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千泽》 正文 1.元家古宅 九月,暮秋,微寒。 天色渐晚,清溪村炊烟袅袅,一行山外来客行至西山下。山下院落院门紧闭,门匾上书着“洛家客栈”几个大字。院落依山傍水粉墙高筑,墙外野菊争妍松柏冉冉,门前清溪石桥流水潺潺。 领头的是位姓宋的将军,他敲门等了片刻,门后走出个模样清秀的丫头领着他们进入院中。庭院内满是琪花瑶草,几处房屋错落有致,整体规格虽比不得贵族豪宅,却别有一番安宁闲适的韵味。 正堂灯火通明,侍卫们累了一天又饥又渴,进入正堂都随意坐下谈笑风生。 窗外月色皎洁,阶下白芍清丽妖娆,宋将军立在窗前冥想起了几桩旧梦。回忆正如漫漫浓雾,一位少女踏着月色翩然而至,“民女洛瑶,拜见将军!” 少女声音清越婉转,宋将军回身打量,见她肤如凝脂,眉如远黛,目若秋水顾盼生辉,几缕青丝以粉带束之,发间斜簪一支珠翠步摇,身着湖绿晚荷绣裙,身姿娉婷窈窕动人,心生赞叹又细看了几眼,“你今年多大了?整间客栈都归你管?” 洛瑶面上带着几分稚气,举止间却透着超出年纪的沉静,“刚满十七,客栈上下由我打点。” “你一个女儿家不容易。” “山野小店来客极少,没有太多令人费心的地方。”洛瑶笑着奉上一杯清茶,宋将军接过茶点头道:“饭菜和房间都预备好了吗?” “预备好了,我还令人准备了几壶好酒。” 宋将军坐下连连摆手,“酒就不必了,明日还有公务在身,贪杯误事。” “是自家酿的梅子酒,味道清淡,后劲不大。” 洛瑶笑容恬静,面颊上梨涡浅浅,一颦一笑都像极了一位故人,宋将军神思恍惚了许久。 洛瑶见他一直不说话,忙问道:“将军,你怎么了?”半晌,宋将军才有了反应,“没什么,就是有点儿累了,你坐吧。” 丫头们提着食盒鱼贯而出,食盒揭开,瞬时芳香四溢,都是些家常菜,翡翠白菜卷 c青菜野菌汤c蒜香葱油鸡c红烧狮子头c火腿炖老鸭。饭菜浓香令人食欲大开,在座之人本就饿极了,看着满桌鲜香的菜肴眼前一亮,一声令下就开始狼吞虎咽。宋将军同样奔波劳碌了整日,未吃上一口茶饭,此刻也是饥肠辘辘馋虫大动,拿起竹筷便大快朵颐。有佳肴美酒助兴,侍卫们边吃边笑,明明已是深夜,堂内却如闹市一般。 宋将军扶额道:“这些小子们平日拘谨惯了,如今喝了点酒就开始放纵。”洛瑶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为他斟了杯酒。 宋将军饮下梅子酒又吃了几口菜,连声夸赞:“这些酒菜真不错,比京城里的都好吃!” “将军最爱吃什么?我好让厨房里的人备着。” 宋将军放下酒盅摇了摇头,“我这人吃饭不挑,有什么就吃什么。” 洛瑶盛了碗荷花薏米粥递给他,他舀着粥问:“你一直居住在此?” “不,我是五年前来到此地的。” “为何在此处落脚?” 洛瑶无奈叹道:“自幼父母双亡,外公将我带大,几年前他因病离世,家乡又不太平,我就携丫头们离开了故居,在此处安生。” “你原是哪里人?” “青州人。” 宋将军恍然大悟,“哎难怪!这些年青州实在难熬,又是饥荒又是□□,但凡能走的都走了。” 说到此处,洛瑶眼眸中的忧伤似湖面的涟漪微微荡漾,宋将军自觉说了不合时宜的话便埋头喝粥,过了一阵儿又将话锋一转,“姑娘可知这里的奇闻异事?” 屋外漆黑一片,花间虫鸟啾唧作响,窗户上影影绰绰的树影如一幅诡秘的画卷,洛瑶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什么奇闻异事。” 宋将军看着她半信半疑,“村中的怪事姑娘也未曾听过?” “何等怪事?我只是个外乡人,许多事我也不大清楚。” 宋将军不知她是避讳此事,还是真不知晓,于是开门见山道:“姑娘可知村南的元家古宅?” 洛瑶愣了一瞬,“原来将军是要问这个,我听过些” “不妨说说。” “只是几分真几分假又怎能知晓。” 宋将军劝道:“你随便说说,我不过是好奇心作祟,想听听这些有趣的传闻。” 宋将军围绕着这个话题不肯罢休,洛瑶不好推辞,所谓传闻,离奇的也好,诡异的也罢,都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回就当讲了个故事,她凝神细想了一会儿,缓缓道:“五年前,我路经元宅,见宅门巍峨便好奇心使然想进去瞧瞧,可刚要推门,一个盲眼婆婆就挡住了我的去路,她说宅内煞气汹涌,进去会沾染邪气。那时我心中纳闷,却也未强行入内,等到进入了村子,我将此事告知他人,方知那宅院有多么不详。” 宋将军专注聆听,听到不详二字面色微变,“如何不详?” “说到底都归结于一桩灭门惨案。” “被灭门的那户人家姓元?” “对。” “多久前的事?” “大概十五年前。” 宋将军听到此处颇为疑惑,“发生这样的大事,村里人也不清楚其中的原委吗?” “将军有所不知,元家人本就行事古怪,从不与外人来往,元宅的年岁比村子都大,在没有这个村子之前元宅就在这了。县志上没有任何记载,没人知道元家人从哪儿来,更不清楚他们得罪过什么人。” 宋将军猛然一惊,“这村有两三百年了吧。” “岂止两三百年呢!” 元家人能在山野中悄无声息地藏匿这么多年,连附近的人都摸不清来路,由此看来他们是极其小心谨慎的。既然如此,当年残害他们的又会是谁呢?能准确地找到这样隐蔽的地方,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其灭门,想必背后的势力绝不能小觑。难道那些人是也冲着隐螟来的吗?经历了那么多波折,会不会早就落到了他们手中了?宋将军沉思了片刻,又问道:“元宅从那以后一直空着?” “倒也不是,还是有胆大之人住进去过,不过”洛瑶话说到一半口干舌燥,倒了杯清茶不紧不慢地喝着,宋将军听到兴头上以为她不肯说下去,连连催促道:“后来呢?” “据我所知,在我来之前就有人住进去过,有人劝告过他,不过那人自认有神灵护佑,不怕阴司怨气,若再劝他,他非但不领情还说别人嫉妒他花低价买了大宅子。他带着家眷住进元宅,起初倒未发生什么,不过后来的事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喔?”宋将军似乎在琢磨着什么,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端着茶也不见喝。洛瑶若无其事地把玩着酒杯,手如柔荑绕着桌上的白瓷杯,她沉吟了片刻将故事续娓娓道来,“他原本无恙的夫人不过半年的功夫生了怪病撒手人寰,唯一的儿子得了失心疯,整日胡言乱语。宅中半夜的啼哭声不绝于耳,墙上常常飘浮着幽灵般的黑影。传闻越来越邪门,他迫不得已花重金聘请了个江湖上有名气的道士,可道士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住了一宿便落荒而逃,从那以后元宅就空着了。” 宋将军听到胡言乱语的儿子眸光一闪,“你说的那人是住在村中的裘老爷么?” 洛瑶粲然一笑道:“是啊,将军不刚从那儿来么,裘老爷是最清楚那座宅子的人了。” 原来裘老爷曾住在元宅,难怪询问此事时闪烁其词。宋将军看着静谧的夜空,心中浪潮汹涌:莫非这青山峻岭中真的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深夜的裘府寂静无声,一轮圆月挂在树梢,月影荡漾在满是枯枝残荷的湖面,墨色的湖面透着萧索的寒光。 苏岩犹豫一阵缓缓开口:“太子命宋将军等人住到别处显然是有意为之,裘府明明还有容身之地,何必将他们全部支开。” 沐珩不以为意道:“何必费心思揣摩这些,太子的命令岂有不从之理?” “难道殿下不忧心?当下府中皆是太子的人,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 沐珩对着水中残荷垂头冷笑,“形势何时对我们有利过?支开宋将军大概是魏大人提出来的,只是我远没有达到威胁太子的地步,所以暂时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他们虽未想过对我下手,却依旧要防着我,对此我能怎样?” 浮云蔽月清辉消散,苏岩忿忿不平地咬了咬牙,“万一” “我自然想得到这万一,凡事还是要给自己多留点余地。” 苏岩望着沐珩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看来是臣多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鬼洞玉匣 晨曦未谢,天已大亮。洛瑶正盘算着寻觅一个模样不错的如意郎君,纯儿端着茶点进屋,见她坐在菱花镜前发愣,便调侃道:“怎么?被自己的花容月貌给迷倒了?” 洛瑶打开妆奁道:“村里有什么消息吗?” “僻远村落迎来了太子和平阳王足够让人震惊了,村里村外都在议论此事,别的倒没什么。”纯儿放下茶点绕到洛瑶身后为她梳理秀发。 “裘老爷那儿呢?太子和平阳王都在那里落脚,凡事还要留心些。” “不是有怜笙吗?她向来聪慧机敏,有什么消息自然会传过来。” 洛瑶戴上珍珠坠儿抿唇一笑,“他们走吗?” “走了,天蒙蒙亮就走了,他们今日要在山中狩猎,不过有一个没走”狩猎二字令洛瑶心中一凛,“狩猎?前几日连着下过几场雨,山上的路泥泞崎岖”可不要让他们误打误撞遇到些什么,忽而想到村南孤峰瘴气重重毒虫遍地,她又稍许放心了下来。 纯儿看洛瑶眉头微蹙,便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什么狩猎,想个噱头唬唬山民罢了,他们想借机摸清村南周边情况,好在每一步都在公子的预料之中,近日孤峰瘴气更深了,姑娘无需烦恼。” 洛瑶眸光微动,漫不经心道:“原来都是算好的,你知道的比我都多,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纯儿尴尬地摸了摸脸,“这些是柳生公子说的,他让我告诉你平日里不要自寻烦恼。” 天际流云缥缈,檐后黛山叠翠,碧纱窗外的海棠徐徐开放,清风伴着花香拂过美人的面颊。洛瑶以手托腮不知在想什么,“你以为宋将军如何?” “看起来平易近人,没有官老爷的做派,其他的我也瞧不出什么。你是怎样看的?” 洛瑶唇畔笑意浅淡,眼中清波流转,“他是个识时务的人,能在波云诡谲的朝堂上立足,能在无权无势的情形下获得赏识,放眼望去都找不出几个。” 纯儿忍不住皱眉,“听你这么说,这人很不简单。既然如此行事就要更加小心谨慎了,只是当下人多眼杂。” “一切如常倒不会惹人起疑心。对了,为何还有一人留下?” 纯儿提起那人只觉好笑,撇了撇嘴道:“他说头疼乏力,宋将军让他好生休息,可我方才为他送饭,见他气色极好,只怕这会儿子还在大堂里吹牛呢!” “吹的什么牛?” “什么牛都吹!不是什么正经人!”纯儿想着那人的言语神态,捂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 “这么好笑?” 纯儿连连摆手,洛瑶眼底浮出狡黠之意,“反正闲着无聊,我倒想见见这个好笑的奇葩。” 堂内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咧着嘴对江秀才侃侃而谈,说在京城翠玉楼的一夜风流,说知晓的武林秘事,说见过的达官贵人。少年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话说得天花乱坠,言语间带着几分得意,好像自己就是一掷千金的达官显贵。江秀才实在插不上话,面色尴尬想要离开,可刚一起身就被少年生拉硬扯着坐下,“江大哥,你嫌我烦是不是?” “没有,没有!我还有账本要看。” 少年未觉得丝毫不妥,眉头一拧大掌一挥,“账本有啥好看的?”然后继续说得兴起,声音洪亮像冬日里的炮仗,噼里啪啦顺带着口水喷了江秀才一脸。 洛瑶扑哧一笑,少年听到背后的笑声黝黑的脸变得更黑,猛地将茶碗摔到桌上,正要回头骂骂是哪个不识相的蠢货胆敢取笑他,然而一回头看到的竟是昨夜那个美丽的少女,瞬间想好的骂词也硬生生咽了下去。江秀才见到洛瑶如见救命星,连忙向她使眼色求救。洛瑶瞧着那张满是唾沫星子的脸道:“你去看账本吧。”江秀才摸着胸口松了口气,识趣地逃离了少年的“魔爪”。 少年愣了片刻,搬来一张椅子擦了又擦才让洛瑶坐下,“姑娘叫洛瑶,是吧。”轻声漫语地样子和方才俨然是两副样子。 洛瑶点头道:“是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宋开福,宋将军的亲侄子。”少年提到宋将军时有些得意,特意加重了亲侄子几个字。 “难怪呢!看你英姿飒爽颇有将军之风。” 洛瑶这般夸赞自己,宋开福不免飘飘然,“那是!” “既然是宋将军的侄子,那宋将军平日对你格外器重吧。” “自然!”宋开福笑嘻嘻地靠近洛瑶,洛瑶立即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蒜味,于是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方才听你那般描述自己,想来是个极有本领的人,又宋将军受器重,为何不一同执行公务呢?” 宋开福听了这话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好,想了片刻才支支吾吾道:“今日其实也没有什么,与其说是陪皇子狩猎,倒不如说是” 洛瑶眼睛一亮,“倒不如说是什么?” “额,这个嘛”宋开福心下一惊,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怎的不知不觉就说漏了嘴。 “咦,有什么不能说的?” 宋开福正踌躇,这可是秘事,怎能轻易告知他人?但转念一想,有些事说出来好像也没什么,何况洛姑娘看着不像乱嚼舌根之人,他思来想去神秘兮兮道:“其实我们不是来游玩狩猎的。” “我说呢!京城以北就有个皇家狩猎场,干嘛非要大老远跑到这不知名的山里来。” “是啊,名为狩猎而已。”宋开福说完还警觉地四处望了望。 洛瑶压低声音道:“放心,你说什么我听着就是,保证不会说出去,我这人爱听故事,每每听完便忘了。” 可宋开福依旧犹豫纠结要不要说,洛瑶失望地起身,“唉,你这人勾起了别人的好奇心又不往下说,弄得人心里痒痒,真是不痛快!不想说就算了,店里还有其他事要忙,我先走了。” 山野姑娘知道这些又能如何?有的事憋在心里也难受,宋开福经不起撺掇,连忙道:“真没什么,我说就是,只是你莫要对外人说起,尤其是宋将军。” “放心吧,我不会说的,我若是说了就脚底长泡,牙齿掉光,行吗?” 宋开福笑道:“这毒誓是你自己要发的,不是我逼你的。” “既然我发过誓了,这下你总可以说故事了吧。” 宋开福满意地点头,“大概一个多月前吧,周家村有个猎户在北行山打猎遇上了一场急雨,他临时找了个山洞避雨。雨下了许久,闲来无事他又打起火折子朝着洞内走去,他越往里走越觉得非比寻常。” “有何不寻常?” “你莫打岔,听我说便是。”宋开福端起茶碗一本正经道:“洞里好几条岔道,好不容易豁然开朗了些又遇上几条岔道像,反反复复仿佛没有尽头。洞内漆黑阴冷如迷宫般盘综错杂。猎户生出不祥的预感,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山洞,一回来就将此事告知当地官府。官府恐山洞是镜国细作所凿便严加重视,后来发现那山洞确实是人为,不过距今已有七八百年,显然与镜国无关。所有人将山洞搜查了一遍,意外收获了一个玉匣,他们将此物呈给了皇帝。我们这番前来也是为了寻找有关玉匣子的线索。” 玉匣子?洛瑶感到有股力量在牵引着自己,“玉匣子长什么样?它是做什么的?” 宋开福挠了挠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洛瑶明白他能说的都说了,再深的他一个侍卫未必知晓,便不再询问。宋开福笑嘻嘻地又说了好几桩趣闻,可洛瑶觉得索然无味。宋开福说起话来就像老太婆纺纱,扯起来没完没了,绘声绘色地把故事说完还要自我感叹一番,像他这样的人,就算扔到孤岛都不会寂寞,总有说不完的话,不需要听客也能滔滔不绝。 “我外婆家那条狗啊,极通灵性,可惜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被几个偷狗贼捉了吃,真是作孽!不过它前些日子居然给我外婆托梦了” “狗会说人话?” “是啊,说得可好了,它说本是天庭神兽哮天犬,因下凡历劫,所以遭此劫难。” 洛瑶悠悠地喝着茶不言不语,宋开福毫不在意地絮絮叨叨,从外婆家的狗说到七舅姥爷家的鸡,又从七舅姥爷家的鸡说到隔壁王五家的牛,但凡能跳的c能跑的c能飞的c能走的c是活的都要说个遍,总之想到什么说什么,也没有什么是他想不到的。他的声音就像催眠曲,愈加浓烈的蒜味直冲洛瑶脑门,熏得她两眼一黑,最后实在忍不住打断道:“我还有其他事要忙,你回房休息吧。” “我的故事还没说完呢!你不想听了?” 洛瑶摆手道:“我不想听了,你若是没说尽兴就找来福说去吧,它最近失眠。” “来福是谁啊?” 洛瑶指着门前流着哈喇子的大黄狗,“喏,它就是来福。” 宋开福看着那条狗愣了一瞬,“它长得可真像我外婆家的那条狗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密林游猎 千山初醒,朝云出岫。元家古宅后的孤峰云雾缭绕,峰内古木青翠欲滴。 宋将军极目远眺了许久,身后传来慵懒的声音,“来这么早是七弟的意思吧。” 宋将军倏然一惊立即回头行礼,“太子殿下,安!平阳王命臣卯时将南山封锁,臣不敢有误。” 太子眉眼开阔面容俊朗,头戴嵌宝珠翠玉冠,身着宝蓝对襟长衫,脚踏黑靴,身材高大仪表堂堂。他盯着宋将军,嘴角漾着散漫的笑,“起来吧。”宋将军老老实实起身,太子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七弟倒是未见踪影,难为孤清早赶来。” “还未到辰时。” 侍者在平地上铺上蔓草纹毛席,又搬来雕花乌木椅,太子整了整衣袖笑嘻嘻地靠在木椅上,一对秀丽的婢女上前捶腿,“看来是挺早的,只怪山里的鸟太勤快,天还未亮就叽叽喳喳个没完。”刚合上眼,沐珩就从远处走来,“二哥竟如此上心父皇交代的事,实属难得!”太子望着他无奈自嘲,“上回犯的错让父皇气还未消,这次自然要上心,否则又让陈贵妃多了个把柄。” 沐珩和煦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也是,父皇近来总是夸赞六哥,二哥自然会有危机感。”太子被戳中痛处眸色一黯,咬牙切齿道:“谁让他有个处心积虑的娘!” “不要想这些不愉快的事了,我方才去村中寻了个人。” “谁?” 一个杵着拐杖的驼背老头颤颤巍巍地施礼,“太子殿下,万福。” 太子倾身打量老头,疑惑道:“你是?” “草民是这里的村长。”老头的声音沙哑干涩,太子轻轻“喔”了一声,“看样子你年纪很大了,起来回话吧。” “草民今年七十了。”老头从地上爬起,毕恭毕敬地回话,太子顿了顿道:“人生七十古来稀,你算是有福气之人了,一直待在这个村里吗?” “草民生在这里,从未到外头去过,对这儿的山水很熟悉。” “这些日子怕是要劳烦你了。” 老头笑得诚惶诚恐,“能为殿下分忧是草民的福气。” 山下碧草清浅燕子斜飞,沐珩一头乌发以翡翠竹节簪束之,身着墨色云锦竹叶纹长袍,目及山林负手而立,他笑意微浓带着几分风流少年的佻达,肤如白玉容貌俊雅,一缕阳光从高挺的鼻梁滑下,衬得肌肤晶莹剔透。太子侧目看向他,“你在看什么?” “南山是不是鲜少人来?”沐珩没有答话,回身看向老头,老头知是问他连连点头,“的确来人少,这里离元家古宅近,有人怕沾染邪气避讳此处。” “你来过这儿吗?” “来过,这片山里有些稀少的药材,我进来寻过几次。不过说到熟悉就非柳生公子莫属了,他是这里的郎中,常常在山里采药。” “里头有猛兽吗?” “大概有野猪吧,其他的也不清楚,没瞧见过。” 太子眼前一亮兴致勃勃道:“有猛兽才好玩!有宋将军和影卫在,怕什么?” 沐珩轻笑道:“二哥莫要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太子闻言一愣颇感不自在,“赶了这么久的路,好不容易停歇下来,还想着轻松一会儿。” “父皇交代之事没有一件轻松的,不过这回二哥一路奔波甚是辛苦,不如借巡查之名来狩猎,一边狩猎一边命影卫搜山,最后也不会误事。”这番提议正中太子下怀,“好主意!” 侍卫拿来早已准备好的马匹□□,太子摩拳擦掌,随行的老头面色为难犹犹豫豫道:“最好从西南处入山,这里道路过于狭窄,前些日子阴雨绵绵,山里的泥土松软不易策马,而且随行之人切莫靠近孤峰,那个地方要人的命。” 沐珩斜睨了老头一眼,“要人的命?从何说起?” 老头指着孤峰道:“那里常年瘴气森森,汇聚了山林的恶浊之气,上头连只飞鸟都没有,更不要说人了,但凡靠近一点就能闻到里头的异香。”孤峰云雾氤氤氲氲,密林深处葱茏苍翠,却不见鸟儿的踪影,沐珩心中疑云顿起,“书上说瘴气往往发于春末而敛于秋,如今正是初秋,可孤峰瘴气依旧如云霞浓雾,实在是不寻常!”老头附和道:“瘴气四时常有,四时不绝,确实奇特!” “那又如何?绕过便是。”太子毫不在意地把玩着手中的弓箭,沐珩眉头紧锁,“有一点令人匪夷所思,孤峰瘴气骇人,元家偏偏将宅院建在孤峰下,宅子背靠山阳处常年不见阳光,整个院落寒气森森,这里又算不上风水宝地,他们究竟寓意何为?” 太子目光徐徐扫过孤峰,“听你这么一说,确实不可思议。” “孤峰想必至关重要,或许是我们此行的关键。” 太子似懂非懂地点头,“有道理,可瘴气是否有破解之法?” 沐珩在苏岩耳旁低语了几句,苏岩听完带着一批影卫离去,太子啧舌道:“你不会让他们硬闯吧,他们武艺高强,可毕竟肉体凡胎,如何抵挡污秽之气?”沐珩顺手取过侍者递来的弓箭,“我早有准备,二哥待会儿便会知晓,先随我入山打几只野兔。”他说着翻上马背策马飞奔,太子回过神扬起长鞭一路追赶,“别卖关子了,说说究竟有什么准备。” “谜底到最后揭开才有意思,二哥何必着急。” 太子指着沐珩直摇头,“你这人心思太多,真叫人猜不透!也罢,今日好好比射猎!”二人谈话间,一道黑影窜入灌木丛,沐珩从快速取出黑羽箭眼底掠过得意之色,箭“嗖”地一声射向黑影,黑影顿时闪了闪,从树丛后跃出然后飞快地奔跑,原来是只肥大的野兔。太子刚想嘲笑沐珩,一支黑羽箭再次从他眼前闪过,这回射中了野兔的眼睛,沐珩跳下马举起弓朝太子扬了扬,“如何?” 太子目瞪口呆地抚掌大笑,“看来七弟的箭术越发精湛了!”沐珩凤目微挑,“一只野兔而已,二哥可否给我打只野猪瞧瞧。” 一句话就激起了太子的好胜心,他寻望了一番,见树木苍翠蓬勃不由笑道:“甚好!你等着!”话音一落,快马窜入山林,劲装侍卫策马跟随,人迹罕至的南山惊弓之鸟漫天啼飞。 沐珩将野兔扔给侍卫,悠然自得地骑马,才片刻的功夫,密林深处传来惊呼,他朝着声音行去,只见林间一头生猛的野猪四处奔逃,太子坐在马背上面色通红地指挥着侍卫,奈何野猪在林子里奋力乱闯,但凡有人靠近就用獠牙顶开,没有人能轻易靠近。 “蠢货!你倒是下去拦住啊!连个畜生都对付不了!”眼见野猪要离开视线,便心急火燎地骂起旁人,沐珩上前道:“二哥,我来吧!” 太子不耐烦地甩手,“不必了,这畜生是孤看到的,今日定要亲自擒住!”沐珩不想扫他兴不再多言,侍卫下马捡起枯枝一路追赶拦截,野猪露出獠牙顶开几个侍卫,太子见此情形气急败坏地拿长鞭抽打他们。 一个机灵的随从提着结实的渔网从人群中跑出对野猪紧追不舍,他眼明手快地将网子套住了野猪的头,野猪歇斯底里地嚎叫,侍卫不敢轻易上前,唯有那个随从趁机扑到野猪身上手脚麻利地用粗绳给它捆了几圈死结,野猪猛地回头咬住随从的肩,随从仿佛感受不到疼痛死死地扯着绳子,太子大笑道:“做得好!”顺便向野猪射了一箭,野猪疼得疯狂嘶吼将随从的皮肉咬下一块。随从被野猪大力甩到一旁,整个身躯砸到树干上,然后从树干滑下摔倒在地。太子接连射了好几箭,野猪终于奄奄一息地倒下。 沐珩眼神有些意味不明,命人将随从扶起关切询问道:“你还好吗?” 随从捂着肩艰难地抬起头,模样不过十四五岁却有着超出年纪的决然,沐珩深感诧异,“你叫什么名字?” 随从咬了咬牙,强忍着痛楚回答:“林墨。” 太子看了过来,“你是东宫的人?” 林墨垂头低语,“是。” “孤为何从未见过你?” “小的今年六月才入东宫,身份低贱又是新人,殿下自然没有印象。” “原来如此,不过这回你胆识过人,回去后会有赏赐的。” 林墨回太子的话时一直将头低埋,此刻抬起了头恳恳切切道:“能跟随殿下是我的荣幸,若能伺候殿下就是对我莫大的赏赐!”林墨的双瞳散发着浓浓暖意,满面的灰土也掩不住那张明媚的脸庞,太子愣了半晌,缓过神来心情大好,“你先下去吧!”林墨笑着退下,一对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 沐珩看着眼前的一幕,眉梢微冷笑意渐收,眼底尽是鄙夷之色,然而细微的情绪转瞬即逝,他立即又恢复了和煦的笑容,“二哥收获颇多,像我就只能捉捉野兔捕捕飞鸟了。” 太子欣喜道:“多亏了林墨,那小子机敏得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旧梦一场 屋内焚着不知名的香,洛瑶生出困倦之意,眼皮越来越沉,身子却变得轻飘飘的,似乎要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有了意识的时候她正置身于熙熙攘攘的闹市,周围男女嘻嘻笑笑,空中燃放着璀璨的烟火,街道两旁雕栏精美的阁楼上挂着一排排明亮的花灯,花灯之下有许多卖精巧玩饰的商人。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肩头扛着娃娃的父亲;有追逐打闹抢糖葫芦吃的孩童;有在人群中嬉笑打闹的年轻姑娘;有欣赏花灯猜着谜语的文人墨客 洛瑶环顾四周不知何去何从,她漫无目的地紧随人潮,每迈出一步心底的弦就不自觉的绷紧,回忆与眼前的一切重叠,尘封已久的往事变得格外清晰。不知过了多久,人山人海的街道中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哭声在欢笑中显得格外刺耳。洛瑶回首望去,灯火阑珊处一个穿着桃色花袄的女孩正在哭泣。女孩生得粉雕玉琢,圆溜溜的眼睛又红又肿,素净的脸蛋满是泪痕,她无助地东张西望,一只手慌乱地抹着泪,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一块早已化得黏糊糊的糖糕。洛瑶心头微颤,过往行人听到哭声齐刷刷地看了过去,喧嚣闹市的人将女孩团团围住,女孩惊慌失措地蜷缩在一团,周围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孩子大概被人遗弃了。” “看着乖巧可爱,可惜啊!” “是啊!为何要在上元灯节这样的好日子将孩子遗弃呢?” “哎呦,命苦的女娃!” 每句话都如一把利刃插在洛瑶心间,她像跌入了冰窖,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风把她卷到了另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天朗气清。 洛瑶睁眼之际,一个年幼的姑娘从街口窜了出来,身后两个壮汉穷追不舍。风呼啸而过,姑娘时不时警惕地向后看,就在扭头地一瞬,岔路口的一辆华丽马车奔驰而来,眼看就要撞上,车夫及时拉住着缰绳,马车停了下来,但骏马依旧不安地蹬着前蹄,无论车夫怎样挥舞长鞭都不愿前行。车厢内的人想必不大好受,敲了敲车壁道:“怎么回事?”声音纯净清朗如碎玉古琴。 车夫定睛一看,无奈道:“没什么,不知从哪儿窜出个小姑娘,马受了惊怎么赶都不走。” “等会儿再走吧。” 车夫正要回话,两个壮汉乘机将倒姑娘擒住,姑娘又喊又叫用力挣脱,引来了无数过往行人,众人无意地将马车一并围住,整条街道变得水泄不通。 姑娘人小力轻斗不过壮汉,只能撕咬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壮汉疼得收手,她乘势逃离,哪知另一个壮汉大喝一声将她踹倒在地。姑娘手肘和膝盖磕在坚硬的石板上,疼得龇牙咧嘴。某个衣裳艳丽浓妆艳抹的女人扭着水蛇腰从人群中走出,在场之人没有不认识的,她是风月阁的王妈妈。王妈妈轻蔑地瞧了姑娘一眼,“呸!像条狗一样!” 姑娘神情憔悴双目通红,不屈地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王妈妈,王妈妈毫不在意,趾高气昂地笑了一会儿,“真狼狈!就是条落荒而逃的狗!” 姑娘再次挣脱,无奈牵动了满身的伤,王妈妈见状更加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跑啊!你跑几次,我就抓几次!你终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若是听我的话,我就不再计较;若是不听我的,就揭了你的皮!我的厉害,你是知道的,到头来不要后悔!” 姑娘几欲从地上爬起,王妈妈厌烦地皱起眉,指尖戳着她的脑袋骂道:“老娘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倔的丫头!真是死心眼!” 姑娘厌恶地将头撇开,王妈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笑道:“你以为你有得选?你命该如此,早认早了,又何苦来着?” 周围的人都略微听过王妈妈的手段,深知姑娘在劫难逃便纷纷叹息,好好的孩子怎么沦落到不见天日的烟柳巷。姑娘看尽了嘲讽,嘶声力竭:“我是不会回去的!”说完用尽平生最大的力量冲破壮汉的束缚朝马车的横栏上撞去。 突如其来的一幕惹得众人目瞪口呆,人群中一阵唏嘘声,多少成年女子禁不起折磨选择认命,一个年幼的姑娘性情却如此刚烈宁死不屈。 众人交头接耳之时,车帘被缓缓拉开,一位年轻公子端坐其后,在场之人都深感诧异。公子容貌不俗见之难忘,尤其一双明眸清亮得如同婴孩。姑娘死死地抱住马车栏,几个大汉一起拖都拖不走,地上留下一道深深地血痕。公子看着头破血流的姑娘道:“为何寻死?” 姑娘喃喃自语,“我也是生不由己,无可奈何。” 公子愣了一瞬,眼眸中透出几分莫名的神情,一声若有若无的清叹逸散在风中,“人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姑娘秀发凌乱,纤长浓密的睫毛沾着微微轻颤的泪水,“活着也什么都没有,那都不算活!” 公子面容沉静,目光却变得柔和,“你愿意重新活一回吗?” 话音刚落,姑娘浑身一颤,低垂的脑袋猛地抬起,血迹斑斑的小脸满是震惊,可她仍不说话,乌黑的双瞳带着一丝戒备。 “你愿意更随我吗?” 四下里寂静无声,姑娘从公子眼中看到了小小的自己,清透的目光如清泉缓缓流入心间,从她记事以来就没人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过她,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知道傻傻呆呆地望着。 公子见她一言不发,又问道:“愿意吗?” 姑娘踌躇片刻,点了点头,“我愿意。”公子看着她会心一笑,明澈的笑容犹如馥郁芬芳的栀子花,姑娘感受着清甜的味道,欣喜的泪水从腮边落下。 公子衣着华贵气度不凡,阅人无数的王妈妈都心生赞叹,不敢贸然上前理论,可听到公子要将她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丫头带走,便顾不得礼节拦在车前。公子没有理会她,示意车夫将姑娘抱上马车。车夫安顿好姑娘,目不斜视长鞭一挥,众人都自觉地让出一条空道。马车从王妈妈身旁驶过,车内人淡淡道:“我叫洛云,你想要什么就到国师府来拿吧。” “你愿意更随我吗?” “愿意吗?” 香已燃尽,洛瑶睁开了双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柳生公子 林间枝叶繁茂阳光从树缝中洒落,沐珩坐在开阔的山顶整个村子尽收眼底,连畴接陇的农田;零星错落的木屋;绵延起伏的青山,他望着明净的天空长吁了口气。 坐了许久,山下的侍卫包了几块肉送了上来,“这些肉是太子殿下亲自烤的。”沐珩捏了一块吃下,眉头一皱,连忙喝了口水才压住浓烈的膻气,侍卫小心翼翼地瞧着他的脸色道:“还有些点心,殿下要不要吃点?” “算了。”沐珩嫌弃地将烤肉丢在一旁,挥之不去的膻味令他胃口全无。 话音刚落,另一个侍卫从山下跑来,侍卫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殿下” “什么事?” 侍卫不敢正视沐珩双眼,胆战心惊地回禀:“苏大人和影卫们遇难了!”沐珩瞳孔骤然收缩,视线落在孤峰上,“怎么回事?” “宋将军在山外听到异动,然后发现了苏大人和几个影卫。” “他们人呢?” “被抬到了山下。” 山脚平地上并排躺着苏岩和几个影卫,个个身子僵直面容紫黑,额间凝聚着一团黑雾。 “苏岩,苏岩!”沐珩连喊几声,苏岩依旧不省人事,“太医呢!” 随行而来的张太医噤若寒蝉地跑来诊脉,苏岩脉象紊乱,他忍不住皱眉,“小的正在查看,一时也不清楚。” “那你就仔细查看!” 张太医确定非瘴气所致,可苏岩等人身上并无半点外伤,一时半会儿找不出由头,不免心急火燎手足无措。沐珩逐渐冷静下来,拍了拍张太医的肩,“你不必焦虑,尽力查看。” 张太医长缓了口气,从行囊里掏出几粒药丸放在苏岩等人嘴中,又给他们喂了点水。太子幸灾乐祸地凑了过来,“我早说了,他们武艺再高强也经受不住山里的瘴气!” “不是因为瘴气。” “你怎么这么肯定?”太子对沐珩斩钉截铁的语气颇为疑惑。 “我事先了解了这个地方的瘴气,早命人去了趟药王谷要了足量的清净散。” “可这里环境特殊,凡事没有绝对。” 沐珩见此情形也没了十足的把握,叫来宋将军,“你发现他们时,他们就这般模样了?” 宋将军想到那些怪异的举动背脊发凉,“他们在孤峰外失去了理智,个个面带微笑手舞足蹈,嘴里还念念有词。我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叫人将他们喊醒,可他们恍若无觉疯疯癫癫,大约半柱香后,都口吐白沫地倒在地上抽搐,最后又一齐昏厥。” “其他人呢?就见到他们几个?” “未见到踪迹,要不要再派几个人去寻找?” 沐珩沉吟片刻,“不必了,没查明缘由前,我不想再看到这样的意外。村长呢?” “方才匆匆忙忙离开了。” 沐珩心中本就烦闷,听到村长擅自离去更加怒不可遏,“谁让他离开的!” “那臣将他找回来。” “快去快回!” 午后燥热难耐,沐珩顶着烈阳看张太医行医,太子无所事事地躺在山下搭好的帐子里听着小曲儿吃着甜瓜。艳丽的婢子为太子捶腿捏肩,他笑着将头靠在一名女婢腿上,“喂我几颗葡萄。”女婢笑得千娇百媚,纤纤玉指拈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就像拈起一朵令人赏心悦目的芙蓉花,细嫩的指尖悉心地剥下葡萄皮,太子呆呆地看着,女婢睫毛曲卷,他忍不住在这张秀丽动人的脸上抚摸了一把,女婢立即娇羞地撇过头,蓦地另一张明媚秀美的面容在他脑中闪过,那张足以令帐中女子都黯然失色的脸,“林墨”他在心中将这个名字念了几遍。 张太医行完针又谨慎地为他们检查了一番,还是没找到一处伤痕,这样的症状他也是头一次见到,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浮云蔽日天色瞬间阴沉,苏岩等人猛地睁开双眼四肢抽搐,口中不断吐出白沫,额间的黑雾逐渐遍布全身,张太医慌乱地瘫软在地。沐珩也有震惊之色,“难道真是特殊瘴气所致?” “不是瘴气,是毒虫!”侍卫形成的人墙外飘来陌生男子的声音。 说话的是个面容清秀身材修长的布衣男子,男子身旁站着村长和宋将军。宋将军急忙将男子带到沐珩身旁,村长解释道:“殿下,我见情况紧急便到村中找大夫,这是我们村里有名的大夫,名叫柳生。” 沐珩无视老头看向柳生,柳生弯腰行礼,沐珩亲自将他扶起,“不知先生有没有救治侍卫的法子。” 柳生瞟了苏岩一眼,淡淡道:“尽力而为。” 柳生蹲到苏岩身旁为他脱去上衣,然后替他翻身令其背部朝上。食指按在他脖子上。仔细一瞧那处有个像被蚊子咬的细小红点,微微拱起一个小包,柳生眸光一闪,指尖用力按在红点上然后松手,小包像活了一样极通灵性地在苏岩背部四处游走,看得众人大惊失色。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柳生笑道:“赤灵虫而已,喜欢往人的血肉里钻,附身之人皆精神错乱四肢抽搐,三日之内不去除者必死无疑。”沐珩弯腰看着柳生,言辞十分恳切,“先生真乃世外高人,不知是否有医治的方法?” “有是有,不过劳烦人取盆净水来,再生上些火。”沐珩示意旁人照做,柳生又问道:“有小刀吗?我需要一把小刀。” 张太医从药箱里取出一把小刀又递了一块干净的手帕给他,柳生将小刀放入净水中清洗用手帕擦干,又将小刀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儿,最后眼明手快地将刀尖抵在苏岩背部,围绕着背上的小包用力一划,生生剜出一块带血的肉。肉上粘着一只朱红的小虫,小虫指甲盖般大小,样子奇丑无比。柳生将带着赤灵虫的肉丢入火堆,火堆里冒出一缕黑烟与一丝焦味,苏岩背部伤口处不断流出散发着腥臭味的乌血。 “等乌血流干净后再止血,大约四个时辰后会醒来,他们需要静养几日,尽量不要下地行走。醒来后很可能会说胡话,赤灵虫有致幻的效果,能让人以为自己看到了奇特的景象,然而那些只是虚假的幻象。”柳生叮嘱完又依照原本的法子医治了其他人,沐珩露出释然的微笑,和颜悦色地将柳生拉至一旁,“多谢先生了,先生想要什么只管说。” “殿下,客气了!治病救人本就是身为医者的本分。” “先生医术高明却不在乎身外之物,真是世间少有的淡泊明志之人,我有意与先生结友,先生能否赏光随我去裘府喝上一杯?我从京城里带了些古玩字画,也不知先生有没有兴趣。” 柳生不为所动道:“殿下实在是抬举草民了,草民不过山野郎中,没有闲情逸致研究古玩字画,谈不上性情高雅,哪有资格与殿下谈笑风生。” 沐珩笑道:“先生太谦虚了,知道赤灵虫必然见识过人,我心中有所疑虑正要向先生讨教。” “赤灵虫在古籍医典上皆有记载,并非在下见识过人而是殿下的随行医师不够钻研。在下知晓殿下想询问什么,殿下是想知道关于孤峰内的事。” “正是如此,既然先生已经猜到,那我也不想绕圈子了。先生医术高明可否帮我一程?我想命人进入孤峰,一来找寻失踪的侍卫,二来在孤峰里拿点东西。” “什么东西如此重要?能让殿下耗费人力冒此奇险。” 沐珩笑而不答,柳生道:“不是我不想帮殿下,只是有心无力,难以为殿下分忧。今日算他们运气好,遇上的只是赤灵虫,可但凡遇上点别的,那我也束手无策。至于孤峰,我一直听闻它的传言,据说里头有食人肉的血蚁,在那儿呆上一夜就能化成白骨,我曾在邻山采药时远远地望见过孤峰中的白骨,那情形真真切切。说句不中听的,殿下的那些侍卫只怕凶多吉少。” 沐珩面色骤沉,柳生恍若无觉地垂头行礼,“草民出来已久,医馆里还有其他病人,若无其他事,草民就要先行告退了。” 柳生是个清高孤傲之人,这样的人倘若发自内心地崇敬一个人自然会顺从,但用强权施压只会适得其反,沐珩不再强求,应允了他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人面麒麟 冷月清辉笼着茫茫山色,村里烛火如繁星闪耀。洛瑶屋里没有烛光,晚风将宣纸吹落了一地,她伫在窗前守着一株几欲盛开的昙花愣愣出神,纯儿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见她未睡便问道:“为何不睡?” “白天睡过了,现在睡不着,你来做什么?” “我来添点香。”纯儿往炉内加了些苏合香,幽雅芳馨一点点弥漫开,洛瑶阖上双眼沉醉其间,过了一会儿轻声道:“你知道外头那株是什么花吗?” 纯儿点了一盏烛灯走近,“是昙花,没什么稀奇的。” 洛瑶乌发轻挽倚在窗栏,整个人沐浴在清辉之下,白皙的肌肤透着淡淡的光泽,她笑了笑指着窗外的昙花温言细语:“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韦陀花。相传昙花曾是天庭花神,后来机缘巧合错落凡尘,遇到了一位叫韦陀的少年。韦陀对昙花悉心照料,昙花感念恩情化作人身与韦陀相恋。后来天帝得知此事将昙花永贬凡间,一年只许她盛开一次,盛开的时间也极其短暂,而韦陀被迫忘却了前尘上了灵鹫山出家。一别多年,韦陀潜心修佛渐有所成,可昙花饱受相思之苦,她得知韦陀每日朝露之初上山采茶,便选在那时盛开,只为韦陀能看上一眼。可惜年复一年花开花落,韦陀终究不识花。” 纯儿唏嘘道:“原来还有这层典故,这花倒是痴情得很,可惜痴心错付。”洛瑶沉默了一瞬,“韦陀曾悉心守候过她,就算记不起前尘往事了也是她的恩人,一个恩字足以令她为一人绽放,皆是心甘情愿。”纯儿连连摇头,“无论对谁,凡是无回报的付出都是可惜的,尤其这种付出全部真心却毫无回应,说起来很可怜。” 晚风吹散了洛瑶的青丝,她凝视着昙花自嘲地笑了笑,竟不知道自己的执念是对是错。 “你愿意跟随我吗?” “愿意吗?” 然而时至今日她也想问问,“你还记得我吗?” 纯儿见洛瑶衣衫单薄为她罩了件白狐狸皮鹤氅,倾身之际却无意间嗅到洛瑶身上的一丝酒气,又见她眼中愁云淡淡,旋即道:“一个人又偷偷喝酒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洛瑶仿佛被看穿了心事,立即掩面侧头,“没事,就是刚好读到一首诗,兴起喝了一壶酒。” “什么诗?你念来听听。” “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终日劈桃穰,人在心儿里。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 “你喝的是年初酿下的红豆酒?” “嗯。” 又是昙花又是红豆,虽没有明说纯儿大抵也知道了洛瑶的心事,她不好细问只好打趣道:“怎么不叫上我一起喝?” “树下还有,你喝吗?正好陪我赏赏花。”洛瑶搬来一张竹椅,纯儿摆手道:“我要早点睡,没那么多闲情逸致。” “睡那么早做什么?” “明日要准备那么多人的早饭,厨房就那几个人,定是忙活不过来的,我得早点起来添把手。” 洛瑶面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这么看来,整个客栈就我一个闲人了,要不要我也帮把手?” 纯儿嫌弃地连连摇头,“可不敢劳烦你,莫又像上回那样把醋当成酱油了,活活把人给酸死。” “你怎么还记得这档子事!我又不是傻子,犯过的错怎么还会再犯?” “那就不知道咯”纯儿故意将声音拉得老长,还冲洛瑶挤眉弄眼地笑,洛瑶假装生气地在她腰上拧了一把,纯儿左躲右闪咯咯直笑,等她笑得没有力气了,洛瑶忽然问道:“你白天给我燃的是什么香?” “我也不知道,是柳生公子给我的,他也没告诉我是什么香,只说是宁神静气的,想来是特意为你研制的。” “下次不要用那个香了,我闻不惯。还有,从他那里不管拿什么都告诉我一声。”纯儿未答话,咬了咬唇欲言又止,洛瑶道:“你想说什么?” “姑娘,他是不会害你的”洛瑶知道她想说什么,连忙解释道:“我知道他不会害我,只是并非他认为的好东西都对我有用罢了。好比那香,我虽知他一番心意,可真的闻不惯,你若喜欢就收着吧。”纯儿撅了噘嘴不说话。 沐珩对着棋盘思虑万千,执棋的手停滞在空中有些犹疑,他眼底波澜瞬息万变,不甘;挣扎;无奈;但种种情绪最终化作狠厉决绝,还是将棋子落入了棋盘。侍卫从门后走入,他察觉到脚步声微微别过脸,“都醒了?” “醒了,苏大人有事求见。” 沐珩轻轻点头,慢悠悠道:“让他养好了伤再来见我,你先下去吧。”侍卫迟疑了片刻没有退下,“苏大人说孤峰中有异象!” 沐珩诧异地回过身追问道:“什么异象?” “苏大人没有向我说这个,一直说要见殿下,怕是要亲口说。” “带我去见他!” 沐珩在侍卫带领下进入苏岩房中,苏岩靠在床头,脸苍白得可怕,他想下地行礼,沐珩将他扶住,“不必了,你有话直说吧。” 苏岩神色凝重犹豫了一会儿,回忆着那段古怪悚然的场景,“孤峰内瘴气如同浓烟迷雾,虽是白天却昏暗诡秘,我带着影卫一路行走都在周边树干留下记号。搜查了一个时辰也未发现异常,于是让影卫各自散开继续找寻线索。不久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呼救声,那是赵川的声音,我立即带人顺着声音去营救,可里头浓雾重重什么也看不清,赵川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这儿苏岩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停顿了许久,苍白的脸隐隐怒意,额头青筋暴起,指节泛白最后紧握成拳大力砸在床板上,“待我们找到赵川时他已面目全非,脸被撕咬得血肉模糊,尸体放置在石台上,五脏六腑被丢弃在草丛中。凶手藏在暗处伺机而动,而我们毫无头绪,直到一种粘稠的东西从树上流下,我和其他影卫抬头一看,发现树上居然有张长着犄角的人脸!” 苏岩神色突然慌乱,沐珩见他一时说不下去便为他倒了杯水。苏岩两眼发愣地夺过水一饮而尽,“那张人脸静静地趴在树干上看着我们,它牙尖利齿目露凶光,浑身红毛长得像只麒麟,四角四足却生着一张人脸!我们惊慌过后开始追击,却眼见着它行动如风在树上一路奔跑,最后消失不见。追击的途中树枝上不断落下朱红的小虫,落雨一般的虫拼命地往人血肉里钻,黏在身上奇痒无比,我感觉情形古怪下令往回走,可惜所有人意识越来越模糊” 沐珩拍了拍苏岩的肩,“算你们命大,有的人就没能活着出来,好好休息吧。” “殿下!那孤峰妖怪之事?” 沐珩对苏岩说的故事不感兴趣,起身打量了他片刻哂然一笑,“柳生先生说赤灵虫有致幻的效果,看来果真不错,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见沐珩转身苏岩拼尽全力从床上爬起,“殿下,臣所言句句属实,所见之景皆是被赤灵虫附身之前所看到的,若说赤灵虫有致幻的效果,可幻由心起,难道它能让所有人产生一模一样的幻象?殿下不信,可以找来其余人对峙。赵川是我从家乡带出来一起同生共死过的兄弟,今日我见他惨死未能将他带离孤峰已是悲痛万分,若再不能为他报仇,只怕我余下的人生会在悔恨自责中度过。但求殿下能够成全,命我调查孤峰之事,就算不看在赵川的份上,也要看在那么多下落不明的影卫份上,一定要让这件事水落石出!” 月上中天,窗外嶙峋的假山在茫茫黑夜中像极了一张张带着怪异笑容的人脸。沐珩摘下窗前的海棠轻轻一碾,花瓣碾得粉碎,艳红的花汁从指缝间流下,洁白修长的手像沾满了血迹,“自然要查。” 苏岩询问道:“殿下如何查?” “这几日不要打草惊蛇,我命宋将军把孤峰一带封锁起来,一只飞鸟都休想入内。至于那只怪物,它想将我们引进去,倒不如我们将它引出来。”苏岩听后困惑不解,沐珩道:“好好养伤吧,这件事我会交给其他人来办。” 天际透出一线光亮,明月依旧挂在似昏似暗的天空,客栈小院里蝴蝶蹁跹飞鸟轻纵,昙花正悄然绽放,花瓣曼妙舒展,身姿随风摇曳,如从天而降的仙女在微光下翩翩起舞。洛瑶托腮凝望,倦意笼上心头,眼前一层薄薄的水雾,昙花绚丽地开着逐渐化作人影,那人伫立在远处静静地观望 又是一段悠长的梦,洛瑶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院内的昙花早已败落,纯儿正在打扫。她走出房门,纯儿放下了扫帚,“终于醒来!如今的日子黑白颠倒了。” 洛瑶笑吟吟地站在屋檐下逗着画眉,纯儿道:“笑得这么开心,是不是梦到谁了?” 洛瑶听后耳根发烫,“瞎说什么!”刚说完脑海里立马浮现出那张倾城的容颜,她愣了一瞬不由问:“纯儿,是你把扶我上床的吗?” 纯儿觉得莫名其妙,“你糊涂了,昨夜我早就睡下了,哪有功夫伺候你。” 洛瑶眼睛一亮,忽而又暗了下去,“或许是我迷糊了。” 纯儿拾着地上的枯枝,埋头道:“房里有干净的水,桌上胭脂凉糕和清茶,我待会儿要去山里给阿寿送吃的,晚点儿才会回来。” 洛瑶轻轻地“嗯”了一声后回了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月夜女鬼 元宅平地荒草丛生,宅邸西侧有片月牙湖,湖边有座翠竹小屋。元宅两翼连着高高院墙,院墙坚固巍峨由青石砌成,墙后瀑布般的紫藤花垂出墙外,花瓣纷纷扬扬飘落了一地,宅门虽残破不堪却丝毫掩藏不住当初繁丽恢宏气息。 元宅朱甍碧瓦雕梁画柱,石壁拱门皆刻着精美浮雕,抄手游廊连接两侧别苑和几处垂花门,游廊之外绿柳成荫,院中杂草肆意生长。南苑内有莲池,莲叶田田,池中一叶扁舟随碧波荡漾,池面精巧的廊桥水榭透着文人墨客般的雅致。 沐珩在雕台水榭里凝视着水中游鱼,“这段日子有劳你了。”宋将军微微垂首,“殿下交代的事,臣一定尽心竭力。” “这几日不要去客栈了,让部下随你到元宅来。” 宋将军不清楚沐珩的用意,故而沉默了一瞬,像在等待沐珩接下来要交代的事,可沐珩聚精会神地盯着夺食的鲤鱼什么都没说,他只好无奈地回道:“是!” 风中流淌着淡淡的松香,翠绿的莲叶下池鱼嬉戏,沐珩扶着栏杆静心观赏,宋将军放轻了脚步慢慢退下。 洛瑶吃过早点后在房中作画,纯儿急匆匆地推开房门,她诧异地抬起了头,“你不是给阿寿送吃的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纯儿倒了杯水仰着头咕噜咕噜往下灌,她喝完水拍着胸脯气喘吁吁道:“孤峰被封锁了,外头围了一圈侍卫,我回来的时候还遇上了宋将军,他正带着部下离开客栈,好像要到元宅里头去。” “他们是冲着阿寿去的吗?” “谁知道呢”纯儿一拍脑袋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找了趟柳生公子,他对我说昨日七皇子的影卫闯入孤峰,有几个负伤逃了出来,还有些下落不明,你说他们会不会看到了阿寿?” 洛瑶放下画笔略有所思,“八成看到了既然如此,今夜我去趟元宅。” “那里侍卫重重!” 洛瑶看着窗外轻笑道:“不是还有位从不露面的肖婆婆吗?” 夜幕如瀑,古宅内树影斑驳,呜呜咽咽的冷风穿过庭院,宋将军带侍卫巡视了一番,确认没有异常后将宅门锁上,又派了些侍卫守夜,其余人各自寻了房间睡下。 后半夜屋外传来一阵怪声,宋将军从梦中惊醒,蹑手蹑脚地靠在门后细听,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格外清晰,好像有人在门外徘徊。“谁!”他推开房门大喝一声,可院内空无一人。 难道是幻听?宋将军对着寂静的院子怔忡了片刻,刚一回头就见墙上黑影一闪而过,他提剑追出院门,院外的侍卫正聚在一起谈天嬉笑。 “方才有没有什么人进来过?”几个侍卫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那有没有发现异常?” “没有。” 宋将军满腹狐疑地转身,远处突然传来钟声,“哪儿的钟声?” “像是东苑内箭楼里传来的。” “东苑有人把守吗?” “有几个弟兄在那里守着。” 宋将军抑制住内心的不安,带着侍卫踏入东苑,剑楼内的钟声戛然而止。东苑的侍卫稀稀拉拉地躺在地上,夜里阴风狂妄地呼啸,其余侍卫神情古怪面面相觑,宋将军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立即探了探地上人的鼻息和脉搏,西边的阁楼又传来女子的歌声,声音凄厉哀婉如泣如诉,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身旁的侍卫面色发青,说话声颤颤巍巍,“宅门紧闭不会有人进来的,难道真的有鬼?”宋将军清醒过来赏了侍卫一耳光,“胡说八道!”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近,哀婉不绝的歌声令人的心越跳越快。阁楼外的竹林沙沙作响,空荡荡的阁楼漆黑阴冷。阁楼的木梯上一排血迹从楼顶蔓延,宋将军蹲下身子,指尖轻触木梯上流淌的鲜血,鼻尖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他脑袋开始晕晕沉沉,眼中笔直的木梯变得扭曲。一颗头颅咕咚滚落,正巧落在他脚下。低头一眼,只是一眼就心惊胆寒这是师父的头颅!不,这这不可能!究竟怎么回事? 宋将军暴喝一声健步而飞,楼顶的绿衣女子背对他挥袖吟唱,女子体态婀娜飘若浮云,似乎对身后之人浑然不觉。风呼呼地刮着,宋将军执剑的手微微颤栗,“你是何人?” 女子顿时轻笑出声缓缓回头,随着阁楼上的惊叫声,宋将军从楼顶滚下。侍卫们冲入阁楼,诡异的人影从墙后生出,人影越变越大似乎要破墙而出将所有人吞噬,女子的哭泣声在耳边回荡,空中缕缕异香暧昧飘浮,他们想逃可四肢乏力,浓雾从墙角扩散开,逐渐模糊了他们的双眼,直到一个个昏死过去 “多谢肖婆婆!” 翠竹小屋中一位女子悠然地喝着茶,另外一位绿衣女子脱下外衣转身笑道:“谢什么?大家都是替公子办事,不分彼此。” 喝茶的女子正是洛瑶,她笑道:“原来肖婆婆如此年轻貌美。” 肖婆婆自嘲道:“不过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早已谈不上美了,我的孩子若活着,怕是比你的年纪还大些。”她将披散的乌发用一根竹簪盘起,脱下绿衣换上了一件粗布麻衣。 洛瑶就着烛光凝视着着眼前的女子,约莫三十来岁,年岁确实不小了,可保养得极好,乌发雪肌杏眼樱唇,一个活脱脱的美人。肖婆婆浑然不觉地瞥了眼洛瑶脚下的食盒,“你送完东西就赶紧回去,天亮了他们就要醒了,迷药只能维持三个时辰,别在山里耽搁太久。” 洛瑶微微一笑,“那我先入山了,日后若有什么情报再想方设法传给我。” 肖婆婆递给她一柄散发着幽香的灯笼,“山里毒虫多,夜里又漆黑,这个你拿着。” 洛瑶点点头,一手食盒一手灯笼足尖点地飘入月色中,肖婆婆扶着门框神色黯淡地叹了口气。 墙内尽是昏迷不醒的侍卫,洛瑶小心翼翼踏入南苑打开了墙上的玄关,墙面翻转露出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山林寂静无声,一群萤虫在路边飞舞闪烁,小径直上最后无路可走,对面一座如被斧头劈开过的山崖,峭壁上一座年代久远的古庙悬空而建。 古庙外的崖壁异常光滑,两崖之间一根手腕粗的铁链连接着古庙的入口。洛瑶轻飘飘地落在铁链上一路向前如履平地,庙内伸手不见五指,她抬高手中的灯笼深入庙中。 古庙分为前中后三室,前室和中室放着大大小小的棺椁,洛瑶视若无物一面向前一面喊着“阿寿!你在吗?”身音回荡在空旷的庙中却无人回应,地上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蜘蛛四处乱窜。庙的尽头白花花一片,走近一看一堆白骨,白骨堆上放着栩栩如生的人像。白骨周围的石壁上绘着精美的壁画,庙室顶部为穹窿顶,顶部一对双头人面鸟身像栩栩如生。 洛瑶从腰间取下一枚竹哨对着山崖下吹了几下,崖下传来巨兽的低吼,一只火红的四脚猛兽从山下跃起。猛兽在光滑的石壁上攀爬,不一会儿就扑到了洛瑶身侧。猛兽目若寒星,头上长着犄角,乍一看像一张人脸。洛瑶摸了摸它火红皮毛后揭开食盒,食盒里放着切好的生羊腿和一只生鸡。 “阿寿,你昨日是不是见到外头的人了?” 唤作阿寿的猛兽听得懂人语立即点了点头,洛瑶有些苦恼地问道:“你把他们怎么样了?是不是把他们给吃了?这下你可闯祸了!外头的人知道了你的存在,你现在很危险,我暂时也想不出法子帮你。” 阿寿几口就将生肉吃得一干二净,洛瑶无言地看着它。阿寿温顺地用头拱了拱洛瑶的手,嘴角咧开像在微笑,圆溜溜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洛瑶将食盒收好不由叹了口气,“我要走了,这回不能陪你太久,要是回去晚了就会被那些人发现。” 阿寿趴到洛瑶脚下咬住她的裙裾,喉间发出呜呜的声音,洛瑶无奈道:“你想做什么?” 阿寿蓬松的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洛瑶思量着,突然眸光一闪,“你想带我去什么地方?” 话音刚落,阿寿瞪着双目直起身子,洛瑶明白了它的意思,坐在了它的背上,“你快点,我不能在山中待太久。” 阿寿背着洛瑶跃下山崖,洛瑶衣袖猎猎鼓动,心悬到了嗓子眼,直到阿寿平稳落地才稳妥地放了下来。 刚落到地上,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洛瑶捂住口鼻狐疑地看了阿寿一眼,“后面的那些是闯入孤峰的侍卫?” 阿寿仰头嚎叫,洛瑶在它头上大力一拍,“别嚎了!你又不是狼!你是想说当时这伙人正靠近元家墓葬群,所以你心急之下起了杀心,不料在慌乱之中让几个人逃了出去。”阿寿点了点头,洛瑶扶额长叹:还真是误打误撞,阿寿在智力上虽高于普通山林猛兽,但毕竟不是人,它心思简单,不能料想到行事的后果,有的事在种种巧合面前变得越来越乱 血腥味越来越重,洛瑶止不住好奇,扒开了面前的野草,突如其来的景象令她不寒而栗。草丛后的尸体纷乱地摆放着,一个个面目全非,其中一具尸体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上方,眼睛里带着浑浊的死气。所有尸体衣裳凌乱血迹斑斑,暴露在外头的血肉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蚁。洛瑶惊慌地后退几步,一旁的阿寿眨着眼睛趴到她身边像条狗一样蹭了蹭。洛瑶缓了口气,艰难地趴在阿寿身上有气无力道:“送我上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翠竹小屋 旭日东升,元宅的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沐珩心底寒意骤起,命影卫用冷水将所有昏迷的侍卫浇醒,“告诉他们,半柱香内到北苑来,迟了拖出去杖毙!” 一盆冷水下来,所有人像做了个悠长的梦,宋将军也困惑为何会睡在西阁楼,昨夜之景令他遍体生寒,难道只是一场梦?虚虚实实都让人分不清了,留在元宅的侍卫皆是恍恍惚惚地从心底对这座宅子产生了一丝畏惧。 “看来昨夜并不太平,不愧是京城的禁卫军!”沐珩站在树荫下目光扫过院里的人,拍手嘲讽道:“我该如何夸你们呢?” 众人皆屏息沉气,宅中安静得诡异。半晌,某个侍卫哆哆嗦嗦道:“这宅子有古怪!” 沐珩闲适地抚过手中骨扇,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古怪。” “宅子有鬼!”声音并不响亮却足以让原本安静的宅院一片哗然。 “放肆!”宋将军怒斥侍卫,在场的人立即没了声。 宋将军脸色十分难看,连忙跪倒在地,“殿下,臣不愿推脱,还望责罚!” 沐珩缓缓蹲下,凛冽的目光紧逼宋将军,“我问你,这宅子里究竟有没有鬼?” 宋将军呼吸一窒,一字一顿道:“绝无鬼怪!” 沐珩笑得讳莫如深,起身后目光变得锐利无比,“方才是谁说宅中有鬼?” 院里鸦雀无声,他笑意渐收,指着那名侍卫冷冷道:“把他拖出来!” 满脸惊恐之色的侍卫被两个影卫生生拽了出来,宋将军跪在廊下一动不动,沐珩问道:“扰乱军心者要如何处置?” 宋将军咬牙道:“杖毙!” 精致的骨扇在沐珩修长的指间打了个旋,“既然宋将军都这样说了,那就照做吧!” “小的再也不敢了,殿下饶了我吧”侍卫脸色煞白,颤颤巍巍地磕头求饶,头上鲜血滴落在冷硬的石板上。 骨扇缓缓打开,沐珩没有理睬他,只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拖出去!” 侍卫像牲口一样被人拖出宅院,其余人沉默地低下了头。沐珩悠悠道:“这世上没鬼,我不喜欢有人说鬼,更不喜欢有人在我眼皮底下装神弄鬼!你们都给我记住了,这世上就算有鬼,也是藏在你们心里的鬼!明白了吗?” 侍卫们齐声喊道:“明白了!” “明白就好,昨夜的事我暂不追究,但一定会彻查!今日我会搬到元宅,所有人立即搜查每一个角落,不要放过任何异常,发现异象者可直接向我禀报,有功者重重有赏。” 院里的人退出宅院,宋将军仍旧跪在地上,沐珩垂下眼帘道:“该罚的自然会罚,你先起来说清楚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宋将军起身拍净了肩上的落花,面色凝重地将一点一滴说了个遍,沐珩听完后却笑了,“你们中计了!若我猜得不错,当时宅中至少混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人藏于东苑,用迷药迷倒了苑中十几名侍卫,然后引所有人去了东苑。看到此景的众人慌乱,于是在慌乱之际你们吸入了致幻的药物,最后藏在西苑的另一个人开始制造恐慌,你们追逐“鬼”的同时药效逐渐散发,迷药与致幻的药物同时生效让你们睡了一夜。” 宋将军恍然大悟,“是我们太大意了,中了对方的圈套。” “你们确实很大意!对方不过是耍了个小小的心机,你们居然全军覆没!” “臣知罪,愿受责罚,可臣仍有件事不明,昨夜的局面全然掌控在他们手中,为何不灭口?” 沐珩眼神幽深,过了许久才道:“或许是对方过于自负,不屑于杀你们;又或许是对方心慈手软,目的不在于此所以没有起杀心。不管如何,他们这个举动算是留下了破绽,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招!” 元宅西边的翠竹小屋前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老妇人晒着萝卜干,她冷眼看着宅门前被杖责而死侍卫,嘴角划过如讥似讽的笑。 “老婆婆!”不远处有人唤她,她眼神瞬间变得涣散,像光彩照人的珍珠顷刻间化成暗淡无光的鱼眼。 沐珩走近身形佝偻的瞎眼婆婆,老婆婆笑道:“有事吗?” 沐珩环顾四周,疑惑道:“你一个人住这儿?” 老婆婆笑得和蔼可亲,“是啊,我一个人。” “家里人呢?” “哎!”老婆婆悲伤地叹了口气,万分无奈道:“我命苦,丈夫死得早,儿子还在襁褓里就夭折了。” “婆婆,你姓什么?” “随夫姓肖,这里的人都叫我肖婆婆。” 沐珩看着清冷空荡的院子道:“元宅传闻众多,你住在附近不怕遇到不测?” “怕?”肖婆婆怔了一会儿,轻描淡写道:“我一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能害怕什么?再说了我孤苦伶仃的就算遇上点什么又能怎样呢?我在这儿呆了好多年了,早就习惯了。” 沐珩搀着肖婆婆轻言细语,“我能进去喝口茶吗?” “当然可以。” 肖婆婆热心地领沐珩进入竹屋,摸索着泡了杯茶端给他,赧然一笑道:“屋子简陋,让客人见笑了。” “在我看来这屋子依山傍水已然极好。” “公子一个外村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路经此处,见风光旖旎便进来游玩。” “我好久都未与外头的人说话了,村里人也不常来,公子是哪儿来?” “京城。” “哎呀!”肖婆婆一声低呼,“原来是京城里的贵人!” 浓浓的茶汽掩住了沐珩的双眸,他轻笑道:“哪里是什么贵人,我生在普通人家。婆婆在这里靠什么为生?” 肖婆婆指了指角落的纺纱机,“我平日会纺些纱,腌制些小菜,把东西拿到村口卖,一点小钱刚好维持生计。许多人都爱吃我的腌菜,我做的腌菜清脆爽口。公子与我有缘,不如留下来吃顿便饭。” 沐珩微笑推辞,“不必了,我已讨了茶喝,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有机会我再到这里来坐坐。” 肖婆婆假装气恼道:“公子这般客气,莫不是嫌弃我家只有难以下咽的粗茶淡饭?” “怎么会呢!” “既然如此就不要推辞了。” 沐珩想了想,笑道:“那好吧,只是我没带答谢之物。” 肖婆婆摇头道:“一顿饭而已,还说什么答谢,公子真是把人想俗气了。” “是我唐突了,还请婆婆不要往心里去。” “你们读书人啊,就是顾虑太多。” 肖婆婆掀开帘子坐在门口择菜,沐珩独自坐在屋内,屋中窗户紧闭光线昏暗,狭小的屋子只摆放了普通的桌椅板凳和一张床,没有多余的繁琐陈设,屋子像主人一样朴素干净,看起来实在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沐珩不喜欢昏暗的环境,将窗户打开,屋里终于有了些许光亮,待坐回原处时,却无意瞥见放置在床下的竹柄纱灯,沐珩以为眼花了,便低头细看,却发现纱灯崭新并且做工精美,不像寻常人家用的,于是心生疑虑,不由自主地看向门口的肖婆婆,一个瞎子,却留着一盏纱灯 难道这个肖婆婆真的有古怪?种种猜测漫上心头。留下来试探?这是在别人的地盘,孤身一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绝非明智的计策。 沐珩迟徊观望之时,肖婆婆毫无察觉地哼着小曲儿。 “肖婆婆!” “公子,何事?” 沐珩顿了顿,勉强一笑,“我突然想起还有要事没办,实在是急得很,没办法留下来吃饭了,抱歉!” “如此焦急?”肖婆婆眼底写满了失落。 “是!” “那我也不好再挽留公子了,以免耽搁了你的要事。” “多谢了!”沐珩立即起身,肖婆婆送他出了院门。 沐珩渐行渐远,肖婆婆暗自松了口气,回身看到纱灯一刻,露出了一丝讳莫如深的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秘境传闻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洛瑶捧着芸豆糕游哉地躺在竹榻上,好似山涧泉水的微风拂过她面颊。 纯儿提着食盒走了过来,洛瑶淡淡的瞥了一眼,“谁送来的?” “贾婆婆,她女儿明日出嫁,差了人送来一盒喜饼,让你明日去她家喝酒。” 洛瑶难以置信地揭开食盒,笑道:“她难得大方一回。” “可不是嘛!”纯儿冁然而笑,顺手挑了块山药糕吃了起来,可嚼着嚼着脸突然皱得像发了的面团,连忙捂着脸掏出手帕把糕点吐了出来。 “不好吃?”洛瑶倒了杯清茶给她。 “不知什么东西,咯到了我的牙。” 洛瑶噗嗤一笑,幸灾乐祸道:“贾婆婆抠门惯了,有好东西也是藏着掖着,怎会留给你!上回他儿子娶亲每桌按份子钱把宾客分得三六九等,有的桌上就一道菜。对了,她女儿要嫁给谁?” 纯儿瘪了瘪嘴,“村里杀猪的李二。” 洛瑶想了许久才记起有这么个人,“那个唾沫横飞眉间黑痣的李二?” “对!就是那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洛瑶轻叹道:“真是难为她了,多好的人啊!” 贾家姑娘虽算不上靡颜腻理的美人,可为人温柔和顺,邻里都很喜欢她,如今要许配给贪婪奸诈的李二,实在令人惋惜。 “是啊,贾婆婆的心也太黑了!” 洛瑶道:“若不是贾婆婆和李二年纪差得有些大,他俩儿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纯儿忍俊不禁道:“李二还是上门女婿呢!” “那他们家真够聚财的!” 百花幽香佳木繁荫,院中偶尔掠过一只飞鸟。纯儿离开后,洛瑶临窗而坐,一只翠鸟飞入房中,落在窗栏上,洛瑶朝它伸手,翠鸟在她掌心吐出一颗白色的珠子,她将珠子放入盛满清水的铜盆里,珠子立即化散作一张写满字的白纸。洛瑶读完纸上的文字面色骤沉,她未料到七皇子心思缜密不按常理出招,本想利用元宅的传闻制造恐慌煽动人心,最后居然让他捉住破绽反戈一击,她不是没有隐藏破绽的能力,只是不愿做杀人的勾当 村里人办喜事,道路旁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整个村子的人都聚集到一起,贾婆婆家门前队如长龙,每人手里攥着红纸包好的份子钱。贾婆婆坐在家门口清点来宾,挤眉弄眼地接过红包当场打开,一边数钱一边高喊,“张大,五文!”。 不愧是贾婆婆,洛瑶无奈一笑,周围邻里七嘴八舌,不少人拆开红纸又添了些钱。 “这也太难为情了。” “是啊,何必呢?早知道就不来了。” “她素来嫌贫爱富,见怪不怪了,上回在她家吃饭,她都不放盐!” “嘘,别让她给听到了。” “牛二,一钱银子!” “王五,两钱银子!” 份子钱到手,所有人挤在贾婆婆家狭小的院子里,满满当当好几桌,每桌四道菜,鸡蛋炒韭菜;素炒白萝卜;小葱拌豆腐;青菜豆芽汤。 “不是吧!这也太离谱了!把我们当什么了?”大伙瞠目结舌面面相觑,牛二横眉怒目地拿起筷子把每道菜都拨弄了一番,油水少得可怜不说连肉星子都看不到。 “李二不是杀猪的吗?他怎么连肉都舍不得给我们吃!” “算了算了,上次只有一道菜。” “上次是盘肉,这回呢?” “她家喜事我们少说几句,几盘青菜就当是开胃了。” “这老婆子还真是村里一枝独秀的奇葩!” “李二一样,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院里人叽叽喳喳,贾婆婆笑得合不拢嘴,对于众人的抱怨毫不在意,大摇大摆地在院中来回穿梭。 洛瑶与纯儿闲聊,邻桌的蔡媒婆挤了过来一把抓住洛瑶的手,关切道:“洛姑娘今年十七了吧?” “是啊。”洛瑶眉头微蹙地把手抽了出来。 “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蔡媒婆的老脸凑得越来越近,洛瑶面无表情地往旁边一挪。 蔡婆婆笑呵呵道:“上回我让姑娘考虑裘老爷的儿子,姑娘考虑得怎么样了?” 洛瑶向来厌恶这种嘴碎多事的老女人,懒得看她也不搭话。蔡媒婆热情不减地絮絮叨叨,“姑娘别嫌弃裘公子脑子不大灵光,人家家财万贯长得也不赖,还是裘老爷的独子,哪里配不上你呢?做人嘛,目光长远些,姑娘年轻,还不懂得世态炎凉,不知道某些东西有多重要” 洛瑶被蔡媒婆唠叨得窝火,刻意抬高了音量出言讥讽道:“蔡媒婆,你要真好心怎么不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裘少爷?你家未出阁的女儿比我还大两岁!你也别嫌裘公子脑子不大灵光,人家家财万贯长得也不赖!这样的好事怎么不留给自己?”四周的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蔡媒婆白了洛瑶一眼悻悻地离开了。 洛瑶闷闷不乐地坐着,纯儿笑着宽慰她,“别往心里去了,就当她是个疯子,要嫁让她自己嫁去!” 屋外传来一阵高呼:“太子到,平阳王到!” 院里突然鸦雀无声,洛瑶和纯儿皆是一愣,迅速从各自眼中读出了想说的话。贾婆婆呆若木鸡,众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跪地叩首。狭小的院子乌泱泱地跪了一片,太子高视阔步走进院中,“真热闹啊!” 贾婆婆张了张嘴却没说话,生怕冲撞了太子。侍卫搬来两张木椅,太子大大咧咧地坐下,沐珩随之坐下。 洛瑶在人群中默默注视,只见太子鼻直口方,眉目间带着几分疏懒,头顶金冠束发,身着玉带襕衫,身材高大伟岸,颇有武将的英姿。 另一边的平阳王笑容和煦,饱含笑意的双眸如烂漫春日里幽幽绽放的紫藤花,言谈举止雍容尔雅,墨色的长发披在肩后,一身紫底银纹广袖长袍低调而华美,果真如传闻所言生得风流倜傥气宇轩昂。 太子好奇道:“你们在做什么?” “贾婆婆嫁女,我们在这里喝喜酒。”离得最近的刘老头恭恭敬敬地回话。 太子看着邻桌的菜满脸嫌弃,“宾客们就吃这些?真是寒酸!” 贾婆婆诚惶诚恐地上前陪笑,“殿下,好酒好菜在后头。”说完对儿子挤眉弄眼地使眼色。 院里悄然无声,来宾坐如针毡,太子爽朗大笑道:“别拘束了,这样多无趣,赶紧热闹起来!”太子一声令下,众人才迎合着他的意思不自在地谈笑。 太子眉目舒朗,唇畔挂着慵懒的笑,扭头对沐珩道:“这里有意思极了。” 沐珩笑道:“民风淳朴,山明水秀,确实是个好地方。” “只可惜,未成事。” “二哥不必心急,云国之事距今太久,沧海桑田瞬息万变,调查旧事就如海底捞针,想必父皇心里也明白,不会因此责备你的。” 太子愁眉苦脸道:“但愿如此!怕就怕陈贵妃背地里挑唆,她平日里处心积虑地想让六弟夺得太子之位,处处让我难堪,父皇又那么宠爱她,眼下她生辰在即,我竟不知如何应对。” 沐珩执起酒壶为太子斟满酒,“后宫之事就不要多想了,何必自寻烦恼?许多事桥到船头自然直。” 太子苦笑着饮酒,热腾腾的菜肴摆上桌,沐珩为他夹菜,“光喝酒容易醉,先吃菜吧。” 太子沉吟片刻道:“你真要住进元宅?” “怎么?二哥也想随我去?” 太子摇摇头,“昨夜之事我有所耳闻,阴森恐怖的鬼宅我是不会去的。” “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从来就不信那些阴司邪祟。” 正巧周围的老人也谈起了灵异鬼怪之事,“据说往村的西南走能找到一处人间仙境,可是很少有人能顺利到达,常有人历经千山万水而来,最后失意而归。” “心诚则灵,有缘自会到达。” “可不是,传说有个樵夫的儿子缠绵病榻,樵夫为寻求仙药不畏艰险,花了五六年的功夫找到了那个地方,求了一颗治愈百病的灵丹,让不少人啧啧称奇。此事传到了贪得无厌的刺史耳中,他命樵夫寻找仙境。可樵夫沿着原路一无所获,刺史以为樵夫戏弄他,便将他用乱棍打死,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沐珩对此饶有兴致,忙道:“有谁找过这个地方吗?” 老人摆了摆手,“没有,这般虚无缥缈的地方,谁会真的放在心上呢?” 邻桌牛二不服气地喊道:“有的!村口的跛脚醉汉不就是冲着这个故事来的吗?” 院内哄然大笑,太子一脸不可思议道:“果真有人找?” “可不是,不过那人不知从哪儿来的,衣衫褴褛,疯疯癫癫,成天抱着个酒葫芦一身酒气地醉倒在村口,一醉就是一宿。” 沐珩又问道:“有没有人知道孤峰内的怪物?” 突如其来的问话令洛瑶和纯儿面容微变,好在没有人察觉,周围人只晓得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孤峰有怪物?从未听说过。” 有人摸着脑袋回想了一会儿,喊道:“我说过里头有古怪,可没人相信。我在南山放羊时,有只羊不见了,回去寻找时隐约感觉背后有人,回头一看树丛后一团火红的东西一闪而过,正朝着孤峰的方向。” 那人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洛瑶倏然一颤,不经意间将杯中酒水洒落在衣裙上,酒渍印在绯色的裙裾上像一滴滴渲染开的斑驳血迹,她垂头凝望,眼底渐渐生出几缕微不可见的寒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南山火光 春熙宫香烟袅袅,皇帝靠在美人榻上看书,箫婕妤端着攒盒从屏风后走出,她将攒盒放上食案上,缠住皇帝的脖子嘀咕道:“陛下看了一个时辰了,还未好好看妾一眼。” 皇帝笑着将书合上把箫婕妤拉至身前抱住,箫婕妤笑容妩媚地依偎在他怀中。皇帝低头看她,见她云鬓半偏独簪一支碎玉珠,双目含情,朱唇轻启欲说还休,未施粉黛却楚楚动人,一袭碧色襦裙衬得她如初春新芽般娇嫩,不由宠溺地抚摸着她的秀发看痴了。箫婕妤紧紧贴在皇帝胸前问道:“妾,今日可美?” 皇帝指尖在她的额上微微一点,又为她拨开额前碎发,由衷夸赞道:“美!” 箫婕妤娇笑着揽住皇帝的腰,声音清甜得像荔枝蜜,“陛下爱吃妾做的蜜饯,这次妾做了好多。” 两人相视一笑,皇帝摩挲着萧婕妤的手,轻语道:“拿来尝尝。” 箫婕妤起身挑了块金桔饼喂给皇帝,皇帝吃后满意地点头,“香甜可口,甚合朕心。” 箫婕妤笑盈盈地又递上一杯茶,“陛下喜欢就好,妾为了做这些蜜饯,可是花了好多功夫的。” 皇帝接过茶和声细语道:“你素来心细体贴,朕没有白疼你。说吧,想要什么?” “陛下当真不知道妾想要什么?” 皇帝神情微愣,“不知,你倒是说说。” 箫婕妤像个孩子般努了努嘴,轻轻推了皇帝一把,皇帝戏谑道:“你这是怎么了?” 箫婕妤侧过身子叹了口气,闷闷不乐道:“妾岂是贪恋财物之人,费尽心思做蜜饯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让陛下舒心畅快。妾听闻陛下近日为国事伤神,饭也不好好吃,便特意做了些蜜饯让陛下开开胃。本是一番好意,却被陛下曲解成另有所图了。” “原来如此!”皇帝笑着揽过箫婕妤,软语宽慰道:“好了,是朕不好,不该错会了你的好意。”箫婕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皇帝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子,“笑起来多好看,别老像个孩子似的努着嘴。” 屋内余香缱绻,箫婕妤软软地靠在皇帝怀中,乖巧地点了点头。皇帝的余光徐徐落在窗外的桂花树上,枝头星星点点的桂花含苞待放,他神思恍然喃喃自语,“桂花好像要开了。” 无端的一句话令箫婕妤诧异地抬头,“是啊,陛下,你怎么了?” 皇帝看着桂花树心中一暖,眉间似有无限眷恋,箫婕妤不解地看着他。皇帝沉吟了须臾,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想起了儿时爱吃的桂花糕。” 箫婕妤嫣然一笑如芙蓉玉露,“原来是为了这个,妾明日就蒸一碟桂花糕,保准和陛下儿时吃的味道一样!” 绿玉枝头一粟黄,碧纱帐里梦魂香,那个倚在桂花树下清如水冷如玉的人,早已不在了 林间落花流水,天际白云幽幽,一抹夕阳连接着黛色山峦,一弯绿水似玉带绕林而行,阳光透过云间缝隙将薄雾照得分外柔和。 沐珩离开喜宴走在田间,宋将军紧随其后。沐珩看着旖旎的山色停住脚步,吩咐道:“你派人寻些鼓来,再带侍卫将孤峰围住。” “殿下想做什么?” 沐珩笑了笑,像想起了极有意思的事,“自然是帮他们驱赶山妖。” 宋将军微微额首,虽是不解,可他清楚平阳王是个有主见的人,愿人知道时自然会开口,倘若不愿便断然不会令人知晓其中的用意。话已至此,他又何必多问自讨没趣。 太子饮了数杯微感醉意,被人扶回裘府。 太子侧卧在床,一名侍从跪在地上为他脱靴,模糊不清的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将侍从的脸掰正,明艳姣好的面容瞬间清晰。 太子惊喜地起身抚摸着那张脸,“你是林墨!” 听到太子唤他的名字,林墨的眼睛羞涩地躲闪如山林小鹿,他低下头轻语道:“原来殿下还记得我。” 太子握住林墨的手,柔软冰凉的触感直击心扉,“怎会不记得你的伤还好吗?” 林墨温柔和顺地点点头,太子将他拉起,“别跪在地上,坐到上面来。” 林墨含笑坐到太子身旁,腮凝新荔,温柔沉静,衣衫单薄身材瘦削。太子流露出怜惜之意,林墨道:“殿下喝多了酒,这会儿子是不是身上发烫?屋里闷热,外头凉爽,我去开窗。” 太子没有答话,只觉燥热难耐如置身炭火间,林墨就如凉爽的泉水。太子迫不及待地将林墨揽在怀中,林墨身子一僵,张皇失措地看着太子,眼睛忽明忽暗,两颊的红霞烧到了耳根,精致小巧的耳垂鲜红通透如赤色玛瑙。太子抱着散发清凉与幽香的身子,眼神逐渐迷蒙,仿佛在心间有颗嫩芽破土而出。 “殿下,这样不妥。” 太子紧贴林墨,温热的鼻息呼在他耳畔,“有何不妥?你不是说伺候我是你的福气吗?” “殿下醉了,我乃卑贱之人。殿下能记住我的名字,我已心满意足。” 太子轻叹,“我没醉!你灵秀聪慧,远胜过那些胭脂俗粉。身份什么的,你觉得我会在乎吗?” 林墨沉默了一瞬,面上的笑容如缥缈的烟波,“我无父无母,从小到大被人践踏□□,很少有人能记住我的名字,更不会有人在意我,殿下何必关心我这样的人。” 太子怔怔地看着他,“看得出你吃过不少苦,那日被野猪撕咬,都硬生生地忍着不过如今有我在,我是不会让别人随意欺负你的。” 林墨心生感激眼圈泛红竟不知说什么好,太子忙道:“快让我看看你肩上的伤。” 林墨乖巧地将薄衫褪下,露出雪白浑圆的肩头。左肩少了一块皮肉,伤口边缘微肿,太子见状责怪道:“这样如何好得了,要是化了脓,问题就大了,还疼吗?” “一点小伤总会好的,早就不疼了,殿下无需担忧。” 太子皱了皱眉,“你也太不仔细了,药也懒得擦。”他指着窗边的柜子道:“里头有个白釉瓶,装的是专治外伤的药,你拿过来。” 林墨取过白釉瓶,太子笑道:“这药见效快,拿去用吧。” 林墨并未透出欢喜之色,反倒自嘲地笑了笑,“哎这样的东西给了我,实在可惜!” 太子笑容一滞,略带责备道:“别妄自菲薄,没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 林墨笑着答了声,“是。” 太子和林墨挑着闲话聊了许久,林墨说着儿时在乡间的所见所闻,都是太子从未接触过的新鲜事。太子听得入神深感相见恨晚,竟没有早些遇见这样的妙人。 柳生在村里开了家医馆,村里人有个大病小痛都去那里。柳生平日不苟言笑,对待病人却温和可亲,因而很得村里老老少少的心,尤其一些未出阁的女子。 洛瑶提着竹篮进入医馆,周围的老人们玩笑道:“洛姑娘来啦,看柳生公子的吧。哟!还带着吃的,真是有心了。” 洛瑶被他们说得又羞又恼,脸颊慢慢染上一层红晕。为病人诊脉的柳生和病人低语了几句,对洛瑶招了招手把她带进内屋。 刚进屋,柳生就开门见山道:“你是为了阿寿的事而来?” 洛瑶未料到他如此直言快语,微微一怔,“是啊,顺便给你送些石榴和蜜桔。” 柳生倒了碗茶,顺便瞅了眼窗外,低语道:“阿寿的事我劝你暂且放下,不要为了此事扰乱公子的计划。” 洛瑶看着晶莹碧绿的茶水,心已凉了半截,其实她明白怎样做才有利可图,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关键时刻终究狠不下心,“若阿寿是一般丛林野兽,我可以坐视不理,但它极通灵性和人没多大差别。这些年来,我将它视为同伴,事到如今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落到他人之手。” 柳生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洛瑶依旧冥顽不灵,不由得出言讥讽,“你以为你面对的人是谁?不要自不量力!” 洛瑶眼眸低垂道:“我知道我面对的是谁,我一人虽势单力薄,但也会尽心竭力” 柳生摇头冷笑道:“真是愚不可及!你不要期望我会相助于你,你以为眼下的清溪村还是几日前的清溪村?如今各方势力涌入,清溪村就像个巨大的棋盘,我们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你我皆是听之任之的命,哪有反过来操纵局面的道理?” 尖锐的言辞刺痛了洛瑶,她一直都清楚自己的处境,可话放在心底和说出来是两回事,说出来就像将最不愿面对的伤疤袒露在世人面前,不免令人难堪,“我明白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可我从未想过挑起波澜,只是想保全阿寿罢了。” 见洛瑶面容愁苦,柳生心里也不好受,“许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清溪村是公子精心设下的一个局,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你已擅自动用了肖婆婆,并且留下了破绽,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却未来得及阻止,此刻你再莫轻举妄动了,要是阻碍了公子的大计,到时候无人能保你周全。” “我明白了。” “你以后做事小心谨慎些,不要再意气用事了。” “嗯,那我先走了。” 柳生旋即道:“我送你。” 两人走出医馆,刚出院门就看到村南滚滚浓烟火光冲天,大有愈烧愈旺的趋势,火光与天边的晚霞连成一片如同火海。村南人声鼎沸,许多人从家中跑出向南边涌去,洛瑶与柳生公子对视了一眼朝孤峰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守株待兔 孤峰脚下震耳欲聋的鼓声气势磅礴,山外堆着几垛燃烧的柴堆,星火点点漫天横流。狂风大作,火海卷起浪潮,火焰化作张牙舞爪的巨兽,滚滚浓烟卷入密林。 洛瑶猜想到了沐珩的意图,他想用传说中驱赶年的方式逼阿寿现身,若阿寿躲着不出,他便放火烧山。 侍卫围了一圈又一圈,爱凑热闹的村民把南山围得水泄不通,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洛瑶和柳生在人群中暗暗观察。 “听说殿下要驱赶山里的妖怪。” “其实那妖怪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吧。” “妇人之见!有些东西一日留着,一日就有个祸端,早些除掉也好。” 上百个鼓同时击打,鼓声激荡得附近的土地都微微颤抖,村民从未见过这样气势恢宏的场面,一个个探着脑袋新奇地张望。 宋将军见山中毫无反应,惴惴不安地上前道:“殿下,半个时辰了,要不要继续。” 沐珩注视着孤峰,眼皮都未抬一下,“换一批人,继续!” 火光照得洛瑶脸颊滚烫,柳生将她拉至远处,“傻站在那里做什么?心急如焚也于事无补,眼下什么也不要想。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些事一旦发生了,自然会有相应的对策。” 洛瑶勉强一笑,唇畔浅淡的笑意如三月的梨花,微风轻拂便随之飘零,“我只是觉得无奈,许多事都无能为力” 柳生看着洛瑶,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人生在世失意之事十之八九,称心如意之事少之又少,谁都有黯然伤神的时候。” 洛瑶略感诧异,这是她头一次在柳生处听到舒心的话,难得他也有安慰人的时候,“那究竟是何事令你伤神呢?” 柳生的眼睛蒙着薄薄的雾纱令人看不真切,“你真想知道?” 这话轻飘飘得像一片轻盈的羽毛,洛瑶的心却扑通直跳。 柳生见她久久不语,轻轻一嗤道:“罢了!我就知道你会是这副样子。” 天渐渐黑了,山脚的鼓声依旧,孤峰还是没有任何异常,围观的村民零零散散地退去,洛瑶悬着的心逐渐放下。 山下的树木被熏得漆黑,郁郁葱葱的树叶灼得微卷。击鼓的侍卫换了一批又一批,侍卫们都有些泄气。宋将军道:“殿下,都两个时辰了,山里还是没有动静,要放火烧山吗?” 沐珩紧盯着孤峰摇了摇头,“不必了,让侍卫们先休息一会儿吧。”虽然他很想亲眼见识一下传闻中的怪物,可他明白野外火势难以控制,若贸然烧山将会带来更大的恐慌。 话音未落,山里传来一声巨吼,吼声如狼似虎,在场之人皆色变。沐珩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洛瑶悚然一凛。幽深的林间树影交错,一团黑黢黢的影子在暗处游走,沐珩幽冷的双眸瞬间明亮,“终于来了!” 四角四足的怪物从林间冲了出来,怪物闪得飞快如一团奔跑的熊熊火焰,它四处乱撞,古怪的长相令人生畏。侍卫将它团团围住却迟迟不敢靠近,怪物目露凶光喘着粗气,铜铃般的大眼睛在黑夜中闪烁着诡异的绿光,它咆哮一声撞开面前的人墙,然后脱出重围一路狂奔。 倏忽之间,怪物蹿向田野,柳生赶紧将洛瑶拉到草丛后头。 “啊怪物,怪物啊!”田埂上的村民连连惊叫,哆哆嗦嗦地捡起石头砸它。 洛瑶不由自主地朝阿寿的方向挪动。柳生紧握住洛瑶的手腕,低声斥责道:“场面这么混乱,还想去淌浑水?难不成你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它带走!” “我怕阿寿被他们杀掉!” 柳生挡住洛瑶的去路道:“别多心,他们只是想活捉它。” “阿寿在孤峰咬死了十几个侍卫,他们怎会轻易放过?” “就算如此,你冲过去了又能怎样?” 洛瑶哑然怔住,是啊,过去了又能怎样呢?不由苦笑道:“方才是我太鲁莽了,还好有你拉着我。” “事情还未到结局,何必那么悲观。” 洛瑶微微欠身,叹息道:“柳生公子,所言极是。” 阿寿莽莽撞撞击倒了不少追赶的侍卫,它那张奇特的脸在凄冷的月色下显得惊世骇俗。猛然间,阿寿张着血盆大口冲侍卫脖子咬去,侍卫惊恐地趴在地上发出凄厉的惨叫,正当尖利的牙齿快要咬断侍卫的脖子时,一柄冷剑电光火石般刺进了阿寿身体。阿寿痛苦地□□着昏死了过去,殷红的血蔓延了一地。 鲜血顺着冷剑滴落,沐珩俯视阿寿,冷冷道:“找个医师给它止血,用铁笼子把它关起来,最好找几根铁链锁住,不要再让它误伤了人。” 夜空繁星点点,田野流萤闪烁,蟋蟀低声秋鸣,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柳生陪洛瑶走到客栈外,洛瑶请他进去,他摇头推辞把手伸到洛瑶面前,掌心有两颗红色药丸。 洛瑶不解道:“这是什么?” “安神丸,怕你今晚睡不着。” 洛瑶捏起药丸仰头吃下。 柳生道:“方才七皇子刺中的地方并非阿寿要害之处,你不必担忧,它的事我会想想法子。” “谢谢!” “快进去吧,外头风大。” “那你路上小心。” 洛瑶看着柳生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深吸了口气将院门轻轻合上。 帘卷西风,伊人憔悴,倚着青窗的女子素衣罗衫,面容凄楚地看着庭内纤纤细雨,许久不言。竹帘缓缓拉起,女子听到动静却不回头。 “安歌,你去睡吧,不必管我。”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说话的不是安歌,而是位中年男子。 女子听到熟悉的声音眉目间透出欣喜之色,立即用手拢了拢被风吹散色秀发,笑逐颜开地回身施礼,“陛下,您来了。” 皇帝将她扶起,“为何这么晚了还不睡?难不成有心事?” 陈贵妃似嗔似怨地轻叹道:“陛下许久都未来过这儿了,妾独自一人难以入眠。” 皇帝拉她坐到软榻上,“近日政务繁忙,没怎么到后宫走动。听说你病了便过来瞧瞧,不想几日不见你竟清瘦成这样。你若是想朕了,就命人传句话来,何苦暗自忧伤。” “妾知道陛下忧心镜国之事,自然不愿琐事扰乱了陛下的心神。” 皇帝轻抚着她的手,赞许道:“还是你识大体,后宫之事交给你,朕很放心。” 陈贵妃垂头咳嗽,皇帝拍着她的背,忙问道:“咳得这样厉害,让太医瞧过了吗?” “瞧过了,只是有些咳嗽,不妨事。” 皇帝为她披上外衣细心叮咛:“这几日天冷,你自己多注意些,不要紧的事都交给下面的人,没必要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你啊!就是思虑成疾又不注意身子。” 陈贵妃心中一暖,埋头浅笑道:“陛下说得是。” 皇帝见陈贵妃眉梢透着欢喜,不由得紧紧握住她的手,“过些日子就是你生辰了,你想要什么?” 陈贵妃羞涩一笑,“那日有陛下陪着妾就够了,其他的不重要。” 陈贵妃的话里满是眷恋缠绵之意,皇帝开怀大笑,“那日朕自然会陪着你,只是这回是你四十寿辰,不能简单朴素。” 陈贵妃面染红晕地挽着皇帝,轻声漫语道:“陛下说怎么样办就怎样办,一切都随陛下。”她将头轻轻靠在皇帝肩头,一改往常端庄贤淑的模样,透出几分小女儿家的姿态,如一株娇俏明丽的桃花令人心醉神迷,皇帝情不自禁地吻上她乌黑亮丽的秀发。 陈贵妃咬了咬唇,期期艾艾道:“妾是不是老了?” 皇帝迷恋着陈贵妃娇羞的模样,抱她抱得愈发的紧,“怎么会?你是不会老的。” “可是妾的眼角生出了细细的皱纹。” 皇帝一本正经地细看了陈贵妃一番,大笑道:“这哪儿是什么皱纹?大惊小怪!再说你若是老了不还有朕陪着你吗?” 烛火摇曳,昏黄的烛光照着探入窗内的青梅,青梅的幽香带着几分缱绻。陈贵妃伏在皇帝肩头内心稍许安定,“陛下是天子,天子怎么会老呢!” 皇帝知她多愁善感,便劝道:“别瞎想了,累吗?要不要好好睡一觉?” 陈贵妃摇了摇头,“妾若睡下,陛下就要走了,一醒来又不知陛下去了哪位妃嫔那儿,心里更难受。” “这话真酸!” “陛下嫌酸,可这些都是妾的心里话。妾已年老色衰比不上年轻貌美的女子,况且后宫的美人那么多,一个个的实在令妾感到害怕。” 皇帝正色道:“害怕什么?” 陈贵妃微曲的身子如被风吹弯的小花,“害怕陛下有一天彻底地将妾遗忘,再也不来这儿了。” 皇帝心头一颤,怜爱之意油然而生,“不会有这一天的,你多虑了朕今日读到一首诗正想说给你听。” “什么诗?”陈贵妃满怀期待地看着皇帝。 皇帝轻轻摊开陈贵妃的手,指尖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着,写罢,陈贵妃不确定道:“咏同心芙蓉?” 皇帝笑着将诗缓缓念出,“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 “陛下喜欢这首诗?” “嗯。” 陈贵妃粲然一笑,饱含欣喜的笑容像夜空中绚丽多彩的烟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螳螂捕蝉 晨曦载曜,万物咸睹,宁静村庄风景如画,流水潺潺一如往昔。 阿寿躺在铁笼内昏迷不醒,浑身血迹斑斑,四肢戴着沉重的镣铐。 沐珩注视着阿寿道:“这就是你那日看到的怪物?” 苏岩看着阿寿咬牙切齿地点点头,“就是这个怪物!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我暂时不会拿它怎样。” “它伤了那么多影卫,残暴凶狠,留着极有可能是个祸患,殿下不想立马处理干净?” “你上回在孤峰可曾遇上其他较大的活物?” “没有,孤峰内瘴气横生连只飞鸟都没有,更不要提其他活物了。” 沐珩心底了然,“这就对了,一个破绽就让背后的暗鬼露出了狐狸尾巴。” 苏岩疑惑不解,沐珩耐心解释道:“孤峰内较大的活物甚少,换而言之孤峰之中没有支撑怪物的食物,你真以为长成这样是靠餐风饮露?” “它可以在周边山林寻觅食物。” “南山鲜少人出入而非无人出入,若真是这样早就被人发现了,怎么会一点传言都没有?大概有人将其豢养在山中,食物都是从外头悄无声息地送进去,他们希望这个怪物能够防止外人在孤峰内找到某些东西。” 苏岩虽忠心耿直,可为人古板,许多事一时半会儿难以参透。 沐珩并不在意他是否明白,继续道:“接下来继续守株待兔,其他事暂且放下,不要打草惊蛇。” “万一暗鬼放弃了这只怪物,将它置之不理,那我们的线索就全断了。到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沐珩漠然地瞟了阿寿一眼,“就算他们能放弃这只怪物总不能放弃孤峰,这些人一定还藏在村中,总有法子将他们揪出来。” 山色茫茫浮云飘渺,细流涓涓水光潋滟,笛声阵阵宛转悠扬,飞花落下纷纷扬扬。 “极好!”太子靠在竹榻上连连拍手。 林墨低着头用帕子擦拭着玉笛,羞涩一笑,“技艺一般,殿下说笑了。” 太子惊道:“这都赶得上宫廷乐手了,怎可说是一般?” 林墨将玉笛收入锦盒,纤细白皙的手比玉笛还要通透几分,太子垂头呆看,林墨悄然将手藏于衣袖内,“殿下喜欢,那我以后多学些曲子。” “这玉笛就赏你吧。” 林墨微微犹豫道:“我虽出身卑微,但在东宫当差时也有了些见识。这玉笛是用一整块上好的蓝田玉雕琢而成,价值不菲世间稀有,这样的宝贝怎可轻易地赏赐给我。” 太子将锦盒推到林墨面前,目光柔和道:“好东西太多了,玉笛在我这儿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件。” 林墨低眉浅笑,“这样的东西在殿下眼中自然算不得什么,可落在旁人眼里,只怕会招来一番议论。” 太子面色一沉,“我自在快活惯了,父皇都未曾说过什么,旁人的闲言碎语又有何惧?” 林墨心中一惊,唯恐太子不快,旋即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辜负殿下的好意了。” 太子挪出一处位置,满意道:“坐到这儿来。” 林墨低眉顺眼地坐到太子身旁,太子递给他一块红糖酥饼,“见你没吃几口饭,尝尝这个。” 林墨接下红糖酥饼一口咬下,太子问道:“味道如何?” “甜而不腻,外酥内嫩,很好吃。” “东宫的厨子自然是最好的。”太子笑吟吟地将茶盅放置林墨面前,“还有这茶,上等贡茶,君山银叶,你也尝尝。” 林墨端起茶小啜一口,连连称赞,“茶色浅黄,品之甘甜。” “这茶是我的最爱,父皇倒是不怎么爱喝,全赏给了我,你喜欢的话,不妨拿些去。” 两人说着话,一名侍卫跪到太子跟前,“殿下,昨夜平阳王捕获了一只怪物。” 太子微微颔首,“昨夜动静闹得大,我早有耳闻,正想去瞧瞧究竟是什么怪物弄得人心惶惶。” “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去看?” “怎么?你也想去瞧瞧?” 林墨眼中透着殷切的光彩,“这样奇特的事,实属罕见,我也好奇那怪物的模样。” 太子见林墨眸光闪耀神采飞扬,整个人如日光下熠熠生辉的精美玉像,于是踯躅片刻笑了笑,扬声道:“那你就随我一同去。” 林墨欣喜若狂,“多谢殿下!”接着定定地看着太子道:“平阳王真厉害,一个藏在林间都未有几个人知道的怪物,居然几日的功夫就让他擒住。” 太子不以为意地喝了口茶,“七弟行事向来让人猜不透。” “猜不透的人更需要花心思。” “什么意思?”太子抬眸冷笑,唇畔的笑意如锋利的刀刃,眼底笼上浓浓的寒意,手中紧握的青釉莲花茶盏似乎要立即破碎开来。 林墨很是得意太子此刻的神情,轻笑道:“猜不透的人城府极深,这样的人难以把控,若无法使之成为手中利刃,就要时刻提防着,以免伤到自己。” 太子诧异于这些话出自林墨之口,痴痴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出京之前舅舅也曾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有的人生来就非池中之物,断然不会蛰居一方。” “处事圆滑心思缜密之人,就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非但抓不牢还容易污了手。” 太子愣了半晌,缓缓道:“你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侍从吗?” 林墨微微一笑,坦然地面对太子的目光,“我当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侍从,正因如此看惯了世间冷暖,也看尽了一些人,更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样简单的道理连一个侍从都知道,更不要提朝堂的那帮人。太子沉默地看着墙角的绒草,仿佛看到了野外肆意生长一发不可收拾的杂草,心中忽然隐隐不安。 一夜无梦,洛瑶坐在屋檐下心不在焉地看着满园绮丽的光景。纯儿悄然走近在洛瑶脑门上屈指一弹,“又在想什么?梦中人?” 洛瑶揉着脑门瞪了她一眼,“什么梦中人啊!我在想阿寿的事!” “喔。”纯儿嘻嘻笑笑地吐了吐舌,“柳生公子那里怎么说?” “他让我将这事放一放,静观其变。” “既然他都这样说,那也只能如此了,总不能把自己给搭进去。”纯儿说着将几样精致的吃食摆到案上。 洛瑶舀了碗绿豆莲子百合粥,笑道:“你还没吃吧,坐下一起吃。” 纯儿挑了块鹅油春卷,含含糊糊道:“我没这等闲工夫,院里的丫头婆子们还等着我发月钱,厨房里的秦大娘老毛病又犯了,我还要帮她到村里抓药,顺便帮你打探打探消息。” 洛瑶欣然一笑,将一碟藕粉桂花糕放回食盒,“这阵子你忙忙碌碌的,真是辛苦了。这藕粉桂花糕是你平日最爱吃的,我替你留着,早去早回。” 纯儿嘟囔道:“可不是,我这阵子像极了陀螺,一刻都未停歇。哎,那盘红豆钵仔糕也要替我留着。” “好好好,都替你留着。”洛瑶玩笑着勾起纯儿的下巴,纯儿反应敏捷地反拧了洛瑶一把然后迅速跑开,边跑边大笑,“想占我便宜,没门!”说完冲洛瑶做了个鬼脸。 洛瑶失笑道:“看我不把糕点吃光!” 纯儿两手一摊笑得更加肆意,“这样正好,你只管吃糕点,我只管吃豆腐。” 洛瑶不愿嘴上吃瘪,立马反击道:“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这话不知是哪个情郎背地里教你的。” “你嘴上不饶人,我不要听你胡诌了!”纯儿满面通红仓皇而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蔷薇美人 元宅北苑的东厢房轩窗半合,窗下一张金丝楠乌木桌,桌上摆着瑞兽葡萄铜镜,镜边放着各色锦盒和螺钿花鸟梳妆箱,厢房南面一张浮雕喜鹊报春拔步床,床边花几上的富贵竹玲珑纤秀,鎏金莲花银香炉暖香四溢,东珠帘后的紫檀八仙桌上布满珍馐美馔。 沐珩坐在桌旁刚喝下一口百合燕麦粥,就听下头人来报说在黎云阁内的书房中找到了几封旧书信。他一面接过信纸细看一面问道:“这些书信放在房中什么位置?” “都夹在一本医书里,就是本普通的医书。” 沐珩若有所思地将信折好,宋将军好奇道:“殿下,上头写的什么?” “都是外人写给元家的,没有署名,信中询问元家小姐的身体状况。依照上头所说,这位小姐是元家家主的外孙女,一个两岁大的孩子。” 宋将军沉吟道:“看来就是两封寻常的来往书信。” “元家内部及其难查,除了从宅中找寻线索,其他地方无从下手。虽说只是两封普通书信,可也向我们透露了一些讯息。”沐珩的目光扫过房内每一处角落,徐徐道:“也不知这曾是谁的房间。” “臣也不知,不过” “不过什么?” “待会儿太子要来看那头怪物。” “那你派几个人去迎接吧。” 宋将军方欲告退,门外传来爽朗笑声,沐珩立即将书信藏入袖中。 太子将门推开,沐珩上前笑道:“怎么不叫人通报一声?” “就是想看看你在做什么。”太子瞅着满桌的佳肴,咋舌道:“怎么才吃?” 沐珩忙笑道:“昨夜一宿没睡,方才还在安抚受伤的侍卫,没来得及吃饭,二哥要陪我再吃些吗?”说着命人端茶果上来。 太子摆摆手,“不必了,实在吃不下,就想来看看那只怪物究竟是何模样。你是不知道,我方才路经一家酒肆,里头的百姓都在谈论此事。” “都说些什么?”沐珩正想听听,便随口一问。 太子道:“说怪物使孤峰瘴气经久不散,这怪物活着全靠吸食人的精气,所以那些侍卫抬出来都半死不活的,怕是精气被抽得太多,魂都要没了。” 此时桌上的菜肴已撤,屋外的侍者捧着漱盂和手帕入内,沐珩一边盥手一边嘲讽道:“无稽之谈!我如今将那怪物擒住也未瞧见孤峰的瘴气消散,我素来不喜胡言乱语之人,尤其是那些凡事到他们嘴里都成了怪力乱神的人。” 太子呵呵一笑,“有的事听听就好何必当真。” 沐珩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帕,抬眸瞥见站在太子身后不言不语的林墨,便细细打量了一番。林墨面若桃花,笑容明媚,眼眸间似堆着万千情丝,眉梢横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魅惑风流之气,一袭绛紫棱纹长衫显得他身姿修长仪容不俗,周身已然没有了几日前所见的凄楚可怜样。不由暗叹果真是个尤物,这般寥若星辰的姿容怕是只有宁虞比得上了,难怪才几日的功夫就讨得了太子的欢心。 太子看着房中的景致叹道:“元宅真是别致,院内轩峻富丽,房内精巧华美,比东宫都要好。” “这里别院各具特色,二哥可以随我走走。” 太子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心心念念山里的怪物,故而道:“你先带我看看那只怪物吧,坐了好一会儿了,也未看到。” 沐珩忙站起身,连连道:“差点忘了二哥一直惦记着这个,岂有不让见的道理。那怪物正关在牡丹园中,随我去看吧。” 出了北苑的垂花门沿着青石甬道向东走,走到甬道尽头穿过抄手游廊,一路绚丽的锦花绣草看得人应接不暇。最后走到乌漆大门前,沐珩命人将门打开,门后一片过了开得繁盛时节的牡丹,地上满是姹紫嫣红的花瓣,依稀能看出往日绚丽多姿的风采。 牡丹园的角落有一处不起眼的耳室,耳室的门上拴着一把铜黄大锁。沐珩命侍卫将门打开,耳室内没有窗子,封闭森冷漆黑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耳室中央的大铁笼里关着一只正在昏睡的庞然大物,火红的皮毛,尖利的爪子,头上四只如羚羊般的犄角,四足皆被手腕粗细的铁链套住。 太子见状啧啧称奇,“闻所未闻,今日一见真是大开眼界!”他凑近细看又道:“听说它伤了你许多侍卫?” “是啊,此物凶猛得很,咬伤了一个,踏伤了十几个。” 太子抽了口冷气,起身一个踉跄,林墨眼疾手快将他扶住。太子推开林墨,忧心忡忡道:“眼下它无力挣脱了吧?” 沐珩道:“为以防万一,每隔半个时辰就有人给它上一柱迷香。” 阿寿一动不动地躺在笼中呼吸沉重,太子眯着眼睛道:“这究竟是何物?长得甚是奇怪。” “我也不知,昨夜查遍了史书典籍,未得出半点线索。” 太子愁眉不展地痴想了片刻,喃喃道:“不知是凶是吉,是福是祸。莫非这就是传闻中的隐螟!”说完自己都大惊失色。 沐珩把手放在铁笼上,摇头道:“虽不知这是何物,但我认为这并非隐螟。隐螟乃暗藏了千年的宝物,多少人费劲心思耗尽心力都寻觅无果,如今却轻而易举地落到我们手里,恐怕有些蹊跷。” 太子冷笑道:“蹊跷?你未免也太多心了,若不是那个猎户误打误撞得到玉匣,我们也不会知道这些线索。真说起来,多亏了一个巧字。” 沐珩不欲争辩,不置可否道:“可仍旧有许多未知之事,譬如隐螟究竟要如何运用;元家是否还有残余的势力;以及当初灭口的究竟是些什么人。这里头有太多未解之谜了,谜底还需要我们一一揭开。” “可这些事要怎么查呢?”太子听到这么多未解之谜心烦意乱,本以为豁然开朗的事到头来还是毫无头绪。 宋将军猛然想起洛瑶对他说过的话,忙道:“殿下,臣倒是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沐珩知道所说之事必定与元宅相关,便示意宋将军不要吞吞吐吐。 “曾有人对臣说,裘老爷在元宅住过一段时日。” 太子横了宋将军一眼,没好气道:“你怎么才说?” 宋将军伏地请罪,“这几日忙碌,就将这事抛之脑后了,还请殿下责罚。” 太子不满地冷哼一声,沐珩却和颜悦色道:“没什么,待会儿太子殿下回裘府问问便是,起来吧。”说完对太子道:“二哥就问那个姓裘的,宅子从何人手里买的;他在元宅曾见到什么奇特之物没有;有没有从宅子里拿走不该拿的东西。”转念一想,太子行事太过毛躁,重要的事不由他亲自盘问实在放心不下,“要不今日我也去趟裘府。” 太子正要张口,忽见林墨捂着口鼻摇摇欲坠地连退几步倚在门边,旋即上前道:“怎么了?” 林墨面色苍白气息不稳,“这里的味道太大,我有些难受。” 太子道:“那我陪你去院里走走。”林墨点头微笑,几人一齐出了耳室。 庭院中幽香飘散,地上堆着厚厚的牡丹花瓣,每走一步犹如踏在柔软清凉的丝帛之上。墙角的几株夹竹桃花开得艳丽,树枝横生叶影参差,如倚在角落的美人妩媚又洒脱。微风乍起,飞花绚烂,落英缤纷,林墨立在花雨间,石青冠带飘逸在空中,紫色长衫随风飞扬,他冲着太子粲然一笑,霎时双目流光溢彩,璀璨得如山间初露中绽放的蔷薇,庭中娇花亦黯淡了几分。太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深感林墨比女子还要妩媚动人,沐珩亦愣了一瞬眼眸中划过一丝冷厉。 客栈里没有客人,洛瑶闲来无事,带头在正堂内打起了叶子牌,也不知怎么的,手气格外好,每把都赢。 小丫头锦葵唉声叹气地嚷嚷:“不玩了,不玩了,刚拿到的月钱都快输光了。” 洛瑶莞尔一笑拉着她的衣袖,央告道:“你不妨多玩几把,没准这回就赢了。” “连输三把,哪里还敢玩。” 洛瑶笑道:“才三把就叫苦连天了,兰姨连输五把都没叫惨,人家江秀才下个月的月钱都没了!” 兰姨拧着洛瑶的脸蛋噗嗤一笑,“我算看出来了,今儿你手气好,是想把平日里输掉的钱一口气赢回来!” 洛瑶眨了眨眼睛,“你可算看出来了,素日里钱都让你们赢了去,今儿我好不容易手气也好了一回,怎么着也要玩尽兴,可你们偏偏一个个的不想玩了。” 锦葵抿嘴笑道:“不是不陪姑娘玩儿,只是输不起。”她指着江秀才道:“瞧瞧江秀才的脸,大概是输怕了,面色发青双目呆滞!你赢了人家的月钱,人家还怎么攒钱讨媳妇!” 大家哄堂大笑,正在看着账本的江秀才见众人都看向他,一脸茫然,众人见状笑得更开怀了。 “你们笑什么?”江秀才疑惑不解。 洛瑶道:“锦葵见你月钱都输光了在这里替你”锦葵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即捂住了她的嘴。 大家都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嘻嘻地打趣锦葵。锦葵恼羞成怒地瞪了洛瑶一眼,“你又捉弄人!” 江秀才走来过来,笑道:“不妨事,大家玩得开心就好。” 厨子张大槐大大咧咧坐在一旁吃梨,见江秀才走近便拍手道:“这客栈里最大方的非江秀才莫属,要不请大家伙吃顿烤羊腿啊!”话音一落,周围的人都跟着起哄。 洛瑶见江秀才面色为难,不由替他推脱,“他也输了不少,何苦难为老实人,烤羊腿我请了,后院还埋着几坛你们平日惦记的桂花酒,今日大伙都有兴致,就拿出来吃了,如何?” 客栈里一阵欢呼雀跃,一个个争着抢着喊道:“我去拿!我去拿!” 又有人兴高采烈道:“那我去烤羊腿!” 兰姨看着闹腾的众人笑逐颜开,“都多大的人了,一个个上窜下跳,毛猴子似的” 洛瑶淡然一笑,不知不觉五年了,这个地方有过她的欢声笑语;有过她的长吁短叹;有过太多温暖美好的回忆。眼前的一切就像一场缥缈的梦,如果可以,她只希望时间停驻在这一刻,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世匆匆,曲终人散,相聚再欢总有别离,缘尽了人就散了。既然是梦,自然要醒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梁上有鬼 午后,裘府门前两个正闲聊的小厮遥见太子走近,立即跪下行礼,太子道:“你们家老爷呢?” 其中一个小厮抓耳挠腮道:“老爷今日没出门,大概在屋里。” “让他去正厅,我有话问他。” 小厮应了一声,立即跑进府中寻人,听人说老爷在书房遂叫人通报。裘老爷伏在桌前与管家玩六博,正在兴头上,听到太子有话询问,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管家焦急地催促他,“老爷,太子让你去正厅,可不能耽误了。” 裘老爷未觉得是好事,心口突突直跳,管家又催促道:“太子殿下还等着您呢!说不定是有赏赐!” 裘老爷没有搭理管家直径出了门,走到了正厅门口,侍卫替他掀开门帘,太子歪坐在左侧,平阳王坐在右侧,两人正用探寻的眼光打量着他。屋内透着清寒疏冷的味道,裘老爷双手冰凉腿脚酸软,却不敢失了礼节。 太子瞅了一眼俯首侧立的裘老爷,淡淡道:“坐吧!” 裘老爷搓了搓手,坐到太子左下角。沐珩似笑非笑地看着裘老爷道:“你有事瞒着我们啊!” 裘老爷听这话心口漏跳一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喊道:“草民不明白。” 一枚核桃在太子手中拋来抛去,裘老爷的心随着那枚核桃忽上忽下,额头冷汗涔涔。太子忽而冷笑并不理睬他,接过核桃的手猛然一拍,核桃砸得粉碎。裘老爷噤若寒蝉,身子朝后一仰,软软地瘫在地上。太子冲沐珩啧啧舌,“瞧,他吓着了。” 沐珩笑道:“二哥别卖关子了。”然后看向裘老爷,“你起来吧!” 裘老爷抹了把汗,讨好道:“草民还是跪着好。” 太子指着裘老爷正颜厉色道:“你是该跪着,谁让你知情不报呢!” 裘老爷脑子一片空白,茫然无措地只顾摇头,“什么情?我知道什么?还望殿下明示。” 太子道:“唉!我不想和你兜圈子了,当初我们询问元宅内情况,你为何知情不报?” 裘老爷面色微变,旋即为自己辩驳,“这事对我来说就是场噩梦,实在不愿提起。至于里头有什么古怪村里人都知道,我知道的也就是那些了。” 沐珩将信将疑地看着裘老爷道:“你明知有古怪,为何要买那座宅子?” 裘老爷叹了口气,“我若真知道宅子有问题,当初就不会买下来。要是没买下那宅子,贱内也不会无故离世,犬子也不会变成那副模样让人耻笑,我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有人劝告你,你却一意孤行。” “那时候年轻气盛,还有些骄傲自满,听不得神神鬼鬼的话,觉得是旁人嫉恨我才编出那等骇人听闻的故事。” “宅子是从何人手里买的?” “从村长手里买的,他拿着那些钱在村里建了所书院,请了两位教书先生,也算做了点好事。可偏偏苦了我家,到头来有冤无处诉啊!”裘老爷说到此处声泪俱下。 沐珩暗想恐怕不能从卖主下手了,因而询问:“你住在元宅时可曾发现过什么古怪吗?有没有从里头拿过不该拿的东西?” 裘老爷顿时面色青灰,感到天旋地转,仿佛头顶一团黑云压了过来,黑云后有一双漆黑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那是一个孩子的眼睛。沐珩先见他仰面看着房梁,面带惊恐之色,察觉到古怪,正要起身却见他嘴唇发乌全身颤栗,喉间发着呜呜咽咽的声音然后倒下。沐珩身手敏捷地将裘老爷扶住,太子大步走近,疑惑道:“他怎么了?” “好像被什么吓着了。”沐珩扭头吩咐道:“快叫大夫过来!” “不必了多谢殿下好意。”裘老爷渐渐睁开双眼,恢复了知觉,只是声音好像瞬间苍老了十多岁。 “你方才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可怕之事?” 裘老爷见平阳王目光灼灼,心底滋味种种,眼前浮现的皆是不愿再提及的画面。少顷,他才有气无力道:“我若说房梁上有鬼,殿下会相信吗?”这话令房内透着彻骨的寒意,太子战战兢兢地盯着房梁,沐珩不为所动地喝了口茶。 “你居然有心喝茶!”太子瘫坐在木椅上看着沐珩。 沐珩哂笑道:“青天白日,哪里来的鬼?一两句话就令二哥六神无主了?” 太子不服气道:“哪里见得我六神无主了?只是他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着实有些渗人!” 沐珩托起茶盏轻嗅茶香,淡淡道:“他说的是元宅房梁上有鬼。” 说完看向裘老爷,“你不妨同我们说说。” 裘老爷想到元宅种种异象早已汗流浃背,整个人像木雕泥塑一般失了生气,他许久没说话,沐珩也不着急催促,过了一会儿他才自言自语道:“牡丹园偏房的房梁上放着一只雕花木盒,木盒里有个已成形的孩子有人在莲花池里采莲藕时捞出一根人骨,后来才晓得莲池的淤泥里满是尸骨。” 太子和沐珩瞿然地看着对方,尤其太子呆若木鸡。沐珩很快就平复了内心,他问道:“其中还有什么异象,希望你知无不言。” 裘老爷面如死灰,声音中带着几分恍惚,“能说的我都说了,至于里面的东西,我此生都不想与那宅子有半点纠葛,又怎么会拿呢?” 沐珩命人将裘老爷扶起,裘老爷如大病过后虚脱了一般,几次被人搀起来又软绵绵地瘫倒在地。沐珩对侍卫抬手道:“今日也问不出什么了,你把他背回房间吧。” 太子看着沐珩欲言又止,沐珩道:“二哥想说什么?” “你今晚还要去元宅?” “那是自然,我还要等待谜底浮出水面。” 太子知道他固执,便一切只由他去。 午后阳光明媚,秀丽的群山披上一层黄金甲,茂密林间枝叶的颜色愈加深沉。山涧清浅,淙淙溪水流过客栈,里头的人载懽载笑。张大槐烤了数只羊腿又做了几碟爽口小菜,兰姨在后厨忙着做糕点,洛瑶与丫头们洗了些新鲜瓜果。 纯儿提着药走进客栈,洛瑶见到她忙迎了上去,“打探到什么消息没?” 纯儿摇摇头,洛瑶轻轻地“喔”了一声。纯儿道:“你是不是很失望?” “我虽忧虑,可你毋须多心。有的事急不来,我明白。” 锦葵将酒杯放至桌上,笑吟吟道:“真是几坛子好酒!江秀才刚拨开一点土,酒香顿时飘了出来,可馋人了!”她瞥见洛瑶和纯儿伫在门边嘀咕,便大喊:“你们俩儿在哪儿说什么呢?还不过来吃酒!” 洛瑶拉着纯儿向屋内走去,“不聊这事了,先喝酒吧。” 桌上的美酒佳肴瓜果一应俱全,上上下下的人也都来齐了。大伙儿合并了三张桌子热热闹闹地凑到了一块儿。张大槐为自己倒了杯酒噌地站了起来,举着杯向洛瑶敬酒,“这杯酒要敬姑娘,多谢姑娘” 不等说完洛瑶就笑了,“都是一家人,何必谢来谢去的!既是玩闹就要有玩闹的样子,不如大家都放开了来,平日里各自什么样子又不是没瞧见过!” 张大槐笑着挠头准备坐下,洛瑶道:“该喝还是要喝的,我们一起喝!”张大槐不推辞,与洛瑶各自饮下一杯酒,众人拍手叫好。 兰姨指着张大槐道:“不可,你膀大腰圆就一小盅怎么行!你就该换口碗来同我们喝!”纯儿抚掌大笑连连起哄,“碗怎么行?要把后院的缸搬来!” 张大槐唉声叹气叫苦连天,拱手求饶道:“各位姑奶奶,饶了我吧!我又不是酒瓮!”张大槐同屋的店小二苦着脸道:“姑奶奶们,放过他也是放过我,他发起酒疯来可是不认人的!到时候又要吐我一身,然后整宿整宿的喊杨翠花了!” “杨翠花是谁?” “你远方表妹啊!你自己都不记得了?” “胡说八道!我表妹叫杨萃华,不叫杨翠花!”张大槐与店小二争得面红耳赤。 兰姨冲着张大槐笑道:“好啦,甭管是杨萃华还是杨翠花,是你的就是你的,没人和你抢,莫要着急上火。自己瞧瞧,酒还没喝上几口,脸倒是红了!” 洛瑶道:“光吃酒没意思,不如我们行酒令吧!” 锦葵摆手拒绝,“行酒令太高雅,不适合我们这些粗人,我们就爱俗气的玩法!” 江秀才提议道:“简单点,就划拳吧。” “对,这个好,这个好!”众人一致点头。 张大槐忙道:“这个我在行,我先来。”众人目不转睛地看他,他清了清嗓子,“屁股一抬,喝了重来。屁股一扭,笑着喝酒。” 堂中先是鸦雀无声,然后众人放声大笑,嬉笑声久久不绝。纯儿笑得浑身颤栗,“你这也太俗了!屁股来屁股去的,这里多少姑娘家,你也太恣意了!” 张大槐不好意思地打脸,“我这人喝了点酒就没了顾忌,光顾着把你们当兄弟,忘了你们是姐妹,再也不敢了。” 洛瑶摇头笑道:“既然如此,自罚三杯。”张大槐憨笑着又干了三杯。 最后江秀才和锦葵起了个头,“一条龙;哥俩好;三星照;四喜财;五魁首;六六六;七个巧;八匹马;九连环;满堂红。” “一锭金;并蒂莲;三羊开泰;四喜发财;五花骢;六六顺;七仙女;八大仙;九重天;全来了。” “一夫当关;双喜临门;三元及第;四季如意;五” “快喝,答不上来就快喝!” 锦葵白了起哄的人一眼,努嘴道:“又不是不喝,催促什么!” 炊烟袅袅的山村时不时传来几声犬吠鸡鸣,窗外山峦披上绚丽的彩衣,天边牛乳般的白云化作灼灼烈焰。一个个轮流划拳,轮番下来几只酒坛都见了底,羊腿早已分食干净,地上满是瓜子壳,桌上一片狼藉。 洛瑶见天色渐晚,众人又醉醺醺的便吩咐道:“今夜大概不会有人来了,大家把这里打扫干净,再回房休息吧。” 正堂打扫干净后,洛瑶跌跌撞撞回了房,坐到桌边倒茶时见茶壶底下压着一封信,心中有些诧异,半痴半呆了一会儿才将信拆开。逐字逐句地读完后,洛瑶平静地点燃烛火将信纸烧成灰烬,今夜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黄雀在后 经过更严密的搜查,侍卫果真在牡丹园的厢房房梁上发现了被忽略的雕花木盒。木盒上贴着一张黄纸符咒,揭开符咒盒面上惊现出精美繁复的星云图,两侧绘着数朵诡秘奇特的花卉。沐珩将木盒打开,一股幽香淡淡化开,待他屏息看清木盒中盛放的东西时,心底渐渐生出刺骨寒。 一具小小的干尸蜷缩在盒内,那是个皱巴巴的已成型的婴孩。宋将军将头撇开不忍心再看。沐珩对眼前的一切越来越不解,好像知道自己在触碰一个血淋淋的真相,背后的秘密或许残忍但不得不揭开。 干尸裹着一层褐色丝帛,丝帛上影影约约有字,沐珩小心翼翼取出丝帛,却无奈于上头的字一个都不认识,便向宋将军询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文字吗?” 丝帛上的字如蝌蚪般头粗尾细,宋将军也是第一次见,便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从未见过。” 天色渐晚,侍者将房中烛火点亮,微弱的烛光下婴儿半透明的皮肉和纤细的骨头清晰可见,他安稳地蜷缩着似在熟睡。宋将军好奇地瞟了一眼,婴儿双目紧闭,嘴角带着诡秘的笑容,好像随时会睁开双眼。宋将军心口突突直跳,慌乱地后退不料撞倒了身后的花盆,清脆的破碎声打断了沐珩的思绪,沐珩见他面如土色刚要发问,一个满头大汗的侍卫从门外跑来,气喘吁吁道:“有刺客!” 沐珩立即起身,“在哪儿?捉到了吗?快带我去!” “在南苑,果真如殿下所料,夜里有人偷袭,结果被部署在暗处的侍卫们发现了。只是那刺客功夫了得,还在和侍卫纠缠,看情形一时半会儿也难以脱身,我急忙来禀报了殿下。” 沐珩听到南苑二字不再细听,一边步履匆匆跨过门槛去一边吩咐其他人,“剩下的人留在牡丹园,以免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南苑朱漆大门虚掩,里头人影重叠刀光剑影,上百个侍卫拿着弓箭守在门外,门内十几个高手与一个黑衣人交手。 蒙面黑衣人手执软剑与十几个高手平分秋色,庭中剑气笼罩剑影翻飞,月下飞花簌簌而落,一道黑影携着剑光宛若灵蛇穿梭在高手间。 沐珩见状拔出长剑浮光掠影般刺向黑衣人,黑衣人上身仰倒躲过凌厉一剑。沐珩眼神冷冽步步紧逼,黑衣人如谪仙般身姿飘逸左躲右闪,一次次化解了杀身之噩。 沐珩杀意渐起,腾空飞跃长剑挥洒,招招狠辣,剑光似繁星坠落令人炫目,剑芒化作银龙直冲黑衣人命门。黑衣人刹时莲步生风回旋飞舞,以柔克刚处处压制对方。沐珩从未见过这样阴柔的招数,黑衣人柔若无骨轻盈如燕难以靠近。沐珩心知自己已是下风,再这样下去只会拖延时间让对方有逃遁的机会,思量片刻,挥剑道:“别白费力气了,你今夜逃不出去的,外头还有大批侍卫。” 黑衣人置若罔闻,手中剑气大盛,剑光千变万化横生出千百把剑向周围人刺去。沐珩扬起衣袖抛出一道劲风抗衡凌厉的剑气。他见黑衣人依然顽固抵抗,退至门外扬声道:“这可是你自找的!放箭!” 霎时利箭如雨射向黑衣人,黑衣人从袖子里取出锁链快速舞动,噼里啪啦地打落了杀气腾腾的箭。沐珩从身边侍卫手中夺过弓箭,运力拉弓,咻的一道寒光穿过锁链刺穿了黑衣人琵琶骨,黑衣人踉踉跄跄退至墙角。沐珩示意侍卫停手,一步步靠近黑衣人,居高临下道:“你武功了得,可惜没有帮手,寡不敌众。” 黑衣人拿武器的手不停地哆嗦,沐珩见他身负重伤心中的戒备减轻了几分,夜里的风凉飕飕的,黑衣人正哆嗦的手突然举起,宋将军见此情景脱口而出,“殿下小心!” 沐珩慌忙闪避,黑衣人抛出手中的香粉,顿时白茫茫一片幽香扑鼻,众人以为是毒粉立即捂住口鼻,就在躲避间,黑衣人扬长而去。 宋将军赶到沐珩身旁,急切地问道:“殿下,那人逃了,接下来怎么办?” 沐珩有种被戏弄后的恼怒,“逃了又如何?走不远的,那箭上有毒,半柱香后,毒效就会发作。” “那我派人出去搜寻。” “封锁全村,挨家挨户地找!” 此刻南苑屋顶有只眼睛冷冷地观看着一切,那人躲在暗处自言自语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月影缠绵,竹林沙沙作响,黑衣人捂住伤口趁乱逃出元宅,摇摇晃晃地往翠竹小屋行去。他身体越来越冷,视线逐渐模糊,最后一个趔趄跪倒在地,“这箭上的剧毒未免发作得太快了,看来真的逃不掉了。” “你身中剧毒又怎么逃得掉呢?不如我来帮帮你。” 黑衣人大惊失色,居然有人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他,他却浑然不知,可见实力在自己之上。 不待回应那人就将黑衣人扛在肩头,一路疾驰奔向山林深处。 见离翠竹小屋越来越远,黑衣人焦虑万分道:“你究竟是谁?要把我带到哪里?快放我下来,我要回去!” 黑衣人声音轻柔沁人心扉,那人愣了愣后闷声笑道:“没想到居然是个女人,你住处去不得了,待会儿他们会挨家挨户的搜查,你这副模样瞒不过去的。” 黑衣人依然想挣脱,无奈全身绵软无力可施,只能打量起眼前的人。这人轻功极好在林间闪转自如,只是双腿吃紧脚步一深一浅。黑衣人嗤笑道:“原来是个瘸子!” 那人没有生气,扛着黑衣人进了个黑黢黢的山洞,在山洞中燃起火堆,阴冷潮湿的山洞立刻温暖起来。黑衣人呵斥道:“火光会把人引过来的!” 那人的眼睛在火光下忽明忽暗,“你没留意吗?方才我们已走出了清溪村的地界。” “什么!”黑衣人惊愕地看着他,“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谁知你是真心想帮我,还是另有图谋!” 那人幽幽道:“我自是另有所图!不然为何平白无故地救一个陌生人?” 黑衣人冷笑出声,“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说吧,你想做什么?” 对面的人不急着回答,丢给黑衣人一粒药丸,“吃下去,可暂时抑制毒素蔓延。” “谁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洞中的火烧得正旺,树枝啪嗒作响,那人没有劝黑衣人吃药,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黑衣人就着火光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披头撒发衣衫褴褛,狼狈至极,其中一只眼睛坏掉了,面颊下凹身材消瘦,可多看几眼就能瞧出他眉飞入鬓,鼻若悬胆,轮廓生得极好,这样的人怎么会落魄至此?黑衣人从这张面容中瞧出了几分熟悉之感,再仔细打量,脑海中突然嗡的一声 黑衣人胸口剧烈地起伏,难以置信地喊道:“孟仪!” 是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叫过自己了?真是恍若隔世,孟仪睁开眼睛恍恍惚惚道:“你是谁?” 黑衣人面色凄苦潸然泪下,缓缓揭开面纱哀思如潮,时隔那么多年与故人相见居然是这般模样。孟仪激动地凑到她面前,喃喃道:“青甯?” 青甯心中酸楚,微微点头道:“是我,原来我们都这么老了。” 孟仪呆看着她想到了另一个人,摇头哀叹道,“不,是我老了,你一点都没变。” 孟仪的确老得很快,两鬓发白眼窝下陷,看起来饱经沧桑。青甯问道:“你这些年去哪儿了?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唉!还能去哪儿?不过是四处漂泊!你呢?为何会出现在元家古宅?” 青甯淡淡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在报答恩情,受人之托。” “恩情?到底怎么回事?你和元家人有什么关系?” 青甯顿时心烦意乱,“我的事你就别管了!” “怎么能不管呢!当年你姐姐让我找你,可是我苦苦寻找都没有你的下落。这些年来,你都是一个人吗?你过得好吗?你的孩子呢?” 一连串的问题令青甯失了神,提到孩子她只觉心如刀绞,疼得难以呼吸,往日的种种浮现在眼前,那张稚嫩可爱的脸庞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孟仪猜到了结果不再打破砂锅问到底,温和地劝说道:“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能放下的都放下吧,你先把药吃了,不然毒素加深就不好处理了。” 夜静得像一潭水,仿佛所有生灵都在沉睡。青甯泣不成声地服下药丸,孟仪嗓子干涩得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话来,两人静默良久。 半晌,孟仪道:“我方才给你的药并非解药,我也不知你到底中的什么毒,你能让我瞧瞧吗?” 青甯面色苍白如纸,她将衣服拉下露出肩头,琵琶骨的伤口有污血微微渗出,流出的血带着淡淡甜香,伤口有些红肿,边缘一圈红疹,孟仪看着这症状眉头一皱。 “怎么了?你看出来这是什么毒了?” “就是知道了是什么毒,才觉得难办。” “这到底是什么毒?” “木陵花毒。” “木陵花?此毒乃木陵双刀乔家独有,莫非乔家” 孟仪没有察觉到青甯的异样,继续说道:“这毒非要木陵花的花蕊方可解,只是这花蕊实在难得,只有乔家人才有,他们又怎会随随便地施舍给别人?要不这样,我去趟木陵镇,看能不能从乔府中偷出来。” 青甯摇了摇头,“太冒险了,虽然你武功高深,可乔家好歹是七大门派之一,那里高手云集戒备森严,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眼下毒素已经得到抑制,解药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不劳你费心了。” 孟仪点点头,见火堆里的树枝快烧尽了便走到洞前又拾了些枯枝。青甯木然地看着火堆中冒出的火星,冷不丁地问道:“过去的事,你放下了吗?” 孟仪身体僵硬,欲言又止,青甯笑了,笑容中透着凄苦和了然,“我知道,其实你也放不下,要不然早就可以无忧无虑地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可我不明白,你我是不同的,有些事我无法逃避,但你可以!你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姐姐都不在了,你把后半生搭在她身上有什么意义?更何况她活着的时候就不属于你,徒劳无果了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吗?人生在世不容易,活着得时候自然要痛痛快快做自己。可你呢?被已逝之人束缚得失去自我,早已不是那个桀骜不羁的孟仪了。” 孟仪垂头苦笑,“是啊,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桀骜不羁的孟仪了,你也不是当初那个刁蛮任性的罗清甯了,只能说岁月催人老,人世事无常”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时眼神无比坚定,“对我来说,你姐姐没有死,她不会死,更不会老去” 青甯心里悲喜交加,唏嘘道:“说起来,姐姐是幸运的,生前与心爱的人鹣鲽情深,死后还有人对她念念不忘。死去的人不用再忍受痛苦,活着的人却要忍受别离。过去我不知道为情痴狂是何模样,今日算见识到了。” 孟仪回想起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子,她在芙蓉花下盈盈而笑,羞涩地问道:“孟仪,你怎么老盯着我看?”那样的场景似乎是昨天发生的,又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 青甯道:“你怎么会在清溪村?” “几年前我遇上了一桩怪事,这事和元家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说的怪事是什么?”青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可孟仪讳莫如深,“这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倒是你,你方才所说的恩情是什么?” 青甯靠在石壁上叹气,眼底掩不尽的哀伤,“当年我带着孩子脱离虎口却无依无靠,直到某天遇上了元家人,他们为人和善,好心收留了我们母子,从那以后也算有了落脚的住处,不用再漂泊无依。” “原来是这样元家还有在世的人吗?你现在替他们办事?” “十五年前,元家被灭了口,哪还有活着的人,我现在只是个守宅人而已。” 青甯神情倦怠,孟仪沉默了半晌,“你身上有伤又劳累了半宿,先安安心心睡会儿,待会儿我叫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夜间搜查 夜半时分,屋外传来人语,洛瑶推开门,纯儿从院外跑来。 洛瑶道:“出什么事了?” 纯儿慌慌张张道:“元宅夜里有刺客!” “刺客捉到了吗?” “没有!外头的人说村子被封锁了,待会儿平阳王会带着侍卫挨家挨户地搜查。” “我去看看。” 洛瑶走到客栈门前观看,远处火光一片,有人举着火把往客栈方向来。星星点点的火把越来越近,顷刻间的功夫,那些人已走到了客栈门前。 沐珩长身玉立于阶下,宋将军和侍卫俯首候命,洛瑶走下台阶缓缓施礼。 进入正堂,沐珩坐下,宋将军毕恭毕敬站在一旁,洛瑶为沐珩倒了杯茶。 沐珩淡淡一笑道:“你就是洛姑娘吧。” “是”洛瑶答得干脆,沐珩指着身旁的木椅道:“姑娘坐吧,今夜事出有因,无意惊扰,实在抱歉。”嘴上说着抱歉,可语气里没有一丝歉疚。 洛瑶微笑着坐下,小心翼翼地回看沐珩。 沐珩玉质金相,笑容和煦,举止闲雅风度翩翩,穿着样式简单的月白长衫,却依旧丰姿卓异,全然没有王公贵族骄矜傲慢的做派。 “姑娘,知道我们此番的目的吗?” “知道。” “姑娘不介意侍卫们搜查吧?” 洛瑶心里腹诽不断哭笑不得,这是什么话?不管我介不介意你都是要查的。心里这样想但嘴上不敢逞能,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不介意。” 沐珩命人退下四处搜查,自己起身在堂中游走。正堂墙面挂着几幅画,他走到画前细细观看,看着其中一幅画眼底渐渐流露出赞赏之意,“这幅莲花图不错,莲花盛开各具姿态,意趣盎然,浅水青莲亭亭玉立颇有君子之风。用笔放逸,疏密有致,格调清新,算得上佳作!” 莲花图上还题着一首小诗:“绿塘摇滟接星津,轧轧兰桡入白蘋。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 “这画出自何人之手?” 洛瑶莞尔一笑,“这些画都是我闲来无事时画的,让殿下见笑了。” 沐珩斜睨了洛瑶一眼没有说话,走到另一幅画前,画上富丽堂皇的牡丹丛中卧着一位正在酣睡的妙龄少女,少女双目微合,肌肤胜雪,美艳多娇。沐珩抚掌笑道:“好一幅牡丹少女图,牡丹国色天香,少女尽态极妍。世人都说杜思齐擅长画花,依我看,你笔下的花倒是比他的灵秀得多。” 洛瑶不以为意道:“我怎敢和杜思齐相提并论?他笔力浑厚技巧独特,山水花鸟人物无一不精,真乃世间奇人。我最爱他的游山图,山林之景苍茫幽深,云雾之间变幻莫测,别饶一番秾古之趣。” “看来姑娘很懂书画。”沐珩笑得意味深长,一双凤眸在如水的烛光下泛着朦胧的光晕。 “谈不上懂,只是略微了解罢了。” “这都不算懂的话,真正懂得也就没几个了,姑娘何必如此谦虚。只是画上的字也是出自姑娘之手吗?” 洛瑶含笑点头,“是啊。” 沐珩垂首长叹像是无尽惋惜,洛瑶一惊,“殿下怎么了?” “画虽好,字却不中看,可惜了这些画。” 洛瑶面红耳赤,立即别过脸闷闷道:“那殿下不如为我指出来,这字哪里不好。” 沐珩见洛瑶脸皮这样薄,两颊红得像朝霞,不由失笑,“形质不错,乍一看还行,可仔细一瞧便看出姑娘下笔绵软无力,神采欠佳。”过了一会儿,他又道:“说到字,谁能比得上宁虞呢。” 洛瑶抚着发烫的脸颊,低眉浅笑道:“能入得了殿下眼,定是极好的。” 沐珩眉梢扬起,唇畔划过欣然的笑容,带着无限赞赏道:“宁虞的字笔力虬劲,如千峰;如寒木,苍劲有力又极具俊爽之美。” 洛瑶淡淡道:“可惜不能亲眼瞧瞧。” “怎么不能呢?我正巧从京城带了些字画来,其中就有杜思齐的画和宁虞的字,可让人拿来让姑娘一饱眼福。” 洛瑶只是随口一说,未料到沐珩如此热心,连连道:“怎敢麻烦殿下。” “不麻烦。”沐珩笑着坐到木窗下端起茶盏,宝石蓝釉云纹盏中茶水碧青,茶味浓郁馥郁清香,他小啜一口道:“茶不错,这是什么茶?比宫里头的好。” 洛瑶亦抿了一口茶,“自家种的粗茶,怎会比宫里的好?定是殿下喝腻了好茶,头一回品寻常人家的茶,一时觉得新奇。” 沐珩道:“贵重的未必好。” 洛瑶笑道:“虽说贵重未必好,但贵必然有其道理。” 沐珩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桌上的空茶盏,挑眉道:“就好比杜思齐的画值千金,世人都说好,可我觉得不过如此。” 洛瑶曾有幸见过杜思齐的画作,从此念念不忘,然而此刻沐珩一再贬低令她有些不悦,难免要辩驳上几句,“杜思齐生于平民之家,少时穷困潦倒备受欺辱,可毅然发愤图强专心作画,最后功成名就。他之所以备受推崇,大概是除了画技精妙以外,还有他那离奇曲折的成名之路鼓舞了许多寒门子弟。” “确实如此。”沐珩点了点头,“只是不晓得,那些人更欣赏画作还是更欣赏那番曲折的经历。” 洛瑶依旧不快可不愿争辩,毕竟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认知和见解。 窗外有株黄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晶莹油润,沐珩兴致勃勃地指着那株花道:“那是什么花?我从未见过。” “那是金花茶,一种茶花。” “墙角的那个呢?” “茑萝松。” “院里的花是谁在打理?” “都是我打理的。” 见烛光微弱,洛瑶取下银蝶簪挑着烛芯,她眼眸低垂,昏黄的烛光映照着清丽温婉的面庞,曲卷的睫毛如正栖息休憩的蝴蝶,细腻无瑕的肌肤如昆仑山的羊脂白玉,乌发绾作飞仙髻,一袭丁香色曲水缠枝莲纹长裙静静地曳在地上。 沐珩深深地看着她,悠悠道:“姑娘可不像山间的女子。” 洛瑶缓缓抬眸凝望着沐珩,眼中一派清明,“这我就不明白了,此话从何说起?” 沐珩似笑非笑地看着洛瑶,“山野女子哪会这样讲究?这里格局精巧陈设华美,要花不少人力和财力,院中满是琪花瑶草,也不知哪个山野女子会有这般闲情雅致与见识。” “我是青州来的,早已同宋将军说过了。” 沐珩不置可否道:“能在这山中盖这样一座客栈想来过去非富即贵,不知姑娘原是那户人家的小姐。” 洛瑶暗叹沐珩心细如尘,看似随意闲谈实则一直在找寻破绽,从一开始便侧敲旁击地套话,于是顺着他的话半真半假道:“家中原做过几桩买卖,积攒了些钱财,但并非名门,说出来殿下也不会知道。” “喔。”沐珩面上依旧挂着微笑,洛瑶觉得这笑容里透着十二分的虚伪。 “姑娘为何在此处安身?” “路经此处,见这里风景令人心旷神怡,便安顿了下来。” “看来姑娘是个喜欢清静的人。” “一切随心,有时喜欢清静,有时喜欢热闹。” 沐珩神色温和道:“那姑娘想不想去京城看看呢?” 洛瑶思忖了片刻,“京城富丽繁华,满大街都是佳人才子能人异士,有朝一日去那里见识一番也是极好的。” “这样啊。”沐珩低头理了理衣袖,宋将军走在他身旁俯下身子低语。沐珩听后点点头,然后看向洛瑶,“姑娘是个极有意思的人,改日我再来探访。”说罢起身离去。 洛瑶迎送他们出门,直到背影淹没在黑夜之中,她才靠在院门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不管怎样,今夜总算是过去了 夜里呱声一片,沐珩站在田埂上仰头看着稀疏的明星。忙了一夜的侍卫们忐忑不安,大气都不敢喘。 一道黑影闪到沐珩身旁,沐珩面无表情道:“查到了吗?” 黑影道:“属下无能,肖婆婆与村里人无往来,暂时查不到她的背景,这个人好像十多年前凭空冒出来的,实在是匪夷所思。” 沐珩脸色阴沉如大雨将至时乌云密布的天空,“十多年了,看来此人不简单与我今夜交手的那人,似乎是个女的。方才我见到的洛姑娘有些奇怪,我正想着这事会不会和她有关。” 宋将军道:“原来殿下也觉得洛姑娘奇怪,要不要臣去查查?” “怎么查?” “派几个人去青州暗中打听,看究竟有没有这个人。” 沐珩眉头微蹙语气冰冷,“算了,青州乱得很,查清一个人如同海底捞针。洛姑娘做事细致入微,说话又滴水不漏,我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只是隐隐地觉得她不同寻常。” 宋将军想不出妙计无言以对,沐珩朗声道:“行了,今夜先回去好好睡一觉,这几日你们也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故人相见 溪边菊花开得浓烈,尤其菊丛中的几朵绿菊格外打眼。绿菊还是洛瑶开客栈时种下的,前些年未曾开过一朵,今年倒是出奇地连连绽放。 洛瑶和纯儿在溪边锄草,纯儿瞟了洛瑶一眼道:“昨夜肖婆婆不见了,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我怎会知道。”洛瑶只顾锄草。 纯儿将信将疑道:“不是你让她夜袭元宅的?” 洛瑶抬眸见纯儿审视的目光犹如利刀,心中不快,到底是柳生的耳目,一言一行还是听命于柳生。洛瑶冷笑道:“柳生让你这么问我的?” 纯儿立即愣住,“这倒不是,只是我有些疑惑。” “我说过,此事我暂时不插手,我自然就不会插手,我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大局什么的,我懂,只是你们不要见到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就不知所措地往我身上推。” 纯儿见洛瑶横眉冷对,连忙委屈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自从我到了姑娘身边就一心一眼地只为姑娘,我从未将姑娘的任何事告知他人!姑娘和我都是孤苦伶仃的可怜人,你的难处我看得清楚。这些年,你对我颇为照顾,一点一滴我铭记在心,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有二心?只是当下时局不稳,我怕姑娘惹上是非,才多问了几句!” 洛瑶像不小心咬到了莲子心,满嘴苦涩的味道,“有的事我需要静下来好好想想。” 纯儿向洛瑶指天发誓道:“我对姑娘忠心无二,若有异心就让我立即堕入黄泉!” 洛瑶凝望着枝头的寿带鸟沉默不语,漆黑的双瞳似月夜里的湖面,平静得一丝涟漪都瞧不见,纯儿眉头紧锁道:“姑娘还是不肯相信我?” 洛瑶腹中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她素来外冷内热不善交际更不懂得诉说心意,真心为何物她从未想过,也未期盼过会有人真心待她。或许在阴冷潮湿的角落里待久了就忘了阳光有多温暖,当一束阳光照耀在身上居然会生出不真实的感受。 纯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期待着回答,洛瑶迟疑道:“好,我信你。”话音刚落,纯儿绽放出欣喜的笑容,灿烂的笑容像阳光下开得盛好的月季,纯粹饱满得令人心生愉悦。 洛瑶在纯儿的脸上看不到阴霾,渐渐露出笑意,只是笑容如初春细雨若有若无,“既然我信你,你也该信我,我不喜欢无端的猜忌。”纯儿应允着连连点点头。 旖旎的山水不及苍茫的云烟,洛瑶抚着娇嫩的绿菊,轻叹道:“再过不久我们就要离开这儿了。” “怎么这么快呢?” “你喜欢这里吗?” “这里清静秀美,怎么会不喜欢呢?” “是啊,我也喜欢这里,可终究是要走的。” “不管去哪儿,我都会跟着姑娘!” 孟仪趁青甯熟睡之际在山中采了些野果,回去的路上望见几个素衣长袍的蒙面男子抬着一顶青布小轿朝山洞走去。孟仪疾步如风堵在洞口,“你们是什么人!” 领头之人眼波如水言辞冰冷,“前辈,我们是来接人的,你不要挡路。” 孟仪狐疑地打量着他们,质问道:“你们是平阳王的人?” 领头人不屑于搭理孟仪,冲着洞内大喊,“肖婆婆,我们寻你寻得好苦,快些随我们离去吧。” 孟仪狐疑地回过头,青甯站在他身后笑道:“他们是我的同伴,我要随他们走了。” 一句简单的辞别令孟仪胸口堵得慌,每一根骨头像被人生生折断,没有一寸完好。二十年了,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位故人,正当欢喜之余就迎来了仓促地离别。昨夜的相见让他找回了片刻的自己,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再是虚度光阴的行尸走肉,他逐渐回忆起过去的种种,年少时的骄傲放纵;初入江湖时的意气风发;遇见清茹时的小心翼翼。是啊,他也曾肆意洒脱地活过! 岁月无情,谁知下次相见是几时?或许没有下次了 平生最恨别离苦,可这些年他亲眼见着至亲好友一个个离去。若说缘来则聚,缘尽则散,那他这辈子同每个人的缘分未免太浅了! 恍惚间,青甯对素衣长袍之人道:“我有几句话要对故人说,你们先退下吧。”那几个人识趣地退到山林深处。 孟仪追问道:“你真的要走?去哪里?能不能告诉我?” 青甯苦笑着摇头,眸中闪烁着莹莹泪光,“如若有缘,我们必会相见。” “见到你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 “我也是,真的很久没有这样欢喜过了。可是孟大哥,你知道吗?我多想见到那个神采飞扬的你,若姐姐泉下有知,恐怕也不愿见到你这副颓然的样子当年肖笙对我说,如果他活了下来就与我携手相伴纵情山水,可惜他没有。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恨过也怨过,由此想通了许多事,人生几十载干嘛非要和自己过不去呢?与其困在回忆里不如试着走出来做回真正的自己。活着的人不仅仅为了自己而活,也要为了九泉之下的人活,他们没做完的事,我们替他们做,肖笙想要一览山河,我去替他看。所以孟大哥,你别再”青甯实在不忍往下说。 一声孟大哥令孟仪心神一震,多年前的青甯就是这样叫他,那时的她还是个不知愁苦的大小姐,天天缠着他,让他说武林趣事。有时候被缠得没办法了,孟仪就板着脸拿出罗将军吓唬她,可她古灵精怪总是搬出姐姐反将他一军,到头来孟仪没了辙只好老老实实地讨这位大小姐欢心。细碎的点滴过了多年还是记忆犹新,孟仪眼眶酸痛肝肠寸断。 见孟仪面如死灰,青甯惨然一笑,泪水夺目而出。 她毅然离去,孟仪却浑然不觉地立在原地。 待离人消失不见,孟仪一头栽倒在地上,一股腥甜涌上喉间。 自夜间搜查后,村里恢复了平静。洛瑶整日躲在屋中读诗作画,也算过了几日清闲的日子。 纯儿怕洛瑶闷坏了,便拉着她到村里走动,正巧杨家酒铺的糯米酒开封,俩只馋虫闻着酒香嘻嘻笑笑地直奔酒铺。 酒铺里坐满了人,洛瑶和纯儿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的木芙蓉开得分外妖娆,几片艳丽的花瓣落在木桌上,洛瑶捡起花瓣轻嗅,纯儿笑道:“用木芙蓉烧汤做菜别有一番风味。” 洛瑶道:“我只知道木芙蓉可入药却未曾听过可做菜。” 纯儿得意地笑道:“我曾试着将木芙蓉与鸡肉烧制成汤,味道鲜美爽口,不比兰姨拿手的红枣乌鸡汤差。” 店小二将一壶糯米酒端上桌,酒味浓馥扑鼻而来,洛瑶迫不及待地浅尝一杯,只觉酒味醇厚回味无穷,不禁感慨,“这酒不知是怎么酿的,风味如此独特。” 纯儿尝了一口啧啧称赞,“是啊,比其他糯米酒的味道更加柔和,定是配方有不同寻常之处。” 屋外刮起大风,如烟似雾的微雨飘入屋中,顷刻间,牛毛细雨转为淅淅沥沥的落雨,雨水顺着屋檐化作雨帘,窗栏上溅起的雨滴打湿了洛瑶的衣裳,她顺手将窗关上,纯儿看着潇潇秋雨不满地嘟囔,“这天变得太快了,说下雨就下雨,待会儿要怎么回去?” 洛瑶付之一笑,“反正客栈里没什么要紧的事,大不了久等一会儿,雨停了再走。” 酒铺里没一个带伞的,都埋怨着突如其来的大雨,外头的风越刮越大,呼啸不绝的风声如山间恶鬼的哀嚎,酒铺老板正要将门关上,几个避雨之人躲了进来,其中一人衣着华贵俊秀潇洒,洛瑶一眼就认出那是沐珩,其他几个侍卫也眼熟。 食客们反应很快,纷纷朝着沐珩下跪叩首,洛瑶和纯儿一同跪下,“殿下,万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酒铺奇闻 沐珩微微额首,解下银色缎面镶边霜色斗篷,直径走到洛瑶身边,“洛姑娘介意我坐这儿吗?” 洛瑶心里不大自在,面上却盈盈而笑,“民女怎敢介意呢?” 沐珩大大方方落座,斟了杯酒正要一饮而尽,洛瑶眼明手快地夺过酒杯。 沐珩手上一松,便问道:“怎么了?” 洛瑶笑道:“我方才拿着杯子喝过酒呢!” “那又如何?我又不嫌弃你。” 洛瑶被这话噎住,见沐珩一脸戏谑,暗暗道:你不嫌弃我,可我嫌弃你! 沐珩换了杯酒品尝,思量了片刻,笑道:“酒香幽雅悦人,酒味酸甜爽口。酿酒的人很聪明,懂得用龙眼代替蜂蜜,酿出来的酒甜而不腻,再将酒装入竹筒中,酒味清爽柔和。”酒铺里寂静无声,一个个的只知道傻傻愣愣地看着他。 酒铺老板喜不自胜道:“殿下英明!配方里就是用龙眼代替了蜂蜜!” 周围人交头接耳接连感慨:“殿下果真厉害!” 沐珩并不理睬奉承之人,拿着酒壶自斟自饮突然想起了什么,微笑着看向洛瑶,“我记起了一件事。” “什么?”洛瑶见这话是对自己说的,有些纳闷。 “记起还未送书画给你瞧,今夜我就让人送过去。” 洛瑶松了口气,“贵人事多,忘了便忘了。” 沐珩摆手道:“我可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但凡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哪怕只是一桩小事。” 天色阴沉,铺天盖地的大雨倾泻而下,一道电光撕开天幕爆出剧烈的霹雳声,穿着五彩羽衣的老者冒着大雨跑到酒铺前,急切地拍打着门大喊道:“店家,开门呐!店家!” 敲门声咚咚直响,酒铺老板打开门,浑身雨水的老者冲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快快给我上坛酒!” 酒铺里的人直勾勾地看着他,鹤发童颜的老者浑身雨水,样子有些滑稽,有人揶揄道:“张半仙,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去哪儿发财了?怎么淋成了个落汤鸡?”说完哈哈大笑,酒铺里的人跟着大笑。 张半仙不以为然,他没有瞧见窗边的沐珩,一面拧着衣服上的水一面说道:“我确实赚了一笔,不过遇见了一桩怪事!到现在都害怕!” “什么怪事?说来听听。”大家对这种奇闻怪事格外地有兴趣,都怂恿他说。 张半仙表情怪异地摆手道:“不可说,不可说!” 沐珩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张半仙遂声望去,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倨傲地望着自己,打了个寒颤,邻桌的人小声提醒他,“这是平阳王,几日前来到村里游玩。” “哎呦!”张半仙慌忙大叫了一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沐珩摇着酒杯道:“无妨,你若是说出那桩怪事,我便饶过你!” 冷冽的目光令张半仙瑟瑟发抖,他低头想了想,咳了几声絮絮叨叨道:“小的擅长占卜星象,十里八村颇有名气。上月有个老婆子找上门来说她家小姐诞下一子让我去一趟,临走前给了我一锭金子,我没多想便随她去了。他们是大户人家,遇上喜庆之事自然要办隆重的宴会,可整个宅院冷冷清清,主仆上下愁容惨淡如丧考妣。我察觉到古怪又不敢往深处想,隐隐不安了许久,直到深夜老婆子抱了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到我房内,请我算孩子的命相。我见孩子四柱奇特,便问及生辰八字,老婆子一概不答,只命我看面相说是凶是吉。我说这孩子带凶煞之气乃极恶之势,话还未说完老婆子眼神变得阴鸷无比,猛地从我怀中夺过孩子用力一摔。一个刚足月的婴儿哪里禁得起那般折腾,落到地上就呜呼哀哉了,我吓得魂飞魄散大气都不敢出,却依稀听见她说:孤鸾寡宿,劫煞皆为祸哎!”说到此处,张半仙一声叹息。 食客们义愤填膺道:“如此说来,你也算半个凶手了,可怜了孩子!” 洛瑶觉得荒谬,不由冷笑,“仅凭江湖术士的一句话就了结了一条命,真是可悲!” 张半仙听着周围人的指责,忿忿不平道:“我正要说不是没有破解之法,老婆子就急不可耐地将孩子杀了,这也要怨我不成?” 洛瑶沉声道:“依我看,你是想先对人家说孩子命不好,待人家着急了便问破解之法,这时你可装神弄鬼地摆出一道阵法,借机大捞一笔。可你未料到老婆子如此狠心,迫不及待地下了毒手以绝后患。” 见洛瑶出言讥讽,张半仙急忙道:“冤枉啊!那孩子四柱奇特并非我胡说八道!我这人爱贪小财,可关乎命理之事,绝不敢胡诌!那孩子就算长大成人也会被人视作怪物!” 沐珩漠然地看着张半仙道:“此事没有下文了?” 张半仙点头道:“有下文的。” “那你就继续说。” “那夜也是大雨滂沱,孩子咽气后一个面容憔悴的小姐夺门而入,她抱着孩子哭得声嘶力竭,不断质问老婆子为何如此狠心,将亲外孙置于死地。老婆子说,累及族人的祸患留不得,天意如此,不可违抗。此事过后,我被迫在那里呆了数日,替孩子做了超度之事。直到某日,老婆子将一个装着银子的包袱和一个沉甸甸的雕花木盒给了我。木盒做工精致,雕花栩栩如生,上头挂着一把鎏金锁她叫我不要将这里的事声张出去,不要把木盒打开,让我将木盒扔到一个石窟里,我心里纳闷却不敢多问,恍恍惚惚接过了两样东西。她恐吓我说将木盒打开就会遭到厄运,我想到她亲手杀死自己外孙的情形心有余悸,老老实实地带着木盒上了路。半路上,实在奈不住好奇心打起了木盒的主意。说到底,要怪就怪我自己生了歪念才会受此惊吓!” “到底怎么了?”食客们好奇地刨根问到底。 沐珩盯着张半仙,徐徐道:“我不喜欢故事只听到一半,后面发生了什么,你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张半仙脸色煞白汗如雨下,“不是草民不愿说,只是那事太晦气了,殿下还是不听为妙。” 食客们七嘴八舌地吵吵闹闹,“你少吓唬人了!” 沐珩目光森冷语气极不耐烦,“让你说,你就说,别那么多废话!” 张半仙实在躲不过,只好说道:“那那木盒里装着的是被摔死的孩子!” “啊!”食客们大惊失色,整间酒铺唯有洛瑶和沐珩容色如常。 沐珩眼底浮出丝丝疑虑,“洛姑娘好像没有丝毫的意外之感。” “他说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原来如此,不知洛姑娘对此有何看法?” “我只是觉得那户人家奇怪,似乎有难言之隐。殿下不妨再往深处探究,问问那个孩子究竟有何奇特之处让人避之不及。” 沐珩把张半仙叫到身旁,仔细询问道:“你方才的话未说清楚,我想知道那孩子哪里奇怪。” 张半仙沉吟不决,迫于压力才结结巴巴道:“那孩子下半身他他长着一条鱼尾!” “啊!不可能吧!怎么会有这样的事!”酒铺里一片哗然,洛瑶神色怪异地和纯儿对视了一眼。 沐珩旋即道:“你看清楚了?” “看得清清楚楚,上边是人身,下边的两条腿并在一起像条鱼尾。” “那户人家姓什么?住哪儿?石窟在哪儿?” 张半仙面露难色,“这我不能说,殿下不要细问了,这事落到谁家都是不祥之兆,传出去只会遭来祸患。至于那个孩子,只能说他命数不济。” 外头的雨似乎还未停,雨滴啪塔啪塔地落着,沐珩凝眉沉默了许久,洛瑶亦是满腹心事不想说话,屋里人虽多却是静悄悄的。 酒馆门窗紧闭,屋里闷热晦暗,洛瑶觉得透不过起来,沐珩额上也沁出薄汗。纯儿识趣地将窗户开了个缝,凉风丝丝缕缕地透了进来。沐珩欣然一笑,茶青色宝相花纹云锦大袖衫随微风荡起,洛瑶侧头看去,目光忍不住停留在那双明亮的眸子上。沐珩见洛瑶望着自己,唇畔笑意渐深,“从我脸上看出什么了?” “嗯?”洛瑶面对突如其来的发问,尴尬地转移了话题,“殿下相信这样离奇的事吗?” 沐珩轻笑道:“信,也不信,毕竟世上之事千奇百怪无奇不有,谁也不能妄下定论。” 洛瑶点点头,慢条斯理道:“也对,不过我有想不通的地方,这等隐秘之事为何由外人经手,他们明明可以不动声色地处理掉那个孩子,却要如此大费周章,实在令人想不通,他们就不怕外人将所见所闻抖出去?” 沐珩听完这话眼前一亮,笑容微微凝滞,“我方才正想这些问题,怎么也想不通。” “难道”洛瑶沉吟了一会儿。 “难道什么?” “没什么,一点猜测而已。” “说说看,我想知道你的猜测是否与我的一样。” 洛瑶支着下巴,眉头微蹙道:“我忽然觉得这件事或许是那户人家故意声张出来的,然而又不能太明目张胆,所以他们找了个算命的江湖中人在其中穿针引线,为的是让某些人听到传闻,然后引出那些人。” 沐珩道:“果然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张半仙听得一头雾水,“这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帮他们穿针引钱,在此之前,我压根不认识他们!” 洛瑶闲闲地摆弄着桌上的酒杯,淡淡道:“就是要不认识的人才好,这样才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沐珩道:“你说得对,有时候越是不可思议的解答反而越接近谜底本身,只是现在仍有几处疑点令人费解,譬如,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引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洛瑶无能为力地微微一笑,“这就难以知晓了,仅凭一段故事,哪能知道那么多。” “也是,不过姑娘能从中得知这么多,已是很难得了。” “这些都是我瞎说的。” 沐珩豁然一笑,一脸玩味的看着洛瑶,“瞎说不瞎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所说的并不是全无道理。” 洛瑶哑口无言,人人都说她牙尖嘴利,然而和沐珩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纯儿见洛瑶无言以对,幸灾乐祸地捂嘴偷笑。 雨过天晴,天空蔚蓝如洗一望无际,院里的鸭子一摇一摆地踩着积水“嘎嘎”地叫着,木芙蓉花怯怯地落下几滴清水。 一对蝴蝶落在洛瑶肩上瑟瑟发抖,沐珩向蝴蝶伸手,洛瑶道:“你要做什么?” 沐珩自顾自地拈起了一只蝴蝶,温言道:“有手帕吗?” 洛瑶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是老老实实的掏出手帕递给他。沐珩用手帕轻轻拭去蝶翼上细小的雨粒,手中的粉蝶翩翩起舞,另一只粉蝶相伴蹁跹。 沐珩心细如尘对一切事物观察入微,稍不留意就会被他捉住了把柄,可以后的来往应对是免不了的,洛瑶思来想去觉得随机应变最为稳妥,有时候过于周密的计策反而成了他人设下的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心系东宫 洛瑶一路上沉默不语,纯儿几次想开口,可一看到她若有所思就把话咽了回去。 迈上石桥的一瞬,洛瑶突然停住脚步,纯儿纳闷道:“怎么了?” “张半仙住在哪儿?派几个人暗中盯住他。” 纯儿愣了半晌,“怎的对他如此上心?他与我们又与不相干。”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本是不相干的,现在倒是相干了。” 洛瑶的话半隐半藏委婉得很,倒不是戒备心太重,而是纯儿并非简单的丫鬟,她像一幅活地图,凡是落脚之处,周边任何角落都在她掌握之中,四处埋伏着她的眼线,形形色色的人都在她监视范围内。洛瑶时常想获得更多情报,也不得不求助于纯儿。如此以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与其说是主仆,倒不如说是互相制衡般的存在。 纯儿迟疑了一会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越来越糊涂了。” 洛瑶瞧着玉带似的溪水,悠悠道:“恐怕是古燃国的人又来了。” “古燃国?”这三个字令纯儿内心浪潮汹涌,她定了定神道:“这世上还会有古燃国的后人吗?古燃国距今千百年,当初又遭遇了灭国之难。若真是他们,如今现世又是为了什么?” “如今出现了,自然有它的道理,何况这不是我们无故瞧见的,而是背后之人有意为之” 纯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尽管不明白洛瑶用意,可不想过多猜测。洛瑶是个防范心很重的人,不喜欢别人揣摩她的心思。自打有了在溪水旁的谈话,两人之间达成了共识,互相扶持总好过猜忌提防,没必要再为了小事引起隔阂。 “安歌,你闻到香气了吗?”陈贵妃坐在明窗下对镜晨妆,屋中笼着昏黄温暖的阳光,微风拂过烟霞红牡丹锦缎长裙,裙尾彩蝶翩翩起舞。 唤作安歌的女子正给陈贵妃盘飞燕髻,听到问话,执玉梳的手停顿了片刻,“闻见了,是桂花呢!从郎月阁到玉华宫一路上都是桂花香!” 陈贵妃深吸一口气,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待会儿让下头的人摘些新鲜桂花来,我要做桂花糕。” 安歌嘟囔道:“贵妃为何每到这个时候就亲自做桂花糕,费时又费力,再说了膳房里的人又不是不会做。” “旁人做的桂花糕都不合陛下胃口,陛下只爱吃我做的。玠儿也爱吃这个,他今日进宫请安,我要多做些才好。”陈贵妃说话时眸光灿烂,面上几分欢喜几分羞涩。 安歌将梳下的白发藏于袖中,幽幽叹道:“贵妃心里除了陛下和六殿下就再无旁人了。” “女人心里有丈夫和孩子就够了,哪里还需要什么旁人。” 安歌瞧着铜镜里素雅端丽的容颜,出无限叹息,“贵妃就算不把别人放在心上,好歹把自己放在心上!贵妃满心都是陛下和六殿下,都不曾留一丝位置给自己,还整日操劳忧心后宫之事,本来身子就不好,再这样不辞劳苦下去,怕是会” 陈贵妃欢喜的明眸瞬间黯淡了许多,茫然地看着铜镜,过了一会儿才勉强笑道:“我哪有那么弱?只是前几日旧疾犯了。” “唉!可我总瞧着着贵妃的旧疾反反复复,也不见彻底好,心里着急。” 陈贵妃忽觉心情沉重,不悦地推开安歌,寒着脸嗔怪道:“好了,今日我高兴,你就不要提这令人伤神的事了,玠儿来时更不要说,我不想让他为我担忧。” 安歌退在帷幔后静静地瞧着陈贵妃,心中又酸又涩,原来女子的花期如此短暂,再尊贵的女人也经受不起岁月的洗礼,当初那朵花开得那样富丽娇艳,令满园春景黯然失色沦为陪衬,可再怎么风光无限,只要过了盛时终究逃不过凋零的命运。谁会留念一朵即将凋谢的花呢?何况多情之人今日爱蔷薇明日恋百合,永远有欣赏不完的美景。自打宫里来了位明艳不可方物的箫婕妤,陛下来玉华宫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贵妃虽默默无言,可眼中的哀怨总是不经意的流出,藏都藏不住。 “贵妃,六殿下来了。”满脸稚气的小侍女跪在珠帘后小声通报。 陈贵妃立即笑道:“快让殿下进来。”转头又吩咐安歌,“去把今早的糕点都拿上来,再沏杯碧螺春。” 陈贵妃端坐在软塌上,头偏向屋门,一直遥遥的望着外头。不一会儿,两旁的侍女拉开珠帘,沐玠进入屋中跪在陈贵妃脚下,柔声道:“母亲,我来了。” 陈贵妃怜爱地扶起沐玠,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轻语道:“玠儿瘦了不少。” 沐玠眨了眨眼,清亮的双眸与陈贵妃有七八分像,只是更为深邃,秀丽的眉眼多了三分俊朗,“母亲说笑了,玠儿分明一点儿也没瘦。” “你就知道宽慰我,为娘的还不清楚你瘦没瘦?咱们许久未见,到外头说说话吧,我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点心。” 两人坐到正厅说说笑笑,圆桌上摆着数十种糕点,陈贵妃连忙挑着梅花酥递给沐玠,沐玠边吃边笑,“母亲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正想着给你做些桂花糕呢,还没来得及摘桂花,你就来了。” “母亲是嫌我来得早?” “胡说!我每日都盼着你来!你在外头我总是不放心。” “玠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母亲就不要忧心了。”沐玠看着满桌的糕点,叹道:“母亲辛苦了,这些事还是交给膳房里的人吧。” 陈贵妃目光温柔似久雨初晴的阳光,“费不了多少功夫的,你吃着开心我就心满意足。” 沐玠拿起近处的栗子糕,看了片刻忍俊不禁道:“这是七弟爱吃的,记得小时候他和我争最后一块栗子糕打了起来,母亲把栗子糕分给了我,他还哭了一场。” 陈贵妃凝视着栗子糕默不作声,沐玠关切道:“七弟还未回来吗?他离京也有段时日了。” 陈贵妃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好似漠不关心。 “母亲!”沐玠见母亲久久不语,对七弟依旧不闻不问,心中伤感,渐渐收敛了笑容,黯然道:“你太偏爱玠儿了。” 沐玠话虽轻柔,可语气里有埋怨之意,陈贵妃神情一愣,看着他欲言又止垂头一叹。 “母亲有心事?” “没有,你别瞎猜了。你给陛下请过安了吗?” “请过了。” “那就好,凡事要以你父皇为先!” 屋中熏香正浓,甜腻的香气令沐玠颇不自在,他不喜迷迭香,记得母亲也不喜爱,玉华宫过去甚少燃香,如今倒是奇怪得很,便问道:“母亲不是素来讨厌熏香吗?怎么屋里这么重的气味?” 陈贵妃拢了拢鬓发,不自然地笑道:“外边人送的,闲置着就浪费了,倒不如拿出来用。” 沐玠显然不信这番说辞,转头看向安歌。安歌经受不住沐玠的目光,小声道:“前几日,贵妃旧疾犯了,屋里满是药味” “住嘴!”话还未说完,陈贵妃就急切地打断了她。 “母亲!”沐玠凝视着陈贵妃有些黯然,薄妆已然掩盖不住她眼角细细的纹路,精致的妆容下也透出疲惫之态,云鬓高髻上堆砌的金簪珠翠,看着固然华贵可更像沉重的枷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母亲病了有多久了?父皇来看过吗?” 安歌努嘴道:“自打入秋以来就一直病着,前些日子贵妃夜不能寐,陛下就来过一次。” 陈贵妃瞪了安歌一眼,冲沐玠笑道:“哪有那么严重,病早就好了,别听她瞎说。” 沐玠轻声道:“母亲既掌管着后宫事务又无时无刻不忧虑着儿子的前途,整日思虑重重,怎的不犯病呢?但凡肩上的担子轻些也不至于如此,说到底都是孩儿不孝不能为母亲减轻负担。” “不,玠儿,你是世上最有孝心的好孩子,母亲有你这样的孩子无比欣慰。只要你在陛下面前再好好表现些,让陛下知道你是他最出色的孩子,母亲和舅舅一定会好好为你筹谋,太子之位就有指望了。” 每次与母亲谈话都避不开东宫之事,沐玠实在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醉心于权力之争,还有宫外的舅舅亦是如此,眼中充斥着深深的欲望。他从来都不喜欢权力纷争和阴谋诡计,可母亲和舅舅总是那样期盼地看着他,希望他争气 沐玠敷衍地笑了笑,好心提点道:“这话可不能再说了,若是落入旁人耳中,是要生出事端的,父皇向来忌讳女人干涉朝堂之事,母亲千万不要犯糊涂。” 陈贵妃摩挲着粉彩蔷薇花盏,神色冷然道:“放心,母亲自有分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击掌为誓(上) 秋风吹一阵歇一阵,庭院里的草木已透出疲惫衰败之势,唯有角落里的几株橘子树生机盎然,茂密的绿叶里缀满橘灯。盏盏橘灯压弯了枝干,似玩闹的孩童攀在枝头荡漾。 黄澄澄的橘子散发着诱人的清香,洛瑶嘴馋又怕太多橘子不吃就浪费了,连忙捡了个竹篓跑到院里摘橘子。 纯儿倚在橘树边笑道:“今年的橘子就是太多了,吃都吃不完,我前几日采了好几筐,送了几筐,剩下的做了果脯果蜜,没想到你院子里还有这么多。” 洛瑶扔了个橘子给纯儿,“橘子还是吃新鲜的好,可惜客栈里没几个人爱吃。” “新鲜橘子吃多了易上火,当心变成黄脸婆。” “好吃就行。”洛瑶笑着剥下橘子皮,掰了一瓣橘肉放入嘴中,冰凉酸甜的橘汁沁入喉中,真是清爽宜人,忍不住一瓣接着一瓣地吃。 纯儿把手中的橘子抛着玩,锦葵跑入院中喘着大气道:“姑娘,快去正堂?” 洛瑶见一向淡定的锦葵慌张狼狈,便知不是小事,忙道:“怎么了?” 锦葵伏在树干上拍着胸口道:“平阳王来了,要见你。” 洛瑶轻笑出声,“原来就为这事。” 纯儿手中的橘子咕咚落在地上,“白天不是刚见过吗?怎么又来了?” “大概是来送书画的。” “差人来就好了,何必自己跑一趟。客栈离元宅怪远的,那个殿下究竟想做什么呢?” “谁知道呢?”洛瑶猜到了沐珩会来,全然不似纯儿那般惶恐,不紧不慢地吃完最后一瓣橘子,将橘皮掷入竹篓中,面色如水地走出院门。 两名侍卫守在正堂,沐珩坐在堂中央摆弄着桌上的画轴。洛瑶在门前驻足了一会儿,沐珩抬头望见她便招手笑道:“怎么不进来?好像我会吃人似的。” 洛瑶莲步轻移,微微欠身道:“方才小睡了一会儿,还有些迷糊。” 沐珩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低头抿了口热茶,悠悠道:“方才不是睡了,是吃橘子去了。难道橘子吃多了也能让人犯迷糊?” 洛瑶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沐珩斜着眼看她,嗤笑道:“你身上留有橘香,裙子上粘了果屑,右手拇指和食指有些泛黄。” 洛瑶撇了撇嘴,垂头一看,蜜合色桃花长裙上确实粘着零星细碎的果屑。沐珩肩膀轻轻颤动,洛瑶知道他在取笑自己,面色微窘直想从他眼前消失。 过了片刻,沐珩才抬头指着桌上的几卷画轴道:“这里头有杜思齐的山水画,至于宁虞的字你也可以学学。” “嗯。”洛瑶闷声点了点头。 沐珩扬眉道:“我能去你屋里坐坐吗?” “我屋里?”洛瑶羞恼地瞥了沐珩一眼,“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殿下应知不妥当。” “有何不妥当呢?难不成有见不得人的?” “殿下找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闲来无事,找姑娘说说话。” “既是说话,在哪儿不是一样呢?” 沐珩叹了口气,“我还真不习惯坐在这正堂里吹冷风,何况你我坦荡荡,上下又有那么多眼睛看着,实在没什么可避讳的。” 洛瑶心道:他今夜来必是有所图谋,或许是想深入找寻更多的线索。此时已然被他盯上了,再不断推辞反而着了痕迹。这人心思弯弯绕绕,哪里知道会怎么想,倒不如一切随他愿,爱怎么查怎么查,早些查到正好向上头交差。 外头廊腰缦回,里头别有洞天。临近轩窗处有张乌木梳妆台,台上一面双兽双鸾棱花镜明晃晃地照着房中一切,窗外花卉妖娆绽放,一片旖旎之景,要不是几株凋零的树木及墙角果实累累的橘树,倒真容易给人一种春日风光无限好的错觉。 房内弥漫着细细的栀子花香,花香从朦胧的纱灯中幽幽散出,几盏精美纱灯上绘着梅兰竹菊图,莹莹烛光透过薄纱倾泻而出。孔雀蓝团花绒毯绵软舒适,踏在上头犹如踩在轻飘飘的白云之上。青鸾牡丹圆木桌上摆着玲珑剔透的白玉盘,玉盘里盛着各色瓜果和一串圆溜溜的紫葡萄。桌角落处搁置着一张古琴,古琴隐隐泛着幽绿,有如藤蔓缠绕于古木,沐珩轻轻拨弄琴弦,琴音淙淙如缓缓流水,他惊喜道:“果真是绿绮!” 藕色帷幔后一张湘妃竹屏隔着书屋,书桌上摆放着宣纸c砚台c书卷等简单物件。 沐珩自在地坐到桌前,翻看着洛瑶近日读的书和作的画,一面翻看一面轻笑道:“没想到洛姑娘平日里爱看这种书,《玉娇娘》《镜花奇缘》。” 洛瑶立即将书收起,不满道:“不过是几本才子佳人的书,有什么稀奇的?爱看的人那么多,又不止我一个。” 沐珩看着洛瑶窘迫的神情,开怀大笑道:“我以为姑娘只读圣贤书,这些杂书是入不了眼的,看来是我误会了。” 笑声久久不绝,洛瑶恼怒地白了沐珩一眼,“这究竟有什么好笑的?圣贤书读多了也甚是无趣,偶尔读读杂书,怡怡情不行吗?” “无妨,只是不要入迷了才好。” “我还没有到虚实不分的程度,多谢殿下提点!不过殿下好像很厌恶这些书。” “谈不上厌恶,只是不喜罢了。这些书里无论男女眼里只有情爱,不顾礼法人伦。女人只知道悲春伤秋自怨自艾,明明是大家闺秀却常把淫词艳赋挂在嘴边;男人表面自恃清高轻视功名,却惦记着大户人家的千金,满脑子污秽之事,真是口是心非。” 人与人的想法还真是不同,洛瑶原是欣赏书中那些冲破束缚获得自由的男女,被沐珩那么一说感觉清水都变浑浊了,原本的甜杏仁现已成了苦莲心,想想尽不是滋味。 沐珩懒洋洋地靠在红木玫瑰椅上,别有深意道:“其实我来,并不只是为了送几卷书画。” “喔,殿下是为了什么呢?”洛瑶并不是很在意意料之中的事,倚在窗边摆弄柳叶瓶里的青菊,清澈眼眸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想来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让姑娘准备一些祭品。” “祭品?”洛瑶疑惑地侧过头,素净的脖颈扬起优雅的弧度,发间金嵌红宝石蜻蜓步摇轻轻颤动。 “是啊,三日之后,我要用孤峰的怪物祭奠死去的影卫。” “就算杀了怪物,影卫终究是不能复活的。何况它之前藏匿在孤峰中也未做过恶,是凶是吉还未可知” 沐珩肃然道:“你好像很护着它。” “不只是”洛瑶想来想去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有些语无伦次。 沐珩静静地看着洛瑶,眼中折射出清冷的幽光。洛瑶被猜忌凌厉的目光灼得浑身不自在,愣了一瞬出言讥讽道:“殿下这样子,好像在审我。” “确实在审你,不可以吗?元家大小姐!”沐珩对洛瑶的讥讽置若罔闻,反倒微笑着回应,只是最后那声元家大小姐发得格外重,似是有意提醒。 “你在说什么?” “还需要我把话说的更清楚吗?”沐珩摊开其中一卷画轴,唯美画卷施施然展开。画上牡丹绚丽多姿,牡丹丛中有一座石亭,石亭中央坐了位正梳妆的妙龄少女,少女肌肤胜雪桃腮带笑,手执仙人渡海葵花纹铜镜双目微合,四周散落着珠翠玉环金簪步摇。 洛瑶远远地望了一眼,“一幅画而已。” “觉得眼熟吗?” “不觉得!” “你知道这幅画在哪儿找到的吗?” “不知道!” “你这人真会装傻充愣!”沐珩眼皮微微颤动,修长的手指敲打在桌沿上,“这幅画是在元宅搜寻到的,画中女子和你画上的女子极为相似,再细看,这女子和你可是有七八分像。女子姓元,名畹生,十五年前被人杀害,如今唯有一女尚在人间。” 洛瑶冷笑道:“天下之大,相似之人多得去了,殿下何必纠缠于这一点呢?” “是啊,相似之人多得去了,可我在意的远不止这些。” “喔?”洛瑶与沐珩对视,声调徒然一沉,“我要洗耳恭听!” “姑娘曾说从未进入元宅,可对元宅的格局布置格外清楚,真叫人不得不怀疑。” “殿下,怎知我对元宅布局熟悉?” “姑娘客栈的布局可是按照元宅建的?格局竟如此一致,一致到石壁上的镂空雕花都一模一样,那些可都是云国时期的图样,一般人家早就不用了,这可不能说是巧合吧。还有房中的兰花图,畹生兰也,偏偏畹字简化了几笔,似是有所避讳,这也是巧合吗?再者我查阅过元宅书信,信中说畹生的女儿两岁,那如此算来今年刚好十七,姑娘正是十七。姑娘说自己是生长在青州,怎的却是南方口音,还有你的那些丫头婆子也没有带青州口音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击掌为誓(下)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沐珩静静地看着洛瑶的反应,然而洛瑶只是淡然一笑,不紧不慢道:“喔,这样啊。” 沐珩闻言愣了一下,揉了揉眉心,轻笑道:“听说姑娘爱听故事,我这倒有一个极有意思的故事,姑娘想听吗?” “殿下说便是了。” “姑娘是想让我从何说起呢?” 沐珩走到琴边,手从琴上拂过,原本寂静的房中生出沉重的压迫感,“就从云国说起吧,千年前的云国实力雄厚,国主野心勃勃想要统领四方,于是四处征战,然而败多胜少,不但没用扩展版图还耗费了巨大的财力物力,一时民怨四起人心动荡,国主心有不甘一病不起,一日丞相说:天下多得是能人异士,说不定能找到为国主一统天下的高人。之后国主为招揽贤者设立千机阁,其中一个凤鸣山的农夫毛遂自荐进入千机阁,那人虽特立独行却是个足智多谋的人,很快便受到了宠信,从此平步青云。云国国主还将他封作千机阁阁主,并推行他提出的政策。几年后云国国主在他的提议下再次征战,有了他做军师云国百战百胜,不久后云国威震四海统一中原,史称云朝。那人不仅会军事权谋还通医术药理能知天下大事,他在云朝君主的支持下寻找异于凡尘的宝藏,传闻说那宝藏是通天之力,还有人说是长生之术,也有江湖传言他寻找的是一种使天下臣服的东西,总之他找到了那样东西之后杳无音信。时光流逝朝代更迭,人们逐渐忘记这件事。直到一个多月前,北行山的猎户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山洞,有人在洞里找到一个棺材状的玉匣,玉匣里有一串水晶手链,手链上每一个水晶珠上都有一个字,连起来就是——洛水秀白玉,西山孤凤鸣。上头指的就是凤鸣山的确切位置,凤鸣山早在七八百年前就改名了,具体位置后人无人知晓,不过洛水好说,既产白玉又在洛水河畔就更好找了,以西的凤鸣山不就在这吗?史书上说千机阁阁主姓元,我们果然在山中找到了传说里的元宅。” 琴声似近似远,凄然悲切宛若寒松吟,洛瑶与明月遥遥而望。 “十五年前,元家老宅的秘密引起了江湖上一些人的贪念,那些人进入元家强迫主人把秘密告诉他们,主人不从,一家老小皆被灭口。” 听到这儿,洛瑶面无表情地闭上了双眼。 沐珩继续道:“元家有个年幼的小姐在仆人的保护下逃过一劫,仆人带着她流落他乡,直到五年前回到故地。不,准确的来说是七年前回到故地,五年前以新的身份居住在这里。” 洛瑶露出一丝惨笑,片刻笑出声来,笑到瘦弱的肩膀一直打颤,“哈哈哈哈,荒谬!” 沐珩同情地看着她,洛瑶寒着脸道:“殿下到底想说什么?一次说完吧!” “住入元宅的裘老爷就是罪魁之一吧,七年前你们知道裘老爷入住元宅便想尽方法逼他走,造成元宅闹鬼的假象闹得人心惶惶,让所有人对这座宅子避而远之。那个仆人就是住在元宅旁的肖婆婆。洛姑娘并非青州人,只是青州这几年混乱,要查清一个人来还真是难,所以洛姑娘对外谎称是青州人逃难到此就很难引起他人怀疑了。我说的对吗?” “对,也不对。” “那不对的地方在何处?” “既然殿下猜到这个份上了,不妨自己多想想。” 洛瑶不肯多说,沐珩并不气恼,白皙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琴上的纹路,“这样你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那又如何?殿下不也和那些人一般觊觎元家宝藏吗?难不成殿下以为我会将秘密告诉你?” 沐珩扶额道:“我今日来,是想与姑娘做笔交易。” “交易?”洛瑶半信半疑地看着沐珩,冷笑道:“说的那么好听做什么?还不是冲着元家来的。” “姑娘是个聪明人,权衡利弊还是分得清的。元家为了背后的死物牺牲了几代人,值得吗?难道姑娘还想走前人的老路将祸端一代代传下去?” 洛瑶静默良久,依旧是不为所动的样子,沐珩悄然走到她身边。洛瑶冷不防一颤,像只受了惊吓的猫,退至墙角,眼神戒备地死盯着沐珩, 沐珩笑着靠近,洛瑶拔下金簪抵着他的咽喉道:“不要再过来了,你和他们没两样,不过是面上多了一丝虚伪的笑,话说得更冠冕堂皇罢了!” 洛瑶眼中水光潋滟,执金簪的手微微颤抖。 沐珩见洛瑶梨花带雨终于有了几分动容,轻轻取下她手中的金簪,轻叹道:“我不会拿你怎样,哪怕你什么都不说。” “真的?”顷刻间,衣裙被泪水打湿了一片。 “这笔交易做与不做全在于你!只要你能让我得到想要的,我自然会放过孤峰怪物,除此之外,我还会替你”沐珩弯腰俯到洛瑶耳畔,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将仇人一一铲除。” “这样的条件,姑娘是否满意?” 经过思索,洛瑶仍是犹豫不决。 “姑娘其实一直想揪出背后真凶,无奈真凶背景复杂难以着手,所以才会重回故地等待时机。可是光守株待兔怎么行?真凶是只狡诈的狐狸,而非一只愚蠢的兔子,一味的等待只会错失良机,倒不如抛出一些诱饵引鱼上钩,最后各个击破。” “你说的有道理,我却不敢相信,万一你言而无信,拿到东西就反悔了呢?到时候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闻此言,沐珩走到桌前挥笔写下一行字,待墨迹晾干才递给洛瑶,“这字是我的,明白人都看得出来,上头写的是我俩儿的交易,这可是个把柄,留在你这儿,是不是会放心些?” 洛瑶细看过后将纸放入袖中,“可是我还没想清楚,殿下能否给我点时间?” “不急,只要你想明白了,可以随时到元宅找我。” 沐珩手掌伸至洛瑶面前,洛瑶轻拍了一下算是击掌为誓。 “天色很晚了,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我明日就会给出答复。” 夜风微凉,明月高悬,孤影斜长,又是悠长的一日,注定无眠,只听得树梢的乌鸦一阵聒噪,像在大声喊着“苦啊”“苦啊”。 苦?洛瑶对着墙痴想了一阵,忽然想起《法苑珠林·八苦部》里的一句话:生苦c老苦c病苦c死苦c怨憎会苦c爱别离苦c求不得苦及五取蕴苦。大多数苦来于执念,执念难以放下又生出无限奢望,人生似海寂寞辽阔,一叶扁舟必要经历千潮万浪,对岸遥遥无期,渡何其艰辛,怎的不苦?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纯儿悄悄探头,见房中就洛瑶一人,便大大咧咧走了进去。 烛火笼罩下的身影孤傲中透着落寞,宛若山涧清泉边绽放的白牡丹,姣花照水疏冷曼妙。 纯儿觉得奇怪,洛瑶一动不动地背对着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平阳王,早走了!” “我知道,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洛瑶缓缓回身,憔悴的面容带着深深的倦意。 纯儿见她面上泪痕阑干,担忧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要和我做一笔交易,我明日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纯儿松了口气,“那不正好,鱼要上勾了!” “是啊,只是我们以后的路更不好走了,京城那个地方鱼龙混杂,那里的水更深更浑” “没办法,路是自己选的,再艰难也只能一步步走下去。可我想不通,为什么上头的计划说变就变呢?明明说好了趁机除掉平阳王的,怎么到后来选了一招险棋?” 洛瑶无奈苦笑,“大概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吧,只是可怜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棋子。过去还对以后抱有一丝奢望,现在什么都不求了,只求平安!” 纯儿喃喃道:“除生死之外无大事,以后的路还长着!我们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这话像说给洛瑶听的又像说给自己听的。 “其实我最害怕,日后不得已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让自己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面临万丈深渊,为了保全自己,违背本意。要是真那样,我该怎么办呢?” “不会的,你先好好休息,明日早些去回复吧。” “今夜,你陪着我,我有些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石之美者 “那今晚我睡这儿。” 纯儿铺着锦被,洛瑶换了身浅紫襕裙将她拉到床上。 洛瑶睡在内侧仰头看着床幔上坠下的镂空银薰球,纯儿见她一直不合眼,便起身道:“是烛光太亮了,睡不着吗?” 洛瑶摇头令她躺下,温言道:“我困得很,就是睡不着,倒不是烛火的缘故。” 纯儿笑了,“定是有心事,不如这样,我们闭着眼说话,当你真的累了,自然就睡了。” 两个玉一般的人裹在薄薄的锦被中,洛瑶笑着阖上双眼,淡淡道:“你是什么时候进到这个组织里的?” “大约十年前吧。” “为什么?” 纯儿星眸微转,白嫩如藕节的酥臂露在外头,一对玉镯散着幽暗的光芒,她无比珍惜地摩挲着玉镯,叹了口气,“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 玉质坚硬冰冷却是她唯一的慰藉,“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玉镯,可惜她已经不在了。” 洛瑶第一次听纯儿提起家人,微微睁眼看了眼玉镯,玉镯成色并不好,光泽黯淡带着些杂质,可她从心底生出羡慕,“你娘对你很好吧。” “嗯!”大颗泪珠从纯儿眼角落下,她慌乱地抹着泪,生怕弄脏了软枕。 洛瑶倚着头替纯儿擦干眼泪,“你娘定是个温婉贤淑的女子,只是我娘没那么好,她从来不管我的死活,在我四岁那年就将我抛弃在街头,那天还是上元灯节。” 洛瑶笑意酸涩,话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留念。 “那你的爹呢?” “他?”洛瑶不屑地哼了一声,“一个不存在的人!” 纯儿忙道:“这样啊,不过爹爹和娘对我都很好,只是他们命不好,我没有机会好好孝敬他们” “他们要是看到你长大成人,定会很欣喜的。” “我没有按他们所想的那样成长,反而走上了一条不归路。”纯儿还想继续说,无奈嗓子眼像堵了一团干涩的棉花,面容涨得通红,什么都说不出口。 洛瑶明白她的焦虑,有的事闷得太久了,憋得难受,实在是想一吐为快好好倾诉一番,可到头来又不知从何说起。 纯儿默然片刻,哽咽道:“爹爹和娘都是乡下戏班里唱戏的,一次集会娘被恶霸掳走,爹爹去官府报案可是没人理会,后来有人告诉爹爹官府里的人和那个恶霸本就狼狈为奸。爹爹没法子只能去京城找更大的官,可是在去的路上遭人拦截毒打。娘耳闻此事,不愿拖累我们,用一根银簪结束了性命。爹爹悲痛欲绝,拿起长刀冲进恶霸常去的茶馆,将他砍死” 洛瑶听到此处只觉气结,郁然长叹道:“这世道,真是无路可走!” “爹爹到头来陪上了性命,此后家里就只剩我和弟弟了。” “你还有个弟弟?”纯儿靠在床沿止不住地颤抖,洛瑶轻抚着她的背。 提起这个弟弟,纯儿鼻头又是一酸,“爹爹走的时候他才一岁,家里亲戚对我们唯恐避之不及,我只能带着他四处讨饭。那年冬天来得格外早,鹅毛大雪下了好几日,外面的世界白茫茫一片,真叫人绝望。在我冻得快死的时候遇见了柳生公子,他替我弟弟寻了个好人家,之后我就一直跟随他。” 洛瑶柔声道:“你知道弟弟在哪户人家吗?” “知道。” “这些年,你没想过找他?毕竟你只有他一个亲人了。” 纯儿悠然地看着摇曳的烛火,面上有了浅浅的笑容,“我不想拖累他,不想他为了过去的事烦恼,不想他在人世中有更多的羁绊。我只要他过得好,就够了。” “纯儿,你以前的名字是什么?” “江茯苓,茯苓糕的茯苓。” “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纯儿笑道:“我爹娘没念过书,取这个名是因我出生时正好是采挖茯苓的时节,母亲又爱吃茯苓糕。”她讪讪地摸着脸道:“我一下子给你说了这么多,这会子怕是更睡不着了。” 洛瑶睡眼惺忪地卧在床上打了个哈欠,“把过去先抛在脑后,好好睡一觉吧。” 灯火熄灭,幽凉的月光淌入屋中,寂静深夜里飞花簌簌的声音格外清晰,洛瑶思虑重重,假装睡去只是不愿纯儿与她一般忧愁苦恼。 纯儿说了许多话,又累又困不一会儿就睡了,洛瑶小心翼翼地溜下床,从梅花银奁盒中取出个麒麟状的玉坠,玉坠质地细腻清素淡雅,成色极好晶莹剔透,雕刻的麒麟栩栩如生。麒麟头部系着一根墨绿的锦绳,绳子的另一端系着一把青铜钥匙,钥匙上的纹路精美细致。 月光将影子拉得老长,洛瑶摩挲着玉坠遥想着过往,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回忆的,他们之间仅数面之缘,印象最深的不过是逃出风月阁的那日,她狼狈不堪得像只龇牙咧嘴的小兽,在华丽的车厢里,他温柔地看着她,“没有姓名的话就随我姓吧,我姓洛,单名一个云字,你呢?单名一个瑶字可好?” “瑶?” “是啊,瑶乃石之美者,美玉也。” 既然是美玉又怎能弃掷于沟渠?难道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执念皆是苦楚,洛瑶不断地告诉自己,如若那人真的在乎自己又怎么会一次次地将她推入深渊?她不过是颗可有可无的棋子,生死皆在那人一瞬之间,她又何必一相情愿地自寻烦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孤峰秘洞(上) 淡青色的天际浮起一线微光,轻卷漫舒的白云随风涌动,万籁俱静的大地传来鸡鸣,木屋燃起了炊烟,这便是清溪村新的一天。 裘府长廊下,细眼长眉苹果脸的小丫头笑嘻嘻地逗弄八哥,林墨远远观望了许久,见小丫头玩累便轻轻唤了一声:“怜笙。” 怜笙回头见林墨笑着看她,满心诧异,这人居然知道她名字。 林墨道:“听说你是个机敏的小丫头,没想到是这副呆样!” 怜笙凶巴巴地瞪着他,“你是谁?” “你说我是谁呢?” 林墨任由怜笙打量,懒洋洋地靠在扶栏上,长衫翩然,双目冶艳,庭院风光再美也不及他半分。 “你是林墨大人?”怜笙眼前一亮,“久仰,久仰!” 林墨眨了眨眼睛,带着几分促狭的玩味之意,“有件事需要你帮忙,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怜笙做贼似的四处望了望,林墨无奈道:“放心没人的,我尽快说完。” 怜笙这才放心地走到林墨身边,林墨揪着她的耳朵低语了三两句。怜笙听完捂着耳朵“啊”了一声,林墨点头道:“照我说的去做吧!” 路旁野草疯长,泥泞小路坑坑洼洼,洛瑶看着远方青山有些失落,明年山坡上烂漫的野花注定看不到了。 她沿着田野小径走到元宅,宅前平地荒草丛生。 “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守门的侍卫见荒草丛中立着一人,上前大喝一声,洛瑶吓了一跳。侍卫走近看了她一会儿,呵呵一笑,“原来是洛姑娘!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洛瑶拍了拍胸口,笑道:“我来找平阳王。” 侍卫惊道:“你找殿下做什么?” “你去通报一声就是了。” 侍卫疑惑地挠着脑袋,犹豫了片刻,跑入宅中。 洛瑶闲着无聊,随手扯了几根长草编织蚂蚱,编了一只又一只,直到第七只 “你在做什么?” 背后的声音极轻,洛瑶一听便知那是沐珩的声音,回头一看沐珩翩然而笑,一副极为闲适地样子,头戴银嵌玉珠宝冠,一身湖蓝锦衣,容颜清俊气度雍容,确实像个风流雅致的王爷。 “编蚂蚱呀!”洛瑶把手里的蚂蚱献宝似的捧到沐珩面前。 沐珩并不接只问道:“好玩吗?” “还行。”洛瑶懒懒地回答。 沐珩指着宅门,清润的凤眸似笑非笑,“姑娘,请吧!” 洛瑶望着巍峨的高门,眉宇又见一缕淡如青烟的惆怅,侍卫将门推开,萧瑟破败之感扑面而来。沐珩看了她一眼朝内走去,洛瑶步履沉重地跟在后头,“我不常来这儿的。” “东西藏在哪儿?” “花苑西厢房的一处屋子里。” 沐珩肃然转身,“快带我去。” 洛瑶指了指南面通向花苑的拱门,里头的花草常年无人打理早已枯萎了大半,树上的叶儿黄黄的落了满地,荒草没过腰际。 房里长久不见阳光,漆黑沉闷阴冷潮湿,空气里满是灰尘和书卷发霉的气味。沐珩让侍卫拿出准备好的火折子,每人拿一根,也分给洛瑶一根点亮,里头整齐排放着一排排书柜,上头的竹简和书籍都堆积着厚厚的灰尘。 南面墙边摆着一排书柜,其中一书柜的格子里放的不是书,而是些瓶瓶罐罐。洛瑶挪走其中一只荷叶盖罐,书柜连着墙打开一条暗道。 暗道由青石砖砌成,狭窄曲折凉风嗖嗖。洛瑶和沐珩等人伏地前行,沐珩留意着暗道中景象,石壁上依稀有烟熏过的痕迹,地上还留着半截蜡烛。 “你给怪物送食物就是走的这条通道吗?这路可不大方便啊!” 洛瑶爬得汗流浃背,有些喘不过气来,“自然不是,我要每日走这条路还不得累死,这是通往孤峰腹部的路,我还是第一次走。” “第一次?” “是啊,孤峰里的怪物叫阿寿,住在山崖的石庙上,在暗道上头,不必通过这里。” “这里错综复杂又四通八达,费了几代人的心血吧。” 洛瑶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渐渐听见“哗哗”的流水声,前方透出微光,洛瑶急切地从石壁中钻出,明媚的阳光刺痛了她的双眼。 山内暖意浓浓草长莺飞,五彩斑斓的蝴蝶翩翩起舞,不远处有个巨大的溶洞,水声便是从那里传出的。 沐珩舒展身子,环顾四周道:“奇怪,这山里怎么比外头暖这么多?” 洛瑶揉着眼睛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沐珩瞥了她一眼,递了块干净的手帕,“你的手是脏的,拿这个擦吧。” “多谢了!” 溶洞里宽阔空旷,地上乱石堆叠寸草不生,一条暗河蜿蜒流淌,河水冰冷刺骨,水中金光灿灿波光粼粼。 几人在河畔歇脚,沐珩好奇地察看河水,原来是一条条金色的鱼缓缓游动,只是鱼的样子颇为古怪,满嘴尖牙形似小灯笼。 沐珩凝视着水流道:“这里还真是与别处不同。”他将手伸入水中,冷冽的寒意随着指尖沁入身体,周围的金鱼似乎有所感应迅速龇牙咧嘴地窜了过来。 洛瑶见他快要被喂鱼了,忍不住喊道:“小心!” 沐珩猛然抽出手,可手依旧被金鱼厉牙划破,侍卫焦虑道:“不会有毒吧。” 洛瑶上前用手帕包住沐珩的手,“放心无毒的,只是殿下好奇心未免太重了,下次要做什么还是问我一句才好。” 沐珩笑道:“没想到这鱼这么厉害。” “疼吗?” “不疼,就是有点麻麻的。” 洛瑶噗嗤一笑,从茜色锦囊里掏出一枚小小的玉葫芦,“这里面是一种散发着幽香的药水,洒在身上可防毒虫靠近。” 沐珩闻了闻,嫌弃道:“拿走拿走,这香味太冲鼻子了。” 洛瑶不依,强行将药水洒了沐珩一身,“殿下可不要嫌难闻,保命要紧!”洒完后又给侍卫们洒了一些。 洞内时不时传来奇怪的响动声,沐珩道:“什么声音?” 洛瑶听了须臾,疑惑道:“哪有什么声音?” “你耳朵打蚊子了吗?这么大动静都听不见!” 侍卫道:“殿下,我们都听见了,好像是老鼠的声音。” “不对!”沐珩凝神细听了一会儿,面色一沉,旋即道:“快!把火把都燃起来!” 洛瑶接过火把抬头一看,脸色瞬间煞白,一只肥大的蝙蝠正悬在头顶,溶洞顶上覆着成千上百只吸血蝙蝠,它们形貌丑陋露着尖牙似在伺机而动。洛瑶下意识地往洞外跑,刚后退几步,手腕就被沐珩紧紧抓住。 “想逃?” “我害怕这玩意儿!” 沐珩白了她一眼,“怕什么?它怕你还差不多。” “这么多只,密密麻麻的。” “那又如何?一把火烧过去都成了灰烬。” 可洛瑶心里依旧发怵,沐珩道:“你躲在我身后总可以了吧,就算蝙蝠扑过来,先咬到的是我,你倒是可以趁机溜走。” 侍卫忙道:“怎可殿下冲在前头,自然是我们替殿下挡着。” 洛瑶见洞壁上的蝙蝠有没有要动的意思,稍稍放心了些,心想若再三躲避怕是让人觉得她矫情了,“殿下说笑了,我们还是尽快往里头走吧。 众人又往洞内走了几步见到一只小木舟,洛瑶眸中一亮,欣喜地朝木舟奔了去,沐珩跟上去道:“坐这个?” 洛瑶目光越过沐珩看向后头的两个侍卫道:“嗯,四个人,一只小木舟正好坐得下。” 沐珩扶着木舟,沉吟道:“只是我们当中有会划船的吗?” 洛瑶跳上木舟,招手道:“快上来呀,我会划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孤峰秘洞(中) 待人都上了木舟,洛瑶荡起木桨,木舟缓缓前行。 洞内深邃宽阔,地下银河玉带金光,飘渺的烟雾给溶洞平添了几分朦胧之感,点点流萤绕着嶙峋怪石莹莹闪烁,岩缝中时不时伸出疏朗奇异的钟乳石,如空中石桥;如倒挂金钟;如碧水孤灯,形态各异令人应接不暇。 舟首立着两个举火把的侍卫,沐珩坐在中间,洛瑶在舟尾。 金鱼拥着小木舟逆水而游,沐珩看着金鱼,喃喃道:“金灿灿的,像金子一样。” 洛瑶道:“是很像呢!这让我想到上个月某村民在河里捡到了狗头金。” 沐珩奇道:“竟有这等事,狗头金可是稀罕物。” 洛瑶眉梢飞扬,嘴角微微翘起,笑容娇俏可爱如阳光下活泼绽放的玉兰花,“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嘛!不过我看着这些鱼想到的不是金子,而是在想它们好不好吃!” 沐珩受洛瑶明媚的笑容所感,眼角亦是弯了弯,打趣道:“那你还真是个好吃鬼!” 洛瑶咯咯直笑,前头一侍卫咽了咽口水,回头道:“姑娘这么一说,我想起家乡的烤鱼了,先用盐和香料把鱼腌制上一个时辰,再放到炭火上慢慢烤,哎呦,那香味那滋味哟,啧啧啧” 侍卫一只手举着火把,一只手比划,神情极为陶醉,像刚吃过烤鱼一般不停地咋舌。 沐珩瞪了他一眼,“你是来做什么的?郊游?” 侍卫悻悻的别过脸,洛瑶轻笑出声,沐珩瞅着她低声咳嗽,洛瑶吐了吐舌。 洞内水声越来越大,水面泛起巨大的漩涡,木舟随水剧烈摇晃,洛瑶一时没站稳,东倒西歪地跌入沐珩怀中,沐珩下意识揽住她的腰,两人以及其暧昧的姿态紧贴在一起。洛瑶仰头看了眼沐珩,面颊绯红似熟透的苹果,便飞快地又低下头去,缓缓直起身子。 木舟快要卷入漩涡中心时,两名侍卫机智迅速地抛出绳索,绳子紧缠住石柱,沐珩的注意力都放在诡异的漩涡上,全然没有在意洛瑶的举动,好在没过多久河水恢复了正常,便松了口气,“这是怎么回事?” 侍卫伏在舟上向下察看,“殿下,让我潜到水下去看看吧。” 沐珩沉默片刻,摇头道:“不可!水里的鱼咬人。” “我不怕!”方才想念家乡烤鱼的侍卫朝沐珩咧嘴一笑,“噗通”一声跃入水中,另一名侍卫用火把照着水面。 洛瑶道:“入水的那个侍卫叫什么名字?看起来年纪挺小的。” “张玉祁,今年十五,另外一个方玉成,今年十七。” “这么小,他一个人下水行不行啊?水下漆黑一片,能看到东西吗?” “玉祁本就是渔家出身,水性极好,眼睛也异于常人。若没真本事,怎么做得了我的影卫?只是这金鱼”说道金鱼沐珩皱了皱眉。 张玉祁在水中游了一会儿,起初成群的金鱼追在他屁股后头,好在他身姿灵活游得极快,片刻功夫便深入水底将它们彻底摆脱。只是越往下水越冷,刺骨的寒令张玉祁的手微微僵住,四周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看不着,尽管眼睛异于常人,可眼中事物也不过模模糊糊。手边的石块滑溜溜的,沙石缝隙里长满了细如发丝的水藻,他正细细摸索,不远处一道光一闪而过,他好奇地游过去想瞧个究竟,两个泛着幽绿光芒的灯笼久久的停留在了眼前,那是一双巨大的眼睛 洛瑶和沐珩坐在舟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水面泛起巨大泡泡,一只手伸出水面,不一会儿又沉了下去。 伏在舟首的方玉成喊道:“不好,玉祁出事了!” 沐珩神色微变,急急地站了起来,洛瑶探头看了一眼,摇着木浆道:“殿下莫要挡住我的视线,我先划过去。” 小舟摇摇晃晃地向前驶去,张玉祁的头蹭出水面,双手不住地扑腾,面色铁青双眼发愣。 沐珩向张玉祁伸出手,“快!玉祁,抓住我的手!” 张玉祁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在水中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类似哭泣的声音,渐渐地整个人又沉如水中。 “玉祁!”沐珩刚触碰到他冰冷的手指,瞬间又扑了个空。 “怎么会这样?”沐珩回望洛瑶,厉声道:“你和方玉成先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 洛瑶明眸微凝,只见沐珩跳入水中,水面激起一簇雪白的浪花,方玉成嘶声力竭道:“不可以啊!殿下!” 洛瑶没曾想沐珩为了一个侍卫亲自跳入水中救人,开始对他刮目相看,之前以为他是个冷血无情之人,可如今看来是自己狭隘了,心中竟有些愧疚。 方玉成在舟上来回踱步,小舟左摇右晃,洛瑶看着他的身影有些犯晕。 “洛姑娘,你说殿下会不会有事啊!” “这我也不清楚。” 水中成群结队的金鱼慌张地往洞外游,难不成水下有什么东西?这念头如吐出的蛛丝渐渐结成密布的网,紧紧地笼罩在洛瑶的心头,她愣愣出神之际,沐珩拖着半昏迷的张玉祁浮出水面,“快拉我们上去,快!” 沐珩泛青的脸如一块冷玉,湿漉漉的眸子更似深幽的枯井,洛瑶和方玉成同时拉住他的手腕,他甩开道:“先拉玉祁上去!他快不行了!” 张玉祁面色惨白,衣服上满是泥沙和滑溜溜的水藻,将他扯上小舟后,河里卷起剧烈的浪花,浪花离舟越来越近,最后汹涌而来。 沐珩神色诡秘道:“把我拉上去,那东西要来了!” “那是什么东西?”洛瑶一直留意着远处忽明忽暗的东西,心中惴惴不安。 方玉成费力拖着沐珩,可他觉得有千斤重,不由涨红着了脸,“殿下,我一个人实在是” 沐珩面目狰狞地拔出匕首朝水下刺去,“有个东西缠住了我的腿。” 洛瑶恍恍惚惚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将手伸入水中摸索,手心正触碰到层层叠叠如鳞片的东西,惊得面色煞白立即收回了手。沐珩冷眼看着她,递过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怂恿道:“刺下去。” 洛瑶接过匕首,一副豁出去的神情,半截身子投入水中,一个如八爪鱼般又长又粗的触手缠着沐珩右脚,触手上长着厚厚的鳞片,鳞片散发着青紫色的淡光。洛瑶看清后并未觉得可怖,只是觉得恶心,鳞片缝隙里满是泥垢连带着丝丝缕缕地水草,要不是在水下她都能立即吐出来。 洛瑶蓄力刺向触手,匕首深入鳞片缝隙中,谁知鳞片下的肉皮糙肉厚,只是刺出一道皮肉伤,都不见一丝血。洛瑶灵机一动,强忍着厌恶之意,伸手抓住一片滑不溜秋的鳞片,狠了狠心往外一拔,像拔萝卜一样全力撕扯。 鳞片终于拔了下来,水面泛起涟漪,殷殷血色在水中扩散,远处传来震天动地的咆哮声,触手闪电般收了回去,沐珩舒了一口气,爬上木舟,洛瑶伸出水面喘着粗气连呛了几口水。 张玉祁吐了几口绿汁,仍然昏迷不醒,脸大概被水泡得太久灰白灰白的。方玉成掐着他的人中,焦虑道:“殿下,玉祁一直不醒啊!” “先别管了,继续向前。” 洛瑶指着前方道:“那东西就在前面,我们还要往前?”她已是四肢乏力,本想劝劝沐珩,可看到他森冷坚持的面容,话含在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沐珩睇着洛瑶,冷冰冰道:“是啊,洛姑娘,劳烦你继续划船!” 方玉成迟疑道:“殿下,我们人手不足,玉祁又这个样子,要不下次再来。” “下次?哪有那么多下次!那东西虽然体型庞大但行动迟缓,只要找出它的破绽,凭我们几个人是能对付过去的。”沐珩目光徐徐落在张玉祁身上,“必要的时候,你顾虑着玉祁些,最好不要有什么闪失。” “是,殿下!” 洛瑶不情愿地拾起木浆继续往深处划,远处一阵悠长的哀嚎声响起,翻腾的水声逐渐盖过哀嚎声,巨大的瀑布出现在众人眼前。 飞瀑直流,汹涌之势如高山巅上崩塌的积雪,激起千波万浪,洞中水雾朦朦,珠玉飞溅,碎玉落入水中盛开出朵朵白梅。水帘后春雷般的嘶吼声越来越近,轻纱般的水幕后一对暗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舟上的人,眼中带着浓浓的愤怒;憎恨;甚至含着一丝暴戾。 洛瑶累得不行,手心的汗湿腻腻的,待她放下木桨准备洗手,木舟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拖拽着穿过瀑布,洛瑶惊呼,差点被甩出去,好在沐珩及时抓住她。 瀑布后一片桑叶形的深潭,潭水平静无波,一座玲珑宝塔赫然立在潭中央。宝塔古朴雄浑共七层,塔檐处挂着铜铃,铜铃摇曳铃声回荡在洞中,洞顶上垂下手腕粗的藤蔓,石壁上的洞穴不计其数,黑黢黢的洞口犹如一双双空洞的眼睛。 沐珩叹道:“真是别有洞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孤峰秘洞(下) 洛瑶捧脸打量昏迷不醒的张玉祁,张玉祁眉目清秀,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嘴巴一张一合发出细小的声音,洛瑶心中一动,好奇地俯下身子细听。 “殿下,他在叫你呢!是不是要醒了?” 方玉成激动地揽过张玉祁,一阵阵呼唤,“玉祁,醒醒啊!” 沐珩目色清冷道:“别喊了,要醒的时候自然会醒。洛姑娘,我们是不是要去塔上了?” 洛瑶懒得开口,点了点头,她心里闷得慌,自打入了这个洞就不大自在,总觉得有些蹊跷,上头的人让她将东西交给沐珩,按理来说一路上应风平浪静,可方才出现的究竟是什么? 冷风如厉刀刮过,洛瑶冷得打颤,手冻得灰白,指甲透出淡淡的紫色,湿漉漉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寒意从肌肤逐渐沁入骨子里。 沐珩见洛瑶蜷缩在舟尾瑟瑟发抖,心生怜惜,语气顿时柔和了许多,“本不该让你下水,先歇会儿吧,等到上了塔,我想办法给你烤干衣服。” 他握住洛瑶冰冷的双手,洛瑶怔怔地躲了一下,最后还是被他牢牢抓住,“你防备心怎么那么重?我不过是想给你暖暖手。” 掌心的温热令洛瑶感到一丝暖意,她头一次和男子有如此亲密的举动,只得略略谢过,面色绯红地别过脸去。 沐珩见她羞怯,展颜笑道:“这样害羞,脸皮真是薄。” 洛瑶闻言,面颊的一抹樱红蔓延至颈后,仿佛喝醉了一般,急忙抽出双手抚着皱巴巴的月华裙,淡淡道:“还是早点儿上塔的好。” 沐珩刚要点头,顿时水流紊乱恶浪翻滚,长着龟壳的蟒蛇冲出水面,巨大的蛇尾猝不及防地打翻木舟,木舟瞬间支零破碎。 几人落入水中,洛瑶耳畔嗡嗡作响,她慌乱之中四处巡望,没有望见沐珩的身影,却见水面一条云豹斑纹的蟒蛇朝自己游来。 洛瑶吓得一头扎入水中,蟒蛇搅动湖水,顿时水势腾涌。 方玉成揽着张玉祁往宝塔的方向游,全然不顾身旁卷入激流难以脱身的洛瑶。洛瑶猛地灌了几口冷水,五脏六腑都冻得失去了知觉,水面快要没过头顶的时候,一根浮木漂到她面前,她费力伸向浮木,可怎么也碰不到,正泄气时一双手拖着她浮出水面,她趁机攀上浮木,沐珩露出水面道:“你先上塔。” 洛瑶摇头不语,紧要关头沐珩几次三番地帮她,眼下她又怎能弃他而去? 沐珩无奈道:“你这人还真是固执!你知道方才的水怪是何物吗?” “不知道。” 沐珩推着浮木道:“玄武。” “玄武!” 洛瑶大惊失色,《山海经》上说:怪水出焉,而东流注于宪翼之水。其中多玄龟,其状如龟而鸟首虺尾,其名曰旋龟,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聋,可以为底。 玄武显然动了怒,骇浪如千军万马搏杀而来,沐珩推开洛瑶,浮木被巨浪击得粉碎,溅起的水花打得洛瑶浑身酸痛。 “它怎么总是冲着我来!”洛瑶瞧着浩浩荡荡地浪潮越想越气,本来没什么力气了,可愤怒如熊熊烈火烧得她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股蛮劲,猛然拔出匕首与玄武远远对视。 “有胆量的话就过来,不要玩歪门邪道,信不信我能捅死你!” 整个山洞回荡着洛瑶的喊声,玄武一时愣住,湖水平静了许多。 洛瑶朝沐珩得意地笑道:“看到没?它害怕了,关键时候还得用气势镇住它。” 沐珩放肆大笑过后,幽幽道:“你知道它为什么光冲着你来吗?” 洛瑶咯咯一笑,“谁知道呢?或许它看上我了,想引起我的注意。” 沐珩笑着摇头,揽过洛瑶低声道:“趁着那呆头呆脑的东西还没回过神,我们得赶紧上岸才行。” 泡在水里太久,两人浑身不自在,都拼了命地往宝塔方向游。 沐珩一只手伸向石台,方玉成立即跑过来将他拉出水面,洛瑶抱住石台边缘的一根石柱打算好好喘口气,一团软烂腥臭的水草飞到她头上。水草如一顶绿油油的帽子,浑浊的污水顺势滴落,划过洛瑶的鼻梁和两颊。 “什么东西啊!恶心死了!” 洛瑶抹了一把脸,嫌弃地将水草扯下抛入水中,沐珩忍俊不禁道:“人家这是喜欢你,最后还要送你一顶绿帽子!” 洛瑶寒着脸白了他一眼,“胡说八道!还不快把我拉上去!” 沐珩蹲下身子盯着洛瑶一动不动,眼里满是狡黠玩味之意,“你这不是还有力气吼人吗?自己爬上来好了。” 洛瑶黛色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好言好语地央求道:“我错了,我不该怠慢殿下。只是我脚麻了,一个人上不来,殿下好人做到底,拉我上去,行不行啊?” “行啊,谁叫我是个好人呢!” 沐珩假意生气还想再捉弄一番,可见洛瑶忽然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拽着往水里滑,脸色登时一变,立即扯住她手腕。 “糟了,它大概真的喜欢上我了,要我同它到水里做个伴呢!” “再胡说我就真松手了!”沐珩呵斥了一声,扭头朝方玉成大喊:“过来搭把手!” 方玉成呆呆地跑过来拉洛瑶,沐珩道:“我来拉她,你潜到水里把玄武的尾巴砍断。” 方玉成苦着脸道:“殿下,我方才为了救玉祁把长刀落下了。” 沐珩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没有刀的侍卫拿什么护主?” 洛瑶浑身乏力头晕目眩,那条满是鳞片的蛇尾从她大腿绕到腰际,不由哭丧着脸道:“它快缠住我的腰了!我怀中有把匕首,能不能勉强一用?我真的快撑不住了!” 沐珩面色一沉打算将匕首取出,洛瑶立即躲避开,“我自己取就好!” 她将匕首扔给方玉成,远处恶浪层层叠叠席卷而来,浪花背后的绿瞳再次浮出水面。方玉成捡起匕首有些出神,沐珩见状夺过匕首骂道:“没用的东西,往后不要留在我身边了!” 方玉成眼眶泛红,失落地垂头拉扯洛瑶衣袖。洛瑶见豆大的泪珠落下,心中不忍便好言宽慰道:“你家殿下只是在气头上,气消了就没事了。” 沐珩冷哼一声,“你自己都这幅样子了,还有心宽慰他,真是心大得很!” “殿下,玉成年纪不大,又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害怕是难免的,你也不要太苛刻了。记得我头一次遇见阿寿时也吓得一身冷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我看玉成够机敏了,比当初的我不知好了多少。” “比你好是自然的,比你差才是奇怪!” “这是什么话?我有那么不堪吗?” “你再叽叽喳喳,我就懒得管你了。” 洛瑶无奈笑道:“殿下,我平日话不多也不烦人,只是眼下困倦得很,浑身冻得快要失去知觉了,我怕自己不说话便混混沌沌睡了过去,再也醒不来了。” 沐珩见洛瑶精神不振便将手放在她额头上,滚烫的触感令人心惊,四个人里倒了两个,接下来可如何是好。 洛瑶生怕拖累他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拼命蹬腿,可越动尾巴就缠得越紧,锋利的鳞片将衣服划了几道口子,沐珩皱眉道:“省点力气,别乱动了!” 沐珩将匕首磨得锋利无比,然后鲤鱼一般轻快地跃入水中,他运起十分功力朝尾巴深处刺去,湖面霎时染红了一片,玄武冲出水面仰天哀嚎,洛瑶身上一松便欣喜地喊道:“玉成快拉我上去!” 方玉成这次反应倒是快得很,洛瑶笑容一展话还未说完就被拉出水面。 洛瑶软绵绵地趴在地上,方玉成不好意思地靠近她解释道:“洛姑娘,我不是有意不救你的,只是情急之下我实在没有能力保全所有人,你能不能不要怪我。” “我怪你什么呢?这都是人之常情,换做我也会如此,这点小事就不要往心里去了。” 见洛瑶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方玉成安心了许多。 一截断尾“啪”地一声落在石台上,洛瑶转过身子血淋淋的断尾就在她眼前,沐珩含笑摆弄,“这东西还要拿回去仔细瞧瞧才好。” 洛瑶瞧着断尾上的鳞片恍然大悟,“我说它怎么老和我过不去,原来他是记恨我扯了它一块鳞片!殿下,我方才就因为一块鳞片被它缠住,你这下弄断它的尾巴,它还能饶过你吗?待会儿我们要怎么出去呢?” “看到石壁上的洞了吗?若我猜的不错,这些洞便是互相联通的出口。” “殿下连退路都早早地想好了,还真是令人自愧不如!” 这话不知是赞许还是讽刺,不过沐珩毫不在意,远处的哀嚎声越来越小,洛瑶竟有些心疼玄武,“殿下,是我们闯入了禁地,玄武并无大错,就别要它性命了。” “你这人倒是挺有善心的。” “我只是不想和自己过不去,得饶人处且饶人,该狠的时候自然要狠,但在没有威胁到自己的时候,凡事不能做得太绝。” “你这样想固然没错,不过事情做了就要做到底,不能留下后患。” 洛瑶和沐珩两人毫不退让地冷眼相对,最后洛瑶轻笑出声转移了话题,“罢了,我与殿下都是两块顽石,谁也说不动谁,何必在口舌之争上浪费时间,还是想想眼下真正的要紧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知音难求 “不急。” “还不急?” “玉祁还没醒来,你又这个样子,怎么成?” “殿下怕我连累你?” “对。” 洛瑶被噎得一口气没顺上来连连咳嗽,沐珩道:“赶快进塔寻个隐蔽的地方把衣服脱了。” 洛瑶赖在地上捶腿,假装没听见,沐珩走近搀扶她道:“好大的脾气,真是一点玩笑都开不得,我扶你进去行了吧!洛大小姐!” 方玉成忙道:“殿下,还是我来扶吧!” “不必了,你去照顾玉祁。” 几人相互搀扶着走入塔内,可里头漆黑空旷什么都看不见,洛瑶推开沐珩摸索着走了几步撞倒在香案上,香案后重重纱幔上影影绰绰有道人影,洛瑶抬头一看惊叫出声,沐珩立即冲过去挑开纱幔,定睛一看原来是尊玉像。 玉像旁摆着两座五尺来高的青铜树连盏灯,香案上放着打火石,方玉成赶紧把灯点亮,塔内便明亮了起来。 玉像柔媚灵动如仙人幻化,身着云国服饰衣袂翩翩,仪态典雅面容沉静,一双美目似喜似忧遥望远方。洛瑶对着玉像愣愣出神,沐珩笑道:“这或许是你的先人,还不赶紧拜拜。” 洛瑶立即叩拜,嘴里念念有词,“今日惊扰,事出有因,还望宽恕。” 沐珩掀开纱幔向外走去,“既然是你先人,自然不会怪罪你。你受了寒就躲在里头把衣服脱了扔出来,我与玉成拆些木具生火帮你烤干衣服。” “不用了,我还能忍一忍。” 洛瑶想到一室之间,三男一女近在咫尺,还要宽衣解带,就算清清白白也实在令人羞愧难安。 沐珩不悦道:“谁知道你能忍到什么时候?说不定下一刻就倒下了,到那时我可不会管你。” 洛瑶面颊滚烫,脑子一片空白,沐珩等了片刻仍未见到一丝动静,便催促道:“我们几个大男人都在纱幔外头什么都看不见,有什么不放心的?平日见你洒脱自在,怎么变得这般扭扭捏捏?我且问你湿淋淋的衣服穿在身上好不好受?”话音刚落,洛瑶就把衣服扔了出去。 “这就对了,你在里头好好等着,我烤干了就把衣服扔进去。” 洛瑶赤身蜷缩在玉像后,没过多久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她被关在小黑屋里,一个嚣张跋扈的女人用鞭子抽打她,边打边骂:“不要命的小蹄子,你不让老娘顺心,老娘也不让你好过!” 鞭子如落雨一般打在洛瑶身上,撕心裂肺的疼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可她始终没有落一滴眼泪,更没有求饶,只是面如死灰地咬着唇冷眼盯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见此情形发了狂一般,下手更加狠辣,洛瑶破烂的衣服逐渐被鲜血染红,人也渐渐昏死过去。那个女人得意地笑着,笑得妩媚动人如漆黑角落里吐着信子的毒蛇,她用一盆冰水浇遍洛瑶全身,洛瑶瞬间瞪大了双眼惊恐地大叫。 “怎么了?”沐珩听见洛瑶的惊叫声准备冲进去,最后还是隔着纱幔停住了脚步。 洛瑶浑身冷汗,看着周围的一切才明白过来方才不过是一场梦,“没什么,我做了一场噩梦。” “什么噩梦?” “梦见了一些不愿回想的旧事。” “别想了,衣服快干了,待会儿我扔给你。” “嗯,谢谢殿下!” 洛瑶惊吓之余不忘抚遍全身,好在触目惊心的伤疤早已不在,此时的她肌肤莹白通透光滑细腻,她微微舒了口气,深藏的怨恨逐渐漫上心头。 衣服扔了进来,沐珩道:“把衣服穿上出来烤烤火会好受许多。” 衣服仍有余热,洛瑶穿上后觉得温暖舒适多了,她走到火堆边坐下,闻着木材燃烧的味道,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了起来。洛瑶的脸涨得通红,沐珩把断尾扔到她脚下,挑眉道:“要不你把这个吃了,这东西说不定是味灵丹妙药,能让你延年益寿青春永驻。” “还是殿下自己吃吧!” “我又不饿,干嘛要吃?” 洛瑶没心思玩笑,几人又沉默地坐了半晌,等到木材都燃尽了,沐珩起身道:“走吧,时候不早了。” 沐珩独自走在最前头,方玉成背着张玉祁,洛瑶在后头扶着。 塔的第二层是一整间画室,画室无窗,墙上挂满了画卷,奇怪的是每张画画的都是同一个女子,只是姿态各异。洛瑶端详了一会儿,惊道:“画上之人与玉像是同一人!” 沐珩道:“看来画师对画上的女子爱慕难舍。” 画上的女子生动活泼,会笑会恼,真实地像下一刻便要从纸上飘落一般,想来画师与女子的关系不同寻常,不然不会如此敏锐地把握住女子细微的神情与动作,只有镌刻在心才能做到神形兼备,洛瑶绘画多年才有了这番领悟,她过去提笔总觉得缺少些什么,如今看来缺的是一份真情实意。 一幅月下起舞图映入洛瑶眼帘,明月下女子笑容婉约,可眉眼间透着深深的哀恸,仿佛在与人诀别,大概是与作画之人吧。画上的字纷乱潦草,寥寥数语却写满了无奈与伤感:咸安九年,中秋夜,月无缺,思卿,悔之。 沐珩静静立在洛瑶身后,叹道:“相知者难寻,相守者难觅,何必强求。” “我这一生便只想求得相知相守之人,只要有心,纵使难于上青天也在所不惜。” “若上了青天一无所获,无悔?” “路是自己选的,自然无悔!” 沐珩爽朗大笑道:“到底是个未经世事的小丫头,简单纯粹的很。” “殿下也没大我几岁,怎么说起话来像糟老头似的?” “糟老头?”沐珩又好气又好笑地摇头道:“你还真是牙尖嘴利!” “彼此彼此!” 两人正谈笑,方玉成紧张兮兮地走了过来,“殿下,好像有什么动静?” “动静?” “是啊,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笃笃”的脚步声伴随着“吱呀”的老旧木梯声越来越近,沐珩神色冷然道:“不是幻听,确实有动静。” 一只只如孩童一般大的怪物顺着木梯爬了上来,怪物圆眼鸟嘴浑身湿淋淋的,并不凶神恶煞,反而面目呆滞。洛瑶起初有些害怕,但见到怪物们只是傻傻呆呆地望着他们,便笑了,“这些究竟是什么?长得好蠢啊!” 沐珩长吁了口气,“水猴子,传说中的水鬼,专吃人眼和指甲。” 洛瑶一听立即捂住了眼睛,“那它们不会吃了我吧!” 方玉成笑道:“洛姑娘放心,那些传言都是哄小孩的,水猴子在我们家乡也有很多,它们不吃人!” 洛瑶瞪着沐珩道:“殿下怎么老拿我寻开心?” “谁叫你笨呢!快走吧,我们已经在这里耽搁很久了。” 再往上几层都是空荡荡的,四面一扇窗户都没有,墙上皆是诡秘的壁画;咧嘴大笑的双头人c满面惊恐之色的翼人c长满鳞片的成年男子c哇哇大哭的凸眼巨婴,每一幅图都令人毛骨悚然浑身不自在。那些人脖子上套着锁链,神情痛苦不堪,被几个素衣长袍的男子硬生生地拖拽,几个赤身裸体的女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洛瑶总觉得这些画是在述说一段故事,又好像在控诉着什么?那些模样奇特的人有何来历?素衣长袍之人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这些故事都被元家记录了下来?这些年来元家到底守着怎样的秘密? 沐珩喃喃道:“这些和隐螟有什么关系呢?” “隐螟?”洛瑶不明白沐珩的意思,沐珩笑道:“没什么?未必是好东西。” 塔顶八面圆窗,中央有座莲花石台,石台上放着巴掌大的玉匣子,玉匣子形似棺材,和一个月前猎户误入的山洞里的那个一模一样,都雕刻着精美的曼陀罗华图。沐珩惊奇错愕得说不出话来,打开玉匣子,里面放着一块小小的玉牌,玉牌一面是行小字另一面是奇怪的图案,可是玉牌上的字并不是良国通用的文字,也不像是云国时期的古字。 沐珩问洛瑶,“你认得这些字吗?” “认得,这是古燃国留下的玉牌,不是殿下要找的隐螟。” “上头写的什么?” “极乐之门。” “告诉我这玉牌有何用处?” “殿下怎么变得这么心急?不如告诉我隐螟是什么,我好帮你啊!” 沐珩含着一丝讥笑道:“几时变得你来问我了?” “殿下忘了,这本来就是一笔交易,既然有求于人,还是坦诚相待的好。我答应了把元家守护的东西给你,可没答应把用处告诉你。我若立即告诉你了,你还会替我报仇吗?” “好,很好,之前真是小瞧你了!不过你就不怕死吗?” “怕呀,怎么不怕呢?所以啊,我为以防万一出门的时候给丫头留了一封信,我若没回去,她便会将信交到太子手中。我这么一个活人不见了,和你可是脱不了干系的,你大可猜猜信上写的什么。” 方玉成怒道:“洛姑娘,你真是太过分了!竟敢要挟殿下!” “要挟?这话说的太严重了,我怎么敢呢?” 沐珩笑意渐失,冷冷道:“怎么不敢?你胆子大得很!”他转身将玉牌放入怀中,接着道:“我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你也不要试探了,不然惹恼了我,你就算保住了小命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洛瑶素来知分寸,沐珩此时给她台阶下,她再不识趣那可真是愚钝到家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相信殿下是守信的人,但我小心谨慎惯了,行事向来如此,一时也改不掉的。” “罢了,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易子而食 回到客栈已是深夜,洛瑶见纯儿坐在树下摇着蒲扇心中一暖,堵在胸口的浊气瞬间消散,人也松懈了下来软软地倒在地上,纯儿惊叫着扑了上去,“你怎么了?” 洛瑶双目紧闭浑身滚烫,纯儿心中一沉,大喊:“快来人啊!快去叫柳生公子!” 柳生赶到时洛瑶床边围了一圈人,一个个担忧的看着昏迷不醒的洛瑶,柳生没好气道:“都出去!” 纯儿央求道:“让我留下来吧!” 柳生点头应允,其他人一步三顾地走出了房门。 柳生坐到床边翻开洛瑶眼皮仔细看了看,又将手搭在她额头上,“烫得厉害,去打盆凉水。” 纯儿听后立即端了盆水来,柳生将帕子放入水中浸湿,问道:“她今日去了元宅?” “刚从元宅回来。” “难怪,看来吃了不少苦头。” “那她没什么大碍吧?” “无碍,只是受了点风寒,身上有些发热。你吩咐厨房备些清粥小菜,免得她醒了又喊饿。” 纯儿欣喜道:“没事就好,不过公子还是多瞧上几眼吧,我怕她有其他毛病。最近看她神思恍惚,睡得也不大安稳,我实在不放心。” “你对她倒也上心。” “姑娘待我很好,我自然真心待她。” “这是她的福气。” 纯儿忙道:“遇上仁善知礼的主,也是我的福气。” “你下去吧,这里有我照看。” 纯儿走出房门,柳生拧干帕子替洛瑶擦脸,洛瑶昏迷之中皱了皱眉,柳生无声地笑了,动作变得格外轻柔。 庭院里的翠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人在说悄悄话,浮在木窗上的竹影层层叠叠,似一双妙人倚窗嬉笑。柳生就着昏黄的烛光看了洛瑶许久,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秀丽的青丝,可犹豫着终究收了回来。洛瑶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做着悠长的梦,忽然一滴清泪从她眼角落下,柳生露出诧异之色,洛瑶唇齿间又发出极轻的声音,柳生倾身细听,只听见几声“娘亲,不要。” 他轻轻吁了口起,洛瑶开始唤起一个人的名字,声音细小却格外清晰,柳生浑身一震犹遭雷击。 洛云原来这就是她心底的秘密!柳生自嘲地笑了笑,心彻底沉了下去,他怜悯地看了洛瑶一眼,拂袖而去。 洛瑶醒来已是第二日晌午,外头日头正高,她口干舌燥下床倒水喝,却见纯儿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纯儿脸上写满了疲倦,长长的睫毛无力地低垂,大概昨夜忙着照看刚刚睡下,洛瑶不忍叫她,轻手轻脚地倒水。清水注入瓷杯还是发出了声音,纯儿揉了揉眼睛,抬头见到醒着的洛瑶便笑得十分欢喜,“你没事就好,害我担心了一整夜。” “累了一夜,回房睡吧。” 纯儿摇头道:“不困了,你饿不饿?厨房里准备了清粥小菜。” 洛瑶笑道:“你真是太贴心了,我方才便是饿醒的。” “哪里是我是贴心,是人家柳生公子贴心,只是不晓得他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打声招呼。” 洛瑶怔了片刻,“他来过?” “是啊,你昨夜烧得厉害,我便让他来看看。” “这样啊,那我真要好好谢谢他了!” “可不是嘛!你要是得空就上门好好答谢,不管你对人家是否有意,总是礼数是不能不顾的。” 洛瑶用过饭挑了几瓶上好的香露和一罐茶叶直奔柳生医馆。医馆内冷冷清清,柳生坐在院里晒着草药,听到动静也未抬头。 洛瑶把东西放在一旁,柳生丢了一把草药给她,“把这些草药切了。” 洛瑶听话地找来工具一点点切着,柳生一直沉默,晒完草药绕过洛瑶,像是没看到她直接回到屋里整理药材。洛瑶见状赶紧起身跟着他到了屋里,见他正忙不想打搅,便轻声道:“昨夜让你又费心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所以挑了些香露和茶叶给你。” 柳生蓦地一抬头,“还有呢?” “还还有什么?” “没有其他的话要说了?如果只是答谢,那大可不必如此,以后也不要这样了。” 洛瑶觉得此刻的柳生与平日不同,可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同,大概是心情不好,脸色从头到尾都是阴沉沉的。洛瑶叹了口气,犹犹豫豫道:“再过两日,我就要随平阳王去京城了。” “怎么?打算飞黄腾达了?” 洛瑶知道柳生刀子嘴豆腐心,他是不想自己深陷在京城的漩涡里,于是低垂着眼眸不再看他,心中带着些愧疚道:“你是知道的这里我呆不久。” “不去不行吗?这个地方留不住,我们可以找另外的地方,天下那么大总会有你安身之处。”柳生紧抓着洛瑶的手臂,力度之大像是要将手嵌入洛瑶血肉里。洛瑶知晓柳生的心意,可没想到向来冷静克制的他会如此失态,眼里竟带着卑微的祈求之意。洛瑶心中惶然,眼前的男子还是自持甚高目空一切的柳生吗?她疼得眉头微蹙,柳生终于意识到自己举止不妥,无奈地将手松开。 洛瑶侧过头揉着手臂道:“我从来都身不由己,一举一动都在那人的监视下,我能逃到哪里去呢?” 洛瑶眉头低垂,窗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显得十分落寞,她像一株打了霜的白茶花纤弱无力惹人怜惜,柳生突然恨自己无能为力,心中万般滋味难以言说,良久后柔声道:“你恨他吗?” 洛瑶摇了摇头,“有什么好恨的,要是没有他,我或许还在烟花风月之地自伤自怜,现在路途虽艰难但至少清清白白,不用受人嫌弃鄙夷。” 柳生心中愤恨双手紧按在桌沿上,半晌才道:“我这里有些药和医书,医书是我精心编撰的,或许你哪天能用得上。”他从内屋捧出两本书,书上放着雕花木盒,盒子里装着大大小小的瓷瓶瓷罐,有的瓷瓶里装着药丸有的装着不知名的药水,盒底垫着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写着药物的用途和功效。 “胖口的瓷瓶装的都是□□,细口装的是迷药,小净瓶放的是各式解药,你自己拿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洛瑶接过东西抬眸微笑,亮晶晶的眸子闪烁着光芒,柳生像看到了漫山遍野的山花粲然开放,心酸又惆怅。 “谢谢你!我会拿回去好好看的。”洛瑶感激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千言万语还是一句谢谢比较实在。 “我等你回来的。”柳生公子目光灼灼地看着洛瑶。 洛瑶面色绯红,她曾对柳生多加防范,可这些年来柳生对自己照顾颇多,甚至多次为她解围,她非木石之人,有的事不是看不明白,只是路途艰难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她又怎会让人痴心错付。柳生是清风霁月的君子,两人的道路截然不同,既然如此何必给人希望,何况她一直将柳生视作挚友,实在不愿这份感情变得不同。 洛瑶沉默许久,柳生失望道:“你走吧。” 洛瑶内心惆怅,这一别过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相见,“我这一路想必要经过不少地方,看到什么新奇好玩的,吃到什么美味可口的我都要记下来,下次我回来了就带给你,说不定那时候你已经遇上了某户人家的小姐,和她成了亲,一家人和和美美。” 柳生公子实在听不下去她的胡诌,连连摇头,“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 洛瑶不想分别得太伤感,便笑道:“我要走了,你不留我吃顿饭?是不是太小气了?” “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蘑菇三鲜汤,药膳八宝鸡,红枣鱼肚,花胶炖猪蹄。” “你倒是会吃,蘑菇三鲜汤疏肝理气,八宝鸡健脾暖胃,红枣鱼肚补血安神,花胶炖猪蹄滋补养颜。” 柳生挽起袖子,拍了拍洛瑶的头向厨房走去,“想吃就来厨房帮忙,别偷懒,否则做了也不给你吃。” 洛瑶松了口气跟着忙活,柳生把食材摆好让她洗干净自己在后院捉了只鸡拎了条鱼,拾了一堆柴生火。洛瑶眉开眼笑地看着柳生做菜,柳生最拿手的就是药膳八宝鸡,洛瑶难得吃几回,此刻自然要好好把握。 柳生刀功精湛,麻利地将鸡脚斩去剃尽骨头,又将洛瑶洗好的蘑菇切成丁,把切好的火腿c脆笋c干贝c虾米c莲子c糯米c红枣加上盐等作料拌匀塞入鸡腹中,把包好的鸡放入瓦罐浇上清淡可口的梅子酒,最后盖上盖子慢慢炖煮。 “我知道你爱吃这个,但纯儿做得不尽人意,你回去告诉她,想要鸡肉嫩滑就放陈酒煮,鸡油也要留着爆炒姜丝。”柳生公子安静少语不喜言笑,眼下耐心地教导洛瑶如何把菜做得更好,洛瑶认真地听着不忍打断。 一顿好菜花了不少时间,菜都做好时天已黑了,洛瑶把菜摆在院里点了几盏蜡烛,两人就着月光烛光吃了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跟随那人的?你为什么会跟随他?”这是洛瑶一直好奇的事,柳生不像主动卷入是非恩怨的人。 柳生执起酒壶斟酒,眼中有洛瑶看不明白的东西,“你知道什么叫做菜人吗?” 洛瑶摇了摇头,柳生惨然一笑,“菜人就是在饥荒时期因为没有口粮被当做猪狗卖给别人吃的人,市中人肉一百钱,狗肉五百钱。我当初就是连猪狗都不如的菜人。” 柳生说得极为平静,可这样的过去又怎会是三言两语描述得出的。只怕看过太多污秽残忍的事才会变得现在这样无悲无喜。易子而食的故事洛瑶不是没有听过,但是总觉得不会有多少人那样做,如今想来实在太天真了,她高估了世人在饥饿与贪念面前的理智。 “德城离青州很近,也是镜国与良国的边境地带,那里一直战乱纷飞,正巧十年前的德城遇上了千年不遇的蝗灾和饥荒,两国都坐视不理,百姓饿极了没有粮食就吃树皮,树皮撕光了就挖观音土,观音土止饿却要人命,因此有很多人丧命。不敢乱吃观音土的人专吃死人肉,死人肉吃完了就开始吃活人,活人肉以小孩子的肉为上品,在那个时候易子而食是很常见的事。我家贫困如洗,家徒四壁无钱无粮,母亲走得早,我被父亲一手拉扯大,家里还有个体弱多病的奶奶,父亲孝顺之名远近闻名,他不忍心看到奶奶受饥饿之苦,又不忍食自己的骨肉,便将我贱卖给了屠夫换了些钱粮。” 洛瑶浑身直冒冷气,柳生喝干壶中的酒,继续道:“我以为我没有活路了,看着屠夫家的人身和狗肉猪肉放置在一处,鲜血四溢腐臭难闻,我突然觉得有的人这辈子很可笑,活着的时候被亲人舍弃,临死之前还要受着拨皮蚀骨的极刑,最后卖出的价钱连猪狗都不如!” 洛瑶听到这犹如身临其境,泪水止不住地流,她不是个爱哭的人今日却怎么也忍不住。 “我绝望之际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公子路经屠夫的店铺,他打量了我许久最后把我买下。那个小公子就是洛云,他许诺我只要帮他完成一些事就可以还我自由,那是我当初想都不敢想的事,立马就答应了他。” 柳生将往事说完自己倒是好受多了,可洛瑶趴在桌上痛哭流涕,柳生轻抚她的背,安慰道:“都过去了” 洛瑶抬起头,脸颊上泪痕加错哭得像个孩子,她用衣袖胡乱抹了把泪,哽咽道:“人未死,意志犹在,若无意志,与畜生无异!怎可因贪生畏死夺他人性命!若要食人苟活倒不如死了干净!” 柳生哀叹不能言,不知过了多久,洛瑶终于冷静下来,柳生道:“我后院梅树下埋了一坛好酒,你拿去吧。” “好酒留给自己喝。” “那坛酒本来就是给你的,是你来到这个地方时我酿好藏下的。” 洛瑶泪眼婆娑道:“你送我的东西都是极好的,我还能拿什么回报你?” 柳生深深地看着她道:“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洛瑶问:“你最想过什么日子?” “能平淡的度过这一生就足够了。” “那你愿望已经达成了,我想洛云不会食言的。” “他是个说话算数的人,这个我从未有过疑虑。可是,你呢?” “我?”洛瑶想了想自己要过的日子,“我想找个模样不错的如意郎君,和他一起走遍大江南北,看遍青山绿水,吃遍佳肴美味,等到走不动了就在山花遍野的地方盖上几间茅草屋,和他一起谈心c作画c下棋c喝茶。” 柳生看洛瑶一脸期盼的样子摇头轻笑道:“你想的倒是美。” “反正是想,倒不如有多美想多美。” “会有那一天的!”柳生端起酒杯敬酒,洛瑶回酒,两人一来一去一碗接一碗。渐渐醉意上头,洛瑶原本如白玉般洁白无瑕的耳朵染上红霞,嘴里说着胡话,一时重心不稳,“啪”地一声连人带凳子往后一倒,“哎呦!”洛瑶后脑勺撞在地上疼得连连惊呼。 柳生酒量向来好,这样的清酒连喝上好几坛都不会醉,他看着洛瑶觉得好笑。洛瑶晕乎乎地揉着脑袋,柳生见天色已晚,喝过酒再吹冷风只怕会头痛,便将她又扶入房中,替她悉心盖好棉被,又为她煮了一壶醒酒茶。房中燃着熏香,洛瑶呼吸平缓不再胡言乱语。 医馆外忽然传来拍门声,柳生打开门,纯儿神色焦虑地站在门外道:“姑娘在吗?” “在,怎么了?” “平阳王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离家远游 “他还在客栈?” 纯儿摇头道:“他说来看姑娘,我说姑娘病了,在屋里不方便见人,他也没细究,喝了碗茶就走了。我是怕他待会儿差人过来查看,到时候露了马脚。” “你先进来吧,你家姑娘喝醉了。” 柳生领纯儿进了院子,纯儿急匆匆地往房里冲,她掀开布帘见洛瑶安然地躺在床上,舒了一口气,“她怎么醉成这样?” “离别酒喝多了,便醉成了这副模样。” “她都和你说了?” “嗯。” 纯儿缓缓回头,盛在眼里的柔情快要溢了出来,“要是没有那么多羁绊该有多好,你们俩是我最在意的人,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能在一起幸福平安的过一辈子,而我只要远远地看着就心满意足了,可这样小小的愿望都只能是奢望。” 柳生微微怔住,窗外粗劣嘶哑的乌鸦声让人心生厌倦,他突然想起洛瑶睡梦中念叨的那个人,那人曾用怜悯的目光俯看他,他就像卑微到尘埃里的一粒芥子,清楚地感受到了什么是云泥之别。柳生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心里的那道坎,那些悲痛的回忆早已深深烙印在骨子里。洛瑶与他极其相似,又极其不相似,大概就是不相似之处令他们走上了全然不同的道路,注定了这一生有缘无分。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感情之事要看你情我愿,就算没有那么多束缚,我与她也未必会走到一起。” 纯儿失落地垂下头,柳生叹气道:“桌上有壶醒酒茶,你就在这儿好好照顾她吧。”柳生看了眼洛瑶落寞地走出了屋子,纯儿依依不舍地看了他许久,悄然抹去了眼中的雾气,自己的心意又何曾让他知道? 洛瑶皱着眉翻了个身,喃喃道:“水” 纯儿如梦初醒,连忙倒了杯醒酒茶坐到床边,柔声道:“姑娘,水来了,醒醒吧。” 洛瑶闻声醒来喝了一口,立即摇头道:“这是什么茶?味道太冲了。” “醒酒茶,再喝些吧!柳生公子怕你酒喝多了身子不舒服,好心好意为你煮的,可不能浪费了。” 洛瑶觉得有道理,捏着鼻子强行灌了一整碗,纯儿满意的点头道:“这就对了,待会儿我俩儿就要回去了,得好好同柳生公子道个别。” 洛瑶吐了吐舌,还没有从药味里缓过神来,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你今日怎么这么着急找我?往日我整宿未归也未见你出来寻找。” 纯儿无奈一笑,“你走后不久平阳王就来了,我随口找了个理由糊弄了过去。” “他怎么老来?难不成怕我跑路?这人的防范心也太强了,只怕客栈早已被他盯上。” “你放心,我出门的时候走的暗道,没人跟着。” “那就好,和这种人在一起呆久了,甚是心累!” 纯儿道:“他生长于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深宫之中,耳濡目染皆是权势之争,怎能不比常人多长几个心眼?这日后你更是要处处留神不可大意。” 洛瑶笑着点头,纯儿又道:“有件事我先前忘了和你说。” “什么事?” “你让我盯着的张半仙不见了,我派人寻了整个村落都不见他踪影。这人居然能在我眼皮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一个人断然做不到如此,看来背后真的有人协助。” 洛瑶眉头紧锁看向窗外,“莫名的出现,又莫名的消失,为的只是说一个故事?” “当然不会那样简单,只是眼下该怎么办?我们也不会在清溪村久留了。” “我也毫无头绪,不过若真是冲着元家来的话,又怎么会轻易放过我们呢?” 纯儿诧异道:“你是说我们反被人盯住了?” “是啊,所以我近来一直隐隐不安,明面上的尚能应对,可背地里的防不胜防。还有昨日我在元宅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以至于我一闭眼满眼都是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想来都是和古燃国有关的。” “什么东西?” “一言难尽,回去再和你细说。” “你们俩该走了。”柳生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很晚了,我就不送了,桌上的书和药盒都拿走吧。” 纯儿和洛瑶两人拿着医书药盒连连道谢,柳生背过身子摆手道:“走吧!”沙哑的声音中透着无力,洛瑶看着他过去种种浮现在脑海,终究是不舍,她强忍住心中的酸楚,勉强一笑道:“保重!”才迟迟离去。 太子来时走的旱路,回去时突然兴起想走水路,乘船到秋平山再改走官道。 洛瑶从未坐过那么久的船,一天下来便面色苍白头晕恶心,她无力地瘫在床上,纯儿焦急地翻着药箱嘟囔道:“这么大个人了居然晕船” 洛瑶想晕船和年龄真没多大关系,只是没有力气和纯儿争辩,她呆看着头顶的青纱帐觉得快要陷进去了。 “洛姑娘,殿下来了。”门外的小丫头跑来通传,洛瑶无力地朝她扬手。 沐珩头戴镶玉小银冠,身着蓝底祥云纹绸衣,腰间系着翡翠比目鱼环佩,身形修长丰神俊朗,笑意盈盈地从拱门外走来。 洛瑶正准备起身行礼,沐珩掀开床前的珠帘道:“既然身子不适就不要行礼了,听说你晕船,我特意让人研制了药丸。”说着从腰间卸下锦囊,从囊中倒出一颗黑色药丸,“吃吧!” 洛瑶看着沐珩掌心的药丸有些迟疑,沐珩笑道:“你不会是怕我下毒吧?” 他药丸放入口中咽下笑着看向洛瑶,洛瑶窘迫不已,垂首接过锦囊拿出一颗吃了下去。 沐珩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关切道:“既是晕船更要好好通风才行。” 凉爽的清风吹进船舱,洛瑶看着窗外碧波蓝天广阔无垠,白鸟成群结队展翅飞过,方才又吃过药,身子渐渐轻松畅快了。 沐珩回头见洛瑶气色好了许多,不由问道:“是不是好多了?” “嗯,确实好多了!” “你要是还有什么难处就派人找我,待会儿我让人送些吃的来。你好好休息,水路还要走三天,辛苦了。” “不辛苦,多谢殿下关心。” 洛瑶抬首见斜倚在窗边凝视天际浮云的沐珩,又不自主地细细打量,此刻的他神态闲适,不像个王爷,倒像富贵人家的风雅少爷。不知过了多久,沐珩侧头看到洛瑶正呆呆地看着他,垂头一笑用手敲了敲窗栏,洛瑶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干笑,“方才想到一些事。” “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说出来殿下也不爱听。” “我爱听,你说吧。” 洛瑶一愣,她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正在踌躇思虑间,沐珩哂然一笑。原来又在捉弄自己,洛瑶心中懊恼,咬了咬唇道:“我想到有人说殿下风流成性,京城有不少女子倾慕殿下。” “风流成性?此话怎说?”沐珩突然走到洛瑶床前倾下身子,与她四目相对,洛瑶慌乱地摇头道:“我胡说的!胡说的!” 沐珩直起身子笑得十分得意,“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洛瑶躺在床上小恬了一会儿,两个丫头提着食盒走了进来,“洛姑娘,吃点东西吧。” 丫头把食盒揭开,菜香满室,洛瑶因晕船一整日都未进食,此时身心舒适食欲大振,上前一看,桂花菜牙炒虾仁c冬瓜丸子c素炒三鲜c白米粥,都是清淡可口的吃食,心中自是欢喜,连喝了几碗粥,把小菜吃的干干净净。 洛瑶吃饱喝足后在船舱外上闲逛,船头的宋将军愁容满面。洛瑶走近道:“将军有何事忧愁?” 宋将军看到洛瑶,挂着的笑容虽有些勉强却也慈祥,他话语中带着淡淡的哀伤, “我方才想到了家中的小女,心中难过。” “小女?”洛瑶不明白,可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她不愿多问。 “我的女儿和你一般大,可她母亲早逝,她又体弱多病,我离家前她就重病卧床,但我皇命在身不得不离开,她也没有怨言,她本该不用这般苦命,都怪我要是哪天我先她而去,又有谁能照顾她?” “你可以找个真心待她的人。” 宋将军苦笑道:“我女儿生下来就有眼疾,开始只是看不大清楚东西没有什么大碍,可到了五六岁时就完全看不见了。以前就有人因此退婚,她自己也是个极自尊的人,遇上这事更不愿出门,从此深居寡出不与外头的人打交道,每日闷闷不乐,我看了心疼却不知怎么帮她,她母亲生前交代我要好好照顾她,我却无法做到这都是我的错!” “这不能全怪你。” “是我年轻时执念太深”宋将军不再说下去,可洛瑶渐渐明白,他大概是悔恨自己的过去,觉得报应落在了妻女身上,因此愁苦万分。人生在世往往如此,几分得意几分愁,当年宋谦为求得权势富贵出卖师父,让师父受尽折磨愤恨而亡,而他受到宠信扶摇直上,一夜之间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吏一跃成为四品明威将军,当然此后也不知何故,十多年来未能得到提拔。据说是妻子逝后性情大变,不再追名逐利,既然他早已淡然处世,为何又要站在了沐珩党? 前面一艘华丽的船坊传来一阵琵琶声,音律旋转变换无穷,时而如泉流冰下冷涩凝绝声声不歇,时而如飞花鸟啼余音袅袅,忽而曲风一转,像是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力量,却毫不突兀,反而将曲子推向极致高潮,顿时银瓶乍破水浆迸,乐音荡气回肠惊心动魄,犹如千军万马崩腾呼啸,少年儿郎壮气凌云,听曲的人都置身于战场听着战鼓雷雷,紧张急迫感油然而生,就在此时曲音收拨一画戛然而止。 洛瑶如痴如醉地听完,惊叹道:“能听到这样的曲子还真是有幸!” “此曲如此精妙,定是月娘在弹奏。” “月娘是谁?” “月娘是京城翠玉楼楼主的关门弟子,她年纪虽小在音乐上却极有造诣,近些年很受贵族世家的欢迎,此次也跟随太子而来。” “可惜曲声太远有些地方听得不大真切,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听听。” 宋将军看着明月高升,向洛瑶道:“姑娘我先走一步,我还要负责随行的其他事宜。” 洛瑶盈盈一笑,“宋将军既然有事就去忙吧,我也好随处走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船舱好事 洛瑶立在船头看着悬在天上的明月,明月有一圈淡淡的光晕,月色如水映着清冷的夜,水光里浮影微微荡漾。尽管船只彩灯高挂,烛火通明,曲音不绝,可洛瑶觉得这夜里依旧寂静,好像天地间只有她一人。 她在秋风里站了许久,身上寒露渐渐沉重,实在是冷得很,于是转身回船舱,刚走几步忽然听见细微的声音,像是暧昧的喘息声。洛瑶心中疑惑,寻着声音走到一处杂物仓,里面没有点灯杂物又多什么都看不见,她站在窗下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偷窥者,里头传来熟悉的女子声,那女子娇嗔道:“你确定不会被发现?” 男子宽慰道:“不会,平阳王在太子船上听曲,宋将军走了,这船上没什么人。”女子媚笑一声娇喘连连,听得洛瑶面颊滚烫,身上的鸡皮疙瘩落了一地,男子低声打趣道:“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洛瑶也不好意思再听下去,她虽是未出阁女子可有的事也不是猜不到,只怕是对鸳鸯在偷情,她来不及细想,准备离去让他俩好好享受一番,可女子声音实在耳熟,转念一想这不是沐珩派给她的丫头香茗的声音吗?洛瑶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窗壁然后轻咳一声,里头的人果然慌乱无措,杂物哗哗撞掉,但没有人出来。洛瑶有些愧疚,过了一会儿对舱内的人喊道:“香茗我知道是你,出来吧!” 半晌,一对衣着凌乱的男女哆哆嗦嗦地从门后走出,看到洛瑶连忙跪倒在地,香茗泪眼婆娑让洛瑶心中不忍,“香茗你的这些事,你家殿下知道吗?” 香茗扯着洛瑶的裙角求饶道:“请姑娘不要告诉殿下,不然我们就没命了!” “姑娘,都是我不好,香茗是被迫的!”男子把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洛瑶竟不知如何开口。 “你们赶紧把衣服穿好,这事我暂时不会告诉殿下。香茗,你等下到我房里来。”洛瑶随意扫了他们一眼匆匆离去。 纯儿和香芙在舱内倒洗澡水,纯儿四处望了望道:“香茗呢?” 香芙挽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她今日不大舒服,大概在休息。” 洛瑶走入船舱默默无语,香茗躬着身子畏畏缩缩跟在后头。洛瑶回头看了一眼,笑道:“纯儿,香芙,你们倒完水就去睡吧,这里有香茗就够了。” 纯儿和香芙出去后,香茗小心翼翼地为洛瑶宽衣,洛瑶垂头道:“那个男的是谁?” “王府里的侍卫张通,是我老乡。”香茗的声音细得像蚊子一样。 “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就是这次出行无意间认识的,他是我老乡,我们私下聊得来也合得来”香茗说起这话显得极为羞涩,一句话停顿了许多次。 “你们既是王府的人,殿下由得你们这样?你们想过以后没有?若是被他人知道”洛瑶看香茗年纪小不愿她一时糊涂犯下过错,以后日子难熬,便好心提点她。 可香茗听到这些眼泪落个不停,“这些我和他也想过了,我是当初家里穷,哥哥娶妻没钱,娘亲没办法才把我送到王府,如今家里条件好多了,用不了一两年就能将我赎出去,只要我再忍一两年就能离开王府,到时候他也会随我离开,我们可以在家乡经营个铺子。” 洛瑶叹道:“还好你们知道打算以后的日子,不过你们一日未离开王府,一日就是王府的人,也就一两年,你们更要谨慎些,不能让人抓住把柄。更何况你是女儿家,许多事被人看穿了,到头来吃亏的是你。” 香茗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幸好今日是被姑娘撞见,要是被其他人”香茗咬唇勾着衣角不再说下去。 “好了,这件事就我们三个人知道,你也不要自寻烦恼,过来帮我搓澡。”洛瑶走到屏风后脱下衣裙坐到浴桶内,香茗破涕为笑抹了把脸,为洛瑶放入花瓣又替她轻轻搓背。 “你用点力,帮我捏捏肩。”洛瑶白天在床上躺了许久,浑身酸软无力,此时热气腾腾的水像是把她骨头里混沌之气都给抽走了,这回是真正的放松舒畅。 香茗笑道:“姑娘肤质细腻嫩滑,我怕我这双干粗活的糙手伤了姑娘的肌肤。” “你这丫头的嘴怎么这么甜!你以前是干粗活的?” “是啊,我以前在厨房打下手。” “那香芙呢?” “香芙姐比我厉害多了,她是专门伺候殿下的!” “这些日子你伺候我,你家殿下有没有问过关于我的事?” “没有,殿下从未和我说过话,要问也是问香芙姐。”洛瑶觉着她不像在说谎,弄了半天最要提防的人是香芙,不过香芙看着确实更谨慎得体些,作为王府的大丫鬟只怕没有什么把柄让她抓。 次日清晨,香芙和香茗伺候洛瑶洗漱,洛瑶斜睨了香芙一眼,漫不经心道:“香芙,你在王府呆了多少年了?” “奴婢从小就待在王府。”洛瑶细细打量着香芙,她确实做事一丝不苟,绝不会多说半个字。 “这几日辛苦你了,过来帮我梳头吧。” 洛瑶端坐到镜前,香芙拿起玉梳走到她身后为她理顺秀发。洛瑶无所事事地打开妆奁,拿出一对玉蝶簪仔细地瞧了瞧,“这对簪子好看吗?” 香芙瞟了一眼点头道:“很好看。” 洛瑶满意地笑了笑,举起手中的发簪又向香茗问道:“香茗,你说这簪子好看吗?” “好看!好看极了!” “那你喜欢吗?” 香芙立即瞪了香茗一眼,香茗一时间变得支支吾吾,“啊这个” “很难回答吗?” “喜欢,不过这是姑娘的东西。” 香芙继续为洛瑶打理头发没有说话,洛瑶笑道:“这几日辛苦你们了,这两根玉簪我就送给你们俩吧。” 香茗眼睛一亮笑意渐浓,香芙却不肯接洛瑶手中的发簪,垂头跪下正色道:“伺候姑娘,本就是奴婢当下职责所在,奴婢没有资格说辛苦,姑娘能舒适安心就是对奴婢最大的认可,大可不必为我们破费。”香芙只是个王府丫头,可说起话来句句在理头头是道,洛瑶一时怔住,香茗面色尴尬得跪在一旁。 洛瑶将香芙扶起,笑道:“但凡干得好拿些额外的奖赏也没什么,不过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玉簪,不是什么贵重之物,破费是说不上的,何况这玉簪我平日里也不带,在我这妆奁里躺着实属浪费,不如簪在你们头上我每日看着也高兴。” 香芙不知再找什么理由回击,洛瑶对香茗眨了眨眼睛,“香茗,你过来。” 香茗笑眯眯地走近,洛瑶将一根玉蝶簪插入她发中连连夸赞道:“很好看啊!”香茗羞涩一笑,洛瑶侧头看向香芙,“人皆有爱美之心,何况年轻的小姑娘,有好看的首饰带着,不光别人看着喜欢,自己心里也欢喜,是吧。”香芙依然犹豫,香茗倒是欢天喜地点头。 洛瑶握住香芙的手将另一根玉簪放入她手中,“这是我送给你的,你以后就带着吧。” 香芙推脱不掉只好接过,洛瑶转身眼中露出得意之色,心想这丫头也没那么不好说话,以后就施以好处,就算不能将其拉拢,但俗话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多送些东西谈谈感情,有些事也会好办许多。 洛瑶瞧着梳妆镜笑道:“香芙,我让纯儿做了桌全鱼宴,你去告诉殿下我就在船头等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水面浮尸 洛瑶早已让人在船头布置了一番,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菜,但主角都是鱼。满桌的佳肴鲜香扑鼻,沐珩赶到船头看着菜肴,笑道:“你费心了。” 洛瑶道:“我倒没费什么心思,费心的是纯儿。” 沐珩坐下满意地点了点头,“今日风和日丽,坐在船头看着两岸青山一碧千里,吹着宜人的清风,吃着鲜美的鱼虾,真是畅快!” “我也是想着坐在船头既可以静观飞鸟游鱼,又可观赏两岸风光,美景佳肴尽在其中,不失为一件惬意十足之事。” “要是来点酒就更好了。” “酒当然有!”洛瑶笑着执起手边的酒壶为沐珩斟上一杯酒。 沐珩将酒杯挨近闻了闻,小酌一口后笑道:“此酒味道醇正柔和,余香悠长,色泽淡黄,是上好的桂花酒。” “确实是桂花酒,我们自己酿的,我从客栈带了一些,殿下喜欢待会儿就让人都拿去吧。” 沐珩见洛瑶大方得有些反常,不禁问道:“突然献殷勤,是不是有事求我?” 洛瑶旋即笑道:“没有的事,我只是感念殿下这段时日的照顾,想用全鱼宴好好答谢殿下。” 沐珩对此不置可否,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拿起筷子指着面前的菜问道:“这道菜叫什么?看着新奇。” “孔雀开屏!” “你有这么好的厨子,把店开在那么荒僻的山沟里未免可惜。” “这有什么可惜的,有我吃就够了。” 沐珩夹起鱼肉细细品尝,洛瑶却皱着眉头唉声叹气,沐珩觉得好笑便问道:“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我叹气,这鲜美的鱼肉偏偏长了刺,挑起来着实令人烦!” 沐珩轻笑道:“你这人真够懒的,想吃鱼又不想挑刺,耐心些,挑鱼刺也能挑出乐趣。” 洛瑶放下鱼块剥了个虾,嘟囔道:“挑鱼刺能挑出什么乐趣?还是虾好吃,甚合我意。” 两人吃得正欢,前面太子的船突然停了下来,他们的船也随之停下。一个黑衣侍卫走到船头跪在沐珩身侧,沐珩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前方打捞出几具浮尸,被害者都是明月派的,掌门人邱鹤也没幸免于难。” “邱鹤?”沐珩猛然起身,难以置信道:“确定吗?” “确定!” 洛瑶看他们神情严肃知道肯定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沐珩沉声道:“带我去看看!” 洛瑶也想一探究竟,默默地跟在后头,“我能去看看吗?” 沐珩没有回答,侍卫也没有理她,洛瑶撇嘴道:“既然没有拒绝,那我就跟在后头好了。” 洛瑶随他们登上了太子的船,船上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洛瑶用手扇了扇,沐珩面染寒霜道:“受不了就回去!” 洛瑶见他横眉冷对,心中纳闷究竟哪里得罪他了,莫名其妙给人脸色瞧,她对沐珩做了个鬼脸,小声道:“真是个怪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沐珩没有理会她的喃喃自语,大步流星地往浮尸走去,甲板上湿漉漉的满是水迹,船头的尸体纵横交错,其中一具尸体僵直地躺着,那人面上血肉模糊,身上满是刀伤,每处伤痕皮肉都翻卷开深可见骨,衣服早已被血染成深红,更可怖的是此人全身经脉全被挑断,执剑的右手被剁去不见踪影。看来凶手下手及其狠辣,洛瑶见到此情此景连连后退,沐珩道:“死了多久?” 立在一旁的验尸官禀报道:“一天。” “才一天?” “是的,大约在昨日酉时。” “怎么会?”沐珩眉头皱起,洛瑶见他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面上虽无表情,可她隐隐感受到了极盛的怒意。 洛瑶四下看了看,其他几具尸体都是一招致命手法极快,由此可见对方是个绝顶高手,她疑惑道:“那个死得最惨的是邱鹤吗?” “正是邱鹤。” 洛瑶心中的疑惑更深了,她虽不是江湖中人,却也听过明月派掌门人邱鹤的赫赫威名,这邱鹤十多年前取得明月派掌门之位,十年前又夺得武林盟主之位,武艺高强天下皆知,而且此人谦和有礼,正气凛然在江湖上声望极高,许多能人异士都愿追随他,这样的人会得罪谁呢?何况他好歹一个武林盟主,世上能将他杀害的也是屈指可数,可眼下所见凶手不仅将他折磨致死还斩下一只手,不是血海深仇怕也做不到如此狠绝的地步,真是匪夷所思。 沐珩查看了片刻对侍卫道:“凶手是左撇子,用的是一把极薄的刀,和邱鹤又有些瓜葛,苏岩你去查查,看有没有这号人。” “这个不用查,邱鹤只与八卦冷夜室的谭老头和幻魂派姜寰姜闵夫妇结过仇,和谭老头是因为前几年邱鹤与他接成亲家,后来邱鹤儿子在成亲当天跑了。和幻魂派是因为十年前武艺比试中邱鹤失手将姜寰姜闵夫妇爱徒打残。” 苏岩将邱鹤在江湖上的纠纷娓娓道来,沐珩摇头道:“这些顶多算矛盾纠葛,还没到杀人的地步,何况这些事过去那么久了,当初都没寻仇,现在也很难干出这样的事。我要你上岸之后去查查邱鹤一些鲜为人知的事,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是!”苏岩低头领命。 一个侍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殿下,太子让你过去。” 沐珩并不看他只是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他把尸体都扫了一眼后带着洛瑶进了船舱,太子歪坐在软榻上询问道:“怎么样,是明月派的邱鹤吗?” “是。”沐珩坐到一旁,洛瑶识趣地退在他身后。 太子半信半疑道:“不该如此啊,据说他武功了得,又是武林盟主,谁会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定是轩然大波。” “是啊,过几日就是新一届武林盟主的选拔了,竟然发生这等事!” 太子长叹道:“哎,本来想路过秋平山观摩一下武林大会的盛况,不料被我们遇上这等事。” 敢情这太子并不关心江湖人士的死活,而是在乎自己能不能玩得开心玩得尽兴。洛瑶小心留意着,暗自将吊儿郎当的太子和仪容得体的沐珩作了一番比较,怎么看沐珩都更像皇室中人,而太子整日与舞姬戏子厮混在一起,日日笙歌曼舞没个体统,为人散漫轻浮玩世不恭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要不是因为嫡出的身份高人一等,哪里又比得上沐珩呢?还真是应了命好会投胎那句话。 “不知道这次武林大会会如何” “波澜是肯定会有的,不过大会还是要如约举行,毕竟每十年一次,把各大门派聚集起来也不容易。” 太子呵呵笑道:“这也是,不过我很好奇是谁下此毒手。” “邱鹤为人正直,在江湖的名声极好,没有什么仇家,杀人的时间又正好在大会前期,未免太凑巧了,此事实在蹊跷。” 太子懒洋洋地瘫在软榻上,塌边跪着一容貌艳丽的侍女为其捶腿,他一手撑额一手轻抚侍女的秀发,缓缓道:“有的人看似正直不阿,实则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背地里做的肮脏龌龊之事又有几个人知道呢?”说完朝沐珩笑得意味深长,“七弟,你说呢?” 沐珩背对洛瑶,洛瑶看不到他是什么神情,但她十分同意太子说的话,世上的老狐狸太多了,做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到达秋平山还要多久?”太子回头询问侍卫。 “过两日就能到了。” “如此甚好,上菜吧!”太子拍掌传膳。 沐珩垂眸笑道:“我之前用过膳了,现在就不打搅了。” 太子顺着侍女直起身子,唇畔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七弟啊,这邱鹤死还不算最诡异的事,你知道最诡异的是什么吗?” 沐珩面上笑容一僵,话里透出森森寒气,“最诡异的当然是莫名消失的两艘货船。” “所以,你觉得这是仇杀呢?还是另有图谋?” “只怕两者都有。” “关键是这船能去哪儿呢?河岸有重重关口,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既杀了人又劫了物,可见蓄谋已久。” 沐珩道:“上头的货物一半送往后宫,一半送往仕宦之家,都是极珍贵的东西,怎会生出这样的祸端?” “做出这等事的人定是不怕死的主,背后有人撑腰呢!” “二哥怀疑谁?” “我能怀疑谁?我只想将此事告知父皇,其他的一概不管。” 自从明月派掌门人被杀,沐珩的心情一直不大好,表面虽依旧谦和有礼,时时挂着和煦的笑容,可落入洛瑶眼中他只是在隐忍。洛瑶喝着清茶思绪万千,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说不定邱鹤是沐珩在江湖上的耳目和势力,若真是如此的话,就很好解释他为何会做此反应。邱鹤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那么多年,能力手段绝非常人所能及,他在江湖上有自己的势力,并且是举足轻重的存在。沐珩丢失了这枚至关重要的棋子,没有勃然大怒意气用事,事后还能表现得如此镇定实属难得,要换作他人怕早已心急如焚按耐不住了。 令洛瑶想不通的是,沐珩并非受宠的皇子,既没有太子那样尊贵的地位,也没有六皇子沐玠那样仁德厚爱的好名声,他的出身注定了他没有强有力的靠山,他究竟靠什么收买江湖人士呢?若一切真如她所料,那他这步棋走得确实妙,民间势力在历朝历代都不容小觑,尤其江湖之中鱼龙混杂难以估量,只要广纳能人未尝不能使他们成为自己的臂膀,外人又很难看出究竟。他在朝中本就没有深厚根基与扶持,倒不如另辟蹊径扩充实力。年纪轻轻却有了如此手段,看似锋芒不露实则处心积虑韬光养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不识好歹 船行得很快,第三日寅时抵达了秋平山。 秋平山自古便是膏腴之地,盛产玉石,水陆交通便利,来往商客众多,并且景色宜人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 船行到秋平山就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江河边停靠着不少船只,只是没有太多来往泛舟的渔民,显得十分冷清。码头前一个膀大腰圆八字胡的中年男子带着数个婢女执伞等候,男子见到太子下船立即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恭迎太子殿下,平阳王殿下。” 男子一脸横肉笑得十分谄媚,后头的青衣婢女个个如花似玉。 太子只顾着看貌美的婢女,全然没有在意男子奉承,他在婢女间来回穿梭不断叹道:“秋平山果然是灵秀之地!” “是是是,能被殿下看上一眼夸上两句都是她们前世修来的福!今日有些寒冷,这一路山高水长,殿下定是累了,要不赶紧到我府中歇歇脚吃吃菜听听曲儿。” “确实有些累了,带路吧。” 洛瑶在后头听着男子逢迎讨好的话觉得甚是无趣,进了秋平山就好奇地东张西望。 秋平山街道两旁店肆林立,阁楼之间挂着花花绿绿的竹节油纸伞。洛瑶看着新奇,扯着香芙问道:“这里怎么挂着这么多伞?” 香芙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沐珩耳朵尖,听到洛瑶的问话便回头道:“秋平山常年多雨,伞坊生意兴隆,这里每家每户都有制伞的手艺,来往的游人都会买上几把,这里的伞不仅用来遮阳挡雨,还能用来装饰点缀,你仔细瞧瞧。” 洛瑶仰头看伞,果真每把都不同,大多色彩艳丽绘着画,还有的伞上留有诗句文章。洛瑶一路看过来脖子都酸了,不由锤了锤脖子,正巧沐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洛瑶朝前面的男人扬了扬下巴,问道:“那人是谁?” 沐珩微笑道:“我晚点告诉你。” 走到长街尽头,一座精致典雅的府邸出现在众人面前。入门便是一片石林,石林宽阔,绿蔓仙藤缠绕其间摇摇坠坠。脚下卵石铺成甬道,曲曲折折煞有意境。穿过石林进入正堂,淡淡檀香袭人而来。 太子和沐珩坐在上方,洛瑶垂头立在后头,沐珩对她道:“站着做什么?坐吧!”说着用手指了指身侧的木椅。 男子在堂中笑眯眯道:“太子殿下和平阳王殿下都在这,小的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不情之请?”太子问道。 “我有个女儿生的是如花似玉冰雪聪明,她听说殿下要来,特意装扮了许久,想要感受皇子们的风采,就是不知” “既有如此佳人还等什么?让她上来吧。” 男子点头哈腰道:“好的好的,小女马上就到!” 洛瑶瞧着这一幕,沐珩身子倾向她轻声细语道:“这人叫徐缇,是此处的富商,这里最大的伞坊就是他开的。” 洛瑶觉得他靠得有些近,温热的气息都呼在她耳边,实在是痒得很,大庭广众又那么多人看着,此举显得有些暧昧,她面红心跳地躲开,沐珩倒是无所谓。洛瑶白了他一眼看向门外,一个身体肥壮脸若银盆,和徐缇有着七八分像的女子在两位婢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在场之人看到女子都没反应,直到女子跪下行礼才开始质疑起徐缇所说的如花似玉几个字。 太子猛然将茶水喷了一地,看着女子一时无言,堂中气氛尴尬得古怪。连沐珩都从未见过如此状况,女子笑得十分羞涩,洛瑶的心却在发颤。 半晌,沐珩轻咳一声,缓缓道:“徐姑娘体态丰腴风姿绰约”徐姑娘一听展颜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细微的表情尽收洛瑶眼底,她对着沐珩小声叹道:“殿下,人家对你动春心了。” 沐珩轻哼道:“又不是我对她动春心,你急什么?” 洛瑶面色绯红,拿起桌上的茶杯假装喝茶,不再和他搭话。徐姑娘被徐缇拉到一旁,时不时瞟一眼沐珩。 酒菜上齐后,太子只顾低头吃菜,徐缇喋喋不休,沐珩偶尔搭上一两句。徐姑娘殷切地望着沐珩,沐珩若无其事地吃菜,洛瑶觉得好笑,突然冷不丁听到一声,“吃饭吧,别想东想西。” “平阳王殿下” “我们来时遇上了一件怪事。”沐珩没有理会徐姑娘的敬酒,冷冰冰地打断了她,徐姑娘只好垂头丧气地坐下。 徐缇正色道:“什么事?” 沐珩扫了一眼房中下人,徐缇知趣的让女儿带着下人全都退下。 “我们在路途中发现了几具浮尸,全是明月派的人,其中一人是邱鹤。” 徐缇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道:“邱鹤啊他武艺高强,怎么会?殿下确定吗?” 太子很是不悦,拍着桌子道:“怎么?我们还会骗你不成?不确定的事能让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瞎了眼!” 徐缇吓得脸面色苍白,他揉着衣袖一脸无措道:“这可是大事,过两日就要举行武林大会了,还是我来筹办,各大门派的人马都来齐了,居然出这事,我要怎么交代?” 沐珩道:“既然是你举行此次大会,那来宾未在相应时间抵达,你就没想过有事发生?” “我不是没想过,只是觉着他们或许被并不重要的事绊住了,晚一两日也是有的。况且邱鹤武艺高强,他门下弟子有能耐的也多,刺杀这事我是万万料不到的。” 沐珩继续道:“这几日各大门派都来齐了?” “来齐了。” “你暗中叫人清点一下各大门派抵达的时间和路线,留意一下用刀的,不要对外声张。就说邱鹤途中染了恶疾,返程归家不参与此次大会,自愿退出武林盟主之争。” “不用告示他被刺杀的事?” “不用!这件事不必声张,我已派人联系了明月派,他们自会处理内部之事,我们无需理会。” “这是为何?”徐缇疑惑不解。 “你无须知道,退下吧!太子和我还有事要商议。” 徐缇老老实实地行完礼退下。 太子道:“你这样做是为何?” “我怕凶手藏在各大门派之中,一旦消息发布出去,不仅影响了此次大会,还会打草惊蛇。” “万一凶手不在其中,早就逃离了呢?”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说不定能趁势抓住凶手的狐狸尾巴也未可知,这出戏二哥不想看吗?” 太子笑道:“但凡好戏我都不会错过。”说罢看向洛瑶,眼中透出赞赏之色,“哪里来的美人?生得这样标志!” 沐珩挑眉道:“从清溪村带出来的丫头,还算聪明伶俐,带在身边当个侍女也是极好的。” 洛瑶听沐珩这样一说,心生恼怒,瞪着他冷笑出声,心想着要是能立马用热水泼死这只虚伪的狐狸就好了。 太子眉梢带笑地打量了洛瑶许久,洛瑶觉得太子的目光快要在自己身上灼出洞来了,便极不自在地垂下头。太子以为她羞涩腼腆,十分欣喜道:“你叫什么名字?” “洛瑶。” “哪个洛?哪个瑶?” “洛水的洛,瑶草的瑶。” 太子坐到洛瑶身旁伸手道:“来,写给我看。” 洛瑶撇过头一动不动,沐珩笑道:“这丫头哪儿都好,就是有些不识好歹。” 太子毫不在意道:“美人嘛,都是有脾性的,好好哄着就行了,但是也不能太过,不能让她们恃宠而骄目中无人,该动手的时候还是要动手的,让她们懂得收敛。” “喔”沐珩故意将声音拉得老长,洛瑶又瞪了他一眼。 “时间不早了我先去歇了,七弟你也早点回房吧。”太子不舍地望了洛瑶几眼,起身打了个哈欠,慢慢走出了房门。 洛瑶见房中只有两个人了,便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蹭”的一下从木椅上跃起,指着沐珩骂道:“你还真是只两面三刀的臭狐狸!”说完不顾他面上的反应拂袖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人生如梦 到达秋平山的次日,洛瑶与香芙香茗在集市横扫了各大布店,买了大批制衣的各色布匹,又在珠宝铺老板的诱惑下毫不吝啬的买下了不少精美首饰。香茗抱着大包小包的物件神情古怪,香芙倒是极为淡定地跟在洛瑶身后付账。 想到硕果累累,洛瑶身心愉悦,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钱,白银细软越是哗哗地往外流,她越是痛快。 珠宝铺对面的店铺生意冷清,门外放着几盆不知名却开得繁盛的花,门上“琳琅满目”几个大字写得爽利挺秀。洛瑶只因好奇,便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店内有些昏暗,四周的架子上摆着各色精美器物,都是有许多年头的古物。店里一个人都没有,洛瑶被古朴精致的玩意儿吸引,在她看来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看似冰冷实则见证着过往,它们用自身的存在告诉世人曾经发生过什么,像诉说着一个个精彩跌宕的故事。 洛瑶盯着一只白玉嵌翠碧玺花簪发呆,花簪精美绝伦,簪柄处为扁状,两面纹饰对应,采用红蓝宝石为花,碧玺翠玉为枝叶,顶处嵌着一朵较大的粉色碧玺花。花簪做工精巧,美丽的花草图很合女子心意,洛瑶目不转睛,心想这样华美的玉簪究竟是簪在哪位绝色佳人的头上,其间说不定有段美好的过往。 “你眼前的发簪是当初云文王送给秀云夫人的定情信物,两人青梅竹马相知相恋,结成一对令人羡慕的少年夫妻。不过好景不长,秀云夫人因病离逝,云文王没过多久郁郁而终。” 洛瑶诧异的回过头,紫衣女子笑着站在她身后,眼底透着掩不住的沧桑,举手投足却有一番风韵。 “你喜欢吗?”女子笑得分外柔和,洛瑶不在意道:“喜欢是因为它很美,不过它早已不属于世间任何人了。” “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故事大多是令人唏嘘的,而我就守着这些故事。” 洛瑶笑道:“我爱听故事,却不愿将自己埋葬在别人的故事里。” 女子亦笑道:“你是个通透的女子,这样很好,不要像我一样。我这里有更多的故事,你想听吗?” “想。”洛瑶爽快地答应了,女子拉开珠帘对她扬手,“随我来。” “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姓罗,你就叫我罗娘吧。” 罗娘奉上清茶,望了望洛瑶身后的香芙香茗,“故事我只和有缘人说。” 洛瑶明白话外之意,命香芙和香茗上街买茶点。屋里只有两人后,洛瑶眸色渐冷,“肖婆婆,你怎么会在这呢?我找你找了好久。那晚私入元宅是洛云指使你的吧,你不是贸然行动的人,定是上头的人命你如此。他是想借助你让我合理地出现在沐珩面前,对吗?” 罗娘嗤声一笑,“你真是个聪明的丫头,难怪公子会选上你。他对我有恩,我替他办事也是情理之中的。” “他这次想让我做什么?” “先别想那么多,京城中有他的人,有事会和你联系,你当下只要好好接近七皇子就好。” “京城里的人是谁?”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洛瑶不再言语,罗娘轻叹道:“你还年轻,凡事只要熬过去了,以后就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想不通的以后自想通。” “你在这里开店铺是为了暗中联络江湖人士?” “对。”罗娘点了点头,淡淡道:“不要觉得心烦,先喝口茶。” 罗娘笑容温暖可亲,洛瑶看着她道:“这些年,你一个人,不觉得寂寞吗?” “习惯了,有什么可寂寞的,这样的日子反倒适合我,外面的世界喧闹得让我觉得心烦。” “既然厌恶人世浮华,为何不去过安生日子?” 罗娘神情有些恍然,她拿起锦帕轻轻擦拭着桌上的玉瓶,过了一会儿才柔声道:“我何尝不想过安生的日子呢?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卷入是非之中。” “我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因家中支庶不盛人丁稀少上头又只有一个姐姐,而被父母当做男儿来养。我从小就受到长辈的宠爱,年少时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及笄之年许多人上门提亲都被我取笑捉弄走,之后很少有人愿意上门,对此家里人也无可奈何。后来母亲病逝,对我打击很大,父亲见我终日闷闷不乐便闲时带我去了趟城外寺庙祈福。在归途中我们遇上了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那书生学识渊博才高八斗,相貌也极其出众,我和父亲都十分看好他,与他一路相谈甚欢。”罗娘说这些时遥望着窗外,面上恬淡的笑容似飘在天际的彩云,美好却转瞬即逝。 “后来书生果真金榜题名,他带人到我府上提亲,这是我怎么都没想到的。那时我高兴极了,父亲也十分欢喜,他两个女儿都有了自己的归宿,这辈子原是没什么好操心的了。可天有不测风云,一向忧国忘身的父亲被卷入权力斗争,那一年我刚有了自己的孩子,正沉浸在做母亲的喜悦之中,我天真地以为日后会无忧无虑,但最可怕的还是来了。建业元年,父亲被捕下狱没过多久就被处死,姐夫是权力中心的人,一家都未幸免于难。而我夫君受此牵连,为掩护我逃走被人射杀。”罗娘一直端坐着静静诉说,面容依旧平和,好像故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那孩子呢?”洛瑶忍不住问。 罗娘清冷的目光飘向洛瑶,眼底终于浮现出愁云,她的声音像从很远处的地方传来,有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四岁时染上了时疫,不到一个月就随他父亲去了。” “建业元年,那是陛下登基的一年。” “那是奸佞小人纷纷上台的一年,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张张丑恶的面容和一副副令人作呕的心肠。” 洛瑶听完罗娘的过往就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梦,心中沾染上如清风晨露般的哀伤。 罗娘拉过洛瑶的手叹道:“人生如梦,不管这场梦带给你的是什么,你都要学会接受。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很长,千万不要自暴自弃。” 洛瑶垂泪点头,头一次有人用自己的故事告诫她,就像家中的长辈一样让她倍感温暖,她连忙感激道:“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我和你说这些,是因为看出来你是性情中人,性情中人最在意他人,最容易付出,最容易受伤,很多时候遇上苦楚便是苦了一辈子。我不希望你和我的一位故人一样作茧自缚,最后困顿一生。” “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七皇子安插在你身边的那两个丫头也该回来了。” 洛瑶缓缓起身道:“那我走了。” 罗娘没有回应,她看着窗外早已凋零的花,自言自语道:“那些花原本开得多好啊!”洛瑶看了一眼笑了笑转身离去。 街上人来人往,罗娘的店铺好像另一个清冷寂静的天地,显得格格不入。洛瑶站在繁华喧闹的街市上吁了口气,她终究是凡尘之人,还没有到罗娘那样看破红尘的地步。 香芙和香茗两个丫头提着大包小包迎面走来,洛瑶道:“给我买了什么好吃的?” 香茗美滋滋道:“卤味凤爪!” “凤爪?我不爱吃!” 见洛瑶愁眉苦脸地努嘴,香茗解释道:“秋平山的张记凤爪可有名了!我们排了好长的队呢!” “真的那么好吃?” 香茗咽着口水把头点得像不倒翁一样。 洛瑶道:“那好吧,我带你们去醉香楼吃饭,然后把凤爪吃了。” “好啊!好啊!姑娘人真好!” 香茗兴奋大叫过后,几人又穿过大街小巷直奔醉香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一出好戏 醉香楼是秋平山最大的酒楼,此时正到饭点,堂内宾客满座很是热闹,店小二见洛瑶不像普通食客便将她们带到楼上雅间。雅间并非独立封闭的房间,而是在顶层大堂用屏风隔开的几个座位,前面视野开阔正对戏台,往廊下一望堂内一切尽收眼底。上面虽说也没有多安静,可比起下面人声鼎沸语笑喧阗,可真是好多了。 “姑娘想吃些什么?” 小二奉上菜谱,菜谱上的字密密麻麻,看得洛瑶眼花缭乱,她翻了几页问道:“你们这有什么特色吃食?” 小二眉开眼笑道:“当然是秋菊蛇羹,当下吃正好!” “蛇好吃吗?我从未吃过。” “当然好吃啦,我们这儿的蛇羹是最鲜美可口的,保准您吃了一次还想吃第二次。” “那好,点份蛇羹,再来份四喜饺子,香菇板栗烧鸡,水煮肉片,翡翠豆腐,小炒青菜,外加三碗米饭。” “好嘞!”小二手脚麻利地收好菜谱吆喝着下了楼。 洛瑶看香芙和香茗一本正经的站在一旁便挥手让她们坐下,“你们坐呀!都要吃饭了,站着做什么?” 香芙拉着香茗坐下,洛瑶倒了杯茶捧在手中,隔壁雅间传来说话声。洛瑶反正闲来无事就暗自听了起来,说话的是一男一女,他俩儿只是闲聊未将声音刻意放低,洛瑶坐在屏风的另一面不用费神也听得清清楚楚。 “听说这回邱鹤不参与武林大会了?不像他的作风啊!” “好像是途中染了恶疾,怕是不能比试,回家休养了。” “此事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这还能有什么蹊跷?他还能使诈不成?不过上次他打伤我徒弟的事,原本这回一并给他算回去,看来是不能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 “这有什么?他不出来,我们可以找上门啊。” “要是为这事找上门,显得我们太没气量了,毕竟上次也是公平打斗。” “你啊!就是想太多,太纠结了,看把你愁得” “邱鹤不在等于少了个劲敌,依寰妹看我们这回胜局能有几成?” “一成都没有!” “怎么又是一成都没有?” “就算没有邱鹤,可你不要忘了那些新起之秀,状元门的王宇和扶风门的高彦都不是省油灯,想必这回的武林盟主之位会落在他们之中。” “哎!也是,我幻魂派本就不是武艺取胜的门派,还是不与他们争这些了。” 隔壁的女子嗤笑道:“闵哥,你还忧愁这些,江湖之争本就不靠武艺取胜,很多时候要靠计谋和手段。” 男子叹道:“岂止是江湖啊!在哪儿都一样。” 原来是幻魂派姜寰姜闵夫妇,洛瑶手中的渐渐茶凉了,饭菜一一上了桌。 楼下大堂中央的胖子一把抓过上菜的小二道:“我们的红烧狮子头呢?” 胖子凶神恶煞样地拽着小二的衣领,小二颤颤微微道:“最后一盘是他们的,没了狮子头我给你换别的。” 胖子不耐烦道:“老子不想要别的!老子就想吃红烧狮子头!老子明明比他们来得早,菜凭什么给他们?” “人家是名门正派,菜当然要留给他们。” “什么!听你这话,老子是歪门邪道不成?”胖子气得脸色酱紫,他把小二用力的推到地上,大大咧咧地走到名门正派那桌,旁若无人地端起红烧狮子头扭头就走。 一个女子见状起身拦着了他的去路,“好不讲规矩的死胖子!” “好不讲规矩的死丫头!明明是老子先来,这菜本该是老子的!先来后到,你娘没教过你啊!”胖子声如洪钟,惹得在场的所有人都侧目观看,女子无言以对,一旁的男子又喊道:“就算是我师妹有不妥之处,可你这汉子满口脏话,实在嚣张可恶,你叫什么?” “怎么?小白脸想和我打架啊?”胖子一脸挑衅地将菜放下,挽了挽袖子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朱爷爷,朱茂春是也!” 男子轻蔑一笑道:“真是岂有此理!什么猪爷爷狗爷爷的,哪儿来的鼠辈也敢在我扶风弟子门前大放厥词!。”说着就将剑拔了出来。 胖子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摩拳擦掌道:“找打啊!别说你扶风弟子,就算你扶风掌门在此老子照样打!” 胖子的话显然激怒了在场所有扶风门弟子,那些弟子一个个站起来摆出要与胖子决战到底的架势。胖子的同伴瘦子倒是以和为贵,拦在扶风弟子面前一直说好话,一个个劝着,让他们冷静下来不要冲动,“各位不好意思,我哥哥这个人冲动鲁莽,各位公子小姐就不要计较了,他是个山野莽夫,若有得罪实在是抱歉” 瘦子在弟子面前俯首作揖,赔笑道歉。众位弟子见瘦子好言好语脸色刚刚缓和,胖子就一把撵过瘦子骂道:“有你什么事?老子最占理,看老子怎么教训这帮黄毛小子和丫头!” 话还未说完,弟子们的脸色又开始一青一白起来。这回是真的不顾周围人的劝阻,怎么都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一齐拿剑和胖子打斗。 洛瑶听到动静立即趴到木栏上看热闹,胖子虽胖但身手矫健,赤手空拳一人对打六个执剑的扶风弟子毫不逊色,洛瑶不由赞叹道:“好灵活的胖子!” 胖子一边躲闪一边出掌挥拳击向扶风弟子,他迅速抓住其中一个弟子回旋一踢,踢落他手中的剑,逐渐在对战中占到上风。一旁的观客看到这样精彩的对打都吆喝不断拍掌叫好。瘦子从地上爬起,依旧阻拦在各个弟子面前好言相劝,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胖子身上,洛瑶却发现瘦子表面劝和实则在对方不经意间上下其手,顺势摸走对方的钱袋。 洛瑶忍不住笑了,原来胖子是有意为之,为的是声东击西,掩护偷钱袋的瘦子。瘦子手速很快对胖子眨了眨眼睛,胖子一掌击飞面前的扶风弟子,拍了拍手道:“算了,老子大人不计小人过,不和你们这些小屁孩计较,走吧。”说着向瘦子招招手,瘦子跟在后头点头哈腰道:“得罪了,得罪了。”说完俩人走出了醉香楼。 整个醉香楼满是江湖高人,其实方才有不少人都看出了戏中戏,只是众人都选择沉默不语,假装什么都么都没看到。洛瑶有些意犹未尽,心想要是能每日看着这样的好戏就好了,这时隔壁道:“这扶风弟子也太不堪一击了,还仗势欺人,真够丢人的。” “不过方才那个胖子是个高手,身手利落干脆,只是看他的身手实在不知什么门派。” “哎,我看他回旋一踢像极了一人。” “谁?” “孟仪!” “嘘!我看也像,不过这个真不能乱说!他都消失二十年了,天知道他是死是活。” “可惜啦,他可是个武功奇才啊,一招一式都是自创的。” “怎么?你还忘不了他?是啊,人家当年不仅是个武功奇才,还是个翩翩公子!” “啧啧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还拿出来说,你这个老醋坛子!一股酸臭味!” “你” “我什么?哈哈哈哈” 听着隔壁姜寰姜闵夫妇你一言我一语,洛瑶想以后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斗斗嘴嘻嘻笑笑很有意思。 洛瑶吃完饭带着香芙和香茗在街上闲逛消食,兜兜转转突然在街角处看到打斗生事的胖子瘦子两兄弟,他们坐在地上将锦袋中的银子分给路上乞讨的孩子。洛瑶见到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乞儿心里难受,也不知这些孩子是不是被父母遗弃的,一个个稚嫩的脸庞上流露着淡淡的哀伤。洛瑶走上前将买来的点心分给了他们,孩子们拿着点心狼吞虎咽,两兄弟看着洛瑶微笑点头,洛瑶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她没有实力扭转他人的命运,可能够在路途中扶一把尽到绵薄之力,她也很欣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在秋平山山脚下举行,几乎全城的人都在观看,不少门派汇聚其中。大会先由各个门派选出最优秀的人进行比试,最后选出武艺最高强的人当选武林盟主。 武林里最为耀眼的就属七大门派,七大门派实力超群名声远扬,弟子个个天资聪慧。这七大门派分别是明月派c状元门c八卦冷夜室扶风门c幻魂派c药王谷c木陵双刀乔家。 看台最中间的位置视野最开阔,专门留给了太子和平阳王,其他人都坐在两侧,每个门派都有划分好的座位,比较优势的座位早就被占了,洛瑶和纯儿只好坐在角落里,因为视野并不好,周围没有几个人。 大会还没开始,会场的人都簇拥在一起交头接耳,台下已有赌坊老板定下赌局,大家都开始压自己认为有潜质的选手,另一边每个门派上报自己推出的人选。洛瑶坐在看台上吃着糯米糕,旁边坐过来一人,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居然是昨日那个瘦子。洛瑶对他笑了笑,心中纳闷他不会又来偷人钱袋的吧,想到这不由摸了摸了自己钱袋。 瘦子问道:“姑娘也来看武林大会?” “嗯。”洛瑶望了一圈道:“我昨日在酒楼里见过你和你哥哥,他怎么没来?” 瘦子指着台下报名的位置哈哈大笑道:“他来了。” 洛瑶向下望去胖子果然在那儿,她一时不小心被糕点噎住,咳嗽不止,纯儿为她拍背。 胖子想要报名参加比试,可报名的人让他报上派名,胖子说无门无派,结果人家不准他参加,胖子勃然大怒将桌子掀开质问道:“这究竟是门派大会还是舞林大会啊?”那人骂他:“不懂规矩不知礼数,是个山野匹夫。”胖子将那人高高举起不顾他的求饶就将他往地下摔,那人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胖子不依不饶道:“什么破规矩!老子来了就是规矩!”那人害怕得满地乱爬哇哇大叫,周围的人都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个个指指点点。 那人抱着胖子大腿喊道:“好汉好汉!莫要摔了,再摔命就没了,我上头还有八十岁的老母亲,这事真不是我说了算的,我先去通报一声,你看行吗?” 胖子哼了一声,抖腿道:“那你快去快回。” 那人从地上爬起一瘸一拐地了。 洛瑶好奇道:“你哥哥不是来砸场子的?” 瘦子模样虽普通但眉眼间有书卷气息,他慢条斯理道:“这次真不是砸场子,他是为了武林盟主而来。” “武林盟主有什么好的?” “当上武林盟主可以获得黄金百两。” “原来是为黄金啊!对了,我一直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瘦子道:“我们确实是为黄金而来,我叫朱茂蔚。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叫洛瑶。” 朱茂蔚温言道:“洛瑶,很好听的名字,瑶是美玉,又有美好珍贵光明洁白的寓意。” 洛瑶一时失神,被回忆拉到很久之前,给她取下这个名字的人可有这番意思?“美玉c美好珍贵c光明洁白是吗?” “洛姑娘!”朱茂蔚见洛瑶神情恍惚大喊了几声,纯儿也拿手在她眼前挥来挥去,“你怎么了?” “没什么。” “喏,吃糯米糕吧。”纯儿关切地看着她,把糕点推到她眼前,洛瑶摇了摇头对朱茂蔚道:“你哥哥报上名了吗?” 朱茂蔚一直注视着台下的朱茂春,连连点头道:“报上了,报上了。”他们兄弟一个热情爽朗一个腼腆内向,不过都是很实在的人,洛瑶虽看到他们小偷小摸却也没有瞧不起他们。 “你哥哥的身手很好,是从哪里学的功夫?” “我们的师傅在江湖上无名,说了姑娘也不会知道。” “很多高人都是不留名的” 朱茂蔚道:“其实我们的师傅人很怪,这几年一直在外云游杳无音信,我和哥哥怕他在外头出事就出来找他。” “只有你哥哥学了功夫吗?” “是啊,我身体不好不适合练武。”朱茂蔚低落地垂下了头。 “看得出你哥哥是个有本领的人,你们为什么不找个维持生计的活干呢?而要这样终究不妥当并且不是长久之计。” 朱茂蔚面上一红,愧疚道:“我们盘缠用尽了,也没找到适合的活干,我们也知道此举非君子所为,那日看扶风门的人气焰过高仗势欺人便想用这个方式教训他们一下,我和哥哥昨日就说好了,往后再也不这样了。” 洛瑶淡淡道:“现在生计糊口也难,你们若是有困难可以找我,说不定我可以帮得上,活慢慢找没关系。” “谢谢洛姑娘了。” 没过多久大会就正式开始,太子和平阳王都入席就座。比武的人各显身手打得很激烈,围观的人神情严肃,尤其几大门派的人更是面色焦灼地注视着场上之人一举一动。场上的打斗精彩绝伦,朱茂春这个无名无派的无名人士也凭借真本事,过五关斩六将一连打败了许多名门正派弟子,他的招势诡变多端令人难以招架,洛瑶看得出他功力深厚。 朱茂春几轮比试赚足了风头,获得了一阵阵雷鸣般的喝彩,不少人下赌注压他,最后朱茂春和状元门的王宇c扶风门掌门高彦一同进入决赛。 洛瑶遥望着朱茂春笑道:“你哥哥真的很厉害!” 朱茂蔚自豪地连连点头,“他本就天资过人,又日复一日地勤学苦练,如今和江湖名门正派的高手一同站在台上角逐武林盟主已经很不容易了。” 决赛第一轮是朱茂春和扶风门高彦对决,很多人都看好高彦,他年纪不大就当上了扶风门掌门,必然是个有能耐的人。 高彦手执清风剑,朱茂春手拿长刀。高彦对朱茂春道:“高某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偷扒行窃之人站在一起决胜负,昨日你伤我扶风门弟子辱我师门之事我今日一并算清!” 朱茂春哈哈大笑道:“别说那些废话,有种就放马过来!朱爷爷教你做人!” 高彦冷笑道:“好厉害的一张破嘴,今日我就撕了你!”他冷喝一声,反手拔剑刺向朱茂春的胸膛。朱茂春反应迅速侧身躲过击杀,他抽出大刀猛地砍向高彦的头颅。高彦身体往后一仰旋转后退,朱茂春脚下一踢扑了个空,便嘿嘿笑凌空一起用刀挥向高彦。高彦右挥舞长剑寒光四起,左手如灵蛇一般柔软灵活想要赤手躲过朱茂春的刀。朱茂春一躲一闪,腾空一翻用力劈向高彦后背。高彦察觉反身以剑相抵,双方都不再避闪直迎对方,兵器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一时间两人旗鼓相当胜负难决。 两人冷眼对峙,场上充满肃杀之气,刀剑之光快如闪电,朱茂春挥刀极快犹如旋风,高彦长啸一声飞天而起,一把利剑幻化出无数光影直指朱茂春命门,朱茂春被剑气所创连退几步,嘴角渗出一丝血,他双目瞪圆运起全身真气暴喝一声,开始围着高彦打转,像是有无数个朱茂春在台上乱窜,高彦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但他确实被朱茂春绕得有些头晕,他闭目运气,剑若光雪又如游龙穿梭。 坐在洛瑶身前的一位银发老人舞着泥金扇道:“后生可畏啊!那个胖子看似毫无章法实则脚下运力走出八卦阵,他在迷惑对方乘势出击。不错不错,很有意思” 洛瑶道:“不知老前辈尊姓大名。” 老头回头看着洛瑶笑道:“我姓谭,单名一个越字。” “原来是八卦冷夜室的谭前辈,失敬失敬!” 在两人谈笑间,朱茂春出其不备,把刀架在了高彦的脖子上,台上看客除了扶风门弟子都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谭老头拍掌称赞道:“胖子挺能耐的嘛!”一旁的朱茂蔚激动得面色通红。 谭老头笑道:“接下来就是胖子和状元门的王宇进行比较了,这个王宇也是近些年江湖上的后起之秀啊!” 经过半个时辰的休整,朱茂春再次站在台上,这次他要对决的是状元门王宇,那王宇看起来不像高彦一般傲气,看着温尔文雅风度翩翩,手中拿着一只判官笔微微而笑向朱茂春作揖,朱茂春笑着回礼。 王宇手执判官笔直指朱茂春眉心,朱茂春用刀面挡之。王宇脚下用力勾住朱茂春的腿,朱茂春突然出掌拍向王宇,王宇回旋一闪用判官笔重重击向朱茂春肩部,朱茂春脚底一滑避开一击。王宇握住判官笔的手腕运力旋转,朱茂春只觉一道凌厉的劲风朝自己心口刺来,他拼力一搏挥刀砍断劲风,大力砍向王宇腰间。王宇腾空而起,摆出一个漂亮的空中一字马,他再次出手刺向朱茂春眉心,朱茂春这次避之不及,虽无大碍但眉间刺出的红点流出血来。 “朱兄,我方才笔尖运力刺向你,你若不及时处理会有爆裂的危险,早点收手吧!”王宇边打斗边劝道,朱茂春像没有听到一样出手依旧凌厉,。王宇哀叹一声再次出手,朱茂春又开始脚下运力摆出八卦阵的架势,王宇双眼紧闭耳朵极为灵敏,能够准确捕捉朱茂春的位置,朱茂春因之前的一击气息开始紊乱,运力过多有些力竭突然跪地而倒。 王宇看着倒地不起的朱茂春道:“承让了,朱兄。” 看台上的朱茂蔚见哥哥倒在地上,焦急地冲出人群跑到台上将他抱起,王宇蹲在朱茂春身边为他灌入真气,他连忙道:“赶紧把你同伴扶下去找大夫,他暂时没有大碍。”朱茂蔚感激地点头。 大会宣布此次的武林盟主是状元门王宇,满场欢呼雷动,状元门的弟子挥舞双臂高歌庆祝。 看台中央的太子拍手叫好,“那个叫王宇还真有两下子,一路所向披靡!” 沐珩笑道:“那个无名胖子身手也不错,有点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兄弟情深 大会散后,朱茂蔚将哥哥背到场下,洛瑶跟了过去。老大夫帮朱茂春清理伤口,“还好处理的及时,修养几日就好了。”朱茂蔚松了一口气,掏出碎银子塞给大夫一直道谢。 会场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几个洒扫的童子在追逐打闹。洛瑶见朱茂春并无大碍便告辞离去,刚走出几步几个眼熟的侍卫从她身侧经过。 “你就是朱茂春吧!” 朱茂春刚从昏迷中醒过来有些神志不清,朱茂蔚替他问道:“几位大人有何贵干?” 侍卫冷冰冰道:“平阳王殿下要见他!” 朱茂蔚拱手赔笑,“我哥哥还有些糊涂,我能否陪同他一块儿去见殿下?” “请便!” “多谢了。” 洛瑶上前道:“我和你们一块儿去。” “这恐怕不大好” 朱茂蔚迟疑地望向侍卫,侍卫见到洛瑶,笑呵呵道:“洛姑娘也在这儿啊!” “是啊,武林大会这样的盛况我怎么会错过呢。” “原来如此。” “玉祁怎么样了?一路上都没瞧见他。” “他一直待在房内休养,殿下也未给他安排差事。” 朱茂蔚见洛瑶和侍卫一路上相谈甚欢,看起来很熟稔,侍卫对洛瑶又十分恭敬客气,便知洛瑶不是寻常人,却又不敢妄加猜测她的身份。 侍卫将他们带到沐珩的房间,沐珩正坐软榻上悠闲地削着梨子。他们行过礼,沐珩让朱茂蔚把朱茂春扶到椅上,还让人拿来软枕给他靠着。 “他没有大碍吧?” “多谢殿下关心,没有大碍,只要休养几日就好了。” 沐珩略微看了洛瑶一眼没有说话,他对朱茂蔚道:“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弟弟。” 沐珩点了点头,继续削着果皮头也不抬道:“你哥哥是个出类拔萃的人,我很欣赏他,所以想要见一见,希望你们不要觉得我太唐突。” 这话说得淡淡的却极为诚恳,朱茂蔚受宠若惊,“不敢不敢,能得到殿下的赏识是我哥哥的荣幸。” “你和哥哥今后有何打算呢?” “我们商量好了,在外头赚些钱再回乡租几亩田地维持生计。” 沐珩垂头擦拭滴落在案上的梨汁,语气依旧清清冷冷,“好男儿志在四方,更可况你哥哥武艺高强,是个难得的人才,不应被埋没才是。” “我和哥哥都是乡下的粗人,没有什么远见,谈不上胸怀大志,让殿下见笑了。” “我最怕的实力与所处之位不相称,倘若有才为何不争取机会展示一番?不得赏识,再好的明珠经过岁月的洗礼终会变得暗淡无光,现在不觉得可惜,怎么保证以后不会追悔莫及?” “殿下说得很有道理,但师父教导我们远离是非。”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是非,你们怎么远离?难道真要等到白发苍苍时因为碌碌无为而悔恨终身吗?有的人生来天赋异禀就该在人前大放光彩。” 朱茂蔚低头不语,朱茂春这时似乎清醒过来,他费力道:“我知道殿下是个求贤若渴的人,这点我十分敬佩。可我朱茂春确实是个粗人,空有一身武艺并不懂得太多的道理,我怕以后犯下错会连累弟弟,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朱茂蔚猛地抬头看向朱茂春,“我不想成为哥哥的羁绊!” 沐珩笑道:“凡事为何不往好处想?你若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便再也不用被人瞧不起,你弟弟也不用跟着你偷鸡摸狗受人白眼。你弟弟身体一直不好,诊治也需要昂贵的药材,京城有名医有良药,一定能找到治愈他的办法。” 朱茂春沉吟不决,朱茂蔚期盼地看着他。洛瑶作为旁观者怎会看不清沐珩的心思,他知道这对兄弟情深义重,便抓住这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断劝说。 过了许久,朱茂春才松了口,“我愿意为殿下效力。” 沐珩放下手中的小刀朗声大笑,“很好,是个有胆识的人!” 朱茂春长气一舒,沐珩又道:“你师承何处?” “我师父是个怪人,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从哪儿来,他见我们兄弟无父无母就收留了我们,还教我武功。不过他爱喝酒爱说胡话,人还邋里邋遢,常常不知所踪,前几年他说要云游四方,一去就消失不见了。” “他爱说什么胡话?” 朱茂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说要找寻云国的秘密,追求生死人肉白骨的秘术,他经常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我们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没想到他还真的去找这玩意儿了。” 听到这沐珩和洛瑶皆是一惊,洛瑶道:“你师父是不是有只眼睛瞎了腿还有点瘸?” 朱茂春和朱茂蔚神色一变,“姑娘怎会知道?” 洛瑶又是叹气又是摇头,“你们师父找到我们村里去了,整日疯疯癫癫的。” 沐珩道:“你们师父是什么时候收留的你们?他还有其他的亲人吗?” “大概十八年前吧,他没有其他的亲人了,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 “这样啊” “殿下希望我做什么?” 沐珩沉默了一瞬,“你就先在我身边当个侍卫吧,回京后我会将你举荐给适合的人。你们先下去,下面的人会给你们安排住处。” “多谢殿下了。” 洛瑶见没什么事了也打算起身离去,沐珩叫住了她,“洛瑶,你留下来,我有事要问你。” 洛瑶老老实实地坐回原位,沐珩笑道:“方才他说的生死人肉白骨是怎么回事?” 洛瑶眉梢扬起,轻轻一笑道:“殿下还真信这事?在我眼里这和长生术一样可笑,都是无稽之谈。” “那元家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值得你们守候这么多年?” “这个需要殿下自己找出来了,我是真不知道啊!” 沐珩双目微合似在凝想,过了一会儿,他舒适地靠向软榻咬下一块爽口的梨肉,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道:“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启程前往红枫岭,你早点回去准备一下。” “红枫岭?殿下不是要赶路吗?为何不走古道呢?” “古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来时看了这里的地图,发现有条曲折的古道。” “你说的那条路地势凶险毒虫猛兽横生,所以封闭已久无人敢走。” “难怪” “红枫岭的孤明寺听过吗?” “没有。” “那里香火极盛,名人墨客络绎不绝,眼下又是红枫满山的时节,顺路去那里玩玩也是极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枫林晚霞 漫山红遍层林尽染,枫林似火海一般明艳夺目,炙热的红色遮住了洛瑶的双眼,她不禁叹道:“红枫岭果真美如画卷,其叶灼灼,红艳似火!” 沐珩翻过一页书,淡淡道:“傍晚站在孤眀寺的山崖台上看晚霞,别有一番乐趣。” “不过枫叶似乎红得过早了。” “这里的枫叶一向比别处红得早,红得烈。” 洛瑶拉下车帘笑道:“如今秋风微冷,看满林枫树如焰丹红倒是能让人减退几分寒意。” 道路开阔骏马奔驰,一路行得很稳,车厢内宽敞,香炉软塌点心酒水应有尽有,沐珩合书而眠,洛瑶自觉无趣,随手拿了本书瞎看。 过了山门蜿蜒而上,绕着山道盘桓,不一会儿便到了山头的孤眀寺。住持带着僧人已立于门前等候多时,太子下了马车伸了个懒腰,“一路行来可把我累着了。” 住持笑着迎了上去,“殿下辛苦了,可到寺内稍作休整。” 太子眼睛斜了斜,都没拿正眼瞧人,张口便是:“有肉吃吗?” 和尚们目瞪口呆,住持亦愣了一瞬道:“不能开荤,请殿下见谅。” 太子眉头拧作一团,语气也不大好,“我一路行来,气力可是费了不少,吃食中没点儿油水怎么行?老和尚也太为难我了,你们不吃尚可理解,我也要同你们一般?” 住持性情平和沉稳,一直保持着亲和的笑容耐心解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寺中自然有寺中的规矩。但凡来到这里,不论是谁到要遵守规矩。” 太子哑口无言,心中一万分不情愿,可无奈方圆百里并无客栈,只能暂屈于此。 沐珩分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他倒是很满意,可作为侍女被分到同一院落的洛瑶来说真是怨念极深,她跑到沐珩面前质问:“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侍女?” “我也没说你是我的侍女啊!”沐珩表示很无辜。 “那你就不能让人把我分到单独的院子吗?” “女人啊,就是麻烦!我们又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什么好害臊的?” “共处一院就够让人闲言碎语了,何况我本就不是你的侍女,和你半点瓜葛都没有,强行分到一处实在无趣,这偌大的寺庙又不缺住所。” 沐珩不慌不忙道:“这事也不难,让住持替你安排别的住处就是了。不过,你确定和我毫无瓜葛?这一路行来你花了我不少银子吧。” “你不也拿了我家的玉牌吗?你要是还给我,我就把银子还给你。” 沐珩嗤笑一声,“你还挺有想法的” 没过多久,一个小师父带着洛瑶住往另一处院落。小师父俊眉修目唇红齿白,洛瑶偷偷看了一路,不由得心生惋惜,生得这般俊俏若是在富贵人家必定是个迷倒万千少女的年轻公子,可偏偏做了和尚。 小师父把洛瑶带到梅园,双手合十道:“就是这里了。” “谢谢。” “不用客气,待会儿斋饭会送入房中。” 傍晚,洛瑶吃过饭出门消食,她拉住一个扫地的小和尚问:“你知道山崖台在哪儿吗?” 小和尚稚声稚气地指着寺门“出了门往后山走,那里有条小道,顺着小道就能到山崖台了,施主是要去看夕阳吗?要我带你去吗?” 热情的小和尚不过五六岁,眼睛圆溜溜的,脸蛋胖鼓鼓的,笑起来两颊露出深深的酒窝,圆乎乎的脑袋像个小汤圆,实在惹人爱,洛瑶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姐姐想一个人走走,就不劳烦你啦。”看着洛瑶语笑嫣然,小和尚满脸通红地跑开了。 沐珩正喝着茶,下头人通报说寺院执事一清大师求见,他让人直接进来,没过多久一个老和尚进入房中。 沐珩放下茶盏瞥了一眼,“有事吗?” 老和尚颤颤巍巍地行礼,面上挤着一丝笑,“小的正是有事相求。” “何事相求?” 老和尚没急着说,双手绞着衣袖不知从何开口,颇有些难为情的样子。沐珩端坐在光影里细细思量,神色忽明忽暗,“你先坐下想想要说些什么。” 老和尚笑呵呵地点头,灰色的长眉下一双慈眉善目的眼睛炯炯有神,看着像个老好人却怎么也不像脱离凡尘的和尚。 “小的未入佛门前曾有个义兄,他是龙牙府的商人,他有个儿子生得十分淘气。前几年他带着儿子去京城做买卖,不料儿子与张惟德的女婿发生了口角,并打伤了人。张惟德这人锱铢必较哪里咽得下这口气,让人打了他儿子五十大板,然后下令关入牢中不得释放。本来口角相争难免会有皮肉摩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张惟德偏偏占着自己的手中的权力肆意妄为。我义兄打点了各路人士都没能让儿子得以释放,如今张惟德出了这等事,义兄想着儿子可以放出来了,却没料到他儿子被送到铜陵县看管。铜陵县县令吴潇由是我义兄少时的同窗,两人一向合不来,过去就闹过诸多不愉快的事,所以他儿子至今都未放出来,他为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心力交瘁,我又不忍见他再为此烦恼,才特意叨扰殿下。” 老和尚唉声叹气地讲完看向沐珩,沐珩无动于衷地翻看着手里的画册。 “殿下!您看” “这样啊,倒也不是什么新鲜有趣的故事。”沐珩不以为然地打了个哈欠,像只慵懒的猫一般伏在桌边眯了眯眼睛,香炉里的青烟一缕缕淌入人心。 老和尚连忙道:“我义兄虽然只是个商人,做得也不是什么大买卖,但常年积攒在手中的钱财还是有的。他就一个宝贝儿子,三代单传,他愿意为了儿子奉上三千黄金作为谢礼。” “喔,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寺里不是有个太子吗?怎么不去求他?” “太子哪里会把我们放在眼里,踹开还来不及,就不敢劳烦了,但小的素闻殿下你为人和善大度,这样的事自然是来求你了。” “黄金倒也不必了,你回去和义兄说,用不了多久就能见到儿子。” “是是是!”老和尚没想到沐珩突然这么好说话,一下子喜笑颜开,又说了一番恭维讨好的话,沐珩挥手令他退下。 方玉成不解道:“这么小的一桩事,殿下也要管?” 沐珩斜睨着他道:“龙牙府是什么地方?那里人做的怎会是小买卖?商人无权但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 “那殿下为何又不要黄金?” 沐珩拨弄着香炉里的香灰,轻描淡写道:“三千黄金算得了什么?这只是小利,我要的远不止这些。他义兄求了不少人,可徒劳无果,这才找到我这儿来,如今我卖个人情给他,为的是让他好好记住,来日方长嘛。” 一群侍卫押着牢车往寺里送,侍卫个个腰系长刀,为首之人与住持低头交待事物,洛瑶与他们擦肩而过,无意听到几句,“青州刺史杨守晟大逆不道罪无可恕,定要严加看管,等到大理寺的人交接为止。” 洛瑶不想理会不相干的事,连忙走开。她照着小和尚的话沿着小道走,一路上都是石板路,道路很窄只容得下一个人,一面是刻满经文的石壁一面是山崖。洛瑶走得轻快,越走越高,清风卷起她绯色的裙裾,如林中仙子飞跃在山间,整个人融入山色。 不远处有人面朝石壁侧身而立,手执刻刀专注地刻着经文。洛瑶认出那个模样好看的小师父,立即上前道:“石壁上的字都是你刻的吗?” “不是,这些都是僧人受罚时刻下的。” “你在这受罚?” “对。” “你犯了什么错?” “诵经时不够静心,师父便罚我。” “你叫什么名字?” “小僧法号,修远。” 修远年纪不大眉眼间却透着超脱之感,嘴角总是抿着温和恬淡的笑意,说话温柔亲切,待人谦和有礼,洛瑶好奇道:“修远师父是在寺中长大的吗?” “我自幼就在寺中,记事以来就在这了,是住持收留了我。” “原来如此。” 修远看着狭窄的小道不好意思道:“姑娘是要去山崖台观赏晚霞吧,实在抱歉挡住了去路,要不我带你去吧。” “劳烦你了。” 洛瑶跟在后头,修远道:“姑娘没带灯笼?待会儿看完晚霞天就黑了,这里道路险峻,黑暗中行走更是危险,要不等下我回寺里替姑娘拿个灯笼上来。” “是我想得不够周到,只好让你多跑一趟了。” “不妨事的。” 山崖台上有块天然的巨石,石头光滑平坦,洛瑶坐在上头歇脚,修远沿路返回拿灯笼。 秋风微凉,山间的红浪随风翻滚,千山万岭的树叶与风相撞,发出窃窃私语的“沙沙”声。层峦叠嶂皆是红妆,放眼望去浩如烟海,远山连接天边的一抹烟霞,天空似乎染上了明媚的赤色,波澜壮阔的红色像山林的倒影浮在天空。 太阳快要沉没在山的另一头,天际绽放出灿然无比的霞光,绵延的远山镀上了耀眼的金光,如梦似幻犹如仙境。洛瑶震惊于壮丽的景色,心想如斯美景一人独赏实在少了几分乐趣,要是能和喜欢的人携手坐在这里就好了。 夕阳西下,明月高升,晚霞早已消退,洛瑶还沉浸在红枫中难以抽身。 山里冷风呼啸,四下漆黑一片,洛瑶双手环抱打了个冷颤,来时的小路上一盏明灯向她靠近。修远一手拿着着灯笼,另一手搭着件披风,“夜里容易着凉,我想着姑娘在这吹风怕是不好,就让你丫头找了件披风给你带来。” 洛瑶接过披风,笑吟吟道:“修远师父想得实在太周到了。” “我本想早些出来,只是寺里现在进出查得紧,费了些时间。” “是有什么事吗?我出来时看到有官兵和侍卫押送犯人。” “边走边说吧”修远觉得山风不断愈来愈冷,便让洛瑶跟在身后,“前几个月京城出了件大事,左相张惟德勾结西北王沐谦准备谋反叛乱,此时东窗事发,陛下勃然大怒以图谋不轨之罪诛张惟德九族,同时将与张惟德交好的御史大夫钱素荣,魏国公韩宁等人灭了满门。张惟德势力遍及朝野,此事牵扯极深,但凡他的党羽同谋皆被治罪诛杀,这场案件波及面过于广泛,近来闹得人心惶惶,众人唯恐一点差池就掉脑袋。这次押送的人是青州刺史杨守晟,他是张惟德同乡远亲,一直暗中联络和帮助张惟德,知道不少秘事,所以朝廷对他格外留心。” 洛瑶叹道:“原来如此,听说陛下杀了近万人我还以为此事就此了结了,没想到还没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声东击西 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将孤眀寺守得如铁桶一般。因上头有令,太子也无法随意走动,可他哪里是静得下来的人,才一时半会儿便唉声叹气,“怎么回事?这寺庙成了铁笼,生生地将我们也关在了里面!” 林墨剥着蜜橘垂头轻笑,“要怪就怪这事太凑巧,偏让我们遇上了凌音阁押送犯人。” “里里外外那么多人,忒不自在了!寺里规矩又多,这不能那不让,总不能让我和那些和尚一起念佛经吧。”太子皱眉抱怨,林墨温柔地递了一瓣橘子给他,“急什么?明日大理寺的人来交接,我们同他们一起入京。” 太子接过橘子却没兴致吃,他慢慢坐到林默身边,幽暗的瞳孔中泛起一圈涟漪,“大理寺?” “是啊,外头的和尚都是这么说的。” 太子支着下巴略想了想,“是了,此时重大,怕是要宁虞亲自押人。” 房内静默了一会儿,林墨伸手替太子抚平微皱的衣领,太子心神渐渐松懈下来,林墨轻言细语道:“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说吧。”太子回应得十分爽快,林墨仍然迟疑不决。 “你今日是怎么了?说话都犹犹豫豫的。” “我想说的是关于陛下的事。” “那也无妨,房里只有你我俩人,没有那没多忌讳,说吧!” “我总觉得案子快点结束才好,杀了那么多人,威慑力够大了,再拖下去只会弄得朝堂死气沉沉。”太子听了沉默不语,面上也瞧不出一丝情绪,林墨猜不出他的心思,只好笑道:“当然这只是我的愚见,殿下别往心里去。” 太子摇了摇头,“你说得没错,如今朝堂人人自危,稍有差池便是人头落地,这威慑实在太重了,若不及时加以调整,怕是会走向另一个极端。” “太子可曾将这些话说与陛下听?” 太子苦笑道:“我何尝不想说,只是这些年父皇性情有所转变,猜忌心也越来越重,我虽是儿子却也是臣子,在大事上不敢有忤逆之举。” 林墨垂下眼帘叹了口气,“原来殿下也不能随心所欲的。” 太子被他这么一说,又觉心酸又觉好笑,“世间哪有随心所欲之人?哪怕是坐在大殿上的父皇也做不到事事顺心。”他说完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又呆呆地看了林墨片刻,“你知道为什么我待你与别人不同吗?” 林墨茫然地摇头,太子目光沉沉道:“你这双眼睛像极了母亲。” “明宣皇后?” “是啊,只是她的眼睛透着冷漠疏离,而你的眼睛透着柔和温暖。我很小的时候就想问问她,为什么总是对我不理不睬,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太子看着几上的胭脂水釉石榴瓶怅然长叹,那是母亲生前最喜爱的颜色。儿时的他常常看见母亲穿着颜色明丽的衣裳,斜倚在长廊下逗弄笼中的鸟雀,虽在玩闹可面上的笑容分明带着苦涩,他每每壮起胆子上前问安,母亲的笑容便立刻冷了下来,话里时时透着疲倦神色也是淡淡的。 “殿下对先皇后是不是有所误会?世上哪有母亲不爱孩子的?或许是皇后出身高贵,为人矜持稳重,不善于表达爱意,殿下年幼敏感才会生出他意。”林墨神色担忧地握过太子的手,太子转头又看他,“你啊,总是想尽办法宽慰我,可我怎会连冷漠与温情都分不清呢?” 青灯之下,晚霞红枫跃然纸上,洛瑶曲身太久腰已有些酸痛,落下最后一笔起身惊见沐珩一声不吭地立在门口。 “你何时来的?怎么不进来?” 沐珩微微一笑踏入房中,“刚来不久,见你安心作画不忍打扰就没急着进来。”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我随处走走,正好走到了这儿便想来看看。”沐珩走到洛瑶身边,将画细看了一番笑着打趣道:“你若是卖画定能比开客栈挣钱。” 洛瑶摇头道:“作画只是我的爱好,若是同钱挂上钩,反倒磨灭了我的兴致。” 沐珩点头表示赞赏,看了一会儿画不禁抚掌叹道:“红叶灼灼草木畅茂,以红白青三色为重,红枫红霞为主调相互映衬,云雾轻饶虚虚实实,此图精巧构思极妙,别有仙境之感,真是如梦似幻。” “殿下很懂画。” “说不上多懂,只是看得多了略见解而已。作画之事我并不擅长,倒是六哥喜好琴棋书画,尤爱作画。” 洛瑶笑道:“说起绘画,宫中一流的画师大有人在,藏品也不少吧。” 沐珩不以为意道:“画师是多,不过我不大欣赏。” “为何?” “光顾着精巧而忽视□□,匠气太重了!” “大概是他们在富丽堂皇的宫廷待久了,忘却了天地间最朴实美好的山水。” 沐珩冷笑道:“在纸醉金迷的京城待久了,难免让人忘了初心” 夜里的烛火越来越微弱,洛瑶从抽屉中拿出剪刀剪下一段灯芯,沐珩看着她圆润的脸颊微微失神,静默良久才道:“明日我们就要启程了。” 洛瑶诧异地看着他,“这么快?” “明日我们同大理寺的人一起走,有个人要来了,你可以见见。” 洛瑶仰着头粲然一笑,眼眸像夜空中闪闪发光的星辰,“是个大人物吗?” 沐珩点头笑道:“是个人物,还是天下第一美人。” 洛瑶连忙问:“天下第一美人是个什么样子?”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沐珩眨了眨眼睛,故意卖了个关子。 房外忽然传来一阵锣声,嘈杂的吵闹声四起,有人拼命地喊着,“藏经阁起火啦!藏经阁起火啦!” 沐珩和洛瑶相视一眼都察觉到一丝古怪,藏经阁里面保存着佛家经典还放着寺中至宝,一直由专人守候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一时间寺里的僧人哭天喊地。 沐珩走出院门看到东边的藏经阁火光一片,来来往往不少面色愁苦的僧人奔走相告,寺庙场面一片混乱,人群都聚集在了藏经阁。沐珩抓住一个侍卫问道:“快去看看杨守晟!” 侍卫先是一愣,回过神来立即带着人往关押杨守晟的地方跑。不一会儿,有人大喊,“杨守晟不见了!” 沐珩推开身边的侍卫骂道:“一群废物!还不去追!他们定是逃向山后的枫林了!” 枫林小道上一辆马车趁着月色疾驰,驾车的黑衣人神色焦急,对着车里的人道:“大人,再忍一忍,只要过了红枫岭我们就能顺利出逃了。” 车里的还有两个黑衣人,他们扶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子,男子呼吸沉重,许久才从嘴里吐出一个好字。车厢狭窄,车内三个人挤在一起,马车一路颠簸,男子身上的伤痕不断裂开,肺部似乎也受到重击,止不住地咳嗽。 快要冲出山林之时,路中惊现一骑马之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驾车的人立即拉住缰绳,对车内人大喊:“有人拦路,快带大人走!” 骑马之人眼底滑过一丝不屑,冷冷道:“自不量力!”他冷笑一声飞旋下马,迅速抽出长鞭向黑衣人劈去,长鞭簌簌快如灵蛇骤如闪电,将黑衣人抽打得倒地不起。他眼中充满肃杀之气,长鞭所及之处红叶纷飞。 另外两个黑衣人趁机扶起受伤男子跑入茂密的枫林,那人见状跃入林中,用长鞭勾住一人挥鞭一甩。剩下的黑衣人咬了咬牙将人背起,运起轻功飞速奔逃,可背后之人犹如鬼魅穿梭在枫林之中对他们步步紧逼。 最后那人腾空一跃立在了黑衣人的前头,月光洒满山间,黑衣人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长相,惊诧地愣了许久。 “你们逃不掉的。” 黑衣人将男子放到地上,摆出一副认输的架势,那人走了过去,黑衣人突然掷出暗器,那人回身一闪抽出长鞭劈向黑衣人,长鞭凌厉黑衣人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被打得皮开肉绽。 月上中天,那人看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黑衣人觉得索然无趣,缓缓道:“你们都出来吧。” 林中冒出十几个人,皆是伏地跪拜,“大人真是英明!知道杨守晟早有预谋,在此拦截。” “将这些人带入寺中,分别关押。” “是!” 洛瑶跟随沐珩在后院门口张望,“趁乱而走应该走不远的。” 沐珩面色凝重道:“走不远是一定的,但枫林树木茂盛,林子又这么大,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到人,犯人藏匿得越久就越有脱身的机会。” “也是,看来杨守晟早有打算。” 林中的侍卫拿着火把四处搜寻,怎么都找不到杨守晟的踪迹。 后院的小道上一人踏着月色而来,皎洁的月光笼罩在他身上像披上了一层轻纱。待洛瑶看清那人相貌时,容色霎时一变,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和洛云一模一样的脸。 那人玉冠束发,玄色窄袖襕袍外系着一件银纹披风,一路行来步履如风英姿飒爽,浑身透着雪中白梅的清冷孤傲,白玉般的肌肤在月色下格外温润剔透,面上眉如墨画唇似绽桃,一双眼睛生得销魂噬骨动人心魄,如黑曜石般清亮冷冽得令人挪不开眼,清雅华贵的姿态恍若远山浮云,通身的气质更胜过雪山白莲的高洁无瑕。 沐珩见到他透出欣喜,立即上前道:“宁虞,你来了。” 宁虞笑意浅淡,不紧不慢道:“臣已将杨守晟擒住,殿下不必担忧。” 沐珩笑道:“那就好!此番多亏了你!”他回头见洛瑶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呆滞地盯着着宁虞,以为她芳心暗许,“怎么?见到美人就傻了?” 洛瑶收回目光,怎么都笑不出来,她像个毫无生气的木偶眼睛空洞无物,低声道:“没什么,就是没想到天下第一美人竟是男的。”宁虞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沐珩没有察觉她的异样,朗声大笑道:“宁虞才是真正令无数少女爱慕难舍的公子。”洛瑶勉强一笑没有答话。 宁虞道:“殿下说笑了,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说完也不顾其他人的回应与洛瑶擦身而过。 那一瞬,洛瑶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抽空,耳边一直回荡着遥不可及的声音,“你愿意更随我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身如琉璃 清晨下起了雨,有人跑来告诉洛瑶进京的时间往后推了一日,她松了一口气,坐在房中想着洛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想让自己做什么?目的又是什么?他为何知道那么多元家古宅的事情?关于这些洛瑶也曾花了很多心思猜,可终究猜不透,或许他就是个难以捉摸的人,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然而自己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棋子又怎能妄自揣测下棋者的意图?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打听过洛云的消息,可人们对他的了解少之又少,甚至没有几人知晓他的容貌,洛瑶已经算得上寥寥数人中的一个了。江湖传言说,镜国国师的徒弟从小有恶疾,很少与人来往,鲜少出门,所以除了国师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自见到宁虞,洛瑶便昏昏沉沉地回想着过去,多年前的她天真地以为洛云是见她可怜,心生怜悯救下了她,后来才知道他不过是在寻找一些走投无路的人为他卖命。事后她觉得自己很可笑,竟然把希望放在一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人身上。洛云将她救下的那日把她带到了国师府,她以为是让她做一个普通的侍女,可后来她和一群年纪相仿的女子被一同带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去处。那个地方在山崖下,常年晒不到阳光,她和那里的人整日做着同样的事情:学习杀人和制毒,以及如何更好地隐蔽自己,最终成为一个完美的细作。 回忆和梦一样都是残缺破碎的,她隐约记得自己脱颖而出,上面的人交给她一个任务,让她假冒元家古宅的后人,并交待了古宅的事宜。她就这样照着他们的计划一步步接近沐珩,虽然她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宁虞和洛云会是同一个人吗?这样的念头并非一闪而过,自从昨日见到宁虞的瞬间,洛瑶就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可镜国的国师爱徒和良国新任左相的独子怎会是一个人?两个完全不同的身份,果真如此的话那也太骇人了。或许世间真的有如此想像的人,昨夜宁虞的神情确实不像认识她的样子,转念一想就算是洛云,仅凭数面之缘也未必记得自己。洛瑶心中的疑惑一个接着一个,怎么也无法将思路全部理清。 秋雨霏微萧瑟,似闺阁女子无休无止的叹息,宁虞透过窗棂聆听如烟细雨纷纷扰扰。屋檐下雨渍花落,潇潇落雨把芭蕉叶洗得纤尘不染,几只瑟瑟发抖的青雀躲在碧绿的叶子下声声啼叫,啼声时急时缓清脆悦耳,偶尔一阵清风刮过,丝丝微雨如袅袅轻雾拂面而来,他却好似浑然不觉,任由雨雾打湿衣裳,入神地瞧着外头听着雨声。 沐珩半卧在炕几上把玩着一柄新得的乌木骨泥金花卉折扇,少顷,才抬头笑道:“这回好在有宁虞,才没有生出多余的事端,不过寺里的损失是没法弥补了。” 太子嚼着杏干悠悠道:“让人将缺失的典籍和烧毁的经书再补一份便是。” 沐珩失笑道:“真这么简单,那些和尚就不会头疼了,此次烧掉的不仅是经书,还有独一无二的藏品,毁了就再也没有了。” 太子事不关己地两手一摊,“那就没办法了,要怪只能怪杨守晟,偏偏挑了藏经阁烧。” 宁虞沉静无言地坐在窗畔,一身月白圆领罗袍,墨色长发高束,身姿恍若山中修竹清雅至极全无半分散漫,沐珩看了他片刻,感慨道:“宁虞在侧,真如世间明珠宝玉光彩照人,令人黯然无色自愧不如!” 太子眯着眼睛连连点头,宁虞淡然一笑,目色依旧清冷如塞外雪山巅上的皑皑白雪,“殿下过奖了。” 沐珩忙道:“绝非过奖,谁不知你文武双全前程似锦,就连父皇都忍不住在我们面前夸赞你好多次,还有京城里的名门闺秀们,都对你颇有心思。” 太子靠在引枕上大笑,“怎么?七弟看不过?你在京城的风流之名也是冠绝全城啊,我倒是听说有不少姑娘为你害了相思病!” 沐珩摇头道:“二哥就不要听外头人胡说了,什么冠绝全城,尽是瞎扯。” 太子对此只是瞅着沐珩直笑,沐珩又看向宁虞道:“我还要恭喜令尊荣升左相之位。” “多谢殿下的好意,再过几日便是家父生辰,还望殿下能赏光。” 沐珩微微颔首,“到时一定登门拜访!” 太子忙道:“热闹的地方可不能少了孤!” 宁虞道:“自然不会忘了殿下。”案上秘色荷花托盏中的茶色正浓,茶香四溢沁人心脾,宁虞低头啜了口热茶,眼角带着沉醉之意微微扬起,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几分风流韵致,太子见状,连忙问:“这茶,如何?” “很好。” “既然如此,待会儿叫人都拿了去。” 宁虞放下托盏,含笑道:“那倒不必,许多东西尝第一口都是最好的,次数多了,没了新鲜感,滋味就不在了。” 太子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宁虞道:“不知殿下在元家有何收获?” 太子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个,面色徒然一僵,直起身子郁然长叹,“孤令人搜了那所宅子,除了七弟在后山发现的怪物,其余的寻常得很,实在没有外界说的那般邪乎。影卫们满村搜寻,找也找了问也问了,就是未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反倒听了一肚子也不知是不是瞎编的灵异怪事。” 沐珩正色道:“元家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怎么会让旁人轻易知道。这事过去那么久,实在难查,父皇给的时间自然不够,二哥你放宽心些。” 宁虞也劝道:“是啊,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想必陛下也明白,不会因这事责备太子殿下的。” 太子听着他们的话,面色缓和了许多,几人又闲聊了许多事。宁虞抚着腰间垂下的玉坠,忽然漫不经心道:“昨夜那个女子是谁?” “是七弟带来的那个女子吧,孤记得她叫洛瑶,也不知七弟把她带在身旁有何心思。”太子看着沐珩笑得意味深长,沐珩解释道:“那丫头十分有趣,她又正好想去京城见识一番,我便带上了她。” “你几时这么好心了?若人家不是仙姿佚貌,而是其貌不扬,你还会如此上心?” 沐珩叹道:“说得我好像登徒子一样。” 雨越下越大,水如珠帘顺着屋檐落下,斜风横生树枝摇曳,遍地都是枯叶残花,地上堆积的花瓣被雨水浸泡久了失去了原本的颜色。洛瑶一袭青衣,举着油纸伞在寺中闲逛。后院中有颗粗壮的大树,大树错杂相交的枝干上系满了五彩的丝带,不远处一个身材欣长的和尚仰头看着大树。 洛瑶走近一看是修远,“你在看什么?” 修远眉眼弯了弯,温柔地笑道:“我在看这颗大树,树上维系着很多人的念想。” “这上面的每一根丝带是不是都代表一个愿望?” 修远眼神变得有些迷茫,像隔着重重青山让人看不清摸不透,“算是吧,只是这棵树求得不是今生,而是来生,此生无缘来世再续。” 洛瑶凝眸不解,摇头叹息道:“今生不相守,来世太缥缈。” 修远笑道:“有的人活在当下,有的人寄托以后甚至来生,人与人是不同的。” “看来我是第一种人。” 修远轻笑不语,清秀的面容苍白又落寞,他久立在雨中,虽打着伞,却仍淋湿了一片,洛瑶担忧地看着他,“你是有放不下的事吗?” 修远自嘲道:“早就皈依佛门,又有何时放不下呢?不过是执念太深罢了,本不该如此,真是罪过!”洛瑶听他这样说,这倒像是说服自己的说辞,心中疑惑又不好出口相问,毕竟人生在世谁没有几分牵挂和执念呢?过了片刻,洛瑶安慰道:“心诚则灵,你若许下愿望表达心意,菩萨会听到的。你衣裳湿了,不早点换掉会着凉的。” 修远道:“多谢洛姑娘的好意,方才是我杂念过多扰乱心神了,希望姑娘不要在意。” “无妨!愿你今生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心无瑕秽。” 修远点了点头,又回到了淡然超脱的模样,在雨中渐行渐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各取所需 离开红枫岭又经过了许多地方,洛瑶一路上心不在焉,沐珩问:“你在想什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洛瑶掀开窗帘,头也不回地嗤笑道:“殿下不一样吗?看了一两个时辰的书,居然还停在那一页。” “我在想很重要的事。” “喔,我也在想很重要的事。” “你在想什么重要的事?” 洛瑶反问道:“那殿下又在想什么重要的事?” “我不告诉你。” 洛瑶轻哼道:“那我也不告诉你!” “谁稀罕啊!” 两个人像孩子一样你一言我一语相持不下,沐珩索性闭眼躺下,洛瑶继续望着窗外。 正是艳阳高照,他们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进了黎阳城,一行人坐在城中最大的酒楼里休整。 宁虞一袭白衣,头戴帷帽,丝绸般的乌发垂在背后,洛瑶虽看不真切他的脸,可他举止闲雅像极了隐居的雅士。宁虞望了眼窗外,淡淡道:“黎阳城很热闹。”说话的声音如碎玉古琴清冽悦耳,又带着些疏冷的味道,洛瑶心中一动。 沐珩笑道:“这地方出上好的药材,吸引了不少商人在此采购。城里最大的一户人家姓凌,专做药材生意,宫里大部分的药材都是来自这里。” 太子喝了口酒,沉醉地啧舌道:“不止凌家,还有个黄家,这两家世代联姻,都是做药材生意的。” 上菜的小二胆子大,连忙插嘴道:“客官们可知黎阳城后的灵山,那灵山西北面终年迷雾满天,可东南面草木秀丽,盛产不少奇花异石和难寻的药材,有道是钟灵毓秀的神仙境地,不少来往商贩都爱到这里采集物资,凌家和黄家都靠着这些为生,真是富庶得很啊!” 洛瑶疑惑道:“既然如此,其他人为何不效仿他们呢?” 小二呵呵一笑不做解释,宁虞温言道:“因为灵山历代归属凌家和黄家,那里的一草一木就连朝廷都管不着,更不要说外面不相干的人了。” 洛瑶似懂非懂地点头,外面突然传来敲锣打鼓声,她好奇地向外张望。迎亲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中间几个轿夫抬着华美的花轿,后面跟着几个模样可爱的孩童向街边的人扔铜钱。 洛瑶扭头道:“是有人办喜事吗?” 太子一听立即笑吟吟地趴到窗栏上看热闹,小二一边添着茶水一边笑道:“就是凌家办喜事,今儿凌老爷纳妾。那个老爷啊,今年都六十好几了,前些日子居然看上了个二八少女,今日正要让人家入门。” 洛瑶鄙夷地将窗户关上,“没什么好看的,男人嘛,二十岁的时候喜欢年轻好看的,到老了还是喜欢年轻好看的。” 沐珩反驳道:“女人不也一直喜欢相貌英俊年轻有为的?” 洛瑶摇摇头,“女人更注重男人的心,和他的外貌与年纪无关。” 太子拍了拍洛瑶的脑袋,“非也非也,不能一棒子打翻一船人。这世间的确有许多以貌取人的男人,也有不少看重金钱的女人。就好比凌老爷和少女,一个看中年轻貌美,一个看中家财万贯,分明是各取所需。但也不能否认世上还是有不少痴情种的,相濡以沫携手到老的人也不少。” 沐珩道:“这小丫头还是太年轻了。” 洛瑶不服气地犟嘴,“殿下也没长我几岁!” “你们瞧瞧,这丫头嘴上不饶人,说不得她半句。” 宁虞敲了敲桌沿,“太子殿下不是喜欢热闹吗?不如今日去凌府,一来沾沾喜气,二来有个舒适的住处。” 太子拍掌笑道:“这样甚好,就让人先通报一声,免得他们手忙脚乱。” 凌府粉墙高筑,门前一条清灰的砖石路直指厅堂,院里绿树成荫,虽是秋季,树木依旧茂盛,枝叶苍翠欲滴。庭院中小桥流水假山奇石随处可见,南面一墙绿萝藤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屋舍精美游廊白墙皆是花草纹木窗,曲曲折折深入花间,整个院落幽静中透着富贵。 不少贵客前来祝贺,个个面带喜色锦衣华服,一时间凌府门庭若市。凌老爷听到太子等人要来又惊又喜,连忙穿着喜服带着奴仆跑到门前迎客。他们早早地跪在大街上伸长了脖子巡望,满街乌泱泱的人头令太子忍俊不禁,“孤就想凑个热闹,没想到这么大阵仗!” “不能扫了太子的兴致。”凌老爷边说着边请他们入府,洛瑶巴巴地跟在后头打量着凌老爷。凌老爷瘦骨如柴眼窝深陷,虽然满面喜色但气色并不好,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乡下老头。 屋里屋外满是喜字,大红锦绸高高挂起,院里满是欢声笑语。太子等人被凌老爷带到前厅,凌老爷美滋滋道:“能让太子殿下,平阳王殿下,宁大人大驾光临,凌府真是蓬荜生辉!” 太子翘着二郎腿大大咧咧道:“没什么,孤就是来沾沾喜气的,你们该吃该喝,都不必拘束,大喜的日子就要高高兴兴的才有意思!” 洛瑶没心思听又臭又长的客套话,凑到宁虞身旁低声道:“宁大人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宁虞抓起一把白果,询问道:“谁?” “故人。” 宁虞剥弄着白果轻笑出声,“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有相貌相似之人也不甚惊奇。” 洛瑶本是试探,无奈他言语间并无可疑之处,又细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好悻悻地喝闷酒。宁虞将剥好的果仁放到她面前,“空腹喝酒是要醉的。”洛瑶接过白果,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他温热的掌心,耳根不自觉地红了,侧目再看,只见他转过身与沐珩谈笑。 新娘流光溢彩的嫁衣曳在地上,头上戴着鸳鸯绣样合欢花纹锦盖,被两个秀丽的婢女搀着往屋内走,人们停止谈笑看向凌老爷,有人羡慕有人嫉妒,面上神情各异煞是有趣。新娘纤腰可握姿态婀娜,洛瑶料想是个佳人,不由深深叹惋:一个年迈老头,一个妙龄少女,真叫人想不开。两人拜着天地,凌老爷神色剧变直直地栽倒在地,众人一声惊呼围了上去,新娘焦急地掀开锦盖,目中水波流转,抓着凌老爷的衣袖嚎嚎大哭,凄厉的哭声牵动了不少人的心。 “怎么回事?” “老爷病发了,快叫大夫来!” “哎呦,喜事还没办完,不会就要办丧事了吧!” “呸!你个乌鸦嘴,凌老爷是个难得的好人,你咒他作甚?” “咒他?他那么老了有个闪失也不是稀罕事。”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洛瑶愣愣地看着仆人手忙脚乱地将凌老爷抬走,新娘满面愁容地跟随而去,好好的喜事竟是如此收场,还真是意料之外的事。宾客不欢而散,一个中年男子上前道:“老爷旧病又犯了,请太子殿下,平阳王,宁大人不要太在意,我会带诸位到各自院落。” “你是谁?” 男子弯腰垂首道:“我是这里的管家,姓谢。” “你家老爷没事吧。” “只是旧疾犯了,不碍事。” 太子起身道:“那就好,孤可不想遇上什么丧气的事。” 洛瑶随他们走入偏廊,远远瞧见一个院落大门紧闭。那院落在偏远的角落,枯枝生出墙外,枯叶败落了一地,萧索凄冷的景象在富丽堂皇的凌府中显得格格不入。洛瑶指着院落道:“管家,那处院落怎么上了锁?” “那里死过人,之后常年无人,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洛瑶见管家不苟言笑,眼神又阴测测的,便不再多问。 太子道:“你家老爷娶的是什么人?” “是少爷在城外买来的一个丫头,老爷见她生得水灵甚是欢喜,少爷就将她送给了老爷做小妾。” 沐珩奇道:“我怎么听说凌老爷没有儿子?” 管家眉目低垂,极为恭敬地回道:“少爷是老爷前几年在外认的干儿子,老爷膝下无子,便将他带入府中。” “原来是这样啊!”沐珩盯着管家笑了笑,深邃的眸子透出异样。 拐角处一个不起眼的丫头提着装满水的木桶低头走来,丫头正好与洛瑶迎面相撞,桶中一半的水洒在洛瑶衣裙上。丫头跌在地上仰着面定定地看着洛瑶不说话,洛瑶被她看得心里发憷,太子呵斥道:“怎么这样莽撞?” 管家推开丫头赔笑道:“她是个痴儿,老爷见她可怜才收留了她,平日里做些简单的粗活都毛毛躁躁的,和她细说了好多次,她也听不明白,但绝非有意如此,还望殿下莫怪罪。” 丫头好像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歪着脑袋咧嘴傻笑,管家按着她的脑袋,“还不快给姑娘道歉!”丫头哼哼唧唧地梗着脖子,管家又狠狠掐了她一把,洛瑶于心不忍连忙道:“一桩小事,莫难为她了,原是我自己也没好好看路才打湿衣裳。” 沐珩笑道:“何必同痴儿较真,倒叫我们没心肝似的。” 太子甩手道:“算了,让她走吧!” 管家催促丫头离去,丫头跌跌撞撞地跑到远处猛然回头,面上浮现出诡异的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苟且偷生 洛瑶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吃了顿香喷喷的饭菜,便将乱七八糟的事抛之脑后。她这人吃完饭就喜欢闲逛,尤其是到了新奇的地方,压根克制不住心中的好奇。 凌府的庭院别具一格,穿过几个回廊也没瞧见几个仆人,这点倒是不像名门大户。洛瑶正要越过一片布满青色藤蔓的竹架,突然听到细微的人语,还是一男一女的声音,她立在原地踌躇不前,心想该不会又撞上了那档子事吧。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竹架下的两人撕拉硬扯,其中的女子还是凌老爷的新娘,虽换了身衣服,但娇俏的模样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 新娘道:“还没进门那个死鬼倒是先倒下了,要是他一命呜呼了,我们也不必大费周章了。” “没有的事,那个老头精着呢!他不过是犯了旧疾,根本没有性命之忧,眼下我们还要继续耗下去。”男子的声音很年轻,约莫二十几许。 洛瑶藏在藤蔓后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新娘带着哭腔埋怨道:“你出的什么馊主意?你若真心喜欢我,又怎会因他的只言片语就将我舍弃?如今他没事,你是不是还要我和他同衾共幄?”新娘的声音越来越大,男子赶紧捂住了她的嘴,“你小声点!我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吗?当初都说好了呀,那个死鬼虽无性命之忧,但年纪毕竟大了,活不长的,你急什么?” 新娘掩面啜泣,男子警觉地望了望风,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药包,“这是我花了重金让人研制的夺命散,你平日将这玩意儿放入他的茶水里,他是很难察觉的,日子长了某日就真的长睡不起了,外人又看不出什么门道,不会引起怀疑的。” 新娘一声惊呼,“你疯啦!居然让我做这样冒险的事,他好歹是你爹!”男子骂道:“蠢货!这么大声,是想我死是不是!我说过了不会引起怀疑,这都是为了你好,让你少受几年罪。他算我哪门子的爹?别瞎叫唤!” “可是” “哎!别可是了,你快回去吧!等会儿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洛瑶缓缓后退,一不小心踩上了地上的枯枝,“咔嚓”一声引得新娘和男子离她越来越近。她呼吸一滞,实在不知往哪里退,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抓着她跃过高墙。 洛瑶的心颤颤巍巍,墙外人道:“原来是只野猫,怪吓人的。” “好了好了,快走吧。”那对男女似乎走远了,洛瑶松了口气,宁虞一声不响地站在她身后,一只手还抓着她的手腕。 洛瑶回过头愣了片刻,弯腰施礼道:“多谢宁大人。” 宁虞的手渐渐松开,“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洛瑶茫然地四处看了看,院里野草飞长枯叶满地,她也不大确定,“这是那个被锁住的院落?” 宁虞微笑着点头,不远处还有个破败的屋子,门窗关得死死的,里面传出女人的哭泣声,期期艾艾幽怨不绝,虽是青天白日,却足以令人浑身哆嗦。洛瑶吓得立即躲到了宁虞身后,扯着他的衣袖小声询问:“里头有人?” 宁虞诧异道:“你怕鬼?” 洛瑶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又猛地摇了摇头,“不,我不怕鬼,只是这个地方让我不大舒服。” 阴冷的风紧贴着人的脸,阴森森的气息无形中蕴染了每一个角落,宁虞环顾四周,又下意识地看了洛瑶一眼,徐徐道:“放心,没有可怕的东西,屋里头的女人是凌老爷的夫人。” “怎么会?” “怎么不会?” “我听人说凌老爷的夫人几年前病逝了,难不成都是假的?”洛瑶看着黑屋,窗上确实倒映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谣言自然是有心人传出去的。” “谁?是凌老爷!” 宁虞凝眸道:“不错,你还不算笨。”他走到屋门前取出一根银针插入铜锁中,轻轻一扭,铜锁落地。洛瑶忍不住傻笑,没想到宁虞做起这般事也是风姿优雅,一点都不像在撬别人家的门。 屋门打开,里面灰尘厚重,处处结着蜘蛛网,房中一股霉味。靠墙的位置摆着一张脏兮兮的床,床角蜷缩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那个女人裹着厚厚的早已褪色的棉被,脚踝处套着一对铁链。女人见到他们先是呵呵干笑了一声,眼神由涣散变得警觉。宁虞打量着昏暗简陋的屋子,唏嘘道:“你夫君离世五年多了,你被关在这儿也有五年了吧。” 宁虞的话令洛瑶震惊不已,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的女人,女人苍白如纸的面容上一双空洞死寂的眼睛全然不像活人,枯瘦的手像地上枯死的根茎死死地缠着床沿,“你是谁?你怎么知道外头的那个贼人不是我的夫君?是他派你来的?又想变换花样套我的话?” 宁虞察觉到了一丝敌意,倒也不以为意,轻轻拍落肩上的蜘蛛丝,云淡风轻道:“我就是你夫君那个私下的朋友,你让人传来的信,我已经收到了。五年前我与他的联系突然中断,我便想着必然有其变故,暗中叫人调查了一番,没想到居然是这般局面,希望夫人不要嫌我来得太迟。” 凌夫人仍不相信,艰难地爬到床边想拉住宁虞,宁虞面色微冷一闪而过让她扑了个空。凌夫人呼吸沉重,一字一顿道:“我要怎么信你?” 宁虞扔了一条锦帕给她,凌夫人颤抖着拾起锦帕细看了片刻,眼泪突然落下,宁虞问:“外面那个凌老爷和你夫君有什么关系?” 凌夫人无比珍惜地将锦帕贴在脸颊,咬牙切齿道:“不知道,他和我夫君长得一模一样,最开始我都上当了。” “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夫人空洞的目光变得怨毒,平静的面容也有些扭曲,她胸口气血翻腾咳嗽不止,洛瑶好心替她倒水,可水壶里的水浑浊腥臭,凌夫人无力地招手,“你拿过来吧,这样的水我早就喝惯了。”洛瑶送到她嘴边,凌夫人心急地喝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五年多前,夫君带着一批珍贵的药材运往西北,那里战事吃紧,药材运送极为重要。夫君怕路上有变故,执意亲自运货。半年后他归家,整个人像变了一个人,对我十分冷漠,也不太记得过去的事,我起初以为他是舟车劳顿太累了,可是后来的日子依旧如此。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说,言语间对我很不耐烦。一日我与他发生争执,推搡之间见到他脖子后有颗痣,可我夫君脖子后没有痣,我开始怀疑他不是我的夫君。夫君的掌心在年幼时曾被烛火烫伤,留下了一小块凹凸不平的疤痕,我便想出了个法子,故意将茶水洒在他身上趁机抓住他的手,他的掌心光滑平整并没有细小的疤痕,我认定了他不是我夫君!可我知道这事已经不妙了,夫君只怕早已遇害,我那时怒火中烧失去了理智,一心与他对峙盘问夫君的下落。那人说我夫君早就死了,还逼问我凌家的祖传的冰莲子,我不愿相告,只能装疯卖傻,可他不信就将我关在了这里。” 宁虞沉默了一瞬,“凌夫人,若寻得机会,我会将你救出去的。” 凌夫人恨恨道:“我苟且偷生只为一件事,替亡夫报仇!” “这个我自然会替你做到,不过还需要些时间。” 凌夫人抹泪道:“我明白!” “那我先走了。” “多谢公子!” 宁虞走出屋子将门再次锁好,洛瑶沉默寡言地跟在后头,宁虞道:“你怎么了?” “凌夫人太可怜了,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宁虞走到墙角揽住洛瑶,轻而易举地跃过高墙,柔声道:“你有那么多心思顾虑别人,还不如好好想想自己。” 洛瑶平稳地落到地上,抚摸着坚硬的高墙,幽幽道:“哪里都有这么多算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各怀心思 太阳一点点西沉,沐珩坐在桂树下对着昏黄的暮光抚琴低吟,指尖轻触琴弦,琴声如汩汩清水流淌。 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园有棘,其实之肴。心之忧矣,聊以行国。不知我者,谓我士也罔极。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一曲终毕,苏岩这才上前禀报,“殿下,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邱鹤的事查清了吗?” “邱鹤在夺得明月派掌门之前,曾与同门师弟有过决斗,武林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在决斗中废掉了师弟的右手,并不顾同门之情将其杀死。这事本为明月派内部之争,外面没有人知道,是邱夫人自己告诉我的。那个师弟怀有身孕的妻子在事情过去一个月就消失了,如今是寻仇的来了。” 沐珩拈起飘落在琴上的桂花,微微迟疑了片刻,“这事本就蹊跷,来得太过突兀,让人一点头绪都没有,都不知从何查起。” 苏岩思虑道:“这件事就怕瞒不长久,万一明月派中有人走露了风声” 沐珩叹了口气,“能瞒多久是多久,实在瞒不住了,就对外声称邱鹤暴毙。趁着这些时间赶紧让他们选出合适的人选,最好要听话的!”他想了想又道:“你暗中监视,顺便告诉邱夫人,令郎在京城过不了多久就会高升,让她不必心急。” 洛瑶回房后看了会儿柳生给她的医书,正琢磨着书上的疑难之处,纯儿将一碟糕点放在桌上,“你要的糕点厨房送来了,尝尝吧。” 洛瑶没有心思理会,继续埋头看书,“他们搞错了,我没让他们送这个。” 纯儿纳闷道:“这就怪了,送点心的丫头说是你吩咐的。” 洛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着桌上的糕点道:“那丫头长什么样?人呢?” 纯儿对洛瑶的焦虑毫无察觉,半玩笑半认真道:“走了,还不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我转过头就忘了她的模样。” “她还说什么没有?” “她说今早不小心打湿了你的衣裳,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洛瑶微微忡怔,漫然地扬了扬手,“知道了,你把糕点放桌上吧。”简单的话语间明确交待了自己的身份,看来今早的相撞并非意外,洛瑶想明白了一切,却仍是雾里看花,那丫头究竟想做什么? 纯儿走后,洛瑶漫步到桌前拿起糕点细看,表面上只是普普通通的豌豆糕,但将其中一块掰开,便露出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现在的凌老爷是陈贵妃的人,想知道更多就来找我。 洛瑶冒出一身冷汗,将字条撕得粉碎,她害怕这是个陷阱,毕竟凌府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一旦做错全盘皆输。但这个人有意透露出消息给她,必然知道她真实身份,难道她是洛云安插在凌府的人?宁虞和凌府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从这里着手的话,是不是就能得知洛云与宁虞的关系了?洛瑶思及此处,忽觉豁然开朗,便扬着头冲门外喊了一声,“纯儿!” “哎,来了来了。” “这糕点甚合我意,你到厨房找一个痴痴傻傻的丫头到我这来领赏钱。” 霞光消散,夜色渐浓,洛瑶在房中点了几盏灯,又独自等候了许久,直到反应迟钝的丫头进入房中。 “你是谁?”洛瑶并不拐弯抹角,匍匐在地上的丫头困惑地仰起头对她傻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洛瑶不满道:“你不必这样,我知道你是装的,房里只有我们两个,想说什么就说吧。” 丫头收敛了笑容,全然不似方才憨憨傻傻的样子,“我和姑娘一样,都是洛公子派来的,我在这里等候姑娘多时了,是想把知道的都告诉姑娘。” 洛瑶疑惑不解道:“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洛云?” 丫头叹了口气,“我被安插在凌府一直是上头的人和我单方联系,可是五年前我上面的人就像消失了一样,从那以后我孤身一人在凌府守候时机,为的就是等待姑娘的到来。我没有直接联系洛公子的方法,所以不敢轻举妄动,我扮成蠢笨的样子待在厨房也是想不引起注意,掩人耳目。” “你叫什么名字?” “素银” “你在凌府多少年了?” “十年。” “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我想说,现在的凌老爷是假的,他和以前的凌老爷长得一模一样,他觊觎凌家的财富,暗中投靠陈贵妃的胞兄,秘密杀害了真正的凌老爷取而代之,私下里他们互相勾结吞噬凌家财产。” “你是怎么知道的?” 素银得意地笑道:“我自小就学习追踪c密道暗室c隐遁之术,摸清这府中的密室暗道于我而言再容易不过了,那些地方自然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例如秘密函件等等。” “你要告诉我的远不止这些吧。” “当然不止这些。”素银从衣襟中取出一叠书信交到洛瑶手中,“这些年,我在这位凌老爷的食物里下了点东西,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染了恶疾,连他自己都这样认为,其实他一直以来都在服用一种□□。” 洛瑶吃了一惊,原来凌老爷的病容是□□侵蚀所致。片刻后,她又问道:“那你知道这个凌老爷的干儿子是哪里来的吗?” 素银不屑地嘲讽道:“哪是什么干儿子,人家就是个兔儿爷!以前在城东戏班唱戏的,如今被这个凌老爷给看上了,心里的鬼主意多着呢!不过那人就是个目光短浅的市井小人,他和他的小娘子也干不出什么大事。” “喔,他的小娘子就是今日的新娘吧。” “正是!事成之后将这对无赖直接撵出去就成了,都不用在这种人身上花心思。” 洛瑶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只是你在我房中待久了容易惹人怀疑,就先回去吧。”她拿起一吊钱塞到素银的手中,素银立马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多谢姑娘,奴婢先告退了!” 屋外秋风萧瑟,洛瑶听着风声开始整理思绪:素银是安插在凌府的人,知道她的身份便直接找到了她,而洛云是幕后的主使者,自己是中间的线人,同样是单方联系,怎样将其联系起来才不会断开?方才宁虞为什么要帮她?还把他带到关押凌夫人的院落,还让她同时了解了此事,他绝非轻信他人将秘密到处声张的人,这样做就只有一个理由:隐晦地表明自己的身份。从宁虞与凌夫人的对话中,她能明显得知宁虞同凌府原本的关系非同一般,他在五年前就掌握了凌府内部。洛云和宁虞就是同一个人的想法终于得到了印证,宁虞一路上就向她暗示,只是她把细节给忽略了。宁虞大概知道素银的存在,但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的身份,而素银不知道宁虞只能变着法找到她,让她带消息出去。罗娘所说的人,其实早已来到了她身边,她却浑然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取而代之 洛瑶借着仰慕之名进入碧芜院,院内树影婆娑,清光流泻而下。宁虞躺在池边的天然石榻上闭目养神,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缓缓睁开了双眼,“你来了。” “嗯,我来了。”洛瑶垂头与他四目相对,湿漉漉的眸子清晰地倒映着举世无双的容颜。她从未这样近距离的看过宁虞,一下子便像丢了魂似的,宁虞也没有叫她,静静地任由她打量自己。两人就这么奇怪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枝头上一对相思鸟你一句我一句,好似窃窃私语,洛瑶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不妥,顿时窘迫得面红耳赤,宁虞并未在意,笑着询问道:“素银找过你了?” 洛瑶绞着裙带,讷讷地点头,“找过了。” 宁虞起身招手道:“那就好,坐这儿吧。”他在石榻上留出空位淡淡一笑,“你做事过于谨慎,又有些犹豫不决,却不知有的事当断则断。” 洛瑶报以浅笑,“为大人办事自然不能有疏漏马虎之处。” 两人并肩坐着,洛瑶的心怦怦直跳,宁虞侧目看了她一会儿,缓缓道:“你也算没出过什么差错,这点倒是令我满意。”他为洛瑶沏了杯茶,又将一碟小吃推到她面前,“这是黎阳城最具盛名的小吃,你尝尝看。” “嗯。” “素银找你说了什么?” “她说现在的凌老爷是陈贵妃的人,他暗中勾结陈玄明,她还说这些年在凌老爷的食物中下了□□。”洛瑶背过宁虞将书信从衣襟内拿出,宁虞接过书信不紧不慢道:“她就说了这些?没有提到冰莲子?” “她没有和我提起这个。” 宁虞凝望了池水片刻,悠然道:“算了,让她查这个确实有些为难。”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就先回去了。”洛瑶准备起身离开,宁虞立即将她按住,眨了眨眼睛,“不急,待会儿我还要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洛瑶警惕地望着宁虞,生怕被他拖入另一个圈套。宁虞见她戒备心那般重,忽觉好笑又觉心酸,清润的眼眸渐渐化作安抚人心的暖玉,慢慢才道:“废院。” “又去那里做什么?” “做笔交易。” “现在就去?” “晚一点去。” 洛瑶沉默了半晌,为难地摇了摇头,“不行,沐珩在我身边安插了两个丫头,要是回去得晚了,会引起怀疑。” 宁虞抬手拿起白瓷茶盏道:“不是有纯儿在吗?她应付沐珩的两个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洛瑶还是迟疑不决,宁虞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道:“你放心,我这里更不会有人监视,除非成心找死!” 月色明净如白绫,池水平静得像面宽广的镜子,映着稀稀疏疏的明星。洛瑶一边吃着小米锅巴一边偷偷打量宁虞,见宁虞神态平和,突然想到此刻正是解答疑难的好时机,便问道:“你怎么会有两个不同的身份?” “这个你无需知道。” “你今年多大了?” “这个重要吗?” “娶妻了吗?家中有小妾吗?” “没有。” “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管好你自己。” “你开心吗?” “还好。” “你最爱吃什么?” “” “干嘛不说话了?” 洛瑶一股脑问了一大串问题,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宁虞听她滔滔不绝,不由眉头微蹙,“你这人,话怎么这么多?” 洛瑶可怜巴巴地嘟囔道:“我这不是太无聊了嘛,想和你聊天打发一下时间,谁知你冷冰冰的。”她狠狠地嚼着嘴里的锅巴,一声叹息,“你实在太无趣了!” 宁虞无奈地笑了笑,在院里添了几盏纱灯,洛瑶托腮问道:“我们还要等多久?” “半个时辰。” 烛光幽幽,茶香氤氲,洛瑶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那我睡半时辰。” 宁虞扯着洛瑶的衣袖道:“不要睡,陪我说会儿话。” 洛瑶揉了揉眼睛,强压住困意道:“你这人真奇怪,方才不是还嫌我话多么?” “总比我看着你睡觉强,你一睡着,我也要困了。” 这是什么话?还说的这般理直气壮,洛瑶瞬间火冒三丈,没好气道:“弄了半天,是怕自己也犯困。” 宁虞目光柔和地看着洛瑶,含笑道:“是啊。” 温柔如水的笑容,孩童般纯净的眼眸,实在令人无法苛责,洛瑶败下阵来,但还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宁虞笑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便是穿着这样颜色的衣裳,像清晨带着露水的荷花。” 洛瑶眼睛微微一亮,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如不是宁虞提起,她都快忘了自己当初是何模样,“你是不是记错了,那时的我狼狈极了,又怎会像荷花呢?” “还不算太狼狈,我还有比你更狼狈的时候,不过你当时的举动还真是吓人一跳!”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洛瑶眼中的光芒黯淡了许多,宁虞渐渐收敛了笑容,声音变得极沉,话语里也带着几分无可奈何,“我明白,换作我,也会那样做。” 两人再次陷入许久的沉默,洛瑶伸手端起茶盏想要从中索取一丝暖意,过了一会儿,她定住心神故作轻松道:“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想它作甚?这些年,我最想的是镜国的蒿子饼,做梦都想吃到,可惜这边的人没人会做,就算做了也不是那个味儿。” 宁虞微微一怔,良久才道:“你喜欢吃蒸的还是炸的?” “我喜欢吃炸的,蘸着白糖吃!你呢?” “我比较喜欢吃蒸的。” 只要不提伤心往事,俩人还算有着说不完的话,洛瑶本来犯困,提到吃喝玩乐便清醒了许多,就这么不知不觉地与宁虞聊了半个时辰。 夜色越来越浓,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俩人终于干起了正事。宁虞又一次拉洛瑶翻入院中,洛瑶笑道:“宁大人,其实我轻功不错的,你不用拉着我。” “我知道。” 洛瑶笑笑继续跟在后头,宁虞冷不丁将屋门推开,凌夫人从床上惊起。洛瑶皱眉道:“宁大人,你下次进入女人房间时,能不能先敲个门?” 宁虞漠然地瞟了她一眼,“把烛火点燃。” 微光下的凌夫人浑身虚汗淋漓,她神情恍惚地看清了来人,虚弱无力道:“公子为何又来了?” “我来问你一件事。” “何事?” “谢管家是你的人吗?” 凌夫人抚了抚心口道:“是我的人,是我让他把消息带出去的。” 宁虞不似闲谈时随和,言语态度皆透着冷淡疏离,“凌夫人,我来不止想问你问题,还有一笔交易与你商议。” 凌夫人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不可思议道:“我在这里就像个废人,公子有什么能和我商议的?” 宁虞眼眸低垂,轻轻扇走了一只正要扑火的飞蛾,幽幽道:“凌夫人本是黄家的小姐,可黄家近年人丁稀疏,凌夫人也无可靠的亲戚扶持,可是有苦无处诉?就不想重见天日,早些为夫报仇?” 提到报仇凌夫人精神为之一振,“当然想!我若是能为夫报仇,就算多受几年罪,也心甘情愿!” 宁虞冷言道:“你丈夫之死表面上只是劫财,但事实并非如此。仅凭一人,哪有能耐偷梁换柱,取而代之?” 只言片语直击心扉,凌夫人软软地瘫在床上,洛瑶将她扶起,她喃喃自语犹如梦呓,“夫君忠厚老实,谁会下此毒手呢?” 洛瑶忙道:“是陈贵妃!” “陈贵妃?为什么?”凌夫人猛然瞪大了双眼,死死地抓住洛瑶不放,想要从她的口中得知一切。她的情绪有些失控,手中的力度更是大到能将人手腕折断,洛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宁虞见状立即拿出书信放在枕边,顺势将凌夫人的手推开,喊了一声:“凌夫人!” 洛瑶手腕处一松,立即后退了几步,宁虞低头看了她一眼,挡在她身前。凌夫人如梦初醒,颤抖着将书信逐字逐句地看完,眼泪簌簌下落,过了许久,她才叹道:“人心可怖!就因为他们的贪念,我夫君遭此横祸” 宁虞道:“夫人在此忧愁也无济于事,若真想替亡夫报仇不如” 凌夫人跪倒在床边,“不如什么?公子能让我报仇,我干什么都愿意!” “夫人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凌夫人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既然他们让人暗中的杀害了你的夫君,并取而代之,你为何不以同样的方法回击?” 凌夫人略想了片刻,无奈哭泣道:“可光凭我一人怎能杀掉此贼?谢管家也不是这样的人。” “凌老爷生前与我交好,我协助你报仇也在情理之中,这个夫人无需担忧。” 凌夫人道:“能将此贼杀死就够了,为何还要人代替我的丈夫?” “难道夫人要杀的仅仅是假的凌老爷?就不想将他背后的人连根拔起?他们才是罪魁祸首!” 凌夫人面色惨白,连连摇头叹息:“怎么不想呢?然而背后之人何其强大,要想扳倒谈何容易!” “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没什么事情是一蹴而就的,报仇更是如此。只要选对时机,一切就会有转机。何况宫廷与朝堂都是瞬息万变的地方,谁都不能保证自己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看来公子心中有了计划,那就说说看吧。” “将外面的凌老爷悄无声息的杀死,然后找一个和你夫君相貌相似之人代替,依旧和陈贵妃的人进行暗中往来,一来可以维持表面的平静,避免节外生枝;二来能让我们掌握更多陈贵妃的把柄,以待时机成熟。当然凌府大权会回归到夫人的手中,日后还要看夫人的。” 凌夫人擦干了面颊的泪水,“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一切就按公子的意思办吧。” “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行事时最好将凌府中人悄无声息间换掉一批。” “这个我明白。” “近来凌府人多眼杂,不能轻易下手,还希望夫人再委屈几日。等府中不相干的人都离去了,再开始行事。” “我知道,不可急于求成,一切都听公子的。” 宁虞翩然一笑,门外的夜风吹浮起他雪白的衣袂,如傲然孤立的白梅散发着清冽的幽香,“夫人如此通情达理是再好不过的,我此前说过,这是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我能为你出谋划策,你能给我什么?” “我能将黄家和凌家的财富让出一部分给公子作为谢礼!” 宁虞摇了摇头,“我不在乎这些,我要的是冰莲子!” 凌夫人面色微变低头不语,宁虞蹙眉道:“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只是那东西并非祥物,我和丈夫怕惹出灾祸,早在十多年前就将它转手让给了他人。公子为何也执着于那样东西,它真的不是什么祥瑞之物!” 洛瑶从未听过什么冰莲子,不知他们说的究竟是什么,只是屋中氛围有些异样。宁虞了然道:“世间并没有祥瑞与祸患,关键看落于谁的手中,那人又如何利用。只要不心生邪念,就不会惹来什么灾祸。” 凌夫人释然地舒了口气,“既然公子这样执着,我又能说什么?世间大多都是身外之物,看得太重就放不下,早些舍去未尝不好!当初我和夫君就是看透了这点才将冰莲子转交给了别人。” “交给了谁?” “大巫山万石窟的圣女。” 宁虞扶着桌沿沉思少顷,一袭雪衣罗衫清冷得堪比浮冰碎玉,“打扰了。”他说完话都未曾看洛瑶一眼,直径走出了屋门,洛瑶赶忙跟了上去,总觉得他此时的身影透着落寞和孤寂,与寻常大不相同。 “你上哪儿找一个和凌老爷相似的人?” “幻魂派,易容术是他们最拿手的。” “你要找姜寰姜闵夫妇?” 宁虞没有回答,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洛瑶追问道:“你方才为什么要我跟随你去看凌夫人?你就不怕我知道得太多吗?” 宁虞突然转身,洛瑶差点扑在他怀里,“我不怕你知道得太多,我怕你废话太多!” 洛瑶面容一僵,呵呵一笑道:“宁大人严重了!” 宁虞倾下身子,凑近到洛瑶耳边低声道:“半夜三更孤男寡女若是被人瞧见了,我就说是你私会我。” 洛瑶愣愣地看向宁虞,那双溢出笑意的眼眸在漫漫黑夜中显得格外璀璨。洛瑶又羞又恼,反唇相讥道:“原来宁大人挑着好时机让我做掩护,真是心机叵测!” “有何不可呢?是你自己说仰慕我的!” 洛瑶跺了跺脚,像兔子一样逃离了宁虞的视线,宁虞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笑意全然消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一曲清歌 银河高悬,满室静谧,林墨倚着头心如止水地看着外头,身后之人眉头紧锁梦呓不断眉,似与梦魇纠缠,突然惊喊出声:“娘,不要走!” 林墨惊诧之余回过头,太子身子蜷缩在一团,面上带着说不出的痛苦。林墨心内不安,惊恐地喊了几声:“殿下!醒醒!”可太子沉浸在梦中毫无反应,额上的冷汗如黄豆般大小,嘴里不停地说着:“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林墨握住太子的手,只觉那手冰得吓人,像在冷水里泡了许久,心中唯恐他有个闪失,连忙赤着脚跑出房门,刚到台阶处,里头又传来急切的呼唤声,“林墨,你在哪儿?林墨!” “怎么了?殿下!”林墨急急忙忙跑了回去,太子已然坐起。窗外的月光洒入房中,银色的光辉像一道漫漫的长河,隔开了俩人,太子端坐在一头,林墨靠在另一头。林墨本就弱不禁风,此时又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裸足立在花几旁,露在外头的肌肤冻得有些发青,可怜纤弱的模样惹得太子好一阵心疼。 “你过来吧!” 林墨脚步虚浮地走了过去,慢慢跪倒在太子膝边,太子俯视他道:“你方才被我吓到了?” 林墨乖巧地点了点头,温顺的模样如初生的羊羔,黑白分明的双目含着缥缈的青烟,眉宇间总是带着淡淡的忧虑,太子沉醉其间,不自觉捧起了让他无比心安的脸,“你和他们真不一样,你素净得就像张白纸。” “殿下为何会那样呢?” 太子头昏脑涨,话也说的不大顺畅,“快要回京了,我便不断地做噩梦。” “殿下不想回京?”林墨轻轻搓着太子冷得发僵的手,太子迟钝了片刻,痴痴道:“不,我只是不知怎么的老梦见过去的事,真是奇怪得很。以往我都不去回忆,梦里也不曾有相关之事,可近来每每梦起便好一阵心悸,真叫人难受!” “殿下累了,再好好睡会吧!” “不,我睡不着,总觉得这是不祥之兆!” 林墨低声叹息:“殿下,又多心了。”极轻极柔的叹息声飘散在风中撩拨人心,太子枕在林墨腿上微笑,“你怎么不问问我究竟梦到了些什么?” 林墨满不在乎地扯了条锦被盖在太子身上,又细心地掖好被子,一举一动自然又体贴,一切都妥当了之后他才不慌不忙道:“既是不好的梦,我自然不愿殿下再次回想。” 太子没想到林墨如此替他着想,说出来的话也坦荡得很,并不像其他奴仆一样满是刻意谄媚,面上不由多了几分错愕。 “若换做别人定要拐弯抹角从我这里知晓一些隐晦之事,那种贪婪的小心思往往藏都藏不住,真令人恶心作呕!只有你不一样也只有你了!” 林墨似乎有所触动,眼底划过一丝怜悯,“人人皆是有私心的,我也没有殿下说的那么好。” 太子黯然道:“我明白,只是你的私心不要用在我身上就好了。” 林墨没有回话,太子自顾自道:“我方才梦见了母亲,所以那样慌张。” “慌张?”林墨疑惑地抚摸着太子的秀发,太子像孩子一样环抱住林墨的腰,“其实母亲去世的当晚,我在,父皇也在。父皇那时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母亲只是个孺人,在我的记忆里他们的关系并不融洽。有日我玩性大发故意躲在母亲的衣柜里不让奴仆找到,后来母亲回来了,我不敢出来便躲着不出声,没过多久父皇也来了,他一进门就与母亲吵了一架,我离得太远又在柜子里,什么都没听清,只能透过缝隙暗暗观察。他们吵完之后又坐下来说了很久的话,我困极了就睡了过去,然而醒来的时候,母亲已经不在了。事后舅舅一直追问我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能对他说不知道!母亲不是病死的,这是毫无疑问的,我也很想知道父皇究竟说了些什么让母亲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如果那时我没有睡着,是不是事情就会有转机?尽管她生前对我不闻不问,可毕竟是我母亲,我又怎么能不在意?” 林墨呵斥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又何必介怀!”说完自己立即愣住,太子呆看了他半晌,面上渐渐浮现发自内心的笑容。 两道孤影交缠在一起,林墨面色惨白却不自知,一曲《蕉窗零雨》飘入房中,太子聆听了片刻,怅然道:“这样幽怨的曲子令人伤感。” 林墨心生异样,“也是,天还未亮怎么唱起了小曲?也不知是哪个狂妄胆大之人,我去赶他走!” “别,让他进来唱吧。” 林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遵照太子的意思把人领入房中。 唱小曲的是个十五六岁的随从,生得瘦瘦小小面色蜡黄,一副不起眼又病怏怏的样子,太子靠在床头打量了一阵有些失落。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在这时唱曲儿?” 随从毫不怯懦地仰着头,神采飞扬道:“奴叫顾湘歌,因仰慕玉娘风采,故而学唱了几段,不慎惊扰了殿下。” “外头下雨了?” “下了,绵绵细雨惹得奴兴致大发,情不自禁就唱了出来。” 太子看向林墨,“你觉得他唱得如何?” 林墨微微点头道:“唱得不错,就是曲子太凄凉了。” 随从笑道:“欢快的奴也会唱,只是大多是市井中下里巴人的歌谣,就怕污了殿下的耳。” “那倒不会,你唱吧。唱得好,赏赐是不会少的。” “那奴就献丑了。” 顾湘歌缓缓起身低吟浅唱,明媚婉转的歌声如清晨第一缕灿烂的阳光,欢快愉悦的清歌在人心扉徐徐流淌。太子心醉神迷地听着,林墨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心思百转千回。 梦觉残月尽,幽静的凌府变得嘈杂混乱,洛瑶在吵吵嚷嚷中惊醒,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窗,外头早已一乱成一团。 “纯儿,怎么回事?” 纯儿正接受东宫的盘问,没有听见洛瑶的喊声,香茗走近道:“姑娘,方才有人行刺太子殿下呢!” “行刺?”洛瑶震惊地回过头,她不大相信有人会挑着这样的时间地点杀人,简直自寻死路,里头的疑点实在太多了。 “就是行刺!” “刺客抓到了吗?查清楚是谁了吗?” 香茗察觉到洛瑶的担忧,以为她为盘查之事困扰,便好心宽慰,“是东宫自己的人,抓到便自尽了,也不知有没有同党藏在院子里,所以每个院子都要进行盘查。姑娘莫慌,平阳王和宁大人那里也盘查了一遍,都是一样的。” 洛瑶微眯着眼睛,摩挲着窗棂上仙桃葫芦图似笑非笑,其实她并非忧心,而是诧异刚到凌府就经历了这么多事,明里暗里的若一齐挑明了还不知会有多热闹。 外头的天灰灰暗暗,青石地板被雨水浸得更加硬冷,屋檐下老是传来一阵阵悠长凄凉的鸟叫。 “太子如何?”洛瑶细看了好一会儿的木雕才记起自己一直忘了问太子,毕竟这才是头等重要的问题。 “太子没有事,只是身边的人替太子挡了一刀,手臂被划破了,不过也没什么大碍。” 洛瑶掩面哈欠,懒懒道:“既然如此,便不会耽误之后的行程,此事与我们半点关系都没有,他们爱怎么查便怎么查。我再去睡会儿,有事了再叫我。” 香茗嗤笑道:“姑娘心真大!” 洛瑶放下帷幔,继续躺在床上盖起了锦被,“我困得很,饭也不想吃了,你先下去忙吧。” 太子靠在床沿边看着侍女为林墨包扎伤口,侍女不知轻重让林墨皱眉冷嗞了口气,太子气得一脚踹开,“蠢货!这点事都做不好!”太子脾气本就不好,经过行刺更是暴躁如雷,侍女跪在地期期艾艾的哭了起来,他听得心烦意乱一掌扇了过去,林墨阻止道:“殿下不必为了小事伤神,我就是受了点皮肉伤,过几日就好了。” 太子目光沉沉,“你旧伤还未痊愈,如今又添了新伤,怎让人不难过!” 林墨旋即绽放出春日暖阳般的笑容,眼底盛满了快要溢出来的柔情,“换作别人亦是如此,殿下就不要过意不去了。” 沐珩与宁虞在一旁相视一笑,眼底尽是外人看不明白的东西。太子面色微微好转便对侍女道:“还不赶紧退下!” 侍女躬着腰退下,沐珩笑道:“二哥何必和一个侍女计较。” 太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孤不是同侍女计较,只是想着父皇的事还没有头绪就遇上了行刺,实在是恼火!” 沐珩望着窗外的水潭中的残荷枯叶静静提点,“二哥觉得刺客是受了谁的指使呢?” “还能有谁!定是陈贵妃!她巴不得孤死在外面,好让六弟当太子!也只有她能想得出这样阴损的招了!不过孤福大命大并无大碍,这回便要好好参她一本,让父皇知道这个毒蝎妇人的真面目!”太子提到陈贵妃就满面恨意咬牙切齿,沐珩坐到古琴处抚琴,琴声婉转悠扬,他淡笑道:“无凭无据怎可说是她做的?” “有人在顾湘歌的行李中搜出了一个玉镯,这就是最好的物证!你们看看!”太子掏出一块锦帕,锦帕里包着一只成色极好的玉镯。太子将玉镯递给沐珩,沐珩接过细看又递给了宁虞。 沐珩点头叹道:“这确实是宫中之物!” 宁虞把玩着玉镯笑道:“那又如何?单凭一只玉镯就认定是陈贵妃,是不是太牵强了些?” 太子怒道:“这还不够吗?刺客已畏罪自杀,可物证在,陈贵妃如何抵赖!” 宁虞没有接话,津津有味地瞧着青花瓷盆里的蝶尾互相争食。沐珩不言不语低头抚琴,琴声婉转忽而迷离忽而清越,如水墨烟云且实且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