会失了贵族体面似的。 这些怪兽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属于这个神力创造世界,所以在受到致命创伤后会凝成一团黑光,重新飞回沼泽迷雾中的时空裂隙,也正因如此,要想完好地抓住一头怪兽,可比消灭它要困难许多。近年来,无数佣兵为这些天价般的悬赏前赴后继,即便付出伤亡惨重的代价也在所不惜,甚至一度狂热到了要引动大规模兽潮的程度。 作为管理者的公会高层对此保持了缄默,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够吸引到更多的人来岩城打拼卖命,任何“略微失当”的方法都是可以被包容的。更何况,讨伐和清剿任务即使成功,公会也几乎没什么收益,有这样一条来钱的路子,为什么不用呢? 然而瑞亚却并不这么认为。在她看来,这股只为金钱而掀起的热潮注定会引起更多险恶的争端,人心逐利,不断被金钱所腐化,终有一日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但这一切并非她可以阻止,她也绝不会对尤诺细说自己的忧虑,她只是又望了奢华亮丽的蓝色飞艇一眼,就转身带着小医师继续沉默地往北走去,很快看到了警卫森严的大门侧边站着的,那一高一矮两个熟悉身影。 高个子那位青年身穿着黑白条纹的短袖麻袍,身躯健硕,方形阔脸上涂了几道浅灰色的图腾印,留着短寸白发,咧开大嘴笑得特别憨厚。他是瑞亚的族人,名叫潘塔,是一名天赋出众的兽化力量者,虽然长得高大魁梧但却不喜争斗,因此在岩城名声不显,目前在她手下担任小队长的职务。 他身旁那位几乎只到他腰部这般高,身材矮胖,披着灰扑扑的短斗篷,圆脸上沾了好些黑泥灰,却也不在意,还是笑得灿烂向这边挥舞起手臂示意。此人也是瑞亚手下的佣兵小队长之一,名叫阿纳雷,是西国南部的大湖区人,别看他身材圆润,却是一名速度型的力量者,动起手来常会让人出乎意料。 “大姐头!在这边,在这边!”阿纳雷远远看到瑞亚就激动地大呼小叫个不停,他可是这位女武神的死忠拥趸,在岩城,凡是瑞亚出席的正式场合,身边必定会跟着这位吊尾巴似的矮个子青年。 瑞亚见到这两名手下,脸上也浮出不少笑意,她往大铁门外又仔细看了一眼,便领着小医师走到他们身边,略带诧异地问道:“就你们俩?其他人呢?” “刚出了个清剿任务,他们都跑去跟鬼翅那帮家伙抢积分了。”胖青年笑嘻嘻地解释一句,就瞄着身旁用斗篷遮住脸的少年,犹豫问道,“这位是阿斯克尔小少爷吧?” 小医师闻言拉下了斗篷,露出白嫩嫩的小脸,矜持地朝两人打了声招呼。阿纳雷顿时又激动起来,热切地朝他问东问西说个不停,恨不得劝他能留在团里,永远不离开了。佣兵们做的都是刀头舔血的买卖,哪有不受伤的道理,对于极度稀缺的治疗师那可真是敬慕有加,更何况这位小少爷还是未来治疗师家族的领主,哪有让人不巴结的道理呢? 尤诺听着他话痨般的自言自语,渐觉尴尬,不露痕迹地紧了紧斗篷,但面容还是保持着优雅的微笑,毫不失礼。 瑞亚立刻察觉到了他的不安,伸手将他兜帽重新拉好,板起脸对阿纳雷一声轻斥:“别多嘴多舌,你们先到东c区的25号停机坪,把行李抬会驻地”她顿了顿,看着高大威武不善言谈的族人,仔细吩咐道:“潘塔,东西还挺多,你变化成兽型多背一些。” 高个青年在女领主的注视下眨了眨眼睛,老老实实应了一声,瑞亚才又对阿纳雷继续提醒道:“回去后你先带他们去城里转转,之前跟你交代过的那些事情,可千万别忘了介绍注意确保他们的安全。” “您放心吧,大姐头,我都记着呢!”胖青年仍是笑得肆意,向二人躬身一礼,又对伙伴比了比手势,急急忙忙运起神力,箭一般跑往任务所在地。 潘塔看同伴已经走远,憨憨地抓抓脑袋,身上一阵灰色波动,转瞬变成了一头足有四五米高,黑白相间的怪异大熊。他习惯性地晃晃脑袋适应了几秒,往地上嗅了嗅气味,才迈动大步朝远处奔行而去。 “瑞亚姐,那位大个子兽化人我好像没见过,是新团员吧?”尤诺拉着兜帽边缘,饶有兴致地看着远处急速奔跑的巨熊。 “算是吧他从小在冰原隐修,也才到岩城没多久”瑞亚似乎对这不通世事的大个子也稍觉头疼,言语间透着股无奈,“快走吧,格洛莉娅他们还在工坊等着呢。” 事情已经交代完毕,两人大步穿越了防护铁门,站到围墙的阴影下,仰视着前方那片让人叹为观止的尖刺城门。 正午强烈的阳光在尖刺顶端闪着刺目金芒,倒让那股血腥寒意消退了不少,多出几分柔和。门下开启的洞口处,无数车队人流蚂蚁般缓缓穿过,带给这片混乱城市每日所需的给养,让这头岩石构建的武装巨兽能够日益强大,向所有人露出威慑的狰容。 瑞亚挺直身躯,看着眼前堪称第二故乡的佣兵之城,心中却静如止水,早已没有了初时的激荡,只剩下冰一般的冷。她回头看了看昂起脖子神色兴奋的小医师,轻轻说了句“走”,拉下兜帽,迎着扑面热浪坚定地直行而去。 要塞任务的四名参与者即将汇合,这场等待八年的旅程也终于迎来了开幕时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孤高的王者(上) 和整齐划一秩序井然的飞艇平台相比,岩城内部却呈现着一种毫无章法的凌乱。 穿过城门下二十米深的萤石隧道,迎面就是一栋高约六十余米,宽达百米的椭圆形巨岩屋,那是城中最为热闹的地方:佣兵大厅。整幢红黄相间的石屋上画满各种颜料的怪异涂鸦,前后都不设正式出入口,所有人必须经由外围那些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空洞进入大厅,离远了看去就像是半个千疮百孔的花瓜皮,总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瑞亚今天并不打算进入大厅,只是习惯性地瞄了一眼,就带上尤诺顺着城门侧边宽阔蜿蜒的车马大道往西北方向而去,那里是让佣兵们又爱又恨的卡罗魔导工坊所在地。 道路两侧那些层层叠加,沿着石壁凿出的居民屋大多都显得非常简陋,一门两窗,再加上几级石台阶,就变成了一个安全避风港。细窄的石路连通着所有小屋,车道上方更有长短不一的浮桥通达各层,这种多层蛛网般的交通结构往往会让初来岩城的新手迷失方向,再也记不清自己的住所到底位于什么地方了。 沿着大路一直往西,穿过一片设有地下蓄水池的绿树广场,绕过守卫森严的改良型面包树种植园,再往北走上一小会儿,就能看到那幢充满机械风格的卡罗工坊外设交易场。方方正正的三层大楼高达十八米,合金墙面外遍设大小电梯,只需选好方位轻按电钮,就能够将客人以及货物运送到各层入口外的平台上,非常便捷。 一年四季不论何时来此,场馆外总是挤满了从各地云集而来的商人、暗探和订购者,周围的石屋也因此全都被打造成各式餐馆和旅店,生意火爆异常,理所当然成为了城内各大势力眼中的必争之地。 “瑞亚姐”女领主还在看着交易场外拥挤的商队,感慨自己那位女豪商伙伴的惊人财力,尤诺忽然贴到她身边轻轻一声低呼,“我看到边上有一群繁花近卫团的人肯定是父亲派来等我的!咱们快走吧,我可不想让他们跟着。” 萨隆殿下真是锲而不舍,过度保护也会令人头疼啊瑞亚不由失笑,目光一扫,果然看见路口有一群披着金色斗篷,身穿惰银镶嵌甲的力量者武士,正四处探视着什么。她瞄了瞄绷直了身子显得有些紧张的小医师,动作自然地将他往里侧带了带,拉低兜帽,依旧不急不缓地迈着脚步。她那身随处可见的灰斗篷在人流中毫不起眼,自然没有引起追踪者的任何注意,就这样顺利避过了一次尴尬危机。 交易场再靠北就是工坊最外围的高压电网墙,一队队手持重武器的傀儡兵日夜不停巡防守卫,稍有动静都会召来更多巡视者援助。大门中央的守备岗亭内更有强大的力量者坐镇,还有自动化的火力网随时待命,若非工作人员或是受邀前来者,绝无法轻易闯过这道关卡。 走到这里,周围也基本上看不见什么人影了。瑞亚对那帮带着银色反光的傀儡兵视若无睹,熟稔地走到防护电网中间的黑色感应器前,将右手往上一放。眨眼间绿灯亮起,随着叮咚的铜铃响声,电墙缓缓退开一个小口,瑞亚拉着尤诺急速往里钻了进去,下一秒这缺口就重新被电弧覆盖,遮住了所有试图向内探视的目光。 电墙内侧是大片空旷的石板平地,远处有几幢银白色金属大楼,楼外还排列着许多奇形怪状的机械,分不清是派什么用处的。瑞亚四周环视一遍,就把目光锁定在了大楼前方阴暗处的两个人影上,她二话不说,携着尤诺大步朝那里奔去,很快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谈话声。 “我不是早就叫你们帮我留下的吗?现在跟我说都没有啦!哼哼!是谁负责的?我要扣光他的奖金!”这气呼呼的少女声音必然是属于工坊的当家人——炼金师格洛莉娅维拉。 “大小姐您也知道的,最近那边催得太紧,我们要是不交货,难免出什么乱子您这边反正也不急着用,我就同意了”这是个讪讪的中年男子声音,听起来职位应该也不低。 “好啊好啊,原来是你做的,亏我还对你那么好!快把我上月给你的九重星轨分析仪还来,快还来呀!” “大小姐,您这哪有人会把送出去的生日礼物再要回来呢”男子一阵苦笑,叹了口气没奈何地求饶道,“这样吧,我给您抓紧时间全力赶一个出来您看行吗?” “要多久?” “这五天?” “什么!?” “不,四三两天,两天您看怎么样?”男子小心翼翼地瞄着她的表情,终于咬咬牙定在了两天这个底线。 “哼”女孩似乎还是不满意,却无意间余光瞥到了大步向自己跑来的瑞亚二人,立刻表情一变,绽着笑容飞也似的直奔了过去,“瑞亚姐,尤诺!你们可终于来啦!” “小心点!”瑞亚皱着眉头迎上前,伸出双臂将女孩扶住。虽然从体质上来说对方也并不算柔弱,但由于天生疾病的原因,瑞亚素来当她是个瓷娃娃,从来不让她有做体力活的机会。 “放心啦,我可没那么娇弱!”炼金师像是为证明自己力气有多大似的,笑嘻嘻拉着她的手用力晃了几下。 女领主不为所动地板着脸还想责备几句,女孩就转转眼珠,往边上一探拉住了尤诺的手,带着他就往楼后跑,还显摆似的喊道:“快跟我来呀,带你们去看看我的最新杰作!” 小医师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她拖着向前,跌跌撞撞地冲了好几步才稳了下来,他也不敢用力抽手生怕让她摔倒了,只能苦笑着憋住气,闷头跟着女孩疾跑。 瑞亚立在原地眯起眼睛,无奈地看着前方拼命飞奔的两位少年,脚尖轻点,几个小跳就赶上了他们的步伐。几人前后相随转过了楼面拐角,前方的空地上正停着一辆造型如巨蝎般,足有三米多高十余米长,由纯合金打造的重装战车。 “当当当”格洛莉娅急不可耐地蹿到了战车脚下,扶着那闪亮反光的合金板,一字一喘地介绍起来,“快看快看,厉害吧?是不是很帅?这个大家伙,呼,叫塔米里斯哦,这次任务就全靠它啦!” 这机械巨兽看着挺威风,就是不太符合尤诺的审美,他绕着战车缓缓转了一圈,抽了抽嘴角,略觉怪异地多问了一句:“你还给车起名字啊?” “哼哼”女孩得意地双手叉腰,卖着关子大声喊了一句,“塔米里斯!开门!” 这清亮的呼声在墙边回响了一阵,却没有引发任何后续反应,四周只是静默。尤诺竖起耳朵眨眨眼睛,和女孩木然对视着,不明白她这一声呼喊是何目的。瑞亚迈着小步走上前,轻敲车面试了试它的硬度,正要细问详情,就听到一声夹杂着沙沙频率干扰的机械嗓音:“塔米里斯,塔米里斯。” 车前方原本被认为是装饰的两块水晶灯片猛然亮起,这庞大的巨兽自己晃动了几下,甩动着长鞭似的铁尾钩,缓缓打开了侧面车门,又重新静止不动了。 “这是傀儡兵!?太酷了!”尤诺情不自禁地惊呼一声,兴冲冲转到战车前方,盯着那两块发出蓝光的水晶眼瞧个不停。 “没想到吧?”炼金师得意地都快把鼻子翘到天上去了,这辆重型傀儡战车可是她耗费了无数心血,通宵了好几天才设计完成的,此刻当然要好好显摆一番了。 女孩转头瞄了瞄瑞亚,见她也微张着嘴盯着战车上下扫视个不停,更是骄傲到不得了。她眼珠又一转,飞快跑进车里坐到驾驶位,扣上安全带,对两人高声喊道:“快进来吧!我带你们到街上试试车,顺便去找大个子埃蒙。” 尤诺听了这话哪有异议,立刻拐进车门,扶着软椅靠背四下一瞄。整部战车看着挺高,但车厢内却显得意外拥挤,除了几张座椅和一排空空如也的武器槽外,就只剩下无数看也看不明白的仪表和电子屏了。他对这些炼金师专用的设备可丝毫没有兴趣,往前一挪凑到女孩身后的位置,兴致勃勃地看着她如何操作,似乎打定了主意也要自己开一回。 “慢些开,小心人群。”瑞亚轻声叮嘱了一句,坐到靠门边的座椅上,扣好安全带,静静看着前面处于兴奋中的两人,却还剩了几分注意力留意着周围动静。 “都坐好喽!出发啦!”格洛莉娅一声娇呼,连着按动面板上的几处操作钮,车门缓缓关闭,上方的遮阳钢板迅速拉下,整个视野内就只有驾驶台前面一片明亮空间了。紧接着就传来了隆隆的魔力轰鸣声,车内的仪表全都闪动起光芒,整台战车微微一颤,被飞转的履带车轮带动着猛地向前驶去。巨大的冲击力将没来得及扣上安全带的尤诺甩向了后排车座,好在瑞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才免于皮肉之苦。 “慢一点!”女领主带着薄怒喝了一句,女孩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按动机关,车速随即骤降,战车两侧隐藏的挡板下突然伸出三对机械巨足,将车体高高撑起,模拟着自然形态平稳向前踏进。 大门口守卫岗亭内的负责人一看到这架威风凛凛的古怪战车,异常淡定地打开了电网通路,目送着它一路走下低坡。这位工坊的当家人天生一副爱玩闹的性子,守卫们早就见怪不怪,连话都不用多问。 巨蝎战车似缓实疾,迈着固定步伐往东北方向而去,路上的行人见到这庞然怪物都纷纷向两旁躲避,或是赞叹或是羡慕,却没有敢阻挡在它面前的。没见那车身上硕大的卡罗工坊机械人徽章吗?更何况,敢在岩城里这么拉风显摆的,除了那位富可敌国的女炼金师,怕也找不出几个人了。 塔米里斯号一路平稳向前,很快就来到城中的巨型露天竞技场外——这里是所有酷爱战斗的佣兵最常来的地方。古朴的方块巨石组建成一道堪称简陋的圆形高墙,三十余米高的墙内设了整整十层观看台,遍植各种用于遮阴的高大植物。各层平台间还会有推着小车的商贩售卖食物酒水,要是不去看四周那些装束诡异,言谈粗鲁的壮汉,俨然就是一副露天剧场的腔调了。 战车在石墙外划定的停车场内站定,机械足往内翻收,履带钢轮重新接触到地面。车门随即大开,瑞亚伸手将尤诺的兜帽拉好,当先走下了车,她往四周谨慎地扫视一圈,确认安全后便带着两人穿过围墙入口,远远看到前方竞技平台上已经站了几个身影。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全身发烫,但这竞技场内的气氛却更叫人连血液都沸腾开来。无数吵闹声、欢呼声、叫骂声还有各种尖锐刺耳的敲击声挤在这圆形斗场中,混杂进热到颤抖的风里,迎面呛得人喘不上气。 入口处距离平台还有一段距离,三人紧挨着凑成一团,顺着拥挤人潮往里走,就听到了一声尖厉的音响噪声,随后传出一阵热情十足的青年男子嗓音:“男人们女人们,还有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欢迎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来到我们举世闻名的斗技场消遣,我是快播手杰西,为您带来这场盛况空前的比武对决!” “啊,我知道你们肯定会问了:杰西,今天不是你的值班日呀,为什么会来播音呢?是的没错!我杰西之所以放弃难得的假期,跑来和你们这帮爱说闲话的家伙厮混,完全只是因为,我们的j神!我们的j神,终于又接受了新的挑战!” 随着播音男子激动到嘶哑的狂呼,竞技平台后方的显示屏上闪烁了几下,现出一位红发男子的录像。他只露着一个背影,远远站在一片空荡孤寂的戈壁中,紧身的短袖衫勒出他健硕有力的高大身躯,狂风卷着黄沙飞袭而至,吹得他短刺般的红发向后竖立。 但他一动不动,甚至那肩头架着的巨型斩马剑都没有一丝颤纹。风沙中似乎有什么声音,突然间,一张占据了整个屏幕的血盆大口毫无预兆地从沙地中冲出,似乎要将他整个吞入腹内,嘴内无数杂乱细密的尖牙泛着黑光,仿佛能让现场众人都闻到那股窒息的腥臭味。 男子依旧不动,似乎对这致命的威胁毫无所觉,然而下一秒,他就闪电般跃起挥动巨剑。红光割裂空间,那张连合金都能嚼碎的恐怖血嘴竟如纸糊一般,毫无阻滞地被分成了两半。幽暗黑雾从那残躯上疯狂散溢,这只令人畏惧的恐嘴沙兽就这样化成黑光,划过天空,彻底消失在了维尔哈伦大陆。 红发男子收回了剑,站在金光炙烤的沙地上,若有所觉地缓缓转过头,露出铁铸般刚硬的侧脸。录像戛然而止,这段由某知名报社记者冒死带队跟拍的珍贵记录引得全场轰动,无数人欢呼着那位战神的名字,疯狂地拿起武器敲动合金护栏,更有甚者激动地热泪当场。 冲天而起的狂热呼声响彻云霄,回荡天际,似乎要将这伟大之名传递到整个大陆,为此在所不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孤高的王者(下) 巨石竞技场内人声鼎沸,喧嚣不止。 不过当这些泼天的噪声传到竞技台外设的防护罩时,就仿佛被一层过滤网拦住,消失地干干净净了。 平台上站着六个人影,一边是有着竞技场战神之称的红发剑士埃蒙j,而另一边则是由三男两女组成的五人小队,从他们相互之间默契的走位和眼神交流来看,应该也是相当有战斗经验的队伍。 埃蒙穿着一套黑色短袖衫定立在平台西侧边缘,双手交叉胸前,闭着眼睛纹丝不动,他的那把标志性的魔导大剑就斜插在身后的地板上,近半刀身没入石台中,可见锋利程度非同一般。 在他对面,五人小队从头到脚都套着严严密密的土黄色厚皮甲,只露出了眼睛,围出前后错层的扇形,提着各式兵器磨磨蹭蹭地向他靠拢过来。 平台上没有风,没有声音,连阳光都显得分外温和,收敛了灼烫的怒意。这五人走三步又退两步,不停换着方向,交错着各自的站位,似乎在演算一个最佳时机来发起最有利的攻势。 平台内刚刚开启的战斗寡淡无味,但这并未影响到外围那些已陷入疯狂的人群,因为快播手杰西趁着这段无聊时间,难耐兴奋地大谈特谈起自己心中的偶像来:“今天j神的对手,是我们还算出名的b级小队:逐星者嗯,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这么一个对手,大概只是想活动活动筋骨吧哈!总之,关于逐星者小队我就不多介绍了——确实也没什么可聊的,不知道的家伙就问问旁边” “说起来,自从上次清剿完攀岩兽巢穴,我已经很久都没见到j神了,这次回来,想必也是和我们万众瞩目的s级任务有关吧!s级!s级!说真的,我要是佣兵都会去申请试试看,就算不能参加,好歹也算长了见识嘛!哈哈” 从平台后侧那延伸出的钢架播音室里传来阵阵嘲弄般的干笑,但看台上的佣兵们可笑不出来,这难得一见的s级任务本来大家都有机会拼一拼,谁知道发布出来没多久却被人内定走了 佣兵们听着那干巴巴的笑声,联想到这次错失的良机都有些郁闷,骤然一片冷场,杰西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收住笑声轻咳了几下,正想缓和气氛,却忽然抬高声音尖叫道:“动了动了!逐星者小队终于开始进攻,带头的是两位以敏捷著称的剑手,他们一左一右包抄牵制,娴熟地挡住了j神对后方出手的可能” “好,后卫的施法者分别放出了冰系和火系神力,真是万年的绝配!场上现在已经被逐星者小队主导了,我们看见冰带已经扩展到了j神的脚下,j神没有移动!他击散了来袭的火龙,还是没有移动!看来这种程度的魔力放射对他来说,就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呀!” “看到绿光了,敏捷剑士也运起了神力,现在场上还有一位队员暂时没有显露踪影冰带在后方火焰的加热下,已经开始出现浓雾了,看来逐星者小队打算借用雾气掩护发动一次突袭,他们到底能不能成功呢!” “来了!雾中是两记刁钻的突刺,我已经看不清他们的速度了!啊!j神果然挡住了他们,他只用了单手!这种程度想伤到j神还差得太远了!” “我怎么听到爆炸声?快看,最后的队员终于出现了!他在不断加速,他怀里捧的是什么?是炸弹吗?他还在不断加速,好像已经停不下来了,看来是要孤注一掷!他马上就要撞到j神了!” “啊似乎有些失误,他已经偏离方向了只和j神擦肩而过现在已经掉下平台啊!炸药爆炸了治疗师们!请赶快到场地西侧救援!战神保佑这家伙吧” “两名剑士已经完全呆滞了,也被j神扔下了平台看来场上形势非常明显,j神又一次赢得了胜利总觉得有种微妙的失落感好了,现在两名施法者也认输下台,虽然这次失败,但还是祝福他们今后能有更好的表现吧” “这场力量悬殊的决斗实在太过无聊了,j神现在仍旧站在台上,还有谁要来挑战他吗?还有谁?还有谁???” “好!我看到一名勇敢的女性走上台了!等等!等等!她不是哎呀!这位小姐也是我们仅有的十三名a级佣兵中的一位,人称冰凤凰的纳瑞小姐!真是太意外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来竞技场,看来今天必定会有一场龙争虎斗的对决呀!据说她跟我们敬爱可爱挚爱热爱的赞助商卡罗大小姐有非常深厚的关系,她手中那把弓滋滋滋滋” 真是聒噪瑞亚从来不喜欢将自己的私密之事公之于众,在这混乱岩城中,低调做事才是安全的立身之道。她漠然望着那钢架播音室外瞬间覆盖上的蓝冰,直到一个裹着斗篷浑身发颤的身影踉跄着走下,才将手里闪耀魔纹的反曲长弓一收,叠作一块毫不起眼的菱形黑牌塞进斗篷。 她转身看着眼前虽然睁开了双目,却还是没有任何表情的红发剑士,心中流出几分期待。虽然早就听说了这位竞技王者的大名,但一则她本身对决斗并没有多少兴趣,二则这位大牌高手也是常年行踪成谜,两人竟是从未交锋过。这次出于任务的考量,她还是决定试试对方的身手,也方便之后的计划安排,她想到这里勾了勾唇角,挑衅似的对埃蒙说道:“来比一场?” 埃蒙看着这位不算熟悉的女佣兵不置可否,他原只是因为在工坊等得无聊,才到这里散散心罢了,谁来作为对手都无所谓,只不过,既然这位预定中的伙伴到场,是不是意味着他微微侧头,果然瞥到格洛莉娅正在平台下气乎乎地不停跳起向他摆手示意,要不是她身边那披着斗篷的少年用力拉住,只怕她要跳到台上来发难了。 虽然遭到炼金师愤怒的反对,但红发剑士显然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确认了对方的位置,即刻收回了视线,右手往前平伸做了个请的手势。 瑞亚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纵身上前,先出了几次勾拳试试对方的力量,又旋身几下飞踢,但都被埃蒙轻描淡写地挡住了,论起拳脚功夫,她可绝不是身为近战系的红发剑士的对手。 几次攻击都是无效,瑞亚也丝毫不在意,手中蓝光一闪正中埃蒙格挡的右臂,瞬间生出无数深蓝冰晶,顺着他的手臂飞速延伸,直到在肩部遇上一团红光才停了下来。紧接着,红光又从冰下耀起,这片刚凝结成的寒冰牢笼就被炸裂成无数碎块,掉落到石台上,砸出大块大块的霜冻花纹。 埃蒙木然看着那还在不断冒出寒气的右臂,轻轻握了握拳,似乎对这次攻击很满意般点了点头,红光随即充斥他整个手臂,他往前踏了一步摆出蓄力姿态,和对面浮起蓝色神光的瑞亚遥遥对峙。 下一刻,剑士带出一道光痕猛地滑步冲向瑞亚,女领主早就凝神戒备着,反射般在面前放出一道冰墙,身形急闪。她知道对方无坚不摧的破坏性神力绝不是区区冰墙可以阻挡的,只不过借此遮住视线,便于发起后续的进攻罢了。 果然,那蓝色冰墙瞬间被埃蒙击碎,瑞亚借着这点延迟的时间,挥手凝出两只冰尖刺拳套,从下向上直取对方没有设防的腰侧部。面对这寒意森森的冰尖刺,剑士眼皮都没抬,空手握住冰刺就往上一甩将女领主抛到了半空,随即飞身冲上。 两人在空中仿佛舞蹈般跳跃交错,瑞亚借着神力凝出的冰面踏脚,躲过对方带着急促风声的直拳,全身蓝光急促闪耀,构筑起一座直达地面的尖冰柱。他们踏着冰柱回旋向上,交手间散出的余威带起无数冰屑,纷纷扬扬洒下,恍如飘舞着晶莹雪花般,透出惊心动魄的美。 深蓝冰柱跟随着两人不断上升,直到防护罩的最高处才停止了下来。瑞亚在无处闪躲的情况下,终于还是逃不过剑士仿佛永不停歇的神力冲击,被迫正面挡了一拳,瞬间如炮弹般被击飞向地面。她咬牙消除着手掌中想要疯狂向内穿刺的红色神光,眉头一拧,一道弧形冰面在她背后闪出,一路带着她滑到石台上,又升高向上,终于抵消掉了那狂暴的力量冲击。 这次交手略逊了一筹,瑞亚翻身弹跳站定在台上,搓了搓略感酸麻的手掌,散掉那些神力凝聚出的寒冰。下一刻,埃蒙直接从天空坠落,在石台上砸出巨大的蛛网状冲击纹,却只是屈膝微蹲就站起身来,似乎毫无伤势,脸上也不见波澜。 交手到现在,瑞亚探出少许红发剑士深不可测的实力,已是一脸肃容,静静望了对方一眼正要再次出招,忽然从侧面传来阵阵雨点般密集的敲击声。愤怒的,被人遗忘的,快要爆炸的女炼金师正端着把小型冲锋-枪,眯着眼睛,不停朝平台外坚不可摧的透明防护罩上扫射,丝毫不顾周围人群惊愕的目光。竞技场大门前,那辆巨蝎战车也不知何时自己开了过来,尾部的尖钩上红光闪动,一副即将发射出致命攻击的样子。 看来这两位伙伴间的决斗是真惹得她炸毛了,战斗只能就此草草收场,瑞亚率先散了神力,苦笑着上前对埃蒙伸出手:“正式介绍一下瑞亚特纳,冰系弓手,请多关照。” 特纳?红发剑士听到这名字微微垂下了眼帘,原来对方一直是在用假名行事,这在岩城也不算罕见,毕竟很多时候,用真名反而会惹来诸多麻烦。既然对方愿意坦诚相待告知真名,他也非常慎重地点了点头,伸手将地上的大剑抽出,收到背后,什么话也没有说便转身朝那怒意勃发的女孩走去。 他站在平台边缘,默默盯着前方停止了射击,却还是拧着眉头满脸不快的炼金师,平台的工作人员很识相地撤掉了护罩,无数嘶喊喝骂吵闹的噪音顿时蜂拥而来,但却依然没能引动他一丝表情。 他只是静静和格洛莉娅又对视了几秒,就点脚跃下平台立在她面前,瞄了一眼她身侧盖着兜帽挺着腰板若无其事状的小医师,又从兜里掏了颗闪耀着斑纹的莎华魔石,递给仰着头堪堪够到他胸口的炼金师。 “我才不要呢!”女孩余怒未消地朝他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把冲锋-枪往肩上一靠,拖着尤诺嘟嘟囔囔地往战车跑去。小医师连声招呼也没来得及打,又被她一路踉跄拖走了,这里人多嘴杂,为了避免暴露以后被那帮守护者缠上的风险,他只能委屈地抿着嘴,任由炼金师决定前进的方向。 虽然一番心意被人拒绝,埃蒙也没有任何失落感,他平静地将那颗价值不菲的宝石收回兜内,就听见身旁传来瑞亚的轻笑声:“真拿她没办法走吧,先回我们的驻地” 红发剑士当然毫无异议——他仿佛根本不会发表任何意见。女领主带着这位缄默的战场之王,迎着无数欢呼和尖叫缓缓走向塔米里斯号。平台上很快又有新的挑战者登场,竞技场里永远不会缺少战斗的热情,只是这次,已再没有播音人来侃侃而谈了。 夜幕降临,岩城靠东北方向的一间三层石楼外,瑞亚一行正围着熊熊篝火,和驻守的冰熊战队成员们一同举办欢迎宴会。几块长石板被洗干净放在了火堆前方,就当做盛放食物的餐桌,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花都特有的浓汤、甜点、蔬菜沙拉以及大块的软化面包果——全都来自于溺爱成瘾的萨隆领主勒令儿子必须携带的行李包,此外,当然也少不了岩城特色的香辣烤肉和面糊疙瘩汤。 当初拆行李包的时候,那堆叠成小山的餐盒差点让尤诺特意保持的完美笑容裂成碎渣,好在瑞亚平淡地解释了一句“这是阿斯克尔领主殿下送给大家的见面礼”,才将他快要破碎的表情拯救了回来。 这帮成天吃干粮的糙汉子见到如此丰盛的美味,眼睛都绿了,一个个高呼赞美着那位慷慨的殿下,迫不及待地准备起晚餐来。此刻,他们正和远道而来的威尔号飞艇船员们一起有说有笑,大吃大喝,别提多过瘾了。 手下们在外围打打闹闹,气氛融洽,头领们则都围在最内层,一边慢条斯理地享用美餐,一边轻声聊着各自的话题。 其中兴致最高的要数光头船长卡萨,他跟着两位小队长在城里逛了一下午,眼睛都快看花了,即便是让最挑剔的评审来看,这里都绝对算是一片潜力巨大的新兴市场。他此刻兴奋难耐,满脑子全是如何赚钱如何发展商队的计划,恨不得能立刻回到冰城将它们一一兑现。想到那滚滚而来的财富洪流,他就咧着大嘴笑个不停,连皱纹里都透着快意。 与他态度截然相反的是红发剑士埃蒙,他挺着背靠坐在石板边上,浅尝几口就放下了刀叉,似乎不太合口味,脸上却依旧不显丝毫表情。两位负责待客的小队长陪在他身旁,潘塔只顾着埋头苦吃,根本不管周围有什么动静;阿纳雷却是笑吟吟说个不停,连吃东西的空闲都没有,看他那滔滔不绝的架势,好像打定主意要将这位战神留在自家队伍里似的。 瑞亚看着那两个性格迥然的手下,摇头失笑,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成为要好朋友的她将目光继续转向别处,格洛莉娅因为下午的决斗事件还在发脾气,故意坐得理她最远,还硬是把尤诺拉在身边,感觉就像是孩童之间争吵斗气,特意找了个帮手来一起御敌。 小医师对此表情非常淡定,慢条斯理地喝着浓香奶汤,时不时咬几口平素最爱吃的甜点。经历了长途跋涉的飞行,又被人拉来拉去转了半天,就算他脾气再好也要不开心了,如今终于能够懒洋洋地休息一会儿,又何必多事呢? 这叫人头疼的小丫头瑞亚看看她那张因为生气鼓成团子似的小脸,心想着,还得找个机会跟她问问清楚,这次任务的具体安排到现在也没有明说,让她心里始终绷着根弦,放松不了。 热热闹闹的聚餐晚宴很快走到了终结,草草收尾后,石楼内外就落入了一片沉寂之中。与炎热干燥黄尘滚滚的白天相比,岩城的夜晚显得分外安宁清净,忙碌了一天的佣兵们大都早早休息,保持好体力才可以继续明天的挑战。夜露微重,虽是沙漠边缘,但由于岩城独特的地下供水系统,这里的水资源从来没有短缺的迹象,倒也让普通人的生活添了许多便利。 冰熊战队屋后的温泉澡堂外,格洛莉娅披散着半长的头发,围着白浴裙,一边拿毛巾擦着头,一边哼起小夜曲,开开心心地跳着步子往回走。 “丫头”一声熟悉的呼唤让她轻快的脚步顿时停住,她循声一瞄,左侧高高凸起的孤岩上,瑞亚正盘坐在地冲她挥手致意。 炼金师美美泡了一通温泉,那点不快早就消得无影踪了,她故作男子气地把毛巾往脖子上一搭,双手插着腰,笑嘻嘻地一句高呼:“我也要上去!” 这巨岩离地也有个七八米,并没有阶梯通道,瑞亚浅笑着一挥手,蓝光闪动,一架冰桥瞬间从岩顶一路蜿蜒而下,停在了女孩脚边。她心愿得偿笑得更是开心,弯着眉角提起裙摆,蹬蹬蹬几步就跑上了岩顶,立在边缘盯着远处的城中夜景看个不停,仿佛没见过这般景色似的。 瑞亚看她上来也还是盘坐不动,手中放着那把可折叠的魔导长弓,她拿着一块清洁棉布细细擦拭弓身,聚精会神,从头到尾不漏掉每个缝隙——这一习惯从她拿到武器的那刻开始,持续到今,从无间断。 曾有人说,每个佣兵最爱的必定是他的武器。亲人、爱人、伙伴,这些在佣兵们漂泊无定的生活中往往都是过客,随时可能消失,只有武器,会永远陪伴你,永远保护你,直到你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将长弓来回擦了两遍,确认它纤尘不染之后,便重新折好,小心地收进斗篷下,这才看着前方探头探脑四下乱瞄的女孩,轻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哎呀现在还走不了呢”炼金师一说到这个就满肚子牢骚抱怨,“塔米里斯的双核光能转换仪还没有做好啦本来库房都有多余的,谁知道算了,才懒得提他总之呢,大概还要两天时间,差不多,吧”她越说越小声,有种泄了气般的郁闷感觉。 “推迟两天倒也没关系,只是这次任务你有作好安排计划吗?” “计划?”格洛莉娅瞪大眼睛转回身,心虚地左右挪了挪眼珠,又笑眯眯蹭到女领主的身边娇声奉承起来,“这不是有瑞亚姐你嘛,人家都忙着做装备啦,哪有时间想计划呀!还是交给你来定吧,瑞亚姐最厉害了!我肯定会举双手赞成的!” “我唯一的计划就是把你扔在城里”瑞亚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还想再劝她几句,女孩就佯装困倦地打着哈欠嘟囔道:“哎呀,好困好困,人家去睡觉啦,瑞亚姐也要早点休息哦!” 炼金师不等对方回应就耷拉着裙摆往冰桥上一溜,稳稳当当滑到了地面,她笑嘻嘻朝上方摆了摆手,继续哼起调子,蹦蹦跳跳向石楼走去了。 瑞亚长叹着站起身走到巨岩边缘,望着她小小的背影出神。她又何尝不明白对方的苦心思量,若不是为了这次任务能够顺利完成,女孩又何必去邀请那位从不与人组队,孤狼般的战士参加?她不知道格洛莉娅为此付出了多少代价,但想必,绝不是轻而易举可以做到的。只是以她时好时坏的身体状况,偏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任务,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她在夜风中略感茫然地站了片刻,直到神力冰桥开始发出吱吱呀呀的断裂声才回过神来,她挥手散去寒冰,纵身在岩石上轻点了几下就回到了地面。 事已至此,只能再好好琢磨琢磨计划了她这般暗想着,又望了望远处静谧无声的石楼,转身大步朝澡堂走去——不管怎样,还是先泡个澡休息休息再说吧 夜色静得叫人发毛,没有鸟叫声,也没有虫鸣响,更没有飞艇起降的机械噪音,这让因为心神不定辗转难眠的尤诺更觉得有种离开故乡的压抑感。他裹着小被子又翻来覆去了一阵,实在耐不住,终于哀叹着爬起床,打算出去透透气。他拖着木板凉鞋走到门旁,透过玻璃窗朝外一望,竟意外地看到那孤傲的红发剑士独自在后院生起了一堆火。 这是要做什么?他诧异地推开门,看着那大个子在泛出金光的火焰后面忙忙碌碌个不停,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他有心想上前询问攀谈几句,但两人只是初次见面,未经邀请就莽撞打扰似乎有些失礼他踌躇着不敢上前,低着头犹豫了片刻,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立刻反射性地抽了抽鼻尖。 这股香味他以前从未闻过,似乎是夹杂了烤肉和米团的混合焦味中再裹上一层青草的气息,闻着特别怪异却又非常诱人。他抬头一看,红发剑士已经坐在了篝火旁,缓缓转着手中的一把细木串,似乎在烤什么东西,那浓郁的香味想必就是从他手中的那些烧烤串上散发出来的了。 尤诺方才并没有多少食欲,只是稍稍吃了点,现在竟被这闻所未闻的香味勾起了馋虫,不由地走上前去停在他身侧,看着那些烤到深褐色的浑圆肉丸发愣:这看起来就是普通的丸子吧怎么会这么香呢?也许是因为对方有自己独特的香料配方? 站得近了,那股味道更是随着微风扑鼻而来,缠绕在他身周,简直快要从各处毛孔流进他体内一样。尤诺情不自禁地又抽抽鼻子吞吞口水,也不好意思去讨要,憋住气默默盯着眼馋,就看到一串肉丸仿佛飘动似的缓缓挪到自己面前,微微一颤停住了。 给我吗?小医师瞪圆了眼睛,诧异地看着面无表情分了一串肉丸过来的红发剑士,微囧地扯了扯嘴角想要拒绝,最后还是抵不过那香味的诱惑,恬着脸接了过来,轻轻咬了一口。那肉丸已被烤得外焦里嫩,一口咬下去,只觉得鲜嫩脆弹汁香四溢,满嘴都是说不出的芬芳。他往咬开的地方一看,原来这肉丸内竟夹杂了一些绿色的花粉状东西!难怪会有那么香的草木味道 这劲道十足的超美味肉丸让小医师吃得胃口大开,三两口就吞下了肚,还尤感未足地舔了舔嘴角,这才满心愉悦地夸赞道:“实在是太好吃了!您的手艺在我遇到过的人中,足可以排到第二位啦!” 第二?埃蒙转着烧烤的手突然一顿,瞬间划到了尤诺面前,那一大串快要戳到鼻尖的烤肉丸吓了小医师一跳,他仰着头狐疑地看着剑士,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口水问道:“都给我吗?” 埃蒙没有回答,没有表情,连抓着烤肉串的手也没有颤动,仿佛固定住一般。尤诺在旁等了又等,看着那双眨也不眨的幽幽暗红色眼瞳,心里都浮起了惊悚之意,在这清爽的夜风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诡异还是回房去算了他浑身打了个冷颤,终于讪讪接过了对方手中的肉串,尴尬地道了声谢,迈着机械步伐走向自己的房间。 红发剑士保持坐姿看着尤诺的背影,神情略微变动了一下,似乎是对他没有继续给出评价感到不悦,又似乎因为对方的一番夸赞很是欣慰,总之,莫名地难以辨别。 他看着少年转进房中关上了门,才将视线投回面前的火堆上。他从身侧取了几块不知名的枯木扔进火中,噼啪声响起,四周又弥漫出了浓郁的草木香气,一如刚才那烤肉时的香味。 紧接着,他顺手伸向后面的一个大木桶,从里面抓出几条已经用香料腌好的扭曲成一团的肥大蛆蚓,用力甩了甩,放到火上轻轻一捏。无数掺杂了绿色粉末的浓稠液体从蛆蚓的泄殖口中喷散出来,滴到火焰上,更添了几分冲鼻的芳香。 埃蒙挤掉了多余的体液,娴熟地将蛆蚓捏成圆形,穿上细木条往火上一滚,就成了刚才那闻所未闻的美味佳肴。他漫不经心地往蛆蚓肉丸上洒了点自制调味料,悠哉地将它烤得恰到好处,也不嫌烫,直接往嘴里一塞,嚼了几下,终于在嘴角漏出了那么一丝自得微笑。 且不管味道究竟有多美妙,总之还是保佑小医师永远不要知道真相吧 两天后的清晨,总算装备上最新款光能转换仪的塔米里斯号重装战车在无数人或期待、或厌恶、或恐惧、或羡慕的眼神目送下,载着四人“精英”小分队,终于踏上了前往黑暗沼泽的漫漫旅程。这一路上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们?无人可以回答,但相信,绝对不会是趟令人愉悦的行程吧 这边将要日夜不休翻越沙漠的四人组且放到一旁,在那更远处的南方,视线飞过广阔无边的蓝色海洋,失去音信许久,远赴异国追寻案情真相的太子二人组,正迎来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奇异遭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海之彼岸的追逐者们(上) 南岛的风中永远藏着腥涩的海洋气息。 午时刚过不久,尽远独自一人,枪一般立在那面用深蓝色花布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落地窗边,一动不动。他穿着白底绣蓝纹的短袖衫和长裤,挺直着腰,双手抱胸,面带着永恒不变的微笑,静静等待桌上那玻璃壶中刚泡上的白焰茶完成由红到白的蜕变。 他身处的这间厨房充满了南岛装饰奢华的格调,银砖金饰,彩纹覆墙,还点缀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由蓝水晶雕刻而成的新教派风格神像。南岛人喜欢金银,喜欢珠宝,喜欢华服,喜欢美食,还喜欢各种争奇斗艳的新式机械——尽管其中大多数除了造型以外,与平常所见的东西没有根本性的差别。 就拿这间房来说,地板是嵌了金丝的,顶上的雕饰物是涂满金粉的,墙上的画框毋庸置疑也是金的。再往里看,内侧水池的出水闸是金质的,储物架上雕了金花,盘碗食具倒是银的,却硬是在底面镶了几圈金纹,甚至于连隔壁洗手间的马桶也是金光湛湛——不用怀疑,若不是为了舒适性考虑,南岛人必定会在上面嵌满宝石,以彰显自己不凡的品味。 要是此刻拉开窗帘,这一屋子铺陈的金子必将在阳光下反射出无数迷花眼睛的尖芒,喜欢低调素雅的尽远可不想让自己被那些庸俗不堪的金光洗礼一遍,这也是他将厚布窗帘遮得密不透光的原因之一。至于另一个原因么 他想到那件事嘴角的笑意顿时一凝,手指在臂上轻敲了几下节奏,转头盯住那画着波纹的窗帘。他微阖双眼静静看着,似乎想要将目光直接穿透那层遮挡物,捕捉到外面那些他想要看到的东西,却又能避免被对方察觉。 他就这样停顿了十余秒钟,才往前走了几小步,用食指在窗帘最侧边缓缓拉出一个小角,细眯的眼缝中漏了点余光,带着冷意,谨慎地朝下一瞥。 屋外阳光热烈,这座名为帕米来的尖柱状豪华酒店共有十层,两人就身处在第八层的贵宾客房中,楼下是洁白的大理石方砖,在烈日下泛着大片荧亮,四周点缀着绿色草地和露台。更远处合金围栏外的大道边,正停着一辆纯金色的六开门豪华机车,车周围没见有人,只是用洁白的玫瑰花摆出了巨大的心形图案,却在骄阳炙烤下早就蔫蔫变黄了。宽阔的车顶上还别出心裁地用红黄相间的彩花写出了一个“雯”字,配上绿叶绕成的方框,看着颇为赏心悦目。 然而这难得一见的鲜花图案却并未给尽远带去任何愉悦感,他眼中只有森森寒霜,似乎恨不得将那辆黄金豪车整个冻成冰块,然后在这灼烫的街头融成碎渣,彻底消失在天地间——虽然没见到那该死的纠缠者,但他一看到车上的花字,仍是不由地从心底浮起一阵厌恶。 真是阴魂不散的家伙他紧抿着嘴暗骂了一句,再不想多看,合上窗帘回头一瞄。那壶白焰茶因为他这片刻的疏忽,已经错过了最佳时间,原本应该是泡到洁白的茶叶如今已经稍稍发灰,失去了光泽。 “啧”尽远皱着眉头为自己来之不易的珍藏暗暗可惜,他向来奉行完美主义,尤其在茶道上从不苟且,务必尽善尽美。他上前拿过茶壶,刚想倒了重新泡一次,却忽然一顿,盯着那茶叶翻腾的玻璃壶,心中也荡起了微澜。 摊上这么个爱惹麻烦的殿下已经叫他心累了,来趟南岛居然还碰上了这种事,偏偏那位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倒弄得自己像是庸人自扰一般了。他想到这里心中顿起焦躁,再不愿去伺候这白焰茶,拿着壶往桌上的瓷杯里随意倒了两杯,端起木盘,不紧不慢地转向大厅,刚推开门就听到了即时放映机那带着沙沙噪音的播报声。 大厅里倒是阳光明亮,虽然此刻外面的气温已近40,但在酒店内设的制冷系统控制下,室温还算怡人,感受不到多少闷热。这奢豪的大厅也是满目金饰彩纹,中间铺着丝绸衬垫的海草藤沙发上,皇太子舜正饶有兴致地翘着脚,托着下巴,看着眼前那座银光闪闪的方块魔导机械——这是塔帕兹最新研究,还处于试用阶段的魔力放映机。他穿着一身颇具当地特色的黑底金纹礼服,长长的纹饰飘带系到腰间,配上那高昂起的下巴和慵懒表情,看上去还挺像是纯正的南岛贵族。 尽远看他那副无事消遣的样子又觉得胸口阵阵发闷,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迈着优雅的步调走到他身后,将茶盘往矮桌上一放,似要引得他注意般发出一声清脆的敲击。 “这东西可真有趣”皇子听到这声催促的响动,头也没回,顺手往后摸了个瓷杯,自顾自称赞起来,“我原以为电子屏已经算是奇思妙想,没想到又出了个即时放映机,真是闻所未闻的创造什么时候能引进国内就好了” 他为这南岛人精妙的创造力感慨地吁了口气,举起茶杯抿了抿,忽然发觉味道有些差异,便狐疑地往后瞄了一眼。尽远木着脸盯着那台不断翻动画面的放映机,似乎聚精会神,对其他事物没有半点兴趣,不欠奉一丝表情。 舜看这样子就知道他还在为那件事郁闷,虽然对于自己来说,那种可有可无的小角色根本就不必放在眼里,更别提多加理会了。然而事情毕竟还是自己惹出来的,如今被人缠上了身摆脱不得,麻烦得要命,也难怪会引得对方不愉快了。 察觉到尽远几乎都要写在脸上的不爽,他自然不会再去提这话头,故意几大口将那杯茶喝得干干净净,回放到木盘上轻轻一敲,点着头赞叹了一句:“白焰茶最考功夫,也只有你能泡得出这般味道” 尽远听到这违心的瞎话眼皮都没颤一下,也不回答,依旧盯着前方,似乎沉浸在了放映机古怪的播报声里。 这异样的静默中,皇子尴尬地拿手指在沙发上连敲了几个来回,终于还是妥协了,轻咳一声问道:“还在下面?”他也不等对方回答,干巴巴地硬是安慰了一句:“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上来,你就别老惦记了眼不见心不烦。” 枪卫士终于把目光从放映机上挪开,盯着皇子的后脑勺,抽了抽嘴角,显然对这逃避般的劝言非常不满。他当然知道那家伙不敢上来,可难道自己就不下楼了吗?对方虽然只是一介修士学徒,但出身南岛数得上号的财阀世家,人脉广阔,可算是这里响当当的地头蛇。他们正计划着混进伯爵府一探究竟,还要和那帮铜臭气扑鼻的贵族打交道,又哪里躲得开呢? 早就说过慎用女性身份,慎用女性身份,以“她”那如此招摇的美貌,怎么会不惹出事端呢他心中越想越堵得慌,剩下的那杯茶都不喝了,将木盘一端,招呼也不打又走出了房间。他大步回到厨房,把盘碗都往水池一摆,开动水闸,借着那哗哗流水声的遮掩,终于叹了口气,心神却回到了整件事起因的那个时刻。 近一周前,他们两人在新兰城的佣兵公会分部查到了关于那群刺客中的疑似指挥者——维鲁特的相关情报,就急匆匆飞到了南国塔帕兹,打算加以查证。 这名叫做维鲁特克洛诺的少年在南岛首都星城似乎颇有影响力,父亲是当今军部参谋处的处长克洛诺伯爵阁下,母亲是老牌贵族航海家奥德莱维斯伯爵的次女,堪称家世显赫。这样一位天之骄子般的存在又为什么会参加刺客组织?两人对此非常不解,甚至一度怀疑整个调查报告的真实性,然而已经失去刺客行踪的他们没有任何选择余地,只能来此碰碰运气了。 两人顺道在公会接了个派往南岛的任务,扮作在职佣兵,毫无顾忌地乘上飞艇,经过近一天的航行抵达了星城。他们也是初次来到南国,人生地不熟,在酒馆休息片刻又打探了一番消息后,向来有些心急的舜就打算立刻行动,凭借幻术潜入伯爵府,先查查他们的底细。 艺高人胆大,尽远自觉不会露出马脚,当然没有异议。两人即刻动身赶到位于星城中部豪宅区的克洛诺伯爵府邸,在身周布下幻境遮蔽后刚进了院墙,就被连声急促的警报惊了一大跳。刺耳的笛声不断引得四周的巡视者前来查看,两人不甘心地绕着圈换地方试了几次,却始终无法摆脱这莫名其妙的示警声。眼见守卫们越聚越多,府邸里面又状况未明,两人只好退出院门,守在不远处的僻静角落等待时机。 当时也是正午刚过,南岛热辣辣的阳光炙烤大地,整洁的石板车道上早已升腾起热浪波纹,烫得几乎都能将胶底鞋粘在上面了。气温已近40,这偏僻墙角连风声都听不见,饶是两人体质强悍,也被这闷得让人头晕的热气熏得呼吸不畅。 他们就这样忍着高温默默静候了大约半个小时,就看到了那辆让尽远直到现在还恨得咬牙的金色豪车从街角拐了过来,一声轻鸣停到伯爵府门前。从车内走出一个留着黑色披肩卷发的青年男子,离得远了瞧不清他的长相,只看到那一身蓝底金线,缀满了各种五彩宝石的短袖长袍,在这热烈的阳光下真是华丽到刺眼,张扬得无所顾忌。 南岛人因为天气常年炎热,基本都习惯理个清爽的短发造型,喜欢留长发的就只有那群追捧楻国风雅,却不事生产的贵族子弟了。这位来历不明的青年看着气派不凡,一下车却立刻躲到了门前阴凉处,和前来迎接的黑衣管家不知说了些什么,便发出一阵拖着长调的嚣张笑声,甩着长袍大摇大摆走进门去了。 皇子二人躲在远处的角落阴影中,默然看着那抹五彩光环笼罩的身影消失在院墙内,不约而同地转头对视了一眼。“可以利用”两人都用眼神传递完这个信息,沉声静气地等了一刻钟,终于又见到那华服青年出现在了大门前,他身后还跟着个手提黑皮箱的侍者。 前来送客的管家又站在树荫下和他攀谈了几句,等侍者将皮箱放进车内,青年才自以为风雅地抚了抚鬓发,一个闪身缩进了车厢,卷起一阵热浪呼啸而去了。 皇子二人更不迟疑,脚尖轻点,为了保持住幻境遮蔽的效果,携着手在高低不平的屋顶上飞身跳跃,追着那辆拉风的豪车消失在朗朗晴空之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海之彼岸的追逐者们(下) 金色豪车一路未作停留,风驰电掣地直奔城南而去。 皇子二人远远追在后面,保持着足够安全的距离,却又不会致使它脱离己方视线。 南岛的午后热得如火烧,大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游人与旅客也全都缩在了免费制冷的大小店铺里,懒洋洋点上一杯冷饮,透过那层隔绝温度的玻璃窗打量着外面被烫得金黄的世界,消磨这点避暑时光。 星城的建筑与京城浸满古老文化气息的楼宇截然不同,更不似岩城那种毫无章法的凌乱,这里能看到最多的要数各种奇形怪状的高层建筑:方的、圆的、锥形的、镶满花纹的、全是反光玻璃的,甚至还有歪七扭八看着像要倒下似的奇特设计,充满着炫耀般的浮夸品味。 舜紧抓着尽远的手,毫不松懈地继续保持住环境遮蔽。虽然四下无人,但经过刚才伯爵府里那场诡异警报,他如今对南岛可能会有的未知发明不敢大意,尽量藏匿于阴影之中,目光追着那辆豪车在大楼间飞跃穿行。而尽远则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周围,他沉着气弓着背,反手握着腰间那根枪棍,飞快扫视过所有可能带来威胁的角落,若是有个风吹草动,保证可以在第一时间作出应对。 二人谨慎地一路南追,过了大约半个钟,渐觉两旁建筑愈加疏散,再转过几个路口,就看到了远处一幢仿佛尖顶教堂似的巨型建筑独自矗立在宽阔的石板广场后方。高高的白墙遮住了大部分楼面,只能看到从楼顶而下那无数嵌着彩瓷的大小镂雕,极尽华美,又透着浓郁的宗教庄严。 金色豪车沿着坡道绕过广场中央十米多高的海神人鱼金像,直接开进了那栋建筑中,也没见门口的荷枪守卫上前阻止,显然是常来此地。舜隐在侧边巷口的拐角处,盯着那教堂大门上悬着的金色三叉戟波浪徽记,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认得这个标记,这是南岛新教派的徽章。最近几年来,这个尊奉海神纳蒂尼殿下的新教派发展速度快得惊人,几乎可以用日新月异来形容。原本只是在下层民众间传播的教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被贵族们所接受,并在各种推波助澜般的宣讲活动中不断深入人心,如今已渗透到了南岛各个阶层、行业与区域,成为了岛内最大的独立教派,甚至发扬海外,在楻国的京城中都有了不少信徒。 要是对方跟新教派扯上了关系,只怕就有些棘手了,当然还得看看具体是什么关系皇子正望着那守卫森严的大门出神,耳边传来一声低语:“是拍卖场。” 拍卖场?为什么要建得跟教堂一样他扬了扬眉角多少有些意外,回头一看,尽远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杯冰镇白龙果汁,递给他示意道:“隔壁小铺老板说的,那辆车是新教派长老威斯特侯爵的收藏品之一不出意外的话,想必对方会是威斯特家族的成员。” 教派长老?舜虽然知道新教派的存在,但对其中的权利派系却不甚了解,不过,既然身为长老想必也是权倾一时的人物,若是能设法搭上关系他若有所思地凝望那白墙后的华丽建筑,不一会儿终于下了决定:“跟进去看看。” 他将冰爽的果汁一口喝尽,随手丢到了街口的收纳桶里,贴在墙边神光一闪,再次幻化成那位紫发黑瞳的女佣兵形象,高昂起头就想走,却被尽远一把拉住了。 “殿下您确定要用这个身份进去吗?”枪卫士显然非常不赞同这个做法,他意有所指地低声喊出“殿下”二字来提醒对方注意身份,伸手比了比舜那身幻化出的黑色武士裙甲,又指指远处金光闪耀的教堂式奢华建筑,两者的矛盾不言而喻。 皇子斜眼瞟了瞟伙伴那微皱的眉头,也不回答,抬手打了个响指,裙甲外瞬间套上了一层珠光四射缀满细碎宝石的拖地长袍,那在阳光下反出的夺目亮泽让尽远下意识地松手遮住了眼。等他眯了眯眼睛再一看,对方已经携着那身闪瞎了眼的富贵伪装,大踏步地朝前走去了,光看那盛装下透出玲珑曲线婀娜踱步的背影,谁能猜到这位会是堂堂楻国的继承者太子殿下呢? 枪卫士见状也无可奈何,因种种前情,他极不喜殿下用这女性身份行事,但如今也没了借口,只能暗叹了一口气,几步追上前去,如往常般守卫住他的后侧。 两人都沉默地端起贵族架子往前走,绕过神像广场,夹杂在三三两两的人流中来到拍卖场大门外。在穿越那高耸的浮雕廊门之时,他们都暗自凝气做好了应对卫兵的准备,但却意外地没有受到任何盘查,也许是那件令人不敢逼视的外套起了作用吧 拍卖场内的光线暗得够呛,除了最中间那束由天顶投下照亮了拍卖高台的阳光,剩下的就只能依靠模糊的荧光灯来点亮脚下石砖,指引向前的通道。 拍卖席上影影绰绰似乎已经坐了不少人,台上正拍着一件古董项链,不时有人高喊出价,调动起场内火热的气氛。由于光线太暗,两人根本无法找到那位疑似威斯特家族成员的华服青年,只能先靠边占了两个座位,静静观察着场内所有人的动静。 这块不知名的珠宝项链最后以32金的价格落槌,场内响起几声稀稀拉拉的鼓掌,拍卖又继续进行下去。几款造型艳丽的首饰依次上场,两人一个贵为太子,一个从来不用珠宝坠饰,对这些俗不可耐的东西丝毫没有兴趣。他们隐蔽在角落探查了半天,没有任何收获,正干坐着觉得无聊,就听到了那声似曾相识的大笑,紧接着是一句阔气十足的威吓:“下面这件本少爷要定了,魔石没带够的就给少爷闭嘴。” 这一声狂妄的呼喝仿佛信号般将场内的热情全都燃烧了起来,不断有人发出善意或是恶意的调笑作为回应,高台上忽地灯光大作,显然是要将压轴物请出场了。 总算是等到你了两人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循着那笑声的方向缓步挪去。拍卖台上散出的余光给大厅提了些亮度,舜似乎隐隐看到了高台边缘翘着脚坐得毫不规矩的华服青年,正想带着尽远凑上前,忽然却脚步一滞,猛地抬头看向那处高台。 强光下,本场拍卖的压轴物终于掀开黑布,现出了身形——那是一只长达十余米,通体青紫色,面目狰狞的蛇状怪物。三角形的头部足有桌面大小,喉上鼓起一个气囊般的大包,颈部密密麻麻披着剑似的长棘刺,威风赫赫,尾部还有一大截闪着红光的细密孔状结构,看着让人头皮都不由发麻。 这可怖的巨兽引起了现场阵阵骚动,各种尖叫声此起彼伏,所有人全都站起了身,兴奋地挤到高台边,近距离观赏这难得一见的邪恶物种。他们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因为那巨蛇正被关在一个方形的透明防护箱内,蜷着身子动都不动,只用那血红的细瞳来回扫视着周围聚集而来的贪婪面孔。 血尾鸣蛇兽舜依旧立在原地,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血红长刀,心中浮起一丝阴霾。他对南国人追捧黑暗兽活体的事情早有听闻,只是未曾想到会在这样的拍卖场里亲眼所见,起初有些惊讶,而后就从内心深处涌现出一股厌恶感。 这些该死的黑暗兽无时无刻不威胁着所有内陆国家的安全,无数佣兵洒尽热血,才割断了那黑暗泥沼中伸来的贪婪魔爪,但在远隔重洋的南国,这些灾厄般的致命怪兽却居然成为了一种时尚追求,实在是叫人 皇子一时都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愤懑地喘了几口气,终究平息了下来。这里毕竟不是他的国家,那些人也都不是他的子民,他不过是一介过客,无权过问 肩头传来温热的触觉将发呆的舜唤回了现实,尽远将手盖在他肩膀,轻轻拍了一下,又指了指前方示意。他的表情也非常凝重,绷得死紧的脸庞在这幽光下泛出青色,看着有几分错觉般的邪异感。 还是正事要紧,皇子不再多想,收拾起心情看向高台。拍卖正进高潮,厅内所有顶级豪门子弟不断刷新着价位的记录,此刻,已经到达了80枚魔石的可怕数字——莎华魔石,这是黑暗兽拍卖的通用货币,因为只有这种能够提升力量的珍宝,可以引得无数佣兵为此不惜代价,舍生忘死。 “150!”威斯特家的阔少似乎不耐烦再和这帮穷鬼竞价,直接将报价翻了几乎一倍,顿时震住了场内跃跃欲试的众人。 “200”在短暂的沉默后,终于有人像是意气之争般也抬了个高价。 “250!还有谁!”阔少爷怒冲头顶又添了50块魔石,这会纵使那激动得快要脑溢血的拍卖师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再加了。 威斯特少爷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想要的拍品,又发出一阵刺耳大笑:幸好自己有先见之明,从克洛诺伯爵那预支了箱魔石过来,不然光靠这个月的分红还不一定够呢。他得意地抚了抚涂得油亮的头发,迫不及待地小跑几步站上了高台,打算和自己未来的新宠物好好亲近亲近。 血尾鸣蛇兽眼见有人上前,立刻威胁似的抬高了身躯,抖动起颈部的剑刺,咧开大嘴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嘶哑鸣叫——显然这透明防护罩不但坚固,还具有很强的隔音效果。 阔少爷围着护罩绕了两圈,嘴里啧啧声不断,眼神中透出的狂热几乎要将那护罩烧穿了。他家虽然有钱有势权倾一方,但从纯粹的力量上来说,他只能算是个初级的修士,而且又是那般没有杀伤性的神力,每每让他觉得自卑,在别的力量者面前抬不起头。 这下可好了,我如今有了这么一条威风的巨兽,要是能将它训练好,再往人前一带,哼哼!看谁还敢笑话我朗尼少爷!他做着这般春秋梦,仿佛已经看到了众人俯首称臣的美妙场景,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声让舜眉头渐拧,越发生出烦躁感,他看着那台上的透明护罩,忽然心中一动,翘起了嘴角。他回头凑在尽远耳边吩咐了几句,枪卫士慎重地点了点头,往四周再次环视了一眼,确定安全后就缓步走到高台下的黑暗角落,再也看不见身形了。 高台上,朗尼少爷把双手都贴在护罩上,正看得热血沸腾,忽然只觉得眼前一花,紧跟着咔嚓一声,那护罩不知为何竟生出了一条细长的裂缝。这瞬间的变故让他没能反应过来,但被困在笼中的巨兽可没有错过这次良机,它刚听到那清脆的破裂声,立刻细瞳一缩,昂起脖子拼尽了所剩的余力,发出一阵如有形质的音波。 强烈的高频震动将那裂口打出了大片细碎网纹,随后如巨鞭般的蛇尾横扫而过,护罩应声而碎,泛着寒光的尖牙血嘴终于探出了裂口,将极度的憎恨和杀意全都凝固在了眼前那已被吓得瘫软在地的青年身上。 拍卖场内虽然也有强者守护,但一来没人想到这只虚弱到极限的怪物能够冲破牢笼,二来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远在墙角监视着场内安全的力量者们拼尽全力想要赶上前去,但终究还是差了那么少许时间。 眼看这华彩的高台即将化为血腥杀场,生死存亡一刻,朗尼少爷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这么危险,他哪敢连个护卫都不带就上台呢?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眼看那滴着毒液的腥臭巨嘴朝自己飞扑过来,却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眼睛一闭咬牙待死,却忽然听到了嘣的一声。 这仿佛天籁的意外碰撞声又引得他浑身一颤,惶急地睁开眼睛,带着无尽的求生渴望朝前看去。在他前方出现了一片透明光墙,将那恐怖巨蛇牢牢挡在了外面,紧接着,一个身披洁白华光的高挑身影飞一般闪现在巨蛇的头顶,轻描淡写地挥动手中长刀,往七寸上斜刺而入。那巨蛇在长途跋涉之后本就已到强弩之末,再也无力抵挡这道攻击,凄厉地一声嘶鸣,转眼化作无数黑光,散溢在那浓郁的光明之中。 朗尼少爷将眼眶瞪得几乎裂开,大张了嘴,呆滞地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尚未从惊魂的后遗症中缓过神来。今天这场生死剧变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冲击感,他木呆呆看着那位昂首挺立的救命恩人,心中只剩这样的念头:她一定是天使!是海神派来保护我的圣徒!看呀!她那身闪着刺目白光的华丽长袍,哦,简直和我太般配了!看她那高贵的仪表,无可挑剔的完美侧颜,天哪!她看了我一眼看了我一眼 他只觉得一股酸麻感从脚趾一路传上尾椎骨再到他头部,给他混沌的大脑狠狠一击,他激灵一抖猛地站起身来,毫无顾忌地上前几步,颤抖着双手结结巴巴地问道:“小小姐,谢谢您的救命之恩!可否否,请教您您的芳名。” 他用比刚才更为狂热的眼神紧盯着面前这位高贵的女士,他心中再没有他想,只坚定地抱着这样的信念:她必定是我此生最值得炫耀的伴侣,必定会成为威斯特家族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主母,必定会成为我朗尼威斯特最心爱的收藏! 她是我的——我将为此不惜一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讨人嫌的阔少爷 自那一刻开始,这位挥金似土的阔少爷就展开了对心中女神的疯狂追求。 从三餐茶点到各类华服珠饰、鲜花名车,凡是南岛女人日常所需的东西,朗尼少爷无不是寻到最好的那一份,亲自送上门来,态度恳切,言语温柔,挑不出半点毛病。 然而就算抛开了性别因素不谈,舜身为堂堂楻国未来的继承人,又怎么会对这种不入流的低级修士多看上几眼,要不是为了这次追查任务,他才懒得理这般俗不可耐的暴发户后代。 鉴于皇子抱了这种消极以对爱理不理的态度,日常接待的重压就完全落在了尽远身上。他对这番计划外的变故可没有半点喜悦,甚至是带了埋怨来应付这倒霉差使的,何尝会给对方好脸色,因此他们之间的对话都是以这样的方式来进行: “斯诺克先生,这是今天早上刚捕到的金尾三旗鱼,您看这黄金般的尾巴,多漂亮,用来做全鱼烧再适合不过了!要是不嫌弃” “‘她’不喜吃鱼” “这是本周的新款佩黎佩妮多彩宝石坠饰,您看这切工,这流线的造型,多么完美!我特意带来想请雯小姐品鉴” “‘她’不喜欢珠宝” “这是我威斯特家最新创造的即时放映机,只要插上接电板,就可以足不出户观看各类摄录的节目,堪称是跨时代的发明!我看雯小姐最近好像有些烦闷,所以” “‘她’” “这个可以留下”门内传来皇子故作中性化的嗓音。 “”尽远冷眼看着两名酒店侍者小心翼翼地扛着银色方块走进房间,又回头盯住那因为收到了答复而激动地不能自己,连眼中都放出火一般渴望的青年,刚想下逐客令,对方又恬着脸凑了上来:“斯诺克先生,我听人说您喜欢茶道,特意请人从楻国京城带回一种非常独特的顶级茶叶,想请您帮我鉴赏一番” 他说完就自信满满地从兜里取出一个圆形的双层木盒,盒上刻着精致的幻光花图案,看上去秀气典雅,倒是正宗的京城手艺。尽远垂着眼皮朝盒上瞄了一眼,又看了看朗尼少爷满脸期待的表情,低头嗅嗅那散溢出的气味,唇角便勾了个微妙的弧度,伸手轻轻一翻。木盒里放了几朵团得跟花似的鲜红茶叶,色泽诱人,香气隐隐,正是京城四大名茶之一的白焰茶。 “您看怎么样?要是不嫌弃的话” “仿制品花色敷得太过妍丽,反而模糊了本来的自然纹路炮制的气味倒还尚可”他平淡地,似乎毫无讥讽之意地说了这么两句评价,就转身甩上了房门,留下一脸僵硬的被骗者独自风中凌乱。 朗尼少爷的追人技巧实在算不上成熟,似乎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他就不愿再多想了,数次下来,弄得自己竟像个推销货品的商贩一般。这倒也可以理解,毕竟他身为富二代,手中尚无权势,自身更没有足以称赞的力量,思来想去,也真的只剩下金灿灿的钱了。 然而这叠着浪翻涌的金钱攻势没有起到丝毫效果,女神依旧冷艳高贵,不抬眼多看他一秒。在无数次的失败之后,也不知是否得了高人指点,这位锲而不舍的阔少掉转头,变成了走柔情风的痴心少年,这却是让尽远头疼不已的开始。 整夜整夜的歌声开始缠绕两人的住所,那夹杂在悠扬管弦合奏里的尖锐公鸭嗓音,让初次听到的尽远都不由手下一抖,多放了半勺茶叶。这样煎熬般的歌声若是听个一次两次,还不会太过令人烦躁,可对方居然丧心病狂地把这首情歌用摄录器做出好几个版本,不分白天黑夜地在广播台和放映机里轮番播放,就真要让人有种拔刀而起的冲动了。 皇子也曾因为这事,怒气难忍地当面对他呵斥过,但对方却是作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显得如此用情至深,纵使被怨恨也丝毫不悔。无奈之下,两人只得搬离原本的旅馆,转到这家隔音效果最强的老牌高层酒店,耳根才算是略微清净了些。 哗哗的水声还在流淌,白衣卫士慢条斯理收拾完手中的茶具,长按着水闸将脑海中的烦忧统统收拾了干净,打起精神又往大厅走去。今天还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做,这厚颜无耻的阔少虽然可恨,但借着他的身份,两人这几天倒是接触了不少南岛贵族阶层,其中就包括目标人物克洛诺伯爵。今天正是由这位军部重臣做东,宴请刚刚完成首轮拉票活动的新教派总统候选人,两人必须借此良机好好打探一番,查查那名疑似刺客指挥官的底细。 尽远心有所虑,几个大步就推开了客厅房门,却看到桌上那台放映机已经合起了屏幕,房内再听不到什么声音——除了那间或响起的制冷系统的低鸣。皇子懒懒地缩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个小巧的控制按钮,在指尖飞舞般旋来转去,也不知是不是放映机中又开始播那首噪音般的歌,才打断了他继续宅在屋里的兴致。 他听到开门的声音,立刻将手中按钮往桌上一扔,弹起身拂了拂金纹短衫,一边整理着那条充满浓郁南国品味的长飘带,一边转头对尽远正色说道:“出发吧,你也找件好看的袍子,别叫人小瞧了咱们。”虽然是用幻术身份入场,但皇子向来都极为在意人前的形象,无论何时,总要在出门前将服装打理得整整齐齐。 枪卫士听到这声吩咐,却只是袖起双手立在门边,木着脸眯着眼,无声地昭示着自己的不满。那讨人嫌的土财主还在下面等着呢,这一声出发可真是说得轻松一想到下了楼还要看见那张恶心的脸,就让他全无换装的意愿。 因为是第一次佩戴这种异国装饰品,舜多花了些时间才整理好那垂到膝下的飘带,再看同伴还是满脸冷意,轻笑着解释了一句:“今天是宴请那位风头正劲的西斯丁男爵,那家伙平常就视他为眼中钉,绝不会跟着到场的。” “你倒是很清楚”尽远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似乎对自己并未提前获知此事多有不满。 我还不是为了少给你添堵吗皇子心中暗道,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再多耽误时间,苦笑着摇了摇头妥协道:“好吧好吧,我这就下去赶走他,行了吧” 他迈步正想往大门走走,尽远却抢先转过身,从侧边衣架上取过一条带披肩的武装勋带,往脖子上一套,就昂首挺胸大步走出了房门。 你去说?那家伙原本是不想去,等见到了你哪还会有别的心思!只怕又是甩都甩不掉了他一边调整着肩甲垫片的位置,一边在心中暗讽了一句,顺着流光的彩瓷廊道往电梯间走去。 他停在电梯门口,趁着等待的时间,往对面的整理镜上瞄了几眼。这条蓝白相间的披肩勋带倒真是挺符合自己的审美风格,就是金线稍多了些他看着镜中英姿勃发的俊美少年,满意地整了整翘出的刘海,跨进电梯,气势十足地赶赴楼下,看他那郑重的神色简直像是要奔赴战场一般。 酒店大楼外依旧布满了炽热的阳光,尽远披着这身看起来就闷热的短斗篷,脸上却没有一点汗水流出。他算着步子缓缓往那辆金色豪车走去,刚走到一半,车门就突然被推开,一个中等身高的青年兴冲冲迎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蓝色衬银边的短袖丝袍,面目算得上英俊,只是由于长期沉迷酒色,眼下多少带着浮肿。他身材不算魁梧,皮肤是极浅的麦色,都是南岛贵族常见的体态,只有那头浅红色的披肩卷发很是醒目——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皇子对他那头黑发多看了几眼,让他误以为不妥,立刻抛弃了附庸风雅的黑毛,匆匆染回原来的颜色。 “斯诺克先生,我可等了您半天了雯小姐今天不是要去克洛诺家赴宴吗?我是特地来接你们过去的!雯小姐她人呢?人呢?”朗尼少爷探着脖子直往前瞅,还用力吸了吸鼻头,他的神力是嗅觉强化,但凡是闻过的味道就绝对忘不了,这也是二人始终都无法摆脱掉他的一个原因。 这属狗的家伙,怎么就没闻出来对方是个男人呢尽远不动声色等他多看了几眼,才拖着贵族式地长尾调生硬地拒绝道:“我家小姐想自己过去,就不劳烦你了” “哪里哪里,一点都不麻烦,我对雯小姐” “不劳烦了”尽远冷冷打断了他的自白,从眼缝里绽出的寒光没来由地让阔少爷激灵一抖,将剩下的话缩回了肚子里。 这炙热的午后街头一时冷场,朗尼少爷看着面前这位纹丝不动,连睫毛都不在风中颤一下的少年佣兵,尴尬地拿棉巾擦了擦额上不断流淌的汗水。他也不知到底在哪里得罪了这位武士扈从,总是摆出这副冷脸相向不苟言笑的样子,不进油盐,就好似天生看不惯自己一般。 但对方可是女神身边的人,要是惹恼了他,在雯小姐耳边吹吹风,那倒霉的还不是自己吗?他万万不敢怠慢,想了想又讪笑着提议道:“那我找人替雯小姐安排一下车马” “不必劳烦。” “那我先把给小姐准备好的宴会礼物拿出来” “不必。” 这再而三敷衍的回答终于让阔少爷失去了耐性,也拉下脸来,正式朝对方摊牌似的问道:“不知道我朗尼是哪里惹得阁下不满?我也是有身份的人,如此好言相求,阁下却处处刁难,到底是什么意思?” 尽远漠然盯着那摆起少爷架子的土财主,忽然凑上前一把拎起他的脖领,威胁似的低声警告道:“离我家小姐远一点。” 这带着暴力倾向的举动引得车内几名护卫纷纷赶下来,握住了各自武器,紧张兮兮地盯着他接下来的动向。朗尼少爷大惊之下用力掰了掰那铁一般的拳头,发现徒劳之后,气急败坏地梗着脖子喝道:“这话还轮不到你说!赶紧松手,不然本少爷要你好看!” 枪卫士又怎会被这种毫无杀伤力的威吓所喝退,只是大街之上终究需要注意分寸,免得引来有心人的注意。他紧了紧拳头将那件崭新的华服捏出了一大团皱褶,才轻轻一推,阔少爷蹬蹬倒退了几个大步,又回到了车旁。几名护卫赶紧上前扶住,却被他泄愤似的反手甩了几下耳光,更不敢多言,全都低着头灰溜溜钻回了车内。 朗尼少爷此刻又气又窘,脸上涨得通红一片,还淌满了汗渍,刘海都粘在了额头上,显得非常狼狈。他恶狠狠看着那该死的,搞不清自己身份的少年扈从,刚想开骂,忽然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空中似乎又漫起那股让他魂牵梦绕的奇异味道——他立刻知道自己的女神即将出现了。 然而他此刻窘迫邋遢的模样如何能让美人看见?岂不是白白掉了印象分吗?他再不敢耽搁这短暂的登场间隙,匆匆撂了句“给少爷我等着!”,遮着脸躲进了车内,即刻开动豪车,绝尘逃去了。 几乎就在他发动机车的那一刻,舜幻化出的女性身影就出现在了大门前,依旧是一身紧致的黑色镶金裙甲,只不过换了套更显隆重的银质武装披肩,华丽的宝石肩甲镂刻得极尽繁复——非常符合南岛人的审美品位。 皇子在楼内大厅刚巧看到了方才的冲突场面,诧异之下赶紧出来打算镇住局面,没想到对方竟这么怂,一转眼就溜之大吉了。他望了望那急速消失在大道上的豪车背影,转头刚想安抚伙伴几句,尽远却一声不吭,抬脚就往前飞跃而去,几个大跳消失在他视野之中。 这又是怎么了深觉心累的殿下有苦难言,多大个事呀,不就是个跟屁虫般的烦人精吗,不理他不就行了?他很难理解伙伴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然而此刻并不是细究缘由的时候,还有正事要做呢 他叹了口气先将这些烦恼压下,似模似样地理了理那虚幻的披风,高昂着脖子,踏着金色的阳光,迈着优雅的步调走进巷中,在阴影里神光一闪,遁着伙伴远去的方向,消失在了这干燥炎热的午后街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晚宴之前 皇子一路尾随着同伴在大厦间穿行,一个闷头直跑,一个隐身狂追,兜兜转转抵达伯爵府周围时,已近午后三点。 日渐偏西,尽远在无人的小巷深处停下脚步,静待了几秒钟,肩上就传来一记重拍,似乎带着某种不便明述的示好。舜隐着身形搭住他的肩膀又拍几下,意示宽慰,便散去了神力,一声不吭地越过同伴,维持着高傲表情向目的地走去。 他们可不是初次到访,凭借着朗尼阔少的关系,之前二人在此地已结识多名南国贵族,明里暗里对这座看着颇具古堡气息的老式庄园探查了多次,虽然无法入内,但大概结构也算是了如指掌。两人沿着由大块花岗岩堆砌而成的防护高墙,缓步转过拐角,就远远看见那被几株阔叶香榈树笼罩的青铜拱门前,正立着一男一女两位衣着华美的南岛贵族。 男性那位看着有四十岁上下,穿着笔挺的海蓝色仪式军装,配着金色勋带,一副威严气派,正是此间的主人:格莱德克洛诺伯爵。他身材很瘦,眼神如刀般锐利,古铜色的面庞上看不出表情,似乎不苟言笑,给人异常严肃古板的感觉,多亏那一头风中飘逸的银色短发,让他多少添了几分鲜活的色彩。 他身旁是一位身材不高,体态略显圆润的女士,穿着蓝白色的南国传统晚礼纱裙,点缀几样家传的珠宝配饰,显得端庄大气又不入俗套。她正是伯爵夫人丽安娜克洛诺,这位出身老牌贵族的夫人对那些暴发户似的攀比活动充满鄙夷,从不参加贵妇圈里的沙龙派对,反倒是将这偌大的府邸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府内,她的一句话往往还要比她不善交际的丈夫管用得多。 这位颇有些特立独行的夫人正满面春风地立在树荫下,等待各路到府参加宴会的嘉宾,她看到正从街边缓步走来的皇子二人,忽然眼睛一亮,绽着无比亲热的笑容疾步往前迎了上来,一把握住了舜的手,似带着嗔怪般笑道:“雯雯小姐,怎么这个时间才来呀,我原本还想等着你一起喝午茶呢” 雯雯小姐皇子听到这声称呼,只觉得鸡皮疙瘩都翻了一身,他借着幻像掩盖毫无顾忌地抽了抽嘴角,表面上斯文有礼地问了句安,余光却一瞄,尽远已经避到了离他数米开外,显然是完全不想掺和这档子事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伯爵夫人会对自己如此热情,自从认识之后就嘘寒问暖不断,还总用一种特别怪异的眼神瞄着自己,几乎让他觉得天衣无缝的伪装都失效了一般。 丽安娜夫人看着面前优雅稳重,透着一副天生贵族格调的女武士,越看越喜欢,真是爱到了心底里。她本就身在军人世家,又看不惯那些格调浮夸的娇娇女,对于这种英气勃勃的女强人形象有着天生好感。更何况,虽然对方在自己的旁敲侧击下一直未透露身世,但看她这般从骨子里透出的高贵,绝不会是如旁人所说的女佣兵那么简单的 伯爵夫人对自己的眼光向来抱有自信,儿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这两年不断有人上门询问,却都被自己找借口给推辞了,她才不稀罕那些整天就知道买这买那的废物小姐们。要是能让这位来历神秘,风姿高雅,容貌倾城,又具备了无敌力量的完美女性成为自己的儿媳妇,那可就真是海神殿下的恩赐了! 她越想越兴奋,连笑容都渐渐转到了诡异的范畴,好在一声轻咳将她从幻想中拽回了神。伯爵阁下眼见妻子拉住对方半天都不放手,深觉有些失礼,干咳了一声远远比了个手势,低沉着嗓音请道:“雯小姐请先入内稍候,宴会将在黄昏时分正式举行。” “对对这街上怪热的,先进家里休息休息。”夫人也急忙把人往里拉,言谈间似乎都已经将对方当成了自家人一般。 尽远毫无存在感地被晾在了一边,倒也没什么好抱怨的,紧随着两人的脚步,对伯爵轻施一礼就走进了院门。墙内绿树成荫,正对门就是连成圆形的十二座大型石雕喷泉,依照方位环绕住整个古老城堡,给这酷热的午后带来无数清凉水汽。萋萋的芳草地上摆了几张造型规整的大理石桌椅,再远处就是一片碧蓝泳池,此刻已有不少穿着清凉的身影在池边戏水游泳,一派其乐融融。 丽安娜夫人满脸含笑携着舜走到喷泉边,指着石桌温言叮嘱了一句“有什么需要就摇那边的铃”,又亲昵地拍拍她的手,急匆匆赶回大门去了。 皇子一直尴尬地绷着脸,到这会儿才放松下来,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他往常用女性身份参加佣兵任务可从未遇到过任何不妥,直到此刻才真觉出性别差异的莫大负面效应:先引来了个蘸糖怪般的土财主,后又遇到这位目光诡异,让他难以招架的奇怪贵妇他是真有些后悔了,实在不该托大地用此身份招摇过市,无端惹上风波。 多想也无益,再忍忍吧,等查到了消息就赶紧离开他认命似的叹着气往身后一瞥,尽远若无其事地徜徉在树荫下,还从石桌上随手取过了一杯清凉果饮,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看那散漫的样子仿佛真是来参加宴会一般了。 这小子方才还在闹脾气呢,也不知是否因为看了门前那幕好戏,如今倒像是多云转晴了。舜眯着眼一声轻哼,极隐蔽地动了动小指,一点金光忽然在枪卫士眼前闪过即灭,算是给他打了个信号。随后他便依照分头行事的计划,端起步子沿着喷泉石雕围出的边界,装作饶有兴致般,打量起这座似乎毫无防御力量的古旧城堡。 整幢城堡都是由灰白色的长方形巨砖岩堆叠而成,采用复古的建造方法,在砖石缝隙里涂满防漏的粘合泥沙,最后再将墙体打磨一番,除去多余的棱角,仿佛浑然天成。经过百年的演变,绿色的藤蔓植物和苔藓早就爬满了墙面,舜抬头往上看去,就只剩下尖顶的宝蓝色塔楼和镂花窗沿还未被这些源自蛮荒的入侵者所统治了。 城堡周围并没有多少守卫,但皇子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那无人自鸣的报警装置必定会分布在城堡各处的紧要位置,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并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魔导器具,更无从破解,最好还是能想个办法避开警报器,或者另辟蹊径 他默默记住了各处塔楼地形,盘算着入夜之后的行动计划,沿喷泉绕了一圈后又站回到大门正面,和在外围探查完毕的尽远重新碰头。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正打算找个隐秘之地细谈几句,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丽安娜夫人怒火难抑的呵斥声:“莫雷迪亚长老,你起先说好是一周的,现在都快过半个月了,我儿子呢?我儿子呢!?我可告诉你,我现在不管你把他骗到哪去的,我只要我儿子安安全全毫发无伤地站在我面前!他一天不回来,你就别想进我克洛诺家的门!半个指头也别想进来!” 这泼妇骂街般的语气,让人很难相信是从那位优雅高贵的女士嘴里发出的。两人在一瞬的惊讶过后,立刻从中截取到了重要线索:儿子,半个月,没回来,不知去了哪里,以及那唯一的名字——莫雷迪亚长老。 看来那名叫维鲁特的刺客确实还没回来?又或许,是秘密隐藏起来却并未告知家人舜在脑中翻了几下念头,又和尽远交换了一个眼神,带着他一起隐在侧边树荫下,探头往外看去。 高耸院门外,正对着那位怒气满满的伯爵夫人,站着一个身披雪白垂地斗篷的高大身影。他的身形要比算是标准以上的伯爵还要高出一个头,估摸着有近两米的身高,厚厚的兜帽遮住了整张脸,除了那胸口硕大的金纹三叉戟徽记,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纹饰配挂,整洁得仿佛纤尘不染。 这位藏头露尾的新教派长老面对女士的怒火似乎非常淡定,低低地笑了几下,不急不缓,用他独特的,如山泉般清亮透彻的声音解释道:“实在抱歉,夫人,路上出了一点小状况我已经派人前去迎接他了,相信不久之后,他必定会完好无损地,回到您的身边。”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说的话吗?在我见到他之前,你休想,休想,得到任何谅解!”女士对他这种套路般的理由嗤之以鼻,半点不松口,也没有丝毫让路的意思。 “阁下”一旁的伯爵大人似乎觉得场面太过针锋相对,刚想出言缓和一下,却被长老连连挥手阻止了,舜注意到他连手上也戴着厚厚的防护布套,像是要将自己与这浮华尘世完全隔离开来似的。 “格莱德,没关系,没关系”长老又轻笑了几声,没有再坚持下去,“的确是我失信在前,既然如此,我还是等他回来,再登门致歉吧” 他说完便抚胸微施了一礼,正要转身离开,忽然眼角瞥到了树荫下的皇子二人,脚步停顿了一秒。他似乎在这一刻想到了什么东西,却又一言不发,继续若无其事地顶着骄阳,缓缓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长老那最后的一顿让皇子有种微妙的,被抓包似的错觉,他可不想再引来那位夫人的注意,赶紧朝尽远比了个手势,脚步匆匆站回到喷泉内侧。两人找了个靠边的座椅,要了两份冰酒,一边慢慢品尝,一边轻声交谈起如同暗号般的计划安排。 又过了不多时,门前传来阵阵喧哗声,一大群身着各式服装的贵族正簇拥着朝里走来,单看那热闹的排场,皇子就知道今天的主角——西斯丁候选人阁下总算是要登场了。 他不动声色拉着尽远往后一靠,避过人群的视线,隐蔽在浓浓的树阴下,如同沉默的猎手般,静静等待这场盛大晚宴的开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惊闻 日落时分,晚宴在西斯丁男爵的致辞中拉开了序幕。 这位年仅36岁的新晋贵族拥有足够讨人欢喜的资本:挺拔的身姿,劲瘦却有力的肌肉,雕塑般的面庞上随时都能绽放出的活力笑容,还有那深邃的眼神,带满磁性的低音,以及非常罕见的,足以迷倒大部分南岛女性的水蓝长发——对于信奉海神的教徒们来说,这几乎可以算是某种圣徒临凡的标志了。 在将将欲逝的金色余晖中,意气风发的候选人身穿印有教派徽章的银色宝石长袍,笔直地站在高台上,如往常般绽着完美笑容,优雅地施了一礼:“女士们,先生们在这个美妙的黄昏,我们再次相聚,共同盛赞我主纳蒂尼殿下的恩赐!感谢我们可敬可慕的克洛诺伯爵阁下,以及永保美丽的伯爵夫人丽安娜女士” “在这特殊的一天,我们赢得了初选的胜利,这是毋庸置疑的,我从不曾对此有过丝毫困惑。时代已经变了,那些老朽陈腐的旧派贵族再无法引领我们的人民了,我们需要创造全新的头脑,全新的身躯,来贯彻我们的意志,来播撒我主的荣耀,来迎接最终的辉煌!” “今天,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起步,我们还必须团结起来,将我们所有的心,所有的力,所有沉寂的美好愿望,全都融合在这里!而在这无数意志的支撑下,我们必将所向披靡,取得本次大选最后的胜利!愿女神庇佑我等!愿女神庇佑世人!” “女神庇佑!”演讲台下掌声雷动,男爵在一片赞颂声中再次施礼,随着伯爵的指引来到席间,和几位还未曾见过面的与会嘉宾亲切地握手交谈,互相致意。 皇子依旧带着尽远留在最靠外围的偏僻角落,他对这满脸假笑的贵族官僚没有半点好感,眼皮都懒得朝他抬一抬。然而他那身裙甲在所有场内的女士中可是独一份,很快就被男爵注意到,带着几许兴味朝他缓缓走来。 “这位是来自楻国的雯小姐这是麦伦西斯丁男爵阁下。”东道主给素昧平生的两人互相作了简单介绍,就站到了侧边,不发一言。 “您好,美丽的女士,很高兴与您在此相逢”男爵平伸出手想要做个吻手礼,然而对方却只是抚着胸略一低头,施了个武士礼节,这让他有些尴尬,轻笑着顺手抚了抚鼻尖,才继续熟稔地奉承道,“我对楻国悠久的文化一直都非常向往,可惜事务繁忙无缘前往京城一见。但今天遇到了小姐您,才使我定下了决心,必须去一趟京城,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神奇国度才能孕育出,您这仙灵般的绝世风姿。” “您过奖了”舜敷衍地用那中性嗓音回了一句,还是冷着脸不为所动。 西斯丁男爵在这类交际场里早就滚出了一身厚皮,自然不以为忤,打着哈哈便扯开话题道:“哦对了,说到京城,这几天倒是有件奇事,传闻贵国8年前失踪的皇女被找到了,据说那位曾被称为不祥之女,当年可是闹了好大的风波 “什么!?”措不及防地听到这般消息,真如一记闷雷,将舜打得魂魄都失却了一半。他失控地一声惊叫打断了对方的谈兴,也引得周围人人侧目,好在凭借幻像遮掩,才没让眼前这两位善于察言观色的大贵族,从他僵硬的表情中再看出任何端倪。 “雯小姐,您没事吧?”男爵也被这声突兀的尖叫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一句闲谈般的话会让对方如此惊慌失态,但他还是非常体贴地柔声问了一句,还作势要扶住她般向前伸出了手。 皇子已经呆立当场,完全没注意到他的问话,双眼都失了焦距,只剩茫然。身侧的尽远对这消息也是难以置信,他看见那忽然伸出的贼手,皱着眉头挡在舜的身前,镇定地追问道:“男爵阁下,这消息可确切吗?请问您是从哪听说的?” 西斯丁看见这名貌似护卫的少年不顾身份地上前问话,心中非常不喜,然而还是体面地保持着笑容收回了手,恍若不在意地轻抚了几下蓝宝石胸扣,似乎推卸责任般顾左右言道:“关于这个我也是道听途说,倒不是特别了解阁下如果想知道详情,不妨去各大报社问问消息,想必会有所发现。” 他说罢又看看那位神秘的东国女武士,对方依旧死板的表情让他心中如被泼冷水,再无兴趣多问。他和伯爵对视一眼,在得到首肯的眼神后,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便走向下一位拜访者了。 枪卫士在看到两人的背影走远之后,才谨慎地一记轻拍,将舜从震惊中唤醒。皇子条件反射地打了记冷颤,扶住方桌咬了咬牙,这简直难以置信的消息令他方寸大乱,一直隐居在书屋内的妹妹怎么可能会被人发现呢?都八年过去了,她又怎么可能轻易被人认出来? 一定是哪里传出的谣言!绝对是谣言!他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判断,用那掩藏在幻术背后的锋利目光,扫视过这觥筹交错的喧闹宴会场,就好似每个人都可能是这谣言的制造者,都是他心中的仇敌一般。等我查到是谁在造谣哼!他此刻哪还有心思去管别的事,二话不说,一把抓过了尽远的手,也不等对方出言劝阻,借着树荫的遮掩往林中跑了几步,身形一晃就消失在了缓缓降临的夜幕中。 离伯爵府不远处就有一家小型报社,紧闭的大门前挂满了五彩的霓虹灯,在夜色中不断闪烁跳动,照在街口那静静肃立的两人身上,活像是胡乱涂抹出的恶俗油彩。 这跃动的彩光将舜的脸色照得阴晴不定,他看着手中那张刚从报社里偷拿出的周刊,心情仿如坠入冰窖,冷得连呼出的空气都透着寒意。那报纸并不厚,只有寥寥几版,头版上印了张豪华游轮的彩照,上写着“洛维娜夫人今晨抵达白云港,将在不久后发布正式演出时间!”,其后便是连篇累牍的溢美之词。 然而皇子的注意力并不在这几乎占据了整个版面的重磅新闻上,他死死盯着报纸最下方犹如蝇头的一小排通讯稿,逐字逐句地来回默念:“本报讯,楻国京城中出现大量坊间传言,八年前神秘失踪的祸国妖女重新现世,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恐慌。皇室对此并未发表正式通告,据有关人士透露,这次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妖女究竟是如何消失又为何再次出现?所有证据都指向曾经主持天启仪式的那位神秘大祭司身上,不知道这位大祭司是否会重新在世人面前现身解释呢?后续情况到底会怎样发展,本报将持续关注” 这几行略显模糊的印刷字几乎没说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但仅仅只是那妖女两字,就已将皇子的眼皮刺痛得跳个不停,紧咬住牙关,嘴角却还是止不住地微微抽搐。 妖女!这该死的字眼上次出现在他面前,还是八年前的那场大乱中那时的他对于所发生的一切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在拼尽全力将妹妹成功送出皇宫之后,他满心以为可以让她安全地避开这场风波,却没想到 “殿下”耳边是尽远呢喃般的轻呼,枪卫士同样面沉似水,谨慎地再次扫了一眼街上渐渐汇集而起的人流,挡在他身前提醒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不宜久留没错!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必须赶紧回去才行!皇子将那份报纸用力一攥,拽住了尽远的手,张开幻像遮蔽就往小巷中跑去,拐过几处彩灯围绕的岔路口,两人在漆黑无人的石巷深处停了下来。 尽远在小路口左右探视了一番,确定安全后便紧握着腰间那柄伸缩枪棍,缓步站到舜的身旁。两人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一片黑暗中,只有那两双澄亮的眼睛清晰可见,一个锋锐如电,一个深沉如海,却都隐隐带着难抑的火焰。 皇子在沉默了半晌后,压着狂躁的怒意低声问了一句:“最近回国的飞艇航班是什么时间?” “应该是明早10点左右去京城的航线一直都是热门之选,此刻余票恐怕已经售罄了”枪卫士不假思索地回复道。 “那就不买了”舜身负幻境之术,对于如何躲票当然驾轻就熟,根本不在意。他方才处于极度震惊中,所思所想都是如何回京,如何将妹妹护住,现在冷静下来之后,反而开始顾虑起这次探查的任务来。 眼看就能有所突破,却又因为这件突发之事而不得不放弃,让他多少有些心有不甘。但事有轻重缓急,何况这偌大的伯爵府又不会自己跑掉,只要将京城的形势稳住,再回来调查也不迟 皇子正暗自打着算盘,尽远像是能读透他内心般,突然冒出了一句:“不如让我留下继续打探” 让你留下?舜讶然转过头,看着那双沉静到毫无变化的绿眸,总觉得其中透出了一丝半缕的无奈。是了他当年奉了自己的命令救弥幽出宫,虽然表面上没有留下证据,但这风口浪尖之时,也难保不会被人抓着不放,再添口舌 他此刻也不知道京城内究竟形势如何,一时间犹豫不定,又听对方细声说道:“以我的身份就算回京城也没有裨益,说不定还会惹来闲话,倒不如在这里静候几天依方才那新教长老所说,不久之后目标就将出现,我想先确认一下情报的有效性,等你回来再做定夺。” 听他这么说,倒也是个不错的安排,可是留同伴一个人在这陌生且又危机四伏的南岛,怎能让舜放心的下呢?他低着头沉吟了好半天,忽然灵光一动,又抓住了尽远的手,大步向远处疾奔而去。 两人贴着墙壁一路往东,避开几幢守卫森严的豪宅大厦,从小路转到中心区的边缘地带,就看到了前方一座颇具东方气韵的楼阁庄园。那挂着风灯的乌木飞拱倒是像模像样,水榭楼台也算得上中规中矩,只可惜无处不在的黄金雕饰和彩绘瓷画,无端将这古雅静娴的氛围破坏得一干二净了。 “这不是”枪卫士蹙起眉头望着前方那恶俗的黄金大拱门,刚说出三个字,就看到砖木城堡似的主楼上忽然打开了一扇窗户。 朗尼少爷围着松垮垮的浴巾,缠着软乎乎的布包头,满脸雾气腾腾的红晕,像是刚刚才沐浴完毕。他狐疑地抽着鼻子在风中使劲嗅了几下,一转眼立刻看到了门前竖立的女神殿下,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才大叫着匆匆跑回房间换起衣服来。 “雯小姐!请您稍候片刻!稍候片刻!实在抱歉!真是太失礼了!”房间里远远传来一声声尖锐的吼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遇上了什么危险的突发事件呢。 皇子淡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对于这土财主没事就喜欢大呼小叫的恶习,他早就见怪不怪了。他看着那庭院内外瞬间亮起的五彩路灯,看着那穿着紧身礼服长袍,三步并作两步奔行而来,生怕他跑了似的朗尼少爷,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朗尼威斯特,被你小子烦了这么久,总该收点利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躁动的夜 带着咸腥味的南国夜风又闷又热,每深吸一口都像是在给鼻腔加一层重负,直到你喘不上气,转而再去欺负没有嗅觉的口腔。 然而这憋闷的热度丝毫抵不上尽远心中腾起的烦躁郁气,他看着院墙内那跑得正欢一脸痴呆样的土财主,竭力忍住了拔枪的冲动,却还是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嘴角。 他不知道舜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不管怎么想,回京之事都跟这家伙没有任何关系吧?等等,该不会是他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靠近舜的后背低声呼了一句“殿小姐”,就被对方极快地反手一挥打断了,紧接着那该死的阔少就站到了面前,逼得他只好将未说出的疑问吞回了肚里。 “雯雯小姐,真是,真是没想到呼呼您不是,去参加克洛诺家的晚宴了吗?怎么,怎么会到我这儿来的?”朗尼少爷直跑得额上出了一层细汗,他紧紧攀着大门边缘,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难抑兴奋地连连问道。 “有事。”皇子冷淡地斜了他一眼,自顾自迈步走进门内,还仿佛主人般招了招手,“进来说。” “是,是!”朗尼草草擦去脸上的汗水,屁颠屁颠地跟上他的脚步,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枪卫士一眼,全然当他不存在一般。 尽远虽然心中非常不情愿,却也只能僵着脸紧随其后,跟着他穿过拱门,转过流水小桥,走进了主楼大厅内。与外面那还算风雅的格调不同,室内的装饰就完全走向了南岛奢华风,彩瓷亮砖,金饰银墙,没有半点楻国气息,显然更贴合主人的品味。 他刚一进门,就看到舜已经立在了正对门那台挂在墙上的巨型放映机前,幻化出的美丽面庞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知道,那隐藏其下的真实嘴角必然勾着某种深长兴味。 他杵在门边,眼看着阔少爷满脸堆笑地几步小跳站到皇子身旁,紧张地搓了搓手,柔得似恬静湖水般细声问道:“雯小姐,我给您先拿些冰爽果饮吧” “不必”皇子断然拒绝,转头用非常诡异的目光盯着朗尼看了半天,直看得他面红耳赤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才微阖上眼帘,似吩咐下人般朗声说道,“我有急事要回京城一趟,想让他在你这暂时住几天,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朗尼连想都没想就满口答应了,可等过了几秒再回过味来,却忽然愣住了。他?岂不是就是指那门口不知尊卑的穷小子吗?这小子跟自己从来就不对付,怎么办?他可不想没事给自己添堵呀! 朗尼原本对那尽职的护卫倒也没什么恶感,虽然彼此似乎看不顺眼,却也没起过什么争执。但自从上次被他威胁般抓过脖领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急速恶化,说是势如水火也不遑过了,如今这仇家居然要住在自己的屋里 他一时呆立着没有回答,表情怪异,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权衡着利弊得失。而另一侧的尽远更是黑着脸极为不爽,刚想出声反对又被舜飞了一记凌厉眼刀,只能憋着气侧过身去,拿眼角紧盯住那该死的阔少,一副只要对方敢答应一声就拔枪相向的样子。 “有问题?”皇子故意停了不少时间,让两人都能稍稍冷静思索一下,才装作不悦地一声冷哼,吓得朗尼少爷赶紧应承道:“没,没问题!没问题!我和斯诺克先生可一直都相处得非常,非常愉快呀,哈哈哈”他干笑着说出言不由衷的话,既无奈却也没有丝毫选择余地,总不能拒绝掉女神殿下的要求吧! “那就好”舜快步走到门前,遮挡住那位怒意满值,已经快要爆炸的同伴,投去一个“回去再说”的安抚眼神,才转身告辞道,“我们先” “雯小姐,请留步,请留步!”阔少赶紧跑上前来,讪笑着又搓了搓手,“那个,您想回京城不如就乘我家的费德尔号吧,明早就正好有一班,要是您不介意的话”他满带希冀地擦了擦鼻子,竟似有些腼腆的样子,毫无花花少爷的做派。 “你不会想跟着一起去吧?” “不不不,怎么会呢,哈哈哈”被猜中心思的朗尼不停擦着额头冒出的冷汗,他倒是真想跟着一起去,可惜洛维娜夫人刚刚抵达了西城外港,作为铁杆中的铁杆歌迷,他还得抓紧时间赶在别人之前去拜会一番,只能忍痛放弃这个机会了。 “好吧,既然你一片好心”皇子还没想好该怎样混进飞艇航班,现在既然有人送上门来,又没要求任何附加条件,当即欣然应允。他刚想带着尽远离去,却又被对方给叫住了:“雯小姐!要是不介意的话,其实,您也可以在舍下小住一晚” 什么意思?舜猛地顿住了脚,眯起眼睛回头朝他一瞥,那似乎暗藏着锋刃的不悦目光让阔少差点噎住了气,慌忙补救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因为出发的时间还未定,这样也比较方便您” “不必了。”皇子冷冷打断了他的解释,一甩披肩就大步朝外走去,尽远贴着他的影子紧紧跟随,自始至终也没向那死皮赖脸的家伙打过一声招呼。 “雯小姐,我让司机送您回酒店吧!”朗尼不敢追上前,扶着大门遥喊了一声,却没有收到任何回音,两人的背影在闪烁的路灯下晃了几晃,就消失在了深深夜色中。 “哎”他满心挫败地叹了口气,女神殿下还是这么难以接近,真叫他快找不到献殷勤的方法了。可不知是为什么,对方越是不爱搭理他,他就越是兴奋,越是爱到骨子里,真是哎,自作孽啊! 好在眼下女神殿下总算是交付了一个任务给他,这么看来其实在她心里,自己还算是有那么一席之地的吧?他沾沾自喜地这般想着,转眼又来了精神,急匆匆跑进房间,打算联系一下自家的飞艇船员。这次航行必须尽善尽美,无微不至,决不能让女神殿下有半点不满意之处呀! 夜更深。 舜回到下榻的酒店略觉得疲惫,身上都有了些粘腻感,他匆匆洗了个冷水澡,再转回大厅,就看到一路上闷着气不出声的同伴一脸肃容坐在了沙发上,两眼直盯着自己,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你不必多说了我是不会改变决定的”他拿着块纯棉毛巾一边擦着长发,一边小步走到了窗边,避开对方微带幽怨似的眼神,“若不这样安排,我怎么能放心离开?” 他静静看着窗外五彩斑斓的炫目夜灯,候了半晌也没听见半个字的回答,知道对方是真的心有埋怨,终于还是沉不住气轻声安抚道:“你也不必太觉别扭我只不过是想,万一有事能找个人帮忙罢了我稳定好京城的局面就立刻赶回来,这几天你就不要多往伯爵府跑了,务必小心谨慎,暗中查探消息即可,一切等我回来再议。” 尽远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反驳的话,他当然明白这样安排是最妥当最有必要的做法,可要让他跟那该死的家伙和平相处在一个屋檐下哼,还是算了吧!对方斩钉截铁的话语让他深知已现实无法改变,明天又是分离在即,他不想在此刻多添波澜,只能沉默地站起了身,带着执拗的无声抗议大步踏出了房门。 这寂静大厅中剩下皇子一人,他侧立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头发,眼中似乎漠然,又似乎混杂着无数情绪。 他不确定在京城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异变,不确定妹妹如今处境如何,有没有人陪伴守护,也不确定该用怎样一种姿态去面对这件事——但他知道,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人!去伤害自己唯一的妹妹! 他对未来预想过的所有计划中,从没有这样仓促的局面,因为只要等到明年,他就可以登基为帝,就能拥有足以改变这一切的力量。更何况在他看来,那神秘书屋是绝对的安全堡垒,无人可以擅自入内,除了大祭司 他擦着头发的手突然一顿,想着那个名字,眼神忽转尖锐,如鹰隼般像是要找到其中微不可见的破绽似的。会是大祭司出了什么问题?不,不可能!他即刻否定了这荒谬的推断,当年他能够安全地将弥幽送出皇宫,还多亏了大祭司的帮助,对方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刻做出让他自己也深陷其中的蠢事?尽管,这些年,他似乎一直是对自己避而不见 舜又因此联想到八年前那场变故,只觉心神难定,胸中激荡不停。在天启仪式上看到的那些梦魇般的神力虚影,给年幼的他带来了不可估量的巨大冲击,那时他也不过是十一岁左右的孩子,从小天资卓越,自命在同龄修士中难有堪与比肩的人物,对于成为皇位继承人更满是信心。 然而这份与生俱来的骄傲在天启仪式上却被击碎得满地残渣,他年仅8岁的妹妹,就在他眼前,成功地激发了神临——那的确是无比伟岸浩渺的神威,他非常确定这一点,因为即使身为世间最强者的大祭司冕下,也无力抵抗那股浩浩神威,被镇压住动弹不得。 在初时的震惊过后,他很快将注意力放到了那伴随嘶哑颂唱声出现的,环绕着高台不断旋转的恐怖虚像上。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虽然他也是惯用幻术的老手,但总觉得那若有若无几乎看不太清楚的影像并非是虚幻的,而更像是某个异时空裂缝中透出的一段画面,带着诡异的肃穆沉重。 他被这荒古的气息所引动,不可自控地沉迷其中,直到仪式结束,大祭司在一片沉默中当场宣布由自己继承皇位才悚然惊觉。 为什么?弥幽她不是引动了神临吗?这难道不是铁一般的证明吗?为什么会由我来继承呢?他脑中全是疑惑,却不敢在那大庭广众下多嘴询问,皇室的威仪不容置疑,不可破坏。他虽然对于皇位一直很有自信,但也不是心胸狭小之人,既然有比自己更适合的继承者,他又为什么要去接受这种施舍般的恩赐呢? 回宫之后,面对自己的连声质问,带着深深倦容的父亲却一言不发,直到自己将他逼急了,才无奈地长叹了一句:“等到你成为了皇帝,就会明白这一切了” “如果你不能解释清楚,我宁肯不当这个皇帝!”他记得自己当时就是这样喊了一句,闷头冲出了皇宫,他有自己坚持的骄傲,他绝对不接受这种莫名其妙的结果。 然而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出乎了他的意料,无数对弥幽的指责及空穴来风的质疑迅速传来,“不祥之女”的谣言不胫而走,甚至连父皇都将她幽禁,对外声称弥幽染疾需要静养。这让他对父皇失望之余,为了保护妹妹不受伤害,只能想尽办法将她送出去,却又万没想到会遇上那样的灾难 阿卡迪纳他咬住了牙紧紧攥着手中的毛巾,点点水珠直落到铺金的地板上,发出了几声破鼓般的低响。八年来,他再没有提起过关于天启事件的一切,藏起了所有心思,默默积蓄着自己的力量,静静等待那即将到来的加冕仪式——因为他知道,只有依靠力量,只有纯粹到可以压服一切的力量,才能保护好他所珍视的一切。 然而此刻,在这样一个风雨未定的关头,他似乎完美的计划终究出了漏洞——也许,这就是对自己始终逃避,不愿去面对这继承人之位是否名副其实的一种惩罚? 他自嘲般一声轻笑,盯着远处街头忽隐忽现的霓虹灯,突然一把推开了窗,呼啸的热风将他长发吹得四散横飞,无数嘈杂的热情歌舞声闯进了他空洞的耳廓,不断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 这常人难以忍耐的纷乱之音却反倒使他镇定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身在这无法逃避的现实中,根本不必慌乱,也没有更多忧思了,因为那些全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俯视着南岛街头独特的夜生活风景线,幽深的黑瞳中只剩一片沉静,不管前面是怎样的崎岖沟壑,他都抱定了决绝的信念:这次,再没有人可以伤害我们!再没有人,可以从我手里抢走任何东西! 翌日,近午时分,在几番催促之后,威斯特家的那架金黄色豪华飞艇终于充好了浮空气囊,迎着太阳缓缓向东驶去。 皇子在离去之时,没有留下任何一字一句,没有任何多余的眼神——除了在出发前和尽远一记有力的,告别的拥抱。他依旧穿着那身南国纹金礼服,系着黑色披风,在幻像的遮盖下踏着稳定的步伐,奔赴自己不得不接受的那片战场,不带丝毫犹豫。 希望您一路平安,马到功成尽远看着那越飞越高的梭形船影,心中默默祈祷了一句,眼角再一瞟,朗尼少爷正在风中挥着亮闪闪的礼服绸带,眼中满含热泪,那依依不舍的架势竟是比自己这贴身侍卫还要显得真情流露。 装模作样的家伙他鄙夷地抽了抽嘴角,压根就不想去搭理这蠢货,转身刚想离开,却忽然听到了一声极低的悦耳哨音。他立刻看向声音的来处,半点不迟疑,脚尖轻点,如箭一般朝那里飞跃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事外 事外 界海的日记 11月23日  星期四  晴 不知不觉,在这里都已经呆了一周了每天除了打坐,练习,吃饭,睡觉,根本就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实在是太无聊了! 也不知道外面现在情况怎样,他总说会有一大堆的人来找我麻烦,可都一周时间过去了,从没见到有人找上门来呀再看他那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肯定是在骗我吧肯定是吧? 哎就这么莫名其妙到了这里,也没办法传个书信,都不知道朋友们会不会怪我不告而别。如果真如他所说,至少陆昂肯定会知道我出了什么事吧,希望他不要太过担心好想回学校啊 还有小店长这么多天不去书屋,他肯定会扣我工钱吧甚至于,会不会把我炒掉呢?可千万不要啊!好不容易才找到酬劳这么多的工作女神保佑,女神保佑!等我回去肯定会好好报答您的! 哦对了,还有阿舜和尽远哥!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这么多天过去,也该回京城了吧?他们要是知道我在这,会不会来找我呢?肯定会的!女神保佑,希望他们快点来找我,这无聊的地方都要让人憋出毛病了 哎不过,今天终于感觉进度有所提升,对抗那些黑潮能坚持得更久一点了,可他还是那副死鱼脸,连点笑容都懒得给。话说回来,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就像是有人欠债不还似的,整天板着个脸,可等看到我练习失败,又是哈哈大笑一脸嘲讽的样子,真恶劣他这样难相处的性子,难怪只能一个人待在这鬼地方! “界海?界海”门外传来两声唤猫儿般的软绵呼叫,一声低过一声,似乎已带上了不悦。 “来了来了!”界海赶紧将手里那本不知道从哪里翻出的小笔记本塞进了枕头底下,把墨笔重新放回桌上,高声回了一句,习惯性地拍拍衣袖就往门外跑去。 竹屋外面又是晴朗无比的艳阳天,草香阵阵,微风习习,碰着人就径直往袖口脖领里钻,自有一番清心醉人的意境。可界海如今对这些早就毫无感觉了,更别提会有什么欣赏的念头,他低头越过了小溪,连方向都不考虑就直穿进竹林,快步来到了那古雅小亭边上。 亭外此时却出乎他意料地站着两个人影,紫袍紫发吸着烟斗的那位自不用提,就是他这一周以来朝夕相处的恶趣味先生;另一位是个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一头灰色长发,披着雪白的修士长袍,袍上却没见到圣塔的凤凰徽记,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少年抬头细细打量了那陌生人一眼,看他面容温和,嘴角带笑,似乎很好相处的样子,不由得也露出了笑容,低头施了一礼,对方也非常得体地抚着胸口向他回礼致意。 “行了行了,别客套个没完没了”云轩最烦这些俗礼,挥了挥烟斗冲身旁那人一指介绍道,“这是我徒弟,我最近几天有事,就由他来替我指点你的功课,咳,指点你的训练,有什么问题就去找他,知道了吗?” “好的先生!”界海先满口应了下来,再看看那位如玉般温润的男子,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位修士怎么看也都有四十岁了吧居然会是他的徒弟?年纪相差好大呀,不是听说,修士们都是年纪越大,神力越深厚的吗?呃,或许人家也是跟我一样,莫名其妙地被他忽悠过来了吧 他心中就算腹诽,面上也不敢露出半点征兆,低着头扮演起应声虫,免得平白惹来对方恶意的作弄。这些天他可算是明白了,只要他乖乖听话老实不搭腔,这看似喜怒无常的先生就拿他没了办法,找不到训斥的由头了。 祭司见他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又对那白衣修士笑道:“现在你人也见到啦,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千万小心着些。”他似乎意有所指地施了个眼神,对方收到之后欣然点头:“老师尽管放心,宁自会竭尽所能,教导好小友的。” 云轩眼看吩咐完毕,就收起了笑脸,故作高冷地朝界海一瞥:“你先过去自己冥想一会儿。” “哦”少年不敢多问,点了点头就转身朝修炼台走去了。 宁看着那瘦弱的男孩背影,心中感慨,没想到圣王叱咤天下的血脉神力会在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南岛少年身上重新现世,让他微觉遗憾之余只能赞叹造化的无常了。他等到少年的身影没入了竹林绿荫中,才转头看向自己的老师,毫不迟疑地轻声问道:“您是打算让他修习到什么程度?” 祭司早已经躺回了竹椅上,叼着烟斗漫不经心地回答:“总要构建好平衡吧万一失控岂非又是一场风波?” “说的是”修士笑着附和了一句,他此番心事已了,转而想到了明天那场引人瞩目的朝会,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多问了一句,“明早的朝议您知道吗?” “这事你就别多管了,专心带好那小子。”祭司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又叮嘱了一句,就闭着眼睛装作休息了。 宁见他不愿说,也没有再问,对于这场闹剧般的妖女重现事件,他其实很有些埋怨的。在他看来,自己那位暴脾气的兄长真是昏了头,为了一己之私竟全不顾皇家声誉,弄得满城沸沸扬扬,现在连圣塔里都有了流言蜚语,实在有损神教尊严。 但他对这种俗事没有任何兴趣,本也不想插手,听到老师这样吩咐,自然知道对方必有考量,也就放下心来诺诺应了一声,转身找他那名义上的小师弟交流感情去了。 云轩躺在竹椅上懒洋洋晒着日头,想到明天将要举行的朝议,心中却压根没半点顾虑。以他的身份根本就无需参与朝会,既然皇帝有此打算,想必自有安排,也用不着他去多费心思了——这师徒俩倒真是一个样的会做甩手掌柜。 他悠然自得吸完一管烟,抬头看看太阳,差不多又快到送饭的时间了。这几天,他为了不让家里那一大一小两个惹祸精再闹出什么名堂,都是亲自往书屋送饭的,还要兼顾界海的伙食,这样来回地两边伺候,倒弄得自己像个做饭保姆一般了。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又往修炼台的方向看了一眼,竹林掩映下,只能隐约见到几方灰白色的石面,细细的笑谈声间歇传来,似乎那两人相处得竟是非常融洽。 这没良心的小子他稍觉不满地皱了皱眉,自认为耗费心力教了界海一周,也没见有这么其乐融融的样子,关系反倒有些僵化了。当然,他绝对不会承认,正是自己总是挑剔找茬的恶劣态度,才是造成两人始终无法和谐相处的最主要原因。 有了这般念头,他即刻板起了脸看向那声音来处,突然重重一声咳嗽,引得那边被惊吓似的一顿,才满意地缠上白光,闪烁间消失在了原地。 书屋里层的小客厅中,弥幽和阿黄正面对着成堆的美味佳肴,奋战在消灭食物的第一线,那小桌上层层叠叠摞起的碗盘都快把她们的身影全部遮盖住了。 这几天都有人送饭送菜,她们倒是落的个轻松,不必出门便可过上饭来张口的日子,偶尔还能吃到被云轩用幻光花贿赂而来的普朗大师的独门手艺,真是要多滋润有多滋润,就连阿黄那本就鼓鼓囊囊的小肚皮似乎都大了一圈。 云轩就斜靠在窗边的躺椅上,一摇一晃地看着那两个大胃王吃个不停,心里有种莫名的满足感。他独自生活了无数个岁月,偶尔安静下来总觉得有些空虚,而这文静寡言的小女孩突然出现,似乎填补了他生命中的某一种空白,让他觉得又恢复了不少年轻人的活力,不再有太多孤独了。 他看着那斯斯文文细嚼慢咽的女孩,忽然惊觉,要是这次朝议风波过后,是不是,就该将她送回到她亲身父亲那边了?他一想到这里,立刻脸色阴郁了下来,缠绕千年的怨念更是飞速涌上心头。 要把女孩送走?开什么玩笑他好不容易寻到那么一点温馨的家一般的安慰,谁敢来跟他争抢,可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了!然而身为父亲想要找回自己的女儿可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他此时阻挡的了,万一日后女孩恢复了记忆,也总会想清楚这一切,到那时,又会不会埋怨他呢 他满带了私心杂念,在送与不送之间挣扎了半天,脸色也是忽明忽暗,来回起伏,到最后终于按捺不住,低声朝女孩试探般问了一句:“小弥幽,你想不想回自己家里啊?” 自己家里?女孩将头从硕大的饭盆里抬了起来,仔细地舔了舔嘴边沾上的饭粒,歪着头不明所以地看着祭司。自己家?这里不就是家吗?为什么云轩哥哥要问这样的问题呢?在她的小脑袋里,只留着书屋中渡过的这八年时光,对于其他东西早已没了印象,自然无法理解这看似寻常的提问。 云轩暗叹了一口气,心中又在告诉她真相还是继续隐瞒之间转了一个来回,就听到阿黄炸了毛似的吵嚷起来:“什么?什么!你什么意思!?老烟鬼,本鸟可警告你!你别想做什么偷偷摸摸的事啊!弥幽可是本鸟的随身好伙伴,你居然要把她送走?你眼里还有没有本鸟呀!?简直气死鸟了!你再敢说一次,本鸟可就要发火了!本鸟发起火来,哼哼,那可是连自己都害怕的!” “”祭司满脸黑线地看着那踩在饭盘里暴跳如雷的肥鸟,虽说懒得搭理它,心中倒也多了那么一丝暗喜:既然如此,到时候万一皇帝问起,还可以用阿黄做挡箭牌呀你再怎么苦口相劝,总不能跟一只鸟过不去吧? 他打起这样的如意算盘,忽然又扯开了笑脸,浑若无事般招呼着她们继续吃饭,自己则擦着烟斗,靠在椅上继续悠悠然地摇晃起来。 眼下已经把界海那烫手山芋丢给了徒弟,只要等这次朝议风波一过,又可以过上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咯!再也不必闷在这纷扰不断的京城了 不管事态怎样发展,只要自己置身事外,谁又能奈何得了他呢?他眯着眼睛,嘴角残留着一丝笑意,似乎眼看到了即将到来的幸福日子,在轻轻的摇晃中泛起睡意,伴着声声碗碟的清脆碰撞,沉入了梦乡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大朝议(上) 冬日清冷的朝阳照在议政殿大门顶上那趴伏着的凤凰金像,映出迷眼的毫光,给这黑灰色的肃穆皇宫添上了一笔亮彩。 那洞开的墨玉宫门前,玉王身披紫黑色龙纹宫袍,头戴金冠,一副虬髯根根竖立,煞气腾腾,带着风雷一般大步往里走。他今天的兴致特别高昂,自从和夫人吵过一次后,本以为自己那主掌礼部的老丈人会袖手旁观了,没想到昨夜召集众人商议时,老爷子居然意外地到场,让他此刻更是信心百倍。正所谓上阵父子兵,如今不但有众多皇亲支持,又得到了岳父一脉朝臣的拥护,还怕皇帝敢不答应? 他身后跟着一身银白云纹宫装的玉茗,少年今天缠了个小发髻,插了根白玉簪,看上去清清爽爽,俊雅不凡。只是他眉间似乎带了散不去的烦闷,皱成个倒八字,嘴里还在无声地嘟囔着什么,倒更显得稚气了三分。 他原本是不想来参加朝议的,奈何父亲以力相逼,硬是把他拉了过来,说是要他在众臣面前露露脸,免得别人小瞧。天知道,他玉茗可从来不问朝政,就算露了脸又能怎样呢?更何况,他本就对父亲如此大张旗鼓地造谣生事非常不满,弥幽妹妹已经这么可怜了,父亲却还要去中伤她,实在是让玉茗愤愤不平,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以沉默抗争。 他带着这样的情绪,极勉强地跟在父亲身后,低着个头,就算碰到认识的朝臣也不去搭理,任由父亲上前寒暄。只在父亲拉过他向对方介绍之时,才不得已地扯着脸陪出一个假笑,自谦几句,草草应付过场。 王爷一路昂首挺胸带着他向众位朝臣打过招呼,在遇到自己这一派系的成员时还会心照不宣地交换几个眼神,这样走走停停,不多时也到了大殿门前。他抬眼看去,那低垂着的凤凰金首下正立着一位白发白须的魁梧老人,身穿着绯红色的大袖纹金朝服,头戴银质朝冠,在这冬日寒风中冻得脸上红彤彤一片,却还是显得精神奕奕,那眼中隐隐流动的神光足可证明——他也是一位力量者了。 此人正是玉王的岳父,身居礼部副阁主之位的莫宣,莫阁老。礼部正阁主称病在家已久,大小事务俱是他一人操持,想必过不了多时定能坐上首位了。楻国六部的朝服各有颜色区别,礼部是正红色,户部是明黄色,吏部是白色,刑部是灰色,工部着蓝色,最后的兵部则是绿色。朝冠上主阁为金,副阁为银,其他均为铜质,自是等级分明,一目了然。 这位副阁老今年已是73岁,为官数十载,按说早就练出了一副推磨好手,应当是处变不惊了,可今天这场朝议却还是让他头疼万分,半点不敢大意。不为别的,只因为他那隐修十几年的女儿突然找上门来,长吁短叹地一番哀求,便将他本想置身事外的心思敲了个稀烂,只能硬着头皮出来说项了。 在他看来,皇帝是否心生芥蒂倒是其次的,毕竟楻国传承了数千年,这殿上数大派系格局已成,不是皇帝一人能够说了算的,但这场风波可是牵扯到了大祭司,那就绝不是等闲之人可以插嘴了。毕竟对于圣塔而言,不管从哪个方面去考虑,大祭司神圣的威严绝不容侵犯,此刻之所以还没有后续动作,大概也是因为想听听皇帝的意见吧 都这把年纪了,做事还总是冒冒失失,你就算要跟皇帝过不去,可也不能糊涂到把大祭司拉下水啊他看着面前那粗豪不羁的女婿,心里又暗骂了一句,板着脸朝他微微点了点头,又甩过一个眼神提醒他记得昨晚自己的叮嘱——小心慎言,决不可提到大祭司。 王爷自然回了一个领会的眼神,也不搭话,点头示意后就朝内走去了。玉茗磨磨蹭蹭走到外祖身旁,低声呼了一句,老爷子看看这俊秀的外孙,总算是漏出了点笑容,拍拍他的肩膀就揽着他一同走进了议政大殿。 大殿内光线略暗,这座木梁石底的古老建筑遵循了黑金色的皇室基调,合抱粗细的乌木圆柱配上金色的泛光地砖,不见多余雕饰,庄严中带着暗藏的华贵气息,非常符合皇族的审美品位。 王爷进了大殿就朝最前方高台上的王座瞟了一眼,没人,皇帝看来还未到场他眼珠一转,又往左右都看了看,左边站着几位身披金色修士长袍的圣塔高层,全都遮着兜帽,微低下头不发一言,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他对这几位金袍祭司的立场没有丝毫意外,毕竟皇帝是圣塔名义上的领袖,神教内务俱是可以一己裁定的。更何况,此事涉及到大祭司的声誉,各大长老们虽然不会来皇宫出面,但也必须派出他们的首席学生负责传达,以示重视程度。这些修士身旁还有几位和皇帝亲近的朝廷重臣,包括兵部阁老凌锋,户部的副阁璠斌在内,数量不多,但权威不小。 和左边稀稀拉拉的十来个人相比,右边可就是有着绝对数量级的碾压了。三四十位各地的皇亲全都围在了一堆,再加上亲近玉王派系的几名朝臣,包括他的姨丈户部主阁顾维大人,以及他在圣塔的几位金袍弟子,都快有近50人了。 王爷估量完这两边的实力对比,更是满意得不行,大步站到了右侧最上面的位置,和众人笑着打了招呼,就拢着袍袖静静等待这场大戏开演。 莫阁老带着玉茗也缓步站到了右派最末尾处,最少在明面上,他还是必须给自己的女婿站队撑腰的,虽然在他心里,可是将这蠢物骂了个狗血淋头。老爷子刚站稳了脚,就听到后方传来一阵清脆的钟鼓声,让他知道,皇帝陛下即将上殿登场了。他赶紧扶正了帽檐,紧抿着嘴,再不漏出半点表情,一如他平常在朝会上的木偶形态。 皇帝辛今天穿了一身黑色鎏金的大袖皇袍,戴着那顶高高耸起的教皇冠冕,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殿内光线昏暗,他倒也不用再覆上面具,一张清癯脸庞上勾着莫名的笑意,像是心情还算不错,丝毫未受满城非议的影响。 他身后依旧跟着身着墨绿军装的叶迟上校,永远打理得一丝不苟,宽宽的军帽檐遮住了他的脸,连带那双精光湛湛的眼睛也都被盖在了黑影之下,似乎泯然众人,毫不起眼了。 皇帝在中央的古雅软榻坐下,看着上校走到他下侧的阶梯旁站好,才环顾了殿内一眼,用他略带柔软的嗓音缓缓宣道:“最近之事诸位也都知晓了,弥幽在失踪八年后现身,此事关系复杂,朕亦为此夙夜难眠今日就请诸位各抒己见,但有所虑,尽可直言,朕会以此考量,再做定夺。”说罢他便靠回了椅背,闭上双眼静待回应。 当下便从右派走出了一位留着八字胡,满脸桀骜之气的中年男子,他穿着灰色朝服,头戴青铜朝冠,显然是隶属于刑部的一名官员。此人是即将成为新任刑部副阁的左步,左大人,他平素就和玉王过从甚密,意气相投,这次朝会虽然还没够上能正式参与的底线,却还是恬着脸过来给兄弟撑场面了。他虽然姓左,今天却是站的右侧,多少显得有些滑稽。 这位左大人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就不紧不慢地细说开来:“陛下既然问了,那我老左就说一说按理说这件事,其实还得要交给我们刑部处理才对既然当年发了通缉令,那如今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轻轻放过的,更何况眼下民意汹汹,几成烈火燎原之态,要是不将主犯追拿归案,如何给这天下人一个交代?” 他这几句话就惹得左边一人怒气冲头了,立刻站出来一声质问:“交代?你要什么交代?你可还知道那是堂堂皇家嫡女?身为朝廷重臣,居然因为几句街巷传闻就要来问陛下讨要交代,你这年过半百的日子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这谈吐粗俗甚而出言不逊的朝臣年仅三十九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身穿着明黄色朝服,头戴银冠,正是户部副阁璠斌大人。这位深得太子信任,一手提拔上来的壮年重臣向来果敢能言,更对皇室忠心耿耿。他听到有人胆敢如此诋毁皇女,气得那张红脸都涨成了紫色,一时没忍住就指着对方破口大骂出来了。 “你你这红面鬼,怎敢如此羞辱与我!既已成通缉罪犯,哪里还有身份区别,皇子犯法也当与庶民同罪!” “有什么罪?我只问你,当初那通缉令上可曾有只言片语写了弥幽殿下的罪责!?” “这”左大人稍显犹豫,那通缉令倒是的确未曾写上罪名,只说是有皇女潜逃在外,交由全国各部搜查,不得有丝毫伤害,这让他一时词穷,却还是犟着脖子喝道,“不管是否写明,通缉令可不是儿戏!如今就算要赦免,也当由我们刑部先审讯一番,以正视听,否则国法威严何存!?” 他话音未落,左派人群里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句:“哼!当年的通缉令并不是陛下亲书,而是你们这群刻薄寡恩之徒恣意妄为,借着民意起事,否则,陛下又如何能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通缉?!” 这话一出就引得对面那群昂首而立的皇亲们大发雷霆了,虽然当年确实不知道是谁起的由头,要逼得皇帝去下通缉令,但事已至此又怎么能露怯,平白掉了自己的威风?即刻便各出理由,七嘴八舌地吵嚷了起来。 “当年那事难道还够不上罪名?自从天启之后,妖女就不断吐出祸国之言,传遍了京城,闹得人心惶惶,各处神殿更是相继发生了种种灾异之相,都已经不断有人申请要搬去新兰城了!这还不算严重吗?难道非要这全城人都死光才算得上罪责!?” “可怜我那孩儿,参加天启仪式之后足足过了一个多月才醒过来啊!差点让我担心地半条命都丢了!这到底怎么回事,皇帝必须给我们个说法!” “少拿腔拿调来唬我们!你以为我们没参加过天启吗?当年处处透着诡异,就算皇帝不下令,我们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好了好了,大伙儿都别吵,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哎哟,不要挤我!” 大殿内吵闹不休乱作一团,皇帝却似乎毫无听觉,一直靠坐着纹丝不动,眼角都没颤一下,仿佛入定了一般。 玉王看到这群蠢材在那乱说一通,离他今天想要达到的目标越行越远,甚至都开始抱怨起家常了,顿时恨得牙痒。真是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好在他本来也没将宝押在这群废物身上,眼见情势渐渐失控,便走出队列重重一声咳嗽:“行了,当年之事早已是定论,还有什么好说的,如今她又重新出现,究竟该怎样处置?皇帝倒是给个说法!” 他这一句质问又将话题扯了回来,左右两派闻言更是群情激奋地各出狂言,争执不休: “定要将她贬为庶民,驱离楻国境内,否则,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再引出灾祸来!?” “混账话!无凭无据,你怎能对堂堂皇女下此恶毒手段!她可尚未成年,你还是嘴上多积德吧!” “怎么无凭无据?前些日子城里那场幻光花风波,定是跟她有关,否则为何这么多年温室里从未出过岔子,偏偏她一出现就枯萎了呢?” “胡说八道!那是同一时间发生的事吗?” “哼!你怎么就知道她当时不在城里?这次若不是玉王殿下在场,又有谁能拦得下她来?” 朝堂上喝骂之声不绝于耳,尤其是那众位皇亲,一个个咬牙切齿地真想将那祸害置于死地一般。莫阁老眼见众人争吵不休,皇帝又仍是紧闭双眼似乎根本不愿表态,为防事态激化过度,正要出言圆场,却听到大殿外面传来一句清亮的嘲讽。 “孤几日不在,这朝堂倒成了街头菜市是不是还要给诸位点上一份凉饮,喝完了再吵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大朝议(下) 舜一夜未眠,刚下飞艇就毫不耽搁赶到了皇宫,生怕再出什么让他措手不及的变故。 他还是穿着那身黑底纹金的南国礼服,因为背对着初升的阳光,面色晦暗看不清晰,但那双黑色眼瞳中颤动的寒光却仍旧如电如芒,探灯般扫过朝堂上愕然呆立的诸位与会者,不见丝毫疲态。 弥幽并不在场,这让他除去忧心之外,多少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不管怎样,至少不用让妹妹听到朝堂上这些诋毁谩骂她的风言了。他想起在费德尔号上打听到的,关于妹妹被玉王“当场抓获”的传言,心中一沉。他不知道妹妹此刻情况如何,但他敢肯定玉王既然抓到了这个把柄,就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怕今天的局面最后难以善了。 他心中记挂着弥幽的安危,环视过大殿内这左右分明的两派之后,对局势已有了初步的判断。两方人数对比悬殊,他却并不在意,只将目光在正前方端坐高台闭目养神的父亲身上停了片刻,便强压住怒火,冷冰冰挥了挥衣袖,装作若无其事般负手问道:“怎么,孤千里迢迢赶回京城,就没人上前来见个礼吗?” 在场的皇亲重臣们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讽刺惊得一顿,等缓回神来却是反应各异。那红脸的户部副阁璠斌大人最是激动,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他理了理袍袖正想上前问安,却还是被右边的刑部左大人抢先了一步。 这位自视甚高的准阁臣一看到皇子那身花里胡哨怪模怪样的南国礼服,在起初一眨眼的惊愕之后,便气得连那抹八字胡都颤成了一条波浪,上前紧走了几步大喝道:“堂堂帝国太子殿下,怎能在朝堂之上穿成这幅样子!?简直是不成体统!太不像话了!” 舜面对这声斥责连正眼都没朝他看一下,波澜不惊地讽刺道:“孤此番是去查案追凶的,莫非还要穿着朝服四处招摇不成?” “不管有何理由,朝会都是昭示我楻国传统之所在,殿下既为储君却身着异服上朝,哪还有半点威仪!又将朝廷延续千年的律法视为何物?” 传统?哼舜终于瞥了他一眼,又往人群里扫视了一番,想起方才在殿外就听到的种种对弥幽的污蔑之语,怒气激增,一声冷笑道:“孤倒是真想换一套,只可惜若是再不赶来,只怕某些心怀叵测之人就要兴风作浪,冤枉无辜了” 此话说罢,右派立刻哗然一片,左步正气凛然昂首疾呼道:“我等俱是忠心为国,所言皆出肺腑,殿下怎可妄加罪名!” “好个忠心为国左大人,孤奉劝你一句,莫做出头鸟,被人利用尚且自甘。” “你!”左步被他一句话激得面庞发紫,差点噎住了气,身后忽然走上前一人,将他往后一拉,塞回了人群之中。 来者身着明黄色朝服,头戴金冠,正是户部主阁顾维老大人,他身为玉王一系权位最高的朝臣,此刻出班救场也是当仁不让。阁老虽然也看不惯皇子那身打扮,却知道追究这点错漏之处根本无碍大局,转而质问起他的行踪来:“老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殿下开解案件追查一向都是刑部职责所在,不知殿下此番为何要越俎代庖?” “事出突然,孤当时就在现场,作为当事者之一顺势探查一番,想来老大人也可理解。” “话虽如此,但殿下以千金之躯,贸然离京却又不告知行踪,实在叫人不可理解就算事态急迫,也该传信回京说明一二,殿下这样不管不顾音讯全无,又置陛下,置朝廷于何地,岂非是将国法家法视如儿戏一般?” 不告知行踪?不是叫枯荣先生回来报信的吗?难道他出了什么意外?舜顿时心中一突,仿佛有某个让他不寒而栗的关节点瞬间擦过,他却没有抓住,错失了发掘真相的机会。 他再次将目光扫过堂上诸人,沉默了几秒,还是决定先将这点疑惑按下,生生转移了话题:“此事说来话长,一时也难以尽述详情孤此番匆匆而回只因听说弥幽重现京城,不知她此刻身在何处?” 众人听到这句提问全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玉王,王爷不慌不忙,仗着大家都不明底细,眯着眼睛傲然说道:“正在我府上做客怎么,你还想再来一出八年前的戏码?” “王爷这是何意?” 玉王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了两声道:“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敢说自己真的不知弥幽去了何处?” “这八年来弥幽仿若消失人间,孤又如何能知晓她的去处?王爷这话问得,实在太过无稽。” “你还敢说不知道?”玉茗自始至终都待在外公身后默不作声,一听他出言否认却突然发火了。他本就站得离皇子最近,此刻又禁不住往前蹬蹬踏了两三步,直勾勾盯着他的双眼,高声喝问:“你要不是知道她就在那里,凭什么三天两头往那跑!?你可别告诉我你是过去看书的!” 玉茗此刻真是气冲上头,八年前弥幽失踪之后,他无意间偷听到墨与父亲的交谈,得知此事与舜有关,立刻跑去质问舜究竟将弥幽送去了何处。当时年幼的他并不清楚弥幽的处境,更不能明白舜的用意,只以为对方是让弥幽消失的罪魁祸首。但面对他的责问,舜却只是沉默不答,玉茗一怒之下跟他直接断了交情,再不复以往的融洽场景。而眼下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妹妹,却发现对方居然不认识自己了,伤心之余再想到舜这个元凶,自然更是恼恨无比,将他完全视作仇敌一般了。 舜看着面前怒目相对,浑身散发出浓浓怨气的兄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知道对方为何会如此生气,平白无故被欺骗了八年,要换做自己,恐怕等不到朝会就已经要找人动手了。在弥幽这件事上,他的确有所亏欠,引得兄弟反目也是不争的事实,他虽然心有苦衷却无法明言,只能硬是装作不知,反问了一句:“孤平素政事繁多,去书屋查些史记资料又有何不对?” “查资料需要大包小包带那么多食盒过去?堂堂太子殿下,为何天天要特意去书屋用餐?” “去书屋用餐又有何不妥?你我又不是没在书屋碰过面,你可曾看到有半点可疑之处!” “你”玉茗当即语塞,他确实跟踪过舜进入书屋,而且还不止一次,却都毫无收获——他可不知道,弥幽与阿黄在书屋的活动区域另有他处,且因为大祭司留下的叮嘱,每次都是在客人离去之后才会出门,因而也从未与他相遇过。 舜见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凑近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警告道:“你真要在此时与我这般相对么?” 玉茗被他一语点醒,惊出一身冷汗。他刚才处于震怒之中,禁不住意气用事,现在想起这场朝会正是要议定弥幽的处置方法,他若是再多说下去,难保不会引出更大的麻烦。为了妹妹的安危考虑,他只能忍气吞声闭上了嘴,缓缓退回朝列,却还是背过身去,不想看到那碍眼的家伙。 玉王看着儿子一番虎头蛇尾的表现,不由皱了皱眉,他虽未听清舜究竟说了什么,但又怎能在此时放过良机?当下朝王座上又斜了一眼,见皇帝还是那副闭目安坐的死人样,冷哼一声,煞有介事地威吓道:“书屋之事,弥幽此前已在我府上全都招供了,你还想抵赖不成?莫非还要叫她来当庭对质吗?”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寂静无声,所有人又把目光汇集到了皇子身上,静待着他的反应。舜见他言之凿凿似乎胜券在握,心下顿时一紧,玉王虽然平素行事鲁莽,但既然敢在朝堂说出对质二字,就必有把握,不知他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只不过,若是他手中证据确凿,又为何不在一开始就带弥幽上殿,反而要到现在提出来? 他陷入思索,一时半会没有回话,右派那帮皇亲们只当他是心虚不敢说,自以为抓住了把柄,立刻闹哄哄地喧嚷开来。 “我就知道有问题!你们父子俩倒真是会演戏,一个明着发通缉,一个暗里去把人藏起来,哼!里外的好处都给你们得尽了!” “皇帝必须给我们一个明确的解释!如此包庇妖女,怎能服众!” “够了!”舜再也听不下去,运起神术一声刺耳历喝,将这满堂喧哗震得戛然而止,“谁敢说她是妖女!无凭无据诋毁皇族,你可知这是什么罪名!” “怎么无凭无据!这满城老少都知道当年她惹出了什么样的灾祸,就连皇帝也是亲自承认的,不然又为何会有通缉诏令发下?” 通缉令该死的通缉令!皇子狂怒之中紧咬了牙关强自忍耐,抑住隐隐抽动的眼角,抬头朝王座上看去,皇帝也正巧睁开了双眼向他看来,两双同样寒光闪动的眼神交错,心中所思却截然不同。 舜对于年幼时的那场风波至今未曾忘却分毫,那无数丑恶狰狞的嘴脸,传遍京城的无稽谣言,还有妹妹脸上绝望无助的神情,至今历历在目。但令他最心伤的,却还是父亲不顾他的强烈反对而发下的通缉文书,可以说,那纸薄薄的诏令,正是划开他与父亲之间亲密关系的最大鸿沟,从此难以复原。 他听着大殿内一声声“妖女”“祸国”“灾厄”的指责,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一幕,那令他无比痛恨却又抱憾终身的时间节点。他只觉得脑中阵阵发胀,仿佛有一股暴风正从他的肺腑之间急速扫向头颅,所过之处将他赖以维存的仅剩的理智卷得灰飞烟灭。 只是越到怒极之处,他面上却越是显得镇定,他冷眼看着那些骂得唾沫横飞的名义上的亲戚,始终不发一言反驳,却忽然毫无征兆地挥手甩出了一道神光。殿内瞬间闪现出一只蟒头狮身的荒古巨兽,红光一闪就朝右派的人群中猛扑过去,那张血嘴硕大无朋,似乎都能闻到阵阵腥臭扑鼻了。 右边的几位凡人被这突然出现的异兽吓了一跳,原本脱口将出的叫骂也都给呛了回去,而修士们则都下意识地凝出了神力光辉,双手向前屏息以对,唯有玉王不为所动,依旧昂首挺立站在最前方,冷眼旁观。眼看那巨兽就要撞上人群,但却又在刹那间消散殆尽,就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几位被吓得软到在地的皇亲,引来左方一阵放声嘲笑。 一群废物皇子对这帮尸位素餐的所谓皇亲只有恨意,刚刚收回幻象,却听到了皇帝稍带急促的斥责声:“放肆!朝堂之上岂可随意出手伤人!?还不赶紧给诸位叔伯赔礼道歉?” 道歉?为何道歉?与这些只知道刁难的皇亲比起来,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气极反笑,眯着双眼往高台一看,父亲已经起身走到了护栏边缘,眉头紧皱,眼中也不再是古井一片,满溢出责备之色,显然是对他方才所为非常不悦。 他却似没听到一般,拿手点了点右派的人群,一字一顿缓缓对皇帝问道:“他们总想要个说法,不知父皇准备与他们如何分说?” 皇帝举行这场朝会本就别有它意,沉默着没有回答,他也未曾料到的是儿子会突然回来发难,此刻踯躅之下,只听得舜继续对右派众人寒声说道:“八年前,孤也是在这里,听着你们这群家伙肆无忌惮地抹黑孤的妹妹那时,孤没有办法做任何事,但今天!孤绝对不会有任何妥协!谁想要动弥幽,就得先过孤这一关!” 场上形势顿时有些剑拔弩张,似乎都飘起了一股火药味,一直如泥塑在旁闭目养神的莫阁老终于看不下去,朝前挪了一步对皇子好言劝道:“殿下也无需动怒,陛下此番只是想与大家探讨一个得体的解决方法,并非是要对弥幽殿下定罪惩罚” 他这不劝倒好,一说到定罪更是引得舜勃然大怒:“弥幽何曾犯了罪?当年也好现在也罢,那些灾祸有哪一桩能认定与她确凿相关?你们每一个除了血口喷人,又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孤这次再也不会轻易让步了!” 右派众人听到这话又是群情激愤,左大人头一个站了出来,阴阳怪气地讥讽道:“我们拿不出确凿证据,你又有什么证据来证明她是无罪?哼!这且不提,你们父子合谋出尔反尔不讲诚信,我极度怀疑天启仪式也有暗鬼!当时在场的其余皇子具都昏迷,为何就只剩你一个清醒站立?必定是你们事先安排好的!目的就是不让其他皇子顺利参加仪式!” 这话似乎有理有据,得到了众多皇亲的大力支持,纷纷吵嚷着要揭开真相,扫清黑幕,还天启仪式一个神圣庄严。 玉王抬眼和出了风头的左大人暗暗一个对视,赞许地点了点头,心中得意万分。他此次朝会的目的并不在于要对弥幽如何定罪,而是要通过弥幽之事让皇帝威信尽失,直至否定天启仪式的公正性,剥去舜继承人的身份,到那时候,还有谁能跟自己的儿子来竞争皇位呢?他转头看向门前在众多指责声中却始终沉默不言的皇子,又瞄了瞄连眼睛都眯得快要睁不开的皇帝,心中笃信,这盘棋自己可是赢定了! 身处困境之中的舜此刻心情异常复杂,因为当年的天启在他看来的确存在着不公,他明明看到弥幽身负神临之威,最后却竟被逼得逃出皇宫,反倒是他成为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让他除了愤怒之外更是有种深深的愧疚——他觉得这继承人的身份来路不正,这并不是真实的天启结果,这是他从妹妹手中抢过来的 但他心中的痛苦无法明言,因为谁都不知道仪式上发生的那一幕幕恐怖——除了,他的父亲。他求助似的将眼神转向皇帝,却只见到对方高高冠冕下那依旧无情冷漠的面庞,嘴角边更是连颤动都寻不到一丝,仿佛这些关乎皇室信用的指责也全都是鸡毛蒜皮一般,根本不足以打动他。 他看看前方高台依旧抿着嘴作壁上观的父亲,对方似乎半点不顾念血脉亲情的态度让他如淋冰水,从头顶一直冷到了心底。他又扫过这殿上面色各异的皇亲重臣,把心一横,咬咬牙关冷笑道:“你们想要知道真相?孤教你们知道什么是真相!你们可千万不要后悔!” 这句狂言说罢,他便用力一甩披风,阵阵无形的波动从他身后急速涌现,紫色光辉瞬间如斑斓梦境般盘踞了大半个议政殿,引出一幕惊悚绝伦的奇异画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虚幻的真实 入目只有一片晦暗深沉的紫色。 在那梦幻般的紫光中,一身襦裙的小小弥幽飘浮在空中,浑身缠满了晶莹闪烁的神光,双目紧闭,面色白似一张纸。无数纵横翻卷的风将她的短发扬成细碎的线条,又鼓起她的衣裙,最后拂过躺倒在那片斑驳砖石上,人事不知的诸位皇子们——这里正是举行天启仪式的圣塔神坛,也是楻国最为神秘的所在。 几幅若隐若现的恐怖画面正绕着她缓缓盘旋,仔细看去,那些画像竟是会动的,就如同从放映机中截取出的一段段留影:一幕是无数参天巨树拔地而起,像撑开的巨手遮天蔽日,地面裂出一条条深不见底的鸿沟,将那些古雅精致的瓦楼砖屋全都摧毁殆尽;一幕是海岸边掀起的滔天岩浆巨潮,拍向沙滩上蚂蚁般聚集的人群,所过之处全是带来死亡的烈焰,无人幸免;一幕是浓烟滚滚的城市废墟,一队队金属傀儡兵穿行在各处街道,发疯一般攻击所有出现在视野内的人类,鲜血染尽大地;最后一幕是冰雪堆砌的极北冻原,遮天的浮空城正在不断颤动崩落,急速向地面倾斜,直至轰然坠毁,残骸堆成一座灰白色的山丘。 伴随着图像出现的还有阵阵缥缈无踪的颂唱声,如呜咽如呢喃,就算站得再近也完全听不清楚。众人此刻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在那一幅幅惊心动魄的灾难画面中,对这几乎轻至不可闻的的声音反倒没有多少在意——这也是舜想要达到的目的,他并不想就这样让这首预言诗轻易公诸于众,所以故意隐去。况且,眼下自己尚处于劣势,多少总要留下点后手才行。 大殿上一时无人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所有人都紧盯着那四副不断变动的灾厄图像,或瞠目结舌,或凝神屏息,或愁眉苦脸,各有不同思量。 玉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不停抽动着眼角,恶狠狠看着那幻像中心漂浮着的弥幽,心念狂转:没想到当年的仪式上竟然发生了如此异变,真是前所未见哼!几幅图像罢了,又能说明什么?只不过这样一来他看着那旋转中的画面,眼中满是轻蔑的冷意,心中已有定计。 高台上,皇帝也看着殿前那梦一般的场景,思潮暗涌。这幻境中重现的一幕勾起他许多复杂心绪,时隔八年重又看到幼年时期的女儿,恍然间让他有种隔世之感。 当年就在这末日画卷突现之时,他也被一股莫大的威压镇在原地,根本动弹不得。他尝试过想要运用神力,但体内原本流淌不息的力量在那一刻却像是凝固住了一般。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如浮在空中,发出一声声粗哑的吟唱,却无能为力 他长叹了一口气,想到天启仪式后祭司对这突发异象的解释,心中又何尝不知道女儿是无辜的呢?但为了避免这末日预言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引起民众恐慌,他只能选择默默保留了这个秘密,还有那首含义艰涩的预言之诗 大殿上光怪陆离的斑斓紫光让他渐觉额头发沉,连双眼都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只能暗叹一口气,低垂下头闭上了眼。不管怎样虽与自己原本的计划相悖,但既然儿子有意要揭开天启真相,那也未尝不可,更何况,这么多年的隔阂,也是时候化解了 紫色幻境在稳定持续了近一分钟后,重又归与虚无,议政殿内又是金晃晃一片朝阳的明光,再不复半点诡异之气。舜散尽神力后便负手立在大殿正中,横眉看着那群面色各异的皇亲重臣,心中波澜起伏不定。 他终于把这颗压在心底多年的巨石袒露了出来,却没有任何预想中的紧张和慌乱,也许,是因为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太久,久到遗忘了本该持有的心情。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一旦弥幽神临者的身份被证实,方才数不清的指责和谩骂恐怕就要转向自己了,但他又怎会惧怕这些?就算拼上这继承人的身份,也绝不能再让妹妹蒙受一次不白之冤! 他凝聚了全身所有的精神,微阖上眼,高傲地昂起头,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雨狂澜。 然而对面诸人却依旧沉在无声的困顿中,显然都还没从天启的异象上理清思绪,玉王自觉抓住了破绽,上前一步抢先质问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证据,居然要甘冒不韪在这朝堂上妄用神力哼!简直可笑至极,这些灾厄图景难道不正是她祸国妖女的铁证吗?若不是她,哪来的这般灭世惨状!?” “没错!如此可怕的灾厄简直耸人听闻,闻所未闻,不堪入目”左大人紧随其后表示支持,他手上有些颤抖,说话语无伦次,双目更是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被气得。 右边诸人立刻跟着叫骂,直指弥幽要祸乱天下,致使生灵涂炭,仿佛再耽搁下去,那图像上发生的可怕灾难就会突现人间似的。舜早就料到了他们会有此一说,只是勾着冷笑,静静看着他们还有什么说辞,打算一并反驳。 正在吵闹之时,左边传来一声擂鼓般的大喝,一位黑面短须的魁梧老臣大步走上前,对玉王毫不客气地斥责道:“王爷如此言之凿凿说弥幽殿下是妖女,难道就不怕有辱圣神吗!?” 出言的是兵部阁老,年过六旬的凌锋大人。他早前因为皇帝面授过机宜,所以始终一声不吭,但眼下情况有变,连他这般老将方才看到那神异的场面也吃了一惊,又见皇子始终保持沉默,终于忍不住站出来说话了:“天启仪式自有至高天神的意志守护,若弥幽殿下真是妖女,天神又怎会容她在场放肆!?王爷所言实在是大不敬!” “本王只不过是顺理推断,阁老可别忘了,天启之后京城中就灾祸不断,追本溯源必是妖女在仪式中大展灾厄之象,以此为引,才会有那种种灾难相继发生事实如此一目了然,阁老还有何话可说!?”玉王一番论断引得身侧众人纷纷出言恶意嘲笑,也让老将军气得说不出话,只能吹胡瞪眼干着急。 皇子将这种种嘲弄全都收在眼底,他心中了然真相,此刻衣袖一抖,朗声说道:“王爷所言大谬!这诸多灾厄之相,乃是至高天神意志所现,和弥幽本身并无关系!” 这突如其来的宣告瞬间将殿上众人的笑声抹了个干净,玉王愕然看着那昂首立在大殿中央的少年,下意识地抽了抽嘴角,即刻勃然大怒:“大胆!就算你是太子,也不可如此胡言辱及圣神!简直太放肆了!” 他气得双手发抖,指着舜就朝皇帝厉喝道:“你教的好儿子!本王要告他亵渎圣神之罪,要共请圣塔各大长老举行神裁!太放肆了” 他神情激动地要治太子不敬之罪,皇帝心中却没有起半分波澜,且不说他早已知道事情真相,光说要举行神裁,若是没有身为教皇的自己点头,哪个敢来参加?他将那眼缝中留出的余光刚朝台下的玉王瞄了瞄,还未开口,又听到皇子一声冷笑传来:“孤这么说自有孤的理由,王爷何必如此着急要治孤的罪名?” 舜瞄了一眼高台上面色不变的父亲,又环视过殿内群情激动的朝臣们,冷哼一声道:“你们一个个自以为是,血口喷人,可当日只有孤站在那台上,只有孤一个人看到了神临!” 神临!?殿上诸臣被这两个字惊得目瞪口呆,神临?这可算是传说中的传说,难道竟真有其事?众人面面相觑,都露出迟疑之色,玉王却压根就不信他所说的话,不屑一顾道:“荒谬!神临一事虚无缥缈,你凭什么断定?” “孤亲眼看见金色神光从天神穹顶直射而出,进入弥幽体内,继而才出现那灾厄景象,难道这样还不能断定吗!?”皇子回答得掷地有声,他想起那天祭坛上发生的情景,此时仍是心有余悸。 那营造天地的白光中突然现出的金色让他差点误以为眼花了,但随之而来的莫大神威立刻将他压得死死,连头发都动不了一根。而后弥幽便腾空而起他当时又是震惊又是恐惧,还有那么一丝不可查的失落感他以为,神选择了弥幽。 高台上的皇帝听到他这似乎孤注一掷的解释,想到这些年父子之间几乎少有交流,也无从跟他解释清楚,不由轻叹着微微摇了摇头,心中怜惜之余,更是多了许多悔意。不过此刻也正是和解的良机,他当即伸手轻轻在护栏上一弹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将众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才如宣读一般,慢条斯理地出言佐证道:“此事,朕也有所查觉,当日的确有一丝金光闪过,诸位都知道朕平素喜阴,对光线却更为敏感,不会有半点偏差。” 众人被神临之名所慑,又听他父子二人说得光明坦荡,一时找不到可以驳斥之处,只能默然不语。 玉王也是参加过天启的,对于舜所说的异象虽从未见过,却也不能说就是虚妄之言,他身为神教长老,对于牵涉神灵之事不敢妄加评议,便朝身侧的左步大人丢了个眼神。 领头羊心领神会,连哼了几声上前质问道:“方才所见不过是幻术罢了,当时在场的皇子又全都被你们弄昏了,如今谁知道是真是假!?” 人群中又开始有人附和,舜冷眼看着那得意洋洋的跳梁小丑,心中怒火已翻滚如狂涛,却硬是忍耐着没有说出半字,直将目光转向了方才出言维护自己的父亲。皇帝收到儿子可称急迫的催促目光,细眯着眼略一琢磨,刚想出言解释,就听到门外一声极为轻柔的回答:“此事我可以证明” 众人愕然循声看去,阳光层层铺叠的朝堂大门外,紫发祭司一身隆重华丽的紫缎长袍,手拿着代表神教最高威仪的金质凤凰权杖,身周环绕隐隐白光立在门前,形若剑,面似水,气沉如渊。 “拜见冕下”在场众人慌忙弯腰见礼,大感意外,他们都未料想到冕下会来议政大殿,数百年来,祭司都始终对朝政不加一眼,更别说是来参加朝议了。当下自有人心中忐忑,也有人愈加肯定这里面必有内幕,更是愤愤不平起来。 “都免礼吧”祭司平淡地抬了抬手,趁机斜了皇帝一眼,在得到一个身不由己的歉意眼神后,又转向玉王漠然说道:“天启之时确有神临发生,诸皇子也都是因神威所慑才会昏迷,除了,太子” 他说到此处目光朝舜瞄了瞄,却又瞬间收回,心中对他今日作为带着赞赏,又多少有些愧疚。自从弥幽当年意外失忆,他身为庇护者一直深以为耻,躲着皇子始终不愿相见,却没想到对方今日为了给弥幽洗脱罪责,竟有这般胆魄将天启仪式披露出来,虽有些莽撞,却也不失拳拳赤子之心。 大祭司如此一句证言,无人胆敢驳斥,都只能唯唯诺诺应了几声。玉王见老师居然亲自到场帮皇帝撑腰,心中更是郁愤难平,急急喘了几口粗气,又转而呼喝道:“既是弥幽引动神临,为何她却不是继承者,冕下反要选择舜呢?” 玉王这一问已有逾矩之嫌,不过却也问出了舜多年所惑,当下他心中一阵剧烈狂跳,带着忐忑将目光凝视于祭司身上。 云轩自然有笃定的理由,天启仪式虽然表面宣称是由神选定继承人,而实际上却是以祭坛中设定的领域之力作为试探,以此选择出当代皇室血脉中的力量最强者。上次天启中,在异象未曾发生之前,那缓缓旋转的高台法阵上,就只有舜一人可以直立着抵抗神力威压,结果如何自是不言而喻。 然而此事作为皇家机密,仅有少数皇族可以知晓,此刻当然不能宣之于众,不过云轩也早已想好了另一种说辞:“那日的确是弥幽引动神临但神临却并非因她本身的力量,而是至高天神的意志借她之口将这灾难预言告知世人。这次天启非同寻常,不可用常言论之,在场所有皇子之中,唯有舜一人独立台上并未昏迷,我以为至高天神正是选择了舜作为接受预言启示之人,才会留他清醒,他才是真正的被选中者。” 舜听到祭司的这番解释,浑身止不住微微发颤,心中更浮起一股难以抑止的怅然。那日亲眼目睹的神临,给年幼自负的他带来一种摧毁性的震撼,一直成为他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结,而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明白了其中根由:他真的是继承者,不存在任何猫腻之处,也并不是从妹妹那夺来的他一时间百感交集,想到长久以来无数次的自责,梦醒之间止不住的纠结,此刻竟都化作了淡淡叹息,消散于心田。 尽管祭司的言词有理有据,玉王却还是不依不饶追问道:“那天启之后,京城发生的诸多灾祸又怎么解释?” 皇帝见他数次在老师面前言语无状,满心不悦,终于皱着眉头发话了:“朕自有派人前去调查,早已确定是某种强大神力作怪,弥幽当时已被软禁宫中,又不具强大神力反应,元凶必定另有其人,此事不必再说。” 凌锋阁老也紧跟着附和道:“老夫可以作证,当时正是老夫带人前往查探的,兵部档案局还有当时调查的结果,诸位若是不信,老夫可命人带上殿来让诸位一观。” 右边众人一阵面面相觑,却没人再敢多说什么,玉王眼看大好局面因为祭司的意外出现就要一败涂地了,气急败坏地一声怒喝:“好也是你们说,坏也是你们说!都把诸臣当猴子耍吗?本王不管你们怎么狡辩,今日绝不会善罢甘休!” 舜冷眼看他那几乎无赖的样子,心中一派清明,朗声反问道:“你想怎样?” 玉王紧盯着他,语气森寒,更似有某种恶意在其中:“上次天启因为弥幽之事搅局,众位皇子都晕厥过去,不能算是正式结果!本王要求重开天启,否则就是皇室处事不公!绝难服众!” 这话得到了众多皇亲的力挺,纷纷跟着吵闹了几句,毕竟大家都觉得,要是重来一次天启,说不定自家孩子就有机会站到最后呢? “荒唐!天启仪式乃是我楻国传承之本,岂能当做儿戏?”皇帝低声呼喝了一句,正想否决,忽觉一股视线扫来,皱着眉头抬眼看去,皇子那双幽光暗隐的深深黑瞳中依然带着自信,眨也不眨看着自己,心中似已下了决心。皇帝微微一怔,立刻猜到了儿子的想法。 他扶着高台边的栏杆,眼看台下再次闹成一片,没有再继续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尖点着那涂了朱红的木栏,想着儿子这般决定的利弊之处。他身侧就是如铸像般站了一早上的上校,此刻依旧紧抿着嘴,扶着刀把,面寒如冰,对那些嘈杂之声完全置若罔闻。 “我无异议!”舜在沉默片刻后,果然一声高喝打断了堂上喧哗,他瞄了一眼高台上眉头紧皱闭口不言的父亲,又直视着玉王问道,“只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既然真相大白,那弥幽的罪名是否应该洗清了?” “只要你答应,本王可以不再追究弥幽之事”玉王只要达到了最后目的,弥幽是否有罪对他来说完全不重要,当即表示同意。 “一言为定!那就请王爷先将弥幽交还给我吧” “弥幽早已不在我府内,本王也不知她去了何处”玉王此刻目的终成,也没了顾虑,毫不在意地打着自己的脸。 真是不要脸的家伙舜想到方才他那番虚张声势,气得直抽嘴角,但妹妹既已不在对方手上,他多少还是松了口气,又立刻将目光投向了父亲,带着几分强硬的恳求,几分执拗的坚持。 儿子都已经这么答应了,又像是求救般看着自己,皇帝还能怎么说呢?他只能吐了一口郁气,低沉着嗓音,慢声宣道:“既是继承人自愿提出,朕就定于明年春祭之时,再次举行天启,今日所有与会者都可到场旁观。” 此言一出,总算是尘埃落定,众皇亲都再无异议,纷纷闭上了嘴,盘算起该怎样筹谋新一次的天启了。 舜听到父亲终于答应下来,胸中那股怨怒之气也随之消减了不少,两人的关系似乎略有转机,他再次环顾场内这群庸碌无能的亲眷,豪情顿生。 “孤命定承天,敢有不服者,尽可一试!”皇子留下这句近乎狂妄的宣言,一抖披风,潇潇洒洒大步踏出了殿门。他迎着那温暖的金光,心中雀跃,没有半点犹疑,他此刻只想马上找到妹妹,告诉她再也不必躲藏在书屋内,再也没有人敢来伤害她了。 大殿内,皇亲诸臣又开始讨论起刚才看到的那些灾难景象到底意味着什么,有人说那是别有深意的隐晦警告,有人说那就是末日降临的征兆,还有人斥之为荒诞的预示,争执声不绝于耳。 皇帝被他们吵得头疼,在责令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泄露后,转身又坐回了王位,再往前一看,祭司早就不耐烦地化成白光,离开这纷扰之地了。 高台之下,玉王负手而立看着那帮争论不休的蠢物,心中却早已对此不在意了,只想着重开天启之事。作为传承千年的皇室大族,他自然隐隐明白天启仪式了其实是力量的比拼,如今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该怎样把握住?平心而论,自己那个疏于修行的儿子此刻绝不是天资过人的舜的对手,大概也只能依靠那个家伙了,不管使出什么方法,都要把儿子顺利推上帝位! 他瞄了一眼呆立在队伍尾端,至今没有从灾变画面中回过神的玉茗,又把那双阴沉沉的眼睛往高台上一瞥,正和皇帝投来的探究目光交错,同样暗含警惕,同样神光逼人,却各有不同的深深意味。 圣塔顶端,那微风拂动的紫竹林中央,界海仍是盘腿打坐在修炼石台上,跟着代课老师宁长老,继续对抗体内那磅礴的黑色神力。 宁先生的教授方法和敷衍了事般的云轩截然不同,任何一点微妙的神力运行差别都会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不但详细解说一番,更是会亲自示范数次,堪称教授界的楷模。在这般细致的教导下,界海已经渐渐摸到了控制这力量的门径,就在下一瞬间,也不知道算不算撞了大运,他居然成功扛下了无边黑潮的侵袭,完成了神力在体内的初步回路构建。 “太好了!”宁看着小师弟身上渐渐稳定下来的黑色光雾,竟比他自己还要更显惊喜,“你总算是踏进了修行的门槛,接下来只要好好巩固,必定可以顺利成为修者。” 修行门槛?修者?界海听得一愣,只觉莫名其妙,自己不是一直在学习怎么压制那个邪神吗,和修者有什么关系? 他顿时疑惑不解,宁又微笑着对他说道:“这下终于可以请老师收你为徒了,以后啊,咱们可以师兄弟相称,不必再这么见外。” 师兄弟?我们?界海正抓着脑门发愣,竹林里白光一闪,从朝堂争端中顺利脱离的大祭司又回到了塔顶。他拂了拂衣袖,正打算去屋内换件常服,转眼瞥到这修炼台上的尴尬场面,忽然隐隐觉得背后一凉。 发生什么事了?他看着石台上一站一座两个对视的人影,明显感觉到了某种超出他预料的事情正在发生,刚想装作不知快步溜之大吉,却没想正被界海瞄到。 少年因为宁长老这两句无心之语,心中疑惑暗生,正想找他解答呢,那容得他溜走,急忙一声呼叫:“先生您就不想解释一下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恍如隔世(上) 这一声急呼让云轩溜之大吉的算盘彻底落空了。 他虽然察觉到事有不妥,却还是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斜瞄着界海故作不解地反问道:“解释?什么解释?” 少年见他一身仪祭华服泰然自若的样子,忽然莫名觉得有点心虚,把刚想问出口的话又闷在了嘴里。毕竟宁先生不过才教了自己一天时间,若是他也不知实情,让自己误会了,一问之下岂不是捅了篓子?毕竟这位先生可不是好脾气的主他心中犹豫不定,求助般转头看了看宁长老,似乎想要得到某种确认的信号。 宁看到两人如此怪异的状态,立刻意识到自己好像在不经意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仔细回想刚才那几句言语,自觉并没有违背老师的叮嘱啊没有泄露身份,也没有谈及圣王之力的本质,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心中虽是坦荡,却也被界海炯炯的目光看得有些尴尬,顺势别过身去对祭祀微施一礼,轻声相告:“老师,方才小友他顺利完成了初次神力循环,弟子欣喜之下,谈起让老师正式收他为徒之事一时莽撞未及多想,还请老师责罚。” 云轩听罢心里大呼糟糕,他根本忘记要嘱咐徒弟不可谈及少年的修士身份,到了这会儿是真没办法圆回来了,只能生硬地挂着微笑,对他点头夸赞:“真没想到,还是你教得好,这么快就有进步了” 他笑意吟吟又瞥了界海一眼,见对方眉头都快皱成了一团,暗道纸是包不住火了,轻咳一声打发徒弟道:“既如此你先暂且回去休息吧,收徒之事留等日后再谈。” 宁长老眼看气氛不对,心知两人必有私底话要说,便很识相地一声告退,白光一闪消失在了竹林中。 这光影斑驳的修炼石台地,两人一内一外站着互相对视,心中各自盘算着措辞,暂时无人说话。 界海在一番思想考虑之后,终于忍不住,板着脸郑重其事地对祭祀问道:“先生,您不是说因为有邪神在我体内,才教我方法去抵抗它吗?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咳,差不多吧,邪神,邪力,邪恶意志,叫法不一样,本质其实也没啥区别都是修行中会遇到的魔障。”云轩敷衍地搪塞了一句,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 “可您为什么要骗我呢?您直接告诉我这就是修炼神力不行吗?亏我还这么信任您!”少年想到自己初时那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邪神反噬的心情,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还不是为你好吗?”祭祀煞有介事地端起了老师的威仪,沉着嗓子反驳道,“就凭你这朝三暮四的样子,要不这么说,你会安心待在我这修炼?你可别忘了,来之前你还因为神力暴走在学院惹过一场风波,我就算说得严重些,也不过是想让你专心修炼,让这神力尽快稳定下来哼,我可不想有人一个不小心,把我这紫竹林也变成一片废墟!” 界海一时语塞,他打从知道自己惹祸之后,其实也有过这种忧虑,所以每次修炼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听祭司这般说来,他心有戚戚,似乎也很有道理。何况这一周以来,祭祀不管是在修行上还是在生活上,始终对他多有照顾,若不是真为他好,又何必如此呢? 他虽然明白这一点,却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郁闷了半天,又偷偷瞄了瞄祭祀正义凛然的样子,示弱般低声嘟囔道:“那先生,我现在到底算是什么情况呢?” “既然初步完成了神力循环,你也勉强算是踏进了修行的门槛,以后也能说自己是个修士了。” “这么说,我真的是个力量者吗?力量者”界海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后,顿时沉浸在了对于身份转变的震撼中,一时无法自拔。 云轩看看他那副茫然失态的样子,忍不住撇了撇嘴,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子,就凭这点也不能收他做徒弟啊!要不然以后带他出去,岂不是将堂堂大祭司的颜面都丢尽了吗? 他暗自挖苦了少年一句,又觉得一股深深倦意向他袭来,今天一大早他就偷偷跑去议政殿旁听,带回了满脑子的嘈杂争执,此刻只觉得心累,哪还有别样闲情再去管这小子的烦心事。 他掩着嘴角轻轻打了个哈欠,转身正想走,界海回过神来见他要走了,急促追问道:“先生,当初我们说好,修行成功就可以离开这里,不知道现在是否算是成功了?” 离开?祭司前行的脚步顿时一滞,回头再看,界海满脸惴惴不安,似乎非常担心他会说出一个不字。他想到自己当时所承诺的话,愣了几秒,才不耐烦地挥挥手,故作生气道:“走吧走吧,爱去哪去哪,我才懒得管你。” 说完他便神色轻松地大步往竹屋走,界海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这一周来彼此别扭的相处,想到自己走后,这偌大的竹林就只剩他一人了,心中竟有些不舍,不由追上前几步大声喊了一句:“先生,我有空还会回来看望您的!” 云轩脚步又是一顿,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他略感欣慰,却还是板起了脸,侧过身鄙视地斜睨了他一眼,冷冷嘲道:“想什么呢?你以为修炼这就结束了?告诉你,每天都得过来圣塔继续练习,别想偷懒!不然,早晚神力暴走,小命不保!” 界海被他这诅咒似的话吓了一跳,呆愣了片刻就看他已经快走远了,又急着高声问了一句:“先生,我该怎么离开这里呀?” 云轩也不回答,挥手放出一团白环将界海全身罩住,即刻带着他朝外飞去。少年被那实体化的白光裹挟,也看不见外面是何情形,只觉得脚底一轻便急速往下坠落,吓得他一路狂吼不止,等落到塔底之时连脚都软了。 白光瞬间消散,界海脚步虚浮地踉跄了几下,颤颤巍巍地扶住身边那堵灰白色的墙壁,大口喘了半天气,才算是缓过来了。真是的好歹给个提醒吧!他暗暗埋怨了一句那恶趣味不改的老师,才抬头打量起四周环境来。 入目是一片整洁宽广的白玉石广场,没见有任何行人,只在广场外围密密层层排了许多高低建筑,仿佛这洁白的玉石竟带着某种阻隔尘世的神力一般。 这里就是圣塔吗?他立刻转头看向身侧的那堵高墙,灰白色的墙面竟是高耸入云,看不见尽头,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十几步,才能够勉强一览这传说中圣地的真实样貌。 那经历了数千年风雨,本该蚀刻斑斑的塔身上看不见丝毫孔洞裂痕,依旧光滑无比,只有无数闪烁荧光的符文雕刻其上,为它更添了许多神秘色彩。界海强忍着心中激动,缓缓绕着那足有百米直径的塔身转了一圈,却意外地没看到任何出入口,这神圣之地竟似浑然一体的天降柱石般,根本无从入内。 他正盯着那巍巍圣塔发愣,忽然在他斜对面的塔底开出了一人大小的口子,一个白袍修士快步走出,左右一观望就看见了界海,赶紧朝他跑来。 还没等少年来得及反应,来人就站到他面前恭敬地一礼,口中尊道:“小殿下在下奉命前来交给小殿下一点东西。”他将手上所持之物往前一捧示意,界海傻愣愣接过一看,那是一件白色修士袍,还有一个金色的凤凰徽章。 “不如让在下替您换上吧”白衣修士见他看着教袍没有反应,自说自话地就帮他披好了白袍,又扣上那枚徽章,才满意地点头道,“小殿下明日来塔,只需将手印在塔身,心中默念名字即可入内,切记切记”那人说完又匆匆跑回了圣塔,正如他所说一般将手放在墙上,神光一闪就消失在了那瞬间开合的入口中。 界海瞪大了眼睛,木然立在广场上,到这会儿还没怎么明白过来。小殿下?这是在叫我吗?他看看身上那洁白的祭祀袍,恍如做梦一样,自己这就成为一名正式的修士了? 不会是找错人了吧他想到刚才那人自始至终都没喊出名字,也没有自我介绍,心中满是怪异感。然而此刻那人已经不见,再想问也问不着了,还是等明天问问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他现在只觉得这身衣服就像是偷来的一般,浑身别扭地扯了扯衣领,就迈开步子往外走,打算先回学校一趟。 在塔里待了这么多天,界海远远看到那些层叠交错的木石建筑,就觉得有种重回人间的感慨,心情分外激动。他雀跃之下脚底生风一般,很快跑出了广场,来到东西纵横的沥青大道上。 大路上来往的行人看到他这身代表圣塔修士的白袍,都恭恭敬敬行过礼,附上一声问候。他一时没有适应自己身份的转换,惊讶之下赶紧笑着弯腰回礼,却换来对方的愕然躲避,让他异常尴尬。这样数次之后,他再不敢随意回礼,更觉得路人投来的怪异目光直刺得他瘆得慌,无奈之下一把扯上了兜帽,埋头只顾前行。 他从未来过圣塔,对附近的道路完全没有印象,又不敢穿着这身衣服再拉人询问招来怀疑,转了几个路口就迷失了方位,只能在街边叫了辆马车,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学校。 马车很快在学院大门口停稳,他翻身下车顺手往腰间一摸,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钱袋都落在圣塔竹林中了,根本没来得及拿这下可怎么办?他保持着伸手入怀的动作,却如手被黏在了衣服上,动也不敢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但在车夫看来,圣塔修士可不是他这般平民寻常能接触到的人物,能够载上一程也可算是一种谈资了。眼见到对方似乎面色窘迫,他立刻猜到这位修士怕是忘记带钱了,赶紧陪着笑恭维了一句“大人日夜守护京城百姓安危,送您一程也是应当的”,不敢等他回答,一甩马鞭赶车就走,让少年一时又羞又窘,更有种被人误会了的无奈。 界海神情复杂地望着那马车迅速消失在大道上,又抬头看看太阳,已经快要到正午时分了。他自从修行之后食量越来越大,到这会儿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但此刻身上又没钱,他也只能先回宿舍一趟取点钱来,顺便把这件显眼的袍子换掉——这莫名其妙的修士身份实在是太碍事了! 出于某种羞涩的心理,他并不想在此时被人认出来,便把兜帽拉得遮住了整张脸,低垂着头往里走。在经过校门时,老门卫自然没认出他来,也很恭敬地施礼放行,他更不敢打招呼,沿着林荫大道默默跑到了宿舍大门,才松了口气。 他看着眼前熟悉的砖瓦城堡,心里骤起一阵归家的冲动,抬脚正要进门,就听到了叶婆婆软绵绵的一声轻问:“是哪位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什么事吗?” 门侧的阴影处现出了婆婆系着围裙的身影,她倚着门框,拿着块棉巾擦了擦双手,细眯起的眼中似乎带有浓浓的警惕之色。 界海一看到她顿时激动得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急切之情,几步走上前把兜帽一摘,带着重逢的快意,又带着稍许委屈,抱着她直呼道:“是我呀婆婆!这么多天没见,我可想死你了!。” “界海!?你个死小子!总算舍得回来了?”婆婆一惊之下,赶紧关切地抱着他的脸左右一阵端详,确认他没事后才转为喜悦,拍着他的肩膀笑得满脸皱纹都开了花,“他们都说你被大祭司冕下带走了,婆婆也不知道真假,心里可挂念现在看来啊,是真有这回事!你呀,真是好运气!可要好好修行啊,不要辜负了冕下的期望才是!” 大祭司?界海脸上的笑意凝固,愣在了当场,难道那位神神秘秘的先生居然会是传说中的大祭司?这跟他记忆中听别人说的,白发苍苍满脸正气的长胡子爷爷形象可完全不同啊! 婆婆见他发着呆不回答,还以为他是想到了修行的艰难之处,赶紧一转口风:“不过话说回来,修行也不能急于一时,还是要循序渐进才行啊”说罢就从腰间掏出少年房间的那把钥匙,往他手里一塞,又替他理了理白袍宽慰道:“行啦行啦,回来就好先回房去吧,好好休息休息啊!” 界海懵懵懂懂地接过了钥匙,又跟婆婆告别,满腹心思地走向了自己的房间。此时还是上课时间,宿舍里根本看不到人,就只有他的脚步在楼层间回响,显得格外孤独冷清。 他慢慢吞吞走到了三楼最靠北的房间,熟稔的打开门,看着房中那丝毫未变的摆设,一时竟有些痴了,不过肚子里咕咕的饥鸣一阵阵催得更急,让他不得不按下了所有杂乱的心绪。他抓紧时间冲了个澡,换掉衣服,又从最里侧的抽屉夹层里摸出一个金币——那可是他特意藏在里面的宝贝。 做完这些他再看看门口的挂钟,已经一点多了,早就过了学院午餐的时间,总得先填饱肚子再说呀。要不去隔壁的步行街吃饭?可那边的价钱又实在太贵,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先去书屋一趟——反正上课肯定是赶不及的,再说了,他此时正因为自己身份的事满腹疑惑,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同学和好友呢 想到就做,他将金币往裤兜一塞,蹬蹬跑下楼,匆匆跟婆婆打了个招呼,就快步溜出了学校。出校门时,老门卫一眼认出了他来,诧异地喊了一声,他却脚下不敢停,支支吾吾回了个招呼就飞也似的离开了,徒留老人家一脸见鬼的表情呆坐在岗亭中。 界海依样坐上轨车往东而行到了老神殿,临进书屋之前,他心里面还非常忐忑。一周多时间没来,也没跟店长请个假说明原因,只怕小店长肯定要生他的气了但愿别被辞退,他可是好不容易才碰到这么高薪酬的工作呀! 他深深吸了口气给自己鼓鼓劲,盯着那块古老方碑,一咬牙,认命似的将手迅速贴了上去。但等紫光闪过传送到了大厅,他却发现店里其实一个人都没有,不由暗自庆幸暂时躲过了一劫。 带着这种侥幸逃生的微妙心情,界海手脚飞快地跑去换了衣服,似乎打算将功赎罪一般,好好表现给店长看看。可等他回到吧台,就看到木桌正中央贴了张纸,上面竟是小店长给他的留言,写着自己将要出远门,过一段时间才回,店里请他多关照云云。 他再看那纸条最下面的落款日期,竟也距离自己被带到圣塔后不久,心里顿时如释重负,却又泛起了一种偷偷摸摸的负罪感。尽管小店长看起来并不知道他旷工懈怠的事,但界海依旧决定等他回来再如实相告,毕竟错就是错,在他的认知中,错了就必须受到适当的惩罚。 带着这种执拗的坚持,他毅然决定还是先将书屋打扫一遍,再考虑自己的午餐吧。这么多天没来,书屋里也并没有多少脏乱之处,这显然是多亏了勤劳可靠的小傀儡蛋蛋的功劳。他绕着大厅将几本未放回原位的书籍摆正,把各个包间中的报刊架都打理整齐,又跑上楼巡视了一遍,确认一切如常后,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吧台。 肚子里的警报声都已经敲得有气无力了,界海强撑着饥饿的身躯转向厨房,刚去想和蛋蛋打声招呼,却没料到他刚走到了厨房门口,又被小傀儡迎面撞了个满怀。 “界海兰纳尔先生,兰纳尔先生,欢迎回来!”小家伙热情的欢迎声让他措手不及,他完全没想到,几日不见,小傀儡居然会叫自己的名字了,惊得瞪大了眼睛,拉住它的小手上下不停打量。 他当然无法知道蛋蛋的制造者——那位名闻海内的女炼金师给它进行芯片升级的事,还真以为是对方太想念自己的缘故,一时间感动地鼻头发酸,抱着小傀儡就狠狠亲了一口。 “兰纳尔先生,蛋蛋为您服务!服务!”小傀儡完全不能理解少年复杂的心绪,依旧挥着那两双机械小手,等待着进一步的命令。 “好的!那麻烦你,给我来一份杂烩饭哦,来两份吧,两份吧”界海想到自己如今的大胃口,略带羞涩地追加了一份。 “两份杂烩饭!请稍等,请稍等!” 蛋蛋收到指令立刻飞奔回了厨房,界海扬着笑脸坐回到吧台边,傻傻地托着腮,静静等待自己的美味午餐到来。随着一阵锅碗瓢盆的敲击,从厨房中很快就传出了浓浓的香味,不一会儿,小傀儡又托着餐盘滑到了他身旁,欢快地呼叫道:“请用餐!请用餐!” 少年礼貌地道了声谢,又揉揉它的小脑袋,将两碗香气扑鼻的烩饭端到台子上,情不自禁地深深嗅了一口,那熟悉的独特香味顿时充盈了肺腑之间。真香啊总觉得哪里都不如书屋的饭菜好吃!他喜滋滋地往那热腾腾的饭上吹了几口凉气,舀了一勺正想放进嘴里好好品味,突然就听到楼上传来一阵吵闹声,一惊之下差点没把勺子掉到地上。 又是什么人在楼上?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皱着眉头往后仰了仰,侧耳向那声音的来处靠去,果然听得更清晰了些。 “可别想一个人独占了弥幽妹妹!我警告你,你最好老老实实交待,你到底把她藏在哪儿了?” 这声音界海当即一愣,只觉得异常耳熟,那尖细的尾音,嚣张的腔调,还有根本毫无威胁力的警告这不正是久未谋面的玉茗吗?他怎么来书屋了?界海清楚地记得,自己以前可从没在这里见到过他 接下来又是玉茗几句恶声恶气的威胁,听得界海又好气又好笑,然而他撒了半天野,对方却只是浑若无事般淡淡回了一句:“早跟你说了,我又不是这里的主人,你老是缠着我问干什么。”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如轰然雷鸣般将界海的脑门震得一晕,从头到脚泛起了一阵冷颤。这声音这声音不就是舜吗?自分别之后就让他担心至今的好友,居然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了?他只觉心脏咚咚跳得飞快,几乎要蹦出胸膛来了,一时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蹦下高脚椅就急吼吼地朝那上楼的木梯奔去。 书屋二楼,玉茗还在一边紧跟着舜往前走,一边冷嘲热讽地挖苦:“主人?你以为我会相信那个阿斯克尔家的小屁孩是这里的主人?哼!我可告诉你,我还知道大祭司冕下也在这里有关系,你可别逼我去找他评理!” “有胆量你就去”舜正面无表情地朝他反讽,却忽然瞪大了眼睛,直直盯着前方楼梯下的那个瘦弱身影,惊喜地一声轻呼:“界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恍如隔世(下) 恍如隔世(下) 午后宁静的花园餐厅中,这两位阔别已久的好朋友终于得以再次相逢。 皇子看着那张同样带着激动神采的熟悉面庞,心中自有一番感慨:刺杀事件发生之后,自己就一直忙于追查线索,都没来得及跟对方说一声就远走南国,只怕以对方的性子,肯定是担心得要命了 他想到这里稍觉有些歉意,这次回来的行程也很紧张,原本也没有时间去见他,谁能想到正好在书屋碰着了面,真算的上是意外之喜了。只是现在不正是学院上课时间吗?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呢? 这疑惑在他脑中回转了一秒,就被重逢的喜悦所替代,他扬起笑脸蹬蹬几步踏下楼梯,揽着界海的肩膀亲热地拍了几下,大笑道:“好久不见!你最近还好吗?” “好着呢!”界海也笑着用力点了点头,看着面前如失踪一般却又突然出现的好友,心中似有千言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本想问问对方这些天都去了哪里,有没有遇到危险,但一看到那灿烂温暖的笑脸,已觉得没有再问的必要了。这些天一直吊着他神经的那块石头总算落地,他这一刹那轻松之余,也隐隐发觉到对方似乎有了些许微弱变化。他也说不上为什么,但总觉得那笑容中隐去了几丝忧郁,却多了不少光明的热情火焰。 这二人正在为重逢而欢欣大笑,被冷落在一旁的玉茗却再也忍不住了。他因为界海上次神力暴走之事在修士圈里丢尽了脸,对他的恨意简直成倍增长,此时哪还会有什么好脸色。 他冷眼斜看着那笑得嘴都合不拢的少年,暗暗咒骂了一句,又端起他王府公子的架势,轻蔑地一哼,咬牙切齿地讥讽道:“我还以为你躲在哪里不敢出来了呢,没想到居然是在这里打工还真不当自己是个学生了!?倒也是,对你来说学习,哪有赚钱来得重要啊?” 界海原本就常常受他刁难,自从经历了那位坏心眼先生整整一周的吐槽洗礼,对于这种程度的嘲讽更是不以为然了,半点反应都没有,只当他不存在一般。 但舜可不会对辱骂朋友的行为视若无睹,他听了这几句话,眉头一皱,回转身朝依旧高高站在楼梯口的玉茗轻斥道:“说话客气些你也知道他是我好朋友,别惹我发火。” “好朋友?你当人家是好朋友,可不知道他如今一步攀上了高枝,还未必爱搭理你呢!” 攀高枝?什么意思?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皇子心里直纳闷,他回头看了看界海,少年一时面色尴尬正想解释,玉茗又醋味十足地冷笑道:“人家现在可是大祭司冕下亲口承认的弟子了,说不定再过几天,你我见了他都还得恭恭敬敬行个礼呢!哼!” 玉茗其实也是从坊间听说了他被冕下收为徒弟的传言,怎么可能信以为真,但此刻却还是以此为由,对他大加嘲讽。却不知界海就连自己都没搞清楚身份的问题,又岂会在意他这些刺耳的挑拨,当即义正言辞地反驳道:“你可不要乱说,我根本没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大祭司!我只不过是在圣塔里修行了几天罢了,和大祭司又有什么关系?” 玉茗哪里容得他顶嘴,正要反唇相讥,却被舜一个满是警告的凌厉眼神噎了回去,靠在楼梯旁的栏杆上直生闷气。 皇子才听到修行二字,顿时又惊又喜,没想到几天不见,这位异国来的好友居然成了一名修士?这可太让他意外了!为了求证这一点,他一转回头就迫不及待地盯着界海的双眼直看,果然发现在那双炫丽的蓝瞳之下隐隐有一线浮动的黑光,立刻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连连问道:“是什么时候觉醒的?哪种神力?眼下进度如何?修行还顺不顺利?” 界海没想到他会这么开心,更被这连续的问话闹得稀里糊涂,抓了抓脑袋涩然一笑:“就在差不多一周前吧我也不知道算是什么神力,先生都没告诉我”他对这前后发生的事件真相其实所知甚少,捡了些自己能确定的事大致说了说,却隐去了云轩欺骗他邪神附体的经过,多少有些遮羞的意味。 舜听得连连点头,笑意不断,自己的好友能成为一名圣塔修士,他也同样深感自豪,打从心里替对方高兴。然而木梯另一头的玉茗可没半点理由笑得出来,虽然神力暴走事件中被界海击晕的黑历史他是绝不会宣之于口的,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对于报复的渴求之心。 他瞅瞅楼下两人眉开眼笑的样子,越看越觉得碍眼,怒冲冲一拍木栏,朝下面喝道:“界海!你现在也算是修士了,敢不敢跟我决斗一场,一分胜负!” 决斗?界海先是因这两字楞了一愣,再看着那涨红了脸的死对头,心里直打鼓:他不过刚刚成功完成了一次神力循环,还什么都没学呢,哪有本事去决斗?他正想拒绝,一旁的舜看不过去,先替他回话了:“你一个修炼十余年的人去欺负刚入门的新手,还要不要脸?想找人陪练不如跟我打一次?”皇子侧过头眯了眯眼睛,脸色发冷,显然是对这句不得体的邀约非常不满。 “你别多管闲事,这是私人仇怨!”玉茗见舜要为那小子出头,更是恼怒,一想到那次奇耻大辱简直恨得眼珠子冒血,他压着嗓子嘶吼了一声,又指着界海挑衅道,“你到底敢不敢!?不敢就是孬种,就要给我磕头认错!” 界海一听这话也忍不住火气上来了,心中暗骂:冷嘲热讽也就罢了,我在塔里这么多天,又没得罪过你,凭什么要给你认错!?真是无理取闹! 他可不怕这素来口上无德的家伙,大不了就被揍一顿呗,可永远别想叫自己给他磕头认错!他犟着脖子瞪圆了眼,毫无惧色地一口答应了下来:“打就打!说吧,怎么个决斗法?” “明早8点,学校操场!你要是敢不来,可别怪我不客气!”玉茗打定了主意要以牙还牙,让他在全校师生全面丢个大脸,看谁还敢再说自己的闲话! 他等到界海点头答应之后,再也不想看他那张可憎的脸,昂着头慢步走下楼梯,在经过舜身旁时,还斜过去在他耳边低吼了一句“下次再跟你算账”,又如看蚁虫般蔑视了界海一眼,便带着满身傲慢之气消失在门廊中。 界海朝他的背影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皇子看他那孩子气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忍不住责怪道:“你也太冲动了,他怎么也算是达者级别的修士,你一个刚入门的学徒怎么跟他打?只怕连半点胜算都没有。” “我才不怕他!”界海对他的担心不以为然,“看到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来气,大不了就被打一顿喽,他还能怎样?” 舜见他这会儿就早已做好了挨揍的准备,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管怎样,明天这场决斗他还是必须到场的,虽说修士间的对决不容他人插手,但也总不能眼看着好友让人欺负得太过了。 界海生了半天气,肚子里的饥饿之火更是熊熊而起,搅得他直皱眉头,那阵阵催促的鼓鸣声也让皇子哑然失笑:“怎么到这个点了还没吃饭?” “刚要吃呢,就听到你的声音了”界海羞得满脸通红,尴尬地捂着肚子支吾了一句,眼光往吧台上一瞄,只看到饭盘上冒出的热气都微乎其微了,赶紧几步蹿了回去,打算先吃饱了再说。 舜也笑着陪坐在吧台边上,界海舀了几口饭,看他一动不动盯着自己吃东西,更觉局促不安,讪讪地指了指另一盘杂烩饭问道:“你肚子饿吗要不要也吃一点?” “我不饿,你快吃吧。”皇子摆摆手婉拒了他的提议,界海只能又嚼了几口饭,为了打破沉默氛围,挑着话头问道:“这么多天你到底去哪儿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可真是担心死了对了,尽远哥也跟你一起回来了吗?” “尽远还在外面追查线索,我很快要去回去找他,不能在京城久留。”舜不想让好友卷进这场似乎越来越诡异的事件中,简单说了一句就不再多提了。 “很快就要走?什么时候出发?”界海好不容易见他一面,听到这消息心中满是不舍,急忙追问了一句。 “原本是打算今天就走不过现在,也只能等明天再说了。”皇子笑了指了指他,显然是因为担心明天的决斗才会多留一天。 界海听他这么说,更是不好意思,干笑了一声闷头往嘴里塞着饭菜,但想到能跟好友再多待一天,心中却是一阵偷偷的欢喜。他吃着吃着忽然又想到刚才皇子说的“达者”一词,疑惑之下便问了出来。 “你的老师没跟你说起过这些吗?”舜扬着眉角有些惊讶,既然已经入了门,怎么会连这些基本的东西都不教给学徒呢? 界海苦笑着叹了口气,他总不能告诉对方,自己那身份未明的甩手老师根本就不爱搭理他吧,甚至现在连教学都是交由弟子来负责了 皇子虽然心中不解,却也没太当回事,圣塔中的高阶修士大多有些诡异脾气,他早就见怪不怪了,当下便慢条斯理地跟他介绍起修士的基本概况来。 “这世间的修行者都可以分为几个等级:第一层次就是如你这般刚开始修习神力者,被称作学徒;第二阶就是修者,等你完成体内基本的神力平衡构建,就可以抵达这个阶段;第三阶是达者,需要将整个身体都与神力达成共融的状态,这也是大多数修士能够达到的顶峰只有天选者和少部分心智异常坚韧的修行者才可以突破这个阶段。” “再接下来就是大师级,需要有经年累月的修炼,领悟到属于自己独有的绝技,或是在某个领域中做出了极大贡献才可以得封此称号;最后就是领主级了,能到这个等级的修士简直凤毛麟角,也都是各个领域中最强大的人物。” “原来如此,听起来好厉害”界海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又好奇地追问道,“那你现在算是什么等级呢?” “我嘛算是达者以上,大师以下吧”皇子收到对方瞬间投过来的景仰目光,笑着擦了擦鼻尖,再往桌旁的挂钟上一瞄,已经是快到下午四点的时间了。 他想起朝会上关于枯荣先生的疑惑,既然现在有了时间,不如先去调查一番,免得自家后院起火都不知道。他笑着跟界海道了个别,只说时间晚了还有事要做,也不等他出言挽留,就起身走向门廊。 “决斗的事不必担心,我会到场帮衬的。”临出门前,舜还回头劝慰了他一句,留下一个鼓励的眼神。 界海一路跟着他走,最后依依不舍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前,叹了口气又坐回椅子,心不在焉地吃着他那碗所剩不多的烩饭,脑海里泛起各种涟漪。这次重逢后,他真的觉得舜变了好多,以前从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过,就仿佛再无忧虑的样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会让他有这么大的改变。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感觉更有活力,更容易亲近了他嘴角挂起了笑意,为似乎有所顿悟的好友感到由衷地高兴。他正坐在那胡思乱想,不经意间余光扫到了桌旁的小收藏柜,忽然记起那本不翼而飞的怪书,心里又是一个疙瘩。 自从到了圣塔,那本书就再也没出现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丢了,还是被人捡走了不过,那书连着两次都能回到自己身边,但如今都过了一周多了,却还是没见它回来,恐怕 “哎”他长叹一声,想到等小店长回来之后,自己还必须跟他好好说清楚关于这本书的来龙去脉,就一阵头疼。 怪书啊怪书,要是你没有出事,希望你尽快回到我身边吧,女神保佑他暗暗祈祷着,只觉得自己未来的前途一片惨雾,不管怎样,死缠烂打也得把这份工作保住了! 他此刻依旧没有身为力量者的自觉,还在想着那月薪高达一金币的收入,若是让云轩看到,恐怕又得挨上一顿猛批了。 深夜十点多,界海如往常一般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他打着哈欠洗了个澡,躺在柔软的丝锦床上正想休息,就听到门外传来三声轻轻的敲击。 都这么晚了会是谁呢?他心里一突,急忙套上拖鞋上前打开门,却诧异地发现门外居然是宿管员叶婆婆。老人看起来似乎很激动,那头银发在微弱的荧光灯下颤颤巍巍地闪着虚光,稍稍泛红的脸颊也透着股抑制不住的急切。 界海一看这样子赶紧扶住了她,顺口问道:“婆婆,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吗?” 叶婆婆喘了会儿气,抚着胸口刚要说什么,突然又顿住了,想了半天还是露出一个苦笑:“哎呀婆婆真是老糊涂了,都忘了想说什么来着” 她摇着头就往外走,留下界海一脸莫名其妙的不解之色,然而等他关上门趴到床上,迷迷糊糊地刚要睡着,门口又响起了更为急促的敲击声。他一惊之下连鞋也没顾得上穿,几步跑过去把门一开,居然还是叶婆婆站在门外。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老人像是疾跑过来的,扶着门框直喘着粗气,额上都出了细密汗水,面颊更是涨得绯红,“婆婆啊,是来送这个给你的” 她说话间就伸手从腰侧的小袋子里取出一本巴掌大的黑色笔记,把它往界海手里一塞,笑吟吟解释道:“这本册子,是我老伴以前修行的心得记录,你别看婆婆手无缚鸡之力,家里呀,可也是出过力量者的!” 界海看着手里那本薄薄的小册子,惊得合不拢嘴,满脑子都是问号:这是怎么一说?婆婆为什么要把这个给自己呢?他刚想细问几句,老人却又像是赶着回去一般,急急忙忙地跑下楼了,让他连句招呼也没来得及打。 界海经她这么一吓,真是睡意全无,躺回床上看着那本小册子,顺手就翻了翻,没想到这一看就让他入了迷,再也停不下来了。 这笔记中详细记载了一位中级修士从开始修行,到最后成为达者的详细经历和所学所得,各种施法诀窍都表述得浅显易懂,更配有手绘图画,实在堪称入门者上手的极好攻略。只可惜笔记最后不知为什么撕去了好几页,让人略感扼腕 少年本来就缺少修行之路的指明灯,这下真是如获至宝,爱不释手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恨不得将那一字一句全都刻印在心中。 夜色深深,这片迷宫般的砖石城堡中,就只有界海房间的那盏黄灯依旧闪耀,仿佛是一种讯号,昭示着,他从神圣之地重回这烦扰世间的确切证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决斗 翌日清晨,界海仍被沉沉的睡意包裹着,缩在那好久不曾摊开过的软绵窝中打着小呼噜。 冬日的校园里格外寂静,连一声鸟鸣都没有,这让整整一周以来都在闹钟般的蛙鸣鸟语中醒来的界海,更没起半点离开梦乡的征兆。正在他迷迷糊糊遨游天外之时,门外隐隐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紧随着就是几声重重的敲击,一个沉闷的少年嗓音破门而来:“界海!界海!快开门!我可知道你回来了!婆婆都告诉我了!快开门!” 这熟悉的呼喊声终于将界海从沉眠中唤醒,他颤了颤细眉,费力地睁开那双迷雾朦胧的眼睛,眨巴了两下,突然猛地一瞪,坐起了身。这不是陆昂的声音吗?他可有好长时间没见过这位死党了,当下心头一热,急忙大喊了一声“来了!”,踩在鞋上拖了几步,把门拉开。 门外正站着一身裘绒棉衣的小胖子陆昂,额前的棕发被汗水打得湿漉漉,红红的脸颊上都冒着白雾,手里还拿着半个吃剩的油饼,也不知他是从哪赶过来的。 “你这小子,也太不讲义气了!”陆昂看到这行踪成谜让他心忧至今的好友,气呼呼地喘了几口气,就猛地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留下了半个油乎乎的掌印,“这么多天都不会给我个消息吗?我都担心得块死了,还当不当我是兄弟了!?” 界海看着面前努力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却依旧掩饰不了嘴角笑意的死党,苦笑着双手合十连声道歉:“实在对不起,对不起!老师一直都不让我出来,也找不到人带信” 小胖墩一听这话,没等他说完就迫不及待地追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真被大祭司冕下收为弟子啦?” 界海看着对方眼中电射而出的热情火焰,忽然噎住了,这谣言已经传到人尽皆知了吗?该不会又是玉茗在暗中捣鬼吧他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个可能,郁闷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你可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我怎么会跟大祭司搭上关系呀,我连那位冕下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原来是假的啊”陆昂脸色瞬间一变,似乎某种期待了许久的愿望却最终破灭了,他垂着眼角没精打采地长叹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一边举袖擦着额头汗水,一边又问,“对了,我刚进校门就听人说你要跟玉茗殿下决斗,这也不会是真的吧?” 他原本以为这不过是句嘲笑的话,还特意对那两个窃窃私语的低年级学生大骂了一句,可看到界海无奈点头之后顿时大惊失色:“你疯了吗?就算你现在也是力量者了,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就算要报仇你也不能这么冲动呀!” 界海瞧瞧好友那捶胸顿足的样子,也知道自己当时答应下来确实有点冲动,不过气愤之下,谁都难免会做出不顾后果的选择。他原本已做好被打趴下的准备,但在突击看了一整晚小册子上的“攻略秘籍”后,多少也算是有了几分自保的希望。 “放心吧,舜殿下也会到场,他不敢做得太过分的。”他无法对陆昂解释太多,避重就轻地把舜举了出来当做盾牌,便转头看了看门上的挂钟。 时间已经快到8点,约定好的决斗时刻眼看着就要过了,他暗道一声糟糕,急忙跑去草草洗漱完毕,换上学院的秋冬制服,就拉住小胖墩向下疾奔而去。 两人一路脚步匆匆,等跑到教学大楼后面的操场外时,竟发现前面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人海,里里外外全都围了个满,就连楼梯和教室窗口外也都探出了许多等着看热闹的小脑袋,密密麻麻犹如蜂群一般。 界海自打接受了决斗挑战,对此情形倒也有了心理准备,他早饭都没来得及吃,跑到这里稍感疲惫,却只能硬着头皮,故作淡定地带着陆昂往里走。围观的同学们见他过来纷纷让开了路,目送着两人进入操场的中心圈,在他经过之后又聚在一起,发出阵阵几不可闻的私语。 新晋的力量者学徒板着脸往前走,他出身贫穷,在这贵族林立的皇家学院里本就没什么人缘,更常受人鄙夷,之后又因为和舜交好,被贴上了趋炎附势的标签,更惹人嫌恶。此刻他余光瞥过周围那一张张或嫉妒或惊恐或羡慕的脸庞,心里竟隐隐有种逆袭般的畅快感,脚步也越走越稳,很快穿过人群,看到了早就等在中央圈内的决斗对手。 玉茗今天穿了一身极为正式的金色修士长袍,一动不动立在正中间画出的决斗圈内,垂着眼帘,面色有些僵硬,大概是因为等了太久,却始终没见对手到来的缘故。他身旁是一身黑制服,披着旅行斗篷的舜,显然已经做好了决斗完毕就出发远行的准备。 皇太子看到他入场,笑着对他招了招手。界海紧张地抿着嘴,侧过头瞄了陆昂一眼,小胖子握住拳头用力向上猛挥,他从那富有激情的动作中也收到了些许鼓舞,深吸了一口气,便大步跑到操场中间,停在了玉茗对面。 他才刚站定,玉茗就抬眼射来一道历芒,冷森森地讥讽道:“我都以为你不敢来了呢,磨磨蹭蹭的倒还知道守信。” 界海根本懒得理他,只对舜歉意地笑了笑:“昨晚睡得太迟,早上没赶得及起床。” “不妨事,也没差多少时间”皇子安抚了他一句,看到玉茗动了动嘴皮又想挖苦,眉头微皱,抢先一步朗声宣告道,“既然决斗双方都已到场,比试正式开始,双方都需牢记点到为止,不得伤及要害,不得使用致命性的神术明白了吗?”他又警告似的斜了玉茗一眼,拍拍界海的肩膀以示鼓励,便退到了决斗圈外沉默旁观。 眼看决斗即将开始,里里外外近千名学生全都紧闭了嘴,拼命踮着脚往里探看,生怕错过了这场难得一见的好戏。操场上鸦雀无声,两名少年也沉默地相互对视着,一个眼神飘忽不定,一个脸色阴沉似铁。 到了这节骨眼上,界海不由得暗自发憷了,他倒不是没和人打过架,但用上神力可还是头一遭,也不知此刻到底该做些什么,只能干瞪眼等着对方的行动,心中谨慎防备。 玉茗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笨拙样子,嫌弃地扯了扯嘴角,对付这种毫无经验的新手他哪里还用多想,侧过身去把脖子一昂,仿佛恩赐般嘲弄道:“我也不欺负你,先让你三招,有什么本事尽管用上否则,只怕你再也没机会用了。” 人群里传来几声恶意的轻笑,界海却不为所动,憋着气也不吭声,脑海中飞快回忆起昨晚上看的那本笔记。在这场本就不公平的对决中,他没有半点胜算,可也不想就这样任人宰割,他一边暗暗祈祷着,一边照那书中所记录的方法运转起体内微弱的神力,顺利流动了几圈后,将它凝固于手中的一点,咬紧牙关用力向前推去。 一粒如黑豆般大小的光弹从他掌心冒出,飘飘忽忽地打着弯,朝玉茗的胸口缓缓飞去,差点引得对方笑出了声。 “果然厉害,真是让我大开眼界”金袍少年挥手放出一道风刃,眨眼间将那黑弹吞没,他勾着奚落的笑,夸张地朝界海比了个拇指,“我可差点就没看见,要是速度再快些,真算是‘杀人于无形了’吧?” 围观人群里自有他的拥护者,趁机大声笑骂了几句,言语刻薄,动作不雅,然而应者却寥寥无几。毕竟太子可就在这场上看着呢,大伙儿都知道界海是他的好朋友,万一说话不注意触怒了他,岂非惹祸上身吗?别看同学们年纪不大,但在这京城权贵圈中看了几番,该懂得也早就牢记在心了。 界海对那些恶言恶语充耳不闻,屏住了气涨红了脸,想要再次放出黑色的神力飞弹,但无论他怎么用意念驱使,体内的神力微流始终按照自己固定的轨迹游来游去,没有半点搭理他的意思,急得他直冒冷汗。 对面的玉茗见他来来回回推了半天手,就是没放出任何神力,嗤笑了几声,拖着轻飘飘的长音,故作姿态地嘲弄道:“都说了让你三招,你何必如此‘谦让’,啧啧既然你这么小看我,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他就连发了三记风剑,带着啸声准确击中了界海的双臂和胸口,修士学徒措不及防,只觉得胳膊上传来一阵钻心刺痛,胸口如被巨石冲击,让他连呼吸都一窒,不得不顺势倒退了几大步才重新站定。 他虽然还无法顺利激活神力,但体内运转良好的神力回路在遇到外来冲击时会自发防御,抵消去大部分的影响,所以他此时除了觉得疼痛难当之外,倒也没受什么伤害。 他呲着牙揉了揉胸口,刚缓了口气,玉茗的攻击又紧随而至,逼得他慌忙向侧边闪避,风剑如流水般不断飞射而来,击打在他身周的地面上,溅起无数细碎泥沙。对方好似故意戏弄,只让风剑擦着他的身侧划过,却又不伤及他的身体,那阵阵尖锐清啸声弄得他一惊一乍,闪躲间自然沾上了许多飞溅的泥土,满身狼狈不堪。 圈外观战的舜眼看这般形势也不由微微动怒,他早已预先警告过玉茗不可伤人,虽然此时对方并没有违背承诺,但如此故意戏弄决斗者的行为也让他深感不齿。他身为裁判者,自然有权插手有违决斗规范之事,挥手就在金袍少年身侧幻化出一块红色的警告牌,还将右手握拳遮在嘴边,重重地一声咳嗽,提醒他注意分寸。 玉茗耍了那没用的新手半天,笑话也看够了,正开始觉得无聊,看到这张警示牌,当机立断决定最后给他个大大的教训,让他以后看见自己就想起今日之痛,还敢嘴硬得罪自己吗? 他决心既定,立刻挥手甩出一阵旋风先将界海困在其中,深深吸了口气,双手向上平伸而起,将所有神力全都凝聚在手掌之间。天空中开始浮起带着网纹裂缝的乌云,狂风卷着碎泥从天地各处汇集而来,摇动操场周围那些长青的绿树,抖出一片急促的沙沙声。 这无边无际无形无色的风,被神力召唤而来全都汇集在他手掌间,变成了一团不断翻滚变化的风球,那球体随着风力的增加不断变大,却又会被神力重新压缩回去。玉茗不敢将神术完全释放,以免对界海造成过大伤害,他估摸着差不多到了一半的程度,便将手中掌控的神力突然一收。 刹那间,一阵回旋风暴席卷了整个决斗圈,无数形状奇怪,大小各异的风刃在旋风中无序地来回穿插,各自碰撞之后,或消失,或融合成更强的气刃,刺耳的啸音瞬间充斥了整个操场。 界海早就被困在旋风中不能动弹,虽然眼看着风暴来袭,却也只能咬紧牙关硬抗下来,他紧闭着双眼,竭尽全力调动起所有神力,抵挡那无处不在却又诡秘难寻的风刃集群攻击。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了带刺的夹板中,从皮肤传来的一道道透骨钉刺,痛到让他头晕脚软,止不住地发颤,却又无法躲避分毫。他将牙齿咬得紧紧,连一丝闷哼都没发出,虽然周围包裹着他的尖细啸声已将所有能听到的其他声响全都抹去,他也不愿在此时露出任何痛楚的回应,让那死对头去得意宣扬。 他全身都被不断渗出的汗水浸透了,尽管由于对方有意控制,没有造成明显的伤口,但那凌迟般持续不断的疼痛也让他虚弱的神经快要面临崩溃。他脑中浑浑噩噩,依稀记住小册子中写到的所有关于维系神力的方法,守住那最后的一丝清明不放。直到神力即将耗尽的瞬间,他孤注一掷地将力量全都护在头部要害,却突兀地打了几个冷颤,又觉得身上一轻,四周不知为何由喧闹转为极静,那束缚自己的压力也全部消失无踪了。 这一番变故说来漫长,其实也不过是短短一分钟内发生的事,围观人群在看到那磅礴而起幕天席地的风暴时,全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声惊叹,唯有舜忧心忡忡地握了握拳头,暗自做好随时上前救场的准备。 他看着那被旋风固定住,惨白着脸硬生生承受无尽风刃攻击的好友,眼中流露不忍,心中也有些后悔,舍不得看他受此一劫。但若是不让他切身体会到神力的真正可怕之处,从而升起敬畏之心,只怕日后再说出什么大话,惹出祸端来就更难收场了。 这口无遮拦的小子也该吃个教训他眉心拧成一簇,密切关注着界海的身体状况,眼看他身上黑光几不可查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走上前几步刚想插手,眼前忽然一阵金光闪耀,眨眼间将那似乎不可阻挡的风暴圈冲散得干干净净。 一团灼目的金色光球毫无预兆地浮现在修士学徒的头顶,光毫所到之处,那声势浩大的狂风连带着细碎泥沙全都沉寂落定,再也听不见一声风啸,决斗圈中只剩下这炽烈的金色神光。 围观者们全被那仿佛浓缩了整个太阳的光球耀花了眼,哀叹之下急忙捂着眼睛弯腰躲避,而站立在圈中的玉茗则更是不堪,他只觉得一瞬间浑身发软使不上力,连体内浑厚的神力洪流也仿佛停滞了一般。他顿时惊慌失措,更不知道眼下这状况是何原因,只能半蹲下来,颤抖着双手撑住地面,汗如雨下,双颊惨白一片。 站在圈外的舜情况比他倒要稍好一些,但也不得不催动全身力量勉强抵抗金光的侵蚀。他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咬牙向前才走了一步,就再也迈不开步伐,只好定在原地用余光来回扫过那团金球,依稀感觉出那是一本书的虚影,心中惊骇莫名。 那诡异的金光来得突然,去得也是出乎意料地快。又是一个眨眼间,光球突然膨胀扩大,将界海整个包裹其中,随着一声低沉的嗡鸣响过,少年连带着光球全都消失不见,没留下任何踪迹线索。 随着金光的离去,皇子终于又恢复了行动能力,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那空空的地面,喘了几口气平复下心中骇然,便闪电般跃身上前,将已经支撑不住软倒在地的玉茗扶了起来。 金袍少年的面庞此刻白得毫无血色,全身还在不可控制地微微颤抖,抬头看着他却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显得格外虚弱可怜。他暗叹了一声,右手绕过玉茗的肩膀小心地将他撑起,又看了一眼界海消失的地方,面色阴晴不定,疑惑暗生。 那团金光到底是何来历?怎么会有这般威力?界海又是因何惹上这么诡异的东西他正揣测着接踵而来的疑问,空中又是白光乍现,一道光柱从天而降,祭司将身形隐没光球之内,立在决斗圈中快速向四周扫了一眼。 他看到侧边的互相搀扶的皇子二人,颇感意外地扬了扬眉梢,也不说话,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玉茗的手,暖暖的白光飞快拂过他全身经络,将那凝滞的神力回路重新打通。 金袍修士浑身如被温泉浸没,说不出得温暖舒畅,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随着神力重新流动运转,失去的体力也很快恢复了过来,他赶紧用力挣开舜的怀抱,带着羞恼恶狠狠地瞪了好心出手相助的皇子一眼,便规规矩矩地向祭司行了个修士礼,干巴巴地道了声谢。 云轩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看着表情严肃似有忧虑的舜正打算问话,身后就传来一记尖利的高喊:“大祭司冕下!是大祭司冕下!” 他愕然回头一看,那上千名学生刚被金光闪花了眼,到这会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抬头正好看到一身白光圣洁无比的祭司。当即便有门路精通者将他认了出来,难抑激动地颤着嗓子一声大喊,瞬间将这操场内外的气氛引致了高-潮。 在场的同学们哪曾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守护者,震惊之下再也顾不上其他,仿佛遇到了偶像一般,争先恐后地往决斗圈内涌了过来,想要一睹这位至高者的真容。 云轩哪受得了这些疯狂的追星一族,眼看着人群潮水般涌来,听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即便已将面庞隐在了白光之下,他也不敢在此多留,条件反射般挥手放出光明领域将所有人定在原地,又扔出白环将两位皇子一裹,就飞身而起消失在了天际。 白色领域一闪即逝,解除了束缚的学生们眼睁睁看着如此难得的机会烟消云散,一个个扼腕不已,纷纷后悔自己太过冲动,以至于惊到了冕下。其中尤属小胖子陆昂最是心碎,看那捶胸顿足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失去了某位挚爱的亲人呢。 等到大伙儿再次平静下来,终于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方才那诡异的一幕。有人猜测那是界海学到的秘法,有人却说那是他偶得的宝物,还有人有理有据地论证起他到底是不是大祭司的弟子,一时间又是喧闹纷纷。 操场之上人声鼎沸,但在靠近宿舍区的另一端,叶婆婆正扶着槐树立在高墙边,双眼茫然地盯着那片人潮聚集之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阵冷风拂过,老人似有些寒意地打了个冷战清醒过来,又狐疑地晃晃脑袋,转回身慢悠悠地向砖石城堡走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各自的路 圣塔顶部云轩独属的小会客厅中,两位皇子左右分坐,正向祭司描述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云轩叼着烟斗靠在主位上,闭着双眼,仿佛毫不在意地倾听两人叙述,心中却自有一番盘算。他原本正在竹林中悠闲自得地享用早茶,忽然察觉到一股异常熟悉的时空波动,惊诧之下几乎在同一时间就赶到了现场,却没想到,居然会是由界海引发的 “便是如此,当时的金光太过强烈,我隐约好像看到里面是一本书”舜略带犹豫地说完了自己的推测,不料祭司一听到这句话,竟猛地站起了身,脸上也抑制不住地露出惊容。 金光书?云轩紧抿着嘴,弹压住心中的不安,他想起自己存放在书屋内的那本似被封印的旧书,难道会是那东西又重现世间了?忐忑之下他再没有心思多问,随口嘱咐了一句“此事我会处理”,急匆匆想要回书屋一看究竟,却被玉茗紧赶几步拦了下来。 “冕下”金袍少年看着面前似有不悦神色的大祭司,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讪讪问道,“那个,您真的收界海为弟子了吗?” 他心里打着鼓想要知道传言的真相,云轩却哪里有耐性跟他细细说明,随手一摆回了句“不认识”,缠上白光就消失在了大厅内。 玉茗听到这声回答丝毫没有怀疑,心中自然松了口气,却又浮起阵阵不甘。说到底,权势也罢,财富也罢,对他这般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来说,都没有任何吸引力,就算父亲一味强逼,他表面是唯唯诺诺,心中却也不会在意分毫。但在修行上,他原本以为对付那小子必定十拿九稳,却没想到半路居然又出了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变故,再次败在一个学徒手中,怎能不让心高气傲的他失落难当。 也许真的是自己太过偷懒,每次父亲教授之时都是敷衍而过,从未耐下心来修行,才会连个小小的学徒都没办法打赢吧他咬了咬牙,眼中收敛起了轻浮,更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坚定。从今以后一定要认真修行,绝对不能输给那家伙了!等到下次,等到下次 他暗暗发下了誓言,再往旁边一看,舜依旧靠在木椅上,敲着扶手皱眉沉思,似乎并未在意祭司的离去。他心中羞愧,更不想去面对这位关系本就算不上好的兄弟,只是轻声嗫喏了一句“我走了”,便低着头脚底生风,几个大步消失在了门外白光中。 舜听到他的告别声还是一言不发,他不在意玉茗的离开,却因为祭司异常的反应,心中浮起了一片阴云:界海到底消失去了哪里?那本书又是什么东西?大祭司又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刚才他提到关于界海之事,祭司都是一脸了然的神色,没有询问过哪怕一句话,根本不像是初次听闻的样子他想到这里心中又塞满了一股无力感,这位行事古怪的守护者从不喜欢跟人吐露真相,总是隐约其辞顾左右而言,让人捉摸不透。 正在他埋头苦思之时,大厅外白光一闪,他还以为祭司又回来了,赶紧起身看去,门口却站着那位身披白袍儒雅温和的宁长老。 “宁叔?您怎么会来这里?”舜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惊讶地一声轻呼,这位皇叔平时都只顾闭关修行,几乎难得一见。 “来看看老师是否在此”宁随口答了一声,眼看祭司不在也没有多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就要走。 皇子想起对方与大祭司的关系,哪敢错失良机,急忙喊住了他,上前施过礼,略一思索便试探着问道:“您可曾听说过界海随同冕下修行之事?” “你怎么知道的?”宁长老常年深居于圣塔内,对于界海和舜的关系一无所知,此时听他问起颇感意外,“我正是为他而来,这几天都由我负责教授他课业,方才在竹林寻他不见,才想来找老师问问情形” 界海居然真的被大祭司收为弟子了?皇子按下心中讶异,又联想到刚才祭司反常的举止,不动声色地继续追问道:“我也是刚回京,才听说了此事,不知他是何种神力?” “说来也与你我有关系,正是那圣玄之力” 圣玄?舜听到这两个字不禁呆立住了,他绝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传言中圣王血脉独有的神力为什么会出现在界海身上?他心中震惊无比,一时没顾得上询问,再回过神来,宁长老却已经离开大厅不知所踪了。 这白光萦绕的空荡房间中又只剩了他一人,听完皇叔的几句答复后,他心中多少有了底。既然界海与大祭司有了师徒这一层关系,想必对方一定会尽全力去找到他的,希望能够尽快得到确切消息而目前对他来说,最要紧的还是先回南国找到尽远,尽快完成刺客事件的调查,以免夜长梦多,再出变故。 他主意既定,长叹一口气,便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客厅那闪光的房门。门外是一片圆形的虚无空间,正中央立着根足有十余米宽,晶莹通透的水晶圆柱,仿佛这片天地的支柱般巍巍矗立,不可动摇。 他踩着无形的阶梯走到那水晶柱前,熟稔地运起神力伸手按上圆柱,绚丽的紫光闪耀之后,皇子的身体也随之融入了水晶中,凝成一片虚影向下急速飞射而去。 界海莫名其妙地被那阵金光带走,在经过刹那的天旋地转之后,再一睁眼,竟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荒芜的沙石废墟中,到处是遮天蔽日的浓厚黑雾,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空气中弥漫着烫人的滚滚热气,让他有种身在梦境的不真实感,脑子一蒙,不由得软倒在地上大口喘息起来。还没等他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远处传来阵阵雷霆般的轰鸣声,大地开始剧烈震动,仿佛有无数巨锤在同一时间敲击过地面,震得他心中直发颤。他赶紧手忙脚乱地爬起身,眯着眼睛往声音的来处看去,却因为黑雾的阻挡,只能隐约看到一排排耸动的黑影。 他望着那些无法分辨形状的黑影,心中不知为何突然一跳,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怖挑动起他的神经,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在这阴气森森的鬼地方,想必绝对不是善类。 他颤颤巍巍倒退了几步,转身向后飞奔,想要逃离这黑雾笼罩的区域,但本就疲乏至极的身体又如何能经得起消耗。还没跑出多远,他就脚下一晃歪倒在地上,任凭再怎么使劲,已经见底的体力也没办法支撑他重新站立起来了。 他无助地看着那急速逼近的黑影狂潮,渐渐已能听到一声声或低哑或尖利的咆哮,让他悚然而惊,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异界怪兽吗?他哪里经历过这种万兽袭来的绝望压抑,心胆具颤之时,竟是连呼吸都忘了个干净,更提不起任何抵挡的念头,面色灰青一片,形若铁石。 就在危急时刻,忽然从他身侧不远处传来一声女孩疑惑的轻呼:“咦?这里居然有人?” 这天籁般的一句问话立刻让他精神一振,刚想转头看去,只觉得似有一阵风袭来,身上瞬间一轻,竟是被人夹在了手里向前飞奔。 那坚硬如钢铁的手臂颠得他胃里直反酸,他勉强压抑住呕吐的欲望,又听见救命恩人向他连连询问起来:“喂,你是什么人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佣兵吧?难道也是跟人走散了?” 他完全不明白自己当下的处境,又被人提在半空,根本使不上力来回答,心中阵阵发苦。那女孩问了几句见他不出声,也不以为意,像是自言自语般又说道:“这次兽潮也太奇怪了吧,平常都不是这个时间会发生的啊喂,大个子,你知道这附近哪有隐蔽一些的山洞吗?等我搭好波谱信息反射仪,咱们就可以躲在洞里,顺利避开这些瞎了眼的蠢东西了。” 兽潮?反射仪?界海听得一头雾水,倒是勉强断定了那些黑影的身份,他正猛吸了几口气打算回复一声,女孩又轻叹着抱怨起来:“真是的,也不知道尤诺和瑞亚掉到哪里去了那么大一片全都是滚地龙刨出来的坑洞,可叫人怎么找呀哎,早知道就给他们都带上信号器了” 她嘟嘟囔囔地暗自埋怨,界海却听得心头一跳,尤诺?他们难道是小店长的朋友吗?他顿时有种亲人相见的感动,费力挣扎着转过身去,眯起眼睛往上一瞄,入目是一张铁铸般轮廓分明的男子脸庞,剑眉上方那短短的红发后面,露出了一截寒光隐隐的斩马巨剑。在男子左肩上正坐着一位麻色长发的少女,穿着黄绿相间的迷彩紧身皮甲,戴了个形状怪异的银色头盔,背上还挂着一柄几乎跟她等长的狙击枪。 他看着两位杀气腾腾陌生战士,想要问出口的话忽然一滞,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来历,他在这纠结中渐渐因为缺氧而头脑发昏,沉重地喘了几口粗气,就伴着远处震耳的蹄声,眼睛一闭晕厥过去了。 入夜时分,永远安定祥和的书屋内层,弥幽蜷缩在小木床上,正沉浸于梦乡之中。四周围听不到一丝打扰她的声音,但她小巧的双眉却越凑越近,挤出了一个川字,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梦境中,她依稀看到了一片浑浊的血色,阵阵腥臭的风缠绕在她的身体周围,带着咸味,那是海的气息她顺着鲜血汇集的小路一路往前,赤裸的双脚沾满滑腻血渍,让她不得不尽量放缓步伐,一步一顿地穿行在这鲜血营造的世界。 她没有丝毫恐惧,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去恐惧,只是蹙着眉头,茫然走过一幢幢陌生的,废墟般的建筑。在那小路尽头,她似乎看到了有个人影正漂浮在空中,不由得加快脚步向前奔跑,在无意间摔了几次后,终于抵达了人影的下方。她平静地擦擦脸上沾到的血迹,歪着小脑袋疑惑地抬头看去,半空中满身是伤痕背对她的人缓缓倒转过来,那不是! 她突然轻呼了一声从梦中惊醒,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股让人作呕的异味,她摇了摇小脑袋,坐在床头疑惑地想了半天,晕晕乎乎的脑海里完全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那个人影她轻轻地抿了抿嘴,还是决定去找她唯一的伙伴——肥鸟阿黄,听听它的想法。 她起身套上了软布拖鞋,打开房门,缓步走到隔壁房间把门轻轻一推,这绿草葱茏仿佛小花园般的卧室内,肥鸟正平躺在它最爱的小吊床上,双脚朝天睡得直打呼噜。 女孩蹑手蹑脚地走到它身边,轻轻呼唤了几声,又用力摇了摇小床,见它始终毫无反应,歪着脑袋想了想,便伸手捏紧它呼噜直冒的尖嘴根部,连同鼻孔一起全给堵住了。 阿黄正徜徉在梦境的美食世界里,左一口肉丸右一口烤串吃得不亦乐乎,忽然若有所觉的抬头一看,一个足有小山大的白胖肉包突然以雷霆之势向它压来,将它整个闷在了包子里。 它只觉得四周全是毫无缝隙的软面团,完全没办法呼吸,却又挣脱不开,只能求饶般大声喊叫:“本鸟吃不下啦!快给本鸟拿开,拿开,拿开!!!” “拿开拿开”这无意识的低声催促终于让弥幽收回了那只作怪的手,阿黄终于醒转过来,拍着翅膀站起身,大喘了几口气,才睡眼惺忪地朝女孩眯了眯,没好气地抱怨道:“你干什么呀小弥幽本鸟才刚吃完正餐,还没上甜点呢,就被你弄醒了啊” 它打了个哈欠正想继续睡个回笼觉,弥幽却伸手拉住了它的翅膀,犹豫了一下才没头没脑地警告道:“梦境,有危险” “啊?”肥鸟完全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有危险啊?” 女孩一愣,细细回想起那梦中所见的人影,那熟悉的俊雅面容,还有那头绿色长发 “是尽远哥哥”她笃定地点点脑袋,满脸严肃地看着阿黄,期望得到它的回应。 “尽远?尽远怎么啦?你不是又做什么噩梦了吧?”肥鸟丝毫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劝道,“快睡吧快睡吧,等到明天早上就什么都忘记啦” 它拍拍翅膀又想躺回去,弥幽却不由得它不应,一把拉住了它的翅膀,转身就往房门走去。 “哎呀哎呀!痛死鸟啦,痛死啦!”阿黄故作疼痛难忍地大呼了几声,见对方没啥反应,只能闭上了嘴,顺势爬到她肩头,满腹惆怅地直吐苦水,“都这么晚了,你又要去哪儿啊?就不能等到天亮吗?”它又打了几个哈欠,身体随着女孩走路的步伐上下摇晃了一会儿,渐渐地,也就睡着了。 弥幽微皱着眉头,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似乎认定尽远出了意外,担忧之下更是睡意全无。她一边走,一边全神贯注地回忆着梦中所见,冥冥中有了一丝了悟,似乎有某种不可知的力量在指引着她找到对方。 她站到那雕花的传送门前,略一思索,便将小手贴在上面,紫光闪过,女孩连带着肥鸟的身影瞬间消失无踪。 在南岛某个不知名的小渔村里,正是阳光明媚的午后,吃饱喝足的逃亡者赛科尔翘着脚靠在一棵古树下,拿着片宽宽的树叶遮住了大半个脸,打算一个人渡过这宁静的午睡时间。 他穿着一件灰白色的麻衣短衫,套着青色灯笼短裤,看着更显稚气,就像个寻常可见的海边少年,完全没有半点头牌刺客的威风。 他叼着根草茎才刚躺了一会儿,就听到远处传来稀稀落落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孩童清脆的欢笑,不由心中憋气,暗骂了一句:这群烦人的小鬼怎么又来了。 他装作没听到般一动不动,等那脚步声由远至近,渐渐停了下来,才将脸上的树叶一扯,眯着眼睛满不在乎似的地往前看去。 面前是七八个孩子,有男有女,年纪最大的那个也不超过十岁,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他们从小在渔村长大,一个个脸膛都被太阳晒得黝黑,身上沾满了脏兮兮的泥沙,只有一口白牙笑得刺眼。 “赛赛,赛赛”年级最大的孩子头见他醒过来了,兴奋地直朝他挥手致意,却被闷头打了一记栗子。 “不许这么叫!”威风赫赫的影刺客急速收回了右手,板着脸教训起这群没规矩的小鬼,“没看到我在午睡吗?打扰别人午睡可是会被海神发配到地狱去的,地狱!知道吗?” 他恶狠狠呲了呲牙,想要装出一副地狱魔鬼的样子,但却连一点效果都没收到,孩子头笑眯眯摸了摸脑门,摊开了手掌讨好地向他展示道:“赛快看,我们捡到了这些。” 他身后的孩子们也都围上来,纷纷打开自己的手掌,红扑扑的掌心上全是各种珍珠、珊瑚和漂亮的贝壳,看起来非常精致,在阳光下闪着悦目的光泽。 赛科尔如检阅般来回扫过这些奉上的贡品,故作嫌弃地撇了撇嘴,才慢条斯理地一一捡来,放进他自己腰侧的小皮囊里,清了清嗓子不耐烦地问道:“今天又想看什么?” “想看大战灰熊王的故事!”孩子头当先高喊了一句,回头看看小伙伴瞪得滚圆的双眼,不好意思地憨笑着抓了抓脑袋。 “好吧好吧,你们这些小鬼真是麻烦”影刺客嚼着草根慢慢悠悠走到树后,从一个小木盒中取出块厚厚的宽条白布,将它钉在了树上,他退后几步看看左右那一双双期待的眼神,得意地勾了勾嘴角,这才挥手放出神力。 白布上立刻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灰熊的投影,虽然没有色彩只是纯粹的影子,却竟如真实存在般惟妙惟肖,连根根毛发都清晰可见。孩子们眼看好戏开场,赶紧拍着手团团围坐在大树周围,紧盯着那块神奇的白布,心中满是向往。 赛科尔开始操控着神力变成各种形状的人物投影,他一边掌控着影子的变幻,一边按照他所听过的故事,用他懒散不羁的嗓音娓娓道来。他讲故事的水平虽然很烂,但那些神奇的,仿佛真实一般的投影足以弥补这一弱点,让孩子们都沉浸在这传奇故事中,完全不能自拔。 古树边欢乐的笑声渐渐回荡,传到了不远处海岸边,那一幢浅蓝色带着高高尖顶的三层旅馆小屋中。 小屋底层面朝大海的那扇老木门被人轻轻一推,走出一个银发的俊秀身影。维鲁特双手扶着门侧老旧的木栏,看向那古树边嬉嬉闹闹的孩子们,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眼中却是流光暗涌。 他披着松松垮垮的白色麻袍,那半露出的胸膛上缠满了细密的绷带,隐隐带着深沉血色。他的面色倒要比逃亡之初好了许多,双颊上除了虚弱的灰白,也稍稍带上了一丝红润,显然一切都正在向好的方向进展。 他看着那树下手舞足蹈为孩子们表演影子戏的少年刺客,心中满是平淡度日的温暖,但稍显出瘦削的身躯却又透着一种独立于世的寂寥,这截然不同的两种情感让他一时沉湎,分不清自己真实的期望。他站在门边定定地遥望着,心头百转千回,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发出,只有那渐冷的目光,融进了海风四处飘荡。 忽然间,他似乎听到了一阵细微的轰鸣,心中一动警惕地转头看去,那海天交接的远方,正有一架黑色飞艇似缓实急加速朝这里飞来。 终于到了他鲜红如血的双瞳瞬间变得凌厉,心中一片沉寂,如古井无波无澜。他目光紧盯着那架飞艇,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旧木栏,身后,那依旧欢快的笑声伴随风吟,急速划过,消失在这蓝天碧海的晴空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莫里提尼村的访客(上) 莫里提尼村位于塔帕兹东部海岸的中间地带,如同其他散布海岸沿线的渔村一样,这里人口不多——只有百来户居民,物资贫乏——依靠捕鱼和养殖海产为生,交通不便——连去最近的轨车站点都要翻越好几座大山,生活平淡简单,蕴藏着与世隔绝的安逸。 然而最近,村里面竟是出了件新鲜事。那个整年忙着挣钱见不着人的船头安格力,不知从什么地方拐带回一个受伤的贵族少爷,让大伙儿都吃了一惊。虽然这位少爷年纪不大,说话也很和善,但村民们每每看到那双极少见的鲜艳红瞳,都会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不敢接近。反倒是他那个会变魔术的侍从受到了所有人的欢迎,尤其是孩子们,整天跟着他寸步不离,简直把他当成了崇拜的偶像。 等到这位少爷伤势一好想必很快会离开吧,但要是能让那个有趣的侍从留在我们村子就好了,人又有本事,长得也俊俏终日无事的三姑六婆们看着那名叫赛奇的蓝发少年,越看越欢喜,几次找他旁敲侧击地询问,可不知怎么,人家始终装着糊涂,连半个准信也没给。 纵然如此,大伙儿仍是竭力将这两位照顾得妥妥帖帖——那可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呀!在这封闭守旧的渔村,对于遥不可及的权力阶层有着天生的恐惧感,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给村里招来麻烦。 时值冬季,北方大陆早已是一片寒风瑟瑟,但在终年炽热的南岛,潮湿海风中依旧裹着熏人的热度。 在村里唯一的小旅店后门,维鲁特穿着雪白的麻袍,站得笔挺,双手紧握住身旁的旧木栏杆,盯着天边缓缓划过的黑色飞艇出神。午后的阳光照在海面,映出闪烁不定的粼粼光彩,晃得他红宝石般的双瞳也跟着变幻莫测,那飞艇尾部划出的云路仿佛一条串联的绳索,恍惚间将他的思绪带回了几天前的奔波劳顿。 自从在京城廊桥港的那场追击中受伤之后,他曾一度陷入昏迷,神志不清地被赛科尔带着四处逃亡,等到醒来时居然发现自己身处于一艘陌生的旧帆船里,大感讶异。 在同伴稀里糊涂地解释完后,他才拼出了前因后果:为了摆脱纠缠不休的追击者,赛科尔带他趁夜色穿过新兰城后又兜了个大圈子,躲到了京城东南方一个荒废的小山村里,没想到恰好在那碰上了因为听说兽灾而特意前来开开眼界的安格力船长一行。 赛科尔曾以假身份和这位船长有过交情,多年不见一时没认出来,还差点动了手,幸好对方及时想起了他的名字。在短暂的重逢喜悦过后,赛科尔便毫不客气地,以两人偕同出游被袭击的蹩脚理由寻求船长的帮助——天知道安格力是怎么相信这个说辞的,但维鲁特猜测自己的贵族纹章肯定起了最大作用。 两人就此稳稳当当顺着永光之川一路南下,途经明鲸港时他趁机以看病为借口,下船用密语给基地联络处发去了情报,告知任务失败并请求支援。他原以为很快就能顺利返回星城,但在随后的海上行船过程中,由于旧船舱里潮湿闷热蚊蝇滋生,他肩部并未痊愈的伤口再次被感染。最后两人只能在这小渔村中暂时停留,一边养病,一边等待组织的接头人。 经过了几天隐士般的渔村生活,他甚至都有些喜欢上了这样平静的日子,所以此刻,他看着那渐渐离开视野的黑色飞艇,心中千般杂念沉淀之后,忽然浮出一种烦闷的厌恶感。这感觉如此措不及防,就好像潜伏已久的小蛇在他心上狠咬了一口,却不等他呼痛,就在瞬间缩回了它藏匿的黑暗草丛。 东躲西藏这么多天,也许是真有些累了吧他喟叹般长长吐出口气,迅速收拾心情,余光瞄过远处山巅即将隐没的飞艇,正想回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不悦的责问:“维利少爷,您不去休息一会儿吗?外面这么大的太阳,您的伤还没好,要小心身体才是,我这小旅店里可再找不到靠谱的医师了。” “谢谢您的关心,兰纳尔夫人”化名维利的伤病少年反射性地将温和微笑挂上嘴角,转身对来者轻轻点了点头,“午后的海滩如此美丽,要是因为一点小伤就躲在房中错过,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您这可不是‘一点小伤’了,我亲爱的小少爷。”旅店老板娘手捧了一叠洗好的白棉床单,嗔怪似的瞪着他摇了摇头,她紧走几步熟练地将床单挂到侧边的长木衣架上,嘴里不停唠叨,“我可没忘了您刚来时的样子,那脸色白的,我差点以为您快挺不过去了!要不是店里刚巧来了个行脚医师,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说实在的,我可不信他那三脚猫的医术,您能这么快就下地行走,真算是女神殿下冥冥中的庇佑了” 维鲁特看着面前一身粗布素裙,年近四旬略微有些发福的老板娘,听着她温柔中透出执拗的话语,不自觉地将嘴角咧得更开了些。这位平凡的女士和自己出身名门的母亲看起来完全不同,没有华丽的珠饰,没有耀眼的头衔,也没有完美的仪表,但她们对于自己的孩子都毫无保留地爱护着。 短短几天的相处中,兰纳尔夫人一有机会就会跟他说起自己远在外乡的儿子,还向他细细解说过那面挂满了奖状和纪念章的墙壁,每到这时,她被海风吹得粗糙不平的面颊上总是带着自豪的笑意。他能体会到那种不含杂念的纯粹的爱,这让他感动之余,更为思念起自己的母亲——毕竟,他从未曾离家这么久过。 老板娘麻利地挂好床单,再回头看看安静沉思的少年,似乎觉得一个人自说自话有些滑稽,忍不住笑了起来:“您别怪我多嘴,听我的保准没错,我家阿海可听话了,从小就没见他生过病。您这样的贵族少爷哪有我们乡下孩子皮实,该小心的还得多多注意才是。” “您说的在理,我这就回房去。”维鲁特又笑着对她道了声谢,侧过头瞄了一眼远处的小树林,方才聚在树荫下嬉闹的孩子们不知何时已经四散开来,他们的领头羊赛科尔也没了踪影,说不准又去哪里闲逛了。 兰纳尔夫人见他答应才欣慰地舒了口气,大步走到门旁,扶着木把手犹豫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看他:“哦对了,今天是周日,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参加村里的祈祷仪式,虽说有些简陋”她忽然停顿住,干笑着理了理深蓝色的鬓发,有些局促地继续说道:“下午四点钟,就在侧厅的小礼堂,您要是有时间” “感谢您的邀请,我一定会准时参加的。”维鲁特柔声打断了她的话,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可太好了,我这就去做些准备,您愿意参加,大伙儿一定会很高兴的。”女士面露喜色,提起宽宽裙摆飞快跑进了门,很快从屋里传来了沉闷的桌椅碰撞声。 维鲁特依旧带着微笑,若有所觉地往木廊拐角处看了一眼,便盯着闪耀金光的海面,拿指尖在护栏上轻敲,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可没等他敲了几下,赛科尔便从旅店侧面的阴影中显出了身形,急吼吼蹿到他身边,眼中满是热切,嘴里不断嚷嚷:“维利,我刚才看到飞艇了,从西南那边过来,你看到了吗?黑色的,肯定是来接我们的!哈哈,终于可以回去了!这破地方什么好玩的都没有,真是憋死我了!” 病中少年默然听了片刻,才缓慢地转过头,视线扫过同伴那头沾着草屑乱糟糟的灰蓝短发,盯着他那两颗愉快到显露无疑的小虎牙,面无表情地反问:“是吗?我倒觉得你这几天好像挺开心的,不是有很多‘小伙伴’跟着你吗?” “切,那帮小鬼整天烦得要死,我才懒得搭理他们。”影刺客轻轻一跃坐上了木栏,满不在乎地撇撇嘴,丝毫没有听出讽刺意味。 “看起来的确如此”维鲁特斜了一眼同伴腰间那鼓鼓囊囊的战利品小袋,赛科尔察觉后慌忙将袋子往另一侧挪了过去,装作若无其事地四下乱瞄,还吹起了口哨。 维鲁特深知他这懒散的性子早就淌进了骨头里,也没再去训斥,抬手指了指飞艇消失的方向,低声吩咐道:“你过去接应飞艇带人来村子一趟,我有话要问。” “接应?”口哨声立刻消失了,赛科尔转回头,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不是现在就走吗?” “急什么”维鲁特不想跟同伴解释自己那点隐含着的依依不舍,只是催促了一声,“赶紧出发,早去早回。” “有什么好问的”影刺客不满地嘟囔着,“等会儿天都要黑了,去飞艇上再问不行吗?再说了,谁知道他们会派什么人来,没准是哪个讨厌鬼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要是他们不肯跟我来,你也别怪到我头上。” 他在那边抱怨个不停,维鲁特却板着一张脸,又专注地拿指尖在木栏上跳舞,只当完全没听见。赛科尔说了半天见他对自己丝毫不理睬,也忍不住发了脾气,翻身跳出木廊,连招呼都没打就重新遁入了拐角的阴影中。 才消停了没几天,这小子又开始惦记惹是生非了维鲁特盯着他消失的地方直摇头,心中暗自盘算:这次任务虽然疑点甚多,但终究是失败了,等待他们的除了评议会漫长的调查和检讨,想必也少不了各种或明或暗的讥讽嘲笑,只怕他这行事肆无忌惮的同伴万一被人挑拨,又要招来麻烦事。 相较而言,他反倒并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目前唯一担心的只是所有任务参与者的安危状况——虽然他早就拟定了详细的撤退路线,但那场战斗仓促发生之时毕竟太过混乱,他又在逃亡中昏迷了许多天,如今还和基地完全断绝了联系,心中难免忐忑。 希望大家都能平安返回吧,愿女神庇佑他面朝着碧蓝澄清的大海,心中默默祈祷了一句,再无别样心思,整了整身上松垮垮的麻袍,带着和煦微笑大步向屋内走去。 靠近村庄不远的南部山坳里,黑色的无名飞艇正在缓缓降落。那犹如铁铸般的弯月船身上看不到任何纹饰图案,甚至连建造工坊的标记都没有,船体内部也是简单到没有一样多余的陈设,明亮光洁的过道内空空荡荡,只有幽闭阴森的诡异静静潜藏。 在船头的驾驶舱内,一个身材健硕的青年男子正翘着脚靠在满是划痕的精铁躺椅上,望向远处海岸边的小渔村,嘴里不断发出嘿嘿怪笑,声音忽高忽低,听得叫人直皱眉。他穿着紧身的浅棕色战斗皮甲,一头短寸黄发异常干枯杂乱,古铜色的左脸颊上纹了只血红的骨爪,随着那笑声上下弹动,仿佛鲜活了一般。 在他身后靠门边整齐排了四个身着黑制服的卫士,全都低垂着头一动不动,那连续不断的刺耳笑声都无法让他们有丝毫反应。前方高高凸起的驾驶台上也坐着一人,身影被环绕的宽背转椅完全遮住了,只看到那双细瘦的手臂从旁伸出,如弹琴般控制着不断发出红绿彩光的铜钮操作台,没有半分迟疑。 “真是狼狈,真是狼狈呀”黄发青年神经兮兮地笑了半天,终于觉得无聊,捋了捋那头乱发,又把视线投向了驾驶台,“我还当他有多大能耐,居然跟个丧家犬一样躲到这种乡下地方,只怕是不敢见人了吧!‘大少’?嘿嘿,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好了,铁手,谁在年轻时没犯过错呢”驾驶员按下最后的指令,关掉能量核通道,便将双手一缩,等待飞艇安全着陆,“我们要学会多多体谅别人,不管怎样他总算是捡回了条命我们应该这么说:真是女神殿下的恩泽。” 他的语调阴阴柔柔,和那名叫铁手的青年满带锈味的粗嗓子完全不同,却一样透着不善的意味。 黄发青年又是一阵放肆大笑,露出两排尖细的利牙,骨爪纹身晃个不停:“没错,捡回条命,嘿嘿就是不知道他这条命还能不能撑过评议会的审查呢” “我们都知道会有什么结果,铁手,我们都经历过这些,但是他和我们是不同的”驾驶员微微一顿,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别忘了尊上是有多宠他,他必定会安然无恙地回到我们身边。” 铁手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他咬着细牙,额上青筋直跳,放在扶手上的右手五指一晃之间就变成了足可削骨的利刃,发疯了般在躺椅侧面拼命乱划,带出一条条闪着火星的黑印。 驾驶室里充斥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尖锐吱呀声,但那隐在转椅后的男子似乎早就司空见惯了,始终不发一语,没有劝阻,也没有任何斥责。 “凭什么!凭什么!”在铁椅上发泄了半天,铁手还是忍不下这口气,终于难以抑制地怒吼了出来,“他不过一个区区凡人!邪眼,你说对不对!尊上他难道老糊涂” “住嘴!你难道忘了组织的纪律吗!?”邪眼当即厉声打断,飞快将椅子旋转过来对着门口,终于露出了真容。 他穿得和一身战斗装的铁手截然不同,深蓝色的华丽丝绸罩袍加上平整的浅色长裤,让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刺客组织的成员,而是某位赶赴宴会的名流绅士。他的五官平平无奇,瘦削面庞上戴着副茶色遮阳镜,浅棕色的卷发垂到肩头,微微泛白的鬓角昭示着年龄。 “如果你忘了该怎么做,我也不介意再提醒你一遍不该说出的话,就让它烂在肚子里。”飞艇驾驶员面色异常难看,威胁似的低伏着身子,扁平的嘴角似乎想要保持住笑意,却在抽动中怎么也划不出较好的弧度。 两位主事者不甘示弱地相互对视着,那四个仿佛死人般的黑衣侍卫也是纹丝不动,舱内的气氛透着风暴将至的压抑,但很快,铁手突然爆发出的凄厉笑声将这将凝固的气氛通通击碎了。 “嘿嘿,嘿嘿!”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好似刚才怒火冲天之人并不是自己一样,“我想起来了,他出发前尊上还特意找过你,对不对!尊上是不是说了什么,是不是说了,将来该怎么处置他” 他抬起了头瞪大了眼,仿佛好学的孩子般盯着驾驶者,渴望能得到只言片语的回答,然而对方却在刹那间收回了目光,靠到转椅上扶了扶眼镜。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不该说出的话,就让它烂在肚子里”邪眼什么都没有泄露给他,轻叹着重复了一句,就感到脚底巨震,飞艇已经完全落地了。 “你守在这里,我去看看情况早点接他们回来,我们还有正事要做。”他再没有谈话的心思,朝同伴比了比手,踏着小步走到门边,那几名黑衣人立刻如弹簧般站到了他身后,肩并着肩排成一行。 “别呀!告诉我吧”铁手笑着翻下躺椅,不甘心地连声告求,“你只说给我听,这里又没其他人,你怕什么?难道你怕这几个‘试验品’还能开口说话?嘿嘿” “小心无大错记得别在他们面前多嘴。”邪眼朝他警告似的斜了一眼,带上黑衣护卫们加快步伐往前直行,顺着侧边通道来到中部登陆口。他伸手按动了开关阀门,一阵吱呀摩擦声中,飞艇大门缓缓打开,炽热的光线迅速挤占优势地位,将阴森森地过道也照得亮堂了些。 硬是跟随而来的黄发青年抬手遮在额头上,探出脑袋环视着周围似乎从未被破坏过的的荒山草地,又怪笑了起来:“这地方还真偏僻,就不像是该住人的样子嘿嘿,以前有派人来过这儿吗?” “偏僻才好办事”邪眼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突然盯住远处那片稀疏的灌木林,太阳镜下闪过几点紫光,“看来他们已经到了。” 矮树林中的阳光忽隐忽现,赛科尔站在摇动不定的阴影里,眯起眼睛望着远处黑月状的飞艇,双眉紧锁,完全没有一丝与相识之人重逢的喜悦。 “怎么会是这个家伙?”他显然对这前来接应的人选甚为不满,嫌恶地撇了撇嘴,又往身旁摘了根细草茎,叼在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吊儿郎当地朝那里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莫里提尼村的访客(下) 邪眼没想到那两个素来不合群的家伙会如此配合,没等自己去请就跑过来了,倒是省了不少时间。 他看着那一身乡下打扮的头名刺客晃晃悠悠缓步走来,又朝树林里瞟了几眼,却始终不见更重要的另一人出现,心里闪过一丝疑虑:难道那位大少爷出了什么岔子?不可能,要是他有了丁点差池,只怕眼前这疯狗一样的家伙早就闹得不可开交了,哪还有现在这般悠闲的样子 他一时猜不透对方来意,更不会想到会有人来接自己,抬手扶了扶眼镜,又对身旁不停冷笑的铁手低声吩咐了句“在这等着”,便扬起热情笑脸,大步朝对方迎了上-去。 “影杀少爷,真是好久没见,好久没见了!”邪眼夸张惊叹着伸开了双臂,似乎是想要给对方一个拥抱,但在看到影刺客无动于衷的冰冷目光后,又飞快地将手缩了回来。 赛科尔就站在他一步之外,近到可以清楚看见他那张做作笑脸上浮起的皱褶,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不断来回嚼着嘴里的草茎,仿佛那是什么珍馐美味一般。 虽然对方冷脸相向,邪眼还是笑意不变,快速扫了貌似无人的矮树林一眼,又抬手扶了扶眼镜,关切地问道:“我们一听说大少受伤就立刻动身赶过来了,他如今伤势怎么样了?要不要紧?我这里还带了些特效伤药” “不必。”赛科尔冷漠地打断了他,把剩下的半根草茎一吐,压根不想接受这份装模作样的好意,要说他在基地最讨厌谁,这从骨子里流着肮脏脓液的家伙准排的上第一把交椅。 他朝不远处居高临下靠在舱门旁,仿佛胜利者姿态的铁手瞟了一眼,面色愈加难看,干巴巴地扔下一句“跟上”就要走,又被一阵锯木头似的急促怪笑声扯住了步伐。 “哟哟哟,都这幅模样了还想甩脸色?真当自己是个大人物了嘿嘿,也亏得邪眼脾气好,被狗咬了能不吭声的,我可真没见过还有谁。”铁手对这个被吹捧到云端的傲慢小子半点不感冒,呲着利牙对他恶狠狠地挖苦了几句,心里顿觉舒畅得多了。 “你说什么?”影刺客当即眉头一抬,昂着脖子紧盯住那不断颤动的鲜红骨爪,细眯起的眼中杀气渐生,“有种再说一遍!” “怎么,被人打到耳聋了吗?啧啧,可怜呀,也不知道脑子有没有坏哦对不起,我刚想起来了,你好像没脑子呀!嘿嘿!”铁手像是要故意挑起他的怒火,添油加醋地又刺了几句,却被邪眼不悦的呼声打断了:“伙计们,伙计们,我们可不是来这里叙旧的,请先让我把正事做完,剩下的,自然随你们便” 影刺客心中怒火熊熊,要不是记着维鲁特的叮嘱,他早就闪身过去,给那个胆敢挑衅的家伙一记狠狠的背刺了!但他不能这么做,至少不能在这里和人动手,万一把他们都赶走了,还怎么带维鲁特回家!?他可不想等会儿再吃一顿冷脸了。 所以此刻,他伫立着凝视片刻后,只是抽搐般弹了弹手指,将怒气随同急促的呼吸艰难排挤掉,便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回转身,双手插着裤袋朝来路走去,重新消失在矮树林的阴影中。 这家伙的脾气怎么收敛了许多邪眼对他迅速冷静的表现有些诧异,迟疑了一会儿,才又向守着舱门的铁手丢去眼色,抬手打了个响指,就迈步往赛科尔消失的方向跟去。 接到他的指令,从舱门内便飞快跑出两个身穿蓝色海军制服的卫兵,腰间都配着手枪,紧跟在他身后组成一个三角箭头,划过小树林直向渔村而去。 时隔没几天,莫里提尼村又来了第二批意料之中的访客。那位衣着华丽的老爷自称是维利少爷的管家,特意前来接他回去的,他还带了两名配着枪的海军卫兵,看起来小少爷家里和军部也脱不开关系。 村民们看到那身绣满金丝的长袍起初还有些拘谨,但在管家彬彬有礼的致意下渐渐放开了戒备,热情地领着他们一路来到小旅店。 一路沉默以对的赛科尔旁若无人地进屋去找同伴了,邪眼立在台阶下,抬头打量这座稍显破旧的三层旅店,立刻被屋檐两边垂挂着的金色人鱼徽记所吸引。 居然也是新教徒他脸上的笑意顿时一收,眉头皱了起来,但又极快地舒展开,含笑和身后的村民道谢后,带着卫兵慢步走进店中。 旅店内的陈设非常简单,木柜长桌,熏肉酒桶,加上几条刻痕斑斑的矮凳,就组成了乡下最常见的酒馆样板。大厅内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让人厌恶的异味,他目光扫过前台墙壁上挂满的各类奖状,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没多在意,循着从内侧传来的声声吟诵拐到了旅店偏厅。 不大的偏厅原本约莫是用作酿酒的场所,灰白色的石墙上还沁着很多发黑的酒渍,但屋梁和墙壁顶部却都挂满了金色和白色的徽记细纱,随风不断飘摆着,看起来颇有庄严的宗教感。房间最前方立着一尊铜铸的女神像,一位披着白袍貌似教徒首领的女士正跪在神像下轻声祈祷,在她身后的几张长凳上几乎坐满了前来聆听圣音的村民,此刻也都垂首合十,作虔诚祷念状。 邪眼飞速扫视过房间,立刻在最前面那张长凳的角落找到了目标:维鲁特已经换了身暗金色的礼服长袍,端正坐在椅上,双目紧闭,他身旁那个很没形象蹲在地上的家伙不用说,自然是满腹怨气的赛科尔了。 祈祷仪式还未结束,邪眼盯着那头醒目的白发看了几秒,也在身旁找了个空位坐下,跟着村民一起轻声默念祷文:“我至高的女神,愿您的福泽遍及大地与海洋,愿您的赐予延续出生到死亡,愿世人敬畏您的威严,赞颂您的高贵,膜拜您的慈悲,愿我等世间行走者,长眠之后,终归于您无边的永恒安详” 祈祷结束后,换了祭司白袍的老板娘兰纳尔夫人率先起身,转过头来,面带着温柔笑意对众人再次颔首:“非常感谢大家能来参加仪式,我们今日所做的每一分贡献,女神殿下都会清晰明察,等到我们重归她的怀抱,必将得到我们应有的奖赏。” “女神庇佑!”村民们全都高声赞颂起来,为那将来的福祉激动不已。 “女神庇佑。”维鲁特喃喃念罢就睁开了眼睛,侧身听赛科尔在他耳边嘀咕几句,便转头往后一瞥,正看见邪眼面带庄严地缓缓朝前走来,仍旧垂着头闭着眼,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仪式氛围中。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呀”他走到女士面前,异常激动地赞叹一声,轻抬指尖擦了擦眼旁并不存在的泪水,“在这样偏僻的地方还能聆听我主的福音,简直就像温暖的阳光驱散我们心头的迷雾,实在是,太让鄙人感动了!” 这过分夸张的赞美让场内气氛瞬间尴尬起来。老板娘一直在专注地祈祷,并不知道眼前衣着华丽的男子是何身份,她拘谨地施了一礼,又往维鲁特那边试探着看了一眼,才轻声回复:“您太过奖了,这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恕我冒昧,请问您是?” “哦,失礼了,鄙人是维利少爷的管家,今天特意来接他回去的。”邪眼优雅地抚胸回礼,又朝两位少年躬身示意,神态非常恭敬,就仿佛真是爵府管家一般。 大厅内的村民们听到这话都面面相觑,各自低下头发出一阵窃窃私语,还不断朝维鲁特瞄去。女士虽说早有些预感,真到了临别之际还是不由泛起了离愁,她不知该怎么回答,求证似的朝那白发红瞳的俊美少年看去。 成为众人注目焦点的维鲁特立刻站起了身,大步上前来,歉意地点了点头:“非常抱歉,兰纳尔夫人,我也是刚才得知这几天多有打扰,感谢您无微不至的款待。”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老板娘慌忙回了两句,交握着双手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脸不耐烦的赛科尔抢了先:“行了行了,别磨磨唧唧的,快走吧,再晚些天都黑了。” 他看也不看邪眼,也懒得再去做什么身份掩饰,拉着维鲁特的手就大步往外走,却被门口闻讯而来的孩子们挡住了去路。 “赛奇大哥你要走了吗?” “我们舍不得你走!” “最喜欢赛赛了,留下来陪我们好吗?” “我们每天都会帮你找最漂亮的贝壳的,留下来好吗?好吗?” 整天跟着他的孩儿军们全都聚在赛科尔身边,扯着他的衣服你一言我一语地细声挽留,有几个年纪小的甚至爬到了他背上,闹得他手足无措,又觉得窘迫异常。他对这些难缠的小鬼完全没办法,紧张兮兮地朝邪眼瞄了一眼,生怕被人笑话,却发现对方似乎还在直视着那尊女神像,压根没注意到门口的情况。 “好了好了,孩子们,快放开我们的客人,都来这儿领取今天的小点心。”兰纳尔夫人或许是被这幅情形逗乐,又恢复了原有的活力,她轻轻拍拍手,招呼着孩子们在神像前排好队列,逐一分发完自己烤制的小面包,才算是将这帮爱捣蛋的小家伙安抚妥当。 “小孩子不懂事,让您见笑了”她大步走下神坛,笑吟吟朝赛科尔施礼致歉,突然出人意料地抓住了维鲁特的手臂,依依不舍地劝说道,“维利少爷,现在天色也快晚了,荒山野岭的走夜路不太安全,倒不如你们今晚再留宿一夜,大伙一起开个宴会,热热闹闹地给你们送行,您看怎么样?” “这会不会太麻烦大家了。”维鲁特稍有犹豫,他很想先问清楚基地目前的状况好早做准备,但人声嘈杂的乡村宴会显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怎么会呢,这也算是我们的一番心意。”女士抓着他的手不放,生怕一松开他就会逃走似的。 “小少爷”邪眼这会儿像是回过了神,扶了扶眼镜也走到门边,帮衬着说道,“我们正好带了些庄园酿的香雪美酒,还有不少上好的熏肠,不如叫人搬来和大家一起分享,也算是稍作答谢吧。” “香雪酒?香雪酒!?太棒了!”还没等维鲁特答话,村民中有好酒之人一听说能喝到昂贵的好酒,哪还有别的心思,鼓噪着大喊起来,侧厅内外顿时吵嚷成一片。 眼看大伙的情绪都被美酒调动得火热,作为决策者的维鲁特在众人滚烫的视线集火中也只能笑着答应了。 老板娘当即拍板,安排村民们各自行动,去帮助筹备宴会所需的各类杂物和食品饮料,邪眼则带着两名卫兵急匆匆跑回飞艇去搬东西,整个村庄都被热闹气氛所包围,简直就如同节日庆典一般。剩下维鲁特和赛科尔什么事都没法去做,只能往孩子堆里一凑,在天真荒诞的童言提问中等待夜幕降临。 或许是因为难得喝到的香雪酒实在太过诱人,天还没黑,晚宴就在大伙急不可耐的催促声中开始了。海滩边燃起了熊熊的篝火堆,夕光如旧,在天与地的一片金色中,唯有更远处的幽深海洋保持着不可探寻的黑暗。 维鲁特静静坐在火堆外围,看着四周欢笑不止的人群,听着不断翻滚卷过的海潮声,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端着一杯金黄色的果酒,脸上也映照着金光,最要好的同伴就靠坐在他身边,没有纷争,没有厮杀,没有烦恼真是安宁地让他甚至提不起精神再去考虑多余的事了,但他终究还有无数的问题等待解答,这里绝不是他理当停留的桃源之所。 或许,下次有空可以再来这里看看他小口抿着果酒,看着那些调皮的小家伙嬉嬉闹闹地凑过来,将在海边捡到的各种美丽贝壳塞进赛科尔的怀里,禁不住笑出了声,惹来恼羞成怒的同伴一记恶狠狠的白眼。 夜色渐深,欢闹的人群早已散去,海滩上的篝火堆烧得还剩下些许碎炭,没过多久便被急速涨起的潮水全部吞没了。 旅店顶层维鲁特的客房里,终于寻得安静的刺客们围坐在床边,谈起了早就该被提及的正事。 “情况就是如此,大少您也不必太过自责,这次任务虽然成果不算理想,但总算没造成重大损失当然,尊上那里,还是需要您自己去跟他详细解释的。”邪眼此刻已摘下了眼镜,从兜里掏出块丝巾,一边尽量简短地回答问题,一边专注地擦拭着。 “这么说,野鬼也回来了?”赛科尔大大咧咧躺在床头支起左脚,将手肘搁在膝盖上,习惯性地转着匕首。他对这家伙所的情报半信半疑,自从刺杀那晚开始他们就没再见到过野鬼,估摸着大概是落入了楻国太子舜的手中,京城里强者无数,区区一个刚到达者水平的火修士又怎么可能轻易逃得出来? “鄙人所说绝无戏言,影杀少爷尽管放心,这点上,鄙人还是可以保证的。”邪眼似乎没察觉到他的怀疑,依旧盯住手中镜片,浅笑着回答。 “他是什么时候回的基地?一个人回来的?”维鲁特靠在窗边的小木椅上,低垂着头半闭着眼,右手不断在扶手上轻打节拍,像是要借着声声敲击,才不至于被睡梦侵扰。 “就在两天前,是一个人从西城白港搭轨车过来的,鄙人所知道的只有这些。” “白港,白港”维鲁特微微皱眉,重复喃喃了几次,既是从白港而来,想必应该是乘船回岛了他一时想不出对方是如何逃开京城的重重封锁,正待细细琢磨,脑中又是一阵睡意袭来。 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晚他似乎特别难以集中精神,每到若有所悟的关头,总会被越来越强的困倦感频频打断。或许是因为重压已久的大石落地,精神瞬间松懈之下,才会有如此不正常的负面效果吧 他心神一时迷茫,连手指敲击的节奏都出了错乱。赛科尔立刻意识到了同伴的身体似乎不妥,翻身跳下了床,把邪眼的脖领子一抓,气势汹汹地喝道:“行了,没事就赶紧滚,别打扰少爷休息。” 他冷哼着用力一推,邪眼收不住脚,蹬蹬倒退几步撞在了大门上,赶紧将眼睛戴好,苦笑着摇摇头:“两位既然都没有疑问,那鄙人就先告退了”他恭敬地鞠了一礼,没有半句抱怨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赛科尔盯着那迅速合上的房门良久,直到走廊里已经听不到对方离去的脚步声,才转头朝同伴嘟囔起来:“你可别相信这家伙,小心他哪天在背后给你一下子。” “” “当然了,我可不怕他,但你就不一样了啊,你又打不过他咳,对了,你说野鬼回来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啊?” “” “我觉得八成有问题,该不会又是那个楻国太子变的吧,哼!要真是他变的,看本少爷回去怎么收拾他!” “” “喂,跟你说话呢,怎么都没反应啊?维鲁特?维鲁特?”赛科尔瞪着眼睛凑过去,拿手来回在他眼前晃了几下,才发觉他竟是保持端坐的姿势睡着了。 “怎么今天睡得这么早”影刺客疑惑地抓抓脑袋,也懒得去纠结了,起身小心地将同伴抱到床上,又替他盖好薄被,拉掉床头灯,才化成阴影从门缝里溜出了房间。 但下一秒,他又像是被人追击般火速钻了进来,在门口露出身影,转头朝外面鄙夷地哼了一声,仿佛是对那臆想中用心不良的邪眼一次犀利的嘲弄。 本少爷今晚就守在房里了,看你们还有什么馊主意他在墙边寻了个开阔地方随便一趟,翘着脚轻笑了几声,咧出虎牙,得意洋洋地遁入了浅浅梦乡中。 翌日清晨,维鲁特在阵阵魔力机械的低鸣声中被吵醒。他揉了揉依旧昏沉沉的脑袋,费力地撑开眼皮一看,四壁都是明晃晃的合金墙,看来自己想必已经身处在那艘黑色飞艇内了。 “你醒那,要母要先敲点公西啊?”身侧传来赛科尔含含糊糊地询问。 他转头看去,同伴已经换回了最常穿的那套灰蓝色制服,半蹲在他身边,嘴里塞满了香肠面包正嚼得带劲。更远处的靠椅上躺着个面带骨爪纹身的壮汉,维鲁特记得见过这人,却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 “几点了?”他环顾四周后没有看到任何提示时间的工具,干着嗓子问了一声。 “不太清楚,大概是5点左右吧?”赛科尔听得发愣,他哪里知道时间,迟疑中又转头向那男子重复问了一遍,“喂,现在几点了?” “嘿嘿,老子可不是保姆,回家问你奶妈去。”铁手好似没骨头般瘫在躺椅上,悠哉地抖着脚,斜过脸来笑着讥讽,根本不拿他的问题当回事。 “你说什么!x的,等回去了,看少爷怎么收拾你!” “嘿嘿,等你回去了,就得接受评议会的任务审查,有的是苦头叫你吃,还敢跟我嘴硬!?哼哼,小子,老老实实服个软,说不定到时候,老子还能给你在诸位审查员面前说说好话,嘿嘿” “x的,你找死!” 这两人仿佛天生不对头,一见面就争执不休,骂得火气冲天,却都没有动手,仿佛是有一条最后底线在顽强支撑着崩溃中的和平。 真是吵死了,邪眼去哪儿了,也不来管管维鲁特本来就头昏脑涨,被他们这一顿吵闹更是脑袋里懵懂成了浆糊,又一阵晕眩后,再次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沉睡。 他躺在地上铺设的长条软垫中央,紧皱着眉,面色晦暗,呼吸不定。梦境飘摇之际,他的心神仿佛化成了这艘飞艇,翻越过荒山,翻越过大河,最后抵达的,是那片迎接他出生的伟大城市——星城。 他像云一般飞在拔地而起的高楼间,看到了无数闪耀的光在向他召唤,看到了他肃穆威严的庄园城堡,看到了他心念着的父亲和母亲正携手站在大门前守望着自己。 他的嘴角终于又流出了一丝微弱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另一场旅途(上) 清晨稀薄的光雾笼罩在原阿卡迪那要塞废墟以南的连绵群山之上,光影变化间,几似朦胧的天境圣地,但在这里听不到一丝虫语,寻不到一声鸟鸣。 站在白雪皑皑的顶峰向西望去,墨汁般的不明黑雾盘踞了群山之外的大片开阔地带。目力所及之处都是这仿佛能蠕动般,延展着触须吞噬光明的异界邪能,不时还能隐隐听到那些潜伏于黑暗中的怪兽在低沉咆哮,声音如雷鸣般滚滚涌来,让人止不住胆战心惊。 半山腰一处隐蔽山洞内,格洛莉娅正在将放在洞口三脚架上的,那个手掌大小的圆形魔导工具仔细拆下,小心收进她的百宝背囊中。这个看上去像是个放大版眼球的小东西可是她的得意之作,凝聚了工坊中最精尖的一部分新技术,它可以随时随地模拟出一小面壁障效果,自动反射光线、热量、甚至味道,堪称潜藏者的必备工具。 昨天晚上正是凭借着它的遮蔽作用,大伙才能顺利避开狂暴的兽群,安然渡过那场突如其来的危机。 “没想到这里的风景还挺不错的嘛!”格洛莉娅看着远处朦胧变幻犹如彩纱般的美丽光雾,憋了一晚上的郁闷心情才算是好了些,笑嘻嘻地回头朝伙伴们比比手,想叫他们也来一同欣赏。她还是穿着那身灰扑扑的迷彩服,厚厚的工程眼镜就扣在额头,眼下带了些青影,想必昨晚睡得也并不怎么舒服。 由于是在背光的山阴,洞内仍是黑漆漆一片,除了模糊的帐篷轮廓,几乎看不到什么东西。随着几声衣物摩擦响起,一个高大黑影沉默地向外走来,很快照到了从洞口射进来的清光,红发皮衣和那柄标志性的斩马巨剑,让人一眼就能认出他的身份。 大剑士埃蒙站到女孩身旁,随意朝周围扫了一眼,将手中捧着的合金大锅轻轻放在地上,看来他正打算预备今天的早餐。别看他平时都瘫着脸,沉默寡言不闻不问,做起食物来却格外用心,味道也美妙得叫人难以相信,真不知道他是哪里学来的这份手艺——或许这也是女孩一定要请他来共同参加任务的原因吧。 格洛莉娅一眼瞄到了那几乎有磨盘大的饭锅,赶紧凑过去兴致勃勃地打开锅盖一看,笑脸立刻垮了下来:“我可不要再吃这种稀粥啦!天天早上都是这个,你把我当成米虫来喂吗!?难得今天还有客人呢,就换个新花样嘛!” 埃蒙低头看了看那锅中清汤寡水的白米薄粥,略一迟疑,抬头继续和面前装作可怜巴巴模样的女孩对视,目光中带上了征询。 “呐呐,咱们今天吃个烤肉吧!哦对了没有带鲜肉,要不就吃个蛋花炒饭吧!哦蛋也没带哎呀,这可怎么办!”女匠师皱着眉头,想到捉襟见肘的食物储备,苦恼地不住摇起脑袋。由于几天前难以预知的突发情况,他们不得不轻装前行,把大部分的补给都放在巨蝎战车塔米里斯号上了,现在看来,这可真是本次任务中最大的败笔! 她想了半天也没拿定主意,抬头瞅瞅一本正经木着脸,就像是高级主厨在等候点餐似的大剑士,无辜地眨眨眼,决定把这个难题交给新来的家伙,又转头朝洞里喊道:“喂,那个谁,界海对吧?你来出个主意,咱们今天到底吃什么好啊?” “呃,维拉小姐,您还是自己决定吧,我随便吃什么都行的”洞内传来少年略显尴尬的回答,界海轻轻拍了拍衬衫上沾着的泥土,借着微弱光线从石壁上取下外衣,边走边穿,迈着小碎步来到洞口。 自从昨晚上遇到这两位自称佣兵的救命恩人开始,他就一直处在不明所以的蒙圈状态中,身上虽然没受伤,但脑海里面可是稀里糊涂碎了一地烂摊子。 他甚至都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否则又怎么能解释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从千里之外的古都京城,突然来到这个位于荒漠边缘,传闻中无人可以踏足的禁忌之地——黑暗沼泽呢? 他整晚睡不着觉,反思着这段时间以来,在他身边不断发生的各种怪异的,让他根本没有半点准备的变故。说句老实话,他已经尽力试图去迎合这种改变了,但事实证明,没有最荒诞,只有更坑爹。就仿佛那原本安安稳稳的日子已经如烟尘般,飘散在他生命的长河中,再也寻不着痕迹了。 此刻他看着那位抱起了双手似乎略带不满的维拉小姐,讪笑着往她边上凑了凑,探头看看锅里,又瞄瞄另一侧气势逼人的剑士,也拿不准这两位到底是怎么个关系,赶紧先打起了圆场:“其实早晨喝粥对身体挺好,我在学校里就经常喝粥的要不,维拉小姐,您就凑合着先吃点吧?” “我才不要!”格洛莉娅鄙视地朝这个小和事佬斜了一眼,转身又和埃蒙静静对视片刻,鼓着腮帮子自言自语般不停嘀咕起来:“我要吃烤肉,我要吃烤肉,我要吃烤肉” 这颇显孩子气的碎碎念让界海不由额头冒出了冷汗,然而大剑士却似乎并不想争辩,弯腰把饭锅捧在手里,点脚轻跃隐入了洞内的黑暗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他又重新走了回来,手里换了个黑色的小皮袋,隐隐有烤肉的焦香气从那袋里不断散发出,带着一股独特的说不出诱人的香料味,勾得界海肚子里的馋虫都要闹腾起来了。 埃蒙将皮袋往女匠师面前一送,她却像是被火撩着了般往后疾退了两步,面色发白地靠在岩壁上,嘴角紧张地抽动了几下,结结巴巴地质问道:“你怎么怎么还带着这个啊!?” 界海看得更摸不着头脑了,维拉小姐不是正想吃烤肉吗,为什么人家都送到她面前了却反而在抗拒似的,实在让人费解他盯着那不知装了什么东西的皮袋忍不住抽动鼻子猛吸了一口香气,又下意识地吞吞口水,发出“咕咚”一声轻响。 格洛莉娅这才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立刻转过头来,找到救星般指着他兴奋地大喊:“给他吃,给他吃!”她不知怎么又来了勇气,一把抓住那黑皮袋,跳到界海身边往他怀里一塞,就风一样躲进了洞里,再也不出声了。 界海被她这突然袭击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时,女孩已经没了踪影,就剩下那位貌似不好相处的冷面剑士在不远处盯着自己,似乎目光中更带了隐隐的不善。 “呃,埃蒙先生,那个,这个”他只觉得手中那散发喷香烤肉味的皮袋此刻犹如烫手山芋,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抓抓脑袋正想着是不是该还回去,剑士却出人意料地开口说了句话:“吃。” 简简单单一个吃字却让界海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面露讶异,从昨晚上一路亡命奔逃以来,他还真没听到这位冷漠佣兵吐出过半个字,说句失礼的话,他差点都以为对方是天生的哑巴了。只不过在这怪兽出没的荒野洞穴外,看着对方那张寒如铁的冷面配上毫无起伏的低沉声调,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感,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虽然那袋中不知名的食物的确喷香诱人,但他犹豫再三,还是找了个借口先婉拒了:“那个埃蒙先生,您看我刚起床,连牙都没刷呢,要不,要不还是您自己吃吧” 他干笑着把袋子往前一递,埃蒙却完全没有接过的意思,目光微凝,朝他鸟窝般蓬乱的脑袋上扫了一眼,便纵身飞跃,往山顶方向跑去了。 “埃蒙先生,您要去哪儿啊?埃蒙先生”界海急忙追了几步,刚转到洞穴侧边,对方的身影却已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别喊啦,他去给你找水洗漱呢”格洛莉娅笑眯眯地又从洞里探出了头,手里捧着碗白粥,上面撒了些香肠肉丁和腌菜,嘴边还沾着点点粥沫,看起来可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 “维拉小姐,您这是闹得哪出啊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大早上的就被灌了一脑门浆糊,还没办法生气,界海只能苦笑着掂了掂袋子,发觉里面像是装了几个球状的物体。 “还能有什么,肉丸子呗这么香你都闻不出来吗?”女孩俏皮地朝他挤了挤眼,喝了一大口粥,舔舔嘴唇又居心不良地怂恿起来,“你吃一个吧,可好吃啦,不骗你!” “这我还是等埃蒙先生回来再说吧”他方才已经说了不吃,自然不好意思再改口,把袋子小心地往旁边石板上一放,看到女孩津津有味喝粥的样子,又觉得肚里更是饥肠辘辘。 上顿饭还是昨天傍晚吃的一小袋军用干粮,这种特制面饼硬得根本咬不动,他只能在碗里倒水,泡软后才勉强咽下了一块。倒不是他挑剔,说实在的,那会儿才刚躲过疯狂的兽潮,他又怕又累,神经绷得都快断了,哪还有多少吃饭的心思呀 空气中飘着的烤肉香味还在刺激他的嗅觉感官,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轻咳了几声,一屁股坐在石板上,和格洛莉娅随口聊了起来:“维拉小姐,我们现在已经离开了沼泽黑雾区域,是不是已经算安全了?” “笨死了,没看到我整夜都开着反射仪吗?这山里可到处都是隐藏着的怪兽巢穴,一个不小心啊,说不定就有哪只怪兽突然窜出来,‘啊呜’给你来上一口,哼哼。”女孩挥着汤勺朝他龇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继续靠在墙边小口喝起粥来。 “这样啊,那还真是不能大意”界海此前从未见过异兽,也绝没想过会有和它们直面交锋的一天,对这种梦魇般的怪物毫无认知度。但仅凭昨天仓促中看到的恐怖兽潮,还有那浸满了鲜血味道的阵阵腥臭,就足以让他心胆俱寒,提不起任何抵抗之力了。 他忧心忡忡地附和一句,又往山顶方向瞄了瞄,还是没见到埃蒙高大的身影,便继续问道:“我记得,您昨天说过和另外两位同伴失散了,那今天咱们是应该先去找他们吗?” 格洛莉娅听他提起这事,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一下子又低落起来,嘟着嘴没好气地斥了句“多管闲事”,再不理他,大口将粥喝完,又闷声钻进了山洞。她将饭碗随手搁在埃蒙昨天劈出的石台上,从手腕戴着的圆环里摸出粒红豆大小的药丸,往嘴里一扔,就缩在帐篷边的棉布软垫里想起了心事。 下面那么多孔洞,不知道他们到底会掉到什么地方去呢她漫不经心地嚼着药丸,嘴里即刻爆开的苦涩化学味道冲进鼻腔,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脑中的思路却愈发清晰起来。她自小身体不好,必须天天服药缓解,早已习惯了忍受那股难以言述的热辣药味,只是平静地从手环另一侧摸了颗用于中和味道的糖果子,抿在嘴里等待它缓缓融化,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这场冒险任务的点点滴滴。 就在几天前,他们四人一行搭乘着巨蝎战车从岩城出发,横越过灼热的哈塔莱沙漠,终于抵达了位于沙漠中央地带的绿洲营地——玛露里。 这片沙漠中唯一的青草林地下似乎流淌着着永不枯竭的甘泉,围绕着正中央的碧蓝湖水,无数高低不同颜色各异的帐篷连接成了一片旋涡状的聚居地。歪歪扭扭的沙漠屋群中,有的简陋到只是用木架草草拼接上一块脏兮兮的粗布,有的却豪奢到连放在帐篷口的羊毛地毯上都绣起了金边,贫富差异之大,也让人颇为惊诧。 日上三竿,塔米里斯号战车沿着由铁木栅栏分隔出的碎石路穿过外围草地,跟在几辆慢慢悠悠的铁皮货车后面,缓缓停到了营地大门东侧划定出的运输区内。 瑞亚率先打开车门,隐在暗处往外瞟了一眼。这片开阔沙石地上停满了各类魔动机车和小型飞艇,商人旅者大都行色匆匆,对除自己以外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多少兴趣。所以尽管巨蝎战车造型独特,也仅仅只引来了些许探询的目光,并无人愿意为此多停留片刻。 “我先去酒屋打听一下情报,你们在这都小心些,不要乱跑。”她见周围一切如常,又回头对身后两个少年叮嘱了一句,将额上盖着的兜帽拉低遮住脸孔,才轻身一跃,飞快向远处被高高棕榈树遮住的大门跑去。 在这狭小闷热的车厢里连着坐了两三天,尤诺早就憋得骨头都发酸了,他都有一年多没出来冒险,更从未到过这沙漠腹地,胸中鼓荡的好奇心真是一个劲地往上涌。既然已经到达了安全区,他也立刻带好兜帽,迫不及待地跳出车门伸了伸懒腰,舒舒服服地嗅了一口那闷热中带着青草香味的空气,仔细打量起这座貌似简单却又绝不平凡的沙漠孤城。 除却坚固的金属城门以外,茂密的刺藤巨树围满了整座营地,其间夹杂着一丛丛硬如金石的长爪仙人柱,组成了天然的防护屏障。再往外是大片形状不规则的鲜花草地,颜色由绿至黄向外延展,直至最外层如水流般翻滚不定的黄沙,颇有种奇妙的空间错位感。 他此前曾在书上看到过对这座沙漠孤城的相关描述,如今亲眼得见还是意外地欣喜,没想到这里会如此富有生命气息,光看营地入口处绵延的绿化带,又有谁能想到这里竟是沙漠呢? 周围来往不停的商旅人群中偶尔会有人驻足打量他一眼,他一想到瑞亚的叮嘱,有些紧张地把兜帽往下拉了拉,便装作到处看风景,不慌不忙移到了战车阴影侧的石栏旁。 暗红色的石栏边长着许多他从没见过的浅蓝四叶小花,圆圆的拇指形叶片水润透亮,看起来格外惹人喜欢。阿斯克尔族人对于新种类的植物有着天生的兴趣,他一时心动,想要伸手去碰碰那可爱的小花朵,身后就传来了格洛莉娅软绵绵的警告声:“小心哟,碰坏了的话,可是会被重金罚款哦!” “罚款?”尤诺错愕地回头,刚刚检修完战车的女孩把厚重的工程眼镜往上抬了抬,轻笑着朝他挤挤眼,又伸手指向了不远处。尤诺顺势看去,一个身披黑斗篷,戴着粗布防沙面罩的男子正站在石栏外侧,袖手一动不动紧盯着自己,目光灼灼,想必方才自己要是没收住手的话一定会被他当场擒下了。 “我不过是想,接近些仔细观察一下而已。”尤诺被那几乎带出金灿灿色彩的目光直看得瘆得慌,又不想在同伴面前露怯,干咳一声满不在乎地解释道,“这花看起来很普通啊,就算要罚,想必也不用多少钱吧?” “一金一个哦,不论大小全都是一金一个。”女孩学着售货商人叫卖的声音朝他戏谑地喊了一句,玛露里人有自己不可违背的规则,破坏他们视如生命的绿化即是重罪,不管是谁都必须付出昂贵的代价。 “也不过区区一金罢了。”尤诺没想到罚金居然会有这么高,但他最喜欢植物了,又怎么会去伤害它们,仍是无所谓地昂着脖子不肯松口,还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行啦行啦,我知道,‘治疗师永远不缺钱’,嘻嘻”女孩调侃地说了句北地谚语,转头用力拍拍战车前端蓝水晶似的车灯,大声发出指令,“塔米里斯,防御形态!” “防御形态。”巨蝎战车如确认般重复了一遍指令,长长的尾巴急速缩短收进了后备箱,车头的巨钳都曲折回来藏进底部,窗外也覆盖起了厚厚的合金挡板,看起来就像是个硕大的半圆形金属面包。 等到车内低沉的魔力动鸣声也完全消失,格洛莉娅才满意地拍拍手戴好兜帽,蹦蹦跳跳来到尤诺身旁,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走吧走吧,带你进城转转。” “就这么走了没问题吗?瑞亚姐不是说让我们别乱跑的吗?”小医师虽然也很想进入这陌生的城市游览一番,但这里可是佣兵聚集之地,也难保会遇上什么意外之事,身边要是没个强力同伴,心中总觉得没有底气。 “这哪算乱跑呀,不进城难道傻站在这晒太阳吗?放心吧放心吧,这地方我常来,跟我走保准没问题!”女孩指了指那火球般的太阳,满不在乎地反驳。 “那要不然叫j先生一起走吧?j先生?你在那吗?”尤诺想了想又回头往战车那喊了两嗓子,却没有听到半点回应。 “哎呀,别喊啦!他可是闲不住的,早就自己溜进城里去啦,走吧走吧!”格洛莉娅不容他再问,抓着他的手臂大步昂首向前,路过那名黑衣男子身旁时还从兜里掏出枚银币扔了过去,“喂,去找人帮本小姐把车擦擦干净,剩下的就归你了。” 黑衣人话也不说,一把抓住了钱币,躬身施礼后便匆匆跑去远处招工了,尤诺只来得瞄了他的背影一眼,就被扯着跌跌撞撞地朝那绿树森森,客流穿梭不停的铁城门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另一场旅途(中) 玛露里城作为沙漠中唯一的人类聚居地,自古以来就非常受商人旅者的青睐。这里曾以出产一种特殊的香料——火麟皮而闻名于世,随着黑暗沼泽的出现,岩城的佣兵们也开始蜂拥而来,把此处当做最靠近怪物巢穴的前哨据点,由此更吸引了无数想要淘金的机会主义者。 格洛莉娅紧紧拉住尤诺的手臂,在人流密集的狭窄过道里钻来躲去,挤了半天才总算离开了主干道,来到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 “呼总算是逃出来了,怎么觉得今天人特别多啊”女孩很没形象地一屁股坐到巷口边那座尖顶帐篷外的石板凳上,长长吐了口气,又拍拍身边那张矮凳,“先坐这休息一下吧,再往里走就是老街铺子,先带去你尝尝这里的美味特产咯!” “这里看起来好像还挺无聊的,真有什么‘美味’特产吗?先说好哦,不好吃的话可别想叫我付钱。”小医师嫌弃地扫了一眼身旁那脏兮兮的石凳,漫不经心朝巷子两侧望了望,高低不同的大帐篷几乎遮去了所有斜射而来的阳光,路边上看不见任何绿树,只有可怜巴巴的几块草地夹在帐篷屋的缝隙之间。 这一路行来看到的都几乎是一个模样的帐篷顶子,只是新旧高矮颜色略有差别而已,实在让他有些审美疲劳,又因为本来颇有期待的绿化植物自进门后开始就急速消失,他心情也跟着骤降,连带着对女孩所说的美食都难以抱什么期待。 “嘿嘿,放心放心!本小姐向你保证,绝对美味,绝对是让你吓一跳的好东西哦”格洛莉娅贼兮兮地偷笑了一会儿,不顾对方狐疑地眼神,又精神抖擞地拉着他继续前行,转过巷尾就到了一条充满着各种混和食物香味的砖石老街。沿街大小商铺全都把帐篷帘子拉得密不透风,除了门口飘着的各色招牌彩旗,几乎分辨不出什么差别。 这里的饭店还真奇怪,关着门叫客人怎么选择呀尤诺对这种做生意的手法完全不能理解,不等他问,女孩就心有灵犀地解释起来:“嘿嘿,这里的老铺子可都是有几百年历史的哦,拉着帘子当然是为了保持神秘感嘛,你看帘子这样一放多像古代的那种部落餐哎,我们还是去那家吧。” 她话还没说完,就急忙忙拉着小医师往右手边一钻,闪进了一家挂着黄绿彩旗的帐篷小铺。尤诺本以为店内会很闷热,没想到掀开布帘子一看,里面竟是清清凉凉一水的草席藤椅,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馨香,大热天地在这坐上一会儿,让人心情都能畅快了几分。 “是您呀,维拉小姐。”店里此时并没有其他客人,穿着白色麻袍的男侍者显然对女孩非常熟悉,热情地招呼一声,就带着他们坐到了里侧餐桌旁。 “今天还是老样子吗?”他瞄了瞄穿着灰斗篷正襟危坐的尤诺,笑着拿出纸笔准备记录点餐。 “今天要招待朋友哦,把那几个最有名的都拿一份出来吧,我朋友是第一次来,让他开开眼界嘛,嘻嘻”格洛莉娅一双眼珠滴溜溜地转,笑得合不拢嘴,让小医师有种入了贼窝的不妙预感。 “好嘞!”侍者急速往单子上写了几笔,立刻闪进侧边的厨房去准备食物,很快就飘来了阵阵烧烤香气。 尤诺抬头轻嗅了嗅,觉得还挺不错,原本怀疑的脸色渐渐放缓,趁着上菜前的空闲时间又跟同伴聊了起来:“这店里你经常来吗?怎么看起来生意并不好啊” “这家已经算是最老字号的美食铺子啦!别看地方不大,一到了晚上啊,你可就别想再挤进来了,倒是价格真有点贵”女土豪摆出一副精打细算的样子,噘着嘴数起了花费,目光中似乎都带着肉疼。 小医师对她这套路早就熟的不行了,紧闭着嘴根本不去接茬,专心等着上菜,没多久就听到一阵小碎步响起,白衣侍者捧着个硕大圆顶盖盘小心放到了餐桌上。 “请慢用。”他轻轻将圆盖一掀,麻利地摆好碗碟就退了下去。 尤诺看看桌上摆着的几样菜式,脸色不禁有点发青:靠近他面前一盘是炸成金黄的沙漠小圆蝎,长长的尾钩都没去掉,也不知道有没有毒素残留;旁边摆着盘颜色花里胡哨,看不出是什么做成的细菜丝凉拌面;再过去是一小锅依旧在翻滚着的,里面泡满了各种细小蠕虫的蛋花汤;还有一盘算是挺正常的水果切片,红通通的果肉上滴了不少籽状物,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剩下最后一大盆子烤肉杂烩,尤诺皱着眉头往盆里瞄了一眼,还能从里面依稀辨认出原材料——蛇、蜥蜴和沙鼠的大体样貌。 他可算是明白为什么要拉着帘子了,坦白说,要让他先看到是用这些东西做的饭菜,那不管说什么也是不会进来的!这些东西真的能吃吗他此刻已经被赶上了架,又不能就这样离开,只能强压着不适感,犹犹豫豫地抽了抽鼻子。 扑鼻而来的陌生香气却让他口中诚实的腺体开始不断分泌唾液,他在车里干坐了一上午也没吃过东西,更觉得肚子里开始咕咕抗议,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闻着还真不错他木着脸盯了半刻,终于在好友挑衅似的取过一只油炸圆蝎后,也不甘示弱地舀了一勺拌面。 这不知名的菜丝嚼起来很有弹性,又带着股凉滋滋的清甜,味道出乎意料地好。有了这个不错的开头,尤诺大着胆子逐一尝试了炸圆蝎、水果盘和烤肉杂烩,虽然口感都说不上很好,但由于这里独特的香料配比,吃着还是别有一番滋味的。只有那锅虫子汤他没有动过一口,不管格洛莉娅怎么劝说,他都当做没听见,让想要戏弄他的女孩大感失望。 吃过这顿颇带惊悚意味的午餐,自觉有了新奇体会的尤诺还是挺满意的,爽快付完20个银后,又被女孩拉着离开美食老街,转过几个巷口回到了拥挤的主干道上。 “哎呀,那不是大个子吗?”格洛莉娅抬眼一扫,居然在不远处沿街商铺的角落里发现了高出人群一头的埃蒙,兴高采烈地带着小医师也挤了过去。 “大个子,你在这买什么呢?”她探头往地上摆放着的小皮袋里瞄了一眼,里面全是粉状或片状的不知名香料,闻着就非常呛鼻,“又是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闻着这么刺鼻,不会是假货吧?” “这位客人,不懂可别乱说”那披着灰斗篷将脸孔遮得严严密密的铺子老板立马不高兴了,深褐色的眼瞳精光一闪,直盯着女孩冷冷反驳道,“我们的香料从来都是质量最好的,你要是不相信,尽管去周围打听。” “真的呀?那我们可要仔细瞧瞧呢!”格洛莉娅眉头一挑,笑眯眯地伸手蘸了点粉末,舌尖轻舔试试味道,小脸瞬间缩成了一团,“呸呸呸,苦死了!” “叫你再乱吃东西”尤诺无奈地摇摇头,递过去一块棉帕让她擦手,转头看看一脸木然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大剑士,正想帮他问问价格,就瞧见远处急急跑来个同样披着灰斗篷的瘦削身影。 “灰鹰大哥,不好了”来者紧张地瞄了几人一眼,凑到老板耳边低声打起报告,“柯尼那小子又去湖边围场偷鱼吃,被人当场抓到了,正嚷着要罚金呢!你这边还有多余的钱吗?” “”片刻无言的压抑时间过后,老板默不作声地收拾起货袋,往背后的藤篓里一放,看也不看客人,带着同伴正要走,埃蒙忽然毫无征兆地说了一句:“买了。” “要多少?”老板立刻回转头,冷静目光中带上了些许希冀。 埃蒙也不答话,伸手从兜里掏出那颗被女匠师拒绝接纳的莎华石,轻轻一抛,老板条件发射地接住,摊开手掌一看却又愣了半天,涩声说道:“客人,这个我可找不开” “喂喂喂,哪有不问价格就买的呀!”格洛莉娅急得直跳脚,她虽然从没吝啬过金钱,但对如此浪费的行径也是深恶痛绝的,“不行不行!老板你说个价呗,多少钱,我们来帮他付!” 尤诺深知她这句“我们”的含义,顺手掏出钱包看了看,再抬头时,埃蒙已经不声不响地走到对方身边了。 “背篓。”他完全没有讲价的意思,伸出手向老板示意,那近两米的高大身躯让对方略有些紧张,迟疑片刻后,还是解下背篓递给了他。 “谢谢”蒙面青年似乎瞬间轻松了许多,他握紧手中的宝石盯着大剑士看了半晌,微微弯腰鞠了一躬,立刻带着同伴飞速向营地内巷跑去。 “喂!你们快给本小姐回来!可恶大个子!你怎么能乱花钱呢!太过分了!”女孩急忙跟上前喊了一声,眼看人家都跑得没影了,又气呼呼地叉着双手朝大剑士炮轰开来,“那石头本来就是要给我的,你怎么可以再给别人呀!本小姐现在生气啦,快给我拿回来!喂!你听到了没啊!” 可任凭她怎么呼喊,埃蒙都似无动于衷,只是在经过她身旁时低头看了一眼,突然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便提着背篓,脚步不停地挤开人群朝营地大门走去了。 “太可恶了!真气死人了”格洛莉娅愤愤不平地摘下工程眼镜,借着镜面的倒影将头发梳理整齐,又随手一扣,拉着尤诺就朝人堆里跑,“不行不行,我要跟瑞亚姐告状去!哼,绝不能轻饶了他!” “好啦好啦,有话好好说,不要生气嘛”小医师和大剑士也不熟,只能干巴巴地劝了一句,长叹着气紧跟她沿着主干道一路向里走,很快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座规模惊人的巨形平顶帐篷,他粗粗估算了一下,最少也能有百米见方。帐篷表面那涂满了深褐色防火漆的旧牛皮布外随处可见形状不一的补丁,尽管也涂了同样的漆料,但新旧差别还是显而易见,看着很有些破败感觉。 女孩紧拉着他刚钻进厚厚的多层粗布门帘,喧闹声和酒杯的碰撞声就立刻扑面迎来了。帐篷内看起来像是间再寻常不过的酒馆,宽窄交错的矮桌旁满满当当挤了各色人物,白衣侍者们穿梭其间,不断地更换着碗盘杯碟,还得应付某些喝多了的酒客的无礼吵闹,真是忙得一团糟。 尽管入目都是裹着长斗篷的商客,格洛莉娅快速环视一圈后还是立刻找到了瑞亚静默的背影——在这喧闹拥挤的酒馆里,能够独自占了一桌而不被挑事教训的,可没有几个。 她二话不说带着尤诺就奔了过去,期间娴熟地避过几个酒鬼不怀好意的咸猪手,板着脸孔坐到了女弓手对面的矮凳上。 “瑞亚姐!”她还是怒气未消,泄愤似的轻拍着桌面,埋怨起那个傻大个来,“我跟你说,埃蒙他也太过分了,又乱花钱!就为了买那么点莫名其妙的香料,居然花了一个宝石哎!宝石哎!哼,早知道上次就直接拿过来了!” “买都买了,现在生气有什么用呀,你就别怪他了”小医师在她旁边坐下,揉了揉被烟酒味熏得快麻木了的鼻子,闷声劝道,“那位老板不是也没说价格吗,也许真的挺贵,j先生见多识广,肯定心里有数的。” “呸呸,他就是个傻瓜蛋!要不是我替他管着钱,早就穷到去要饭了!”女孩气势汹汹地转头瞪住了他,“你可别被他老实巴交的样子给骗了,他可坏着呢!我跟你说,上次他还想骗我吃蛆蚓呢,哼哼,幸好本小姐多留了个心眼!” “呃蛆蚓?”尤诺想到那满身粘液爱吃腐肉的长蠕虫,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他怎么能给你吃这种东西!” “对吧!你看他有多坏,还故意捏成了肉丸来烤,想骗过本小姐?哼,门都没有!” “肉肉丸!?”小医师顿时联想到出发前大剑士给自己吃的烤肉串,脸色霎时间青了一片,又转成纸一样的惨白,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他拿不准那会不会是蛆蚓,但只要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强烈的呕吐欲望让他额上冷汗不停地往外冒。 “喂,你没事吧?你怎么啦?尤诺?尤诺?”格洛莉娅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满腹的郁闷都扫了干净,一把扶住了他急声询问。 小医师紧咬牙关,勉强摇了摇头,右手抚胸泛起白光,借助治疗神力好歹压下了那股翻江倒海般的不适,又大喘了几口气,脸色才渐渐恢复了过来。 “没没事。”他完全不想再去深究到底有没有那个可能,扯了个难看的笑脸,安慰似的拍拍女孩手臂。 格洛莉娅看他这反应忽然明白了过来,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同情地瞄了依旧低气压缠身的伙伴一眼,扁着嘴朝瑞亚转移火力:“你倒是说句话呀,那家伙是不是很可恶!再也不想理他了!” 女弓手始终翘着柔和浅笑沉默至今,她将手中所剩无几的麦酒放下,把遮住大半张脸的兜帽往上抬了抬露出眼睛,瞳中泛着捉弄的神色,故作无奈地附和道:“是呀是呀,真是坏透了我来给你出气,这次任务不带他了,就把他仍在这儿算了吧。” “哼,想偷懒呀?可没那么容易,回去再跟他算账。”女孩立刻改了口,眼珠一转,若无其事地回头朝白衣侍者挥手要酒水。 瑞亚摇着头轻笑了几声,再看看依旧魂不守舍的小医师,暗自叹了口气。既为佣兵,很多时候真是要拿命去拼的,万一境遇不顺,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别说是烤蛆蚓,就算是生的,也得硬着头皮吞下肚去这都是贵族少爷们无法想象的残酷现实。 但她当然不会去责怪对方,身为阿斯克尔的少族长,他本就不用,也不应该去接触这些东西她又伸手端起了酒杯,想着该如何开口让尤诺分散注意力,就隐隐听到门帘外不断传来有节奏的金属敲击声。那声音似乎由远至近,紧跟着入口处的厚布门帘突然被掀开,走进一个又高又胖,满脸都是皲裂纹,光着头却留起山羊胡的中年男子。 他穿着镶了铁护心的灰鳞皮甲,长长的黑斗篷向右斜挂直垂到地上,遮住整个右手臂。他的左腿自膝盖向下都是精铁铸成的尖顶义肢,踩在石板上便发出叮当响声,在这吵吵嚷嚷的酒馆里也一样清晰可闻。 他抿着嘴将门帘一甩,眯起鹰隼般的眼睛往四周扫了一圈,立刻发现了格洛莉娅三人,登时双眼一亮,那张起伏不平的青铜脸颊上如刻印般嵌进了和煦微笑,一步一拐,迫不及待地向他们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2.另一场旅途(下) 瑞亚蹙起了眉头。 这来人她倒是认识,名叫高戈,是老对头鬼翅佣兵团的首领之一,岩城人送了他个绰号叫“毒头”,一指他无声无息间将人置于死地的诡异毒术,也暗喻他心狠手辣的处事手段。 她跟鬼翅的人素来都互相看不顺眼,知道对方这幅脸孔绝不是摆给自己的,左手轻抬又将兜帽扯低了些,侧过身竖起了耳朵,暗中全神戒备。 光头男子踩着打铁般的脚步很快站到了桌旁,大笑了几声,像是仆从似的恭敬朝格洛莉娅施了一礼:“维拉小姐,我一听说营地外来了辆会变形的战车,就知道是您到了!哈哈您怎么没早点来个通信呢,咱们可好久没见着了,我心里真是时时刻刻都在挂念您呀!” 这过分谄媚的姿态让尤诺大感肉麻,他最讨厌这种趋炎附势的家伙,不露痕迹地朝旁边挪远了些,低垂下头尽量减少存在感,以免尴尬。女匠师倒是习以为常,由于卡罗工坊庞大的生意网,她和各大佣兵势力都有过密切接触,多多少少总算是熟人,所以也客客气气寒暄起来:“是你呀,本小姐就是路过罢了,也没什么事,不用大惊小怪啦!” “您说的哪里话,就算再小的事情,只要是放在小姐您身上,那就不能算是小事了呀!”高戈板着脸故作不赞同地用力摇了摇头,亮铮铮的脑袋晃来晃去,逗得女孩哈哈大笑。 他等到女孩笑罢,又一副老实忠厚的样子献起了殷勤:“说起来,您这次的任务我也听说了实在太危险了呀!您就这样前去实在让人放心不下,要是不嫌弃的话,鬼翅这边倒还有三十几个兄弟,都是一流好手,送您进出一趟阿卡迪纳废墟绝对不在话下!不知道您” 他自顾自一嘴流利地揽着生意,女孩听得直愣神,对面的瑞亚却来了脾气,转过头毫不客气地嘲讽了一句:“毒头这任务最早可是我们冰熊接的,难不成你在沙里打滚得太久,记性都埋到土里了吗?”她急促的语调中全是冰冷冷的尖刻,再没有半点方才温柔的样子。 “啊!原来是冰凤小姐”光头男子吃惊地大张着嘴,好似才发现女弓手的存在,但那恶意层叠的双眼里见不到半分讶异,“真是好久不见,鄙人也很想念您呢,瑞纳哦不,或许,该称呼您为,瑞亚特纳领主殿下?” 他凑近了些,哑着嗓音从喉咙里滚出了这个称呼,半眯着的眼睛似乎透着一丝危险信号。但瑞亚根本视若无物,将手里的酒杯往桌上用力一砸,引得不少酒客们都把目光投过来,但在看到那醒目的光头背影后又立刻转了回去。 “您或许是太过忙于政务,忘了些咱们佣兵的规矩,任务评定可不是看谁最先接下的,而是要看谁最先完成的”毒头阴阳怪气地嗤笑了一声,又朝格洛莉娅深深鞠了一躬,“现在的公会任务表里可是由维拉小姐作为队长,按规矩说,她当然有接受或是剔除队员的自由,您说对吗,小姐?” “呃,哈哈”女孩眼见场面气氛不对,干笑了几声打起圆场,“不用啦不用啦,这种小场面,本小姐简直手到擒来,不用麻烦你们啦!” “当然,当然,一切都听您吩咐。”虽然被敷衍地拒绝了,但毒头没有半点不快,含笑点着头应了下来,又从衣兜里掏出一份未拆封的电报,双手递上前,“这封通信是刚从岩城送来的,让我特意转交给您。” 女孩惊讶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眼睛立刻瞪成了铜铃:“不是吧!真的假的!老爸居然升官了!?首席工程师!?哈哈,是哪个混蛋良心发现,终于舍得给咱们家开开后门了呀!” “你们快看,快看!”她此刻欣喜若狂,从凳子上一蹦而起,举着那张电报朝同伴们直显摆。但因为晃得厉害,尤诺仔细瞅了几眼,只依稀分辨出“长老院”、“科学院”、“首席工程师”、“副院长”之类特意加粗了的称号。 “小姐,小姐,请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毒头见她将内部文件展示给他人看,当即脸色微变,装作慌张的样子往前拦了一下,手指敏捷地将电报一折,塞进了女孩的衣兜里。 “老大人潜心研究多年,想必一定有了某个不得了的大突破,实在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他与有荣焉赞叹了一句,女孩更是美滋滋地尾巴都要翘上了天。 瑞亚虽然心中也为好友高兴不已,但此刻她身为名义上的敌国统帅,不便对此表示出自己的看法,只是警告似的瞄了尤诺一眼,让他也不要随意说话,又继续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老对头身上。 格洛莉娅一个人在那激动了半天,回过神来又稍觉尴尬,轻咳一声拍拍衣兜里收好的电报,若无其事地坐回了矮凳上,但脸颊和耳朵旁还留着褪不去的红晕。 几个伙伴默不作声地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有些冷场,毒头非常识时务地扯开了话题:“话说回来,我听说这次佣兵大会老大人也会亲自到场,这事小姐您知道吗?” “好像有这么回事吧真是的,一把年纪了还要特意来看别人打打杀杀,岩城又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女孩显然并不赞同父亲的决定,撅着嘴巴嘟囔了几句。 “我倒是听说,大会举办点未必会在岩城里。” “哎?不在岩城?你从哪儿听说的?”格洛莉娅狐疑地转过头盯住了他。 “当然是团里最新的通告”毒头笑意不减地解释,“雷奥多图灵阁下已经于昨日抵达了岩城,据说长老院对萨莱诺阁下独断专行的做法非常不满,想必这场大会要顺利举行还有不少麻烦事等待解决,或许在规则上都会有稍许改变” 他有意无意朝女弓手瞟了一眼,还想再添油加醋一番,却被女孩不耐烦的抱怨声打断了:“行啦行啦,管他呢,在哪开都无所谓,反正我又不参加” 她对这些政治里的门道没有半点兴趣,掩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刚觉得有点无聊,毒头就领会到了:“说了半天,小姐您一定也累了,那我就不多打扰,预祝您一路顺利,等回来时再为您接风。” 他恭敬地一礼,视线最后一次扫过其他两人,便昂起头,重新踏着叮当乱响的脚步消失在大门外。 “立刻出发!”瑞亚一直紧盯着那光头背影,在他离开视线后又静候了片刻,才起身扔下一枚银币,抓着两位少年的手就往外走。 尤诺赶紧按住了差点飞起的兜帽,格洛莉娅则一边嘀咕着“酒水都没上呢”,一边眼尖地朝刚才那几个敢于向她伸手调戏的酒鬼偷偷扔过去几个袖珍臭弹。 微不可闻的嗡鸣过后,那几人身上忽然飘起了阵阵狐臭般又骚又刺鼻的恶心气味,周围不明真相的客人们差点被熏吐了,气冲冲抓住他们一顿暴揍后,骂骂咧咧地把他们全都踢了出去。早已经跑远了的女孩回头看到那几个鼻青脸肿不断哀嚎的家伙,乐不可支,得意洋洋地朝他们做了个鬼脸。 赶到停车场时已近中午,几人远远看到依旧保持防御状态的战车旁,大剑士埃蒙正独自一人,将地上大大小小堆成塔形的补给品木框逐一装进后车厢内。 瑞亚赶紧上前帮忙,仍在生气中的女匠师视若无睹地发出指令关闭了防御,昂首挺胸,带着脸色又突然变青,正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问个清楚的小医师钻进了车厢里。 一切准备停当后,战车重新上路,向北方疾驰而去。车厢里一片静谧,气氛尴尬:格洛莉娅只顾闷声盯着操控台,埃蒙在若无其事地闭目打坐,瑞亚借着从硬化玻璃窗射来的光线翻看起在营地新买的报纸,尤诺则脸色忽青忽白,看样子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去弄清事实真相。 或许是因为驾驶员的小情绪,塔米里斯号的速度似乎也变得格外惊人,等到夜幕快要降临时,已经可以远远看到笼罩在荒芜群山间的,那片光不可近的恐怖黑雾了。 在靠近沼泽的区域,夜间行路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大多数异兽都是夜行性的,就算你行驶的噪音再轻,也难保不会遇到某只外出散步的怪兽,或者运气再差些,遇到某群 因此,四人小队趁着天还没全黑,寻了个碎石土丘旁的挡风遮蔽处停下来,准备扎营休息。 埃蒙从后备箱取了木柴刚点上篝火,端着那个大合金锅正要准备晚餐,手中忽然一顿,转头看向了身后。尤诺慢慢吞吞地从帐篷边阴影处挪了过来,脸上带着勉强能算是温和的僵硬笑容,他朝大剑士手中的锅里瞟了一眼,看见里面是按比例混好的牛肉蔬菜汤料,默默舒了口气。 “那个,晚上好,j先生”他犹豫着是否要问清楚蛆蚓的事,支吾了半天,埃蒙却是一动不动端着那大锅,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无形中给了他很大的心理压力。 他一方面生怕那是真的,会让自己留下一辈子的阴影;但要是没有这回事,如此贸然问出口反倒得罪了对方,毕竟拿蛆蚓给人吃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关系还远远没有熟到可以随意开玩笑的地步 格洛莉娅刚整理好了帐篷,一掀开布帘就看到这两人在瞪着眼默默对视,不由诧异地问了一声:“喂,你们俩在干嘛呢?” “哦!我我想帮j先生一起准备晚餐!”小医师这下措不及防,为了避免被同伴看出尴尬,慌里慌张找了个蹩脚借口,一把抢过埃蒙手中的大锅,那重量差点拽得他闪了腰。 他涨红了脸,咬牙硬撑着把锅子颤颤巍巍放到了架好的铁台上,立刻将被勒得生疼的双手缩进斗篷,偷偷用了点神力舒缓,才装作若无其事地伸手擦了擦汗,将锅盖一掀,拿着汤勺缓缓调起味来。 这一切全被身旁的两位同伴看在眼里,但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多嘴,一个木头人似的继续去后车厢拿东西准备主食,另一个眨眨眼睛又钻进了驾驶室,开始日常的检测和修护工作,完全不用任何语言交流。 尤诺独自在锅边闷坐了半天,才算是将那点剩余的窘迫感排挤了出去,转着汤勺开始呆呆出神。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沙漠的夜孤寂得可怕,除了风声,听不到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他抬头看着那比任何地方更要显得清晰璀璨的星河,听着那灌满了双耳的尖利啸声,嗅着风中夹杂而来的滚烫土腥味,一时间痴了。 这情景是如此熟悉,他望向远处那黑沉沉的迷雾沼泽,深埋在记忆之海最深处,让他无法躲避的沉重哀伤再次袭来,势如破竹地穿过所有防御,直击到心头。 他记得这样相同的夜,这样相同的风沙,这样相同的无边孤寂,就在那时,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某个部分已经悄然地离去了 “尤诺?尤诺?”两声柔软轻呼将他从杂乱的回忆中唤醒,小医师反射般回头,已经到周围巡视完毕的瑞亚正坐在他身旁一块碎石板上,关切地看着自己。 “夜里风沙很大吧”她浅笑着垂下头,伸手将尤诺被风吹下的兜帽重新戴好,又接过他手中的汤勺,继续搅拌起那已颇显粘稠的蔬菜肉汤。 “嗯”尤诺心不在焉地轻答了一声,忽然觉得脸上湿漉漉,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是淌出了眼泪,赶紧低下头胡乱擦了两下,顺势抱起膝盖,看着那金黄色的篝火默默发呆。 “你也喜欢这首歌?”瑞亚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她依旧盯着那锅汤,深邃的目光却似乎透过时空,看到了某个更遥远的过去。 “歌?”小医师哑着嗓子反问,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刚才听你哼起的,我还记得小时候,母亲经常会唱这首歌给我听”她带着浅笑缓缓滑动汤勺,回忆着过去,细声低语,“但我原本并不喜欢听,因为每次一唱起这首歌,都是父亲远赴西疆的时候,没办法陪在我身边” 轻柔的语调声到此一顿,尤诺突然猜出了她所指的是哪首歌,他没想到自己会在无意中哼起,稍觉尴尬地解释道:“那个只是听一个朋友唱过” 瑞亚对他多此一举的话全无回应,依旧盯着那锅不停翻滚的热汤,蒸气缭绕间,连她被火光涂红的面庞都像是附上了一层白印。 火堆旁又只剩下了风声和噼啪炸响的柴火爆裂声,虽然同伴都在左近,但似乎没有人想来打破这愈加沉重的回忆枷锁。尤诺觉得心中堵得发慌,温暖的营地里火光明亮,却无法将他那深刻的孤独感驱离,尤其是在这样不见生灵的荒漠戈壁中。 他知道瑞亚的心中也有着同样的孤独,但他并不想让这种孤独再衍生出更大的压抑,至少不是在未查明真相之前他拢了拢身上的长斗篷,往火堆旁坐近了些,喘了几口粗气,又转头看了依旧沉默中的瑞亚一眼,像是要安慰她,又像是要缅怀过去一般,轻轻地唱起了那首歌: “风带来远方几声喧哗 旅人啊 请停住步伐 火闪烁眼眸短暂光华 却让琴声就这样悠长留下” 他显然并不太熟悉这首封存在记忆中的歌,唱得磕磕碰碰,时有停顿。断断续续的轻柔歌声回荡在营地,格洛莉娅从车里探出了头,眼中同样透着感伤,埃蒙高大的身躯就立在她身旁,漠然双瞳中闪着晦涩的光,静静凝望着那歌声起源之地。 “心已然寂寞在永夜挣扎 他的身影还如山挺拔 泪渐渐侵蚀 斑驳脸颊 他的思念累积成雪峰倾塌 再见吧,我最亲爱的阿芙狄娜 多想能再次拥抱你归家 但尘烟,尘烟阻断了我的牵挂 凝结成一缕黄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黑暗沼泽(上) 没有人知道这片迷雾之地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八年前那场惊世骇俗的神力大爆炸发生后,它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毫无征兆地占据了整个要塞废墟,并且至今仍在不断向四周扩散。 大爆炸中侥幸存活的士兵们对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语焉不详,更诡异的是,他们全都在几年之内因为各种怪病相继离世了。事情的真相似乎也随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就如同那永远驱不散的黑雾一样,笼罩在所有试图揭开这一谜题的,好奇者的心头。 沙漠的晨间时光转瞬即逝,四人小队经过短暂的修整,继续坐进塔米里斯号战车缓缓朝沼泽方向进发。 从昨晚开始,队伍的情绪就不怎么高,低气压中心自然是低着头沉默至今的小医师尤诺。自打无意中哼起那首歌之后,他就将脸藏进了兜帽里,一个人缩在角落不声不响,似乎是沉浸在某种并不想被人发现,进而让他难堪的景况中。 车厢内气氛沉闷,坐在驾驶台上的格洛莉娅设定好了前进的具体路线,将战车交由傀儡自动操控,才得以放松地伸伸懒腰,把椅子转回来四下扫了一眼。 埃蒙依旧是在雷打不动地闭目养神,瑞亚则摊开了一大张地图,皱着眉头在上面指指点点,思索着最佳的任务方案,看起来早就挣脱出负面情绪的影响了。 就剩下这位还在不高兴啦她耷拉着眼角看看抱腿坐在最远处的小医师,无奈地吁了口气,转眼又笑眯眯往女弓手身边凑了过去,瞪着那张地图小声嘀咕:“瑞亚姐,你还没有决定好该往哪边走吗?咱们可很快就要到达黑雾区了哟。” “不好说啊,没想到黑雾区扩大的速度远比公会给的情报还要惊人,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了。”瑞亚咬着下唇在图上虚虚画了个圆圈,范围差不多覆盖了大半个地图。 “照原定计划的线路不行吗?就算范围扩大了,但只要进到里面不还是一样的嘛。”格洛莉娅不解地眨了眨眼。 “那倒未必”女弓手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我在玛露里的酒屋打听到一些消息,最近有批佣兵小队在我们原定的安全区域发现了不知名的巨兽脚印,照他们所的绘测数据看来,足有塔米里斯战车这么大恐怕那里,已经不再安全了。” “不是吧?真有那么大脚印的怪兽?那身体得有多大呀!”女孩难以置信地伸手比划了一下,无法想象那该是怎样可怕的巨怪。 “的确有。”一旁打坐的埃蒙突然冒出了这么句话,却不多作解释,头也不抬地继续闭目冥思。 “真的呀!这下可不好办了”女孩也皱起了眉,尽管那巨兽的详细信息都尚未明了,但即使仅从体型上去考虑,它的战力也可见一斑了。 “所以我们只能尽量避开已知的危险区,至于未知区域,恐怕真要靠点运气才行了。”瑞亚说罢又抿着嘴沉思了片刻,终于下了决定,提起铅笔在地图上画出一条歪歪扭扭的黑线,避过所有打了红x的小圈。 格洛莉娅盯着那条线路半天都没眨眼,完全无误地记下后立刻跳到了驾驶台,双手飞快地在大小按钮间来回跃动,重新设定起新的操作程序。 瑞亚合上地图收进斗篷内,转头瞄了瞄仍在角落里沉默着的小医师,觉得多少有点头疼,马上就要进入沼泽了,老是情绪这么低落可不是个办法,她想了想还是起身坐到了尤诺身边。 “昨晚睡得还好吗?”她像是没察觉到对方低落的情绪,语调自然地寒暄了一句。 “不用担心,瑞亚姐,我没事的”斗篷里传来小医师闷闷的回答,他抬起头看向女弓手,金色的眼瞳里没见到半点失落,只有肃穆的精光在闪动。 瑞亚眉梢微抬,心里有些诧异,她还以为对方是因昨晚的一番哀伤回忆而难以自拔,现在看来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没事就好。”她欣慰地勾了勾嘴角,柔声叮嘱着,“再往里去就是黑雾区了,你以前从没来过,可能会有较强的虚弱和压抑感,不过我相信你很快就会适应的。” “其实我,我”尤诺吞吞吐吐地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犹豫再三还是没说出口,又把头埋了下去。 瑞亚见他不愿再说,也不想让他难堪,便不再追问,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走到驾驶台旁跟女匠师小声交谈起来。 战车行进的速度不快不慢,使得双核能量槽始终能够借助光能转换器的效果保持充盈状态。黑雾区里可没有多少阳光,他们需要尽可能储备足够多的能源,以防危急之时用于加速脱离战斗,因此,等小队到达黑雾区边缘时,已经快到正午时分了。 “模拟形态!”格洛莉娅拍着转椅的扶手大声发出了指令,从战车底部立刻伸出了六条机械尖腿,代替履带向前急速爬行,履带条则整个收缩藏进了挡板内,从远处看去就仿佛真正的巨蝎怪兽在出洞觅食一般。据佣兵们常年观察得到的结论,这样的仿生外形能够大量降低对怪兽的吸引力,因为它们似乎对同属怪物类的东西很少有攻击性。 在战车进入到那恐怖黑雾的一刹间,尤诺就觉得身上仿佛被一股莫名巨力按压住了,神力的正常运转受到了反向阻力,连呼吸都有片刻的停顿。但他确实很快就适应了这股力量,除了稍有些无力感外,一切恢复如常。他想要摆脱这点残余的负面效应,赶紧起身活动活动四肢,走到驾驶台后方朝外望去。 为了避免被某些趋光性的怪兽发觉,战车并没有开灯,视野内一片晦暗,就像是眼睛被蒙上了一层粗纱,看到的一切全都变得模模糊糊,若隐若现了。 “感觉怎么样?”瑞亚听到他的脚步声,转过头关切地问了一句。 “放心吧,没什么问题。”小医师回给她一个淡淡微笑,“就像是军事训练时的负重跑一样,只不过少挂了个背包罢了。” “哼哼,别得意太早哦,可没这么简单呢!”格洛莉娅一边留意着驾驶台上不断发光的按钮,一边不客气地教训起同伴,“你大概也知道啦,在沼泽里施法难度可是会增加的哦,不过根据本小姐在这里多年以来的研究经验呢,这些黑雾还有某种弱化思维能力的负面效果哦,要是待久了说不定脑子都会坏掉,嘻嘻哎哟!” “你才来过几次,就敢自称多年了?”女弓手没好气地给了她一个爆栗,“少去听那些乱七八糟的街头传言,那才会让你脑子坏掉。” “开个玩笑嘛,这么凶”女孩委屈地揉揉脑袋嘟囔了一句,又专注地看起面前标示出路线图的屏幕来。 “这附近早就被公会扫荡过多次了,应该不会出现有威胁性的怪兽,距离最近的安全据点还有将近30公里路,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儿,要是顺利的话,我们会在傍晚前抵达那里。”瑞亚又恢复了警惕姿态,抱着双手盯住窗外灰蒙蒙的天地,头也不回地对尤诺提议。 “好。”小医师顺从地转身靠到角落里,默默酝酿了半天,却怎么都没有睡意,只能抬头望着侧面玻璃窗外阴森森地黑雾出神。在来之前,他还对这黑暗之地怀着不少恐惧,但在实际接触后,倒反而没了害怕的心思,只剩下一个无人可以回答的困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他心中一直有个小秘密,从昨晚开始他就在犹豫着是否要向同伴们坦言——在八年前,因为某个意外的原因,他就曾来过这里。那时这附近全是炮火轰鸣的战场,但如今,除了偶尔能在沙石堆旁看到几块傀儡兵的碎片,已经几乎找不到任何战斗痕迹了。 时间真的是消磨一切的利器,往日的刻痕如今已被抹平,只是心上的伤口不知何时才能痊愈呢他神情黯然,再次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不断回放起记忆中的细节,也许在这次任务中,它们还能派上些许用处。 然而他的思考并未能持续多久,随着格洛莉娅急促的一声轻呼“笑脸豹”,战车突然停了下来,他赶紧爬起身,三两步跑到驾驶台。前方视野内出现了三对绿油油的眼睛,就隐在远处乱石堆积的小山丘上,一动不动盯着这里,似乎在疑惑眼前这个金属大块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尤诺在他屈指可数的几次冒险过程中曾经遇到过笑脸豹,这种披着黑黄色斑点毛皮的怪物形状几乎与普通花豹没有区别,只是那张占据了几乎半个脸的血红大嘴永远上翘,保持着诡异笑容。讽刺的是,尽管豹子在生物链上占据了统治地位,但在这黑暗沼泽里,它们只不过是看门狗般的炮灰角色罢了。 那三只笑脸豹眼睛眨也不眨盯了战车半晌,忽然分出一只调转了头,飞快朝远处奔去,似乎是想要报信。 “跟上。”瑞亚平静地对驾驶员发出了指令,这种战斗力低微的小炮灰几乎引不起她多少兴趣,只是笑脸豹向来习惯集群行动,又善于隐藏偷袭,要是放着不管,这一路上可就不得安生了,也难保不会引来其他怪物的注意。 格洛莉娅立刻发动战车全速向前,紧跟住那只回巢求援的怪物,另两只笑脸豹则保持距离跟在车后,颇有点咬住了不松口的意思。沙石地周围渐渐出现了更多的绿眼睛,乱哄哄发出几声尖利怪笑后,也围着战车一同奔跑起来,却始终没有一个敢上前发起试探攻击。 战车前方很快出现了一座大约五六米高的岩丘,坡上密密麻麻挤满了笑脸豹,或站或坐怕有不下上百只,想来这里便是怪物的巢穴了。远远看到战车驶来,无数双绿眼睛全都转了过来,尖瘦毛脸上那毫无二致的猩红笑容看得尤诺一阵头皮发麻,忍不住向后倒退了一步,却马上被瑞亚一把抓住了手臂。 “停车。”女弓手轻轻拍了拍驾驶台,转头对小医师严肃地发出了指令,“待在车里。” 她瞄了一眼已经起身站到车门旁的大剑士,推开车顶天窗刚把头探了出去,四周虎视眈眈地怪物们便如同嗅到味道的苍蝇般猛冲了过来,嘈杂的嬉笑怪叫声不绝于耳。 “你左我右!”她大声喊了一句,也不管埃蒙有无回应,翻身跳出了天窗,将折叠弓从腰间取下,轻轻一弹便转成了红纹辉映的魔导长弓:索达。 她伸手拉动弓弦,暗运神力,一支支冰箭仿佛长了眼睛似的,稳稳扎入那些急速奔跑中的笑脸虎的脑袋上,从无遗漏。另一侧的大剑士则拄着巨剑如铸像般立在车门外,半阖着眼,静静等着那群扑火飞蛾自动送上门来。 车外的战斗其实毫无危险性,但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兽群还是让尤诺暗暗为同伴们捏了把汗。他将手攥得紧紧,瞪大了眼睛不停往各个方向探视,不时在眼前闪过的黑光提示着他,又有一只怪物被成功消灭了。 相比之下,格洛莉娅就显得近乎懒散了。她翘着脚靠在转椅上,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按钮上轻点,操纵着车灯两侧探出的小型自动机枪,发出断断续续的噼啪射击声。万一打中了哪只,她就会立刻吹起口哨,得意洋洋地回头朝同伴显摆一番。 这场战斗的过程堪称乏味。虽然笑脸豹数量众多,但它们脆弱的防御在两位a级佣兵强者面前几近于无,聊以慰藉的尖牙利爪却又无法命中目标,最后只能在凄厉的笑声中灰飞烟灭,重归于无尽黑雾。 在所有可见的怪物全被消灭之后,瑞亚又凝神听了一会儿,确认再没有那刺耳的怪笑声,才将长弓一收藏进了武装腰带里。她正想重新钻回车内,忽然眼前一个身影跃过,大剑士不知为何连招呼也没打就向前方的岩丘飞奔而去了。 “埃蒙!你要去哪?”她大声疾呼了一句,点脚跳下车顶正想往前追赶,又听见车门被人推了开来,格洛莉娅探出头朝她笑嘻嘻地喊道:“没事没事,大个子肯定是去打扫巢穴啦!每次有这种活他都跑得最快了!” 这都是跟你学的吧瑞亚无奈地斜了翘着小鼻子的女孩一眼,再次警惕地扫视过四周,也大步朝岩丘跑去。 “哎哎,等等我呀!”女孩急忙忙拽着一脸茫然的小医师蹿下了车,兴高采烈地跟着往前跑,瑞亚不得不放缓脚步等他们跟上,以防附近有任何隐藏着的怪兽突然袭击。 三人很快转过了岩丘,迎面就看到个足有三人多高的巨大洞穴,洞口扔着几块惨白的骸骨,已经被风化,破碎得一塌糊涂了。 “怎么这么臭啊,不会有死尸在里面吧”从幽深洞穴逃出的风里带着淡淡腐尸般的恶臭,格洛莉娅赶紧捂住了鼻子闷闷地抱怨了一句,又抬手轻拍工程眼镜,那护罩内侧瞬间发出了两束明亮白光,如同双剑一般直透洞中。 “别急跟紧我。”瑞亚一把拉住了正要蹦跳着进洞的女孩的手,转头朝小医师低声嘱咐一句,从斗篷里掏出个便携式小荧石灯举在身前,谨慎地缓步走进洞中。 干燥岩洞里空空荡荡,四周灰黑的岩壁上随处可见利爪挥舞划过的痕迹,但除此之外似乎什么也没有,也找不到一具预想中的尸体。弯曲延伸的洞穴让光照不到尽头,几人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循着恶臭传来的方向转过了几个拐角,就看到大剑士纹丝不动立在一根凸起的巨石柱前方。 “大个子!有什么收获了吗?快给我瞧瞧!”格洛莉娅立刻忘掉了身周愈加浓重的臭气,双眼放光地凑了上去,绕着他左右看了两圈,发现什么都没有,疑惑地抬起头眨了眨眼。埃蒙却仿佛毫无所觉似的始终盯着岩柱顶上,女孩也随之看了过去,在工程眼镜发出的灯光照射下,隐隐能看见那里躺着个巨大怪兽,鼓起的肚皮一张一缩,像是正在沉睡中。 “那是什么东西”尤诺小心翼翼地走到埃蒙侧边,踮着脚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但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怪兽那黑色毛皮覆盖的大肚子。 “未知怪兽,我还奇怪为什么笑脸豹都待在巢穴外面,看来就是因为它了”瑞亚又将索达弓抽了出来,皱着眉头往身后瞄了一眼,却根本没有再朝那怪物投去半点目光,“不要打扰它,我们的时间并不宽裕,必须尽快赶到安全据点。” 她话音刚落,那岩柱上的大怪兽也不知是否因为听到了她的声音,突然翻了个身,众人立刻凝神以待他进一步的举动,没想到他却突然放了个霹雳般的响屁。那声尖锐爆音刚响起,大伙儿还都没反应过来,但等到滚滚黄烟般的气体奔涌而下,便再难让人保持肃穆表情了。空气中的恶臭味顿时增长了数倍,熏得格洛莉娅赶紧捏住了鼻子,头也不回地往外冲,女弓手屏着呼吸拉住面色发白的尤诺紧随其后,只有埃蒙依旧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就如同没有嗅觉一般。 女孩如冲刺般飞奔出了山洞,扶着岩壁大喘了几口气,才觉得被呛得热辣辣的鼻子算是重新活了过来。她回头瞅瞅另外两位面色难看的同伴,这才发觉大剑士并未跟上,急忙走到洞口往里探了探,又连喊了几声“大个子”,总算在一片蒙蒙黑暗中看到了那个高大身影。 “怎么这么慢哎呀,你身上也好臭啊!你别过来!别过来啊!”女孩迎上前几步正想埋怨,忽然从埃蒙身上闻到了一股异常刺鼻的,和刚才那阵恶臭别无二致的气味,立刻捏着鼻子逃得老远,警惕地瞪着眼睛朝他上下检视。 大剑士孤独地走到洞口,瑞亚和尤诺顿时也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异味,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两步。他面无表情地扫视过同伴们僵硬的脸庞,依旧沉默着伸出右手摊开来,掌心上正放着株拇指大小的灰白色圆顶蘑菇,上面长了许多蓝紫色的星形斑点,隐隐闪着幽光。 “臭臭菇!?你从哪找到的?哈哈,这下可发财了呀!”一见到那颜色奇怪的小蘑菇,原本避之唯恐不及的女孩瞬间蹦了过来,捏着鼻子看得双眼放光。这看着很像小巧装饰品的蘑菇是“异草”中的一种,因为某种原因受到神力洗礼而产生了变异,它和变种类动物一样非常罕见,当然也同样价值惊人。 “岩柱上。”埃蒙呆板地说出三个字便将手往前一送,格洛莉娅反射性地避开几步,皱着眉头纠结了片刻,忽然眼珠一转朝小医师喊道:“尤诺尤诺,你那手提箱里还有没有空的药剂密封瓶啊?就放在那里边吧,肯定没问题的!” 小医师正用衣袖掩着鼻子,被那突然变得浓郁的臭味熏得呼吸不畅,一听这话立刻转身朝战车跑去。虽然他从不带多余的空瓶,但为了不让鼻子再受苦,就算要浪费一瓶珍贵的药水也是在所不惜的。 等他取来药瓶将那恶臭之源收纳好,大伙儿都觉得心头一阵轻松,对风中残存的臭味也不以为意了。女孩眼见大功告成,立马凑上前从他手里取过了药瓶,一边大步朝战车走去,一边眯着眼睛颠来倒去地仔细查看,笑得像只慵懒的小狐狸。 等到众人回到车旁正要重新启程,格洛莉娅又扯住了埃蒙,抽着鼻尖在他身边闻了几下,双手叉腰嫌弃道:“还是这么臭,不许进来!早就跟你说了要戴手套才能去拣东西的,怎么每次都不长记性啊?哼,自己去车背吹风吧!” 其余两位同伴面色尴尬,也不知该不该上前劝说,大剑士倒是完全无所谓,脚尖一点跳到了后背车厢上,靠着长长的蝎尾又闭目打坐起来。 战车随即开动,六根利爪长脚有节奏地打着拍子,仿佛一种悠远的古老声调。埃蒙在这不断晃动中微微睁开了眼,缓缓伸手放在鼻下闻了闻,略一思索便从衣兜掏出个小皮袋,里面赫然就是在沙漠营地中和那位蒙面老板买的香料。 他伸手往里面轻轻一蘸,吸了点粉末搓搓手,那股残留的恶臭味竟然就这样神奇地消失无影了。他轻轻拍去手上的粉尘,依旧面无表情地将那袋香料小心收好,又转头看看四周,确认安全之后才重新闭上了双眼,听着这阵阵鼓点般的脚步急速踏向远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4.黑暗沼泽(下) 黑暗沼泽(下) 在果断解决掉笑脸豹巢穴后,一行四人继续出发,沿着预定好的路线驶向安全据点。 由于在白天,怪物们大多处于休息状态,一开始除了偶尔会遇到几个不长眼的冒失鬼,倒也还算顺利。但随着昏暗的日头渐渐西斜,四周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怪物身影,塔米里斯号不得不放缓行动脚步,尽量减少尖爪发出的碰撞声,以免吸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战车走走停停,有时还必须借助砂石堆的掩护隐藏身形,总算成功避过了所有不期而遇的意外,但冒险小队却在即将到达安全据点时,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薄暮将尽,瑞亚正隐在一块半人多高的风化石灰岩后,举起微光望远镜监视着前方动向。这是一片平坦的砂石地,在愈加黯淡的光线照射下,只能模糊看到更远处浓雾翻滚中偶尔显露的大块黑石砖墙——那是原阿卡迪那要塞外设的岗哨据点,也是他们今晚原本可以入住的避难之所。 她半蹲着身藏在阴影里,将望远镜握得死死,面色非常凝重。从岗哨方向忽然传来几声低沉的仿佛号角般的啸声,她立刻调整视角循着声音望去,在被放大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只形状像是超巨型壁虎一样的怪物,光是显露出的庞大三角形头部就怕不下四五米长,上面还长了许多狰狞的黑色尖刺,煞气逼人。 攀岩兽她咬了咬下唇,凝视着那巨兽一次次徒劳地发出吼声冲散身周的黑雾,却又在下一刻被烟雾重新掩埋,心中浮起一丝蹊跷的感觉。 按常理说,这种对于阳光有疯狂执着的怪兽只会选择到高海拔的山岭地区筑巢,以便在本就昏暗的沼泽内获取最充沛的光线照射。但这里可是平原地带,四周连大一些的山坡都少见,它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是从哪儿迁移过来的? 她紧盯住哨塔上那块浓雾翻滚的怪兽出没之地,又沉默着等了片刻,直到号角般的呼声渐渐平息,才收好望远镜掩起斗篷,转身朝后方小步疾奔而去。 她沿着矮丘像个幽灵一样在岩石间滑过,几乎没有发出什么脚步声,飞快绕过石灰岩体,又钻过一条天然形成的乱石缝隙,终于在凹地旁看到了塔米里斯号泛着金属光泽的身影。 “怎么样?怎么样?”一直守在车门旁焦急等待的格洛莉娅将手中的狙击枪往车内一扔,急急跑上前拉住她连声问道。 女弓手沉默地摇了摇头,毫不松懈地往四周瞄了一眼,便攥住她的手几步闪进车门。车内黑乎乎一片,只有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在看着她,她将车门带好又拉上厚布帘,才从斗篷里掏出那个小荧石灯放在地上,车厢内总算亮了起来。 “怎么还不走啊这帮家伙也太不要脸了吧!”女孩气呼呼地将脚边的狙击枪踢了出去,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抱在胸前恨得牙痒,“是哪个白痴把攀岩兽引到这儿来的?要是让本小姐知道了,非得要他好看!” “小点声”瑞亚轻轻捂住了她的嘴,紧挨着她坐了下来,朝埃蒙递去一个征询的眼神,想要知道他是否有与此事相关的情报。 大剑士盘腿坐得笔挺,正用块厚油皮擦着他的宝贝斩马剑,他和女弓手对视了一眼,缓缓摇了摇头,又专注起手中的日常维护工作。 瑞亚知道他常年都在沼泽周围出没,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远超旁人,要是连他都一无所知或许真是起不幸的意外了,她想到此前在笑脸豹巢穴遇到的那只无名怪兽,心中暗暗猜测这群攀岩兽会不会也是被更强大的怪物驱逐出了他们原本的栖息地,只能暂时在此停留。 “现在可怎么办啊,肚子都饿了要不咱们先吃饭吧,吃完了再想办法嘛!”女孩苦着脸揉了揉肚子,天大地大肚皮最大,要是伺候不好它老人家,那就真的什么事都办不成了呐! “又不能生火,就只有吃干粮了,要吗?”瑞亚责怪地瞥了她一眼,随手从身侧皮袋里取了块硬得像石头的军用干粮递过去。 “不要”格洛莉娅可咬不动这种压制成小砖块的粗糙食品,扁了扁嘴也没再多抱怨,叹着气将身体缩成了一团。 “瑞亚姐,其实我觉得这里也挺安全的,咱们只要躲在车内不出去,再盖上挡板,应该就不会被怪兽发现了吧?”尤诺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不了解黑暗沼泽的可怕之处。”女弓手压着嗓子,用深邃的眼神注视着他,“每到了晚上,才是这里的真正面目被展现出来的时候,夜行的怪兽大军都会同时苏醒,来回扫荡整片沼泽,而一旦其中某只发现了你绝对不能在空旷地带过夜,这是无数佣兵用鲜血得来的宝贵教训。” 小医师被她异常郑重的回答驳得哑口无言,垂下头想了片刻,忽然似乎灵光一闪,急促地小声问道:“不能在空旷地带,那是不是说,只要有个封闭的空间就可以了?” “这只是最基本的前提。”瑞亚隐隐猜到了他想说什么,诧异地扬起了眉角。 “我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处密道,应该,离得不远了,要不,咱们先过去看看?”小医师起先还有点犹豫,说到最后却仿佛松了口气,神情都变得活泛了起来。 “密道?”同伴们的注意力瞬间都被这两个字吸引了,连埃蒙都停下了擦拭巨剑,把头转了过来。 “在什么地方?”瑞亚没有多问缘由,立刻摊开地图,举起荧光灯照在上方,伸手点出了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 “让我想想”小医师盯着地图眉头紧皱,努力回想着所有关于那个隐秘之地的细节:断裂的峡谷、远处的哨塔、以及那条不知流向何处的地下水道他很快拿定了注意,伸手在图上用力一戳,看那位置就在离此地偏东北方向大约一指宽的距离。 “你确定那里安全?”瑞亚箭一般的目光牢牢盯住那个点,头也不抬地急促追问了一句,脑中飞速寻找起相关情报。 对于那场灾难,尤诺心中依旧横亘着过不去的坎,见他们都没再追问,不由松了口气,颇有把握地应道:“那里很安全,密道就藏在那片岩层裂口深处的峡谷里,应该不会有怪兽会注意到的,况且当时我们出来之后入口就垮塌了,所以是绝不可能轻易暴露的。” “我们?”天性爱打听的格洛莉娅很快抓住了要点。 “要是大家觉得可行,还是先过去看看吧”小医师不想透露那位同伴的信息,故意避而不答,女孩正要追问,却被急着想要找到安全区的瑞亚强行拉到了驾驶台。 “抓紧时间!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必须趁最后一点阳光消失前抵达那里。”她板着脸拍拍驾驶员的小脑袋,双眼一刻不停地扫视过前方昏暗到几乎看不见光芒的恐怖浓雾,依据经验判断着那里是否隐藏了某只蠢蠢欲动的怪兽。 女孩也知道此刻不是闲聊抱怨的时候,立刻全速开动战车,六条钢爪像是上满了发条一样向东北方疾驰,也不管是否会引起怪兽们的注意,因为剩下的时间已经不足以让他们过多考虑这些了。 卷着烟尘的急促噪声果然还是吸引来了不少怪物的注意,路上不断出现速度较快的中小型怪兽紧追在车后,甚至有几枚脓液般的浑浊能量弹飞射而来,击打在战车表面的合金板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形势似乎越发紧张,但格洛莉娅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推开能量杠杆,进一步加大传输,战车后尾处顿时喷出道道气浪,瞬间加速了一倍,将那些紧追不舍的怪物越拉越远,很快脱离了脓弹的攻击范围,暂时得以安全。 行驶了大约十分钟后,战车前方突兀地出现了尤诺所说的那条岩层裂口,格洛莉娅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收不住战车,六条钢爪齐齐使劲,最后险险地扒在了裂口边缘。 瑞亚在看到巨大峡谷的一瞬间就推开了天窗,不等战车停稳便往前方用力抛出了两个系着荧石的音鸣爆弹,洁白微光驱散了黑雾的包围,顺着裂口急速下坠,最后落地时发出了两下清脆的炸响。 “两百米左右,你们先下去。”她估算着爆弹下落的时间,低声向同伴提醒了一句,又从斗篷内摸出几个闪光弹,纵身跳出了战车。 “小心一点!”女驾驶员头也不回地娇喊了一声,熟练地操控着巨蝎战车依靠利爪和双钳的抓附力,顺着岩壁迅速爬下,目标正是裂口底部那两块隐隐可见的白荧石。 瑞亚独自站在裂口边缘,看着前方影影绰绰不知有多少怪兽的身影向她卷来,却毫无惧色。她凌厉的双眼中神光闪烁,估算着跑至最近的那批怪兽即将进入攻击范围,立刻拉开保险,使尽全力将手里的几枚闪光弹向前飞抛出去。 小型太阳般的光团在几秒后炸裂开来,犹如一片光明结界将范围内的黑雾横扫而空,追击而来的怪兽们措不及防下被这夺目光芒闪瞎了双眼,一时间呼号嘶吼声震天而起。前方的兽群因为目不能视而踌躇不前,但后方紧随而来者却又收不住脚,在一阵混乱的横冲直撞过后,竟有不少代表死亡的黑光从挤压成一团的兽群中散逸了出来。 瑞亚早在扔出闪光弹后就挥手甩出一条细细的冰桥,沿桥身飞速滑下,重新回到了战车旁。她站定后便散去了神力,从地上捡起那两颗荧石小心藏好,抬头又望了望上空已经看不见丝毫光线的黑雾,才跳上天窗游鱼般钻进了车内。 “快走,附近的怪兽都会被这阵光芒吸引过来,必须尽快找到密道入口!”她急促地下达了指令,一把将小医师拉到驾驶台旁,又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开灯吧。” 巨蝎战车的水晶眼中发出了两束蓝色光线,尤诺使劲瞪圆了双眼,跟着光线的左右晃动,努力去辨识任何让他能感觉熟悉的东西。然而或许是因为这浓密黑雾中的光线实在算不上明亮,又或许是因为他太过紧张地缘故,战车在这怪石嶙峋的峡谷中绕了一个来回,他依然没能找到那似乎就在咫尺之遥的密道。 随着从上空传来的各种嘶吼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清晰,他的脑海里却是越来越混沌,恐惧感裹挟着压力不断上升,心脏更是蹦得快要跳出来了。 “不可能啊,应该就在这里,我记得就在这里啊”他祈祷般紧紧交握着双手,颤抖的双唇不停喃喃自语,汗水顺着发青地脸颊一滴滴掉下,他却根本顾不上去擦。 “不要着急,你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显眼的标志,或是特殊地形。”瑞亚虽然心中也焦急万分,但还是沉着地引导他细细挖掘回忆中的要点。 “地形对了,那里面有条地下水道,不知是从哪流出来的,会不会在这附近有个泉眼?”尤诺差点忘了提这个重要信息,用力拍了拍额头,满含期待地问了一句。 “据我所知,这附近没有关于发现水源的相关记录”女弓手皱着眉头想了片刻却一无所获,有些气闷地推开天窗,向外张望了几眼。她感受着夜风中传来的腥臭气息,隐隐听到那峡谷岩壁上不断传来的悉索碎石声,默默取下折叠弓握在手中,神光一闪,冰箭向上斜飞,扎进了一只攀爬在岩壁上的巨猿般的怪兽体内,那倒霉的家伙顿时伴着哀嚎声一脚踏空摔了下来。 “它们又追上来了!”她又迎着来袭的兽群射了几箭,飞快低下头叮嘱,“实在不行,只能回到外围先找个岩洞避一避!” “开什么玩笑啊,本小姐还没吃晚饭呢,才不要这么狼狈地躲进脏兮兮的山洞里去!”格洛莉娅正饿着肚子,听到这话更是怒气冲冲,发泄似的操纵战车朝侧边岩壁猛挥了几下巨钳,砸得那片风化表层轰然塌落,竟露出个半人高的空洞,女弓手立刻嗅到了从里面冲出的含有大量水汽的冰凉味道,心中一喜。 “就在这里!”她当即跃出战车闪进洞内,往前方扔出荧石探路,微光辉映下,只能大概看出里面是个天然的溶洞,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会在这里留了个出口。 “哈哈,我果然是最厉害的!闪开闪开,本小姐要继续开工啦!”随手一击便找到了洞口的女孩自信心爆棚,连连吆喝了几声,卖力地操作巨钳将洞口挖开,迫不及待地开着战车钻了进去。 为了不泄露行踪,瑞亚又迎着追击的兽群跑去,朝远处峡谷上方再次扔出闪光弹暂时遮蔽住怪兽的视线,这才几个小跳钻回了洞内。“快封住入口!”她试探着朝足有六七米高的洞顶岩壁上射了几箭,但只撞下两三块叶片大小的碎石,这经年积累的坚固岩层显然不是像外面的风化石那么容易破坏的。 碎大石这种粗活当然是要交给大个子埃蒙来做了,格洛莉娅自顾自地将战车往里开了一小段,因为路面太过凹凸不平又换回了履带模式,她将车灯晃来晃去不停扫过四周,留意着是否有奇怪的动静。 大剑士立在入口处默然朝上看了几眼,忽然抽出斩马剑一个大跳跃身而起,巨剑上红光隐隐,如同切豆腐般将顶上不知经历了多少年才形成的石笋柱全都削了个干净。 大块大块的碎石如雨般落下,将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瑞亚还不放心地用神力冰晶封住了所有缝隙,又紧贴石壁听着洞外杂乱的尖啸声渐渐远去,才算是松了口气。她转身跟上早已背剑离去不问结果的埃蒙,掏出荧石灯高高举起,细细打探这片意外寻得的栖身之所。 湿漉漉的溶洞看起来没有丝毫特异之处,钟乳石上不断滴下的水珠在地面聚成一个个坑坑洼洼的小水池,在幽光照射下闪着颤悠悠的波纹,四周除了水滴声,寂静如死。但她并未就此放松警惕,左手仍紧握着长弓,在格洛莉娅一声急过一声的催促中,提着灯缓步回到战车旁。 “好啦好啦,我们先开饭吧,有什么事啊等吃过了饭再说!”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的女孩一边朝她招呼着,一边点起了早已堆放好的篝火,熊熊的金光立刻推开黑暗,将温暖带回了这处不知荒废多久的地底洞穴。 一听到格洛莉娅嚷着要吃饭,埃蒙当然不用多说,非常自觉地转到了后车厢准备起今天的晚餐,女孩也蹦蹦跳跳地跟着跑去帮忙,还自说自话地边走边点起了餐来,也不管到底有没有食材。小医师则显得有些懊恼,垂头丧气地坐到火堆旁,抿着嘴不出声,还在为刚才没能顺利找到入口而自责。 瑞亚收好长弓,将小荧石灯搁在地上,一扫方才的严厉,浅笑着坐到他身旁宽慰起来:“已经这么多年了,就算是黑石筑成的要塞哨塔都被磨损了不少,又何况是这种风化峡谷呢?” “我应该再考虑清楚一点的幸好莉娅歪打正着地发现了洞口,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尤诺苦笑着叹了口气,刚才惊心动魄的危机局面让他心有余悸,到现在手心的汗水还没消掉呢。 “喂喂!什么叫歪打正着啊!本小姐可是精确计算过的好不好!”耳朵很尖的女孩一听有人在背后说自己坏话,立马不乐意了,环抱着双手转过身来,瞪着眼睛大声反驳,“哼哼,说出来你都不懂,这可是要考虑到这个地形,这个气候,还有这个温度和湿度,还有哎?今天要吃香果熏肉蛋炒饭吗?太好了!呐呐,大个子,再给我多加个蛋呗!好不好?” 她有板有眼地掰着手指刚说到一半,又被埃蒙手里的食物吸引了过去,恬着脸不停缠着对方要额外加量,早就把刚才那点事抛到了云外,火堆旁的二人只能无奈地相视一笑。 这一打岔倒是让小医师的心情好了不少,伸手捡了根木柴将火堆又整了整,那蓬勃而起的炽热火焰晃得他脸上红彤彤,心里也跟着热了起来。 “不要有太大压力,只要尽力去做就行了”瑞亚再次轻拍着他的肩膀柔声鼓励,顺手提起灯,掩着斗篷往溶洞深处走去,她必须趁这点时间在周围仔细巡视一遍,以防出现任何意外。 尤诺怔怔看着她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非常羡慕:瑞亚姐总是这样镇定自若,勇敢坚强,似乎没有什么她不能解决的问题,没有什么她不敢面对的事物或许,这就是名为成熟的那样东西吧 他望着那抹瘦削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远处拐角,火光跳动的金色双瞳中闪过了某种方才定下的决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5.密道疑云 密道疑云 战车旁的篝火烧得炽热。 终于得以重获安全的四人小队不紧不慢地吃光了一铁盆“埃蒙家”特制蛋炒饭,一大锅必不可少的什锦蔬菜汤,又做了几碗奶汁云片酸酪乳,配上尤诺带来花都特产——红果干,作为饭后甜品再适合不过了。 大剑士从兜里掏出个粗短的小木匣,拨开封口往酪乳上洒了几下,一小撮混杂了草叶的碎末飘进碗里,空气中顿时泛起了异样的清香。他收好木匣,端着碗往格洛莉娅身旁一放,女孩不客气地拿了起来,舀了一勺刚放进嘴里,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 “太好吃了!酸酪乳果然还是要这样搭配才最完美!”她脸上扬着朦胧的幸福感,忍不住又挖了一大口,才转头向同伴们诚挚推荐,“你们也来试试看吧,可好吃了!” “我觉得原味就挺好的,还是算了吧”已经有了心理阴影的小医师对大剑士身上那些不知名的食材调味料敬而远之,完全不愿再尝试了。 瑞亚则对甜食根本没有喜好可言,摇了摇头将酸酪乳几口喝完,将碗一放又摊开了那张地图,皱着眉头继续思考着下一步行动的方向。 这处隐秘的地下溶洞目前看来还算是安全的,至少在她来回巡视过的范围内并未发现有任何可疑的怪物痕迹。靠里面的洞穴深处就能找到冷冽甘甜的地下水,水旁长有带着荧光的苔藓和菌类,能最低限度的照明,她甚至还从那浅浅水道里发现了几尾不知名的白色小鱼,至少从生存舒适度上看,这里堪称是个完美的避难所了。 唯一让她疑惑的地方,就是这洞穴本身所透露出的信息:除了洞口处略显狭小,越往里走,洞顶就越向上延伸,很快就超出了荧光灯的可见范围,除此之外她还在各处拐角发现了人工挖凿的痕迹,似乎是要故意拓宽这个本已非常巨大的洞穴。 这里到底是因什么目的而建造的呢?又是在何时荒废的?她在所有整理出的要塞记录文件里都没有发现有关这溶洞的只言片语,尤诺作为一个极少出门的治疗师,又如何能得知这隐秘之所的存在? 这些疑问像驱不散的北地秃鹫般盘旋在她脑海中,令她不由自主地朝小医师看了一眼,但她依旧没有开口询问,凡是涉及隐私一类的东西,除非对方自愿坦言,否则她是绝不会多嘴探听的。 尤诺自然感觉到了投射在身上的目光,他此时心中已有了决定,不再犹豫,小口将甜点喝完后,把碗轻轻往前推开,斟酌了一番才用低沉的语调解释起来:“因为某种意外的原因,我在八年前来过这里,就在那场灾变发生之前那是还在战争期间,我和随同前来的朋友也被卷入了战斗无法离开当时年纪小不懂事,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只觉得很刺激,现在想起来” 他垂下眼皮叹了口气,伸手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我记得那正好是西国军队发动总攻的时候,所有人都赶赴前线阵地了,我们却被关在会议室里不能出去,我当时很生气,他似乎也不想这样浪费时间待在城堡里,就带我找到了那条密道,沿着密道我们才一路来到溶洞” “你是说,这溶洞有条通道直达要塞?”瑞亚将地图猛地一合,语气急促地打断了他,面上异样惊喜。 “对,就在洞穴最深处,我没提过密道的事吗?”尤诺回想起此前说过的话,发现真的没提及这一重要情报,顿觉实在粗心,涩然地擦了擦鼻头。 “我想先去确认一下,要是可以走密道进入要塞,可就省掉许多麻烦事了。”瑞亚心中急切,草草塞好地图站起了身,目光扫过同伴们被火光映红的脸庞,似在征询意见。 “那不如就大伙儿一起去吧,正好消消食嘛,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好东西呢!”格洛莉娅两三口解决掉甜点,随手拍拍屁股站起身,把碗往埃蒙手里一塞,不由分说地蹿进了战车,“快进来,别浪费时间咯!” 紧跟着一阵低鸣声响起,履带条也开始转动,尤诺帮着埃蒙收拾好餐具也钻进了车厢,瑞亚等到他们都坐下安顿,才挥手放出一小团寒冰将火焰扑灭,无声跃起,闪进车内。 巨蝎战车重新开动,沿着水洼地往洞穴深处驶去,履带模式最适合这种高低不平的地形,车身只是偶尔起伏摇晃一下,总体来说还算是平稳。大伙都在驾驶台旁围坐,神态轻松地看着偶尔出现在视野内的荧光苔藓,无所事事中又开始聊起刚才的话题。 “这么说,你们不是出于偶然才发现那条密道的?”瑞亚就靠在门侧,微微向前倾着身子,心存疑惑。 “我根本没来过要塞,怎么可能会知道呢,不过,他好像好像是清楚有这回事的”尤诺表情严肃,微蹙着眉,直到今天,他还在为好友能够知晓这密道的来由而费解。 “方便透露他的来历吗?”瑞亚依然猜不出那位“好友”究竟是何身份,犹豫片刻,忍不住追问。 “抱歉,瑞亚姐,我不方便再说更多有关他的事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他非常可靠,也是一位非常忠诚的好伙伴。”小医师摇了摇头,恳切地为好友作出了承诺。 没能得到想要的回答,瑞亚遗憾地叹了口气,也静默下来。车厢内又是死沉沉地没有活力,为了扰动这片尴尬气氛,格洛莉娅故意娇笑了一声调侃道:“八年前你才只有八岁哟,这样都敢上战场啊!?那还是你厉害些,连本小姐都要甘拜下风喽!” “有什么厉害的,不过是偷偷摸摸跟来的罢了”尤诺苦笑着又摇了摇头,“要不是当时战事正紧张,哥哥他早就” 他忽然一顿,嘴唇微颤着一张一合,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像是被瞬间夺取了发声的能力。他原以为自己终于下定了决心,能够去坦然面对那段回忆,但事实证明,这经年积累下的伤痛,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以去克服。 我不能再逃避下去了,振作起来,尤诺!再勇敢一点他在心中不断呐喊着,想要凭此获取足够的力量来支撑下去,然而当他深深吸了口气,呢喃般终于吐出“送我回去”几个字后,又仿佛被重压似的垂下了头,一如方才呆滞静坐的模样。 车厢内再没有人说话,这让人难堪的低气压中,只有埃蒙始终面色如常,或许应该说,他根本没有多余的表情可以替换了。 所幸这幽暗广阔的地下溶洞倒并不算深,没开多久,前方就出现了一整面凹凸不平的钟乳石墙将路彻底封死了,看来这里就是洞穴的尽头处。 大伙鱼贯下了车,虽然心情有些低落,小医师还是努力打起精神,借着车灯和荧光灯的照耀,仔细审视着这片貌似熟悉却又实则陌生的秘境。 这里已和洞口的环境有了很大不同,地上大片平整的石砖显然是人工铺设的,拿灯凑近了看,还能发现不少被机械压过的焦黑痕迹。石墙两侧摆了许多腐朽不堪的木箱木架,还有几堆破破烂烂的黑粗布,一门心思想要寻宝的格洛莉娅兴冲冲钻了进去,刚翻了几下,就被烂木架子垮塌后散出浓重霉变味道给熏了回来。 “呸呸,都是些长了毛锈的铁疙瘩,连个像样的东西都没有,哼!”她拧着眉嫌弃地哼唧着,看看沾了满手的黑灰,急忙跑到侧边水道旁洗起了手,又被那冰一样的温度激得哎呀直叫。 “这里早就荒废很久了,也不知道是谁建造的”尤诺走上前往烂木堆里打量了几眼,指着破布堆旁的一片空地说道,“当初那边还有架测试型的莱特林飞行器,所以我猜这溶洞,或许是个隐蔽的飞行器实验基地。” “莱特林飞行器”瑞亚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她当然知道这种最新服役的小型飞行机械,仿佛鸟一样的双翅和剑形身躯使得这种飞行器具备了极好的空中灵活打击能力,如今已成为联邦空军最主要的发展方向。 但为什么要在这黑暗溶洞里设置实验基地?任何现存的飞行器试验场,不管是测试还是装配维修都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物力,这偏僻隐秘的洞穴根本难以满足要求,或许,这里更可能是军方暗中预备的逃生通道吧她想到飞行器的数量,心中自有猜测,却没有多说,又催促起小医师继续寻找那条密道。 “这我可记得很清楚,就在那边的水道后面。”尤诺招呼着大伙跟上,贴着水道边的岩壁摸索了一会儿,就在一条不起眼的缝隙中找到了那个机关按钮。他心中一喜,迫不及待地按动机关,随着低沉粗涩的摩擦声响起,面前的光滑岩壁突然凹了进去向侧边移开,露出大约一米高的圆形洞口。 瑞亚举起荧石灯朝里面照了照,密道内铺着整齐的灰砖,看不到明显的破坏迹象,顶上还嵌了不少荧石,微光下能看到无数因突然通风而飞舞浮动的灰尘。 “太好了!”她激动地攥紧了拳头,面庞上都闪过一丝红晕。有了这条密道,进入要塞就再无障碍可言,更重要的是,万一在要塞中遇到了任何不可抵挡的危险,他们还能借助密道快速脱身,真让她心中的隐忧扫去了一大半。 “你可真是我们的幸运星呀!”她难以自禁地伸手揉了揉小医师的脑袋,毫不顾此举会引得对方多少惊讶。 “喂喂,本小姐也是出过力的!要不是我,他才找不到入口呢!”洗完了手的女孩急着跳回来邀功,瑞亚看她鼓着腮帮不服气的样子,被逗得笑出了声。 “好好,谁都知道你最厉害我们就在那岩壁下扎营吧,明早天一亮就出发。”前行的障碍已被打通,心神放松下她也难得调笑了一句,顺手摸到缝隙里按动机关将密道口重新关上,走向战车准备起帐篷和扎营的工具。 大伙分工合作,很快又筑起火堆,钉好了厚油布帐篷,围坐着闲谈几句分配好守夜安排,便各自钻进暖暖的睡袋里休息了。 潮湿的洞穴中总有股驱不散的阴冷,即使已经入梦,也似乎摆脱不了它的纠缠。 尤诺睡得并不安稳。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又看到了过去,似乎又回到了那场灾变,但这次,所有视野中的身影全都像被涂抹后的彩画一般,模糊不清,飘忽不定,似乎有某种力量在阻止他获得记忆。 他心中惶急,锲而不舍地追着那些飞舞幻影奔跑,丝毫不知疲倦,但在一瞬间,那些身影又毫无预兆地全部消失了。紧跟着,他便听到背后传来了阴阳怪气的低沉笑声,悚然回头,一团黑乎乎的阴影猛然向他扑来,将他从梦境中驱逐了出去。 “啊”他从梦魇中惊醒,下意识地想要轻呼,却立刻被人捂住了嘴,一把拖了过去。 瑞亚紧捂着他的嘴将他拉至身边,又回头盯住帐篷口上几乎不可见的那条细缝,严肃神情中竟带了丝难以置信的讶异。 小医师被她吓了一跳,摆着手臂支吾了两声才反应过来,他尴尬地拍拍对方手臂示意松开,屏息往四周一瞧。帐篷内外都是黑乎乎一片,大伙全围在这被布帘严密遮盖住的入口,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无法出声询问,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也凑到布帘缝里朝外看去,在荧光苔藓的微弱照射下,依稀可以瞧见不远处水道旁竟出现了很多矮小黑影,沿着水畔一字排开往前缓步行进,看似拥挤,却几乎没听到有什么声音传来。 由于光线太过微弱,他根本无法分辨那些黑影到底是什么,只能猜测也许是某些未知的地下怪兽,它们的体型和地面的同类们倒是相差甚远,最矮的那个看上去竟连他膝盖都不到。 兽群保持着静默前行,营帐中也是寂静无声,直到最后一只怪物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转过拐角,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只觉额上又冒了圈冷汗。 “那些是什么东西?”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凑在瑞亚耳边小心询问。 “和上面那些怪物没什么不同,只不过体型缩小了或许是,怪物幼崽。”瑞亚梦呓般说完又沉默了,依旧半蹲着身盯住帐篷外那些微光覆盖的区域,谨防还有下一批小黑影突然出现。 “幼崽!?怪物幼崽!?它们,它们难道不是混乱神力的产物吗?”尤诺可从未听过有关怪物幼崽的说法,傻傻地念叨着,求证般往另外两个同伴瞄去。 “从没听说过呢居然会有这种幼崽真是,真是惊人的大发现呀!”格洛莉娅兴奋地跳了起来,在帐篷里来回踱着小步,双眼直放金光,“本小姐要是能抓到一只回去,肯定会发大财的!不行不行,这么好的机会绝不能放过了,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哎哟!” 瑞亚反手甩出颗小冰粒砸到她脑门上,头也不回地斥道:“别整天胡思乱想,在搞清楚它们的威胁性之前,绝不许你胡来!” “哼,这么凶,小心嫁不出去”女孩小声嘀咕了一句,又凑到埃蒙身边讨好起来,“呐,大个子,这个艰巨任务就交给你了哦,没问题吧?” 大剑士自始至终闭着眼一动不动,听到这句疑问才掀开点眼皮,静静和女孩对视了几秒,却无动于衷,什么也没说又合上双眼,继续他万年不变的冥想。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哦!”女孩喜滋滋地原地转了个圈,又暗暗朝女弓手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可是,那些,那些怪兽幼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刚才那排队前进的样子也未免太过诡异了吧?”尤诺心中的疑惑愈加浓重,甚至浮起一种荒诞感觉,因为有那么一瞬,他竟觉得那些怪物是有智慧的。 “溶洞这么大,肯定有别的出入口,看起来,它们倒更像是这里的常客总之,我们必须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行了。”瑞亚终于确定周围再没有任何动静,将布帘交接处又压紧了些,才回过头扫了大伙一眼,神情依旧紧绷着,没有半点笑容。 怪兽中居然会产生幼崽,即使经验丰富如她,之前也从没遇到过这突如其来的猜想搅得她心神片刻不得安宁,或许公会上层早已收到了什么风吹草动,才特意发布任务来确认一番?她无从得知这点,但此事的严重性已不言而喻——如果怪物真的可以繁衍后代,那它们的数目将会呈几何式增长,再过几年只怕 “再休息一会儿吧,天亮了我们就离开。”她已不敢再推测下去,略带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挨着入口处坐到埃蒙对面,仿佛两位门神,一左一右守住了这个小小帐篷。 少年们彼此对视一眼,没有再说话,各自怀着心事重新缩进了被窝里,辗转尝试着再次入眠。 帐篷里还是一片静谧,但这疑云笼罩的夜,已注定再难恢复之前所拥有的恬然安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6.要塞废墟 翌日清晨,空气里湿冷尤重。 深藏地底的溶洞没有丝毫阳光,瑞亚依靠佣兵精准的生物钟成功摆脱琐碎梦境的纠缠。她扫视身侧,大剑士已不见身影,从帐篷外间歇传来的锅碗碰撞声证明了他的去向。对于这位相处多日却依旧没说上几句话的同伴,瑞亚心中其实非常满意,不但力量强大,忠实可靠,而且还会一手顶尖的厨艺——除了为人木讷些,简直无可挑剔。 少年们还缩在暖袋里打着小呼噜,今天的任务艰辛,她没想扰人清梦,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掀开厚布帘走向水道边。黯淡微光下,依旧可以看到昨晚无数黑影穿行而过的小脚印,她盯着那片模糊印痕好半天,才半蹲下默默洗漱起来。 随着战车旁传来的饭香越来越浓,两个小懒虫终于被勾出了帐篷。早餐之际,诱人的食物几乎都快让人忘却昨晚的那场“偶遇”。格洛莉娅慢慢吞吞却绝不含糊地吃光了手上那个9寸宽的煎蛋瘦肉夹心饼,尤诺从盛饮料的密封银壶里倒了杯鲜果汁,慢条斯理地品味着。 瑞亚早就吃完了煎饼,正捧着果汁轻抿着,趁这点时间说起了行动安排:“战车开不进密道,只能先留在这儿,吃完饭就抓紧时间收拾东西。今天只是初步勘测,晚上回来这里扎营,要塞内的状况未明,为安全起见,午饭只能吃干粮”,她侧头斜了已经撅起小嘴的格洛莉娅一眼,表情平淡,未有丝毫妥协。 “另外,关于疑似怪兽幼崽的事”她忽然停顿住,转了转杯沿似在斟酌,女孩就忍不住插起嘴来了:“放心放心,这事交给大个子就行啦,哪里要本小姐亲自上阵,哼哼!来来,大个子,再多喝点多吃点吧,肚子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哦!” 她翘着鼻子刚说完大话,又殷勤地给身旁的大剑士加起饭菜,一副衷心为你好的表情,埃蒙则来者不拒张口就吃,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让另一边的小医师看得真想摇头不止。 不过凭借多年餐桌礼仪的熏陶,他还是成功绷住了脸,正色向女弓手提议:“瑞亚姐,我对要塞各处通路都还记得,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吩咐就是。” “我知道了。”瑞亚察觉到他正在渐渐克服心中的恐惧感,欣慰地点了点头,再瞄瞄那边无可救药的捣蛋鬼,叹着气将水杯放回托盘,起身收拾行李。 她需要带的工具并不多,除了必不可少的望远镜、便携灯和地图,她还拿了几颗闪光弹和音爆弹,这些工程制品在遇到特定怪物时往往能发挥奇效。 一路上的干粮和饮水都是交给埃蒙负责,尤诺只是整理好了自己的小药箱,又带了把左轮手枪系在腰间以防万一。格洛莉娅踱着步子想来想去,钻进车里叮叮当当翻了半天,出来时换了身灰扑扑的迷彩军服,配上那支高过她头顶的重型狙击枪,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感觉了。 一切准备妥当,巨蝎战车又被转成了铁块般的防御形态,他们再次打开密道入口,由瑞亚领头一个紧随着一个,小心翼翼地向前行进。 椭圆隧道里到处积着浅浅的灰,人一走动就飘散入沉闷的空气中,稍不留神就得呛上几口。借着头顶荧石发出的光芒,大伙行走的脚印清晰可见,由此倒可得知这里完全没有怪兽出没,也让众人放松了不少。队伍几乎悄无声息地前行,越过矮坡,沿着曲折的石梯向上攀爬,又转了几个狭窄拐角,却愕然发现前方通路已全被碎石砖块给堵死了。 “真奇怪,怎么会在这里垮塌的”尤诺上前轻轻敲了敲那不知有多厚的碎石壁障,回头向大伙征询,“试试看能不能从边上开个口子?”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重型杀器——大剑士埃蒙,在几双铮亮眼珠的凝视中,他从油布背囊底下抽出巨剑,木然盯着那参差凸起的石壁,试探着劈出。红光闪过,石壁裂开的窄缝中一片黑色,瑞亚拿灯上前一照,竟发现内侧岩层全是坚不可摧的黑石所筑。 “已经到要塞了?”她立刻猜出了原因,向尤诺投去求证眼神,这种以坚固著称于世的超级岩石,大概只有在作为国之门户的阿卡迪那要塞才会如此不惜工本地被使用。 “前面就是出口,再往上走一段旋梯就到要塞的地下储藏室了。”尤诺借着荧光也往里瞄了瞄,轻轻点了点头。 “里面都是黑石哎就算放炸药都没多少用呐,难道要我们一点一点磨掉吗”格洛莉娅一张小脸鼓成了包子,下意识地往兜里摸了摸,才记起这趟出来可没带炸弹。 她这下无计可施,只能回头求助于埃蒙,却发现对方正仰着头不断向后倒退,直退到拐角处,才向前冲了几步一个纵身,大剑在头顶岩层来回划了几下,就摧枯拉朽般破开了个黑洞洞的大口。 “哈哈,真有你的,大个子!原来上面是空的呀,害本小姐瞎担心了半天!”女孩飞快钻到孔洞下方,拍拍额上的工程镜,两束白光射入洞中,照亮一片弧形岩顶。 “我先上去看看。”瑞亚在洞下造出条冰梯,率先钻了进去,两位少年也随之跟上,埃蒙瞄了瞄那面碎石墙,又朝身后看了一眼,才不慌不忙地在冰梯上一点脚,轻松飞入洞中。 密道上部的岩洞看起来几乎成个圆形,石壁平滑,高度大概三米不到,横宽也不过一米开外,并排站了两人都嫌挤。大伙借着工程镜的光芒左右探了一眼,深邃洞穴里黑的见不到半点反光,倒比最下方的溶洞还要阴森冷寂,更隐隐有股散不开的腥味。 要塞地下怎么会有这种细长洞穴?瑞亚想着尤诺方才的回答,对此刻处境有些疑惑,她皱着眉头举起荧光灯,又朝身旁细细一看,竟发现那灰黑色岩壁上遍布一圈圈极浅的螺纹痕迹,顿时面色一紧。 “这莫非是滚地龙钻出的通道?”她对那传闻中的地底之王只是耳闻,从未亲眼见过,只能看向了经验更为丰富的埃蒙,在对方默然点头后,立刻抽出长弓紧绷身体,全神戒备。 “滚地龙!?不是吧,运气这么好,不不,这么差”格洛莉娅惊喜地一声轻呼,但看到女弓手黑沉沉的脸色后又立马改了口,低下头小声嘟囔,“又没说错嘛,滚地龙可没几个人亲眼见过呢!” 尤诺对他们所说的什么“滚地龙”完全没有概念,听得茫然。 瑞亚沉吟着打量队伍前后,心里有些没底,看看埃蒙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想到队伍里两个战斗力不足的少年,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没事。”大剑士似乎看出了她的犹疑,神色漠然地说道,完全没将那还未谋面的怪物放在眼里。他伸手擦过岩壁闻了闻残存的腥味,便似确认了什么,转身站到尤诺面前伸手示意。 “j先生,您这是?”小医师看着那只平放到胸前的大手不知所措,他可到现在还没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好在聪明的女匠师帮他解了围。 “啊,我知道了!大个子一定是想要那个臭臭菇吧!嗯嗯要是用这个来对付滚地龙的话,或许会有效”女孩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不过话说回来,滚地龙它有鼻子吗?”她瞪着眼睛朝大剑士询问,对方却根本没搭理,还是动也不动直盯着尤诺。 小医师赶紧打开药箱拿出那被厚布层层包裹着的药剂瓶。因为臭菇的腐败味道实在是让人无法忍受,他特意加装了个密封皮袋,为了避免瓶子破碎还紧紧裹了层纱布,想要打开的话真得费点功夫。 他正打算找到活口解开纱布,埃蒙却一把拿了过去,又抬头嗅了嗅微风中的味道,单手抽剑往洞顶上辟出个裂口,话也不说就一个轻纵钻了进去。 “快跟上。”瑞亚往两个愣着发呆的少年头上各敲了一下,收好长弓,一手提着一个把他们也送了上去。 再往上一层也是别无二致的狭小洞穴,看来这要塞地下已被那传说中的怪物们当成了安居之所,这么多年了,恐怕早就将这里挖空,只是不知道那些怪物如今到底藏身何处。 带着这种忐忑情绪,大伙儿都不敢出声,小心谨慎跟着埃蒙一路向前。他不时会停下闻闻气味,有时还要前后折转一番,只要找对了感觉,便挥剑斩开去往上层或是下层的通道,丝毫不拖泥带水。也不知是不是那还没被取出的臭菇起了作用,他们虽然时常可以隐隐听到忽远忽近的,如轨车压过般的隆隆震颤声,但这一路往上爬,竟真没遇到那怪物哪怕一面,说起来也是幸运得叫人难以置信。 队伍就这样走走停停却毫无惊险,早就没了起初的战战兢兢,到后来都快麻木了,只知道机械地随着大剑士的脚步走,格洛莉娅甚至不断打起了哈欠,一副无聊至极的样子。幸好这地下回廊般的迷宫并不算太深,随着埃蒙挥出最后一剑劈开岩顶,淡淡昏光立刻照进洞中,让大伙儿精神都为之一振。 “快上去快上去!”女孩一个箭步蹿上大个子的肩膀,使劲拍了拍那双都没沾上灰尘的小手,回头看看来时的通道又嘀咕起来,“可算是出来啦,本小姐再也不要进山洞了,会闷死的!” 她这声抱怨倒是得到同伴们的不少共鸣,大伙儿也都转得头昏,见到尽头真是长舒了口气,赶紧相互扶持着钻出了裂口。 洞外依旧是灰蒙蒙一片,到处铺满了碎石残砖,透着抹不去的荒凉破败,偶尔有几根长短不一的立柱倔强地撑在瓦砾之间,仿佛孤独的守望者。远处依稀可以看见那几乎完好的雄伟城墙,绵延在视野内划出个半圆,看来他们真的已经顺利到达要塞内部了。 “阿卡迪那”瑞亚环顾四周,双眸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幼时父亲因为战争爆发必须常年驻守在此,却从未曾带她来过,让她心里始终对这要塞充满了渴望与厌恶的双重矛盾。而现在她终于站到了这里,只可惜,父亲却已经不在了 这股强烈的失落感让她微微失神了数秒,又马上在近乎苛刻的自律习惯下收了回来,她拉紧两位少年的手,带着他们藏到侧边一处倒塌的断墙后,小心查探起四周情况。 这里可真安静——似乎连风吹过的声音都听不见,她针尖般细锐的视线扫过瓦砾间所有阴暗处,天地间笼罩着死气沉沉,只有他们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还在传递生机。 “我们还是分头行动吧,我要和大个子先去重新绘测这里的地图做个对比”格洛莉娅早就关掉了工程眼镜的灯光,又从兜里取出个小巧的合金绘测板,朝女弓手举了举示意。 “好,你们小心,我和尤诺看看附近有什么线索。”由于暂时并未发现任何有威胁性的存在,她同意了格洛莉娅的提议,目送两位同伴从墙后离去,又望着四周的残破废墟低声感慨,“没想到才过了八年,当初的无敌要塞就变成这幅样子你见过那场灾变吗?真有如此可怕的破坏力?”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灾变”小医师皱着眉头回忆过去,面有疑惑,“我当时正好赶到飞艇平台外围,就看到前面涌出一片金光,不是那种普通的神光,更像是拥有实体那样不断变化膨胀,然后我竟然发现” 他再次丧失了说下去的勇气,停顿几秒后才勉强继续说道:“等我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处离要塞很远的沙漠了,后来才听人说,整个要塞变成了被黑暗迷雾笼罩的禁区。” “既然如此,先去飞艇平台那里看看吧。”瑞亚总觉得这地方透着股诡异,不愿再耽搁时间,带着尤诺在断墙间穿行,依照地图上标示的方向往飞艇平台旧址走去。然而他们还没走多远,前方的路就被由黑石碎片垒成的巨墙阻断了,黑墙两端都连接着嶙峋的高崖山壁,仿佛一面不规则的晶片嵌在石中。 “这,这是指挥部高塔吧?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尤诺看得张口结舌,他怎会忘记这座当时还完好无损的宏伟黑石堡垒,他和那位朋友正是被关在这坚硬更胜钢铁的城堡里,无奈下才想方设法寻到了密道,没想到再次前来,这里竟已损毁殆尽了。 瑞亚仰头粗粗估算着巨墙的高度,怕也不下百米,她倒是可以凭借身法加上冰层的辅助翻过,但要是再加上尤诺恐怕只能搭起长长冰桥了,但在这状况未知的要塞废墟中大范围使用神力,不单会因黑暗沼泽对神力的抑制产生巨大浪费,也实在有些冒险。 “看看有没有路可以绕过去。”她瞄了一眼还处在震惊中的小医师,拉着他刚要走,却听到远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快看快看,瑞亚姐,你快看!”格洛莉娅跌跌撞撞奔了过来,笑得眉飞色舞,双手拢在胸前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她一路急促地尖声喊着,完全忘了还身处于怪兽巢穴的中心,吓得瑞亚赶紧迎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死丫头,不要命了!”她眼中几乎冒出了火光,狠狠在女孩脑门上砸了个爆栗,又瞪了一眼紧随而来却袖手旁观的大剑士,满是责备意味。 “嘿嘿,给你看个好东西!”女孩却半点没生气,献宝似的把合住的手掌摊了开来,掌心上有个看着非常软绵绵的小黑球。 瑞亚被她这嬉皮笑脸毫不知错的样子气得够呛,一把将那黑球抓了过来,拿在手里捏了捏,赫然发觉那东西竟是活的,还会扭动身体抗拒她的手掌。 “居然会活动!?难道这也是怪物的一种吗?”尤诺也好奇地凑了过来,不敢靠得太近,站在一步之外盯着软球上下打量。 “黑暗沼泽中的任何活物,都跟那些怪兽脱不开关系”女弓手冷眼看着手中挣扎得愈加厉害的黑球,运用神力将它冰封了起来,刚收进袋中,忽然觉得远处影影绰绰无数黑点在动。她立刻警惕地抬头看去,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了数不尽的黑色软球,密密麻麻围成一片,向着黑石巨墙缓缓逼近过来。 “往后退!”她急促喊出警报,护着两位少年倒退几步贴到墙边,才抽出长弓试探着向前射了一箭。 凌厉冰箭如串线般将一排黑球全都击穿化作黑光,摧枯拉朽毫无阻滞,但那光却并不像之前所射杀的怪物一样飞速离去,而是徘徊在左右渐渐凝实,竟重新变作了一个个黑球,加入浩浩荡荡的大军中。 “啧”眼见那黑球居然无法杀灭,她就瞬间换了手段,不惜耗费大量神力在前方筑成一道弧形冰墙,又朝拔剑竖立的埃蒙低声喊了句,“去看看有没有其他通路。” 大剑士沉默着定立片刻,似在犹豫,但最后还是接受指令,脚尖一点疾速离开了。黑球大军也沉默着向前涌,渐渐在冰墙外越堆越高,逼得瑞亚不得不跟着加筑,到最后竟变成了半个圆球将三人包在里面。由于黑暗沼泽对神力的天然压制,整面冰墙都在不断融化,数不清的黑球怪物铺满冰面表层,在那融出的冰水里来回翻滚挤压,冰罩上很快现出大小不一的网格状压力纹,情势火速陷入危急状态! 格洛莉娅这下可完全没了雀跃的心情,抓着面色同样紧张到发白的小医师不放,瞪着那满天满地的黑球,嘴里还在不断嘀咕:“什么怪东西嘛,早知道就不捡了,干嘛追着人家不放” 追着不放瑞亚听到这声埋怨脑中灵光一闪,将袋内那被冰封的黑球掏出,又操控神力在头顶开了个小洞,将它身周寒冰化去后猛地一甩手扔了出去。 不到拳头大小的黑球怪物在几人聚焦的视线中飞快落进它的同类族群,没过了几秒,潮水般的怪物大军竟慢慢悠悠爬下了冰墙,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远处依旧朦朦胧胧的迷雾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7.过去的记忆 一片让人惊讶的寂静中,瑞亚又坚持着将冰墙撑了片刻,在确认安全后才散去神力,冰墙随之消失,只余下空气中残留着的隐隐寒意。 “哎呀,原来它们是来救同伴的,感觉很团结呢”格洛莉娅没心没肺地凑上前,拿手遮着额头拼命朝远处张望,似乎还想要再寻到哪个不小心留下的黑软球。 “给我乖乖站后面去。”瑞亚一把将这捣蛋鬼扯到了身后,她方才消耗了不少神力,抓紧时间靠着黑石墙壁开始冥想,平复神力波动。 尤诺仍对那些怪异黑球抱有强烈的好奇心,跟女孩打听起来:“你是从哪儿抓到的?这东西没手没脚,可不像是会自己跑出来活动的样子” “就在那边的碎石堆下面,我还以为是个毛线团呢,结果刚捡起来它居然动了一下,吓了我一跳,嘻嘻”格洛莉娅想到那小东西在手上颤颤抖抖的样子,捂着嘴不住偷笑。 “你什么时候能改掉乱捡东西的坏习惯啊。”尤诺无力地叹了口气,就算那小黑球看上去再怎么无害,这里可是传说中怪兽们的老巢,不管遇到什么总该留个心眼吧她这样随手一捡,可不就招来一场大乱子吗? “才没有!我可是问过大个子的哦,他都没反对哎你看,他已经回来啦,你要是不信就去问咯!”女孩双手叉腰义正言辞地反驳,余光瞄到归来的大剑士,立刻蹦跳着迎了上去,“大个子,你快告诉他,我可没乱捡东西,对吧?” 她极力仰起脖子想要获得赞同,但埃蒙却不回答,只和岩壁边打坐着的女弓手对望了一眼,轻轻点头,便揽过女孩放到肩上,又向后方大步急奔而去。瑞亚也即刻跃身而起,拉着尤诺紧紧跟上,大伙儿沿着山壁向西跑了几分钟,便瞧见前方斑驳的石灰岩壁上竟有个约莫六七米高的巨大洞口。 洞穴里卷起的阴风阵阵向外涌,小医师掩着兜帽避开风口,左右张望了几秒,往西南方向指了指:“那边再过去些就是用作练兵的胜利广场,不过,当年我来时没见到有这么大的洞啊” “这里不像是开凿出来的。”瑞亚凑近了些才发现洞口处的岩壁异常圆润光滑,没有寻常可见的挖掘痕迹,她伸手在上面蹭了蹭,手感滑腻中发涩,就如被高温烧制过的晶体表面一般。 “刚钻出个山洞又来了一个这倒霉任务可真要命!”格洛莉娅满心不悦地从埃蒙肩头跳了下来,打开探灯往洞里一照。洞穴看着开口挺大,却似乎并不深,在强烈亮光照射下,透过那无处不在的迷雾,已经能隐隐看到尽头处那片焦黑的平整石灰岩。 “呐,大个子,不如你先进去检查一下吧!”她眼珠一转就抓起了壮丁,转身朝埃蒙招招手,笑得像个热情的主人在招呼来客就座。 “别急,你们在这洞口先避一避,等我去周围”瑞亚习惯性地四处扫了几眼,忽然瞳孔微缩,话也顾不上说完,就一个轻跃跳到不远处那座断墙支撑的矮楼废墟前。 眼前的残存遗址看起来和要塞内其余垮塌建筑别无二致,蛛网盘结,断墙相连,正朝洞口处立着个早已倾斜的方正石台,台上雕的黑石像也已破得厉害,看不出本来样貌。但瑞亚所注视的并非这些,她眼神几乎凝成一线,只盯着石台下方插着的,那把积灰蒙尘看不出颜色的旧剑柄,脑子里无数杂念乱成一团,再也看不见听不见其他。 “瑞亚姐瑞亚姐?”尤诺见她突然触电般定在了原地,诧异地轻轻喊了两声,得不到回应更觉反常,他想到方才那些神出鬼没的黑球,紧张兮兮地跑去扯住了她的手臂想往回拉。谁知女弓手条件反射地翻手用力一抓,那未受控制的力道大得吓人,让他不由低声呼痛。 “喂喂,你们搞什么呀!”格洛莉娅见状急着跑了过来,刚想要将他们分开,瑞亚就主动抽回了手。 “抱歉”瑞亚回过身,眉宇间还残留着震惊之色,似乎神思不属。 “没关系没关系,是我有些心急,太失礼了。”尤诺面色尴尬地直搓手。 “你们也真是够了吧话说回来,这里到底怎么啦?”女孩嫌弃地斜了他们一眼,转头看看那破旧石台,没发现有什么奇异之处,还是疑惑不解。但瑞亚却没有回答,又默然盯了那剑柄片刻,终于弯腰半蹲下来,将它缓缓抽出了地面。 大伙儿的视线都随着她的动作向上抬,那剑柄下竟只剩一小段残缺的剑身,莹莹发着微光,看起来就如同水晶铸造而成,通体透亮,纯净无暇,让人更为惋惜它的折断。 “哇,这是什么做的啊?真漂亮。”女孩好奇地凑到她手臂边上仔细瞄了瞄,在那似乎纤尘不染的水晶表面上,她的倒影清晰可见。 “这是我族代代相传的圣物——寒冰之剑艾萨林格。”瑞亚呢喃着向她解释,目光始终逡巡在断剑上,“它是族长的身份象征” 族长的身份象征尤诺瞬间想到了殉职于要塞的前代族长巴雷德特纳将军,莫非这竟是瑞亚父亲的遗物?这里是他最后战斗过的所在? 可没等尤诺出口询问,瑞亚已将断剑收进腰间束带,回头只对他和格洛莉娅嘱咐一句“去洞穴里等我”,就再也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闪身钻进这片庞大废墟,反复来回,不停搜索。 因为这柄剑,她几乎可以确定,眼前的乱石废墟就是父亲最后所在的地方。她迫切地想要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让父亲那般谨慎之人连脱身的计划都无法顺利实施,最后竟在这里,在这里 真该死!她咬着牙想要诅咒那尚未得知真名的罪魁祸首,但一股源于骨血的自尊始终在阻挠着她,让她不屑于在真相查明之前肆意发泄无谓的怒火。 她绕着石台附近的断墙边仔细找了个遍,翻过每一块浮动的碎岩,查过每一处藏匿阴暗的角落,然而什么都没有,除了毫无分别的灰尘和黑雾,她什么都没找到。 怎么可能!?她不甘心地扩大了搜索范围,脚步越来越快,乌黑眼瞳瞪得发酸,呼吸急促不堪。就算当时情况再怎样危急,敌人再如何强大,最起码,最起码能留下一点他巨熊战盔的碎片吧!甚至是一点家族徽章的边角,或者是他的铜烟斗,他的铁胸针,又或者 她忽然觉得脑中一阵发晕,无法再想下去,扶着墙壁撑了片刻,怔怔喘着气,环视这早就埋葬在过去时光中的死城。四周依旧静悄悄一片,离了同伴,她更能感到黑暗沼泽腹地毫无生气的阴森可怖,这是能吞灭掉所有精神的梦魇之土。 她原本满心以为,至少能找到解开父亲死亡谜团的半点蛛丝马迹,结果来回跑了半天,竟还是一场空满腹的愁河怒焰无处倾倒,她更觉得失落,茫然靠着断墙,抬头望了望那晦暗到几乎只剩轮廓的太阳,恍惚有点不真实的虚无感。 她立刻伸手入怀往武装束带上摸了摸,手指触到冰剑光滑冷冽的表面,心里才算活了过来——她果真不是在幻想的梦中。她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断剑裂口处隐隐迸发出的寒意,就仿佛是在伸手的一瞬间,就跨越万里,回到了家族试炼所在地——极北冰原下的深寒地穴。 仍记得当时,她在顺利通过试炼之后,曾向那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虚幻幽魂般的神奇存在询问过父亲的下落。 “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怎么可能会知道!?”幻影般的守卫者老人像是被触到了心头之痛,气冲冲吼道,“你以为我是什么?神灵?哼!别高估我了,小姑娘,我不过是个依靠你供奉的鲜血才能暂时清醒的可怜虫!” “可是您既然身为家族守护者,至少,至少能知道他是否还在世吧!历代族长都会和您签订密约,这可是您方才自己说的,作为契约者,难道您会不知道对方是否存在吗?”她紧抓着丁点希望,丝毫不肯放弃。 “说得不错,可我并不是契约者”守卫者忽明忽暗地变幻了几下,叹了口气,神色黯然,“契约的真正对象是寒冰之剑艾萨林格,所以你这次过来却并未带上圣剑的烙印,按理说,我是没办法让你过关的” “寒冰之剑艾萨林格?”她自然记得这是那把常年挂在父亲腰间的,犹如装饰品般的残剑,心中浮起一股荒谬感觉,她还曾为父亲竟如此偏爱这个毫不起眼的破剑柄而不解,没想到 “但是你的天赋非常让人意外,说实话,你比你父亲要强许多”守护者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自顾自说道,“我可以给你,一年的时间,一年内,带圣剑回来找我,我会为你完成最终的契约” 它说完这句话就渐渐消散了,瑞亚并未得到想要的答案,又急声追问:“您真的没办法得知他的下落吗?” “去找那把剑如果他还活着,你就无法使用,否则” 这句话直到此刻仍像是幽幽回荡在她耳边,她不由自主地掏出了残剑,将它平放在双手间,不安地踌躇了片刻,终于紧握住剑柄,深深呼吸后眼光一凝,猛地发出极冰神力附着在剑上。 冰蓝色的清光瞬间亮起,那断裂缺口上星星点点的神光不断涌动,剑头如被巨浪推出般急速向前延伸,眨眼间就恢复成了一柄完美无缺的冰晶长剑,在这片幽暗中散发出不容忽视的圣洁白光。 这仿佛天赐神力般的奇妙景象却并未使瑞亚有半分喜悦,她呆愣看着静静停留在双手间的长剑,哆嗦着嘴唇,连呼吸都无法吐出,心中只有与那寒冰一样冷的残留物。 三千多个日夜,她始终在心中有着一点连她自己都不能信服的奢望。要塞陷落的真实情形始终无法查明,父亲的死讯也只是停留在官报中,甚至连家族里都没办法就此为他举行葬礼,这让她伤心愤怒之余,多少抱了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也许父亲早就成功脱离了要塞,他或许是在某个地方,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被困住了,无法脱身,也无法联系家人一定是这样的!他那么要强的人,或许是觉得心中惭愧而不回来,又或许 她曾做过无数次的美梦,想象着在某天,自己终于历尽千辛万苦顺利找到了父亲的下落,迎接他回到族中,再次相聚然而此刻,这莹白发光的修长冰剑将她那点虚无的假想击得粉碎,让她再无法去找任何借口逃避鲜血淋漓的现实:父亲他,终究是不在了 瞬间涌上心头的哀恸让她几乎落泪,她颤抖着手将神力收回,把重新恢复残破状态的冰剑缓缓塞进束带,低垂着头,仿佛蹒跚般沉默地走向那石台旁的洞穴。 她失魂般走着,又无法抑制地回想起过往的种种,回想起她并不算愉快的童年。由于父亲要常年驻守要塞,看似平静的冰城其实早已暗流涌动,只是年幼的她完全无法察觉到罢了。对于她来说,每日的生活只有练不完的课业,唠叨不停的武学大师库兰爷爷,还有她那虽然身体不好但依旧勤勉操持着家族事务的母亲。 但每逢节日,她都会偷偷溜出家门,独自跑到这冰雪筑成的浮空堡最高峰上,俯视那片人流最密集的地方——飞艇平台,期望着能看到族长座舰奥琉斯号巨鲸般雪白漂亮的身影。然而几乎每次,她都只能在夕阳的陪伴下怅然回家,等待她的,还有师傅怒气勃发的斥责。 只有在战事稍歇的年节,她才能见到满脸风尘匆匆归家,就算抱着她朗声大笑也难掩倦色的父亲。一家人同处的时光快乐却又短暂,但正因为难得,她才愈发觉得珍惜,愈发不舍与父亲分离,愈发期盼着战争能够早日结束,家人得以团圆。然而就是这点微渺的期待,也在八年前那场惊世灾变中如灰尘般被随意抹去了。 天塌般的灾祸刚刚结束,紧随而来的境遇更让她痛苦不堪。因为难以承受丈夫身亡的打击,母亲在郁郁中一病不起,没多久也撒手人寰,家族大权就此旁落。还没等她走出双亲接连离世的悲痛,阴谋者们便以她年幼为名攫取了权力,还美其名曰进修学习,将她送往楻国京城,却在半路设下了重重埋伏想要置她于死地。 库兰爷爷为了保护她在途中受了重伤,临死前将她托付给了一位恰巧路过的西域香料商人。就因为这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决定,她才得以摆脱追兵,一路颠沛流离隐姓埋名,来到了敌对之国弗尔萨瑞斯的一个南部海岸小镇。 流亡生活的艰辛之处不足为道,尤其是对一位年仅十一岁的女孩而言但那时的她早已被滔天的愤怒所掌控,每日除了在市场和码头出卖体力赚点伙食费,就一门心思地疯狂练武,从早到晚,直到身体疲惫至再也无法思考任何东西。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近一年时间,后来她在帮某位消息灵通的船老板卸货时,偶然听说佣兵公会的正式建立,想也不想就背好行囊,一头扎进了对抗异兽的热潮中,奋战至今。说到底,她起初成为佣兵的唯一目的,只是想要通过公会的力量查清父亲死亡的真相,让他无法回归宗族的灵魂得以安息罢了 然而岩城的复杂之处是涉世未深的她无法想象的,各种势力间明争暗斗的激流让她如旋涡中的小舟,茫然到无力对抗。那时的她一文不名,没有身份,没有金钱,没有朋友,甚至连把趁手的武器都没有。一头热血地栽进了这股浪潮,却险些被潮水吞噬到连残渣都没剩下,要不是遇到了格洛莉娅 莉娅她猛然一惊,从沉重的思绪中清醒了过来,立刻警惕地扫视身周,额上冷汗直冒。这是怎么了?居然会毫无警觉地陷入这种回忆之境,还被困到几乎无法自拔,不对劲她急喘了几口气,以绝强的意志力将所有余思全都镇压入海,戒备地抽出长弓,加快速度向洞穴奔去。 然而她刚穿过浓雾看到那漆黑的巨大洞口,就隐隐听到里面不断传来争执声,顿时心头一跳,再也顾不得其它,一个冲刺跃进洞内,眼前的一幕却让她惊得连紧握长弓的手都开始颤抖不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8.无面者(上) 原本空空如也的洞穴内,此刻竟被无数黑软球所占据,也不知它们是从哪儿钻出来的,一个个奋力挤压着想要冲到最前面,却又似乎被一条无形的边界所阻隔,只能来回碰撞堆积成大片蠕动的黑墙。 面朝那些怪物的入口处,尤诺平伸着双手,掌心向前,咬紧了牙拼命释放出白色神力,维持住那道不可见的结界。他眼神慌乱,面色惨白一片,却并不是因为神力的快速消耗而导致的虚弱,而是因为他面前的那个女孩,那个非常熟悉,此刻却竟像是陌生人般的女匠师。 格洛莉娅正站在那条看不见的边界上,身后就是密密麻麻的怪物大军,她却浑然不怕,脸上竟诡异地显出喜色,淡淡红晕中透着得意,就如同平时做完一笔大生意的样子。只是她的动作没有表现出丝毫喜悦心情,双手持着把小刀直指自己的喉咙,尖锐锋刃上已经浮起了一层血线,但她却似没有痛觉,依旧扬着笑脸。 埃蒙就站在尤诺身边,面色板得似铁,一动不动,斩马大剑已经被他扔到了远处,深深插入岩层中,边上正是女孩那把长长的重狙。 “嘻嘻!又来一个跟本小姐抢东西的吗?哼,这些怪物宝宝可都是我的!你们想也别想!”女孩看到入口处刚进来的瑞亚,神经质地尖笑着又往后挪了一步。 “都是你的!我们什么都不要,你冷静点!”尤诺也跟着用尽全力嘶吼,不顾嗓子干哑得沙声一片,似乎不这么喊对方就无法听见一样。 瑞亚看着那明明目眦欲裂,却还是笑声不断的女孩,一步都不敢迈,全身如被冰封般从骨子里往外透着冷,激得她不住微微打颤。她完全搞不明白眼前这幅局面:在自己离开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格洛莉娅为什么会变成疯疯癫癫的样子,竟要持刀自残!?那些黑球怪物又是从哪里出现的? 局势紧张,没人可以为她解答,然而不管怎样,她必须先想办法保证女孩的安全,该怎么办才好呢她不露痕迹地往侧边瞄了瞄,这岩洞内黑不见底,如果能放出闪光弹想必会有奇效,可现在格洛莉娅脖子上正架着刀,她若是轻举妄动,难保不会激怒对方做出什么傻事 局势在僵持中渐渐恶化,小医师坚持得太久,已经有些体力不支,双手间的白光明显变弱。瑞亚将双手藏在身后,悄悄放出了些神力想要加固防线,却立刻被眼尖的女孩发现了。 “喂!你想干什么!把手举起来!哼哼,别以为本小姐好糊弄!”她恶狠狠地朝最亲密的姐妹咆哮,眼中冒着火光,手上沾着血迹,“不跟你们啰嗦了,都给我出去!快点,都滚出去!” “别生气,我们这就走”瑞亚立刻高举双手应声附和,倒退着缓缓走了几步,忽然瞄到埃蒙背上的行囊,灵机一动想到了女孩平时那副财迷样,学着做买卖的样子大声喊道,“维拉小姐,我们有样宝物想给你看看,是好东西,保证你满意!” “宝物?什么样的?快给本小姐拿来!”纵然思维混乱,女孩依旧保持了对新生意的敏感,被吸引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 “埃蒙,快把那岩柱上发现的宝贝‘小心地’拿出来吧。”她努力保持住一点微笑,朝静立不动的大剑士丢了个眼色。 埃蒙用余光瞥了她一眼,若有所悟,解下背囊掏出那个盛放臭菇的药剂瓶,扯开外部包裹的纱布露出透明瓶身,举着向女孩晃了晃。 “什么东西啊”女孩眯着眼也瞧不清那瓶中装的到底是什么,刚要凑近一点,又醒悟过来了,“哼哼,你们想骗本小姐过去好对付我吗?休想!把宝贝丢过来,快点!” “丢给她。”瑞亚朝大剑士点了点头,埃蒙握紧瓶身往格洛莉娅面前用力一扔,脆弱的玻璃瓶应声而碎,令人作呕的腐臭味瞬间充盈了整个洞穴。 “哎呀,好臭好臭!”女孩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鼻子,这一瞬间,瑞亚早已暗中准备着的寒冰神力已将她手中那短匕封得结结实实。埃蒙更是毫不迟疑闪电般跃上前,将女孩伸手一抄,轻轻带了回来。 “放开我,放开我!”意识混乱的女孩奋力挣扎着想要逃开那铁钳般的手臂,瑞亚刚造起冰墙挡住那群怪物,再回头一看,不得不抬手敲在她脑后,将她击晕过去。 “快让我先看看她。”小医师顾不得擦去脸上淌出的汗水,示意埃蒙将女孩放平,伸手浮在她额前,治疗神光即刻闪烁亮起,几秒之后,女孩终于嘤咛一叹,清醒过来了。 “好臭啊!大个子,你是不是,又偷偷把臭臭菇拿出来啦!”她面色白得似雪,脑子依旧懵懂懂,鼻子却格外灵光,一闻到臭味就有气无力地抱怨起来。 “呼看来是没问题了。”尤诺举起衣袖擦了擦汗,刚站起身就觉得一阵晕眩,又双腿发软地坐回了地上。 “先把药剂喝了。”瑞亚将被扔在一旁的药剂包捡来,扶着他喝了瓶神力药水,小医师泛着潮红的面庞才算是平和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女弓手望着总算恢复正常的女孩,眼神微颤,脑海里仍是纷乱不堪,阵阵后怕。她匆匆赶回却遇上这场突变,本就心慌意乱,投鼠忌器下更不得轻动,要不是突发奇想用上了臭菇,只怕她不敢再去猜想,闭着眼睛努力凝神定气,心中只余下一个念头: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你们搞什么啊我头好晕,好臭啊,快把它收起来呀!”女孩却完全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这会儿只被臭味熏得想干呕,死命拍着埃蒙的裤腿,催促他赶紧行动。 但大剑士却充耳不闻,闷着声低着头,保持半跪的姿势紧盯着她,似乎方才那场异变给他极大的打击,为了防止再发生意外,他固执地守在女孩身边,半点不想挪动步子。 “还是我来吧”尤诺拿着刚喝完的空药剂瓶,转身想要去捡起臭菇,却忽然一顿,“瑞亚姐,你看那些怪物!” 不断融出积水的冰墙外,那无数黑球怪物又悄无声息地朝洞穴内涌去,似乎转瞬间对这门口四人再没有任何兴趣了。 “我去看看。”女弓手一想到方才莉娅抵在喉头的那把尖刀,眼中杀气难以发泄,拧着眉头想要跟上,又被尤诺喊住了。 “还是大伙儿一起去吧,以防万一”他心细地劝道,皱着眉头屏着呼吸,用两个手指尖捏起臭菇,飞快塞进瓶中封好,又走回来缠了几圈纱布,才将它小心收进了医药箱。 “出什么事啦?我怎么觉得这么累呀,头上还有点痛”女孩挣扎着坐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脖颈,脖子上的小小伤口早就在治疗神力的影响下消失不见了。 “没什么,可能你这几天太过紧张,刚才不小心晕倒了,还打碎了臭菇的瓶子。”瑞亚不想提起方才发生的异变让她徒增压力,找个理由搪塞一番,同伴们都默契地没有出声,只当那就是真相了。 “是嘛,难怪我觉得浑身无力幸好臭臭菇没有掉了,不然多可惜啊”思维混乱中的女财迷轻而易举地相信了她的说辞,嘀嘀咕咕地独自感慨着,又被埃蒙一把抄起放到了肩头。 “出发吧。”瑞亚将女孩的那柄枪斜背肩上,一手举着荧石灯,一手提着长弓,直追那黑球怪物们而去,埃蒙拔起大剑插回背后,带着尤诺紧紧跟随。几人很快跑到洞穴尽头,左右一打探,才发现看似毫无缝隙的黑石壁两旁,竟各有条狭窄通路隐在凹陷处,这一片都是别无二致的黝黑焦岩,也难怪远处的灯光根本不能发现了。 瑞亚提着灯在那堪堪能走进的通道入口处照了照,里面的黑雾似乎愈加浓重,光线出了一米外就再也看不见了,像是碰到实体阻隔一般。“都小心些,跟紧我”她低声叮嘱一句,阻止了女孩想要打开工程灯照明的念头,带着众人轻手轻脚地顺着弯曲窄道继续前行。 越往里走,他们越能感受到身周的压力随着浓雾的增稠在不断加大,到最后,荧石灯那点微弱的光已如风中残烛,仅能照亮手掌大小的空间,使得几人的脸庞都隐没在了黑暗里。 “等等”瑞亚似乎觉得在微风的轻拂中听到了细细低语声,挥手示意大伙都贴到墙边,又侧着耳朵仔细分辨了一会儿,回头向埃蒙征询,“我听到前面有说话声,你注意到了吗?” 大剑士一双神光流转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随着点头的动作上下飘忽,他悄无声息地抽出巨剑,弯腰把女孩放下送到尤诺身边,做好了随时加入战斗的准备。 在这怪兽出没的诡异洞穴里,连想都不用想,就可以排除任何人类存活的迹象,那又究竟是什么在说话?队伍本就凝重的气氛在此刻更添紧张,瑞亚咬着下唇捏了捏手中长弓,打起十二分精神,将脚步落得更轻。两位少年大气都不敢出,互相搀扶着一步一顿地跟着她走过拐角,竟发现前方迷雾中亮着一片闪闪烁烁的荧光。 眼前的通道忽然变得宽阔了许多,就与密道上方的那些滚地龙巢穴一模一样。只是岩壁上铺满了各种发光的苔藓和菌菇,照出一片骨头似的灰白,配着那若有若无鬼魂般的低语声,更瘆得人发慌。 “滚地龙”瑞亚举着灯往头顶照了照,那极浅的螺纹痕迹清晰可见,向她昭示出这条岩洞创造者的身份。但如果这里是滚地龙的巢穴,那现在愈发清晰的说话声就更为可疑了,至少她可以确定,那巨大无比的地底之王绝不可能发出这呢喃般的细声细语。 “尤诺”她回头朝小医师点头示意,尤诺赶紧又取出那枚装着臭菇的药剂瓶攥在手里,这护身符般的异草既然能护着他们一路平安走过地下回廊,希望在这里它也能多少发挥出些功效。 格洛莉娅一路迷迷糊糊到现在,看到这星辰般的点点荧光,终于又活泛起精神,扶着小医师的肩膀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嘴里念念有词:“还挺神秘的嘛,不知道有没有宝贝藏在里面呢” 她似乎天生就不知道害怕,大大咧咧地毫无顾忌,但尤诺要比她理智的多,想到刚才女孩那阵莫名其妙的疯狂举动,心中惊惧难平,犹豫地向瑞亚问道:“还要继续前行吗?这里会不会是滚地龙巢穴的一个出口呢,地下空间已经全被那怪物挖空了,要是我们就这样进去,说不好会在里面迷路的”他的担心不无道理,那地下的岩洞回廊曲曲折折不知有多大,再次贸然闯进去实在不是个好主意。 “再往里走走看吧”瑞亚听着风中的低语,隐隐感觉到前方或许会有某个解开要塞谜团的关键,她不想放弃这次机会,小心收好荧石灯,执着地继续往前走。 荧光点缀的通道里还是别无他物,四人的身影时隐时现,在黑暗中悄然穿梭,借着身周浮起的淡淡臭菇气味,祈求避开可能存在的未知怪兽。耳边萦绕的呢喃声随着他们越走越近,变得更加清晰,就像是种诱惑,不断引导着他们前行的欲望,终于在走过最后一个分叉拐角后,前方的视野终于开阔起来——或许可以说,是有些开阔得让人吃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从足有十几米高的洞顶上射下的一束微光,就像教会祈愿台的天光般,照亮了数米方圆的地面,给这迷雾洞穴带来尤为诡异的仪式感。那光中正立着个浑身裹缠黑烟的人影,背对着众人,弯着腰不停喃喃自语,在他身边就是大伙想要追踪的无数黑色软球怪物,排排列列堆堆叠叠,从那光圈外不知延伸到何处。 瑞亚在看到黑影的刹那就按住大伙儿贴回拐角侧面,从墙边漏出一点眼角,审慎地盯着天光中的人影,离得如此之近,飘忽传来的低语声也能大概听得明白了。 “是的,是的,还需要减少一点,这里再多加一点”那黑影似乎在比划着什么,“好了,我的小宝贝们,都过来吧。” 他指间开始散出无数黑光,一如这洞中弥漫着的雾气不断翻滚涌聚,那光圈外的黑球都被他吸引过来,争先恐后地跳到他面前,融进不断膨胀的黑光中,就像是某种献祭的牺牲品一般。 “再多些!快!快!我等不及了!”黑影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尖利,好似在焦急等待午餐的恶客,但在下一瞬却又转成了更低沉软弱的嗫喏,“是呀,等待的时间太难受了,我好难过” “好了,好了,我亲爱的兄弟们,耐心些,很快就可以完成了”最开始听到的那个平和声调再次响起,似乎是在安慰,手中的动作片刻不停。 瑞亚听着几句神经兮兮的自言自语,看着那不断翻滚的黑色光雾,心中更加警惕。眼前一幕很像是某种邪异的召唤仪式,莫非眼前这不知是人是鬼的身影就是要塞灾变的真正原因?如果是的话,那他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格洛莉娅贴着她手臂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朝远处张望着,小嘴抿得死紧,不敢漏出半个字。尤诺却还是靠在墙壁上,侧耳听着那人怪异多变的音调,眉头皱成一团,他倒不是不想看,只是羞于去紧挨着女孩们的身体。埃蒙依旧板着脸杵在队伍最后,右手握紧了斩马剑,时不时朝来处的通道瞄个一眼,谨防有任何可能出现的威胁。 “差不多了,就这样吧。”黑影死板的音调中现出了一点愉悦,将手一挥,剩下的黑球全都应声缩回了光圈外。他身前的黑雾翻滚得越来越快,渐渐凝结,最后竟变成了一只手臂长短的大鸟,扇着黑红相间的翅膀浮在空中,形似燕雀,头上却又长着个几乎是身体两倍的弯嘴,比例非常不协调。 “太难看了!我很生气,我不喜欢这个!”尖利的语调再次出现,听上去满是怒气。 “这也没办法,我们总要有更多的尝试,才可以找到最完美的方案。”平静语调似乎习以为常地劝解。 “可是,可是真的好丑,为什么会这么失败,我好难过啊”怯懦的语调犹豫着发出了抱怨。 “哈哈,我倒是觉得挺有趣,我最喜欢这种怪里怪气的玩意儿了。”新出来一个快乐的声音,轻笑着唱出反调。 “该死的!你总要跟我过不去,我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要把你撕碎!”生气语调对那声嘲讽似的轻笑极度不满,咬牙切齿地咒骂。 平静语调则又开始劝解起来:“好了好了,我的兄弟们,虽然这次成果不佳,但也不要影响咱们的美好友情嘛。说到底,还是经验不够的关系,也许下一次,咱们就能创造出完美的宠物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伸出手,点在那飞鸟弯月似的大嘴上,黑光一闪即逝,那刚创造出的小怪兽瞬间融成了黑雾,再次重合进他的身体中。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两位女孩惊得心头直跳,那怪物从无到有的形成经过已足能证明,眼前这黑烟满身的家伙必定就是所有一切的幕后主使。格洛莉娅见到怪物再次化为黑烟,一时激动没能控制好情绪,从喉咙里漏出了一点轻呼,虽然她立刻捂紧了嘴,但在这无人空洞中,任何微小的声音都会被放大回响,也因此毫不意外地引起了黑影的注意。 “啊我都差点忘了,我们的客人可都在那等了半天呢,实在失礼,失礼”他用平静的语调说着客套话,挺直了脊背,缓缓转过身来。在光柱晦暗的微芒下,他身上不断盘旋的黑雾更加鲜明,那浓雾如有实质,裹在他身上织成一袭长长的兜袍,掩去了手脚。 “要是不嫌弃,还请先进来坐坐吧,我这儿可好久都没这么多客人来了,真热闹”他抬头望着空荡荡的通道入口处,轻声发出诚挚的邀请,那兜帽下唯一显露出的面庞竟似张发光白纸,尖瘦的瓜子脸上一片空空,除了隐隐流动的光雾,什么都看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9.无面者(下) 四人小队缩在暗处交换着眼神。 前方光柱中那黑气缠绕的身影尚不清楚底细,但仅从他能随意转化怪兽的力量来看已不容小觑,更何况,还有无数杀不死的黑球怪环伺在侧 瑞亚瞟了一眼来时通道,心中萌生退意,这次任务只是先遣查探,并不用他们独自解开沼泽谜团,只要带回这无面怪人的消息,已经算是极大突破了。她正想跟同伴们比个撤离的手势,突然心神恍惚,浮起一股极度想要走到那光柱中去的渴望,但又在瞬间被她强大的自控力镇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不对劲!她悚然而惊,再环视同伴,两位少年已经双眼茫然,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大剑士闷声不吭杵在身后,眼神依旧锐利如锋,似乎未受影响。她紧紧抓住尤诺和莉娅的手,寒冰神力一闪即逝,极冷的温度让两人浑身不自禁抖了几下,也都清醒过来。 这地方真是古怪,不宜久留,她朝埃蒙丢了个眼色,半刻不敢耽误,带着少年们刚转了身,就听前方洞穴深处传来隆隆轰鸣,就如轨车呼啸,又似万兽奔袭,但在这狭窄地穴中,恐怕只有一种可能——滚地龙来了。 瑞亚听着地下雷鸣声越来越响,一把抓过尤诺手里的药剂瓶,拇指挑开瓶口,那股腐败恶臭顿时充溢整条通道,又随拂动的阴风四处蔓延开。 两位少年缩在大剑士身后用衣袖掩住鼻子,脸上极为好奇又略带惊恐,眼睛眨也不眨,紧盯着荧光点亮的通道深处。轰鸣声越来越近,阵阵鼓荡在大伙心间,催得人心跳加速,那怪物却在即将破壁而出的时刻突然停下,发出一声愤怒的低沉吼叫。 紧跟着山摇地动,通道尽头的岩壁被打出个裂口,只闻其名的地下巨兽终于缓缓现出身形。微薄荧光下众人看得模糊不清,但也足够能分辨出它硕大的圆锥形头部,以及根本没展露多少的庞大柱状身躯。 埃蒙面朝怪兽来处横剑竖立,眉间平淡如初,眼看滚地龙身影一出现,他出人意料地反手往女孩的工程眼镜上一拍,两道夺目白光亮起,将怪兽的样子完全展现在面前。 这怪物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自然存在的物种,尖尖头部几乎就是个合金做的螺纹锥子,见不着鼻孔嘴巴,也没类似眼睛的器官。岩壁裂口处露出的一小截身躯铺满铠甲般的光滑鳞片,在白光下反出多彩亮斑,看着浑如天成毫无破绽。 “看不见。”大剑士拦住了一惊之下习惯性想遮去光线的瑞亚,指了指滚地龙的头部。 女弓手这才停手,盯着前方将头扭个不停,似乎异常烦躁却又不敢上前的怪物,捏紧了手中的臭菇瓶,脸上惊疑不定:“它没有鼻子!?又怎么会怕臭味?” “头后有小孔,鳞片掩着。”埃蒙难得说了个长句,把身后探头探脑想要上前的格洛莉娅随手一压,贴回到墙边。 “现在该怎么办”尤诺已经顾不得掩鼻,往斗篷上擦了擦微微冒汗的双手,望着被堵住的通道直皱眉。刚才他神思恍惚之时,突然浮起一股想要立刻回家的冲动,此时眼看通道已被怪物占据,更觉浑身难受,有种压制不住的烦躁感。 “试试能不能赶走它”瑞亚沉吟着举起臭菇瓶,往前逼近几步,那巨兽抖抖身子想要往回缩,却又瞬间一僵,仿佛受到什么剧烈刺激,开始疯狂拍打起四周岩壁。整个洞穴都为它磅礴的力量颤抖,岩层在穿刺和打击的交互作用下不断开裂,碎石片越积越高,眼看就要将通道堵死了。 众人在这阵碎石乱雨中奋力闪躲,渐渐被逼出拐角,没过多久洞穴就被完全堵住,来路不再可退,他们只能硬着头皮,直面那光柱下的诡异身影。 “欢迎欢迎,家里有些简陋,还请各位不要见怪”黑袍怪人沉默旁观至今,看到他们的身影重又出现在大厅才热切地作伸手状,光脸上更抖出微微波纹,似乎非常激动。 他说话间打了个响指,通道中振聋发聩的捶打声即刻停歇,随着隆隆滑动的噪音再次响起,又渐渐转轻,大伙都很明白,那怪物已经听从指令被驱走了。 他竟能驱使这恐怖巨兽!?瑞亚盯着那怪人心中阵阵发冷,她在这局势不妙的刹那间,忽然回想起进入要塞后的种种异样:溶洞里排出长队的缄默幼崽、安静无声毫无怪兽活动迹象的废墟、突然出现又消失的黑球大军、轻而易举陷入回忆之境的自己,还有方才发疯的格洛莉娅 这许多古怪之处在她脑中闪现而过,带起一个让她更骇然的猜想:这么多年来,要塞的情况始终无人能得知一星半点,可他们居然这样简简单单就进入其中,更无丝毫觉得不妥,这本身就诡异非常! 她沉浸在混乱思绪中不能自拔,那疯癫怪人却若无其事地自说自话起来:“对了,我们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你们可以称呼我们为,菲勒斯无面者,嗯,我个人比较喜欢被叫做无面者,不过很显然,我的兄弟们都有各自偏好” “跟他们啰嗦什么!快把他们抓过来!快!我等不及了!”生气语调早就不耐烦了,咆哮着打断了他,想要立刻动手。 “别着急呀你不觉得闷了这么久很无聊吗?难得有人来拜访,就不能稍微安静一会儿吗?”平淡语调低垂着头叹气,对这急性子的家伙满是无奈。 “我们这么失败的作品都被人看到了,好难过,快让他们消失吧”哀伤语调也附和着同意,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的苦恼。 “嘿,我倒挺喜欢他们,多留他们一会儿吧,哦对了,我喜欢莱克这个名字!”快乐语调向来和生气不对盘,嬉笑着反对。 二比二,局势顿时又平稳了,无面怪人满意地点点头,双手一摊调侃道:“兄弟太多总有这样那样的麻烦事,嗯,你们几个看起来,不是兄妹吧?”那没有五官的脸朝站在队伍最后,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大剑士顿了顿,又转向只到他胸口的女匠师,自以为是地点了点头。 小队里无人应答,两位少年手拉手默默立在入口,看着无面人在那自言自语,心里都发憷:这家伙到底是装疯卖傻,还是真的精神分裂啊?大剑士却根本不理会那怪人说了什么,挥剑示威般在地上斩了两下,瞟了眼红光带出的深深裂缝,随手关掉女孩头上的发光眼镜,又拄着剑柄昂首肃立,再无多余动作。 瑞亚被这两下斩击带出的风声吸引,转瞬回过了神,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没有底。她紧咬着下唇,瞄了瞄那自称无面者的家伙,深吸了口气勉强稳住心神,用力将手中药剂瓶口的活塞封住,递回尤诺手中——滚地龙既已退去,这宝贵的救命稻草更当妥善收藏,以备不时之需。 队伍面对的形势要比看上去还糟糕,如果一切都是眼前怪人设下的圈套,那目的又是什么?他言谈间神志不清,却能操纵恐怖怪兽,藏身这要塞废墟中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既然对方不像要立刻动手,不妨趁势打探一番她这样想着,脸上带出些僵硬笑容,朝无面者点头致礼:“失礼了,阁下,我们初次到访,没想到会在这遇到您一时惊慌,还请恕罪。” “没关系,我们都是很好客的,随时欢迎诸位前来。”那怪人一看她搭腔,更是喜得脸上波纹直颤,甚至搓了搓黑雾凝聚的双手想要迎出来,但在碰到光柱边缘的刹那又触电般收了回去。 瑞亚不动声色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一动,难道这家伙不能走出光柱?她依旧带着客套的笑,瞄了瞄光圈周围堆叠的黑球怪,故作诧异道:“阁下的这些小宠物可真有趣,不知道是从哪找来的?” “啊,这些小家伙都是我们的宝贝,它们可不是宠物,更像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一种延伸,一种不可描述的存在。”无面者说起这个就兴致盎然,点指引来一团黑球,捧在手中不停爱抚,“要是没有它们,我们在这枯燥山洞里可就要孤独至死了” 身体的一部分,难怪他会知道我们的行踪了瑞亚和伙伴们交换过眼神,尤其盯着女孩瞪了一眼,转回脸又若无其事地笑道:“这山洞还真是挺闷阁下在这住了多久?就没想过出去外面看看?” “住了多久多久,记不得了”他低着头像在沉思,又忽然暴起大骂,“白痴,说这干什么!要是能出去还轮得到这些家伙来这撒野!?” 生气语调怒得浑身颤抖,仰头继续咆哮:“都给我听好了,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乖乖听话,还能让你们死得舒服些!” 这声空洞威胁并未引起冒险小队的任何反应,倒让平静语调更加尴尬:“你说什么呢诸位千万不要听他胡说,我们可是十足的和平主义者,和平万岁” “那你为什么要毁掉我们的要塞!?”小医师心中正躁动不安,听到这句谎言忽然怒从心头起,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大声质问。 “绝对没有,绝对没有。”无面者连连摆手,“我们刚来时这里就已是一片废墟,只不过是借此暂时栖身罢了。” 什么?难道他不是要塞灾变的元凶?尤诺想到最后一刻看到的那阵金光,犹疑不定,垂着头没再出声。瑞亚对那怪人的话没有轻信,多留了个心眼,继续反问道:“阁下既然信奉和平,又为什么要强留我们在这里?” “这不是实在没办法吗,诸位刚才也看到了,我们的实验到了瓶颈状态,迫切需要更多的帮助。”怪人轻轻搓了搓手掌,“要是诸位愿意配合,我可以保证,实验完成后,一定会安全地送你们回去。” 更多的帮助在我们之前就有人来过这里了?女弓手想到公会这次突然发布任务的蹊跷之处,心中一动:“这么说,阁下也曾向其他人求助过?” “当然当然,可惜能来到这里的客人并不多,也不愿配合,实在是叫人为难啊” 看来公会确实派人来调查过,只是,他们最后的结果不难猜想瑞亚这会儿更添谨慎,将背上的重狙枪解下递给格洛莉娅,又从兜里不露痕迹地摸出两个音爆弹——这无面人一脸白芒,也不知闪光弹能否奏效,或许他会对声音更为敏感。她朝埃蒙丢了个眼色,才转头笑着问道:“不知阁下需要我们怎样帮助?” “非常简单,只要大家按照我们的要求,专注在某些特殊情绪上就可以了。”无面者见她肯答应,更是把手搓个不停,满身雾气翻滚,似乎异常急切。 “情绪?”大伙都不由一愣,方才那鸟状怪物从黑雾中诞生的一幕仍印在脑海,从头到尾都只见黑光迷雾和黑球怪在融合变化,这所谓情绪是什么意思? “没错,就像刚才,要是没有这位小姐心中不断涌起的贪欲,我们是无法完成那份作品的。”无面者突然指了指格洛莉娅,弄得她莫名其妙。 “我?”女孩刚背好枪,拿手点点鼻子,眼中先是茫然一片,又转成了星星怒火,“你在说什么啊?什么贪欲啊!喂,太过分了吧!” “非常抱歉,您似乎不太喜欢这个说辞?那么,也可以称为渴望,呵呵,这种无止尽的欲念是所有智慧生灵都存在的,您完全不用觉得不好意思。”黑袍怪人又抖颤着面庞,躬身以示歉意。 女孩哪里肯吃亏,气呼呼走上前还想争辩,却被瑞亚探手一拉塞回了埃蒙身后,平静追问道:“阁下的意思,这些怪兽全都是由情绪组成的吗?” “正是如此,越强大越纯粹的情绪,就越能发挥出效果。只是可惜,目前我们获得的情绪中,很少,很少有到让人满意的程度” 四人小队相互对视,难掩惊讶之色,掀起无数腥风血海的异界怪物居然是依靠人类情绪才产生的?这么说的话,要是能切断这些情绪的来源,是否所有怪物就无法继续存在下去了?大伙想到这点心中不由一阵激动,重新把目光聚焦到一切的源头——无面人身上,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管怎样,也要试试看能不能消灭这家伙! 众人面色各异,苦苦思索起对策,为了拖延时间,瑞亚还是笑容不变地继续提问:“如果只是这样,我们倒很愿意配合阁下,不知道该怎么做呢?” “很简单,你们每人拿上这个小家伙,只要在脑中凝聚出强烈情感,它们就会自动感应到”无面者挥手比了比身边的黑球怪,泛着白光的脸一阵颤动,“只要吸取足够多的能量,它就可以复制出更多同伴,最后传递给我们,把这种力量凝结成美妙的产物” 原来如此,想必刚才格洛莉娅肯定是近距离受到黑球怪们携带的渴求情绪能量,才会经受不住突然发疯。甚至自己刚才那刹那恍惚也是因为受了它们的影响瑞亚暗暗猜测着,故作惊叹道:“真了不起,恕我冒昧提问,刚才那只地行巨兽又是什么情绪组成的呢?” “那是我们目前最杰出的作品之一,非常难得。”怪人扬起了头轻轻摇晃着,如饮甘醇美酒,“它是由忠诚凝结出的,这种情感非常罕有,我们费了很大心血,当然结果喜人,它非常听话,也非常强大” 忠诚因此才能随意驱使吗?那么是否可推断,若是其他情绪组成的怪物,他还无法做到召之即来?女弓手心中更觉有了几分把握,眼下这无面怪人孤身在此,又无法走出光柱,不管怎么看都有出手一试的机会!她朝埃蒙勾勾手指打个信号,暗自将长弓捏紧准备发动攻势。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哪位客人愿意先尝试一下呢?”无面者似乎没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催促着想要立刻进行实验。 “好吧,不如就让我先动手!”瑞亚淡然上前两步,趁其不备将手中音爆弹抽去保险猛地一掷,魔导长弓蓝光闪耀,几只冰箭紧随而上,直取无面者那张发光脸庞。 一阵音波炸裂开,在岩洞大厅阵阵回响,如同无数口大钟同时敲动,即使众人早有准备,也被震得耳内嗡鸣不断。那爆炸中心的无面者却似乎没受到丝毫影响,依旧保持搓手姿势,脸上也不见波动,几只冰箭随着格洛莉娅射出的狙击弹直直穿过他的身躯,连半点涟漪都不荡起,就仿佛眼前定立之人只是个幻象。 “太遗憾了我原本还以为你们愿意合作呢”无面者有气无力地垂头一声轻叹,随手打了个响指。 隆隆的滑动声再次传来,四周岩壁顶上突然裂开十几个大洞,滚地龙锥子般的头部正在每个洞口微微晃动。原来随刚才那阵轰鸣而来的巨兽竟不止一个,它们潜藏在岩石内层无声无息,大伙的注意力又全被光柱中的无面者所吸引,以至完全没有发现。 瑞亚眼看那些毫无视觉的巨兽还留在洞口嗅着气味,趁局势未脱离掌控,拼尽全身力量释放出大片冰晶环绕光柱,成功将无面者封在其中,却又即刻被缠绕在他身周如滚水热油般翻腾的黑雾给驱散了。 “该死!简直气死我了,快杀了他们!快!”这下成功的偷袭更挑起对方的熊熊怒火,用生气语调咆哮着发出指令,巨兽们当即钻出洞穴向四人小队猛扑过来。 若是被这些坚固到无可匹敌的怪物包围住,那可就真的再难脱身了!女弓手已经试探出对手的强大实力,当机立断呼了句“撤退!”,手中蓝光不停闪烁,往怪物身上射去道道冰箭,试图减缓它们的速度。 小医师紧张地掏出臭菇瓶想要打开,却因为手上汗多打滑,试着拨了好几下,那瓶口木塞都没见动弹。眼看滚地龙尖锐的头部就要到身前了,他咬咬牙把瓶子往地上一摔,玻璃瓶敲了个粉碎,臭菇的味道瞬间喷涌出来,几只近在咫尺的怪兽被熏得一个扭头钻回了地洞。 埃蒙挥出大剑劈向另一侧袭来的锥头,红光闪过,无往不利的破坏神光竟只在合金般的表面劈开一块缺口,又转瞬在无面者点指飞来的黑雾中恢复如初。这怪物果然如传说般不可力敌,但大剑士早就料到这点,面色不变,又斩了几剑将它打得偏开了头,立刻点脚轻跃,伸手进衣兜掏了把香料,塞进怪物脖颈上一块半掩着的鳞片内。 可怕的刺激性味道顺着呼吸孔朝体内急剧蔓延,让本就对此非常敏感的巨兽痛苦不堪,不停甩头拍打起洞穴岩壁,震得石块沙沙倾下,它身旁的同类也被这顿无差别乱撞逼退了,给队伍赢得一线生存良机。 “跟紧我!”埃蒙浑身泛起红光,用尽全力朝刚才劈开的裂缝上又斜挥了两下巨剑,地面应声坍塌,露出下方规整的螺纹通道,原来他早已查探好了退路。瑞亚见他竟能击退这无敌巨兽,暗暗惊叹之余反应更快,飞速弯腰将臭菇冰封住塞进口袋,收起长弓,把两位少年一手一个夹稳,跟着大剑士跃进洞中朝地下深处进发。 滚地龙群也各自钻进地下穷追不舍,绵延的身躯怕不下百米,只剩那只被灌了香料,已经发狂到难以控制的家伙还在抽搐中翻滚不止。无面者似乎对猎物的离去毫不关心,只是沉默看着它不断仰起头发出痛苦嘶吼,直到最后精疲力尽软软瘫在一侧,白纸般的脸上终于多了层颤动。 “真可惜从那个小不点养到这么大,不容易啊。”平静语调叹了口气,把头摇晃个不已。 “都是你的错!早就叫你杀了他们!现在倒好,白白赔上一个!连人也没抓住!”生气语调愤怒难平,毫不顾忌兄弟的颜面厉声呵斥。 “没关系,没关系只有把线放长一些,才会让更大的鱼儿上钩,我们才能有更多的选择余地”平静语调喃喃了一句,为自己的选择作出解释。 “我可不管那些!气死我了!居然要我放过他们!简直是耻辱!” “别担心我们演得这么出色,他们必定还会回来的,到时候,随便你怎么处置,我绝对,绝对不会再说任何一个字”平静语调轻轻说着,脸上更颤起了丝丝波动,像是在笑,也像是在为那将来的福祉默默赞叹。 其余两个声调却都没发言,似乎是累了,又似乎是不想掺和进无谓的争吵。无面者又沉默良久,轻而易举地穿出光柱走到巨兽身旁,轻抚着它光滑的鳞片身躯,似乎依依不舍,手中却黑光突现,这庞然大物就在瞬间散作黑光,融进四周浓郁如墨的翻飞迷雾中。 “没想到忠诚也有弱点,一旦无法执行命令,就会陷入自我衰竭真是没想到,没想到”他轻声自语着,又转回原来站的位置,朝身周静静等待的黑球怪们伸了伸手。 神光再次辉映在洞穴大厅,伴随无数前赴后继的黑球,又一只形似滚地龙的怪物悄然出现。只是这次,它的体型比原来小了无数倍,头部两侧的呼吸孔外也被加上一层厚厚的折叠鳞甲,再无破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0.暗河惊魂(上) 无敌的巨兽们在身后紧紧追赶,波浪般叠起的轰隆滑动声震得众人耳膜欲裂,几乎占据了他们所有感官,刺激着他们不断向前,片刻不敢停留在这滚地龙钻出的地下迷宫。 埃蒙接连挥剑破开数层通道,不时抛洒香料,借此干扰怪物的嗅觉。这方法起初奏了点效,但随着次数增多,因为命令始终无法达成,滚地龙们被天性折磨得几乎发狂,不再去理会那恼人的刺激性气味,只紧跟住他们的脚步,甚至学会从四面包抄,要将他们重重围困起来。 坚不可摧的巨兽让瑞亚十分头疼,嗅觉攻击不再有效,神力箭也无法刺穿它们青灰色的鳞甲,眼见情势越来越危急,还有什么可用的办法呢?她正埋头苦思着,身侧的小医师突然低声呼道:“瑞亚姐,还记得那溶洞水道吗?这地下肯定有暗河,如果能找到,我们就可以凭借冰之力顺流而下了!” 地下河?这倒是个办法,可眼前的迷宫通道弯弯折折不知有多深,他们又连自己所处的方位都不知道,去哪找暗河呢?瑞亚沉默不答,把他拽得更紧了些,正想问问前方开路的大剑士,另一侧的女孩突然急着喊了起来。 “我有办法!”她小脸一抬,紧张神情中难掩丝丝兴奋,“我带着地图绘测板呢,上面有要塞附近的水系分布情况,让我看看” 她往斗篷里掏了又掏,终于够到那个合金板,借着眼镜发出的灯光翻开一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彩线和工程密文,常人哪怕看上一眼就得头晕。 但女匠师显然熟稔得不行,瞄了几眼就有所发现,喜上眉梢:“找到了!在东南方向有条大河,嗯,大概就在那儿!”凭借绘图板自带的指南针以及刚进要塞时做的绘测记录,她稍稍辨出了方位,伸手一指,大剑士立刻改变方向,在女孩清脆的提示声里一路开墙凿壁,带着队伍直朝东南而去。 紧张追逐中,疲劳也渐渐加速累积,尤其是在压制神力的黑暗沼泽,这不可逆的过程就愈发明显。虽然埃蒙泛着红光的巨剑锋锐不减,切金断石毫不费力,但瑞亚还是明显感觉到队伍速度变慢了。随着身后轰鸣声渐近渐响,她摸了摸腰间的寒冰圣剑,正想上前帮把手,突然嗅到空气中已带上了稍许潮湿腥味,精神一振。 “不远了!”她轻呼着提醒同伴,把两位少年拽得更紧,生怕在这最后关头出任何意外。 当队伍砸开最后的岩壁障碍来到一处宽阔溶洞,远处琴声般悦耳的流水已清晰可闻,大伙儿都心神一放,谁料异变陡生。几条不到普通滚地龙一半大的幼体突然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旋转着身体向众人直扎过来,幸好瑞亚听着风声不对,带着少年们朝后跃了一步,侥幸避开了这次致命偷袭。 怪兽一击不中便钻入地底,尖锐头部不断冲击地面,打出或宽或窄的裂口,逼得大伙只能如舞蹈般跳跃前行。溶洞中四处点缀着荧光苔藓,借着这点光,他们很快发觉上下岩层表面竟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空洞,简直犹如破碎的超巨型马蜂窝。 这里莫非竟是滚地龙的老巢!?众人心中暗暗叫苦,更是抓紧时间,一刻不停直奔流水声传来的方向而去。可经历了这半日来的种种,众人都已接近力竭,一时疲倦下难免有人出了差错。 小医师拎着药箱,还要绷起神经提防脚下突袭,精力本就捉襟见肘。越靠近水源地,这凹凸不平的地表就越是滑腻,简直像是铺了层粘液,他一个不小心脚下没站住,哧溜一声就掉进了身旁的破裂坑洞。 幸好瑞亚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腰间一拧正想把他提上来,不料脚下又猛地一颤,两只怪兽从左右孔洞夹击,将这片狭窄存身地彻底撞成碎快。滚地龙闪着青光的鳞片身躯从裂口两旁斜插而过,缠绕着几乎填满整个视野,碎石面连同惊愕中的三人直朝地洞坠落。瑞亚两手都抓着同伴,无从施展神力,电光一瞬间,她想也没想就把女孩往上一甩,正好从仅存的空缺处飞出了怪兽包围圈。 “带她先走!”她看着迎面袭来的那对尖锐钻头,竭力吼了一声,抱住还在震惊中的小医师,往侧边岩壁用力一顿脚。两人的身影在反冲力作用下加速冲向无底深渊,蓝光即刻闪起,白色冰晶迅速将他们层层包裹,眨眼间脱离了怪兽的攻击范围,沉入黑暗再无踪影了。 “瑞亚!”格洛莉娅倒飞在空中,望着那被怪兽身躯填满的地洞,惊得浑身发抖,眼瞳散乱出一片凄然。可没等她喊出第二句话,就被回身跃来的埃蒙顺手一揽,夹在臂弯带走了。 追击者们携着隆隆脚步尾随而来又紧追而去,溶洞里很快寂静如初,唯有水声潺潺不息,指引出唯一的求生之地。 瑞亚和尤诺身周裹着厚厚冰层,依旧处于失重状态,不断向下坠落。她几次试着想要让冰块延展粘结到岩壁,但由于加速度过大,每次放出冰带都一拉即断,始终无法成功。她不知道这巨大曲折的地穴会通往何处,唯一庆幸的是,再没遇到那恐怖巨兽突袭,否则真是无力对抗了。 岩洞隧道在升了几个起伏滑坡后,渐渐偏到水平方向,瑞亚趁机加大神力,在接连扯断几次吸盘般的冰带后,偌大冰球终于缓缓停下,最后靠在一片石笋参差的凹地。 “你还好吗?”惊魂稍定,瑞亚挥手散掉神力冰晶,扶着手脚僵成硬块的小医师坐到地上,轻轻帮他活动起四肢。 “还还撑得住,没问题”尤诺只觉眼前仍是天旋地转,但为了不让同伴担心,他勉强稳住不断打晃的身体,靠着石笋柱喘了几口气,脑中回荡的一片嗡鸣声终于渐渐收敛了。 瑞亚看那犹在发颤的惨白小脸便知他是嘴硬,却也没说什么,将长弓收好后又从斗篷里掏出便携灯,查探起这洞穴底部的状况。 微光照亮了从来无人抵达过的潮湿洞穴,这里已经看不到沼泽中无处不在的黑雾,却也没有半点荧光植物存活,到处都是死沉沉的奇怪钟乳石,凹凸石面竟似一张张怪诞面庞,恶形恶状参差排列,看着让人心生寒意。 她原以为这里会是某个更深的滚地龙巢穴,绷着神经仔细扫视过岩壁后,居然一个孔洞都没发现,真让她长舒了口气。空气中依旧散着潮湿腥味,她隐隐听到水声,更比上层要响亮,心中又是一喜。 “我们先找到水流,应该就在不远处。”她弯下腰不由分说地扶起同伴,听着水声来处,压住脚步谨慎前行。 离水源地越近,水声也慢慢由清越转向低沉,到最后竟如雷鸣轰响。两人在这渐进的催促中不由自主加快脚步,溶洞尽头处已没了通道,断崖前方竟是片雪白水瀑,奔流直下深不见底,鼓荡的水声混着浓浓飞溅云雾,席卷过身体后只剩一股沁心的寒。 “这地下居然会有瀑布?”尤诺呆呆仰起头,眼前奇异的景观并没带给他带来丝毫喜悦,反倒有种身在梦中的恶寒。 瑞亚也禁不住面露讶异,她从断崖边小心探了几眼,阴冷水雾中根本看不见丝毫亮光。她不敢托大,从兜里摸出个闪光弹,拨开保险朝下方用力一掷。炸弹爆鸣声被水流的轰响所掩盖,雾气升腾中,连原本刺目的白光都晦暗许多,但也大概看清瀑布下翻滚激荡的大水潭,让她瞬间安心下来。 “又要委屈你了。”女弓手咬着下唇将便携灯收好,紧揽着还没反应过来的的尤诺,脚下用力一弹飞出崖顶。重重冰层再次凝聚身旁,闪着蓝色神光的冰球眨眼间没入轰隆巨响,顺着急涌水流飘来荡去,坠入深潭后又在狭窄河道两边的石壁上撞得乒乓乱弹。 小医师紧闭着眼咬住牙关,经过短暂失重后,又是一阵翻来覆去的滚动,无数金星混着铜钟在他脑中飞转,搅成一锅乱汤。直到冰球护罩最终平静,像个鱼漂般在水里上下起伏,他才将提到嗓子眼的心连同干呕的冲动勉力吞进腹内,颤了颤睫毛,瞪着金瞳迎来晃晃悠悠的视野。 “把灯拿好”瑞亚将荧石灯递给尤诺,双手贴着冰球暗运神力,冰罩随蓝光向外延伸,弯成柳叶小船。她又散掉头顶冰层,挥手做了支简易冰桨,轻轻点过身边不时露出的礁岩,掌握着小船的前行方向。 暗河的水极冷刺骨,站在冰船上吹着掺杂寒雾的冷风虽然很不舒适,但由于温度低,冰层融化得也慢,倒是省了些添补功夫。滔天巨浪到了这里已经减缓,再往前河面更显宽阔,层层岩柱将不逊的激流筛得毫无脾气,只能慢条斯理地流淌。水面波澜渐息,两侧绝壁高耸而立,黑暗中只有一点光亮在冰船上,莹莹闪着孤独。 “这暗河还挺深的,不知道是从哪流出来的。”尤诺提着灯探出身子,往船头外照了照,舒缓流动的水面下幽黑一片,根本看不见底。 “小心点,可别掉进水里。”瑞亚立在船尾慢摇冰桨,神色轻松地调侃,脱离开致命危机,两人终于放松了神经,开始聊起天来。 “不知道莉娅他们怎么样了不过有j先生在,他知道怎么对付那些怪物的,应该会平安无事吧?”冰船上寒意森森,小医师紧了紧斗篷靠在船沿,搓着快要冻僵的手,喃喃念叨起同伴。 “看这附近水势平稳,应该已经到了暗河尾端,要是他们动作够快,也差不多该到瀑布那里了。”瑞亚对失散伙伴们的安全同样非常担心,但他们当时已离水声不远,只要能找到水流沿河而下,一定可以顺利摆脱怪物的纠缠吧 “说起来那个自称无面者的家伙造出这么多恐怖怪物,到底想干什么呢?”尤诺又想起要塞洞穴中的怪人,对他的真实目的依旧茫然不解。 “也许是想找到离开那洞穴的方法吧,不管怎样,我们如今都无法推测更多了还是回城报告后,再等公会的决议吧。”瑞亚不想对那怪人的目的妄下断言,看四周一片安静,又把船桨化去,静坐着冥想起来。 “我总觉得那家伙实在太诡异了”小医师心不在焉地举着灯,呆呆盯着河面出神,忽然觉得视野中有团黑影弹簧般来回晃了晃,惊得往后一缩,“瑞亚姐,水下好像有东西!” 女弓手即刻睁开双眼,弹手点出无数尖针般的冰刺,疾射向他面前水域,点点波纹荡起,水面短暂摇动后又宁静如初,没有丝毫异象。 “看到形状了吗?多大?”她站到尤诺身边凝神朝水底一望,漆黑暗流中只有荧光照出的一小圈灰芒,再远些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看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那边来回晃动,速度很快,但没看清什么形状。”小医师伸手向水面比划着,瞪圆了眼想要再找到点痕迹,可惜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毫无收获。 “也许是地下河的原生鱼类”瑞亚嘴上这么说着,却并未放松警惕,悄悄抽出长弓环视四周,却又被同伴的轻呼声打扰了。 “快看前面!”尤诺提着灯往前一比,就在冰船前方不远处,视野突然变得开阔无边,暗河竟似正缓缓汇入一个巨大的地下湖。 “居然会有这么大的”没想到要塞地下的水系会如此复杂,瑞亚愕然感叹了一句,还没说完却异变突现。 船刚行到冰湖入口,一条足有半人高的黑影忽然从不远处的水中跃出,带着浓重腥气向二人猛扑过来。瑞亚瞬间捕捉到了它的轨迹,挥手发出一道寒冰尖刺,击中那黑影后却只是微微一晃,速度并未丝毫减慢。那扁平身影很快进了白光圈,两人可以清晰看到前端一张布满参差尖牙的弧形大嘴,还有它灰中带了金色斑纹,涂鸦般覆盖全身的半圆鳞片——这赫然就是条巨大的怪鱼。 “退后!”她不敢掉以轻心,左手横着长弓将尤诺护住,右手蓝光闪过变出把半米长的厚重冰棍,用力往怪鱼脑侧拍去。呯的一声响过,冰棍应声碎裂,怪鱼也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她拍飞向远处,掉进水里旋动了几下,不见踪影了。 “小心,这鱼绝不可能只有一条”她话音刚落,前方湖面就如沸腾般涌起了大片波纹,数不清的灰色长鳍探出水面,仿佛一张巨网,向这孤舟里的二人冲刺而来。 瑞亚试着朝鱼群射了几箭,但或许是在这极冷冰湖中生存的缘故,怪鱼对冰之神力有极强抗性,细长的冰箭根本难以刺穿它们泛着金光的盔甲,反倒引得鱼群更加狂躁起来。 “抱紧我!”眼看远程攻击无法奏效,她也不想坐以待毙,将长弓迅速收好,挥手间在水面放出无数宽窄不同的冰片。她一手揽着小医师,一手抽出了圣剑艾萨林格,点脚跃出船身,借着浮冰的支撑在湖上飘飞穿行,身周是无数张垂涎觊觎的腥风利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1.暗河惊魂(下) 尤诺双手各拽着药箱和便携灯,贴在瑞亚肩头一动不敢动,看着周围无数怪鱼跃出水面,张开巨嘴扑来,却又都差之毫厘地擦身而过,心情紧张之余也暗暗为同伴的敏锐身手惊叹不已。 偌大冰湖无边无尽,瑞亚只循着暗河流动的方向直冲,脚尖点着不断升起的浮冰飞驰而过,偶尔到避不开的时候就挥手一剑。纯粹神力凝结的古老圣剑即使对上这冰抗性极强的怪物也毫不费力,白光闪烁中血液飞洒,怪鱼背脊连同灰鳍都被整个斩下,挣扎着一头栽进冰湖,染红大片水面,更被同类扯碎分食了。 然而或许是因为鱼群的攻击始终没有成果,当她跃出百余米后,忽觉前方亮光乍现,水面卷起个巨大旋涡,两盏锃光圆瞳犹如灼灼明月般缓缓升起,伴着一头绝难想象的超级怪鱼出现在眼前。 它的形状与身旁那些扁平同类相似,只是体型大了数十倍,浑身华彩时隐时现,巨大的额上还生出个金色菱形宝石,湛湛神光不断放射,显然已绝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变种怪物了。 瑞亚一见到亮光浮起就反射般向后跳了数次,挥手放出大片冰层构筑起活动余地,以备将要袭来的恶战。可那气势如渊的怪鱼首领却根本对她的动作毫不在意,张开吞天巨嘴发出一声嘶吼,无数金光圆环自它额前宝石产生,震荡波纹横扫冰湖,绵绵不断如神威之临。 这金环这金环不正是当年在要塞看到的那一幕吗!?尤诺一时心惊胆战,仰头望着金光阵阵扫过,想到当年那场灾变,只觉浑身力气都被光芒吸走了。他脑海更不知为何突然生疼,禁不住手上一软,将药箱连带荧石灯都落进了湖里,要不是瑞亚环住他,只怕连人也得掉进寒冰湖水中去。 而女弓手的情况也比他好不到哪里。金光扫过后,她体内的神力平衡瞬间被一股莫名力量打破,虚弱感伴着头晕目眩,让她差点没在摇晃的冰层上站住脚。最初的强烈冲击过后,她咬紧牙关半蹲下来,先将无力站起的尤诺负到背后用皮带捆紧,一手贴着冰面缓慢加固防御,一手紧握圣剑,提防无数伺机进攻的怪鱼。 拥挤在水面的小喽啰们不断飞跃袭来,瑞亚脑海刺痛一片,神力隐隐不济,已没有办法准确避开它们的攻击,只能挥剑奋力劈砍。血水混杂着浓重腥臭溅了她满身满脸,但她眉头不皱,手上光剑纹丝不颤,机械般精准地斩向每一个对手。 怪鱼的尸体很快在冰层堆起,她趁机在其上覆着冰块,利用这些构筑出防御壁垒。只是那层层叠加的血腥味就像诱导剂,更引得鱼群疯狂涌来,竟开始不断啃咬起冰层,想要够到近在眼前的美味。 情势危急,瑞亚一边要应付飞扑的怪鱼,一边还需勉强维系着脚下冰层,刘海已被汗水浸湿粘在了额上,握剑的虎口都开始传来撕裂般的阵痛。小医师更是浑身酸软提不起力气,只能把双手贴在同伴身侧,催动点白光流向她体内,多少缓解一些神力枯竭的局面。 眼看冰层越来越小,这无边的地下湖也不知何处是岸,她心急如焚,瞄了瞄缓缓潜回水底的怪鱼首领,正打算拼拼运气向后撤离,竟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清脆呼叫:“你们两个傻瓜蛋,快到这来!” 这生死关头乍起的轻呼几如响雷,让她浑身一震,手中挥舞的剑光都为之停滞了刹那。几条怪鱼偏巧在这闪电般的时机飞身冲来,她瞬间回过神左右劈开,但毕竟恍惚了片刻,一只怪鱼从她背后顺利冲破防御圈,张开锯齿大嘴一口咬在尤诺的小腿肚上,那刺骨冰寒夹着肌肉撕裂的剧痛,小医师忍不住惨呼了一声。 瑞亚看不到身后情形,反手想要挥出冰墙防护,但她体内仅存的神力再难支持剧烈消耗,最终只放出一层薄薄冰屑,落在尤诺身上,冻得他外露的皮肤都几乎失了触感。 怪物们听到这声呼叫更是蜂拥跃起想要扩大战果,她不敢在这绝地孤岛再停留下去,也没办法查看同伴伤势,奋力点脚踩着浮冰,跃向刚才声音来处。小医师咬紧牙关,颤颤抖抖从腰间掏出那柄用作护身的短手铳,虚晃着凑到挂在腿上不松口的怪鱼头部,用尽力气连拨了几下卡扣,终于发出了一枪子弹。 近距离的冲击将怪物的小半个头打得稀碎,但那细密尖牙却已深入肉中,就算身死也没松开。他此刻脑中一片麻木,毫无知觉地虚拨了几下手铳,又凭着最后一点神志勉强在伤口敷了些治疗神光,便手一松头一歪,听着手铳落水的声音,昏死在同伴肩头。 “快来!”不知身在何处的救援者听到这声枪响,语气更转急促,“这里有藤索,快抓住,我拉你们上来!” 瑞亚立刻捕捉到他的方位,又是几个飞跃后,借着冰剑光芒终于看到前方出现一面平整石壁,胳膊粗细的藤索正悬在壁上。她屏着呼吸,撑上最后一口气用力抓住,藤索颤了颤就飞快提升,再回头一看,旋涡中的怪物首领不知是否为枪声所扰,又一次浮出水面,正瞪着金光圆瞳四处搜寻敢于入侵领地的不速之客。 幸好要再被那古怪金光扫一次,只怕真的她紧拽着藤索不敢乱动,额上针扎般的刺痛愈加强烈,神力平衡崩溃带来的晕眩感让她意识逐渐模糊。为了节省精力,她只能垂着头挂坠般附在救命绳上,恍惚间觉得藤索一顿,紧跟着一双细瘦却有力的手揽着她肩膀,将两人拎了上去。 这裂开的狭小岩洞里黑漆漆没有半点光亮,瑞亚强撑着眼皮把冰剑往地上一插,借着莹白微光看到面前半蹲着个少年,额上套着护目镜,披着浅色亚麻短斗篷,脸上抹了几笔彩纹,肤色偏黑,碧绿眼睛在光中微微颤动,一如他头上那对异常显眼的猫耳。 变形者?她对这类神力并不陌生,冰城内就有不少可以变身巨熊的族人,但在人形状态下还能保持兽耳特征的她还真没见过,难道这位年纪看着不大的救命恩人,居然是个了不得的变形者大师? 她此时已是极度疲惫,也顾不上多想,谨慎地道了声谢,先将腰间皮带一扯,把尤诺小心放到平地查看他的伤势。血流不止的小腿上依旧插着怪鱼残躯,狰狞利齿深嵌肉中,到现在还是没见半点松开的迹象。 她身上什么医疗工具也没有,唯一的药剂箱也遗落了,只能挥手先在伤口敷了层薄冰把血止住,靠在他耳边试着轻轻呼唤。但昏迷中的医师毫无反应,面如白纸气若游丝,只有偶尔颤动的睫毛证实他的存活。 猫耳少年直勾勾盯着那嵌进伤口的怪鱼,眼睛都快弯成了细缝。他并不觉得这点小伤有什么打紧,不就是被鱼咬了一口嘛,这事他可有经验啦只要拔掉尖牙舔一舔,再回村子睡一觉,第二天就好咯!他挺得意地点了点头,还是瞪着那半条鱼不放,心里盘算该怎么把它偷偷摸摸“捡”过来。 几番尝试无用,瑞亚再抬起头,只觉眼神都有些虚晃散乱了,揉揉额头盯着那怪鱼尖齿,一筹莫展。这要是咬到自己身上,她眉头都不会皱,拔下来烈酒一浇纱布一裹,几分钟后照样行动自如。只是尤诺的身体可不像她这般经受过无数次伤痛锤炼,这不知名的怪鱼更难说会否带毒,要是拖得时间太久,伤口感染发炎可就棘手了。 脑中又传来昏昏欲睡的晕眩,她用力咬了咬舌尖,稳住发颤的双手化掉冰层,挥剑斩去那怪鱼残体,只留下一排獠牙扎在已经泛出青色的小腿上。 希望没有毒素吧瑞亚略带忐忑地眯了眯眼,正要将它们拔出,沉默至今的救援者突然出声问道:“喂,那个鱼,你们还要吗?” 鱼?瑞亚被他问得一愣,看看面前笑得热切的少年,还以为自己精神恍惚下听错了:“您说什么?” “那个,鱼,还要吗?”少年眨着大眼睛,又指了指地上剩下的半条鱼。 “您请便。”居然还真是要鱼女弓手表情微滞,比了比手却并未多言。 少年得了允许,才喜滋滋地把鱼捡起,二话不说就转身朝后跑去,眨眼消失在了黑暗中。 这来历不明举止还有些怪异的少年让瑞亚看得莫名其妙,一片黑暗中,她不敢丢下尤诺去追,继续盯着伤口描摹了几下,咬咬牙,闪电般将断齿都拔了出来。 红色血水溅射而出,刹那剧痛让犹在昏睡中的小医师也不禁猛地一弹,抽搐着捏了捏拳头,惨白面庞上细汗点点。但瑞亚见那鲜红血色倒松了口气,黑沉沉的面色也缓了几分,她手下不停,先用冰层止住伤口,又扯了些柔软的衣服内衬,浸上束带中仅存的半瓶烈酒,再随手扫去冰粒,三两下把伤口包裹得结结实实。 双子护佑她阖着眼帘忍不住默默祷念,处理好伤口再一抹脸,手上也全是冷汗,更觉得眼前金星乱撞,赶紧盘坐起冥想,调整体内无序的神力乱流。 但还没等瑞亚坐了多久,不远处又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她警惕地斜眼看去,黑暗中闪出那对碧油油的猫眼,后面还带着另一双更大更亮,似乎不像是人类的椭圆眼瞳。 “差点忘了跟你们说啦,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哦,千万不可以告诉别人!”猫耳少年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警告了一句转身就要走,瑞亚赶紧出声相求:“小兄弟,能否请您告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冰湖洞啊”少年在黑暗中眨着眼睛,语气毫不迟疑,“你们是哪个村子来的?连名字都不知道就敢乱闯?” 冰湖洞?她没听过这名字,看少年那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只能换个方式问道:“那请问,附近哪里能找到医师吗?我同伴受了重伤,急需救治。” “医师啊”猫少年瞄了瞄昏倒在地的尤诺,略显出迟疑,“那,要不然,你们跟我回村吧?大长老爷爷肯定有办法的!” “那太感谢您了”她挣扎着起身鞠了一躬,又将尤诺负在背上,拔出冰剑走上前,借着光芒打量起这位小恩人。 猫少年穿着一身颇具沙漠风情的轻便服装,笑着露出了尖尖虎牙,杏色短发有些杂乱,麻衣短袖加上兜裆的束脚麻裤,瞧着更显稚气。在他身后蹲了只高出他头部的巨型变种沙鼠,背着简易皮鞍,亮晶晶的圆眼直盯着两人,长长胡须随鼻子的抖动颤个不停,一副好奇样子。 “不如把他放到帕帕背上吧,帕帕力气可大了,又软乎,坐着很舒服的!”猫少年见她背得吃力,好心地指了指沙鼠,脸上挂起自豪的笑意。 瑞亚看着巨鼠犹豫了几秒,也不知这大家伙是否听话,但她确实身体乏力难以支持,再次致谢后便松开捆绑带,将尤诺抱到沙鼠面前。她正想把同伴扶上背鞍,巨鼠突然浑身一颤朝后飞快退了几步,抽着鼻子连打几个喷嚏,似乎异常不适。 “帕帕!你怎么啦?”猫少年赶紧凑过去,安抚了半天才让巨鼠平静下来,他转头狐疑地看看一脸茫然的瑞亚,也抽着鼻子嗅了嗅才明白原因,“哎呀,你身上有股臭味唔”他的嗅觉十分敏锐,受不了那怪味刺激,急忙掩着鼻子往沙鼠身后躲。 瑞亚先是一愣,下意识举着袖子闻了闻,原本满身缠绕的血腥臭味早就因为她独特的极寒神力被洗净驱散,她闻了又闻没发觉任何不妥,直到想起那个丢了承载器皿的臭菇,才恍然大悟。她伸手往斗篷袋里一摸,入手一片湿冷水渍,经过这么长时间,封着臭菇的冰块早已支持不住开始融化,丝丝臭味自然飘散而出,只不过她在地下迷宫中闻得太久,完全没感觉到罢了。 她赶紧取出冰块重新加固,撕下小块斗篷在外裹了一层塞进袋中,又拍拍衣衫除去残留的异味,才摊着手朝少年示意。猫少年小心翼翼凑上前,在她身侧闻了半天,满意地点点头招呼帕帕过来,跳上鼠背把小医师固定在皮鞍上,才指挥巨鼠带着瑞亚向外走去。 通道里并不宽敞,堪堪能让他们不碰着头顶,瑞亚跟在低伏身子缓缓前行的沙鼠后面,看到四面凹凸不平的石壁上遍布挖掘爪印,暗自猜测这条通道应该是身旁巨鼠的杰作吧 他们默默走了几分钟,洞穴还是黑得没有丝毫变化,瑞亚不敢松懈,始终紧握着冰剑提防危险。猫少年却是一副悠哉表情,反复哼着一首乱七八糟的小曲,后来觉得无聊了,笑嘻嘻地和她扯起闲话:“对啦,你们怎么会去打那个大鱼王的?它可厉害了,你们村里的长老没提醒过吗?” 村里的长老这少年只怕是从没离开过自己的村子吧瑞亚抖了抖嘴唇,拿不准该如何回答这天真问题,只能大概说自己是来自岩城的佣兵,到这里执行任务,细节处不便告知云云。 “岩城!?好厉害,听说那儿可大了,比玛露里城还要大好多好多!是不是真的啊?那里好不好玩啊?”少年满脸都是羡慕,对什么佣兵任务根本毫无兴趣,蹿下来抓着她衣袖不停追问。 “和玛露里比当然大得多了,虽然和一些老牌大城市比起来还相差很远,不过岩城也有很多特别的地方”瑞亚不知该怎么去介绍岩城,捡着几样有趣的事简单说了说。 猫少年听得更加兴奋:“还有比岩城更大的地方呀?在哪在哪?好想去看看!”他仰起头望着岩顶,眉间充满向往,似乎能穿过重重岩层看到一座巨大的超级城市。 瑞亚受到他闪烁如星的纯净目光感染,心中忽然波浪般涌起暖意,对他更添几分好感,勾着唇角轻笑道:“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岩城看看你不要抱太大期待,那里人又多房间又小,物价也不算便宜,要不是因为佣兵公会在那,绝不会有人喜欢常住的。” “好啊好啊!”猫少年笑得乐不可支,不停点着小脑袋,“我听灰鹰大哥说,岩城遍地都是香喷喷的烤鱼!我一定要吃个痛快!” 女弓手哑然失笑,觉得心情都舒畅了些:“放心吧,绝对让你吃到饱。” “那就说定了哦!太好了!”少年兴奋地原地转了几个圈,又扯着她拍拍自己的胸口,“对了,都忘记介绍啦,我叫柯尼,你叫什么名字?” “瑞亚,瑞亚特纳。”她柔声回道。 “瑞亚,瑞亚特纳。”他低下头小声嘀咕了几句,像是在背诵,记下后又指了指小医师,“那位叫什么名字啊?” “他叫尤诺。” “尤诺,尤诺他的名字比你的好记多了!”少年轻松记下了这两个发音,笑眯眯地发表最后评价。 “噗”瑞亚不禁笑出了声,觉得这少年实在单纯得可爱。 两人越加放松地交谈着,前方渐渐出现一点朦朦光亮,她忍不住心中激动,加快步伐越过了巨鼠,迎着越发清晰的光明,嗅着愈渐清新的微风,纠缠在脑海的阴霾如云初散。 踏着急促脚步,她终于冲出了黑暗的束缚,通道外是座碎石堆砌的废弃旧屋,再穿过石门,面前的景色让她看得几乎痴了。头上是蓝白色澄清的天,温暖阳光普照大地,环绕视野的纯净雪峰遥遥耸立天穹,如境面般的平湖铺躺在雪山脚下,再近处,是泛着浓郁青草香味的丘陵。 “就在那儿!”猫少年牵着巨鼠,立在她身侧指向远方,起伏的山丘上,隐隐可见到一座座雪白的四叶风车,仿佛在邀请般,迎着他们不断飞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2.骑着沙鼠的猫少年 从带着腐臭腥味的黑暗洞穴到桃源般的青青原野,视野的瞬息转换让瑞亚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她望着远处的白色风车,正想加快脚步,又被柯尼喊住了。 “咱们骑着帕帕走,很快就到啦!”猫少年自豪地蹭了蹭巨鼠的面颊,攥着她的斗篷边缘,使劲往鼠背上拉。 瑞亚顶不住那双会说话的期待绿瞳,散去冰剑的神力塞进束带,爬上鼠背抱着尤诺,侧坐在皮鞍后部。柯尼一个小跳蹿到她身前,嬉笑着朝她挤挤眼,指挥巨鼠迈开大步飞奔。 在鼠背上坐着其实并不舒服,起伏的背脊就像个不停颠来晃去的软皮酒袋,瑞亚调整了几次坐姿,才觉得习惯了些。她回头望望那已模糊不清的石屋,心中暗叹:按照莉娅的说法,地下暗流最后应该汇入大河才对,可这出口处却是一片山岭,只怕他们中途离了冰湖洞,和失散同伴们的目的地要相差甚远了。 她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处,但可以肯定的是,应该还在要塞附近的群山中。因为巨鼠转过一片丘陵后,她从远方清晰看到一片枯黄沙漠——既然还在沙漠周围,那么至少他们并未离得太远。她心中稍感安定,盯着那片黄沙看了半天,又转头望望远处雪峰,只觉这景象就如生搬硬套的舞台布景,异常荒诞,忍不住喃喃自语:“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多多罗!”猫少年笑着解开了谜团,伸手往左右点了一下,“这边是雪山,那边是沙漠,我们村子呀,就在中间那块。” 多多罗瑞亚再次搜索起记忆库,翻来覆去非但一无所获,更引得才平息不久的脑袋又阵阵刺痛起来。她索性不再多想,抱紧同伴闭上眼睛,像是坐摇椅般,随着巨鼠的奔跑有节奏地上下起伏。 迷迷糊糊间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前行的速度逐步减慢,鼠背急促地弹了几下便停顿住,紧跟着传来一声女子不悦的呼喝:“柯尼,你又跑去哪儿鬼混了?” 她睁开双眼循声望去,前方已能清晰看到风车上的白布网格,一条碎石小路蜿蜒在丘陵间,路旁有座简易木哨塔,几个身穿灰绿披风的身影正立在哨塔门前。当先是个棕发蓝眼的年轻女子,双手插腰竖着眉头,似乎非常生气。 “我去冰湖洞里钓鱼啦。”猫少年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拍拍皮鞍侧边挂着的小袋,上面湿漉漉一片,透着腥味,不难猜出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你啊,整天就知道偷懒!今天可是教习日,你最好趁大长老没发火前赶回去,要不然啊,可没你的好果子吃!”女子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了一通,又板起脸朝他身后两人努了努嘴,“他们是谁?” “他们是岩城来的佣兵,在冰湖洞碰到的。他们受伤了,想找地方治疗。”柯尼完全没注意女子表情的变化,比划着介绍起刚遇到的朋友,“她是瑞亚,瑞亚特尼,这个是尤诺。” 佣兵?棕发女子面色更冷,和身旁同伴交换个眼神,沉着嗓子叮嘱道:“你带他们一起去找大长老别再乱跑了,我可告诉你,灰鹰大哥马上就回来了,要是让他看到你还是这幅老样子,你可就别想再出门了。” “放心放心,我不会让他抓到的!”少年毫不在乎地扬扬手,拍拍巨鼠的脸颊又向前跑去。 瑞亚一直抱着尤诺默然不语,经过哨所后余光一瞥,正看到那几名守卫投来的冷淡眼神,心里不由咯噔跳了一下。这村里人似乎对外来者很警惕,看他们谨慎戒备的样子,要是没有柯尼引路,恐怕他们是无法这样进来的——不知道那位大长老会是什么态度,只希望没有给这天真少年带来什么麻烦她看着怀里依旧昏睡不醒的小医师,眉间忧愁难去。 沿着小路再向前,地势开始往上爬升,也渐渐出现三三两两的村民身影,他们见到沙鼠帕帕的背上居然坐了陌生人,有的面露好奇,有的惊讶回避,也有的冷漠以对。猫少年倒是热情得过分,每遇上一位便会大喊出名字,得意地拍拍皮袋炫耀一番战绩,又不等对方回应便走,只丢下一溜灰尘。 这停停走走间,瑞亚注意到大风车下方的山丘都装着或方或圆的木板门,有的还镶着玻璃小窗,而一路行来,她竟没见到任何房屋,莫非这些村民都习惯住在地洞里?她久在岩城生活,对山洞式的住所早就见怪不怪,只是这里绿树成荫花草丰茂,根本不像岩城那么贫瘠,为什么要选择去住地洞?实在让她难以理解 巨鼠沿着丘陵一直往上跑,到了顶点的断崖再往下看去,前方竟是个颇深的盆地,小片农田混杂着铁架温室棚铺散各处。再远些是一片巨木参天的林地,不知长了有多少年,中间那株更是格外庞大,已经高过了他们所站的这半面山丘之巅,阔叶巨伞仿如天穹圆盖,几乎遮了整片树林。 “大长老爷爷就在圣林里面,不过我们得走过去啦,帕帕可坐不了升降梯!”柯尼朝远处的巨木林点了点指,蹿下鼠背凑到断崖边一个小铁架旁,回头向二人招手示意。 瑞亚抱着尤诺纵身跃下,看那少年已经挥臂摇起木架上的牵引铁索,也上前搭了把手,吱呀吱呀的摩擦声响了一阵,就从崖下浮起一座小小升降机,堪堪站得进两三人。 “快上来。”猫少年将铁索挂在侧边老旧的机械控制器上,拉着新朋友跳上铁框平台,吱呀声再次响起,升降机无人自动,带着几人缓缓而下。瑞亚面朝山壁打量,见到无数大大小小的空洞挤满了整面岩壁,里面有光,有人影,有呼和声,甚至还有婴孩的啼哭,不难想到,这里大概就是村民们最主要的栖身之所。 升降机看似老旧,倒还算平稳,落地时只是微微一颤,柯尼带着二人下了铁架子,大步往森林里跑。山谷里人群更密集,但都各自忙于手上农活,见有陌生人也不过随便瞥了一眼,并不在意。 等进了树林直跑到最中间那颗超巨型大树旁,猫少年才停下脚步,稍稍喘了口气。瑞亚抬头凝望顶上遮天蔽日,仿佛没有边际的枝叶伞盖,心中暗自惊奇:这样巨大的树木绝对超出了普通植物范畴,该算是种异草,不对,异树了吧 “这边来。”柯尼带着他们走进树下由铁褐色的根须盘出,不断发着亮光的洞口。入目一片闪烁荧光,洞内像个彩虹色的种植园,无数不知名的发光植物层层叠叠环绕树墙,长得姿态各异,色彩瑰奇。 正中间是条盘旋向上的木梯,众人拾级而上,很快穿过彩光大厅抵达上层楼面。二楼看起来倒是充满生活气息,宽广平坦的地上铺着软软草席,顶上挂着盏盏荧石小灯,更有几排长桌木凳堆放四周。离楼梯最远的地方开着几扇大圆窗,一个身披灰绿斗篷的伛偻身影坐在浓浓阳光中,背朝大伙似在打盹,身旁放着根盘头老木杖,擦得锃亮反光。 “大长老爷爷!我回来啦!”猫少年一上楼就朝左右瞄了瞄,见还无人到场立刻放下心来,笑嘻嘻打起招呼。 “嗯”灰绿斗篷里传来一声轻飘飘仿佛病重的低吟,“大早上的,又去哪野啦?” “没有呀,我在外面巡视呢,还遇到两个岩城来的佣兵。”柯尼转转眼珠,心不跳脸不红地随口扯谎,把新朋友推到身前作护盾。 “大长老阁下,冒昧来访,还请恕罪。”瑞亚紧抱着同伴深深鞠躬,丝毫不敢失礼。 “嗯”老人还是一动不动似在沉吟,“你们来我这小村子,有什么事吗?” “说来惭愧,我这同伴在冒险中不幸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万般无奈下正好遇到了这位小兄弟,才引着我们前来求医。” “嗯”大长老又静默了一刻,漫不经心地推辞道,“老头子可不会医术,你们算是找错人了,” 瑞亚一路看着村民们的态度,对他的回绝毫不意外,还是坚持恳求道:“那阁下是否可以告知,附近哪里能找到可靠的医师呢?” “嗯”老人还在沉思,身旁的柯尼坐不住了,赶紧跳出来抱怨道:“大长老爷爷,上次铁头大叔受伤不是你治好的嘛还有上上次” “咳咳!多嘴!”大长老突然缩着身子一阵咳嗽打断他的话,猛地转了过来,身手半点不显老态。斗篷里那张脸上全是乱蓬蓬的白毛,长眉长胡遮了个遍,剩下两个绿豆大的眼睛眯成了细缝,正郁闷地吹着胡子。 少年看他像是生气了,赶紧猫着身子躲到瑞亚后面,再也不吭声了。瑞亚面上微笑纹丝不颤,就如同没听到般,又深深鞠躬再次恳求:“这位同伴和我从小相识,就如同手足兄弟,无论怎样我都会想尽办法治好他,阁下要是能施以援手,绝不吝重谢。” “嗯”老人瞟了她一眼,见她衣衫脏乱血迹斑斑,整个一副难民样子,又轻哼道,“重谢?怎么重谢?老头子可不好糊弄。” 瑞亚听他这句话一说,倒觉得治病有门了,抿着嘴暗暗琢磨。如今身上别无他物,除了绝不能离身的武器,就只有那臭菇了,可这东西也说不上是属于自己所有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救眼前燃眉之急,事后再对同伴解释,便掏出那包冰块,放到草席上打开布条,沉声说道:“如果阁下能治好我同伴的病症,这枚异草我就送给阁下作为酬劳。” “星纹邪味菇?”大长老扫了一眼冰块,眉头颤了颤,张口便叫出了它的学名,“你从哪找来的?这东西哼,臭的要死,老头子拿来干嘛?没事讨人嫌?” 这瑞亚登时醒悟过来,虽然在岩城里每株异草不管有何作用都是受众人追捧的对象,可那是有无数挥金似土的冤大头财主们作为后盾的!而在这偏僻的神秘小山村里,它的价值恐怕就真的一落千丈了,毕竟说实话,它可真算不上有用 眼看老人又封了口,她不由脑筋急转,抱着一线希望劝说道:“这臭菇虽然看起来无用,但它在特殊情况下能发挥出极大功效。这里临近黑暗迷雾沼泽,不知道阁下,有没有听说过一种称为‘滚地龙’的怪物?” “滚地龙?”大长老眼中精光一闪,还没说话,猫少年又忍不住插嘴了:“我知道我知道,就是灰鹰大哥经常要去找麻烦的那些大家伙!” “闭嘴!再说话就罚你抄经文!”老人气得直吹胡子,拿拐杖狠敲了几下地面,吓得少年缩了老远,藏进桌椅间的黑暗里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经常找麻烦?这小村里的人居然敢去找那巨兽的麻烦!?瑞亚勉强压住心中震惊,隐隐觉得自己的筹码已不再有效,但还是不死心地继续解释道:“滚地龙对味道非常敏感,只要手持臭菇,就可以有效地驱退它们。” “废话,老头子还能不知道这个?一把香料足以对付,咱们和那怪物可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老人毫不在意地抚了抚胡须,从斗篷里掏出个细长铜烟斗,塞了塞烟沫,拿燃石一擦,眯起眼睛吞云吐雾。 女弓手这下没了办法,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咬着下唇正盯着小医师微微泛出潮红的面庞发愣,忽然又听见大长老慢悠悠发话了:“你要老头子帮他治疗,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有个条件。” “请直说无妨。”她即刻把背一挺,非常慎重地应道。 “嗯”老人又抽了口烟,瞄了一眼缩在黑暗中眨着眼睛的猫少年,朝他招了招手,“你们既然是佣兵,这事也该知道,最近几年,那沼泽扩散得越来越快,离咱们这小村子也就越来越近别的怪物倒也不怕,只是这滚地龙” 他似乎说到这个就胸闷气短,又用力抽了几口烟,看着小心翼翼蹭到身边的柯尼,长叹了口气,拿烟斗指了指他:“村里的护卫队想尽了办法去对付那皮厚的怪物,可惜成果渐少他们最近打算集中力量发动一次进攻,如果你愿意帮忙参加,老头子就替你治好他。” “一言为定。”瑞亚一口答应下来,消灭怪兽本就是佣兵天职,况且她对小村居民如何对付滚地龙的方法也非常感兴趣。 “嗯”大长老又点点头,眯着眼睛朝柯尼吩咐道,“小懒猫,带她先去休息吧,等灰鹰来了,我叫他去找你。” 猫少年心中记挂着刚到手的鱼,恨不得立刻回去烤得香喷喷,吃完再睡个大觉,这会儿却还故作一副要认真学习的样子嘟囔道:“那那今天的修行课” “少给我来这套。”老人眼皮都不抬一下,“你要是不偷懒,鱼儿都会上树了!今天放你的假,给我好好招呼客人。” “太好了!”柯尼开心得原地一个翻身就想冲出房间,到了楼梯口才记起新朋友,赶紧回来拉住瑞亚的手臂,“瑞亚,我们先回去吧,我教你怎么烤鱼最好吃!” “阁下,我这同伴”瑞亚略迟疑了片刻,老人不悦地瞥了她一眼:“怎么,老头子还能骗你不成?别多问,到明早他自然就好了。” “那就拜托您了”她再次鞠躬致谢,虽然心里依旧忐忑,不知道对方会怎样医治,也拿不准小医师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但此刻多想也无益于事。她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同伴,毅然回身,随同兴奋不止的猫少年离开了树屋。 大长老独自坐在屋内,看看面前几乎不闻呼吸声的少年,叼着烟嘴又嘬了几口,才往斗篷里一塞,浑身灰光闪耀,转眼变成了只足有十余米长的灰背大松鼠,那张毛脸还是白成一片,盖住了眼眉。 “还挺沉”他抱起尤诺掂了掂,语调怪异地咕哝一句,就闪电般窜到大厅角落的木墙边,抬脚有节奏地踢了几下。墙面顿时显出个黑洞,他毫不迟疑钻了进去,顺着木头坡道一路旋转滑下,最后来到一处遍布荧石的岩洞。 他神色肃穆,手捧着小医师,像是仪式般缓缓前行,四周全是凸起的荧石结晶,没有半分人工开凿迹象。洞穴并不长,开口处视野陡然爬升,入目是一块晦暗无光的硕大圆石,笔直竖在地上,怕不止六七米高,三四人也合抱不下。 老人将昏迷少年平放在巨石之下,俯身叩首,对巨石大礼参拜了三次,才伸手轻轻碰触到石面上。一瞬间华光溢彩,整座圆石环绕起鲜艳夺目的法纹,五彩神光不可逼视,却又在刹那之后消失于无,只留下空气中震荡着的层层神力余波。 这竟是颗无比巨大的莎华宝石!若是这惊天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只怕小村再难有半分安宁了老人显然非常明白这点,他伸出毛茸茸的手指,轻轻点在尤诺额上,一阵梦幻的紫光闪耀,少年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开,不多时就打起了小呼噜。 大长老收回了神力,覆手在他额上仔细查探伤势,好似不知刚才那轻描淡写的一抹紫光会有多少惊世骇俗——这手催眠术足以证明,变形为巨松鼠的神秘老人居然是双神力天赋者!若这消息也泄露出去,恐怕连圣塔中不问世事的长老们都会坐立不安,争相过来请教于他了。但老人毫无得意,看不清五官的毛脸甚至微微颤了颤,心有所思。 腿上淌着血迹的那点伤口根本无足为虑,这少年之所以昏迷不醒,还是因为体内神力平衡全被一股莫名力量冲得崩溃,难以复原成型。这想必是冰湖洞里金鳞鱼王的手段,也难怪他们会碰到柯尼那小子他眉头又颤了起来,似乎还在为猫少年偷懒逃学而生气。 “只不过,这小子的神力流动可有点古怪”他盯着那张俊秀小脸,止不住讶异,“倒也无妨,还是先等平衡下来再说吧。” 他满不在乎地缩回手,身体一盘蜷在少年身边,蓬松长尾往他身上一盖当做被褥,眨眨眼又盯了他片刻,打了几个无聊的哈欠,终于舒舒服服睡着了。 巨石周边持续回荡着神力波纹,无声寂静中,尤诺突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双瞳中白光闪闪,状若圣灵。他仿佛卡壳般机械地偏了偏头,看到身旁沉睡中的巨松鼠,微微颤了颤眼帘似乎惊讶,又把头缓缓转回去,闭上眼悄然陷入了梦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3.巨兽之战 巨兽之战 瑞亚从久未有过的深层睡眠中醒来。 房间里光线昏暗,没有开窗,仅从那三米多高的圆木门边挤进几点曦光,照出一片模糊视野。她从那软软的草席吊床上坐起身,只觉昨日的疲惫一扫而空,体内顺畅流淌的神力让她终于放松地舒了口气,习惯性地往四周扫了一眼:床下是伏地酣睡的巨沙鼠,几张横七竖八的木椅隔出它的活动边界,再远处的小棉榻上蜷了只豹纹大花猫,轻轻打着呼噜,时不时还抖动一下尾巴——那是柯尼的变形状态。 她对这迷糊少年的神力水平瞧不明白。起初看到那猫耳还以为他是个天才变形者,但经过昨晚一通闲聊,直性子的柯尼就把因为法术修行失误而无法消去兽耳的糗事和盘托出,末了还自豪地冲她挤眉弄眼,宣称这是全村独一份,让她啼笑皆非。 但看他睡梦中能悄无声息地完成变形转换,还持续到这么久显然不是没摸到门径的初学者,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由,恐怕连少年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吧 她从来不是好事者,很快将这疑惑抛在脑后,轻手轻脚下了床,拨开门栓走出房外。清晨湿漉漉混着泥土味的空气瞬间包围了她,眼前还是那片低矮的鲜绿草地,只是一夜间突然多了数不尽的小石块,星罗般洒满了山坡,看着实在碍眼。 是昨晚那阵怪风带来的吧瑞亚记得天黑之后突然刮起的那场飓风,又对村里多变的天气环境暗暗称奇,这应该也是村民们之所以住在洞屋里的原因。不过他们可早就习惯了她想到猫少年看着窗外漫天大风打起哈欠的样子,不由哑然失笑,随手把斗篷一抛,迎着渐渐升起的朝阳开始晨练。 等到日头渐渐爬到坡顶,酣睡的少年还是没醒来,坡下小石路上却出现了个瘦高人影。那身影披着灰斗篷,背上系个长杆猎枪,远远看到在门前静坐冥想的瑞亚突然脚步一顿,肃立几秒才加快速度爬了上来。 “柯尼,醒了没?”他根本没有搭理这陌生佣兵,转到门前用力拍了几下,房内立刻传来猫少年慌慌张张的回答:“醒啦醒啦!这就来!” 紧跟着是几声桌椅碰撞,柯尼那张迷迷糊糊的小花脸从门里探了出来,对来者讨好地笑:“灰鹰大哥,你回来啦!” “马上要出发了,跟我去吃饭。”灰鹰斜了女弓手一眼,冷峻面庞上带着消不去的戒备。 “好啊好啊。”猫少年听到吃饭立刻竖起了耳朵,回头往屋内大喊,“帕帕,吃饭咯!”沉重踏步声传来,巨鼠肥肥的毛脸也挤出了大门,凑到来者身边闻个不停,长须抖出一片模糊阴影。 “走吧。”灰鹰神色不变,显然早就习以为常,又看了一眼默默起身的瑞亚,绷着脸沿来路走去。猫少年骑上鼠背缓缓跟随,女弓手走在最后,看着前方领路的青年,心中不由起了疙瘩:这被称为灰鹰的男子态度很不友好,也不知村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竟让他们如此排外 她倒是无所谓这种态度,只怕如果护卫队员们都是一幅冷面,这次任务可就不好合作了虽然那位大长老并没有任何明确要求,但既然参与其中,她肯定要尽全力做到最好,否则岂不是平白欠了人情? 聚餐地点并非如她所想是在山谷中,几人沿着小路蜿蜒而下,一直走到最前方哨塔外,就看到几人围在草地上,中间铺着厚布垫,互相瞪着眼默默用餐。 “瑞亚姐,这边!”小医师的身影意外出现在人群中,他独自坐在餐布边缘懵到现在,好容易看到同伴过来了,赶紧起身招手示意。 瑞亚看他面色红润神采奕奕,显然是好了,不禁松了口气,心里也止不住高兴,加快了步伐坐到他身旁,不动声色瞄了前面一眼。四个披着灰绿斗篷的瘦削身影两两相对,背着鼓鼓行囊,其中就有他们昨天遇到的那位女哨兵,正冷着脸看过来,端着茶杯动也不动,一副警惕十足的样子。 “尤诺,你醒啦!”身后传来猫少年自来熟的热情招呼。小医师自打今早醒来后就糊里糊涂被带来这里,突然听到有人喊出自己的名字,急忙回头一看,却又不认识对方,顿觉更茫然了。 “他叫柯尼,昨天多亏遇到了他,我们才能顺利脱身。”瑞亚附在他耳边解释一句,又朝对方回了个诚挚的微笑,尤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展开笑容回礼。他看看那对不时发颤的猫耳,又瞄瞄那只肥胖的变种沙鼠,觉得颇有趣味,却因为关系生疏,不太好意思开口问询。 柯尼从没他这般计较面皮,大大咧咧挤到他们中间,往餐布上扫了一眼,笑脸顿时皱成了苦瓜:“怎么全是绿油油的菜叶啊!灰鹰大哥,你这次都没买回肉来吗?” 灰鹰却根本懒得搭理他,带着帕帕在哨塔边坐好,从里面端了一大框蔬菜瓜果放到它面前,巨鼠立刻一头栽进了食物堆里,悉悉索索的声音不停响过,就没见它再抬起头来。 柯尼嘟囔了半天又引来对面几名队员的鄙视眼神,只能扁扁嘴捞起一块蓬松软饼,加了些涂着酱汁的蔬果小块,皱着眉头细嚼慢咽,就仿佛那细面饼是混了泥沙的黑面包一般。 尤诺也收回了目光,看到瑞亚手里还空着,赶紧做了个蔬菜卷饼递过来:“瑞亚姐,你尝尝看,这里的蔬菜特别棒,连花城都种不出这么纯的香味。” 女弓手正看着那几名护卫队员,估量他们的实力,随手接过尝了一口,菜叶中果然有股微甜的独特清香。不过她其实也并不喜欢蔬菜,心不在焉地嚼着饼,喝着鲜榨的不知名果汁,心里却还想着以这四名队员薄弱的力量,该如何对付那庞然巨兽,还要安然保住性命呢? 她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但灰鹰队长并没给她多少时间,看她已经吃过了几张饼就催促起队员们出发。柯尼自然是迫不及待地随手把饼往餐布上一扔,跳着去拉帕帕,胖沙鼠却还是执拗地钻在菜筐里吃了个干净,才慢慢悠悠驮着小主人跟上队伍。 尤诺拉着瑞亚走在最后,跟她问起昨天这趟巧遇的来龙去脉,女弓手简单说了几句,却让他更是迷惑不解:“金色的怪鱼?我不记得有什么怪鱼啊” “怎么不记得了?”瑞亚比他更惊诧,“那怪鱼咬了你一口,腿上还留着伤痕吧。” “伤痕?”尤诺急忙拉开裤腿左右看了看,洁白小腿上光滑一片,那点无足轻重的伤口早在由超巨型宝石激发的共鸣中,被他自身的神力完全治愈了。 他没寻找到任何证据,却隐约觉得自己漏失了极为重要的情报,皱着眉头开始翻找起记忆碎片。瑞亚估摸着他这是病后的短时记忆紊乱,看他苦思的样子也没再打扰,继续盘算这次任务该怎样去协助。 他们沿着小路往西北方直走,不久便到了雪山下,眼前是个六七米高的大岩洞,边缘都是斧凿迹象,不是滚地龙的通道。灰鹰片刻没有停步,带着他们往里走,刚进洞门瑞亚就闻到了淡淡血腥味,立刻戒备起来,但这丝紧张在看到随后出现的几个巨大身影时却又转成了惊叹。 洞内视野更开阔,四周岩壁上嵌了许多荧石,照出前方趴卧着的四只巨兽:两只黑背巨熊蹲坐在最前面,头顶几乎就快碰着岩层了,浑身都是新旧伤疤,隐隐散着腥味;再靠里团了只水桶粗细的褐色巨蟒,全身血迹斑斑,两只眼睛足有手提灯那么大,正高昂起头盯着她吐出鲜红的信子;最里面站了只浑身肌肉隆起的弯角黑山羊,面朝前方的巨大陷坑缓缓刨着蹄子,那对遍布磨损的羊角足有三米多长。 没想到这神秘山村竟有这么多变形者,而且看起来实力绝对不低,只是似乎都伤的不轻,难怪大长老会让不受待见的外人来帮忙瑞亚扫视过那些面貌狰狞眼神冷漠的兽化队员,对这次任务又有更多的把握。 小医师被近处的血腥味唤回了神,看到前面几只伤痕累累的巨兽,立刻把脸一板,点指呼道:“你,你,还有你,快过来。” 他神情严肃,自信满满,就像是换了个人,言语间也毫不客气:“都楞着干嘛,快点,我是治疗师。” 他手里泛出白色的治疗神光,朝几位伤者挥了挥,点点柔光飘落,面面相觑的变形者们瞬间觉察到了体内的愈合之力,再无犹豫,争相挤到他身边。 尤诺对那一张张恐怖兽脸半点没有反感,等人都聚齐了,便闭上眼开始凝聚神力,转瞬间星星光点缠上他身体,不断盘绕编织,形成四道纱一般的线,急速流入伤者体内。那些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旧伤淤痕在这温柔明光下仿如雪消,巨兽们只觉浑身都恢复了精力,止不住想呼啸一声,又怕惊着这位治疗师,努力屏住了气不漏声音。 瑞亚看着眼前这幕也是心中赞叹,从岩城出发以来大伙儿都没怎么受伤,让小医师空怀了神力无处使,直到此刻方得一展身手。不过变形者的伤势跟寻常人不同,在化身形态下除非受了致命伤,否则都属于神力损失,返回人形顶多精神疲乏,不会见到伤口。但既然大长老可以治愈尤诺的伤势,又为什么会对这几位显然非常重要的力量者熟视无睹呢? 她心里还在默默猜想,小医师那边却已完美收功,被重新变回人形的队员们簇拥着致谢,地位瞬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反转。灰鹰队长显得颇为意外,也上前对尤诺躬身道了谢,小医师赶紧摆摆手,在这连番客套下都笑得有些面色发僵。 “小懒猫,看你的了。”灰鹰见队员们因为治疗师在场而士气大振,冰块脸上竟似都有了些笑意,往柯尼头上轻轻拍了拍,催促他行动。 “好嘞,包在我身上!”猫少年咧着嘴朝身后的新朋友得意地挥挥手,什么也没再说,蹿上帕帕的皮鞍,骑着它风一样朝洞内跑去。 女弓手多少能猜到他要去干什么,她看着几名巨兽重新出现在陷坑前方,四名穿斗篷的队员则围在尤诺身边护着他,便也缓步走到陷坑边缘。几十米深的坑中纵横交接着无数粗大铁索,她暗暗点头,还是老套的诱饵和陷阱,不过对付不懂变通的怪物应该是足够了。 没过多久,岩洞内就震起熟悉的隆隆轰鸣声,由轻至重,昭示着猎物的到来。瑞亚早已领教了这怪兽坚固到极致的护甲,根本不打算再用长弓,只是凝聚了些寒冰神力准备接应柯尼。 胖沙鼠的身影转眼便从更深的阴暗里闪了出来,身后紧追不舍的是那尖头圆躯的邪恶巨兽,猫少年像条毯子似的贴在帕帕脊背,尽量减少可能带给它的阻力。瑞亚看沙鼠领着那怪物似乎游刃有余,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身旁忽然又是灰光闪动,灰鹰队长一看到他们出现就化身成了巨鹰,展开十余米长的铁翼迎了上去。 帕帕已经跑到陷坑边缘,抖起浑身肥肉猛地向空中一跃,正赶上巨鹰扑来,用双爪小心接住了它。那被引来的猎物本就没有视觉,跟着往前一窜就掉进了陷坑,在层层铁索网里不停打滚。 这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时机,四位变形者也怒吼一声跃下陷坑,两只巨熊抓起铁索将滚地龙的尾部套住拉紧,巨蟒则爬到中部将它连带铁索全缠了一块,巨羊看准了时机,一个冲锋顶在那怪物头部后侧,将它死死锁在双角之间,再无法钻洞逃离。 “莎琳!倒香料!”灰鹰刚放下沙鼠又变回了人形,眼看怪物已无法动弹,急声发出指令。 一道灰绿身影电一般蹿上黑山羊的背脊,抓住肩上背囊,想要顺着羊角找到唯一致命的呼吸孔,却突然愣住了。 “队长!这只身上有护甲!”她回转头大吼,面色焦急,正是那位很不友善的女队员。 护甲?灰鹰也不由一愣,他从未遇到过在呼吸孔上装护甲的滚地龙,眼看那巨兽挣扎得愈加厉害,深知机会稍纵即逝,立刻拧着眉头喝到:“闪开,让我来!”他重新变做巨鹰飞上岩顶,犀利双眼紧盯住怪物脑侧的死穴,等莎琳跳开后便将双翅一拢,借着重力加速,用船锚般的铁钩直直扎下。 尖厉的金石击打声乍响,呼吸孔外护甲上裂开个拳头大口,滚地龙因这剧烈痛疼全身猛地一抽,昂起脖子从腹部发出雷霆怒吼,更疯狂地甩动起身体,力道之大竟将尾部两只不下数吨重的巨熊都抛飞了出去。它尾部刚失了束缚就弯曲着敲向了中间的缠绕者,巨蟒本就不算坚硬的鳞片渐渐被震裂,血色不断涌出,最后不得不放弃束缚,被它一甩身砸到了远处岩壁上。只有那头巨山羊还在勉力支撑,顶着它头部不放,可也是全身颤抖个不停,四蹄全都深陷进岩层中。 “拉住铁索!快倒香料!”灰鹰飞到那巨蟒身旁化作人形,急声吼了一句,看着晕厥在地的巨蟒重新变回个嘴角流出血迹的黑汉子,抄起他就向快步跑来的尤诺迎了上去。 两头巨熊又扑上前努力拉住铁索,尽量将巨兽固定住。可当莎琳再次跳到羊角想要把香料倒进伤口时,这怪物似乎察觉到危机,又一个翻滚,不巧正把裂口朝下藏到了羊角中央,让女队员一时愣在那手足无措。 眼看情形不妙,瑞亚再无法置身其外,点脚跃出人群,跳到那巨山羊背部拉住莎琳向后一扔,将手覆上那怪物身躯,全力催动神力倾泻而出。无数寒冰随着蓝光飞速蔓延,将滚地龙大半身躯都冻在冰块内,终于无法动弹。 “袋子!”她眼中冰蓝寒光直冒,瞪得莎琳浑身一抖,赶紧将香料背囊扔了过来。瑞亚伸手接住往里捏了一大把,混入冰晶凝成一道尖刺,对准那弯角卡口处的裂洞用力扎了进去,填得满满当当。 “快退!”她反手抓住女队员,点在山羊后背跃出了陷坑。巨羊喷着粗气使尽全力往前一顶便抽身而退,两个大跳上到坑口,立刻因脱力软倒在地不停抽搐,在灰光中重新变回人形。 等到两只巨熊也抛下铁索往坑外躲好,瑞亚这才散去了所有神力,瞬间勃发的刺激性味道让滚地龙痛得浑身巨震,癫狂拍打着坑底岩层,声音如炸弹爆裂,层层叠叠回荡洞中。但没过多久,它蜷曲翻滚的巨大身躯突然挺成一条直线,仿佛僵死虫子般一弹而起,带着几层铁索旋转钻入岩顶,隆隆轰鸣声卷过山洞,随后再无声息。 如此出人意料的变故让护卫队员们看得直发愣,以往只要倒了香料,用不了多久便可以准备看黑光出现了,今天怎么还有这手逃命绝活!?瑞亚望着头顶那片黑暗孔洞,心中也惊疑不定:不论是呼吸孔上新生出的护甲,还是最后一刻诡异的逃离,这只滚地龙不同寻常的表现恐怕还是那个无面者在背后捣鬼 她正皱眉凝思,忽然听到洞外传来一阵嘶吼声,脑中警铃大作,加快脚步冲向洞口。 灰鹰的反应不比她慢,两人前后紧随跑出洞外,就听到群山中阵阵轻重不一的怪兽吼声飘飘荡荡,此起彼伏,不知是从哪传来。一时间,他们竟被这环绕的交响嘶鸣声所慑,定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4.重逢 重逢 阵阵啸声回荡山中,经久不歇。 瑞亚侧耳听了片刻,忽然心念一动,这无数呼吼声飘飘摇摇不似在附近,难道是从要塞那边传来的?莫不是莉娅他们引发了兽潮?她顿时提起了心,眼看身边的护卫队长已经化为巨鹰想去空中查探,立刻追上急呼:“带我一起去!” 灰鹰扑扇着翅膀正要起飞,听到这句请求转头斜了她一眼,也没法说话,飞在空中伸了伸铁爪。瑞亚顿时明白了,一个轻纵跃到爪上,被他带着扶摇直起,飞向山巅。 她被高空烈风吹得眯起了眼睛,盯着远处弥漫的黑雾用力喊道:“去要塞方向看看!”巨鹰却没有理会,还是顺着附近山峰先绕了一圈,确定无事后才回转身飞向那片黑暗沼泽。 此刻已近中午,虽然阳光强烈刺眼,但射到那翻滚浓雾中却还是映出一片昏黄,什么都看不清。瑞亚身处明亮光线下,无法知晓雾中发生了什么,只听到怪物的嘶吼声愈加清晰,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她伸手从兜里掏出最后一个闪光弹,循着声音响亮处用力往下一掷。 白光耀出一片结界般的视野,她在这刹那间隙扫到下方一大团反光金属在飞速移动,后面跟着无数大小异兽,翻起漫天烟尘。肯定是塔米里斯号!她激动得双手微颤,只得用力捏紧拳头,抽出长弓对灰鹰疾呼道:“下面是我的同伴!还请帮忙引他们到安全地点!” 护卫队长虽然总是一张冷脸,但遇到性命交关的事也不吝援助,扇着翅膀沿黑雾边缘飞行,不断发出清亮尖啸,指引下方的铁疙瘩跟随自己前进。 浓雾下的巨蝎战车此刻情况不妙,长长的蝎尾已经从中间被扯断了,车身上遍布着焦黑灼伤,更有几处透风的豁口开在车顶,连玻璃都碎得满是裂纹。 格洛莉娅猫着身子缩在驾驶台,看着满屏能源不足的红光愁得一张小脸皱成了干橘皮,埃蒙沉默坐在她身后,紧握巨剑盯着那几处破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刚才,他们趁着白天摸进溶洞密道,打算先取回战车再去寻找同伴下落。本来还是顺顺当当,可也不知是哪里出了破绽,等他们把车一开出溶洞,竟又被昨天那无数狂追不舍的怪兽们堵了个正着。 于是才有了这场追与逃,战车在浓雾中收不到光线补充,能源储备渐渐告急,她不得不减慢速度,却被怪物们迎头赶上一顿攻击。混乱奔逃中,巨蝎战车渐渐就成了如今这幅凄惨无比的样子,看得她心头直滴血,这得要多少闪亮亮的金币才能修好啊! 就在她唉声叹气之时,前方空中突然一亮,闪光弹震开的洁白光圈映入眼中,让她忍不住惊叫了起来:“闪光弹!有人来救我们了!一定是瑞亚他们!你说对吧?”她回头紧张地盯着大剑士想要获得赞同,但对方却只是望向天空不发一语。 紧跟着响起的鹰唳声让她心情陡然坠落,原来并不是她听着空中声声唳鸣不断,似乎是在传递信号,又打起精神循着叫声的指引向前,很快在浓雾中看到一面高耸山壁。她操控战车顺着山势向上爬,渐渐脱出了黑雾笼罩的范围,再往头上看去,一只超级巨鹰盘旋在白雪覆盖的山顶,那锋利铁爪上似乎挂着个人,浑身蓝光缠绕,破旧斗篷随风狂舞。 会是瑞亚吗?格洛莉娅心里突然浮起一线希望,立刻推动能量杆加快战车速度,六条机械腿抖颤个不停,直向山顶飞奔。虽然只是分别了短短一日,但她心中那些从未有过的煎熬内疚,却让这点时间仿佛无尽延伸,几乎化成了梦魇。要是瑞亚当时没拉着我,凭她的身手肯定不会掉进无底洞穴里她不止一次这样自责,脑海里总挥不去那些可怕臆想,此刻疑似收到了同伴的信号,又怎不让她激动万分? 等凑得更近,她已经能看到那人影长长的黑发,还有手上那把魔导弓,一定是瑞亚!她为这瞬间重逢的感动全身浮起了鸡皮疙瘩,眼里一阵温热,鼻头发酸,差点掉出泪来。不行,可不能让她小看了自己!她用力抽了几下鼻子,紧咬着下唇,朝那急速飞降的巨鹰迎了上去。 瑞亚远远瞧见塔米里斯号那副久经战斗的狼狈样,心里焦急不安,眼看他们虽然爬上山腰,身后却还有许多善于攀越的怪兽在追击,又同灰鹰恳求一番,终于劝得他降下山顶。她举起手中长弓,冰蓝神箭接连射出,准确命中每只从黑雾中探出头的怪物,更在战车经过身旁后,挥手发出了大片冰霜,在山壁盖上一层滑不溜秋的冰面,终于将追击者们阻挡在了山腰下。 “快翻过山去!”她冲着停下了车正探出头来想要打招呼的女孩厉喝,怪物的嘶吼声还在不断增强,远处更传来了山崩般的低沉脚步,现在还远不到可称安全的时候! 格洛莉娅吐了吐舌头,即刻驱车绕着山壁翻越而过,又在巨鹰的鸣叫声中穿过一条长长峡谷,绕过几个看似无法通行的悬崖峭壁,终于在前方出现了一抹鲜绿的亮色。 这荒芜群山里居然会有这么漂亮的谷地!?初到秘境的女孩瞬间把方才的惊险旅程抛到脑后,刚停好车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埃蒙跳了出来,往草地里翻了个滚,沉湎在鲜花点点的草香中,简直舒服得快要睡着了。她在草丛里晃了晃胳膊闭上眼睛,带着陶醉笑意昏昏欲睡,身旁的大剑士却似乎对这美景毫不感冒,盯着空中飞来的巨鹰,眉间带了些许疑惑。 “莉娅!埃蒙!”女弓手难掩激动心情,等不及灰鹰落地,挥手造出条冰桥,从空中弯曲滑下,站到两人身旁。她看看依旧无动于衷的大剑士,只觉得那张僵硬的脸也分外鲜活,忍不住用力拍拍他的胳膊,才半蹲下和全身懒洋洋的格洛莉娅亲昵交谈起来。 埃蒙似乎对这记重拍很不适应,侧头瞄了胳膊半晌,才看着巨鹰在灰光中化成人形,快步向自己走来。 “阁下,没想到在这儿又和您碰见了”灰鹰眼中闪着惊讶,紧步上前,躬身对他施了一礼,“您上次那枚宝石可帮了我们大忙,实在感激不尽,要是有什么我们能做的,请您尽管吩咐”他和突然转过头来的瑞亚对视一眼,因为之前的冷漠态度,脸上浮尴尬,垂下头不作声了。 “你们认识?”连这神秘村庄里的人埃蒙都能认识,难不成他就是从这里学会对付滚地龙的办法?女弓手简直觉得这高深莫测的同伴此刻更是神乎其神了,眼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打转。 躺在草坪上的女孩见自己失了关注度,赶紧弹起身瞄了一眼,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哦,他不就是那个老板嘛!就是那个拿了本小姐宝石的家伙,哼!”她对那次失败的交易还是耿耿于怀,鄙视地斜了对方一眼,握着瑞亚伸来的手站起身。 “实在惭愧”护卫队长不敢多说,只觉眼下处境异常局促,好在瞧见他盘旋降落的队友们纷纷从岩洞那边快速赶来,他也迈了几步迎上前去,借此躲开那位女孩看小偷似的眼神。 “莉娅!j先生!你们都没受伤吧?”尤诺骑着沙鼠跑在最前面,远远呼喊着同伴的名字,声音颤得不成样,眼里悄悄闪着激动的泪花。他身边的猫少年更是瞪大了圆眼,盯着那巨蝎形状的铁甲战车,绿瞳里星星直闪,透着十足的好奇。 “尤诺!”女孩也兴奋地朝他用力挥手,又看到那只巨型沙鼠,眼睛瞪得发直,连身旁好姐妹的说话声都听不见了。 “这里不是闲谈的地方,灰鹰队长,不如我们回村里再说吧。”瑞亚眼看大伙都凑过来了,想要问问同伴们一路的经历也不太方便,就提议先回去再说。 得到护卫队长点头答复后,她正打算带格洛莉娅回战车内稍稍询问一番,就听女孩突然发疯似的尖叫一声,伸开双手迎着巨鼠飞奔而去,差点吓了她一跳。 尤诺不知她这闹得是哪一出,见她跑得急促,生怕她摔着撞着,赶紧让柯尼操纵巨鼠停到一边。女孩却根本看也没看他,猛地扑到帕帕身上,眯着眼睛蹭了蹭,小脸一抬,指着鼻头直颤的巨鼠朝小医师急声叫道:“这个,这个,大老鼠,你从哪儿找来的!” “喂,帕帕才不是老鼠!帕帕是我家的!”柯尼听到这话不乐意了,一本正经地板起脸,抖了抖猫耳显得很不开心。 “是你的啊?”女孩又瞪着眼往他身上扫了扫,突然春风满面地学着酒店老板娘的样子热情招呼道,“哎呀,这位小兄弟真是器宇不凡,一看就不是常人”她学了几句却又忘了后面该怎么说,只能扁扁嘴问道:“喂,你家帕帕卖不卖呀?” “你说什么啊!?帕帕是我的好伙伴,怎么可能卖啊!”柯尼眉毛都立起来了,耳朵颤得生风,伏着身子想要冲下去教训这无礼的家伙,立刻被尤诺紧紧拉住了。 “好了好了,她跟你开玩笑呢,别生气,别生气”他哄了哄猫少年,没好气地朝格洛莉娅瞪了一眼,“别乱说话,帕帕是他从小带大的家人,可不是宠物。” “什么嘛,人家不就是想问问价格小气鬼,不卖就不卖,哼!”她闷闷不乐地嘀咕了几声,酸溜溜地瞟了几眼还是那副好奇样子的沙鼠,做个鬼脸转身就跑,却正撞到了悄无声息立在她身后的埃蒙身上,顿时轻呼一声,捂着鼻子半蹲了下来。 大剑士瞄了瞄因为感知到他强烈气场而显出戒备神色的猫少年,什么也没说,伸手捞起女孩放到肩膀,大步朝战车走去了。 村民们看到这一幕面面相觑,灰鹰干咳一声对柯尼不痛不痒斥了几句,领着大伙往回走。猫少年还是板着脸不开心,朝身后缓缓开动的战车投去几回探寻目光,又想到那无礼女孩也在里面,一赌气不再去看了。尤诺因为刚才闹得那场别扭,不好意思丢下他一人独坐,陪着他扯开话题聊了一会,他倒也不记仇,渐渐地又笑了起来。 队伍不紧不慢往绿草丘陵方向走,刚过了哨塔,就看见一排人挤在高坡上,最前方立着的正是那位白眉白须的大长老。 灰鹰不敢怠慢,几个轻纵跳上前,附在他耳边将这番变故简单说了说,顺带介绍两位有过一面之缘的佣兵。老人默默听着,偶尔点头回应,等他说完又朝那辆造型怪异的战车扫了几眼,拄着盘头拐杖迎上前来,看到走出战车的瑞亚劈头就问:“沼泽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女弓手先是一愣,想想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坦言道:“不瞒您说我们前日在要塞废墟中遇到一个自称无面者的家伙,这些怪兽全是被他创造出来的” 她描述起昨天种种惊险遭遇,老人盘摩着拐杖一声不吭,等她说完也不表态,又沉思片刻才继续问道:“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事态紧急,我们想立刻赶回岩城,到底该怎么办,还要看公会最后的决议” “嗯”大长老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摇摇头,“那无面者恐怕比你们想的还要厉害”他叹了一句却不细说,又看看停在不远处的破烂战车,颤了颤胡须问道:“什么时候走?” “当然是越快越好”瑞亚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禁不住眉头微皱,塔米里斯号被怪物破坏成这样,也不知能不能撑着回到岩城。 “不如用飞艇送他们一程”身旁的灰鹰凑过来轻声提议,老人抖了抖眉毛,语气迟疑:“飞艇要是开了这趟,村里可又没能源石了” “我们可以莎华石。”尤诺正骑着沙鼠缓缓走来,刚巧听到这话,急忙爬下鼠背接道,“这点您尽管放心,到了岩城一定会补偿给大家的。” “嗯那倒也行。”大长老等得就是他这句话,满意地点点头,“不过,老头子还有个条件”他拿拐杖指了指身侧的护卫队长:“我想让灰鹰和你们一起回去,不管佣兵公会想怎么做,你都要让他跟着瞧个明白,怎么样?” “没问题。”瑞亚一口答应下来,她见过这位变形者的实力,要是能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多一份助力,当然求之不得。 几人迅速谈妥了方案,灰鹰又带着大伙回村准备去了,草丘上只剩长眉老人在凝望远处啸声回荡的群山。不一会儿,他身旁忽然抖出一片波纹颤动,一头十余米长的变色巨蜥蜴出现面前,又在灰光中化成个同样白发白眉的老者。 “你准备放过他们?”那隐身在侧不知多久的老人粗着嗓子问道,“要是他们透露了村庄的消息可怎么办?” “那家伙突然转了性子,情势已经不是光靠我们就能解决了,要是再让那些怪物挖下去,一旦危及圣石安全”大长老捏紧了手中拐杖,胡子眉毛抖成一片,“相比之下,这些佣兵,不过是些纤芥之疾罢了” “希望如此吧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再一次动乱了。”巨蜥老人重重哼了一声,再无多说,又化成蜥蜴消失在眼前。 大长老伛偻着背拄在山坡半天没动,直等到怪兽的吼叫声渐渐平息,才轻叹了口气,转身慢慢悠悠朝山谷走去。 高坡下的谷地里此刻挤满了人。村民们绕着一架敲满补丁的中型旧飞艇围了一圈,看着中间那吵闹不休的家伙,眼中满是趣味。 “拜托啦,拜托啦,灰鹰大哥,带我去吧!”猫少年缠着队长不放,扯住他斗篷拼命求告,“我一定会乖乖听话的,带我去嘛,好不好?” “闭嘴”灰鹰小心放好最后几袋要拿去岩城贩售的香料,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再啰嗦就关你进小黑屋。” “带我去嘛,带我去嘛”柯尼根本不理会他的威胁,还是黏在他身边一个劲地碎碎念,烦得他头都大了。 格洛莉娅刚收拾好了放进飞艇仓库的战车,回头瞧见少年这副死缠烂打的样子,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喂,小子,你要是想跟着也可以,不过嘛,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啊”柯尼戒备地盯着那女孩,心想要是她再敢说买帕帕什么的,就冲上去狠狠咬她一口。 女孩当然不会再犯同一个错误,狡黠地一笑,又板着脸有模有样地做起谈判:“条件嘛,就是,到了岩城你要让我骑那只大鼠。” “只是骑着吗?”猫少年面露疑惑,颤了颤耳朵再追问一遍。 “对啊,不过呢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本小姐想骑这只大鼠了,你就一定要同意哦。”女孩不露痕迹地放出了陷阱,心想这傻乎乎的小子肯定看不出来,自己只要天天骑着不放,他可就要不回去了啊! “只能骑哦!”猫少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还是不放心地瞪着大眼睛向她确认。 “放心啦,骗你是小狗!”女孩眼看妙计得逞,笑嘻嘻地凑过去跟他拉勾,又看到身旁的护卫队长面色不虞,赶紧贿赂道,“灰鹰队长,你就带他去吧,等到了岩城我再多送你一个宝石。” 一听这话,囊中拮据的灰鹰顿时不吭声了,默默扫了眼表情各异的围观群众,打了几个响指,带着参加这趟旅行的护卫队员们准备。 老旧飞艇在大伙儿的送别声中缓缓升起,猫少年趴在船头望着远处皑皑雪峰,眼里闪过无数憧憬,想着那传说中的大城市会是怎样的奇妙,会有多少美味烤鱼在等着自己,毛茸茸的耳朵兴奋到颤个不停。 瑞亚和尤诺跑去船舱里准备这次的任务报告,格洛莉娅靠着伏在甲板打盹的沙鼠,一脸餍足,正轻轻揉着那层软乎乎的绒毛闭目休息,突然脑中电光一闪,弹起身来看着对面盘坐的埃蒙直发愣:“我好像觉得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东西” 大剑士默然瞟了她一眼,又转头望向飞艇旁飘然划过的白云,若有所思。 在某处不知名的岩洞里,被所有人遗忘的苦情少年界海正缩在角落,盯着洞口那个不断发出波纹震颤的小圆球发愣。 他本想跟着参加今天早上的战车夺回行动,却被嫌麻烦的女孩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只让他一个人待在洞里,为了安全起见还特意留下了那个堪称神奇的波谱反射仪。 就这样,他从早上开始等啊等啊,眼看着外面的光线都渐渐转向昏黄了,还是没见着两位佣兵的身影,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宁。他一会儿想着两人是不是遇到了危险,一会儿又想着万一那保护伞般的仪器失了作用自己该怎么办,更害怕两位萍水相逢的救命恩人抛下自己不管了,愁眉苦脸地靠着冰冷石壁,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洞穴中本是安静无声,不一会儿却响起一阵咕咕肠鸣,像是闹钟般提醒着他:饿了一天也该吃些东西了。 他揉揉饿得发酸的肚子,往身旁小皮袋里掏了掏,拿出个孩童拳头大的冷肉丸,眨巴着眼睛犹豫了片刻,终于敌不过食物诱惑,轻轻咬了一口。 挺好吃的嘛他面露惊讶,不明白为什么格洛莉娅小姐会对这丸子避如蛇蝎。此刻肚子正饿,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三两口先咽了下去,又从袋里掏出一个,美美地品尝起来。 埃蒙先生的手艺可真不错,虽然丸子已经冷了,但还是掩不住那股沁在肉中的奇异香味,让他吃得大呼过瘾。有点干早知道再问埃蒙先生要点粥就好了他一边吃着肉丸,心中却又在不着边际地乱想,这神经粗大得也是叫人感慨。 洞中的咀嚼声轻轻回荡,想要逃出仅存的缺口,却被那小圆球张开的护盾一丝不漏全都弹了回去。荒山中四下沉寂,远处飘荡的黑雾徐徐掩过,翻滚不定,天空上,一只硕大的灰色巨鹰正逆着愈渐西沉的斜阳,展翅飞翔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5.尽远(上) 黄昏的月刚刚升起,夕阳如血,在星城高入云霄的大厦间照出一道道惨淡的狭长阴影。 尽远睡得昏昏沉沉,浮着一头细汗,也不知梦里遇到了什么纠缠,紧攥住那床纱被,眉间一抹微皱总是难平。 他身处的房间带着有别于南岛奢华风尚的简单格调。深褐色的实木铺了房中各处,上面除了浅浅镂出的冰雪花纹,什么多余装饰都没有。几张垫了软布的靠背藤椅围着一方青木桌,桌上摆了盆芳香雪兰,长长枝蔓垂到地板,连着那张长方矮脚木床。 房间内没有声息,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从门缝里挤了进来,缠绵绕着尽远鼻尖乱动,总是勾着他的神经不放,终于让他眉头一颤,从长久的沉眠中缓缓醒来。 这是在哪儿?他脑中就似灌了铅坠了铁,晃晃悠悠怎么都提不起精神,却还是凭着从无一日失却的谨慎,费力地坐起身扫视身周。 他将房中的简洁陈设收在眼里,发觉对这地方完全没印象,刹那间绷直了身体想要寻找武器,就觉得浑身剧痛,只能一个闷哼,无力地靠回软枕上。 门外因这声呼叫传来了点脚步移动的声音,虽即刻停歇,却还是被尽远轻松捕捉到了。他强撑着身体盯住那扇雕花铁木门,眼中忌惮丝毫不褪,但随即,他终于嗅出了萦绕鼻尖的幽香,那是他从小就熟悉的香味,是她枪卫士的神情顿时放松了下来,靠在床头长长吐了口气,终于露出些大病未愈的疲惫。 他此刻才想起查看自己的伤势:洁白睡袍下是密密麻麻沾着血迹的绷带,嘴里还残留着治愈药剂的苦涩味道,胸口痛得喘不上大气,全身麻木到没有知觉,但不管怎样,他总算是活下来了 他垂着头默不作声,盯着裹缠在双手上的绷带,闻着飘飘渺渺的香气,恍惚间记起了那场毫无反抗之力的战斗—— 那铺天盖地的威压领域瞬间犹如巨石覆身,沉重到让他几乎迈不出脚步,也使他骇然惊觉,面前高大的神秘黑影竟是位领主级的绝顶强者! 怎么可能?南岛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位人物!?这疑问流星般划过他脑海,却又无暇深究,他咬牙凝聚了全身神力,才勉强放出几道光壁,试图抵抗无处不在的强压。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却已想不清楚了,只记得自己如被裹挟进飓风的布偶,晃到浑身散架,最后跌落在地昏死过去。 是她救了我?尽远收拾起杂乱思绪,又抬头凝视着那扇沉默的门:古朴雕工衬着奥雷拉黑铁的框架,华贵暗敛,完美无瑕——这是属于暗堡的手艺,绝不是浮夸的南岛人做得出来的。这一发现让他对身处的位置又有了疑惑,难道此刻自己已远离星城,到了北国? 他想到那黑沉沉铺满了铁锈味的浮空堡,握了握拳头正有些触动,窗外却突然响起阵阵嘈杂的魔力机车轰鸣声,伴随着嬉笑热闹的广播音乐,旋风般席卷而过。这让他即刻明白了自己的位置——他还在星城中,还在这充斥着腐败铜臭的繁华城市里。 心情刹那的起落让他更觉疲乏,想要伸手揉揉眉头,却又酸软得抬不起来,索性又靠回枕上顺了会儿气,才阖着眼帘,似呢喃般对门外之人说道:“请进吧” 门外沉默了几分钟,随着一声清脆的卡扣拨动,铁木门终于被缓缓推开,露出洛维娜夫人如冰封雪山般冷傲的面孔。她穿着海蓝色衬波浪白边的长丝裙,挽着繁复盘发,手里捏着南岛贵妇们必备的金边小折扇,俨然一副入乡随俗的好架势,可那狭长双眼中冷似冰晶寒魄的目光,已然将她的本来面目暴露无遗。 她推门而入又掩上铁门,并没说话,傲然朝尽远斜了一眼,紧抿的嘴角终于显出一点嘲讽弧度。她迈着小步缓而又缓地挪到窗前,似乎专注欣赏着风景,过了片刻才轻轻一哼,低声嘲笑道:“我还以为你在京城学到了什么本事怎么,你那目中无人的老师没教过你‘小心谨慎’四个字吗?” 她神色间毫无对待病人的温柔态度,也没留半点情面,开口就是一通指责,咄咄逼人。但尽远似乎习以为常,根本没任何激烈反应,只是垂着头稍稍喘了口气,蚊蝇般轻哼着吐了两个字:“谢谢” 女士这一棒高高挥起却落到了空处,只觉心里发堵,望着窗外渐渐隐没的阳光,急促地抖了几下鼻翼,猛地转回身,脸上却又恢复了冰山般的冷漠,寒声质问道:“为什么没按我说的去做?” 尽远木着脸没有回答,但女士本就不指望他说话,继续连声斥责:“你以为学来点微末本事就足以人前自傲了?你以为南岛人都是蠢材,只凭着点臭钱就可以维持平衡局面?” 她盯着那缠满绷带的青年,眼中迸射出的怒火几乎要将白纱布都点燃,但对方却还是默不作声,就似没听见也没看见她的存在。又过了几个急促的喘息后,病榻上的枪卫士终于颤了颤嘴唇,哑着嗓子平静问道:“那人是谁?” 洛维娜夫人被他这拿自己性命不当回事的态度气得够呛。她拼却一身伤势,好不容易将人抢了回来,这小子竟还是幅油盐不进的死样,真叫她多年的涵养都快着了火,只觉头上发昏,喉咙里阵阵急血上涌。她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失控的表情,立刻把脚跟一转面朝窗外,紧攥着折扇拼命压住这股冲动,一时说不出话。 房间内又是静默,良久,女士终于抑制住情绪波动,打开蕾丝扇子轻轻摇了摇,语调生硬地缓缓说起:“他叫莫雷迪亚,莫雷迪亚弗莱尔” “莫雷迪亚”尽远微微一愣,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对了!是在克洛诺伯爵府的晚宴前,那个被伯爵夫人轰走的新教派长老! 他心中不由一凛,以此人领主级强者的身份,若为众人所知,哪个有胆量赶他离场只是他明明一身力量足以傲视天下,却还要隐姓埋名,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他又细细想起当时听到的几句话,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依照伯爵夫人的说法,那位名叫维鲁特的刺客首领也和他脱不开关系,甚至可以推断,有极大可能是听从了他的命令才去京城作案,难道说,这人才是刺客集团真正的幕后黑手? 他沉在杂乱回忆中,面色阴晴不定,女士看不见他表情,却似能猜到他的心思,定了片刻又继续说道:“不只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哼!南岛这团黑云下,又有几个人看得清楚到底在发生什么。” “你认识他?”尽远听她话中有话却又不明言,想到这些年她暗地里的谋划手段,心里突然一跳,一个悚然的想法冒了出来,“你们该不会是合伙” “混账!”他话没说完就被女士愤然打断了,她厉喝的声音犹如巨钟轰鸣,震得尽远耳中嗡嗡直响,“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不堪!?要跟那种无信无义的下作东西同流合污吗!” 她偏着头却不转身,用残存的一点余光盯着床头,痛心怒火几乎要燃出道道凝固射线,刺穿那无知青年的曲解。尽远从没见她发过这么大的火,愣在那不知所措。他知道女士虽然在外逢场作戏信手拈来,但从没对自己说过一句谎话,深觉失言,却又不愿示弱道歉,紧抿着嘴重新低下头,连呼吸声都隐没在了层层回荡的音波里。 房中气氛极为压抑,女士发了一大通火,终究缓缓收敛了脾气,手中扇子毫无节奏地摇动,寒着沙哑声调,不容置疑地吩咐道:“伤好后,我会叫人送你回京城,这里的浑水不准你插手听到了吗?” 枪卫士默然半晌,轻轻摇了摇头:“我还不能走” “呵”女士倒被他这句回答硬生生气笑了,“你想怎么样!?你以为每次都能留条命在那,好让我来捡吗?” “至少在他回来前,我还不能走。”他平静说着,并没有丝毫妥协。 “你倒是挺忠心”女士言语中露出了稍许酸意,“他要是来了,你还能怎么劝他离开南岛?” 尽远又是半天无语。确实如她所说,舜做事向来我行我素,要是知道自己受伤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况且他又根本无法将这场遭遇的前后因果和盘托出 他想来想去没找出妥当的解决方法,倒是记起了一桩旧事,狐疑问道:“你早就知道会有那场刺杀?” “我当然知道。”女士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否则为什么要特意跑去京城?” “你是故意让我留他在酒店?”尽远顿时明白了她借刀杀人的盘算,惨白的面颊上透出几丝激荡红晕,心中却渐渐发冷。 “我没有选择余地。”女士高昂着脖子,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总不能让人抓到把柄,说是我留下他的吧?” “你倒是想得好万一他出了什么差错,我该怎么办?” “哈!”女士突然尖厉地笑了几下,啪的一声收好扇子转回身,眼中满是讥讽,“看起来,你这位知己好友可不像你想的那么坦诚。他肯定没告诉过你,在京城之内,只要皇位继承者受到任何致命伤害,都会被圣塔定下的血统契约保护;他也肯定没提起过,他手上到底藏着多少,足以逃命的护身符” “每个人都有隐私,即使关系再好也不例外。”尽远不知道她是从哪得来这些消息,却也没被她挑拨。 洛维娜夫人不屑地轻哼一声,依旧面带冷笑:“我倒巴不得他出点意外,要是能让圣塔调动力量对付那家伙,简直再完美不过。”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枪卫士终于抬起头来和她对视,肃穆面庞透着一片坚定。 女士看着他病弱中却依旧倔强的脸,神色微滞,无意中眼角一耷,漏出些许怀念的感伤。但她立刻将这点不该有的脆弱收拾妥当,背过身去轻轻摇着扇子,沉默了几分钟,幽幽叹道:“我们有多久没见过面了?” 尽远靠在床头默然不答,她还是自顾自感慨:“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从不勉强你做什么,即便有事,也只让路易斯替我说一声但我没想到,你倒是真把自己当成楻国人了!” 她猛地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淡:“你真以为换了身白衣就能盖掉身上的铁锈味?学着那些官僚说说古言,就能让他们忘掉你的出身?” 这两句直指人心的质问引得尽远眉心一颤,却依旧什么都不说,低着头闭着眼,嘴巴封得死死。 女士见他又不回答,被这沉闷隐忍的脾气弄得郁积难发,半阖着眼用力晃了几下折扇,面露少许疲态:“我不该送你去的京城从来不是好客的地方,那里安稳得太久,就像潭不知积攒了几千年的臭水沟,到处都是群聚而起的蚊蝇” 她停顿了一会儿,语气愈渐低沉,似乎很累,透着不堪重负的困顿:“你不属于京城要记住你是个奥莱西亚” “我已经十四年没有回去过了。”尽远的低语声毫无波动,似乎完全未受她这段独白的影响。 “十四年三个月零二十七天”女士半点不差地数着日子,“我还记得那天” 她忽然不再说话了,尽远也没有吭声,房间里死气沉沉,就连呼啸而过的轨车都带不起半点涟漪动荡。 不知过了多久,床头终于又响起青年机械的语调,断断续续,却绝无犹豫:“明年他就要登基我会担任御前侍卫长,就像师父当年一样前途一片光明,我又为什么不能作为楻国人,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因为你见不得光的身份!你怎么不想想,要是哪天他们知道了你的一切,你还能辩解些什么?”女士的反驳掷地有声,揭出他最不想去承认的弱点。 尽远再次沉默了,这一瞬间他竟有种逃避的冲动,不愿去听,甚至不愿让这念头挤进自己愈渐刺痛的脑中。他紧闭着嘴,从鼻子呼出一道冗长闷气,还没整理好思绪,又听女士低声缓缓说道:“你知不知道,暗堡已经危在旦夕了” 什么!?他心中咯噔一跳,转头盯着窗边那似乎若无其事的身影,一时间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9月底,勘探队传来消息,新发现了一处伴生富矿,当时所有人都兴奋得要命可谁知道,才过了短短两周,那本该足够采满一个季度的宝石矿竟悄无声息地枯竭了”女士从窗边轻轻踱着步来到他面前,盯着那双墨玉般眼瞳,面色毫无异样,就像在说着某个与己无关的坊间流言。 “枯竭了?”尽远面露愕然,莎华宝石又不像幻光花那样脆弱,怎么会莫名其妙枯竭的? 洛维娜夫人无视他的疑惑,继续平淡说道:“后续调查毫无结果佩迪鲁那蠢货一听说出了富矿脉,早就迫不及待收购了大量魔导军械武器,可谁想到,呵呵” 她抖着嘴角轻轻嘲笑,眼中透着复仇般的快意:“为了不引起恐慌,他只能打碎了牙,从各处预算里拼命挤出点钱来偿还货款,哼居然还无耻到来打我的主意,他以为派个交际花勾引我的人,就能从我手里分到一杯羹吗?呵呵”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尽远完全不想听她说这些明争暗斗的勾当,冷淡反问道。 女士对他漠视危机的态度有些不满,微蹙着眉,耐着性子解释:“宝石矿脉一枯竭,暗堡就失了最重要的能量来源往日的繁盛即将烟消云散,更要命的是,浮空堡每日的耗费都是天文数字你觉得,那帮蠢材能撑多久?” “这不正如你所愿吗?”他想到这些年两边的勾心斗角,忍不住嘲讽,“到时你只要带着足量宝石回城,还怕他们不把位置让给你?” “我对那个位置从没半点兴趣。”女士冷冷斜了他一眼,“一旦能量供给不上,暗堡随时都有坠落危险,我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尽远动了动嘴唇,终于没有反驳,他对故土面临的威胁心存担忧,却还是装出一副漠然样子问道:“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就算情况再危急,我也变不出莎华石给你。” “你当然不行,但是你那位”女士若有所指地拿扇柄点着掌心,“可就不一样了。” “你什么意思?”他瞬间警觉起来,瞳孔一缩挺直了身板,“我警告你,别打他的主意!” 女士看他此刻满脸警惕,心中又是一酸,毫不客气地嗤笑道:“看把你吓得我怎么敢打他的主意,我要的仅仅只是一点小小的窍门” “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 “我只想知道圣塔究竟是怎么移植幻光花的,只要告诉我这一点,我就有把握解决这场危机。” “笑话,这是皇家的不传之秘,他怎么可能告诉你?”尽远面色更冷,不知她会耍什么名堂,暗暗捏紧了拳头。 “当然必须花些手段但只要你能配合” “我绝对,不会,配合你。”他一字一顿咬牙吐出,斩钉截铁,没有半点谈判余地。 “我不会伤他分毫,你也不用出现,只要到时告诉我他的位置”女士脸上露出些焦虑,虽然早就预料会是这个结果,还是禁不住连声劝了几句,却立刻被打断了。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绝不会配合你,奥莱西亚夫人”尽远浑身僵得像个尸体,眼中火焰腾腾,声音似磨砂般粗哑,却毫不留情。 女士听到这话突然一愣,片刻后又默默转身,蹒跚着回到窗边,望向远处渐渐坠入地平线的夕阳,黯然沉思半天,才用同样沙哑的嗓音叹息着:“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愿叫我一声妈妈?” 她陡然转身,和青年凝视而来的目光交接,顿时一片死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6.尽远(下) 尽远凝视着她的眼睛,深褐色的暗瞳与这房间色调几乎无二,泛着幽冷清光。 他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许多复杂情绪,哀伤、痛苦、后悔、歉疚,甚至还有一点点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的眼中会有怎样的,与之相对的波澜,但他不想让对方看出任何脆弱之处,又低头专注于那床雪白丝被,只当完全没听到。 洛维娜夫人看他躲开了眼神,瞳中更是灰暗,表情也变得难以捉摸。她像个木头人立在窗前,衬着血红昏光,明暗焦灼间犹如一幅凝固的旧画,刻印在这场多年未见的仓促重逢里。 又是良久,画中人终于小心地抖抖折扇,将它轻柔打开在红唇上掩了掩,手中浮起一阵微颤,借着音之神力巧妙藏住了几声沉重的咳嗽。 她收起扇子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转身扶着窗台,勉强压住嗓子里的那团淤血,眼中的伤痛却怎样都抹消不去。她知道这十数年来丢下他一人在异国生活,他肯定会心生怨恨,肯定会埋怨自己不守承诺但她何尝希望如此? 其中缘由复杂,她并不愿在此时解释,于是紧闭上双眼深吸了口气,平静回头扯开话题:“莫雷迪亚掌控着南岛所有地下势力,你已经泄露了踪迹,再想掩藏是绝不可能的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免得你的 ‘殿下’也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尽远还是没说话,他当然知道眼下情势极为不利,一位领主级的强者已经让人无力对抗,更可怕的是,他还有无数藏在黑暗中的爪牙可他又该怎样和舜去解释这一切?怎样解释他在短短几天内,就有如神助地调查出真相,找到了幕后黑手?更怎样去解释,他到底如何从一位势力滔天的黑暗领主手里逃出命来的? 他想了片刻,越来越觉得头晕,身体的疲累也让他难以集中精神继续思考,女士又像能看穿他心思般,恰逢其时地提议:“我倒是有办法,让你能带他离开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尽远一下愣住了,聚起所有精力听着她说话,以防有任何可能存在的陷阱。 女士看他一副紧张样子,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声音中依旧不带感情:“条件很简单,只要你在他登基后,时常向他建议多多开放些能源贸易给暗堡就行了” “仅此而已?”他心存怀疑地瞥了一眼,却只看到一张冰冷冷毫无生气的面孔。 “除了这个你还能答应我什么?”女士讥讽地嗤笑。 尽远自讨个没趣,又垂着头不吭声,女士也不想卖关子,继续说道:“他在南岛经营多年,早就没了约束,触手更是遍及大陆各地,当然也包括了京城。” “你知道他在京城的内应?”尽远顿时想到那场刺杀中的各处疑点,竖起耳朵细听。 “内应倒也算不上不过,这人身份绝不一般,只怕我说了你也不信”女士轻笑着刺了他一句,借以反击他的不信任。 只是枪卫士此刻无心理会,脑中掠过了几个怀疑对象,沉声追问:“到底是谁?” “这个人就是你那殿下的叔叔,雷王玉凌。” 玉王殿下!?尽远双眼猛地一瞪,料不到竟是这个答案。虽然玉王和陛下不和是众所周知的,但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政见相左,玉王府传承千年,门生故吏遍及天下,玉王本人更是无时不强调圣教传统,有什么理由要去勾结外国人!?难道他想不可能,那可是在和整个圣塔作对,除非他疯了 他愣在那沉思,女士也毫不意外他的反应,继续抛出证据:“他和莫雷迪亚那家伙早有联系,只是最近才更加频繁,那场刺杀里少不了他的参与,至少你们遇到的那些药剂试验品,就出自他的手笔。” “药剂试验品?”他一时没想明白这词的含义,转眼记起那几个悍不畏死的血衣怪人,恍然有了明悟,“是在港口天台是你救了我们?”他心中突然浮起一股掺杂着苦涩的暖意,不知该说什么,但女士没给他继续踌躇的时间。 “你找个机会半真半假说给他听,他疑心一起,自然就回去了”洛维娜夫人的语速渐渐加快,似乎想要立刻结束这场不愉快的谈话,“就这样吧,以后少来南岛,安安稳稳做你的侍卫长吧” 她紧握着扇子斜了病榻上的沉闷青年一眼,小步向铁木门走去,中途又停顿一下,盯着那雕花门框轻声吩咐:“我这几天很忙,没办法再来了路易斯会给你送药,伤好后赶紧走” 她往前又走两步,想了想却再次停下来:“你的武器折断了,我找人新做了一把,走之前记得带上” 尽远始终低头不看她,一言不发,逃避着她的善意。女士僵着一张脸缓缓挪到了门前,手碰到门把又颤了颤,突然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带着那抹化不开的惆怅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是挂满画像的大理石过道,雕梁彩画洋溢着贵族气息,明亮灯光照着她孤独的身影向前挪移。她走得仿佛老旧机械般毫无节奏,最后终于支撑不住,扶着木墙全身剧烈抖了几下,神光掩住了咳嗽声,没漏出丝毫马脚。 “小姐”白发苍苍的老管家路易斯不知从何时就等在这里,他紧抿着嘴小心搀扶起她,又递上瓶浅绿色的药水,眉间似乎有永远解不开的忧愁。 女士拿过药瓶一饮而尽,强忍着腹内翻滚刺痛的副作用,若无其事地擦了擦嘴角血迹,轻声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要为总统候选人举办正式的交际舞会,想邀请你参加”老管家从兜里掏出棉帕,小心替她擦掉手上沾着的红痕。 “时间他定,地址我选就这样跟他说。”刚喝完舒缓药剂,女士只觉得头有些发晕,又看看那个空药瓶,目光闪烁不定,“他可真是有一套这东西的配方要是能到手” 她忽然神色一滞,沉默片刻又索然无味地将药瓶递回给老人,重新迈着小步往前走。老管家跟在她身后犹豫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你真要让小少爷回京城?” “他自己要回去,谁又能劝得住他?”女士脚步稳定,漠然回答,装出一副根本不在意的样子。 “可是”老管家似乎想说什么,斟酌半晌还是没说出口,只能苦闷一叹,“难为他了” “你等会儿再给他加次药,尽快治好送他离开,他多留在这一天,我就总有把柄在人手上。”女士冷冷吩咐着,似乎对病中的孩子毫无血缘亲近的感觉。 “我知道了”老人对她的态度习以为常,无奈点了点头。 女士不愿多谈尽远,以免又引出心中波澜,随口扯开了话题:“京城那边有消息了吗?” “据线报说,太子当天就稳住了朝廷局势,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两边都偃旗息鼓了,倒是真让人佩服。”老人轻叹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知究竟是喜是忧。 “他的行踪查到了吗?” “目前,只知道他在皇家学院露过一面,那天有场学生间的神力决斗,好像出了意外,但消息已被圣塔封锁了” 下落不明吗女士沉吟半晌没有轻易做出判断,又继续吩咐,“你叫他们都注意隐藏行踪,京城里很快会有场好戏,小心别被殃及了” “您把那事告诉他了?”老人自然明白她话中含义。 “眼下正是极好的时机,玉王明知皇帝的逆鳞,却还要引动大朝议,不管他到底从那家伙手里吃错了什么药,皇帝总不会善罢甘休的京城平静得太久了,我们引出这场浑水,才好去里面摸鱼”女士翘着唇满是嘲讽地笑,对这之后可能引发的冲突似乎完全不在乎。 “哎那玉王一身雷之力奥妙莫测,我真怕他回去再遇着危险”老管家又一阵长吁短叹,眉头皱得都快连起来了。 “哼,有他那个打不死的师父护着,你还担心什么,更何况”她忽然停住了口,抿了抿嘴唇将那个名字咽回肚里,阴沉着脸,脚步迈得更快了。 老人不敢多话,默默随着她向前走,转过拐角上了楼,眼前只剩一间大房,黑铁木门和尽远那间一模一样,只是门把手更显锃亮,一看就是常被使用的。 女士随手推开了门,房内拉着窗帘,黑漆漆一片,只有床头罩灯的一团白光,照出同样褐色的镂花木板。老人跟着进屋,正想再开几个灯,却被她阻止了:“我要休息会儿,等人到了再来叫我。” “小姐,你这伤可没好,要不还是缓几天吧”老管家放心不下她日渐虚弱的身体,忍不住埋怨。 “没时间了”女士不容置疑地挥挥手让他去准备,却又在老人抓住门把将要离开的那刻,突然低声呼了一句,“路易斯” 老管家即刻回头,看着那背对自己的挺拔身影,默默等待了几分钟,却没收到任何指示,又叹了口气,带上房门匆匆离去了。 女士听到卡扣响过,挺直的背脊突然一缩,颤着肩膀又是一阵咳嗽。她把折扇往灯下一扔,撑着身体靠在床头,闭着眼拧着眉,脸上终于露出了掩饰已久的疲惫。 尽远这次突然被那家伙抓住,让她原本缜密的计划出现了巨大漏洞。虽然她出其不意将人救了出来,却在交手中暴露了自己大不如前的实力,虚张声势的虎皮不在,她也只能被迫接受了某些条件。 为什么这孩子就是不听我的话!她胸中堵着这口气,明明让路易斯提醒过那榆木脑袋,叫他隐蔽行踪即刻离岛,转天就收到了他被人生擒的消息,好在那人顾忌自己未下杀手,要不然 她掩着嘴又是一阵咳嗽,脸上缠了几道红晕,嘴角止不住地淌血。这破身体真是一天不如一天!她咬了咬牙从床头边摸出瓶泛着金色的药剂,一口饮尽,又无力地靠回去,盯着那空瓶发怔。 这瓶药水也是那家伙送来的,自从上次交手时因为错估实力差距击伤了她,为弥补自己的过错,就不停派人送来各类价值不菲的药剂。就如眼前这小小一瓶恒定药水,不但没带副作用,更有匪夷所思的瞬间疗效,若是拿去拍卖会上,只怕是千金也难求。 女士跟他毫不客气,凡是送上门来的全都照单接受,送礼的一声不吭,收礼的面无表情,倒也算是某种默契。那家伙直到如今还对她存着情谊,或许可以说,这算是那个满身罪孽的人唯一残存的弱点吧 她冷笑着轻哼了一声,随手把空瓶扔到床头柜,闭上眼努力放空思绪,想要休息一会儿,脑中却还是不自主地闪现出后续打算。虽然那孩子铁了心不愿帮她获取幻光花的机密,但只要京城乱象一起,说不定她就能从中摸到蛛丝线索。再不济,至少可以除去那人在楻国的一大助力,甚至她还能在暗中发出些消息,让圣塔把目光投到这南岛 简直太妙了!不枉她费尽心思要让太子掺和进这滩浑水。只不过,尽远对于楻国的执着态度让她心里极为不满,可又拿他毫无办法。她根本没料到自己的身体会突然出现这种不可逆的衰退,原本想着慢慢去软磨硬泡,总会削减去他的怨气,但现在,她却已失去那最宝贵的时间了。 该怎么办呢?她这些年明里暗里攒了偌大产业,万一她哪天家里却没半个能顶事的,岂不是要白白便宜了佩迪鲁那蠢货吗!?不行!他是我的孩子,绝对不许他就这样放弃身份,加入楻国! 她猛地睁开眼,针一般尖锐的目光扫向窗前,那里暗得不能见物,却有一点碧绿神光在下方缓缓浮动——那是她新请人打造的一柄魔导奥雷拉铁-枪。 总会找到办法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绝不允许她眼中映着那点绿光,更显得冰冷深沉,不带一点情感。她绷紧身子盯着那轮廓模糊的枪看了许久,终于又顶不住潮水般袭来的倦意,脑中泛起了迷糊。 一会儿他们就来了,也不知成功没有要是能得到光能合成技术,总能撑上一会儿吧哪怕是旧式的她半眯着眼昏昏欲睡,脑中杂念缠成了一团麻线,终于让她分解不开,慢慢沉入了黑暗的梦。 房中闷着一团晦暗死气。过不了多时,门扣声再次响起,老管家轻推了一点缝,瞧见女士和衣靠在床头,暗叹了口气,轻手轻脚进来帮她盖了层薄纱被,枯瘦的脸上满是疼惜。 那几个岩城来的人已经侯在大厅,但老人不想在此刻打扰她安睡,就让那些狂妄自大的家伙多等等吧他最看不惯小人得志的嘴脸,不屑地扯了扯唇角,顺手收走那个空瓶,又替她关了小灯,这才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门。 门扣打响的一瞬间,女士无意识地颤了颤眼皮,却终究没挣脱困倦的束缚,只是哆嗦着猩红嘴唇,轻轻呢喃了两个字:“不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7.雯小姐?舜哥哥? 周末的星城总该是格外热闹的,但今天却唯独例外。 天空歌者洛维娜夫人巡回演唱会的第二场即将开幕的消息早就传遍全岛,这两天不断有她的疯狂拥趸们赶去白港“朝圣”。南岛人素喜热闹,一路上弄得声势浩大,巴不得吸引住旁人目光,倒也真是领出了一阵风潮。 星城里的大人物们对此嗤之以鼻,但架不住那些亲朋好友参与过之后,回来添油加醋地炫耀。身为贵族,最要紧的不是有多少钱财多少势力,就算穷到没了下顿饭,这脸面一事可万万不能丢! 于是便有人开始琢磨:要么派个下人过去瞅瞅?可那位女士何等身份,就连总统阁下都是客客气气以礼相待的,你敢派个仆人过去,要是被认了出来,岂不是沦为圈内笑柄了吗? 思来想去没有好办法掩饰,终于出了个脸皮厚的,什么也不说,若无其事带着家人开着豪车,潇潇洒洒奔白港去了。有了第一个开拓者,第二位那就是盛情难却,第三位就是顺理成章,第四第五简直就是迫不及待。于是乎,大伙儿都挑了这个风和日丽的周末,开开心心去参加这场不可落后于人的盛会。 但唯有一个身为铁杆粉丝却没有启程参加“追星之旅”的人,还悠哉躺在自家花园的摇椅上翻阅着晨报,一小口一小口品着香浓的冰镇红果酸奶,享受着十一月最后一个安静的周日。 清晨是南岛唯一脱离了热气的时间。露珠凝满了所有青葱绿叶,沾着光透着亮,风一吹就是丝丝凉意扑面而来,带着清雅爽快的香气,嗅一口便舒畅到心底。 朗尼威斯特少爷就在这凉凉的香风中醺醺欲醉。身为南岛有名的阔少,夜生活自是丰富到常人难以想象,原本并没这种领略清晨风雅的机会。只是因为最近刚遇到的那位心上人回了家乡,他日夜想念,精神亢奋到不行,只能早早爬了起来,吩咐那些犹如见了鬼般的仆人赶紧备餐,第一次在这朝阳初升的花园用了早饭——感觉倒还不错。 他捏了把银勺小口吃着酸奶,又想到那帮紧赶着去白港的跟风贵族,忍不住暗自得意:蠢货们就知道凑热闹,我们威斯特家才没那么肤浅,他们可不知道,那位女士的演唱会早就敲定由我们家新开发出的摄录仪器进行首次现场播放,少爷我随时都可以去拜访她,哼!而且啊,到时候女士还会专门来家里赴宴,这种亲密待遇可不是一般贵族能享受到的! 他越想越臭美,咧嘴笑到鼻子高高翘起,仿佛面前就有一堆贵族子弟羡慕地仰视着自己,这滋味实在是太过瘾了! 对了,雯小姐会不会也是那位女士的歌迷呢?他脑筋一转,才起这个念头,就一发不可收拾,心头激荡得直颤。要是把女士介绍给她认识,她会不会对我增加好感?一定会的!到时候,她说不定就对我嘿嘿嘿 他想着想着,脸上又露出了痴呆的笑,连手里勺子落了地都没察觉,直到一名白衣仆人匆匆走来,在他耳边轻说了几句话:“少爷,门口来了个穿斗篷的女人,说是要找您。” “什么?少爷今天心情不好,叫她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朗尼正在想入非非,突然被人打扰,心情陡然直落,话语间满是不耐烦。 仆人哪有二话,赶紧下去谢客,可没过多久又苦着脸跑了回来,小声报道:“少爷,那女人不肯走,要您跟个叫尽远的人说一声,叫他快点出去。” “尽远?尽远!?”朗尼少爷瞬间瞪圆了眼,难道是雯小姐回来了?!他从躺椅上一弹而起,把那仆人推开几步远,拼尽力气朝门口奔去。 惨了惨了!他一边跑着,一边后悔得肚子生疼,早知道就不说那句话,希望雯小姐可千万千万别生气他刚跑过了庭院,运起神力提鼻子一闻,就清楚嗅到了那股梦里都散不去的幽香。 他忐忑着心,脚下却越跑越快,转眼绕过前屋,就看到大门外站着的,那个披着灰斗篷,剑一般傲然的身影。 舜立在青铜大门前,看着一身花哨丝袍的土财主独自飞奔而来,挂着霜寒的脸上又多了几分疑惑。 他心事重重飞来南岛,正想找尽远说说大朝议和界海的事,再跟他合计合计眼下要如何选择,刺杀事件的调查又该怎样打开局面。可没想在门口却被人一拒再拒,又耐着性子等了半天,还是没见到那个身影,心里也不由恼火起来。 这家伙大早上的去哪儿了?他瞅着那张让人生厌的面孔愈加靠近,脸色更难看,好在幻术掩饰下对方根本无法觉察。 朗尼一路疾跑,到这里都稍稍出了些汗,他怎敢再让心上人停留门外,讨好地笑着朝里不停比手,喘着粗气说道:“雯小姐,快请进,请进!下人不懂规矩,让您受委屈了,真是该死,该死”他一张脸本来还算挺英俊,可这谄媚笑容实在僵硬得很,平白让他添了许多猥琐。 舜也不想跟他啰嗦,清了清嗓子,用略显中性的音调低声问道:“尽远呢?” “尽远呃,这个”阔少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其实他从昨天起就没见过那看不顺眼的臭小子,虽然他根本不在意那家伙去了哪儿,但眼下女神的问话却无从回答了,真让他暗暗叫苦:早知道,多问一句就好了 舜见他面露犹豫,心底一沉,紧跟着追问:“怎么?” 朗尼察觉到她似乎生气了,更是慌张,结结巴巴地掩饰道:“那个斯诺克先生他,他刚才突然出门了还没回来呢,我这就叫人叫人去找他。” 舜瞧他这幅欲盖弥彰的样子,压根不信,眯着眼睛盯了他片刻,直把阔少弄得面红耳赤下不来台,才轻声吩咐:“带我去他房里。” 朗尼哪敢多问,随手擦擦额上汗水,殷勤地往前领路,直走到主楼二层靠北处的那间客房外。他虽然跟那小子不对付,招待上可没亏欠,不但选了个阳光最好的房间,还特意按着对方喜好,摆放了几株带有楻国格调的松木盆景——尽管它们和周围金碧辉煌的装饰半点不搭,但也总是份心意吧。 舜跟着他进屋,抬眼就往那中间大床看去,见雪白丝被铺得整整齐齐,显然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他沉住气又往窗边走去,那关得死死的玻璃窗外残剩了许多露珠,内侧却连半点湿痕都没有,看来晚上也并未被打开过 这家伙在搞什么鬼!他确定尽远没有按照自己的嘱咐待在这里,不由心中火气涌来,忍不住暗暗埋怨:就算跟这土财主互相再看不顺眼,忍个两天又能怎样?如今去了哪儿也不说一声,这叫他怎么个找法? 他仔细看遍了这金光闪耀的房间,没寻到任何可称线索的东西,又盯着朗尼闷声问道:“这两天,城里出过事吗?” “没有,没有,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事”阔少赶紧摆手,转眼想到了演唱会的消息,又讪笑着试探道,“就是,洛维娜夫人的演唱会即将举办了,这几天,满街都是想凑热闹去白港看她的人。” “嗯”舜从鼻子里漏出一声答复,并没提起任何兴趣。他想着以尽远小心谨慎的性子,就算看到了什么,也一定不会贸然动手,如今没有消息,也算是个好消息吧 他正琢磨着该怎么去找人,朗尼看她毫无反应,面露沮丧地叹了几口气,又凑上前贴心地问道:“雯小姐,您这么早就赶回来,肯定没用早饭吧?我这就让下人给您备宴接风?”他特意说着一副楻国人的腔调,在投其所好这点上真是分外下了功夫。 “嗯。”舜漠然点点头。尽远既然不在,一时半会也没处找去,他只能暂且压住疑惑,跟着朗尼下了楼。 仆人们在花园长桌上麻利地摆好餐具,很快送上了精致菜品。阔少爷挺直了背坐到皇子对面,双眼冒着红心,因为佳人在侧笑得格外痴傻,早把刚才的失败抛到了云霄。 只是这点氛围很快就被门外传来的一阵嘈杂呼喝扰乱了,那远处的声音又尖又细,简直不像是人声,倒更类似锯子伐木时发出的刺耳摩擦。 舜忽然觉得这声音非常耳熟,停了箸朝朗尼瞥去一眼,阔少爷赶紧赔了个尴尬的笑,转头就阴沉沉地让仆人去查看。可没等那名侍从走出几步,声音的主人就大大咧咧闯了进来,尖锐的吵闹声渐渐清晰可闻:“看,看什么看!没见过会说话的鸟啊!老实告诉你们,本鸟可不是来玩的!赶紧把尽远交出来,别惹本鸟发火啊!” 这不是阿黄吗?皇子听到那世间独一份的口头禅,表情瞬间凝固了,这只整天偷懒的馋嘴肥鸟怎么会来这儿的?还口口声声要找尽远?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恍惚间有种不好的预感,尤其是在那抹穿着深紫长裙的瘦小身影从树荫下显出之后,这感觉就转成了海啸般遮天而来,让他瞬间忘了此刻的伪装,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呼了一句:“弥幽?” 披着小斗篷的女孩安安静静立在葱茏树影里,看着前方桌后那位身材高挑穿着铁甲裙的女子,不太灵光的小脑袋里一片懵懂。她应该不认识这位大姐姐,但是,总觉得有种熟悉感,而且她的语调和舜哥哥很像呢 她眨着眼睛不出声,肩头那只肥鸟可没想那么多,听到有人喊了弥幽的名字,小眼珠往那一转却发现并不认识,又咋咋呼呼叫了起来:“喂,那个谁,你认得本鸟吗?赶紧告诉本鸟尽远那小子去哪儿了!没事就知道乱跑,跟那老烟鬼一个样,都是祸害!本鸟一晚上都没睡觉,你瞧瞧,瞧瞧,本鸟华丽柔顺洁白亮泽的羽毛都发黄了!” 它努力瞪着眼睛,摊开翅膀向他展示那在朝阳下泛出金光的羽毛,硬要把这说成是因为熬夜不休息才导致的后果。 这只肥鸟的暴脾气舜早就熟悉得不行,也没搭理它,又瞟了一眼因为听到了他刚才不加掩饰的声音,而投来狐疑眼神的朗尼,不动声色细声问道:“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破事?要不是小弥幽神神道道说什么看见他受了重伤,硬要传送过来看看,本鸟才懒得管呢!”阿黄歪过头理了理羽毛,又瞟了一眼身周那几名如临大敌的侍从,不屑地从鼻孔喷出一长串气。 “什么?”舜当即愣住,惊得倒吸一口冷气,但他知道这肥鸟经常满嘴跑火车,说话当不得真,立刻又把目光投向了女孩,“弥幽,是怎么回事?” 文静女孩却并没有回答,还是歪着头看着那名异常熟悉却又十足陌生的“女子”,忽然迈起小步走到桌边,朝他眨了几下眼睛,终于确定了对方身份,糯糯喊了句:“舜哥哥。” 若是“弥幽”两字还不足以唤起朗尼的记忆,这一声“舜哥哥”则实为惊雷,炸得他耳中嗡嗡直颤。就算平素沉湎酒色不理政治,但那位楻国太子爷的名字他总是耳熟能详,更何况近日除却洛维娜夫人演唱会的大幅报道,就数楻国太子失踪,祸国皇女重现京城之类的小道消息最是引人注目。 就在刚才,他翻阅报纸时还看到了坊间编排的,楻国太子携着情人幻化逃离京城,爱美人不要江山的好戏,当时还引以为知己,这才没过几分钟,怎么自己的心上人就变成了“舜哥哥”!?再细想那小女孩的名字,弥幽不就是那祸国公主的名字!?天哪,天哪这到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爱慕不已的女神,居然可能,或许,大概是个男人假扮的,就觉得天塌地陷,眼前黯淡无光,满脑子都是破裂的轰响。 舜听到这句称呼就知道要遭,但他本来也没想着再和这土财主有什么瓜葛,心里只是一闪间的微微波动,又沉住气盯着女孩再问一遍:“弥幽,你是怎么看到的?” 弥幽乖乖回答道:“做梦时看到的。” 梦中所见?皇子想到女孩此前无意识中的数次预言,只觉一股寒气从头顶直冲进四肢肺腑,冻得他浑身阵阵发麻。他是亲眼见过天启仪式上女孩引动神临说出的灾变之语,对她的预言能力从不存任何怀疑,乍听得身边最亲近之人的噩耗,一时间竟是方寸大乱。 但刹那失控之后,他又立刻恢复了冷静。弥幽的能力只是预知,那就说明尽远应该只是在未来某个时间点会遭受重伤,也就是说,他现在可能还是好好的,没错!一定是这样要沉住气 况且,她既然找来这里,说明那件事发生的地点就一定会是在这座庄园内了他心中滚过无数猜想,终于淡定下来,瞥了一眼如丧考妣的阔少,也不说话,拉住弥幽的手就往木楼里走,耳边还不停响着阿黄的嘲笑声:“哈哈哈哈!原来你是舜啊!哈哈哈哈!笑死本鸟了,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啊!哈哈哈哈,不行,本鸟回去一定要跟小辛好好说说,哈哈哈哈!不行了,快笑死了,嗝嗝” 它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不停打起了嗝,身后的朗尼少爷垂着头僵尸般跟着他们,脸上还是那副遭受重创后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浑浑噩噩地走着,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上去,也许只是因为心里存了万一又万一的侥幸。 舜领着他们去了尽远那间并未曾使用的客房,回头瞧见土财主也跟来了,眉头微皱,看他如此不识相,也懒得去掩饰,散掉神力恢复了原来面貌。朗尼眼睁睁看着女神瞬间化成了个面目清隽的男子,心中最后仅存的一丝希望也已溃散,只觉得胸口刺得生疼,心灰若死。他只能抓着门框急喘了几口气,最后沿着墙壁无力跌坐门旁,脑中乱成浆糊,全身麻木地几乎都没有知觉了。 皇子没工夫去搭理他,低头扶着弥幽的肩膀,想要细细询问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缄默的女孩哪里说得清楚,糊里糊涂嘟囔了几个字,又被缓过了气的肥鸟抢走了话语权:“不就是昨晚的事嘛!你白天走时她还好好的呢,半夜三更就突然闹起来了真倒霉,本鸟刚梦到吃了前餐,主菜都还没上呢” 它嘀嘀咕咕数起了那场梦里吃到的美食,舜却半个字没听进去,只是绷着脸默默沉思了片刻,忽然转头对朗尼呼道:“你过来。” 阔少这会儿还是魂不守舍,压根没听见他的招呼声,皇子是个急脾气,懒得跟他磨叽,上前一把拎住他衣领带了过来。他随手把朗尼往床上一丢,环抱双手看着受了惊吓而回过神的南岛贵族,居高临下威胁道:“孤乃是楻国太子舜,这次微服前来南岛,不希望别人传扬出去,要是孤在外面听到了只言片语,小心你的脑袋。” 阔少耳中还是嗡嗡直响,战战兢兢不敢搭话,抖着手摸到那床丝被,不由自主攥紧了往身上扯,缩在被子里发呆,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舜看他这幅软弱样子,又觉稍有愧疚,毕竟不管怎么说,这败家少爷好歹帮过他不少忙。于是面色渐缓,让对方平静片刻,放轻了声音又问道:“你家里是做摄录机的,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做好了,孤自有赏赐” 朗尼这下终于听到了他的说话声,回头茫然看着那张貌似冰冷无情的脸,又嗅到了那阵让他着迷的清新香气,只觉得眼眶一酸,差点掉出泪来。他至今还不想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好好的女神怎么会,怎么会是个男人呢!? 他神志模糊,其实并未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只觉得那张脸忽明忽暗,眨眼间又像是变回了雯小姐的样貌,还是那样高傲优雅,散着让人不可亲近的威势。 他在这一刻双眼模糊了,定定看着舜,抖了抖嘴唇,却没办法发声,只能像是水中沉浮的铁锚般,缓缓地,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8.寻(上) 晚餐时间刚过,尽远斜靠着床头软枕,双眼没有聚焦地看向前方。矮柜上摆着台小巧的魔力放映机,那略带了黄色,犹如老旧相片般的画面里似乎在演着一出喜剧,放肆的笑声间歇回荡在这空荡荡的寂静房间,尤显得刺耳。 他依旧冷着脸,对那场声嘶力竭的表演完全心不在焉,只是不停用双手轻轻揉过腿部关节,从上往下周而复始,希冀着能让它尽快回复知觉。他此刻几乎是个废人,虽然在那不知名药剂的神奇作用下,双手已经重新有了力气,但腿部却仍是麻木僵硬着,根本下不了床。 所以,这几天的生活起居都是由老管家来亲自服侍他的。能和他这样长时间相处,老人似乎很高兴,尽管事务繁忙,每天还都不厌其烦地抽着三餐间隙多陪他聊上一会儿。 他和路易斯并不像同母亲那样冷淡,因为家庭的特殊情况,甚至可以说,他从小就是老人一手拉扯大的。为此,他言谈间总会露出点亲近的意思,却又常惹得老人想起过去,忍不住垂头叹息。 这上下三层的大屋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人,自那天后,他都没再见到母亲的面,仿佛真如她自己说的那般无暇顾及了。这让他多少松了口气,说句老实话,十多年转眼过去,他如今对母亲已没了怨恨,更多的是一种逃避心态。他在京城生活了这么久,早就习惯了那里的一草一木,在对美好未来存着期待之余,他更因自己暗处的身份深感不安。 由此,每次和母亲会面,他都抱着消极的态度只管完成密令,根本不想过多参与进她的计划。母亲从不告诉他计划的详情,他更不会主动询问。只是这次,他已隐约察觉到,自己似乎正陷入一场阴谋交织的泥潭里,但不管怎样,他不希望把舜也牵扯进来。想到这里,他更急切地揉搓起双腿关节,意图早日恢复。 他一方面琢磨着该怎么去和舜透露这点消息,而另一方面,又因为听说了暗堡面临的灭顶之灾,心头止不住阵阵发堵——那毕竟是他的故土,是他血脉里割舍不断的东西。可能源危机已是整个世界都面临的窘迫境地,他一个小小侍卫队长,又能在这国与国的交锋中掀出多少波澜呢!? 也只能如她所说,等舜登基后,想办法多跟暗堡开通些贸易吧他手下动作忽然一顿,靠在床头暗暗盘算起来:黑铁之民别的没有,打铁铸造的手艺绝对一流,只是京城并不流行铁器,用得最多的还是木材和玉石军械装备是肯定没人会买的,珠宝水晶又不合楻国人的审美,这可怎么办呢? 他琢磨了半天也没个好主意,忽听到楼下大厅里传来整点钟声,下意识看向那扇雕花铁木门,灵光一闪有了办法。说起来,当今陛下一直奉行简朴,皇宫各处的楼阁殿宇都因年久失修略显破旧了,要是能趁着新皇登基翻新宫殿的机会,把暗堡这份镶铁的手艺推广一番黑铁配乌木,颜色毫不冲突,花样更可千奇百变,绝对能满足各类人群的不同需求。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奥雷拉钢铁的制作工艺复杂,但因为无人赏识,价格却始终徘徊在中游。一旦京城开始流行这种风尚,南岛也必定跟风而起,到时候水涨船高,对那些在地穴里讨生活的矿工和铁匠来说,也是极大的好事。 他并不知道大朝议上发生的皇位继承者争端,此刻定好计策,只觉得心中压力去了小半,手下又麻利推拿起来,却听到放映机里突然发出一阵滋滋响动,紧跟着悦耳的和弦乐响起——又到了整点新闻简报的时间。 铁盒中央的画面即刻转变,一名装扮妖娆的年轻女子侧坐在铺着华丽皮草的沙发上,面带微笑,朱唇轻启:“亲爱的朋友们,大家晚上好,现在为您播报晚点新闻。首先是本台最新收到的一条寻宠启事:威斯特少爷家新丢失了一只绿绒哥维利亚异种犬,叫做克诺斯,今年19岁哦,这么长寿可真是不一般,威斯特少爷平时肯定把它照顾得非常好” 那女子娇滴滴抛了个媚眼,想要拍少东家的马屁,尽远却是听得一愣,他跟那倒霉阔少爷打了这么久交道,从没见他提到过哪怕一句关于狗的事。他心里狐疑,总觉得这新闻有些古怪,又听里面继续说道:“克诺斯是威斯特少爷新认识的一位异国女士所赠送的,自从丢失之后,那位女士整天愁眉不展” 异国“女士”?尽远听到这里面颊一僵,那不就是舜吗?那这个克诺斯,不对,这不就是自己姓氏的倒写吗!?他想清楚这点暗语,顿时如遭雷击,连目光也呆滞了一瞬,几乎可以肯定这新闻是那土财主的鬼主意,只是那家伙巴不得自己永远失踪别碍他的事,会这么好心发通告来找,恐怕是舜已经回南岛了 他盯着那小小铁盒,仿佛能透过它看到朗尼那张欠扁的浮夸笑脸,心情一下就往谷底坠落。眼下皇子既然回来了,最棘手的事就又翻出脑海:到底该怎样和舜解释自己这几天的行踪? 他听着那矫揉造作的播报声,千头万绪飞掠而过,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默默揉起腿来。无论怎样,都得先恢复行动能力他微微失了血色的面庞重又变成初始的冷淡样子,心不在焉听着播报,只是眼中那丝带着热切的喜气始终消褪不去。 尽管还无法重逢,但能得知好友平安回来,已经算是这几天里,他唯一可称欣喜的事情了。 周一清晨,整个星城还沉浸在狂热晚宴后的酣睡中,威斯特少爷的那所别墅花园里,却是一大早就忙碌个不停。白衣仆从们全都被动员了起来,面色古怪地端着餐盘,仿佛流水般淌过泛着湿气的石子路,迎着朝阳往前递送。 小花园的那张方桌此刻又加长了一倍,各类点心小食摆满桌面,排得整整齐齐,香气简直混成了一团熏蒸热浪,叫人难以分辨。弥幽规规矩矩坐在桌边,等着身旁的哥哥给她夹菜添饭,小口小口吃得一声不漏,绝对是皇家教养的典范。只是她一碟又一碟不知吃了多少,却还是没个尽头似的,让那些端菜的仆人们看得心惊肉跳,生怕一个不小心撑坏了这位小姐,主人要拿自己出气。 此间的主人朗尼少爷却远远躲在了水池边,头顶拿个大太阳伞架着,盖住了那张已经被他抠出毛边的藤椅。他这会儿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去形容,不是高兴,不是悲伤,不是怨恨,不是气愤,总之,就和他那头未梳的红发一样,纠结得分外鲜明。 他从那花伞底边和桌面夹出的狭缝视野里,恰好能瞧见那个面色冰冷的青年在给女孩夹菜的手,细瘦修长,骨节分明,肌肉延展中没有半点颤抖。他怎会忘了这双手?当初拍卖会的那场异变中,正是这手中的长剑劈开了狰狞蛇怪的头颅,将他从生死边缘拽了回来,但如今,它的主人却已换做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让他无法接受的面貌了。 他辗转了一整夜,还是没有想出该怎么去面对这位异国的皇子。那些曾经的爱慕和依恋,就如同泡沫破裂粉碎,而残剩下的,除了无尽的空虚和失落,还夹杂了一点深沉的恨。 他恨这该死的命运,为什么自以为遇到了命中注定,却又总是要被现实无情嘲弄;他恨这可恶的皇子,明明做错事欺骗了自己,还偏又一副理所应当的态度,教人怎能不咬牙切齿;他还恨自己有眼无珠,糊里糊涂掉进了红粉陷阱,就算到了眼下这个地步,还依旧缠着那点痴痴念想,难下心头。 真是犯贱!他用力闭上眼睛,眉头皱得拧成了一块,妄图能暂时消除一些头脑中的愚蠢杂念,但紧跟着聒噪起的连串叫声,又将他的自制力推到了崩溃边缘。 “哎呀,我说小弥幽,你怎么不叫醒本鸟呢!?居然一个人偷偷跑来吃早饭,真是太过分了!”阿黄被浓郁的食物香味勾醒,大呼小叫地从二楼扇着翅膀滑了下来,直接落到舜的头顶,很自然地踩了几脚,又瞪着小眼睛跳到弥幽肩头,鼻孔里直喷白烟,看来真是气得不轻。 女孩面色茫然地转头看了它一眼,对视半天,最后说出三个字:“叫过了” 肥鸟怒冲冲的表情瞬间凝固,它哑然了几秒钟,似乎记得刚才确实在睡梦中听到几声呼唤,干咳了几下就跳到桌上,挑挑拣拣享受起丰盛的早餐。 舜本就心情不佳,被它当头一踩,更是拉长了脸,眼里都是刺骨冰渣。他昨天还以为妹妹预知的地点是在这里,谁想到后来细细一问却压根不对,她只是凭着玄而又玄的一点感觉,稀里糊涂找到了朗尼的庄园,这让他原本稍稍安定的心又提了上来。 地点未知,时间不定,要是不尽快找到那家伙,只怕随时都会发生如预言中的危险!这让他怎能不心急?他也试着想让妹妹再作一次新的预言,可是弥幽根本就不懂神力运转之法,她所有的预知都是梦中所见,贸然要她学会真正的神术,简直天方夜谭。 他也只能先催着朗尼去发完通告,又枯坐等了一夜,除了些逢迎拍马嘘寒问暖的来电,没有任何值得相信的线索,让他大失所望。直等到朝阳升起,女孩被他迷迷糊糊唤醒,又在他急切追问下茫然摇了摇头,终于让他糟糕的心情再无回转可能。 他冷眼看着那只挑嘴的蠢鸟,脑海里闪过无数清蒸油炸红烧卤闷的菜方子,终于缓回口气,淡定地给弥幽继续夹着菜,随口嘱咐道:“一会儿哥哥要出门,你乖乖在家,不要再乱跑,知道了吗?” 女孩正鼓动着小嘴巴在努力嚼食物,沉沉地点了点头,他又把目光往前一瞥,扫到那伞下看不清面孔的土财主,漠然抬手一勾:“朗尼,过来。” 阔少被他这种颐指气使的态度气得够呛,奈何形势比人强,那位大爷不管家世地位都甩出自己不知哪里去,更何况,他也怕万一惹得皇子生气了,再把自己爱上个男人的事到处宣扬,岂不是要了他的命吗?到时候,父母亲会怎么看他?狐朋狗友们会怎么嘲笑他?脸面都没了,他以后还怎么在这贵族圈里混啊!? 叫你犯贱!他又咬牙诅咒了自己一句,收拾好表情,冷冷淡淡起身走到桌边,高高昂着头,不去看那张叫他梦里都想撕烂的脸。 舜对他这幅样子倒是挺满意,两人的身份本就风马牛不相及,要不是这次伪装来南岛,也许这辈子根本碰不上,既然以后也未必有交集,此刻冷淡些,便会少了许多麻烦事。 他不想废话,直截了当吩咐道:“那个播报量要加大加多,最好满街都知道,我马上要出门,有任何消息都给我记下来。”他说罢又斜盯着朗尼,直到对方抽着脸颊极轻微顿了顿头,才将筷子一摆,轻轻抚了抚妹妹柔软的紫发,戴上兜帽一言不发地往前走,消失在一阵神力波纹的震颤中。 星城的最东边因为靠近内陆,相较于繁华的西部港口要冷清了许多。这里密集排列着一座座种植园和农庄,遍值瓜果水稻,麦茶牧草,还有许多畜牧场星罗其间,共同组成维系这个超级城市的命脉基石。 大贵族们绝不会选到此地建房搭屋,在他们看来,这里完全就是“下等人”的居住区,又脏又破,配不上他们的垂青。但因为一个特殊的存在,他们又不得不常常赶来东区郊外拜访,就算要青着一张脸去嗅那些牛羊的粪臭味,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楻国驻塔帕兹大使馆就选在了东区一个僻静的小山坡上。自从当今陛下登基以来,楻国和南岛的贸易额就开始节节攀升,近年更是达到了顶峰,几乎快要与其他两国的贸易总额相当了。这让每个想要在里面分一杯羹的统治阶层都心动不已,逢年过节都会特意上门拜见大使,尽一切手段拉近关系,以求能有个获利的机会。 当然,除此以外,大使馆后花园那个只有圆桌大的微型幻光花圃也占了不少功劳。小道消息传言,幻光花开放之时散出的粉尘具有延年益寿的功效,虽然未必就能适时碰上,但老爷们都琢磨着,只要经常去看看,说不定就能遇到那么一次,咱们要求不高,一次就足矣呀! 正因为这些关系,当舜藏头遮脸地走到大使馆那座十余米高的乌木牌坊外时,就看到前面列了长长一排车队,方的圆的长的扁的,各种奇形豪车全都在阳光下竞相绽着彩色,映出一片杂斑似的光带。 车队外还站着不少摇着纸扇擦着热汗,故作风雅看景致的贵族,女士和孩子们则团在了大道两边由圣塔派人特意迁来的参天的巨树下,铺上野餐布,放上几盘凉果几杯冰饮,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好一派其乐融融的郊游氛围。 舜之前从未到过这里,原以为会是个清净地方,谁料竟是这般热闹,倒让他措手不及。他拉低了些兜帽,迈步想要往里走,但他这幅鬼祟样子早就引起了驻守卫兵的怀疑,当下就有个肩配着银章的绿衣军官迎上来朝他厉喝:“那个穿斗篷的,还请明示身份,这里是楻国大使馆驻地,无关人等请勿靠近。” 他这一声喊,不但守卫们都缓缓聚了过来,连带着那些无聊干等着的贵族家小也来了兴致,全转过了头,兴致勃勃看起热闹。 舜对那名卫士队长谨慎的态度非常满意,但此刻他已成了众人焦点,当然无法自揭身份,便立在原地招了招手。值守军官对同伴们打了个眼色才小心地走上前,皇子也不说话,从内侧衣兜翻出个带着紫光的凤凰金徽,遮着旁人视线往他眼前一滑。 那军官起初还有点发愣,等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后汗都下来了,赶紧鞠躬致礼,也不敢多说,麻利地带着他往前领路。 其余卫兵们也不知这位是什么来历,但职责所在,依旧紧盯着他往前走,直到那斗篷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才返回原位,继续毫不松懈地守卫着这片异国领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9.寻(下) 寻(下) 顺着古木参天的林荫道拾级而上,让舜忽然有种回到京城的错觉。 他在南岛孤立无援,唯一可堪借助的就只有这处大使馆。虽然他从没来过这里,但幸运的是,他和现任南岛大使非常熟悉。由于父亲对南岛层出不穷的新奇魔导产品兴趣十足,在前任大使退休后,特别指定了由发小叶迟上校的族亲,现已至少将军衔的叶续将军为新任大使。 这位叶将军今年四十出头,和他高冷的族兄完全不同,是个天生的慈眉脸,见谁都是笑嘻嘻,半点不会生气。由于两家不是亲戚却胜似亲戚,叶续此前在军中服役时也常会去皇宫拜访,对舜和尽远来说算得上半个老师,关系自是非同一般。但自从他接任官职后,因为要常年居于国外,两边除了年节少有来往,渐渐地倒平淡了许多。 但不管怎样,这位叶将军的能力和人品绝对是信得过的,只希望他这位过江龙能想出什么办法,尽快找到那私自出走的家伙。 皇子闷头想着,脚下片刻不停,很快就跟着那名军官上到了小山顶。前方是座乌木建的四方楼,上下三层,古色古香,顶上还带着个小小观星殿。楼角屋檐都是精巧细密的镂雕,浅痕深刻画出无数祥云瑞兽,明暗间活灵活现,光是这份雕工,就足以让威斯特家那幢附庸风雅的别墅对之仰望了。 那军官引他到门前,却不能进去,和门侧守卫岗亭里的士兵轻声交待了几句,又恭谨施了礼,才步履匆匆往山下跑去。 接待的卫兵听说是京城来的贵客,不敢怠慢,立刻引他入内。因为大使目前还在二楼会客,便带他去了一楼内侧的小客厅里等候。他麻利地倒了杯凉茶,敬了一礼,又一言不发踏步走出了门,举手投足都透着股军人的干练。 舜缀了口清茶,抬眼打量这装饰豪华的房间,金砖铺墙银饰嵌壁,绝对是正宗的南岛贵族风情,用来待客绝不算失礼,只是同外面那简洁朴素的木廊过道比起来,风格上就显得略微诡异了。 他为什么要留这样一间格格不入的待客厅?皇子心中不由诧异,南岛上层素来推崇京城风雅,身为楻国大使,更是完全没有去迎合低俗潮流的必要。若说叶续将军喜欢这种浮华格调,舜是绝不相信的,就算在这起居主楼里,也见不到半个侍从仆人,全都是一色军士,足见他还是奉行军伍风范,并未被这南岛铜臭所侵蚀。 有点意思他从这不合身份的装饰中看出了些挤兑人的恶趣味,又抿了口茶,便若有所思地靠在小沙发上,静静等待那位久未逢面的故人前来。 小楼二层的书房里,现任楻国大使叶续正端坐在那张紫檀长方书案后,饶有兴致地拨弄着桌上散布的大小烟叶。他今年四十有二,留着醒目的一字浓须,风霜铁打的脸庞因为这几年的颐养倒是颇显出了几分红润光泽,却还是精瘦不见脂肪。他穿着代表国威的黑底衬金边朝服,戴着尖顶乌纱官帽,尽管唇角勾着柔和笑意,看起来仍旧威风赫赫,满是将军气度。 他对面坐着个俊秀青年,看上去也就二十上下,穿一身灰底绣银纹的长丝袍,尖尖鼻梁上架了副金丝细框眼镜,红唇白面,半眯起的柳目里透着股云淡风轻的漠然。 两人就这样相对静坐,既没有眼神交流,也不闻说话声响,似乎各顾各地谋算着心事。 正是日上三竿,灼热的阳光正照在靠窗的书案上,烫得几片烟叶都快泛起了红丝。叶将军眼疾手快将烟叶一划,反手把窗帘带上,心疼地看着几片焦黄叶子故作叹息:“哎呀呀,上好的料子差点就被毁了,这可是陛下派人新送来的好货,怎么样,要不要试试看?” 他露着点坏笑,仿佛不修边幅的长辈般朝青年勾了勾手,对方却依旧平平淡淡地回绝了:“不必了,阁下,我不吸烟。” 叶将军见他不领情,倒也没生气,笑了两声又梳理起那成堆的烟叶,嘴里喃喃有词:“这卷烟啊,可是好东西,京城里最好这口,饭后来上一根,提神醒脑,健胃消食啊,这个” 他还想再杜撰些神奇功效以示自己所言非虚,对面青年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唠叨:“阁下我家大人还在等您的回复,不知道您是否有所决定了?” “你啊,就是太心急”大使轻笑着摇了摇头,手下娴熟地攒了根细长卷烟,倾下身子陶醉一嗅,珍而重之地将它收进旁边的碧玉小盒内。 “我说莱诺特,我和你家爵爷这才刚认识,交浅言深不敢多嘴。但有句老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熟,咱们啊,还是把这第一回好好凑合凑合先。”他略有些失仪地朝青年挤了挤眼睛,用拿过烟草的手指擦擦短须抹了丝香味,继续惬意地挑选起来。 名为莱诺特的青年听他这般拒绝之词也没半点神情波动,站起身恭谨施了一礼,又刻板地问道:“阁下可否告知当天赴宴的时间,届时可以为您安排行程。” “我这身皮已经够黑了,不想晒太阳,还是晚点再过去吧。”将军随口说了个大概,青年却不容他敷衍,追问起准确时辰,他只能干笑着定在了傍晚六点,恰恰赶上宴会开始前的最后一截空余时间。 “您届时会带女伴同行吗?” “不带,我哪来的女伴呀?” “您是选择乘坐魔力机车,还是按照楻国传统由马车来接送呢?” “机车吧,快一些。” “您”莱诺特无视叶续渐渐纠结的脸色,还要再细问,正巧门外响起了几声敲击,将军赶紧出声打断了他:“进来。”。 那名接待军士推门而入,几步走到叶续身旁附耳说了几句,顿时让他眉头一扬,大笑了起来:“真不巧,楼下有急事找我,我就不送你了,请自便,请自便。”他说罢就逃也似的大步走出了房间,那名军士熟练地帮他收拾好书案上的烟草,便紧追而去,对桌边那位青年似乎见惯了,毫不在意。 莱诺特平静地看着两人相继消失,沉思了几秒,又从衣兜里掏出本硬皮小笔记。他分毫不差地将方才所有谈话都细细记载清楚,才收好纸笔推推眼镜,迈着小步不急不缓地朝外走去。 叶将军刚出了房门,那张笑脸就猛地一收,转着眼珠心里直估量。 方才那小子是新教派的总统候选人:麦伦西斯丁男爵的下属,近段时间常来常往,都快把大使馆当成家了。南岛新一届的总统选举在即,两方候选者还在不停奔走于各处的宣传活动,以图拉动更多倾向己方的民意。身为楻国大使,手握至关重要的商贸指定权,他若是往哪边靠一靠,那结果就可以说是毫无悬念了。 但他绝不会这么做,不管是谁当选,对他来说完全没什么不同,说得市侩些,左右逢源才是王道,他又何必在此时贸然去得罪一帮子人呢?然而眼下的情况却有点诡异,第二轮民调还没结束,新教派一方却好像胜券在握般急着办起了答谢晚宴,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不过这也没关系,反正他是有茬接茬,口风绝不会漏出半点,就当是看场好戏吧。 相较于这段插曲,刚才听兵士说起的那位京城贵客更让他觉得莫名其妙,陛下前几天才遣人送了东西过来,怎么这么快又来人了?难道京城里出了什么变故?他想到上次听使者说起的举行大朝议之事,心下更加担忧,不由加快脚步蹬蹬下了楼梯,转到内侧待客厅,刚把门一推,忽然愣住了。 “殿你怎么来了?”虽然舜还是戴着兜帽,但他一眼看到那腰间的赤红长剑就认出对方了——这把剑还是他多年前作为庆生礼物赠给皇子的。 他立刻反手把门一拉一锁,这才大笑着走上前施了一礼:“真是稀客呀,我刚听陛下说你偷偷溜出京城,就想着是不是会来南岛转转,可真叫我说着了!”他得意地拿手指描了描胡须,言谈间透着家人般的亲昵,全没生疏样子。 舜也有近一年没见过这位半师半友的长辈,自然流露了几分喜气,但他现在心里压着事,无暇闲谈,稍稍客套几句就把来意简单说了一番。 “尽远失踪了?”将军乍听这消息就是一愣,照他看来,尽远那孩子平时虽然不声不响,做起事情的确算是小心谨慎,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呢?这要是换成了舜,他就毫不意外,皇子一向我行我素,你看,这次不就是离家出走半天没个音信吗?可是说到尽远 他隐隐觉得不对,又细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之前都没征兆吗?” “没有吧。”皇子也不好说起男扮女装混进贵族圈的经过,只能推说是找了个新认识的朋友借住,自己因为听说了大朝议的事回京一趟,再赶过来人就不见了,也没留下任何口信。 将军看他说得遮遮掩掩,自然知道里面有些事不能多问,便紧闭了嘴,抚着胡须想了片刻,眉头皱了起来:“这可不太好办,现在星城里正是总统换届的时候,各处都有关卡守卫,我身份敏感,也不方便派人去四处查探” “这样吧!”他思来想去终于拿定了主意,“过几天我正好要进城赴宴,不如派人先去打个招呼,找个借口让那些地头蛇们帮你想想办法。”他顿了顿,又摇了摇头,看着舜颇显凝重的面庞低声劝道:“我看这事有点古怪,既然你都发过了通告,这几天要是没其他安排,就待在我这儿吧。” 皇子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但妹妹还在那土财主家里呢,总不能一起接过来,何况那只蠢鸟实在太引人注目了。他也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将军明白了他的意思,遗憾地笑了笑又扯开话题,想要逗他开心似的说起了南岛趣闻。 舜可哪有这份闲心,事情既然说完了,随口接了几句就要走,将军赶紧又从书柜里掏出枚银色印鉴塞进他手里:“这里人多口杂,你要多小心些,下次来还是别用金徽了。” “不妨事,我已经知道了内部路径,下次直接用幻术就是了。”皇子嘴上说着无所谓,却还是慎重收好了这件出入证明,和大使作别后就打开那扇镶金大门,跟着接待军士往外走去。 为了不引人注意,叶续不敢多送,立在门边看着他身影消失,才转回身拧起了眉头。 尽远的事暂且不提,皇太子竟突然出现在南岛,这里面的意味,可绝不简单了他是听闻了大朝议的消息才赶回京城,那也就是说,此前已到了南岛一段时间。将军也知道京城发生的刺杀事件,据说太子一直在追查此事,莫非那些刺客就藏身南岛?更甚至于,尽远的失踪也和他们有关? 想到这里,他更为忧心,却又拿这一身牛脾气的孩子无可奈何。他早年常在皇宫走动,哪会不知道舜的性子,更何况他到了南岛也没想来见自己,只是临出事才寻的援手,这多少让他感到心中沮丧。 孩子大了,任凭有多少亲密也得慢慢冷淡他浮着一丝感慨,想到太子明年就要登基,这君臣名分一压下来,只怕说句话也再难随意了。好在因为他那个天人之资的族兄,两家是无论如何斩不断联系的,他这南岛大使的位置不出意外的话,可以安安心心坐到退休。 这事还得立刻告诉陛下知道才行太子的安全不容有失,他的那群手下在南岛早被人熟知,不能轻易出动,最好,还是让圣塔方面再派人过来 他想到就做,几步穿过木廊道,走向小楼后面那所被镜面玻璃遮掩的圆形温室。这座温室建得倒比主楼还宏大,里面绿叶高枝,繁花夺目,数不清多少奇异树种栽得层次分明,颇含几分自然而然的真意。 大使进到温室里,面色瞬间一舒一展,被这绿意簇拥得陶陶然,也显得儒雅了几分。他小步避过脚边延展出的树根枝叶,往前笔直走到中央,那里有一片方桌大小的幻光花圃,几个拳头般闪着荧光的花苞正在随风摇曳。 他立在花圃前整了整衣袍,郑重其事地伸手点在花苞上,浑身绿光飞速浮动,顿时将他连人带花都裹进了一团光球中。他半眯着眼,保持神力输送不断,渐渐从那株幻光花下方的泥层里钻出了一片碧绿小圆叶,那鲜嫩颜色几乎欲滴,迎着风就长了十几倍,转变成一张干枯无神的苍老面孔,眉目间像极了圣塔的那位木芸长老。 “老师”他赶紧深深鞠了一躬,手指依旧连着花苞,面色虔诚如朝圣。 叶面上的老人极缓慢顿了顿首,盯着他瞧了半天,似乎一时想不起他到底是谁,最后才闷出了“是你”两个字。 来到南岛之后,叶续已久未拜见老师,此刻听到那声沙哑粗糙的含糊嗓音,止不住心中有些激动。他将要说的话悄无声息地通过意念传入那绿叶中,这是木系神力者独有的通信手段,绝无半点泄秘可能。 老人静静听他说罢,又极缓地点了点头,更无多言,绿叶一闪就缩回了土内,便似水滴入海,再也寻不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0.避之不及 避之不及 夜深露重。 星城靠西边有条直达白港的人工运河,宽约十余米,堪堪能让两艘小型客船并排而过。这条河道的历史可以追溯至星城初建之时,当年的工程建设中需要大量用水,轨车来回输送总是太麻烦,大伙儿便合力开了这么条水渠,一来可以方便运输材料,二来还能就地取水,可谓一举两得。 但随着城市建设进度的前移,这条泛着泥臭味的河道却渐渐失去作用,被人遗忘在了角落。又因为引来的是海水,内陆植物也难以附地生存,便有好心人在这两岸栽起了白龙果树,年复一年,终将这河岸改造成了两排绿树掩映的长廊。每到秋季果实成熟,手掌般的树叶渐渐转红,河道边就会飘起无数手指般粗细的荧白果串,缠着火红根须,犹如鱼龙般随波曼舞,蔚为壮观,堪称星城独一份的景致。 舜就藏身在这片红与白的波浪中,他低伏着腰掩起斗篷,从光滑如蜡质的白龙树旁小心探出头,像个老练猎手似的盯着前方那幢铁一般深沉的小楼。 在他身侧,阔少爷朗尼死板着脸靠坐在虬根盘结的树下,因为多日没有好好休息,他眼袋已经泛起了青色,血丝多得同脚下树根一样——但这并非他拉长臭脸的原因。就在不久前,他舒舒服服泡完了热水澡正要休息,那该死的骗子竟毫无征兆地冲了进来,吓得他条件反射下死死攥紧了被子,差点没喊出声叫救命。 瞬间惊慌过后,皇子冷声催促他换衣去大厅,却没等他反应过来又甩门而去,留下他青白着一张脸莫名其妙。接下来的事更让人无语,他憋着闷气换了件深色长袍,刚下楼到客厅,就听到那只同样无故被人吵醒的白鸟在大呼小叫。 “烦死了烦死了!又不是本鸟梦到的,你自己去问她!”已经失了耐性的肥鸟直喷着粗气,缩在软软的沙发毯里,闭上眼睛不吭声了。 舜只能再度把目光投向身旁面露困惑的妹妹:“还记得什么吗?” 女孩穿着缀有浅浅紫花的丝绦裙,在沙发上坐得笔挺,小眼睛眨巴眨巴又犯了困,神游片刻后才像是记起了点什么,细声缓缓说道:“还有红树白龙果,好多好多”她别的都没多少印象了,对于吃的倒是记得清楚,真是馋嘴本色。 “白龙果树?”皇子对星城内外地形并不熟悉,立刻转头看向朗尼,抛去个询问眼色。 阔少偏着头犟着气,跟那骗子对峙了一分多钟,才昂起脖子鄙夷地指点道:“白龙树要在海边才能生长,星城里就只有西河道还种着不少。” “带我去那儿看看”舜也没对这半夜三更的扰人之举有半句解释,语气强硬地要他带路。 “开什么玩笑!我要睡觉了,才懒得理你们这帮古怪家伙!”他气得额上青筋直冒,转身刚要走,却被皇子一手拎住了后脖领。 “你你干什么!?”他心中一慌,颤着眼角反手用力一拉,正巧把舜的斗篷也紧紧拽住了。 两人仿佛角力般互不松手,眼神交锋了几个来回,皇子便冷着脸缓缓把目光移到了那只攥住自己外衣的手上,再然后然后他就被抓小鸡似的带到了这片红树廊道。 简直是暴力狂!幸好是个男的他愤愤不平地揉着还有些发红的脖颈,瞄了一眼前方河道边在若无其事捞着白龙果的女孩,脑子里又活络起来:这位皇女倒是很文静,看着也挺可爱的,虽然不是他最喜欢的那类,而且年纪有点小 不过,等明年那骗子登基后,她可就是长公主了,要是能趁着天赐良机求得芳心的话,那我不就是楻国的大驸马了吗!?到时候再回南岛得有多风光,嘿嘿他脑里各种不良心思穿来滚去,眼神愈发猥琐,身旁的舜像是察觉到了他的不怀好意,突然低声呼了一句。 “什什么?”阔少正在走神中,完全没留意他说了什么,慌里慌张转回了头,就被皇子随手一拽拉了起来。 “再试试看,能不能闻到点迹象。”舜盯了那座小楼半天都没见任何动静,有点按捺不住急性子了。自从刚才妹妹出人意料地跑来跟他说又梦到了尽远,他一颗心就没再安稳下来。他身在异乡漫无头绪,硬拖着朗尼才找到这预见中的小楼,却又心有顾虑不敢轻举妄动。在和弥幽确认过尽远尚无危险后,他便用幻术隐身在侧,暗中观察等待时机。 虽说是半夜三更,远处的主干道上还有不少开着敞篷机车呼啸而过的贵族子弟们在聚会玩闹,但这独栋小楼里却是安安静静,连灯光也没有,就似荒废一般。 那家伙到底遇上什么事了难不成是被人困在这楼里?他心中本就焦虑不安,再转头看到阔少那张想入非非的猪哥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可不管对方有没有义务帮忙,把人一拽就要他继续干活。 朗尼虽然满心不愿,但看皇子那张黑似锅底的脸,不敢在这关头去触他虎须,撇着嘴无声诅咒了几句,还是运起神力一闻。那股熟悉的清幽香味又冲进了鼻头,勾出他满心苦涩,他又没胆子对那罪魁祸首抱怨,只能咬着牙按下心中悸动,努力分辨起周围的杂乱气味。然而几分钟过去了,潮湿夜风里除了常年盘亘的烟草味、土腥味和果香味,什么特殊痕迹都没有。 “没闻到。”他徒劳试了一会儿便放弃了,干巴巴回了一句,又臭着脸靠在树底,不愿去自找麻烦。 虽然舜早已预见到会是这个结果,心里还是些微有点遗憾,他又细细扫视过那幢小楼,不想再干等下去,回身走到河边朝女孩方向轻呼:“阿黄,过来一下。” “干是嘛?”肥鸟慢条斯理吞着女孩剥好喂来的白龙果,抖了抖羽毛把小眼珠一瞥,却半点没有过去的意思。 “来帮个忙”皇子瞅着它那副赖皮德行,止不住暗自恼火,但这事他自己无能为力,也只能求它来做。他知道这懒货没见到好处绝对使唤不了,也不犹豫,直接开出了价码:“三顿金鼎阁海陆全席。” “嗯?”阿黄听了这话,眼珠一转又打起了小算盘:金鼎阁是皇家的御膳餐厅,专用于举办宫宴和招待外国使者,寻常人可无缘一饱口福。只不过以它多年的蹭饭经验,那里饭菜做工倒是极考究,但大多都用蔬菜做主料,而且味道嘛 它深觉寡淡地砸吧砸吧嘴,皇子见它半天不吭声,又加了筹码:“再加三顿白鹭亭的四时风月套餐。” “再加六顿!”肥鸟毫不客气地翻了一倍,瞟见皇子拉下了脸,理直气壮地喝道,“还有小弥幽呢!” “行。”舜故意纠结片刻才应了下来,看着肥鸟得意地扇扇翅膀飞到他肩头,心里冷笑,这痴傻肥鸟自以为讨了便宜,但他可没说兑现的时间 “你叫本鸟干嘛来着?”阿黄立在他肩膀理了理羽毛,见他默不作声又急着催促了起来,仿佛完事了就能吃到预想中的美餐一般。 皇子既然定好了酬劳,半点不客气地使唤起它来:“过去查探一下,学着鸽子叫几声,看里面有没有反应。” “什么?居然让睿智如本鸟学鸽子叫!?真是丢鸟啊简直太离谱了”肥鸟骂骂咧咧嘟囔了几句,却也没赖皮,拍拍翅膀朝那小楼飞去了。 一旁的朗尼难得看到那骗子吃亏,抽着嘴角拼命忍住笑,真觉得出了口恶气。他对那会说话的白鸟也非常好奇,最初还以为是只高智力的变种,但看到楻国未来的统治者竟也对它客客气气,不由揣摩起它的真实身份。 该不会是哪个高阶狂信者变化而成,专门保护皇室成员的吧他远望着白鸟盘旋在小楼四周咕咕乱叫,觉得很有这可能,又暗暗留了心,别去得罪了这位高深莫测的“变形者”。 阿黄傻呆呆装了半天鸽子,见那小楼里还是死气沉沉没有半点声息,又气鼓鼓飞了回来,直朝皇子抱怨:“搞什么名堂!那屋里根本就没人嘛,真是浪费本鸟宝贵的时间!” 它泄愤似的用力扇着翅膀,又飞回弥幽肩头讨要吃的,把要账兑现的事也忘记了。舜又盯着那楼前铁门半晌,终于下了决心,一把拉住朗尼,在幻术遮蔽下几个大步来到门前。 他打量着那扇历经风雨锈出斑斑红色的铁门,正琢磨着该怎么入内,忽然竟听到里面传来几声细碎轻响,立刻精神一振,毫不犹豫地抽出长刀往那铁锁上一劈。精工铸造的魔导武器如切纸片般断去门锁,他一脚踢开大门,拉住阔少衣袖便闯了进去,借着刀上附着的红色魔光照明,直奔声音来处。 朗尼才一进门又下意识运起神力闻了闻,果然有那绿毛小子的味道,不过更多的居然是是洛维娜夫人身上的幽香气味!难道说这屋子的主人也是夫人的狂热粉丝?他心中对尽远是否安然无恙完全不在意,倒是和那未曾谋面的屋主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脚下便稍稍一滞,差点被皇子拉得摔了一跤。 “专心点!”舜皱着眉头斥了一声,把那土财主拉得更近,两人几乎是前后紧贴着跑上了二楼,竖耳再听那阵声音,却已消失无踪了。 “闻闻看。”他斜举着长刀凝神听了几秒,仍是毫无动静,朝朗尼使了个眼色,阔少板着面孔嗅了嗅,指着左前方低声回道:“那边最浓。” 皇子即刻扯着他继续前行,两人一问一答,边走边嗅,终于寻到了尽远养伤的那间卧室门外。他正想照样破门而入,竟发觉房门居然是开着的,不由心头一跳,立刻双手握刀,侧身撞了进去。 房间里似乎没人,窗帘拉得密不见光,一片黑暗中除了浓浓的药剂味道,还透着点血腥气。舜也是生死场上搏杀过的人,对这味道尤其敏感,当下就泛起了一股冷颤:难道已经出事了? 他不敢耽搁时间,催促着朗尼继续嗅出气味,直把他当成了训练有素的警卫犬,跟着那条无形线索紧追而去。 小楼外路灯昏黄的巷道里,老管家路易斯套了一袭黑斗篷,拿面巾遮住脸,只余下那双好似寒光薄刃的细眼。他背负着尽远从据点后门一路奔逃,虽然重压在身,还是精神奕奕半点不见疲态。 他素来睡得很浅,方才听到那阵突然响起的鸟叫声就深觉不妥,赶忙叫起尽远撤离。这处秘密据点就建在河道旁,他本该绕过小巷钻进那红树遮蔽的运河里,借冰之力顺水而下,但小少爷重伤未愈,他不敢冒着伤口发炎的危险去碰那条泥水河,只能抄远路迂回。没多久他就敏锐感知到身后有人在追踪,他不清楚那人到底是谁,但在这个时间点,可绝不会有哪位友人不告而访。 尽远也同样披着黑斗篷,手里紧握那根崭新的黑铁长枪,靠在老人肩头默不作声。他的双腿堪堪恢复了点知觉,还无法正常站立,更别提行走奔跑了,也只能依靠老管家的帮助赶赴下一处密道。他此刻还在想着刚才那几声鸟叫,总觉得异常耳熟,好似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小少爷,身后有人跟来了,你抱紧些,我使个小手段。”老人沉着嗓子叮嘱了一句,反手在巷口阴暗处洒出片片冰霜,贴着地面结成一条透明的滑溜冰带。他迈着大步往前走了没多久,便听到身后因为骤然摔倒发出的惨呼声,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专捡着阴暗小道走,脚步片刻不停,冰片陷阱也排得一路不断。 尽远听到那声惊呼,心里却是咯噔一下,骤然紧张起来。他根本不用多想就分辨出了声音的主人,正是让他深感厌恶的朗尼威斯特——那该死的南岛土财主。可这家伙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他心中瞬间浮起了疑虑,再一想不对,这废柴除了有钱什么能耐也没有,肯定是舜不知用什么手段查出了线索才找到这里来!那刚才那声鸟鸣不正是阿黄的音调吗!? 他这下真的慌了神,要是在这里和舜碰上面,他该怎么解释这一切?他满脑子浮起种种可怕后果,下意识收紧了手臂,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老人立刻感觉到了他的异样,急忙偏过头轻问:“小少爷,是不是病痛又发作了,我先给你拿药。” 他伸手就要往腰带里探去,却被尽远急声阻止了:“路易斯爷爷,你马上找个有光的开阔地放下我” “什么?”老管家愕然僵住了手,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机械般运作的脚步也为之一顿。 “是殿下追来了你放下我之后立刻用神力朝我攻击!”枪卫士斩钉截铁地说出自残的命令,让老人瞬间沉默,眼皮一阵乱跳却不知该怎么办。 他很清楚小少爷虽然嘴上不说,心里真不知有多在乎京城的身份,要是在这和太子碰上了面,只怕可要让他为了假造对立身份,去伤害自己视为骨肉的孩子,他,他怎么下得去手!? “抓紧时间”尽远见老人半天没反应,也不知舜什么时候会追上来,忍不住催促,终于引来老管家一声长叹。 “好好,小少爷你你自己,要保重身体”他颤着声音说完这句,两个飞跃站到了巷口路灯下,刚放开尽远就抖抖索索弓起了背脊,仿佛一瞬间苍老数载。 他不敢回头去看,定了定神便鼓起全身力量,冰雪神光即刻淹没了整片巷道,无数冰刺冰枪仿佛不耗费神力似的,拼了命往尽远四肢射去,却终究避过了要害。 枪卫士拄着铁枪勉强站立,眼看冰刺袭来,也凝起一层神力光盾相抗,还把舌尖一咬,故意淌了满嘴鲜血,做出激战已久的样子。两股神力剧烈碰撞了几个呼吸,他正因体力衰弱有些支持不住,就听身背后传来一声惊呼:“尽远!” 终于来了他顿时松了胸中死扛着的那股劲,神力光盾闪了几下瞬间崩溃,他的身影也随之淹没在如潮的刺骨寒冰中。血花伴着碰撞碎裂的冰屑洒得飞扬,他身上被滂沱寒意吞噬,几乎都体会不到多少冰剑划过肌肤的痛感了,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淡淡喜悦,伴着那声惊动天地的凄厉呼喊,整个意识渐渐沉入黑暗中。 “尽远!”舜眼睁睁看着那抹绿发身影冰霜吞没,只觉得自己也身处于寒潮迭起的旋涡中,透着心的冰冷。黑衣人一击得中立刻抽身而退,他却哪还有心思去追,撇下朗尼飞一般扑向那团冰雪风暴的中心。 虽然施术人离去后冰剑攻势已停息,但巷口周围依旧寒气升腾,铺了满地的冰霜。他全身鼓荡着紫光抵抗寒气侵袭,随手把长刀直插进地面,半跪着将地上昏迷的枪卫士揽在怀里,看到他似冻僵尸体般毫无血色的面庞,脑中一片空白,只余下惊骇中疯狂响起的心跳。 “尽远尽远?”他急呼了两口白雾,颤着手贴近他发紫的薄唇,聚起散乱到四肢百骸的感知力,终于触到一点微弱呼吸,这颗心才算稍稍落了地。 他没有片刻迟疑,一把扯下斗篷裹在尽远身上,又掀开腰部的衣服内衬,从里兜摸出枚发着灼灼白光的小球。他伸出食指在侧边的长刀锋刃上一抹,将流出的鲜血滴在那光球上,霎时间明光如炸裂般喷涌四溅。他立刻将小球往尽远嘴里一塞,捂着他嘴巴停顿了几秒,直到白光从斗篷内渐渐浮出,这才跌坐在冰地上,激起一身毛刺疙瘩。 那人到底是谁?尽远怎么会跟他交上手的?既然这么危险,又为什么不回来找我!?连串的疑问轰鸣在他脑海,他不自觉咬紧了下唇,目光在那持续不断的光明神力辉映下,更显模糊不清。但他始终没放开攥住的那只僵化冰手,直到觉得手掌渐渐柔软起来,才闭上了眼,喟叹出郁积的白烟。 朗尼躲在巷内看着他泥塑般坐在地上,也不知那绿毛小子到底是生是死,只觉得气氛凝重压抑,打了几个寒颤就想离开,又怕人回头怪罪,磨磨蹭蹭地来回踏着步。舜此刻又恢复了冷静,耳听得身后犹豫不定的脚步声,顿时弹身而立,双手抄起尽远抱在胸前,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你去找辆机车。” 阔少瞧他一袭绣金黑袍立在灯下,衬着那头乌黑长发,只觉得腾腾威压扑面而来,禁不住又是一个冷战。他巴不得立刻回家,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正要走,想想还是回头多嘴了一句:“去哪儿?” “东郊使馆。”舜看也不看他,抱紧了怀中人,跃身跳上道边矮楼的屋顶,朝弥幽所在的小楼方向直奔。 妹妹梦中所预见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幸好这最后一刻自己终于赶上,否则他铁青着脸把牙齿磨得吱呀乱响,黑瞳中的森森杀意几乎压住了所有迸发出的怒火,只余一点挥之不去的侥幸。 经过这一场遭遇,他已经感到南岛的情势绝不简单,收起了所有漫不经心,打算彻彻底底将这前后因果翻个朝天:不管幕后之人是谁,敢伤我的人,就永远别想善罢甘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1.归家 归家 周二清晨,天才蒙蒙亮,克洛诺伯爵夫人就兴致高昂地起了身。 往常这时间,她最多和鸡鸣而起的丈夫打声招呼,转眼还能睡个回笼觉,可是今天唯独例外。她那离家半月不见消息的宝贝心尖儿昨天终于发来了电讯,说是买好了回城车票,今早8点就能到站,可让她喜得一晚上都没睡安稳。 也不知道他是去哪儿了,在外面吃得好不好呀,有没有遇上坏人啊她搬了靠椅坐在小厨房的电能灶台边,一边转着那锅精心烹制的蛤蜊奶油浓汤,一边反复在脑中转着挂念。这孩子可从没离家这么久过,她当初还以为只是去个几天,没想到一等就是两周,还连半点准信都没有,真叫她满心愤怒无处发泄,恨得牙痒。 都怪那死样怪气的莫雷迪亚她不解恨地暗骂了一句。也不知自己丈夫是怎么跟这家伙搭上关系的,虽说新教派近几年发展迅猛,她也非常乐见克洛诺家族能赶上这趟顺风车,从中攫取些利益。但不是她自揭其短,就凭格莱德那副死板样子,光在作风算得上严谨的军部都不讨人喜欢了,哪里还能受到这位在新教派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的青睐? 算了,管他呢男人嘛,交朋友的方法总是千奇百怪她抬起手臂又理了理扎在袖上的麻布护套,取了勺海鲜汤尝尝,觉得味道正好,赶紧关了电炉,小心翼翼地把整个砂锅捧进桌上的保温盒里。 正巧在这时,从大厅传来了整点的七声钟鸣,她赶紧脱下袖套,抚了抚那件缀着蕾丝小花的紫兰长裙,朝门外还在整理花圃的侍女喊 道:“快去叫老爷吃早饭,今天他们还要开紧急会议呢,别又看报看得耽误了时间。”她吩咐完了,回头看到自己刚炖好的浓汤,又不放心地提醒道:“桌上那锅汤是我给维利做的,你可别端去给他吃啊!” “知道啦夫人。”侍女晓得两位主人最近因为小少爷的事在闹脾气,偷偷捂嘴笑了笑,转身又忙活去了。 这死丫头夫人瞄到那点小动作心里微微羞涩,回头坐到桌旁,将剩下的一点汤料趁热喝了干净,又收好空碗,这才散步般往前庭走去。她得趁着8点前赶到西郊轨车总站好迎接维利宝贝回家,女神护佑,她这颗抖颤了半个月的心,到今天,总算可以安安稳稳落地了。 汽笛的长鸣声将维鲁特散乱于回忆之海的思绪收敛了起来。他还保持着与上车时毫无二致的姿态,笔挺着腰凝望窗外,端正得一丝不苟,只有脸上残留些许长途旅行后的疲惫。 轨车缓缓减速准备进站,他也将目光移回,习惯性地理了理本就未乱的灰色尉官制服,顺手把军帽整齐扣好,才轻轻拍了拍靠在他肩头睡得口水乱淌的赛科尔。 “唔啊,到站了吗?”影刺客勉力睁开睡眼朝窗外一瞅,见到远处那片标志性的红树廊道,才打着哈欠伸了伸懒腰,“可算回来了,小爷今天要到处玩个通宵,谁也别想来打扰我!” 维鲁特冷眼盯着那张无忧无虑的白痴脸,也懒得在这会儿去教训他,伸手把他那套睡得皱巴巴的灰蓝士官制服整了整:“等会儿我母亲肯定要过来,给我严肃点,别没事惹她生气。” 他非常严格地替对方系好那两颗永远敞开的风纪扣,又警告似的瞪了一眼,影刺客却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知道啦知道啦,我又不是傻瓜,都这么多次了总会记住的啊。” 记得住才怪维鲁特听到这似乎非常自得的语调,忍不住心里叹了口气。车已停稳,他也不想再耽搁时间,伸手摘下窗台挂着的军帽拍到他脸上,提着脚边的小行李箱,迈着稳重军姿大步朝外走去。 这趟任务总算是迎来了终点,他一边走着,一边想起昨天铁手转交给他的信——那是老师特意写的。信中除了几句宽慰之语,还详细制定了他可以将这次长久远行明示于人的借口:此行是为了协助新式远洋舰船的考察行动,因为事涉机密,所以不能预先告知。他提着的行李箱中除了几套换洗衣物,还存着一张军舰通行证,一张个人出入境申报证明,还有几颗带给父母亲作为礼物的深海珍珠。 他知道那位神通广大的老师肯定能把所有痕迹做得毫无破绽,心里倒也没有意外,只是对于失败一事仍旧难安,不知老师会怎么评判,止不住忐忑。不过他即将要和母亲见面,只怕任何惊喜之外的表情都会引得母亲胡思乱想,他不愿让家人担心,脸上带起略显疲乏的笑意,领着快步赶来的赛科尔,挤在人群中往出口走去。 伯爵夫人就立在专为贵族设立的候车包厢外,摇着绸扇同几个巧遇的贵妇们随口闲聊,眼睛却不停往前方那朝阳映射下的宝蓝色轨车瞄去,神色转换间透着掩不住的热切。 “要我说,她就是为了抬高身价故意不见人。我们千里迢迢赶过去的,就算出来喝几口茶也好吧?偏说什么生病了不便见客,这种借口谁会信啊!?真是气死人了!您说对不对啊,克洛诺夫人克洛诺夫人?”某位上周末从白港铩羽而归的贵妇怨气十足,斜着白眼吐了半天苦水,见对方不说话,狐疑地连喊了几句。 “哦,可不是吗哎哟,我儿子出来了!下次找你喝茶!”伯爵夫人敷衍着应了声,一眼瞧见从出口处显出身影的维鲁特,哪还顾得上去安抚她的脆弱神经,攥着扇子把裙摆一提,绽开笑脸迎了过去。 “维利,这边!这边!”她生怕孩子没看见自己,毫无贵族风度地挤在人堆里,挥着扇子拼命朝他致意,直等到被那匆匆跑来的身影拥住,才觉得这世界一刹间都平静了下来,心里都是暖洋洋的满足。 “母亲,您挤到这儿来干什么。”维鲁特被这般突然举动吓了一跳,快步带着她离了人群,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 夫人却似根本没听见,拉着他左看右看都不够,半晌才蹙起眉头,盯着他因为伤势反复发作而略显消瘦的面庞叹了口气:“你怎么出去这么久也不回个信,最少也该说个地址,我好寄点东西过来呀!你看你这瘦的!哎” “因为是军部的秘密行动,又在远海,没办法给您发信。”维鲁特随意说着借口,挽着她的胳膊便朝外走,身后的赛科尔也双手插着裤袋,吊儿郎当跟过来了,被眼尖的夫人余光瞧见,顿时拉下了脸。 “那小混混怎么还跟着你?”夫人凑到他耳边小声埋怨,又瞥见影刺客的那张摇来晃去痴笑的脸,更觉得这人异常讨厌,“他整天神经兮兮的,上次生日竟然送我一只什么怪虫,差点把大家都吓死了!你可不能再搭理他了,早晚要惹出祸事。” “怎么会呢。”维鲁特面色一僵,干巴巴地回道。他很难向母亲解释为什么会结交这个看起来就非常不靠谱的伙伴,只能大声咳嗽了几下,提醒身后那白痴注意仪表,但效果甚微。 夫人又嘀咕几句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转而细细问起他一路上的见闻,维鲁特只能想尽办法去圆谎,好在夫人极少出门,见识不算广博,倒也不难掩饰。 三人前后紧随着绕出车站,两名蓝衣军士早就立在站台外,接过行李后便领着他们走到一辆灰白色机车旁。夫人让儿子先坐进车内,回头再看看那个正讨好地对着她傻笑的学生兵,嘴角用力挤出点客套的弧线:“路普先生,真是抱歉。您看我这车子也小,挤不下那么多人,不如咱们就在这儿告别吧。” 赛科尔先是一愣,拽拽束得死紧的衣领,又挠挠头发,还是嬉笑着回道:“没关系,没关系,我坐上面就行。” 伯爵夫人还没弄明白“坐上面”是什么意思,那家伙就自来熟地跳到了车顶,盘腿坐得稳稳当当,半点都不识相。她呆呆盯着那车顶的背影看了片刻,又无法明着叫他离开,也只能板着脸坐进车内,催促起司机赶紧加速前进,恨不得让那丢人现眼的小子摔倒在车后。 维鲁特瞧见母亲笼罩一身的低气压,有口难言,心中直叹气。母亲是没见过这家伙平时在人前的嚣张样子,否则便知道,他此时的表现绝对已算得上是“乖宝宝”了他对如何处理这种家庭矛盾最不擅长,只能岔开话头和母亲问起最近星城的变化,谁想不问还好,一问真问出了个大难题。 “雯小姐不认识。”维鲁特眉头一皱,脑中翻来覆去找了半天,没有任何情报,便不动声色地追问道,“我们家难得办个晚宴,怎么会有楻国贵族来访?” “是朗尼带她来的。我瞧这位小姐可真不错,人又漂亮,性子也端庄,最要紧的呀,她可是个高阶力量者!”伯爵夫人拿扇子掩着嘴,笑得简直像个资深媒婆,“你想想,要是你娶了她,说不定我还能抱上个天生会发光的宝宝,咱们克洛诺家可就有个力量者继承人了呀!” 维鲁特被她这顿怂恿弄得一头雾水,连人都没见过,也不知对方底细,如何谈得上婚嫁?更何况若是真如母亲所说,这般出类拔萃的人物,到哪儿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又哪里轮得到他一个新晋贵族子弟去捡漏?不过他也不想拂了母亲的心意,随口应了几声,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只是在心里悄悄记上了那么一笔。 机车开得飞快,不多时就回到了伯爵的城堡庄园。小少爷的归来让家里的仆从侍卫们也都带了几分喜色,一阵忙忙碌碌的清洗打扫后,又终于安定下来,聚在大厅外看着小少爷吃早餐。 “来来,多喝点,这个啊,可是我今天早上特意给你炖好的。”夫人拿了个海碗盛好汤,端到维鲁特面前一个劲地劝他。 “谢谢母亲。”他赶紧伸手接下,瞧着那碗热气腾腾的奶油汤,心里又是苦笑不已。他其实不喜欢这么腻的海鲜汤,只因是母亲特意做的,为了不浪费心意,他每次都硬是喝得干干净净,长久下来,倒是让母亲误以为自己喜欢这味道了。 他闷声不吭小口喝着汤,伯爵夫人心花怒放地陪坐在侧,被冷落一旁的赛科尔可怜兮兮咬着干巴巴的沾酱面包,眼睛不停往那砂锅里瞅,恨不得抢过来喝一口。 这股怨气很快被维鲁特察觉,他也很乐于将这份甜蜜负担稍稍卸去一点,便放下碗笑道:“母亲,我也喝不完这么多,不如分一些给客人吧。” 夫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停滞了,她可不愿把自己起个大早辛辛苦苦的成果白白便宜了那小混混,却又不能在外人面前让儿子下不来台,正想着该怎么劝阻,那边耳朵竖起来的影刺客就急忙探手一抄端过了砂锅。 “谢谢夫人!”他绽着虎牙乐滋滋往碗里倒汤,气得伯爵夫人微颤着面颊直咬牙。 这顿气氛诡异的早餐结束后,赛科尔终于心满意足地准备告辞了,维鲁特送他到门前,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那楻国太子也不知道收手没有,这几天你还是小心点,别露出马脚,一切等我拜见过老师再说。” “知道啦。”吃饱喝足的影刺客半眯着眼挥了挥手,插着裤袋往外走远了,剩下满腹心思的少爵爷看着他的背影,为这天塌下来也不碍事的缺心眼摇头不已。 直到黄昏,伯爵大人才从军部匆匆赶回,一见到儿子,也顾不上吃饭,先带他到书房谈起了正事。 “这次的行动计划我非常不满意。”他摘下军帽理了理被汗水浸湿的银发,看着在书桌前立得似枪一般的青年,眼里寒意森森,丝毫不见柔情,“既是异地作战,情报未明时更不该轻信他人,生死关头把希望交托给别人,就是最愚蠢之人也不会这么做。” 他完全不顾及儿子的颜面,劈头就是严厉的斥责:“事前我就提醒过你,既然没有一个和睦共存的团队,就应该想方设法定好棋子,必要时弃兵保帅。你是怎么做的?拿自己当诱饵,倒是让他们先回来了!任务失败一样难逃惩处,你以为他们会承你的人情?” 维鲁特没有辩驳,还是垂手竖立面无表情,伯爵知道他在想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捉摸不透的戒备,继续教训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派你去但你要记住,任何时候,任何时候都不能仅凭二手情报就轻易作出判断,哪怕情报来自于和你最亲近之人” 维鲁特觉得他话里有话,正想问一句,又听到门外响起了几声敲击。伯爵夫人笑吟吟打开门走了进来,看到这对同样脸板得似铁的父子,习以为常地打起了圆场:“行了行了,孩子才刚回来,别净说些叫人不高兴的事,先吃饭吧。”她也不管丈夫乐不乐意,挽着儿子的胳膊就朝外拉,维鲁特不敢违抗,只能暂时按下心头疑惑,随她离开了书房。 格莱德却没有起身,还是端坐在书桌后,面色凝重地看着桌上那叠厚厚剪报。今天会议上收到的消息让他大吃一惊,作为知晓些内情的人,更是感觉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怖。 新教派这几年发展得越来越肆无忌惮,眼下居然做出了这种事,若是没办法制衡,只怕将来的局面他想到那个隐藏在幕后的高大身影,心里泛起寒意,点指在桌面来回击打了半天,最后还是轻叹了口气。 克洛诺家族至今不过传了3代,终究是根基太浅。他祖父当年从北国万里之遥来到南岛,靠着敏锐的商业嗅觉和出众的造船技术才创下了这份家业,却因为出身低下,终究难以被保守的贵族圈接纳。后来传到自己身上,因为意外得到了“船王”奥德莱维斯伯爵家女儿的青睐,才算是打开了些局面,让克洛诺家能勉强跻身于中流贵族之列。 一个家族的创立艰难,然而想守护住就更要费尽心思。他眼看着年将半百,家里就只有独子一人,现在还被卷进了这场汹涌的地下激流中,怎让他放得下心?他自始至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儿子一无神力二无家世,偏偏能得到那个呼风唤雨的地下主宰的青眼,甚至收他作为弟子悉心教导 莫雷迪亚弗莱尔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眼里愈渐深沉。不管怎样,想要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求得生存,克洛诺家只能依附住新教派这颗大树。但如今,家族兴衰却系于一人之手,他要想尽办法,让儿子能安全地从风暴中脱身,必要时 他紧抿着嘴定下决心,扫了一眼桌上那顶汗渍浸透的军帽,若无其事将它拿起戴好,又抚平军服上的细微皱褶,才起身迈着严整的军步朝餐厅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2.到访与来访 到访与来访 新教派在星城内外有数不清的教会庙堂,大的犹如运动场,小的就在家里后院,仅能坐下两三人。但不论是哪处教堂,都没有南郊那座简简单单的花园小楼让信众们心生向往——那是教派三长老之一,弗莱尔阁下的修行之所。 说起这位始终保持神秘气息的长老,信众们所知甚少,几乎全是道听途说,但也足可从中窥见这位阁下的传奇之处:据说弗莱尔长老为了劝导众人信奉女神,曾在一次海啸来临前彻夜跪拜祈求,终于感动神灵降下福祉,把海水分开避过了大部分民众,只将那些敢于嘲笑他的无知者冲进了自家屋里,引为一时奇谈。 弗莱尔长老对于新教派的建立可以说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但自从教派发展进入稳定期后,他也并未贪恋权势,反而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退隐幕后专心修行,品行之无私叫人钦佩。更有传言,这位阁下因为早年痛失挚爱,发誓终生不娶,将整颗心都寄托在了女神的殿堂,也让人闻之叹息。 弗莱尔庄园似乎永远是一尘不染的:白木墙白瓷瓦,白色的小碎石路配上两侧红似烈火的矮树林,仿佛静止在时间中的明亮油画。 这座小庄园的规模在贵族中堪称寒酸,前前后后只有两亩左右大小,包含了绿草庭院、小桥池塘、一小片血桦树林还有一栋三层枫木小楼。在这阳光明亮的深秋,血桦树撑着密密的红盖,随着大风摇起无数散碎光斑,却又固执地不落下一片叶子,让观者不禁称奇。 维鲁特就在这细密林荫下独自漫步。他换了身墨蓝色学士长袍,夹着昨夜赶好的任务报告,因为始终含着忧心牵挂,眉头难以抹平,看着倒也更像某个沉浸于学术难题中的冥思者了。 这条路他早已走了无数遍,但每次来,几乎都干净地找不到一点杂物,就像他那老师一样,眼里容不得半点脏东西。他昨天听到父亲那句似有若无的提醒,心里又盘摩了起来,虽然关于这次任务他依旧存了些迷惑,但老师也完全没理由在细节上对自己有所隐瞒啊他辗转难眠了一夜毫无所获,只觉得心头更压抑,便一大早就直奔南郊而来,想要找老师将这前前后后的事情都梳理个干净。 刚转过小树林,他就看到前方白色木楼外坐了个披着白斗篷的高大身影。那人背对着他面朝楼侧开满白莲的小池塘,一头浅金长发松松披在脑后,戴着白布套的左手放在那张原木小方桌上,手旁是一杯清澈净水。 那人听到身后脚步响起,忽然轻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他微侧过身看向维鲁特,不算非常英俊的脸上带着点宠溺的笑,配上高挺鼻梁和宽宽的剑眉,英气勃发中透着丝丝温柔,全没有教派长老的架子。 “老师。”银发青年走上前几步,毕恭毕敬施了礼,在长老手势的指引下坐到了他对面。 “怎么样?伤口都好了吗?”莫雷迪亚看他面色还有些泛白,随手一挥,从楼门内立刻弹射般飞出个封得密不见光的小药瓶。他伸手接过后把瓶子往维鲁特面前一放,不容推辞地吩咐道:“先喝了吧,昨天才刚做好送过来,你真算是凑巧了。” 银发青年也没有片刻迟疑,乖乖喝了那不知名的药剂,只觉得一阵苦涩药味刚入腹内就转成了滚烫暖流,将他久病不通的血脉都渐渐冲开了,惬意之下不由舒了口长气。 “谢谢老师。”他将药瓶重新合上放到桌边,默默等了片刻,却没感觉到任何副作用,眉梢一抬略感惊讶。 应该是某种最新配方吧,这可真了不得药剂之事向来与己无关,他也没多问,暗赞了一句便把那份文书先放到长老面前:“老师,这是此次任务的详细报告,请您过目。” 莫雷迪亚轻轻拿起文书,翻看了几下便点点头放在一旁,似乎并不在意,他瞧见自己的学生因为这举动欲言又止,笑容不减地说道:“我知道,这事要是不说清楚,你肯定心里不舒服,别急,我先给你介绍个人” 他回头招了招手,小楼内便缓缓走出个遮着黑斗篷的人影,站到两人面前抬起枯瘦如树枝的手抚了抚胸,沙哑地干笑了几声:“克洛诺少爷,好久不见。” “枯荣先生?”维鲁特真有些意外了,没想过会在这遇到他。 “枯荣是我早年派去圣塔的,这次任务也是因为他在京城,我才能放心送你过去。”长老比了比手让心灵修士坐下,他谦逊客套了一番才缓缓坐到了两人中间,垂着头再不发一语。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是玉王的门客”维鲁特因为这意外消息脑中飞转,枯荣居然是己方卧底,难怪会由他来做两边的接头人,最后还指点自己把太子引到了埋伏处,看来老师在京城的计划远比自己想的还要深 “这次任务的整个过程我都很清楚,那艘接你回岛的船也是枯荣施法特意安排的,简而言之,我本没抱成功的打算,你就当成一场试炼吧现在看来,结果还算不错,能让你察觉到一些不足之处,今后才能努力改进。”莫雷迪亚端起那杯清水抿了口,若有所指地瞟了维鲁特一眼。 银发青年措不及防得知了真相,竟有些摸不准老师高深莫测的心思,细细琢磨了一会儿,才试探问道:“老师的意思是我还需要再多做一步后手?” 长老笑着摇了摇头:“你的计划倒算不上有大问题,我的意思是,你眼下最缺少的东西,也是最要紧的东西”他顿在这里盯着学生看了半晌,见他还是皱眉不语,终于摇摇头揭开了谜底:“是神力。你想想看,如果你身负强大力量,再加上你的聪慧,自有无数办法能镇住手下队员,也不会在紧要关头轻易受制于人了。” 维鲁特一时哑然,心中苦笑连连。老师说的当然在理,谁不想要一身强横的本领?只不过,神力觉醒几乎都是在十岁之前的孩童阶段完成,他早就错过了最佳时间,若是不出意外,这辈子也难有机会用上莎华石但老师绝不会无的放矢,难道说,那件事已经有进展了? 他瞳中闪过几分讶色,立刻被关注着他的莫雷迪亚捕捉到,赞许地点了点头:“药剂所最近有了大突破,相信再过不久我们就可以得到真正的,毫无副作用的神力诱发剂,到时候,我希望你能成为它的拥有者” 神力诱发剂竟然真的要做成了!?这惊天消息被老师轻描淡写说了出来,真让维鲁特有种莫名怪诞的感觉。若是能让凡人仅仅通过一瓶药剂就成为神力拥有者,可想而知将会造成多么巨大的影响,整个世界恐怕都要为此天翻地覆。那么创造了这种药剂的老师,想必就算被尊为神子圣灵也不为过了吧 只是,诱发药剂的实验他虽从未亲眼见过,但统合他人的闲言碎语,大体能猜得出来,说实话,真的不光彩他对于这种用无辜之人生命所换取来的东西,打从心里就非常抵触,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长老见他又是沉默半天,心里暗叹一声,却也没有逼迫,依旧和颜悦色地吩咐道:“这几天你就好好在家休养,周五要在白港举行候选人答谢晚宴,你也一起来吧,具体事宜我会叫人另行通知。” 维鲁特见他又端起水杯似要送客,急忙追问道:“老师,其他队员” “都不会有处分的,你放心吧。”莫雷迪亚笑着打断了他,“只不过明面上总要做做样子,他们已经调派外地了,你暂时见不到。” “我知道了。”维鲁特轻舒了口气,心中大石去了一半,这下总算不用再替那白痴背着负罪感,“另外还有关于楻国太子的事” “我会替你安排妥当的,你尽管放心吧。” “我明白了”他见老师似乎不愿细说,也没有再追问,起身就要告辞,长老为表示亲近一路送到红叶林外,看着那抹墨蓝身影消失,眼中才渐渐起了阴霾。 他特意安排的刺杀任务当然不仅仅只是试炼那么简单,虽然其他目标都如期达成,但唯有这小子,经过一场生死遭遇却还是对诱发药剂存了相当的抵触心理,让他着实头疼。 枯荣闷声坐了半天,此刻看着莫雷迪亚迎着大风长发纷飞的背影,习惯性地干笑几声,打破了这略显凝重的气氛:“阁下,您打算什么时候送我回京城?” “不必走了。”长老无故被他打扰心有不悦,头也不回地下令,“你就留在这,帮我想想怎么应付‘她’”他说到这里表情又是微变,漏出点怀念故人的感伤。 “阁下,我们费尽心思才让玉王变成现在这样子,万一效果中断了,岂不是前功尽弃?”枯荣似乎不愿待在这里,哑着嗓子说出自己的理由。 “这次特制的药剂有更强的挥发性,只要他想让儿子在明年的天启仪式上获胜,就绝不会断了这条捷径,暂时不用担心。”莫雷迪亚想到那个自命不凡的雷电之王,心里冷笑,这些虚伪的天选者们就是太看不起炼金术,才会毫无防备地中招。 “好吧,如您所愿。”心灵修士眼看无法推脱,只能摊摊手应了下来,转身往小楼内走去。 长老一个人坐回木桌旁,依旧面朝着池塘,点指在那份文书上敲了几下,还是觉得有些失望。他这学生聪明倒是挺聪明,就是心太软,始终做不到完全的理智,才会顾虑良多。做大事者,怎么可以妇人之仁?他暗暗摇起了头,又盘算着该怎么斩去这点本不该存在的东西。 说不准,最后还得落到那小子身上他浅浅的金发在风中拂成一片绸缎般的光泽,心里却黑沉如墨。影之力虽然少见,但如今组织的势力已经不再需要藏头露尾了,那小子又天生不服管教,实在鸡肋啊不过作为磨刀石的话,也许 他嘴角的笑意越发和煦,端起那杯清水一饮而尽,随后一挥,又从小楼内招来一团水球,不偏不倚落在了玻璃杯中,在艳阳下摇晃起一阵略显诡异的波光。 辞别老师后,维鲁特还是坐着那辆灰白色机车踏上了归程。经过这次拜会,他终于想明白了任务前后的几处疑惑,虽说老师并未追究他的责任,但任务失败终究是难以抹去的现实。不管其中有多少偶然或是必然的因素,对于他来说,此刻还远不到可以放松的时候。他靠在玻璃窗边凝望着大道旁飞速略过的各式建筑,重新梳理起任务中的各处脉络,稍觉有所收获,又立刻被紧随而来的意外打乱了。 机车刚下了主干道,他就远远瞧见庄园大门外列了一排身穿青色军服的卫兵,更有许多大小机车占满了周边过道,顿时眉头一拧。楻国人?是从大使馆来的,还是他想到那个可能,不由微微眯起眼睛,透过玻璃窗仔细打量起那些面庞严肃的军士。那位深居简出的楻国大使和自家素无交情,也不可能毫无预告地前来拜访,再看这门外挤得水泄不通的车队,只怕真是那不死心的太子找过来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漏洞呢他对追踪者竟如此堂而皇之地亮明身份有些惊讶,但思来想去,自觉没留下任何明面上抓得住的把柄,何况这可是在南岛,他也不相信对方敢当众发难,便施施然停了车,在这些陌生者的目光注视下,敛起长袍缓缓向内走去。 庭院内更是吵吵闹闹挤满了人。穿着各式华丽礼服的贵族们毫无风度地簇拥成一团,时而放声大笑,时而逢迎地附和几句,显然在那人群中心处,绝对有个让他们不得不放下姿态拼命巴结的对象。 看到这一幕他心里更有了底,抬脚在整齐的石砖路上刚走了几下,就被挤在外圈的身份较低者抓个正着:“哟,正说到他呢,这就回来了。来,维鲁特,快过来拜见殿下!” 那人明明和克洛诺家不熟,却怎能舍弃这挤进中心的大好机会,亲热地小跑过来,拽着他的胳膊就往里拉。维鲁特自然顺水推舟,挂上略带羞涩的笑容歉意道:“是哪位殿下?实在抱歉,我刚从学院回来,没想到竟会有贵客拜访,真是失礼了。” 两人快步往前走,人群顺势开了个口子,他便一眼瞄到正中央大理石圆桌旁那个一身绣金黑袍的太子,这会正浅笑着盯住他看,眼里似乎高深莫测。在他背后立着两个戴了黑斗篷的身影,前胸绘了个凤凰金徽,木头似的杵在那一动不动,看样子应该是圣塔里专门负责外务的巡查员。 丽安娜伯爵夫人就坐在太子身旁,脸上的笑容真叫端庄典雅,半点不露怯,全不似外面那一张张虚伪的媚笑。她根本没料到今天居然会有这么一位大人物拜访,虽然机会难得,但一时也顾不上去叫人找儿子,她只能先陪着接待,没想到这么巧,终于是等到他回来了! “维利,快来见过太子殿下。”她心中雀跃不停,面上却还是端着姿态,矜持地朝儿子点了点头。 “见过太子殿下。”维鲁特故作乖巧地上前恭敬施礼,抬头看着这位绝不陌生的皇子,眼中却满是初次相逢的激动。 “好,真是青年才俊。”舜默然注视了他几秒钟,才点点头说起场面话,“孤听说,你是出了远门刚回家,咱们这次能相遇也算是‘凑巧’了。”他故意着重了两字,盯着那双鲜艳红瞳,想要找到一丝半点的慌乱或闪躲。 但维鲁特怎么可能被这点小手段唬住,笑脸展得更欢,附和着感叹道:“是呀,没想到会这么凑巧能见到殿下真容,实在荣幸之至,也真是女神庇佑。” “女神庇佑!”外围的贵族们赶紧出声响应,一时间称颂不断。 舜见他神态间不漏分毫破绽,似乎就是个寻常贵族子弟,又转头斜了身后的黑衣修士一眼。其中一人随即袖袍微颤,似有一阵无形波动过后,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力量者这点倒也符合他看着那张貌似纯良的脸,总觉得怎么看怎么眼熟,心里更是冷笑连连:好一副装模作样的手段。他本以为自己出其不意到访,总能打个措手不及,可没想到这小子还真会演戏,半点不露马脚。 自从带尽远回了使馆,权衡再三之后,即便叶续大使如何劝说,他都打算亮明身份。虽然看似莽撞,但实则的确算得上一步好棋。一来,可以凭此震慑宵小,那幕后之人绝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做,或许借此可以打乱对方原先的部署;二来,亮出身份后,他就更有各种理由出入他想去的任何地方,不必拘泥于邀请。更何况,这些南岛贵族满脑子钱财权位,平日里与各色人等接触也多,如今有这么个天大的攀附机会放在面前,只要随意漏漏口风,说不定就有某个蠢材能带来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心中打着好算盘,也没多声张,一早上先故作姿态访问了几家较远的贵族,便立刻直奔目标地,谁想到竟是这么凑巧,对方也一大早就出了门,根本不在家。他只能耐着性子被那群闻风而来的贵族们团团围住,想法子拖了半天时间,此刻终于等到了人,便不愿再多留了,推说想去下一家拜访,起身就要告辞。 贵族们赶紧簇拥着他来到门外,各自唤过仆从去开车过来,也准备跟着一同前往——毕竟楻国的储君驾临,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即便他以后再来南岛,那也不是等闲人可以遇得上了。 舜走到路旁那辆纯黑色的豪华机车前,打开侧门正要进,又突然一顿,回头对维鲁特意味不明地笑道:“孤此次前来,难得遇到个同龄人,克洛诺先生若是不嫌弃,不如就陪孤再走访几家,也好亲近一二。”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邀请,银发少年立即喜气浮上了眉梢,又似乎不知该不该答应,转头向母亲看去。伯爵夫人巴不得两人能拉近关系,赶紧拍拍儿子的手,亲自送他上车后看着那长长一列车队向前飞驰,脸上才算是露出了真切的笑意。 可惜丈夫没赶上这场偶遇,要不然,咱们家还得在那位殿下心里多添上几分好印象!她喜滋滋抽出扇子摇了几下,忽然想起厨房里还炖着今天的爱心浓汤呢,暗叫一声糟糕,提着裙摆朝主楼大步跑去。 维鲁特一上车就带了几分拘谨端坐着,安安静静不说话,除非皇子发问才轻声回应一句,配上那件学士袍,看上去真像个不喜欢社交的内向学生。 舜也没想在这时揭底,摆着一副长辈姿态,和和气气打探起来:“孤一看见克洛诺先生就觉得很投缘,咱们也是同辈人,不必紧张孤方才听闻你去了学院,还以为今天碰不上面了,怎么你们南岛上下课如此随意吗?” 维鲁特面带了点羞涩,仿佛参加答辩般先理了理衣衫,一板一眼地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我们学院采用的是自由学分法,只要修完了定额课时,就可以随意选择了。现在也快到期末,大家基本都学完了,说来惭愧,我因为前几次出门,落下了点进度,所以还需要定时去学习课程。” “原来如此,这规矩倒是挺有意思不过孤听说,军事学院是半封闭的教学,轻易不许离校,是不是有这个说法?” “平时确实如此,不过经常会有军事训练之类的任务,要去各地参加演练,而且身为贵族子弟,选择权上多少都会有些优待”银发少年似乎不太好意思在皇子面前说这些,把头低得看不到眼睛了。 “难怪了,孤也时常想去各处游历,奈何事务繁多话说回来,孤看你这么白白净净,真想不到你也会经常去参加军事训练。南岛的烈日名不虚传啊,孤趁这大清早出门,一晒到太阳还是觉得阵阵发烫。”舜装作信以为真地点了点头,瞧着那张较寻常南岛人更显白皙的脸,打趣般揭出一点漏洞。 维鲁特怎能不知他话中含义,却还是浅笑着回道:“实不相瞒,我们克洛诺家原先并非南岛人,是从北地迁徙过来的,所以肤色就显得白了一些。” 他侧过身看见皇子眼神还在犹疑,又摆出一副讨好笑脸殷勤推荐道:“殿下若是觉得太阳晒得过热,不妨在出门前用些防晒香精涂抹,南岛有很多老牌子效果都不错” 他滔滔不绝介绍起化妆品牌子,仿佛是个精于保养的爱美之徒,不经意间还微微露出些贵族子弟闲谈中常见的暧昧语调。舜只是半阖了眼帘笑着点头,似乎已被他说的话所打动,黑瞳里却依旧是森森寒光。 直等到车抵达下一处目的地,维鲁特才似乎意犹未尽地收了话头,低眉顺眼地随着皇子下了车,立刻陷入了各大贵族的重围中。他故意表现得不知所措,想趁机先混进人群里,却被舜反手拉到身侧,握着他手掌就往前走。 “克洛诺先生看着瘦瘦弱弱,倒也挺有力气”皇子一边绽着完美笑容朝周围致意,一边细声继续对维鲁特探问。 “也是长久训练出的,叫殿下笑话了。” “你喜欢用手-枪?”舜捏了捏他手上结了老茧的虎口,似乎无意地问道。 “是啊,我这点臂力还远远不够,手-枪大小正适合,更重的枪械长久使用就吃不消了,真是惭愧”维鲁特低声低语,面带羞涩,就是没露出半点慌张。 舜始终用余光盯着身侧的青年,看他圆得滴水不漏,还想再问,对面的庄园主人已经迎了出来。他只能摆好皇族架势,压住愈渐膨胀的不耐和对方做起场面仪式,心中却冷笑连连: 好你个维鲁特,装得一手好模样!来日方长,孤有的是机会,早晚揪出你的破绽!咱们走着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3.白港的夜(上) 白港作为南国曾经的首都,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塔帕兹政治和经济的中心,也是追寻自由者向往的圣地。 因为地势平缓,风浪少见,这里是天然的优质港口。东国来的新茶和木雕,北国的矿石和毛皮,还有西国的香料异兽,林林总总的商贸交流全都得汇聚在白港,再向星城进发,因而这里被人称为国之门户也毫不意外了。 由于商旅人员成分复杂,白港的治安一直算不上良好,各式防盗的魔导工具就成了必备之物。大大小小的旅店和庄园内,每到夜晚降临时,总会不时听到几声警报响起,那或许是某个偷鸡不成的蠢贼,又或许是某位在晚宴中喝高了的客人因为分辨不清方向,误入禁区,留下长串的笑柄作为谈资。 尽远就在等待一场盛大晚宴的开始。 他穿了套佣兵中常见的浅灰色武士装,一个人坐在最西侧角落,面朝着波光粼粼的大海,握紧了手中那杯淡绿色清茶,却一口未饮,显得心事重重。 今天的晚宴资格是他好不容易从舜那里硬要过来的。从他自导自演受了那场伤后,被刺激到的皇子简直把他当成了易碎品,这几天除了吃饭洗澡,不让他离开守卫森严的大使馆主楼一步。他数次抗议未果,也只能就这样被困在了安全的避风港内。 皇子整天忙着追查那假想中的幕后主使,每每都是深夜才回,抽空来他房里时也只探问一声就走,连口茶都顾不上喝。但即便如此,舜依旧没有问过半点有关这次遇袭的前后因果,似乎非常笃定地认为,出了这么大的事,但凡自己有任何线索,必定会主动向他提醒,既然自己没说,那么多问也是枉然。 这样尴尬的处境让他整日坐立难安,尤其是在前天听阿黄邀功似的说起怎么找到自己时,更深觉到了一种恐惧。没想到弥幽的能力居然恢复了若说八年前他还因为年少并未对这种可怕神力有所忌惮,那么现在,他只要一想到弥幽会不会在某次预见中看到自己深藏的隐秘,就觉得脊骨阵阵发凉。 所幸因为舜无法立刻兑现说好的报酬,狂乱中的阿黄硬拽着弥幽,从某个不知名的传送点回了书屋,否则,他真不知该怎么去面对多年来一直视作妹妹的预言之女。 在这种阴暗心态的影响下,他看着陀螺般忙碌不停的舜,越发觉得羞愧,拼命想揽些工作。然而自从那两位从圣塔来的高阶巡查员抵达南岛后,皇子的安全已不用他多操心,其他事情又因为他之前和“雯小姐”一同露过面,想要掩人耳目就更不方便随行。所以,为了这次能顺利参加晚宴,他费劲了唇舌,甚至不得不扯开衣服向对方展示自己早就完美愈合的伤口,才劝得皇子勉强答应下来,但依旧无法同行,只能让他跟随朗尼威斯特提前到达会场。 他和土财主素来看不顺眼,如今殿下的身份已经揭露,虽然不知道那家伙为什么还愿意帮忙,但两人剑拔弩张的态势却更加明显。就像这次,阔少一路上都把脸板得似泥塑木像,没跟他说过半个字,一到了地方便撇下他自顾自逍遥去了。他本也无所谓,只是没想到朗尼才一走,那些认识他的贵族们就纷纷涌了上来,拐弯抹角七嘴八舌,打听起“雯小姐”的去向,弄得他头痛不已,却也只能客客气气找着各式理由掩盖真相。 应付完这些长嘴雀般的好事者后,他终于偷得闲暇,逃到这处偏僻角落,思量起眼下的处境。他之所以想来参加晚宴,绝不是无理要求,自从听人说这宴会是由新教派主办的,他心里就猛地一跳。舜不知道刺客组织的幕后黑手就是新教派长老莫雷迪亚,若是毫无防备之下参加他所举办的宴会,难保不出什么岔子 不管这里将会发生什么事,他自觉都必须在场保护好皇子的安全,他并不希望让舜陷入危险境地,然而在内心深处却又带了点不可泄露的阴云:若是对方今天真的到场,他是不是就能趁此机会做些手脚,好把这惊天秘密名正言顺地透露给舜呢 他专注谋划着如何设计出陷阱,一时没注意身周变化,就听到近旁传来一声热切轻笑:“斯诺克先生,原来你在这儿,可叫我好找。” 他对这声音非常熟悉,立刻转头,就看到克洛诺伯爵夫人挽着一位银发红瞳青年的胳膊,正向他小步走来。女士的面颊透着和上次完全不同的喜气,脚步迈得格外爽利,似乎浑身都是干劲。她身旁的青年尽远虽是第一次见,但他几乎不用想便猜出了对方身份,除了那据说出远门未归的伯爵府少爷兼疑似刺客首领——维鲁特克洛诺,还有谁能让这位女强人笑得如此心满意足? “克洛诺夫人,好久不见。”他露出点矜持笑意,起身施了个佣兵的握拳礼,没显出任何异状。 “可不是好久不见了吗?上次请你们来家里小聚,结果我转个身你们就不见了,要不是后来听朗尼说你们遇上急事要离开,我还以为是招待不周惹得雯小姐生气了呢!”女士笑容里带着些幽怨,半开玩笑地说起上次两人的不辞而别,态度简直熟络得似一家人。 “小姐她还在国内未归,特意吩咐我先替她向您陪个不是。”尽远就知道她会问这个,随口道了几声歉。 维鲁特听到这里却目光微变,旁人或许不知真伪,但他可是和这位斯诺克先生打过了几次交道,甚至还蒙对方所赐得了场大病,那么所谓“雯小姐”他就算定力再好,此刻识破这让人糟心的假身份,也忍不住微微抽了几下嘴角,但不过刹那又恢复了优雅笑容,直视着尽远幽深的墨绿双瞳,带着点好奇问道:“母亲,这位是?” “哦对了,你们还不认识呢!维利,这位是雯小姐的好友,尽远斯诺克先生”女士赶紧拍拍儿子的胳膊笑着介绍,“这是小儿维鲁特。真是不凑巧,他出了趟远门,前不久才刚回家,要是早几天到,能见上雯小姐一面就好了。” 伯爵夫人为自己预想中十分相配的两人不能见面而深感遗憾,维鲁特却只觉得脸上那标准的贵族式微笑都快要绷不住了。母亲可不知道,他前两天才陪着那位“雯小姐”坐车绕了一圈星城,装笑装得脸都快抽筋了,才算把人糊弄了过去。 他前后一想就明白了这侍卫队长孤身在此的原因,即刻转动脑筋,打算趁机套套口风。“真是幸会,斯诺克先生”他微微点头致礼,像是被迫顺从家长的劝说般露出点无奈,“家母一直都很想再见见雯小姐,冒昧请问,不知她什么时候再抵星城,在下一定会去迎接。” “不敢有劳阁下,小姐她应该不日就会归来,届时自当登门道歉。”尽远并不知道他和舜前日碰过面,也拿不准这位到底是装蒜还是的确不知,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抬眼扫过他身上各处关节,想看出是否有任何不协调的受伤痕迹。 “既然如此,那我就恭候您光临寒舍,哦对了”维鲁特似想到了什么,非常突兀地一个箭步上前,伸手从衣兜内侧掏出个弹匣般的小木盒笑道,“这是给雯小姐的礼物,旅途中偶然得到,小小意思聊表寸心,还请不吝笑纳。” “您太客气了。”枪卫士下意识绷紧了身体,目光凝在那盒上一秒才展颜接了过来,连声道谢。 银发青年将他刹那的戒备收在眼底,心中了然,却故作未见地继续问起场面话:“听闻您这次来南岛身负有公会的重要任务,不知道在下是否能帮得上忙?” “些许琐事,不敢有劳阁下。” “您太过谦了既然如此,我们还与人有约,那就稍后再聊,母亲”维鲁特已经达到了目的,侧身对母亲示意离开。 正主既然不在,伯爵夫人也没有再凑近乎的心思,客客气气道了声歉意,又挽着维鲁特春风满面地继续宴会前必不可少的社交仪式。 尽远缓缓收敛了笑容,坐回藤椅上重新握住茶杯,盯着那抹银发出神。对方刚才表现得就像个寻常贵族子弟,但在听到“雯小姐”时,身体竟有一瞬的僵硬他无法确定那是不是青年对伯爵夫人过分热情的撮合姿态起了抵触,但至少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这伯爵少爷绝对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因为就在刚才他们靠近的瞬间,至少有四对满含威慑的目光投了过来,让他差点激起神力反应,可见都属于高阶力量者 从之前的情报上看,克洛诺家可没有高阶力量者守护他斜过身体挪了个视角,让余光刚好能扫到会场全貌,盯着形形色色的华丽身影,想从中寻到一点蛛丝马迹的破绽。然而没等他安坐多久,东侧大门外就传来了阵阵喧哗,一身黑色宫袍的舜带着两位圣塔巡查员,随同叶续大使和晚宴主角西斯丁男爵,伴着无数欢呼般的致敬声,大步踏进了这所海岸庭院。 还真会利用资源他看着人群簇拥中的三位焦点人物,暗暗为总统候选人的小心思叹了一声。作为主人,他本应早早在大门口接待宾客以示郑重,却偏偏拖到现在和皇子同时出现,就为营造出一种和楻国至高层关系匪浅的假象。虽然无法骗过所有人,但至少对那些不明底细的中立者来说,这瞬间的视觉冲击,足以让他们不由自主地产生立场偏移了。 男爵开始按照顺序为皇子逐一介绍今天晚宴的来宾,尽远能猜到这些人或许都已和舜见过面了,但此刻还是装作初次相识的样子郑重致礼,既虚伪又烦琐,这就是身为贵族必守的规矩。 他们环绕会场缓缓前行,遇到身份较高者便多停留一会儿,遇到较低者就一语带过,等级的差别此刻显得分外冷酷,而这一切都操控在男爵身后那位带着眼镜的年轻副官手里。文弱书生般的青年紧抿着唇,从脸上到眼瞳中都没有半分笑意,只是不停在手中的笔记上速记,完成最后一字就立刻合上书页作为提醒,让男爵继续前往下一位值得拉拢的对象。 尽远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既可笑又心疼。这帮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南岛人恐怕不明白,圣塔未来的教宗真正意味着什么,一如他们对于顶尖力量者世界的无知。或许在他们看来,拉拢楻国太子也不过为了获取更多的金钱和权力罢了 他对此并没想要多嘴去说些什么,只是心疼舜。皇子从不喜这类虚伪客套的把戏,即便是在亲眷众多的京城,也没人敢如此大张旗鼓请他登门赴会。可如今为了查清这场风波,他还是强装出长袖善舞的样子,反复奔波于各处贵族宅邸,希望能从某个消息灵通者的口中揪出点线索——他说不清皇子这几天到底去了多少地方,但仅凭眼前这一幕,足以让他大为光火了。 还是设法早点告诉他吧,也好离这些谄媚嘴脸远一点他心中怀着不能说出口的愧意,稍稍沉思了片刻,西斯丁男爵就带着皇子站到了面前,他赶紧放下茶杯起身致礼。 “这位是这位是”候选人面带着完美微笑,看着眼前衣着寒酸的客人,忽然发觉自己竟叫不出对方的名字,却也没丝毫慌乱,眼角朝副官那儿一瞥。 “这位是从楻国来的尽远斯诺克先生。”书记官似的青年木然说出对方的情报,又扶了扶眼镜,借此掩盖掉瞳中散出的一点异色。 “啊,斯诺克先生,实在是失礼了我们在克洛诺伯爵府上还曾遇到过。”男爵绽着八颗闪亮白牙,优雅地微微俯身致歉,装作熟识的样子向皇子介绍道,“殿下,斯诺克先生是一位经验非常丰富的冒险家,据说在佣兵公会里也颇有声望。” “孤也略有耳闻。”舜此时当然不能表现出任何亲密,只是颤动般点了点头,装作是初次见面。身后的叶续将军也是场面话的好手,眼看皇子似乎没拿定主意该说什么,便笑着附和道:“殿下真是博闻广识,我久在南岛不常回京,倒是不晓得又出了这么个青年俊才,好,好,好!” 他连声说了三个好,又故意外放出点绿色神光拍了三下尽远的肩膀,见他巍然不动,才放声大笑:“是个好材料!改天有空,也可来使馆喝喝茶。” 尽远知道他是为自己能光明正大地出入使馆找借口,也作势激动地鞠躬致谢,两人来回客套了几句,那位书记员助手就啪的一声把本子合上,引得男爵反射般说道:“殿下,那边还有几位” 舜却没等他说完就略显无礼地打断了:“不急,孤此番出游难得见到这般国内俊才,想再同他多亲近亲近”他似觉乏味般挥了挥手,男爵也找不出理由劝解,更不敢惹得他不悦,只能陪着笑脸带助手去别处疏通关系了。 皇子端端正正在尽远对面落了座,左手边那名巡查员立刻打了个响指,一道无形护罩笼住这最西侧的小桌,隔绝了内外声音传递。 “出来时忘了叫你先吃点东西,你伤才刚好,这里竟是些海鲜生料,不好消化。”皇子摆出张冷脸,貌似上位者问询般微阖双眼喜怒不显,说出的话却是格外体贴温柔。 “不碍事,我也不饿。”尽远故作唯唯诺诺地点头,立刻就说起了方才和维鲁特遇见之事,更是着重提到几位隐隐有威胁之意的高阶力量者,“我怀疑,他即便不是刺客首领,也脱不开关系。” “不必怀疑,他就是。”舜毫不犹豫下了断言,伸手比了比静坐一旁垂首暗笑的大使,“我前天特意去见过他,又通过叶续师叔的关系查到了他们军部学院,他正巧就有个叫赛科尔的同班同学,还跟他一起出校参加过任务,也偏偏是最近才刚回来。哼,你说说看,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 “如此看来,应该确定无疑了”尽远面色平静地附和了一声,心中却是如雨落平湖,荡起了无数涟漪。 这么要紧的事,他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枪卫士因为前后诸多意料之外的变故,此刻的心绪仿佛紧绷的弦,一触即断,格外敏感。既然找到了目标,接下来他会打算怎么做?他什么也不提,让我该怎么去配合他?还是说他已经察觉到有什么不妥,开始对我起疑了? 他闷在那儿半天没说话,面上也毫无异状,但舜对他何等了解,一眼就看出这是对自己的隐瞒有了情绪,维持着冷脸解释道:“你别生气,我先前不说只是怕影响你休养,如今你也康复了,我这不就告诉你了吗?” 尽远听他这番说辞,七上八下的心思总算安定了些,轻轻点头表示不再追究了。 叶续大使看看这两位青年都快要行冠礼了,还跟小孩吵架似的,真是觉得又好笑又羡慕,当年他可没这么贴心的兄弟朋友啊不过,皇子不能在此停留过久,以免漏出马脚。他便握拳干咳一声当做提醒,起身朝尽远笑道:“等会儿还是跟着朗尼出去,会有人接你回使馆的。” 他又朝皇子丢了个眼色,舜板着脸站起身,同尽远点点头就要走。枪卫士跟着竖立鞠躬,却又一时没想好该怎么提醒他,只能干巴巴地警示道:“我看今天气氛不太对,殿下还需多加小心。” “知道了。”舜听他这似乎寻常的提醒,突然觉得有些奇怪,慎重点了点头,便领着大使和两个黑衣巡查员,走向主办方西斯丁男爵的所在地。 神力结界被收回,外界喧闹的声响立刻冲刷起尽远的耳朵,让他有一瞬间的不适应,但面色却仍保持如常。他再次落座,握着那杯一口未动的绿茶,想着舜方才提到的情报,想着那位不知身在何处的幕后黑手,把身影藏进了斜阳最后的光晕中,成为这热闹晚宴现场唯一的隐身人。 他本以为可以安静沉思到宴会开启,但好景不长,当落日余晖渐去,大门外又响起了连番欢笑声,吵得人不堪其扰。他默然抬眼一扫,却霎时间惊得弹身而起,泛出青白的手指将那玻璃杯直捏得咯吱响动个不停。 只见到远处人群中,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白色教会长袍的金发男子面带着灿烂笑容,小心翼翼挽着洛维娜夫人的手臂缓步前移,神态间似乎异常亲昵。女士今天特意换了套纯白纱的拖地长裙,衬着她莹白如雪的肤色,随风飞扬间宛如天使临凡,又显得和身边人格外搭配。 尽远看着那对白衣身影,听着那一声声隐隐传来的“弗莱尔阁下”,只觉得额上青筋直冒,无法遏制的怒火从头到脚奔腾不止,几乎将他所有的忍耐力燃烧殆尽,只剩下一句让他浑身发颤的质问:她为什么要骗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4.白港的夜(下) 当莫雷迪亚长老携着洛维娜夫人抵达晚宴现场时,舜正在朗尼的席位前,和他姗姗来迟的父亲——布鲁托威斯特侯爵互相致礼。 西斯丁男爵已经一早前去大门迎候了,叶续大使是那位天空歌者的忠实粉丝,也因听说女士到场,借口犯了烟瘾偷偷跟去围观,桌边就只剩下五人,一来二去便聊起了放映机的事。 “殿下问的巧了,我们新开发出一种支持即时录播的型号,会在洛维娜女士的演唱会上正式测试,届时殿下就能看到它的真实效果了。” 威斯特侯爵已经年过半百,一谈起生意眼中还是精光直冒,不漏去半点机会。他穿着浅灰色的衬衣长裤,外套黑色短丝袍,浑身透着稳重干练,除了那头泛红的油亮短发,几乎跟身旁死板着脸面色阴沉的纨绔儿子没半点相像。 皇子不过顺口说起,心思还在追查元凶上,只是浅笑着敷衍道:“孤也听朗尼提起过,先预祝阁下圆满成功。” “多谢殿下”侯爵看他不为所动,又怎能错过这次推销商品的大好机会,继续往上加起了筹码,“我这次刚从岩城回来,不知道殿下有否听说即将要举行佣兵大会的事?” “有所耳闻。” “这样大规模的盛会可是前所未有的,岩城内的大小旅店都快被从各地闻讯而来的力量者们给塞满了。不瞒您说,我已经和萨莱诺上将定下了契约,将由我们威斯特家的新式放映机全程录播。殿下若是对大会有兴趣,只需购置一台终端,就可以足不出户观赏盛况了。” “哦?孤在京城也能观看?”舜本以为这放映机大约和广播一样,超过了距离就不灵光,但若身在京城就能收到彼岸的影像,还真是便利地让人难以置信了。 “当然还需要一些辅助器材”侯爵眼看鱼将上钩,深知放长线的必要,继续抛着诱饵,“不过因为是测试期,只要殿下购置了终端,我们可以免费替您构建整套设备,不知您意下如何?” “这么说的话,孤倒真想尝试一番了” “那可太好了!殿下要是近日有空,也随时欢迎您来参观我们的制作工坊,朗尼朗尼?”他连喊了两声却没收到回应,面色也不变,却悄悄拿短木手杖在桌底连敲了儿子大腿三下。 “啊?”阔少不知在想什么,一被惊动差点跳了起来,缓了好半天才茫然转头看向父亲。 侯爵被不知上进的糊涂儿子气得心火直冒,这桩潜力无限的生意一旦敲定,几乎相当于打开了无限广阔的楻国市场,在节骨眼上他怎能容许出任何差错,只能装作无事发生,含笑说道:“殿下什么时候想去,只管吩咐一声,我叫朗尼陪同您一起前往。” “也好,那就有劳了。”皇子斜过身朝朗尼看了一眼,阔少那张僵直的脸终于弹动了几下,却没应声,腿边立刻又传来了一记敲打。 “不,不麻烦”他结结巴巴吐出几个字,嘴角歪斜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又惹得父亲肝火大盛,借口要他去和克洛诺伯爵家打声招呼,把他赶得老远,眼不见为净。 舜看着朗尼飞也似逃走的身影,状若随意地问了一句:“阁下似乎和克洛诺伯爵交情深厚?” 侯爵正想着怎么缓解尴尬,连忙陪笑道:“殿下有所不知,我们两家是亲戚,关系当然不一般。” “原来如此”皇子早就调查过威斯特家的情报,提了个引子又接着问道,“孤同克洛诺家的公子一见如故,甚觉投缘,想邀请他一同回京款待几日,不知道是否会唐突?” 侯爵虽然对克洛诺家能获太子青眼心存了点嫉妒,但两家已是荣辱与共,能够攀上这层关系他自然是求之不得,大笑着奉承道:“殿下实在多虑了,这可是天大的荣幸,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但愿如此,孤初次来南岛,不甚了解此间忌讳,只怕万一言语不当”舜眯着眼睛看了威斯特侯爵一眼,他当即领悟,点头应道:“殿下尽管放心,我去跟他说。” 皇子达到了目的,也满意地点点头,余光再一瞥,西斯丁男爵正领着人群往这边靠,眼看快到跟前了。威斯特侯爵似乎并不想太过引人注目,找个借口就远远避开了这场宴会的瞩目焦点。舜看向那被奉承者们团团围绕的中心圈,却没在里面找到洛维娜夫人的身影,也自然毫不意外地没看见叶续大使出现,对这位师叔暗搓搓不敢表露的心思只能摇头不已。 “太子殿下,请允许我来为您介绍这位是教派三长老之一的弗莱尔阁下。”男爵引着那高大的白袍身影来到桌旁,面带无可挑剔的笑容做起介绍,“弗莱尔阁下常年隐居清修,平日难得一见,今天能和殿下在此相遇,真是很有缘分。” “弗莱尔长老阁下,幸会。”舜点点头正要上前致礼,身后那黑袍巡查员突然凑过来一声耳语,让他脚步微滞。 竟是个高阶力量者?他眼中刹那间闪过点惊讶,倒也没多往心里去。高阶力量者在南岛虽然少见,但也不是凤毛麟角,至少在晚宴会场内就不下十余人——这点打从刚进来时,他就在那位尽职的巡查员口中确认过了。他佯装不知,带着诚挚笑容邀请长老同坐,客客气气说起了场面话,却哪晓得远处正有人为这一幕担惊受怕,坐立不安。 尽远眼看那黑暗领主带着温柔浅笑坐在皇子对面,骇得冷汗直冒。 他们两人的距离几乎就在咫尺,万一对方有意加害,就算舜身上带着足以保护自己的圣物,只怕也难在瞬间反应过来他目光黏住了那张三尺方桌,一秒都不敢眨,生怕下一刻皇子就会遭遇危险。 怎么办?我能用什么理由上前?要怎么才可以劝他离开,又不让他怀疑到我枪卫士还没从方才被母亲欺骗的愤怒中恢复过来,立刻又因好友险恶的处境而陷入惊慌,无数念头如沙场交兵,搅得他心乱如麻,只能呆立在最西侧的角落,却一步也迈不出去。 皇子已经毫无顾忌亮出了身份,可他却因为“雯小姐”的原因,依旧只能藏身暗处。他心中慌乱至极,更是突然浮起一点埋怨,假若舜当初不用女性幻身四处招摇,弄得众人皆知,他又何尝会落到如今这么尴尬的境地 眼下情势危急,不能再等了,哪怕是弄场撞翻酒杯的闹剧,也得把舜拉出来!他顾不得多想,深吸了口气,捏紧手上那杯清茶正要上前,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干哑又低沉的呼喊:“斯诺克先生。” 他猛然转头,一身黑衣的老管家路易斯正立在侧边的遮阳小亭内,带着生疏笑容朝他点头致意:“好久不见,您最近可好?” 他根本没想到老人会这么出现在面前,脑中正混乱不清,顺口回道:“好。” “我家小姐得知您也在会场,特意嘱咐老朽来跟您问句话”老人迈着小步缓缓上前,像是初次拜会的远方来客,脸色僵硬到近乎冷漠,只有眼中不时闪出一点激动光泽,“定好的那份东西,不知您什么时候可以完成?” 尽远知道这是在问自己何时离岛,可他被禁足了两天,根本找不到机会说出那件事,只能敷衍道:“我会尽快。” “那就好,那就好前次受您颇多关照,老朽一直无缘答谢,这是一点小心意,还请您不吝收下。”老管家从衣兜掏出个手掌宽的黑木盒,轻轻放在桌上,也没等他回应,又微微鞠了一躬,带着极不舍的一瞥余光,转身慢慢走远。 尽远不知该说什么,凝固在风中盯着那略显驼背的身影,良久才惊觉,再转头看向舜的所在,那里已经空空荡荡不见一人。 该死!原定好的计划就此打了水漂,他快速扫视过会场后,终于在中央高台上看到了黑衣黑发的皇子,此刻正同那白衣长老站在一起,面向人群不断挥手致意——最终来宾已经到场,看来晚宴即将正式开始了。 他已失去了最好时机,此刻再想上前,定会被高台附近暗中布置的诸多力量者守卫阻挡他看着各处入口鱼贯走进的白衣侍者们,捏着那杯茶想了又想,最后还是缓缓坐回到椅子上,随手抓过那木盒,看也不看就塞进了兜里。 希望是我多虑了那人毕竟也有体面身份,今天又是新教派主办的宴会,总不会在大庭广众下贸然动手吧他此刻束手无策,只能毫不松懈地盯住高台上的白袍长老,全神贯注之时,已经完全忽略了侍者们走过时恭敬的问候,也自然没察觉到小亭外一抹隐在灌木丛中的绿色身影。 天边最后一抹胭脂般的红光终于完全沉入海面,皎洁月色照着粼粼波浪,伴随潮起潮落,万古如常。 维鲁特独自站在庭院最北端的海岸边,端着一杯金色香雪酒,看着护栏外翻滚的浊浪,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那天在渔村参加的篝火晚会。 那日的宴会远没有今天这么体面,没有华丽的衣着,没有考究的餐具,没有彬彬有礼的侍者,也没有那一排排做工堪称奢靡的精致点心。甚至因为食物算不上多,他都没能吃饱,但那时心中所充盈着的喜悦和温暖,却比这浮华交际场上得到的一切还要来得珍贵,还要令他难忘。 他从不喜欢假惺惺的贵族式语调,也不喜欢绞尽脑汁去逢迎他人,然而身为克洛诺家唯一的继承者,学会如何在贵族圈中打滚已不仅仅是责任,更应是种本能。在这无声无形的权力沙场内,一旦失去了这份本能,克洛诺家就将如无根大树,终究难逃倾颓。 此时宴会才刚刚开始,身为主角的总统候选人正在高台上慷慨陈词,抑扬顿挫的语调中隐隐带着几分嘶哑,看来宴会前繁琐的交际仪式让他颇费了不少体力。 趁着众人都在关注开幕演说,他和父母打了声招呼,悄悄隐在这海边角落,偷得片刻安宁。可是才刚休息了没多久,一个不请自来的莽客便踏着虚浮脚步,打破了他独自安享的私人空间。 “你倒真会找地方”朗尼攥着杯紫红色的葡萄酒,晃晃悠悠靠到护栏边,面上带了微红,看似醉意萌发,“怎么没见你去跟长老打声招呼啊?他可是你老师,要懂得抓紧机会表现呀” 维鲁特瞧他一脸醉醺醺,脚下都站不稳,想到他不算小的酒量倒有些意外:“心情不好?” “不关你事。”阔少猛灌了一大口酒,恶狠狠地露出尖牙,“哥们这次可被人害惨了,你也多小心,千万别见着女人就凑上去!” 原来是情场失意这位表亲平日总喜欢沾花惹草,维鲁特也没多心,只当他说着醉话,浅浅缀了口酒,依旧沉默地望着海面。 朗尼三两口喝完那杯闷酒,泄愤似的随手往海里一抛,摇摇晃晃正要去再拿一杯,眼前突然有道模糊黑影划过。他下意识提起神力一闻,竟嗅到一股淡淡的刺激性臭味,呆呆转回头,海岸边只有维鲁特的背影独自挺立,没见到任何异状。 “你”刚才的黑影他还能当做自己喝醉酒眼花了,但这股臭味该不会是那小子放屁了吧?他顿觉抓住了对方把柄,又想到这位表兄弟面皮最薄,肯定不好意思承认,便对循声望来的银发青年挤了挤眼睛,带着醉醺醺的歪笑轻呼道:“没事没事那什么,厕所在那边”他虚晃着手往侧边指了指,不想让对方觉得尴尬,又窃笑着转回身去拿酒了。 厕所?这什么意思维鲁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这么一句,但下一秒,他就被身旁突发的状况吸引了所有注意。 “维鲁特,是我”身侧的小灌木丛后传来一声急促低呼,让他瞬间面色大变,紧走两步靠到木丛外装作看风景,从牙缝极快地漏出句质问:“你来干什么?这里到处都是侦测器,小心露出马脚!” “我”躲在暗处的影刺客刚吐了个字,却被他轻声打断:“先别说话。” 前方款款走来一位捧着酒壶的白衣女侍者,看他手中香雪酒所剩无几,立刻恭敬行礼道:“阁下是否需要另换一杯?” “不必了。”维鲁特浅笑着摇摇头,将酒杯往前一递,等侍者接过走远后,才借着整理衣服的时机朝灌木丛里勾了勾指。一团黑影立刻从中弹出,水滴般融进了他的影子,他带着附身的赛科尔,若无其事又往北走了几步,紧贴着护栏装作抬头望月,低声探问起来。 “出什么事了?”他蚊呐般的声音刚一出口,就淹没在潮水的翻涌中,除了几乎算是贴在他耳边的赛科尔,谁也无法听见。 影刺客虚化为神力黑影,此刻说不出话,只能控制影子在他眼前快速浮出了几个黑字:“渔村出事。” 渔村出事?出了什么事?维鲁特乍听之下,不知为何心中犯起股冷意,他正想细问,四周围突然雷鸣般掌声大作,紧接着海岸边亮起一团闪光弹般的刺目白芒,差点就将未加防范的赛科尔逼出阴影外。 怎么回事!?他急速抬手一遮,眯着眼睛朝那光芒处看去。伴随着悦耳金铃声,西侧海滩外缓缓升起一张蓝水晶雕琢的圆台,水泡般的护罩笼住了台面,将海水全都阻隔在外。圆台正中心,一身白纱裙的洛维娜夫人立得似婷婷细柳,浅笑着在向庭院内外的无数人影挥手致意。 随着台面升高,能量护罩渐渐褪去,常年不倦的海风将她洁白衣袖吹舞如云雪,也带来了一声声清晰的问候:“非常荣幸,今天能够在此和大家欢聚请允许我,借此机会,用最新谱写的一首歌,表达我对女神殿下最诚挚的敬意同时,也预祝男爵阁下,能顺利赢得本届大选。” 坐在内侧的贵族们因这出乎意料的现场演出全都疯了,争相朝护栏边冲去,要抢占个好位置一睹偶像风采。维鲁特僵着脸地看着不远处层叠涌来的人潮,无路可退,只能抓紧护栏以防被挤出去。 很快他就被这群毫不顾风度的贵族亲眷们夹在了中间,几乎动弹不得,耳边全是嘈杂乱语。他一边担心赛科尔会否露出破绽被人察觉,一边又惦记着刚才那不知详情的坏消息,心中百般杂念晃过,耳边终于响起了女士飘渺似梵音的圣咏。 刹那间周围竟是一寂,只余下空灵音乐,伴着亘古的潮声回荡在众人心间: “ 无边海洋 何处深藏 她沉眠的殿堂 纯白月亮久远流淌 融进她的目光 留存在最深处的忧伤 她从未片刻遗忘 让所有的彷徨靠近她温柔胸膛 抛却烦扰之后 随我聆听这最诚实的祈望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5.阴云 候选人答谢晚宴的喜气还没散去,星城内外就被一条惊天新闻震得人心浮动,惶惶不安。 周六清晨,刚刊印出的南方日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各地民众抢购一空。不为别的,只因其头版头条上的那篇文字很短却意味深长的简讯:本报讯,近日在东部海岸的莫里提尼村发生了兽袭事件。事发原因还在调查之中,岩城方面也尚未就此事回应,但据有关人士透露,现场并未发现有幸存者 远在黑暗沼泽的怪兽居然能够跨海来袭!?这耸人听闻的消息让所有沉迷于安乐窝的南岛人惊得目瞪口呆,随之而来的强烈恐惧,更在太平了无数岁月的海岛乐土掀起一股狂澜。 前往东部海滩的旅行全被取消,靠近海岸的飞艇航班和轨车游轮都加强了数倍安保力量,军部的巡洋舰队更是在事发相关海域24小时不间断巡查,任何风吹草动就能引来无数道关注的探灯。 然而即便如此,也难以消除偏远地区的居民们因生命受到威胁所衍生的极端行为。在收到这一消息的刹那,已经有人开始考虑携着一家老小奔赴星城——他心目中最安全的地方避难;有人破费钱财招募退伍军士,想要组建民间自卫队,阻挡可能存在的怪兽袭击;更有甚者,将此事当成灾厄预告,大肆宣扬末日论,引发了小范围的动乱,最终锒铛入狱。 唯一在此事中获利的,大概只有新教派的那位总统候选人。在这次毁灭性的灾难下,只有村中的新教派礼堂大体完好,幸免于难,信众们将之奉为神迹四处宣扬,倒真的吸引了许多惊恐不安的民众加入。 除此之外,执政的保守党所奉行的“无为”策略也受到了众人的激烈批判,事态严重到连抱病在家的现任总统利维坦阁下都不得不出面道歉,安抚民众情绪。在如此一边倒的局面下,此次选举的大势几乎已注定,西斯丁男爵阁下意气风发,一时声誉无两。 然而这一切都还是后话,此刻在克洛诺家的小书房内,维鲁特依旧呆坐在桌后,盯着面前那张晨报,还是无法相信这残酷的现实。 昨晚宴会结束后,他从伙伴那里得知这匪夷所思的噩耗时,尚有些半信半疑。毕竟赛科尔的消息来源并不可靠,诸如“我从别人那听说的”,以及“他有个刚从东海岸来的朋友”之类的言论,并不能证明那就是真相。 然而今早的这份报纸再加上父亲颇有含义的点头,足以打消他所有残存的怀疑,余下的尚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有一句无法排遣的深深疑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身为组织内的中层管理者,他对所谓的“兽袭事件”再清楚不过。那些愚蠢至极的怪兽怎么可能远赴重洋只为摧毁一个偏僻小村,一切不过是因为神力诱发药剂实验 老师对这抱着崇高目标的秘密实验态度非常坚持,却又从不对他说起,即便是他隐晦问到几句,也只是吁叹着感慨迫不得已,再说些进展稳定的话,描绘出成功之后的伟大蓝图。他对此也有过心理障碍,然而一来他从未亲眼见过那种实验,二来他虽听人提起过实验中“损耗不小”,但说句冷酷的话,那些毕竟都是“敌国”之人。他虽然很不认可这种伤害无辜的行为,但若要为此赌上家族和前程,便太过愚蠢了 然而这次却不同,不但发生在本国民众身上,他还曾接触过那些“遇难者”,此刻自然更加难以释怀。他相信老师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变了主意,然而此事在他看来实在无法理解。若说仅仅只是为教派候选人造势,抑或是对不服从者进行震慑,似乎可以说得通,但却又没有绝对必要——以教派眼下不可阻挡的发展势头,这样莽撞地去展露力量,简直幼稚。 到底是为什么?他苦思了半天都找不到一个合理解释,心中那道坎便始终横在喉咙,迫得他喘不上气,郁积难发下便猛地起身推开了窗。 清晨的薄雾飘飘洒洒,湿气像是洗不净的油渍般粘在各处,团成圆珠,透着冷森森的光。他深吸了口气稳定住心神,含着淡淡哀伤的目光扫视过庭院中忙碌不停的仆从们,又转头看了眼对面塔楼边的主卧。那里依旧拉着厚厚的窗帘,他忙碌应酬了一整晚的母亲并未从睡眠中醒转,也对他此刻的惆怅忧虑一无所知。 晚宴上洛维娜女士的赞歌犹在耳畔,转眼却又做出了这般不符教义的行为,而且其中还有大部分是女神信众他只觉得那首歌像是种恶意嘲讽,刺刀般扎进脊梁,让他再也无法挺直身躯做人。理智告诉他,为家族考虑,绝不能在大好形势下去触霉头。可要让他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又如何对得起那一张张善良的面庞,又如何对得起在他落难时伸出的援手!? 我做不到他在这晨霭中长长吁出一股白烟,转过树梢的朝阳正好射到他额前,他闭上眼躲开金光带来的刺目缭乱,再回过身,房内就突然多了个穿着灰蓝军服的身影。 他对来人的出现毫不惊讶,沉默地坐回椅子,轻轻在桌面点着指尖,半晌后才低声问道:“怎么样?” 影刺客却没立刻回答,垂着头像个铁块般贴在墙边,维鲁特也不催促,静静等他安抚了心中不悦,才听到一声嘟囔:“他们都在大姐头那儿除了小豆子和小猪妹” 果然还是少了两个孩子吗他暗叹了口气靠回椅背,继续轻声追问:“什么时候到的?” “就在两天前。” 两天前也就是说,自己前脚刚走,他们就动手了他想起旅店礼堂内那场相遇,想起兰纳尔夫人突如其来的热情挽留,想起篝火晚会,想起那些从飞艇搬来的香雪酒,还有自己反常的沉沉睡意这一切串联成了清晰的线索,直指向幕后凶手。 好一个邪眼!他咬牙按下心头涌起的愤怒,又敲了半天桌面,突然问了一句:“他们都忘记你了?” “嗯。”赛科尔心情有些低落,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他对于什么实验什么兽袭并没多少在意,可是本来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现在却不认识自己了,而且其中居然还少了两个,实在让他不爽。 果然如此维鲁特并无任何意外,每次有村庄遭遇“兽袭”后,白港的那所孤儿院里总会出现一些完全失去记忆的孩子。他不知该如何评价,算是那些刽子手们人性还未完全泯灭,还是仅仅把那里当成了无法利用的“废品”回收站? 不管怎样,他对这既定的现实都几乎无能为力。他害怕自己见到那群无辜的孩子,会让本就摇晃的内心壁垒更加脆弱,况且身为贵族,若是经常出入孤儿院,难免会招来旁人非议。因此他只能通过赛科尔不时送些东西过去,补贴日益拮据的用度,然而这次,他却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做点什么了 “我想过去看看”他沉默了半天,终于抬头看了影刺客一眼。 “现在?”赛科尔从没跟维鲁特一起去过孤儿院,突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那里,毕竟也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先吃完早饭吧,我已经叫人去准备了。”维鲁特暂且收拾起心情,趁着母亲未醒,打算先好好招待同伴一顿,没想到刚起身,门外就传来了三下敲击:“少爷,有客人在大厅等候您接见。” 谁会一大清早就来拜访他脑中闪过点疑虑,顺口回了句“这就来”,又对戒备中的影刺客招了招手。赛科尔瞬间化为黑影附在他身上,随着他大步走下楼梯,绕过方砖石廊,就看到大厅中站着个黑袍身影,正转过身来弯腰施礼。 “早安,维鲁特少爷。”枯荣独特的沙哑嗓音从斗篷内幽幽散出,“您的老师吩咐我来接您过去一叙。” “什么事这么急?”银发青年心中苦闷,却还是笑脸相迎,请他入座上了茶,摆手让仆从们都退下,才故作客套道,“不怕您笑话,我才刚起床,还没吃早饭呢,不如先生也一起吃过再走?” “既如此,那在下就在门外等候,请您不必着急,慢慢享用”枯荣干笑了几声,扭头就走,临出门前颇有深意地往他背后看了一眼。 维鲁特见他走远了,才把笑容一收,往身边比了比手,赛科尔便自觉地显出身形坐到了他对面。 “这家伙可真讨厌”影刺客厌恶一切能看穿他影化的事物,嘀咕了几声才对同伴警告道,“他这么急着来找你,肯定没好事,不如我陪你一起去吧。” “胡闹”维鲁特多少能猜到老师找他的用意,肯定和渔村兽灾脱不开关系。他心中正为此摇摆不定,又怎会让这莽撞小子跟去添乱,便抬手打了个响指,门外立刻又转进一名仆从,躬身等着命令。 “你带客人先去用餐”他朝影刺客斜了一眼,赛科尔习以为常地起身跟上那名侍从,转头看他还立在原地,奇怪地问了句:“你不吃吗?” “你先去吧,我随后就来”他淡定地扯着谎话,却没想这次竟没骗过同伴。 “喂,你不会是想偷偷摸摸一个人走吧?”影刺客高高竖起眉头,恼怒地磨了磨牙,杵在那不走了。 “不可能带你去的,别想了。”银发青年眼看被识破了,也不多解释,毫不留情拒绝了他的要求,迈步就要出门。 赛科尔又气又急,正寻思着怎么悄悄跟上去,却听到门外传来了伯爵夫人仓促的疑问:“维利,怎么一大早就有客人呀,是谁到了?” “您来的正好,母亲,我有急事要出门,还请您替我招待一下客人。” “好好好,你路上小心啊。”克洛诺夫人刚听侍从来报有客到访,赶紧梳洗一番出来迎候,正赶上儿子出门,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我已经吩咐人去准备早餐了,请一定要留他到我回来。”维鲁特别有深意地嘱咐了一句。 “知道啦。”夫人笑吟吟朝儿子挥手告别,再转身走进大厅,一看到赛科尔那张僵硬的脸,只觉得清晨原本舒爽的空气里都添了无数噎嗓子的凝固物。 “阿阿姨您好。”影刺客结结巴巴叫了个有违贵族礼仪的称呼,又惹得夫人脸上一阵轻微抽搐,好半天才勉强牵出点笑容:“好好,您请坐。” 赛科尔苦着脸坐回到桌边,对维鲁特这么卑鄙的做法气得只想跳脚,却又不想再给这位母亲留下更坏的印象,只能束手束脚无可奈何。夫人也慢慢磨蹭了过来陪坐在对面,不发一语,心中却把那故意使坏的儿子骂了个够呛。 两人各怀着心思坐定在这沉寂大厅中,却都期望着侍者将早餐快快端上,好暂时缓解一番尴尬局面。 克洛诺伯爵府一大早就闹了出乱子,而远在东郊的楻国大使馆内,气氛也同样凝重。 和维鲁特不同的是,舜在收到这消息的刹那,所想的并不是兽灾会造成的影响,而是更本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怪物能跨越重洋发动袭击? 他以假身份常年混迹于佣兵公会,对这些异界怪兽称不上了如指掌,也算是颇具经验,可都极少遇到过水生怪物,更别提要横渡海洋了难道是某种善于长途飞行的怪兽?可黑暗沼泽附近能够发起空中袭击的小村镇数不胜数,又为什么偏偏要不远万里到这么个地方? 莫里提尼他隐隐觉得这名字在哪里听到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便转头向坐在长桌另一侧的大使询问道:“这渔村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叶续大使懒懒靠在椅背上,似乎对这起异邦的恶性伤亡事件并不在意,拿了根细白卷烟在手上把玩着,想了又想才回道:“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 “是吗”皇子在记忆库里又翻了几回,还是一无所获,也不再去管它,摆着公式化的口吻下令道,“让南部各港口加强警惕,再请圣塔派几名水系神力者去协助防御,必要时可以同南国舰队合作,月村的兽灾还没过去多久,这次绝不能再出意外了!” “好,那我去叫人安排一下。”大使点点头便叼着卷烟走出了书房,去通知国内做好防护事宜。 舜默坐着又想了片刻,还是觉得这地名耳熟,却百思不解,转头往窗前瞧了一眼。清冷晨光下,一身白色武士袍的尽远正默默伺候着他那壶四色四味茶,似乎心无旁骛。 这种奇特的香茶源自楻国北方的白色荒原,热水泡过后,会因加入茶叶的分量和熨烫的时间,显出紫、红、黄、绿四种色调,差一分则转瞬变化,味道也各有迥异,堪称是考验茶道师手下功夫的绝品。 尽远自然便是其中的高手。他下手极稳,茶叶收放之间了无痕迹,眼光又异常敏锐,一星半点的轻微变化都能了然于心间,也难怪于茶道上会有如今的成果。正如此刻,在他面前已摆好了三碗茶,紫、红、黄三色列成一排,清清纯纯没有多余叶片,只剩下最后一碗绿色尚未完工。 舜看着同伴专注到不舍得漏出半点余光的侧脸,心情也跟着渐渐平静下来。自尽远受伤以后,他就没敢让对方离开过自己掌控着的这片安全之所,生怕会出意外——那一晚鲜血淋漓的惊心场面,他再也不愿看见了。 只是同伴在无所事事中却一天比一天消沉,他都看在眼里,但有口难言。昨晚经不住枪卫士想要去赴宴的强烈要求,舜最终也只得同意,私下却仍没有半点松懈,还暗自叫了人手护他周全,只是他不晓得罢了。 此刻见尽远如往常般沉浸于茶道,似乎终于从遇袭之后的焦虑中平复,舜心中也跟着舒坦了几分,正等着他泡完最后一杯称赞几句,却不料那透明茶碗中正要从黄转绿,却又在瞬间返回了红色,让他打好腹稿的溢美之词就此卡在了喉头,笑脸也为之一僵。 “”尽远看着因为一时恍惚而前功尽弃的那杯茶,忍不住可惜,抿了抿嘴正要端去倒掉,转头看见舜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突然来了火气。 要不是因为刚才又想起昨晚那连番变故,他怎会手里没了分寸,这祸首之人居然还敢取笑自己他沉着脸也不作声,把茶碗落回托盘,脚跟一转便捧着木盘来到书桌前,轻轻放下,四碗一排正在桌面中央。 皇子一看他表情就知要糟,赶紧拿起一碗喝了口,也不多说什么,咳了几声就把话题转到自己的疑惑上,“你对这渔村有什么印象吗?” 尽远微皱着眉,看着皇子依次将四碗清茶喝过之后,才似想到了这地名的来由,迟疑反问道:“莫里提尼不就是界海的故乡?” 界海!?皇子心中猛然间惊雷炸过,不由自主弹起身,倒吸一口冷气。没错!莫里提尼村不正是界海的家乡吗?怎么给忘了呢!?他一想到界海独自在家的母亲很有可能在这场兽灾中遇难,就觉心头堵得慌,从衣架上抓过外袍抬脚便要走出门,却被枪卫士一句话拦了下来。 “殿下要如何前往?”尽远心中虽然同样不安,却未失去镇定,理智地提醒他注意此刻身份。 舜急促的脚步当即为之一顿,手已扶着门框却再难迈出。他眼下既然亮明身份,一举一动无不关乎国体,活在众人焦点之中,这让他得到了某些便利之余,却失去了自由行动的权利。 “此时情况未明,没人敢让你就这般过去,更何况,要是真如报纸所言就算你到了那边,怕也无能为力。”尽远冷冷道出了现实,希望能打消他这番危险念头。南岛的情况异常复杂,他还在担心那随时可能袭来的黑暗领主,又怎会放任舜就这样冒冒失失跑去死亡笼罩之地!? 皇子明白他所言不假,但心头就是不得安定。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终究没寻到合适借口,只能把外袍往衣架那儿用力一扔,转回身还是坐到书桌后,靠着椅背暗自生气。 枪卫士最不善劝解人,见他情绪低落,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想来想去就记起了昨晚那刺客首领送给“雯小姐”的礼物。他为防遗落一直将其带在身边,往衣兜内一掏就递了过去:“这是昨晚,那个维鲁特要我转交给你的礼物” 维鲁特?那家伙怎么可能送我礼物?舜挑了挑眉梢也不说话,眯起眼睛看着那黑木盒,半天才投过去个疑问眼神,尽远坦然应道:“的确是给你的。” “哼,故弄玄虚”皇子不屑地轻哼一声,这才随手接过打开一瞥,却不由愣住了。 枪卫士见他面色诡异,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稍稍往前一探身,便看到那盒内整齐排了3瓶泛着金色的神力药剂。他认不出那到底是什么种类的药水,但光看那用浅蓝水晶细致雕琢的瓶身,就知道绝对价值不菲。 送药剂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南岛传统?他盯着那金色药剂一时没反应过来,再转眼仔细看看那木盒,这才暗叫糟糕。昨晚他前后共收到了两个木盒,前一个他还记得清楚,可后一个因为那白袍长老的突然出现,他慌乱之下只是随手收起,谁想怎么就这么巧,偏偏拿错了! 怎么办?他心头一紧,连向来毫无表情的脸上都现出几分慌乱,全身不自觉地绷了起来,正搜肠刮肚想着怎么解释,皇子却突然一拍桌面。 “混账!简直是在挑衅!”舜拧着眉头厉声大喝,眼神始终黏在那木盒上,未向尽远分去丝毫目光,“他一定是知道你受伤的事,故意送药剂来刺激我!简直欺人太甚!” 枪卫士微张着双唇听完他这番气冲冲的臆测,还没从哑然中回过神,皇子便发出了指令:“去把今天值守的都叫过来,要是不回敬一番,我怎么吞得下这口气!” “我”尽远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展开,茫然中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便被舜连番的催促打断了:“快去吧,这盒东西你收好了,早晚让他自食其果,哼!” 皇子一拍盒盖用力掷了过来,怒火难消地几步站到窗台边,只留给尽远一个沉默背影。枪卫士反射性接过木盒,张了张嘴也没敢再说出什么,只能往兜里一塞,大步走出了房间。 舜一时沉浸在愤怒中没有多想,等到站了片刻消去些肝火,再一转念,又觉得说不通了。这药剂尽远或许不清楚,他可是毫不陌生,此刻在他腰部隐藏的内兜里就摆着一瓶,以备不时之需。它被称为恒定药水,不但可以迅速抚平神力伤害,而且完全无副作用,堪称神药,只要在拍卖场上一出现都能拍出天价。 如此珍惜的药剂,他从哪得来这么多瓶?又岂能轻易将救命之物送给旁人!?况且,那小子上次见面时还装的一手好模样,根本不想表露身份,又怎么会下出这自露马脚的臭棋呢?他想到这里,更觉得匪夷所思,莫非是中途有人动了手脚?可目的又是什么? 还是先找昨晚的值守人问问看吧他静立在这暖意渐渐熏蒸的南岛之晨,突然浮起一丝阴郁冷笑:好个维鲁特,管你有什么打算,都休想再轻易逃出我的手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6.心乱 心乱 弗莱尔庄园内寂静如常,似乎外界的风风雨雨都无法对这里产生任何影响。 莲池边的小木桌旁,维鲁特沉默端坐在老师对面,看他戴着那似乎永远不摘下的白手套,如擦去微尘般翻看着桌上刚到的日报,红瞳里疑惑更甚。 他原本是抱着质问的心态想来讨个真相,可一看到老师脸上意外显出的那点喜悦,忽然觉得事情或许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他跟随老师多年,却也极少看到这般表露于外的欣喜,他相信老师绝不会以他人的不幸来取乐,那么这点笑容的背后,究竟说明了什么? 他强压着越积越多的困惑,终于忍不住想要发问:“老师” “我知道”长老突然出声打断,朝他温柔一笑,慢悠悠将那份报纸叠好,随手夹进桌面那叠文书里,“我该跟你道声歉意,这事本来可以早一步告诉你的,只是最近局面混乱,我也怕横生变故,上次你来才没再多说。” “学生怎敢”维鲁特被他如此低姿态弄得有些错愕,“我只是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选择在国内做这件事。” “我知道你一直对神力诱发实验存了很大疑虑,这也怪我一直没跟你说清楚,不过这回却是不同的”长老不慌不忙从文书堆里拈起一份报告,轻轻往他身前一送,“上次和你提到过,实验已经有了很大突破,所以才会将目标选在国内。” 银发青年低头扫了一眼,那报告书封面干干净净,连半个字也没有写,他没有片刻迟疑,刚翻开一看便愣在当场。报告上是一排排整齐罗列的表格,记载了村民们的姓名、年龄、身份、体貌特征等等个人信息,但让他吃惊的却是表格最后一列的内容,上面竟写着各式各样被激发出的神力属性和检测效果! 长老看到他毫不掩饰的惊讶,也显出了几分轻松愉悦:“你也看到了,这次实验非常成功,只要他们能安全渡过转换期,就算是真正的力量者了。” “神力药剂已经做成了!?”尽管维鲁特早已有所猜测,但真从老师口中得到这消息,还是不由脑中一瞬间发蒙,略带茫然地抬头看向长老。 “只要能达到预期,可以说,距离成功就仅剩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他听到这里心中又是一突,再次细看过那份报告,果然发现其中少了几个他依稀记得名字的村民,顿时了然:看来这次实验也并不完美,依旧存在失败几率 他暗叹一口气,轻轻合上报告,指尖在封面上点了又点,还是放不下那几个尚无记录的名字:“老师,不知道剩下那些人究竟怎样了?” 莫雷迪亚早料到他会这么问,也不对此回避,坦言道:“有两人因为撑不过神力冲击失去了行动能力,三人出现不同程度的感官丧失,只有一人算是完全意义上的死亡很遗憾,我会亲自为他举行哀悼仪式,希望他能重归女神殿下的怀抱。” “”银发青年一时哑然。虽然老师说的郑重,但恐怕在他看来,这区区几人的“损耗”依旧是轻微小事,不值得为此伤神。可那些毕竟是自己的国民,更是信奉女神的教徒,不明不白就成了牺牲品,让他实在无法坦然接受。 长老察言观色下自然知道他又犯了慈心,也不想在这事上纠缠,便转移话题道:“说来凑巧,这次还找到了两个具有天赋力量的孩子,我打算好好培养一番,将来给你做直属部下。” 天赋力量者?维鲁特立刻记起那两个失踪的孩子,想到赛科尔刚才闷闷不乐的样子,下意识替他问道:“多谢老师既然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见见他们,也好拉近些关系。” 长老却摇头笑道:“不用着急,他们现在什么都不会,还要从头学起,等到有了点基础,再安排你们见面也不迟。” “我明白了。”维鲁特知道老师安排既定就难以改变了,低着头不再多问,长老见状又宽慰道:“不过其他人的话,只要稳定期过后,就能和你相见了。为安全考虑,他们都被抹消了记忆,到时候你也要慎言才行。” 抹消了记忆?他忽然一惊,联想到那些孤儿院里的懵懂孩子,心中浮起一股荒谬感:一旦失去了记忆,前尘种种便如泡影幻灭,他们还能算是真正的自己吗? 他还记得那位共同相处了几天的旅店老板娘,想到她或许再也认不出自己视若生命的孩子,那种凄凉哀伤让他不敢再深思下去,禁不住抬头问道:“老师,您这样做真的合适吗?” 长老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先是顿了片刻,等想明白他话中含义,才垂下双眼看着那份报告,低声反问:“你清楚岛内如今有多少力量者吗?只要付出一点无足痛痒的代价,就能得到这份殊荣,我认为,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但无论如何您至少应该先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权利” “选择的权利?”长老轻笑起来,仿佛有些责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有人会选择拒绝这份恩赐?” 维鲁特说不出话。事实的确如对方所说,至少在这力量者稀缺的南岛,没有人会去拒绝“成为人上人”这样疯狂的诱惑,哪怕为此押上一切 长老看他又渐渐垂下了头,挥手招过那张报告叠在文件堆里,继续劝道:“你知道我的苦衷,大选眼看在即,绝不能在节骨眼上露出任何破绽,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不过你放心,一旦实验取得成功,我们就不必如此遮遮掩掩,自然也不会再出现这样的状况了。” 维鲁特深知大局为重的道理,只是抹不去的那点愧意让他始终不能抬头,半晌才感慨着应了句:“我明白。” 长老看他面色渐缓似乎已经想通,便不再多提这事了,柔声吩咐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看你最近精神也不太好,要多注意休息。”他朝屋里挥挥手,顿时飞出两瓶浅绿色药水,笔直落到手心:“每晚睡前喝一点,静气凝神,不要多想了。” “多谢老师。”银发青年虽然和老师起了点争执,却也没有别别扭扭推辞,起身后又下意识朝莲池边打坐的黑袍身影看了一眼,才揣着满腹心思走向来时小路。 长老这次也没去送,等到他转过矮树林消失不见,才微阖了眼瞄瞄桌上那叠文书,仿佛自言自语道:“怎么样?” “克洛诺少爷心里始终徘徊不定在下也难以揣摩。”枯荣依旧盘坐池边,漫不经心答着话。 看来刚才那番话也没起多少效果,得再想想办法才行他脑海急速转了几个念头,又将它们全都藏回心底,捧起桌上那杯清水绕开了话题:“她最近身体越来越差了,你久在京城,不知道圣塔里有什么办法,可以应对神力退化症?” “关于这点,在下倒真是未曾听过”枯荣默然想了片刻,又斟酌着提议道,“圣塔内神力能量无限充盈,力量者身在其中,绝难产生退化反应或许,可以仿照此法,创造一小片封闭的神力结界” “神力结界你知道方法?”长老提起了点兴趣,抬头又看了他一眼。 “阁下说笑了,以在下这点程度,在圣塔根本排不上台面,阁下要是想弄清楚这事,还得靠那位”枯荣干笑了几声,别有所指地看向东方。 长老也随他转向那渐渐升高的金色朝阳,心中暗自琢磨。在他多年的苦心埋设下,京城乱象眼看将起,而这紧要关头,他却因为那个人的身体状况分不开身,无法亲自前去攫取果实他对此虽然有些遗憾,但也不算难以抉择。毕竟圣塔内强者无数,他又不能暴露组织的存在,单靠玉王的力量,能掀起多大波澜恐怕也未可知。比起飘渺不定的成果,当然是眼前之人的生命安全最为紧要。 他思虑片刻终于拿定主意,抿了一口便将水杯放下,轻声对枯荣吩咐道:“你尽快赶回去,替我盯好这件事,届时我会派人协助你。” “如您所愿。”心灵术士终于获得了返京许可,斗篷中隐藏的干瘦脸庞也不由勾出点笑意,起身施礼后慢慢悠悠离开了。 长老依旧端坐不动,和煦的阳光流淌在他身上,那滚烫热量也难让他千丝万缕纠结的心思稍有转移。真是多事之秋啊他看着远处飘飘摇摇的红树林,轻叹了口气,将桌上的文书随手一抄,迈着小步向屋内走去。 东郊使馆内,舜向今天的值守者们安排完加强监视的任务,让他们各自出动,便还是默默立在窗前,望着屋外连绵的古树出神。 屋里此刻就剩他一人,尽远被他借口再查一遍资料调去了楼下,因为他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曾暗中派人保护——虽然出于好意,但事前不加告知,现在说起总是有些尴尬的。他正等着那位知情人到来,心中转过几个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就听到门外传来了敲击声。 “进来。”他瞬间回头,一个身穿青色军服,仿佛卫兵般的身影悄无声息踏入了房内。 “殿下,您找我?”那人摘下军帽施了个修士礼,平凡无奇的面庞上毫无表情,仿佛木刻一般。 舜也不说废话,点点头就直奔主题问道:“克洛诺送礼物时,你可在场?” “在场。” “他身边可曾看到行迹诡异之人?” “并未发现,他身侧只有伯爵夫人在场,也没见任何神力迹象。” “之后还发生过其他可疑之事吗?” “没见有何异常”护卫稍稍回忆了昨晚的经过,毫不迟疑地回道,“在那之后,有个自称洛维娜女士管家的老者也曾送来礼物,不过并未多言。” 洛维娜夫人的管家是叫路易斯的那位吗?舜因为上次演出之事,在京城和他们相处过一段时间,自然还有印象。若说是偶然相遇,送件礼物表示心意倒也正常,可他总觉得这整件事都透着古怪,决定从头问个明白:“你把昨天所遇都细细说给孤听。” 那护卫便一五一十把晚宴上听到看到的全都吐露出来,皇子听罢也不吭声,锁着眉头静思片刻,就挥手让他退下了。屋里静悄悄一片,舜心中却是各式杂念纷纷而起,理不出头绪。他想不通那刺客首领看似完全不想亮明身份,为什么会送出这样的礼物,更对老管家的那句“定好的东西”深觉诧异,然而他也不能为此直接去问尽远,以免暴露自己私下的小动作。正是烦乱之时,门外又传来了几声轻击。 “进来。”他沉浸在思绪中没有立刻回应,等到转身才发现来人已经自顾自推门而入了。 尽远夹着厚厚一叠文书走进房内,反手带好门,回头看到舜面色茫然地盯着自己,忽觉异样:方才会议上,皇子还是雷厉风行地在发号施令,怎么一转头又显得这么犹疑不决了? 他才刚出了岔子,现在难免还有些心惊,好在他向来面无表情,旁人也难看出差别。他把带来的资料文书往桌上轻轻一放,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又出了什么事吗? ” “没什么。”舜也自觉有点失态,却又不好解释,干咳了一声便随手拿起本书翻了翻,“这书是从哪来的?我怎么没见过?” 枪卫士见他不愿说,转身熟练地整理起书桌,随口应道:“原来那些我又翻过一遍,还是没见遗漏之处,就另取了些没看过的旧书杂记,想着或许能从其他地方再找找和克洛诺家是否关联。” “这倒也不错”舜此刻的心思哪会放在这里,低低应了一声,又陷入了沉默思考中。 尽远很快收拾好文书,回头看他还是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轻声劝道:“不如先去用饭吧,叶续师叔早就派人来请了,只是刚才都在会议中,没敢进来打扰。” “也好”皇子也不想就这么冷场下去,几步上前取过外套,又朝他打个手势,两人前后相随走出了书房。 走廊内也是寂静无声,两人的脚步重叠回响,又飘飘入耳,反倒让舜觉得比刚才房中还要尴尬。为了打破这股氛围,他只能暂时中断了思考,跟同伴仔细叮嘱起来:“这次行动你更要盯紧了他,上次吃了他们的亏,怎么也要扳回一局。” “嗯” “我想了半天那家伙极有可能还是拿错了礼物不管怎样,我们要查清那件事,终究也得从他身上下手才行。” “这是自然。”尽远面色不变,心中却长长舒了口气,既然这么一说,看来这次失误总算掩饰过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皇子转头怪异地瞄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瞒着我偷偷开了什么茶叶作坊?” “没有啊。” “真没有啊?”舜皱眉想了片刻,不由失笑,“也是,就你这冷冰冰的样子,哪里做得成生意”他笑了几声突然一顿,又陷入了某种思索,不再出声。 尽远怎知他没头没脑哪来这么一问,如今说了一半却又卡住,更让他不由再次生出了疑惑。他跟随着皇子迈入屋外鲜明的金光中,脚步稳稳如常,心中那团乱麻却是如绵云霏雨,凭他如何奋力消抹,也挥之不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7.寻找赛科尔(上) 寻找赛科尔(上) 日暮时分,维鲁特简单用过晚餐后,还是独自停留在小书房内,看着远处天边的红云出神。 他好不容易从“兽袭”事件的余波中安稳下心思,另一件让他头疼的事却又浮了起来:算上今天,赛科尔那小子已经三天没见人影了,这实在反常。 或许是对自己利用母亲缠住他的行为太过气愤,那天一看到他安全回家,影刺客当即起身扭头就走,根本没给他再去解释的机会。他起初也没太在意,两人平常也时有吵闹,那家伙虽然一根筋不好劝,倒也没有隔夜仇,第二天照样笑嘻嘻过来蹭吃蹭喝,半点没个坏模样。 可没想到这次竟是三天没见人影,这让他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按说以赛科尔那身本事,他原本大可不用担心,但如今强敌环饲,楻国太子可绝不好对付,再加上“宿敌”尽远斯诺克万一那小子犯了傻劲又找上门去,恐怕 当然,也不能肯定他就是遇到了危险,毕竟孤儿院里又刚到了许多小伙伴,说不定,他也在为这么多张嘴要吃饭的事头疼,四处忙碌着生计。毕竟在他眼里,就算天塌下来,只怕也没有那一大家子的吃喝温饱来得重要吧 他想到这里,又记起了周六早上的约定,都说好了要去孤儿院看看,谁知偏巧遇上枯荣先生来请,一来二去又把这事给耽搁了。要不然,还是去那儿走一趟吧他估摸着赛科尔多半是窝在孤儿院没出门,刚浮起念头打算如约去探望一番,转眼又皱了眉。 敌在暗我在明,那楻国太子既然能查到自己,多半已经在庄园周围设了暗探他可没有赛科尔随时影化的能力,如果就这样贸然前往白港,只怕路上被人察觉,反倒暴露了同伴的藏身之所 他立在书房窗前,看着外面渐渐被高楼遮盖去的夕阳,心中盘旋过几个办法,却又一一被否决,还是犹豫不定。就在这时,一个意外访客的光临,却给他带来了一条新的可行之道。 “你怎么来了?”他往书桌旁的小木柜里取了瓶陈年红酒,挥手让引路的仆人退下,亲自给那位满脸写着不爽的红发表亲斟了半杯,才坐下细问道,“这么急着来找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朗尼却盯着那杯红酒半天不说话,一反常态的严肃表情也遮不住他浑身上下透出的哀怨。维鲁特从没在这位要风得风的富家阔少身上看到过这副样子,但见他似乎不愿说也没有追问,点着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几个来回,才听到一声长叹:“维鲁特啊,看来这回,哥们真的要出国受罪去了” 出国受罪?出国就出国吧,受罪又是从何说起他看着朗尼那副哀莫心死的颓废样子,不由更觉奇怪:“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岩城呗!”阔少一说这名字就恨得咬牙。他原本最期盼的就是来自岩城的贸易飞艇,因为那上面会有各种让他着魔的珍奇异兽。可自从经过上次拍卖场的意外遭遇,加上后来“雯小姐”形象的整个破灭,让他再也提不起心思去收藏那些怪兽了。 但没想到,这次父亲因为他在楻国太子面前的表现实在令人失望,从晚宴现场回来后不但大发了一顿脾气,更是严词要求他跟自己一同前往岩城,筹备那场注定震惊世界的佣兵大会。这可就要了他的命!他一个数十年来都过着安逸生活的富家纨绔,如何舍得离开星城这花花世界,去那个传闻中怪兽横行野人遍地,毫无安全可言的蛮荒之所!? 他为此表达了强烈抗议,甚至一度声称就算绝食自杀也不去,然而父亲始终不为所动。“哼,你要敢绝食自杀,我就陪你绝食!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老侯爵抛下这句狠话,气冲冲吩咐人看紧了他,又忙着开始预备将要运往岩城的各类魔导装置,再也顾不上搭理他了。 朗尼忍不下这口恶气,还真就绝食了。怎想到父亲得知后,冷笑着命人端来各式豪华宴席,就在他面前让仆从们故意大吃大喝,扑鼻香气勾得他敏感脆弱的神经直蹦跳,口水不自觉横流。就这样演了几回,还没等过半夜他就投降了,老老实实答应下来,心中却还是不忿,所以才会特意来找这个表弟吐吐苦水。 维鲁特听他说罢,只觉哭笑不得。岩城哪有他想的这么不堪,毕竟那里也是商贸的聚集地,更是“卡罗”工坊的总部,各类新奇玩意肯定是层出不穷的。到外面长长见识当然不会错,但他怎能就这么去劝,只是笑着又替他斟满酒,轻声附和道:“岩城的确不是个好地方,我常听说,那边的人都很粗鲁,半点礼仪也没有。据说,总会有些喝醉的女佣兵当街调戏男子真是有伤风化!” “就是!就你说啥?”阔少突然一顿,眨巴起眼睛狐疑地盯着他看。 “就是那些衣着暴露的女佣兵啊!而且我还听说”维鲁特故作神秘地往前倾了倾,声音放得更低,“她们一看到俊俏男子,经常会不管不顾地抢他回家这简直就是野兽呀!你说对不对?” 他这边似乎愤愤不平,阔少却为此呆滞半天,才猛灌了口酒掩饰住心中荡漾,讪讪同意道:“没错,没错太过分了” 维鲁特用这番谎话成功引起了朗尼的兴趣,再多说只怕反而不好,便扯开话题同他聊了几句家常,突然又转念想到,他来得这么巧,不如趁机借用他的名义出去他不动声色细细看过这位表兄的衣着配饰,眼珠一转,便放下酒杯叹了口气。 “哎?好好的,你这是怎怎么啦?”朗尼到这会儿有点酒意上头,心中也软绵绵松了下来,眼看聊得正开心却又忽然中断,顿时起了疑惑。 “倒也没什么,只是想到侯爵阁下,总觉得他有时对你太过严苛了” “可不是吗!”阔少一听这话,如同火上浇油,脾气又喷涌了出来,“他以为我不想去帮忙呀?我要是能看得懂设计图稿,谁还敢说我的不是!以前又不管我,现在却什么都要我学会!他当我是神灵吗!?要不是,要不是母亲她母亲她” 朗尼说到这里突然不动了,失声般张了几下嘴巴,眼眶一红,咬着牙就开始拼命灌酒,像是要用酒浆来塞住那不该说出来的话。 维鲁特沉默地看着红发男子发疯似的喝酒,深觉自己做得有点过了,但他此刻完全说不上劝解的话,只能放任对方被重重醉意包裹,直到陷入空洞的梦。 哎他轻叹着起身把朗尼扶到肩头,对他吐了满身满地的浓重酒味毫不嫌弃,瘦削肩膀撑着对方全部的重量,稳稳地朝自己房间走去。 他平时最喜清静,就把房间选在了小书房这层的最南端。夕阳将尽,整洁简朴的房间里昏昏暗暗,只有石墙上那个硕大繁复的特制挂钟在闪着荧光。他并未叫来任何仆从帮助,进门后把表兄小心轻放到床上,打开床头灯又细细端详一番他的面庞,才转身往最里侧墙边那一整排大书柜走去。 他站到书柜前,伸手往第三排最中间的那本蓝色硬皮书脊上轻轻一按,又快速在旁边书册上弹琴般连点了几下,半截书柜顿时往内一翻,露出个明亮开口。他立刻闪进密室,抬头看向发光墙体上悬挂着的假发、胡须、皮面具、义肢、疤痕贴片等等诸般伪装用具,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怀念的笑:老朋友们,又到你们登场的时间了 夕阳才刚刚下山,一脸醉意的朗尼少爷就不耐烦地要告辞了。 他低垂着头半靠在那位白衣侍者身上,走得踉踉跄跄,浑身都是斑驳酒渍,醉气熏天,连刘海都被酒打湿遮住了眼睛。 “本本少爷可没醉,别别瞎说”他嘟嘟囔囔吐着胡话,挥手就是一阵乱舞,不肯服软。侍者怎敢多说,随口应了几声,半推着他进了门前那辆豪车,才擦擦额上汗水松了口气。 “我家少爷特意备了醒酒药,你们路上开慢些,多小心。”他从兜里掏出个木盒递给司机,客套了一句便回转身走了。 威斯特家同来的两个护卫也不迟疑,好说歹说劝得自家少爷消停下来,吃了那盒中的药丸,司机才按动能量钮,慢慢向自家别墅方向开去。 阔少醉得不省人事,死猪一样半躺在后座上哼哼了半天,直等到机车经过一片小树林时,才像是有所醒转,大声呼喝起来:“停停车!少少爷我要上厕所!” 司机被他突然一声惊得差点方向打滑,赶紧抓牢了控制盘,小声回道:“少爷,这附近没有厕所,您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家了。” “混混账!你想让少爷少爷我尿尿裤子上吗!?”阔少怒气难耐,吵嚷着就是要下车,几人眼看没办法,只能停车让他就近解决。 “都都别跟过来看啊!”朗尼一把推开想要搀扶他的护卫,摇摇晃晃钻进了修得平平整整的小树丛。几名随从在外面等了半天,见里面始终没动静,又连呼了几声还是没人回应,心中一慌,赶紧跑进树丛一看,里面就剩下阔少那套酒味冲天的外袍,上面还贴了张便条:“朗尼就在克洛诺府上,请速回去接。”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这是闹得哪一出。但少爷的安危最要紧,当下便留了一人看住现场,另一人带着司机火速赶回伯爵府,一阵鸡飞狗跳后,终于在维鲁特房中找到了呼呼大睡的朗尼,才算安下心来。 至于伯爵府对自家少爷的失踪会如何反应,那都是后话了。单说维鲁特借着朗尼的身份掩护,成功避开了可能存在的监视者的注意,在小树丛里又换了身打扮,贴上胡须戴上假瞳装作中年商人,混在人流中搭乘上轨车,顺利到了白港。 他从没亲自去过那间孤儿院,只是经常会听同伴提起,倒也有大致印象。这次前来虽说没有告知,但不管怎样也算访友,空手上门总是不好的。他便在港口夜市上定了些日用杂货和面点蔬果,全放在租来的货用机车里,因为天色已晚,特意让司机小心慢开,兜兜转转,等看到港口北郊的那片小山坡已经快过8点了。 这座孤儿院其实说来年头也不算短,只是前些年那位默默无闻的老院长去世后,由被赛科尔称为“大姐头”的明琪女士接任,才渐渐扩大影响,成为这片区域所有流浪儿的安乐家园。 维鲁特并没见过那位慈悲心肠的女士,但听说她颇具手腕,不但把原本破旧的孤儿院打造得焕然一新,在同各方势力角逐利益的过程中也丝毫不落下风。当然其中更重要的原因,只因为她也是组织的一员 货运机车在山腰的铁栅栏大门前停了下来。司机也是个热心肠,见到是给孤儿们送东西,不用他多说就帮忙把大包小包的杂货都搬下车来,在门前一一堆叠好,这才接过车费绝尘而去。 维鲁特借着身旁路灯的光芒,朝那仿佛削尖铁叉似的栅栏里望了一眼。黑漆漆的树林几乎遮住了所有视线,只有山顶那座红白相间的方形矮楼还亮着光明。栅栏门内是条碎石小路,看起来干净整洁不见杂物,显然是常在打扫的。他对这第一印象还算满意,摸了摸用作伪装的八字胡,又瞄了一眼门前堆得比自己还高的“礼物”,便上前按起门铃。 小路上很快跑来个干瘦的孩子,看着大约十来岁,皮肤黑得就像两侧树林一般,蓝衣黑裤套着木拖鞋,却跑得又快又稳。他停在离维鲁特大约三四米远的地方,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看看门前那堆货物,眼中戒备稍退,鞠了一躬轻声问道:“这位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一瞬间的微弱敌意并未逃过维鲁特的眼睛,他也晓得这么晚来拜访难免会让人觉得奇怪,只能故作不知地摘下大礼帽,柔声问道:“这位小兄弟,我来拜访住在这里的路普先生。” “路普?我们这儿没这个人。”小少年稍稍一愣,又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是赛科尔路普先生。” “没听过”男孩眼中的戒备又渐渐浮起,悄悄把手伸向背后,捏住了腰间藏着的那柄短匕首。 “我来找赛奇。”维鲁特瞄到了他的小动作,只能试着说出同伴的小名,男孩这才明白了他的来意。 “原来您是来找赛奇大哥啊”他稍稍松了口气,似乎因为刚才的误会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抓了抓脑袋,“他不在家,昨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出去了?维鲁特眉梢微扬又继续追问:“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吗?” “他没告诉我们。” “这样啊”他对于同伴的去向毫无线索可猜测,转念又问道,“那明琪女士在吗?” “明琪妈妈去城里了,还没回来。” “那方便的话,能让我先进去等候片刻吗?”维鲁特带着一丝苦笑比了比身侧那堆礼物,男孩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点点头,朝身后吹了个口哨。黑暗树丛间立刻冒出了十几双亮晶晶的小眼珠,手脚飞快挤到门前,其中有男有女有大有小,歪歪扭扭站成一排,好奇地看着门外那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 “这些是那位先生带来的你们先拿进去吧,小心哦,别弄破了。”男孩利索地拉开大门,朝伙伴们打了个手势,还小大人般嘱咐了一句。那群孩子笑嘻嘻齐应了一声,全都像小猴子似的窜了出去,包裹就一手一个,大件就两人合抬,各自分工合作,真是熟稔无比。 维鲁特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把东西往里送,忽然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他什么也没再说,温和一笑后又戴上礼帽掩住了双瞳,跟在那名小少年身后,朝山顶那灯火昏黄的小楼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8.寻找赛科尔(下) 孤儿院的红白砖楼从山下看去似乎很小,走进了一瞧才知道别有一番结构。 五层高的方形主楼外圆饼般绕了半圈平屋,因为住的都是天性爱玩闹的孩子,只造了上下两层,铺着清一色的白瓦,在晚上也看得出轻微光泽。楼后开辟了几处小小的果园菜地,搭着几间牲畜屋棚,浅浅水渠横亘其中,俨然一副郊外农庄的样子。 除此之外,楼前高矮不一的小树林也都围着护栏,里面多半有禽鸟在饲养,时常能听到几声清脆高昂的鸣叫。甚至在树林东侧的小角落还建了座木工坊,就地取材修补家具,真是说不出的方便。 不论吃喝住用,这里似乎都能自给自足,看上去就像个避世而居的小庄园。 维鲁特此刻就坐在主楼大厅略显狭窄的棉布沙发上,视线扫过白墙上悬挂着的一张张颇有童趣的彩笔画,便落到了面前那群或坐或靠的孩子们身上。 室内的气氛有些尴尬。孩子们把礼物搬进屋后并未打开,照样堆得整整齐齐,便各自寻了地方缩起身子,瞪大眼睛看着那夜间来访的奇怪男子,不知都在想些什么。貌似孩子头的少年也默默坐在最靠近他的小凳上,低着头不出声,就像眼前这陌生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维鲁特被这一双双明亮眼睛包围着,耳边却只能听到挂钟指针的轻微走动声,心里着实浮起了几丝无措。他忽然惊觉自己并没有多少应付孩子的经验,尤其是面对这么一大群完全不认识的孤儿,让他所擅长的贵族式巧言妙语都没有用武之地。 他想了半天不知该怎么打破局面,正在这时敲响了整点钟声,他赶紧趁机笑道:“今天来的真是不凑巧,都这个时间了,不知道是不是打搅了你们休息。” “您不必介意。”男孩略显冷淡地回道,“其他人都去睡了,我们今天轮到守夜,要晚些才能睡。” “原来如此真是挺辛苦的。”他干巴巴收了笑意,瞄到那堆礼物忽然有了办法,对孩子们柔声问道,“大家肚子饿不饿呀?我正好在路上买了些点心,不如先分给大家试试看味道怎样?” 他笑吟吟看着那帮孩子,希望能借此活跃些氛围,可没想等了片刻还是静悄悄一片,孩子们茫然对视了几眼,似乎都不想回答,让他微觉错愕。 “不必了,先生谢谢您的好意。”男孩眼中又再次显出了稍许戒备,维鲁特转念一想,暗叫失策。他原本觉得今天是来访友,说话也丝毫不见外,却忘了对这群心思敏感的孩子来说,自己也仅仅是个该保持警惕的,身份不明的“大叔”罢了 眼看气氛愈加凝重,他只能想办法补救,大笑了几声拍拍肚子歉意道:“我来得匆忙还没吃晚饭,那我就先填填肚子了,实在不好意思” 他飞快起身往包裹堆里拆了几份尚有余温的炸饼面食,一边慢口吃着,一边故作不知向那男孩询问起菜名,借此让他知晓这些都是港口夜市常见的东西。男孩同他答了几回,看到熟识的种种小吃,心中疑虑也逐渐放下了。围观的孩子们被食物香气勾得眼珠发亮,年纪小的几个已是不停吞着口水,更有咕咕的饥鸣不时响起,让男孩有些坐立不安。 维鲁特眼看火候够了立刻送上台阶,又抚了抚肚子苦笑道:“哎呀,我已经吃饱了,这么多东西都吃不下,实在太浪费了要不然,还是请大家帮帮我吧!” 他说完摊摊手又摇摇头,面带遗憾。男孩虽然年幼,对这番客套手法倒是心知肚明,虽然略觉不好意思,还是道了声谢,让大伙儿都上前来分享点心小吃。 维鲁特又悄悄拆了几包食物摆到桌上,看着小家伙们笑嘻嘻吃得开心,心里也松了口气,随手拿了个肉馅面饼递给身边男孩,轻声问道:“你们平时几点吃晚饭?怎么大家看着都挺饿的样子。” “平常都会吃饱的,今天明琪妈妈没赶回来,赛奇大哥也不在,所以只能简单吃一点。”男孩似乎不想让他觉得孤儿院里生活条件很差,急忙解释了一句,看他恍然认可才道了声谢,接过面饼小口嚼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吃人嘴软的关系,男孩也不再冷脸相对,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和维鲁特你问我答低声说起了话。他吃得很慢很仔细,说的也都是平常生活中的点滴,但少伯爵有心探问下,还是从其中发现了一点端倪,也明白了这小少年方才浓浓戒备之心的来由。 “照这么说,那个穿黑袍的怪人你以前见过吗?”他脑中瞬间闪过几个推测,觉得最可疑的对象应该还是那位枯荣先生。 男孩听他这么一问突然愣住了,自觉说漏了嘴,低头咬了口墨骨炸鱼丸,含糊敷衍道:“那人很快就走了我也记不清楚” 他想要堵住话题,但维鲁特才刚抓到点奇怪之处,怎能随便松手,便又柔声轻笑道:“哦那大概是个不想显露身份的贵族吧,港口附近也经常能见到穿黑袍的人不过话说回来,赛奇他,是跟着那黑袍人一起走的?还是自己离开的?” “他是后来才走的。”男孩顿了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垂着头再不出声了。 “是这样啊”看来找出同伴去向的关键还在那黑衣人的身份上,维鲁特也没追问,半阖着眼轻轻搓着拇指,沉浸在这点思绪中。等他回过神来时,孩子们已经消灭完了食物,连桌面都擦得干干净净,仍是笑嘻嘻站成一排,似乎在等着跟前的男孩发号施令。 “艾米你带大家先去睡觉吧,记得都要刷牙。”男孩朝那个看着比他要大几岁的女孩轻声嘱咐,还不放心地做了个刷牙的动作。 “好好的,诺尔德。”被称为艾米的少女结结巴巴应了一声,带着孩子们缓缓穿过侧门走向平屋宿舍,一路嘻笑声不断。 维鲁特看着他们貌似无忧无虑的背影,忽然觉得多少有点反常,不由朝男孩投去个询问眼神。名为诺尔德的小少年察觉到了他的疑惑,却也没解释什么,默默坐回他对面,盯着前方挂满彩画的墙发了半天呆,才轻声嘟囔了一句:“您不用掩饰了,我知道您的来意。” 维鲁特闻言顿时一惊,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露了馅,习惯性地弹动手指在桌底轻轻敲了几下,故作不明地笑道:“小兄弟,这话从何说起” “您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虽然不知道您想要领养什么样的孩子不过既然您是赛奇大哥介绍来的,我也不瞒您,现在这里就只剩下他们那样的了” 原来是把我当成了领养者他暗自吐了口气,但想到他话中含义又是心里一突:“他们那样的?” “您大概也看出来了,他们和平常人不太一样。”男孩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跟他说个清楚,“他们之前都受过伤,就算看起来有十几岁了,其实都像是两三岁的样子,连话也说不清楚,以后可能也好不了” 维鲁特悚然一震,难道这些孩子都是他虽然很清楚神力诱发实验所造成的后果,却完全没想到孩子们被抹除记忆后,竟会留下这样的后遗症!这几乎已算是残疾了,他们以后又该怎么办!?他忽然浮起一股深重的罪恶感,不知该说些什么,顿了半天才低声问道:“院里现在有多少这样的孩子?” “一共是四十二个”男孩见他面色难看,以为他埋怨自己没早说出实情,赶紧起身鞠了一躬,“实在抱歉,让您白跑一趟了。” “这些孩子都没人愿意领养吗?” “倒是有过好心人想要收养的,但是”诺尔德犹豫片刻还是如实告诉他原因了,“明琪妈妈不愿让他们就这样被人领走她还在想办法,看能不能把他们治好一些” “原来如此”维鲁特低低应了一句,再说不出话。他从未听赛科尔提过这件事,看对方一副似乎不以为意的样子,总觉得那些孩子还是安然无恙的。但此刻想起老师轻描淡写的解释,再比照这些孩子的现状,让他更为之前的心安理得而深感愧疚。 男孩看他板着脸一言不发,也不敢多说,低头静静陪坐着。大厅内又只剩下了挂钟的滴答声,直到连串急促的脚步打乱平静,皮鞋敲击石路的清脆声音在门口突然顿住,一个略带沙哑的女性嗓音随后响起:“真是抱歉,今天回来得太迟,让您久等了吧,请问您是” “明琪妈妈!”诺尔德立刻迎上前去接过女士手里的小包,又转头替客人解释道,“这位大叔是赛奇大哥介绍来的。” 维鲁特循声看去,大门口正立着个套了灰白短披肩的消瘦身影。她看上去三十多岁,头戴茶色宽边草帽,穿着朴素的深蓝套裙,虽没有首饰装点,却显得落落大方。她浅褐色的面颊上稍稍涂了淡妆,盖去因常年辛劳留下的风霜刻痕,加上那点笑意,看着就像平凡的温柔母亲,但那双琥珀般的眼眸中总是精光奕奕,暗藏机锋。 “晚上好,明琪女士。”他也赶紧起身摘下礼帽,弯腰致了个绅士礼,“突然来访,实在是冒昧。” “哪里的话,孩子们都还小不懂事,只怕怠慢您了”风尘仆仆的院长看到他这身商人打扮,眼中不由闪过点莫名意味,微笑着回礼后又严肃地责备起男孩,“诺尔德,我是怎么教你的,为什么连杯水也没给客人倒?” 男孩回头看看空荡的桌面,终于露出点符合他年纪的羞涩,放下小包抓抓脑袋,便乖巧地跑去里间取了两杯温水,端过来后又对客人道了声歉。 “没关系,没关系,我也不渴。”维鲁特连忙笑着替他解围。 “快去休息吧,别忘了明天还要跟我进城一趟。”女士轻声嘱咐一句,等到男孩应声离去后又关上侧间房门,这才回头细细打量了客人一眼,“您这么晚了还未离开,不知是否有什么急事?” 这再平常不过的问题却让维鲁特一时无法回答。他当然是过来找赛科尔的,可眼下既然易了容,要是不表明身份,还真找不出什么正当理由。他为了不露出破绽,故意咳了几声,端起水杯一边小口抿着,一边想找个借口敷衍过去。 女士见状也不多问,先摘下披肩挂到门旁的大衣架,又从包里取出个小圆面包,坐到他对面,就着温水泰然自若地吃了起来。 维鲁特很快寻了几个理由,但思来想去又都觉不妥,只怕瞒不过这位精明的院长,还是决定据实相告:“我其实是来找赛科尔的,谁知这么不凑巧,他刚好不在。” “您找他有急事吗?方便的话,我也可以代为转达。” “倒也没有,只是很久没见了,想来找他聚一聚” “原来如此”女士露出点似笑非笑的表情,又盯着他看了片刻,直到将最后一口面包吞下,才正色问起,“您是维鲁特克洛诺少爷吧?” “呃”少伯爵又是一惊,僵着脸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女士却自顾自继续说道:“赛奇他很少有朋友来往,能知道这里的,也都是和他关系最为密切的人我可是经常会从他嘴里听到您的名字” “虽然我们从没见过面,我对您的这点小爱好还是知道的,更何况”她侧过身正对着维鲁特,脸上的笑容晦涩莫测,“在这种情况下会来找他的,恐怕也只有您了” “这种情况?”少伯爵听她话中似乎不对劲,也再顾不上遮掩身份,直接问道,“他怎么了?” “前天晚上也有人来找过他差不多就是这时间。”女士轻抿了一口茶水,盯着那双戴了假瞳的眼睛,声音愈渐低沉,“他当晚就自己出门了,也没跟我说声去哪儿” “那个人您认识吗?”维鲁特想起方才男孩所说的黑袍怪人,心里不禁又暗自琢磨。 “我当然认识,你对他想必也不陌生”女士有些嘲讽似的勾了勾嘴角,“我们都习惯叫他野鬼。” “野鬼?”维鲁特猜了半天都没料到会是那个满脸鬼画符的怪家伙,他还记得老师提起过,上次任务的组员都已分派去外地了,怎么野鬼竟没走吗?他转了几个念头,想不通野鬼为什么会找来这里,正要追问,女士却自己细说了起来:“你也知道他们之间从来没个正眼,野鬼这次我看倒像是来炫耀的,据说那位,现在对他很看重” “明琪女士”维鲁特对野鬼究竟混得如何完全没兴趣,只是迫切想知道同伴的去向,忍不住打断道:“还请您直言,赛科尔他究竟为什么出门?” 女院长却没正面回答,不紧不慢喝光了茶水,把杯子轻轻一放,斜瞄了他一眼:“刚才那些孩子你遇见了吗?” “见到了。”维鲁特听她说起这个,突然对同伴的去向有了点猜测。 “你有什么想法?”女士盯紧了他的表情,似乎很在意答案,他却刻意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明琪女士,请您有话直说。” 女院长见他不愿回答也没再勉强,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应该知道,上次来的孩子里面少了两个野鬼看样子知道他们的去向,说了些幸灾乐祸的话,还故意在他面前表示:会好好‘照顾’ 他们那孩子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还是放不下这两个孩子的,所以我猜赛奇他,大概是受不了这刺激,想去找人吧。” “他能去哪儿找?”维鲁特虽然知道那两个孩子如今就在老师身边,却也不清楚详细地点,又怎会相信赛科尔能从哪寻到线索。 “据野鬼所说,那两个孩子应该还在莫里提尼附近”女士忽然面色一转,肃容吐出这么一句,却让他更觉得不可思议。 “这不可能,那片区域如今已成了各方焦点,就算剩了些蛛丝马迹,也瞒不过那么多双眼睛”他也沉下了脸,“您是亲耳听到野鬼这么说的?” “这里是我的家,我自然有办法,听到任何想听的事。”女士并未正面回答,停顿片刻又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这很荒唐,只不过” 她没再说下去,但维鲁特却立刻明白了。没错,这样的蠢话要来对自己说,那简直是无稽之谈,可若是对赛科尔那一根筋的小子他忍不住跟着叹了口气,转念一想,心中又起了疑惑:野鬼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说了谎话? 他锁着眉头沉浸在纷繁揣测中,半天没说话,女士也不催促,静静等到他回过点神,才放缓了声调说道:“本来这也没什么,不过你知道最近星城里的局势很微妙,他两天没回来,我总免不了担心所以,也想趁此机会,拜托你帮我去找找他。” “我知道了”就算女士不说,维鲁特也必定会想办法去查清这件事,不过他如今孤身一人在外,想要弄清真相,只怕还得再叫些帮手才行 女士见他答应下来,嘴角又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天已经很晚了,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就在这儿歇息吧。” “这”他下意识看向墙上的挂钟,已经9点过半,就算回到港口只怕也乘不上轨车了,“那就打扰您了。” “哪里的话”女士笑着起身朝他点了点头,带他顺着石梯上到二楼,停在南侧一间小房外。 “房间有点简陋,不过被褥也都是新换的,很干净。”她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门,按动墙边的小吊灯开关,室内顿时亮起了橙黄色的昏光。维鲁特往房中一看,里面除了一张木床,一个小木衣柜,一套木桌椅,就只剩墙上满满当当挂着的,各式原木雕刻的小物件。 “这里是赛奇他小时候住的地方,他以前可从不许我进来”女士轻笑着朝他比了比手,“洗漱间就在走廊尽头,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再来叫你。” “好的,麻烦您了。”维鲁特正看着墙上的木雕出神,赶紧应了一声,还想客套几句,女士却浅笑着带上门,自顾自离开了。 他独自留在这连钟表走动声都听不见的房间里,视线掠过一个个手法粗糙却依旧活灵活现的雕刻品,心中不知怎么一时百感交集。这些都是他小时候做的吗他抚了抚依旧粘在唇上的假胡须,沿着墙壁极缓地走了几步,忽然发觉在角落地上有个手掌大的残缺物件。 他上前将那东西捡起,拂去上面的灰尘,细细看了几下,认出那是半个蛇形雕件,只是缺了上半部分的头颅,仅剩一点鳞片交叠的盘尾。 他看着那似乎被刀割断的半蛇雕像,心中浮起几丝困惑,却最后,还是沦陷在了周围深沉的缄默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9.云动 周二清晨,由于小主人毫无预兆的不告而走,克洛诺伯爵府在忙乱了一整晚后,终于到了该喘息片刻的时间。 城堡主楼的大书房里,伯爵大人正坐在方木靠椅上,盯着桌面放着的那张纸,面色一如平常般严肃,只是眉间多少存了些疲乏。那纸仅是很平常的白面书信纸,上面用黑炭笔写着四个字:“访友,勿念” 伯爵盯着那张纸一动不动,从眼神到撑在桌面简直快固定住的手,都像极了一尊思想者雕塑。从昨晚看到这四个字后,他便一直在猜测着儿子的去向,虽不至于为此大动肝火,只是觉得有些失望:因为那场兽灾,此刻外面复杂的局面几乎可用一触即发来形容,在这种情况下却还要孤身离家,不管有什么理由,都殊为不智 他这点愁容难解,一半是因为自己冲动的儿子,另一半,则是因为在书桌对面,焦急一整晚的伯爵夫人又再次拿起了那台魔力通讯机,语调和缓却不容置疑地,向警务部打去了第十七次通讯。 “请说还没有消息吗?我并不想给您再多添麻烦,不过最近刚出了那件事,相信您也可以理解我们此刻的担忧确实不行吗?好吧,那样的话,我只能再给弗莱尔长老阁下回个通讯,请他帮我想想办法了当然是那位长老,我家维鲁特可是他的学生,这种情况下,您觉得他会怎么想呢?是吗?那就多麻烦您了当然,我会替您向那位阁下转达致意再见。” 伯爵夫人听到那边瞬间转变的热切音调说出“再见”,轻轻搁下手中莲蓬状的通讯扩音器,忍不住暗叹一口气。儿子才刚回来没几天,又不知跑去了哪里,害得她情急之下只能抬出莫雷迪亚那块招牌她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跟那家伙有什么关联,都怪这倒霉孩子! 她闷着气不说话,静立在通讯机旁好半天,突然又像弹簧般转了过来,朝门外大声呼道:“还没有少爷的消息吗?” “还没收到新消息,夫人。”外面传来侍者让人失望的回应,她不甘心地抿了抿嘴,又握紧双手原地转了几个圈,才瞟到书桌后面那安静沉稳的丈夫,不由火气一下冒了出来,从身边随手捡了本硬皮书就扔了过去:“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的!?儿子去哪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你还不去找找你们军部的关系,帮我想想办法呀!” 伯爵敏捷地一伸手抓住了那本书,轻轻放在桌面,又叠好信纸塞进衣兜,才低声宽慰道:“放心吧,他没事的。” “你这叫什么话!”夫人被他这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态度气得够呛,刚竖起了眉头想斥责几句,就听到身后通讯机一阵急促轻响,赶紧一个转身拿起扩音器,恢复端庄贵妇的语调回了句“您好?” 那头传来的声音却让她瞬间抛却了形象,攥着扩音器激动地大吼了起来:“维利!你你去哪儿了呀?你这孩子,怎么不和妈妈说一声就跑出去了!?你知道妈妈有多担心吗!” 她握着那莲蓬头贴在耳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对方却也耐心等到她发完了这通埋怨,才低声回了句话。 “什么?”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对方又重复一遍,才拉下了脸,转身朝丈夫幽怨地瞟去一眼,“叫你过来听呢” 伯爵大人若有所思地站起身,肃容接过扩音器,听着对方说话也不多问,从鼻子里留下了几个“嗯”,便又递回给夫人,不紧不慢朝门口挂着军衣的木架走去。 儿子发来的这次意外通讯并没让他心中升起多少欣喜,反倒忧色更深。他在其中并未听到任何关于离家出走的理由,充其量不过是夹带了些暗语的求援信,言及自己身在白港,需要一次“附带额外人员的长距离运输”,却半点没说明到底想去哪儿 不过再联系到那张留言纸,他还是猜出了几分缘由,毕竟那孩子在白港的“友人”屈指可数,会如此秘密去夜访的他想到几天没在饭桌上见过的影刺客,面无表情地取下军衣,又朝后方看了一眼,女士还凑在扩音器旁唠叨个不停,但脸上终究是露出了几分轻松神采。 他到底想做些什么?又为什么不去找那位神通广大的阁下,反倒来向家里求助他从中嗅到了点诡异的不协调,心中转过几个猜测,再不迟疑,披上军服就大步往庭院走去。 不管怎样,儿子的安全不容有失,家族的力量又不方便在此时介入乱局看来得想想办法,再和利维坦阁下见次面了他穿出绿荫遮蔽的大门,不露痕迹地扫过那些暗中隐藏的盯梢点,对迎上前来的蓝衣军士比了比手,便沉默地向那辆灰白色机车走去。 弗莱尔庄园的红树林内,一袭白衣的莫雷迪亚长老正看着面前那株矮桦树出神。 时至初冬,正是草木调衰之际,这株血红的老树却出人意料地在侧边伸出了一枝新叶,晨光中闪出的鲜亮绿色几乎融化进了露珠里,看着格外惹人怜爱。 也算是个好兆头吧?他此时心绪意外地有些不平静,继续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回身,看着那垂着头半跪在他身前的黑衣人,似乎毫不在意般轻声问道:“假消息已经传过去了吗?” “已经按照预定传过去了”那人头也不敢抬,急促回了一句,又稍稍顿住了,“不过这几天对方派来盯梢的人越来越多,就算全力施法,只怕效果也会稍打折扣。” “嗯”长老对他的解释不置可否,又继续问道,“明琪那边有消息吗?” “今早传来过消息,并未发现异常。” “嗯,那就好。”长老对于学生的无故离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只能先搁在一旁了,“你带人出发吧记住,若发生意外,宁可放弃b计划不要泄露了破绽。” “是”黑衣人似乎松了口气,终于抬起头来,平凡的瘦削面庞上戴着茶色眼镜,正是前日那场兽袭事件的主导者:邪眼。他缓缓直起身,转着眼珠又想了片刻,不由多问一句:“那克洛诺府上的安全” “我另有安排。”长老随手挥了挥,示意他赶紧动身。 “是!”他不敢再多说,抚胸一礼就飞快离去了。 长老看他钻进林外的黑色小车里,才回过头慢步朝池塘边的居所走去。穿出树林,就看见木屋外正停着辆加长的白色豪车,几名黑衣人守在车旁,不言不语仿佛铁像。远处的小木桌边坐着个靓丽身影,宽宽的花式遮阳帽掩住了她的头部,水色丝绸披肩下是条蓬松白裙,在风中飘飘曳曳,看着多少有些单薄。 “你也太小心了吧,我要是想听,你还能瞒得住我?”女士察觉到他几乎不可闻的脚步声,轻笑着转过头,却是本该和他敌对相向的洛维娜夫人。 “一点小事罢了,不想惹得你心烦。”长老保持着不变的和煦笑容,很自然地坐到她对面,细细查看过她覆着浓妆也难掩虚弱的面庞,才柔声问道,“怎么样?” “好吧,总比在这儿白费时间强。”女士伸手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卷发,别有意味地朝他瞟了一眼。 “那边我全都替你准备妥当了,什么都有”长老试图打消她的疑虑,但话没说完,女士就站起了身:“行啦,我知道你早有准备那就走吧。” 她掩着草帽就往车边走,长老赶紧起身随了上去,极反常地露出点焦虑神情,小声和她嘱咐:“先在那儿待段时间,等稳定些再说吧我已经找人去想办法了,一旦有了结果,就会告诉你。” “那我就翘首以待了。”女士勾了勾唇角,眼中透出些莫名意味,却并未让身后的高大男子看见。 她很快走到车旁,一名黑衣卫士伸手拉打开了门,女士没再说任何道别的话,径直坐进车内,朝前面的驾驶位又瞄了一眼,轻笑道:“今后就要拜托你了,罗伊。” “请放心吧,洛维娜女士,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您的。”司机略带激动地转回头,朝她绽了个笑容,那尖尖小脸上涂了几个诡异的彩绘符号,正是许久未露面的野鬼。 自从回到星城后,他就因任务失败被单独拘禁,直到前几天才重获自由,却没料到预想中的处罚并未出现,反而竟被首座阁下委以如此重任:全权负责洛维娜夫人在药剂所的生活起居。那可是只有心腹中的心腹才能去的地方,就连“大少”维鲁特都从没去过!他想到这里更是洋洋自得,止不住想再奉承女士几句,却又瞥到车旁跟着出现的高大身影,浑身一抖闭上了嘴。 “到了以后先去中央区所,让女士提早适应一下治疗场地”长老靠在窗口对野鬼吩咐一句,又转头对洛维娜露出个歉意微笑,“本来应该陪你过去不过现在这样子,实在走不开” “我知道”女士似乎毫不介意地展颜一笑,向他摆了摆手告别,长老也点头作为回应,又朝野鬼最后打了个务必小心的眼色。机车即刻发动,沿着石子小路飞快向前,一个急转弯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莫雷迪亚就立在红树下,静静看着那已不见人踪的小路,半晌后才轻轻一挥手,侧边几个黑衣护卫立刻四散开藏进树林中,再寻不着踪迹了。 怎么会恶化得这么快他眼前似乎又浮现起那张强撑着虚弱的脸,忽然叹了口气,因这急转直下的病情忧心忡忡。他研究神力药剂多年,对其中奥妙之道可称颇有领悟,但也从没见过这样快速消失的状况 为了缓解女士的病情,他不得不停下大部分实验活动,让研究所全力营造了一个类似养生仓的环境,只要她身处在其中,就能依靠周围强大的神力场,暂时抵消掉退化进程。 这当然是极其耗费能量的笨法子,但他情急之下也没有更好选择,只能等到京城那边的神力结界他想到这里突然又冒出了几个念头,暗暗盘算起来:看来京城这场乱局,还真得要亲自走一趟 他片刻间拿定了主意,缓缓转过身,依旧淡定地迈起小步走向木屋。然而此刻在他心中全是关于京城计划的前因后果,学生的下落和渔村布好的罗网,都已无法挤进那狭小的困惑之地了。 朝阳渐渐升上树梢,星城东郊的楻国使馆内,舜正在自己房间内准备出发的行囊。 昨晚深夜,他从哨探者口中收到所有线报,以此推断出维鲁特正要率众秘密前往莫里提尼村,不由吃了一惊。他想不通对方如此举动有何深意,但这并不影响他下定决心抓住良机,神不知鬼不觉将他们一网打尽,然而尽远却对此表现出了十足的谨慎。 “最好再派人确认一次,他不会无缘无故在这般紧张时刻突然离城远去,必定有什么事要让他不得不去做。”枪卫士轻轻搅动着手中那碗热腾腾的奶茶汤,又些微加了点提神的青荷粉,才把它放到皇子面前。 “只怕没时间了,照情报来看他已经出发前往白港,要是我们不尽快赶上去,就会错失良机,况且,纵使稍有疏漏,也不可能所有人都出了差错。”舜端起茶稍稍抿了口,又觉得烫嘴,还是放下一旁,对靠在木躺椅上的叶续大使说道,“师叔,我们走后还得拜托你多遮掩几日,别让人瞧出破绽了。” “殿下放心,这事绝对出不了岔子。”大使笑着点点头,又斜过身朝尽远努了努嘴,似乎对他偏心不上茶的行为有些不满。 枪卫士只能再走出去煮了杯奶茶,等端回来时却发现大使已经不在,略觉奇怪地问道:“师叔怎么就走了?” “哦,趁着这点时间,我请他再帮忙过一遍其余各处送来的报告,看看有没有遗漏线索。”舜不以为意地朝他招招手,拉他在身旁坐下,接过那碗茶随意往桌上一放,看着他正色说道,“有件事我一直都想问你的,只是没找到机会眼下只怕要跟那帮人动真格了,我也正好想起这事” 他看了一眼已经正襟危坐面露凝重的尽远,又轻松地笑了起来:“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找你问问,那天除了那冰系力量者,你还遇到过其他帮手吗?” “还有个会操控神术的高阶力量者,没见到他真身。”枪卫士几乎是反射性地将早就准备好的答案说了出去,只是将那人的力量层级拉低了几个档次。 “操控术?怎么个操控法?” “他似乎能随意移动或压住任何东西,人体也不例外,我的枪就是被他弄断的。” “是吗”舜联想起几个具有类似能力的圣塔修士,略微皱了皱眉,觉得有些棘手,再抬眼看同伴提到那把旧枪似乎又消沉了,连忙劝慰道,“你不是从他们那儿抢了杆新的吗?那可是北方暗堡精工细铸的好材料,也不亏。说实话,要不是怕叶迟师父不高兴,我早就想替你换根新枪了。” “这话你该当着师父的面说。”尽远极不赞同地斜了他一眼,垂着头再不说话了。 夜晚就这样在繁杂的思绪中过去,此刻,舜终于是安排完了所有任务,将要带的行李武器各式工具全都收进软皮包箱,提着又掂了掂,才大步走出门朝楼下而去。 这次行动定得匆忙,一时也没办法想出完美方案,好在他身负的幻术足以解决大部分隐藏行踪的问题,剩下的,就是该如何寻找到那些人了在这方面,两名圣塔派来的巡查员自然是不二人选,至于其他人么只要带上尽远便足够了。 莫里提尼,也算是有机会去那儿一趟了舜几步绕过了走廊拐角,又想起此时仍然不知所踪的好友界海,心情忽转沉重。也不知道他是否听说了兽袭之事,相信只要有可能,他也必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回来吧 皇子想到这里,面庞上不禁浮了些阴郁,重重踏步走下楼梯,将提箱往早就守在楼下的枪卫士手里一送,从他身侧的衣架上取了件灰斗篷,又瞄了一眼他背后那杆黑色重枪,什么也没说,披上斗篷就直奔大门而去。 门口停着辆灰扑扑的小型机车,两名黑袍修士正静立在车后,一动不动盯着远处的巨树林出神。他快步走到车旁,朝两位巡查员比了比手势,又趁着尽远在后备箱整理行李的时间,转头朝走出门送别的大使呼道:“师叔,别忘了计划。” “放心,都记得呢,那地方也会好好盯住的。”叶续嘴里正叼着根细烟,也不打火,动动嘴唇移到侧边,牙齿一咬又朝他笑了起来,“殿下也要小心些,万一有什么不对,就立刻传信给我。”他朝行李箱指了指,那里面有他特意放进去的新式简易魔力通讯机。 都是自家人,舜也没再跟他客套,挥挥手便和尽远钻进了前车位——修士们可不会开这玩意,还得靠任何时候都从不让人失望的枪卫士出马才行。尽远熟稔地按动操作台,机车缓缓发动,在石砖路上开了没多远,便随着一阵剧烈的紫光波动消失了踪影。 大使叼着烟立在门前又等了许久,直到被派去守住各处入口的卫兵们都逐一返回,才将那根本没点着的烟往兜里一塞,脚步匆匆朝后院奔去。 殿下又这么冲动,偏要亲自去那不明底细的渔村冒险,他深知劝是劝不住的,也只能想办法替他找找后援以防万一。好在因为这次兽灾之事,明鲸港那边也正巧派驻了一位水系神力者大师,不如就趁机请她过来帮帮忙吧 他脑中飞快想过几个求人帮忙的理由,眼前就出现了那座小温室,他赶紧头一低,手一推,像个回巢的孤兽般迫不及待钻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0.风雨莫里提尼(上) 风雨莫里提尼(上) 12月7日星期四早上8时 小雨,北风三级,温度偏低,雾气浓重,不宜远航。 维鲁特缓缓放下手中那镀着青铜花纹的老式单筒望远镜,听着船舷内侧广播传来的准点报时,红瞳里闪过几丝忧色。 这艘刚服役不久的新式魔能军舰与克洛诺家族毫无关系,它隶属于军部下设的特别防卫科,负责承担紧急任务的调派。但让他奇怪的是,大部分船员看上去竟都不像是南岛子民,就连那上船后便消声匿迹的中年船长,也似乎完全没听过克洛诺家族的名字。或许这也是父亲为了保密特别要求的吧毕竟如此一来,他就更不用担心会露出破绽了。 他此刻已换了套伪装,黑须黑发,穿着带银边肩章的蓝色海军校官服,立在那就自具威严,似乎不好亲近。他如今的身份是军部秘密督察员,特意到渔村探询兽灾事件的调查进展,随同而来的还有自家造船厂的老船工七叔——维鲁特不清楚父亲这样安排的必要性,但能见到这位久别的长辈依旧精神矍铄,也让他心中多少有了几分喜悦。 然而这点喜悦在登船抵达莫里提尼海岸之后,便如被潮水卷走般消失无踪。那些经历烈火焚烧过的断壁残垣映在他眼中,就似一个个矗立在地表的铁证,揭示着那场“兽灾”所造成的罪恶惨剧,令他不敢多看,更不敢多想。 他强令军舰绕开那片死地,在外海接见了所有附近巡航的舰长,听取过他们各自汇报,毫不意外地发现这次调查完全没有任何进展。他当然不以为意,又问过是否在渔村中发现有人出没,在得到否定回答后,便吩咐各舰都在主桅杆上悬挂一幅白底蓝纹带菱形花边的交叉双剑旗——那是他和赛科尔玩笑般决定的“路普”家族徽章,相信只要对方看得见,就会明白自己也在附近。 各位舰长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也不敢多问,还是依样挂上了旗帜。只不过从昨天下午直到今晨,他都没收到半点消息,此刻心里难免空落落没底,不知那家伙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少爷”正在默然思索间,身后传来了低声呼叫,他转过头看去,白发苍苍的老船工正笑吟吟朝自己招手,细眯起的眼里满是慈祥。 “先吃点早饭吧,一会儿都要凉了。”老人拢了拢制服外罩着的短披风,上前接过他手中的望远镜,缩好后小心收进侧边衣兜,“这么干等着总不是个办法,要不,再找人去大小路口插些暗号旗试试?” “还是再等等吧。”维鲁特想起野鬼在孤儿院的那番表现,总觉得其中诡异非常,眼下还是不宜大张旗鼓去找人。 他转身想跟随老人去餐厅用饭,忽然竟隐约觉得远处陆地上闪了一点光芒,立刻回头看去,蓬乱细雨覆盖的渔村里却依旧死寂一片,似乎什么变化也没有。 “少爷?”老人顺着他目光朝远处望了几眼,略感疑惑。 “没什么。”他若无其事地转回身,瞄了一眼百米开外的友舰桅杆上那被雨浸湿的暗号旗帜,默默跟着老船工继续往餐厅走去。 渔村唯一尚存完好的旅店里,舜一行四人正被刚推开房门就突然爆起的,仿佛恶作剧般的烟雾陷阱弄得稍显狼狈。 强烈的闪光一瞬即逝,但随爆炸冲起的黑色烟尘却几乎将这狭小房间填了个满,伸手难见五指。直等到尘埃缓缓落定,尽远才将反射性展开的神力护盾收起,紧握长枪小心地走到窗边打开一条缝,雨水夹杂着带腥味的海风瞬间挤进来,把剩下的黑烟全都驱散了。 有埋伏?舜挥手拂了拂似乎还黏在脸上下不去的烟尘,朝身后一名黑衣巡查员瞥了一眼,对方定定地顿了片刻,一阵波纹颤过后又轻摇着头表示安全。 枪卫士透过玻璃窗朝远处海岸停驻的那几艘军舰凝望了一会儿,直到确定对方并未有任何反应,才轻轻关上窗,回头对皇子提醒道:“他们极有可能曾来过这里,最好仔细搜查一番。” “嗯”舜审慎地环视这间乡下旅店客房:普普通通的单人木床上不见被褥,贴墙的小衣柜大开着,里面空空荡荡,旁边是几个置物用的硬木架子,如今也缺胳膊少腿站立不稳。靠窗的木桌上全是雨水打湿的痕迹,还有几根飘来荡去的黏灰丝线垂在桌下,连着满地泥灰,一看就是多日未清扫过了。 看样子不像是有人住过,但那烟雾陷阱又是谁设下的,有何用意?他站到那木床边细细打量了几眼,薄薄积灰盖满了整张床,连稍有移动的痕迹都没有,更别提什么手印鞋印之类的证据了。他绕着床慢慢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床头夹缝处有个东西在闪光,便俯下腰用手轻轻一拨,里面竟藏着个琉璃般漂亮的小贝壳。 床头塞贝壳?这算是什么习俗他捏着那枚贝壳面色有些古怪,朝一直注视着他的尽远投去个疑惑眼神。 “我去其他房间看看。”枪卫士盯着那贝壳缓缓摇了摇头,把重枪往背后一插就想走,却被皇子立刻给叫住了。 “一起去。”他将那贝壳重新塞回夹缝,不悦地扫了同伴一眼,似在责怪他太不小心,又朝两名巡查员打了个招呼,率先走出了房间。 这里是旅店二层,外面的走廊上也全是泥泞烂泥,就像有无数双脚曾蜂拥着冲过这条旧木长廊一般。舜依旧不失谨慎地维持住幻术,边走边打量着四周粗糙的木刻装饰,忽然发觉在这旅店里,似乎并没看见界海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不论是几乎空无一物的旅店大厅,还是那挂满了祈福挽联的礼拜堂,都没有任何关于界海存在过的证明要不是记忆中还残着那份入学报告,他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会不会搞错了地名。 他沿着木梯一路往上,带着几人逐一检查过每间空房,但遗憾的是,这里早就被南岛官方清理过了,除了搬不走的笨重家具,几乎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检查完所有房间还是一无所获,皇子便带着大家又回到了旅店一楼大厅的角落,撤去幻象伪装轻声说道:“他们应该会在今天下午乘船抵达海岸,我们就先在此等候吧。” 他转头朝尽远打了个眼色,枪卫士很自觉地拎着皮箱去准备早餐,余下三人便散坐在硬木长凳上,等待着奔波两个日夜后第一顿可以安静享用的美餐。 却在这时,那名具有探测神力的黑袍修士突然一个弹身而起,侧过头发出一阵阵探查波动,半晌才停下施法,似乎略有迟疑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舜也在刹那间又运起幻术,手中紫光不断闪烁,他眯起眼睛小心扫视过外层的真实空间,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动。 “有高阶力量者从远处经过也许只是碰巧擦过查探圈边缘。”巡查员缓缓坐回木凳,闷声回复了一句,嗓音沙哑如干渴已久的病人。 他身旁另一名同伴却细声笑了起来:“殿下不必担心,我们会继续保持探查频率,出不了差错的。” “麻烦两位了。”皇子颇为客气地点了点头,这附近早就成了封锁区,又被多方关注,有个别力量者经过实属正常。他没再多问,收起幻术闭上眼睛冥想,缓缓恢复已消耗颇多的神力。 等待的时间会很长,要是那帮人下午不来,就只能趁夜色去船上走一趟了他专注地琢磨着接下来的计划,心神也渐渐平静,很快沉入深度冥思再无杂念了。 两边都在等待着各自期盼的对象能尽早“登门”,然而从早晨直到黄昏将尽,他们预想中的相遇都迟迟未兑现,反倒是两名出乎意料的恶客突然到来,让维鲁特一时措手不及。 “你们来这儿干什么?”他挺直了背脊坐在船舱冰冷的铁靠椅上,眯起眼睛盯着前面那两个让他十足厌恶,却又不得不虚言应付的身影。 “这倒正是在下想要问的不知道大少您,私自离家跑来这里干什么呢?”邪眼微微颤抖着手摘下黑斗篷,又扶了扶眼镜,笑得很不自然,似乎异常激动。 “我自然是有事才来。”维鲁特瞟了一眼靠坐在角落的那个身穿棕色武士服,脸上纹着血爪的黄发壮汉,随口敷衍了一句。 “嘿嘿,巧了,咱们也是有事才来。”铁手漫不经心地捋了捋那头乱发,朝他回了个狰狞的笑。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他想到方才见面一瞬间便被对方看破了伪装,稍觉诧异,他们既然不是专程来找自己,为何反应会如此迅速? “我们自然有方法知道”邪眼此刻像是从激动中恢复了过来,摘下眼镜往丝巾上轻轻擦了擦,又瞥了一眼维鲁特身后仿佛闭目养神般竖立的老船工,慢条斯理地问道,“此刻局势这么紧张,大少不远千里跑来东海岸,身边就只带了这位?在下觉得,似乎有些太不谨慎了” “邪眼,说话注意身份我家少爷还轮不到你指责。”老人眼皮也没抬,低声斥了一句。 “啊,说来惭愧,或许您不知道,在下刚不久得到首座阁下嘉奖,忝为七名主祭之一相信在身份上,还是有这个资格的”邪眼笑得仿佛人畜无害,眉宇间那丝阴森森的寒意却始终无法掩盖。 “是么,恭喜。”维鲁特扯着嘴角做了个毫无诚意的假笑,微阖眼帘起身要走,“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去休息了” “大少。”邪眼忽然叫住了他,盯着他那头黑色假发,被镜片半遮住的眼神晦涩莫名,“您来此地想必也是为了那件事吧,您就不想知道他们现在的状况吗?” 少伯爵刚迈出的脚步顿时一滞,回转头扫过那抹春风得意的笑容,直视着他的金边眼镜轻哼了一声:“你想说什么?” “大少,您也知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有些时候,实在是身不由己的”邪眼低垂着头缓缓起身,一边叹着气,一边小步朝维鲁特靠过去,“他们如今都在那儿过的挺好,衣食无忧,也有人每日照料只不过” “只不过?”少伯爵看他离得近了声音却反而转低,不禁往前凑了一步。 “只不过”邪眼突然止住了脚步,将眼睛一摘猛地抬头,双目中紫光湛湛,显然是动用了神力。 维鲁特措不及防,只觉那宝石般闪耀的紫眸中一圈圈光环飞速旋转,让他一时沉迷其中动弹不得,很快便涌起了沉沉睡意。怎么回事他觉得大脑如陷进泥潭般被什么东西牢牢扯住了,完全挣脱不得,思绪也运转得越来越慢。 正在意识朦胧间,胸腹处一股冷冷寒流突然勃发而起,霎时将他飞往天外的魂魄全都收了回来。那寒流急速绕转他全身,最后汇集在额头正中,使得他忍不住打了阵剧烈寒颤,再睁开眼,却被前方看到的一幕震在当场。 邪眼还立在他面前,僵着一张脸,嘴角不停颤动,瞪到欲裂的紫眸中满是不可思议。铁手则靠在他身后的船舱边,抓着七叔的脖子把他强按在铁靠椅上,神色间也是一片茫然,似乎不明白眼前到底是什么情况。 “邪眼,你什么意思!”维鲁特被这突变的对峙局面弄得头皮发麻,厉喝了一句便下意识地伸手往腰间碰,突然发觉原本系着的校官配枪已在刚刚意识模糊时被对方收走了,只能徒劳地捏紧了拳头。 紫眸修士却并未回答,像是第一次认识般反复打量着他,嘴里不住喃喃自语:“不可能怎么会到底什么时候” “喂,你在搞什么鬼?”铁手其实也弄不懂同伴这是要做什么,抓住老船工不过是下意识的举动罢了,此刻见他如此失态,忍不住拍着舱壁尖笑起来,“嘿嘿,你该不会是疯了吧!?” “闭嘴”邪眼听到这声尖利嘲讽才像是回过了神,轻轻斥了一句,又看着维鲁特自言自语般说道,“你瞧,这不正是个好机会吗?首座阁下可不知道他在这里” “你以为我没留后手?”维鲁特听他话中不善,冷笑着虚言恫吓。 “是吗”紫眸修士稍稍愣了片刻,又轻笑起来,“那我们只能如此” 他突然停住了话,回头大步走到七叔身旁。老人被卡住了脖子喘不上气,正涨得面色紫红一片,见他过来反应迅速地紧闭上眼,却被他强硬撑开,紫眸中神光闪现了几秒,便目光呆滞地放弃抵抗,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去吧”邪眼从衣兜掏出把黑铁短匕,轻柔地塞进老人手中,打了个响指,又朝维鲁特方向绽开了笑容,“小少爷的敌人就在那边。” “敌人敌人”老人无神地转着眼珠四下探询片刻,一看到维鲁特顿时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步步逼来。 “喂”铁手似乎对同伴的举动仍有异议,伸手一把扯住七叔的短披肩,老人便只能僵尸般原地踏起了步,“你就不怕首座查出来,到时候咱们可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怕什么咱们只要完成任务后斩草除根,就留下这个因为遇上海难流落荒岛的‘疯子’老头,再加上那把匕首又怎么会有人怀疑到我们” “好吧。”铁手干脆利落放开了手,往铁靠椅上一坐,津津有味地看起了好戏。 维鲁特看着恶形恶状已陷入狂乱的七叔握着匕首向他慢慢走来,忍不住连连后退。他不清楚邪眼到底为什么要突然对自己下杀手,但坐以待毙可不是他的习惯。此刻他已察觉到那两人似乎不敢亲自动手,老人又因为神志模糊走得跌跌撞撞,便决定走为上策,突然一个闪身往舱门冲去。 只不过他刚转过了外层铁靠椅的边缘,一声轻笑又让他瞬间止住了步伐:“大少,您可别轻举妄动哟,我能让他持着匕首对付你,当然也能让他倒转一下” 他猛地一回头,竟看见老人正将匕首对准自己的喉头,面上全是通红血晕,表情却还凶恶似鬼,仿佛看着自己的殊死仇敌。 他知道对方多半是在恐吓,若是老人自戕,他们又该用什么来逃避追责?但他还是立在那不敢动,根本无法拿老船工的性命去下这个赌注,真是束手无策了! 他咬着牙恨恨看向那努力延伸嘴角,笑得分外灿烂的紫眸修士,脑海中飞速盘算过几个救命的方法。眼看老人已近在咫尺,他正想先发制人夺过他手中匕首,忽然就听到舱外一声轻哼。一个瘦削身影披着黑斗篷,以雷霆万钧之势破门而入,手中短剑一划一带,就将老人那把匕首甩到了舱门外。 “邪眼!”来人怒喝一声,随手从斗篷边缘扯下块布条,闪电般将老人双手双脚一缠扔到了角落,便反握长短双剑,低伏着身子,仿若恶狼似的露出了那两颗凶狠尖牙。 维鲁特对这突发一幕反应不及,将将要伸出的手在空中一顿,错愕地看着将他掩在身后的背影,喃喃吐出了三个字:“赛科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1.风雨莫里提尼(中) 狭小船舱内一时风云色变,但诡异的是,尽管那声破门响动如钟鸣清脆高亢,四周围却始终不见有船员前来探查,仿佛这船上就只剩下眼前几人。 铁手见到影刺客突袭而至,也立刻从靠椅上一个挺身跃到同伴前方,右手灰光浮现,五指竟瞬间变成了血光缠绕的锐利钢爪,斜着眼睛对赛科尔冷笑不止:“嘿嘿,今天运气还真好,自己知道送上门来,一锅端了倒也方便。” “x的,你们两个找死啊!”影刺客完全搞不清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好不容易想到办法上了船,本只是为了找寻同伴,谁想竟撞见这样惊心一幕,真是气得胸肺都着了火。 邪眼此时却收起了笑容,盯着黑斗篷下那张拧眉瞪眼凶巴巴的脸,半天才叹了口气:“本还想着让你去陪那太子过过招算了,终究是要用掉的”他话音未落就挥手从兜里甩出个闪光小瓶,笔直向赛科尔飞来。 “小心!”维鲁特眼尖地发出了一声警告,但影刺客比他更快,眨眼散出了大片黑雾就朝对方扑去。没想到他刚跃至半空,那小瓶却突然碎裂,爆出无数莹白的飞扬微尘,似有磁性般全都粘在了他身上。他初时不以为意,但下一秒那些洁白颗粒竟像是突然变成了炙热炭粉,烫得他全身又辣又痛,简直要将皮肤都融化一般。 这瞬间如千万小针齐齐刺来的剧痛,让他止不住闷哼一声从空中跌落,正想要施展影化之术脱身,却发现这无数不知名光尘片刻间已使他体内神力涡流受到极大阻碍。他勉强闪动了几次黑光都无法顺利完成神术,只能一个后滚翻回到同伴身边,拼命抖着衣服上那些沾附的白点,尚自嘴硬地恨恨骂道:“什么鬼东西,痒死少爷了!” 维鲁特见他攻击受挫,不及多想便凑上来要帮他拂去那片白尘,但对方可没给他这点喘息时间。一道血光紧随着凄厉风声划过,铁手抓住机会毫不犹豫地直取敌方弱点,猩红光雾缠成五条夺命之索,瞬息就要穿透他喉咙而过。 黑光再现,影刺客强忍着浑身刺痛,电一般斜挥双剑,自下而上架住了血爪,剑上点点黑芒闪烁,堪堪挡住爪尖不断吞吐延展的神力红刺。“滚!”他怒喝一声,用尽全力将人顶了回去,才轻轻把同伴往身后角落一推,依旧铁铸般钉在前方。 铁爪一个轻巧后翻回到邪眼身旁,瞄了瞄那对长短刺,冷笑了几声又是灰光一闪,将左手也变成了血腥钢爪。他眯着眼睛惬意地将血爪伸到嘴角各舔了舔,又将双爪在胸前飞快交叉划过,擦出一阵示威般的刺耳杂音。 黄发男此刻气焰嚣张,邪眼更是没闲着。伴随他双眸间紫光不断亮起,船舱外便露出了一张张麻木脸孔,那些放大的茫然眼瞳在夕阳的背光下显得格外阴森,简直不似活人——显然这军舰上的所有船员都早已被他控制住了。 这些海军兵士摇摇晃晃都围在门前,手中各持着不同枪械,密密麻麻的管口全对准了角落那三个身影。伴随邪眼得意的轻笑,火光带着硝烟如长龙般奔腾而出,席卷向看似毫无抵抗之力的猎物。 就在这突变瞬间,赛科尔毫不犹豫地一矮身,挥剑斩过侧边的铁靠椅,将它连底割断,又一个旋身飞起一脚,把那铁椅顶到了船舱破开的木门前,将将遮去大半。随后他又飞速伸手往腰一探,摸出个就扔了出去,炸弹触地即爆,舱内顿时黑烟滚滚,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他趁着黑烟弥漫正要转身带维鲁特二人避开弹雨袭击范围,不料身后风啸突起,他不及回头,扭腰一个侧滚翻,用力顿脚再扑回来,长短刺交叉一架,勉强接住了血爪的刺击。他怎么看到我的!?影刺客憋着股恶气,又跟对方挥剑拼了个来回,才发现他身上沾着的那层白末竟能在黑雾中发出微微荧光,让他整个身影都显露无疑。 的持续时间并不能长久,影刺客又被对手缠住分不得身,维鲁特便抓紧时间拖着七叔,贴在地面匍匐爬向内侧角落,尽量降低被流弹击中的可能。 他如今身上连半点能还击的武器都没有,贴到安全角落后便往老船工衣兜各处一阵摸索,居然真的摸出个手心大小如圆盘状的东西。此时黑烟仍未散,他也无从分辨那究竟是什么,就觉得圆盘中间似乎有个凹陷按钮,下意识地轻轻一按。 船底一声号角般的轰鸣响过,整艘军舰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凝神施法的邪眼一时没注意,脚底一歪摔倒在地,暂时中断了对那些被催眠者的掌控。舱外的枪声瞬间为之一静,维鲁特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如此良机不走,更待何时!? 他攥住了那救命圆盘,又一把扯住老船工的胳膊,刚朝赛科尔喊了个“走”字,便觉得身上一轻,整个人都被对方铁一般的手臂死命夹在腋下,动弹不得。他视线全被黑斗篷遮住了,也只能双手用力拽紧了七叔的胳膊,让老人尽量贴在身侧,以免他神志模糊中因撞到东西受伤。 影刺客逼退对手后立刻甩开斗篷遮住了同伴,带着他们紧靠舱壁一蜷身,又摸出个不知从哪弄来的火药爆弹往门口一扔。热浪伴随爆裂声冲起一丈多高,舱门整个被炸烂,铁座椅更是瞬间被轰出了甲板,连带着外面那些僵尸般的船员都死伤了一大圈。 他猫下身子扯着同伴就要往外冲,背后尖啸声不断,铁手的血爪尖刺如影随形又扎了过来,全无半刻松懈之机。他此时哪敢再去拼杀,咬紧了牙关奋力向前飞跃,似乎就要脱出牢笼了,那镰刀般的血红爪钩却瞬间延长,将他大半斗篷撕裂,连带着在后背斜抓出五条血肉模糊的伤痕,从腰部直达肩胛,最深处几可见骨。 他死咬着牙就是不吭声,眼中全是赤红的血,口中也是赤红的铁锈味,把头一低就冲出了火圈般燃烧的大门。金色火焰将他身上残留的白末全都舔舐了干净,神力运转顿时又流畅起来,他更不迟疑,全力催动起迷雾遮掩住身形,黑光一闪就钻进了船外碧波之中,连半点涟漪都没掀起。 随着黑烟散尽,船舱内又重现了惨白的灯光。邪眼缓缓从地上爬起,眼镜歪歪斜斜挂在了鼻梁,他却并未伸手去扶,只是盯着那依稀跃动火苗的舱门,面色阴晴不定。 “喂,怎么办?”铁手追杀未果,大步从甲板走进房中,散去双手附着的神力,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衣服,“这总算是意外吧?嘿嘿,那小子倒还挺能撑的。” “先办正事要紧。”邪眼转头瞥了瞥他因为亢奋还有些发颤的手,默然片刻才打了个响指,舱外瞬间又传来了整齐的踏步声,渐渐朝各处四散开去。 铁手裂开大嘴对他会意一笑,兴奋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也没再多问,转回头又往舱外走去。 渔村的小旅馆内,皇子一行也正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而陷入紧张情绪中。 “你确定?”舜立在一楼大厅内侧的隐蔽角落,紧捏住小巧如叶片的扩音器,又低声重复问了一句,直到对方再三肯定,才止不住瞪大了眼睛,露出一点惊容。 “殿下请立刻离我马上再安人手前去接应,不管何事,您都务心再三,千万别冲动”简易通讯机那头传来大使模糊不清的急促叮嘱,又响过几阵沙哑的滋滋摩擦,便再没有声音了。 那天的秘密情报竟是个骗局!?他依旧捏着扩音器,脑中还残着叶续师叔刚才略带慌乱的示警通讯,却怎么也想不通,那么多圣塔的情报探员,难道全都同时被人蒙蔽了!? “殿下!”守在窗边盯着海岸军舰的尽远突然轻呼了一声,将他的思绪瞬间扯回。他飞快将扩音器塞回通讯机箱内,转头朝窗外看去,正见到一点明光从海面急速升起,仿佛烟花绽出一团莹白,在夕阳余光中也清晰可见。 “怎么回事?”他几步靠到窗边,就看到那团白光下,海岸沿线的几艘军舰正在缓缓聚拢,忽然心中浮起一点不妙的预感。 “走!”他顺手拉住了尽远的胳膊,又朝两名黑衣巡查员比了个手势,将通讯器塞进软皮提箱,合上夹扣一拎便要朝房门走,不料脚下突然一阵急颤,天旋地转间,整幢旅店毫无征兆地就这般塌陷了下去。不过眨眼的功夫,数百米方圆全成了烂泥深坑,混着雨水的厚厚泥浆简直像是要把所有残砖碎瓦全给黏住。 夕光眼看将逝,舜面色凝重地立在断墙横陈之间,透过顶上尽远展开的那道无形护盾,在黑袍修士发出的明光术照射下,快速往这约莫数十米深的坑内四处扫了一眼,就听到另一位巡查员疾声低喝:“有大量神力者,就在附近!” 就在附近?他微觉不可思议,探查神术的范围最远能接近一公里,方才还什么都没发现,怎么忽然间竟冒出了一批埋伏者?情况紧急无暇多想,他立刻挥手放出了幻术伪装,带着几人就要往坑壁跃去,忽听见远处海岸边阵阵炮声轰鸣,数不清的红色炮弹从军舰上喷射而出,迎着夕光朝坑内急速坠落。 “快找掩护!”他抽出血红长刀往残垣废墟间一指,几人纷纷矮身又钻了回去,炮弹转瞬如雨点般砸到泥泞砖瓦上,预想中的爆炸却丝毫未见,只有阵阵飘渺红雾从那些破开的弹口不断散出,很快填满了整个深坑底部。 周围若有若无的红雾让舜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正思索间就听雾气中传来了急促喘息声,一双双血红光眼从坑壁边浮现,粗略估计不下百人,带着浓浓腥臭狼群般向他们包围过来。 这不是他顿时想起了京城港口外那幢旧楼天台的遭遇,那时的血衣怪人不正如眼前这般红雾缠身,臭味扑鼻吗?什么邪术能瞒过探查之力,将如此众多的力量者藏在附近!? 眼看群敌袭来,那名光系修士也放弃了光照术,转成一道厚厚光壁附在尽远半球状的护盾外,纵使如此,皇子还是明显感觉到带有腐蚀性神力的红雾正飞速消融着自己释放在外的幻术伪装。 他没有片刻迟疑,冷哼一声便从腰间内侧衣兜里掏出个翠绿胡桃般的圆球,使劲往地面一塞。下一秒,绿光几乎冲破天际,千百株粗细不同的枝条破土而出,迎风而长,几个呼吸间就造起了一片小树林,远远望去就如同巨大的圆顶蘑菇高高撑在坑洞之上。 “走!”他根本不去理会那些自树林外疯狂扑来的血眼怪人,将完全失了作用的幻术一收,带着众人在枝叶间弹跳跃升。正在腾挪之际,却不想从海岸方向又是一阵火炮袭来,这次却是填了火药的真弹,爆炸声浪携着烈焰,瞬间便将小树林覆盖了遍。脆弱的树梢顶部第一时间被炸得粉碎,乱叶断枝纷纷而下,纷飞火星染得各处全是闪烁红光,硝烟刺鼻。 皇子四人有双层护盾加身,自然未受那些炮弹的丝毫影响,但上升的通路已被打断,下方又有强敌追袭,离深坑边缘也尚存几十米宽度,从空中根本无法触及,一时间竟是没了出路。 “朝海岸杀出去!”舜极速扫过下方林荫间隐隐绰绰的血红身影,利落地一挥手,握紧了长刀便要往下冲杀,却被尽远用力一拉胳膊:“殿下!” 他斜过重枪扫开眼前坠下的燃烧枝叶,朝侧边坑顶上一指,那里竟有团耀目蓝光在不停闪烁,仿佛某种讯号。那蓝光如鬼火般飘曳了几下,紧接着一道尺般粗细的冰柱便从光晕中弹射而出,正接到四人下方凸起的树干上。 “快走!”尽远看到那冰柱便猜到此刻是谁在暗中救援,根本没半分犹疑,拉着皇子就往冰上跳去。两名黑衣修士紧随而来,四人踏脚点着冰柱,几个跃身便顺利落在了深坑顶部,只是此刻,那神秘的冰系力量者早已不见踪影了。 那是什么人?舜方才反应不及,现在想来只觉得莫名其妙,难道附近还有哪股势力埋伏在侧?又为什么要施以援手? “他们追来了!”尽远警惕地注视着红雾覆盖的坑底,飞快挥枪斩断了冰柱,再把视线转向前方,竟发觉更远处的渔村外围也全布满了散不去的红雾,里面人影若隐若现,必有埋伏无疑! “杀到舰上去。”皇子也没空多想了,转头四下一瞄,自然选定了海岸边那几艘显眼的军舰。嘶吼声又从坑底响起,愈渐逼近,舜带着几人就往海边奔去,只是刚跑出几步,就看到不远处海面上突然涨起了一层层狂澜巨浪,浩浩汤汤朝坑洞方向扑来。 “守!”他眼看避无可避,低喝一声撑住了尽远的腰部,枪卫士全力凝聚护盾,将将缩到四人头顶,那巨浪紧跟着铺天盖地而下,层叠荡了几回,终于消退了。白浪迅速回撤,数十米深的陷坑已被海水完全填满,飘渺红雾、血眼怪人、连带着那片燃烧中的小树林都沉入水底,毫无踪迹可循了。 怎么回事皇子诧异地看了一眼那尚在激荡的坑中海水,又听到身后浪涛声乍响,赶紧转头,海面掀起的层层巨浪却又转了个方向,直奔那几艘军舰而去,顷刻间便将它们全都吞没了。 南国海军小编队此刻陷入了一片末日般的混乱。 覆顶之灾刚刚临头,那紫眸的修士便毫不犹豫携着同伴撤离了,只留下一帮才恢复了意识的水手们在浪涛中飘来浮去挣扎不定,呼救声伴着此起彼伏的金属碰撞,混在潮声中时隐时现,好不凄惨。 几名水性最好的船员在混乱中好不容易寻到了报警装置,刺耳笛声随之响起,却又在片刻间因为发声装置进水陷入了停顿。所有人都如漂流瓶般在乱撞的激水中沉浮,不料下一刻似旋涡突转,全被一股强大吸力拉扯到半空,最后直挺挺跌落在海面。 各艘军舰都已被巨浪冲得歪斜至一侧,一只纤纤玉足踏在舰外水面上,如履平地般轻移了几步,才散去身周旋动的神力水流。这位年轻的女性水系修士眉目清秀淡雅,穿着薄薄的红色宫裙,却未系紧胸带,袒出小半个雪白胸脯。她斜靠着那艘铁壳船,长长黑发散在腰间,眯着桃花眼往远处依稀可见的红雾瞄了瞄,微翘朱唇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才挥手掀出一片水浪将海面上无数哀嚎的水兵全都卷向岸边。 “x的,凭什么老娘每次都要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女修士声音轻轻柔柔似夜莺低唱,说出的话却是毫无淑女气质。她不屑地哼了一声,点指拉出条水带松松系住了长发,仍旧赤脚踏上一朵浪花,箭一般冲向那片灾厄喧嚣的海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2.风雨莫里提尼(下) 维鲁特从湿漉漉的岩洞口稍露出点侧脸,借着夕阳最后一丝血红余光,看向极远处那已被炸药和巨浪摧毁殆尽的渔村,心绪如海潮般起伏不定。 岩洞里漆黑一片,老船工不知是否因为年事已高,直到此时依旧昏迷着,没有苏醒迹象。他只能先将对方靠放到较为平坦的内侧岩壁,好在这处海岸岩洞地势颇高,也未遭巨浪波及,洞内尚算得干燥。 他正独自靠在洞口守着。赛科尔跃入海面后,竟能顺利施展出影化术将他们带到这岩洞,也不等他来得及说话,便眨眼间化成黑影又钻了出去,只留下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绕在他鼻尖,刺得他眉心也颤个不停。 自他入水的那一刻起,维鲁特就觉出了事态反常:这小子平时对于游泳可从来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就算当时情形急迫,但能让他连这份恐惧都全抛下绝对是逼不得已!如今他虽然知道同伴受了伤,却不知伤势究竟如何,更不清楚他又跑去了哪里。万般无奈下,他只能反复摩挲着手中那黑铁圆盘,试图借此安定心神,静静回顾这场风云迭起的突变。 他可以确定邪眼对自己痛下杀手绝对是临时起意,然而不论是那瓶神秘光尘,还是对方话语间透出的意思,都清晰指明他们此行的目标之一正是赛科尔无疑但这又是为了什么?他深知赛科尔虽然我行我素,和组织内其他成员关系淡漠,却也绝没有任何利益纠纷,他们这么做,究竟是私下寻仇,还是 至于那楻国太子又为何来到这里他捉摸不透,只觉围绕渔村的整场阴谋都散发着阵阵恶意,冷不丁打个寒颤,就看见一道黑影从远处飞来,刚进洞便甩下个牛皮大包裹,骂骂咧咧道:“那两个混蛋把村子都炸了,还好小爷聪明,早就搬出来了!” 影刺客恶狠狠磨了磨牙,半蹲下开始翻检起包裹。他此时已换了件脏兮兮的灰斗篷,紧裹在身上遮住背后的伤,光看那浑若无事的面色,根本没丝毫痕迹可寻。 他似乎想就此掩盖受伤的事,但维鲁特怎容他随便敷衍,默默将手中圆盘收好,又盯着那件旧斗篷看了几眼,冷喝道:“伤在哪儿?” “啊?”赛科尔手中动作突然一顿,侧过脸偷偷瞄了他一眼,便知道瞒不住对方,却还是嘴硬道,“没事一点小伤,小伤。” “伤在哪儿”他又压低声音问了一遍,对同伴如此嘴硬遮掩非常不悦。 “背上扯到一点吧。”影刺客还是抓抓脑袋轻声咕哝了一句,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底细,免得小瞧了自己。 “给我看看”维鲁特被他几番搪塞弄得失了耐心,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走到他边上伸手就去扯那件斗篷。 “不必啦,一点小伤咳”赛科尔条件发射地捏住了他的手腕,抬头被那冷森森却泛着火光般的红瞳刺了一下,只得讪讪缩回了手,任凭对方将斗篷掀了起来。 x的!两个该死的混蛋饶是维鲁特素来严守贵族礼仪,看到同伴背后那五道狰狞裂口,也不由动了真怒,暗骂了句粗话。影刺客压根没换衣服,还是那件剩了半片的黑袍,下面胡乱缠了几道旧绷带,连着已被海水浸透泛出白肉的伤口,没剩多少血迹,却更挑得他脑中神经嗡嗡直抖。但此刻他手中没有任何治疗工具,只能先想办法帮这笨手笨脚的同伴重新消毒,包扎好伤口了。 “去躺好!”他攥紧了那件旧斗篷往赛科尔头上一绕,朝里侧轻轻推了一把,便借着仅存的微光飞速翻起牛皮包,先找到了几块包好的黑木炭,一小捆枯柴,还有引火用的燃石。 他不敢再耽搁时间,一把抓去头上戴的黑假发,扯掉假胡须(这些天然发丝是极好的引火工具),又从贴身衣服上撕了几片较干燥的布料作为后备。野外生存自是军事必修课,他娴熟地堆好木炭,搭起柴架,最后引上火种,一团金黄篝火很快在洞中燃了起来,带着点呛鼻的黑烟,颤颤悠悠照亮了视野。 成功生起篝火让他多少松了口气,再转过头一看,影刺客正大咧咧蹲在老船工旁边,傻傻地抓着被斗篷缠住的脑袋,似乎不知所措,让他忍不住又气得嘴角直颤。 “躺好”他拉下了脸昂起了头,半眯着眼朝内侧一指,牙缝里漏出个冰凉命令,赛科尔赶紧一缩脑袋,乖乖趴到了地上。 维鲁特扯着包裹往他身边一坐,极轻极巧地解开那几片粗鲁缠绕的绷带,随手扔进火堆里,燃起几声噼啪炸响。他里外翻遍了包,只寻得一团绷带,两小瓶不知名的试剂,还有几片凝固的黏胶,无奈下又拍了拍同伴的腰侧,恨恨问道:“消水呢?怎么没带?” “哦,忘了”影刺客闷声咕哝了一句,因为袒着后背略觉不适地扭了扭腰,又遭到一记饱含怒气的抽打,立马不敢动了。 “这什么药水?”他把药瓶往同伴眼前一晃。 “这个啊大姐头给的,我也不知道有啥用。” 明琪女士给的?难道她早就猜到了赛科尔会出事?维鲁特心中一凛,先打开药剂瓶,挥手扇风嗅了嗅,只觉一股清爽之气扑鼻而来,极似疗伤药水的味道。他虽不通药剂,但相信明琪女士绝不会伤害从小看着长大的同伴,决定试试再说。 他也不吭声,飞快从影刺客腰间抽出那把短剑,往手背上一割,紧跟着轻轻倒了几滴药水。灼烫的触感一瞬即逝,随着药剂没入伤口,血丝也快速消退,很快合成了一条细长疤痕。 眼看药水起效,他再无疑惑,按住因为武器被取走有些紧张的赛科尔,轻呼了声“忍着”,纹丝不颤的手指握紧了药瓶,在他背上不断点动。随着一缕缕微带臭味的轻烟飘起,各处伤口全被药剂浸润,片刻后便缓缓收拢,结成了薄薄血痂。 直到此刻,维鲁特才真正放下担忧。他小心把空药瓶收回包里,扶着同伴坐起身,又仔仔细细帮他再缠上一层绷带,终于靠着洞壁吐了口长气。 “嘿嘿,都说了是小伤嘛”影刺客伤口刚被包扎好又来了精神,嬉皮笑脸地挥落斗篷盖住后背,凑到他身边继续翻起包裹,嘴里还不断嘀咕,“奇怪,明明还剩了点吃的怎么找不到了?” 维鲁特方才心情一阵忽起忽落,稍觉得疲惫,便微阖着眼轻声问道:“那药水她什么时候给的?” 赛科尔手下翻找不停,心不在焉地答道:“那药水啊我刚回家她就塞给我了,都快忘记啦。” 原来如此这么看来,明琪女士也只是为预防万一罢了他心中略一松,又向同伴问起这次突然离家的缘由,怎料赛科尔听到一半竟笑了起来。 “哈哈!野鬼那家伙说的我怎么会信啊!?我才没那么傻!”影刺客露着虎牙笑得格外得意,似乎完全没了方才受伤的阴影。 “那你来这儿干什么?” “哦,我就是想来这儿逛逛,顺便给他们找些以前的玩具啊什么的,看能不能让他们想什么。”赛科尔满不在乎地抽了抽鼻子,像是不愿多说,眼珠一转,又小声对同伴抱怨道,“你不知道,他们刚到的时候,大姐头差点没气炸了,当天就跑去城里骂人啦,凶得要命!你以后可千万别惹她” 虽然对方矢口否认,维鲁特还是从中觉察出了点隐约闪烁的不自然,按照目前得到的线索,他仍想不通这件事因何而起,又因何造成现在这般局面。但他知道这要强的同伴嘴硬起来什么都不会说,也没再问,靠在岩壁上默默揣测了片刻,就听到一阵剧烈的沙哑干咳——老船工终于扛过催眠术的副作用,清醒过来了。 “少爷咳您没事吧?”七叔紧紧攥住维鲁特搀扶过来的手臂,大口喘了几下,便警惕地打量起身周。火苗明暗间,他依旧不失锐利的目光扫到赛科尔那张因为趴在地上沾了黑灰脏兮兮的脸,忽然松懈了下来,又忍不住连着呛了几声。 “您没事吧?七叔。”少伯爵赶紧帮他拍起后背,老人渐渐缓过气来,用力摇了摇头,面颊上又涨得通红一片。 “少爷,就我这把老骨头,还真是”他轻叹着似乎想要自嘲一番,右手下意识地往内兜一探,忽然面色大变,慌张地翻找起全身各处衣袋。 “在我这!”维鲁特一把拉住他胳膊,从兜里掏出那块黑漆漆的圆盘,老人颤着手拿过圆盘反复查验了几遍,才无力地靠到岩壁上舒了口气。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少伯爵瞧他竟如此紧张,对圆盘的来历更是疑惑。 “您,很快就知道了”老人缩皱着脸又喘了几口气,才抖了抖因为缺氧微微发紫的嘴唇,点指轻轻往圆盘中间的按钮上压去。 渔村往北约莫一里路的海岸边有座小山坡,种了片椰树林,只是长久没人打理,长得歪歪斜斜杂草丛生,颇有几分荒凉。 夕阳已尽,夜幕低垂。小山坡斜凸起的岩壁下方,尽远盘腿坐在火堆旁,默然盯着眼前那锅作为晚餐主菜的干肉杂烩汤。他估摸着火候,掂起勺子试了试味道,飞快从身侧的小袋里抓了把细盐撒进去,再搅拌均匀,才站起身双手将锅一抬,拎去侧边新劈出的方形小石台上。 他双手握着铁把手却不觉烫,搁一角在石面上,又凝了点光盾来回擦了几下锅底,才轻轻放到正中央,暗暗舒了口气。他独自立在石台边,似因为无聊捏了半天掌心,可该到的人却始终不来,便回头朝坡上望了一眼。 两名黑袍巡查员还是一动不动立在坡顶,只有海风不断吹动衣袍,才显出他们并非泥塑的雕像。他知道舜正在他们身后的林间,和那位自明鲸港来援的水系修士细细密谈,他本来也该列席其中,但皇子却不知为何以做饭为借口将他调走,让他忍不住有些焦虑,生怕对方因为冰修士的突然出现心生怀疑。 他守着那锅汤又等了几分钟,坡上还是毫无动静,只能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挥手发出点神力光盾罩住石台上的汤锅,就地盘腿一坐,强压着不安闭目冥想起来。 椰树林里雾气深重,舜正靠在一株半枯的树干上,苦笑着应付那位算不上亲戚,倒也沾着许多关系的女修士。 “怎么?这么多年没见,连声姐姐都叫不出了!?”女修士听他一口一个“菱小姐”,态度真叫见外,气不打一处来,挥手就是道电一般的水线直冲树顶。几枚椭圆椰果应声而下,她看也不看随手一抓,指尖嗡嗡响过一阵急促的水纹波动,就把那椰壳削去了头。 “喝吧!”她冷哼一声,把椰果朝舜胸口平平掷来。 皇子赶紧伸手接过,对她这般拿好处哄骗小孩似的做法无言以对,暗自庆幸提前支开了尽远以免出糗,便顺着她的意道了声:“多谢菱姐姐。” “这还差不多”女修士终于有了笑意,拂了拂艳红长裙,翘着桃花眼朝外一瞥,正看见两名巡查员循声望来,又冷笑着斥道,“看什么看?要喝自己去打,最烦你们这帮穿黑袍的家伙!” 两名黑衣修士平白受了嘲讽,却也没争辩什么,依旧沉默立在外侧,尽职守着皇子的安全。 舜看她面色又显出了几分不虞,干咳一声岔开话题道:“菱姐姐,那些南岛水兵可说了什么?” “有什么好问的,区区凡人中了夺心之术,现在能清醒着,也算他们走运了。”女修士依样又取了个椰果,凑在嘴边豪饮一大口,不屑地撇了撇嘴。 竟拿些凡人作靶子,这幕后之人到底是何居心皇子朝远处林外那团熊熊燃起的篝火堆望了一眼,忽然又想到那位神秘的冰系援助者,诧异问道:“菱姐姐这次还是单独前来吗?” “废话,我可没闲钱雇人帮忙。”女修士白了他一眼,提着那半个椰果就朝外走去,“肚子饿了,赶紧开饭吧。” “好。”皇子只能先将这份疑惑搁置一旁,朝两位巡查员比了个手势,跟着她往山下走。 刚转出椰树林,就远远瞧见坡底下燃起的篝火边,尽远正忙碌着在火上搭起烤架,准备热些干粮面饼做主食。他看到几人下了山坡,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示意,手下动作更快了几分。 “菱姐姐,刚才一时情急忘了介绍,他是”舜领着众人走到石台边,拉起尽远的手臂正想介绍,却被对方低声打断了。 “你就是叶迟大人的入室弟子?”女修士冷眼扫了他几下,仿佛饮酒般举着那椰果连吞了三口,才点指抹抹嘴唇轻笑了起来,“我看你资质也寻常,定是托了关系吧” 尽远觉察到对方似乎对自己带有敌意,心中一紧,立刻朝皇子瞄了一眼,见对方虽然端着正色,还是悄悄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便坦然回了个字:“是。” 女修士没料到他竟认得如此干脆,先是面色一僵,愣了半晌才绽开嘴角大笑起来:“好!你很好!”她似乎异常开心,笑得连脑后束着长发的水带都散了大半,黑发飘飘扬起,在火光映照下显出几分邪异。 “通过了。”女修士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一句话,随意捋了捋长发,毫不客气地从烤架上取了几块热面饼,又舀了碗杂烩汤,坐在石台边自顾自吃了起来。 枪卫士看着那抹红色身影不明所以,舜靠在他耳边极快地小声道:“她很想拜入叶迟师父门下,一直以师姐自居,你莫当真” 一个水系修士却想要习武!?尽远哑然,还没来得及再问又被同伴扯到了桌边,只能接过他递来的面饼,细嚼慢咽用起晚餐。 五人分列在石台四周,或坐或站,用餐时都是默默无声。等到一锅肉汤见了底,水修士又不知从哪儿卷了几个椰果,似乎因为心情不错竟给每人都分了一个,大伙便喝着椰浆,谈论起今天这场无妄之灾。 “殿下,附近虽未探出其他力量者,但红雾还在不断弥漫,只怕敌方另有后手”那名光系巡查员率先打开了话头,他看了眼身旁还在施展神力探查的同伴,又指指远处内陆方向,似有忧虑。 “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惹咱们?”女修士顺着他手指方向瞄了一眼,黑暗中只见一片雾气蒙蒙,分不清颜色。 “说来话长”舜此时再回忆起刚发生突变的那一幕,只觉越想越怪,他猜不透那些血眼人的来历,只能再加倍小心,斟酌了片刻才低声说道:“眼下咱们有水路可退,叶续师叔那边也在召集援手,还是以静制动方为上策,等天亮了再说。” “那些南岛水兵怎么办?”尽远朝山坡另一侧冒起的火光瞄了一眼,“若是敌方夜袭,只怕他们毫无抵挡之力。” “我已叫他们自行伐木准备防御工事了万一有变,尽量带上吧,也费不了多少事。”舜朝女修士那边询问般看了一眼。 “真是麻烦。”菱小姐面露不耐,倒也没拒绝,又吞了口椰浆便靠着山岩闭目养神。 “等会儿你过去看看,再给他们送些干粮,今夜若无事发生,天一亮咱们就离开。”皇子对枪卫士嘱咐道。 “好。”尽远点点头应下,起身开始收拾餐具。 舜看了看似乎显出疲乏的女修士,继续吩咐道:“守夜还是照旧,菱姐姐就请早些休息吧,养好精神以备明日。” 女修士自然毫无异议,从石台底下的软皮箱里挑了个简易帐篷就熟练地忙活起来,两名巡查员也各自取了帐篷到侧边搭建——他们负责后半夜的安全,还能先休息一段时间。 舜挥手散出幻术伪装遮蔽去驻扎地,便独自坐在石台边,看着尽远沉默中忙忙碌碌的身影,突然从那张死板的木头脸上觉出了点异样:怎么好像心情很差? 皇子估摸着对方是因为刚才避开他和水修士私下相谈有些不悦了,但为了在竹马面前维持住形象,他也别无选择,只能等尽远收好了碗碟正要往山坡上走时,急声喊住了他:“不忙,你先来”他极快招了招手,枪卫士不解地凑上前,就看他变魔术般从衣袋里摸出个木盒,打开竟是一小包鲜绿如新的茶叶,笑着塞过来:“忘了是哪个家伙送的,一直没给你,正好这会儿有空,不如先喝口茶吧。” 尽远木然接过礼物,盯着那因烘烤手法奇特仿佛新叶般的绿茶,又瞄了皇子一眼,眉心稍稍一蹙。眼下这荒郊野地,他又不曾带上茶具,莫名其妙就送过茶来叫他怎么去泡?他捏着这包茶叶,脑中翻来覆去寻起法子,一时倒将忧虑按下了心头。 舜看他专注地盯着茶叶,常年不变的死板面色似乎也有了几分活力,不由暗自舒了口气。他更不会去打扰,四下扫了一眼,忽然发觉空中又开始淅沥沥落起了小雨,打湿了山岩,泥泞了前方那片林地。 也不知那团红雾会不会因此退去几分呢?他若有所思地坐到火堆边,伸手拾柴拨了拨,挑起几簇火星照进眼中,不停跃了几下,才随着他的心绪缓缓沉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3.深渊与弹涂 离渔村大约两公里左右的海底深处,一艘庞然巨舰正悄无声息地悬在水中。 这艘长约三百余米,头部扁圆通体漆黑,仿佛畸形巨鲸般的潜水战舰名为“深渊”,是新教派组织暗中储备的秘密武器之一。在潜探设备尚未普及的当下,这艘铁甲巨舰堪称海洋中的无敌存在,任凭是何等强大的舰队,在它面前也必将折戟沉沙,毫无胜算。 战舰前端被数层钢化玻璃板重重包裹的指挥室内,邪眼正坐在簇新的软皮沙发上,皱着眉头翻检起手中一张张书信纸大小的彩色照片,那上面赫然正是从渔村塌陷直到巨浪席卷军舰的一幕幕瞬间。 他看得很慢,仿佛要把每张照片都完整刻印在脑中,连角落的细微处都毫不放过。但来回翻看了几遍后,他最终还是遗憾地叹了口气,将照片叠好放进桌上的文件袋,摘下眼镜漫不经心地擦拭起来。 “都不能用?”身后传来铁手含含糊糊的疑问。黄发男子正翘着脚仰躺在厚厚的海棉软垫上,塞了一嘴半生的杂煮海鲜,唇边都是猩红肉末,一说话便到处飞溅出来。 “没有直接证据,那水修士要是再迟来一点就好了,真可惜”邪眼轻轻柔柔地叹了一声,但语调中却全无懊恼,反倒有种说不清的愉悦。 “嘿嘿,那女人的身段可真不错,我光看那么大场面,还真没想到会是个女的。” “是呀,真想不到”邪眼随口附和一句,打了声响指,门外缓缓走进个黑巾遮面的警卫士兵,默然从桌上取过文件袋,一步一顿地走了出去。 铁手盯着那木偶般的士兵走出房门,才咽下嘴里食物,嘬了个牙花笑道:“喂,我说,你今天没宰了他,万一让他回去告诉首座,咱们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首座如今可不在星城”邪眼突然转头看了那坐没坐相的同伴一眼,“你别跟我说后悔了” “嘿嘿!老子从不知道什么叫后悔。”黄发男子大笑着翻身坐了起来,“老子只是不想没头没脑地陪你受这场罪。” “急什么,我自然有办法让他说不出口”邪眼似乎对于这次失败并不在意,起身缓缓走到玻璃窗边,望着远处深海中偶尔闪动的几点荧光,低声冷笑道,“你要是觉得想不通就趁早收手,免得下次再碰上了,还跟今天一样束手束脚。” “嘿嘿,被你瞧出来了。”铁手倒也没找借口,大大方方承认下来,“我是真没明白,他区区一个凡人,也没碍着咱们,怎么就非要见个你死我活的?” “没碍着我们?”催眠术士似乎觉得他这疑问实在可笑,不屑地哼了一声:“今天能用影杀做垫脚石,假以时日又何尝不会轮到咱们?毕竟一个‘凡人’要想顺利掌控好组织,不多杀几只猴子,如何镇得住场面?” “嘿,这话我可不信,那小子要是够心狠手辣,也用不着咱们去接了。” “人总是会变的”邪眼突然一顿,扶了扶眼镜,又强行转移开了话题,“你去看看那些傀儡准备得如何了时机一到,就必须立刻发动。” “行,行,反正你可别忘了”铁手从靠椅上一弹而起,走到他身边又怪笑了起来,只是眼瞳里却没半分戏谑,“咱们可都在里面签过血契,要是出了岔子谁都跑不了。” 他也没等对方回应,右脚一顿就跃出了指挥室,留下邪眼还静立在玻璃窗前,低着头默不作声。 原本想要嫁祸楻国太子引发混乱的计划,因那突如其来的水系高阶修士而宣告破产,此刻他只能动用所有力量再尝试一次,不论结果如何,至少没留下任何破绽。至于那逃出军舰后不知去向的维鲁特和赛科尔 谅他们也走不了多远!他又暗哼一声,想起前些天晋升主祭时,首座私下对他说的那番话,心头止不住燃起层层怒火:原以为那些所谓继承者的传言都是笑话,没料到那么个废物小子也敢妄想掌握组织!?凭什么!难道自己辛苦半生换来的成绩,还比不上一个连刺杀这般小事都会前后失措的凡人!? 虽然那小子现在也不能被称为“凡人”了他眯起眼睛极力按捺住膨胀的杀意,盯着远处深海连连划过的几道蓝白电光,露出一抹阴冷的笑。 离深渊号不远处有道隐蔽海沟,一艘状如鳐鱼,约莫十余米长度的银灰色小型潜水舰正悄悄贴在岩层缝隙间,等待着发动突袭的时机。 舰船前端的圆形控制室内,老船工七叔又叹了口气,在面前闪烁不停的控制板上连点了几下,再回头,就看见自家少爷正捧着那本潜水舰操作手册读得入迷。 在他身边,仍是灰头土脸不修边幅的影刺客正没心没肺地呼呼大睡,头就枕在地板的牛皮包裹上,脚却快伸到了铁座椅上维鲁特的胳膊边,实在没个好睡样!再听他鼾声时起时落,就像海潮翻涌不断,也难为少爷如此情形下还看得进去书 老人又暗自摇了摇头,转过身盯着眼前黑漆漆的深水域,琢磨着待会儿该怎么再劝劝少爷打消这危险念头。他虽不曾亲眼见识过“深渊”号战舰的力量,但却对它毁灭性的强大实力心知肚明,说句自夸的话,那艘船之所以能成功建造,里面可还有他不小的功劳。 当然他也从中取了好处,这艘小巧精致的“弹涂”号水陆两用舰正是他暗地里偷师的成果。虽然看似不起眼,但克洛诺家也为此付出了近半年的收入,造价不可谓不昂贵,由此也更能推论出新教派底蕴之丰厚,绝非寻常可比了。 这次出发前伯爵老爷似乎很有些担心,所以才特意交代他带上这个秘密工具,一路上都静悄悄贴在军舰底舱外,没被人任何人察觉。经由那枚黑铁圆盘,他可以随时启动战舰接应,若不幸遇到危险,也是一条既快又稳妥的逃生通道。 没想到老爷的预感还真应验了他此刻除了感慨,还有挥不去的阵阵后怕,在脑中胡乱纠缠了那么一会儿,就听到身后一声惊呼:“哎哟!什么东西咬我?” 影刺客睡得正香,迷糊间就觉腰侧一阵刺痛,下意识拍了一巴掌,更觉掌心生疼,顿时睡意全无。他坐起身咬牙切齿地把斗篷一撩,低头看去,竟有只碧绿绿如锥形宝石般的小寄居蟹,正举钳夹在他腰间未被绷带包住的软肉上。 “x,从哪钻出来的小螃蟹!”他捏住那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背壳就往外硬拉,又被刀割般的剧痛激得呲了呲牙,却根本没办法将这小东西扯开,只能用力挥手向同伴求救,“快,快来帮忙!维鲁特!” 少伯爵正默记着那本操作手册,无端被打断心情自然不太好,板着脸斜了一眼,也不说话,从旁边铁桌上扯了点干肉,随手扔了过去。这点肉片正掉在小寄居蟹腿边,它探着小眼睛一转,立马松开了钳子抓住肉片,塞进甲壳里悉悉索索吃了起来。 “嘶这小东西力气还真大。”赛科尔嘟囔着捏住了背壳把它放到地面,眯起眼睛凑上去不停打量,小家伙似乎察觉到他目光不善,突然从壳里吐出一小团绿色粘液,直朝他鼻尖飞来。他反应极快地一偏头,那团液体正巧黏在了铁靠椅的把手上,发出一阵极轻微的滋滋腐蚀声。 “变种!?”他立马一个打挺从地上翻起,瞪大了眼睛盯着那绿色背壳半晌,突然蹿到铁桌边抓过一堆干肉,半跪下把脸贴着地面,孝敬老爷般一点点捏肉去喂它,笑得又痴又傻。 维鲁特冷眼看着同伴又在犯蠢,为他的狗屎运暗暗摇头,正想继续翻书,却被老船工趁机夹塞的轻问打断了:“少爷,依我看,咱们还是先撤离吧这双方可都是些高阶力量者,万一再有个不小心,老头子回去,怎么交代啊” “再等等看”少伯爵头也没抬,轻声否决了他的提议,“别的先不说,那岸上百余名水兵可都是糟了池鱼之殃,怎么能丢下他们不管。” “您哎”老人无从辩解,只能叹了口气,也不知该夸少爷有责任心好,还是该劝他别总留着妇人之仁。 老船工望着船舱外乌沉沉的水域不再出声,维鲁特也貌似专注地翻起了书,还没看完几行字,思绪却渐渐抛出了书外。 他当然知道此刻己方的处境十分凶险,但不知为何,心里似乎始终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要是不趁这次弄清前后因由,只怕会造成让他更难以接受的困境。更何况有了这艘奇异的潜水舰,就算力有未逮寻不出结果,至少也能极隐蔽地从海底脱身,既然如此,又何妨一试? 他轻轻翻过一页,看着那些纷繁的剖视图,眉头略一锁,又朝身侧同伴那儿瞄了一眼。赛科尔依旧没羞没臊地黏在那小寄居蟹旁边,拿手指不停去逗,就算被夹住了也毫不在乎,还是满脸傻笑。 只有这小子做事一根筋,决不考虑第二遍,实在简单得叫人羡慕他感慨地叹了一句,正想收敛起心绪继续背书,突然觉得那只小东西身上隐隐有团浮动的绿光在闪烁。他目光一凝仔细看去,光团却又像是幻觉般瞬间消散,任凭他再如何搜索,也寻不到踪迹了。 幻觉吗?他盯着那玉石般的背壳半天毫无所获,满腹狐疑地闭上眼揉了揉眉心。或许是有些累了,要不趁现在休息一会儿?他这念头刚起,困意就迫不及待地从脑海深处蹿了出来,引得他眼皮不住往下掉,终于将书一合,靠着椅子静静休憩,耳边却还不断响起赛科尔带着几许兴奋的嘀咕声。 “叫什么名字好呢看你全身这么绿,就叫小绿球算了” “来来,小绿球宝贝儿,看看爸爸给你准备的小房间”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小臭包,这是小白花,这是小斑点” “要好好相处哟” 夜色深深,椰树林里雨势渐息。 舜又捡了几片木柴随意扔进火堆里,抬眼望了望山坡那头南岛水兵们的聚集地。尽远已经过去了好久还没回来,虽然四周静悄悄没见任何异动,他心中还是不自觉地有些牵挂。 离午夜换班时间只剩两刻钟,他却还是毫无倦意,满腹忧思不得排遣。那些怪模怪样的血眼人勾起了他对刺杀事件的连番回忆,从冰泉酒店遇袭,到港口旧区布局,再到追出京城,南下塔帕兹他回想起一桩桩旧事,猛然间发觉,自己似乎陷进了一个巨大圈套——这圈套自他离京开始,愈渐接近,此时终于忍不住显出了点真容,却还是让他猜测不清。 那幕后之人究竟想做些什么?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我,又能拿到什么好处?他凝重的目光随着那金色火苗闪了几下,就听到远处草地上飘来极轻的踏步声,立刻回头一看,幻术波动摇晃间,尽远披着灰斗篷的身影霎时显现。 “怎么样?”他脱口而出问了一句,等同伴走近了,又觉得对方面色恍惚有点僵硬,不由诧异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枪卫士握着枪靠在他身边一坐,低声报告起探查的结果,“他们情绪都还算稳定,就是敌意丝毫未减,明天若想顺利带他们走,只怕不易。” “带上就是了,管他们愿不愿意。”那帮被蒙在鼓里的水兵自然将己方视为祸首,但皇子完全没放在心上,也不屑去跟他们解释什么,随口一带而过,又偏过头比了比渔村方向问道,“那边有动静吗?” “一切如常。”尽远说完这句便将重枪一收插进背囊,翻着柴火将它们排列整齐,才从火堆旁的沙土里挖出两个走之前埋下的椰果。他将上层用绷带缠绕好的切口划开,露出里面热气腾腾的,泡了那鲜绿茶叶的醇厚果浆。 他低头抿了一口,让鲜甜茶汤在唇间绕了几圈缓缓入腹,满意地点了点头,才把另一枚往舜面前递去:“试试看。” 皇子只尝了一口便摇头轻笑,忍不住低声赞了一句:“好手段!” 两人便这般围着篝火饮着热茶,间或呢喃般笑谈几句,直到午夜来临,换班的两名巡查员准时出现,才让这温馨夜话的气氛转瞬消散。 “殿下,红雾边缘起了异动。”探查者人还未至,示警的低语声便传了过来。 “怎么?”皇子闻言立刻起身跃上高坡,抬头远望,仍在不断翻滚中的黑雾里似乎有几点红光闪动,紧接着一片蓝光突兀乍起,又瞬间被雾气吞没,随后便恢复了无声无息的幽暗。 “有人去触了那道封锁线?是方才的冰系修士?”光明修士警惕地朝周围甩了几道弧光,照出树林底部湿漉漉的草皮和粘鞋的厚厚泥浆。 “有可能”舜盯住那抹蓝光消失的方位,又等了片刻,才回身想要下山,怎料尽远不知何时悄然立到了他身后,差点撞个对面。 “下去说”他略有点尴尬地往后仰头,比了个手势就要走,同伴却仿佛没听见般还楞在那不动,僵着一张脸直勾勾望向前方。 “走吧”他只当对方也觉得一时局促,又拍拍他的胳膊,便自顾自跃了下去。 四人相继聚到火堆边,盘腿而坐,谈论起刚才的异动。 皇子想到尽远便是在冰系力量者手里受的伤,眼下又冒出来一个,看似阶位还不低,不由纳闷起来:“这南岛有很多冰系修士?” 光明修士从尽远手里接过杯热水,道了声谢,不急不缓解释道:“冰系神力虽说多源于北方,但南岛自古便是由移民者所建,出现几个实属正常。” “也是”舜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不管他到底是谁,既然咱们受人恩惠,有机会的话,得还他这个人情。” “殿下说的是。”光明修士附和了一句,又转头看向那位寡言的同伴,见他缓缓摇头,才放下心来慢慢喝起热茶,“殿下快去休息吧,这里自有我们二人守护,出不了岔子。” “水兵那边也留意些,谨防有诈。”皇子最后叮咛一遍,朝尽远比了比手,起身想往帐篷方向走,沉默至今的枪卫士突然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道:“我想方便一下” “去吧,别走太远。” “嗯。” 舜看他迈着大步几下绕进了树林,忍不住笑着摇摇头,再回转身迎上两对疑惑目光,稍稍一愣,强自替他解释道:“我让他去找个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他也不管那两人到底信不信,快步避过篝火走到岩壁边,将内外两层帐篷帘一挑,低头一个侧身,钻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4.血色黎明(上) 总有人说,黎明前是人最疲惫的时候,因为历史上无数场变乱都总青睐于此时发动——不管它们的结局是好,亦或是坏。 但9062并不这么认为。身为一名光系修士,可以说,他一天中精力最活跃的时刻便是黎明迎接破晓的一瞬。在那天光乍亮的一秒间,他体内经过整晚沉淀的神力脉流都仿佛应到了光明的感召,让整个身躯都沉浸入温暖的神力光环中——即便只是那一瞬,对于枯燥的修炼生活而言,已足以慰藉。 如同所有身着黑袍的巡查员一样,他自小就没有名字,只有9062这个注定跟随他一生的代号。巡查员不需要名字,不需要交际,不需要感情,除了严格的修炼和执勤任务,他们无法同世间一切产生任何瓜葛,或者应该说,不是不能,只是不许 坐在他身边的搭档名为9056,排名比他更早,也意味着年龄比他更大,说话比他更少。他其实觉得自己在圣塔巡查员中多少算个异类,他虽然也是仿佛机械齿轮一样按部就班地运转,却始终不觉得必须抛弃掉无谓的杂念。他甚至于私底下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柳傲”,听上去,真有点文绉绉的意境。 此时黎明还未到来。他依旧端坐在愈渐微弱的火堆边,捡着柴枝拨了几下,又朝同伴看了一眼。探查者还在闭目安坐,貌似休息,但他身侧不断展露的神力波纹昭示了实情。 “来点茶?”他轻声问了一句,探查者极缓地摇了摇头,却没说话,也不知是告诉他一切安全,还是断然拒绝了他的这点心意。 他对同伴的脾气早就习以为常,便自己从火堆边的大锅里又取了杯热水,抿了几口,抬头再往山坡另一侧瞄了瞄,没见到任何动静,才按下了心思,继续闭目冥想。 他本想就这样打坐到那一瞬的光明现世,可没过几分钟,就听到同伴发出一声急促警报:“来了!”他立刻一个挺身蹿到里侧帐篷边,往各自布帘上敲了三下,将本就浅睡着的皇子几人全都叫了起来。 “怎么?”舜挑开布帘,先挥手放了圈幻术伪装,便看向了黑袍探查者。 “他们过来了,数量很多。”巡查员一刻不停地释放出神力波纹,又顿了几秒,报出了敌方的大致数量,“不下百人。” “准备防御。”皇子自知幻术对那些血眼人无效,立刻撤去伪装,朝尽远打了个手势,便回头对刚钻出帐篷的水修士说道,“菱姐姐,还请你在后方压阵,万一情况有变,咱们立刻走水路撤离。” “知道了。”水修士打了个哈欠,悠悠应了一声,朝海岸边凸起的高岩上走去。 光明修士挥手散出几道弧光,照亮了这片山岩上下,便听到坡后传来几声惊慌喧闹,犹豫片刻对皇子说道:“殿下,敌势汹汹,那些水兵只怕抵挡不住,平白丧了性命,不如先让他们集中去海岸,若要撤离时也方便。” “也好”舜点头让他自去召集水兵,一个跃身站到岩顶,就立在枪卫士的肩侧,噌的一声拔出长刀,盯着远方几点艳红光芒冷笑道,“这帮怪物不惧生死,简直就同傀儡一样,也不知是什么邪术造出的怪物。” “他们比上次港口那批弱了不少”尽远拄着重枪往山岩四周都扫了一眼,检查是否有可能存在的防御弱点。 “你怎么”皇子略有些惊讶,黄昏时的那场交锋中他们几乎未曾正面御敌,也不知同伴从哪得来的确信。不过还没等他问完这句话,前方椰林边缘就箭一般钻出了几个血眼人,他只能咽回疑惑,持刀竖立以待攻击。 敌方袭来的速度极快,但红雾却未如影随来,也就实质上失去了最大的威胁。两人搭配得异常娴熟,尽远为盾,舜为刀锋,攻守间毫无破绽,不过几个来回交错,就把最先冲来的几名血眼人全都斩落刀下。身死瞬间,这些怪人竟如吸气皮球般急速胀大,炸成一团团血雾,尸骨无存,若不是尽远时刻张着护盾,只怕要淋得两人满身都是腥臭的血。 “好恶毒的手段!”舜拧着眉头一声厉喝,再往岩下看去,两位巡查员正催着那帮水手往海岸边的撤离点进发,更远处,一身红衣的菱小姐浮空而立,身周全是旋涡般的神力水流,看起来凛凛威风。 “再守一会儿,等红雾靠近了就走”他朝尽远嘱咐了一句,凝神望着林间那一线线神光画出的红痕,暗自运足了力气正要接敌,就听到身后一声娇呼,心头突然一跳,猛地转回头。 海岸边的水修士不知遇到了什么状况,此刻已落回地面,全身都被层层圆球般的深蓝水盾护住,看不清里面情形。 “撤!”水修士乃是他们顺利脱身的最大依仗,万万出不得差错,他怎还有功夫犹豫,拉住尽远的胳膊,右脚一蹬就直朝山下扑去。 就在不久前,渔村一公里外的海面深处,“弹涂”号已经悄无声息地贴住了“深渊”的底部装甲,像个小巧幽灵缠在那几乎与它同等宽度的螺旋桨下方阴影处,让对方无从发现。 指挥室里,维鲁特望着玻璃窗外如黑岩般绵延的战舰装甲,一边听七叔絮絮叨叨介绍起巨舰的大致构造,一边思考着行动方案。 深渊号的突然启动正是他等待已久的良机,那庞大战舰划过水底引发的轰响足以掩盖住己方任何可能会引起察觉的痕迹。他急令老船工趁机全速冲刺,终于顺利贴到了目标舱底,也意味着离进入战舰内部,仅有一墙之隔了。但要不引起注意地破开这厚厚舰甲,以“弹涂”薄弱的武器火力绝无可能,只怕最后这机会还得落在那小子身上 他脑中转了一圈念头,又偏头瞄了瞄在地板上睡得正香的赛科尔,突然轻声打断了老人的念叨:“七叔,船上可有烟雾炸弹?” “这倒是没有准备。”老船工先是一愣,立刻又反应过来,皱着眉头想了想才说道,“不过只要造出黑烟的话也有办法,往炸药里掺些杂料就是,引燃后会散出浓烟来,就是呛鼻了些。” “无妨,那麻烦您先去准备一些。” “好”老人点点头正要走,余光突然瞥到外面水域中颤起了一阵波动,立刻转头看去,却见到一个个球形黑影正不断从上方落向海床。紧跟着整艘巨舰便发出一声轰响,无数突然喷出的水流不断向下冲击,将舰船缓缓往水面托起。 “那是什么东西?”维鲁特也盯住了那些球状物,借着巨舰侧翼发出的探查灯光,竟发现它们沉到水底没多久,居然一个个全都伸展开,变成了巨大的人形机械。 “能潜水的魔傀儡!?这么多!”老船工惊得面色大变,几步贴到玻璃窗边仔细看了一圈,仍是不敢相信地直摇头,“真没想到他们竟然”他忽然住了嘴,颤着手拉住维鲁特低吼道:“少爷,咱们得立刻脱身!那些傀儡自带着探测器,万一被发现可就来不及了!” “七叔,您先别紧张”维鲁特轻拍着他的胳膊安抚住老人情绪,又朝外侧那水泡翻腾中隐隐可见的巨型傀儡看了几眼,“他们前进的方向正是渔村,想必是要跟那楻国太子动手了。邪眼他们可不知道这艘小船的存在,也绝料不到咱们就隐在脚底下,您大可不必担心。” “这哎!”老船工愣了几秒,无奈重重叹了口气。 “您还是先尽量多准备些烟雾弹吧,趁他们不备,时机到了立刻发动。” “好吧” 维鲁特劝走了老人,回头再瞧瞧还沉在睡梦里一无所觉的赛科尔,止不住抽了抽嘴角,又靠回到玻璃窗边,看着仿佛连串白龙果般扫过视野的水泡,静静地陷入了沉思。 “深渊”号在距离水面大约百米处便停了下来,关闭螺旋桨和所有明光探灯,在水中悬浮不动,仿佛进入了某种蓄势待发的状态。这对于维鲁特来说绝对是不可错失的良机,他正打算立刻发动潜入计划,却没料到又遇上了个非常棘手的难题。 “不行不行。”影刺客把头扭得像拨浪鼓,说什么都不同意,“我可不要出去游水!” “你放心,有全身防水衣。” “那也不去!” “实在不行咱们就影化了走吧。”少伯爵也知道他素来讨厌游水,不想难为他,谁知赛科尔听他这么说,更是理直气壮地往地上一躺,眯着眼睛抱怨起来:“哪还有那力气昨天可是带着你们两个的,差点快累死我了,骨头还酸着呢,才不要出去” 维鲁特一听就知道他在扯皮,刚才逗那小寄居蟹的时候可没见他有半点疲惫,只不过这理由既然搬了出来他也没办法反驳,又飞快往窗外扫了一眼,看到巨舰依旧巍然不动,才仿佛无意般顺着他的话说道:“这倒是昨天可惊险得很,多亏你及时赶到了,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你的影化术还能带人同行” “嘿嘿,本少爷认真起来啊,别说两个人,二十个也能带!不过嘛就是太费力气,要不是你啊,本少爷才不乐意带!”影刺客见他夸奖自己,又美滋滋吹起了牛皮。 “不过,影化术在这么深的海里也能通行吗?” “当然能啦!”赛科尔见他似乎怀疑自己的能力,立刻坐起身拍了拍胸脯,“绝对没问题,昨天我就是从海床底下一路钻到船上的!” “真的假的?你这么怕水,怎么会从海底过来?”维鲁特还是满脸不信任的表情,激得他一个弹身而起,大声解释道:“真的呀!我昨天本来抓了只海龟想骑着游过去的,谁知道那小子不听话,半路就钻水底了!不过还好少爷我聪明,一看不对劲就影化了,没想到果然能行,嘿嘿!” “我还是没办法相信” 眼看同伴又摇了摇头,赛科尔也不知该怎么说服他,想来想去就一拍脑袋,拉着他往外走:“你要不信,我现在变给你看!”他刚走了两步,忽然觉出不对劲了,脚下一滞,缓缓转头看了看对方似笑非笑的表情,吞了吞口水干笑道:“那啥要不下次吧” “跟我走。”维鲁特那容得他抵赖,反手一抓拎住了他的斗篷,就这样带着垂头丧气的同伴往后舱走去。 老船工早已等在准备间里,看到少爷走来立刻递上了行头:一套鲨鱼皮紧身防水服,一条有密封扣的武装束带(里面放了十余枚刚配好的烟雾弹),一把新式左轮枪。 维鲁特朝他点点头,系上腰带收好短枪,再穿好防水服,只在脖领处留了个小口,回头瞥了赛科尔一眼,影刺客也无话可说,黑雾一卷就化成黑光顺着脖领口钻进了他衣服内侧。 “弹涂”号的后座舱外很快探出个细瘦黑影,游鱼般钻到螺旋桨管道入口处,透过那副厚厚的潜水眼镜朝里看了看。虽然此刻这十余米方圆的巨大机械正处于停止状态,但维鲁特不敢冒险轻进,藏进侧壁遮出的黑暗部位,轻轻往胸口一拍,顿时黑光一闪,经由这根管道直入巨舰底舱。 “深渊”号的底舱非常宽广,足有十余米高,百余米长,里面还堆放着许多密封严整的铁皮箱,看上面的圆徽标志,赫然是弗尔萨瑞斯特许出口的傀儡装置,看来这里,多半就是安放那些巨型傀儡的地方了。 维鲁特小心藏在两个大铁箱之间的夹缝过道,将那身防水服轻轻脱下叠好,塞进腰带夹缝里,才环顾四周打量起这些“进口材料箱”。他猜测那里面或许会有各类零件,甚或是武器补给品,但他对傀儡工艺实在知之甚少,完全辨识不出各种图标的含义——那些用工程符文写就的专业书籍,寻常人别说看懂了,就是光当成图画来认,怕也是记不住多少的。 他并不知道老师私下还跟西国达成了这项交易,也自然无从准备如何应对,但此刻值得庆幸的是,整间底舱内一个人影都没有,也听不到任何一声傀儡发动时产生的机械嗡鸣。 他警惕地来回探了几番头,便转过身拍拍依旧仰躺在地上喘气的同伴,发出了指令:“准备走了。” “等会儿”赛科尔有气无力地吐了几个字,撑着铁箱站起身来,还止不住抱怨,“你怎么突然重了这么多啊,昨天两个人一起带都没这么累” “”维鲁特才不想搭理这种蠢话,比了比手就放缓步子几乎无声地蹭到了底舱入口处。他朝门缝里瞄了瞄,外面黑漆漆一片,似乎毫无动静,便回头又对同伴使了个眼色。 影刺客扁了扁嘴,不太情愿地化成黑影钻出缝隙,不多久又闪了回来,轻拍着斗篷摇了摇头。他这才从腰带里取了跟手指宽的荧光短棒,缓缓拉开门把,侧身挤了出去。 外面的走廊依旧无人把守,借着荧光照出的微弱视野,他拉住同伴贴着墙边,小心翼翼地往老船工指明的上层阶梯方向走去。一路上行进的非常顺利,舰船底层似乎完全不设防,当然也没见任何一点明显的亮光。他们在这漆黑的方正铁廊道里走了大约五分钟,就看到前面出现一堵合金墙,将整个通道封得严严密密。 居然增设了防御维鲁特回忆起老人特别说明的升降阶梯入口,皱着眉头在那铁墙四周衔接处都照了一圈,发现这面墙壁竟似天生就和廊道融为一体般,没有丝毫显露出的缝隙。他又举着荧光棒在周围来回找了几番,什么都没发现,只得抛下了寻找机关的念头,盯着那墙面出神。 “我来切开它吧。”赛科尔靠在他身后的墙壁上等了半天,见他还是沉默不语,终于没耐心了,抽出短剑就要上前,却被一把拉住了手臂。 “白痴!万一对面有人看守呢?”他把声音压得极低,贴在同伴耳边急速斥了一句。 “那怎么办?”影刺客只能撇撇嘴收回了剑,傻傻地瞧着墙面发呆。 维鲁特没有回答,又盯了那墙面半晌,忽然灵光一闪,把赛科尔往身边拉近了些,抬手就往他腰侧一点:“那只变种寄居蟹,用它的酸液钻出个小洞,你就能过去了。” “有道理!”影刺客赶紧从腰带的百宝箱里翻出个小避光瓶,打开一看,那小家伙正钻在瓶中堆砌的沙层里,只露出背壳上尖尖一点。他斜过瓶身轻轻倒了几下,捏住那小东西的背壳往墙脚下一放,拿指尖推了几下:“小绿球,快吐酸液,乖。” 小寄居蟹正睡得好好的,平白被人打扰似乎也有点发蒙,一对细长小眼睛在外面探来探去,就是没半口酸液吐出来。 “快,加油。”赛科尔又讨债鬼般推了几下,小东西终于生气了,喷出团酸液正落在墙面,发出极轻微的滋响。维鲁特等响声停歇,握着荧光棒蹲下一看,合金墙体上只显出了一片焦黑印记,硬度显然要远高于“弹涂”号的内层材料。 “看来咱们得多等一会儿了。”他板着脸又拍了拍同伴的手臂,很快便听到那仿佛细物掉进滚油的滋响再次传来。百无聊赖下,他索性靠到墙角,在这一片黑暗中,闭上眼重新修订起这次任务的计划。 好在巨舰依旧丝毫未动,只希望那楻国太子能为我多争取点时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5.血色黎明(下) 椰树林内的局势刹那突变。 还没等舜和尽远落到山岩下,光修士就第一时间有了动作,一团圆桌大小的耀目白光眨眼飞到前方空中,照得海岸边亮如白昼,所有阴暗角落全都显现出来。 “去你x的!”水修士厉声骂了句粗话,将水盾全凝成一道激流,直朝海面冲去。白光照耀下,能看到她左肩上有个仿佛烧焦般的半圆伤口,连带着飞散的黑发都缺了一块。 疾冲而去的水柱将海面推开个大洞,露出水下那漆黑光滑的巨傀儡。它约莫有四五米高,圆头方身,双手状若薄刃长刀,胸口有个发着白光的能量孔,关节边缘都铺了防水玻璃层,不时还能看到几缕电流般的蓝光闪过。 “敢暗算老娘!”菱小姐对于肩膀的创伤似乎毫不在乎,随手撕了片红裙往肩上扎紧压住血流,便挥剑般猛地一甩胳膊。岸边顿时如龙卷风突现旋起了涡流,吸着泥沙碎草,来回冲刷了几遍,将整片绿荫海岸转成了淤泥堆塞的荒滩。 龙卷水柱呼啸着散入远海,但那黑傀儡却还是牢牢扎在浅滩,链位置都分毫没动。等水流褪去后,它反倒更是加快了脚步,领着身后鱼贯钻出海面的傀儡大军,踏着沉重的机械齿轮声,朝那立在最前端的红衣修士杀去。 水修士眼看攻击无效,还想再施法术,眼前突然闪出一片无形盾墙,紧跟着胳膊就被人一拉,耳边传来舜急促的呼声:“菱姐姐,不必理会那些傀儡,先撤退。”他不管不顾拉住了水修士,再回头一看,两名巡查员也领着惊慌中的水兵们赶到了跟前。 “殿下,靠着山坡往北走!”光明修士点手一指,又在尽远的光盾外铺了层护罩,正要带着他们往安全方向撤离,人群中突然爆出了几声不协的抗议。 “别信他,他肯定是要拿我们做诱饵!”一名少校军官振臂高呼,握紧了手中那把防身匕首,湿漉漉的乱发遮住整张脸,看不清容貌,“这帮力量者从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们要自己走!” “我们要自己走!别想让我们去送死!”军官的话更煽动起大家本就浮躁不安的情绪,大声附和着鼓噪起来。 见他们不肯合作,光修士正想再解释几句,却被皇子一把扯开了。“看仔细,那边就停着舰船,赶紧走!”舜往更北边的海岸一指,幻术当即发动,水兵们闻声转头,真见到了几艘军舰稳稳浮在岸边,这下再无异议,几乎是抢着往那方向飞奔。 “跟上。”皇子朝同伴们打了个手势,回头再朝海岸方向瞥了一眼,那些巨傀儡不知为何全停住了脚步,铁塑般嵌在泥里不动。他正诧异间,突然从每个傀儡胸口都射出一道白光,正打在护罩上,外层光盾没撑过几下就碎裂消散了,剩下的光柱全轰在尽远的空间盾上,打得他蹬蹬退了好几步,才勉强挨过了能量冲击。 更有不少射线直接打到了那些水兵的前进方向上,仿佛细针扎纸,瞬间斜穿过整排队伍,带起一片残肢血肉,哀嚎惊叫声不绝。这群常年处在安逸生活中,天天饱食终日的懒散军人何曾见过如此血腥场面,吓得魂飞魄散,打颤的腿肚再没法往前迈,全都涌向看起来最安全的皇子身边。 “都别慌!继续往前走!”舜眼看人潮疯狂涌来,甚至有几人因大意跌倒被踩踏进了泥浆,不由眉头紧皱,但即便他大声吼了几句也毫无效果,只能再朝菱小姐打了个求助眼色。 蓝光耀起,无数道细长水流仿如渔网扑向人群,将他们逐一分隔困束住,再挣扎也无法动弹。水修士点指又从海面招来一片巨浪,淹没过那群巨傀儡,裹挟着人群,带上几名同伴,直朝北方冲去。 舜抓着探查者的手臂立在最前方,时刻关注山坡那头血眼人的动静,女修士站在当中,操控着巨浪的方向,尽远和光修士守在最后方,保持住防御盾。一行人各自分工,又撑过了一波光柱袭击,很快就绕出椰林,眼前便是那片空旷海岸了。 “往北走水路,再绕个圈,转到另一侧”皇子正匆匆说着后续计划,突然只觉眉心一跳,一股极其强烈的,仿佛巨石临头的威胁感直刺向心底。他被激得浑身一冷,下意识用力挥手,把身后能够到的同伴全都一拽,几人纷纷失去了平衡倒向地面。 刹那间,从远处海面亮起一团太阳般的白光,那光芒闪也不闪,即刻凝成一米多宽的光柱,如同一道跨越了时间的死亡印痕,笔直向他们冲来。不过瞬息间,错愕的念头还没浮起,炽热光柱就将巨浪打穿,带着焦臭的嗡鸣声扎进人群。 虽然舜在第六感的危机预示下提前避开了一些,但那光柱瞄准的目标本就是他,尽管偏离了头部要害,大半躯体都仍在光柱攻击范围之内。眼看光柱已将内外两层护罩打得粉碎,就要冲向皇子,电光火石间,尽远瞪裂了眼眶正想挡上前,但有人比他更快。 光修士本就在队伍最后,又对光系力量异常敏感,倒比其他人更早一步察觉到异状。然而即便如此,这短短刹那也来不及让他反应,他直勾勾看着那似乎不可阻挡的光柱刺来,眼中全是白光,脑海也是空白一片,想也没想就断然做出了决定。 在空间盾破裂的一瞬,海岸边陡然炸亮,光修士拼命燃烧着体内的光明神力,迎向那道死亡射线。下一刻,仿佛太阳加身,他只觉全身血肉骨骼都被白光焚烧殆尽,只余下在狂暴热能中奔腾不止的神力脉流。他无法阻挡这股凝缩了无数倍的力量,只能以自身为引,尝试着将它分化,转为更柔和的光之神力。 但那力量委实太过浩大,他体内的神力平衡仅仅支撑了一秒不到就全面崩塌。他停滞于空中的身体在触碰到光柱那一刻,便如同每个细胞都浸透了神能,在夺目光辉下炭化、粉碎、飘散成莹莹光点。 在这最后一刻,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黎明降临时的温暖活力。天亮了么,真好他平静地留下一念,将所有散出的光点串连成一道薄薄的,却不可穿透的盾,闪动了几下,随着他无声无息消失在世间。 下一秒,光柱轰下,所有人都淹没在刺目白芒中。 一公里外,已经大半浮出水面的“深渊”号突然猛地一震,廊道内闪动几下白光,终于又恢复了照明。 维鲁特向下伸出的手顿时一滞,警惕地前后扫了几眼,便朝在拐角处守着的同伴看去。赛科尔还在茫然地盯着头上那盏惨白荧灯,直到察觉了那道探询目光,才回过神往拐角另一侧探了探,又凝神听了几秒,才用力摇摇头表示安全。 少伯爵稍稍松了口气,立刻加快动作,将地上躺着的那死去军士脸上的黑巾一把扯下,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那张消瘦见骨的脸上竟全是僵硬的青紫色尸斑,显然是早已死去多时,几乎快腐烂的鼻尖下看不到嘴唇,像是被刀割去后再用粗麻线缝合了伤口,只留下一个手指粗细的孔。 这这到底是什么怪物!他看得头皮直发麻,再次扫过那几乎断裂的脖颈处流淌成一片的黑血,咬咬牙拉开那尸体的眼皮,只见到两团分不清瞳白的黑块。他仿佛早已料到般叹了口气,把手放在刚取出的酒精棉上擦了擦,缓缓站起身往拐角走去。 “早跟你说了那是个僵尸人”赛科尔等他来到身边,才凑上声咕哝了一句。 “继续吧。”维鲁特此刻情绪起伏不定,没有跟他斗嘴的心思,使了个眼色就要前行,却被他一把拉住了。 “有人来了!”影刺客敏锐地察觉到了细微响动,顺势抓着他的胳膊往墙边一靠,静待了几秒,便渐渐传来了一阵杂乱脚步。 “阁下,在下可以向您保证,供能系统已经开始逐渐恢复了,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的。”邪眼轻柔的声音随后响起。 “少废话,你懂还是我懂?”一个夹杂了机械低鸣般的声音在怒喝,“你知不知那批小宝贝要花费我多少时间!?如果出了半点差错,别想让我帮你开脱!” “是是”邪眼完全不敢反驳,低声下气地附和一句,又加快脚步,很快穿过另一侧廊道走远了。 维鲁特一声不吭隐在通道夹角,直到脚步声再不可闻,才轻舒了口气,飞快回想一遍构造图,立刻明白了他们的去向——位于潜水舰中部的核心能量室。 要不要跟上去?他脑中刚泛出这个念头,前方就传来了一声声金属合闸的轰鸣,邪眼走过的那条主通道正在逐级关闭。按照他原本定好的计划该去舰船指挥室刺探一番,然而此刻前路已断,他一时也想不出办法,只能抓住时机,拽着赛科尔直朝能量室追去。 一路上似乎都毫无警备,只是越往中心走,灯光就越昏暗,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吸走了光明一般。两人为了不发出明显的脚步,只能踮着脚尖向前,速度不快,倒也正好卡在闸门关闭的间隔中,顺利抵达了那间由无数扭曲的合金管道构建成的中央能量球体。 最后一道闸门应声而落,维鲁特靠在门边细细检查了一圈,找到几个明显的缝隙后终于放下心来,屏着呼吸将赛科尔拉到被巨型管网分隔出的阴暗角落里。他不敢出声,拿手指在对方背上划了几下,影刺客当即点点头,黑光一闪就缩进了阴影中。 这一路走得太过顺利,让他总觉得心里发慌,不知对方是否设下了什么陷阱。他紧贴着管壁,四下又扫了一眼,便聚起精神细细听着从里侧房间内隐隐传出的说话声。 “闭合回路没有问题,传输速率嗯,稍低了些,也在正常范围内波动值简直再完美不过,x的真见鬼!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那貌似傀儡大师的声音还在不断骂骂咧咧。 “阁下,还请您耐心一些,或许再过一会儿它们就能正常接受命令了。”邪眼柔声劝道。 “废话!我不需要什么‘过一会儿’!我要的是原因!原因!”他自以为好心,但傀儡师却仿佛被他的话羞辱了一般厉声大喝,“远视仪还没恢复供能吗!?我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立刻!” “是是,我这就让人再去查看一遍”邪眼唯唯诺诺就要走,却又被他叫住了:“等等!” 那声音停了片刻,忽然如鸭叫般嘎嘎笑起来:“真有意思,没想到还有人敢摸到我的船上来” 他话音未落,维鲁特顿觉不妙,刚想闪身躲避,就听见周围一阵机关翻转的摩擦声,无数把隐藏在头顶合金墙内,细如小指般的微缩枪管瞬间全都瞄准了他,枪口隐隐有白光闪烁,显然蓄势待发。 “快给我滚过来!”傀儡师满是自信,在地板上连踩了几脚,发出咣咣的钟鸣声似在催促。但维鲁特还能没站起身,内室入口处就炸开一团黑雾,影刺客抽出了长短刺,箭一般直朝对方扑去。 眼看他就要够到此刻像是毫无防备的邪眼,不料房间中央悬浮着的那枚能量核心突然白光大作,一股充沛至极的光之神能眨眼盈满了房间,将他从影化状态下打出,飞弹到后方粗细不一的管道墙上,挣扎了几下却就是站不起来。 “嘿嘿,雕虫小技”傀儡师不屑地笑了一声,又催促起那自不量力的同伙,“外面那个,赶紧滚出来,不然我就杀了他。” 维鲁特瞄了一眼头顶上密密麻麻的枪管,自知没有半分侥幸,默默起身往管道间留出的光门走去。刚转过入口,就看见前方刺目白光前一高一矮立着两个身影,高的那个当然就是邪眼,矮的那位却让他看得一愣。 这名傀儡大师身高不超过一米五,脑袋奇大却光溜溜没有头发,衬着他那套脏兮兮的黑牛皮斗篷,活像面貌丑陋的大头玩偶。然而让他吃惊的真正原因是,这矮个傀儡师的右手右脚竟都是机械所铸,甚至包括右眼在内的小半面颊都成了银光闪闪的金属制品,那一半黄牙一半铁齿的嘴咧到了耳根下,看着真让人不寒而栗。 “你们还真有胆量”傀儡师笑得杀意淋漓,等看到缓缓走来的青年那一头显眼银发衬着红瞳,突然一愣,“你不对,我应该有点印象” 他飞转起那只电光眼珠,皱着眉头苦思,旁边的邪眼面色突变,正想上前挑明,却被他不耐烦地喝住了。他抚着光头想了半天,直等到维鲁特不动声色地扶起了因为能量克制显得虚弱无力的影刺客,才恍然大悟般一拍脑门:“哎呀!你是维鲁特克洛诺!哎呀,失礼失礼!” 傀儡师瞬间转了态度,仿佛和他是老朋友般,带着不知从哪儿来的热络。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那天花板上的光枪便又缩回各自的藏身处,甚至连房间中央的球体都暗了些光华,也让赛科尔得以从虚弱中稍稍喘息过来。 “哈哈,真是误会,误会!”他扬了扬那只管线纠缠的机械手,做了个怪模怪样的贵族抚胸礼,“维鲁特少爷,我可是慕名已久呀!总想和您见一见面,这下真算是如愿以偿了。” 他言语间似乎非常热情,但维鲁特却没就此大意,瞥了瞥他身后面色阴沉的邪眼,紧紧揽着同伴,仿佛在酒会偶遇般勾了勾唇笑道:“实在冒昧,请问阁下是?” “哦,忘了介绍,我是这艘新舰的船长,多鲁,不过通常我喜欢大家称我为‘’博士”傀儡师以主人之姿比了比四周,面带着点得色,“弗莱尔长老委任我全权负责这些啊!当然了,您此时大概不太清楚,不过没关系,我相信您很快就会知道‘这些’了” 他意味深长地用那只电子眼盯着维鲁特猛瞧,不料身后邪眼突然冒出句嘲讽般的冷笑:“哼,我看未必” “什么意思?”多鲁稍一愣神,偏过头瞪了他一眼。 “您或许不知道,我们这次来除了对付那位太子,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邪眼扶了扶眼镜,偏过头朝赛科尔指去,“就是他。” 维鲁特见他指来顿时一皱眉,侧过身将同伴挡在自己的影子里,暗暗揣摩起这句话。 “这小子是谁?”傀儡师此刻已瞧不见对方面孔了,茫然追问了一句。 “他是‘影杀’想必您听过这名字,首座让我们来取他性命” “影杀?他不是”多鲁面露惊讶,显然也清楚影刺客和维鲁特的关系,他急速转起那只电子眼,将两人上下又扫了几遍,才闷声道,“我不管你在搞什么鬼,他既然到了我的船上,一切就得听我的。” “放你x的屁!”赛科尔把脸缩在维鲁特臂窝里,刚恢复了点力气,又嘴不饶人地闷声骂了一句。 “哼!好个嘴硬的小子,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傀儡师冷冷睨了影刺客一眼,又堆干巴巴的笑,伸手朝少伯爵比了比:“维鲁特少爷,您就先在此委屈几天,咱们很快就能回港了。” 维鲁特默然不语。虽然邪眼那挑拨似的话未必便是真的,但对方早就起了杀心,此刻见那双寒瞳里又是紫光隐隐,他哪还敢留在敌巢!?然而最为依仗的同伴已被对方克制,他身边只有一把枪,几个烟雾弹,如何敌得过这上下罗网般的攻击? 他直视着催眠术士那张得意的脸,飞转脑筋想找个办法,忽然就觉得眉间一凉,视野先是模糊了一霎,随后就变得异常诡谲。他只看到几丝麻线般的紫色光流不断从邪眼身体各处汇聚到眼部,闪烁几下后又重新散入体内,四周围更是如蛛丝般遍布了无数白色线条,一根根笔直不颤,若隐若现,来源正是房间中央那硕大的能量球体。 怎么回事?他从未有过这般奇异的视觉体验,按压住心中悸动,又不动声色地环视过四周,突然发现从那球体内还有几段更粗的脉流,延伸至四面墙壁,不知通向何方。 难道这些就是所谓的能量管道?我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能力!?他不知此时身体的异变是因何而起,但情急之下也来不及多想,眼珠一转,突然有了点值得冒险尝试的办法。 “船长阁下,我倒是很想和您多相处几天,不过实在还有杂务缠身”他盯着那半身都飞窜着电流般能量的傀儡师,红瞳中银光悄悄一闪,轻笑着拔出了腰间的左轮枪。 多鲁见他说话间掏出了那把玩具似的小手枪,不禁失笑道:“我亲爱的小少爷,恐怕,您现在也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了。” “倒也未必”维鲁特揽紧了同伴,弹动手指在他腰侧画个“走”字,紧跟着眸间银光乍亮,疾速朝墙上最刺眼的那条管道连射出六发子弹。 傀儡师先是觉得可笑,等看清子弹射去的方向竟面色突变,想要阻止却为时已晚。六发子弹几乎都打在了一点,那藏在墙壁内的能量管道瞬间爆裂,白色神力流飞窜各处,炸出一片片火星烟花,房间内外凄厉警报声呼号不断。 “x!”傀儡师眼看这般景象,电子眼珠都快急成了红色,飞速趴到控制台前挥动机械臂设法补救,哪还顾得上抓人!? 邪眼被周围四处飞溅的神力流刺得浑身剧痛,狼狈不堪,好容易找了个角落避开主要攻击范围,再一抬头,两个潜入者早已消失在了那团浓得呛鼻的黑烟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6.惊心 天光还未现出海面,椰树林外却已被那白色光柱照得如烈日当空,然而白光只是一闪的瞬间,整片树林却又被另一种神力所掩埋。大片灰黑色的金属以舜为圆心,仿佛爆炸般四处飞射,眨眼将这狼藉海岸四周数百米方圆,全转变成了被金属覆盖的死亡禁地。 在爆炸中心足有数米厚的球形保护层内,皇子仍是紧闭着眼,颤着手擦了擦因受到剧烈刺激流下的泪水,只觉大半身体都快失了感知。他此刻目不能视,耳内也全都是停不下的嘈杂嗡鸣,什么听不清,设么都看不见。 他甚至来不及去思考那恐怖的白色光柱究竟是什么来历,下意识地先大喊了几声“尽远”,弯着腰拼命挥动手臂,惶然间触到一条光裸的胳膊,立刻往上摸索,直到感觉出那张熟悉的脸,又抖抖索索确认过鼻息,才松了口长气。 他顾不上多想,先全力稳住了手,从腰间内袋摸出仅存的两个救命药丸,放到嘴里咬了一个,又摸到尽远嘴边将剩下一个用力塞进去。温暖的治愈神力缓缓发动,他盘坐地面大喘了几个呼吸,终于渐觉眼睛回复了些感知,眼皮一颤缓缓睁开。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他掉落地上的长刀依旧散着红芒,他即刻舒展手臂抓过刀,借着那点亮光转头一看。尽远就躺在他身旁,双手紧攥着长枪不放,大半斗篷都被光柱焚烧去了,只留下左侧被烫得焦红起泡的胳膊。他飞快凑过去检查对方的瞳孔和心跳,发觉尚算稳定,看来应该只是受极强神力冲击后引起的暂时昏厥。 方才出手之人究竟是谁在南岛竟有如此强大的修士!?他脑中还纠缠着那道磅礴光柱的留影,止不住心惊,若不是父皇给的护身符及时发动,只怕在场没人能逃过这一劫!他把目光全凝在尽远烧伤的半边胳膊,心头再次闪现那群疯狂的血眼怪人,以及从未见过的巨型傀儡,顿觉一股寒气在背脊上飞窜:没想到这渔村内外竟是个引君入瓮的死局! 皇室特制的药丸见效很快,就在他皱着眉头默然反省之时,枪卫士手臂的烫伤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只在皮肤上留下一片片灰黑色的浅痕。他深觉侥幸地叹了口气,奋力爬起身,踉踉跄跄寻找其余同伴的下落。 水修士被他一拉一拽,幸运地避过了光柱的正面冲击,却依旧被那股滚烫热力熏得晕厥,趴在不远处沙滩一动不动。舜几步跑到她身边,发现她衣物上除了稍有些焦黑痕迹,尚算完好,只是裸露在外的皮肤干裂得厉害,全身近乎脱水。 在她左侧两米开外,黑袍探查者仰面躺倒,头发几乎全被烧掉了,满脸都是烫伤后浮起的斑驳水泡,衣物却反而没受多少波及,只是缺了领口和兜帽。他也同样确认过对方心跳,再往周围反复扫视都没见着光修士的身影,心头顿时一颤,还没来得及多想,身后便传来了尽远几声断续的闷哼。 “你怎么样?”他赶紧飞奔回来将同伴扶起,帮他轻拍了几下背脊,才让那口郁气咳了出来。 “没事。”枪卫士又干咳几下,哑着嗓子摇摇头,习惯性朝四周望了一眼,只是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 皇子借着刀光又往他胳膊的伤口瞧了一眼,才放心地点点头,低声问道:“那盒药剂你带在身上了吧?” “带了。”尽远脑中昏昏沉沉,从腰侧武装束带里掏出那小木盒便直接递给了他,舜接过后刚一打开,突然愣住了:怎么只有两瓶?他有些疑惑,却不及多问,转身跑向另一侧的伤者,只留下枪卫士浑身僵硬地坐在地上发呆。 皇子手脚麻利地给两位同伴各灌了一瓶恒定药水,头顶上便银光一闪,那层神力构筑的金属如它出现时那样,突然间消失地无影无踪。他本以为这保护层会持续更久时间,匆忙下只能抓紧长刀匍匐在地,往光柱袭来的南部海岸先扫了一眼。 海面依旧乌沉沉一片,强大的神秘光系修士似乎一击即退,再无踪影出现,只有浅滩上点点明珠般的圆球在闪烁——那全是巨傀儡胸口的能量孔。但诡异的是,虽然已挣脱了金属层的束缚,那些傀儡却仿佛能量耗尽般,仍是一动不动,倒让他们得了丝喘息之机。 虽然貌似前方暂时没有威胁,他也不敢大意,偏过脸来再把视线投向背后。南岛水兵们方才被禁锢了一分多钟的时间,全都因缺氧陷入休克,横七竖八躺倒在沙滩上,只是看样子似乎并未受到光柱的波及,生命应该无恙。 他正试图在那群水兵周围寻找到光修士的身影,只听到尽远一声轻呼“小心!”,下意识翻身一个前滚,再抬头,就看到不远处椰林内又闪出了几双血红光眼,那隐隐绰绰的红雾也终于蔓延到了山坡背面。 “撤!”经过这场生死突变,舜已觉得身心疲乏,两位伤者还昏迷未醒,更有一人仍是生死不知,哪还有精力去收拾这些怪物!?他朝枪卫士比比手,各自带上一名同伴,也顾不得那群水兵了,迈开大步就朝北部海岸奔去。 两人尽全力奔跑,但血眼怪人却还要更快三分,几个弹跳就从林中跃出了十几个身影,手脚并用,饿狼般嘶吼着直扑过来。他们很快跑到了水兵周围,却似乎对这些昏迷的凡人毫无兴趣,飞身而过继续向前,眼看就要追上目标了。 舜听着那一声声近在耳边的杂乱鬼叫,仿佛都能闻到那些怪物口中散出的腐烂腥臭,皱着眉头和尽远打了个手势。两人突然一个急停,借助冲力反跃向那群怪物,在他们未反应过来的刹那便擦身而过,顺带着挥动武器斩了几下,也不管成果如何,再次滑步转个弯,继续朝北部撤离。 血眼怪人们刹不住脚,又奔出了几米才回转过头,毫不犹豫地追击而去,很快接上后续赶来的同伴,聚成一道弧形的网,阻断掉皇子四人的退路。追兵再次近在咫尺,两人无奈下只能停住脚步,背靠背护住了昏迷的伤者,却转瞬陷入重重包围之中。 舜斜身避过一次血爪挥击,长刀顺势一带将对手劈退几步,飞快往南岸扫了一眼,那胸前白光闪烁的巨傀儡们似乎还在待机中,依旧纹丝不动。 为了尽量节省所余无多的神力,尽远并未施展出空间盾,只是不断挥动长枪连连点向血眼人的四肢关节,枪尖凝了点神光,一旦击中就是骨碎筋断的下场,倒比皇子长刀挥砍更有效的多。 只是这帮血眼人悍不畏死,腿断了便用双手,手断了再用牙咬,疯子一般层层压来,纵使他们精力完好也难保不出岔子,又何况如今堪称疲惫的情形!不过十几个来回,两人身上便已沾满了血迹,也添了几处伤口,体力渐渐不支。 眼看败势将显,两位昏迷者又仍无反应,尽远正想伸展神术先打开一条通路暂避锋芒,不料远处竟现出了一条蓝色光带,笔直冲向二人。 “快上来!”只听得老管家焦急的呼喝传来,他心中一跳还未敢有动作,皇子一看又是那神秘冰修士来援,想也没多想就伸手抄起了水修士,扯着他便往那冰带上跃去。 在他们踏上冰面的瞬间,两道尺余宽的冰墙飞窜而起护住了左右,莹白冰带从夹缝中载着四人风一般呼啸而过,转个弯又浮上海面,不过十余秒时间就消失在视野之中。 过了椰林再往北大约一公里外有片低洼的碎石滩,潮水高涨时总带着泥沙烂藻倒灌,消退后却又留了不少在缝隙沟壑间,常年累积弄得腥臭不堪,人迹罕至。 皇子一行正隐在这片荒滩背面的岩洞里。金色的篝火早已点燃,披着黑斗篷的老管家一路带他们至自己驻地,无法再躲躲藏藏,只能默然靠在洞口处,看着里边面色黯然的四人,想着一会儿若是对方问起缘由,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两名伤者此刻也已醒转过来,都盘坐在地上盯住了那点火苗,垂着头一言不发。水修士连头发也没顾得上梳,乱蓬蓬披在脑后,脸上依旧残留了不少干裂印痕,像是灰白鳞片般,看着渗人。探查者几乎被烧成了光头,却根本毫不在乎,还是木讷着脸,甚至连瞳孔都凝固在了中心一点。 舜和尽远就坐在他们对面,身旁各自摆放着武器,同样垂着头不说话,直盯着那团不停跃动的火,就像是要从中寻到某种迹象似的。沉默了好半晌,还是脾气暴躁的水修士率先打破了平静。 “x的,你究竟惹到了什么人?老娘跟人干架可从没吃过这种暗亏!”菱小姐咬牙把肩上系着伤口的束带一解,丝毫不顾忌他人目光地扯开衣领撇了一眼。虽然恒定药剂对神力伤害有奇效,但毕竟削去的血肉难以短时间再生,她锁骨上方依旧残着个孔洞般的创口。 “你们就打算这么干坐着!?”她对那伤口恢复的状况似乎挺满意,随便扣好领子,转头瞪了几人一眼,“万一他就在林子里呢?你们就不打算再去找找!?” 她略显尖锐的嗓音在洞中不停打转,但依旧没能引来一句回应。舜只是低着头,盯着火苗沉思不语,尽远倒像是有些触动,握了握重枪又看了皇子一眼,终究没有起身。只有那位黑袍探查者在火光中开合了几下嘴唇,似乎在说话,但也不知是他声音太低,亦或是嗓子太哑,没人听见他说了什么。 “你们都不去,老娘自己去!”她喝了半天都没人搭理,气不打一处来,泄愤般往地上用力一拍,起身就想走,却被皇子厉声喝止了:“站住!” 她顿了一秒,心中火气腾腾直冲,咬着牙还要再走,背后又传来了第二声毫无音调起伏的呵斥:“孤叫你站住” 这声“孤”字一出,她迈在空中的步子如何也落不下去,愤然偏过头,只看到皇子一双黑珍珠似的瞳里带满了冰寒,紫色神光因愤怒难抑不停在瞳孔边闪过,仿佛一道道炸起的雷霆。 两人这般对视了几秒,水修士终于败下阵来,垂着头缓步坐回到原地,那张白鳞满布的脸在火光下一动不动,更显得阴气森森。 尽远看这两人都闷着头不说话,为了缓和僵局,只能低声劝道:“菱小姐,如今已至这般局面,还是先稳定好身体状况,咱们再” “有酒吗?”他话没说完,女修士突然大喝一声,转头朝老管家问道。 “哦,有,有。”老人被她惊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往兜里摸索了几下便拿出了个银制扁壶扔了过去。 女修士也不说谢,随手接过后将壶盖一挑,先喝了三大口,又把酒壶往探查者身前一放,长吸了口气,闭目盘腿静静冥想起来。银壶在地上砸出了清脆声响,却丝毫未引起探查者的半分注意,他连眼皮都没颤一下,还盯着那片火光,全身似僵成了一块铁。 老管家只觉得洞里气氛愈发诡异,犹豫着要不要说几句话,正迟疑间,舜像是察觉到他的不安,勉强按压住狂躁中的心绪朝他致谢道:“路易斯先生刚才多亏您出手援助,大恩不言谢,当铭感五内。” “哪里哪里”老人客套地摆摆手,“我也不过是正好路过,殿下万万不必放在心上。” 两人来回说了几句场面话,洞内又是一静,火苗噼噼啪啪闪了几下,舜才再次看向这位出乎意料的救援者,迟疑问道:“冒昧多问一句,您是因何来此?” “哦,这话说来就长了”老管家早打好了腹稿,娓娓说道,“我家小姐前几天听说这里糟了兽灾,心中非常记挂,可不巧又生了病,没办法过来祭奠,这才吩咐我替她先跑一趟。” “原来如此夫人真是善心肠。” “哎!”老人轻叹了口气,似为这渔村中的无辜遇难者而感慨。 一声叹息后,洞里又恢复静默。老管家拿不准自己算是瞒过去没有,但对方不再问,他自然也不好去挑话头,又瞄了四人一眼,起身拍了拍斗篷道:“你们先坐着,我去找些海鱼虾贝,煮个汤给大家暖暖肚子。” “不敢劳烦”舜急忙伸手劝阻,老人却摇头苦笑道:“殿下不必客气,不怕您笑话,我也确实肚子饿了,就在附近找些吃的,很快便回来。”他不等对方答应,一闪身就钻了出去,消失在微微泛起的天光中。 皇子缓缓收回了胳膊,盯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出神。他可万不知道洛维娜夫人身边居然还有这么一位冰系高手,当然,这也的确可以理解,毕竟以那位夫人的地位名誉,就算再加上几个护卫也是丝毫不过分的事。 他只是对于老管家如此自然地冒险相救,多少觉得有些奇怪。可毕竟在京城相处的时间有限,他拿不准这位素来彬彬有礼的老人究竟是面冷心热的那类,还是另有所图但既然对方是善意的,在这强敌虎视眈眈之时,他也绝不会贸然猜疑,自乱阵脚。 他心中正转着念头,身旁的枪卫士突然出声道:“我去外面巡视一番。”皇子偏头看去,正对上那双墨绿眼瞳,火光映照间,忽然觉得他眼神似乎有瞬间犹豫,就像火苗般飘忽不定,但再一眨眼,却又恢复了如常的淡然。 “小心些。”他猜测同伴或许是为刚才那场异变而沮丧,并未阻止,只是又提醒了一句,便也盘腿闭上眼,尝试着进入冥想状态。 尽远轻微的脚步声很快被潮水翻涌的轰鸣所掩盖,然而皇子枯坐在火边半天,却怎么都无法让心中的躁动平静下来。他吐了口长气再睁开眼,瞟了瞟前面两个似石头般的身影,默默起身,打算去外面透透气。 他转过了岩洞外侧,望着海面尽头那片愈发明亮的白光,只觉有瞬间恍惚。虽然这次突袭行动堪称失败透顶,但他怎会受不得这点打击,早已将结果抛开一边,只是心中唯一放不下的,就剩那位生死不明的巡查员。他不知道那袭来的夺目光柱到底是何种神术,更无从猜想光修士在那瞬间究竟出了什么状况,但刚才他竟找不到人,也听不见哪怕一声呼救,只怕 然而他现在却还是什么也做不了,只深感到一种无力与自责的苦苦纠缠。他颤了颤干裂的唇,闭上眼深吸了口气,顿觉咸涩海风里阵阵恶臭扑鼻,恼怒地一转身,余光忽然瞥见乱石滩另一头的树林外似乎有人影在晃动。他下意识展开了幻术伪装,借着潮声响动掩住脚步,在乱石丛中轻点了几下脚,藏在一块大岩石后,终于得以听见几声微不可闻的呢喃。 “您还是自己” “老头子用不海边来去自如” 剩下的话语全被呼啸风声吞没,但这仅有的两句却让舜暗自松了口气。他确信其中一人必定是尽远,虽然那声音微弱不清,但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他是绝不会认错的。至于另一人怕是路易斯管家吧,也不知他们怎么会碰到一起去 他倒也没多心,更不想背后偷听,正要悄声离开,不知不觉又从岩后飘来了几声模糊对话,却让他脚步猛地一顿。 “那件事打算什么时候夫人也想只怕来不及” “还没有再想办法” 那件事?什么事要在这般境况下来提他反复揣摩这两句话,再想起那天晚宴时,老管家同样提到了要做一件事,心中疑惑之余,自然看得出这两人间似乎很有些隐秘关系。 在白昼将临的曙光中,他看着尽远缓步走向岩洞,忽然察觉到对方手里似乎紧攥着东西。他脑中刹那闪过点灵光,仿佛猜到了什么,毫无征兆地散去伪装,哑声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这声轻问直如惊雷,震得尽远下意识抬起重枪一甩,愕然回头,只看见皇子沉着脸立在岩石边,一双黑瞳眨也不眨盯住了自己的手。 迎着海面天光的映射,他竟觉得那瞳中反出的微芒仿佛灼烫射线,像是要从自己依然紧攥着的手背,印出一道不可愈合的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7.绝无期待的重逢 两人分立在岩石侧面,相距不过数米,却不言不语,只有那阵阵涛声似焦急催促的鼓,不断拍打在荒滩上。 舜还在盯着尽远的手,天色方才微明,他甚至都看不清楚对方手指的骨节,但那犀利目光却似乎能穿手而过,抓住其中隐藏的秘密。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终于颤了颤缓缓打开,他也跟着心头微动,屏住了呼吸,便看到枪卫士手心显出了一瓶泛着金光的药剂——正是那瓶缺失了的恒定药水。 他心下一沉,目光电一般转移,对上那双几乎呆滞的绿瞳,脑海内念头急转:是药剂他从哪又弄来一瓶?路易斯给的?难道之前那盒也是老管家所赠? 他满脑子都是疑惑,对同伴的刻意隐瞒更升起了愤怒,板着脸直接问道:“这是路易斯管家给你的?” 尽远不知他刚才究竟听到了多少,愣在那不敢回答,皇子只当他默认了,火气更盛,忍不住连连质问道:“之前那些也是他给的?他平白无故给你药剂做什么?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他强压怒气盯紧了那木刻般僵硬的脸,想要个合理的解释,然而直等到天尽头明光渐盛朝阳将现,枪卫士却还是矗立风中紧抿着嘴,什么都没说。他终于没了耐性,铁青着脸一转身,带着满腹杂乱心思,大步朝岩洞方向走去。 尽远根本不善说谎,一时更想不出该找什么借口,见他往前走了,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那瓶药剂跟在后面,也不说话,也不拦阻,只是保持着一点距离默默向前,转眼就到了岩洞外。 洞里的两位同伴还在火边静坐,老管家却不知什么时候已回来了,正躲在避风处的锅架旁忙忙碌碌。空中飘着点点香料的辣味,夹杂着淡淡肉腥,闻着有些刺鼻,不知道锅中煮的究竟是什么。 舜停在洞口望着老人那弯曲的背脊,犹豫了一下,似乎有话想说,但老管家却早已察觉他们到来,头也不回地笑道:“殿下再稍坐一会儿,汤马上就好,老头子不常来南岛,做点杂烩也都是家乡风味,您可别嫌弃。” 皇子沉默了半天,也不知该不该提那件事,最后还是没问出来,只压着嗓子回了句“劳烦”,便低头钻进了洞里。 尽远却没跟上,还立在原地看着老管家发呆。老人回头瞧见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忽然心道不对,再想起皇子的冷淡态度,自然有了几分猜测,手中汤勺都不由一顿。 难道刚才说话时被发现了?不可能吧他一时惊疑不定,又朝自家小少爷使了几个眼色,但尽远正是思绪混乱中,哪还有反应回给他。无奈下,他只能一边搅着汤锅一边暗想缘由,可没等多久,身后又是脚步声响起,皇子领着两位同伴快步踏出了岩洞。 “我去南边看看”舜对老人轻声解释一句,转头又盯住了尽远,等了几秒还是一无所得,再也不想理会,脚步匆匆朝海岸奔去。 “老先生,多放些辣!”女修士神力恢复运转后,脸上的裂纹早已平复,但还是心绪不佳,向老人呼了句请求,又因为皇子刚才的动作奇怪地瞄了尽远一眼,也没多想便跟上了步伐。走在最后的巡查员低垂着头默默经过,半句话也没有,似乎什么也不关心。 尽远眼看同伴纷纷离去终于有了反应,转过身正要追,却被老管家一把抓住了手。 “怎么回事?”他尽量压低了声音,急切地想要问个清楚。但尽远并未回答,只是打开手掌向他展示了那瓶恒定药剂,便抽身而退紧随着大伙而去,留下老人呆愣当场,半晌说不出话。 枪卫士赶到海边时,菱小姐已召出了巨浪正打算动身,一眼瞟见他便又随意挥手将他也缠上水带,一同奔涌向南部海岸。巨浪翻滚的速度可不慢,转出拐角又过了一分多钟后,几人便能远远瞧见那片嘈杂的混乱海滩了。 南岛水兵们此刻已都从昏迷中醒来,正团团围在椰林外大声争吵着什么,不时还有人影从林中跑进跑出,貌似在传递东西。那些胸口发光的巨傀儡、血眼怪人、封锁住退路的红雾,此时都已然消失无踪,只余下在晨光中星星闪动的林间露水。 虽然前方貌似安全,但若依着平常,舜必定还要再谨慎查探一番,只是眼下他心神已乱,光沉浸在对尽远隐瞒之事的猜想中,一时没有下令,好在尽职的探查者提前发出了警报。 “有力量者高阶海底。”他抖着嘴唇吐出几个字,连头也没转一下,又返回到僵化状态了。 “减速。”皇子听到这声提醒终于回过神来,轻呼一声便散出幻术伪装将几人身形掩去,只余下飞卷的浪花依旧涌向岸边。大伙随着浪涌靠岸,远离了那群凡人水兵,悄悄避在一块岩礁后方,静等着不速之客的到来。 不多时,只见到远处海面上一阵轻微波动,一艘仿佛鳐鱼形状的奇怪舰船唰的一声跃出水面,船底下翻起两条扁长履带,落在淤泥堆积的浅滩上却如履平地,打了个转后很快停下来。椰林外的水兵们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幕,顿时如临大敌,各自起身往林内闪避,不多时,这片海岸就变得空空荡荡了。 皇子一行还是半步未动,又看那怪船侧门一开,跳下两个差不多高的身影,都是一身蓝色军服,戴着校官帽,看样子像是南国海军军官。在椰林中躲着的水兵们看见那两抹蓝色军服,真如同灾难之后遇到了亲人,激动得难以克制,呼啦一下又全都从各个角落涌出,将那鱼状怪船围了起来。 仿佛争执般的吵闹声再次响起,皇子摸不准来人究竟是谁,回头打了个手势,借着他们说话声音的掩盖缓步走向人群,渐渐听得清晰了。 “带我们一起走吗?长官?” “长官,您还有补给品吗?大家都快饿得没力气了” “长官!后援船会在什么时候到达?” “长官” “别吵了!”一声清脆呼喝如穿云箭响起,顿时将众人急迫的心思全都噎在喉咙,吐不出咽不下。 赛科尔神色不善地眯着眼睛扫视过人群,积了满肚子怨气无处发泄。他拼尽最后一点神力带着同伴影遁回船内,瘫在地上半天才恢复了点力气,本以为总算可以撤退了,谁知道这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的家伙偏要来救这些水兵,真让他气得牙痒。 “请大家先安静一下”维鲁特摘下那顶仿制的上校军帽,将怒喝后面色依旧阴沉的同伴往身侧一带,环视过前方一双双慌乱焦急的眼睛,突然一比手,对那名在场军衔最高的少校问道,“你们还剩多少人?” “报告长官”少校擦了擦额上的汗,敬了个不算多端正的军礼,喘着粗气回道,“包括外编船员在内,一共64人,7人重伤,11人轻伤,另外牺牲23人。”椰林外瞬间又是一静,只剩下那名军官急促的喘息声,伴随浪潮翻滚。 维鲁特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这些死伤者中怕也有不少是在他逃离战舰时造成的结果虽然事出无奈,他也并不想就此轻轻揭过,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怎样安排大家撤离。64名水兵,对于本用作隐秘行动的“弹涂”号来说绝对是无法承载的,然而时间紧迫,他更不知道下一刻会否另生异变,又该如何尽快将人带走呢? 他脑中飞快闪出了几个方案,捏了捏军帽正要再问,突然眉心一动,猛地转头看向远方。只见他一双红瞳中银光乍现,瞬息间穿透了皇子的幻术伪装,将那紫、白、蓝、灰四团跃动的神力灵光尽收眼底。 “有埋伏!”他低喝了一声,立刻拉住同伴退往船舱侧门。那群水兵完全不明所以,但还是纷纷握住了身上携带的刀棒短枪等武器,下意识地跟着他走,前方海滩顿时空出一大片。 眼看行踪败露,舜微觉愕然,却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疏漏。他虽还未看见那两名军官的身影,但听到声音,自然猜出了来人正是那刺客首领。他只以为对方是来斩草除根的,惊怒之余索性撤去了伪装,提气大喝道:“维鲁特克洛诺,事到如今,你还以为逃得掉吗?” 维鲁特的脚步顿时一滞。竟是那楻国太子!?他不是应该早已离开了吗?为什么会回来?他飞快转头一看,那位楻国继承者一身黑衣踏步而来,外披的残缺斗篷上遍布着血痕污迹,马尾长发也略凌乱,看着有些狼狈,但气势却似乎愈发强盛。在他身侧自然便有那一头绿发的白衣护卫,此刻依旧神情木然,还有位他从没见过的红衣女子,剩下的就是黑袍巡查员了,只是怎么好像少了一人 他在呼吸间将这一幕收入脑海,却也不回答,攥住了刚看到尽远立马眼红火大的同伴,一弯腰就钻回了船舱里。他拎着赛科尔的脖领子大步踏进指挥室,朝七叔比了个即刻发动的手势,才站到玻璃窗前,轻笑着对四人招呼道:“早安,殿下,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您。” 舜一时追赶不及,便率众停在离船十余米远的海岸边,朝那群围在船后面色惊慌的水兵扫了一眼,又谨慎地往海面上瞄了瞄,才冷哼道:“杀人不成,你这是打算再来收买人心吗?” 水兵们因为这句话略起了点骚动,那位少校军官见势不妙,立刻挥舞起手臂大吼道:“大家别中了他们挑拨离间的诡计!别忘了我们是因为谁才落到这个地步!别忘了是谁毁了我们的战舰!” 人群里即刻爆出了几声怒吼,眼看群情激动,维鲁特不得不高声安抚了几句,转回头仍旧轻笑着对皇子说道:“殿下,不管您信不信,我还是那句话:我从未想跟殿下作对,您又何必总是拔刀相向?” 舜哪会搭理这种废话,偏过头朝女修士丢了个眼色,她右手一抬,蓝光一闪,海岸边顿时卷起了几道水旋风,将那怪船周围的海水全都卷得一干二净,留下坑坑洼洼的大片礁岩。他自己更是毫不迟疑,眸中紫光一闪,岩礁外侧海水中即刻钻出一排排巨傀儡的身影,吓得那帮水兵都哆嗦着贴在后侧装甲边,也成功挡住了对方退路。 他抓住这点时机握着长刀飞身抢上前,正要试试那玻璃窗的硬度,没想到劈头就是一阵火光疾射,怪船前端突然冒出了几排枪孔,不断散着子弹发射的硝烟。 “小心!”身后传来尽远的低呼,他沉着脸就地一个翻滚,面前便出现了那道熟悉的空间盾,子弹如豆雨打在护罩上,炸开一阵噼啪乱响,却始终难进半分。 短短几息后,枪声又停了下来,维鲁特平静温和的声音再次从硝烟中传出:“殿下,我既然有办法来此,自然有信心离开,只怕您拦不住我。” 皇子攥紧了刀柄看着那艘重新启动履带的怪船,刚皱了皱眉,船周围那群水兵们眼看前方海面的巨傀儡越聚越多,纷纷鼓噪了起来:“长官,我们可怎么办?”“长官,带我们一起走吧!”“长官!您可别丢下我们不管啊!” 船内顿时一静,维鲁特默立窗前还没想好该怎么安抚他们,舜却不失时机地朝水修士又比划了几下,水旋风即刻刮了回来,聚成一道圆形水墙将人群围困在内。水墙愈渐拔高,造成一种即将倾盆覆灭的假象,更让水兵们心惊胆战,不住哀嚎起来。 “都别吵了!”维鲁特被窗外的嘈杂声弄得难以集中精神,大喝了一声,又沉下气来对皇子坦言道,“殿下,我此刻确实没办法带上他们,但我若是想走,您也拦不住您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 舜挥挥手散掉巨傀儡幻象,看着怪船周围挤作一团的水兵们。他没想到那刺客首领是当真要护着这帮凡人,有些许讶异,再回头瞄了一眼似乎泰然自若的尽远,盘桓过几个念头,低声回道:“出来谈谈就你我。”他把刀一收,看也不看其他人,一转身昂首走向椰林。 怪船侧门再次打开,维鲁特朝不管不顾偏要跟来的赛科尔瞪了一眼,又凑到他耳边一句低语,才顺带把门一关,对水兵们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便随着那抹黑色身影默默往林中走去。 椰林最高处可以远眺到渔村废墟,在渐渐亮起的朝阳映射下,舜能清楚看到那片仍被海水灌满的巨大陷坑。他无言靠在椰树底下,紧握着刀柄,定定看着那片幽深的积水,直到身后脚步传来,才指着前方轻声问道:“你去过那边吗?” “莫里提尼。”维鲁特似乎毫无防备地立在他身侧,也看着那潭积水,眼中闪过哀色,“我回岛时,就经过那儿。” “是吗”皇子突然偏过头盯着那双红瞳,缓缓说道,“不得不承认,克洛诺,我每次都低估了你” “殿下,我已经说过了,我并不清楚” “我知道那不是你”舜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不管这次我是生是死,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是因你而来,特意把自己变成嫌疑者我相信你还没这么蠢。” “多谢您的信任。”维鲁特眉梢一挑,淡淡应了一句,只当没听出他的讥讽之意。 “你可别弄错了,克洛诺,我不是在跟你握手言和。”皇子的语调中更添厉色,“那帮血眼怪物,跟廊桥港旧区遇到过的几乎一样,即便你不是主谋,也和这事脱不开关系!” “血眼怪物?”维鲁特回想起离开京城前在旧楼天台看到的血衣人,心头一凛,难道他们不是玉王的手下?再想起心灵修士枯荣的双重身份,让他瞬间有了判断,他当然不可能让这点小证据暴露出组织的存在,故布疑阵轻笑道:“殿下有所误会了,廊桥港那些人,可不是我的手下” 舜微微一惊,转念想过后又冷笑起来,“那些怪物偏偏就在你穷途之时出现,还恰到好处地帮你挡住追击,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 “楻国有句俗语:无巧不成书。殿下与其追问我,倒不如,想想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维鲁特勾着唇角,意有所指地和他对视了一眼,“毕竟,我们难得到京城一趟,可不是冲着您去的” 他这句轻声慢语却让皇子一时呆愣了,恍然回忆起这连番变乱的最初,不就是因为在冰泉酒店遇到了来袭的刺客吗?若不是因为他当晚入住了酒店,若来袭者并不是那个和妹妹失忆之事牵涉颇多的赛科尔,他又怎么可能为了追查真相而离京!?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他忽觉得有些不寒而栗,阴沉着脸扫了那笑意不减的刺客首领一眼:“好一张天花乱坠的口,你以为我会”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像卡壳般定住,微张着嘴,瞪大了眼,脑海中刹那间闪现过刺杀当晚的一幕片段: 一切的始因,只是源于尽远一句仿佛漫不经心的话:“殿下,今日忙了一天,再回东宫怕还有庶务缠身,不如先在酒店暂住一晚,好好休息休息吧”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天—— “这冷冰冰的地方有什么好待的。”他摆摆手往前走了几步,没听到跟随的脚步声响,再回过头,却看见同伴还望着酒店发呆,疑问道,“怎么?” “我听说,那里有种,北国特制的茶叶” 他恍然大悟,失笑地摇摇头:“好吧,看看那茶叶到底如何特别。” 他回转身大步往酒店内走去,尽远却还在原地停了一瞬,才加快脚步,随着他消失在那所被寒冰包裹的大门之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8.裂(上) 海岸边处于紧张局面下的两方完全不知林中发生了什么,还在默默对峙。 赛科尔歪着头靠在舰船侧门上,冲那绿毛小子又比了个挑衅动作,见对方还是握着枪站得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没颤一下,忍不住鄙夷地撇了撇嘴。方才维鲁特那句“看住你的老对头”勾起他一点蠢蠢欲动,眼下总算没人阻得了自己动手,只可惜那家伙怎么都不上当,但要他就这么冲过去吧对面还有三个力量者呢,自己这边就剩一堆废物凡人,他可没那么傻! 他正想着法子该怎么挑起尽远的怒火,那名海军少校突然凑了过来,小声问道:“长官我们还有几名重伤的士兵,能不能先让他们进船休息。” “吵什么,等回来再说。”赛科尔哪有功夫搭理他,含糊地回了一句,赶苍蝇般挥挥手。 少校见他态度始终爱理不理,又瞧他这么年轻却配了上校军衔,心中泛狐疑:“长官,不知您在何处任职?这艘船下官好像从未听说过。” 他盯着那艘潜水舰看了半天,却始终没见对方回答,不由疑惑更甚,再想起这两位“上校”刚才连前后原因也没提一句,劈头就先问人数,顿觉不妙。他摸不准这两人究竟什么来历,只能先缓步倒退回人群,低声和几个相熟的士官交头接耳起来。 影刺客对那群水兵中产生的涟漪半点没兴趣,瞪着眼又朝枪卫士比了比中指,忽然瞧见那边树林外两个人影前后走出,赶紧正色站好,拔出双剑做了个谨慎防守的姿势,以免让同伴瞧出自己偷懒。 尽远也同样注意到了,却仍是一动未动守在前方,直到皇子二人走得近了些才偏头看去,竟发觉舜的面色沉得似镀了铁,看似没谈拢,不由心中打了个突。他反手一挥收好重枪迎上前,想要问问情况究竟如何,皇子却似没看见他般径直走向后方,以致他刚迈出两步,便又不得不扎在了原地。 “还打不打了?”菱小姐秀眉微拧,先瞄了那银发青年的背影一眼,又看到皇子对自己比了个停下的手势,才不情不愿收了水墙。 “去渔村”舜看向不远处木桩般立着的巡查员,刚要呼唤他,没想到后方舰船外异变陡生。 维鲁特正笔直朝人群走去,想着该怎么将这些水兵分批带离,那名少校军官忽然出人意料地大步迎了上来。 “长官”他拦住了去路,朝对面那四个力量者瞥了一眼,神色有些紧张,“您打算怎么安排大家撤退?” 少伯爵思路被人突然打断,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假思索地说道:“让伤者先走,其余人再等一会儿。” 他说罢抬脚要走,却又被对方拦住了:“长官,还请明示您的身份,据我所知,本部没有叫克洛诺的上校军官” 维鲁特还没回答,在船边等了半天的赛科尔就忍不住暗骂一句,跃身上前来正想发火,不料那少校趁人不备突然拽住了维鲁特,手中那把短匕首就搁在他喉头,瞪大眼眶朝人群吼道:“去夺船!” 霎时间便跃出几人跑到舰船侧门边,握着短棒长刀一阵乱敲,却只在特制装甲层上留下了几个浅浅的灰印。 维鲁特看着眼前闹剧般的一幕,片刻无语,他稍侧过脸斜了一眼那少校军官,举手示意安抚住已气得身周黑雾缠绕的同伴,非常平静地低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的身份实在可疑,大伙到了这地步,迫不得已只求自保”少校见破门行动受阻,又比了比手中凶器喝道,“快叫里面的人开门,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找死!”赛科尔一整张脸都已埋进了神力烟雾中,他哪里吃过这种亏,长短刺上黑光频现,伏下了脊背就想要动手杀人,却被维鲁特一声疾呼喝止了。 “七叔,让他们‘进去’。”少伯爵对下巴上顶着的那把匕首视若无睹,扫了一眼更远处,剩下的那些水兵们虽然茫然不解缘由,但还是下意识聚在一起握住了武器,谨慎地评估着形势。 老船工似乎犹豫了一下,场上安静几秒后,舱门终于缓缓打开,那几名士官紧张地往里探了探头,鱼贯钻了进去,但随后便像是滴水入汪洋,半点声息都没了。 “怎么样了?”少校空等了半天不见回应,额上都透出了点汗,抓紧了手中人质,对那些水兵们怂恿道,“大家先进船,都别怕,他们不敢对你们动手!” 水兵们面面相觑,瞅瞅拦在前方的那个黑烟笼罩的力量者,再瞧瞧远处看戏似的几个身影,愣是没人敢迈出一步。 “你还是自己进去看看吧何必要让别人冒险呢?”维鲁特轻笑一声点出他暗藏的怯懦。 少校看他还是那副镇定样子,更是紧张地连手心都出了汗,下意识地又捏了捏匕首,也不回话,推着他绕开那黑雾缠身的家伙往舱门走。他背靠在船侧,警惕地往周围环视一圈,确认没有攻击威胁后才小心翼翼往船里快速一瞄。 刹那间白光乍现,早已预备已久的老船工抓住时机打开了舱内聚光灯,那少校被强光闪花了眼,呆滞了一瞬,维鲁特便反手扯住他胳膊一个干脆利落的侧摔,顺带踢开了他手中匕首。自从神力觉醒后,他的身体素质也随着饭量在逐渐提升,等闲凡人已远不是对手了。 “我投降,我投降!”少校目不能视,一蜷身护住了脸,大喊着要求停战。 维鲁特拉住了怒气冲冲要来报复的同伴,转头往船舱里看去,老船工手中拿着个胳膊粗的电击棒,立在指挥室门边喘着粗气,身后正是那三个昏迷的同谋者。 “七叔,把他们绑在一起,关到后舱。”他低声吩咐了一句,攥住了赛科尔的手臂又转回身,刚往前走了两步,瞧着那群水兵因为自己靠近而露出的一张张恐惧到无所适从的脸,顿住了脚陷入沉思。 舜袖手看完这场闹剧,见对面又安定下来,再次看向黑袍巡查员,发觉他还是背对着人群伫立不动,稍觉得疑惑,大步走上前轻呼道:“先生,该走了。” 探查者似乎没听到他的呼声,毫无反应,皇子便加快脚步绕到他身侧,却发现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金光璀璨的凤凰徽记,顿时一愣。他当然能猜到那究竟是属于谁的徽章,期望中万分之一的侥幸终于落空,让他伤心之余,更觉愤懑,胸口有种发泄不出的焦灼感。 他同探查者一样把视线冻结在金徽上半晌,才艰难转过头,冷冷斜了一眼杵在最远处似乎不敢上前的尽远,又走回水修士身旁。“去渔村。”他重复了一遍命令,低着头正要走,忽然被女修士拽住了斗篷。 “有人来了。”水修士抬头望着天空,在朝阳的金光下,正有艘速度极快的小型飞艇自西向东而来。等近到海岸边缘,飞艇上突然绿光一闪,一道粗大长藤电射而下,稳稳扎在岸边礁石上。紧接着便出现个绿袍身影,带着数人沿长藤飞速俯冲,一如木芸长老的拿手绝活,不过几个呼吸就立定在皇子身边。 “殿下,您没事吧?”来人随手一掀斗篷,露出叶续大使那张急迫中愈显出威严的脸,身旁是几名全副武装的铁甲力量者卫兵,各自持着武器守在两侧。 “叶续师叔”舜有些惊诧于他赶路的速度,还没来得及回话,空中飞艇上又闪出几点或青或白的神光,几名白袍修士各施手段从上空落下,聚到大使身后。 “殿下且宽心,这里我来处置。”叶续温言将皇子请到后侧,一转身面色立变,朝海岸边那怪船周围的人群扫了一眼,朗声喝道,“本官是楻国驻塔帕兹大使,叶续。此地已被列为禁区,在场所有人等,统统放下武器,不得擅动,否则,别怪本官不客气!” 水兵中有识得这位大使的,即刻呼了三两声,大伙便顺从地放下了手中那些简陋武器,虽然心中依旧忐忑,但至少还是相信这位著名的大人物不会为难自己。 维鲁特还在苦思中,听到禁令只是偏过头瞥了一眼,似乎并未在意。赛科尔眼看情况有变,正想拉着同伴回船,没料到刚抬脚走了一步,身旁就显出团绿色光藤,将他瞬间困束住了。他不屑地轻哼一声,朝手上绿光闪耀的大使比了个中指,浑身黑雾一缠,眨眼脱出牢笼挡在了维鲁特身前。 影之力,就是那个赛科尔吧叶续盯着船前的两人眉头微皱,正要再使手段,却没想被皇子喝住了。 “随他们去吧”舜有些意兴阑珊,挥了挥手没再说什么,转身自顾自地朝椰林南部走去。 “殿下?”大使面露愕然,转头看看无聊到翻出白眼的水修士,又瞧瞧另一个黑石般伫立的巡查员,最后还是走到尽远身边,朝他紧握着重枪几乎快要僵化的胳膊上用力一拍,疑惑问道:“怎么回事?还有一人呢?” 尽远却不说话,木讷地摇了摇头,又指指远处海面,便拖着沉重步伐,跟随舜的脚步钻入林中不见了。 大使被这两人反常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一眼,海面上波光粼粼浪涛缓缓,根本毫无异状。他又扫了一眼怪船边安分下来的水兵,便回头朝随行修士们比划了几下,让他们分头探查现场遗留的线索,自己则走到菱小姐身旁,向她细声询问起来。 舜一路向南穿过椰林。他的速度不快不慢,保持了机械的节奏,相比之下,后面那人忽快忽慢的步伐就稍显浮躁了。他毫不停顿地走着,一直来到那积水的深坑旁,定立住望向水面。阳光已经开始在树林上空显现出热量,深潭的水面也荡出了层层金纹,只有被他身影遮挡的地方毫无反光,一如他黑沉的瞳色。 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在三米外戛然而止,那是尽远在谨慎试探时习惯性保持的距离——三米,不长不短,恰好够到一瞬间枪-刺突袭的最佳范围。但这不是他应该站的位置,他应该就站在自己身后半米内,便如无数次同行时一样,留在能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忽然觉得相处了十几年的同伴竟在这一瞬间变得如此陌生。他明显感觉到了对方心中的犹豫,却还是沉默等待着他应该得到的解释。 在沉默过几个呼吸后,枪卫士终于拿定主意,低着头缓缓说道:“那药剂是我问他要回来的,之前在林外偶遇,我送了他一瓶,以答谢他出手相助。” 皇子仍未说话,他此刻只希望对方能坦诚以对,但连瓶药剂的来由都遮遮掩掩,怎叫他不心寒?这带了丝忐忑的等待中,时间过得异常缓慢,他也不知等了多久,耳边除了隐隐的潮声却再不闻只言片语,终于没了耐心虚耗,缓缓说道:“克洛诺完全不知这盒药剂的存在。” 舜的语调十分平稳,嗓音却有些控制不住的嘶哑,就像呼啸的冷风直刺入尽远耳中,将之前的种种谎言扯得支离破碎。枪卫士终于有些惶急,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我并非故意歪曲那木盒,我没开过,也不知里面是什么,只以为克洛诺送的,没想到” “没想到路易斯会送你这么昂贵的药剂吗!?”舜猛然回头打断了他的自白。 尽远被他眼中几乎快蹦出的怒火惊得一个微颤,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回答,不远处突然响起了老管家低沉似钟鸣的嗓音:“殿下,都是我老糊涂犯的错,您莫要责怪他了。”他愕然回头,就看到路易斯苦笑着从椰林中走出,身后是一脸警惕陪同而来的叶续大使。 “殿下,这位”大使瞧着两人间气氛不对,刚想说明一番来意,舜便急促挥动几下手拦下了他的话。 “师叔”他直视着叶续低呼了一句,面沉似水,眸中满是不容置疑的强硬,让大使不由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这片废墟。 皇子直等到他身影消失不见,才侧过身打量起那位不请自来的老者,仿佛初次认识般带着浓浓的疏离和警惕。老人刚才依稀听到几句话,再看两人都是一副快要僵化的样子,也不等他发问就把罪责揽了过来:“那药剂是我硬塞给他的,他的确不知情,至于为什么要送药给他” 他故意顿了顿,又叹了口气,才依照刚才想好的腹稿缓缓说道:“其实是我家小姐特意嘱咐的。殿下您少来南岛,不知道此地险恶,她生怕您遇上危险,才让我送来几瓶药剂防身,您千万不要多心。” 舜听他几句说罢却半点反应也无,静立半晌,突然开口问道:“定好的东西,是什么?” “您说什么?”老人微显错愕,不知他没头没脑的从哪问出这么一句来。 “‘定好的东西’,你在晚宴时,对尽远说的”皇子声音中不带出半分温度,目光却灼烫似火,盯住了老人那布满皱纹的脸。 路易斯管家浑身一震,他怎会料到如此隐秘的对话会被对方知晓,更不知泄露了多少,一时间不敢随便接话,下意识朝尽远看了一眼。 舜将这一幕收在眼里,更觉他们之间必有诡谲隐秘,他心中诸般猜疑再次闹腾了起来,又转头看向枪卫士木然的身影,只觉从未有如此厌烦他毫无表情的脸孔,咬牙恨声道:“你不说也罢!” 他旋过身大步要走,听到尽远一声疾呼,还是刹住了脚,却也不回头,只等着那句迟迟未到的真相。然而这声呼唤后,枪卫士又再度陷入沉默,似乎再也寻不到借口来打消他的疑虑了。 他杵在那干等了几个呼吸,只觉心灰意冷,断然迈步向前,老管家见势不妙,急忙圆谎道:“殿下,这事都怨我没说清楚!其实他受伤那晚,我正好也在运河边看见了,本想帮忙的,一时却没赶得上,才想着送几瓶药剂来” 舜早已被连篇谎话弄得焦躁不已,哪里还会相信,然而老管家的这番解释,却让他再次回忆起星城运河边那场突如其来的遇袭事件——那时尽远为何要不顾自己的命令擅自行动?为何不留下半点音信,偏又在自己找到他的那一刻“恰巧”受伤? 他不自禁地回转过身,正对上尽远有些惶惑的眼瞳,更想起枪卫士所受的冰系之伤,正与老管家的神力如出一辙!还有那幢毫无南岛格调的孤宅,以及尽远那把新得的黑铁枪,一个悚然的念头忽然闪过。 他被这念头激得心头狂跳,不觉中捏紧拳头的双手竟都有些发颤,直直看着尽远,语气冷得似附了冰渣:“那天晚上,是不是你设下的局?” 一句问罢,渔村废墟中只剩下了几声沉重压抑的喘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9.裂(下) 天尽头的朝阳正在缓慢爬升,滚烫热量随着金光肆意倾泻在海岸,却半点也没有流过尽远心中。 他听到这声饱含着愤怒与不解的质问,呼吸都一窒,下意识先回了句“绝没有”,而后却又抿紧了嘴看着舜那双深蕴震惊的黑瞳,再吐不出半个字来。 那晚的确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可那是为了隐瞒身份不得已而为,又如何能算得上是个“局”?他明显察觉到舜在怀疑自己,急声解释道:“那晚的事有诸般缘由,我的确不该骗你,可我绝无半分恶意,只是” “有什么缘由?”皇子冷冷打断了他的话,冰封的眸中连半点光纹也颤不出。 “我是因为我”好友冷漠而又疏离的语气,让他瞬间产生一种无比陌生的恐慌,结结巴巴竟说不出完整的一句,只能空洞地重复着誓言,“我绝无半点恶意” “绝无恶意”舜深深闭上双眼,心底只剩下一阵惨然。他觉得自己简直可笑至极,千方百计绞尽脑汁,自以为抓住了元凶的破绽,没想到从头到尾,都被人当做木偶在耍弄而欺骗他的人,却竟是十三年来朝夕相伴的挚友。他瞬间有种不真实的迷茫感,若连眼前之人也不能信任,他还能去相信谁? 他默然睁开眼,看着尽远那略显出惶急的脸,却如何也猜不透这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更觉得身心俱疲,再没有留下半句话,缓缓转身朝林中走去。 “舜!”眼看皇子要走,尽远才像是被弹簧拨动了般猛地向前迈出两步,却又被老管家一把拽住了胳膊。 “小少爷”老人紧拉着他不放,直到皇子的身影消失在林中,才叹了口气松开手,“都怪我多事” 尽远愣愣看着树林也没吭声,老人也陪他看了片刻,又试探着问道:“少爷,现在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他涩声重复着,脑中却半点主意都冒不出。 老人知道他此刻心神已乱,又琢磨了一会儿才低声建议道:“要不,您先跟我回去,等殿下平静下来再好好打算?。” 老管家的话像是某种机关,在尽远空白一片的脑海里震出了许多回波。回去?他依旧盯着那片阴影斑驳的椰林,又静立着想了片刻,便似下定决心,一声不吭地迈开大步朝前奔去。 “小少爷!”老人不知他想要做什么,赶紧追着他进了椰林,直往北岸而去,不多久又看到了那片战场般狼藉满目的浅滩。 海岸边此时竖起了一圈光墙,各色神力笼罩其上,在朝阳下散着五彩斑斓的流光。修士们全都围在光罩内,正中间画出了个五芒星阵,几人分列尖角,右手抚胸站得纹丝不动——这是圣塔送别去世成员的古老仪式。 尽远师从于禁卫统领叶迟上校,却并未加入圣塔,也自然没有立场去参加仪式,他习惯性地又扫了挤在怪船边的水兵们一眼,确认安全后才站到护罩外搜寻起皇子的身影。 他一眼便在侧边阵脚处看到了舜,同样垂首抚胸,面色肃然,似乎毫无异状。他不敢出声打扰,只是默默看着对方,直到几团神光从各个阵脚浮现,昭示着仪式即将开始。 舜手中亮起了迷幻朦胧的紫光,几乎与他同时,周围的菱小姐、叶续大使,以及另一位同属光系的修士,也各自召唤出神力,唯剩最后那名光头巡查员还在盯着阵中央悬浮的凤凰金徽,未有轻动。 围观修士们开始朝他投去疑惑目光,但他微微曲下的身影还是纹丝不动,又默立片刻后,突然极不合规矩地上前几步走到那金徽边。 “56,你做什么!”叶续皱着眉头喝了一句,对他如此不敬的举动深感意外。 探查者却没回话,凝视着金色光团里的凤凰徽记,眸中闪过了几丝额外鲜活的神采。他缓缓摘下胸前同样发着金光的徽章,在一片讶异声中与光修士的那枚调换过,才低声叹道:“他比我更有资格把它传下去” 大使看着他珍而重之地将那换来的徽记重新别到胸口,竟也说不出反对的话。他知道巡查员自古以来的传统便是将徽章一代交给一代,至于徽记究竟属于谁,似乎也没有特别明确的条例他不知该不该阻止,转头看向舜,在得到一个缓慢的点头示意后,又清了清嗓子,挥手让仪式继续进行。 五团颜色各异的神光从阵脚飞向中心,团团包裹住徽章,很快便如融雪似的把金徽同化了。一声声私语般的音波从那团五彩的光中散出,悠悠回响,似跨过时间的某种古老赞歌——那是历代徽章持有人在临终前所留存下的记忆。 那声音极轻极柔,却连轰响的潮声也无法将它掩盖去半点,慢慢飘荡在海岸,飘荡去林间,直飘到烈阳悬挂的青空之上,融入浩瀚苍穹的怀抱里,终于如愿般消散了。 祭奠仪式虽然结束,但海岸边凝重的气氛依旧如磐石般,沉甸甸压在各人心头。 叶续散去手中绿芒,又略带感慨地看了一眼仅存的那名巡查员,便不再纠结此事,转回皇子身边请示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即刻返回吧。” 舜还在看着那徽记消失的地方出神,听闻这建议只是点了点头,都没迈出脚步,早就等在一旁的尽远赶紧上前呼道:“殿下” “站住!”他这极寻常的招呼却令皇子面色突变,断然一声厉喝,将他惊得顿在原地。 “尽远斯诺克”经过这场仪式后,舜心中怒火更盛,若不是因为尽远受伤他急于护短,光修士又怎会来南岛,更不可能身陨在这无名海岸。他伤心痛恨自己冲动的决定,却又不愿在众人面前失态,只咬着牙警告般呼出枪卫士的全名,将剩下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 叶续瞧着苗头不对,更不知他们两个为何闹了矛盾,自然不敢插嘴。他先朝尽远责备似的瞪了一眼,又挥手让随从们退散开,便拉着想要看好戏的水修士,快步逃开了光罩范围,末了还不放心地甩出几道绿藤,在神力护罩边缘围了一圈挡住视线。 五彩流光的护罩内就剩了皇子二人,舜这才缓缓抬起胳膊,指向五芒星阵中央低声道:“你若对他的死有半点触动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尽远紧握双拳看着那空无一物的阵眼,在愧疚自责与深深地无奈中彷徨了片刻,终于平静下来。事已至此,即便会导致更严重的后果,他也必须给皇子,给那位逝去的光修士一个交代 他深吸了口气鼓足了劲,垂着头一如往常般细声说道:“因为我本不姓斯诺克,也不叫尽远我是艾格尼萨暗堡的一员,我的母亲是洛维娜奥莱西亚。” “什么?”舜在刹那间竟觉得自己幻听了,他茫然瞪着眼睛,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这句话:我是暗堡的一员,我的母亲,是洛维娜奥莱西亚,奥莱西亚 “怎么可能”他慌乱地摇了摇头,像是要说服自己般大声反驳道,“我东宫所有人的身份档案都被严查过,在圣塔还留有记录,绝不可能出错!”他咬着牙看向枪卫士,只觉这是个天大的笑话,更对说这笑话的人怒火中烧。 到了此刻,尽远反而头脑无比清晰,连心跳都变得沉稳下来,“有人修改过我的档案但我并不知道是谁。” “有人改过”皇子被这晴天霹雳般的真相轰得头晕目眩,愣在那半天,最后竟颤着面颊轻笑了起来,“真是没想到” “当年我实为避难而来到京城,别无选择,只能隐瞒身世”枪卫士察觉到他情绪不太对劲,语调更转急促,“那天晚上,是我叫路易斯出手的,只因不想让你知道这层身份,绝没有别的意思。” 他独自说了一通,舜却似全未听见,目无焦距地又看了他几分钟,哑着嗓子问道:“在冰泉酒店,你是故意留我借宿吧?” “是。”尽远沉默了几秒,因为事实无可辩驳,只能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舜又轻笑一声,表情说不出的古怪。原来他竟是从别国派来,故意隐藏在自己身边的前后因果都有了铁证,他心中却是如煮沸的汤锅里突然砸了块寒冰,僵成一片,连带着那些翻腾不休的怨气,也全都粘结在冰中,演变成了剔骨的痛。 他被这阵钻心的痛楚几乎扼住呼吸,面对着那张熟悉的脸,却怎么也说不出判定罪名的两个字,忍不住喘了几口气,才垂头盯着地上的五芒星阵问道:“斯诺克夫妇是怎么死的?” “应该,是意外。”枪卫士迟疑了些许,因为他也真的不知道,当年他名义上的父母在那场事故中到底有没有遭遇阴谋。 皇子听了他的回答,沉着脸半天没出声,气氛又僵在此处,尽远不知还能说什么,只好继续自白道:“除开身份这件事,我从没骗过你半分,绝无欺瞒” 他正平静地说着誓言,舜却像是被他点醒了般,猛然抬头喝道:“八年前,八年前我让你护送弥幽离京,她受伤失忆之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尽远没料到他会提及这件旧事,顿时愣住了。那场异变发生时,他虽然在场,却并不明其因由,也不知其后果,更何况他与那位大人早已约定不得泄露,此刻又如何能辩解!? 他呆了几秒钟没吭声,舜自然以为这是心虚不敢回答,只觉他从头到尾都是谎言,而这十余年的相识相处竟似他幻术操纵下的一场梦魇,不由悲从中来。在失魂落魄却又仿佛顿悟般的呆滞中,他若有所悟,若有所得,若有所失却渐渐恢复了冷静,终于回过神来。 “好很好。”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绿发身影,心中再不见波动,说出的语调也毫无起伏:“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东宫一员我会向父皇禀明此事,无论他如何处置你我今后,都再无瓜葛。” “舜”尽远见他说完这决绝的誓言就要走,不由自主地冲上前想要拽住他再解释几句,没想到劈头就是刀光一闪。他反射般偏过身避开血红刀锋,看着那双酝酿杀气的黑瞳,竟是再迈不出半步,只能愣愣看着皇子快步离开光罩,消失在绿藤缠结的外墙后。 就在尽远和舜对立光圈中摊牌之时,正指挥着飞艇平稳降落的叶续大使却收到了一个意外的请求。 “你要我带他们走?”他随手从兜里摸出根细烟,娴熟地擦了点火划过烟头,又小心朝光圈方向看了一眼,才对维鲁特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这些士兵大多隶属于‘特别防卫科’,想必您也知道其中内情,如果您愿意送他们平安返回,军部和总统阁下是绝不吝于答谢的。”维鲁特朝被他喝止在三米外满脸不爽的赛科尔睨了一眼,微笑着放上自己的筹码。 “特防科哼。”大使久在南岛,当然知道军队中公器私用的内幕,不屑地吐了团白烟,“我可不想掺和这些腌臜事” 少伯爵看他神态间似乎不像要一口拒绝,了然问道:“您有什么条件?” “你是个明白人”叶续轻轻一笑,弹了弹烟头,才看着他低声说道:“告诉我,昨晚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我昨晚一直在船舱里,只见到很多巨大傀儡从海底走过。”维鲁特半点没有犹豫,却故意误导般凸显了傀儡的存在。 巨傀儡大使想起方才水修士几句咒骂似的回答,心中暗自揣测:难道真是弗尔萨瑞斯人出的手?他们为何要加害殿下?还有那强横的光系神术他自然不会轻信对方的话,继续盘问道:“你来这里又是何目的?” “我来祭奠一番兽灾中遇难的同胞顺便,接朋友回家。”他指了指赛科尔,半真半假地避过了重点。 大使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几眼,用力吸了口烟,微皱起眉头不解地问道:“克洛诺,你到底是什么时候” 他话未说完,余光就看到远处光罩外现出了皇子的身影,赶紧掐了烟头就要迎上去,维鲁特抬手一呼追问道:“阁下,那些水兵的事” “带他们过来”叶续急着要搞清楚那两个孩子在闹什么别扭,哪有功夫再问,敷衍地挥挥手,撇下他大步朝前走去。 少伯爵了却了一桩心事,立在岸边望着那缓缓降下的飞艇出神,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走。影刺客这才拉长着脸凑了过来,看看他严肃的侧脸,也不知能说点啥,只能发泄郁闷般抬脚踢飞了沙滩上一个半残的海螺壳。 那贝壳滚了几滚正停在路易斯老管家的脚边,老人轻笑着拾起了贝壳,前后翻了翻,卷起袖子一擦,这才小步走上前,看看露出戒备神色的赛科尔,却将贝壳递给了刚偏过头来的维鲁特,低声寒暄道:“克洛诺少爷,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您这贝壳,倒是挺少见的,您最好细细欣赏一番,否则就可惜了”他莫名其妙说了一通,又笑着朝两人点点头,转过身慢慢吞吞离开了。 “什么啊不就是个普通的虎纹螺嘛,这老头真是没见过世面。”赛科尔把手从剑柄上挪开,看着那微微伛偻的背影直撇嘴。 “是呀,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这么‘聪明’,那可真是太平世界了”少伯爵眯起眼睛盯着那贝壳上斑驳的花纹,再一翻转,里面赫然藏着几张折叠起的书信纸。 “走吧。”他面色丝毫不改,将贝壳往兜里一塞,朝同伴打了个响指就迈步往回走。 “又要去哪啊”影刺客满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句,拖着懒散脚步跟上。 “回家。” “真的呀?太好了!”他耳朵一竖,脚步立马轻快了起来,两个小跳窜到同伴身边,揽着他肩膀大笑道,“可算能回去了,小爷要好好泡个澡,再好好吃一顿,再好好睡一觉,嗯再好好” 在他喋喋不休的美好祈愿中,朝阳正在他们背后渐渐升高,像是要将那前路显出的阴影,逐步蚕食殆尽。 金色的太阳从海岸抬升,跨过椰林,跨过山坡,直到坠向海的另一面,等待着将天空再次交还给夜幕。 海岸上早已没了旁人,就连昨晚战斗时留下的印痕,也因为潮水的反复冲刷看不清了,只有礁石边那绿发的身影还在木然矗立着,似要和岩石化为一体。 尽远拄着那杆黑铁重枪,脸颊淌满了汗渍,被湿润海风一吹再吹,浑身都透出苦涩的咸味。自从皇子携着怒火率众离开后,他便似树一般在这海岸边扎了下来,无数杂念涌在他心头,却又像海潮般退去,始终未有半点刻印。但他并不在意能得出什么结果,只是茫茫然想着,想累了便挥一套铁枪,练得累了再停下继续想,如此反复,一刻未定,直到日暮来临。 他看着极远处越发显出暗沉的海面,滴水未进的身体早已又累又饿,却又完全提不起食欲,只是翻来覆去嚼着舜留下的那几句诛心之语。 他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他是不是应该低调安静地等在京城,等到母亲如约来接回自己,而不是阴差阳错地结识舜 他恍惚记起十三年前的那个午后,记起那个想方设法将他从阴郁低潮中拉出的小少年,记起那句满是稚气却又自信无比的宣言:“等再过几年就要举行天启仪式,娘亲说我肯定能当上太子,到时候,你来做我的侍卫长吧?” 这句犹在耳边的誓约让他鼻头涌上了一点酸涩,他紧握着那杆枪,握得手背上骨节嶙峋,像是要借助它来提醒自己现实的存在。他并不怪舜决绝无情,因为本就是他有错在先:是他隐瞒不告,是他故意自残,也是他胆战心惊中解释不清,终于导致了这般结局。 可是他未尝没有一点委屈。自从相识以来,他真是将这位亦兄亦友的同伴当成了可信赖的寄托。但凡舜喜欢的,他都记在了心里,随时留意准备;但凡舜厌恶的,他也记在心里,尽量能提前规避。因为陛下不爱理政,东宫内外事务繁杂,而只要由他经手的,事无巨细都兢兢业业以求完美,何尝有过半分懈怠!?为什么为什么舜就不愿相信自己?难道这十三年的点点滴滴,都可以就此作罢吗!? 他怔怔看着天尽头的海面,只觉得心中也同那缓缓浮动的阴云般黑暗无光。他花费了十三年想要做个真正的楻国人,想要挣脱开身世阴影的束缚,此刻竟一朝梦碎,如覆水倾盆,今后又该何去何从? “小少爷”老管家轻轻一声呼唤,将他从沉重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缓慢转过头,老人就站在不远处的滩涂上,捧着被他随手抛开的灰斗篷,皱着眉头担忧地看着他。 “先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吧”老人没有半句劝慰,如往常地低声请示一句,挥手比了比身后的椰树林。林子里已点上了篝火,就在他不知不觉中,老管家早将行李从驻扎的洞穴搬了过来,就堆在火边,连着椰树一起围成个避风的半圆。 “我不饿。”他摇了摇头,目光随着那跃动的火苗颤了一瞬,又转回去盯着海面不出声。 老管家看他这般沮丧的样子也忍不住叹气,但在他心底,未尝没有一点窃喜的私念——他可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希望自家少爷留在京城的。只不过事态发展到如今,要是小少爷就此意志消沉,甚至不愿担负家族责任,那可不是他想要得到的结果。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开导这孩子一番,又重重咳了一声感慨道:“小少爷,您这样光站着也不是个办法依老头子看,既然殿下他误会了,您倒不如找到那幕后之人的证据,再回去向他好好解释。” “幕后之人的证据?”尽远听到这句话,脑中忽然雷霆一炸,瞬间从胡思乱想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此时才记起因为这场突逢的变故,竟还没和舜提起过玉王做了内应之事,顿时心头一紧,旋过脚跟才迈出两大步,又顿住了。 他想去找舜告诉对方京城内浮动的阴谋,可此时他连舜究竟会去哪里也不知,又该从何处找起?他立在漆黑礁岩上望着天边仅剩的那抹血光,猛然转头,面朝楻国所在的方向,轻声却又绝不犹豫地说道:“我要去京城。” “小少爷,您这又是何必”老管家满心不愿,试图劝他打消念头。 “那件事还没告诉他,我必须去京城。”尽远直视着老人的双眸,神情异常沉着,似乎因为这个决定,浑身又有了力量。 “您哎!”老管家见他主意已定,也知道他那犟脾气发作起来谁都劝不回,只能作罢,又指了指林中的篝火无奈道,“那您总得先填填肚子。” 尽远此刻正是心中焦躁的时候,哪有胃口,刚说了声“不必”,老人却不容他拒绝,几步上前拽住了他就往营地走:“小少爷,您别心急,您既然想做这件事,老头子自有办法帮您的” 他侧过头看着尽远,眸中带了些自傲的笑意:“小姐的这些家底,也是时候,让您知道一点了。” 枪卫士被他说得一愣,却也实在找不到理由推脱,只能顺着他的意,拖着沉重脚步走向那片被火光萦绕的椰林。 这一场意外的相逢,终究也意外地,迎来了别离时刻。南岛上空依旧阴云不散,似乎更添了血腥的色彩,让人不寒而栗。然而在天的另一边,大陆西北端的群山之中,却正有两位密切相关的别离者,迈向了他们似乎毫无意外,但又异常纠结的重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0.姗姗来迟的独行者 远在万里之外的阴云丝毫未影响到大陆北岸的群山腹地。由于佣兵大会召开在即,本就热闹非凡的岩城内外更是被人流挤得似蚁穴蜂巢,整日里嘈杂不堪,几乎都寻不着安静的落脚地。 除了从各地赶回来参加盛会的佣兵们,这些人中还包括了想要一睹盛况的旅行者,因为人潮被吸引而来的各类小贩,同样因为人潮被堵在城里运不出货物的大商人们,以及那些闻风而动伺机作案的偷窃者和诈骗犯。 形形色色的人物都混在这名为岩城的热锅里,翻炒腾挪,油烟暴起,真是好不热闹! 今日正是周六,朝阳初上山坡,那钉满了倒刺的巨城门外却早就排出了长长队列,等待入城。 常在岩城周边行走的人,大多会染上点佣兵习气。不管是商贩行者还是游人墨客,见了面总得大声嚷嚷几句,再报个名字,投缘的便喝口酒,不投缘就各走各路,绝不惺惺作态拖泥带水。 原本倒也没什么,可人要是一多,再碰上无聊到发慌的时候,那可就够旁人喝一壶了。你也嚷嚷我也嚷嚷,不出几句,看似井井有序的城门口就变作了吵闹菜市,搅得人心烦,偏又拿他们毫无办法。 云轩就立在这乱哄哄的人群中,拉长了脸目不斜视,盯着城门入口那点光亮,有一下没一下地嘬着那杆从不离身的红木烟斗。他披着一袭雪白斗篷,帽檐堪堪遮到刘海,这一路风尘似乎没在他身上留下丝毫刻印,那露出的大半张脸依旧光泽如玉,甚至连白斗篷上都找不到半个泥点,就仿佛是刚从路边的家中出门散步一般。 由于大会将近,城门内外的防守愈加森严,因此队伍行进的速度算不上快,倒是让那些吵嚷者有了足够交流的时间,不间断的嗡嗡噪声让他本就不悦的心情更添烦乱。 自从界海在皇家学院和玉茗的神力决斗中诡异消失后,他也跟着离开京城一路追索,依靠那“每日一次”的占卜铜币勉强保持着正确方向,最后才依据提示来到了岩城。但也不知怎么,原本还算百试百灵的铜币最近几天却老出现截然相反的答案,让他心中不由对这铜币的制造者——老友普朗大师也起了怀疑。 不是说没使用期限的吗这老小子该不会骗我吧?他想到定做这枚不起眼铜币的“价钱”,眉头微皱,忍不住又从兜里把它掏了出来,心里默念一句“界海是否在城中”,再一抛一抓,定睛看去,掌心上赫然躺着“是”字那一面,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收好钱币,默默随人流往前走了一段,再抬头看看城门,竟发现左右都立了排涂着红漆的持枪铁傀儡,忽然觉出点不对来。这岩城他可不是头一回来了,只是平时总借着时之歌的传送碑来去,倒是少有机会过城门细观,对这些傀儡更是毫无印象。 按理来说,在弗尔萨瑞斯用傀儡守卫倒也是寻常的很,只不过依照那位“首领”对傀儡的排斥态度不管怎样,还挺有趣的。他一时弄不清缘由,只觉得有些意思,并未放在心上,反倒是周围人群不知为何也谈及此事,大声喧哗了起来。 “你说这次长老院派了这么多铁疙瘩来,是不是想跟咱们闹翻了呀?”一个粗豪像是佣兵的嗓音疑惑道。 “胡说咱们岩城的力量者可是成千上万的,高阶也不在少数,就凭这点傀儡兵,闹得出什么乱子!?”一个带点醉意的尖嗓音说着大话,引来人群一片附和。 “我总觉得,这次真有些不对劲了红狮阁下可从没服过软,你见他什么时候会让傀儡来守城吗?”一个儒雅学者般的嗓音迟疑着说道。 人群里因为这句貌似抹黑的话炸开了锅,先是一阵气愤的呵责,之后更是污言秽语不断,真能骂得人掩面而逃。云轩哪受得了这些粗俗谩骂声,再不愿多听,趁着人群混乱时藏起了身形,略使点神力白光一闪,瞬间穿过城门通道,立在墙边一块凸起岩壁的阴影下。 他若无其事地抬头看看周围,入目最显眼的自然是前方涂满彩色漆料的,状若蜂巢般的公会大厅,密集人流像蚁群般将它裹了一层又一层,实在难找到出入口。不过好在他本就没打算去那聒噪之地,转头绕过大路边垂下的各类彩旗招牌,贴着旧石方砖边缘,不急不缓朝高地上的“卡罗”工坊所在区域走去。 大路上行人车马照样川流不息,但奇怪的是,每每有人要和他贴得近了,就会不自觉偏过一些,就仿佛他身周有一层薄薄的无形护罩,挡住了所有可能发生的碰撞。 他一边走着,一边兴味十足地打量起仿佛提前过上新年庆典的山城。长长短短的红绸红带悬在一层层石梯木桥间,随着大风抖抖战战,从下方看去,仿佛无数道鲜艳红线划过空中。各家石屋前更摆着一个个别出心裁的装饰品,用树枝、新叶、金属、奇石、彩带,乃至钱币珠宝,巧搭成人物塑像、花鸟鱼虫、神怪异兽,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他几乎快被这些奇形怪状的装饰物耀花了眼,直到不远处传来几声在吵闹人群中都显出刺耳的大骂,才将他唤回了神。他把头稍一偏,讶然看到一团小小黑影踏在人头上飞窜而过,所经之处自是骂声一片,更有群打抱不平者卷着袖管聚在了一块,挤开人堆不断追逐。 他再侧耳一听,勉强听清楚几个“小猫崽子”、“莉娅大小姐”、“卡罗”、“肆无忌惮”、“算账”之类的词,顿时脚步一滞。他瞧着那帮粗人气冲冲往高处奔去像要闹事,也不想此时去工坊招惹这趟麻烦,挑了挑眉毛,又掉转头往城东那家常去的酒屋走,打算先歇歇脚再说。 岩城东区因为临近佣兵团驻地,酒馆旅店自然随处可见,但闲人旅者反倒因为惧怕惹上麻烦而少了许多,在这大会当即的时间,却比他处稍显的冷清。 在诸多酒屋中,“火爵”并不是规模最大的店,但绝对是最受佣兵欢迎的休闲场所之一。原因无他,只为这店中独有的一口火眼温泉,味道极特别,甘中带微涩,用于酿酒后更是别有一种热辣香醇,总会让饮者拍案叫绝。 不过云轩对这种高浓度的烈酒倒没多少偏好。他立在酒屋半圆形的石头大门前,朝那尊立起足有六七米高,用黑铁木混着金带扎成的巨人节日塑像看了几眼,拉低了斗篷就往里走。 酒馆内热气冲天,混着汗臭味、血腥味、酒香味,还有辨不清的食物气味,熏人刺鼻却又透着浓浓的市井热闹。他对这些味道恍若不觉,抬眼扫了一圈几乎满座的大厅,便侧身往二楼贵宾区走,亮明专属徽记后,找了个一览无余的好座位,点杯清梅酒,悠哉安坐下来。 楼下的佣兵们总是争吵不休,将他们旺盛却无处发挥的精力投在诸如拼酒划拳角力之类的小把戏上,并乐此不疲。云轩本是个爱清净的人,但一个人待久了难免觉得孤独不堪,每到此时,他总喜欢来这酒屋坐上一天,看看这些佣兵充满热情的面庞,不知不觉也会受到几分感染。 他如往常般斜靠在栏杆边,捧着那杯清酒,从兜帽边沿扫过楼下百态,正觉有些趣味,就听到门口爆起一阵高声欢呼:“早安,朗尼少爷!”“早安,阁下!”“祝您今天心情愉快!”在场佣兵们仿佛同时收到一个讯号,全都站了起来,举杯向着大门口称贺,欢声笑语不断。 朗尼少爷是哪位?云轩顿时有些纳闷,他可从没见过有谁能在酒屋受到众口一词的称赞,不由支起了身盯着那半圆石门的光圈,很快见到这位“领袖”般的人物带着招牌似的嚣张大笑闪亮登场。 阔少朗尼穿着一身缀了细碎钻石的宝蓝华袍,一走动便是“环配叮当”的乱响,和这些佣兵乱糟糟的装束简直格格不入。他左手搂着个身穿浅青皮甲腰配短剑的妖娆女子,右手搂着个披了米黄色长斗篷的清秀姑娘,笑得格外意气风发,连那头半长红发似乎都精神百倍地不停摇来晃去。 “大家早安,早安!”他真如统帅者般大笑着抬手朝左右各挥了几下,“今天,又是晴朗的一天,也祝愿各位都有个好心情!”他转头又朝柜台中央擦着酒杯的侍者打了个响指,豪气十足地呼道:“还是老样子,再给每人一份火爵,麦酒管够。” “赞美您,阁下!”“愿您万事顺心!”“愿您得享永福!”佣兵中又欢腾起阵阵溢美之词,甚至有些半懂不懂者把文绉绉的悼词也随口喊了出来,让云轩听得哭笑不得。 搞了半天,原来是个冤大头阔少爷云轩顿时没了兴趣,任凭楼底如何乱糟糟吵闹,只管靠着木栏自己饮酒,半分余光都没再飘过去。然而他虽然不想管闲事,也挡不住事情自己找上门来。 朗尼朝着欢呼的人群不断挥手,直笑得面颊绯红,眼中都是激动的光芒。他刚来岩城时还是不情不愿满心沮丧,可等见识了城内的热闹喧腾,再享受到这些直肠子佣兵们帝王般的待遇,哪还有半分抱怨,真真是打死都不想离开了。 幸好当时没听维鲁特那混小子的话,真是做了正确的决定!他不无得意地想着,再瞄瞄怀里那名小鸟依人的女剑士,更是心满意足。这些女佣兵们果然热情似火,就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刚浮起这丝念头,忽然在脑海中莫名其妙显出了那个冷若冰霜的婀娜身影,忍不住浑身一哆嗦。 x的,怎么会想起“那家伙”他抽着脸颊朝人群又干笑了几下,转头正想搂着姑娘们往二楼自己预定的包厢走,却一眼看到那安然靠在栏杆边的白衣身影,顿时笑容一凝。 新来的?男的女的?他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人,因为岩城中常年风沙不断,几乎没人会选择穿一身极易脏污的白袍,尤其还能把衣服穿得这么一尘不染必定是个手段不凡的大人物! 北方人?长老院?还是从圣塔来的?他在岩城这些天也听到了不少关于高阶力量者们的隐秘传闻,脑中瞬间闪出几种猜测,更想上前认识一番了。当下他便往两名女佣兵腰侧柔柔一拍,示意她们先行稍坐,自己则拾起笑容,踏着台阶,不紧不慢直冲那位白袍人而去。 “这位阁下,好像挺面生”他停在楼梯口又细细打探了几眼,确认是位男子,才故作豪爽地上前几步,坐在对面笑道,“相逢就是有缘,我想请阁下喝杯酒,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 他笑得真切,言辞妥帖,自以为表现得完美无缺,可等了半天,那位白袍人却还是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小口抿着酒,让他脸上挂着的笑容都略显僵硬了。 “看来阁下不太喜欢饮酒啊。”他自动忽略了对方手里的酒杯,浑若无事地打起圆场,“不知道阁下来岩城有什么事吗?如果需要帮忙,在下说不定也能略尽一份心意。” 云轩这才微微抬起头,瞄了瞄这满身珠饰的年轻阔少,唇角勾起一点别有意味的笑:“你要帮我的忙?你就不怕我是来岩城闹事的?” “阁下说笑了!”朗尼见他终于肯答话自然喜出望外,又朝楼下的酒保比了个手势,照着样子来了壶清梅酒,殷勤送到他面前笑问道,“佣兵大会再过几天就要开幕,阁下想必也是来看看究竟的吧?” 祭司瞧他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不自觉又把嘴角咧得更开了些,一口喝完手中的酒,毫不客气地端过那瓶新酿,轻摇着头叹道:“你可说错了,我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半点也没兴趣。” 阔少先是一愣,见他微阖着眼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更觉得这位白衣人绝非等闲,再想起最近听到的那些佣兵故事,登时心里一个激灵:难道他就是那种传说中四处收徒的高人?难道今天,就是我拜得名师,学成无敌神力的开始吗!? 他想到此处犹如打了鸡血,脸都涨成了番茄,哆哆嗦嗦正要再问,那位“高人”却又偏回了头,板起脸一字一顿道:“我来岩城找人你,听没听过‘界海’这个名字?” “呃界海?”朗尼不由愣了一会儿,看他神态不似玩笑,只得探出半个身子朝楼下喊道,“有人听过‘界海’这个名字吗?” 他的声音不算特别响亮,混在一片嘈杂里更让人听不清,佣兵们茫然冒出几句诸如“什么大海?”“谁的小孩?”“要借火柴?”之类的疑惑,在他数次重复后才恍然过来,纷纷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也罢,我还是自己再找找吧”云轩看他在佣兵中挺有人缘,就顺口问了句,本也没抱什么期待,眼看无人知晓,不想再跟他废话,便放下酒杯起身要走。 阔少哪能这么简单错过机会,赶紧追着他脚后跟直呼:“阁下,您放心,这事包在我朗尼身上了,一定尽快替您找到人!” 祭司根本不想搭理他,随手一摆也没回答,就发现前路楼梯下堵了个熊一般的壮汉,环抱双手瞪着大眼,朝他怒喝道:“小子!你别不识好歹!朗尼少爷就是心太软了,才会被你们这帮该死的骗子蒙住!” 云轩立在楼梯顶上,瞧着那满脸络腮的粗汉子,再瞄瞄他身后酒桌边几双躲躲藏藏的眼神,顿时了然。原来是被人当枪使他偏头看了看立在身后有点不知所措的阔少,也不气恼,从兜里又掏出那杆木烟斗,一边清理着,一边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骗子?” “少废话!要有本事,就从爷爷我手上过个几招!”那壮汉哼了一声,双手灰光闪现,小臂顿时膨大了数倍,比他腰身还粗,捏紧的拳头更像两个大岩球,把这几人宽的楼梯都堵得结结实实。 “这大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千万别动手”朗尼眼看情势不妙,干巴巴地想要劝架,却又不敢靠前来。 云轩也不回话,先慢条斯理塞好了烟叶,点手一划燃起烟丝,才将木烟斗叼在嘴里,转头饶有兴致地朝那巨臂汉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爷爷就叫布尔德!”那壮汉傻愣愣吼了一句,末了还示威般用力碰了碰双拳。 “好”祭司依旧勾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轻轻点点头,就这般缓步朝楼下走,倒是叫那全神贯注等着应对攻击的大汉懵住了。 眼看他就要走到楼梯口,布尔德也没客气,憋足了劲刚想要挥拳揍去,却发现自己突然像是被强力胶水黏住了全身,除了头部尚能动,其他部位任他怎么使劲,都难动弹分毫。他傻呆呆瞧着那袭瘦削的白斗篷飘飘然从身侧离去,再一低头,才看到身上不知何时已被一层薄薄光壁所缠缚,竟也弄不明白对方怎么出的手。 整个酒馆里的人都神色不善地盯着那抹雪白身影朝门口走去,片刻间为之一静,朗尼这才像是觉悟了过来,慌忙跑下楼急声问道:“阁下,我要是找到了人,去哪里告诉你?” 祭司略一顿脚,又缓步继续前行,快速消失在门外,只有空中悠悠荡来一句回应:“去‘卡罗’吧” 卡罗?他是卡罗工坊的人!?大厅里又静了一秒,才爆出了无数“原来如此”的感叹。对于佣兵们来说,卡罗工坊的人,那自然就算是自己人,被自己人打脸,那也不叫打脸,就当是种额外特训呗!他们都不由放下了戒备,坏笑着围到那苦着脸动弹不得的巨臂男子身边,落井下石地打趣起来。 原来他竟是卡罗工坊的人难怪这么厉害!阔少凭着过人的第六感,隐隐觉得自己似乎碰到了一个莫大机缘,激动得难以自持,哪里还有心思再浪费时间,搓着手也往大门奔去。 他得尽快找到那个“界海”,才有机会进一步接近那位阁下,同时,自然也会离想象中那“神力大成横扫世界”的目标,再近一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1.黑蛇与红狮 卡罗工坊大概是岩城里唯一没被浓重的节日氛围所影响的地方了。 哦,这么说或许也不准确。因为大会的临近,想要在其中崭露头角的佣兵们纷纷通过各种关系,夹着塞来工坊订购、强化或是维修自己看中的魔导器。积压如山的订单让整个工坊都处于超负荷运转状态,身为所有者兼总工程师的格洛莉娅自然也逃不开繁重的业务加班。 不过好在,她至少有办法选择那些让自己稍有兴趣的活儿。 朝阳方才初升城墙,工坊地下二层的无尘车间内已是彻夜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钢架玻璃房将这占地两千余平的制造空间分割成了一块块独立的工作室,整洁干净,采光极佳,就是隔音差了些。好在相较于地面的大型装配车间,这里制作的多数都是精密仪器,倒也没多少噪音。 车间最内侧留了大约百余平的地方作为大小姐专属工作区域。此刻,里面正摆着一台像是重装盔甲般的机械装置,格洛莉娅娇小的身影就藏在那近两米高的盔甲内,看不见人,只能听到不时传出的轻微焊接声。 周围其他工作室里大多都有数人合力帮忙,唯独这里却空空荡荡不见助手,只在玻璃门口立着个身穿黑底红边学士袍的瘦高身影。那人看上去也就三十不到,面色白得像雪,头发却黑得似墨,微微卷翘着披到肩上。他眯着细长双眼,抿着泛紫薄唇,夹着手中的硬皮书站得纹丝不动,一脸阴沉沉的表情,简直像是要债未得的苦主。 这偌大车间似乎就只剩他这么个闲人,他却也毫无尴尬,只是定定站着,直到那套了防护面具的女孩身影从盔甲中出现,才闪电般抬起右手瞄了眼腕表,嘴角扯出一点嘲讽的弧线:“1小时22分零6秒就算减去你中途‘进食’的5分27秒,也达不到我们装配车间的最低标准。” “喂,你够了吧!我又不是你的员工,轮不到你指手画脚!”格洛莉娅随手扯下面罩,毫不客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自从上周回到岩城后,她就被这个名叫雷奥多图灵的讨厌鬼给缠住了。两人虽说算不上熟识,倒也见过几次面,何况都属于科学院名义上的同事,多少有些情分。她本来还想着好好和人探讨一番炼金技术,谁知道这家伙一进工坊就摆了张臭脸,看啥啥不对,瞧谁都不爽,真让她恨不得直接把人踢出去。 只可惜这讨厌鬼来头不小,非但是科学院屈指可数的主任级研究员,还身负长老院特别任命来岩城筹备佣兵大会之事。于情于理,她都不好跟人当面撕破了脸,只能两耳一塞权当没听见,反正等再过几天大会结束了,这家伙总得滚蛋! 她懒得去搭理那混蛋,气呼呼地拎着面具就要走,对方果然又开始罗里吧嗦了:“我只不过是在阐述事实。维拉,你也很清楚时间效率对于炼金师来说,到底有多重要我真为你浪费掉的那些时间可惜。” 切,说得好像自己现在不是在浪费时间一样她暗地腹诽了一句,根本不想开口,正要绕开那家伙往外走,没想到雷奥多突然一抬胳膊将她阻在了房中:“维拉,这几天我一直在观察你,心中有种迫切的冲动,必须要跟你坦言” “什什么啊?”女孩愣愣看着那双突然绽出异样火热的紫眸,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不得不承认,我很欣赏你。你我之前没有机会相识,所以这次,我觉得是命运在撮合我们” “你在说什么啊!”她听到这般暧昧之语,满脸都是尴尬,抽着嘴角又退了两步,生怕和那家伙站一起似的。 “我的意思是说”雷奥多眼中精光四射,忍不住往前逼近了一点,“我们两人完全可以合作。” “合合作?”格洛莉娅听得一愣,却总算松了口气,撇撇嘴毫无兴趣地拒绝道,“免啦免啦,我这儿的活已经够烦了,再多可忙不过来!” “维拉,只要我们合作,你就再也不用这么忙碌了。”他看女孩绕过自己逃也似的要走,急转身挽留道,“想想看,用我掌握的流水工艺分割法,再加上你的天才设计,我们的作品,足可以征服整个世界!” 他声音越发高昂,试图要用自己狂热的激情去感染对方,但女孩只是稍稍一顿,沉默片刻后平静转身,带着丝骄傲的笑容驳道:“免了吧,我可不想到最后跟你一样,成天荒废技艺,现在连个普通的精纹魔板都组不起来。” 她再也不想去看那张讨人嫌的脸,挺胸抬头,像个女战士般大步往出口走去,却没看到她身后的男子又在静默中恢复了原先阴沉的面色,紧抓着那本硬皮书,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格洛莉娅刚迈出无尘车间的大门,就把手里的防护面罩随手往旁边的多层收纳箱里一搁,加快脚步朝电梯走去。她忙了一整宿,早就累得不行,这会儿只想躲进房间泡泡澡,再美美睡一觉。可谁知,偏是到人越疲惫的时候,越是有事要找上门来。 她才转过走廊,就远远看到电梯外跑出个白衣研究员,大汗淋漓地朝她直喊:“大小姐,外面又来人了!这次他们说什么也不肯走,您看怎么办?” 女孩正是心情不爽的时候,一听这话更是怒火直冒:“什么怎么办,又不是我招来的!”她瞪起大眼睛看着那慌张无措的手下,也知道没办法迁怒,鼓着红彤彤的脸颊生了会儿闷气,才故作平静地吩咐道:“你去跟他们说,那赖皮猫已经被本小姐赶走了,以后谁抓到都可以揍他,跟我们卡罗无关。” “呃,可是,大小姐”那研究员擦着汗没敢走,想着楼上那个好吃好喝供着的少年,刚要再问,又被女孩瞪着眼睛呵斥了一顿:“可是什么!?就这么说!顺便告诉他们,以后再敢这么早来打搅本小姐休息,就要收他们‘咨询费’!每人一金币,谁也别想赖账!” “呃是,是!”研究员见她火气更大了,不敢多言,拎着长袍擦着汗,风一般钻回电梯间了。 格洛莉娅却没跟他同行,又叉着双手原地堵了半天气,越想越觉得带那赖皮猫回来真是吃了大亏。她原本打着小算盘,只想要留下那只胖乎乎的变种大沙鼠——帕帕,没料到柯尼这死小子刚来岩城就玩疯了,整天闹得鸡飞狗跳,连带着帕帕都被他带坏了! 女孩想了又想,觉得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怒冲冲跑进电梯间直奔地下一层。她顺着整洁光亮的金属过道一路小跑,直到最东侧那扇仿佛货物仓库般的铁门前,也不敲门,喘了几口气就猛地往侧边一拉。 屋内黑漆漆一片,只有两对亮晶晶的大眼随着她这下突袭瞬间转了过来,眨巴眨巴,水盈盈状若无辜。 女孩早就对他们这套装可怜的战术免疫了,暗哼一声,随手往门边一拨将电灯开关打开,房内眨眼便亮如白昼。这间库房像是特意为沙鼠准备的乐园,十余米高的空间里全是大大小小的土层岩洞,甚至中央还有一片专供他挖坑填埋的小小沙漠,怕不下百余平米,相较而言,就在门边靠里墙放着的那一床一柜,就显得格外寒酸了。 大门前方的平坦砖石上正蹲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大的那个浑身绒毛肥头圆耳,小的那个披着亚麻斗篷,一双猫耳在脑后不停转来转去。两者身高几乎差了一半,却都把眼睛睁得圆溜溜盯着女孩,因为光线乍亮而瞳孔收缩,嘴里还鼓鼓囊囊不知塞了些什么——这便是猫少年柯尼以及他形影不离的同伴巨鼠帕帕了。 “赖皮猫!你又出去偷吃什么了!”格洛莉娅看到他这幅蠢样就来气,竖着眉头迎面就是一声呵斥。 猫少年瞧见她来倒也不慌不忙,先是猛嚼了几口将嘴里的东西咽下,才转转眼珠同往常一样耍赖道:“没什么啊,什么都没有。”他像是怕对方不信,末了还故意勾起手指扯大嘴巴让她瞧。 女孩冷眼一扫,凭借多年掌控精密仪器练就的强悍视觉,毫不费力地找到了极微小的几点鳞片残留,上前扯着他耳朵骂道:“好样不学!你再惹祸去吧,等灰鹰回来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她气哼哼放开那只猫耳,也不管少年怎么龇牙咧嘴的朝她偷偷比鬼脸,又转到沙鼠面前用力剁了剁脚:“帕帕!快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巨鼠瞪着圆眼看看女孩,再偏过头瞅瞅猫少年,鼓鼓的包子脸动了几下似乎有点犹豫,女炼金师立刻拧着眉喝道:“你要是学他一样不听话,就别想再吃到甜甘薯了!” 帕帕一听自己最爱的甜点都快没了,哪还有心思帮同伴遮掩,忙不迭双爪一挤,从颊囊里吐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鱼干肉片,顿觉轻松得多,抖了抖胡须便掉过头钻进了大岩洞里。 既已抓到了罪证,莉娅更显得理直气壮。她瞥了一眼垂下耳朵作沮丧状的少年,也不开口训斥了,只在门边那金属板的控制按钮盘上点了几下。几声清鸣过后,立刻从外面转进个半人高圆头圆脑的清扫小傀儡,手脚飞快将那堆散发怪味的“食物”装进背后的垃圾箱内,又欢快地转动履带滑了出去。 “哼!”她这才放缓了面色,仿佛胜利者般昂首转身,踏着大步继续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只留下柯尼可怜兮兮地蹲回到食物消失的地方,抽着鼻子不停嗅来嗅去,为那些没进到嘴里的小鱼干哀叹不已。 教训完这胡闹的猫少年后,格洛莉娅顿觉心情都好了不少,哼着小调回到地面二层自己阳光明媚的小房间里,美滋滋地刚泡了个澡,又听到门口传来几声敲击:“大小姐,楼下有客人找你。” “不见,叫他下午再来。”她裹着长浴巾正甩头发呢,懒懒答了一句,便拉上窗帘往软绵绵的床垫上一靠,准备休息了。 就在他她迷迷糊糊培养睡意时,耳边又传来了几下敲门声,让她顿时一惊清醒了过来,气恼地喝道:“不是说了不见吗?别来吵我啦!” 门外之人顿了几秒,才轻声回道:“是我。” 这不算熟悉但却记得异常深刻的语调让女孩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怎么来了!?她显然对门外之人的出现很惊讶,匆匆回了句“请稍等”,手忙脚乱套上衣服,坐在窗前梳妆打扮起来——这位可是全大陆排得上号的超级金主,她绝不能失了体面。 她拉开窗帘匆匆扎好辫子,又轻揉了几下脸颊打起精神,才抚了抚缀着小花的短睡裙,打开门笑吟吟问候道:“您什么时候来的?好难得遇到您呀!” 门外站着的正是一身白衣的云轩。他依旧叼着那杆红木烟斗,抬眼看着面前穿着睡衣略显出倦意的女孩,顿觉自己似乎来错了时间。不过他也没怎么在意,伸手取下烟斗,面色如常地笑道:“来岩城转转,顺便,找你打听个人” 出了卡罗工坊再往北走就全是连绵的群山了。在东北角最高处的山巅矗立着一座古朴的环状城堡,占地约十余亩,通体由方砖青石所筑,遍布漆红的高矮铁塔,禁卫森严,人迹罕至。这里便是岩城实际上的主宰者,人称“红狮”的萨莱诺杜兰上将阁下避世隐居之地。 城堡内圈第四层的大书房内阳光正烈,上将阁下立在长方铁木桌前,盯着前面硕大的沙盘出神。他今年刚四十有六,两鬓已经发白,穿着佣兵中常见的铁灰色武装轻铠,一头暗红乱发针扎般披到肩头,紧皱的粗眉配上他睁圆的琥珀双眼,倒真有些像是威武雄狮。 在他面前摆放着的,便是根据数次探查任务得到的情报而还原出的阿卡迪那要塞废墟全景。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沙土区分出威胁度的强弱,更在主要怪物集中点插着栩栩如生的雕刻,让人一目了然。 萨莱诺紧抿着嘴,锁着眉头,手扶在腰间泛出红芒的月状弯刀上,凝聚的目光只盯住沙盘最中心那处阴暗洞穴,杵在这晨间的金色光线中默然沉思。 一周前,由维拉小姐率队带回的s级任务情报让他大为震动。那被他们称为“无面者”的神秘人俨然便是黑暗沼泽中的首领。据他们所言,这怪人虽然神通广大,能随意创造并操控怪兽,却似乎无法离开沼泽,而且喜怒无常,精神状态极不平稳。这让他疑惑之余,倒多少有了些应对把握:既然敌方无法离开,那便只需稳步推进战线,直到形成包围圈,再一鼓作气 从门外突然传来的三声敲击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并未回应,还是一动不动看着沙盘,那位打扰者却也毫不客气地直接推开门,袅袅婷婷走了进来。 来者是位身着黑底红边中裙制服的女上校军官。她看起来大约三十余岁,细眉凤眼,戴着方框金丝眼镜,面庞显出有些男性化的强硬。她同上将一样紧抿着嘴,似乎不苟言笑,但那头波浪般垂到背后的浅棕卷发又为她添了不少灵动风韵。 她踩着高跟鞋笔直走到萨莱诺身边,几乎同他并肩,也看着那巨大沙盘,面无表情地汇报道:“第二中队又擒获了一批越界的傀儡他们是把这里当成免费仓储基地了?” 上将听到她夹着嘲讽的抱怨,眉毛也没颤一下,默立半晌才低声回道:“就地销毁吧。” 女上校因他这句回答忍不住翘起了唇角,显然非常愉悦,嘴上却还是不饶人地调侃道:“您就不怕他们事后来算账?” “我倒希望他们能来”上将抚了抚刀柄上那枚硕大的火宝石,偏过头看着自己的副手,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只可惜,就算砸光城外所有傀儡,那些老家伙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说的也是,真是无聊的对手呀。”女上校低下头推推眼镜,勾着嘴角转身向门外走去。 “莎媞雅”上将忽然叫住了她,伸手从书桌上取过一份密封文件袋递过去道,“s级任务奖励已经确定,你安排一下。” 女上校回头扫了一眼那份文件,却没伸手接,反倒是神色怪异地盯着他的脸问道:“特纳家的那位您打算怎么办?” 萨莱诺察觉到她话中带的刺,也没回答,沉默着又把那文件袋往前比了比。女上校只得伸手接过,但还是不放心地提醒道:“她总有一天会知道,她父亲是死在谁的手里,您可不能养虎为患。” “巴雷特是很可敬的对手。”上将重新转身盯着沙盘,低沉似大提琴的嗓音缓缓在房中回荡,“如果她知道真相也会深感欣慰。” 莎媞雅看着那立在阳光中的挺拔背影,仿佛被他坦荡又坚定的信念所染,不由自主露出一抹赞赏的笑。她又瞟了眼手中的文件袋,随意拂了拂挂到眼镜边的刘海,踏着同样坚定的步伐,英姿飒飒朝门外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2.聚 岩城西区靠近种植园的角落有家名为“绿野”的旅店。上下三层的石头房依山而建,占地约百余平,除了遍植的绿藤黄草,和周边其他房屋倒也没啥区别。大会将开之际,城中各处旅店都是人满为患,恨不得将大厅都改作通铺房,唯有此处幽幽静静,颇显空余。 这诡异情形自然引来了诸般猜测,有消息灵通者传言,某位来头不小的大人物将这旅店包了下来,不许人随意靠近,顿时惹怒了许多好事佣兵。几日前还不断有人打上门去要求开放住宿,可这些人都是红着脸进去,白着脸出来,更对其中情形再三缄口,如何也不肯说,之后便再无人敢去招惹了。 旅店顶层向阳的客厅内,我们的小医师尤诺穿着蓝底白纹的衬衫长裤,正和一个裹在浅金斗篷中的身影默默对视。时值正午,火热太阳携着从东方沙漠吹来的干燥烈风,一股脑涌进这小房间内,虽有绿藤遮掩阻隔,也未起到半点效果。 两人就立在金光中,却似乎对那灼烫的热量毫无所觉,赌着一口气般谁也不动。渐渐地,小医师额上终于显出了不少汗珠,攒成球缓缓往下滴,让他微觉得有些瘙痒难耐。他瞪着秀气的大眼睛,看着对面那人依旧风轻云淡不见汗水的脸,咬了咬牙,不甘心地哀求道:“让我去吧!我都找人确认过了,有团队赛的。” “休想。”对面的瘦高身影一声轻哼,随手把遮盖的兜帽扯了下来,露出他同样金发金瞳的俊雅面庞,原来此人竟是尤诺的父亲,当代阿斯克尔领主,萨隆殿下。 “你要么现在跟我回去,要么在这旅店等到佣兵大会结束,再跟我回去。”他看着面前咬着嘴唇不吭声的儿子,脸上神色不显,心里却着实气恼得要命。 自从上周他收到s级任务完成的消息,就一批批派人来催儿子回家,谁料想这小子也不知是不是出门一趟竟犯了浑,一心只想留下参加盛会,谁来叫也不理。他一想到儿子就陷在这危机四伏的敌国之城里,急得连觉都睡不好了,无奈下只能亲自乔装赶赴岩城,想要强硬带他离开,尤诺却偏又不肯,才有了如今僵持不下的局面。 眼看着岩城内外的游人商贩越聚越多,想要无声无息离开也越发变得渺茫,怎能让他不心急火大?他这边正跟儿子怄气,谁也不肯让步,门外突然闪进个白衣护卫,弯腰抚胸报道:“殿下,大厅有人求见。” “是谁?”领主淡然斜了他一眼,心里却因对峙局面被打破悄悄舒了口气。 “属下不知,但是他有您给的金羊徽。” 领主眉头一扬稍觉惊讶,沉吟了几秒突然似悟到了来客身份,眼睛一瞪,也顾不得和儿子多说了,往前一摆手就大步朝楼下奔去。 那名守卫自然疾速跟上,屋内只留下尤诺一人。他又在静寂的灼光里站了半天,才勉强按下心中怨气,板着脸往二楼自己的房间走。他穿过黑漆漆的过道,沿着被阳光照出斑驳印记的旧石梯,很快就到了东侧客房门外。他并未直接进门,先立在那荧石环绕的木门前做了几个深呼吸,掏出棉巾擦干脸上汗迹,又理了理微微沾湿的刘海,才若无其事推门而入。 房内拉了一半窗帘,光线并不算强烈。这是间双人套房,两侧是各自的卧室,中间留了窄窄的空间作为活动场所。窗前摆了一桌四椅,都是旧石拼接而成,缝隙间涂满黏胶和沙土,看着还挺有些复古格调。 一个瘦弱少年正背对着他趴在桌前,披着一身灰白斗篷,一手持着笔,一手在脑袋上不住乱抓,嘴里还似乎念念有词。听到推门声那人转回了头,却正是时之歌书屋的小员工界海,他看清来人是尤诺后立刻起身迎了上来,急声问道:“店长,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呀?” “别着急。”小医师故作沉稳地拍拍他的胳膊,“现在城里到处都是人,出行太不方便,还是等佣兵大会结束后再走吧。” “可是”界海抓了抓脑袋欲言又止,看到店长似乎不容置疑的神情,只能垂着头坐回桌边,盯着面前那本厚厚的力量者入门专业训练三千问发呆。 他被那位陌生的巨鹰变形者救出岩洞,跟着队伍稀里糊涂回到岩城后,因为和尤诺最熟,自然被划归到一块行动。他从未来过这片传说中野蛮无比的山脉,初来时各种担惊受怕,没过几天却也被城内欢快的节日气氛所吸引,甚至一度沉迷其中忘了提回去的事。 可惜好景不长,随着萨隆领主的到来,小医师被禁足在旅店里,他自然不好意思一个人出去游玩,只能陪着一起“坐牢”。百无聊赖中,他便找到店老板借了本关于修炼之道的书打发时间,谁想这枯燥无味的所谓“专业训练”反倒看得他头晕脑胀,剩下的唯一念头就只有何时回家了。 界海看着那本书忍不住沮丧,却不知立在他身后的尤诺也跟着悄悄叹了口气。虽然用这种借口在“下属”面前算是保住了颜面,但小医师又何尝愿意待在这黑漆漆的破旅店中!只是,父亲这关过不去,他就出不了旅馆大门,可要他就这样错过了史无前例的盛会,又如何甘心? 他纠结地蹙着眉头定立了片刻,想不出半点法子,只能照常对小员工说了几句勉励用心的话,闷着气回自己房间去了。 随着卧室关门声响起,套房的客厅又是一片安静。界海傻傻坐在窗前发了会儿呆,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没过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了几声敲击。他被这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慌忙回头问道:“是哪位?” “是我。”萨隆领主儒雅中带着威严的嗓音轻轻传来,他赶紧起身打开门,却发现门外立了两人,除了一袭金斗篷的领主阁下,还有个罩着白披风的身影。 他一眼看到那白衣人竟莫名觉得非常熟悉,呆愣着还没转过几个念头,来人便自行摘下兜帽,露出那张让他又敬又怕的脸。他看着那头顺滑披散的紫发,禁不住打了个激灵,脱口而出呼道:“老师!?” 云轩总算找到了徒弟,心中自然松了口气,却板着脸没回话,朝身旁笑意满面的领主点了点头,萨隆又细细扫了这平凡少年一眼,便欣然离去了。他看着眼前面露忐忑的少年,故作不悦地哼了一声,大步进门反手一拉,自顾自坐到窗前的石椅上,在桌面敲了敲烟斗中的灰才轻笑道:“你可真有能耐,我要是不来,你就当作没我这老师了?” “哪哪有!我可想您了,可是因为现在走不出城,要不然,早就回去了”界海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心中如见亲人,又是紧张又是激动,话都说不利索了。 祭司斜眼看着他小心翼翼蹭过来赔笑,依旧拉长着脸,刚想问问他到底如何会消失不见,就听到里侧卧室传来一阵脚步,门被快速拉开,探出尤诺那金灿灿的小脑袋。他一瞄到窗前紫发白衣的身影顿时眉开眼笑,几步上前凑到石桌边惊讶道:“云轩哥,真是你呀!你怎么来了?” 祭司方才还是一张冷脸,等看到小医师出现立刻又换回平常那副温和表情,柔柔点头笑道:“小捣蛋,好久不见,我过来找人。” 他拿烟斗一指界海,尤诺茫然回头,不解他们的关系。界海这才想起还没跟小店长交待过他这点底细,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尖低声说道:“那个忘了跟你说啦,我前不久才拜入云轩老师门下” “真的吗!”他没说完就被尤诺打断了,小医师瞪着大眼一脸惊奇,绕着他左看右看转了两圈,才与有荣焉地朝云轩笑道,“我就知道自己的眼光错不了!” 他心中也为自己选中的小店员高兴,看看那抓着脑袋不好意思的少年,又瞧瞧石椅上面带微笑的“青年”,脑中突然有个念头闪过,激得他眼瞳精光一颤,探身一把拉住了祭司的胳膊问道:“云轩哥,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要等佣兵大会结束再走。”祭司漫不经心抽了口烟,想起方才在卡罗工坊跟那狡猾女商人立下的约定,心中暗叹失算:早知道这么好找,就不答应她了真是麻烦。 尤诺却不知他心中怨念,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喜气跃上了眉梢:“云轩哥,既然你不急着走,不如带我们一起参加大会吧!我听说有个团体赛,要5个人组队参加,肯定很有意思!” 他素知祭司最喜欢有趣的事和看热闹,想着法子往这方向扯,还回头抓过了界海拉到身边作证:“对吧界海,你前几天不是跟他们在一块练习过吗,是不是很有趣?” “呃这个”小店员就那点半生不熟的实力,可从没想过要参赛,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 云轩瞧着尤诺眼中几如实质的渴望,也不由暗自诧异,闹不明白他究竟为何对佣兵大赛如此执着。他本有些恶趣味,越是有人求,越是拿捏着不轻易答应,可转眼又看到自己那刚入门的徒弟一副傻傻不开窍的蠢样,心中一转,便有了好点子。 他微阖着眼不动声色抽了半天烟,直等到小医师都快以为没戏了,才轻咳一声,拉长语调慢慢说道:“好吧既然你们都想参加,我就勉为其难” 他话还没说完,又被终于寻到靠山的尤诺迫不及待地高声打断了:“太好了!我这就去和父亲说!”他心急之下再顾不上优雅姿态,卷着风般冲出了房门,只留下这对愕然中的师徒大眼瞪小眼。 客厅内静了半晌,界海才磨磨蹭蹭站到桌边,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讪笑着对老师客套道:“先先生,您,您吃过饭了吗?” 云轩也不回答,叼着烟斗看向这貌似寻常,实则竟有神秘之处的徒弟,嘴角又露出了一点似笑非笑的弧线。 出了岩城大门往南走,便是人流最为密集的交通枢纽——飞艇集散平台。 由于最近几日进出岩城的客流实在庞大,为了确保平台的秩序和人员安全,萨莱诺上将阁下早早让人在附近筑起了高墙围栏,加派人手护卫,并发出通知向各大佣兵团招募协管,算作额外贡献。这种轻松拿积分的任务自然引得众人争抢,一番讨价还价后,诸位大佬们便定好了轮流拿分的顺序,今日值守的正是“鬼翅”佣兵团。 正是午时刚过烈日当空,一天中最热的时辰,平台外的各处围栏口上却还是人流不断,比肩接踵。这沙漠周边的山地本就少雨,再被大风一吹,漫天都是黄澄澄的沙土,粘到那汗流浃背的人满头满脸,挤在一起苦不堪言。 岩城人最是爽直好客,遇到这般情形自然也不能怠慢。各处通道口都留了几个分发礼品的佣兵,别管是谁,先递上一竹筒冰茶,指个阴凉的休息处,再笑哈哈说几句抱歉的话,纵有怨气也得减去三分。 正对城门的通道出口旁立了座黑牛皮八面帐篷,顶部飘的血红大旗上绣着个耳生双翼的银纹骷髅头——这是鬼翅佣兵团的指挥大帐。帐篷内阴气森森,只亮着一盏昏暗荧光灯,灯下木桌边立着个光头大汉,又高又胖,满脸可怖裂纹,一只腿竟是精铁义肢,却正是堪称鬼翅团内智囊的“毒头”高戈。 他立在桌边不说话,怔怔看着桌面上那张报纸,目光中似有百种心绪涌动。这报纸是从南方而来,名为南岛周刊,头版上只写着一份简报,大出数倍的黑字纵横开合,看得叫人惊心:“本报讯:原定于本月中在白港举行的‘洛维娜夫人告别演唱会’已确定将延期举办,具体原因未明。但据有关人士透露,洛维娜夫人身体突发不适,目前还在星城某处接受进一步治疗” 他阴狠的目光只盯在“身体突发不适”这几个字上,不自觉竟露出了一抹怀念的怅然,但在听到帐篷外脚步声响起后,又立刻转成了黑铁般的冰冷。 “头儿,他到了。”来人一挑帐帘走了进来,白眉白发却又年轻俊朗,穿了身黑中带白的花袍,腰配雪纹长剑,看着颇有几分孤傲不群,只是眉间紧锁双目无神,似有股消不去的哀怨气。 毒头并未吭声,将那报纸一抓塞进兜内,掉转头摆摆手,一瘸一拐向外走去。面带苦色的白发男子保持着距离,缓缓跟他绕出帐篷,立在砖石大道边盯着通道口,不一会儿就看到那扛着巨剑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人群之中。 “j阁下!”高戈努力让自己那张丑脸绽出个和善的弧度,只是让人瞧着却更像个恶狠狠的嘲讽,他抬手朝大剑士划了个佣兵礼,大笑着客套道,“总算等到您了,一路上辛苦!” 埃蒙依旧穿着那套万年不变的紧身皮装,左手提着个厚布大包裹,斩马巨剑抗在肩头,烈日下也是面色漠然如常,连个汗珠都不见。周围路人都怕被那寒光闪闪的大剑误伤,远远避开他,以致在这拥挤人潮中也空出了一大圈。 他听到这声呼喊稍稍偏过头瞄了一眼,并没回话,继续面无表情地朝城门走,便似对方认错人一般。毒头自然知道他的性子,也未放在心上,笑容不减地凑了过去。人群看到那标志性的义肢,因为他传扬在外的恶名纷纷四下躲避不敢靠近,倒是让他异常轻松地挡到了埃蒙跟前。 “j阁下,眼看大会就要开幕了,不知道您这次,有没有兴趣参加团体赛?”在这大热天的街口人多眼杂,毒头也不废话,直截了当说明来意。 大剑士被人挡了去路也没生气,顿下脚步瞥了一眼那铁义肢,又扫了一眼白发青年腰间的雪纹剑,默立两秒,二话不说抬脚就走,根本不管前面那人会否出手阻拦。 毒头当然不敢触他霉头,带着手下闪身一避,却又勉力跟在他似缓实疾的脚步后,嘴里不停劝说:“j阁下,团体赛的积分和奖励是个人赛的数倍,只要您愿意与鄙团携手,不但所有积分都可以转让给您,鄙团还将另有重谢。” 他说了一通利益酬劳,看对方却是毫无反应,又转了个方向说道:“我听说您刚完成了s级任务,真是可喜可贺,想必您通向s级佣兵的台阶又少了一段,只不过” 他故意拖长了音想引出埃蒙的好奇,没料到大剑士还就似铁打的脸庞,半点波动都不颤,只能干笑一声继续说道:“只不过,这次大会的冠军积分可远比s级任务要高的多。您也知道‘冰熊’的那位肯定会参加团体赛,若是让她获胜而出,您想要拿到‘s级佣兵第一人’的称号,就有些” 他留了半句没说,还故作感慨地摇了摇头,一副为人所急的样子。埃蒙似乎终于被他这句话触动了,又停下脚缓缓侧过头,盯着高戈的脖领子不出声。 毒头以为他要上钩了,喜色刚浮出嘴角,迎头就是个淡淡无味的“滚”字,硬是将他想要说出口的建议生生呛回了肚里。他抽搐着脸颊,看着眼前那步伐丝毫不变的高大背影,愣了半晌没说话,身后那白发手下却忍不住低声问道:“头儿,要通知‘那边’吗?” “不急不急。”毒头瞬间回转身,重又恢复凌厉的三角眼仔细往周围扫了一圈,见到无人敢与他对视,才默默带着下属往回走。 虽然本就没抱多少希望,但埃蒙如此不讲情面的拒绝让他心中微感不悦,眼下大事当前,他也分不出多少精力再添波折,只不过 “可惜了”他几不可闻地喃喃了一句,便紧抿着嘴,耷拉着眼,一瘸一拐向那黑洞洞的帐篷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3.酒会 翌日早晨,一封带着浓浓馨香的烫金请帖被人隆而重之送到了“绿野”旅店。 云轩懒懒靠着底楼小院的长藤椅,把手中的请帖随手朝石桌一扔,又瞥了一眼那纸面上金灿灿的署名“朗尼威斯特”,继续隐在这葡萄叶遮盖的小亭中吞云吐雾,对突如其来的邀约不置可否。 界海就立在他身侧的阳光里,捧着个小茶壶,面色瞧着恭恭敬敬,心里头着实打起了鼓。昨晚上他把自己和玉茗相约决斗,转眼莫名其妙到了黑暗沼泽,之后遇到佣兵小队被带回岩城的经过都一五一十和老师交待清楚,却下意识瞒掉了那本修炼心得的存在。 他本就有些忐忑不安,不知自己会遇到这奇怪现象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正盼着老师能答疑解惑。可没想云轩听罢却是一言不发,抽着烟似乎发起了呆,他没忍住又小心翼翼追问了几句,却被对方含糊地敷衍了过去,叫他心里实在七上八下,一晚上没睡好。 这不一大早又被老师叫来,他也不晓得有何事吩咐,提着颗心伺候起茶水,又等了半晌,云轩终于慢慢悠悠发话了:“你一会儿替我去趟卡罗工坊,找格洛莉娅,就说我有个答谢宴请她参加,照着这个时间地址告诉她” 他抬起烟斗指了指那张请帖,界海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又听他吩咐道:“记得叫她多带人越多越好。” “记住了。”他老老实实点头,看着云轩起身整了整斗篷似要远行,不由疑惑问道,“老师您不去参加吗?”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祭司对于耍弄小辈半点没有羞愧心,若无其事戴好了斗篷,朝他摆摆手要走,却瞄到少年一脸紧张无措的样子,心下一软,温言安抚道,“你带上尤诺也一块去参加吧,我走得不远,最晚明天就回。”他说完这句也不再看徒弟面色究竟如何,斗篷一甩大步往外走去了。 界海杵在长椅边郁闷地揉了揉鼻尖,心中的疑惑还未解,老师便要走了,让他觉着有点失望。不过他也知道这位老师行事向来叫人摸不着头脑,无可奈何,只能取过那请帖细细看了两遍,又皱起眉头抓抓脑袋,叹了口长气,硬着头皮出门往工坊高地跑去。 还是清晨刚过,工坊里又繁忙了一夜通宵,紧赶着大会前最后两天时间能尽量完成更多订单。 莉娅今天倒是偷了点闲,赖在自己小房间的凉席上,趴在窗台前一边翻着那本南岛印发的杂谈画刊,一边美滋滋吸着冰镇的果汁酸乳饮,心情格外惬意。 自从昨天她不咸不淡刺了那讨厌的黑皮蛇一句,或许是让他恼羞成怒了,今天竟然完全没见到人,顿时让她觉得连工坊沉闷的空气中都飘着喜气。当然了,让她如此开心的主要原因还在于她最要好的姐妹,北国特纳领的现任领主,也是“冰熊”战队的当家人,魔弓手瑞亚特纳就要从遥远的家乡返回岩城啦! 自从上周去公会大厅交完了s级任务,瑞亚就因为家族政务匆匆告别众人,登上了北去的飞艇。这期间倒也回来过一趟,但也是忙于安排商贸线路,就算见面都没时间好好聊几句,临走时又卷带着想要开辟新商路的灰鹰急忙忙踏上归程,让她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原本两人在岩城天天见面嘻嘻闹闹,别提多开心,可如今瑞亚身份大变,既为领主之尊,理所当然要扛起家族命脉,再无法任意行动了。她忽然间产生了一点不可名状的危机感,两人离得远了,见面少了,感情自然就会渐渐淡去,会不会,终究要有遗忘的那天?就像父亲他 莉娅想起那个终年钻在机械轰鸣的实验室里,几乎见不到一面的臭老爹,陡然升起了不少怨气,嘟着嘴巴猛吸了几口冰饮,又被那阵极寒噎的面色发青喉头打颤,慌忙起身用力咳了几下,就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门:“大小姐,楼下” “知道啦知道啦!”她捏着鼻子闷闷打断了手下的报信,待那股刺激感平复下去后又大喘了几口气,才暗自琢磨起来客身份:这么一大早的又是谁啊哎?会不会是瑞亚已经到了呢!她一想到此眼睛都发亮,也顾不得收拾了,随手一扎头发,套了双木拖鞋踢踏着就往楼下跑。 她兴冲冲直跑到底楼客厅,一瞧见门口立着的人影,笑脸顿时垮了下来,微感不快地嘟囔道:“怎么是你啊” 披着灰斗篷的少年界海立在阳光里,瞧着眼前头发蓬松一身小花睡裙的少女,有些不自在地垂下脑袋讪笑道:“早安,维拉小姐。那个,我的老师让我来给您带个口信” 老师?女孩猛然想起这貌似平凡的少年不正是大金主要找的人吗?难不成,他竟然是那位大人的弟子!?她顿时又把眼一瞪,似头一回见到界海般绕着他慢慢转了两圈,才勾着嘴角凑上前,颇显男子气概地用力拍拍他肩膀笑道:“好啊你,居然不老实!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呀?嗯?” “呃您,您不是也没问过吗”她一靠近,界海便闻到了股带着果香的清甜味道,不由微红着脸往后退了一小步。 格洛莉娅先是一呆,再想想自己问的也实在唐突,就算他说出了身份,未有实证前只怕也没人会信她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却还是笑嘻嘻地转移话题道:“那位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老师说,他他有个答谢晚宴,想,想请您参加,多带人越多越好。”少年结结巴巴说着谎话,心里实在觉得别扭。 “答谢晚宴?”女孩眼珠一转就觉出了不对劲,那位大人虽说能称得上富甲天下,却总是小气吧啦的,从没见他请过客呀她也没声张,故作不知地一口答应了下来:“好啊!多带人是吧?什么时候,在哪儿办的?” 界海见她答应终于松了口气,说话也利索起来:“就在西区的‘火爵’酒馆,傍晚5点钟开始。” “‘火爵’是吧,好好,我知道啦!”女孩装作沉稳地点点头,又露出点坏笑,凑过去拿肘尖捅了捅界海的胳膊,“喂,你以后可别忘了本小姐的恩情哟,要是那位大人有什么想做的东西,一定记得通知我哟!知道了吧?” “呃”界海又闻到那股少女的甜甜气息,张口结舌,面色正朝红柿子方向发展,从门外不远处传来的轻声呼唤总算救了他一场:“莉娅,我回来了” “瑞亚姐!”女孩耳朵一竖就扔下界海奔了出去,揽着来人的胳膊,脸上都笑开了花。 界海如逢大赦地长舒了口气,转回身看去,工坊大门方向正走来三个迥异的身影。当先一人身穿红纹武士短裙,披着灰白斗篷,眉角飞扬满脸英气,却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特纳小姐,哦根据尤诺店长所说,应该称呼她为特纳殿下才对。 她左侧是个把自己裹在灰斗篷里的瘦高男子,手上提着个软布大包,看不见面孔,但界海猜测那应该是曾带着自己飞出岩洞的变形者灰鹰大哥。 她右侧那巨人般的中年汉子着实醒目。他身高怕不下三米,满脸络腮银须,浑身遒劲肌肉,裸着上身只穿了件熊皮环甲裙裤,腰配着两把一米来长的双面阔斧,斧刃上蓝光四射,看着叫人胆寒。 界海正呆呆打量着三位来客,没过几息时间,他们便都站到了客厅大门。瑞亚亲昵地挽着好姐妹的胳膊,抬眼看到这呆愣少年,露出和善笑容招呼道:“是界海呀,好久不见。” “好好久不见,特纳殿下。”他刚有些出神,反应过来后赶紧欠身施了一礼。 “不必这么叫我。”女领主笑着摆摆手,偏过头看了一眼莉娅,无声询问起这少年的来意。 女孩这会儿都差点忘了宴会的事,盯着界海眼珠一转,笑嘻嘻问道:“喂,你刚才是说人越多越好,对吧?” 少年茫然点点头,她便偷笑着斜瞄了一眼那板着脸四处打量的中年巨汉,凑到瑞亚耳边轻声说道:“瑞亚姐,等会儿叫上你们队里最能吃的人,跟我一起去喝酒吧。我啊,可是替你们找到一个超级大保镖哦” 保镖?女领主不解地看着这位闺蜜,却只收到了个洋洋得意的坏笑。 日渐西斜,正是傍晚时分,“火爵”酒馆外已围上了几层闲客,愈加热闹非凡。 大伙儿早就得知,今晚大豪商朗尼少爷要请人赴宴,专门包了酒馆二层招待贵客。要换作是别人,可休想让这帮桀骜不驯的佣兵让出地盘。只不过,那位南岛来的贵族少爷实在会做人,出手又阔绰,虽然性子软了点,倒也不招人讨厌。 更何况他请的可是卡罗工坊的人,说不定里头还就有那位大小姐!做佣兵少不了拿命赚钱的买卖,可又消费不起那些死贵的神力药剂,相对而言价钱实惠、功能又广泛的魔导器自然就成了抢手货。有机会多多少少卖给工坊几分薄面,说不定以后便能拉上点关系了,这买卖岂不划算!? 于是乎,这一大帮的糙汉子索性都自觉躲到了屋外,一边喝着朗尼少爷特意赠送的精纯麦酒,一边吹着天末拂来的凉风,嘻嘻哈哈谈笑不羁,别有一番快意潇洒。 人群越聚越多,喝得酒意正浓,众人便听到自远而近一阵阵海潮般的惊呼传来,纷纷诧异回头,就看到个几乎高出常人一倍的巨汉在大道上排开人群前行。那汉子魁梧得吓人,腰间插着两柄寒光利斧,蒲扇般的大手在人堆里左右挥动,却竟似轻柔无比,更未伤着人一星半点,可见他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已到了极处。 再往那大汉身后一看,不正是大伙儿心念着的莉娅大小姐吗!?众人此刻心中都是一喜,暗叹了声好运气,不由全站起来乱哄哄和女土豪打起了招呼,倒是将她身边那些“附庸”自动忽略了。 格洛莉娅领着男女老少一票人马,和围在酒馆外的佣兵们笑嘻嘻回了几句话,便沿着人群避让出的大路站到了石门前。她抬眼扫了扫头顶那火红的酒旗招牌,再偏过头往身后一瞥,正对上几双神色各异的眼睛:带着满满渴望的猫少年柯尼、依旧把脸藏在斗篷中的灰鹰,憨笑着的变熊者潘塔,当然还有那个矮胖的速度力量者阿纳雷。 因为大会将近,战队里的成员都忙于各项准备工作,能来的人不多,倒让她趁机宰金主一票的小心思落了空。算啦,至少还有这个超级大块头呢她瞟了眼柱子般立在跟前的巨汉,又带上了点窃笑,挽着斗篷遮面的瑞亚就往里走,没想酒馆内急速跑出个人影,差点跟她撞了个对面。 “哎呀,真是失迎,失迎!”朗尼少爷笑得一脸春风,看清来者竟是卡罗工坊的当家人后,更是喜出望外,连连挥手施礼道,“没想到维拉小姐您也来了,实在是不胜荣幸,快请上楼先坐!” 他仿佛自来熟地招呼着客人,莉娅却是一头雾水:不是那位大人办的酒宴吗?眼前这人又是谁?这些天她都在高地工坊忙着工作,甚少出门,因此对这位佣兵圈里的风云人物倒是一无所知。 不过对方如此客气,她也不好摆高姿态,笑吟吟回了个礼客套道:“幸会呀这位先生,请问您是?” “忘了介绍,鄙人是朗尼威斯特,维拉小姐您见多识广,想必应该听过我们威斯特家,说起来我们和您也算是半个同行呢!”阔少颇为自恋地拂了拂额前刘海,对家族产业的知名度信心十足。 “威斯特?哦”女孩恍然地点了点头,威斯特家几乎垄断了整个摄录机产业,她自然早有耳闻,只不过今天是那位大人设宴,为什么要请这么个浮夸的家伙做“迎宾”呢?难道说,那位大人有意定做些摄录机? 她一想到此顿时有了种敌逢对手的危机,又细细扫了眼阔少满身珠饰的华丽打扮,心中腹诽了句“娘兮兮的暴发户”,却故意甜甜一笑,带着大伙儿上楼去了。 没想到维拉小姐还挺可爱的,不像大家说的那么凶嘛女孩天真的笑脸让阔少心中一荡,暗自窃喜。他瞧着几人前后跟随着上楼,目光为那巨汉凝滞了片刻,却始终没看见今天邀请的正主,不由略感诧异。 大概是分开走的吧他也没多想,又立在门边和诸位佣兵们谈笑了一会儿,便看到两个披着斗篷的少年挤开人群朝他走来。 “您好,呃我是,我们是来赴宴的。”界海带着小店长一路钻过人潮,差点被挤得透不过气来,先擦了擦脸上汗水,才将那请帖双手递了上去。 “欢迎欢迎”朗尼随手接过请帖也没翻看,又往他们身后瞅了几眼,忍不住疑问,“不知那位大人什么时候会到?” “实在抱歉,老师他他临时有事出门了” “是吗,那可太遗憾了”阔少看着面前干笑不已的少年,心中自然明了这不过是个借口,失望之余又想到那“老师”二字,眼珠一转若有所悟,不由讶然道,“你该不会就是界海吧?” “呃,是的”小店员有些茫然,不知这位陌生少爷是怎么晓得自己名字的。 “哈哈,我正为这事发愁呢,没想到你们已经相聚了。真是可喜可贺,快请楼上坐!”朗尼心中又是一喜,只要和这位“师兄”打好了关系,还怕日后拜不得师门吗?他用余光瞄了瞄另一位罩在斗篷下的少年,一把抓过界海的胳膊,哥俩好地携着他上楼,那副早已熟识的样子真让小店员觉得有点尴尬。 尤诺似乎情绪不佳,一言不发随着他们上了二楼,抬眼就看到一群人围在当中大圆桌旁,其中更有长久没见面的瑞亚,惊喜之下不由掀开斗篷直呼道:“瑞亚姐,你可终于肯回来了!” 他快步越过前面两人走到桌边,朝相熟的几位朋友打了声招呼,又好奇地看了一眼那威武巨汉,才笑着对正摘下兜帽的女弓手说道:“瑞亚姐,提前告诉你一声,这次我也要报名参加团体赛哦,咱们说不定还能遇到呢!” 瑞亚瞧着面前似有得色的金发少年,略带宠溺地翘起嘴角笑道:“是吗?那到时,可要请你手下留情才行哟。” “你也要参赛?”女炼金师顿时把眼一瞪,疑惑追问道,“你跟谁一起啊?团体赛可是要五个人哦!” “暂时保密。”小医师方才还在因父亲拒绝派手下助赛的事头疼,这会却又似胜券在握,半点不露马脚。 朗尼带着界海也凑到了桌边,火热目光看着露出真容的女弓手,难掩激动地问道:“这位莫非就是人称‘冰凤’的瑞亚小姐?” “幸会。”瑞亚知道由于某位“死对头”的暗中运作,自己的真名早已在岩城流传开来,也没惊讶,优雅颔首打了声招呼。 阔少傻笑着盯住那张英气中不失女性温柔的脸,沉浸在对方高不可攀的气场中,越看越觉得符合自己品味,似发现了猎物般根本移不开目光。这裸的欲念终于引得几位明眼人心生不快,格洛莉娅皱着眉头正要指责他失礼,就听得外面又传来山呼般的吼声:“j神!j神!” 大个子也回来了!?她心头一动也顾不得发火了,小跑到栏杆边向下一望,正瞧见那黑衣黑裤的大剑士板着一成不变的冷脸迈进了酒馆中,若有所觉地抬头朝她看来,立刻挥手呼道:“大个子,快上楼来,有人请我们喝酒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4.噩耗 埃蒙明明听到她热切的邀请,却还是定在原地没动,扫了一眼这空荡荡的酒馆大厅,像是有些疑惑,女孩便迫不及待从楼上奔了下来,拉着他的胳膊就往上带。 大剑士近两米的块头,被格洛莉娅小小的手一抓,却似没了重量,更不抵抗,轻飘飘跟着她走。两人刚上楼梯,又碰着听到“j神”名号的阔少激动万分地迎了过来:“哎呀!您就是j神阁下吧,久仰大名” 他兴奋地搓着手,想要和这位佣兵中的“无冕之王”拉拉关系,却被心有不爽的莉娅板起脸往边上一推。女孩先拉着埃蒙坐到桌边,才回头叉着双手不客气地冲他喝道:“威斯特,那位大人呢?什么时候能到啊?” “那位大人?”阔少还在悻悻揉着鼻子,闻言先一愣,才反应过来她问的定是那神秘白衣修士,只能苦笑着重复起界海的话,“那位大人说是临时有事,只怕来不了” 果然有猫腻女孩早就觉出不对劲了,又朝几乎快要把脸埋到桌子里的界海瞪了一眼,懒得跟对面那色胚废话,大咧咧拍着桌子呼道:“那还等什么呀,快把酒菜都给本小姐端上来!” 朗尼被她这转脸突变的态度吓得一愣一愣,不敢多说,应了一声便蹬蹬跑下楼去安排定下的酒宴,忙碌半天再回转身,楼上这一桌子亲友团已是聊得其乐融融了。 格洛莉娅不喜欢饮酒,随便拿了点果汁和烤肉,小口慢慢嚼着,鄙视地斜了一眼右手边只顾埋头大吃的猫少年,朝左手边端坐的埃蒙含糊问了一句:“大个子,你这几天去哪儿了呀?” 大剑士听她发问也没回答,直盯着对面那斧刃般锋芒毕露的庞然巨汉,眸中似有几分欣赏意味,但更多的还是跃跃欲试的战斗光芒。瑞亚明显感觉到了他目光中的战意,只觉这魁梧男子其实也和莉娅一般有些孩子气,不由朱唇微翘,比了比身侧的中年巨汉介绍道:“这是我族叔” “拉蒂斯。”那中年男子不等她说完自顾自报出了名号,声音又干又低,像带着呜呜冷风。他站起身用力拍拍胸膛比了个战士礼,显然也很欣赏这陌生红发剑士沉渊的气度。 “埃蒙。”大剑士郑重起身点头回礼,两人一动不动互相对视着,让圆桌边似乎也刮起了隐隐刀风。 满桌人都瞧着两个武斗强者一副针锋相对的样子,融洽氛围顿时冷了下来。瑞亚为这两个武痴暗暗摇了摇头,浑若无事地品了口“火爵”酒,对埃蒙轻笑道:“我这位族叔常年在冰川之地潜修,你们有空可以切磋一下,不过总要到大会之后了,我们报的是团体赛,和你碰不上面。” 她料准了以大剑士那般我行我素的脾气,绝不会和人组队参赛。虽然有些遗憾无法再交手,但为了战队利益考虑,她还是毅然选择了奖品积分更为丰厚的团体赛事——大会早有通告,两种项目无法同时报名,或许也是为了让更多人可以有机会崭露头角吧。 埃蒙听她说罢貌似毫无反应,和巨汉继续对视了一会儿,才默然坐下,迎面又招来了未收到答复的莉娅满带不悦的追问:“快说,你这几天到哪儿去啦?” 他偏过头看了女孩那红彤彤的腮帮子一眼,伸手往衣兜里一掏,摸出个黑漆漆的圆盘往桌上一放。众人看到那像用黑石雕刻成的东西,都没反应过来究竟是什么,不料莉娅竟面色瞬间一变,手疾眼快将圆盘收进了自己的小背包里,还不放心地捂着包,神色紧张地盯着他问道:“你,你从哪儿弄来这个!” 她掩饰住了那东西的真名,不想为他人所知,埃蒙倒是全然无所谓的样子,指了指被她挡住的背包淡淡说了两个字:“要用。” 女孩一听这话小脸顿时皱成了苦瓜,前阵子闲聊时,她倒真和大个子说过想要这么个东西,可那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就去和“它们”动手呀!她对着那张没表情的脸只觉的无奈,更发不得火,咬咬牙恨恨怨了句“大笨蛋!”,便拉着他头也不回地朝楼下跑去。 “我有事先走啦,你们慢慢喝!”楼梯上传来女孩飘飘忽忽的告别,众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面面相觑。 朗尼少爷眼瞧着他们跑来,赶紧侧身避开老远,等他们下了楼梯再探头一望,就只瞄到两点背影冲出了大门。他本就和这群人不熟,更是摸不着头脑,回身看看酒宴热闹的氛围瞬间要转为尴尬,急忙干笑着圆场道:“哈哈,莉娅小姐果然是大忙人那个,诸位要是还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尽管说,我让他们去准备。” 他话音刚落,自始至终都“埋头不闻饭外事”的猫少年立刻耳朵一竖把头一抬,鼓囊着腮帮子含糊叫道:“偶,候又漆,小鱼干!”他嘴里塞满了杂烩饭食,一句话里也只有“小鱼干”三字说的清晰可闻。 阔少也没多想,朝楼下呼了一声吩咐仆人去买,再看女弓手身边数人都瞅着自己眼色不善,暗叹了句失策,也不敢上前讨骂,只能陪着笑脸凑到“师兄”界海身边,向那位还没明示身份的金发少年搭讪道:“这位小兄弟也要参加大会吗?真是年少有为,预祝你比赛顺利。” “多谢。”尤诺瞥了一眼他那身闪闪发亮的珠饰外袍,闻着他泡在女佣兵堆里熏出的杂乱脂粉味,心中自然不喜,矜持地回以浅笑,却没半点继续话题的打算。 朗尼又碰了个软钉子,僵着笑脸有些下不来台,干咳一声坐到界海身边喝了几口清酒,再看看一桌冷脸只觉得这场酒宴请得实在憋屈,索性也不想管了,轻声同“师兄”打探起那位白袍修士的底细。 “哎?原来你也是塔帕兹人?”两人刚谈了几句,朗尼便发现这位“师兄” 竟是自己的老乡,顿时又浮起了亲切笑脸,热情追问道,“你家是在哪儿呀?离星城远不远?” “我家乡是在东海岸边的一个小渔村,叫莫里提尼,离星城可远了。”界海觉得这位阔少爷只怕没听过乡下小村的名字,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 “哦,原来是莫里提尼莫里提尼!?”阔少不假思索地装作听说过般点了点头,待脑中反应过来后,猛然顿住了,瞪大了眼盯着界海再次确认道,“莫里提尼?” “呃,是呀”小店员看他面色渐渐发青,也不知他这是怎么了,起身关切道,“威斯特先生,您没事吧?” 朗尼少爷抖了抖嘴唇却只字未说,瞧着一桌人(除了猫少年)都把目光投了过来,更是尴尬得如坐针毡。他看向那茫然不知的少年,想着话到了节骨眼上,再要隐瞒实在不妥,终于低着嗓子正色向他说道:“前些天,出了件大事咱们南岛竟然也遭遇了兽袭地点,就是莫里提尼村。” “你说什么?兽袭?”界海都没反应过来,坐在他身边的小医师一惊之下先跳起了身,看看阔少那张苦着的脸丝毫不像在胡言,顿觉心头添了块冷冰,用力扶住了界海的肩膀,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圆桌边为这一句话仿佛停住了时间。大伙儿都沉默着没出声,只剩下柯尼依旧吧唧着嘴一无所知,但在灰鹰伸手往他脑门上重重一磕后,终于也安静了下来。 “兽袭?”界海真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南岛离黑暗沼泽何止万里,又有重洋阻隔,怎么会遭到兽袭呢?他愣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耳中都是砰砰的心跳,眼前闪闪烁烁全是金光,止不住地有些发晕。 他赶紧扶住了桌沿,喘着气朝朗尼急问道:“村里的人都还好吗?” “据说,整个村子都被毁了,没有幸存者”阔少干巴巴说了句官方论调,界海却哪里肯信,慌张之下大失分寸,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子,颤声喝道:“据说!?你从哪听说的?你没去看过吗?你,你是不是听错了!” 朗尼被少年眼中似烟雾般翻腾的黑光惊得直想往后退,却怎么都挣不开那抓住救命稻草般不放的手。尤诺见小店员情绪失控,立刻反手在他面前一拦,白光乍现,温暖的治愈神力笼罩在界海额前,将他脑海一片混乱中蠢蠢欲动的黑色神力强行压了下去。 他将神力持续凝聚在掌间,咬着嘴唇也不出声,待小店员松开手后才柔柔将他双肩一按,让那几乎僵直的身体缓缓落回靠椅。 界海失魂落魄坐在椅上,瞪大了眼看着裂纹斑驳的石桌,目光却毫无焦点,只觉眼前黑黑白白的光线纷乱划过,扎得他满头生疼。他从未曾亲眼看到过兽袭,但近些年却也屡有耳闻,最近一次听说就在京城郊外的山村里可那也是内陆地区呀,在此之前从未有任何一次兽灾发生在沿海村镇! 他竭力想要找到理由,拒绝相信这可怕的噩耗,心头乱得像煮沸了的汤锅。他可怜的母亲,他操劳半生也没片刻清净过的母亲,他心心念着想要接来京城享福的母亲,竟是这样毫无缘由地遭逢灾难吗!?他只觉得心在烧,烧得五脏剧痛,却又惊恐到浑身无力,举不起一点手指去轻轻触动噎在喉头的呼吸。 尤诺就立在他身边,皱着眉头担忧地看着双眼茫然面色惨白的小店员。他对于丧失亲人的伤痛有着切身体会,却不知该如何去宽慰,只好沉默着一言不发,眸光中也似烛火般颤着忧伤。 原本轻松的酒宴转眼成了阴寒冰窖,再无人出声说话。瑞亚面沉似水,拿手指在粗陶酒杯上又摩挲了片刻,抬头看看躲在远处抚着衣领不敢上前的阔少,略一沉吟正要问话,却见那僵化般的少年突然激灵一抖蹿起身来,跌跌撞撞往楼梯走去。 “我要回去回去”界海双瞳中的黑色渐渐盖过了白光,那蚀骨的疼痛愈渐麻痹,视野也随之更转模糊,但在他心中,却有个从未如此执着过的念头:我要回家看看!他一定是在胡说,我要回去找到妈妈! 他奋力驱动着僵硬的身体,一步步迈向似乎遥不可及的台阶,耳边听到几声熟悉却又陌生的呼喊,分不清是谁在劝阻。他全然没有在意,盯着那条宽窄不同的过道,一步,两步,摔倒了又再次爬起,靠着墙壁,扶着栏杆,摇晃着前行,直到幽深的黑色神力完全掩盖住他的视野。就在这刹那间,他似乎感觉到脑中有个脆物破碎的声响,随后便一阵天旋地转,昏倒在地了。 “界海!”小医师赶紧跑去将那摔得仰面朝天的少年扶起,翻开他眼皮看了看,又探了探脉搏,觉着都没异象才松了口气。他就这样半跪在地揽着界海,似发呆般一动不动,半晌后才缓缓转过头,面带着忧色对瑞亚低声说道:“我带他先回去了。” “路上小心些。”女弓手朝身旁一高一矮两位手下打了个眼色,大块头潘塔二话不说起身上前,将界海一把抄起抱在怀里,跟着尤诺和阿纳雷默默走下楼去了。 这场酒宴是再没了兴头。等到他们的脚步消失在酒馆外的喧嚣声中,瑞亚端坐在椅上又沉思了片刻,拈着自己那杯酒转了几转一口饮尽,才朝仍杵在栏杆边的朗尼比了比手轻呼道:“你先坐下吧。” “哎!”阔少听到她颇有威严的指令,全忘了自己才是这酒宴的主人,踮着小步坐到她对面,又听女领主沉着嗓子问道:“这件事什么时候发生的?” “就在本月1号,有人猜是某种潜水异兽突然发起袭击,唉村里整个塌了一半,却都没找到尸体”他喘了口气擦擦额上虚汗,回忆起当初看的报道,缓缓复述着,“我也没去现场,只在报上读到南岛多久都没遇过这般可怕的灾祸了,现在还是满城沸沸扬扬呢。” “本月1号”瑞亚心头一动,那不就是他们从黑暗沼泽刚返回岩城不久的时间吗?难道说那怪物首领“无面者”在他们离开后又想出了什么阴谋?可“他”为什么要不远万里去攻击那名不见经传的偏僻小村或许其中还有什么隐秘? 她微蹙着眉,脑中闪过几个关于怪兽新动向的猜测,尚未有判断,但一贯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绝不简单,只怕还有后手!她想到这里也坐不住了,起身朝自己那位巨人般的族叔比了比手势,又转头对朗尼潇洒一笑:“多有打扰了,改天再向阁下致谢。” 她不等对方回答,自顾自大步往前走,越过那阔少后笑意眨眼收敛,转成了淡淡的惆怅。巨汉拉蒂斯自然紧步跟随,沉重脚步踩得楼梯咚咚如鼓鸣,仿佛一种暗地里的示威。灰鹰还是藏在斗篷里只字没说,只朝主人欠身微施了一礼,拽着满脸不情愿的猫少年缓缓离开了。 这空空酒馆里就剩朗尼一人,瞠目结舌看着满桌空杯残羹,又回头瞧瞧那几个逐渐消失的背影,郁闷到无以抒发,最后只能靠着石椅长长叹了口气。 已是清晨拂晓,但在仿佛时光停滞的神秘书屋里,日夜星辰的转换似乎已成了件根本无所谓的事。 云轩套了身蓝白云纹的小袖短袍,毫无形象地翘起了脚靠在软软的布垫沙发上,一手托着红木烟斗,一手把弄着那枚“幸运铜币”,紫瞳里茫茫然一片,陷在沉思中。 他所在的小屋是时之歌里层空间的藏书室。这看似不过百余平米的房间顶上坠了无数大小花灯,灯下只摆了几张沙发靠椅,捎带着茶几矮凳,杂乱地围出个不规则的圆。圆心是个缓缓旋转的光柱,柱上被横竖长线分隔成数十个区间,写着书籍分类,诸如历史、神学、诗歌、炼金学、数学、艺术、怪志等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这房中静得可怕,没有风,没有钟表的齿轮声,除了云轩微不可闻的浅浅呼吸,便只剩下他拨弄铜币时发出的几点清响。他也不知想了多久,终于表情略有松动,将铜币一收又把烟斗塞进嘴里,弹身而起跃到光柱边,随手往那“历史”二字上点去。 他指尖刚一触碰到光柱,眼前立刻闪出了无数色彩缤纷的小方格,每一块方格都是凝聚着心血的古代文献,被一道道金线串联成长河,依年代远近次序排列。 云轩专注地扫视过这片书海,终于寻到了他要的目标,再伸指一点,那块小方格顿时胀大了数十倍,在金光中转眼变成一本镀金封面的硬皮书——圣塔记事:纪元2800-2899。他随手翻开扉页,快速浏览过目录,在找到章节后便逐字逐句默念而过,良久才重新合上书,略感烦躁地吐了口烟圈。 自从界海那小子说出他突然消失的过程后,便在祭司心中留下了浓浓疑惑:圣玄之力还有这额外功效!?他搜遍了脑海中所有记忆,始终寻不着半点线索,才会急匆匆赶到书屋想要仔细查查资料。 这本圣塔史料写于塔帕兹建国前后的岁月,详尽记录了那段可称在圣塔建立之后,京城经历过的最为动荡的时期。无数修士为了心中梦想和执念,永别京城故土,前往南岛开辟家园。其中不乏有圣玄之力的修习者,虽然为数不多,但云轩翻遍了整本书,都没寻到半点可以推测出界海传承源头的证据。 他此前便已查过了所有记录在册的圣玄修习者,没有一人曾出现过瞬间转移的能力,甚至在怪志传说中也看不到这种特殊能力来由的蛛丝马迹,让人无从追寻。如今连正史的记录中都找不到半点可以朔源的文字,让他高强度持续运转了整夜的大脑也不由生出了几丝沮丧和疲惫。 真是个奇怪的小子云轩轻叹了口气,将那书往前一甩,又化作金光变成了柱上一个小方块。他难得为这事通宵了一晚,却又毫无所获,实在气闷,这会儿也懒得再想了,叼着烟斗套着木拖鞋,踢踢踏踏往外走。 他穿过环绕着星河的水晶走廊,往前便到了日常生活的木质小屋。他走到客厅后稍稍顿住,下意识朝弥幽的房间扫了一眼,这个点辰光还早的很,女孩应该是在睡觉,他也没想去打搅,慢慢悠悠往自己房间走去了。 静悄悄的木廊里传出一声关门的响动,弥幽的小房门紧跟着突然一开,探出两个眨着眼睛的小脑袋。 “这老烟鬼,怎么今天知道回来了差点被他抓到”肥鸟阿黄照旧站在弥幽肩头,有些心虚地盯着走廊尽头的房门,凑在女孩耳边不停嘀咕,“小弥幽啊,本鸟昨天去庄园吃宵夜的时候,好像听人说岩城有个什么佣兵大会就要开幕啦!本鸟还听说,各国的名厨都会到现场给大家准备美食,嘿嘿嘿咱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佣兵大会?”弥幽罩着那件常穿的淡紫小披风,歪过头疑惑地看了看肥鸟,“应该只有佣兵才能参加” “呃这样啊”阿黄眯着眼睛愣了几秒,忽然把羽冠一翘,兴奋地撺掇起女孩来,“小弥幽,要不然,你也去报名加入那个佣兵公会吧!” “报名公会”弥幽立在门边呆呆想了片刻,却也没回答,拢着披风慢慢朝外走。她的脚步轻到几乎没有声响,木廊里便只剩下肥鸟掩不住急切的聒噪。 “哎呀,你放心吧小弥幽,只要有本鸟在,管他什么考核什么比赛,还不都是分分钟搞定啦!” “嘿嘿嘿难得又能大吃一顿了,本鸟可得第一个进场找到好座位呀!” “不过岩城那地方,人又多又吵的小弥幽啊,要不然,咱们还是叫人打包了回家吃吧” “话说回来,本鸟好像记得舜那小子还欠了本鸟好多场酒席呢!是多少来着,小弥幽?嗯,让本鸟数数看一个,两个六个,不对不对,重来!一个,两个” 这催眠般的尖细声音戛然而止,淹没在一阵清脆又短促的魔力嗡鸣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5.乱糟糟的开幕 12月12日,星期二,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在这似乎有些特殊的日子里,万众期待的佣兵大会终于随着一阵阵狂热呼声隆重开幕了。 那蜂巢般的公会大厅外被高高红墙围出了大片空地,墙上遍挂着黑底红纹的弗尔萨瑞斯国旗,随大风飘荡不定,显得分外威严肃穆。围墙内摆了高矮方圆无数石桌石凳,乱七八糟排得毫无次序,桌边也全坐满了各色人等,此刻都鸦雀无声盯着大厅正门前搭出的那片高台。 高台上空荡一片,只悬着面六米多长的血红旌旗,上纹金灿灿的啸天狮头,底端缀了粗长的棕牛毛,摇摇曳曳仿若狮鬃。四名身穿纯黑骑士重甲的护卫守在高台各角,当中那红旗下傲然立着的,正是岩城的统治者,“红狮”萨莱诺上将阁下。 这位年近半百的沙场老将依旧目光如电,穿着一身黑中衬红的将军礼服,烈烈披风斜挂过胸前,满头红发飘动间威风赫赫。他虚扶着腰间弯刀,缓缓扫视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沉着嗓子宣道:“诸位远道而来,都是我岩城的贵客。今日盛会之后,赛事即将开始,诸般禁令细则早有通告,希望诸位谨记在心。最后,祝各位参赛者武运昌隆。” 他说完这几句简短的开幕宣言,又对台下守着的女副官微微点了点头,便伴着后方城门上隆隆的礼炮声,踏步走进了公会大厅。 盛宴在礼炮响起后即刻铺了开来。高墙内的参赛者席位最先得享,无数来自世界各地的美酒佳肴流水般地往上送,墙外的围观游客们也各自聚在一起,寻到了志同的好友摆上酒席,欢声笑语不断。各处大道边都有负责送餐的机械傀儡,卷着履带举着托盘,一刻不停地在人群里穿梭。热腾腾的香气随着声声炮响冲天而上,当真是满城欢腾,无处不热闹。 云轩叼着烟斗靠在高墙边的石椅上,看着前方无数觥筹交错的人影,却丝毫未被这节日喜庆所扰,面上瞧不出表情。他身边是界海和尤诺两个少年,都罩着斗篷不说话,垂首而坐沉在低气压里。 他刻意选了这最靠边的角落,又招了圈无形光墙环住四周,便有人见到空座想来客套也近前不得,又破不开护盾,久而久之,自然无人再来打扰。三人独占了一桌,全没见半点得意,桌面冷冷清清,脸上也无悲无喜,就像这盛宴中独有的遗世之地。 云轩闷声吸了半天烟,终于把目光从宴会现场又转回到自己徒弟身上,瞧着那干干净净却又显出几分破旧的斗篷,脑海中翻起了昨晚的一番对话。 他查完资料后在书屋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时已近黄昏,又急匆匆传送来岩城,没想到刚进旅店,就听说了南岛遭遇兽袭,界海的母亲可能已经遇难的噩耗,顿时心中一凛:这黑雾怪兽居然已发展到如此规模了吗? 虽然那些凶残异怪人人谈之色变,但和愈发严重的神力灾变相比,也不过是疥癞之患,当不得他多少心思。只是如今事涉到自己这神神秘秘的小徒弟身上,却又让他多了点别样情绪。 他瞧着那昏暗灯光下呆呆无魂的少年,也不由心生唏嘘,柔声问起是否要先回家乡一趟看看究竟,他自有办法带人快速来回。不料少年默立了半晌,却出乎意料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我想留在这,参加大赛。”界海低垂着头,紧捏着拳头浑身发颤,像是在承受着莫大痛楚,“我听说大会结束后,要发起围剿行动,我我一定要参加!” 少年咬牙切齿蹦出的这句誓言,此刻依旧在云轩耳边回荡,引得他止不住眉头微皱。南岛这场兽袭本就来的蹊跷,不去现场仅凭几句报道传言就放弃了寻找亲人的希望么?他不知小徒弟为什么做出这般选择,也许是因为悲愤到极处,反而转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恨吧 况且那围剿行动危险重重,又岂是区区学徒轻易能参加的,不过看他如今这一根筋的样子也只能慢慢开解了云轩转过几番心思,沉住了气又吸了口烟,刚想着是否要叫些酒食来给两个少年填填肚子,就隐隐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声尖利叫骂。这声音他不由自主站起了身,越听越觉得像家里那只肥鸟,眉头一皱就化作白光跃出了护罩,再抬头一看。 前方挤挤攮攮的长短桌边聚了一圈人,将他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只能听到叽叽喳喳的叫声。他再想上到高处看个究竟,便瞧见人群里白光一闪,一个半圆护罩眨眼扩大,将围观人等全推得七仰八翻。护罩正中立着弥幽淡紫色的小小身影,那聒噪肥鸟此刻就蹲在她肩头,全身白羽炸成了一团圆球,小眼珠里都冒出了白星,显然是气的不行,嘴里还不依不饶骂道:“居然敢瞧不起本鸟!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本鸟是谁!快把那盘菜端过来,快点!不然小心本鸟砸了你们的场子!” 这贪食的蠢鸟素来横行无忌,眼瞅着满场的佣兵都拧着眉头卷起了袖管要来打架,却也半点不杵,只盯着那圆盖子掩住的美食不放。护罩外吃了亏的众人骂骂咧咧站起了身,各色神光频现,正是要卯足了劲出这口恶气,就觉着面前闪电般白光极亮,茫茫然被灿光弄花了眼。大伙都是常年拼斗的好手,反应也不算慢,急转身揉揉眼眶晃晃脑袋,再回头一睁眼,前面已是空荡荡一片,人影无踪了。 那堆无处发泄怒火的佣兵如何骂街暂且不管,云轩这边光壁圈出的小地盘里转眼多了一人。 弥幽裹了件不知从哪被云轩顺来的灰斗篷,歪着脑袋瞧瞧在书屋内多日不见的两位哥哥,又转头看看板着脸似有不悦的祭司,抱紧了因为心虚缩在她怀里的阿黄,还是只字不语。 界海和尤诺虽然心情极差,但看到这位极少露面的女孩,仍是强打着精神说了几句招呼的话,却都没收到回音,也无心再谈,便各自闷坐着不言语了。 云轩又吸了会儿烟,斜眼瞥瞥那只闭目装死的肥鸟,拿烟斗在石桌上一敲,压着嗓子问道:“怎么回事?”他不问还好,一问起这事肥鸟又炸了毛,瞪着小眼义正言辞地和他诉起了苦。 就在刚才,它兴冲冲跟女孩入了座,正流着口水打算好好吃一顿,可眼瞅着一盘盘喷香饭菜都飘过它眼前,却愣是没一个停下来,顿时急了眼。它是有所不知,这佣兵盛会虽说全部免费尽可敞怀吃喝,但也毕竟有着地位差别。外围佣兵的席位都只先送了些麦酒,还没到上菜的时候,身为“新晋佣兵”的小弥幽自然也包含在此列中。 肥鸟平时骄纵惯了,哪里有耐性,吵吵嚷嚷的就要上菜,到后来还用法术定住了那送餐的侍者,最后惹得众怒又不肯松口认错,才落了这一通麻烦。 云轩听它抱怨完后半晌无语,真不知肥鸟是从哪儿听说了这佣兵大会的事,死皮赖脸地就过来蹭饭了,不管人欢迎不欢迎。按说这也不算多大个事,但眼下城中龙蛇混杂,这蠢鸟又整天缺心眼,要是一个不小心再闹出上次京城那般祸事就不好收场了。他有心赶人回去,但这蠢鸟可不懂什么叫听话,只怕两个无知无畏的小家伙过后还得偷偷溜出来,索性把烟斗一收,靠着石椅吩咐道:“我正要报名团体赛,你们既然凑巧来了,就跟着一起吧。” “想得美,本鸟才不跟你一起”肥鸟眯着眼睛一抖羽毛,大咧咧几步爬上了女孩肩头,先理了理翅膀,回头还鄙视地睨了他一眼。 祭司冷眼瞅着那蠢货一副能奈我何的贱样,轻哼一声也不多话,全身白光一展,裹带着两位少年一名少女,化成一团湛亮白练直冲云霄,剩下了空荡荡一桌八椅,还有周围一群看傻了眼的低阶佣兵。 这边角落里乱哄哄出了一番闹剧,在宴会场另一头,魔弓手瑞亚却也遇见了一出避之不及的糟心事。 按照会场的座位安排,身为战队当家人又是a级佣兵的瑞亚自然得座中央大厅,享受最高等级的招待。只是一来她北国领主的身份在岩城确实尴尬,二来她也真不愿和“鬼翅”那些死对头同席,便自顾自留在了战队成员围出的几桌地盘内,同大伙笑谈喝酒,畅快欢颜。 “冰熊”战队虽然人数不多,算上后勤拢共也就三十余人,远不如“鬼翅”家大业大,但成员多是沾亲带故的关系,凝聚力自然非同一般。这几十人圈地围坐,淹没在人满为患的宴会场,本也没人会察觉,奈何那银须巨汉实在醒目,酒过了三巡终于有闹事者找上门来了。 五个罩着银斗篷的瘦削身影排开人群立到了桌前,当先一人貌似首领,穿着缀有镶金羽饰的华丽轻铠,脸藏在兜帽内,开口就毫不客气地直呼其名:“瑞亚特纳,早听说你整日在这破地方鬼混,我还当是个笑话,没想到还真是” 他冷冷一笑掩去了下半句,席间诸位队员顿时炸开了锅,都吵嚷着站起身来示威。小队长阿纳雷平素最仰慕自家大姐头,一听这话当先拍案而起,握着腰间的魔导短铳怒喝道:“小子,嘴巴放干净点!” 他这一抓武器,那人身后四名护卫也即刻扶住了腰间似长长鸟喙般的细铳枪,随时准备出手相救。这位说话之人却毫无所畏,根本没看他一眼,只盯着靠在石椅上状若没听见的女弓手,又侧过头瞧瞧面露怒色的巨汉拉蒂斯,不阴不阳地讥讽道:“特纳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巴雷德可没你这么厚脸皮。” 他话音刚落,本来还是一脸淡漠的瑞亚听到他直呼父亲名讳,猛然变了脸色。她眯着眼晃晃手里那半杯暗红的葡萄酒,轻轻将酒杯放到桌上,才抬头瞥了瞥前方五个斗篷男子,轻蔑地笑道:“艾瑞克,你不乖乖躲在自己那鸟笼里,跑到这儿干什么?” 她轻描淡写的反唇相讥却正中银发青年的心底要害。自从阿卡迪那要塞陷落后,凯欧尼领素有“空之圣地”美誉的浮空城——法莱尼亚,因为时刻面临战争威胁,不得不加筑了许多防御设施。那些产自暗堡的铁疙瘩层层堆砌在华美优雅的圣白石塔周围,就仿佛领地四周竖起的丑陋围栏,更有好事者偷偷给起了“鸟笼”这样污蔑性的绰号,让自诩血统高贵的凯欧尼一族颜面尽失。 他一想到此情绪陡然失控,忍不住一掀斗篷露出满头长长银发,雪白俊脸上青筋直冒,咬牙切齿地盯着她喝道:“住口!要不是你父亲玩忽职守,我凯欧尼领又怎会落到这种境地!” “大胆!”拉蒂斯被这血口喷人的指责气得蓝瞳中神光一闪,握着斧柄缓缓立起身,居高临下盯着那银发青年,目光冷峻如看死人,惊得那四名护卫不约而同踏步而上,挡在自家少主身前。 对方似乎气焰嚣张,瑞亚却反倒更显冷静,也不去看那恶客,又把自己那杯残酒端了起来随口一抿,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还没资格这么跟我说话。当年之事早有定论,凯欧尼家若是仍有异议,尽管召集领主议会,我随时奉陪。” “别以为有阿斯克尔家帮你撑腰就能肆无忌惮!”银发青年闻言又是一声冷哼,黑中透红的眼珠里怒火翻涌,似有无穷怨恨:“寄身在敌国之城居然还如此恬不知耻!瑞亚特纳,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似乎认定了对方绝不敢出手,放下句狠话又一拉兜帽,带着护卫们怒冲冲回转身,快步隐没在熙攘人群中。 “大姐头,要不要”阿纳雷拧着眉头瞪着眼,盯紧了那无礼之人消失的地方,用力比个刀拉脖子的手势,想要带人去出口恶气。 “坐下,喝酒。”瑞亚像是根本不在意那银发青年说了什么,又去了哪里,只顾瞧着杯中的红酒,让手下们心中有火也没处发泄,只能各自骂了几句,一屁股坐回椅上喝起闷酒。 女弓手轻轻转动着酒杯若有所思,忽然偏过头看了自己族叔一眼。那巨汉面色僵得似铁,须发皆张,眼中杀意翻滚,显然怒到了极处,却还是立柱般站着一动不动,良久才又攥着刀柄缓缓落座,紧抿着嘴一声不吭。 她看着那被极地寒风吹得满是冻裂纹的脸,竟觉得从那缄默中浮着几许悲凉,不禁也咬住了下唇,眸间冷冷似冰。这些年特纳家遭遇的困境又何止这点冷嘲热讽,冰城内如今百业凋敝生活艰辛,若不借着佣兵公会这股东风趁势而起,又凭什么寻回往日的荣光! 至于凯欧尼那帮传谣的小人她根本懒得理会,清者自清,她挺直了十几年的脊梁也绝不会稍稍弯曲半点。 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虽然可恶,终究也是北联邦的一员,轻易不能动手,但要在比赛中遇见的话她冰寒的眼眸转向了公会大厅前方的高台,看着那血红狮头旗,嘴角终于漏出了点毫无温度的冷笑。 岩城内人声鼎沸热闹欢腾,洋溢着节日气氛,可在离城大约五六公里的一处平坦山坳里却是满场静寂,除了密密麻麻站如木桩般的傀儡兵,只剩下中央一个硕大的圆形金属球体。 这球体看着像个放大了无数倍的嵌片足球,直径约有五十米,上半部全是最新式的光能转换板,在阳光下反着璀璨金芒,下方则是用合金铸成的防护装甲,底下连着数条一米多宽的传动履带,想必移动起来速度也绝不会慢。 这金属球是科学院特制的一种移动实验台,通称为“智慧之星”,简称“彗星”。球内所有装置全都利用光能转换器获得驱动,随行随用异常方便,当然造价也颇为昂贵,非是首要人物绝对无法得享这般待遇。 此刻,“彗星”最中央那间半圆实验室里白光湛湛,亮得几乎刺眼。墙边层层叠叠堆放着无数奇形怪状的傀儡机械,中心被金光闪烁的水晶能量管围出个几米宽的方台,台上放着一具银制密封舱,一个披着黑袍满头雪白乱发的身影正埋首在台边忙碌着什么。在他身后立着个黑衣黑发的年轻男子,却正是遭格洛莉娅百般嫌弃的长老院特使——雷奥多图灵。 这位成天一副讨债脸的特使眼下却少见地露出了几分焦急神色。他静静立在方台外,看着前方伏案挥臂的那位老大人,听着一声声极有规律的魔力嗡鸣,心里却始终吊着跟弦不得安稳,终于忍不住又问道:“阁下,不知您何时有空是否能再做一个?” 他一句问罢木立半晌,那白发研究员才似突然发觉他的存在,头也不回地嘟囔道:“等我检测完,检测完再说。” “阁下,现在岩城内的秩序极度混乱,要是缺了这部分核心,近半护卫队都无法驱使了,只怕入城后难以保证安全”雷奥多一张白脸都纠成了纸团,还想再劝说几句,那位忙碌中的长者终于不悦了,转回头轻喝道:“你太吵了,赶紧给我出去。” 这位醉心研究的老人一脸乱蓬蓬的短须,手里抓着五颜六色不明功效的导线,鼻梁上那厚厚的多面工程眼镜活像个张牙舞爪的螃蟹,十二枚大小不同的镜片四下伸开,几乎盖住了半张脸。他正是这座“彗星”的拥有者,新晋科学院副院长,伯特维拉教授。 老教授方一转身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聒噪,却忘了换下高精度放大镜片,只觉眼前一阵花白闪光,不由“哎哟”一声先取掉了工程眼镜,又擦擦眼角,才眯着眼瞧见那黑发青年,恍然道:“是你啊,什么时候来的?” 看来刚才那些话都白说了特使被他当成空气无视了半天,抖了抖嘴角也不敢生气,依样将自己的来意又说了一遍,着重提及了那个不知所踪的控制核心,以及由此将会引发的麻烦。 老人听罢想也没想就摇头道:“那你急什么,晚几天再去岩城就行了。” 他转回头就要继续未完成的检测工作,雷奥多抢上前一步急劝道:“阁下,您可是代表科学院来观礼的,总不能一直待在城外。” 他一说这话老研究员更是摇头不止:“那城里有什么好去的,整天又吵又闹,我可受不了。” “那您总应该进城去见见维拉小姐。” 老人闻言一滞,呆愣着想了半天才回转身冲他点点头:“好吧,你明天来找我拿。” 特使见他答应下来总算松了口气,也没再多说,施了一礼就慢步走出房间了。 老人默立方台边,两手仍抓着五彩导线,想着自己那一年没见着面的女儿,不由一阵苦笑。这丫头成天古灵精怪,前些年又嫌科学院里太闷,吵嚷着要“自立门户”,没料到还真让她弄出了一番事业。 他想起女孩一脸自豪地向自己展示“卡罗”制造工艺的时候,心中只剩暖洋洋的柔软,被白须遮盖的面颊上都带起了笑意。这次来的着急,倒是忘了给她带点礼物他攥着导线有些为难地抓了抓乱发,再看看那平台上的密封舱,摇头轻笑了起来。 正好,不如就把这新技术教给她吧老人定下了主意便将此事抛在脑后,重新戴好多面工程镜,专注地继续检测工作。 随着他前后不停的操作,实验室里终于听到一声代表检测完成的悦耳轻铃,密封舱微微一震便四下伸展开,露出中间由漆黑堕银铸成的,形同骨架模样的枯瘦傀儡兵。如血脉般的水晶导线串联在傀儡光滑无痕的金属身躯上,阵阵能量金光闪烁流转,看着倒也不算太可怖。 老研究员颤着手扶住了平台,近乎狂热地紧盯住这具傀儡,目光跟随着能量脉流来回检视,片刻不断。大约1分钟左右,藏在傀儡头中的控制核心终于充满了能量,那傀儡兵仿佛抽搐般浑身颤了几下,猛地睁开眼,露出一双深沉似红月的电子血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6.初赛 周三一大早,天才蒙蒙亮,朗尼少爷正睡得迷迷糊糊,就被人从被窝里硬生生喊了起来。 今天是大会的首场选拔赛,威斯特侯爵筹备了数周时间只为这几日的录像转播,早早就动员起所有手下把设备运去预定好的摄录地点,安排准备工作。那时天还没亮,视野朦胧,他大声呼喊着指令好一阵忙碌,再回转驻地,竟被告知那懒鬼小子还在睡觉,顿时气得胡子乱颤。 “整天就知道不务正业!快走!”他拎着那睡眼惺忪的糊涂蛋骂了几句,叫过几名仆从带上工具背包,把这小子赶去“工地”帮忙了。 阔少只能打着哈欠磨蹭到了公会大厅外的比赛场地。昨日一场欢宴结束后,外围的红墙便被土系力量者们改造成了三道高低栏杆,圈内的石凳石桌全被消抹去,换上了十六个带有防护网的圆台——这便是佣兵比武时所站的地方了。 此刻天才刚亮,昨天宿醉未醒的游人旅客们都还在梦乡里沉寂,场内除了穿着蓝白工作服在巨大摄录仪边忙碌不停的技术人员,就只剩下十余名身着黑红军服的岩城警卫。阔少眯着眼睛漫无目的沿矮栏杆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索性带着几个仆人就近往圆台边一靠,缩着肩膀睡起回笼觉来。 他也不知睡了多久,渐渐觉得身上越来越烫,眼前明晃晃透着红光,再一睁眼,硕大的烈阳早已升到城头,热辣辣的金光正照着比武会场,带着呼啸卷过的干风,还真有点铁血沙场的意味。 朗尼被炽热阳光照得眼都花了,赶紧站起身拍了拍斗篷外套,躲到阴凉处揉揉眼眶,才环视过会场周围。三层栏杆外一片人山人海水泄不通,都挤占着高处,拿着“卡罗”工坊特供的望远镜朝下俯视,交谈呼喝声嘈嘈杂杂不绝于耳。 他正茫然看着远景,身后边一名仆从快步走了过来,指着公会大厅门前那无数红布绸带围绕着的指挥高台,低声问道:“少爷,老爷已经到会场了,叫你过去呢。” “不去不去!”阔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再瞧身边这数十圆台外已有了不少佣兵的身影,眼珠一转,傻笑着运起嗅觉神力,开始满场转悠找人。他可知道今天这首日比赛是团体组赛事,明天才是个人赛,那位人称“冰凤”的特纳小姐肯定会出现的! 他这点鸡肋神力别的没啥用,找起人来倒绝顶好使,没多久果然便嗅到了瑞亚那股特有的,带着浓烈酒味的香气。他乐陶陶就往香味来源的方向跑,刚转过指挥台果然看到了那抹红裙,心中一喜正要往上凑,却发现前面突然排开了一道人墙。七八个罩着熊头披风的大汉抱起双手挡住了他的路,一个个目光简直凶神恶煞,前头那位赫然正是曾来参加过酒会的“冰熊”小队长阿纳雷。 “哈哈,阿纳雷先生,早上好,早上好”他快速理了理奔跑后散乱开的红发,干笑着想要上前搭讪,哪想对方根本没搭理自己,只伸手往腰间那短铳上拂了几下,唇角带着森森冷笑。他一看这模样哪还敢再起别的心思,又干巴巴客套了几句,转头就走,生怕被他们给截住教训一顿。 城门上三声炮响后,团体选拔赛正式开场。由于比赛日程紧张,整场预赛都采用“守擂”的形式,分十六个擂台。胜者即为擂主,可继续接受挑战;败者也有一次翻盘机会,可另寻擂台再次挑战。到最后留下的十六个团队即可进入决赛。 朗尼慢慢悠悠在扇形赛场内来回逛了两圈,看着圆台上数十上百人捉对比武,呼来喊去神光乱闪,几番过后真觉得无聊了。他想再去看看“冰熊”比赛的擂台吧,又怕被那群“粗人”抓到赶出来,眼瞅第一轮比试都已快结束了,他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去指挥台休息休息,余光忽然瞄到远处擂台上正立着个披了白斗篷拿着红木烟斗的身影,脚步顿时一滞。这不正是那位不知所踪的神秘白袍修士吗!他想着自己的“拜师大计”又来了精神,乐颠颠小跑着奔了过去。 “阁下,您还记得我吗?阁”他很快立到台下,抬头见上面战斗并不激烈,忙不迭想和白袍修士套套近乎,没想再一转眼瞧见另一边那银边遮阳伞下戴着小草帽的淡紫色女孩身影,顿时像被人捏住了脖子,半个字也发不出了。 这身熟悉的衣服不正是楻国的弥幽公主殿下吗!?她她怎么会到岩城来的?居然还参加了比赛,难不成那个人也来了!?他想到那几乎已成了心中噩梦般的存在,禁不住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就想溜,不料台上那位正巧发话回应了。 “是你啊”云轩懒散地吸了口烟,瞥了瞥前方正左支右闪和对面火系修士对拼神力的小徒弟,再瞧瞧身侧一脸严肃随时准备出手治疗的尤诺,才把头转过来稍觉奇怪地扫了朗尼一眼,“你也来参赛?” 他这一声问出了口,阔少想走也不敢走了,只能小心翼翼地又往女孩方向扫视了一圈,没寻到那个身影才悄悄吐了口气,讪笑着答道:“不是不是,我来负责看管这些摄录仪的。”他挥手比了比圆台外弯弓般立起的硕大钢铁机械,丝毫不以游手好闲为耻,倒有些沾沾自喜的意味。 “嗯”祭司本就是随口问的,也没在意,看看前面小徒弟打得还不错,那火系修士节节败退,连火焰护盾都要撑不住了,才满意地点点头。 “换人。”他轻声一喝,挥手弹出白圈罩住了火修士,再一拂袖,擂台对面那四名囚犯般被白光束缚住的对手中又被放出了一人。那人穿了套略显破旧的青绿色皮甲,双手各抓着两尺余长的精钢短剑,看着像是个敏捷型的剑士。 他刚被放出神力牢笼还有些茫然发愣,猛瞧见前面一束黑漆漆的光箭射了过来,下意识拿武器一挡。那黑光碰到了剑身即刻炸开一团黑焰,区区凡铁怎挡得住霸道无比的圣玄之力,短剑上瞬间显出道道焦痕,带着灼烫温度急速向手柄处蔓延。那武士赶紧将废剑一扔,身上青光闪烁,带着满腔怒气用力一跺脚,挥着单剑直冲向界海而来。 小学徒方才和那火修士你来我往打得有板有眼,但都是远距离的神力碰撞,感受不到多少危险,可如今瞧见这位眼眶瞪出了血的剑士朝自己直扑过来,顿时有些手忙脚乱。他急匆匆甩出了两团神力球想要拦住对方,却被武士轻松侧身闪过,正想着要不要退开几步暂避锋芒,身后便传来了老师不急不缓的指导:“看准他落剑的方位,调转神力防守,别怕痛,他破不开你的防御。” 祭司轻声一句话让界海如吃了颗定心丸,他想到身后还有随时会出手治疗的小店长,更是惧意全消,沉住了气睁大了眼,看着青光缠绕的短剑迎面劈来,咬咬牙在右手凝聚起神力往上一架。 那霹雳闪过的青色短剑看似犀利无比,但一遇到少年手臂上薄薄一层黑色神力,仅是划破了衣服就突然如被胶水黏住了般,任凭武士再用力也进不得分毫。 但凡神力碰撞的胜负,一则要看神力能凝聚出的强度大小,二则还需看相生相克的属性。圣玄之力乃是楻国开国圣君所使用的力量,凝聚强度堪称举世无双,属性上更是霸道,除了光明之力,没有任何一种力量敢朔其锋。是以界海虽然初学乍练,又毫无对战经验,这番现场教学后倒也能不落下风。 那剑士眼看一击不成,转步一个旋身,抽剑斩向少年此刻毫无防备的腰侧。界海毕竟是个新手,一时反应不及,那短剑带着青光眨眼切开斗篷,刚割进他腰部薄薄的肌肉里,就被意念流转中的神力脉流卡住了。 血花霎时飞溅,界海被剧痛疼得一个哆嗦,也不知脑海里怎么就冒起了股无名怒火,紧闭着眼双手猛然一推,掌间顿时涌起脸盆大小的一团黑光,如巨锤般将那武士连人带剑冲得一个倒翻滚下了擂台。 可怜的剑士浑身裹着滚烫黑焰,惨叫着在地上扑腾了几下,便被云轩随手挥出的光明神力笼罩其中,余下的黑光颇不情愿地和白光又争斗了几秒才消失殆尽,总算将他从痛苦折磨中解救出来。 尤诺在界海伤口处附上几道治疗神光,随后又来到擂台边缘,探头看了看那剑士的伤势,便轻身跃下帮他仔细治疗起来,也不管这么做是否符合规则。 温暖的白光很快将界海腰侧被割裂的伤口完全治愈,只留一道浅浅红痕。小学徒下意识地捂着腰部,看看台下被尤诺身影挡住的伤者,恍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出手太重了,不由提心吊胆地回头瞄了老师一眼。 云轩依旧貌似无聊地吸着烟。刚才界海的全力一击自然被他看在眼里,心中倒觉得这小徒弟还颇有几分潜力,此刻见那小子回头望来,却不显出任何喜色,板着脸又抽了几口烟才轻声呵斥道:“注意分寸。” “是。”少年讪讪应了一声,再转过头前面又是两团白光闪过,剩下几人中被放出了一名手持盾牌的防御武士,还有一名腰配连发双铳的射击手。对手从一人变为了两人,他更不敢大意,又凝起了精神站稳了脚跟,准备应对攻击。 可对面二人却毫无战意,先迈步跑到擂台边看了看同伴的伤势,又恨恨朝那白衣修士瞪了几眼,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们原本瞧见这几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想要捡个软柿子,没想到反而被人当成了磨刀石。这场大赛可是有专人录播的,再这么打下去就怕真成了笑柄,他们以后在岩城都难以立足了。无奈下,两人只能向圆台旁守着的红袍裁判者宣布认输投降,带着那位受伤的剑士,随同另外两名成员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擂台。 朗尼缩在一旁目睹了整场战斗,更对“未来师父”随手将人禁锢的神术佩服万分。眼看“师父”叼着烟斗缓步走向了“师兄”似要训话,他也不敢去打扰,往周围扫了一圈都没见着熟人,只好磨磨蹭蹭绕到了那遮阳伞边上,对着女孩靠坐的背影搭讪道:“弥幽小姐,好久不见了,您还记得我吗?” 女孩闻声慢吞吞转过了头,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朝他看了几秒,缓缓点头表示记得,从那宽宽草帽下却忽然传出了一声尖利喝骂:“谁啊!大热天的又来打搅本鸟睡觉!” 话音刚落,肥鸟那圆滚滚的小脑袋就从弥幽另一侧肩头探了过来,尖喙顶上架着副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袖珍墨镜,还拿翅膀往上扶了扶,目中无人地呼喝起来:“你谁啊!赶紧走开!再多嘴小心本鸟不客气啦!” “阿黄阁下,是我啊,朗尼!您怎么忘了,我还请您吃过几回酒宴呢。”阔少赶紧陪起笑脸解释。 肥鸟别的记不住,关于吃的倒多少有些印象,冲他瞧了半天好像是有点面熟,才转回了头不开心地嚷嚷道:“别吵啊,本鸟才刚吃到翡翠蒸笼大汤包,还有十三个大菜呢”它嘟嘟囔囔了几句便声音渐息,阔少不知它这说的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开口问,只能杵在那和女孩大眼瞪小眼对视起来。 日近中午,大太阳正是毒辣的时候,明晃晃晒得人简直头晕。朗尼这一上午也没吃没喝,只觉得口干舌燥,忍不住往额上抹了把汗,正有些沮丧于几场无用之功,眼前突然递过来一瓶绿莹莹的冰镇果汁,让他不由愣住了。 他抬头看着女孩无邪中透出真挚的眼神,看着那瓶刚从冷藏袋里取出,依旧散着寒雾的果汁,心里竟是一震。他片刻说不出话,迎着白茫茫的强光接过了饮料,那冰凉触感激得他手里发麻,再看女孩,已经回过身专注地凝视起擂台上那几个身影。 他握紧了那瓶果汁,揭开瓶盖轻轻缀了一口,只觉如甘霖洒面,浑身上下说不出的清爽,脑中一刹那空明,忍不住长吁了口郁气,恍然回头。再看这会场四周山呼海啸的狂潮,看这十六圆台上翻腾激战的神力修行者们,却无人有一丝目光停驻在他身上,无人有片刻关心投在他汗涔涔的面庞——他从未曾发现自己和这热血沸腾的百战之地,竟是如此格格不入。 他忽觉得有些累,有些无助,又有些茫然,再提不起观看比赛的兴趣,低垂着头目无焦距,一步步朝会场出口走去。 这边云轩守住的擂台上又换过了一批想要碰碰运气的挑战者,那边“冰熊”的台前却是冷清清一片,无人敢上来挑战。 “冰凤”的名号在岩城可是响当当的牌子。抛开a级佣兵的实力且不谈,这位战队首领是出了名的义气公道,又和“卡罗”工坊大小姐沾着亲密关系,即便那一看就不好惹的庞然巨汉不在场,也没几个人真敢凑上去捋这虎须——毕竟每个参赛队伍只有一次翻盘的机会,要是选错了目标就后悔莫及了。 瑞亚静立在被拉蒂斯遮出的阴影中,左手轻抚过腰侧悬着的那把魔导长弓,似乎无意般将目光往右手不远处的擂台瞟了一眼。那圆台上此刻竟是空空荡荡,甚至连擂台周边都几乎无人立足,只有一个忠于职守的红袍裁判者,在烈日下孤独看守着台上那面骷髅双翅大旗。 “鬼翅那帮家伙还真嚣张,居然连人都不来”小队长阿纳雷瞧见大姐头又看向了死对头的地盘,忍不住轻声嘀咕。女弓手听出了他话中掺杂的怒火,却仍盯着那擂台不说话,巨汉拉蒂斯更是如铸像般立着,除了被风吹得乱颤的短发,几乎纹丝不动。 这大热天站在台上又无事可做,实在乏味得让人心焦。阿纳雷抬头看看太阳又往脸上抹了把汗,嘬着牙花缩到潘塔变成巨熊后遮出的阴影里。他一眼瞅见坐在地上那位缠着白布头套着防风白围巾,一副沙漠绿洲玛露里人打扮的队友,不由乐了:“库库瓦拉,你瞧你这一头麻布围巾包的就不怕闷坏了吗?” “你懂啥,这样才不热嘞。”那名叫库库瓦拉的青年男子整张脸都藏在白布里,只露出一点黑黝黝的鼻梁和那双琥珀似的眼瞳,他捋了捋头巾下漏出的几撮暗黄乱发,语调颇显轻松愉快,声音却又像掺了沙子般干哑,“我说,你要是怕热呀,不如去求求大姐头,让她给你点冰水嘞。” “呸,我才不怕热。”阿纳雷哪会在当家人面前露怯,把脖子一昂,尽量忽略掉从额头滴下的汗水,挺着胸膛靠在巨熊被太阳晒得火炉似的毛皮上,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但还没忍多久,他就被身后拼命钻挤的热量扎得往前一跳,直扯起斗篷不停扇风,引来队友的阵阵取笑。 两位队员的嬉笑互骂没引来瑞亚半点目光,她还是望着那擂台,默默揣测着“鬼翅”在决赛时将会出现的上场人员名单。预选赛冷清的场面早就在她意料之中,岩城的各大佣兵团队平常都互有接触,彼此实力强弱还是心知肚明的,没人会随便浪费挑战机会,除非是那些一无所知的外来者 她心头一动,凝神慢慢环视过整个比赛会场,却没寻到那五个披着银斗篷的凯欧尼人的身影。“冰熊”的擂台处在这扇形赛场角落一端,对面的视野被高台所挡,让她摸不准那几个家伙此刻究竟在何处,不过只要他们能闯过预赛,总会有交手的机会 就在她望着远处发散思绪之时,忽然从城门方向传来一阵阵喧闹声,她电射般转头看去,只见到一大片漆黑的铁甲傀儡兵荷枪实弹,踏着完全一致的脚步,从城门口往内排出两道护卫铁墙,扫清了大路上的行人。紧跟着,一辆军部制式的方形装甲车快速从城外开了进来,车身上漆着金色的五芒星圆环,还挂着代表科学院的白色天球仪锦旗,车内的乘坐者是谁也就呼之欲出了。 是莉娅的父亲吗女弓手早听说这位科学院的大人物要来岩城参加大会,昨天开幕时却并未见到,还以为情报有误,没想到对方会在比赛进行中突然抵达。 不管怎样,他到了就好,莉娅又能开心不少了她想到从酒会过后就一直躲在实验室里不知忙些什么的小丫头,忍不住轻笑了一下,忽然若有所觉,猛地转头看向会场中央。 几近于白色的炽烈阳光下,一身戎装的萨莱诺上将不知何时站到了鲜红狮头旗旁。他扶着腰刀不发一言,对这喧闹赛场全无兴趣,只盯住那辆快速朝城西高地行进的装甲车,蓬乱红发连同长长披风都在他身周隐隐鼓荡的神力气流中急速颤动着,如一团火焰在这干涩风沙中心闪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7.有所得 “卡罗”工坊主楼整洁明亮的大客厅内,正有三人相对而坐,却都沉默着不出声,让这房内气氛凝固到显出了几分尴尬。 格洛莉娅刚才还在密室里研究着埃蒙拿来的那块核心装置,一听人说父亲竟突然到访,还以为自己的小秘密被发现,顿时吓了一跳。她这两天废寝忘食钻在那核心薄片中,脑子里全是乱糟糟的炼金公式,只顾着怎么赶紧藏好黑石片,连防护眼镜都没摘就一路狂奔到了大厅。 父女俩多日不见再次重逢,本应是件值得庆贺的喜事,奈何莉娅此时总觉得有些心虚,脸上的笑容也格外生硬。虽然她情商迟钝的父亲并未察觉,但在长老院特使雷奥多的眼里,女孩这番表现可就透着三分诡异了。 这两天没来,难道工坊又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似乎能嗅到那点不同寻常的气息,微微皱了皱眉,乌黑的眼瞳在这对父女间来回打了几个转,就看到一个高大身影从内侧走廊缓步转了出来。埃蒙j他细眯起眼看着那沉默男子如山般挺拔的身姿,运转快如机械的大脑中激灵一闪,自以为找出了女孩反常表现的原因。 和这个家伙有关?或许是不想让我们看到他?特使不禁把眉头皱得更深,再联想起之前听人说过,这来历不明的a级佣兵和工坊大小姐之间往来密切,一个念头就不自觉蹦出了脑海: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这边凝神不停打量着埃蒙,但对方却连半点余光都没扔过来。大剑士只是看了看因为自己忽然出现而面色更添紧张的女孩,又仔细扫了一眼银发银须的老教授,记清他容貌后便径自坐到了旁边靠椅上,木着脸一言不发。 莉娅眼瞧着大块头不动声色坐了下来,才装作无事发生般笑着对老人作起了介绍:“老爸,这是埃蒙。你们还没见过面吧?他可厉害啦,打遍岩城无敌手,大家都喊他‘j神’呢!” “哦,好好。”老教授看着那魁梧的陌生男子茫然点了点头,却也没有和对方交谈的意愿,随手又从漆黑学士袍里掏出个密封的小金属盒,递向自己的女儿,“这是我最新研究出来的傀儡智能激发模块,眼下还没完成测试。你先拿去看看,有什么想法就跟我说。” 他说的格外轻描淡写,仿佛手里拿着的就是隔壁街上新买的杂志周刊,可这句话落到格洛莉娅耳朵里,真是立刻炸成了轰响雷鸣。 “不是吧,老爸!你真的成功啦!?”女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个箭步冲上前,迫不及待地想拿过那明灿灿亮闪闪如金币铸成的宝盒,不料眼前突然横出了一只胳膊。 “阁下,您这么做只怕不妥”雷奥多紧锁着眉挡住了女孩去路,异常严肃地对老教授劝阻道,“院里都还未通过授权程序,就连测试也您现在轻易将它示人,必定会惹来非议的。” “不碍事,不碍事。”老人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等回去我就签署内部授权令,到时候,只要你们有兴趣的话,都可以来我这学习研究,早几天晚几天罢了,没关系的。” “阁下,授权的前后顺序可不是小事”特使无法忍受这种完全不在意的态度,压着嗓子还想反驳,就觉得后脖子被冰刺到了般一冷。他赶忙转回头,却发现那红发男子直直盯住了自己的脖颈,暗红双瞳中的森森寒意又激得他微微一颤,连剩下的话都忘了说出口。 他这一愣神的功夫,莉娅就手疾眼快往前一斜身,将那金属盒牢牢抓在手里,又像个小老鼠般跳着跑了回来,满脸都是得意的笑。 “那我就不客气啦!”她回头又挑衅似的朝黑发男子吐吐舌头做个鬼脸,把对方气得直咬牙,才小心将盒子收进了随身背包里。 女孩不但没被责问,还平白得了好处,那点纠结的心思也就烟消云散了,一转身便恢复了小女儿该有的娇憨,拉着父亲的胳膊问长问短亲昵了一会儿,又献宝似的要带他去看看自己最新的作品。 “它叫塔米里斯,是仿生巨蝎战车哦,可厉害啦!等我学会了这个智能模块,一定要给它也装上!”女孩兴冲冲挽着教授就往地下室奔去,雷奥多臭着张脸正要迈步跟上,却被大剑士倏然起身的动作惊得脚下一滑,差点没摔倒。 埃蒙漠然看着面前露出三分惊惧的黑袍特使,也没说半个字,视线越过他头顶又往大门外扫了扫,确定再无一人后,便将他当成了空气般,踏着低沉脚步沿女孩消失的方向走去。 雷奥多定在原地气得眼皮乱颤,瞧着那高大身影重又消失在内侧走廊,脸色在青白之间转了片刻,最后积成了一片阴郁的黑。该死的佣兵!他为自己刚才莫名其妙出现的胆怯深觉羞辱,他可是堂堂长老院特使,代表着国家最高权力的威严,这乡下佣兵居然敢如此无礼! 他完全忽略了自己在强大武力前的怯懦之心——又或许他根本不觉得那是怯懦,脑中只不断翻腾着红发男子傲慢的眼神,惊怒之后恨意更甚。他看着那无人的走廊入口,蛇一样眯着的眼中闪过几道阴恻恻的杀意,咬紧牙关攥住了长袍下摆,转身一甩斗篷,像片乌云般大步朝工坊入口飘去。 日近黄昏,佣兵大会首日的团体选拔赛终于在一片欢腾喧闹的掌声中落下了帷幕。十六个获胜团队都已确定,胜者各自回到驻地庆贺,败者则只能垂头丧气地找个酒馆喝喝闷酒,顺便接受围观者们或善意或恶意的调笑。 在被树荫层层掩盖的“绿野”旅馆最上层的大套间里,阿斯克尔族长萨隆领主正坐在窗前的书案边,背对着绿叶丛中漏出的斑驳金光,沉思不语。他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信纸,双眉紧锁,被阴影笼罩着的面庞上忽而露出惊讶,忽而显得犹豫,徘徊不定。 房内门窗紧闭悄无声息,良久才有三声敲击从门外传来。 “进来。”领主头也没抬随口应了一声,大门被人从外推开,尤诺穿着沐浴后刚换好的一身短袖白袍走进房中,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金边眼镜低声问道:“父亲,您找我有事?” “嗯”萨隆沉吟着点了点头,抬眼看到他脸上竟多了副金丝镜,不由一愣,“你戴着眼镜作什么?” “刚才在看书”尤诺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奇怪之处,如实回了一句,便静立着等候父亲说明来由。 领主虽有些疑惑倒也没有深究,细细瞧他戴眼镜的样子颇显得文质彬彬,乍看起来竟都让人觉得忽然长大了几岁,再想起前日两人孩子般针锋相对时的状态,忍不住叹了口气轻声问道:“你那比赛怎么样了?” “已经顺利晋级决赛了,守住擂台后总共只来了三波挑战者,实力平平,还算轻松。”小医师淡淡说着今天的赛事,却似乎毫无晋级的喜悦。 “那就好。”萨隆对这结果并无意外,既然有那位阁下在场,就算想出点什么事只怕也难。尽管如此,他依旧是放不下心,再次严肃告诫道:“如今城里人多眼杂,你要时刻紧跟在那位阁下身边,别去和人争强好胜,知道了吗?” “知道了。”少年轻轻点了点头,并无异议,这般乖巧懂事的态度让领主先是一阵惊讶,随后更觉欣慰。 看来这场佣兵比赛倒真让孩子成长了不少他不由感慨自己并未做错决定,又勉励了尤诺几句,才目光一转,瞧着手中那张从花都加急送来的信纸,问起这次谈话的真正目的:“我记得,你跟楻国太子府那位叫尽远的侍卫队长,关系挺不错?” “我和他很熟,常有来往。”小医师扶了扶眼镜面露疑惑,不明白父亲问话的意图。 可萨隆一句说罢又陷入了沉默,纠结在该不该说出口的困境中。他记得那绿发少年初次来到家里拜访还是在八年前,那时少年还抱着个更小的孩子,一张冷冰冰的小脸让他印象深刻再之后,就发生了那件塌天的祸事他一想起自己走得不明不白的长子,心中又是阵阵抽痛,忍不住紧闭着眼喘了口气,呢喃般重复道:“他他” “他出什么事了?”尤诺不知好友到底怎么了,忧心之下微蹙着眉急声追问。 “他他很好。”领主咬牙定了定神,不愿让儿子也勾起那件伤心过往,只沉声嘱咐道,“他以后如果有事求你,你要尽全力帮助他。” 小医师被他这句无头无尾的话弄得莫名其妙,尽远是他相识了八年的好友,若是有朝一日来求助,于情于理他都是责无旁贷的,又何必多此一语?但他瞧见父亲面色不好,也并未再问缘由,点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萨隆见他答应仿佛松了口气,捏着那张纸又沉思了几秒,终于定下决心:“我要立刻赶回花都,你在岩城自己多小心,跟紧那位阁下。比赛结束后,绝不许再乱跑了!明白了吗?” 父亲故意板起脸貌似威严的声调并没让小医师纠成一团的眉心开解半分。他有心再问,但领主却靠回座椅上摆了摆手,无意再说,他只能扶了扶眼镜,暗自揣测着缓缓离开了房间。 萨隆独自沉在夕阳的金光中默默想了半天,忍不住又将那团皱纸重新展开,盯着上面娟秀的小字出神: “亲爱的萨隆兄长: 自从京城一别又过了月余时间,您是否一切安好? 新年将近,今年的联邦庆典应该会在花都举行吧?不知您此刻是否仍忙于准备工作,但只要有艾德丽莎姐姐从旁帮助,想必都会安排的妥妥当当。 我如今还在南岛,本想要再举办一场演出,可惜事不遂意,最近染上了无名病症,反反复复久治不好,拖得身体越发疲惫,演唱会也只能无限期延后了,实在惭愧。 说起来,有件事不知您是否听闻,南岛东海岸前不久遭遇了兽灾,伤亡颇重,连星城里也是人心惶惶。偏不凑巧,我却又碰到了一桩心事,想来想去无可奈何,只能厚颜来求兄长相助。个中缘由都在信纸之上,还请兄长体谅小妹一番难言之隐,万勿” 他目光停顿在此处,又忍不住闭上双眸叹了口气,再一睁眼,几步绕过书桌来到内墙的壁炉边,擦了根火柴将信点燃后,轻轻一甩扔进了炉中。 萨隆看着那点急速蔓延的火光,仍在为信中提及的隐秘之事而震惊:娜娜的儿子居然没死,还阴差阳错成了楻国太子府的侍卫长!真想不到他恍然回忆起十四年前,娜娜带着重病昏迷的丈夫孤身来求医的那一幕,只觉这诡谲难测的命运真叫人揪心不已。 他定定看着壁炉,直到那张信纸全烧成了灰烬也没动半步,正深陷在时光荏苒的感伤中,背后忽然又响起了敲门声,一个低沉如鼓的男性嗓音在门外禀告:“殿下,都准备好了。” “知道了。”他随口一应,目光跟着那一小撮灰烬在空中游移了片刻,脑海极快地闪过几个念头。既然娜娜有心要让他重获奥莱西亚家族的继承权,自己也该助她一臂之力若是在年庆典礼上提出此事,特纳家肯定不会有异议,凯欧尼家最近和暗堡往来密切,只怕会协同否决,那么关键点,就在玻利亚斯家那个左右逢源的老狐狸身上了 萨隆转眼定下了目标,将复杂心绪全藏进了一双灿烂金瞳里,随手扯上兜帽,又从书桌边取过了那根金羊头权杖收进斗篷里。他挂着难辨真假的淡淡笑意,打开房门直朝楼下大步走去,背后紧随着的,是一道如磐石般沉稳的高大身影。 那位花都领主满腹心思要悄悄离城而去,在旅店二楼西侧的客房内,云轩却正看着家里的吃货们洗完澡后围在石桌边,甩开腮帮大快朵颐。 房间中央两米见方的石桌上盘盘碗碗叠得细密一片,全是各处云集来的经典美味,煎炒烹炸闷溜熬炖,林林总总不下数十类,都做得五颜六色香气扑鼻。 在那盘碗垒成的小山尽头,换了身浅绿色小花睡裙的弥幽坐得端端正正,依着次序一盘盘消灭着眼前的食物,小口慢嚼不急不缓,却没有片刻停顿。在她对面坐着一身墨蓝色短袖短裤的界海,这少年自从离了紧张激战的擂台后便像失了魂般,又变得面色阴郁不说话,半天都没见他吃上几口。 云轩早就摘了白斗篷,仍叼着那杆万年不离身的烟斗,视线在小徒弟呆滞的脸上转了一圈,正想着该怎么打开话头,耳边就听到了那蠢鸟尖细的笑声:“哈哈哈哈,本鸟又找到个百宝鲜酿丸!是哪个家伙这么懂事,还知道特意给本鸟做几个,啊呜尊好疵!” 满屋子都回荡着它的尖笑声,却无一人附和,瞬间更显得冷场。云轩斜眼扫了扫藏在层层盘碗中的那抹痴肥白羽,忍不住鼻子里喷出一声轻哼。 这蠢鸟就是个饿死鬼投胎,不给吃的永远别想使唤得动,昨日在会场又受了刺激,吵嚷着就是要吃遍世界美食。好在这次岩城盛会召集了各地名厨大师,其中自然也有他名下海岛庄园特聘的主厨,再加上几个相熟朋友,总算凑了一桌南北大菜,勉强蒙混住了这挑剔的肥鸟。 吃就吃吧,可这家伙从来就没正经吃相,老是上蹿下跳没个够,嘴里还品头论足啰嗦不停,真叫人受不了。此刻他又被这笑声刺得脑门隐隐作痛,看看那边目光专注身姿笔挺,如赴战场般的女孩,再瞅瞅这边半垂着头两眼发直,像个呆瓜般的徒弟,忽然就觉得心里来了气,轻轻一咳端起老师的架子,面露不悦地朝界海喝道:“吃饭啊,傻愣着干什么呢!” 少年此刻心神不定一时没听清,等反应过来才僵着脸点点头,木然端起碗划了几下,也不管吃的到底是什么。 祭司瞧他这颓唐样子实在看不顺眼,但遭逢大变之后,人的情绪心理总会截然不同,倒也可以理解。他发不得火气,只能暗叹一声,耐着性子跟徒弟扯起比赛的事,希望能再激起对方一点斗志:“这一天下来,前后四场战斗,你可有什么心得体会?” 界海听他问起比赛的事,划着饭碗的手果然一顿,定在那想了又想,才放下碗轻声回道:“老师我觉得,圣玄之力的确很强,但是,控制起来非常吃力,神力消耗也很大,要是遇上持久战,就支持不住了。” “嗯,你说的不错。”云轩特意赞了他一句,借此提升小徒弟的信心,“我看你比赛时,有几次爆发出的力量相当不俗,你要反复回忆,揣摩那一刻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少年浑浑噩噩地喃喃自语,恍惚记得自己那数次爆发时都处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愤怒情绪中,不由猜想:难道圣玄之力需要在愤怒时才能契合出最强的状态? 他沉在这无来由的揣测中,越陷越深,甚至隐隐觉得脑中有个声音在不断拨动他的神经,让无数愤怒片段如黑白照片旋转在脑海,挥之不去。他专注在那些反复撩动的画面里,胸腹中渐渐升起怒火,这火焰越燃越盛,带着不可阻挡的杀意直冲脑海,竟使他控制不住下猛地一拍桌面,站起了身来。 房中这毫无预兆的一记炸响吸引了众人目光,不但云轩托着烟斗眯起了眼,连弥幽都停下咀嚼偏头看了过来,只有肥鸟阿黄完全不在意,还钻在盘碗间一门心思挑着自己最爱的美食。 界海刚站起身便脱离了方才那被怒火掌控的诡异状态,脑中一醒,顿觉自己这般举动实在唐突。他也找不出理由解释,微张着嘴看看神情有些古怪的老师,再瞧瞧重又转回头继续对付美食的女孩,尴尬地吞了吞口水:“我我先回去休息了。” 他结结巴巴说完这句话,也不敢再看老师脸色,低着头小步逃出了房间,却完全没发现自己那含怒的一掌,竟在坚硬石桌上留下了五道焦黑的深深印痕。 真有点意思了祭司斜眼看看桌面上光滑如打磨过的黑手印,眼中闪过几道异色。他又叼起烟斗悠哉吸了几口,转头望向小徒弟匆忙离开后并未关上的半扇旧木门,盯着走廊里那漆黑深沉的阴影,嘴角再次勾起了一丝莫测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8.黑马(上 周四一早又是个艳阳天,比赛会场周围照旧人山人海一片拥挤,人人脸上更比昨天还多了几分热切。 今天是个人组预选赛,相较于追求团队合作的多人赛事,单打独斗更能展现一名佣兵真正的实力,两个人的战斗简单粗暴,没有碍事者,旁观时也自然更觉酣畅淋漓。 更何况今天那位人称“j神”的竞技场王者也会入场参赛,不夸张地说,在场诸人中少说也有一半是冲着这位传奇佣兵来的。坊间传言,都说他从无败绩,无人能挡他巨剑一击,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连百米高的巨城门都被他一剑劈裂过,虽然后来经过多方修补,但直到现在都还留着个z形痕迹呢! 人与人之间,唯有八卦最是通行无阻,这位“j神”又从来不作解释,人云亦云下传得更是神乎其神,勾着无数人的好奇心,全都瞪大眼睛等着看他如何“一剑劈城门”。 在那被围栏圈出的内场东侧擂台边,格洛莉娅早早让人撑起了长长的遮阳棚,搬来几张木桌,摆下老树藤编就的凉椅,带着自己的亲朋好友们一边喝着冷饮,一边闲聊着等待比赛正式开始。 照理说这内场只有参赛者能停留,她这么做实在不合规矩,可是今天埃蒙就要上台比赛了,身为“金牌经纪人”和“幕后资助者”的莉娅又怎能不近距离为对方加油打气呢!? 她向来就不是安分守己的性子,哪管什么规不规矩,理直气壮地就要在内场观看比赛。这岩城中又有哪个敢驳她的面子,不过几张桌椅罢了,左右碍不着事,因此虽然这十余人满满当当占了一片角落,所有红袍裁判者们也都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见。 遮阳棚下都是那天参加酒会的人,只少了红发阔少朗尼,却多了云轩和那白布蒙头的沙漠青年库库瓦拉。埃蒙已经站到了前方擂台上,还是一身紧束皮装,迎着朝阳而立,拄着大剑一言不发。 没多久,城门上就传来三声炮响,昭示着选拔赛正式开始。格洛莉娅当先从藤椅上跳了下来,兴致勃勃跑到防护围栏边,抬手遮住额前阳光,盯紧了擂台对面,只等着那位抽签定下的对手到来。然而她陪着大个子在烈阳下晒了半天,举得手都酸了,对面还是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 “搞什么鬼啊!人呢?”她实在耐不住性子,皱着眉头就朝旁边的裁判者喝问。 那红袍男子也摸不准对方出了什么事,却更不敢擅离职守,只是抬起手臂默默看着定时腕表。不多会儿便有一串风铃响动从表壳内传出,他趁势举起了手,大声宣告对方超出时间限制,不战弃权。 “切,胆小鬼!真没劲”女孩干等了半天,被大太阳晒得满腹怨气,却又发泄不得,只能跺着脚走回了棚内。她刚坐下喝了几口冷饮,嘟嘟囔囔埋怨了一句,抬头又瞟见擂台上竟来了位挑战者,赶紧把杯子一放,瞪大眼睛快步凑了过去。 来者看着挺瘦,年纪约莫有三四十了,戴着配有防风镜的轻皮盔,穿了身褐中挂绿丑了吧唧的迷彩皮甲,也没瞧见武器在哪,猜不出是何种力量者。 那人一上台就搓着手似乎有些尴尬,完全不像是来挑战的,只是磨磨蹭蹭站到擂台中央,把帽子一摘抓抓头发,小心翼翼地朝埃蒙问道:“j神阁下,那个嘿,说起来真有些丢人我那小儿子是您的铁杆拥护者,听说我报名参赛了,整天就吵着要让我来和您交手。嗨我这点半吊子水平又哪是您的对手,不过,您看咱们好歹也算同台一场,您您能不能给那小子签个名呢?真是,真是不好意思!”他说罢就陪着笑脸把手中头盔往前一递,忐忑地等待对方答复。 擂台上下都被这男子近乎无厘头的举动惊呆了,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圆台边一时诡异无声。 大剑士依旧拄着剑没说话,犀利眼神扫过那位父亲汗涔涔的脸和已经带了斑斑修补痕迹的皮盔,猛然挥剑一斩一勾。吹毛立断的锋刃尖头带着几乎不可见的红光在那皮盔上将将而过,未损得半点甲面,却又似印章般留下了个鲜明的“j”字,一横一勾毫无半点迟疑,刚劲有力杀气凛凛。 中年男子乍看他毫无预兆就挥剑相向,吓得心脏都差点停住了。可他还未来得及呼救,埃蒙便已收起了大剑,眯着眼立在强光中纹丝不颤,就如同方才根本没动过一般。 挑战者自觉捡回一条命,不敢再多嘴惹恼这煞星,两腿打着颤收回头盔,再看那上面竟真的签上了j神的名号,顿时喜出望外,惧意全消。他赶忙朝前鞠了一躬连番道谢,又擦擦满头汗水,拖着一身虚软下来的神经,踉跄跑下了擂台。 在场众人全都呆呆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会场出口,又静了几秒,便突然似油锅里泼进冷水,瞬息翻腾了起来。那些本就是来打打酱油,亦或是自觉晋级无望的选手们全都蜂拥着挤到了这处擂台边,抢着要上台让偶像“签名”,哦不,是抢着要发起挑战。台下秩序一度失控,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的女炼金师被瑞亚眼疾手快抢回了遮阳棚里,躲在几位力量者挡出的人墙后,目瞪口呆看着前方那团近乎疯狂的人群。 擂台边转眼乱成了一窝蜂,甚至开始出现小规模打闹,台上的大剑士却依旧不动如山,任凭争吵臭骂声打着浪卷荡漾过耳边,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随着几声警笛响起,穿着黑红军服的岩城卫队终于入场弹压秩序,在几个带头闹事者被取消资格逐出会场后,所有人都快速安静了下来,依照警卫们的指示排好长队,逐个上台接受“签名”。 莉娅目光呆滞地看着一个个佣兵紧张兮兮地走上台,在大剑士面无表情签下名号后,又欢天喜地跑下去,忽然觉得自己今天顶着大太阳来看这场闹剧,实在有点莫名其妙 她这么一想,胸中提着的那股劲突然就松懈了,根本没了再看比赛的欲望。她无精打采地靠回藤椅,又吸了几口冰镇果汁,再转头一扫,却发现白衣祭司仍带着徒弟安安稳稳坐在椅上,一边抽着烟,一边若有所思看向远方。她顺着云轩的目光看去,只见到不远处擂台上立着个大块头,一双灰光闪烁的拳头几乎比腰身还粗,就像两个大岩球连在胳膊上,看着颇显几分滑稽。 那是谁啊难道大金主认识他?莉娅脑中转了几个念头,便抓着饮料杯小步上前,靠得更近了些细细观察起来。反正左右也无事,大金主的眼光可是相当独到的,说不定那人就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呢!她这般想着,更是聚精会神往擂台上反复打量,又看到个身穿古代骑士重甲的漆黑身影,块头倒比“大拳男”(女孩私自给他起了绰号)还高。 那骑士全身都裹在了黑色重甲里,连眼睛都看不见,头顶是冲天牛角,手中提着把两米多长的大枪,枪尖上金光湛湛,看来也是个功力不俗的力量者。 此刻台上的战斗瞧着应该是“大拳男”落了下风。那两个巨岩般的拳头横扫竖捶,看似威风八面势不可挡,但总是会被骑士轻松闪身躲过。而那长-枪灵动间直刺向对手各处要害薄弱,却都让“大拳男”只能狼狈防御,落得伤痕累累。 莉娅为两人间险象环生的战斗所吸引,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几步,却被身旁冷不丁钻出的手臂给挽住了。她下意识回头,就看见好闺蜜瑞亚正板着脸盯着自己,眼神中满是警告意味。 她恍然扫了一眼前方拥挤不堪的人群,不由为自己的莽撞揉着鼻尖晒笑了一声,再转转眼珠忽然又有了主意,贴到女领主耳边小声哀求道:“瑞亚姐,这里根本看不清楚嘛!你带我到高处看看好不好?好不好嘛” 女领主原本还是副抓到调皮鬼的严厉姿态,被她三说两说又心软了,只能毫无威胁力地瞪了她一眼,挽着她胳膊挥手一甩。蓝光重叠闪耀,两人被神力凝结成的碧蓝冰柱托举着拔地而起,转眼停到了擂台侧边,高出一倍有余。 台下的战斗几近结束,那重甲骑士正将对手打压得喘不过气,猛然感觉到这团冰蓝神光耀起,手下顿时一滞。“大拳男”逮到机会一个急速后滚翻,总算是暂时脱离了险境。 巨拳男子此刻浑身都是凌乱血迹,混着苦咸的汗水,钻在伤口里又麻又痛,真叫苦不堪言。他眼看对面那骑士重又收好长-枪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真是气得眼里直冒火星。他攥紧硕大铁拳用力对撞了几下,全身灰光直闪,再一旋身,竟象个陀螺般转了起来。那灰光莹莹的人体旋涡越转越快,在坚硬石板上刮出道道裂痕,裹着狂风就朝黑甲骑士扑来。 呼啸声鼓荡在擂台四周,骑士见对方施展出了绝招,却也没半点慌乱。他沉默着立在原地等那旋风过来后,跃身左右腾挪,引着对手来回盘旋了几圈,便摸清了那双拳转动的频率,长-枪上光芒一吐,化作金色长虹扎进了旋风中。 只听一声震天嘶吼,灰色旋风刹那崩解,显出中央尚自摇晃不停的人影。“大拳男”那张粗豪脸孔上全是鼓起的青筋,痛得连牙关都崩出了血色,一双神力变出的巨手也已裂开无数缝隙,转眼随灰光湮灭,露出血淋淋的本体。 胜负一触即分。“大拳男”已经丧失了战力,但重甲骑士却仍不依不饶,用力一挥长-枪,也不知按动了哪个机关,枪尖往前一弹,露出底下手掌宽一个圆盘切割刀。骑士用力一个顿脚跃身而起,切割刀上金光直颤转如闪电,笔直切向敌方脖颈。 格洛莉娅在冰台上看得正是入迷,没料到会遇见这生死一瞬,惊得一把攥住了拳头大声喝道:“不许杀人!” 也不知是不是女孩这声呼喊让骑士记起了大赛禁令,那横切的光刃突然一顿,想要撤回却根本收不住手,去势偏斜向下划过,将对方一只胳膊从肘部连筋带骨切了下来,血水顿时洒得遍地都是。 “大拳男”此时头昏脑涨无法反应,恍惚间只觉从手部传来一阵火燎刀砍的剧痛直冲脑门,激得他双目一片赤红。他咬着牙闷哼一声,勉强侧过头,还没能看清究竟,便眼前一黑,晕晕乎乎翻倒在地了。 血光溅起,擂台边刚传出几声哗然,就见遮阳棚中白光一闪,云轩裹着小医师眨眼立定在擂台之上,叼着烟斗斜斜瞄向那黑甲骑士,眼神中不见喜怒,依旧似云淡风轻。 尤诺今天只是来观战助威的,并未带上随身医箱,眼看伤者的手肘血流不止,即刻从斗篷边缘撕下条布带,往他肩膀大动脉处用力一扎,先止住了血。这断手的伤不比寻常刀口,若是直接施以治疗神力,见效倒也不慢,却只怕断裂伤口愈合完后就真成了残疾之身。 小医师也从未真正做过类似断手重续的治疗,不敢托大,紧皱着眉跪坐下来,小心捧起那半截胳膊,眼中白光直射,心无旁骛地沉浸在各种复杂的经络图示中。 云轩和黑甲骑士四目相对却只字皆无,直等到对方默默收好长-枪恢复静立状态,才又取下烟斗吐了几圈白烟。他仍不说话,朝擂台下那名红袍裁判员比了比手,让他去喊人来救助,便把目光落到了昏迷中的大块头身上。 他还记得和这莽撞男子——布尔德在“火爵”酒馆有过一面之缘,对那耿直的性子印象还不错,但也终究只停留在陌生人的范畴罢了。所以方才虽然他本可将人救下,却依旧没有出手,直等到现在才来收拾残局,为的不过是“因果”二字。有因必有果,这二字暗藏着世间至理,最是玄妙,对于他这样活了数千年,且尚不知还要继续活多久的“老人”而言,若非逼不得已,是绝不会去沾染的。 倒是个好汉的苗子,可惜实力差了些他想起这男子在酒馆中堵截自己打抱不平的一幕,心中闪过几点感叹,转头又见尤诺捧着断臂始终不吭声,忍不住轻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把握?” 小医师已经完全听不到他的问话,双眼中除了那断口别无他物,又默然跪坐了片刻后,忽然探手入怀,掏出一副金边眼镜架上了鼻梁。这眼镜一戴上,尤诺双眸中瞬间多出了几道凌厉神光,紧抿着嘴把头一转,面上神色如临大敌,却又半点不露怯,满是沉稳自信的神采。 他将昏迷男子的上肢稍稍抬起放在自己大腿上,缓缓把断臂往前凑,离着大概一厘米的间距,又比照过经脉对应的接口,终于点点头,双眸间白光炸裂,几乎铺展成一道面具遮在脸上。 只见他左手似铁铸般握着断肢,右手却翻飞成了灵动蝴蝶,点出无数道晶莹白光,如蛛丝藕线连在断臂之间,一根接一根,逐一修复着创口上那些肉眼都难以分辨的经络。 擂台边原本还有几阵呼来喝去的议论,但等他抓着断臂开始尝试接续后,这偌大的会场竟是鸦雀无声。埃蒙也终止了刻印签名,握着巨剑偏头望了过来,连远处的选手们都暂时停下比赛,屏息看着那团即使在烈日阳光下也依旧夺目不可掩盖的白芒。 那白芒忽强忽弱,忽长忽短,伴着小医师有节奏的弹指声几乎如同一首异常繁杂的乐曲,却无人能品出其中精妙所在。又过了约莫两分钟的时间,只听得尤诺一声轻喝,手掌间白光团成个圆球,直直盖在了整片断口上。光团流转几息后刹那消散,留下一只完整无缺的粗壮手臂。 这手臂一展现在金色阳光下,会场周围顿时山呼喝彩,掌声不断,所有人都为这神乎其技的治疗手法叹为观止。然而尤诺却早已听不见这些喝彩声,方才短短几分钟的治疗虽然并未消耗他多少神力,但对精神上的负荷实在苛求到了极致。他此刻只觉浑身发软,耳内全是嗡嗡低鸣,眸中白光虽然犹在,却也是强弩之末,一阵乱颤后便携着他的意识沉入了黑暗中。 小医师的身体微微一晃刚要往后倒,一只修长的胳膊就稳稳扶住了他。云轩看到尤诺终于圆满完成了断臂的治疗,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带着淡淡欣慰的喜悦漫上心头。他半蹲下轻轻扶住了少年,再往他戴着眼镜的脸上一看,竟突然愣住了。 他无意中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张似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双眸内流光百转,半晌后才喃喃吐出两个字:“伊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9.黑马(下) 掌声如雷的会场里翻腾着欢欣与喜悦,但擂台上作为焦点的三人却仿佛石化一般,未作出丝毫响应。 错觉么云轩低头看着那张稍稍失了血色,却似乎成熟许多的脸,恍然发现尤诺一戴上眼镜,竟会和他早已身故的兄长如此相像这一刻,与旧年好友相处过的点点滴滴瞬间重又浮上他的心头,连同那股抹不去的深深愧疚,让他一时无法自拔。。 伊恩八年了,你还会怪我吗尤诺他,也已经长大,和你一样出色吧,不是吗他半跪在地,手捧着俊秀的少年,心中百感交集,面色忽喜忽悲变幻不定,视线却始终凝在那张脸上,旁若无人。 直到一队警卫兵步伐整齐地踏上擂台,他才如梦初醒,抱着尤诺缓缓站起,在那裁判者出声想问清事件来由前,便绽出一团白光,眨眼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在突发事件的救助者和被救者都离开现场后,擂台边重又恢复了井井有条的秩序。 瑞亚轻轻点脚一跃,带着明显意犹未尽的女炼金师飞快滑下冰柱,挥手散去所有神力冰晶,缓步走回遮阳棚内。 “没想到尤诺还会这一手呀!真厉害!”莉娅此刻还有些小兴奋,与有荣焉地在棚里来回转了几圈,才跳到自己的座椅上,朝埃蒙的擂台瞄了一眼。大剑士仍在机械般做着“刻印签名”的工作,简直把它当成了一种剑术练习,对刚才那番生死变故却反倒似无动于衷。 女孩一看到这情景笑脸顿时垮了下来,撇撇嘴嘀咕了几声,再想往远处擂台去看看,又被外面滚滚升起的热浪熏得直皱眉,索性小手一挥,呼喝着大伙回家休息算了。可她一句喊罢竟无人应答,伙伴们全都望着同一方向默然不语,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她也不由顺势看去,却发现黑甲骑士的擂台上又出现了个披着麻布斗篷双手叉腰的少年,瞧那身高那装束,还有那头上露出的猫耳朵,不正是赖皮猫柯尼吗!?这小子什么时候偷偷溜到台上去的! 她想起刚才“大拳男”的悲惨下场,顿时心中一慌跳下藤椅,刚往前跑了两步,台上便闪起一片灰光。猫少年转瞬变成了只猛虎般大的花猫,一身毛皮在太阳下油光发亮,蹲在那好整以暇地扭扭尾巴又舔舔爪垫,“喵呜”一声尖叫就朝骑士扑去。 黑甲骑士不慌不忙等他靠近,长-枪上金光凝聚,笔直刺向巨猫那碧绿发亮的眼瞳。他出手疾如烈风,但柯尼的野兽直觉却比他还要更快,毫不犹豫地一扭腰躲过枪尖,前爪在枪杆上一借力,打着旋跃到了骑士身后,尖刀似的锋利指甲上灰光暗涌,插向对方最薄弱的后颈处。 骑士一击未中,要害反遭威胁,立刻挥动长-枪反手一抽,自前往后斜斜劈向柯尼的毛绒大脑袋。猫少年眼瞅见枪影如金蛇般甩来,只能摇身落地避过了攻击,再一抬头,对方也已转过了身,重又挥枪直刺。两人你来我往打了几个来回,似乎旗鼓相当,谁都奈何不了对方,顿时陷入了僵持局面。 猫少年最没有耐心,几番无功后便伏低身子攒起全部力量,瞅准了黑甲骑士的脖子朝前急跃,想要硬碰硬地拼个胜负。可惜着急之下稍稍用力过猛,非但没击中目标,反把大半身子遮到了对方头顶,破绽顿开。 这天赐良机骑士怎会错过,长-枪一抖又露出那圆盘电锯,带着金光就斩向了巨猫的腰腹。眼看就是个肠穿肚烂的血腥场面,围观者都不由自主发出了惊呼声,格洛莉娅更是吓得小脸一片煞白,攥紧双手止不住连声尖叫。 千钧一发之际,猫少年突然全身灰光一敛,眨眼又缩成了普通家猫的大小,轻飘飘一个翻滚落到了骑士身后。那嗡嗡直颤的圆锯只是切过巨猫的虚影,在空中划了道半圆后重新回到主人身侧,未立寸功。 擂台边顿时轰响起一阵叫好声,都夸赞这手由大变小的绝活从未见过。柯尼听着也越发得意洋洋,昂起脖子直摇动尾巴,满是挑衅意味地向敌方示威。 对面那骑士却根本无所谓,片刻不停地挥枪再次袭来,他只能几个大跳脱离长-枪的攻击范围,身上灰光频闪,想要变回巨猫形态。然而他使足了劲运了半天神力,那灰光却始终像是烂泥般涂在他身上,再也凝聚不出实体了,急得他嘴里“喵喵”直叫。 黑甲骑士可不管他究竟耍的什么名堂,沉默着迈开大步,追得那小猫满场乱转,长-枪划出道道金线,有条不紊地织出一张罗网,终于渐渐把猫少年封死在角落里。 柯尼瞪圆了眼睛瞧着那凶神般的高大黑影,一边想尽办法躲避对方的攻击,一边使出吃奶的劲拼命催动神力。然而他此刻早就心慌意乱,越是想要变形,越是无法集中力量,若非仍在幼猫形态,只怕已经急出满头大汗了。 黑甲骑士步步紧逼,金光圆锯舞得滴水不漏,迅速缩小着包围圈,情势正是岌岌可危。从擂台外竟突然绽开一团灰光,一只庞然巨鹰厉声长啸电射而上,翼展一挥几乎遮去了小半个擂台,坚如钢铁的双爪带着星点神光直抓向骑士挥枪的肩膀。 黑甲骑士自听到那声警告似的鹰鸣就有了防备,此刻觉得后背劲风扑来,一个旋身转向,看也不看举枪便架。铁锚般的鹰爪在枪杆上刮出几道火星便再无收获,巨鹰借这反冲之力顺势将翅膀一扇,鼓着旋风跃至高空,再把双翼敛起浑身一转,像个螺旋尖刀般对准了敌方肩部俯冲刺下! 变故只在顷刻之间,骑士才刚抬起头,那凝着灰色神光的鹰嘴便已冲到了离他数米之遥,杀意如大山压顶。危急时刻,他竟似被吓傻了般动也不动,眼看巨鹰即将携着雷霆万钧之势刺穿臂甲,忽然从骑士背后斜飞出一片圆盘状的金光,正好挡在了鹰嘴前方。 那金光大如车轮,薄如纸片,连着块黑漆漆的铁面,还带有低频的魔力动鸣声,显然是件特制的魔导器。说来也诡异,巨鹰势在必得的一击撞到金色光圈之上,竟似被黏住了般,再也下不去半寸。擂台边刚为这雷霆一击响起几声叫好,见此情形又戛然而止了。 敌方攻势已断,黑甲骑士趁机用力一顿脚,纵身跃到金盘之上,枪尖一吐直刺巨鹰琥珀色的眼珠。不料前方又是灰光一敛,巨鹰扇动双翅重新变回了人形,在空中几个倒翻落到台上,还顺手一抄,把那茫然不知自己捡回条命的小猫揣进了怀里。 “认输。”灰鹰依旧兜帽遮头,看到下方那名裁判者因他贸然出手而面有怒色,低哑着嗓子道了句抱歉,又把在怀里探头探脑的猫少年往里推了推,便若无其事地一个轻纵跃下擂台。 他脚尖刚沾着地,不远处就有一道人影火速奔来,眨眼近到了身侧。格洛莉娅目睹了整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又是后怕又是气愤,瞪着微微泛红的大眼睛,伸手就往灰鹰斗篷里掏,揪住那蠢猫的后脖领子拽了出来,怒冲冲朝他脑门上连拍了三下:“赖皮猫,叫你不听话!死了也活该!” 猫少年柯尼虽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生气,但也知道自己偷偷上擂台确实不对,心虚之下只能耷拉着耳朵任打任骂,一声都不敢吭。 女孩在惊怒之中发了顿脾气,等身后伙伴们都追上来后又恢复了理智,板起脸抱着小猫,斜眼看向台上的黑甲骑士,目光着重停留在他身周盘旋浮动的圆形光盾上。她此刻并无法确定那魔导器的工作原理,但还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喝道:“黑铁牛(女孩新给他起的绰号),你别得意,这笔账本小姐早晚要跟你讨回来!” 她气鼓鼓落下这句狠话,抱着小猫一甩头,也顾不上和埃蒙打招呼,大步就朝出口走去。这位从昨天起就鼓动着大家来看比赛的“领头羊”一走,其余伙伴们自然也没了留下的兴趣,最后打量了一眼那黑甲枪骑士,便在瑞亚的带领下结伴返回营地了。 唯有被老师无意间抛下的少年界海依旧站在遮阳棚里没动。他呆呆看着擂台上那一地尚未消抹去的血迹,藏进斗篷阴影中的脸庞竟露出了几分狰狞痛苦之色,也不知因何来由。但在一番心理挣扎之后,小学徒终于又沉静下来,将那片血红的颜色深深印入脑海,才垂下头攥着斗篷,一步一步缓缓离开了。 埃蒙立在高台上看着格洛莉娅的身影消失不见,又偏过头瞥了那斜枪伫立的骑士一眼,随手挥剑在前方拥护者崭新的铁鳞甲上一横一勾印下名号,才收回目光,望了望天上灼热刺眼的太阳。 此刻还远未到午时,各处擂台上比斗正酣,异彩神光闪烁不断,唯有他和那黑甲骑士的地盘还是安安静静没有喧哗。选拔赛止于下午六时整,也就是说,他至少还得在这台上站半天的时间。太阳虽大,他却从来不怕晒,更觉不出疲惫,只是光站着干等,未免太无聊他一边想着,又挥剑在另一块送上前的臂甲表面留下了印记。 刚才隔壁擂台上的两场比斗他虽未仔细观察,倒也看了个大概。那使枪的骑士貌似反应灵活身手不凡,攻防能力都非比寻常,但在埃蒙眼中,这点水平还远远算不上强者。 那人刺枪的速度虽然不慢,但却少了枪法中最重要的“余地”二字,用力太猛,因此难以收回,招式间的圆滑转换也乏善可陈。再听他步伐又沉又笨,毫无轻盈感,完全是凭借着那身不知从何处制造的动能装甲,才维持住了强势局面——大剑士甚至不须靠得多近,凭着天生对神力流动的细腻感知,就能找出那堕银装甲内部暗藏的玄机。 至于枪上金色的神力,倒有点特别简洁顺畅的思绪猛然一顿,埃蒙冷眼看看面前那块装饰着羽毛和华彩瓷片的小石板,手腕轻抬,巨剑划过石板持有者头部染成五颜六色的圆顶钢帽,留下个硕大“j”字。 这位佣兵颇有心计地想要拿个“豪华纪念板”,却被无声拒绝,只能红着脸紧抱头盔跑下擂台。大剑士始终漠视他的存在,脑海中再次浮现起金色长-枪轻轻一击便粉碎对手绝招的那幕——如此惊人的破坏力,却又没露出狂暴气息,倒是和自己,有点相似他想到这里,余光不由朝远处一转,发现黑甲骑士的擂台上又来了个挑战者,两人正枪来剑往打得火热。 以他的实力,就算进攻不够,防守也绰绰有余,没意外的话,能进决赛,到时候,再试试那力量他瞬间收起了所有多余的心绪,面无表情地继续挥剑,在眼前那片漆金盔甲上划过,一模一样的“j”字印入闪亮金芒里,犹如留存在遥远时光中不可磨灭的铁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0.暗斗 比赛会场内全是一片喧嚣喝彩之声,鼓动着台上的选手们也格外热血沸腾,竭尽全力要争那十六个决赛名额。然而在东城区“鬼翅”佣兵团的驻地却是沉闷无比,除了警戒守卫们在石路上踏出的统一步调,几乎听不到其他声响。 一圈不规则的石墙围出了佣兵团的势力范围,墙内凌乱分布着高矮不同的石楼岩屋,加上几座尖尖的瞭望塔,颇有几分古代领主城堡的感觉。在内墙靠北有个深入地底的大岩洞,洞内早被人开辟出了无数封闭空间,连着石台长梯,层层相叠,看起来竟象个造型诡异的地下蚁穴。 在岩洞最上层的一间石室内,“毒头”高戈正盘坐在青藤编出的凉席上,闭目冥思,静待那位秘约者的到来。这密室中没有窗户,但不知在哪儿设了排风通道,坐久了也不会觉出气闷。房内不见家具陈设,显得很空荡,除了一片凉席,一盏明亮的晶石吊灯,就只剩靠墙边随意堆着的,那些重重叠叠数不尽的文书和卷轴。 高戈披着一袭灰斗篷独自枯坐,遍布伤痕的丑脸上见不到丝毫表情,这肃穆庄重的样子全不似他人口中的毒辣恶鬼,反倒更像个隐修学者。遍数历次与人谈判的场合,他几乎从不按时抵达,一旦对方在等候中显出心浮气躁,他就会立刻踏着尖锐的金铁声突兀登场,往往都能起到先声夺人的震慑。 然而今天的秘约者却是位特别的存在,用不着这一套他忽然心头一动睁开了眼,就听到身后传来细细脚步,又过了片刻,一个裹着漆黑斗篷的身影从阳光昏暗的过道缓缓走进房中。 “午安,阁下,您还是这么准时。”他并未起身,也不回头,只看着面前的石壁,装作异常欣喜地向对方打起招呼。 “我从不会弄错时间,高戈”来人故意压着嗓音,但还是能听出年纪并不大。他有些警惕地把兜帽边缘又拉低了些,敛着斗篷往前走了几步,低声问道:“已经过了两周,进度怎么样?” “这”高戈略作迟疑才叹了口气,“阁下,您吩咐的那件事,的确很难办到目前为止,也只有寥寥几人愿意加入” 那黑袍人听说结果不佳,似乎也没有意外,一声不吭地伫立着等待解释,毒头自然很识相地继续说道:“您有所不知,岩城人大都有见钱办事的习惯,说得难听些,也就是目光短浅。虽然您许了不少承诺,但却都要等事成之后才能兑现仅凭这些,实在很难吸引他们呀” 黑袍人听他说罢又沉默良久,揣度了一遍自己手里能打出的牌,才耐着性子问道:“要什么条件?” 高戈如石像般盘坐,盯着自己那根铁铸的义肢,摇了摇头晒笑几声:“咱们做佣兵的,出生入死也不过为了两种东西,钱和莎华宝石。您要是能拿出足够的能量晶石,我相信” “不用说了。”黑袍人想也不想就打断了他的话,“莎华宝石的来源日渐稀缺,诸位大人都在想方设法从各处搜集,又怎么可能拿来当做酬劳!” “哈哈”高戈故作轻松地笑了几声,“阁下误会了,我说的晶石可不是莎华宝石,而是科学院专供的那些光能水晶。” “你想要多少?”黑袍人听闻只是索要专为机械供能的水晶,情绪瞬间缓解下来。 “当然是多多益善”高戈抬起手指在膝盖处的铁片上连弹了几下,“或者更简单些,您也可以给我们几台,光能转换器” 他一句说罢,房内再次陷入了静默。黑袍人偏头望着从过道口上漏出的些许光线,手指下意识地在腿侧如秒针般打着节奏,想了整一分钟,才不置可否地回道:“这件事,我必须请示过诸位大人再给你答复。” “当然,当然,随时恭候您的好消息。”毒头并未就此事再多言,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听黑袍人干咳一声状若无意地问道:“埃蒙j,这个人你清不清楚他的底细?” 埃蒙j?高戈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顿了几秒钟才有所保留地回道:“这个人来历非常神秘,我手上也并没有确切的信息,只不过” 黑袍人见他说到一半忽然卡壳,忍不住追问:“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倒是常听坊间有传闻,说他和红狮阁下,或许有点说不清楚的,血脉关系” 黑袍人转瞬明白他话中之意,默想了片刻缓缓摇头:“杜兰家族是军中世家,向来顽固保守,我不相信萨莱诺会做出这种事何况他现在还没有娶妻,就算多了个儿子也能名正言顺纳入家族,何必遮遮掩掩?” “哈哈,都是坊间传闻罢了,我就随口一说,阁下也权当个笑话一听”毒头浑不在意地朗声大笑,“不过话说回来,他和杜兰家族传说中的那位还是很有几分神似的。” 黑袍人听他这么一说心头微动,转了几圈眼珠没有出声,半晌后才又接着问道:“他和维拉小姐,是什么关系?” “维拉小姐?”毒头从他稍带犹豫的话中嗅出了点别样意味,故作不知地回道,“这我可说不准,不过他们关系好倒是真的,毕竟除了那位大小姐,我可从没见他和别人一同接过任务”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起做任务的?” “大概,大概就是两年前吧这事我还真记不清了,阁下要是有兴趣,可以派人到公会大厅查问,所有已完成的任务都有记录存档。” 黑袍人对他含糊其辞的态度非常不悦,提高了音量追问道:“仅仅是一起做过任务吗?” 毒头自觉发现了他隐藏的嫉妒之心,眼珠一转,带着点暧昧语调轻笑道:“除此之外,他还获得了大小姐的准许,可以随意出入工坊。他孤身一人,在岩城也没有驻地,基本上,就把那儿当成‘自己家’了吧” 他原以为这句有所指的挑拨足以让对方怒火高涨,不料说罢却是如石沉大海,又空等了半天才收到一句回复:“有没有试过招揽他?” “当然有,只可惜”毒头回想起那天被羞辱般的拒绝,心中却已无怨恨,只存着几许惋惜,“可惜他看不上咱们。” 黑袍人听到这里再没有多问,抬起手臂看看时间,又跟他嘱咐了几句加紧收买人心的话,便低着头快步离开了密室。 高戈并未起身送别,依旧盘坐着纹丝不动,直勾勾盯着前方的石壁似在沉思。又过了几分钟,他才嘿嘿一笑,伸手弹弹铁膝轻声呼道:“阁下,您可以出来了。” 话音刚落,他面前的石壁突然向侧边翻转,露出一个披着深青色斗篷的女子身影。这女子身材高挑,穿着黑色长筒军靴,整张脸遮在兜帽里,只露出紧握住腰间青鳞长刀的左手,手中神光暗涌,和刀面几乎映成了一色。 她迈着小步缓缓从内侧暗室里走出,眼神却并未落在毒头身上,而是盯紧了昏暗的通道口,一言不发。直到她立定在刚才那黑袍人所站的位置,才微带讥讽地笑道:“你倒是好大的胆子,连长老院的人都敢耍?” “阁下说笑了,我也是无奈之下,迫不得已罢了”高戈听到她近乎中性的低沉嗓音却仍不回头,直视前方苦笑连连,“正如您所见,长老院的诸位大人们对岩城早有居心,这次大会前的多番刁难,只怕都是他们的障眼法,目的么” 他恰到好处地住了嘴,但神秘女子也没有接过话头,仍看着那点暗光,又沉思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他们有什么计划?” “我知道的并不算多。长老院诸位大人可从没正眼瞧过咱们,如今居然想到要分化拉拢他们眼中的‘低贱者’,想必也是得知了围剿行动,打算趁虚而入吧” “就凭那些废物铁块?”女子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只怕它们连城墙都上不了。” “咱们岩城的力量对方自然也该清楚,但却还敢这么做,那就必然会有些咱们,不知道的秘密”毒头很尽责地提醒了一句,还是点到即止。 女子又默立片刻,忽然松开了一直紧握长刀的手,转过头看着那身灰斗篷轻笑道:“说句老实话,我还真没想到你会选择我们这边有什么条件?” 高戈感觉到了背后灼灼的目光,却依旧没回头,坦然一笑道:“阁下不必多疑,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岩城初建之时就卖过力的要是让那帮炼金疯子占了这片地方,哪还会有咱们兄弟的容身之所。” 女子听到这番大义凛然的说辞却丝毫不为所动,抱着双手喝道:“别废话了,直说吧。” “呵呵”毒头干笑了几声,又弹弹自己的铁膝,一字一顿说道,“我鬼翅团,愿意留守岩城作为内应,只希望,事成之后,上将阁下能拨几台光能转换器给咱们仅此而已。” 女子听到这要求,微微蹙了蹙眉有些不解。刚才毒头向那黑袍人也提过光能转换器,他究竟为什么对这东西如此渴求?他又没有可供操控的傀儡,更不是炼金师,何况“鬼翅”也并非以机械力量著称的团队 虽说奇怪吧,但光能转换器对于她来说几乎没有任何价值,转手用作酬劳倒也算是废物利用吧她转眼有了自己的考量,不动声色地回道:“鬼翅团可以留守,但你要随我一起走。” “那就多谢阁下的赏识,我自当效命。” 毒头毫不犹豫就答应作为人质的条件,倒让女子对他多了几分欣赏,只不过她忽然眸间一冷,猛地一顿脚跃到高戈面前,右手将他衣领一抓,毫不费力就把人高高提了起来。 “他,跟将军阁下,没有半点关系”女子手掌间青光直颤,卷起几道旋风将她兜帽掀开,露出那张冷峻中透出英气的脸,赫然正是萨莱诺上将的首席副官莎媞雅。 这位换了佣兵装束的女军官此刻紧绷着脸,不露出一丝表情,带着浓浓压迫感直视着高戈的眼睛,缓缓说道:“我不想听见有关将军阁下的,任何污蔑性的谣言如果,如果这些有关他的只言片语,传进了将军阁下的耳朵里阁下他一定会对你,非常失望。” 她说完这番话便松开了手,也没再去看对方反应,点指甩出一道旋风将兜帽吹起重新戴好,便旁若无人地踏着大步朝外走去。 毒头被她随手一拎一放,重心又没落稳,顿时一屁股摔倒在地。他本就腿脚不好,撑着双臂费了半天劲,终于收好义肢重新盘坐,对方却早已消失在通道中了。 他直勾勾看着自己铁铸的义肢,缓慢伸手来回擦了几下,眸中闪过几丝黯然却又立刻收敛,敲着铁膝不知对谁轻声呼道:“多普,大当家已经到哪儿了?” 从他身侧墙边突然又打开了一道门,那名身穿黑白长袍的白发青年缓步踏入房中,立在他身侧低声回道:“头儿,刚能感知到飞艇信号,城东方向,大约十公里左右。” “嗯咱们也去迎接一下吧,城里多了这么些人,再要让他发起火来闹出人命,就不好收拾了”毒头将手一抬,青年顺势扶他起身,跟着他一步一拐地向外走。 两人顺着狭长的通道一路向上,在出口处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看着脚下那片幽深到仿佛没有尽头的洞穴出神。 “头儿,您真打算帮红狮对付长老院?”名为多普的青年心有疑惑,忍不住多嘴轻声一问。 “有内部情报,萨莱诺已将要触到法则之线了。”毒头沉默了几秒后,低声道出了缘由,“长老院那帮目中无人的蠹虫只会勾心斗角,怎能了解拥有绝对力量的可怕之处。一旦他成功跻身领主阶除非同等强度的领域对抗,否则,哼哼” “可即然如此,您又为什么不趁他此刻神力尚未突破,先下手为强呢?” “因为我们需要制衡”毒头听到这句幼稚的提问,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却还是耐心解释道,“萨莱诺就算顺利晋升领主阶,也绝不会在没有军令的情况下轻举妄动,但若是让长老院占据了岩城,哼只有他们继续内斗下去,我们才能从中攫取到长久的利益” “原来如此。”青年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萨莱诺虽然一手创立了岩城,只可惜,他注定成不了真正的王者”毒头盯着那漆黑无光的地底深渊,自言自语般轻声呢喃,“这座城既是他的力量源泉,却又是,他甩不开的囚笼” 他神情中透着稍许恍惚,似乎想到了遥远的回忆,咧开嘴刚露出一道看似可怖实则温和的笑容,却又猛然转头,变回了那阴森中带着冰冷杀意的恶鬼。 他眯着眼睛从斗篷内取出一根碧绿的骷髅手杖,按动机关将它拉长至与身同高,沉默地拄着骷髅杖,踏着金铁声,背对那片欢呼喝彩的海洋大步前行。 又到入夜时分,圆月高高悬在城头,洒着清冷幽远的光,却无法立刻冷却掉白日里激情四溢的喧闹。 个人选拔赛已经结束,城内各处酒馆旅店再次被人潮挤爆,有人心满意足,有人意犹未尽,也有人颓丧不已。不管怎样,两场决赛人选全都已经确定,那么剩下的事,就交给香醇的麦酒来应付吧 在满城诱人的酒香中,唯有“绿野”旅店还是一副独立于世的高冷样子,完全不受影响。 酒店二楼东侧的套房内,尤诺沐浴后换了身雪白短袍,正端坐在石桌边奋笔疾书。今天那场意外顺利的断手重续让他收获颇多,只觉灵感滚滚而来,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自己的心得体会完整记录下,带回学院后同所有学生分享。他此刻依旧带着些小兴奋,微红着双颊正写到酣畅处,门外突然传来三声敲击,打断了他无比流畅的思路。 “是哪位?”他抬头看了看墙上挂钟,还是八点未到,不由对门外之人的身份起了疑惑:界海此时应该还在云轩哥那儿修行,弥幽从昨晚就回书屋去了,整座旅馆除了他就只剩父亲留下的一队亲卫,难道有谁会在这个点来访? 他一声问罢,门外却又沉默了片刻,才传来祭司较往常略显低沉的嗓音:“是我。” 他赶忙起身打开了门,只看到云轩一身蓝白短袍叼着烟斗立在门前,再往他左右一瞄都没看到界海的身影,不由疑惑问道:“云轩哥,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我随便转转”祭司貌似平淡地随口敷衍一句,心底下却着实有纠结困扰。 自从今天想起了那位故去的旧友,他就一直心神不定,草草打发了小徒弟后便四处漫步想要散散心,却不由自主来到了尤诺门前。其实他刚才鬼使神差地一敲门就有些后悔了,又拉不下脸皮偷溜,幸好开门后瞧见小医师并未戴眼镜,让他莫明觉得松了口气。 他慢慢悠悠走进门,正想着该说什么好,坐到石桌边往那本小册上瞄了一眼后,顿时有了话题:“在写笔记?” “嗯,我想把断手治疗的整个过程都记下来,等回去了可以作为教案。”尤诺重新坐回原位,逐字逐句地审视着刚才灵感爆发后记下的心得。 云轩这才想起眼前未及弱冠的少年可还有治疗师学院的教授职称,看着他矫正笔录文字的专注模样,心头微动,装作无意地问道:“你今天怎么突然戴上眼镜了?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嘿嘿,是不是觉得我忽然大了几岁?我之前在学院也经常戴的,上课的时候好歹要像个老师嘛。”小医师轻轻一笑,目光却并未离开笔记,“不过这几天,我总感觉一戴上眼镜就会格外清醒,大概是心理因素吧” “是吗”祭司闷声抽了几口烟,有心想要说说伊恩的事,却又觉得无从开口。他知道少年对于兄长的死一直讳莫如深,何况那桩旧事的前后缘由连他自己也未查清,此刻贸然提起,只怕徒增伤感。 他坐了半天再憋不出其他话来,顿时有些尴尬,正打算找个由头离开,房门就被人从外一推,身披着灰斗篷的小学徒界海慢慢从黑暗走廊里显出了身形。 “是界海啊”云轩看到小徒弟回来顿时找到了借口,趁势站起身笑道,“那我就不再打扰了,明天还有比赛,你们也早点休息吧。”他说罢也不管尤诺如何反应,自顾自大步逃出了客厅。 界海侧身垂首让开房门,目送老师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身后便响起了小医师关切的询问:“今天的练习还顺利吗?刚才没看到你,我还以为你准得再多练一会儿才能回来呢。” “还,还好。”他又顿在原地半晌,才面色僵硬地回过头,扯出个难看笑容,“我有点累,先休息了” 尤诺觉得他的声音非常嘶哑,就像是长时间竭力呼喊后的状态,正有些奇怪,界海却已低着头从石桌旁快步经过,转眼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师徒俩怎么今天都怪怪的他听到清脆的关门声,忽然有种莫名其妙的诡异感,无意间余光往地上一瞥,竟发现界海留下的脚印全都湿哒哒一片,还带着些细泥沙,也不知从哪儿沾来的。 这家伙该不会自己偷偷跑出去玩了吧?他面露狐疑,盯着界海的房门直看,良久才叹了口气。玩就玩吧,散散心也是好的他想到小店员这些天压抑至谷底的状态,忍不住又浮起一阵伤感,再看着桌上的笔记,瞬间就发觉灵感的思路早已崩断,一时难以接续了。 尤诺呆呆坐在石桌旁楞了一会儿,猛地跳起身冲进房间,再回来脸上已是一片清冷,就如那窗外圆月一样。他缓缓坐下后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又凝视了书册片刻,便如同千百次练习过般,继续笔下如飞地编写起这份亲身经历过的课案教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1.决赛日(上 决赛日(上) 这干巴巴的岩城,真不知何时能下点儿雨 云轩百无聊赖地站在擂台中心,叼着烟斗朝依旧万里无云的天空斜了一眼。 今天就是团体决赛日,十六个最终胜出的队伍进入了决赛,场地也从简易的露天擂台转到了闻名世界的岩城竞技场。也不知算不算幸运,他们抽到了1号,作为开赛场地一轮队伍亮相,对手是岩城佣兵界算不上顶尖却颇具韧性,人气也不俗的“逐星者小队”。 此时三人已在台上干等了好一会儿。按理来说,选手们应该至少提早一刻钟入场,以便让观众对竞赛双方都能更加了解,继而也会增强他们观看比赛时的投入程度。然而直到现在,逐星者小队的人竟一个都没现身,台上只有这三位干站着晒太阳的,看上去有些犯傻的男子,以及他们身后照样安坐在遮阳伞下的,“真”看热闹者——小弥幽和肥鸟阿黄。 艳阳高照,明晃晃的光线透过擂台顶部那层经由特殊能量发生器产生的防护罩,非但没有半点削弱,反倒更炽热了几分,烤在人身上都似火燎般的烫。 看台上密密麻麻的观众因为在这炎热天气下长时间的空等已有些坐不住了,开始有人敲打起手边的石护栏,发出阵阵嘘声。擂台正前方,圆形看台外那高高矗立的广播塔内的解说员可能也注意到了这点,适时地开启了扩音器报幕。 “现场的各位佣兵伙伴们,还有在场外通过显示屏,观看这次史无前例的直播盛会的,各位观众朋友们,我是你们的老伙计,快播手杰西!此刻距离决赛开始还有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让我们趁此机会,再次感谢慷慨仁慈的威斯特侯爵阁下对本次大会的倾力帮助!威斯特摄录机,为您记录下生命中所有感动过的点滴;卡罗工坊,为您量身定做,世界顶尖团队打造专属于您的唯一品质” 然而这翻来覆去毫无新意的广告词自然起了反效果,不止观众的嘘声越来越大,就连云轩都忍不住心生烦躁。连日来那些关于伊恩的琐碎记忆本已让他不堪其扰,再加上此刻烈日下干等的无趣,以及那该死的聒噪家伙 耳边犹如无数苍蝇缠绕的噪声惹得他脑门都有些抽痛,忍不住伸手又把烟斗换了个方位,从牙缝里狠狠“啧”了一声。经过扩音魔导器放大之后,杰西那本就中气十足的好嗓门足以清晰传遍整个竞技场,他想避都避不开,只能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到擂台上的这片封闭区域,借此来分散魔音贯耳产生的焦躁感。 他那新收的小徒弟界海正笔挺立在前方。台上没有风,更有些呼吸不畅的闷热,少年却还是握着双拳站得纹丝不动,似乎已脱离了现实的乏味窘境,转而沉浸入大战将至的种种紧张思绪内。 祭司叼着烟斗看着那身半旧的灰斗篷,心里多少浮起了些许趣味。他这小徒弟平时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遇事也总转不过弯,可一到了擂台上却就像变了个人:反应也快了,脑子也灵光了,不但一点就透,有时甚至还学会举一反三了。短短几天的实地教学,少年的进步简直令人刮目相看,这让他诧异之余免不了有几分自得:只要这小子能顺利掌控好圣玄之力的负面效应,假以时日,必然也是个大师级的人物! 在界海身后不远处站着一身白袍的小医师尤诺。他今天没戴眼镜,从云轩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他那如阳光般闪耀的金发下带着微微汗水的侧脸。或许是第一次站上竞技场擂台的缘故,尤诺似乎非常兴奋,提着小药箱不停左顾右盼,时而举袖擦擦汗水,和前面不动如山的界海一比较,就显得格外稚气了。 自从昨天露了一手断肢重续的绝活,身为“新手”的小医师就成了各大佣兵势力眼中的红人——在他们看来,这位少年治疗师就算没到大师境界,只怕也相去不远了。各种花式的入团邀请函一夜之间就塞满了“绿野”旅店的信箱,甚至就在刚才抽签之时,还有几个团队凑过来当面向他发出了盛情邀请。云轩看看他们那副几近于诱拐无知少年的猴急样子,也禁不住暗笑:要是尤诺此刻表明自己领主继承者的身份,想必定会让他们跌破眼镜吧。 “距离比赛开始还剩下最后一分多钟了!由温思岱阁下率领的‘无名’小队还在安静等待中,逐星者小队仍然没有出场,难道他们放弃比赛了吗!?后续将会如何发展,还请您继续关注我的现场直播!再次感谢慷慨仁慈的威斯特侯爵阁下!威斯特摄录机” 解说员更显急促的声音再次传来,化名“温思岱”的祭司下意识猛抽了几下嘴角,但立刻又强行恢复了淡然如常的表情。他眯着眼睛取下烟斗,朝身后巨大遮阳伞下那悠然靠坐的娇小身影瞄了一眼,忽然转头对台下的红袍裁判者呼道:“你去找人给我搬个藤椅。” “阁下,您说什么?”裁判者一时以为自己幻听了,又多问了一遍,在得到确切答复后便陷入了沉默。大会规则中并无关于这类奇怪要求的具体解释,却也没禁止为参赛者座椅,他揪着眉心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妥协了,低声命人去搬椅子。 一名持枪守卫很快搬过藤椅来,云轩毫不客气地落座,根本不理会看台上因为他这略显出格的举动发出的阵阵议论声。他悠哉悠哉靠着躺椅吸了几口烟,目光在正前方竞技场大门顶部那块硕大的显示屏上转了两圈,就瞧见擂台对面的休息室外匆匆跑出五个身影,连拉带拽似乎满不情愿,应该就是他们这场比赛的对手——逐星者小队了。 那啰嗦至极的解说员一见到他们出现,立刻停止了广告播送转入正题,飞快介绍起选手来:“各位观众,各位朋友们,逐星者小队终于上场了!走在最前面的是巴利和霍利两位同胞兄弟,都是身手灵活的双剑武士,在他们身后是美丽的艾薇小姐和她的好闺蜜夏丽小姐,她们分别是火系和冰系控法者,真是完美的绝配!最后出场的是炼金师布莱恩先生,哦他似乎对本场比赛有些消极情绪,居然连他标志性的爆弹飞车都没带上” 在这近似于催促的广播声中,五人小队互相拉扯着急速跑上擂台,几乎就在他们站到台上的那一刻,红袍裁判就吹响了比赛开始的长号——他们总算没有因为迟到被取消比赛资格,真是虚惊一场。 号声方才响起,立在最前端的界海立刻伸出双手护在身前,不动声色地凝聚起黑色神力,等待敌方的攻击到来。然而逐星者小队却根本没有参战的意愿,仍旧围在一起交头接耳,完全把对手当成了空气般,连一丝目光都吝于交付。 场上的气氛一时凝固,就连解说员杰西也似乎想不出措辞来缓解,几声干咳后再不闻广播声响了。 云轩拿烟斗在藤椅扶手上敲了几下,抬眼瞄瞄对面五人。两方相距约莫五十余米,凭借过人的耳力,他隐隐能听到几声“新装备”、“浪费”、“戏耍”、“笑柄”之类的抱怨,心中顿时了然:对方怕是觉得两边实力悬殊,终归是要败的,又何必徒劳沦为业界笑柄。然而他此次参赛全为磨炼弟子,怎么可能亲自出手,只是对方并不清楚,才会造成如此消极应战的局面 他想到这里缓缓起身打了个响指,一道白色光幕瞬间从他身前展开,横跨擂台将他和身后的小弥幽一同隔离了出来。突现的白光自然吸引了对方注意,他也趁势笑道:“你们不必多虑,这场比试只要你们胜过前面两人,就算是赢了。” 他一句说罢,又向应声投来询问目光的尤诺轻轻点了点头以示鼓励,便重又安然坐下,望着徒弟沉稳不变的背影,慢悠悠吸起烟来。 逐星者小队听得一时有些发呆。在快速交换过意见后,那两名全身裹着土黄色厚皮甲的高瘦男子先往前踏出几步,一同施了个佣兵礼,齐声谢道:“既然阁下有心相让,那我们就尽力一试”话音刚落,两人几乎是同时抽出了双剑,猛地顿脚向前,在青色神光的护持下直冲界海而来。 经过数日的实战训练,小学徒对于如何应对近战者的攻击早已烂熟于心。他并未仓促施法,只是不慌不忙摆出了防御架势,双掌间黑光笼罩,只等对手接近后见招拆招。 然而这对同胞武士看似凌厉的攻击其实不过是虚晃一枪。他们还未近到界海身侧,便同时转向朝地面踢了一脚,借由反冲力绕过少年扑向他身后的小医师,看来是打算先除掉敌方的后援力量。 四道青光湛湛的短剑当空袭来,尤诺挑了挑眉将药箱放下,双手向前一撑,白光聚成一面神力屏障准备接敌——这几乎是治疗师唯一有效的防御手段了。 剑光还未沾到光壁,他就看到界海猛然一个转身,双手各飞出一条细如藤蔓的黑带,轻轻一甩便电光般射向了两位武士。那黑带几如实质,似长鞭横扫却又悄无声息,直扎向对方最薄弱的双眼处,力道刁钻异常,足见他对神力的细微运用不知不觉间又上了一个台阶。 双剑武士们觉察到这细细黑光如箭般从身后刺来,虽不觉有多少威胁,但未试出对手力量前却也不敢大意。他们不约而同放弃了这次突袭,各自侧身一个翻滚,躲开光带的攻击方向,分别落到了尤诺两侧。 界海紧跟着双手一转,继续操纵黑光从左右两方飞速缠上对手。武士们早已凝神以待,先试探性地向那细细光带挥出一剑,不料附着风系神力的短剑刚碰上黑光,便如被胶水固定住了般,再难以收手。那黑带转瞬间如蛇影在剑上绕了几下,便再次冲向两人眼瞳,他们无奈中只能加速运转神力震碎了附在剑上的黑光,几个大跳闪到擂台边缘地带,蓄力准备下一次攻击。 这几番来回攻守灵活流畅,虽算不得多少出彩,倒也有可圈可点之处。广播塔内的解说员借两边对峙的间歇,仗着自己多年观战的经验预测起他们将要作出的策略,正说得天花乱坠兴致高昂,不料场中突然响起一声枪击,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枪击的制造者——戴着合金工程帽的布莱恩炼金师。这位矮胖的中年男子趁敌不备一击得中还稍有些窃喜,但见到无数惊诧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顿觉压力山大,慌里慌张把那柄防身用的短铳往斗篷里一塞,结巴着说道:“这,这不是团体赛嘛我,我就想帮个忙而已,嘿嘿” 他说完这句话,场内先是一静,而后便炸起了无数议论声。纵然他说的是不错,也并没违背大赛规则,但这种背后耍冷枪的手段实在是叫人不齿啊! 在解说员同样义愤填膺的广播中,界海机械般缓慢转过了头,看向这额外的三名对手。他后背斗篷正中破开了拳头大的焦黑裂口,血水顺着破洞边缘不停流淌,很快在灰布上洇湿出大片鲜红。那枚爆裂弹来得太突然,让他完全没有防御的机会,所幸体内循环不断的神力脉流阻挡了弹片的深入,创口虽大却只在皮肉,未伤及要害。 尤诺见他受伤正想要上前施法治疗,不料刚迈出一步就被身边瞬间闪出的光墙给拦下了。他瞪大眼睛不解地回头看去,祭司稳稳靠在藤椅上冲他随意摆摆手,显然觉得这点皮毛伤口完全不需大惊小怪。 他固然明白云轩想法设法要考验弟子的心思,然而作为一名治疗师,看到面前出现了伤者却偏又不让治疗,这纠结的感觉他忍不住紧握药箱皱起了眉头,不甘心地和祭司又对视了片刻,终于被对方视若无睹的表情击败,咬咬下唇赌气地转回了身,继续观察起场上局势。 界海仍旧眨也不眨盯着那名炼金师,眼中的黑光如雾气般翻卷,脸上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似乎完全没有痛觉一般。这僵硬的神情伴着神力加速震荡中渐渐飘起的斗篷,就算是在大太阳下,也有些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森感。 布莱恩被他那全然看不见杀意,但却又格外渗人的眼神弄得心里直发毛,束手束脚躲回了两位女控法者的身后。女士们没好气地返给他一个白眼,相互对视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非常默契地施展起她们的拿手绝活:冰火雾境。 在冰神力和火神力的巧妙配合下,浓浓水雾迅速铺满了整个擂台,将所有人的身影全都淹没,只有耀眼的神光还隐约可见。逐星者小队几乎瞬间就各自收敛了神力,尤诺也反应极快地在雾中隐去身形,只有界海依然缠满黑光原地挺立着,似乎对这雕虫小技根本不屑一顾。 浓雾中一片寂静,连脚步声也微不可闻。界海好似木头般杵在擂台中央,屏住了呼吸凝神静候,忽听到耳边几道风声划过,紧接着青光一闪,四柄短剑携着厉啸从前后夹击,直奔他双肩而来,却未对准任何要害部位,显然是手下留了情。 他一瞥见那抹青光立刻旋身微转,双手平伸各抓向一把短剑,掌间浓郁的黑光聚成弧面,将对方半数攻击成功挡了下来,但剩下两把短剑却是毫无阻碍地直插向他肩部关节处。 眼看锋刃上凝成碧玉般的风系神力即将破体而入,无数道黑线突然从界海身周地面激射而出,须臾间就将两名未曾防备的武士捆成了黑色木乃伊,简直不露一丝缝隙。原来小学徒早已趁浓雾遮掩时暗暗在脚下展开了罗网,这黑光丝带细得几如鱼线,相较于他身上蓬勃如火焰的神力震荡根本难以察觉,才使得对方不知不觉中吃了个闷亏。 界海一举擒获对手却没半点得色,握住那两柄难以动弹的短剑正要发出最后一击,就觉得身后有股强大的神力乱流飞速袭来。他顾不得多想,吸了口气鼓起全身力量原地一转,将这两团漆黑人形远远抛飞,将将落到了擂台之外。 他再一转头,就看到一冰一火两股神力波冲破了迷雾,互相缠绕着直刺向自己的胸膛,转眼已近至数米之外。他赶紧双手向前一撑,化出一面黑色圆盾,那不停旋转的双属性神力流刚撞上护盾,就将它压得几乎贴到了少年鼻尖上,竟似转眼就要破碎。 形势已然岌岌可危,但界海却毫无畏惧。他异常冷静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冰火乱流,不断催动体内各处蕴藏着的圣玄之力,双眼也很快被黑光全部占据。随着僵持时间继续延长,对方的两位女性控法者渐渐不支,少年却非常沉着地缓慢将护盾推至原位,随后双掌各自用力一旋画出个半圆。 也不知他动用了什么法门,那护盾跟着一转,竟生成了股极强的吸力,将前方红白相间的神力乱流尽数团成了个双色大球。圣玄之力本就对冰火力量有克制效果,随着光球越聚越大,黑色光带如神经脉络般覆盖包裹了整个球面,将其中狂暴的力量压制转化,最终凝成了个宽如圆桌的巨型神力球。 四溢出的神力震荡波将场上的浓雾渐渐驱退,周围看台上的观众们远远望见这不同寻常的三色神力球也不由发出了几声惊呼。逐星者小队的两名女士本已至强弩之末,等看清前方怪球那恐怖的模样后,更是吓得双脚一软,跌坐到了地面。 对方的攻势陡然中断,界海立刻发动反击。他运足了气将圆球奋力朝前一推,盯着那团恐怖之力直直砸向擂台,涨成绯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快意的笑。只是那两排泛着血丝的白牙,伴着他全身黑蛇般盘旋的光,再加上漆黑一片的双瞳,乍看下直让人心惊肉跳,简直像个寻仇的恶鬼。 黑色光团似缓实疾在空中划过,带着莫大威压完全笼罩住了对方三人。女士们早已精疲力竭浑身湿透,哪里还有阻挡之力,剩下那位炼金师布莱恩连趁手的装备都没带上场,只能浑身打颤地挡到同伴身前,朝台下一个劲的大喊:“我们认输了!认输了!” 红袍裁判立刻尽职地吹响了结束号角,界海却并无半点收手的意思。眼看光球就要砸下,两位女士只能咬牙耗尽最后一点力量撑出两道薄薄光盾,闭目准备迎接将要到来的剧痛。千钧一发之际,她们只觉面前白光一闪,再睁眼便看到一袭白衣立在三人正前方,轻描淡写地挡下了貌似威力无比的黑球,却正是安坐至今的祭司。 云轩随手化去那团不知该算是何种属性的神力球,紧锁眉头看着似乎陷入狂暴状态的小徒弟,心中疑惑骤起:转化压制外来神力的方法他可从未教授给界海,这小子又是从哪儿学来的?难道他竟天才到能无师自通了吗!? 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少年那从未展露过的,狼一般凶狠暴戾的表情更让他心头一凛。他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徒弟身上,谨慎观察着对方后续的反应,将竞技场看台响起的欢呼和掌声,以及从广播塔传出的恼人噪音全都抛在了脑后。 他看到尤诺手提药箱从不远处飞奔而来,一边低声数落着界海出手不知轻重,一边熟练地为同伴处理起背后伤势。小徒弟的神情也随着那阵亮起的温暖白光渐渐舒缓下来,眸中黑雾急速退散,转眼又恢复了略显呆滞的茫然状态。 是我多心了吗?或许是尤诺教给他的吧云轩若有所思地吸了口烟,目光在两位少年身上打了几个转,才将这困惑暂时压下,慢吞吞朝背后瞄了一眼。两位女士已经在同伴帮助下站起身来,虽然惊魂未定浑身发软,见他回头还是互相搀扶着弯腰施礼致谢。 他对此全无回应,自觉理所应当,余光瞄到擂台边缘那两位双剑武士已经挣开了黑带的束缚,正大步朝此处赶来,便潇洒地一个转身,悠悠然直朝那把藤椅走去。 方才只是第一场比赛,也不知这小子能走多远,不过无论如何,这把座椅可是不能丢的话说回来,这小子说不定还真是个天才。就在刚才的比试中,不管是对神力的掌控力还是凝聚强度,他都超过了普通修者的水准,进步不可不谓神速。 说不定,这次还真就捡到了个活宝他脚步微顿,又回头看了看面容木讷貌似神游天外的小徒弟,不由哑然失笑,随手将藤椅一抓,迎着满场喧闹声,脚尖轻点施施然跃下了擂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2.决赛日(下) 工作人员快速清理完擂台后,团体决赛继续进行,第二轮上场的是分别抽到3、4编号的“鬼翅”佣兵团和“粉红蔷薇”佣兵团,两者都是岩城排得上号的大势力,算得上势均力敌。 “鬼翅”的那杆骷髅旗一插上擂台,连广播塔里喋喋不休的解说员都收敛了许多,沉着嗓子为大伙介绍起这几位凶名在外的佣兵界“大佬”。 “相信在座各位对于咱们岩城最大的a级佣兵团——‘鬼翅’应该不会陌生了。站在最前面那位霸气外露的黑甲武士就是大当家‘冥刀’卡洛斯阁下,这位阁下堪称力大无穷啊,就是,咳有时候收不住手。在他身后左手边是‘鬼手’勒凡先生,他是位罕见的汲取者,极为擅长吸取对方的部分神力化为己用;右手边这位超级大块头是‘魔肚’托里尼先生,瞧他这身肥肉您就知道该有多难对付了,咳咳” 杰西一时嘴漏掺了句嘲讽,立刻被身旁的女助理告诫般用力拧了几下胳膊,赶紧正色继续说道:“站在最后的是我们最熟悉的‘毒头’高戈先生,他那手毒性神力无声无息无色无味,简直是杀人放火的利器,咳咳他身边是‘盲剑士’多普先生,这位先生一直都很低调,但据说他的剑术造诣也是颇为精妙的。” “好了,接下来让我们转向另一面同样也是位列a级佣兵团的‘粉红蔷薇’这边,呃,团长梅璐妮女士似乎并未上场在场的几位分别是,呃什么?他们临时改换了上场人选!?” 带着细微杂音的广播戛然而止,看台上的观众们却反而抢过了这个话题,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内容嘛,不外乎鬼翅团的目中无人嚣张跋扈,以及粉红蔷薇团那性格古怪却同样辣手无情的的女团长。 身着重装骑士铠的“鬼翅”大当家卡洛斯透过黑色骷髅面甲,瞟了瞟前方五个完全陌生的对手。他张扬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那身周缠着几只细腰蜂的妖艳女子胸部停留了一会儿,突然随手将那柄长达两米的鬼头大刀往地上一插,从鼻孔里重重喷出一股怒气。 他也是昨天才从黑暗沼泽附近匆匆赶回岩城,一路东奔西跑只为给那帮南方佬抓几只少见的异兽卖个好价钱。整场捕猎过程中他都不敢多使力,就怕把猎物给打死了,如此憋了一肚子气,正打算上擂台动动筋骨舒坦舒坦,谁想对手居然只派了这么几个看似无用的软脚虾,怎能不让他怒从中来!? “那该死的女骗子在搞什么鬼名堂!”他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猛回头看向自己的心腹智囊高戈,“预选赛的时候你看到她了么?”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没什么印象”高戈握着那根碧玉骷髅杖沉思片刻,转头对身侧守着的青年问道,“对面那几人,你有从广播里截获过情报吗?” 套着白纹黑斗篷的“盲剑士”多普伸手拉下兜帽,又仔细盯着对面四男一女打量了几眼,缓缓摇头还没说话,前面那袒胸露背胖得几乎成了圆球的“魔肚”托里尼满不在乎地摇摇头:“管他们是谁,照样打死就是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停从身旁大木桶里抓出几个饭团往嘴里塞,吃到后来嫌用手太慢,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捧起那一米多宽的饭桶就往嘴里倒。他那张油腻腻的大嘴转瞬撑开了几倍,简直像个面盆,装了满满一嘴后,嚼也不嚼就直接往下咽,这般吃法也真让人叹为观止。 他身侧穿着青色皮甲带着黑面罩的高瘦男子“鬼手”勒凡始终双手抱胸一言不发,瞧他大快朵颐的样子冷不丁伸手往他肚皮上弹了几下,一阵红光闪过,就看见托里尼涨得滚圆的大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去了一层。 “谢谢啊,兄弟!”大胖子顿觉有了更多吃饭的动力,头也不抬地道了声谢,继续填塞似的倒起饭团。 卡洛斯等了半天没收到一丁点有用的解释,更觉闷得慌,正打算熬到比赛开始拿对方出口恶气,就瞧见“粉红蔷薇”的休息室外蹦蹦跳跳走出个红色身影。他顿时眼前一亮,抓起鬼头大刀几步迎了过去,居高临下朝那风一般飘来的女孩吼道:“小丫头,你搞什么鬼?怎么好好的就换人了!” 这名女孩正是“粉红蔷薇”的团长,人称“红巫女”的梅璐妮。她看起来竟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身高几乎仅到卡洛斯一半,显得分外娇小可人。她套着身蕾丝点缀的粉红短裙,头戴花边小草帽,脚穿着鹿皮小凉鞋,粉嘟嘟的脸颊上那双碧蓝无邪的大眼睛转得分外灵动,真难让人相信她会是个a级佣兵团的当家人。 女孩几步站到擂台下,困惑地抬头朝黑甲武士眨了眨眼,小手绕着及腰的粉红卷发轻轻一转,微翘起粉唇无辜地嘟囔道:“什么嘛,人家才刚到岩城的,卡洛斯大哥,你可不要乱说哦!人家才没有搞鬼呢!” 黑甲武士被她撒娇似的做作尾音渗得头皮直发麻,但经过前些年血的教训,他早就不会再上这实际年龄成谜的女骗子的当了,抽了抽嘴角冷笑道:“你少给我装蒜,台上那几个家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瞧不起我鬼翅吗!?” “你又凶人家!”女孩像是被他突然凌厉起来的语调吓住了,眼中水雾蒙蒙泛起了泪光,紧咬着下唇轻哼道,“你明知道人家最讨厌打打杀杀了,人家怎么可能会去管上场比赛的事嘛!人家刚刚从南岛回来,就想着来看看卡洛斯大哥的,没想到你呜呜”她说着说着竟鼻子一酸,捂住小脸哭了起来,声音时断时续哀婉幽怨,真叫人不忍闻听。 擂台边的摄录器默默将这一幕放大到了显示屏上,四周那些不明真相的看客们眼见这魁梧大汉竟把个小姑娘给惹哭了,顿时嘘声一片,纷纷敲打起石栏杆表示鄙夷。 卡洛斯被这无数鼓噪声气得面红耳赤,却又对面前看似柔弱的女孩无计可施,只能咬碎了牙低声喝道:“行了,有话就说,别跟我在这儿装模作样!” “一只司丽普兽”女孩依旧捂着小脸,蚊呐般吐出了条件。 “什么!?你脑子坏了吧?那玩意儿除了吃就是睡,根本没任何攻击能力,还整天臭得要死,你要来干嘛用?” “收藏” 黑甲武士被她轻飘飘的两字噎了半天,眼看女孩因为迟迟得不到答复哭声愈加凄厉,只觉得头都快炸了,赶紧妥协道:“行了行了,答应你就是不过报价要翻倍,你也是懂行的,这玩意儿除了我们鬼翅,可没人能给你弄来!” “嘻嘻,我就知道卡洛斯大哥最疼我了!”梅璐妮终于达到了目的,哭声顿收,小手一拿开却哪里找得到半滴眼泪。 这该死的败家女骗子卡洛斯憋着股恶气无处发泄,正想着等会儿该怎么收拾对面那几个“粉红蔷薇”团员,从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重重咳嗽。 高戈堆起满脸笑容,拄着骷髅杖一瘸一拐走上前,貌似好心地建议道:“既然梅璐妮团长不愿参战,我想,那咱们似乎也没必要再打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了您说对吗?”他盯紧了对方那双似秋波万转的碧蓝眼眸,目光中隐隐有几分忌惮。 女孩像是对他的提议有些惊讶,瞪大眼睛和他默默对视几秒,又似被他的客套口吻逗乐了,忽地展颜一笑,再没半字回答,蹦蹦跳跳朝那名红袍裁判走去了。 这场本该精彩十足的比试还没开始便宣告结束,四周看台上不住回荡起阵阵吁声,但解说员杰西却一反常态地未发表任何看法,似乎还陷在刚才找不到参赛者名单的尴尬之中。 “鬼翅”和“粉红蔷薇”各自下台休息不再多提,比赛继续稳步进行。接下来几组都是规模不大的b级团队,几乎势均力敌,打得各有千秋,场内气氛也随之炒得愈发火热。眼看午间休息将至,整场比赛又迎来一个小高潮:编号11位的“冰熊”战队对阵编号12位的“苍穹金鹰”队。 瑞亚领着同伴们走上擂台,抬头扫了一眼对面凯欧尼家那五个套着全封闭黄金铠甲,在烈日下金光闪耀的身影,嘴角又忍不住翘起一点微笑。她也没想到自己运气这般好,决赛第一轮就能抽到冤家对头,这下总算是能得偿所愿了。 虽然凯欧尼家向来不以武力著称,她也没有半分大意,仔细观察过那些极具工程学美感的华丽铠甲,目光在他们背后竖起的细长魔导铳枪上停留了几秒,又调转头往身后瞄了一眼。 四位伙伴完全没进入战前准备的紧张状态,似乎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巨人拉蒂斯正盘坐在地上冥想,微阖双目面无表情;化为巨熊的潘塔吐着舌头趴在他身侧,因为午后烈阳的灼烫炙烤有些无精打采;沙族人库库瓦拉和小队长阿纳雷则缩在巨熊身后的阴影中,一边划拳吆喝一边玩起了骰子,简直把这当成了休闲酒馆。 这两个家伙今天可是要现场直播的,也不知道收敛一点这对惫懒手下让人又好笑又无奈,她回身再看对面一本正经调试着装备的五个“金人”,忽然迈步向前,几下站到了擂台中线。 对手的突然靠近自然引起了凯欧尼队的注意。少主艾瑞克将缀满彩色羽饰用以彰显身份的金盔轻轻摘下,冷冷盯着特纳家的穷酸女领主越走越近似乎有话要说,一时耐不住心中厌恶,紧握着铳枪喝道:“行了,不许越界!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也休想让我手下留情!” 瑞亚听到这句狂妄自大的威吓根本懒得回击,依旧噙着点笑意立在中线,故作轻蔑地朝他瞥了一眼:“艾瑞克,虽然你我此刻都名为佣兵,但不管怎样总是身份有别的,我也不想叫人背后说我以大欺小这样吧,我让你一步,只要你们几个能打赢我,就算胜了这场。” “混账!你这是什么意思!”银发青年被她这句挑衅气得面红耳赤,蹬蹬往前迈出两步,举枪指着她鼻子喝道,“别以为你那点老掉牙的传承有多厉害,时代早就不同了,难道本少还会输给你不成!?” “殿下”身后有名护卫生怕他一时冲动乱下决定,刚想上前相劝,他却将人随手推开冷笑道:“既然你这么狂妄,本少就先跟你比一场,等解决完了你,再去收拾你那几个跟班!” 话音刚落,他便伸手在唇边一比,吹了个极刺耳的尖哨。那哨音眨眼传出场外,就听到远处天边荡回几声鹰鸣,紧跟着一团乌云无风自起直朝竞技场方向卷来,正到擂台上方停下。云团如棉花般鼓涨了几次骤然变大,从中突然探出个形似巨鹰的脑袋,一对金瞳里电光四射,脑后飘散着无数手指粗细的雪白长须,细密纠缠直如狮鬃。 怪鸟一眼寻到了主人,张开尖喙又是一声清啼,裹着雷云急冲而下,瞬间破开能量罩落定在擂台上。乌云即刻被它落地时扇起的旋风吹散,露出那身仿佛黄金铸就的铁羽和雪白长爪。这巨鹰光立着也有三米多高,双翅一展怕不下十米宽,浑身电光跳跃闪烁不停,看来竟是个能操纵闪电的变种怪兽。 艾瑞克得意地翘起嘴角立在巨鹰身旁,一边轻抚它带着金属质感的长羽,一边挑衅似的朝瑞亚发出几声轻哼。看台上的观众们都被这闻所未闻的美丽生物给迷住了,赞叹的呼声此起彼伏,女领主却没露出半分意外,似乎对它的出现早有准备。 雷鹰她慢慢咀嚼着这两字在北境传说中的分量,心里非但无惧,反而生出了几许跃跃欲试。这种美丽优雅却又极具破坏力的生物并非自然变异,而是凯欧尼家族借由不知从何处得到的秘法创造出的怪兽。它来去时携云而动,头部那无数白须可以自由伸长变短,吸收空气中游离的电能储藏体内,以供需要时暴发电击,因而得名“雷鹰”。 这种异于寻常的生物培养起来极为不易,凯欧尼家眼下连带着雏鸟算在内,总共也不过十余只,个个可都是被奉为国宝般的存在,绝不会轻易示人。 看来这小子还真稳坐下任族长的位置了瑞亚看着那同样金光耀眼的一人一鹰,忽然觉得有些心情复杂:个人能力优劣暂且不论,如此明目张胆地把家族秘宝带出国境显摆,又因几句简单挑衅便被激得失去了分寸凯欧尼家今后难道就要托付给这样一个莽撞不知进退的小子吗!? 纵然他们的确和特纳家早有积怨,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也着实不讨人喜欢,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北境不可缺少的一份子,也是艾格尼萨联邦赖以维系的支柱之一不知不觉中,她的思绪愈渐发散,虽面向前方却又目无焦距,似在发怔,直到台下裁判者按时吹响号角,才使她骤然一惊回过了神。 “这是我家族私怨,你们不要插手”她头也不回地比了比手势,身后正打算上前的伙伴们互相对视了几眼,便在拉蒂斯的带领下默默退到了擂台边缘。 艾瑞克同样挥手示意下属们退开,紧跟着用力一拍胸甲上的机关,瞬间从肩部弹出一对能灵活操控的魔导金翼。他习惯性地扑闪了几下翅膀,握住铳枪一个大跳稳稳坐到雷鹰身上,伴着电光扶摇而起,钻入防护光罩下被巨兽再次召唤出的乌云之中。 整个竞技场内无人说话,观众们全都沉浸在了大战将临紧张又压抑的氛围中,甚至连广播塔恼人的滋滋声都被所有人忽略了,只剩下隆隆雷声,带着回响震撼着每一处砖石缝隙。 瑞亚缓缓张开索达长弓,凝视着头顶如风暴来临般聚起的黑云,在雷光穿梭间尽力找寻着对方遗漏下的痕迹。几声雷鸣炸响过后,她隐隐感到上空的神力波动飞速凝成了一点,瞳孔骤然一缩,就见那巨鹰突然破开云层,大张着被雷光缠绕得几乎成白色的尖喙,如陨石般笔直俯冲而下。 凯欧尼家的少主正跨坐在它脖颈后方,魔导双翼收缩成两道细叶,浑身金甲神光奕奕,铳枪尖头那道银色神芒更是湛湛如星辰,简直就似传说中荡妖除魔的天神骑士,携着漫天威风而来,煞气逼人。 这神怪拼杀般的场景不可不谓惊心动魄,然而瑞亚却半点不惧。她随手一挥在地面铺上一层薄冰,踏着冰轮疾闪而过,轻松避开这徒具威慑的攻击后,还在滑行中顺势朝对方试探性地射出了几道冰箭。 巨鹰一击落空即刻双翅连振在空中转过了弯,眼看冰箭袭来,它脑后狮鬃般的白须瞬间伸长迎上,竟如捡拾玩具般将冰箭一缠倒扔了回去,顺带附上一记从口中喷出的雷霆光弹,精准冲向了瑞亚头部。这雷鹰经过凯欧尼家近千年来无数族人供奉莎华宝石精心培育,数代演化后对神力伤害已具备了极强抗性,等闲攻击根本难以撼动。 女领主早对它的能力有所耳闻,眼前射来的电光看似狂暴猛烈,她却并不以为然,随意驱散那几支神力冰箭后,只把左手轻抬在面前撑起一道冰盾。闪电弹在冰面上炸开无数蛛网裂痕,刹那喷涌出的光流带着劈啪作响的电音铺满了整片冰盾,但竟怎么也无法破冰而入。 说到底,雷鹰毕竟不是神赐的变种生物,所使用的也不过是天地间本就存在的电能,并无掺杂神力属性,遇到完全不导电的冰墙自然是无可奈何了。 闪电球虽未收效却也炸开了大片白光,恰到好处地挡住了瑞亚的视野。艾瑞克趁此良机拼命催动巨鹰疾冲向前,枪尖那点银光毫不费力地撕开了冰盾,却不料墙后等着他的并非对手,反倒是个冰雪聚成的大光球。 他一见到那光球心道不妙,再想收手已无可能,只得咬牙硬碰。尖细铳枪一沾上球面,光球便如胀裂般爆了开来,无数道冰环层层叠加堆砌,片刻间将一人一鹰都冻在冰面之下,结成了一座静默冰雕。 看台上为这瞬间完成的陷阱飘起几阵掌声,然而仅仅几秒钟后,却又因对手轻松脱困转成了惋惜的感叹——不管怎么说,冰熊战队都是岩城响当当的名号,相较那个浑身金闪闪的贵族骑士,大伙儿当然会朝“自己人”偏心一些。 冰雕便随着巨鹰狂暴的挣扎轰然倒塌,骑士艾瑞克虽然看似毫发无损,但脸色却忽青忽白变个不停,只觉自己大意之下竟中了这么低级的陷阱,简直是种深深的羞辱。 瑞亚不动声色立在远处,仔细估量着对方受到冰雪封冻后的影响,在察觉出金甲骑士的动作因为极寒刺激已显出几分僵化后,立刻定下了主意。她竟不等对方来袭,用力一顿脚率先滑了过去,倒像是两边掉转了角色,她才是那纵横无敌的骑士一般。 艾瑞克对她突然近身前来虽有些惊讶,但反应也非常迅速,铳枪细管口内银光一颤,对准了敌方连射出几道银色激光。虽然是须臾间仓促而发,他射击选取的角度竟极为精准,几乎笼罩了瑞亚上下各处要害部位,足见他于射击之道早已娴熟至极。 瑞亚对眼前的银光视若无睹,暗自运起神力正面硬抗,脚下却没半点停顿。在她身周幽幽蓝光的护持下,那几道又快又准的银色激光仅仅将她胸甲衣裙破开了几个小孔便消失无踪,除了跑动间勉强能看到其中微微发黑的伤痕,更无丝毫血迹渗出。 金甲骑士显然对自己收效甚微的攻击有点错愕,楞在原地发了一秒呆,再回神对手便已近至身前了。夹着北地寒风的蓝色冰雪扑面而来,他只觉鼻尖都被激得微微有些发麻,赶紧运起全身神力操纵雷鹰上下夹击,银色铳枪混杂着刺目雷电左冲右突,几乎在他身前划出个双色护盾,阻挡下瑞亚任何发动近身袭击的可能。 只是女领主本就没有直接进攻的打算。她好整以暇地停在对方攻击范围之外,踏起冰轮绕着巨鹰灵活变向闪避开银枪尖喙,还不时甩出几团冰球在骑士头顶来回飞抛,撩拨着他早已被怒火烧得快崩断的神经。 艾瑞克恼火地挥舞铳枪将冰球逐一击碎,盯着那抹在冰面上优雅滑动着的身影,直恨得牙根发痒。身为天空骑士想要发挥出杀伤力,最基本的做法就是借助高速冲击产巨大惯性撕裂敌方的防御,而一旦停在原地被人缠上,反倒会因为视角问题产生盲区,造成防守上的巨大漏洞。 正如此刻,他根本无法用铳枪刺到瑞亚身侧,神力射击已沦为鸡肋,想要指挥巨鹰飞上高空,却又被对方眼疾手快造出的冰雪风暴盖了满头满脸,短时间难以挣脱冰层的束缚。恼怒之下,他索性用力一振魔导飞翼绕到雷鹰侧面,借着巨兽身体的阻挡一个冲刺直上天空,聚起了全身力量紧握铳枪,携着久攻无果的怨气,对准那该死的红影毫不犹豫地俯冲刺下。 这一刻,他的眼中只剩下了女领主孤单的身影,精神竟是从未有过的凝实。他只觉浑身流淌着的神力无处不在欢悦地迎合自己的指挥,全都沿着那铳枪尖刃化作一团夺目银光,带着不可阻挡的杀意,要摧毁一切阻挡在他面前的障碍。 仅仅一个呼吸间,他就已迫近到瑞亚头顶。前方是原地竖立似乎毫无防备的对手,身后是雷霆滚滚黑暗压抑的乌云,他就像这狭小空间内唯一的光,正要作出一生中最夺目的绽放。 仿佛生死一瞬的决斗画面引得看客们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出,直勾勾盯着那道光向下俯冲,眼看就要刺到女弓手的胸膛! 赢了!在时间几乎定格的这一秒,他难掩兴奋地幻想起当如此荣耀光辉的成就传遍北境时,凯欧尼家会有多少风光,眼中一时间全是银灿灿的热切,却完全忽略了对手唇角那丝嘲讽微笑。 下一刻,无情的现实就将他毫无根据的妄想打为原型。只见一道莹莹白光从瑞亚腰间骤然升起,冰之圣剑艾萨林格被她单手掌握着斜斜划过,正对上铳枪凝集着无匹杀意的银光尖头。那纯粹由冰之神力组成的薄薄剑身竟像是面坚不可摧的时空盾,把从枪尖上倾泻而出的所有神力完完全全挡在了这道界线之外。 莹白神光照得艾瑞克震惊中的面庞一片惨淡。然而他还没从诡异到让人无法置信的神力碰撞中回过神,就只觉浑身入坠冰库,刹那间被瑞亚身上骤然喷涌起的极寒神力包裹成了冰雕,连呼吸都停滞在了这绝美却又致命的蓝光中。 女领主毫无保留地释放出体内已臻至大师阶的寒冰神力,碧蓝光芒横扫擂台,将不远处正准备冲上前护主的巨鹰也再次冻结在了厚厚冰墙内。 局势的瞬间逆转让屏息以待的观众们掌声雷动,胸中一口憋闷郁气终于松懈,只让人觉得畅快无比,更有甚者抑制不住激动地拍打着座椅狂吼起来。 对面那四名护卫武士见势不妙,纷纷凝聚起银色神力,张开魔导金翼飞速赶来。她用余光极快地扫了一眼,挂着微微冷笑挥手轻按,一道冰柱自她脚下拔地而起,直插入头顶酝酿风暴的乌云。漫天黑云转眼被她身周强横的神力波动转化成片片飞雪,在阳光中飘飘洒洒落下,直至缓缓融成雨滴。 女领主傲然立在冰柱顶端,满身蓝光几乎耀成了一团最纯粹的海洋宝石。她似负重千钧般缓慢拉开魔导长弓,神光在弓背上来回延展,很快凝出一只手臂粗细的巨箭,她却始终悬而不发,直到那几名护卫全聚拢在骑士身周后才忽地一松手。 神力箭带着音啸方一离弦,沛然威压就锁定住了下方五人。四名护卫想也没想便振动双翅迎上前去,拼尽全力运起银光,打算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拦下光箭。这只超级冰箭射速如电,顷刻间破开了第一名护卫的金甲,便如串糖果般带着他逐一撞上其他伙伴,最后直落到仍旧被寒冰冻住的艾瑞克身上,炸出无数荆棘冰刺,将整个擂台都堆成了冰雪打造的禁地死牢。 四周围晶莹一片,再不闻半点声响。瑞亚踏着冰柱缓缓落地,凝视着爆炸中心轻挥右手,神力冰晶瞬间消散,露出下方疲惫不堪的对手。 金甲骑士低垂着头瘫坐在地,原本整齐顺滑的银发此刻纠得像团稻草,湿哒哒垂在面前,斜斜挡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出表情究竟如何。他身侧的护卫们虽然盔甲上遍布了破损裂口,竟都没受多大伤害,但因为超负荷的神力碰撞导致浑身虚软无法站立,只能手足并用勉强爬到少主人身旁,戒备地盯着女领主,随时准备应对袭击。那只雷鹰更是连毫毛也未损伤,挣脱束缚后又扑扇起翅膀飞到空中,绕着擂台不停打转,像在等待主人的命令。 瑞亚早就估算好了该用的力道,见状也并无讶异,看着失魂落魄的凯欧尼家继承人,面无表情地嘲讽道:“我这点老掉牙的传承收拾起垃圾来,倒还挺有用的。脑子是个好东西,回去跟你那自命不凡的父亲说,让他有空多给你补补” 她两句刺罢对方却仍是垂头丧气地毫无反应,顿觉索然无味,收好长弓刚一转身,就看到拉蒂斯正立在不远处望向自己,目光中似有些不悦。 “走吧”瑞亚知道刚才未下狠手教训对方,必然会引得曾受到凯欧尼家羞辱的族叔心有不满。虽然她这么做另有缘由,但眼下却无法多作解释,只朝他摇摇头,便带着手下们往休息室走去了。 四周看台爆发出阵阵欢呼,海啸般的喝彩声伴着解说员杰西因为太过兴奋发出的神经质尖叫,为这场自开赛以来堪称最精彩的对决放纵癫狂。 老巨人独自立在台上,对周围杂乱的噪音不屑一顾,眼神如钩子般紧咬住地上那五个或坐或跪的身影。静默片刻后,他突然抓起巨斧猛地往右上方一挥,一道蓝中泛白的光刃从斧上脱出斜飞天际,正中那只漫无目的游荡中的巨鹰胸口,顿时炸开一声雷霆巨响。 雷鹰毫无预备下受此重击,纵然抗性颇高也抵不过拉蒂斯深不可测的精纯神力,哀鸣一声从天而落,几个翻滚后便坠下了擂台。这声凄厉鸣叫终于唤回了艾瑞克浑浑噩噩的神志,他眼看到巨鹰从擂台边缘滚落,也顾不得再颓丧了,慌忙连滚带爬地追赶了过去,哪里还有半点骄傲优雅的模样。 拉蒂斯冷眼看着几人落荒而去的身影,紧绷着的面庞自始至终未露出半点表情。他缓而又缓地将巨斧重新挂回腰侧扣带,垂着头静立了几秒钟,忽然似有所觉地抬头望向天空。 柳絮般的雪片还在纯净阳光下纷纷扬扬地飘着,风中透着干燥清冷的肃杀,一如初雪时的冰城他看着那些雪花在头顶随意飞舞,眸中刚透出几分淡淡哀伤,便觉得一滴融化后的雪水不偏不倚掉落在脸上。这水滴阴冷异常,冷得就像极北深渊下的地穴,如细刺般,深深扎在他被沧桑刻印到全无一处平整的瘦削面颊。 但他却反而像回到了过去的某个时光印记里,终于颤动着嘴角,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3.界海VS鬼翅 外面山呼般的喝彩声并未能影响到身处独立休息室的云轩。 位于竞技场底层的选手休息区是个被分隔成数十套间的圆环结构,各个房间互不相连,都设有洗漱室、休息室和餐厅,不考虑到外面间歇爆发的欢呼和掌声的话,还颇有几分像是古堡酒店的感觉。 虽然过道有时也会传来其余参赛者的吵嚷声、跑动声、甚至武器碰撞声,但总体来说,祭司对这环境还是挺满意的。他仍旧靠在那张从擂台搬来的藤椅上,百无聊赖吸着烟,偶尔朝内侧墙边撇上一眼。 古朴巨岩垒成的墙壁上挂着几盏青铜大灯,明亮灯光下是张正方石桌,桌上摆满了各式饭菜汤锅,热腾腾的香气袅袅直上。三个年少身影各占了一端,在肥鸟阿黄飞来跳去的空隙间不紧不慢动着筷子,气氛似乎温馨又和谐。 弥幽和界海都在低着头闷声吃饭,尤诺却没什么胃口,只捧了杯冰爽果汁小口抿着,目光却始终盯在界海身上不放。其实他此刻也很想到外面给瑞亚加油喝彩,只不过一念及刚才比赛时同伴那近乎失控的狂暴状态,他就有些放心不下。 身为医师,他自然很清楚这种精神遭受强烈压迫后的报复性反弹,有心想劝同伴暂时停止比赛,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然而话到嘴边终究说不出口。那样沉重的惨剧就摆在面前,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劝阻同伴放慢脚步,思来想去,最后只能轻叹着对界海再次提醒道:“等会儿别再这么拼命了,一旦神力消耗过度就可能造成体内循环失控,会留下隐患的,记住了吗?” 小学徒手中筷子一顿,低着头并不回答,面色也似乎愈发死板僵硬。尤诺见这句规劝没起到任何效果,更无可奈何,只能亲自给他夹了些饭菜,又哄孩子般柔声宽慰了几句,界海这才缓缓挪动胳膊,继续这顿沉闷的午餐。 云轩将这一幕都收在眼里,却不发一语,吞云吐雾间偶尔能看到他瞳中闪过的几点复杂心绪。 短暂的午休时间过后,剩下两对参赛者也决出了胜负,比赛正式进入第二轮:四强争夺战。首先上场的当然还是云轩率领的“无名”小队,他们的对手则是凶名赫赫的“鬼翅”佣兵团。 实事求是地说,如果让界海独自对上这几位生死场里拼杀多年的老手,根本就毫无胜算可言。云轩对此自然心知肚明,他懒懒靠在藤椅上吸着烟,半眯起眼朝对面五人扫了一圈,正想着要不要再开口立个条约,就看到那手持碧玉杖的光头男子一步一拐走到了中线。 “这位阁下”毒头高戈彬彬有礼地弯了弯腰,挂着商人般的和气笑脸同祭司打起招呼,“我看您实在有些面生,冒昧问一句,不知道您是否自圣塔而来?” 云轩猜不出他想说些什么,随手摘下烟斗,微翘着嘴角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虽未正面回答,高戈却早有了自己的判断,苦笑着摇摇头道:“说来惭愧十余年前我也在圣塔修行过一段时间,可惜天资不佳,最后只能抱憾离去要不然,或许也有机会和阁下认识一番了。” 若换做是旁人在场,多半也得顺口再问问他入塔修行之事。然而云轩却根本没兴趣知道这些,慢慢吸着烟斗听他说罢,只从鼻孔里喷出个“嗯”字,瞬息又随着那阵白烟隐去了。 高戈眼看对方如此冷淡便话锋一转:“阁下此前的数场比试我都有关注,依我看来,您这般超脱世俗的人物又怎会瞧得上这佣兵大赛的些许奖励与积分,只怕您来参赛,还是为了那位小兄弟吧” 他侧过身比了比远处安静站立的界海,转回头带着不变笑容恳求道:“也不怕您笑话,我们做佣兵的,就是爱争强好胜,如今弟兄们多了,这面子上总是有所顾虑您要是今日能行个方便,等大赛结束后,我鬼翅团愿作这把磨刀石,全力助您好好锻炼他一番。”说罢他也不等祭司回答,又弯腰施了一礼,缓缓转身走回己方阵营。 云轩挑起眉头望向他略显出驼背的身影,心中不由浮起了点疑惑:听他话中之意,难不成知道我的实力?若不然怎会摆出如此低姿态?又或者之前见过?他想了又想,却始终提不起任何印象,瞧着那几人围成一圈正在交谈,竖起耳朵想偷听几句,竟发觉似有种不明力量遮掩了他们的谈话。 他试着偏头换了几个方向,听到的却始终只有滋滋噪音,也懒得再多考虑了,沉着嗓子遥遥呼道:“还是老规矩,只要胜了我徒弟就算赢,不过你们每次最多只能有两人上场。” “多谢阁下成全。”高戈瞬间回身又是一躬到底,心里总算舒了口气。 大当家卡洛斯仍对他如此小心翼翼的架势极为不解,又朝那藤椅上的白衣青年扫了几眼,嘬着牙花问道:“这家伙究竟哪儿厉害了?我怎么看不出来?” “你们没去过圣塔,就不会明白这世间最顶层力量的恐怖”高戈轻抚着那根骷髅杖,目光似乎有一瞬间的呆滞,但又立刻清醒了过来,“他前日那招光明禁锢的神术,是圣塔光系长老——宁阁下的拿手绝学。我早年在京城修行时,那位阁下便已位列领主阶,到如今恐怕更是看他年纪轻轻就能用出这招,十有八九是那位阁下着重培养的传承者,绝不可轻易得罪。” 几人听他说完原委顿时恍然大悟。他们在岩城横行无忌所倚仗的武力,和圣塔中那些不知闭关修炼多少年的“老妖怪”们比起来,就完全不足挂齿了。好在对方很给面子,看来还是愿意和“鬼翅”结下一分善缘的 卡洛斯又把目光转向中线上那新换了浅金斗篷的少年,咧开嘴大笑了几声,将鬼头刀往地上一插,随手往前一挥道:“勒凡、托里尼,你俩就先去陪陪咱们这位小兄弟吧。下手都知道点轻重,要是弄痛了他就罚你们一个月的利钱。” “哈哈!老大你放心吧,咱随便他打,绝不还手!”大胖子托里尼信心满满地拍了拍肚子,放下饭桶一颠一颤地朝前挪去了。 汲取者勒凡紧步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满脸没睡醒般的倦意,似乎对这陪孩子过家家的游戏根本提不起兴趣。 又过了几分钟后,红袍裁判终于吹响了比赛开始的号角。界海谨慎地和面前一胖一瘦两个实力不明的对手保持住距离,正琢磨着该怎么应对,就看大胖子笑眯眯朝自己努了努嘴,紧跟着猛吸了口气。一道灰光闪过,他那滚圆的肚子瞬间如气球般胀大了数倍,竟将四肢全都包裹了进去,只剩肥胖油腻的脑袋顶在上方,远远看去就像个超大版的不倒翁。 少年刚察觉到灰光浮现就反射性连退了几步,再抬头瞧见这足有两层楼房高的大肚皮,禁不住有些错愕,不知该如何下手攻击。 托里尼看到他傻愣愣的表情顿时被逗乐了,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就放心地打,用力地敲!胖爷我绝不还手,等你打累了自己认输就行了!” 他言语间全然将界海视若无物,少年却也不生气,又朝他身旁那环抱双手立得似竹竿般的男子瞄了一眼,掌间黑光凝聚,试探着朝魔肚打出一团神力球。 黑球疾射而出,如子弹般击中了托里尼圆滚滚的肚皮,眨眼压出个小坑,却始终无法突破这看似毫无防御力的柔软表皮。随着陷坑越发深入,肚皮反弹的力量也愈加增强,终于在几秒后将黑球以来时数倍的速度反射了出去。界海敏捷地一侧身,几乎被拉成椭圆的光球直直撞到了擂台外层的防护光罩,发出几声滋滋脆响后便无力消散了。 这是什么古怪神力少年一击无果心有不甘,又绕着对方转了两圈都没找到明显破绽,最后才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巨球顶上的脑袋——这貌似应该是对方唯一的弱点了。 只是这大胖子吹足了气身高不下六米,再加上浑圆肚子的阻挡,界海想要准确击到头部怕是不易。他高仰起头默默估算片刻后,终于点脚往那圆肚皮上用力一踩,借着反冲力跃至空中,双掌一合,对准大胖子的头部冲出一道漆黑神力波。 这股迎面而来的神力攻击却让托里尼不惊反笑,颤着肚皮就地一滚,脑袋瞬间缩进了圆球中,不露一丝缝隙。黑光再次击中坚韧无比的球面,连点声响都没带出就被弹到高空,消失在防护罩的纠缠下。 界海的攻击再次落空,只能徒然落回地面,再看那胖子重又露出脑袋贱兮兮地朝自己努了努嘴,顿时惹起了他较劲的倔脾气。既然对方摆明了只守不攻,他索性一个箭步站到圆球旁,聚起全力在掌心凝出大团黑云,随后双掌一旋,将所有神力结成个飞速转动的钻头,选中那球上一点奋力推去。 尖锐似针的黑钻头不声不响扎到了托里尼鼓鼓撑起的肚皮上,虽未激起多少弹力反抗,一时仍难以突破表面。起初大胖子还不以为意,纯当看笑话般嗤笑了几声,只等这小子自己无功而返。可没想少年手中圣玄之力化成的黑钻头竟有种诡异的吞噬能力,将附在他肚皮上的独特神能一丝一毫地侵占分化,没多久便钻出了个微末小孔。 透过那点薄弱处,他能清晰感觉到飞旋中的钻头还在不断扩大战果,吓得脸都白了,拼命从其他部位聚来神力涌向破孔处,试图弥补这点漏洞。然而更令他意外的是,他越往碰撞处集中能量,那钻头就转得越快越猛,不一会儿竟让他从未破损过的皮肤表面产生了蚁噬般的细微痛感。 托里尼就此被拖入纯粹神力对抗的泥潭,可纵使他憋足了劲累得满头大汗,似乎也难掩颓势。那黑钻头一分一厘地往前深入,虽然速度极慢,却带着不可阻止的绝强威势,令他毫无办法阻挡。 见此情形,始终袖手旁观的勒凡终于动了。也不知他是如何发力的,前一秒还杵在巨球后方观战,后一秒就带着残影悄然从界海身侧浮现。尤诺也同样关注着场内变化,一瞥到那抹影子,立刻高呼了声“小心”以作提醒,却终究为时已晚。鬼手如蛇牙般的指尖往少年肩部一触即收,扯回了一条长长黑线,击打处却看似毫发无损。 界海正全神盯着黑光四射的钻头,忽然听到同伴的惊叫,就觉得肩膀一酸,一种虚耗过度的疲惫感瞬间传遍全身。他忍不住双手微颤,掌间持续不断的神力输出也因此戛然中断,黑钻头失了能量来源,继续旋转几秒后随即分崩瓦解,散作一团蒙蒙黑雾。 大胖子趁机一个滚身和对手拉开距离,停到远处喘了几口粗气,灰光一闪又变回了原来模样。 “这这小子的神力,古怪的很!x的,累死胖爷了,我得休息会儿!”他极费力地伸长胳膊往脸上抹了把汗,只觉腹内已是饿得咕咕叫,也懒得再去比拼了,晃着满身肥肉就往后方蹭去。 擂台当中就剩下鬼手勒凡和板着冷面的少年默默对峙。可他从来都是以辅助者的身份参战的,真要单打独斗实在发挥不出力量,只能回头朝大当家投去个询问眼神。 “滚回来吧。”手下的初阵失利让卡洛斯十分恼火,一脚将托里尼踹回他那爱不释手的饭桶旁边,等鬼手跃回后又紧握刀柄用力拧了几下,顺势一拔抗在肩膀,迈步就朝前走去。 他立定在界海前方数米之外,细看了这缄默少年几眼,见那双蓝眸中依旧浑然无惧,不由嘿嘿冷笑道:“小子,别以为有人罩着你就敢这么狂,老子今天可得教教你,什么是佣兵的规矩!” 话音刚落,只见他那套遍布勾刺的狰狞黑甲中冒出了无数针尖般的黑芒,颤了几颤全都汇集到鬼头刀刃上。随着他一声大喝,两米长的巨刃便裹着森森阴风,向界海斜劈而来。 黑色神力!界海自神力觉醒后还从未遇到过和自己同一属性的对手,心神禁不住恍惚了一刹,对方幽光暗敛的刀锋便已近至胸前了。他再想躲开也绝无可能,只好硬着头皮将神力集中在两臂,咬牙往胸口一挡。 清脆的骨裂声骤然响起,长刀正劈在少年拦起的胳膊中央,那本应被神力盾挡住的物理冲击不知为何竟全数渗透入内,穿破皮肤和肌肉,毫无保留地落在界海脆弱的骨骼上。少年只觉得双臂像被整个碾碎般的痛,却连声哀呼都未来得及喊出,就如仓促间发射的炮弹倒飞了回去,留下一线红艳艳的血雾。 “界海!”尤诺眼看伙伴受此重击,也跟着心头一跳,拎起药箱冲上前救助。为了避免造成二次伤害,他不敢聚起神力护盾强阻,只好以自己的身体为护垫,左手将伙伴轻轻一揽,右手在身后由弱渐强释放出神力以作缓冲。直到他那双厚底牛皮短靴在地面磨出二十余米长的擦痕后,两人终于缓缓停下了。 他立刻半弯着腰将界海平放在地,先往那无力垂下的胳膊瞧了一眼,竟发现被染红的衣袖上除了道细线般的伤口,再找不着任何破处。但见同伴紧咬着牙疼得满头冷汗的样子,又说明这伤势绝不像表面看起来如此简单 他虽心有困惑,下手却毫不迟疑。洁白的治疗神力瞬间裹上界海双臂,那细细刀口眨眼平复,又过了几秒钟后,内部碎裂开的骨骼也缓缓修复合拢。随着疼痛渐去,少年被汗水覆盖的眉头终于慢慢舒展,吐出长长一口闷气。 “怎么样,还痛吗?”尤诺试着又在他手臂上来回捏了几下,确定无碍后才将他扶起,从药箱中取出瓶淡绿色的神力稳定药剂给他喂了下去。 界海始终沉着脸一言不发,服完了药后试着动了动胳膊,立刻弹身而起,转头盯住那扛刀定立的黑甲武士,瞳中神光一闪就飞扑了过去。 “这神力属性很诡异,你小心些,别跟他硬碰硬!”尤诺急着朝同伴大喊了一句,还是没收到任何答复,也不知他听进去了没有。 前番吃了次暗亏,界海自然明白不能再和对方近身交手。几个轻纵越过中线后,只见他掌中神光不停闪动,放出无数道黑色藤蔓,铺成蛛网罩向了卡洛斯。 黑甲武士对这片蒙头盖下的光网全然不屑,不但立在原地分毫未动,甚至还将刀锋上附着的神力也尽数驱散,似乎想要完全凭借身体来与之对抗。 黑色光网一路未受任何阻挡,径直落到他盔甲之上,团团一卷就将卡洛斯裹成了无法动弹的网中飞虫。界海停在他前方数米之外不停奔跑绕圈,手中黑光继续化出丝线,就如前一场比试那样,将他整个人缠成了密不透风的漆黑光球。 虽然黑甲武士看似已无法挣脱困境,少年仍不敢大意,一刻不停输出神力加固着牢笼。黑光球越聚越大,但里面却始终沉闷着没有丝毫动静,竟似对方已然放弃抵抗一般。 界海又绕了几圈忽觉不对劲,收回掌中神力往后一个大跳,远远观察起这个还在缓慢转动的光球。不多时,就听见球内传来一声厉喝:“哈哈,痛得老子好舒服!”紧跟着光球猛地一颤,竟整个从中裂开。卡洛斯带着全身灼伤后的浓重焦臭味跃上高空,挥动那柄不知何时已被黑色骨质完全覆盖的大刀,自上而下携着万钧杀气劈向界海。 少年早就提防着他的动作,就地一滚轻松避开了这次攻击,那骨刀正劈在地面,坚硬无比的黑石擂台顿时裂开了一条大口,缝隙直透到地下数米之深,可见这一刀的力量有多么可怕! 卡洛斯此刻看似异常狼狈,盔甲上全是斑斑裂痕,浑身黑烟直冒,但动作却更灵活了几分,举手间杀气肆意流淌。一击未中后,他立刻拔刀顺势横扫,手中不停吞吐的黑光全都缠绕在骨刀表面,瞬间将它延展至两倍有余,去势更显凌厉。 界海压根没料到他还有这招,计算闪躲方位时自然有了偏差,没能完全避开骨刀的攻击范围。好在他身材瘦小,见势不妙立刻往地面一趴,刀锋堪堪挂过他背部,只带走了几簇头发和肩胛上一片皮肤。 鲜血很快淌满了整面斗篷,他却浑然不知,绕着擂台中线不停放出神力黑藤,在地面结出大片荆棘般的网格。这些光带虽无法困住卡洛斯,但多少能拖延些他的脚步,为少年躲避攻击创造更多时间。 两人你追我赶又拖了半刻钟,似乎一时难分胜败。黑甲武士在不断追逐中似乎愈渐烦躁,身上滚滚冒出的黑烟几乎团成了屏帐,骨刀也忽长忽短变个不停,甚至还边跑边发出了神经质的厉笑,听的人毛骨悚然。 眼瞅着大当家状态有异,盲剑士多普赶紧凑到高戈身边小声提醒:“头儿,他可又要发疯了,快想个办法吧。” “不急”毒头冷静观察着前方动向,既然那位白衣阁下没出手,只怕必有后招,还轮不到己方为那小子的性命担忧。 两人正说着话,场上局势又是突变。卡洛斯半天抓不到那油滑小子终于没了耐性,也不再顾忌单打独斗的约定,转而把目标放在后方的援助者尤诺身上,大刀一甩就直朝小医师跃来。 界海看到他猛扑向同伴,眼中闪过刹那犹豫,在救与不救间踌躇了一秒,最终还是阴沉着脸加速冲了回去。 黑甲武士早就等着他回援,故意放缓了速度,估摸着少年近到身侧后立刻怪笑两声,以脚跟为轴甩开骨刀猛地一旋,向后扫出道四米多宽的半圆锋刃。 晦暗刀光在空中极快发散开,瞬间又宽了一倍,几乎封住了界海所有前进的可能。他此刻却不愿再退,咬着下唇用力顿脚跃上半空,将神力全都聚在右脚尖上,照着那扇形弧刃就是一踩。 骨裂的声音再次传来,钻心剧痛过后,他只觉右脚像是完全瘫痪一般,麻木到失去了所有感知。但他借着这股强大的反冲力已顺利近到黑甲武士身边,趁他余力未尽之机,双掌间喷涌出所有力量化作一团尖钻,孤注一掷地朝那狰狞可怖的骷髅面甲刺去。 黑钻头轻而易举突破了面甲,精铁铸造的头盔在凝聚于一点的圣玄之力面前,竟如纸糊般分崩碎裂,露出这位鬼翅佣兵团大当家的真容。界海正因这得手的一击心生喜悦,待看清头盔下的模样后,登时瞳孔微缩,倒吸一口冷气。 面具下方全不见血肉皮肤,竟是个黑光缠绕的骷髅头,森寒黑焰从空空如也的眼窝直烧到半裂开的头颅顶部,飘舞间像极了风中乱颤的长发。 他到底是人是鬼!少年被这闻所未闻的一幕惊得心神忽乱,手下稍缓了一刻,黑光钻头便被骷髅大张开的颚骨牢牢咬住了。紧跟着他就觉得喉头一阵剧痛,卡洛斯闪电般探出左手,牢牢掐住了他的脖颈。带刺铁爪深深扎进他薄弱的咽喉要害,勒得他简直都难以呼吸,更别提维持住神力输送了,飞转中的黑钻头也再次化作烟雾消散。 眼见少年被对手抓住,四周观众席上不由传来阵阵喝倒彩的吁声。在场的几乎都是佣兵,就算没亲眼见过卡洛斯的神力化身,多多少少也对这位鬼翅的大当家有所耳闻,真正惊讶者寥寥无几。再加上此人在圈子里本就声名不佳,如今对付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少年都要用诡计取胜,怎能不让人义愤! 尤诺看到同伴一招被制,下意识地想凑上前帮忙,不料迎面又是一片黑色刀光闪过,逼得他只能踉跄着退了几步。 黑骷髅憋了半天劲终于擒获对手,哪还管别人怎么说闲话,禁不住张开颚骨仰天大笑:“小子,你这年纪能打破老子的面具,倒也了不起。乖乖叫声老大,再认个输,咱就放你下来。” 他此时倒全没了方才怒火冲天的样子,甚至都收敛起骷髅头上的黑光,扛着鬼头大刀静静等候对方认输。只是界海却依旧拧着眉瞪着眼,纵使脸上涨得青紫一片,也没吐出半个字来。 卡洛斯干等了一分钟左右,耐心渐去,正要往外挪几步把这小子摔下擂台,只觉身后突然飞来一团神光。他头也不回地甩刀将其劈碎,稍侧过身,正看到尤诺大步向前跑来。 “到此为止吧,我们认输了。”小医师本想偷偷给同伴输去一份治疗,不料中途就被拦截,只能投子认输,摆手向对方索要起伤者。 黑甲骷髅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嘿嘿几声冷笑,单朝那藤椅上安坐抽烟的白衣人瞥了一眼,见他缓缓点头后才把少年就地一扔,扛起大刀扬长而去。 只是他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又传来了界海干哑如磨砂般的厉喝:“你别走,我,还没认输!” x的,搞什么鬼!卡洛斯瞬间被对方的出尔反尔弄得心中火起,骷髅头上的黑焰一蹿三尺高。他猛地一转身,看也不看另一旁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的尤诺,反手一剑劈碎少年仓促凝结的神力光弹,抓着他鲜血淋漓的脖颈,像扔沙袋般来回往地面摔了几下,恶狠狠骂道:“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再嘴硬,老子活剐了你!” 他拎住那鼻青脸肿的少年用力往外一甩,想要把他扔出擂台,没想到界海不知何时竟在他手臂上缠了几道黑光带,连甩了几次都无法挣开。 他这口火气登时从腹内冲到了喉头,又劈碎两团见机而来的治疗白光,手中凝起碎骨神力,发疯般将这固执不认输的少年反复在地面摔打,直到对方一身骨骼俱碎软成一团,也没收到半个求饶的字眼。 “住手!你疯了吗!我们都已经认输了!裁判!裁判呢!”尤诺被他毫无预兆的暴戾攻击惊得手足无措却又无计可施,只能一边颤着嗓音连声厉喝,一边转头向唯一的救星——云轩求助。 然而祭司虽眼睁睁看到徒弟被人打得凄惨,不知为何竟没作出反应,照旧懒散地斜靠在藤椅上抽着烟。只是那贴在扶手边敲得毫无节奏的指尖,证明他心底绝不是如眼眸中这般漠不关心。 “x的”卡洛斯根本不理会尤诺,拎起那满身鲜血几乎神志不清的少年,盯着手上依旧紧缠着不放的黑光带愣了几秒,忽然放声大笑,“那小子说我疯了,要我看,你他x的才是疯子,嘿嘿!”他摇晃着骷髅头将那几道光带尽数震碎,随手一甩把界海往台下扔去。 少年伤痕累累的身躯在空中飘忽飞过,神识模糊间连风声也不可闻,连身上难以言表的剧痛也不可知,唯独感到一种急速坠入深渊的疲惫在强拉着自己。 只能到此为止了吗不断获胜后带来的盲目自信就此云散,思维混乱间,竟促使他生出了对于未来的深深挫败感:这样无能的我真的可以做到吗?真的能打败那不知名的异兽,为母亲,为朋友,为所有逝去的无辜者们复仇吗!在这股无解的不安中,他强撑着的最后一点意志也终于逐渐松懈,消亡,甚至连追着他身体飞来的,温暖如火山泉水的治疗神力也没察觉。 界海就这样陷入了昏迷。然而就在他将要摔落擂台的刹那间,少年本该无法动弹的身躯突然猛地一顿,在空中缓缓翻转,最后回到了直立状态。 两团莹白神光追赶一路终于成功附在他身上,正要延展开来包裹他此刻脆弱无力的身体,却又突然像皮球一样被反弹了出去。紧跟着一道金光自界海头顶缓慢爬升,那本沉寂许久不见踪影的怪书终于在少年失去意识后再次现身。 怪书高悬在他头顶,似应允了什么般轻轻抖动了几下,骤然翻开。下一刻,金色光环如洪水降临,须臾间便淹没了整个擂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4.黑暗异变 这片金光竟比天穹上高悬的太阳还要纯净,还要灿烂,仿佛投石如水般,以旧书为中心荡出了一圈光环。时间似乎在一刹那停驻了,整个竞技场内再不闻一声人语,再不见半点异彩,唯有这道悠悠颤动的金色圆环在悄无声息地向外扩张。 金光首先波及了离界海最近的“冥刀”卡洛斯。那凝固着黑焰的骷髅头在瞬间如沙尘般被吹走,露出下方干瘪枯黄的男子面孔,下巴尖瘦双颊内陷,漆黑眼瞳中还流露着一丝未消去的愕然——这应该便是大当家的真实容貌了。 第二个受到影响的是小医师尤诺。他仍保持着双手前伸的施法动作,紧皱的眉间满是细密汗水,神色凝重,显然还在为界海的伤势担心不已。他掌间的神光也在金环降临的时刻如烛火般被吹灭,然而那金瞳里莹莹闪烁的白芒非但未受影响,反倒更明亮了几分,就像是把全部神力凝聚到眼中一样。 金环继续蔓延,扫过聚拢在一起的鬼翅团其余四人,又扫过正探身想要上前的白衣祭司云轩,却无人能阻挡它半分。最后,它终于触到了擂台边缘的那张躺椅,在戴着遮阳镜安然午睡的小弥幽身上轻轻一碰,竟如遇到了粘胶剂般突然停下了。 紧跟着,那旧书便在空中东倒西歪地扭了几下,化成金光重新钻回了少年体内。这神秘光环最后的余波冲下擂台,将四角矗立着的结界柱上硕大的能量晶体化为齑粉,防护罩瞬间消失,连带着台下那几座笨重的摄录器也因为失去能源停止了工作。 下一秒,停驻的时间又仿如解冻般重新流淌起来。这眨眼间的变故无人看到了整个经过,但结果却无比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即将落败的少年不知为何又定立在擂台上,而方才胜券在握的黑甲武士却无缘无故被消去了神力露出真容。胜负的陡然调转,实在让人觉得莫名非常。 然而还没等观众们在愕然中消化掉那道诡异的金色光芒,另一种绝强神力又一次统治了这片擂台。 在回复行动力后,云轩连一秒也未曾耽搁,毫不犹豫施展出了自己最强的力量——领域:光。黑石铸造的坚固擂台在瞬间消失了,周围的密集人群跟着无影无踪,再没有蓝天,再没有烈日,再感受不到丝毫的风和热,天地间唯有白色的光,向四面八方凝固出一个无边无际的牢笼。 这至强者的专属神域轻而易举地将眼中带着震惊之色的卡洛斯,还未收回手臂的小医师,以及其他四名看似未受多大影响的鬼翅众全都扫下了擂台。只有弥幽还靠在藤椅上安然午睡,因为带着遮阳墨镜,根本连身周泛滥起的白光都没察觉到。 充盈的白光将云轩的脸映得宛如敷了层厚粉,看不见一丝表情,死板得简直不像活人。他不知何时已收掉了那根红木烟斗,负手盯着前方垂头默立的徒弟,无匹神力鼓荡得他袖袍纷飞,气势凛然。 这是他使用领域力量所营造的光之界。在这里,他能细致入微地感知一切,随心所欲地控制一切,却无法看透眼前的少年。甚至若是他闭上眼,便完全感觉不到界海的存在了,就仿佛那只是个水中幻影一般。 很不对劲金色怪书的突然出现让他惊愕非常:明明早已将那书封印在书屋最底层了,又怎么会到界海身上的?他再次回想起八年前那场惊天灾变中同样璀璨夺目的金光,下意识往身后女孩方向瞥了一眼,就听前方传来一阵嘿嘿冷笑,即刻闪电般转回了头。 原本沉默中的少年突然笑得浑身发颤,声音就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不停收放,一会儿尖细一会儿低沉,格外凌乱诡异。他仍垂着头,浅浅短发遮住眼睛,只看到那简直要撕裂般不断往耳侧拉开的薄薄嘴唇。片刻后,笑声毫无预兆地消失了,他却猛地一抬头,青涩脸庞上竟布满了蚯蚓般蠕动的黑色斑纹,看不见眼白的黑眸中恶意横飞,浓到简直要化为实体喷薄而出。 这又是怎么回事?祭司察觉到徒弟身上那股全然不属于他的,带着浓浓邪气的力量,更是如临大敌,整个空间中流动的白光随着他情绪变化也愈显出复杂纹路。他恍然觉得这股力量似曾相识,谨慎地移步走到弥幽所在方向遮去那道邪恶视线,正默默揣测时,对方终于开口说话了。 “真是,不容易啊”少年使劲咧着鲜红的唇,声音依旧忽高忽低,四肢像吊在空中一样软软耷拉下来,只有脖颈骄傲地向前横着,就像个被人操控的玩偶。那“玩偶”把头在空中旋转了360度,似在适应这种别扭视角,最后才看着云轩邪笑道:“好久不见了,老相识照你们楻国的规矩,是不是应该,请我喝杯酒啊?哈哈哈哈!” “是你!”对方并未自报姓名,但他刚一开口,云轩就从那目空一切的独特音调中认出了其真实身份,禁不住瞳孔微缩,“你竟然没死?” “死?我吗?”少年仿佛听到了最荒诞无稽的胡话,又发疯般一阵狂笑,直笑到四肢抽搐嘴角边流下了白沫也恍若未觉。片刻后他嘴角缓缓合拢,只留下似有深意的一句话:“你要能杀了我,那可真是求之不得了。” 祭司对这挑衅般的言论充耳不闻,只是冷漠看着他不发一语,脑海里飞速闪现出一幅幅画面:八年前的阿卡迪那要塞,天地间充斥着黑白神光的恶战,还有那道同样璀璨却强大了无数倍的金光可他分明确切地记得,对方在那不可阻挡的金光中化成了灰烬,究竟又是如何逃过一劫,又怎会寄生到界海身上? “难道是那本书?”他心念急转,忍不住喃喃了一句,却正被对方听见了。 “哟,要和我玩猜谜吗?”“界海”就像个见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瞪大眼睛无辜地眨了眨,只是那勾着嘲讽弧度的鲜红嘴唇,昭示出了他心底真实的想法。 然而对方却未加理睬,他便又催促般鼓了几下掌,筋骨尽碎的双手在碰撞中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弯折感。随后他才像是察觉到了异样,瞬间板起脸,把那绵软无力的胳膊来回摆了几下,装模作样地咬着牙喝道,“看看这满身的伤!你亲爱的徒弟都快被人打死了,你就连句话也不过问?我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身体要是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云轩对他发癔症般的表演始终冷眼相待。这邪魂已然卑鄙地侵占了徒弟身体,纵有再多怒意也无济于事他冷静评估着糟糕局势,趁其不备突然一甩手,一截仿佛神灵般的白色巨拳从天而降,缠着无数尖刺似的光辉直直砸向了“界海”。 被神秘力量掌控的少年自然察觉到头顶摧枯拉朽的磅礴神力,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完全不屑一顾。那神力凝结的拳头越往下坠就变得越小,到最后几乎浓缩成了常人拳头般大,但其中蕴含的力量却半点未减。然而这携无上威严的光芒之拳来的突来,消失得也格外迅速,还没等落到“界海”头顶就被他身上冒出的巨大黑云所吞没,挣扎了几下后只能颓然化作光点。 黑云也跟着一瞬即逝,露出少年已经修复完好的身体,他一边貌似疲惫地揉着肩膀,一边轻笑着埋怨:“哟,出手这么重,是想杀死你‘亲爱的小徒弟’吗?” 云轩虽然一击落空,但也由此试出了对方力量似乎并未衰减,心中戒备更深。他权当没听到那声饱含恶意的嘲讽,只是谨慎观察着“界海”的一举一动,发现对方每次咧嘴说话时总会稍显迟滞后,心头一动。这几乎可以忽略的僵硬,意味着那神秘人并无法完全掌控界海的身体,纵然力量强大,但只要能想办法唤醒界海本身的意识,便有机会将其封印甚至驱退 他脑中瞬间闪过几个方案,但“界海”却似看破他心中所念般嘿嘿冷笑了几声,忽然散去脸上黑纹,露出少年本来的柔软样貌。 “先生先生,我这是怎么了?”他惨白着脸无助地抱紧双臂,泫然欲泣地望着祭司,那矫揉造作的姿态只叫云轩怒火更盛。 “身上好痛啊,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先生,我好害怕啊,您帮帮我吧”他像完全不觉得如此造作的表情放在界海身上会有多别扭,一边颤着声音哭诉,一边慌张地迈起小碎步想要跑过来。 云轩实在受不了往日活泼善良的徒弟被人如此恶意糟践,泄愤般一甩衣袖召出无数雷霆光箭,迎面向他刺去。“界海”只能抬手撑起黑盾防御,很快就被那一道道胳膊粗细的白光击退回原地。 “这么拙劣的演技,你以为能骗过谁”祭司强自按捺,维持着冷漠表情看着对方,嘴上不屑一顾,心中却暗流汹涌:他怎能料到小徒弟竟会如此厄运连连,难道说真如传说中一样,身负圣玄之力者,就得不到一个好的结局吗 眼看这场面已成了投鼠忌器的死局。且不说他和对方实力相若,轻易难分胜负,就算退一步讲,真要能解决对方的时候看到界海那张熟悉的小脸,他又怎能下的去手! 左右都无法选择,他只能先试试能否唤醒小学徒的本体意识,沉住了气向前方大声呼道:“界海,你如果还能听见,就仔细听我说!此人居心叵测,你不要被他轻易蛊惑。这夺舍邪法要以宿主为献祭,一旦他完全占据了你的身体,就再无法驱除了!你会死的,听到了吗!” 他连着喊了两次,但对方却毫无反应,只是袖着双手立在那冷笑,而后突然尖声讥讽道:“现在知道装好人了?刚才他快被人打死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动手?” 云轩见语言攻势根本无效,自知界海的本识应该还处在重伤后的昏迷阶段,忍不住再次暗叹了口气,浮起一丝悔意:或许真的不该放任卡洛斯的暴行虽然他本只是想让徒弟吃点苦头,磨去那些连番获胜后逐渐显露出的浮躁和傲慢,却没料到竟会被这不知何时就潜伏在侧的孤魂找到了可乘之机,造成如此后果 “界海”看他沉吟着不说话,也收起讥讽笑容,又变出此前那番“老相识”的语调,和和气气劝道:“说句老实话,咱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的,何必要继续作对呢?你看我现在,和你也算是半个师徒的关系了吧,难道你还忍心打我,杀我吗?” 话说到此处,他仿佛是为了加深印象,又故意作出那副惊恐交加的怯懦样子,捂着心口低声哀求道:“先生,先生界海知错了,求先生饶过弟子这次,不要赶我走!求求先生了!” 云轩被这扭捏娇柔的表演气得胸口直翻涌。虽然对方摆明了拿人质作要挟,他依旧不想承认自己被人拿捏住了软肋,强忍怒气,板着脸冷哼道:“他算什么徒弟?我云轩何等身份,就算皇帝想随我修行也得好言相求,何况区区一个乡下小子!你别拿他当成护身符,杀了便杀了,你我的帐,照样要算个清清楚楚!” 他这用来掩饰的狠话一说出口,少年忽然又安静了下来,只是低下头阴测测地笑,带着几分得逞后的快意。 云轩心头一跳暗道不好,只觉自己一时不慎上了当,再看界海却眨眼间面色整肃,重新恢复到之前那种沉默到略显呆傻的状态。尽管没有任何证据,但他莫名地就知道:眼前出现的这张脸,便是小徒弟的本体意识。 “原来原来,都是骗我的”少年惨白着脸,碧蓝双眸中几乎失去了所有光采,空洞茫然的眼神看得人揪心不已,“都是假的,骗我的”他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仿佛再找不出其他字眼,来排解此刻心中莫大的苦涩和悲哀。 “界海,你别上了他的当”说出去的话便如覆水难收,云轩也只能咬牙吞下这口恶气,正打算解释几句,那狡猾的神秘人却根本不给他机会,刹那间重新占据了身体。 “听清楚了?这就是,你要的答案”少年脸上再次显出了那些不停蠕动的黑色斑纹,语调也不复刚才那般阴阳怪气,又低又沉,透着仿佛根植于骨头的高冷傲慢,就如同此前说的一切只是场空洞表演。 他再不理会对面的白衣祭司,只是不停来回走动着,面无表情地喃喃自语:“你还犹豫什么我早跟你说过,这世上你能信的,就只有我想想那片海滩的废墟吧,想想这些天你流下的眼泪,除了我,没人,能替你报仇” 云轩见他还在威逼利诱便知尚有一线机会,抓紧时间调动起光之界的全部力量想要将他压制住。无边无际的浩瀚光芒从四面八方向中心聚拢,然而却被少年身周猛然闪出的,同样威力不可小觑的球形黑色领域牢牢阻挡在外。 两种属性截然相反的至高力量一碰撞,就爆发出了足以摧毁整个岩城竞技场的超能冲击。不可计数的白色和黑色叉状闪电在那球体表面互相交错,互相吞噬,撕扯着附近的空间,简直犹如世界创生时的奇景。 但球体中心的少年却未受外界半分影响,只是默然作倾听状,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最后终于面色稍霁,柔声缓缓说道:“我说了有办法,就自然是有的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让她重新‘复活’。” 话音刚落,少年额前便显出了个半圆形的金色契约神符,脑海中的本意识也终于放弃抵抗陷入沉眠,这就意味着,他终于完全获得了对界海身体的掌控!他似乎没料到对方会如此简单就放弃,又在原地静立了半晌,忽然癫狂大笑起来,许久后才重回沉静,冷漠地看向云轩说了三个字:“多谢你。” 云轩看着少年那黑光缠绕戏下张狂到陌生的脸,一种深深的悲哀卷上心头。他不明白界海为什么就这样放弃了抵抗,也不清楚那连名字都成谜的对手究竟是什么时候,在他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悄然苏醒意识的他木立在前方,淹没于黑白神光不间断的剧烈闪耀下,正陷入一种毫无根据的茫然,却发现“界海”突然面露凝重往后倒退了几步。 怎么回事?他心中刚浮出点疑惑,耳边就响起了小弥幽软绵绵轻飘飘的声音:“云轩哥哥比赛,结束了?” 他猛地转过头,弥幽却已不声不响站到了他身侧。穿着浅紫色蓬蓬裙的女孩仍旧以为自己身在烈日下,傻乎乎地撑着银色遮阳伞,歪起小脑袋,透过墨镜看向前方黑白交错的能量球体,似乎挺感兴趣。 他刚才是在警惕着弥幽吗?亦或是云轩盯着盖在女孩肩头的那柄大伞若有所思,又觉身后金光一闪,猛回头看去,“界海”竟再次召唤出了那本怪书。 不好!他心头一紧,反手将弥幽往身后一拉,打算倾尽全力破开那黑暗领域。少年却根本无意于他动手,仿若终于熬到这无聊宴会散场般轻笑起来:“今天就这样吧咱们总还会有机会,好好相聚”冷森森的嗤笑声回荡在整个空间,由弱渐强,璀璨金光一闪即逝,带着“界海”的身体,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黑色领域随掌控者的消失瞬间瓦解。祭司木然望着无数白色雷霆在前方毫无目的地空舞,盘算着该如何收拾这残局,耳边又响起了更让他头疼的尖叫声:“吵什么吵什么!大热天的还让不让鸟睡觉了!” 方才那阵近距离的刺耳笑声终于将肥鸟阿黄从美梦中惊醒了过来。它显然对此恼怒异常,伸开翅膀将头顶盖着的大伞一推,扶着那架超小型墨镜一阵左顾右盼,誓要将打搅它午睡的家伙揪出来。然而它来回环视了几圈,眼前除了云轩竟再无旁人,顿时有些莫名其妙。 “难道是本鸟梦里听到的?”它小声嘀咕一句,又疑神疑鬼地朝云轩瞥了几眼,诧异问道,“老烟鬼,你干嘛没事又把这该死的笼子提出来了啊?晃得本鸟的眼睛都要瞎啦!快收掉,快收掉!” 蠢鸟一声急过一声的催促让云轩更是郁闷难当。他此刻心中五味陈杂,半个字也不想再多说,随手一卷将领域收回,又化作一团白光,裹着懵懂中的女孩和那兀自啰嗦个不停的肥鸟,直冲上晴空,转瞬消失在天际。 擂台上的突发异变使得围观人群中爆发起了阵阵恐慌。大多数人并不清楚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当他们从有识之士嘴里得知,那覆盖了整个擂台的夺目白光竟是传说中的“领域力量”之后,这种恐慌情绪便瞬间转化成了难以置信的狂喜:是领主!竟然有位领主阁下悄然莅临了岩城! 瞬间的惊讶过后,几乎所有人都开始疯狂涌向擂台,想要近距离接触这纯净的至高力量,说不定一个运气爆棚,就能从中得到一星半点的感悟呢!整个竞技场的秩序就此失控,神力者们各施所能跃下看台,凡人们也争相踩踏着向前奔跑,就连刚走出休息室不明所以的选手们也跟着凑起热闹来。 守卫竞技场的岩城士兵们哪能允许这般无视法令的行为,鸣枪示警无果后,也纷纷各施力量想要阻挡住人潮,可惜寡不敌众成果寥寥。眼看就要闹成一出混乱惨剧,那团神圣纯洁的白光竟又转眼消失了,只留给众人一个空荡荡的擂台。 片刻间的大起大落仿佛一击闷锤砸在所有人心头,场内又是一阵鸦雀无声,仍守在广播塔内的解说员杰西趁机加大音量,呼吁大伙各回原位继续观看比赛。谁料这话不但没起作用反而提醒了众人,大家都把目光聚到擂台边,自然发现了依旧呆愣在台下的小医师。 那少年是跟随领主阁下同来的,要是找他打听打听,说不定还能和领主阁下拉上关系呢!在一阵仓促的议论声停止后,大伙儿似乎达成了共识,又转移目标兴冲冲直奔尤诺而来。 瑞亚早在金光乍现时就敏锐察觉到了异样,急忙带着手下冲出休息室,第一时间围到小医师旁边,生怕他出了差错。她有心想要问问情况,可少年却只是傻站着望向擂台,双眸里全是散乱白芒,显然已处在神游天外的呆滞状态中。 她并不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尝试着想要唤醒尤诺却终究无果,此刻见擂台上空荡一片,数不清的人影直朝己方涌来,纵然心中无惧,也总有三分棘手的感觉。 “诸位都请靠过来吧!”她果断朝擂台边那几位惊慌中的红袍裁判们比了比手势,又谨慎地瞟了一眼对面聚众密谈的鬼翅团,刚想放出寒冰神力构筑壁障,忽然心头一动,若有所觉地抬头看去。 自北方天空突然飞来一团硕大红光,还未至竞技场边缘,滚滚灼息就已压得场内力量较弱者呼吸不畅,浑身燥热不安。那红光眨眼冲到擂台的黑石上,竟未激起半点碰撞火花,反而将足以令人窒息的狂暴烈焰尽数收敛,露出萨莱诺上将威武庄严的黑红色狮头铠甲。 他依旧扶着那把从不离身的宝石弯刀,凌厉目光缓缓扫视过已钉在原地不敢动弹的人群,环顾一圈之后才平淡下令道:“比赛,继续进行。” 异常浑厚的声音虽未经放大,却也清晰传遍了竞技场四周。观众们或是慑服于他的浩浩威严,又或是自觉到此前行为的荒诞,都没敢再吭声,各分快慢走向原位,场内总算是逐渐恢复了正常秩序。 几名红袍裁判瞧见首领到场顿时松了口气,也赶紧上台来,同上将阁下低声汇报起方才发生的变故。萨莱诺只是静静听着不发一语,仿佛竞技场大门旁那昂首矗立的石头巨像,默然望着蚁群般不断回移的人群。 直到所有人都重回座位,他才微侧过头朝瑞亚方向看了一眼,却也没再说什么,挥退手下后又重新化作一团炽红火焰,如来时般携着滚烫灼息,直朝北方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5.虎头蛇尾的结束 凭借着萨莱诺上将突如其来的威严震慑,这场酝酿中的混乱暴动终于消泯于无。比赛仍应继续,然而裁判们却在为刚才那场战斗的胜负争论不休。 一方认为:就场上形势而言,鬼翅团显然已占据了绝对上风。双方既然有约在先,若非那最后一秒的莫名突变和“温思岱”领主阁下的贸然插手,结果本该是无可置疑的。 然而另一方却对此并不认同。在他们看来,不管卡洛斯之前如何强势,但那金光爆发后,少年界海便已挽回败局,甚至还掌握了某种不可知的强大力量。在这种情况下,就算那位阁下不插手,只怕胜负尤未可知。更何况,鬼翅团明摆着全被扫下了擂台,按照大赛规则,他们也已经输了。 两边你来我往争论不休,惹得观众席上也开始跟着议论纷纷,然而他们谈论中的当事人双方却都保持了缄默,似乎对此漠不关心。 瑞亚早已带着众人回到休息室入口旁,再转头看一眼小医师,见他还是那副目光涣散魂不守舍的样子,禁不住眉头微皱。虽然未曾亲看见到方才的变故,但她从旁人嘴里也得知了大概经过,更对同伴此刻的状态疑惑万分。 尤诺在刚才的战斗中并未受伤,这是所有人都亲看见到的,他甚至都没加入战斗,大半时间只能算个旁观者那么所有可能的原因,必定就在最后爆发的,那阵“扭转战局”的金光中了。 她和少年界海只有几面之缘,对于他身上爆发出的诡异金光自然无从推测,只能依据小医师此刻的混乱状态暗自猜想:是种幻术神力吗?亦或是有催眠作用的心灵神术?又或者是专门克制医疗神力的某种未知力量? 她对医疗之学只是粗通了点皮毛,猜来想去都无法确定,忍不住叹了口气,心底为好友生出了一丝不忿。莉娅不是说,那位领主阁下和尤诺关系密切吗?怎么事到临头,偏就让他这样茫然无措地留下了呢!这可实在不像个讲交情的大人物该做的 常人总是敬畏于领主阶的力量者,不敢有丝毫怠慢。但身为北联邦武力最强大的特纳一族,瑞亚对于至高力量的存在并不陌生,至少她的先祖中就出现过数位领主级强者,甚至她自己也一直以登上领主阶为毕生目标。只是看那位阁下的年纪竟像是只有二十余岁的样子,这就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了吧二十几岁的领主阶!?那该是怎样一位天纵奇才! 就在她思索之时,忽然觉得有人在飞速向此靠近,警觉地一转头,就见一只全身盖着银白铠甲,身型仿如巨虎的怪东西从竞技场顶部一跃而下。她刚提起几分戒备,却发现那“巨虎”身上竟还驮着个娇小女孩,再仔细一看,工程帽、白长袍,加上风中飘荡的浅棕色辫子,不正是格洛莉娅吗! 这丫头就是喜欢凑热闹,不过这回可算来晚了瑞亚暗暗摇了摇头,挥手朝上空散出一团冰雾作为信号,那“巨虎”就几个大跳立定在她前方了。 “瑞亚!发生什么事啦!我正在工坊看直播呢,信号突然就断了!”女炼金师急着向闺蜜打听详情,还没等坐骑落地就一个扭腰从“虎背”跳了下来。 “小心些”瑞亚随手接住了她,一边整理着那被风吹散的长长发辫,一边向她简述起刚才所见所闻。她提及那白衣阁下的领域之力时,莉娅竟没半点意外,但说到几人仓促离去不知所踪后,女孩却闷闷不乐地嘟起了嘴。 “真是的就这么走啦,人家本来还想试试看,能不能求他一起参加围剿行动呢”她小声嘀咕了几句,转头见小医师动也不动地傻站在那儿,像是没看到自己似的,顿时一愣,“他怎么啦?” 瑞亚尚未从方才的异变中寻到头绪,也解释不清,只能猜测着说:“大概因为受到过度神力冲击,体内循环也跟着卡住了,一时还无法清醒。” “这么严重啊!他,他没伤着吧”莉娅虽不是修者,但也知道神力循环的稳固对于力量者有多重要,听完更是吓了一跳。她瞪着眼睛绕着尤诺仔细检查了一圈,又扯起少年的斗篷衣袖,都没发现有地方受伤,才终于松了口气。 女领主静待她查看完毕,才轻笑着答道:“放心吧,他只是意识混乱,没有破坏循环体系,休息一会儿应该就可以平复了。” “那就好啦不过这儿又热又吵的,要不,先让他回工坊休息吧?”她回头征询女领主的意见,瑞亚自是欣然应允,她还要率队参加接下来的比赛,实在难以分心二顾。 在一旁察言观色的小队长阿纳雷赶紧上前自荐:“大小姐,我俩送你们回去。” 他朝身后像模像样蹲坐着的巨熊比了个手势,女孩却连连摆手笑道:“不用啦,我自有办法赖皮猫,快过来!” 她飞快转头,朝不远处威风凛凛昂首向天的银甲“巨虎”比了比手,大家伙就屁颠屁颠凑了过来,镶着浅蓝水晶的面甲往两侧一收,露出柯尼变化成的那张花猫大脸。 “喵!”变形者少年此时说不出话,但这饱含热切的叫声,足以证明他对平白得来的新装甲是多么喜爱。 女孩见他如此乖巧也满意地点点头,自觉通宵赶工没有白费,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家长样子吩咐道:“你带尤诺先回家,让灰鹰帮他安排房间休息一下,记住了吗?” “喵!”大猫精神十足地应了一声,迈步走到小医师身旁一趴,背部铠甲交错着微调一番,露出个座椅般的空位。 这套别具匠心的合金铠甲让阿纳雷看得啧啧称羡,忍不住伸手在上面一顿摸来蹭去,才小心将尤诺扶到座位上。两侧背甲迅速收紧将乘坐者固定住,猫少年眯起眼睛显摆似的抖了抖铁尾巴,重新盖好面甲,载着小医师几个轻盈飞跃就窜出了竞技场。 “大姐头,咱们家潘塔啥时候也能来这么一套呀”小队长瞅着那点银光闪耀的身影恋恋不舍,再看看自己这身灰了吧唧的皮甲,说话间顿时带了丝哀怨味道。 “把你卖了就给他定做。”女领主沉默了一秒,断然拒绝这个提议。以潘塔那身皮糙肉厚的防御,穿上合金甲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不值得为此耗费来之不易的钱财。 阿纳雷自然清楚这点,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又故意装出副受伤的样子哭诉起来:“呜呜,大姐头你好狠心啊,亏我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他甚至还抬手抹了抹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忽然挤到格洛莉娅身前讪笑道:“大小姐,您看我怎么样?又能跑腿,又能干活,还能给您逗乐子,价钱绝对实惠,要不您先买了我试用个几天?” “呸,我才不要呢!”莉娅被他没羞没臊的搞怪话逗得直笑,笑罢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道,“这样吧,如果你们这次夺得了团体冠军的话,本小姐就破例给你定做一套盔甲哦!” 小队长一听这话激动得直拍大腿:“哎哟喂,我的大小姐!这话咱可说定了啊,保准给您拿个冠军回来!” 两人一番玩笑话倒是将此前凝重的氛围一扫而空,莉娅又打趣地跟他瞎扯了几句,再抬头竟发现擂台上还是空空荡荡,不禁浮起了疑惑:“怎么这么久了都没人上台比赛呀?” “因为他们还在争论上一场的胜负”瑞亚点手一指擂台边聚集着的几位红袍裁判,将两方的争执简略说了说。 “这样啊”女孩抬头朝对面休息室外围坐的鬼翅团瞟了几眼,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你们先在这等我一会儿,我过去看看哟!” 在同伴们不明所以的目光中,莉娅绕着圆台一路小跑,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哎哟,大小姐,您怎么来了!”毒头高戈装得满脸激动,拄着碧玉骷髅杖早早迎了上去,将她接至几人围出的小圈内。其余三人也纷纷见礼致意,唯有大当家卡洛斯还闭目盘坐在地上,似乎已进入了深度冥想状态。 “我还在看直播呢,突然就中断啦,才过来瞧瞧到底出了什么事咯。”女孩朝卡洛斯那身裂纹斑驳的铠甲扫了一眼,也不想多说废话,故作生气地鼓着脸颊质问道,“你们这比赛到底算赢了还是输了啊?可别再磨叽啦,本小姐还等着看后面的直播呢!” “呃这还得看诸位裁判的决定。”高戈苦笑着摇摇头,“无论输赢,我们鬼翅团都不会有任何意见的。”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女孩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要我说,你们都已经掉到擂台下了,输赢不是一目了然的嘛!” “这”高戈早知道莉娅大小姐和那位白袍阁下关系密切,见她如此偏袒也毫不意外,只是苦着脸不发一言。身后那三名手下虽不善言谈,但也明白沉默是金的道理,都紧闭着嘴不吭声,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女孩见他们都在装聋作哑不回答,脑筋一转又来了主意,笑嘻嘻劝道:“其实吧,这比赛也就是分个排名。那点积分和宝石奖励,你们鬼翅这么多人,随便做些任务不就刷上来了呀,不用这么看重嘛!” “唉,大小姐您有所不知。积分倒还好办,可这批莎华宝石”毒头长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咱们鬼翅说来人多势众,但光日常消耗就是笔天大开销,更别说什么装备维修、药剂采购、伤亡抚恤之类的大笔账目,唉要守住这么大个摊子可不易啊” 莉娅听他这么一说稍显错愕,恍然觉得自己硬逼着他们放弃怎么好像有些当坏人的感觉呀!她撅着嘴巴顿了半晌,最后才讪讪说道:“那还真挺不容易哦可你们本来就输了,也没办法的嘛要不然,要不然” 她琢磨来琢磨去,忽然有了法子,又展开笑容道:“要不然等比赛结束后,你们叫人来工坊统一订购吧,我给你们打个八折,怎么样?” “这”高戈眼中精光一颤,但面色仍显得犹豫不决,女孩见状又加码道:“七折!怎么样?不能再低啦!” “唉可真是拿您没办法”高戈又是一阵苦笑,貌似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下来。他和女孩继续寒暄了几句便开口告辞,示意手下三人搀扶起似乎僵直到无法动弹的卡洛斯,缓步消失在休息室入口的阴影中。 莉娅傻傻看着那紧闭双目貌似昏迷的黑武士,直到几人都离开视野,才恍然发觉自己是不是上当了?如果卡洛斯真的昏迷不能上场,他们其实根本没办法继续比赛了吧她撅着小嘴闷闷不乐,回到伙伴身边后把这事一说,瑞亚也听得直皱眉。 那金光到底是何种神力?以卡洛斯大师阶的力量竟也不堪一击,甚至似乎同尤诺一样,陷入了类似于昏迷的状态看来等同伴清醒后,还得再仔细向他问问其中因由了。 女领主暗自下了决定,却也没多说,只是亲昵地责怪了女孩一句:“你这丫头,就是耳根子软不过以鬼翅的实力,屈居八强确实也不妥,毕竟若是没有那位阁下”她忽然停住了嘴,轻笑着摇摇头,这世上又哪来的“如果”呢。 她安慰般抚了抚女孩柔顺的长发,便转身朝那群裁判走去。不管怎么说,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先拿下这大赛冠军,借机把“冰熊”的名号传扬开去,才方便她之后安排族人扩大商路的计划。 阿纳雷见莉娅还是噘着嘴不开心,凑上前转开了话题:“大小姐,您是打算在场内看,还是回工坊看直播呀?” “这里太吵啦,本小姐要回家看!”女孩也不理他,气鼓鼓地转身朝巨熊挥了挥手,潘塔老老实实上前来一趴,将她驼到了背上。 “行嘞,那我就不送您啦!”小队长讪笑着挥挥手,目送她离开后,又掉头向女领主方向走去。 巨熊载着莉娅不紧不慢往外跑。女孩揪住他脖颈上的粗毛,一边漫无目的打量着看台四周,一般盘算起后续的团体赛事。瑞亚最大的敌人“鬼翅”已经铩羽而归,另一个a级团队“粉红蔷薇”也早就被淘汰了,剩下那些无足轻重的b级团又怎么可能是“冰熊”的对手呀! 看来这次的团体冠军肯定十拿九稳了!她想想都不由开心,又咧嘴笑了起来,再一抬头,却发现竞技场大门外匆匆跑进来几个身穿蓝色制服的身影。当先的男子一头醒目红发,身上珠光宝气直闪,正是曾请过她一顿酒宴的富家阔少朗尼威斯特。 “哎?好久不见呀,喂”莉娅急忙喊住潘塔,刚想打个招呼,阔少却只是看了她一眼,片刻未停直奔那几台无法工作的摄录机而去。 “什么嘛敢和本小姐摆架子”莫名被冷落让女孩微感不悦,又觉得那青年似乎神色间有了点说不清的变化。 她小声嘟囔了几句后也懒得再想,拍拍巨熊的圆耳朵,继续朝西北方的工坊驻地奔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6.埃蒙——“初阵” “无名”小队只剩下尤诺一人,摆明了无法继续参赛,而鬼翅团也因受那阵诡异金光的影响,宣布退赛弃权,这一波三折的比斗似乎再无胜负可言。 有了“领主阶强者现身岩城”这样极具冲击力的话题,接下来的赛事就显得索然无趣了。看客们依旧津津有味地分享着那位阁下的一切信息,偶尔朝擂台飘去几眼拍几个掌声,将比赛纯粹当成了谈论中的背景画面。 尽管没能引起多大关注,擂台上剩下的选手团队还是各展其能,想尽办法要争个高低。然而结果毕竟早已注定,冠军毫不意外地被“冰熊”战队收入囊中,也宣告这颇有些戏剧色彩的团体赛终于落下了帷幕。 各个排名奖项要等到所有比赛结束才会颁发。于是,又一夜狂欢的盛宴过后,这场史无前例的佣兵大会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日赛程:个人决赛。 太阳才刚照上城墙,莉娅就开着塔米里斯号拖家带口地赶到了赛场,和早已等候在观众席的瑞亚几人碰头。 “我们先去抽签哦!”赛前的准备时间十分充裕,甚至都没几个选手到场,但她还是兴奋地急不可耐,拽着埃蒙就往擂台边发放抽签号的红袍裁判那儿跑,生怕去晚了就拿不到号似的。 瑞亚早就习惯了她的急脾气,转头看看面色已好转不少的尤诺,微笑着柔声问道:“怎么样,在工坊那儿睡得还习惯吗?” “嗯挺好的。”小医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直勾勾盯着前方空无一人的擂台,心中依旧是困惑无比。 他发觉自己的记忆里突然出现了个断层。此时此刻,他再回想起昨天和鬼翅的那场战斗,只能依稀记得界海放出的无数黑色藤蔓,刀枪不入的球形大胖子,还有那黑焰缠绕的骷髅人头,再然后再然后就是今天凌晨时,他透过头顶密封天窗看到的,那抹惨白曙光了 他全然忘记了中间的经历,也不知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躺在“卡罗”工坊的客间里,但在潜意识中,似乎有个声音重复着不断告诫他:不要再去探询这件事了,恐怕结果绝不会让他感到任何愉快。 刚才早餐时,他也曾犹豫着想要问问莉娅,但那会儿女孩正忙着为埃蒙准备今天参赛所需的各类后勤:包括两份超大的特制便当、两套可能会用上的替换衣物、魔导大剑的专用维护液、回复能量的莎华魔石、以及一条印着“卡罗”著名的小机器人图标,下方罗列数条广告标语的,鲜红色披风。 “一定要披上哦!这可是提高咱们家知名度的好机会!”她丝毫不管埃蒙那身利落的短皮装外再套件披风是否突兀,强行帮他穿上后还美滋滋摆弄了几下,“看!多帅气!” “你们说对吧?”她似乎能感觉到餐桌边传来的那些难以苟同的目光,眯着眼睛威胁似的转头一瞥,尤诺和柯尼、灰鹰快速交流了几个眼神,最后决定——还是不说为妙。 大剑士漠然侧过头看了看那崭新的披风,木立片刻,终于吐出了三个字:“上台穿。” “那你可要记住哦!”他难得表露出这种隐晦抗议,女孩也只好满不情愿地替他解下披风收入箱内,转头又忙着拾掇其他东西来。 这顿早饭吃得着实仓促,来的路上更是大包小包翻来捡去的,让尤诺根本无暇多问。等到了竞技场安顿好后,莉娅却又忙着要抽签,看来想指望她给自己解答,一时半会儿怕是够呛。 不过这件事,瑞亚姐应该也知道吧他偏过头瞄了一眼女领主,却发现对方正微蹙着眉,还没等他开口发问便一个箭步跃向了擂台。他也跟着转过视线,只见抽签处不知何时围起了一圈人,嗡嗡议论声渐起,嘈杂中完全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 怎么回事?他不由往前走了几步,就听见莉娅愤怒的吼声清晰传来:“你还敢否认!?我们所有人都没见过她参加预赛,这不是作弊又是什么!” 作弊?他心里顿时一惊,赶忙加快了脚步挤上前去。围观者们见这位“白衣领主阁下”的关系户来了,都很给面子地让开过道,还在他经过时行礼致意,乱哄哄一通自报家门。他毫不费力进到中央,就看见女孩鼓着小脸踮着脚尖,一把揪住了前面红袍裁判的脖领,双颊涨得通红一片,显然是气得不行。 那裁判急得直冒汗,也不敢去擦,苦笑着连连解释:“哎哟,我的大小姐,我哪有胆子作弊呀!这可都是明确记录在案的,我真的是照章办事” 莉娅却那里肯信,把手里攥着的那张羊皮名单用力甩了几下,瞪着大眼努力摆出一副凶恶样子质问道:“那你来说说看,梅璐妮那个不要脸的坏女人到底什么时候参加的预选赛!你要是说得出来,我们就认了!” “大小姐,我我就是个负责发号牌的,这我哪能知道呀但这名单,这名单可是上头发下来的,应该,应该不可能出错吧”裁判也是一阵头大,结结巴巴地更说不清楚,倒引得议论声愈发响亮起来。 尤诺看的一脸莫名。他不知莉娅为什么如此生气——甚至反常地用上了“不要脸的坏女人”这么粗俗的称呼,也从未见过那名叫梅璐妮的女团长,不便妄自猜想,只能静观其变。 “你别着急”瑞亚心知这事即便是真的也怪不得裁判,不想让人太难堪,扶着女孩的肩膀往后一拉,刚把两人分开,忽然从人圈外传来一声娇滴滴的轻笑:“莉娅小姐,背后说人坏话,那可不是好孩子应该做的呢!” 众人瞬间循着声音来处散开一个大口,露出外面那娇小的女孩身影。“粉红蔷薇”的女团长梅璐妮今天换了身浅蓝色的蕾丝公主裙,撑着雪白的花边小阳伞,怀里还抱了只粉红色的小兔子玩偶,仿佛不经世事的贵族小千金,脸上两个浅浅笑靥更显得格外天真烂漫。 见到这位争论中的焦点人物登场,本该爆发起质问的人群却突然一静,就好像方才只是在闲聊家常似的。 莉娅又怎可能被她虚伪的外表蒙蔽,盯着那双暗藏恶意的蓝瞳,毫不示弱地环抱起双手冷笑道:“哼,本小姐还用背地里说吗?不像某些人,明里一套暗里一套,什么都想要,就是不要脸!” “嘻嘻,就是嘛!人家也好讨厌那些装腔作势的家伙呢”梅璐妮竟似听不出她话中的刺,摇着白伞笑眯眯地缓步前移,完全无视身后面色各异的围观者,径直走到裁判身边。 “裁判先生,人家可要抽签咯”她收好了伞挂在手臂上,娇笑着从放在地上的铁箱中抽取出号牌,轻轻打开一看,上面赫然涂着个鲜红的“1”。 “哎呀,人家是第一个上场哟,不知道哪位哥哥,抽到了二号呢?”她环顾人群后掩着嘴又是一阵轻笑,将号牌递给了裁判,就像全然没听到方才的争论。 “等一下!”莉娅可不会轻轻放过,冷哼一声阻止道:“你连预赛都没参加,根本没资格抽签!” 人群里如浪花般翻出几声附和,梅璐妮却委屈地扁起了嘴:“谁说的,人家明明有参加的,莉娅小姐不要冤枉人家哟。” 她楚楚可怜地眨眨眼睛,抱着那只粉红兔子轻轻一摇。从远处休息室外即刻闪出两个披着黑斗篷带着血红面具的高大身影,几步定立在她身后,便似扎下了根般动也不动了。 “你们别忘了,人家可是‘傀儡师’哟。”她踮起脚如安抚宠物似的拍拍黑衣人肩膀,笑得像个懵懂的邻家小妹,全无半点烟火气,“只要这些可爱的小宝贝们在场人家来或是不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静得鸦雀无声,随后才轰然炸起了议论。虽然梅璐妮在岩城算是颇有知名度,但还真没人亲眼见过她出手,怎会想到那传言中貌似自夸的“傀儡师”名号竟是真的?只不过,看这两个“傀儡”行动敏捷,更无齿轮噪音或是魔力波动,也不像是机械傀儡的样子啊 “该不会是用真人做成的傀儡吧!?”人群中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惊得尤诺止不住心下寒气暗生。他看着那笑容依旧甜美的女孩,刚浮诡异的不真实感,就听后方传来了埃蒙低沉的声音。 “死人力量者。”大剑士依旧维持着万年不变的冷脸,说完两字后又停顿了一秒,仿佛再次确认才宣告了结果,不可能出任何差错。 她竟然真敢用人做傀儡!大伙儿对于“j神”说的话自是深信无疑,人群瞬间往后退了一大圈,没人敢靠近那貌似天真的小女孩。而离她最近的红袍裁判因为职责在身无法走开,只能紧盯住她身后那两名黑衣傀儡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个字也说不出。 瑞亚紧皱着眉,鹰隼般的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对于至今还供奉祖先传承的特纳族而言,亵渎尸体,是绝不可饶恕的大罪过。 “不要这么看人家啦!”梅璐妮瞟了瑞亚一眼,仍旧一派天真地轻抚着怀中玩偶,仿佛讨论的不是死尸,而是今年生日新收到的礼物,“宝贝们的‘零件’可都是别人的馈赠,人家这么乖,才不会随随便便杀人。”她说得一字一顿极为认真,但还有谁会相信这冷酷杀意伪装下的“童言”!? 场内气氛瞬间变得十分凝重,没人再去接下话茬,直到格洛莉娅清脆的声音异常平静地响起:“本小姐才不管你用什么做傀儡,有本事就把它们都带上,否则,哼哼”她冷笑着翻开手里那张号牌,上面涂着鲜红的“2”。 “咱们走!”她也不管对方如何回应,朝尤诺甩了个眼色,就随意将号牌往裁判那儿一抛,左手拉着瑞亚,右手拽着埃蒙,鼓着腮帮子昂起头向休息室方向走去。 小医师也无话可说,等到裁判弯腰将号牌捡起后便也跟着追上女孩的步伐。只是他余光一瞥间,看见那手抱玩偶的女团长重又撑起了阳伞,伞檐遮盖下的红唇边,似乎极快地闪过了一抹嘲讽笑意。 日上三竿后,迟迟未见的最后一名选手——被莉娅称为“黑铁牛”的重甲战士麦特尔终于赶到赛场,万众瞩目的个人决赛也总算得以宣布开幕。 首场对阵者中便有那位自开赛以来还未曾出过手的“j神”埃蒙,观众们自然显出十足兴趣,再加上他的脑残粉——快播手杰西在广播中兴奋到声嘶力竭的渲染,场内氛围简直都热得快要烧起来了。 但这热烈气氛丝毫影响不到立在防护罩内的两人,哦不,准确来说,是两人和十个身披黑袍的“傀儡人”。 虽然看上去的确有些滑稽,埃蒙还是依照约定披好了那件印满广告标语的斗篷,拄着大剑立在擂台正中央,前方是被众多黑衣人簇拥着的女团长梅璐妮。两人互不说话,甚至目光也不交接,只是一人面色冷得高傲,一人脸庞笑得无邪。 他常年在竞技场“练刀”,遇见的神力者千奇百怪,还真没接触过这种自称为“傀儡师”的神力。 弗尔萨瑞斯素以“机械傀儡”闻名于世,在普通人眼中,所谓“傀儡师”自然应该泛指那些操控机械的炼金者们。然而眼前的对手竟是以死人来作为傀儡的制造材料听起来有些惊悚,但埃蒙倒是觉得还挺有创意——反正人死又不能复生,物尽其用也算值得。 他并不清楚对方究竟是通过何种力量支配这十名“傀儡人”,当然他也无需知道,不过有一点可以确信的是:梅璐妮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炼金师,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那丝神力味道几乎清晰可闻,腥甜得像血 标志着比赛开始的号角声打破了擂台上冰封般的沉闷气氛。 大剑士仍纹丝不动,梅璐妮却毫无顾虑地离开傀儡们的防御圈,撑着阳伞蹦蹦跳跳跑到他身旁,亲昵地埋怨了一句:“埃蒙哥哥,人家想要见你,还真不容易呢!这会,你总算没办法逃走了吧?” 女孩脸上近乎完美的笑容并未在埃蒙心中引发半点波澜,但她早知道会遭受冷遇,更凑近了些,故作天真地想要伸手去碰碰插在地上的那把大剑。然而她指尖未到,就感觉头顶传来一股冰寒杀意,立刻停住了手,仿佛恶作剧被识破般轻笑起来:“又被你发现啦,真讨厌” 大剑士默然不语,根本不受挑逗。梅璐妮似乎也没了办法,只能倒退两步,绕着他缓缓转起了圈。在看清那鲜红披风上的广告后,她脸上的甜美笑容瞬时收敛,换成一丝完全不该属于小女孩的哀怨,幽幽叹道:“人家为了你,把团体赛的排名都白白放弃了呢!你怎么连句问候也不肯说算了算了,谁叫人家就是这么自作多情呢” 她冷着脸以比来时快几倍的速度大步走回,也不见有任何指令动作,那十名黑袍傀儡就全身泛起红色神力,分散成弧形朝埃蒙扑了过来。 十道黑影划着红光顷刻间便冲至中线,却并未发动攻击,而是圆规般绕着大剑士不停画圈。几番交错过后,他们身上散出的那未知属性的红色神力渐渐凝成一阵朦胧雾气,在外围不断绕走的人影划动下,转出个粉红色旋风,将埃蒙围困其中。 那雾气似乎毫无杀伤力,飘飘渺渺钻进大剑士鼻中,也并未产生任何效果,就是味道有些刺鼻。腥甜似血的味道瞬间被埃蒙感知出来,几乎跟女孩身上散出的一样,只不过,多了些许不可掩盖的腐臭味这也难怪,肉放得久了,自然就不新鲜了。 应该烤一烤他漫无边际地想到了烧烤,想到了该用哪种香料来处理这股腐肉味,全然不把身边这群蒙面傀儡人放在眼里。 直到红雾将整个擂台铺满,浓浓雾气中再看不到任何身影,才有一名傀儡试探着发起了攻击。他将神力凝成血红利爪附在双手上,借着雾气遮掩无声无息地移到埃蒙背后,弹簧般跃身而起,对准他脖颈处猛刺过去。 耳边风声响过,大剑士也不回头,单手抓着剑柄闪电般向后一甩。剑刃不偏不倚擦过来袭者的手腕,仿佛切豆腐般干脆利落地,将那双红光缠绕的干枯利爪斩断——没有半点鲜血流出,全在意料之中。 不堪一击?他心底刚浮起一丝困惑,那名偷袭者的躯体突然毫无预兆地膨胀炸裂。带着浓重刺鼻味道的血浆瞬间洒了他满头满身,接触到衣物后更发出了嘶嘶的灼烧声响,竟似带有强腐蚀性。 热的?死人腹内竟还会留有热血,这让埃蒙多少有些惊讶。他毫无顾虑地点指沾了血液往嘴里一送,却发现那根本不是血,更像是某种苦涩的神力药剂。原来如此他瞬间了悟,恐怕这就是对方借以操纵傀儡的根源所在了。 血红药剂将大剑士全身衣物灼烧出了无数大小孔洞,却无法伤及他方寸皮肤,只是黏答答挂在身上,总让人感觉不舒服。红雾中隐藏着的傀儡人也全都挥舞着血爪相继冒出,看似攻势凌厉,实则毫无章法,完全是硬碰硬的搏命相向。 尽管心有疑惑,埃蒙还是不紧不慢应付着来袭的傀儡人,一刀一个毫不拖泥带水。傀儡们几番自爆后,留下的血色药水越聚越多,几乎将他染成个血人,脚下更是积了厚厚一团血池,简直像胶水般腻得粘鞋。 周围的红雾随着傀儡人数量减少也愈渐薄弱。直到最后一个黑袍身影在斩马巨剑下被一分为二,雾气在不甘心地回旋了几圈后,终于完全消散,露出满地破碎的尸块残骸,以及那拄着剑立在当中,仿佛从未移动过的血色修罗。 看台上的观众被这触目惊心的血色吓了一跳。昨天那阵诡异金光尚未从记忆中褪去,大伙儿只以为又出了什么变故,慌乱呼声不绝于耳。广播塔内的杰西赶紧大喊着解释,那些遗骸并非是活人的,只是人形傀儡,才将众人的情绪稍稍安抚了下来。 台上两位决斗者完全没被外界情绪所影响。 梅璐妮背对着埃蒙抬头望天,仿佛郊游般怡然自得哼着小调。雪白的阳伞盖到她肩膀下方,不时转动几下,证明持有者还未沉入呆滞状态。片刻后,她终于缓慢转过身,看到那仿佛血人般被药水浸透的身影,却仿佛对此毫不知情似的,掩着小嘴惊叫了一声:“埃蒙哥哥,你你怎么啦!” 她慌张地提着裙摆似乎想靠前,又像被对方吓住了迈不出脚,露出几番挣扎之色后,竟扁着嘴巴哭了起来:“对不起人家真的不知道会这样人家不是故意的”她毫无顾忌地越哭越响,甚至把头埋进了胸前的兔子玩偶里,嘤嘤啜泣声真叫闻者心碎。 然而埃蒙却对她自说自话的夸张表演完全没兴趣理会,提着巨剑一个轻跃,不由分说地直劈向前方柔弱哭泣中的女孩。 观众席刚抽起一阵惊呼,那巨剑就已挥到梅璐妮头顶,眼看就要落下,女孩身周瞬间散出大片粉红迷雾,遮盖了所有人的视线。埃蒙这一剑意外劈了个空,再一抬头,女孩又伴着轻轻娇笑从迷雾中出现,撑着白伞亭亭立在擂台边缘。 看台上稀稀落落飘起几声鼓掌,梅璐妮把伞往背后一转,抬起根本没半滴泪水的小脸,嗔怒地白了大剑士一眼:“埃蒙哥哥竟然真的要打人家”说罢又呜呜咽咽起来,却见大剑士一把提起巨刃,眼见又要劈来。梅璐妮撇了撇嘴,仿佛颇感无趣:“啧,你们这些佣兵呀,真是半点情趣都没有算啦,人家懒得跟你多说了,反正你也不懂” 她再不去看那高大男子,摇晃着白伞慢慢悠悠走到擂台边,就这般跳了下去,放弃了继续比赛的资格。竟似她报名参赛就为让对自己不理不睬的“j神”尝尝满身血浆的滋味,颇有些怀恨在心的怨意。 如此出人意料的举动自然又引发观众群里一阵议论纷纷。这场a级佣兵间的决斗本该是极为吸引眼球的,然而两人上台后,大伙儿就只看到一团莫名其妙出现的红雾,雾散了就剩一地碎尸,非但中间经过谁也没瞧见,最后竟也这般草草收场,简直毫无看点可言嘛! 喝倒彩的吁声逐渐传遍场内,但两位决斗者依然不为所动。一人遮着阳伞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休息室,一人则还是杵在台上没动,迎接着同伴气愤难平的唠叨。 莉娅在比赛结束的号角声吹响后,第一时间就跳上了擂台。她毫不客气地指挥场内工作人员清扫掉那些腐肉残骸,才拧着眉头拿起冲水管,帮埃蒙清理起身上的血污。 “她绝对是故意的!可恶的坏女人!”她凶巴巴地又朝梅璐妮消失方向瞪了一眼,才回转头一边冲洗一边埋怨起同伴,“你怎么搞得呀!看到脏东西都不知道躲开啊!你自己看看,我好不容易印出来的披风,现在都破成什么样了!还好我多带了衣服来” 女孩絮絮叨叨的责怪没收到任何回音,大剑士还是一脸淡漠,就似没听出她话中的烦恼。但她也习以为常,只是自顾自说了一通,洗干净血渍后还凑上前用力嗅了几下,眉头未解。 “怎么味道还是这么重啊臭死了!”她心中更对那坏女人记上了一笔,没再耽搁时间,拽着大个子的手就往休息室跑,“呐,我跟你说,先回房好好洗个澡,然后赶紧给我把这套衣服扔掉!哎呀,早知道就多做几个披风了真是的!” 女孩带着埃蒙急匆匆奔回休息室,站在看台最前端的瑞亚诸人目送他们离去,听着那一声声隐隐传来的埋怨,一时都无言以对。 尤诺也不明白这场决斗为何会变成如此局面,想来想去只能疑惑问道:“那个,梅璐妮团长是不是和莉娅有过节啊?” 这句疑问似乎让知情者们有些尴尬。小队长阿纳雷和瑞亚交换了个眼神,了然地点点头,轻咳一声刚要解释,一旁捧着整盘烤鱼片正吃得津津有味的猫少年柯尼抢着嚷嚷道:“那些黑衣扑的(阿姆阿姆)我见过,揍在村外山通里(阿姆阿姆)都很凑的,长老还说” 他嘴里塞满了食物,本就说得模糊不清,正讲到一半却又被灰鹰随手塞了一把鱼干,顿时住了嘴,再冒不出半个字了。 大伙瞅瞅一脸平静若无其事的灰鹰,再瞧瞧在奋力和食物作斗争的猫少年,又等了片刻也不见他们说话,心知是没戏了。虽然有些好奇,不过这总是人家私事,既然对方不愿说,自然没有追问的道理。 阿纳雷见气氛有些微妙,又干咳一声继续解释道:“这事说来,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花边旧闻吧。那个梅璐妮啊,前年呢,咳在公会大厅,当着大伙的面,跟j神,表白过最后引出了一场乱子。” 他声音不高,字字句句倒是说得极慢,但尤诺却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惊愕追问道:“表白!?她,她看起来才十一二岁的样子吧?这也未免太” 他憋住了下半句话,似乎找不到合适的,不显露粗俗的词句来接续,瑞亚却别有深意地轻笑道:“你可不要被她的外表欺骗。‘粉红蔷薇’在岩城建立一年后就递交了佣兵团申请,那时的梅璐妮就是这幅孩子般的样貌,到现在也有七年多了,你觉得,她应该算是几岁呢?” 小医师听得哑口无言,正茫然揣测时,沙族人库库瓦拉突然冷哼道:“她不是自称‘傀儡师’哩,说不准那小孩的样子,也是她造的 ‘傀儡’” 用孩子造的傀儡这泯灭人性却仿佛事实的猜想令大伙儿又是一阵沉默,即使站在大太阳下,也觉得身体内隐隐有寒流涌动。 直到下一阵号角声响起,没人再说出只言片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7.间歇 日近中午,埃蒙靠在休息室入口的外墙边,看着前方擂台上跃动的两个身影,貌似专注得目不转睛,实则早已将思绪飞到了云霄外。 格洛莉娅趁着他等待上场的间歇,已经坐上柯尼化身成的大猫,奔回工坊去赶制广告披风了。此刻他就独自一人站在烈日下,金色强光烫着他的皮肤,却难以让灼烧感寸进一步,只能将那层依旧附在他身上难以洗去的血药剂残留蒸起,弥漫成一股刺鼻味道。 这股怪味同梅璐妮决斗时释放出的红雾味道如出一辙,让他心中颇为反常地浮起一丝焦躁——这感觉通常只会出现在他料理完拿手美餐,却无人前来捧场的情况下。 试想一番,洒完了亲手调配的特制香料,捏成丸状的肉串在炭火烘烤下慢慢转为金黄,滋滋油星混着沙漠特有的干红花,香味顺着夜风轻摇,足以传到千米之外。然而,却根本没人能嗅到这醉人的香气,没人会来请求品尝一口,更没人愿对他自傲的手艺夸奖,甚至是批评几句这简直比万蚁挠心还让他无法忍受! 而此刻,这股不合时宜出现的冲动显得格外难以抑制:决赛正在进行中,他如何能擅自离场去做几串烧烤过过手瘾呢?一想到此,他更觉心中的焦躁越发难耐,甚至让他有些坐立不安,才索性走出了昏暗的休息室,靠在墙边晒起太阳,顺便品评其余参赛者的比斗来转开注意力。 经过几轮参赛者的奋力角逐,竞技场内的气氛已被炒得火热,早没了刚才那样冷场的局面。带着电子噪音的广播声混杂着观众的欢呼笑骂,如一团翻腾的杂汤轰进他耳中,灌得连耳膜也阵阵酸胀。 他其实并不喜这般吵闹的地方,不过想要正正经经找个好对手练练刀,整个岩城大抵也只有这里可供选择了——除非那位避世隐居在山崖城堡内的上将阁下愿意屈尊降贵,邀请他去军团演武场试试身手。 说到红狮萨莱诺,埃蒙又记起昨晚聚餐时听莉娅他们谈论起的,这位阁下化身红云镇压全场的经过。自从他到岩城立足之后,还从没见过萨莱诺亲自出手,以昨天那般惊人声势来看,这位隐修的阁下距离成就火焰之躯登上领主阶位,恐怕也差不了多远了。 领主阶他发散中的意识忽然一顿,若有所思地抬头瞥了一眼天空。金灿灿的夺目火球映入他暗红眼瞳中,仿佛一团跃动的光,昭示着冷漠表情下不平静的波动。 他直勾勾看着蓝天上的那团火,想象着如果对手完全化作一团太阳般的火球,他该如何去应对,该如何去破解那无所不在的恐怖热力他想得入了迷,直到又一声号角吹起,才瞬间回过神,反射般再往台上一看,只见一名身穿重甲的长枪武士正大步踏上擂台。 长时间盯着太阳直视竟也未对埃蒙的眼睛造成任何影响,他瞬间认出了这位武士,正是预赛时曾给他留下印象的外来客“麦特尔”。莉娅原本叫他作“黑铁牛”,只是这人今天竟又换了套盔甲,颜色更近乎于铁灰,胸口还嵌了个硕大的能量晶片,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闪烁不定。 真奢侈啊这恐怕应该是今天所有人见到这位枪武士后,就会情不自禁发出的感叹。 埃蒙平日都住在“卡罗”工坊,对于定制动力装甲的价格再明了不过了,更何况是两套完全不同的铠甲。这种特制装甲虽然堪称刀枪不入水火难侵,即便是个全无神力的凡人也能自如操控,但在高阶修者面前,却也算不得多少防御加成。因此,愿意花大价钱去买这类盔甲的人,大多是只求平安的一方豪商,就算身为凡人,只要穿着铠甲,寻常力量者也是难伤他分毫的。 只是这名武士挥动长-枪时手法圆润,如指臂使,显然对于枪术下过苦功,根本不是庸碌凡人,又为何要选择这种造价与收益全不成正比的铠甲?他审慎的目光在那金色闪耀的重枪尖头停了一秒,顺势望向站在对面的另一位参赛者,更觉得眼前阵阵发亮。 那也是名全副武装的重甲战士,穿着一身纹金的雪白铠甲,胸前涂了个金亮的太阳徽记,同样绣着金纹的白披风裹住了身体两侧,右手持一柄嵌着拳头大魔石的银白短锤。这同样陌生的外来客并未戴头盔,露出利落的灰蓝短发,衬着白皙脸庞,逆着光远远看去,竟似纯白雪堆上凝了团蓝色冰针。 太阳徽记那人一身打扮颇似古代的教会骑士,但埃蒙想了半天,也没寻出有哪位神祇是以太阳作标识的。大概是个隐秘教派他也并未在意,见比赛还没开始,便又往观众席上扫了一眼。 “冰熊”战队就立在不远处的前排看台,各自端着酒杯小声交谈着。不时会有后排观众挤上来问声好,顺便掏出自带的容器,笑眯眯地从他们身旁那大木桶里取些冰镇麦酒,动作自然而然,丝毫不认为此举会引发不满,仿佛那桶上就贴着“免费”二字。 他直勾勾盯着那半人高的酒桶,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口渴,渴得心里直发痒。女领主很快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只以为他想打个招呼,便举起酒杯微笑着朝他致意。他却还是一言不发,目光在那木桶上又顿了两秒,才缓缓挪开了视线。 回房吃点东西?埃蒙想起莉娅早上为他准备的特制豪华便当,正犹豫着是否要先等她回来再一起吃,就觉前方竞技场大门外浮起了一阵骚动,下意识往那儿一瞄。 拥挤的人群不知何时闪开了一条通路,两排荷枪的铁甲傀儡兵护送着一名身穿黑色学士礼袍的青年男子缓缓走入场内,所经之处都如冰水填进滚锅,寂静一片。 这番目中无人的嚣张阵势自然令人极为不爽,却也没见谁出声喝止,只因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从帝都来的长老院特使:雷奥多图灵阁下。听说这位傲慢的特使最近都在陪同莉娅大小姐的父亲——维拉副院长阁下巡视工作,也不知今天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贵足踏贱地”,拉下脸皮到这被他称为“野蛮之所”的地方来看比赛了 傀儡兵们在入口旁排出个方阵,守着正中间的雷奥多特使,几乎完全挡住了不算多宽阔的大门。这下可让里外出入都变麻烦了,人群里又是一阵嘀嘀咕咕的抱怨,但黑发男子却充耳不闻,点指展开一台便携靠椅,就这么大模大样坐了下来。 埃蒙漠然望着那团黑漆漆的机械兵阵,雷奥多的身影虽然几乎被傀儡挡住了,但也无碍于引出他记忆中留下的画面。莉娅不喜欢这人他想起前几日女孩无意中的抱怨,心下一阵鼓荡,忽然竟有了种杀戮的冲动:要不要找机会解决掉这家伙?他茫然发了几秒呆,正盘算起是否可行,这股冲动又悄然隐没在古井无波的面容下,仿佛根本未曾出现过。 不对劲他终于感到身体似乎出了点异变,运起神力流转全身,却未搜索到半点不妥之处。难道真是饿了?他若有所悟,刚打算转身回休息室,耳边正响起了号角声,便又停下朝台上多瞥了几眼。 那枪武士依旧打得四平八稳不急不缓,只是今天再看,似乎他发力时多了几分圆滑,留了不少余劲,看来多半是有高手从旁指点过。再看他的对手,同样身着重铠的锤武士,竟也是一派不动如山的沉稳,短锤挥舞出的轨迹浑然天成,不浪费半分功夫,境界倒似比对方更胜了一筹。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中规中矩,却也沉闷无比,几乎见不到明显的神光碰撞,看台上的观众里甚至都有人无聊到打起了哈欠。 似乎是感觉到了这股不耐烦的怨念,枪武士突然一个后跳跃出战圈,随后枪尖一突亮出了那标志性的圆锯,带着金灿灿神光朝对手斜刺而去。 锤武士立在原地不为所动,眼看金光锯齿袭来,单手伸向前方挥出一道银色波纹。银光瞬间打在枪尖上,却似乎没引发任何效果,闪烁了几下就飞快消失了。 锤武士因为这次失手不由错愕了一秒,圆锯便已近到身前,带着嗡嗡颤音直朝他肩部劈来。他毫不慌张,抬起短锤一架,也不知他按动了什么机关,那短锤震了几下突然张开,延展成一面几乎与他同高的银光塔盾,将他整个身体都挡在了后方。 金枪正刺在盾面中央,引出一团爆炸般的神力波动,却无法突破盾壁的阻挡。锤武士借着这股冲力往后踏了几步脱离对方攻击范围,手中大盾银光连闪,又收缩成短锤状,锤面也没留下任何损伤迹象。 银色的光,不知是什么属性这番交手过后,埃蒙对两人的实力大致有了底,无心再看,转头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他察觉到那股熟悉的波动正从空中疾速靠近,抬头一看,格洛莉娅坐在披着合金铠甲的大猫身上,沿着竞技场围墙几个大跳定在他身侧。 “我回来啦!”女孩笑嘻嘻从猫背上跃下,朝他抖了抖手里攥着的新披风,“大功告成,等会儿再给你换上哟。” 大剑士扫了一眼那披风上毫无二致的广告语,木然点点头,正准备继续往休息室走,莉娅却一把拉住了他。 “别急别急,我跟那‘黑铁牛’还有笔账要算呢!这回看他还怎么欺负赖皮猫!”她自信满满地拍了拍柯尼那套新装甲,换来猫少年同样自信满满一声“喵”叫。两人互相打着气,不约而同地转身,盯着擂台上那两个笨重身影,神情严肃得就像是将与宿敌重逢沙场一般。 尽管觉得有些无趣,埃蒙还是陪着女孩站在通道外,静静等待这场比试结束。所幸他们并未久等,那名白甲锤武士似乎因为神力始终发挥不出效果,几经尝试后终于放弃,临下台前还捶着胸口朝对手施了一礼,显得异常豁达。 “可算结束啦!赖皮猫,咱们走!这次要给他点厉害的尝尝,哼!”莉娅兴冲冲带着猫少年直奔擂台而去,似乎想要当面挑战枪武士。虽然这有违大赛规定,不过么,相信在场诸位裁判还没人会轻易驳了大小姐的面子,除非对方本身就不想应战。 埃蒙仍靠在墙边没动。这应该是次一对一的决斗,他并不想出现在周围给对方造成任何压力——尽管在他看来,一个藏头露尾的动力装甲使用者,或许很难会察觉到只存在于强者间的微妙气场。 他本想就这样安静地再晒一会儿太阳,然而让他意外的是,那名锤武士刚下擂台,竟似早有计划般直接朝自己走来了。镶着金线的雪白铠甲在阳光下闪出道道圣洁光芒,裹在那武士全身,竟似整个人化作了一束强光,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那人越走越近,埃蒙已经能看清他尖尖瓜子脸上精致的五官,秀气得简直不像男子,甚至似乎还涂了点浅色唇膏大剑士盯着那抹油亮的红唇,莫名又想到了烤肠,微微出神中,来人就已站定在他面前,堪堪比他低一头。 “埃蒙j”对方一开口,埃蒙瞬间明白了那点违和感的原因。这声音又清又脆,虽然平直得不带一分感情,但也没有丝毫男人嗓音中必有的低沉磁性。他不着痕迹地往对方脖领处一瞄,果然没有喉结,原来这貌似威猛沉着的重甲战士,竟是位女子 “埃蒙j”女武士明显察觉到对方的分心,眯着眼睛又喊了一次,斜翘的刘海被热风吹起,动静间似乎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大剑士收回了眼神,却没吐露半字。他并不认识这女人,不管对方想说什么,于他而言,都没有任何值得参照的记忆。那么,自然不必费神应答 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僵持着,谁也没出声,都在默默打量对方,直到女武士一句古怪的提问响起:“你多大年纪?” 多大年纪埃蒙略一愣神,又陷入了持久的深思。问这个干什么?年纪很重要吗?他开始回想所有能确定自己年龄的证据,最后发现,似乎除了成为佣兵时登记在案的名录,再找不出什么可用的东西了 “佣兵记录上写了17岁,你看着有点老真的是17吗?”女武士一板一眼说着得罪人的话,却丝毫未觉得不妥,似乎只在意能否得到真相。 大剑士默不作声,连目光都未动一下,还在专注地搜寻着浩渺无边的记忆海洋。 女武士拢着披风静候了片刻,等察觉到他目光有所变化后,又毫不客气地继续问道:“你去过塔帕兹吗?” 塔帕兹大剑士即刻找到了记忆中那片咸涩的蓝海,眼神微暗了一瞬,就被对方如探灯般聚焦的蓝瞳捕获了。 “你果然去过”女武士得到想要的答案,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浅的笑。她看着埃蒙重新收敛为冷漠的面庞,却再没有提问,只是仿如旧友私谈般说道:“我在找一个人,殿下告诉我,关键在你身上如果想起关于塔帕兹海岸的回忆,请务必告知必将衷心感谢。” 她说罢便轻捶胸甲作战士礼道别,转身正要离去,突然又回过头,直视着埃蒙的红瞳轻声说道:“我叫弥赛亚,暂住在城南‘云来居’,随时恭候大驾。” 女战士踏着沉重的金铁声,裹着满身光芒走向了对面休息室,留下大剑士略显茫然地靠在墙边,不明所以。 这女人是什么意思他此刻满脑子都是问号,除了知道对方的名字叫“弥赛亚”,住在那间楻国人开的“云来居”旅店,就再没了能当做线索的东西。 她要去塔帕兹找人?还是在岩城找人?“殿下”又是谁?跟我有关系吗?他觉得简直莫名其妙,心中的焦躁更是愈发繁盛,几乎快烧出了火苗,幸好格洛莉娅的突然返回让他稍稍缓解了一些躁动。 女孩垂着头扁着嘴,一脸不悦地挪了回来,身后跟着同样无精打采的大猫,浑身铠甲光洁如新,没有丝毫碰撞痕迹——显然对方非常明智地拒绝了挑战邀约。 “真是胆小鬼以后叫他‘没胆牛’算了”莉娅不甘心地小声嘟囔着,又忍不住回头瞥了瞥远处那抹铁甲身影,气鼓鼓地吐了吐舌头。可随后她又立刻瞪起了眼,盯着前方大门口的傀儡军阵诧异道:“那讨厌鬼怎么来了?居然堵在正门口,还让不让人走路啦!真不要脸!” 她嫌恶地皱起了鼻子,正想上前将那没公德心的家伙臭骂一顿,擂台边又响起了号角声。她反射性地抬头一瞥,见到两名新选手正在互相施礼致意,看着有点陌生,也不像是佣兵的样子。广播中紧跟着传来杰西响亮的介绍,台上两位正是抽到15、16号的最后一组选手,原来决赛第一轮已近尾声了。 “那这场结束以后,岂不是又要轮到我们了吗!?”莉娅这才感觉到时间紧迫,哪还有心思多管闲事,一转身拉住了埃蒙就往休息室跑,“先吃饭先吃饭,养足了精神再上场,咱们可得打到傍晚呢!” 猫少年一听有东西吃,恬着脸就想跟过去,却被女孩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理由很简单:根本没给他准备过!他套着那身价值不菲的虎形合金铠,却只能可怜兮兮在通道入口蹲了半天,活像个被遗弃的孤儿。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呼唤,他反射性回头一望。灰鹰仍罩在大斗篷里,面无表情地朝他招手,手腕上那袋他最爱吃的烘烤墨鱼片正挂在风中摇晃。 他顿时眼睛一亮,开心地呼噜了几声,踩着灰光一个轻跃,重新化作人形,提着那看似笨重实则较水晶还要更轻的战铠,直奔伙伴们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8.冠军之战(上) 决赛的较量总是让人激动人心。 埃蒙在第二轮的四强争夺战中遇到了个老熟人,同为a级佣兵的“大地行者”安达。 这个毕生与石头为伍的狂信者几乎连整个身体都凝成了岩浆暗涌的黑石,一手瞬息石遁之术更是用的出神入化,让人防不胜防。只可惜,在埃蒙压倒一切的破坏神力面前,再坚硬的石头也无济于事 两人在竞技场多有交手,彼此可谓知根知底。互相试探过几个来回后,安达觉得没有胜算,索性施展了新练就的绝招,想要最后一搏。他双手合抱胸前,喃喃祈祷着凝聚所有神力,埃蒙也暂停攻势,只是静待这决定胜负的一击。 擂台上很快隆起大片黑灰色的火山岩,将那石头巨人层层包裹,堆成个锥形火山口。随着一记山崩般的轰响,岩层前部骤然炸开一条裂缝,冒着灼烫气泡的金红色岩浆被内部高压挤出裂口,又在空中遇冷凝团,宛如大片不均匀的火弹疾射向对手。 岩浆火弹铺天盖地浇了下来,似乎源源不绝。起初埃蒙还能游刃有余地在其间穿梭闪避,但随着擂台上的流体岩浆越积越多,留给他落脚的空间已所剩无几。 眼见整个擂台都要逐渐被岩浆淹没,快播手杰西已叫得声嘶力竭:“安达的绝招已逼得j神不断后退,现在j神的形势非常不利啊,安达是否即将战胜j神?这可是颠覆历史的时刻j神仍然没有采取进攻就快要没有驻足之地了哦不j神!” 杰西的急促呼声让全场观众的心也不由自主跟着提到了脖子。岩浆流散发出的庞大热量躁动着场内的空气,在这紧张气氛下,让人忍不住汗流浃背,而场上的埃蒙却丝毫未受影响。他瞄了一眼那还在缓慢攀升中的小火山,又扫了扫脚上莉娅新做的厚底皮靴,终于收起继续看完对方套路的打算,高高跃身而起,挥剑直破岩层表面。 这期待已久的纵身回击顿时让全场气氛达到了巅峰,观众忍不住高声呐喊助威,杰西更是尖叫到了破音。带着红光的斩马大剑在空中来回横扫而过,发出几声切萝卜般的沙响,便削开了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火山口,露出狂信者被烫成红水晶般的身影。形势一目了然,安达自知不敌,只能散掉召唤来的火山,摇头认输。 “j神依然不败,j神进入了半决赛!不愧是我们的王者佣兵!在此刻,愿竞技之神齐瓦列与你同在!不,不对!你就是我的神!你就是我的竞技之神!”杰西已经兴奋得语无伦次,而观众们的呼喊声也一阵高过一阵,几乎快把播报声淹没。 在这一边倒的欢呼声中,狂信者踏着黑石渣子咯吱咯吱走下擂台,身姿挺拔气势雄浑,完全未受到失败的打击。而作为胜者的大剑士却极反常地未收好武器,大剑斜斜指向地面,仿佛静止在最后的胜负一挥中,甚至连他风吹不动的眉头都稍稍弯曲了一下。 就在刚才全力挥剑时,他忽然察觉到体内的神力循环脉流中多了一道不知从何处来的诡异波动。这波动弱得几乎无法分辨,但在他敏锐的探知下,依旧如烤面饼上撒的黑芝麻那样显而易见。 自从和梅璐妮一战后,他就觉得身体出了些异样,如今这不可忽视的怪异波动更证实了他向来过人的直觉并未出错。至于它是怎么来的只怕还得归结到那些黑衣蒙面的“傀儡人”身上。 埃蒙想起前一场毫不费力的战斗,从中嗅到一种处心积虑的阴谋味道。他缓缓运转起神力,试着分辨那诡异波动的属性,却只能隐隐感受到其中蕴藏着的狂暴冲动。 兴奋药剂?狂躁凝露?狮心水?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几种药剂名称,但又全都否决了。这些常见的、带有明显副作用的神力强化剂他都曾一一尝过,效果么,只能说聊胜于无。和如今几乎融进体内循环,似乎本就发自于肺腑的这股冲动,绝无法相提并论。 有点意思他心头微动停下了神力输送,那股若隐若现的狂暴气息也跟着逐渐衰退,最后消失无踪。 应该抽空抓个来看看他想到那神经兮兮自说自话的女人,觉得这么做似乎理所当然,默默收回刀,迎向早已等得不耐烦,从休息室入口小跑而来的格洛莉娅。 四强争夺战很快宣告结束。除了埃蒙之外,另外晋级的三人包括那个土豪战士“黑铁牛”麦特尔,一个把身体藏进诡异机械甲中的炼金师帕杜林,还有一个连名字也未报出,仅以“白云”作为代号的外来修者。 半决赛中,埃蒙的对手正是那个外形怪异的机械炼金师——帕杜林教授。这几乎把自己改造成钢铁怪兽的疯子看起来就像个中央嵌着人偶的装甲轮盘。进攻时,轮盘四周会同时伸出上百门小型能量炮,密集的能量射线足以覆盖整个擂台。若是遇到危险,经过特殊设计的轮盘还能蜷缩成金属球保护主人迅速逃脱,可谓攻守兼备。 然而对埃蒙来说,貌似恐怖无比的钢铁机械,真实威慑力甚至还不如前一场的石巨人安达。毕竟只要修行到达者阶位的力量者,手指粗细的纯能量射线就再无法轻易穿透神力保护的皮肤,就算被击中,基本上,也就比挠痒痒疼上那么一点。 这样的对手能走到四强赛,恐怕只能说是运气不错,又或者大剑士微微侧过头,瞄了一眼仍霸占着竞技场大门的傀儡军团,心中有了些猜测。 尽管他对炼金师有种莫名其妙的天生好感,但擂台之上,绝无留手的可能。号角一吹响,他就以迅雷之速切入对手身侧,运起红色破坏神力,毫不留情地挥剑削去了机械师身后小半个金属圆盘。 帕杜林才刚进入战斗状态,一时反应不及,只能蜷成球状加速在擂台边乱滚了半圈,重新舒展后立刻将所有残存火炮对准了埃蒙。能量射线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却只能偶尔在对手那黑色皮装上烧出几个小洞,几乎无法损伤被神力红光保护的皮肤。 眼看巨剑再次携风雷之势劈来,帕杜林下意识蜷成圆球滚了半圈后,在杰西与全场观众的嘘声中非常明智地及时认输,终使这造价昂贵的奇形装甲大部分得以保存。 这场比试仅仅持续了几分钟便宣告结束,对于埃蒙来说,甚至称不上战斗,最多算是场乏味的热身。不过虽然顺利晋级冠军战,他却并无多少喜悦,只有浓浓的疑惑在心头翻来覆去闹个不停。 其实他开战时挥出那一剑,并未想直接毁坏对方辛苦打造的铠甲。然而一剑挥出后,随着体内神力的加速运转,那股暴戾的气息竟不知不觉中又壮大了十余倍,绕着胸口盘旋回荡,赫然有些要和神力脉流分庭抗礼的感觉。他心神稍有错愕,不自觉地手下就偏斜了几寸,以至于把对方小半个装甲都削去了 观众台上传来一阵略显失望的杂乱掌声,将埃蒙从无头思绪中吵醒。他始终想不出该如何平复体内的异样,只能默默收回大剑,重将那翻腾的暴力冲动压下,一脸淡定地走向休息室,静静等待着最后的对手到来。 烈日西斜,万众期待的个人决赛终于迎来了最终之战,也意味着这次举世瞩目的盛会终于走到了结束前的压轴戏份。 擂台对面站着的,是那个貌似平平无奇的重甲枪武士麦特尔,这让埃蒙稍感到一丝惊讶。 另一位化名“白云”的修者他并不认识,但从之前短暂的接触中,他明显感觉到了对方大师阶的强者气息,没想到,竟会败在枪武士的手下。他刚才只顾打坐冥想,尝试驱除体内的异样波动,因此并未观看比赛,无法获知详情,但想来这三番四次引得莉娅不悦的“黑铁牛”,只怕真有些过人本事 诸位选手都离开后,整个休息室已显得空空荡荡。他仍旧斜靠在入口处的墙壁上,不紧不慢嚼着莉娅特制的营养便当,耳边也是女孩自信满满的唠叨声。 “我跟你说哦,他那套铠甲啊,多半是在国都找人定做的!我刚才仔细看过啦,虽然没工坊标记,材料和做工可都是一样的,别想瞒过我!要是让本小姐查出来谁做的哼哼!”女孩正说到兴头上,手舞足蹈地挥起了自己赶制的那件红披风,忽然瞄见埃蒙咬着饭团却不嚼,似乎有些出神,不由诧异道:“怎么啦?” 大剑士没吭声,提示选手作好上场准备的号角声已然响起。莉娅赶紧凑过来,踮起脚尖给他重新扣好披风。他闷声不响嚼完最后一口饭团,提起大剑一个轻纵就跃上了擂台。 枪武士麦尔特还在缓步踏来,看台上已是欢呼如雷鸣。“j神”毫无意外地战到了最后,一如众人都希望的那样。而他的对手虽然名不见经传,一路比试中也颇有韧劲,尤其是那属性未明却又无所不能挡的金色神力,总会在不经意间让看客们为之惊叹。决战双方堪称这两场比赛百余名入围者中最锋利的剑与最坚固的盾,如此争锋相对的宿命感,又怎能不引得众人热血沸腾? 与雀跃不止的热情观众们相比,矗立在更前端的广播塔却显出了别样寂静。快播手杰西只是匆匆报出几句话,介绍完参赛双方的背景,就草草收了线,似乎是怕自己被广播放大后的声音干扰到偶像这场关乎荣耀的“王者之战”。 埃蒙单手拄着大剑立在正中线上,静待对手上台。他盯着那身铁灰色的重铠一点点近前,听着对方又沉又笨的脚步,几乎没经半点力道控制过,根本不像个常年锤炼身体的武者难道这重甲武士竟是个专精法术的修者,只是因为防御上的薄弱,才选择了重甲护身? 不可能,此刻从他身上根本感觉不到明显的神力流转气息又或许,是对方太过深藏不露?埃蒙飞速转过几个念头,却无一定论,等那枪武士站定后,也不多废话,还是决定先试探几番再说,提着大剑就跃身而去。 麦特尔也似早有准备,微弯下身体把重心放低,前后弓步一扎,枪尖上神力金芒凝成一团,斜指向气势逼人的对手,显然是作防守姿态。从他背后眨眼飞出两块带着嗡鸣的魔导飞盘,盘面同样浮着一层耀眼金光,绕着他身周蝴蝶般不停盘旋飞舞。 埃蒙对他瞬间的姿态转变视若无睹,红光萦绕的大剑当空劈下,正好击打在一块急速转向迎来的金盘上。红光和金光胶着了一刹,随后便各自朝反方向退了一步,竟貌似势均力敌。 大剑士眼中闪过一分讶色,又随意劈了几剑。金盘每每都能挡住他的攻势,就算被后坐力冲得摇摇晃晃失去平衡,也似乎没半点受损。他的攻击无法向前进展,但枪武士却丝毫不受干扰,挥动起手中长-枪如星雨般一阵疾刺,点点金痕几乎画出个闪烁的螺旋。 然而他手上这点功夫在埃蒙看来实在是破绽百出,信手格挡了几下,便借着阻力一个回翻,退开了近身范围。枪武士也不追击,重新摆好那套防御姿态,似要以不变应万变。 看到连“j神”足以“劈开巨岩城门”的绝对力量都无法突破枪武士的防线,看台上的观众忍不住惊起阵阵感叹。就算原先多数人料定j神获胜,此刻却也不敢对这场决战的胜负妄下断言了。 瑞亚曾和埃蒙交过手,虽然只是颇为收敛的切磋,但也对他那暗藏无匹威势,仿若不可阻挡的破坏神力印象深刻。此时身为旁观者,见到铠甲武士仅靠区区一片金色圆盘,竟能挡住巨剑如许之威,着实令她吃了一惊。 “那位麦特尔,到底什么来头?”她秀眉微蹙,侧过身朝消息最灵通的阿纳雷低声问了句。 矮胖青年听罢竟也答不上来,有些焦躁地抓了抓头发,思索再三才回道:“这还真没人晓得您别看他那么大个铁皮块头,可每次一出了竞技场,就跟风一样消失了,谁也找不见他去了哪儿。不过我听说前几天有人在西郊外的山里看到过他,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这话里没一句有用的答案,但瑞亚倒从中觉出了异常,正要细细琢磨,擂台上又有了新变化,瞬间吸引去她所有的注意。 埃蒙虽对金光堪称异乎寻常的防御能力有些惊讶,却也未太过在意,既然神力无法突破,那就先摒弃掉神力,再试试对方还有什么手段。 他挥着大剑再次进攻,收起红色神力后,剑刃碰到那飞舞中的金色圆盘,果然没了方才宛如胶水粘滞的感觉。枪武士的未知神力似乎在纯物理力量面前完全无法抵御,埃蒙连挥了两次剑,这道金色防线就崩溃了,圆盘一触即飞,让他轻而易举推进到对手面前。 锋利长-枪毫不迟疑的迎面刺来,带着无法感知出强度的灿灿金芒。埃蒙仍不使出神力,手腕微微一摇,宽背大剑非常轻松地从侧面架开了枪头,再一点脚尖,顺势沿着枪杆直劈而下。 他挥剑的速度几如闪电,但枪武士那金光圆盘回防的反应也不差半分。两道金光顷刻挡在巨剑锋刃前,再加上麦特尔弯腰低头拿铁盔上的牛角在盘中央一顶,堪堪拦下了这次力重千钧的突袭。 若是光用蛮力,埃蒙对上这坚固无比的动力铠甲似乎并不占多少优势。他瞥见身侧长-枪又往前一弹,转起了金光圆锯朝自己肩部斜劈而来,立刻撤刀后翻,飘舞的红披风将将从那暗藏杀机的金色圆弧上擦过,重又垂立在擂台中线。 两人这一回合试探又打了个平手,看台上鸦雀无声,屏息等待着双方热身结束后的真正攻势。 埃蒙立在原地没动,盯着对方枪头的那点金光陷入了沉思。他对枪武士麦特尔闯入决赛所凭借的最大依仗终于有了深刻认识,那似乎是种遇强则强的弹性神力,在与其他神力接触的瞬间,竟能让人产生一种仿佛在与自己交手的错觉——因为无论你施展多大的力量,都绝无法打败使出同样招数的自己。 当然仅仅是种错觉虽然埃蒙无比确定这一点,但那金光的特殊韧性毋庸置疑。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任何附上破坏神力的攻击似乎都无济于事了,而仅靠力量挥砍,只怕很难短时间破开对方防御,是有些棘手 “大个子,加油啊!加油!”台下传来莉娅略带紧张的呼喊。立在休息室外观战的女孩见他久久不行动也暗自焦急,跑上前几步,鼓足了嗓门不断为他打气。 可这声音传到大剑士耳中,却没无端又让他一阵烦躁。暗藏在体内的狂暴波动趁势上下翻腾了几回,他再也耐不住冲动,眼瞳里红光一闪,双手握住大剑,直冲向始终保持防御姿势的对手。 枪武士眼看缠满红光的大剑再度袭来,不敢再把护身的圆盘放出太远,只等他近到身前后,才从枪尖圆锯上爆起一团金芒,连着飞旋迎击的圆盘,几乎拼成一道无形光盾。 埃蒙早知无法冲破这层金光,又如何会硬碰,还没冲进长-枪的攻击范围便陡然急停住了。他转着脚跟一个扭腰,轻松卸去冲力,巨剑在空中翩然转向,威势竟由肃杀飓风突变成和风细雨。电光火石间,刀锋就已轻飘飘沾到一块金盘中央,红光在他一刹那全力运转下浓了数倍,与金色交织成一团,仿佛天生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体。 他再不多使力,只留下那点惯性,引着剑刃上的金盘柔柔撞到枪尖的那团光,紧跟着又粘住剩下那块圆盘,将两人的武器都由粘着剂般的红黄光团全绑定在了一块。他左手暗施柔劲扯住大剑上连着的这团奇形金属,又一个旋身避过枪头,右手红光闪耀,紧握成拳,直奔对方胸前的能量核心狠狠扎去。 枪武士显然没料到自己看似不可逾越的防御战线会出现如此漏洞,竟呆愣在原地毫无反应。 带着啸音的急速冲拳眼看就要落下,埃蒙却忽然感到从心底颤出了一阵悸动,瞳孔下意识微缩,就见那铠甲中央的圆形能量核中绽出一片仿佛阳光浓缩后的夺目金色。他对自己的直觉从无怀疑,断然终止攻势,侧过身去想要避开面前引动杀机的金芒,可惜终究迟了些许。 刹那间强光耀起,竟让他烈日都无法灼伤的眼睛一花,紧跟着就觉持剑的左手胳膊上似被烧红的刀锋削过,火辣辣的灼烫感甚至强过了痛觉,先一步触到他脑海中的神经元。 埃蒙一时目不能视,只听到观众席里暴起了惊呼声,却毫不慌张。他先将剑上的红色神光一收,紧握着大剑顺势一个侧滚翻,钻到了枪武士身后,凭着记忆转身挥剑横斩。两声清脆的金属断裂声响过,他也不管结果如何,向后几个翻身落定,视野终于渐渐清晰起来。 那道突如其来的强光擦过他肩膀,不偏不倚射中了对面支撑防护罩的能源立柱。石柱不过是寻常灰岩混合精钢铸就,如何能抵抗这浓缩的能量射线,转瞬就崩解倒塌了。四角联结的能量核心就此缺了一块,防护罩也跟着剧烈闪了几下便消失无影,将整个擂台暴露于泛出金红晚霞的天空下。 枪武士稳稳立在擂台中线,头顶牛角已被他方才顺势一剑几乎连根劈断了,手中长枪却仍是缠着点点金光对准前方,一副山岳般浑然不动的防御姿态。 两人再次恢复了静立对峙的状态,看客们也在为那道刺目的金色能量射线短暂爆发过争论后又渐渐平息下来,瞪大眼睛注视着台上任何风吹草动,生怕漏过这场精彩对决中的点滴细节。 默立片刻后,埃蒙终于缓缓侧过头瞥了一眼肩膀。那道灼烫射线将半臂皮装烧了个干净,连系在肩头的披风也没能幸免,伤口到此刻只余下一片焦黑,不见血痕,却依旧刺痛难当。 这针扎般的痛感根本无法触动他半点心绪,然而心中正掀起狂澜波涛的暴戾冲动,却像是无孔不入的催化剂,渐渐让他难以压制了。他耳中甚至出现了阵阵嗡鸣,再听不见台下女孩那担忧的呼喊,暗红色的双瞳周围也浮现出了无数红丝,遮盖掉所有无关人等,只剩下那立在天地间的铁灰色重铠。 有点意思他忽然伸手扯去了残存的披风,随意将其抛飞。日暮间,从天边卷来的烈烈狂风将破烂的红布条瞬间吹起,颤颤抖抖飘在擂台上空。 那红布遮盖下的阴影里,高大的红发剑士如同熊熊火焰,尽情释放着体内不知被压抑过多久的磅礴神力。在他铁铸般的嘴角边,终于露出了一丝轻微到不可辨别的,快意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9.冠军之战(下) 红日斜斜,本是夜幕将垂的清冷之时,岩城竞技场内外却还是人潮汹涌,气氛热得如滚烫油锅。 从枪武士胸前射出的那道金色能量眨眼摧毁了防护立柱,威力甚至强大到连早已跻身大师阶的“j神”都无从抵御,更在人群中引发出一片热议。 大伙儿都在猜测那能量射线究竟如何形成,又为何如此可怕,众说纷纭。相较而言,作为当事者“亲朋好友”的瑞亚一行就显得沉默了许多。 “去接莉娅过来。”女领主一看到擂台上的防护罩消失,立刻拍着阿纳雷的肩膀,让他去把女孩带离已不再安全的内场。小队长也丝毫不敢大意,急匆匆领着巨熊潘达转去石梯过道接人,剩下几位又继续看着台面出神。 尤诺盯住擂台边缘那座坍塌的防护立柱,破碎的灰岩中能看到一些经过极强高温灼烧后产生的晶化层,在夕阳下反射出点点荧光。这让他觉得似曾相识,脑海中瞬间闪过了些什么,却一时没抓住,待要再细思,又觉得额头莫名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了?”瑞亚瞬间回头扫了他一眼,少年前日出现过神志不清的状态,这两天她都对他额外留意,心下仍存担忧。 “没什么”小医师收到她关切的眼神,自觉不好意思,掩饰般抬起手腕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汗水,又思虑几秒才谨慎说出了缘由,“我好像曾见过这种能量射线,只是,忘了在哪儿见到的” “你见过?”女领主挑了挑眉有些惊讶,正想再问,余光就瞥到石梯转角处的巨熊背上显出了格洛莉娅的身影。 “他们打得怎么样啦!”女孩刚穿出阴暗过道,就急不可耐地跃下熊背跑了过来,扒在石栏杆上瞪圆了眼往下扫,仿佛这短短十余秒的间歇,擂台上便会发生天翻地覆的突变一般。好在台上两人都还在默然对峙中,并无任何要急着分出胜负的迹象。 “可恶的黑铁牛!真讨厌!”她瞅见埃蒙胳膊上那袒露出的焦黑伤痕,虽然明知不过皮肉之伤,还是忍不住生气,皱着眉头咬着牙,嘴里直嘟囔,“也不知哪个缺德的家伙,居然设计这么卑鄙的铠甲,难怪不敢留下记号哼,等着瞧好了,本小姐一定要找到你!” 瑞亚听她言谈间似对那金光射线的威力并无意外,刚想问问来由,莉娅却突然转回了头,眯着双眼朝仿佛置身事外,只顾着往嘴里塞鱼干的猫少年吼道:“赖皮猫!整天就知道吃吃吃,过来给我乖乖看比赛!” 柯尼正懒洋洋靠在石椅上享用着午后美餐,怎料到无缘无故会招来呵斥,愣是被她惊得浑身一个打颤,塞了满嘴的食物也不敢吞。他刚得了人家一套铠甲,哪敢多嘴反驳,颤着尖尖猫耳挪到了栏杆边,装作模样乖巧地看向擂台,眼睛却还直往灰鹰手上那装着鱼干的布袋子瞄,不时鼓起腮帮偷偷嚼上几下,只要不细心看,绝对没人发现得了。 女孩无端骂了他一句,心中的怨气也发泄出不少,再瞧瞧伙伴们都不出声地看着自己,顿觉有点尴尬。不过反正骂了就骂了,赖皮猫可从来不会记仇的,大不了,晚上给他多点些吃的吧 她装作无事发生,转回头往擂台上一看,正见到埃蒙缠着一身火焰般狂舞的神力冲向了对手,立刻屏着呼吸攥住栏杆,全神贯注盯紧那抹红光,早把这点小心思抛到了云外。 对峙了几分钟后,两名似乎势均力敌的决赛选手终于再一次发起碰撞。 大剑士已再不复战前那般沉稳,眼中杀气四溢,嘴角含着抹傲然冷笑,气势暴烈得仿如飓风龙卷。他人还未近前,就连连挥动大剑,从锋刃上甩出了三道弧形光斩,从不同方位劈向对手。其中两道红光简直如自带瞄准,毫无偏差撞上了飞旋中的金盘,另一道更是直奔枪武士胸口的能量核心,似乎想要一举摧毁对方赖以致胜的武器。 麦特尔的反应也极为迅速,略微弯腰下倾,枪尖上金芒一湛,瞅准了机会迎着来袭的红色光刃轻轻一扫。金枪仿佛演算过无数次,恰好将那道弧线从头到尾收了个干净,不漏分毫。他方扫去对手的攻击,胸前核心中又是明光一闪,手腕粗细的金色光柱再次冲出,直奔大剑士胸口而来。 对方又故技重施,埃蒙却是早有准备。他早被那狂暴气息催得血脉贲张战意汹涌,正想试试这光柱的力量。但见那铁灰铠甲上有金光闪动,他立刻一个急停,凝聚所有神力汇在刀锋,双手握着剑柄一扬一落,仿如平日劈木柴般,举重若轻地朝前竖斩。 恐怖强光如他所计算的一样在此刻亮起,光柱快得根本无法看清,却在中途被剑刃上凝如红宝石般的光芒拦了个正着。两种属性不同的强大力量本该爆发出相当规模的神力碰撞,但这金色和红色的光竟像是同源而来,除了几丝软绵绵波动,根本看不见分界明显的神力对抗场。强光射线仅在红芒上驻留了半秒时间,就极为诡异地被剑刃分成左右两半,片刻不停,直冲向侧边观众台。 顷刻间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无从准备。幸好这道光柱瞄准的方位偏低,再加上大剑自上而下的遮挡,堪堪从内场围栏下方穿过,并未伤到任何观众,仅只在两侧看台下都打出个光滑孔洞罢了。 即便如此,这样惊险的遭遇也足以在看客心中掀起轩然大波。那可是连“j神”都无法抵御的超强能量射线,在场观众里虽也有不少能力不凡的修者,却也不乏凡人和寻常佣兵。若是被那射线擦着碰着倒还好说,但就怕万一,它直冲人脑门胸膛的要害射来了呢!? 四周看台一阵人心惶惶,少有人还敢安坐椅上,就算是瑞亚几人也不得不围成圈子小心戒备,但擂台上的两位却对自己无意中引发的骚动一无所觉。 那道金色光柱持续了两秒便戛然中断,斩马大剑上附着的红芒却依旧如宝石般闪耀,未有半分颓势。 不过如此埃蒙凝聚全力一剑劈开了对方的绝招,更不漏过半点机会,手腕一个轻翻继续往前斜斩。麦特尔立刻点起金枪想从侧面将剑锋荡开,却拼不过大剑士的怪力,堪堪将重剑隔开了一线。巨剑带着碰撞出的火星,直劈向那握枪的铁甲双臂,他只能再次发出光柱射线,以攻代守。 但这再简单不过的招数又如何能击中埃蒙,他凭借远超常人的预判,轻松一个闪身就躲过了仅能直线射出的致命光柱。 大剑士根本不再将能量光柱放在眼里,然而他这一闪躲,观众席上的看客们却因此遭了秧。毫无阻挡的射线直冲向了对面看台,纵然未必会射到哪位身上,但大难临头的威胁感依旧压得人群只想要惶然奔逃。 不过眨眼功夫,金光还未至,附近的修者们便在死亡压力的鼓动下,不由自主使出了各自的看家本领,想要将光柱拦截。无数乱糟糟的彩色神力光团瞬间涌现,不管不顾地直飞向光柱,将它前进的路线牢牢堵住。 本以为合众人之力足以抵消去光柱的能量,谁料他们的神力和“j神”全不似一个属性,兼之杂乱无章不成体系,又如何比得过恐怖的浓缩射线。金色光柱摧枯拉朽般将所有迎接者一一刺破,这乱糟糟一片光团顷刻间全都爆开,引动着各色神力冲击波又如碰碰球互相乱撞,连番闹腾了几回,竟将附近整片看台都毁成了砂砾废墟,也震伤了不少人,惊呼哀嚎声不绝。 “我过去看看!”对面那团团炸开的神力波动直瞧得身在另一侧的尤诺心惊肉跳,他下意识地就想跑上前查看伤者,却猛地被瑞亚拉住了手臂。 “拉蒂斯!”女领主不由分说将仍扒着栏杆不肯放的格洛莉娅往冰巨人身后一塞,左手紧攥着尤诺的手臂,右手探出栏杆,运起神力构筑出一片光滑无比的冰蓝镜面,将伙伴们都护在了镜盾下。 拉蒂斯巨大的身躯就挡在她后方,双手反握住斧柄,浑身亮蓝色的神力激荡,显然也做好了万全的应对准备。 “你们别挡着我啦!”莉娅不甘心视野被遮住,硬是又挤到了巨熊背上,透过那面晶莹透明的冰墙,紧张万分地继续关注擂台上的局势。 下方一金一红两道身影还在不断纠缠。枪武士具有最大威胁力的绝招已被对方看破,似乎技穷,只是在保持住守势的同时,不间断地发射着能量光柱。 反观埃蒙,则打得更像个莽撞新手。看到金光射来,他明明可以轻松躲开,却偏要挥剑硬抗,一身皮装都被散溢出的巨热能量烧得破破烂烂,竟也浑不在意,就像个被热血冲昏了头的狂斗士。 广播塔里不断传来杰西向全场观众发出的危险警告和救援请求,但瑞亚仍旧谨慎地盯着那一道道乱射的金色能量柱,看着它们冲过内场,引发大面积的混乱,再穿透竞技场外围圆墙,消失于天空之上。直等到一束光柱碰到自己的冰墙后,却被瞬间反射向地面,才松了口气,开始小心翼翼地引着大家往方才那片爆炸区域走去。 埃蒙丝毫没有注意到看台上的骚乱。他如今的状态可以说是从未有过的兴奋,仿佛在沙漠中迷失过长久岁月的饥渴旅者,贪婪地享受从胸口爆发出的,如饮甘泉般的快意。 虽然眼前的对手并不算非常强大,甚至在他这些年遭遇过的战斗中都排不上前十位,但那属性未知的金色神力竟能挡住他无所不摧的红芒,就足以让他为之欣喜欲狂了。 他从没有一次能如此酣畅地释放自己的力量,那附着了红色的大剑面前,就算坚硬如黑石也不堪一击。然而这个似乎武技不值一提的,穿着豪奢装甲的武士,却偏偏能化解去他的锋利狼牙,甚至反戈一击实在是太过瘾了! 他眼中的血色越发激荡,巨剑挥动得也越来越快,让枪武士几乎无力招架,只能笨拙闪躲。然而在他翻腾不休的内心深处,却渐渐又浮出了一丝,求而不得的遗憾。 战斗到现在,他已能非常确定地下断言,对手只是个用动力装甲维持能量的低阶修者。这也就意味着,当装甲的能量耗尽后,唯一能对他产生威慑的光柱便会消失,那么之后的一切,都将毫无悬念了。 能让他尽情出招的对手实在难得他忽然体会到一种深深的不舍,这感觉,就和他体内随同神力脉流不断回转的狂暴气息一样,令他只觉得无比陌生。但他并不排斥这些新鲜又异常的感觉,因为从那加速流动的血液,从渐渐急促的呼吸,从全身肌肉的疯狂颤动中活跃出的每一股新生力量,都让他着迷。 他还在一刻不停地持续挥剑,碰撞在对方间歇射来的能量光柱上,仿佛想要趁这良机还未完全逝去,尽量多留下一刻能够回味的时间。 然而随着阳光逐渐偏暗,他的对手也变得越来越急躁:不但步伐中出现了几次明显的重心偏失,甚至在长-枪刺挥间都显出了如预赛时那般,不留余地的决绝——似乎一切都在证明,动力装甲所能使用的能量的确不多了 他心中的不舍跟着越发膨胀,胸膛的狂暴气息反倒渐渐收缩。为了能尽量挽留住这些莫名冲动,他索性把大剑往台上一插,顺手将上身那件飘飘颤颤的破皮衣扯下,随地一抛,瞳中带着跃跃红光,赤手空拳迎上了枪武士。 麦特尔手中的金色长-枪舞动间依旧势如飞龙,更带着旋转中的圆锯,似乎只要轻微磕碰到身体就能撕裂开大片创伤。 然而就算是赤手空拳,这点粗浅招式也根本无法挡住埃蒙。他只等金光刺上前来,旋动脚尖轻松闪过带锯枪头,右手凝着红芒往枪杆上一锤将其荡开,左手连挥甩出两团光球,挡柱空中那对碍眼的金盘,再一个不假思索的点脚轻跃,避过紧随而来的强光射线,枪武士面前终是门户大开了。 他正要携着下坠冲力,爆起红光一拳摧垮对手那层防护重甲。不料麦特尔竟也瞬间做出了应对,舍弃长枪用力一顿脚,举着铁拳迎来,浑身盔甲表面更是刹那裂出无数细缝,缝中金光点点,也不知藏着什么杀招。 埃蒙见他居然弃了武器似有后招,不惊反喜,忍不住轻笑一声,右拳微微一收,毫无顾虑地对准了铁甲拳套砸下。金色与红色的拳头在空中相聚,几乎无声无息的神力碰撞过后,清脆的金铁声终于伴着风啸响起。 麦特尔怎能抵过埃蒙举大剑如无物的蛮力,被红色光拳顶着直压向擂台。沉重的钢铁身躯撞在坚硬黑石上,刚擦出一片细碎火花,就被盔甲缝隙间耀出的金光吞没了。枪武士显然要凝聚全身能量施展出最后一击,从他手臂前端更瞬间延出两道铁钳,一左一右紧扣住对方的右拳,不让他逃离开攻击范围。 胸甲上本已泛白的能量核心眼看着再次汇聚起金光,要直奔他胸膛而来,埃蒙却大感失望。他还以为对方攒了半天劲,会有什么新绝招,没想到还是这点伎俩能量光柱的发射过程他早已烂熟于心,没有片刻犹豫,以对方的铁拳为支点,轻松一扭腰就避过了铠甲正面。 却不料那倾力一击的能量光线并非朝他冲来,而是诡异地斜斜射出,对准了不知何时停滞在他背后空中的圆盘。光线在圆盘的金色光盾上一转,竟按着早已计算好的角度折回,不偏不倚正射向埃蒙被紧扣住的右手。 金光折向的速度快得根本无从反应,一晃眼就已烫到了大剑士旋身翻转后露出的胳膊内侧。饶是埃蒙神一般的直觉早一分预感到了危机,在这避无可避的情况下,硬是带着手臂肌肉往外挪了一线,再加上汇聚于右手的神力并未消散,多少抵掉了部分能量。但余下的强光射线依旧威力难当,如烧红滚刀般钻去了他手臂侧面的一片肌肉,留下一块焦黑的弧形缺口。 钻心疼痛没能吸引去埃蒙过多的注意,因为那道光柱径直穿过他手臂后,竟又射到了正前方早已守在空中的另一面圆盘上。光柱折过一个狭窄夹角,陡然上移了几分,再度冲向大剑士的胸膛。 只不过相同的手段岂能让埃蒙再度吃亏。虽未来得及回头一探究竟,但一感觉手腕上传来那阵烈火噬咬的痛,他就瞬间猜想到了对方能使用的手段。 这金色神力居然还能转向,有意思危急关头,他仍不忘为对手难以捉摸的怪异力量暗赞一句,手下却毫不留情。借着翻滚的冲力,他无视手臂伤口猛地一使劲,把那几百斤重的枪武士连胳膊带腿举到空中,正好挡在面前。 被二次折射的光柱不偏不倚击中了它主人的肩部关节,尽管已多次削弱,但这金光穿过动力装甲后仍有余力直射进黑石地面,留下手臂粗细的一个深洞。 枪武士倾尽全力的一击,辗转两次后却最终落到了自己身上。他的肩部同样被灼热能量烧出个漆黑大洞,可纵然痛得浑身不住打颤,也愣是没吐出半句呻吟。然而动力装甲毕竟遭受重大损伤,能量弧光沿着那圆形裂口中闪烁了一阵,伴着几声轻微爆炸,他胸前的能量核心终于灰暗了下去。 由于埃蒙在危机关头用力过猛,两人去势未停,都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待到起身时,他才发现对手因为禁不住能量损耗和重度伤势的双重打击,早已散去金光陷入昏迷了。 挺不错的他回想对方在这胜负一搏中的表现,忍不住要为他点头称赞,却又恍然发觉,就在刚才那记实打实的拳风对抗后,体内的狂暴之气也消失得干干净净。此时此刻,他心中除了空明如水的安宁,唯余下一丝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怅然之感。 该算是遗憾吗?没有了那外来气息的鼓动,他有些拿不准自己的感觉,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能保留那股让他感到分外鲜活的气息,倒也未尝不可他清冷的心底连叹息也无法作出,只能木然将这强撑到最后的对手缓缓拉至擂台边缘,这才朝小心翼翼躲在死角处的红衣裁判瞥去一眼。 沉沉的号角声响起,陷入混乱中的冠军之战终于宣告结束。尽管看台上已是一片狼藉,欢呼和掌声依旧毫不吝啬地从各个角落传来,向这位名副其实的竞技场王者致以敬意。 然而这些声音已全无法钻进埃蒙耳中了。他静立在失去意识的对手身边,斩马大剑就插在不远处地面,他却没想要去收起,冷漠的面孔上也见不到丁点表情,只是茫然站着,看向天边欲坠的斜阳。 沉重的机械滚轮声将埃蒙从胡思乱想中唤起。他随意朝身侧一瞄,四名身着红黑军服的岩城士兵正驾驶履带救护车开上擂台,要带这位重伤选手前去治疗。 他默不吭声冷眼旁观,看着几人合力把枪武士扶到车后那块特制拖板上,又伴着隆隆轰鸣驶下擂台,这才仿佛双耳被打通般,听到了从观众席上传来的,延误些许时间却更添热烈的喝彩声。 无数鲜红色的飘带从空中纷纷扬扬落下,混着闪出彩光的细碎亮片,那是标志着大会结束的最后仪式。 他看向空中如血一般飞扬的绸带,忽然想起手臂上还有处伤口未曾检查,正想要低头看一眼,就听远处遥遥传来格洛莉娅兴奋到发颤的呼喊:“大个子!这边这边!我们在这儿呢!” 他习惯性地转头回望,女孩正立在那片碎石废墟旁的栏杆上,也不管危不危险,只顾手舞足蹈地向他示意。女领主带着一帮伙伴立在她身后,也对着他不停挥手。虽然身后还有不少被缓缓运走的伤者,但众人脸上大多都挂了些笑意,因为亲近而油然生出的自豪感,足以抵消之前那场爆炸留下的唏嘘。 埃蒙却毫无反应,只是肃然看着那群人。他们应该算是同伴,至少从和莉娅的关系上看应是如此的,但他却不知该如何去回应那些善意的笑脸。没了那股狂暴气息,他似乎也提不起兴趣摆出让他自己都困惑无比的表情,甚至根本不愿去想。 夕阳透过竞技场侧面的墙孔,照出一道道悠长残影。他只能停留在那些仍被不断拉长的黑影中,仿佛自己就是墙体的一份子,连影子也伸展变化得一模一样。 女孩在栏杆上空舞了半天手,见埃蒙还不回来,心里不由泛起了嘀咕。往常她只要一喊,不管怎样,大个子总会用各种方式回应的,就算不吭声也好,至少人得过来吧?就算人不过来,至少嗯,好像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嘛! 难道说大个子受伤太严重啦?虽然她不信战无不胜的埃蒙会轻易受重伤,但一想到刚才造成混乱的恐怖光柱,又免不了提起担忧,赶紧唤来柯尼化身大猫,抓着他脖颈就往围栏下跳。 迎着夕阳越靠越近的女孩身影,终于让埃蒙从泥塑状态转了出来。他下意识地不想让莉娅看出自己此刻的异样情绪,转身迈出几个大步,拾起大剑后再一回头,女孩已跳下猫背,立在擂台坑坑洼洼的石面上了。 “大个子!咳快,快过来吧。”她来到近处,才惊觉埃蒙可是裸着上身没穿衣服呀! 她忽然脸上一红,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好意思,眼珠滴溜溜转了几下,就瞄到旁边重新变为人形后,只顾抬头盯着天上那些红丝带猛瞧的猫少年,立刻有了主意。 “赖皮猫,斗篷借我用一下呗!”她笑嘻嘻拍了拍柯尼的肩膀,拿眼上下一打量,嗯应该勉强能遮到大个子胸口吧? “斗篷?你要我的斗篷干嘛啊?”猫少年先是一愣,不明白女孩的用意。 莉娅哪好意思说出理由,含含糊糊直管讨要:“这个嘛哎呀,你就别问啦,先借我用用,一会儿就还你。” “不行。你不说清楚,我才不给你!”少年可不是没吃过她的亏,警觉地护住了自己的斗篷。 “给我用用嘛,很快就还你啦!啧,真小气。”女孩跟他扯了几个来回,披风也没弄到手,反累得够呛。她这一天来来回回地跑,竞技场里又出了几次怪吓人的事故,到现在只能说是精疲力尽了。她再懒得去跟柯尼扯皮,直截了当抛出了筹码:“三包鱼片干,能给我了吧?” 猫少年眯着眼睛暗自盘算了几下,义正言辞地摇头拒绝了:“十包。” “四包。” “九包。” 两人就在这万众瞩目的擂台上,因为几包鱼干讨价还价,争执不休。 埃蒙静静看着这在工坊发生过无数次的情节,忽然就从心底涌出一丝慰藉般的熟悉温度,将他骤冷的心情稍稍烘暖了些。 随后,他感到肩上开始有东西飘落。那漫天的红丝带飞扬飘洒,终是落定下来,重重叠叠覆在他身上,缠在他的臂弯,垂到他依旧没见点滴汗水的胸前,就似给他织出了件层层漏风的血红披肩。 他侧过头看着肩膀上鲜红的丝带,只觉像极了蒙面傀儡人爆炸后洒出的温热药水,或许正是那血浆般的药剂,才阴差阳错地引发出了他内心深处压抑已久的躁动。 要抓个来试试。他无所顾虑地下了这决定,顿时将所有不该浮动的思绪重新压如沉渊的心海,脸上漠然如常,找不到任何变化。 广播塔里已近乎癫狂的杰西不停嘶吼着“j神”的名号,带动了满场观众,都不约而同应和起来,仿佛祈祷神助般呼着他的名字。 在这环绕全场的同一声呐喊中,红发剑士的内心却无一丝波动。他只是静静往前踏步,披着一身迎风飘舞的红绸,背着金红的夕光,扛着依旧锋锐未损的斩马大剑,笔直朝向那最关心自己的女孩,毫不犹豫地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0.战云将至 持续四天的佣兵大会就在这稍显混乱的状态中落下了帷幕。 尽管过程有数次不尽如人意的突发事件,但结果却并未超出多数人的预料。要不是红狮阁下严令禁止用大赛胜负开设赌局,相信大伙儿多少都能混到几个零花钱作为奖品。 第二天的颁奖仪式在公会大厅前重新搭出的宴会场举行。醇醇的麦酒香同样飘满了全城,无数捧着食盒的送餐傀儡再次忙碌于大街小巷,仿佛线条般将这片欢乐海洋交织成一体。 现场气氛再热闹不过,但让大伙儿纳闷的是,原本应到场作为颁奖人的上将阁下却迟迟未见。直到日上三竿,那位戴着眼镜的女副官莎媞雅才匆忙赶到了会场,站在领奖台上一脸肃容毫无笑意,看似心事重重。 代为宣布完所有奖励后,她低沉中性的嗓音给大伙儿带来一个绝不算好的消息:据可靠情报,就在昨晚,黑暗沼泽中意外出现了大规模兽潮集结,原因不明。为了第一时间确认怪物动向,上将阁下已亲自率人前往调查,将岩城大小事务都托付给了深受信赖的女校官。 这消息来得非常突然。红狮阁下鲜少缺席颁奖仪式,对本届赛事也颇为重视,大伙儿甚至以为最终会由他亲自授予j神冠军奖杯,却没想到他竟已离开岩城,不免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在场诸位佣兵对黑暗沼泽可不陌生,就算是恐怖的兽潮,也有不少人亲历。虽说近年来,沼泽里出现的怪物越来越强,可能遭受袭击的范围也变得更难以捉摸。不过,要是严重到连红狮阁下都要亲自前去侦查的地步那位阁下可是眼瞅着就要荣登领主阶了,这么一想,恐怕这次兽潮的规模,还真是非同一般呐 宴会场欢快的气氛因她这句话转瞬凝重起来,颇有几分大战将至的危机感,但女副官接下来的话,倒是稍稍驱散了些紧张气氛。 这位代城主所颁发的第一项命令,就是以全城备战为名,将前来“观摩”佣兵大会的长老院特使——雷奥多图灵阁下,毫不留情地驱逐出境——真是大快人心。 但也不知那整天阴沉沉的炼金者是否对此有所耳闻,害怕当众出丑,今天根本没到场。甚至连守在城中各处的傀儡兵团也没人再见到过,或许,都已跟着他一同离开岩城了吧。 虽说那特使本身不算多讨人厌,但加上“长老院”的头衔,就难免会让佣兵们心生恶感了。岩城之所以被外人称为自由之都,完全是因为城主红狮阁下拒绝了长老院的联合治理要求,坚持独立自主,否则这里早就变成和国都一样门户森严的禁地了。那些贪婪的家伙只想不劳而获,建造的时候没出什么力,现在居然还有脸伸爪要好处,简直不知廉耻! 不过他并非是唯一不在场的人。除去几位中途退赛(如“无名”小队),抑或遭遇急事需要离开的选手外,获得亚军的枪武士麦特尔竟也不知所踪,不免引发了诸人议论。有人猜测或许是因为伤势未愈不愿轻动,但更多人觉得,可能还是因那从未到过岩城的土豪武士心高气傲,并且压根不屑于这点奖励罢了 不管怎样,在以j神埃蒙和冰熊小队为代表的诸位决赛选手登上奖台,从女副官手里拿得奖励凭证后,全场还是爆发出了经久不息的掌声。这些掌声仿佛讯号,引得城门高墙上的礼袍也开始间歇轰鸣,隆隆的声浪冲天而去,为这前所未见的盛会画下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华灯初上,夜幕低垂,嘈杂嬉闹了一整天的宴会也终于散尽。远来游客们回到住所后已经开始预备归程的安排,本地佣兵们则仍盘桓在酒馆茶亭,面红耳赤地争论着各场比赛的得失,不愿将这来之不易的大好谈资落于别人口中。 清凉月夜因这无数吵嚷声又延续了白天的热闹,而位于西北方的“卡罗”工坊里则更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前后几排灰白色的大楼外如今都挂满了红绸,再经楼顶探出的橙黄色聚光灯一照,奕奕如火焰,透着股别样喜庆的氛围。 今天是全城休假庆贺大会闭幕,“卡罗”的炼金师们自然也都兴高采烈去会场凑了热闹。这帮脑力工作者酒量实在寻常,但不管喝没喝醉,都是分头归家的,因而这偌大工坊里此刻空空荡荡,仅有的十余人都聚在了正对工坊入口处的主楼大厅。 厅内一片亮堂堂白光。带着两项赛事冠军的荣耀,又刚从宴会现场回到家,大伙儿都还沉在兴奋情绪中难以平静,索性围着中央圆桌开起了茶话会。 格洛莉娅带着埃蒙坐在正中央的主位上,拿起他那张冠军凭证,一板一眼算计了起来。 凭着这巴掌大的金质文书,可以到北部山中的军团驻地换取1000额度莎华魔石。对于富可敌国的“卡罗”大小姐而言,1000魔石顶多也就算是笔小财吧。不过嘛,这可是属于大个子自己的收入,身为“金牌经纪人”,又怎能不好好替他计划一番呢!? 女孩满脸严肃地取过了纸笔,趴在桌上列起表格,嘴里还嘀嘀咕咕,一副精打细算的样子。反观大剑士,虽然换了身簇新皮装,却还是冷冰冰僵着一张脸,目无焦距地望向屋外那片红光,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瑞亚带着自家手下安然坐在右侧。五人小队如今多了一位,却正是曾被枪武士斩断手腕,后经尤诺在现场神乎其技地爆发后才得以治愈的,“大拳男”布尔德。 这憨直的粗鲁壮汉在得知是小医师接回了自己的断手后,感激涕零,想要成为他的追随者。但尤诺本就是隐姓埋名参加大会,如何敢随便收人?无奈这大汉也是一根筋,说什么也不肯走,只想报答恩情。最后小医师也拗不过他,只能求瑞亚帮忙,先将他收入冰熊战队以“作为考察”。 女领主倒是对这重义气又不失血性的男子挺欣赏,一口答应下来,还特意把他安排到了阿纳雷的小队中。 “冰熊”刚拿到团体赛冠军的奖励:3000额度魔石和一万公会积分,瑞亚此刻也在和阿纳雷、库库瓦拉小声讨论,看如何分配能最大化利用这笔财富,一时无暇多顾。另外三个身材魁梧的汉子都不善言谈,更不通管理财务之道,根本插不上嘴,只能默默喝着茶。 在他们正对面是来自隐村多多罗的两位变形者,以及到岩城后每天都安逸享福,胖得几乎圆成了球的变种沙鼠:帕帕。 猫少年笑吟吟盘腿坐在砖石地面,从身后鼓鼓的皮袋子里把自宴会现场打包来的食物一一取出,罗列在前方铺着的白布上,和自己最要好的同伴分享。无奈岩城人多喜欢肉食,而帕帕却只吃素菜,挑来拣去勉强看在柯尼的面子上嚼了几根浸过蜂蜜的甜菜棒子,便再不愿下嘴了,眯着眼睛耷拉下四肢,贴在地上装睡,活似张绒毛大床。 柯尼也知道这些东西不和它口味,讪讪一笑,又把食物一一收回了袋中。那副小心翼翼生怕别人抢去的样子,看得身旁倚柱而立的灰鹰也摇头不已。 一圈人中,唯有小医师独自坐在靠门边的藤椅上,手捧着杯加了冰块的凉茶,透过门前飘荡红绸留下的空隙,望向乌沉沉的星空,在这仍带了些许热度的夜风里,静静沉思。 经过这几日堪称波澜起伏的赛事,他原本满溢着激情的心也如雨打风吹,残剩下的除了疲惫,似乎还有些遗憾这是理所当然的。他本以为有了云轩这个超级后盾,就算光凭界海的攻击,再加上自己的医疗术,不论怎样也能闯进决赛四强吧?谁知中途竟会出了那样莫名其妙的意外,云轩带着他们不知所踪,而界海身上冒出的那道金光,那金光更是 一念及此处,他额前只觉酸痛无比,索性不再多想,闷头喝了口凉茶,抿了抿嘴回味一番,又忍不住暗叹。 岩城人素来不喜喝茶,手里这杯据说也算良品,但充其量不过是冷热交兑后混匀的茶汤,杂乱口感里透着苦涩,叫人简直难以下咽。他本是不爱茶的,奈何认识个泡茶泡出了境界的朋友,天长日久,这眼界自然也非比一般了。 好久没见了,也不知道他如今怎样尤诺忽然挂念起远在楻国的好友,一时间有些五味陈杂。他此番出门冒险,前后居然已近一个月:从花都到岩城,再到沙漠明珠玛露里,进入恐怖的黑暗沼泽,而后阴差阳错地发现了奇妙隐村多多罗,最后重又回到岩城参加佣兵大会这一路奔波中遇到的种种跌宕,现在想来,真让他始料未及,又惊心动魄。 或许,是该回家了吗?心中突然涌起的浓浓眷恋,让小医师愈发感到疲惫不堪。黑暗沼泽里大战将起,瑞亚和格洛莉娅想来是必定要参加的,在这节骨眼上,难道要他独自一人乖乖回家写论文吗!?不!他心中依旧渴望继续冒险,可同时也非常清楚,若是让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恐怕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自己去的 磨炼自己能力的大好机会就放在面前,轻易放弃又如何甘心?他纠结在两难的境地,端着那杯茶再也未饮,怅然靠在椅上发着呆,直到几声风铃般的悦耳响动从远处传来。 他下意识回望,工坊入口处正驶来一辆宝蓝色魔动车,车窗外点缀着无数细碎钻石,尽显奢华,那铃声正是从车内传出的。屋内众人都听到了这阵仿佛提醒般的铃声,却无人起身相迎,完全不以为意。 那豪车渐开渐慢,终于停到大厅门口。魔力嗡鸣声暂息,镶钻的车门一开,走出个满头浅红卷发,披着银灿灿华袍的青年。尤诺认得他,大会开幕前,这名叫朗尼威斯特的贵族少爷还在“火野”酒馆请大伙儿吃过一顿饭——虽然他并不喜欢对方暴发户般的审美,倒也谈不上有恶感。 两人没什么交情,但尤诺也不愿失了礼数,放下茶盏起身想要致意。对方和他四目相对了一霎,没顾得上打招呼,又急忙忙把头伸回了车里,一番摸索后终于捧出个密封的黑色金属盒,看着沉甸甸,长宽恰比车门窄上一线。 朗尼夹着双臂小心捧住大盒子,才抬头看向立在门边的小医师,习惯性地摆出贵族式笑脸致意:“晚上好,尤诺阁下。如此怡人的夜晚,冒昧前来拜访,希望没有打扰到您的雅兴。”他尽量想做出优雅的表情,面色白中泛青,似乎极度疲惫,再加上手捧铁盒的姿态,怎么看怎么怪异。 尤诺见他捧得吃力,赶紧先请他入内。他也毫不客气地道了声“打扰”,迈步就往大厅里走,把铁盒轻放在门边地砖上,才直起腰舒了口气。 满大厅的人都把目光聚集到这位不算熟悉的来客身上。莉娅作为此间的女主人,本该率先出声询问。然而女孩仍记得这家伙在比赛中遇见时那副不理人的样子,心中气恼,只白了他一眼,便装作没见到般继续在账目上填着数字。 十余人全不说话,静谧气氛尴尬得叫朗尼有些手足无措,他此番前来本就紧张,此时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瑞亚见女孩始终不理睬他,只能先出面安抚。 “晚上好,威斯特阁下,请先入座吧。”她微笑着一划手,示意来客坐到圆桌边。 “不必不必”朗尼却连连摆手推辞,“我就是来祝贺各位夺冠的,不敢多打扰,哦,对了”他弯腰敲了几下铁盒盖子上的锁扣将其打开,从里面取出个装裱好的木框画,捧在胸前对着众人一翻,厅里顿时响起了几声惊讶轻呼。 原来那框中并非图画,而是一张冲印好的巨幅彩胶照片,大小几乎完全盖住了朗尼的上身。画面里一片红彤彤的色彩,主角赫然是持剑挺立的埃蒙,所选时间也正是巅峰决战的最后一幕。照片上的大剑士迎风而立,微眯着眼睛仿佛陷入战胜后的沉思,赤裸上身挂着无数飘飘红带,在背后金红色夕阳的映照下,宛如天降战神。 “哇!这张照得真好看!”原本视他如未见的莉娅一瞥到这照片,顿时把眼睛瞪得发光,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站在画前摇头晃脑地瞧个不停。 “一点小心意,希望j神阁下能喜欢”阔少陪着笑脸把木框往前一递,女孩也毫不客气收了过来,美滋滋地捧回大个子身边直邀功,就仿佛是自己拍摄的一样。 大家都不由自主围到了莉娅身边,近距离欣赏这栩栩如生的大幅彩照。尤诺自然对那照片也很好奇,正要往里走,就瞥见朗尼弯腰从铁盒里又取了件木框像,立马停住了脚步。 “大家不要着急,我这儿还有几张。”阔少把手里第二张彩照翻开,却是瑞亚高高立于冰柱上凝聚神力箭的一幕。 照片上一片寂静的蓝光,散碎冰雪涌动在女领主飞扬的发尖,随着狂卷烈风被定格在这一瞬。她手中是纯粹神光聚成的长弓,眼里除了肃杀的威严,似乎还夹杂了一丝淡淡哀愁,仿若在云端俯瞰众生的冰之女王。 “啊!!!这张也超好看的!”莉娅本还在捧着埃蒙的照片爱不释手,一眼瞅见这张新的,尖叫着就扑过来一把抢了去,乐颠颠跑到闺蜜身边,献宝似的举起那那画框晃个不停。 不过她的热情并未在瑞亚的照片上持续太久,因为朗尼不紧不慢从那铁盒中一一把带来的彩照都取了出来,并成功引发了几乎所有人的热情——除了依旧冷漠不语的埃蒙。 其中既有小医师为布尔德治疗断臂的瞬间,有冰熊战队诸人在团体冠军赛时的激斗场面,也印下了两位变形者对战枪武士麦特尔的一幕。甚至连莉娅都有份,骑着威武的铠甲“巨虎”凌空跃下的身姿被完美封存在了相片中,让女孩直乐得不停傻笑,早把那点小芥蒂忘得一干二净了。 女领主趁着大伙分享各自照片的时间,先行上前向创作者表达了谢意:“真是份有趣的礼物,实在让您费心了。” “哪里,能得到您的赞赏,也是我的荣幸,咳”或许是因为上次碰面时气氛一度尴尬,朗尼见她上前仍显得局促不安,颇有些受宠若惊地弯了弯腰,搓着手干笑几声,却又支支吾吾再说不出话。 “如果需要帮助,还请您不妨直言。”瑞亚猜他可能有事相求,也不再催促,只静待对方坦言相告。 阔少靠着门框纠结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又往圆桌边或站或坐的诸位佣兵扫了一眼,讪讪说道:“倒真有件事想问问您这次围剿行动,不知道是否能允许随行摄录呢?” “随行摄录?侯爵阁下也想参加围剿?”女领主非常惊讶,在她的印象中,南岛人但凡能选择,绝不会加入对抗异兽这样极度危险的行动。 朗尼面露几分尴尬,轻咳一声回道:“父亲大人并未有此打算,只是我个人想参加罢了。” “原来如此”瑞亚倒对他的勇气有些刮目相看,再次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只觉这浪荡纨绔仿佛有些改变,但最终还是缓缓摇头,“非常抱歉,剿灭沼泽异兽绝非儿戏,恐怕红狮阁下,不会答应让与战斗无关的人加入队伍” “是吗,那真是太遗憾了”阔少似已料到这结果,失望地叹了口气。 瑞亚看他郁郁不欢,还是打算问个明白:“恕我冒昧,您并不是习惯于战斗的修者,为什么要参加这样危险的行动呢?” 朗尼被她问得语塞,却不由勾起了心事。他本是被父亲强带着来到岩城,根本无心工作,每天也借着各种名义在酒馆中寻欢作乐,追逐美女。本想草草完成拍摄任务就马上回国,但当他真正参与进这场绝世无双的竞技大会后,内心竟不可抑制地起了波澜。 在那似乎永远嘈杂的竞技场中,金钱和财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没人愿意再对他多看上一眼,所有人都只注视最中心的擂台,只为那些挥洒神力的强大修士们欢呼癫狂。 这让前几日还处于众心捧月状态的阔少非常失落。他很不愿待在那无视他的地方,但迫于父亲的压力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到场检查设备,真是让他觉得苦不堪言。 然而随着比赛气氛渐渐被炒热,他的心也不由自主跟着激荡了起来。 常年混迹于贵族子弟圈中的朗尼少爷何曾见过如此精彩纷呈的对决?他甚至开始觉得,这比在星城拍卖大会上一掷千金的竞价还要刺激,还要能带给他一种隐藏于心跳鼓动中的快感。 他的目光紧随着擂台上那些全力拼搏的决斗者们而动,连鼻子里似乎都能嗅到一股奇异的,让他感到热血沸腾的味道。 他以为自己出了幻觉,下意识动用嗅觉神力,却差点被竞技场内无数人混杂出的奇怪体味熏得窒息。然而当他习惯了这阵让人欲呕的怪味后,竟真的发觉到一种若有若无的,带有神奇魔力的香味。那香气仿佛沁入他灵魂深处,令他浑身毛孔都为之舒展。 这股香气与雯身上的味道竟略有相同,以致朗尼有一瞬差点误以为那让他敢怒不敢言的皇子就在身边。他因这可怕的猜想不自觉打了个哆嗦,但仔细分辨后又发现,两者的气味还是有不小差别的。 场内香气并没有雯身上那种常年持续的稳定状态,忽浓忽淡,却格外勾人,引得阔少着魔般疯狂搜寻气味的来源。 这味道遍布全场,无处不在却又似无源可寻,到最后他才愕然发现:原来在场修者们陷入狂热后,都会不经意间散发出微弱神力,那些混乱无序又几乎可被忽视的能量粒子互相融合,最后凝聚出的,正是这种独特气息! 而这纯由神力凝聚出的气息,竟能被他的嗅觉神力所感知,化为让他无法抗拒的异香,只觉得与之相比,什么美酒美食美女的味道,似乎都可暂时忘却了。 从那以后,他每天一睁眼就往竞技场奔。紧张刺激的比赛与甜美的香气成为了他新的精神支柱,常常直到天黑也不舍得回来,让威斯特老侯爵误以为他真是认真忙于工作,为之深感欣慰。 但这样的日子并不能持续多久。随着冰熊战队与埃蒙分别在两场冠军赛胜出,他既为那问鼎最强者的巅峰决战深深折服,却也意识到大赛终将闭幕,而他,也将告别那带有魔力的神赐香味。 这竟让他深感不安,而更让他困惑的是,究竟这份不安是来自让人恋恋不舍的异香,还是那些,终将离他远去的热血比斗 直到看着所有决赛选手登上颁奖台,会场上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他才似乎从懵懂中有一点了悟:不论那些异香,还是他为之热血沸腾的比赛,全是由神力诱发出的天然冲动。原来从头到尾吸引他的,都是他所不曾具有的强大神力 要是也能有如此神力,尽情战斗一场,就太好了这可能是身为塔帕兹阔少的朗尼,在截止目前的人生中,动过的最荒唐的念头。 瑞亚仍在注视着红发青年,这阵突然的静默让她有些尴尬。她见对方脸上神色变换却始终不言,自觉他应该是不愿回答了,也不再强求,正想说几句场面话缓解气氛,朗尼终于回过神来了。 “您可太高看我了,我哪有本事去参加战斗,只不过,想跟着大家开开眼界罢了。”阔少苦笑着摇摇头,语气中多有自嘲。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怎么会动了这念头,只是内心深处隐隐有个声音不断提醒他:若错失眼前的机会,他将后悔终生。 不期而至本就唐突,他更明白恐怕自己并不受欢迎,这才精心准备了礼物,希望多少能让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顺眼一些——目前看来,还算奏效。 他并不想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求助机会,又斟酌了一番才继续解释道:“说来也不怕您笑话,您别看我在人前大手大脚的样子,家里可管得严,我这还真是第一次出国。本来大会结束也该回去的,可我就觉着,既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又有这么难得的机会,倒不如索性跟着录一次大场面。回去以后也算有点成绩,免得父亲老说我不上进,没出息” 朗尼越说越慢,声音也越变越轻,最后几乎再不可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怯意,勾得身旁认真倾听的尤诺也唏嘘不已。他虽贵为阿斯克尔领的少族长,处境又何尝不似这南岛来的商家少爷。 自从哥哥出了意外,深受打击的父亲就再也不许他随意外出了,恨不得就将他锁在城里等着继承家业。就好比这次岩城大会,若不是有身份特殊的云轩哥作为幌子,只怕他还真得被拖回花都去 小医师越想越觉得感同身受,忍不住替朗尼劝道:“我听莉娅说,工坊也有几位炼金师要协同参战,负责器械维护。既然他这么有心,能不能把他编入后勤队伍呢?他是修者,体力总好过一般人,多少也算个帮手。” 瑞亚微微蹙眉看了小医师一眼,思虑再三还是摇头拒绝了:“随行摄录肯定是不被允许的,器械方面,军方的管束也非常严格恕我直言,您从没去过黑暗沼泽,不清楚那里隐藏的无数危险,贸然前往,只怕会有防不胜防的意外。出于安全考虑,恐怕您并不适合参与这次行动,希望您能理解。” 朗尼听罢脸上更显沮丧,勉强笑了笑:“当然我十分理解” 尤诺还想再劝,张了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他可是亲自到过沼泽黑雾区的,光那些神出鬼没的怪兽就已够麻烦了,再加上地穴里那个似乎能操控人心的无面者的确是让人“防不胜防”。 朗尼见已无转机,只能欠身告辞,临走时不掩满面失望。 瑞亚看在眼里,也暗藏了一丝无奈。这位贵族少爷想要上进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他毕竟不是佣兵,更没经历过足以让人绝望的兽潮,凭着一股冲劲就想参战,实在太不够理智了。 她目送着朗尼离开,听到魔动机车的嗡鸣响过后,才转回头看了看沉思中的小医师。 是了,这边还有位深受家长束缚的叛逆少年她知道小医师这般不安分的性子,肯定也想继续参加围剿行动。但她根本无法答应这种请求,便开门见山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尤诺还在为朗尼的事抱憾,没曾想这就轮到了自己,被她问得眉头直皱,抿着嘴没说话。 瑞亚却不容他多考虑,直接挑明了自己的立场:“萨隆殿下临走前跟我有过约定,大会结束后必须送你回去你离家也近一个月,该回去看看了,别让你母亲担心” 她说到此处忽然顿住,眼神微显出一丝怀念,又极快地收敛了回去。她只是若无其事地微笑着,拍了拍尤诺肩膀以作安慰,却不等他反驳便转身要走,刚迈出几步又停了下来。 “对了,不知道莉娅跟你提过没有”她挥挥手安抚住圆桌边已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女孩,回头对尤诺小声叮嘱,“工坊地下有去书屋的传送石碑,这两天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去那儿散散心。” 传送碑?尤诺听到这里,越皱越深的眉头终于跳了回来,这些天诸事繁杂状况频出,他倒还真忘了打听打听怎么去书屋的事。说起来,云轩哥和界海应该也在书屋了吧?或许,应该先找他们问问看情况,毕竟他到现在,还不清楚那天擂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瑞亚看他又自顾自地陷入沉思中,失笑地摇了摇头,也没再多问,缓步朝桌边走去了。 小医师捧着自己那张硕大的彩照立在门旁,一个人发了好半会儿呆,才算是理清了思绪。反正留在岩城也无济于事,不如回书屋看看,要是能遇到云轩哥他们最好,就算没遇到,说不准也能碰着某个许久没见的朋友呢 他主意既定,终于不再纠结到底要不要参与围剿,淡定地捧着木框照往人群里走。不过话说回来,“卡罗”才不过建成三四年吧,居然会有通往时之歌的传送碑,还真挺奇怪的 他不由自主把目光投向了坐在最里侧的女孩。莉娅仍未从收到新奇礼物的兴奋中缓过神来,鼓着红彤彤的小脸,毫不妥协地在和大伙争论究竟谁的照片最好看。 尤诺看着她急红了脸时恨不得站到桌上的样子,忍不住哑然失笑,或许这些可爱又可靠的伙伴们,才是他舍不得轻易离去的根本原因吧 莉娅察觉到他的目光,顿时想起这边还少了张照片呢,不停摆手招呼他过去参加“评比大会”。可等他到了桌旁,女孩却只是一把抢过了那张疗伤照片,兴致勃勃地品评起来,反倒把他自己晾在了一边,真让人哭笑不得。 “卡罗”工坊里一片融融恰恰的热闹氛围,但在城南的某个秘密地下室里,气氛却多少显得有些诡异。 石室里并未开灯,只有遮住了一整面墙的放映幕布在不断闪烁出跃动的光明。 画面中正是埃蒙对决枪武士麦特尔的巅峰之战,金色和红色神光交织着亮起,映在正对着幕布墙站着的,那位娇小女孩雪一样白的脸颊上。 梅璐妮抱着她最喜爱的兔子玩偶,痴迷地看着前方勇猛如战神的红色身影,仿佛沉浸于某种遐想,连眼皮都舍不得眨一下。虽然为了避免引人耳目,这地下放映过程中并未开启声音,但也丝毫不影响女孩融入决赛当天火热欲燃的氛围,甚至能让她更专注于,发现某些想要看到的东西。 女孩身后摆了张长长的毛绒沙发,放映中影片的所有者——威斯特侯爵阁下,正靠坐在最远离她的另一端,偶尔品一口手中的红酒,脸上似乎挂着不少难堪之色。 房间里悄无声息,直等到录制的影片播放完毕,画面转为待机状态的银白色,老侯爵才轻咳一声,不紧不慢说道:“我们威斯特家造的东西,从来不会出差错,梅璐妮小姐,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哎呀,您说的果然没错呢,真是失礼了!”女孩娇笑着转回了身,面带羞涩地弯腰致歉,“都怪人家不好啦,一听说场内发生过停机故障,就怕得不行了,真是抱歉!” 她像模像样地鞠躬,语调中却感觉不出半分歉意,侯爵阁下心里自然还是无动于衷。但他并不愿和这位身份背景都绝不可得罪的女团长起了矛盾,随口敷衍几句,起身就想要告辞。 他冷淡的态度显然引起了梅璐妮的不悦。女孩听完他的道别却一言不发,片刻后才收起故作天真的伪装,含笑问道:“威斯特阁下,您和克洛诺家是姻亲关系,也该知道些隐秘事。咱们都不算外人,可怎么感觉每次和您打交道,都显得这么生分呢?” 老侯爵被她问得一窒,掩饰般大笑了几声,连连否认,自称绝无生疏的意思。 女团长明知他虚与委蛇,却也没再纠缠不清,保持着不变笑容和他套起交情:“不知道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南岛?如今岩城内外都挤满了游客,空港只怕一时还理不出顺序,要是您不嫌弃的话,不妨由我出面,替您先安排一下” “这怎么好意思,真是太麻烦您了,那就多多拜托阁下,越快越好。”虽然老侯爵很不愿和女团长打交道,但话到这份上,若是拒绝就让对方极为难堪了,只能笑着应了下来。 两人又来回客套了几句,貌似宾主尽欢,终于圆满分别。 威斯特侯爵缓缓离开的沉重脚步声方才停歇,石室内更显得别样幽冷,全没有丝毫活人气息。 梅璐妮独自立在沙发旁,轻抚着怀中的玩偶陷入沉思。她黑暗中模糊不清的面颊上依旧带着几分诡异笑容,看上去简直跟那兔子玩具脸上挂着的,一模一样。 良久之后,她终于回过了神,慢慢走到墙角处那架巨大的放映机前,重新打开了播放的按钮。红光再次出现在这封闭的小房间内,她就这般默默立在放映机旁,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中高大的战士身姿,似乎心驰神往。 直到放映接近尾声,她忽然再次拨动按钮,将画面定格在了一瞬间。她急切地奔到幕布前,盯着前方那被放大的身影,眼中透着和那影片中一样血红色的狂热贪婪。 “果然是你,果然是你”她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将所有注意力一动不动锁在了大剑士受伤的右手腕,那被能量射线烧出的焦黑缺口,居然毫无理由地,长回了一部分。 僻静石室中只有女孩阴森森的低语在不断回荡,间或夹杂几声得意轻笑。这笑声却似某种开关,引得四周墙角边浓黑的阴影里,突然闪出了一层层血红色的眼瞳,密密麻麻叠满了墙壁。 数不清的麻木眼神仿佛强度不一的猩红射线,灼灼定在那已经停滞的银幕上,再也无法熄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1.雪落京城(上) 西北群山中的佣兵们还在炽热阳光下热血沸腾,远在大陆东岸的楻国京城却已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还差两周时间便到新年了。楻国人最是遵循旧例,每逢节日前,必要先将用作祭祀庆祝的大小物事准备妥当,又何况是一年中最为隆重的新年祭。因而,就算顶着凌冽寒风飘飘飞雪,大街小巷总也少不了忙着添新去旧过年关的匆匆身影。 不过这些繁杂琐事,都还影响不了皇家学院里的中学生。对于他们来说,眼下最紧要的,莫过于如何想办法顺利通过新年前的期末考试——这不仅仅关乎学院名誉,万一考砸了,那么接下来近一个月的假期中,可就少不了要常来学院自习补课了。 愈近年关,学院里紧张的气氛也越发浓厚,就连平时几乎无人问津的讲师休息室外都挤满了想要临时冲刺补补功课的学生,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直教人头疼不已。 幸好,今天是周日。诸位讲师早已带着甩不开的“追随者”们离校了,偌大学院内,除去少量住校生,就只余下学生会塔楼中加班加点忙碌着的干事们。 雕金绘彩的仿古式木楼内依旧温暖如春,仿佛有道无形的墙,隔绝了外界所有捉摸不定的冷热变换。柳絮般轻扬的雪花随着风吹来,沾到被灯光打亮的落地玻璃窗上,眨眼就融成了水滴,蜿蜒着划出一道道古怪涂文。 舜就这样立在窗前,静默地看着那些仿佛神来之笔的文字,目光却又似早就冲破了玻璃窗的阻挡,直射向更遥远,在阴云中更让人看不分明的,那座参天巨塔。 会长休息室永远大门紧闭。房中除了那座自鸣座钟有规律的齿轮声,听不到任何足以扰乱平静的响动,沉闷空气僵得就似房中唯一的那个人,那个穿着漆黑的纹金宫袍,束着白玉簪,脸上见不到一丝笑容的,帝国继承者。 在他身后的书案上是堆积如山的各式文书典册,大大小小怕不下百余份,丢得一片杂乱——这还仅仅是他忙碌一周处理掉大部分杂务后,才得以剩下的“重中之重者”。除了这张乱到一塌糊涂的书桌,房中其余陈设家具无不是一尘不染的,显然时常有人打扫,但却没人敢动那桌上的一分一毫。 自鸣钟的指针还在不停向前走动,分针转完一圈后,标志着正午的钟声准点敲响。12记悠悠嗡响方才停歇,雕花的厚重木门外就跟着传来了三下小心翼翼的轻击。 “进来。”舜依旧背对着门,微阖起的眼中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将所有注意力都聚在窗外飞落的白雪上。 大门被人稍稍拉开一道缝,箭一般挤进个黄袍男子,年纪看着三十不到,满面红光精神十足,正是户部副阁主潘斌大人。这位掌管国家钱财的朝廷重臣脸上一片庄重肃然,但行走间异常轻快的步伐似乎透出点止不住的喜色。 他手中捧着厚厚一堆文书,几步走到桌边拿眼一瞧,看着满桌乱糟糟的书册直皱眉头,却也不敢多嘴,捡着最靠边的角落,闷声不响将新送来的文书又往上一堆,这才朝皇子躬身行礼道:“殿下,所有账目都清点完了,请您过目。” “嗯。”舜漫不经心应了一声,仍不回头去看,便似他提及的账目也远不及眼前雪景更重要。 潘斌弯着腰等了半天,再没收到只言片语,不由在心里暗自吁叹:怎么殿下去了趟南国,一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话也不多说了,那张冷冰冰的脸简直比寒冬北风都让人心下发凉。 虽说他是太子一手提拔上来的,但毕竟还算不得心腹近臣,轻易不敢多问。想要找个可信的人打听打听吧,平素和殿下形影不离的侍卫长尽远却偏又没跟着回来,徒之奈何。 不过在他看来,太子殿下之所以会如此冷面相向,恐怕和前几天那件糟心事也脱不开关系。 就在上周末,殿下一路风尘才刚回京,那帮无事生非的家伙偏要紧赶着来找麻烦,在朝堂大加指责,说他以堂堂太子之尊竟公然混迹于南岛贵族圈,简直有失国体。这其中自然以因在大朝议上放肆胡言,至今还未得陛下首肯晋封刑部副阁主的左步大人最为义愤填膺。 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言论大家早就司空见惯,若照着往常也根本引不起什么波澜。却不想这回,太子殿下竟是动了真怒,转天就以在南岛无故遇袭之事为名,责令禁卫军协同警务部彻查除阁主以下各部大臣内是否和南国贵族有所勾连。 谁知不查还好,一查可就乱了套。 当今陛下不爱理政,国事多由诸位大臣决定,也使得其中自有交结勾连拉帮结派者,暗行隐秘之事,直到太子监管朝政后才有所收敛。今日大伙都来掀起了底细一看,嘴上说着这不该那不许,私下里哪个没收过南国贵族的礼物,只是价值多寡有所差别罢了。 其中尤以骂得最响亮的左步大人为甚。这位刑部大员平时极好交友,又自觉十分仗义,但有所求轻易不推脱,最是受到南国使者们的青睐,以至家族中也有不少外国姻亲。 虽说私下同他国贵族结交也不算多大个事,可一旦放在太子遇袭的前提之下,这要较起真来,就由不得人自说自话了。 朝臣中一时惶恐失声,连几位握有实权的阁老也不敢轻动。所幸太子并未打算在新年到来之际引发朝政动荡,只是惩戒了以左步为首的几个情节较重者,将他们贬黜至西南山中的骏城,未得诏令不可轻易回京。 清查这些涉案朝臣来往账目的工作让户部忙得不可开交,直到此刻方才理顺,但等他匆匆交来后,太子殿下却又似失了兴趣,并不在乎余者究竟贪财几何了。 副阁主站在书桌边发了会儿呆,冷不丁瞅见窗前那冷面殿下竟转过身来了,赶紧又一躬身,借以掩饰自己懈怠的事实。 舜却没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只朝桌面添了新成员的书册堆瞥了一眼,又偏过头回望窗外阴沉沉的天空,顿了片刻,忽然低声问道:“玉王府,有动静吗?” 潘斌如实回答:“玉王殿下还是未曾出面,如今获罪者已离京西行,先前那些想要蹲守求他说情的也都散去了。” “嗯”皇子应了一声又不再说话,只看着窗外飘洒的雪花,心思也随之悠悠飞散。 自他回来京城已过了一周,正赶上年关将近,之前外出时积累的大批政务和学生会的期末统筹表单就似高山般乌压压倒了下来,忙得他只能天天奔波于学院和太子东宫之间,几乎没心思多顾其他。 京城里总是一派安宁祥和,就算这几天朝堂上因为骤然清查闹出点风波,但于平民百姓而言,至多不过几句饭后谈资罢了。两点一线的忙碌中,似乎什么都没变,却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学院里少了几个学生。界海仍是音讯全无的状态,再没人见过他,谣言者众说纷纭,却无一可信。他的同窗好友陆昂也因自家农庄发生灾变之事陷入窘境,不但附近农家纷纷搬离,甚至无人再敢去买他家生产的果汁,无奈只能变卖家产申请退学,随同父亲举家般往北方大湖边的故乡——云安城。 高三年级中,玉茗已长久没来学院。据说是因为上次和界海的决斗受了刺激,正拼命修炼神力,结合玉王府如今闭门不出的架势来看,八成倒是真的。这个浪荡公子愿意奋发上进,多少算是件幸事吧。 除此之外,时之歌书屋里竟也是一片冷冷清清,甚至于他每次想去看看弥幽妹妹都找不到人。界海自然不在,店长尤诺也没出现过,更别提那个一年都见不着几次面的大祭司冕下了整个书屋只剩下不知寂寞的小傀儡蛋蛋还在尽职工作着。 就连太子东宫中也不复以往,多了个拿疗伤作为借口赖着蹭饭的水修士——菱,却少了 潘斌在桌旁干等了半天,隐隐觉出殿下此刻似乎心情更差,哪还敢去催问。只是他毕竟身为凡人,怎比力量者仿佛不知疲惫的耐力,站得久了便觉得腿脚发酸,忍不住提了提膝盖,关节发出咯噔一声脆响,立刻将舜从乱麻般的思绪中引了回来。 “退下吧”他轻轻挥手,副阁主这才躬身告退,迈开有些发麻的腿,以和来时截然相反的速度慢慢吞吞往外走。直到穿过大门走回木廊,他才靠在栏杆上长舒了口气,只觉背后都因屋内压抑的氛围起了层薄汗。 随着潘斌的离去,房间里再次陷入毫无波动的缄默。 舜又在窗前静立良久才转身回到桌边,拿眼一扫,那乱糟糟的台面让他本就阴郁的心情更蒙上了几层灰暗。他从不是个懒散的人,只是这些年因为那个人的存在,大小杂务极少有亲自动手的时候,久而久之,便连该如何整理桌面也有些棘手了。 又想到了那个背叛自己的人,他更觉得心里堵着口恶气,索性就这般坐下来,从同样杂乱不堪的抽屉里翻找出眼镜戴上,随手拿过新送来的账目文书,一目十行地扫了起来。 他看的速度不慢,却又非常仔细,绝不漏过一字偏差,渐渐地便入了神。他一本接一本翻着堆积如山的书册,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感到口干舌燥,下意识伸手往那个人习惯摆放茶杯的地方一摸,入手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他忽然怔住了,空握着那份一指厚的文书,目光却只能凝聚在桌面仅留着的余地上——那里不大不小,恰好,够放下一个紫竹茶盘。 自鸣钟再次响起。五次嗡嗡的低沉敲击回荡房内,昭示着傍晚的悄悄来临。然而窗外飘着白雪的天空下,却似乎再难分辨出,日与夜的交界了。 大雪落京城,沾得遍地湿湿冷冷,寒冬中最是这天气让人难耐。不过对于自小就在北联邦凛冽冰风中锤炼的人来说,京城这点抖擞雪花的寒意,还远远够不上“严冬”的标准。 作为半国有性质的顶级旅馆,冰泉酒店本就少有客人入住,在这数九寒冬中更是门庭冷落——幸好他们从来不靠客流量的多寡来维系经营。 六点才刚过不久,天已经漆黑一片了。雪花顺从了鬼祟阴风到处乱飘,似乎无孔不入,却绝对无法落进酒店最底层,那处隐秘到只有五个人得悉其存在的套房。 套房客厅内光线微暗。几盏淡黄色的荧光壁灯分散在各处,大理石壁炉里燃着滚烫炭火,映红了挂满相框的墙面,也照得尽远脸上全是闪闪烁烁的暗纹。 他仰躺在正中央那张绒布沙发上,身侧摆了张矮茶几,放了盏花苞状的魔能台灯。和火焰相比也强不了多少的黄光聚到他手中打开的杂刊,将那些依稀散出油墨味的文字逐一映入绿瞳。 这是昨日新发的南岛周刊。上面用大量篇幅绘声绘色地报道了在岩城举行的那场佣兵大会,配以威斯特侯爵独家授权的高清现场彩照,瞬间在岛内引发了一场全民轰动的浪潮。为能最先一睹世间最强者的风姿,无数人涌到报社争相抢购,以致周六当天就卖到脱销,连夜加印了十余万份才勉强补上空缺。 尽远手中这份当然不是加印版,只是因为京城路远,周日下午才刚送到。佣兵大会纵然热闹,无非是比斗排名,引不起他多少兴趣,只是那些照片中出现的几个熟悉身影却让他大感意外。 尤诺倒也罢了。他知道这位好友虽身为阿斯克尔少领主,却从小喜欢四处冒险,更和“卡罗”那位著名的女炼金师关系密切,去岩城凑个热闹似乎也不算过分。 但云轩和界海同时出现在擂台,就让他觉得匪夷所思了。他回京后也收到不少关于这个失踪学弟的消息,据说他突然觉醒了神力,一跃成为大祭司冕下新收的弟子,甚至还和玉茗邀约决斗过一场。 他原本将信将疑,但此刻看到这周刊上的彩照,怕是确有其事了。只不过,才短短月余光景,界海竟能站上岩城竞技场和人比斗,似乎也不落下风这其中,恐怕那位冕下颇费了苦心。 尽远始终猜不透一向不理世事的大祭司为什么会对这个少年如此青睐,不过在他看来,此事堪称可喜。界海和舜关系莫逆,又有了大祭司冕下这层关系,将来定能在圣塔占据一分席位,太子登基后,也多少能襄助些 他一想到至今还无法见面解释因由的皇子,心情骤然转低,盯着书页上那缠满黑色荆棘的少年身影,有片刻失神,大厅外就传来了几声不快不慢带着节奏的脚步。 老管家路易斯缓缓从漆黑走廊转进这片黯淡红光。他依旧套着得体的黑色管家制服,明明略带笑意的苍老面颊上,却又总似盖着一抹消不去的忧郁。 他刚进门就看向了躺在沙发上的那个孤单身影,瞧见他手中还举着份报刊,无奈摇头:这么暗的地方看书可不是好习惯他径直走到门边那排装饰柜旁拨动开关,天顶宝蓝色的旋花大吊灯瞬间照亮了整个大厅。 尽远早在他进门时便已回过神,一见到灯光亮起,顺势把那份南方周刊收好放回茶几,坐起身朝他望去,目光中带着几许问询。 老管家自然明了他心中所念,微微躬身回报:“小少爷,乐琉已经回来了,您要现在见她吗?” “麻烦你了,路易斯,快请乐琉小姐先进来吧。”他听到这消息精神一振,立刻站起身转过沙发,面朝着大门等待来者光临。 路易斯应了一声,转头朝门外轻呼。不一会儿,高跟皮鞋落地的尖细脆响远远传来,一个穿着黑白色女仆制服的窈窕少女很快出现在灯光下。 女孩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板瞧着挺瘦,胸部倒没缩水,和紧束的纤腰一笔,就尤显得突出了。她微低着头,半眯着眼,略显疏离感地立在门边,浅灰色的长刘海遮挡住她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似在不停喃喃的小嘴,却又听不见半点声音。 这名为乐琉的少女自出现后就一声不吭立在那,便似全无关系的陌生人,连个正眼都没给尽远。不过他也早就习惯了对方的冷漠态度,不以为杵,硬是露出个浅笑打起招呼:“乐琉小姐,天气这么不好,又麻烦你专程跑一趟,真是辛苦你了。” 女孩听到他的寒暄之词也毫无反应,依旧开合着嘴不知默念着什么,目光更变得呆滞。 老管家见她还是闷着头不说话,只能轻咳一声指示道:“乐琉,你先把今天的情况都跟小少爷汇报一下吧。” “是”小女仆这才像拨动机关般有了反应,不紧不慢念起报告来,“玉王府今天还是毫无动静,有人在后街鼓楼巷撞见王府内采买食材的胖厨子阿炳,据他酒后所说,大部分聘请来的厨师和园丁都已被遣散,不知详细内情” “被贬至骏城的五名犯官已于今日乘坐飞艇离京,聚在王府外求见的家属也随同散去了,皇帝仍未对此表达看法,其余朝臣的情绪目前还算稳定” “今天圣塔内有新消息,太子提请对心灵修士枯荣的审查已被核准,但因枯荣本人已久未现身,要正式执行审查流程,预计还需一周时间” 乐琉机械的汇报声到此为止,转瞬变回了缄默侍女的样子。 尽远听她说罢又道了声辛苦,心中却稍显失望,因为这和昨天得到的情报相比,实在没有太大差别。 自回京后眼看已快过了一周,有关玉王的调查却仍毫无进展。如今他身份尴尬,为了避免加深和舜之间的误解,大部分时间他都只能藏身在冰泉酒店,通过情报负责人乐琉获得想知道的一切。 他对于在自己母亲手底下默默无闻工作着的人们并无太多了解。包括眼前这位作女仆打扮的冷漠少女,若没有老管家的介绍,乍一看还真难让人相信她竟是指挥整个京城地下暗线的情报头子。 他既是有求于人,自然想拉近些关系,平日也以朋友相待。只不过,乐琉却似乎对他这陌生的“少爷”很有抵触情绪,除了公事公办的汇报,再吝付只言片语。 洛维娜夫人在京城暗中布置的情报网大到让他心惊。虽然那些暗探几乎都是没有力量的凡人,大部分甚至不清楚自己暗线的身份,但这毕竟是天子脚下,圣塔庇护之所,稍有不慎就会招来无数探视的目光。他还真想不出自己那位神通广大的母亲,究竟怎样不露痕迹地,在圣塔巡查者的眼皮底下将暗网经营到这般规模 尽远发散中的思绪渐渐飞远,半晌没有出声,门前立着的少女却失了耐心,停止默念微微躬身道:“若无其他吩咐,乐琉告辞。” 她也不等“少爷”应允,转身就要走,被终于醒过神来的尽远又给叫住了。 “实在抱歉,乐琉小姐,刚才想起了别的事”他先道了声歉意,仔细思量后才又问道,“玉王府那些已被遣散的家仆还有人见到过吗?” “并无相关情报。” “是吗那名胖厨师为什么能留在府内?” “他是王妃的远房表亲,身份不同。” “原来如此”尽远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事似乎透着点诡异,却又无法从中推断出任何结论。虽然明知玉王和南岛新教派长老莫雷迪亚互有勾结,甚至可能是幕后主使者,但若无充分证据,以他现在尴尬的处境,怎能叫舜相信他的话? 念及此处让他不由泄气,心里却又实在放不下那个人,还是忍不住追问:“乐琉小姐,学院内还有什么新消息吗?” 少女顿在那想了几秒,维持着机械声调回答:“户部的副阁主潘斌今天去了学生会,有人看到他携带大量文件,想必这次清查终于有了结果此外,先前抱病在家的宿管员叶婆婆已于今天正式离职,隔壁凤鸣道里有传言,说是犯了癔症,并无确切情报。” “癔症?”尽远有些意外,那位婆婆他曾见过多次,看起来精神矍铄,怎么会突然发了癔症? 不过和玉王暗藏的阴谋相比,这实在谈不上重要,他虽然奇怪也没再多问,谢过女孩的帮助后,又目送她一声不吭地消失在阴暗过道。 老管家路易斯不知何时已从酒柜取出一小瓶陈酿的葡萄酒,等他转回身便举着酒瓶笑问道:“小少爷,今天是难得的初雪,您是否要去中庭赏赏雪夜风光?” 尽远此刻心绪繁杂,压根也没提起赏雪的念头,但看着老管家那张殷切的脸,又怎忍拒绝,只能答应了下来。 两人带上装入藤框的酒具,相随着朝内侧围廊走,绕过几层回旋石梯,再打开暗门,眼前却是设在酒店侧楼中层的一个露天温室。 温室里种满了寻常可见的野花矮草,大多来自他的故乡奥莱西亚领。各色小花杂乱铺陈着,不显出任何独特氛围,竟似在乡间直接辟出的一块露营地。 尽远看着那些似乎熟悉又更觉陌生的故乡花草,恍惚有些触景伤情,却没来得及多想,又被老管家的轻呼打断了思绪。 路易斯早在中央圆桌边铺好了餐巾,又摆上酒具,正比着手势请他过去。枪卫士沉默着缓步上前坐下,老人知道他不喜多饮,只倒了小半杯,便放下酒瓶侍立在侧。 尽远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看着那杯中散着浓郁芳香的红酒,却怎么都提不起兴致,勉强缀了一口又放回原处。 这一周几乎毫无进展的情报调查显然令他相当失落,老管家看在眼中,却也无力改变。他虽然非常乐见于小少爷多接触家族事务,但也知道尽远目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警醒那个人眼见他郁郁寡欢的样子,路易斯也觉得心里堵了块软木塞,只想找个办法分散他的注意。 “小少爷,您刚才也看了新出的南方周刊吧?”老人记起方才他在暗光下还举着书刊,便顺口聊了起来,“要说这岩城,最近可真够热闹的。那么多强者云集一处,真是看得我一个老头子都觉得胸膛里涌出股热血。我就想啊,要是您也在场,最少也得拿个亚军回来!” 尽远可不敢如此自夸,微微摇头应道:“您可别小看了岩城的佣兵们,以我的实力,进入决赛不会有问题,再往上就难说了。” 老管家见他肯搭茬终于松了口气,颇有自信地笑道:“小少爷您太过自谦了,要说起对岩城的了解,老头子可比您想的要清楚许多” 尽远听他话中有话,正觉得疑惑,老人却又立刻转移了话题:“小少爷,您看这份周刊要是送到京城来售卖,会有销路吗?” “销路?”他不知对方为何有此一问,略一思索觉得可行,轻轻点头道,“京城里虽然也有报社,这类带彩图的杂刊倒是从未见过,只要价钱合理,应该有不少人愿意尝试陛下对这些新奇东西最感兴趣,如果能得他首肯,余者就不足为虑了。” “您说的正是。”老人又何尝不知其中关节,多此一问不过为引开注意罢了,等到尽远面带着疑惑抬头看来,他才哈哈一笑解释道,“瞧我这记性,都忘了和您提一句。这南岛周刊也是咱们家的产业,连带着南岛日报和京城的东方日报,还有威斯特家的环岛影业,咱们都是占了不少份额在内的。” 尽远听得一愣,转念想想又释然了:能悄无声息在京城布下这片暗网,区区几份新闻报刊简直是不足挂齿。 老管家看他的表情似乎有所缓和,稍稍有了些兴致的样子,立刻又介绍起新闻产业的详情,言谈中不乏有趣的奇闻轶事。 他静静听着这些从未经手过,却又与他脱不开关系的家族产业,偶尔问答几句,渐渐地,终将原本悬在半空无着落的心暂且压了下去。 一老一少的身影安然停留在这片无人打扰的小小绿野。鹅毛大的雪花依旧从空中不停落下,带着潮湿阴冷,但却总有那层透明的护罩挡在上空,将所有不该闯入的寒意,尽数驱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2.雪落京城(下) 寒冬雪夜行人稀少,就连往常要在街巷奔走到深夜的马车夫们,也因天黑路滑早早收了工,更显得城中格外幽静。 在这满城安宁的氛围中,称得上热闹的地方,或许少不了得算上坐落在森严皇宫后殿的,那间秘不透风的南书房。 平日灯火通明的皇家书房里此刻竟是漆黑一片,唯一光源来自内墙正中间悬挂的那道银白幕布。幕布上放映着的赫然正是岩城佣兵大会的预赛现场,只是看那自上而下笼罩了小半赛场的宽广视角,还有近在咫尺的喝彩喧闹声,恐怕这卷录影并非出自官方,而是由人暗中摄录下的。 帝国的主宰者,皇帝——辛欧德文正安坐在对面木靠椅上,手里捏了杯翻着热气的清茶,面含笑意,颇为专注地看着幕布上闪现出的决斗身影。 这影像的摄录手法很不专业,画面光线略偏暗黄,视角又取得太远,甚至连选手们的面孔都瞧不甚清晰,再加上乱七八糟的人声干扰,实在难以称得上是件合格的作品。 不过皇帝却依然看得入神,几乎连眼睛都不眨。每到选手分出胜败后,他也跟着或点头或摇头,轻声评论几句,似乎那些平凡身影中藏着某样东西,竟令这位几乎无所不有的一国至尊都为之深深吸引。 但如此沉迷的状态并未能持续多久。随着八声低沉钟鸣在房内响过,墙角那台新式放映机的开关突然被人拨下,银幕上的画面自是戛然中断了。明黄色光芒再次从他身后的魔能立灯亮起,叶迟上校穿着一尘不染的墨绿军服,无声无息走向那张幕布,拉动坠链将它渐渐升到天顶。 好好的兴致被人无端打扰,皇帝嘴角的笑容瞬间敛去了,将茶杯往书桌上重重一放,对着那碍事者的背影斥道:“你可真会扫兴!” 军官却没半字回复,挂好幕布后又将链坠重新扣在墙上,径自回到桌旁打开个三层套里的保温木盒,从中取出依旧滚烫的药用眼罩,往皇帝身边一递。 他充耳未闻的态度让辛越发不快,不愿伸手去接,眯着细长凤眼直盯住对面空荡荡的墙壁,抬指轻轻一点。操控金属的神力灰光闪过后,被军官扣好的链坠自动弹了出来,失去固定物的幕布也重又垂下,遮住了整面墙。紧跟着他又一弹指,似拨动琴弦般打开了身后放映机的开关,跃动中的画面再次显现于银幕之上。 虽然因为魔力灯明晃晃的映照,幕布上的影像更难分辨,但皇帝还是重又翘起了嘴角,似有得色,却没想眼前忽然就是一黑。热烘烘掺了草药的眼罩直接盖住了他的脸,再被军官有力的双手往脑后一绑,这下总算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叶迟不由分说给他戴好眼罩,盖紧保温木盒后再回头一瞥。皇帝正板着一张脸,控制十几个弹珠大的铁球在木椅扶手周围不停环绕,借以发泄心中不满。 他丝毫不以为意,晚上八点是皇帝自己定下做眼部治疗的时间,既然说定了,就该遵循。不过,他看着那些转得快如闪电的铁球,又顿了片刻,终于还是收回了想要关掉吵闹放映机的手。 两人都默不出声,房间里依旧只有乱糟糟的呼喝在回荡。直到影片走向结束,人声渐渐隐去,皇帝才终于压下了怒气,挥手散掉身周飞旋的铁球,点指在木椅扶手上轻敲了几下,自言自语般感慨:“这摄录机还真是奇妙无双,竟真如身临其境一般。早知如此,要能让云不亦在岩城多待几天,再录几分影像回来就好了。” 他似乎忘了正是自己突然急召,才使那位密探首领不得不中途离场,言语中甚是惋惜。军官却还是手扶剑柄漠然立在桌旁,只字未应。 皇帝独自抒发了一番体会,身旁却连个搭茬的也没有,顿觉无趣。他也晓得这老友从不与人闲聊,抬手扶了扶被密封药物烫到热气氤氲的眼罩,挥手变出把铁扇,一边摇着散热,一边问起正事来:“南边可有新消息来么?” “并无。”军官惜字如金地低声回复。 “拖了近一周了,若还寻不着线索,就让他们回来,省得叫人发现惹出事端。” “嗯” 太子遇袭之事在朝堂上引发了一场风波。皇帝虽然表面不声不响,却第一时间调动了大批暗探和圣塔巡查员赶赴现场,想要查出点蛛丝马迹,只是目前看来,结果颇为令人失望。 “对了,明日再派人去学院查查界海的宿舍”辛回想起刚才那银幕中间隐约显出的几个身影,不由皱了眉头,“我总觉太巧合,这少年正是自那渔村而来,会否也和此事有所牵连?” 叶迟未作回答,皇帝便知他也下不了定论,摇着铁扇陷入深思。 界海是大祭司冕下亲口承认的小徒弟,自然也就成了皇室需要着重看顾的对象。有关他的一切身份经历都早已被做成案卷,摆到了南书房的秘库中。这外国少年看似寻常,却仍有些让人费解的神秘之处。皇帝至今还琢磨不透,舜与这少年明明毫不相干,怎么就能成了好友,甚至连大祭司冕下都对他青眼有加 说到大祭司,皇帝心中更泛出了诡异的不真实感。界海莫名在学院广场消失已堪称离奇,而那位冕下对此的反应就更让人捉摸不透。 起先是毫不犹豫离京寻找,似乎极看重此事,可依方才影像中所见,遇到那少年后,冕下却又没带人回圣塔接受公开讯问,反倒留在岩城参加了佣兵大会,似要指点他修行如此关爱照拂,真让皇帝觉得匪夷所思。 圣玄之力固然少见,但在圣塔浩如烟海的卷宗里却也不乏记录,之前可从没见过冕下会对一个人如此上心啊 想到圣玄之力,皇帝又记起一桩私事,身旁人可也有个曾修习过这玄奥神力的亲戚。虽然被眼罩遮住了视线,他还是微微偏过头,朝叶迟方向问道:“叶彤情况如何?还是好不了吗?” “嗯”军官一成不变的回答中丝毫没有情绪起伏。 “你这位姨母,也是苦命人”皇帝却稍有些伤感,举高铁扇往眼罩前轻轻摇了几下,又叹了口气,“送她回云安吧,故乡水土,说不定能好转些。” 军官一言不发,辛自知他早已记在心里,摇摇扇子又想到他那偷偷摸摸回京却不来宫中禀报的小徒弟,顺口问了一句:“尽远还呆在冰泉酒店里?” “嗯” “回来一周了也不入宫述职,把朝廷公文当做儿戏不成?”皇帝把扇子啪的一收,脸上露出了几许不快,“找人去叫他过来,南岛之事除了他谁还知晓?前后经过,总得跟朕说个明白。” 军官没有作声,似在考虑着什么。皇帝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回应,又想起自己那回京后同样不曾来宫中探问过的儿子,更觉胸口发堵,又翻开铁扇摇了几下,紧跟着嘱咐道:“把舜也叫来这两个小子怎么回事,一个愁眉苦脸,一个躲躲藏藏,有什么话索性就当面说个清楚。” “嗯”叶迟这才应声。 皇帝稍稍一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敢情是觉得这两人都为当事者,一人受责不公平,非得二人同罪才算应该!他极少见到老友如此计较的样子,郁气顿时解了一半,忍不住摇头失笑:“就你心疼他,他可不知道你的好。” 军官沉默以对,辛也没再揶揄他,摇着扇子回想起悠悠往事,渐渐地就有些发怔。在这仿若无人的密室里,他耳边只听到声声不断的秒针齿轮,手中摇动的扇子也被如泥沙沉积的思绪渐渐拖慢,最后终于停住了。 他僵坐在木椅上发楞,不知想起了什么,良久后终于挪动手指一片一片合起扇面,略带些疲惫地一声长叹:“难为你了” 这话无头无脑,实在让人无法领会。但军官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却仍不作回应,只是低头看着桌上那保温木盒,雕像般的脸庞上似有划过一线淡淡愁绪,却又快若流星,转眼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夜色渐深。 皇城外靠东侧那片较为低矮的朱漆楼阁便是太子行宫。和以黑沉乌木修筑的皇宫不同,东宫的整体色调要鲜明许多。朱红的枋柱拱檐,配上暗金色琉璃瓦,寓意着将升的朝阳,透着勃勃生机。 大雪自阴云中纷纷摇落,盖得房檐上下都是一片白花花的幽光,被四处悬挂的白纸风灯一照,更映出凄清冷意。在这莹莹夜色中,唯有那敞开着的正殿门前似火焰喷涌的暖光,才能稍许遏制住寒风中肆无忌惮的雪花。 大殿四角的铜火盆里都烧着赤红香炭,直将这湿冷冬夜烘成了暖春。正中央摆了张矮方桌,设了几副酒具,三人围着方桌跪坐,一边瞧着大门外飘忽若现的白雪,一边饮酒,自有别样的风雅趣味。 正对大门的主位坐着一身黑色宫袍的太子舜。虽然身为今日聚会的发起者,但他却因心绪不佳,根本无心照顾宾客,只顾盯着面前那粉瓷小杯里一口未动的清酒,脸上似寒冰沉水,透不出半点笑意。 在他左手边,水修士菱披着红艳艳的彩花丝裙斜靠在桌旁,摇动纤纤细指,来回数着桌上那十余个大小酒瓶。每到停下时便有团水球从瓶中自动跳出,颤颤悠悠划过,落进她微微浅笑的嘴中,最后在脸颊浸出一抹绯红。 她对面是个身穿雪白长袍的俊俏男子,看着约莫二十六七岁,剑眉柳目,颇有英气,面颊不似寻常楻国人那般细润,稍有些风吹日晒的粗糙麦色。在他身侧立着个半人高的桐油木柜,存满样式各异的矮口瓶。他时而从瓶中倒出些不明药液,加入面前那宽口酒碗中,端起便一饮而尽,姿态甚为豪迈。 一桌人都各顾各的不出声,只听屋外北风打着旋地吹,气氛似乎有些尴尬。 这三人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算远。 那白衣男子名为云不亦,是掌管皇家密探的首领人物,也是御前统领叶迟阁下的记名弟子,自小跟在皇城修行,排起辈分来,尽远和舜都得称他一声“师兄”。他此前一直奉皇命在外调查,今日刚从岩城赶回,听说皇子已抵京多日,便借赏雪之名前来拜访,实则多半是打着算盘要蹭些舜珍藏的美酒。 菱则是上周跟随着皇子一同回京的,借着养伤之名住到现在,整日赖在后殿听着全城广播喝喝小酒,颇有些逍遥度假的感觉。只因南岛渔村的那次意外,舜自觉对这位意外受伤者有所愧疚,便也由得她住下了。 女修士不是个能安坐的性子,又喝了几口便再按捺不住,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把深觉累赘的胸脯往桌上一压,借三分酒意朝对面白衣青年调笑道:“云不亦啊,你现在可算混出头啦,手底下那么些人,啧啧,好威风哟!什么时候也带姐姐我去皇宫后院串串门呢?” 男子听罢忍不住高举酒杯朝上位一比,哈哈大笑:“我哪有资格随意带人入宫,你放着主人不去请,反倒问起我来,岂不是舍近求远?” 女修士朝舜瞥了一眼,皇子那张不变的冷脸让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娇笑道:“你说他?他整天连话都懒得说一句,我可指望不上!” 皇子一直心不在焉,都没留意他们说了什么,隐约见“师兄”举杯遥指还以为是要敬酒,下意识也端起酒杯一应,反倒把对方闹了个错愕。 云不亦一笑而过,应着他的手势一口喝光了那碗酒,再看舜又放下杯子仍是不饮,便打趣道:“许久不见,殿下竟是戒酒了不成?若不然,来尝尝我这自配的药酒?” 皇子斜了他一眼没回答,水修士反倒唯恐不乱地笑骂了起来:“你这药酒脏兮兮的一股怪味,谁想喝呀!人家那是心情不好,你可别再添堵,小心怪罪到你头上。” “原来殿下心情不好,倒是我说错了,该罚该罚”白衣男子摇头直笑,仿佛才刚发觉到皇子不同寻常的状态。 他手底掌控着大批皇家密探,对皇子的情况岂有不知,却也不追问,伸手将酒杯满上,又往里加了几滴秘制药液,一口饮尽后朗声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给殿下说说自己的糟心事,纯属博君一笑。” 他也不管对方答不答应,自顾自吐起苦水:“说来也不远,就是昨晚的事。你们也晓得,我这神力要在月下才能施展。昨晚从岩城一路飞来都是清朗夜色,没想眼瞅着快到京郊,突然刮起北风吹来一片黑云,转瞬就把月亮遮了个干净!好在我反应快,早早落了地,要不然,嘿嘿” 他自嘲地轻笑几声,又喝了碗酒,抬头看两人貌似兴趣缺缺,赶紧步入正题:“那北风一刮呀,大雪就紧跟着落下来了。这大冬天的,荒郊野外连个野兽也不见,我正想找找哪儿有地方栖身,嘿,你们猜怎么着?”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瞧瞧两位听众却还是全然不搭腔,连眼神都不屑变化,只能接着说道:“说来也巧,那附近就是前不久遭了兽灾的月村。我本打算去那残房瓦砾中避避风雪,哪想到不过月余的功夫,整个村子不知被谁给移平了,连片瓦都没剩!你们说可气不可气,糟心不糟心?冻得我呀” “被人移平?”沉默至今的舜突然出声打断,“怎么个移平法?” “应是神力所为,就似被山一般大的巨石给碾过,那叫一个平整了。要不是我之前去过,还真以为自己走错了路。”云不亦浑不在意地摇摇头,又给自己添了碗酒,似乎不觉得其中有什么大问题。 舜却忍不住微微皱眉。月村他曾去过,在那儿还发现了两个刺客留下的痕迹。他本就猜不透对方为何要选这偏僻荒村作为接应点,现在听云不亦一说,又令他将这桩旧心事提了上来。 会是他们做的吗?难道说,那二人又来了京城?他轻轻转动着酒杯揣摩这个可能,思绪却不可控制地想起了那晚荒村中寂静的雨,想起了那个人,整个心神便也似门外风中的白雪,跟着飘忽不定了。 方桌边一阵无声,只有云不亦还在若无其事地喝着酒。 水修士瞧着舜一句问罢又闷声不响,也不说出缘由,只觉跟这人聊天实在没劲。酒喝到现在也算够了,她不愿再陪这老先生一样沉闷的皇子干坐着,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朝白衣青年随便甩了甩手:“姐姐我困了,你们两个可别喝得” 她刚说到这里忽然神色一整,转头盯住了大门,低声警示道:“有人闯进来了,是个水系的。” 经她这声提醒,其余二人也都反应过来,瞬间将目光聚到了正殿大门。门外原是一片白茫茫的雪色,不多时,果然有道似水线般的漆黑波纹附在雪地上急速涌来,快进入光明区域内时却又忽然停住,微微一颤,显出个披着夜行衣的蒙面者。 舜觉得那人身形打扮都像极了曾偷袭过自己的影刺客,但菱既然说了是水系,自不会出错他正盯着停在远处的黑影出神,水修士却从熟悉的神力波动中认出了对方,不由迎上前几步讶然呼道:“是你?这大晚上的,你莫名其妙跑这儿来做什么?” 来者似乎是个熟人,云不亦却还是紧攥着桌底那柄随身短剑,眯起眼睛盯着那人缓缓走到门前,扯开蒙面巾,露出带有长长刀痕的侧脸,才终于松开手,仿佛无事发生般重新端起瓷杯往里添酒。 “见过太子殿下”闯入者一进大殿,未来得及回答菱的质询,先躬身向皇子行了礼,随即定在那儿不动了。他身上沾了不少雪花,被殿内滚滚热气一烘便化成了水,湿哒哒的衣服紧贴在身上,看着稍显狼狈。 舜面无表情地端坐着没有回应,心下却疑窦暗生。这名男子他自然认识,正是玉茗身边那个贴身护卫——墨。虽说他跟玉茗在大朝议之后关系算是有所缓和,但玉王府和他这太子东宫可从没过任何来往。如今夜色已深,再看对方这身黑衣打扮,实在不像是有好事登门的样子 皇子斜睨着手中的瓷杯,就是不愿搭理对方,水修士可没那么多顾虑。 她是玉茗的远房表姐,怎么说也是自家人,瞧见眼前男子弯着腰不敢轻动,先随手一挥,将他衣服上沾着的冰水尽数吸走,才轻笑着把他扶了起来:“这又不是朝堂,用不着这些俗气礼数。说吧,到这儿干嘛来了?总不会,是来请我去王府饮酒赏雪的吧?” 这看似普通的一句问话,却让黑衣侍卫只能面露出一丝尴尬表情。他和菱曾同在玉王府中随王妃殿下修行,但自从十年前发生了那件事,女修士就和玉王大闹了一场,负气离京再也未归,如今这关系,也真算不上多亲近了 他摇了摇头,正想回话,云不亦反倒先拍手笑了出来:“去王府赏雪?妙极了,带上我一个!我可不知玉王爷还有这般雅兴,若不去捧场,岂不是枉费了他这番心意!” 他颇带了几分讥讽的话让墨顿时面色一沉,抿了抿嘴似想反驳,却又好像不知该怎么开口,最终一言未语,依着菱的手势朝中央方桌挪了几步,跪坐在下首位。 舜看他还真坐了下来,心中有些不喜。但此人毕竟是玉茗的亲近心腹,他爱惜兄弟情谊,也不能闹得太僵,便又抬头朝大门外扫了一眼,见再无动静才收回目光随口问道:“你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墨听他询问也不抬头,直盯着桌案下方的羊毛软垫轻声回道:“王妃殿下遣我来,是有要事禀报太子殿下”又顿了顿,直白道:“事关机密,只怕不能说与外人。” 白衣密探自知他言中之意,却也毫不在乎,心中止不住暗笑,这京城内还有什么能瞒过皇家密探和圣塔的巡查者么? 他眼见如此,索性哈哈一笑站起了身,将短剑往宽袍里一藏,朝皇子拱手道:“殿下,今夜有佳人相伴共赏飞雪,喝得真过瘾,咱们改天再聊,云不亦告辞了。” 他拂起袖袍对女修士躬身道别,转头将那大木柜一合一扣往背后一扎,又顺手从桌上勾来瓶酒,灌了两口,斜背木柜朗笑着踏门而去。 舜目送他的身影没入飞雪,直到殿外悠悠回荡的笑声匿去,才朝黑衣侍卫点头示意:“说吧。” 墨再度躬身,用仿若耳语的声音喃喃道:“王府内最近出了些异样,王妃殿下一筹莫展,于是派我前来,想求您拿个主意” “异样?”皇子尚未应声,水修士先露了惊容,敛着长裙重又坐回桌边,直盯着对方眼睛追问,“王府里出了什么事?” 黑衣侍卫仍旧低着头,默想了一会儿才回道:“这事说来,也有些时日了月初时,王爷带着小殿下闭关修行,本以为几天就会出来,谁想直到现在还是动静全无,连王妃殿下也有些不安 “后来,王府内又突然大变样,少了许多家丁仆从,却多了些不认识的黑衣兵士。我找人问过,都说那些仆从是被辞退的,但王爷不在,凡事总要先问问王妃的意见,可也从没见有人来提起” 听着他娓娓道来,皇子和水修士不由对视了一眼,各有思量。此事乍看之下的确透着古怪,但玉王向来是个我行我素之人,也说不准就是他暗中授意更何况,这点区区小事,有必要甘冒大不韪的风险,深夜潜入太子东宫来求助吗!? 舜觉得其中多半还有隐情,不置可否。菱倒有些心急,她已久未回玉王府,虽然嘴硬不说,但心中又如何没时常挂念起,立刻紧跟着追问:“王妃殿下就为这个叫你过来的?” 墨摇了摇头说道:“这点小事又怎敢来打扰太子殿下,只不过,最近几天王府内忽然传起了流言,让人极是不安我前日巡视府中,就亲耳听到有人私下暗传,说是,说是” “传了什么?”他久久说不出下文,引得舜也忍不住出声相询。 黑衣侍卫又抿了抿嘴,终于下定决心,直起身来正视着皇子,一字一顿说道:“说是,王爷他他已经疯了!” “你说什么!?” 此话直如平地惊雷,震得两人一时错愕,相顾无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3.夜访玉王府(上) 正是夜阑人静,纷纷飞雪掩去了皇城内外所有袒露的痕迹,只除了太子东宫后殿那一排刚踏出的脚印。 三个沉默的身影前后紧随着,往后殿深处的水井小亭方向走。 一身夜行衣的王府侍卫墨走在最前头带路。他重又围起了蒙面巾,顶风冒雪的脚步忽快忽慢,似乎很不习惯走在最前面。 凭借“玉王疑似发疯”的悚人消息,他说动太子去王府面见王妃。夜色已深,这流言之事也不宜大肆宣张,他是凭借水遁之法从王府来的,自然便想到可用同样的办法回去。 对于他这建议,太子稍稍沉默了几秒,只觉要如此鬼鬼祟祟借用水遁之术,未免有失皇家体面 墨却没注意到他心中的不悦,见他不说话又重复问了一句。此刻夜色已深,情况又紧急,舜本也不愿在路途上多耗费时间,终于放下纠结点头答应。三人这才离开大殿,直奔后院那处通向王府的水井。 水修士菱就走在他身后,红艳艳的长裙外披了件浅白绒轻裘,此时被冷风一吹,酒意早已褪去,但却仍旧神色迷茫,似有些魂不守舍。 十年前和那该称为“姑父”的玉王爷闹翻后,菱就负气离开京城独自闯荡,竟是再也没回来过。这些年孤身在外,艰辛之处固然有,但那无拘无束的广阔天地,让她似乎渐渐淡忘了这个该被称为“家”的地方。她自以为心中已不必再记挂了,可方才一听到玉王“疑似发疯”的消息,过往种种却又似躲不开的蛛网,从心底抛飞,一下将她缠得结结实实。 那僻静幽深的王府如今是否变了样?这些年她甚至连封信也没寄过,还会有人记得自己吗?这就要去面对十年未见的亲人,她心底顾虑重重,又想起刚才同墨见面时,对方似乎并未有多少重逢的热切,不由浮起了点滴怯意,恍惚间脚下一滑差点跌倒,被身后反应敏捷的皇子扶了一把。 菱对舜歉然笑了笑,皇子虽有些疑惑于她的异样,但此刻却根本无暇顾及。他还在反复猜测着那流言之事的真伪,若是个假消息倒也罢了,否则他一想到可能存在的动荡,心中忧思暗生,抬头往前一瞄,那盖着白雪的小木亭已近在眼前了。 黑衣卫士率先走到亭中那口八角深井边,立刻探手入井中暗运神力,一阵蓝中带黑的光芒耀起,冷似寒冰的清澈井水急速上涌,不一会儿便与井口相平了。他维持着法术转头往后一瞥,也没说话,只用眼神示意两位同行者快快跟来。 皇子又是皱了皱眉头,对东宫后院水井能连通玉王府还存着些许不悦,停在那琢磨着过后是否要将这漏洞封填,一时没理会他。 菱正想着见到王妃后该说些什么,恍惚间察觉到墨竟已在施法,皱起眉头呼道:“你急什么,太子可不会水遁之术,凭你一人就能带的动吗?咱们得把力量聚到一块儿,省得出岔子。”她的神力境界如今高过墨一筹,黑衣卫士自然顺从着停下了。 女修士说做就做,反手将皇子的右腕一抓,也不管他是否还有疑问,直接往前奔。这两人自说自话的行动让舜无言以对,只能暗叹了口气,谁叫他今天偏就碰上了两个脑袋少根筋的家伙呢? 菱拽着皇子两三步挤上前去,左手探到井口,鲜明蓝光并入了墨的那团黑水中。这两位修士共同凝成的神力团颤了几下,瞬间扩大,将三人全都包裹在内,又化作一片模糊不清的蓝光,通通融入井水中消失不见了。 几分钟后,在巨树林立的玉王府后殿那口偏僻枯井旁,也同样闪起一片幽幽蓝光,三个身影刹那脱出光团立在井外。 舜从未到过玉王府后殿,立在井沿外先抬眼往四周扫了一遍。前后全是被巨树遮盖的黑暗密林,只剩枯井周围这片毫无印迹的雪地。静谧夜色中,偶尔有积雪从头顶高大的树冠上跌落地面,添上一道道白花花的新痕。 菱看到这片熟悉的巨树森林,幼年时带着小玉茗在林间嬉戏的记忆碎片瞬间回涌,让她不由自主上前几步,立在这经过十年风霜却毫无变化的大树下发怔。 墨带着皇子刚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她未跟上便又停下来。他可不懂对方正在翻覆的愁绪,只顾轻声催促,唯恐让王妃久侯。 菱被他烦人的呼声一扰,顿时从回忆的门缝里溜了出来,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拢着裘衣小心迈步,跟随在这不识趣的家伙身后朝外走去。 黑色巨树参天而立,根本见不着楼阁殿宇。舜还以为要走些时间,不料刚钻进树林才行了十余步,眼前便忽地一亮,几间挂着水蓝风灯的白瓦楼屋赫然出现在不远处——看来这古井周围应是被人设了类似幻境般的法阵,以掩盖其所在。 “前面就是王妃殿下潜修之所。”墨朝那片白屋比了比手,正要带二人上前,屋门突然朝两侧打开,一名身穿浅黄麻袍罩着白绒披肩,容貌温婉的女修者缓缓走出,驻在门边直看向树林前方被幻术遮住的这几人。 皇子还未有动作,菱就已耐不住重逢的激动,轻呼了一声“姑母”,想要冲上前,又怕对方怪自己绝情而不愿相认,咬着嘴唇始终不敢迈出脚步。 “阿菱,你可算回来了”诺淮王妃却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顾虑,看着那立在飞雪中的秀丽身姿,饶是多年清修的性子也止不住心神激荡,瞳中跟着浮起蓝光点点。 她本该有千般的话要说,可见到那面露忐忑,似乎闯了祸的小女孩般不敢上前的侄女,竟还是吐不出一句责备,只能轻叹着挥挥手。一圈偌大的水纹壁障如圆环般罩住白屋前方,将风雪声都阻隔在外。 头顶满含着呵护之意的水纹护壁如同一种无声谅解,使得菱吊了许久的心思终于缓落下来。她忽然有些鼻酸,赶紧连跑几步上前,仿佛幼年时一般亲昵地挽住了王妃的胳膊,绽着笑脸嘘寒问暖个不停,便似要将这十年未说的亲近话一股脑吐露出来。那副小女儿姿态,让看惯了她泼辣表现的舜都感到有些微不真实的荒诞感。 王妃见她如此乖巧,不禁又想起当年那个拍着胸脯不管不顾偏要当大将军的女孩,简直判若两人。她再细瞧女孩眉眼之间,虽俏丽如昨,却也添了许多成熟,更觉她这些年定是吃了不少苦头,止不住心生怜惜,言语间更是温和柔善。 两人久未相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直到皇子实在忍不住轻咳一声,王妃这才惊觉怠慢了客人,紧挽着菱的手臂转身致歉道:“夜半更深了,还惊扰太子过来一趟,实在惭愧” “王妃无需客气。”舜不愿多说客套话,摆摆手直奔主题,“王府情况眼下究竟如何,您不妨直说。”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还是随我入内细谈吧。” 她侧身往亮堂堂的屋内一比,便带着颔首低眉一副柔弱模样的菱先进了门。舜自是不带犹豫地跟了进去,剩下黑衣卫士一人在外,抬手将门一掩,静守在门口暗自戒备。 这白瓦主楼共有上下三层,方方正正。大厅内不见立柱,地面全铺着碧绿的细藤草垫,在四壁十余盏亮黄色的魔能小灯映照下,几乎如玉般莹润。厅中陈设异常朴素,除中央摆了张圆形矮桌,周围散落几个软垫,其余家具一样也无。 几人先后落座。皇子虽同玉王不相为谋,但对这位深居潜修的王妃还是存有敬意的,夜色愈深也不便停留过久,他就开门见山问起了因由:“我听墨所说,王府内有人暗中传起流言不知凌叔现在到底怎样了?” 诺淮点了点头却没出声,先从袖中取出那串油光沁润的紫木珠串,微阖着眼默坐片刻,才似理清了思绪,轻叹着说道:“自从出了这件事,我整日都心烦意乱,坐也坐不安宁。王爷此刻究竟如何,实话实说,我也全无把握。哎,这事还得从月初时说起了 “那一日,我正和茗儿在做早课,王爷不知从何处回来,兴冲冲说要带着茗儿一同闭关修炼。他父子二人难得有这般同心协力的时候,我岂有不应之理,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一闭关竟到现在都没出来 “王爷这次闭关颇为郑重,还特意在密室外设下法术封印,免受旁人打扰。我虽心有挂念,却也无计可施,只能耐着性子再等。却不料前日晚上,墨忽然来跟我说起这流言之事” 她说到这里突然一顿,柔和似月的面容也不由带上了几分阴云:“也怪我平日从不理事,府内换了这许多人都毫不知情我听他一说自然觉得奇怪,转天想去王爷闭关的偏殿看看,却发现那楼外全是新聘的兵士,我竟一个也不识得。” 王妃想到那些终日带着铁面罩的阴森卫兵,忍不住眉头微皱,没再继续说下去,舜便紧接着追问:“这些卫兵是从何处而来?” “从未有人向我提及这些人整日蒙着面具,除了轮班换岗,从没见做过别的事,实在诡异。我还听阿炳说”王妃忽然记起舜并不识得此人,又补了一句,“阿炳是我远房的亲家,王府内如今只剩他一个厨子,只好天天去府外买些外带饭食。他前日慌慌张张跑来说,在偏殿外的树林寻到了许多餐盒,一点数目,正是近些天送来给那群守卫的,连一口都未动过。” “这可奇了,那些人都不吃饭吗?难不成是要学木长老练那苦行术,想求个长生不老么?”菱一直学着乖乖女的样子坐得端端正正,可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破功调笑了一句,王妃闻言竟板起脸斥道:“不可胡言,那位老大人岂是你能说笑的!” 水修士被训得赶紧低下头暗自吐舌,不敢再乱说话。 舜倒觉得这般小事完全不必费心多虑,直接建议道:“不过是些聘来的兵士罢了,王妃若是觉得不妥,何不将他们都驱逐出去?” 诺淮缓缓摇头:“太子有所不知,他们有王爷亲书的委任状,也没犯过错事,我无法随意下令驱走。”她又叹了口气,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更何况,前几日开始府中传出了那番流言,人心惶惶下,怎能再添乱子” “这流言究竟如何来的?” 话问到关键处,王妃却欲言又止,急转着手中念珠,过了好一会儿才叹道:“实不相瞒,那偏殿里每到深夜常有骇人的哭笑声传出,有去查探过的家丁就说,听着像是王爷的声音。我本也不以为真,让墨去随意训斥他们几下就算了 “可没想到,前些天晚上,偏殿中竟突现红光。墨以为是走了水,带着原先那帮卫士赶去扑救,还没进门就听着王爷的大笑声,还有电光突然散出,伤了好几人。须臾后,那红光又紧随笑声不见了,进去殿内却没发现火烧印痕。这件事,那晚去救火的人都亲眼所见,流言才慢慢传了起来。” 舜听罢暗皱眉头,又追问了一句:“当时王妃也到现场了么?” “我那时正在屋内静思,并未加注意,后来才听墨来回报的。只是,我转天又去检查过密室门外王爷设下的神力封印,确有开启迹象这事因有真凭实据,流言也就越传越凶,我为此忧心难解,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才冒昧请太子深夜前来,帮我寻个主意。” 如此看来,玉王还真有可能出了状况,只是他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发疯?舜沉思半晌不得其解,瞥了一眼同样面露忧虑的菱,接着问道:“偏殿平日除了值守卫士和送饭的阿炳,还有人去吗?” “除了墨每日巡防经过以外,并无人会去。” “如此我先去问问那厨师阿炳,再作计较。”皇子虽然觉得这事让自己来查实在有些越权,但既然王妃苦心相求,或许也的确束手无策,还是先细细详查一番再说。他正要起身,抬眼看到王妃似乎还有话要讲,便又坐了下来。 “可真劳烦太子了。”诺淮缓缓收回手中的念珠,面上泛起愁容,“按说以王爷那身本事,我不该这么担心,只是这次,茗儿也在殿中闭关不出唉,此事说来也算是桩家丑,未查明前,还请太子千万保密。” “这是自然。” 王妃见他答应终于放下心来,呼来守在门外的侍卫墨,让他带两人去找阿炳问话。 两人先后辞别了王妃,跟着黑衣卫士往西边的家丁宿屋走。诺淮立在门侧望着他们的身影远去,还是愁容未减,正要掩上房门忽然又一顿,转头朝屋檐拐角处轻呼道:“你怎么来了,可要进屋稍坐?” “不敢打扰王妃休息”一阵粗糙沙哑的男子嗓音从屋檐那头传来,“我估摸着太子殿下多半到了,正打算来问个安,没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他们随墨去了阿炳那里,你要跟上也是无妨的。”王妃似乎与来人关系熟络,随意提了一句,又叹了口气,“我仍觉得不放心,这事真就交给太子来查么?” “殿下多虑了。太子虽然年幼,但主掌朝政多年,处理区区流言之事自是信手拈来的。” “你说的也是”王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今府内就剩她一个能做主的,好在还有这位王爷的故交好友在,不然让她一个隐居之人来料理这些俗务,可当真麻烦她想到这里又不禁叹了口气,自顾自关门回屋了。 四下静悄悄一片,只有纷纷的雪在风中零落。那屋檐拐角之人默立片刻后才缓步移出,站到水蓝色的风灯下,任由灯光照出他一身如夜色般乌黑的斗篷。 他盖着厚厚的兜帽,藏在阴暗中的面庞直朝向皇子离去的方位,却没再迈出一步,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后,他才无声无息地探出手,仿佛拨弄树叶般在雪中轻弹了几下。那手掌干枯如木,又仿佛凝霜的寒铁,雪花落在掌心中,竟久久不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4.夜访玉王府(下) 皇子三人沿着白木走廊一路穿行。 王府后殿如今少了许多人,在这茫茫雪夜更显僻静,但也免除了与旁人偶遇的麻烦。他们走得不慢,路上并未交谈,只是各自想着心事,不多时就到了厨师阿炳的住所。 因是王妃的远亲,这府内唯一剩下的厨师住得可算宽敞。上下两层的矮木楼,屋檐上挂了些腊肠熏肉,下方整齐摆了四个腌菜坛子,楼角悬着两盏白纸风灯,却都没点上。夜色已深,小木屋房门紧闭,里面也是漆黑一片,想来主人早已入睡。 墨上前敲了房门,原以为要等上片刻,不料房中却立即传出了几声颤巍巍的惊呼:“谁谁啊!大半夜的,我,我睡觉了,有事明天来找。” “是我,墨。”黑衣卫士觉得他这反应着实奇怪,疑心之下先用力推了推门,发现房门被人从内锁住了。 “快开门,殿下有事要找你。”他又轻呼了一遍,屋内之人这才慌忙应道:“来了来了,你小声些” 几下短促的下楼声响过,木门被打开了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却不见主人身影,显然依旧带着不少防备。 虽不知这莫名戒备是因何而起,墨还是闷声带着两位客人先走进了房中。大门即刻啪的一声挂上了锁,黑漆漆的屋内,就只见到四双神色不同的眼睛在互相打量。 “把灯打开”皇子哪有时间等他缓下心神,直接发了话。墨自然照做不误,凭着印象走到墙边拨了个开关,大厅天顶上就亮起了暗黄灯光。 迟到的光明终于将屋主人的样貌呈现在众人眼前。厨师阿炳是个中年发福的矮胖子,微微缩着身子,胡乱套了件灰白棉袍,头戴厚绒皮帽,此刻正努力瞪大了糖丸般的眼睛,看着三位不速之客。 他的目光首先聚在穿着亮眼红衣的水修士身上,默楞了片刻,忽然又是一声惊呼:“你你不是阿菱吗!” “阿炳叔”水修士见到这位自小熟识的长辈,仍颇为拘束,规规矩矩行了礼。 “哎哟喂,你,你这些年可去哪儿了呀,说也不说一声!”阿炳因这意外的偶遇反倒忘了先前种种戒备,痛心疾首地数落起来,“王爷怪你几句你就跑了?这一大家子人,就你最委屈?你这一走可倒好,十年也不见回来!王妃殿下那样冷清的性子,年节时候还都要念叨你几句,你,你怎么就舍得让她记挂!” 他怒冲冲说了一大通,女修士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回嘴。虽然对方其实并不知道当年她出走的真正原因,但说的话却句句是理,她心怀愧疚,诺诺应了几声,只希望对方能早早消气。 舜在一旁都听得有些不耐,诧异地瞥了菱一眼。自见到王妃后,这位老姐的性子可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如此循规蹈矩,哪还有平时那般放肆胡言的样子。 菱觉察到皇子古怪的目光,自然猜出他在想些什么,止不住暗暗咬牙。她虽然心中羞恼,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不动声色地飞给他一个眼刀。 胖厨师说罢又喘了几口粗气,见女孩那副乖巧应声的样子忽然有些惊讶。这丫头怎么出去十年,脾气变得这么好了他心有困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再一转头,就认出了立在旁边面无表情的皇子,顿时惊得冷汗都要出来了:“哎哟我的天爷!不知太子殿下驾到,小的多有怠慢,多有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方才墨只说了殿下有事,他怎能料到这话中的“殿下”竟是平素和玉王府毫无来往的太子,急忙弯腰行礼。舜已经在这儿听了半天抱怨,哪还有心思跟他应付礼数,随意摆手道:“不必多礼。我有话问你,你要照实回答。” “是,是”胖厨师也不敢抬头,猫着腰连连应声。 舜想着前后因果,略一沉吟先问道:“玉王闭关后,只你一人往那偏殿送饭吗?” “回殿下,原先还有旁人的,不过后来他们他们离去之后,就剩我一人了。” “你送饭去时可有入过殿中?” “那些卫士不许我进殿,只从门边递过去,自有人接着。不过我后来才发现,那些人虽拿了饭,却根本不吃”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也不知在怕些什么。 “嗯偏殿出事那晚你也去了?” “那晚闹得挺乱,我去的晚了,什么都没瞧见,只不过”阿炳犹豫着一停顿,想了想还是咬牙说了出来,“也不知是不是我看花了眼。那天有几个新聘的兵士受了伤,我去得晚了,正巧碰见他们在角落处理伤势。我本也没多在意,随眼一瞥,却看到其中一人露出了胳膊,那胳膊上竟有个巴掌大的胎记,和我那被遣散的好兄弟阿明一模一样!” 他的嗓音骤然抬高,像被惊吓到般尖叫了一句,却又即刻收声,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是惶惶然转着眼珠,冷汗也开始顺着面颊往下淌。 舜看他一副惊恐不安的样子,也忍不住皱眉,想了想又再度确认道:“你确定没看错?” “绝不会,阿明那胎记颜色鲜红,形状好似小马他平时炒菜都喜欢光着膀子,我看了这么多年,决计不会认错的!”阿炳这句高音喊罢又成了那副噤若寒蝉的样子,眼神飘忽,直往紧锁的门外瞥。 三位来访者被他这一惊一乍弄得有些错愕,半晌没出声,各自消化起新收到的线索。 舜原本对那群新来的卫兵并不以为然,至多觉得他们性格古怪,或身负秘术,只是如今看来,事情似乎还没那么简单了他暗自沉思了片刻,先偏过头习惯性地朝身边人甩去个眼色,要听听他的建议,却惊觉肩侧立着的是墨,不由微微一楞。 黑衣卫士却领会错了他的意思,轻声解释道:“阿明也是府内的厨师,六年前从外地聘来就一直留在王府,和阿炳算得上过硬的交情,应该不会认错。” “嗯。”舜只能将就着应了一声,水修士忽然插嘴道:“阿炳叔,那个兵士你这些天还遇见过吗?都没能认出来?” “我怎能没遇见过”胖厨师长叹了口气,“可那人身形看起来又高又瘦,同阿明差了许多,又蒙着脸,要不是那晚露出了胎记,叫我如何认得出呀!” “怪不得”菱点点头深以为然,止不住喃喃自语,“这群人来历不明,行事又如此诡异,总不会都是那些被解聘掉的家丁重又改头换面再回来的吧” 这可怕猜想引得胖厨师又是一阵发抖,皇子却不动声色。他说的似乎有理有据,但毕竟是一家之言,事实究竟如何,还得亲自去现场确认一番才行 “去偏殿看看。”舜拿定了主意,抬手往外一比,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黑衣侍卫跟上前去,两人前行几步却发现水修士并未出门,不约而同地转头一瞧,正对上她犹豫不定的眼神。 或许是因为女性天生的敏感,菱总觉得有些不安,眼珠乱转了半天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试着提议道:“要不再跟我姑母说一声?” “不妥,此刻未知真假,不必再去烦扰王妃。”皇子摇头否决。 水修士虽还是有些担心,但想偏殿离此又不算远,去探个虚实倒也费不了多少功夫。两位男士都立在门外风雪中等着自己,她也不好意思拖延,又看看猫着腰在旁不敢吱声的胖厨师,急声安慰了他两句,才快步走出房间,顺便一甩手,引着两道水链将门重新带上了。 厨师阿炳却未说半句道别的话,显然还处在深深惊惧中。门刚一关好,屋内立刻传来了上锁声,紧跟着是一阵几乎不可闻的脚步,渐渐便悄无声息了。 调查之事似乎愈渐成谜,皇子三人片刻也未耽误,继续沿长廊往前院偏殿的方向走。 厨师阿炳说得离奇,舜也不得不提起了几分戒备。眼下情况未明,他自不愿打草惊蛇,信手施展出幻术结界掩去了三人行藏,仅存的轻微脚步声也被呼啸风雪所吞没,无迹可寻。 三人步履匆匆,绕过中庭的巨树森林后,便远远瞧见了那幢漆黑一片的乌木大殿。殿内殿外都见不着灯光,阴沉夜色下,只能依稀看得出有几排黑衣兵士正守在大殿四周。他们身上落着厚厚积雪,却依然如同树桩般纹丝不动,似乎极为忠于职守。 方木回廊已至尽头,带路在前的墨最先停下了脚步,转头用眼神示意同伴目的地已到。 皇子远远扫了一眼,偏殿距此还有大约几十米,又无灯光,加之黑夜中风雪的遮掩,几乎看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幻境加持下,他自信不会被那些寻常兵士发现,比了个向前的手势,便带着两人轻轻踏下台阶,踩着积雪继续往前走。 却不想他们刚迈出了十几步,殿前离得最近的那排武士竟似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抽出腰刀作戒备状。几声清脆刀鸣仿佛讯号般,引得偏殿周围所有护卫都拿出了各自的武器,一阵叮当乱响后,大雪中又只剩肃杀奔走的寒风。 皇子三人被这阵毫无预兆的乱响所惊,刹那间都定在了原地。 难道这些护卫中竟有探查者,能窥破幻术?舜眯起眼睛盯着那一排排看不清身形的黑影,想起前不久一直跟在身边的那位圣塔巡查员,心中掠过点猜测。这偏殿闭关之所作为王府内如今最为森严的禁地,特意安排探查者在此驻守倒也毫不为过 但这毕竟是没有根据的猜想,又或许,仅仅是个巧合?他往大殿四周来回扫了几遍,想看看是否另有异常引发了守卫们的警惕,一时未再轻举妄动,而身后两人也对这突变的形势各有反应。 墨不声不响扶住了腰间暗藏的短刀,目光盯住皇子,只等着他下令。女修士却比他想得更多:这些来历不明的卫兵异常警觉,动作又出奇地一致,便似经过长时间磨合训练过,完全不像是那些大都不通武艺的厨子家丁啊 她自然是愿意相信阿炳叔的判断,但事实却又令人费解,正暗自揣摩中,皇子忽然比出个侧路迂回手势,示意两人迈步跟上。 舜带着他们忽左忽右绕了几步,想要试探对方是否真能发现自己,结果让人惊愕。所有卫兵竟都依据他所在之处转变起方向,始终面朝着三人全力戒备,就仿佛是有人在暗中牵引着他们一样。 几番尝试后,皇子终于停下了脚步。黑衣卫士们几乎完全一致的动作让他深觉古怪,就算其中有探查者存在,总也无法让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反应过来吧? 他隐隐感到事态正在朝某种不受控制的方向偏移,又不动声色地带着同伴倒退向木廊,打算再多问些细节。却不料他们前脚刚踏上石阶,那群守卫立刻纷纷将武器收回,重新变成木桩般的静立姿态。 看来这石阶梯,应该就是他们能查探到的最远距离舜将这点暗暗记下,又比了个撤退手势,毫不迟疑地扭头便走。几人绕着回廊走了一段,找到个避风角落,确定左右无人,才轻声商谈起对策。 只有墨和这些卫兵有过接触,皇子便先问他:“你平日巡查来此,遇见过他们这般样子?” 护卫定定想了片刻,摇头回道:“平时我都是一人过来,他们全无反应,只当我不存在一样。” “你见过他们施展神力吗?” “从未见过,就算上次偏殿出了事,都没见他们有异样表现。” 两句问罢还是一无所获,让舜稍觉焦躁,正想着是否要亮出身份直接硬闯,沉默至今的女修士从他不自觉粗重起来的呼吸中察觉到了这丝焦急感,忽然出声道:“我看这事其实不用着急,那些卫兵一时半会儿又跑不了倒不如,咱们先回阿炳叔那儿再问问情况,最不济,还可以出去找人帮忙嘛。” 她此话倒是一言点醒了舜。这大半夜的匆匆而来,他只想着如何快刀斩乱麻地解决流言之事,如今看来,的确有些操之过急了。不过这话别人来说倒也罢了,偏是从菱这样比他还要冲动无忌之人嘴里出来的,实在叫他难以置信。 皇子仿佛看陌生人般的惊奇目光又让女修士心中恼恨,此时可没有长辈看着,她便毫不客气地翻起白眼骂道:“怎么着,老娘就不能小心谨慎点了?王爷和玉茗可都在偏殿里闭关呢,老娘就不能替他们担担心!?” 她一时气急,语调不自禁提高了许多,幸好雪夜风大,多半是将她尖哨般的声音给盖住了,两句喊罢也没见引出任何动静。 这句口头禅一出,仿佛就带上了那股自幼难改的野性,大有一言不合要动手的架势。舜哪还愿在这嘴皮子上跟她论长短,干咳了一声扭头便走。 菱见他似乎有些心虚,更是得理不饶人。为了彰显“提议者”的身份,她毫不客气地迈开大步抢上前,反倒成了意气高昂的带头人。 自从相逢后,墨还是第一回见她爆粗口,瞬间有些回到幼年共同修习神力时那般“被压迫”的感觉,不由顿了一下。再回神,两名同伴已快行至拐角,他赶紧扶着腰刀快步跟上。几息之后,三人的脚步声也全都消失不见了。 大雪依旧飞扬,刮刀般的风带着冰冷白雾席卷过这片巨木森林中的避居地,很快便将那些青石台阶上留下的唯一印痕抹得干干净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5.迟来的真实 一夜大雪落尽,待到天明时分渐渐转小,早晨八点左右终于雪收云散,透出了金灿灿的阳光。 路政司的勤务员们一瞅见雪停,即刻开着去年才新配备的魔动推车,奔赴各条主干道清扫积雪。可惜今日正是周一,又赶上早高峰的繁忙时段,这些体积庞大的推车本就不够灵活,夹在街口川流不停的人群中更显笨拙,一时半会儿怕是清扫不完。 不过对于以极地寒冰筑就的冰泉酒店而言,这些积雪非但构不成任何困扰,反倒增添了许多北国风光的意趣。 酒店内依旧冷冷清清,除了几名侍者穿梭于各楼层间做着日常清洁,几乎听不到任何脚步。同外面街头那拥挤吵闹的人群一比照,简直如同两个世界。 酒店最底层的密室套房内依旧炉火熊熊,半透光的彩绘玻璃天顶将经过上层建筑巧妙反射后的阳光投入大厅中,映出一片梦幻般的亮彩。 尽远套着一身雪白的武士短袍,正站在靠近壁炉的方木桌边,挑拣着桌面圆瓷盘中摊开若大片花瓣状的绯红茶叶,似乎心无旁骛。跃动火光照进他半眯起的眼睛里,影影绰绰间,又像透着几许说不清的晦暗忧思。 由于真实身份的暴露,他在这地下密室中已待了一周时间,为避免引人注意,甚至连酒店也没离开过。几日来,除了每天周而复始的练功、看报以及询问女仆小姐最新情报进展,能让他聊以宽慰的,便只剩下这茶道一途了。 冰泉酒店里本就少有爱茶之人,除了常见的北地红唇茶,余者寥寥,更无珍稀名品。老管家路易斯自是清楚他最爱的是哪种好茶,本想去外面找人订购一些,却被乐琉小姐冰冰冷冷地劝阻了。 “身为不可露面的隐藏者,这类毫无必要的奢侈享受,还请多多克制”女仆小姐就当着他的面,用一种近乎鄙夷的目光,硬生生将老管家的提议给压了下去。 虽然这话的确没错,但尽远还是感受到了那股极不认同的排斥感,就像是有个身份可疑的捣乱者,擅闯进她规划到条理分明的防护圈。 他对此并未提出任何反对。除了表示尊重外,同样因为他也不愿在本就如此窘迫的状况下,再引发任何可能会带来不安的意外。 红唇茶的泡制方法异常简单粗暴,几乎只需注意好水温和茶叶量,稍候一分钟,一杯醇香浓郁的红茶便可端上桌了。对于他这样的茶艺师来说,掌控基本火候实在是无趣到极点的挑战,幸好昨夜一场大雪让他萌发了新的灵感:何不试试用这新雪泡出的茶呢? 这有趣的想法便似在他沉闷的日常中打开了一扇小窗,那种新鲜感催促着他在早膳后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做个尝试。只可惜另一件突然到来的意外,打断了他早已安排得完美无缺的计划。 他想到这里手中突然一顿,稍稍侧过头,用余光朝后方瞥了一眼。老管家路易斯正立在大厅中央沙发边的强光下,捧着张羊皮信纸,逐字逐句看得异常认真。 这封信今早刚收到,是他的母亲洛维娜夫人通过隐秘途径从南岛寄来的密件。照理来说,这信自当是由他这“少主人”来接的。不过因为他一直对母亲唆使自己暗中进行的间谍活动心怀抵触,并不愿过多牵涉进这层秘密暗网——事实上,若非逼不得已,他甚至连那位情报头子乐琉小姐都不愿结识。 于是他便将信转给了老管家。虽然老人再三劝说,却也拗不过他的坚持,只能叹着气无奈地接了过去。 老管家看得极慢,仿佛要刻意引出他的好奇心,捧着信纸半天都没动。直到九点的钟声响起,他才小心地将信卷好塞入密封铁匣内,终于转过身来。 尽远在他回身的一刹那,下意识地一转头,恢复到之前面朝矮桌默立的状态。他故作专注地将手里拣选出的最优品全放进桌上那玻璃圆壶中,轻轻提起炉火边烫着的那瓶雪水,拈指在瓶身试了试温度,微微一皱眉。 这瓶中水温还未达到他理想中的状态,但为了避免被老人看出任何端倪,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将雪水倾倒入壶中。尚未沸腾的雪水将数十片红唇茶叶冲得上下翻飞,他碧绿色的双眸也就跟着挪移不定,似乎半点未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老管家见他始终对这封信没有半点兴趣,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对母子还真是一个样的倔,偏偏都觉得自己是对的,谁也不肯服软,不然哪至于会闹到如今这样近乎陌路的局面 他当然无法将愁苦情绪在此时宣泄,还是轻咳了一声,颤微笑,缓缓转述起信中内容:“夫人那边的情况都挺好的,她知道了你的事,也很想来京城,只是忙得走不开。” 22,23尽远紧盯着壶中的茶叶默默数起秒数,并未对这极官方的客套作出回应。他一想起在南岛那场晚宴上看到她和那个新教派长老携手出现的画面就满心不舒服,虽然明知是虚与委蛇的社交,但他就是无法接受。 老管家见他不吭声,只能接着说道:“南岛目前还算是平静。渔村那场混乱已被新教派高层掩盖下去了,普通民众都对此一无所知,不过那群侥幸逃生的水兵,只怕是处境难料” 41,42,那场渔村之变果然是新教派在暗中搞鬼尽远想到那两个突然出现并想要带走所有水兵的刺客,心中更添冷意:那两人绝对没安好心,也不知道舜为什么会选择相信他们 一念及那场肢解开彼此信任的争执,他又禁不住眼神微暗,听着老管家继续说道:“夫人她,还想提醒你一句,莫雷迪亚已多日没在星城出现了,或许,有可能是到了京城” 57,5那人来了京城!?枪卫士听到这里悚然一惊,正要伸向茶壶的手也停在半空未动。片刻出神后,他再定睛一看,那壶红茶却已过了最佳的火候,泡得有些发浑了。 老人察觉到他一瞬间的紧张,缓声安慰:“只是可能而已,又或许,他是去了岩城也说不定。毕竟,那边正举办的佣兵大会也是极富吸引力的。” “嗯。”尽远终于回了一声,心中却无半分松懈,提起那壶已算是失败的红茶,将它慢慢倒入瓷杯中,脑海里跟着翻起一连串的问号:那个人如果来到京城,目的是什么?藏身在何处?是孤身一人,还是带着手下?他会和玉王见面吗?他还会对舜再次出手吗? 他沉在这些混乱猜想中,半天都没再说话,耳边却渐渐传来熟悉的高跟鞋脚步声。他转头往门口一瞥,果然又看到了女仆小姐的身影。 “早上好,乐琉小姐。”尽管彼此间似乎相处得有些不甚愉快,尽远还是轻声打了个招呼。但女孩却连半分注意都没放在他身上,径直走到老管家身边说起悄悄话,摆明了不愿搭理他。 也不知乐琉说了些什么,老人突然面露惊诧,先朝门前谨慎地扫了一眼,这才几步来到壁炉边,皱着眉头轻声回报:“小少爷,上面有人找您。” “是舜吗?”尽远的眼神亮了亮,想也不想先追问了一句,随即又很快暗淡下来。因为此刻,即便真的是舜,他也压根就没完成再次相见的心理准备。 “那倒不是”老人瞬间打消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眉头皱得似苦瓜一般,沉吟片刻还没开口,身后的女仆小姐先把答案给说了出来:“是皇家情报局的云不亦,有情报显示,他昨天刚回京。” “云师兄?”这答案让尽远始料未及,甚至觉得不可思议。他悄悄回京后自觉未有半分消息泄露,对方又如何知道他身在冰泉酒店? 他不由愣在那出神,老管家便替他做了决定,转身对乐琉吩咐道:“请那位阁下稍候片刻,小少爷很快就到。” “是。”女仆小姐毫不迟疑离开了房间,根本没再向当事人确认的意思。 老管家回过头见尽远还是皱着眉头不吭声,知道他心有顾虑,便凑上前一步,替他整理起衣袍褶皱。 “小少爷,人都到了,总得见见再说。他是你同门的师兄,最清楚你的为人,不会怪罪你的”他轻声细语说着鼓励的话,双手如蝴蝶般在雪白的衣袍边角擦过,眨眼便收拾妥当了。 “快去吧,老头子先换好茶具,等会儿给你们送来。”老人显然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面含着笑容,侧过身往门口一比。 尽远顺着他的手势往空荡荡的门口扫了一眼,却未立刻动身。他倒不是怕去和人见面,他自认所做之事无愧于心,虽然身份的暴露令人尴尬,但也从根本上除去了他头顶一直悬而未落的那把剑。这要命的心结一松开,就算云师兄问起,他也只需照实回答就是了。 他唯一所纠结的,仍是对方如何查探到了他的行踪。虽说云不亦是年轻一代皇家密探中的首领人物,的确有这个可能获知他的消息,但他行事也从来小心,并未露出任何破绽啊 他思来想去始终不得解,老管家却也极有耐性地一直比手在身侧,静待他作出决定。他并不愿让老人多等,向对方轻轻点了点头以示歉意,才迈开大步朝走廊而去。 他沿着黑暗隧道转了几个弯,一路向上直达暗门,再往那排成井字形状的复合锁周边敲了几下机关。半吨重的黑石暗门缓缓向外挪开,露出明亮侧厅中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女身影。 乐琉端了盘待客用的冰镇水果,一见他出现连招呼也没打,转身就往前方待客大厅走。尽远对她的态度早已习惯,也不在意,亦步亦趋地跟上,穿过冰蓝色的雕花石廊,转过几个弯曲拱门,就远远看到了穹顶大厅中那个同样一身白衣的男子。 这位不速之客正立在两座跃马冰雕前方,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墙壁上悬挂的北地古典油画。耳听到脚步声传来,他也只装作没注意,直等到两人走近后缓缓停住,他才猛地一转身,高昂着头拉长着脸,摆出气势汹汹的问罪架势对尽远喝道:“好小子!你以为躲在这里就没人寻得见吗!?” 枪卫士对于师兄可能表露出的态度早就有所准备,虽不清楚对方来意,但也并未显出半分胆怯,只是缓步越过沉默中的乐琉走到他面前,照旧弯腰行了一礼,轻声招呼道:“云师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云不亦瞪着眼盯了他半晌,终于被他镇定如常的表情逗乐了,放声大笑:“你这小子,说话还是这么客套。我嘛,恙倒是真没有,麻烦可不少啊”他转头瞄了一眼手捧果盘的女仆小姐,便似主人般朝对面的沙发座椅一挥手:“坐坐坐,我今天可得好好跟你聊聊。” 他当先迈步走了过去,尽远看出他似乎没有怪罪的意思,心下稍觉疑惑。两人紧随着前后落座,乐琉立刻上前将果盘往大理石茶几上一放,随后便退到侧旁垂首侍立,始终不发一语。 云不亦瞄了一眼盘中摆得有些杂乱的水果,嘿嘿暗笑,往沙发上大喇喇一靠,对乐琉道:“这位小姐,我不爱吃这些甜的东西,麻烦你替我取些酒来。” 女仆低垂着头微微躬身,默然朝内厅走去了。 云不亦待她脚步声隐去,探手往果盘中摘了个紫红的大葡萄,似浑然忘了自己方才的话,也不去管师弟微妙的神色变化,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问道:“听说你跟太子闹翻了?怎么回事啊?” 尽远没想到他会先问这个,顿时一愣:难道师兄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他盯着对方的表情又看了几眼,只觉神态极为正常,根本无从分辨。不过即使师兄真不知情,此刻他也不愿再隐瞒,沉吟片刻后,便一五一十将渔村中发生的那场惊变跟他简述了起来。 枪卫士说的不快,字字力求清晰,生怕师兄有半点听岔了。云不亦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听他道来,起先还是眉头微皱,听到两人发生争端的原因后,面色渐渐古怪,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不过直到尽远将来龙去脉说完,他也没有吐出半字,只是似笑非笑地瞧着对方。 枪卫士将心中最大的秘密和盘托出后,便静坐一旁等待着对方的宣判。他紧板着脸,看似没有半分波动,心中却压不下忐忑,不知道这位相伴多年的师兄会如何看待。 云不亦比舜和尽远大了七八岁,算是看着他俩长大的,对他们的性格自是再熟悉不过。他作为密探首领,最留心于细微处的变化,此刻又如何能感觉不到尽远那想要极力掩盖的不安。他摇着头轻叹了口气,却还是止不住失笑:“我还当是多大的误会,不就是你小子这点身份的事嘛你真当谁都不知?皇宫里的人,哪一个的底细能瞒过陛下?” 他说的极轻,但传入尽远耳中却如雷声鼓荡,震得连脑门有些发晕。这是什么意思一片嗡嗡的耳鸣中,他只能恍恍惚惚又听对方说道:“这事我其实不该多嘴,你也只需记住,陛下是早就知道你身份的。若不然,仅凭太子当年那三言两语,就能让咱师父那样的人答应收你为徒!?” 云不亦说完这番让人措手不及的真相,又自顾自嚼起了葡萄,对师弟仿佛石化般的神情完全视若无睹。 尽远却还是满脑子乱糟糟一片。陛下竟是知道他北联邦密谍身份?那当初又为什么默许师父收下他?非但如此,甚至还任命自己成为了东宫侍卫长,未来的御前统领而舜又为什么偏偏对此一无所知呢!?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皇帝这么做的用意,楞在那动弹不得,云不亦抬头扫了他一眼,忍不住又道:“你从小进皇宫和我一起习武,人品如何,我能不知道?师父能不知道?陛下能不知道?这事虽然没跟你提过,一是觉得如今还没必要,二来嘛” 他忽然一顿,转过头冲着内厅笑道:“乐琉小姐,我这人酒量颇大,若是可以的话,还请多拿几瓶来。” 他话音刚落,内侧拱门处就显出了女仆小姐沉默的身影,左手端着个放了酒具的木盘,右手挺别扭地反握了瓶白葡萄酒,远远看去,简直像是拿了个棒槌一般。 女仆听他一语道出自己的名字,脚步稍顿,却还是不声不响走到了沙发边,将酒瓶酒杯都分放两侧,便垂首侍立在尽远身后。 云不亦毫不客气地斟满一杯,才饮一口便抬起了眉梢,只觉太过寡淡。他喝惯了自己配的重口味药酒,再喝这寻常的果味酒,总少了点味道,且算是聊胜于无吧,解解馋也是好的。 他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酒,再没有聊天兴致。尽远却更生出了疑惑,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女,忍不住追问:“云师兄,你认识乐琉小姐?” “哈哈,岂止是认识,真要说起来,乐琉小姐可算是我的顶头上司呀”云不亦放声大笑,朝女仆捉弄般地挤了挤眼睛,可惜对方没有半分回应,他只能晃起玻璃酒杯,故作受伤地摇头轻叹,“你们都看过东方日报上岩城比武大会的专题吧?那就是不才区区鄙人的拙作了。” “你是‘白云’?”沉默至今的女仆小姐突然抬起了头,冷冷盯着密探头子那略有得色而微翘起的嘴角,似乎根本不信。 云不亦却没再回答,只带着那抹神秘微笑对尽远点了点头,便专注地研究起手里存着的半杯果酒到底哪里不对味。 枪卫士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在告诉自己,母亲于京城布下的这片暗网其实也早就暴露,就连陛下都未觉得有何不妥,他更没有必要再为此躲躲藏藏。 这些年居然一直都被蒙在了鼓里,他似乎应该为那日日夜夜的提心吊胆而感到愤怒和失落。然而此刻在他心底,最迫切跳出的那团东西,竟是种说不出的解脱,和一股强烈到无法压抑的冲动:我要去告诉舜,有人可以为我作证,他是真的误会我了! 大厅中一时无人说话,三人都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震撼中各有思量,直到细碎脚步声打乱了平静。 老管家路易斯端着茶盘匆匆迈进客厅,抬眼一扫,三两步来到云不亦身侧,轻轻将堆叠着红唇茶叶的木盘放到茶几上后笑道:“云先生,小少爷知道您来了,特意让我准备些好茶。可惜我找了半天,只有这点寻常茶叶,还请您多多包涵。” “不敢劳烦老先生。”云不亦对待老人却非常客气,彬彬有礼地道了谢。 两人笑着客套了几句,尽远却突然站起身来,直勾勾看着密探首领,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脱口而出:“云师兄,你相信我吗?” 云不亦先被他问得一怔,却又瞬间拉长了脸,指着他笑骂道:“你这傻小子,我要是不信你,还来这儿干什么?” 尽远顿觉心中一暖。他方才被对方连着两个惊天炸得有些发蒙,差点忘了件大事,眼下已再无顾虑,他便慎而重之地将玉王极有可能与外敌勾结之事都说了一遍。 云不亦听罢当即将酒杯一放,皱着眉头半晌没出声,末了蹦出三个字:“你确定?” “绝无虚言。”尽远毫不迟疑地回答。这消息是洛维娜亲口所说,虽然他与母亲多有矛盾,但也完全相信对方绝不会欺骗自己。更何况当初冰泉酒店发生刺杀事件之后,舜和他一同负责围剿刺客的行动。那时,玉王会突然出现在已被划定为战场的旧城区港口本就非常奇怪,如今看来,真是疑点颇多。 密探首领点点头又沉默了几秒,也跟着站起身,二话不说,撩着袖袍大步就往外走。 “云师兄,你要去哪儿?”尽远跟着追了几步,云不亦停住脚一回头,冲他摆了摆手:“去东宫一趟昨晚我跟太子喝酒,玉王府那个叫墨的侍卫突然过来了,还不许我旁听,不知在搞什么鬼。” 玉王府的人来找舜?枪卫士心中一突,急忙喊道:“我跟你同去。” 他又往前迈了几步,还没跨过中央穹顶,身后便传来了乐琉毫无情感的汇报声:“太子此刻不在宫中,你们去了也是白走一趟。” 两人脚步同时一顿,都转头看向了女仆小姐,等着她后续的解释。然而乐琉却紧闭着嘴就是不理睬,直到老管家提示般的一声轻咳后,才慢慢吞吞说道:“今早七点左右,户部副阁主璠斌阁下曾到访东宫,但未受到召见。而据附近可靠人士密报,东宫今晨异常安静,并未见太子出现。由此推测,太子极有可能于昨晚离开东宫,目前不知去向。” 她刚吐完最后一字,又紧闭上嘴低下了头,根本不在乎听者是否还有追问。 云不亦听完这番话,心中更升起了几分急迫,朝那同样皱着眉的师弟吩咐道:“你先在这等我片刻,我去查明太子的下落,万一有变,再来和你商讨。” 他转身要走,但尽远实在忧心舜的安危,无论如何都要跟他同去。云不亦瞧他那倔脾气上来后寸步不让的样子,心知就算此时不带着他,这小子多半也会自己跟来,只能暗叹了口气,一甩袖袍抬脚就走,也算是默认了。 两人疾步转出了酒店大门,客厅中只剩下乐琉和老管家路易斯,分别站在沙发两端,盯着那已被茶具、酒杯和果盘堆得满满当当的矮茶几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女仆小姐才忽然冒出了一句话:“京城的暗网已经暴露,这件事,应该告诉夫人知道。” 老人不发一语,只看着那杯尚未喝完的果酒。几近透明的酒浆早已散去了所有气泡,如死水般安静,没有一丝波纹,就仿佛眼下这风平浪静的古都。 良久后,他终于吐出口长长的闷气,转头凝望着斜对面那扇巨大的玻璃转门,悠悠叹道:“等这件事过了再说吧,现在就算想联系到她,也不容易” 乐琉没有再问缘由,只是微微向他躬身,粗手粗脚地收拾起满桌杯盘。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响了一阵,又随着清脆脚步渐渐飘远,这肃穆庄严的穹顶大厅也很快恢复到无人打扰的寂寞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6. 闯龙潭(上) 夕阳最后的一丝余晖刚刚散尽,皎洁月光便瞬间接管了这片浩荡天地。正值月半方过,硕大的银轮高悬,万里澄空如镜,朗朗光辉映在玉王府内外白灿灿的积雪上,耀得几如白昼一般。 府前大道向来安安静静,即使偶尔有人来往穿行,也是放轻了脚步匆匆而过,便似生怕惊扰到王府门前那两座狰狞的墨玉黑龙像。 王府正门斜对面不远的胡同巷口,有家贩售报纸书刊的小报亭。小亭面积不大,东西倒是挺多,扣除几个书柜报摊的空间,堪堪站得进两三人。 胡同里没设路灯,除了各家门前挂着的星点风灯外,都是死沉沉一片昏暗。报亭本小利薄,也撑不起电灯的耗费,店主人总是每逢日落便收了摊,只是今天却格外不同。眼瞅着七点将近,他还是一动不动缩在报摊后面,没有回家的打算。 报亭左右墙都装了半扇玻璃,仅留着前方一块接人递货的开口。寒冬冷风冰钻一般地往这口子里挤,纵然店主人棉衣皮帽全副武装,也被冻得不时打颤。 不知等了多久,他忽然抖了抖冻到发青的鼻翼,在一片泠泠月光中嗅到了那点独特酒味,心中顿时一惊:怎么今天,这位爷竟是亲自过来了!他怎敢怠慢,立刻弯腰作鞠躬状,而后又抬起袖管擦了擦根本没卖出几份的报摊,自言自语地叹道:“今日也就这样,生意欠佳啊” 店主人说完暗语,便顺着书柜摸到根黑黝黝的拐棍,熟练地敲开侧门走出报亭,却未上锁,一手扶墙一手拄着木棍,慢慢往巷里挪去了——原来这报亭主人竟是个盲者。 木棍敲击石砖的清鸣声渐渐远去不闻,报亭边这才又响起一串仿佛微风拂叶般,几乎听不见的脚步。纯净月光下见不到人踪,但那脚步却是真实存在的,它顺着小巷往前靠了几步,又一拐弯,定在报亭侧门外。随后,仿佛有双无形之手极快地将门一开又一合,报亭内的漆黑阴暗中才显出了三个人影。 最先进来的是密探首领云不亦,往常总挂着笑意的脸上此刻一片肃然。他一进门便先探手往报摊下方摸了摸,找到按钮开关,将面前唯一的漏风处合上,才不慌不忙掏出腰间碧玉般的酒葫芦抿了一小口,深觉过瘾,长舒了口气。 酒香瞬间充斥了狭窄的密闭空间。女仆第二个踏入房中,对他的小动作浑不在意,只侧过头盯住挂着金色盘龙风灯的王府大门,眸中也如平日一样,没有半分波动。 尽远是最后一个进门的。他侧耳斜身,小心提防着外面的动静,又将手里那柄几乎快戳到头顶挡板的魔导重枪往书柜边靠了靠,以免锋锐枪头划破门侧脆弱的玻璃。 四周还是悄然一片,他细听片刻后,确定没有异状,才回过头看了看两位同伴。借着明亮月光的映照,他一眼就瞄到了师兄那副提着酒壶舍不得放的模样,禁不住又抿着嘴暗自摇头。 他这位师兄什么都好,就是做事实在太随便。眼看离着王府就剩几步路了,这人还总惦记着喝酒,真不知他这样性子的密探,究竟怎么能顺顺利利不被人发觉的他悄悄叹了口气,再一转头,看见乐琉那张即使在黑暗中也有大部分依旧沉在刘海下的侧脸,忽然又想起今天从早到晚这一番忙碌来。 自离开酒店后,云不亦带他直接去了东宫,果然没寻着舜,便找来昨晚值守的侍卫问询。他本以为身份泄露后,和这些往日的手下们见面会有些尴尬,不想竟无一人显出异状,照样口称队长,便似对此毫不知情。 侍卫们证实,皇子是于昨晚深夜外出,至今未归,就连那位寄宿在此的菱小姐也不知去向。这让他顿时提起了心。他是知道王府侍卫墨曾夜访东宫的,若是对方别有居心,只怕舜受人蒙骗,万一真去了玉王府 他心中不得安定,云不亦听后却未急着下判断,而是要召集情报局下属询问线索,他也只能强压住急迫之情,先回冰泉酒店等待消息。直到下午,他才见到了摇着头一无所获的师兄,两人仔细一合计,决定今夜潜入王府先探探情况,再做定夺。 作为皇家密探首领的云不亦有一招过人手段:只要身处月亮照耀下,他独特的月隐术就能发挥作用,将身体藏进看得见却摸不着的月光中——所幸今日大雪已停,正是暖阳高悬,万里无云,想来晚上也必是个月明星稀的好天气。 他把这事和大伙一说,老管家自然是愿意协助的,女仆小姐却提出了反对意见:“是真是假先不讨论。如果情况真的严重到让太子连警报都无法传出,就算加上你们,也没有任何胜算。贸然前去,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风险。” 她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那可是舜!尽远就算只身犯险,也决不能坐视好友掉入任何有可能存在的陷阱中! 他并未想要说服这刻板的少女,只是坚持要去,临到部署计划时却又出现了个小问题:即便以云不亦如今的能力,月隐之术最多也只能覆盖三人,再多一个,恐怕随时都有暴露的风险。 因为乐琉刚才提出了异议,尽远自然认为她或许是不愿参与,便决定带老管家一同前往。然而老人皱着眉头沉思过后,还是推荐让乐琉参与这次秘密探查,理由是:她最熟悉京城内的暗线情报,万一出了意外,或许能多出点退路。 云不亦一向爱开玩笑,比起古板的老人家,自然巴不得让女孩加入队伍,甚至还以教她月隐术的注意事项为名,嬉皮笑脸地要去抓她的手。 女仆小姐对此完全无所谓,始终冷面以对,不发一语。反倒是这个借机戏弄者一握住她的手,突然面色微变,眼神古怪地盯了她半晌,终于还是默默松开了。 天色已不早,匆匆确定完潜入计划后,尽远三人都披上了夜行斗篷,带上各自需要的装备,悄悄奔赴目的地:府前大道。 作为京城中除圣塔和皇宫之外存世最久的建筑群,玉王府绝非任人随意来去的地方。千年前设下的无形结界笼罩至整座王府的外墙边缘,只要有人胆敢闯入,势必会引动结界攻击,同时招来各处警卫的注意。 虽然云不亦身怀秘术,也必须通过王府那几处守卫森严的大门,才能潜入其中。因为正门外有暗哨驻扎的报亭,他们便先到这里想看看今日的情报,可惜并无任何成果。 尽远想起方才那个疑似盲者的老人,不知师兄为什么要选这样的人来做暗哨,心中刚浮困惑,就听得亭外大道上远远传来几声马蹄响,立刻警觉地一转头。透过身旁那半扇玻璃窗,他可以清晰看到街口拐角处正缓缓驶来一架黑色马车。 拉车的是四匹高头金鬃马,神骏矫健,连步伐都踏得一模一样,显然经过长期训练。车夫是个身穿黑衣戴着大檐帽的警卫兵,经过王府门前的黑龙像后,立刻扬鞭一抖,四匹马几乎同时立定,只有车把前方吊着的“莫”字金牌还在风中摇晃。 莫尽远看着那金色铭牌,瞬间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必定是玉王的岳父,礼部副阁老莫宣大人家中成员,却不知究竟是哪位 虽然已身在黑暗中,三人还都不约而同往后靠了靠,生怕被马车中的人发觉端倪。他们瞧着那车夫夹着马鞭大步上前叫门,不一会儿,右边侧门里先探出个守卫,往马车方向望了一眼,才挥手示意同伴开门放行。 铆钉的青铜大门轰隆一震,带着厚重的吱呀声缓缓朝两侧打开。马车夫朝对方拱了拱手,正要往回走,众人却都不由在脑海中冒出了三个大字:好机会! 云不亦怎会放过这天赐良机。他趁着大门挪动中发出的响声掩盖,立刻将酒壶往腰间一塞,转脚凌空跃起,双手如灵蛇般分别往两人左右胳膊下一缠,潇洒旋身散去冲力后,再轻轻拿脚尖一点门栓。报亭的小侧门悄无声息地挪开了,三人眨眼越过前方一臂宽的阴影,在进入月光范围的瞬间,就像被光融化了般,从头直到脚跟,一格格逐渐消失于空中。 大伙儿借着云不亦的神力覆盖,轻如柳絮地飘向那架马车,根本无人可以察觉。待他们近到车旁时,马车夫已回到座位甩开了鞭子,指挥着马匹往府内驶去。 这王府大门修得跟城楼般,粗略一望,进门后还有约莫三四米长的阴暗拱道。云不亦的神力只在光下见效,一旦进入拱道,只怕来不及遮掩就会被人发觉。他看着马车不急不缓慢慢转向,灵机一动,拉着两人如纸片般钻入马车底部,显出身形后,全都扒在轴承上方的空隙中屏息以待。 木质马车做工极精良,配的钢轴软胎,开得四平八稳,几乎感觉不到振动。在经过大门时,尽远还暗自担心守卫中是否有异种神力者会发现他们的存在。幸好,直到穿过大门,进入两旁巨树林立的青石大道,也始终未有一人上前表示怀疑。 马车在平整砖石上缓步前行。三人此刻终于顺利潜入了王府,正扒在车底想着该如何着手调查,就听上方传来了一声懒洋洋的抱怨:“爹啊,等会儿见了姐夫,有什么话你可千万赶紧说完了,我还有帮哥们儿在白鹭亭等着开酒呢!” 这声音听上去很年轻,又带着股软绵绵的傻劲儿,尽远立刻从脑中转出了个人来——禁卫军少校军官,莫安。他是诺淮王妃最小的弟弟,从小娇养着,脾气倒也不算差,只是沾了不少纨绔子弟的通病,懒散又贪玩。虽有玉王爷和莫府的人脉作后盾,他到如今也仅在禁卫军中挂着个闲职,堪称胸无大志的典范。 既然有这位在场,那么另一人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车内就响起了副阁老强压着怒气的斥责:“混账话!你当这是来串门不成?我可告诉你,等会见了你姐夫,再敢胡言乱语,明日开始就停了你的月俸!” 莫安听到这话立马不敢吱声,顿了好半天才嘟囔出一句:“我这不是着急嘛早几日过来不行么,偏要挑这时候” 他话没说完就被老者打断了:“蠢物!这王府外直到昨日还围着那些人,要如何过来?你想让莫家也踩进这团浑水!?” 莫安被他骂了一句,反倒笑了起来:“您说的是,怪我多嘴嗨,那帮家伙可真麻烦,连我都被他们找上门求过了!那可是太子亲手下的书令,您说就我这样的,靠什么去拉他们一把呀!还是姐夫最轻松,随便找个闭关的借口就打发了” 他正笑着,忽然又一顿,抽了几下鼻尖,狐疑问道:“怎么有股酒味?” 尽远被这话一惊,正小心防备中,阁老气冲冲拉断了话题:“酒味?我看你是中了喝酒的毒!再敢提这个字,今后休想出府一步!” 莫安听到他要关自己禁闭,哪还敢乱说话,车内顿时一片安静,只剩悠悠呼吸。车底三人也因他方才一吓,不敢多留,寻个马车转弯减速的空档,无声无息钻了出去,重新隐没于月光下。 莫府的马车渐行渐远,奔着后院王妃清修之所而去。留下尽远三人仗着月隐术的掩护,就立在青砖大道边,环视起这片古老的巨树林。 他们都未到过玉王府内院,一时难辨方位,幸好云不亦早有准备,事先从情报局档案中取来了王府平面图。不过他此刻还在施法,两手都抓着同伴,只能拉了拉师弟的胳膊,示意对方从自己腰间取出地图。 尽远小心将那卷泛黄的羊皮地图打开,又往中间靠了靠。三人一起看着图中用墨笔勾出的方圆线条,凭借刚才记下的马车移动路径,大致判断出当前正靠近中央大殿左侧,若是再往前走,就快到连通前后院的白木长廊了。 他们此行目的只为查明皇子下落,但真进到这片陌生的黑森林中,却又拿不准该从何处先下手。三人不敢出声,光用手势笔画,在地图上点来点去,却产生了两种分歧。 云不亦认为应该先去离得最近,也是守卫最薄弱的中央大殿看看情况,再按照方位绕圈细查。乐琉则坚持应该先去后院的仆从居住区,找人逼问些情报,若是毫无收获再想办法。 尽远觉得他们两人的方案都有些道理,犹豫不决,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几声粗重脚步。三人都停下无声的争执抬头看去,青石大道拐弯处,正跑来个身穿灰白棉服套着厨师围裙的矮胖男子,手中还提着个硕大食盒,长得几乎都快拖到地上了。 女仆小姐一看清那人面孔,立刻点指往尽远手掌上轻轻比划道:厨师阿炳,情报来源。尽远在这瞬间的触碰中,只觉她指尖又滑又冷,竟似冰块般,不由稍稍发愣。 云不亦手握玉王府大小人员的相关资料,对来者身份再清楚不过,也不须提醒,只是女孩完全无视自己的态度,让他心里总觉有点味儿。他想到方才乐琉的提议,心头微动,轻轻一点脚,扯着两人跃到了身旁巨树那撑开如伞盖的侧枝上。 这一跃轻如微风,并没引起胖厨师半点注意。他费尽全力双手并用,尽量不让那食盒沾到地面,歪歪扭扭地直往前殿奔去。尽远三人也隐入月光跟着他在树枝外穿行,只打算找个僻静处擒下他,先试着问问消息。 阿炳带着如此巨大的食盒,根本跑不快。他只沿着大道走,一路上还遇到两拨巡夜的守卫,又停下聊了几句,让后面的尾随者始终找不到机会下手。如此磨蹭了十来分钟,才刚绕到中央大殿,三人眼前却忽然一花,那厨师的身影竟在转眼间消失无踪了! 莫非此人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虽然这猜测有些匪夷所思,但因身处险境中,尽远丝毫不敢大意,与两位同伴隐在路旁先侧耳一听。杂乱的脚步声虽然放轻了,但依旧清晰可闻,足见对方并未走远,却不知是凭借了什么力量隐去身形的。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正在揣测中,胖厨师的身影却又突然出现在大路另一端。他依旧步履艰难,连食盒都已提不住,拖在地上擦出断断续续的噪音,全不像是力量者的样子。 难道是有幻象法阵?可在这大道中央设置法阵真有必要吗?潜入者们盯着大殿前方那处诡异区域来回扫了几眼,终究瞧不出所以然,也不敢耽搁时间,只能加快速度追赶目标而去。 食盒在地面擦出的声响几乎盖住了周围所有动静。胖厨师借着这点助力,脚步都稍许轻快了些,顺着大道再转过两个拐角,前方就出现了一幢黑漆漆的高楼。 尽远比照着地图一对,发现眼前建筑正是王府偏殿,也是玉王平日处理私务的所在,立刻拉着同伴停住了脚步。三人借月光粗粗一看,只见偏殿周围站满了身披黑斗篷的护卫,三步一岗四步一哨,个个都如石像般屹立不动,只有腰间长刀闪烁着银光。 厨师阿炳走到这里终于将步伐放缓下来,依旧拖着食盒,在断断续续的刺啦声中慢慢往偏殿大门挪去。他似乎有些紧张,只顾低头向前,脚步也忽快忽慢。但行至偏殿大门台阶前,他却又仿佛一下来了底气,挺着胸迈步就上,任凭食盒在台阶上碰得叮当乱响,也不管里面东西是否会损坏。 因为偏殿四周的护卫实在太多,三人不敢太靠前,只站在巨树林最边缘处,盯着厨师的一举一动。 黑衣守卫们对阿炳的到来完全无动于衷,或许早就习惯了,竟无一人上前查问。他好不容易把食盒拽到大门前,刚喘了几口粗气,就急不可耐地用力敲了三下门。 约莫十余秒后,偏殿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里面黑洞洞不见光亮,看不清来者是谁。 胖厨师倒是认得对方,打个招呼又抬手擦擦汗,回头将那大食盒拽至身前,正要转交,忽然不知为何脚下一歪,往前一倒,就这么摔进了大门里。那食盒也被他甩了出去,啪的一声打开,掉了满地散碎包装物,浓浓的菜汤香气飘得老远都能闻见。 阿炳无端摔了一跤,正痛得连声惊叫,见此情形赶紧趴到地上收拾。那肥胖身躯却正好将半扇大门给堵住了,令对方一时无法关上。 就在这看似闹剧般的场景中,尽远却忽然感觉到大道另一侧的巨树枝头颤起了一丝极其微弱,又让他极其熟悉的神力波动,顿时浑身一震。他弹簧般调转过头,屏着呼吸,盯住那片在夜风中起伏不定的树梢,却看不出任何异样。 那是舜的幻境之力!若非这偶然颤起的一点波动,就算他对好友的神力早已如呼吸般熟悉,也根本无从分辨。这就是幻境独到的力量,若非身在其中,几如两方天地! 那点微乎其微的波动转瞬平息。他怔怔看着空荡荡的枝头,入目是同样空洞的月光,但他无比确信地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他等待至今的好友,就静静藏在那无法看破的幻影之下。 明明只是一道青石路的间隔,近得似乎一点脚一伸手便能够到,但此刻对方所掌控的范围内,已容不下他的存在了 他忽然觉得心里透着凉意,又带着几分酸涩,却只能缓缓吸气,将这点心思勉强压下去。不管怎样,皇子的下落终于找到,对于他来说,对方能平安无事即是最好的结果。 这玉王府不是久留之地,他正要设法表明身份,忽然又嗅到空气中出现了大片水汽,心头刚一跳,就只觉那股熟悉的波动重又浮现,微颤了几下后,竟如箭一般射了出去。他飞快转头,发觉对方所瞄准的方向,似乎正是此刻还半敞开着的偏殿大门! 他想做什么!这刹那瞬间,尽远就连一个字也来不及喊,只能瞪大眼睛,呆滞地“看着”那团无形无状,仅靠敏锐嗅觉才能稍稍感知的水汽,如炮弹般越过无数守卫,眨眼钻进了大门。 下一刻,胖厨师终于打扫完满地狼藉,直起身退出门外。他低着头静待对方关好大门后,才似过了道难关般用力抹了把汗,又借余光往周遭扫了一扫。纵使身旁都弥漫着浓郁的饭菜香味,黑衣护卫们也依旧如石像般矗立不动,连呼吸吞咽声也不闻,在这冰冷月色下,尤使人觉得身上发凉,鸡皮疙瘩直冒。 此刻他终于完成太子交待下的任务,哪里还敢多待,颤着手裹紧了棉衣,拖着空食盒,头也不回,叮当踉跄地直朝来时方向奔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7.闯龙潭(下) 胖厨师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渐去后,王府偏殿四周又静得如死地一般。 尽远盯着前方那扇紧闭的黑木大门,脑中杂念飞转,正试图从方才一刹的仓促聚散中寻到些许线索,就觉手腕一紧,脚下一空,竟是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师兄也一定察觉到了那阵波动他默默转过头,就见云不亦一双眼眸已亮成了银色光球,丝线般缠绕的神力充盈于月光下,几乎和这光融成一体。呈现完全状态的月隐术如无形双掌般,托着他们平地而升,借风力缓缓落到大殿顶部的琉璃黑瓦上。 这一落悄无声息,并未引来下方守卫的注意。 三人身处重围中,说不得话,只能拿手势交流。尽远抓紧时间将刚才发生之事简单比划了一通,两位同伴看罢都陷入沉思,并未立刻答复,他趁此机会往外挪了两步,朝屋檐下小心扫了一眼。 这偏殿楼高五层,占地不过两百余平,造型古朴典雅,却少有雕花彩绘,全是一片黑漆漆的木墙砖瓦。立在檐角望去,门窗俱锁,关得密不透风,也无人在廊道间巡逻,似乎本就是个闲置居所。 然而尽远看过王府平面图,自知偏殿是玉王处理私务的机密之地,底下数十名守卫就足以证明其重要程度。舜身为太子,也必定知道这地方不可擅入,究竟为何要偷偷潜进去? 他还未将玉王暗中谋划之事告诉皇子,更猜不出对方用意,正思索中,侧边忽然伸过女孩白雪一般冰冰凉的胳膊,在他手背上轻写了四字:分头行动。 尽远讶然转头,乐琉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侧,还是低垂着头,任凭刘海遮住脸,绝不多给他一个眼神。他完全不解女孩的用意,对方却又摆明了不愿搭理自己,只能看向师兄求助。 云不亦也早就收敛了大半神光,仍旧拉着两人手臂不放,银光闪闪的眸子转来转去,颇有几分玩味之色。他见师弟转过身来,只是点点头,却不多作解释,紧抓着两人点脚一跃,凌空浮上这高楼顶端。 尽远不知他有什么计划,下意识握紧了长枪,正望着那黑石柱般竖立的守卫们凝神以待,就觉身旁一阵发亮,转头看去,惊得他瞳孔都猛地一张。 只见女仆小姐手肘边缘亮起了道道白纹,骨节咔的一声向外旋开,小臂竟似被吸进去般突然向内收缩,又瞬间探出一对白光闪烁的魔导炮筒。筒身上满是银色魔纹,刻得几乎不留寸地,被青色月光一照,好似用纯银打造的镯饰般华丽耀眼。 她竟是个改装系的炼金者!尽远瞪大了眼看着那银闪闪的炮筒,几乎挪不开目光,想起女孩两次在他手上写字时那冰一样的触感,此刻终于了悟了缘由。 他楞在那还没回过神,乐琉便已做好了发射准备。她低着头平伸双手,根本不去寻找目标,随意对准前方巨木林边缘的雪地,炮筒内银光一绕一闪,两道光柱就直冲了出去,除了一声轻微魔力嗡鸣外,连半点杂音也未听见。 炽热能量眨眼在雪地上融出两片黑斑,更深及地下数米,足见其威力之强。虽然几乎无声无息,但如此醒目的异变自然引发了殿外守卫的注意。前后数十人仿佛嗅到臭味的苍蝇般,乌压压全都奔了过来,脚步整齐划一,直往那两处破口赶。 女仆小姐发出射线后,云不亦立刻飞跃而起,带着他们转移方位,以防被人察觉。眼看所有守卫都被调离,他也毫不迟疑飞落殿前,将那紧闭大门一推,不由分说就把尚在茫然中的尽远给塞了进去,再顺手一带门,拉着乐琉点脚重新升上了顶层。 女孩迎风立在屋檐上,刘海遮挡住的暗瞳眨也不眨,专注地锁定着底下那一道道黑影。每当他们查探无果想要回身时,她便会再次发动魔导光炮,朝别处打出几个孔洞。数十名守卫竟都似木偶般,只顾跟着她炮击的方向来回打转,全然不去思索攻击者究竟在何方,直看得密探首领惊诧不已。 她一定跟这些怪人打过交道,否则,怎能如此了解他们的行为举动云不亦从那群让人捉摸不透的守卫身上挪开目光,瞄了一眼面前的女孩,又想起方才她在自己手背上写下的寥寥几字计划:你我,诱敌,尽远,潜入。 他并不知对方为何有此自信,竟想要正面挑动数十名守卫,但不得不说,这计划正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身为皇家密探,云不亦多少知道些玉王府里暗藏的隐秘手段。虽然太子已贸贸然闯进偏殿,尚不知情况如何,但在他看来,与其冲动跟入,倒不如留守殿外作为后援更为妥当——毕竟他这神奇的月隐术一旦进了屋,转眼就会失去效果,再想匿踪只怕不易。 话虽如此,他也深知小师弟和太子有多要好,肯定按捺不住担心,这么一来,乐琉的建议真可算一箭双雕。当然了,更重要的是,毕竟她再怎么说也是外人,玉王府内的任何机密都属皇家隐私,是绝不可外泄的! 云不亦瞧着那镇定自若,仿如操纵者般将黑衣守卫们耍得团团转的女孩,忽然惊觉以对方的聪明,说不定早已看破了自己这点打算。他楞了片刻,下意识伸出那只总算得空的手,轻轻拂了拂腰间碧玉酒壶,终于勾着嘴角,露出一点惺惺相惜的笑意。 尽远措不及防被师兄塞进偏殿,还来不及深思,先就地两个翻滚躲到黑暗角落,猫着腰四下扫了一眼。 殿内不见一处灯火,清亮月光穿透过木窗内外的层层纱帘后,也早已所剩无几。灰蒙蒙的光线映着对面白墙,勉强能看出周围有几处矮桌、灯架、圆椅之类的家具轮廓。 无人值守?他放大着瞳孔来回搜索几遍,未见任何身影,却也不敢大意,仍是弯着腰,握紧了长枪,避开被月光笼罩的中央地带,擦着墙边缓缓向内侧蹭去。 尽管师兄并未向他解释清楚计划,但此刻既已进来了,当务之急自然是先找到舜的下落。他虽未到过王府偏殿,好在楻国宫楼的基本结构大都相似,他刚才来回看了几圈,早将可能存在的出入口方位估了个八九不离十。 殿外黑衣卫士们整齐的脚步声还在忽远忽近地徘徊,尽远不发出声响,蹑着脚尖近乎匍匐般转过前厅,果然寻着了向上的梯道。他先抬头一瞧,却发现黑木楼梯尽头锁着扇雕花的青铜门,一圈荧石排在门锁边列出个复杂的回形纹,看似设计精巧的密码机关。 方才在殿外没见到楼层间有丝毫动静,他也摸不准舜是否已探出密码上了楼,正拄着重枪思索间,后方忽然传出几声石板摩擦的轻响。他赶紧一缩身,游鱼般钻进楼梯下的暗影中,屏息静待。 只听得不远处先是两下闷鼓般沉重的脚步,随后这鼓点竟突然加快,仿佛已察觉到外敌侵入一样,直扑向木梯而来。 他是如何发现我的!?朦胧光亮中,尽远只瞧见一团黑影自对墙拐角急速跃来,根本不及多想,迎着那人用力一挥手。银色的空间神力一荡一收,极巧妙地绕过楼梯,转眼已将来袭者团团困住,定在空中动弹不得。他右手仍握着重枪,左臂前伸,似抓渔网般虚虚一扯,仿佛有根丝线黏住了神力囚笼,瞬间将人拉至木梯下。 他即刻迈步上前,抖开黑斗篷遮住光闪闪的空间壁垒,又侧耳朝对面拐角仔细听了片刻,确定再无异样后才松了口气,转头打量起这一记突袭的收获。 借着神力发出的银光,来袭者的样貌清晰可辨。那人还保持着飞跃的姿势,身形十分魁梧,即使厚重的黑皮斗篷遮去了脸部,也盖不住全身鼓胀的肌肉线条。尽远一眼看到对方斜伸出的手掌尖端那超出常人数倍的血红指甲,心头一震,再往上瞧,果真发现了粘在胸前的点点红色涎水,脑海中顿时冒出三个大字:血衣人! 他怎能忘掉这些曾两度将自己逼到困境中的怪物!即便对方此刻并未发散出血红神力,却也足以作为玉王暗中图谋不轨的证据了。只不过据他的经验来看,血衣怪从不单独出现,那也就意味着,玉王府或已成了培育这帮怪物的巢穴 糟了,舜可不知这里有血衣怪的存在!他脑中警铃大作,再顾不得去处理擒获的猎物,提着重枪就往对面拐角跑去。虽然尚未能得知好友去向,但若寻到了这些怪物的源头处,至少能让舜不至于在毫无防备下被人暗中偷袭。 他身处一片寂静黑暗中,心底止不住滋生焦躁,脚下就算再多注意,也免不了磕碰到家具边缘。但奇怪的是,就算他连着撞出几声乒乓乱响,大殿内外还是无人出现,就似上下五层高楼里只剩这一名被困住的守卫了。 尽远飞快跑到拐角处,低头一看,前方正是通往下层的石梯。楼梯尽头处是个洞开的幽黑铁门,透着莹莹黄光,内外也都空无一人。恐怕里面少不了会有埋伏他瞬间闪过一点猜想,却也毫无畏惧,只把重枪往身后一靠,点脚一个轻跃就钻了进去。 铁门里侧光线昏暗,远处墙上挂着几盏黄澄澄的琉璃灯,照出周围方形隧道般的空间,都是平平整整的黑石面,仿佛浑然天成。空荡石道内依然不见守卫,他谨慎地回头往门外又扫了一圈,才踮着脚尖继续朝里走,在拐角处悄悄探头一瞥。 前方是扇半开着的墨玉石门,上面照样用荧石排出繁复的回形密码纹。门前摆了对盘龙铜架,燃着几块雪白香炭,炭火已微不可见,在石门内吹来的阴风中左右打颤。 怎么还是无人看守?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未敢轻举妄动,又侧耳听了片刻,忽然察觉前方有说话声传来。因为离得太远,那声音如风吹一样模糊不清,他凝神细听了几句,也没能分辨出个大概。 既然门内有人说话,多少总有探听虚实的机会,不至于茫无目的四处乱走。他小心翼翼挪到石门边,先朝里瞄了几眼,才侧身闪进去,循着声音来处前行。 一进入墨玉门内,光线瞬间亮了许多。头顶黑石板下吊着几盏魔力大灯,左右都是封闭石室,房门上刻着金灿灿的飞龙,在昏黄灯光下依旧张牙舞爪煞气腾腾。正前方貌似一间偌大的主厅,照样石门紧闭,门侧立着两尊持剑互搏的黑石将军像,那些隐隐的对话声正从大门内传来。 尽远不想在这光亮区域逗留太久,以免被人发现,加快脚步又往前走过道道石门,突然如急刹车般猛地一顿。 这是舜的声音!走到此处,尽远终于能稍许分辨出那极熟悉的音调语气,心头却一阵狂跳,杂念如水沸腾般翻腾了起来:他在和谁说话?里面有血衣怪物吗?他身旁可有人守着? 舜说话的语调不慌不忙,力度却渐渐高起。他只觉那貌似平静的声调之下正压着怒气,赶紧按捺住心中激荡,一个轻跃落到黑石像旁,贴着墨玉石门仔细探听起里面动静。 “这是我王府机密,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听到这近乎雷鸣般的呼喝,尽远止不住眉头一皱:没想到玉王竟也在里面,这下可棘手了,只希望他们还没有动手的打算 皇子被他一喝便陷入了沉默,或在强压愤怒,片刻后才低声回应一句:“既如此,便请凌叔,多加小心” 他似乎就要告辞,门内却又响起一串厉声抗议:“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也得带玉茗走!姑父,我看你是真疯了!你瞧瞧他这样子,三分似人七分像鬼,你真想害死他吗!” “放肆!”这声大喝更夹杂几道隆隆霹雳传出,震得连门外密道都有阵阵回响,看来玉王气得着实不轻。 刚才那几句正是来自水修士菱,既有她在场,舜总算不是单独一人,倒让尽远心中稍觉安定了些。只不过下一秒,这点算不上有多少的宽慰,便被另一声沙哑怪笑给吞没了。 “还请诸位稍安勿躁既然大家心存异议,倒不如,暂且留在此处,等小公子醒来,再问个详细,便能一清二楚了。” 这怪异的声音是心灵修士枯荣!原来他一直躲在玉王府里,难怪没人寻得到他的下落!尽远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像被毒蛇暗中盯上一般,浑身都爬满了莫名的不安。 可他还未来得及细加思索,就听皇子一声冷哼:“你想拦我?” “嘿嘿”枯荣又是一阵干笑,尖声细气说道,“区区在下,岂敢如此无礼。只不过,因为有人太过思念殿下,故而想要请您稍留几日罢了我说的可对,尽远阁下?” 自己的名字竟在此刻被人喊出,枪卫士全无心理准备,仿如脊梁上忽地贴了块寒冰,激得他一个冷颤。他不知在哪儿露的馅,刚想要回身躲避,面前那道墨玉石门就突然向两侧一收,将他整个人暴露了出来。 他本是耳朵贴着石门而立,这支撑物一除去便再难保持平衡,下意识一甩重枪,连踏出两步做了个防御姿态,才抬头往厅内快速扫了一圈。 圆形石室大厅空间广阔,光明灿烂。四壁依然是用古朴无华的黑石所筑,高耸天顶下方垂着个纯金铸造的飞龙汲水像,龙身足有百余米长,口中更衔着颗直径足足一米有余的夜明宝珠,湛湛清辉几如日月普照。 就在龙首正下方,分左右立着几个身影。右侧是一身纹金黑袍气到须发皆张的玉王,以及用黑绒斗篷遮盖住全身的心灵修士枯荣;左侧却出乎他的预料,或站或坐,竟足有四人。 当先立着的自然是太子舜。他披着华贵的裘皮大氅,扶着腰间那柄赤红长刀,正转头望向自己,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凛凛寒光。穿着红裙的菱跪坐在他身后地上,怒瞪着凤眼,眉间一片紧蹙峰峦。她怀里拥着个青衫公子,面朝内侧纹丝不动,貌似已陷入昏迷,听他们刚才所言,这人想来便是玉茗了。 女修士后方还站着一人,身穿王府的黑衣侍卫制服,低垂着头,背脊却竖得笔挺,却正是被他假定为阴谋者的墨。在玉王挟怒而来的威势镇压下,他虽憋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但还是握住了短刀不放,浑身肌肉绷得铁一般紧,把所有注意都倾在昏迷的玉茗身上。 石门一打开,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聚焦了过来。他因为失衡下意识摆出的防御架势,在皇子眼中,却怎么看都像拦住大门不放行的同谋者! “尽远!”舜自打在这密室中遇见枯荣后便已觉出不对劲,眼看玉王毫不松口,正打算先行退避再找人商议对策,哪料到挡住自己去路的,竟然是这个人! 他死死攥着腰刀,再想起那天在渔村说过的话,听到的种种解释,只恨得牙关都快咬出了血。 好一个心有苦衷,好一个不愿欺瞒!事实不就摆在眼前吗!?他分明早和枯荣这伙人沆瀣一气,暗中谋划至今,居然还想骗我!!!可笑自己,每每午夜梦回,竟真动过再找人详查的念头,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看着那持枪阻截在门前的熟悉身影,看着那一成不变的冷漠神情,气得浑身发颤,血液全都涌向不断颤动的额角青筋。 枪卫士听见这声含恨而发的低喝,暗道糟糕。他怎能就这样中了别人圈套,正想解释几句,心口却不知为何忽然传来一股被撕扯般的剧痛,紧跟着脑海一震,眼前泛起闪烁金星,竟茫茫然失去了知觉。 似乎只是一刹那,又像过了许久,所有思感终于又重回尽远体内。他眼前还是片片金花翻飞,也顾不得多想,先握紧了重枪,挥手打开空间壁盾护住身周,用力晃了晃昏懂懂的脑袋,再定睛一看。 皇子不知何时已抽出了那把长刀,脸庞沉得找不出丁点表情,乌黑胜似幽冥的眸子定定对着自己,瞳中却只剩死灰般的陌生空洞。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舜的表情已是极不对劲,他忽然又察觉到身后传来让人发毛的阵阵威胁感,猛地一转头,不由瞪大了眼眶。 大厅外围那片紧闭的石室此刻竟全都被打开了,数不清的黑袍人挤在门外,将整个密室廊道围得满满当当。他们高矮不一,却都如死尸般僵立着,木然望向自己,就像是等待冲锋讯号的傀儡士兵。 四周听不见呼吸,听不见脚步,听不见一丝一毫活生生的迹象。只剩下充斥整条密道的腥臭恶气,还有从那一对对几乎快被撕裂开的眼眶中不停弥散出的,如浓雾般晦暗的,血红神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8.生死一瞬 石室中一片耀目的白,室外是重重叠叠的血色光点,阴森森盯着里面这些神情各异的“活人”。 在这仿佛凝固的时间里,只有一片静默,而后墨玉石门才遵循早已定下的机关,重又隆隆封合,截断了密道内那些僵硬如死尸的目光。 紧跟着,一记雷鸣般怒气腾腾的喝问打破了沉默:“放这些东西出来做甚!” 这沉重雷音一炸,尽远终于从惊愕中醒觉。他还有些头昏脑胀,竟以为是在冲自己说话,一转头,却见玉王只是瞪眼看向身旁的黑袍修士,便似根本没发现自己。 枯荣站得像个被黑布盖住的雕塑,低头藏在兜帽里,就算听到这句责问也并无反应。但不过几秒后,玉王紧绷的面色却慢慢舒缓下来,重又负手面向皇子几人,似乎心灵修士于无声中就轻易说服了他。 难道是这家伙在搞鬼那袭从头垂到地,阴沉到几乎泛不起光亮的黑袍,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寒意直冒。再想起刚才莫名出现的失神状态,尽远忍不住心头一凛。 直到刺杀事件发生前,这个来历神秘的心灵修士从没走入过他的视野。事实上,除玉王之外,他压根没查到有谁和此人保持来往。这名为枯荣的修士简直就像游走在圣塔和玉王府间的幽魂,无声无形,毫无存在感。若不是舜请此人来协助调查,他甚至不会想到去探究对方背景——尽管到最后几乎什么发现也没有。 一念及此,他忽然察觉出有些诡异:心灵之力虽少见,但圣塔中也不乏修行者,舜为什么偏偏找上枯荣?难道其中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秘?亦或者,这根本从头到尾,都是对方的阴谋!? 如此看来,枯荣实在非常可疑。这些心灵修士施法时几乎不露痕迹,堪称最为莫测的能力之一。若是不慎中招,直到神力消失前,被施术者甚至都会潜意识忽略掉某些异常 场上紧张的局面似乎一触即发,他心中更添戒备。虽因玉王这位领主阶的存在,他无法轻动,但还是攥紧重枪,凌厉目光盯住黑袍修士,以防他再次施法,却不想侧边忽然传来几声脚步。 他循声看去时,皇子已斜握长刀转身而去,没说一句话,只留给他一个略显僵直的背影。 血红刀锋在光下回转,耀得他眼睛生疼。 尽远这时才恍然想到那群同样泛着血光的黑袍怪物。方才他就站在门口,从皇子的角度看来,简直就像是统帅怪物的首领!糟糕,他肯定要误会尽远早知玉王和莫雷迪亚素有勾结,见到这些怪物,下意识就觉理所当然,竟未及时辩解,此刻自然已追悔莫及。 “舜”他喃喃呼了一声,又似乎没喊出来,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更迈不出脚步,只能拄着重枪立在门前,看着好友的背影怔怔发愣。 大厅里再也无人说话,分作三方默默对峙。 舜两步站到菱身边,将长刀往鞘内缓缓一收,满脸肃穆,看似镇定沉稳,实则心里已乱成了一团麻。 在那群血衣怪出现之前,他并不觉得今晚这件事会超出自己的掌控。 潜入行动一开始很顺利。借着胖厨师用巧计打开的入口,他们在墨的指引下很快找到这处用于闭关的石室大厅,却发现玉茗竟独自昏倒在地,脸上长着红斑,似乎中了毒。 大伙儿虽然着急,但不知因由怎敢轻动,正商量着要如何处理,玉王就突然出现,态度强横地要赶他们离开。 虽然这位王叔说话尚有条理,不像是此前传言的发疯状态,但舜怎肯就此作罢,定要问清楚玉茗昏迷的原因,玉王却始终避而不答。两边正来回纠缠时,枯荣却又不知从哪儿跳了出来,将太子回京后引发的朝局动荡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暗指他们潜入府中包藏祸心,引得玉王勃然大怒。 整件事也由此开始慢慢滑入不可预知的方位,直到那个人,带着无数怪物出现在门前 血衣人、枯荣、玉王,还有他这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让舜不得不想到在廊桥港旧区的那场凶险遭遇——也正是在那里,他第一次见识到这不明怪物的诡异力量。 这群血衣怪是他带来的?还是玉王暗中所为?舜已分不清该将矛头指向谁,心烦意乱中,忽然就觉眼前人影一晃。站在最后的黑衣侍卫墨似乎察觉到什么动静,一个箭步窜上来,半跪在菱身边,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小主人。 女修士自见到那群怪物后,不得不将因玉茗昏迷而燃起的怒火强压了下去。她虽脾气火爆,却又不傻,这血气弥漫的黑袍人分明就和南岛渔村遇见过的那些没有区别!听姑父的口气,他显然早知道这怪物的存在,莫不成,他竟还与那次针对太子的袭击事件有关!? 这念头一跳出来,菱顿觉心惊胆战,背后冷汗渐生。这可是谋逆的大罪过!她再不敢细想下去,只能看着怀中人的侧脸发呆。玉茗浑然不知地沉睡着,原本白皙的面颊如今爬满了大小红痕,就像一件完美瓷器上丑陋的裂纹,简直让她看得心碎。 姑父他究竟想做什么!女修士紧搂住这个从小带着长大的少年,脑海里阵阵发蒙,也说不出话,神经都绷成了一条细线。而墨的突然接近,就像是要划破这道细线的锋锐弯勾,将她所有戒备都调动了起来。 菱猜不出他近身上前的用意,想起这次来王府全因此人而起,心中更是疑虑重重,将怀中人抱紧,眯着眼打量起对方。 黑衣卫士神情略显慌张,抿着嘴皱着眉,连握住腰间短刀的手也在轻轻打颤。从他身处的位置还无法看清玉茗的侧脸,他想再靠近些,就半跪着又往前蹭了蹭,压根没注意到女修士冰针一样的目光。 菱见他满面关切之情不似做伪,稍稍放松了防备,却只觉胸口传来一丝轻颤,心头立刻跟着一跳,急忙打开双臂,将青衫少年小心平放到了地上。 “阿茗,阿茗?”她果然发现少年眼珠隐隐在转,似有清醒迹象,小声连呼了几句。 没过几秒,就见玉茗卷翘的睫毛微微一颤,眼皮忽地一撑,真醒了过来。只是他那乌黑眼瞳在触到空气的刹那,立刻转成猩红血色,脸上那些红纹竟也如活物般跟着蠕动了起来,看得让人头皮发麻。 女修士忍不住倒吸了口气,但玉茗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存在,身体如羽毛般直接浮上半空,发出两声低沉咆哮,紧跟着红光一展,自他身周转眼刮起了血色的神力风暴! 恐怖飓风几乎在释放出的瞬间就笼罩了整个石室,遮得连那烁烁放光的夜明珠都黯然失色。大伙儿措不及防,各自施展手段,抵抗幕天席地的风力侵袭。 三人中,当属舜显得最处劣势。他的神力等阶虽已至大师级,但毕竟属于特殊种类,且又不善防守,只能强行外放出紫色神力相抗,和另两位撑起的浑圆水盾相比,实在有点狼狈。 不过正因如此,他也最能体会到那锋刃般一片片刮过身旁的狂风中,究竟藏着多恐怖的力量——至少,绝不是他所熟悉的玉茗能使用的强度! 漫天红光中,紫色的幻之力看似微弱,却始终覆在皇子身周,不令他受到一丝伤害。然而相持片刻后,舜渐觉体内力量的消耗大有异常,再凝神细探,竟发现那红色风暴内居然有一股能吞噬分化自己神力的隐秘气息! 这这不是血衣怪所特有的力量吗!他立刻想到门外那群亮着血瞳的怪物,如遭雷击,一个让他惊骇无比的念头也似电光般闪了出来:难道说玉茗也成了那些怪物中的一员!? 不,不可能!凌叔一向爱他如命,怎会让他在眼皮底下出任何意外!舜颤着手握住刀鞘,似乎想借金属外壳冰冷温度的刺激,暂时抑制住这匪夷所思的可怕想法。然而风中那诡异力量是如此真实,他越不想去质疑,就越能感觉到它的清晰存在,蚀骨般不可脱离。 他脑中一时迸出了许多杂念,艰难回过头,直勾勾看向负手竖立的玉王,甚至连体内的神力脉流都迟滞了下来。护身紫光如残烛般在大风里一阵乱抖,眼看就要熄灭。 正在这紧要关头,一道熟悉的洁白光盾无声覆到了舜的头顶,急速延展,如蛋壳般几乎将他全身都护在其中。所有狂乱呼啸的风,都宛如幻境另一侧的虚影,再也无法影响到他了。 皇子透过光盾注视着远处那两道并立的黑袍身影,一脸森然,没对施以援手者投去半分目光。 玉王在风暴中不作任何防御,任凭风刃在身侧环绕切割,却连袖袍都丝毫无损。他看着空中青衫翻飞的少年身影,虎目含笑,禁不住抬手抚了抚络腮胡须:枯荣所言果然不假,按此进度,茗儿突破至大师阶已指日可待。等药剂固化,再去那天启仪式必定手到擒来,只望他恢复清明后,也能如此懂事乖巧 他又朝身旁貌似沉默的心灵修士瞥了一眼,也没问话,脑海中却立刻响起对方的心灵传讯:“王爷,时间紧迫,还请尽快帮小殿下疏导脉络。” 这些天来,玉王都会在儿子服用药剂后,将雷霆神力凝成一线送入他体内,压制住狂暴作乱的血红脉流,助其熟悉那股尚无法操控的神力。此刻他也并不觉需要旁人提醒,大袖一挥高呼道:“茗儿,过来为父这里。” 这惊雷般的嗓音再次响起,仿佛一道休止令,竟让满室的狂风刹那收停,重又显出夜明珠莹白色的光芒。 少年从空中缓缓下落,将要着地之时,忽然从后方穿出一黑一蓝两道水柱,直奔玉茗腰间而去。莫名其妙历经了一场风暴袭击后,菱和墨不约而同施法,想将这举止反常的少年先拉过来。 两道水柱左右一钻,从胳膊下将毫无反应的玉茗团团缠绕,正要往回收。只听玉王一声不屑冷哼,电光蜿蜒划过,竟组成了两道噼啪乱响的龙形光带,闪烁着飞来。 如凿子般尖锐的龙首径直往水柱里一钻,顺着水流方向各自传导,眨眼间就在两人手里爆开,炸得他们双手阵阵发麻,倒退了好几步才卸去爆炸的冲力。 说来复杂,其实不过瞬息的交锋。所幸玉王并不想对这两个“吃里扒外”的家伙下狠手,只是略作警告,否则就算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击,也足以令他们吃尽苦头了。 两人稳住脚再伸手一看,掌间竟已被电光烫出了一道道焦黑印痕,赶紧催动体内柔和的水之力温养伤口,目光却依旧打在玉茗身上,毫不肯放松警惕。 失去水柱束缚后,青衫少年仍旧一无所觉地继续迈步。他的脸庞僵得简直像个涂了彩绘的傀儡,一步步经过面无表情似仍处于震惊中的舜,经过因好友未作反应而没有轻举妄动的尽远,终于站定在自己父亲面前,用力一点头作为回应。 “好!”玉王瞧着儿子沉稳淡定的举止,虽明知是药剂效果还未消失,依旧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才是我王府中人该有的气度!” 他笑得格外舒畅,大手一挥,想拍拍儿子的肩膀亲近一番,却不料手指刚触到玉茗的外衣,竟觉空空荡荡,仿如虚影。 “大胆!”他立刻猜出是谁在搞鬼,怒目一瞪,挥手就朝前方荡出一片电光波纹,将那不知何时布下的幻境震得如玻璃般纷纷碎裂,露出后方皇子亮着夺目紫光的身影。 舜就立在他刚才所处的位置,手中紫光几乎聚成了波涛,通过空间盾底部留下的缝隙,一阵接一阵,全涌向站在光盾外的青衫少年。他已将体内所存下的幻之力尽数倾泻而出,满溢着紫芒的瞳中只有木然呆立的玉茗,不计一切将对方禁锢在那看似狭小,实则无边无际的紫色梦境中。 幻境破碎的裂纹还未消散,罩在皇子头顶的光壁即刻往外一展,将被幻之力吞没的少年也裹了进去。白光刹那大盛,足足增厚一倍有余,显然尽远也使出了全力——虽然并未提前约定,但枪卫士与他的配合一向就是这样默契。 但舜却依旧没对昔日好友投去半点注意,维持着施法状态,几个大步立到玉茗身边,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冷冷看向吹着胡须满脸怒容的王叔。两名水修士也都趁机点脚跃上前,站在光盾之外,急切打量起面如木刻的少年,一时都忘却了手掌伤势。 玉王满腹的欢喜全被那阵幻境弄得烟云消散,真是怒从心头起,一甩袖袍厉喝道:“做什么!想要挟本王么!快放开茗儿!” “不能放!”皇子正专注于控制体内神力的消耗,不及发话,惊怒交加的菱却再忍耐不住,两个大步站到最前方。 她先朝沉在幻境中的玉茗瞥去一眼,见那满面红纹还在乱爬,胸脯直恨得一阵剧烈起伏,那还管什么长幼尊卑,摆出问罪姿态,气势十足地喝道:“你老实告诉我,阿茗究竟怎么成了这鬼样子!你是不是给他施了什么邪术!” “放肆!与你何干!”玉王同样回以暴躁呼喝,“他是我儿子,本王想怎样教他,就怎样教他!谁敢多嘴!” 女修士气得面颊都涨成了连片紫红:“他是我弟弟!怎么与我无关!” 玉王怒哼一声,却不再和她争辩,负手斜睨着皇子道:“本王不想跟你们废话,即刻放开茗儿,否则,休怪我不讲情面。” 场上局势因他这句话一下紧张了起来。 菱满腔的怒火已燃至极点,还要反唇相讥,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串高低起伏的说话声,震得她刹那心神一荡。这声音如猫爪划过玻璃,又尖又细,听得直让人脑门子酸到阵阵发颤。 若是平时,有人敢在她身边作此怪声,她准得当面发火掩耳大骂。但在让愤怒挑唆到几乎不顾一切的此刻,她却偏被吸引住了,甚至渐渐沉迷,只是脸上的怒色丝毫不减。 黑衣侍卫墨握着腰刀牢牢守在玉茗背后,炯炯目光全放在小主人身上,对余者全不屑一顾。 尽远因为处境尴尬,一直都站在门边默默旁观。此刻听了这话,他只怕玉王突然发难,不声不响慢慢往舜的方向小步挪去,边挪边听到好友微带上沙哑的嗓音终于沉沉砸响:“凌叔何必动怒,我不过是担心玉茗他修行出了岔子,顺手扶一把,没别的意思。” 舜毫不在乎玉王的威胁,直视着他电光闪烁的眼瞳,甚至嘴角还带上了点捉摸不透的笑意。他紧攥着玉茗的手臂,从那青衫内传来血液流淌的温热脉动,虽然微弱,但尚算平稳,看样子并无生命危险。 这让他终于松了口气。只要人还活着,不论是哪里出了岔子,待他回圣塔后自能找到办法让其重新恢复。虽然这叛逆少年因弥幽之事早于他形同陌路,但两人自小相伴长大,即便只看在这份情谊上,他也绝不会坐视不管! 事到如今,玉王究竟做了什么已不再是他首要的关注点。他只想尽快脱离密室牢笼去寻求援助,但想要安抚住这位霸道王叔,恐怕他也只能暂时放开手中的玉茗,将其作为筹码,换取一次承诺机会了 他已拿定了主意,见光盾还罩在身周,下意识连打了两个清脆响指,却让正悄悄靠前的尽远听得一愣:这是他们平时惯用的暗号,意为收回防御盾,准备撤离。枪卫士并未想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在身体本能的惯性驱使下,轻轻挥手,散去了那片洁白光壁。 白色神光褪去的同时,舜也陷入了短暂沉默。这虽是他下意识的举动,但那个人偏还如此遵循究竟为了什么?如今两人已势成敌我,毫无转圜余地,难道他还以为能凭这点小手段打动自己!? 历经数次背叛,他岂会再相信那个人,随意将这念头抛诸一旁,定了定神对玉王笑道:“凌叔说的极是。既为王府私事,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该多嘴过问只是心急之下,难免冒犯,还请凌叔看在我的面上,不要怪罪他们。” 玉王见他语调和顺低缓,像是要服软的样子,怒云稍霁,却还是眯缝着眼冷哼了一声:“本王岂会与你们一般见识,废话不需多说,快将茗儿放开。” “这是自然”皇子缓缓点头,却还是紧攥着玉茗的胳膊,朝王爷身侧那袭黑袍扫了一眼。 枯荣如泥塑般站得纹丝不动,仿佛对一切都毫不关心。但他可绝不会小看这心灵修士的手段,提了几分戒备,往紧闭大门方向比了比手:“既然此间事了,我也该回宫休息,还请凌叔行个方便。” 他从头到尾绝口不提那群血衣人,只当它们不存在,想要尽力让气氛和缓下来。玉王却未立刻回答,又抬手抚了抚络腮短须,显出几分迟疑。 方才枯荣通过心灵传讯传来的建议犹在耳边:若是让这几人离开,此事必然泄露,只恐费尽心思坚持至今的药剂训练功亏一篑。 他是深以为然的。 虽说这点事传扬出去,也不算多大的麻烦,无凭无据,谁又真敢来插手玉王府内务?但只恐夫人得知后,放心不下茗儿,定会跑来跟他争执。他全不懂炼金之术,怎解释得清这药剂的来龙去脉?眼看第二次天启仪式将近,万一耽误了计划,可就追悔莫及了! 若不放他离开他毕竟是太子,又刚回京城不久,要再无故失踪,就算能瞒得住一两天,总也会被皇帝晓得。到那时,皇帝找上门来要人,岂不是显得自己理亏了么!? 发什么白日大梦!玉王一想到要教那死对头抓住了把柄,顿时从心底直往上冒火,烧得喉咙都有些发烫。他也不管那许多了,一甩大袖就要赶这帮人快滚,不想皇子身边先爆出了一团蓝光,紧跟着就是一声尖叫:“休想!” 众人循声急转头,却发现菱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紧咬着牙关死死盯住玉王,全身上下都是鼓荡的水纹,一双眸子都快被如有实质的神光填成蓝色宝石。 “你你害得我还不够吗!我绝不会,绝不会让你再去伤害阿茗!”她气得声音全在发抖,身子跟着在抖,连那忽强忽弱的神光也都像在抖。 众人都不明白她这说的是哪出,尚在错愕中,就见她朝身侧一挥手,蓝色波浪往外翻卷,轻而易举把力量不多的舜给挤出圈外,又即刻收缩回旋,缠在玉茗身上将他带至自己怀中。 “一派胡言!”玉王被这没大没小的晚辈恼得发了狠,用力一顿脚。无数道电弧从他脚边蔓延飞射,织成大片遮天盖地的罗网,直朝被水浪包裹着的菱压去,誓要给她个难忘的教训。 舜才刚站稳脚跟,眼看两人莫名其妙就要动手,心中暗骂同伴糊涂,也只能急声劝阻:“还请凌叔手下留情!” 皇子一句惊呼,那泼天的电网倒也应声停了下来,却并非听了他的话。只因女修士操控神力水流凝成数片飞转的光锯,环着玉茗的脖颈绕了一圈,大有挟持人质的意味。 眼看局势转向剑拔弩张,催得尽远也心生急切,一个轻跃跳到舜身后,不偏不倚,正是他平时该站的那处位置。皇子没有回头,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动作,他只能默默斜过重枪作戒备状,随时准备出手相助。 顷刻间,噼啪炸响的雷霆电网充斥了女修士面前所有空间,而在她身后,却也展露出了一股不可小觑的水系神力。 墨本是站在她这方的,但此刻见她居然敢拿小主人为质,怎还顾得上情面,二话不说,拧着眉头拔出短刀一挥。黑色水流顺着刀柄盘旋而出,将那一尺短刃转眼加长两倍有余,神光吞吐间杀意淋漓。 “菱小姐”黑衣侍卫盯死了玉茗遭受威胁的脖颈,哑着嗓子想要警告,却被对方的尖叫声打断了。 “闭嘴!都别乱动!”女修士才不管旁人如何反应,只把环在玉茗脖子上的光锯一收,瞪着宝石一样的凤眼来回环视,好似周围所有人全是敌对者一般。 此刻她已被那阵怪声激得心神失守,神力难以稳定维系,薄如纸片的蓝水光锯也颤抖不定,几乎快贴到玉茗皮肤。所幸被挟持者还处于幻境残存的影响下,木头一样丝毫不动,否则若惊慌挣扎,少不了皮肉损伤。 “混账东西!你疯了不成!”玉王气得须发根根竖直,上面跃满电纹,恨不得立刻将这胆大包天的绑架者拿下。但怎奈宝贝儿子就在对方手中,他如何能轻举妄动! 他胸中火气烧得肺腑欲裂,龙蛇般交织的电光打得雷声不断回荡,铜铃大的眼中甚至有暗藏于雷霆深处的红光在若隐若现。 出于阴谋者的暗中布置,长久以来,他每次使用那神秘药剂,就有一抹挥发出的狂暴之力被他无意中吸入,潜伏在体内。红光每颤一下,这些日积月累的异种邪力便似产生共鸣,愈加增长一分,渐渐在他强横无匹的神力脉络下集聚成毁灭的暗流。 但他对此一无所觉,因为所有注意都被脑海突然出现的声音所吸引了:“王爷,药剂时限将至,若是副作用发作起来,只怕小殿下” 枯荣欲言又止,却惊得玉王瞳孔一缩,在脑中急问:“还剩多久!” “只怕撑不过一二分钟了。” 一二分钟!形势越被逼到死角,玉王反而强自压下些怒气,冷眼瞪着那该死的胁迫者,瓮声喝道:“你想怎样!” 他既有商谈之意,所有人都看向如发癔症般的女修士。但菱却似没听到,抱着玉茗沉默片刻,忽然又大骂起来:“x的,老娘这些年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就为这破王府那点该死的面子,你还想让阿茗也受这些罪!?我告诉你,今天要么我带他一起离开,要么我就跟他一起死在这儿!” “菱姐姐,你千万莫冲动!”舜早已察觉女修士的状态极其反常,正猜测是因何而起,一听这话骇得连忙高呼,“有什么不妥尽可商量,不要拿生死开玩笑!” 他连劝了两句,菱却充耳未闻,急喘着气不说话,反倒是玉王听后竟抖着胡须大笑起来:“好,好,好!” 三声“好”字方才落定,金光骤然迸现,一股绝强威势自玉王身周急剧扩张,充满这密闭石室。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停滞了,金色雷云从头顶翻卷,带着隆隆巨响横扫过在场所有人,将那些紫色、白色、蓝色、黑色,诸般神力尽数驱散,只留下纯由雷电主宰的神威领域! 在领域完成之前,没有人能移动分毫,直到这神威降临,毁灭性的雷电终于击破时间禁锢,将在场者全都释放出来。 笼罩在头顶的浩浩威压顷刻就将所有人镇得抬不起头,手脚都如灌满了铅,挪也挪不得,动也动不了——只除了那尚未清醒的青衫少年和至今阴沉不语的黑袍修士。 绝对的威势镇压下,舜此刻也全没了办法,心中暗暗叫苦。他体内几乎没剩多少力量,在这雷电之域中更无从抵抗,咬咬牙勉强偏过头,朝那位主宰者扫了一眼。 玉王已虚悬于半空,大袖飘飞,身周盘旋着九条雷光凝成的金龙,张牙舞爪,威风霸气。他此刻似乎怒意全消,脸上一片冷漠,只是电光四射的眼瞳间隐隐有几分不详的血云暗聚。 居然连领域都出来了,这可如何收场皇子虽一时动弹不得,倒也并不畏惧,正皱着眉头琢磨该怎样解决眼下的局面,就听后边响起一连串的噼啪声。 又怎么了?他费力转过头,正看到女修士身周竟似星环般围了大大小小无数雷蛇,长鞭一样的电光直朝她不停抽打,炸开阵阵爆音。 在这雷光神域,菱的水之力已被压制到极限。她无法外放出水盾,只能疯狂催动神力脉络,将力量来回挡在遭受雷电鞭打处,纵留下皮肉伤痕,也好过被异种神力侵袭经脉,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她被扭曲狂舞的雷蛇打得面色惨白,痛得浑身发抖,可就是咬牙硬撑着不叫出声。蓝光渐去的眼中,除了惊骇之外,更有许多茫然,似乎并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落到这般处境。 舜怎容外人如此虐待同伴,愤然回头,憋足了气力一声大喝:“凌叔,她纵有过错,也当经由圣塔裁决,怎可任你施加重刑!快快停下!” 这声呼喝在玉王听来只与蚊蝇噪声无二,完全不予理睬。见菱尚有反抗之力,他面无表情一点指,又往光圈里加了数道雷蛇,似乎不将对方彻底摧垮,便难消心头之恨。 玉王不屑作回应,而皇子又正处力量空虚之时,根本无法强行介入,好在他身后还有个能顶事的帮手。 尽远在南岛曾与同为领主阶的强者——莫雷迪亚长老,经过一场实力悬殊的遭遇战,虽然以惨败告终,但多少也积攒了些应对领域的经验。 自他听到舜一声喝罢,就开始小心凝聚体内尚未消耗多少的空间之力。此刻见玉王不答,他毫不犹豫拿枪柄顿地,将所有能调动的神力凝成针尖般的细流,沿地面疾速穿过领域封锁。那白色针尖一触到菱的身体,立刻向上攀附蔓延,瞬间将她完全保护在一层玻璃般的空间盾中。 这阵白光刚起,玉王竟停下了手,缓缓转头斜睨着皇子,雷鸣声自天边轰隆覆过:“你要与本王动手?” “她是我带来的,凌叔若要伤她,我岂能坐视不理!”舜刻意忽略了那层防护光壁的来源,言之凿凿,绝不退让。 “就凭你!?”玉王对他的回应更带上几分轻蔑。那层空间盾在他的神威领域面前几如纸糊,他全不顾忌皇子的态度,正要继续催动电光,脑海里突然又传来枯荣沙哑的警告声:“王爷,药剂时间马上到了。” 这么快!玉王心中一沉,挥动大袖呼了一声“茗儿”。收到讯号的青衫少年即刻迈步想要靠近,不料身后游蛇般钻出条黑色水线,将他双脚一缠,直直倒在地上。 黑衣侍卫犹如背负巨石,憋得满脸黑光乱闪。他刚甩出水线,就将手中短刀一扔,使出浑身气力,低着头艰难往前冲了两三步,颓然摔倒,却堪堪够到玉茗的小腿。他便似溺水者抓到了浮木,双手奋力往上一揽,死死抱住再不放开。 “混账!你是要造反么!”这家养护卫不但玩忽职守,私自带人入密室,如今还胆敢动手违逆自己,气得玉王金色眼瞳里又生出了血光。在他身侧不断盘旋的九条游龙也随之加快速度,喷吐出道道金钩般的电光,直刺向墨如今毫无防御的后背。 又是白光乍起,尽远眼力过人,瞬间转移了保护目标。电光连番碰撞在骤然伸开的光盾上,打出片片粉一样的神力波动,数个来回便将白光击碎,但已失了锐气,再经黑水之力的阻挡,只在墨背上抽出几片焦黑裂痕。 “岂有此理!”枪卫士几番蚍蜉撼树的挑衅,终将玉王仅存的耐性消磨一空,眼瞳里红光大盛,正要召唤神雷镇压全场,脑中却又响起了枯荣的催促声:“王爷,还剩十秒。” 该死!!!他手还没挥出,又不得不生生定住,简直憋得快要内伤了!他脑中全是心灵修士不急不缓一声声的倒数,犹如催命丧钟,激得他暴躁难当,只想要快刀乱麻,即刻将这场风波平定! 他瞪大血瞳往下一扫,玉茗仍旧毫无知觉地趴在地上,但如若数秒后他没能接回宝贝儿子,在那恐怖的后遗症爆发前压住它,结果连想都不可想!他只觉心跳得厉害,眼眶周围全是深刺进皮肤的痛,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戾气席卷心头。 怎么办!我得把儿子抢回来,抢回来!他唯一守住的理智还在云端呐喊,然而体内被狂暴邪力燃到滚烫的血液却在渴望毁灭一切,就仿佛有个声音在他耳边拼命尖叫着:“杀!他们胆敢阻了你的路!他们就是敌人!敌人!就该死!” 杀? “杀!你不想把儿子抢回来吗!杀了他们!哪怕一个!看谁再敢阻拦!” 对!要抢回儿子杀便杀!玉王一念之间,身周所有金龙全都泛起了红光,昂首凝固于空中,九双如神祇般威严的雷电光瞳逐一检视过下方所有目标。 菱不可!她是夫人的侄女,不能杀! 墨一介家奴,有何意义! 舜不行,他是茗儿未来的踏脚石!至少不能在此刻! 那么剩下的 所有金龙都凝望着那道白色身影,就在主宰者冷漠挥手后,骤然电射而出。九条雷龙纠缠拼接,竟组成了与石室顶部那纯金铸像别无二致的庞然神兽,张开电弧缠绕的狰狞大嘴,在一片隐隐闪烁的血光中,直扑向尽远而去! 短短几秒间的变故让人匪夷所思,谁能猜到玉王会在已掌控全局的情况下,还使出如此可怕的绝招!?但那携着沛然杀意的金色巨龙可不会给他们答案! 舜刚见到那抹诡异红光时,就觉心头狂跳,待到九龙聚首,直朝自己身后扑去,更是骇得呼吸一窒,手脚发麻。 他连想都不用想,自然知道这绝杀之技是冲着谁去的,脑海中顿时嗡得一声巨震,于大片空白间,飞快闪现出一幕片段:那是尽远在南岛身受重伤,被无数冰尖刺穿透身体的画面! 那一夜洗不净的粘稠血色,似乎又开始在他眼前蔓延。 舜依然无比清楚记得,自己是如何惶然地抱着那冰冷的身躯,如何颤着手给他喂下仅存的救命圣药,如何在对方重新呼出一口气,重新跳动一次脉搏后,浑身汗出如雨,心中却安然得释。 但他也同样清晰地记得,这个至交好友是如何背叛了自己,如何费尽心机地狡辩,如何炮制出了以上那一幕,让他从天堂直落地狱,再难觅安宁! 都是谎言!他无数次这样告诉自己,甚至梦中,甚至梦回,甚至每个潜意识扰动的瞬间。 谎言! 他不断放大着空洞的紫瞳,时间似乎顷刻变慢了。那由无数雷电化成的光龙正在不断靠近,却又像个堕入泥潭的哀嚎者,一寸寸地向前爬,却始终无法脱离开泥泞束缚。 在这被死神笼罩的电光下,他的大脑从未转得如此迅疾过。他似乎想明白了一切,似乎将前缘往事看得无比通透,再没任何牵绊能阻扰他的心。 然而他的身体,却第一个背叛了他。 在金色神龙出现的刹那,他或是出于本能反应,往侧边斜过身去躲避。而后他却竟像是挣开了无处不在的领域威压,茫然中踉跄走过几个大步,最后用力一顿脚,挡向了那道金光! 凝聚了领主阶至高力量的绝杀技轰然落下,无人可以与之抗衡! 就在被电光巨龙咬住的那一刻,舜完全没觉察到任何痛楚,他所有的精神还在专注思考着那或将纠缠毕生的难题,只剩一丝执拗的坚持挥之不去: 我只是,不想看着他死 一阵如烈阳般夺目的闪光后,金龙一瞬寂灭,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没有划出一点印痕。 空中躁动着刺鼻的焦糊气味。而在这味道源头,唯一留下的,只有那具早已分辨不出形状的,漆黑残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9.乱! 焦糊味在几乎快凝固的金色中疯狂逃窜。 而尽远却动弹不得。 他像个被影印在金光中的画像,从光芒出现的瞬间,便注定会以最僵硬的姿态,倒映入死神掌中。而那本不该上前的身影,却以不可阻挡的决然意志,打破了这一切! 躲开!!! 尽远看到了那挡在光前的黑影,目呲欲裂。他拼命催动神力脉流,肺腑间全是引燃的火,哪怕烧尽全身血液,只要能喊出这一句!但他一动都动不了,至尊者的绝杀领域已将他全身锁定,连毛孔都无法颤起分毫。 短短一息间,太阳般耀目的光直刺进他睁大的双眼,毫不留情夺去视野中那唯一的黑,只剩灼烫的金和白,疼痛难当! 光芒一闪即逝,随之而去的,还有封锁着他的恐怖力量。他终于挣脱了束缚,眼前全是乱窜的金光,耳内尽是滋滋嗡鸣,唯有脑海里深深刻着那道,淹没于光芒中的挺拔身影。 他无从得知这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空气中浓重的焦味,正经由鼻腔,将恐惧发散到四肢百骸。他像个溺水后侥幸逃生者,颤抖着倚在重枪上,跌跌撞撞,只求朝那死死记下的方位靠近。 可惜他根本没能迈出几步。 玉王的雷霆领域仍笼罩着这死寂空间,无所不在的压力转眼将尽远摧垮,令这心神慌乱的幸存者重心失衡,摔落在地。 他什么也看不见,更无力对抗领域威压,只能紧紧攥住手中的枪,挣扎着半跪而起,对准脑海里那抹黑色的方向,哑着嗓子一声呼喊:“舜!” 凄厉的回音震荡在寂静石室中,没有任何答复,没有半声异响,便似这雷霆空间里只剩了他一人。 但仿佛冥冥中,有某位神祇听到了他的呼声,顷刻间白光大作。一道十米方圆的光柱犹如天堂之剑,轻而易举突破领域封锁,将那具不知为何仍悬于空中的漆黑残尸牢牢包裹在内。 一股更为磅礴悠远,仿佛自洪荒延续而来的伟力,以不可抗逆的姿态,巍然降临! 当贯穿天地的白光亮起时,身处偏殿顶层的皇家密探云不亦和女仆乐琉,要比密室众人更早察觉到端倪。 那时,他们正比肩站在高高翘起的飞檐上,凝望着下方聚成一团动也不动的黑衣守卫们。就在方才,这些被女仆小姐操控着奔来跑去的蠢货们突然停下了,不论能量炮如何改变方位挑衅,再不动弹,就似断绝能量的傀儡兵一般。 如此异常自然引起了密探首领的警惕。为防万一,他当即攥着女孩的胳膊,轻轻点脚再次跃上高空,凭借月隐术的保护绕偏殿飞了一圈,却什么也没发现。 两人最后落到这处飞檐,并排而立,索然无语。虽不清楚守卫们因何定在原地不动,但他们留在殿外本就为调虎离山,如今这群“虎”都已“酣睡”,自然犯不着再去撩拨。 不知尽远找到殿下没有,这么久了,好歹弄点动静出来吧云不亦瞅瞅下面那帮泥塑木胎似的守卫,暗自嘀咕一句,忍不住又伸手抚过腰间碧玉酒壶。 寒夜的风吹到人身上,挂着冰似的冷。这百无聊赖中,他都犯了酒瘾,真想偷偷取出酒壶灌个几口,但只怕身旁满脸严肃的女孩可未必答应 他一念及此,不由把注意转到拉着乐琉胳膊的右手上。手里传来的是绵软热乎的触感,与常人别无二致,嗯,甚至还要更软一些他仍记得女孩手掌上那钢铁般的冰冷,不禁手指发痒,轻轻揉了几下,耳边立刻响起一串机械滚轴声。 他眼角余光朝下一划,闪着白光的魔导炮筒已调转过来,正冲着他一闪一灭,发散出冷漠的威胁。 这丫头反应还挺快云不亦倒也不觉尴尬,更不怕她翻脸动手,仍攥着胳膊不放。他勾着笑脸,正想再逗逗这拒人千里的少女炼金者,忽然心头狂跳,飞快转身,顿时笑意全无。 他竟看到了一幅从未见过,也无法想象的画面。 圆月之下,殿宇之外,那伫立于天地间,亘古留存的白色巨塔上,忽然颤起无数莹白光点。微小光芒如流星飞空,一瞬聚成细流,绕塔身转作星河,更有玄奥不明的硕大符文时隐时现,华光溢彩。 而后响起嗡的一声轻颤,仿佛竟在身侧,只见一道纯白光柱自圣塔底部直冲天际,也不知在何处拐了弯,剑一般朝玉王府扎了下来! 这一切的发生只在须臾间。 云不亦看得目眩神迷。他从没想到圣塔会有如此神异变化,所有他经手过的情报书册里也找不到任何相关记载——哪怕仅仅是隐晦传言。他下意识想把这旷世奇观立刻记录下来,但这念头刚起,光明已然降临! 王府上空的无形法阵似纸糊般被穿透,周边各类属性的神力微子都如遇克星,纷纷消散,也将两人也从月隐术庇护下抛了出来。 神力威压如高山倾倒,浩大如许!但幸运的是,光柱并未击中他们,仅从这飞檐不远处擦过,笔直穿楼而入,不知去往何处。 直到此刻云不亦方才反应过来,攥紧女孩胳膊往后退了两步,看着那洪荒巨兽般的巍巍光柱发愣。 直径十余米的白色光柱就在身侧矗立,似乎伸手可及。自圣塔而来的浩荡神力源源不绝,干燥空气中充斥着压抑感,让人一呼吸都觉嗓子生疼。 “这是什么?”身旁传来女孩呢喃般的轻问。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乐琉主动提问,但却无意回答,眼中全是那白光,脑海里更闪出个让人不安的猜想:太子和尽远此刻就在殿内,难不成,这光柱竟会与他们有关!? 他一时惊疑不定,身后又突然爆出一阵神力波动,逼得他不得不转过视线。 王府后院卷起一团碧蓝波浪,穿梭于参天巨木间,直向偏殿冲来。浪头隐约可见站着三个身影,瞧那浪涛浩大的威势,不消说,其中必有一位是王妃诺淮殿下。 层层叠叠的水浪快若飞云,眨眼冲至巨木林边缘。三个身影先后落下,当先那位穿着麻衣罩袍,手里拈串木珠,浑身蓝光湛湛,正是诺淮王妃。身侧两人一老一少,一人系着黑裘武士袍,一人身着礼部绯红朝服,却是刚才乘马车来访的莫宣莫安两父子。 “不用这么夸张吧!姐夫这一闭关,连圣塔都惊动啦!”纨绔少校哪管那许多,瞧得满脸兴奋,刚落地就搓着手掌要往光柱方向跑,却被父亲一把拎住了脖领子。 “休得胡言!”阁老可没他这么粗神经,却也不知那光柱来历,皱着眉头看向女儿。 诺淮王妃眉间紧锁,心底砰砰直跳。这白光来的实在蹊跷,看威势竟还隐隐要超过王爷的力量一想到玉王和茗儿就在偏殿密室闭关,她愈发焦急,攥紧了念珠四下一看。 偏殿周围空空荡荡,那群古怪守卫也不知何时走的,只有楼顶立着两个被光柱映到发亮的身影。 她从未见过云不亦,急切下也不管对方是敌是友,劈头就问:“你们可知这白光因何而来?” 密探首领听这语气还当她识得自己,刚愣了楞,四周又响起阵阵警报鸣笛。王府各处守卫正向偏殿聚拢过来,却似遇到了什么麻烦,隐约传来几声乱糟糟的惊呼。 他循声望去,竟瞄到天际笔直飞来一架黑沉沉的铁桥,似长虹跨月,看方向正是从皇宫而来。 是陛下!他心头一震,铁桥已抵近玉王府上空。桥上闪出一白一灰两道光影,加速冲下,眨眼就落定在偏殿前。他也赶紧点脚飞跃,带着已将双臂恢复原状的女仆小姐迎了过去。 帝国统治者辛披着雪白的丝袖长袍,腰间胡乱系了根金缎带,也没穿鞋,面色沉沉,黑发散乱,身上还蒸腾着缕缕水气,便像是刚从温泉浴池急奔出来。他身后是永远军服笔挺的叶迟,扶着黑鞘长刀面无表情,除了向自己的弟子瞥去一眼外,再无多余分心。 云不亦拉着女孩跃至师父身侧,弯腰施礼,皇帝却看也不看,直盯着那光柱,抬手甩出两团灰光。神力光团迎风飞涨,前端瞬间化作一对十余米长的尖锐铁掌,直扑向木楼。 众人都看得一呆,尚不及反应,神力铁爪就如切豆腐般,来回几个穿梭,将这千年古楼毁成了一片废墟。 “你做什么!”诺淮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刚想质问,却教阁老劝了下来。 “看看情形再说”老人只觉事态越发不妙,一手一个拉着自家儿女,不许他们上前。 辛完全没将目光朝他们投去,板着脸继续挥臂,操控巨铁掌将大片断墙残瓦尽数扫开,终于找到光柱下落之处——一层坚硬更胜钢铁的黑石板。 他正要挖开石板,连接天地的白光却无声无息消失了,就连圣塔周围的闪烁荧光和符文也同时寂灭,只剩一道道颜色各异的神力光团,正朝此处追赶,应是塔内的高阶修士们。最前面是团璀璨白芒,大如圆盘,耀得连明月都黯然失色。 皇帝并未分神,一见光柱消失,立刻纵身要往那石板上被穿出的大洞里钻,却不想洞中竟也有团白光正朝外疾飞,差点和他撞了个对面。 怎么是这小子他认出了这股熟悉的空间神力,停下脚步眉头一皱,甩出层层铁链将还在向上飞行的光明护盾一捆一拽,从空中带至身前一瞧。 光壁内正是尽远。他到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双目紧闭,面色煞白,满脸都是汗水。虽然皇帝就站在面前,但他根本一无所觉,把长-枪攥到手掌发抖也不肯松懈。他怀里抱着个高瘦人形,用黑斗篷裹得严严实实,一分皮肤也未外漏。 是舜吗?辛眯起眼睛看着一动不动的僵硬人形,脸上瞧不出喜怒,只先散去了神力锁链。身后军官紧跟着甩出一团银光,包住那白色光盾,呼吸间便将其吞灭了。 皇帝微微倾身,要去拉尽远怀中之人。但枪卫士虽疲惫到几乎快休克,却都记得死死护住,怎么也不松手。他拽了两下没拉动,心中不悦,正要用神力将二人强行分开,突然一滞。 在这瞬间,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强大的领域威压正从地底向上靠近,速度快如奔雷,声势赫然。 他立在洞口冷冷瞥去一眼,正瞄到一点金光不断扩大,一个魁梧黑影裹着翻飞金龙直冲出地面,浮于空中,霸道的雷霆领域顷刻将整座王府完全覆盖。 在场力量最弱的阁老父子被这至尊神威一压,差点弯腰趴倒在地。幸好王妃反应及时,抬手在这金光中撑起一片幽蓝水罩,护住了自己的亲人,再抬头一看。 玉王引着九条飞龙悬在空中,满身电弧萦绕,连须发都被染成了金色。他左手抓着个貌似昏迷的青衫公子,却又对其不管不顾,瞪着血红的铜铃虎目四下乱扫,像在找什么东西。 那身青衫她岂能不识,不是她心心念着的宝贝儿子又是哪个!?她眼瞧着玉茗浮在空中不停发颤,身上青光、红光、金光三色夹杂,闪烁成彩画一般,更是骇得心惊胆战。 莫不是修行出了岔子!?她一句话尚未喊出,先听到皇帝一声冷冰冰的质问:“是你下的手?”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即便在轰隆雷声环伺下,仍是一字不差传入每个人耳中——虽然没头没尾,让人弄不清他言下之意。 玉王听后先愣了两秒,循声看来,终是找到了目标。他却不回答,狂笑两声,抬手就炸出数十道带着血光的扭曲雷蛇,直刺向皇帝身旁的尽远,誓要将这侥幸逃脱的眼中钉拔除。 他这一动手,答案简直确凿无疑。辛一想到那昭示儿子受到致命伤的光柱,眸间顿时杀意暗涌,冷哼一声,迎着电光纵身轻跃。 他脚尖离地的一刹,铁灰色的光就像耸动的泥流,自他身周开始极速蔓延,将一切都涂上金属色彩。树林消退,大地隆起,灰铁洪流不停堆砌凝结,铸成个百米多高的铁甲巨像。这铁像半身陷于地下,手中两柄擎天巨剑,锐意森然,但凡轻轻横扫过,只恐整个玉王府都将片瓦不存。 急速拔升的钢铁领域以那洞口为界,将雷霆天地斜分为二。下方诸人全被灰光所覆盖,但与方才不同的是,无一人感受到领域中恐怖的威压,反倒似将他们从金光中解救了出来。 辛浮在巨像胸前,白衣黑发,和悬于高空的玉王遥遥相对,面色似身后铁像一样僵硬。突袭而至的雷蛇看着威风猖狂,可一钻进他领域中,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迟缓下来,最后连声爆响都没发出就被吞没了。 皇帝前脚刚离开,云不亦就一个箭步凑到了尽远身边。这小师弟虽然还是拄着长枪半跪在地,但他仔细一看,竟已昏迷过去了,只凭着一口气强撑不倒。 也不知他在下面碰到什么了他暗自叹口气,正想查看尽远是否受伤。乐琉突然不声不响抢上前,手心一翻,变出个淡金色的小药剂瓶,一捏枪卫士的嘴巴就灌了进去。 密探首领知她不会有恶意,但只怕别人误会,回头朝师父脸上瞥了一眼。上校依旧昂首望天,表情全无变化,仿佛没看到他们一样。 这瓶属性不明的药剂下肚,尽远绷直的身体终于软化,被长-枪的重量一带,摇摇晃晃倒地。女仆小姐弯腰探过他的脉息后,照样悄无声息退了回来,低着头立在军官旁边,再无动作。 枪卫士这一倒,怀中用黑斗篷裹着的人形也滑了出来。云不亦赶紧扶住,皱着眉头解开一看,里面赫然就是太子舜! 皇子此刻也已昏迷过去,但面色倒还算不错,白里透红,比尽远雪一样的惨白可强多了。 尽远和殿下都安然无事,云不亦总算放下心来,却不想头顶忽然又有雷声连连炸响,惊得他急忙抬头看去。 骤然现出的强敌让玉王更添暴躁,漫天雷云也跟着转成个旋涡般的风暴巨眼,轰隆响声遍布天地,在风暴中心更隐隐有血色弥漫。他已被体内涌动的狂暴邪力催得神志不清,辨不出对方身份,但只记得这铁疙瘩最令他厌恶,厌恶到哪怕多看一眼都怒火中烧。 不用那邪力蛊惑,他想也没想就催动九条金龙,在一声怒吼中汇成一团,扑向那该死的铁甲巨像。 绝杀之技再现,但这次的对手可不像刚才那样毫无抵抗之力! 两人离得不过数百米,金光龙首几乎刚凝聚成形,就冲进了对方领域内,片刻不停,要将那白衣身影也吞噬。 然而皇帝只淡淡一甩手,巨龙前方就显出无数亮过星辰的针芒,引着道道灰光直刺进龙首,仿佛穿针引线般,织成一个个连环相套的铁网大球。 神力电光不停在铁球内外爆炸飞溅,却无论如何也破坏不了这看似薄弱的网。恐怖雷龙就此被分割束缚,纵然能量未曾消减多少,却再无法构成致命威胁了。 双方仆一动手,竟是毫不留情,能量波纹震得天地变色,令下方观战者也看得心慌,生怕他们动了真格,闹到不可收拾。 诺淮王妃却不管他们打得怎样,只盯住自己儿子。眼看玉茗身上的金色雷电渐消,居然在红芒中打起了颤,她心急如焚,召出一片波涛正想冲上前,就觉一股凌厉气势锁住了自己。 她猛地一顿,缓缓偏过头。立在洞口边的上校依旧背对着她,手扶刀鞘一动不动,全身上下不见分毫神光外露,然而那剑一般直刺皮肤的威胁感,却毫无疑问正从此人身上传来。 军官显然不想让她打搅皇帝的战斗,但诺淮凭着直觉,咬定儿子此刻正身陷危机,岂会轻易退缩!她先引动波涛将莫宣父子远远往去身后树林中,盖上重重水盾防护,即刻回头,沉着脸就要动手,却听上方传来一声急喝:“都住手。” 话音未落,一片晶莹白光自云端之上耀起,硬生生插在金、灰二色正中间,将这天地牢笼划成了三份。 第三位领主突然出手,终将两人不断激化的态势压了下来。 皇帝自知来者身份,还是冷着张脸,扫了一眼白色领域中亮得如虚影般的人形,淡淡说道:“此事与你无关,不要插手。” 那白影正是他的另一位兄弟:宁。这位光系领主被圣塔莫明的异变惊动,飞来一探究竟,谁料会碰到兄弟相争的一幕。他也不知缘由,见皇帝仍不依不饶,只得轻声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要如此大动干戈?” 皇帝不言不语,全没有回应。他又朝地面扫了几眼,想再问问旁人,忽觉红光暴涨,诧异看去。 玉王满腹的怒火被一白一灰两重领域强行弹压,不减反增,烧得他不顾一切也要发泄掉这股怨恨。在他体内越聚越多的狂暴之力趁势崛起,完全盖过雷电,顷刻将整个金光领域转变为浓稠的血色深渊! 昏暗红云中不断有滴滴血雨飘落,四下一飞,砸落地面后就是一个个透不进光的污浊血坑。这雨滴全无重量似的,飘得到处都是,更有许多飞出王府,竟是落向了沿街的民宅。 因为圣塔发出的那道光柱,王府周围早就站了不少看热闹的民众。此刻见这血雨密密洒来,傻子也知道不对劲,赶紧都往后飞奔。也有几个脚程慢的倒霉蛋,被血滴一沾到身上,烫得几如烧红烙铁,顿时痛到呼爹喊娘。 这是什么邪术红云乌沉沉飞来,漫过三方边界,宁顿时感到领域交界处压力陡增,听着王府外一阵阵惊惧乱叫,却也分身不得。正好那许多前来查探的修士们终于靠近,全停在三方领域外,他便挥手吩咐道:“你们都去外面护着百姓,让他们暂且远离,不要靠近。” 诸人不敢怠慢,纷纷领命去了,只有一个金袍身影立在原地未动。他是玉王的大弟子金铭,眼看雷霆领域内一片血云翻卷,心惊之下更担忧老师的安危,又怎能离开。 他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 玉王此刻全身上下都已被透着金光的血云包裹,像个涂满岩浆的怪物,几乎辨不出本来形貌。他手上紧抓着的玉茗还在红光中不时打颤,但幅度却越来越小,似快要僵成一道直线了。 红云渐渐逼近皇帝身周,他却完全不把这点威胁放在眼里,操控巨神像迎上去,擎天双剑一划,荡起层层灰光将红云撕得粉碎,更不停留,直杀向前方那团血影。 宁怎能让他们再起争斗,挥出无数长虹般的白色光环,要先设法将铁像定住。却不想对面又钻出九条狰狞的血红飞龙,张牙舞爪扑了过来,跟两方纠缠在一起。霎时间,红、白、灰三色神光交缠扭打,互不相让,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天上斗得一团乱麻,地上也是个争锋相对的局面。 诺淮王妃已和叶迟遥遥对峙了片刻,一瞥到这片诡异血云出现,哪还能按捺住。她眸中蓝光一凝,身后波涛也跟着直竖而起,正要转化出水之领域。不想那地洞中却先窜出了一道水龙,头顶上立着两个相互扶持的身影,灰头土脸衣衫破烂,看着很是狼狈。 “菱!”她瞧见那抹脏兮兮的红裙一声惊呼,倒忘了继续施法。海啸般的碧蓝水墙尚自凝而未动,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银光骤然飞来,仿佛击破气球般轻轻一刺,整面墙体轰然倒塌,淌成一片泽国。 “到这儿来!”王妃也顾不上和人争斗,分出一道海浪迎向自己的侄女,将那水龙上两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一圈,强行接了过来。 “你们没事”诺淮一把攥住了菱的手,免使她瘫软在地,再看她满脸被电弧烫出的黑痕,身上衣衫也破得到处都是口子,话刚说出口就硬是给吞了回去。 王妃看着那伤痕,如何不知是谁下的手,又气又急,再往她旁边的黑衣护卫身上一瞥,更是惊得浑身一抖。 墨的处境要远比女修士凄惨。他双臂自肩部以下都几近炭化,如枯枝一般垂着,脸上不但焦黑一片,还碎开无数大小皲裂,寻不到一处完成皮肤。但纵然如此,他依旧默默不语,见到女主人只是低头弯腰行了一礼,没有半句申诉。 王爷他难道真的疯了!?诺淮不忍再看,凝出一片水盾护住二人,颤颤抖抖捏着念珠,咬咬牙抬首望天! 犹如三国混战的领域争锋依旧在头顶上演,似乎永无止境。她看着那个模糊到辨不清楚的红色身影,寒气一阵阵从心底往外逃,忽然就觉眼前一道绿光穿过,立刻瞪大眼睛仔细看去。 一道碧绿光藤自天边斜穿而来,接连穿过白、红、灰三层领域,半点未迟滞,一头栽到那黑石洞口旁。 紧跟着,一袭青袍沿藤蔓飞速滑下,沿途撞碎了几层白环,穿透了两只血龙头,将那巨神像的小腿也碰歪了一段,自己却毫发无损,笔直停到了石洞边。 姗姗来迟的木长老穿了套皱巴巴的墨绿金边修士袍,拄着根枯木杖,闭着眼弯着腰,长到快过膝的胡须里还藏进了许多草叶枯枝,看着就像是刚钻进草堆里睡觉就被人吵醒的样子。 他落脚后先顿了几秒,才缓缓回身,倒也没注意周围有谁,先撑开惺忪睡眼往天上一瞄,看到那片红云又顿了几秒,才打盹般轻轻点了两下头,冒出两个掷地有声的大字:“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0.阴谋者的欢聚 木芸长老的到来并未立刻使混乱战局发生明显改变。 天空依然像个三色颜料挤出的拼盘,红白灰黏成一团,根本无从分开。 皇帝和宁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位老大人的存在。按说圣塔的前辈到场,不管怎样的矛盾都该收敛几分,以示尊重。可对面玉王已然打疯了,数不尽的雷蛇像是被热锅烧红了般,在三人领域交界处拼命乱窜,噼啪响声没有片刻停歇。如此重压下,他们也无从停手。 底下这群人里,王妃带着两个小辈还在发怔,军官照旧抬头望天,女仆仍是低头看地,云不亦守着昏迷的尽远和皇子不敢轻动,竟无一人上前问候。 不过数秒后,诺淮最先从四周迷幻的新绿中回过神。她猜不到自己丈夫究竟出了什么事,但看他还能操纵起领域同皇帝相抗,且不落下风,至少性命无忧。只是茗儿她的茗儿此刻究竟怎样了!? 王妃一想到那抹被血光吞噬的青衫,心口咚咚直跳,再顾不上其他。方才只她一人势单力孤,根本无计可施,如今看到木长老飘然落地,如遇救星。她才不管叶迟是否还会出手阻拦,先扯出条水带,将虚弱无力的菱和墨往后方叠着的重重水盾里一送,快步前迎。 诺淮既未动用神力,军官倒也没再出手,放任她靠近。可她刚走了几步,却听木长老叹了两个字“不对”,紧跟着就眼前一花,碧绿光芒如翻卷云涛般向外急涌,将一切都吞没。 木芸根本没在意周围有谁,自落地后就一直盯着天上那团红光,此刻抬起枯木杖往地面轻轻一点,这片铁灰色覆盖下的领域瞬间变了模样。 仿佛初生新芽般的绿光轻柔拂过,玉王府这片生长了千年的巨木森林便似活了过来。本就参天的大树得了神力领域催化,直往上蹿高数倍,冠盖遮了整个天空,枝蔓相互紧扣盘结,竟在偌大王府上方结成一道荧光碧绿的树网,将那三色领域尽数包裹在内。 星辰般的金绿色光球悬在各处枝蔓交缠点,无数幽芒映得人人脸上似乎都挂着别样凄清。 带着莽荒气息的巨树领域一经展开,上方混战中的三兄弟首当其冲,仿佛被这张罗网罩住的三色球,再难挣脱。绸缎似的绿光看似温和柔弱,实则韧性胜钢,先一寸寸将他们的领域互相分割包裹,紧跟着重叠压下,一股脑儿拖向地面。 皇帝见此情形,心知今天这场架算是打不成了,可胸中滚烫的愤怒却无论如何也平息不下。 儿子几乎在玉王手下丧命!他根本不用亲眼所见,刚才那道自圣塔发出的白光便足以证明一切——那是皇位继承者同圣塔之间定下的守护契约,一旦发动,必昭示着太子受到致命伤害! 在这京城中,还有谁能,还有谁敢,对即将登上帝位的太子出手!?除了这素来悖逆无忌的玉王,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好,好一个玉凌!天晓得他感知到那束连接天地的白光时,心中有多少惊惧!他甚至顾不得还在沐浴,顾不得皇帝威仪,披着睡袍赤着脚就直奔了过来,终被他抓个正着,又怎能轻易饶了罪魁祸首! 但如今木长老出了手就算他硬要发泄出这股怒火,想耗过老大人那几乎无穷无尽的木系神力,再将玉凌击败,已绝无可能 事已至此,终究无法再继续,但这笔账,迟早要算个清楚!那片血云中的身影尚自纵起电光,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皇帝冷冷扫了他一眼,当先散去领域,掉转头冲出树网的包围,急扑向舜身边。云不亦立刻退开几步,站到师父身侧,将空间让与这对至尊父子。 皇帝朝儿子红润的面庞扫了一眼,便知无碍,脸上虽然阴沉依旧,心中一颗大石却终于悄然落地——虽然他对圣塔契约深信不疑,但没亲眼看到,暗中提着的那根弦又如何放得下! 这混账小子皇帝心头才一松,又想到契约发动后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更觉痛心疾首,揪着他那身黑斗篷用力摇了几下,终将他唤醒过来。 舜迷迷糊糊刚醒转,只觉浑身酸痛,每一寸骨头都像被碾过了般,又软又麻,使不出半点气力。他最先嗅到空气中新生的青草香味,浓得几乎呛鼻,暗想或许已不在地下密室,转过几个猜测,又觉脑中生疼。 不管怎样,他终究是从玉王的绝杀技中留得了一命虽然当时,就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要上去挡住那道攻击。 也不晓得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背叛者那张冷漠的脸再次晃过他心头,在这阵悸动的催促下,他费劲撑开些许眼皮,却见四周一片斑斓绿块,就像身处在碧绿通透的水晶球中。他只当短暂的幻视,又忍着刺痛眨了几下眼,终于在翠绿朦胧间,看到了父亲那张较平时冷上数倍的脸,顿时一楞。 父子二人就此固定在这晶莹绿光构成的天地中默默对视,一个怒意汹涌,一个无知无畏,眼神交锋,互不相让。周围也无一人开口,只听到诺淮王妃奔向那片血红光域的脚步声匆匆响起,很快又戛然而止了。 就在同一时间,位于另一方向的圣塔周围竟也是凄惨呼声不断,一片人间地狱的血色。 这本该庄重威严的圣地,如今已被一圈圈泛着腥臭的红雾缠得几乎见不着亮光。无数淌着肮脏涎水的黑袍怪物仿如恶鬼一般,穿梭于各处民居商铺中,逢屋必破,见人就咬,绝无片刻休息。 凡人百姓一旦被那血红神力沾上些许,轻则骨断筋离,重则更会变成同样双目发光的怪物,神志尽丧,转而加入这场肆无忌惮的杀戮盛宴。 圣塔中的高阶修者大多因刚才那道光柱赶去玉王府了,剩下些弟子学徒,闻讯也都从塔内结队而出,各施手段,逐一消灭这些从未听闻过的邪恶怪物。一时间,七彩神光此起彼伏,虽驱不散那弥天的血雾,也总算给大难临头的惊恐百姓们指明了救援者的方位。 这一片哀嚎、厮杀、求助与哭泣汇成的绝望深渊中,只有两个身影悠然迈着缓步,几乎无声无息穿过浓雾,走到圣塔底端。 两人都披着厚厚的绒皮斗篷,直垂到地,一人为黑,一人为白,帽檐遮了整张脸,浑身上下皆无一处漏在外。 白衣人走在前面,步伐稳健,身姿挺拔,高大的背影几乎将黑袍同伴完全遮挡住。他很快定立在塔底,微微仰首,打量起这浑然天成的古朴玉塔。 细看之下,方才凝聚出的那道光柱仍在塔身留下了些印痕。飞虫般的白色光粒沿着镌刻出的巨大魔纹隐约浮动,描摹出一个个玄奥图形,时隐时现,变幻不定。 白衣人默默看着那些怪异魔纹,若有所思。身后黑袍者也站定下来,轻轻笑了几声,只是声音极其干涩沙哑,倒似在咳嗽一般:“阁下,从这角度近看,是否觉得传说中的圣塔,也不过如此?” 这黑袍人正是心灵修士枯荣。他也不知何时离的玉王府,还将那批隐匿在密室中的怪物也带到了圣塔附近,生生造就出这片血腥杀戮场。 白衣人并未回答这近乎戏谑的问题,只是若有所思,又等待了好一会儿,见塔中再无人出来,才细声慢语吩咐道:“拿来吧。” 枯荣伸出干瘦如骷髅般的手,从斗篷里递出个黑布裹缠的条状物。那包裹里不断散出一股带着浓浓腐臭的血腥味,使得白衣人平静的表情终于起了波澜,眉头微皱,明显表现出了厌恶。 这身材高大的白袍修士正是南国新教派长老——莫雷迪亚。此刻京城大乱,他携枯荣潜入圣塔,不为别的,只想取得那个传闻中可以源源不绝产生能量立场的“传奇法阵”。 依据枯荣所言,这法阵或许会是解决能源危机的关键。鉴于它神奇的用途,莫雷迪亚对其势在必得。他原本不用如此着急,可以将计划筹备得更完美,但由于一个不可预料的缘由,迫使他不得不在没有完全掌控局面的情况下,提前发动。 这一切,只因为那同他纠缠了半生的女士——洛维娜奥莱西亚的身体,已快要撑不住了。 莫雷迪亚忘不了将近一个月前,那个无风的夜晚,她猝然出现在白屋,要救走那个在他计划中能派上大用处的棋子。 他不知有多久没见过娜娜的眼神中,出现那样深切的关怀与爱意,久到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那原本只该属于那个他不愿提及名字的人,为什么一个东国皇子的侍卫长,竟会令她表露出这种眼神?他一时惶惑不解,又或许,还掺着一丝嫉妒。 面对洛维娜急切的攻势,他被迫阻拦,甚至出了重手,却没想到,竟会发现那个让他惊愕的事实:神力衰退——他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这罕见的绝症竟会找上她这样年轻的神力者! 几乎就在一瞬间,他断然放弃抵抗,任由对方带走了那个少年。因为他害怕再交手下去,会诱发病症恶化,将一切拖入到他无从掌握的局面。 直到后来,莫雷迪亚才从情报中得知,那个少年是她的儿子,斯诺克——原来这才是那个人真正的姓氏。 之后偶尔相见,洛维娜只是逢场一笑,故作无事。但莫雷迪亚从来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并未将其揭穿,只是多方寻求治疗之法,借那少年的名义把无数珍贵药剂送去她的居所,却也始终不见疗效。 直到她的身体开始急速恶化,甚至出不了门——因为用再厚的妆容,也无法掩饰她虚弱到极点的惨白面色。莫雷迪亚得知后匆匆赶去,提出了一个在他看来,对方几乎不可能接受的方法:借用他苦心经营的秘密药剂所中设置的能量立场,暂时控制住神力流失的速度。 他自然是存了私心的,要将这位女士牢牢锁定在自己掌控范围之下。对方必定也知道这点,然而出乎预料的是,她居然答应了 要有怎样强大的求生意志,才会让一个骄傲到多年以来连伪装都不愿变更的人,放弃自由,甘愿进入自己这个“一生仇敌”刻意布下的“囚笼”?他心中全无得意,只能在那股深切的悲哀中苦笑。这般情况下,得到据说能治愈神力退化的“传奇法阵”就变得迫在眉睫,让他不得不亲自赶赴京城。 他在京城已布局多年,借着玉王对皇帝的极度不满,早将这目空一切的家伙不知不觉绑上了自己的战船。通过枯荣这个内应,他成功在王府秘库中寻到了法阵的有关记录,终于确定它所在之处:位于圣塔最底端的静谧之森。 圣塔本就守卫森严,藏宝之地的防护更是非比寻常——据枯荣所言,这“静谧之森”乃是圣塔中最孤僻的木芸长老平日清修之所。有了这位领主阶的强者坐镇,想要不动声色潜入,简直难如登天。 为了成功实现计划,就只能设法调虎离山。木芸长老几乎不闻世事,要惊动他离开圣塔,除非是遇到某种他不得不出手的乱局 借由玉王引发京城骚乱早在他计划之内,为了确保诱敌成功,他索性加了把火,不但扩大了血衣怪的储备,更让枯荣设法将太子也引至王府内,坐等这二人相争。结果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大乱顷刻爆发,圣塔内的高阶修者尽数被吸引,木芸也终于离塔赶往玉王府,终于给他创造出一个绝佳机会! 只是要入圣塔,必须亲自持有与使用者绑定的神力徽章才得通行。圣塔对于徽章的审核发放一直管控得极其严格,他想尽了各种办法,也始终无法在隐瞒身份的情况下得到通行证。好在枯荣心思敏锐,成功寻到个漏洞,只不过 想到此处,他不由皱着眉头弹了弹手指。那黑布条悬空飘过来,自动解开,竟露出只惨白的断手。手背上被人硬生生钉进个金铸的凤凰徽章,羽翼表面隐隐透着几缕干涸血迹,余下从皮肤到骨茬,连点红丝都看不见,显然离体已有多日。 布条一揭开,腐臭的味道更是刺鼻。他素来爱洁,难以接受去使用这“坑脏之物”。但眼下机不可失,他毫无选择余地,只能强忍厌恶,伸出戴着白布手套的左手将残肢一抓,印到了塔身上。 心灵修士立刻跟着把手附到玉石般的墙面,两人一同引动神力,只听嗡的一声,银光一闪,面前已是圣塔中央那根仿佛通天贯地的水晶传送柱。塔内此刻已无多少留守之人,往日繁忙的传送光柱也是空荡荡一片,见不着象征修者来去的彩色光团划过。 虽然时间紧迫,莫雷迪亚还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几眼,才依照此前定下的步骤,将断手印上光柱。神光再次闪过,两人化入水晶中,光速向下滑行,终于顺利来到此行目的地——位于圣塔最底端的静谧森林。 两位入侵者落定在金绿色的阳光中。入目是一条不规则的圆形木廊,乱长着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墨绿苔藓在年轮般的深刻木纹间纵横,看起来倒像是颗不知倒了多少年的空心巨树。 这里看似无人,莫雷迪亚却毫不大意,凝神探视了一圈,确信并未引来任何不知名存在的注意,才将那断手抛开,在空中引着黑布重新裹缠,隔着斗篷虚浮身后,以备出塔时再用。 枯荣貌似并未留心他的动作,朝前方一指:“阁下,此地应该已无人留守,法阵就在对面,阁下随我来。” 前方是一片开阔平地,仿佛森林就此被无形的墙阻断,再不得前移。放眼望去尽是嫩绿的矮草,毛绒绒铺了满地都是,间或长着几簇七彩小花,随风乱摆。再远些竟是个数百米方圆的小湖泊,一条碧绿玉石小路浮于水面,直通湖心,尽处是棵枝干几乎遮了小半湖面的苍翠巨树。 莫雷迪亚走出廊道,抬头看看上空,蓝天白云,艳阳普照,如何能瞧出是在塔中的方寸天地?这空间折叠的秘术他早从枯荣那儿有所耳闻,亲眼见到后更有几分神往,竟一时沉湎其中,身旁立刻传来了同行者的提醒:“阁下” 枯荣轻轻一唤,他立刻醒悟过来,目光朝下一凝,盯着那棵参天巨树,轻轻点了两下手指。一道几乎不可见的银光闪过,两人同时浮空而起,被微风托着般,缓缓朝湖中飞去。 从空中往下俯视,这片矮草地平整单调得几乎没有变化,但他可不会小看其中蕴藏的玄机。据枯荣所调查到的情报显示,草地下方连接着无数神力陷阱,若不知其方位贸然踏入,恐怕这趟潜入行动只能就此宣告终结了。 两人飞得虽不快,却也一路安稳。片刻后,巨树已近在眼前,莫雷迪亚终于一抬手,带着枯荣同时停下,浮于空中,默默打量起这颗古树。树干上长满荧光青苔,更有不知名的金色小虫四处飞舞,除此之外,倒也看不出任何奇异之处。 据那典籍所说,记录“能量法阵”的卷轴就在大树之内,只是却未丝毫提及该怎么进入树中 他沉吟片刻,引着枯荣绕树转过半圈,一大片怪异树皮赫然出现,上面纵横着深沟浅壑,却没长半点青苔,看来极像个闭目安睡的老者。 这是入口?莫雷迪亚凝望着树皮默然不语,枯荣知他心里所想,摆动长袍往前挪出几步,凑到树干边缘仔细检查了一会儿,才点头道:“阁下,这片树皮看似完整无缺,没有一丝裂缝,却又跟周围树干格格不入,的确极有可能是入口。” 手下的附议并未引起莫雷迪亚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淡淡问道:“你有什么建议?” 枯荣显出几分犹豫:“这您可难倒在下了圣塔中诸般机关多有玄奥之处,那本典籍上也只说过唯有守护者才能进入,在下,实在猜不出方法来。” 莫雷迪亚没有作声,他当然非常清楚典籍上的记载,但即便再寻不到其他方法,他也能凭借自身绝对压制的领域力量破开入口! 然而此刻,他浮在巨树前方,左手伸向那张古怪人面,脑海中诸念繁杂,不知为何竟催不动神力。就在他沉思未果之时,耳旁又传来枯荣的提醒:“阁下塔外那批新造出的‘血卒’只怕撑不了多久,为防有人回塔察觉到异常,还请您早作决断。” 早作决断他眯起了双眼一声不吭,盯着那片光洁树皮,试着动了几次手指,却未能引出神力,仿佛连他的身体都在下意识地抗拒这决定。 我在犹豫?他察觉到如铁一般稳稳伸出的手臂此刻竟有微微战栗,止不住暗暗自问。 这一路行来全在预料之中,简直顺利不过,眼看所求之物就在咫尺之遥,为什么会在临门一脚时,反而犹豫不前? 为什么 “你害怕了吗?”似乎有个声音在左右挑动,试探着他的内心。 害怕?自从十四年前,那双凝聚了凄楚、憎恨和痛苦的眼睛在绝望中离去后,这个词,有太久太久未曾出现在他脑海了为什么要害怕?眼前的这场惊天变局是他一手导演,他甚至不必亲自出面,就将整个京城拖入泥潭,让鲜血染红夜空,他有什么可怕? “你害怕了吗?”一声回响完全不理会他的思绪,悠悠传去,似乎闯进了心灵的更深处。 害怕害怕什么呢?是这片或许藏有机关的人面入口?还是那个远在玉王府,不知能否及时赶到的守护者?对于这次潜入计划,他早就预想过了无数种可能,就算木芸抑或其他至强者此刻已回到林中,他也有足够自信能在对方的领域包围下全身而退。 又或许是害怕打开入口之后,却发现没有“法阵”? 莫雷迪亚心头一颤。是呀要是真的,没有法阵的话 曾无数次浮现,又被他下意识弹压住的可怕念头,终于不可抑制地摆到了面前。如果情报有误,又或者那法阵根本无法带走,他该怎么办?解决能源危机或许还有无数方法,但那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那个眼看就将挣扎在垂死边缘的人,又该怎么办如果这条唯一的治愈途径被堵死了,那他该用什么去替代,去弥补,去挽救? 莫雷迪亚只觉一时呼吸困难,那潜意识中的声音还在不适时宜地奋力高喊:“别浪费时间了!不打开入口,一切都是未知数,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结果!” 他竟被这声催促引得急躁起来,眼中更闪过一丝平日绝不会显露出的冷酷。他直盯着面前那诡异树干,脑海里忽如一道雷霆闪过,记忆深处那道绝望中亭亭凝立的身影仿佛再次出现,一个凄婉眼神,无数纷乱杂念顷刻间都安静下来。 莫雷迪亚为之瞳孔骤缩,下一秒,毫无征兆地抬起左手,似高举长刀般用力向下挥去!银白色的神光自他手中飞速凝结,如薄薄霜刃,直刺进那人面的鼻梁,当即在树皮上炸开一道细缝,却又立刻被其中蕴藏着的碧绿神光牢牢粘住了。 果然不简单他对此早有预料,平伸双手撑在光刃两侧,正要聚起全力将那丝细缝扩大,忽然竟又一僵。磅礴涌出的银色神光瞬间消退,裂缝也随之合拢,只余下人面上一线刀刻般的细细疤痕。 莫雷迪亚缓缓收回双臂,依旧悬浮于空中,直视着巨树上那道裂口,头也不回,冷冷说道:“我早该料到的,你一直都在用心灵暗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1.陨落 这道杀气十足的银光骤然亮起,又流星般归于沉寂。静谧森林中更是鸦雀无声,所有虫鸣都隐去了,只有两人同样平稳的呼吸声不时交错。 “心灵暗示?”枯荣一时没反应过来,楞了两秒才慌忙否认,摇得兜帽乱晃,“阁下何出此言?” 莫雷迪亚背对着他没说话,那沉默的高大背影无形中给了他极大压力,他立刻意识到对方是真起了疑心,小心翼翼辩解道:“阁下在下的实力,您是最了解不过的,就算在下真的有心要对您施法,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您呢?” 他说的分外恳切,沙哑声音中透着股浓重的无奈。然而对方却只是一动不动浮在空中,也没转过头,冷冷直视着那怪异的人面树皮不发一语。 对这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手下,莫雷迪亚自然“最了解不过”,否则又怎会将京城计划交给他不过几秒,他已将前后发生之事又梳理一遍,抬起胳膊理了理白布手套,仿佛自言自语:“心灵之力果然有趣,执念谁能逃得开这两个字?我只是有些好奇,你究竟什么时候找到这个办法的?” 他的语气平淡如常,似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枯荣却听得冷汗涔涔,自觉不妙,正想要后退,却被一股强横引力牢牢定在了原地。 “原来你真正想要的,倒比我预计得更多”莫雷迪亚回想这九年以来对方一直言听计从的表现,眼波中微微有一丝波动颤过,却又立刻平息了。 “阁下”枯荣硬着头皮还想辩驳,刚一张口,瞬间感觉呼吸一窒。一股让人无法升起抵抗之心的绝强力量仿佛无形大手,将他全身上下捏得死紧,连衣角都再无法颤动。 引力掌控他看惯了这位领主翻掌间移山填海的威能,却没想亲身体验下,竟是如灵魂出窍般生死不由人的恐怖 “你很有想法,只可惜选错了对象。”莫雷迪亚收回银光闪烁的左手,缓缓转过身,正视着这个暗藏不轨的属下,“或许,对玉凌施加心灵暗示似乎太过容易,以至于,让你忘记了敬畏” 他意念一转,将静止如雕塑般的心灵修士挪至面前,轻轻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你觉得我该怎样处置你?” 他问得一如刚才,语气平和,不含丝毫怒意。然而枯荣却被他的引力场死死封禁,再也没能漏出一字半句。 莫雷迪亚直视着那片如影子般挡住面颊的兜帽,似乎能透过黑暗,洞悉叛逆者此刻所有微妙而不可见的变化。他不屑于让对方作出解释,也并没打算为此耗费时间,只是沉默片刻,随手将枯荣抛回原位,重又转身,不再多看一眼。 此刻最迫在眉睫之事,莫过于抓紧时间打开藏宝处入口,相比而言,枯荣的这点小心思反倒微不足道了。 那本典籍是他亲手寻到的,法阵的存在也经多番证实,若不然莫雷迪亚仿佛又看到女士那哀伤绝望的面庞,一晃而过,也将他眸中的所有杂念熄灭。银色光刃再次出现,在双手间汇聚,随着他目光一凝,带着冷冽清啸,斩向树干上那道绿光莹莹的伤痕。 巨树领域包围着的王府内,大战已停歇。天空中唯一剩下的血红光球也被绿色光蔓缠绕着缓缓下降,看似很快就将落地。 虽然狂化中的玉王仍在无知无觉中全力反抗,不断聚起一道道雷蛇,噬咬着领域外那重重叠叠的树网,但下落的趋势始终未得缓解。 木芸长老高举着枯木杖,长须飞扬,浑身萦绕着灿若星辰的光辉,双瞳更被神光填成了如水般莹润的翡翠。玉王的挣扎反击对他毫无压力可言,还是依照平常样子慢慢吞吞施法,耐心等着对方被拖到地面。 光领主宁也早就收起领域,立在他身后的巨藤边,看着那被血色映得如妖魔般光怪的身影,眉头一皱,心中忽然浮微妙的不祥预感,下意识地侧过头瞥了一眼。 诺淮王妃就站在他右边几步之外,双眼眨也不眨盯着那血球,身侧绕着的水浪都因情绪起伏过大,几乎纠成了麻花。再过去便是满面肃容的玉王大弟子金铭,他不知何时落的地,像个守护者般杵在王妃身旁,同样盯着那片血光默默无语。 眼看光球落得缓而又缓,王妃也等得实在心焦,却又不敢贸然上前打乱老人施法,只能不停在周围踱步。水波重重扫过地面,擦出一片凌乱沙声,一如她心底乱麻般的不安。 或许该先问问她是否知道详情?光领主念头一转,刚想开口,却又立刻否决了。他虽满腹困惑不解,但看诺淮此刻焦急的模样,只怕多嘴去问,也得不到回答。且等老大人设法,让那疯子安定下来再说吧 他从不爱管闲事,但一位领主阶的至尊发了疯,可绝非寻常祸端,弄不好引发这满城百姓恐慌,可是会动摇圣塔根基的。眼下老师也不知去哪里云游了,他要是不先出手阻止,只怕这两个积怨已久的兄弟一旦动了真格,能打得京城天翻地覆。 更何况,刚才那道莫名其妙的白色光柱,似乎缘由也颇耐人寻味。能让素来隐忍的皇帝都发了狠,要跟玉凌撕破脸皮,真不知该是怎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正想回头瞧瞧皇帝此时的情况,忽觉巨树领域中起了一阵诡异波澜,急转头,竟发现木长老已中断了施法,僵硬着楞在那儿。前方红色领域立刻觉察到翻盘的机会,趁势向外膨胀了些,隐隐有将要挣脱束缚的意思。 “老大人?”宁不知老人为何停下,试着轻呼了一句,对方却没反应,他正要上前,那枯木杖突然活过来般,往地上重重一顿。从杖头钻出大片亮到近乎发白的绿芒,直冲天空,眨眼化作树枝缠结的巨大木手,拉住层层光网,将飘忽不定的血球一把拽到了地面。 诺淮眼中只有那颗光球,一看它落了地,急忙踩着水流,几个大步先滑了过去。她仓促朝里面一瞥,血色领域中的玉王浑身缠着黏黏答答的光蛇,像个喷吐红雾的泥浆怪,肮脏不堪,面貌狰狞。他手中少年也早被浑浊血光完全吞没,跟块木头一样僵直,胸膛都不见呼吸起伏,竟似完全断了生机! 王妃只看得双手发抖,却也进不了领域囚笼,只能攀在碧绿枝蔓上大声呼喊,想试着唤回丈夫的神志。可玉王却哪里认得出她,仍是怒瞪着血瞳,催动雷电不断鞭打四周,想要击碎这该死的古怪树笼。 无奈下,诺淮只得回头向木长老恳求:“老大人,还请先将我那可怜孩儿放出来!” 老人没有回答,甚至没将目光移到她身上,而是转头愣愣看着圣塔方向,又定了几秒,空中那只硕大木手才似搓丸子般,将圆球滴溜溜推了过来。 血红领域停在木芸面前,像是腐败咸鱼般腥臭的味道隔着重重树网都清晰可闻。老人却似没有嗅觉,呆呆望着里面那张牙舞爪的人影,直等到王妃跟着赶回,才挪动手臂,似举千斤般抬起枯木杖,往球体上轻轻敲了三下。 如皮球炸开的声音响过,数不尽的绿色藤蔓竟又分裂出一倍,涌到他击打的位置,争先钻入。空中的巨掌牢牢按住了球体,两边一同使力,硬生生将这血球领域破了开来! 老人这下却反应极快,紧跟着迈步上前。他走得很慢,但没有丁点迟疑,脚步稳得简直像同这片土地连成一体。他每往前一步,碧玉树网就跟着深入一分,纵然血光死命聚过来阻拦也无济于事。 宁和诺淮也都各聚起神力护住老人身后,随他破开血雾前行。只有金铭谨守师徒纲常,不敢出手,依旧定在原地观望。 三人很快停到玉王面前,仅仅相隔一手之外,这场胜负似乎已再无疑问。 然而血红雷电决心在此进行最后的负隅顽抗,构成一道近乎实质的刺目光墙,逼得树藤再难寸进。木长老试着抬了几次脚,终究没能迈过去,又愣了一会儿,才似找到了办法,将枯木杖往地上轻轻一插,颤颤巍巍伸出像是锈住了的枯黄手臂,贴到了电墙上。 刹那间,绿光从地面直耀到天穹。整个巨树领域竟都活动了起来,像是被他手中的光芒吸引,迅速朝内收缩,最后紧紧勒在血球外。浩浩神威全集成一点,顺着木长老的手臂直冲向前! 在这一方天地浓缩而成的压力下,神志不清的玉王再无法阻挡,电墙瞬间瓦解,他也被那几乎白炽的绿芒上下左右一缠,动弹不得,连赤红的眸子都渐渐暗了下来。 能量断绝后,血色领域自然不复存在。但玉王手中的少年仍被他抱得死紧,浑身的血雾更在绿光压迫下收缩凝结,看着就像块掺了杂质的红玛瑙,实在让人揪心。 木长老使出全力将玉王困死,似乎终于感到疲惫,又定在那儿休息片刻后,才在诺淮焦急不安的目光中,连着抬了几下胳膊,让绿芒开始缓缓从玉茗身上剥离。 王妃立刻抢上前去,颤着手运起温润水波,轻柔盖住了满身血红的儿子,又顺着那层血块往上冲,想要将那双紧握的手分开。可她来回用水波钻了几个来回,玉王手掌上依旧红光跃跃,仿佛有磁力般吸住了少年,就是不松开。 光领主见她几番尝试无果,也凑过去帮忙。他的光系神力最善于禁锢分隔,雪白光带顺着水波延展开,将那顽固红芒一拨一推,两人合力,终将少年抢了过来。 手中空去的那一刻,本应陷入迷乱的玉王竟微微一震,咬起了牙关。血光突然又从他几近灰色的瞳中迸现,如蚯蚓般顺着皮肤蜿蜒,眨眼聚到手中,轰隆炸开,生生将绿树囚笼冲出了一道裂口。 虎爪般的大手在裂口处紧紧一攥,果然发觉少了某个重要东西,更引得玉王怒吼一声,发疯一样狂舞起手臂,要抓回失去的宝贝儿子。在无名邪力近乎自我摧残的恐怖压力下,他手臂的皮肤甚至都开始寸寸崩裂,血色再次弥漫,很快覆盖住了整个身躯。 “带他先走。”敌方已是斗志欲燃,木长老却还楞在那儿没反应,光领主见势不妙,先示意王妃离开,又挥手划出几个圆环缠住裂口,阻断了血色蔓延。 诺淮虽然担心丈夫是否真发了疯,但紧要关头也没犹豫,抱起儿子踏浪返回,立定在已恢复成原样的巨木森林下。她面前不远就是护着四个亲眷的重叠水盾,却顾不上瞥去一眼,急着纵起水浪将少年浮于空中,紧跟着蓝光一展,化出个小范围的水之领域,仅只包裹住母子二人。 碧蓝领域中到处都弥散着只属于母亲的温柔。在她细心操控下,具有淡淡抚慰能力的温润之水将玉茗身上丑陋的血红色层层吸走,融化于回旋波涛内,很快就只剩脸上那些似乎印入皮肤的斑纹了。 诺淮一看到儿子露出那惨白的脸,赶紧抖着手先探了探他的脉搏。初时竟还没探出,骇得她连呼吸都几乎忘却了。待她好不容易抛开杂念,强自镇定凝神,终于感觉到一点微弱跳动,也让她一颗快要被撕碎的心得以重新收敛,渐渐平复下来。 “茗儿茗儿?”短短几秒钟,让她如从地狱重回天堂,大喘了几口气,又攥着玉茗的手,轻声在他耳边呼唤,可始终没有回应。 “他多半是中了毒。”身后传来一声略显虚弱的男子嗓音。王妃听得真切,急忙转头,正看到舜从昏迷在地的尽远身侧站起,缩回了那只向外伸出的赤裸手臂,在皇帝冷冰冰的目光注视下,旁若无人地拢着斗篷缓缓向她走来。 “中毒?你可知道原因?”诺淮听他似乎知道些什么,顿时泛起一丝希望,散去波涛水域急切追问。 皇子得出这一结论自有道理。他虽然没亲眼看到玉茗为何昏迷,但先在密室见到血衣怪现身,又经历了玉王“发疯”后的恐怖攻击,才有了确切把握:这件事,只怕跟南国那帮踪迹难觅的刺客脱不了关系! 可他无法在此时将来龙去脉一一解答,赤着脚站到玉茗面前,又仔细看过那血纹盘绕的面庞,眉头皱得更紧:这片血斑,似乎比刚才还要深了几分 他心存忧虑却不能多说,以免让这惊慌中的母亲再添苦痛,想了又想,只柔声劝道:“先给他服些安神药吧,一切等他醒转再说。” 王妃正是惶然不安中,哪里听得进去,见他说不出缘由,只将儿子往怀里一揽,抚着他被红斑覆盖的面颊幽幽叹了口长气:“我原以为,是王爷修行出了岔子,怎想到,怎想到会是这样一定是我平素只知清修,太不关心茗儿,才让他落得这般地步都怨我不好,我本该陪着他一同闭关才对的” 她声音愈变愈轻,不知喃喃说了点什么,只叫人听着也觉伤心不已。 舜寻不出劝慰的理由,更不想回去面对那仿佛要生吞了他的父亲,只好别过头顺势往前方瞄了一眼,却看到菱正费力扯住不断拿头撞击水盾,拼命想要出来的墨。他们身后远远站着莫府的一老一少,盯着这两个衣衫褴褛如疯子般的水系修者,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古怪。 “王妃殿下,先让水盾中的人出来吧。”他连着说了几次,诺淮才有所察觉,软软一抬手,将那半片蛋壳般的神力水盾收了起来。 墨正埋头往前冲,水波一去顿时没了重心,连着几个踉跄摔倒在地。他双手已被雷电伤得几如残废,使不出神力,却急着想要知道小主人的状况,只能头脚并用,蹭着泥土勉强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往这边跑。菱虽也疲乏无力到了极限,好歹双手健全,忙赶上去搀了他一把。 皇子看见这两个共赴虎穴的同伴此刻凄惨的模样,先是愤怒,再是心痛,但更多的却还是自责。 这次行动是他拿的主意,落到如此田地,纵有诸般预料之外的事,他也自觉难辞其咎。虽然他很想迎上前去追问一句原委,但眼下显然不是刨根问底的好时机,他只能咬了咬牙按下心思,默默退开些,打算将地方让与二人。 莫氏父子也扶持着往前靠过来,脚步略显不稳,想来在亲眼目睹几位至尊间的旷世大战后,还有些惊魂不定。 舜和他们说不上亲近,也不想多费唇舌解释,索性又把头一转,朝那团仍在争斗中的晶莹绿树扫了一眼。 木芸长老终于在发了半天楞之后回过神来,点手一指,将绿树牢笼再次合拢,方才还在拼命挣扎的玉王便又成了网中之鱼,无法翻身了。 光领主见大势已定,也散去身周绕着的白色光环,整整略显凌乱的衣袖,盯着那笼中血影疑惑道:“老大人,您看他这样子可是中了什么邪法?” 木长老眯着眼睛跟着瞧了几下,抖了抖长须,却没说出话,又移开视线朝圣塔方向望去。他一连数次望向圣塔,宁觉得有些奇怪,也跟着扫了一眼。两边距离太远,除了在夜色下莹莹发光的巨塔,只能依稀看到空中似乎飘着丝丝红色雾气。 红色的雾?莫非圣塔周围也出了什么状况?此刻几位领主齐聚于此,若是有人趁机侵入圣塔作乱,可就无人阻止了联系起玉凌突变为血色的领域,他更觉不安,急转身道:“老大人,我回塔里看看情况如何,此地,请您多多费神。” 老人没有回应,宁知道他的反应素来要慢上几拍,也不以为意,一顿脚跃上高空,踏着白色光环疾射而去。 金铭听到了这句话,眼看白光一闪而去,心头微动,有些犹豫是否要跟上。但他终是放心不下老师,依旧定在原地没动,只凝视着那血球中模糊不清的身影。 舜见到光领主突然离开,心中也闪出点疑惑,想要凑过去瞧个究竟,没想刚迈出两步,就被侧面飞来的一道铁索困得结结实实。 纵然局面已被老人完全控制,皇帝也由不得他再靠近那罪魁祸首,寒着脸一点指,将儿子扯到身后,斜睨着警告道:“还敢多动!” 舜如何会怕了他,眉头一竖正要反抗,却听到一声幽幽细喘。他脑中顿时跟着一个激灵,忙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头一看,昏迷着的尽远连吐了两口郁气,终于醒转过来。 云不亦赶紧半蹲下将师弟扶起,那双碧绿的眸子朝上一扫,正对上皇子竭力想要藏住迫切的眼神。两人四目一对,又僵在那儿,半晌没出声。 人群这边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尴尬,孤身缠住敌手的木长老也终于转回头,直面那血红光影,顿了半天,才抖动长须缓缓说出两字:“玉凌。” 他苍老的声音干得像沙子,顺着树藤飘进去,却没引出半字回答。想来也对,玉王此刻已成了狂暴邪力支配下的怪物,就算听到这声呼唤,也绝不会有任何触动。 老人又等了一会儿,才恍然醒悟过来,只觉是被领域拦住了,便把手中木杖往地面一扎,抬脚朝前迈了一步。碧绿树网瞬间扩大,将他裹了进去,却也让牢笼中玉王重又解脱出来。 血红怪物刚刚得释,仰天一声嘶吼,竟似忘了怎样施展神力,带着满身腥臭就扑了过来。那瞪裂开的眼眶里浑浊一片,早已见不着瞳仁,却分明“看”到了面前那绿光组成的虚影,牢牢锁定。 木长老也不抵抗,任狰狞血爪扎进胸口。他仿佛不知疼痛,却也不见鲜血冒出,反而手脚一震,在刺目光芒中眨眼转成无数柔韧的灰黄色树根。遒劲根须一头扎进地面飞快铺展,一头缠住了玉王,将他紧勒在自己胸前,几乎近至面对面。 “玉凌。”老人对面前咆哮着的血盆大口视若无睹,只看着那双早已泯灭光芒的眼睛,再次呼了一声,却还是没有回应,不禁有些犯难。 从圣塔内传来的无形警报一阵强似一阵,催促着他立刻赶回,守住那片遭受攻击的本源之地。然而这不知中了何等邪术的孩子总不能放任在此,让他堕入邪恶。 对于已有三百四十余岁的老人而言,这年轻的领主至尊,同昨日牙牙学语的孩童又有何异,自然是需要照顾的。他很少去费神动脑子,既然两边不可兼顾,那就只能快刀乱麻,将手中之事先解决便好。 一念及此,老人那翡翠双瞳中忽然神光外射,延展出一道水晶似的碧绿光带,直扎进对方眉心。这绿光看着平淡温和,却竟冷似寒泉,不出两秒,玉王整张脸随同流动的血雾,都如冰封般僵成了一块。 木芸神念一转,顺着光桥深入玉王经络中,顿觉如置身污浊泥沼,被周围粘稠血块状的邪力挤得寸步难行。他携着浩荡自然神威,劈开一条坦途,循着脉流绕了一圈,没找到异变源头,却只觉血腥之气非但不减,反因外来压迫愈发凝实,堆积成了一道道条状阻隔带。 心中的警报愈加急促,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他索性调转方向,毫不犹豫地引动神力,将那无数血块尽数往自己体内吸去。 在他看来,不论这邪力到底因何产生,终究是异物,不可能融入玉凌本身的神力循环,只要吸得干净,自然不再复现。于是这片血光就被绿意裹挟着,直窜回光桥,引入老人用身躯构筑的庞大“树状容器”——至于进入自己体内的后果,他竟是全没考虑。 随着狂暴之力被木芸一片片吸出体外,玉王面上的红光最先消失,开始泛出虚弱的黄色,瞳中也隐隐透出了点金沙般的雷电光芒。 老人心中有了底,却也没因此加速,依旧不急不缓将那腥臭血色屯于腹内。也亏得他是最具耐性的木系神力,又炼得如大树般,无知无觉,否则这许多邪气入腹,说不清会受多少折磨。 体内神力被吸半后,玉王终于稍许恢复了点神志。他隐约察觉正被人困住了,不假思索,反掌就亮出了招牌似的雷电金龙,在身周只一卷,便将老人化成的树根扯碎一大片。 木长老全不搭理肆虐的金龙,只顾专心吸取红光,也好尽快脱身,去解决圣塔内尚未可知的麻烦。 金色雷光才将树根抹去一片,又有更多缠上来,根本烧之不尽。玉王浑身已被怒意燥得如着火般滚烫,却偏偏动弹不了,乱吼了几声,拼命放出更多雷蛇,四处乱钻,打得木长老那皱巴巴的绿斗篷都成了千疮百孔的破烂。 红光越吸越少,他体内被压抑许久的雷电神力就越生越多,运转得极为顺畅,在他潜意识催动下,渐渐破出树根包围,有几分重聚成领域的架势。 碧玉树笼里的突变自然引起了人群注意。 皇帝正守着儿子,不便过去细看,朝军官瞥了一眼。叶迟扶着刀柄顿了两秒,确定四周再无半分可能存有的威胁,才终于首次迈开脚,稳稳朝木长老那几乎缩成岩石般的领域走去。 可军官刚迈出两步,忽然又一个急停,调转头朝圣塔方向望去。夜幕中荧光闪烁的巨塔与刚才毫无二致,但他分明觉察到一丝诡异波动,就像一种独特的讯号,绕过了所有人,偏偏只传入他耳中。 虽然貌似毫无根由,但他从不怀疑自己的直觉,斟酌着是否还要离开皇帝身侧,就觉前方金光陡然一亮。 “将茗儿还来!”随着一声怒喝,玉王的雷霆领域仿佛瞬间得了无穷助力,轻易挣脱开巨树的包围,一跃凌驾其上,直刺天穹。金色闪电急速向外扩张,沿途烧尽所有花草树木,仿佛要将之前被击败的屈辱尽数奉还。 金光来势汹汹,叶迟的表情却不见丝毫波动,望着那片拥挤纠缠的雷蛇,只轻轻伸手朝前一点。银白色的光自他指尖向外延伸,似雾气般融化进空中,什么也没出现。 然而当金光涌到他面前时,却像遇到了无形壁障,再进不得。大大小小的雷蛇都张开利嘴,急吼吼直冲过来,又在穿过那无形之墙的瞬间,全化作如粉尘般细小的微粒,轻柔地飘了几下,须臾闪灭。 军官依旧表情淡漠,扶着刀柄定立在虚张声势的雷电前,冷冷朝里扫了一眼。 木芸长老在雷电领域的威压下显得有些委顿,那身斗篷早被雷光烧毁,露出他整个木化后的身躯:除了头部外尽是枯黄枝蔓,分不出手脚,连着已被烤焦的树根,看上去分明就是棵古拙矮树! 尽管处于劣势,老人还是用树根紧缠住玉王不放。那道红色光桥在雷光中闪烁不定,却仍系在两人眼瞳间,顽强支撑着,就是不断。 “茗儿将茗儿还给我!”整个王府中都回响着一声声凄厉怒吼,玉王根本辨不出他的对手究竟是谁,全凭混乱记忆,对那臆想中的敌人肆意发泄,“无耻之辈,难道我不知你是谁?你以为把茗儿夺走,我就会任由你儿子做皇帝!?休想!休想!” 这声喝骂所指之人再明显不过,闻者多有色变,然而立在最前方的军官依旧面无表情,牢牢守住那道无形边界,直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冷哼。 皇帝提着被重重铁索捆成个圆柱状的舜,几个大步来到叶迟身旁,拧着眉头,直视那两个在刺目金光包围下愈发模糊的身影。 玉凌竟能挣脱开巨树领域他对木芸老大人几乎无尽的耐性再清楚不过,即便那红光再强,要胜过一位与天地同源的木系领主,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只怕,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皇帝冷眼看着前方那片嚣张的雷光金蛇,瞬间想了几个猜测,正要细加琢磨,却听军官一字一顿道:“圣塔出事了。” 圣塔出事了!?父子俩听罢不约而同急转头,皇帝更是把眉头全皱了起来,瞪视着远处的白塔,但除了空中飘过的零星红雾外,什么都没看到。 雷电领域下的战斗还在焦灼着。 木芸长老一收到从圣塔传来的不祥波动,顿时全身急颤,甚至差点中断神力输送,更被对方趁机一举凝出领域,反将他陷于困境。本源之地遭受重创,使得他体内奔流不息的力量竟头一次出现了衰竭迹象。而就在他渐入虚弱之时,吸入腹内的邪力却在不断增加,此消彼长,让他已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还剩一点他迟钝的大脑一时想不出办法解决危机,但对神力异常敏锐的感知,给了他足以结束一切的强烈暗示:还剩一点了,再多吸走一点,这个孩子,就能恢复过来。 在这执念催动下,木长老几乎放弃了所有防护,只守住胸膛那片血光,全神贯注朝对方眉心压去。然而玉王体内的血色虽所剩无几,但仅存下的这点残余却异常狡猾,如泥鳅般钻来躲去,就是不肯随绿光离开。 两边来回拉扯了几次,未得成果,老人的气力反而大大消耗,更被身周翻飞的金龙伺机突袭,咬得遍体焦黑,伤痕累累。 领域外的皇帝一回神,见此情形终于忍不住出手,撑出铁灰色的球形金属壁垒,拽着想动也动不了的儿子,径直往雷云中闯去。叶迟亦步亦趋不离他左右,神色看似淡漠,却同样把目光聚焦在那纠成一团的两个身影上,并未掉以轻心。 皇帝本是番好意,想要助老人一臂之力。只是玉王感知到有其他外力侵袭领域后,狂笑了一声,更是拼命催动光龙,要挣脱开束缚。眨眼间,老人几乎大半身树干都被啃噬殆尽,所幸雷光有意识避开了他胸口那团浑浊血光,似乎仍对其可怕的腐蚀力忌惮万分。 木长老其实并未察觉到背后赶来的援助者。他所有注意全放在光桥彼端的那点血光上,将碧绿光带在其周围缠了一层又一层,拔河般执着地往回收。 还剩一点他竭力想完成这个使命,可惜体内的神力几乎油尽灯枯,就连他胸口红光也像受了这点余孽的鼓舞,沸水般躁动起来,要冲出他用身躯构建的古木牢笼。 吸不出吸不出,那就,冲散 在几乎力竭的状态下,老人下意识忽略了这一举动的后果,固执地将所有绿光往回一收,汇合胸中留守的残兵,毫无保留地,全冲向那愈渐不稳的光桥。 碧绿光带竟在一瞬间凝如白线,那点不愿脱离的血光再难支撑,被它一路冲下,随波逐流。新绿光芒自玉王眉心展露于外,漫过虬髯面庞,令他如冰水淋头,浑身一抖,终于清醒过来。 “何人胆敢捆住本王!?”他刚回过神便感觉到被人紧紧束缚住,心头大怒,左右一挣,竟让他轻松脱了困。他只记得自己还在教训那几个私闯密室的小辈,抬头定睛一看,正见到老人焦黑的树身,登时怔住了,空中的光龙也因而停止了攻击。 木长老已完全动弹不得,翡翠般的眼瞳中一片灰暗,仅存了星点荧光,支持着面前开始碎裂的光桥。 在他胸腹间闪出红色灼光,那是逃离牢笼的邪力在欢呼雀跃。然而它们的胜利并无法持续太久,木化身躯根本承载不了这非自然的产物,它们很快透出老人体外,在雷电领域恐怖的威压下战栗发抖,只能竭力攀附着树根枝蔓,一路向上燃烧。 老人对自己崩溃中的身躯似乎一无所觉,又或许根本不在意。他看着面前那睁大双目中幽深如墨玉般的眼瞳,心满意足:这孩子原本清澈的眼睛这样才对。 他听到了一声似远似近的颤颤急呼,却无暇去分辨,也无意去探究。在这仅存的喘息中,他依稀看到数十年前,那三个来到他树下认真行礼的少年兄弟,那样清澈的眼睛,映得湖水都透亮还有十年之前那三个,有趣的孩子都很好,很好 借由那道破裂光桥,木长老海一般深邃平和的记忆不可阻挡地穿透了玉王的心理防线。那些深埋在他最私密的心灵囚笼中,最不想回忆起的画面,就此措不及防地浮现。 他看到了那个一心想做大哥,骄傲地拉着两人手臂的自己,看到了满脸稚气总是爱笑的皇帝,还有明明胆小却故作沉稳的宁那是他们三人最亲密,最不可分割的求学时光 再后来是什么毁了这一切? 是什么!? 寒泉般的绿光毫无目的地游走在他身躯各处脉络。他也不知是受那刺骨冷意所激,还是因这被封印了二十多年的记忆,浑身战栗,不能自己。 老人察觉到了他心中剧烈的波动,又浮起一点疑惑,盯着那双略显茫然的眼睛,抖抖几乎被烧尽了的胡须,坚持着,用上最后一丝气力,就像呼唤孩子般吐出两个字。 “玉凌” 在玉王作出回应之前,光桥已应声而断。 碧绿线条如玻璃般裂成无数细块,又像破碎的枯叶一样翻飞,转作光尘,伴着被丑恶红光燃为灰烬的躯体,寂静无声地,消失于哭号夜风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2.残局(上) 圣塔底部的静谧森林中已是一片末日将至的恐怖。 新绿草地转眼成了死寂的枯黄,黑压压的乌云正在天空集聚,促成螺旋状的风洞,仿佛一只狭长眼睛,冷冷盯着湖心那棵急速倾塌中的巨树。 大树侧边的人面已被从中央完全破开,一个银色光球撑在破口处,将其牢牢封死,那是代表领域的至高神力。洞口上方,无数焦黑残叶挣脱开干裂的树枝,随狂风乱逃,却怎么也无法进入这秘境中唯一的安全之所。 光球内,莫雷迪亚平伸着缠满银白星纹的左手,虚浮空中,表情依旧淡漠,并未因外面的动荡灾厄升起半分杂念。他微微眯着双眼,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借着领域照耀,只一扫,便将这片“藏宝之地”的所有细节尽收眼底。 人面内部是个空荡荡的树洞,洞壁上全是仿佛经络般凹凸不平的纹理,乱长着几片干到发灰的枯藤野苔,除此之外,竟连半点疑似神力波动的微澜都没发现。 他早知不会如此简单就拿到法阵,寻不到任何异状便又一挥手。银色神光如鼓胀气球般向外挤压,瞬间填满整个树洞,试探过每一处缝隙,想要找到可能存在的“机关”。 然而就听“砰”的一声脆响,这貌似坚固的树洞竟如纸糊一样,被他的重力领域稍稍一撑就从中裂开,整棵大树连晃也没晃就朝侧边轰然砸落。 原本清澈的湖面开始翻滚起黑色的腐败淤泥,似乎这棵巨树的根部也开始不停溃烂。断裂树身带着刺耳的吱呀声栽入淤泥中,溅出一片肮脏湖水,直冲到半空。 莫雷迪亚盯着那片污浊黑色,眼角忍不住微微眯了眯。黑泥铺天盖地落下来,全粘在银光笼罩成的领域屏障上,也盖住了他的视线。尽管这些污秽之物根本不可能侵入领域,但他还是弹了弹指,光球微微一颤,眨眼便将黑泥全抖落了下来。 大树上半截已断,那法阵的所在,就只剩一个可能他心中已有定计,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领域边缘的黑水上,左手轻轻一握。脚下显出年轮的残存木桩仿佛被不计其数的无形锋刃同时切割,大小木屑碎片全被引力浮起,织成道道盘旋风带,飞出领域,铺向那片碍眼的黑泥。 时间一秒秒推移,脚下越挖越深的树洞却似无穷,无论他怎么施加引力,进入银白光线内的,始终只有一成不变的黄褐色碎木。直到整片污浊湖面都被木屑遮掩,莫雷迪亚才终于停下手,望着脚下已深不见底的黑暗木洞,皱起了眉头。 怎么会找不到天空中适时传来几声雷鸣,他想起这折叠空间的秘术,领悟过来,正要集中力量以破开整座树桩,忽然又一滞,转头瞥向空中那抹纹丝不动,同湖泥一般黑的身影。 枯荣干瘦得似一片影像画布,被身周环绕的引力场束缚,完全无法挣脱。可莫雷迪亚仍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奇异力量正在黑袍下悄然涌动——虽然细微得仅如发丝。 他凝视着空中的黑影,枯荣干涩沙哑的嗓音紧跟着在他脑海嗡嗡响起:“太完美了果然只有阁下这样独特的至尊神力,才能将这棵树彻底摧毁。” 心灵之力竟能穿透领域场?莫雷迪亚正有些惊讶于这力量的奇异之处,又有几声干笑传了过来:“只不过阁下,作为您多年的忠实追随者,在下必须劝您多留些力气,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短暂的静默。 一道银光猛然朝枯荣袭去,强大的吸力将他瞬间拽至莫雷迪亚身前,狠狠撞在无形力墙上。 无用功?莫雷迪亚琢磨起他话中之意,看着眼前因受重力压迫而愈发扭曲的黑斗篷,仍是一脸淡漠,不置可否地平静问道:“那么你以为,应该怎么做?” “在下不过是,好心提醒罢了您这样做,可不像是,对待善意的态度。”枯荣被那强横重力扼得几乎窒息,就连心灵传音也因骤然强化的立场变得时断时续。 莫雷迪亚微微眯了眯眼,缠绕在枯荣身上的引力突然消失,他自半空重重跌落在地,传来几声骨骼断裂的脆响。心灵修士颤巍巍伏在地上咳出几口血,眼中划过一丝阴骘,继而大笑着嘲讽道:“您总是太过相信自己的判断,难道您就没怀疑过,今晚实在有些太过顺利了吗?” “哦?” “呵呵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瞒着您了。”或许因为已经达到了目的,枯荣再无顾虑,声音也显得尤为轻佻,“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藏宝之地。您眼前这颗巨树,就是能量法阵本身。在圣塔初建时,那位传说中的圣者哈兰亲手栽下它,随后才创造出了这片维系塔内能源的秘境森林,以及,那位守护者 我之前告诉过您,这里是守护者木长老的避居之地,这才无人敢来打扰其实,只因在所有人看来,圣树是绝对无法被破坏,所以无人守卫罢了但他们不会想到,还有您这样一位,‘非自然’诞生的领主至尊” 莫雷迪亚面无表情听着对方絮絮叨叨,在“非自然”这三字被说出后,终于稍有动容。他居高临下俯视着那抹黑袍,下意识捏了捏左手,开始正视起这自说自话的无聊表演。 枯荣却并不觉自己说漏了嘴,继续轻笑道:“如今,您已将巨树折断,再过片刻后,这片空间就会完全崩溃,紧跟着,整座圣塔都将在黑暗中摇摇欲坠” “这就是你的目的?”莫雷迪亚冷冷打断了他的狂言。 “阁下说的不错,毁灭圣塔正是在下唯一想要实现的目标!”心灵修士大笑着承认,“这不也是您想要达到的目的吗?在下仅仅只是顺手推了一把。想必睿智如您,一定不会怪罪在下的隐瞒。” 莫雷迪亚平静地看着那身黑斗篷,仿佛没觉出他话中洋洋自得,不急不缓问道:“摧毁巨树就能毁灭圣塔这想法听起来真有趣,你从哪里得到的情报?” 心灵修士的笑声为之一顿。 “从哪里得到的情报?”他似乎完全没想过这问题,先愣了一下,又低垂着头喃喃自语,干涩嗓音飘到上方,几乎微不可闻了。 莫雷迪亚颇为耐心地等着答案,片刻过后,对方却还是毫无回应,他终于微阖眼帘,露出一抹失望:“看来,我还是高估了你。” 枯荣这下似乎被激怒了,抬起头来大声嘲弄道:“说了半天,阁下也不过是不愿相信事实罢了。这也怪不得您,‘能量法阵’已成泡影,您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她吧?嘿嘿” 怪异笑声四处冲击,却遇不上任何敌手。莫雷迪亚稳稳浮于光球中央,像个没有感情的神明,俯视着下方黑色大地,一言不发。 这无所谓的态度却更激起枯荣挑衅的欲-望,笑得浑身发颤:“您此刻是不是非常不甘?堂堂新教派的创始者,从未逢敌手的至尊阁下,居然被我这样的无名小卒玩弄于掌心,嘿嘿怪只怪您执念太深,为了那个女人如此费尽心机,在下才能趁虚而入,诱使您一步一步,为我展现这最终的一幕!啧啧,多让人感动的情意呀真是愚蠢至极!” 他哑着嗓子笑了半天,莫雷迪亚却只字未回,直到他笑声停歇后才不紧不慢吐出一句:“说完了?” 枯荣竟被他若无其事的语调给噎住了,就看那光球中的领主一招手,又是一道沛然吸力将他整个拉至半空,狠狠钉在树桩破开的内壁上。 “大言不惭” 莫雷迪亚淡淡的嘲讽却如雷声,自上方隆隆传来。他还未能反驳,忽觉眼前擦过一阵刺目光芒,那点散溢出的微末冲击已将他压得无法呼吸。 枯荣立刻领悟到他要施展全力一击,瞪得眼眶欲裂,盯着那团银色光轮扎进树桩深处,轻轻一抖,炸成个急速旋转的黑洞!星辰般的微粒随黑洞的急速扩大越散越多,很快覆盖了整片树桩,而后竟有一点绽如花朵般的晶莹绿光渐渐从黑洞中央浮现出来。 那是法阵核心?枯荣只觉难以置信,这巨树中竟真的存在能量法阵!? 莫雷迪亚一眼捕捉到那抹绿光,立刻挥动左手将其轻柔地吸了上来。凑到近处,能看见绿光中竟是个翡翠般形状不规则的石头,约莫拳头大小,有几分像心脏,却似乎和寻常意义上的“法阵”联系不起来 他是个专攻药剂的炼金领主,对这种玄而又玄的神通并不熟悉,正有些狐疑,下方又传来枯荣语无伦次的尖叫:“不应该,不可能!我的记忆绝不会错,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莫雷迪亚根本不理会这丧家之犬般的狂吠,小心将“神石”藏进左手套内,拳头一握紧,才轻轻舒了口气:“真是遗憾不过你至少说对了一件事。今晚果然一切顺利,我应该,好好谢谢你。” 枯荣就似没听见,还在拼命翻找着记忆,想要证明自己并未失误,呼喝声却是渐渐停了下来。 虽然不清楚绿色“神石”究竟是什么,但这似乎就是巨树中唯一存在的东西。 莫雷迪亚又耐心等了片刻后,无意浪费时间,散去下方吞噬空间的黑洞,整了整手套正打算离开,忽觉头顶一阵发麻。犹如利剑临头的强烈危机感令他下意识挥手,先将领域光球凝缩成护盾,朝上一瞥。 原本被乌云完全遮盖的天空竟成了似水晶般透明的薄面。在水晶之上,终于显出一层层环状空间叠加而起,仿佛无穷无尽的白玉塔身。铁灰色的强大神威正自上而下,一层层将白玉石吞没,速度似缓实疾,眼看就将冲到这最底层。 钢铁之力,是皇帝的领域?莫雷迪亚对圣塔中几位领主至尊的情报再了解不过,眉梢微抬,正想探出对方位置,又听下面几声怪笑传来:“这下可不妙了!我早就提醒过阁下快快离开,如今,您恐怕是想走也走不了! ” 他余光向下一扫,仍被钉在树桩上的黑影似等到了援手般,竭尽全力手舞足蹈,仿佛浑然不知领域一旦降下,自己也必定难以幸免。 莫雷迪亚看着那疯子一样扭得不成人形的黑影,只觉丑陋不堪。 “让你费心了”一道灿烂银光随着这轻飘飘的嘲讽直射进黑斗篷,将摇摆中的枯瘦身躯瞬间定住,几个闪烁就撕裂成无数碎片——这跟随了他九年,最终莫名其妙反叛的手下,就这样消亡在世间。 莫雷迪亚根本不去看那人最终的结局,操控着领域护盾,抓紧时间往入口处飞去,却也因此未能发现身后让人惊悚的一幕。 那团被扯碎的黑影连人带衣服都散成了煤渣般的细末,没有一丝血液,没有一寸皮肤的质感,就似这心灵修士根本是用煤石拼成的一般。 从那团细碎黑末中缓缓飘出个似人形的虚影,渐渐凝实,看身形像是个披着飘逸长袍的男子,只是在厚重黑雾笼罩下,实在瞧不清面容。他定定浮于空中,似乎还在发呆,而后才缓慢伸出双手一看,顿时惊叫起来:“这怎么回事!” 脱开了身体的束缚,他的声音一反先前磨砂般的粗涩,异常清脆利落,显得很年轻,甚至还自带些古怪的回响。 这从枯荣身上飘出的黑影显然从未想过自己死后的处境,紧张地环顾周围,却发现自己仍身处崩溃的秘境森林中。他对此感到异常茫然,但很快,一个自灵魂本源印下的声音仿佛呢喃在脑海响起,让他瞬间镇定下来。 他眼前急速飘过几个画面,那是他从未经历过,却刻印在灵魂中的图景。 他看到一片如轻纱般的奥秘星云,看到无数恒星的寂灭,看到稚嫩的生灵在大地奔跑,看到人类举起的火种,看到文明的兴旺和衰败。而最后,他看到了一本金色的书,还有那个隐藏在书后面,紫发灰瞳的小女孩 “原来如此,原来我只不过是留下的一分意识难怪,难怪我会知道那些秘密”他不敢说出那个名字,艰难转过身,看着远处一点白影流星般消失于森林入口,幽幽叹了口气,“可惜终究还是没能完成” 他还没说完这句话,铁灰色神域赫然降临。 金属狂潮无声地席卷而过,将整片末日森林定格在一瞬的画面。不论是湖面滚动的油泥,飘飞的碎叶,亦或是崩溃分解中的巨树残躯,全都在一息间凝滞——只除了那道黑影。 虚影依旧保持着直立姿态,对身周的灰色洪流一无所觉,脸上黑腾腾的云雾来回变换,似乎在跟随他的情绪摇摆不定。 “真可惜”片刻后,这谜一般的黑影再次轻叹,便随着几声自嘲似的冷笑散作黑雾,融进了不可撼动的钢铁苍穹。 莫雷迪亚回到中央水晶柱时,圣塔内依旧空荡,并未有人前来阻截。但他知道皇帝显然已发现了他的存在,未有片刻停留,抓着断手就往水晶柱上按,眼角却刚好瞥到个身披蓝斗篷的修士闪现在对面。 此刻他已是孤身一人,来者必定是敌非友。他不等对方有何行动,左手抢先甩出一道引力光束,箭一般朝对方刺去,右手继续催动神力融入水晶。 银光闪过又即刻熄灭,莫雷迪亚似乎隐隐看到一片蓝光耀起,便已身处在圣塔外墙。 大敌当前,那无足轻重的蓝袍人即刻被他抛诸脑后,他将断手远远一扔,举目四顾。圣塔周围已再不见丝毫血雾,从天到地都是一片沉默的灰光。不见灯影,不闻人声,就连砖墙瓦缝间也全被覆盖上了冷冰冰的金属涂层,好似一场钢铁洪灾淹没了整座京城! 他从没见过如此广阔的神力领域,但稍稍感知后,却发现此刻加诸身上的压力并未超过领主阶,也就意味着对他还构不成太大威胁。 时间紧迫,他小心握紧了藏在左手套内的那颗翡翠之心,保持住梭形护盾,用力一顿脚,按照计划直朝东南港口方向飞去。 须臾间,莫雷迪亚已冲出圣塔附近的空旷广场,避入钢铁铸就的高楼矮屋,正盘算着前方遭遇阻截的种种可能。不想竟先听到身后传来两下爆鸣,紧跟着眼前炸出一片刺目灼光,让他措不及防下暂时失去了视觉。 强光爆弹圣塔修士怎会用这种堪称阴险的炼金武器?虽然目不能视,但领主级的强大感知力依旧能让他清晰察觉出身周一切变化。 他首先感应到那通天贯地的能量巨塔旁多了一点星光般的水系神力。那个蓝袍修士?是他扔的强光弹?莫雷迪亚眉头微皱,惊讶于对方竟能在短时间内脱开引力束缚——即便那是自己仓促中随手一击,也绝不是寻常人可以抵挡的 周围还有许多米粒般的神光不断聚拢,那应是先前出塔抵挡袭击者的低阶修士。如此微弱的力量完全可忽略,但他还是快速扫过一遍,发觉这些圣塔修士也同样受到皇帝领域威压的影响,移动得极其缓慢。 或许对方还不能完全掌控这片神域机不可失,趁那位掌控者还未现身,他紧闭着眼加速直冲,刚穿过几层金属院墙,忽觉前方白光一湛。他下意识甩出几道光团先迎了上去,才撑开眼一看。 大片朦胧中,依稀能见到几片白色光圈正穿过钢铁领域,直朝自己扑来。那光团后方半空之中,有个身披白袍的瘦削身影,环绕着洁白如皓月的光明领域,在钢铁洪流构筑的天地间,就属他尤为显眼。 光明之力他有些拿不准这突然现身的敌人究竟是谁。圣塔中有两位光系领主,一位是宁长老,另一位从他收集的情报上看,早已行踪成谜,似乎不该这么巧,偏在此刻回到京城 一念之间,两股神力已碰撞出了星星点点的波动。白色光圈重重叠叠,一环套一环,围住那略显薄弱的银光一挤,就将其完全吞没。 空中传来一声含怒威吓:“何人竟敢擅闯圣塔!” 方才短暂交手中,莫雷迪亚已试出对方实力不及自己,应该不是那传说中实力深不可测的大祭司他心头一定,对那句怒喝完全不加理睬,只专注看着白色光圈继续落下,速度却越来越慢,最后仅在他护身的领域盾上掀起几团微澜就消失不见了。 两人同在皇帝的钢铁神域内,不管光领主怎样攻击,都必须强行穿透两层领域场,才有可能伤害到自己。也就是说,皇帝的力量在此刻反而成了他的一道保-护-伞——这正是他明知圣塔内有多位领主,也不怕被围攻的原因之一。 “你究竟是何人?堂堂领主阶的强者,难道也要藏头露尾,作此鼠辈之态吗!” 又一声厉喝传来,似乎有些挑衅意味。但莫雷迪亚还是不声不响,也不与对方纠缠,银光一拢就朝侧边直冲过去。无数道光环接连飞来,要将他困住,但又如何能轻松破得开几乎连时间都能凝固住的引力领域! 一个呼吸间,他已从容冲出对方攻击范围,继续往港口方向退去。光领主怎肯罢休,就咬在他身后穷追不舍,却也一时无法超过他子弹般的速度。 前方被金属覆盖的弯弯虹桥已进入视野,似乎胜券在握,莫雷迪亚依未放松警惕,全神戒备着尚未现身的钢铁皇帝。也不知是否感觉到了他的执念,这片浩荡领域的掌控者终于从极专注的状态下抽出一点余力,投注到他身上。 高耸入云的巨塔轰隆一震,在声声雷鸣般的摩擦中急速旋转,竟构成了一尊古拙的巨铁像,接天连地,直似撑开这片神域的洪荒巨人!那铁像巍巍直立,披着繁复精致的仪祭长袍,连内衬上的细纹样式都清晰可辨,面容却偏偏模糊成一团,只能见到一双烈日般的灼灼眼瞳,让人无法与之对视。 莫雷迪亚耳听得远处轰隆声响,没顾得上回头去看,就觉身周压力猛然增大了数倍,仿佛强力胶水般拉扯着他,令他几乎无法再前行一步。 没想到皇帝的实力竟如此强大这真有些超出预料。他深吸了口气,握紧左拳,将其高高举过头顶。刺目银光骤然爆发,竟似千万颗光弹同时闪耀,白布手套被瞬间分解,光芒中隐隐露出他手背上那颗似嵌在皮肉里的怪异结晶。 银光照得四处一片亮白,又即刻崩解,巨大的引力冲撞将整片领域空间撕扯开,再次露出了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怖黑洞,带着无数细碎粒子急速蔓延。 莫雷迪亚就浮在黑洞正前方,那连光线都逃不脱的可怕引力却对他全无影响。他这时才得以回头,远望天地间矗立着的那个灰色巨像,眉头紧锁。 皇帝可以随意驱动圣塔的力量?难怪他能让领域覆盖整座京城他觉得这应该就是真相,又瞄到一片白光加速赶来,正想借着黑洞的掩护撤离,忽然被一股不知何处传来的寒意激得身躯微震,再回头,一道碗口粗细的灰光已近至眼前。 这束神力射线浓到几乎看不见任何反光,更不为黑洞引力所影响,仿佛乍一出现就跨过了无数空间阻隔,直刺向他的左手背! 致命的危机感令莫雷迪亚瞳孔骤缩,即刻驱动引力场,整个人就似装了弹簧般倒飞了出去。然而灰光仿佛自带追踪,灵巧地转过弧度,眨眼又追了上来,速度更快过他数倍。 眼看散发着金属灼烫的光就将触到手背,他断然松手,先将那颗翡翠神石远远抛开,又立刻攥紧了拳头,眯起了眼睛,用尽全力挥拳迎上! 银色与灰色的光猝然相逢,整个领域空间都为之不停震颤,仿佛是在摇旗呐喊。自那处交界的断面,金铁碰撞的脆响悠悠回荡,随着神力波纹越传越远,赫然成了这世界唯一的声音。 僵持一息后,两色光芒都倏忽闪灭,但胜负已分。 莫雷迪亚被那不知来由的绝强力量击得飞出十余米远,虚晃了几下,差点摔倒在地。他强撑着身体,只觉嘴里满是从肺腑翻涌上来的苦涩味道,却仍不忘第一时间先将绿光宝石吸回掌心,紧紧攥住。 远处圆月般的光明领域正疾冲而来,重重叠叠的白色光环再次映入莫雷迪亚眼中。虽然他败于皇帝之手,但要挡住这片趁胜追击的光明神力依旧不在话下。只是强敌在侧,多留一秒也就多一分危险。 他已达到了此行目的,不愿再战,勉力召出领域护在身侧,旋身一转,竟像银色陀螺般飞快钻进钢铁地面,只留下个一米左右的大洞。 宁长老如何肯让他轻易溜走,毫不犹豫跟着钻了进去。两人前后紧追,不知去向何处,而地面破口却在领域场的牵引下,转眼恢复成了原样。 巨神像发出那道灰色光柱后,灼灼双瞳都显得黯淡无光。直到两人钻入地下不见,它才缓慢转头,扫视过整座京城,皇帝带上了铁锈味的沙哑声音随即充斥于天地间:“自今日起,全城戒严,封闭各处要道口岸。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京城。” 仿佛神灵般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耳内,听者莫不战战心惊。只是因为领域强大的压制,除了圣塔修士们还能恭敬地俯首施礼外,凡人百姓几乎连点头都做不到。 皇帝下完这道旨令,似乎深觉疲惫,再未多言,只对着空中某个方位轻轻点了点头,整座巨像随即土崩瓦解,带着浩瀚的钢铁领域,消失在圣塔一成不变的莹白微光中。 灰色顷刻褪去,将天空交还给明月,大地重现出五颜六色的光和影,但却依旧没听见有什么声音,仿佛人们说话的力气还被那沉沉钢铁重压着。 清朗月色下,方才巨像凝视处终于显出两个身影。 一个披着紫袍,袖着双手,面带一抹淡淡疑惑,长长紫发随意乱飞,却正是久未在京中露面的大祭司云轩。另一位则身材极矮,堪堪到他膝盖,罩着墨蓝色的星纹睡衣兜帽,满脸白须,皮肤竟也是蓝色的,远看去直似团蓝墨中粘了几片白草——这人是云轩的老友,来历神秘的普朗大师。 两人就这样虚浮在空中,也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看着前方似乎毫无异状的圣塔。 片刻后,城中各处终于开始漏出了低低喧哗,伴着汽笛和机械的嗡鸣声渐渐响亮。 矮小老人似乎能听见那遥远的说话声,不由颤了颤耳朵。他顺手一摸,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个造型古怪的金色烟斗,叼在嘴里发出一声轻笑:“哎哟,今晚我老头儿可长了见识,还有人敢到你的地盘撒野,啧啧,真有本事。” 这点揶揄完全没能扰动云轩的思绪,他依旧沉着脸不说话。 几天以来,他一直泡在书屋里查阅资料,哪儿都没去。原因嘛,自然是因为他那个新收的小徒弟——界海,在岩城佣兵大会上着实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他无法推断界海究竟从什么时候起就受到了那个“无名之人”的蛊惑,但一切变故的源头似乎都指向那本金色怪书,那本能自己解除他设下的神力封印,重新恢复力量的怪书 为了查明那本书的来历,他几乎翻遍了时之歌秘密藏书库里所有典籍文件,看得头昏眼花,却还是一无所获。如此情况下,要不是老友普朗突然现身告知,他还真不晓得京城竟出了这场翻天覆地的大乱。 两人借由传送石碑匆匆来到圣塔之巅的竹林外,正遇上皇帝借那顶天立地的巨神像之口,宣布全城戒严的一幕。 或许在旁人眼中,此景简直犹如神灵降世,但他却看得直皱眉。这哪是什么神灵只不过是皇帝燃烧生命之力,强行发动和圣塔订立的契约,才能暂时借用一点“圣者”的力量,超越领主等阶。 是以他看似强大,其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最后只能两败俱伤。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竟把他逼到如此地步 灰光褪去后,祭司快速向四周扫过几眼。圣塔外围的确有遭受侵入的迹象,民房街区能清晰看出不少塌陷,还隐隐有哭泣呼号声传来。 领域压制已经消失,终于有修士重新聚过来清扫战场,各色神力光芒若隐若现。他下意识不想被人发觉,轻声吐出一句“先进塔看看”,正要往前飞,老人却提出了异议:“你不去皇帝那儿瞧瞧?” 普朗大师挂着一抹坏笑,往后方一指,正是皇帝如今所在地:玉王府。 他似乎洞悉了一切,但祭司停步稍顿,却没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真不去?要我说,你如今可是少了个徒弟啦,就不怕再少一个?”老人见他不理睬自己,更是嘴里没遮拦,专拣着他痛处戳。 云轩只听得嘴角微抽,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他是皇帝,圣塔不倒,他绝不会出事,有什么好去的。” “哎哟,那这当皇帝的可了不得,真金贵,嘿!”普朗还是满嘴胡言,点指搓出一丝蓝焰掉进烟斗里,慢慢悠悠吸了一口,“不过嘛,老头子倒是觉得这塔怎么看着,就有那么点儿不太妙啊。” 祭司心头一跳,却未对老友貌似胡闹的话提出半点质疑。他虽身为圣塔中地位最高者,然而要论起对这巨塔的熟悉程度,却及不上身负守护契约的皇帝,自然无从得知塔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来这场动乱要比想象的还严重有点意思。他眯着眼睛朝玉王府方向瞥了瞥,也伸手从怀中掏出那从不离身的红木烟斗,轻轻叼在嘴侧,紫眸里白光一湛。 圣塔顶端突然毫光大作,洁白的神力光辉亮过明月,似一团白炽太阳,融化了钢铁领域留下的冰冷和阴郁。 “是大祭司冕下!”“冕下终于回来了!”下方自有人识得这光芒象征之意,顿时欢欣高呼。 这位守护京城千年的冕下在百姓心中几乎与神明无异,他的归来仿佛一针强心剂,欢呼祷告声伴着圣塔之巅的明光渐渐传播开,使得在黑暗中不断蔓延的恐慌情绪终得以缓和。 但这些杂乱又不安的呼声并未能传入祭司耳中,他一张开紫竹林外的防护法阵,便纵起白光冲了进去,没给任何人找到他的机会。 普朗大师看着那抹紫色在光罩外一闪而没,忍不住一把抽出烟斗,咧嘴坏笑:嘴上说着不管事,真的大难临头,都不用人上门来求,又把责任给揽过去了。嘿嘿,这家伙,还真是别扭得不行 他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暗自偷笑,眼角余光一转,看到许多神力光团正朝这儿聚拢过来,自知终于被人发觉。 哎哟,这五颜六色的,还挺漂亮嘛急速飞来的光芒像极了闪耀烟火,他看得津津有味,毫不慌张。待到那群修士离得近了,他才似想起自己是个没身份证明的黑户,轻笑着伸手一晃将烟斗隐去,划出蓝光一闪,没入了前方那片温润的光明之盾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3.【番外】月儿谣(南国组) “尊敬的参谋处副长克洛诺伯爵阁下: 我已于凌晨抵达白港,并正式入住费利庄园,诸事均无异常。午后得悉,此次教习或将延长至十月,归期不定。特此申请,推迟参加童子军预备班入学仪式” 炙热白昼过后,夏日海港的夜晚总会让人觉得格外清凉,每一位新到访者更对此深有体会。在终年不休的波涛鼓动下,柔和月光被送到敞开的玻璃窗前,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隐约飘荡在幽静的小房间里。 这是个典型的海岸民居。入目全是白色砂岩,墙上挂着许多花纹精美的贝壳,床柜都是合金所铸,涂着厚厚的防水漆,唯一的木质家具,就只剩内侧墙边做工简洁的柚木桌椅了。 维鲁特克洛诺小小的身影正端坐书桌后,穿着整洁的白衬衫和背带短裤,粉嘟嘟的脸蛋上满是严肃表情,加上一头亮眼的银色短发,像极了玩具工坊里那些漂亮精致又不能言笑的瓷娃娃。 借着头顶昏黄灯光,他正吃力地握住那比他手掌还要长上许多的纯金钢笔,一板一眼地,在给它的原持有者写信。 他今年才刚六岁半,照理说,还远远不是可以独自出门历练的年纪。只不过,有时候事情总会进展得让人完全预料不到 在他的现任老师——那位永远身披白袍的新教派长老到访之前,生活还是一片波澜不惊的小池塘。按部就班地完成幼稚园学业,顺利加入童子军预备役,就是他今年唯一预期的目标,从未想过会经历任何风浪。 然而此刻,他已身处在离家数百公里远的白港,坐在这间装饰简陋的小屋中,为了排解孤独感,甚至还用不算熟悉的公文腔调,在给他刻板无情的父亲写报告。 父亲对他的要求一向严格,有时更会让人感到异常苛刻,不近人情。但他似乎天生就能习惯这一切,对此从无抱怨,凡事都尽力做到最好。或许也正因他这般超于常人的早熟,才使得父亲终于下定决心,趁着暑假,送他独自到这里接受那位深不可测的老师教诲 门外传来三声有力的敲击。 “请进。”维鲁特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下笔匆匆,署上日期和自己的姓名,装入牛皮信封,再回头,就看到一个貌似贵族的年轻男子正立在那扇雕花铁门前。他身披着绣满紫色叶纹的丝绸华袍,鼻梁架着副金丝眼镜,面庞尖瘦,那副文质彬彬的学者模样让人一看就不自觉心生好感。 “晚上好,未来的小伯爵阁下。”来人提了提手中的短木杖致意,嘴角带上一道完美无缺的贵族式微笑。 “晚上好,邪眼阁下请问有什么事吗?”小少年规规矩矩地起身行礼。 这位年轻的先生也是追随老师的一名弟子,但他并不清楚对方的来历底细,也不知其真名。同为贵族,两人之前也碰过好几次面,似乎本该相处得更为融洽。只是一想到对方那个代号——邪眼,他就觉得像极了某个存在于妈妈说过的童话故事里的怪物,让他总也生不出亲近感。 “很抱歉打扰你休息。事发突然,连我都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会在预定时间内赶来,可真是太难得了”邪眼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几下,侧过身拿手杖朝门外一比,“依照长老阁下的指令,他非常希望你们两个能尽快见上一面。” 维鲁特顺势看去,走廊并未点灯,黑洞洞一片,只在空中浮着一对幽蓝色的眼睛,狼一般凶狠地和他对视。 虽然老师早跟他说过会有一位新同学到来,但似乎忘了提醒他,对方看起来,是个非常不友善的人小伯爵有些惊讶,却也没被那明显的挑衅目光吓退,遵照贵族礼仪,挂起微笑比了个请进的手势:“有失远迎,请您先进来吧。” 蓝眼睛却停在原地不动,就似没听见,完全不把陌生人送出的邀请当回事。邪眼抬起左手握拳,在唇边轻咳了几下,那双蓝瞳才转过点弧度斜了他一眼,滴溜溜转了几圈,才缓缓向前,无声无息地进入这片被灯光笼罩的空间。 这位新同学在黑暗中显得气势凛凛,却没想到只是个身材瘦小的男孩,看着也就六七岁左右,穿着邋遢的麻衣短衫,不合身的帆布长裤草草扎在膝盖,满头灰蓝色乱发几乎遮住了眼睛——这般装束和寻常乡下孩子似乎没什么差别。 他一踏进光里就不再往前走了,歪着身子斜靠在铁门边,留着一只脚踩在黑暗中,似对阴影颇为留恋,眯起眼睛毫无礼貌地对面前一大一小两人来回直扫,显得非常不耐烦。 “赛科尔路普”邪眼却似乎对那男孩的表现已十分满意,优雅地一伸左手,面带微笑向维鲁特介绍起来,“白港本地出身,年满七岁,天赋卓越的‘好孩子’。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他会和你一起参加各项课程的学习我谨在此,衷心希望你们能,相处愉快。” 他说完这番话就似任务达成,立刻昂首回身,背对着维鲁特朝那邋遢男孩丢去个警告眼色,才挂着完美笑容,大步向前离开了房间。 皮靴声渐渐远去,留下房中两个初次相逢的小少年默默对视。 维鲁特身为主人,自觉有义务招待,可惜房中简陋,多余的茶具水杯也见不着一个。他环顾了一圈,只能费力地将身后那唯一的椅子往前挪了挪,学着父亲待客的样子,一本正经地挥手施礼道:“路普阁下,在下是维鲁特克洛诺,来自星城,初次见面,实在荣幸之至还请入座详谈。” 他仿照着成人世界的交往礼仪,对那身脏兮兮的打扮也选择视而不见,可惜这小贵族的标准架势压根没引起对方半点回答的兴趣。 赛科尔不屑地朝他那件做工精细的白衬衫扫了一眼,伸手从腰侧小皮带里摸出根细长的女士雪茄,随便往嘴里一塞,斜着脑袋流里流气地喝道:“喂,他们说你想跟着小爷混,你知不知道小爷是干什么的!” 维鲁特瞧他这地痞般的样子,越发不喜欢,但还是好心提醒道:“你把雪茄放反了。” 邋遢少年先一愣,下意识想伸手把雪茄转正,忽然又停住手瞪起了眼,恶狠狠叫到:“废话,小爷故意的,你管得着吗!” 孩童尖细的嗓音在走廊阵阵回荡,听上去毫无威胁力。 这人明明就做错了,还要嘴硬不承认,实在不像个好学生的样子维鲁特觉得和这样的人根本说不到一块去,不再理会对方,转身将桌上的牛皮纸信封粘好,盖上家族专属的火漆印,再回头一看,那叫做赛科尔的乡下男孩已旁若无人地躺到了他整洁的床单上,连鞋也不脱,叼着雪茄翘着脚,惬意十足。 他可从没见过这么不客气的家伙,看看那些无法忽略的泥印子,眉头直皱,却又不想在入学第一天就和对方翻脸,忍着气喝道:“你从哪儿弄得这么脏?” “从哪儿?嘿嘿,说出来吓死你!”赛科尔才不管他是否生气,只顾盯着凹凸不平的天花板,懒洋洋的表情像极了饱餐之后满脸餍足的花猫,“小爷我刚杀了人回来,杀人!你知道怎么杀人么!” 他忽然一跃而起,立在床头,极力撑开嘴露出尖尖虎牙,扮了个凶恶表情,右手作刀,在自己脖颈上飞快地来回划了几下,貌似气势十足。可一旦配上那根放倒了的,还没点燃的女士雪茄,真是怎么看都掩饰不了搞笑意味。 “哦”维鲁特此刻瞧他的眼神几乎与看白痴无异,根本不愿多说,冷冷刺了他一句,“那可真了不起。” “知道小爷的厉害了吧!”赛科尔完全没听出对方言语中的讥讽之意,自觉已将这小弟收服,重新往床上一靠,百无聊赖地像啃糖果一样剥起那根雪茄,“小爷我不收没用的家伙,喂,你有什么能力啊?” “能力?” “对啊,小爷手下有个会放火的,你会吗?” “不会。” 邋遢男孩有点失望,把咬出的雪茄残片随口往床上一吐,转转眼珠又接着问道:“那你会造东西吗?大炮?炸-弹?嘭嘭嘭!” 他生怕对方不知道什么是炸弹,还特意学了几下爆炸的响声。 “不会。”维鲁特好容易才忍住嘴角的抽搐,索性撇过头,不想去看那脑壳坏掉的家伙。 这下赛科尔的目光中更透出强烈鄙视,盯了他半晌,最后问了一句:“那你会养宠物吗?” “不会。” “真是废物!走开走开,小爷才不要你!”他终于没了耐心,重又叼着雪茄往枕头上舒舒服服一靠,眼睛一闭,再懒得去理那“没用的家伙”。 维鲁特听他居然敢骂自己“废物”,再也忍不住气。堂堂克洛诺家的子孙可绝不会任人辱骂!他打算好好教训教训这家伙,瞪着眼睛一回头,床上的邋遢男孩已睡得飘出了呼噜声,大有霸占他床铺的意思。 “起来!立正!”他板起脸学着父亲威严的表情疾声厉喝,可软绵绵的孩童嗓音根本无法将对方惊醒。 身为即将进入童子军预备役的“小战士”,他可不想出手偷袭一个熟睡之人,只能憋住气,用力拍了几下金属床板,把剧痛的小手往背后一藏,昂起头来骄傲地俯视那个白痴:“起来,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能力吗?” “唔”睡梦中的男孩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 “告诉你吧,我的能力就是学习课业和考试!说出来不怕吓着你,我可是把所有小学科目都学完了。要不是年纪太小,我完全可以参加国立军校的中学统考,成为一名下士!” “唔考试?什么考试啊?”赛科尔似乎被这个词唤回了点神志,睡眼惺忪地看了过来。 “当然是各项科目的考试,国文、数学、历史”维鲁特正要一一列举他学过的科目,就听见一声不屑的咕哝:“都什么鬼东西,傻子才学呢!” “说的真没错,你可不就是‘傻子’吗!”小伯爵忽然顿住,回以更加鄙视的一瞥,“你不会真以为长老阁下让你来这里,是为了学习如何杀人放火吧?” 这句毫不客气的嘲讽终于让赛科尔一下清醒过来,瞪着眼睛和他对视半天,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好像邪眼刚才真的有说过什么学习啊,课程啊什么的” “呸!”他说到这里突然眉头倒竖,一个打挺跃起,把剩了大半的雪茄吐在床上,头也不回地直奔铁门而去。 “是哪个王八蛋骗小爷过来的!小爷才不要做什么学习,什么考试!去死吧!” 走廊上传来一声声怒气满溢的喝骂,很快远去不闻。 维鲁特目瞪口呆立在床边,愣愣看着洞开的铁门,被这一惊一乍的家伙弄得连句阻拦的话都来不及说出。 赛科尔走后,再没任何响动从门外传来。 他低头瞥了一眼凌乱不堪的床铺,只能叹了口气,鼓着小脸认命地收拾起来。好在他早已习惯了军事化的生活管理,虽然年幼,打理起日常内务可绝不含糊,很快就手脚麻利地换好了新床单。 他把那套脏床单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门侧铁柜中,又回头看了看黑洞洞的寂静走廊,想起那个神经兮兮的“白痴”同学,只觉得这场不期而遇实在是糟糕透顶。 夜色渐深,他可不想再被那可恶的家伙闯进来了,将铁门重新关好,仔细上了锁扣,才拉着木椅回到书桌边坐下,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又拿出一张雪白细纸,写起了第二封给家人的书信: “亲爱的妈妈: 我已经到了白港,路上很顺利。 这里就跟您说的一样,有趣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谈起才好,还是先记录下来,回家后再告诉您吧。 老师已经为我准备好了住宿和学习的地方。他告诉我最近一直很忙,课程表会经常变动,很有可能延期,所以我大概要迟一阵子才能回家。 这里的人对我都很好。老师怕我一个人待着不习惯,还特意找了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陪我一起学习,虽然那个人实在有点特别。 不管怎样,在这两个多月的假期时间里,还是希望能和他好好相处吧。不过在这之前,至少,我得先让他学会每天好好洗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4.残局(下) 城中各处喧哗渐起,而刚才一度闹至天翻地覆的玉王府内,却竟是诡异的寂静,几乎鸦雀无声。 洁白月光洒过倒塌的偏殿废墟,从大小不一的石块缝隙间,照出那已经缩至数米方圆的钢铁领域。 领域内站着三个挺拔身影。 皇帝——辛立在木长老方才所处位置,披着神力凝成的铁灰色护甲,面色死沉,眼神却锐利如刀,直扎在跟前默然僵立的中年男子脸上——那是他的皇族兄弟,是同他争斗了几十年的对手,也是造成今晚这一切乱象的根源:玉凌。 他似个陌生人一样,完全忽略了那张熟悉不过的虬髯面孔,只是冷漠地伸手虚按在对方额前。一道灰色光柱自他手掌发出,刺在玉王眉心处,正是刚才木长老打开意念通道的地方。 光柱像螺钉般缓缓旋转,引动起强大吸力。星星点点的碧绿神光不断从玉王眉心冒出,在皇帝极其温柔细致的操控下,通过另一根钢铁通道滑入他手心,聚成一个小小光球——这应是木长老遗留下来仅存的神力。 叶迟上校如影子般贴在皇帝身后,扶着腰刀,表情是永远不变的淡漠。他微眯着眼,凝视着皇帝背后神力铁甲上那些不断蔓延的蛛网般裂缝,握着刀柄的右手也跟着愈渐收紧,却不愿惊扰对方心无旁骛的施法。 两人正后方不远处,太-子舜就立在领域边缘,屏住呼吸,直勾勾盯着父亲手中那团渐渐“长大”的绿色光球。 云不亦带着尽远和女仆小姐乐琉聚在他后方更远处,玉王的大弟子金铭则站在领域另一头,和他遥遥相对。 王妃诺淮抱着昏迷的儿子,领着家眷老小依旧停在巨树林旁。除了因年纪太大又禁不住连番惊心动魄的至尊大战,终于晕厥过去的莫宣阁老,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只是脸上难掩震惊之色。 气氛几乎凝固。 自从亲眼看到木长老——那位修行已有三百余岁的领主至尊,在面前如飞花落叶般散作了泥尘后,没人再说过一句话。 皇子专注地看着父亲手中的绿光,眼前却似又飘起了刚才那片张狂的血红烈焰。 这红色他绝不陌生。在廊桥港旧区,在南岛渔村,他不止一次和来历不明的血衣人战斗,亲身体会过那股邪能无法解释的吞噬力。但在他看来,这力量即便再强大,终究不可能是身为木系领主,几乎与大地共生的木芸老大人的对手。 因而刚才发生的那一幕,让他尤为难以置信。 作为帝国未来的继承者,他要比旁人知晓更多隐秘,其中就包括了木长老和圣塔底层秘境森林中那棵参天圣树之间的共生关系——这正是由他的父亲,皇帝陛下,亲口所述。 只要圣塔内的巨树不倒,老大人就应该绝无性命之忧!所以这其中,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殿下。”身后传来的低呼打断了舜的思绪。 是云不亦他并未转头,耳听得几声杂乱又轻微的脚步,不像只有一人。他刚眯了眯眼,脚步声就已停在他背后。 “你没事吧?”密探首领习惯性地先招呼一句,紧皱眉头看着前方灰色领域,迫不及待发问,“木芸老大人他” “不要胡乱猜疑。”他话刚开了个头,就被皇子沉声打断:“老大人修行三百余年,木系神力早已生生不息,更有圣塔能量支撑,怎会轻易被人击垮?” 其实这问题连舜自己也无法确信,然而为避免让众人陷入惊慌,他只能强作镇定,指着前方道:“父皇他不正在凝聚老大人的神力么,只要神力尚存,必能设法再生。” 他说话声音不大,但在一片静默中,还是足够清晰地传到了所有人耳内,多多少少压下了周围愈发紧张不安的气氛。 “殿下说的是。”云不亦对皇帝有绝对信心,跟着不住点头,“今晚真够险的,好在陛下来得及时,否则单凭咱们这几个,那可就真的凶多吉少喽!” 密探首领也不怕挫了己方威风,心神一放松,酒瘾就上来了,一时手痒,摸了摸腰间碧玉酒壶,终究没好意思打开,只往鼻头擦了擦,嗅着点味道继续感慨:“真没想到,陛下平时看着不显山露水的,一出手居然这般强大!方才那片钢铁领域,那气势,怕不是得遮了整个京城吧!纵观天下,也就咱们陛下能露这一手了!” 皇子知道他这番话也是为稳定局面,并未回应。云不亦所说的确没错,要不是今天这场动乱,他如何能想到从未跟人动手的父亲,竟堪称他所见过最强大的存在!难怪父亲平素不管对人对事,都是一副淡泊态度有这般近乎“无敌”的实力,凡俗中些许纠葛困扰,此刻看来,似乎真与儿戏无异。 舜望着不远处皇帝稳如高山的背影,望着他手中那团如烛火般摇晃的绿光,忽然心头微动,鬼使神差一转身,正对上那双暗含着关切的碧绿眼瞳。 他早知道那人也必定跟了过来,此刻再次和对方眼神交互,还是觉得有话说不出口。 刚才他纯粹出于本能替对方挡了致命一击,却又解释不清,难免觉得尴尬,加上他还穿着原属于对方的斗篷不过也正因玉王毫不留情动用了杀手锏,算是将那人身上的卧底嫌疑给洗清了。 皇子心中不由生出几分烦躁,实在不想在已成乱麻的局势下,再耗费精力去处理这复杂的关系纠葛。所幸他并未苦恼太久,枪卫士开口说话前,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替他拦下了所有可能引发的波澜。 “小少爷”乐琉冰冷的嗓音简直天生带着股锋利质感,她依旧垂着头,保持着标准站姿,没瞧过任何人一眼,“很抱歉打扰您的叙旧,时间已经不早,我想我们该离开了。” 她说话的语调平淡到就像是刚参加完一场寡淡无味的私人晚宴,令皇子也不由投去诧异目光。 小少爷?舜原本以为这女子是云不亦带来的帮手,却没想到居然是那个人的手下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忍不住露出点古怪神色,尽远却没注意到他目光的变化,只是转回身看着乐琉,愕然反问:“你现在就要走?” “是我们”女孩惜字如金地纠正了他的错误。 枪卫士对她这无来由的建议实在摸不着头脑,但瞧她神色间不像开玩笑,只得尽力安抚:“乐琉小姐,眼下局势未明,谁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请你再耐心稍候片刻,等到一切水落石出再走吧。” 一旁的密探首领也跟着帮腔道:“是啊,现在外面只怕乱成了一团。乐琉小姐还是再等等吧,一会儿我送你回去,转瞬就能到酒店了。” 女仆小姐微抬起头,斜睨了那自以为是的家伙一眼,才直视着尽远说道:“小少爷,我只是奉命来帮助您找到太-子。如今太-子已在面前,毫发无损,任务自然完结,还请立刻随我返回。” 尽远被她这逻辑严密的理由说得一愣,无法反驳。乐琉毕竟不是他的属下,他不会强令对方留在此地,更不放心让女孩单独返回,然而若要他现在离开那也是绝无可能的! 他深感纠结,紧了紧手中长-枪,正琢磨着该如何回答,却有人将他选择的余地给先一步堵死了:“你二人要是说完了,就请自便吧!” 舜被他们晾在一旁,越听越觉烦躁。那个人又在瞒着自己做了什么!?他一时心头火起,全然忘了两人此前“老死不相往来”的立场,只感觉到一股深切的不被信任,恨声说道:“玉王府乃是皇族禁地,岂能由得外人随意逗留孤不管你们为何而来,即刻离去!” “殿下”枪卫士不知他为何突然反应如此之大,急着想补救两句,又被他厉声打断。 “云不亦!”皇子一声低喝,逐客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密探首领见他像是真生气了,赶紧比个“你们先走”的手势,轻声附和道:“殿下说的不错,事关皇家隐秘,你们的确不便知晓,还是先离开吧。” 云不亦说完又丢去个“一切有我”的眼神,但尽远如何放得下心。他看着皇子固执的背影,觉得有些委屈,这一晚历尽艰辛,却没换来两人关系丝毫的缓解。但他也知道眼下不是开解误会的好时机,只能叹了口气:“我先送她走,很快便回。” 他低低嘱咐一句,对方也不吭声,乐琉却先伸出左手将他胳膊一抓,右手翻转,又变成了银色的金属炮管。也不知她按了什么机关,突然就从炮口中急速喷出一道柱状气流,两人借着反作用的冲力直飞而起,很快消失在了被巨树枝冠层层遮蔽的月色中。 女仆小姐和尽远的离开并未对王府内院的局势造成任何影响动荡。 铁灰色的领域依旧稳固如初,对面玉王的亲眷们也只是在能量气流出现时投来疑惑的一瞥,又立刻把目光放回到了那团越来越凝实的绿球上。 云不亦很不喜欢这种压抑的气氛,轻咳一声,往前凑了几步,低声对皇子劝道:“殿下何必生气,那小子的脾气你可是最清楚不过了,就是个闷葫芦。不到万不得已,你就是再问他,他也不说。要不是我今天去冰泉酒店找了他,还不知他要瞒到什么时候”他正想帮着修复两人之间紧张的关系,便趁机将来到玉王府的缘由粗略说了一通。 舜听得直皱眉:“你知道他是他的真实身份?” 密探首领忍不住轻笑起来:“我的好殿下,他可是你身边之人,将来要做殿前统领的。若不把他的底细全都摸个清楚,陛下又如何肯点头答应?” 皇子面色一滞,还未及深思,忽觉前方钢铁领域颤起了片片振动。他赶紧收了心定睛一看,发现父亲手中那绿莹莹的光团正如气泡般向内不断收缩,伴随着依稀可见的神力波纹,最终凝成一枚松果般的碧玉小球。 终于完成了!他精神一振,瞪大眼睛想看看父亲究竟如何力挽狂澜。 不想皇帝只是五指一翻,把绿球牢牢攥在手心,紧跟着就浑身微颤了几下,竟像是已精疲力尽!布满裂纹的神力护甲瞬间消失,露出那袭仿佛沾上了铁锈印痕的雪白丝袍,连钢铁领域也在悄然无息中退入月光。 皇帝只顾得紧攥双手,被那蜂拥袭来的夜风一吹,腰间发软就要倒地,所幸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扶住了他。 没人能看清叶迟究竟是如何出手的。 他的速度简直快过闪电,左手一揽扣住了皇帝的肩膀,右手一划一转,不知往对方嘴里塞了什么东西,又眨眼回到了腰侧那柄从未拔出的长刀上。 细如发丝的银光朝着玉王的方向划过,一闪即逝。 舜只觉被一股无法抵抗的窒息感掐住了喉咙,直扼得嗓子生疼,但那不过仅是对方出招时散溢出的一点余波罢了。他似乎看到军官拔出了刀,又似乎并没有,银光便已消失,连同它的主人一起,仿佛凌空虚渡般直朝皇宫方向飞去。 空中落下一团莹光,皇子于震惊中条件反射地伸手将它抓住,打开手掌一看,原来是个雕琢精细的白玉小瓶。这瓶子他也常随身携带,里面装的,正是皇家秘制的救命神药——只是他仅剩的最后一颗,已在那个人受伤之时被用掉了。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舜刚露出几分惊容,才一转眼,两人已破空而去。他只能徒然握住了药瓶,站在原地望向天空发怔。 领域威能才不过施展了短短几分钟时间,父亲他居然力竭了!?他想起那片一望无垠的钢铁神域,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忽然感到有股异样视线盯住了自己,快速回头,终是错过了玉王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光芒。 雷电领主虽然挣脱了束缚,却依旧面容僵硬,毫无表情,似乎对亲手导致木长老的陨落也不见半分愧疚。同他一霎间眼神交错后,玉王又即刻转身,大步直奔后方巨树林。身为徒弟的金铭自然亦步亦趋跟了过去。 回眸一瞥间,皇子竟看到玉王额前多出了个拇指大小的银色五芒星,熠熠闪光。他听父亲提起过,那是叶迟上校的独门秘法,专用来封印他人神力,效果玄奇。但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那仅仅只是闪电般抽刀一挥间留下的印记。 玉王师徒俩速度极快,转眼到了巨树林边,却迎面撞上王妃甩出的碧蓝水墙,不许他们靠近。玉王气得立在水墙外连声大吼,诺淮却不理不睬,显然因为儿子的遭遇对这毫无责任心的丈夫恼恨到了极处。 皇子听着那一声声打雷般的怒喝,头都开始疼了,正想迈步过去看看情况,又被一声凄厉尖叫给定住了。 玉茗本是躺的好好的,双眼突然一睁,红光便似血一样从他眼眶里流了出来,顷刻间裹满全身。王妃被那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少年就在邪能掌控下用力挣脱开母亲怀抱,浮于空中,如先前在地下密室醒来后一模一样,仰头向天长啸不止。 “茗儿!”王妃哪见过儿子这般凶狠张狂的样子,颤颤抖抖一声惊呼,浑然忘了自己领主阶的修为,软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层层神力波纹带着诡异血色从玉茗身上发出,震荡四散,眼看就要冲出那面水墙。忽然从侧边冲出两道水浪,在墙体外左右一绕,加上双重护盾,多少算是延缓了些红光蔓延的速度。 这水浪正是来自于女修士菱。她在地下密室中就亲眼见过玉茗发疯的样子,深知其破坏力之强,绝非自己一人能抵挡。可身侧唯一的高阶修者墨已是双手尽废,纵然满面焦急,又如何出得上力!至于那边的罪魁祸首,就更不在她求助范围之内了。 她勉强将防线加固,立刻冲着舜大喊:“快过来帮忙!” 话音刚落,皇子还没能迈出脚步,就听得一声厉喝:“给本王打开!” 电光瞬间一炸,金袍修士依言凝出大团神力,如炮弹般将水盾轰出个缺口。玉王即刻矮身往内一钻,运足气力朝天空大呼一声“茗儿”,想仿照平素练习时那般镇住发狂的儿子,只是这次竟未有任何效果。 他这一靠近,王妃反倒回过了神,手中蓝光一凝,下意识放出水之领域,翻卷碧波又将玉王给推了出去。蓝光只在她身侧圈出一片禁地,把所有人拒之于外,同时也将空中那团血色牢牢定住,不得动弹。 凄厉啸声终于停歇,舜抓紧时间快步往前跑,耳听得玉王带着怒气的大喝声传来:“让我进去!” 闪光电弧伴着呼喝声在他身上噼啪炸响,只是光芒微弱得可怜,若不仔细看,都很难从蓝光的映照中找到那些游丝般的乱线。 皇子发觉他怒冲冲的语调中透着几分慌乱,自知情况不容乐观,更是加快脚步,不想还没赶到树林边,那抹血红光芒却已消匿无踪。 王妃一看血光褪去,立刻引动水流将儿子从空中缓缓拉下来,急伸手一把搂在怀里。舜停到领域外往里一探,只看到玉茗那张小脸简直就似血糊一般,连五官都分不清楚了,教人触目惊心! “快让我进去!”又一声大喝在耳边炸起,震得所有人都觉脑中嗡嗡作响。 王妃却像没听到,面色惨白得似纸片,盯着连容貌都辨不出的儿子,颤颤双手竟流下泪来:“茗儿,茗儿都是娘不好,娘不该不管你的” 这哀声一起,玉王更显得焦躁,猛捶起领域外壁:“你快让我进去!再有耽搁,你要眼看着茗儿死了不成!” 他一提到“死”字,诺淮更是悲伤,只顾呜呜咽咽地哭,却还是不放开领域。 舜只怕这么僵持下去玉茗真有危险,大声劝道:“我这儿有皇家秘药,足以保他性命无忧,请王妃先收了领域吧。” 他一说有药,自然比玉王乱糟糟的连番呼喝效果强了无数。水蓝领域瞬间消失,王妃也抬起了头,直愣愣看过来,颤着嘴唇像是说了些什么,却轻到听不见声音。 救人要紧,他也未追问,迈步往前走,不料脖领子竟被人使劲一抓,跟着被用力往外一甩,落到了菱的身边。出手之人除了玉王岂作他想!皇子双眉一竖就要冲回去,却又被金铭随手布下的一道电网给拦住了。 “得罪了”金袍修士低声告罪,引动神光在前方一划,转眼笼成个半球,将玉王一家三口连同自己全护在其中。 “放肆!”皇子还未有动作,诺淮王妃已挥出一面水浪将这片电光推了个干净,又点指一绕,将他急拽到面前。 她心恼对方恶意出手,撑起水盾挡住那已近至身侧的魁梧身影,看也不看他,一把抓住了皇子的胳膊,急得连番催促:“快,快给茗儿服药!” 舜不敢怠慢时机,伸手就要打开玉瓶取药,又听到一声厉喝:“服什么药!区区药物怎会有用!” 皇子压根不理,捏着那白丸准备给玉茗服下,玉王急得没办法,只得据实以告:“住手!这狂暴之力岂是药物能缓解的!一旦喂了药,就会被其全数吸收,变本加厉发作起来,茗儿怎能承受得了!” 舜顿时手下一滞,事关生死,想来对方应该不至于随口胡言他正犹豫中,眼前却又是一片金光忽闪。 玉王把握住这片刻时机往前一靠。那张虬髯大脸几乎都贴到了盾壁,面颊上青筋直冒,眼中血丝混着电光不停纠缠,引动他眉心那点银色渐渐神光大作。随着他一声怒吼,金光瞬间暴涨,叶迟上校留下的封魔之印终被冲破一道缝隙,也成功将前方壁障打了个通透。 他毫不停顿,大步冲了过来,蒲扇般的手掌将舜拿着的药丸的手朝边上一扫,站到了昏迷少年身旁。 “让我咳咳,我来!”玉王似乎为刚才那一击耗费了太多体力,重重咳了几下,迫不及待地半蹲着握住了儿子纤细无力的手。 王妃因他之前那句警告,此刻更没了主意,只是下意识抱紧儿子,生怕被他抢走了。 舜立在一旁眉关紧锁,不知他要如何施救。却没想到玉王刚一握上了手,昏迷中的少年居然微微颤了几下,从齿缝间漏出一声痛苦。 “茗儿!”诺淮还以为儿子要醒来,激动得脸上都泛起了红晕,但少年只是翻来覆去喃喃着“痛”“好痛”之类的话,根本毫无意识。 玉王听着儿子蚊蚋般的声音,死板面庞终于忽变,显出几分悔意,身姿却依然沉稳,似乎对如何施救很有信心。但他并未立刻动手,先朝夫人低声嘱咐:“你站远些。” “你做什么!”王妃刚泛起的希望又落了空,秀眉一立,将满腹怨恨都朝他倒了过去,“茗儿为何变成这幅模样!你老实说来!” 玉王却不回答,低着头紧攥住儿子的手,还是那句催促的话:“你站远些,好让我施法。” “不行!你不说清楚,休想再让我离开!” “我还不是为他好!”玉王被她这毫不相让的架势弄恼了,恨声喝道,“我只想用药物助他提升修为,本已大功将成!若非有这帮外人强闯密室,惊了茗儿,又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诺淮见他直到现在还把罪责推脱于他人,气得浑身发抖,怀中的少年却是声音渐息,似乎眼看就要不行了。 “快走开!”玉王哪里还顾得上跟她争吵,猛抬头一瞪虎目,眉心处银光忽闪了几下。王妃被那银光一扫就觉浑身发麻,再回神,儿子已被丈夫强行揽了过去。 玉王抱紧了少年,挥手往他血红的额前一覆,就如触到胶水般悬在了上面。 舜眼看他手中金光渐起,只觉这架势实在太过熟悉,不正是刚才木长老用意念吸取邪能的样子吗?他脑海中闪过那猩红的毁灭烈焰,悚然一惊,身后传来云不亦带着几分不安的疑问:“他是想将那血红邪力吸出来?” 皇子偏过头一扫,发现其他人都聚到了他周围,就连同样陷入昏迷的阁老都被莫安小心翼翼背了过来。他自然也猜到了玉王的盘算,直觉此举不妥,那邪力连木芸长老也未能抵挡住,遑论此刻神力都被封印了的玉王! 他正要出言喝止,那边已是无数点金光聚成一团。玉王似乎很清楚如何能避免触发封印,小心控制着神力输送的幅度,金色粒子转眼凝成细细光柱,直扎进少年眉心处! 施法一旦开始,再不能受惊扰,舜只好冲云不亦丢去个“小心戒备”的眼神,仔细盯住了那道金色。 四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光桥上,大气不敢出。 只见玉茗脸上那片血糊仿佛活了过来,蠕动了几下直朝光柱缩去。邪能初时还有些试探意味,绕着金光盘桓了数圈,终于忍不住新鲜神力的诱惑,往里一钻就直朝玉王手心涌来! 红光来势凶恶,玉王却浑不在意,稳住了手掌,任凭邪能顺着光柱钻入体内后,才提起神力猛地朝眉心一刺——原来他竟想借这道封印之力来对付外敌! 银光炸起,亮如闪电!古怪邪能一对上叶迟上校的禁魔之力,似乎碰到克星,速度即刻停滞,就如被冰冻般堵在了玉王手腕附近。 眼看他果真应对有方,成功将邪力镇压,皇子松了口气,众人也都面露喜色。 红光源源不断朝前输,却都如扑火飞蛾般,全被阵阵银光封存在玉王手中。邪能的压迫一去,少年脸上显出原本白皙的肤色,也渐渐恢复了几分意识,竟又喃喃说起胡话:“痛爹爹,这药怎么喝了会痛撑不住了茗儿,撑不住” 幽幽低语在周围一片寂静中更显清晰。 玉王的表情更显阴郁,眼神都飘忽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然而施法正到紧要处,纵有再多心绪起伏,他也只能强行克制。 红光退得极快,不多会儿功夫,玉茗脸上只剩额前一团红色。他终于不再呢喃,呼吸愈渐平稳,颤颤睫毛似乎就要醒来。 眼见大功将成,所有人心头都是一喜。 玉王也忍不住在嘴角挂起一点弧度,正要一鼓作气完成施法,忽然觉得胸腹内一阵空荡荡,竟已后继乏力! 神力运转这一停顿,他眉心银光也不再闪烁,紧跟着魁梧身躯猛颤了几下,摇摇欲坠。那因封印反噬已涨成紫红的面庞紧跟着往后一仰,若非时刻关注着他的金铭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准得瘫倒在地。 他掌心红芒因此失了压制,却似怕极了那驱散一切的银光,即刻调转头,重新涌回玉茗脸上,铺散成一片蠕动的血斑。 这异变来得全无征兆,大伙儿刚见到红光骤然回缩,玉茗已是连声惨呼状若癫狂,原本渐渐安定的局面顿时又乱做一团。 王妃一听到这哭号声,心惊胆战,赶紧又将儿子抢了回来。菱和墨即刻围过去,舜并未急着上前查探,先朝玉王那儿瞥了一眼。只见他双目充血满面紫红,直勾勾瞪着玉茗脸上的红斑,却动弹不得,唯有胡须在不停颤抖。 这是神力虚耗过度了?舜心头一凛,见金铭从腰侧掏出个碧绿药丸,往玉王嘴里塞了进去。 玉王服药后终于得了些力气,拼命挺直腰板往前一靠,重又攥住了少年手腕,想要继续施法。但从他身上只冒出几点细如游丝的金光,又顷刻消失不见。经过一整晚肆无忌惮的损耗,加之叶迟上校的封印法阵,他浩荡奔腾的神力终于走到尽头,就算服下再多补药恐怕也无济于事。 可他若不能继续施法,玉茗又该如何是好! 皇子眉头皱得都快连成了一道,就见前方又亮起了晶莹蓝光。 诺淮怎忍让儿子继续痛苦哀嚎,毅然决然伸手覆上他额前,运起神力就要效仿丈夫的手段将邪能吸出来。 “不可!”玉王惊得声音都发抖了。他深知那邪力的古怪,即便刚才吸取成功,也无法轻易化解,又怎会让对此一无所知的夫人以身犯险! 然而他此刻身体乏力,阻止不及,那边蓝光已凝出光柱,扎进了血色之中。 玉王只急得额上直冒冷汗,却不料水之神力根本没引起邪能的兴趣,才持续了短短几秒,红光就猛地一震,将连接骤然截断。 诺淮也不知哪里出了差错,急着运起神力连连尝试。但那邪能上过一次当似乎学了乖,再也不受引诱,她始终未能成功。 “我来试试!”菱也跟着往前凑了一步,全力聚起水波朝那片血光刺去,只是刚一碰到竟立刻被反弹了回来,根本连光桥都没建成。 眼看玉茗脸上的血色越来越浓,甚至隐隐开始向内渗透,少年的哀嚎声也愈渐轻微,身体都像是要僵直了,众人却全都束手无策。 就在这危在旦夕的一刻,从王妃身后突然冒出个黑色身影。 墨一声不吭抢到菱面前,单脚半跪落地,竟直接张嘴朝那片红光吸了过去! “你!”女修士被他的惊人之举吓了一跳,刚要斥责,却发现红光居然就这么朝他嘴里钻了进去,顿时一呆,怔怔看着那双手尤似虚设的背影发愣。 谁都没料到这木立至今的护卫会上前横插一手,但他看似莽撞的一吸,竟真的起了作用!众人虽各有疑惑,此刻却都只能屏住呼吸,盯着那道细细光柱,静待结果。 血红邪能源源不断钻入了墨的体内。玉茗布满红斑的小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转白,渐渐有了微弱呼吸,只是面颊上残留的创口无法消去,看着如一片细密蜂巢,叫人头皮发麻。 红光去得极快,不多会儿已全都没入黑衣护卫口中。最后一点红芒散尽,墨立刻咬紧了牙关一仰头,生怕它再重回小主人体内,拼尽气力站起身想要走远些。只是腹内火一般的灼烧让他难以自控,刚迈出几步就打了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 菱赶紧踏着水浪滑去将他扶起,见他已憋得面色紫红一片,气急大骂:“你找死啊!谁让你出手的!你你赶紧试试能不能镇住那邪力!” 黑衣护卫紧抿着嘴不说话,点了点头缓缓坐下,闭上眼全力运功抵御腹内邪能。只是他也经过一晚上波折,残存那点力量,又如何挡得住新得了滋养的邪能! 他身上黑光刚一闪过,就被张狂的红芒彻底吞灭,撕裂般的剧痛更引得他眉头急颤,胸腹间全是刺目猩红,透过那破破烂烂的衣服,扎得菱眼中只剩一片惊慌。 “墨!”她心知同伴已然不敌,正要出手襄助,身后突然飞来几道银光,在黑衣护卫身周一缠,筑成一道无形护盾。 “你做什么!”菱拧着眉毛回头怒视,云不亦只冲她摊了摊手,肃容道:“菱小姐,他一旦被邪力击垮,必会发疯。为防万一,我只能先困住他再说。” “胡说!没见他正运功抵抗吗!我要帮他一把,快解开护盾!”女修士厉声驳斥,密探首领却只是装聋。 她又将目光投向舜,皇子面沉似水,也不回应,更让她气得火冒三丈。她飞快转头,看着墨周身不断溢出红色光芒,自知光凭自己绝不可能压制得下,只得尖声大喊:“玉凌!你还不过来救他!” 玉王一家正围在玉茗身边,看着王妃手中丝丝蓝光渗入少年面颊,一点点修复那些丑陋伤疤。邪能既去,眼下便只剩这点不足挂齿的皮肉伤,听着少年如沉睡般节奏平稳的呼吸声,众人都忍不住欣喜,就连玉王向来威严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 直到这声毫无尊卑的尖叫传来,玉王才收敛起笑意。他本不想去搭理对方,奈何那呼声阵阵不断,他又怕吵着儿子,漠然转头,冷冷回道:“他自己找死,叫我作甚!一介叛逆,竟敢带了外人擅闯密室,死有余辜!” “放屁!”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大骂,“他救了你儿子!你就这样对他!?简直狼心狗肺!” 诺淮正专心医治玉茗脸上的伤口,转头瞥到墨身上与儿子先前如出一辙的红光,顿觉不妙,也跟着劝道:“人是我让他带的,怪不到他头上。你赶紧过去吧,我看着茗儿。” 玉王还是抱紧了儿子不肯走,盯着墨那眉头紧蹙的脸,面色几经变换,终于露出一抹不忍。 他不愿被人看到这表情,低下头去,像是服软一般沉声道:“现在说什么也晚了那邪力暴虐无比,只能用神力分化镇压,岂能直接吸入腹中!就连茗儿修炼时,也是我一点一滴用神力送入他脉流内哼!” 他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众人都相顾愕然,没想到那邪能古怪到连吸取的后果都大有差别。难道这忠心护主的黑衣卫士,却竟要为奇迹般的一举成功,付出生命代价!? 菱却不愿相信,咬牙喝道:“你不肯出手,老娘自己来!” 她怒冲冲一甩手,召出大片水波,打算故技重施将那邪能吸出,不想黑衣护卫竟在这时突然开口说话了。 “菱小姐你,不必管我”他强忍着剧痛,声音颤得厉害,断断续续,“是我失职在先,否则,小殿下怎会受此,劫难。” 墨又重重咳了几声,嘴角竟流下几丝暗红色的淤血,他却浑然不觉,借着这股劲反倒说得更顺了,“我本是无用之人,能替小殿下而死,便已足够只求殿下,再替他寻护卫时,万万别找我这样愚笨的” “别胡说”菱听他说着说着简直就似遗言了,赶紧打断,看着那片不详的血红,心中酸涩,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沉默再次蔓延,只有玉茗和墨的呼吸声不停交错,一个平淡安宁,一个粗重急迫,显得极不和谐。 菱耳听着阵阵杂乱呼吸,心头跟着一起一伏,眼前一花,竟渐渐浮现起少时三人同在王府生活的景象。 她记得那时的墨虽然年长,却仍像个跟班一样,整天围着比他小了许多玉茗打转。又因他老实巴交,生性不说谎话,自己还总以欺负他为乐。却不想,就是这样一个“愚笨”之人,竟能在生死关头,为玉茗付出如此代价 她正有些出神,却见墨浑身一阵剧烈抽搐,细丝般的血雾竟从身上各处渗出,融进身周水流,很快胀大成了个恐怖的猩红怪蛹,也将云不亦留下的护盾彻底吞噬。 “墨!”暗沉的血光刺得女修士心脏狂跳,连连甩出水波加入血蛹中,试图帮同伴抵抗住邪力侵袭。 诺淮也紧跟着召出水蓝领域,笼罩在墨身周。只是任凭两人如何努力,血色依旧如火焰一样,快速蔓延过那愈渐僵直的身躯。 “王八蛋!老娘不许你死!”菱眼中全是那片血色,再不见旁人。她发了疯一般只顾往前释放神力,直到脉流空虚,根本凝不出成形的水流,她才浑身一颤,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两行眼泪就这么无声流了下来。 舜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直发堵,却又真的无能为力,水墙后的血影忽然动了。 黑衣护卫艰难挣扎着,在狂暴的血色怒潮中保留了最后一丝清明。他缓缓抬起头,奋力用那张狰狞的、布满血丝的脸,扯出个难看的笑容,像是在安慰那个依旧不肯放弃的同伴。 菱习惯了他老实沉闷的样子,从没见过他笑,愣愣看着那抹血光中留下的丑陋微笑。直到这仅剩的笑容变为带着杀意的锋利獠牙,她才觉察到身体已绷紧至极限,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随着一片尖啸声软倒在地。 皇子见她脚步一晃,立刻上来扶住。他再抬头时,眼前之人已没了丁点神志,挥着血光凝聚的利爪在水浪中疯狂乱扫,双瞳里一片深不见底的猩红,同那群血衣怪物又有何区别! 阵阵凄厉叫声再次回荡在王府上空,众人表情各异,却都不知该作何应对,忽觉天空白光大作,纷纷转头,正看到那巍峨巨塔顶端绽出了一片耀眼白芒。 “是大祭司冕下!”云不亦习惯性地低声提醒,舜脑中念头一闪,当即大喝:“带他去找冕下!” 他看也不看远处紧抱着儿子的玉王,只朝水蓝领域的掌控者投去一眼。 王妃已是束手无策,岂有不答应的道理,立刻挥出几条水波同那片小小领域一连,正要跃空而去,忽然又停步回头,望着已放出紫光想要同往的舜叹了口气:“此事就交给我,太-子劳累了一夜,早些休息去吧。” 她不等对方回答,抬手一挥,将皇子怀中的菱也卷到身边,脚下湛起大片蓝光,直朝圣塔方向涌去。 舜却是仍放不下这二人的安危,正要跟上,云不亦伸手轻轻一拽,附到耳边把他劝了下来:“殿下还是不要追了,这毕竟,已算是他们家的私事,不便外扬啊” 王妃带着三个年轻人匆匆奔赴圣塔,剩下几位更是彼此无话可说。 玉王不知为何没立刻跟去,板着张脸,又盯着塔顶那团白光默立半晌,终于侧过头朝肃然静立的徒弟低声吩咐了一句:“去圣塔。” 金袍修士默默点头,抬起了右臂。玉王一把攥住,金光先后在两人身上闪过,化成一团雷电虚影,轻飘飘直奔天际。 这两师徒一走,偌大偏殿就只剩下四个人,显得格外凄冷。 舜立在月光中,望着远去的金蓝两团光芒,耳边隐隐听到了不知何处传来的喧腾欢呼之声,内心却毫无波动,只觉阵阵疲惫如潮水袭来。 这一晚发生了太多让他毫无准备的意外。玉王、玉茗、枯荣、木长老、父亲、菱、墨,还有,那个人一连串纷乱光影似乎又在他眼前重现,更令他头昏脑胀。他用力闭上眼,深深喘了两口气,还是觉得整个人晕晕乎乎,几欲倒地。 “殿下”手臂忽然被人一扶,耳边传来密探首领带着些忧虑的低呼。 他借着这点力量稳住身体,强压下心头无数烦扰,撑开眼皮,最后望了那参天巨塔一眼,才朝不远处背着阁老满脸无措的莫安点了点头:“你过来,孤送你们回府” 比他年长了不少的纨绔子一听这声召唤,直如茫茫黑夜中寻到了一盏明灯,话都说不出,抖抖索索凑了过来。 两边仅存的人影终于汇在一处。云不亦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莫安的胳膊,银光一颤,月隐之术再次发动,带着所有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青白月光下。 王府内院一片死寂。 不多时,终于有乱糟糟的脚步传来。十几个血迹斑斑浑身是伤的王府护卫终于穿出巨树林,冲到这场动乱的中心地带,却还是错过了所有见证者。 他们刚经历过大批血衣怪人的袭击,伤亡惨重,又被钢铁神域镇压,此刻还是粗气直喘,紧张地环顾四周,看到被毁于一旦的宏伟偏殿,竟都呆住了。 月光泠泠,笼罩着这片大战后的天地。 自天空俯视,白光铺盖下的王府废墟,竟像极了一张怪脸,透过地面那处黑洞洞的巨嘴,奚落着前方,十余个胆战心惊的蝼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5.记忆的引线(上) 夜半更深。 一场血色灾厄终于平息,整个京城却才刚开始翻腾起来。 那巨神像振聋发聩的旨意犹似在耳,民政局和警部哪敢有片刻怠慢,连夜招来人手,紧急出动。各路人马流水般散到城中各处,分头安抚百姓、组织巡防、封锁要道,严查一切可能存在的隐患。 与外界掀起的纷扰相反,作为统治中心的皇宫却异常沉稳安定。 黑色的皇城灯火通明,几乎无一处阴影。禁卫军早已领命倾巢而动,严密监管所有出入口,不许任何人进出——除了此刻走在墨玉大道上的那个身影。 舜的脚步异常急迫,近乎像是在这整洁的大道上滑行。那袭得自尽远的黑斗篷刚在呼啸寒风中翻飞出一片怪影,立刻又被明亮风灯缩得微不可见。 他刚送完莫氏父子回府,即刻让云不亦转道来了皇宫。这场大乱虽已平定,但他始终觉得父亲力竭晕倒之事很有些古怪,更担心对方是否身体出了异常,匆匆赶到宫门,云不亦却被禁卫拦了下来,他只好心事沉沉地独自前行。 脚步声孤独地掠过前殿,飘过长廊,穿过一道道黑木拱门,直至百花盛放的后殿,才终于碰见了迎接者。 前方传来悠扬乐曲,带着源于南岛的留声机那种特有的杂音。在这片死沉沉的寂静中,它更像是一份舒缓剂,让舜急切的心情渐渐收敛、平复,脚步也得以放缓下来。 皇宫中喜好听留声机的除了父亲哪还有旁人,既然他这么快就能清醒过来,想必情况不会太糟舜望向前面南书房那片明黄色的灯光,终于舒了口气,继续迈步到屋前,见门只是虚掩着,便如同往常一样,径自推开走了进去。 屋内暖香四溢。 明亮的魔导灯下,皇帝身披白裘,背对着他端坐在木桌后,长长黑发束得一丝不乱,手中持着那把神力变出的铁扇,徐徐轻摇,凝望着对面窗外。 “父亲”舜进门刚呼了声,却又卡了壳,一句问候的话明明到了嘴边,总也溜不出去。 父子俩的关系已降至冰点多年,除日常公务之外,有太久未曾好好说过话,以至于他现在想要表示关切,都觉十分局促。 他还在踌躇着,皇帝却已沉声责问起来:“你今晚是如何引发的圣塔契约?” 舜听他声音虽还有些沙哑,但似乎中气十足,不像体弱的样子,便收起了探病心思,自墨到访东宫起,简单将前后因果说了一通,却刻意掩去了舍身救尽远之事,只推说玉王发疯误伤了自己,才触动了守护契约。 皇帝听罢半晌没吭声,像是陷入沉思。 房间里只剩下了那首低伏绵延的乐曲声,舜不知是否该率先打破沉默,就听到内侧墙边传来一记清脆的碰撞。 他警觉地一转头,才看到纯铜书柜后方站着的那个军装身影。叶迟上校原来一直背对着他静立在墙边,若不是刚才那声响动,他竟完全察觉不到这里还有人。 军官面前矮桌上摆着一列瓶瓶罐罐,里面似乎都是些粉末和溶剂。他双手如飞刀般来回穿梭其间,偶尔闪过几点银光,看起来像是在提炼药物。 难道叶迟师父还精通炼金药剂学?舜简直无法想象这位沉默寡言的武学大师会去钻研那些天书般的炼金典籍,再联想到尽远喜爱泡茶,云不亦嗜好酿酒,这师徒三人,似乎连爱好都颇有相近之处 他正看着点点银芒胡思乱想,皇帝一声低语又将他的注意即刻拽回到书桌边:“方才有人闯入圣塔,毁了静谧森林中的圣树” 这话实在太过荒诞,若不是出自父亲之口,舜简直要怀疑自己出现幻听。有人能闯入圣塔已是匪夷所思,那参天巨树更与高塔共存了数千年,其中蕴含的木系神力早已浓厚到不可估量,这世间竟还有人能将其摧毁!? 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木长老在火焰中消失的那一幕,激灵打了个冷颤,连忙追问:“那老大人他” “他是生是死,你不都亲眼所见吗?”皇帝冷冷打断了他的问询,“莫说是他,若非我出手及时,整座圣塔都将在今晚倾覆!” 舜被这骇人消息惊得木立当场。他本以为一切乱象都已平息,只是专程前来探病,谁能想到,心中不可动摇的圣塔竟也会遭遇同样恐怖的灾厄!震惊过后,他忽然从中觉出点疑惑:木长老若真已陨落那么父亲耗费心力凝聚那颗碧玉果实,又是为什么呢? 皇帝没给他发问的机会,抬高了嗓音斥道:“我分明告诫过你,未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轻易引动契约,你为何不听!今晚若不是你贸然赴险身受重伤,触发了守护契约,以致塔内防御之力大减,更引得老大人也离塔查看,就算外敌再强,又如何能伤到圣树一分一毫!” 舜捏紧了双拳说不出话。此番应邀前往玉王府探查,虽有种种原因,但他终究没想到会导致如此惨痛的后果。他自以为身在京城由圣塔守护,行事无所顾忌,现在看来,的确是太过轻率了 巨大的负疚感将他压得喘不过气,皇帝见他低头不语,冷哼一声接着说道:“如此任性妄为,也不是第一次了!你私下去参加那些佣兵公会的任务,以为能瞒过我?还幻化成女子样貌,要是被朝臣们得知,成何体统!” “只要不解除幻术,谁又能看出破绽。”舜并不觉用“雯”的名义有何不妥,下意识嘀咕了一句。 皇帝见他还敢反驳,又是一声冷笑:“你身侧随时跟着东宫侍卫长,但凡有心,谁还看不出端倪?” 他一提到尽远,舜更觉郁闷,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索性闭紧嘴巴。 “还有你上回擅自离京之事!”皇帝似乎打算一次将他所犯的错处全都罗列出来,摇着铁扇继续指责,“身为‘太-子’,只因区区一群刺客,弃朝堂于不顾,将安危抛诸脑后,这难道是该做之事吗?” “那群刺客和弥幽失忆有关,我怎能不去查清楚?”舜忽然抬头,忍不住反驳。 皇帝摇着扇子的手稍稍一顿,又紧跟着斥道:“即便如此,你至少也该先回报于我,岂能不声不响就跨海追去塔帕兹!” 其实舜之前有吩咐枯荣带话回京,但那时他还不知此人心怀叵测,如今更无法细细解释,只能继续以沉默相抗。 这样消极的态度终于让皇帝生出几分恼怒,收起扇子用力敲了几下桌面,厉声喝道:“这便也罢了,你明知刺客就藏身南岛,为何还要不顾危险,将身份暴露出来!” 这事也皆因尽远身受重伤而起,舜无法遮掩那人欺瞒自己的事实,不愿回话,又听皇帝寒声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妄图麻痹对方的判断,引蛇出洞?哼,结果呢?渔村一场惨败!折损了一名高阶巡查员!若不是有我的护符,只怕连你自己都得命丧当场!” 皇帝几乎用了所有力气吼出最后几个字,震得整个书房都一阵嗡嗡回响,却依旧未让内侧墙边专心制药的军官分散出半分注意。 舜随着阵阵回音抖动嘴皮,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动气,此刻竟有些不知所措。他想到那位无名的光修士,心中悔意难当,眼前不自禁浮现出那片夺目的灼烫白光,还有光中消逝的细瘦身影 说来惭愧,他至今无法得到有关对方更多的信息。圣塔巡查员们超脱于世俗,他们没有姓名,没有过去,只有一个个冰冷的编号。而刻有那位光修士编号的徽记已被他的同伴取走,即使他想去浩如烟海的圣塔档案中查询,也没有任何凭据。 房中一时无人说话,唯有夜曲的回旋音阶在反复滚动。 片刻后,音乐渐入尾声,皇帝终于打破沉默,用比方才更低沉许多的语调缓缓说道:“你要时刻谨记:身为这千年帝国的继承者,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关乎万千百姓今后的安乐生活。如果你连这点觉悟都没有” 他似乎心有顾忌,并未再说下去。舜却完全能猜到他想说什么,无声地点了点头,反思起自己在这连番动荡中的所作所为,一时痴了。 就在父子二人的缄默中,夜曲很快走到尽头,房中回荡起一首较为轻松活泼的舞曲,欢快和弦也将之前的凝重气氛渐渐弱化。 皇帝静静听了一会儿,似乎终于平复下心绪,重新打开铁扇,轻声吩咐道:“我已令警部会同民政局连夜加派人手,稳定城中局面。明日你和几位阁老先商讨一番,定个章程,把收尾之事安排妥当。” “好”舜点了点头,这场大乱皆因他而起,自然责无旁贷。 他答应得这么快,皇帝反倒有点不放心,继续叮嘱:“圣塔那边想必冕下会亲自处理,玉王府就让云不亦先带人去搜查,你专心守在宫中即可。” “嗯。” 他连着顺从的态度让皇帝的心情渐复,摇着铁扇说起更遥远的计划安排:“春祭之后就要重开天启。今夜这场动乱,已令城中人心惶惶,天启仪式必须万无一失!仪式举行之前,你绝不可再离开京城,听到了吗!” “我知道了。”天启仪式关乎国运,舜哪有意见,认真答应了下来。 皇帝见他答应下来,终于舒了口气,摇摇铁扇忽然话锋一转,若有所指地问道:“你与尽远之事,我亦有耳闻。既然闹得如此不愉快,不如考虑换个侍卫长吧。” 更换侍卫长?舜脑中闪过尽远那双暗藏了关切的碧绿眼瞳,下意识想要拒绝,皇帝已先自顾自解释起来:“算起来,他跟着你也有十余年了,平日却只随你胡乱任性,从来不知规劝,哪像个尽职护卫的样子。既然你们相处不和,正好趁此换个人选,你觉得怎样?” 舜心中一片茫然,虽然他已多次表示要跟尽远绝交,但要他更换侍卫长他可当真从未考虑过! 皇帝一句问罢,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回答,自知这小子是不肯答应的了,便低声告诫:“若是不想换人,就尽快叫他回来,也好提前准备明年大典之事。” 舜听父亲不再坚持,也下意识松了口气。 说到尽远,皇帝似乎颇有兴致,随着音乐节拍点了几下铁扇,忽然又问道:“你知道他的身份了?”他起了谈兴,也不等儿子回答,继续往下说:“这事也该跟你说说清楚了你可知我为何要让一个藏头露尾之辈,担任东宫侍卫长一职?” 舞曲声陡然一抬,舜差点没听清他说的话,尽远暗藏多年的身份此刻已成了他最大的心结,纵然存有疑惑也不愿回答。 皇帝却又陷入停顿,直等到音乐声渐渐平息,才喟叹般吐出一句:“只因为这全是你母亲特意安排的。” 音乐戛然而止,留下舜沉重的呼吸声在房间飘荡。 母亲这个词再次从封存的记忆中跃出,却已令他感到相当陌生,就连脑海里那淡雅的紫色身影都不知不觉变得有几分模糊了。 在世人眼中,那位来历神秘的前皇后已于十年前猝然病逝。然而事实真相却是:母亲在一个极寻常的早晨突然不辞而别,没留下任何理由,甚至连一个简单的告别都吝于给付。 他无从猜测母亲到底因何出走,父亲更对此缄口不言,愈发耽于南国送来的新式魔导器。母亲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过。久而久之,他心中藏着的期望转成了失望,困惑渐渐滋生恼恨,致使他将那几乎成了禁忌的名字压到记忆最深处,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她离开前还要我多多照顾这北方来的贵族旁支。”皇帝低缓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追思,“你可知道,当初你想请叶迟收他为徒,要不是你母亲几次恳求,叶迟又怎会答应” 舜听得一呆。他一直以为尽远能拜入叶迟师父门下都是自己的功劳,怎想到这一切全因母亲在背后的帮助 他忽然想起那个阳光炽热的午后,自己兴冲冲跑学院,告诉那满脸冷漠的白衣小子,叶迟师父已答应收他为徒之时,似乎真有看到那个紫色的身影刹那出现过 可是,那时候的尽远不过是个刚觉醒神力的普通孩子,并无任何超常表现,为什么母亲会对他这么特别? 父子俩一时都沉在回忆中,再不说话。房内保持着静默,直到墙边又传来几声清脆的玻璃碰撞,一股带着浓重辛辣的奇异药味飞速钻入鼻腔,皇帝才轻咳一声吩咐道:“夜色已深,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舜还在反复猜想着母亲这么做的原因,听他一说送客,有心再问,又见父亲摇扇的动作越发趋于缓慢,似乎带了倦意,只能将心中疑团暂且放下。 他正打算告辞,忽然又想起一事。父亲提起尽远不为人知的过往,让他惊愕中差点都忘了自己连夜赶来还另有目的。今晚一场大乱,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玉王私下勾结外敌,滥用邪力药剂所致——此事证据确凿,也该先让父亲心中有个底。 他把这事跟皇帝一说,对方却没多大反应,似乎早已知道,只是摇着铁扇又叮嘱了一句:“你明天起得早些,先去圣塔底下的静谧森林等候,一切自有分晓。” 静谧森林难道是和木芸老大人有关?舜不知父亲到底有何安排,又追问了一句,皇帝却再不回答,只催他速速离去。无奈下,他只能小声道了句“保重身体”,总算送上了进门时未说出的问候,这才迈起沉重脚步,满腹心思地离开了。 皇-子这一走,南书房里又静了下来,只有内侧墙边还不时传来几下玻璃轻响。 没过多时,留声机终于翻过一盘,重新演奏出音乐。这次却是极富南岛特色的快节奏摇滚曲,高亢鼓点打得乒乓乱响,在寂静深夜尤显得嘈杂不堪。 寻常楻国人听到这种聒噪音乐,多半都得掩耳。皇帝却似乎早就习惯了,仍是轻摇铁扇,安之若素。不过房中另一位显然对此持不同看法。 随着一道银光划过,留声机中的莎华魔石瞬间崩解,音乐正放到高潮将近,突然卡了壳,以致皇帝摇扇的手都顿在半空一滞。 皮靴落地的声音交替响起。军官终于转过身,手持个半尺来长的白玉窄瓶,大步朝皇帝走来。虽然经过一场大乱,他面颊上依旧不见任何表情,持着那小瓶却胜似执剑,竟有种锋芒显露的压迫感。 他很快立定在书桌边,将小瓶往桌上一放,也不吭声。皇帝听着他脚步停歇,才放下手来将铁扇随意一收,长叹了口气:“摇得手都酸了,总算是瞒过这小子”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摸索着打开书桌边的立柜,将铁扇往里一塞。原来那扇子竟非他神力所化,只是拿来装个样子——看来他此刻已连这点力量都施展不出了。 军官始终立在桌边一声不响。皇帝合上书柜,又扯了扯肩头厚厚的白裘,才慢吞吞转过身来。他额前戴着那个常用的护目罩,盖住了眼睛,却依旧能看到眼周围布满了无数铁锈般的细小纹路,隐隐透着几缕灰光。 他强行引动圣塔契约,虽然成功击退外敌,挽救了即将崩溃的局面,但也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其中之一就是失去视觉。他本就视力不好,因为超出负荷的神力冲击,一双眼睛都被无法驱除的铁锈腐蚀,也不知何时能治好。 叶迟盯着他眼周那片褐色怪纹,点指在白玉瓶旁敲了两下,冷冷吐出两个字:“喝药。” 皇帝虽然目不能视,但也因敲击声知道了方位,却没伸手去拿,反而慵懒地靠到椅上,悠悠吩咐道:“你明早替我跑一趟,把这颗神力种子重新放到圣湖里去。” 他边说边往袖袍里一掏,取出了那颗木长老遗留神力凝成的碧玉果实,小心放到桌面,听着叶迟将它取走,又叹了口气:“我已派人通知了叶续他明天到场知道了因果,只怕要跟玉凌闹起来。你是他族兄,替我安抚着些。” 军官还是不答,再次往小瓶旁边敲了两下。 皇帝知道他必会记在心上,伸手取过玉瓶,拿在手上晃了两下,闻着那股草药味,忽然有些走神。 他刚才强撑着精神跟舜说了一大通,无非是想借此机会,敲打敲打儿子那任性妄为的脾气,好收起心思做事。因此他才故意未提及那碧玉果实的用途:借助圣湖底部真正维系圣塔存在的超级法阵,凭借这凝缩的木系神力,就能让圣树重新复活。 不过有一点他确实没说错,木芸老大人的确已经身陨,就算圣树复活,那位单纯可敬的老人也无法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了 他想到那个似乎会永远弯着腰守在巨树下的身影,正有些黯然神伤,两声敲击却又将他的注意重新拉了回来。 “喝药。”依旧是那两个冷冷淡淡的字,皇帝竟觉从中听出了几分不悦的催促,纵然实在不想喝,也只能屏着呼吸一口闷尽,却没想到那药水苦涩得就似生生从胆汁里提取出的一般。 为何这么苦!他僵着一张脸,觉得舌头都发木了。叶迟配药的手法早就出神入化,可从来没出过问题,更知道他的口味偏好,这次怎么会 “你故意的?”皇帝拉长脸问了一句,却未收到半字回答。他抓着空药瓶的手还顿在半空,咬咬牙正想发火,终究没能扛过那急速生效的药力,只觉浑身一阵酥软,脑袋发热,晕晕乎乎就睡了过去。 白玉小瓶从他手中脱落,直往下坠,却被电光间伸出的另一只手稳稳接住了。 军官将药瓶放回桌面,眯起眼睛看着那晕倒在木椅上的皇帝,顿了一会儿,才转身走到衣柜边,取了套轻薄丝被,又抽出个棉枕。他抖开被子往皇帝身上一盖,边角收到椅背后打了个结,又将他头部一扶,塞进棉枕,退后几步再看,皇帝已被裹成了个直挺挺的粽子,再也动弹不得了。 若是对方此刻仍醒着,多半要为这简单粗暴的手法跟他翻脸。可惜那人早已虚弱至极,又服了大剂量的重药,只怕两三天内都难以苏醒过来 叶迟的目光在皇帝眼周丑陋的红锈上又停留了半晌,手中闪出几点银光,似乎还想再尝试一次,能否将那诅咒般的伤害驱散。但他看着那熟睡的身影,终究还是没出手,转而走向重重叠叠的青铜柜。 他从书柜中随意翻检了几本古旧的药物典籍,又拉来个软布垫,在皇帝身侧安坐下,细细翻看起书来,希望能在皇帝醒来之前,再找出几种解除契约反噬的配方。 冬夜漫长,南书房里始终灯光未歇,直至天明破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6.记忆的引线(下) 同样纷扰的夜晚,位于冰泉酒店地下深处的密室中,气氛却异乎寻常地凝重。 壁炉里燃着熊熊火焰,各处壁灯都被打开,照得房中一片通明。 老管家路易斯穿着笔挺的黑色制服,背着手立在火炉前,冷冷看着尚未来得及换去斗篷的乐琉,近在咫尺的火焰都无法消解他满是皱纹的脸上透出的冷意。 女仆小姐面朝火光而立,低垂着头不声不响,也看不见表情。尽远站在她身后几步之外,略带茫然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打转,搞不懂眼前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刚才,他和乐琉顺利回到酒店,正遇上了像是早早等在大厅的老管家。他本打算送女孩回来就重返玉王府,谁料老人一把将他攥住了,硬是拉着他避入密室,劈头问起王府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老人如临大敌的紧张样子让尽远有些意外,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乐琉就用她一贯的机械嗓音汇报起来,从在王府外的书店监视说起,有条不紊地罗列了一通。直说到她提议让尽远独自潜入偏殿寻找太子的下落,老人忽然面色大变,厉声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之后,就是眼前这凝固的一幕了 炭火烧得噼啪作响,乐琉依旧不说话。尽远还想着回玉王府,觉得僵持下去不是办法,轻咳一声替她掩饰道:“乐琉小姐只是提议罢了,最后还是我自己” “以当时的情况而言,这已是最佳方案。”女仆小姐似乎并不想领情,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最佳方案?出发前我是怎么叮嘱你的?务必随时随地保证小少爷的安全!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老管家满带着怒意的语调让尽远觉得异常陌生。他从没见过路易斯生气的样子,但此时,这素来和善的老人,却因为乐琉的过失导致自己身处险境而动了真怒。 “如果想要找到太-子,就别无选择”乐琉不想再争论方案的对错,顿了一顿又带着点讽刺冷冷说道,“更何况,身为继承者,小少爷若连这点困难无法解决,未免让人难以信服。” “太无礼了!”老人听她居然敢质疑尽远继承人的身份,气得脸上皱纹都在发颤,“这是身为下属该说的话吗!” 乐琉却对他的愤怒毫不在意,连头也没抬,冷冷淡淡地转移了话题:“以上是王府大乱之前的所有经过,是否还需后续报告?” 老管家被她噎得一时说不出话,胸中闷气激得他一阵剧烈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来,眯起眼睛看着那蓄意违抗命令的女仆,沉默了片刻,终于宣布对她的处罚:“这次行动中,乐琉不服从指令,擅自妄为,虽然未造成恶果,也不能不罚从今天起,暂时免去你情报主管的职务。这段时间,你要好好反省,记住夫人离开前是怎么吩咐你的!” 女仆小姐骤然遭受惩罚却面色如常,只是平静地一躬身,扭头就走,快到门边时忽然又一顿,面朝着灯光昏黄的走廊,冷冷说道:“夫人的话我自然会遵循从今日起,我必定寸步不离小少爷身边,确保他的安危。” 尽远哪想到母亲会有这样奇怪的命令,顿时大为尴尬,正要回绝,乐琉又自顾自说道:“不过,依我所见,小少爷根本没把任何一点精力放在组织,他心里只有楻国,只有他御前统领的大好前途。让这样的人作为继承者,恕我直言,恐怕对我们所有人都会是一场灾难。” 皮鞋的清脆响声在走廊渐渐飘远,房内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乐琉最后那番话让尽远不知该作何回应。她说的确实没错,自己从来都没想过真要继承母亲这份庞大繁杂的家业,之所以会同意住到酒店,无非也只是想借助地下情报网打探舜的消息罢了 四周沉闷的气氛让他有些局促不安,老管家默立半晌,又转过身盯住了他,余怒未消地责备起来:“小少爷,你明明知道玉王跟莫雷迪亚早有勾结,就算再怎么着急,也不能一个人闯进去呀!谁知道那殿中藏了多少阴谋算计,要是有个万一,你让我怎么跟夫人交代!” 尽远根本就是被云不亦直接扔进殿内的,连决定权都没有,如何能反驳。不过就算重来一次,他也必定会选择孤身潜入,那些可能存在的危险对他而言,远不如尽快找到舜的下落来的要紧。 但老人这番话全是为他担心,他自然不会拂了善意,唯唯点头,只推说“下次绝不再犯”。 老管家拉长着脸瞧了他半天,似乎终于感受到他的诚意,面色渐缓,又皱起眉头叹了口气:“小少爷,乐琉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她是个苦命孩子,从小双手残疾,要不是夫人偶然发现她有炼金天赋,也走不到今天她天生脾气倔,说话没大没小,但对夫人还是绝对忠心的。她掌控京城暗网这么多年,夫人信得过她的能力,才命她暗中保护你的安全,希望你不要拒绝夫人这番苦心。” 尽远看着老人那副忧愁难解的样子,刚到嘴边的拒绝终于没能说出来。老人见他没提出异议,这才松了口气,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又是一阵剧烈咳嗽,震得浑身抖个不停。 老人接连的咳嗽让尽远顿觉奇怪,想上前帮他顺顺气。他却退后了一步,连连摆手,示意不必担心。 只是这咳嗽声就像没个尽头般,一阵急似一阵,催得尽远心中也跟着越发担忧。他正想着是不是该先去拿些药过来,老管家突然止住了咳嗽,强撑着背起双手,直起腰板,哑着嗓子叹了口气:“老毛病了,不碍事的哎,真是不服老也不行了,情绪一激动,就容易犯病。” 尽远尽远虽然放心不下,但听他这么一说,也只能轻声再叮嘱两句:“那您还是早些去休息吧。今晚这场大乱也算是平息了,您不用过多担心,好好养病才是。” 老人听他一劝,反而苦笑起来:“这场乱子可不简单,老头子哪里能顾得上休息”他发觉说漏了嘴,猛然刹住,遮掩似的轻咳一声,又盯着尽远那双碧绿眼瞳看了半晌,才沉声问道:“小少爷,你可想回北联邦一趟?” “回北联邦?”这话题转得让尽远有些不明所以。 “老头子正要去趟花都,拜访阿斯克尔领主殿下”老人再次刹住了嘴,并不愿详细解释此行的原因,转而柔声劝道,“如今京城这么乱,你呆在酒店里恐怕也不得安宁,还不如随我先避避风头吧。” 尽远眉头微皱,一言不发。因为舜出乎意料的舍身相救,他正觉得两人关系有机会缓解,又怎愿在此刻离开。更何况玉王府这场异变闹得天翻地覆,后续收尾工作必会庞大到难以估量。皇帝素来不管政事,这些繁重杂务多半又得压到舜的肩上,如果自己此时离京,还有谁能帮他处理 老人看他闷声不响,又找了另一番理由:“你也有多年没去过花都了吧?早听说你跟阿斯克尔家的尤诺小少爷是好友,不如趁此机会,随我去正式拜访一下。” 尤诺尽远脑海中不知为何突然闪过了八年前,第一次在花都见到那金发小少年的场景,愣了楞神,终于还是摇头拒绝了:“路易斯爷爷,京城这场动乱和我脱不开干系,不便在此时离开”他想到眼下局势混乱,有些不放心老人的安全,又建议道:“不如让乐琉陪你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那倒不必,老头子一个人来来去去,早就习惯了。如今城里正乱,她要是不跟着你,我可不放心”老人虽然本就未报太大期待,见他拒绝,还是忍不住失望,耷拉着眼角又叮嘱了一句,“既然你不想去,我也不勉强你了。至于京城这场祸事,小少爷,你最好还是不要过多参与进去” 他似乎意有所指,但尽远还未来得及追问,老人就弯弯腰施礼告退了。 老管家稳稳迈步,背着手昂然走向密室大门,却又在门前停了下来。尽远以为他还有话要说,没想等了半天,老人只是像雕塑一样立在门前,一动不动。 “路易斯爷爷?”他的轻声呼唤终于将老人从出神状态中惊起,猛地转身,直勾勾看着他,略显犹豫地问道:“小少爷,你你可还在埋怨夫人当初,没按照约定接你回家?” 尽远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多年前的心结。当初家中突遭大难,母亲将他独自送来京城,约定了两年之后就来接他,谁能想到,他这一待就是十四年 那次违约之事固然让他至今无法释怀,但此时此刻,他却并不想让这位即将远行的老人心中难过,低声道了句:“没有。” 老管家听出他言不由衷,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其实夫人她又怎么舍得不来接你,只因为当时哎,说来话长了。”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像在整理思绪,半晌后才慢慢说起当年在暗堡发生的,那番让人措手不及的变乱始末:“你走后不久,夫人她忽然有了强烈的神力觉醒迹象当时,家族正苦于平复此前神力大地震造成的灾害,耗费人力物力不说,还因魔石爆裂,折损了不少神力者。这样恶劣的局面下,夫人居然因祸得福,自然引来诸多嫉妒和指责。佩迪鲁更以晋升神力者为由,逼她承担起矿坑修复工作,以此‘赎罪’哼!” 老管家说到这里禁不住冷哼了几声,语调中透着丝丝森寒:“他以为能借此让夫人殒命在黑暗地窟。可他没料到,夫人在神力动荡的矿坑中,力量觉醒速度反而快得惊人,短短数月,就成功稳定在大师阶,甚至有冲击领主阶的趋势,又岂会再任他驱使” 他想到重出矿坑的那天,自家小姐轻而易举击败了族中数位强者的英姿,仍感到由衷快意。 尽远听得异常专注。他从不知母亲此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凭借老人的讲述,他不难描绘出母亲当年的艰难处境,心中也忍不住跟着泛起一阵苦涩。 老管家很快从回忆中醒觉,继续解释道:“虽然当时也算是有了点立足资本,但你知道的,暗堡内一向是勾心斗角,又何况还有领主刻意为难她孤身一人,应付起来都很吃力,如果在那时接你回家,只怕冷箭暗算” 他不愿再去猜想,苍老面庞上拂过一片愤怒的红云,但又很快消去,转而显出几分欣慰:“再加上那时候,小少爷你正好也觉醒了力量,夫人更觉得你应该趁此机会,留在圣塔好好修行因为这种种原因,她终究是狠下心,让你留在了楻国。” 尽远听罢默然不语。十四年漫漫独行,他对母亲违背约定的缘由何尝没有推想,只是仅凭蛛丝马迹,难免钻牛角尖,越想越觉得母亲自私无情,只把他当做可用的棋子。即便如今得知了不少隐情,但幼年时留下的阴影,怎么可能靠三两句化解得去 老管家见他还是不吭声,又叹了口气,缓步走到内侧墙边,往一个纯铜牛头雕饰上按了几下。就听咔擦一声脆响,墙壁忽然往内陷了进去,露出侧边一座黑岩铸成的方形立柜,石面中央还印着环形魔纹机关。 老人熟练地在魔纹上点出暗码,伴着石柜自动展开的摩擦声,回头招了招手:“小少爷,你来这里看看。” 尽远上前扫了一眼,那石柜正中摆了许多金色或银色的卷轴,两边还有各式各样的武器杂件,都收得整整齐齐,却貌似毫无联系。他朝老管家投去疑惑目光,在对方点头示意下,伸手随便抽出个卷轴,刚打开就愣住了。 上面竟贴了张泛黄的旧纸,赫然写着:“小学部三年一班尽远斯诺克同学品行温良,成绩优异,被评为年度‘学院模范生’之一,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这是小学时得到的奖状?尽远盯着那份旧纸,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有过这回事。他对这些虚有其名的奖状奖旗从没半点兴趣,就算收到也不过随手一扔,后来更是直接放进了舜的私人收藏库里。只是,为什么自己的奖状会出现在这儿 “这么多年来,夫人她,其实一直都在暗中关心你的生活”老管家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这些东西,都是她一次一次赶来京城,亲手收集的。里面有你得到的奖状,有考试得了满分的卷子,有你用过的训练武器,有你最爱的茶叶,还有许多本想在生日时送给你的礼物” 尽远看着那一件件似曾相识的杂物,忽然勾起他这些年生活中的一点一滴,心潮在悲喜间起伏,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听着老人继续低语。 “虽然夫人她嘴上一直不承认,可我知道,她其实很后悔,后悔没能给你一个完整快乐的童年,以至于”老管家顿了半天,又长叹一声,“小少爷,不管怎样,她始终都是你的母亲。她所做的一切,即便不近情理,也的的确确都是为你考虑。虽然有时候,她做事情太急,也没跟你好好解释,但老头子还是希望你,千万不要记恨她” 老人几乎颤抖的恳求传入耳内,引得尽远更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他楞在那发了会儿呆,等回过神时,老管家却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壁炉柴火短促的燃烧声中,面对着那些挥之不去的过往,陷入难解的迷茫。 老人略显虚浮的脚步声从昏暗走廊一直传到拐角楼梯处,忽然停了下来。 他双手撑在石梯栏杆上,低垂着头,像在忍耐着什么,却终于没忍住,掩着嘴一阵剧烈咳嗽,抬起头时,手套竟沾满了暗红淤血。 老管家显然伤势颇重,却只能在尽远面前极力遮掩,以免露出了破绽。他瞄了瞄手掌中的血色,若无其事地直起腰,从内侧衣袋摸出瓶浅金色的药剂一饮而尽。 特制药剂见效很快,不一会儿便让他粗重的呼吸缓缓归于平稳。他立在石梯的最底层,看着手中空瓶,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个在圣塔传送处仓促一瞥间捕捉到的高大身影——那正是这瓶药剂的发明者,南岛新教派的长老:莫雷迪亚! 对于京城百姓而言,这厄运降临的动荡之夜简直如梦魇般可怖,但对他来说,却是乱中取粟的绝好良机。 早在从尽远口中听说太子无故失踪,极有可能去了玉王府,他就从中嗅到了明显的阴谋气味。但小少爷执意想去,他也知道绝对劝不住,才特意让通晓各处暗道捷径的乐琉随行,反复叮嘱务必保护好对方,一旦事有蹊跷,立刻撤离。 而他自己则是换上夜行斗篷,潜伏到了圣塔附近。夫人早就对京城局势做了安排,万一玉王真的引发动乱,他或可趁此良机,入塔偷取那份早就查探好的东西——早已被废弃的初版幻光花培育秘法! 接下来的一切比夫人预想中的还要顺利。圣塔突显异状,高阶修士们纷纷离塔查看,塔内防守空虚。他立刻抓紧机会,利用早年申请的徽记混入塔内,在浩如烟海的档案室中成功找到了那个被束之高阁的旧卷轴,不料回程时,竟在传送处遇到了那个人 他没想到莫雷迪亚真的身在京城,还堂而皇之进了圣塔!这匆匆一遇间,对方悍然出手,恐怖的领主阶力量刚一接触便令他遭受重创。他耗尽神力才得勉强脱身,出塔后,迎面又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钢铁神域,压得已疲惫至极的他几乎喘不上气。他只能借着的掩护,拼命往外狂奔,好在领域掌控者似乎被莫雷迪亚吸引去了所有注意,他才得以平安回到酒店。 不管怎样,夫人交代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虽然也付出了些代价老人盯着那沾满血迹的手套,忽然将它扯了下来,露出焦黄色的手掌,每个手指前端竟都成了带着魔纹的木头,魔纹上绿光隐隐,似乎还有朝内蔓延的趋向! 老人逐一扫视过五个木化指尖,满是皱纹的脸庞愁得都快缩成了一团。那卷轴虽然早已被弃用,没想到上面却还留有强大的守护法印,当时情势紧急,他根本来不及细细查探,以致猝然中招。 也不知这诅咒般的木系神力,萨隆殿下能不能帮着驱除老管家想起此行目的,眉头紧皱,又将手套戴好,扶着楼梯栏杆缓缓向上爬去。 他要立刻把这份珍贵无比的卷轴送去花都,交给夫人的亲姐姐,也是北联邦最著名的植物学家,艾德丽莎领主夫人手中。他不确定能否凭借这份古老卷轴,成功培育出独属于北国的幻光花圃,但至少,至少是一个希望! 一旦实验成功,暗堡的能量短缺困局必会迎刃而解,甚至整个联邦都会因此获益无数!到那时,他可要看看,还有谁敢反对小少爷夺取暗堡继承者的地位! 老人想到此处胸中便是一阵热血翻涌,忍不住又重重咳了几下,涨得满脸通红,却反而加快脚步向暗道出口奔去。 只希望,老头子还能撑到那天,亲眼看着小少爷,坐上那铁领主的宝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7.圣塔之下 魔动机车的橡胶滚轮急速擦过青石大道,在沿途站岗警卫们的注目下,自东宫驶向昨夜动乱的另一处中心——圣塔。 此时的天色才刚浮出点鱼肚白。因为宵禁的缘故,路上甚至连行人都没有,使得车速越开越快,几乎已至极限。车内无人说话,一片静寂中,只有声声颇具节奏的魔力嗡鸣,就似钟摆轻响,提醒时间继续流逝。 舜微眯着眼斜靠在软皮座椅上,眉头紧皱,白皙面庞被暗沉的水晶灯一照,略显憔悴。自打从皇宫回来,他竟一夜未眠,只要闭上眼,满脑子杂念就像沸水滚了起来,没个消停的时候。 他有太多的问题要寻求答案:这场惊天变乱的真正诱因,玉王如何得到那邪力药剂,血衣怪物的来源,玉茗昏迷的缘由,圣塔遇袭的真相,乃至母亲离去的根源,她究竟为何要特意帮助尽远如此乱七八糟毫无脉络,在他脑海中缠成一团麻线。 好容易熬到天亮,他迫不及待起了床,命人备车直奔圣塔,皆因父亲昨晚早有叮嘱:“到了静谧森林,一切自有分晓”。 此刻,他听着间歇起伏的嗡鸣声,又想着昨晚的遭遇,脑海里愈发昏沉,似有些睡意,魔动车却又突兀地停了下来。 “殿下”前排一身黑制服的司机刚要提醒抵达目的地,舜就用力一推车门钻了出去,差点撞到个正想近前来开门的警员。 他扶着车门举目一望。前方广场多了圈环绕高塔的乳白色神力护盾,几名黑袍巡查员铁塑般立在护罩前,再靠近些才是警部划出的禁入黄线。一排全副武装的持枪卫兵守在线外,目光炯炯,注视着这辆挂了凤凰徽记的皇室专属魔动车。 身边那名卫兵像是有话要说,皇子却没给他机会,直接迈步向前穿过了警戒线。巡查者们见是太子前来也未盘问,默默施法在护罩上打开一人宽的缺口,让他畅通无阻地近至塔下,经由传送处直达底部的静谧森林。 永远阳光明媚的森林此刻却是一片昏暗。 舜怔怔看着脚下那片像是被烈火烧过的黑黄草地,在这死亡笼罩的氛围中缓缓抬头。天空是焦炭般灰白色的块状云层,偌大空间里连点能遮挡他视线的东西都没有,入目全是黑黄相杂的地块。原本清澈的湖水已成了粘稠黑泥,湖心圣树也不复存在,剩下个黑漆漆的深坑。 究竟是怎样可怕的力量,能将这片神圣空间毁得如此彻底舜只看得心中阵阵发寒,忽然察觉坑边似乎有人影,赶紧拖着沉重脚步往前走。离得近了,他发现那些人全穿着墨绿修士袍,头上系着祭奠用的白纱巾,面朝坑洞站得像一根根枯瘦木头——他们应该都是听闻老大人陨落的消息后,仓促赶来的木系修士们。 皇子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立刻引起了人群的注意。当先一人警觉地转回头,舜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叶迟上校的族中兄弟,驻南岛大使,叶续。几日不见,这位出身行伍的中年将军竟已是两鬓花白,满面沧桑。他散乱着头发,茫茫然朝皇子瞥了一眼,根本无意招呼,重又转回头去盯着那深坑发愣。 绿袍修士们聚成一团沉默矗立着,只有一道道白头巾在随风摇动,无声之中,越发能让人感受到一股难抑的悲伤。舜想到那猩红烈焰中消失的老人,心中也是一阵酸楚,不愿去打搅,远远停在被淤泥填盖的湖边,望着前方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突然亮起明晃晃的白光,照亮了整个空间。舜抬头望去,光源中心有一抹紫色身影,大袖飘飘悬在半空,虽看不见样貌,却也不难猜出必是昨晚浩劫中重现京城的大祭司冕下。 急促脚步声紧跟着从他身后传来。一袭整洁军装的叶迟上校领着两个徒弟,目不斜视,大步朝前,脸上都是一样的肃穆。皇子的目光下意识在换了套黑衣的尽远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立刻转到军官手中捧着的,那个雕满魔纹的青铜小盒。 那会不会是老大人神力凝出的碧玉宝石?他摸不准眼下这仿佛仪式般的一幕到底是何用意,定在原地没有轻动。对面深坑边,木系修士们却已在叶续的带领下绕着深坑围成一圈,俯首喃喃念起祷词。他离得远了,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军官带人径直从舜面前经过,竟像没看到他一般,不理不睬。只有尽远的目光微微朝他转了一下,却也不敢停留。 三人很快越过垮塌的石桥,立定在坑边。舜的目光一路追随,余光一转,又看到远处显出个黑色的魁梧人影。 玉王披着纯黑长袍,立在泥湖的另一端,像个幽灵般注视着人群。他眉心那处被叶迟上校刻下的魔力封印依旧未褪,泛出的点点银光即使离得远了也依稀可辨。 他来做什么舜冷眼看着那孤立于事外的身影,忽觉前方银光骤现,立刻回头。 只见军官手捧铜盒悬空而立,挥手间荡出一道道银色波纹,如拂水般将堵在湖面的黑泥层层向外推去,直至在近处重新展露出一圈几近透明的湖水。也没见他手中如何动作,就见一道绿芒从盒内飞出,直落入水中,却连一声轻响都未溅起。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顿,众人的目光都凝在了那片窄窄水面。 下一秒,地震般的剧烈晃动从湖底传来,轰鸣充斥着每一寸空气。锋锐无比的碧绿光箭不断穿透黑泥,直到形成一片冲天光柱,代替光明之力,占据所有人的视野。 舜被那绿光耀得完全睁不开眼,等到光芒稍褪,才细眯着眼睛勉强看去。 整片湖面再见不到黑泥,荡漾金光的圣洁之水环绕着新长出嫩绿小草的湖心岛。再往前看,那幽深坑洞竟已被填平,一株仿如碧玉雕刻的小小树苗出现在坑洞中心,无数绿色光点正围绕着它上下飞旋。 木系修士们的祷告骤然响亮,念着不明其意的古老咒文,一声声逐级浩大,甚至盖过了残存的地震轰鸣。那株树苗也在祷告声中飞速向上爬升,绿光延展出枝叶,很快长成颗十余米高,合抱粗细的大树。 圣树果然能重生!以此推断,木芸老大人是否也会重新出现!?舜亲眼见证了这神奇一幕,禁不住心头雀跃,整齐的祷告却戛然而止。紧跟着,一声略显懒散的宣示自上而下隆隆压来:“圣树虽已重生,还需时日恢复,玉凌就留在这里,护它周全吧这场是非功过,我不会插手,尽可让皇帝决定。” 大祭司说完这话就卷着漫天白光消失无踪了,连个面都没露。 舜抬头目送那片白光远去,琢磨着冕下这话的意思,该是要将整片静谧森林当作牢笼困住玉王。对一位超脱凡间律法的至尊领主来说,这也算是种别样的处罚吧 他顺势又朝对面那抹黑影瞥去一眼。玉王依旧在原地站得笔挺,似乎平静接受了这“禁足令”,却不知是否甘心情愿。 木系修士们躬身送走了大祭司,不约而同在树下盘腿,闭目冥思起来。 叶迟上校收好了空盒转身就走,脚步稳得没有半分迟疑。他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语,也没朝皇子分去丁点目光,便似此来只为拨开泥面,投入那颗碧玉宝石。 军官的背影刚转过石桥,云不亦紧绷的面容立刻缓解下来,总算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样子。他拉着尽远毕恭毕敬对圣树施了一礼,小步倒退至桥面,加速直奔到皇子面前。 “殿下”他正想打声招呼,舜一瞥见尽远过来了,脑海中转了整夜的念头忽然像被按动了开关,脱口问道:“我母亲当年可有留给你什么叮嘱?” 他为这问题想得难眠,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其抛出,但在旁人看来又实在没头没脑。虽然如此,他开口便以私事相询,还是让尽远感到意外,甚至有些欣喜,似乎两人的关系一夜间又回到原本和谐的状态了。 枪卫士努力在记忆中翻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只能摇头直言:“我从未曾见过皇后殿下,也没收到过她的任何旨意殿下为何有此一问?” “是么”得到否定的回答,舜总算断了想要追寻母亲真正用意的心思。他也不去解释,转身望着绿意莹莹的大树,种种杂念重又翻上心头。 他此刻心情异常复杂,却又并非是因为这名侍卫长所做的“背叛之举”。实际上,早在几天前,他已命人去情报中心排查过所有关于尽远的档案记录,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曾背着自己做过什么小动作。 在拿到这份调查结论时,不得不说,他心中竟是松了口气。因为这足以证明尽远不存在背叛的事实,就和他在辩解时坚持的一样——他果然没有欺骗自己。 尽管如此,舜依旧对这个曾经视若臂膀的同伴怀有极大不满。既然尽远并未背叛,为什么要把这点无伤大雅的真实身份隐瞒得如此之深!不管他真正的母亲是洛维娜夫人也好,亦或是某个不认识的谁也罢,难道自己会因此产生半分芥蒂吗!? 他这分明是信不过我!只要一想到这点,舜的心中就像浇了滚油一样,火势愈大,如何也平静不了。 他怎能不相信我!皇子觉得这是对自己莫大的嘲讽。他可是完全信任着对方的,除了那些定下绝密条款的圣塔契约,他可绝没有,绝没有好吧,除了,母亲的离去这件事 父亲昨晚提到了他从未听闻的过往,又将那本该封在记忆底层的身影重新拉至他眼前。 母亲其实并未身故,这秘密一直藏在他心里,从未对尽远说起过。细究起来,他似乎也没理由隐瞒。这不过是自己的私事,无关国家,面对一个可依靠、信赖、托付的同伴,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说到底,他只是只是不想再提起,以免陷入那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无助和绝望的泥潭中罢了 再次想到母亲这件事,让他忽然发现一个原本未曾想过的可能性:或许,尽远会不会也因为同样不愿回忆起的某段过去,才始终对此缄口不言? 舜沉在思绪里半天没说话,云不亦看他面色变来变去,最后竟耷拉着眼角露出了几分惆怅,忍不住出声转开他的注意:“殿下,我有关于圣塔遇袭的情报,你可要听听?” 皇子终于惊觉,默然点了点头,云不亦就倒豆子般将昨夜那身份不明的领主阶强者闯入圣塔的始末都说了一通,末了还提醒他道:“那无名袭击者的手段非同一般,此前从未曾见。宁殿下至今未归,也不知对方是否就擒,为防万一,还是让尽远跟在你身边吧。” 他一大早跑去冰泉酒店找来尽远,除了参加仪式,也不过为了这点由头,当即侧过身挥手一带,就把跟个木头人似的师弟亮到了前面。只是舜却没回头,凝望着那绿树枝叶上渐渐亮起的神光,想起昨夜一番乱象,还有那群不知去向的血衣怪物,低声追问:“玉王府那边有什么消息?” “王府已被禁卫军严密封锁。昨夜动乱中,府内也损失了不少守卫,据伤者所言,都是那血衣怪物下的手。至于具体细节,得慢慢调查。” “玉茗现在怎样了?” “还在昏迷中,王妃殿下和菱小姐在照顾他。” 听到玉茗并未醒转,皇子忍不住拧起了眉头,又想起那舍身救主的黑衣护卫,紧跟着问起:“有墨的消息吗?” 密探首领闻言顿了几秒,搓着手不太确定地回道:“听王妃说已将他交给冕下,至于后续,就不知如何了” 既然已托付大祭司,相信必会有救治的办法,舜也没再纠结,挥手吩咐道:“玉王府那些药剂的来源必须查个清楚,越快越好。这条线若是不断,早晚还有乱子。” 云不亦应了一声,识相地领命先走了。然而他走后过了良久,舜与尽远却都没出声,只是同样遥望着那棵新生的圣树。 金色阳光渐渐从天空灰暗的云层中透出,落到舜的面颊,一如既往地温暖。这竟像是个期许已久的暗号,让他忽然回想起了许多年前,第一次来到这处神圣之地的情景。 那时的他才只有五岁,还没有“太子”名号的束缚,无忧无虑。他对这圣塔之下的森林空间也只有好奇,不存在半点敬畏,甚至还偷偷往树下打坐的老大人那长长的白胡须上绑过彩色丝带。 之后不久,他便遇到了尽远,那个因为刚刚觉醒神力,得以进入高位者视野的北国来客 他已忘了究竟为什么会带这个新朋友来圣塔之下,或许是想要分享这片“只属于自己”的乐园,又或许是想让那个冷面小子露出点吃惊的表情。 但舜仍清楚记得尽远那时古怪的表现。 这个异国来的孩子似乎对一切都刻意保持着距离,尤其是面对他根本无法理解的伟大神力。自进入圣塔后,他就绷紧了身体,攥住双拳,小心避开了所有可能的触碰。即使来到这片神奇的树林,他也只是站得像个木头一样,冷眼看着自己向他展示如何爬上圣树最低的那根枝桠。 舜原以为尽远是天生冷漠。现在想来,或许那时的小小孩童,只是因为没有归属的疏离感,才始终像个陌生人一样旁观,无法真正融入罢了。 空中的乌云正快速消退,就在舜陷入回忆的短短几分钟内,和煦阳光便主宰了这片荒凉大地。湖心小岛上的绿树在光中愈发显得晶莹,甚至像活过来一般,开始摇摆起全身枝叶,发出一阵阵风铃般清脆的响动。 这响声仿佛预示,令所有木系修者全都抬起头,盯住树下一点。凝眸处一团灿若星辰的绿光闪过,勾勒出一个矮小瘦弱的人影。叶续反应最快,那被绿光覆盖的身影刚现出来,他便一个箭步上前,抽出早就备好的长老斗篷,颤着手替那人围上,又楞在那儿发怔。 刺目绿光终于将舜的意识重新唤了回来。他转头望去时,光芒却已消失,只看到树下多了个小小身影,像是个五六岁的男孩。宽大的长老长袍不但将他整个遮住,大半都拖到了地面,只露出盖着绿色短发的小脑袋,目光茫然地看向面前微微颤抖着的中年将军。 那是幼年的木芸老大人?皇子脑中刚转过这念头,那边木系修士们已炸了锅,伏在地上不住垂泪,也不知是喜还是悲,一时间哀声遍野。在叶续大使的厉声斥责下情况才有所收敛,众人纷纷起身围到那孩子身边,顿首叩拜,口称老师。 看来还真是老大人!舜心头一喜,正想过去见礼,那小少年却不知怎么先发现了他,突然迈步向前,直朝他走来。靠得近了,舜又闻到了那股独属于木长老的青草香气,一入鼻腔便能提神醒脑,教人永远难忘,心中更是笃定。 眼看绿发白肤的童年长老快至身前,他却忽然生出几分忐忑,正想先施一礼,对方却已开口说道:“头上,黑气,小心。” 这奶声奶气的小少年连说话方式都和老大人一模一样,却叫舜完全摸不着头脑。他愣了几秒还想再问,小长老却走远了,只留给他一个姿态僵直的背影。 木系修士们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上。叶续大使却未离开,皱起眉头,遍布血丝的通红双眼在皇子身上一阵来回扫视,才哑着嗓子问道:“殿下,我听说,您昨夜引动了圣塔的守护契约,如今可有什么不适?” “未有不适。”舜明白他在暗示什么,父亲曾说过契约触发后必会付出代价,却未详细说明,难道老大人刚才说的“黑气”是指这个? 叶续并不知他心中所想,继续提醒道:“如果并非契约效果,依老师方才所说,或许殿下身上还有某种诅咒类的神力留存。趁着冕下还在圣塔,您最好还是找个时间,求他老人家帮您仔细检查一番。” 他说完这番叮嘱正要走,皇子赶紧叫住他,想确认那小少年的身份。叶续却沉着脸默立半晌,才从喉咙里咕哝出一句:“老师的身体虽已重生,但曾经的意识已不复存在,现在他是新生圣树所化,之前种种经历,就如烟消,再回不来了” 他忽然有些哽咽,顾不上施礼告退,急转身追着人群而去。舜只看到他飞快抬手,似在眼前擦了几下,更是呆愣原地说不出话来。 圣树虽能重生,可老大人他终究还是不在了 新晋的小长老早已被重重人群阻挡,他远远望去,只看到一片片随意挥洒出的绿光,所到之处便能为这片死寂枯萎的大地带来新生。 混杂了泥土味的清新气息缠绕在舜身周,代表生命的鲜绿光芒不断扩展,让他躁动的心情也渐渐平息下来。人群杂乱的脚步声越传越远,几乎不闻,在这片出奇寂静中,他甚至觉得可以听到身畔那人的呼吸和心跳 尽远始终沉默伫立着,似乎周遭一切都没能让他的注意有丝毫转移。 他还是保持着习惯的距离,站在自己身后,只是他现在究竟在想些什么?此时此刻,舜已无法凭着以往的经验去猜测,只能感到那专注的目光在盯着自己,带着某种期许,又像是在等待某个命令。 两人之间有太多默契。舜早已习惯这样一个缄默的人,在他需要的任何时刻出现在身后,完成任何他想要交付的指示。 这个人从来是他最强有力的后盾,如指臂使,无往不利。他从不觉这样有何不妥,甚至因为几乎不需交流而盲目自信。他一直自诩能读懂那张木然的脸庞,可讽刺的是,他原来根本对这个人的过去都一无所知 他终于意识到两人间的情谊竟完全不像他原本想得那样坚固,或许,或许应该在这里将一切都说个清楚了 舜如此想着又叹了口气,心中茫然,也不知该从何谈起,只能自言自语般感慨道:“尽远,尽远应该是你的化名吧?呵,这么多年了,我竟不知你的真名叫什么” “雷格因,雷格因斯诺克。” 尽远条件反射般地回答,随后却又一楞。他发觉舜的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低落,这在之前从未有过。这个年轻骄傲的皇子总是自信张扬,仿佛没有任何事可以让他为难。而此时,尽远看着眼前的舜,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但却遮掩不住那股深深倦意。 尽远是最不愿意看到舜如此消沉的,而造成了这消沉的元凶恰恰又是他本身。“雷格因斯诺克”,此刻他只希望这名字从未存在过。甚至在他看来,这旧名应该早被遗忘了,却没想到真有人问起时,他竟回答得如此顺溜 “雷格因”舜将这陌生名字翻来覆去地嚼,似要牢牢记住。 尽远听着那一声声似呼唤般的低语,竟像被拔取了能量机关的傀儡,浑身僵硬。他只觉眼前一花,幼年时的种种便似泡沫般浮了出来,涌现在这片金色阳光里。 他因这名字又勾起无数心绪,更有种长久积存的冲动,想要在此刻,将一切都向眼前的至交好友和盘托出。然而他颤了几下嘴唇,咬了咬牙,最先说出的却只是句自嘲般的呢喃:“我以为,再也用不上这名字了” 舜感觉到尽远这句话中的苦涩,便知这旧时名字中不知承载了多少艰辛,还未作声,对方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这名字,据说还是我的祖父给起的,但我从没见过他。祖父是个地质学家,在暗堡薄有名声,靠着勘探矿石的收益在贵族区边缘购了间老宅,后来也就传给了我父亲。我出生那年,他跟着地质队跑去雪峰地下勘探,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我父亲是钻研历史的学者。大概因为遗传了家族冒险天赋,他不喜欢像其他学者那样整天跟书本打交道,反而热衷户外考古,每次回家总弄得灰头土脸卢西恩斯诺克,你应该没听过他的名字。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母亲那样严谨的人,又是暗堡的领主本家,竟会看上这么个不修边幅的穷学者。” 他想起父亲回家时总要在门前抖落一地泥灰,感慨地摇了摇头:“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虽然看上去有些不太登对,不过他们的感情,真的非常好,不管去哪儿都是结伴同行,从来不理旁人的风言风语。 “他们一年到头总是很忙,要么就跟着队伍出门勘探,要么就跑去某个传闻中的地下遗迹,有时整个月都见不上一面我只好一个人去下层的矿洞打发时间,里面到处都是翠绿色的细小结晶,在黑暗处发出光,像萤火虫一样,漂亮极了” 尘封的童年回忆让他越陷越深,翠绿眼瞳逐渐发散,脸上竟露出了一种舜从未见过的浅浅哀伤。 “最好笑的是,他们每次回家总是大包小包装了一车,美其名曰给我的礼物,呵,真是欺负小孩子不懂事那些乱七八糟的古代文物在家里越堆越多,要不是路易斯爷爷时常整理,大概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说到这里嘴角不由浮笑意,却又瞬间隐没了:“我一直以为将来会变成和父亲一样的学者,没想到” 没想到竟会留在京城吗?尽远并未再说下去,舜却被他藏着悲伤的叹息声引动,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看着那在阳光中显出萧瑟神情的男子,轻声追问:“你是怎么来到京城的?” 皇子的突然问话让尽远渐渐发散的思绪又合拢到了一处,稍稍沉吟,才接着答道:“我其实是逃难来的,至于具体原因并不清楚。” 十四年前那场令他惶恐至极的变乱重新挤进脑海,他几乎沉浸其中,声音冷得像挂着冰坨子:“我只记得那天,3822年11月14日,下着大雪,整个暗堡都是一片惨白。 “当时,我刚吃过晚饭,正打算去庭院堆个雪人,却突然看到母亲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墙铁门正中间。她衣服上积了厚厚的雪,不知站了多久,脸色都冻得跟雪一模一样 “那天,她本不该在城里。她和父亲月初随科考队远行,说好了要到月底才回来。不过当时,我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怎会想到有哪里不对劲,母亲能提前回家,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跑去抱住了她,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有没有带礼物。她却什么都没说,通红的眼睛眨也不眨,只顾盯着我看然后,她忽然抱紧了我,把我塞到她厚厚的羊绒斗篷里,裹着我不让乱动。 “我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她用力抱起我,紧跟着就是一阵急促跑动,晃得我头昏。她一直不松手,斗篷里又闷又热,憋得我喘不上气,迷迷糊糊就昏了过去再睁眼时,已经到了空港。 “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他们”尽远说到此处忽然一顿,转头看向舜,眼神中带着不言而喻的哀伤。 舜非常清楚他口中的“他们”究竟是谁——尽远的那对养父母,来自北联邦的商人,斯诺克夫妇。他们的身份本无疑点可言,但在尽远真实的身份暴露之后,显然就并不那么简单了。 “他们是我父亲族中的远亲,远到从来不登门拜访的那种”尽远分明看着皇子漆黑的眼瞳,视线却又像穿过他,捕捉到时光中另一个消失的身影,“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选择他们来做我名义上的养父母。当时的我,根本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一无所知,昏昏沉沉地,就连着行李箱一起被塞了过去。 “他们似乎早就定好了契约,没什么意外反应。只是出发前,母亲又抱紧我说了很久我把脸埋在她的兜帽里,她贴着我的耳朵说话,说得又快,声音又轻,不让别人听见。 “现在想来,她究竟说了什么,其实大部分我早就忘了。只记得最后,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说了好几遍:你一定要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再不是我亲爱的雷格因,你是尽远,尽远斯诺克” 低沉的叙述声戛然而止,那双碧绿眸子忽然一暗,调转方向隐到了浓烈的金色阳光下。 气氛在静默中渐渐趋向凝固,直到舜一句转移话题的追问响起:“你父亲他” “他应该是在那年去世的”尽远飞快打断了问话,“自从我来了京城,就再没他的消息。后来是母亲告诉我,他早已不在了。” 皇子听罢顿在那久久没出声。尽远的声调十分平稳,毫无波澜,但他还是听出了暗藏其中的,那股深刻于血脉的哀伤。 他几乎可以勾勒出当年那个幼小的孩子,在一场不知底细的大难中失去了父亲,又被母亲强行送往异国,该是怎样一种孤独和无助。这或许,就是他以冷面示人的原因吧 舜怔怔看着湖面,被无数道闪亮的波纹耀花了眼,刹那恍惚,竟仿佛回到了那年和尽远初次相逢时的一幕。 他为什么会兴起念头去见这个陌生的异国来客呢?缘由早就忘却,但这人给他的第一印象却如篆刻般,始终牢牢印在脑海:分明是在阳光笼罩下,却冷得像块冰,还带着锋利的刺! 那个缩在学院教室角落里的小少年,根本对他皇子的身份没有丝毫敬畏,只是冷冷地,带着敌意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贸然闯入的笨手窃贼,就算听到他的自我介绍也不加理睬。 他从未见过这样冷漠的同龄者,一时好奇,就更兴起了想要去接近的念头,只是每次都碰了一鼻子灰。 后来,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 对了,是因为圣塔考察期过后,终于准许这个刚觉醒神力的孩子入塔,选定一名老师跟随着修行。但他却并不想和“新认识的朋友”分开,才夸下海口,要让“最厉害的”叶迟师父收他为徒 得益于母亲的暗中帮助,这件事进展得异常顺利。然而让他不解的是,虽然拜入了叶迟师父的门下,这个小少年依旧没显出半分喜色,反而愈发冷漠寡言。 原本满心期待着夸赞,却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就算是成年人也藏不住火气,又何况稚龄孩童。 于是他真的生气了,不想再去理睬那家伙,除非对方先来道歉就算如此,也未必会原谅。反正,想要和堂堂皇子结交的人遍天下都是,可不在乎区区一个尽远。 两人的关系就此急转直下。 再后来,就得到了尽远的养父母双双遇难的消息。他还没决定是否要去慰问,自己的母亲竟也无故离去,再没回来过 那个时候,两人都深陷在同样不可弥补的悲伤中。但让人没想到的是,那个冷面相向的小少年得知了皇后的“死讯”,却反而向他率先伸出了援手。 他至今不愿回忆那段让他在悲伤中绝望的时光,却从未忘记过,这个异国来的朋友,在那时,曾带给他多少弥足珍贵的慰藉 金色的阳光充斥了整个空间,温度越发和暖,清新的空气甚至都变得有些闷热。但舜的心中却并未感受到那样火热的温暖,反而越发透出寒意。 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然而直到今天,他才得以真正了解这位最“亲密”同伴的过往。如此坦诚相谈,两颗心本该靠得更近,但舜此刻感觉到的,只有更深切、更无助的迷茫。 是呀,就算知道了一切又如何?往日的欺瞒所造成的裂痕反而在这真诚中显得越发清晰,越发可憎。事实都明明白白放在了眼前:这样一个他从未怀疑过,甚至愿以性命相救的人,却是个根本信不过自己的撒谎者。此人带着假面,在他身边十数年,如今的他已然分辨不清这人真正的模样,今后的路,究竟何去何从? 皇子心中愁肠百结,面上却板得死紧。尽远从回忆中醒觉,立刻朝他看了一眼,见他眉头深锁,以为还在沉思,正要继续说下去,就听到一声呆板如机械语调的轻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北联邦?” “我”枪卫士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回北联邦?他已将前因往事都一一告知,难道舜还是不愿意原谅自己!? 他有些慌乱,气息渐促,脸上竟都浮起了一阵青白。舜看着他这般失措神情,没有半字宽慰,只是咬着牙,死死盯着他不放。 这一瞬间似乎十分漫长,其实眨眼即逝。尽远变了几番面色,而后迎向舜似乎带着审判意味的眼神,决然说道:“我不会回去的。” 那个陌生国度再没有让他留恋的理由,只有无数痛苦回忆。就算舜不原谅他,就算放弃此刻东宫侍卫长的地位,他也绝不会离开这片赋予他新生的土地,离开值得他付出所有信赖的朋友! 不回去?不回去舜并未生出丝毫喜色。不回去又能怎样?信任的基石一旦打破,真的还有可能回到从前那样默契的状态吗 尽远立在波光摇荡的小湖边,目光炯炯看着皇子,碧绿眼眸迎着阳光,有种坚定的意志在闪动。 舜竟不愿再去面对那带了期许的目光,硬是背过身,沉默了好久,终于低声说道:“自古皇家传统:每位皇子须确定一个合适人选,担当自己的侍卫长这个人,是皇子的护卫,更是他的好友、伙伴、知己,是他除亲人之外关系最密切的人。皇子和侍卫,是必须,互相全心全意信任着对方的” 他话音一顿猛地转身,凝视着尽远的脸庞,黑瞳中极快闪过几分忐忑:“可是现在,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还该不该再信任你” 细碎的风声将他想说却未说出的话全掩在了回响中。 尽远木然与他对视着,半晌没有回答。信任他早已将完全的信任交付给了眼前之人,可是又该如何让对方确凿无疑地收到呢? 他不知道答案。 他本就不擅长用言语去打动人,甚至多数时候,他都绝对奉行少说多做的原则,不轻易开口。就算是当年,他想去安慰那个与他同病相怜的小皇子,也绝没有诉诸于半句温声细语,只是用行动表露出包容和理解罢了 那个时候,因为养父母猝然离世,而亲生母亲却又像是抛弃了他一般,迟迟不见消息,他都已陷入了绝望,甚至自暴自弃地认为自己不被任何人所需要,也不被任何人所理解。 他顽固地封闭在冷寂的世界中,不再去回应外界感召,直到听闻了皇后的死讯。 可是,他为什么会想要去安慰那个人? 明明已被现实的困顿压垮,明明两个人的关系已僵持到形同陌路,为什么?为什么还会兴起这样的念头,走到皇宫后殿那个偏僻的花园,找到那个躲在阴暗中哭泣的小小身影 或许,是因为他经受过了太多失去亲人的痛苦。他不愿那个总是带给他温暖笑容的小少年,和他一样沉沦在孤独冷寂的绝望中。 或许,是因为他实在孤独了太久。而此刻,他似乎找到了一个同他一样,被命运刺伤,被亲人抛弃的同伴。 又或许他一直都在渴望,渴望着得到一个能真正理解他的朋友。 不管怎样,他迈出这步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他不再是那个孤独残喘在京城的异客,不再是那个冰冷世界的独行者。他有了新的生活,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有了值得依靠和信赖的挚友。 他开始像个真正楻国人一样,沐浴在京城这片神赐的光芒下,甚至成了东宫侍卫长,未来的御前统领,太子殿下最倚重的臂膀。而这一切,都是那个曾经孤僻的少年从未能想象的。 未来似乎一片光明,然而在这光明背后,那个无法抹灭的过去却又像阴影中的毒蛇,死死锁着他的脖颈。 因为他的身份自始至终都是假造的,尽远,也根本不是他的真名这秘密如跗骨之蛆,随着他所接触的人群慢慢集中在帝国顶层,也就此成了他心中必须永远埋藏的炸弹。 他无法想象,万一万一他的真正身份被曝光,所有人都发现这个表面忠直的东宫侍卫长原来竟有一层暗中来往的秘密网络。到那时——正如母亲多次提醒的那样,他该用什么理由去向舜解释!? 他并非不信任自己的挚友,相反,他太过珍视现在得到的一切,害怕揭露出真相之后,又只能重新变成那个封闭世界中孤独的旅者。正因这发自心底的害怕,让他根本开不了口。 他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前行,越发小心翼翼,更为隐瞒所导致的内疚,总是尽最大的努力辅佐皇子,履行着自己当初的誓言 誓言尽远的脑海中忽然闪过那场在东宫举行的宣誓仪式。正是在那仪式之后,他才决定彻底忘却原本的身份,以尽远之名守护在太子殿下身边! 这仿若重生般的转折点,阳光下铿锵有力的心跳声,时至今日,他再次回想,仍觉如梦似幻。但那段誓言,却如此真实地烙印在他记忆中,没有片刻忘却! 尽远不由自主地整肃面容,右脚一曲,单膝跪在皇子身前,手中白光一晃,便用空间之力化出一柄浮着圣洁光芒的短剑。 他右手紧握剑柄保持能量,左手一托,将这神力之剑举过头顶,透过那剑上白光仰视着舜,就像当年成为东宫侍卫长时一样,一字一顿宣誓: “以吾手中之剑为凭,在此立誓: 臣,尽远,愿奉太子——舜殿下为主君! 以吾之名,传其嘉望;以吾之身,护其永康。 以吾之血,铸其荣光;死生相随,祸福同当! 楻天厚土,日月为证!但有半点违背,尽远必诛于此剑之下!” 金铁般的铮铮誓言一字不落敲进了舜的耳中,震得他几乎产生了时光回溯的幻觉。眼前这一幕和年少时经历的那场仪式简直太像了,同样灿烂的阳光,同样坚毅的面庞,同样让他心潮澎湃的誓言 他直盯着那柄白光灼灼的神力短剑,还不知该如何回应,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按照程式往前一步,将他的双手送到剑下。他下意识握住了光剑,那温和的力量一如既往,没有对他产生丝毫抗拒,就像是他自己凝聚出的一样。 他曾无数次被庇护在这白光之下,无数次被它的主人掩在身后,无数次的亲手触碰,而从没有一次受到过反击——哪怕仅仅是无意中的神力威慑。 他想起那无数个夜晚总是送到手边的滚烫茶杯,想起无数次耳边回荡的轻声劝阻,而后又是无数次的相互妥协。 十年以来,两人间有太多的经历,太多的喜悦和悲伤,而从未有一次发生过不可调和的矛盾。如果不是这样一个信守誓言的同伴在背后支撑,他真的,无法如此顺利走到今天 舜静静看着那张神光掩映下的脸庞,恍惚间竟与十年前的冷漠少年重叠在了一起,令他不由手中一紧,将短剑猛地一提,从对方手中接过。 是呀,他所认识的尽远,不正是这样一个人吗?总是不太会说话,只在背后默默守着,就算偶尔失去联系,也一定会最快地找到自己。他忽然意识到,其实这十年来,那个缺乏安全感又渴望温暖的孤独少年,从未曾改变过 神力剑失了能量来源,转瞬就散作无数飞虫般的荧光,绕着他手心打转。他这才回过神,顿了良久,终于长叹道:“你该早些告诉我的。” “我知道应该早些告诉你”立誓者缓缓站起身,看着皇子手中逐渐消散的白色光点,低声喃喃,“可我是尽远,不是雷格因我不想再提到那个名字,不想再回到过去” 尽远的尾音有些发颤,似乎饱含了痛苦。皇子看着那双略显无神的绿瞳,想起刚才听到的那些悲伤过去,正与他最初的猜想不谋而合,心中虽为之酸楚,却也终究多了几分释然。 既然对方的隐瞒并非是因为不信任自己,那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呢?至于身份这点小事他忽然抬手用力拍在尽远肩头,朗声说道:“不管你的名字怎么改变,我只会记住:你是尽远,是我选中的守护者,是未来的殿前统领你永远都别想回到过去。” 尽远猛地抬头,怔怔看着这个自己宣誓守护之人,感受着从那双黑瞳中透出的,不可改变的执拗。自从两人闹出矛盾以来,这还是舜第一次如此明显地表达出宽慰之意。 手掌上的温暖从肩膀直传到他心中,他忍不住嘴角上扬,却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舜看着尽远嘴边那抹极罕见的笑意,心里也随之多了几分欣喜,又继续说道:“即便你真的” “我绝没有!”尽远高声打断了他的话。 皇子被他呛得一愣,片刻后,终于也透出了笑意。 “我知道。”他淡淡一笑,昂起头望向湖面那片粼粼波光,“我的意思是,就算你真成了雷格因,也不必惧怕任何人” 他转回头,异常认真地看着尽远的眼睛,一字一顿:“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在你身后,永远都会有我这样一个朋友。” 尽远为他这近乎誓言的许诺所感,鼻子都有些发酸,心中更是激荡,一时竟说不出话,半晌后才颤着鼻音,“嗯”了一声。 明明是晴朗热烈的圣地森林,硬是被他俩这番长谈添了许多感伤的气氛。 舜瞧着他神色渐渐安稳,忽然想起一事,顺便扯开了话题:“对了,有件事我还得跟你说一声。其实你的身份,父皇他们早就明了” “我知道,云师兄昨天已说过这事。” 舜没料到他竟晓得这事,眉梢一抬,随后又眯起眼睛扫过来,佯作生气地冷哼一声:“上上下下这些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偏偏瞒着我!” 枪卫士见他又动了火气,赶紧补救:“今后不论何事,一定先说给你听。” 这仿佛安慰孩子般的语气让皇子一阵无言,随即摇头失笑,却也总算将那片在心底起伏的不爽给抚平了。 既然已把话都说透,他也不想再纠结于这点别扭,稍稍定了定神,便如往常般轻声吩咐道:“既如此,你等会儿随我一同回宫吧。这场大乱闹得满城惶恐,要让局面安定下来,只怕得忙上一阵子。” “好。”尽远顺从点了点头。 “你这些天不在,东宫诸多内务我也无心打理等忙过这阵子,还得好好整肃一番,以备明年春祭之事。” “嗯。” 两人终于重归于好,又继续说了些昨夜大乱中没能提及的前后经过,气氛正越聊越开,忽然听见远处一声厉喝:“你想做什么!” 两人循声看去,人群不知何时全围在了对面湖边,入目都是随风鼓荡的墨绿长袍,袍上绣着的怪异植物穿插交织成一片网,遮得密密麻麻。 舜依稀记得那正是玉王所在的位置,心头一震,有了点不好的预感,立刻拉着尽远的胳膊快步奔了过去。 他人还没到,只见里面一团绿光冲天而起,紧跟着又是一声沙哑的讥讽:“哼,好威风的玉王殿下,怎么现在哑巴了?往后退!少在这儿装模作样!杀身之仇,老师是记不得了,我叶续可绝不会忘!” 舜听着苗头似乎不对,又见人群内绿光闪烁,极似神力争斗,赶紧大喝一声:“都别动手!” 前方人群闻声全转过了头,个个脸上都是一水的绿色魔纹,看不出表情差异。见是皇子赶到,他们也没啥反应,只是依次避开通路,默默将这二人让了进来。 舜挤进圈内抬眼一看。这湖边草地上已窜起大片黑绿长藤,藤上遍布匕首似的尖刺,就跟被激怒的章鱼般伸长无数触须,张牙舞爪。叶续大使就立在最顶部的刺藤上,头发被神力激荡冲得竖起,虎目圆睁,牢牢护住身后的小少年。 在他们对面的湖岸,玉王一身黑袍迎风而立,像个守在河边的隐士,面庞却隐入了竖起的兜帽内,再如何分辨都模糊不清。 舜不知他们因何闹了矛盾,先朝那少年长老投去一眼,确定他未有任何异常,才沉声向叶续发问:“怎么回事?” 大使死板着脸还没说话,玉王却一声不吭就迈步往前走了过来。漫天的绿藤毫不客气就要往他身上抽去,碍于皇子的急声喝止,只能停在他身侧舞动,随时准备攻击。 “凌叔你有话便直说吧。”舜两步抢到前面,冷冷看着黑衣领主,不让他再靠近一步。 他这一拦,玉王还真就停了下来。他背着双手又默立片刻,才从腰带内侧取出个掌心大小的密封宝盒,往前一递。 皇子扫了一眼,上面涂了厚厚的紫红色防水漆,连点花纹都没有,猜不出装得是什么。他眉头刚一皱,尽远已探出身将那盒子取了过来,小心拨动机关,一团嫩黄色的神光顿时扑入眼帘——那盒中竟是枚似暖玉雕成的小树叶,在光中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此乃我王府秘藏,得自八百年前的守护者所赐,随身佩戴便有清心凝神的奇效。今日,就借此机会转赠给”玉王低沉的声音忽然一顿,再不说话,抬手往小少年的方向一比,转身昂首就走。 众人哪里能猜出他上前来居然是要送礼,来自“敌方”莫名的善意令人倍感荒唐,不知该如何应对。一声软软的童音突然传出,却让那人脚步为之一滞。 “我,认得”少年长老一晃眼就站到了木盒边,踮起脚尖,瞪着无邪的大眼睛朝那片小树叶直打量。 尽远赶紧半蹲下来,将玉质叶片往他跟前一凑。小少年也不客气,随手取了出来,又好奇地瞅了几眼,突然一张嘴,就这么把它吞了下去。 旁边的皇子和叶续大使看得直瞪眼,完全来不及阻止,那树叶就化成水一般被他给咽了下去。 小少年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危险之事,砸吧砸吧嘴又转过身来,茫然望着那个黑漆漆的身影,定定吐出两个字:“甜的。” 这区区二字就像是对玉王这番善意的最大褒奖,他竟站在那儿出神了片刻,才微微点了点头,沿着湖边走远了。 少年长老转头就把这事给忘了个干净,继续带着从属修士们,按部就班播撒着绿色神力,仿佛有种来自血脉的意志,定要他将这片土地完全恢复原样。 舜拉着叶续大使又说了几句话,劝他顾全大局,不要在此灾祸临头之际另生事端,才放其跟上队伍的步伐。再一回头,尽远已如往常般熟稔地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建议道:“我瞧玉王好像很有几分悔意,不然,就趁现在去问问他那古怪药剂的底细?” 皇子略一琢磨,虽然不相信那傲慢顽固的皇叔会将实情相告,不过他看起来似乎真因冕下的“禁足令”消磨了些脾气,试试倒也无妨。他转头一瞥,黑袍身影已快走到另一侧湖岸,便带上尽远追了过去。 脚步声匆匆扫过草地,还没靠近临湖而立的黑衣领主,就听带满冷意的低喝遥遥刺来:“本王没心情陪你们废话,有多远滚多远。” 脚步声顿时戛然而止。 即便对方恶语相向,舜依旧不愿放弃机会,远远朝他呼道:“我们别无他意,只是想问问墨的下落。” 直接问话只怕他不愿开口,皇子反应极快,微一沉吟就变了理由。 玉王听他问起墨果然身形一定,望着湖面沉默了几秒,冷哼一声:“与你何干。” “我只想知道他是生是死。”皇子缓步走上前,看着湖面上不停晃动的金光,表情冷淡,“我奉命彻查此案,所有牵涉之人,包括你在内,都和我脱不开关系。” 黑衣领主听罢都没什么反应,尽远趁势跟上前来,谨慎地护在舜身侧。这本是悄无声息的动作,玉王却突然一转头,瞧见两人主从相随的样子,也不知是否想起了那不讨喜的王府护卫,撇过头去又哼了一声:“他就在这湖底深处,是生是死,就看他造化如何。” 湖底深处难道是借这圣湖之力疗伤么?皇子下意识往湖面细细看了几眼,自然没瞧出半点异样。他很快收回目光,心知再想问细节绝无可能,只和尽远交换了个眼神,考虑着该如何转开话题。 三人聚在湖岸都不说话,过了半晌,反倒是一副傲慢姿态的玉王先开了口,冷笑一声嘲讽道:“你可真是好大的心气,当此之际,不去陪着皇帝养伤,反倒有功夫在这跟本王闲扯。” “伤?什么伤?”舜听到这个字顿时从思绪中惊醒,愕然转头,紧张地盯住那片黑兜帽掩盖下的面庞。 玉王却半点不着急,慢吞吞抬头扫了一眼光芒四射的湖心圣树,又是一声不屑轻笑:“他竟没跟你说?哼,你以为强自引动圣塔契约,不必付出代价么?” 契约皇子突然顿悟,莫非昨晚那漫无边际的钢铁领域,竟是父亲借用圣塔的力量才得以施展!?难怪他仅才支撑了数分钟就陷入了力竭!可转念一想,昨晚去皇宫时,似乎也并未见父亲显出任何异样啊 他一时不作声,尽远可牢记得舜也引动过契约,又联想到方才少年长老口中所言黑气,眉心一颤,急上前追问:“会有何种代价?” 玉王轻蔑扫了他一眼,根本不回答,昂首转身,面朝那颗大树不紧不慢走去了。 皇子第一反应想的是自己父亲,尽远却一心只想知道舜身上的守护契约究竟有什么副作用。他正要不管不顾地追上去再问,舜却匆匆比了个离开的手势,便朝森林入口处疾行。他如何能任同伴一人独往,只能快步紧随,得空朝后一瞥,那“罪恶之源”已悠然站定在树下,一矮身,竟打坐冥思起来了! 舜对尽远的焦急苦恼一无所知,他如今只想尽快赶去皇宫,亲眼看看父亲是否真的受了伤!他憋着这口气笔直向前冲,眼看那发光的传送处将近,一抹娇小的紫色身影却突然闯进了他的眼帘。 那是弥幽? 多日不见的女孩披着一身浅紫色的小睡裙,外套长长纱衣,在金色的阳光中随风飘摆,像极了不食人间烟火的远山精灵。她肩头还站着那只从不离身的大白鸟,几乎缩成个圆球,双眼紧闭貌似睡着了。 女孩正凝眸远望着湖心的碧绿圣树,听见脚步声响,忽然一转头,看到舜和尽远两人停在不远处,嘴角竟露出了一抹浅浅笑容——全不似她往常那样,呆滞到对一切都无动于衷。 她像是一早就知道这两人会来静谧森林,特意在此等候,可真见到人又卡了壳,不知能说什么。她看着那两个本该熟悉却又异常陌生的青年男子,木立了片刻,紫瞳中万千纠缠的心事一闪而没,只留了一声轻轻呼唤。 “好久不见,哥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8.黑暗起源(上) 时间往前推移。 深夜时分,虽然此刻的京城早已闹得沸沸扬扬,时之歌内层的小木屋里却依旧沉寂。 对于弥幽而言,今天不过又是个毫无波澜的周一。她和往常一样,整天泡在书屋里,下午6点带着肥鸟阿黄传送去云轩哥哥的南岛庄园享用晚餐,8点回到书屋,洗漱过后便早早钻进了被窝,开始例行的睡前活动:看书。 女孩装饰朴素的小房间里别的没有,就是书多。黄铜书架沿着整面木墙层层堆砌,挤了满满当当的书,还有放不下的就索性塞进床底。这些书可都是云轩千年积攒的收藏品,某些孤本典籍要是拿到拍卖行去,怕是千金难得,然而在女孩眼里,不过聊以打发睡前时间罢了。 午夜整点的钟声敲响时,弥幽早已沉睡。门旁昏黄的花型吊灯闪了几下,伴着钟声熄灭,但屋内却并未陷入黑暗,因为在她对面墙上正亮着团圆球似的莹莹白光。 肥鸟阿黄耸着肩遮着翅,缩在它最宝贝的软绵小吊床上,浑不似白天叽叽喳喳的吵闹,睡得一声不响。它那身白羽只要处在黑暗中即会发光,但鸟类睡眠最忌光亮,它又无法控制,只能套上超小号的黑眼罩,远远看去,就像个圆鼓鼓的怪面人偶。 洁白微光洒向前方的旧式木床。女孩躺在床的正中央,盖着雪白丝被,双手交叠胸前,睡得文文静静,就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 钟声敲过十二下,房中又恢复了静谧。那缠着紫色花藤的小木门前忽然出现阵阵水波颤动,一只裹着黑烟的手就像从泥潭中伸出般,悄无声息地穿过木板,往侧边锁扣上一绕,轻轻松松就将房门打开了。 走廊里漆黑无光,一道消瘦身影就站在门外,仿佛与黑暗同为一体。 借着从阿黄身上发出的微光,可看到那人披着黑斗篷,尖尖兜帽仿佛不受重力影响,直悬在头顶,露出了亚麻色的短发。他眉目寻常,至多算得清秀,只是一双星辰般的蓝眼睛漂亮得惊人,加上眉心那点金色的玄奥魔纹,有种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吸引力。 如果此间的主人——大祭司云轩在场,定会吃惊。原来这闯入者竟是他苦寻不着的小徒弟界海!自从佣兵大会上一场异变,界海被那本旧书中的无名邪灵所趁,占据了身体,随即消失无踪,却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书屋内层,还偏选了个他不在家的时间,用意耐人寻味。 此时的界海显然还在邪灵控制下,死板着一张惨白的脸,像个纡尊降贵的名流贵族,没有半点少年活泼的气质。他瞥了那洁白光源一眼,眉头微皱,显出几分厌恶,但却似有顾虑,强自忍耐着,悄无声息地飘至弥幽床前。 紫发女孩睡得正熟,完全没察觉有人靠近。“界海”仔细端详着女孩平静的睡脸,就像在看一件绝世珍宝,许久后终于扯开嘴角,扬起个满足的笑容。 他抖动着嘴唇欲言又止,先往衣兜里一掏,将那本泛出微微金芒的无名旧书取出,抬手覆上书皮,无声喃喃了几下。灿烂金光闪过,整个房间就像被涂上了厚厚金粉,所有一切都被包裹在那股无名的强大神力中。 肥鸟身上的白光被彻底掩盖,这显然让“界海”相当愉悦,轻笑着把书收好,看着弥幽仿佛镀金般的脸摇头叹道:“终于又见面了,亲爱的小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女孩当然无法回应,但闯入者兴致才刚起,绕着木床缓步打转,目光始终定在弥幽脸上,嘴里喃喃不停:“八年前那次,你可真让我意外我怎会想到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居然能超越法则限制,提前和‘它’融合呵呵,果然不愧是被选定的命运之子不过没关系,你瞧,我们现在不又见到了吗?哦对了,我是不是该多表现出一点点重逢的激动?” “拥抱?亲吻?不不不,那些都太寻常了!”他忽然刹住脚步,蛇一般细眯起眼睛,死死盯着女孩的脖颈,“或许,我还可以给你一点别的惊喜?比如在你漂亮的脖子上划一道完美的伤口?哈哈哈哈!” “界海”笑得近乎歇斯底里,好半天平息下来,却又露出了几分恋恋不舍的感伤,双手虚浮在女孩金色的面颊边,像是看着离世情人般,隔空轻抚:“或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这八年来,我始终在反复推敲这件事你看,我们两个其实很像,独自活在这无聊的世间,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命运,实在是太辛苦了。” “你也觉得很累吧?八年来,只能像个囚犯一样被关在这孤绝于世的小破屋里,你一定早就已经厌倦了吧啧啧,真是个可怜的小家伙。” “界海”魅惑的蓝瞳中透出几许迷离,像朦胧不清的水雾。他翘着嘴角,手指越凑越近,几乎要碰到弥幽的脸颊,却突然像是被一道气墙给挡住了,再也进不得半分。 “该死的渣滓!”他脸色瞬间一沉,用力往前推,依旧无法真正触到对方,终于慢慢吞吞收回了手,一声冷哼,“说了不会伤害她,你紧张什么,莫非你觉得我会食言!?” 他这句讥讽中似乎又杂了三分无奈,也不知是在和谁说话。四周无人应答,就看他面色一阵红白交替,终于缓和下来,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看着床上的女孩。 “你要护着她,这很好,很好我一定会如你所愿的。”闯入者低低阴笑了几声,随意挥手。 一团墨汁般的粘稠物从他手心浮现,不偏不倚正掉在弥幽额前。那仿佛橡皮泥般的东西弹性十足,跳了几下又落到女孩嘴边,哧溜一声就从齿缝间钻了进去。 他的眼神始终随着那团胶状物来回弹动,看它钻进女孩嘴里,才满意地点点头,继而疯狂大笑起来。他像是从来没这么开心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最后已成了声声急促干喘。 这口气还没理顺,他忽然回头瞥向对面那团白羽,冰冷目光利如尖针,往肥鸟身上来回扎了几下,像是有些不甘心,却又在随后炸起的金光中消失了身影。 刺耳怪笑追着金光散尽,房中又是一片安宁。 木床上的女孩依旧睡得平稳,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过,然而在她脑海深处的意识之地,却赫然有风暴正要降临。 弥幽刚醒来时,视野中只有一片浓重迷雾。 四周不见光亮,但她清晰无比地看到了水流般缓缓旋动的雾气,那纹路,就像由无数烧焦的棉花糖堆砌而成。棉花糖?她下意识抽了抽鼻尖,没闻到任何气味,再看看身上,还是睡前穿的那件浅紫色小花裙,顿时陷入了深思。 这是在哪儿?她可以确定这绝不是自己的小房间,因为她没看到对面墙上那团在夜晚永远不会熄灭的莹白光亮——相信就算再大的雾,也遮不住肥鸟固化了神力的光明之羽。 所以,是梦吧? 这猜想倒让弥幽觉得有些新奇。虽然对于常人来说,做梦实在太过普通,纵然醒来时难免会遗忘,也总有些散碎印象。但不知为何,她似乎从未有过梦境的体验,至少在她记忆中,没有一星半点关于梦的痕迹。 由此,她对这周围的浓雾更添了几分好奇。她很想弄清楚此刻的处境,眨着眼睛环顾了一圈,却没任何发现,便试着轻呼了一句:“阿黄。” 弥幽安静等了半天,正如她预料的一样,肥鸟果然没出现,反倒从那雾气深处飘来阵鬼魅般的轻笑。 “你这是迷路了吧?可爱的小姑娘。”娇滴滴的女子声音似乎带了种天然魅惑,在浓浓雾气中四下游荡,寻不着来处,“来吧,往前走,我会告诉你回家的路” 随着声音消失,迷雾中一阵旋涡卷过,竟吹出道一米多宽,遍布斑斓魔纹,犹如镜面般光滑的小路,仿佛在指引女孩前进。 然而弥幽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应该在某个地方听到过,只是一时想不起,再加上那条现实中不太可能出现的光怪小路,让她终于有了确定的判断:果然是梦吧。 书上说,梦境都是现实生活的衍生物,总能反映出每个人潜意识中不可察觉的细微偏好。由此看来,难道自己天生喜欢这样黑暗的环境么? 她正胡乱猜想,耳边又听那神秘声音在继续怂恿:“来啊,小姑娘,到我这儿来。你看,我这儿有你想要的一切。任何心愿,任何你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都可以实现” 话音未落,小路上又是一阵光影频现。无数金银财宝、华服美食,人世间最奢侈最珍稀的收藏品,都如跑马灯轮番在镜面闪过。 女孩看着前方七色彩虹般的虚影,只觉晃得眼都花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无法引起她半点兴趣,不过听对方这么说,她倒想起件事,忽然伸手一抓,竟从虚空中扯出本硬皮书,上写着四个大字:“梦境解析”。 果然如此这本书她早就看过,据书中记载,每个人入梦后都有一定机会觉醒部分意识,这段时间内便可随心所欲,无所不能。此刻小试牛刀,自然应验,她心中顿时冒出许多奇思妙想,只等在梦境中尝试一番。而前方貌似诱惑的声光色彩与之相比,愈发不值一提。 这一举动大出对方意外,神秘女子似乎不知所措,停顿了好半天才迟疑问道:“小姑娘,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任何心愿,任何” “嘘”弥幽根本不想浪费时间去回答,又怕对方再打扰,特意比了个肃静的手势,继续专心思索。 整个空间陷入了短暂沉默,而后仿佛对方恼羞成怒,那眩光通道一阵急转,全都涌向中央,将沉思中的女孩团团裹住。片刻后光芒散尽,弥幽已陷入了昏迷。 阴沉云雾中又卷起道旋涡,一个浑身缠满黑红色光带的身影慢慢从那灰暗涡流中浮现。 她披着松松垮垮的紫袍,不断有黑烟从袍中流出,暗红色的怪异纹身从她脸部直延到胸口,但除去那片血色外,乍看下面容竟和弥幽很有几分相似。 神秘女子携着滚滚烟云飘到女孩身侧,仿如挑拣货物般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娇笑着直摇头:“这丫头居然连点好奇心都没有,难道是个傻子?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可不想白费力气呀。既然你不愿配合,那我就只能” 她眸中血色忽闪,伸手直插向女孩胸口,五指带着红光狠狠一搅,如划动水面般荡起层层波澜。那波纹中快速闪出许多斑驳幻像,有时清晰可见,有时却模糊成一团。神秘女子起初还斜着眼看得漫不经心,渐渐却皱起了眉头。 “真奇怪,这小丫头难道有失忆症?怎么记忆潮汐模糊成这样了,居然还有断层,啧,这可叫我怎么收拾看来还得再加把劲才行。”她嘴里一番喃喃,又朝水波纹中插进另一只手,胡乱搅动片刻,突然眼睛发亮,嘴角也跟着勾了起来。 “真没想到,居然还是位公主殿下哎哟哟,今天的运气可真不错。”她简直像是抓住猎物的饿狼,伸长舌头来回舔着紫红嘴唇,半晌后才恋恋不舍地抽回了手,“让您久等了,亲爱的小殿下,那么,游戏这就开始。” 她得意怪笑一声,整个人浮空而起,重新化作黑烟绕住弥幽团团飞旋,裹成个密不透光的黑球。黑球越转越大,很快竟有一丝亮光从中心绽出,渐渐扩张,最终如照明弹般耀出一片纯白,转瞬熄灭,这片迷雾空间却换成了另一幅模样。 黑木梁、石灰墙、小花窗,还有墙角那架脱了漆的木床,看起来像个朴素的老式楻国卧房。墙上四处遍布微黄的斑痕,显然久经岁月侵蚀,却也无人去打理。 房中别无装饰,只在窗前站了个娇弱的小小女孩身影。她看着也就七八岁大,面朝窗外,在昏黄阳光中站得笔直如松,两枚短短的浅紫色马尾辫自耳侧垂下,梳得整整齐齐,那身华贵的深紫宫裙和这年久失修的旧房间简直格格不入。 弥幽再次醒来时,便仿佛心有灵犀,立刻注意到了定立在窗前的背影。 这女孩的头发和我好像那再熟悉不过的发色让她禁不住看呆了,回过神来脑筋一转,自然有了猜想:或许那正是梦境潜意识中映照出的,年幼的自己吧。 据云轩哥哥所说,她曾经失忆过,对于童年的印象早就荡然无存,此刻环顾身周,却又觉得这略显破败的小房间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这里是哪儿?昏迷前那浓雾中呛鼻的粉尘味尤在身旁,她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显然,她依旧还在自己的梦境里。 她仔细环视过房间,在仅有的几件家具上没找到任何能给出提示的东西,想要靠近那小小身影,却发现双脚竟像被粘在原地,一步都迈不出。 奇怪,在梦中苏醒后,不是能随心所欲的吗?她低下头左右一瞄,没发现脚边有任何附着物,但就是重若千钧,怎么用力都抬不起。 女孩正歪着小脑袋继续和沉重的双腿较劲,突然听到几声轻笑:“小丫头,别白费力气了。这里是我掌控的领域,你想做任何事,都必须经过我的同意才行哟。” 这声音自然是刚才那怪模怪样的神秘女子。但弥幽可没见过她的真身,只当是自己某个潜意识在作怪,充耳不闻,脑中飞快回翻那本梦境解析,试图找出能把脚抬起的办法。 对方见她毫无反应,又提高了音调:“小丫头,难道你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你睁大眼睛,看看窗前站的是谁?怎么样,有没有印象?” 女孩经她这一诱导,下意识又朝那片阳光笼罩处望去。小小背影刚进入眼帘,一阵仿佛呓语般的呢喃恰在此时,毫无征兆地自她耳边响起:“你看她的头发,她的衣裙,是不是很熟悉?你猜她是谁呢再看看四周,想起来了吗?这里,就是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你生命的,也是你最憎恨的牢笼皇宫。” 皇宫?弥幽连着眨了几下眼睛,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是皇宫? 这梦境的发展逻辑让她简直难以理解了。她虽和当今太子关系密切,却从没到过皇宫,但看周围这破败简陋的房间,硬要说成是在皇宫里,实在有些勉强了吧 不过既然是梦境,当然也就无所不可能了她这样想着,忽然灵光一闪,又记起那次去京城寻找舜哥哥时,遇见的那个叫做玉茗的怪家伙。 那个人正是玉王府的王子,却偏偏要叫自己妹妹她本以为对方是认错了,也没打算跟那些古怪的陌生人来往,不过现在联系着想来,难道自己还真和皇家有什么关系吗? 可是云轩哥哥明明说过,我是他从大漠那头的荒山里捡回来的呀太奇怪了。 女孩对于大祭司所说的话自是深信不疑的,转眼就将这点疑惑抛到了脑后,重新考虑起刚才冒出的各种奇思妙想。 “怎么,还是记不起来?”神秘人等了好久仍未收到回答,似乎有些烦躁,却强压着笑道,“没关系,既然你忘了,那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再‘复习’一次吧” 话音未落,自后方传来几下轻微的吱呀声。弥幽回头一看,发现那锈迹斑斑的青铜大门已被人开出了道缝隙,一个黑衣身影游鱼般钻入,先将门小心掩好,才转过身摘下了夜行兜帽。 来人是个小少年,看着约莫十一二岁,套了身黑斗篷,双手缩在衣中,面容冷峻,头发竟是少见的浅绿色绿色?一个人影顿时闪过弥幽的脑海,难道是尽远哥哥吗? 她正仔细打量着那少年,对方却像是根本看不见她,径直往前迈步。不过一晃神的功夫,他便已穿过了弥幽虚影般的身体,立在那宫裙女孩身后,冷声呼道:“弥幽殿下,太子殿下命我接你出去。” 他这一开口,那熟悉的语气便将身份暴露无遗。 真是尽远哥哥弥幽虽有些诧异,但既是身处梦境倒也没多想,反倒觉得碰着了多日没见的伙伴,心中不由欢喜。 尽远说完这句又站成了个木桩样子,脸上不见丝毫表情,倒比如今的样子还冷上三分。 小女孩听罢闷声不响,也未转头,沉默了半天才幽幽一叹:“出去能去哪儿呢?世人都说我是妖女,都说我是祸国的根源,恨不得杀了我才好这天下,还有哪里能容得了我。” 别看她年纪不大,说起话来竟是老气横秋,半点不似孩童。虽然气质迥然,但这声音也和弥幽颇为相近,似乎真是她小时候的样子无疑。 弥幽可不记得有过这一段,看着眼前两个小小少年,就像在观赏一场新上映的南岛摄录影片——明知是假,但身在其中,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尽远此刻的反应比她印象中还要冷淡。面对小女孩无助的哀叹,他似乎无动于衷,憋了半晌才冒出一句:“太子殿下自有安排。” 小女孩愣了好久,也没等到他详细的解释,终于缓缓转过身,那张粉嘟嘟的小脸,果然和弥幽童年时的样子别无二致。她的目光本该是看向尽远,却不知为何又一转,仿佛穿过时空阻隔,定定望向了弥幽。 两对相同的紫眸静静凝视着对方,似乎周围的一切都愈发缓慢,直至完全停顿。 弥幽发觉对方目光中似乎带着股令她感到悲伤的诡异力量。她本能地想要避开那眼神,却偏偏着魔一样,挪不动视线,只能怔怔看着那水雾盈盈的眼瞳,心头不由自主阵阵发慌。 “那小子在说谎,不要相信他。”耳边又响起神秘女子阴森的低语,就像是钩爪般死咬着女孩不放,“他想要骗你出去,哼哼好好看着那个女孩,记住她的样子,记住这世界曾带给你的痛苦!” 说谎?尽远哥哥那么老实,怎么会说谎呢。弥幽压根不信,听着那高低起伏的怪调微微有些头晕,眼前却又一花,白光闪过后,整个空间再次换了模样。 金红夕阳下,她看到尽远哥哥正带着年幼的自己穿行于殿宇间,四周不见守卫,如入无人之境。她像股风一样被那两人裹着前行,完全不由自主,最后停在一个阳光探视不到的角落。 两人方才站稳,杂乱脚步声接踵而来。一群身穿金绿制服的禁卫军突然从四周包抄上前,将他们团团围困,仿佛一早就得知了这个藏身之所。 糟糕纵然不知前因后果,弥幽也看出局面大为不妙,就像见到影片中的男女主角遭遇危机,忍不住提起了心。 禁卫军列完队伍,又朝左右分开,漏出道小路,一个黑色身影背向夕阳,缓缓踏步上前。 那人看着也是位少年,披着象征尊贵身份的黑底镶金宫袍,长长黑发在脑后束得齐整,面庞隐于夕光中瞧不清晰,只有那双黑瞳里透出的沉沉杀意显露无疑。 舜哥哥?女孩不由从脑海里蹦出了这名字,却又不敢相信,因为那张阴暗中的脸,同她印象里和煦温柔的样子简直大相径庭。 来者终于离开阳光进入暗处,微微一抬头,正是当今太子舜殿下。他此时应该也是十一二岁,虽然尚未长开,俊秀脸庞却早早带上了与年纪不符的威严。他冷冷盯着面前的小女孩,就像在看一个非法闯入皇宫的刺探者,毫无亲近的温暖。 “哥哥”小女孩见到他,似乎有些激动,又有几分恐惧,嗫喏着呼了一声,就把目光转到尽远身上,像在期盼对方出面。 绿发少年还未有动作,时间忽然被定格,神秘女子又在弥幽耳边轻笑:“你好像很信任这个叫尽远的人真有趣,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明明就在面前,你为什么会对一个外人更加信任啊,我知道了。” 她好似参透了某种期盼已久的隐秘,畅快大笑起来:“想必你的舜哥哥,可不是来帮你的吧没错,没错,你看他那脸色,啧啧,多可怕呀,像要吃了你似的。那么,你猜,他究竟想做什么呢?” 这番话里藏了许多不怀好意的挑拨,弥幽对此自然清楚,没往心里去。眼前不过是梦境,即便舜哥哥和尽远哥哥同现实中截然不同,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亲哥哥”什么的,总觉得不太习惯罢了女孩默念了一句,还是打算作壁上观,且看这莫名其妙的剧情会如何发展。神秘人见她没反应,也只能继续“播放”这似真尤假的画面。 尽远明明收到小女孩期盼的目光,竟视而不见,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三两步就立到太子身后,再未对她分去半点注意。 这像是压倒小女孩心理防线的最后稻草,令她脸色瞬间一白,颤了颤嘴唇,眼泪竟掉了下来。她委屈地抽噎着,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哀求,却被舜不耐烦地打断了。 “行了,别在孤跟前装模作样。”少年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你这祸国的妖女,为我楻国引来如此灾厄,还妄想靠眼泪博取同情吗!” “哥哥,我,我没有”女孩紧咬着嘴唇直摇头,还想解释,又被厉声喝止。 “住口!”那双黑瞳中怒火大盛,引得周围禁军们纷纷拔出了武器,“不许你如此称呼,孤可不会堕落到和妖女攀亲论辈!” 小女孩被他阴森森的语调吓得直打颤,弥幽瞧着这一幕,面色还是无动于衷,心里头却多少泛起些微妙涟漪。 妖女?这称呼在历史上可不多见究竟犯下什么大罪,才会被叫做“妖女”呢?何况还是那样一个小女孩她知道梦境中一切必有现实因由,直觉这两个字应该在哪里听到过,便定下神来翻找记忆,想要借此寻到这古怪梦境的源头。 “看到了吧?这就是你的好哥哥!”神秘女子察觉她心绪变化,不失时机地落井下石,“别看他平时表面上对你关怀呵护,一旦出了事,他却只想着要跟你撇清关系哼哼,你瞧他现在这幅样子,难不成是要‘大义灭亲’吗?呵呵” 她话音刚落,就听少年太子寒声号令:“动手吧!” 一声声“诛杀妖女”的呼喝紧跟着震天响起。那群禁卫军同时高举起利剑,迈着整齐步伐,向墙角孤立无援的小女孩步步逼去。夕阳打在他们微微弯曲的背上,只映得一张张僵硬脸孔好似从地狱爬出的邪鬼恶怪。 弥幽还在细细翻找着关于“妖女”的蛛丝马迹,压根都没留神她究竟说了什么,耳听得隆隆呼喊,只觉聒噪异常。她性子向来淡漠,少有悲喜,但那重叠反复响起的“妖女”两字却不知为何竟似刮刀,割得她耳内生疼,心中烦乱。 妖女妖女她强忍了片刻,呼声依旧没完没了,终于心生不快,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斥了一句:“别吵了。” 这轻轻一句低语,却似带了神奇力量,令整个梦境空间为之一顿。 寂静中,只有神秘女子的娇笑声再次传来:“哟,你可总算开口说话了。我正想着呢,你要这样还不说话,难不成真想做个哑巴?” 仿佛熟人间无伤大雅的调笑却没能将气氛缓和半分。 弥幽本不想回应,默默转过头,望向墙角那圈凝固成雕塑般的士兵身影。她一眼瞧见躲在阴暗处哭得满面泪痕的小小女孩,顿时觉得有股无名怒火不断催促着她:抛开沉默,继续说下去! 可女孩却终究不知该如何发火,只是平静地伸出三个手指,冲着那不知何处的对手遥遥晃了几下:“你犯了三个错误:第一,梦境空间必须取材于现实,你应该知道我的喜好,偏偏选择‘宫廷剧’这种完全没有根基的设定,让人很难有代入感。要不是因为我从未体验过梦境,根本不会有兴趣再看下去。 “第二,既然是宫廷剧本,从古至今,有大量可供参考的题材。你却用了‘祸国妖女’这种让人无法理解的桥段,还掐头去尾,剧情混乱也不知是因你身为潜意识之一,知识面毕竟狭窄,还是说,你其实无法凝聚更多意念去创造复杂梦境? “第三,你太过高估自己的力量。这里是我的梦境世界,一切,都应该由我来支配。” 从小到大,她可从未有过如此连篇大段的独白,说完后连自己都异常吃惊。但毕竟是在梦中,任何奇怪之事都可能发生。她很快接受了如此健谈的性格转变,又喘了几口粗气,才凝神朝前方瞪去。 夕光覆照的空间竟似惧怕那专注到毫无旁骛的目光,随着她头部缓缓转动,便如雪花遇见烈阳,纷纷瓦解,最后又重新变回无边无尽的深沉黑雾。 神秘人对女孩突然爆发的反抗显然毫无准备。弥幽说的没错,她自是从方才模糊的记忆潮汐中东拼西凑,才弄出的这个梦境,本就难以自圆其说。眼看着因为主意识的觉醒丧失了控制权,她却像被惊呆了般全无反应,好半天才恍然一叹:“不愧是命运之子” 命运之子?弥幽才不管这潜意识从哪里找出来的古怪名词,眼下她已掌握住了局面,只想安安静静地继续思考。 她恢复了沉默,对方却怎肯就此罢手,不死心地继续在浓雾里大笑:“小丫头,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我编造出的幻象?呵呵如果我告诉你,这全是被埋在你记忆深处的真实经历呢” “不信。”弥幽伸手往虚空中一抓,将那本梦境解析变了出来,又挥手凝了架小躺椅,往那一靠就不打算再起来了。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太让人伤心了呢”女孩冷静的应对让神秘女子深感棘手,但她此刻的力量已无法占据绝对优势,只能故作认输,“算了,我再退一步。不如让我们猜想一番,如果你真的身处在那样的环境中,会如何应对呢?如果你真的成长在宫廷,因为天资超凡,被你最亲爱的兄长嫉妒,陷害” “这一假设并不成立。”弥幽头也不抬地随口打断,一边翻着书,一边轻声驳斥,“舜哥哥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呵呵,小丫头,你可太天真了。”神秘人放声大笑,“楻国有句古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可关乎到那天下至尊的宝座,你以为他会轻易放弃吗?” “首先,楻国的帝位从来都是通过天启仪式,由至高天神选定继承者,不存在你所说的帝位之争。其次,我不喜欢对别人发号施令,皇帝的宝座或许你觉得很好,我却不会有一丁点的兴趣。”女孩有条不紊地说完理由,轻轻把书一合,抬头望向迷雾深处,表情依旧淡漠,“最后即便我真想要那个位置,舜哥哥也绝不会和我争抢的。” “看来你还真是完全信任他”神秘人似乎终于放弃了继续挑拨,故作疑惑道,“不过有一点,我实在好奇:太子殿下既然和你非亲非故,你平时沉默寡言,性子又实在不讨喜,他凭什么对你这么好?” 她这一问,倒让弥幽真的愣住了。 自记事时起,这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哥哥就隔三差五地到书屋来嘘寒问暖,从未间断过。如此不求回报的关怀呵护她似乎天生就习惯了,竟也没想过缘由 “一个正常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对别人示好吧?无事献殷勤的人我也见多了,要么就是别有所求,要么就是心怀不轨,再要么”神秘人稍稍停顿,别有用意地轻吐出一句,“他就是对你有诸多亏欠,却不敢告诉你,只能用这种办法悄悄弥补。” 这推断似乎合情合理,让弥幽一时找不出破绽反驳。 眼看女孩陷入深思,对方随即趁热打铁,贴到她耳边连声诱惑:“你想不想知道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想不想重新恢复那些被遗忘的记忆?想不想找出,你真正的身份?我可以帮你。” 紧贴过来的声音活像粘腻油滑的污渍,让人心生反感。弥幽根本不相信这藏头露尾的家伙,定了定神,再次环视身周,如女主人般轻轻吐出三个字:“出来吧。” 她细弱的声音却仿佛神旨,奔雷般震荡过整片空间。云雾里霎时卷起大团旋涡,一个高挑身影应声出现,带着无数黑红色神光,正立在女孩面前。 “你居然能仅凭一句话就令我现身,多么让人惊叹的力量简直太棒了。”神秘女子并未因这猝然变故感到惊慌,反而嘴角含笑,狂热目光直勾勾盯着表情淡漠的女孩,便似要将她彻底熔化。 “初次见面,小公主殿下。我的名字叫做弥幽,弥幽欧德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9.黑暗起源(中) 自称“欧德文”的女子打扮得可全无皇室风范:乱披着材质不明的紫袍,满脸红纹,眼窝深陷,还涂着猩红的指甲油,简直像极了某个古老邪教的狂信徒。 女孩仔细打量那个高出她不少的身影,忍不住皱起了小鼻子。 这人看着大约二十出头,除去脸部纹身,不论发色还是面容都和她非常相像。甚至可以说,再过几年,也许她就该长成眼前模样了。 这当然在她意料之中。 作为潜意识的一部分,相像是必然的,就是品味差了些,而且最少也该加件披肩才对,要不然,让阿黄站哪儿呢?弥幽盯着那露出大半的前胸和肩膀,深以为不妥。 欧德文对自己的着装却异常自信,炫耀似的敛着衣袍转了个圈,得意轻笑:“您看我这身装扮怎么样?和周围这片黑雾是不是配得恰到好处?” 弥幽虽不喜这种邪异格调,却也不随意去干涉别人的选择——尽管对方只是从属于自己的部分意识。她起身一挥手,将幻化出的书和躺椅全都散去,才对上那双红光隐隐的眼睛:“你自称欧德文,为什么?” “您觉得很奇怪吗?”血纹女子似笑非笑走上前,红艳艳的手指往她肩上一搭,亲昵地靠了过来,“自我有意识起,就只知道这名字,至于原因其实,人家也很想知道哟!” 她似乎终于认识到自己作为潜意识的本分,面对弥幽这“主体意识”,不再故作高深,甚至还扭捏地撒起了娇——可惜那幅阴森打扮让其效果约等于零。 或许是因为她混淆了关于舜哥哥的记忆,才臆想出这么个名字弥幽想起刚才那乱糟糟的梦境,自觉极有可能。 女孩又沉默不答,欧德文终于显出几分沮丧,耷下眼角,长叹了口气:“您就这么不相信我嘛我可是您意识的一部分,又怎么会骗您呢?” “我当然不信。”近在咫尺的红色纹身几乎鲜活了般,随着声音不断颤动,引得弥幽的目光也跟着飘忽起来,“你给我看的画面全不合实际,说话也是颠三倒四的,又拿不出证据,让我怎么信你?” “您想要证据?”女子觉得有机可乘,眼睛一亮,“如果我告诉您,那证据,就藏在您遗失的记忆中呢” 弥幽听她数次谈及失忆之事,觉得奇怪:“那段记忆早就不在了,你怎么知道里面会有什么证据?” 她非要刨根问底,欧德文眼珠急转,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说出来您又要不信,其实我就是因为对那段记忆的执念才存在!有个说法,不知您听过没有:就算表层记忆消失,但每个人经历过的一切都会烙印在大脑最深处。我本是意识体,对那些印痕更敏锐,才能多少感知到一点模糊片段。” “原来如此。”弥幽点了点头,关于深层记忆的理论她自然读到过,这番解释挺有说服力。她仔细想了想,又追问道:“所以,如果想要恢复记忆,必须从这些深层印痕中寻找到答案?” “完全正确!”欧德文媚笑着又凑过来,像个年幼孩童般,抓着她的手臂摇了几下,“怎么样,您就试试看嘛,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了!反正就算失败,您也没有任何损失的,不是吗?” 弥幽从未体验过这种被人软语央求的感觉,一时间有些发愣,就好像突然多了个只属于自己的,懵懂无知的妹妹。 她凝视着那双盈盈闪烁的血瞳,一种名为“家庭教育”的责任感油然而生,终于点头:“怎么做?” 黑雾重又急速飞旋,聚成半球状,笼罩在两人头顶。 弥幽孤身立在中央,抬头望着那风洞般旋转的核心,耳边是一声声若即若离的低语:“请尽量保持放松,清空您的思绪,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一切,都交给我来。” 女孩其实也不知如何叫“放松”,只是站着发了会儿呆,灰暗云雾中便现出了团彩光,模模糊糊,看着像个薄薄的万花筒。光团快速向下坠,及至身前突然放大,仿佛气球爆炸,将她团团一裹吞了进去。 异变来得突然,弥幽却面色不改,眨着眼睛打量周围。这光球内全是镜面般串联起的虚像,色彩斑斓,只是多数影像都极不稳固,时亮时暗,仿佛轻轻一触即会崩坏。 “这些,就是存在您记忆深处的印痕。”黑红斑驳的人影自弥幽身后闪出,欧德文脸上的血色不知何时竟蔓延到了紫袍,伴着幽光闪烁,格外阴森。 她似乎因此平添了自信,高昂着头,抬手指向光影绚丽的影像之墙:“它们看似杂乱,其实彼此都有顺序,只需找到那条贯穿始终的时间线索,我们就能有了!” 弥幽正看得入迷,就觉身子一轻,像被人粗鲁地抓住脖颈一甩,上下颠倒地翻了几转,落脚时却赫然发现已身处在一片白絮纷飞的芦苇荡中。 也许是因为被封存过久,这段画面并不算清晰。空中漂浮的白絮遮住了大半视线,而她能看到的地方,也仅只有周围几十米范围,再往外,依旧罩着沉沉黑雾。 我来过这里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再次袭上心头,女孩忍不住伸手往身旁随风摇荡的白苇花上一拂,却似触到虚影,入手空空。 “有人来了”提示声自雾中传来,就见远处云雾一抖,显出个模糊不清的黑影,正朝芦苇荡跑来。 弥幽努力瞪大眼睛望去,周围光线似乎感受到她的意念,也随着突然一亮。 月光下,能看到那人罩着厚厚的黑皮斗篷,将整张脸都挡住了,身材矮胖,跑得却不慢。她再仔细一看,那人怀中分明是抱了个同样披着黑斗篷的小小人影,两人加在一起才显得如此臃肿。 她盯着那缩在怀中的小人儿,心脏竟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像在迎合黑衣人行进的步伐,越跳越快,到最后几乎是扯着胸膛往前冲。 她被这股强烈冲动硬拽着迈出两步,画面突然一阵剧烈抖动。 雪花般的光影在眼前连闪几下,一个庞然黑影带着轰鸣声自地下钻出,正挡在来者前方。水桶粗的身躯仿佛看不到尽头,盘身昂首,一双金红大眼直如探灯般闪耀——这黑影,赫然是条大到骇人的巨蛇! 面对这小山般的恐怖巨兽,弥幽心中闪过一丝异样情绪,那股熟悉感也愈发浓厚,画面却戛然停滞。 “这是什么蛇?”隐在雾中的欧德文眨眼从她身后现出,三两步走上前,虚虚抚过那几乎与她手掌一般大的光滑鳞片,不住赞叹,“太美了简直是神赐的,完美的造物!” “看起来像沙璐曼蛇,一种生活在塔帕兹内陆的罕见毒蛇可是,太大了。”女孩顺着那不知多少米的蛇身望了一眼,再比照记忆中的博物图录,不住摇头,无法确定。 “沙璐曼蛇沙璐曼,我从它身上,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女子像被这巨蛇给迷住了,不停喃喃自语。 怪兽庞大的身躯完全遮住了视线,弥幽只想再看看那个黑衣身影,迈步往前,走到怪蛇侧边时,忽觉背脊阵阵发凉。 她下意识转头,正对上巨蛇阴冷浑浊的血眼。就在此刻,那种异样的感觉愈发明显起来,一股根植记忆中的莫名战栗仿佛电流,从脚底直蹿头顶,激得她浑身发颤,再走不动了。 我是在害怕?原来我怕蛇?名为“害怕”的陌生情绪猝然涌出,令她一时立在原地发起了呆。欧德文分神望来,觉得有机可趁,偷偷挥了挥手。 时间随之继续流逝,画面却愈发模糊。这段记忆仿佛成了海市蜃楼,光影飘飘抖抖,像是随时都会消失。 这片朦胧中,巨蛇却从静止状态突然发动,张开血盆大口,吐着腥风,猛扑向下方那黑袍人。迎面压下的气流将他厚厚的兜帽吹得飞起,露出一头如叶片般杂乱的绿色短发。 那是尽远哥哥。虽然看上去年少了许多,但弥幽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分不出表情变化的冷漠面孔。 那么在他怀中的,应该就是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脑海,前方的模糊身影瞬间放大,清晰到毫发毕现。她似乎能透过黑斗篷,看到尽远怀中之人那头浅浅的,和她一模一样的紫发。 是我! 这一刹那,她的眼中只剩下了小小女孩的身影,瞳内竟有紫光闪耀,甚至分不出余力去猜想:为什么尽远会带着年幼的自己出现在这片芦苇滩?为什么他们都身披着黑斗篷?又为什么,会遭到这条恐怖巨蛇的袭击! 转念间,白光炸起。 少年尽远甩出条光枪,斜斜点在巨蛇额前,借着反冲力跃过蛇头,稳稳落在巨兽光滑的背上。他显然不愿恋战,抱紧了怀中人就要朝外冲,却从斜刺里又蹿出个黑炭般的瘦小身影,将他拦在原地。 偷袭者一身夜行衣,双手都缠着黑色绷带,手持两把绕着黑烟的短剑,舞得杀气翻飞。一团黑云中,只能看到那对宝石般的蓝眼睛不停飘忽。 画面转变间却无人说话,只听得声声金属碰撞的脆响,夹杂着巨蛇邪异的嘶鸣,让观者不由心惊胆战。 弥幽正为此刻腹背受敌的尽远小哥哥担心,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懒洋洋的轻笑:“哟,看来您和这位尽远,果真关系不一般啊他不是堂堂太子府的侍卫长吗?怎么会带着您孤身来此,还遭遇强敌阻拦您说奇不奇怪?” 女孩何尝没有疑惑,只是此刻无心细想,她专注地盯紧前方,耳边的细语声却还在不断骚扰:“还有那个蓝眼睛的,您有什么印象吗?瞧着还挺有那么两下子依我看,他和这条巨蛇脱不了关系,要是能找出他的身份,说不定” 正说话间,前方局势突变。 少年尽远纵然实力不俗,毕竟修行日浅,面对两大强敌的夹攻,一不小心就漏了破绽。 吞吐着黑光的锋利短剑好巧不巧,正划过他胸前,将那条缠着怀中女孩的绑带割断。小小身影自蛇背上咕隆翻下,却像个木头人般一声不吭,直直掉向地面。 “糟糕”弥幽低声一叹,竟似被巨蛇听见,突然转过头,张开血嘴扑向空中的小女孩,流畅画面也在这瞬间变得异常缓慢。 生死攸关的紧张气氛让弥幽完全沉迷其中,都舍不得眨眼。 她正为那跌落的小女孩提起了心,血纹女子却依然语调轻松,还隐隐透着几分揶揄:“哎哟,好危险啊!这巨蛇长得太吓人了,一看就不好对付,光靠一个小小的尽远,想要打败它,恐怕啧啧啧。” 几声轻笑远远荡开,混入匆忙展开的白色神光。尽远终于及时赶到,拦在小女孩身前,架起光盾死死顶在蛇口,勉强撑了下来。 好险弥幽才松了口气,画面像是要崩溃般一阵急闪,突然陷入漆黑。她心头一跳,只觉有种不祥预感,刚要发问,眼前又转瞬亮起,却看到一柄短剑已穿透了尽远的胸膛! 这一幕如此猝不及防,快到她才张开的嘴都来不及合上。那柄穿过黑斗篷的短剑就像同时钉进她眼中,紫色瞳孔跟着晕开的血迹,渐渐扩大。 她直楞了数秒,才条件反射地呼救,却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寂静中,连心跳也停止了,只有欧德文慵懒的低语在回荡:“别紧张。您忘了吗,这可是您记忆中经历过的事,他们一定会安然无恙的,放心吧” 话音未落,獠牙巨嘴从天而降,毫不迟疑地,将重伤的尽远整个吞入了口中! 尽远哥哥被蛇吞了!?弥幽傻傻盯着已收拢的蛇口,直到再看不见那少年身影,才转头质问:“你是不是又弄错了?” 血纹女子刚作出保证就被打脸,此刻似乎也没了主意,只能尴尬陪笑:“怎么会这场梦境是您记忆中的印痕自动排序的,根本不受我控制呀” 弥幽如何肯信,前些天她还亲眼见过尽远哥哥,又怎么可能在这不知何时何地发生的记忆片段中丢了性命!?她快步跑去巨蛇旁边,想要掀开那闭合的大嘴,伸手一挥,却依旧什么都碰不到。 欧德文看戏似的磨蹭半天,才扭着腰飘了过来,小声提议:“咱们是不是往下看看?说不定,立刻就有转机呢?” 往下看?当然应该往下看!弥幽默默点了点头,又见红光忽闪。 前方的巨蛇一昂头将口中猎物吞下,吐了吐长信,狭长眼瞳盯住了下方那始终动也不敢动的小女孩。尖刀般的獠牙再次显露,血腥味扑鼻而来,一切似乎不可挽回。 柔弱无助的小女孩,究竟怎样能从巨蛇口中逃得一命!? 弥幽屏住了呼吸,期待那最后的反转揭晓。可蛇嘴落下的速度却越来越慢,到最后竟化成大片纷飞的白絮,紧跟着画面一灰,散作迷雾,什么都看不清了。 怎么回事?她急着想要知道答案,耳边立刻响起一声叹息:“哎呀,没想到您的记忆印痕在关键点上,似乎还有所缺失” 血红俏脸突然从烟雾中显出,像个面具一样,靠在她肩膀娇笑:“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到最后,您一定是会脱险的,对吧?” 这当然是废话,若不然,弥幽怎可能再次重返梦境,目睹这场生死危机呢!可这关键点上一卡住,却让女孩如鲠在喉,满脑子胡乱猜测,怎么也停不下来。 “真没办法看到?” 她再三发问,对方终于松了口:“您真想知道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需要您稍微付出一点点代价。” “什么代价?” 她刚问出口,欧德文迫不及待地在她面前重新凝聚出身体,幽幽哀叹:“我虽然很想帮您,但一个小小的潜意识,力量太弱,实在无能为力呀所以,如果您愿意,再多分些力量给我的话” “可以。” 对方还在斟酌着字句,以求增加成功几率,弥幽却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将所有微妙的盘算就此打住。 简单两字却仿佛划下一道契约,整个迷雾空间突然巨震。星辰般的紫色光粒纷纷涌现,聚到血纹女子身后,凝成了一道魔纹缭绕的光环。 欧德文被这意外之喜惊得嘴角直抽,好容易压下情绪,二话不说,重又散入迷雾中。一阵旋风卷过,光怪的金色万花筒再次浮现,女孩只觉得眼前一花,强光散去后,迎面竟是张腥臭巨嘴! 她下意识挥手去挡,却发现手臂上套着黑衣,再低头一瞧原来自己却成了方才那人偶般的小女孩!没想到潜意识的力量增强后,居然可以让她以梦中人的视角去体验记忆。 为了不漏过任何线索,欧德文非常体贴地将时间减缓。巨蛇下落的速度简直慢过龟爬,生死关头的紧迫压力也随之当然无存。 弥幽瞪大眼睛,只盯住那越靠越近的狰狞大嘴。可直到最前端獠牙涌出的毒液几乎都快滴到她头上了,期待中的转机依然没有发生。 不可能啊刺鼻恶臭像是垃圾山一般倾倒下来,熏得弥幽头晕脑胀。她想先后退一些,双腿却仿佛被钉住了,根本迈不开脚步;想要再向潜意识发问,颤了颤嘴皮,又连半个字都吐不出——她就像个可怜的,被封印在这小女孩体内的灵魂,根本无力自主! 怎么办? 我会死吗?弥幽好像是第一次思考这样的问题,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真实无比的晕眩感让她眼前画面渐渐模糊,这些异样的感觉对她来说都从未有过,让她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一声声心跳像擂鼓般清晰,一阵快过一阵,在这被延缓到极致的时间泥潭中,几乎就成了唯一活着的存在。 直到一声沙哑厉喝在她耳畔炸起:“你不能死!杀了它!” 杀杀了它?漆黑视野中,女孩好似看到一团红光在巨蛇张开的喉咙里急速汇聚,如火焰蓬勃。 谁在和我说话幻觉吗? “杀了它!” 遍布红纹的脸虚影般晃过,转眼又成了少年尽远的样子,浑身是血,瞪着已被暗红色染至污浊的绿瞳,奋力嘶吼:“杀!杀!杀!” 女孩为这可怖景象一惊,转回几分清明,呆愣愣看着那个衣衫破烂,死尸般的熟悉身影。 尽远哥哥窒息带来的迷幻感已让她视线所及之处糊成一团,但这相识多年的同伴绝不在此列。 她能看到那头绿发上混杂的粘稠血浆正在缓慢低落;她能看到那柄穿透胸膛的短剑上依旧吞吐的黑烟;她甚至觉得,能够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读到一种深深的,将要离世的哀伤——这画面竟是如此清晰,又怎么可能是假的! “杀了它替我报仇。” 充满着不甘的绝望笑声荡过她耳侧,少年垂死的身影往后一倒,竟就这样没入了巨蛇深不见底的喉咙。 不! 那身影消失的瞬间,弥幽只觉得胸口鼓动的心跳也随之而去。她强撑着软弱身躯,努力伸出手,想要勾住那血影,巨蛇的大嘴却在此刻加速一合! 眼前再无一丝光线,无数颗锋利獠牙交错划过,要将她的身体完全撕扯成碎片。在这凌迟般的剧痛加身之时,她却诡异地并未生出任何恐惧,混沌脑海中,只有那个字在不断轮回:“杀!” 杀杀!死生只在一念。 划破天地的紫光骤然亮起,快过犀利尖刃,迎着那张大嘴,将整条巨蛇从头至尾一分为二。 污血如暴雨般砸向地面。 弥幽像个孤魂,一动不动立在这雨中,染得满身腥臭的红,连瞳中都是晦暗不清的色彩。 “看来您终于找到答案了,真是可喜可贺。”欧德文若无其事地从她身后闪出,信手接了几滴血雨,伸到唇边舔了舔,放声大笑。 笑声如雷震,紫光便像是霹雳,在这血雨里肆意张狂,却无法将女孩唤醒。 此时此刻,弥幽的眼前早不再是迷雾重重的梦境空间。紫色神光亮起时,那股不知名的诡异力量,竟带着她重返如万花筒般光怪的回忆通道。 无数影像环绕在身周,她却双眼空洞,只木然看着通道尽头处的一点黑暗,看着光速飞旋的斑斓画面汇入其中,最后消泯于无。 就这样不知看了多久,终于有一声轻如细丝的诘问响起:“你是谁?” 我是谁? 我是脑海一阵刺痛,紫光盈满了弥幽的双眼,炸裂开连串画面。 巨蛇布满獠牙的大嘴在她面前再次凝聚,合拢,不断退后,缩小,直至成为一个巴掌大的,近乎透明的卵。 一只瘦小的,缠着漆黑绷带的手捡起了那颗卵,将它举高,迎着光观察。蛇影映在蓝色瞳孔中,那人翘起的唇边露出尖尖虎牙。 再往前,一条黑丝带如蛇行倒走,退向那光尽头处的黑暗。沙哑的声音在狂笑,黑雾伴着笑声再次翻滚,将视线吞没。 最后的瞬间,她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张惨白惨白的,男人的脸。 “可喜可贺。”放肆笑声还在回荡,时间似乎又折返到了。 弥幽刚脱离开记忆通道,为这笑声所吸引,终于转过头来,茫然看着那在血雨中畅快飞扬的女子。欧德文一身紫袍已被蛇血染得乌黑,铺陈其上的魔纹却愈发鲜亮,摇出道道刺眼的光。 突然中断的记忆再次涌入脑海:狰狞的巨蛇、垂死的尽远、滴着毒液的獠牙,随后是一片夺目的紫光 那是我发出的吗? 脑海依旧混乱,利齿加身的剧痛似乎还未停歇,折磨着女孩的神经。她只觉又痛又累,不由自主地蜷曲起身体。耳边响起貌似关切的询问:“您感觉如何?” 血纹女子风一样飘过来将她搀起,手臂冰凉的触感让弥幽精神一振。 “拥有无匹力量的感觉怎么样?挥手间,就能把人像只蚂蚁一样碾死,是不是很过瘾?”又是一阵放浪的笑,欧德文似乎对女孩反转生死的一击颇为赞许。 弥幽却仍不敢置信。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那只属于幼年时的女孩,小小一双,白净得就像刚揉好的面团,没有任何杀伤力。 是真的?她怔怔地转过头,巨蛇散乱的残尸赫然入目,令她瞳孔一缩,想起件紧要事。 尽远哥哥还在蛇肚子里!她一把推开身侧的女子,跌跌撞撞跑进蜿蜒卷曲的尸山,想要寻找到被吞入蛇腹的少年身影。 欧德文被完全忽视,却未露出半点不满,整了整几乎变黑的长袍,斜眼瞄着女孩没头没脑地在巨蛇残躯内来回打转。可片刻后,她又觉得无趣了,随手一挥,将巨蛇硕大身躯全散作幽蓝光粒,露出裹着血色粘液的少年。 尽远那袭黑斗篷上全是蛇牙划破的豁口,血痕散了满地,此刻团着身体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生是死。 弥幽赶紧扑上前,将他扳过来一看。那失了血色的脸上竟全是漆黑斑纹,像藤蔓般爬得密密麻麻。 “还有呼吸,就是中了毒。”欧德文不紧不慢踱过来,才瞥一眼就下了断言,“这小子真命大,不过也难怪,他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 中毒女孩伸指在尽远颈侧小心压了几下,确认还有脉搏,才回头问道:“刚才,怎么回事?”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血纹女子扬起眉梢,似乎对她还要追问感到惊讶,“当然是您是大发神威,把那巨蛇给” 她笑着一掩袖,狠狠比了个切刀的手势,末了又从雾里拉出道黑线,缠在手臂上一晃,就变作了一条游走的黑蛇。 “我不是神力者。”弥幽看着那条温顺无比的微缩版巨蛇,再回想方才填满整个视野的大嘴,尤觉难以置信。 “谁说的?”欧德文抚弄着黑蛇,摇步靠了过来,面上一派和煦,唇角边却透着阴冷的笑,“对了,您可不是全都忘了吗您不但是神力者,而且您曾经的力量,足以让这世界为之震颤!” 女孩看她缓缓贴近,发觉那猩红双瞳中竟满是怜惜。 “可是那些人是怎么对你的?他们嫉妒你,诬陷你,驱逐你,他们还想要杀你!”血纹女子猛地一挥手,将雾化的黑蛇摔到地面砸得稀碎,“这条蛇!就是他们谋杀你的铁证!你怎么就不想想,为什么东宫侍卫长尽远,会背离京城,独自一人带你逃到这荒郊野滩!” 这潜意识突然变得无比强势,甚至不再用敬语,挥手投足间全是凛然杀气。 然而弥幽并未察觉到这点,她全部的心神都回到了最初那些被压下的问题上:没错,为什么尽远会带着自己孤身逃难?那条蛇,究竟因何要来追杀?还有刚才她从黑雾中看到的,那张男人的脸 她蹙着眉头,努力想再回溯那段场景,眼中紫光渐起。欧德文更是不失时机,凑到她耳边发出戏谑轻笑:“别忘了,他们又是怎么称呼你的‘妖女’。” 妖女?妖女轰鸣的雷声突然炸起,这两个字仿佛魔咒,再一次引发了女孩蕴于心底的愤怒。紫光如闪电刃芒,从她瞳中瞬间扩散,撕碎了周围的迷雾。 一闪而逝的电光中,弥幽竟看到了数不清的人影,有的模糊,有的清晰,却同样对她怒目而向。她甚至觉得能从无声静寂的片刻间,听到那无数张嘴里,吐出同一个词:“妖女!” “别说了!”额角突然一阵剧烈刺痛,将她的思绪顷刻拽了回来,眼前除了身姿妖娆的潜意识,哪还有别的面孔。 “想起什么了吗?” 不容逃避的追问再次赶来,女孩却觉得异常疲惫,只想休息一会儿。但拦在面前的,还有最后一件事 尽远哥哥中的毒该怎么办?她看着怀中垂垂将死的少年,即便知道他最终会平安得救,但此刻又怎能抛下不管! “要再看下去吗?”未能成功引起弥幽的愤怒情绪,欧德文很有几分失望,板着脸往前一指,“这巨蛇如此罕见,身上的毒,只怕也是变异种类吧?你当时才多大,八岁?呵呵,我倒是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帮他解的毒呢” 虚影环绕的回忆通道再次显现。弥幽看着那片金光,忽然脑海中念头一闪,显出一张同样金色耀眼的,温柔的脸尤诺哥哥。 “我大概知道了。”她瞳中分明绽着紫芒,却浑然不知,小手一抄,竟将比她高出一倍的少年捧了起来,目不斜视,大步往前! 一步之后,天地骤换。 金光顷刻散尽,显露在眼前的却是一片雾霾霾的沙地。烈日当空,沙尘滚滚,风中灼热的气息简直烫得人鼻尖发麻。 沙漠?弥幽本以为会出现在阿斯克尔领的花都,却不想竟差之千里,居然到了远在西国边境的大沙漠! “哟,这儿可真够热的”血纹女子方才也没出声阻止,此刻又从她身后冒了出来,摇着羽毛小扇,笑得仿佛从未有过芥蒂,“怎么到这儿来了?难道这里还藏着什么隐居的高人?” 她话音未落,就听远处爆炸声接连响起,黑烟伴着硫磺的熏味立刻充斥了整个空间。 “这里是战场!?”欧德文血红的眼瞳突然放大,唇角都快咧到了耳边,“太棒了!鲜血、憎恨、哀嚎,啊新鲜灵魂的气息,我简直爱死这味道。” 战场?经她这一提醒,弥幽立刻想到了八年前那场戛然而止的西北战争,难道眼前这一幕,就是当年的战争再现? 不同于欧德文莫名其妙的兴奋,女孩对于战争有种天然的厌恶。她根本不想多看,下意识低头,却发现怀中少年早已消失,转身想要寻找,画面又是突兀一变。 她身处之地像是个军帐。头上是略显粗糙的牛皮顶,昏黄吊灯直垂到铺了保暖垫的木架床边,银白月光洒在前方,再远些,就被阴沉雾气全掩住了。 这片夜晚的沙漠不闻虫鸣鸟叫,偶尔有枯草随着风滚过,也能砸出几声轻响,静得吓人。 正因如此,她毫无困难地捕捉到了身后断续发出的微弱喘息。 回头一看,少年尽远正躺在床上,抓着毛毯,眉头紧皱,睡得极不安稳。他面颊上的黑斑看着倒像是好了些,却依旧牢牢盘踞着大半张脸,不肯轻易放弃。 这又是在哪儿?她想问问那个似乎藏了不少秘密的潜意识,却发现连欧德文也不见了踪影,不知是否因自己对她的忽视生了气。 正迷茫间,就听脚步声徐徐从砂石上敲过,一个紫衫身影挑开帐帘,立到灯光下。那人手持一杆红木烟斗,长长紫发直垂到腰间,面庞清俊,眉宇间又不怒自威——不是大祭司云轩还能是谁? 云轩哥哥!弥幽一看清来人,心头顿时一松。原来尽远哥哥是被云轩哥哥所救见到这位几乎无所不能的长辈,似乎一切都不再是问题了。 虽在梦境回忆中,她还是习惯性地想要凑过去打招呼,却发觉对这身体顷刻间失了控制。 云轩也没走上前,只靠在门边高高的木架旁,面色异样凝重。他先朝床上病中的少年瞄了一眼,用力吸了口烟,吐着烟圈对弥幽吩咐道:“你明天跟我回去。” 回去?女孩茫然不解。回去哪里?书屋吗?可是,尽远哥哥的毒还没解呢! 她此刻说不出话,却听见年幼的自己已冷冷驳回:“不去。” “胡闹!”祭司眉头一皱,拿烟斗指着尽远斥道,“他私下带你离京,已是大罪过,你再不回去,难道要惹得皇帝亲自派人缉拿吗!” 皇帝?缉拿?光听这两个词,弥幽便知这乱子绝小不了,但又不明其因,只能静静等待“自己”的回答。 “呵呵他若是派人来,那再好不过。”小女孩的语调平静到毫无波澜,说出的话却叫人心生寒意,“来多少我就杀多少。” 随着紫色神光从女孩手中亮起,火一般浓烈的恨意席卷过脑海,弥幽几乎都能感到那灼烫的伤痛,不由心惊:杀?杀谁?为什么要杀?一个八岁的年幼女孩,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说出如此狠话! 对面的云轩也像是被这切肤恨意所触动,闷声顿了许久,才轻轻一叹:“你不该说这话,不管怎样,他毕竟是你父亲。” 父亲!?弥幽脑袋一蒙:难道我真是位公主?云轩哥哥绝不会说错的,所以,我真的是弥幽欧德文? 雷声轰然炸响,这片常年干旱的沙漠似乎正在酝酿一场暴雨,狂乱的风霎时将帐帘拍得噼啪乱响。 帐篷内的画面仿佛凝滞,再也没人说话,只有尽远弱弱的喘息声时而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脚步声缓缓传来,一个高瘦的白影于雷霆闪动间钻了进来,那头金灿灿的卷发竟让帐中都添了几分光明。 来人看着二十五六岁,提着个便携药剂箱,一身雪白的医师长袍,胸口纹着阿斯克尔族的金羊头徽记。他的面容和尤诺很有几分相似,同样俊秀不凡,只是少了点温柔感,多了几分严肃。 他一进帐,目光直朝床上的少年扫去,听着那虚弱呼吸,抬手推了推架在鼻梁的金色眼镜:“怎么,还没喂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0.黑暗起源(下) 金发青年俨然一副主人架势,随手把药剂箱往置物架上一搁,卷着股冷风就站到了病床边。 弥幽呆呆看着他伸手往尽远额前一拂,纯白的治疗神光便像刷子般扫过,一个名字也不假思索跳了出来:伊恩阿斯克尔——曾经的天才治疗师,也正是尤诺已故的哥哥。 说来奇怪,虽然弥幽完全不记得见过对方,但一看到那张带着眼镜的、严肃的脸,就无端生起许多亲切感。 她对这位花都前领主继承人所知不多,只是从博物杂论中读过他的论文,当然也很清楚,他正是在八年前那场惊天大爆炸中,不幸陨落于阿卡迪纳要塞。 沙漠、军帐、炮火声,还有已故的治疗师这里应该就是那座北国雄关阿卡迪纳了。看样子,战争还在进行之中,不知道那场爆炸会在什么时候发生呢?当然,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我会到这儿来?而且,云轩哥哥也在场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正细细琢磨着,耳边飘过一声冷哼:“你管这叫药?” 小女孩从斗篷里掏出个密封玻璃瓶,两指一捏,拿着罪证般高高举起:“别欺负我年纪小,就想糊弄我!如果这是药,你先喝一口。” 这小女孩看似牙尖嘴利,咄咄逼人。弥幽虽知道她便是自己过去的样子,却总觉很不适应。 大概是被尽远哥哥的病情给逼急了吧她压下这点不和谐的感觉,抬头望去。那瓶里装满粘稠液体,红光翻滚,就像大团被点燃的胶质,看着的确不怎么像是药。 医师回头瞥了她一眼,也不解释,随手接过药瓶,指尖一点划开瓶盖,把那药直接灌入了尽远口内。 “你耳朵聋了吗!”小女孩气得要扑上去,从后面伸来一只手,将她牢牢拽住了。 “不许胡闹。”祭司斥了一句,又怕她再捣乱,索性招了片白色光罩护在病床前。 “你挡着我干什么!”小女孩攥着紫光闪耀的拳头往护罩上砸,只颤起了几层水波,瞪着眼再往病床上一瞧,却怒意全收。 刚服了药,少年脸上的黑斑竟活动起来,仿佛蚂蚁搬家,一线接着一线,转个不停。弥幽的目光随着黑线来回打转,直到它重新稳固,细细一数,确实比原来少了些。 这药看着吓人,还是挺有效的尤诺哥哥医术那么好,他的哥哥肯定更胜一筹她这般想着,一点心结渐渐散去,困意层层袭来。 恍惚间,就见金发医师转身往外走,又被小女孩一把拉住,连连追问:“怎么样了?他什么时候能醒?怎么脸上黑斑还是这么多啊你到底能不能解毒啊?你哑巴了?说话啊!” “要是信不过我,尽早离开。”这胡搅蛮缠的架势终于惹得对方发了火,白光一展挣开了女孩,大步走出军帐。 “不许走!”小女孩并不觉过分,还要追上去,却又脱不开祭司铁一般的手掌。 “别喊了,这毒若是连伊恩也不能解,天下间,再无人救得了那小子。”云轩慢条斯理吸着烟,似乎信心十足。 金发青年的身影眼看着没入暗沉夜色,小女孩只能狠狠瞪了他一眼,甩开那只可恶的手跑到病床边,看着昏迷中的少年发愣。 帐中一时静了下来,就连那古里古怪的潜意识也没再出现。弥幽连番经历诡谲场景,似乎在梦境中也能感觉到十分疲惫,视野愈渐模糊,在这沉沉静寂中,突然一声炸雷,将她震得浑身一颤。 循声看去,帐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击在牛皮帐顶,噼啪乱响,寒意顺着风钻进来,刮得室内冰凉。 小女孩仍守在床边,又替尽远掖了掖被子,愁容难展,哪里有半点孩童天真的模样。 云轩依旧靠在门侧,看也不看那病中的少年。他凝望着帐外细密雨帘,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说道:“这小子的毒一时半会儿解不开,让他在这儿待着吧,你随我先回京。” 回京?弥幽刚被惊雷震醒,还有些发蒙。回京干什么?尽远不是好不容易才带我出了京城吗?为什么云轩哥哥却反而要我回去? “不去。”小女孩果然一口拒绝。 “别闹,你若不回去,京城这场大乱” “和我有什么关系?”小女孩毫不客气地打断,缓缓转头,斜睨着他冷笑,“那些不识好歹的东西全死了才干净!” 这诅咒杀意凛然,弥幽都觉室内又凉了几分。祭司却无动于衷,闷声抽了几口烟,指着病床上的少年说道:“你不回去,他怎么办?” 提到尽远,小女孩终于面色微变。“他怎么办?”她喃喃重复着,似乎不解含义。 “你如今已是皇帝亲口定下的通缉犯,他私自将你带出京城,也当以同罪论处。你要眼睁睁看着他替你受过吗?” 祭司轻飘飘几句话竟惹得小女孩勃然大怒。 “通缉犯!?我是他的亲女儿,他怎能说我是通缉犯!”她像是初次得知,气得眼眶都泛了红,瞳中更是紫光闪烁。 突如其来的尖利叫声将病中少年惊动,漏出几点呻吟。她立刻注意到了,咬着牙将这口怒气咽下,压低了声音:“随他怎样也好我都不管。只要尽远这毒一退,我就带他走,今生今世,绝不再踏进京城一步!” 这说话语气哪像个孩子,成熟得让人心酸。弥幽看得暗暗难过,却还是没明白京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二人落得如此窘迫地步。 这段记忆要能再往前退些就好了她忽然想念起那个潜意识,如果对方在场,至少能多给一点提示。 祭司听到女孩决绝的誓言,忍不住轻笑:“你能去哪儿?你一个八岁的小娃娃,说起话来,倒像个十八岁的大姑娘有趣。” 小女孩满腔怒气难平,恨声道:“不管去哪儿都行,天下这么大,难道没有我弥幽存身之地吗!” 祭司不赞同地摇摇头,又默默吸了几口烟,冷不丁抛来一句:“你要走当然没问题,但皇帝不会善罢甘休,定会有人奉命来找到你。” “他若派人来”小女孩突然一顿,似乎想起这话她刚才也说过,猛回头盯住了云轩,“他让你来抓我?” 一记霹雳划过,电光透进帐篷,照得小女孩脸上一片阴郁的青色,也惊得弥幽心头一跳。 云轩哥哥是来抓我的?开什么玩笑她嗤之以鼻,却有个声音偷偷从脑后溜了过来:“很惊讶吗?难道你真以为,他只是个与世无争,什么都不在乎的人?” 她回头一瞥,欧德文血红色的身影出现在帐外雨幕中,迎着风飘飘而立,却沾不上半点泥水,简直像个幽灵。 女孩此刻无心争辩,又把注意力放回到病床边,听着小女孩自顾自分析:“我就说怎会这么巧我们一路被人追杀,尽远又中了蛇毒,正在走投无路之时,竟遇到了你我还真以为是运气好” 她越想面色越是发白,一步步挪到帐帘旁,却不看祭司的脸,只望向连串雨珠:“我本来想带尽远去花都治病,因为听了你的话,才冒险赶到这战乱之地附近全是荒山,就只有一座要塞,还被弗尔萨瑞斯人重兵围困你带我来这儿,究竟什么目的?” 云轩慢悠悠抽着烟,忽然迈步往前站到病床边,看着那满脸黑斑的少年,沉声说道:“京城这场大乱,总要有人来收拾我带你来这儿,是因为那蛇毒非同一般,治疗神力根本无法驱除。天下间,能解毒之人,就只有伊恩。” “你怎么知道?”小女孩冷冷追问,“你又没见过那条蛇。” 祭司顿了半晌,拿烟斗轻轻擦过尽远脸上的黑斑,神力白光一闪而逝,竟留下了几丝血痕。他看着那血痕皱了皱眉,惋惜叹道:“因为那条蛇是我的。” 一阵雷声乱鼓,震得帐中的吊灯都在发颤,却盖不住他的声音回荡。 “等一下。”弥幽再也忍不住,一声低呼,整个画面顿时停了下来。 云轩哥哥是那条黑蛇的主人?胡说! 她回想刚才杀死巨蛇的瞬间,在那些投入她脑海的影像中,分明可看到那无名的蓝眼睛偷袭者捡起了蛇卵,又怎会和云轩哥哥有关?再说了,这么多年来,她可从没在书屋里碰见过哪只宠物啊! 女孩不知这段记忆哪里又出了问题,皱着眉看向欧德文。 血纹女子正靠在帐帘边上,百无聊赖地拿着把小锉刀修指甲,收到她炯炯的目光,嫣然一笑:“你看我做什么?我可没有” 弥幽没心思跟她废话,直接打断:“巨蛇的主人是那个蓝眼睛的偷袭者,我刚才都看到了。” “你看到了?”欧德文似乎有瞬间惊讶,但立刻从容应对道,“那又怎样,难道你看到的就是真相?” 女孩无言以对。她当然无法证明那些画面一定是真相,但要说云轩哥哥是那可恶巨蛇的主人,她绝不接受! “你还看到了什么?”妖娆的身影又往前凑了几分,循循诱惑。 “我看到一条像蛇一样的黑色光带,有人在笑着还有一张,雪白雪白的人脸。” 弥幽想起那张不似活人的惨白怪脸,心脏还是砰砰直跳,又听到了祭司平淡的解释:“那条巨蛇,是我在大漠深处捡到的异种。起初只是枚卵,因为无法孵化,就随手送给了皇帝。也不知他怎么将其孵出,还派来追杀你实在是过分了。” 这解释虽略有牵强,但也说得通,又何况出自云轩之口。这位大祭司陪伴弥幽整整八年、说得上亦父亦友,她向来极其信任,哪里还会怀疑。 “云轩哥哥不是坏人。”她振振有词,回望那潜意识,对方却再次失去了踪影。 画面继续滚动,年幼的小女孩没这么容易打发,僵着一张脸质问:“那蓝眼睛的暗杀者是谁?” “我不认识。” “你不认识他,怎么找到我的?” “那蛇身上有我的印记,它一死,我就知道了。” 神力印记是高阶力量者常用的手法,小女孩身为皇女自该知道,没再追问,低着头沉默片刻,无力长叹:“你不是说,从来不管世事吗?怎么这次,反倒出面帮起了皇帝?” 祭司往病床边一靠,吸着口烟:“我不是帮他,我是在帮你” “帮我?” “若非我来,随便换个人选,只怕你二人早就”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小女孩却懂他的意思,哑着嗓子咕哝:“多谢你了。” 紧张氛围有所好转,云轩抽了几口烟,又劝道:“你还是跟我回京吧,同皇帝认个错,兴许” “我怎能回去”小女孩抬头望向帐外雨幕,说得有气无力,疲惫至极,“他们,要烧死我呀” 弥幽心中忽然一痛,仿佛被火撩般,浑身上下都散着滚烫的热量。烧死我?谁要烧死我?因她生起了这疑问,眼前红光急闪,竟显出一片蜃楼般的幻景。 透过被高温扭曲的空气,依稀能看到一片乌压压的人潮,都举着火把,将黑玉石垒就的皇宫重重包围。宫门前竖着高高木架,架上绑着个模糊人影,垂着头生死不知。 那是我吗?女孩稍一愣神,就听空中沉沉压下一道命令:“点火。” 这声音异常熟悉,但她来不及分辨,火焰便轰然腾起。 “烧死这妖女!”山呼声随着火焰四下飞散,染红了天。 焚身剧痛刺得弥幽眼前一黑,幻象瞬息消退,却将那血红身影给漏了出来。 “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烧死你吗?”欧德文笑得很开心,没有半点被怀疑的怨气。 “为什么?”她盯着那双红瞳,呆呆重复。 “我来告诉你吧”娇笑声随血色一晃,裹挟着弥幽,再次回到那虚影画面中。 漫天的火焰疯狂卷过又熄灭,山呼声隆隆响来又匆匆飘远,蚂蚁般的人潮也悉数散去,只余了木架上绑着的小小身影。 “谁来救救我”女孩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哭泣,“我没说谎,那些都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灼烫感一褪去,弥幽只觉浑身发冷,心跳却偏在咚咚加速。她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木架上绑着的究竟是谁,画面却忽然一暗。 “你可知罪!”交叠的厉喝声在黑暗中翻滚。 “我不知!”小女孩的声音倔强反抗。 “大胆!你编造谣言,妄称末日,引得天神震怒,神罚降临!短短几天,受害之人已数不胜数,还敢说自己无罪!” 末日?弥幽悚然一惊。末日预言? 也不知从哪里蹦来这两个字,一道金光划破黑暗,悠长回声如引路的脚步,将女孩扯进光中。 伴着汽笛的长鸣警报,数不清的哀嚎冲入耳内,眼前全是金红的火。她来不及环顾四周,滚烫烈焰就如山崩压了下来,将所有杂音顷刻消抹——那片金红色,竟是由岩浆组成的巨浪,眼看着高楼林立的繁华港口,眨眼就成了熊熊燃烧的焦土! 这是在南岛吗?金光淹没视线,却又在将要吞噬女孩的一刻消散,转成黝黑的无底深渊。 粗大干枯的树枝从黑暗中升起,扭曲着奔向天幕,织成密网,要将所有光明掩盖。人群如蝼蚁,于树枝间奋力攀爬,争夺那最后一丝光线!大地在巨震中悲鸣,前方现出一座崩塌的黑玉宫殿,殿门前金色的凤凰早已黯淡无光,摇摇欲坠。 是皇宫!弥幽当然认得这座巍峨宫殿,正心惊,眼前一花,又来到了黄沙飞舞的大漠。 远处是燃烧中的巨石之城,火焰映得天空一片诡异猩红。红光下,无数傀儡士兵的魔力嘶鸣汇成了浩荡雷霆。钢铁军团正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如滚滚洪流,朝落日的方向进发。所到之处,只留下一串串模糊不清的血色脚印。 那是岩城?面目全非的城市废墟让女孩不敢轻易下判断,身上一凉,雪花随风扬起,将她带到冰封的北国极地。 一座洁白的浮空城映入眼帘,高塔林立,喷泉环绕,美得就像梦中仙境。这宁静安逸的图画中,金色光芒骤现,遮天蔽日,从极远处扫荡而来!爆炸声不绝于耳,梦幻般的浮空城一触碰到金光,竟燃出了流星一样的火焰,在崩裂声中急速坠落! 这就是末日预言? 动荡的画面逐一隐去,四周也重陷黑暗。弥幽还在发怔,又听到了那句喝问:“你可知罪!” 话音未落,扭曲的人影纷纷从黑暗中涌出,聚到她身旁,或大笑或怒号,喝骂声不绝于耳。 “听说城外山中又遭了神火,方圆十里烧得寸草不生,都是这妖女的错!” “我家附近的水井都被地火烧干了,到现在连口水都喝不上,妖女心肠太恶毒!” “这算什么!我隔壁那条街,连着三十间房,一夜就给地震全压垮了!这妖女不除,满城人都得给她陪葬!” 一桩桩一件件,控诉着女孩所犯下的大罪,似乎证据确凿,不容置疑! “烧死她!烧死她!”人影在呼号中疯长,霸占天地,举目望去,全是狰狞无比的鬼面。 天旋地转中,弥幽几乎摔倒,所幸一只血红大手从天外冲出,将这满目人影尽数撕裂。 “看到了吗?这些软弱的渣滓凡人,是怎么回报你的善意。”欧德文踏着无形的台阶从空中缓步走来,耷拉着眼角,似有些疲惫。 “你说什么?”女孩目光呆滞,领悟不到她的意思。 “你还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烧死你?”血纹女子停在她身前,抚着她的脸颊,眼里竟全是盈盈泪光,“因为他们害怕,他们恐惧,他们不愿意接受那个被你揭开的事实:这世界,很快将被毁灭!” “世界将被毁灭?”弥幽被她的话压得喘不过气,更难以置信,“所以,刚才那些画面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欧德文一挥手,四副末日图景再次高悬半空,周而复始来回滚动,“这是至高天神赐予你的预示,因为你,就是命运之子!” 画中火焰刺得弥幽眼中发酸,低下头去,不愿再看那灾厄降临的世界,却忍不住喃喃:“可如果是真的,告诉他们事实,有什么错?” “大错特错!你想警告他们末世来临,可是你忘了,这帮虚伪懦弱的凡人,根本不配聆听至高天神的谕旨!”血纹女子竭力举高双手,恨不得融入前方的恐怖画面,“他们害怕你说得越多,会让那末日的到来变得更加不可置疑,所以才联合起来,要毁掉你这‘妖女’!” 原来实话实说,也会被当成坏人?弥幽第一次觉得那个用理智构筑的逻辑世界似乎有些不稳。她强迫自己抬头,看着恐怖的末日灾劫,喃喃道:“还有办法挽救吗?我不想这世界毁灭。” “他们这么对你,你还想救他们?” “他们怎样说,都没关系反正我也不认识。”女孩固执地摇了摇头,“我只要待在书屋里,不去听,不去看,就行了。” 欧德文被她气得脸上血斑都在不停抽搐,缓了半天才讥讽道:“你倒是好心,可惜,只怕你已经无家可归了。” 什么?弥幽瞪大了眼睛,前方血光一闪,熊熊火焰再次铺盖视野。 “好好看看吧!你最信赖、最倚仗的人,到头来,也不过是个为了自己不惜一切的伪善者!” 伪善者?她在说谁?女孩有些不妙的感觉,刚想追问,又听到了那声低沉命令:“点火。” 她下意识抬头,视线突然拉近,穿过漫天飞舞的火焰,捕捉到高空之上如晨星般耀眼的光。 那是云轩哥哥?是他下的命令!?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他是万民之上的大祭司,天神之下的第一人。这至关重要的末日预言,居然并非由他来宣示他心中,难道没有任何波动吗?” 欧德文的冷笑声在耳边不断回荡。 我不信!弥幽努力要从光中分辨出人影的样貌,终究是徒劳。 画面又一转。腥臭的蛇嘴在夺目紫光中一分为二,庞然身躯缓缓摔倒。小女孩在血污中发了疯似的乱跑,总算找到中毒少年,一把抱起来,头也不回,夺路狂奔。 弥幽愣愣看着这一幕,暗沉视野里突然白光亮起,显出个裹在黑袍中的高大身影,脸上全被光芒遮掩,看不见面孔。 那人四下一扫,很快找到目标,一个闪身跃至巨蛇尸体后方,伸手往空中一扯,竟拽出个人来。被俘者同样一袭黑袍,满脸血污,只有一双蓝眼睛在暗处发光。 “废物!”先来者低声呵斥,“我要你抓住她,不是要你杀了她!” 蓝瞳暗杀者似乎想要辩解,支支吾吾几声,便被那人随手一道光剑了断性命。 “还是得,亲自动手啊”一声含糊轻叹后,那人终于散去了光芒,一张惨白的脸映入弥幽眼中。 是他!女孩怎会忘了这张脸,抽了口气,那人却抬手往上轻轻一揭——原来那不似活人的脸竟是张面具,而隐藏在面具之下的 “好好看看他是谁!”欧德文的厉喝声响彻夜空。 是云轩哥哥弥幽呆呆看着那熟悉的脸庞,脑海一片空白,完全分不出精力去想:当时自己不在场,这段影像从何而来? 眼前又是雷光忽闪,回到了雨夜军帐。 帐中亮如白昼。紫袍祭司悬浮而立,缠着满身炫目灼光,俯视着下方的小小身影。雨水渐渐从帐篷入口处漫进来,小女孩一身斗篷早已湿透,垂头立在泥泞中,狼狈至极。 这是怎么了? 她心中发慌,暗自喃喃,却似被人听见了。光中的青年突然转过头,朝她沉声问道:“你走不走?” 走弥幽下意识遵循他的话,往前迈步,身后一股怪力袭来,将她直推进了那小女孩的影像,耳旁响起一声厉喝:“不走!” 紫光暴起,不甘示弱地将她视线抬高,和云轩持平。 “你果然是跟他一伙的!混蛋,休想再骗我!”小女孩恨声大骂,似乎看透了对方伎俩。 祭司沉着脸不吭声,弥幽却看得一颗心都快给揪住了。 他们这是要动手吗?为什么?疑惑刚起,欧德文阴森森的冷笑再次闯进了脑海:“这个伪善者,终于撕开了最后的面具!” 话音未落,就听帐外几声炮响,牛皮军帐竟被整个掀翻! 狂暴的骤雨侵入视线,帐外站着密密麻麻的白衣军队,数不清的枪口全对准了小女孩。金发治疗师立在军队最前方,撑着洁白圆伞,仪态优雅得就像在剧场内观看演出。 “废话太多,浪费我宝贵的时间。”伊恩扶了扶眼镜,抬手一点病床上的少年,“你跟云轩走,我就治好他,否则” 拉枪上膛的声音齐齐划过,威胁之意显而易见。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似冰般凝实的雨水打在女孩身上,沁入心里,冷得她从头到脚都在发颤。 云轩哥哥 “你还叫他‘哥哥’!?”欧德文终于忍不住显出身形,厉声呵斥,“就是你的‘好哥哥’,指使京城那群渣滓凡人,要烧死你!也是你的‘好哥哥’,派出巨蛇一路追杀你,害得尽远身中剧毒!现在,你这‘好哥哥’居然还想装出一副圣人模样,简直恶心至极!” 不是的!云轩哥哥不是这样的! 弥幽说什么都不信,拼命摇着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高喊:“抓住那妖女!” 白衣军阵中不知谁起了头,引得从者无数,喊声震天。包围圈一步步收紧,小女孩却只是立在雨中一动不动,像被吓坏了。 整齐脚步声压过心跳,如战鼓催击。 别过来弥幽软弱的呐喊根本无人听见,只能眼睁睁看着人群涌来,然后,被那劈开天地的紫光眨眼切碎! 温热的血扑了她满脸,耳边是胜似哭声的沙哑低语:“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光中的祭司始终定在半空,没移动分毫,只是嘴角竟在此刻渐渐上扬,似饱餐之后终于满足。 “妖女弥幽,罪孽深重”神谕般的宣示如呼啸飓风,自天边席卷而来。 不是的,我不是妖女 “妄图祸乱人间” 没有,我没想要杀他们 “为保天下苍生,为防万民涂炭” 我是弥幽,不是妖女 “大祭司云轩,于此地” 云轩哥哥 “将其诛杀!” 雷声炸响,白光一线,化作长剑刺穿了她的胸膛! 穿心的剧痛中,弥幽愣愣抬头,没有在那张冷漠的脸上找到半点她熟悉的温柔 “射击!”金发医师跟着发出命令,无数颗子弹划破雨幕,击打在她小小的身体上,直至斗篷千疮百孔。 凡人的枪弹几乎无法伤害到她,只是不断推搡着,好似一双双幸灾乐祸的手,要将她彻底驱离人间! “杀了妖女!” 呼声还在肆意滚动,弥幽却已什么都听不见了。胸口的那道伤不断扩大,像一条深壑,将她与这被大雨冲到模糊不堪的世界分隔。 我该怎么办? 脑海里一片混沌,只有那张惨白怪脸奋力往前挤,提醒女孩这残酷的现实。 是真的云轩哥哥他不要我了 血液从她低垂的发端缓缓滴下,透进眼中,染出污浊的斑痕。 我回不了书屋了吗?可我,又该去哪儿 “傻孩子,你还有我。”欧德文化作红云冲过人潮,扶住了她,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血痕。 “我陪着你,永远都在这世界,只需要我们两个,也只有我们两个。其余人,呵呵就让他们,都去死吧。” 血瞳中满满都是温柔,轻轻低语更似诱惑的毒,让弥幽无法抗拒,浑身发麻。她木然转头,回望着如蚂蚁般耸动的人潮,那些残破尸体上的血尽数聚在她眼中,泛滥成河。 “去死吧,去死吧”她不断重复着,身上紫光随之暴涨,荡出的神力波纹威力恐怖,将坚不可摧要塞也震得嗡嗡发抖。 去死吧女孩已经万念俱灰,纯净的紫瞳在血色中沉沦,直至黯淡无光。她身旁那女子却反而愈发强大,身影一晃就撑到了半空高。无数魔纹在欧德文肩侧聚集,环绕成连绵的光带,披洒下来,如魔神像耸立在阴沉雨夜。 天地间只剩下了血色,枪炮声却还在轰然作响。她轻蔑地撇嘴,随手一挥,无数尖刀利刃散入雨中,杀得白衣战士们溃不成军,就连黑石要塞也在血色之潮中层层倾倒。 她狂笑着,尽情夸耀那绝世的力量,弥幽却什么都看不见。她早已躲进了心底深处,在那独属于自己的幽静之地,蜷缩着身体,逃避血色笼罩的恐怖世界。 让他们,去死吧 冰冷的绝望深渊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叹突然钻进了她的耳朵:“弥幽。” 是谁?她微微抬起头,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金色光辉仿佛太阳,瞬间驱散了黑暗。 女孩迷茫的眼神对上亮光中同样模糊的人影,无法分辨,只听到又一声叹息:“是我。” 光晕瞬间收缩,显出个颀长的女子身影。她披着纹上太阳金徽的祭司白袍,微卷的紫发散到腰间,脸上遮着白纱,只露出了一金一紫,两点神光莹润的眼瞳。 她是谁? 眼前这人很有亲切感,弥幽觉得自己一定认识对方,可就是想不起来,温暖的手却已先触到了她的面颊。 “你长大了,都快和我一样高了。”白衣女子眼中透着笑意,轻轻拂过她有些散乱的发辫。 弥幽怔怔看着那袭无暇的白衣,一句问话还未出口,就已被骤然绽放的光芒淹没。 温柔的金光带着不可阻挡的威能冲进她脑海,将那些杂乱不堪的画面,连带着记忆深处被篡改的印痕全都铺平揉顺,逐一呈现在女孩眼前。 她看到一座高耸入云的古老石台,小小女孩正悬浮其上,身周环绕四幅末日预言的图景。台下躺倒许多人影,只有三人昂首而立,一人着紫袍,一人着金袍,还有一个稍矮的黑袍身影 画面一阵抖动,昏黄夕阳下,少年尽远正背着她向前飞奔,身后是威严庄重的黑玉宫殿。黑袍的太子舜立在宫门正前方,高举着右手,缓缓作别 一道闪电划过,那张腥臭蛇嘴再次出现在眼前。还在十余米外的尽远急忙将长-枪上挑着的黑衣人甩入河中,鼓起闪闪光盾,飞跃而来阻挡,却终究迟了一步。巨蛇咬住了她一整条腿,血光涌起,在视野被遮蔽的最后一霎,她看到天边划来一道夺目的流星 “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画面中第一次出现了声音,纯净的治疗白光中显出了金发的医师。他的面容有些模糊,眼镜还反着光,但弥幽瞬间就将他认了出来。 回音悠悠震荡,白光也随之越来越亮,温暖的触感几乎令她舒服到沉醉。几个模糊人影在光中反复闪过,有紫袍的祭司,白袍的少年尽远,还有还有一个同样金发的小小少年 炮响突如其来,带着滚烫的灼热,将这云雾朦胧的画面冲进了翻滚的血色浪潮。 枪声、爆炸声、嘶吼声、哭泣和哀嚎的颤音无数生与死的挣扎,混合成独属于战场的音符。但她什么都看不见,眼前除了血色,只剩下冷冰冰的黑暗,直到,金光再次亮起。 尖锐的魔力嗡鸣钻进脑海,像要将她的灵魂从体内挤出来。她看到自己再次悬浮空中,就如那古老石台上一模一样,只是此刻环绕她身周的不再是虚幻图景,而是一本散着金色光环的书! 那本书画面在她剧烈加速的心跳中迟滞了数秒,骤然爆炸!金光仿佛一只无可阻挡的巨手,从天空镇压大地,将存于视野内的所有一切,全都消抹干净 空茫茫的寂静中,她又听到了那句话。 “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白光亮起又瞬间泯灭,伴着金发医师那张似乎永远严肃的脸,连同最后一丝温暖,都化作了点点微尘 是的,她全都想起了。 她是弥幽欧德文,当今皇帝唯一的女儿,也是曾经的“通缉犯”。 末日预言的确出自她口中,但并非刻意,只是因为当年预言的神力刚刚觉醒,不太稳定,无意中泄露了出去。 之后自然引起了骚乱,却根本没有什么“烧死妖女”的桥段。皇帝迫于民议汹汹,加之玉王领头鼓动朝臣发难,只能将她暂时软禁。舜哥哥却因此大怒,费尽心机让尽远带她出宫暂避,却不想途中竟遇到了刺杀者! 那条巨蛇的确存在,威力惊人,但尽远并未受伤,反将刺客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最后中毒的,是她自己 方才那些原以为确实的记忆,不过都是篡改后的虚假谎言! “跟我走吧。” 一只伤痕累累的手伸了过来,华丽紫袍被烧得破破烂烂,脸上却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 “来,我带你去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 金光渐渐收敛,眼前还是那遮着面纱的身影,似因神力消耗,变得朦朦胧胧。 弥幽想起来了。她是认识这个人的,但印象模糊,这么多年过去,早已无法确信。 “妈妈?”她喃喃着,声音轻得就像婴儿沉睡时浅浅的呼吸。 弥幽对于“妈妈”的印象非常单薄。 早在五岁那年,她的母亲,皇后殿下毫无预兆地失踪,从此再也没出现过。她自小就跟着舜哥哥长大,加之经历长达八年的记忆断档,竟连母亲的名字也记不起,但此刻,仍是毫无困难地认出了对方。 妈妈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抛下我们?现在,你又为何出现于我的记忆中你,到底身在何方,是生是死? 无数疑问说不出口,白衣身影却似洞悉一切,缓缓摇头:“还不是时候,我的孩子,我们还不是相见的时候。” 她靠过来,抱住唯一的女儿,隔着面纱,在女孩额前亲吻:“但会有那么一天,你能够知晓所有过去和未来,到那时,就能找到我了” 弥幽被她拥在怀里,就像回到婴儿懵懂的岁月。她渐渐合上眼睛,听着那十年未闻的声音,体会着从额前传来的,带着忧伤的温度。但她再也来不及追问,金光便如出现时一样,无声无息消失于黑暗。 妈妈 轰隆雷霆紧跟着响起,女孩在霹雳光中睁开眼。 血色空间中烟云翻滚,巨大的魔神立在天地间,肆意挥洒神力,将那些蚂蚁般的白色小人来回驱赶,乐此不疲。 “来呀,我的小殿下!和我一起,让这世界,变回它该有的样子!”欧德文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只以为自己的猎物突然惊醒,依旧笑着伸出手,邀请她共赴盛宴。 弥幽却并未理睬。她将目光投向远处那片高耸的黑色城墙,看着它在血色中缓缓崩塌,百感交集。 阿卡迪纳她在心底叹息着,眼眶里一片湿润。她欠这片荒凉的边疆土地太多,欠那个为了救她不惜舍命的金发医师太多,欠那些要塞中无辜的战士们太多 “是我的错对不起。”她呢喃着,缓缓抬头,望向那山岳般庞大的身影,“停下吧,这不是他们本该拥有的命运。” “你说什么?”欧德文愕然停手,弯下腰来,盯着这个在她眼中同样渺小如蚂蚁的女孩。 “我说,这不是他们的命运” 弥幽高昂着头,无所畏惧,眼中紫芒一颤,竟在这漫天血雾中开出了道巨大裂口。 紫光中再次显出一片虚像。 雄伟的黑石城墙内炮火纷飞,红色和白色的人潮互相纠缠着,绞杀在一起。要塞最高的尖塔顶端被两色神光一分为二,天空乌黑如墨海,大地莹白如皎月。而年幼的小小身影独自悬浮半空,僵得像个机械木偶。那本金色的书就覆在她头顶,光芒刺得人不敢用肉眼相抗。 呼啸声从小女孩口中一点点往外蔓延,连带着威力绝伦的神力光环,吞噬乌云,湮灭皓月,不停扩散。所到之处,肉体、盔甲、城墙,没有任何东西能挡住它哪怕微末的一秒! 金光抹去了整座要塞,驱散了所有神力,又消退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死寂大地一片荒芜,而后,响起了一声古怪的,如同初生婴儿吮吸奶水般的咕哝。 一只带着漆黑鳞片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在这泥沼般的沉沉黑雾中,踏上了,第一个脚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