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话》 正文 1.酸美人笑讥甜美人,贾宝玉情嗔甄宝玉 此书名曰《红楼梦话》,继雪芹之志,大旨谈情。然多情者,必当大寂寞,得大悲苦;唯蝇营狗苟,随波逐流者,每于幸灾乐祸间得小欢喜。 大荒唐年无稽月伤怀日,书成,不传。后有元阳东山“风月居士”题曰《情经》。 此书中人物,大抵风花雪月中之浊物,其间几个虽异于常人,犹如莲出淤泥,然又不免好花易凋,转瞬韶华将尽,好梦终散,反遭世人毁谤,此亦是书中荒唐心酸之着味处,读者不可不知。 此开卷第一回也。话说前朝江南,有一石头城,城里有一甄家,三代官宦书香门第,盛极一时,又历任江南织造。圣皇下江南,独他家就接驾了四次,把银子花得如流水一般,任凭天上人间有的没的,堆山填海,奢靡至极,虽有这般荣耀,然也竟至有些亏空。到了第四代,又因子弟纨绔膏粱,坐享其成者众,谋划者无一,竟有些不继起来,外面架子未倒,内里却有些虚空,虽是钟鸣鼎食之家,然人丁单薄,常怀不虞之忧。甄老爷虽也有几房姬妾,却命里该如此,到了第四代,亦只有一名玄孙,名宝玉者,虽生得眉目俊秀,如宝似玉,却秉性乖张,又不爱读书,成日家只在女儿队里撕闹,满口胡言,毁僧谤道,虽也狠狠申饬过几回,无奈祖母溺爱,竟不能治。 忽一日,甄宝玉从梦中醒来,两眼怔怔,开口便道:“石兄去也,从此我将是我了”。 众丫鬟笑道:“又说胡话,你何曾不是你来”。 甄宝玉道:“我何曾是我来?这回它去了,只怕永无相见”。说完大哭三声,又大笑三声,惊得众丫鬟手足失措,便连忙上来细语安慰,又命人去请太医,回禀甄母。 甄宝玉却止住道:“不用忙,我好着呢。若是她们知道了,又说你们不尽心,没得白受气”。 几个丫鬟听如此说,见他明白过来,便又回来。 一人捂着嘴笑道:“从来你梦里只叫姐姐妹妹的,今儿怎么叫起石头来”。 一人又笑道:“你既称他为‘石兄’,必定是位男子了,你整日家说‘女儿是水做的,男人是泥捏的,你见了女儿便觉清醒欢喜,见了男人便觉腌臜恶臭’,怎么这会子梦里倒叫起男人来,你就不嫌弃他恶臭腌臜不成”。 一人又笑道:“莫不是你从今往后,便转了性不成”。 众人七嘴八舌,甄宝玉只自出神,又自言自语道:“想必它定是到那里去了,将来或许一见,也未可知,只不知又是何许光景”。 众丫鬟见他如此,便又急道:“才刚好了,怎么又魔怔了,都是说了女儿的缘故,快别说了”。 丫鬟们便连忙出去传醒梦汤来。甄宝玉道:“我口渴了,只把那琪罗国进贡的胭脂扣冲一盏来便罢”。 一名丫鬟忙笑着出去了。这里四五位丫鬟便忙着给甄宝玉穿衣系带,收拾床铺锦帐。 丫鬟名碧萝者,见甄宝玉腰间的大红撒花金丝腰带竟掉了一个扣子,便笑着把自己素日家系的一条松绿的拿来,欲给甄宝玉换了系上,口里笑道:“我这条虽不及你的,便将就着系一日罢,待我把扣子缝好了,再给你”。说着便来解下甄宝玉的腰带,无意间把手伸到了甄宝玉的腰间,只觉那里不似往日睡起时硬邦邦的,便忍不住笑道:“果真是转了性了”。 甄宝玉一惊,脸上便红了起来,忙笑道:“姐姐去忙别的吧,我自己来”。 众丫鬟知道他两往日间的故事,见二人突然脸红,知道他两又捣鬼,便嗔笑道:“大白天的,也没个正经,当着我们在,便这般没脸没皮”。 碧萝羞红了脸面,反讥笑道:“你们有脸有皮,牌坊立得百尺高,只是裤腰带松些。别以为我不知道,翠云的肚兜,红杏的红裤衩,怎么都到了他的身上。别人不明就里,我还不清楚,却来讹我,别叫我说出来,让老妈子的口水淹了你们的牌坊”。 众丫鬟听得此言,便都看着甄宝玉和翠云c红杏三人掩面而笑。 红杏便红了脸道:“我才说了一句,她便急了,说出这些没头脑的胡话来”。 碧萝冷笑道:“我这原说的是胡话。那日花架子下,芍药圃中,你和他说的才是正经话呢。什么‘宝哥哥,轻些儿,看你弄疼我了,翠云还在那边呢,恐被人看见了’。真真是没脸没皮,筋酥骨软的正经话呢”。 碧萝学着红杏声口拿腔捏调的说着,又睨眼笑看着甄宝玉。甄宝玉却只红了脸哂笑。 众人不禁大笑。红杏和翠云两人便丢了手里的活,奔上来一把将碧萝按倒在床沿,一人挠她的咯肢窝,一人便来撕她的嘴。碧萝忙求饶不叠,二人不饶,三人都直笑得眼泪流了出来才罢。 大家正闹得不可开交,蕊儿却端了茶进来道:“劝你们都快丢开手吧,别闹了,正经把床铺都收拾好,服侍他洗漱了,那边老爷叫宝玉呢”。 红杏c翠云方放开了碧萝。碧萝笑道:“哟,原来是大奶奶来了,这两个小骚蹄子正欠人□□呢,快拿了她两去,顶着牌坊跪在那碎瓦渣子下”。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红杏c翠云便又欲上来撕碧萝的嘴。 宝玉却道:“我自己洗漱罢了,不用麻烦她两。不知老爷叫我何事?”。 蕊儿把茶递给甄宝玉,便道:“听得传话的小厮说,京里的贾家老祖宗下个月八十大寿,老爷已预备了寿礼,叫你和钱管家一起去呢,恐是有些交代和嘱咐”。 甄宝玉听得此话,心里暗自道:“这倒是次机缘,早听说他们家也有一位宝玉,也是淘气惯了的,却不知是怎生模样。况且那物必定到那里去了,趁此机会,倒是可去别它一别。倘或那宝玉也因它失了真我真性,也可劝他一劝,让他回归到仕途经济的正路上来”。 甄宝玉吃了茶,便随着传话的小厮去了。这里只剩下众丫鬟,蕊儿便道:“你们也忒闹得不像了,先前你们说的那些话,不说有脸没脸,单只说倘或叫外人知道了,听了去,却把我们都看成什么人!再者老妈子小丫头一大堆人在外面呢,听见我们一大早起来便这般吵嚷,成个什么体统!不说我们爱闹惯了,传扬出去,或是说漏了嘴,或者那素日家心里有气不敢出,记恨你们在心的,索性便添油加醋告到老太太或太太那里去,皮不揭了你们的”。 众人见蕊儿这般,便都收敛了些,止住了笑,唯独碧萝冷笑道:“好个三贞九烈的大奶奶,交杯盏还没吃,大奶奶的威风倒先有了。你既这般贤良,怎么不把自己栓在他的裤腰带上,倒把自己的什么汗巾子呀,红肚兜啦,绿裤衩了,丢了他一床,如同被狗扯了一般。可知你昨晚在里面,和他做的好故事”。 众丫鬟才止住了,听得碧萝此言,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蕊儿把脸红到脖根子,一时忍不住也笑了,呸了一声道:“就你这小骚蹄子会耍嘴,嘴尖不饶人。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迟早随了你的愿,好心没好报的”。 碧萝冷笑,却指着莺儿道:“快把那床上刚收拾了的裤衩肚兜拿来,看看上面有没有蕊大奶奶流下的红,若是有了,我便拿去给老太太和太太报喜去,就说蕊大奶奶果真好烈女,该立牌坊了”。 那莺儿听如此说,果真便去甄宝玉放衣服的柜子里把一件刚收拾好的红肚兜和一条绿裤衩拿了出来,又笑着左右上下细细翻看。 蕊儿急了,又气又愧,忙上去一把抢了来,揣在怀里,红着脸转身出去了。 碧萝和众丫鬟大笑,见她去了,方渐渐止住,各自去忙手里的活不提。 这边甄宝玉见过了甄老爷,果真如蕊儿所说,且已经拟定好了后日便走。甄老爷负着手把甄宝玉训斥了一番,道:“这回倒遂了你的愿了,那里原是个花柳繁华地,别只顾学了些精致的淘气回来,且丢了我甄家祖宗的脸,若还是这般萎靡不振,没些儿大家公子的风范,传到我耳里,仔细你的皮”。 甄宝玉吓得大气不敢出,只垂手侍立。甄老爷见他如此,又恐吓坏了他,反到生出不虞,便挥挥手。 甄宝玉连忙退了出来,却才走到门口,甄老爷又叫住到:“回来”。 甄宝玉只得又回来侍立。甄老爷缕缕花白的胡须,瞪着眼道:“去和你母亲和老祖宗问个安,看她们有甚说的,别令她们又为你担心。你自己不能长进也就罢了,别连忠孝两个字都忘了。跟你去的丫鬟婆子和小厮们,我也嘱咐过了,但有什么,回来他们是不敢隐瞒的,你且仔细。另外,明年便是大比之期,你早去早回,不可贪玩;若他们府里留你,你只说家中学业耽误不得,他们都是明白人,只不过让你去开开眼,见见那天子脚下的大家风范罢了,回来也好生学着些”。 甄宝玉连忙道了声是,便不敢再言。甄老爷看他不似往日,脸上竟少了些隐约的乖张之气,神情也镇定许多,便点点头,转过身去,随手拿起一卷《论语》来看。 甄宝玉见无话,站了会子,便告退出来,迎头却撞着府里的钱管家,见甄宝玉出来,忙上来拱手问好。甄宝玉伸出舌头,作了个鬼脸,一溜烟早跑了。 这里甄老爷又嘱咐了钱管家些事情,问明白了大小事务,也无须琐记。 转眼两日便过,甄宝玉辞别了众人,身边只带着一名丫鬟,一位小厮和两个婆子,却是蕊儿,李贵和两位奶妈。那边钱管家早预备下了船只和路上所需,以及一应大小随身物品及贺礼,总共装了三四条船。甄夫人又赶着来嘱咐了一番,少不得洒下几滴眼泪来。 甄宝玉和甄夫人虽依依不舍,奈何时辰已到,钱管家派人来探了几次,两人只得洒泪而别。 甄宝玉上得船来,自是和蕊儿c李贵及两位奶妈一条船,另有四个撑船的驾娘。钱管家和七八个办事的人一条船,合着那三四条装货的船一起,一路顺风顺水,向京都而来。 众人于正月十九日出发,到得京都渡口,已是二月十五,恰逢花朝节。下了船,早有钱管家雇了车马轿子。甄宝玉骑着一匹大青骡子,李贵牵着;蕊儿坐轿,两个奶妈子却坐在车里,跟在后面;又有几个路熟的办差执事在前引路;钱总管在后面押货,一行二三十人,浩浩荡荡的朝京城里来。 只见大街小巷花团锦簇,红男绿女人头攒动,接踵摩肩,人声鼎沸,热闹非常,间或还有三三两两碧眼金发的外国女子挤在里面;各种商铺杂货琳琅满目,目不暇接;高楼亭台酒馆耸立,其间莺歌燕舞,嬉笑之声,丝管弦乐不断。真好一个天上人间,说不尽的艳丽繁华。 甄宝玉骑在大青骡子上,边走边看,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恨不能立马跳下马来,挤进人群里去,怎奈行色匆匆,李贵等人怕耽误了贾府老祖宗的八十寿诞,哪里肯稍停。 甄宝玉虽引以为恨,也只得走马观花的看了一番。中午时分,众人进得一条大街,远远便看见一排排碧瓦红墙的建筑,街上也是人声鼎沸,里面亭台楼阁轩昂,绿树氤氲,柳绿花红。 李贵笑道:“可算到了,这便是宁荣街了,那一排排红墙左右,便是宁荣二府”。说着,只见钱总管早赶了上来,嘱咐众人,贾府快到了。 甄宝玉想着,这贾府如此光鲜气派,想必也是一大家子,早听说这里也有几个异样女子,也有一个宝玉,不知和我们家里那几个相比如何,他既叫宝玉,我也叫宝玉,说不准竟互为知己也未定。 甄宝玉想着心事,早到了贾府门前,李贵忙勒住缰绳,后面车轿停下;钱管家趋上前去,早有贾府门官上来笑迎着,又有小厮飞跑进去传禀。 李贵扶着甄宝玉下来,两位奶妈和蕊儿忙上来服侍,贾府里的几位婆子早忙迎了上来,领头的却是周瑞家的,便笑道:“早起喜鹊便叽叽喳喳的叫,老太太还念呢,定是有贵客临门,可巧就来了”。 甄宝玉抬眼见大门顶上一块金匾,却是“敕建荣国府”几个鎏金大字,门两侧一对石狮子,大门紧闭,只开议门,里面隐约花枝招展,花红柳绿。又看着周瑞家的,已经是气派不凡,便连忙笑道:“有劳妈妈”。 周瑞家的细打量甄宝玉,顿时脸上便有些惊异,却又笑道:“这位必定便是府里的哥儿了,好齐整模样,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天下间竟有这样异事”。 众人不明就里,也不好问,一阵寒暄后,便随着周瑞家的和婆子们进得府来,只见里面气宇轩昂,阔大辉宏,不似江南的小巧别致。 蕊儿扶着甄宝玉,刚进了一道院,早有几顶轿子和十数位小厮等着。众人上轿,穿过几个院落,落轿,又换几个婆子来抬上,方穿花过柳,出廊入院,迤逦前往荣国府的内院里来,早又有众位丫鬟迎着,忙传到里面,说甄家的宝玉来了。贾母忙命请进来。 甄宝玉和着钱管家等人进来,只见贾母歪在一张塌上,身后三四个丫鬟拿着美人锤正给贾母捶背打扇,见人进来,便止住;旁边几位太太媳妇,却是王夫人c薛姨妈,邢夫人和尤氏。钱管家忙跪了请安,接着是甄宝玉和几位丫鬟婆子跪请。众人请安毕,贾母道:“一路上辛苦,甄家的老爷太太们和家里都好”。 钱管家忙道:“托老祖宗福,老太太c老爷c太太,并家里都好,您老越发康健精神了”。 贾母笑着道:“只不过是老妖精罢了”。众人都笑了起来。贾母身后几名丫鬟和众人却都窥着甄宝玉一阵悄声议论。贾母便道:“你们嘀咕些什么,有什么新闻,也说来我听听”。 鸳鸯便附耳笑道:“老祖宗,这甄家也有一位宝玉,你成日家念着,要他们带了来看看,这会子正在下面站着呢,你怎么忘了。只是这宝玉竟和咱们的宝玉一般模样,一般年纪形容,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若是在别处见了,恐一时分辨不出来呢”。 贾母道:“竟有这事。当真我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既带了来,快叫他近前来,我仔细瞧瞧,看是我们的宝玉强些,还是甄家的好些。虽说大户人家的孩子都生得娇气整齐些,左右看着有些相仿也是有的,哪里又有个一模一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道理,纵然他两怎样长得相像,也必然有些不同”。 琥珀笑道:“只是不知内里怎样,也不知有没有那毛病”。 贾母说着,鸳鸯连忙拿了老花镜来给贾母戴上。甄宝玉早躬身上前,屈膝跪在贾母塌下道:“给老祖宗请安,祝老祖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着便磕下三个响头去。 贾母忙命起来,便拉了甄宝玉的手,通身仔细打量端详,半晌,大笑道:“果真一模一样,天下间竟有这样奇事。两个人生长在两个地方,不但形容年纪长得一般模样,偏生又都叫做宝玉,可知上天造化,竟这般惊奇”。 众人一时都上前来,围着甄宝玉细细端详打量,都各自称奇。王夫人c薛姨妈两人便笑道:“若是穿了一样衣服,竟连我们也分辨不出来”。 刑夫人和尤氏便也上来细看,都自笑着称奇,都道:“果真是宝玉”。 贾母道:“快把咱们家的宝玉叫来,让他两也互相见见。他们两既然有这般相似模样,说不定内里也有些相同也未知”。 那外面早有人去传唤贾宝玉。这里众人归坐,尚自说笑,却听得外面凤姐笑着进来道:“早听说今日有贵客临门,我却又迟了,老祖宗该赏我才是”。 贾母道:“既知今日有贵客来,你却又来迟了,该罚,还敢讨赏”。 凤姐笑道:“这都是老祖宗偏心了,我为了老祖宗明日的八十寿诞,准备好戏,累得脚不点地,布置好了那头好戏,却错过了这头好戏,人前人后忙得风里灯似的,老祖宗不领情,不赏倒罢了,却要罚我,可知我是没人疼的了,何不把疼孙子的心也略分我些”。 贾母笑道:“知道你辛苦了,我何曾不疼你来。只你这一张巧嘴八哥,也有讨人嫌的时候”。 甄宝玉见来人放诞,一时不知如何称呼,贾母笑道:“她是你琏二嫂子”。 甄宝玉连忙拱手躬身以嫂呼之。凤姐忙回身,不禁笑道:“宝兄弟,你早起不是和姊妹们往园子里去了,怎么这会子回来,竟糊涂起来,连我也不认识了,莫不是人回来了,魂还丢在那里”。 众人都大笑起来。凤姐见这般,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也笑道:“今儿是怎么了,你们都把我蒙在鼓里耍猴呢”。 正笑着,钱管家忙从人后上来给凤姐请安。凤姐忙笑道:“这不是甄家的钱管家么,你们几时到的?路上可好?”。 钱管家忙道:“上月十六日走的水路,却才刚到。托奶奶洪福,一路倒也平安”。 凤姐又道:“早听说你们甄府的哥儿也来了,好像也叫做宝玉来着,怎么不见?”。 众人听说,便又大笑。尤氏笑道:“成日家都说你是明眼人,眼睛贼溜溜,心里酸溜溜,怎么这会子竟成了瞎眼鸡了”。 凤姐不理会,便问贾母道:“老祖宗,他人在哪里呢,何不叫进来,让我也瞧瞧,看是咱们家的宝玉好些,还是他们家的宝玉强些”。 贾母笑道:“亏你成日家眼明心亮,说你是瞎眼鸡呢,他这么个大活人站在眼前,你竟装作看不见”。 众人大笑。凤姐方回过神来,遂笑拉着甄宝玉仔细的看了半晌,道:“这真是奇了,天下间竟有这般巧事。形容模样一般倒也罢了,竟又连名字和这通身的气派也一般模样。你们不说破,合起来作了个大鼓,竟把我装在里面,倒看我出得好洋相”。 钱管家忙笑道:“我们哥儿头一次来京,所以太太奶奶们不认得”。 甄宝玉又连忙给凤姐行礼,凤姐笑道:“这模样,果真是如宝似玉,只怕比我们的那位还好些,安静了些。你要是见了他,倒有些意思”。 甄宝玉道:“我也早听说这里有位宝玉世兄,正欲拜见,聆听惠教呢”。 贾母便道:“怎么咱们的宝玉这会子还不来?”。 凤姐便笑道:“想必他和姊妹们在园子里闹了一早上,这会子又商量着给老祖宗准备寿礼的事呢”。 贾母道:“生日我横竖年年过,孝顺也不在这会子,今日有客来,他们姊妹们都该来会会才是。快叫了他们来”。 凤姐笑道:“老祖宗生日年年过,今年却比不得往年。今年原是大寿,过了明儿,老祖宗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寿星了,那脑门上的福气包只怕又要鼓起三寸来”。 凤姐说得众人大笑,早听见外面婆子道:“宝玉来了”。 众人定眼看时,只见贾宝玉早换了一身衣服,穿着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外罩石青起花倭缎排穗褂,一双青色粉底小朝鞋,头上束发嵌宝紫金冠,手里捧着一束新摘的各色花枝,笑盈盈的进来。 宝玉把花枝给了琥珀拿着,又给贾母和众位太太请了安,笑道:“这是大观园里新摘的时鲜花卉,正好给老祖宗插瓶”。 贾母笑道:“今日是花朝节,我正要叫人去摘些来插瓶,可巧你就摘了来,可知你孝顺,我没白疼你一场。你姊妹们都做什么呢,怎么她们不来见客?”。 贾宝玉道:“林妹妹早起在园子里玩,竟有些咳嗽,便回去养着了。其他姐妹都正往这边来呢,我因为走得快,便先过来了”。 贾母道:“你林妹妹生得弱,倒也罢了,只怕是早起在园子里吹了风,倒叫她好生养着吧。你和其他姐妹都在园子里玩什么呢?”。 贾宝玉道:“好多呢,有挂彩的,斗花斗草的,游园作诗的,也有编花篮的”。 贾母道:“今儿甄家也来了位宝玉,你早饭后,便带了他去那园子里一块逛逛去”。 贾宝玉连忙答应着。贾母道:“你还不快去见见客人”。 贾宝玉转身,果见后面丫鬟婆子队里多了位粉面含春,穿红着绿的公子来,若不细看,杂在人群里,竟还以为是位女儿。 贾宝玉走上前去,两人四眼相对,心里都只觉得似曾相识,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慨,虽有千言万语,却又一时无从说起。 两人一时都彼此看得怔了。凤姐笑道:“两个宝玉,一般模样,竟连高矮胖瘦都分毫不差,若是穿了一样的衣服出来,却叫我们如何分得出谁是真谁是假来”。 众人一阵议论,尤氏便道:“别说是我们,若真是那样,只怕连太太和老太太都分辨不出来”。 贾母笑道:“他两虽然皮囊一般模样,但还是能分辨的,那甄家的看着娇气些,比起我们这位多了些女儿气,想必也是在女儿堆里长大的”。众人都笑。 凤姐笑道:“我们的宝玉有‘玉’,不知甄家的有‘玉’没有?”。 甄宝玉和贾宝玉两人此时竟互相看得怔住了,没理会众人的言语。 蕊儿忙上来答道:“我们哥儿先前也是有‘玉’的,就在来给老祖宗祝寿之前,突然作了一个梦,梦里说了些胡话,醒来后‘玉’便没了,合府上下,再也寻不见,却是件奇事”。 薛姨妈听得稀罕,不禁插嘴道:“只怕那‘玉’也是件奇异的宝贝,不轻易得来,纵然一时失了,想必灵性已通,日后再寻回来也未可”。 甄宝玉听得此言,顿时笑道:“我此番前来,便是来别它一别,却要从此抛了它,我便是我了”。 众人听得此言,见他竟也有些呆意,觉得和贾宝玉更像了,便都看着两人大笑起来。 贾宝玉心里想到:“他果真是如宝似玉,是真的我了,那我又是谁?他既说从此我便是我了,难道从前的我便不是我来?”。 两人互相看着,心里都有自己的一番呆意。贾宝玉此时早已经魂飞天外,神思迷糊,半晌方怔怔的道:“你的‘玉’哪里去了?怎么只剩下一俱臭皮囊到这里来”。 甄宝玉道:“我的‘玉’都给了你了呢,从此你便是我,我便是我了呢。我这皮囊,却要去作另一番事业,从此这里的事业就都交给你了”。 贾宝玉含笑点点头,把胸前内衣里戴着的那块落草时携来的宝玉拿出来道:“你原来是来瞧它的不是”。 甄宝玉看了那玉一眼,只觉灵光一闪,头脑发怔,便含笑点点头,两人遂携手对笑。 众人见两个宝玉都发了呆意,说出来的话众人也不解,唯恐又勾出两人的病来,便忙把两人拉开。 此时袭人早找了来,见两个宝玉,着实吃了一惊,问明原委,便又笑了一回。贾母忙命袭人把贾宝玉的“玉”戴好。 这里众人说笑了一回,贾母便命人摆饭。前厅四张大桌子,按辈分摆开不提。 贾宝玉因想着甄宝玉,甄宝玉也想着贾宝玉,两人饭也不曾好生吃得,只草草了事,便起身告辞,欲往大观园里来,两人方好说些体己话。 贾母命袭人好生跟着,又嘱咐了几个老妈子几句,问甄宝玉有无丫鬟带来,蕊儿忙上前答应着,贾母便只点点头。 贾宝玉拉着甄宝玉出得院门,径直往大观园这边来,却打发了袭人和随行的几个婆子道:“你们不必跟着我两,我两原本三生石上同一精魂,虽一分为二,此番阔别重逢,正好叙旧”。 众人不解,只道又说胡话。袭人只得笑拉了蕊儿自去,几个婆子乐得自在,便也偷闲各自逛去了。 甄宝玉和贾宝玉来至大观园门口,只见里面花红柳绿,莺歌燕舞,琼阁绣户,香风冉冉,氤氲之间似有无数闲愁旧恨之气,便连忙止住脚步道:“石兄,咱们就此作别。所谓乘兴而来,兴尽而返。我的心愿已了,今日一别,恐再无相见,且各自珍重”。 贾宝玉大惊,便问道:“你要往哪里去?既来到这里,如何不进去?”。 甄宝玉笑道:“我好不容易跳将出来,如何又肯进去。本想趁机劝你一劝,但时机未到,知你劝无可劝,便也只得罢了。从今而后,我自往红尘俗流里去安身立命,投身经史子集,致力于经济学问,也去博得个封妻荫子,不枉辜负了这身皮囊和师友的敦敦教诲,以及父母亲人的养育之恩”。 贾宝玉听得此言,心中立马大不快,便放了手嗔道:“亏你又有了这身皮囊,怎么突然说出这般臭不可闻假情假性的胡话来,竟也要学那禄鬼蠹贼,去沽名钓誉,欺世盗名”。 甄宝玉只是笑笑,躬身拱手,便转身而去,留下贾宝玉一人站在大观园的门口,怅然若有所失,眼里竟滴下几滴泪来,自言自语道:“原以为得了个知己,没想到竟也入了禄鬼蠹贼之流,天下间竟没有我的立足之处,竟无一知己不成。世人皆醉,我尚独醒,又有何意趣”。 贾宝玉正自伤心惆怅,不能自解,那边园子里紫鹃却走了来,见贾宝玉独自立在园门口发呆,眼角似有泪痕,便笑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流什么泪,那边林姑娘找你呢”。 贾宝玉忙拭了泪痕笑道:“谁哭来着,我刚才是被一阵风吹来,园子里的花粉迷了眼。林妹妹找我做什么?早起她咳嗽,现在可好了些?”。 紫鹃笑道:“去了你便知道,咱们快走吧”。 宝玉只得随着紫鹃进得大观园,前往潇湘馆来。未知黛玉找宝玉何事?有何话说?且看下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慧紫鹃俏语警痴颦,情宝玉炽心慕秋芳(上) 宝玉随紫鹃来至潇湘馆,只见雪雁正端着一盆水出来倒在外面的竹林里,抬头看见二人,忙悄声笑道:“刚洗漱完,好不容易睡下了,宝二爷过会子再来”。 宝玉忙止住了脚,朝那粉红的软烟罗纱窗里望了望,笑道:“想必是早间和姐妹们在花圃里玩累了,却不知她吃过饭没有?只怕老太太这几日高兴,那边摆饭,又有远客到,过会子还得起来,反到劳神”。 雪雁还想说什么,那回廊架上的鹦鹉早学舌道:“宝二爷来了,宝二爷来了”。 三人不禁都笑了起来。雪雁道:“这笨鸟,倒是嘴尖舌长,耳报神一般”。 紫鹃道:“只怕里面那位,早又醒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黛玉在里面道:“你进来吧”。 宝玉忙笑着自顾上前掀起帘子,进里面来。只见黛玉歪在床上,面向里面和衣而睡,星目半睁半闭,一袭乌黑长发只用一条绿绦丝带稍稍笼着,如瀑般淌在枕上。 宝玉忙上前笑道:“本想就过来的,谁想老祖宗一时高兴,非让我带那远客来园中走走,竟一时绊住了”。 黛玉翻过身来道:“原来是绊住了脚,不知是哪路狐仙有这般勾魂夺魄的本事”。 此时紫鹃端着茶进来,笑道:“不是狐仙,我倒是远远看见,隐约是位俊俏的公子呢”。 黛玉哦了一声,便瞅着宝玉笑道:“原来是位俊俏的公子啊,难怪,不知比起二爷上学时的那位秦家二爷如何!”。 宝玉方从紫鹃手里接过茶来,听黛玉这话,一时说中旧病,便红了脸,忙把茶放下,讪笑道:“说起那远客,空有一身好皮囊,内里竟是草莽,也是禄鬼蠹贼一流,更可恨的是,竟和我长得一般模样,也叫做宝玉,天下竟有这样窝心事,真真从此我该洗心革面了,不要这身皮囊,不叫什么宝玉才好”。 紫鹃笑道:“二爷又说胡话呢,这发身和名姓,都是父母给的,如何便能不要了,只不过‘这回你可都改了吧’”。 宝玉见当日他和秦忠的事又被两人翻了出来,拿来取笑,紫鹃又学着当日黛玉的声口,顿时羞愧难当,脸上紫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黛玉却只睨眼看着宝玉,抿着嘴笑。宝玉越发不好意思起来,过了半晌,方自顾悻悻笑道:“那都是小时候不知高低的糊涂营生,还提他作甚”。 黛玉冷笑道:“原来是小时候不知高低啊,只怕这会子人大了,心也更野了,人也越发不糊涂了,若一时把持不住,旧病发作,那棒疮复发起来,我这里却没金疮药,还得你宝姐姐来了,才救得你的命”。 黛玉这一席话,羞得宝玉无地自容,又想起当日上学时和秦忠的种种,以及死了的金钏,不免又自疚自愧起来,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呆呆的立在原地,面红筋涨,额头上青筋暴露,恍恍惚惚间,耳畔犹听得紫鹃笑道:“听说二爷那次挨打吃亏,却和一位什么戏子有关”。 紫鹃和黛玉两人尚自打趣,宝玉早已经魂飞天外,如痴似傻起来,只呆若木鸡一般站着,眼里流下泪来。紫鹃c黛玉两人问了他数番话,他也不答。 黛玉见状,方知说造次了,恐又勾出他的呆病来,便慌了,忙从床上起来。紫鹃忙上去扶着。 黛玉红了脸,便欲上前来拉宝玉,那知宝玉含着泪,竟一言不发,默默转身走了。黛玉顿时羞愧难当,早又含泪哽咽起来。 紫鹃欲上去追问宝玉,如何一言不发便走了?奈何雪雁出去了,这里黛玉又放不下,只得丢开手,由他去了,却听得外面袭人的声音道:“这是怎么了,早起还欢天喜地的呢,说是到花圃里和姑娘们玩,我寻了一大圈没你的影,就知道你必在这里,忙寻到这里来,却又是这般模样,可不是常言说的‘乐极生悲’了,可知这里是你的魔障。这会子老太太摆饭,又有远客,正找你呢,若是她们见了,说我们不尽心事小,最多责骂几句,明天便是老太太的八十大寿,你这个样子,叫大家伙儿看着是什么意思”。 宝玉此时醒转过来,苦笑道:“我何曾哭了,只不过刚才迷了眼”。说着,拂起衣袖便欲试泪。袭人忙止住了,从自己的怀里拿出手绢来,替宝玉擦去脸上的泪痕,笑道:“撒谎也要带出幌子来,今日大好的天气,一没风,二者那林姑娘的屋子里干干净净的。我又没说你哭,你却自己不打自招,若是太太老太太知道”。 宝玉忙拉起袭人的手笑道:“你不说,他们如何就知道了”。 袭人红了脸,忙甩开手笑道:“咱们快走吧,紫鹃还在窗户前看着呢”。 宝玉忙回头,果见紫鹃在窗前露出半个脑袋。宝玉想起先前的光景,自己这样一声儿不响的便走了,那林妹妹肯定又生气了,在屋子里抹泪呢,于是便要回去。 袭人忙拉住道:“你真是魔障了,你这会子回去,说什么呢?说不好,反到又是一场气生,横竖有紫鹃在,等她气消了些,你再来,那头老太太和太太也耽搁不得,岂不两便”。 宝玉只得随着袭人走了。这里紫鹃便关上窗户,转身笑道:“我想起老太太当初的一句话来,却对景,只是”。 紫鹃话未说完,便又停住,只看着躺在床上的黛玉笑。那林黛玉虽恼宝玉,见宝玉走了,虽躺在床上暗自垂泪,却留心听着外面的动静,见紫鹃关了窗户,说出这翻半截子话来,以为紫鹃看见了什么,忙翻转过身来嗔道:“看见什么西洋景了,只把你兴头得这样”。 紫鹃笑道:“那外面哪有什么西洋景,只不过是袭人拉着宝二爷走了。这西洋景啊,却在咱们屋子里呢”。 黛玉一听,便翻起身怒嗔道:“死丫头,你也来打趣我,几时学得这样油嘴滑舌起来,都是平日家把你惯坏了些,真该拿个笼头,把你嘴套上,看你还嚼舌”。 紫鹃笑道:“姑娘是娇客,就是拿出主子的款来,也是菩萨心肠,况且我又不是替姑娘拉磨的驴子,用不着那劳什子”。 紫鹃说得黛玉也笑了,黛玉便索性坐在床上,笑道:“你想起老太太的什么话来,快说了来我听听,若是有理,便饶了你,若还是胡话,可撕烂你的驴嘴”。 紫鹃便笑道:“俗语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当真是的,姑娘早上才和他分开,才半天,便如隔了十秋,忙叫奴才把他找了来。既来了,话还没好好说,这屋子里的天便又打雷又下起雨来。这会子雷公才走了,好不容易雨过天晴,电母却说要撕我的嘴,可知奴才难当,为了保住我这吃饭的嘴,还是替你把雷公找回来吧,只是你们也歇会儿,别一聚在一起,便又打雷又下雨的,真是应了老太太当日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 紫鹃话未说完,黛玉早暴跳起来,便笑着要来撕紫鹃的嘴。紫鹃早一抽身跑了出去,恰巧雪雁拿着食盒进来,两人几乎不曾撞个满怀。 雪雁一惊,忙道:“你干什么,有鬼掐你,逃命呢,也不看着些”。 紫鹃捂嘴忍着笑,反手指着里面道:“里面那位电母,见雷公走了,一时气恼,要放电电我呢,你皮厚,快去挡着些吧”。 雪雁嗔道:“放屁,你才皮厚呢”。 黛玉笑得喘不过气来,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指着紫鹃嗔道:“这小蹄子,当真反了。雪雁,快去找套骡马的笼头嚼子来”。 雪雁一时摸不着头脑,见身后两位婆子还立在外面,便转身对婆子道:“快去找套骡马的笼头和嚼子来,姑娘可等着要呢”。 两位婆子一时愣住,自语道:“姑娘要那劳什子做什么,又不骑马,也没驴子拉磨。这劳什子,还得问府里二门外管马厩的小厮们要去,平日家这园子里,谁用得着这个”。另一个老婆子道:“许是姑娘们一时高兴,找了来玩。你别啰唣了,横竖去找了来就是”。说着,一位老婆子当真便转身去了。 这里黛玉笑了个要不得,捂着肚子直叫疼,雪雁忙放下食盒,上来扶着。紫鹃笑罢,忙又追了上去,对那婆子笑道:“老妈妈快别听她的,咱们是闹着玩呢,谁要那劳什子来”。 那婆子方转回身来笑道:“我说呢,好好的,姑娘们要那东西做什么,又没什么趣”。 紫鹃笑道:“可不是,都是那雷公闹的”。 老婆子笑道:“这大晴的天,雷公恐怕也早睡觉去了。方才却听姑娘说电母,却不知这屋子里除了林姑娘,还有谁在里头”。 紫鹃一听,便抿着嘴笑道:“这屋子里除了林姑娘,可还有谁!即便有谁,谁还能像她一般放电呢”。 两位老婆子也笑了。黛玉在里面听得,便嗔道:“雪雁,快替我出去撕烂了她的嘴,越说越不像话了”。 雪雁拿出食盒里的饭菜放在小矶上,只不过是一碗八宝粥和一两碟子蔬菜,便提着空食盒出来交给两位婆子道:“姑娘说了,谢谢老祖宗和凤姐姐,今日姑娘也乏了,等明日老祖宗寿辰,姑娘过去请安祝寿”。 两位婆子答应了,提着空食盒便转身走了,一路上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雪雁对紫鹃道:“姑娘吃饭呢,可我两的饭还没拿来,我去看看去”。 紫鹃道:“去吧,这里有我呢”。 雪雁自去,紫鹃只得进来,犹忍着笑。黛玉嗔道:“你越来越没规矩了,老婆子面前也胡说起来,若是传了出去”。 紫鹃道:“都是没影的事,况且玩话,他们能说什么”。 黛玉道:“你只知道这是玩话,殊不知一传十,十传百,外面那些人又爱添油加醋,捕风捉影,不免就把咱们的名声说坏了。俗语道,‘人言可畏’,一人说是假,百人说便成真了。古今多少英雄,大家闺秀,都坏在这上面了”。 紫鹃道:“姑娘说的是,我以后再也不说了,只把我这嘴套上笼头才是。我先前才说了一句什么‘好像是位俊俏的公子’的话来,便招出电闪雷鸣,又生生把雷公和电母都给得罪了”。 黛玉呸了一声,便道:“你还好意思说,没脸的东西,什么雷公电母,自己也不害臊,当真是你人大心也大了”。 紫鹃正色道:“姑娘也该给宝二爷留些颜面。你看他那模样,羞愧难当,把老毛病又勾出来了。这几年我看着,宝二爷心里有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尽管拿这些话来臊他,他虽不敢恼姑娘,但倘若再因一句玩话,又勾出他的呆病来,闹了出去,始终对你两不好。现如今老太太还在,偏疼你些,倘若一朝去了,咱们还不知怎么样呢”。 黛玉呸了一声,羞红了脸道:“说的什么混账话,什么他心里有我有你,我怎么不知道,倒是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心里爱有谁有谁,谁耐烦。不说他那旧毛病得改改,一声不响的便走了,置我于何地!你这会子却又帮着他,反到来编派我的不是。必是你人大了,想着自己的将来,心急火燎的,却拿着我来做筏子。你这样儿,我可不敢要你了,真该把你退回去,去服侍宝玉去。也不知你几时竟和他一条心了”。 紫鹃顿时急红了脸,遂又笑道:“姑娘说的哪里话,我的心都装在姑娘肚子里呢,几时还有第二条心了。若有,也是为姑娘着急的忠心,俗语说‘皇帝不急太监急’,我这些话,虽说得露骨,臊了些,但却是真心话。将来姑娘到那里,我必定是跟了去的”。紫鹃说完这话,已臊得面红耳赤,低下了头。 黛玉嗔道:“你也不害臊,说这些没用的。他今日赌气走了,一辈子别来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慧紫鹃俏语警痴颦,情宝玉炽心慕秋芳(下) 紫鹃笑道:“要不了半日,保管他便又来了,到时候,看你还怎么着”。 黛玉道:“他来了,我也不理他”。 紫鹃道:“你不理他,他偏理你呢”。 黛玉道:“我只不开口,看他能怎么着”。 紫鹃道:“是是是,这叫‘无声胜有声’,你两只用眼睛说话,外人是不懂的”。 黛玉呸了一声,笑嗔道:“我走了便是”。 紫鹃道:“你走哪里去!只不过你别再臊他,也千万别说走了的话,倘若再吓出他那呆病来,再拉着我的手几天不放,一声儿的‘快打出去’,那‘恐船症’发作起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黛玉一时羞得满面通红,急了,跳将起来便来撕紫鹃的嘴。紫鹃忙笑着求饶。两人撕闹了一回,方止住。紫鹃服侍黛玉吃毕了饭,洗漱完,又服侍黛玉上床歇息,那雪雁方拎着饭盒回来,二人就着那小圆桌吃起晚饭来不提。 却说宝玉和袭人回到怡红院,心里尚自有些酸楚,也就懒懒的。麝月c五儿等人见了,忙问好,宝玉也不答应。 麝月便笑道:“这是哪位冤家又惹出一天冤情来。早些儿出去时还兴高采烈的呢,这会子怎么蔫了,莫不是我们这些作丫头的哪里得罪了二爷,或者是哪里不入二爷的眼,你说了出来,我们好改了就是了,再或者也学学二爷那回‘负荆请罪’,胜似猜这闷葫芦,哑巴吃黄梨似的”。 宝玉听了此言,也不答话,眼里又含着泪,只一言不发的走到里面躺下。 麝月纳罕,一时莫不着头脑。五儿看了一眼袭人,却对麝月笑道:“只问袭人姐姐,是从哪里把他的魂勾回来的便是了”。 麝月立时明白过来,便笑道:“原来是从那里来,难怪,林”。 袭人忙止住麝月,摇摇手悄声道:“快别提了,回来的路上他一句话没说,这时还面红筋胀的,你没看见呢”。 麝月便捂着嘴笑拉着袭人道:“又有什么故事了!”。 袭人道:“横竖是他们两拌嘴来着,快别问了”。 此时芳官笑嘻嘻的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一只嫩柳编织的花篮,里面装着荷花c菱角c芍药c玫瑰c蔷薇等各色花卉,进来便高声叫五儿,笑道:“五儿姐姐,快看,这是什么”。 五儿笑道:“好精致的花篮儿,放在二爷屋子里那玻璃案矶上倒好”。 芳官笑道:“我还没玩够呢,等我玩够了再说”。说完,便转身往屋子里翻东西,半晌,不知拿了一件什么揣在怀里,又一溜烟跑了,那花篮却放在宝玉卧室的门口。 袭人急道:“芳官,哪里去,正摆饭呢”。 芳官早已经在屋子外,头也不回的笑道:“我早吃过了,花篮送给二爷了,那傅秋芳家来人,荳官也在”。话音刚落,人已出了怡红院,早没了踪影。 麝月道:“早起叫她跟着二爷的,却不知她去哪里疯去了,倒把二爷丢在一边,这会子才回来,又一阵风跑了,真是越来越没规矩,都疯魔了”。 五儿笑道:“都是宝二爷太过宽厚了些”。 袭人道:“二爷就算是个菩萨,咱们也得勤谨些,也没个成日家混闹的”。 麝月道:“她这没笼头的野马,真该好好管管,别人看了,不说我们这边的人太没规矩,若又惹出什么幺蛾子,倒有气生”。 这里众人正说着,宝玉在里面早听见了,听得芳官说什么傅秋芳,便一骨碌翻了起来,见门口的花篮,便提了出来笑道:“她小孩子家,喜欢玩闹也是天性使然,不可太过拘谨了她,况且这会子那荳官来了,她们原要好的,又曾在一起学戏,前年虽离散了,不想竟到了她家,这会子难得逢着,还不许她去会会”。宝玉说着,便把花篮递给了五儿,五儿转身把花篮拿进宝玉的卧室里去了。 袭人c麝月见宝玉自己出来,便知他好了,遂笑道:“只怕老太太那边等急了,咱们快过去吧”。 袭人说着,便去里间拿衣服。宝玉忙道:“只把那紫金的二龙抢珠金抹额拿来我戴上便罢”。 袭人道:“明日方是老太太寿诞,这会子戴它作甚”。 宝玉只是笑笑,便自己走到大玻璃镜前整理衣衫。麝月忙上来服侍。袭人只得把宝玉节下穿的外罩衣服靴子等都拿了出来。 须叟宝玉穿戴齐整,只见他面若满月,眉带风骚,脚下一双粉底小朝靴,身穿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外罩石青起花排穗褂,腰间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袭人正要问,宝玉抬腿便走,也不言语。 五儿忙道:“二爷等等,外面太阳还大着呢,这里离那边不远不近的,等我拿把伞儿”。 宝玉早走了出去,麝月忙出去跟着。宝玉道:“用不着,你们都不必跟来,我晚间坐那边的轿子回来”。 宝玉方欲走,五儿忙拿了扇子出来。宝玉接过扇子笑道:“都回屋子里去吧,外面太阳还没下山,毒着呢”。说着抬腿便走了。 袭人又忙奔了出来道:“你往哪里去,老太太那边怎么说”。 宝玉边走边道:“就说我有客要会,晚点儿过去,横竖明日才是老太太寿诞呢”。 袭人只得回来,自语道:“他今日是怎么了,从那边回来时还如同蔫了的茄子似的,这会子又火急火燎的干什么去”。 五儿道:“难不成又‘负荆请罪’去不成”。 麝月笑道:“只怕是芳官的一句话,又要勾出什么故事来”。 袭人一听这话,急了,忙道:“这话怎么说?”。 麝月笑道:“姐姐怎么就忘了,那年节下,二爷不知从哪里回来,喝了些酒,嘴里直说道‘想不到这天下间竟有这许多钟灵毓秀之气钟情于女儿,成日家我只说咱们家的这几位便是天上人间仅有的了,不想竟成了井底之蛙了’。后来我问他端详,他只说道‘秋芳便是菊花。世人只知春娇夏艳,浓妆艳抹,千娇百媚为美,哪里知道秋之芳容可贵可敬,贵比黄金。我枉称怡红公子,绛洞花王,竟俗气了也浑然不知’。我只当他又从那里得了痴症回来,也不理会,又听得他自言自语道‘想那秋日萧杀,天地之本色渐显,万山簌簌,林木嗖嗖,零落间尚有一点芳华,更显得可贵可敬,比之我这里这些个花香袭人,春娇夏艳的俗花来,不知要强似千百倍’”。 麝月话未说完,袭人早急急出去了。五儿便对麝月笑道:“不知姐姐几时竟文绉绉起来,那林姑娘们结社作诗,真该把你请了去才是,整日家在这里,真是屈才了”。 麝月呸了一声道:“你才来几天,便也打趣起我来,想撵我走。我们是个什么东西,那都是主子们寻的乐子,我只不过学舌而已,为的是火急火燎跟了出去的那位,只不过想给她提个醒儿”。 五儿原本是个聪明人,一听麝月这话,不禁捂着嘴笑道:“原来是姐姐使的移魂大法,三言两语间,便鬼使神差的把‘勾魂使者’派了出去,自己却稳坐钓鱼台,姐姐真真有姜子牙钓鱼封神的好手段”。 麝月一听这话,哪里肯依,便上来拉住五儿乱挠。两人嬉笑打闹了一阵,方散了,各自去忙不提。 袭人一路出得怡红院来,早不见了宝玉的影子,远远却看见芳官和荳官两人在沁芳桥上玩,忙赶上去。只见两人折了些芍药花枝拿在手里,却把花瓣掐了丢下桥去引水里的游鱼,嘴里尚叽叽咕咕,嬉笑打闹。 两人玩得正欢,见袭人突然来了,到是唬了一跳,忙把手里的花枝藏了。荳官忙上来问好。芳官却红了脸,随即又扬着眉笑道:“这花儿是我折了来请荳官玩的,不关荳官的相干。早些宝二爷见了,也没说什么”。 袭人便笑道:“你个小鬼头,成日家浑闹倒也罢了,这会子竟学得狐假虎威起来,多早晚还叫你吃了苦头去。记得前年春燕和莺儿折了些柳枝和花朵儿,也是编花篮来着,结果被春燕她妈和她干妈拿拐棍撵着打,什么好听的都骂出来,连那边亲戚也得罪了,亏得宝二爷拦住,才了结了,你这会子,却是拿竹棍去捅火坑去”。 芳官道:“我又不是春燕,再说,她若敢拿拐棍打我,我便敢和那两老不死的拼了命,我才不怕她呢。别说火坑,就算是老马叉虫的沟子,我捅她两下子,又能怎么的,倒是你,千小心万小心,千好万好,还不是挨了窝心脚”。 荳官便笑问道:“什么窝心脚,你说来我听听”。 袭人顿时气得脸都黄了,却又说不出话来。芳官早拉起荳官一阵风跑了。 袭人忙急叫道:“你倒是说二爷哪儿去了?”。 芳官跑过沁芳桥,头也不回,转眼就隐没在那边的花柳里。 袭人正自生气,却又听得那边花柳丛里道:“宝二爷吩咐了,说若有人找,就说便回来的。那边来了位美人,他这会子正快活呢,你去了,倒是大大的不便”。说完,便又嬉笑着跑了。 袭人待还要问,两人早没了踪影。袭人没法,只得自往荣国府这边来寻,见了老太太和太太等众人,该问好的问好,该请安的请安。其间问起宝玉怎么没来,袭人少不得替他打马虎眼,不敢把宝玉偷偷出去的话提起半句儿来,也亏得贾母溺爱,众人竟不深究。袭人只是心里暗自焦急,脸上便有些不似往日,站了一会儿,便寻了个由头,悄悄出来,欲再去寻芳官问个明白。倒是宝钗在坐,见袭人这般光景,便已经猜着□□,便也悄悄出来道:“你且等等”。 袭人见是宝钗跟了出来,便忙上来笑道:“宝姑娘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问姑娘呢,里面却不好开口的”。 宝钗笑道:“你这会子才火急火燎的到这边来,却又急着走了,不说我也知道,可是那位又有故事了”。 袭人笑道:“可不是,我们那位爷,越来越像是没笼头的马儿,哪里去也不知一声,抬腿便走,我急急的跟了出来,却连影也没见,真是不叫人省心的。幸亏我都混过去了,若是再晚些不回来,难保别人不知道的,倘若”。袭人自觉语失,红了脸,便连忙打住。 宝钗笑道:“她有了你,便是马儿上了笼头。这会子,你也不便往那边去找,只再晚些儿,他必回来的”。 袭人一听宝钗这话,羞得满脸通红,便道:“宝姑娘从来不打趣人的,竟拿我取笑”。 宝钗笑道:“这虽是玩话,却是真真的。他屋里若少了你,如何使得。你若非要寻他去,只到东府里问问便知”。 袭人忙道:“如何便到那边去了?”。 宝钗只笑而不答。莺儿却出来道:“里面姨妈叫姑娘呢,说哪里去了,原来却是和袭人姐姐站在这坎儿上说话呢”。 宝钗转身进去。袭人只得回怡红院来。却不知宝玉到那东府里有何故事,且看下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贾宝玉口舌证相知,王熙凤主仆失人心(上) 袭人回至怡红院,已经是天黑,不见宝玉回来,心里焦急,麝月问她,又不好说破,只说到宁府那边去了,许是有什么事。麝月便笑道:“你哄谁呢,宝二爷从来和那边不是一路人,自从蓉大奶奶死了后,他几时轻易独自去过那边了”。 袭人见此时只有麝月一个人在,便悄声道:“这事说给你听也无妨,只是别和人说。我也是听宝姑娘说的,说要找二爷,只往那边寻去,却又说我们此时若寻了去,多有不便。不知我们那位爷又偷偷做些什么。先前我见芳官和荳官在沁芳桥上玩,问她,也是遮遮掩掩的,话没说完,那小蹄子竟跑了,这事想必和她脱不了干系,只是这小蹄子这会子还没踪影,真是急死人了”。 麝月笑道:“急也没用,说不好,人家这会子正乐呢”。 袭人道:“你倒是心安理得,若有什么,你也有不是呢”。 麝月冷笑道:“我纵有不是,也大不过你的。你这‘勾魂使者’都没能把他勾回来,我有什么办法呢”。 袭人红了脸,便嗔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油嘴滑舌”。 麝月道:“他这么大个人,又不是骡子,难道拿笼头把他套上不成”。 两人正自说着,却只听得外面有人笑道:“谁是‘勾魂使者’?谁是骡子?你们到说来我听听”。 袭人c麝月一惊,都红了脸,忙出来掀起帘子。只见黛玉扶着紫鹃,打着一盏八宝琉璃小宫灯进来。 袭人笑道:“姑娘怎么这会子来了”。 麝月忙去沏茶,黛玉笑道:“不用忙,我不喝茶,只略坐坐就走”。 袭人忙拿了宝玉时常坐的褥子来铺在椅上。黛玉坐下,便道:“怎么宝玉不在?我正有一句话要问他呢”。 麝月道:“袭人寻了他一下午,也没寻见,想必是出去办事去了。姑娘坐会子,只怕就回来的”。 黛玉冷笑道:“他也就是‘无事忙’,就没和你们说做什么去了?” 袭人笑道:“他一抬腿就走了,也不让我们跟着,说横竖这会子就回来的。姑娘有什么话说,等他回来,我告诉了他”。 黛玉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是白来问一声儿好嫂子,你这笼头怎么就脱了缰了”。 袭人臊了,红着脸道:“姑娘浑说些什么呢”。 麝月和紫鹃却只是抿着嘴儿笑。袭人待还要说什么,黛玉早站了起来,扶着紫鹃便欲走。袭人只得忙上前去掀起帘子,却唬了一跳,只见一个人头上插着一枝芍药,舌头伸得老长,猛可地把头伸进帘子来。 众人看时,却是芳官。黛玉和紫鹃c麝月也吓了一跳。麝月嗔道:“芳官你作死呢,回来也不出声气,一声儿不响的,想吓死人”。 芳官只笑着作了个鬼脸,便往里面去了。黛玉正欲出去,只见宝玉笑盈盈的走了进来,身上有些酒气,便冷笑道:“二爷这是去蟾宫折桂去了,怎么喜得如同高中了状元似的,可曾‘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了!”。 宝玉见黛玉正要走的样子,连忙笑道:“妹妹怎么就要走,我才回来,咱们坐着说会话儿。明日便是老太太八十寿诞,我正想着和妹妹商量,送什么作寿礼呢”。 黛玉冷笑道:“你送什么作寿礼关我什么事,横竖是你的心罢了。只怕明日的寿诞还没你今日的宴席有意思呢”。 宝玉见黛玉脸上又有些不悦之色,心想必是白日间自己一声儿不响的走了,得罪了她,她这会子还记着呢,便忙拱手作揖的嬉笑道:“白日间我一时得了失心疯,竟不知自己一声儿不响的便走了,得罪了妹妹,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黛玉道:“原来是得了失心疯了。你哪里就得罪我了,这里原是你的家里,你爱来便来,爱走便走,谁人管得着你些,更何况是我!也许我是外人也未可知”。 宝玉听这话不像,也急了,便红着脸道:“难道这里不是妹妹的家,我几时拿你当过外人,就连这屋子里的袭人c麝月,哪一个不是对妹妹又爱又敬。若说我鲁莽得罪了你,那也不应该,我拿妹妹当自己人,你这会子到和我生分了,反拿我当外人,莫不是妹妹心里有了宝姐姐贝姐姐,便把我丢下了。我一肚子委屈,却和谁说去”。 黛玉听此言,红了脸,后悔自己说造次了,一时又无言以对,便只抽泣哽咽起来。宝玉心里一时委屈,亦只暗自垂泪。 袭人忙上来劝解,笑道:“你两只一日见不着,便如隔三秋,这会子见了,又无故对泣起来,可是好一对冤家活宝”。 麝月听了,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紫鹃亦笑看着二人对泣,拿手绢帮黛玉拭泪。 黛玉臊得满脸紫胀,扭头呸了一声道:“谁和他是什么冤家,你这作死的,外面看着老实,骨子里竟也有这许多花花肠子,不知哪里听了混账话,也来这里聒噪,你们和他才是一对活宝呢,一个是什么‘勾魂使者’,一个是什么骡子笼头,好没羞的,也不害臊,却来说人家”。 宝玉一听此言,便收住了泪,笑道:“谁是‘勾魂使者’,谁是骡子笼头,妹妹这话我倒是头一次听见,你说来我听听,我也评评理,看说得对也不对”。宝玉说着,便上前来拉黛玉的衣裳,扭股糖一般央求,一连声好妹妹叫了十数遍。 黛玉嗔道:“谁和你拉拉扯扯的,一边坐着去”。 宝玉见黛玉脸上转晴,便知她好了,嬉笑着在那边椅子上坐了,两眼放光,直盯盯看着黛玉。 黛玉此时亦不好就走,只得转身。袭人忙搬了椅子来,又拿一床撒花金百蝶戏春的褥子铺上。紫鹃扶黛玉在宝玉跟前坐了。麝月端来茶,和紫鹃使了个眼色。 紫鹃笑道:“姑娘且在这里坐坐,我和袭人c麝月到里面说会儿话去”。 黛玉道:“在这里说不得,非得到里面去,莫不是又去嚼舌,说我的坏话”。 袭人笑道:“我有事要紫鹃帮忙呢,求姑娘放她一会儿”。 黛玉便看着紫鹃笑道:“去吧,你袭人嫂子有蜜给你吃呢”。 袭人红着脸笑道:“姑娘还是这般只顾浑说,拿我们取笑。我找紫鹃,是要她帮我描那花样子呢”。 宝玉道:“就由她们去吧,咱们两个到好在这里说话”。 紫鹃和着麝月c袭人自去不提。这里宝玉便迫不及待的问道:“你刚才说谁是‘勾魂使者’?还有什么骡子,笼头,你到说来我听听”。 黛玉抿着嘴笑嗔道:“你还好意思说,过后你问袭人便知,我却不好说的。你且说说你今日又干什么勾当去了?”。 宝玉红了脸,只得悻悻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是东府那边来了个人,非央珍大哥哥把我请了过去见见,却又不好明说,却拿芳官作幌子,我原本不想见的”。 黛玉冷笑道:“怎么又关芳官的事?既不想见,如何去了,还这晚才回来!”。 宝玉知道瞒不住,若说出来,又怕黛玉多心,正犹豫着,芳官却不知从哪里跳出来道:“二爷喝花酒去了,原本那边珍大爷差人来,叫我转达的,没想到却是荳官也一起来了,说你只告诉宝玉,就说傅秋芳来了呢。我不管什么傅秋芳傅冬芳的,反正我和荳官好久没见了,趁此机会倒是得好好逛了一遭,要是龄官c蕊官也在,那就好了,明日我便叫她两去”。 芳官话才说完,袭人忙出来拉起她进去了。只听得麝月口里骂道:“你挺尸挺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出去嚼舌,许是黄汤还没灌够”。 袭人亦道:“喝了酒,还不好好的躺着,出去浑说些什么”。 宝玉此时脸早就绿了,只呆呆的看着黛玉,心里七上八下,如雷打鼓似的。谁知黛玉竟不言语,只颔首睨眼看着宝玉。宝玉更加慌了,却又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把脸上的青筋憋得紫胀,豆大的汗珠子便冒了出来,如同犯了错的孩子一般。 两人都不说话,连里边也静悄悄的起来。黛玉突然站起身来便走。宝玉忙噌地站起来,一把拉住黛玉的衣袖。 黛玉悠悠转过身来,也不言语,半晌拿出手绢,替宝玉擦了额头上的汗珠子,方转身道:“你去也就罢了,只不过说一声儿,也免得,免得”。说到这里,黛玉欲言又止,便独自悠悠的走了。紫鹃忙提着八宝琉璃小宫灯出来跟着。 宝玉只呆若木鸡般站在原地,眼里泪水流了下来。袭人c麝月忙出来,把黛玉c紫鹃送至怡红院门外,方转身回来,见宝玉尚呆呆的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也不好问的,只得进去收拾了,便服侍宝玉睡下。 袭人恐宝玉又受了黛玉的气,晚间那呆病又发作起来,遂不敢就睡,只坐在塌沿。麝月倒了茶,便欲出外间就寝,谁知宝玉躺在床上悠悠道:“原来只有她是知道我的心的,我竟把她的心辜负了”。 袭人c麝月也听不明白宝玉这话,只知道他好了。两人相视一笑,又摇摇头,便各自安息不提。一夜无话。 至次日,便是贾母八十大寿,各处王公贵族,亲友使节来往络绎不绝。贾府上下忙乱,只听得人声鼎沸,如同赶集一般,那些送礼的来了一拨又一拨,迎来送往间,花团锦簇,争奇斗艳,好不热闹。宫里也有赏赐,元春遣太监公公戴权送来赏赐,一般也是金如玉,寿星拐,佛珠锦缎等物,只不过多了几样宫廷寿桃c御制寿面。至于那些王公贵族,亲友使节,以及家里家外的管家执事c道士庄头等人,送的贺礼有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各种稀奇百怪的玩物c法器c甚至飞禽宠物等等,不一而足,只不过亦是礼尚往来而已。一时间堆山填海,金碧辉煌,说不尽的富贵繁华,热闹喧阗。 凤姐此时虽有些众人的微词,但也不敢偷安,和着平儿忙里忙外,分派人收放各色物品贺礼,又要安排客人茶水酒饭,又要处理府中来回事的媳妇婆子们的大小事务;老太太和太太面前也要她去时不时应承些,虽然探春和宝钗c李纨亦来帮衬着,奈何探春是姑娘家,宝钗算是客人,李纨又是孀居,都不大好抛头露面,只在里头照应;余者迎春木讷,惜春尚小,都不是这里头的料,只有尤氏,却又和她有些芥蒂,虽面上没撕破,只不暗中使绊子就算好的了,况且凤姐也信不过她。至于宝玉,就更指望不上了。一时间,凤姐真是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八半,顾了这头,难免丢了那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贾宝玉口舌证相知,王熙凤主仆失人心(下) 贾琏和着贾政贾赦在外面料理,偶回来支取东西,不是没了这样,便是短了那样,不说凤姐分身乏术,累得不成人样,反到抱怨起来,说凤姐克扣,抱着金山等着给自己买棺材吧。凤姐若稍有微词,便发起狠来,几次呵斥,几乎不曾动手,幸好有平儿劝解着,方过去了,走时犹狠狠撂下话来,说多早晚要休了凤姐,到时候你才知道我呢。 凤姐没奈何,只得暗自躲在里面垂泪,平儿也难免滚下泪来。两人泪痕未干,便又有人来催,等着支取东西,回禀事情。凤姐和平儿只得擦干眼泪,挣扎着出来,装作没事人一般。好不容易挨到中午饭后,来往的人走了大半,凤姐得以暂时偷安,便扶着平儿来至东边厢房里歇息。 凤姐想起贾琏的发狠,心里忍不禁又滚下泪来,平儿忙上来劝解安慰道:“等他一日翻转过来,才知道你的好呢。到那时,看他臊也不臊”。 凤姐冷笑道:“只怕他不弄死了我,是不会解恨的。自从尤二姐死了后,你看他几时拿正眼看过我们。多早晚我死了,你和他就都得了意了”。 平儿一听这话,便也觉委屈,顿时含着泪道:“我对奶奶的心,这些年你难道还不知道吗!奶奶还要我怎么着?我又能怎样呢?都是外头那些混账王八蛋浑说,奶奶便信了。你难道要我拿把刀子,把我的心窝子掏出来,你才信吗?”。 凤姐冷笑道:“别以为我是聋子,你们做的好大鼓,只把我蒙在里面,殊不知破鼓众人捶,我虽在里面,却有办法捅烂了你们这只破鼓,你和他也别得意得太早了些”。 平儿听凤姐发狠说出这话来,只得哭着跪了下去,哭诉道:“奶奶若是嫌弃我,便把我卖了也罢,我离了这里,就算明日便死在外边,心里也只感念奶奶往日家对我的好。想我从小和她们便跟着奶奶,服侍奶奶这么多年,现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人,什么沟沟坎坎,风里火里没经过,虽然也有变扭的时候,但想想,我两什么时候不是一条心了。古人说得好,‘患难见真情’,奶奶这几日操劳,那些不明道理眛了良心的,反背地里说奶奶的坏话,又暗中使绊子,恨不得我两今日便离了这里,她们好便宜行事。她们说什么,奶奶心里明镜一样,我几时欺瞒过奶奶来着”。 凤姐见平儿这般,心里又回转过来,便拉起平儿道:“他们都说可恨我不早死,若我死了,把你扶正,倒还使得”。 平儿立马怒骂道:“呸,什么王八羔子,烂了嘴的混账王八,说这些没天理的,我生是奶奶的人,死了也是奶奶的鬼。不论将来那位怎么样儿,咱们两是刀砍不断,剑分不开的。这都是那起混账王八嚼的舌根子,使的离间计。他们看我们两好了,难免拘束紧了他们,不得便宜,所以才放出这疯话来。奶奶不信我,到信那起混账王八放胡屁”。 凤姐叹了一回气,歪在坑上道:“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那起小人,只等着咱们哪一日倒下了,这家散了,他们便可趁机行事,作他娘的春秋大梦呢。可恨我们那位爷,竟不明白,恨我恨得这般,非得治死了我才解恨”。 平儿端来一盏茶,凤姐只是摇头,平儿又欲去端早饭,凤姐叫道:“不用去,我吃不下,若你饿了,自己过去,我只想歇会子”。 平儿见凤姐累成这般,便过来帮凤姐捶腿。凤姐眼睛半睁半闭,叹道:“你说我们这般操劳,为的什么?说是为了享福,可我们享过几日福,一年三百六十日,哪一日不是忙里忙外,风里火里,顾了这头,又要顾那头,结果八面不讨好,落下褒贬不说,到结下了不少的仇人,埋下许多祸根。古人说‘采得百花酿成蜜,为谁辛苦为谁忙’。咱们两就是把天下的花都采光了酿成蜜,别人吃蜂蜜的时候,也不会说咱们一声儿好,也许还有人要说这蜂蜜甜瘆得人家牙疼”。 平儿道:“奶奶说的也是,这世上的人又有几个是知道好歹的,只不过咱们无愧于心,所谓千秋功过,任人评说罢了”。 一语未了,只听得有人进来笑道:“何必在意千秋功过,任人评说,只活在当下便好。我们的心里便都记着姐姐们的好呢,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 两人吓了一跳,凤姐忙欲翻起身来,见是宝玉,便又躺下笑道:“你不去外面看热闹,这会子寻到这里来做什么”。 平儿忙又去倒茶。宝玉忙笑道:“平姐姐不用忙,我才吃过了”。 平儿笑道:“你不和姐妹们在一处玩,跑这里来,回去林妹妹又要审问你了,倘若一言不和,又有几缸眼泪够你喝的”。 宝玉笑道:“才从那边来,这会子她睡午觉呢。倒是两位姐姐,连日操劳,打搅了你们。只是我有一件事,问别人又不妥,也不知道,只得来问姐姐”。 凤姐笑道:“什么要紧的事,这大日头下,值得你这样跑了来”。 宝玉便有些脸红,欲言又止的样子。平儿看着,便猜着了七八分,又不好说破,笑着便欲出去。 宝玉忙笑道:“平姐姐也不用避讳,这事说了,两位姐姐只不告诉老爷知道便好”。 凤姐却不知道何事,见宝玉这般,平儿又只捂着嘴笑,便问道:“你两人打的什么哑谜,还不说出来我听听”。 平儿便笑道:“我猜二爷这会子跑了来,必是昨晚那边的宴席上喝的合欢酒发酵了不成”。 宝玉顿时红了脸。凤姐却笑道:“你既然知道,又有什么故事,快说了来,还只顾卖关子,几时也学得跟那起妖精蚊子似的”。 平儿便道:“宝二爷可是来打听那傅秋芳的消息!”。 宝玉只红着脸嘿嘿傻笑。凤姐顿时便啐了一口道:“我道是什么要紧事,你几时竟也学得这般没脸没皮的,都是那群混账王八把你带坏了,大家公子哥儿,这么大了,也还没个正经,书不曾好好读也就罢了,竟学得些下流没脸的勾当。还不好好回去呆着,还来这里打听,小心老爷知道了,不揭了你的皮”。 宝玉见凤姐不似往日,忙晒笑道:“我只不过白过来问问,哪里就敢有什么勾当了。你们不说,我只回去好生呆着便了”。说完对平儿伸了伸舌头,忙扭头一溜烟跑了。 平儿知道凤姐正为贾琏发狠的事情生气,寻根问底却是因贾琏偷娶尤二姐,如今尤二姐人虽死了,却落下许多把柄和麻烦,贾琏凤姐二人也因此心里有了芥蒂,竟至反目。此刻凤姐心里正恨男人家见一个爱一个,常说天下的男人没一个不好色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谁知宝玉此刻来却是这般勾当,哪里还忍得。 平儿忙上来劝解道:“宝二爷就这德行,也从来没当真的,奶奶犯不着生气,倒是保养身子要紧”。 凤姐怒道:“这府里的男人还有好的吗?都烂到根了。我看宝玉从小到大,虽冲着老太太疼爱,顽劣些,骨子里也还算好些。如今竟也被那群混账王八带得邪门歪道的,也要糜烂了你才甘心?又或者你原就和他们是一伙的?”。 平儿大气不敢出,只得垂泪。凤姐又道:“你既然知道了,不劝解宝玉,反到狐媚子逞着他。若宝玉和那什么傅秋芳傅冬芳的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出来,我是你的主子,又是他的嫂嫂,监管着那园子,自然脱不了干系,老太太太太怪罪下来,你就死无葬身之地”。 凤姐越骂越气,索性也哭起来。主仆二人伤心一回,哭一回,眼看又到了晚饭时间,许多婆子和管事的人等都乌压压寻了来回禀事情,一时窃窃私语,议论纷纷。那周瑞家的走在前头,听得里面不大对劲,忙挥手将众人止住,却故意咳嗽起来。 凤姐忙收住了泪,叫平儿端水来洗漱了,微微整理妆容,便扶着平儿没事人一般出来。 外面众人便都忙垂手侍立,顿时鸦雀无声。凤姐也不说话,只看了周瑞家的一眼,又扫视了众人,便对平儿道:“看见了吧,纵然你我心操碎了,也始终是遭人议论褒贬的份,也落不下什么好”。 众人见凤姐脸色语气不对,便都格外小心起来,把先前那幸灾乐祸的心都又装回去了。 周瑞家的忙赔笑道:“奶奶这些天着实受累了,我们都看在眼里呢,虽心疼奶奶,只恨自己没奶奶的玻璃心,也没平姑娘的好记性,凡事还得奶奶决断了,我们好尽心尽力的去照办”。 凤姐冷笑道:“别说我虽有一幅玻璃心肝,却耐不住你们暗地里使绊,纵然我是八臂哪吒,也有举不完的千斤鼎。早起时都分派好了的,你们也都是在这府里办事办老了的,这会子乌压压一片寻到这里来,却是来难我了不成”。 下面几个婆子见连周瑞家的竟也碰了一鼻子灰,忍不禁便窃笑了两声,早被凤姐看见。凤姐立马怒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你上前来说给我听听,我到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算是哪门子货色”。 那几个婆子立时吓得闭了口,大气不敢出,缩头缩脖藏回去了。 凤姐冷笑道:“你们明里奉承主子,暗地里使绊子,阳奉阴违,这会子还有脸笑,可知是我平日家太过宽厚了,如今趁着这口气还在,倒是要做几件刻薄的事了”。说着,便令周瑞家的道:“记着那几个爱笑的,说给外面账房,革去她们一月银粮,若有不服的,索性拉出去打一顿板子,撵了出去,永不录用”。 话音刚落,那两位窃笑的婆子早跪了下去,磕头求饶。周瑞家的也只得答应了。 凤姐方正色道:“你领着她们寻了来,又有何话说?”。 周瑞家的忙笑道:“今年是老太太八十大寿,比不得往回,所以又添了许多,来往的亲友也多。这些多出来的,还得奶奶决断示下,我们方好去办”。 凤姐便道:“都多了些什么,横竖你们哪里支一笔先应付着便罢了,过后自然算还你们,还怕少了你们的不成”。 周瑞家的笑道:“我们原也是这么想来着,只是前些日子已经不支,我们此刻再无能力的了”。 周瑞家的此语一出,下面的人竟跟着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 平儿道:“你们平日家哪一个不是逞强夸富,人前说嘴,这会子看着奶奶累得不成,不到外面去应承值守,到来这里聒噪”。 周瑞家的还想说什么,凤姐却冷笑道:“原来她们竟是到这里来要债逼命来了。索性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把新愁旧恨都了结了,省得死了也是个遭人怨恨追债的鬼”。 凤姐便命平儿去把彩明叫来,拿出账本来对账,一笔一笔的清算。 众人正自忙乱,那边贾琏气冲冲的进来,众婆子忙避让不迭。贾琏也不问原由,冲上来当着众婆子的面便指着凤姐怒斥道:“你死了吗!先前叫你发五百两银子来作回贽礼,此刻还不来,你叫我在外面拿屌来打赏送礼的小厮们”。 凤姐气得浑身颤抖,也没法分辨,只强忍着泪,几乎不曾倒下。平儿忙回房去翻箱倒柜的把凤姐历年攒下的体己钱找了三百两出来交给贾琏。贾琏见还少了二百两,眼看没法,只得恨恨的去了。 这里凤姐少不得强忍着耻,把一干人等的账务清算完,库房里账上便早已经没了银子,尚有几处大的开销没有着落,实在没法,只得命平儿偷偷去找鸳鸯想别的法子。 一时众人去了,凤姐扶着彩明回来,刚走至房内,便闷头倒了下去,口内吐出一口血来。未知凤姐性命如何,且看下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谒王妃腐儒训愚顽,遇怡红丫鬟悲命运(上) 话说凤姐一时气急,血气攻心,口内吐出一口血来,彩明急了,便要叫人,凤姐忙止住,眼里却流下泪来。 彩明服侍凤姐歇了,恰巧平儿赶了回来,便命彩明出去,两人只在屋里垂泪。 平儿乍见了地上一滩血迹,也慌了,便要去请太医。凤姐止住道:“没用的,他们巴不得我死了,医不好,反到落人笑话,难道还嫌我们不够现眼吗!”。 平儿哭得泪人一般,凤姐反安慰道:“我死不了的,你别在我面前淌酸尿,多早晚我真死了,到那时你再哭不迟”。 平儿便知道凤姐这是受了贾琏的气,一时血气攻心所致。想贾琏当着众人的面给凤姐没脸,自己也下不来台,以后凤姐和自己主仆二人再难服众了。又心想凤姐素来是个极要强的人,哪里受得这般气恼。平儿想安慰她,却又一时无语,只得去找了金刚护心丹来,用温水散了,给凤姐服下不提。 却说宝玉被凤姐训斥了一顿,灰溜溜跑出来,心想凤姐极少这样的,必是她连日劳累,一时心里不痛快,或者是哪位办差的惹恼了她,正在气头上,恰巧让自己撞上了。现府里这般忙乱,她哪里顾得了自己这些,心想着去问贾琏或者贾珍,他们此刻又必是忙着,况且来往客人众多,倘或被人听见,又或者传到老爷耳里,可不是闹着玩的,索性便躲在东边一间小屋里,只等着平儿出来,再去问她。 宝玉在屋内左等右等,也不见平儿出来,却只见周瑞家的领着一干人乌压压的进去,不一会儿贾琏又怒气冲冲的奔来,便知事情不妙,连忙瞅了个空,一溜烟朝外面跑了出来。刚来至荣府二门,抬头只见贾政,贾珍,以及大老爷贾赦等人正在送客,便欲急忙转身躲了,谁知贾政刚送走客,偏回头看见了,便呵道:“哪里去?”。 宝玉只得垂头站住,转身挪步过来。贾政道:“这一整日家你又到哪里撞尸游魂去了,书不曾好生读,不能长进不说,今日是什么日子?老太太的千秋!难道你连圣人之礼都忘了吗?还要你这畜生何用!”。 宝玉只得哆嗦道:“老太太那边已经去过了,才从那边出来”。 贾政呵道:“没用的畜生,你既到了那里,如何不在老太太和太太身边伺候,这会子又要到哪里去?你一年到头在那园子里混闹,我都知道,等闲了,我把你那顽劣的皮揭了你的”。 贾政正呵斥宝玉,那头北静王的王妃及丫鬟已经出来,贾政c贾赦c贾珍等人只得连忙上去躬身迎着,宝玉也只得跟了上去垂手侍立。 这北静王的王妃雍容华贵自不必说,只她身边的丫鬟等人已是不俗。宝玉只听得贾政c贾赦c贾珍等人连番说了些恭维客气的话,也没听真,只听得那北静王妃缓缓道:“那后面的可是宝玉”。 宝玉刚刚被贾政训斥,心内尚有些恐慌,幸好这北静王妃是见过的,人也极好,便连忙跪了下去禀道:“荣国府贾氏玄孙宝玉叩见王妃”。 北静王妃笑笑道:“起来吧,不必多礼,我们原是见过的,王爷时常说你很好”。 宝玉忙起来禀道:“王爷王妃万寿金安。垂王爷青目,屡次教喻,获益非浅,晚辈感激涕零”。 北静王妃笑笑,便对贾政道:“王府里海上名士云集,可令宝玉时常过去听讲演习,日子久了,定有进益,将来国之栋梁,也不辜负了贾府一门忠烈和心血”。 贾政连忙叩谢道:“王爷王妃格外施恩,荫生辈何以克当,若他日果如王妃所言,上承天恩祖德,于国家有微许辅益,臣等虽肝脑涂地,定铭记圣上隆恩,王爷王妃盛德”。 北静王妃只点点头,便在众侍女丫鬟的拥簇下出了二门,上轿去了。这里贾政c贾赦c贾珍c宝玉等人忙恭送不迭,直到王妃出了大门,方转身回来。 贾珍便笑道:“宝兄弟好福气,王爷王妃都另眼相看的,将来必然好造化”。 贾政便道:“休得逞了他”。 贾珍见贾政如此,知道他一向有些腐儒的怪诞脾气,尤其是在有人的时候,便不再言语,只在一旁侍立。 贾政又对宝玉呵斥道:“若不是看在刚才你在王妃面前应答还算得体,等今日老太太寿诞过了,我非揭了你的皮。你也听见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岂又是容易的。虽说如今天恩浩荡,但你也得争气些,倘若再不肯读书上进,别说愧对祖宗,就是天理也不容你。从今以后,你可仔细了!”。 宝玉唬得一言不敢发,只垂手侍立,面上紫红筋胀。贾政见这般,气便又上来,怒道:“你刚才在王妃面前尚能应答,这会子怎么就哑巴了!”。 贾赦看了一眼宝玉,捋捋花白的胡须道:“他能这样也就罢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只要礼仪大体上还过得去,将来功名自然是少不了的,又何必十年寒窗苦读。况且,又有王爷王妃的青目”。 贾政叹了口气,便对宝玉呵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 宝玉被贾政这番训斥,早有些魂不守舍,一时仍呆站在原地。贾珍忙上来拉拉宝玉的衣袖笑道:“二世兄还不快去”。 宝玉回过神来,忙对贾政躬身作揖毕,一转身跑了,却不敢直接出大门,只得折回来,往贾母这边混闹了一阵,始终寻了个由头,从后门往大观园这边来。 宝玉不知不觉来至潇湘馆,见只有几个老婆子在那里看守,黛玉c紫鹃想必还在那边,便只得无精打采的转身走了,不知不觉,竟又来至沁芳亭前的小山上,心里想着今日府里热闹喧阗,众人皆如醉了一般,唯独自己成了孤鬼,真可谓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了;又想着昨日宁府宴席上,贾珍c贾琏一干人说的话,说那傅家的小姐名秋芳的,如何才貌出众,且能诗能文,可恨自己竟无缘一见;其间又有贾琏拿出那傅秋芳写的一首词来,当众念了,说宝玉素来善吟咏,看看可好不好。 宝玉此时落寞,却犹记得那是一首《锦堂春》词,不禁默默念道: “晚风朗月桥头,白玉栏杆轻扣;蛮腰袅袅青荇舞,捏花愁浇透。曼言芳情无着,眉蹙婵娟如勾,来去都作风扬柳,恰青春豆蔻”。 宝玉念罢,不觉如痴如醉一般,遥想那傅秋芳,必是仙女一般人物,只可恨自己无缘罢了,又想既然自己无缘,何故贾琏等人又借芳官之口把自己哄了去,还拿出那首词来。然去了,如何又不得一见,真是叫人牵肠挂肚,百般折磨。 宝玉一时也想不明白,只得一步步挨下山来。刚走至半山一棵玉兰花树下,却隐隐听得那边有哭声,哀哀怨怨,如泣如诉,好不伤心。 宝玉一惊,心想今日是老太太的八十大寿,何人竟在这里哭,遂寻着哭声定眼望去,穿过玉兰花枝,只见那沁芳亭上有一红衣女子,扑在栏杆上掩面哭泣,如瀑般的黑发散在朱栏上,也看不清容貌,看那身影,却不像是府里的。 宝玉大疑,便走下山来,心想必是哪里来贺寿的姐姐或妹妹,一时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却跑了来这里独自垂泪,也不知她是如何到这里的,等我悄悄上去,唬她一跳,哪怕她打我骂我,只要她不哭了,便是功德。 宝玉遂在路旁折了一枝牡丹,蹑手蹑脚走至沁芳亭内,那人只顾抽泣,却不知宝玉早站在了她身后。宝玉拿着花枝,猫下腰,却把那牡丹花去撩她的头发,拨弄了半晌,那女孩只顾抽泣,浑然不知。宝玉忍不禁觉得好笑,正欲把花枝来撩她的耳朵,那女孩听见身后有人,惊得跳将起来,倒把宝玉唬了一大跳。 两人定眼一看,都是一惊,原来这女孩儿竟是跟了迎春去的莲花儿,前两年宝玉虽也时常见着她,只是年纪形容尚小,如今十四五岁的样子,将近及笄之年,豆蔻一般,竟也有几分动人,虽容貌有了些变化,到底胚子还在,宝玉那时又时常见着的,所以一看便知。 宝玉忙笑道:“原来是莲花儿妹妹,你何故在这里哭呢?谁得罪了你,你说给我,我帮你出气”。 莲花儿也一眼便认出是宝玉,忙欲跪下行礼,宝玉见状,连忙上前去扶住,莲花儿却急忙躲开了,脸上霎时通红紫胀,吓得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宝玉红了脸,便没好意思起来。莲花儿拂起衣袖欲拭泪,宝玉忙又红着脸把自己的手绢拿了出来递给她。莲花儿见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宝玉便道:“这是新的呢,我今日才带在身上,并没用过”。 莲花儿只得接了,拭去脸上泪痕,悠悠道:“宝二爷如何到这里来了,老太太那边今日可离不得你呢”。 宝玉却笑道:“成日家说林妹妹多感多情爱哭,想不到莲花儿妹妹也是个”。 宝玉原想说“是个多情的美人儿”,可话刚到嘴边,怕自己说造次了,得罪了她,毕竟她如今也大了,遂连忙打住,顿时脸上憋得紫胀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谒王妃腐儒训愚顽,遇怡红丫鬟悲命运(下) 莲花儿本是个伶俐人,听了此言,又见宝玉形状,便知底里,随即也羞红了脸,却颔首反笑道:“二爷倒说究竟也是个什么?”。 宝玉只是红着脸傻笑。莲花儿道:“我生来命薄,哪里跟林姑娘比得,她是主子,我是奴才,横竖我只是遭人作践的命罢了”。说着又滴下泪来。 宝玉忙上前道:“谁说比不得了,你和她都是花朵儿一般的人。想这人生下来,上天赋予各自灵性,都是独一无二的。况且这天地间的钟灵毓秀之气皆赋予女儿,独我等这般男子,都是浊物渣宰。我只恨自己不投生作女儿,错投了这男儿身”。 莲花儿一听此言,收住了泪,忙捂住了嘴笑,心想以前只听人说宝玉有些呆傻,如今果不其然。但看他那形容,又十分真诚,不像是假的,竟有些信了。 虽说莲花儿当日在贾府,也时常听见宝玉说些没高没低的话,但那时自己尚小,偶尔听了些宝玉的胡诌,也不当回事,此时听来,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如同得了知己一般,随即下死劲瞅了宝玉一眼,便含羞走到栏杆旁坐了下来。 宝玉见状,便笑着上来坐在莲花儿身边笑道:“妹妹到说说,这会子不在那边看热闹,却来这里做什么?”。 莲花儿道:“那边怪吵的。我原本和姑娘一起回来给老太太祝寿的,心里想着这园子,便得空进来转转,可巧便遇见了二爷”。 宝玉便笑道:“这真是人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了,你虽跟了二姐姐去,这会子咱们不是又见着了!却不知你为何哭了?可是想姐妹们了!你若想她们,也容易,等我和老太太说了,时常叫人接了二姐姐和你来,这园子始终在这里,姐妹们也时常在的,你原又是这里的人”。 莲花儿顿时眼圈儿便红了起来,宝玉不知何故,便伸手拿自己的衣袖来替她拭泪。莲花儿忙躲了,拿起宝玉先前递给她的手绢,自己擦去泪痕道:“恐脏了二爷的衣裳”。 宝玉只得罢了,便道:“都怪我这臭嘴,又惹得妹妹哭了。你不说便不说,索性咱们到那边牡丹圃里捉蝴蝶玩可好?”。 莲花儿却道:“二爷既然叫我一声妹妹,没拿我当下人看,我便索性说了出来,只是二爷千万别告诉人去,也时常叫人去接姑娘过来走走,我便心满意足了”。 宝玉道:“好妹妹,我几时拿你当过下人了,你有什么委屈,只管说了出来”。 莲花儿道:“我自小便没了父母,八九岁时便来到这府里,服侍了二姑娘五六年,姑娘好性情,也从没拿我当下人,从不朝打暮骂的,就是园中姊妹在一处,也是欢乐异常。昨年二姑娘出阁,嫁到了孙府里,我自然也是跟了去的,谁知却是跳进了火坑,只怕”。 宝玉道:“二姐姐出阁的事,前因后果我也是后来听人说的,说都是大老爷作的主,我父亲到是劝了几回,奈何大老爷不听,虽说二姐姐从小儿在这边跟着太太老太太,可毕竟他们二老也作不了主。前两月我听说二姐姐在那边不好,却又不好多问的,谁知竟连你也带累了”。 莲花儿便含泪道:“那简直就是个畜生,想想司琪,倒是走了干净,要不然,也是任人作践死了的命。如今想来,我到是佩服她的”。 宝玉怒道:“真不知那孙绍祖是个什么样的混账!”。 莲花儿一边哭泣一边拭泪,满心委屈,见宝玉这般,索性忍耻把原委都说了出来,便含泪道:“那孙绍祖五大三粗,哪里懂得怜惜人,整日家除了吃酒,和一帮人鬼混,回来便是一味的□□无度,房中四五个丫鬟早早遭了毒手,府中上下,所有女人竟被其淫遍;一时发了疯,当着姑娘面,便动起手脚来,若是稍有违拗,便拳打脚踢。跟我同去了的绣橘,早被他折磨得不成人样,只怕挨不过这一月了”。 宝玉跺脚骂道:“这该死的畜生,几时遭了瘟死了,这天下方太平了”。 莲花儿又接着道:“就连二姑娘,也时常受他的气,遭他打骂,一言不和,便几个耳巴子,撵了下房里睡去。一时半夜里兴头起来,又撞了门进来,当着我们的面,便上去撕扯姑娘,又不许我们走,我们几个人竟被他这畜生□□,拿着我们当下流货色一般糟蹋玩耍,若是稍不合他的样式,便拿鞭子抽,还骂二姑娘说‘你别和我装什么正经人,你那贾府我还不知道,只有那门前的石头狮子是干净的;也别和我摆什么奶奶姑娘的谱,你原是你老子五千两银子卖断了给我的,等老子玩腻了,一把火上来,卖了你也使得。别以为仗着宫里有你家妃子娘娘,实话告诉你吧,好景不长了,三年河东,三年河西,要不了多久,你们都得死’”。 宝玉早气得青筋暴涨,一句话说不出来,额头上汗珠子也冒了出来。 莲花儿一肚子苦水,满腹委屈,此时方倒了出来,见宝玉怔怔的,若有所思,便又接着道:“这都是命,只有二爷把我们当人,虽说二爷的话也怪诞了些,只是二爷哪里知道我们的苦楚,这人一从娘胎里出来,便注定了是奴才命还是主子命,那管你性灵如何,禀的是什么清气浊气。若有些造化的,跳出了火坑,虽贫贱些,也落得一世快活逍遥;若没造化的,也只得睁着眼往火坑里跳罢了;再者便是那不信命的,大不了死了,一了百了,倒落得干净。只是我这死不死活不活的,还能去捅破了天?只不过是苦挨着等死罢了”。 宝玉早已经滚下泪来,遂想起前不久才死了的晴雯,司琪,金钏,以及如今还在地藏庵里的藕官,蕊官,去了的茜雪,四儿,茄官,葵官等人,不知她们如今怎样了;进而又想到探春已经有官媒来说亲,要不了多久也必去了,那侍书等人想必也是要跟了去的,倘若又撞到什么混账人家,岂不又是一场令人心碎的悲剧;进而又想到这大观园马上便要人去楼空,物存人亡,花柳凋残。一时间这般推演了下去,无休无止,竟不知如何是好。真是酸心成恨,痴心成灰,恍恍惚惚间,竟不知身在何处了。 莲花儿见宝玉泪流满面,叫他也不答应,以为宝玉的呆病又犯了,便有些急了,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站起来,悻悻的走了。刚走出沁芳亭,只见那边花柳丛中转出一个人来道:“我还以为你真跑了呢,原来在这里喘气。那边孙家人已经到处寻你不见,这便要催着回去呢”。 莲花儿道:“春纤姐姐,咱们好不容易逃了那魔掌,得清静这半日,如何便要催着回去,二姑娘怎么说?”。 春纤道:“还能怎么说,横竖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那有赖在娘家不走的。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那位二姑娘,从来菩萨一样,哪里又有什么话说!”。 莲花儿悠悠道:“今日是老太太八十大寿,好不容易来一遭,难道就不挽留些”。 春纤道:“孙家的人催得急,我听着那话已经说得死了,再者倘若回去晚了,那中山狼发起狠来,咱们又都有罪受”。 莲花儿无法,只得随着春纤去了。这里宝玉一个人在沁芳亭里,尚自流泪,口中自言自语道:“才把芳官从那火坑里捞出来,如今竟又进火坑里去五个;可惜二姐姐,竟撞上这么个混账畜生,倘若我是女儿身时,情愿替了她,万般的苦楚都由我来担,可这老天爷偏偏把我生成男儿身,那月老又偏生这般混安排。这人生在世,真真无趣,不如早死了早解脱。难怪当日庄子死了老婆,却鼓盆而歌,想必是欢喜她脱却苦海,得了道了”。 一语未了,突然听得有人进来道:“你浑说些什么呢,什么死了活了的,老太太那边正叫你,翻天覆地的寻你不见,原来却在这里发痴说梦话,若是老爷太太知道了,还不打你”。 宝玉定眼一看,却是袭人,只见她早急得火烧眉毛似的,拉了自己的手便走。宝玉却挣脱了手道:“等会儿,也不急在这一时”。 宝玉见那枝折来撩了莲花儿发梢的牡丹花尚在地上,遂过去捡了起来。 袭人以为宝玉要给自己花儿戴,遂笑道:“这会子戴哪门子花,况且叫人见了,也没意思”。谁知宝玉一言不发,竟小心的揣在怀内了。 袭人见这般,便有几分臊了,又见宝玉脸上似有泪痕,便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嗔道:“你几时能改改,一年小二年大的,那小时候的勾当,你这会子还当真”。 宝玉遂笑道:“虽不能当真,但这花儿原本好好的在那树上活着,都是我一时高兴,便折了来玩,这会子玩腻了,却丢了它,岂不是无情无义。况且这花儿,都是有灵性的,丢在这里,倘若被谁踩了,或者被风吹进水里,随着流水流到那些腌臜地方,岂不是糟蹋了。等我找了个清静的地,悄悄把它埋了,‘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沟渠’,岂不是好”。 袭人忍不住冷笑道:“那你一辈子揣着才好呢,可千万别丢了。也不知先前你折了多少花儿,此刻在哪儿?又算什么?”。 宝玉笑道:“这枝不一样,原是拿来撩了她,有她的气息呢”。 袭人一听,立马怒了,含泪道:“我真该立刻就死了,原来所有心都是白费了”。 宝玉惊觉,后悔自己一时忘情,口不择言,伤了袭人的心,便立马拉着袭人的手扭股糖似的赔笑道:“我原是想拿了回去给你戴的,不如我现在就给你戴上”。说着,便从怀里把那花枝拿出来戴在袭人的头上。袭人一把便扯了下来,丢在沁芳亭下的水里。宝玉一时红了脸,竟无言以对。 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却又突然听得身后有人笑道:“今儿真是好戏连台,老太太那边的戏还没开锣,这边就戴上大红花儿了。好嫂子,下面就该交杯盏了,你怎么反到怒了”。 宝玉c袭人忙转身,却是黛玉在那里捂着嘴笑。袭人顿时臊得无地自容。宝玉刚欲开口,黛玉却又转身去了。紫鹃只在那边提着灯笼等着。 宝玉此时方觉天色竟渐渐暗了下来,肚中饥饿难耐,方想起这半日竟水米未进。 看着黛玉和紫鹃走远,袭人方拉起宝玉,两人一言不发的往荣府这边来。 却说莲花儿和春纤两人来至荣国府二门,见嫣红早扶着迎春出来,那孙府的几个老妈子紧跟在后面。二人忙上去相见了,见迎春和嫣红的脸上都有些泪痕,便也不多说些什么,只转身随着孙府的人一起出来。 迎春来至大门,忍不住回转身,含着泪看了里面一眼,心里万般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那老婆子便催促道:“别磨蹭了,始终要去的,又不是生离死别,那边爷还在等着呢,若回去晚了,我们老婆子们又要挨打挨骂,这一身老脸老骨头的,如何受得。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们这把老骨头,快些儿走吧!”。 莲花儿立时便怒了,骂道:“你是哪门子东西,我们姑娘好不容易回来一遭儿,花儿一般的人,几时轮到你这老货来支使吆喝了。这里是贾府,你瞎了狗眼了”。 春纤也上来一起骂,只嫣红怔怔的,不敢言语。几个老婆子见迎春不说话,便还嘴道:“你别满嘴吐粪,一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们老婆子不要脸,你也有脸不到哪儿去,还不是爷跟前供耍乐的,爷高兴了,正眼看你几日,你便这般作弄起来,哪一日爷腻歪了,你才知道呢。别说这里是荣国府,就算是天王殿,你也是孙府的人,还不是得回去伺候着”。 莲花儿早气得浑身冒烟,上来便给了那老婆子几个耳刮子。春纤也怒了,指着那老婆子怒道:“就算是供人取乐,我也比你干净高级些,你这些早被骡马日起老茧的混账老不死的,算哪门子东西”。 迎春早泪流满面,见闹成这样,便扶着嫣红独自走了。这里众婆子们尚和莲花儿c春纤撕闹,便要大打起来。幸好周瑞家的路过,便上来呵斥住了。众人方悻悻的出了门,追了上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众王孙极乐群芳筵,独阿呆挥金入魔窟(上) 迎春恋恋不舍出得荣国府大门,外面几个婆子和小厮早等在那里。春纤c莲花儿等人忙尾随上来,嫣红扶迎春上轿,便回来和春纤c莲花儿两人坐骡车,几个婆子打灯,一行人穿街过府,迤逦往孙府而来。 却说这孙府,在京都西郊,午门左侧,离荣国府竟有四十多里地,虽是郊外,但仍布置得富丽堂煌,朱栏画栋,且这府主孙绍祖父母已亡,只独自一人,家资本就饶富,又喜奢侈,近来又巴结得新权贵,一时间邀三拉四,牵五挂六,真是王孙云集,挥金如土,常常娇娃歌姬如云,管弦之乐常响,调笑之声不绝。真是夜夜笙歌,日日燕舞;每花柳繁华之间,酒酣耳热之际,又雄谈阔论,搜奇猎艳,乱淫无度,进而蝇营狗苟,奇技钻营,只恨不能把天上人间的艳福都享尽了。 这一日贾府老太君八十大寿,迎春祝寿尚未回来,孙绍祖又早邀了众王孙公子和一干帮闲在府中高乐,在座的便有镇国公牛清之孙牛继宗,理国公柳彪之孙柳芳,缮国公之孙石光珠,定城候之孙谢鲸,襄阳候之孙戚建辉,景田候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余者伯爵子男,名媛优怜不可枚数,无须胜记。其间有不少人便是刚从贾府那边完事过来。 孙绍祖又花重金,把“丽春院”和“倒凤阁”中的头牌及十四五位姑娘都包了来,加上府里的三四十来位侍女丫鬟,以及各王孙公子带来的婢□□怜,真是花团锦簇,脂粉汉香。 一时间酒过三巡,渐如佳境,众王孙公子左拥右抱间不免雄谈阔论,争奇斗艳,看着那妖姬艳舞,酒池肉林,一个说这个可疼,那个尤物,心肝宝贝儿;一个又说这个环肥,那个燕瘦,我的心尖儿肉。顿时孙府里人声管弦鼎沸,调笑嬉闹,打情骂俏之声喧阗。更有那对上眼的,偷偷离了席,便勾肩搭背,咂嘴作舌,拉扯着到那花柳丛中去了。 孙绍祖见众人玩得尽兴,便借着酒劲高声道:“今日之筵如何!我孙绍祖对各位兄弟可还义气”。 那镇国公之孙牛继宗正搂着一个孙府的婢女,听了孙绍祖这话,便放开那婢女晒笑道:“孙爷若舍得把你那新得宠的心尖儿肉给我尝尝,我便服你”。 理国公之孙柳芳便笑道:“就算老孙舍得,你老牛吃嫩草,也不怕把牙咯掉了,只怕是有心无力。别浪出人家的火来,自己却使不上劲,没的丢人现眼”。 众人和一群优怜便都大笑。牛继宗红了脸,便站起来摸着自己的□□道:“小柳子,放你娘的狗臭屁,你小子过来试试,老子保管叫你服服帖帖,死去活来,否则,也不是你牛爷爷”。 柳芳一听这话,立马怒了,便也噌地站起来骂道:“好你个牛日的,爷今天非把你那牛卵蛋给你挤出蛋黄来”。说着便欲上去动手。 众人连忙劝解拉住。牛继宗也不是省油的灯,嗖地便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来。孙绍祖看见,急忙上去一把夺了,笑道:“牛爷爷,牛大老爷,大家弟弟兄兄的,你也好意思动刀子!不看僧面看佛面”。 孙绍祖本是军旅出身,现任指挥之职,挂名兵部候缺的,人又生得魁梧,牛继宗哪里强得过他,只得偃旗息鼓坐了,脸上犹自愤愤的。其余缮国公之孙石光珠,定城候之孙谢鲸,襄阳候之孙戚建辉,景田候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等人只站干坎儿,在那里笑。 牛继宗便道:“你几个不来帮你牛大爷出口气也就算了,还在哪里笑什么,大爷白认得你们了”。 石光珠便笑道:“你那牛劲又犯了,也不是一回两回,我们哪里顾得过来。况且大家今日是来寻乐子的,何必为了一点子口角伤了和气,坏了大家兴致。这里美女如云,你又何必单恋一支花呢”。 牛继宗还想说什么,孙绍祖忙亲自斟满了一杯酒上去笑道:“牛大爷,牛老爷,我们都知道,这里就数你最牛,别为那没要紧的事坏了兴致,伤了大家的兄弟之谊,我这府里的,但凡你看上了,不论谁,不管香草还是嫩草,只要你老嚼得动,今晚你只管享用”。 牛继宗一听这话,顿时乐了,便跳将起来拍手道:“大家听见了,刚才‘孙大狼’说了,他这府里的,今晚都归我牛爷爷了,你们可得作个见证,别让他过后又反悔”。说着便搂过身旁两个孙府的丫鬟来左拥右抱的乱了一阵,又大笑着去追逐石光珠和柳芳等人带来的婢女丫鬟,只把众女子惊得一阵尖叫浪笑。柳芳和石光珠两人见状,骂了一声,便也跳起来去追逐牛继宗带来的侍女碧云c娇花。 孙绍祖见状,知不可禁,且自己又是个好色的,早就眼馋戚建辉带来的那两位丫鬟,几次不曾得手,只把心痒难耐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今晚却是个机会,正好下手,便跳上席面的一张桌子上大笑道:“所幸今晚咱们就来个‘极乐群芳筵’,弟兄们放开了乐,也别管谁是谁的人,只凭本事,逮着了便可上手”。说完,瞅准了那两位戚建辉带来的婢女喜儿和爱儿,如同饿狼一般便扑了上去。 那谢鲸和裘良起初还有所顾忌,此刻见这般,又听得孙绍祖这番言语,看看自己带来的几位丫鬟婢女早遭了别人的手,便都骂道:“这伙球囊的,乱翻了天了,今晚索性豁出去了”。 顿时大家都乱了起来,如同狼入羊群一般,只把孙府搅得花影乱摇,群芳失色,天翻地覆,几乎不曾把地皮翻转过来。 这里牛继宗逮着了孙府的红香,又去抓柳芳的婢女翠玉。那边谢鲸抓住了石光珠的丫鬟妙人,裘良抱住了丽春院的爱爱,柳芳按翻了倒凤阁的承欢,石光珠扑倒了裘良的丫鬟玉露,孙绍祖和戚建辉的侍女喜儿c爱儿入了港。 众人翻天覆地,直闹到三更天,月沉西楼方渐渐收住。孙绍祖又叫人收拾残羹,重整杯盏,素调管弦。大家又男女混杂,搂腰搭背,围坐在‘云雨阁’内看那“倒风阁”的舞女跳舞;又一边吃酒,一边嘴里雄谈阔论,男女调笑取乐,嘴里又说些搜奇猎艳,好勇斗狠的江湖浑话。 孙绍祖突然道:“怎么不见了小戚?”。 一位丽春院的姑娘便笑道:“还等这会子呢,他呀,一早搂着你府里的莺莺姑娘到那芍药圃里干得好勾当,这会子却只怕是在哪间屋子里厮混去了”。 柳芳笑道:“孙爷只怕是乐昏了头了,小戚那狗腿子,偷吃饱了,我见他早跑了,说是家中有事,只怕是赶场,不知哪里还有乐子等着他呢”。 牛继宗便笑骂道:“那小狗日的,走了也不说一声,下回罚他”。 柳芳便笑道:“孙爷得了他的喜儿c爱儿,也不亏。怎么这会子不见了那两个妙人儿。孙爷也给大伙讲讲,滋味如何,可好不好”。 众人大笑,忙寻喜儿c爱儿,却哪里还有人影。孙绍祖便笑道:“也是两个没情义的,才承了我的爱,得了我的恩宠,一转身的光景,便没了影,下回逮着了,到要细细拷问拷问”。 牛继宗便道:“上次我没来,听说孙爷娶了贾家的二小姐,还搭了四个美人来,水葱儿一般,只恨不得一见。今晚咱们弟兄这般,不分彼此,怎么不请了出来一见,许是兄弟们没福,还是孙爷金屋藏娇,舍不得轻易示人”。 裘良便笑骂道:“你这该死的老牛,得手了人家两个还嫌不够。那是人家正二八经的夫人,你也好意思惦记”。 牛继宗便道:“咱们又不是狼,即使是狼,这会子也饱了”。 柳芳冷笑道:“只怕是有心无力了吧”。 牛继宗怒道:“管你娘的屁事,就你多嘴”。 柳芳怒道:“好你个牛日的,先前你得了我的翠玉,我都看见了,老子却没捞得你的一点便宜,这会子说你两句又怎么了”。 牛继宗顿时只看着翠玉傻笑,又看看珠光和玉润两位自己带来的婢女道:“你两还不过去伺候那小狗日的,免得他说一辈子的嘴。老子才吃了他的一回,他就这样”。 珠光和玉润两位婢女当真便走过来,在柳芳左右坐下,一个执壶,一个斟酒,三人旁若无人的调笑起来。 众人又自取乐,裘良便道:“孙爷也吝啬了些,虽说嫂子是千金玉体,今晚弟兄们都来了,也不请了出来大家见见”。 孙绍祖见裘良也这般说,便道:“哪里是我吝啬,什么千金玉体,只不过是一桩赔本的买卖,多少捞些本回来罢了,横竖她老子没钱。那老不死的,吃进嘴里的,还能再吐出来?今日那贾府的老货过什么八十大寿,她前些天便抽抽搭搭的,没得惹老子烦,便随她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若是来了,那有不叫了出来大家同乐的”。 裘良笑道:“我们也只不过是随便说说。只不过说起来那贾府却和我们不是一路,孙爷可不要酒后说漏了嘴,坏了咱们大事”。 孙绍祖道:“你放心,我和她并没话说,只在床上耍一两遭罢了,哪里又和她啰唣这些。她木头人一般,就连在床上也不吱声的,真真没多大趣味。倒是她搭了来的那几个丫鬟,还有些意思”。说着,两人便都淫笑起来。 裘良又道:“虽这般说,孙爷还是小心些为妙。如今不比往日,恐要不了多久,便有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 孙绍祖忙惊问道:“难道上面要动手了?他家大小姐前年才加封了什么贤德妃的”。 裘良神秘道:“你也别问了,反正快了,哪有一山容二虎,一天有二日的,只怪她贾家错押了宝”。 孙绍祖便不再打听,只笑道:“这真是三年河东三年河西,一朝天子一朝臣。只可笑他们还蒙在鼓里,竟美梦一般”。 裘良笑道:“他们贾c史c王c薛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朝中多少官职都被他们的人占了去,天下又有多少官员是他们的门生,仰仗着他们鼻息。所谓树大根深,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一时半会儿倒不彻底,外面看着还好,却不知树大也招风,上面岂有不忌讳的!这样一来,便从根上烂了,只要他那一家倒了,其余的也就倒了。到时候且不说咱们能从中取利,你兵部挂着的职位也就有了,就是那府中的美人,也是一抓一大把,个个都水蜜桃儿一般”。 孙绍祖笑道:“裘兄说的是,到时候有好的,留着些,或者好差事,可别忘了弟兄我。早听说那府里的什么宝玉,身边美人多得数不过来,他自己又是个银样镴枪头,可惜了的”。 裘良道:“我也早听说了,那原是个软货,却偏爱在女孩儿面前献殷勤,你难道就不曾进去趁机蹭些油水?”。 孙绍祖道:“急什么,迟早是你我兄弟们的,没的倒去打草惊蛇,况遮遮掩掩的也没什么趣味,等到了你我的手里,那才得劲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众王孙极乐群芳筵,独阿呆挥金入淫窟(下) 两人大笑,便有丫鬟小红上来禀道:“戚公子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不知什么人,奴婢也不好问的,只听戚公子叫他老薛”。 孙绍祖道:“你个日不死的小蹄子,也不问清楚”。 裘良笑道:“你也不必急,小戚最有权变,不是那不知死活的。他带了来的人,想必不差”。 孙绍祖道:“虽如此说,今晚咱们兄弟在此集会,来的都是自己人,虽说是郊外,但不可不防,还是我亲自出去瞧瞧,若是有些尴尬,索性便拦住了”。 孙绍祖忙起身出去,见那戚建辉早带着一人高谈阔论的进来。孙绍祖忙上去迎着,不等开口,那人便哈哈一笑,拜了下去道:“二表兄福寿金安,兄弟不请自来,擅造潭府,还望恕罪。小弟来得急,也没带什么,身上只带了这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不当什么,且算是拜见之礼”。 孙绍祖见这来人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见他出手阔绰,话又说得有些不伦不类,一时便只把眼色来瞅着戚建辉。 戚建辉大笑道:“孙爷不必担心,我岂是那不知高低,不顾死活的。这位兄弟也是一路人,你们本也见过,说起来还是亲戚呢”。 孙绍祖只得作揖笑道:“未请教世兄高姓大名,现居何职?”。 戚建辉便笑道:“你怎么就把他给忘了,他便是薛家大爷,人称‘呆霸王’,为人最是义气,现领帑银在官道上行走,常说‘江南好大雪’的薛家便是”。戚建辉说着,也只把眼色来瞅孙绍祖,两人顿时心照不宣,便都大笑起来。 孙绍祖顿时想了起来,原来此人便是薛蟠,背地里都叫他“阿呆”,最是好使钱斗气,贪杯好色,却又有些癫三倒四,口无遮拦,一时呆性发作,天上地下,只把有的没的都寻来,花钱如流水,挥金如土自不必说的了。又知他原和贾府中有些瓜葛,难怪这会子叫自己二表兄。一者孙绍祖巴结新权贵连日挥霍,恐后继乏力,心想正好有这呆子来送钱;二者也知道此人有些呆性,没甚心机,且又是个心直口快的夯货,有了他,到可时常探听得些贾府那边的消息。便连忙笑道:“原来是薛表兄弟,一向少见,竟一时想不起来,还请恕罪。蒙表兄不嫌寒第简陋,深夜来了,却是最好。这里弟兄们正在筵席上,且请入席,随我见见弟兄们去”。说着便拉了二人进来。 薛蟠见有眉目,连忙把那一千两的银票硬塞进了孙绍祖的腰包里。孙绍祖虽假意推脱了几次,也只是接了,心内暗喜而已,心想这夯货却是财神,来得倒好。 原来这戚建辉去而复返,却是因薛蟠从宁国府出来,路上两人遇着了,说起各自今日之赏心悦事,互相吹嘘。戚建辉知道这薛蟠秉性,是个败家子,家里有钱,随即灵机一动,又说这孙府今日如何美女如云,如何的‘极乐之筵’。薛蟠一听,哪里有不动心的,便硬拉了戚建辉要来入伙。戚建辉假装为难,说夜已深了,冒然去了恐不便。薛蟠哪里肯依,立即唤了家人去取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来,说是入伙的礼,又硬塞给了戚建辉两百两银子。戚建辉见薛蟠出手如此阔绰,且知他没有什么心机,只知道耍钱贪杯好色而已,便又调转轿子,命喜儿c爱儿坐骡车自回去,自己和着薛蟠往孙府这边来。薛蟠也把家人遣回,只留两个跟班的小厮跟着,自己骑着骡子。到了孙府,交代小厮道:“你两牵着骡子回去,明早来接,就说我今晚和买办相公有事相商。若说漏了嘴,我把你球囊的牙敲了你的”。 两个小厮连忙答应,自去不提。戚建辉下轿,也少不得一番交代,令跟班和轿夫自去。两人便来扣孙府大门,那值班的人都是知道戚建辉的,哪里好拦,连忙进去通禀,却撞见了孙府的大丫头小红。小红出来迎着,问了声好,见戚建辉还带了人来,又连忙进去通禀。 却说薛蟠在路上见了戚建辉的两个丫鬟喜儿和爱儿,虽非十分颜色,却各有动人之处,早就有些按耐不住,虽只饱得眼福,可惜又去了,正自失落,如今见孙绍祖接了银票,便知道是入了伙了,又见这孙府的小红打扮得俏丽动人,酥胸半露,顾盼生情,顿时便有些心醉神摇,想入非非,心想里面更是不知如何的天上人间,香艳迷人,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了。 薛蟠随着孙绍祖和戚建辉进来,早听见里面莺歌燕舞,嬉闹调笑之声和着管弦之声,鼻中嗅得一阵脂粉和着的酒香,又窥见那阁内灯火辉煌,妖姬娇娃无数,便自语道:“我的乖乖,该死的小戚,若不是今晚叫了我来,我岂不是白活了”。 待三人进了“云雨阁”,孙绍祖连忙介绍薛蟠,众王孙哪里放在眼里,有只点点头的,也有根本没理会只顾高乐的。孙绍祖难免有些尴尬,便回头看薛蟠,却只见他看着那些妖姬娇娃眉开眼笑,口里的哈喇子不自禁的流了下来,竟如同醉了一般。 戚建辉早被众人拉了去罚酒不提。孙绍祖便对孙府的几个丫鬟和丽春院的几个姑娘道:“还不快些上来伺候你薛大爷,他可是财神”。 众位姑娘便一声娇笑,哄簇着上来,七八个人把薛蟠裹挟得粽子一般,拉入温柔乡里去了。 薛蟠虽也是风月场中老手,此刻被眼前妖姬娇娃肉奶奶一堆酥胸包裹得缝也没有,耳畔巧笑声如银铃般不绝于耳,竟也筋酥骨软,魂飞天外,只有任凭众人摆布的份了,身上的东西也早被众人摸了个精光尚不自知,只把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口内傻笑,哈喇子直流,如同中风了一般。 孙绍祖和众人看着薛蟠这丑态,只顾好笑一阵,却也不再理会。只有裘良和孙绍祖c戚建辉三人耳语了一阵,不知说些什么,便又各自大笑喝酒不提。 孙府一夜喧阗狂欢,直至五更天,月落西山,众王孙公子方渐渐散去。也有留下不走,睡了个囫囵觉的;也有醉了搂着不知哪家的丫鬟婢女在“云雨阁”内就睡死了的。这孙府内此时竟鸦雀无声,花柳失色,遍地狼藉,只有将沉的满月洒下满地银光来,如同白昼一般,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几声打更的声音。 孙绍祖也有了七八分酒,便也管不了这许多,只令府中众丫鬟婆子来收拾残局。 小红进来,只得合着两位孙府的丫鬟把孙绍祖扶进南边正房里的大塌上躺下,便去倒茶来。 孙绍祖喝了些茶汤,渐渐酒也醒了大半,便突然来了兴致,拉住小红,一把按翻在塌上,欲行云雨之事。虽说小红早已经是孙绍祖的人,只是此时那两个丫鬟还在屋内,便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挣扎着笑嗔道:“爷也忌讳些,她两还在呢”。 孙绍祖笑道:“怕什么,她两也早是我的人了,还敢说什么不成,索性咱们一起比翼三飞,大家敞开了乐,岂不是好”。说着便令那两个丫鬟过来。两人却只站着扭扭捏捏,低头拨弄衣带。 孙绍祖索性跳将起来,便来拉扯两位丫鬟。小红却趁机跑了。孙绍祖跳脚骂道:“好你个小蹄子,看爷不把你活剥了你的”。说着便欲追了出去,却听得外面丫鬟道:“奶奶回来了”。孙绍祖方止住了,便道:“叫她进来”。 外面丫鬟忙道了声是,便去传话。孙绍祖在屋子里等了半晌,那传话的丫鬟却回来道:“奶奶说乏了,且连日身上不好,明日天亮再来请安伺候”。 孙绍祖立时火冒三丈,怒道:“放你娘的屁,她是你那门子奶奶,也敢拿款作耗起来,只不过是老子六千两银子折变了来的,爷叫她过来,竟敢犟嘴,非得撩出老子的火来,一顿马鞭子,她才知道”。 那丫鬟只踌躇了会儿,孙绍祖早跳将出去,抬手搧了两个耳刮子,怒道:“还等我亲自请去!别以为你是贾府那边过来的,便想着比别人有脸些。有脸没脸,只看爷我高兴罢了。今夜众王孙都来了,叫你出去,你却装病,和我拿款作耗的,等老子得闲了,不剥了你的皮!”。 原来这被孙绍祖打了的丫鬟却是绣橘,自从迎春嫁到孙府便陪嫁过来,正是十七八的妙龄,花骨朵一般,生得眉清目秀,丰满动人。原本贾赦早有垂涎之意,奈何她是自己女儿的丫鬟,又因听得贾母那边风声,说自己“身子不好好保养,官也不曾好生做得,为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又一个小老婆的放在屋里”,加之这孙绍祖也是个狼崽子,见了迎春身边有这般美人,如何不垂涎,便话里话外的露出些端的,欲得了绣橘陪嫁方心满意足。贾赦一者怕孙绍祖无赖,倘或说漏了嘴,把自己仗势弄钱的勾当捅了出去;再者即使强留下了,也未必到得自己手里;三者也因命数,绣橘虽好,但过于嘴尖伶俐了些,自己这把年纪,恐降服不了她,倘或又有什么惹得贾母不快,却是不好,思来想去,只得痛心放了。谁知这孙绍祖竟得寸进尺,贪得无厌,说贾府这样的人家,陪嫁丫鬟少了不像,也惹人笑话,再者恐迎春过去不便。话里话外,需得四五位丫鬟陪嫁方心满意足。贾赦虽心里窝火,奈何被人捏住了把柄,又拿不出银子来,前思后想,只得把自己屋子里玩腻了的嫣红算上,加上迎春的小丫头莲花儿,却还差一人。正抓耳挠腮时,恰巧王夫人抄捡大观园,那些稍有姿色的丫鬟都在被逐或配人之列,贾赦遂命邢夫人去说了,欲得一人随迎春陪嫁,王夫人遂命人把黛玉的丫鬟春纤给了过去。虽说春纤不大愿意,奈何是贾府里家生的,哪里做的主,和黛玉哭了两遭,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过来跟着迎春,一起陪嫁到了孙府。 却说绣橘刚来至孙府的头晚,孙绍祖醉着酒进来和迎春洞房,便强令绣橘进来一旁伺候,刚和迎春完了事,又当着迎春的面,强把绣橘受用了,收在屋里不提。没过几日,迎春带来的丫鬟便悉数遭了手,至于那些原本在孙府里的,没有不淫遍的,众人惧怕他的蛮力,只得隐忍的隐忍,讨好的讨好,一时间只把这孙府弄得他一人的淫窝一般。迎春c绣橘等人只得忍耻含泪而已,若稍有微词,便是一顿打骂,甚至连饭也不给吃。 这几日,只因绣橘连日被孙绍祖折磨得不成人形,又因身子上来了红,便不曾和迎春去得贾府那边,此时挨了孙绍祖的巴掌,只得含泪过来。 迎春刚欲躺下,见绣橘含泪进来,左边脸上印着五个手指印,便知又挨了孙绍祖的打,也不问所为何事,不等绣橘开口,便只得叫了春纤c嫣红c莲花儿三人一起蔫蔫的往孙绍祖这边来。绣橘也只得垂头跟着。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中山狼得意便猖狂,河东狮失宠乱撒泼(上) 孙绍祖见迎春等人进来,也不搭话,便叫身旁两位丫鬟关门出去。 迎春见孙绍祖这般,便知他又要折磨自己,眼里早滚下泪来,只哽咽道:“我哪里得罪你了,竟要这般折磨死我才罢”。 孙绍祖冷笑道:“你和我花钱买来的□□有什么两样!还跟我拿款作耗。□□尚且懂得讨主子的欢心,你如同木头一般,就连在床上也不会吱声,今日倒学会顶嘴了。当日你贾家借着势力,强压我孙家一头,虽说事情是帮我们了结了,但你老子也没少收银子。论理,我和你老子是一辈,如今又强压我一头。我托他在兵部谋个差事,给了他六千两银子,他却收了银子不能办事,找他要,他又拿不出。俗话说,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但到底天地良心,他自知理亏,才把你折卖了给我的。你这会子和我充什么万金小姐,装什么正经人。你今晚若伺候得我好了,便饶你,否则,我和你只用马鞭子说话”。 迎春原本生性懦弱,此刻见孙绍祖凶神恶煞,早没了主意,只是抹泪。 孙绍祖想着六千两银子打了水漂,连个泡也没有,如今要想在这官场站住脚跟,又不得不花钱另攀附新的权贵,不知又花了多少冤枉钱,光今晚的筵席,少说也花了三四百银子,虽说他老子留下的家产还算饶富,但也经不起这般折腾,那兵部的空缺也还没着落,不由得心里越想越气,顿时一股业火便腾地窜了上来。 春纤c莲花儿两人却欲上来劝解,那孙绍祖扬起手便是两巴掌。孙绍祖力大,春纤c莲花儿两人哪里经得住,立马便被打翻在地,只扒在地上垂泪。 孙绍祖呵道:“嫣红,拿鞭子来”。 那嫣红本是贾府大老爷那边的人,从来见惯了,倒是会见风使舵,便只得去那春凳上拿了马鞭子来递给孙绍祖。 孙绍祖又道:“拿了搓衣板来,叫她们跪着”。 嫣红不敢违拗,只得出去拿了三块搓衣板来。春纤c莲花儿两人身上早挨了几下马鞭子,只得在塌前跪了,泪人一般,却又不敢哭出声来。 迎春抖作一团,只在那里站着哭泣。孙绍祖拿马鞭子指着迎春怒道:“你也过来跪着,难道你比她两高贵些!非得一顿马鞭子你才服帖”。 迎春只得战战兢兢地挪过来,早被孙绍祖跳将过来一把揪住胸口,生拖硬拽的拉了过来。孙绍祖力大,竟一把将迎春的衣服撕下了一大片,大红的抹胸露了出来。孙绍祖狂笑,顿时兽性大发,一把将迎春抱起仍在床上,如狼一般扑了上去。 春纤c莲花儿却哪里敢动,只跪在塌前的搓衣板上低头垂泪。嫣红忙背转过身去。孙绍祖发疯了一般,直折腾到天色大亮方偃旗息鼓,迎春早昏死过去,床上流了一滩的血。 孙绍祖翻下床来道:“都滚了吧”。 春纤c莲花儿两人忙挣扎起来,和嫣红一起扶起迎春,勉强帮她穿了衣裳,便架着迎春含泪朝那边去了。 孙绍祖却又呵道:“嫣红留下”。嫣红只得又战战兢兢的回来。 这里绣橘因在门外伺候,见迎春被折磨成这样,眼泪顿时滚了下来,却又不敢哭出声,忙上去一起搀扶着,却只听得嫣红在里面撒娇求饶,又有杯盏打落和嬉笑之声,亦不知何事。 众人回至东边厢房,服侍迎春躺下,都只各自抹泪。不想绣橘却独自悄悄出来,失魂落魄,眼里含着泪,如同游魂一般,不知不觉便来至一处荷花池畔,杵着朱漆栏杆,只呆呆的看着这一池荷花,如同得了癔症一般。 几个打扫庭院的老婆子远远看见,只说她发了花痴;小丫头们偶有路过的,叫了几声姨奶奶,绣橘也没反应,众人只道她在看花,一时入了迷,便都没理会,各自走了。 至中午午饭时分,春纤c莲花儿两人不见了绣橘,到处寻了也不见其踪影,便有些急了,欲来告诉迎春,见她刚醒,眼里尚含着泪,浑身动弹不得,便又不忍说,只站在塌前抹泪干着急。 迎春便挣扎着道:“又怎么了?”。 莲花儿忍不住哭道:“绣橘不见了,到处寻遍了,也没见踪影”。 春纤欲止住莲花儿,但已经来不及,只得安慰道:“许是她独自躲到哪儿哭去了”。 迎春却道:“你且到那荷花池去找找”。话音刚落,便有那边一位小丫鬟名春香的来道:“绣橘姨奶奶落水死了,爷正在那边发狠呢,说好好一个美人,怎么你们就看不住,叫你们过去问话呢”。说完便转身走了。 这里春纤c莲花儿两人听得这消息,顿时大哭起来,想起往日绣橘的好和情谊,又想着各自的命运未卜,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顿时愈发肝肠寸断。 迎春只一言不发,躺在塌上垂泪。众人哭了一场,免不得扶起迎春挣扎着过去,少不得又挨了孙绍祖一顿打骂。孙绍祖虽然心疼损折了这样一个尤物,可恨自己尚没有享用够就死了,不免又把气都发泄在迎春和众人头上,但也无奈,只得叫人把绣橘的尸首捞出来,一张草席裹了,命人拉到郊外的乱葬岗上草草埋了不提。 却说薛蟠次日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云雨阁”的地上,身上银两和扇子等饰物一样俱无,只是衣服早已经油腻邋遢不堪,鞋子脱落在一边,裤腰带也不知何时被人解了,裤子耷拉到三叉骨,露出半边肥腻腻的屁股来,此时晨风一吹,凉飕飕的。 薛蟠揉揉眼四处打量,阁内哪里还有人,只觉头疼欲裂,昨夜那些妖姬娇娃早没了踪影,戚建辉等人也不见了,只有一地狼藉,真如同做了一场梦一般。 那边几个婆子见薛蟠醒了,便欲进来打扫,一眼看见薛蟠的裤子耷拉到了三叉骨,一大半油腻腻的屁股露在外面,便连忙笑着转过身去。 薛蟠却不慌不忙的爬起晒笑道:“一样都是人日出来的,也没缺斤少两,短了什么部件,有什么值得笑的”。 婆子只得笑嗔道:“你快些穿好裤子去吧,那外面早有人等你呢”。 薛蟠便道:“还没辞二表兄呢,怎么就走。再说这里的姐姐妹妹们昨晚辛苦了一夜,也得去面辞面辞,我心里方过意得去”。 众婆子听了,只是好笑。薛蟠不慌不忙的穿好了衣服裤子,又把靴子捡来套上,方出来,心里又乍想起昨晚刚进孙府时的情景,那小红生得俏丽,眉目间多情似水,才看了自己一眼,便令自己魂荡,随即便欲去寻这孙府的大丫头小红。 谁知薛蟠刚走至“云雨阁”外,便见自己的跟班小厮李富跟着一个孙府的丫鬟急冲冲进来道:“我在外面等了爷半日,不见出来,只得进来禀爷,家里都乱成粥了。昨晚钱良那小子回去,便被大奶奶拿住,审了一回,罚在茅厕里顶砖头跪了一夜。那小子没扛住,便招了。这会子大奶奶哭骂着奴才来找爷回去,说要明三白四说个清楚,否则便要上吊,若死了,却要我们都偿命。太太姑娘过来劝解,她愈发闹得厉害了,气得姑娘在那里哭,太太没法,只得也叫我来寻爷回去,若再晚了些,只怕家里闹出事来”。 薛蟠听了,只狠狠骂了句:“这小狗日的,如此没用。等我回去敲下他狗牙来”。说着,只得和李富便走,却又回过头来下死劲瞅了领李富进来的这丫鬟一眼,方痴笑着走了。 薛蟠回至家里,却雅雀无声,才进二门,只见遍地狼藉,花盆杯盏打碎一地,几个仆人在那里收拾,见薛蟠回来,只躬身问好,也不敢多说。那钱良却顶着盆水,跪在日头底下,早已经半死不活。薛蟠走上去狠狠踹了一脚,骂道:“好你个反叛日狗的,回头再和你算账”。 薛蟠只得硬着头皮来至里屋,见里面亦是静悄悄的,心内反到扑通起来,便折身想往香菱这边来,谁知里面偏听见了,只听得那帐内一声“你给我滚进来”,接着便嘤嘤呜呜的哭泣起来,又是杯盏摔碎的声音。 外面的小厮和几个婆子丫鬟听见里面又有了动静,都急忙一溜烟躲到外面去了。 薛蟠素日在众人面前也是横行惯了的,此时出去不是,进去也不是。出去怕被人笑话,说自己怕老婆,如何丢得起这脸;进去了,免不得又是一场大闹,左思右想,便故意高声道:“谁敢在老爷我面前撒泼,活得不耐烦了”。说着便抬腿走了进去。 却说这薛蟠的老婆夏金桂,原本也生得品貌风流,且又知书识字,只是十分泼辣,喜怒无常,心肠歹毒了些,故暗地里人都叫她“河东狮”,自打前年娶进门,薛家就没一日安生过,虽和薛蟠同房了一年多,却无身孕,时常一阵风便发起疯来,仆人丫鬟们也没少遭罪,都暗地里议论说“黄脸母鸡不下蛋,该休了才是。不如把香菱扶正了,恐怕还好些”。 谁知近日夏金桂不知从哪里闻得了些风声,见香菱又果真怀了身孕,薛蟠竟有意无意的躲着自己,却时常往香菱那屋子里去,薛姨妈宝钗等人也都不大搭理自己,心中着实气恼,待要仔细查访这话是谁说的,一时又查不出来,众人都躲着她,哪里肯说实话;待要寻机发作,却又一时抓不着把柄,只得时不时拿下人们出气。众人都是摸准了她脾气的,无事都躲了,即使真有事,也十分小心,哑巴一般,并不敢多言,或纵然挨了几下打骂,也忍着便过去了。 众人这般,越发惹得夏金桂抓狂,一腔怒气无处发泄,便只得拿身边的宝蟾来出气,谁知宝蟾也不是省油的灯,便有些不服夏金桂,言语间冷嘲热讽,挑三窝四,两个人几次几乎不曾对打起来,幸得薛姨妈时常劝解,宝钗又暗暗言辞间弹压其志,两人方暂且相安无事。 这两日,两人竟又突然联起手来,矛头直指向香菱。两人时常叽叽咕咕,不知密谋些什么。恰巧昨日薛蟠去贾府祝寿,说是早些回来,却一夜未归,只跟班的两个小厮李富和钱良半夜悄悄回来,早被宝蟾拿了个正着,夏金桂便传人来要打要罚。起初两人还死扛着,却耐不住夏金桂毒辣的手段和恐吓,说是不说实话,便要他两跪着吃屎,两人便只得招了。李富心眼活,连忙献殷勤,见风转舵;钱良却慢了些,嘴又不大利索,便被罚顶着砖头在厕所里跪了一夜,直至天亮,宝蟾要入厕所解手,方把他放了出来,却仍叫在二门外太阳底下顶水盆跪着。 此刻那夏金桂躺在床上哭泣,宝蟾在一旁侍候,见夏金桂手里茶杯赌气摔了,早又去拿了新的杯子倒了茶来。 薛蟠见了,便嬉皮笑脸的道:“我的宝贝心肝,这般贴心,我倒心疼你了,你快些把茶拿来我喝,爷我正渴着呢”。说着便伸手去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中山狼得意便猖狂,河东狮失宠乱撒泼(下) 宝蟾却一挑眉走开了,笑道:“你一夜花了两千两银子,什么香的臭的还没怨足,这会子恐怕满肚子酸水,你还喝得下吗!你要想喝我的茶也可以,便来从我的□□下钻过去,我便让你喝”。说着却故意耸起胸脯子笑瞅着薛蟠。 薛蟠见宝蟾这般,早又呆性发作,便要上来动手。夏金桂早跳将起来,扬手就给了宝蟾一个响亮的耳刮子。薛蟠吓了一跳。宝蟾一摔茶杯,捂着脸赌气走了。 这里薛蟠没意思,便要转身。夏金桂怒道:“你个混账王八蛋,你要敢走出这门,一世别来沾我的身”。 薛蟠一赌气,抬腿便走。那夏金桂便哭着上来一把揪住薛蟠骂道:“好你个驴日的,外面鬼混花光了银子,这会子还有脸回来,脏猪一般,还敢当着我的面调戏我的丫头,和她眉来眼去,什么驴日的夯货,我只把你这驴卵蛋掏出来你的”。说着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揪住薛蟠撕抓起来。 薛蟠一般也怒了,便呵道:“我来了你骂我,我走了你又撒泼,可是找打,等我火上来,一顿马鞭子,你才知道我呢”。 夏金桂一听此言,哪里忍得,便挺起胸脯指着薛蟠的脸骂道:“你打,你打,你今日不打死我,便是狗日出来没种的怂货”。 薛蟠见夏金桂这样,反到熄火败了下来,又低头瞅见她里面那大红的抹胸,隐隐约约露出些许雪白胸脯,脸上雨打梨花一般,便松了握紧的拳头,反赔笑道:“我的心肝,谁舍得打你。我不是狗日的,却是日狗的”。说着便欲上来抱起夏金桂。 夏金桂却一把揪住薛蟠的耳朵,照脸狠啐了一口骂道:“好个没脸的东西,你在外面鸡鸣狗盗的,却又合起伙来暗算我,什么‘黄脸母鸡不下蛋,该休了才是。不如把香菱扶正了,恐怕还好些’。你们好狠毒的计谋,别以为我不知道,想要我死了,你们好吞了我的嫁妆任意挥霍,别作你娘的春秋大头梦”。夏金桂一边骂,一边哭泣,鼻涕眼泪下来,索性就照着薛蟠的脸抹了一脸一头。 薛蟠顿时把两个眼珠子瞪得如同牛卵子一般,跳脚赌咒的发誓道:“我从没说过这话,这话是哪个狗杂种说的,你说了出来,我把他狗卵子给捏烂了塞进他嘴里”。 夏金桂冷笑道:“谁说的?你若没有这心思,谁人敢说?又如何常往那边跑,躲我如同老鼠见猫似的。再说,你吃着这碗里的望着那锅里的,你昨夜一晚上都做什么好勾当去了?别叫我说出来丢人现眼!只怕连我身边的丫头,你也早把种都种下了吧,她们都成了你薛家的眼线,合起伙来暗算我,只等我死了,你们就得了意了!我告诉你一家杂种,我死了,你们也好不了,我做鬼也饶不了你们”。 薛蟠见说起昨夜的话来,情知理亏,又怕吵得母亲妹妹知道了,便又赌咒发誓道:“我若有这心思,立马就死了,我几时躲你来着。你骂归骂,何苦又牵扯出我的母亲妹妹来,连她们也骂了”。 夏金桂见薛蟠服软,便越发得意,又照着薛蟠的脸上啐了一口骂道:“你一窝子黑了心的混账王八蛋,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若真没有这心思,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丈夫,便立马去把香菱休了,我便服你。你若不肯时,全他娘的都是放屁,少来我这里假仁假义充好汉英雄。说不准,这便是她撺掇了你母亲妹妹商量好的计策,故意放出话来气我,只等把我气死了,便是她的天下了。这家里不和睦,时常鸡飞狗跳的,还不是因为她,以为自己挺着个肚子,便怀了凤凰蛋了,没人管得了她,却从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也是个□□里吊着卵蛋响叮当的,却为何这般没主意没气性,只敢在我面前挺腰子”。 薛蟠素来少一根筋,被夏金桂一激,一时呆性发作,便当真怒气冲冲的出来,捡起一根棒子,便往香菱这边来。 香菱此时已经身怀六甲,因行动不便,只和一名小丫鬟名叫小霞的在屋子里休息。香菱正捧着一本王摩诘的诗集躺在床上来看,看一会儿,停一会儿,想一会儿,笑一回,皱眉一回,又叹一回,口内尚时不时的念念有词,默默记诵。 小霞却拿着针线坐在旁边做针线活,绣的却是一对戏水鸳鸯,一只雌的已经绣好,旁边一只雄的只差一小边翅膀,听得香菱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念的什么,便抬头笑道:“姨奶奶念的什么经,这般入迷,我怎么一句也没听懂,却只觉得好听”。 香菱笑道:“这不是什么经,是诗”。 小霞笑道:“怪道这么好听,从此那些和尚道士都应该丢了木鱼帝钟,全来念诗才好”。 香菱一听,笑得肚子疼,便捂着肚子哎呦起来。小霞忙丢了手中的活,上来服侍。 小霞道:“这都怪我说什么和尚道士,什么诗什么经,竟惹出蛔虫精来”。 香菱半晌方止住笑道:“我不碍事,你忙你的去吧,只快别说了”。 小霞遂转身去倒了一杯热水,又滴了几滴玫瑰露在里面,端了过来小心翼翼的递给香菱。 香菱道:“放着吧,我这会子不想喝,这东西甜腻腻的。你若渴了,便自己喝了吧”。 小霞只得放了,欲出去吩咐外边弄些酸梅汤来,却才走至门口,那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倒吓了一大跳,抬眼见是薛蟠,便连忙笑着请安问好。 薛蟠一巴掌推开小霞,拎着棍子便怒气冲冲的进来。小霞见势不妙,连忙上来拦着,却哪里拦得住。薛蟠早走到床前,用棍子指着香菱怒骂道:“你个小娼妇,趁我不在,几时学得长嘴八哥似的,在人后嚼舌作死,什么‘黄脸母鸡不下蛋,把你扶正了倒好些’,作你娘的白日梦,即使她死了,也轮不着你”。 香菱见薛蟠突然进来,这般凶神恶煞,因从小打怕了,素日家顺从惯了的,早吓的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挺着个大肚子规规矩矩的在薛蟠面前侍立站好,浑身早吓得抖作一团。 小霞见拦不住,早飞也似的出去隔壁叫薛姨妈和宝钗。 这边薛姨妈因昨夜夏金桂撒泼折腾了一宿,累得不行,宝钗和莺儿两人好不容易服侍她睡下了,两人却倚靠在床边打盹睡着了,这会子突然听见隔壁吵闹,早醒了来,又听见有人来敲门,听声音却是小霞的,便知道是薛蟠回来了,不知又被夏金桂下了什么蛊,这会子定是又拿香菱出气呢,便连忙起身。 薛姨妈此时也醒了,听得是薛蟠在隔壁大闹,便叹道:“这孽障多早晚才叫人省心,又不知是被人放了哪门子邪火”。说着便欲起身下来。 宝钗忙止住道:“妈妈且躺下,我过去看看”。说着便叫莺儿在屋里服侍,自己开门随小霞去了。 宝钗来至隔壁香菱的屋子里,见香菱早被罚跪在地上,薛蟠正一手拿着木棒,指着香菱的鼻子怒骂,地上却满是纸屑。 宝钗忙上前拉起香菱,又对薛蟠道:“哥哥这发的是哪门子疯,嫂子如今有孕在身,说什么都是薛家的血脉,你不知爱惜自己倒也罢了,我们娘两也管不得你,却如何连我们薛家的骨血也作践起来。你难道不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话吗?嫂子肚子里难道不是你的骨血。况且昨夜妈妈为了你一夜未归的事和她折腾了一宿,好不容易平息了,才睡下,你这会子来这里大吵大闹,又拿棍子打人,你这是要我们娘三都离了你,或者死了才好吗?”。宝钗说着,眼睛竟红了起来。 薛蟠见宝钗句句说得在理,且又提起昨夜自己的勾当,恰如同被戳中了脊梁骨,顿时羞愧之心发作,便丢了手中的木棒,连忙赔笑道:“好妹妹,都是我糊涂油蒙了心,一时鬼迷心窍,我几时动手打她来着。妈妈和妹妹为我操碎了心,我是知道的,从此我便都改了,酒也不吃了,也不浑出去逛了,就连响屁也不敢放了,你看可好”。 宝钗见薛蟠说得粗俗,不禁红了脸,便嗔道:“你这些混账话别在我面前说”。 薛蟠忙傻笑道:“我一时情急,竟忘了,妹妹原是娇客。我这臭嘴烂舌,真该割了,再塞上一把马粪才是。哥哥错了,给你赔不是”。说着便对着宝钗作揖。 小霞见薛蟠说得好笑,便笑道:“爷也知道错了,早干什么去了”。 薛蟠道:“哪里又有你说嘴的份,连你也来说我”。 小霞忙闭了嘴。宝钗却道:“她如何便说不得你了?她虽是个丫头,但也是你屋子里的人,你原错了,她说你,却是为你好。你难道没听说过‘妻贤夫祸少’的俗语不成。你若是有个好的,也不至于这样了”。 宝钗话音刚落,只听得门外夏金桂冷笑道:“好个‘妻贤夫祸少’,你是说我是个不良的了,既这样,当初你薛家何苦死皮赖脸的求着把我娶了来。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就知道什么是妻贤,什么是夫祸了?”。 宝钗不禁红了脸,回头冷笑道:“我知道嫂子原是个极好的,只是不知怎么到了这里就原形毕露了。昨晚一把鼻涕一把泪,那才是本尊”。 夏金桂听了这话,顿时气得大哭了起来,却又一时无言以对,便只得上来拉扯着薛蟠怒骂,一边哭诉道:“你个混账王八蛋,一家子合起伙来欺负我,暗算我,我却只和你说话。有本事你休了我,或者一刀把我杀了,咱们一了百了,你若不敢,便不是娘养的。你惯着你妹妹来奚落我,响屁也没一个,你算哪门子男人”。 宝钗见夏金桂又撒泼,嘴里没干没净的,便也滚下泪来。薛蟠只是唉声叹气,却也没法。 众人正自闹得不可开交,那边薛姨妈扶着莺儿进来,一连声的叹道:“你们这是要我死了才甘心吗?昨晚在那边闹了一宿还不够,竟闹到这里来,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不成!”。众人方平息了些。 宝钗见薛姨妈过来,便连忙上来扶着。香菱c小霞也连忙过来请安,薛姨妈连忙扶住香菱安慰道:“好孩子,快些起来。咱们到别处去,离了这里便是了”。说着便走。 薛蟠忙上前去道:“妈妈哪里去?”。 薛姨妈也不答话,只顾扶着莺儿出来。薛蟠忙跪在前面道:“妈妈这样,不是要儿子去死吗!难不成我把妈妈妹妹撵了出去不成。妹妹也帮我说句话儿”。 薛姨妈道:“要我不走也行,只是你快领着她出去,从今以后不许来这里撒泼浑闹”。 夏金桂在里面听得这番言语,索性觅死觅活起来。薛蟠只得进来劝解,谁知她越发泼辣起来,把屋子里的东西随手砸了个天翻地覆,遍地开花。 薛姨妈见不可收拾,遂领着众人走了。薛蟠叹了声气,眼里也流下泪来,赌气一转身也走了,只留下夏金桂一人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 这边宝蟾却站在那厢房门口冷笑,见众人和薛蟠出来,也不言语,一时众人散去,竟哼着小曲,如风荡柳的也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长舌婆失算巧嘴妇,槛内人情动槛外人(上) 却说贾府这边贾母八十大寿,阖家上下忙里忙外整整操劳了大半月,方渐渐的止住了,那些王孙公子来往客人也都如云散尽,贾府里便忙着收拾庭院,打扫厨房仓库。 这一日,柳五家的正和几个厨房里的婆子忙着收拾杯盏和剩下的鱼肉菜蔬,几人正自议论,一个便说:“往年虽也操劳,但好歹剩下些,上面也有赏,怎么今年只剩这些,连老祖宗的打赏都没了,一点油水也没捞着,可是白辛苦一场”。 一个又说:“可不是,这家大业大的,我们累死累活,好歹也沾些油星子也是好的,竟一年不似一年,他们吃肉,我们连汤也没捞着吃一口,可不是白忙活”。 柳五家的便道:“可别说这话,如今这府里比不得往日,越发艰难了。咱们虽辛苦了一场,不落下什么褒贬便阿弥陀佛了”。 那一位便道:“柳嫂子这话说的叫人不爱听,难道我们辛苦了一场,得些好处不应该?也忒叫人寒心了些。明明是上面有赏,都叫那脸酸心硬的克扣住了。你管着这厨房,得的油水自然粗些,有赏无赏你自然不放在眼里,这会子却好说风凉话,那像我们,成日家脸苦心酸的,把腰累成骆驼背,还得张大了嘴巴接你嘴角滴下来的油水”。 柳五家的便道:“各位好嫂子,你们都省些吧,待这会子事情都忙完了,我自然请你们”。 众人正议论着,只见春燕的妈进来笑道:“好嫂子们,忙呢!我来和你们讨口茶吃。今年这天不知怎么了,才四月多,便热得受不了”。 一人便冷笑道:“我说祝家的,现如今你女儿春燕在宝二爷那边当差,攀上了高枝,只怕就要母鸡变凤凰了,那里多少好茶没你吃的,却来我们这里现眼”。 这老祝妈便嗔道:“横竖这茶不是从你□□里长出来的,你心疼些个什么。我姑娘攀不攀高枝,变不变凤凰,还轮不到你来说嘴!你一家子才是黑心黑毛黑嘴的老母鸡呢。你们背地里说主子的坏话,我都听见了,嚼的好舌根子!我这便回二奶奶去,看你还嘴硬,驴屌嘴似的”。说着便转身出去。 那几位婆子一听这话,脸便黄了,连忙闭了嘴,向柳五家的使眼色。 柳五家的早放下手里的活,连忙跑了出来拉住笑道:“祝嫂子,你老人家别和她们一般见识,她们原不知高低,嘴也没个把风的,得罪了你老,我这里给你赔个不是。我这里有的是好茶,你老闲了只管进来喝,我这便给你泡去”。说着便强拉老祝妈进来。 那几个婆子见状,赌气便出去了。老祝妈道:“这窝黑母鸡,还来劲了,等我回了二奶奶,看她还有气无气”。 柳五家的忙赔笑道:“好嫂子,你老最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她们糊涂油蒙了心,咱们怎么也跟着她们胡闹。现如今老太太八十大寿刚过,家里家外还没忙定,主子奶奶们也乏了,我们不说勤谨些,替主子奶奶们分忧,反到为了这鸡毛蒜皮的事去聒噪她们不成。再说,你老就是去了,一者奶奶们不一定得闲,这大热天的,反到白跑一趟;二者就是顶起嘴来,红口白牙,当头对面,她们几个若死活不承认,你老也没个人证,弄不好她们反咬你老一口,却不好说。那些奶奶们素来都是爱清静的,何况忙了这一月,如今好不容易清静些。她们心情倘若不好,不说你殷勤,反到说你多事,搬弄是非,却是不好。再或者你老就算把她们都告倒了,于你老也捞不下什么好处,倒白得罪了她们。大家一个院子里混饭吃的,有的是磕磕碰碰,将来少不得谁求着谁,弄僵了又有何趣。再者说,我是这里的头,你老倘若把她们告了,连我也有不是,我自然是逃不了罪责,顶多罚个把月的月钱罢了,但这里没了我,今后你老要是闲了,热了渴了,想来这里歇歇,也不方便不是。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大人不计小人过,你老菩萨一样的心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丢开手算了,且当饶恕她们这一回。等她们回来,我好好说说她们,保准以后她们都不敢了,对你老恭恭敬敬的”。 柳五家一通长篇大论的话,说得老祝妈也没话说,只得把心里的火熄了,进来坐下。柳五家的早泡了一碗茶递来。 老祝妈喝了茶,便起身要走。柳五家的忙又从笼屉里拿了几个五仁馅的热包子来塞给她。老祝妈假意推脱了几次,还是收下了,悄悄收在衣内,便朝怡红院这边来。 这边众婆子见她去了,方咂嘴作舌的进来道:“我说柳嫂子,你也忒会做人,我们整日家跟着你忙里忙外,口干舌燥,油星子没捞着,倒落了一身的不是。那老货来了,又不是你亲家,你倒是殷勤,反说我们是不明事理的,这是哪门子的晦气,偏偏让我们给撞上了”。 柳五家的忙笑着敞开桌子,收拾了些热腾腾的包子和几样菜蔬,又端来几盏清茶,便请众婆子坐下。笑道:“那原是个老货,老糊涂了的,你也说了,还和她一般见识。我只不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给她一碗茶和几个包子吃,不就打发了吗,值什么!咱们也得了清静不是”。众人便都笑了。 一人便道:“按理说这个月的月钱该下来了,别打赏没有,竟连月钱也发不下来”。 另一人便道:“可不是,要是那样,我们可就艰难了,我家里那窝子孽障崽子,还等着这点钱买米下锅呢。若再迟些不来,还不知到哪里打秋风呢”。 那一位又道:“不会吧,俗语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府里再怎么艰难,也不至于就到了这个地步吧”。 一人便道:“我听说前儿在老太太寿诞正日,那琏二爷就和那位撕破了脸,当着众人给她难看,气得她直吐血,还不是因为钱的事,我看她以后还怎么管人当家”。 柳五家的忙止住众人道:“快别说了,说起这事,众人都反了,还是周瑞家的带的头,这里过路人多,恐又被人听了去,别刚去了一位游神,倘或再来个巡海夜叉,我这里可再没白馒头送瘟神。咱们知道的事,只各自烂在肚子里罢了。咱们且骑驴看唱本,在这府里一日,也学那和尚撞一天的钟”。说着便不断拿眼瞅着外面。众人都悄悄笑起来,便又吃茶不提。 却说老祝妈一路往怡红院来,才来至沁芳桥,迎头便看见春燕和五儿从那边过来,手里提着食盒。老祝妈忙叫道:“春燕,你过来”。 春燕和五儿笑着过来。五儿忙叫了声“干妈好”。老祝妈也不搭理。春燕便道:“妈妈这会子不在那便园子里,来这里做什么”。 老祝妈便拉了春燕到一处花柳丛边悄悄道:“这些天宝二爷可好?他都吃些什么?一日吃了多少?可还像从前那样和你玩笑?”。 春燕立时红了脸,嗔道:“妈妈大老远来问这些干什么?”。 老祝妈便嗔道:“你别不服好,我问你的话你照实回答便是。这都是为了你的将来”。 春燕便急了,转身便走。老祝妈骂道:“你个作死的小蹄子,快给我回来”。 春燕又只得红着脸回来道:“妈妈究竟是怎么了,今日怎么突然大老远的跑来问这些不相干的”。 老祝妈呸了一声道:“好你个不知好歹的小蹄子,你好不容易到了那里,却端着金饭碗装清高,将来让你老娘讨饭去”。 两人正说着,五儿却突然跳出来笑道:“干妈你老放心,宝二爷呀,已经把春燕姐姐相中了,才回了老太太和太太,说明天就敲锣打鼓,八抬大轿,戴了大红花,就和春燕姐姐喝交杯盏呢”。 春燕立马急了,刚转身,五儿早抽身跑了,便提着食盒追了去,却把老祝妈一人丢在花柳树下。 老祝妈又气又急,直跺脚,一叠声骂道:“不知好歹作死的小蹄子,将来这府里垮了,你吃你娘的屎去”。无可奈何,老祝妈只得回去不提。 春燕和五儿两人一路绕过小山,便撞见宝玉从翠烟桥上过来,见了两人,便笑道:“我老远便听见你两叽叽喳喳的笑着过来,可是有什么新闻或喜事,说来我听听,也让我替你们高兴高兴”。 春燕立马红了脸,羞得无地自容。宝玉却不解,见她面若桃花,如同中酒了一般,不禁看呆了。 五儿在一旁看着,笑得肚子疼,半晌才笑道:“当真是一语成谶,这才一会儿的工夫,竟都成真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宝玉更不解,见五儿这般好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便拉着春燕的手道:“究竟是什么喜事,快告诉了我,别只是藏着,却说出这半截话来,叫我直堵得慌”。 春燕羞得脸红筋胀,忙挣脱了手,恨不能找了个地缝钻了进去。 宝玉便向五儿道:“她不好意思说,既然你知道,你告诉了我也一样”。 五儿笑道:“她自己当然是不好意思说的了,宝二爷既然这么想知道,我少不得替她告诉了你。真是天大的喜事呢,她呀,就要母鸡变凤凰了,才她妈给她相好了男人了,说明天便上八抬大轿,戴大红花,喝交杯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长舌婆失算巧嘴妇,槛内人情动槛外人(下) 五儿话未说完,春燕早急了,便来撕五儿的嘴。宝玉见两人嬉笑,闹得不可开交,便欲上来劝解,怎奈五儿早朝前跑了,春燕也急着追了去。 霎时间,宝玉独自一人站在翠烟桥上,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又细想起刚才五儿的话,以及春燕的神态,竟信以为真,不禁一阵失落,莫名的惆怅。心想她原非家生卖断了的,要去时,也只不过是一阵风的事,这大观园又将去了一个清静女儿,要不了多久,便真的是人去楼空,物是人非了。又想着自己整日家为她们担心,倘若她得了个好的,倒还罢了,若是不得人,又进了火坑,岂不叫人伤心,可自己究竟又能怎么样呢。 宝玉看着翠烟桥下的落红,悠悠荡荡的便随着流水去了,一转眼的工夫,也就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禁口内吟诵到:“花落水流红,闲愁万锺”。 宝玉话音刚落,却听得背后有人道:“落红本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一切闲愁,只不过是心中泡影”。 宝玉忙转过身来,见竟是妙玉,知她从不轻易出庵门的,连忙作揖道:“我这‘槛内人’今日不知是烧了哪柱高香,身上竟去了些俗气,得会仙缘芳驾”。 妙玉见宝玉此时提起“槛内人”三字,脸上便有些微红,想起去年那日宝玉寿诞,自己叫人送了张拜帖,落款便是“槛外人”三字,如今时过境迁,他竟还记得,心内便有些莫名的惶惶起来。遂又微笑道:“‘槛内人’也好,‘槛外人’也罢,一切心中所想,眼中所见,皆是过往,何必挂怀”。 宝玉便道:“佛曰‘众生平等’,一草一木,一花一世界,皆是有灵有情的,浊玉虽痴愚,然又不知何解”。 妙玉听了这话,脸上便有些不自在,却道:“你之一草一木一花一世界,非彼之一草一木一花一世界。你之心中所想,放不下的,只不过是一丝执念而已。白云苍狗,人间逆旅,聚散随缘。须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到头来还得自渡”。 宝玉见妙玉脸上微红,又从来没和她说过这么多话,一时忘情,也是牛性发作,便道:“你既是‘慈航普度’,佛曰‘佛渡有缘人’,你如何不渡我一渡”。 妙玉一听此言,立马脸红到了脖根子,也不言语,一转身径直去了。 宝玉醒转过来,后悔失言,只恨得跺脚,巴不得给自己几个响亮的嘴巴子,却也没法,只得转身,又看着翠烟桥下的流水,只见那流水中不断有落花流下,自己的影子却映在水中,波光粼粼,荡荡悠悠,那些落花随着流水穿过自己的身影,何曾停留片刻,一转眼便随流水去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宝玉看着桥下自己的影子,不禁黯然流下泪来,口内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的心当真都白操了”。 一语未了,却听得桥那边笑道:“你倒是好好说说,你白操什么心了”。 宝玉一惊,见是宝钗从那边来了,便连忙拭了泪道:“宝姐姐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宝钗听了这话,不禁笑道:“你当真是魔怔了,我若说‘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是否就合了你的意了”。 宝钗话才出口,便又觉失言,不禁微微红了脸,忙又道:“这大毒日头底下,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呢,不小心掉了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这里又没人”。 宝玉道:“这里何曾没人了,刚才妙玉还来了呢”。 宝钗一听此言,便冷笑道:“原来你竟是为了她!你也用不着什么佛祖来渡,渡你的人在那潇湘馆里呢”。说着竟也走了。莺儿也从桥那边捂着嘴笑过来,跟上宝钗,一径去了。 宝玉一时茫然不知所措,只得回怡红院来。 却说宝钗c莺儿两人过了翠烟桥,往潇湘馆里来,却见紫鹃在外面晾晒衣物,便道:“妹妹可好”。 紫鹃忙道:“宝姑娘来了!姑娘才吃了早饭,在里面写字呢,也不知写的是什么。先前宝玉前脚才走,妙玉便来了,却是稀罕。都才走了呢”。 宝钗便笑着进来,雪雁忙来打起帘子。黛玉见宝钗来了,忙放下笔过来,拉着宝钗的手笑道:“姐姐好些时日不曾过来,我还以为你把妹妹给忘了”。 两人拉了手坐下,雪雁忙端了茶来。宝钗见那案矶上放着纸笔,墨迹未干,便笑道:“妹妹写什么呢,给我看看,莫不是又有新诗了”。 黛玉笑道:“哪里又有什么新诗,只不过是前些日子云姑娘过来,我两一时兴起,便在那凹晶馆的桥上联句,不想却偶然被妙玉听了去,竟连她也联了数句,并收了尾,原来她才是诗仙,我们竟错看了她,真是世人意想不到的。自此她便也高看我一眼,偶尔过来,竟也不似那次庵中冷眼冷心的”。 宝钗道:“竟有这样的奇事,怪道紫鹃说她和宝玉都前后脚刚走。我这俗人竟和她错过了,不然也可去去俗气。俗语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这样一个世人意外之人,不知怎么竟和宝玉怄上了”。 黛玉心里一惊,便道:“这话怎么说”。 宝钗便把在翠烟桥头听到的话告诉了黛玉。又道:“那妙玉去了,宝玉尚自在翠烟桥上哭泣发呆,见我来了,还怔怔的,不知为何!可是他的呆病又发作了不成。我见他那样,便也走了,才过妹妹这边来”。 黛玉听了这话,心内早不自在,却又不好显出来,只得站起拿了那案矶上的诗笺来给宝钗看。 宝钗仔细看了一回,见题目是“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各句下面又都标注着姓名,遂笑道:“妹妹越发才学五车,竟成诗翁了。这云丫头也不错,只是论起妩媚风流,还是略逊了一筹,她还是改不了那小子脾气,写出来的诗句也透着一股子古灵精怪。只是我从未见过妙玉写诗,如今看了她的连句,自然是好的,没想到她竟是才学五车的,但她这诗句中透着一股子鬼气,恐非有福有运之人”。 黛玉便笑道:“姐姐说的是。那日她也说我和云姑娘的联句过于颓废凄楚了些,现如今看来,她的何尝不凄楚了,想必她也是个可怜人,只是未曾在人前提起罢了”。 宝钗道:“没想到你竟成了她的知音了”。 黛玉道:“俗语说‘物以类聚’。只不过姐姐说的有福有运,却只看各人造化罢了。虽那日她也说这诗关系人的气数,我却不信,将来的事,谁能说得清,意料得到,哪里就关联到诗上去了”。 宝钗道:“你别不信,这气数便是造化。如今你身子不好,还是少发这哀怨之音,总以保养身子要紧。却不知那妙玉来找妹妹有何话说”。 黛玉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是闲聊,她略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其间谈及那年我们拟的菊花诗,她很有兴致,我便给她看了。她说‘很好,难得这大观园中竟有这许多诗翁,只是可惜了的’。我也不明白她为何说这话,又不好多问。她又说‘如今正是落花时节,自古才子佳人一时感慨,便有成不朽的。我只在外冷眼看着,却也盎然’。我听了她这话,竟后悔当日没邀了她。又想起那年我才来,作了一首桃花诗,随后又有桃花诗社,只是竟未成行,如今正是桃花纷纷的时节,我们何不邀了她来,促成一社,也不枉辜负了那桃花诗社之名”。 宝钗便笑道:“妹妹既有这兴致,如今又多了妙玉,且她又是位诗翁,我倒是要看看她究竟如何。只是起诗社虽说只是个玩意,但也不是容易的,一者我们老太太生日刚过,各处正忙;二者也要谋划好了,方不至于临时忙乱,况那妙玉的性情你也是知道的,轻易是请不了她的。再者请什么人,在哪里,拟题限韵等等,都得细细考量”。 黛玉道:“只怕这样一来,便错过了好时节了”。 宝钗道:“你也不用急,我看再过三两天,便好了。到时候我叫薛蝌准备些酒馔果蔬,不拘在哪里摆上几桌便好了,只是这拟题限韵c请人等,可得妹妹来操心了”。 黛玉忙拉了宝钗的手笑道:“宝姐姐放心,这个妹妹倒是能的,只别再耽误了”。 宝钗轻轻掐了黛玉的嫩脸儿一把笑道:“看把你兴头成这样,这次准误不了的”。 两人又闲话了一会儿,宝钗便欲告辞。莺儿忙从紫鹃的房里拿着一缕针线和半成的穗带子出来。黛玉c紫鹃送至门外,看着两人走远了,方转身回屋子里来。 黛玉一时高兴,索性午觉也不睡了,走到那案矶旁坐了,提起笔来,却又放下,想了半晌,也没主意。 紫鹃便道:“姑娘也不可太过劳神,还是睡会儿吧”。 黛玉道:“你若困了,只自己睡去吧,我这会子不困,勉强睡了,起来反到头疼,你只别再聒噪”。 紫鹃见黛玉几次提笔,却又放下,想是又作诗呢,待要不管她,见她冥思苦想,恐累坏了身子,便只得笑道:“姑娘若是作诗,何不问那妙玉去,她既然高看你一眼,你两如今渐渐也熟了些,且连宝姑娘也夸她,想必她是好的”。 黛玉便道:“不是写诗,却是写帖子请她呢,一时却不知如何落笔,竟难住了。说这些,你也不懂的”。 紫鹃便笑道:“姑娘怎么就忘了,现成摆着一位,你只管去问他不就好了”。 黛玉道:“谁”。 紫鹃捂着嘴笑了半晌,方挤眉弄眼的说了出来,却惹得黛玉又急又气,羞愧难当。 不知紫鹃说出谁来。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痴梦仙姑且提旧恨,引愁金女又添新愁(上) 却说紫鹃捂着嘴笑了半晌,又手舞足蹈,比出那划船的动作来。黛玉看了不解,嗔道:“你扯疯呢,还不快说了出来,只等我撕了你的嘴不成”。 紫鹃方笑道:“还有谁!只看见船就哭喊着‘快打出去,快打出去’,拉了我的手一天一夜不放,你整日家一天不念遍就睡不着的便是”。 黛玉一听这话,立马红了脸,急了,嗔道:“你这该死的小蹄子,放的哪门子屁,看我不把你的嘴撕烂了,否则再不活着”。 黛玉便放下笔来和紫鹃撕闹。紫鹃连连求饶,两人止住了。黛玉才悠悠的道:“我怎么就把他乞红梅的事给忘了”。 紫鹃笑道:“这怎么又和乞红梅乞白梅相干了?”。 黛玉道:“真是秃舌子爱嚼舌,你不懂,却也别瞎问”。 紫鹃便笑道:“这会子想必宝二爷也正睡午觉呢,姑娘且歇歇,晚些时候过去也不迟”。 黛玉只得进屋里来歪着,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朦朦胧胧间只见自己来至一处花柳繁华处,四处亭台楼阁,流水潺潺,烟雾缭绕,却不见一个人影。正自纳闷,却只听得身后有人道:“绛株且随我来,这里离情海迷津不远,那边马上就要起风了”。 黛玉回头,只见一位体态风流,花容月貌的美人向自己招手。看那形容,竟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便道:“这里是哪儿?你是谁?”。 那美人笑道:“你怎么入了那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就把自己的出身之地给忘了”。 黛玉细看那美人,竟是东府里的蓉大奶奶,不禁惊道:“你怎么也在这里了”。 美人笑道:“我原本就是这里的,只不过这里桃花神位一直空着,薄命司又无人掌管,警幻姐姐便命我早些回来。今日知道妹妹要来,特命我来接你一接”。 黛玉一阵纳罕,却容不得多想,那美人早上来拉起黛玉,便向那泉水叮咚的深处去了。 两人来至一处山谷,只见溪水悠悠,落花成阵;溪水桥上立着两人,却是一男一女,男的脸若满月,目似星辰,虽无语而多情;女的一身缁衣,襟带飞扬,环佩叮当,手里拿着佛尘,容貌超凡脱俗,目似寒星,脸若冰霜。 黛玉见了,惊道:“宝玉,你怎么和她在那风口里站着”。 桥上两人遂近前来,都笑道:“可算来了”。 黛玉细看这缁衣美人,连忙躬身行礼,笑道:“原来妙玉师傅也在这里”。 美人笑道:“我乃警幻是也。今日你来,只因这浊物淫心偶炽,我被他缠烦不过,只得叫了你来安慰安慰他。如今那边便是西天灵河岸,你和他快去吧”。 黛玉不解,待要再问,早被宝玉拉着手,便腾云驾雾飞了起来,只听得耳畔风声嗖嗖,脚下花红柳绿,须叟二人落下,早到了灵河岸边。 宝玉指着岸上一株绛株草道:“妹妹快看,那是彼岸花,我用情海水浇灌,甘露滋养,如今它竟含苞欲放了”。 黛玉看时,果见那绛株草的尖上冒出一穗花苞来,枝叶摇摇,露珠滴滴,似有欣喜之意。 两人正自看得出神,不料那边一阵风来,便听得身后警幻道:“情海风波已起,你两各自去了吧,早了早好”。 话音刚落,那风便已刮得两人睁不开眼。宝玉一不留神,便被那情海风吹走了。黛玉急得大叫“宝玉,宝玉”,眼里便流下泪来。 这里紫鹃听见黛玉大叫宝玉,以为宝玉趁着大家都睡熟了,偷偷进来,又不知怎么得罪了黛玉,便连忙翻身起来,来看黛玉。只见黛玉迷迷糊糊,眼角有泪,连忙上去推了推她。 黛玉悠悠醒来,心内直跳得厉害,便捂着胸口咳嗽。紫鹃忙帮她捶背,稍好了些,便又忙去倒茶。 黛玉喝了口茶,便放下,心内觉得好些,看那窗外,夕阳的金光射了进来,十分刺眼。紫鹃忙去把窗户关了。 黛玉却道:“开着吧,怎么就到了这时候了”。 紫鹃又打开窗户,过来道:“先前姑娘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迷住了”。 黛玉道:“都这时候了,你也不早些叫醒我”。 紫鹃道:“我见姑娘从来没这么睡得沉,便没叫醒你”。 黛玉道:“可有人来过?”。 紫鹃道:“才袭人来了一回,也没说什么,见姑娘睡着,便走了”。 黛玉道:“舀水来吧,洗漱了咱们往那边去”。 紫鹃道:“这会子恐怕摆饭了,索性咱们吃了过去”。 黛玉只点点头。紫鹃见雪雁不在,便连忙出去端了洗脸水来。黛玉洗漱毕,出来。雪雁却早提着两个食盒回来。二人伺候黛玉吃了饭,又洗漱毕,方打开两人的食盒,也吃了,洗漱毕,三人方提着灯笼往怡红院这边来。 此时怡红院里不似往日,虽也灯火通明,却静悄悄的。黛玉正自纳闷,以为宝玉不在,却才进院门,就看见李奶妈杵着拐,扶着一个小丫头出来,嘴里念叨道:“那妙玉是个什么东西,也值得宝玉这般”。 黛玉听了,心里只咯噔一下,便大不自在,却连忙上来道:“李妈妈好,这是要回去?你老刚才说什么妙玉,难道她竟在里面!”。 李奶妈见是黛玉等人,遂站住笑道:“姑娘好,那屋子里美人,竟把宝玉憋得闷葫芦一般,我劝解他也不听,只说得罪了她了,如何是好。我气不过,便出来了”。说着自顾去了。 黛玉听了李奶妈这话,犹如五雷轰顶一般,顿时眼泪横流,转身便走。 原来这李奶妈人老了,口齿竟有些不大清楚,把“没人”说成了“美人”,加之日间宝钗和黛玉说的那话,黛玉早就对宝玉起了疑心,这会子又错听了李奶妈的这番言语,如何不气急。 紫鹃心细,早猜着了□□,便忙道:“姑娘既然来了,索性进去看看何妨,这样一声儿不响的走了,回去独自伤心,他也不会知道,只苦了自己,却是何必”。 黛玉道:“要去你自己去,我是去不得的了,没的叫人笑话”。 两人正自说着,那边房里早走出袭人来,笑道:“林姑娘既然来了,如何便走”。 黛玉也不答话,越发扶着雪雁去了。紫鹃也只得跟了上来。三人才出得院门,宝玉早追了出来,拦在前面笑道:“好不容易把你盼来,如何才进院门,转身便走,连气也不出一声儿,敢是我屋子里有鬼呢”。 黛玉嗔道:“谁和你嬉皮笑脸的,我来我的,我走我的,关你何事!”。 宝玉便笑道:“这里是怡红院,怎么不关我的事。况且妹妹不来,我每日家魂也要到你那边转三转,看看妹妹是怎么了,如何不来看我,可是我这嘴巴没把风的又得罪了她。无奈我每日三省吾身,还是呜呼哀哉,只有念三声阿弥陀佛罢了”。说着,便学着和尚合起十来,躬身对着黛玉拜了一拜。 黛玉怒道:“你少在这里胡说,装神弄鬼的。你那屋子里没鬼,你念什么经,倒是有美人,憋得你闷葫芦似的。你还不快回去,恐又得罪了她,如何是好,我原来得不是时候,或者我是不该来的”。 宝玉见黛玉脸上有泪痕,又说出这般话来,其中必有缘故,细想她原本是个多心的,刚才却只有李奶妈出来,必是听了她什么昏话,把她得罪了,便笑道:“好妹妹,你这说的是哪里话,你若这般说,我便死了,也是个冤死鬼。我闷了一下午,想着过去,恐又搅扰了你,正想着你要来了,我才活过来呢。我那屋子里就只袭人麝月,她们几个不知野到哪里去了,还没回来呢,可巧你就来了,我正有一件犯难事,却又一时不好去问别人,你这救星来了,也不救我一救”。 黛玉见宝玉这般说,看看里面果真又没什么动静,遂明白过来,许是那李奶妈口齿不清,自己听错了,顿时不觉又脸红起来,便嗔道:“谁叫你平日家装神弄鬼的。有什么难事,且说了来我听听”。 宝玉见黛玉回转过来,便忙接了紫鹃手里的灯笼来拿着,笑道:“咱们且到屋里细说,这里有风”。 众人方又转身,进得怡红院来,袭人忙打起帘子,麝月便去倒茶。一时宝黛二人坐了,紫鹃c袭人c麝月c雪雁等人自去里面说话不提。 宝玉便拉着黛玉的手笑道:“妹妹越发瘦了,倒是长高了些,都说女大十八变,果真是的”。 黛玉立马抽出手站了起来,怒道:“你放屁,哪里听了村话,也来气我”。顿时便抽泣起来。 袭人紫鹃等人连忙出来。宝玉知道自己又把话说造次了,立时红了脸,连忙赔笑道:“我该死,一时情急,竟说造次了,求妹妹饶我这一遭,以后再不说了,否则,否则”。 紫鹃忙上来笑劝解道:“否则怎样?二爷平日家在我们面前都是言辞谨慎的,怎么一见了姑娘就心直口快,如同沙弥见了佛祖,恨不得把心窝子掏出来一般,却忘了言者有心,听者更有意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宝玉更觉不好意思,黛玉也红了脸,却嗔道:“就你嘴巧话多,舌头长”。 宝玉又忙向黛玉c紫鹃作揖,又赔笑道:“原是我的错,咱们却别提这些,一阵风过了吧”。 袭人c紫鹃等人又笑着进去了。这里宝玉便拿了一张薛涛白浪笺纸来递给黛玉道:“我因白日间无意得罪了她,想来后悔,想向她赔个不是,却又不知如何落笔,正为此事犯难。我知道这些天她和你好,我们这些人中她只高看你一眼,可巧你来了,快帮我出出主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痴梦仙姑且提旧恨,引愁金女又添新愁(下) 黛玉接过信笺来看,见上面写道:“槛内人莽夫浊玉恭肃遥拜”。 才看了这句,黛玉立马便笑了,遂又忙掩了口道:“原来你是莽夫浊玉,怪不得口无遮拦,这回子顶礼膜拜又有何趣,你也不羞,只该写成‘跪拜’二字才好,方见得你的心诚罪重”。 宝玉红了脸,笑道:“如何使得,哪有无缘无故男女随便跪拜的”。 黛玉一听这话,顿时脸通红,冷笑道:“如何使不得,只把那大红盖头顶上,不就使得了;不仅使得,还好得很呢”。 宝玉又知自己把话说错了,急得赌咒发誓道:“妹妹想到哪里去了,我若有那心思,我,我,我立时便不得好死,削了发,当和尚去”。 黛玉一听,越发难过,这话原本宝玉只对自己说过,此时他竟为了妙玉说出这话来,心里越发起了疑,又无法说破,顿时只无声的滚下泪来,丢了那信笺,默默起身便要走。 宝玉忙上前拦住,也哭了,道:“我知道自己把心挖出来你也不信,只这话原是你说的,却来赖我,我比窦娥还冤些,却向谁说去”。 黛玉遂又坐下道:“我何曾说什么来着,却赖你?”。 宝玉忙拭泪道:“我只说向她赔个不是,你却说出什么‘跪拜’,‘大红盖头’的话来,可不是赖我”。 黛玉顿时无言以对,只得默默低了头,红了脸弄衣带。 宝玉见状,忙又笑了,捡起那地上的信笺仍递给黛玉道:“好妹妹,我和她也只是君子之交,原没什么,一时口无遮拦,和她在那翠烟桥上偶然谈论些佛法机锋,却忘了她是修行之人,就把话说造次了,这会子后悔不及。她近日又和你好,时常去你哪里,倘若我去了,见了她如何是好?难不成我去你那里,却还要时常避着她,那我岂不是要被噎死”。 黛玉听这话大近情理,他原来却是为了这个原因,顿时便又好了,却冷笑道:“说起赔罪,这天底下除了你,还有谁敢称第一”。 话音才落,宝玉红了脸,却只听得那边屋子里袭人c紫鹃等都笑了。这里宝玉c黛玉也忍不住笑了。 宝玉道:“我只怕措辞有何不妥,别又把她得罪了。妹妹向来是无书不读,见多识广的,你就开了天眼,帮我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黛玉道:“要我看看也行,只是不知你这‘槛内人’三字从何说起?你既自称‘槛内人’,那她必是自称‘槛外人’了,我和她来往了数日,却不知她竟有这号,可是又有什么典故,你如实说了来,我便帮你改改”。 宝玉道:“妹妹如何连前人的两句诗也忘了”。 黛玉道:“我如何不知,这是南宋石湖居士的《重九日行营寿藏之地》中的两句,只是我说的原不是这典故,而是那典故”。 宝玉不解,遂笑道:“哪里还有什么这典故那典故,我却不知”。 黛玉冷笑道:“没有那典故,你如何得了‘槛内人’的雅号。这号倒是起得雅致新奇,还不快说了来我听听,也让我这俗人开开茅塞”。 宝玉顿时红了脸,只得笑道:“这原本也没什么,你只等等,我让你看一样东西”。说着便转身到屋子里翻东西。袭人见状,忙问找什么。宝玉便道:“那年我寿诞,妙玉送来一张拜帖,我记着好好收起来的,怎么不见了”。 袭人笑道:“我当是什么,你只出去陪林姑娘,我找找看”。 宝玉只得出来,见黛玉正拿着自己那张薛涛白浪信笺捂着嘴笑。不知这信笺上写了些什么,此是一段公案,石头不敢擅拟。 宝玉见黛玉这般,只自悻悻的,又有些不好意思,那里袭人早拿了一张锦缎包着的帖子出来递给宝玉。 宝玉忙拿了来给黛玉看。黛玉忙放下信笺,只见这是一张粉红金丝纹拜帖,遂打开了来,里面写的却是:“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黛玉心里便又有些突突的,冷笑道:“原来这才是真典故,竟那时就埋下了,怪不得那年芦雪圹赏雪咏红梅,别人俱不得她的梅花,独你去了便要了来,原来你和她早就是君子之交了,和我倒是三天两头闹变扭,歪声丧气的,可知我不如她”。 宝玉立马便慌了,忙辩解道:“你别误会了,你细看那拜帖,她只把我当女儿一般看,否则,也不会送这帖子来”。 黛玉不解,问道:“这倒奇了,你明明一个须眉浊物,她如何就把你当女儿看了”。 宝玉道:“你只看那‘芳’字”。 黛玉便道:“她说‘遥叩芳辰’,只这一个‘芳’字,如何就见得她把你也当作女儿了”。 宝玉道:“亏你无书不读,‘芳’者,花也,哪有把男人比作花的”。 黛玉遂笑道:“原来是这样。你一会子是浊玉,一会子是莽夫,这会子又成了花儿,竟摇身一变,又成了女儿了,可知你善变,竟是小耗子精呢”。 宝玉见黛玉提起旧话,笑道:“我自然是小耗子精,只是没能窃得”。 宝玉原想说只是没能窃得你这个香芋,话到嘴边,忙又打住了。 黛玉也明白过来,顿时羞得满面通红,遂又想起两人那时同卧在一张床上说话的光景,一时百感交集,不由得眼圈又红了起来。宝玉忙欲赔罪。 黛玉道:“不关你事”。 宝玉安慰道:“妹妹也放宽心些,我若说话不算数,便”。 黛玉忙止住道:“我都知道,你也用不着赌咒发誓,我也不信这些浑话”。 宝玉便道:“那妹妹如何眼睛又红了”。 黛玉道:“我只是一时难过罢了”。 宝玉道:“我虽不能替你,但你好歹说出来,我也替你分担些。你不说,只顾伤心,却不知我看着更伤心难受”。 黛玉嗔道:“可别在这里浑说。我只是一时想起江南姑苏的家里罢了,如今那边已经没人,这里人人都有父母兄弟姐妹,独我是个孤鬼,我的心,谁又说得,懂得。将来,将来还不知怎么样呢”。说着不禁滚下泪来。 宝玉听了,早也红了眼睛,情不自禁的拉着黛玉的手道:“放心,有我呢”。 黛玉悠悠道:“我知道有你,可又有什么用呢”。 宝玉道:“我和老太太说去”。 黛玉道:“哪有这个理!只怕说了也没用,反遭人笑话。二姐姐的事你不是不知道”。 宝玉听了这话,一时真是无可奈何,两人便只得拉着手对泣起来。 紫鹃出来,见二人这样,便道:“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咱们这便过去吧”。 黛玉方站了起来,连忙拭泪。麝月见了,只忍不住笑,独袭人脸上有些不自在,早提了灯笼来道:“姑娘也保重些,别为了那些没相干的伤了身子,时候也不早了,有什么话,明儿再过来吧”。 黛玉方扶着紫鹃出来,宝玉早接了袭人手里的灯笼提着跟着。却听外面的婆子笑道:“该关门了,哥儿姑娘们都歇了吧”。 黛玉便转身道:“你回去吧,明儿我再过来,却有话说”。 宝玉只得把灯笼递给紫鹃,看着二人出了院门,上夜的婆子关了门,方转身回来,便自己走进屋里躺下,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直至天色微明,方又朦朦胧胧睡过去了。 这里黛玉和紫鹃自去不提。却说宝钗自潇湘馆出来,一径往梨香院来,穿过后墙门,便到了这边,薛姨妈却在香菱屋子里闲话,见宝钗回来,便道:“我的儿,你去了这半日,可曾吃了饭不曾”。 宝钗道:“那边老太太留饭,我吃了才来的。妈妈身子可好些”。 薛姨妈道:“难得这两日清净了些,我倒是吃了两碗”。 宝钗道:“可是难得,她这几日消停了,妈妈倒是好生保养身子,也时常过老太太和姨妈那边走走,说说闲话,散散心也是好的,别整日家憋在这里。俗语说‘眼不见为净’。咱们虽不招惹她去,只怕一时她又哪里不对劲,惹得妈妈生气”。 薛姨妈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想,只是香菱在这里,我又放不下心。只怕你哥哥一时又糊涂油蒙了心,作践起来,没我在,哪里能行。若这会子搬了出去,一者那边也还没说,二者外面也还没来得及收拾好”。 宝钗道:“我看还是趁早搬了出去的好,这里住着,倒有许多不便。如今院子里平白生出多少事来,咱们不说避避嫌,在这里住着始终有碍,况且香菱又有了孕,咱们平添出许多事来,哥哥又时常不在家。虽那边姨妈和老太太不说,咱们岂不是没眼色”。 薛姨妈道:“这倒是我的儿多心了,若说没眼色,倒还不至于,却只怕你姨妈不肯,再者老太太那边也不知如何开口,咱们若一声儿不响的搬走了,岂不叫老太太多心”。 宝钗道:“妈妈这话也是,只是迟早要搬的,虽老太太和姨妈留咱们,但也没个常住不走的理。迟走不如早走,况且在这里住着,那边屋里时常吵得妈妈不得安宁,只怕别人也早烦了咱们,只是嘴上不说。咱们出去,虽说胳膊折了,却只往袖子里藏,也省得聒噪了别人”。 莺儿便道:“只是离大观园远了。只怕宝玉舍不得呢”。 宝钗一听这话,脸上便腾地红了,立马怒道:“我走不走,关他什么事。你竟也学得狐媚歪道的了,在这里胡说些什么”。 莺儿见宝钗脸有怒色,连忙闭了口,只在一旁站立。 薛姨妈便道:“咱们在这屋里闲话,倒吵扰了香菱,不如咱们回自己屋里去吧”。说着便站起身来。香菱连忙欲起身,宝钗忙止住了道:“你且好好养着吧,若有事,只管叫小霞来叫我们。只是那些没要紧的诗集倒可少看些,将来你要看多少不得”。 香菱道:“这整日家在屋子里呆着,看几回书,时常自己吟诵吟诵,我倒觉得好些”。 宝钗笑道:“那也随你罢了,只是别太劳累了,省得妈妈为你操心”。 香菱点点头,送众人出来,方转身回去,随手拿起床头的一本诗集来看不提。小霞忙去剪灯花,又去倒了茶来。 宝钗和薛姨妈回至自己的屋内,福儿迎着,莺儿忙去倒茶。宝钗却道:“也不早了,我和妈妈说会子话,你两先去吧”。 莺儿便和福儿出来,两人自去外间说话不提。 薛姨妈道:“你今日过去,可去你林妹妹哪里,她怎么样?”。 宝钗道:“怎么不去,看着倒比往日好些。只是却撞见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薛姨妈便道:“什么意想不到的事?难道是宝玉和她”。 宝钗道:“却不是,若是他两,倒也不奇”。 薛姨妈道:“不是他两,那还有谁?他两也不小了,原也该避讳些”。 宝钗道:“这话说来,也真真叫人想不到。不知几时,林妹妹竟和栊翠庵的妙玉相知相遇起来。妈妈知道,那栊翠庵的妙玉自诩清高,轻易不和人往来的,那孤高怪异的品性,岂是常人能近的”。 薛姨妈道:“她原是出家人,不合时宜,也是自然的。你林妹妹和她往来,许是一时兴致罢了,也没什么,难不成还会随着她去了不成”。 宝钗道:“这倒是不会,只是我在去的路上,看见宝玉也自那里来,却站在翠烟桥上和那妙玉私语,说的竟是些口不择言的浑话。后来宝玉把那位得罪了,她红着脸转身走了,宝玉却只站在桥上抹泪,丢了三魂七魄似的”。 薛姨妈顿时心惊,想了一回道:“这还了得,她一个出家修行的人,怎么这样,若是真有什么,你和宝玉”。薛姨妈话到嘴边,见宝钗脸上早不自在,连忙打住。 宝钗红了脸,眼里却隐约含着泪光。薛姨妈见状,便越发急了,便道:“我的儿,你也不必愁,不必急,妈妈自有主张呢。等我明日过去,和你姨妈说说。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凭他怎么样,也跳不过这个理去”。 宝钗顿时有些急了,便道:“妈妈浑说些什么!”。 薛姨妈道:“你懂什么,这话虽说得臊了些,但却是这么个理。想不到那妙玉看似清高,骨子里竟有这歪念头。只是倘若宝玉也中了她的迷魂阵,将来你们却是不好”。 宝钗虽羞得脸上通红,站起来欲走,却又回身道:“那妙玉原是带发修行的,虽有度牒,却也算不得真的出家人。宝玉原有些呆性,只怕一时失了脚,却是一辈子的名声”。 薛姨妈道:“我的儿,你说的不无道理。他也一年比一年大了,是该野马上上笼头。你原来愁的是这个,你放心,有妈妈呢”。 宝钗顿时羞急,只得出来叫上莺儿,回房去了不提。 这里薛姨妈见宝钗也去了,只得上床去歪着,刚欲闭上眼,却听得那边有人叫唤,院子里接二连三的吵闹起来。 欲知何事,且看下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贪云雨薛蟠急纳妾,论黑白宝玉暂离香(上) 话说宝钗和薛姨妈两人正在屋里说话,听得那边又有响动,生怕香菱又受不白之气,忙命莺儿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须叟莺儿回来道:“大爷从那屋里出来了,好像醉了,打小厮呢”。 薛姨妈叹了口气道:“才刚好了,如何又发了疯了,整日家只管灌那黄汤,东游西荡,吵吵闹闹,如何是个了局。他若有蝌儿的一半,我即便是死了,也瞑目了,只可惜了香菱这孩子”。薛姨妈说着,眼里不禁滚下泪来。 宝钗忙安慰道:“妈妈也不必过分伤心,且保养身子要紧。咱们也管不了他们之间的许多事,说不得由她闹去罢了。虽说他两是我的亲哥哥亲嫂嫂,但他们之间的事情,吵吵闹闹,分分合合,咱们如何禁得管得。一时他两好了,烦咱们碍事;一会儿又闹翻了,又嫌咱们多管闲事。俗语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况且是夫妻间的”。 宝钗说到这里,不禁一时红了脸,忙打住。薛姨妈禁不住搂了宝钗在怀内道:“话虽如此说,只可怜香菱,竟被这混账魔王给白荼毒了,咱们娘儿两在中间受了些不白气倒也罢了,只是如今香菱已经怀了六个月的身孕,那混账行子还是这般,叫娘如何放心得下”。 宝钗道:“娘这说的是哪里话。若说香菱,也只不过是造化罢了,既然给了哥哥,横竖咱们多关心着便是了。哥哥虽有些暴躁,但也是心直口快的直性人,咱们的话他倒还听些;只是那位,先前还弹压得住,如今已经是肆无忌惮,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了,只怕将来还有几场大气生。都说‘妻贤夫祸少’,若有造化时,挨得过,咱们薛家不说重整家业,兴旺发达,起码守成是不难的,最坏也不至于立马就颓败了;若没些造化时,那可就说不得了”。 薛姨妈道:“我的儿,难得你就虑到了这些,我何尝不知道,只是这木已成舟,叫咱们也没法,如今看了,那夏家也不是省油的灯。只是起先看她还好,你哥哥催着赶着定了这门亲事,谁想进门不到一年,竟大变了一个人一样,难不成起初她那贤淑都是装出来的不成,这也怎不叫人心惊”。 莺儿倒了茶过来,便道:“难不成果真应了宝玉说的那话了”。 薛姨妈便问道:“什么话?宝玉那孩子几时到这边来过,他如何便知道了?”。 莺儿笑道:“他说那话时,大爷还没娶亲呢”。 薛姨妈惊疑道:“他说什么话了,竟让你这会子还念念不忘的” 莺儿笑道:“说来可笑,宝玉时常说‘女儿是水做的,男人是泥捏的,女儿一但嫁了男人,便’”。 莺儿话未说完,宝钗便道:“你哪里学得长嘴八哥似的,那原是宝玉小时候说的混账玩话,你也来这里学舌”。 莺儿忙闭了口。薛姨妈却笑道:“这虽说的是玩话,可天下间哪个男人女儿不是父母生的。宝玉那孩子倒也诚实可靠,只是偶尔放诞了些,将来细细诱导便好。如今想来,这话也不是没一点儿道理,这女儿家嫁了男人,便没了闺中清静日子,相夫教子自不必说,单这柴米油盐,家里大小西瓜芝麻的事一堆,如何不操心,如何不叫人变了一个人,将来你便知道了”。 宝钗一听这话,立时红了脸,嗔道:“妈妈怎么也说起这些歪话来了”。 薛姨妈笑道:“这原不是什么歪话,这里就咱们娘三人,又没有外人。若说世道艰难,人难做,做女人更难,别说咱们,如今连那边也不好,听说前几日你凤姐姐就和贾琏又闹翻了,不知为的什么”。 宝钗忙止住道:“咱们且别只顾着说话,我倒是有些饿了,拿了饭来吃吧,等过些日子,妈妈索性和我到那大观园里住几日,倒也清静清静”。 莺儿便去传了饭来,众人吃毕,一日无话。 次日早晨,宝钗和薛姨妈见夏金桂那边安静了些,便欲到大观园里走走,顺便看望黛玉。刚出得房门,却只见那边薛蟠如同吃了蜂蜜,笑嘻嘻的从那屋子里出来,身后却跟着宝蟾,金桂只在那窗根前挑眉冷笑,便知他三人不知为何这会子又好了。 薛姨妈扶着宝钗道:“昨晚你在那边闹腾了一夜,这会子吃了蜜了?既好了,且珍惜些,如今香菱可受不得你的腌臜气,若有好歹,你后悔莫及”。 薛蟠连忙哈哈笑道:“妈妈和妹妹放心,咱们都好了,谁还敢给她气受。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我朋友昨儿得了许多喷香的新鲜瓜果,有新疆的哈密瓜,水晶葡萄,岭南的荔枝,钱江的柚子,碗大的水蜜桃,这时节,都是难得的,等我今日要了来,孝敬妈和妹妹”。 薛姨妈道:“我们娘儿两不图你什么,只要你们安分些便受用不尽了”。 宝钗却道:“若真有,你给我留着些,我有用处”。 薛蟠笑道:“妹妹放心,我每样都给你留一箩筐便是”。 薛姨妈又转身嘱咐莺儿,让她留在家里和香菱说话,有事便到大观园里来找。 宝钗扶着薛姨妈便欲走,薛蟠却忙和宝蟾使眼色。宝蟾会意,便忙上来跪下给薛姨妈行礼,宝钗和薛姨妈两人倒吓了一跳,一时扶起不是,不扶也不是。 宝钗便对薛蟠道:“这到底是唱的那一出”。 薛蟠忙上来道:“我今儿正好有件事要和妈妈说呢。昨晚我和她都想好了,不如名正言顺把宝蟾收在屋里倒好”。 薛蟠说完,只一阵哼哼傻笑。宝钗却红了脸,只背过身去和莺儿说话。 薛姨妈道:“既然你们都想好了,就由着你们吧,只是别太招摇铺张了,如今艰难,但也别太委屈了她便是了”。说着便把宝蟾扶了起来,转身叫上宝钗便走。 薛蟠又忙上去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的意思,今日便是好日子,咱们在家里摆上几桌子,随便热闹热闹便罢了”。 薛姨妈道:“你也忒心急了些,如今虽说咱们在这里住着,但毕竟还有你姨妈家的人来来往往,如何不叫他们知道了。虽说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该有的礼还是得有的。况且香菱如今有孕,哪里经得住你们喧阗吵闹,不如过几日商讨妥帖了再说不迟”。 原来薛蟠昨夜在金桂屋子里乐了一夜,那金桂突然转性,贤惠起来,还讨好薛蟠说要把自己的丫鬟宝蟾名正言顺的给他,虽说薛蟠和宝蟾早就偷偷有了一腿,但毕竟是偷偷摸摸的,不曾酣畅淋漓。如今既有这般美事,又怕金桂突然变卦,薛蟠哪里还等得,况且自上一次偷腥,虽未十分入港,但那宝蟾有一种一触即酥软如稀泥的妙趣,人又生得风骚,叫得好床,即便是金刚菩萨,只要沾了她的身,便着了她的道,这浪荡子薛蟠哪里抵挡得住,恨不能立马便把宝蟾吞进肚子里才罢。此刻听薛姨妈这般说,心内早急如焚,立马拉着薛姨妈道:“你老时常叫我简省,如今我真简省起来,你老又不同意,说这说那,叫我干着急,却为的什么”。 宝钗见薛蟠又有些不自在,恐他又生是非,一时牛性发作,又弄出什么祸事来也未可知,况且也知道这事是迟早的,拦也拦不住的,便上来道:“妈妈也别白操心,他们既然商量定了,咱们拦着到不好,索性由得他们罢了,只别再闹得家里鸡犬不宁便是了”。 薛蟠一听此言,忙过来对着宝钗千好妹妹万好妹妹的道谢,早又拉着宝蟾拜了数拜。 宝钗只得连忙止住了。薛姨妈叹了口气,只得点头同意了,却又道:“你姨妈舅舅那边你怎么说?”。 薛蟠喜得跌脚道:“今日且只喝交杯盏,等过几日再请他们也不迟。既然这里你们怕闹,索性今日请客,我也到外边去吧,只是你们也走走便早些回来,别太晚了,洞房前我和她还得给你老跪拜请安敬茶呢”。 薛姨妈道:“省了吧,刚才已经跪过了,茶哪里都有得吃,横竖由得你闹去。我和你姨妈有事要商量,恐晚了才能回来,没得耽搁了你们”。 薛蟠心内大喜,连忙叫宝蟾回房亲捧了两盏茶来,规规矩矩跪在薛姨妈前。薛姨妈只得拿起一盏茶来略呷了一口,便放了回去。宝蟾方起来,又端着盏,把茶来敬宝钗,却只略弯了弯腿,半曲身子。 宝钗亦喝了茶,也不言语,便扶着薛姨妈走了。这里薛蟠喜欢得一把将宝蟾拦腰抱住,心肝儿肉乱叫,竟忘了莺儿还在,直臊得莺儿脸红心跳,忙躲之不跌。 那夏金桂在里面看着,只冷冷哼了一声,便关上窗户走了。宝蟾一把拧住薛蟠的耳朵,狠狠啐了一口,却又媚笑道:“你这吃不得热豆腐银样镴枪头的夯货,交杯盏还没喝,你猴急些什么。水蜜桃熟了挂在枝头上,有你的”。 薛蟠抱着宝蟾调笑了一回,方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抽身走了,自去张罗不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贪云雨薛蟠急纳妾,论黑白宝玉暂离香(下) 宝钗和着薛姨妈来至大观园内,刚转至沁芳桥的小山前,却迎头遇着周瑞家的笑盈盈的过来。周瑞家的见了,忙上来笑着问好道:“姨太太好,宝姑娘好,这是要到林姑娘那里去吗?”。宝钗忙还了礼。 薛姨妈道:“这几日家里忙,也没得闲过来看看她,她一个人在这里也怪可伶见的,我们娘两过来和她说说话,也看看她的病好了些没。你这是从哪里来?看你这样子,莫不是有什么喜事!”。 周瑞家的笑道:“正是呢,说起这话来,可是天大的喜事。今儿一大早,那边太太便把我叫了去,说是宫里传出话了,如今天恩浩荡,以孝治国,旌表贞洁烈女,可巧咱们的珠大奶奶便在这里头,要我快去告诉了她,也叫她欢喜欢喜。我刚从珠大奶奶那里来,这会子众姊妹们都在那边呢。这当真是咱们贾府的福荫深厚,祖宗积的大德”。 薛姨妈听了,也笑道:“若是这话,咱们娘儿两倒是得过去瞧瞧,她当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也算是有结果有造化了”。 周瑞家的道:“可不是,听咱们宫里的娘娘传出话来说,皇上的赏赐和旨意以及旌表节文中午便来,我还得赶回去听信呢”。 薛姨妈点点头,便扶着宝钗转身朝稻香村来。周瑞家的自去不提。 薛姨妈和宝钗来至怡红院外,见里面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值守的婆子丫鬟在那里打扫,宝钗便道:“想必他们也到珠大嫂子那里贺喜去了,咱们且从那边花荫小路过去”。 两人折身往南,刚进小路,却听得背后有人叫道:“姨太太和宝姑娘且等等”。 两人忙回头,却是彩霞赶了来。薛姨妈忙道:“好孩子,这会子找了来,莫不是太太那边有事”。 彩霞忙问了好,便道:“正是呢,太太那边见姨太太好多天没来,心里挂念,可巧今日又有喜事,便命我来请姨太太和宝姑娘过去说话。我到了那里不见姨太太和宝姑娘,打听寻到这里,可巧碰见周瑞家的,才知道你们往这边来了”。 薛姨妈便拉着宝钗道:“咱们也有几天没过你姨娘那里去了,既然这么说,咱们娘儿两且先到你姨娘那里”。 宝钗只得跟着一起往回走,才出小路,却听见后边又有人叫道:“宝姐姐和姨妈既然来了,如何不进去坐坐”。 众人回头,却是宝玉和五儿两人正从大路那边过来,转眼已来至三人前。 薛姨妈笑道:“我的儿,你倒是来得巧。才见你屋子里静悄悄的,正欲往那边你太太那里说话去呢。既然你来了,宝丫头便省得和我过去听我们聒噪了”。 宝玉忙道:“既来了,姨妈且到里面吃杯茶再过去”。 薛姨妈却拉了宝钗的手放在宝玉手里笑道:“不吃了,那边你太太正等着呢,才差了彩霞来找。我们老一辈的话,你们也不爱听,倒是你们姐弟两几日没见,好好说说话吧”。 薛姨妈说着,便和彩霞走了。宝玉拉着宝钗的手,只觉滑腻暖和,说不出的惬意满足,不由得盯着宝钗看得呆了。宝钗早红了脸,忙把手抽了出来,低头不语。 那彩霞突然回转过头来,见两人这般,却冲着宝玉似笑非笑,似愁非愁的望了一眼,便又转身和薛姨妈走了,转瞬便消失在柳叶渚的那头。 宝玉不免又有些呆意,随口念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宝钗立马冷笑道:“那李后主虽是亡国之君,却也曾是帝王,国破家亡,自然愁得有他的道理,不知你‘无事忙’却愁些什么!莫不是那金钏的魂来勾你,‘棒疮’又发作了不成”。 宝玉顿时红了脸,随即晒笑道:“我只不过是偶有所感,随口念念罢了。有宝姐姐在,我哪里还愁什么”。 宝钗听这话,立马怒了,红了脸,赌气一声儿不响的独自走了。 这里宝玉惊觉把话又说造次了,却又不好追上去的,只得呆呆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五儿在旁边却笑道:“二爷这会子怎么不念诗了,却只唉声叹气起来”。 宝玉苦笑道:“诗者,言之。心有所感,情之所发而已。我虽对她又敬又爱,但到底是敬多些,见了她反到无语了。这世上,只有林妹妹是懂我的”。 五儿笑道:“亏你说了后面一句,否则,林姑娘听见了,还不把你又怄出几天的戏来”。 宝玉笑道:“她如今才不是那样的,你们都错看了她”。 五儿道:“如何见得我们便是错看了她了”。 宝玉道:“世俗之人,只看皮囊,或以己之私心度人意,哪里懂得去体贴别人的心。况且天地间钟灵毓秀之气只钟情于女儿,她又是女儿里出类拔萃的,常人哪里懂得。自古高处不胜寒,但凡一个人的才情太高了,常常是天鹅扎在黑母鸡堆里,反到遭人诟病”。 五儿听了这话,不由得捂着嘴笑,却不知袭人和麝月不知什么时候从荣府那边回来,见两人站在路口说笑,便过来。宝玉只顾动情,却不曾留意,说的一番呆话早被二人听了去。麝月还可,袭人早气得脸都黄了,不由得嗔道:“既然你嫌弃我们都是黑母鸡,索性放了我们出去,倒是省得揪心怄气”。袭人说完,眼里竟滚下泪来。 宝玉惊觉,连忙上来安慰道:“我原说的是别人,何曾说你来”。说着便替袭人拭泪。袭人却躲开了。 麝月却冷笑道:“可是好笑,这里除了我们,还有谁?我知道,我们都是俗人,不会吟湿的干的,只会尽心尽力干些粗活。可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沦落成‘黑母鸡’的份上,为了不背这‘黑母鸡’的黑锅,二爷还是把我们都撵了吧。我们都走了,自然有白天鹅来侍候你;再不济,也有黑鸭黑鹅黑狗黑猫黑猪来”。 袭人怒道:“找一窝子黑老鸹来才好呢” 五儿笑道;“那岂不是天下老鸹一般黑了”。 众人正说着,那边莺儿却走了来,便笑道:“你们都说些什么呢,什么黑呀白的。这天下的黑白谁又能辨得清,说得明,横竖只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宝玉便急道:“谁说分不清辨不明了,黑便是黑,白便是白,即使一时败了,人心自有公论。照你这么说,那秦桧在岳王庙前跪了千年,一朝咸鱼翻身,便都是冤枉的了”。 莺儿笑道:“才听见你们说什么黑鸡白鹅,我插了句嘴,便勾引出这番大话来。我却不和你们聒噪,只找我们姑娘去”。 袭人忙笑道:“我来时,见宝姑娘独自出园去了,说是去太太那边”。 莺儿忙转身走了。这里袭人c麝月c五儿三人赌气也自个儿走了,却把宝玉丢在一边。 宝玉摇摇头,唉声叹气,只得自己回怡红院里来。 众人方散去,却不知那小路的林荫道里黛玉早站了半晌,见众人去了,方扶着紫鹃出来。一时百感交集,眼里竟含着泪,口内自语道:“他果真是个知己,只是也只得罢了”。 紫鹃却道:“何不趁着老太太还在,索性”。 黛玉忙止住道:“天下间没这个理!以后别再说这话了”。 紫鹃只得扶着黛玉悄悄穿过怡红院,往潇湘馆来。 一时众人离去,宝玉回到怡红院内,众人都赌气不理他。宝玉没趣,只得又独自出来,想要到潇湘馆去,却又才在稻香村和黛玉分开,也不知这会子她回来没有,自己去了,也不知说什么好,恍恍惚惚间竟犹如失了魂魄一般。 这里袭人见宝玉独自出去,半晌没回来,始终放心不下,只得推说往荣府这边有事,拿了把伞,便悄悄独自来寻宝玉。 却说宝玉不知不觉来至东角门,正自踌躇该往何处去,却见贾兰和着素云捧着许多东西走来,见了宝玉,忙上来问好。 宝玉见素云和贾兰各自捧着些素净绸缎和几个金银锭子等物,便笑道:“这些东西是谁给的?你们从哪里来?”。 贾兰道:“回叔叔话,这是老太太赏给母亲的,宫里和娘娘赏的还在荣禧堂里供着呢,母亲才在那边谢了恩,说是叫我两把这些能拿的先拿了家去”。说着便欲走。宝玉只点点头,又看素云,素云却只低着头一言不发,连正眼也不看宝玉一眼,虽正是妙龄,却如同槁木死灰一般。 素云见贾兰往前走了,便忙转身,不想一本帖子却从捧着的绸缎上掉了下来,忙欲弯腰来捡,奈何双手捧着绸缎,若放地上,又怕弄脏了,正自着急。 宝玉忙上前去捡了,却不小心和她撞了下头。素云立时红了脸,瞅了宝玉一眼,羞得面若桃花一般。 宝玉也十分尴尬,忙站了起来,看那帖子上,一行金字,却令宝玉字字看来痛心疾首。 未知帖子上所写何字,且看下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孀李纨警顽守素志,敏探春理事止谣传(上) 且说宝玉和素云为捡那帖子撞了头,各自尴尬站起。宝玉遂又看了一眼那帖子,却是礼部旌表李纨的贞洁文帖,顿时心内竟如同万箭穿心,那帖子上的一行三十个金字如同三十把利箭一般,字字扎进宝玉的心窝里。 宝玉不禁哇的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倒把素云吓得脸都绿了,便欲叫人,奈何贾兰已经去得远了,傍边又无其他人在。 宝玉忙止住道:“快别声张,不碍事的,这是气血攻心,一时血不归经,过会子就好了。若让她们知道了,又当作一件惊天大事,恐带累了你”。 素云顾不得许多,忙把抱着的绸缎放在石头上,掏出一块洁白的素绢手绢来,便欲上来给宝玉擦去嘴角的血丝,宝玉忙自己接了。 宝玉微笑道:“我自己来,你竟去吧,恐那边兰儿等你呢”。 素云只得红着脸抱起地上的东西,径直去了。 这里宝玉拿着那块手绢出神,只见洁白的素绢手绢上已经有了几点血丝,如同大雪里初绽的红梅一般。 宝玉忍不住滚下泪来,早又元神出窍,只听得那浊物似在心窝子里念道:“旌表万世不易贞洁烈妇荣国公玄孙贾珠妻贾李氏纨九烈三贞高风亮节”。 宝玉虽悲痛,心里竟还明白,便拭泪道:“石兄何必念出这刺心的混账话来”。 那浊物笑道:“世人能有几个可听出这原是混账话来,可见你白在这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混沌了十八载膏粱,原来还不成人”。 宝玉不解,便问道:“石兄何出此言,难道能听出这是混账话的便不成人,听不出的反倒是成人了不成”。 石头道:“是非颠倒,黑白莫论,此乃人之常情常理,今日才听你硬辨黑白,已叫群芳失色,都嫌弃你离了你;现在又见你见了这人伦纲常便痛心失色,又听你刚才说出这有违伦理纲常的假话来,可知你难成人。须知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你还有几滴情泪未尝,孽债未还,还需到那是非群里,黑白世间历练历练,岂可现在就归了本相。待你功德圆满,方知我所言非虚。那时我再来接引接引你”。 宝玉道:“我所言字字肺腑,如何便是假话。这里常常下着黑白无常雨,是非颠倒霜,我实在冷得受不了,才觉得快要冻死了,却又燃起睚眦必报火,只把我的五脏六腑几乎都热炸了一般,我实在受不得,石兄何不现在就接引接引我”。 石头笑道:“何为真?何为假?须知真即是假,假便是真。世人常说‘一日卖了三千假,三日难卖一个真’,汝今尚自痴顽,宁不受无常雨c是非霜c睚眦火的锻炼煎熬!”。 宝玉还想再问,只听得石头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竟听着远远的去了,再无声息。 宝玉不禁大叫道:“你且等等我”。 话音未了,只见四周迷雾重重,蛮烟瘴雨无数,便不辨西东,不知身在何处了。 宝玉正自踌躇,不知该何往。突然,只觉有人推了自己一把,耳畔如雷的呼声道:“宝玉,宝玉”。 宝玉一阵头疼欲裂,便醒了来,睁眼一看,只见袭人c麝月c五儿c秋纹,并李纨和周瑞家的一大堆人正团团把自己围住,外面还立着几位婆子,自己却躺在柳荫下的一块石板上,那袭人c麝月早哭得花容失色,泣不成声,胭脂春残。 宝玉悠悠笑道:“好好的,你们哭什么呢”。 众人见宝玉醒转过来,便都又转悲为喜。袭人尚含泪道:“你怎么就躺在这儿了,人事不知了!叫了你千百遍,你也没答应,你可知,都快把人急死”。 宝玉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们都忒小心了,快都别哭了吧”。 麝月遂又笑道:“你若再不醒,袭人该抹脖子了”。 一句话说得众人又都笑了。袭人红了脸,也顾不得和麝月贫嘴,忙把宝玉扶起,仔细上下打量摸索,见没有什么不是,方放了些心,又问宝玉哪里疼。 宝玉看着袭人这般模样,反到看得呆了,竟忘了回话。众人立马又慌了。宝玉方拉着袭人的手笑道:“放心,我死不了,好着呢,只是有些头疼胸闷,回去睡会子,发发汗便好了”。 此时李纨见宝玉果无大碍,方转身对婆子道:“快去把秋纹追回来,别去老太太c太太哪里说了。这些天老太太累着了些,才好了。太太那里也正忙”。一位婆子忙急急的去了。 宝玉此时方见李纨一身素服,身后几个婆子手里都捧着许多东西,便上来行了礼道:“嫂嫂可是从那边回来”。 李纨点点头,脸上却有些不自在,又见宝玉的袖子里露出一截素白的手绢,顿时心下便更起了疑,便道:“大白天的,你怎么在那石头上睡着了,口里还尽说了些糊涂梦话,都说你平日家身子弱,如今仲夏,最容易中暑,神志昏迷,却还在这大日头下站着,还不赶快回去躺着养养去。秋纹我已经叫人去追了,若再有什么,老太太太太那边知道了,便都不好”。 周瑞家的见李纨如此,也忙道:“可喜二爷醒了,既这么着,我就过去想法推脱了吧”。 李纨便道:“周瑞家的,那边到底何事?若没要紧的,便想法回了吧。宝玉魔怔了的事不要回,也别说了出去,否则,你们大家都有担待”。 周瑞家的虽说是太太的陪房,素日家只知道李纨好性,菩萨一样,今儿突见李纨脸上有些怒色,说话间也不似往日和气,自己到底是奴才,便只得恭恭敬敬的道了声“是”,转身去了。 李纨又对袭人等道:“好生扶了回去服侍着,别再出什么故事,太太那边若有说的,便是你们的不是”。 袭人忙赔笑道:“大奶奶放心,我们都知道了”。 李纨方点点头,也不再言语,领着几位婆子自去了。 袭人等人见宝玉已无大碍,都各自念佛,只以为是先前众人故意不理他,他赌气出来,一时气恼,才昏睡了过去;又知道宝玉素日有些呆病,便都忙欢笑着上来拥簇着宝玉,如捧凤凰蛋一般,嬉笑着往怡红院里来。 李纨回至稻香村,令几个拿东西的婆子自去,便到后院里来寻素云。只见素云蹬在地上出神,如同木头人一般。 李纨便冷笑道:“你这发的是青春呆还是老年呆”。 素云忙惊得跳了起来,见是李纨,便只一言不发的垂手侍立。 李纨自去拿了一条凳子来在院子里坐下。素云回过神来,忙去倒了盏茶来。 李纨接过茶来略呷了一口,便递了回去,也不说话。素云端着茶盏,在旁侍立了半晌,并不敢言语。院子里静悄悄的,两人似乎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李纨看着墙内的一株杏花出神,只见那杏花开得正浓,一枝蜿蜒着伸出墙外,和外面的一株冉冉芭蕉交合在一起。 李纨终于叹了口气道:“从明儿起,你便离了这里吧。我晚间去和太太老太太说,我这里孤儿寡母,用不着人来伺候”。 素云立马哭着跪了下来道:“我哪里也不去,我从小儿跟着奶奶,随奶奶来了这里,家里人也恐怕早就都死光了,奶奶叫我往哪里去。若硬叫我出去时,我宁愿死了也罢,只是我纵然做错了什么,奶奶也看在我服侍了您一场的份上,好歹念些情儿”。 李纨冷笑道:“你原没什么错,竟是我错了。如今我这里没有梧桐树,养不了你这凤凰”。 素云泪流满面,哭诉道:“我不是什么凤凰,横竖出去也是个死,若死在这里,反带坏了奶奶名声。奶奶若执意不要我时,我便到那没人的地,悄悄死了也罢了”。 李纨也禁不住流下泪来,哽咽道:“你既不是凤凰,如何不安分守己些。你从小儿服侍了我一场,虽说咱们命运不济,但好歹挨到了现在,如今兰哥儿也入学读书了,咱们所有的盼头便都在他身上。倘若因你不慎,败坏了他,咱们的心血白流不说,将来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这府里明的暗的,你难道不知道”。 素云便委屈道:“我何曾有过越礼的言行,也那敢有那念头。奶奶这话不知从何说起,若这么说,我立时便死了”。 李纨顿时怒道:“你还嘴犟,你那白锦手绢如何到了他那里?想必那几个婆子和众人都看见了,她们背地里还不知怎样说咱们呢,只怕将来老太太太太那里也包不住。还有这个,如何也到了他那里?”。说着便把那礼部的旌表文帖拿了出来仍在地上。 李纨越说越气,竟也泪流满面。素云见是这事,便哭诉道:“奶奶原来为这事,原不是我的错,还望奶奶容我把话说完”。 李纨怒道:“你且说来,若有半句儿假话,你也别在我这里立足了”。 素云便哭道:“前儿我和兰哥儿拿着东西先回来,可巧在那里遇到了他,便只得问了声好,虽知这帖子掉了,他捡了去看,却不知为何疯魔了,顿时脸色大变,竟吐出口血来,我急了欲叫人来,他却不让,拿了自己衣裳便拭嘴角的血迹,我一时情急,只得把自己的手绢给了他。我见兰哥儿独自走得远了,怕这路上他一个人,便急忙跟了上来,却忘了那手绢和帖子都还在他那里。这原是我一时粗心,我知道错了,却未曾有半点儿歪念”。 李纨道:“果真如此,你还留得。若是我听到不是这样,可不容你”。 正说着,贾兰却进来道:“妈妈,她说的是实话”。 李纨便拉了贾兰过来搂在怀里哭泣道:“早些儿他们都来这里道喜,没想到一会儿的工夫,就闹出这段故事来。纵然素云说的是真的,你们如何不躲着他些?他素日就有些呆症,你两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即便咱们心里干净,但那些人的嘴,必定没什么也要说出些什么来,倘若因此坏了你的名声和前程,你叫娘如何活”。 贾兰便也哭泣道:“儿以后都躲着他们,只一心读书练习武艺,迟早一天,儿不会叫母亲失望的”。 李纨便一声儿痛哭起来。顿时这稻香村的后院里,三人哭作一处。 良久三人方才止住,李纨又道:“从今以后,没有娘的允许,你不得出去。素云和我寸步不离,若那边真有什么闲话,我容不容你不说,恐怕到时候我也保不住你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贾兰和素云便都忙点点头。李纨便道:“都去吧,各自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素云方站起来,收拾了茶盏,便出去打理鸡鸭鹅厩不提。这里贾兰捡起地上的那旌表文帖来,递给李纨道:“娘好生收着吧,也许将来有用也未知”。 李纨苦笑道:“我的儿竟懂事了,虽这么说,但它如今却也是如来佛的五指山,从此咱们娘儿们容不得半点儿错和风吹草动,否则,便真死无葬身之地。想这么多人里面,竟只有宝玉一人看破了,却偏生他是个急性有呆症的,便吐了那么一口血,偏生又被她们撞见了,闹了这么一出来,只怕将来”。 贾兰忙安慰道:“妈妈不用担心,将来的事,有我呢”。 李纨听了贾兰此言,便又含笑把贾兰拉在怀里。母子二人依偎着在这院子里坐了良久,直到日暮,素云过来叫吃饭方起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孀李纨警顽守素志,敏探春理事止谣传(下) 原来李纨自从死了贾珠,便立志守素志,很少到外面抛头露面,形同槁木死灰一般,直到黛玉宝钗等人来了,才免不得领着一群小姑子和姑娘们做做针线,偶尔也快活了几日,那原本槁木死灰一般的心竟渐渐有些活了过来,谁知这一两年来府里接二连三出了些意想不到的事,不大太平,又明争暗斗得厉害,索性便又极少出门,只在这稻香村里一心教育贾兰,得空便养养鸡鸭,种种菜蔬等,日子倒也安静,极少有人说闲话。可如今平地里来了这么一道旌表贞洁的旨意,顿时便感到如芒在背,似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一般。在这样人家里,原本哪里容得半点风吹草动,此时这旌表贞洁的文帖,真如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利剑,又如同如来佛的五指山,压得她竟有些喘不过气来。再加上回来的路上那一出,宁不叫她心碎。因此,便暗下决心,不轻易出门,索性连饭也不过去吃了,自己在这边开伙,只早晚过去请安而已。见了众人,也不似往常,只不大言语。时间一长,老太太和太太体贴她,也知道她的心思,索性便连早晚的请安也让她免了。李纨遂过起隐居一般的生活来。至于后来任凭风云变幻,始终守得云开见日,头戴珠冠,那是后话了,石头暂且按下。 却说这几个婆子出来,一路上鸡鸭鹅叽叽咕咕,几人嘴里也念叨道:“这大奶奶也忒抠门吝啬了些,我们帮她拿东西,走了这么远的路,别说赏钱,连口水也不给喝”。 一人便接嘴道:“宫里府里前前后后赏了这么多东西,她都攒着装进棺材里去不成”。 另一人便瞅了瞅四处,见无人,连那鸡鸭鹅的叫声也去得远了,方缩头缩脖的悄声道:“难道你们就没看出来,今日这大奶奶不似往日”。 那人便笑道:“屁话,她立了牌坊,得了这许多的赏,眼睛自然往天上看了,连太太的陪房都不放在眼里,你我是什么东西”。 先前那婆子便小声道:“不是这话。你没看见宝玉躺在那石头上,手里拿的是什么?我虽不识字,但兰哥儿从府里交给素云时我都听见了,说‘这是礼部给娘的旌表帖子,放在这里不好,还是拿了那边去稳妥’”。 一人便笑道:“这有什么!”。 那婆子便冷笑道:“这有什么?那原是这烈货的东西!怎么就到了宝玉手里?你没看见宝玉起来时,那衣袖里竟还藏着一块洁白的手绢。你们细想,这府里除了她和她的丫头素云,谁还会用那种东西,如今露出首尾来,她脸上自然不似往日了,却又不敢点破,只拿大话来唬人,也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若让太太知道,宁不气死”。 后面那婆子便道:“这捕风捉影的事,可便乱说,坏了人家名节不说,小心惹火烧身”。 一人便也冷笑道:“什么名节,什么三贞九烈,都她娘是装的,骨子里渴着呢。俗语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正是这时候,叫人如何相信。她若是真的,除非我们都是驴日出来的”。 先前那婆子便更加来了劲,笑道:“这话说的是,你们若再看不出来,便真是脑袋叫驴给踢了。那宝玉拿着那假烈货的东西捂在胸口,口里直叫‘等等我’,可知他做的好春梦,他梦里还能有谁?再者那袖里的白手绢,不早露出了端的。若不是袭人等人和周瑞家的可巧前后赶了来,我们几个婆子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中间的婆子便惊道:“你是说那宝玉竟有这般歪心思。那烈货会记恨咱们,悄悄的下杀手?”。 那婆子道:“谁叫咱们撞见了,也只得看一步走一步,自己悄悄提防着些罢了。那宝玉素来是个多情的种,那烈货又是这般年纪模样,干柴遇着烈火,那有不着的,说不上是谁惦记谁呢!如今这府里虽说架子未倒,外面看着风光,其实内里早就空了,前番老太太生日,那贾琏竟为了五百两银子,当着众人的面和那位脸酸心硬的闹翻了,连脸面都不顾了,可知是事情急了。既到了这地步,我看也不远了。咱们倒霉,既摊上了这事。那烈货今日脸都绿了,索性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只咱们都各自多长个心眼儿,别走掉下火坑里去还不知道”。 众婆子便你一言我一语,下了小山,却抄近路,遂过了甬道,穿过横道,望秋爽斋这边来,远远的便连大气也不敢出,直到来到沁芳桥,方舒了口气。一人便道:“可算出来了,那三丫头的地方可真是邪门,咱们平日家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到了那里,就喘不过气来”。 另一人便伸出两个手指道:“都说这位是镇山太岁”,随即又伸出三个手指道:“这位竟是巡海夜叉。以后咱们办事,还是别图省事,别走她那地方过才好”。 又一人便道:“咱们背地里说那大奶奶和宝二爷的坏话,不会都让她听了去吧。若是那样,咱们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婆子便道:“我们来时明明是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她再怎么厉害,也不是天上的值日功曹,也不是耍了孙大圣的夜游神,咱们怕些什么,别瞎马自惊,倒引来巡海夜叉的当头狼牙棒”。 众婆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便出了大观园,径直往荣府那边去了不提。 这里却真是无巧不成书,人在做天在看,可巧探春应邀来访黛玉,商量重起桃花诗社的事,刚回来至小山处,却听得那边沁芳桥上众婆子议论,隐约提到‘三丫头’几个字,遂在花柳荫里站住了脚,便把众婆子的一番口舌议论听了个明白通透。 探春也不生气,只远远的看着那几个婆子,竟是旺儿家的和秦显家的几个办差婆子,便只冷笑了几声,心里便记下了,扶着侍书便往秋爽斋这边来。 次日,便有王夫人召集府里几个管家和一干办事人等前来议事厅,当着众人的面道:“如今府里比不得往日,说不得大家受些委屈,可事情还是有增无减,凤丫头可巧又病了,从今往后,府里大小事情,便由探丫头和凤丫头裁夺着办,若有不知道的,便来问我。若有违拗,我知道了,是不依的。大家都体谅些,等过了这坎,自然便好了”。 凤姐c平儿也在场,合着众人忙点头称是。平儿心里倒是没什么,反到松了一口气,独凤姐心里有些酸楚,脸上却极力掩饰,反笑道:“如今又有探春妹妹来料理家事,我倒是放心了,今后有什么,你们听探春指派便是”。 王夫人知道凤姐的心里难受,知道她白忙活了这些年,竟只得了些褒贬和微词,又加之贾琏近日对她吆三喝四,大不像从前,便安慰道:“你自己已经这样,便好生养养吧。探丫头若有不懂或不明白的,还来问你,你也不可推脱,过分偷安”。 凤姐忙起身道了声“是”。王夫人说完,便起身扶着彩云去了。这里众人知道探春的厉害,早在心里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此刻连大气也不敢出。 探春忙道:“都是一家子人,大家齐心协力,没有过不去的坎。我有不懂的,或者是错了的,还请凤姐姐平儿姐姐和众位管家奶奶妈妈们多指点担待,俗语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兄弟齐心其力断金’,只要咱们真心为了这府里好,不调三窝四,背后嚼舌头,把心都端平了,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好的。这诺大个家业,也没个不兴旺的理。我知道前些天老太太八十寿诞大家都辛苦了一场,府里事情多,一时顾不到,委屈了大家。如今老太太和太太开恩,照往年旧例发给大家赏钱,等这里散了,大家便到各自账上领去”。 此语一出,众人无不欢欣鼓舞,便都感恩戴德,有作揖的,也有念佛的,唯独那柳五家的和旺儿c秦显家的几个婆子紧绷着脸,心里七上八下的。 探春又道:“欲兴家业,必正人心。欲正人心,必止谣传。人心若不正,凭他什么事也办坏了。孔子说,谣言止于智者。我希望大家从今往后,清清静静,勤勤谨谨,别在背后嚼舌,说那些有损主子和自己体面的话。其次有功者赏,有过者罚,我虽不敢说把一碗水绝对端平了,但起码要让大家心里明白”。 探春才说到这,下面那几家心里有鬼的,早颤栗起来。凤姐早看在眼里,见里面又有旺儿家的,便气不打一处来,那对贾琏的怨气便没出处,遂冷笑道:“你们平日里谁有功,谁有过,谁又背后说什么,别以为三妹妹和我不知道,她只不过是个姑娘家,又面慈心善,自己尊重罢了,别叫说了出来,那可就无可救药了”。 平儿听了凤姐这话,怕她又得罪了众人,惹了众怒,况她已经这样,三天两头病的,便连忙使眼色给凤姐。 凤姐明白平儿的意思,便闭了口。下面那几家的虽心里有鬼,见凤姐不说,以为便混过去了,正自庆幸,谁知探春开了口道:“前些天老太太寿诞上拌嘴嚼舌的,我都记着呢,还等我说出来才罢”。 柳五家的和祝家的只得颤抖着跪下求饶。探春哪里肯听,立马开发了,把祝家的命人拉出去一顿板子,罚了月钱赏钱自不必不说,索性便撵了出去。那柳五家的念在还有收敛,又数年谨慎殷勤,便只罚没了赏钱和一月月钱。柳五家的忙跪了谢恩。一时众人都感服,有冷笑的,有称快的,也有嘘唏的,顿时议论纷纷。 旺儿家的和秦显家的几个婆子以为没事了,正暗自念佛,探春又冷笑道:“还有比这更可恨可气的呢,昨儿我在大观园那里回来,无意间在沁芳桥听得一段好闲话,当真是不要命了,这话若当着众人说出来,大家都得死”。 众人便都静了下来,只你看我,我看看你。秦显家的一个婆子便忙跪了下去道:“你们几个都招了吧,昨儿晚上周瑞家的来找过我了,我一把年纪,哪里扛得住”。 此语一出,昨日替李纨拿东西的几个婆子便都白了脸,忙跪了自己打脸。 原来昨晚探春回去,便把周瑞家的找了来说此事。那周瑞家的也早知道探春要重理府内家事,哪里有不尽心献殷勤的,早排兵布阵,找到了秦显家的那两个办事婆子,威逼利诱审了出来。 探春又一一发落了,少不得也是一顿板子,罚了钱撵了出去,永不录用。 探春这一上任,便撵了数人,打了数人,也赏了众人。众人心里原早吃过探春的亏,知道她厉害,此刻这般阵势,更加有些心惊起来。但俗语说得好,“治一经损一经”,天下事难有十全十美的,这贾府能否起死回生,从此好起来,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林黛玉情邀桃花社,史湘云戏赠扫花僧(上) 话说这一日,早到了四月二十六,贾府里刚忙定了些,各处人等都忙着收拾打扫。探春和凤姐正商议些家里家外的事情,两人正说着,探春抬头却见侍书在门外摇手,便问道:“何人在外面?”。 侍书只得道:“麝月来了,想是有话说。我见姑娘正和奶奶说话,叫她等一会子”。 凤姐便笑道:“必是宝玉那边有话说,且叫她进来吧”。 侍书便连忙向麝月招手。麝月进来,见凤姐和平儿也在里面,忙请安问好。 探春便道:“何事?”。 麝月笑道:“宝二爷找姑娘去那边说话,说有要紧事,具体是什么,却没说,只叫姑娘快去呢”。 凤姐便对探春笑道:“这‘无事忙’不知又捣什么鬼,你竟快去吧,咱们的事慢慢再商量,横竖一时半会也料不定”。 探春只得起来,笑道:“那我先过去了,且看看那边到底何事,若无要紧的,明儿我再过来”。 凤姐只点点头。探春便和麝月出来,扶着侍书往大观园怡红院这边来。 这里平儿见众人去了,便笑道:“怎么宝玉也学得这么势利了,咱们才失了些势,他们便这么鬼鬼祟祟的起来”。 凤姐道:“别人也许是的,但若论宝兄弟,断不会的。他的为人性格你还不知道!他不说,原是体贴咱们的意思”。 平儿道:“奶奶这话是怎么说”。 凤姐便笑道:“你想,他能有什么要紧事,横竖不过是‘无事忙’,那些姑娘家的玩意罢了。想必是他见咱们这些日子忙乱,好不容易得闲了,不好意思来烦咱们。再者也是体贴咱们的意思,等事情好了,他必定来请咱们的,不信你且瞧着吧”。 平儿笑道:“奶奶说的是,却倒是我多心了。我原怕奶奶心里不痛快。既这么着,我也放心了。原来奶奶和他竟是心有灵犀,是个知己”。 凤姐道:“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和他是兄妹,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我还不知道他。只是咱们也别太放心了,前儿咱们在太太那里已经落下了不是,这会子虽说探丫头来了,咱们倒得歇歇,把那些鸡飞鸭斗的事情且得撂撂,倒是无事一身轻,解脱了多少恩怨和别人的暗算。可那大观园里的事情,咱们还是得看顾着些,别让太太又说咱们撂挑子,连兄弟姊妹的事都不尽心了”。 平儿道:“奶奶说的是。要不我这便过去看看”。 凤姐却笑道:“这会子你且别去,且让探丫头和他们闹去。等饭后你再去吧,保准那时事情也了结了,你且捡现成的便宜去。况且那些‘无事忙’和姑娘们的玩意咱们也不通,倒是探丫头是她们一伙的”。凤姐说得两人都笑了。 且说探春扶着侍书和麝月一起来至大观园,刚到了沁芳桥,正欲往怡红院那边去,却见宝玉早急匆匆的从桥那边过来,便笑道:“二哥哥一大早何事这么高兴。正欲往你那边去呢,可巧你却来了”。 宝玉忙上来道:“快走快走,林妹妹那里等着呢”。 探春笑道:“又有什么好事情,且说来我听听”。 宝玉笑道:“去了你便知道了,可是意想不到的呢”。说着便急匆匆过得桥来。众人只得转身,和宝玉一起往潇湘馆这边来。 大家才进潇湘馆,便听得里面热闹,原来是宝钗和史湘云等人也来了,正在里面和大家说笑。 宝玉忙三步并作两步,掀起帘子进来。探春等人紧随其后。 宝玉笑道:“了不得了,云妹妹和宝姐姐也来了,我竟来迟了”。 湘云道:“你原本是‘无事忙’,一番事业惊天动地泣鬼神,事情原本就多,只要来了,也不算晚”。 一语未了,探春也扶着侍书进来。众人见了,都高兴异常。黛玉笑道:“我们的大管家来了,这次起诗社,少了她可不行”。 探春一听这话,顿时也笑道:“原来是这雅事,咱们也许久没起诗社了,这些天来府里事情也多,怎么就把这雅事给忘了,身上倒是多了些俗气铜臭了。不知却是谁的好主意?”。 宝玉便笑道:“当然是林妹妹了,除了她,在这烦恼焰中,谁还想得起来。多亏她竟还惦记提醒着”。 宝钗道:“那日林妹妹和我说了,可巧前几日我哥哥那边得了些时鲜的瓜果,这时节却是难得的,我便准备了些,和她张罗着邀上一社。只不过雅事还没一撇,就把宝兄弟兴头的这样,如同吃了桃花蜜了”。 众人都捂着嘴笑,宝玉便红了脸,也忍不住笑了。 黛玉道:“那年我邀大伙儿重建桃花诗社,可惜竟未成行,一混竟忘了。如今虽已是四月末,趁着那些桃花竟还未败,咱们便促成这一社,单咏桃花,也不枉辜负了那桃花诗社之名”。 众人听了黛玉这话,都点头道好。探春又道:“只是诗社虽有了,可想好在什么地方,还邀请谁来?”。 宝玉忙笑道:“说来三妹妹竟想不到的,别人也还罢了,只她却是难得的”。 探春不解,待要问,宝钗却冷笑道:“原来宝兄弟这样兴头,却是这缘故。可知是那两个土馒头作怪了”。 探春和湘云都不解,独黛玉却捂着嘴笑得弯下腰来。 宝玉便红了脸没意思起来。湘云便道:“宝姐姐快说说这是何典故,出自哪里?”。 没等宝钗开口,黛玉却笑道:“这典故啊就在你身边呢”。说着便悄悄指了指宝玉。 湘云过来笑拉着宝玉道:“二哥哥,你既知道,且说来我听听”。 宝玉只红着脸不言语,湘云却死缠着不放。黛玉只得笑道:“你别死缠着他了,你过来我告诉你。他原本心里有鬼,哪里说得”。 湘云便过来笑拉着黛玉道:“你既知道,快告诉了我吧”。 黛玉便笑道:“这还得从石湖居士的两句诗说起”。 湘云听了这话,当即反应过来,笑道:“可是‘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这两句”。 黛玉笑道:“正是呢”。 湘云道:“这和二哥哥又有什么关系?刚才宝姐姐说了,是两个土馒头,还有一个从哪里来?”。 宝钗便冷笑道:“一个是她的,另一个自然是宝兄弟的了。可不是两个土馒头不是”。 宝玉听了这话,忙红着脸笑道:“还说咱诗社的事吧,扯那些没要紧的作什么”。 宝钗道:“这些才是要紧的呢,不说明白了,等明儿云丫头还如何作诗”。 湘云也道:“这当然了,既然二哥哥有典故,不说明白了,我明儿写不出好诗来呢。若果真是好典故,明儿我便用上了,写在诗里,岂不有趣。只是你们别遮遮掩掩的了,快说明白了吧”。 黛玉便笑道:“前儿我去他那里,只见他正发愁,问了我,才知道原来他在给那妙玉写回帖谢罪呢。我见了那帖子,开头便是‘槛内人莽夫浊玉’,我笑了个要不得,忙问这典出自何处。他学问高,忙告诉了我。原来那妙玉从那石湖居士的两句诗化出来,自称‘槛外人’。这一个在槛外,一个在槛内,将来岂不是一对两个土馒头不是”。 黛玉说完,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脂粉落香。独宝钗心内却暗自诧异道:“不知她几时竟释然了”。 黛玉也笑得肚子疼,只弯着腰捂着肚子。宝玉早羞得无地自容,却也忍不住笑了。 这里众人正自玩笑,平儿却进来,听见这般热闹,便也笑道:“姑娘们这般高兴,都笑什么,有何好事情,也说来我听听”。 众人见平儿来了,连忙拉着问好,让她坐下。紫鹃忙端茶来。 平儿接了茶,笑道:“难得姑娘们今日这般高兴,可是又有什么喜事?”。 宝玉便忙道:“咱们这里林妹妹正邀了大伙起诗社呢。原本要和你和二姐姐说,我又怕你们连日操劳,好不容易得些空歇歇,所以竟没告诉。既然你来了,少不得也和我们去闹一回去”。 平儿听了宝玉这话,便笑道:“原来是这事,我一个睁眼瞎,去了也没什么意思,只不过白过来问问,既这么着,等我过去回了奶奶,拿些银子过来,由得你们姊妹玩去”。 宝钗道:“我已经叫我哥哥准备了些时鲜的瓜果,不拘在哪里摆上便好了,明儿便叫人拿了进来”。 宝玉便道:“难得平儿姐姐来了,明日便和我们一块去玩一天何妨”。 平儿道:“恐奶奶连日不好,我那边还有事呢。你们姊妹自去玩罢了”。 探春道:“她既来了,少不得交些杖头钱,二奶奶原是咱们诗社的监社呢。别人没来,杖头钱也免了,咱们且领她这个情,倒乐得多玩两日呢”。 探春说得大伙都笑了。平儿又和众人闲话了一回,便起身走了。 这里湘云便笑道:“二哥哥,你这典故倒也新巧,待明儿我作诗必要写了进去的”。 宝钗道:“快别说这话了,再说,宝兄弟恐怕就要真疯了”。 宝玉笑道:“咱们快说都请谁,在那里起社?”。 黛玉道:“地方我早想好了。这时节,落花缤纷,那栊翠庵旁边的凹晶馆一带小山上桃花尚艳,且又有凹晶馆的一池碧波,却是极好的去处”。 众人都称好道妙。宝钗道:“至于说请人,头一个珠大嫂子是不能来的了,至于李雯李琦和宝琴,却又不在。岫烟正有事忙,且才和蝌儿从南边回来,家里也离不开她”。 宝玉便急急道:“真是可惜了,只是别少了她,不知林妹妹可写帖子请了没有”。 黛玉便笑道:“咱这回起诗社,很大原因便是因为她呢,怎么能把她给忘了”。 湘云和探春便都忙问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林黛玉情邀桃花社,史湘云戏赠扫花僧(下) 黛玉便道:“自然是那妙玉,那一个槛外的了”。 湘云听了,虽有些意外,但素知妙玉才是真正的诗翁,便也只拍手道妙。探春听了,却诧异道:“这倒是新鲜事,我从没听说过妙玉写诗的,不知她究竟怎么样?这一回倒是要好好见识见识”。 宝钗笑道:“别说你不知道,连我也是前儿才听林妹妹说了,把她说得竟那样好,我也很是诧异”。 探春又道:“只是她那样的孤冷高傲,万人难入她的法眼,如何肯来?竟又几时和你们交好了”。 宝玉笑道:“咱们这些人里头,她只高看林妹妹些,前儿还来林妹妹这里来着”。 探春笑道:“竟有这事。不知她来这里都作些什么?”。 黛玉便道:“那日她来,却只是闲聊,并没什么。当时我恰把前年和湘云妹妹在那凹晶馆联句的诗誊录了出来,放在那案矶上,可巧她看见了,说很好,只是这诗太过凄冷,且关乎人的气数。我也不大相信。她又说,自古才子佳人,一时感叹,便有不朽的,她虽在外面看着,却也心意盎然。我听了她这话,倒感意外,遂又想起前儿我和宝姐姐商量起诗社的事来,遂和她说了。她只淡淡的回了一句道‘且看吧’。我知她原是诗翁,既然她又有了些意思,到底是难得的,昨儿便写了帖子叫人送去,虽尚未回帖,想她必是应了的。她原是世人意外之人,行事自是出人意料之外,说不定明儿她便来了也未知”。 探春道:“这话说的是,咱们且只等明日一堵庐山真面目吧”。 宝玉听黛玉这番言语,早亟不可待的便要寻黛玉所录的诗稿来看。黛玉被他缠不过,只得拿了出来。 众人看时,写的是“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各诗句下面都写着各人雅号。 宝玉看了一回,赞叹不已,直跌脚恨自己怎么就错过了。 宝钗看了妙玉所联的后十来韵,不禁也赞叹道:“果真是才学五车的,大出人意料之外。只是她的这十来韵何尝又不凄冷了,而且我看,她这句子里,竟还透着一股子鬼气,恐怕她自己也不是有福有运之人”。 宝玉便道:“我看她的很好,竟比前面的还好些。只是这诗虽说全由心发,可哪里就关乎到人的气数福运上去了,要这么说,古今多少才子佳人又从哪里来”。 宝钗冷笑道:“你别不信。且看她这联句,字里行间也一样凄冷,而且意相诡异,透着一股萧杀鬼气,何尝是出家人的声口”。 宝玉不好再辨,只得冷笑罢了。 湘云在那边笑道:“咱们这些人中,只二哥哥是有福有运的,而且得的必是比别人的都多”。 宝玉道:“这话从何说起,为何我就是有福有运的,且得的必比别人多些”。 湘云笑道:“你的典故原多,咱们这里谁人比得过你来。而且那一对土馒头,不是福运是什么”。 众人都被湘云的话说得笑了。宝玉一时笑着发了狠,便要上来挠湘云。湘云早躲到宝钗身后藏了。 宝玉待要上来,宝钗忙道:“宝兄弟可别再闹了”。 黛玉见她三人这般,便冷笑道:“都这般大了,还是混闹,也不害臊”。 湘云笑道:“这般大了又如何,我两自小闹了多少遭了,也没什么,心静如止水,何处起波澜”。 宝玉见黛玉有些不快,只得住了手。宝钗道:“云丫头也忒顽皮了,还是野马似的,该拿笼头套上才是”。 黛玉便笑讥道:“她呀,恐怕早套上了,听说年前就有人来说媒了的。这会子啊,必是小野马挣脱了笼头,得空便来这里撒野呢”。 湘云不禁红了脸,嗔道:“我看你一辈子不出阁,我便服你。只怕将来二哥哥当不成和尚,倒捧得几缸几翁眼泪呢”。 黛玉听了,急得红了脸,笑嗔着便要上来撕湘云的嘴。湘云早又躲到宝玉身后藏了。 三人又嬉笑闹成一团。宝钗道:“你三人这唱的是《装疯》还是《相骂》,外面她们见了,却又有嘴说。劝你们都丢开手吧”。 黛玉却不依不饶,湘云只得求饶,方止住了。 黛玉道:“云丫头再胡说,我非撕烂了她的嘴,否则,再不活着”。 探春道:“都是云丫头闹的”。 湘云道:“咱们且说说新典故。明儿咱们去那凹晶馆作诗,少不得要经过那栊翠庵,请妙玉去,可这回子只怕是落花缤纷,□□因冷无人扫,那花儿也寂寞了,还得二哥哥去把一路落花扫了,最好穿上袈裟,临了道两声宝号,那妙玉方肯来吧。只是这样,二哥哥便当不成槛内人了,我倒是有一个好雅号送给二哥哥,明日咱们的诗会,二哥哥就用这雅号,便又多了一个典故来,岂不是好”。 湘云此语一出,众人都笑了。黛玉道:“偏你爱嚼舌,且说来我们听听,若不好时,明儿诗会倒要罚你”。 湘云笑道:“这必是好的,且遂了二哥哥的心愿”。 宝玉便道:“你且说来”。 湘云笑道:“‘扫花僧’三字如何!”。 宝玉一听,喜得拍掌道:“好雅号,我明儿作诗,便用这雅号,方不负了这桃花诗社之名”。 黛玉听了,早有些不自在,只冷笑道:“我看你也别叫什么‘扫花僧’‘扫地僧’了,干脆叫‘土馒头’岂不更妙”。 宝钗探春等人听了,直笑得弯腰捶背。宝钗道:“到底是林妹妹,这嘴如锋芒似的”。 湘云也笑了,又道:“林姐姐也别忙,我倒是还有一个极妙的雅号和典故,说了出来,必是众人都服气的”。 黛玉便笑嗔道:“你个烂了嘴的,我才饶了你,你若再来编派我,我可不依”。 湘云道:“说起这个典故,恐怕是要名垂千古不朽的”。 宝玉忙道:“你满肚子新奇古怪念头,快说了来我们听”。 湘云便笑道:“只‘林妹妹’三字如何?这可是二哥哥口中得来,众口铄金的好典故,明儿你干脆用这典故写出诗来,那才有些意思呢”。 宝玉红了脸,却也忍不住笑了,只扭头看着黛玉。黛玉早急了,便要来拿湘云,宝玉却拦住笑道:“好妹妹,饶了她这一遭吧”。 黛玉哪里肯依,少不得又闹作一团。 这里众人正自嬉闹,外面袭人却进来道:“姑娘们都在呢”。 黛玉见了,忙笑道:“好嫂子,你可来了,宝玉合伙湘云欺负我呢,你也不说他管管他”。 袭人一听这话,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哭笑不得的道:“林姑娘只顾浑说,却来臊人”。 探春和宝钗两人见劝解不住,只得笑道:“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事情也商议定了,明儿一大早咱们就走,今儿还有事要办呢,索性咱们各自回去,散了吧”。 湘云方笑着出来,和宝钗过那边去了。探春也扶着侍书去了。宝玉却赖在黛玉屋子里对袭人笑道:“你这会子来作什么?”。 袭人道:“都什么时候了。我来问你,早饭是送了来这里吃,还是回去”。 宝玉道:“送了来这里好,我还有事和林妹妹商量呢”。 黛玉却笑道:“你还是回去的好,那边的勾魂使者省得担心。我这里可没准备你的饭”。 袭人羞得无地自容,宝玉却道:“我只自吃我的,只不过在你这地方坐坐,和你说说话”。 黛玉道:“正经的,你还是去吧,闹了这一早上,我也累了,想好好歇歇呢。横竖明儿咱们才去凹晶馆,你急些什么”。 宝玉只得笑着出来,和袭人去了。不料刚出院门,那麝月却提着食盒进来。 宝玉拍手笑道:“可是好贴心丫头,才这么想,便心领神会的来了”。 说着便又折了回来。黛玉见了,纳闷笑道:“怎么又回来了?”。 宝玉笑道:“麝月已经把我的饭拿了来了,这回你可不能撵我走了吧”。 说着袭人和麝月又进来。黛玉见了,只得笑着摇头叹道:“你还真是我命里的天魔星”。 宝玉只得笑笑。须叟,雪雁也把黛玉的饭拿了来。众人忙伺候他两吃了饭,宝玉便叫麝月和袭人先回去。紫鹃和雪雁忙倒了茶来,二人漱了口,又斟上茶来,方自去吃饭不提。 这里宝玉边吃茶便看着黛玉笑。黛玉不好意思,便只低头嗔道:“你看什么,笑什么”。 宝玉道:“这回你知道我的心了吧”。 黛玉立时红了脸,嗔道:“在这里胡说些什么。吃了这茶,你竟快去吧,别让她们又寻了来,说你整日家浸在这里,好像我拿绳子绑了你似的”。 宝玉道:“我倒是愿意”。 黛玉听了这话,立时羞得满面紫胀,放了茶盏,起身进去了。 宝玉只得站起来,悻悻的出来,却又在门口道:“我人没来,魂也要一日来三趟呢”。 话音刚落,紫鹃笑着出来道:“二爷竟还是快去吧。姑娘说别人都去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做什么,横竖姑娘心里都知道,只别又叫人笑话才好”。 宝玉听了这话,满心欢喜的从潇湘馆里出来,却独自一人拿了把扫帚,朝着凹晶馆这边缓缓而来,悄悄把凹晶馆旁边的亭子和林荫小路打扫了一遍,方心满意足的回怡红院来不提。 不知明日桃花诗会,群芳如何,妙玉如何,宝玉又如何,且看下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蘅芜君冷讥艳骨咏,扫花僧痴绝桃花诗(上) 次日清晨,宝玉起了个大早,来至潇湘馆,黛玉却才起来。紫鹃便服侍黛玉梳洗毕,宝钗c湘云等人亦来到,众人于是从潇湘馆迤逦往凹晶馆这边来。黛玉扶了紫鹃,宝钗扶了莺儿,宝玉和湘云却是一路走一路笑。 这四月的天气暖得快,众人踏着落花,耳畔虫鸣,一路兴致盎然,边走边玩,便迤逦来至凹晶馆一处临水的亭子里,却已经是中午时分,早有平儿领着三四个小丫头在那里摆了两桌子果馔,见众人来了,便笑道:“雅客来了,我这俗人俗务也完了,该走了”。 黛玉忙拉着平儿笑道:“平姐姐也坐会子再去”。 宝玉也道:“好歹你也累了一早上,不在乎这一会儿”。 宝钗c湘云亦挽留,笑道:“你忙了一早上,这会子走了,我们心里那里过意得去”。 平儿笑道:“不是这话,那边又有事等着,一时也离不得,只怕三姑娘也脱不开身,叫你们自在玩吧,别等她了”。 众人只得罢了。平儿领着丫鬟自去不提。这里宝玉便道:“才昨儿说好了的,怎么就缺了她了”。 宝钗道:“她这会子比不得从前,多少事呢,恐怕身不由己”。 黛玉道:“正是这话了,她没来,咱们几个也够了”。 宝玉便立于亭上,看那远处的山坡上桃花李花正艳,粉红洁白一片,此时艳阳高照,分外耀眼,便道:“等我去折了几支来,姊妹们拿在手里赏玩,或者拿了家去插瓶却好”。宝玉刚欲走,却听得后面栊翠庵的钟声响了数下,却是午课时候了。 黛玉忙道:“忙什么,听这钟声,妙玉此时必在庵中,她昨晚既说了话,想必不假的。只怕她嫌咱们这里人多,她又不便来,索性便叫你走一趟如何”。 宝玉便笑道:“这倒是好,反正我坐着也写不出诗来,走走这诗虫方蠕动了呢”。 众人都笑,湘云便道:“等你回来,只怕我们的早有了,到时候你若作不出来,或者作得不好,却不知该怎么罚你好”。 宝玉笑道:“这话说得早了些,我才不信,这回偏偏又落第了不成”。 宝玉说完,人便出得亭子来,绕过一座小桥,穿过几处林荫甬路,便来至栊翠庵门前。只见庵门紧闭,墙内翠柏如盖,紫烟袅袅,却再不闻诵经声,只一株桃花尚挂着几朵花儿,零零落落的伸出墙外来。 宝玉便拱手在庵门外恭恭敬敬的道:“‘槛内人’浊玉奉命谨拜,遥乞仙藻芹意”。 宝玉言毕,却半晌不见动静。正自踌躇,心内惶惶,瞟眼却见那庵门缝隙处露出一个粉红的信封来,心内顿时释然,遂拿了那信封看时,见信封上写的是“槛外人妙玉遥祝群芳雅集”。 突然一阵微风突起,那伸出墙头上的桃枝竟有几瓣粉红的花瓣零零落落的飘了下来,悠悠荡荡的落在宝玉的衣裳上。宝玉一阵心醉神摇,不禁抬头看得痴了,随即听得里面一阵窸窸窣窣脚步声响,便再无动静。低头再看时,这信封却未封口。宝玉顿时欣喜,明白妙玉此乃君子之交也,遂把那日沁芳桥上心存的芥蒂也抛了,轻轻把落在自己衣裳上的几瓣桃花捏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放进信封里,欢喜着往原路返回。 黛玉和宝钗正在亭内谈笑,湘云却早折了一支桃花在亭下的溪水边玩耍,只把花枝去捞那些落在流水里的花瓣。紫鹃和莺儿却都躲在花荫下纳凉,头上和衣服上沾满了花瓣。 宝玉笑道:“姊妹们可都有了,我这回去可不辱使命”。 众人见宝玉笑盈盈的来了,便都笑道:“可算回来了,正等着看你的呢”。 湘云早从溪边赶了过来,笑道:“还以为你真当扫花僧去了呢,一去不回,害我们牵肠挂肚等了这半日,快些儿拿了来我瞧瞧”。 原来湘云见宝玉手里拿着一封粉红的信封,早猜出这必是妙玉手稿,遂笑着一把夺了来,便欲打开来看。 宝玉忙笑道:“我还没看呢,有此奇物,何不拿了去亭子里大家细细品鉴,你一人先看了,也没甚趣”。 众人都想看妙玉之诗,都欲先睹为快,湘云早知道妙玉乃真正诗翁,却从不轻易显山露水,那次中秋自己和黛玉连句,妙玉偶然续联了数句,收结了全文,心内早已经感服,此刻见宝玉果真得了妙玉诗回来,哪里忍得住,便拿着那信封独自跑到溪边花荫下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轻轻打开信封来。 湘云见里面的信笺是一张雪白浪花薛涛纸,却夹着三四瓣粉红的花瓣,心内不由得暗自偷笑,脸上一红,便忙折了放回去。宝玉却早赶了来,笑道:“你既抢了来,如何又不看了?”。 湘云红了脸嗔道:“谁耐烦看你和她的秘密,原来这信封里别有乾坤,我若看了,你岂不没趣”。 宝玉顿时如同丈二的菩萨摸不着头脑,不知湘云何出此言。湘云早将信封塞还给宝玉,转身跑回亭内去了。 宝玉只得拿了信封,笑着来至亭子内。黛玉冷笑道:“你两鬼鬼祟祟在那里说些什么呢,如何这个才追了去,那个又跑了,这会子才追到亭子里来”。 湘云笑道:“也没什么,二哥哥恐失了宝贝,来打我呢”。 宝玉道:“信她胡说”。 宝钗道:“你去了这半日,既得了她的回信,何不快拿来打开来大家看”。 黛玉早笑着将宝玉手里的信笺夺了去,见是一封粉红的信封,上面写着“槛外人妙玉遥祝群芳雅集”,不禁笑道:“她也过于怪诞了些,从没见这信封用粉红的,这落款倒也罢了”。 湘云忍不禁笑道:“你想不到的,更加粉红的还在里面呢”。 黛玉遂打开信封拿出信笺来,见是一张折着的雪白浪花薛涛纸,再打开信笺来看,却见几瓣粉红的花瓣夹在里面,顿时心内狂跳,五味杂陈,眼眶里竟一阵酸楚,却又极力忍住。 众人不由得都道:“写的什么,快念了出来吧”。 黛玉一时有些哽咽,冷笑道:“只怕念不得”。 宝玉见黛玉脸上有些异样,眼里又似乎含着泪,便知道不好,忙欲把信笺拿了过来,谁知宝钗就在黛玉身旁,早拿了信笺过去展开,那三四瓣粉红的花瓣也抖落在地,宝钗也见了,却笑道:“这真是落花有意,看满天的花瓣随风乱舞,真是无孔不入,我们的衣服上,头上,竟连这信封里也落进花瓣了,可知妹妹这桃花诗社起得正是时候,倒助了大伙的诗兴了。宝兄弟这次若再作的不好,落了地,必是要狠罚的”。 宝玉顿时笑了,再看黛玉时,已经不似先前那般颜色了。湘云却笑道:“宝姐姐快读了出来吧”。 宝钗方念道:“觅得闲愁吟成诗,零落相思化为泥;一捧艳骨凭收起,红楼梦话有谁知?”。 宝玉听了,立时绝倒,半晌方痴痴的道:“果真是妙绝,此情此景,宁不叫人心酸”。 黛玉冷笑道:“你又哪门子的心,酸了!”。 湘云道:“这诗新奇,妩媚风流皆别致,和林姐姐的口气倒有些相似,只是不知最后一句何解”。 湘云此语竟又勾出黛玉的心病来,黛玉便冷笑道:“只怕我们这些俗人都解不得,只有扫花僧能解了”。 宝玉便红了脸笑道:“这又有什么难解的,只不过是一句机锋罢了,何必钻牛角尖去,只怕咱们如今都在梦里,所以不知,待哪一日机缘到了,便豁然解了”。 黛玉又道:“好一句机锋,好一个咱们都在梦里,好一个机缘。只不知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又何时机缘便到了”。 宝玉顿时哑口无言。湘云和宝钗见宝玉和黛玉两人如此,便都笑了。 宝钗倒是不以为意,便冷笑道:“想不到妙玉竟也作此语,她自称‘槛外人’,可也在世俗之中,尚不自知。这诗虽新奇别致,但到底是俗人口气,也太露了些,况且这‘艳骨’一词无典,却是出自她的杜撰”。 宝玉却道:“依我看,杜撰不杜撰都罢,这才是真性情的好诗。若一味只按前人的话写了来,言出必典,古今也没这么多诗了,况又有何意趣。她这诗尚未拟题,不如就叫‘艳骨咏’如何!从今以后,这‘艳骨’一词不就有典了吗!”。 黛玉见宝玉越发说出刺心的话来,便嗔道:“你尽满口胡说,这典也是你能杜撰的,不说自己没见识,却死皮赖脸不害臊的。照你这么说,你身上的典可多了去了,什么‘槛内人’,‘扫花僧’,‘无事忙’,只怕说几天几夜也说不完,说出来也不知叫人笑话”。 湘云便笑道:“这些都不算什么,我只知道二哥哥用眼泪泡出来的一个典,却是要流传千古的,便是‘林妹妹’三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蘅芜君冷讥艳骨咏,扫花僧痴绝桃花诗(下) 湘云此语一出,黛玉早羞红了脸,顿时便欲上来挠她,奈何湘云早躲到宝钗身后了。 宝钗忙劝解道:“都丢开手吧,饶了云丫头这次,咱们赏诗评诗要紧,宝兄弟的还没看呢”。 黛玉只得住了手,却指着湘云笑嗔道:“你这烂了嘴的,你再胡说,我若饶了你,便再不活着”。 宝玉忙也笑着上来劝解,两人方住了。宝玉便道:“难不成你们的都有了吗,且拿出来我看看”。 黛玉便嗔道:“你去了这半日,典也有了,却不曾作出诗来吗?仅凭这点,你就该罚,还想看我们的呢”。 宝玉只得晒笑道:“只顾着往回赶了,还没来得及想呢,便饶我这一遭儿,起码容我想想,或者让我看了你们的,也受些启发,开开茅塞”。 黛玉道:“不行,这可由不得你,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若茶凉了你还作不出,便要狠狠罚你才罢”。 湘云听了此语,早去倒了一盏茶来放在亭子中央的圆桌上。宝玉还只顾央求黛玉,湘云在那边笑道:“二哥哥,今日这里竟有些风,这茶倒凉得比往日快些”。 宝玉见那桌上的茶盏绿烟袅袅,只怕一会的工夫便凉了,忙走到那溪边的石头上立住,细心构思起来。 这里众人便也不去打搅宝玉,拿着妙玉的那首诗来细细推敲品鉴,又说些玩话。 宝玉看着那远处的山坡上桃红李白,脚下溪水幽幽,一阵风来,无数粉红的花瓣到处飞扬,终究又落在水里,悠悠荡荡的便随着流水流到那前边的小湖泊里去了,随即吟道: “好风因春暖,催我别红尘;无奈阊门闭,红影乱纷纷;生是瑶台种,死亦艳骨魂;由来同一梦,共酬赤子心”。 宝玉吟罢,细想又觉得不好,待要再改改,奈何早被湘云听了去,湘云便大笑道:“二哥哥竟果真参悟了,吟和得好‘艳骨’诗”。 宝玉听了,红了脸,只得进亭子来,那盏茶尚有余温,刚才自己所吟却早被黛玉写了出来。 黛玉冷笑道:“果真是悟透了,可惜只差了一把扫帚,否则今日‘扫花僧’便真成典故了,原来你和她竟”。 黛玉说了一半,却又哽住。宝玉忙道:“这首不算,原是我信口胡诌的,容我再想来”。 黛玉冷笑道:“无心之语,方见真谛。真是可喜可贺,今日扫花僧竟得证知己,‘共酬赤子心’,明儿便心心相印了吧”。 宝玉见黛玉如此,早急了,赌咒发誓的道:“妹妹也说了,这原是无心之语,却何必当真细究,若这么着,古来多少诗,岂不是都可诛心的了。我若有第二颗心,便死了吧”。 宝钗见二人这般,忙笑道:“宝兄弟也忒没心了,把那第二颗小心竟忘了。林妹妹却也忒多心了。这原本是来作诗的,何苦自寻烦恼,不如咱们回去吧”。 湘云却笑道:“宝姐姐还没说二哥哥的怎样,恐怕又落了第了,还得罚他呢”。 宝玉忙也笑道:“既然来了,何必着急回去。况且你们看了我的,好歹不说,我却还没看你们的呢,如何便说我落了第了,便要罚我,我岂不是冤枉得紧”。 黛玉便又回转过来,冷笑道:“你哪次不是落第的命,还好意思说。看了我们的,却看你羞也不羞”。 众人说着,便又由黛玉执笔,依次把各人写的都誊录了出来。那黛玉所录诗稿皆标明了何人所写,全文如下: 桃花诗(枕霞旧友) 东篱折得一枝春,半吐红芳不染尘; 案供瓶载莺谷水,窗吟月倚鹤巢人; 幽情冷透诗心远,好梦香沾画意新; 慰语桃花怜寂寞,何妨搔首忘清贫。 桃花诗(潇湘妃子) 吟罢桃花口尚香,丹青又起费较量; 豪端孕秀风摇影,腕底生愁人断肠; 浓淡胭脂春雨里,浅深灰墨暮村旁; 诗成戏笔题飞燕,横挂书斋对饮浆。 桃花诗(蘅芜君) 欲酬新梦慰庭芳,半掩诗窗向落阳; 把酒频邀绿树暖,临风惜护红英香; 幽情默默花无语,妙影翩翩人断肠; 借问春神何处去,来年早访透篱墙。 宝玉看了,看一首赞叹一首,又只恨自己无才,恨不得把脑洗了,重新来过,却又拿着众人的诗稿反复吟诵,摇头晃脑,痴了一般,众人叫他也不应。 黛玉笑道:“这人疯了不成”。 湘云道:“古往今来只听说过‘花痴’,却从未见过‘诗痴’的,今儿算是开了眼了”。 宝钗亦笑道:“他若疯了,却都是你两的过错,还不快去叫醒了他”。 湘云遂笑着上前去大声叫了一声“爱哥哥”。宝玉方醒转过来。紫鹃c莺儿却也笑着进来道:“云姑娘偏只爱混叫,连个二哥哥也偏叫成了爱哥哥,让人乍一听,怪不好意思的”。 众人都笑了,湘云便上来拉了两人笑道:“我偏叫他爱哥哥,这又怎么了,我都叫了这么多年,那会子,你们都还没来呢”。 黛玉笑道:“偏生是秃舌子爱嚼舌”。 宝钗道:“她两从小闹惯了的,听说她已经有了人家,还是这么混闹”。湘云便红了脸。 宝玉见众人高兴,笑着拿了诗稿过来道:“你们三人的都好,各有各的好处,只是我又落第了”。 黛玉笑道:“怎么样?认不认罚”。 宝玉笑道:“心服口服,认罚,只是也罚得雅些,别真叫我打扫庭院去。先前我已经扫过一次了”。 湘云笑道:“不仅该罚,而且这次啊,还要多罚你做一回东道,什么时候得闲了,再邀一社才是。别只顾吃了宝姐姐和林姑娘的,却白赖着不还”。 湘云说得众人都笑了。宝玉道:“那是自然的,敢不遵命”。 宝钗道:“既这么着,要不了多久,大家便都成了诗翁了,整日家吟风弄月,却成个什么体统。毕竟女儿家还是以贞静针织为主,这些原是玩意,可会可不会的”。 宝玉听了这话,大不自在,笑对湘云道:“你和林妹妹难分伯仲,也不知谁强些,得了空,倒是要深究深究”。 宝玉说着这话,却拿眼去瞟着黛玉。黛玉明白宝玉的意思,却只是冷笑道:“云丫头的自然是比我的好些”。 湘云却笑道:“你也不必说这违心的话,平心而论,你我今日又成平手,难分伯仲,不如咱们再作一首来如何?”。 黛玉便只冷笑,宝钗亦含笑不语。宝玉忙早提起了笔,铺开雪浪纸来。 湘云早随口吟道: “欲绾春神聒晚鸦,西窗剪落碧桃花; 幽人独坐深闺冷,玉树轻摇孤影斜; 一捧芳心描艳骨,千针红雨舞蝉纱; 鲛绡惹泪题新怨,寄语情郎莫忘家。” 宝玉听了,惊得手舞足蹈,笑道:“真是了不得了,云妹妹竟成诗仙了,要不然,这诗如何想来。最妙是那一句‘一捧芳心描艳骨,千针红雨舞蝉纱’,真把独守空闺的芳情画得传神,刻得入木,今日我不落第,真是天理不容”。 黛玉却冷笑道:“天理哪里就不容你了,你也竟真疯了”。 宝玉自悔失言,便红了脸。宝钗却道:“且听林妹妹的”。 黛玉笑道:“云丫头果真是有了人家的,这声口,我岂比得”。 湘云立马红了脸,只得嗔道:“林姐姐不带这么打趣人的,这原是作诗,你却影射起人来。将来看你一辈子不嫁人,我才服你”。 黛玉便含笑吟道: “一杯清酒慰愁肠,醉倚西山枕落阳; 好梦轻随雪雁远,柔烟香染绿风凉; 魂牵艳色萦幽谷,魄驻荒丘怜嫩芳; 莫怨花神人易瘦,且抔春骨卧高岗。” 宝玉听到最后一句,早已经滚下泪来,一句话也说不出,竟忘了誊录,只呆呆站在原地。 众人见状,便都忙上去拉他,他也不答应众人,只默默念道:“魂牵艳色萦幽谷,魄驻荒丘怜嫩芳;莫怨花神人易瘦,且抔春骨卧高岗”。 大伙见他这样,便都急了,宝钗便道:“这都是诗勾出来的魔了。你两再斗下去,成不了诗翁,倒先把他折磨成‘诗心疯’了”。 紫鹃c莺儿听了宝钗这话,一者宝钗素来严谨,不曾轻易说笑,二者又看看宝玉痴傻的样子,便把‘诗心疯’听成了‘失心疯’,一时便只极忍住笑。 湘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只黛玉却真急了。 宝钗便嗔道:“你们还好意思笑呢,还不快上来弄醒了他”。 众人说着,袭人却来了,见了这般,知道宝玉呆病又犯了,便急过来拉宝玉道:“你这是哪一根筋被人蛊惑了,竟又少了根筋,分不清真假,辨不出好歹来”。 原来这宝玉素有情极之毒,每每情极,便认假作真,失了真性情,非得当头棒喝,醒转了,方找回三魂七魄。此时袭人到来,犹如在那情极之毒上针灸了一针,宝玉顿时醒了些许,却又不理众人,独自转身含泪悠悠走了。 这里宝钗湘云等人不明所以,忙叫袭人跟了上去不提。只有黛玉眼里含了泪光,便忙用手绢擦了,极力掩饰着,又说不得,只扶着紫鹃和众人一起往潇湘馆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宝蟾攻心巧施毒计,香菱痴梦可怜薄命(上) 却说黛玉情邀桃花诗社,自那日从凹晶馆回来,便着了些风,又因连日天气骤变,竟一连病了半月,其间宝玉宝钗等人时时来看望,又请张太医来看了两三回,开了药方服药,只把宝玉担心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又慢慢调理了十来天,方渐渐的好转过来。 这一日,宝玉听袭人回来说黛玉已经大好了,心内方放下了,遂草草吃过了早饭,便欲过潇湘馆来和黛玉说话。 袭人便道:“我早上才过去看了她,这会子她恐睡午觉呢,你又何必去聒噪她”。 宝玉道:“这一月多来连我也有些不好,才去了几遭,何曾好好和她说过几回话来。这会子难得大家都好了,恐她夏日里午后睡觉厌了食,反到不好,我过去和她闹一阵子,便混过去了,恐还好些”。 袭人便也不好再说什么。麝月却笑道:“二爷一日不去那里,魂也要去三遭儿,姐姐难道变作蛔虫勾住二爷的肠子不成”。 一语说得众人都笑了。袭人只红了脸啐了麝月一口。秋纹却道:“二爷可要我们谁跟着?晚饭可回来吃?”。 宝玉道:“不必,你们只忙自己的吧。倒是芳官跑哪里去了?怎么这几日都不见她的影儿”。 袭人忙道:“前两日那地藏庵的圆心来那边要月钱,说起藕官蕊官的话,说两人在那里很不安分,太太便说若这样,便索性撵了出去,或配人,或找个人家打发了吧,那里原是佛门清静地,容不得的。不知谁又说起芳官的话来,说竟在咱们这里见了她好几次,闹得不成体统。太太便发了狠话,说若再在咱们这里见了她,便要细问个究竟。我怕又惹出什么风波来,累及了大家倒不好,恰巧那水月庵的智能儿来园子里找芳官,我便嘱咐她把芳官叫了回去了。只因你连日不好,怕你又有闲气生,所以没和你说”。 宝玉听了,虽心里大不快,奈何事已至此,只得恨恨罢了,遂抬腿便走。 袭人c麝月等忙跟了出来。袭人红了脸道:“二爷一言不发便走,这是怪我了”。说着眼里滴下泪来。 宝玉见了,忙又转身替袭人拭泪,安慰道:“我何曾怪你了,只恨我自己罢了。你别多想,没事回去好好呆着吧,这些日子里来可都苦了你们,我病了,竟连那边也不好,里里外外都得你来照应,我念你们的好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你”。 秋纹拿了宝玉的扇子来,宝玉接了,转身走了。这里袭人方回转过来,和众人回至屋内,却一言不发,独自走进宝玉的卧室,在那床沿上坐了,偷偷暗自垂泪。 麝月秋纹忙进来劝解道:“姐姐何必伤心,二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那芳官迟早得去,没个常在这里的理。再者姐姐也是为了大伙儿好,倘若太太那边怒了,难保再掀起风浪,连我们也殃及池鱼。二爷一时糊涂,我们却无不感念姐姐的好呢”。 袭人听了这话,方渐渐止住,却又悠悠的道:“我不怪二爷恼我,只是心寒他竟起了疑心,原来咱们的心都白操了”。 麝月便道:“你这说的是哪里话,你来这府里也不是一日两日。二爷的性子,一时好了,一时又不好,你何必放在心上。他若疑你,还这般体贴,替你拭泪?我和秋纹竟几时也哭一遭儿,看有没有这造化”。 秋纹笑道:“我们那有这造化,我两原是俗人,即使淌出来的,也是酸尿,那比得珍珠姐姐,淌出来的都是珍珠呢,可不叫人怜惜,心尖儿肉般疼”。 麝月呸了一声怒道:“你这该死的,拉上我做什么,你淌出来的都是从下面呢,难怪这般酸臭,却哪比得袭人,会从上面淌了珍珠出来”。 袭人原名花珍珠,此刻被她二人这般打趣,竟也忍不住红着脸笑了出来,便只嗔了一句“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浑说些什么,连脸也不要了”。 三人遂你一言我一语,闹在一处。正自不可开交,宝钗却扶着莺儿来了,三人忙住了口,却都红了脸。 袭人忙起来道:“宝姑娘来了,快到里面坐,外间屋子恐太阳热”。 麝月忙去倒茶。宝钗笑道:“我在外面听见里面热闹,便进来瞧瞧。怎么宝兄弟不在?”。 袭人忙道:“才过林姑娘那边去了。姑娘坐着喝茶,等我去叫了他来”。 宝钗忙笑止住道:“不必了,我只是过来看看他可好了,既能出去了,想必已无大碍,我家里那边恐还有事,这些天尽在园子里,也还没回去看看妈妈呢”。说着便扶了莺儿起身走了。袭人送至怡红院外不提。 这里宝钗扶着莺儿一路出得怡红院,穿过梨香院,径直往宁荣街的北面来。原来自从薛蟠娶了夏金桂,恐一大家子在梨香院里住着不便,且又小夫小妻的,薛姨妈便令人收拾了几处自家的旧房子,和薛蟠搬了出来住。这住所恰在梨香院的后面,便只在梨香院后墙开了一处角门,便可通连的,恰靠着宁荣街。 宝钗一路来至家门,听得里面倒也安静,遂放了些心,便进来找薛姨妈,却半路上遇着宝蟾拿着一个空茶盘出来。那宝蟾见是宝钗来了,忙假意上来问好,态度大不似以前那般生冷。 宝钗忙笑着点点头而已,心内倒是纳罕。又听得薛姨妈在香菱屋子里,便扶着莺儿进来。 那香菱欲起来,薛姨妈和宝钗忙止住道:“你且自在躺躺,别起来了”。 薛姨妈笑道:“我的儿,这几日在那边都玩些什么呢,好几日不见你,正欲打发人过去问问呢”。 宝钗笑道:“前几日探丫头有事要我帮忙,林妹妹又不大好,我时常去看看她”。 薛姨妈道:“正是呢,这些天我也没过去,你林妹妹怪可伶的,你做姐姐的,也得时常看顾些她,不知她怎么样了?”。 宝钗道:“前儿在凹晶馆,她恐是受了些风,回来便不好了这久,如今算好了些。我想着妈妈这边恐又有事,便抽空过来看看”。 薛姨妈笑道:“如今那边竟安静了,可是难得。早这么着,咱们娘儿们少遭多少罪,你哥哥也不得野马似的了。可知是否极泰来”。 莺儿道:“难道她们竟真孝顺了不成”。 宝钗听了这话,又想起刚才宝蟾的模样,不禁蹙眉道:“话恐怕说得早了些,且看吧。咱们不去招惹她们,但司马昭之心,咱们是不可不防的。倘若她们竟真的这么着了,倒是日头自西边出来,咱们且得会儿晴空万里”。 薛姨妈不禁悄声问道:“难道你又遇着什么了不成?”。 宝钗道:“却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奇怪,她们也转性得快了些,俗语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咱们也得眼明心亮”。 薛姨妈笑道:“我的儿,这倒是你多想了吧,这些天来,我看着那边竟也和睦了,也不吵不闹了,倒是时常过来请安问好,见了香菱,也是和气的,只怕从此真好了”。 宝钗见薛姨妈如此,又怕香菱担心,只得笑笑,拿别的话叉开。 众人说着,薛蟠却从外面进来,笑道:“妹妹回来了,可是大喜。这些天没见妹妹,哥哥可想着你呢。前儿给你们的时鲜瓜果怎么样!若你还要时,哥哥还有呢。你整日家在那怡红院里,不知都有什么宝贝在那里,竟把哥哥和你嫂嫂都忘了”。 宝钗听薛蟠这话,立马红了脸,嗔道:“谁整日家在那里了,你才回来,又胡说些什么。我因探春找我帮忙,林妹妹又不好,所以这些天回来得少了。至于嫂嫂,一切有你便可,又拉扯我做什么”。 薛蟠忙赔罪道:“原是我说错了。妹妹莫怪,妹妹在那边谋的才是终身大事呢,不回来便不会来,横竖这边有我呢,如今你嫂嫂也很好,时常念你的好呢”。 此语一出,宝钗立马哭了,含泪道:“谁在那边谋什么了,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薛蟠自悔失言,急得直跌脚道:“我这该死的臭嘴,狗嘴吐不出象牙来,真该抽自己几个嘴巴子”。说着便自己果真搧了自己几下嘴巴子。 薛姨妈忙道:“你回来便回来,见了你妹妹又不会说话,成日家游荡,竟害得我和你妹妹为你操心,这会子不说回去哄着你媳妇去,到来这里聒噪嚼舌”。 薛蟠只得又好妹妹宝妹妹的赔罪,薛姨妈也忙安慰宝钗,宝钗方收住泪,转身和香菱说话去了。 薛蟠见如此,方转身出来,径直往宝蟾这边来,却不见人影,忙又往金桂屋子里过来,可巧二人正在屋子里叽叽咕咕说话,也不知说些什么。 二人见薛蟠进来,忙住了口,竟都忙着起身笑着问好。宝蟾又忙去倒茶,金桂便上来骚姿弄首的道:“爷也累了吧,快坐下歇歇”。 薛蟠喜得如同吃了蜜似的,没想到主仆二人竟如此贤良淑德起来,一时竟又有些不知所措,如同木偶一般,只是傻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宝蟾攻心巧施毒计,香菱痴梦可怜薄命(中) 金桂便捏了薛蟠的耳朵笑道:“你怎么呆了,如同猪八戒重逢了嫦娥,竟早死了贼心不成”。 薛蟠见金桂如此,说话间巧笑风骚,不由得一把将金桂抱住,傻笑道:“我的心肝宝贝,爷可想死你了,这一月来,你竟不叫爷沾身,爷的火早憋不住了”。 宝蟾倒了茶来,恰巧撞见,不由得忙背过身去,假装咳嗽。薛蟠只得悻悻的放了手,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金桂的酥胸。 金桂却笑骂道:“进来便进来吧,咳的哪门子骚嗽”。 宝蟾便挑眉巧笑着进来道:“我咳了声嗽也是骚的,倒是骚得巧,唬得嫦娥丢了猪八戒。只可惜猪八戒偏偏就喜欢这一声儿骚劲,有本事,你也叫唤得好些儿”。 金桂立马火便上来,待要发作,薛蟠忙接了茶来,笑着递给金桂道:“都是爷的心肝儿肉,看在我才回来的份,丢开了吧”。 宝蟾见薛蟠这样,冷笑一声,赌气走了。 金桂气得生烟,一把将茶摔了,怒道:“多早晚叫你死了,你才知道”。 薛蟠见没趣,只得胡乱安慰了金桂些话,便寻了由头出来,一溜烟竟又偷偷往宝蟾这边来。 宝蟾听见外面有人,早知道是薛蟠,便故意倒在床上装睡。 薛蟠进来,见宝蟾睡在床上,云鬓蓬松,衣衫半掩,大有睡美人之态,顿时哪里按耐得住,不由分说便扑了上来,嘴里心肝儿肉的乱叫,便开始宽衣解带。 那宝蟾竟一言不发,任由薛蟠拨弄,刚要入港,却突然跳将起来,狠狠搧了薛蟠一把掌,含泪怒道:“好你个没良心的怂货,只敢在我面前耍威风,见了那烈货,竟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这会子那边没了趣,却死皮赖脸的跑了过来作什么。有本事你一辈子也别来,省得叫人骂我,受这不白之冤,给我闲气受”。 薛蟠突然挨了宝蟾一巴掌,□□里那股子雄赳赳的气早泄了,待要发作,见宝蟾泪人一般,犹如梨花带雨,顿时竟又笑道:“我的心肝儿,有什么委屈只管和我说了来,待爷给你做主。这家里,只要爷说了,谁敢不听,谁还敢给你气受”。 宝蟾便啐了一口,哭骂道:“你这骟了卵的骡子,还敢说嘴。谁给我气受?你还不知道,横竖是你窝囊罢了,但凡你有些男子汉气概,便立了起来,说一不二,那才是□□里响叮当,甩着卵子走的男人。这会子和我说大话,有何鸟用,过后便如同瞎屁一样放了,响都没一声儿。你若是个男子汉时,便为我做主,依了我一件事,从此我便服你”。 薛蟠一听此言,又看看宝蟾起伏着的酥胸,那一脸的委屈,便拍着胸脯子道:“你且说,我一定帮你做主,这家里几时不是我说了算”。 宝蟾便冷笑道:“你别胸脯子拍得山响,过后见了她便又怂了,没得叫我啐你”。 薛蟠又赌咒发誓,宝蟾方道:“这事说来不难,只要你是个顶天立地说一不二的男子汉,立得住时,便也只是你爷们家一句话的事”。 薛蟠急道:“你且快说何事,我若办不到时,便不是爹生娘养的”。 宝蟾却又道:“我只问你,我来了你这破地方,对你可好?”。 薛蟠便笑道:“当然好,若晚晚咱们都在一起,便更好”。 宝蟾瞅了一眼薛蟠,便又巧笑道:“我比她如何?”。 薛蟠顿时咂嘴作舌的道:“我的乖乖,你比她不知要强千百倍,尤其是在床上”。薛蟠说着便又来了兴头,开始动手动脚。 宝蟾却一把拧住薛蟠的耳朵嗔道:“你这蠢驴夯货,我的事还没说呢,你急些个什么。一块肥肉掉在狗嘴里,跑不了你的。你且答应了,立马把我的事了啦,我今晚还不由得你作兴!我的手段还没使出来呢”。 薛蟠听得此话,早已筋酥骨软,有些魂不附体,忙跪在床上央求道:“我的好奶奶,你有什么就说了吧,我若反悔,便立时死在你□□”。 宝蟾不由得笑了,呸了一口,笑骂道:“你个种驴,给我听好了”。 薛蟠忙起来笑道:“好奶奶,你且说来”。 宝蟾见薛蟠已然上钩,时机来了,便假装委屈的道:“我自进了你薛家的门,每日也勤勤谨谨的,如今却落了个骚货的下场。我自知我是奴才命,但到底也是你的人。她硬找我的茬,时时拿我出气,我也说不得;况你又时常不在,我和谁诉去。若再这么着,恐要不了多久,我便当真被她折磨死了。只是我好歹伺候了你一场,不说落下什么好,好歹你也为我着想些,我便感念你的恩,敬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子,是我一生一世可依靠的男人”。 薛蟠见她说得动情,竟信以为真了,便道:“你且说,要我怎么样,我便是刀山火海油锅里也替你了结了”。 宝蟾方露出心机,瞅着薛蟠道:“我只要离了她,情愿过去伺候香菱奶奶。按理说香菱也是你的人,却在我的前头,论理她也是我的主子。一者香菱奶奶性子好,从不打骂人;二者我和她原没什么,我过去了,只勤勤谨谨,和和气气,每日伺候得她好了,我得些清静好日子,香菱又多了个人伺候,你们也放心。爷每日在外风里火里的忙,为了这家操心,我不能为爷分担些,若反到因为那嫦娥闹得家里不安,爷心里也难受不是。你看怎么着,好也不好?若你答应了,立马过去和太太说了,从此我便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任由你如何摆布,我的心都是笑着的”。 薛蟠原有些呆气,又禁不住宝蟾美色的诱惑,此刻见她说得动情,又在理,哪里还等得,立马便起来穿了衣服,便要过去和薛姨妈说。 宝蟾却又忙道:“你且听我把话说完”。 薛蟠笑道:“我当是什么天大的事,原来却是这个。别说她是你主子,我还是她主子呢。这事我说了便可,只是得过去告诉妈一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宝蟾却道:“说你是呆子。这事若你妹妹在,却不好说。只等她去了,你方告诉太太,就说这是你的主意,原是夫妻间的勾当。太太必不好回绝的”。 薛蟠便道:“这是为何?”。 宝蟾嗔道:“你个死脑筋,榆木疙瘩,黄鳝脑壳死不花的。你妹妹还是姑娘家,黄花大闺女,我们小夫小妻间的勾当,如何对她说得。你只依我说的去做便是了,等事成了,我自然好好谢你,把我那十二分的能耐都使出来,好多有趣的,你还没尝过呢”。 薛蟠喜得口水都流了出来,搂过宝蟾来狠狠亲了一口,才一步三回头的悄悄去了。 薛蟠来至香菱这边,见里面没有动静,便又过薛姨妈这边来。见薛姨妈正歪着睡午觉,宝钗却不知哪去了,便过来请安,少不得照着宝蟾教了的说了。薛姨妈起先不大同意,奈何薛蟠又说,这原是和金桂宝蟾两人商量好了的,原是夫妻间的勾当。 薛姨妈便只道薛蟠看上了香菱的丫鬟,那金桂许是身上不好。这年轻小夫妻间的事也多,一时说不清楚,且香菱早是薛蟠的人,如今有孕在身,那身边的小丫头也不小了,迟早也是薛蟠的,这会子若不允,以薛蟠这脾气,哪里忍得,只怕又出去鬼混,或者又闹出什么变扭,倒是作母亲的不是了,遂只得说了声“知道了”,便不再言语。 薛蟠喜得跳了八丈高,忙急冲冲笑着过来和宝蟾说了,宝蟾自是心内暗喜,却暗自筹算,心内冷笑道:“这夯货倒是听话。待我一箭双雕,除了那烈货和那孽种,看你们谁还能耐我何”。 宝蟾计策已定,说不得依着薛蟠,大白天颠鸾倒凤,床第间极尽奉承媚态,只把薛蟠操控得泥菩萨一般,恨不得化在她身上。 直至日暮,外面薛蟠的跟班小厮钱良来说有人找大爷说话,问是谁,钱良却不好说,只说是位要紧的故人,正等着呢。 薛蟠只得挣扎着起来,犹恋恋不舍的样子。宝蟾便啐了一口,笑骂着叫他去了。 薛蟠出来,见是戚建辉,便知有好事,顿时来了精神,两人遂私语了一阵,便各自带了自己的一名跟班小厮,笑着高谈阔论的望那城郊而去不提。 这里宝蟾起来,稍作打扮,穿了衣裳,便径直往金桂这屋里来。恰巧金桂正在晚饭,忙笑着上来伺候。 金桂便命一个才买来的小丫鬟玉儿拿了凳子来,叫宝蟾坐下。宝蟾忙谦让了一回,在下首坐了。 一时两人饭毕,玉儿忙收拾残羹,宝蟾便忙去倒茶来。金桂却冷笑道:“你如今也一般是主子了,且不必如此。说不准将来,我还得仰仗宝奶奶你呢”。 宝蟾听了这话,连忙便跪了下去道:“奶奶说的哪里话,岂不折杀了奴家,奴家怎敢和奶奶比肩。我生是奶奶的人,死了也是奶奶的鬼”。 金桂便令玉儿出去,关了门,方笑着过来扶起宝蟾笑道:“你我一般都是他的人,分什么主子奴才。今后有我的,便有你的,咱们只以姐妹相称”。 宝蟾忙又跪了下去道:“我说的句句是心里话,若有半句不实,便天打雷劈了吧。日间奴家都是按照奶奶的安排照做的,并不敢有一点儿欺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宝蟾攻心巧施毒计,香菱痴梦可怜薄命(下) 金桂便拉了宝蟾的手道:“起来吧。我只不过和你说笑呢。那夯货如何?”。 宝蟾却故意笑道:“还是那么饿死鬼似的,还能怎样”。 金桂冷笑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若论这个,你和他一样,都是喂不饱的,那浪样,别以为我不知道”。 宝蟾却故意装傻道:“那奶奶问的是那样?”。 金桂便立马怒道:“咱们这一个月来搜肠刮肚,谋划的什么!你少和我装傻充楞,非得我邪火上来,你才老实”。 宝蟾忙赔笑道:“奶奶原来问的是这个,不用说,成了”。 金桂便冷笑道:“你可仔细着,别以为过了河了。我也有本事叫你回来”。 宝蟾道:“奶奶只管把心放肚子里。我对奶奶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照。若没有奶奶,我还成个人吗,我的一切都是奶奶给的,这辈子即便死了,也难报答,只来生作牛作马报答奶奶罢了”。 宝蟾虽说得天花乱坠,金桂心里却是明白的,不大信得过,奈何心里的算盘少了她又不可,还得靠她“金蝉脱壳”,便只得笑道:“我是知道你的忠心的。只是别忘了咱们谋划好了的,你也小心些,千万别露出什么破绽或把柄来”。 宝蟾道:“奶奶放心,我明儿便有法子”。 金桂道:“也不急于一时。俗话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明儿你且安心过去,等时机到了,你再动手。只要除了那小妖精和她肚子里的野种,咱们将来,还分什么彼此。你又是个出众的,那夯货一刻也离不开你,比不得我这黄脸黑母鸡下不了蛋,过个一两年,你养了小子,这家便由你来当了。到时候,我还得仰仗你在他面前说些好话儿,可怜可怜我呢”。 金桂说得动情,宝蟾虽也知将来鹿死谁手还不好说,但此刻金桂的一番话却戳中了她的心思要害,又不由得竟有几分信了,心里便又有些得意,遂笑道:“奶奶放心,我的便是你的一样。到时候,哪能不念奶奶的旧情”。 金桂顿时冷笑一声,便道:“好得很,我等着呢,那你便去吧”。 宝蟾便挑眉冷笑着退了出来不提。从此宝蟾只在香菱这边伺候,却把香菱原来的小丫鬟又调了来伺候金桂。起先一个月,倒还没事,宝钗回来知道后,虽也极力反对,和薛姨妈说了数次,奈何木已成舟,且宝蟾一个月来果真安安静静,勤勤谨谨,竟抓不着一点儿错,那金桂竟也消停了,薛姨妈遂笑道:“这可不是前世修来的福,从此否极泰来,家和万事兴了”。 宝钗见这般,又无缝隙可寻,况且这本是人家夫妻间的事,自己竟也不好过多干预的,只得罢了,心里却始终不放心香菱,只得冷眼留心查看罢了。 转眼到了初秋,天气渐渐冷了起来。这一日,香菱偶然出来走走,谁想回去后便有些鼻塞,到了晚间,竟头疼发热起来,口内干渴,便起来倒水。宝蟾在外间,听见里面动静,又一连声的咳嗽,便知道香菱不好,待懒得起来,却又突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以为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便忙穿了衣裳起来,泡了一盏茶来递给香菱道:“奶奶可是身子不好,这可大意不得。听你一夜咳嗽,想必是感冒了,大奶奶那边有现成的药呢,赶紧吃一两副便好了,否则恐怕动了胎气,却了不得。若到外面请大夫去,这黑灯瞎火大半夜的,也难找人,况且太太和姑娘又到那府里去了,爷也不在家,叫我看着着实担心”。 香菱向来老实,没什么心机,反安慰道:“姐姐不必担心,既有现成的药,拿了来我吃一两剂便好,若不好时,明儿天亮了,再请大夫去。只是又有劳姐姐了,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宝蟾冷笑道:“你是主子,我原是奴才,这有什么有劳不有劳的,原是我应该的,只求菩萨保佑,奶奶吃了大奶奶的药,立马便好了吧”。 宝蟾说着,便提了一盏灯笼过金桂这边来,却见金桂房里的烛火还亮着,门也竟没锁,便推门进去。只见金桂躺在暖塌上,下面一盆碳火正旺,小丫头玉儿正打着瞌睡,有气无力的给金桂捶腿。 宝蟾便道:“大奶奶,我来向您找一样东西”。 金桂才慢慢睁开眼道:“什么东西,这大半夜的”。 宝蟾便道:“正因为这大半夜的呢”。 金桂便冷笑道:“可是时候到了,在那抽屉里放着呢,你快拿了去吧,听你这鼻塞声重的,必是感冒着了风了,那药可连你也吃些,有病治病,没病强心,还能治口舌之灾。可千万记住我的话了”。 宝蟾顿时明白,便笑道:“谢大奶奶关心,我果真是着了些风,只怕这一副药便吃好了,从此永远闭了口呢”。 金桂道:“人言可畏,说了你不听,到时候可别赖我,这原只是感冒药而已,只不过香了些”。 宝蟾听明白,只冷笑一声,便自去抽屉里拿了一包药出来,揣在怀里。正欲离去,却又灵机一动,故意把那包药捅破了,漏了些药渣子在抽屉里,遂又拿了药,提着灯笼往香菱这边来。 香菱此时已经睡不着,加之鼻塞咳嗽,索性便披衣服起来,自己燃了盆碳火,拿了那李杜的诗词合集来躺在床沿上看。 宝蟾熬了药来,已经是天色蒙蒙亮,竟真连自己也感了风寒,有些咳嗽起来,便端了药过来道:“这药可熬好了,费了我多少工夫,竟连我也有些着凉感冒了。香菱奶奶,趁热喝了吧”。 香菱忙放了手中的书道:“有劳姐姐了,你既也不好,索性便你先喝了吧”。 宝蟾想起金桂说的话,心里忐忑着,犹豫了会儿,还是笑道:“我且替奶奶尝尝烫不烫,那药罐子里还有呢”。 说着,便果真吹了吹,喝了一小口,便递给香菱道:“正好呢,奶奶赶紧喝了吧”。 香菱笑着接了,端起来皱着眉,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才把碗递给宝蟾道:“姐姐辛苦,累了一晚,早些儿歇着,天快亮了”。 宝蟾心里虽有些打鼓,奈何事已经至此,便只得笑着接了碗,回去自睡下,心里却七上八下,哪里睡得着,只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奈何直到天亮,里面除了偶尔几声咳嗽,并无异样,正自纳罕,却又实在累得不成,竟朦朦胧胧睡了过去了。 宝蟾这一觉却睡得昏沉,朦朦胧胧间见有一人前来向自己道:“我去了,你也快些来。一切情债冤孽,早了早好”。说着竟自去了。 宝蟾忙追了上去看这人时,竟十分眼熟,有些像香菱,又像是金桂,再仔细看时,竟是和自己一模一样,遂吓得一声叫了出来,随即醒了。 宝蟾睁开眼来看时,窗外昏沉沉,竟下起了绵绵秋雨,寒意阵阵袭来,不禁打了个寒颤,却只听得里面薛姨妈和薛蟠突然哭得声嘶力竭,心里一惊,便翻了起来,瞟眼只见里面忙乱,丫鬟婆子一大堆,也自知自己心里有鬼,便不敢进去,遂瞅了个空,抽身往金桂这边来。 却说此时薛蟠和薛姨妈痛哭,眼看着香菱气若游丝,那接生婆抱了一个成型的男婴出来,却早已经断气。那接生婆道:“失血过多,恐怕大人也难保住,趁着她醒了,有何话说,快些进去吧”。 薛蟠恨得直跺脚,薛姨妈哭得泪人一般,只得拉了薛蟠进来塌前含泪道:“好孩子”。 一语未了,香菱眼里滚下一滴泪来,此时手已经不能动,只拿眼睛瞅着那地下被众人踩烂了的诗集,哽咽了一声,便闭眼去了。 众人痛哭,宝钗却才赶了回来,见此情景,也自垂泪,只把那地上的诗集捡起,拍了拍灰尘,放在香菱的怀里。 宝钗一边劝解薛姨妈和薛蟠,又一边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便不由得有些心惊。再看那外面的炉子上,竟还放着药罐,心里早起了疑心,便道:“好好的,怎么吃了一碗药,便没了”。 薛蟠此时想起香菱的好,想她素日温柔和顺,人又天仙一般,还怀了自己的骨肉,此刻如何不痛心,听了宝钗这话,一语惊醒梦中人,便发了狠,也是一时痰迷心窍,冲出去抄起一根棒子,便怒气冲冲的往金桂这边来。 宝钗好不容易劝解住了薛姨妈,又命人将香菱的屋子收拾干净了,便和薛姨妈回自己的屋子里来,商讨着如何发丧。 薛姨妈便又老泪纵横,哭了一回。宝钗劝解道:“如今事已至此,妈妈也保重些身子要紧,这说不得也是她的命罢了”。 薛姨妈便道:“这可怜苦命的孩子,从小儿被这孽障买了来,为她还打死了人,如今竟落得这个下场”。 宝钗亦含泪道:“只怕咱们家的祸事才起了头,后面还好多着呢”。 薛姨妈听了这话,便惊心道:“我的儿,这话是怎么说的”。 宝钗便道:“妈妈想想,香菱这事岂不蹊跷,再想想素日家里鸡飞狗跳的事”。 薛姨妈便皱着眉惊疑道:“你是说这事和她两有关系?若如此说来,也忒叫人心惊”。 母女两正说着,莺儿便急进来道:“不好了,大爷那边打起来了”。 薛姨妈和宝钗听说,便忙起身,往金桂这边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河东狮断情归黄泉,呆霸王含恨入囹圄(上) 却说那夏金桂见薛蟠拎着棍子怒气冲冲的进来,心里早有准备,只歪在床上冷笑,却并不理会。 薛蟠怒极,只上去一把将金桂拖了下来,用棒子指着金桂怒道:“你从实说,你都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香菱”。 金桂哪里受得,没等薛蟠说完,早跳将起来,反一把揪住薛蟠怒道:“放你娘的屁,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干得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倒是你这驴日的夯货,整日家在外面撞尸游魂,捏花惹草,什么烂货臭货你不曾沾些,倒来说我。这会子你哪股馊筋折了,竟又拿我来消受。我金玉一样的人,怎么就撞上你这么个没主见没头脑猪一般的蠢货”。 薛蟠一听此话,顿时没了主意,便只得怒吼道:“如何香菱前儿还好好的,我只不在家一天,便说没就没了”。 金桂顿时哭道:“你痰迷心窍,糊涂油蒙了心。香菱死了,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毒死了她,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过那边去了?她死了,你心疼些什么,横竖你薛家有的是银子,再花几个臭钱去买去。我夏家的人,也不是来给你做牛当马的,由不得你随意欺负。你若怀疑我恨我,真有气性,便来一刀杀了我,否则,你草包一般的人,别来这里放屁,冤枉好人”。 薛蟠一时反到被金桂给问住了,便只得丢了棒子,跺脚叹了口气道:“我薛蟠如何这般倒霉背时,香菱才有了我的骨肉,便不明不白的去了,若我知道是谁捣鬼时,便要了她的命,否则再不是人养的”。 金桂冷笑道:“说你是蠢货你还真就如猪一般,香菱不明不白的死了,你不去问她屋子里的人,倒反来我这里发疯”。 一语惊醒了薛蟠,薛蟠顿时便跳将起来,又拿了那地上的棍子,怒气冲冲便欲往外面去寻宝蟾,谁知宝蟾却冷笑着进来了。 薛蟠哪里见得,奔过去便打了宝蟾一棍子,那宝蟾顿时倒在地上痛哭,撒起泼来,指着薛蟠骂道:“好你个狠心蠢货日的,也不问情由,便来打我。有本事你打死了我,自有官司等着你吃,叫你家破人亡,全下十八层地狱”。 薛蟠正在气头上,抡起棒子还要打,宝钗扶着薛姨妈却正好过来,忙喝住道:“你个孽障,你这是作的什么孽,打死了她,让你偿命去不成。你还嫌闹得不够,非要我们都死了你才心满意足”。 薛蟠只得丢了棍子,索性蹲在地上痛哭起来。那金桂却只是在一边看着冷笑。 宝钗道:“如今事情已经这样了,咱们不说胳膊肘折了往袖子里藏,若再闹大些,不但传出去不好,倘或惊动了官府,却不是轻易能了的”。 宝蟾听了,便爬起来骂道:“你一家子什么混账王八,不问青红皂白便来打人,如今打了我,还说什么胳膊肘折了往袖子里藏,好没羞耻”。 宝钗顿时便也怒了,便冷笑道:“香菱死了,只你是她屋子里的人,不问你问谁?前儿她还好好的,咱们才不在家一晚上,便出了事了,这事岂不蹊跷。还有那炉子上的药渣子,我已经叫人收起来了,这事咱们慢慢倒要细说明白,可不要冤枉了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宝蟾便起来冷笑道:“我是她屋子里的人不假,但这又能证明什么,咱们都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呢,难不成若都死绝了,便都是我害死的不成”。 宝钗扶薛姨妈坐下,方转过身来对宝蟾道:“不用急,你且说那药是不是你煎的,香菱喝也没喝?”。 宝蟾冷笑道:“是我煎熬的不假,香菱也喝了,连我也喝了,只不过是伤寒感冒的药罢了。你若怀疑有毒,那药渣子还在,便拿了来我喝给你看。况且这药,是金桂大奶奶给的呢,不信你们看那抽屉里,还有些药渣子洒在那里。咱们好心好意,你们却昧着良心冤枉好人,这果真是好心没好报,好人不在世,祸害活千年”。 宝钗冷笑道:“原来是这样,事情总会弄明白的,咱们慢慢再说”。 宝钗便扶起薛姨妈,又对薛蟠道:“哥哥也别这样了,打发人料理香菱的后事要紧,有多少眼泪,等事情料理完了,你再哭不迟”。 宝钗说完,扶着薛姨妈便欲出来。那金桂却突然冷笑道:“别急着走,大家还是当头对四面把话说明白好,既然都到了这份上了。那药是宝蟾来我这里拿的不假,却说是宝蟾大奶奶自己偶感风寒,正好我前儿抓的感冒药还剩下一副,深更半夜的,便叫她拿了去,谁想宝蟾大奶奶痰迷心窍,糊涂油蒙了黑心,竟给香菱服了。我的这药原本是前儿爷得了重伤风,给爷自己吃的,记得那胡太医说,重症需得用猛药,破鼓需得重锤敲,原有几味虎狼药在里面,爷吃了一两副便好了,剩下这一副丢在我这里。如今竟因它冤枉起我来,你们自己难道就没一点儿错。若说人死了伤心,谁横竖早晚不是个死,早死早投胎,也不是什么坏事,只别又黑心冤枉了好人,我夏家也不是任人摆布,好欺负的”。 金桂这话说得薛姨妈也气不打一处来,便道:“你好歹嘴下积德,人已经死了,你还这么冷嘲热讽的”。 宝钗见薛姨妈气得乱颤,便扶着薛姨妈出来,安慰道:“事情也大概清楚了,咱们却别和她闹,暂且回去歇歇,等忙完了香菱后事,咱们再细究不迟”。 薛蟠见宝钗和薛姨妈去了,看看金桂和宝蟾两人在那里冷笑,便哼了一声,也转身出来,自去打发人料理香菱的后事不提。 金桂只看着宝蟾冷笑道:“你想栽赃嫁祸给我,门都没有。从此我记着你了”。 宝蟾也不示弱,亦冷笑道:“你想借刀杀人,再来个金蝉脱壳,门倒是有了,只怕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咱们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也别想逃”。 两人说着,便各自散了。这里宝蟾去后,只把金桂气了个半死,发狠乱砸东西,满屋子乒乓碎了一地。众人也不敢进来,只得随她。金桂精疲力竭,冷清清一人立在地上,看着窗外秋雨绵绵,心如死灰一般,眼里竟滚下几滴心酸泪来。 且说薛蟠死了香菱,虽然懊悔痛心,奈何这毕竟是家丑,况且情由又是说不得的,便只得打发人把香菱一张草席裹了,悄悄抬到郊外的乱葬岗上草草埋了,自己竟在那坟上秋雨里哭了一场,方浑身泥泞的回来。 这里宝钗安慰薛姨妈,见薛蟠浑身泥水狼狈不堪的回来,忙叫人伺候他过去换了衣裳,才过来说话。 薛蟠此时追悔莫及,只是哭泣。薛姨妈便道:“那日你为她打死了人,花钱买了来,你又不知珍惜,如今人没了,你在这里哭有何用,不如回你那边去吧,省得我看着难受”。 薛蟠便道:“这事没完,香菱死得冤枉,我要替她讨个说法,才对得起她”。 宝钗道:“你这回子发狠,就算打死了人,你又对得起谁。除了害自己,害妈妈和我担心受罪,又有何益?”。 薛蟠又道:“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 薛姨妈道:“你还想怎么样?难道真要折磨我们娘儿两死了,你才高兴罢手”。 薛蟠道:“我只不甘心,咽不下这气”。 宝钗道:“你咽不下什么气!如今事情大体也明白了,虽然她们的心歹毒了些,可咱们也拿她们没办法。横竖她不承认是故意的,你也没辙。即使是官差来了,也当作一场意外罢了,你还能怎么着。再者,偷来的锣鼓敲不得,香菱原是你打死人强买来的,若细究起来,你如何说?先前我已经说过了,咱们胳膊肘折了只得往袖子里藏,你这会子再大吵大闹,有何益处!只不过从今,你和咱们可都多长些心眼吧”。 薛蟠听了宝钗这话,顿时无可奈何,只得把一腔怒火都熄灭了,垂头丧气的往自己屋子这边来。 谁知半夜,宝蟾却偷偷推门进来,和薛蟠赌咒发誓,软语温存,使尽百般手段,竟又哄得薛蟠翻转过来,把满腔的怒火仇恨都记在了金桂的头上。两人于是一夜翻云覆雨,巅鸾倒凤,好不如胶似漆,恩爱无比,竟把昨儿的恩恩怨怨都抛到爪哇国去了。从此薛蟠只在宝蟾这边来住,把金桂撂在一边,不闻不问,如同她死了一般。众人和宝钗薛姨妈等人看得纳罕,却又不好说什么,大家只暗地里提防些罢了。 转眼秋尽,这一日,竟下起初冬的第一场雪来。众人都躲懒,各自猫在屋子内烤火,金桂见薛蟠出去了,家里众人也都躲着她,连小丫鬟玉儿也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只剩得自己一个人在屋内,见窗外那雪竟越下越大,索性便披了一件貂裘大氅,独自出门来看那大雪。谁想刚刚出得游廊,便瞅见薛蝌急匆匆从那头过来,身上满是雪花,口内吐着热气。 金桂本来秉性风流,且粗通些文墨,又见薛蝌生得齐整,且比薛蟠有学识头脑,不似薛蟠那般粗鲁夯蠢,不解风情,一味只知道皮肉滥淫。因此每每悔恨月老错配了鸳鸯,只是没处说去,只把自己的一片痴心悄悄埋下了。一者木已成舟,二者也有所顾忌,没瞅着机会,故竟未发迹。如今既然已经和薛蟠撕破了脸,想必将来定无好结果,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只可惜了自己的一番情思,大好韶华,即将被岁月埋没了,要不了多久,必定也是人老珠黄,只有任人唾弃,孤苦终老的命了。想到这里,金桂埋在心里的那股子热劲如火山般迸发出来,也顾不了许多了。 金桂于是忙悄悄在游廊的花架下躲了,只等着薛蝌过来,却心跳得如雷似的,那脸红得如同醉酒了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河东狮断情归黄泉,呆霸王含恨入囹圄(中) 薛蝌本刚从南边回来,在那大观园宝钗处安置了岫烟,却想起岫烟的许多冬□□服还在这边,便急过来拿,想着年下便要和岫烟完婚,心内喜不自胜,也没注意四周。刚来到游廊中间,突然那花架子下跳出一个美人来,倒是着实吓了一大跳,忙立住脚一看,却是夏金桂,正含着媚眼笑盈盈的拦在前头。 薛蝌忙拱手躬身行礼道:“原来是嫂嫂,一向少见,兄弟这厢有礼了”。 金桂见薛蝌这般言谈举止,相貌堂堂,心内早欢喜得如同吃了蜂蜜一般,便媚笑着骚姿弄首的上前来拉住薛蝌道:“好兄弟,果真少见,这些天你都哪儿去了,我可想你呢”。 薛蝌唬得连忙退步,几乎不曾摔倒,一时竟面红筋胀,哑口无言,只低头不语。 金桂见薛蝌这般,以为他害羞,便抖着胸脯子笑了,花枝乱颤,便又上来,索性将薛蝌一把抱住,把自己高耸的胸脯紧紧贴在薛蝌的脸上,口内娇喘微微,笑嗔道:“你这色大胆小的,怕些什么,这里又没人,你不说我不说,谁人知道。看你竟还是雏儿,让我好好教教你,保准有了这次,你便忘不了。只要你愿意,咱们将来还多着呢”。 薛蝌惊得魂飞天外,急忙欲把金桂推开,那知金桂竟死抱住不放,如同发了花痴一般,只是浪笑。 薛蝌只得怒道:“嫂嫂一般也是人,如何做这猪狗般没人伦的勾当,若让人知道了,你活也不活”。 金桂听了这话,如同暖被窝里被蜜蜂蛰了一般,立马撒了手,呆立在地,眼里泪水如黄河水般淌了下来。 薛蝌也自惊了,忙又退步,拱手躬身施礼道:“嫂嫂自重,薛蝌无意得罪嫂嫂。今日之事,权当没发生过”。 薛蝌说完,起身便走。谁知那金桂突然发作,趁着薛蝌经过身边时,又一把将薛蝌当胸抓住,怒目夜叉一般瞪着薛蝌,泪流满面。薛蝌被这一惊,竟呆住了。 金桂一字一句的道:“我杀了你”。 薛蝌回过神来,便欲挣脱。金桂狠命的照着薛蝌脸上啐了一口,抬手搧了薛蝌一耳光,又一把将薛蝌推开。 薛蝌愕然,急忙抽身走了。 金桂向前走去,出得游廊,独自站在雪地里,漫天飞雪如乱絮般裹着她,须叟便将他吞没了。 这场初冬的大雪一连下了三日,许多树木房屋被压倒,那些猝不及防的鸟儿竟冻死了许多,雪地里时不时可见死了的鸟雀尸体,还有那些衣不果腹的,哪里经得住这突来的寒冷,一时京都内竟有饿殍横尸街头。幸好当今圣皇仁德,急拨粮拔款赈灾,一时真是天下齐颂,万民高歌,感恩戴德。 且说薛蟠回来,一连三四日躲在自己屋子内和宝蟾腻歪,轻易不出来,连日偷欢饮酒,竟把那边金桂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大雪初晴,那太阳出来,薛蟠方搂着宝蟾出来晒太阳,却有那金桂的小丫鬟玉儿急匆匆过来道:“金桂大奶奶不见了,我们里里外外都寻遍了,也没影”。 宝蟾冷笑道:“不见便不见了吧,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薛蟠也道:“不见了好,省得聒噪,又要防她,我该放炮仗才是,你急些什么,莫非她是你娘”。 玉儿被两人训斥了一番,只得垂头丧气闭了嘴,转身回来。 恰巧宝钗看见,便叫住道:“她几时不见的”。 玉儿便道:“我今儿才从干娘家回来,到处寻不见大奶奶,这才急了,来回大爷”。 宝钗道:“你去了几日?几时去的?这家里谁人知道?”。 玉儿立时红了脸,急道:“下雪那日早晨出的门。我干娘托人说,天冷没衣服穿,要我把月钱送去给她做件衣裳,我见屋里也没什么要紧事,一会儿便回的,干娘那边又等着,便悄悄出去了。谁知这雪竟越下越大,把路堵住了,我今儿见雪化了些,方赶着回来。却没了大奶奶,家里家外都寻遍了,也没影,问了所有人,也没人知道”。 宝钗听了这话,立时警觉起来,便问薛蟠等人道:“这几日我在那边府里,家里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薛蟠笑道:“妹妹不必急,这几日难得的安静,哪里又有什么事情发生。她不见便不见了,何必大惊小怪。许是她觉着在这里当孤家寡人做皇帝没意思,索性悄悄回娘家去了。她这去了倒好,索性永远别回来”。 宝钗冷笑道:“你两倒是只顾高乐,把心都放得好好的。且不说她这么个大活人突然不见了,若她家里人将来问起来,你如何回答。就是她无故出走了,你也得问声情由,方是你当家人的本分。如今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又下这么大雪,倘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如何交代。你竟还一味高乐,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却让我和妈妈为你操心,你这算什么!”。 薛蟠连忙命宝蟾回去,转身对宝钗赔笑道:“妹妹教训的很是,我这就命小厮往她娘家打听去”。 宝钗叹了口气,便转身走了。薛蟠忙叫人找了李富来,吩咐了他事情,便又回去和宝蟾淫乐不提。 至晚间半夜,薛蟠和宝蟾正要上床歇息,突然听得李富在外面禀道:“禀大爷,小的回来啦,到了大奶奶娘家里,并没见大奶奶,她家里人也说并没回去,小的领着小厮们打着灯笼来回寻找,并不见踪影。她家里老娘也一般慌了,便去喊人,说要讨个说法,否则便要报官,恐这会子便要领着众人来了。小的不敢耽搁,忙回来禀爷知道”。 薛蟠听了竟不以为意,又有了七八分酒,只搂着宝蟾怒道:“她娘的,又不是我打杀了她,来了又能耐我何,没的来作死不成”。 倒是宝蟾一般也慌了,便嗔道:“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若真死了,爷恐脱不了干系”。 薛蟠道:“急什么,没准她明儿便自己回来了”。 两人说着,只听得外面一声儿吵闹起来。原来是香菱的丫鬟小霞晚间提着灯笼去厕所,那地上的雪化了些,竟在游廊外面的雪地里看见了一个死人,惊得大叫起来。 薛姨妈宝钗等众人忙起来,问明白了,便急忙命人一起前去查看。此时薛蟠和宝蟾也出来,便也随着众人过来。 钱良和李富等几个人领着七八个小厮打着灯笼,随小霞来至那雪地里,虽是晚上,十几盏灯笼照得雪亮,往那小霞指的地方一照,果真有一个人冻得僵硬,直挺挺倒在哪里。大伙不禁一阵心惊。李富壮着胆上去仔细一看,不是夏金桂是谁!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忙回转身来和薛姨妈说了。 薛姨妈惊得心内狂跳,一声儿孽障,眼泪便下来,几乎不曾倒下。宝钗忙扶住了,便令人收裹了金桂的尸体,扶着薛姨妈回来。 薛蟠此时见了金桂被冻死,虽也有些惊心,奈何心里只想着宝蟾,况且又不是被人弄死的,许是她自己出来,冻死在那里,便也不以为意,索性哼了一声,搂着宝蟾回去睡了。 薛蟠和宝蟾刚合衣睡下,便又听得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骂了一句,便有人砸了房门,冲了进来。 薛蟠忙跳将起来,早见金桂的老娘领着七大姑八大姨一干人提着灯笼黑压压的进来。 薛蟠待要理论,早被金桂的老娘上来搧了一耳光,揪住衣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闹起来。 薛蟠待要分辨,那金桂老娘领了来的七大姑八大姨哪里容他说话,拥簇着上来只把薛蟠撕抓得如同赖狗一般。宝蟾只躲在被子里,大气不敢出。 这边这般吵闹,早惊动了那边,薛姨妈忙扶了莺儿要过来,宝钗忙止住道:“妈妈且别忙,且快差人到舅妈那边叫人来要紧。此刻那夏家人疯了,你过去倒分辨不清,反到受气”。 薛姨妈忙令李富去荣府里找人。这里薛姨妈和宝钗只抹泪而已。 李富到了荣府,好不容易见了贾琏,那贾琏听了李富言语,待要不来,却又碍于亲戚情分,说不过去,且怕日后太太发怒,责怪自己;待要来了,又怕担些不是,况且素知薛蟠为人,金桂也不是善类,那夏家如今死了女儿,如何肯善罢甘休,这人命官司若打起来,保不准闹出什么意外之事,牵扯了自己。思量半晌,竟不得主意。 秋桐却冷笑道:“爷有什么不好拿捏的,你只叫几个小厮过去,吆喝住了,待明日把那薛大呆子找来,叫他多花几个钱,没有不了的”。 贾琏顿时醒悟过来,便吩咐人去叫了兴儿来,叫他领着一干小厮随李富去了不提,遂又抱起秋桐回房去了。 这边薛姨妈和宝钗好不容易等到荣府救兵,已经是天蒙蒙亮了,急忙和众人过薛蟠这边来。只见薛蟠早被众人糟蹋得不成人样,浑身鼻涕口水,衣服撕的稀烂,如同叫花子一般。那宝蟾也挨了众人的巴掌,只卷缩在床角抹泪。宝钗忙背过身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河东狮断情归黄泉,呆霸王含恨入囹圄(下) 那夏金桂家的老娘见了薛姨妈,一声儿哭天抢地,便上来拉住撕抓哭泣,抹了薛姨妈一身的鼻涕眼泪。宝钗哪里劝解得,幸好兴儿连忙上来呵斥住了。 那金桂家的众人见兴儿带了好些小厮来,便也收敛了些。薛姨妈方道:“亲家太太,这事来得突然,我们也料想不到的,金桂那孩子怎么这大雪的天出去,不知怎么就冻死在那雪地里了。这原不是谁害的,若说责任,我们也有些,只是她这么个大活人,谁人时刻拿链子绑着不成。如今事已至此,说不得我们这边多出些银子,风风光光将她的后事了结了是正事”。 金桂老娘一听这话,立马哭骂道:“你一家子死绝了,我姑娘嫁到了你家,好好的就没了,你这会子倒是推脱得干净,天下那有这般混账的理。你以为拿出几个臭钱便了啦,没这般容易”。 薛蟠此时胡乱披了件衣裳,便过来怒道:“你以为你女儿是什么好货,前儿香菱死了,还没和她细分辨,她这会子自己出去冻死了,却是活该,关我们鸟事”。 金桂家的众人听了薛蟠这话,便道:“原来你们是替那什么香菱报仇来着,这又关我们姑娘什么事,倒要仔细说明白”。 薛蟠还要说什么,宝钗忙叫住了,便道:“这一码归一码,咱们只说你姑娘的事。这原本是场意外,谁人料得到的。今年这场大雪来得突然,听说那城里还冻死了多少人呢,却找谁去,难不成怪老天爷不成。若说我们照顾不到,她本是一个大活人,主子奶奶,又不是三岁孩童。你们若要闹,也得站得住理。否则,再这么胡搅蛮缠,王法都没了不成”。 那金桂家的老娘等人见宝钗说话甚有条理,不怒而威,顿时便都撒泼起来,欲来厮打。兴儿忙呵斥道:“你们再胡闹,绑了你一干人见官去,这里原是贾府的后院,容不得你等胡来”。 金桂家一干人见兴儿等人如此威势,又一时寻不着把柄,便都只得忍了自去。 一时众人散去,宝钗方扶着薛姨妈回屋子里来,两人对泣而已。 薛蟠也忙过来安慰薛姨妈道:“妈妈和妹妹不用担心,她们横竖只不过想多讹诈些银子,我偏一两也不给,看她们如何”。 薛姨妈只是一声儿孽障,早哭得泪人一般。宝钗便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横竖人死在了咱们家里,那夏金桂家的人又是不讲道理的,混闹了去,于大家也没甚好处,也惹人笑话,不如你趁早和她们了结了,立个字据咱们拿着,日后也不怕她们闹,咱们也太平”。 薛姨妈道:“到底是你妹妹虑得是,你把那夏金桂的后事了结了,便打发人去和她老娘商量,看要多少银子方能了结。只要她肯立了字据,就算多给她些钱也使得。说不得拿钱消灾罢了”。 薛蟠只得答应了,便出去张罗料理诸事不提。 这边金桂的老娘等人来闹了一场回去,什么也没捞着,心里越想越气,一时人多议论,便有一人提出来道:“咱们索性报官告他去”。 一人便问:“告他什么?咱们没拿住人家什么把柄,姑娘也确实是冻死的,身上没一点子伤痕,也无中毒迹象,到了官家那里,说什么。他们薛家原是金陵一霸,在这京都里也是有势力的,且和贾府那边太太是亲戚,那政老爷早听人说现当着什么员外郎,官大着呢,这衙门,只怕都是他家开的,况且官字两张口,衙门朝南开,没钱莫进来,咱们只怕没告成人家,反到给人家倒打一耙,寻个由头弄死了”。 金桂老娘听如此说,哭得死去活来,便道:“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你们一个个也忒窝囊了些。若说没钱,我如今也诺大家业,只要告倒了他们,我卖了家业,哪怕死了也无悔”。 那人听了金桂老娘这话,便冷笑道:“表姐若真舍得花钱,我倒是有主意,只要大家齐心,都去告他,那官老爷也是包不住的”。 众人便问那人有何计较。那人笑道:“昨晚你们也听见了,那呆子说什么香菱死了,却没和咱们姑娘什么细究,这便是机会”。 金桂老娘呸了一声道:“难不成咱们的姑娘害死了那什么菱的,你拿这个去说些什么”。 那人冷笑道:“你们仓老鼠一般,哪里知道,那香菱原是薛阿呆花钱买来的,听说那年还为她打死了人。后来亏了贾府的力,花钱买平了。如今这事只要我们提个头儿,便有了。只要表姐肯给兄弟些银子,我保管叫那人翻了案来,合着咱们姑娘这事,告他薛家倚势豪强,草菅人命”。 金桂老娘听如此说,见有些眉目,随即叫来丫鬟,进去拿了三百银子出来,交个她这表弟,又拿了些散碎银子来分发给大伙。便拉着她这表弟道:“你且细细说来,若告死了他,我还谢你”。 这金桂老娘家的表弟便道:“当日薛阿呆了结此案时,是一个门子出的主意,断案的便是贾家的连宗名雨村的,如今这门子被那雨村无故打发了,流落回来,却和我交好,所以我尽知道。原来当日薛阿呆为强抢那丫鬟香菱,唆使奴仆打死了冯渊,后来事发,又花几个臭钱买平了。如今那冯家败落,当日苦主正愁没钱花,花子一般,我们若把这桩旧案叫那苦主翻了出来,他薛阿呆不死才怪,即便是死不了,也得脱层皮。表姐若肯时,我便去找那门子商量,他原和那冯家的苦主有些首尾的”。 众人便道:“那贾家势力,只怕咱们惹不起。当年都没怎么着,现如今咱们又能怎样。俗话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岂会这会子便白了不成”。 金桂老娘的这表弟便冷笑道:“说你们知道些什么。如今可比不得从前,虽说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但三年河东,三年河西,这黑乌鸦也不是当得一辈子的”。 金桂老娘见她这表弟说得如此成竹在胸,便道:“我把银子既给了你,这事便由得你去办,告死了那家杂种,我还重重谢你,也为你侄女出得一口恶气,免得人说我们夏家没人,死了姑娘,屁也没放,将来如何在人前抬起头来”。 众人便都点头,这金桂老娘的表弟便揣了银子自去周旋不提。 薛蟠打理好了金桂的后事,以为事情了结了,竟连金桂老娘那里也不曾差人去得,索性心安理得的和宝蟾整日高乐,又花天酒地,无所不至起来。 这一日,两人一夜翻云覆雨,累得不行,太阳高照了还未起床,却突然听得外面一干人等吆喝之声迭起,忙披衣出来,却见一干衙役拿着铁索进来,不由分说便来套住薛蟠。 宝蟾吓得瘫软在地。早有人去禀告了薛姨妈和宝钗,两人心惊,连忙过来。 那领头的衙役忙上来道:“这位想必便是贾老爷家的姨太太,我们老爷吩咐了,叫不要惊着您老人家。薛大爷因旧事发了,现有人翻案,告他倚势豪强,唆使奴仆打死了人,连同故意折磨死了自己的老婆夏金桂。如今两案并审,那两家苦主十数人在那里,太爷勒令我等前来拿人”。 薛姨妈听了这话,几乎气晕过去,眼泪便下来。宝钗急忙扶住,也自垂泪,一句话说不出来。 那领头的衙役忙又低声道:“那夏家的苦主不知怎么就寻上了当年那冯渊家没死绝的,两家竟联合了起来告,又到处使了些银子,太爷没法,只得叫我等前来拿人。太爷说了,只是叫薛爷过去说说清楚,横竖里边有咱们自己的人,薛爷也不会受罪。只是你老赶快过贾府那边想法子,那两家亡命之徒竟连那边也一起告了,迟了恐不妙。小的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来告诉了你老,如今比不得从前。况这两家苦主背后,肯定有人出谋划策,摆布着两家,不然这两家苦主不会这般刁钻,竟连太爷也挟制住了。你老切记,赶快赶快”。 薛姨妈哭得几乎昏厥,宝钗倒是听真了,忙叫李富过来,去账房了拿了一张银票,悄悄塞给了这衙役。 众衙役一声吆喝,一把锁将薛蟠锁了,拉一条铁链,便踏着积雪去了。 薛家上下顿时人人胆颤,个个心惊,一时人心涣散,都想法躲了去。那些没法的,也有些推三阻四起来,幸亏宝钗果断,言语间安抚众人,又弹压那些乱议论的,众人方渐渐平息了心。 宝钗便安排了李富等人在家看家,盯着宝蟾,不让她出家门;又令几个丫鬟小厮全天两班倒,候着听命传话。众人见宝钗稳重,便都又安下心来。 宝钗只得扶了薛姨妈急急过贾府王夫人这边来。才进门,早听得王夫人在里面垂泪。 薛姨妈见了王夫人,难免又对泣一场。宝钗说不得忍泪劝解住了。 未等薛姨妈开口,王夫人便道:“我都知道了。那雨村早遣派人来府里说了。我已经和老爷说了,他已经叫琏儿和赖大家的去办了。那雨村原是世交,时常来往的,又是连了宗,老爷的门生。咱们且安心在家等消息便是了”。 薛姨妈泣道:“我只这么一根独苗,若有些好歹,我如何活”。 三人便只又垂泪而已。彩霞倒了茶来,才出去,迎面兴儿便急奔了来,几乎和彩霞撞了个满怀。 彩霞呸了一口骂道:“什么混账东西,太太这里也是你混窜的。谁放你进来的!”。 兴儿忙道:“事情紧急,原叫平姑娘来的,只是没找着。爷那里急等着两千银子,说迟了,恐那边薛大爷要受罪。小的便急急忙忙进来了,冲撞了姐姐,还望姐姐快进去说一声儿”。 彩霞只得进来,这里薛姨妈早听见了,早又流下泪来。 王夫人道:“还是救蟠儿要紧”。 薛姨妈只得叹气,便叫宝钗回家去拿银票。宝钗只得回来,拿了两张一千两的银票交给兴儿,又拿了两百两银子给钱良,叫他带了两个小厮跟着兴儿一起去,若有什么,便急来回话。 兴儿和钱良拿了银票和银子急急领着人去了,宝钗便只在这边等消息。未知阿呆性命如何,且看下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贾存周奉命任学政,冷子兴借机谋渔利(上) 薛姨妈和着王夫人连日来在贾府这边谋划如何救薛蟠,众人各自忙乱,却不敢把这事透露给贾母,只暗地里出钱托人走门路。府里众人本已各有差事,且这几年事多,又打发了些出去,如今添上薛蟠的事来,便又连日不得闲,把那偷空吃酒耍钱的时间都挤没了,且又没捞着什么好处,便有抱怨的,都说那呆子活该,死了倒是清静;也有几个素日和薛蟠一处吃酒得了些恩惠的,却盼着薛蟠早日出来;至于那几个趁此捞着了些好处的,便心下里暗喜,巴不得这事再闹大些,好暗地里抽些油水,便话里话外把事情说得满城风雨,竟有使坏巧算计的,一时也难细说。 宝钗只留在那边听信,且防范着宝蟾再闹事。一连等了三日,事情方暂时有了定论,钱良回来禀道:“我们到处托人花钱,银子花得如同流水一般,也亏得贾府那边,又托了人稍信给大舅老爷,这事方暂时压住了。奈何那两家苦主死活不放,定要告死了。如今大爷且被押在牢里,尚未定罪,好歹我们使了钱,大爷倒也没受罪,只是赶快再花些钱想法子,若迟了些,一者这冬天难熬,二者恐又生出变故来”。 宝钗没法,也听出钱良的弦外之音,便命莺儿又拿了二百银子交给钱良,叫他继续打听着,若有什么,赶快来报。钱良得了银子,连声称是,躬身出去了。 因连日忙乱,宝钗竟未到王夫人这边来,且薛姨妈也在那里,不知那边又有何消息,宝钗便又吩咐了李富,叫他仔细看家,便扶着莺儿往贾府王夫人这边来,少不得把钱良的话告诉了二人,免不得又哭了一回。 宝钗便道:“如今大舅舅升了九省检点,只怕再托人去说说,恐还好些”。 王夫人便道:“如何不说,才托了人去。否则蟠儿也不是这个结果了”。 三人一时说些伤心含恨的家话,也没奈何,至晚间,只得各自回去。 这里王夫人便来向贾政道:“如今蟠儿命虽保住了,但还在牢里,恐他受罪,也怕再生出变故来,姨太太伤心,几乎不曾绝望。蟠儿也毕竟是我们的孩子,老爷也再想想法子”。王夫人说着,便滚下泪来。 贾政叹了声气道:“都是你们把他惯养坏了,如今出了祸事,累及亲人不说,你叫我们这脸往哪里放。我昨日才从宫里出来,今年大比之期,圣上隆恩,垂目恩典,点了我的学差,不日便要上任。想我贾家几世光明磊落,怀祖恩感德,不能为国家出力,替圣上分忧,倒把先祖的福荫都辱没了不成”。 王夫人听了这话,一时只是含泪哭泣。贾政见这般,便又叹了口气道:“前几日我不是已经派人去王子腾那边说了吗,况且这事正好落在雨村手里,他早差人来和我说了,没我的首肯,他是不会下判的”。 王夫人便含泪道:“蟠儿毕竟是我们的亲侄儿,老爷若救了他时,便是看顾我一般。况且宝钗如今也大了,她和咱们的宝玉”。 没等王夫人说完,贾政便道:“还虑不到那上头。如今事无大小,多如牛毛,你还嫌不够乱。况我不日便要出拔上任,圣上的恩典,国家大事,岂能耽搁。既然他如今在牢里没事,且再议吧。叫他受些苦楚,吃两回亏,栽几个跟斗,未必就是坏事。至于咱们的玉儿,我不在家,你们不可纵容了他。前几日我已经和家学里说了,叫他仍旧去那里念书去,虽说没盼着他有多大长进,但到底去温习温习,学得些做人的道理也是好的,别让他整日家在那园子里胡闹,学了些精致的淘气。将来累及你我是小,辱没了祖宗,我们还有脸活?”。 王夫人见贾政如此,也再没别话,只是抹泪而已。贾政便摇头叹气出来,往赵姨娘这边来。 转眼三日已过,薛蟠的事情暂无转机,众人也只得把心放了。王夫人便忙着差人收拾贾政的行礼和起居日用之物,又安排人置办宴席为贾政送行。 贾政少不得去贾母前请安告辞,又把宝玉叫来,着实训斥了一番。遂又把宝玉的跟班小厮李贵c茗烟等人叫来跪着,且放了狠话,说宝玉再出什么乱子,等回来首先便要找他们说话。众人吓得冷汗直冒,大气不敢出,只磕头发誓。 冬月初五日,朔风凌厉,大雪初霁,贾政拜别了贾母,辞了众人,领着赖大等几个家仆和四五个小厮登船而去。众人送至岸边,洒了几滴泪,望着贾政的船远去,方回府里来不提。 宝玉回至怡红院,心里便不大畅快,众人问他,他只叹气,也不回答,独自发了一会儿呆,便上床去假装睡了。袭人等都正自纳闷,芳官却兴冲冲的跑了进来,便来向五儿要东西。 袭人诧异道:“你怎么这会子跑了来,别叫那边的人看见,回头说你,连累我们也有不是”。 芳官听了此言,立时便蔫了。宝玉早在里面听见,便又出来笑道:“你怎么来了,你师傅呢,她可还打你?”。 芳官见宝玉出来,如同得了救星一般,便连忙笑道:“那歪突刺和地藏庵的过那边要月钱灯油去了,我和蕊官藕官得空便溜了进来,在那边小山上堆雪人呢,水晶一般,可巧差了些东西做雪人的眼睛鼻子,来向五儿姐姐找些玩意去。她们两还在那里等着呢”。 宝玉一听此言,那里还等得,便自己去那妆奁盒子内翻了些钗鬟并两颗珠子,笑着便和芳官出来。才走至门外,便又折了回来。袭人忙拿了一件斗篷大氅出来给宝玉道:“外面天冷,怎么说走便走,快把这大氅披上”。 宝玉见是那雀金裘,顿时便道:“怎么把它拿了出来,快好好放回去吧。只把那鸭绒和昭君貂裘的拿来便罢”。 袭人道:“这原是晴雯留下的针线,你不穿它便也罢了。怎么这会子你一个人却要拿了两件去作什么”。 麝月在里面便笑道:“那边山上水晶美人冷着呢,宝二爷岂不又要心疼”。 宝玉只红了脸,却笑着不语。芳官便也只在外面笑催宝玉。 袭人听了这话,顿时心里便不自在,却只得回去拿了来道:“你对那些没要紧的倒是上心,我们这些大活人却难入你的眼。几时我真死了,倒也眼不见为净”。 宝玉便道:“明儿我便又要去入学,受那些闲气,猜那闷葫芦。好不容易今儿芳官她们来了,还不允许我和她们去玩一遭儿”。说完,便扭头出来,和芳官笑着走了。 袭人站在门口,只是叹气,又连声嘱咐道:“别玩太久了,明儿还得去学里,小心太太那边来人问”。 话音刚落,宝玉和芳官早出了怡红院,说笑着一径去了。 袭人只得回房里来收拾宝玉去家学里的一应大小东西,又命五儿去准备些小手炉的碳来备着,又嘱咐麝月到时候便去寻宝玉回来,别让他在外面玩得久了,自己便出得怡红院,往王夫人这边来回话。 袭人来至荣府王夫人处,听见宝钗和薛姨妈也在里面和王夫人说话,隐约似乎有哭泣之声,又见彩霞在门口外面的廊下向她使眼色摇手,便站住了脚。一会儿的工夫,却见周瑞家的急匆匆赶了来,袭人忙问了好,周瑞家的忙也点头笑笑,便过去了。 彩霞忙在外面道:“周瑞家的来了”。 只听得里面止了哭声,半晌方道了声:“进来”。 周瑞家的进来,请安问了好,便道:“我已经和我女婿说了,他说这事虽有些难办,但也不是没门路,那雨村原和他相识的,只是要狠花些银子,而且办得好办不好还不好说,这会子比不得往几年,风声都紧了,况又是在天子脚下,弄不好怕要担些干系。我又和他说了,这原本是咱们府里的事,只是府里的人不好亲自出面,才吩咐了咱们的,这原是老爷太太看得起咱们,况且咱们又都是受府里福荫的,咱们岂有不尽心的理。我那女婿方满口答应了,说尽力去办罢了,只是要尽早,迟了恐不便”。 王夫人便道:“我们也知道,这事不是轻易能了的。那雨村和府里的关系你们也知道,他原是老爷的门生,又和府里连了宗的,也时常来走动。却正是因为这样,有些话反而我们不好说了。你们在这府里也不是一天两天,将来若有什么,我们岂有不看顾你们的。你去和他说了,叫他尽管去办,救出蟠儿要紧”。 周瑞家的忙答应了出来,却只候在门外,不敢便走。 里面薛姨妈和王夫人又说了些话,便和宝钗出来。袭人见了,忙上来问好。 薛姨妈便道:“宝玉可好”。 袭人忙道:“好着呢,才收拾好了他明儿去学里的东西,来回太太呢”。 薛姨妈点点头道:“好孩子,果真细心和气,宝玉得了你,倒是他的福气。太太在里边呢,快去吧”。 袭人听了薛姨妈这话,脸上虽红了,心里却如同被蚂蚁爬了一般,不由得又笑着鞠了一躬,方进王夫人屋子里来。 这里周瑞家的和着宝钗薛姨妈出来,薛姨妈又嘱咐了些话,周瑞家的方急急去了。宝钗和薛姨妈自回家里来不提。 却说周瑞家的回至自己家里,她女婿冷子兴早等在那里,便忙倒了一杯茶上来递给周瑞家的笑道:“妈妈辛苦,这大冷的天,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却再细说”。 周瑞家的接过茶来喝了,却只笑着叹了口气,便不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贾存周奉命任学政,冷子兴借机谋渔利(下) 冷子兴便忙笑着把那小火炉拿了过来在周瑞家的身前摆好,又用火钳把火通得旺旺的,便笑着在一旁垂手侍立。 周瑞家的半晌才道:“这事可难了,我和太太说了半日,口干舌燥,几乎不曾把舌头嚼出老茧来”。 冷子兴便笑道:“既是他们托了人来说,又加上妈妈诸葛亮般的智慧,鲁肃般的嘴,周公瑾般的计谋,这事一定成了的”。说着,便又连忙去换了茶水来。 周瑞家的方慢条斯理的道:“你别忙着给我戴高帽,灌迷魂汤。我横竖老了,也没几年盼头,若不是看着你还算孝顺,和我姑娘也还和睦,我劳命费神去找这茬子受罪!”。 冷子兴忙又赔笑道:“妈妈为了我们辛苦受累,我是知道的,都记在心里呢,并不敢一刻忘了。这会子妈妈想必也饿了,我这便去叫饭去”。 周瑞家的道:“不用急,我说了给你,你快去办正事要紧”。 冷子兴便忙又转身回来躬身侍立。周瑞家的道:“太太和姨太太倒还好说,只是那宝姑娘却不是省油的灯,铁扇公主似的,一肚子心眼”。 冷子兴一听这话,便以为事情没成,便道:“难道那边太太姨太太决定了的事,她一个姑娘家,竟敢驳回不不成”。 周瑞家的道:“那倒没有,只是这丫头心机沉稳,话里话外有些提防着咱们。你可得小心些,别撂下什么把柄叫人说嘴,否则,你叫我这几十年的老脸往哪里放”。 冷子兴听了这话,便又笑道:“妈妈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有什么把柄叫人抓着的。我也是在这官商之间混老了的,知道他们心传的秘诀规矩。只是她们答应了出多少银子来捞那呆子?”。 周瑞家的道:“我好说歹说,回来的路上,那姨太太方放了话,说先拿五千银子出来,必要把那呆子弄出来才罢。那铁扇公主在一旁却道‘妈妈也不要太过心急,这事恐一时半会儿办不好,咱们也不必病急乱投医,还得细细打听清楚了,稳妥些儿去办方好,否则白花了钱事小,反到勾起那些人的意来倒不好,那时反到难办了’。你听听她这话,明是说给咱们听的”。 冷子兴道:“那妈妈是如何说的”。 周瑞家的道:“我还能说什么!只得一声儿不吭。她们母女两见我不说话了,便又道‘这事还得劳烦你家的女婿去打通关节,等事完了,我们必重重谢你们’。我只得应了一声,便不敢说了”。 冷子兴便道:“难道她们竟没给银子?这救人如救火,火烧眉毛的事她们就不急?”。 周瑞家的冷笑道:“如何不急!只不过偏又装着不急,沉得住气的样子。她们见我冷冷的,临出了大门,方松了口,说是明儿便叫去她们家的账房里先支取一千银子来,等事情有了进展,却又再说。我还能说什么,只得笑着答应了”。 冷子兴便笑道:“这一千银子够什么!上上下下都需要打点,哪一个衙门不是狮子大开口,哪一个牢房不是吃人不吐骨头!但也好过没有。只是她们也忒会算计了,她们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真佛不烧香”。 周瑞家的便道:“她们既然这样,你肚子里难道就没有点花花肠子”。 冷子兴便冷笑道:“妈妈放心,她们不见兔子不撒鹰,我却有法叫她们不见棺材不掉泪。这事原是府里太太那边想出的法子,恐怕还瞒着政老爷那边也未知。她们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想必是黔驴技穷,没法了。这会子开了口,却还想藏着掖着,恐怕早晚了。妈妈只等着看吧”。 周瑞家的道:“这事你也不可太过了,见好就收吧。凡事给自己留条后路。坏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冷子兴笑道:“妈妈您老放心,儿知道呢”。说着,两人便都笑了。 次日一大早,冷子兴便收拾了等着。周瑞家的忙去薛姨妈处支取了一千两的银票出来,千叮咛万嘱咐的交给了冷子兴。 冷子兴得了银票,作揖走了,却径直往贾府这边来,大门处使了几两银子,托人进去悄悄把兴儿找了出来。 两人一见面,那兴儿便笑道:“这事果然落在了老兄你手里”。 冷子兴忙拉着兴儿到一处没人的角落里笑道:“咱们兄弟两谁跟谁,且和为兄到那快活林酒家坐下,这大冷的天,咱们坐下慢慢细说”。 兴儿道:“得,这事咱们还是长话短说,里面恐正有事,离开不得,一时叫了我来不在,却又挨骂;若有好处,老兄直接给兄弟几两散碎银子买碗酒吃,我便领你的情了”。 冷子兴道:“这事说来话长,恐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咱们还是找个好去处,坐下细说的好”。 兴儿便冷笑道:“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不就是薛大呆子的事么。前儿他家鸡飞狗跳的,还是我去帮她们了结了,她们竟连谢字都没有一个,反到是我们差了她们似的。这会子看着没法了,那呆子小命不保,却才想起咱们来不是。她们瞒着老爷,偷偷托了外头人来料理这事,我一猜便必定是找的你。咱们这些人里头,就你有手腕,可以通天的,且又不是府里的人,若再出了事,也赖不到府里头,她们好推脱得干净,你何苦来趟这浑水。如今比不得头几年,听说上面风声紧了,别羊肉没吃着,反到落了一身臊”。 冷子兴笑道:“好兄弟说的是。只是如今这事既托了我,也推脱不得。倘或有什么好处,为兄少不了你的,也还要来请教。谁不知你是这府里头跟着琏二爷办差的红人,那大小事情,心里都是有底的”。 冷子兴说着,便悄悄从衣袖内掏出二十两银子硬塞给兴儿。兴儿连忙推脱了几次,无奈冷子兴不肯,说若是这样,便是不拿自己当兄弟了。兴儿只得悻悻的接了,便笑道:“兄长既这样,有什么便只管问,兄弟照实说了便是,只外边千万别露出去,否则将来”。 冷子兴笑道:“这是自然。如今为兄便有一事要请教”。 兴儿道:“只管说”。 冷子兴看看四周无人,才附耳道:“前儿你和那阿呆的小厮钱良去雨村那里,听说也花了不少银子,怎么事情只办了半截儿,那雨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兴儿便笑道:“实话告诉了你吧,我们虽捞了一丁点,但大的都被雨村那老混账收了,他又怕那两家苦主告得紧了,上面追查下来,他吃不了兜着走。再者也是还没捞够的意思,所以他索性悬而未诀,只等着送银子呢。他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表面上和府里亲近,背地里使绊子。咱们二爷也看清了,所以竟叫我们别管,搪塞过去便罢了。可笑府里的太太和那姨太太,竟一根筋儿,还指望着那老王八蛋,恨不得把金山银山搬了去,立马就放出那呆子来。你若真有心办这差时,那老王八蛋是喂不饱的,关键还在外头”。 冷子兴便道:“这话怎么说?”。 兴儿只冷笑了一声,却又不言语。冷子兴忙又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塞给兴儿。兴儿死活不要,奈何子兴硬塞进他的怀里,兴儿方道:“那冯渊家没死绝的倒是好打发,你给他几两银子便了。只是那河东狮家的老娘和几个七大姑八大姨的却不好办。听说是那老娘的一位表兄弟在后面作梗。你也知道,那夏家原本有些根基,不缺钱的,况且那老娘年迈,如今只独自一人过活,要银子何用,只一心想要讨个说法,为那死了的河东狮报仇。那些人又得了她的银子,如何不撺掇了往死里告的”。 冷子兴又道:“她们如何便又寻上那冯渊家的,一起发作起来?那年阿呆为了一个丫鬟名叫香菱的打死了人,我也听说了,死者就是那冯渊。后来多亏雨村之力胡乱了结了,如何今又发难?”。 兴儿道:“怪就怪在这里头。我也只是听说,说是那金桂老娘的表兄弟后面还有一位高人指点,必要弄出些大动静方了。具体这人是谁,我也不清楚,你只再去想办法打听便了。我出来这半日,知道的也都说了,你自己当心着些,若有什么,可别说是我说的,我可进去了”。 兴儿说完,看看四周没人,一溜烟便走了。冷子兴只得转身,把那一千两的银票兑了二百两来拿着,便去托人打听得那夏金桂家的所在,迤逦往城外金桂老娘的住处来。 冷子兴一路踏着积雪,来至金桂老娘的家门口,看了看里面,只见里面虽非雕梁画栋,但也非一般人家可比,几处大屋子,三两处楼台,院子里满是落了叶的桂花和各种搭着暖棚的盆栽花木,心下便道:“这兴儿果然没说谎,看这景象,这金桂老娘还真不缺钱,只怕这事不是钱能了的。却又不知那兴儿所说的背后高人是谁?只怕要找到金桂老娘的表兄弟才弄得明白了,可这会子自己在这里没有熟人,竟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冷子兴正自踌躇,眼见这天阴沉起来,须叟北风凌厉,竟又飘起雪花。子兴见前面有一家小酒馆,索性便踱了进去,要了两斤牛肉,几样小菜,一壶老酒,临窗一处坐了。 须叟,酒菜送到,子兴便自斟自饮,边想些心事,又看着窗外洋洋洒洒的大雪竟越下越大,路上行人稀少,偶尔几个过路的也是行色匆匆,遂一时感叹,捋捋自己花白的胡须,心内暗道:“白云苍狗,最是无情,这才几年的工夫,自己的胡须竟花白了,都说宦海沉浮,自己这么多年来穿梭于商海和宦海间,看惯了多少官宦的起起落落,自己也几次遇险,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这一次只要事情了结了,从此倒要金盆洗手,过些剪竹修花的清淡日子”。 冷子兴想到这里,却听得外面一阵锣响,只见不知是哪一位官爷路过,雄赳赳气昂昂一队人执仗抬轿过去,须叟便又平静了,只留下一串串杂乱的脚印。 子兴喝了一口酒,长叹了一口气。再看时,只见这鹅毛大雪只一盏茶的工夫便把众人的脚印都盖住了,竟像是众人没有来过一般。遂又心里感叹,想起那雨村来。当日在扬州时,还是自己和他说了抵报和贾府的事情,没想到一转眼间他竟钻营得逞,几年步步高升,如今官也越做越大了。想那会子他便有些眼高于顶,如今做了大官,又多年未见,自己这会子去找他,恐怕也难说得上话。再者听兴儿口气,如今这雨村却是靠不住的,弄不好倒把自己折了进去。看来这事还得另想办法,等找到了那背后隐藏着的所谓高人才是,可这人神龙不见首尾,自己托了许多人打听,也无结果,也只得先找到夏金桂老娘的那位表兄才会有眉目了。 想到这里,子兴不禁又往夏金桂老娘的那所大宅院里望了望,只见那门竟吱呀一声关上了。子兴叹了口气,把剩下的一杯酒喝完,见外面的雪也渐渐停了些,便随手扔下一两碎银子,起身便走。 子兴刚走至门外,却听得里面店小二叫道:“大爷且请留步”。 子兴转身看时,店内除了小二,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位客人,四十开外年纪,衣着虽普通,但也干净,脸上鼻子边老大一颗黑痣,双目炯炯有神,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子兴仔细打量这人,隐约竟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正自纳闷时,那客人拱手笑道:“在下斗胆,且请兄台借一步说话”。 子兴心内踌躇,那人早弯腰作了一个请的姿势,子兴只得又折身进来。 不知此人是谁,说出甚话来,且请看下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门子陈织笱露机锋,张旺儿贪财慕风月(上) 话说冷子兴又折回店内,那客人便又吩咐了小二道:“好酒好菜,只管端上楼来,没有我的吩咐,不可叫人来打扰”。 那店小二忙恭恭敬敬的答应了,自去里面厨房吩咐料理不提。这里冷子兴便随着这客人上得楼来,往南边角落里一处叫做“得月阁”的雅间里进来。 那客人转身拱手致意,便请子兴入座。冷子兴连忙拱手还礼道:“未请教世兄高姓大名”。 那客人笑道:“子兴兄一向发财得意,这些年日进斗金,便把故人忘了”。 冷子兴惊得面红耳赤,一时燥热起来,可又横竖想不出此人在哪里见过,只是他那鼻子旁边老大一颗黑痣,看起来倒是似曾相识,犹如被尘封了的记忆,越是想寻觅,却又越是难以捉摸。冷子兴不禁连忙晒笑道:“兄台见谅,在下这些年蹭蹬,上了些年纪,记忆也不大好了,竟把过去的事和人也忘了大半”。 那客人冷笑道:“扬州有个十里街仁清巷,巷子里头有个葫芦庙,庙里有个葫芦僧”。说话间便双手合十。 冷子兴惊得跳将起来,张大了嘴,半晌不能言语。那客人方微笑着点点头。 冷子兴如梦初醒,连忙作揖赔笑道:“原来是你,恕罪恕罪,这二十年来,是是非非如烟云过手,竟把故人忘了。今日在此相逢,真是意外之喜”。 说着,二人坐下,那楼下店小二也把酒菜端了上来,摆了一桌子,自去不提。 冷子兴连忙斟满了酒,端起酒杯道:“在下借花献佛,且敬兄台一杯,以贺今日故人重逢之喜”。 那客人也端起酒来,二人满饮了。冷子兴方笑道:“兄台如何竟到了这里?如今在哪里发财高就?”。 那客人笑道:“二十年来出世入世,是是非非经过不少,却一样是蹭蹬颠倒,如今这小店便是在下的衣食父母,只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冷子兴道:“原来如此,老兄何必自谦,如兄台这般,倒是逍遥,只不过想来,真是令人嘘唏不已。当年我流离到扬州,游览民风古迹,也曾在你那庙里叨扰了数日,那时只戏称你为葫芦僧,如今见兄台这般,真是如梦幻一般,竟不知何为真何为假了”。 那客人冷笑道:“真便是假,假便是真。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俗语说‘一日卖了三千假,三日难卖一个真’。这世间假原比真好”。 冷子兴听了这客人的话,心领神会,顿时不禁拍案大笑起来。客人亦大笑。 冷子兴又道:“不知兄台如何还了俗,竟到了这里?如何称呼兄台方好?”。 客人道:“我本姓陈,这些年来人送了个外号,叫我‘门子陈’,知道些我底里的,又叫我‘陈大佛爷’,至于冷兄,还是叫我葫芦僧的妙。知道这一节的,如今在世的也只不过两三个人罢了,今日遇到冷兄,倒是叫我有些意外之喜,把那过去的陈年旧事又勾了出来。说起如何到了这里,却话长。却不知冷兄怎会到此偏僻之地?莫不是来寻什么发财的门路?”。 冷子兴一者见这家小店开在那夏金桂家不远,从这楼上竟可看见里面情景,想必他是知道些夏金桂老娘家里的情况的;二者也是见他机变有些见识,想拉他下水的意思。冷子兴不由得心内盘算,便笑道:“哪里有什么发财的门路,却正有一件事要请教陈爷,便有些小利,也是赖陈爷的洪福,事情若成了,在下定当铭记,感恩泉报”。 门子陈眼睛一转,便笑道:“请教不敢当,我知道冷兄一向手眼通天,是有大本事的人。据我所知,如今官运亨通的贾雨村大老爷当年也是靠你提点,才钻了荣国府的门路。我一介乡野星斗,如何当得起‘请教’二字。冷兄但有吩咐,只管说了来,小弟照办便是”。 冷子兴见他有了些意思,又听得他说出二十年前自己和雨村交往的一节,心内一惊,暗自诧异,想必自己这些年来的沉沉浮浮,以及如今为了薛蟠一案的始末,恐怕也逃不出他的法眼。冷子兴不禁脊梁骨发冷,汗毛倒竖,惊了一身冷汗,却又强自镇定,忙斟满了一杯酒道:“蒙陈大佛爷不弃,为兄再敬你一杯,却再慢慢道来”。 原来这门子陈便是当日葫芦庙里的小沙弥,只因大火烧了庙宇,流落还俗,多年来沉沉浮浮,雨村任应天府时,也曾在雨村手下冲过门子,后来自逞精明,又因知道些雨村落魄时的底里,到底被雨村寻了个不是,远远的开发了,说起来亦是为了薛蟠旧案。如今峰回路转,无巧不成书,这阿呆新案旧案却都又翻了出来,他早知道并盘算在心里,谋划布置了一张大网,却要颠倒乾坤,一雪前耻方罢。前儿见冷子兴在金桂老娘家门前转悠了半日,进了店里,又时不时朝那里张望,心里便起了疑,又知道冷子兴素来和贾府有瓜葛,和那贾雨村也有几分旧交情,贾府这些日子正为薛蟠的事搅得翻天地覆,正一步步走进自己布下的网中,便早猜着了□□分,却又怕冷子兴不肯说出实话来,故才说出了他和雨村旧交一节,意在暗示冷子兴,自己对他是无所不知的。 这冷子兴果然中招,虽在心里七上八下的盘算了半晌,踌躇着要不要说出实话来。门子陈早又笑道:“我虽处这乡野之地,然城中倒是有几位心腹故友,大小新闻不出一日,倒是尽知的。听说如今贾家荣国府里便出了一件新闻,那政老爷奉学差走马上任之际,她夫人和她家姨太太竟食不甘味,整日以泪洗面,却是为了一个叫呆霸王的孽障,不知冷兄从那边来,可知此事?”。 冷子兴一听他这话,心里早凉了大半,便知道自己今日是瞒不了他的,掂量着此人亦非等闲之辈,如今骑虎难下,他也是个贪婪之人,索性便笑道:“既然陈大佛爷都了如指掌,想必为兄所来何意也是知道的了。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实告诉了你吧,为兄正是为了那呆子的事前来,却又一时正无头绪,可巧就遇见了陈爷,还望陈爷不吝赐教”。 门子陈顿时大笑,直欲把鼻子旁边那棵黑痣抖落下来一般。随即又斟酒敬了冷子兴,方慢条斯理的道:“既然冷兄如此坦诚,我便也实话告诉了你吧。这事我是尽知的,如今那夏金桂的老娘被众人撺掇着,死活要告死了那呆子方罢。想那群七大姑八大姨是永远喂不饱的,没得令老兄你花冤枉钱。而那金桂老娘,你看着她家院子里是缺钱的么?这事恐不是冷兄用钱能了的。只是那边既然托了冷兄,少不得顺着她们的意思,你像模像样做做样子,走走过场,先去把那冯渊家没死绝的堵住了,那呆子在牢里便一时半会死不了。如此这般,你有了交代,又留下多少余地”。 冷子兴听了这话,和兴儿说的倒是合缝,竟没有半点破绽,心里便信了。随即忙又斟满了一杯酒来,笑道:“多谢陈爷赐教,在下茅塞顿开,且满饮此杯”。 二人喝了酒,彼此对望了一眼,都笑了。冷子兴又道:“陈爷所言非虚,若不是今日得遇故人,几乎叫我吃了大亏,栽了跟斗来。只是这事如何是个了局?那河东狮虽然死了,但也阴魂不散,非但她老娘被她的冤魂附了体,就连她那七大姑八大姨的也各怀了鬼胎,都被那白花花的银子勾引得鬼使神差的了,就连我这局外人,也一时愁坏了”。 门子陈冷笑道:“冷兄何其痴也。这事如何速了,毕竟人家死了人,且死在了他的家中。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但奈何人家又是不缺钱的,你能奈何!依我看,你且不要心急,先拖拖那边,对你也只有好处。这事要等时机,只要时机到了,事情自然就了结了,到时候颠倒乾坤,你我再见,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冷子兴听他话里有话,便忙道:“话虽说得有理,但陈爷也给为兄交个实底,时机何时才到?”。 门子陈瞅了冷子兴一眼,摸了摸鼻子旁边那颗黑痣,半晌才道:“虽说天机不可泄露,然你我交情匪浅,我便送你一句话”。 冷子兴忙拱手道:“在下洗耳恭听”。 门子陈冷笑道:“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官不与吏斗。天下间过眼兴亡,皆在一‘吏’字”。 冷子兴一时也想不明白,待要不追问时,却又有些不甘心,便起身拱手道:“为兄向来愚钝,还望陈大佛爷明示”。 门子陈大笑三声,捋捋几棵胡须,又摸摸那颗黑痣,沉吟了半晌方道:“物极必反,机缘到了时,你自会明了。佛曰‘佛渡有缘人’,但终究还得自渡。时机未到,说了反到坏事。你只需记着,你我是有缘人,到时便可跳出火坑”。 冷子兴待要再问,又知道他是暂时不肯说破的了,便只得忍了,又喝了几杯,说了些别后无关紧要的话,便告辞出来,踏着积雪,迤逦往城中回来。 一路上冷子兴左思右想,虽猜不破这葫芦僧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必然和这事脱不了干系,也许早有布局谋算。正自疑惑,忽又想起兴儿的话来,顿时方大悟,原来此人便必定是兴儿所说的那位背后的神秘高人无疑,心下不禁骇然。又想起今日种种,心惊自己几乎坠入他的笱中,这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控和谋划里。可转念一想,似乎权柄还在自己的手里,只要自己看好风向,虽捞了几个钱,到时候若真有什么,也能跳出牢笼。想到这里,冷子兴便也释然,只是心惊这门子陈不简单,以后却得多留个心眼。 冷子兴回来,已经是天黑,到家里一言不发,周瑞家的问了几回,也只是找借口搪塞过去罢了,却不敢把那门子陈的话说了出来,心内却盘算着明日如何去找那冯渊家的苦主,又翻来覆去想着那门子陈说的那些话,直至半夜,方欲朦胧睡去,却听得外面周瑞家的起来,便有人来说,东府里珍大爷刚从平安州回来,听说出了事了,急到西府里和老爷商量,老爷不在,只和太太说了,太太等着叫人进去吩咐呢。 周瑞家的忙起来,随那人去了。这里冷子兴索然无味,翻身搂着自己的浑家便欲蒙头大睡,却又灵光一闪,突然得了主意,如同醐醍灌顶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陈门子织笱露机锋,张旺儿贪财慕风月(下) 原来冷子兴突然听到东府珍大爷几个字,顿时醒悟过来,薛蟠的事既然荣国府不好出面,那东府里的珍大爷却是爱财胆大的,自己和贾蓉也有些交情,如何不偷偷托了他转告贾珍,只要贾珍肯出手时,这事必然了结了。将来即使荣府那边知道了,原是为了他们自家的事,也不会说的。只不过那贾珍轻易是看不上眼的,得再去哄些银子出来方好。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自己就在菩萨边,却被香烟迷了眼。 冷子兴得了主意,心内安然,便搂着自己的老婆,须叟鼾声如雷。 次日起来,已经是天色大亮,冷子兴胡乱洗了脸,便要出去,那周瑞家的姑娘忙出来道:“吃了早点又去,这会子正刮北风呢”。 冷子兴笑道:“只可惜不是东风”。 周瑞家的姑娘便也笑道:“这大雪的天,哪来的东风,你许是昨晚的觉还没睡醒,这会子说梦话呢。你管它西风东风,吃了早点要紧,免得出去又要花钱买吃,我才蒸了一笼好大白馒头”。说着便进去拿了几个馒头并一碗粥出来。 冷子兴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拿了馒头只顾出神。 周瑞家的姑娘便道:“愁什么呢,一大早起来便唉声叹气的,是嫌弃我的伙食差了?实话告诉你吧,今年比不得往年,竟连那府里也艰难了。前儿老太太过生日,那位爷还因为几百两银子的事和二奶奶闹得乌眼鸡似的,如今竟成了仇人了。二奶奶不甘心,便只拿着琏二爷的小厮们出气,听说前两天才寻了个由头,把旺儿狠狠打了一顿。想那样几世威赫赫的大家族都如此了,别说咱们这样的小门小户人家,原靠着人家嘴里漏油过日子”。 冷子兴一听这话,顿时来了主意,便笑道:“我怎么把她给忘了,娘子果然是诸葛亮在世,说要东风,这东风便来了”。说着丢了馒头,便要起身。 周瑞家的姑娘忙道:“好歹你也胡乱吃了些再去”。 冷子兴早走出门去,回过头来笑道:“等我办好了这事回来,却来吃你”。说着便抬腿出去了。这里周瑞家的姑娘只立在那里笑骂。 冷子兴出得家来,顶着风雪,一路来至荣国府门口,少不得花了几两银子贿赂门官,悄悄使人进去把旺儿叫了出来。 旺儿见是冷子兴找,知道他是有些手腕的人,专在官商之间揩油,且又是周瑞家的女婿,这会子找自己不知所为何事,都说商人是无利不起早,且出去看看,若有些好处时,趁机捞上一笔,也是好的,便随着小厮偷偷出来。 冷子兴忙上来拱手赔笑,拉了旺儿到一处角落里,便从怀里拿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来塞给旺儿道:“好兄弟一向少见,为兄这次找你,却又有件好事”。 旺儿见了一大锭银子,也不问何事,早笑着接了道:“但说无妨,只要不是掉脑袋的”。 冷子兴笑道:“为兄怎会叫兄弟你干那种事,我一般也是要命的,爹妈也只给了一个脑袋。只不过是请兄弟你去帮我往里头传句话罢了”。 旺儿便笑道:“你丈母娘便是专管传话的大管家,如何不去找了她去,却来花银子折煞小弟”。 冷子兴道:“和她说不得,她和你们奶奶原隔着一层窗户纸呢,这会子捅破了可不妙。她原本是太太那边的人,不方便说不是,倘或被你奶奶驳回,岂不是老脸都没了;再者你奶奶碍着太太,也不好说。只有你是我的好兄弟,最有肝胆和义气的。我这事也机密,只你靠得住”。 旺儿道:“你且说何事”。 冷子兴便笑道:“还不是为了那薛阿呆的事。前儿太太和姨太太偷偷托了我来办,也是不想府里留下什么把柄,没想到这事十分棘手,我竟不能,又不好去交代的。如今打了一个圈儿,这事还得落在你和你们二奶奶身上,方有希望。我素来知道你和你们二奶奶,最是有胆量手腕本事的”。 旺儿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事。你也不必遮遮掩掩的了,前儿我早听说了,只怪她们爱走弯路,早不寻了我们这边来,说不定这事早了结了。前些日子太太还把三小姐找了来当家,明着是来帮衬二奶奶,实则是夺权,信不过咱们二奶奶了。奶奶正愁着开脱一两件她们不能的事,好叫她们也睁大狗眼看看,也让那三小姐知难而退。你这会子寻了来,正中她的意。你且说让我如何帮你”。 冷子兴听了旺儿这话,知道事情成了,便拉了旺儿的手道:“好兄弟,果然是有胆有识的。这事说来不难,关键的几个步骤我都想好了,只要你们二奶奶去和东府那边珍大爷说了,托他去办,这事必妥的。这几年珍大爷交友甚广,有些可能连你们荣府这边还不知道呢,且他也不似这边有所顾忌,畏首畏尾的。东府那边,我自然也会去打点。那珍大爷一者爱钱,再者那年理丧,也差了你们二奶奶好大人情,他必不好回绝的。至于咱们这边,咱们原是自己人,好处大头当然先顾你和二奶奶了。只你见了你们二奶奶,只说别把我的事情说破,事情没了之前,她的首尾也别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你们琏二爷和太太那边,只让她们以为这事是我一个人在办才好,若走漏了风声,那阿呆有个妹妹,不是软柿子,难免咱们的事便败了。切记切记,要紧要紧”。 旺儿笑道:“你老兄放心,这事我和她说了,准成。我原又不是呆子,那琏二爷正和我们奶奶仇人似的,说了他知道,好让他拆台去不成。再者太太找你,原因为你不是府里人,出了事赖不上,这些我都知道。你只说能给多少,我也好进去回话,若少了这个数,可别开口”。旺儿说着,伸出两个手指来。 冷子兴道:“好兄弟,这个自然少不了的。别说这个数,若事情有了眉目,多的都有。只千万别让她们知道了。再者也先弄了张珍大爷的帖子来,我拿了,好哄钱去”。 旺儿道:“你放心,只在这里等信,最迟早饭时,保准便成了”。 旺儿说完,便兴冲冲进去了。冷子兴便只得猫在一处角落里顶着风雪等着,一刻也不敢走开,生怕那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果不其然,才一顿饭的工夫,旺儿便志得意满的出来。冷子兴忙上来迎着。没等冷子兴开口,旺儿便笑道:“如何!我才说了,保准一说便成。只不过我们奶奶说了,你把银子都总共交了来,东府那边还是我们去打点,也比你好说些,他们原是兄妹。况且这事机密,你去了,反到令人生疑,没准便败了。他们兄妹间,又差着情分呢,那珍大爷必不好推脱多要了,倒是为你老兄省下一大笔呢。至于帖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你明儿便来这里等我便是了”。 冷子兴心内暗道:“这凤姐果真好心机,贪得无厌,明说是为我省钱,其实还不是想把好处都拿了”。 冷子兴心里盘算,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笑道:“二奶奶果真好谋略好心计,她说的对,虑得极是,咱们两竟大意了。一切都按照奶奶的意思来办便是”。 旺儿便又笑拉着冷子兴道:“老兄你说,我这命也忒苦了。这大雪里天寒地冻的,明儿咱们的事,还得我来跑腿,说不得天没亮便得起来。实话和你说了吧,这事都落在我身上呢”。 冷子兴便立时明白过来,忙又拿了一锭五十两的银子出来,笑着塞给旺儿道:“好兄弟,一切就看你的了。等事成了,为兄请你,那百花楼新来了几个茜香国的姑娘,看一眼,直教人的魂都没了,三天三夜茶饭不思的”。 旺儿听说,喜得几乎跳了起来,忙搂了冷子兴道:“果真的?你可别哄我,否则我把你这几根老杂毛揪了你的。我也去过那里,几时来的?”。 冷子兴素来知道旺儿最好这一口,况且年轻气旺的,又还没一个正经老婆,那里熬得住,保不准时常偷腥的。便笑道:“我哄谁也不能哄我的好兄弟不是,到时候都算我账上。原本昨天我路过那里,抬眼方看见了”。 旺儿便道:“恐怕不仅是路过,是刻意去的吧。等我把这事告诉了周瑞家的,看那老货和她那老姑娘不把你这几根老杂毛给拔了才怪”。 冷子兴连忙笑道:“臭小子,嘴没长毛,就学得这般油嘴滑舌,拿你老哥戏耍起来,再胡说,我叫那百花楼的姑娘把你蛋给你捏化了你的”。 两人一老一少,嬉笑打闹了一回,便各自笑着散了。旺儿直回凤姐那里复命不提。冷子兴便踏着积雪回来,见了她浑家,未语先笑,便一把抱了进屋子里去。 那周瑞家的姑娘笑得要不得,嘴里直叫唤道:“这大白天的,你发哪门子疯,一把年纪了,还这般作耗,等妈妈回来撞见了”。 冷子兴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老撞见了又如何,你是我老婆,她就不会回避些”。 两人在屋子里嬉闹调笑,不知都做了些什么勾当,石头却不好说的。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贾雨村权变徇私法,甄士隐道通显幻身(上) 话说次日,凤姐差旺儿去宁府,先见了管家来升,却不敢直接来找贾珍,只说找贾蓉有事。这贾蓉原也是贪财好色的,听旺儿许下了许多的好处,且自己原和凤姐要好的,又早有些眉来眼去,当下便笑着答应了,只叫旺儿在外面等消息,自己进来和贾珍说,少不得添油加醋,花言巧语,极力怂恿。 贾珍听了,冷笑道:“你别和油嘴滑舌,以为我不知道。我人虽不在那边,但耳报神多着呢。你和你婶子如同穿了一条裤子似的,却来花言巧语瞒我,有什么快直说,别撩起我的火来,赏你一顿板子你才老实”。 贾蓉吓得立时黄了脸,只得从实说了道:“原是凤姐借着薛蟠的事敛财,想咸鱼翻身,在老太太和太太那边找回些脸面,却又不好明目张胆的来,只等事情成了,再来谢这边。说便看在兄妹情分和那年她为我们这边丧事操劳了一回的份上,叫父亲拿了帖子给旺儿去活动活动”。 贾珍呵道:“旺儿是什么好东西!我的帖子交给他能行吗?他拿了去倘若把事情办坏了,或者借着我的名声招摇撞骗,岂是闹着玩的。你不仔细想想,便和了伙来蒙我,你安的什么心!”。 贾蓉吓得立马跪了下去,赌咒发誓道:“儿子并没有这样的心,若有,便立时打死了也应该。只是那边婶子差了旺儿来说,儿子不得不照原话来回父亲罢了。父亲若不肯时,我这便出去回了他”。 贾珍沉吟良久,踢了贾蓉一脚呵斥道:“混账东西。你去回了他,咱们以后还如何过去和她相见。这原是一家子,那边老太太和太太面前以后咱们还怎么说话。别看她一时倒了,那探丫头又岂是常法,少不得嫁出去的,如今已经有人来说了。那边的家业,迟早还是她的,到那时她翻转过来,却是不好。那烈货,最是记仇的,你和她穿了同一条裤子,你还不知道,却来这里堵我”。 贾珍说着,又踢了几脚,贾蓉只跪在地上抖作一团。贾珍看了,怒道:“还不去拿了我的帖子来!”。 贾蓉方战战兢兢的站起,作揖去了。须叟拿了贾珍的拜帖来,恭恭敬敬的递给贾珍。 贾珍又呵斥道:“你给我干什么!要我亲自去吗?还不拿了我的帖子去找那义忠亲王。雨村那里,我派人去说一声便了”。 贾蓉如同小鬼得了阎王的赦免令,扣头作揖毕,急急出去了。才迈出门坎,贾珍又急道:“回来”。 贾蓉忙又急急进来躬身侍立,却大气也不敢出。 贾珍半晌不说话,只来回踱着步子。良久才道:“你只说,她得了多少银子?”。 贾蓉一听这话,冷汗便出来,颤抖着道:“这薛蟠的事,原本也是自家的。那旺儿说,凤婶子也没好意思要,但那边姨太太说,咱们托人办事,也得花银子不是,总不能叫咱们往里填补,好歹答应了给三千银子。可如今银子还没见着,那边婶子已经答应了,少不得催咱们先办着,说银子明儿就送来的”。 贾珍听了,冷笑道:“放屁,哪有没给钱便去办事的道理,她们傻,你婶子那样玻璃心肝的人,也不明白?可是你来瞒我,找打不是!”。 贾蓉吓得又连忙跪了下去,磕头赌咒发誓,一把鼻涕一把泪,几乎不曾拿把刀子把自己的心肝挖出来给贾珍看。 贾珍方呵道:“滚吧,若明日还见不到银子,她也别来烦我”。 贾蓉方收住了眼泪,一溜烟出来。见了旺儿笑嘻嘻的上来,便一把揪住旺儿的耳朵骂道:“呸,好你个小狗日的,害得老子挨了好一顿打骂,你若不弄了银子来,我把你蛋黄挤出来喂狗”。 旺儿忙赔笑道:“爷放心,小的岂敢欺瞒。若弄不来银子,我自己把□□这二两割了给你便是”。 说着,两人又嘀咕了一回,方各自去了。 这里旺儿来找到了冷子兴,把贾蓉的事情说了,冷子兴笑道:“多亏了好兄弟你,这事若成了,原也是功德一件,将来那薛家岂不感激你些”。 冷子兴说着这话,心内却是喜忧掺半,喜的是这事终于有了些眉目,忧的是这银子的事,那日薛家虽给了自己一千银子,如今已经花了大半,那贾珍又是个闻见了银子的味便是魔王的主,若弄不来银子,这事黄了不打紧,以后自己和浑家的老娘却难做人。可这会子又去找薛家人要,只怕事情还没进展,要不来银子,反到让人怀疑,没的打脸。左思右想,只得咬咬牙,想法从自己的腰包里暂时垫出来罢了。 旺儿见冷子兴脸上似有些难色,便冷笑道:“老哥可别这会子才说弄不来银子的话”。 冷子兴笑道:“放心,明儿我便拿三千银子来,只是你和那蓉大爷也得上心些。早有了些眉目,这薛家的银子也来得快些粗些”。 旺儿方笑道:“我就说嘛,老哥是有大本事的人,岂会言而无信。至于事情,你放心,蓉大爷已经得了珍大爷的帖子,去办去了。只是你的银子可别短了,还有我们的,也别忘了。否则,你老哥成了笑柄不说,以后也别混了”。 冷子兴此时方感到骑虎难下,如芒在背,却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回来。 那周瑞家的姑娘见冷子兴回来,便上来赔笑道:“事情都办妥了”。 冷子兴也不言语,只翻了一叠银票揣着便走。周瑞家的姑娘见了,忙拦住道:“你拿着这么多银票干什么去?那可是咱们这么多年拼了命攒下的,妈妈还要养老,咱们也要过日子,将来的打算都在这上头呢,你一下都拿了去,你这是拿我们的命呢”。说着便上来死拉着冷子兴不放,眼泪鼻涕早下来。 冷子兴没法,只得哄她道:“我外面有桩大买卖,急着用钱,若成了,别说这区区三千两,就是三万两,将来也有的赚。你这会子死拦着,错过了这次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我从来办事小心,这么多年来,几时亏过你们”。 那周瑞家的姑娘哪里听,越发死缠着不放。冷子兴没法,只得怒道:“你再这般撒泼,非得我火上来,给你一顿巴掌你才知道我呢。从来只有夫唱妇随,这些年来也把你惯的失了体统了”。 冷子兴不耐烦,一把推开周瑞家的姑娘,抬腿走了。那周瑞家的姑娘哭了一阵,便忙进荣国府来寻她的母亲。 这边冷子兴来寻着了旺儿,又托他找了贾蓉。贾蓉见了银票,异常欢喜,便拍着胸脯子道:“这事包在我的身上,保准便了结了”。说着便拿出那贾珍的拜帖来。 冷子兴忙笑道:“不是我信不过蓉大爷,只是还得蓉大爷想办法叫了几位公家的人和我一起去那薛家,我方好回禀事情”。 旺儿便笑道:“这是为何?哪有这么麻烦的。你就说事情都办了一半,马上就好了,那呆子的老娘还能要钱不要儿子不成”。 冷子兴便道:“不是这话,那呆子的老娘倒还好说,只是那呆子的妹妹可不是省油的灯,倘或她在,见不着真佛,如何肯放银子。前儿给了我几百,几乎都花在咱们弟兄身上了。这三千还是我自己的呢。别狼没套着,倒把羊搭进去了”。 旺儿道:“我管你呢,只别少了我的便是。少了我可不依的,我拆穿你的老底”。 贾蓉便道:“这会子便起什么哄,你小子眼皮子也忒浅了些。冷爷也有他的难处,他虑得极是。那薛宝钗倒是厉害着呢。我已经在这边和父亲拍胸脯子说好了,若这事办不成,我不好交差,你小子回去,便是个臭死”。 旺儿方闭了嘴。贾蓉便对冷子兴笑道:“你这是想狐假虎威啊,却也没法”。 冷子兴笑道:“谁叫咱们见不得光呢”。 贾蓉笑道:“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发横财不富。自古天下事,又有多少是光明正大的呢。就这事,不光咱们东府和西府里的人见不得那薛家的,冷爷去了,一个字别提起咱们才好,否则,只怕吃了进去,还得吐出来”。 冷子兴笑道:“还是蓉大爷明白事理”。 旺儿便笑道:“难道我是不明事理的了。刚才我只不过和你开个玩笑”。 冷子兴便道:“都是好兄弟,咱们谁跟谁。且分头办事去要紧”。三人于是又各自钻营去了。 且说着贾蓉拿了贾珍的拜帖,先去义忠亲王府里投了,说了薛蟠案的事,那长府官又亲自出来道:“放心,王爷知道了”。余者也不多说。 贾蓉便躬身出来,又急急来找雨村。雨村正在后堂的书房里品茶看书,忽有门子来报说“宁国府的贾蓉来拜见老爷,也没说什么事”。 雨村顿感诧异,自己虽和荣国府往来频繁,却极少和宁国府有来往,这会子不知他所来何意,若说出些难办的事情来,碍着那边,却不好办。待要不见时,又怕这贾蓉乃是贾家正二八经的长玄孙,恐真有什么要紧的事。正拿不定主意,那门子道:“我看他倒是面有得色,不像来求人的样子”。 雨村听了,便道:“叫他进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贾雨村权变徇私法,甄士隐道通显幻身(下) 那门子去了不一会,领着贾蓉进来,又忙斟茶来,便退了出去。 这里贾蓉见雨村有些冷冷的,忙拱手致意,便要拜。贾雨村忙放了手中书假意殷勤道:“都是自己人,咱们时常见的,不必如此,且请就坐,有甚话只管直说”。 贾蓉方笑着坐了,喝了一口茶,方慢慢道:“晚辈刚从义忠亲王那里来”。 雨村一听这话,立时脸上变了颜色,笑道:“贤侄也不常来我这里坐坐,倒是生疏了,你父亲珍大老爷可好”。 贾蓉忙笑道:“托老爷洪福,好着呢,只是时常说起老爷,说什么时候也能到我们宁府里坐坐便好”。 雨村笑道:“一定一定,承蒙你家珍大老爷青眼惦记,原早有此愿,只是公务繁忙,案牍劳累,竟不能一行。今日既蒙贤侄亲邀,等闲了,一定要去的,只别烦我便是了”。 贾蓉忙拱手笑道:“岂敢岂敢,家父和愚侄翘首仰盼,蓬荜生辉,不胜荣光”。 雨村见贾蓉只顾喝茶,却不说真实来意,脸上又似乎有些得色,才听了他那进门时的一句实话,底下便没了,心里竟有些忐忑起来。遂笑道:“贤侄可听说了,如今义忠亲王要主事了。咱们这些荫生辈更该兢兢业业,克己复礼,披肝沥胆,以报朝廷隆恩”。 贾蓉见雨村入了港了,知道时机到了,便笑道:“大老爷说的很是。晚辈刚从义忠亲王那边过来,如何不知”。 雨村便道:“不知可有什么新闻否?”。 贾蓉道:“新闻没有,倒是勾出一件旧闻来,因此晚辈才斗胆前来擅造潭府”。 雨村听了这话,心里便有些突突的,不知是福是祸,脸上却强自镇定,装作没事人一般道:“愿闻其详”。 贾蓉喝了口茶,刚欲开口。雨村早呵斥那门子进来道:“蓉爷来了,你怎么不把我那好茶西湖龙井拿来,真是越发混账了,等闲了,我揭了你们的皮”。 那门子连忙向贾蓉谢罪。贾蓉只道“无碍”。那门子方急急进里边去拿了西湖龙井出来,给雨村和贾蓉重新泡了一盏茶来,方躬身出去了。 雨村忙笑道:“这起奴才,越发混账没眼色了。这是今年宫内赏的,我一直留着,今日贤侄到来,才拿了出来。虽说你们那样人家不缺这个,但到底是圣皇的恩赐”。 贾蓉忙致谢道:“老爷说的是,今儿晚辈有此口福,真是深感荣幸。一者是老爷为官有道,得圣皇恩宠;二者也见咱们原是一家,彼此的情谊,以及老爷待晚辈的厚爱”。 雨村听了这话,心里的石头方放了下来。便也喝了一口茶,笑道:“不知贤侄的旧闻如何”。 贾蓉便道:“前儿我们娘娘从宫里赏赐了些东西给珠大奶奶,没想到义忠亲王那边也知道了,便也有些礼物来。说起这珠大奶奶,朝廷也下旨旌表的。我今儿便是奉家父之命,前去义忠亲王那边回礼的”。 雨村道:“这真是天恩浩荡,咱们贾家合该兴旺之兆。可喜可贺。至于礼尚往来,原是应该的。只难得你们竟和义忠亲王这般交好”。 贾蓉便面有得色,遂又笑道:“说起今日之事,也是无巧不成书。说话间那义忠亲王问起我们府里可好,我自然说一切都好了。谁知那旁边一位府官却笑道‘前不久好像你们贾府里出了一件什么案子,还有一个什么河东狮的,传得好不新奇,何不如实说了,叫王爷听听’。晚辈听了这话,想了半日,方明白过来,原来是这府官弄错了,竟把那薛家薛蟠的事错安排在我们这边了,虽说那薛家原和我们是至亲,但也各门各户,别名别姓的。而晚辈却又如何辩解得,只得把我知道的事情原委说了个大概。谁知义忠亲王当即便发了话道‘这绰号呆霸王的也忒冤枉了些’。晚辈听了这话,知道这案子落在老爷这里,关系非常,且咱们又是自己人,哪有知而不报,叫老爷吃了亏去的,便急急赶了过来不是”。 雨村听了贾蓉这话,方知道他今日所为何来。便笑道:“既然连义忠亲王他老人家都发了话了,我岂有不照办的理。你只回去听信罢了,并问候府里老爷太太们好”。 贾蓉听了雨村的话,心下便有几分得意,遂又闲话了一会,方告辞出来。 雨村却叫来门子,吩咐府官立马去义忠亲王那边探听消息,自己却一直辗转,踌躇不已。直到三更天,府官回来报说“贾蓉果真去了义忠亲王那里,义忠亲王的一位府官说,确实是为了薛蟠的案子”。 雨村听了此言,心下倒是释然了,方心安理得的睡下。 次日,雨村便把金桂家和冯渊家的苦主押来,叫人一番恐吓,自己又来出言安慰,如此软硬皆施,便把两家的人唬住了。正欲判决,那金桂家的老娘却又发作起来,死活不依,非要薛蟠偿命方罢。雨村一怒之下,便要行刑,那门子却忙道:“这老货是个孤鬼,没了指望,不怕死的。若弄出好歹来,却于大人的清誉不利”。 雨村左思右想,只得罢了。那门子又道:“何不寻个两全之策,判他个流刑,那边府里也说得过去,这两家苦主见不着被告,眼不见为净,慢慢也就死心了”。 雨村听了,点头笑笑,便依着这门子的话,把薛蟠判了个流刑,却于明年秋后执行,也是留有后手的意思。之后,便差人来回复贾珍不提。 这边贾珍贾蓉得了消息,便催着冷子兴要银子,说打点各处人等亦花费了不少,如今事情总算有了个了结,薛蟠的命是保住了,可不能赖账,如果明日再不送来,索性便不要了罢。冷子兴哪里敢得罪,只得把自己的三千两银票先垫了出去,便来薛家这边候着。 冷子兴一连两日在薛家候着,好不容易见着了薛姨妈和宝钗,奈何两人早知道了薛蟠被判流刑的消息,心内便早有些不痛快,只恨错委托了人,言辞间似有责怪冷子兴的意思。又听冷子兴是来要钱,说是总共花了五千两,都是自己先垫出去的。二人的脸便黑了下来,不说不给,也没说给,只说一下子难以筹到这么多的银子,而且要细查查这些银子都花到哪儿去了,为何不先禀明白了再行。 冷子兴一时急了,便道:“这原是救人,救人如救火,哪里等得,当初既然委托了我,少不得为感上恩,竭尽所能的去办了。如今那边急催着要三千两,是答应了人家的,若反悔,恐怕事情又有变故”。 宝钗便问道:“是谁在催”。 冷子兴万般无奈,只得照实说了。薛姨妈只得叫人去支了三千银子的银票来交给冷子兴。 冷子兴虽回了本钱,暗自庆幸,奈何旺儿那边又来催要。冷子兴知道再也不能了,索性便一溜烟躲到外地去了。 这里凤姐白忙活了一场,且又落下了把柄,心中着实气恼,只把旺儿痛打了一顿,心内又记恨起周瑞家的来,只是碍于她原是太太陪房,不敢明目张胆的发作罢了。 且说这一日,大雪初霁,早又春节将近。雨村总算开脱了薛蟠之案,奈何贾府那边并不十分满意,自己又不能全照他们的意思办,心中着实郁闷,趁着当下无事,便穿了便衣独自出城来走走。 不知不觉间,雨村来至郊外,四处行人稀少,却只见前方一条溪流尚未完全冰封,竟有只野鸭在那里戏水,岸边几株梅花含苞欲放,心内暗道:“这时节竟有这番景象,倒是难得”。遂沿着溪流岸边小路迤逦而行,看那山野风光,赏些田野之趣,渐渐的竟走得远了。看看天色将晚时,正要转身回来,却听得身后似乎有人在笑,忙转身看时,却又人影皆无,只有一片雪白,满山玉树琼花,竟连鸟兽的足迹和影子都没有,心内不禁纳罕。 雨村摇头,叹道:“好一个白茫茫干净真世间”。 话音刚落,一阵北风刮来,瞬间竟起了迷雾,须叟便把整个山谷遮得一片迷蒙,东西难辨,如同腾云驾雾一般。 雨村心内踌躇,早不见了脚下来时路。此时朔风嗖嗖,竟有了寒意。雨村只得摸索着向前,早不知走到哪里,辫不清东西南北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村只叫不好,心想自己大风大浪都过来了,难道今晚要冻死在这荒郊野岭外不成。雨村正自焦急,却远远看见前面似乎跳动着一堆篝火,当下心内大喜,暗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随即踏着齐膝的积雪奋力朝着那篝火而来。 待雨村来至那篝火前不远,却见一老者坐在那篝火旁,头发胡子花白,却光着脊背,一件褴褛的衣衫铺在膝盖上捉虱子,火架子上却烤着一只山鸡,香气袭来,直叫雨村饥肠辘辘,口水欲滴。 雨村忙上前打了个问讯道:“敢问仙师从何而来?道号仙尊,为何在此?”。 那老者只低头眯着眼捉褴褛衣服上的虱子,好像没听见一般。 雨村只得走近前来,又问讯了一遍,那老者还是只顾翻那褴褛的衣裳,连头也不抬。 雨村无奈,只得在老者对面火堆旁坐了,伸出手来烤火驱寒。此时天已经黑了,雨村借着火光看这老者时,竟有些面熟,只是一时竟想不起来,见他又聋又哑,便也只得罢了。遂又看那烤熟了的山鸡,肚中实在饥饿难耐,便朝老者拱拱手道:“晚辈一时兴起,迷了归路,肚中实在饥饿,乞望仙师赐些山鸡肉,待晚辈脱离了这里,定当百倍报答”。 老者还是只顾翻那褴褛的衣衫,好像根本没雨村这人一般。雨村细看他眼时,又明明见他虽然邋遢,但眼神炯炯,分明不是瞎子,随即竟有几分尴尬。雨村只得作罢,忽又明白过来,大笑了三声,忙把自己披着的貂裘大氅解了下来,拿来给老者披上。 老者也没拒绝,依旧翻他那褴褛的衣裳,连头也没抬一下。雨村倒是有些诧异,见老者这般,便笑着过去取下那火架子上的山鸡,自顾大吃起来。须叟风卷残云,便只剩了一堆骨头,和一只有些焦了的鸡头。 雨村叹道:“只可惜没有好酒,否则,在下倒是想和仙师痛饮一番”。 雨村看着这篝火和四周死寂一般的黑夜,只有这篝火把两人的影子倒映在雪地里,拉得很长,顿时感叹,便随口吟道: “堪叹来时路,花映溪水鸭;转眼愁雾骤,空慕野生涯”。 雨村吟罢,长叹了一口气,看那老者,却正眯笑着盯着自己,那额头上如稻草一般的头发散开来,露出本来面目。雨村不禁一惊,心内狂跳,再细看时,却原来是那二十年前舍银资助自己上京都赶考的甄士隐,顿时几乎不曾惊得跌倒,连忙拜了下去道:“仙师乃故人甄士隐老先生否?何故在此?学生这厢见礼了”。 老者亦只眯着眼看雨村,却不答话。雨村心内惶恐,便欲再拜。老者却起身披上那褴褛的衣裳,转身走了,那件貂裘大氅掉落在雪地里。 雨村欲再追上去问个究竟时,却哪里赶得上,那老者转瞬便消失在黑夜里。 雨村只得回篝火旁坐下,心内尚自狂跳不已。渐渐的迷雾散去,远远的那边竟有些火把过来,却原来是雨村的夫人娇杏见雨村天黑了许久没回来,忙差人一路来寻。 雨村忙站起,捡起地上那件貂裘大氅,大笑了三声,便朝着那边的火把而去。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