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方录之青茗辞》 正文 1.第一卷、清水戏小卷 第一章、不期而遇 元宵初过,长安街坊间的喜庆尚未消散,可城郊太子府的四周却尽显冷清之色。 秉澈紧跟了秉元春身后,在下人的指引下自侧门进入了宅府。庭院深深,游廊迂回,拘谨不可测。少年晃神间,一步错,步步错。入岔道,迷失了方向。回首,不知来路,前瞻,不知去往。空荡荡的院子里,他独自一人,脚下再难开迈。 早在出家门前,秉元春就叮嘱过。道这太子府不比寻常人家,莫要逞能显摆身手。更不可使用轻功蹿上蹿下,是为大不敬。 秉澈为了难,侧身斜倚靠在了廊柱上,喃喃自语。 “父亲说得倒轻巧。我这番跟丢了路,不知身在何处。又不准我胡乱奔走,该怎么出去才好,难道要我静候不成?” 他左右巡视,偌大的庭院寥寥无人,许久竟是连个丫鬟,或者下人都未曾见到。秉澈捱着廊柱滑坐下身子,却被一柄石梳从袖口掉落,摔在了脚旁。 碰撞声犹如风掠过古老的铜铃。 梳子有些年岁了,栉齿不知哪时断了两三根,参差不齐。 暖阳穿透过竹丛,洒落斑驳的光,映照着柄部雕刻的合欢,纤细的花丝似乎更舒展了些。 秉澈微怔,轻揉了两下眼睛。再细看纹络,花蕊半拢c含苞待绽。 冬末的明媚的午后,着实易教人困倦。 忽耳畔传来婴孩的啼哭。不远,兴许是哪个小皇孙脚下打了磕绊,亦或被扰了梦吧。 秉澈本充耳不闻置之不理,可毫无规律的喧闹直令他心中聒噪。少年颇烦闷将梳子塞进衣襟间,他循着来源,探寻了过去。 哭声愈来愈响,是在附近无疑了。 贵妇人半倚半躺在藤椅里,慢悠摇晃着身侧的竹摇篮。见侍女端来花糕,手中圆扇一指,小丫头意会,将瓷盘子放在了小石桌上。 难得小家伙不再哭闹,明旒的眉头终于也能舒展了开。 “那孩子站了许久,兴许也累了。思芸啊,你去叫他进来坐坐罢。” 小丫头点了点头,退下亭子,从小径进了穿堂。不多时,领了秉澈,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游廊又匆匆回了来。 少年初迈上石阶,便一直盯着竹摇篮,待走近了些,又好奇往里面瞟了眼,只一眼,即刻就收回了视线,神情显得愈发局促起来。两手参于胸前,朝明旒行了一礼。 “秉澈见过太子妃。” “原来是秉先生的大公子。思芸,快给澈公子沏茶。” “姐姐不劳烦,秉澈不渴。” “澈公子实在客气。”明旒拿圆扇半掩,笑得温婉。“适才我们疆儿哭闹不止,若不是因为澈公子,恐也无现在的安分。”思芸在一旁嗤嗤笑。明旒剜了眼,面容里却尽是悦色。“澈公子若无他事,可愿陪我们疆儿小玩片刻呢?” 秉澈犹豫着挪步贴近了摇篮。并非错觉,他分明还只在襁褓中,可目光里掺杂的几分傲意,着实令人不寒而栗。 秉澈缓缓将手探过去,婴孩兴奋攥了住,肉嘟嘟的小胖腿欢喜的直扑腾。 “太子妃说,他叫疆儿?” “不错,是叫疆儿。我们疆儿好像很喜欢澈公子。”明旒捻起盘中的一块花糕。“澈公子觉得,我们疆儿好看吗?” 秉澈端详了端详婴孩,坦诚道,“秉澈觉得,疆儿并不难看。” 话语刚落,婴孩用劲似的甩开了他的手。接踵而至的啼哭声撕心裂肺般的,令他头皮发麻。 “我们疆儿是听懂澈公子的话了。”明旒轻咳一声,加重了语气,“你嫌疆儿丑,他听懂了。” “没有我不是”秉澈脸微微泛红,惶惶然不知所措。“我没有嫌你丑,我不是嫌你丑。” 婴孩不为所动,仍旧哭闹不止。 “疆儿好看,疆儿在秉澈觉着是最好看的。”少年抱起小家伙在怀,轻声哄道,“疆儿乖,不哭了,可好?” “甜言蜜语”纠缠了许久,婴孩才终是停止了哭闹。躺在秉澈臂弯里,泪眼汪汪瞪着他。小手不安分地摸索着,手指在他胸前来回的蹭。 “疆儿想要这个?” 秉澈掏出衣襟里揣着的石梳,小家伙迫不及待便抢了去,两只小手紧紧钳着,眉宇之中,悦色满溢。 “喜欢吗?那便送给疆儿了。” 明旒朝思芸递了个眼色,小丫头佯板起脸。 “澈公子一把破损的梳子就想打发了我们小殿下,未免也太过小器。” “姐姐不知详情,怎可乱说。”秉澈理直气壮道,“这柄石梳虽残缺,却是秉澈自小就带在身边的。纵使金银珠宝,在秉澈看来,都不如它珍贵。” “如此,倒是澈公子的贵重之物。” “自然是秉澈视为贵重的物品。” “思芸,不可无礼!澈公子在我这里待的久了,恐太子和秉先生要着急。思芸啊,你且带澈公子去前院罢。” “是,太子妃。”小丫头故作不服气瞪了眼秉澈。 秉澈将怀中依偎的婴孩抱回摇篮。小家伙眼睑低垂,小手紧攥了他的梳子,睡态宁静。 “太子妃,”少年踌躇良久,“太子妃可否容秉澈知晓小殿下的名讳。” “他,叫疆儿。” “谢过太子妃。太子妃,秉澈告退。”少年恭敬行了一礼,跟在思芸身后,离开了庭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涉世未深 行至一处,思芸忽停下了脚步,侧身避让出一侧游廊。手微抬,指着前面不远地方穿堂的石阶道,“进去便可见正厅了。思芸不好再继续为澈公子引路,请公子自行则个。” “有劳姐姐。” “澈公子客气。” 秉澈方走出两三步,却听身后思芸又道,“澈公子可莫要辜负了太子妃的用心啊。” “姐姐此话何意?” 不解,驻足回看,游廊里哪还有那丫头的身影。 秉澈垂头仔细思索了思索。没思索出什么名堂,却是撞上了人,被一把揪住后颈提溜起来,他挣扎半晌,费了好大的劲,才得以逃脱开。 “父亲?!” “我把你这混账小子,瞎乱跑什么!只一刻不盯着你,就尽给我惹乱子。”秉元春稍稍缓和了语气,“幸而太子殿下宽宏大量,未降罪于你。你若再敢失了礼节,回到家我定不轻饶。” “是是是。” 秉澈心不在焉,敷衍连应了好几声。 两人走至正厅门前的石阶下,秉元春细致打理了番自己。见秉澈恍恍然杵着无动于衷,一脚便踹了上去。少年打了个趔趄,胡乱拉扯了拉扯衣摆。 “秉元春拜见太子殿下。小儿怯生,走丢了路,让太子殿下见笑了。”参礼,平起身,看身侧,秉澈目若悬空,似又在发愣。秉元春强忍了火气,咬紧牙关低声斥道,“你还不快与太子殿下和皇太孙行礼!” 少年目光涣散,思绪神游。 “秉澈!” 秉澈茫茫然望向李循旭,少顷,垂首拜道,“秉澈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了。” 李循旭放下手中的茶盏,招手示意他近前些。 秉澈攥紧袖口,迟疑着小挪了步。袖中空荡荡的,着实不大习惯。不知怎的,又想起了疆儿,那孩子眉开眼笑的模样,现在竟觉得十分的舒适了。 ——我原本是不大喜欢孩童的 “秉澈!” “在!” 少年抬眼看了看愠怒的秉元春。 “秉先生,无妨,我再问他一遍便是了。”李循旭脸上并无不悦色,他对这频频出神的少年倒颇感兴趣。“秉澈啊,你可愿追随陇岳,护他周全呢?” 秉澈别过脑袋扫视了番立在厅堂一侧的少年,约摸十二三岁,样貌俊俏,行装干净利落c大方得体,神情凛然,教人不敢小觑怠慢。相比之下,疆儿那孩子愈显胁迫成色。直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可接近,却又似桎梏紧紧束缚,挣脱不得。适才莫名而来的压抑确是能解释的通了。 秉澈不经意的一抹浅笑,李陇岳眉头微蹙。 “回太子殿下,秉澈涉世未深,恐力所难为。” “哦?”李循旭目光深邃。 秉元春心猛的一颤,瞬时额头便渗出了密汗。 “秉澈,那我倒要问问你了,人道,初生牛犊不畏虎,这初生的牛犊涉世可深?” “初生者,不知险,亦不知何为险。皇太孙此言已明了道理,又何须秉澈再多解释。” “你!你是暗指追随于我只会使你涉险?” “秉澈无此意,秉澈只说自己涉世不深,能力不足,恐难以察觉出潜在的险。而若真正遇到或面临危险,无所适从c贻误时机,岂不要辜负了太子殿下和皇太孙的信任。” “因畏惧而瞻前顾后c推脱诿卸,难道就不是辜负了吗?秉澈,依我看,你就是纯粹的胆小吧。” “胆量如何,秉澈不清楚,但秉澈晓得,刚愎自用,效仿赵括纸上谈兵,夸夸不绝却言之无物,定要一败涂地,满盘皆输!” “我把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小子!”秉元春一枚棋子击在秉澈腘窝处,少年没防备,直愣愣跪倒在地。“你才识得几个字,就敢在太子与皇太孙面前大放厥词,还不快些赔罪。” “秉澈深思熟虑而后言,自觉无错,拒不赔罪。” “你!” “哈哈哈,秉澈说的也不全无道理。秉先生莫怪他,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操之过急了。”李循旭从扶椅站起身,走至秉澈跟前,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无妨,可待你涉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庭院领罚 适才在厅堂上尚且威风凛凛的少年,回到自己的庭院里,却俨然是被秋霜打过的茄子,沉闷不悦。 不屑一顾,又不十分甘心。 这般执拗着,忽撞见一人自穿堂进来,忙快步上前逮了住。劈头盖脸的一通数落后,稍缓解了火气,觉着心中舒坦了不少,才饶过了那闷罐子似的无辜男子。 “我从未见过如此顽固的人!” “是。” “他看似有理有据,其实根本就是乱谈!” “是。” “分明在与我做着偷梁换柱的文字把戏,可恨我却被牵着鼻子绕了进去。倍感平日所学均难以应对,所驳之词皆苍白无力,辩他不过!” “是。” “你是什么是!”李陇岳狠瞪了眼,不满撅起嘴,随即又沉闷了语气,“父亲问他愿不愿意追随我,他竟直言拒绝了。这通闭门羹吃的我着实心中膈应。” 顾念打量了番愤懑的李陇岳,垂目托腮,思忖着道,“秉澈今日在府中走丢了路,敢问皇太孙,可有此事?” “太子府庭院复杂,他之前又从未走过,入了岔道,也属正常。” 话语落,陇岳方察觉自己是在给他圆辞,不免更沮丧了脸。 “确实不奇怪。”顾念暗笑。“既然这般,皇太孙又何必继续与他置没名堂的气呢?” “没名堂?”李陇岳狐疑,侧扬起脑袋,“怎的没名堂?为何就没名堂了呢?” “但凡有眼见力之人,定是该千分小心万分谨慎的,怎能轻易在太子府中跟丢了路?又秉澈与皇太孙驳论,听似有理有据,实则为诡辩之说。如此胸无大志c畏首畏尾,他不追随皇太孙,倒算是件好事了。” “有些道理。”陇岳的委屈瞬时而逝。“罢了,我不再计较便是。” 却说秉元春自进门脸色就异常阴沉。众下人侍女见之纷纷绕道避让,不敢上前询问。再看秉澈,一言不发领了罚,跪在书房石阶下不起,连晚膳都不曾用。 夜色入深,天气转冷。一轮明月将庭院映照的通彻。 秉澈耸了耸肩,背愈发挺直了。 西苑,小阁楼。 秉元春手中的棋子拿捏许久,迟迟未落下。 管早早侧目望了瞥楼台外愈渐暗黑下来的天,手轻抚了抚趴在棋盘一侧昏昏欲睡的少年。 “秉澄,桌上的盘点心,端了给你澈哥送过去。” 秉澄双眼惺忪,看了看秉元春,见他不发话,含糊应了声,便迷迷糊糊朝高脚茶桌捱了过去。将盘子揽进怀里,踉跄奔跑着,出了楼梯口。 “那混小子迟早要被你给惯坏了。” “你若无偏宠澈儿之心,大可阻止了秉澄。”管早早两手托腮,似怪怨般笑道,“适才闷不吭声的做了個好人,现在反倒数落起我的不是来了。” “我专注思索棋局,”终于下定了决心而落下的棋子,却是摆在一个不痛不痒的位置。“根本呀,没注意。” 管早早嗤鼻轻笑道,“太子尚且不计较,你又为何大动干戈呢?” “澈儿向来说话耿烈强硬,不与人留余地。”秉元春端起茶盏抿了口。“而皇太后又偏宠那李陇岳,今日太子府澈儿拒绝地毅然干脆,我恐他日后念仇。” 雪粒撞过鼻尖,鼻子不舒服的厉害,秉澄用手指使劲刮蹭了番。猝不及防的一个喷嚏后,他只觉得身子更冷了。 庭院正中央,少年手背身后,纹丝不动。 “澈哥?” 那人没回应。 秉澄把盘子放在一旁地上,偷悄摸悄靠近了他。 秉澈的眉梢上挂着几粒雪,双目微闭,呼吸匀均轻弱。 秉澄偷笑,半蹲下身子,手鬼鬼祟祟探向了他的腰侧。指尖尚未触到,胳膊却被对方先抓了住。他打了个趔趄的间隙,扇叶就抵上了脖颈。 “若再有下次,休怪我不客气!” “澈哥你没睡着啊!”秉澄略失望,目不转睛盯着秉澈将扇子重别回了腰带间。“你的东西我可不敢稀罕。是娘,叫我送吃的给你。” “不饿,端走!” “阿展晌午才在街市上买来的,娘特意留给你,我都没怎么多吃呢。”秉澄捏起块小方糕丢进嘴里,特满足嚼了嚼。“你确定不饿?” “滚一边吃去!” “没问题。”秉澄大方点了点头,“我剩些给你,你一会儿要是饿了,就喊我,我给你端过来。”说罢,脚下方向一转,故作离开状。 “等等!”秉澈咬紧下唇,发狠似的道,“点心放下,人滚!” “所以澈哥你不是不饿,而是不想搭理我喽?” “再多话当心我揍你!” “我这可是新换的衣服,滚脏了要挨娘训的。”秉澄无所谓撇撇嘴,将点心盘呈到秉澈面前。“澈哥,我听爹说你在太子府迷了路,可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咳咳咳!” “糕点挺酥软的啊,怎么给呛到了!”秉澄颇纳闷,又抓起一块塞进了嘴里,含含糊糊说了句,“我去倒杯水给你啊。”就跑进了书房。 “有趣”困顿如牢笼一般的太子府哪里能来的什么趣,不过是那时候无端的恍了神而已。 秉澈习惯性拿捏了拿捏袖口,手腕处空落落的,寒意不复。 ——可疆儿我分明是不大喜欢孩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疑之愈疑 立春之后,天气仍是冷的厉害。大雪连落了三日,庭院角落里羸弱的银杏树终是没能抵住积雪的沉重,被压断了枝。 “咯吱”一声闷响,惊扰了李循旭的梦,惶惶然睁开双目。香炉流散出的烟,萦绕弥漫在眼前,像适才幻境中纠缠不清的纱幕,愈是挣扎,愈是紧缠,愈是难以逃脱,直教人心烦意乱。 他扶着桌案缓缓站起身,裹紧裘衣,踱步到了门口。 寒风掺杂了雪,肆意用白填充了天地c覆盖了天地间原本的色泽。 “你们吵吵嚷嚷的,在做什么?” “太子殿下!”两三个年轻的下人,来不及放下手中的铁锨或扫把,便纷纷朝着李循旭行礼。挥扬而起的雪撒了自己与身旁人一头脸身。“回殿下,积雪太重,竟将树枝都压折了。我们正商量着要不要把院子里其他树上的落雪也给摇下来,免得再遭了罪。” 李循旭闻言,笑了。 “你们自个商量不顶用啊,应该请示请示树,问问它们需不需要减轻了负担。” 下人茫然不知其意,只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面面相觑。 “也不知这雪要下至何时才休。”李循旭小心走下台阶,“你们还是先把路清理了吧,不然待踩实了,走着,脚下容易滑。” 荣安公主府外。 秉澈四下里张望了两眼,跃身翻过了围墙。顺了墙根,探索进庭院。游廊里的脚印深浅不一,但都只在穿堂附近徘徊。他沿着游廊走近东厢房,悬垂的锈迹斑斑的铁链子上吊挂着把半新不旧的铜锁。推开虚掩的门,厢房内只一架箜篌,竟再无其他。 秉澈狐疑,正欲退身出去,不防被人从背后用蛮力推了一把,险些扑倒在地上。 “枉我费了些许工夫才开的锁,秉澈却看也不看一眼,就要离开。” 秉澈握紧了腰间别着的折扇。 “云渊兄到底是何人,与荣安公主又是何关系?” 萧云渊漫不经心瞟了眼,无伤而笑。“秉澈又不是第一天识我,我非习武之人,害你不得。倒是秉澈你,为何无端失了约。” “那日我家中遇到了些状况,才未能及时告知云渊兄。是秉澈的过错,秉澈在此给云渊兄赔罪了。” “我倒不觉着什么,只可惜秉澈错过了这回的歌舞,下次可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我对歌舞并无兴致,错过便错过了。云渊兄今日邀我,是为何事?” “观赏乐器。” “观赏乐器?” 云渊诚然一笑。 “不错,观赏乐器。” “云渊兄擅长木艺,难道那凤头箜篌也出自云渊兄之手?” “非也,我只雕刻小的木器。此箜篌乃卿为霜之物。” “长安城赫赫有名的乐师卿为霜?据传卿为霜舞箜篌,绣红楼莫不门庭若市,长安城必定万人空巷。” 云渊浅笑,手指轻撩弦。铮铮之音低沉幽远。 “卿为霜离开长安之后,这架箜篌就再也没有人奏起过了。” “云渊兄一把铜锁将它与世隔离。若你不允,何人能碰。” 云渊微怔。少顷,缓缓道,“不瞒秉澈,荣安公主乃是我的母亲。” “秉澈不晓音律,亦不好器乐。云渊兄之邀,实在难就。请恕告辞!” 夜,愈深。 无风。 雪,簌簌而落。 结了冰的河面又复披上了层素衣。三两个孩童追逐着从秉澈身侧跑过,奔下了石桥。嬉笑欢闹声与寂静的周遭格格不入。 秉澈心中不大畅快,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那日太子府拒绝李陇岳的事来,或者说,应是再往前,自思芸姑娘说莫要辜负太子妃的用心之后,更觉无法释怀。 愁绪呼之即来,挥之难去,欲说还休。 一抹寒意自鼻尖掠过,秉澈不禁打了个颤栗。 寂静漆黑的小巷子里能听到的只有自己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上而发出的飒飒声。又走了许久,终是有了点点光亮,房屋的轮廓也渐渐显露出棱角。他绕过正门,从外院围墙翻进了最里间。揭开厚重的竹门帘,在小舍临窗的茶桌旁坐下了身子。 桌案上醒木一震,但见简轲眉毛一挑,眼睛一瞪,胡子一吹,手中折扇一收,神秘一笑,寥寥几语。不知不觉中便结束了说书。他打理了打理衣摆,拉拽过一打杂的伙计,俯身窃窃了几句,伙计微点点头,招呼着意犹未尽的众听书人退散出了竹馆。 “简先生讲与人听的故事,可都是真实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说者有意,听者无心。” “先生此话怎讲?” “信,则入耳;不信,则绕耳。入耳未必为真,绕耳未必不真。” 折扇在指间打了个转,简轲故作玄虚的笑倒教秉澈愈发迷惑了。他高拎起壶往只竹杯里倒入了茶水,雾气回绕,水奔流而下,悉悉淙淙。水面若琉璃碎珠,水花迸溅四溢。 “暖暖身子。” “先生应当煮壶酒才是,怎能用了粗茶来敷衍我。” “哈哈,我与你有何交情啊,却回回都要用好酒招待。” 这般说着,简轲招手唤来一小伙计,嘱咐了两语。不多时,方桌上的茶壶换成了酒器。 秉澈添满酒杯,迫不及待灌了口,被呛得连咳了好几声,面红耳赤。 简轲笑得淡然,给自己也倒了杯,细细品着。 “长安城的故事讲尽了,我也该离开这里去往别处了。你我萍水相逢,我没什么好赠与你的,你便记住今日这烈酒蚀肠的滋味罢。” “先生当真是讲完了?可还有遗漏什么?” “天下之事,总有说书人讲不到的。遇见了,便是幸。遇不见,便是缘。三生有幸,无缘而终。” “先生的话,秉澈听得糊涂。” 酒烈更易惹人醉,方三两杯下肚,少年便觉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如何回的家都全然不记得了。 待清醒已是第三日的晌午,枕边独摆了本古琴谱,翻开来看,《酒狂》曲页夹了张画像。所绘男子,笑若合欢浴清风,目似皓月悬穹空。绿荆青藤盘玉项,踝际铜铃鸣几重。 那双莹澈的眼睛,似曾相识。 直入杨柳月,天方渐暖。 之后,秉澈再去了番竹馆。馆内空空如许,尘埃不知落了几层。屋舍俨然,庭院中唯留几树梨花,孤傲满堂迎煦风。 习武c识文c学弈。 日子平静似水,转眼清明便至。 依了习俗祭祖。 秉氏一族,墓碑不着一字,坟下仅留衣物。不知名c不晓生卒c亦不详平迹。 尚处少不更事年岁,秉澈就问过秉元春,这衣冠冢与寻常人的墓有何不同。那时,秉元春似有解释。 若要细究起来,并无二异。百年之后,皆是魂归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满岁抓周 渐进六月,久未降雨,暑气直逼人。纵使用力摇了手中的蒲扇,也全然带不来半分的凉意。 小家伙正值蹒跚学步的时期,已不需整日由人抱在怀里了。走不稳,难免跌跌撞撞c磕磕碰碰的,没少教明旒揪心。 其实,在他出生之前,明旒还有过一双儿女,一个未满周岁,一个尚出月子,皆早早夭折了。太医只说太子妃身虚体弱,需得好生调养,若问具体,就道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太医往府里跑的勤快些,也尽遭了宫中的咄嫌。久而久之,脚下生疏,此事便也撩撩再无下文。 明旒历经了两次丧子之痛,再怀三子时年龄已长,费了不少的艰辛,故而对小家伙更是百般宠溺c万般疼爱。事无巨细,必定身体力行。 小家伙满岁那日,天刚蒙蒙亮,明旒便吩咐下人烧了热水,盥浴,换新衣。由李循旭抱着入了宫,一一见过长辈。 小太监脸上堆了笑,将手中的托盘举得老高。盘中摆列着的物品,形形色色,琳琅满目。 小家伙在李嗣怀中,兴奋不同往日。拳头铿锵有力,猛然一挥,却是掀翻了盘子。 大殿之内,瞠目结舌。 小太监惊愕得不知所措,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半晌,连头也不敢抬。 小家伙喜意洋洋望着李嗣,全然不知自己闯了祸事。 皇太后当即阴沉下脸色,指着他的鼻尖怒斥了句“狂妄!”,忿忿然便离开了大殿。 李循旭战战兢兢,欲言又止。恍惚间撞上一束目光,却是不敢细看,慌忙垂下脑袋躲闪了开。 李嗣倒是不愠不怒,安若无事逗了逗小家伙的手,笑得温和。 “疆儿不选笔墨纸砚,是不好文书;不选金银玉器,是不慕富荣。那让朕想想,”面容故作严肃,假甩了甩被小家伙攥捏得生紧的衣袖。“疆儿难道,是喜欢朕的这身龙袍?” 李循旭听罢,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忽又听李嗣道,“原来疆儿是想让朕取糕点给你啊。朕断是不能答应了你,不然又要给你的娘亲咄嫌了。疆儿年纪尚小,糕点之类还吃不得。来人啊,吩咐下去,叫御膳房煮碗小米粥端过来。”顿了顿,补充道,“朕记得疆儿喜欢甜的,便叫稍多放些糖吧。” “父皇无需劳烦,今晨明旒是给他喂过早饭的。” “此话不对。若非疆儿饿了,岂会不肯乖乖抓周?你说是不是啊,疆儿?疆儿疆儿因何为疆儿来着?” “回父皇,明旒说民间给初生的小孩子取贱名好养活,执意要按了习俗这般唤他。最始那字循旭觉着实在不吉利,就给改之为“疆”了。” “你倒是改的好,改的好啊一年了,不能再任随明旒的性子胡闹,也该给这孩子取个像样的名了。” “父皇提醒的极是。循旭才疏学浅,还敢请父皇赐名。” 李嗣思忖了小许。 “便为墨守罢。” 诚然,“墨守”较“疆”而言并不十分大器。“墨”,为外显,胸有文墨c虚怀若谷,腹有诗书c意气风发;“守”,即内性,不争斗c退而求其次,不抗衡c享一方宁安。“墨守”二字,不稂不莠c不偏不倚。李嗣之期许,尽在其中。 秉澈眼看着明旒离开庭院,寻思她不会再折返回来,便跃下屋顶,探进了厢房。悄声推开门,闪身进去。 狭道风扰乱了烛火,气焰忽高忽低,扑烁不定。 床榻外侧特意加了护栏。小家伙睡得安然熟络。 秉澈细盯着他看了许久,转过身背贴着床沿滑坐了下去。 窗外皓月当空,时而悠悠几朵浮云飘过,半明半昧c半隐半现。 “太子妃应是希望我追随于你” “我竟不知该如何答复她。” “疆儿实在年纪太小。” “我秉氏世代以刺客为名。可秉澈认为,天下之棋局,并非仅由几子定输赢。” “我并不愿成为刺客,不愿自己百年之后,空余一座衣冠冢,身葬何处无人知。” 少年老成,笑得无可奈何。 “世事若能遂人愿,世事” “恐难遂人愿。” 但凡作刺客者,终其一生,只为一事。成,也是终结;不成,也是终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酒不醉人 乌萦儿,那可是皇太后最宠护的婢女。正值青春华年。自抓周日在大殿上见过李循旭,情窦初开。可叹身处深宫内苑,常侍奉太后左右,平日里再难得见他一面。 女儿家的小心思,虽掩饰的极好,不轻易袒露声色,可无人相对时,却也不难不溢于言表。 穿线飞针引丝,一副富贵牡丹图跃然手下。谁知稍稍的一个走神,针尖就扎上了手指,血沾了绸缎,将一瓣粉颜染了他色。 乌萦儿如梦方醒,草草收了针。慌忙打来盆清水,却怎么也洗不掉那斑瑕疵,只得把这缎锦绣作了废。 中秋夜,荣安公主摆宴家中。 太后的轿子尚未行至公主府前,一干皇子皇孙已早早在门外躬身侯着了。 乌萦儿缓步随伴在轿子一侧,远远望见了李循旭,瞬时脸颊泛红。忙低垂下眉目,不敢再多看一眼。待轿子停落,她搀扶着太后踏上石阶。庭院中不慎竟又将肩撞上了那男子,乌萦儿愈发羞涩的不知所措了。 “是萦儿莽撞了。还望太子殿下海涵,莫要责怪于萦儿。” 金桂溢芳,满庭弥香。 姑娘楚楚可怜。娇羞若苞蕾待绽,柔绵声音似泉水潺潺。 难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李循旭面若冰霜,并不曾着眼于她。局促向太后行了礼问了安,匆匆便回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乌萦儿心中甚委屈。 李令弦将皇太后请上主坐,亲密依偎。 乌萦儿被安置在侧桌,美酿佳肴与他人无差。 众皆落座,把酒言欢,其乐融融,好不逍遥自在。举杯畅饮之余,助兴节目别出新意,一改寻日的歌舞。 庭院里上演了场民间的杂耍。几小儿凌空翻舞,引得晚辈们喝彩声阵阵。 乌萦儿独饮一樽素酒,目光尽数落在李循旭身上。酒入口,清淡似水,索然无味。她看的愈久,愈伤恼,连连哀惋自己不是他旁侧之人,能与他同尝玉盘珍馐c能陪他共赏奇闻趣乐。 宴会方中途,李循旭悄然离开了席位。 乌萦儿暗以为是契机,借故向太后请示了,慌忙追逐着他,一并出了院门。直拦下那人,羞涩诉说了倾慕之情。不求举案齐眉c情意绵绵,只期许分得他目光里的一缕温存,就是万分之幸了。 李循旭愁目,面露为难之色。词不达意,吞吞吐吐了许久。又恐乌萦儿继续纠缠不休,推诿了两三语。几近落荒而逃。 秋风起,夜微凉。冷露无声湿桂花。 清泪两行,难销心殇。 遽然,一抹方巾轻柔拂过乌萦儿脸庞。 别院。 一盏孤灯。 萧云渊静坐桌前,专注雕刻着手中的玩意儿。冷不防被一把扇子正贴手背而过,熄灭了烛火。云渊见怪不怪,放下小刻刀,起身摸索着向柜中抽屉里寻出個火折子,重新点燃了蜡烛。 小火苗扑闪了扑闪,再次照亮了屋子。 肇事者歪斜倚坐在高脚椅间,一手紧握着把檀木折扇,另一胳膊半搭在扶手上,指间玩弄着一把扇子,神情惬意闲适。 “这中秋佳节,你家前院子里热闹异然,为何你形影单只,不与众娱?” “我又不姓得那李,凭甚去参与公主的热闹?”萧云渊捡起桌上的小玩意凑近眼前细看了看,叹息连连。“又是毁了。秉澈啊秉澈,叫我如何说你!” 秉澈不以为意。 “我看你兄长也在其中,他就姓得李了?” “长兄他,”萧云渊黯然了神色。“与公主更为亲近” 秉澈嗤鼻轻哼道,“分明你与他才是孪生的。” “呵!”云渊轻笑。“恐还不及我与秉澈你。” “假话。我和云渊兄不过酒肉朋友,吃饱喝足,转身即忘。” “哈哈哈那今日,秉澈想去哪家酒肆呢?” 秉澈跳下椅子,将两把折扇别进腰带间,诡笑道,“绣红楼。” 萧云渊微怔。 簏簌阁。 酒过三巡,云渊头晕目眩。再一樽清酒下肚,意犹未尽。 “有佳人自屏风后颦颦而入,细纱蒙面,语笑阑珊。披帛挽臂间,银粉缀彩蝶。锦衣飘摇举,宛若画中仙。” “呦!酸溜溜的气息席卷而来,快要把这酒都串了味儿了。” 秉澈不屑,拎壶斟酒,壶嘴却碰翻了杯子。 “你年纪还小,怎会懂得。”萧云渊咋舌。倏而雨恨云愁,慢摇手中酒樽,过来人一般的口吻幽幽道,“我与你说,情啊,才最是断肠的毒。” “云渊兄此言差矣。情能比得过烈酒?入口灼喉,入腹灼肠。我曾酩酊大醉,三日未醒。” “哼,那是你心中无人。” 云渊小酌一口,喃喃又道,“能醉人的,可从来都不是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一别长安 萧云渊道,“能醉人的,从来都不是酒” 又道,“她便是醉我于尘世,流连迷梦而不愿醒来的醇酿” 沾了酒气的缘故,他的脸通红得厉害,直至脖颈衣领间。 “若非萧君泽之故,为霜姑娘也不至于离开绣红楼。若非我之故,她也不至于离开长安城” 秉澈痴痴笑,一手托了腮,另一手挨个摇晃了摇晃桌上的空酒坛。 渐入冬季,天寒气冷。 明旒本就身子虚弱,又生了场大病,越发消瘦。 适逢太后生辰。拜寿时她竟无端起了高烧。头昏脑涨,四肢乏力,脸色难看。当众领了太后的一通斥落。众嫔妃窃窃嗤笑,李嗣看在眼里,难以袒祐。 明旒心中憋了气。回到太子府后,虽终日汤药不断,却并无效用,每况愈下。 落雪时节,李墨守已完全挣脱了怀抱。 小家伙颇贪玩,不好管教,撒开了两条小腿,左拐右转,直跑得欢快。任凭明旒累的气喘吁吁,也再难轻易追上他了。 “疆儿咳疆儿慢些跑当心摔着” 明旒话未说完,只听扑通一声,李墨守便扑栽进了雪里。她喘息急促走上前去,半蹲下身子,拎住小家伙的胳膊,费劲将他拉扶了起来。轻拂去脸和身上的落雪,见他眼中的泪水骨碌碌打着转儿,含笑又刮了刮他的鼻尖。 “疆儿不听话咳咳摔着了吧”明旒颤抖着手将沾了血的方巾胡乱攥揉作一团。“给娘看看,摔到哪里了,疼不疼啊?” “不疼”李墨守展开胳膊,脸上尽是期待的笑着。“娘抱抱抱抱娘” “好。”明旒温婉而笑,将他揽在怀里。可试了几次,都没能站直身子,只得又放开了他。“疆儿乖娘咳咳娘带疆儿去荡秋千好不好啊?” 李墨守当即不悦了,小嘴撅得老高。 明旒捏了捏他红扑扑的小脸,牵着他走到了秋千旁。细致用手巾拂去了覆盖在木板上的一层薄雪,小家伙抓住藤绳娴熟爬了上去。明旒见他坐稳当了,便握着藤绳,慢慢悠悠摇晃了起来。 “娘高高高高娘” “好,摇高高的” 明旒嘴上应着,手底下仍是不紧不慢的晃荡着。又是怕他摔着,不敢太使劲,又是病殃殃的身子骨根本不允许她如此费力。 李墨守显然是觉察出了她的敷衍,不满在半空中胡乱扑腾着两条小腿。 “疆儿!别胡闹!” 明旒一着急,猛然咳了声。忽一股子腥味入口,她急忙抬起另一只手,抹去了溅出在嘴角的液体。又忍不住重重咳了好几下,来不及取出干净的手巾了,便直接将衣袖掩在了嘴前,待拿开时,袖子上已是浸染了一大片的血迹。 “疆儿,休息会儿吧娘娘实在是摇不动了” “不要没玩够不要休息” “疆儿听话” 明旒眼前一黑,晕倒在了秋千旁。 李墨守不明所以,蹦下木板,踉踉跄跄扑了过去,趴在明旒身上,拽着她的手使劲地摇晃,“娘娘疆儿不玩了娘醒来不玩了” 许久,明旒都未有回应。 小家伙傻了眼,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匆匆赶来的思芸着实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愣在原地半晌,才意识到该去喊人。 此番之后,李墨守就被下了令,不许再靠近太子妃。 小家伙未经世事,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娘亲不再陪自己玩了。房间里进进出出的侍女,全然也都换成了陌生的面孔。李墨守哭闹了几回,狠狠挨了李循旭的训,悻悻不敢多吭声。 大雪落过好几次。 年关将近,城中喜色浓浓,太子府却豪无半分欢庆之气。 除夕那日,明旒稍稍觉着能有些精神了,念许久没见小家伙的身影,便吩咐了思芸将墨守带到自己厢房中来。思芸应了声,蹦哒着正欲出门,却听身后一声脆响。猛然回过头,碎裂的汤碗散了一地。她心感不妙,连忙往床边奔跑了过去。 明旒枕靠在床榻上,双目微闭。无声息,悄然若窗外簌簌的雪。 白烛燃了整整一宿。 李墨守攥着明旒的手用力拽了拽,见她始终不肯睁开眼睛看自己,也不再拽了。只紧紧攥着,跪匍在她胸前,安静地出奇。 元宵方过,正月未出。 宫里传来圣旨,未满两岁的李墨守被封为藩王。不日启程,前往永平。 柳未吐嫩草未青,护城河畔遗残冰。陈亭旧道别故里,西风凛冽珠帘轻。道一句长路漫漫,问一声安得永平? 再逢长安,又何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二卷、漫舒惹青颜 第一章、桃之夭夭 烟花三月,惠风和煦。莺歌燕舞,柳媚娇妍。 凤临阁始开张,琴瑟欢奏,鼓乐齐鸣,热闹非同寻常。长安城不乏烟花柳巷之地,能若此大张旗鼓者,别无二家。 斜阳晚照,映得四角方亭金光璀璨。 秉澄手持一柄长剑,卷起半空里飘飞的梨花,纷纷扬扬朝石阶倾袭了过去。 秉澈回神,猛然一偏身子,手腕一转,半展的折扇又将那残花碎瓣对着秉澄挥舞而去。扇子一收,趁他不防,稍用力丢出,击落了少年的剑。 “澈哥有阵子没溜出去玩了,闷在家中可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 “最数你话多!” 秉澈顺势躺上石阶,枕了胳膊,双目直盯着那亭檐的一角。秉澄拍打掉落在身上的梨花瓣,也学了他躺在一侧。 碧空万里无云,亦无飞鸟掠影,明彻遐然。 天,愈渐黑沉。 明月高悬。 灌木丛里漱漱作响,悉悉索索,索索悉悉,由远及近,又由近至远。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真信了,才叫荒谬。” 秉澈的声音呢喃入耳,疑似愤愤不平,又淡然似与己无关的闲谈。 “澈哥可是有说了什么?” “你随我出去街市玩玩罢?” 秉澈从石阶上一跃而起,拍了把身上的土。 “去!”脸上的悦色转瞬即逝,少年为难道,“可若要给爹知晓我偷懒,是会挨罚的。” “你在这里睡了一個下午,也没见爹知晓。”秉澈故作老熟捋了捋下巴,眉梢一抬,神秘道,“听闻那凤临阁进进出出之人络绎不绝,阵势力压当年的绣红楼。你与我也去凑个热闹。” “青楼啊?有些不大妥当吧。” 秉澈胳膊揽过秉澄的肩,慵懒将半个身子挂了上去,诡异笑道,“都是在屋檐下喝酒,青楼如何?街坊又如何?” “话虽这麽说” “话可不就是由人说的。” 秉澄嘴上不情不愿,心底里却是止不住的好奇。跟随了秉澈,轻车熟路,躲避开下人,翻过外围墙,沿着山林小径,悠悠闲闲便入了城。 长安街坊,杨柳拂岸,凤临阁傲然立于繁华之中。 门外牌楼灯红酒绿,门里佳人笑靥盈盈。二层楼台,饰缀纷杂。屋侧悬挂有精刻木牌,都用清隽小字书写了雅名。 秉澈三两下迈上楼梯,隔着雕了花鸟的窗柩的薄纱,将那排房间一一巡视了过去。秉澄紧追其后,左顾右盼c上望下眺。凤临阁的天地,一览无余。 行至拐角,忽一抹红影入眼,秉澈心生疑惑,后退了小步,轻推门探了身进去。 一扇屏风,恰如其分遮挡了视线。 苍山劲松,鹤鸣雪舞,楼台小阁伫立在云巅旁侧,孤高自许c巍然傲然。陡崖峭壁,怪石嶙峋,悬泉瀑布垂挂于玄天之际,飞珠溅玉c气贯如虹。 纬纱帐中,琵琶骤停。 “在下不慎走错了路,若有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澈公子倒是时常走错路。” 小丫头偷笑的嗤嗤声自屏风后传来。 秉澈狐疑,又听那男子继续道,“无妨。澈公子可愿与花某小酌一杯?” “谢美意,秉澈不吃无名堂的酒。” 花灼浅笑,故作让步道,“花某素闻澈公子两柄折扇使得出神入化,不知能否领教一二?” “承蒙抬举。防身之物,雕虫末技,实在不足挂齿。若无他事,秉澈便告辞了。” “澈公子这也不可,那也不愿,如此不近人情,倒令花某为难了。罢了,若澈公子七步之内能走的出这间屋子,花某便不再挽留你了。” 秉澈不解,转身去拉门,可费了不少力,那扇雕花木门竟纹丝不动,宛如紧上了锁一般的坚固。恍惚间,他又身处桃花丛,全然不是屋中之景了。 秉澈下意识摸出腰间的折扇攥进手心中,谨慎打探着周遭。 “澈公子已是走出了一步了。” 花灼的声音遥远而空灵。 高枝摇摇欲坠,秉澈微挪动了身子,前脚方迈出,迎面桃花宛若在弓之矢,一触即发。他慌忙抬了手去挡。待平息了动静,却见手背上着落之处,皆是血痕。 无风花飞溅,触之刺骨寒。 他缓缓后移了小步。 天女散花,乱如麻,席卷而来。躲,自是躲不及了。秉澈眉头紧蹙,手中一柄折扇全展,扇骨间似利刃出鞘,龙飞凤舞直把那怒绽的桃花裁成了碎瓣。他余光扫准了处枝干,脚尖轻点,纵身一跃,稳立其上。 桃花再起,四面八方,来势汹汹,蜂拥而至。 四角方桌旁,花灼浅笑。手中的酒盏掂量了许久,一灌而尽。 “花某有一事想请教澈公子。忠c情二字,澈公子觉得,谁者为因,谁者为果?” “至忠而生情。想来该是忠为因,情为果。” “花某再问澈公子,若无情,为何忠?” “这秉澈不知。” 花灼哧哧笑,细若游丝,似嘲讽,又似悲叹。 “为刺客者,怕是懂,也要装作不懂了。” 一瓣利刃自脸颊划过,钻心的痛。秉澈定了定神,眼前的事物渐渐变得清晰了。长木板铺道,竹围栏环绕,他仍在桃花潭的窗柩旁,寸步未离。秉澈惘然,再细看了眼纱帷,收拢的屏风斜靠在墙角一侧,高脚方桌上的白瓷瓶里,一株桃枝花开正红。 “哥!” “小伤,不碍事。” 秉澈抹去脸上的血,不甘心又回望了番桃花潭。 门里,空无确实一人。 “秉澄啊,你还是与我去街坊酒肆的好。” “澈哥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喏,这里胭脂水粉味道浓烈,回家后倘若被采鸢姐姐闻出了端倪,你要怎么解释?” 无所谓般拍了拍衣摆,秉澈循着楼梯下了去。 秉澄咋舌。垂首寻思了小许,也离开了凤临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二章、寻常酒馆 平沙秋雁。 珠帘微颤,窗檐风铃叮叮作响。 花灼倚靠在床榻一侧,手指轻逗着臂弯里少年的耳垂。那少年乖巧蜷匍在他怀中,面色绯然,眼眸清澈,唇瓣粉嫩。轻衫薄履,衣襟半敞,胸前两枚红豆若隐若现。小腹微隆,花苞初绽。 “随后使人将桃花潭的屏风换了罢。” “是,公子。” 金明月抬眼,厌恶般将目光扫过少年,朱唇半开,欲言又止。 花灼轻笑了笑,指尖勾起他的一缕鬓发。青丝缓缓飘落,少年无意识眨动了眨动双眼。 “你且问,无妨。” “谢公子。公子,金明月不解,秉澈方走出了四步,公子就收了阵法,是为何?” 花灼不语,笑容邪魅。 寻常不寻常,清流入喉c断愁肠;寻常又寻常,醇香四溢c绕鼻梁。 寻常是寻常,酒品一盏c诉离殇;寻常非寻常,酒过三巡c醉梦长。 寻常酒馆,十里闻芳。 可未到门前,秉澈却停下了脚步。 秉澄疑然,挑足朝门里观望了观望,开口问道,“澈哥为何迟迟不进去呢?” “竟被人抢了先。”秉澈抬手指着角落一处的方桌,低声道,“那可是酒馆最好的位置。看到老太监身后的木门没,那就是酒窖。” 秉澄迫不及待舔了舔嘴唇。 “我们坐临近的桌子也成。” “傻么!”秉澈毫不客气在他额头敲了一记,疼得他上蹿下跳c泪目汪汪。“都说了他是太监,还往跟前凑,当心抓了你也去阉了。”痞坏痞坏的一笑,揽过秉澄的肩,进了馆子。选了個木栅栏旁的桌子,待坐定后,招呼来小二,只点了壶石冻春。 小二满色傲意,不以为奇。 秉澈见怪不怪,摸出锭银子撂在了他眼前。 那小二瞬时双目放光,谄媚着怀揣了钱,又唯唯诺诺恭迎了好几句,这才欢笑着走了开。 “寻常酒馆里的酒,着实是好酒,”秉澈侧目看了眼愤愤的秉澄,拎起桌上的壶倒了两杯。捻起其中一杯茶碗,颇用力摁在了他面前,语气极为平淡道,“这茶,亦是上等的茶。” 秉澄端起茶碗,尝了小口,不得味,又连喝了好几口。咂咂嘴,不屑似的道,“跟娘煮的茶比起来,相差甚远。” “娘惯饮茯茶,偏爱龙井。一为黑茶,一为绿茶,本身就有区别。此茶乃陕青,与前两者又不同。不懂不为过,不懂装懂就是愚昧了。” “竟然这般。”秉澄羞愧玩弄了玩弄衣摆,忽想起了什么,暗戳戳道,“哥,你怎的知晓他是個阉人?” “酒来了~”小二将托盘里的小酒壶稳稳放在两人面前,又取出酒器一一摆列好了。“石冻春一壶~两位请慢用。若还需要其他,尽管吩咐便是。” “有劳。” “客官客气。” 小二收了托盘,嬉皮笑脸退下了。 秉澈拎起酒壶在手中转着看了看,拔开塞子凑近闻了闻。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罢。” “诶?哪里?” “你去了便知。” 秉澈提溜着酒壶离开了方桌。秉澄见状,也慌忙从桌旁站起,紧追了出去。 崔文抬眼盯着俩人的身影直走出寻常酒馆,才安若无事小酌了口手中的酒碗。 绕过几条街坊,人烟渐稀。 秉澈不语一言,无所用心。 秉澄看他脸色颇为不悦,不敢多问,只得闷头闷脑跟了他一路的走。 行至城郊一处院落。拐角若有微光,再近前几步,两盏旧灯笼高悬于屋檐下,随风摇曳。牌匾被映照的昏黄,愈显清幽。 秉澄注目定睛细打量了番,惊异问道。 “太子府?!” “嗯?” “澈哥说好去处,我还蛮有期待,谁知是太子府。” “自然不是!”秉澈遽然微愣。顿了顿,无奈地笑了,“思索事情太深入,不知不觉竟来了这里。”倏而板起面孔,掩饰一般,危言正色道,“我们尽快离开才是。” “唔那澈哥的好地方又是指何处呢?” “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秉澄愕然懵懂。 秉澈解释道,“饮酒不论事,论事不饮酒。酒肆饭馆,龙鱼混杂,说话行事,需得小心谨慎,以防隔墙有耳。” 又道,“适才那人,举止端庄,面容姣好,非一般男子所能拥有。手分明苍劲有力,却故作柔弱之态。说话慢声慢语,气若游丝,是在遮掩自身阴阳怪调的不足。面对满桌子的好酒好菜,眼神中尽数挑剔,想来这是顿不明不白又难以推却的宴席。” 再道,“寻常酒馆的东家是荣安公主府的门客霍缨,霍缨深受公主恩宠,故他店里的伙计也很是势利眼。要知平日里出入寻常酒馆的,不是皇亲国戚之辈,便是官宦富贵人家。而你我算得什么?如若不是见着那锭银子,他岂会摆出一副好脸色来待你。” “难怪我觉着寻常酒馆与别家大有不同,原来都是不敢多言,恐落了人话柄。可咱一锭银子才买得他的一小壶酒,都还不够滋润嗓子呢。” “哦?那这壶就全赏给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三章、但为君故 晓风弦月c柳轻飞。 青石小台兀自池岸而出,倒影映于水面。水纹起伏,碧波倾荡,涟漪长漾。 秉澈胳膊肘撑在身后的围栏上,手指间一柄折扇转动地惬意。 秉澄屈膝坐于石板上,侧身斜倚靠着秉澈。脸微泛红,眼眸清澈,额角青筋突得明显。一壶佳酿簇在怀里许久。兴许适才灌得猛烈了些,又或高估了自己的酒量,反正他是没勇气再喝第二口了。 “澈哥似乎”秉澄仰头抬眼打量着秉澈,假借了醉意,一字一句道,“我是想说,依照澈哥的习惯吧,但凡心中烦闷时喝酒,是不大喜欢吵闹的。纵然那寻常酒馆较为清净,可来来往往之人也甚是,”抬手比划了比划,“直教人烦躁” 秉澈脸色不变言不发,认真听着他语无伦次的絮叨。 秉澄感到些许意外,吞咽了口唾液,收回目光,低垂下脑袋又继续道,“以澈哥的性子,要改变什么挺难的。所以太子府,我想,也不是只一两次澈哥应该,至少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澈哥是常去那里的吧其实” 顿了顿,试探性说道,“澈哥你,是在逃避着什么” 秉澈别过脑袋,漫无目的盯着池面。折扇在手中展开,合拢,再展开,再合拢,反反复复,嘈嘈杂杂,入耳愈聒。 秉澄暗自偷笑。 “你莫要嫌我多言,我只是怕你心事积得久了,又拿我做出气筒。” “嘘!” 秉澈暗拽起几枝柳条稍用力深探进池中,掐准时机猛一松手,扬起的水花溅了来者个满怀。 “青禾姐姐!” 秉澄慌张将酒壶往身后藏了去,然楚青禾并不看向他,只腼腆娇羞在石凳上坐了下。 “秉澈误把青禾妹妹当做了阿展,并无冒犯之意,还请青禾妹妹见谅。” “澈哥哥说这话就是与青禾见外了。青禾正是询问过阿展,得知澈哥哥在别院,这才不告而来。”楚青禾瞟了眼秉澄身后,用了纱巾掩在嘴前,偷笑道,“想必澈哥哥应是惯常在这里饮酒了。” “青禾妹妹的身子可有好些?” “谢澈哥哥关心,青禾已无大碍,但郎中说还需得汤药再调理几日,以免复发。” “昨日听闻青禾妹妹要来家中,母亲可是念叨了一天。” “管夫人待青禾堪比亲生女儿,青禾亦将夫人视为” 秉澈将食指抵在下唇上,重咳了声。 “入夜风寒,青禾妹妹初愈,又不慎淋了水,更再不得受凉气。秋玉,扶你家小姐回屋里歇息去罢。” 躲在柳树后的小丫头刚探了个脑袋出来,就撞上楚青禾阴沉沉的脸色,别扭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杵在那里半晌,动也不动。 池中游鱼跃起,披了月光,银鳞闪闪,惊扰得荷枝摆动不止。水波跌宕,层层卷卷,弥漫至远。 秉澄打个喷嚏,蹭着秉澈的裤腿蜷缩了蜷缩身子。 夜里,到底还是冷啊。 “澈哥,时辰不早了,娘兴许在唤人寻我”偷瞄了眼楚青禾,小心翼翼道,“与你了。” “青禾年幼时也曾拜管夫人为师,学习棋技。不知有幸能与澈哥哥对弈一局?倘若有不足的地方,也好向澈哥哥请教。” “我并不会下棋。” 秉澈握紧折扇,站直了身子,拍去衣上的灰尘后,攥着秉澄的肩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酒壶跌跌撞撞从秉澄手中滚出,壶颈安分卡在了两栏柱之间。 “秉澈与澄弟还有事情,恕告辞。” 说罢,不等楚青禾发话,便拉拽着秉澄一前一后快步离开了青石小台。 “澈哥,那酒” “既然喝不了,心里就别惦记着。” “可若她给爹告了状,该如何是好?” “怕甚,老爷子问起来,你只管往我身上推。” 雾渐起,月朦胧。 楚青禾怨愤狠瞪了眼无辜的秋玉,惊吓得小丫头不知所措,脚下一滑,又险些跌落进了池水里,幸而紧急抓住了根粗枝干,才不至于狼狈。 揪捻下的嫩叶零落在青禾脚旁。满园春色宛若秋叶泛黄,风拂面c声声慢,是落雀语?还是悲虫鸣? 入夜极深。微风再起,枝摆摇曳,碰碰撞撞,缠缠绊绊,此起彼伏,扰乱了院落的静谧。 床榻上被褥枕头摆放得规整。雕刻了花鸟的窗柩割裂了月光,映在床前的空地上,形成斑驳残缺的影。 秉澈屈膝坐在窗柩下,后仰起脑袋枕了墙壁,盯着床梁出神。 ——澈哥你,是在逃避着什么? ——逃避 那日一如既往地,李墨守见到秉澈,兴奋不已。老早便松开了紧抓着秋千的手,欢喜在半空胡乱扑腾着。 一旁,思芸护的小心翼翼,生怕稍不留神他就从秋千上摔了下去。 “澈公子?” 小丫头颇为惊异,脸上的憔悴与倦怠之意更加明显了。 “疆儿由秉澈看管着,姐姐便去休息会儿吧。” 秉澈走近秋千,在李墨守身前盘腿坐了下。一手揽在他背后,另一手轻刮蹭了刮蹭他的鼻尖。 “疆儿笑什么呢?” “玩和疆儿玩” 李墨守吱吱呀呀说着,就要去抓秉澈的手,被他躲闪了几次后,显然没了耐心,身子奋力往前一扑,稳稳落进了秉澈怀里。两只小手箍着秉澈脖颈,虽没有太多力气,却也抓得十分牢固。 摇晃的木板撞在秉澈护他的手背上,瞬时就是一记红印。 “疆儿笑的模样真好看。秉澈带你去街坊看热闹去,可好啊?” “糖葫芦吃” “好。” “花糕也要” “好。” “糖人” “好。” “娘亲” 思芸微怔,面露难色,轻咬唇思忖了许久。 “小殿下,太子妃” “好。但是,疆儿不可以缠着娘亲,也不可以要娘亲抱抱。” 李墨守瞪着秉澈,不悦撅起了嘴。 “咳!小墨守要去看热闹,朕也去,好不好呢?” 李嗣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秉澈侧扬起头看了看,忙翻身跪在了地上。 “草民拜见皇上!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平身。” “谢皇上。” 李嗣逗了逗李墨守,可小家伙并不理会他,只迫不及待地朝秉澈扑探着身子。 “我们墨守倒是挺喜欢你啊。” 秉澈望了眼李嗣身后的李循旭,见他欲言又止,便也恭敬立在那里,默不作声了。 “墨守用过午膳了吗?” “回皇上,小殿下贪玩,不愿吃饭。” “混账!墨守不愿意吃,就不给他吃了吗?!你这下人是怎么做的!” 思芸胆战心惊,双腿直打颤。 “奴婢奴婢这就去吩咐吩咐厨房!” “罢了罢了。”李嗣倏而缓和了语气,“他不愿意,你也不能强灌他。带墨守去街上转转也好,省得他待在府里久了,哭喊着要娘亲。你,过来。”指着秉澈勾了勾手,“你可给朕护好了小墨守,若敢有什么闪失,朕定拿你是问!” 秉澈未细斟酌,应声道,“秉澈自当全力护疆儿周全!” “疆儿”李嗣思索了思索,似有不满意,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思芸姐姐所言无错,不假思索之语,多数是为心中所想。”秉澈认命一笑,喃喃道,“祸从何起?祸从口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四章、年少情思 清明时节,细雨绵绵。 城南寂寥空旷之地。 一方棺木,尽葬前世繁华,一拓碑墓,难书平生馨荣。 旒,便是那帝王礼帽前后垂悬之玉串。 焚香炉中,香燃烧过半,薄烟缥缈。两侧的白瓷盘子里摆列了花糕,素洁淡雅清香。 一坛西市腔酒,一盏粗瓷小碗。祭礼之人,只知太子妃喜爱花糕,不知前太子不常饮酒。 李嗣手指间细捻着只明月珰,喟然长叹。崔文怀揣了把油纸伞,躬身立在他身后,似笑非笑,似哀非哀。 “你啊,实在像她” 元宵夜。 月初挂枝梢,坊间坠彩灯。 烟花绽c炫彩染星空,鼓乐鸣c华音彻苍穹。 长安街路间,往来之人,络绎难绝,热闹喧嚣。 不知谁家的公子,酩酊大醉,被同样面红耳赤的友人搀扶着,从酒肆拖拽了出来,两步一料峭c三步一磕绊,踉踉跄跄c东倒西歪。年轻的男子趁着姑娘观赏烟花之际,摸出袖中藏匿多时的玉簪,悄然别进了她的发髻,喜跃眉间c满面春风。桥头一处的花灯摊前,小贩得意洋洋,几语俏皮的话,直教围挤四周的小丫头们乐呵着笑弯了腰。 李嗣从旁路过时,亦被拦了下。经耐不住小商人的三寸不烂之舌,只得摸出枚银子敷衍了了,买下了他的一盏荷花灯。借寻着火,点燃了蜡烛,随手抛下河畔,任它跟波逐流,漂远开外。 迈上拱桥石阶,他在白石栏上趴伏下身子。若非走散了路,不然怎会轻易辜负了这良辰的喧华。 护城河面波光盈盈,倒映了五彩的烟花,分外好看。河流水淙淙,清澈空灵的 是身后佳人的笑。 李嗣回转过脑袋,怔怔看着那女子。她双手捧托着的花灯缓缓飞升,笑得爽朗大方,毫无娇作避讳。 明媚似雪霁的暖阳,素雅如雨后的新竹。一尘不染,玉洁冰清。 李嗣只觉胸口处,心跳动的急促,已然是紊乱了节奏。 若梦,不是梦。不是梦,又好像身处梦境。 耳畔笑声萦绕,眸子里都是她的身影。少年思绪是那盏放飞的花灯,悠悠然扶摇而上,掩没在了云霄之端。自何处来,不知。往何处去,不详。 一记板尺打落了李嗣手中的笔,墨汁跌掉在桌案上,渲染了纸。 “太子殿下今日早课频繁走神,是为何故?” “太傅曾教学生读《蒹葭》,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老臣启蒙时学《论语》,圣人言,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众皇子哄堂大笑。 书案下,李嗣握紧了拳头。额头细汗涔涔,羞涩的脸颊一如窗外的红梅。 端午日。 佩锦囊。饮一盏雄黄酒烈,品一碟稻米粽香。 街坊摊铺前又逢见了那心心念念的姑娘。 五彩细绳腕间缠,荷包坠腰绣红莲。闻卿一笑心飘然,不知该是羡仙?该是羡鸳? 李嗣命了护卫彦诺去打听,侯了两日,心急如焚。 “那女子名为宁若叶,乃是中书侍郎费子泠的二夫人。一年前大夫人宁若枝难产而逝,费子泠遵照遗托迎娶了其妹。偏宠备至,呵护有加。” 六月白雨滂沱,直冲刷的那满池的芙蓉花叶摇摆不定。 游鱼徘浅底,杨柳挽煦风。夏蝉嘶鸣c声声倦漫,琴弦颤巍c音音错乱。 先帝奔殂,李嗣即皇位,乃一国主君。 君为何?万人之上,方知殿堂冷清c高处甚寒。 常夜深人静,望天际一轮孤月,心惆怅难安。 长琴许久未弹,尽落了尘埃。曲调晦涩,再难入耳。论什么合天地之广阔,又道什么应自然之斑斓。说到底,不过是为取悦了自己。 思慕一人至此,方懂《蒹葭》。 费子泠秉性耿烈,直言直语,因而官场中备受挤兑。又犯了些许小事,被人揪住把柄,弹劾不断。他亦再无心摄政,欲卸甲告乡。然屡次启奏圣上,皆不允。乃知因起爱妻。 侍郎府中,宁若叶退却一身荣装,恳请圣命,愿从此为长姐守灵,青衣伴古灯,了断帝王情。 护城河水流潺潺,淌不走几多愁乱。 几度元宵过。 开春时新进了宫女,其中有一人面容极似宁若叶。只是性子过于温凉,不若故人的俏皮活泼。崔公公偶然遇见,大为惊讶。擅自做主,命掌事姑姑,将她调至李嗣身侧。 小丫头粗枝大叶。侍奉御书房,不是打翻了墨砚,就是撞倒了晾笔架。侍奉寝宫,若非被纱帘缠住了胳膊,便是被屏风拌住了脚,扑身出去,额头又直磕上了柜棱。手中托盘摔落,一碗热羹打翻,烫了手。 “怎的这般笨拙?” 听闻啜泣声,李嗣龙颜颇怒。 “朕又没责罚于你,你哭什么?” 小丫头匍跪在地,脑袋埋得极深,大气也不敢出。 “行了,起来吧。” “谢谢皇上” 小丫头哆哆嗦嗦爬起身,满目委屈。攥着袖子轻蹭了蹭通红的手腕。 李嗣微怔。 “若叶你抬起头来,让朕看看清楚。” 小丫头惊恐万分,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事,愣愣盯着李嗣,一时不知是该跪下还是该站着。 血淌过眼角,她觉着有些痒,下意识便抹了把。 李嗣方回过神。 “来人!快传太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五章、明旒不复 “朕为你取名明旒,是因你就像朕帽檐的玉串,在最接近朕的地方,是朕眼前的明净。” 李嗣教明旒识字习文c吟诗作画。小丫头笨拙,他的耐心异如寻常。 独守一人,乐不思蜀。任凭佳丽三千,绮罗粉黛,也不闻不问。 明旒出身卑贱,却能得圣上专宠。嫔妃心生嫉妒,又不敢造次。 太后察觉端倪,恐她红颜祸水,扰乱后宫,明说暗示多次。李嗣犹如耳旁风,风过不着痕。我行我素,该是如何,依旧如何。 明旒说话直率不避讳,顶撞了贵妃。挨了训,领了罚。 小丫头委屈,独自蜷在墙角偷抹眼泪。 崔文偶然发现了她胳膊的伤,再三追问下,她方才细说出原委。恐又挨打,便恳求公公莫要将此事禀告了圣上。自己涂抹几日膏药,愈合了就好。 李嗣终是知晓了,心疼不已。亲自端汤喂药,终日不离。 圣上欲降罪。 太后不喜明旒,有意袒护贵妃,本想借此机会给小丫头個教训。谁知贵妃恃宠而骄,愈发争锋相对c处处刁难。 李嗣龙颜大怒,一道圣旨将其贬入冷宫。后宫嫔妃凡有求情者,都按同罪论处。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宫中些许是安宁了。 韶光荏苒,转眼间,明旒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出落大方c知书达理,举止言谈毫不逊于大家闺秀。特准与众皇子一同学于国子监。吟诗作赋,文思斐然,深得太傅赏识。 太子李循甫暗生情愫,常借故送明旒些民间买来的小玩意儿。说话吞吞吐吐,词不达意。 明旒故意对他爱搭不理。但凡是李循甫所赠,照收不误,都保存进了一只檀木匣子中。 七夕夜。 李循甫怀揣了枚玉镯子进宫寻明旒。适时明旒正为李嗣研磨,他便静候在御书房门外。 月光皎洁,星辉璀璨。想起那牛郎织女的一年一会,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感慨。 崔文送宵夜,见他满怀期待,面露痴色,暗自偷笑。要替他通报,却被婉拒了。 少年羞涩,爱慕一人的神情与当年的李嗣无差。 崔文将一碗热羹端上书案。李嗣并没有要放下笔的意思。 “朕批阅奏折,快被这些个臣子气饱了。明旒啊,你便替朕把这碗羹喝了吧。崔公公,太子可还在门外?” “回皇上,太子仍立在御书房门口。”崔文瞄了眼明旒,笑道,“怕是见不到明旒姑娘,今晚就不打算回府了呢。” “哦,那让他继续等着吧。” 李循甫站的时辰长久了些,双腿酸痛,后背贴着墙壁滑坐了下去。 秋风微凉,催人入梦。 待他醒来,身子底下柔软,竟是在自己的床榻上。再看窗外,天全然大亮。 端详着手中的玉镯,李循甫怅然若失。 元宵日。 李循甫做了盏花灯,欢喜着拎进了皇宫。哪知毛手毛脚的打翻了烛台。火苗窜上,险些烧着了衣服。 李循甫窘迫不已,镯子也不好意思再拿出来。 正月方过,江东瘟疫横行。李循甫奉旨前往,替圣上视察民情,抚恤民心。 送别城楼外,依依惜离情。 李循甫将镯子塞进明旒手中,趁机换走了她的方巾。 “等我回长安,就去求父皇赐婚。” 玉镯红灿似血凝。 短短三月,仿佛三年。 这一去,李循甫再未归来。 南陵墓下埋着的,是他昔日的穿戴,和一方装满了胭脂水粉c耳坠发簪的檀木匣子。 明旒郁郁寡欢。李嗣想尽了办法,都难使她再展笑颜。 次年,李嗣改立李循旭为太子。斟酌许久,册封明旒为太子妃。 大婚当日,宫城内外,擂鼓炮竹声阵阵。 李嗣亲为她梳发,木齿断了一根。李嗣手微抖,却还是用那柄残梳梳至了发梢。又替她戴耳饰,不慎竟坠落了一串明珠,剩下一只挂在耳垂上,孤影行单。 明旒泣不成声。 “别哭。这间闺房朕始终为你留着,若是想朕了,就回宫里来看看。” “明旒谢皇上” “还称朕皇上,”李嗣勉强而笑,心中愈发苦涩。“朕多想听你和唤朕声父皇。” “父皇。” “哎。”拾起红盖头细致披盖住了凤冠。“往后不在朕身侧,要照顾好自己。” 迎亲队伍至,接了新娘子,又欢闹着离开。 李嗣独酌御花园,空对一弯残月,黯然伤神。 拂袖拭去长琴尘埃,稀稀落落几音,难合曲调。说什么天地广阔,道什么自然斑斓,最终却是连自己也取悦不成。 雨尚且能小些了,风还未止息。炉中焚香燃尽,烟雾消散。 崔文换了换怀里油纸伞的位置,依旧恭敬立着。双目半眯,无喜无悲。 “明旒啊,朕视你如己出,自然是想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你。” “朕知你心中一直惦念着循甫。朕不顾及你的感受,将你许配给了循旭,你对朕有怨,朕理解。” “朕没护好你,所以你就连儿子也不放心交给朕了吗?” “朕多希望看着墨守长大,可朕已经不能再将他也留至左右罢了,明旒啊,既然是你的决定,朕遵照便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六章、再论涉世 书房中,秉元春怒瞪着跪在面前的秉澈和秉澄,双手用力一拍扶手,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抬手指着秉澈,憋了许久,却是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愤愤一甩袖将胳臂背在了身后,来来回回踱了几步,倏地转正了身子。 “你,”他平息了平息怒火,语气依然颇显生硬。“你把今日在墓前说过的话再与我说一遍!” “秉澈虽与青禾妹妹自小一起长大,但从未有要娶她之意!” “荒唐!自古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岂能容你一意孤行!” 秉元春脸色铁青,眉头愈蹙愈深。 秉澄看在眼里,下意识攥紧秉澈衣服的边角,用力扯拽了扯拽。可身旁那人并未理会他。 “当年是父亲答应了应良叔叔的遗愿,说会照顾楚夫人母女,又与秉澈何干!” “混账东西!” 秉元春抓起桌上的茶盏奋力砸摔了出去。茶盏磕碰在秉澈膝前的地上,碎裂成了几瓣。少年倒吸了口冷气,咬紧了下唇。 “今晚你就给我在书房跪上一宿,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秉澈并没有说错什么!纵然父亲让秉澈在这里跪上個十年半个月,秉澈的态度也仍是两个字:不娶!” “放肆!” 秉元春额角青筋暴起,着实被气的不浅。握紧了的拳头方挥至半空,却硬生被人给摁压了回去。 “老爷莫要动怒,”管早早笑容温和,“待我与澈儿谈谈吧。” “也罢。他若还是冥顽不灵,到时候就是绑我也要把他绑进洞房!” “澈儿交于我,老爷自可放心。” “哼!” 秉元春大袖一甩,愠恼离开了书房。 “你们俩也别再跪着了。秉澄,扶你哥去椅子上坐着。采鸢,把创伤药拿来,再打盆热水端来。” 秉澈用力推开秉澄伸过来的手,撑着地站起身,捏住扎进了大腿里的半段碎瓷片稍使劲一拔,扬手丢出了窗外。 “这等小伤秉澈自己处理便好,不必劳烦娘。” “乱说!若伤口感染残废了你的这条腿,我看你”管早早遮掩着笑道,“疆儿可还愿再要你。” “疆儿”秉澈惊愕。 “哥你别瞪我,是哥自己梦话里说的”秉澄心虚往房柱后躲了躲身,打趣般笑道,“其实哥也没透露多少,就一直在重复喊这個名字。我就猜测吧,哥你不肯答应与青禾姐姐的婚事,是不是因为疆儿呢。其实哥成了亲之后还是可以纳妾的” 猛然被折扇击中在腹部,秉澄打了个趔趄,险些扑翻迎面而来的采鸢手里端着的木盆子。采鸢灵巧一個转身,安若无事进了书房。 “娘,您可别听秉澄乱讲,并非是那样。” 采鸢偷着笑,意味深长打量了番秉澈,绕过他,将木盆放上了高脚方桌。 “夫人,热水。” 管早早点了点头。“去扶椅上坐着,把裤腿绾起来。” “娘,真不用” “采鸢。” “是,夫人。” 秉澈几乎被采鸢强行摁进了扶椅。他羞涩转过脑袋,左腿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疤痕。 管早早见怪不怪,用布浸湿了水,拧干后轻擦拭去了他伤口附近的血渍。 “澈儿自小固执,一件事情呢,要是不愿意做,那便是铁了心的不做。但要是想做什么,若非找出一个自觉无可挑剔的理由,也断然是不会立即去做的。”管早早抬起头盯着局促的少年细看了看,又用指尖在他右侧眼睑的下方摸索了摸索。““应不应当”不是衡量万事万物的唯一尺度。澈儿此刻在想什么,无妨说来与娘听听。” “连娘也看出来了”秉澈垂下脑袋,沉闷了许久才道,“他是永平王李墨守。” “诶?竟不是哥的心上人!” “秉澄。” 秉澄吐了吐舌,悻悻闭了嘴。 “自去年太子府一见,秉澈无端对疆儿甚是惦记,可又不愿如父亲效忠太子那般待他。秉澈冥思苦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却对疆儿愈是放不下心了。” “澈儿须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纲五常乱不得。”顿了顿,又道,“虽然太子妃在世时倍得圣上偏宠。可李墨守方出襁褓就被赐封王爵,远离长安。日后纵然他有意,要成气候恐也艰难。倒是澈儿,你既决定追随于他,你当真能护得他一世周安?” “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管早早命采鸢将药瓶收拾了,在方桌另一侧的扶椅上坐下身子。 “澈儿脸上的伤痕乃慎王世子李琸华的桃花刃所为,细微而不易察觉。你曾与他交过手?” “秉澈不大记得清楚了” “有,那日在凤临阁,澈哥”遭了秉澈一记狠瞪,秉澄声音低沉了下去。“澈哥不让说,我闭嘴便是了” “烟花柳巷之地,今后还是少去为好。”管早早思索了思索,接着道,“娘没有女儿,故对青禾那丫头甚是喜欢。澈儿既然心中无她,娘也不能真逼迫了你娶亲。” 再道,“澈儿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拒绝追随李陇岳的吗?” “秉澈那时说自己涉世未深。” ““涉世未深”不假,好男儿理当志在四方,可绝不能只把它当做了嘴边的一個借口。” “这娘,秉澈知晓了,谢谢娘提点。” “出门在外,遇事多斟酌,切不可鲁莽冲动。” “秉澈谨记教诲。” 翌日。 西苑,小阁楼。 秉元春欲言又止,颇不痛快端起棋桌旁的茶碗一饮而尽。又见管早早走了棋,手探进自己的棋盒摸了一枚,用力摁在了棋盘上早已看准了的位置上。 “老爷可有何不满?” “我怎敢!” 秉元春忿忿不平。 管早早宽心而笑。 “澈儿那孩子遇事虽沉着冷静,却也难避免偶尔的优柔寡断。叫他出去历练历练,磨磨他的棱角,未尝不是件好事。” “夫人所言极是。但” “既然如此,那么其他的,便待澈儿回来再说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七章、方府聆琴 李墨守在老将军彦诺的护送下,离开长安城后,连行了数月的路途,直至端午过了方才抵达永平县。 县城中人听闻朝廷里派来了驻守的番王,纷至沓来,颇好奇将那地方官员草草修葺的简易的王府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马车缓缓在府邸前停了下来。 彦诺收住缰绳,跃下马背,走上前去叩了叩门,半晌竟是无人接应。手下人性子火急,一脚便踩踹了上去,门未开,却是飞脱了门框。小伙子自知闯了祸,讪讪望着彦诺,脸憋得通红。 彦诺没发话,冷着脸转身走下了石阶。近马车,行了礼,道了句,“恭请王爷。” 不多时,一年纪轻轻的姑娘缓缓从车厢里探了身出来,她怀里抱着的婴孩模样甚是讨喜。小家伙巡视了遍周遭,瞪圆了一双眼睛。 围观的人群熙熙攘攘。 “这便是永平王了。” “还是个孩童。” 眼尖的人很快就发现了婴孩脖颈处两条交缠着的印记,暗红色,像是被绳条之类勒出的伤痕。道不出的窒息感迫使的他下意识用手护在了脖子前。 “小小年纪” “真可怜啊” “唉,真可怜” 窃窃私语传入思芸耳朵,她慌忙拉拽了拉拽李墨守的衣领,往怀里更抱紧了他。 黄昏时分,辞别了彦诺将军。待一行人离开后,空落落的府苑愈显冷清。 翌日。 思芸稍一打开门,一袋谷物就倒压在了她的鞋上。小丫头惊愕不已,费了些许力气,才将堆满了石阶的瓜果粮菜c鸡鸭鱼肉全部搬挪进了王府。 整理屋子。打扫院落。准备早膳。 待李墨守醒来,给他穿衣梳洗了。 吃过饭,思芸抱着小家伙,挨个敲开了邻里的大门,一一道了谢。谁家的米,谁家的面,谁家的油,分两不差都记了下,说日后定是要归还的。 邻里慷慨,道不足为谈。奈何执拗她不过,只得如实报给了她。皆夸赞,对这伶俐懂事的小丫头愈发好感了起来。 日落西山,繁星坠天,闪烁其辉。 忙尽一天,思芸坐在庭院的合欢树下,感慨万分。 “小殿下,往后这里就是我们安身的家了。” “思芸姨姨,家,是什么?” “家是” 是啊,家是什么? 以前思芸从未思考过这個问题。初进皇宫时,她在御膳房做事,给老御厨打打下手,不愁温饱,安然自得。便觉得御膳房就是家。常常为明旒送夜宵,明旒见她不若其他宫人的世俗,收为贴身婢女,服侍左右,宠护有加。便觉得明旒身侧就是家。那么现在呢?物是人非,再谈论起“家”时 “思芸姨姨,你哭了?” 思芸微摇了摇头,望着小家伙清澈的眸子,抿着嘴笑了。 “有小殿下的地方,就是思芸的家。” 李墨守懵懂,使劲点了点头。 近中秋。 大善人方非设宴家中,邀请了当地众官员和豪绅,共品月饼,同赏圆月。永平王李墨守亦在其列。 席尚未开,宾客已盈门。高谈阔论,吵吵杂杂,好不热闹。 李墨守不喜人多,思芸照看着他在较为清净些的花厅里玩耍。 小家伙对花草游鱼并无兴致,见方家次女如是手中的拨浪鼓花哨有趣,便挣脱开思芸,跑上前去抢。方如是执意不给,揣在怀里,抓得极紧。李墨守眼巴巴瞪着,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方如是遇此变故,惊吓得不知所措,愣在原地半晌,还没回过神来,又被人一把夺走了拨浪鼓。 长女轻言厉声斥道,“这位弟弟要玩,你给他便是了,欺负人家作甚?” 方如是甚是委屈,眨巴了眨巴眼睛,也嚎啕大哭。 两小儿一声赛一声高,吵闹聒噪的厉害。方轻言手一扬,径直将拨浪鼓丢进了池水。 “再哭,谁都别想玩了。” 宾客粲然。 方夫人忍俊不禁,拉拽过墨守和如是在怀中,用手巾一一擦拭干了俩人脸上的泪痕,唤婢女端来果子和糖糕,好说歹劝才勉强给哄了下。 红月始浮现,絮云游丝绾。 永平王的座位正对二楼木栏小台。 李墨守盯了桌上圆盘中的月饼看了许久,回转过脑袋不解望着向了思芸。 “小殿下想尝尝吗?” 思芸话语刚落,一只小手抓了块月饼,怯怯递到了李墨守面前。李墨守盯着方如是迟疑了片刻,探过脑袋张嘴咬了口。猛然一把推在方如是腕上,将月饼挥飞了出去。 方如是霎时如履薄冰,惴惴不安看着李墨守,生怕他又要大哭不止,给自己招来斥责。 “不是花糕,疆儿不吃。” 小家伙童言无忌,思芸听闻却是心中一颤,苦楚涌上眉梢,越发思念起太子妃了。 方如是不明就里,但见李墨守安静的出奇,也放下了戒备心。摸出囊袋里的一颗糖举到他眼前晃了晃,李墨守毫不客气抢了去,紧紧攥在了手心里,直笑的得意洋洋。方如是如释重负,也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二楼小台,三面低矮木栏环绕。轻薄纱帘随了风,翩翩起舞。香炉焚烟虚缈绵绵,青衫人影隐隐缥然。忽有琴声奏起,弦音切切。犹如山间清泉,泠泠淙淙,婉转流长;又若悬壁瀑布,飞花碎玉,奔泻万里。 满座皆哗然,议论纷纷。 “是桐先生在弹琴。” “果然只有桐先生,才弹得这天籁之音。” 倏而瓷杯银器交错之声俱歇。但凡在场者,无不静心聆曲。 李墨守目不转睛,专注异常,神情认真不同往日。糖攥在手中许久,竟然忘记了吃。许久,手臂酸麻,糖滑落膝上,亦未能察觉。 一曲终了,余音未尽,萦绕不绝。 满庭宾客,如痴如醉,如迷如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八章、云散彼端 方家宴席上,李墨守对长琴曲甚是痴迷。 思芸逗趣,便问他愿不愿意拜师学艺。小家伙有模有样的思考了一番,极热切的应了。 经不住他三番五次的询问,思芸向方夫人打听到了桐先生的住处。提着条河里颇费了功夫才打捞上来的鱼,带着李墨守一并,前去拜访松风苑。 晨间露未晞,陡径青苔滑。云雾弥漫,缭绕林前,愈显清幽。山涧绕石,细流潺潺,愈显清寒。不闻鸟语,不见兽踪。 李墨守小腿没迈出几步,就不肯再多走了。思芸只得将他抱在怀里。小家伙虽然年纪小,可身上的分量却不轻。待两人到了松风苑时,思芸早已累的连话也说不出,更别谈有气力敲门了。她扶着小径旁的奇石,坐下休息了片刻。猛然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一抬眼,哪里还能见到李墨守的影子。 思芸慌了神,忙站起身循着之前来的路上探了探。 一无所获。 又唤了两三声“小殿下!”,四周里皆无人应答,她局促难安,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听身后有悉悉索索之声,忙转过身去。松风苑的门自里面被人打了开,走出个七八岁的少年。 “喂,这小子可是你家的?” 少年声音脆生脆生的,他手中提拎着的,可不就是李墨守嘛。小脸沾了泥土,脏兮兮的。 思芸缓缓舒了口气。 “小师傅,请问桐先生可在家中?” “我家先生说,学琴艰辛,官宦富家子弟吃不住苦头,让你们回去。” 思芸还想多问,少年已放下李墨守,退身进了松风苑。 “看来我们是被拒绝了。”思芸蹲下身子,笑着用手指轻刮蹭了刮蹭李墨守的鼻尖,“小殿下明晨可还愿来?” 小家伙认真点了点头。 “那我们便先回家去,”思芸晃了晃那条未派上用场的鱼。“思芸给小殿下煲汤喝,好不好?” “好。” 翌日,天未大亮。思芸抱着睡得昏昏沉沉的李墨守出了县城。无奈她在松风苑门前跪了一天,也不曾见到有人出来。 重阳后,山里天气异冷,路愈不好走。 泥土地寒冽,白日里跪的时间太长,腿又困又疼,夜里回到“王府”,需得烧了热水,用布浸了敷上许久,才能稍缓解缓解。 入十二月,县城并不甚有凉感,可山中早已是连降了数日的大雪。路滑,更加难行。 近年关。 街道两侧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往来之人眉开眼笑,欢乐融融。 松风苑清冷一如寻常,与山下天壤之别。 又至除夕。 苑门依旧紧闭着。 李墨守被穿裹的严严实实,独一双小手袒露在外,冻得发红。 “姨姨不要,跪着了,夜里,腿难受。” “思芸习惯了,不碍事的。”思芸拉近小家伙,将他的手捂在自己手心里暖了暖。“桐先生今日也没给开门,小殿下明天可还愿来?” 李墨守目光坚定点了点头,倏而又失神盯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不不来了疆儿不学” “小殿下不必为思芸担心,思芸跪习惯了,没事的。” 忽沉闷的一声“咯吱”响,思芸循着来源望了过去。 “喂,姑娘!我家先生说,永平王年纪甚小,学不得弹琴。姑娘还是早些下山为好。” “可是” 不容她说完话的机会,少年再一次紧闭上了苑门。 思芸甚是失落,冲李墨守勉强挤出张笑脸。 “不碍事的,不碍事的。太思芸曾听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们诚心求学,桐先生会教小殿下弹琴的,一定会的。” 下山的路上李墨守的脑袋都埋在她的肩窝,闷声不吭。思芸知他是想起太子妃了,不敢多宽慰,恐他哭闹,只得轻轻叹了口气。 冬夜漫长。巷子偏僻无光,颇为黑暗。 察觉身后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思芸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巷口处终于是有了灯火的闪烁。她缓缓松缓了口气,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短发的少年斜靠了墙,手中一把竹箫横在李墨守后颈处。小家伙感到些许凉意,回转过半个身子,小手握住了他的萧,稍用力收了收胳膊,见抢他不过,抬起脑袋直勾勾盯着少年。 “”少年一时语塞,回了回神,才道,“我不杀多余的人。留下这孩子,可放你条生路。” “你,你好大的胆子!”思芸往怀里护紧了护紧李墨守。“你可知他是谁!” “千蝴司取命,从不过问姓名。若再多言,姑娘的性命怕也难保。” “你!我我不能你休想”思芸惶恐,下意识向后退去。可李墨守抓着竹萧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她焦急万分,冷不防被一道剑光直面而来,躲闪不及,利刃正中眉心。 短发少年着实吃了一惊。 “我说巍然小子,你与这女人多废什么话!”黑衣的男子扯着嗓子,骂骂咧咧叫嚷着,将剑插入了鞘中。躬下身,揪住李墨守衣领,一把拎起他。鄙夷看了眼地上的竹萧,捡在手中,没好气塞进了少年怀里。“只不过是個小毛孩子,何需两人动手!快些结束了他,我们也好早些回去向主上复命。” “等等,”短发的少年竖耳仔细听了听,“这琴音起的有些蹊跷” “什么?”黑衣男子不明所以,警惕四下里窥望了窥望,寂静如初。“半夜三更的,哪里来的琴音!你莫要大惊小怪嘶”话未说完,他突感全身上下犹如百虫啮咬,伸手胡乱抓挠了番。幸而不甚痛痒,也没全然放在心上。可刚走出两三步,就觉双腿发麻,软弱无力,竟再撑不住身子,瘫跪在了地上。凄厉寒风掠过鬓发,浑身的经脉像是被切断了通路,脑袋沉倦眩晕,眼前的景象叠加重影般模模糊糊,再难看清楚。温热的液体流淌过眼睑,流淌过鼻尖,流淌过嘴角,将腥味弥散在了四周。 “永平王我护了。”少年半跪下身子,摸出李墨守棉衣里的令牌,拎在两指间转了几转。“先生吩咐可留你一命,待明晨药劲散去了,你便离开罢。” “不知少侠是何人”短发少年扶着墙壁缓缓滑坐下身子。“巍然好回去交代” “非敌非友之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九章、花颜初绽 窄小的廊子总也见不到尽头。 李墨守环顾着四周,似曾相识,可记忆里又全然无半分的印象。 两侧的灯笼像是飘在河面浮萍,颠簸不定。烛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素纱,将整条廊道映照的煞白。烛台里的火苗竭力蹿动着,似乎是积攒了足以烧毁整個游廊的气力。蜡油沿着底座流淌出来,摔落在石砖上,发出的凄寒的“滴答”声回荡在幽长的游廊里。比冬雪里盛开的梅花还艳丽了几分。地上的蜡油愈积愈多,很快便蔓延了脚下的路。红的刺目,红的若血。弥散着浓郁的腥,沉闷而压抑。 李墨守停下脚步,怔怔看着笼壁的“祭”字,耳畔嗡嗡作响,脑袋仿佛要裂开一般的痛。倏而被一滴红蜡落在手背,滚烫似煮沸的汤药。 窗外寒风肆虐,大雪横飞。 昙蜉往烛台里了添满了灯油。见李墨守睡得极不安稳,快步走近床榻替他盖好了棉被。取下他额头的温热的湿布,在一旁凳上的铜盆里浸了浸,待凉下来后拧去了部分水,又重新替他敷了上去。手指轻点在他的眉心,少年捱在枕头旁紧握的拳头缓缓松了开。残梳的断齿扎进了墨守的掌心,柄部沾染了血的合欢花栩栩如生。 昙蜉动了动石梳,没能拿开,却是惊醒了他。墨守的眼睛稍有些浮肿,脸颊也微微泛红。 “可是做了噩梦?”昙蜉避开他的目光,望向了方桌,“明日起,夜里再给你加盏烛台罢。” “昙蜉师兄,”李墨守抓过湿布丢进了盆里,而后扶着床榻懒懒坐起身,揪住衣服拽了拽。散开的领口露出了他的胎记,爬藤一般缠绕过脖颈,在左侧耳垂后盘成个小圈。“墨守又烦扰昙蜉师兄不得休息了。” “你何时叫我安生过。”昙蜉故作怨怒道,看墨守实在无精打采,温和了语气,打趣道,“你若真觉有愧于我,以后见到我就把眼睛蒙起来吧,免得我看了心里直发毛。” “我不。” “嘁!白眼狼这个词说的就是你。” “昙蜉师兄啊~”李墨守欲言又止。 “作甚?” “帮我取件干净的衣服来呗,身上的被汗弄潮湿了,我穿着难受。” “你吖,除了偷懒和使唤人,还会什么。” 昙蜉笑着,起身离开了床侧。 李墨守枕了墙壁,闷闷望着房梁。他不太能搞得清楚适才的梦是身体发热的缘故,还是因为那个梦使得自己高烧难退。不是松风苑的游廊,他也从未见过会燃出红蜡的白烛。七年间,桐先生解释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解铃还需系铃人”。可这“系铃人”是谁,又为何要“系铃”,自己该如何去寻他,李墨守一无所知。 长安,凤临阁。 后院柴房里咒骂声阵阵,实在聒耳。 花灼本想不做理会,可自窗前经过时,无意间向里面瞟了眼,微蹙起眉头,转身又折返了回去。 少年约摸十六七岁,被凤临阁的伙计揪住了衣领,拎着悬在半空中。神情虽慌张,却并不显得十分畏惧。少年见到花灼进来,目光便一直落在了他的身上。 靠近门口处的伙计听闻动静,不耐烦瞄了眼,惊恐了脸色,战战兢兢往墙壁一侧缩退了缩退。其他伙计看到花灼,也赶忙挤堆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极力讨好的笑脸,唯唯诺诺了番,自觉让出了施罚的伙计和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公子!”伙计腾空松了手,少年脚下不稳,跌坐在了柴堆旁。“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偷窃竟偷到了凤临阁,我们正教训他呢。” 花灼不动声色。 “金明月现在何处?” “金妈妈?好像在花楼,小的这就去请她过来。” 门口的伙计火急火燎跑出了柴房,不多时,又尾随在金明月身后一路小跑了回来。 “明月见过公子。”金明月恭敬行了礼,扫视了番柴房,心底大抵猜出了七八分。娓娓笑道,“公子唤明月有何吩咐?” “你与我解释解释。” 花灼冷了脸。 金明月再细致打量了打量少年,他胳膊抱膝蜷缩在墙脚,双肩不住的颤抖,半边脸已然肿成了馒头。 “新来的伙计大概是不知道凤临阁的规矩,怨明月没与他们交代明白,明月该罚。” 金明月毫不客气一掌重扇在了自己脸上,指印清晰可见。她依旧笑着,渗得那几个伙计心惊肉跳,直面面相觑。 “你们可给我看清楚了,这往后啊,谁若再不守规矩,动了“客人”的脸,毁了“客人”的面容,晓得会如何了吧。” “金妈妈,小的们记住了,记住了。” “公子,可还满意?”金明月暗瞟向花灼,见他眉头不似适才那般皱的厉害了,心里稍许松了口气。 花灼未回应,转过身便欲离开,却猛地被人用胳膊缠抱住了腰。 “你别走求求你”少年的手心细汗涔涔,下意识抓紧了花灼的衣摆,一点一点攥成了团。“我不想挨打了” “敢在我凤临阁造次,不赏你些教训,”花灼侧偏下脑袋,眉梢微扬起,一双桃花眼格外妖娆。“岂不太怠慢了你。” “我没有偷我什么都没有偷到!” “哦?” 金明月初回神,倏然消匿了笑容,冲着身边的几个伙计怒斥道,“你们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些把他从公子身上拉开!” “慢着!”花灼抬手隔空覆盖住了少年的右脸,“这模样倒还算精致。金明月,带他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是,公子!”金明月神情复杂,暗自狠瞪了眼少年。 “还不松手?” “他们不会再打我了?” “你说呢?” 少年缓缓放开外衣,胳膊无力垂在了身侧。衣摆被他抓的皱巴巴的,且落了脏痕。花灼淡漠瞟了眼,脱下丢给了金明月。 “一并拿去洗了。” “是。金明月恭送公子。” 花楼,“小桥流水”雅舍。 两個服侍丫头娴熟替少年退却衣物,又将他摁在浴桶里洗了个干净。待用布擦拭了身上的水,其中一人朝屏风后努了努嘴。 少年别扭着不知该不该道谢,但见两个丫头掩嘴偷笑,他更觉脸颊滚烫,赤着身子匆忙绕过屏风,捡起小方桌上的衣物抖了开。 “姐姐,只是这一件披风吗?” 小丫头笑声窃窃,却谁都没有回答他。 少年撇着嘴穿上披风,绑紧了颈处的系带。拉拽着两侧衣摆裹住自己,朝门口挪了过去。方走出两三步,忽想起了什么,转身踮着脚悄声回到了之前所穿的衣物旁,拎起其中一件用力抖了抖,捡起掉落出的小玩意,这才磨磨蹭蹭出了房门。 “走吧,别让公子等久了。” 金明月懒散从倚靠的扶栏上站直身子,自顾自沿着廊道走了去。 或许是司空见惯,又或许是顺理成章,她语气里不屑的和面孔上写满了的厌恶倒使得少年窃喜不已。自己应当是无事了。 “那位公子会放了我吗?” “不知。” 女人不冷不热的两个字,瞬时又叫他黯然失色。 倘若真无事了,今后千万得长些记性,哪些地方可以偷,哪些地方断是不能入的。他心中嘀咕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章、灼灼其华 廊道香气萦绕,清素淡雅,沁人心脾。 脚下的廊道是由长条木板拼接而成,脚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微弱低沉,并不十分刺耳。扶栏表面未着涂料,略显粗糙。外侧用了细铁钩悬挂着排灯笼,笼壁绘有墨画,行云流水,笔走龙蛇。以每五个为一单元,其间用了盏走马灯相分隔,穷工极态,八面玲珑。廊柱雕刻了图文,如乱麻,痕迹极浅淡。不知是无心之作,还是有意为之,若非凑近了仔细观摩,则很难轻易察觉。 少年从披风间隙探出只手捱了过去,指尖稍触碰到柱子,便感到像是被蚊虫叮咬了般,隐隐作痛。他收回手,胡乱在披风上抹了把。 廊道内侧的房间门大都是紧闭着的。透过蒙了纱布的窗柩,景致摆设看起来颇有些模糊,但少年可以肯定的是,里面没有人。偶有被翻了小木牌的房间,隐隐绰绰听得到器乐的嘶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声音。 一楼大堂也甚是清净。不见青楼女子惯有的拉客的嘈杂,而进进出出之人皆衣冠楚楚,好似这里并不是寻花问柳的地方,倒是文人墨客进行诗词歌会的场地。 手指痛感未消,却看不出伤口在何处。少年满腹狐疑,余光瞄见金明月已转过了拐角,他忙快步跟了上去。 金明月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抬手轻叩了叩。 “公子。” “金妈妈,公子请他进来。” 小丫头说话声奶里奶气的,伴了笑意,尤其好听。少年不禁望向了窗柩。 窗柩旁的木牌子书写了“桃花潭”三字,与其他各雅间不同,铁画银钩,丰筋多力。木牌右下角绘着朵半开的桃花,粉颜缀瓣,涉笔成趣。 金明月让开在门侧,斜瞟了眼思绪神游的少年,不耐烦道,“你还不进去,磨蹭什么呢!” “我?”少年懵然指了指自己,忽见披风敞了开,红润着脸将手缩了回去。“进就进,你凶什么。”他负气似的撇了撇嘴,用肩撞开了门。 金明月鄙夷哼了声。 一道屏风横在面前,少年的视线被遮拦无遗。小桥流水人家绕,泛舟游不尽满塘清荷碧连天。 少年回望了眼身后,屏息往屏风处捱近了些,伸出脑袋,打探屋里的光景。 柴房救过自己的那男子正侧身坐在方木凳上,摆弄着一盆无精打采的植物。他眉头微蹙,低垂着眼眸,面容稍显怜惜。薄纱制的红外衣与适才那件颇为相像,细看又有差别。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立在高脚桌旁的侍花丫头转头看了眼少年,哧哧偷笑。 “这是牡丹,可不是什么桃花。” 少年恍惚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连忙解释道,“我是说公子”想想又觉得不太对劲,改口道,“不是不是我是在说花是我认错了认错了” “噗嗤~” 花灼将剪下的枝叶放进她端着的托盘中,“牡丹花含苞未绽,却先枯糜了,”语气柔和,不甚严威。“说说看,你平日里是怎么照料的?” “公子,绫儿知错了!” “我记得几天前你才被扣过月钱。” “是,公子。求求公子,宽恕了绫儿这一回吧,绫儿都有两个月没领到过钱了。” “犯了错事,该罚的还得罚,不然你长不了记性。”花灼左右转动着花盆挑剔看了看,“平摊在后面的月份里。” 小丫头眼角还闪着泪花,脸上却已恢复了悦色。“绫儿谢谢公子。” “下不为例。行了,你先出去吧。” “哎。”小丫头欢喜着把手中的托盘放上方桌,兴冲冲蹦哒出了屋子。 花灼又修剪了番,才终是觉着满意了。他将目光转向少年,冲他勾了勾手指。 “过来。” 少年绕过屏风,近前了几步。他的脸不似之前那般肿胀的厉害了,但挨打过的痕迹依旧明显。见花灼的手伸向了自己,习惯性的脑袋一偏,灵巧躲闪了开。他暗暗庆幸。 花灼不悦了脸色,右手的剪刀在食指间转了几转,握稳后从少年披风的间隙处探了进去。刃尖轻抵着少年的小腹,花灼饶有趣味看着他。 少年愈发局促起来,下意识更攥紧了衣摆。 “手松开。” 畏惧与羞耻齐涌心头,少年迟疑摇了摇头,极不情愿的松了手。刃尖沿着缝隙缓缓往脖颈划了去,他不得不向后仰起了脑袋。花灼的剪刀剪断了他系的结,披风滑落在脚边,暖意不复。 “再近前些。” 少年哆嗦着小挪了几步,猛然被花灼拉入了怀中。倚坐在那人腿上,他不自在扭动了扭动身子。 “先别急,”花灼胳膊绕过少年后背,手揽在了他的腰侧。“你在柴房关了几日?” “三天不对,四天,差不多有四天了。” “可曾被人碰过?” “碰过?”少年不解,思索了思索,极认真点头道,“有。” “哦?” 少年肯定道,“每天都有挨打。” “那就是没被碰过了。” 花灼媚眼微挑,放下剪刀,手钳在他脸颊两侧,吻上了他的唇。 少年瞪圆了一双眼睛,惊恐的不知所措。等意识到要反抗时,已被他握住了手腕。 花灼的力道愈来愈大,根本不容少年的匕首出鞘。 匕首从少年手心滑落,花灼侧目瞟了眼,勾起了嘴角。嘶磨着少年的下唇,花灼握着他的手勾上了自己的脖颈,抱起他循着纬纱帐里走了去。 少年的眼神黯然失色,竟显有几分“妩媚”。花灼看着他,颇忘乎所以。 少年趁机推开了他,别过脑袋,粗喘着气。待渐渐平稳了呼吸,怯声道,“公子与我同为男子,却做出这等不光彩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定要被人耻笑的。” 花灼笑意温和。贴在他耳畔,柔声道,“那你还紧搂着我不放?” “我没有!我我现在就唔” 再次被吻上,少年松开的两只手突然不知该安放何处,无意识揪紧了他的外衣。花灼挑逗着他的舌尖,横行霸道,肆意妄为。 少年只觉着,这舌不再是他的舌,这嘴也不再是他的嘴。身处何处,不知。自己是谁,亦不知。 醉生梦死,患得患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一章、花房帐暖 微风拂起,散乱了一树桃花。 少年望着陨落的花瓣。伸出手接住了片,捏在两指间,举近眼前。边缘附着着的晨露,晶莹剔透,摇摇欲坠。他轻触了触,露水碎裂了开,滴淌在手指,稍有些蛰的疼。 “在想什么?” “小时候家中的院子里有一种草,若是不慎被它划了手,也是这般。只觉着疼,但却找不出伤口,也不怎么流血。” “疼?怎么個疼?” “让人不得不在意的疼。” “还有这样的疼。”花灼匍在少年胸前,笑的连身子都抖动起来。 “我是说真的”少年低垂下眼眸,那人也在看着自己。他的容貌竟是比女子还生得好看。 “又在想什么?” “你” “哦?想我什么?” “你我没在想什么!”少年的脸愈发红润了,转头寻了寻四周,疑惑问道,“桃花呢?漫天飞舞的桃花呢?” “你原来,”少年被拨撩起的长发从花灼的指尖滑落,他诡异笑道,“喜欢桃花啊?” “嘶~没有!不喜欢!” “哦?”花灼抬眼望向少年,笑意轻薄。 “嘶!” 少年痛苦不堪,咬着下唇,紧闭了双目。他既不迎合也不抗拒的态度,让花灼感到些许失望。 “看着我,你不看我,可就太没意思了。” 少年缓缓睁开眼,沉闷盘索了许久,别扭着道,“只要你别再碰了,我就我就看着你” “不碰也可以,那你替我把衣服也脱了。” “我不要!” “你敢拒绝?”花灼倏而软了语气,撒娇似的道,“我可还没给过其他人这等的特权,你当真要拒绝?” 少年不知他何意,委屈巴巴噘着嘴,躲闪了目光。手颤抖着探到他腰间,笨拙解开了衣带。 “看着我!” 少年受了惊吓,更加不敢正眼看他。手摸索至他胸前,攥住两侧衣襟,深吸了口气,一把扯了开。顺着他的肩,将衣物退去。他的肌肤竟也身下骤然如裂开了一般,痛不可言。少年惊恐看着面前的这個人,他依旧笑靥如花,却是比自己以往见过的最狰狞的面孔还要可怖。 “你啊,真是无趣。”花灼匍下身子,用手背拭去了少年额头的汗,和眼角的泪。“罢了,罢了。那让我抱一会儿?” 少年目光呆滞,木讷点了点头。 花灼揽起他坐进自己怀中,愈发深入的顶触而带来的剧痛使得少年的眼眶瞬间又泪光盈盈。 “不许哭了!抱着我,嗯?” 少年羞涩点了点头,贴着花灼的身子,胳膊缠住了他的脖颈。 “搂这么紧,是想勒死我不成?”花灼宽心一笑,惬意枕在了少年的肩上。软乎乎的,格外舒服,不尽兴的丧气感顷刻间烟消云散。 视线扫见毯子上少年躺过的地方似有红迹斑斑。 “伤到了?” 少年摇了摇头。 “让我看看。” 少年又摇了摇头,愈发往他怀里挤了挤。 花灼抓住他的胳膊,硬生从自己身上拽了开。果不其然,他蹙起眉头,一手扶住少年的腰,一手扣在他脑后,缓缓将他躺了下去。穿好衣物,转身要走出纱帐时,却被少年攥住了手。 “待会儿自会有人来带你离开。往后你的日常起居便由她打理,有什么要求也只管与她吩咐。” “你还回来吗?” “松手!” 少年迟疑了小许,放开了他。 花灼走到门口,余光扫了眼窗子,顿了顿,疾步绕过了屏风,在方桌旁坐了下。托腮蹙眉思索了片刻,侧目看向了少年。 他直挺挺躺在毯子上,被风吹起的纱帷拂过鼻梁也一动不动。身上尽数落了红印伤痕。 花灼捡起地上的披风,走近纱帐。少年嘴微张了张,伸出手想再抓他,方至半途,却又怯怯缩了回去。 “你可还有力气?” 少年一言不发,只是呆愣愣盯着他。 花灼用披风裹住少年,抱起他从木凳后的窗柩翻跃进了□□院。连唤了两三声“金明月!”。 金明月风尘仆仆而至。 “公子!” 花灼瞟了眼窗柩,浅笑着道,“怕是已经上了楼了。” “跑动的可真是勤快。”金明月嘀咕了句,见花灼脸色极为阴沉,忙改口道,“明月定好生招待肃公子。” “行了,你先去吧。” 金明月望着他怀里的少年,久久未移步。“公子,恕明月冒昧,他” “唤人将桃花潭清理了。”花灼淡漠道,“你若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明月不敢!明月谨遵公子之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二章、情愫暗生 □□不似前楼的轻浮,布景装置庄重讲究了许多,与富贵人家的院落无差。过了穿堂,沿着廊子走了许久,迎面便见两扇木门。侍女闲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到花灼径直而来,忙起身去推开了门。待他走近浴池,又拉展开一侧折叠着的高大的屏风,遮挡在玄关处,躬身缓步退出了门外。 少年依偎在花灼怀中,抱他得极紧。脱去披风时,他下意识哆嗦了哆嗦身子。渐渐被池水没过腿根,可能是触及到了痛处,他闷“嘶”了声。 “你若腿软站不住,就扶着我。要是跌倒在了池底,我可不管捞你。” 少年微点点头,用胳膊圈住花灼的脖颈,看他神色未变,大着胆子往前挪了挪,将下巴搭在了他的肩上。 “你会放了我吗?我问那個金妈妈,她说不知。” “不会。” “我真的什么都没偷!”少年着了急,“我还没偷到,就被你们抓起来,关进了柴房。况且,”他低沉下声音,委屈着道,“况且我也没有可以赔给你的银两。” “用你的身子,如何?” 少年脸更深埋进了他的肩窝,咬着下唇一字一顿道,“公子与我都是男子,实在不应做出此等此等伤风败俗的事情传出去定是会被人嗤笑的” “你害羞什么?” “才没有!我只是只是反正就是不适合。” “初进屋那时,你在屏风后面可有说了什么?”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小时候我娘教我背的。” “灼灼其华”花灼笑了笑,鼻尖轻蹭着少年的脸颊,吻上了他的唇。 少年笨拙回应着花灼的寻衅,加深了缠绵。水雾蒙蒙,不知是窒息感使然,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动的异常的快。身体也在发热,脸颊尤其的烫,恐已是红的不得了了。 ——倘若倘若像個女子一般,将这身子给你了,你可能许我不再身单影只c流浪街头? ——若真如此,纵使被人唾骂被奚落,我也我也甘愿接受 少年微怔,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使得他甚为惊讶。猛地被花灼推了开,他呆愣愣看着他抹去唇上的血,恍然回过神来,恐慌了脸色。 “想什么呢!”花灼愠怒叱了声,见他身子不住的颤抖,倏而软下了语气,“记住,不许再有下次。” 花灼扶着少年出了浴池,拉起一旁架子上搭着的软布替他擦干了身子,又拽过一块干净的遮绑在他腰间。手指摩挲了摩挲他眼角的疤。 “怎么回事?” “这個啊,小时候走路摔倒了,不小心磕上了砾石,伤口愈后,就留下了。” “可真难看啊。”花灼温和而笑。解开衣带,退却衣物,入了水。靠着池壁缓缓滑坐下身子。舀起捧水举过了头顶,水倾洒而下,打湿了长发。 少年痴痴看着,直到他洗完,重新穿了衣服,才木木收回了目光。 卧房中。 花灼细致检查了检查少年身上的伤,取过放置在床侧高脚桌上的药瓶,替他上了药。大抵是手下的力气使得重了些,他怏怏把脑袋埋进枕头里,轻“哼”了声,攥紧了拳头。 “疼?” “嗯。” “疼为甚麽不出声!” “” “以后不许强忍着,要让我听到你的声音。” “不要!做出那种事情本来就有够丢人的了,若还叫喊出声来唔轻些你轻些啊是真的疼我让你听到,让你听到还不成嘛” 少年稍恢复了常色的脸瞬间又红的通彻。 “好好养伤,痊愈之前我不会再碰你。” 花灼将药瓶放回托盘,拉拽过被褥细心盖在了少年身上。简易梳理了长发,他拎起屏风上搭着的件浅色外衣,循着卧房门走了去。 “你你又要离开了?” “安心趴着。这里不似花楼,没人敢随意进来。” 肃晨翘腿坐在藤椅里,注目打量着悬挂在廊柱壁上的走马灯。大堂两侧相应位置的灯笼,偏差了近乎一只茶碗的宽度。笼壁装饰的小圆环内,隐隐约约疑有细丝线穿过,痕迹不甚明显。他胳膊悬在扶手上,抬手用指尖摸索了摸索右眼睑,另一手摸向了腰间的折扇。展开扇子在掌中,腕用力一转,冲着正对自己的那盏走马灯甩了出去。 一瓣桃花倏然飘落,偏离了折扇的轨迹。扇子斜飞出去,将邻旁一盏普通灯笼的笼骨拦腰斩了断。 “我说肃公子,你一不近女色,二不好器乐,却隔三差五的光顾我凤临阁。难不成,”花灼笑容邪魅,缓步走下楼梯,“肃公子是看上了我?” “我无你那断袖之癖。”肃晨收起折扇,掏出枚碎银丢在了茶桌上,“赔你的。” “肃公子何必客气,我凤临阁可不缺这几两银子。肃公子若是高兴了,将那一排的灯笼都作了废,花灼也没意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十三章、山雨欲来 “何况,”花灼有意从肃晨身后绕了过去,拉开藤椅在茶桌对面坐了下。“凤临阁原本就是寻欢作乐的地方。肃公子乘兴而来却败兴而归,岂不成了花某的怠慢。” “花老板若出此言,那肃晨更加是不敢造次了。”肃晨拎起茶壶倒了杯,品了品,道,“听闻顾渚紫笋有五等之分,还烦请教花老板,我这杯中的属于哪一等呢?” “自然是隔了年的。”花灼眉梢稍挑,调侃似的道,“肃公子实在是高抬花某了。” “哦?花老板这又作何解释?” “肃公子既识得紫笋茶,却不晓得其中的名堂。有意思。紫笋茶是我朝贡茶中的上乘品,产于湖州顾渚山一带,因其茶芽叶微紫,嫩叶背卷似笋壳得名。尤其这急程茶,必须确保清明前抵达长安,以作祭祀宗庙之用。”花灼轻笑了笑,道,“纵使了花某有再大的能耐,也买不来今年的新茶。” “竟为这般。承蒙花老板厚待,肃晨竟是享口福了。” “哈哈,我凤临阁与千蝴司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微抬眼,见肃晨漠然品着茶,笑着,继续道,“昔日请肃公子共饮酒,屡被拒绝。花某猜测,肃公子是不喜喝我青楼的酒,那花某便请肃公子在醉仙坊小酌一杯,可否?” “花老板的美意恕肃晨” 花灼打断他,道,“并非是无名堂的酒。”招呼来大堂一侧正在擦拭桌腿的小丫头,“你告诉金明月,将那盏损坏了的灯笼尽快替换掉,莫要让它影响了晚上的生意。” 小丫头受宠若惊,诺诺应了声,拎着抹布匆匆往楼梯处跑了去。 花灼神秘笑道,“肃公子,请吧。” 松风苑。 寒冬天,风过带哨,雪絮纷飞。湖面结了厚冰,几小儿棉衣裹身,嬉闹于上。有好事者,簇起冰面的积雪在手心里揉作一团,互递了眼色,一齐冲着湖心亭中弹琴的少年投掷了过去。少年不动声色。身旁的男子抬手一挥,几根松针从袖中飞出,刺穿碎了雪球。 “墨守风寒初愈,身子虚弱。若再拿他寻乐,可别怪我惩罚你们了啊。” 小儿不悦了,竞相嚷嚷着道,“分明是昙蜉师兄太偏心,总护着师弟。” “是啊是啊,师弟每日除去吃饭睡觉,便是背书弹琴,从来不跟我们一起玩耍,多没趣啊。” 琴音骤停。昙蜉回转过头,担忧看向李墨守。 “天气太冷,手指都不怎么灵活了。我先去屋里的火炉旁暖暖。”李墨守裹紧裘衣,缓缓站起身,走出了亭外。 小儿唏嘘了几声,又见昙蜉阴沉了脸色,面面相觑。 “师兄啊,我们可没有欺负师弟。只是觉得觉得” “觉得师弟独来独往的,太可怜了。” “没错,是这样!” “你们啊要真是闲着,去把大门口的积雪铲了吧。” “啊?!”小儿哭丧着脸,拖了嗓音怏怏应道,“是,师兄~” 李墨守在台阶口坐下身子,背靠了廊柱,盯着院角的花藤秋千。木板上铺了薄薄的一层落雪,秋千旁的脚印深深浅浅,倒不怎么凌乱,想来定是瑞莲师姐刚离开不久了。 喉咙这半会儿痛痒的厉害,他连咳了好几下。没觉着能舒坦多少,却是因为咳得过于猛烈而激出了泪花。模模糊糊又见到了那个女子,亲切温婉如师姐一般。她稍稍躬了身站在秋千旁侧,手稳稳当当摇荡着藤绳。木板随了节奏晃晃悠悠前后摆动了起来,不高也不低,却叫人看的直头晕目眩。 ——疆儿 ——疆儿 “疆儿” 记忆里似有一人这样称他,是谁呢?久远的有些想不清楚了。李墨守望着空无一人的庭院,颇沮丧站起身。 落雪无声,廊子亦寂静的可怕。 醉仙楼,临街的包间。 花灼懒散将半个身子都趴在了竹栏上,看着街市来来往往的过客,悠悠然道,“人之千姿百态尽显于眼前。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居高临下,着实妙趣横生。” 又道,“肃公子可知晓这人生的三大乐事?” “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者不与存焉。父母俱在,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不错。”花灼邪魅而笑,接着问道,“肃公子再晓得,人生的四大幸事?” “四大幸事”肃晨思索了小许,道,“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洞房花烛夜,”花灼轻摇晃了摇晃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前太子李循甫不喜酒,只因他胆子小,恐会酒后误事。肃公子又知,李墨守的母妃出嫁那日,宫城内外鞭炮声如雷贯耳,也没能压过大雨倾盆的清寒。” “花老板像是话中有话。” “非也,酒足饭饱,闲谈他人家事罢了。”花灼直起身子,坐回桌前,正色道,“花某是想拜托肃公子一件事情。” “花老板请讲。” “肃公子若要取人性命,可千万别弄脏了我的凤临阁。这做生意的嘛,讲究得很。死了人的青楼,传出去,不干不净c不明不白的,往后谁还敢来光顾呢。” “花老板,”肃晨笑道,“千蝴司自有千蝴司的规矩。” “甚好,甚好。”花灼拎起玉壶添满了肃晨的酒盏。“肃公子年纪不大,酒量倒是非同一般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十四章、风声渐起 “在花老板面前,我是小巫见大巫罢了。”肃晨抬眼看向花灼,“若要说起别人家的闲谈,有一件事情我却是十分的感兴趣。” “哦?是何事情呢?肃公子不妨讲来也与花某听听。” “听闻三年前,皇太后贵体欠安,太医院是绞尽脑汁想尽了法子,也查不出病因。太后病情每况愈下,皇上百愁莫展,不得已,下旨为慎王世子和平顺郡主赐了婚,本想借助着这桩亲事给太后冲喜。哪知事不遂人愿,喜没冲成,世子大婚的当晚,连郡主也无端暴毙身亡了。” “唔,确有此事。当时在长安城中闹得是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花灼叹惋道,“世子与郡主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笃深。郡主病逝后,世子可谓是悲痛欲绝,并立下了誓言,愿孑然一身,终生再不娶妻室。” “花老板,”肃晨意味深长一笑,道,“我感兴趣的并非在此。” 花灼眉头微蹙。酒还未饮,却将酒杯放上了桌子。 肃晨低下声音道,“传言实情是平顺郡主逃婚了。原因嘛,说出来花老板可能不相信,这慎王世子啊,与花老板如出一辙,有分桃之好。” 花灼微怔,旋即爽朗陪笑着,道,“照肃公子说来,这事情就更有意思了。” “当然,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无凭无据的。况花老板与我跟那世子c郡主之类的又毫无瓜葛,背后地里论人长短,实在为君子不齿。”肃晨淡然笑道,“是我的过错,我的过错。我自罚三杯,以当赔礼。” “肃公子所言极是。花某亦有不妥,这酒可不能让肃公子你一人全喝了。” 两人相视而笑。 自醉仙坊出来,已近二更。 相互辞了别,肃晨沿着街道往市井南边走了去。两侧的酒楼饭庄大多都打了烊。没关生意的那些门店,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的也尽是在忙碌着,盘点清算账目,摆放规整桌椅,打扫干净地面,为明晨的开张营业做足了准备。绕过两三个巷道后,便只余下了冷清,再无热闹可言。 更夫的竹梆子一声又一声的连打了多次。另一人故意将嗓音拖拉的老长,嘶哑却又不失清楚的喊着“鸣锣通知,关好门窗,小心火烛!” 肃晨从他们身侧经过时,他们特别留神多瞄了两眼。 南市口常年盘踞在偏僻角落里的馄饨摊子,此时还未撤去。一盏古旧的黄铜油灯高高悬挂起,映照着沾满了面粉残屑的案板。案板上靠外侧的地方一字排开着半碗拌馅,一小碟花生,一小碟黄豆和其他零零杂杂的东西。最边上装了油盐酱醋的黑瓷罐子,寥寥现底。 老人家时不时停下手中正忙的活计,拎起压在锅盖上的大铁勺子,甩开了胳膊,用力搅一搅那热气腾腾的汤锅。瞬时间,馄饨香四溢,教人垂涎。他看到肃晨,赶忙热情招呼着道,眯起了一双眼睛,额头也笑出了褶皱。 “小伙子,来碗馄饨吧,刚刚出锅的,正好吃。” 肃晨摆了摆手,径直走了开。 老人家叹了叹气,将案头的锅盖又重新盖住了锅。 城郊外,人迹稀疏,路也愈发漆黑。树林中更为幽暗。夜风刮桦叶,飒飒作响,孤鸟掠枝梢,摇摇追影。 察觉身后尾随者渐渐逼近,肃晨骤然停了下脚步。“跟踪了我一整日,也是时候该休息休息了。”闲谈似的口吻,安然若素转过身。他笑着看向那兵服模样的男子。“我给你选的这墓地,你可还觉得满意?” “呸!李循旭的走狗!休要猖狂!”男子握紧剑柄,奈何不等他利刃出鞘,一把折扇已先抵上了脖颈。 “都做的是替人卖命的营生,何必要把话说的这般难听。” 男子的神情有些恐慌。“你你果然是”脖子一痒,他两腿直发软,瘫跪在了地上。许久,颤抖着抬起手摸了通,没有伤痕,再慌忙凑近眼前仔细看了看,亦不见血迹。 “我是什么?”肃晨饶有趣味翻看了番折扇。“普通的扇子而已,你怕什么?”合拢,在指间转了转,别进了腰带。躬下身子,贴近他耳侧,道,“无令牌行事,着实也很令我为难。” 男子颇诧异,而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又使得他更张大了眼睛。 “千蝴司商字,记清楚了。”肃晨拔下扎进男子胸口的匕首,用他肩头处的衣服擦抹了干净。收起匕首,四下里巡视了巡视,顺着原路离开了树林。 馄饨摊子的油灯比起适才黯淡了许多。 肃晨匆匆走近前去,在一张矮脚桌前坐下了身子。 “老头儿,一碗馄饨。” 老人家瞟了眼他,不紧不慢取出只搪瓷碗。碗儿的边边角角稍磨损,坑洼不平,一条黑色的裂缝从破口子弯折延伸到了碗底。他揭开锅盖,深舀了勺,又捏起几小撮辅菜匀称洒在了汤面上。端了碗儿,颠跛着腿,送到了肃晨面前。 “热乎乎的时候叫你,你不吃,现在都放凉了,你倒是来了。” “老头儿,这刚出锅的呢,烫嘴。”肃晨抽出竹筒中的双筷子,拨拉了拨拉碗里的馄饨。“凉了,才正好吃。” “就你嘴贫。吃完了赶紧滚人,我还等着收摊回家呢!” “哎哎哎。” 老人家善笑着瞪了他一眼,一瘸一拐朝着案板走了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十五章、受宠若惊 荣安公主府,泽园。 近水楼台,八角方亭,铜铃悬于瓦檐下,临风低吟。纬纱戏珠帘,浮光掠影,跃然廊壁上,飘摇曼舞。 萧君泽匍着白石扶栏,捏起瓷盘子里的小块儿碎点心,在两指间细细捻成粉末,倾撒入了池水。瞬时,游鱼自四面八方纷纷聚拢而来,挤挤攘攘,簇拥作一团,竞相争食,好不热闹繁盛。池面的平静再荡然无存。被激起的涟漪层层,此起彼伏,宕漾着往岸边漫延了开。 “瞅瞅,这些小家伙儿们也是聪明得很。”萧君泽将点心盘子放进女婢举着的托盘中,用方巾擦去沾染在手指上的残屑。“它们定是嗅出了味道,知晓了厨房今晚送来的宵夜与往日的不同,这才积极的都往我这里围来了。”轻蔑似的哼了声,他继续道,“可叹这人呐,有些时候却还不如条观赏的鱼明白事理。” “公子,”下人站在亭外,行礼道,“陆炜求见。” “让他进来。” “喏。” 萧君泽站起身子,在亭中的小圆石桌旁侧坐了下。胳膊肘撑着桌面,挥了挥手。服侍的女婢们低目垂首恭敬行了礼,齐齐退出了亭子。 陆炜穿过迂回廊子,与女婢打们了个照面。余光瞟见擦肩而过的面孔甚是陌生,狐疑又回头看了番。奈何她们行路匆匆,陆炜只看到一列背影转过了拐角。他心中也没多想,疾步便迈上了台阶。 “属下参见公子。” “免了。” “谢公子。启禀公子,属下一路跟着平昌郡主的马车,直到诚王府。眼见着郡主进了诚王府的大门,之后许久也没再出来过。” “云渊秉性隐忍,自小到大连脾气都不曾有过,怎可能会因为個没名堂的小事而与她发生争执?”萧君泽嗤鼻道,“平日里我是看在云渊的情面上才迁就着她,不与计较。她李存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真以为没人知道。” “平昌郡主的小算盘打的蹊跷,只怕诚王会揪住此事不依不饶,状告到了公主那里,到时候恐对云渊公子不利。” “李循章将女儿嫁给云渊,本来就是高攀我萧家,高攀公主府。他若想借题发挥,那我们就顺势帮他做大文章。也该让他知道知道,云渊可不是那么好被欺负的。陆炜啊,这几日,你给我派人盯紧了那丫头,稍有动静即刻禀报。” “属下遵命!”陆炜思索了思索,道,“公子,属下还有一事。” “说。” “是!属下在回来的路上,经过城南桦林时遇见了千蝴司商字。” “哦?他在那里做什么?” “疑似除尾。属下未近前仔细看,但从那男子的穿着打扮上判断,应是皇宫里的人。” “呵,这商字入千蝴司才短短几個月,倒是树了不少的敌。” “属下好奇的是,千蝴司行事低调,出动必索命,况目标者的死因皆查无实据。再看那商字也不像是个爱招摇的人,怎的无端备受注目。” “千蝴司的商字素来独树一帜,我们罕与千蝴司打交道,可不必理会他们。” 且说花灼与肃晨分别后,便回了凤临阁。 金明月正在门口揽客,看到他,颇显惊异,又见他走路脚下不大稳当,踉跄得厉害,赶忙招呼来几个伙计想搀扶他进去。可那些个人还未近前,倒先被他斥退了回去,一個個缩在金明月身后,惶惶不知所措。他的脸色极为难看,金明月不敢再贸然多言,只好暗自吩咐了一丫头去厨房熬碗醒酒的汤,端给他房中。 花灼摇摇晃晃踏上楼梯,从桃花潭旁侧的房门里进到了后院。前楼的嘈杂听得他胸口发闷,直犯恶心。好容易捱过暗黑黑的游廊,却在穿堂处终于忍不住呕吐了出来。扒着廊柱的手在不停的颤抖,腿也软的难以开迈。头重脚轻的飘飘然感难受至极。 恍惚间似有人用衣袖轻沾着拭去了嘴角的脏物。花灼抬眼看了看,抓着少年的肩,将自己的整個人都瘫挂在了他的身上。 少年微怔,颤巍巍后退了小步,方才站稳了脚跟。 “谁准许你擅自乱跑了?” 花灼带了醉意,声音愈发温柔。湿热的风拂过耳畔,少年心一颤,霎时红透了脸。 “公子,我” “外面凉,你扶我进屋里去吧。” “是,公子。” “别学他们一般说话,我这又不是在命令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十六章、山川相伴 “公公子”少年惊喜交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说话才好,呆愣愣望着花灼。 “这里黑灯瞎火的,你若想仔细了看我,好歹也先得找個亮堂的地方不是?” “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少年羞涩红了脸,尴尬着道,“没没有我这就这就扶公子进屋里去。” 少年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将花灼拖进卧房。安顿他倚靠着墙壁在床榻边上坐稳当后,他摸着黑翻箱倒柜的寻出了火折子,点亮了茶桌上的烛台。拎壶倒了杯茶水给花灼漱了口。撞上侍女端来了醒酒的汤,他自来熟的接过了托盘。 “还请姐姐再为公子打盆热水来。” 侍女脸色颇显不情愿,但见花灼冷眼瞪向了自己,又不敢太过于明显的对少年摆架子,牢骚一般嘟囔了几语,没好气的退身出了卧房。 “劳烦姐姐了。”少年嬉笑着冲侍女的背影弯腰谢道。 花灼目光扫视了番少年,鄙夷啧了声。 “不知轻重。你何必对她客气?” “我娘说懂礼数是为人的基本。公子,这汤有些烫,先给你晾一晾再喝吧。” “拿去倒了。” “啊?” 少年疑惑望着花灼,又低头瞅了瞅汤碗,不明所以。 “我让你把它端出去倒了,”花灼一字一顿道,“听清楚了吗?” “嗯,嗯。”少年懵懵点头道。“可是” “可是?” “我倒,我倒!我倒掉就是了嘛。”少年撇了撇嘴,这個人怎的翻脸比人翻书还快。 花灼盯着少年的身影慌慌张张蹿出门外,又急匆匆的三步并作两步蹦哒回房中,轻笑着,故作挑剔道,“你也不先把那盘子放下,举着来回的跑,不嫌重?” “不甚重,不甚重。”少年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讪讪笑道。 “公子。”侍女端来热水盆,看花灼的目光尽数落在少年身上,并未着眼一分于自己,便把木盆子放上桌旁的方凳,识趣悄声离开了。 少年拿起盆沿上搭挂着的白手巾,在水中浸湿后,稍稍拧了干。走近花灼,单手扶着墙壁爬上床榻,在他身前跪了下。握着湿手巾,细致拭去他额角的密汗。他的发际处似有条极为浅淡的线纹,少年用指尖摸了摸。 “你看见什么了!” 花灼的语气失了温和,眼神里也明显带了寒意。 少年微微愣,结结巴巴着道,“公公子的脸色脸色略显蜡黄,想必想必今晚是喝了不少的酒” “你便猜猜看,”花灼双手箍住少年的腰,使他在自己的腿上坐下身子,笑道,“我到底喝了多少。” “有两坛?” “不对。”花灼摇了摇头。 “那有三坛?” “两倍还多,足足有七坛。我只道他嗜酒,却不知他如此能喝。”花灼的笑容里掺杂了些许无奈,神情也愈发黯然了。自言自语一般道了句,“都是不容易应对的人啊。” 少年迟疑了片刻,将手中的湿布抖展开,把原本叠在里侧的那面翻转出来,重新对折了。顺着花灼的鼻梁往外,替他擦了脸。又松动了松动他的衣领口,敞开了他胸前的衣襟。 “你在笑什么?” “公子现在的模样,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我父亲每每醉酒,也会全身泛红。” “哦?” “其实我父亲的酒量并不好,可为了家中的生意,不得不出入各种各样的酒局。他常常喝的酩酊大醉,彻夜不归。第二日,家仆也定是要在满县城里去寻他。后来家道败落,父亲更是把所有的银子都用来买了酒。我娘知他心情忧郁,纵使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也不忍心加以劝阻他。父亲整日流连在酒肆之中,迷醉于酒坛之间。终有一日,沉沉睡去,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少年哽咽了声音。倏而,察觉到花灼看向自己的目光复杂隐晦,他慌乱解释道,“对不起,公子,是以珊话多了。” “无妨。”花灼淡然笑了笑,刮了下他的鼻尖,道,“我可不像你父亲。”顿了顿,问道,“你刚说到,你叫什么?” “以珊,苏以珊。” “苏以珊,苏以珊”花灼重复着道。“你吖,长相隽秀不若男孩,名字竟也柔雅似個女子。” “不瞒公子,我确实是女孩名。”少年笑的真诚。 “怎么说?” “我娘身怀六甲时,祖父尚在人世,家中的生意也景气。逢巧祖父故交的儿媳亦有身孕,于是两家指腹为婚。生男孩者,取名为以川,女孩者,名为以珊,山川相伴,不离不散。可惜最后两家都是男儿,这亲事就作了罢,但名字还依旧是这么叫着。” “嘁,你倒是觉着可惜了。”花灼嗤鼻。垂下脑袋,鼻尖抵着少年的脸颊,幽幽道,“更衣,我困了。” “噢。待我去把手巾放回盆里。” “丢地上,明日自有人来收拾。”花灼揽着少年,将他压在了床上。见他目光似有胆怯,笑着用手指缭卷了缭卷他的鬓发。“罢了,就这般睡吧。”他匍下身子,枕着少年的肩,闭了双眼,昏昏入梦。 许久,都再未有动静。 少年缓缓抬起手,笨拙的抚了抚花灼的后背,环抱紧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十七章、亭中谋事 荣安公主府,安定苑。 “容柘啊,什么东西这般的神秘,竟还不能让我先看一看了。” “公主若是先睹为快了,那容柘前期的准备可就算是白忙活了。”容柘搀挽着李令弦缓慢走过长廊子,“公主,当心脚下。”他半跪下身子,用方巾衬了手,轻抓住李令弦的脚平稳放上了矮台阶。 “嗯,这里我知道,是玉湖石亭。” “公主一猜就准。”容柘媚笑着,侧目瞟向立在亭中的侍女,抬手一挥,侍女们纷纷侧着身退出了亭外。“公主先请在这里坐着,稍等容柘片刻便好。”他扶着李令弦在石凳上坐下,而后捡起圆桌中心银盘子里的枚果子,剥去果皮,递到了李令弦面前。“请公主品尝。” 李令弦张嘴咬了小口,解开蒙在眼睛上的布条,喜笑着道,“我还当什么稀奇的宝贝呢,不过就是荔枝嘛。” “稀奇自然是不稀奇,但公主喜爱的东西,对于容柘来说,可不就是现成的宝贝么。” 李令弦指尖一戳他眉心,怪嗔道,“就属你嘴甜。” “倘若公主高兴了,那容柘的整个心里都是甜滋滋的。” “你呀,要我怎么说你呢。”李令弦乐不可支。 “不过公主有所不知,这往年的荔枝啊,都是从岭南运来长安的。而容柘请公主品尝的这盘荔枝,则是产于云南。” “我只听过有“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的说法,难道这荔枝也会因产地的不同,在味道色泽上也有所差异?” “这”容柘故作为难状,少顷,蹙眉道,“公主的细心实在令容柘既佩服又惭愧,容柘可没往公主的层面上想去过。” “容柘这是在暗指我较真了?” “容柘不敢。容柘尽力讨公主的欢心都还嫌不够呢,怎敢对公主有这种不尊不敬的想法。”容柘垂下眼眸,低声委屈道,“容柘啊就是自责。有故人游历云南,来信中提到了荔枝,容柘记起公主甚是喜欢这果子,又正值时令,便叫人快马加鞭去云南为公主采摘了回来,还特意打了深井里的水冰了冰,才献给了公主。至于它是什么味道,容柘可是一口也没吃过。公主询问起来,容柘更是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了。” 李令弦心疼不已,怜惜道,“你啊确实是用了心的。那我便赏你与我一道尝尝这盘荔枝,可好啊?” 容柘转泣为笑,一双柳叶眼半眯,惹得李令弦直心花怒放。“容柘谢公主恩赐。”玉手取出颗荔枝,细致剥掉皮壳,欢笑着呈给了李令弦。 “说到云南,我倒想起了一个人。” 容柘狐疑道,“敢问公主,何人如此蒙幸被公主惦念。” “还不是我那太子皇兄的幼子李墨守。” “哦。”容柘悠悠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公主的侄儿永平王爷。容柘听闻,永平王爷的母亲当年可是以公主之礼出阁,嫁于太子殿下的。” “父皇偏宠她,屡次为她坏了规矩。可惜啊,谁叫她自个儿太不安分,得罪了太皇太后呢。最后连儿子也受到了牵连,年方三岁就被贬出长安,孤身一人,背井离乡。”李令弦感叹道,“墨守侄儿在永平县恐也有七年之余了吧。” “可怜呐。”容柘轻声叹道。 “他小时候我倒是见过几回,笑的模样可真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水灵灵的,跟平宁郡主颇有几分相像。” 李令弦倏而黯然失神。 容柘抽泣了几声,拂袖抹去了眼角的泪。“都怪容柘,提起了不该提及的事情,害的公主又悲伤痛心了。” “不碍事,不碍事。”李令弦拿起颗荔枝细看了看,缓缓剥了开。 “公主啊,”容柘偷瞟了眼李令弦,道,“容柘突然有了个想法,不知该不该与公主讲。” “你且说来听听。”李令弦甚感兴趣。 “容柘曾听公主说到,待太皇太后三年孝期满,永平王就可以回长安了。” “父皇是这般提过,却一直未见有动静。怎么了?” “公主您看啊,圣上既然有想要召回永平王之心,就说明这永平王爷子凭母贵,仍是为圣上所重视和器重的。眼看三年期将满,圣上却迟迟没有下旨,容柘猜测啊,应是暂时找不出一个能说服群臣的理由来。” “细说。” “公主何不借了此机会呢?公主是除太子妃之外,圣上唯一宠爱的女儿。如若公主顺了圣上的这意,保永平王重返长安,圣上定是会满心答应,而群臣亦无可厚非。” 李令弦思忖了思忖,道,“明旒妹妹离世的早,太子府其他嫔妃纵使如何待他,自然都比不过他的母妃。而我是他的姑姑,若与他示好,他定会更亲近与我。” “公主所言极是。” “那依容柘之见,我该何时启奏父皇为好?” “隔年清明前后。” “为何要等这么久?” “每年清明,圣上都要去南陵看望太子妃,是圣上思念最切的时候。三年已满,永平王人仍在云南,也是圣上倍感惆怅的时候。公主适时提出请求,已深得圣心。而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我们也可为永平王回长安做充分了准备。公主视永平王如己出,足显诚心。此举可谓是两全其美。” “嗯,有道理。容柘果然聪明。” “公主谬赞容柘了。容柘哪里来的聪明可言,还不都是跟着公主,学得了公主智慧的一点点皮毛而已。” “哈哈,那这件事我便交由你去负责操办了。” “是!容柘绝不辜负公主的信任,定将把此事办得个妥妥当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十八章、寻人不遇 花坊幽径,绿树荫浓葱郁,落英缤纷袭人。理石板着路,黑白两色相互交错,盘绕成趣。玉湖碧水,水平如镜。竹筏小舟,倚沙洲而泊。掌桨的下人胡须长而杂乱,一身粗布衫,衣摆上沾了湿泥沙,裤腿高绾过膝盖,模样倒更有几分渔夫的扮相。他坐在舟头,百无聊赖摇着把大蒲扇子,看到萧云渊,懒懒起身问了礼。 萧云渊也闲得搭理他,径直往木栏小道走了去。 木栏小道五步一折,十步一回旋。连着湖心石亭与对面的白石长廊,宛若镶了珠宝的丝带系在腰间,贯穿了整个玉湖。 萧云渊深吸了口气,缓步踏上台阶。 “萧云渊参见公主。” “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令弦似有不悦。萧云渊暗看了看容柘,见他微摇了摇头,踌躇了小许。 “回公主,我” “哎呀哎呀,”容柘匆忙打断他道,“容柘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李令弦正欲看向萧云渊的目光瞬时转到了容柘身上,好奇问道,“哦?你又想起什么了?” “说到这事啊,可又得怪怨容柘了。”容柘眉头一皱,俨然一副极其愧疚的模样,道,“是这样的,公主。容柘今晨啊在井边盯着下人取水,正巧遇上云渊公子抱着几捆木条从庭院外进来。容柘看公子挺耗费力气的,便上前帮了一帮他。在与公子闲谈时,容柘逞一时口快,跟公子说起了这荔枝的秘密,并擅自做了主,邀请公子前来玉湖小亭一同品尝。如今公子赴约了,容柘却将此事抛却脑后,真真忘了个一干二净。瞧瞧容柘这烂记性,都是容柘的错,是容柘的错。容柘给公主赔罪,给云渊公子赔罪。公主啊,您就责罚容柘吧。” “哎,我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呢。”李令弦释怀般一笑,宽心着道,“你呀,也是一番好意。若要怪呢,只能怪云渊自己,来得不是时候。看这满盘的荔枝,也没剩下几颗了。” “是容柘准备的少了,这才使得云渊公子白跑了一趟。”容柘瞟了眼萧云渊,语重道,“还望公子,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行了,行了。云渊啊,你可还有别的事情?” “回公主,云渊并无他事。”萧云渊垂首参礼,道,“既然如此,那云渊就不扰公主的雅兴,这便告退了。” “嗯。”李令弦点头允了。 萧云渊怏怏自白石长廊漫步出玉湖小亭。芒种刚过,天气已燥热得厉害。他心中不甚舒畅,胸口闷得慌,攥着衣襟轻拽了拽。暂时还不想回云园,萧云渊思索了思索,循着往安定苑东门走去了。 安定苑的东门与荣兴苑的西门遥遥相对,之间隔了条极为宽敞的巷子,纵使两辆大马车并列同行,仍留有余地。与安定苑不同的是,荣兴苑的外围并未设置岗亭,只在西门处由两名佩戴了武器的卫兵把守,但凡要入荣兴苑者,必有公主的手谕,或是出示特定的令牌,方可通行。 荣兴苑内部的设置与安定苑大相径庭,既无怡情怡景之说,也无赏心悦目可言。窄道横平竖直,不见歧路。庭院层层交融,却又各自规整分明。 正当晌午,烈阳高照。千蝴司的牌匾熠熠生辉。 “音律楼”金砖玉瓦,气势恢宏。 萧云渊沿着楼侧的石砖路进了千蝴司最大的庭院——“十二律”。两侧皆排有六间厢房,按照乐律的十二调分别命了名,从右至左从前至后依次为:黄钟c大吕c太簇c夹钟c姑洗c中吕c蕤宾c林钟c夷则c南吕c无射c应钟。木牌悬流苏,墨字书写,垂挂于门前。 “十二律”后便是“五音”。因歌女舞姬只在前院活动,罕到这里来,因而“五音”十分的冷清。 垂花门内立着四扇红木屏风,彩绘了汉宫乐图。绕过屏风,庭院东侧有藤架,盘绕了几树葡萄。萧云渊巡视了转,正房与西厢房都大门紧闭,唯东厢房的门是虚掩着的,疑似有人。他走近前去,扣了两三下,见无回应,便轻推开,探身往里面张望了张望。置物架的小隔间中,书卷c饰物垒落摆放的整齐。目光一一扫过,忽发觉其中的只木犬格外眼熟。萧云渊心生疑虑,正打算上前看个仔细,冷不防却被人从身后用利器抵上了脖颈。 “什么人!” “这话该我问你吧。” 男子的声音听起来稍显困倦,并不带有敌意。萧云渊放下了警惕,道,“我是寻百里巍然的,但他好像不在。你可知他去了何处,又什么时候回来?” “鬼知道。” 肃晨收起匕首,打量了番萧云渊,绕过他,懒懒进了屋子,将匕首随意丢进了柜子拉开着的抽屉里。酒劲儿虽还未全然消散,但昨夜离开醉仙楼后发生的事情倒是在脑中渐渐清晰了。他伸展胳膊活动了活动筋骨,随后却身子一歪,仰躺上了床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十九章、赔本生意 ——呸!李循旭的走狗!休要猖狂! ——你你果然是 肃晨脑海里反复寻味着昨夜兵服男子说过的话。短短六个字,既揭露了秉澈的身份,又挑明了他,不,应当是秉家的立场,可谓单刀直入针见血。若不是对秉澈了如指掌,至少也该是知根知底了。但肃晨疑惑的是,他冲着秉澈而来,为何会不识得紫檀双扇。紫檀双扇,又名“阳奉”“阴违”,出双入对c形影不离。“阳奉”扇明修栈道,“阴违”扇暗度陈仓。两扇默契,正应了那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可当“阳奉”扇的利刃抵上他脖颈的时候,他丝毫没有“阴违”扇已然箭在弦上的意识,甚至到死都以为夺取他性命的是最后的匕首。 这个人,绝非那么简单,奈何未盘问个清楚便把人杀了。他颇感到些许懊恼。 却说萧云渊,坐在葡萄藤架下侯了许久,眼看着太阳都偏了西了,仍不见百里巍然的身影。他心中烦闷,有些等不及了,但又并不十分的想离开千蝴司回他的云园去。踌躇徘徊了片刻,再次踏上了东厢房的台阶。 至台阶下,脚刚抬起,便与迎面来的那人撞了个满怀。又是诧异,又是尴尬地盯着他。对方的神情似乎也不大自在。少顷,萧云渊先开了口,“你你这是也准备出门?” “不然呢?”肃晨思索着事情,被他突然一问,云里雾里的。“云渊公子可还有事?” “我无事,无事。”萧云渊慌忙摆了摆手,转身走开了。没出几步,又折返了回来,犹豫着道,“我适才看到你屋中有只木刻的犬,甚是眼熟,感觉感觉像是出自我手你可方便让我仔细了看看?” “木犬?”肃晨瞟了眼置物架,悠悠然笑道,“故人所赠,不足为观。”停顿了停顿,故弄玄虚道,“倘若给云渊公子知晓了它的寓意,恐就更无细看的兴致了。” “不打紧,不打紧。我自小就喜爱木刻雕艺,若还能知晓其中的寓意,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云渊公子真叫人为难啊。”肃晨蹙起眉,“这犬呢,它也称作为狗。至于狗是什么意思,云渊公子就不用我再继续说下去了吧。” 萧云渊猛然惊觉,怔怔望着肃晨,半信半疑道,“你是” “在下肃晨,是千蝴司的个跑腿的小杂役。” “肃晨”萧云渊若有所思,欣悦道,“不知云渊能否请肃晨兄弟在酒楼喝一杯呢?” “要是云渊公子掏银子的话,肃晨随时奉陪。”笑了笑,遗憾似的道,“但是今日,怕是不得空与云渊公子畅饮了。” “无妨,无妨。也怪云渊问的唐突,肃晨你莫要介意才是。” “云渊公子何必跟我客气。”肃晨淡然笑道,“那么公子,先告辞了。” “告辞。” 夜幕降临,是凤临阁宾客满盈的开端。又惯例每月三个日子的假期收尾,长安城的纨绔权贵们更是按捺不住早已蠢蠢欲动的心,将大把大把的金银珠宝挥霍至此。 “常言道,千金难买美人一笑。”金明月挑剔打量着枚翡翠玉镯,奚落道,“陈公子的这镯子才值得几个铜板,真好意思拿出来哄骗我们楚儿姑娘。” “金妈妈,我这镯子可是我娘的娘留下来的。”说话间,陈邈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楼梯间的女子,稍见她看向了自己,便趁机飞去一吻。“虽说不是价值连城,但至少啊” “二十两,楚儿姑娘今晚归我了。” “你,你谁啊!”贸然被打断,陈邈愤愤不平。 “肃公子可是在开玩笑?”金明月隔空接过肃晨丢来的锭银子,嘲讽道,“陈公子的玉镯子再不济,也有五十两了。肃公子区区二十两,也想打我家姑娘的主意?” “就是,亏你也好意思。”陈邈谄媚附声道。 “金妈妈,楚儿姑娘的主意,自然得是由楚儿姑娘来定。”肃晨三两步跨上台阶,在女子面前伸出手道,“楚儿姑娘意下如何呢?” 女子恬然一笑,把手放上他的手心,握了住。“金妈妈,肃公子差的银两,楚儿给他补了。” 美娇娘竟就这样主动跟着别人走了,陈邈惊愕异然。 “秋月寒江”间。 女子反手关上屋门。步履轻盈,走近床榻,羞答答捻着手中的方丝巾,道,“不知肃公子是买楚儿的艺呢,还是” “赏艺哪里比得上赏人。”肃晨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进怀中,胳膊揽在她的腰间,手却无处安放。他故作淡然道,“我自然是买姑娘的身子。” “肃公子倒心直口快。”女子顺势扣住他的脖颈,吻上了他的唇。侧目瞟见他耳根泛红,有意用力咬了下,那男子便连带着脖子都通红了。女子偷笑松开手,轻推了把他,起身在茶桌旁的圆凳子上坐了下。托了腮饶有兴趣盯着他,“难不成肃公子都还从未摸过女人的手呢吧?” “这不需花老板操心。”肃晨取出别在袖口的桃花瓣掷向女子,被她接住,夹在了两指间。“花老板找我所为何事?” “花某若说是太想念肃公子了,肃公子信不信呢?”女子玩弄着那瓣桃花。倏而垂下眼帘,黯然伤恼道,“肃公子一日不来凤临阁,于花某而言,就如同隔了三秋之久。” “哦?”肃晨背靠在床榻上,目光扫视了巡房间。“肃晨哪里好,竟能让花老板牵肠挂肚到这般境地。” “肃公子哪里都好,只可惜啊”女子支吾其词。 “可惜?” “可惜你的心里有着别人,分不得花某的半分容身之处。” “花老板的话,我听着糊涂。” “我看肃公子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肃晨不懂,还请花老板明说。” “罢了,罢了,我不与你争执这无果的问题。但是,花某还是要提醒肃公子一句,花某感兴趣的,可不只是花某一人在感兴趣。” “花老板果然也在暗探肃晨。” 女子温婉而笑。“肃公子的意料之中不是?” 肃晨轻哼了声,痞坏笑道,“花老板如此替我着想,对花老板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花某在肃公子这里可尽是做的赔本的买卖,”女子自嘲似的一笑,道,“就是不晓得肃公子愿不愿领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十章、道出原委 花灼暗瞟了眼肃晨,邪魅而笑。拎起托盘中的银酒壶斟了两杯,端了,走近床榻,将其中一杯递到了他的面前。见他欲推辞,解释道,“素酒而已,无妨喝。” 肃晨半信半疑接过,抿了小口。 花灼偷笑。在床榻的另一端坐下身子,倚靠着帷帐,爽快一饮而尽。翻转杯口向下,示意给他看。手指一松,小酒杯跌落地摊,滚了几转后,停在了屏风脚旁。 “花某的弯子也绕得差不多了,便与肃公子直说了吧。”花灼摸出袖中的“商”字令牌,抛给他,道,“薛怀安是花某要护的人,还望肃公子手下留情,给他一条生路。” 肃晨释然一笑,道,“若非花老板的面孔千变万化,我还真想不到,半个多月来我追踪的竟都是花老板的手下乔装打扮的假的薛怀安。” “肃公子看破不说破,不也是对我凤临阁兴趣盎然吗?” “花老板既然要我放过他,可能给我个无可挑剔的理由?” 花灼无奈笑道,“肃公子偏执的性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看他愤懑着脸,打趣道,“我说肃晨弟弟,你老是这般凶巴巴的不改,当心吓坏了小孩子。又倘若他因此不敢再与你亲近了” 蓦然,肃晨更阴沉了脸色。 花灼清咳了下嗓子,正色道,“荣安公主不就是想让薛怀安消失么,花某只要保证了他从此不在长安城中露面,那他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肃晨冷脸盯着他,丝毫无退步的意思。 花灼笑了笑,继续道,“薛怀安与公主的恩怨来自生意上的纠纷。薛怀安跻身长安城的玉器行业已有四十多年了,门路广泛,客源丰富。霍思启又非苦心经营的商人,竞争他不过自然在情理之中。但若要靠了杀人的手段来掌控买卖市场,实属下作。” “花老板,千蝴司有千蝴司的规矩。不问缘由,不问来路。” “好,那花某就说说和肃晨弟弟有关的。”稍抬眼,笑问道,“肃晨弟弟可曾听说过血玉?” “愿闻其详。” “这血玉呢,顾名思义,就是透了血的玉。传闻中血玉是和尸体有关的。当人刚死,一口气咽下之时,塞入玉器,玉器便会随气落入咽喉,进到血管密布的地方。久置千年,死血透渍,血丝直达玉心,形成血玉。这种东西啊,往往就落在骷髅的咽下。” “花老板未免玄乎其玄了。” 花灼淡然笑了笑,道,“二十年前,六皇子李循怿在鬼市遇见枚玉镯子,红灿犹如被血浸染过一般。六皇子喜好收集古玩,爱不释手,便买了回去,特意为它配了柳木支架,摆在屋中最显眼的位置。当时景明宫的明旒与众皇子一同学于国子监,太子李循甫和二皇子李循旭皆对明旒暗生情愫。奈何相比起二皇子,太子在感情方面太过憨厚,所以总也讨不到明旒的欢心。六皇子对这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实在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思索再三,把那枚镯子献给了他。可惜直到前往视察江东瘟疫灾情的前夕,太子才敢向明旒吐露心声,并向她许诺待他返回长安,就向圣上请命赐婚。明旒苦等了三个月,等到的却是六皇子带回来的太子的死讯。她恳请圣上将太子生前送予自己的所有饰物与他的衣物一并埋入南陵,仅留下了那枚定情的玉镯。” “南陵”肃晨惊疑,“也就是说,太子妃邻旁的墓碑,未着一字,是为前太子而立。” “不错,当年太子殿下的军队是从明德门离开的长安。南陵,也意喻着等候。” “可这跟薛怀安又有什么关系呢?” “卖血玉镯给六皇子的正是薛怀安。薛怀安年轻时与霍家兄弟往来密切,如今却不知因为何事与霍缨反目成仇,遭到千蝴司的暗杀。花某护他,是为解一件困扰了多年的家事,还请肃晨弟弟看在花某请求的份上,暂且留他一命。” 肃晨思索了思索,让步道,“千蝴司也不是没有先例。不过肃晨听了许久都没听出来,花老板所说的前前后后,究竟哪里和我有关。花老板用一段与我无关的故事从我手中换一条人命,算盘打得可够精明的。” “哈哈,那么花某就谢肃晨弟弟的这个人情了。”倏而,花灼眉梢一挑,故作玄虚道,“至于那枚血玉镯子呢,自太子妃病逝之后,就一直下落不明。花某猜测啊,”瞟了眼肃晨,悠悠道,“能让它重现的,恐只有永平王李墨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十一章、月出皎兮 庭院闲置了多年,无人打理,杂草丛生,凌乱破败不堪。当年的光景不复存在。 肃晨枕了胳膊躺在屋顶,左手慢慢悠悠摇晃着只坛子。坛中的酒已所剩不多了,坛壁磕碰在瓦砾上,伴了节奏,悉索作响。 夜空无垠,残月皓皓。偶有积云漂浮而过,遮遮掩掩了星,半隐半现c半明半昧。 晚风拂面,捎带了丝缕凉意。夏蝉嘶鸣,一声接连一声,声声不断,此起彼伏。 “李墨守”道出这三个字时,肃晨颇难为情的笑了。“你,可还是那个贪玩的疆儿呢?” 永平县。松风苑。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惨兮”最后两个字李墨守故意拖了嗓子,将音拉的老长。“昙蜉师兄,这《月出》讲的是什么啊?” “先生教诲,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嘁!”他倦懒枕上书卷,盯着烛台里蹿动的小火苗,不屑道,“昙蜉师兄自己也不懂吧。” “是不懂。”昙蜉认真回他道,“《诗经》我也不过才读了七八遍,离先生的百遍还相差甚远。” “桐先生该是讲解讲解的。这间屋子一半的“古人言”我倒背如流,”李墨守抡起胳膊,手胡乱在身后画了一圈。随即却又耷拉上了桌沿。“可是能理解的屈指可数。” “先生认为书中的乐趣,唯有孜孜不倦反复诵读,方才体味的到。” “先生认为,是先生的认为,不是昙蜉师兄的认为”李墨守抬眼看向昙蜉,忽余光扫见窗台处的一片通亮,他怔了怔,蓦地站起身,往书房门外跑了去。 昙蜉转头巡视了番,不明所以。但见他出去的莽撞,也连忙起身,拽过衣架上搭着的裘衣揽进怀中,追着他出了庭院。 李墨守愣愣望着夜空。皎月清澈,繁星璀璨。 松风苑与山下县城不同,常阴云密布,大雪连绵。一年之中,难得几次见此情景。 倏而,他似想到了什么,匆匆掏出袖中的石梳,高举着对准了头顶的那轮残月。月光倾洒其上,梳子边缘银辉闪闪c晶莹剔透,美不可方物。 “昙蜉师兄,好看吗?” 他回眸而笑,犹如一树迷穀花开。衣袂翩飞,鬓发飘然,雪舞霓裳。 “好看。”昙蜉一时恍惚了神情,痴痴答道。 “可惜啊,它不完整了,就跟残缺的月一样。”李墨守细细端详着手中的梳子,不无遗憾道,“书中讲到月亮还有圆的时候,若是它哎呦!”后脑勺猝不及防挨了一记书卷轻敲,李墨守惊吓得险些掉了石梳。“桐先生!” “又偷懒了。” “不是的,桐先生。”李墨守慌慌张张将石梳塞进衣襟,狡辩道,“昙蜉师兄教墨守读《陈风·月出》篇,墨守不甚解其意。无意间看到窗外月光盈盈,便寻思着,能不能借助了它去领悟诗意。墨守求知心切,这才未与昙蜉师兄请示,就放下书本,擅自来到了庭院。” “哦?那说说看,你都领悟到了什么?” “领悟到领悟到”李墨守眉头微蹙,咬紧下唇思忖了小许,道,“墨守领悟到了,兴许墨守不适合读《诗经》。” “嗤~”遭了楠松桐一狠瞪,昙蜉悻悻收起笑容。抖开怀里的裘衣,走近李墨守,披上了他的身。 “两日,抄不完,不许睡觉。” “是,桐先生,墨守领罚。”李墨守怏怏目送着楠松桐离开庭院,别过脑袋,委屈巴巴望向昙蜉。“昙蜉师兄~” “你别看我,也别妄想着撒娇会有作用。我可实在是模仿不来你的笔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十二章、重翻旧账 萧君泽对着书案上的张新画纸盯了许久,依旧不知笔该从何处落起。时间长了,墨汁滴在纸上晕了开,他颇愠恼,抓起画纸在手心揉攥作一团,丢了出去。 紫葳正端了盘子进来,脑袋挨了这一下,又见废纸团满地,瞬时大惊失色。半晌,再无下文。小丫头琢磨着他似乎并不是迁怒于自己,缓缓舒了口气,才敢将悬着心放了下来。 “公子,厨房做了银耳莲子羹,公主特意吩咐给泽园送一碗过来。” “云园呢?可也有送?” “紫葳没见到云园的下人,不清楚有没有云园的。公子,这羹您是现在就喝呢,还是稍等会儿凉了再喝?” “先等端过来放桌案上。”萧君泽捋了捋笔尖,心中不大爽快,索性将笔搭在了砚台上。“紫葳啊,你去趟云园,请二公子过来。” “这个”紫葳面露为难,但见萧君泽心事重重,无意着眼自己,只得愁苦着应了。“是,公子,奴婢这就去。” 约摸了半柱香的功夫,萧云渊才跟在紫葳身后,慢吞吞进了书房。 “公子,二公子请到。” “嗯。你退下吧。” “喏。” 紫葳退身出去,捎带上了屋门。 “坐。”萧君泽挥手一指书案旁侧的扶椅。萧云渊脸上挂着极不情愿,看也不看他,躲避开地上的纸团,在茶桌旁的圆凳上坐了下。“公主命厨房做了莲子羹给你,便趁热喝了吧。” 萧云渊奚落道,“公主特意做给我的,不叫人送去云园,反倒送来了兄长的泽园。可真是有意思。” 萧君泽未应他的话,提起笔在纸上勾勒了几画。 少顷。问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见萧君泽面带厉色,萧云渊畏惧软下了语气,道,“兄长好生奇怪,分明是你无缘无故唤我来喝什么莫名其妙的羹,倒反问起我怎么回事了。” “我是指,你和平昌郡主之间,李存熙那丫头何故回去了诚王府?” “别人夫妻间的家事,兄长也要插手管一管?” “萧云渊。” “她什么时候离开云园,因为什么而离开,又什么时候回来云园,从来都不与我汇报,我怎的能知道。” “云渊,”萧君泽叹了口气,温和道,“不是哥哥唠叨你,你既然已经成了家,就该多花些心思在家室上,若还跟以前一样,整日里只守着木头刻刀团团转,实在是不妥。” “兄长所言不错。我既已成了家,那么我如何做便是我的事情。兄长仍与过往一般,事事过问巨细无遗,难道就妥当了?”萧云渊忿忿站起身,“谢公主的羹,云渊没这个口福消受。”无意扫见画纸,狐疑近书案走了过去。“你”迟疑道,“我只当做这画上的是你自己。告辞。” “云渊,等等。” 萧君泽握住他的手腕,本想留住他,没成想太过用力,连带着两人一齐摔在了桌案上。幸而有胳膊揽在云渊腰间,才不至于使得他磕碰的更厉害。但自己抵在桌沿的手背,却是十分的疼痛。 “云渊,那不是我。” “哥” “云渊,要如何你才能明白哥哥的心意?” “你的心意?你的心意从来就是夺我所爱,然后把自己厌恶的c丢弃的c不要的统统都硬塞给我!你明明知道公主不待见我的雕刻木艺,却还故意把我送给你的木刻都拿给她看,害我被罚关禁足室。你知道我爱慕为霜姑娘,就逼迫她离开绣红楼,离开长安。圣上本是给你和平昌郡主赐婚,你不喜欢她,就让我娶。”萧云渊红了眼眶,“萧君泽,我扪心自问可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你,凭甚麽总要被你摆布,受你的欺负!” “好,你若要重提这旧事,那我便给你一一理理。”萧君泽撩起左侧脸前的长发,道,“云渊可还记得,那年寒冬,如果不是为了寻找你的刻刀而跳进水中,我也不至于被砾石所伤,毁了面容。” “你只会用它来威胁我!让我愧疚,让我觉得我永远都亏欠着你,让我不敢对你有哪怕一点点的反抗之心事情皆因你起,最后却是你成了受害者,”萧云渊哽咽了声音,“而我罪大恶极” “你不是,不是的。”萧君泽慌乱了神情。“哥哥并不是想让你愧疚,哥哥没想着要让你愧疚的。我喜欢云渊喜欢云渊的木刻啊,所以才迫不及待的拿去向公主炫耀。她会大发雷霆,责罚于你,实在也是出乎哥哥的意料。”一时之间,萧君泽竟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你看,她命人扔了的刻刀和木头,是哥哥帮你寻回来的啊。水那么冰,我还是跳下下去了对不对?” “那么卿为霜呢,你又作何解释?” “卿为霜卿为霜那个时候你情窦初开,单纯如同一张白纸” 许久,萧君泽都没再继续说下去。 萧云渊质问道,“然后呢?” “卿为霜不值得云渊喜欢。” “值不值得不是你决定的。” “卿为霜是绣红楼的头牌,她凭何被你青睐垂爱?区区一个青楼女子,她根本配不上你!” “所以你就害她从绣红楼里被驱逐,害她在长安城中再无容身之地?萧君泽,我不是画纸,任凭了你用笔肆意写画!” “可我多希望云渊就是我手中的画纸!只能由了我描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二十三章、又添新债 “云渊相信别人c相信毫无干系的外人,也不肯听进去我的一句话萧云渊,你与我是孪生的兄弟啊,”萧君泽目光灼灼,“你与我才应最为亲近对不对?!” “哥”萧云渊察觉到这个人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儿,但又不敢贸然将他推了开,恐使得他愈加激动,而令自己困窘。思前想后,进退两难。忽视线扫见书案边上的那碗银耳莲子羹,手暗暗朝它摸索了过去。 “哥这羹该放凉了”扣着碗沿颤巍巍端近萧君泽面前。“既然哥是请云渊来喝羹的,那云渊” “你不愿意喝,就不喝了。我今日又强迫你,何必故意装样子给我看!”萧君泽愠怒抢夺过碗,用力摔砸了出去。萧云渊被这一惊吓,身子直哆嗦。双腿一软,下意识揪紧了他的衣摆。 “云渊害怕的时候还是会往哥哥的怀里躲不是?云渊,哥哥多想像小时候那样抱着你。云渊,我还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抱着你吗?” 萧君泽倏而悲凉的语气,和他那极为凄楚的笑,更叫萧云渊毛骨悚然。他怔怔盯着萧君泽,这个人,自己着实生不起恨来,甚至连厌倦也不曾有。同一天生辰,同一张面孔,许久许久之前,两人的想法和喜好都如出一辙 ——哼,萧云渊是个榆木脑袋,你与他说话啊不过对牛弹琴罢了,何必浪费口舌呢?我们只管去玩,不用理会他。 ——反正云渊愚钝,太傅教的他总也背不过,不如惩罚他两下,随他去算了,何必给自己惹麻烦呢。若是因他而影响了大家的学习,到时候圣上怪罪下来,太傅可就难辞其咎了。 ——这萧云渊的身份虽贵为荣安府二公子,实则不过是府中可有可无之人。 ——李存熙那丫头霸道任性惯了,我泽园规矩多,她若嫁来了泽园,怕是要搅得我泽园永无宁日了。云渊性子温良,倒是与她不谋而合。 不对,关于萧君泽的记忆,从头至尾充斥着奚落和嘲讽。他说过每一句话c每一个字,都是锋利的匕首,深扎在自己的身上,折磨的自己痛不欲生萧君泽,如今你怎还能这般虚伪厚颜的再提起小时候? 萧云渊怔怔看着萧君泽。 “公子!” 萧君泽没好气瞪了眼匆匆闯进书房的少年。“说!” “启展展彦参见二公子展彦不知二公子也在展彦莽撞了展彦这就去门外侯着。” “回来!”萧君泽抓着萧云渊的肩,将他从书案上拽起了身。拂袖想拭去他额头的汗,却被他后退了小步,躲闪了开。萧君泽不自在垂下手臂,看了看他,将案上凌乱了的画纸整理顺当了。 “看样子兄长还有事,云渊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站住!我让你走了么?”萧君泽铁青了脸色,走到椅子前坐下,给自己倒了盏茶。冲展彦道,“你,说吧。” “是!启禀公子,”展彦暗瞟了眼萧云渊,道,“据手下报,平昌郡主今晨去了寻常酒馆。未点酒菜,也未与任何人交谈,独自坐了约摸半个时辰,失落离开了酒馆。” “哼,这才三日,李存熙就沉不住气了。”萧君泽抿了口茶,鄙夷笑道,“猎捕老狐狸不能操之过急,以免打草惊蛇,但也不能掉以轻心,错失了良机。我们静观其变,慢慢等着他露出狐狸尾巴。你继续派人盯紧了诚王府。” “是,公子!公子若无他事吩咐,属下便先告退了。” “嗯,去吧。”萧君泽将手中的茶盏放上桌子,见萧云渊神情复杂,淡然笑道,“盘算什么呢?” “我突然想起昨日在玉湖石亭,容柘阻止我告知公主存熙妹妹的事了。” “容柘是个聪明人。” “怎么讲?” 萧君泽思忖了思忖,勾手示意他近前。萧云渊迟疑在方桌右侧的椅子上坐下了身。 “这事情说来话长,且也复杂,纵使我讲的清楚,云渊也未必听得明白。你只管安之若素,一切自有我来应付。” 萧云渊不悦。“所以兄长你又擅自替我做了主?”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只要是你的酒,云渊一口也不想吃!” “萧云渊!” “云渊还望兄长知晓,云渊的事,与兄长无关,更无需兄长劳心。烦请兄长今后远离云渊的生活,云渊感激不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二十四章、幼时纪事 薛怀安警惕将廊子的角角落落巡查了個全面,忽见顾灿已走出去了老远,赶忙一溜烟儿的追跑了上去。他喘着粗气,抱紧了那男子的胳膊,生怕自己再被落了下。若非顾灿不善狠瞪了他一眼,他兴许能将整個人都挂上对方的身。 “顾护卫,顾大人。”薛怀安一双小眼睛贼溜溜环顾着着周遭。宛若惊弓之鸟,稍有女婢侍从经过,必要极其戒备的盯着人家,直到身影再看不见。旋即,转换下一个目标。“顾大人,世子当真护得薛某安全?” “薛老板怀疑我们世子?” “不敢,不敢,薛某哪有这个胆儿呢。薛某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薛老板是世子的宾客,自可放宽了心在慎王府住下。” “是是是,放宽心,放宽心。”薛怀安嘴上唯唯诺诺应着,眼神里却是更添了警觉。“顾大人,世子可有吩咐何时召见薛某,薛某也好当了面答谢世子救命的恩情。” “谢?”顾灿轻浮笑道,“薛老板亲历了一劫,怎么还不清楚这千蝴司令牌的意义?“商”字令牌离身,命绝。”顾灿不怀好意瞟了瞟薛怀安,轻描淡写道,“薛老板,你说一個已经死了的人,拿什么,又该怎么答谢世子呢?” 薛怀安只觉得后背阵阵寒凉。若要说躲避开千蝴司的追杀是出了虎口,那现在就是入了狼穴了,真可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当然了,世子向来慷慨,薛老板也无需特意答谢。薛老板,世子已派人在王府的别院给薛老板准备了住处,薛老板以后尽管像在自己家中一样便可。” “谢谢世子,谢谢世子。”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薛怀安还敢再多言什么呢,连胡乱的瞅都不敢多瞅两眼了,拘谨安分跟了顾灿身后,疾步穿过廊子,往别院里去了。 书房。 李琸华端坐在藤木摇椅上,手指拨拉着个空轮轴。这轮轴原本是用来缠绕风筝线的。时间长久了些,转动起来难免刺啦作响,聒人耳。 李琸华拉拽着细线拼了命的往前跑着,手里的轮轴哗啦哗啦转得飞快。琢磨着应该是飞起来了,他回转过头去看,却见风筝仍倒插在草地里,纹丝未动。李琸华沮丧盘起线,又试了次,依旧没能让风筝飞起来。重新把细线缠绕上轮轴,他怏怏捡起风筝,端详了端详,怨愤丢出手。奈何因了线的牵引,风筝倒冲回来,戳在了额头上。他平白吃了疼痛,怏怏不乐。 忽听到有嗤嗤笑声,李琸华探寻了圈四周。并无人影。他正疑惑,后肩膀又挨了一记。一颗青杏滚落脚旁,他仰头朝树上望了去。 “不会放风筝的笨小子,你看我做什么?”少年嘴里嚼着糖葫芦,说话含糊不清。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怎的就笨了?” 少年不语,坏笑了笑。 “难道你会放风筝?” “那可不。” 李琸华桃花眼半眯起,单手举高了风筝,笑道,“你若能让它飞上空去,我买十串糖葫芦给你。” “我又不是没得银子。”少年不乐意了,语气却十分平淡,脸上也未显出一丝愠怒。“你们这些王公贵族的,都喜欢以贬低人为乐。” 李琸华颇诧异。“是我失礼了,我道歉,还望你原谅。那要如何你才肯答应我呢?” “风筝是你的,得你自己去放。” “我自己?” “不然呢?” 李琸华思忖了思忖,道,“琸华明白了。请赐教。” “人逆风而走,风筝顺风而行,所以先判断风向,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把握了风,提线奔跑时要注意回看,以观察风筝飞升的状况。风劲够,风筝向上爬升,方可停下,慢慢放线。基本就是这些了。” “好,那我再试上一试。” 几经周折,风筝总算是飞升上了天。 李琸华疲惫在草地上躺了下,任凭手中的轮轴极速转动,将线放至了尽头,只剩下末端绑着的死结。 “风筝可以飞上高空,飞入云间,飞到人不能及而只能遥望c想象的地方,可它的另一端仍被这线轴牢固束缚着。你说它究竟是自由呢?还是不自由呢?” 少年摘了颗杏子抛出去,用手中的竹签瞄准了它。青杏落地的瞬间,签子正扎其上。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你这是何意?” “无意。”他从杏树上跳身下来,拍去衣摆沾着的杂屑。手微抬,一片砾石自袖中挥出,截断了风筝线。 李琸华触目惊心。 “忘记告诉你了,线若是放的太长,可能会收不回来。” 庭院的紫藤架下挂着几只鸟笼子,李循怿一一走过时,笼中的鸟扑腾得欢快,唯有一只虎皮鹦鹉卧在满载的食盆旁,不复往日的活力。李循怿逗了它一逗。鹦鹉爱搭不理,闷咕了声,把脑袋埋进了羽翼。 他自嘲似的摇了摇头,笑着往书房走了去。 方迈上门前的台阶,看李琸华手上杵着個空线轴,目光涣散,思绪神游,便唤了他两三声。 “想什么呢,这般入神。”李循怿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起身行礼,随后自己在窗柩旁的方椅子上坐了下。 “回父亲,孩儿前两日见到位故人,不免想起了小时候与他的趣事。他故意飞脱了我的风筝,却还告与我说,若是线放的太长,就会收不回来。” “人都道放长线钓大鱼,他偏偏讲见好就收。小小年纪竟是比成年人还明事理。”李循怿赞叹道。“那他现在如何呢?” “为千蝴司“商”字。” “可惜了,可惜了。倘若他入朝做官,也能成气候。” “父亲,非也。父亲可知,景明宫明旒姑姑当年托付李墨守的人,就是他。他虽未明面应诺姑姑,却是接了姑姑的血玉镯子。虽然孩儿暂时还探不出他潜进千蝴司的目的,但猜测定与李墨守有关。” “明旒将血玉镯给了他?”李循怿思索道,“她果然也对李循旭有所猜忌。琸华,既然明旒信任他,今后他若有难处,你便尽量帮衬着些。” “他恐要嫌我多事。”李琸华笑着回道。“说起血玉镯子,孩儿还有一事。薛氏玉器行的薛怀安得罪了霍家兄弟,被千蝴司下了令牌了。” “生意上的纠纷也值得李令弦动用千蝴司解决?”李循怿鄙夷道。“薛怀安知道霍缨的不少秘密,这個人千万得活着。但要从千蝴司手里抢人,着实不容易啊。” “孩儿和父亲想法一样。父亲放心,薛怀安现在就在王府,孩儿定派人严加看护。” ——肃晨弟弟应当比花某更清楚,千蝴司实际主事的是霍缨而非荣安公主。但纵使了霍缨有先斩后奏的权利,若是给公主交代不出个详细来,也定要被公主追问彻查的。霍缨为掩藏自己的老底不被发现,势必只擅自下令,却并不会去核实这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罢了,千蝴司也不是没有先例,我就卖这个人情给花老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二十五章、视同一律 花灼在床榻边坐了下,端详着苏以珊。他夹抱着被子睡觉的模样和冬眠的松鼠无差。小腿上的淤青消散了许多。顺了膝盖处的裤子推绾上去,他大腿的伤也都结了痂。花灼俯下身子,下巴垫在苏以珊的腰际,目光柔和凝视着这个熟睡的少年。 解开衣衫的活结,手背轻抚过他的肚脐,一路直上至脸颊。苏以珊不是特别清瘦,稍有些丰润,身子摸起来软绵绵的。花灼蜷着手指,用关节剐蹭了剐蹭他眼角的疤,喃喃自语道,“还是觉着太难看了。画成什么好呢桃花娇艳,与你不相称。牡丹富雍,与你也不适合。芙蓉清雅,倒显庄重老成。让我想想兰如何?正好和你匕首刻的图纹一致。”指尖划过他的鼻梁,落在了唇瓣上。淡笑着道,“小东西,那日在桃花潭,你竟还想着要杀我。” 花灼爬身前去,匍在苏以珊的肩上,手钳住他两侧脸颊,掰过,吻上了他的唇。毫不费劲撬开牙关,挑逗着他的小舌头无处安放。 苏以珊不舒服哼了声,松开了怀里的被子。 “怎么睡得这般死沉?”花灼怪嗔道。玩弄了玩弄他的耳垂,道,“看来,得欺负的再厉害些才行了。” 花灼阴坏一笑,手自他的小腹悄摸摸探进了裤腰间。 那里有了反应。苏以珊不安的扭摆着脑袋。他猛然惊醒,着实被压在身上的花灼吓了个不轻。 “公公子” “梦见什么了?”花灼偷笑,道,“口水都快流到枕头上了。” “吃的!”苏以珊兴奋道,“还有”倏而红了脸,他别转过脑袋,没再说下去了。 “还有什么?”花灼凑近他。 “公子”苏以珊怯声道,“还有公子” “哦?梦到我了,那我就来猜猜,”花灼使坏道,“莫不是以珊对我想入非非了?” “没没有的事!”苏以珊的脸颊愈发红润。 “既然没有,为何不敢正眼看我呢?” 苏以珊躲闪着目光,小声道,“是公子离我太近” “是吗?”花灼故意更往下匍了去,鼻尖轻抵着苏以珊的鼻尖,笑道,“那现在,你是不是连眼睛都不敢再睁着了?” “我” 花灼手指点了下他的额头,道,“与我说说,梦里都吃到什么了?” “肉!”苏以珊瞬时来了兴致,神采奕奕道,“好多好多的鸡鸭鱼肉,盘子都要摆不下饭桌了。我上一回吃肉啊,还是在半年前。偷了包子铺的两个肉包子,结果给他家狗撵着跑了好几条街道呢。” “你这几日的三餐都吃了什么?”花灼脸色阴沉,语气也冷淡了不少。 苏以珊以为自己说错话,惹得他不悦了。紧张攥了被角,小心翼翼道,“馒头和稀饭,都是正热乎的,比起我以前冰冰凉凉的,好吃太多。” “你还想继续睡吗,若是不睡了的话便起床吧。” “不睡了,不睡了,我睡饱了。”苏以珊摇了摇头,一股脑儿从床上爬坐起身。拎住被子的边角抖了一抖,却被花灼抢夺下,甩进了床榻里侧。 “你先去浴房洗洗。换好衣服后来见我。” “哦。”苏以珊应道。下了床,绕过他,抱起床脚的衣物,闷闷循着屋门出了去。 “辛岚!” 侍女闻声而至。行得匆匆,刚进门口,见花灼正襟危坐,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多出一下。待暗暗平缓了呼吸,才拘谨唤了声“公子。” 花灼微侧脸瞟了瞟被褥。 辛岚意会,往床榻捱了过去。手支撑着床沿,探了身想拉被子,冷不防被花灼掐在脖颈,拽近了他眼前。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难道还要我教你不成?”花灼冷眼看向她,漠然道,“是不是在凤临阁待的时间长了,眼见力也没有了?甚至还不如花楼里一个侍奉的小丫头。” “公公子辛岚辛岚知错了” “若再敢怠慢苏以珊,你也不用留在凤临阁了。” 花灼松开手。 辛岚护了脖子,慌忙跪拜在地。激咳了好几下,抹去眼角的泪,哑着嗓子道,“辛岚辛岚不敢了,请公子公子恕罪” “我确实没有将娈童带入后院的前例。”花灼思索道。“就饶过你一次。给我记清楚了,但凡这间房里住着的人,平常你是怎么服侍我的,就怎么伺候他。” “辛岚谨记公子吩咐。” “行了,起来吧。” “谢公子,谢公子。” 直到花灼离开屋子后许久,辛岚才扶了柜子颤巍巍站起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二十六章、关关雎鸠 捱过了漫长的雪季,松风苑总算迎来久违的暖阳。然而,这与山下的春还相去甚远,应当说是忽略过春夏,直接入了秋才更为确切些。怪异的气候所致,松风苑内尽是松柏一类耐寒的树木。偶有一两株腊梅悄然绽放,新添了色彩,但与那近乎终年的苍绿和雪白相较,也不过是好景不长。 气温稍回升,积雪渐消融,水光盈盈。 李墨守坐在矮桌案前,撑起一只胳膊,托了腮望着窗外的串古铜风铃出神。他手指间转动着支笔,墨滴飞溅,浸染了衣襟和周围的书卷。 许久,指尖轻敲了敲脸颊,悠悠吟道,“关关雎鸠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隔壁桌的方樟侧抬头接道。 李墨守没听见一般,未作理会。嘴里仍是一遍遍的重复着这四个字。 方樟见怪不怪。手下的这张纸已经抄写完了,他将笔搭在砚台上,捻住最上面的两个角,高高举起,凑近面前吹了一吹,然后放入了一摞写满了字的纸当中。翻看了翻看所剩不多的书页,他攥紧衣袖展平顺了之前被垫在下面的张白纸,欢喜捡起笔。瞟了眼书卷,心里默默记下一段文字,便往纸上写了去。方两三笔,看到昙蜉自门外进来,又停下,唤了声“师兄”。 “抄写完了?” “没,还有七八页就完了。” “嗯。别光用了手抄,得长记性才行。” “昙蜉师兄教训的极是。” 昙蜉温和一笑,转看向了李墨守。一摞纸原封不动摆在书卷旁,空白着。少年的手上和脸颊上却是被墨汁染得乌黑不堪。 昙蜉象征性问了句。“墨守师弟,你呢?” “师弟兴许还没准备好开始。”方樟替他回道。“念叨了整整一个上午的“关关雎鸠”,听得我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昙蜉偷笑,走近李墨守,在他对面蹲下身子,手指用力敲了敲桌案。 李墨守未有反应,手中的笔划过昙蜉手背,留下了道墨痕。 昙蜉皱眉看了看,握住他的手,迫使转动着的笔停落了下来,掉在桌面上,滚了几转,被砚台拦截了去路。 “李墨守!” 墨守倏然回神,愣了一愣,不明就里盯着昙蜉。 “换季节了。”昙蜉安然道。 墨守瞄了眼窗柩,风马牛不相及道,“昙蜉师兄,后院的迷穀开花了吗?” “迷穀?”方樟忍不住好奇,插问道,“是《山海经》里的迷穀吗?”摇头晃脑,津津背道,“有木焉,其状如榖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穀,佩之不迷。” “樟师兄,先生未教过墨守读《山海经》。”李墨守认真道。 “诶?” “他指的是合欢树。”昙蜉解释道。 “院子里的那株老合欢不是好久好久之前就枯竭了吗?”方樟疑惑道,“在我爷爷像我这般大时,它就不开花了。” “若按时令,应是了。” 李墨守翻开《诗经》扉页。重拾了笔,砚台上刮捋了一番后,端端正正在纸中央画了个“周南·关雎”。 “关关雎鸠,关关雎鸠”顿了顿,又道,“关关雎鸠”抬眼看着昙蜉,愁眉不展思忖了片刻,将纸揉做一团朝身后抛了去。 方樟无奈摇了摇头,道,“又开始了。” “墨守可能把《关雎》篇背诵下来?”昙蜉坐下身子,挪开砚台c笔架之类,把胳膊搭上了桌案沿。 “《关雎》?自然是能。”李墨守洋洋洒洒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你既能一字不差的背过,那为何抄写的时候,屡屡会卡在了前四个字上?” “我早说《诗经》不适合我,先生还不相信。”李墨守一本正经道。 方樟闻他此言,乐不可支。手一颤,笔墩在纸上,墨渍污染了字迹,平白的将抄写了近大半的纸就这样作了废。他颇懊恼。 “昙蜉师兄,世间当真有此人,为了一个求之不得的窈窕淑女,而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这”昙蜉被问难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只听身后道,“红尘之间,皆是此人。名利之间,也尽是此人。” “桐先生。” “嗯。” 楠松桐扫视了番置物架,目光停留在了一卷竹简上。他疾步走上前去,驻足翻阅着。 “墨守拜读古人言,知红尘,亦知名利。但桐先生的话,墨守却是听得不大明白。” “你尚未入世,知,也不过是表面的功夫。” “墨守愈发糊涂了。” “我便只与你谈谈读书。书并非是为当下之理解而读,其中的乐趣,旨在循环往复。书读百遍,回味无穷,甘之如饴。不知其意,何妨?倘若囫囵吞枣,如过眼云烟,才叫了可惜。” 李墨守似懂非懂。“那抄写呢?抄写也算是在读书?” “对他人而言,是眼过千遍,不抵手过一遍。”楠松桐笑道,“与你,实乃惩罚,不用心于学问的态度。” “竟是这般”李墨守怏怏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二十七章、夜观街景 提到醉仙楼,长安城中何人不知c无人不晓。 大红灯笼齐挂檐角,烛火通明。四方牌匾高悬门头,气势如虹。依街傍水,八面威风。布衣小二白抹布搭肩,躬了身,侧立于玄关,敞开怀,天下宾至,笑脸相迎。 “呦,客官,您里边请~” 蓦然,余光瞥见花灼,喜气应付了两三下眼前的人,他忙蹦过高到腿肚子的门槛儿,龇了牙咧了嘴,笑面春风招呼了上去。 “这不是凤临阁的花老板嘛,您可是有阵子没光顾我们醉仙楼了。” 花灼收拢折扇,手腕一转,正指他眉心,嗔道“花某两三日前方来过。你莫不是那时告假,不记得。” “正是,正是。”店小二一拍脑瓜子,故作忘却状,嬉笑着道,“小的前几日确实回了家,承蒙花老板还惦记着小的。” 花灼轻笑了笑,进了醉仙楼。 小二笑的殷勤,冲里面大堂高声喝到,“花老板,您请好嘞~楼上雅间伺候着~” 花灼轻车熟路迈上二层楼梯,回首见苏以珊仍磨蹭在大堂,左顾右盼,眼神里止不住的好奇。花灼驻足趴在拐角扶栏上,极为耐心等了他一等。 “公子,醉仙楼原来这般堂皇!”苏以珊兴奋不已,几步跳上台阶,震得那梯子咯吱咯吱直响,引来掌柜的一眼怪瞥。“我在长安城已有两年了,每回都只外面观望,未曾敢踏进来过一次。” 花灼牵握住了他的手,温和笑道,“醉仙坊人杂多,当心跟丢了路。” 径直上了三楼。折叠屏风如迷宫隔挡,相峙而立,空留出一条条的小径。小径端头屏风六面环绕,即为一处矮脚方桌。草毡子铺地,盘膝对坐,品茶饮酒皆成趣。 三楼本就较一c二楼清净,花灼更挑了处偏僻位置,落了座。 “一壶西域葡萄酒,”花灼掏出袖中的枚纹银丢给小二。“好菜尽管的上。” “谢谢花老板打赏。花老板请稍等~”小二眉开眼笑揣了银子,喜滋滋循着楼梯口快步走了去。 不多时,菜盘子便摆满了整张方桌。 “动筷子吧,愣着做什么?”花灼拎起酒壶,给自己斟了盅,端起举在鼻前,惬意嗅了一嗅。 “公子,这些,我都可以吃吗?”苏以珊不可置信问道。 “怎么?是嫌不够,还是嫌不好?” “没有嫌,没有嫌。”苏以珊目不转睛盯着盘熟牛肉,迫不及待将手探向了筷子筒。 花灼胳膊搭在膝上,慢悠悠摇晃着酒盅,饶有兴致看他狼吞虎咽。 “比起你梦中的,如何?” “丰盛。比起梦中”苏以珊撕下块烧鸡肉塞进嘴里,“比梦中的还要好吃许多。若是天天都能”他心虚瞟了眼花灼,闷下脑袋不说话了。 “有何不可。”花灼饮尽那盅酒,悠悠然笑道,“慢些了吃。喝口汤,可别给噎着了。” “唔”苏以珊含含糊糊应道。 酒足饭饱。 临街商铺生意往来热闹非凡。挑了担子的小贩,沿途叫卖,吆喝一声赛比一声高。 河上游船画舫灯火璀璨,流光溢彩。才子佳人倚坐其中,谈笑风生,顾盼神飞。 花灼苏以珊意犹未尽的模样实在好笑,便将折扇在他脑袋上轻敲了下。“怎的,才一顿饭,就对醉仙楼恋恋不舍了?瞧瞧你,魂不守舍的,是不是都不愿回去凤临阁了?” “没没有的事。”苏以珊红着脸往花灼的身侧捱近了捱近,环顾着四周。“公子,我还从未这样看过长安城的街市呢。可真好看啊。” “整日里走过来走过去,不烦倦,倒觉着好看?” “我以前不是为偷就是为抢,只顾盯了形形色色的钱袋子。一旦得手,就赶紧了逃。人都不甚注意过,更别说看夜里的景致了。”苏以珊怯怯触碰了触碰花灼的手指,若无其事揪住了他的衣摆。“就像地道里的老鼠,见不得光的。” “小小年纪,哪来的那么多惆怅。”花灼指尖点了下他的额头,道,“心思可别太多了,惹人厌。” 忽几道黑影自身后策马扬鞭c疾驰而过。花灼猛拉了把他,在怀里护的生紧,才不至于他被扬起的马蹄踢飞。 “明德门方向。连夜出城,看来,是有好戏了。”花灼收回目光,淡然笑道,“不知哪家又无端招惹了祸事。” “公子” “饴坊的蜜饯味道甚是不错,可想尝尝?” “想!”苏以珊馋嘴舔了舔唇,倏而纠结着道,“可是公子,我适才吃得太饱,恐怕再吃不下了。” “哦?那就买了回去,明日吃。” “既是明日吃,为何不明日买呢?”苏以珊垂首嘀咕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二十八章、春宵良辰 花灼牵着苏以珊,带他绕过正堂,自一偏门处进了凤临阁。 石砖路坑坑洼洼,走起来膈应脚。兴许是被碾压踩踏的久了,才不大平整。两间低矮的茅草房子邻了偏门,相依相偎。靠近外墙的更显简陋,木门虚掩,悬挂了锁链。窗纸是新糊的,干净白洁,与破败的墙壁格格不入。另一间,门大敞着。屋里堆罗了几捆陈柴,蜘蛛网张结。窗户用根粗木棍支撑了开,窗沿下挨着墙角并列摆放了两只奇怪的木桶,桶板长短不齐,但却都扎的十分牢固。 苏以珊认得,这便是之前关押自己的柴房。那日由了伙夫钳在后颈,从花楼一路提溜着过来。分明是他不慎踢翻了木桶,反倒踹了自己一脚,平白吃了亏。现在想想,就觉得腹部隐隐作痛。苏以珊后怕,攥紧了花灼的手。 花灼的手白皙且修长,甚是好看。但只有细触了之后才会发觉,他的掌心和指间布满了伤痕,短小,又横七竖八,像是被极薄极锋利的刃割划过一般。富贵人家也会受此委屈,苏以珊不很能理解。 “公子” “嘘!”花灼回眸,悄声笑道,“凤临阁里有几个丫头可是特别喜爱甜食的,若给她们嗅出端倪,探寻过来,抢了蜜饯不说,指不定还要如何埋怨苛责我偏心呢。” “噢。”苏以珊应道。忽余光瞥见茅草房里似有人影,便望了眼。黑漆漆的门洞内并没看出些许名堂,想来应是错觉使然了。 毕竟这里阴暗的厉害,实在不宜久留。 回到卧房,苏以珊颇费了些劲儿才找出火折子。 相比起显而易见和固定的位置,辛岚更倾向深藏不露与变故。她总能把这玩意儿放在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不只是火折子,屋里的其他物品也皆是如此。 苏以珊娴熟爬跪上圆木凳,前扑了身子在桌上,点燃了烛台。火折子还未拿离,一抹寒意略过手背,瞬时熄灭了火苗。 “噫!”他惊异。狐疑巡视了四周,门窗都好端端的关着,不是外来之风。重新点燃了灯芯,倏而又灭了。他不甘心,再次将火折子凑近烛台,拱手护在外围许久,待火焰稳定了,才满足跳下木凳。 原处放回火折子,转身见花灼翘了腿坐在床沿,笑眼迷离盯着自己。苏以珊绯红了脸,悄然不知,朝他走了过去。伸出手取下花灼的簪子,长发倾洒披落他肩头,楚楚撩人心。 苏以珊忘乎所以。 兰始为君绽,云雨巫山。 花灼细看着铜镜里自己背上的几道血印,深蹙起眉头。漠然穿好亵衣,随意用了把簪子束起长发,走出了卧房。 庭院的人等候多时,来回踱着步子。 花灼在台阶上坐下身。 “世子!”顾灿忙近前参礼道。 “说。” “钟敏回禀,一切都在世子的掌控之中。”顾灿犹豫了小许,道,“他让我请问世子,可需我们先派了人前往” 花灼打断他,轻笑道,“钟敏倒是真争起风吃起醋来了。” 顾灿疑惑,道,“属下不大明白,可能请世子讲解一二。” 花灼神哉哉摆了摆手指,道,“你与他说,此事不急,叫他谨记了身份,小心行事。他听言,自会知晓我的意思。” “是,世子!那属下便先告退了。” “嗯,去吧。”顿了顿,拦他道,“慢着,你且替我去查清一個人。” “是何人,世子请吩咐。” “苏以珊。” 月上枝梢,憩雀扰。 苏以珊醒来时,枕边已空无一人。身子被花灼折磨了一宿,疲惫不堪。他试探着动了动脚趾,幸好下半身只是疼的有些麻木,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残废了。撑着床缓缓坐起,目光环顾了通卧房,见花灼白日里穿的外衣还挂在墙角的衣架上,他舒了心。艰难走下床榻,双腿软弱无力,没出几步,额头便直冒虚汗。好容易挪到门口,看到花灼的背影,愈发欣喜了,张了张嘴,可干涩的嗓子却是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怎么,我不在身边陪着你,就睡不着了?”花灼回头看向他,打趣道。 苏以珊微摇了摇头,握住花灼的手,在他膝前坐了下,依偎他怀中,将脸埋进了他的大腿根。夜风清冷,这個人的温暖着实难以抗拒。 “公子” 花灼眼眸柔和。“安心睡吧。我就在这里,不离开。” 许久,喃喃自嘲道,“你这般粘我,我要是舍不得了,该如何是好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二十九章、斩草除根 第一、二回 却说千蝴司“五音“奉命出城,马不停蹄奔波了整宿,直至第二日的中午才到钱塘。安顿好马匹,跟随在商贩左右入了城,城中的繁盛不在话下。找寻了家客栈,“宫”字百里巍然与“商”字肃晨处一间,“角”字桂铮与“羽”字陆不眠处一间,“徵”字易舞因为女儿身,多有不便,独处一间。由了店伙计领着,上了二楼。 小伙计推开房门,殷勤笑道,“两位客官,请。” 百里巍然走在前面,正细致打量着房间,猛然被肃晨撞在右肩,迫让出了门口。 肃晨冷眼扫视了巡,自顾自进了客房。随手将包袱丢上茶桌,仰躺在了床榻上。抬起胳膊搭着鼻梁,遮挡住了眼前的光亮。 巍然看他实在疲惫,也无多计较,转向伙计道,“有劳小兄弟了。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唤你。” “好嘞,那小的就不打扰两位休息了。”小伙计憨憨笑,退身出了房外,捎带着关了门。 百里巍然走近窗柩,谨慎探看了看外面的街坊,随后卸下肩上的包袱,和着手中的竹萧一并也放上了茶桌。拉过靠近床榻位置的张圆凳,手抹了把,不见灰土,才放心坐了上去。 “关于薛怀安一事,主事大人似乎对你的说辞有所怀疑。” “霍缨可没说过他信任我。”肃晨不以为然。道,“何况,他是你们的主事大人,跟我无关。“商”字从来直接受命于主上。” “我恐若主上细究起来,你也不好交代。” “那便是她细究之后的事了,现在与我何干。”肃晨轻描淡写道。 “肃晨弟弟倒是豁达。”巍然宽心笑道。他抓起托盘中的一只茶碗挑剔看了看,又手指仔细摸了摸碗内壁的裂痕印子,拎壶添满了。衣襟里掏出块小方巾,稍沾了茶水浸湿,专注擦拭着竹萧。 “巍然兄真可谓爱萧如命啊。”肃晨调侃道。 “让肃晨弟弟见笑了。”巍然目光怜惜,如视珍宝。“这把萧是少年时父亲送给我的,也有十多年的光景了。” “巍然兄萧上的几道划痕极为明显,与其他的磨损都有不同。肃晨甚为好奇,不知是因何所致。巍然兄可方便与我说说这其中的故事?” “普通的声乐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看来是我问了不该问的。无心之过,望巍然兄莫要在意。” “无妨。”巍然释怀笑道,“不过,我倒有一困扰的事,想与肃晨弟弟讨教讨教。” “巍然兄请讲。” 百里巍然将圆凳往床榻前再拉近了拉近,低声道,“说这事之前,还得再提一提薛怀安。” “巍然兄有何见教。” “我就直言了,肃晨弟弟此举与我当年如出一辙。” “哦?”肃晨蓦地坐直了身子,盘起腿在床沿,盯着他不善笑道,“怎么个相似?巍然兄且说来听听。” “肃晨弟弟猜测的不错,八年前我和段逐前辈奉命刺杀的人,正是永平王。” 肃晨搭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了拳头。 “千蝴司的规矩,不问缘由,不问出处。故我也只道目标是个刚出了襁褓的婴孩,其余的一概不知。” 再道,“碍于王府周围人多眼杂,我和前辈便摸清了那侍女的作息规律,侯在她每晚必经的路途中,伺机下手。” 又道,“我记得那日正值除夕” “除夕?!”肃晨打断他,质问道。 巍然肯定道,“是除夕,无错。” “你们够残忍的。”肃晨冷笑道。 巍然疑惑道,“怎么讲?” “你可知永平王乃是太子妃的独子?你又可知太子妃是在除夕病逝的?” “竟这般!”巍然怔然。 “巍然兄,继续说。” “那日除夕,我按前辈的计划行事。本打算放过那柔弱女子一命,奈何她执意不肯将永平王交给我。前辈性子急,看不惯我墨迹,一剑刺中她眉心,当下就没了气息。” “后来呢?” “我和前辈无端都中了毒,前辈似乎更严重一些。我脑袋昏沉的厉害,后来的情况就不是很清晰了。待醒来时,独身一人躺在县城外的树林里。我潜入城中打探,得知官府怕事,擅自封锁了永平王下落不明的消息,而段逐前辈也在三天前就死了。” “那县官恐不是怕事,是怕死。”肃晨嗤鼻哼了声。“断是被人威胁了性命,只是不晓得何人罢了。”倏而,狐疑道,“我揣摩不透的是,主上和太子向来兄妹情深,与太子妃也不甚有过节。她何故对一个无冤无仇的小孩子下杀令?” “八年前我才初入千蝴司,乃是后生,怎敢询问前辈。且肃晨弟弟适才也说了,“商”字听命主上,我也不好多问啊。” “也是,肃晨强人所难了。”肃晨赔笑道。“言归正传,巍然兄的困扰来源自何处呢?” “我听闻主上采纳容公子的建议,欲请命圣上,召永平王回长安。” “如此说来,我和巍然兄着实大不相同。”肃晨正色道,“永平王尚在人世,薛怀安可确确实实是上了黄泉路了。不过巍然兄,后来之事,与现在何干?”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 “啧啧啧,为人消灾不易,拿人钱财更不易啊。”肃晨神哉哉道,“巍然兄这事儿,肃晨爱莫能助,巍然兄还是自求多福吧。” “呵!”百里巍然哑然失笑。 “你别可劲儿了的笑。”肃晨无所谓似的道,“巍然兄想想看,小孩子嘛,能懂得什么,不全得由了人教唆。一个糖人,几块花糕,甜言蜜语的哄上他一哄,指不定就和你多亲密了,哪里还管你曾经有没有动过想要取他性命的念头呢。” 百里巍然认真思索了思索,道,“确像这么回事。”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了。”肃晨打了个哈欠,一伸懒腰,悠悠闲又仰躺上了床榻。“我说巍然兄,与其你跟我在这儿聊东聊西的瞎谈,倒不如去了隔壁,邀请易舞姑娘一齐玩赏钱塘之风景。花朝月夕,佳人为伴,你侬我侬,好不自在。明日就该改口唤声嫂嫂了。” “去!你若再嘴贫,休怪我揍你。” “巍然兄的身手远不及我,你的威胁有几分几两啊?还是省下气力,晚些时候才好抱得美人归。” “好你个肃晨!”巍然握紧竹萧,单膝跪上床榻,前匍了身子。另一手悄然迅速探向他腰间,按住了紫檀双扇。故作凶狠道,“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 “百里巍然,你乘人之危!”肃晨胳膊拦挡下他的萧,挣扎着翻了个身,拔出紧箍在衣袖外侧的匕首,横在了自己与他之间。“要不是我不习惯长途骑马,现在身体疲惫无力,今日定要你爬着出此房门。” 巍然嗤鼻,轻蔑瞪了眼,从他身上起了开。却是忍不住笑了。“罢了罢了,我不扰你休息了,你便睡吧。夜里多加小心。” “自然,不消巍然兄提醒~”肃晨将匕首重新插回皮鞘,舒服枕着胳膊,困倦闭上了双眼。 待他醒来,天已黄昏。落日余晖倾洒窗沿,映照的那朽木似又逢了春,分外好看。 肃晨背对着窗柩站在茶桌前,摘下左手腕上蔽藏袖中的玉镯,用了块素方巾包裹好,塞进了上衣前襟。他取出包袱里的钱塘城布图,在桌上铺展开,目光细致扫视了巡。 “商”字令牌在手指间拨撩着转动了几转,蓦然攥入手心。他收起地图,将小包袱绕过右肩紧称缠绑在身上,出门离开了客栈。 肃晨对钱塘并不熟悉,只道魏府地处城东,具体在什么位置就不得而知了。东市商肆林立,巷道纵横,若要一一盘查了过去,耗时且耗力。又天色已晚,小贩们匆匆赶着在宵禁之前出城去,市井也颇显混乱。 冷不防被人撞至一茶楼门口,习惯使然,他朝里堂观望了眼。 木栏小台围了张三尺桌案,一盏茶,一块惊堂木,端正摆在右上。说书人青布长衫,锦缎小褂。神采奕奕,鹤发童颜。 折扇在掌心轻敲了几击。道,“相传那蚩尤乃是九黎之君,兄弟八十一人,皆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沙石子,造立兵杖c刀c戟c大弩,可谓威震天下。黄帝与他九战,九不胜。” 台下茶客疑惑。 又道,“蚩尤作大雾,弥漫了三天三夜。” 茶客骇然。 再道,“黄帝有一臣子,名为风后。风后在北斗星座的启示下,发明了指南车,方冲出了大雾。” 茶客粲然,始信之。 道,“两军交战延续了不少的时日。黄帝唤来应龙,畜水以便淹没蚩尤的军队。蚩尤呢,亦请来了风伯c雨师相助。一时间风雨大作,黄帝再陷入困境。” 茶客全神贯注,痴痴迷之。 却见说书人折扇大开,悠悠扇了几扇风,玄乎其玄道,“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罢,脚下方向一转,手背身后,循着竹垂帘往□□走了去。 茶客意犹未尽,唏嘘不已。 “涿鹿之战”肃晨喃喃道。忽想起简轲也似讲过黄帝部落与蚩尤部落间的这场战役,只是未至结果,他便离开长安了。后来虽自己翻阅古书,知晓了详情,却总也觉得有缺憾,不明就里。 原来,听书与看书,是各有滋味的。 茶楼掌柜的看他在门口立了许久,听得是津津有味,不忍打扰,直待说书结束才近前邀他里堂一坐。 “今日有事,不便饮茶。还烦请掌柜的告知,先生下回说书是在哪日?” “先生说书随性,下回未必有下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掌柜的抱歉道。 “先生竟与我一故人十分的相像了。”肃晨不无遗憾道。“故人曾道,天下之事,总有说书人讲不到的。遇见了,便是幸,遇不见,便是缘。三生有幸,无缘而终。”无奈摇了摇头,道,“我看掌柜的门头未悬挂茶楼的牌匾,只在一面黄旗上书写了个“闲”字,是为何?” “你倒是个有心之人,这茶楼的名字便为“闲”。”掌柜的笑着解释道,“人闲了,茶,品着是茶;人不闲,茶,喝着即是水。倘若尝不出其中的味道,那茶和水也就无区别了。” “如此。”肃晨朗若列眉。“今日我不闲,更是要谢绝掌柜的美意了。” “哈哈,无妨。” “掌柜的,告辞。” “慢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二十九章、斩草除根 第三、四回 “喜婶儿~”张童撩开门口的垂布帘探身向里面张望了眼,见那老妇人歪身立在柜台后面,手里抓着只算盘,另一手拨得它噼啪直响。他大步迈进店铺里,走近前去,扒住柜沿,将下巴搭在了手指上,嬉笑着道,“喜婶儿,您这算盘学了有一个多月了吧,咋还没学会呢?” “去去去。我这是活动活动手指!我家像是缺账房先生嘛?我都一把年纪了,学它作甚!”老妇人白眼瞪了他下,丢下算盘,拽过一侧的湿抹布擦拭了两把手。惯常从柜台里抓出张油纸平铺上了柜面。“今儿个你怎么来的晚,都快打烊了。” “老爷听说书,自茶楼里回去的晚,吩咐说今日府里有贵客,让多加两块桃酥饼。” 老妇人手下一顿,道,“那便是五块儿了,你怎不早说。”她重换了张大些的油纸,把桃酥饼打了包。又取出账本翻开,记了几笔。“呐,你小心拎着,可别又冒冒失失的都给弄碎了。” “哎!”张童掏出锭银子摆在账本旁,踮起脚尖抬手提起了油纸包。“老爷叫我把开春以来赊欠你的钱付了。” 老妇人往前翻看了翻看账目,狐疑道,“这还没到年底呢。”看张童欲要往门外去,忙喊道,“你先别急着走,待我给你清算清算。” “老爷说不必找钱了。”张童挥了挥手,揭起帘子离开了点心铺。 他提溜着油纸包一路蹦跶回魏府。书房里寻了转,不见魏正则的身影。卧房外喊了通,亦不见他出来,想来也是不在里面了。忽见打理庭院的下人握着柄扫把经过垂花门外,忙上前询问了番,才得知魏正则在花厅凉亭练字。 “老爷晚上练什么字?黑灯瞎火的。”张童纳闷,怀揣了油纸包,循着廊子往花厅走了去。 月亮的影倒映在池面上,像是张被人咬了口的煎饼。不对,分明是怀里的桃酥饼,黄灿灿的,咬下一口,油香油香的。张童舔了舔嘴唇,傻笑着进了凉亭。 魏正则手背在身后,正垂目端详着茶桌上铺展开来的字卷。四个大字,凤翥龙翔。墨迹未全然干。 “老爷,买回来了。”张童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示意,看他神情严肃,好奇偷看了眼,读道,“浩然之气。老爷,浩然之气是什么气?” “公孙丑曾问孟子,曰:敢问夫子恶乎长孟子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公孙丑又问:敢问何谓浩然之气”魏正则捋了把长须,悠然道,“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老爷,”张童挠了挠后脑勺,憨笑着道,“老爷说的这些,我怎么听不大懂呢。” “你不好读书,如何能懂啊。”魏正则佯嗔道。“账可结清了?合计多少银子?” “这”张童尴尬笑道,“我是倒忘记问了,只把银子给了喜婶儿。” “你啊你,做事总这般糊里糊涂的,要叫人笑话。” “老爷啊,我知错了,我下回再去时问清楚就是了。” “嗯。去厨房拿个盘子过来罢。” “哎。” 张童放下油纸包,转身出了凉亭。少顷,抱了個大瓷盘子又跌跌撞撞奔了回来,气喘吁吁递给魏正则后,扶着亭柱瘫坐在了一旁。看着魏正则将油纸包盛进盘中,解开编绳,他拂袖抹去了嘴角的口水。 “喏,拿着到你屋里吃吧。” “一整块儿桃酥饼?!”张童又惊又喜,腾地从地上站起身,手在裤子上来回蹭了好几遍。又暗暗看了看魏正则,如获珍宝般接过桃酥饼,急迫咬了小口。 “老爷,可真甜真好吃啊。”张童笑的一脸满足。 “是啊。”魏正则慈笑抚了抚他的脑袋,“行了,快去吧。”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张童欢喜簇了桃酥饼,蹦跳着出了亭外。 魏正则收拢起纸卷,将瓷盘缓缓推至石桌的中心,随后在凳子上坐下了身。 “阁下既然来了我魏府,就是我魏府的客人了,老朽便也不能怠慢。家常糕点,还望阁下莫要嫌弃。” “蚩尤请来风伯c雨师助战,一时之间天地昏黑,浓雾弥漫,狂风大作,雷雨交加。从而黄帝的兵士无法追赶,使得黄帝再次陷入了困境。”肃晨缓步迈上亭阶,在魏正则的对面坐下身子。悠悠摸出袖子里的令牌,倒扣在石桌上,盯着他道,“魏大人可知此后发生了什么?” 魏正则低眸看了眼令牌。只见牌面上刻画着把断了二弦的长琴,那断弦长的一段盘绕过一弦,垂搭在琴头。短的一段被只蝴蝶衔在断口处,蝴蝶双翅竖起,似欲停留,又似欲飞离。 魏正则捋了捋胡须,安若无事笑道,“蚩尤请来帮手,黄帝自然也不能示弱,亦唤来玄女相助,驱散了风雨。刹那间风停雨止,晴空万里。与此同时,他派人前往雷泽,捕来雷兽,杀死后抽取出其体内一根最大的骨头,制成鼓槌。用此鼓槌敲打军鼓,声音如雷轰鸣,地动山摇。蚩尤军队听闻之,皆胆战心惊,望风而逃。黄帝军队趁势反击,败蚩尤于翼州之野,擒杀之。”顿了顿,道,“这便是涿鹿之战。” “魏大人虽非说书人,却也讲出了故事的些韵味。”肃晨取出盘中的块桃酥饼在手里看了看,道,“读书与听书果然是大有不同的。” “哈哈,听别人说,是一回事;自己亲眼看,是另一回事,自然有区别。但故事啊,还是那同一个故事。”魏正则也拿起块,咬下一口,享受般细细咀嚼着。“嗯,松脆酥香。实乃人间美味。” “哦?不知魏大人对“美味”一词有着怎样的见解呢?” “就好比我手中的这桃酥饼,若要是天天吃它,久之定腻烦,品尝出的味道甚至也不是它本身的味道了。而我若偶尔才吃它一吃,那么但凡提及它c看见它,都会觉得无比可口。” “魏大人的话里倒透露出了一种画饼充饥的滋味。”肃晨端详着桃酥饼,道,“我再问魏大人,假使是金银珠宝,又该如何做理解呢?” “孔圣人教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魏正则义正辞严。“钱财乃身外物,从来不在“美味”之属。” “魏大人一身浩气凛然,着实令在下望而生畏。” “年轻人,你就莫要再取笑老朽了。你看看我现在的这般模样”魏正则欲言又止,“唉。” 肃晨将桃酥饼放回盘子,正襟危坐道,“在下全无取笑魏大人的意思。试问魏大人,朝堂之上,除了魏大人您,还有何人敢当庭斥责荣安公主?朝臣之中,除去魏大人您,又有何人能不遗余力启奏圣上,弹劾荣安公主?” 魏正则愤然道,“李令弦贪赃枉法,徇私舞弊,大肆收敛不义之财,愧为一国之公主。私养男宠,骄奢淫逸,行为放荡不端,妄为一国之公主。魏某人屡谏圣上,圣上都熟视无睹,置若罔闻。魏某人被革职,不足为惜,但圣上纵容她胡作非为的态度,实在是叫人心寒呐。” 倏而,叹惋道,“唉,可惜如今魏某人也只能在这陋室之下逞一时口快,泄泄心中的怨怒。” 神色黯然,道,“真可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呐。” “在下固然佩服魏大人之正直为人,”肃晨将令牌转了个方向,轻推至魏正则面前,道,“但主上之命,亦不可违。” “无妨。半年前我离开长安回到钱塘老家时,就已经预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了。李令弦对我恨之入骨,她派人取我性命不过早晚之间。魏某人无惧生死,只是我家中上下,皆是老弱妇孺之辈,不知详情。还望阁下能放他们一条生路,魏某人感激不尽。” “在下并无决定他们生死的权利。” “罢了”魏正则淡然笑道,“是魏某人自己的罪孽,便不强难阁下了。阁下可容老朽吃完这最后的桃酥饼?” “魏大人,请尽管慢用。在下不多叨扰了,告辞!” 肃晨起身往亭外走了去。穿过廊子,翻身跃上了房梁。平躺下身子,枕了胳膊,漠然望着天上的一轮残月。 花厅凉亭里,魏正则安之若素。他拎起茶壶倒了碗热茶,端着抿了小口,将手中的半块的桃酥饼细嚼慢咽吃了完。 几道黑影悄然飞掠过枝梢。 夏夜静谧,一如寻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第二十九章、斩草除根 第五、六回 初夏夜的风,说热,也不怎么热,说凉,更谈不上凉。只是闷,闷得无厘头,闷得人心烦气躁。又刀光剑影惊扰了栖息树上的蝉,叫得愈发卖力,嘶鸣声凄切。 “偌大的府里竟是没几个人。”陆不眠嘟囔着,用火折子引燃了手中的束干草,四周巡视了番,见柴房门侧的墙角堆放了几小捆柴禾,便走近丢了进去。 火势借着夜风,迅速蔓延上屋顶,连着隔壁的廊子一并都燃烧了起来。 一股黑烟袭进卧房,张童猝不及防,被呛得猛咳了好几下。 “老徐叔,是不是哪里着火了?” 邻屋的老徐头没有回应他。 “老徐叔!” 张童又大吼了声,惊慌失措跳下床榻,鞋也顾不上穿,匆匆便奔出了门外。浓郁的腥味激得他直犯恶心,张童下意识捏住鼻子,冲庭院中的身影跑了过去。 “老徐叔,你” 意识到那短发的男子并不是老徐头,张童微怔。又看他手中的长刀,血珠正顺着刀尖滴落在地上。沾了血的刀刃,映了火光,红的极刺目。 张童心惊胆颤,握着桃酥饼的手也不住的发抖。怯畏后退了几小步,转身朝院外跑了去。 男人玩弄着手中的箭,将它搭上了弓。拉满弦瞄准少年身后不远处的靶子,一松手,箭正中靶心。 “百里家的小鬼,你不是很能跑吗?”他从箭筒里又取出支箭来,重新搭上弓,箭头指向少年的胸口,饶有兴致道,“你若能跑得赢我的这箭,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少年恶狠狠瞪了他眼,转身拼了命的往前跑出去。 “若能跑得赢,便放你条生路”目光追随着张童的身影,百里巍然喃喃道。 遽然,喉咙的剧痛迫使张童停下脚步,他不可思议张大了眼睛。伸手空抓了两把脱飞出去的桃酥饼,他后仰倒在了廊道中。 男人的箭从身后刺穿了他的右肩,他咬紧牙关,忍着疼痛直奔出了百里镖局的大门。 “千蝴司“角”字,桂铮复命!” 巍然愣了许久,缓缓才回过神来。再看了眼张童,深吸了口气,掏出衣襟里的方巾,包裹住刀刃,用力抹去了血迹。 不多时,易舞和陆不眠也一前一后自屋顶跃进了庭院。 “千蝴司“徵”字,易舞复命!” ““羽”字,陆不眠复命!” 巍然目光一一扫视过三人,嘴微张了张,却又不知要说什么。顿了顿,无言问道,““商”字呢?可有人见到肃晨?” “不曾见到。”陆不眠疑惑摇了摇头,道,“肃晨哥行踪不定,做事又向来不与我等商量。” “说不定他早就在城外等着我们了。”易舞接话,补充道。 “你们先撤,我再查看查看魏府。” “诺。” 待那三人消失了身影。巍然将刀插入竹鞘,走近张童,捡起掉落地上的小半块桃酥饼,手背轻轻拂去表面的泥土,放进了他的手心。扶着少年靠坐在廊柱旁后,在他身侧亦坐了下,抬手蒙在张童面前,缓缓替他闭合了眼睛。 巍然盯着怀中的长刀,思绪复杂。 “这把萧啊,是父亲送给我做生日礼物的。”巍然抚摸着鞘壁,道,“我十二岁那年,父亲接下桩单子,护送一批黑瓷器去安西。东家阔绰出手就是一千两,并允诺,待事成之后再付一千两。父亲见货物如此贵重,愈加谨慎小心,带走了镖局近乎大半的镖师前往。走镖路途遥远,难免会遇到山匪抢劫。也多亏了那伙莽夫,父亲才发觉满车装载瓷器用的密封木箱里,竟都是些砂石。 “父亲满腹疑惑返回福州,本想向东家询问个清楚,哪知却被东家诬陷说他私吞了瓷器。东家将父亲告上了官府。那昏官根本不容父亲辩解,仅凭一家之辞就结了案。责令百里镖局赔偿东家五千两银子,又把父亲杖打了一百,草草了事。 “父亲最后是大哥背他回到家里去的。东家见实在拿不出银子,便逼他交出镖局。父亲执意不肯,他便又四处败坏百里镖局的名声,害得镖局再无生意可接。挣不到钱,东家隔三差五的上门讨债,镖师们也不辞而别。父亲无计可施,郁郁而终。家徒四壁,迫于生计,母亲只得将镖局以三千两抵押给了东家,剩下的银子由大哥和我走镖偿还。 “途中虽多危险,好在每回都能逢凶化吉。这样过了几个月较为安稳的日子,一次送货回来,母亲却不知何时患了重病,卧床不起。家中的银子都被拿去还了债,父亲的故交也不愿再借钱给我们。大哥迫不得已只好去求东家。东家允诺,只要他肯走一趟镖,就借给他钱。大哥不假思索接了。连夜出城护送货物,此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而东家答应的银子也不了了之。 “大哥离开福州的当晚,我们住的茅草屋突然起了火。我来不及多想,抓过竹萧夺门而出。直到累的迈不开腿,瘫跪在地上,才意识到只顾自己逃命,我竟将母亲留在了里面。待再返身回去时,”巍然悲凉笑道,“就像现在这样,火光冲天,已然吞噬了整個房子。 “东家和下人看到我狼狈落魄的模样,放声大笑。他意犹未尽对我说,倘若我能跑得过他的箭,他就放我一条生路。我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拼命的跑出了百里镖局。” 巍然仰头枕上廊柱,侧目看着熊熊火焰,道,“你知道我那时候听到了什么吗?” “斩草除根。”他自答道,“我听到管家对他说,绝不能轻易放过我。多谢陈莽老贼不听劝,射偏了那一箭,才使得我保全一命,日后屠他满门。” “若非赶尽杀绝,定成后患无穷。”巍然手指磨蹭了磨蹭竹萧上两道划痕,苦笑了笑,道“可我又何尝不似陈莽呢。兴许桂铮这麽做,也是无错的。” 火蛇翻滚着,沿了花厅内侧的廊子,肆意将凉亭吞入了腹中。 魏正则匍趴在石桌上,被人用利器从背后刺穿了胸口。似有不甘,他一双眼睛圆瞪的厉害。 盘子里的桃酥饼还剩下两块。血浸染了红。热浪袭卷起桌上的纸张,缓缓飘落在他脚边,顷刻间燃烧的灰飞烟灭。 大火迅速攀爬上了屋檐,逐渐向肃晨站着的地方逼近。 他静默凝望了眼火光中浮动的魏正则模糊的影,掏出前襟的玉镯戴上手腕,细致在袖中藏匿了好。重新绑紧称小包袱,跃过外墙,离开了魏府。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魏大人,后会无期。 正值三更天。 市井静寂无人。临街的商铺皆大门紧闭,唯独几盏大红灯笼高悬挂,摇摇摆摆,晃晃荡荡,紊乱的烛焰映照得路面亮堂一片c昏暗一片。 肃晨途径茶楼,想起涿鹿之战,耿耿于怀,便驻足门前,停留了小许。 “哪家的故事,又会由了谁,再复讲给何人听呢?”他回看了看远处的红光,喃喃道,“如这” 忽听闻有嘈嘈切切的说话声自巷道岔口传来,他警觉闪进了暗黑处。直到那醉醺醺的男人提溜着酒坛子一步三晃的转进了另一条巷子,才现身出来。匆匆扫视了眼茶楼,疾步走了开。可心里的失落感实在难泄,他寻思了寻思,蓦然拔出别在右胳膊袖外的匕首,用力朝身后丢掷了出去,把那面“闲”字旗从中间撕裂成了两段。 “三生有幸,无缘而终”自嘲似的笑道,“这番该是算作有幸呢,还是该算作无缘呢?”他颇无奈摇了摇头,循着城门外树林的方向去了。 其余四音早已喂足马匹,等候他多时了。 陆不眠侧身斜倚靠了马,玩弄着缰绳。看到他,司空见惯玩笑道,“肃晨哥可是又背着我们独自喝酒去了?” “你且来闻闻,我身上哪里有酒气。”肃晨接过桂铮递来的缰绳,故作委屈状,道,“银子可都在巍然兄的那里,就我的这小兜兜,能装下什么。”他捏了把背后的包袱,倏而窘迫了神情。 “怎的?难不成肃晨哥你真偷藏了酒啊?”陆不眠贼兮兮瞟了眼,偷笑打趣道。 “断然不是!不过又忘记马鞭子给落在何处了。你们谁可有多余的?” “便和我骑一匹罢。” “别,巍然兄御马,肃晨着实不敢恭维。我还是跟不眠挤” “少废话,上马!” 陆不眠偷瞄了眼百里巍然,凑近肃晨悄声道,“巍然哥从刚才开始就阴沉着個脸,哥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肃晨悻悻深吸了口气,慢悠悠踱近巍然,抢过他的缰绳握了住,踩着脚踏翻骑上马背。伸出手好心想拉他一把,奈何被对方没好气推了开。肃晨无所谓笑了笑,顺势探向腰间,将阳奉扇展了开。装腔扇了两三扇风,转身一甩手,直击中马颈。折扇打着旋,半空里兜转了圈,落回他手中。 马悲鸣了声,摔倒在地,绝望挣扎了下,闭眼归了西。 “巍然兄,你千万可别骑太快。”肃晨收起扇子,怏怏道。 百里巍然未应他,跃上马背,胳膊绕过他,手抓紧了缰绳。猛然朝身后抡了一鞭子,马受到惊吓,奋蹄奔了出去。察觉到肃晨衣袖空空,他狐疑问道,“你的匕首呢?” “送人了。”肃晨云淡风轻道。 巍然惊异。“送人了?!送谁了?” “送”肃晨软糯糯道,“它自有它该待着的地方。” “肃晨弟弟太过莽撞,若是给人查出端倪,留作了证据。我看你到时候如何与主上交代,主上又岂会轻饶了你。” “普通匕首而已能捅个什么娄子出来不必放在心上”肃晨稍稍后仰了身子,舒服枕靠上巍然的肩。“倒是不眠的那把火,放的猛烈了些巍然兄此举不妥” “你何时起发热的?” “非是天干,非是物燥的魏府临近河水被烧了个干干净净难免叫人猜忌” “你是何时起发热的?!” “这无妨,无妨我睡一觉,睡醒了就好巍然兄尽早回长安复命” 巍然低眸看了他眼,收了收缰绳,转头对身后那三人道,“夜路辛苦,我们不赶急,便放慢了前行,以保安全。” “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三十章、凤歌鸾舞 第一、二回 “你这腰身是怎么扭摆的!”霍缨挑剔指点着出了差错的舞女,转眼便见另一人的姿势也甚是别扭。他瞪起双眼,极为恼怒抢过管事的细竹条,毫不客气抽了过去。那舞女痛的涕睇连连,刚拂袖抹了把泪,身上立刻就又多挨了一记。“一个个的都不长记性是吧?我告诉你们,练不好,今儿个都不准吃饭睡觉!”细竹条塞回管事手中,道,“还愣在那儿做什么!继续练!” “诺。”舞女们沉闷道。 “大点儿声!别无精打采,半死不活的!” “诺!”舞女们竭力喊道。 “怎么着?还敢有怨气!”霍缨气急败坏,忽听身后传来李令弦的笑声。 “霍缨啊,我听说千蝴司排了新舞,可有这麽回事吗?” 霍缨匆忙击了三下掌,叫停了舞乐。手一挥,众人纷纷疾步退身进了两侧的律房,皆虚掩了屋门。喧嚣的“十二律”顷刻间静悄无音。他整理了整理衣摆,恭迎出了庭院。方走至穿堂,却与正巧进内的霍思启撞了个满怀,踉跄着后退了小步,所幸眼疾手快扒住廊柱,才得以站稳了脚根。 兄弟俩狼狈的窘态惹得李令弦捧腹大笑,手底下更抓紧了婢女铃铛搀扶着自己的手臂。 铃铛吃痛,但又不敢多吱声,恐败了她的兴使得自己无端受罚。她咬着牙关使劲憋出个笑脸,竟是比哭还难看几分。 “我把你这冒冒失失的莽夫!”霍缨佯怒,扬手扇了霍思启一脑袋瓜子。重新整理了仪容,他陪笑李令弦道,“霍缨失礼了。霍缨给公主赔罪。” “你自然是有罪。”李令弦故意嗔他道,“我可是在千蝴司外面就听到里边热闹非凡了,怎的进来之后,”她偏头看了眼,院子空空如许。“竟是一个人影也没有了呢?” “公主,此事啊得怪思启办事不利。他简直就是个木头脑袋,愚笨至极!”霍缨狠瞪了眼欲辩解的霍思启,谄笑着道,“霍缨不是命她们编排了新的歌舞嘛,原本想给公主一個惊喜来着。可谁知尚未演练娴熟,倒先叫思启那个大嘴巴子跟公主告了密了。公主,您给评评理,是不是怨思启啊。” “嗯,是该怪他。” “思启,还不快向公主谢罪。”霍缨高声斥道。 “公主啊,”霍思启沮丧了脸,噗通一声在李令弦面前跪了下去,近乎带着哭腔道,“千错万错啊都是思启的错,思启给您赔礼了。还望公主莫要与思启计较,能从轻了处罚思启。” “行了行了,什么罚不罚的。”李令弦乐不可支,“你们哥儿俩一会儿这個有错,一会又那个有错的,我尽搁这儿听你俩赔了罪了。你俩倒是说说,我有那么小气嘛?” “没有,没有,公主哪里来的小气,公主分明最宽宏大量了。”霍缨将铃铛挤去一旁,亲密挽了李令弦的胳膊,缓步往庭院里走了去。暗回头冲霍思启递了个眼色,霍思启赶忙从地上爬身起来,拽过几个杂役交代,自屋中抬了把藤木交椅出来,摆上了院中的正位。 霍缨躬身用袖子撲了几撲椅子,扶着李令弦坐下身子,道,“公主请稍候片刻,霍缨啊这就去叫她们表演给公主看看。” “好,好。”李令弦笑的直合不拢嘴。倏而她想起了什么,探身张望了番,朝霍思启方向招了两下手。 霍思启受宠若惊,连走带跑近前道,“公主唤思启可有吩咐?” “你也找把凳子坐下吧,站着如何能观赏歌舞呢。” “公主教训的极是,是思启考虑的不周全。”霍思启转过身,瞬间变了脸色,呵斥杂役道,“你们几个,再去搬两把椅子过来。” “是,霍二公子。”杂役一溜烟儿着往院外音律楼奔去了。 “公主啊,思启特意为公主准备了凉的绿豆汤,这就给您过来。” “嗯。”李令弦满意点了点头,望向了他身后,依旧笑着,道,“肃晨啊,你也过来。离那么远,如何看的清楚。便就站在我身后罢。” “谢公主。”肃晨行礼道。 霍思启狐疑打量了番肃晨,鄙夷哼了声,傲然从他身侧走了开。 “动作快点,墨迹什么呢!”霍思启颇不耐烦,冲那几个杂役直嚷嚷道。猛地用身子一撞铃铛,霸占了她之前的地方。 铃铛无端糟这挤兑,下意识靠右挪了挪,刚躲避开霍思启,又不慎碰上了肃晨,局促的不知该站在哪里才好了。 肃晨漠然瞟了眼她和霍思启,转而往李令弦的右手边站了过去。 霍思启伸手一指,杂役抬着交椅捱近摆放在了李令弦的左手边。他美滋滋坐了下,掏出袖中的把镂空雕刻的小折扇展开来,有意无意翻了几转,玩赏着。满怀欣喜望向李令弦,却看她眉开眼笑,正与肃晨说着什么,心思全然不在自己这里。霍思启负气似的闷哼了声,合拢扇子甩手丢进了廊子拐角。 “肃晨啊,适才你说魏老丞相早就察觉到你了?” “回公主,肃晨途径茶楼,偶遇听书,过于痴迷才耽误了时间。不成想魏正则竟也在其中。” “听就听了,也无妨。我并非是要责备你。肃晨应变的能力我是认可的。” “谢公主宽恕,肃晨定下不为例,更谨慎了行事。” “嗯。”李令弦又问道,“你说魏老丞相还特意写了幅字?他都写什么了?” “浩然之气。” “哼!魏正则一如既往的顽固,我最厌恶的就是他这一点” “公主,”霍缨匆匆走下台阶,走到李令弦面前躬身行礼道,“让公主久侯了,”余光扫见霍思启哭丧着张脸,抬腿便踹了他一脚。“霍缨这就吩咐她们开始。” “好。”李令弦坐端正了身子,期待不已。“霍缨啊,你也一并坐过来吧。” “公主,这支舞呢还有诸多的不足,需得了霍缨全方位的观察,好再琢磨琢磨如何改正。” “你啊你啊,凡事都太过于精细要求了。”李令弦怪瞪了眼他,佯嗔道。 “霍缨只力求能展现给公主一场无可挑剔的歌舞。”霍缨故作委屈道。 “哈哈,霍缨用心良苦,我岂能不晓得呢。罢了,随你,随你就是了。”李令弦垂怜笑道。“哎呦,今儿个的天气可真热啊。”她以手作扇,兜了几捧风。回头巡视了番,嘀咕抱怨道,“铃铛这丫头又乱跑去了哪里。” “适才铃铛姑娘还在呢,想必这会儿是为公主去找扇子了。”霍思启赶忙掏出块方巾呈递给李令弦,堆笑道,“公主请先擦擦汗。铃铛姑娘对千蝴司不熟悉,怕是会走错地方,思启便去寻她一寻。”霍思启从交椅上一跃而起,猴急猴急循着抄手游廊找他那把扔掉的扇子去了。 “霍缨怎么叫她们还都戴上了面具。脸蛋儿上的两坨红真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李令弦捻着方巾掩笑,对着肃晨道,“我敢打赌,领舞的断不是武莹莹。” 肃晨好奇,问道,“公主是如何得知的呢?” “武莹莹那丫头身子柔软,跳不出她这般僵硬的动作。”李令弦指着后排一個舞女道,“瞧见了没,莹莹舞袖似鱼游水,无论收放,流畅自如,千蝴司里可是无人能比得了的。纵使她戴上面具,我也一望便知。” 肃晨细观看了看,赞道,“经公主这麽一提醒,肃晨发觉莹莹姑娘在众人之间着实出类拔萃。”想起易舞挥长鞭时的情景,暗自笑道,“她的功夫非同一般,原来如此。” 李令弦打趣道,“你呀,可莫要对莹莹动心了。” “肃晨不敢。”肃晨慌忙礼拜道,“肃晨谨记自己的身份,绝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李令弦忍俊不禁,道,“肃晨还真是,一提到女子就紧张了。我与你开个玩笑而已,你何必当真呢。不过,”她严肃了神情,招呼肃晨近前,私语道,“你的心思确实得给我全部倾注至一個人的身上,半分也不能少。” 肃晨迷惑。“敢问公主,此人是” “思启啊,”李令弦拉住霍思启胳膊,亲昵拽他在身侧坐下。“为何只有舞艺,而不见声乐呢?” “有声乐,有声乐的,只是好彩啊还在后头。”霍思启摊展了折扇,手背扑去上面沾的尘土,又小心翼翼吹了番,道“这把沉香木扇空置许久未用,香气闻起来都不大明显了。” “改日便叫他们换把新的给你吧。”李令弦打着哈欠道。 倏而,庭院里一声弦音回旋,宛若空山之雨落,深林之鸟语。 李令弦惊异,专注聆曲,只觉舞甚是碍眼,挥手示意她们停下,两侧退散了开。 “这器乐非是长琴,非是琵琶。” “公主好耳力,的确既不是长琴,也不是琵琶。”霍缨笑了笑,神秘道,“此乃箜篌。” “难怪我莫名觉得熟悉。”李令弦遽然愠怒了脸色,站起身,厉声道,“今日的歌舞,不赏也罢!肃晨,扶我回荣兴苑!” 肃晨狐疑瞟了眼霍缨,应她道,“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第三十章、凤歌鸾舞 第三、四回 李令弦会勃然大怒,千蝴司众人始料未及,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许久,崔融才战战兢兢上前,询问霍缨道,“霍公子,这新歌舞还用继续练不了?” “练练练!练什么练,没看到公主大发雷霆了吗!”霍思启接话,高声斥道,“眼见力叫狗给吃啦?崔融啊崔融,我看你这主事的位子是不是该换人了。” “你给我闭嘴!”霍缨愠怒瞪了眼霍思启,手指用力戳在了他的脑门上,“得意忘形了?敢施摆脸色了啊?” “哥,分明是“商”字” “闭嘴!你的账我后面慢慢再跟你算。” “哥!” “滚!” 霍思启不服气,但却也无辙,发狠似的跺了通脚,愤愤往音律楼走了去。 “今日练舞暂且至此为止,你们都退下休息去吧。” “诺。” 待庭院里的人离开的差不多了,李存熙摘下面具,拂袖抹去额头和脸颊的汗,慵懒在藤木交椅上坐下了身子。一面拿着面具扇风,一面环顾打量着十二律,叹道,“我早听闻千蝴司的规模与气势在众乐坊中数一数二,果然是名不虚传啊。”见霍缨俨然忧心忡忡的模样,倏而严肃了神色,问道,“霍公子,为何姑姑一听到“箜篌”,就即刻火冒三丈了呢?” “说来话长。”霍缨愁眉稍展,在适才李令弦的椅子上坐了下。“这其中的故事,我就一一给郡主道来。” “霍公子请讲,存熙洗耳恭听。” “郡主只知二公子云渊爱慕青楼女子,却不晓得她乃是长安城名噪一时的乐师卿为霜。” “卿为霜?!此人我熟悉,不仅人长得国色天香,还极擅长弹奏箜篌。”李存熙若有所思道,“难怪云渊哥哥痴迷于她,我要是个男子,也定会为之动容。” 霍缨嗤笑道,“卿为霜出场时皆用了素纱蒙面,世人未尝见过她真正的容貌,所谓“国色天香”,不过都是空凭了想象,捕风捉影胡说乱道罢了。卿为霜非但样貌普通,毫无姿色可言,且性子一如她的名字,冷若冰霜。” 李存熙惊异,愣了小许,缓缓道,“我想起来了,云渊哥哥房中诸多卿为霜的画卷,皆不是背影,便是以物遮掩,罕见其面貌。” “绣红楼的簏簌阁原本是卿为霜的闺房” “君泽弟弟这是往哪里去呀?莫不是又要独自开溜了?” “如厕,真是如厕。”萧君泽使劲掰开陈邈扣在自己肩上的手,“小弟解手,陈兄都要监视一番吗?”他敷衍推搡着醉醺醺的男子,“陈兄且先回去,小弟一会儿就来,一会儿就来。”余光扫见隔间的屋门虚掩着,萧君泽悄然侧身,躲了进去。紧关上门,长吁了口气,匆匆奔近屋子中间的圆桌。拎起茶壶倒了杯,一饮而尽,仍觉不解渴,便提着壶直接冲嘴里灌了下去。哪想喝得太猛烈,不防备被水呛到,丢了茶壶,匍在桌上咳的面红耳赤的。 忽听屏风后传来女子笑声,他警惕小退了几步。 “什么人在此?” “公子擅自闯入我房中,反倒问我是什么人。” “多有打扰,在下这就告辞。” “慢着,我簏簌阁岂是公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簏簌阁”萧君泽寻思了寻思,笑道,“竟是为霜姑娘的闺房,那还真不是我想进就能进的地方。素闻为霜姑娘一夜千金,我不费一分一毫便进来了,自然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离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你放肆!” “为霜姑娘此言差矣,若非寻欢作乐,又何故来绣红楼这烟花柳巷之地呢?” “狂妄轻薄之徒,你给我出去!” “为霜姑娘这般善变,难以琢磨,”萧君泽瞟了眼门扉,道,“更是叫人上了心。” “你你若再多话不肯出去,我可喊人了。” “为霜姑娘,三思。众所周知,姑娘向来只卖艺不卖身,却好端端让人占了便宜,传出去难免不被指指点点。倘若再给添油加醋一番,说我与姑娘之间”萧君泽偷笑道,“说我与姑娘之间不明不白的,定有见不得人的私情。我倒无所谓,姑娘恐今后在绣红楼里就难待了。” “你!” “哈哈,姑娘莫要动怒,萧某不过是与姑娘开个玩笑。”萧君泽软下语气,道,“萧某是为躲避朋友的酒宴,慌乱之中未细看门牌,这才莽撞了。得罪之处,望姑娘见谅。我绝无侵犯姑娘之意,只在此待一会便离开,还请姑娘通融一二。” 卿为霜没再回应他。 “萧某谢卿为霜姑娘的好心。”萧君泽拽过把木凳,背对着屏风坐了下。 翌日。 卿为霜早起梳妆,隔着屏风间的缝隙,看到萧君泽趴在圆桌上,睡得极为安熟。她心觉好笑,取出了件外衣披给了他。 正巧侍女柔茹端了木盆进来。小丫头不知前后,不明就里,着实被簏簌阁内的情景惊了一大跳。 卿为霜见她欲出去喊人,急慌慌上前挡在了门口,硬生给拦截了住。 “嘘,公子不是坏人,你别吵醒了他。”卿为霜一手虚掩在柔茹嘴前,另一手指着屏风轻声道,“先放去我梳妆台旁的凳子上。” 柔茹意会,点了点头,再看了眼萧君泽,蹑手蹑脚绕过了屏风。放下盆子,拿起木梳在手中,想了想,转身迟疑望着卿为霜。 “这位公子昨晚喝醉了酒,这才误打误撞闯进我房中。”卿为霜解释道。 柔茹瞬时紧张了神色,抓住她的胳膊,目光仔仔细细巡视了番,又手比划着咿咿呀呀吱吱呜呜了许久。 “柔茹不用担心,我没事的。”卿为霜偷笑,道,“他这个人呢倒是挺安分的,就是嘴巴啊,”倏而红润了脸,“一点也不老实,净乱说话。” “啊?” “柔茹,萧公子若是醒了,你就让他离开罢。今日簏簌阁里发生的事情可千万别给其他人知道了,免得节外生枝。记住了吗?” 柔茹使劲摆了摆手,点头应了。 五音。 “兄长彻夜未归,原来是整宿都待在绣红楼。照此说来”萧云渊扶着廊壁缓缓靠坐下身子,喃喃道,“而在那之后” “秉澈!秉澈弟弟弟弟慢些了走!” 少年健步如飞,直追的萧云渊上气不接下气。抬眼见他终于停了下,急急忙忙便撵了上去。胳膊揽过他的肩,生怕自己一松手,他又不知所踪了,于是将近乎整个人都瘫挂在了他的身上。 秉澈生无可恋瞟了眼他,颇怨怒道,“我绕了三圈的街市都没能甩掉你,你还真是锲而不舍啊。说吧,找我作甚?” “上次”萧云渊喘着息道,“上次分手之后秉澈弟弟答应过答应过再与我饮酒的弟弟为何爽约了呢?” “有这回事?”秉澈思忖了小许,道,“喝酒嘛,好说。只不过我身无分文,可否由兄台来请客呢?” 萧云渊缓缓舒了口气,笑道,“我请,我请秉澈弟弟便是。” “那好,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就应了兄台之约。”秉澈故作妥协道。“但兄台是哪位,我实在记不起来了。” “我,萧云渊啊。”萧云渊稍稍站直了身子,满怀期待盯着秉澈。“唔,就那个,特别喜欢木刻的。”看秉澈依旧毫无印象,他着急道,“秉澈弟弟夸过我雕刻的玉兰花,说简直跟真的一模一样。” “嘶,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秉澈若有所思,不以为意道,“我客气一说,兄台倒是记在心里了。” “欸?”萧云渊懵懂。“弟弟这话怎讲。” “虽说礼轻情意重,可对方毕竟是身份尊贵的公主,兄台送一把木簪子,到底显寒碜,哪里能敌得过别家的玉石珠宝,熠熠生辉。” “但是” “况且,兄台也非是投其所好,否则又何必一副忧心忡忡犹豫不决的模样。”秉澈暗自笑道,“那日在寻常酒馆,我是看你踱来踱去的,还时不时自言自语一番,实在觉得碍眼。” “可是”萧云渊欲言又止。 “可不是?我话刚说完,你就兴冲冲的走了。”秉澈掏出袖中的块方巾递给萧云渊,道,“先擦擦汗吧,都滴落到我衣服上了。” “云渊失礼了。”萧云渊接过,攥在了手心。“我仍是” “打住,我们不谈你那玉兰花了,喝酒事大。”秉澈痞坏一笑,道,“既然兄台掏银子,我可就不客气喽。不知醉仙楼如何?” “好,就醉仙楼了。” “爽快。” 正值早春时节,长安街头,杨柳新绿,生机盎然。 萧云渊低垂着脑袋,只顾跟了秉澈一路的走。谁知秉澈突然方向一转,他来不及躲避,径直撞上了首饰摊前的女子。 “对不起,在下” “你这人,怎么走路不看路啊!”小丫头打断他,刻薄斥道。 萧云渊吃这厉害,不敢再多说话了。 忽听那丫头慌张道,“姑娘的手可要紧?” “被钗子扎出了血,小伤而已,不碍事。” “怎能算作小伤!”小丫头又冲萧云渊嚷嚷道,“喂,我家姑娘的手可是要弹箜篌的,如今因你而受了伤,你说说吧,怎么办!” “我赔偿姑娘些银两可行?”萧云渊怯声问道。 “银两?银两能换来我家姑娘的手安然无恙?” “这” “既然治不好你家姑娘的手,那他赔了银子也是白赔,不如就不赔了吧。”秉澈夺过萧云渊手中的方巾,走近卿为霜,抓着她手腕拭去手指上的血,将方巾绑在了伤口处。“皮外伤,确实无大碍。姑娘切忌碰水,几日便愈合。” “谢谢这位小兄弟。” “你说的倒轻巧,不碰水如何洗漱?”小丫头不依不挠。 “伺候你家姑娘,不是你分内的事吗?”秉澈反问道。 “你!”小丫头无言以对,干瞪了一双眼睛。 “萧公子莽撞在先,可他既诚恳道了歉,也望姑娘宽容,莫要再计较。” “萧公子?”卿为霜惊异,又仔细看了番萧云渊,笑道,“竟是萧公子。” 萧云渊心生奇怪,猛地抬头问她道,“姑娘识得在下?” “不识,却一见如故。” “姑娘何意?” 卿为霜未应他。“品茹,我们走吧。” “姑娘,难道就这么算啦?” 卿为霜浅笑道,“算了。” 萧云渊微怔。他还想多问,可卿为霜早已经从首饰摊前离开了。 “一见如故”萧云渊后仰起脑袋枕了廊壁,无神望着被屋檐割裂的四方天空。 十二律。 李存熙疑惑问道,“霍公子,我怎么听不大明白所以,卿为霜是误将云渊哥哥当做了君泽哥哥吗?” “郡主不急,慢慢听我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三十章、凤歌鸾舞 第五、六回 “却说自那日卿为霜偶遇二公子之后” 金秋十月。丹桂九里传香,芬芳馥郁,直教人迷乱了心绪。 卿为霜在簏簌阁里来回的踱着步子,着实焦灼难安。见柔茹推门而至,忙上前拉住了她,急切切问道,“萧公子今日可有来绣红楼?” 柔茹摇了摇头。 她瞬间黯淡了目光,失落落松开手,蹙眉咬唇在圆桌旁坐了下。倏而,又猛地从凳子上站起身,眼睛直勾勾盯着柔茹,“那他”想再多询问些什么,却不知该问什么。莫名的懊恼涌上心头,她噘着嘴,却故作一副无事状,道,“你把那盘桂花拿去丢掉,气味浓烈的厉害,怪烦人的。” 柔茹点头应了声,走近柜前,踮脚端起花盘,出了门。 “难道萧公子果真与别家纨绔不同?”卿为霜喃喃猜测道,“还是说,他” 正入神,忽柔茹匆匆折身了回来,手指向楼下,激动地咿呀嚷着。 “可是看到了萧公子?”卿为霜将信将疑试问道。 柔茹使劲点了点头。 “萧公子是独自一人呢,还是与朋友一起呢?” 柔茹思忖了小许,为难的摇了摇头。 “兴许又是来花天酒地c不醉不归了。”卿为霜抿嘴笑道。“柔茹啊,你过来帮我看看。”欢喜拽着柔茹胳膊,快步走近梳妆台,拾起了一支玉簪子给她示意了番,别上了发髻。“怎么样,漂亮吗?” 等不及柔茹回应,自顾自的换了支银钗在发髻处,对着铜镜前前后后远远近近的观察了一通。似还觉不满意,取下丢在了一侧。挑剔拨撩了拨撩木盒,弄的那些金银玉饰叮叮作响。卿为霜颇怨怒道,“尽是些难登大雅之堂的,没一个能入眼。” 余光瞟见床榻枕边的方巾,捡起在手中,指尖轻轻摸索着边角上绣着的一尾紫鸢,痴痴而笑。捧了方巾簇近胸口,满怀期待问柔茹道,“你可有看清楚,萧公子往绣红楼的哪里去了?” 柔茹咿呀着又摇了摇头。 “无妨,我便就在绣红楼的门口候他好了。” 柔茹惊异,却没能拦下她。卿为霜兴冲冲跑出了簏簌阁。 天色渐晚。 绣红楼外,宾客纷至沓来。熙来攘往,热热闹闹,好不自在。 卿为霜一边警惕躲闪回避着慕名搭讪的人,一边左顾右盼,总也不见萧君泽的身影,她甚是着急,表面上不矜不盈,俨然大家闺秀的风姿,手心里却是攥紧了方巾。 “为霜姐姐今日怎的一反常态,”江素琴一扇团扇,似笑非笑道,“竟亲自接起客来了呢?” 卿为霜漠视了她的奚落之词,更往人少僻静的角落走了走。谁知没留神,撞上了人。 “公子” 与此同时。“姑娘” 四目相对,两人皆又是惊讶,又是惊喜。 “想不到竟又碰见公子了。” “在下是特意寻探不对,是在下正巧从绣红楼门前经过,不成想姑娘真的在此处”萧云渊词不达意,“在下和姑娘实在是有缘分啊啊,不是,不是,在下是指,这长安城吧,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总能让在下意外的与姑娘相遇” 卿为霜暗暗笑,嗔他道,“听公子这话里意思,难道公子是不愿意见到我?” “没有,没有,怎能有不愿意呢,”萧云渊慌忙摆手道,“在下绝无此意啊。” “那公子是何意呢?” “我”萧云渊一时语塞,抬头看了看红木招牌,道,“姑娘可就是住在绣红楼?” 卿为霜未接他的话。 萧云渊意识到自己的说辞似不妥当,霎时窘迫红了脸。“在下没有恶意的,只是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 “嗯关心” “关心?”卿为霜暗觉好笑,追问道。 “在下只不过是”萧云渊吞吞吐吐,愈显局促。 “不妨就请公子里面一坐。” “也好”萧云渊不经意瞟了眼卿为霜身后,稍稍僵硬了面容,迟疑着连退了几小步,道,“不方便在下忽想起了,今日不大方便,还请姑娘见谅,改天,改天一定登门造访。” “哎,”卿为霜叫住他,道,“公子等等。” “姑娘唤在下可还有事?” “这方巾,我已差侍女清洗了干净,赶巧还于公子。” “哦。”萧云渊接过,揣进了怀里。“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公子可真有意思。本就是公子的东西,我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公子倒反过来道谢了。” “欸?”萧云渊怔然。 卿为霜偷笑,道,“既然公子有事在身,我便不挽留了。公子,好走。” “啊。那姑娘,在下就告辞了。” 萧云渊方离开,卿为霜顷刻间神色黯然,沉闷闷回了绣红楼。 萧君泽眼望着萧云渊的身影拐进深巷,狐疑打量了番卿为霜,径直从她身旁走了出去。 萧云渊回想着适才与卿为霜的照面,乐呵出了声,脚下也宛若生了风一般,轻飘飘的,大步流星。又忆起自己还未曾询问过她的姓名,不觉又失落了面容。 “唉~”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呢?”萧君泽胳膊搂过萧云渊后颈,手紧扣在他肩侧,贴近他耳畔问道,“云渊这是去了哪里?让我猜猜,可是绣红楼?”探向他衣襟,摸出方巾,怪笑道,“哪位姑娘送的?” “非是姑娘,乃是一位朋友的。” “云渊何时来的朋友?又是哪个朋友?” “是”萧云渊不悦,“反正兄长不认得,我也没必要详细告诉你。” “既然云渊不愿意说,那就算喽。”萧君泽手指剐蹭着他的耳垂,言不由衷。 “兄长为何又惹得一身的酒气?” “因为云渊不听话,为兄心中甚是烦闷呐。” “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萧君泽嗤笑道,“那你说说看,无缘无故的,跑青楼里做什么?是木头不好玩了?刻刀不好使了?还是云渊的胆儿肥了,敢去寻花问柳了?你若说不上个一二三来,就是与你有关。” 萧云渊细思萧君泽的话好像有那么些道理,可是,是哪门子的道理呢,他懵然。“我并没有进去绣红楼里面。” “但凡站在了门口,就定是心里有了此想法。”萧君泽手指戳了戳萧云渊胸口,道,“难道非要做出什么,才算数不成?” “” “云渊无话可说了吧。” “我我确实无言以对。不过,兄长你若是给公主知道” “啧!”萧君泽打断他,重声道,“萧云渊,公主怎的会知道呢?!” “我晓得了,晓得了!”萧云渊不耐烦,暗自嘀咕道,“你总拉我做垫背,公主怕是都不大相信了。” 荣安府,别院。 萧君泽自游廊路经垂花门,瞟见萧云渊在雕刻着什么,盘腿坐于庭院的地上,神情尤其专注,又他的周围尽是丢满了奇形怪状的木头块。惯常,应是遇到难处了。 萧君泽疑惑,停下脚步嘱咐了陆炜几句,打发他离开后,悄声走近了前去。躬身捡起一块托在手心里,颇费劲看了半晌,才发觉它的模样似是什么动物。再捡起一块,像脑袋地方生出了两只不对称的小突起,也不知究竟是耳朵,还是犄角。萧君泽掂量了掂量那两块木头疙瘩,踱步往萧云渊的对面坐下了身子。 “喂,你干嘛呢?” “我想刻只梅花鹿。”萧云渊头也不抬,回他道。 “刻梅花鹿?做什么用?”萧君泽抢夺过他手中正刻的木块,凑近观察着,嫌弃道,“我说你你也没见过梅花鹿,你怎么刻?瞧这歪鼻子瞪眼的,可真难看啊。” “为霜”萧云渊偷瞄了眼萧君泽,慌忙改口道,“我的一位朋友曾在书卷上见过,十分的喜欢,我便想刻一只送给她。”“梅花鹿啊” 萧云渊紧张攥紧刻刀。 萧君泽淡然道,“我倒是想起一个地方,兴许能帮得上忙。” “咦?”萧君泽并未在意,萧云渊缓缓松了口气。“兄长的意思是愿意帮助我?” “嘁,谁说是要帮你。”萧君泽嗤鼻不屑,道,“我是恐公主若看到你不务正业,在此呆坐了一天,又该责罚于你,扰得整个院子都鸡犬不宁了。” 萧云渊漫不经心道,“兄长大可紧关了门窗,置若罔闻。” “放肆!”萧君泽蓦地愤怒了脸色,厉声斥道,“萧云渊,你怎的如此不知好歹!” 萧云渊见怪不怪,道,“兄长莫动怒,我与你去便是。” “哦?”萧君泽倏而平和了语气。“你要与我去哪儿?” “就兄长所说的地方啊。” “萧云渊,我现在改变主意了。”萧君泽坏笑道,“帮助你呢也不是不可以,你得求我,”直勾勾盯着萧云渊,极严肃重复了遍,“你得诚恳了的求我。” 果然是这套,萧君泽还真是乐此不疲。萧云渊暗想,求就求吧,反正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虽说更多是戏弄使然,但凡是答应了自己的事情,也绝不曾食言过。 萧云渊刻刀,垂头匍身跪在了地上。“云渊求兄长带云渊去看梅花鹿。” “萧云渊,你!”与往不同,萧君泽感到莫名的不畅快。愤恨剜了他一眼,重声道,“算了,你起来。别浪费时间了,晚了可能就有麻烦了。” 萧云渊点了点头,从地上爬身,拍去衣摆沾着的木屑,跟在萧君泽身后出了别院。 几次三番想询问他究竟是什么地方,可他始终阴气沉沉,不可接近。萧云渊无奈,也只得放弃了这个念头。 “你中午没吃饭是吧?!” 冷不防被萧君泽突然一句话,惊得萧云渊的心突突直跳。 萧君泽实在不是滋味,无端的怒火中烧。他冷眼打量了番萧云渊,这个人啊,真是看哪都觉得格外不顺眼。 偏偏他又不识趣接了句,“兄长无需劳烦,我是用过午膳的。” 萧君泽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高声呵斥道,“我管你吃没吃饭,你给我快些了走!磨磨蹭蹭的,难不成还想让我背你?!” “没,没有。”萧云渊想不出自己又哪里得罪他了,竟引来他这么大的火气,悻悻不敢多言其他。 两人兜兜转转,好容易离开了荣安府。萧君泽走街串巷,更像是在绕圈子了。 在第三回途径禅定寺门口后,萧云渊实在忍不住,仗胆问他道,“哥,我们”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 萧云渊郁闷闭了嘴。半晌,都未再开口。 萧君泽怪异看了看他,心中愈来愈觉烦躁,又斥他道,“你是哑巴了?!” “我”萧云渊满腹委屈的厉害。 “你适才想说什么?” “我们我们这是往哪里走?”萧云渊小心翼翼问道。 “裕川猎场。” “可这并非是去往裕川猎场的方向啊。”萧云渊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再说,裕川猎场非同一般,守卫森严,我与你如何进得去?” “倘若有了太子妃姑姑的令牌,就容易了。” “我们如何来得太子妃姑姑的令牌?” “你去偷。” “我?”萧云渊大惊失色。“我不敢。” 萧君泽着实被逗乐了,又好气又好笑,嗔他道,“瞧把你吓得。姑姑向来亲切近人,我们求她一求,她肯定会答应借令牌给我们的。” “是喔。”萧云渊想了想,再问道,“可是我们怎么求她呢?” “实话实说呗,你想雕刻一只生灵活现的梅花鹿,好赠给”萧君泽故作忘却状,盘问他道,“你要赠给谁来着?” 萧君泽这番确实是在有意套自己的话了,萧云渊警惕了一神,道,“那便依兄长所言。只是,太子府与禅定寺相去甚远,你我若走着前往太子府,怕是待到裕川猎场,天都要黑了。” “骑马可行?”见萧云渊面露为难,萧君泽笑道,“我忘记了,云渊不会骑马。那先借了令牌,明日一大清早便去猎场,如何?” “甚好。” 一拍即合。 不那么赶着急了,两人慢悠悠朝城郊太子府走了去。拜会了太子,等侯许久,直至暮色垂临,明旒才在思芸的搀扶下,不紧不慢进来了书房。她与兄弟俩寒暄了几语,招呼着思芸将厨房新买的糕点端了来。详细询问过李陇岳的早课情况,含笑佯怒责备他道太傅又告状了云云。 “孩子嘛,贪玩乃是天性,太傅未免过于较真了。” “你总这般庇护他。小小年纪就不学好,长大了可还了得。”李循旭驳道。 “太子也太苛刻。” “你倒怪怨我了。说不通,说不通。”李循旭忿忿摆了摆手,起身离开了书房。 明旒偷笑。转看向了萧家兄弟二人。 “公主进来可安好?” “回太子妃姑姑,安好。”萧君泽开门见山道,“姑姑,侄儿此番其实是有事想恳求姑姑帮忙。” “说说看。” “姑姑,我” “是这样的,姑姑,”萧君泽打断萧云渊,替他道,“近日君泽学画梅花鹿,先生只大致描述了其形态特征,未有参考图给与君泽。君泽愚笨,实在理解不出它的具体模样。百愁莫展,难以下笔。忽想起裕川猎场似有梅花鹿,便冒昧来向姑姑借令牌一用,现场仔细观摩观摩,也好完成一副栩栩如生的画作出来。” “借你可以,但裕川猎场甚为广阔,不大容易就能寻得见。” “有言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明旒宽心笑了笑,道,“好。思芸啊,去我房中把令牌拿来给大公子。” “君泽就谢谢姑姑了。” “无妨。陇岳,太傅可有说过明日休息一天?” “这”李陇岳寻思了寻思,忽而喜悦点头道,“太傅有说,有说。” “你跟了哥哥们一同去吧。顾念,细心看护好陇岳,断不可让他一个人骑马。” “诺,顾念谨遵太子妃之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第三十章、凤歌鸾舞 第七、八回 萧云渊惦记着去猎场观鹿的事,一夜都未能安然入睡。翌日更是天不亮就起了床,迫不及待便奔出了卧房。 庭院悄寂。风微寒,树枝摇颤,月影浮动。 萧君泽静默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漫无目的望着西厢房。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玩弄着个小东西,见萧云渊渐近,慌忙将那小玩意藏向了身后。收敛回目光,严肃了面容。 “兄兄长!”萧云渊看到他,甚是惊讶,疾步走上了前去。“兄长也起的这般早。” “还不怨你,动静太大,吵闹得厉害。”萧君泽愠怒瞪了眼他,道,“深更半夜的,自己不睡觉,惹得别人也睡不好。” 萧云渊望了望自己的西厢房,又看了看萧君泽的东厢房,疑惑眨了眨眼。欲辩解,又恐话不对词得罪了他,委屈努了努嘴,闷不吭声了。 “我说你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傻杵在那儿干嘛?过来坐下,晃得人心烦。” 萧君泽的脾气实在难以捉摸,萧云渊郁闷坐下身子,道,“我在想,时辰还早,兄长不如先回去屋里休息会儿。我保证绝不出声,不再惊扰到兄长。” “坐近些,离那么远,我能吃了你不成?”萧君泽惯常无视了他的话,拉住他胳膊硬生将人拽到了身侧。“心急如焚了?刻不容缓了?萧云渊,你就这么按捺不住的想去裕川猎场么?”他松开萧云渊,轻叹了口气。倏而,摆出副傲睨一世的姿态,道,“萧云渊,我怎么从不知道,你竟有如此入心的朋友?” “她不是”萧云渊绯红了脸颊,解释道。 萧君泽侧目看向他,语气十分平淡问道,“那是什么呢?” “她是”萧云渊转头看了眼萧君泽,蓦地低垂下了脑袋,撑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衣摆。 “罢了,随便你。”萧君泽打了个哈欠,斜身枕在了萧云渊的肩头。“记得卯时叫醒我。” “噢。”萧云渊应了声。不知是不是错觉使然,萧君泽的高傲里显现着落寞,是求而不得的孤寂,是舍而不能的无奈。这种苦衷,似曾相识,又极为陌生。 “兴许是兄长太困了的缘故吧。” 萧云渊不解,但也未再多细想。 待迷迷糊糊醒来,已日上三竿。身上披盖着萧君泽的外衣,可他人却不知去了哪里。卧房的门敞开着,床铺叠的整齐。萧云渊在别院找了番,都不见他身影。纳闷不已,便抓来了陆炜询问。 “早些时候皇太孙也在寻大公子,后来似是往荣兴苑角门的马厩方向去了。” “他明知我不会骑马。”萧云渊不满嘀咕道。 “二公子此言可真是冤枉我们大公子了。正巧今日公主与容公子出游,大公子这才没能借来马车。”陆炜护主,驳他道,“若要是搁在平常,大公子一准儿安排的妥妥当当,哪儿还用得着二公子操心。” “你是说兄长在马厩?” “半个时辰前了,”陆炜思忖道,“至于现在,陆炜就不清楚了。” “那我先去马厩看看罢。”萧云渊急匆匆朝庭院外跑了去。 荣安府大门前。 萧君泽看李陇岳实在等待的无聊,笑了笑,趴身在马背上,调侃他道,“陇岳弟弟一身的戎装,倒挺有模有样。只是看那弓比弟弟的个头还要高许多,”他抬手比划了比划,道,“弟弟可能拉得开?” “有何不可?”李陇岳毫不示弱,回道,“我与父亲学射箭,百发百中。” “哦?” “怎的,君泽哥哥不信?”李陇岳抽出支箭搭上弓,“哥哥且请看前面拐角处的棵银杏树。” 萧君泽远眺了眼,道,“我拭目以待。” 李陇岳拉紧弦颇费了些力气。谁知不经的手一抖,箭偏离方向,飞射入了荣安府。 萧君泽轻笑道,“陇岳弟弟猜猜看,这箭落在了何处。” 李陇岳瞬间窘迫红了脸。“却说云渊哥哥怎的还不来?都快晌午了。” “谁知道呢,睡过头了吧。”萧君泽鄙夷道,“慢慢吞吞磨磨蹭蹭的,总不能叫人省心。陇岳弟弟啊,你逃早课,就不怕太傅又在太子面前说三道四么?”撇了撇嘴,道,“老家伙不好对付,当时我与你的其他哥哥们可是吃尽了苦头呢。” “不怕他告状。”李陇岳得意洋洋,道,“父亲再严厉,也得让着太子妃三分。咦,”余光扫见萧云渊的身影,他急切招了招手,抱怨道,“云渊哥哥真慢啊。” “让皇太孙和兄长久等了。” 萧君泽翻身跃上马背。“既然人齐了,陇岳弟弟,我们便出发吧。” 李陇岳迟疑看着顾念伸向自己的手,试问他道,“我当真不能独自骑马?” “太子妃有命,属下不敢违背,还请皇太孙见谅。” 萧君泽拉了把萧云渊,使他稳稳坐在了自己身后。 “抱紧了,摔下去我可不管。” “兄长若是不情愿,云渊自可另寻匹马来骑。” 萧君泽暗瞟了眼李陇岳,低声道,“你别不识抬举。” “兄长何时抬举过我?” “萧云渊!”萧君泽深吸了口气,妥协道,“你不与我斗嘴,心里就不痛快是吧?” “此话应是云渊来问兄长,”萧云渊胳膊揽过他的腰,不卑不亢道,“兄长这两日频繁无端冲云渊发火,为何?” “我” “云渊反省,自觉并未招惹你。” “”又是这种没有名堂的烦躁,道不清缘由,道不明原委。萧君泽只觉得萧云渊“我真是愈来愈难以掌控你了。” “欸?兄长可有说了什么?” “闭嘴!别再让我听见你的声音。”萧君泽斥他道。 离开长安城一路往东,直奔裕川猎场。 门口守卫的见着景明宫令牌,只言了句裕川非是寻常猎场。萧君泽不以为意,搪塞了些碎银两,这才给放了通行。 “陇岳弟弟为狩猎来,而我与云渊不过观鹿。目的不同,道路不同。不如就此别过,待太阳落山再在这里聚合。陇岳弟弟,意下如何呢?” “也好。君泽哥哥,云渊哥哥,那便晚些时候见了!” “皇太孙,告辞。” 说话间,李陇岳的马已疾驰出去了老远。 “不成想那守卫竟如此的飞扬跋扈,胆大妄为。”萧云渊愤愤不平。 “云渊不知详情。”萧君泽解释道,“早年圣上有令,裕川猎场之飞禽走兽,只准佯捕,不得猎杀。又若有病c死者,则另当别论。” “怎么解释?” “通俗讲,就是这里的动物只做观赏用,而不做狩猎用。箭点到为止,不许射中其要害。所获猎物不许私自带出猎场,受伤者要交于守卫,寻兽医医治。倘若不幸死了,须得重金赔偿。王公贵族,无一例外。” 再道,“哪年哪月哪日,谁人使了哪家的令牌,入猎场的时长等等,都是要记录在册以备案的。工序复杂,守卫的劳苦费自然就比其他猎场来得多。” 又道,“你欠我的五十两银子,日后记得归还于我。” 萧云渊云里雾里。“我看兄长分明就给了他五两,怎的要我还你五十两?” “五两是他的劳苦费无错,余下的四十五两是我的劳苦费。云渊可还有疑问?” 萧云渊下意识摸了摸干瘪的钱袋子,闷不吭声了。 萧君泽暗笑。跃下马背,将萧云渊的脚放上脚蹬,随后牵起缰绳,自得自在朝着与李陇岳相反的方向走了去。 “兄长如何得知猎场哪处有梅花鹿呢?”萧云渊四下里张望着。 枯黄杂草数尺高,灌木矮丛连地长。偶见参天大树孤耸,根若龙蟠虬结,枝繁叶茂。与安定苑秀丽之境截然不同,别有一番粗犷滋味。 “云渊之事情,无论大小,定不要瞒着我。否则,我可无法预料会出现怎样的结果。”萧君泽答非所问,唐突刁钻。 “我真的是想为朋友雕刻只梅花鹿而已,兄长这般倒显得太无理取闹了。” “我若有理,还需取闹!”萧君泽遽然变了脸色,高声喝道。 这个人实在喜怒无常的厉害。萧云渊拘谨坐端正了。却又听他道,“云渊的东西,没有我得不到的。” “嘶~”萧云渊不寒而栗。 “我与你开个玩笑,你切莫因此影响了心情。万一到时候刻个四不像来,恐也羞耻赠人了。” 萧云渊未接他话,暗自嘀咕道,“兄长的玩笑,唯有兄长一人乐在其中。” 萧君泽无所事事闲溜达了几圈,方停下脚步,把马拴在株孱弱的杨树上,便不管不顾了。 萧云渊笨拙爬下马背,目光巡视了巡视周围,狐疑在树旁坐下身子。 “兄长” “嘘~”萧君泽神在在一笑,紧挨着他也坐了下。斜倚着他的肩,悠悠闲道,“别出声,慢慢候吧。” 萧云渊意会,盘起双腿,猫腰了背,胳膊搭着膝盖,尽量使自己能坐得舒坦些。不慎撞到了萧君泽,萧君泽不满哼了声,顺势仰趟在了他怀里。 猎场辽阔,一望无垠。风吹草低,宛若玉湖面涟漪泛泛。敞然,怡然。 日薄西山,夕阳晕染了半边的天。余晖倾洒在怀中人的脸颊上,金灿了他额前的长发。萧君泽也只有熟睡着的时候,才不叫人心生厌烦。萧云渊拨撩了拨撩那缕发丝,将它捋去了他耳后。 左等右等,萧云渊也没能等来梅花鹿,甚至连只动物的影子都未曾见到。 “有道是可遇而不可求。”萧君泽伸了个懒腰,宽慰他道。 再看李陇岳自南边来,亦垂头丧气,两手空空。打趣道,“陇岳弟弟怎么劳无所获呢?” “若不是我力道太大,折了弓,岂会让快到手的猎物逃脱了开。”李陇岳懊恼,愤愤然叹道,“晦气,真是晦气。” “跑了也好,省的你一箭下去,没了气息。” “那倒是。”李陇岳点头认可道,“待入了城,在街市上买只乌鸡回去,给太子妃熬汤喝罢。” “陇岳弟弟着实乃有心之人。”萧君泽瞟了眼萧云渊,见他依旧无精打采,胳膊一把揽过他,咬耳根道,“没见着就没见着了,失落个什么劲儿。大不了哥哥画一幅给你作参照就是了。” “当真?” “当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三十章、凤歌鸾舞 第九回 城门口与李陇岳辞了别,萧君泽和萧云渊不紧不慢朝荣安府走去。 夜半街市喧闹繁盛。小商小贩,缕缕行行。远客近坊,熙熙攘攘。南来的,北往的,肩摩毂击,络绎不绝。石拱桥上灯火通明,绣红楼里妙舞清歌。 一首弦曲慕红尘,几度颦笑总书情。 萧云渊不由自主驻足,仰头望向二楼纱帘外若隐若现的倩影。双目迷离,嘴角浅浮,微微动情。殊不知,马身另一侧的那个人,也这般看着自己。 萧君泽顺了他的目光巡视过去,旋即阴沉下脸色,紧蹙了眉头。心中暗道,云渊都不曾如此对我笑过,你凭何得他垂青? 又听萧云渊喃喃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萧君泽接他道。倏而温和了神情,打趣笑道,“云渊这是看什么呢,专注至此?”他故作好奇探瞅了瞅。 “没,没什么。”萧云渊慌张摆手道,“想起我自清早就滴水未进,现在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两腿直发软。又闻到酒香肉味,便更连路也走不动了。” “我竟忘记了。”萧君泽假意自责道,“是我的疏忽。云渊想吃些什么,尽管说。” “兄长无需破费。等到了府里,我叫厨房煮碗白米粥即可。”萧云渊会心一笑,步履轻快,走开了出去。 萧君泽抬眼看了番绣红楼,牵了马静悄跟在萧云渊身后,思绪复杂。何为良辰?何为美景?你不与我同赏,纵使如临仙境,也只觉索然无味,黯然失色。你我之间,近在咫尺,又当真近在咫尺? 回到别院卧房,萧云渊实在困倦疲惫不堪,尚未更衣就瘫倒床上,呼呼大睡。女婢唤他不动,恐他夜里着凉,拉拽起棉被角正欲披盖给他,忽见萧君泽进来,匆忙放了下。 “滚出去!”萧君泽低声斥道。 “诺。”女婢战战兢兢应道,退身出了西厢房。 萧君泽走近,在床榻边坐了下,趴下身子端详着萧云渊。手背轻抚摸着他的脸颊,许久,怜惜似的叹道,“这张面孔可真是清秀啊。” 道,“云渊,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人能与你如此相像?除了我,又还有谁愿为你一心一意,情之所钟?” “云渊,我如何做,你才不会总想着要挣脱呢?听我的话,难道不好吗?” 直至次日晌午,萧云渊方从梦中醒来。他前脚刚迈过门槛儿,陆炜便自庭院中央快步迎了上来。 “恭候二公子多时了。”陆炜行礼道。“大公子吩咐陆炜把此画交给二公子。” 萧云渊接过在手中,疑惑看了眼他,小心展了开。 “大公子连夜为二公子作画,”陆炜解释道,“整宿都未合眼休息。” “实在是辛苦兄长了。”萧云渊面带歉意,问道,“那兄长现在何处呢?” “陆炜不知。二公子若无他事,陆炜就先告退了。” “我无事,我无事。”萧云渊收起画卷,欢喜转身往卧房跑了去。 他将画卷摊铺在茶桌上,细致观摩了两日。又寻找木料,废寝忘食雕刻了三四天,终于,一只梅花鹿跃然刻刀之下。 初生幼鹿,不谙世事。翘首回望,懵懂之情c新奇之意交融,生气勃勃,栩栩欲活。 萧云渊怎么看,怎么觉着满意。顾不得收拾了满身遍地的碎木屑,兴冲冲便奔出了荣安府。 绣红楼里寻着卿为霜,迫不及待掏了怀里的梅花鹿给她看。 卿为霜爱不释手,连连美赞他多才多艺。 萧云渊不知所云。 卿为霜笑嗔道,“萧公子前几天才送了幅画卷给为霜,怎的这么快就想不起来了?” “前几天?” 卿为霜只以为他是在与自己玩笑而故作的忘却,掩笑道,“萧公子贵人多忘事,为霜心里可记得清清楚楚呢。” 萧云渊不解,但也未再继续过多的追问她。 “不知能否请为霜姑娘为在下弹奏一曲?” 卿为霜偷笑,唤柔茹将梅花鹿收去簏簌阁,又吩咐杂役沏了壶新茶。 “萧公子找为霜,向来是为听曲品茶。怎么今日倒征求起为霜的意见了?” 萧云渊愈发疑惑。 箜篌音清越,难纾少年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第三十一章、秋水伊人 “卿为霜收到大公子的画卷,如获珍宝,旋即将它悬挂在了床头一侧。又二公子的木刻,爱不忍释,摆放上了梳妆台最显眼的位置。两只梅花鹿遥遥相望,画卷上的那只含情脉脉,梳妆台的那只纯真无邪。正映照了两位公子。” “君泽哥哥和云渊哥哥的性子大相径庭,卿为霜同时被这两人爱慕追求,难道就没有察觉到异样吗?” 霍缨笑的别有深意,“同是身为女儿家,郡主尚且都捉摸不透,我就更难以理解了。”他悠悠抬眼看了看天色,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想必公主的火气也该消散的差不多了。我便得赶紧去向公主负荆请罪去。之后的故事,待哪日得了空闲,我再详细说与郡主听。” “霍公子,不打紧,我自去询问了云渊” “万万不可!” 李存熙无端遭了霍缨这一贸然高声的打断,惊吓不已,仰头怔怔盯着他。交椅扶手被抓的生紧,她只觉坐也不是,站也不妥。 “霍某莽撞了,郡主宽宏,可别放在心上。”霍缨赔礼,安抚她道,“郡主想想看,常言道当局者迷,云渊公子身处其中,前前后后的因果,他哪里会讲的清晰呢?何况,”诡笑道,“郡主怨怒回娘家的这番委屈可不能白受了。” 李存熙神思恍惚,道,“霍公子所言虽无错,可分明是我听信了他人挑弄是非的话,与云渊哥哥无理取闹在先。云渊哥哥许久都不来寻我,他肯就轻易原谅了我吗?” “郡主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霍缨言之凿凿。“崔融?崔融!准备马车,护送平昌郡主回诚王府。” 十二律吵吵闹闹了一阵子,很快便又恢复了宁静。 萧云渊撑着廊壁缓慢站起身子,颇失落无神离开千蝴司,朝荣兴苑西门踉跄踱了去。 “当局者迷当局者迷谁倒是那不迷的旁观者呢?” 他笑意苦涩悲凉。忽想起了什么,猛然折身,拔腿直冲音律楼急跑了去。 凤头箜篌安卧在大堂中央,风采一如往昔。 两个年纪较小的舞女分别攥了纱布的边角,正踮着脚往箜篌上遮盖。萧云渊鲁莽闯入,小丫头惶惶然不知所措,手下僵硬了动作。 “你们可有听过为霜姑娘弹奏箜篌?” 小丫头懵懂摇了摇头。“回二公子,不曾。” 萧云渊望着箜篌痴痴念,道,“为霜姑娘的弦曲响起时,那只盘踞其上的凤凰是会绕着房梁翩翩作舞的。”眼前犹见当年绣红楼万人空巷之盛景。伊人衣袂飘飘,顾盼生姿。垂眸一笑,魂牵梦萦。 萧云渊倏而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俩丫头着实给吓坏了,更是一动也不敢再动。蓦然看到百里巍然进来,才舒缓了口气。 “云渊公子的事情,若敢说出去一个字,”巍然温和而笑,“我定不轻饶你们。” ““宫”字大人放心,我等断不敢多嘴长舌。”俩丫头丢下纱布,逃也似的溜出了音律楼。 “物是人非,事与愿违皆乃是寻常,云渊公子莫太过于悲伤了。”巍然走近箜篌,怜惜抚摸了抚摸弦丝,稍用力挥掌,将它推移至了大堂的偏角落。他看着窗外千蝴司的大门,漫不经心道,“肃晨弟弟一清早就去与主上请安,怎么到现在都还不见他的身影。汤药煎熬好,又放了凉,反反复复的,怕是要影响了效用。” “公主适才唤他去安定苑,兴许快回来了。”萧云渊慌乱用袖子擦抹干净脸,窘迫道,“叫巍然笑话了。” “人之常情而已,巍然并不觉有多好笑。只是云渊公子回去的路上,若是偶遇了肃晨弟弟,劳烦请转告他一声,病尚未痊愈,切勿饮酒。” 萧云渊疑然。 “借酒好消愁,但解不开心结。”巍然解释道。“况且,肃晨弟弟到底也不是保护云渊公子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第三十二章、琳琅领命 肃晨陪同荣安公主回到安定苑。 李令弦原打算在玉湖小亭里观赏观赏景致,换换愤懑的心情。可脚方踏上白石长廊的台阶,又突然改变了主意,折返往琳琅阁去了。 琳琅阁早先是驸马萧禛用来放置收藏品的小阁楼,李令弦下嫁之后,初扩建荣安府时,嫌弃它简陋,不堪入目,便令人将它修葺改善成了一座较为独立的大庭院。萧禛昔日的字画瓷器等玩意儿依旧陈列在内,但分门别类,摆放的甚为规整。 萧禛性子洒脱,不喜拘束,自然是看不惯常李令弦条条框框的方式,又不肯轻易妥协了自己,便另寻间屋子,冷落下了琳琅阁。这样,琳琅阁就彻彻底底成为了李令弦闲情逸致的别院。 李令弦在藤椅上坐下身子,闷声嘀咕了句“这霍缨实在是太不像话了。”目光幽怨扫过门口的那些个诚惶诚恐拘谨不安的婢女,心中更觉烦躁,遂挥了挥手让她们齐齐退下了。 大丫鬟铃霄见状,赶忙拎起桌上的玉瓷壶倒了杯凉茶呈给她。 “公主请先消消火气。”铃霄笑劝道。“适才容公子吩咐厨房为公主准备了珍珠汤圆,说待公主自荣兴苑赏歌舞回来了享用。想来现在也该不烫嘴了,铃霄这就给您端来。” “还数容柘最贴心。”李令弦倏而转怒为笑,接过茶杯抿了口,道,“你叫他们把汤圆分作两份,送去泽园一碗。” “公主兴许是又忘记了,大公子不爱甜腻的食物。” “君泽不吃甜腻的,那上次的银耳莲子羹”李令弦惊觉问道,“他可有埋怨了什么?” “铃霄不清楚,泽园的小丫头们口风极紧。” “罢了,便送去给云渊。” “是,公主。”铃霄笑应道,退身出去了。 琳琅阁内本就光照不好,又铃霄离开时顺带着虚掩上了半扇门,仅几盏烛台点亮灯火,愈显阁楼内昏暗。 李令弦示意肃晨在旁侧的椅子上就坐后,不缓不急品尽了杯中的凉茶。 “这次钱塘之行,你可有找到当年魏正则向圣上弹劾我时,奏折里所提到的证据?” “回公主,肃晨寻遍他府中杂物,除去几卷书籍古画,并未找到其他有字迹的东西。” 补充道,“魏正则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不见得暗室密道之类。况陆不眠一把大火后烧之殆尽,纵使肃晨的检查有遗漏的地方,也该一并随之灰飞烟灭了。” “我就知道,魏正则信口拈来之词,不足为惧。也不晓得他听信了谁的挑唆,不住地在父皇面前指责我的不是,非要与我结下这没名堂的仇恨。”李令弦稍稍舒缓了口气,又怒容,不满斥责道,“倒是陆不眠,成事不足,只会节外生枝。” “陆不眠年轻气盛,行事难免冲动,逞一时之快,而忘却后顾之忧。” 李令弦感慨道,“千蝴司若都如你这般沉着谨慎,我也能省心了。” 道,“霍缨长期掌管荣兴苑的大小事务,容柘负责安定苑的有条不紊。俩人明面上争宠,暗地里勾心,使的那些个小伎俩小手段的,当真以为把我蒙在鼓里了呢。我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计较罢了。” 叹了叹气,道,“暂且不说这题外话。肃晨啊,你与我去趟云南永平县,替我找一个孩子。” 肃晨蓦地揪起了心。“敢问公主,是如何的一个孩子?” “约莫十岁。”李令弦在脑中艰难回忆着,“我记得他的项间似有个极其怪异的胎印对了,他叫疆儿。” 忽慈笑道,“疆儿笑起来十分的好看,就像我的梓儿” “这孩子是带回长安城面见公主,还是就地杀之?” “啧,不可!你得给我好好的护着他。”看肃晨一副不明就里的疑惑模样,李令弦霎时哭笑不得,“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我若真想要取他性命,荣安府随随便便一个守卫即可,何须动用你?” “公主之意,肃晨不太明白。” 李令弦笑了笑,解释道,“你要让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你,完完全全的依赖你。如若必要,允你不择手段。” 肃晨倒吸了口冷气,手下微颤,悄然握紧了拳头。“肃晨再敢问公主,疆儿是男童还是女童?” “他为男儿,你不必有所顾忌。”李令弦不以为意,道,“至于疆儿身边亲近之人,你谨记,莫养虎为患。” “肃晨领命。”顿了顿,肃晨三问李令弦道,“公主,前往永平一事,肃晨可需向知会驸马一声?” “此番至少得个一年半载你才能重回长安”李令弦思忖道,“时间是过于长久了些。也无妨告诉他,但不可详细说。” “肃晨知晓了。公主,那肃晨就去准备准备,即日动身。” “嗯。路途遥远,你自当小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第三十三章、醉翁之意 第一、二回 琳琅阁里出来,肃晨寻思了许久也琢磨不透李令弦令自己护疆儿的目的是什么,但从适才的话语中倒可以分析得出,八年前段逐和百里巍然赴往永平要将疆儿赶尽杀绝断然不是奉命于她。 否定了之前的怀疑后,事情好像更变得复杂了。 荣安府中还有谁人与太子妃有如此的深仇大恨,竟连个未出襁褓的婴孩都不肯放过。 千蝴司是驸马萧禛一手建立起来的,最初确实只做纯粹的歌舞司之用。但李令弦下嫁之后,萧禛家主的地位名存实亡,他自身亦对于荣安府的大小诸事不管不问,乐得逍遥快活。荣安府扩建,分为荣兴c安定两苑,千蝴司的规模也愈来愈庞大,全司上下仅歌女舞伎就二百有余,再算上杂役c学徒之类,不足一千,也过八百了。南宫辞暴毙,适时备受李令弦恩宠的霍缨接替了他荣兴苑总管一职,千蝴司的掌控权便渐渐落入了霍缨手中。 肃晨思忖着。霍缨私自下了道杀令,李令弦不详也讲得通。但若果真是他,他这么做又为何呢? “霍缨这个人倒值得怀疑。”肃晨习惯性抬起胳膊,隔着袖子转了转动手腕的玉镯。“可惜,暂且得缓一缓了。” 天色尚早,南市康老头的馄饨铺前定人满为患,费劲气力挤进人潮,未必能不撒不漏的端碗汤出来。肃晨摇了摇头。凤临阁这时辰也算得上清净,可一想起上回被花灼扮作女装占了便宜,还懵懵懂懂夺了吻,肃晨有些望而却步了。 肃棠棣先生常言,断袖的嗜好是会传染的。欲望乃人之本性,尤其在男子与男子之间,擦枪走火,情不自已,待幡然醒悟,已是上了贼船了。这一旦上了贼船,还能容易下来吗?不能,自然是不能,所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肃晨下意识手指蹭了蹭下唇,不禁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耸了耸肩,他循着安定苑的东门走了去。 可巧门口碰上了一脸苦大情深的萧云渊。 肃晨鸡贼盯向萧云渊挂在腰间的沉甸甸的钱袋子。萧云渊意会,嘚瑟掂量了掂量自己那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两人对视一笑,不谋而合,勾肩搭背朝着杏花坊喜滋滋的去了。 买了两坛石冻春,乐哉哉奔向城郊。躲避开巡查的守卫,翻爬过外围墙,又沿着抄手游廊一路直入太子府。进到曾经太子妃的花厅,穿过青石板小径,肃晨三两步迈上台阶,在亭栏旁翘腿坐了下。环顾了圈四周,倏而黯淡了神色。拔去酒塞,仰头猛灌了口,手背一抹嘴角,便是连目光也失落了几分。 萧云渊追在他身后,气喘吁吁,拂袖拭了把脸颊的汗,拖着疲惫的身子几近爬进了小亭。 “秉澈还是还是一如既往的青睐这里。” “早已物是人非了。”肃晨故作深沉,感叹道,“世事总有叫人无能为力的时候。” “物是人非百里巍然也对我说过这四个字。” “哦?他都说什么了?”肃晨饶有兴致,斜瞟了眼萧云渊。 “他说事与愿违乃是常事。”萧云渊在石凳上坐下,托着酒坛象征性和肃晨碰了下,斯斯文文饮了口。 “常事,常事,呵呵呵~”肃晨连笑了好几声,又问他道,“巍然兄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让我叮嘱你不许饮酒。”萧云渊迟疑看了看他怀里的酒坛子,后知后觉道,“我竟忘了个一干二净。” “无妨,顶多回去千蝴司给他多唠叨上几句。”肃晨笑道。“巍然兄以为我和他一样是孤儿,故对我特别的照顾。可他愈是过分关心,我愈是自责难当。”闷了口酒,喃喃道,“若秉家真有亲亲的兄长如他,哪里还轮得到我来接下一档档劳什子的差事。” “有兄长哪里会见得好,像我,还不是处处受欺负。”萧云渊驳他道。面容却平静的仿佛在谈论他人一般。 “云渊兄,我突然想起一事来,不知可讲不可讲。” “秉澈怎么与我客气起来了,你且说,无妨。” “我记得云渊兄当年邀我观赏乐器时有说到过,卿为霜的箜篌是云渊兄花了重金才从绣红楼买回来的,之后便一直放置在驸马置物院的偏房里。青铜上锁,铁链加固,钥匙唯有云渊兄手持。但今日我见音律楼的那架似曾熟悉,不知是我看走了眼,还是其中另有蹊跷?” 萧云渊忸怩,支支吾吾道,“是云渊与秉澈弟弟说了假话,我那时是是” “云渊兄那时是自欺欺人。”肃晨替他答道。 肃晨一语中的,萧云渊悄然红了脸。他遮遮掩掩,连喝了好几口酒,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一般的,道,“为霜姑娘的箜篌并非是我买来,实则乃霍公子所赠。” “霍缨赠给你的?”肃晨疑问道。 “不错。” “霍缨出手简直阔绰。”肃晨嗤鼻道。 “我恳求了父亲许久,他才答应帮我瞒着公主,将为霜姑娘的箜篌藏在了他的置物院。” “你和卿为霜的事,公主定是勃然大怒了。” “险些派人取了为霜姑娘的性命。”萧云渊后怕道。“铜锁的钥匙原本有两把的,一把被兄长抢夺了去,另一把至今还在我当初住着的别院的房梁下。我不敢踏入那间屋子,就是恐想起为霜姑娘。至于箜篌为何会无端出现在音律楼,倒不曾详细想过。” 萧云渊将自己躲在五音偷听的事一五一十复述给了肃晨,不料他听罢,却恨铁不成钢似的叹了口气,搞得萧云渊云里雾里的。 “云渊兄仅有的心思都用来对付萧君泽了。”肃晨正对着萧云渊坐直身子,又觉不大舒适,便后靠仰趟上了扶栏,将胳膊肘搭了上去。 “秉澈弟弟此话,云渊不甚明白。” “若我是云渊兄,必要心生怀疑。第一c当年卿为霜被绣红楼驱赶,所属簏簌阁之物也尽数遭到摧毁。为何单单会留下了那架再无人能弹奏的箜篌,又偏偏给霍缨买了去?第二c箜篌音响起,荣安公主势必大发雷霆。霍缨明知后果,为何还要冒险弹奏给公主听?第三c旁人只道萧二公子与卿为霜两情相悦,难成眷属,却不清楚实则是卿为霜对萧大公子痴痴着迷,又逢萧君泽从中作梗,这才误把你当作了他,上演了一场苦情戏。但其中的故事,尤其和卿为霜相关的过往,他霍缨如何知道的详细?” “这霍公子总该不会害我” “云渊此话可笑至极。萧君泽与你是孪生的兄弟,你被公主冷落,他尚且都处处与你为难,那霍缨老谋深算,又怎会对德才兼备的萧大公子置之不理,而偏向一个不受宠的萧二公子?” “可是” “故人与我说过,凡事信,则入耳,不信,则绕耳。入耳未必为真,绕耳未必不真。”肃晨直勾勾盯着萧云渊,道,“霍缨油嘴滑舌,巧言令色,甜言蜜语,他说的话,你便深信不疑了?” “我”萧云渊目光躲闪,浑然不知所措。“那我那我该如何做?” “云渊兄不妨先放下对萧君泽的偏见和戒备,耐心与他促膝长谈一番。兴许有些谜团自然而然就解开了。”顿了顿,稍带歉意道,“我说话急促了些,还请云渊兄莫要放在心上。” “不打紧,不打紧。”萧云渊垂头思索了思索,勉强妥协道,“我便试一试。” “兴许云渊兄自己不觉得,”肃晨转了个身子,将腿搭上了扶栏。似有意,又似无意道,“整个荣安府中,全心护你的也只有你兄长了。” 萧云渊撇了撇嘴,好奇问道,“不知秉澈弟弟所护之人又是谁呢?” 肃晨斜瞄了眼他,坏笑道,“反正不是你。” “百里巍然也这么说,所以我才来问你啊。还有,”萧云渊打量了番花厅,道,“太子府庭院众多,你为何独喜欢这座破破烂烂的石亭。怕不是清净这么简单吧。” 肃晨头枕了亭柱,悠然喝了口酒,笑着道,“因为在这里,我遇到了一个直教我动摇的人。不止此处亭子,他曾经驻足的每一个地方,我都心悦。” 秉家刺客,终其一生,只为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第三十三章、醉翁之意 第三、四回 “唔,酸溜溜的气息席卷而来,快把我的这坛子酒都给串了味儿了。” 肃晨微怔了怔,倏而垂下眼帘,护短似的手指轻蹭了下鼻尖,窘迫笑道,“我和云渊兄可不一样。”停歇了小许,又极其坚定的补充道,“相去甚远。” “你我怎么就不一样了?”萧云渊特不服气,抱着酒坛在他对面坐了下,盯了他许久,道,“你看看,目光躲闪,乃是心虚使然;面色泛红,乃是羞涩使然。还讲与我不一样。” “是酒气,是酒气。” “秉澈弟弟莫要狡辩,顶多我不追问你便是。”萧云渊喝了口酒,意犹未尽。半晌,幽幽然道,“七年前弟弟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离家出走,可叫我难过了好一阵子呢。” “离家?出走?”肃晨诧异。 “我那时在市井的茶楼酒肆总也遇不到你,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便寻去了你家中。你家那个小妹妹好生厉害。” 肃晨偷笑,插话道,“怕是阿展又无端替秉澄挨了训,心里正不大高兴,正巧遇上你了,趁机泄了把火。” “嗯,她脸色确实不好看,道了句你不在府上,就要关门。我再多问,她极为不耐烦,要赶我离开。得亏秉澄弟弟路过,告诉我,你是为了逃婚,离家出走了。” “嘶~秉澄的这张嘴可真敢乱说,待我哪日回去,定狠狠了收拾他一通。”肃晨蓦然感慨道,“我已有七年未归家门了,也不知家中的情况如何。” “秉澈弟弟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呢,为何改了名换了姓?又为何会入千蝴司五音,给公主做起了事?” “秉家世代崇武轻文,而我有幸拜于江南肃氏棠棣先生门下,方饱读天下奇略书c古今圣贤文。笔墨下的故事着实比舞刀弄枪有趣味的多。棠棣先生有一怪律条。他虽门客c学生不少,但若非肃家子弟,均不得涉足一品阁。我那时嘛闲来无事,又好奇心强,恳求先生赐字,得以入内,一观究竟。” “为这般。”萧云渊若有所思,道,“难怪我父亲尝遗憾,他与肃先生乃是故交,却不曾踏进过一品阁半步。秉澈弟弟,那阁中都收藏了什么,为甚麽如此神秘不可示人呢?” 肃晨颇失望道,“不过堆积了些先生的废纸画稿之类罢了,也没有什么。先生以字画闻名,但他早年的作品实在不堪入目。” “有道是千锤百炼,方成正果。秉澈弟弟也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千杯不醉的。” “非我不醉,是我心中无繁琐牵绊。至于五音,实属巧合了。我辞别棠棣先生时,答应了替他稍带书信和特产给长安城的旧友。当我按照信封所写姓名打听,寻至荣安府,交给驸马后,和他多聊了两句,没成想竟言谈甚欢。后又屡次在杏花坊相遇,驸马性子直爽,几杯酒下肚,就结成了忘年交。” “倒也不奇怪,父亲乃是逍遥散人,兴趣涉猎广泛,又不精益求精,只图一时之痛快。他尤其好结交朋友,只三言两语,就无话不谈了。” “驸马叹我年纪轻轻,却无所事事,终日游荡街头徘徊酒肆之间,遂将我引荐给了荣安公主,谋一份差事。兴许公主见我身手了得,这才冠以我“商”字。” “公主明面上惜才,实则疑心甚重。她若要百般设计试探你,都属正常。” “实不相瞒,我父亲年轻时为太子府三大门客之一,效命于太子殿下。秉澈此名会叫人有所猜忌怀疑,于是我便继续沿用了肃氏子弟的身份。” “凡事需得谨慎为上。”萧云渊点头应道。“我听闻五音商字与其他四字皆不同。” “怎么说?” “自公主整顿荣安府以来,千蝴司便被划分成了五音和十二律。五音之中,宫c角c徵c羽四字,最少的只更替了两次,乃是角,最多的也才换了四人,乃是徵。徵字既为门客,又作十二律的领舞,得是年轻貌美之人,故而变动的勤快了些。而商字,前前后后足足有十余人。” “云渊兄不是在危言耸听吧?” “我可没吓唬你。商字素来与霍公子不和,极易遭受排挤。”萧云渊思忖了思忖,道,“不过倒也有一例外。” “可是八年前的段逐?” “不错,正是此人。”萧云渊尽量在脑海里回忆着,“这段逐就是个墙头草,起初是汤葭公子引荐的他,他便对汤公子言听计从。后来似不慎有把柄落在了霍缨公子手上,从此又对霍公子唯命是从。” “他叫人抓住了把柄,自然是得听人话。”肃晨嗤鼻。“据说汤葭被公主处以了极刑,可有这麽回事?” “我兄长知情,但我不甚清楚。只记得那日兄长自牢房回别院后,双目呆滞,浑身打颤,抱着我的手出奇的冰凉。好几日了,他夜里都不敢入睡。我还从未见过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想来定是很可怖了。” 萧云渊惋惜似的道,“感叹汤葭曾与霍缨c余黔灵c容柘并称荣安府四大公子,风华绝貌无人可比,文采斐然无人能敌,却死的稀里糊涂,凄凄惨惨。” 缓了缓,道,“他恃才傲物,刚愎自用,锋芒太露才招惹了祸端,也是自食其果了。” 再道,“余黔灵善于投机取巧,好行小惠,天生一副谄媚的丑陋面孔,着实令人厌倦。步汤葭后尘,都不能算作枉死。” 又道,“然前车之鉴,后事之师,相比之下,容柘就聪明许多。唯唯诺诺,韬光养晦,使公主愈发信宠器重之。安定苑内大小事宜皆由了他主持,甚至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兄长也得礼让他三分。” “若真如此,”肃晨思忖道,“那霍缨和容柘的争斗便确确实实是以两位公子为根基了。” “咦,秉澈弟弟明面上不在乎理会他人家事,私底下倒对为兄我十分的关心嘛。”萧云渊逗趣他道,“弟弟不必掩饰,我懂你情深义重。” “云渊兄最是擅长自作多情。”肃晨满不在意摇晃了摇晃手中的酒坛,坏笑着道,“我只不愿心觉亏欠你银子罢了。” “切~”萧云渊白了眼肃晨,挪开自己的酒坛子,捱近他身边坐了过去,舒舒服服枕上了他的膝盖。不屑摆了摆手,道,“霍缨c容柘二人一個瞧不上一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互使手段,花样层出不穷,可惜却谁也没能牵制住谁,一個更比一個活蹦乱跳的。” 他醉酒渐醺,颇洋洋自得,接着道,“秉澈不知内情,其实我和兄长的分歧由来已久,非是他们俩人所致。兄长虽偏向容柘一方,却还不至于被他牵了鼻子走。而我嘛,纯粹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任凭了霍缨再有能耐,在公主面前,我不讨喜,依旧是不讨喜。” 萧云渊仰头灌酒,才发现酒坛早已见了底。他自嘲一般嗤嗤而笑,抓着坛口丢出了亭外。抬眼见肃晨的酒还有半坛,毫不客气抢过,直喝了好几口。道,“荣安府里的每个人,都精细打着自己的算盘,分毫不让。” 顿了顿,又补充道,“荣安府是小,纵观整個长安李家,谁人不是各怀了心思。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云渊兄除去难过美人关,人情冷暖c世态炎凉却是看的清白。” “看的清白,如何?看不清白,又如何?我连一柔弱女子都护不周全。秉澈弟弟,我得提醒了你一句。”萧云渊蓦地翻转了身子,扶着肃晨的胳膊,探近他面前,正色道,“霍缨还是那个霍缨,容柘可就难说了。” “云渊兄话里有话。” 萧云渊隔着他的衣袖,手掌里箍了箍他腕间的镯子,神哉哉道,“我并无弦外之音,酒后胡言乱语,秉澈弟弟万不可当真。” “清醒之人的清醒,怕是还不抵醉酒的云渊兄一分。” “知云渊者,非秉澈莫属。”萧云渊意味深长手一指肃晨,倏而跃跳下扶栏,整理了下衣摆,“天色也不早了,我腹中饥饿的厉害,不知弟弟有什么好去处?” “没得没得,你比我在长安城中待得久,有什么好的去处,你若不知晓,我又岂会晓得?” “你呀!”萧云渊欲言又止,无奈笑了笑,道,“新开张的秦湘楼,可否?” “反正我身无分文,全凭了云渊兄做主。”肃晨不挑不剔,悠然道。 “甚好。” 两人沿着来的路,悄悄摸摸离开了太子府。 秦湘楼里酒足饭饱,待分别时,入夜已深。 肃晨送萧云渊至荣安府附近,直到他摇摇晃晃踱近大门,踉踉跄跄被下人搀扶了进去,才放心转身,折返回了南市。 出乎意料的。馄饨摊前悬挂的黄铜油灯,灯芯熄灭着。桌椅也在墙角堆叠摆放的规整。康老头难得提早打烊,肃晨颇感到些许诧异。 南陵静寂。小径两旁,风吹竹林簌簌作响。 明旒坟前,一盏花灯,小巧别致。灯笼内,红烛燃烧正旺。 肃晨凝望着墓碑许久 ——疆儿不似陇岳,承蒙皇恩,备受宠护咳恐我辞世后,他他孤弱无靠明旒不求澈公子为疆儿遮风挡雨只期你能伴他左右如兄长如挚友还望澈公子莫要推却 他跪拜在地,恭敬叩首道,“秉澈谨遵太子妃之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第三十四章、番外一·微妙关系 第一回 却说萧云渊和肃晨分开之后,三步一摇晃c五步一踉跄,往荣安府走了去。 府外左右两侧的大石狮子,昂首挺胸,傲视苍穹,英姿飒爽,八面雄威。 萧云渊自公狮旁侧经过,没留神,脚下一個生绊,下意识便伸手紧抓住了狮腿,才得以站稳当了。他憨憨笑着,仰头看向石狮。也不知是醉意使然,还是夜色朦胧所招致来的幻觉,狮子血盆大口,睚眦欲裂,怒吼之声振聋发聩,直教他胆战心颤,望而生畏。 霎时,酒也清醒了一半。 再看那只母狮,半倚半躺,目瞑暇甚,悠哉游哉,俨然一副温顺模样。萧云渊朝它捱近了过去,手方抚摸上狮身,石狮腾空而起,惊得他一屁股跌坐在地。忽四目相对,其威慑不可小觑。萧云渊毛骨悚然,连连后退。 他仓惶翻过身,歪歪倒倒爬上了台阶。趴在门上,握拳将门捶打的嗵嗵作响。好容易待到小厮奔来开了门,萧云渊抬脚就要往里闯,冷不防踩了個空,扑身出去,直挺挺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那小厮见状,惊慌了神色,赶忙上前想扶起他。奈何身材矮小,背他不动,只好抓了他的胳膊绕过自己后颈,半搀半架给拖进了廊子。 事情发生的急促,小厮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是大公子,还是二公子,更不晓得这人是该送去泽园,还是该送去云园。但无论哪个园,路途皆不近。眼看分歧路在前,他愈发为难,停下脚步,自己与自己商量了许久,试探问道,“公子啊,咱是要向哪边走呢?” 萧云渊左手胡乱一挥,豪爽道,“自在云中鹤,不问前程,不寻往路。” 萧二公子无疑了。小厮窃喜。 “得嘞~” 萧云渊右胳膊奋力一抡,傲慢道,“混沌泽底蛟,守于深渊,困于深渊。” 原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小厮更加迷糊,想来想去,决定不再问他了。 “据说这二公子进去泽园轻松,但大公子进去云园倒不十分容易,也不知是真是假算了,就泽园。” 小厮自作主张,走开了出去。没多时,眼前渐渐有了光亮,借着灯笼,他方知送错了地方。怎么办,折返回去?可这一来一去的,自己也没那么多的气力啊。将错就错?要是大公子责罚起来,岂不白领了委屈。他一边盘计,一边缓慢挪着步子。忽逢一声呵斥,他两腿一软,跪在了廊子里。 萧云渊受这一变故,险些摔在地。 萧君泽眼疾手快扶了把,给他一脑袋撞上胸口,扑进了怀里。 “你这厮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回回大公子,小的误把二公子当做了您,这才莽撞闯入了泽园,还请大公子恕罪,小的这就送二公子回云园去。” “罢了,让他先待在我这里,万一你再冒冒失失伤了他。”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行了,下去吧。” “是!大公子,小的告退。” 萧君泽故作嫌弃推搡了把萧云渊,嗔了句,“醉死过去了?”看他毫无回应,顿感失落。弯下身子将他抱起,骂骂咧咧道,“自己长了腿也不肯走路。”狠瞪了眼他,继续道,“你整天都吃了些什么东西,吃的死沉死沉的”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萧云渊揪住衣襟,吐了个一塌糊涂。 萧君泽愣了愣。一时间,他真想撒手不管,任由萧云渊自生自灭。可又恐他在此若吹了夜风着了凉,看他卧病床榻,自己心里难受不说,还得为他的汤药劳神。 “萧云渊,不是我不想扔掉你,你也别以为我不敢扔掉你,我这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萧君泽絮絮叨叨道。 进了庭院,吩咐紫葳烧好热水。萧君泽挑剔试了几番温度,方才觉着满意了。 “你去我房中寻两套衣服出来。” “诺。” 耳房酒气熏天,紫葳不敢捂鼻子,屏了呼吸,逃也似的蹿了。 萧君泽踢了脚歪斜靠坐在墙角的萧云渊。萧云渊睁开眼无辜盯着他,抗议一般哼哼了声,换了个姿势又睡了过去。萧君泽实在拿他没辙,强忍着不适感,替他退去了脏不堪入目的衣物。气喘吁吁抱他丢进浴桶,水花四溢,溅了个满怀。 “萧云渊,怎么就没喝死你呢。”萧君泽碎碎念,垂眸看了瞥自己的衣服,厌恶扯下身,抛在了一侧。“每回喝醉了就跑来我这儿,把我折腾个半死,你却心安理得,连个谢字也不愿说。”怨愤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指尖沿着鼻梁滑下唇瓣,滑下脖颈,滑过他的胸膛,没好气道,“你这里总装着别人,没得我一席之地。” 萧云渊酒醒已至第二日的晌午。他扶着床榻勉强撑坐起身,脑袋偏疼,周身酸困,疲惫无力。长发凌乱,衣衫尽敞,腿上更是一处发青一处发紫的。口干舌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喊谁人,剥茧抽丝般盘索过几个名字。 “紫葳。” 气若游丝,微弱难入耳。萧云渊放声再唤了遍,只觉嗓子扯裂般蛰痛,音依旧不过蚊虫哼哼。他干咳了几下,费力将床头的方木凳子推了倒。 少顷,脚步匆匆踏上台阶。近门侧,似犹豫徘徊了两三番,迟疑探进了卧房内。 未待萧云渊先开口,萧君泽闪烁其词道,“云渊,你听我解释,是这样的,昨天夜里你醉酒醉的太厉害,我想泽园更比云园方便些,就叫下人扶你来了泽园,也好少去绕路的磕磕绊绊。” “水。” “水?你稍等等,我这就让紫葳打水来,伺候你洗漱。” “渴。” “欸?”萧君泽怔了怔,尴尬笑道,“我会错意了。”说罢,赶忙疾步走出屏风外,拎起桌上茶壶倒了杯。杯子托在手中思索了片刻,连着壶一并送到了萧云渊面前。“云渊慢些喝,莫要给呛到了。”偷瞟了眼他胸腹的斑斑红印,心虚而愈发不知所措。“想来云渊昨日饮酒不甚多,才起来的这般早。” “咳!”萧云渊一口水卡住,猛咳了好几下,觉着喉咙稍能舒坦了些,蹙起眉指着他道,“萧君泽啊萧君泽,你真是” 萧君泽双腿发软,额头虚汗直冒。 “我不怪你趁人之危,你倒还强词夺理,喋喋不休了。” “即便如此,也只有云渊是我弟弟啊。” “萧君泽,”萧云渊愠色道,“今日之内,别让我再看见你。” “应你,应你就是了。那云渊好好休息,晚些时候为兄给你带吃的过来。” 萧云渊未作理会,埋头钻进被窝,将自己裹了个密不透风。 萧君泽如释重负,轻步离开卧房,掩上了屋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第三十四章、番外一·微妙关系 第二回 展彦在垂花门外徘徊着步子,余光见萧君泽从庭院里出来,忙转脚恭迎了上去。又看他面色不甚喜悦,不敢多加言语,只管尾巴似的跟着他,沿了廊子进到书房,静悄悄等候在玄关处,低眉顺眼,慎之愈慎。 萧君泽倒了杯茶水给自己,端送至嘴前,却觉并不十分的口渴,抬眼瞟了瞟窗柩旁的花盆,径直走过去将水浇灌在了枝叶上。刚放下茶杯,瞄见置物架上堆放着的画卷,盯着看了片刻,从中抽取出一副拿捏在手心中。好像也不十分的想展开来看。他犹豫了许久,原封不动又塞了回去。绕过置物架,大步走向书案,目光扫视了一巡笔墨纸砚,倍感无趣。咂咂嘴,不满意一般在扶椅上坐下了身子。 半晌,再无动作。 “公子?”展彦偷抬眼看了看他,更低垂了脑袋,战战兢兢道,“启禀公子。” “讲。” “回公子,昨日巳时,手下人看到平昌郡主和侍女沾篱在寻常酒馆二楼的雅间与霍缨照面。午时不到离开的酒馆,其中交谈内容不得而知。霍缨似故意绕路途经绣红楼,随后便去了荣兴苑。直至酉时,郡主由荣兴苑马车护送,回了诚王府。” “霍缨带李存熙去绣红楼做什么?” “他不曾驻足停留,也未与郡主有过多言谈。郡主倒似格外感兴趣,回望了好几眼。” “李存熙在荣兴苑里做什么了?” 展彦稍显为难色,道,“公子,千蝴司没有泽园的人,属下打探不出详细消息。”迟疑了小许,怯声道,“但是今晨属下无意间听到容公子跟铃铛询问起昨日公主大动肝火的前因后果。据铃铛所述,公主本是高高兴兴去千蝴司观赏新排歌舞,途中听辨出配乐的乐器与往常不同,便细究了起来。霍缨解释乃是箜篌,公主当即就阴沉下脸色,愤怒离开了荣兴苑。” “这霍缨老狐狸,依仗公主宠幸,真是愈发胆大妄为,竟敢在荣安府里弹奏箜篌箜篌?!”萧君泽警觉,“你可听清楚了?不是扬琴或筝之类?确确实实是箜篌?” 萧君泽三连问,展彦微怔,懵懵道,“铃铛说的的的确确是箜篌,不是别的。” “先是绣红楼,再是箜篌,难道”萧君泽仰头看向置物架顶层那只被自己束之高阁的木刻梅花鹿,脑中寻思了寻思,问道,“陆炜呢?”不等展彦回复,暗自摇了摇头,喃喃道,“我借机亲自去拜会一拜会他也好。” 拜会谁?展彦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萧君泽疾步离开了书房,也忙匆匆追了出去。 凤临阁。 萧君泽站在门前,犹豫难决。仅仅是看着凤临阁的牌匾,心中的不适感都快要压制不住了。 萧君泽已有些年份没踏进过青楼了。少年时不谙世事,喜欢安逸度日,常常与一干富贵家的公子哥频频出入烟花柳巷,把酒言欢,放浪成性,却从无寻花之心,问柳之意。一是顾忌萧云渊,二是脸颊的旧伤所致,损失了几分颜色。疤痕虽不十分突兀,但也丑陋不堪,须得用了长发遮掩。青丝飘逸,旁人谄媚,称赞风流倜傥,其实自卑的苦楚只有萧君泽自己知道,故而他更是不愿和陌生的姑娘有太多亲近。若非萧云渊无知,偏袒那个轻薄女子,屡屡讨好献殷勤,引得自己嫉妒,萧君泽怕也不至于对青楼产生如此大的排斥和厌恶。 他深吸了口气,故作轻松,缓步朝凤临阁大堂走了去。 大堂最左位置的木栅栏台子上“八”字排开着十位曼丽女子,清一色怀抱了琵琶,幽幽怨怨不知在唱着什么。 台下偏右侧的茶桌旁,一袭红衫格外夺目,萧君泽察观四周,再无此色。想来他无疑就是花灼了,长发绾的极为懒散,半悬半搭在右肩上。手指伴了乐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沿。 萧君泽走近过去,在茶桌右面的椅子里坐下了身。 花灼怀中依偎着个小丫头,十五六岁的模样,不怎么好看。妆容浓艳,胭脂味道扑鼻,但全然没有娼妓的风骚姿态,应当还是个雏儿。小丫头枕在花灼胸前,乖巧顺从,胳膊绕过后背将他搂抱的生紧。目不斜视看着花灼,专注痴迷的神情竟和幼年的萧云渊万分相像。 萧云渊那时还不足五岁,跟屁虫似的整日黏在萧君泽身后。手里无时无刻都在攥着东西吃,残屑汁液粘的满脸满衣襟。公主喜爱干净,看见他难免一通好斥。萧云渊见萧君泽看向自己,便会大方把没吃完的东西凑近他嘴前,再笑盈盈唤他一声“君泽”。 花灼重敲了下茶桌,趣笑道,“这位公子灼灼目光盯着别人家的孩子,可实在有失风度啊。” 萧君泽猛然回神,看小丫头耳根泛红,也未多想,忙赔礼道,“在下非是有意为之,还请花老板和姑娘见谅。” “他不是故意的,你也别放在心上。”花灼撩弄着小丫头的耳垂,温柔道,“你若是觉得听她们弹曲子太无聊,我带你寻其他玩处可好?”说罢,从扶椅上站起身,冲萧君泽礼貌一笑,转而往门口走了去。 萧君泽这才注意到小丫头的眼角颇有些怪异。 花灼牵着那小丫头足足在街市消磨了半个时辰。一会儿驻足给她买个糖人,一会儿又停步为她挑支发簪。你侬我侬,俨然新婚燕尔的夫妇。 “你看你呀,”花灼指尖点戳在她眉心,佯嗔道,“嘴巴就没停下来的时候,若是让这些小零碎填饱了肚子,晚饭该要往哪里吃呢?”笑着将手臂揽住小丫头的肩,踏进了杏花坊。 萧君泽跟进去酒肆,却不见了两人的身影,正暗自疑惑,忽被掌柜的拦在了面前。掌柜的作迎客状,手指向了楼梯。 “公子,花老板二楼有情。” 萧君泽狐疑朝上面瞟了眼,三两步迈上了台阶。 二楼冷清亦然。小丫头不知去了何处,独花灼坐于一处方桌,品饮着壶酒。 “萧大公子请坐,素酒一杯,不成敬意。” “花老板认得在下?”萧君泽在他对面坐下,挑剔看了番桌上的酒器,木制,甚是普通。 花灼笑了笑,道,“大公子初进凤临阁,花某便知你寻我的意图了。大公子无妨开门见山。”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直言了。”萧君泽掏出袖中的一锭银子摆上方桌,道,“在下想请花老板替我找一个人,乐师卿为霜。” “是她。”花灼面露为难,旋即舒展了眉头,笑道,“不瞒大公子,这笔生意的价钱可能会比较昂贵。大公子可需再考虑考虑?” “此为定金,后续再付。” “三日后的酉时,花某依旧在此处恭候大公子。” “就有劳花老板了。花老板,在下先告辞了。” “大公子客气。慢走不送。”花灼饮尽了那一小杯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第三十五章、一晌贪欢 酒壶早已经见了底。 花灼两指拈起木杯,考究似的看了看里里外外的纹路,着实没什么特别之处。无趣放下。玩弄了玩弄酒壶,打开盖子,再盖住,又打开,又复盖住。循环了回,将酒杯倒挂在了壶嘴上。整理了整理外衣摆的褶子,顺手捋了把腰间佩玉的流苏。右手握住左手腕处戴着的枚翡翠镯子,转动了转,摘下立放上了方桌。手指沿着镯子内壁使它缓缓朝前滚了去,花灼打了个哈欠,懒懒趴在了桌上,枕了胳膊,望着窗外渐渐阴暗下来的天空出神。 杏花坊地处闹市以外的偏僻街道,又经营单一,仅售卖酒,因此鲜有人踏足光顾。 二楼更是悄寂无声,安静的落寞。 苏以珊上楼梯时的动作很轻。他手紧抓着扶栏,脚下的每一步都迈的极为谨慎。有意磨蹭一般踱近方桌,在花灼左侧的位置抱膝坐了下。 “公子。” “去个茅厕怎么用了那么长的时间呢?”花灼不甚悦,娇嗔他道,语气里满是埋怨的滋味。 “嗯。”苏以珊欲言又止。 “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夜里便不能陪你了。”花灼坐直身子,伸手揉摁了揉摁苏以珊的脑袋。“一会儿你自己回去凤临阁,若是”余光扫见他闷腾腾的,表情也不大对劲,狐疑盯向他,旋即铁青了脸色。手僵在半空许久,生硬落在他的后颈,迟疑了片刻,收回胳膊搭上了桌沿。花灼不自在眨了两下眼,冷声问道,“你被谁碰过了?” 苏以珊畏惧,缩了缩肩,胆怯看着他,一言不发。 “谁碰过你!”花灼不胜怒。手中的镯子重摔在地,顷刻间碎玉渣迸溅横飞。“说话!” 苏以珊受这惊吓,瞪圆了眼睛,手下攥紧了裤子,大气也不敢出。半晌,才小声道,“我并不认得他。” “除去脸,他还碰过你哪里?” “没有了。”苏以珊摇了摇头。“适才我不小心撞上了人,都与他赔了礼” “赔礼?”花灼打断他,嘲讽道,“我的地方,你需要给谁赔礼?!” 苏以珊懵懂。 花灼倏而温和了面容,笑道,“你把那壶茶水给我提过来。” “噢。”苏以珊应了声,匆忙站起身跑去了旁侧的方桌。他只以为花灼是口渴,还特意多拿了只茶碗。 花灼脱下外衣摊在桌上叠了两下,折出来个衣角捏在手指间,见苏以珊倒了水递给自己,便将那个角浸入了茶碗中。 “你傻站着做什么,坐过来。” 苏以珊应了应,端着茶碗,在他面前坐了下,看他努了努嘴,又更捱近了他些。 花灼似乎并不满意,抓住他胳膊把人拽进了怀里。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贴近他耳畔,使坏轻吹了吹。 苏以珊颤抖了下身子,耳廓变得通红。 “看看你这脸啊,都花成什么样了。”花灼用外衣细致擦拭着苏以珊脸上的胭脂水粉。“枉费我早晨给你画的漂漂亮亮的,你竟是连一天都维持不出去。” “公子,这女儿家涂抹的东西我实在觉得不舒服。”看花灼怒火全消了,苏以珊悄摸摸揽住了他的腰。“好端端的为何要扮成个姑娘的模样呢?声音也不相称,听着别扭,连话都不敢多说了。” “嗯,也是。”花灼肯定他道,“你长的不像个男子,化妆之后亦不像个女子,着实叫人为难。” “我不是还没及冠呢嘛。”苏以珊不安分的抚摸着花灼的背,神色愈显复杂。“待我成人之后啊,定会与现在不同的。” 花灼提壶重倒了碗水,换了衣服上一处干净的地方,在手心攥作一团,依旧湿润了。另一手扣在苏以珊后脑勺,用力掰近自己面前。 苏以珊依势扶了把他的膝盖,不怀好意将手往他大腿深处探了过去。瞟了眼花灼,更大胆伸向了他的身后。 “公子为何如此清瘦?” “苏以珊,不该你想的事情,不要多想。” 苏以珊悻悻撇了撇嘴,失落落把胳膊搂回了花灼腰间。 花灼取下别在苏以珊发髻的银饰,一一摆在了方桌上。披散下他的长发,简单梳理了梳理,松散用根丝带束了。认真端详了小许,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苏以珊自脸颊直红到了脖子根。 “若要你去指认,你可还能记得方才那人的样貌呢?” “断是可以。”苏以珊坚定点头道。 “不过,”他疑惑问道,“公子是要去官府告他吗?只是被他摸了下脸,无伤无痕,不痛不痒的,官府里的那些个大老爷” 花灼将食指竖在苏以珊唇前,阻止了他的喋喋不休。 “嘘,吵得人心烦。” 苏以珊乖巧点了点头,在他的手拿开之前,趁机噘嘴亲了下。 花灼蹙起眉,看了看手指,又看了看苏以珊,不大自在,却也未多说什么。捡起脚边的外衣丢上茶桌,踩着地上的碎渣子绕过方桌,径直朝楼梯口走了去。 没有得到花灼的回应,苏以珊颇失落落盯着他的身影转至拐角。垂下眼眸瞟了番桌上的首饰,抓过一支发簪在发丝间比划了比划,奈何找不到可以插簪子的地方,便宝贝似的揣进了前襟。他深吸了口气,勉强勾嘴一笑,手扒住桌沿一跃而起,一溜烟蹿下了二楼。 花灼背靠在柜台上,冷目扫视了巡空荡冷清的大堂。品酒的人寥寥无几,酒肆打杂的伙计们懒懒散散歪七扭八的盘踞在各条长板凳上,也乐得清闲。 “卢枫啊,他近日可有来过?” 卢掌柜翻看了几页账本,压低声音道,“本就不常来,尤其听闻我们是廉价卖给他的,就更鲜踏足了。”倏而,手指停在了一页,继续道,“昨日下午倒和伙伴一起,但他只在门外等候。买了两坛石冻春,随后往城郊方向去了。” 花灼轻笑道,“萧云渊真是一步步的培养成了他大手大脚的习惯。这两个人啊,凑在一起,可谓是一个狐朋,一个狗友。” “世子,卢枫斗胆问世子,这肃晨究竟什么身份,竟值得世子做此赔本的生意?” “他不简单啊。”花灼轻描淡写道,“江南怪才肃棠棣是他的义父。” “难怪我看那荣安府的驸马都对他客客气气的,俨然相见恨晚的姿态。”卢枫若有所思。余光瞄见苏以珊躬身趴在楼梯的扶栏上,目不转睛,痴迷望着花灼。他偷笑,拉拽了下花灼的衣袖。“花老板。” “卢掌柜,杏花坊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卢枫不明所以,目光仔细盘查了番,又按照名字默数了遍人数,应道,“都在这儿了,花老板。” 花灼瞟了眼苏以珊,不大舒服将视线转向了门外。“你自己看看吧,他可在其中?若是没有”话未说完,手便被他攥了住。 苏以珊的手微微颤抖,手心里湿黏湿黏的,热的厉害。 “就是角落嗑瓜子的那个,看起来都凶巴巴的。”苏以珊悄声道。“我娘说人的面相随性子,他长相这般凶恶,平日定也做过不少坏事。” “小”卢枫看了看花灼,改口道,“丫头此言差矣,人面兽心之人可多了去了。正所谓人不可相貌,海水不可斗量。” “非是以貌取人。容貌丑陋归丑陋,因为皮囊是天生父母给的,娘胎中带出来的缺陷,后天无法弥补。但若人心术不正,坏事做绝,使得邪恶之气滋生,显于外表,唔”猛然被花灼捂住嘴,苏以珊下意识团握住了他的手腕。 “小孩子家的,哪来那么多歪道理与人争论。”花灼瞪他道。眉梢高挑,桃花眼妩媚动人,苏以珊瞬时心花怒放,若要是他长了尾巴,怕都能翘上天去。 果不其然又遭他偷亲,花灼嫌弃把手在苏以珊肩头抹蹭了五六回。 “既然公子不让争论,那就不争论了呗。掌柜的,我可没有输给你。” 苏以珊得意洋洋盯着花灼,忽发现适才还在悠然自得嗑瓜子的那人,现在竟匍在桌上一动也不动了。他邻桌的两个伙计闲聊逗趣,丝毫没察觉什么异样。苏以珊只感到后背阵阵寒凉,惊讶的再说不出话来。 “好生处理了。”花灼安之若素,对卢枫道,“杏花坊的闲杂人甚多,你可削减去三分之二,”重语道,“记得妥善安置。” 卢掌柜意味深长再打量了巡大堂里的众伙计们,恭敬应道,“卢枫遵命。” 直至走出杏花坊许久,苏以珊仍觉得心中瘆得慌。他被花灼牵着手,指尖有意无意就会触碰到这个人掌心里的疤痕,细短,而且紧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利器所致,竟能造出如此的伤来。 苏以珊扭头望向花灼。 “确实是死了。”花灼好像十分清楚苏以珊心底在想什么,无问自答道。 “我不甚理解,”苏以珊低垂下脑袋,喃喃道,“公子,我不理解,平常倘若是大街上调戏良家妇女的人,抓他去报官,人证物证俱在,也不过罚他多挨几下板子,吃痛领训,示众以做警告。何况我又并非女流之辈,公子为什么要取他性命呢?” “你怜惜他的性命?那你是愿意割去脸上他碰过你的地方呢,还是愿意自刎以证自身清白呢?” “啧,自然是两者都不愿意!平白剜去一块肉,那得有多疼啊,日后脸上再留下个坑,不得被人笑话的连门也不敢出了。可以好端端的活着的人,有谁会去选择死呢!” 花灼笑了笑,未接他的话。 “公子,我还是想不通,这跟他的死活又有什么关联呢?” “没有关联。”花灼淡然道,“我不喜欢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公子喜欢我是因为我是干净的东西?不对,是公子喜欢干净的东西。所以我是干净的东西?”苏以珊越是想理顺他话中的意味,越是感到含糊不清,“公子并非是喜欢我,只因为我是干净的东西,所以才喜欢我?” 苏以珊的唠唠叨叨,花灼实在听得别扭。“我可从来没说过我喜欢你。” “”苏以珊认真在脑海里回忆了回忆,似乎真是这般。蓦然难以名状的思绪涌上心头,鼻尖忽的一酸,瞬时委屈的直泪光盈眶。“你不喜欢我,那你还跟我上床!你白占我便宜,和那酒肆的伙计有什么分别?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按照你的说辞,我怕是死十次都不够。” 花灼倒是有些懵了。 却又听他继续抱怨道,“你把人睡得喜欢上你了,你说你不喜欢就把人打发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感情啊。” 花灼着实被他的最后一句给逗乐了。压制着笑,故作平静道,“你才多大年纪,也敢和一个几近不惑之人探讨感情。我且问问你,你可懂得什么是感情?” “我当然懂!”苏以珊极不服气,“我对你有非分之想!我愿意和你上床。可你只是单纯的睡我。” “你是一时兴起,冲动使然。” “才不是呢!我就是喜欢,喜欢你,想占有你。”苏以珊愤愤一脚,踢飞了路旁的块石子。 “哦?让我想想,说伤风败俗的是你,说会被人耻笑的是你,说不适合的也是你,”花灼故意逗趣他道,“现在谈论感情的还是你。话可是都叫你说尽了,你倒还觉着不满意了。” “我那是那是我说错话了,我收回还不成嘛。” “不成。” “反正我就是喜欢你,你不喜欢我,我也照样喜欢你。”苏以珊信誓旦旦。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还有其他什么想说的想问的吗?若是没有了,便安静会儿吧。吵吵嚷嚷了一路,叫人心烦呐。” 苏以珊气鼓鼓。没走出两步,又道,“我还想不通一点,公子分明就一直站在我身侧,那个人是怎么悄无声息就死掉了。”说话间,脖颈掠过一丝凉意。花灼的手里似拿捏着什么坚硬的东西,正贴自己的皮肤。苏以珊微愣了下,好奇伸手捱近他指尖,摸了摸,黏黏糊糊的,还带着股腥味。 “公子” “乱碰什么,你不要命了!”花灼慌忙将一瓣桃花攥进手心,掏出袖子里的只小瓷瓶,拔去木塞,在另一手掌中倒了有足足半瓶多的药粉,匆匆便捂上了苏以珊的伤口。 “嘶~疼疼疼” “别乱动!你若死在这里,我可不替你收尸。” “可是蛰的疼啊。”苏以珊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道。 花灼恐他受不住痛而逃开,手紧箍住他的脖颈,强行把他摁压在怀。这孩子抗拒时的力气还挺大,折腾了好一阵子,总算安分下来,胳膊在花灼腰间缠抱得生紧,勒得他难受的厉害。 “那我就,就勉强忍一忍,你可千万别不管我。” 苏以珊的声音软糯,尤其撒娇一般哼哼唧唧出来的腔调,像夏夜里飞虫的嘶鸣,虽不特别聒噪,却也绵绵入耳。要说它搅得人心烦意乱吧,也不尽全然是祸根。要说它并不十分令人生厌吧,听之愈久却愈觉心乱如麻。花灼捉摸不透其中的滋味。 “苏以珊,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公子,你的手在淌血!”苏以珊大惊失色,连忙松开花灼,拽起他手腕掰开了他的手。 利刃深陷肉中,血将那片粉瓣染的殷红。 “血!”他见花灼没反应,焦急看了眼他,手指捏住了桃花瓣。 “别拔,会断在里面。” “我知道。我当然能摸得出上下的不同。”苏以珊又是闷气,又是担心,颇不耐烦回他道。小心翼翼用指甲掐住薄刀刃两侧,费劲儿取了出来。“公子,你的药呢?放哪了?” “腰间,腰带里。” “喏,这玩意儿你可得拿好了,别不注意又给扎进另一只手上了。” 苏以珊抹去鼻尖的汗,伸手在花灼身侧摸索了一阵,掏出了那只瓷瓶子。竖起瓶口在受伤处的上方,拔了塞子,手指轻轻敲击了下瓶身。缓慢移动着瓶子的位置,使药粉倾洒了均匀。 “唔,以珊啊,其实你可以不必倒太多。这点小伤,不碍事。” “你是在心疼我浪费了你的药?那这儿呢?”苏以珊指着脖颈看向花灼,见他面容尴尬,瞬时明白了。坏笑着挤了两下眼睛,道,“难不成公子你,也怕疼?” 花灼别过脸,未应他。 “你这原本就是止血用的药,若不多涂抹些,怎容易轻易见效呢。”苏以珊收起药瓶塞回他衣服里,握紧了花灼的那只手。“你不方便讲,大可不必理会我。我自讨没趣了,也就不会再多嘴了。你非要演示,我又不清楚它竟如此锋利,结果搞得两人皆挂了彩。伤不伤的,我倒是无所谓,但公子你就不能爱惜爱惜自己嘛。” 花灼微怔。 ——我跟你可不一样。我习武以自卫,备不时之需。而你是为强身健体。你功夫如何暂且不论,单单就惹得自己伤痕累累体无完肤的,也好意思诉苦给我听。你以为你是勤奋是刻苦么,你这是不爱惜自己。 “公子?” “苏以珊,你真的很招人烦。” 苏以珊愣了下,不可置信问道,“你你说我什么?” “烦,特别烦。苏以珊,我放你自由,从现在开始。你走吧,无论是继续做你小偷小摸的营生也好,还是去哪里都好。总之,你不用再回到凤临阁了。” “你,你不要我了?你说抛弃就抛弃了” “我不是抛弃。我还你自由。” “反正也没差了。”苏以珊轻吸了两下鼻子,仰起脸,咧嘴笑道,“苏以珊谢过公子这段时间的照顾,就此告辞,请公子保重。” 花灼看着他转身跑开,心里没多少轻松,反而越加愁闷。他卷起桃花瓣塞进小瓷瓶,又拇指摁着将木塞子更往里压了压,用力抛入了护城河。 “苏以珊,你该知足了。” “苏以珊,从见到你开始,你就在破坏着我的规矩。” “苏以珊,我玩弄过的娈童不计其数,短则一夜,长则不过两日。能活着从我身边离开的,你是唯一。” “苏以珊,你和他不同,以前我留不住他,现在我恐惧留住你。” “苏以珊,好好成长,好好去体会和理解什么才是真实的感情,去相遇和珍惜真实属于你的感情。” “苏以珊,此生愿你我不复相见。” 苏以珊躲在河畔的棵柳树后,望着花灼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在朦胧黑暗中模糊消失。他倚靠着树跌坐下身子,忽想起了什么,迫不及待摸出前襟的发簪,失落落盯了许久。 “公子,以珊的身是自由了,可心呢?心困于你,你要怎么还我?” 少不更事,不懂情为何物,只以为抓在手中的就是常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幸福。殊不知乱风刮过,遗失了指尖的温暖。抓得再紧,也是一场空。 “公子,以珊对公子的非分之想,绝不是一时兴起。” 苏以珊将簪子在衣襟里仔细揣好,拂袖狠抹了两把眼睛,站起身朝石拱桥跑了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