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上春秋》 第1章 冥兵过境 周王朝洛邑外,一片荒凉。 井田荒芜,阡陌决裂。天子欲征兵,王畿附近青壮已无可征,尽剩老弱妇孺。大道上百姓扶老携幼,纷纷东逃。秦军长平大败赵军,继续东进,中原大地战云密布。只有齐地尚安。 残雪消融,群山渐渐露峥嵘。 暮色中,一支黑旗黑服队伍,偃旗息鼓,悄无声息转出山道。前方豁然一片旷原。 旷原上有一牛车正缓缓行驶。牛车上童子与老者说道:“学宫里尚有人言,周火德已烬。秦将白起乃白虎星化身投秦,欲乘水德之势报殷之前仇。故,视周人为刍狗,杀赵降卒四十余万。齐恐不得幸免。” “竟有此言论?”老者诧异。 五德终始说,八百年前周武王克殷,乃火德克金,顺应朝代更替。然太上星传,言殷纣王帝辛鹿台自/焚,殷将成秀视周为篡弑,不降,阵前战死,死前歃血为谶“吾王归兮!”身化白虎离去。姜子牙阻拦未果,悔之不及。殷帝巫一体,恐帝辛复魂。 周立,武王遂大封天下于诸侯,混淆王命,以破白虎星之谶。乃封殷裔于宋,就近监视。封子牙于齐,永镇殷始祖契源地。并由此尊圣贤,讳鬼神。 八百年过去,诸侯王多如过江之鲫。这段公案早已被人遗忘,不知又被谁翻出来。这个说法是白虎星乘水德克火之势而杀周人,应王归之谶,非止于赵,任一诸侯国都逃不掉。 周王室势微,名义上仍为天下共主。 但若秦为水德,齐又是何德?田齐代姜齐,同为篡弑,自无德可言。 老者、童子皆齐人。老者遂肃颜道:“止矣!慎言。太上星传实子虚乌有,何人观之?汝不可听信此假鬼神,实僭越之词” 忽然,他回首望了望,面色微变,忙叫停驭奴。 年轻驭奴低头应了,跳下车辕,轻声吆喝着拉拽牛头转向,缓缓驶下田埂,远远停在了田中。 隆冬雪田里,露出两道黑色的车辙和略显慌乱的脚印、蹄迹,带出雪下黑黝黝的禾草灰烬。刀耕火耨,野田无主,春来或有人耕。 牛车停下后,一名八、九岁垂髫童子先一步灵巧地跳下牛车,回转身扶着老者下了牛车,然后退后半步,望向山坳。他见那支队伍未展旗帜,黑旗黑甲,蚁行雪中,如移动的大地裂缝,心中一凛。 莫非秦军已攻至齐鲁边境?秦人尚黑。齐紫鲁红,均非黑色。 童子惶惶,转头望向老者侧脸。牛车驭奴近日在市集听得最多的亦是“恐秦论”,他自是也跟着恐慌。雪田周围无一屏障,无处可避,这可如何是好? 老者峨冠蓝袍,身形高瘦,挡在童子身前,稳如山岳。但见他也双眉紧蹙,似有惑疑:“自蒿里而来,却是要往何处?” 童子忙问:“叔公。冥地属天子,还是齐?” 童子正习周礼,讳言神鬼,心中早存此疑。他言下之意,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若冥地也属天子,秦人自也去得。如若不是,齐王就算与秦交好,也不应允许秦军踏入相扰齐民! 他绝不是害怕才问。男儿应勇武,不能见怯!如果此处不是荒郊野岭,给他一乘车骑,他必也能持戟迎敌,护叔公周全! 如今除了洛邑,周王室还剩多少王道乐土?在童子心中,竟然还有冥地未决。这简直 老者不由哑然,一时神情莫名。对死后事,他也不甚了了。然讳言鬼神,并非不能言。不由喟叹:“长平一战,又添多少新鬼” “啊?”童子这才大惊,他才说了冥地,竟没想到:“冥兵过境!” 听闻过,却从未见过。童子脊背渗出了冷汗:“他、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不是应该北上吗?这个方向却是南下。 这句问同老者之前所问一样,若说怀疑,老者比童子来得更早。与童子不同之处,甚至在齐王宫里,他都不认为秦国此时还有余力攻齐。但若不六合诸国,则将来一定会。 而他也听说过冥兵过境,不然也不会一眼便看出这支队伍来自蒿里。 死者归蒿里。蒿里山在齐地岱山南侧,山上山下遍植松柏,墓冢累累,相传为冥地之门。时有传言见冥兵出入。此一传言,比白虎星谶、子牙镇齐还早,且从未断过。去岁那场震惊世人的长平大战才过去三个月,近百万秦赵将士化为冥将冥兵。是否还属赵或秦?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唉”老人声音凄苍,于暮风中飘散。 白雪皑皑,四野缟素。 驭奴心中惊疑,听闻祖孙二人所言,不由双股颤颤。他们这是给冥兵让道吗? 活着他就惹不起,死了更惹不起。想跪也两难,齐奴可能跪秦鬼? 偷眼见老者身旁童子脸色亦是白雪一片,驭奴嘴唇嗫噜着,终究没敢问出声。他是低贱的世奴,左脸颧骨上还黥有前主人的印记,就是跪错了鲁人、识不清主子。被责打后发卖,前日才被老者在市集买下。 老者是有大学问之人,从齐都稷下学宫南下归乡。牛车后面成卷成卷的竹书蒙在黄油布下,高高隆起。书,能惊神泣鬼。驭奴亦听闻过,回头敬畏地望向一牛车的书,心下稍安。 童子年幼,驭奴无知,胆怯也在情理之中。老者收敛悲情,背负广袖,长身鹤立,颌下白髯在寒风中微微颤动,轻斥: “人鬼殊途。有何惧哉?” 说是这样说,殊不殊途他其实也没见过。随着冥兵渐渐逼近,若暮云低垂,破雪而来。步履沉重,却踏地无声。寒冷空气中仿佛渗入了无边血铁气息,越近越烈。侵入三人口鼻中,彻骨冰寒,若刀剑临身,难止脚下战栗。 三人但见队列中还有二十余辆黑油布蒙着的青铜方车,形如方樽棺椁。驷马并步,行进缓慢,重车辗压雪泥发不出声响。绞裹的旗幡林林竖在千余高壮鬼卒怀中肩前,青铜甲胄古旧而不破——依然看不出所属。 黑甲覆身仅露双眼的高大鬼将,跨下白马亦是满被古老黑纹甲,更不见马眼。缓行至牛车平行处,竟然停下。队伍当即也停在了道上,若牵线人偶,黑压压绵延近一里。鬼将目光如电,缓缓扫过田中牛车及牛车旁站立的三人,在头上三尺空中停顿片刻,缓缓收回。三人提起的心未放下,但闻一声,“殉——” 声音僵冷,若出自幽冥,惊雷般炸在三人心中。不及反应。 “若!”马前鬼卒应声而出。声音亦僵冷,手扶腰中青铜剑柄,转身奔走,直向牛车而来。鬼卒身上青铜甲胄“哔哔”作响,僵硬快速地越过田埂,待移动至牛车前方五米处,牛车旁三人神情具各骇然。鬼卒遽然止步。随后松开剑柄,叉手行礼,礼毕“咔嗒”拉下面具,提声问道:“田中夫子,无盐邑,择乎何道?不择乎何道?” 却是一口地道鲁语。马前卒身躯高壮,一脸稚气,约莫十三、四岁年纪。 白雾自口中呼出,热气腾腾。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三弃之地 马前卒青铜甲内的里衣黑中带红,实为血红、殷红。 任谁在雪地里一身青铜甲衣也会动作僵硬、声音僵冷。军人,非亲,不必披麻戴孝。谁也没规定只能秦军着黑,送葬一样可以。偃旗易服,可掩藏死者身份及埋葬地。 驭奴前主人是齐国大贵族,替主家牵牛驾马,见过一次,还有陪葬的奴隶。幸未让他随至墓地,只有主人死去,他才能有此荣光。 他慌忙低下头,暗庆遇见的不是冥兵。 其实驭奴也不知到底在怕什么,未知可怕,但他还敢看上一眼,活人却反倒不敢。离了前主人,他总感到有些无所适从。尽管老者一定什么都知道,他却不敢问老者,怕错得更多。 就象现在,鲁国贵为周王朝宗邦国,他也不敢跪——不久前他才经历惨痛教训,跪了访齐路过的鲁公车乘,却惹恼了前主人,险些丢命。 脸颊骨上前主人赐印隐隐生痛,他迟疑了一下,刚刚抬起的手又垂了下来,转抚上牛背。这才又想起,传闻牛能见鬼! 自始自终,最淡定的其实是牛。刚才被鬼将,不,鲁将目光扫到,才颤抖不已。 牠,也怕做祭品殉葬。驭奴默默想到。他死不算祭品,不算人牲,奴血召唤不来神灵。老者买牛车和他,也只能买一年使用,一年后仍然要还归集市,等待下一个买家。直到,前主人消气吧 牛车前方不远处,就是三岔道口。 一条往南,一条往东南,一条往西南。再过去不远,且又分道,没入群山万壑中。 山虽丘陵,不高,但层峦叠嶂,道廻往复,壑不知深浅。 马前卒恭敬等待老者答复,态度不卑不亢,颇有鲁风。然他其实并非鲁人,但会齐鲁语,甚至更多。此前所遇乡民无知,无盐邑具体位置,有说宿杞,有说卫鲁,后又齐楚,竟无一人能说清。 牛车载有大量竹简,主人非师即士。 黑甲将领命小卒问道,声音虽僵冷,却并不倨傲。询,非殉,有请教之意。音发肺腑,乃上古礼语。马前卒所执叉手礼也是古军礼。 这是一支贵族军队,上至将军,下至小卒,皆是。 礼不下庶人,若密网不下河塘。老者在稷下学宫,孜孜以求的便是循周礼,制齐礼,绘盛世,匡乱世。礼并不是谁凭空想象想制便制,而是先人治世经验,区别野人的社会行为规范。事实上,礼也不可随便施,服饰也不能乱被。当今乱世,便是因礼崩乐坏。 然而,老者不料,在这雪地荒野,竟遇见比周礼更为古老的殷礼。非熟知周礼看不出其中差别。商自下而上敬天神,周自上而下师圣人。周灭商,封殷遗民于宋,使其保留殷礼奉商朝宗祀。周以宾礼相待,其实更多是为参照损益,以便殷礼周袭。 故宋守殷礼绝不相违,哪怕破国。敌未渡完河,不攻,是为军礼。可说是最后的贵族军队。 但是,二十七年前宋已被齐、楚、魏三国联手灭掉。 殷人尚白,宋亦沿之,更不会换帜易服。鲁,也不是。身为齐国大夫,老者对齐鲁两国贵族了解极深。 种种可能浮现眼前,都被老者一一推翻。一时又觉鬼气森森:喘大气的只有马前卒一人,别的彪悍将卒青铜盔甲覆面,呼吸天色灰濛,看不真切。再看下去天更黑。 无论是与不是。兵者大凶,行人见避。 老者默然片刻,抬手一指,却偏了些许。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童子不知无盐邑何处,没去过。心中默想:“叔公不发一言。闻丧缄口,礼也。” 先前他听马前卒鲁地口音,鲁国最崇周礼,是为周礼正宗。大眼看着比他大不了几岁的马前卒,见对方身形高伟却不以势压人,彬彬有礼,内心十分羡慕。如若不是时机不当,定要与马前卒请教一番西周五礼之一的军礼。 西周时是贵族打仗,两军约战,阵列对冲,若一方战败,逃百步便不再追。而后诸侯争霸,礼崩乐坏,大量平民参战,战争规模也越来越大。别说放,连降卒都杀。正如长平之战,令他不齿。 童子心有所思,故有所向。 年轻驭奴依然低着头摸牛。老者指路时,他连头也没敢抬。 他是世奴,自他父辈祖辈祖祖辈起,就传下来印在骨子里对贵族的屈从。其实,无论遇到哪一国的军队,哪怕冥兵,对他而言都一样。不杀,还是奴隶。杀了,仍是鬼奴。而他听说秦军坑杀四十万降卒,最后还放了二百四十人。那二百四十人说不定就是奴隶。奴隶不是人,杀了不算战绩。 他还听说秦国许给奴隶军功爵位,可以去除奴籍升为平民。刚刚误以为是秦军时,他内心还有些小小躁动。可惜,不是呢 奴隶驭夫的诡异心思自是无人理会。 黑甲将领如电目光又在三人脸上来回片刻,微微点头,率队离开。一路上,大抵都认为他护的是灵柩,应去蒿里。他在马背上目视横亘前方的陌生山峦,不由低语:“不其错?” 将军离开,马前卒也不耽搁,忙叉手致谢后,又“哔哔哔哔”跑回去,追上了将军的马。正好听到将军自言自语,以为问他。接下扔来的缰绳,想了想:“王。不其。” 所问人当中,只有老者面上无迟疑。应不会再错。 牛车“吱呀”,重回大道,继续向南行。这里只是群山环绕中的一片小平原,很快就又进入茂盛的山林。这样的小平原,在丘陵地带有很多,地形相似,如上天布下的一个又一个的迷魂大阵。 简短的邂逅,彼此不再相遇。 暮色苍茫,天尽处,亚岱蒙山,与岱宗泰山遥遥相望。每登临一座山头,便可望见一回。它们才是唯二的指路塔。 “叔公,何不让其尾随?”童子此时才问。他们要去的地方正是无盐邑。与那支军队同行,既可问礼,还可震慑山匪、野人。 离开城邑就是郊外,郊外再远是野外。野外除了野兽,还有野人。野人未经教化,与野兽无异,凶残更甚山匪,决不会被一车书吓退。发现不是食物,吃人更是平常事。出没山林,行踪不定,令人防不胜防。 童子在稷下学宫曾听人说,有聚众侠游者与山匪打斗时,断掉的胳膊腿,被野人突然跳出来捡了,一边逃一边啃,血滴一路,溅洒在草上、树叶上。 那场面,想想都令他惊悚欲呕。便又对老者说了。 老者听罢,摇了摇头,“此三人不足为患。俱无礼。”他这三人是指侠者、匪徒、野人。 军人有礼,军礼刑国。 他起先并没指错方向,只不过没告知对方道中曲折。一个不慎,那支军队必陷歧路。运气好在山里兜转数日,运气不好 只要比他们先到家,就能多作一些准备。 他也没打算回转报告齐王,或鲁公。 如今大批难民入境,齐国都在头痛,鲁国想必一样,抽调不出多的人手。等赶至无盐邑,恐怕大势已去。且不说这支军队来历和意图,如其并无歹意,报官反而引来报复。那又何苦? 何况该报齐王还是鲁公?亦或楚王? 无盐邑,没有王令,官府是绝对不会理睬的。 老者一边想着万全之策,一边还是给童子解释道:“你若知无盐邑由来,便不会有此问。” “请叔公教我。”童子忙坐正,恭谨求教。腰板挺得比以往更直。 道路崎岖,牛车晃动。急也急不得,老人娓娓道来。 “无盐邑,乃三弃之地。” 此无盐邑非彼无盐邑,剧情所需,勿较真。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邑宰不宰 无盐邑有盐,曾处处盐田。数百年多方争抢,刮地十层不止。 四乡苦于兵燹,当外人问及时,每多称无盐。没有盐就没有抢夺,故得其名。 至今,无盐邑确已无盐,终于名副其实。更因煮盐千年,周遭山林砍伐无度,几成不毛之地。邑地到是扩大了数倍,处处低洼沼泽,田瘦人稀。旧城仍在,早已不复往昔繁华。 齐王弃之,楚王弃之,鲁公也曾弃之。为三弃之地。 “不过,三弃之地,却并非无人治。”老者又说道,脸上露出奇异微笑,似乎也感到不可思议,“天子之封,诸侯不悖。惟存此一地也。” 童子睁大眼,“与冥地相类?”他就没听说过哪路诸侯与天子争冥地。 童子仍在纠结冥地所属。 老者不由失笑,摸了摸童子的小脑袋,摇头:“非也。昔者无盐邑盐金丰茂,天子圣心,不忍独据。遂下赐采邑、田邑,分润诸侯、公卿。盐金少时,诸侯、公卿又下赐大夫、士人等等。沿至今时,盐金绝矣,则各听其便。无盐邑宰亦放任自流,若洛邑貌。” 言下之意,无盐邑现处境与周王室相似,除城邑外,别的地方都有主,邑宰也管不了。 童子素知无盐邑无盐,本无期盼。但听曾经丰硕,立时便觉十分义愤,“如此,责在邑宰。竭泽而渔乎!”天子圣眷,自是无错。 老者闻之又失笑,也不评论对错,接着又给他讲。 按理,各处不过是食邑,邑宰权力的确很大。然没了盐,耕地又少,甚至连战略价值也没有。丘陵平原无险可守,这是不争之事。谁也不会派兵驻守,否则还要养兵。故,天子所封,无论哪个诸侯都认。谁封就该谁管。 不是冥地,而是废地。仓廪虚,故王不争。那么,秦又为何争中原? 童子忽然想道,“昔天子封,也必是十分难请。”连他都不甘心,何况天子。圣心、分润,岂非说说罢了?所以:“邑宰不宰。非不愿也,不能为也。所欠者,军礼矣!” 没有邑兵的邑宰,能做什么? “呵呵。”老者终于抚须欣然,“青儿果真聪颖。望不负汝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恪守君子,襄祐我族。习礼之余,六艺中射、御更不可一日荒废。三弃之地正合流寇盘桓,一旦,” 老人此时方才道出内心真正忧患,“无盐邑是族里最后退路。人弃,我不可弃。” “叔公命,孙儿莫敢忘。吾必以君子自律以律族。”童子一脸肃色,俨然已有君子貌。 家族不能持军礼,但有君子之礼可守。 见童子初明志向,在道上,老者就没再细说多少人曾因无盐邑而富甲天下,用的又是何礼。 他的家族正是自无盐邑起家,成为累世士大夫家族。不显赫,而家祚绵长,封地也不惟无盐邑一处。但宗地所在,乃宗族信仰之本源,任富饶贫瘠皆不可弃。他此番归乡,便是落叶归根,教化子弟,不再复出。 偏偏路上遇到一支没挑明旗帜的队伍,送葬、携棺流亡皆有可能。后者可能性更大。青铜棺椁是王族规制,没有资格,白送你都不敢躺,除非不怕戗尸。 老者心里十分忌惮,任他百思不得其解,无盐邑何曾有过王族宗地?莫非是借道? 山匪、野人尚可剿,这支军队一旦生出羁留之心,势必打破无盐邑现有的平衡。 老者归心似箭,奈何牛车上三人都不是示警人选。他有些后悔没有接受君王后赐予的卫士 然扪心自问,再次选择,他仍会愤而辞宫。顾不了国事,他便从此只顾家事,以及无盐邑的事。不仅他的家族不弃,还要合纵无盐邑所有家族都不弃。 老者决定连夜赶路。去无盐邑,山不高,沟却深,非十分熟悉地形之人莫敢夜行。 山道弯弯,道路迂回,小径通衢。 无盐邑拜千年盐池所赐,踏出了无数条山道。道虽崎岖,却四通八达。城邑虽已沦为齐鲁楚交界一处可有可无集市,却可供远近山民交换生活物品以及隐士用度。 隐士也是无盐邑一大特色。如果说齐国在此乱世偏安一隅,是因离秦最远,那么无盐邑更是多年人迹罕至,天然迷阵,理想的隐居之所。无论哪个朝代总有人避世,山中修行,平地飞升。即便不飞升,也没人能寻得到他们确切位置。 想来也是,归隐大多人老成精之人。博闻广记,文韬武略,日星象纬,通天彻地。在天然迷阵上再布几个障眼法,贤者都不见得能入,对普遍文盲的俗世人来说,更有如神迹。 但隐士也不会做绝,把不相干的路也断了,彻底不让乡民出入。当然,除了邑宰。此为后话。 老者从齐都临淄致仕返乡,也算归隐。他自是有办法辨认归路。 于是,驭奴在老者的轻松指点下,驾着牛车,星夜兼程,绕过无数山道密林。晨曦微露时,无盐邑轮廓渐渐呈现,在一片丘陵环绕的小平原上。若较真的话,应还属周王室。但现任周天子恐怕已不记得,他还有一片王土在此。无盐邑邑宰,也是世袭 无盐邑共上、中、下三里。最早只有三里,现在当然不止。除了城邑,每里都被拓展过了,但仍只叫三里,没有四里、五里。当初是何规制,如今依旧沿袭。 城邑在上里内围,占踞小平原中心。城池广大,城墙百雉而不违制,古早前,曾为上古一王之方国。内城中心建在土丘上的石砌古王宫,虽破败仍高伟,至今傲视群山头,无言诉说过去的荣光,曾经入住过的都是人杰。沧海桑田,历经变迁,够资格住的早已离去。守食邑,邑宰就足够了。 而邑宰不够资格住王宫,于是就空了下来。直到现在,历任邑宰都只在土丘下的王宫前院公干。前院同样破败。王宫都没有修葺,邑宰自是不能局部整修,主要也没贝币。因此,破就破了。 周天子穷,邑宰更穷。 诚如老者所言,无盐邑三弃而有人治,这人就是邑宰。而邑宰不宰,天下太平。事实上,无盐邑封地各村都来自各国诸侯、公卿、士大夫,治谁都不买账。 诸侯们正忙国之大事,回头惹恼了顺手灭了无盐邑,就不好玩了。 更奇妙之处在于,谁都可以离开无盐邑,但邑宰若想离开,却须经各村同意。 因为,邑宰家是由各村供养。各村也愿意供养。 一来二去,邑宰就成了世袭。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野人有谷 城邑外,过了护城河即为中里。河泽遍地,芦苇连荡,正是过去田田盐池。 夏季凫游莺飞,景色十分宜人。泛舟其上,天上地下,白云苍狗,不知身在何处。 如不考虑吃穿的话,堪比瑶池仙境。 下里近山,沿平原边缘散落无数农田村庄。山下尚有几亩薄田,堪堪养活居住其上的村民,世代生息繁衍,为过去留下的盐民小户。东南西北方向分别有二十几处大小不一的谷地,为世家大户所有,相形之下,称得上膏腴之地,以东阳山谷为最。 东阳谷里,有两大桑麻村。靠山村和河西村。 村名不出奇,若无盐邑一样直白。两村隔来水河相望,来水这名字也没什么想象力,自东阳山山腰处洞中而来,不知源头。 洞中泉水流不尽,岭上松针落无穷。山风袭来,铺满一溪地,水在叶下行。行至谷底,涓流成河。由东南往西北走弓背,将谷地分割成了两部分。 河水温暖,经冬不冻,泽被谷地, 谷中除了桑麻,还有田地可耕种黍麦。远近难得的沃土,乃三家大户田邑:端木氏、管氏和钟氏。佃客雇农围居成村,养蚕种麻,渔猎耕樵,自给自足。 靠山村为端木氏所有,背靠东阳山,呈弯月形。 管氏与钟氏比邻,同封在河西,两家合居一村,对外只称河西村。 谷地北、东、南三个方向山势较高,山上植被茂盛,秘道纵横。其中一条据说可直抵楚国夷陵,武落钟离山,相传为四百年前齐国管相时期开辟出来的贩私盐旧道。 管相为齐地盐神,钟离山有一楚地女盐神。不知二者是否相关,偶被人提及,便会招来管氏诘难。 当然,结果往往付诸一哂。封地各村都来自不同诸侯国,不会在意其他国人眼里的尊神。不过东阳谷实力还是有目共睹,田肥、人多,不可轻易得罪。 在更早的时候,东阳山谷还有一个非官方的名称,野人谷。 野人谷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后来周朝初民发现平原蕴藏丰富的盐田,周天子立即派兵大力驱逐,才赶走了野人。但时不时还是会来犯,从未彻底肃清过。 鼎盛时期夷匪也很猖獗。是以,不靠山的村子都用土墙、水沟围了。女人孩子,也不允许出村。 无盐邑成了废邑后,村正逐渐由各家族族长取代,食邑也彻底变成了家族领地。 日久天长,不管是何来历、何等身份,只要持有封邑帛书,便无人追究。想要追究也难,帛书动辄上百年,乃至所属国都可能已成为历史。唯一能收回的大概只有周天子,但现任天子也不见得会动先帝赐封,违背孝道。这种事如今其实已不可能再发生,有这功夫还不如另就高处,也许开荒都比在无盐邑强。 因此,除了无盐邑封邑上居住的人没人会在意。一旦发生争议,没有帛书就立不住脚。 此外,里正就是村王,五村一里。也不是距离的一里。 如早前的部落联盟首领,里正是由五村共同推举。身强力壮,头脑清楚便可担任。山匪、野人来时,登高一呼,带领五村青壮保卫家园。平时协调村与村之间关系,以免战斗时不齐心。再多也就没有了。 没有兵役,没有苛捐杂税,整个一世外桃源。 这样说,似乎也不尽然。 里正上面还有乡正。乡正是邑宰之下的正式官职,有文化和德行的士人才可出任,称乡大夫。负责教化乡里,选贤举能,向诸侯推荐官员。有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之分,属于最基层的官员编制。 不过无盐邑最高统帅邑宰都懈怠了,乡大夫自然也不能再发挥其作用。虽仍然很受尊敬,里与里之间的矛盾,还得靠他们解决。而显然,一般都留不住。 哪怕自己家族在这里也留不住。有本事的,怎么也会换个地方继续出仕,不老不还乡。就算还乡,也多成了隐士。那么其实隐士才是无盐邑的幕后主政,亦多半任性无为,还把邑宰给圈了。 故,无盐邑实实在在化外之地。地广人稀,野人天堂。不过这个野,却是在野之人的野。 白雪覆盖,群山寂寂。 东山谷中两大村落屋舍俨然,掩藏桑梓间。冬季田野空空,不难看出秋收过的痕迹。由秋到冬,从黄橙橙、红艳艳一片热烈,到白茫茫、蓝澄澄一片静美,有位伊人,足足瞪眼看了三个月。 这位伊人,就是伊希。 熟悉无风景,山谷美景在她眼里已化为了地图,家家户户了然于胸,无比精确。敢不精确。这片山谷她只看一眼就记住了,何况整整看了三个月。 她不懂农桑,搞不懂这里人为什么收了谷子或许麦子,田就一直空待来年。种麻的地,绝不种豆。也不说种点蔬菜瓜果之类,想偷点来吃都没辙。 这大概就是田不正不种,割不正不食。天天看,天天想,看得她是越来越烦躁。 不是说眼睛一闭世界就终结了,贼老天,死都不让她安静地死。 一开始,她还以为到了阴曹地府。心想既来之则安之,正想歇歇脚,好好欣赏忘川两岸,亡域死境开满的血色彼岸花。结果仔细一看,发现那花却是生长于盐碱地的碱蓬。秋天红地毯一般,包裹着金黄色农田,铺满涞水河下游湿地,再过去就是白花花的芦苇荡了。 涞水也不是黄泉水,黄泉鹅毛不浮,而她是从水底爬上来。 是不是涞水二字她也不清楚。她是听人这么叫,请教的人又都不识字,包括她自己现在也是个文盲。于是,她就用自己懂得的文字,按水文习惯加了三点水,标注脑中地图,就是涞水。 她还问到了岱宗,也就是泰山。几乎同时她就想到了,泰山是天下神山,开天辟地盘古王的脑袋,山下有冥府之门蒿里。伊希听过这个传说,死而复生,难免想到是不是与他老人家有关。 泰山直线距离也应该不远。而她认为的不远,现在却咫尺天涯。 这个地方和她知道的世界还不太一样,就象浸了水的模糊地图,似是而非,还放大了。并且她还惊异地发现泰山会消失,方位也会变,尽管细微,但是她确定。 这令她感到更莫名其妙和不安,这特么还是地球嘛? 时光,显然也逆转了。身体也有不一样的变化,不过现在她还说不上来。 她常常坐在靠山村后最高的东山坡上眺望泰山,思考平行世界的原理。她的人生地图,只能重头再画。可惜没望见齐长城的影子,不然她或许早就能确定现在所处的位置和年代。没有齐长城,就没有孟姜女。 这个东山坡名也是她来之后才起的。虽然也可以叫无名高地,但是周围山头那么多,总不能全都叫做无名高地。而如果学村民的浪漫叫法,就是此山、彼山和那山不知哪山。 坡名取自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因为,她曾经的家就在泰山北,那一方 回是回不去了。垂下眼帘,密长的睫毛掩藏住了眼里浮上的落寞。 伊希想去蒿里。也许是为寻一个答案,也许是为心安。以前她是不信的,但现在 现在她一步也离不开靠山村。出了村,会成为野人的食物。 是啊,这里闹野人。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偷盐差可 如果按这个时代标准来衡量,伊希如今也算野人。君子、淑女都和她不沾边。 但若以前的话,她是死都死过了,还有什么想不开。新开地图,就要用新身份。 无盐邑也并非伊希记忆里的无盐邑,没有无盐女和齐宣王不得不说的故事。只因曾经有盐,才被叫做无盐,最后一语成谶。盐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变成了穷乡僻壤。 但在伊希的眼里,还算不上不毛之地。 这也难怪她。古人不会乱种、乱吃东西,不然也活不下来,要不都成神农了。 炎帝神农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所避就,一日而遇七十毒,最后因尝断肠草而逝世,可知牺牲巨大。然而,上古无文字,结绳以记事,口口相传破解码,又能记下来多少?饥荒年间老百姓,想必也是试野菜的主体,没逼到绝境,谁也不会轻易尝试。 对了,乱吃东西的还有野人。 伊希对此也十分不以为然。既然是人,能有多野?十岁以下全逮了,交给她,保管变成家养。 养也容易,山上有肉,山下有碱蓬。碱蓬幼苗就能吃,无公害黄须菜,救荒草,还能 一只脏手偷偷伸向伊希背后,轻轻揭开她身旁陶制大肚罐的盖子。“当啷”,充当盖子的土陶碗,被伊希眼都不眨抬手拍了回去。脏手快速缩回,不过,到底还是得了手。 一个总角之年的七、八岁胖男孩,吸吮手指上沾的晶体后,突然,象发现惊天大事似的大喊道: “你偷盐?你竟偷盐金?我要告族长,剥光衣服用荆条抽死你!” 当然,男孩原话并不是这样。这个时候词汇不丰,语言凝炼,多语气助词。远离都邑,更长吁短叹,对伊希而言如鸡同鸭讲。所以,这是伊希自动翻译理解后的意思。原话是:汝盗盐乎?盐金与?吾欲首告族正,去汝衣笞死总之,伊希还没学会这调调,意思大概能猜个七七八八。 这个时代,偷窃是很严重的罪。 如果报官府,剃发黥面、剁指剜鼻还是轻的。刑人于市,与众弃之。以后别说做官,连做人的前途都没了,人人唾弃。所以身体发肤最好不要受损,谁知道你的伤怎么来的。不然令父母、家族蒙羞,就是不孝。不孝更严重,直接关系到个人生死,家族兴衰,国家更迭! 剥光衣服抽荆条其实是两种惩罚,羞辱及肉刑。不过人还算完整。 “报官。邑宰会亲手宰了你!”小胖子昂着头,貌似他还从轻发落了。然他的眼神却有些闪烁。 老邑宰痴呆,少邑宰癫狂。这事男人不传,女人不出村,不一定知道。 小胖子这样说是为威胁,因为陶罐在无盐邑极为重要,在家族中代表身份和地位,凭陶罐和画在上面的花纹领取相应的食物,决定吃肉还是吃素。动人陶罐,无异于夺人口粮。女子嫁人都要带走陶罐,代表户籍转移。而人死后摔罐,则相当于销户。 未经主人允许,摸一下便是意图偷窃,进而谋命。可知十分要紧。 不过相比之下,偷盐更比偷陶罐严重。陶罐毕竟属于家族,盐却是国控物,战略物资。缺盐别说打仗,种地、干活都没力气。除了食用,还可治病。在无盐的无盐邑,除了家主和庖厨,谁都不许碰,不然打残都有可能。 这也是小胖子的底气所在。但就怕伊希破罐子破摔,拉他一起受罚。 伊希听了,一时也坐不住了。她起身拍了拍齐腰襦裙下摆,然后转身提裙下蹲,一脚蹬在了男孩裳裙腿弯处。 小胖子满以为伊希要跪下求他宽恕,正得意时,冷不丁自家膝盖一软,反倒是他自己“噗通”一声跪下,咕噜咕噜滚下了斜坡。 坡并不长,也不陡。雪也不深,其下还有厚厚的草甸。 嫩绿嫩绿地,如树梢枝头,小芽初绽了。 小胖子当然没摔伤,但是很屈辱,非常屈辱。他很快爬起,又惊又怒,一只胖手指着伊希,结结巴巴地:“端、端木,女!汝汝汝,安敢踹吾?吾吾吾——”两人交恶没通名,伊希在族里也没名字,只有排行。就算听过,小胖子还不识数,转眼就能忘了。 伊希掏了掏耳朵,斜睨男孩。果然,人类学家说的没错,一切猿猴都喜欢红色。 时值腊月,马上就是新年。男孩一身大红交领丝麻裳镶红狐毛边,白胖的脸,大大的眼,头上两个小圆髻,上面还绑了两根红丝麻绳结,模样其实十分俊气、喜感。 可惜在伊希面前一直表现恶劣,只得到了她的差评。 “我偷盐管你屁事儿。河西小儿,你家族正管得宽,还能管到我靠山家来?”族正就是族长加村正。 而端木始祖是黑帝颛顼,妥妥的大靠山。伊希深以为然,绝不能堕了祖上威名。 小胖子立马,十分认真地分辨:“吾舅公非名管得宽,吾父亦非姓管,吾乃蒙山” 他还真不姓管,而是管氏姻亲,蒙山蒙氏。 伊希才不管他姓蒙还是姓管,反正都是河西鼻涕小儿。她居高临下,淡定地摸了摸自家头顶上那一对小包包。她也有角,虚岁才七岁。扬眉,笑如妖花: “你只管去告老子。告你爹你打不过靠山女人。” 这又不是第一次了,别看小胖子竖着分差点能改她两个,干架却连衣服边都摸不着她的。偏偏狗仔似的,总爱来东山坡转悠。两人难免狭路相逢,一照面就不能善了。 究其根由,其实是河西与靠山世代交恶。上行下效,影响了小辈。 伊希这话信息量太大。小胖子含着手指,咂摸着嘴里的盐味,一时竟想得呆了。 河西小儿发现伊希偷族里的盐,她一点也不担心。靠山村背靠绝壁,前横涞水,在她眼皮子底下,小胖子想告状,先得把攀岩、泅渡学会了。何况她的盐也不是偷的,但跟小胖子说不上。 开玩笑,盐那么好偷,就不会走私了。 她只是长了一双发现盐的眼睛。其实她发现的还不止一种,这一种禁了,她就能找另一种代替。而这个世界的盐能提炼一种叫做力金的东西,简称盐金,能提升战场上士兵的战力和兵器的强度。隐士也提炼力金修炼和炼器,十分神奥。她暂时还没弄明白原理。 平时人们生活中用的则是提炼后剩下的盐。不过,虽说是二手盐,用途反而更广。 过去部落时代的古人,生啖动物血或人血获得神秘力量,其实就是摄入二手盐后的错觉。与其说古人曾为掠食者,不如说为血盐力量。因此,后来发现了盐的存在,以及其中蕴含的神秘力量,从此便定居下来,不再迁徙,进入了半农耕社会。人口也得到了大幅增长,自然而然,马上对盐就进行了控制和掠夺。 伊希隐约记得,孔子三朝记记载黄帝杀蚩尤于中冀,蚩尤被肢解,身首异处,而且血化为卤,解之盐池。卤,天然之盐。解,就是尸解。盐池原属蚩尤部落,后来也称解池。 照此说法,尧舜禹部落就是因“蚩尤血”崛起。虞、夏、商、周都城也都在解池一带。秦也称其大夏之盐,为之赞不绝口。伊希学药物毒理分析时,对此也有所涉猎,此事记载于吕氏春秋。不知其中有何关键,秦又不缺盐。 伊希不由想到,解池提炼的力金大概最给力。解:古念hài boss被击杀处,绝壁是终极宝藏所在。蚩尤是战神和兵器之神,黄帝和炎帝两个加起来,还要九天玄女来帮忙才把他打败。 解池盐藏量明显也比无盐邑多得多,五千年都没开采光——如果这里还是地球的话。解池,就是著名的山西运城盐湖。不过地球显然没有盐金。不是被提炼光,就是提炼方法失传了。 她也还没学会提炼力金。但是,这都不重要。 有了盐,不再需要茹毛饮血。人们才能抬起头,仰望星空。 春秋战国,百家争鸣,国家图书管理员老子 “老子何人也?你爹?” 无盐县下里乡河西村顽童蒙小胖子,突然回过神来,打断了伊希脑子里一时的天马行空。姓蒙? 她还没多想,紧跟着小胖子便又跳脚,几里哇啦一大通: “上邪!汝可称女人乎?十岁差可称人欤!吾吾乃君子!才,才不告我爹!” 君子之守,不告爹。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我师父曰 不怪乎蒙小胖子反应强烈。 输给女人这种事,传出去他会被舅公家的小子们笑死,别想再在河西村立足。传回蒙山更完蛋,会被他爹揍死。小胖子呆了半天,终于想到了,必须从源头制止。但他又没什么好办法,更不可能求饶。想起蒙氏长辈们平时赞美君子如何如何令人敬佩、值得效法,就想用来约束伊希。做君子,就都不告爹。 可欲用此计,必先否认她是女人。而他也还不够十岁,同样不算男人。都不是人。这真是件忧伤的事。 古时小孩出生率高、存活率低,一般大家族十岁前族谱都不上,怕养不活。试想族谱上一串亡字,看着就不吉利。并且竹片族谱越削越薄,帛书族谱越涂越黑,不便传世。因而到了十岁,才勉强算人,还得上族谱才算正式入族,正名。 当然,小胖子要上也是回蒙山上他家族谱,除非改姓管。不过那样将会更丢脸。蒙氏家训,大丈夫立身世间,虽死无畏,但求留名! “咳、咳,”伊希回味过来小胖子刚才前面那一句,也呛到了,“给谁称老子呢这是?” 小脸一绷,鄙视:“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就是你懂个p。听好了,老子姓李名聃,字我师父,”汗。貌似字才是聃,名耳。 不管了,“君子差可称老子,可还敢称我师父?”一双小手往身后一背,开始训导:“夫人之利器者,一曰舌,二曰拳。两者皆不敌,完败。君子,差可扯乎?” 伊希自觉满意,这个君子扯乎的“扯”,有吹牛和滚蛋双重含义,十分地凝炼。委婉表达,小胖子你可以滚了! 可惜对面是个蒙童。不懂欣赏。 “有何不敢?师父!我师父!你待又如何?”小胖子被激,大声喊道。喊完就马上后悔。 他明白又被伊希耍了。奈何他还没发蒙,一直理直词穷。而他之所以还没发蒙,正是因管氏这边在等一位齐国士大夫致仕返乡,归教于闾里。提说几次了,最近才下决心回无盐邑。因而小胖子才住在舅公家,等待和管氏子弟一起入学。 这还没入学,就先喊了别人师父。这事若传开,不是就更完了,他不后悔才怪。 但若就此作罢,岂非又输给女人? 小胖子憋得脸儿红红,才不甘地小声嘟囔道:“这般年幼便想当夫人,羞与不羞?” 决意记下她所有言论,以后弄明白了再与她理论。哼!今日之耻,来日一并还报!待他日后做了大将军,平了靠山村。到那时,他一定训得此女无颜见他!只能,只能跪着回话! 小胖子哪知,他将来才无颜见伊希。儿时的誓言,竟成了蒙小将军日后刻骨铭心的记忆和梦魇。 一曰舌,二曰拳。两者永不敌。 伊希翻了个白眼,压根就没把小男孩当成一回事。从认识到现在,他的话连皮带骨,毛发都伤不到她分毫。就算知道小胖子的远大志向,她也不会在乎。国战,她不参与。村战再说咯? 看了看天色渐晚,懒得再跟蒙小胖子蘑菇。直接催促道:“你还不回家吃饭?我要回去了。” 说着,脚下却没动。 小胖子鼓了鼓腮帮子,赌气地蹲下。准备坚守阵地,输人不输阵。 正好脸对着前方一块卧牛石,顿时眼睛一亮。 这块石牛十分光滑,是东阳山以南两村界石。两村孩子常以在石牛背上坚持到最后决出胜负,解决双方矛盾。原本光滑的石牛因而变得更加光滑,不过,冬季无人玩。太凉了。 石牛下面就是涞水源头山洞,最早洞口被石牛堵住,有人挖开后把石牛置于洞顶作镇水石,但不知谁竟有如此神力。后来一次山洪暴发,冲毁了河道,淹灭了农田。石牛没起到镇水作用,洞口也扩大了,再也堵不回去。能堵也不会堵。没有涞水,就没有东阳谷的富庶。因此,石牛后来就做了两村界石,不再享受村民供奉。 此时石牛背上放了一块平坦的石板。石板下还压了东西,露出一圈儿黄边。 午后阳光下,金灿灿好似粟米薄饼。 还是锅盖那么大一块! 朝食已过,辅食还早。一天两顿,中午不食。男孩正长身体,整天都处于觅食状态。且他又胖,饿得更快。冬季食物匮乏,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河西谷地虽比靠山大,但却有两大家族,分开来,收成还不如靠山。 小胖子借住舅家,不能贪嘴,丢了蒙氏颜面。偷、抢敌方当然不算,可又打不过伊希。事实上,他家哪个他都打不赢,也就差可胜过舅家小子们。 他磨蹭着起身挨了过去,想突袭揭开石板,看看到底压着什么好吃的。 伊希正盯着赶人呢,立时小脸一黑,恶狠狠地命令:“站住!不许动!” 雪从松枝上扑簌簌落下。小女孩尖脆的嗓音吓了男孩一大跳。伊希自己也吃了一惊。居然是,海豚音? 抬眼望向头顶枝上松雪,剩这点雪也能共鸣。——她这是与自然合拍了吗? 小胖子愣神看着伊希,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放下颜面:“不,不能吃吗?一小口足、足矣。” 大眼水汪汪,蠢萌蠢萌的,令人心发软。 伊希捂脸。总不能告诉他,这是她自制的蒹葭手纸。原料是无盐邑最大特产芦苇,硝盐也是就地取材,取自盐碱地。她只是diy来自用,还不知道成不成功。虽说制作过程有点类摊煎饼,但毕竟不是。 刚才她是想赶走小胖子然后取纸。这纸还没切呢,不方便藏匿。 想到切纸,她左手无名指不由弹动了一下。握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是吃的。这个拿去——” 说着俯身抱起陶罐,揭开陶碗,从陶罐里摸出一条肥肥白白肉状的东西,走下坡去递给男孩。 “吃吧。” “何、何物?”男孩警惕地问道,手上却没耽搁,接过去就一口口开吞,吃得十分珍惜。 伊希:“” 瞥了一眼罐子里削了皮的半罐子昆仑瓜条,盖回土陶碗盖子,然后提着陶罐两耳上系着的荆条绳回到坡上,极目望向西南方,白雪掩映的层层山峦。目光飞不过千山万水,记忆却能。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茄子能不能生腌,煮熟再腌又怕保存不久。而茄子皮吃了会胀气,以前她都没吃,所以把皮削了,晒萝卜干一样,晒干后腌了半罐子。不想又被盐渍出水来,变回白乎乎的原状,还带了点透明。 也不知人吃了会不会中毒。她的盐没有提炼过力金。盐和析出的杂质都被她分开藏了起来,一点也没丢掉,以留待后用。腌茄子的盐是她用洞中泉水九煮九晒法处理过,纯得不能再纯,算是九手盐。 她还没吃,就被小胖子抢了先。 伊希心想还是留小胖子观察一会儿吧,不行就扔山洞里灌肠、洗胃。水洞上方有个洞,她能爬进去,小胖子应该勉强能过。洞窟里面很大,是她密藏东西的地盘。但最好用不上,不然便宜他了。 一边又想,这个时候茄子就从昆仑山,传到东夷了。有昆仑瓜,就有昆仑奴吧? 她历史学得囫囵吞枣,战争史还凑合。但那毕竟都是从书上看来,不可尽信。 此地有两种可能:地球华夏战国时代,或平行世界华夏战国时代。 同样有一个白起,坑杀赵军降卒。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隐士不隐 白起坑杀赵国四十万降卒的消息滚雷一样传遍了整个中原大地。包括靠山村这个犄角旮旯。 隐士们纷纷下山,聚在无盐邑食舍、酒肆里谈论时局,预测未来。顺道散播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也才让伊希找到了时空定位。 她站在东山坡上看向西南方,注意这个方位已经很久了。那是无盐邑城邑的方向。 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无盐邑“护山大阵”又打开了。不用说,泰山也再次发生了“移位”。 她之所以有此判断,无他,每当泰山移位时,她左手无名指就会跳动。 刚开始她不明所以,后来才发现了这一规律。 确切说,她与无盐邑天地发生了轻微共鸣,通过左手无名指。到现在她都没办法解释,只能跳就跳了。权当她能掐指一算,一跳就必有事发生。至于发生何事,她就推测不来了。但可以等。 回想泰山消失那次,正是隐士们聚焦城邑时,长平消息传来前。传到靠山村已迟滞,但这很正常。 伊希不止一次怀疑是隐士干的。乾坤大挪移,斗转星移术。 可能当时测算天地的隐士太多,以至于泰山消失不见。 隐士不隐,也是春秋战国时期一大特色。不找到处留鸿爪,一找便没影子。不知道消息从何而来,观星星赏月亮,便知天下事。带出的弟子一旦下山,搅风搅雨,一个比一个生猛。 伊希想,一定有什么非常手段,星盘、天眼之类。预测结果不满意,就派弟子下山去改。再不满意,又再派弟子下去又改。无疑,干扰历史进程。或许这正是平行世界分道的原因。 别的不说,弄死白起的范雎,一个是秦将,一个是秦相,而这二人据说都是阴阳家鬼谷子的弟子。一手阳一手阴,左手博右手。即便不干鬼谷子的事,同时代也有一个稷下学宫著名阴阳家邹衍,这个就更猛了。创立了五德始终说、大九州说,为秦始皇代周、一统天下提供了强大的理论依据。 不过,掐指一算,这时候小政应该还没出世。不出意外,也快了。最迟明年。 地球长平古战场伊希去过。尸骨她也见过,似乎没坑杀那么多。不过战死、饿死、坑死都一样,总归是死。四十五万赵军加秦军三十多万人,约八十万亡魂。 而在这个世界,灵魂是真实存在。这一点已无须证实,伊希自己就是。 灵魂假如也是能量,汇聚起来就能产生能量场。军士无疑具有很强的凝聚性,能量场更强。 伊希猜测,或许正是长平秦赵军魂集火洞穿了平行宇宙,她才来了。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而在这之前她还没有接触盐金,现在也不了解,无法判断是否与力金也有关。 暂时可确定的是,地球长平之战发生在公元前260年。那么此时,应是那位穷得震古烁今,债台高筑的周赧王——周朝末代天子,姬延五十五年。 伊希这个身体前身生于姬延四十九年。姬延五十五年,也就是长平大战结束时,不幸失足落水,溺亡。 同时,她活了。 其实她更愿意用自己作纪年。不过没人能懂,何为伊希元年四月初七。——她来了九十七天了。 再过三天,刚好一百天时,就是无盐邑夏历元旦。也即周王姬延五十六年。但是,这个纪年其实也值得商榷,同样令伊希确认不了。 因为周历岁首,也即元旦,在十一月,一年只有十个月。夏历岁首是一月,一年十二个月。地球后世用的也是夏历,即阴历。幸好,无盐邑也用夏历。不然伊希真不知该如何计算今后的日子。 而这也是隐士定下。 所以隐士,实在是令伊希忌惮的存在。如果按阴阳宇宙说,也能说通她的来历。 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人有阳灵也有阴灵。如是,当长平灵魂能量场洞穿宇宙空间时,她和前生的两只亡灵隔空发生量子纠缠,阴阳相合,合二为一。如同两个偶然相遇的人,却一见如故。也不一定非得是一男一女。灵魂作为能量,应只分阴阳,而不以性别论。 至少伊希无法分辨,总之,还阳的是她伊希。而不在于她过去,是男还是女。 不管怎么说,伊希来了。成了靠山村端木家族的,上西少女。 端木家上西少女,是有些古怪的存在。 她接了这个身体的所有一切,包括附带的血缘关系:靠山端木第三代长房嫡女,行九。她上面有父亲的六个弟弟们生的七个堂哥八个堂姐,下面一串小萝卜头。叔婶们正当盛年,还将继续生。 而这还只是端木嫡支。祖父的兄弟,旁支、庶支,加上投奔而来的亲戚,沾亲带故,三百多人。再算上仆役、雇农、雇工及其父母子息,合共五百多人。 这个数量相对于东阳谷地大小,便有不堪重负之危。为长远计,穷也是应当。 好在还有个秋猎。 整个靠山村就是依附端木氏,以血缘、亲缘为纽带形成的一个大家庭。 如齐国君王后主政,靠山端木的当家人,也是一位女主人。 古时女子不远游,除非嫁人。内宅是她们的,宫廷也是她们的。而端木家上西院,是上西少女们的。活下来,才有资格回族里。待嫁。 端木家族第三代长房嫡女,排名九女。无父无母,人人可欺,死在涞水河里都无人知。 九女这个排名也是暂时,十岁前死了,就会顺延。与其说是名字,不如说代号。如同牧羊人在羊圈外数羊,绝不会因少一只而跳过一个数。 九女唯一拥有的只有代表长房嫡女的陶罐。但在上西院仍然招了嫉恨,不知被谁扔进了涞水。六岁小女孩,深秋下河去捞陶罐,结局可想而知。 伊希一来就承担了这个后果,一双小手还牢牢抱着灌满泥沙和水的陶罐,死也没放。 或许小女孩是带着微笑走的,伊希依然异常愤怒。她相信一定能找出凶手,有一次就有二次。 也不允许任何人再摸她的陶罐。 河西小儿竟然摸了。 “你爹喊你回家吃饭了。”伊希看着又挨个舔啜脏手指头的蒙小胖,万分嫌恶地赶人。 “我爹没来!”蒙小胖坚定地回到,毫不含糊。上次伊希就放过这大招,害他信以为真,飞奔回去。一见他爹没在,又马不停蹄地跑回了老家 蒙家和管家有一条秘道,相距不远,方便两家盟猎、共同抗敌。 当然,这事伊希并不知道。丢丑的事蒙小胖是不会拿出来说的。 要不今天他也不至于一见面就那么恶劣。 同伊希打了多次交道,她的说话方式蒙小胖也学会了一些。他并没有对此感到惊讶。无盐邑各国语言都有,听不懂时,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恩恩怨怨,等他将来强大了自会还报 “吾舅公亦不在。往无盐邑去了。”蒙小胖还示好地解释道。吃了伊希的盐食,总得有所表现,“待明日,吾舅公携甜糕归来,吾亦分你一、半块。你罐子里的东西,每日分我一条,何如?” 重点是最后一句! 无盐邑集市的盐来自齐国,齐国海盐非常丰富。不过,官盐很贵。若家族自去齐国换购,没有齐国户籍,价格也不便宜。多半还是私下交易,风险也大。故,盐在无盐邑各家族里也是重要管控物。 男孩爱到处跑,盐分流失更严重,很容易乏力。要不蒙小胖连小姑娘都打不过。 伊希手里有盐食,蒙小胖自然不想放过。他舅公族里有经商的族人,便也学着以物易物。 管她是偷,还是拿。看在盐的份上,他就不告她了! 大人骗小孩的把戏,伊希可不心动。她严重怀疑蒙小胖尝出了力金,与二手盐不同。要不甜食也是小孩至爱,这小子居然舍得拿来换。忽然,她想到了离开村子也能生存的办法,不用倒卖违禁品。要不是年龄太小,她都想去海边磨贝壳,伪造贝币了。然后,去拜师求艺。没银子学不到提炼盐金术。 于是,她便无视小胖子发出的交易请求,微微惊讶,“你知道无盐邑在哪个方向?还去过城邑?” “当然!在西南方!从河西领地过去最近!”蒙小胖一仰头,斩钉截铁地说道,并翘着肉乎乎的下巴骄傲地声称:“吾舅公便是去无盐邑迎,道、郊、郊、”糟了,忘了。他摸了摸脑袋。 “郊迎。”伊希好心提醒道。 蒙小胖一拍额头,“哦也!郊迎!郊迎齐国稷下学宫归来之,之大、士、师。吾不日便可入邑庠习齐礼,制、制六艺。”忽然,他偷偷看了伊希一眼,“妇人可不成。如丈夫不可产子,哈、哈、哈——” 终于,扬眉吐气大笑三声。 伊希忍了忍,到底没一巴掌拍过去。看他既然如此活蹦乱跳,想必不会被毒死!然后她就提着罐子快步走下坡,单手掀开石板,抽掉蒹葭厕纸,一边卷,一边迈开大步下山去了。 “啊噫!”小胖子正笑得打跌,忙大喊,“你手里拿的果真不是粟米饼?” “追过来啊,看塔防放箭射死你!”喊话间,伊希已转过东山弯,在林子里三纵两跳,兔起鹘落,眨眼便不知去向。 蒙小胖挠了挠头,无奈,从另一边下山。打算明日拿到甜糕再来,就不信女娃不馋。 山不高,古木参天,小道纵横。溪流淙淙,八面来水。 雪,开始融化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端木纪事 东阳山偏南的水洞附近爬出一个小姑娘,提着一个半大陶罐,绕过东山弯,往山北而去。 靠山村建在谷口以北,前窄后宽,村后直到水洞山下,都是靠山村的桑林和田地,山上到处都是捕网和陷阱。河西那边的山上也是一样,村子建在谷口以南。 从山上往下看两个村子的形状,看在伊希眼里,就象一个0和一个1。河西村可以围村筑墙,靠山村则只能在谷口设关防。她也必须从村口回村。 一路上,伊希都走得很轻松,她自是不会触发自家林地机关,一上来就查了个彻底。 当然,她不会指出不足和改进,后山才是她的地盘。 族里守卫也不是专业,忙时务农闲时务工,秋猎一窝蜂,个体战力差可。单独遇上野兽或野人,恐怕就不够看了。不过,守靠山村,有这战力和团队意识,也足够了。 涞水是靠山领地天然屏障,河道自东南往西北,最后穿过一座石桥出谷。 对岸除了石桥前方的出谷道路,全都是河西领地。 为这座石桥安放的位置,靠山村与河西村两家大族曾大打出手,最后靠山战败,定在了下游谷口。事实上,如果没有靠山村,河西村独霸整座山谷,只需在谷口筑一道横墙。墙下留出河道,水下安上栅栏,便可攻防兼备。而石桥架在哪个河段自然都不是问题。 最后虽架在抵近谷口的位置,却无端退出一丈来宽的道路。不说五马之乘,至少可三牛并辕。 反之,若靠山村硬要架在涞水上游,河西将让出更多。是非有公理,总不能不让靠山村人出谷。当初两边帛书又都没有提到河道归属,兴许过去就没有涞水。历史上,还曾发生过因涞水改道造成的更激烈争端。 不过那都是很早以前发生的事了。后来则成了宿怨,两村依旧相看两厌。 伊希当初就是从石桥下爬上来。这桥也不叫来河桥,不然她更会误会成奈何桥。 它有一个极富诗意的名字,柳下桥。道路两边栽柳,迎送皆可,过桥便没了。再占地,河西不是更亏。 这就是靠山人出村唯一道桥。靠山村地势所限,由西而东,一条非字形街道。端木氏傍山居左,木石院楼错落。街右沿河,土墙瓦舍院连片,间有篱笆茅屋,直到村尾。 柳下桥至村口不远,一座大院横跨进村道路,石砌院墙,木质大门,就是进村关防,端木大前院。 不是城墙,却能起城防作用。 这时代城墙高度和长度都有规制,才有这类类似城防的权宜之计。虽邑宰不宰,各村也不敢公然违制。 无盐邑不缺仗打,缺的是兼并理由。人口增长,消化不了,也是扩张的动因。 但就算端木有一统无盐邑的想法,对岸不还有管氏和钟氏虎视眈眈。反之,一样。河西也是围屋。 因此,柳下桥至端木大前院道路两旁三角地带柳林里也布有陷阱机关,属缓冲带。如果从柳下桥过来攻打靠山,这里是第一道防线和正面战场。村内沿河柳林里,也处处有机关。关上大院门,就只能如伊希说的那样,攀崖或泅渡才能进村。 平时大院门前便很松懈。村民也要外出,或去山上找熟识的野菜和野果。当然,冬季几乎绝迹。 伊希从山北小道下山,钻进了柳林,不久,贴墙钻出。与村民擦肩而过,也没引来过多注目。 别说她提着罐子,就算两手空空,也很正常。找到野菜才不正常。 伊希也习惯随身携带身份罐子。门房有不认识,看到陶罐就会放行。各家族陶罐都不同,都是自制。 罐子管理法是无盐邑通行的家族管理法,有此智慧的并非靠山端木。相传也是一位夏禹纪隐士所创,福泽绵延世代居住此地的山民,于乱世中,三弃而不废。 罐子上绘的图纹也浅显易懂,门房一看就明白。 再说,识文断字的人也绝不可能当门房。不是大材小用,而是亵渎文字。 端木大前院,也是老院,年代久远。 大门拱高五米,上置古老门匾,门匾上书大篆端木家三个大字。乃二百年前第一任靠山家主篆刻,象一条条蚯蚓凑拢一堆。伊希第一次看到,差点认成了鸡木安。不过,她就是不识字也不会有人取笑。 时人普遍不识字,师从官员、士人,至不济,还有门客。 靠山端木家就有门客,以前鼎盛时期还有私学。 柳下桥之名当初就与端木私学有关,取意圣贤柳下惠首创私学,并以柳下惠坐怀不乱勉励学子。读书人想成为士人,除了学识,品行更重要,柳下惠是当之不二的榜样。 无盐邑衰落后,没有乡大夫举荐,私学也没办了,但端木氏养门客之风还是延续了下来。 门客中也有士人,足以指点子弟进学。 上西少女过了十岁也能进学,不过学的则是另一套。生男弄璋,生女弄瓦。瓦就是家务事,无须认字。此时也还无女训、女诫,更无须认太多字。 故,伊希也就理所当然不识大篆,以及任何篆。但是她会猜。不仅会猜,还猜对了。 包括现任靠山家主原本不姓端木,而是赐姓。 伊希一来,首先关心的就是家规。事实上家规内容也不多,随便抓一名下人都记得铁牢,口口相传,入门必背诵。其中一条“扬主旧姓者鞭百驱逐”,没毛病。端木氏崇善致美,哪怕下人,也不会要命。 但问题是,原本不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家主过去不姓端木。 被鞭打驱逐,心怀怨愤,不是传得更远。 这都猜不到,伊希就不是伊希了。而在上西少女们那里,更就没有秘密可言。 伊希甚至不用打听,把她们的日常对话稍加整理,就得出了答案。纵有不实之处,去东院听门客谈天说地,也能印证出大概。 长平消息,伊希就是如此听来。 一想到柳下桥和与之相反的上西少女,伊希嘴角就抽了抽。提裙,抬腿,爬过了高高的门槛。 这个门槛能起拒马作用,但却是现在伊希最头痛的东西。只能用年纪小、不引人注目来安慰自己。 去掉门槛,就是一条坦途,够五马并行。 大前院中间是道路,两边是晒坝,周边是磨坊、铁匠工坊,陶坊,马房,护卫房、杂役房等等都在这个院子里,整个一大杂院。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有敌来袭 年关将至,端木大前院里除了门房、护卫、杂役,工坊都停工关了门。 端木家风极重良善,以德服人,从不欺压田客、雇工和下人。子女也不允许纨绔,上西少女更要行止端庄。好名声可以传,绝不能有污。 伊希提着罐子,迈进端木大前院,整个人气息都收敛了。因为,她也是上西少女。 凭她的身手跳过前院门槛并不难,但她却不能这么做。太出格的事,马上就会传遍整个靠山村。古代女子上蹿下跳,想也不会传好话。但只要做的事与年龄和能力相符,就不是出格。她爬过了门槛,没有引来村民惊诧的目光和非议。 所以,这还是个讲公理的时代。 伊希每每想到这点,就会无比庆幸,她还不是人,还能做一些事。比如,外出找野菜、野果。如果采回奇花异草来,被东院见多识广的门客证实能吃,还能获得嘉许。唯一出格之处,冬季小孩一般不会外出。但父母不管,谁也不会多事。 门房更不会多问。端木九女的事,村里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然而对主家人,他们没谁有资格表现怜悯。 最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告发,雪上加霜。 瑞雪兆丰年,连日夜雪已初停。 街上雪已扫过了,青石板被冬日暖阳晒得半干半湿,缝隙处还有一些冰碴子。不留神踩上去,很容易滑到。伊希小心地踩着石板中部往前走,主要是为手里的陶罐,摔碎了是件很麻烦的事。不问情由,都会有惩罚。还要上报端木家主母,同意后才能重制,在此之前就得饿着。 陶坊都关门了,这年还怎么过。 街道旁摆摊卖多余猎物、皮毛,药材、干果或手工葛麻鞋袜、麻布、绳结的村民,看到伊希手里的陶罐,都微微低下了头。这是端木女,不是范家女。 靠山端木是卫国大贵族端木宗族旁支,范家是平民。虽然靠山家主也曾姓范,如今却已大不同。贵族赐姓旁支,与平民之间,地位也是天壤之别。贵族、士人才能占田。平民没有食田,脱离不了劳作,连士人都做不成。 不过,范家虽客居靠山村,人却比端木主家还多,又都是家主亲戚,更不容小觑。靠山端木家的中、小管事几乎都是范家人,范家女也都进了上西院,成了上西少女。同样有端木陶罐,但制式还是有主客之别。 端木主家陶罐也有嫡庶之分,身份等级绝不能乱。 端木各院也都座落在街北一侧的石阶上层,范家和田客、雇工等等都住在街南一侧,地势较低的沿河院舍,从土墙瓦屋,亲疏、等级层层递减,直至街尾处的篱笆茅屋。 出了端木大前院,左边台阶上第一个院落就是端木东院。不过,街尾才是东,街首在西。 伊希刚来时,为这个院名也很是奇怪了一阵,直到她去过街中心的端木大屋领朝食和辅食两顿食物,才明白端木各院的取名逻辑,是按席上座次。这样就不难理解,也是罐子管理法的延伸,民以食为天道。 东院是端木男人活动的地方,有帐房、讲堂、格物房,客房,以及门客居所。伊希得到的大部分消息都是从东院得来,当然,女子不能随便进东院,但她还小,找几根杂草或几块石头拿着,进去也不难。这样就可在东院格物房里混上一阵子,出来后去哪儿,谁还管她。她顺便也可了解一下,时人对药植、矿物的认知状况。 今天因左手指跳,伊希又准备了几根枯草和石子,打算混进去,看看最近又发生了什么大事。东院说不定就有隐士,伊希心中已锁定几人,不过还没确认。既然为隐,便没哪个会写在脸上,挂在嘴边。 她刚踏上东院台阶最高处,突然,“嗖、嗖嗖——” 对岸河西方向,射来三支利箭。东院门上一名看院壮汉,当即冲上前来伸手把伊希一拉,随手就往身后一扔。伊希立时顺势一个翻转,抱着陶罐便撞向东院院墙,用肩头卸掉了大部分冲力,紧跟着贴墙蹲下。 罐子,当然也无事。 看院轻“咦?”了一声,满以为会听到陶罐碎裂的声响,回头看了一眼伊希,见她无事,也没多言,又回头俯身拔起了地上品字斜插的三根箭镞,中间一支上还绑有细布。他没有解绑,看着箭尾处的徽记,口里念出声来,“蒙山?”,然后掉头就往东院门内跑去。 伊希蹲在石头院墙下,前无遮拦,但见对岸河堤古柳树上站着一身形高壮男人,便是射箭人。他也没再继续射箭,背回大弓和箭囊,跳下柳树,跃上河堤下的马背,骑着光溜溜的白马往河西村方向而去。田里无作物,白马径直从田中轻松跑过,很快就进了河西围村桑林。 伊希眨了眨眼,这是下战书?她知道蒙小胖家与管家交好。蒙家来人箭射端木,肯定是替管家传讯。并且对端木各院很了解,知道东院是什么地方。——伊希心目中的靠山情报中心。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很快,几个端木男人出现在东院门前石阶上。几人见对岸人已不在,说着话便转身往回走。 伊希这时候不好马上跟进,隐约听到几句,“齐”、“军队”、“召集诸村” 当她听到报请家主商议时,想到端木莲过去很不喜欢她父亲,恐怕碰见她这个孙女也没好事,便暂时放弃了进东院的想法,起身拍掉沾在褐色襦裙上的灰白墙灰,顺着东院院墙往东走去。走到院墙尽头,穿过东院与西院之间的步道,上了西院的台阶。 上西院在西院后坡上,但伊希没回上西院,而是进了西院大门。西院再往东,就是庖厨及端木大屋,以及占了主街以北半条街的北院,端木主院。 西院是靠山女子劳作的地方,养蚕、煮茧、缫丝、晒丝、染丝、纺织,都在这座院子里。 院中四角各有几棵古老桑树,年轮不小,树冠高大。房舍全是石基木屋,古朴精致,整洁、宽敞。 桑麻村纺织坊,可说是端木氏重地,主要经济来源。不过现在蚕还没孵化,桑叶也还没长出。 今年丝麻已尽,只待来年。 院子里冷冷清清,不见人影。院中落尽枯叶的桑枝高处,还残留了几枚干瘪的桑葚。东阳谷桑林茂盛,鸟儿都养刁了嘴。靠山村人也晒桑葚干,拿来做主食。 伊希快步穿过院子,走近东角门,推开门,里面是一处独立小院,只有两间房。她在右侧房屋门前停下,喊了一声:“娘。我回来了。” 然后推开门,提着陶罐走了进去。 房间内一如既往,不会有人回应她。火塘也熄灭了,兴许就没加过柴。 伊希不可能一直待在房里不出去,守着这口火塘。她关好门,走过去在火塘边蹲下来,放下手里的陶罐,用火镰重新打燃了柴禾,架上松木柴。然后,在“哔哔啵啵”的松枝炙烤声中,闻着松油香,转头默默看向背朝南窗,织机前那位动作娴熟的年轻女子。 节奏舒缓的织机声中,一声声“哐、噹”、“哐、噹”,织着皇帝的新衣。 她甚至感觉不到冷。也感知不到人。 端木九女无父无母,并非父母亡故。而是一个离家出走,一个得了癔症。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未雨绸缪 冬季寒冷,开春就在这几日。 在这个感冒都会要命的时代,靠山村街上、院外都冷冷清清。但,一进屋中,无论主家、客家还是下人房都是热热闹闹。山里不缺柴烧,不当值的下人们都聚在火塘边烤火,分解桃树枝,准备正旦日春祭用的空白桃符。最后还要交到东院,在空白桃符上刻画字符才算完成。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做空白桃符是水磨工夫,要一边烤一边磨,还不能烤糊。因为没有利器切割,铁也是国家管控物。所谓管山海,就是铁和盐。每年这个时候,河西管家人的耳朵大约都要发烫,被人不停念叨。官山海就出自他们的老祖宗,齐国宰相管仲。 少量的铁要先紧着农具、猎武和庖厨,不会用在这类事上。当然,也不是小事。 春祭是大事。端木主家人也要擦拭祭器,这种事只能亲自动手。越临近春祭,厨房更是忙得热火朝天,精心准备各类祭祖贡品。 夏历十二月是腊月,小祭就没停过,大祭、祖祭在正旦辰时。然后才是春祭,这个要五村合祭,祭农神、雨神。 靠山端木祖祭,祭的自然是端木先祖,不会是范姓先祖。 在靠山端木,伊希是第三代。若算上范姓曾祖,伊希就得降为第四代。靠山端木氏主母郦氏共育三子,九女父亲端木孟良为其长子,然后是三子和五子。另还有四子为庶出,二、四、六、七都是妾侍所生。 二子前面原来还有个庶子,因过了十岁才没了,名字就把仲字排序占了。所以二子端木叔梁其实是老三,三子端木季栋也应为老四。另还有三女也是庶出,不知道怎么也没了。 那时也还没有上西院。上西院是后来门客的主张。 此外端木莲再无所出。 单看前面孟良、叔梁、季栋三兄弟的名字,便可知端木莲偏心。二弟、三弟是栋梁,老大却要做良人。嫡长子该用伯字,却用了孟字。 老二老三成婚也早,老大却过了二十多岁才娶妻,即九女的母亲卫罗氏。卫国罗氏女。 嫡长子本为承宗人,下一任家主,长子、大妇地位很高。可惜九女父母是淫奔,无媒苟合。当初祖母郦氏念在肚里的孩子,到底将人娶回来,全了礼。原本此事可大可小,知道的人并不多。但因端木孟良不受祖父喜爱,又作出苟且之事,更被嫌恶。多次当庭训其失德、不孝,事情便渐渐流传出来。 失德也就罢了,不孝却很严重,相当于绝了继位家主的资格。端木莲虽没明言,但族人惯会看风向,捧高踩低。连下人都跟着背地里指指点点,其中更不乏端木孟良几个弟媳的推波助澜。 这已明显脱离了对嫡长子寄予厚望的磨砺,连出仕的路都断了。这个时代没有科举,由乡大夫举荐为官,名声十分重要。就算端木孟良没有任何想法,风言风语,人情冷暖也不是谁都能经受得住。 某次,端木孟良一怒之下一去不还,其后果,直接导致卫罗氏难产。 千辛万苦生下九女后,竟得了失心疯。 卫罗氏渐渐不记得自己嫁人生女,还当是嫁人前,每天飞梭、织素,唱歌。虽织空机,付出的辛劳也一样。好在她彻底遗忘前,九女已学会走路。 从这点上讲,如果没有上西院,或许九女早就没了。也轮不到伊希。 火塘前,伊希叹息了一声。卫罗氏现在挡空机,若为她安上丝线,她一样能织出美丽锦缎——这也就是端木氏还养着她的缘故吧。而九女,自是可有可无。 拿起一旁放着的土陶碗和长柄木勺,从火塘上吊着的陶罐里舀了一勺开水,凉在一旁。 陶罐还能煮东西,陶碗也能当盖子,先民智慧无穷。伊希想她必须挖掘出罐子所有作用,才不被古人比下去。要不先做个雷震子? 如果齐国军队打来,端木氏战败,也好保护卫罗氏,带着她一块儿逃走 正当伊希为东院前发生的事未雨绸缪时,大概也知道年关将至,良人将归。卫罗氏忽然带着梦幻般的微笑,吟唱起来:“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送子涉淇,至于顿丘。 匪我愆期,子无良媒。 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卫罗氏的声音象清泉,人也长得很美。 伊希看得呆了。如果不是知道实情,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病人。 伊希曾有意对视过卫罗氏的眼睛,她也会回视。但就象断掉了和这个世界的联系,灵魂去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只有她自己的世界。并且自有一套作息,简单的事也能自理,叫吃饭吃饭,让睡觉睡觉。 此前卫罗氏还有一个贴身婢女。 自伊希来后,她每天都会到卫罗氏的房里呆到用膳时间,然后帮她领来食物。一天两顿,风雨无阻。这事本来卫罗氏的婢女在做,但那婢女只表面敷衍,暗地里克扣偷食,被伊希抓了个现行。她没处罚,也不想婢女在面前晃,干脆赶走。 伊希也不放心其他人,就自己照顾。想守一天是一天。 这个时代盛行早婚,十岁之前她得离开,改换男人身份一样可行天下。在这之前,她一定要治好卫罗氏的病,才能带她一起走。如果,卫罗氏愿意的话。 听卫罗氏唱了半天,伊希渐渐听出意思来。大约是女子抱怨男子不守信,爱而不娶,耍流氓 卫罗氏还眷念着端木孟良。伊希又叹了一口气。 她这小娘亲,也不过才二十一、二岁。如果不是夏历,而是周历,那么她才十几岁。 当然,既已有九女,就不太可能。但生她的时候也很小,至少在伊希算来是这样。 伊希把陶罐移开,止沸后,倒了一半进陶盆里,照水重新理过包包头,洗了一把热水脸。钻了半天山,又被蒙小胖子的亲戚惊扰,她还没来得及清理自己脸上的尘土。弄干净之后,她才在火塘另一边的兽毛垫上坐下来,继续听卫罗氏唱。等她停下来,才好给她擦手、饮水。 伊希在找卫罗氏的心理和行为规律,寻找介入点,因此尽量不打扰她。 晨钟暮鼓,仿佛在召唤。 临街南窗下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急急如奔。 “娘,我取辅食去了。” 伊希闻声也站起身来。四点敲磬,金属原矿石片。旦暮磬于堂,早晚都是它。音不大,传得很远。伊希想,其实更多是心音,所有人心共鸣。这个点,即便不敲都会自动响起。 天下大事,不过一顿饭尔。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大屋祖祭(1) 尽管卫罗氏不会回应,伊希还是说了去向。只要卫罗氏有一点反应,就有希望了。 领食物自然要带上陶罐。伊希提着一大一小两只陶罐出了门,小的是她的。到了西院门口,她就一左一右抱在怀里,怕人多了不小心撞到。 街上行人也是如此,抱着各自的陶罐,脚下急促,手上却很稳。 伊希下台阶左转,不紧不慢,沿着西院石墙下青石板步道往东走。 有端木罐子在手,就象定了座,她不急。 西院院墙尽头,下步道穿过柳林,就是庖厨前空地。空地周围遍种家柳,直到大屋石阶前。大屋木质结构,白石台为基。穹顶广厦,四面透风,雄踞街中心。在靠山人心里,这也是它应在的位置。 庖厨在大屋正北方,空地就象大屋观众看表演的场地。春祭也在此,之后歌舞狂欢。 这个时候,往来庖厨和大屋之间的都是仆妇婢女,鱼贯穿梭。此时若从天上往下看,端木大屋就如磁石一般吸引着靠山铁粉,越是靠近,越秩序井然。该上大屋,还是在廊外、石台上就坐,此时便见分晓。 白石台下也是青石板地面,可席地而坐。坐下来,仆妇才会理会。 端木人坐不正不食。在靠山,能上石台坐的,也都是有地位的人。故哪怕石台、石板冰凉,人人都自带一方兽皮或草垫。跪坐下来后,与身边人闲谈等待,腰板也是笔直。熬不住,就取了食物回去吃。 最热门的话题当数春祭。春祭,也意味一顿丰盛的大食。人人情绪高涨,就好像肉已到了嘴边。 这样就更不冷了。 伊希下了西院步道,绕开柳林,从大街上人群中穿过,打算从大屋南面登台。一方面为听消息,一方面有意避开上西少女们。现在的她,对上谁都不是好事,更不想与她们虚以委蛇,能避则避。 一路往前,一路倾听,听到后来,伊希很有些意外。外敌入侵,竟没任何一人提到。是不知道消息,还是靠山村人一向就如此淡定?万事听从家主,不用他们操心? 伊希认为后一种可能性较大。管家来人从涞水对岸箭射端木东院,不可能没一个村人看见。而她,自然是被看院扔到了墙角,侥幸无事。但这事也没传。 正如家主原姓范,知道也不能说。家主不先开口,谁也不会表态。 那就没听下去的必要了。伊希加快了脚步。对那位靠山一号,她也很防备。行为不正常。 端木莲也是士,不过是勇士。曾经也是卫国端木的门客,勇武过人,并救过端木宗主。宗主把靠山食邑作为封赏,但因帛书指定由端木氏承袭,故才赐姓。一并赐予的还有陪伴少宗主长大的郦氏,陶罐烧制技术,就是由郦氏带来。此时的技术,轻易不会外传。 端木宗族祭祖用铜鼎,嫁女用铜簋。陶罐其实也叫陶簋,相当是于嫁女。 大贵族与小贵族,有铜和陶的差距。王族用青铜,这个等级也不能乱。对此,伊希并没什么看法。时代不同,尧帝当初用的还是土罐,“尧有天下,饭於土簋。” 有看法的是,端木莲不是表现出来的良善,尤其对长子一房。 端木大屋穹顶广厦,四面挂着青色长麻罗帐。谷地无风时,人群中也不觉冷。 伊希从罗帐旁不着痕迹地走过。 罗帐织机是卫罗氏带来的嫁妆和技术,靠山端木舍不得挥霍蚕丝,就改成了麻帐。 如果求俭省,不如不挂,又不挡风。但非此不能彰显庄严、气派的贵族风范。试想罗帐轻飞,下面人济济一堂,来多少人都能容纳,又显得内外有别,尊卑有序。 这座大屋算得上靠山端木的“王庭”,由主母代家主行使无上权力,分羹。够资格吃饭的每天都得来朝觐。除非生病,起不来。 伊希在大屋西侧靠近罗帐的一张矮几旁停下,蹲下将卫罗氏的陶罐放在上面,她的则放在了下面。 卫罗氏每天的食物还算不错,没被克扣。这是成规,不敢乱,也不能乱。更不会因卫罗氏一人而乱。 卫罗氏陶罐上的图纹是二横圈一只水鸭子,与端木孟良那只成对,一雄一雌。鸳鸯于飞,代表端木家第二代夫妇。蒙小胖看到的那只陶罐是端木孟良的,被伊希藏在了水洞里。反正他走了,在外面也用不上。混出人样来,钟鸣鼎食,更用不上。死了 伊希对离家出走的端木孟良没有一丝好感,他留下的东西能霸占就霸占了。虽然并不多,但都很实用,其中还有六把小刀。严格来说是刀币,齐刀,含铜量很高。 靠山端木在夹皮沟里养数百人,自给自足,用不上钱币。伊希当然也不会花掉,而是统统开了锋,别在裙下里裤的绑腿中。 而她的陶罐上是三横一小鱼,比庶出的草高级。因端木氏尚鸟,嫡、庶男孩陶罐上都是飞禽,从燕雀到鸿鹄,也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阶级。鱼和鸟都可以吃肉,不过在节日才能真正得到体现。平时都只有汤和野菜,量足量寡而已。 仆从也有等级线条,还有一些特定符号,代表从属和每个人的功能,分得很细。罪奴,就是贱奴,干最脏最累的活。吃用什么伊希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十岁前她都不是人。 田客、雇工是另一套图纹。 门客也称食客,家主、主母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怠慢不得,一气就走了。 事实上,他们到齐之后,主母才会敲磬。 伊希刻意到得较晚,大屋早已人头济济。绝大多数人都到了场,跪坐矮几前,一边喝着汤水,一边同样谈论着春祭话题。大屋的人不用自带坐垫,也不用等,婢女就会先上一份浆水,米浆或酒浆。 本人不在,自然就没有。 伊希人小,站着比成人跪坐差不了多少,她也不争,只想尽快离开。进来后她还发现,今天堂中不仅一点也不冷,相反还有些热。外围人圈阻挡了寒气,屋子中央还有低于木地板的石砌大火塘。 此时,自火塘上方粗大的横梁上吊下来一口大铁镬,热腾腾地滚着沸水。 这口大镬是端木宗祀的礼器之一,也是随赐品。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大屋祖祭(2) 大镬平时置于梁上,祭祖前才放下来。然后擦洗干净,煮整羊、整猪。 擦洗祭器这事必须家主和主母亲自动手,最简易的办法就是煮沸水一天一夜,什么渣滓灰尘都干净了。 伊希看向大火塘,估摸了一下,这只大镬煮整牛都够了。但是,牛肯定不可能,只有诸侯才有资格献祭牛牺牲。病牛、老牛杀之前还要上报官府,由官府指派庖户来杀。 虽然无盐邑官府名存实亡,但是别的家族也会监督。 三日后,就是无盐邑春祭。各村形式都相似,告祖、求神、驱鬼。春祭下来就大吃大喝,载歌载舞,预祝丰年。 原本春祭这一项,在天下,由天子主持;在国,由诸侯主持;在无盐邑,自是邑宰。但邑宰不便,就由里长们代了,年年在空桑或咸池举办。空桑就是桑林空地。咸池,就是芦苇荡,取过去盐田之咸。 今年春祭轮到东阳谷河西村。靠山村就只需祭祖,祭完之后带着酒食和桃符,去参加河西空桑春祭。 酒食好说,辟邪用的桃符,则是考量家族实力的东西。用来比较和相互馈赠,多多益善。既可佩戴身上,又可挂家里,门上、窗下、帐外。重点是,还可表达意愿:平安祝福,或者倾慕。 桃符上要刻画神荼和郁垒两大门神,可繁可简。 有条件的人家刻画神像,省事的话,只刻名字也可以。这就要考量家族素养和人才储备。届时多备空白桃梗,由族里最有学问和德行的优秀子弟握笔掌刀,现场刻画。求的人越多,家族得到的赞美越多,福气自然也越大。来年必是无病无灾,丰收也是一定的了。 一场春祭下来,若是人人手里都拿着某个家族的桃符,那么这个家族的人心情就可以顺畅一年,诸事当然也会顺利。这件事唯一不可由门客代劳,祸可以同背,福气不能替代。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过年时,跳傩舞、驱鬼,抢桃符,象万圣节一样。 这些就是伊希一路听来,整理出的春祭完整版。 此时她见了这只卫国宗主赐下的大镬,突然就想到,若十八年后卫国被秦王嬴政灭了,宗族倒了,宗主想起靠山封邑来,大家会不会兵戎相见。秦二世都能把卫君角废了,赐姓,一样可以除族。还不带一丝血脉牵连。帛书当然也不作数了,除非找周姬延改过。而姬延同学还有四年就挂了,他自己的九个鼎都没保住。 当然,这肯定是伊希一时无聊乱想。因镬与祸同音。还没有脚,“无足曰镬”,不会自己跑路。 卫国宗主肯定也没这个意思,大镬乃重器,表示器重端木莲。 事实上,靠山端木祭祖,的确有那么一点尴尬。卫国宗族不来人,祭祖时就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但祭祖活动势必要进行,不然落在别的家族眼里,就是攻讦,甚至兼并理由。因此,年年不来年年请。 甚至,连上西少女这招都用上了。同姓不婚,当然要养在外院。范家女进上西院,也是同样道理。但不知是不是端木私学教得太好,宗族子弟都成了柳下惠。 伊希觉得抽脸的正是这一点。宗族子坐怀不乱,旁支女投怀送抱。 端木孟良就是没有记住柳下桥子不言父过。过去是他代表靠山去卫国朝宗,才认识了卫罗氏。 端木莲气恼也是应当。 今年端木叔梁、端木季栋两兄弟已被派出去了。卫国宗族可以不来人,靠山旁支却不能不去。还要送去今年的丝绸、山货、猎物及毛皮。上贡才是关键,表示没有反主。 所以,尽管靠山村有山有田,赐姓端木这一支的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子孙越繁茂,越举步维艰。有肉有丝,族人却餐素着麻。 伊希对此表示理解。换她当家主,也不会让族人过得奢靡,招卫国宗族惦记。 有时名不正言不顺,反而有正能量。但你妹,她不愿意啊。 事实上,她来之后还没过过大节,也没吃过一块大肉。只在初一、十五和三旬日喝过肉汤吃过鱼肉。毕竟她有小鱼纹,比庶出多了一条鱼。也就在那时,才有一条黑乎乎的腌菜发放。不是解油腻,而是盐压腥。腌的是韭菜,这个菜最多。只要种一次,就可以割了又长,长了又割。 诗经里更没少它的影子。祭祀也会用到,献羔祭韭。祭韭,就是韭菜。 但是腌韭的那个味道,不知怎么搞得就象运动健将的脚丫子味 冬季供应的又只有这个。腌菜,就是寒葅。半采集农耕,菜不是粮食,不入正田。可种的菜品种少,量也少。蔬菜水果几乎都是采摘的野菜、野果,冬季来临前还要做成腌菜和果脯。 少量菘菜还不够门客和长辈们享用。嫡三代吃的都是腌韭,其他人更难以描述。 伊希这才一发狠,跑山上煮了一回岩羊身边撬到的岩盐——草食动物没本事弄血盐,它们才最清楚可食用的原盐在哪里。回程时,伊希又发现了昆仑瓜。量不多,她也就没拿去给东院鉴别。 小胖子吃了没横死当场,已证明伊希出品的盐食,估计能吃。她本想拿回来,后又想想卫罗氏精力不能太旺盛,这才算了。天天织布不行,刷牙还行。 鸡初鸣,咸盥嗽。青盐刷牙,是端木家主和主母才有的待遇。 余者,则只配嚼柳枝。 古人折柳相送,寓意颇丰。 大屋会餐也天天见,一日不见如三秋。 火塘边排放了九口陶瓮,这在靠山端木,大概能替代鼎的作用。瓮里就是传说中的肉和汤,由胖大厨妇掌勺,一一盛入陶盆。再由纤腰婢女,端到各处座位,由主及次,由内而外,分给众人。 大屋堂中散发袅袅肉香。伊希闻到后,眼神变得很微妙。 晚辈平时没肉吃,但长辈们还是能,理由是陪门客。卫国端木养食客,靠山端木循例减等。比起卫国宗主养门客上千,靠山不过十几人。就这十几人的用度,都够靠山喝一壶了。但是,咬牙也得养。想挤身世家大族,门客是必须的。以帮扶主人,教授子女。不拘士人,文武方术,有一技之长便可。 过去端木莲就是以武投靠,焉知不能光耀、壮大门楣。 端木大屋里就不止端木族人,还有范姓族人,并且人数多于端木。四方围坐于火塘,也分不出个高低,于是就以内外别亲疏、分主宾。 大屋火塘内圈北面就是家主、主母、门客上座,然后妇人一律在西,男人一律在东。在各自区域内,再分亲疏远近,不受宠、不受待见的就自觉坐外围。不然看见闹心,也影响食欲。 于是伊希也就十分自觉地待在离贵主、贵宾们最远的西南角,青罗帐下。南边也都是她不认识的范姓族人,因此也少有理她。至于她们认不认识她,她也懒得理会。或许正是认识她才不理,却正合她意。 她现在是渔网外的小鱼,想自由自在,就不能触网。等她再大一些,就海阔凭鱼跃,和靠山说拜拜。 食物发放是轮完长辈,才轮晚辈。 伊希一会儿还得回上西少女的地盘去领自己那份。在大屋西北角,主母左后方。 正因席上座次,伊希才明白了端木各院取名逻辑。不然,她还以为上西院上西天会比较快 古人成亲早,战乱妾侍多。 想到上西少女,伊希不由抬眼望向大屋东北角。端木家主右后方,跪坐了三十多个妾侍。这些妾侍正在他身后忙着煮酒、温酒,服侍家主、主母,以及门客。闷了,还要歌舞助兴。门客看上,还得陪睡。 此时,妾侍们身前的木地板上放置着一个个小火炉,旁边还放了一系列酒坛子,米酒,果酒都有。低度酒不易醉人,方便随时取用。 上西少女不可能嫁去端木宗族做正妻,多半也是妾。若选不上,也可凭借旁支身份联姻。 伊希面无表情地移回目光。 发放食物的婢女过来了。还没走到伊希面前,又转身往回走。似乎没看见卫罗氏的陶罐,而她手里端着的陶盆里还有一半清水鱼羹。鱼是鱼,水是水,看上去很鲜嫩。味道就难说了。 不过伊希不挑食,该她的就是她的。于是她伸手拉住婢女的胳膊,提醒她道:“还没发完。” 那婢女回头,吃了一惊,手一斜,汤汤水水顿时撒了一地板,几条鱼也躺平了,摔得骨肉分离。婢女吓愣了,还好陶盆没掉地上也摔了。不过陶盆不是陶罐,没入规制,但她还是立刻小心地放下手里的陶盆,随后不顾地上的汤水,匍匐在地,战战兢兢: “九女饶命。君女、君女,鸢儿知错了,可、可鸢儿当真未曾见过大公子所藏金钱,求妳勿再逐奴。奴出村后,险被野人掳走。幸遇五公子援手,方救回奴一命。奴万死不足以报五公子大恩大德,呜呜奴不畏死,唯不肯为禽兽撕碎,裹野人之腹,令其再伤人命!奴、奴父母亦、亦为呜呜。” 撕心裂肺,泼天冤屈,莫过于此。 伊希听得都差点潸然泪下——如果不知这婢女是谁的话。 鸢儿曾是卫罗氏的婢女,因此唤伊希君女。伊希当日只是赶走她,让她去找管事另外安排。不想她离了村,回来还做了主母跟前的婢女。而伊希赶走鸢儿已两个多月了,还能扯她身上。短短几句话,一万个陷阱在里边。她还该感谢那六枚刀币藏得深,不然落不到她手上。伊希不由气笑了,真当她软柿子? 她的钱扎对位置,一样能要人命。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大屋祖祭(3) 坐在端木大屋西南角的,都是说不上话的女人。 伊希附近的几名妇人,迅速爬起挪至熟识人一桌。挤在一起擦拭裙衫上的污渍,头侧偏看过来,有埋怨,有鄙夷,还有幸灾乐祸。那目光,都分明是认得伊希。带小孩的妇人,伸手揽过自家孩子的脑袋,深藏在怀里,略带同情的神色间,还有些庆幸。闯祸的不是她们的孩子。 青色罗帐轻拂过伊希的发际、额角,伊希微微垂目,看着地板上一片狼藉中的鱼骨,若有所思。 婢女缩成一团伏在过道地板上低声啜泣,状态凄楚可怜,却也勉力支撑着一分执拗。 这还是个看气节的时代。有君王一怒流血漂橹,也有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当家主母的四个贴身侍女,八个仆妇,十六个婢女,在两族人面前都很得体面。每日大屋两餐发放,都是由她们代主执行,可谓天子近臣。很快,便引来了不远处的男人关注。 “发生何事?” “鱼羹洒了!”有女子淡然回到。 “洒便洒了嘶,今日?禹河鲤?”“确然!”另一男子回到,显然事先得到了消息。 “啊?”“噫?”顿时数人惊呼。更远处的男人也开始过问。 “禹河鲤?怎么回事?” 禹河就是黄河。鱼腥难咽,一般都不喜食。但禹河鲤不一样,不仅肉质特别鲜嫩,还毫无腥味,实为难得的珍馐。每年靠山端木送岁贡去卫国,渡禹河时都要付钱请人捕捞,返程时有多少算多少,先遣人送回靠山。名为尝鲜,实为添喜。 年年如此,图吉祥,庆有余。 “晦气!”时值春祭到来前,一时群情激奋,“抢食乎?没规矩!” “泪雨滂沱,何其无辜?”“似闻,逐奴饲野人乎?”“再闻,夺羹违食规乎?”“须闻” 若问,禹河鲤如何不送卫国,答案就是宗主吃上瘾就麻烦了。如此珍稀,宗主都吃不上的禹河鱼羹,竟然被打翻了!这还了得! 这下,上座客也坐不住了。一老者放下筷箸,顿了顿,突然痛心疾首: “嗟乎!端木遗风,将为后人亲手断送乎?吾靠山竟出此不仁不善行为,悲莫悲乎?任其下去离亡族不远矣!” 这么严重? 伊希这才吃了一惊。起先她就发现鱼不对,后来本以为众人护食,哪知境界一下就拔高到遗风。遗风这词,一听就与老祖宗有关。还亡族,简直了!她看了看自己才六岁的小手,再抬眼望向北面上座,奇怪这种亡族灭种的言论,怎么就不看家主脸色了? 说话那老者也不是很老,还没他身后陪坐那部分人老。而他正是一位门客,被人叫作“鹤驾西”。伊希不知是哪三个字,听着象是,看着也象鹤,正是她心目中锁定隐士之一。 平时也似乎门客之首,一呼百应。 “然也。子贡赎人,今或忘乎?” “岂敢忘欤?昔吾宗祖——” 话音未落,满堂男子已开始重整冠带,然后虚坐足后跟,上身挺直,目不斜视。 女人们自是不能当众解衣重系,也忙放下筷箸,把坐姿摆得端端正正,也都不敢坐实。 伊希顿时觉得自个矮了半截。她看向前方乌压压一片脑袋,似乎,被集体忽略了? 接下去,但听十数位门客竞相追忆,举端木列祖列宗二、三事,仿佛那就是他们的祖宗,比端木族人还记得滚瓜烂熟。范姓族人吃端木家的饭,也恭恭敬敬,洗耳聆听。 这还没正式祭祖,就提前发动了。 子贡赎人,是说子贡曾赎回沦落异国为奴的鲁国人而不计报酬,这事孔子都不赞成,但他还是做了。孔子死后,他还放弃家财守墓六年,事师至孝。端木遗风,就是赞他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相形之下,伊希待奴堪称恶劣,为了父亲的钱财罔顾下人性命不说,其中还有端木孟良背地里藏钱的问题,也是不孝。当然,这些话没人说,自行领悟。 不过伊希尚未为此羞惭,便又吃了一惊。子贡,端木赐。卫国端木是端木赐后人? 而她是端木赐后人赐姓后人的后人? 有点拗口。 此时,前方又传来:“昔卫国时赐,卫鲁之相也。师从鲁孔,丘谓之瑚琏之器也。” 瑚琏是盛放黍稷的玉祭器,鲁大夫孔子称赞端木赐栋梁之才。 伊希脑海中电闪雷鸣,不断同步。二百年前端木赐曾任卫国和鲁国宰相,存鲁,乱齐,破吴,强晋,霸越。且极擅经商,富比陶朱公时,越王勾践“除道郊迎,身御至舍。”勾践这人就不说了,对你越好所图越大。而陶朱公范蠡,嘶伊希倒抽了一口冷气,姓范! ——范氏这是要卧薪尝胆的节奏? 上西院是西施的西?囧了。 她抓了抓头上的小包包。很明显,现在这个范混得不如端木,谁知又在图谋什么大业。现任秦相范雎也曾忍辱负重,便下偷生总之一句话,就是自污求存。 但是这个范和范蠡挨得着吗?不会随便一个姓氏都有个牛掰的祖宗吧? 堂上一干人还在继续。伊希心思又折回了堂上,同时有点烦了。敌情不拿出来大家讨论,到时齐军打来,祖宗再牛掰顶个p用!并且她姓伊!姓伊!说这么多,和她有毛关系?不会太看得起她! 然而,事情马上就水落石出。 “吾赐姓后人,亦以瑚琏自持。” “吾靠山家主莲,其性也若莲,其质也如琏。板荡忠臣,因授大镬,守地无盐” “有其父,乃有其子。叔梁之伟也”“季栋之壮哉”“五子之善兮” “嗟乎!玉无瑕,稷有稗” “子累父” 来了。青罗帐拂动中,伊希小小身子骤然挺得笔直。这一大圈子绕得,终于才轮到她了。不过,比一上来就骂她有意思多了。 父亲是玉器,长子是杂稗。而次子伟,三子壮,才是扛大镬者。果然,她直觉并没有错。反面教材端木孟良走了,一不小心就会拿她开刀,所以,她才一直当她的小透明。 食客饭真不白吃。强,真强。毒,真毒!一个字没点名,便赶尽杀绝! 待奴恶劣,不善。连累父亲受辱,不孝。波及祖父,不是更罪无可恕! 不善不孝,传出去如何做人? 如果真是六岁稚龄的九女,此时恐怕已惶遽难安。绝望之下,一切皆有可能发生。时下女子嫁人是人生唯一目标,正经人家谁会要她?但凡有点风骨,大约已无地自容,羞愧撞柱了。 伊希决定听不懂。 对付门客,人小也有好处。太高深了,可以不懂。大概所以,才会有傻人有傻福一说。最起码,还没哪个无耻到直接跳出来提醒小姑娘该如何,那样伊希才会佩服。毕竟她还是端木莲亲骨肉不是? 因而,伊希敢肯定地说,这并不是他们真正目的。 她没那么重要。只是被顺带,借题发挥。 听座中食客慷慨激昂,看地上婢女汗水一滴滴滑落残羹里,这时,她才是真心害怕了。 逼死前主人,她也活不成。 伊希心中十分感叹。这大概就是这个时代舆情治世下的群体智慧,连丫鬟都懂得利用故事来达到自己目的。可惜之后情节发展却不受她控制,中途拐了道,这下玩大了。 强大的不是编故事的本领,而是阐释故事的能力,是食客对主家心思的精确把握,谁会在意一个婢女的小心思。讲着讲着,事情就水落石出。 说白了这里全是范姓血裔。端木宗主若不善,婢女的遭遇也许就是将来靠山端木的际遇。 所以一定要良善,打仗都在次要。这是对付端木宗族的正确打开方式。 伊希哂然一笑,不知具体怎样操作。 送西施去做间谍?no pass。卫国君主姓姬。 生一个真端木血的孩子? 这个可以有。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臣有妾谋 靠山村提倡良善,不齿于战事。端木莲也就不会表现好战,一听到消息就跑得风快。 伊希也总算是明白了婢女的计谋,故意装没看见她,故意泼洒鱼羹。事实上,洒了鱼羹不要紧,大不了饿一顿饭。要紧的是禹河鱼羹,作为分羹婢女不会不清楚,如此一来,极有可能惊动大屋所有人。 众目睽睽下,总有人同情弱者,同时也是展示良善的机会。谁会相信婢女会故意,故意的只会是伊希。如此既扬旧主恶名,又引人垂怜她。 而她也的确做到了,把端木氏的老祖宗都牵扯进来了。虽然她可能一开始只打算牵扯端木孟良。端木孟良不孝已是定论,也不在乎多加一条。何况他也的确藏了钱,经得起查实。 至于伊希什么时候赶走她,又为什么赶走,且不说君女无宠、年幼,口齿是否有她伶俐,卫罗氏也作不了证。而婢女仗着主母,则有的是人援手。目的,自然也是把伊希当作陪衬,踏脚石。 但再往上爬也不过妾侍,成不了主子。诞下男嗣,还须求得男主人庇护,不然一样可能被主母不小心弄死。甚至都不需要“不小心”,等级社会,位份注定。端木莲的庶子、庶女们,就都没有母亲。 这样也值得婢女以命相搏。 范氏,当同此心。与其妄求妻位,不如一开始就求妾。只要有真端木氏血脉,下一步就能再谋划,为帛书正名。至于那名上西少女之后动荡的命运,战乱时代什么都缺,就只不缺女人。 汲汲营营,绵延族群。错,也非错。 伊希一时也有些心灰意冷,如果她逃离不了靠山村,除了拼死一搏,难道也要接受这样的命运? 今日之事,打破了伊希一直以来坚持的计划,被一个婢女轻易就推到了前台。 而她一直所持的,也只不过是大不了一死。 忽然,左手无名指无端又跳了一下,她立时握紧了拳头。是了,她还有不一样的变化!只可惜不知如何掌握和运用。 她微蹙了眉头,齐国军队打来了? 闹这半天,大屋祖祭也消停了,话题又转回了春祭。众人真正关心的,还是吃喝。食客也只须做到这样程度,如何处理就是家主的事了。不出意外,这次正旦祭祖就会废了端木孟良,另定继承人。 伊希迅速抬眼望向大屋北面,刚才被人挡了眼,没看到端木莲是何表现,也没听到其人声音。 一看之下,不由真心佩服端木莲,不愧为勇士。这个时候还坐得稳稳当当,该吃吃该喝喝。靠山大本营丢了,还谋算个圈圈。还是说,对管家不削一顾?毕竟两边是宿敌,必是要再三斟酌,甚至三请四请。 说来也怪,伊希还有些不解,齐国这个时候不备战秦国,打无盐邑做什么? 难道是她误会了?当时她也是断断续续听了几句,惯性判断那就继续等消息吧。 伊希看着端木莲,又想祭祖一罢,也该处理她这个不不知去死的小渣渣了。果然,很快就见两名花信少女遵彼微行,从座位相间的夹道中携手走出,来到了近前。 两女先是满脸怜悯地看向还在地上趴着发抖的婢女,但并没有降低身份去扶,反到是退开了几步,生恐两人身上丝麻亮丽的翠襦裙沾上一滴汤渍。 然后,一女才转头,也是一脸戚容,对伊希柔柔唤道:“九女快过来,快些随我去见家主母。” 另一女左右看看,却忽然驱前,附在伊希耳旁急促低语:“十七女,仲父恼也,恐欲杀女!汝何不主动就死?吾亦可求仲父不迁累汝母!汝知矣,勿传三人耳!”说完急急退回,脸上露出歉意。 她虽一心为伊希母女打算,但也怕被牵连。这是人之常情。 端木莲赐姓前,在范家兄弟中行二。这是两名范家嫡女,西芪和西荇。称其仲父不为过,外姓兄弟也可互为伯仲,并不犯忌。两女既非端木女,故称郦氏为家主母。 也只有范家女背地里会称伊希十七女。若按两边算,这两女则是端木孟良堂妹,九女的堂姑。原身九女不敢反抗,也不能说出去,为此很伤心。 九也好十七也罢,伊希并不在意。但她如果真是九女,今天就得死在这温柔劝导中。并且还拿卫罗氏来威胁,触碰了她的底线。 伊希猛然扭头。漆黑的目光直直望进女子的眼睛,慢慢开口回道:“九女,舍不得你去就死。” 西芪女正眼神闪躲,闻言一愣:“何兮?” 伊希也不加解释,俯身抱起两个罐子就走。任风吹雨打,罐子不能丢。她此行的唯一目的也只有打饭。 众人见她还顾着陶罐,不禁嗤笑出声。“不堪造就。”“犹稚子尔。”“吓傻了?” 然后伊希一路走过,耳边全是猜测此女会受何等处罚。抽几鞭,跪几时,关几日,饿几顿。最过分者,甚至摔罐。摔罐,也就是除族。 陶罐不是铁铸,失手也在所难免,但和族里裁决是两回事。除族比死还严重,祖坟都不得进。孤魂野鬼,死了都无依靠。时人讳言鬼,不是不信,恰恰相反,正因深信才不敢轻易语出冒犯。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伊希消息闭塞,眉头微蹙了一下,难道不止废掉端木孟良,还要出族? 伊希在前面飞快思考、权衡利弊时,西芪女也方释然。她就说十七女怎会叫她去死,原来是被她的话吓坏了。这个傻子!说舍不得她,是想求她带上一起吧? 一时又沾沾自喜,原来都知道她要嫁去宗门了! 二少女袅娜地跟在伊希身后,相顾一笑,回头眼里又带上了轻蔑。端木嫡女又如何? 十七女跟她们长得一点也不像,脸生得再美,仲父也不喜。大公子都要被废了,到时还不知她怎样哭,不如现在就死掉,还能保全颜面、保住嫡女身份。 能被选送到家主母身边调教,二女也是上西少女中容貌佼佼者。不过还达不到齿如瓠犀,领如蝤蛴,正是时下贵族喜爱的类型。也就是说,两女牙还不够白,肤质不够凝脂如玉。 不过这些小瑕疵,当家主母都能解决。 在靠山村,端木莲的态度,就是所有人的态度。只要家主开口,主母也得照做。 伊希一路上想着废立之事,不由暗叹,是她轻视了。家族宅斗也是战场。原来她想得还不够深远,大屋祖祭还有后着。而她,就是祭品,牺牲。 长得不像范家人,是九女被漠视的原因,也是端木孟良的原罪。尽管端木孟良肖母,一等一的美男。端木莲却是个自恋狂,只喜爱长得象自己、与自己一样孔武的儿子。尤其老二、老三就特别象他。 父子三人就算都被比作瑚琏,也是两块黑瑚琏,一块白瑚琏。老三是郦氏所出,想黑也黑不到哪里去。 而他也不喜欢老五,长得也不太象他,只是比对待老大温和得多。但也仅此而已。 五子名端木食其,意即自食其力。 但是,这就是真相了吗?婢女一事,也不是她想象那么简单。 伊希还未走到尊长席前,便在火塘旁停下了脚步。这个位置已经很近了,再近前一步,跪坐的人就会有胁迫感,升起防备之心,甚至视为挑衅。 她抱着两个比脑袋还大的罐子,也不方便下跪。 她就直直的站着,等待处罚。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日行一善 时人无论在家、乘车、还是餐会,均跪坐地板上。心理上的差距不是很大,社会治理也还在求索中。 天子、诸侯也不过台阶高,距离远。殷纣王筑高台是为藏钱,而周姬延则是为躲债。 王公贵族,一样可以废为平民。士原来是最低等贵族,现在也平民化了。私学对知识的散播,也使得文字不再高贵神秘,民众也能参与思辨。当然,民众仅限于平民,奴隶依然不是人。 如同无盐邑的罐子等级制,是祖先传下来公认的家族管理法。罐子本身并不重要,但是易碎,打破就什么都没有了。因此摔罐除族也需得到族人认可,不然哪天就会降临自己头上。良善是公认理由,也是维系无盐邑一方和平之道,不惟靠山村才是。 不良不善,才会打破别人家的罐子。 罐子颜色也一样,代表内在属性贵贱。秦人举国尚黑被列国嘲笑为蛮荒之地不懂王化,而他们已明白石头从高处滚落下来的势。真正使人显贵的,还是权势。 无论祖上曾有多荣光,范氏现在也是平民。借来的贵族头衔,终究顶不踏实。 除非,靠山端木也能出一位士大夫。无盐邑现状却肯定不可能。 靠山门客中也有士人,不能谋官职,就谋饭食。 食人之饭忠人之事。靠山家主就算要篡卫国宗主的权,夺宗主的爵,门客也要绞尽脑汁出谋献策,何况区区一滴端木血。此所谓大王待我如国士,我必以国报效之。 一次性投靠不背叛,就是气节。如果背叛,也只会是主家过失,不良不善。 所以,靠山家主、主母自是以上宾相待,稍微拉开一定距离以示主宾,并无衣食父母的姿态。 伊希现在也自认是食客。今日靠山端木用何礼待她,她必用何礼还之。记忆中,九女从没靠这么近见过主母。她平视过去,暗中不由一声喝彩。 主母才是真绝色。素锦玉钗,不施粉黛,依然娇媚。如凤居雉群,身左一众光鲜亮丽的年轻妇人,包括一众妾侍,都被她比了下去,成了俗物。望向伊希的美目,带有几分审视和思忆。 这是想她爹了?伊希暗忖。难怪端木莲百依百顺,言必称郦姬而非郦氏。 郦姬是其在端木主家时的旧称,姬是美妇人。实际年龄也就四十多不到五十岁,若非生有几个儿子,谁也看不出她年龄来。作为主母,刚才她和家主都没有参与大屋论坛,毕竟不是正式祭祖。 家主端木莲一脸虬髯,长相也颇英武,肤色偏黑却喜着白衣,更为显黑。他坐在郦氏右边,也是男性一方首位。虽说此时有男女大防,但那是对外人。食客们同在一个锅里搅饭,也算半个家里人。 起先见伊希过来,端木莲便目露嫌恶,头偏向了一边,仿佛对这个孙女看都懒得多看一眼。抬手招过一名妾侍,且斟且饮酒。如此明摆的态度,男人那边见了自是心中有数,相顾举杯,不去碰家主霉头。 男人们如此,妇人们更是,迅速瞟过来一眼之后,多半也采取漠视。在此之前,有的甚至连伊希哪一房、排行几都不清楚。伊希同样也不知她们谁是谁,如何称呼。九女的记忆中,祖母是首次召见。 实在是太小渣渣了。若非触了网,犯了事,祖母也不会想起她。祖父也无须想起,家务事归郦氏管。 郦氏也没急于问伊希,还在思索中。不管怎么说,端木孟良是她第一个儿子。她不会不知道九女是谁所出,而是在想用什么态度合适,毕竟九女年龄也摆在那儿。甚至端木莲也一样。 要不是端木莲的态度,伊希还真不敢确定,端木莲并不是个隐藏得住心思的人。 也难怪靠山村人风向明确,“是非”一致。 见主母寻人问话,堂中没人再大声讲话。隔得远了,才敢窃窃私语。 也有人同情九女。“不过稚子尔,能明几样事,辩出几句理来?”“是啊,这又何必。战乱之时,大公子这一”“慎言!莫误我等,一同被逐之。”“是是是,来饮酒、饮酒。”“你且来猜看,管家此次春祭能否再夺文武魁首,保住里正之职?”“嗤,若非他有外援” 战乱之时,如无盐邑这样安稳所在已不多,谁也不想被驱逐。 南风吹进了堂中,裹带着食物香气和松木柴火香氛,打着旋在每个人身上掀过冷热交替的熏浪。午后阳光斜斜地投在伊希身上,把她的影子印在漆黑的大镬外壁,浑然一体,仿佛长出了一只怪脚。 镬是无足的。没有足,自然也不会跑。 “知错否?”郦氏收起思忆的眼神,慵懒地问道,声音薄带醉意。是啊,她醉了。 在她面前的矮长几上,金樽玉壶,酒浆果脯,鸡鸭鱼肉,十分丰盛。泡菜也是大白菘,不是小黑韭。罐子不罐子的,主母无所谓有无,全部都可以是她的。桌上美食,也不单只供她一人享用。高兴了时,命人扯下某个部位作为赏赐,甚至连盆端走。 “知错!”伊希回答得无比干脆。如果上位者愿意,死罪都可免,甚至这类事都不可能发生。 她没端木孟良那么傻,辩解有用,还会被逼离家出走。寄望于亲情没错,错在他不是唯一,却自以为是唯一。郦氏还有两个亲生儿子,没必要为了他和丈夫杠上。 真正的美人也爱惜羽毛,不会做糟糠、悍妇。 “”郦氏一时失语,原本准备的训词似乎用不上了。稍后,“知错便汝欲何为?”言出,仿佛酒也醒了几分,眼底带上了一丝考量。 伊希点点头,也仿佛早已幡然悔悟。她先是小心地放下手里一大一小两个罐子,摆正后,十分珍视地用手掌心擦了又擦,才依依不舍地直起身,然后果断退后三步,跪坐大镬左近旁,抬起左手,掌心向外放在齐耳处,郑重、大声、清晰地回到: “先祖明鉴,若祖母将鸢婢送还母亲,孙女必善待之,不枉费五叔之:日——行——一——善——” 童音清脆,如出谷黄鹂,绕梁不去。五叔日行一善远远地传开,河西耳尖之人,恐怕也能听见。 大屋众人心旌一摇,满脑子只剩这六个字。 郦氏目光倏地看向五子空着的座位。前些时日五子带着护卫去鲁国采办年货,她一直担忧着,怕他再又遇上野人。正因野人阻路,五子才救了那婢女,遣人送至她那里。不知儿子何意,才暂时收为身边婢女。 她略一沉思,当即回眸:“妥!” 然后郦氏看向自己丈夫,目光询问。郦氏先斩后奏,端木莲一时也无话说,毕竟也是为他儿子扬名。大屋祖祭时门客就盛赞五子救婢,善名远播,有望出仕。无盐邑不行,别的地方总行。春祭也能压 随后,一个威严虬髯汉子,却目光极之柔和,“郦姬自处。” 完全看不出苛待大儿子时的疾言厉色。 郦氏微微一笑,方环顾左右,慢慢开口道:“女可教否?” 当家主母拍板定性,一众长辈自是点头,“然。”再又互视一眼,郦氏看重五子,难道你会反对? 众食客更不甘人后,一声高呼又起:“嗟乎!惟行之攸久,乃有利益耳。五公子日行一善,大善!” “妙!妙也。日行一善,积善成德乎,盛德不辞让也。”时各国士人正求索治世之道,得一妙语可广为流传,扬名天下。此士人一时恨不得据为己有,况后半部分为他所悟,差可扬名。 若非此时还在大屋,他都想马上就找此女私下说道说道,让她说是自己素日私下所教。 然而,别的门客也不是吃素的,皆各有所悟。顿时,大屋誉声四起,风向大变: “其音若鹂,其鸣也哀。善!” “其情可悯,其心可待。慧!” “其” 伊希顿获无数溢美,垂目端坐,内心毫无意外,却也十分无语。靠山门客风向转得之快,经纶之满腹,口舌之犀利,殚精之竭虑,计谋之百出,用心之寡绝,反复之无常——不过为一顿饭而已。难怪只能当食客。但稚子又何辜? 大屋祖祭时,那些跳得最高的,唾沫四溅的,都被伊希一一记住。 尤其那个鹤驾西,每次“嗟乎”都出自他口,好话坏话都是由他挑起。不被他棒杀,就被他捧杀。 而她,目前也只能打闷棍。伊希关切地回望了一眼婢女所在方向,回头请示祖母表达担忧后,立刻被准离去。一路往回,心道小样,扯五叔大旗她伊希也会。大不了多花点时间调教,好教她明白,什么叫做奴隶社会。境遇再凄惨,也不可能为奴婢惩罚主子。 然而伊希眉宇并未放松,这才刚刚开始。端木孟良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被端木莲厌弃,祭祖之前一定要查清。洗白不了端木孟良,她就始终有短板。 隐士都不隐,她又何必一定要逃避。 伊希握紧了左拳,心中一定。果然,无名指加大镬能扩音,直捣人心。 她并不担心心机婢,但这样有上进心的婢女还是放在眼前的好,不然冷不丁再被她拿来垫背。喜欢玩就陪她玩好了,至少在为五叔铺路这一点上,与她有共同点。 想嫁五叔,准了。 婢女鸢儿不在前场,不知命数又被篡改。一脸懵圈地抱着一大一小两只陶罐,跟在伊希身后往回路上走,内心惴惴不安。等待她的,会不会是深渊? 她可是豁出性命跑出去等五公子,又豁出性命为五公子扬名,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唯一收获,又从婢女升回了侍女。此时平民都做得侍女,地位高于一般婢女。 踟躇半天,鸢儿终不死心:“君女。妳不厌憎奴?” 还算有自知之明。伊希停步,忽然偏头望向大杂院,“去看看。” 她听到了牛的悲鸣。 “若。” 鸢儿认命低头,小跑跟上伊希的脚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庖甲解牛 “格格,格格?还没吐完?” “呕,呕呕呕——” “靠!”伊希一拍窗门。好吧,她承认昨晚听完鸢儿知恩图报的故事,感动之余,就给鸢儿取了两个新名字,杀马士和格格巫,任她自己选。 主人有权赐下人姓或名字。赐姓要经族正同意,名字就随便起了。 这两个名字都有典故。因此,伊希也给鸢儿讲了两个故事。 一个是知恩图报的故事。秦穆公的马跑掉被几个人杀来吃了,他不怒反而赠酒,后来这几人在他被晋惠公围困时舍命将他救出,之后几人也成了义士。 另一个是巫师的故事。山的盐金去了海的那边,被神通广大的格格巫变成了一群盐金灵 故事编出来,达到目的才是正道。于是,鸢儿不出意外地选了杀马士。 而在今天伊希叫她去从头到尾看完庖甲解牛回来后,杀马士就哭着求着要换另一个名字,再然后,格格巫就吐成了这个样子 吐得连伊希都有反应了,郁闷到底谁恶心了谁? 对于看过战争、灾难、恐怖大片并亲身经历过战场、手术血腥的人,杀牛现场显然不够看。 昨日伊希二人赶到大杂院,正好看见井栏前一头大黄牛轰然倒地,四蹄被四名壮汉家奴四方拉住捆在蹄上的绳索放倒,另外几个家奴赶紧提着水桶刷子上前清洗。 伊希叫鸢儿上前打听后得知要等庖户,不是马上杀,而是在今天中午。回去后,她就给鸢儿奖励了个新名字,就是杀马士。鸢儿当时也很喜欢。 无论什么士都是士,杀马士还是义士。这是伊希对鸢儿知恩图报的认可,也不惩罚她了。 原计划伊希打算一起去看庖甲解牛,但今天朝食时她被几个门客一个个偷偷叫出去盘问个不休,还都要收她为弟子。 伊希烦不胜烦,干脆中午也不出去了,派杀马士去看杀牛士杀牛全过程,说好回来细细讲给她听。 虽说杀马士回来发生了一点状况,变成了格格巫,不过,她还是出色地完成了伊希交待的任务。毕竟混靠山时间比伊希长,并且还在主母身边待过,获得的消息比伊希自己亲自去还来得全面和详细。 在伊希看来,庖甲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也是她目前唯一听说过的知名隐士。 无盐邑各村杀牛要报请里正。里正三年一选,今年春祭刚好任满,推选下一任。虽然里正可管的事不多,但很重要,非常值得一争。换句话说,里正是五村最高军事指挥,并掌管军备。 牛皮、牛筋和牛角是做弓箭和甲胄的战备物资。过去官府都要收走,现在则是交给里正统一制作,登记并保管。各村里正问起才好有个交代,打猎和战时才发下来。 当然,猎物还是归家族自行处理,无论多少,这些不能收。 平时各家族有多少武力值,秋猎时有多少人,里正们都要做到心中有数。正是无盐邑这种共生共管的气质,才能彼此相安生息繁衍在这片土地上。除非有外力强势介入,才会破坏这个平衡。 今年秋猎已过。 春生秋杀。秋天和午时是杀人时机。杀人,也杀牛。 因为秋天万物凋零,主杀。正午阳气最盛,阴气最衰,镇鬼。 正午,靠山村庖厨和大屋之间那一片空地上来了一群汉子,带头人名庖甲。 庖甲既是无盐邑世袭庖户家主,也是一位隐士。 他从黄帝、老子之黄老之术天人感应和阴阳五行中,悟出了牛人感应和至善杀牛法,可称此一学术之鼻祖。因此,他也成了受人尊敬的隐士。 庖甲也不隐,只要哪家要杀牛,他就会适时出现。但他只在秋收之后元旦之前杀牛,春祭一过就封刀。这与他的修行有关。 各村很喜欢求到他门下,因为至善杀牛法,不血腥。毕竟人和牛相处多时,感情很深厚。 庖甲却从来不和牛相处,也不在意为何杀牛,为谁杀牛,等等这些与人相关的事。他只关心牛,确切说是杀牛。不该杀的牛杀了,触律、相互攻讦,全都不关他的事。 在他的眼中,凡牛皆可杀,不管小牛、病牛、老牛。这就是庖甲的规矩。 他杀牛时,那个逼格之高更是世所罕见。丝竹管弦,锣鼓叮当全配齐了。吹拉弹奏也全是他门下弟子,达三十八人之众。一技之长,独有理论,在这个时代都很能吸引人追随。 杀哪个部位,解哪块骨肉,配哪把乐器,奏哪种乐音。一把刀,一支庖甲宰牛舞,就解了牛。 现场观众从头至尾都看不到流血和劈骨,声音都听不到,全被乐音掩盖。血腥程度,全凭看牛瞪大的眼和抖索状态想象。或许比直面血腥更高,端看个人感悟。杀人和杀牛,其实并无不同。 经历过,和没有经历过生死的人,反应不一样。 每次都会有人不敢看下去,状况百出,或踉跄逃掉。不看、不听,就不会联想。 看了、听了,还是会联想。 杀马士就看了、听了,还看完了、吐了。并且在她回去详细叙述给伊希听时,不仅又吐了,还吐得更厉害了。讲的时候不断联想,不断地吐。 伊希因此也确认了:鸢儿爹妈不是被野人肢解、撕碎。 否则她就不会只是呕吐而不是真正的痛不欲生。 据鸢儿昨晚交待,她怕的是水,所以不敢下河救九女,反而躲了。后来见了生还的伊希,又怕伊希追查时,有人见过她,事情暴露。鸢儿遂故意克扣卫罗氏饮食,以期顺利被伊希赶走。出去后又被排挤,于是就想去救五公子。不料反被五公子救下,遣人送到了主母身边。 她并没有贪慕虚荣,攀附五公子之意,而是知恩图报。 这是鸢儿单方面的说辞,伊希没信也没不信。她只信自己眼光,并且也不喜欢见血。所以就给鸢儿讲了故事,改了名字。然后,叫她去看庖甲解牛,回来再给她讲故事。 “君女,奴,奴回来了。” 格格巫吐完回来,又接着往下讲,但后半部分她讲着就好受多了,不敢再有任何添油加醋。 她也不知怎么回事,越讲对君女就发越敬畏。君女听了不仅不吐,心情还很好的样子。她之前讲得越详细,结果害得自己吐得越惨,而君女仍然毫不动容,丝毫没有被吓到。 因此越到后来她也越来越老实。 伊希则一边听一边整理,对婢女的小心思洞若观火。不过她不在意,要的就是杀马士回来变成格格巫,然后展开翅膀,充分联想。而她觉得庖甲有意思的地方,正是后半部分。 她也会联想—— 当时解完牛,观众还在作鹌鹑状,但听一声咆哮:“解牛者,庖甲是也也也也也——” 完全令人防不胜防。差可坚持的人终于破胆,一片失声惊呼:“啊啊啊啊啊——” 这一阵子谁都忘不了的人,必然庖甲第二,就没有第一。也许有人还能记一辈子,传子传孙传万世。 可能众人起先太过沉默,连喝彩都不会。庖甲很不满意,于是意犹未尽,紧接着,秒瞬之间,又是一声大喝,急急如律令“逐逐逐逐逐——” 他的弟子们立刻鼓乐齐鸣一通喧嚣,绕场转了一大圈——真有牛鬼蛇神也全吓飞了。 直惊得柳林鸟失语,燕巢毛乱飞。 庖甲终于满意了。 随后留下血,留下皮骨肉。收刀检卦,带着弟子,带着牛角牛筋牛蹄牛尾,痛哭呼号着狂奔而去—— 留下一路没看庖甲解牛的靠山村民们由衷的赞叹:“庖甲善也!” 伊希听到这里时眼角就直抽抽,完全想象不出把宰牛当行为艺术,如此享受宰牛过程的人,完事儿会伤心!斗牛士会哭吗?现场观斗牛的观众会哭吗?有!喜极而泣。 伊希就想,如果庖甲杀牛前和牛朝夕相处同吃同睡,那才是神的境界。 如果有机会一定问他一下。然后,问题就来了。庖甲留下了牛皮。 “格格,牛皮去哪儿了?”伊希立刻问道。 “啊?呕——”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牛皮去向 伊希问牛皮去向,格格巫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冲出去吐完回来,先偷偷怨念地看了火塘边安然坐着的君女一眼,才小跑过去跪下坐稳,接着君女起先的问话往下讲故事。讲着讲着,口齿也越发利索了。 在卫罗氏织机“哐当”声伴奏中,伊希照旧依述整理—— 庖厨前杀牛,家主和主母及一帮门客就远远坐在大屋台阶高处一边宴饮一边观赏,不在现场又在现场。庖甲来连乐舞都带来了,但席上众人从头至尾也没谁嬉笑不敬,面上都很严肃,中途也无一人退场。 杀牛一直都是各村大事。杀牛前,有任何要求先跟里正谈好,里正再知会庖户,最后派谁来不管。 这次来的既是庖甲,虽然他也是家主,端木莲也没有主动相请入席,席上众人更不便溢美甚或褒贬。而庖甲杀完牛也从不会留下,情绪拥有惯性,悲情未了立马欢宴,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原本庖甲走时牛皮也该带走,不知端木莲怎么跟里正商量过,竟留下了牛皮。 按规制,端木家没资格献祭牛牺牲,但可以吃牛肉、喝牛血。牛血也曾是战备资源,由巫士负责保管。无盐邑盐金绝后就没再收上来,没有巫士,里正也没方法保存,因此便由各家族自行处理。 家族也没妥善保存办法。如遇战事,战前生饮尚可增勇力,但那时现杀牛放血也没人有任何异议。平时则多是交由庖厨处置,也算一顿荤腥。 而其实宴乐端木家天天都有,也是时人平时唯一娱乐活动,且又只有酒浆没有茶饮,自是要备下酒菜,还有歌舞,并时常变换场地。罐子管理法并不适用于家主、主母及食客并一干耆老,一天三、四顿也正常,理由多的是。甚至战前出征酒,战后庆功酒,战败断头酒。 杀牛,自当就有杀牛酒。 对此伊希也没什么看法,一切宴乐现在都与她无关。真若到了召她去时就离送人不远了,嫁人只是说来好听。不出预料,这将是上西少女以后的宿命。命运轮盘一旦开始转动就不会终止,得到端木血,还会有卫王血、齐王血、楚王血。 想到此,伊希又看了看自己一双小手,遗憾还是太小了啊,不能去赵国邯郸亲眼见证,看嬴政到底是谁的血。算来此时,他应该还没投生赵姬肚子里,记得要到明年十二月才出生。 说不定还来得及。尽管昨天她在大屋一鸣惊人,但还是不够十岁,夭折的可能性还大,不会被家族给予过多关注。 主母到是遣人来打了招呼,让伊希以后初一、十五去北院见她。这样一来,她也可以打小报告了,谁也不敢再低看她。当然更免不了被算计,全靠自己警醒。 为此,伊希还懂事地谢绝了主母给她安排的两个婢女。为家族节省人力计,有鸢婢一个足矣。 并且她还怀疑酒鬼祖母——包括端木莲及别的说得上话的长辈在内,都被她初步鉴定为酒鬼。祖母之所以没叫她晨昏定省,怕也是因妨碍她饮酒。 伊希由此也决定,必要时就调制出美酒来孝敬祖母和长辈们,换取出门令。说起来,端木家大事也几乎都在酒宴上议定。就算酒醉乱命,有罐子在,底下人也乱不了。一说有人来砸罐子,保管人人奋起抗敌。 眼下问题是,牛皮除了做皮甲、战鼓,还能做什么? 伊希感到很奇怪,谋反连坐也有她的份,便十分关心牛皮去向。可惜到了最后,凭格格巫的法力也没想出牛皮去向,不是她想隐瞒,而是事涉家族高层,不会外传也不易打听。 伊希只好暂时作罢,另外再想办法。 看样子,杀马士已阵亡,格格巫法力也尽了。伊希考虑再三,是否也暂时停止对她的惩罚,不然连问个话都问不下去,以后还怎么调教。其实她也不知应该如何教,她只会教战士,不会教妾侍。 “不吐了就喝光这碗水。”伊希想了想,还是决定往水里加了料。温盐水养胃,适合呕吐人士。 不过她放的是一手盐,不知道会不会出差错。但她不能再耽搁下去,她虽技巧足够,力气却不足,还要尽早去一趟蒿里。本来庖甲是她目前唯一知道的隐士,本想叫杀马士去勾搭杀牛士,拿张拜帖什么的。结果杀马士不给力,格格巫法力也太弱。那就让她先试试,看能不能有惊喜。 若伊希本人来试也不是不可以,但就怕万一出事,好歹在救命一术上,她也算得上专业人士。 而格格巫如有危难,她断不会袖手旁观。 “君女,奴婢”格格巫感动中 “等等!你先别过来,先漱口去!”一股酸气扑鼻而来,伊希皱着鼻子退开。 正奇怪起先怎么没发现,这时才忽又想起,“还有,boss!boss!!boss!!!记清楚了?给你说多少次了,不许再叫君女!”什么君不君的。她可不想做君子,整天被人盯着。何况波士也是士! “啵啵啵啵啵” “停!停停。算了。你也叫回鸢儿吧。”谁说有教无类?太尼玛难教了,伊希决定放弃。这屋子里整天咯咯咯啵啵啵哐当哐当,不知道的路过还以为进了鸡圈。 等五叔回来,让他自个去教吧。 “对了,给我说说你那天怎么出村的?”伊希又问起。 鸢儿刚起身,一惊,“噗通!”又跪了下去:“君女,奴婢,奴婢呜——” “行了啊,别装了。起来起来,以后别来这招。我不是要秋后算账,你冷静点行不?我是略好奇。嗯,好奇,明不明白?懂或不懂?” 鸢儿刚刚酝酿出情绪就被强行打断,十分怨念,“明,明白。”明白君女变了。 可一想到五公子,她情绪马上又转好了,腰也不弯了,“君女既问,奴婢自当叭叭叭叭叭叭叭之后便,如此。”说完还一脸回味,略娇羞。 伊希却没留意,怔在那儿,完全忽略了五公子权宜之时抱过鸢儿的重大情节, 原来还可以这样操作!伊希跳起,“等等,你先别喝” 一溜烟跑了出去。 “?”鸢儿反应不及,水已全喝下去了。想再吐出来,却发现已没吐意。心中十分欢喜,“妥也?” 君女治好她了? 转而又沮丧,如今君女的性子她完全把握不住。 伊希什么时候起的变化,鸢儿离开前没注意,离开后更全然不知。这次回来也只弄明白了她的一个新癖好,好奇。结果把她所知道的故事挤干了,对她也没兴趣了。 君女真是,太太太 真如东院朱夫子说的那样,君子正固,小儿一日三变。可朱夫子自个昨日才更名为朱一善,今日又更名为朱三善,还四处与人吹牛,说他日行三善。明明君女说的日行一善,她记得可牢了。 不行!日行一善是五公子的! 随后,鸢儿抱着两只陶罐蹬蹬蹬出了西院,决定去大屋等辅食、讲故事,回来再说与君女听。 她抱着大房大妇和嫡女的陶罐,再加上她的人脉,在婢女、小厮成群的大屋外和庖厨外混得如鱼得水,只除了庖厨不能进,厨娘都搞定了几个。牛皮去向也有了眉目。 兴奋之下,回去的路上,一大一小两只白色的陶罐在她眼里也变成了金光闪闪。 忽才想到,大房还有一只陶罐去哪儿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双兔傍地 太阳一落山,卫罗氏就开始发呆,吃完饭又在火塘前发呆,昏昏欲睡。 小院有两间房,内间是卧室。 伊希还没认可鸢儿,没让她靠近卫罗氏。侍候完卫罗氏洗漱,便牵着她的手回内屋。 待卫罗氏在地铺一样低矮的床上躺下,给她盖上锦被,伊希才起身走到卫罗氏头部后方跪坐下来,伸出一双小手,给卫罗氏按摩两边肩膀。 锦被已旧,却色泽如新。五色几何织纹,漂亮轻薄,里面填充的是碎丝絮。 也是卫罗氏的陪嫁,五行锦被。 这床锦被是伊希从北院大房的房里拿过来,卫罗氏清醒之后也不见得会回去住。大房所有东西几乎都被盘光,可能五行锦太扎眼,又或者嫌大房夫妇盖过,才没被人拿走。 当时伊希见了十分惊叹古人染色技术,是植物和矿物染料,历久弥新。她还找到了一张罗家祖传鹿皮古配方,就扔在卫罗氏嫁妆空箱子里的角落处,皱成一团,上面还有擦拭过灰尘的污痕。幸好在背面。 这张鹿皮并不古老,但上面的图纹、符号却十分古老、抽象。 伊希估计是复制品,而且不是鹿皮,而是麂皮。卫罗氏祖上来自南方,当伊希辨认出麂皮时,脑中闪过了麂的生活习性记载:麂的一生充满坎坷和陷阱,它的成长便是一次次地成功脱逃的历史。 事实上也是,因婶娘们不识字,才让她捡了漏。 不是她胡乱猜疑,能随意进出大房房间的只有二婶、三婶、四婶。而据她观察,三个女人心思都写在脸上并不复杂,手段更简单粗糙,缺什么就来拿,毫不加以掩饰。 不用的东西她们帮你用了,还应该感谢她们,说出去大家也会认为是这个理。 而麂皮古书这种高级货,只怕比无盐邑最最古老的帛书还难看懂。不说解码口口相传,还须具备超强抽象思维能力及相当的见识,外人才能窥知一二。这不是老祖宗们故意搞得神神秘秘,当初字画浅陋,既要让后人理解又要防止外传,不知为之愁白了多少头发。非专业人士看得懂才怪。 但是伊希捕捉到神韵,看出了上面画的是些什么东西,不需解码,也大致弄明白了原始配方。很多毒物原本就可做染料,古人应该也是从中逐渐筛选出不会毒人的配方。当然,反之也能故意,杀人于无形。 伊希只需古方上三原色,就算卫罗氏清醒时,也未见得比她能调出的色彩多。 她下午跑出去到水洞里就鼓捣出了一些颜料备用。出来后还遇上了苦哈哈等在东山坡上的蒙小胖,同时也解了她心中的疑团。原来蒙小胖未来的老师回无盐邑,带来了一些不太好的消息,但并未确定,也是未雨绸缪,号召村备战。而那个蒙山汉子,正是蒙小胖的爹,来替管家拿这次河西空桑春祭的武魁。 这件事伊希还没问,蒙小胖就自个洋洋得意地说了。还说有老师的亲传弟子参加,文魁也是毫无悬念。 结果导致伊希又踢了他一脚,然后就走了。 直到最后两人交易也没谈成。蒙小胖子一得意忘形,就忘了这茬。 东山坡一番问询,伊希回来差点没赶上饭点,正好在西院门口遇上了鸢儿。吃过饭鸢儿又跑出去,说是牛皮有消息,伊希也没拦。 卫罗氏不排斥伊希,伊希便逐渐增加了和她接触,适度做一些按摩放松。 今晚伊希按摩时,突然想到卫罗氏空档织机,却胸中有布。一时又怔忪,若有所悟。如卫罗氏一样,能感知看不见的天地经纬,是否有天,她也能织出锦绣山河 随后又自嘲,想远了。她有感知,是没错。但就算天地经纬存在,又怎么可能看得见? 当卫罗氏睡着后,伊希挨个捏紧被子四角,才起身蹑手蹑脚离开。早上卫罗氏醒来,也是在床上发呆,太阳照到身上就去织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伊希出门正要转身关上房门,被等候在门外的鸢儿拉了一下衣袖。她穿的不是贵族广袖,赵国胡服骑射也传到了无盐邑,干活的人都穿窄袖,裙内着长裤。仆妇、婢女也都是。 鸢儿回来后睡外屋,地板擦干净,晚上任选一地铺上被褥就行。伊希也没打算让鸢儿跟去上西院,她又不是真正小孩,不需要人照管。并且那是她私人领地,也有秘密不便外传。 伊希回头,眉尾一挑,无声:有事? 平时卫罗氏一歇下,她就会回上西院。靠山村民风淳朴,不敢说路不拾遗,但绝对可夜不闭户。犯了事连端木大前院都翻不出去,说远点又将是攀崖、泅渡 鸢儿死劲点头,伊希颔首。 随后,鸢儿拉着伊希轻手轻脚地出了外屋的门,心里还升起对伊希裳服里丝滑絮状物的疑惑。君女麻裳内怎会是丝瓤?端木嫡女也不能着丝只能着麻,出嫁前无非掺上丝、染上色的丝麻裳。 不过这不是婢女能管,鸢儿很快就甩开了脑中这个疑问。其实她若想要,伊希也能满足。那是她发明的蒹葭鸟羽绒,并且她不喜绸缎,更喜厚麻布结实耐用。而她也尚黑,不过在靠山最多只能穿褐色。 外屋是卫罗氏的织机房,鸢儿一直到出了外屋,再回身小心地关上门,又鬼鬼祟祟地看了看月光下的小院四周,才低下身子悄悄问伊希,“君女想不想看牛皮做何用场?” 鸢儿十九岁,比伊希自是高了不少。 “牛皮?啊——”想起来了。听完后,伊希看向鸢儿,瞥了一眼鸢儿身上的赭色薄麻服,顿了顿,“你胆子不小。” 她该夸奖她吗?窥探主母,被发现了她也扛不下来。 鸢儿略带骄傲地点点头。她就是这么大胆!想尽快讨好自家君女,冒险是肯定的了。 “走!”伊希一偏头,一句表扬话都没有,抬脚就走。仿佛也察觉自己过河拆桥,背后接收到鸢儿深深的怨念。她继续往前,不带一丝犹豫。 鸢儿既然打听来了消息,伊希决定跟她去看看。看看鸢儿还有什么能量,在可控范围内给予一定信任。 还要看看谁要来,才会用牛皮献祭。 鸢儿忙夹着腿,小碎步追上前面那个步伐稳健的小人儿。自中午到现在,她腿脚还是软的,但架不住完成任务后的情绪高涨,胆子也不由更大起来。 追上伊希,她又悄悄道出心中疑问:“君女,为何只唤奴格格?君女始赐奴三字,全名格格巫哩!” 伊希一听也是,停步认真想了想,“懒。”心道多一个字少一个有区别?巫有什么好争的! 然后继续行! 她不知无盐邑人很敬巫。 巫在上古可通神,有巫祝和咒祝之分,殷商曾经帝巫合一,地位尊崇,无比高贵。周朝忌惮,巫渐已失传,但也没有不尊巫。巫术至今依然神秘而引人向往。 “君女毋懒。谬矣。”鸢儿遗憾地说道。她意思是,君女不要懒啊,错了。语气中还有那么一丁点的失落,春祭时跳傩舞就是假扮巫,祭神、驱鬼,但不要女子参与。 “我只对感兴趣的事不懒。”这次,伊希很快就回答了。隐士她都没搞清楚,巫更免谈。 到了古代,伊希确实一直很忙。忙着测绘地图,打探消息,思考人生。忙着生活自理,包括做苇浆手纸和芦花鸟毛棉芯,连腌泡菜这类生活琐事都要她亲自动手。别说还要照顾一个病人,寻找盐金、防备算计。 其中一个算计她的人现在就在身边,搞定这个,才能再说各个击破。 夜色中,两只影子一边悄声问答,一边奔行在暗影处,躲开固定哨位,潜入了北院桑林。 北院桑树很古老,枝干粗大虬结,聊发新芽,夜晚如幽冥枯爪,月下人树影难分。但对伊希来说则是最佳潜伏地,早在入林第一眼看清时,就选好了路径。 月光下,伊希不时回头去看身后的鸢儿。虽说她现在小胳膊小腿影响了身手,但鸢儿也没露怯,一直紧随其后。伊希起先故意爬高伏低,她都没有滑到或摔跤,猾如疾兔。 其实伊希更如狡兔。她微挑眉,暗思鸢儿在船上练过控脚,下盘很稳。 也难怪敢一个人跑出村去等端木食其。 早在伊希通过诱导式审查鸢儿后,便知道了她父母以前大概做什么出身,对她怕水也不奇怪了。 及至来到鸢儿说的那处石砌精舍背后的一棵大树下,伊希用手指了指树上,鸢儿摇了摇头。伊希也不勉强,又指了指窗下,比了一下耳朵。鸢儿点点头,弯下腰悄悄靠拢精舍后一扇开着的窗户,蹲在窗下,将耳朵贴在了木窗框向下延伸的榫木上。 伊希顿了顿。天才啊这是? 开始犹豫,暴露后要不要扔下鸢儿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呦呦鹿鸣 小姑娘攀着树皮缝,轻灵地爬上了大树,贴伏在一条横枝的杈窝中往斜下方看去。 从黑暗望向光明,这个视角可以最大限度地观察室内。 石屋空间高、跨度较大,没有立柱,显得十分深广。四周壁上点着十数盏松油灯,跳动着的昏黄光影映照着屋子中央石子砌的水池,雾气弥漫,是一口温泉的泉口。咕嘟咕嘟冒着涌泉,象煮沸的奶白汤水。 伊希早知在靠山村,北院算得上生活奢靡,日日醉生梦死。这口温泉池也没有与族人共享,至多允许运走一些泉水饮用,泡就不要想了。只有主母才能在此泡温泉。所以伊希才会说鸢儿胆大,竟敢窥视主母。 当然,她更算不上胆小。 伊希想这口温泉应该有不错的美容、养身效果。此时温泉中心石台上供着一头黄牛,准确说是一团无头无尾的牛皮卷。首尾两端各露出一张紧闭着双眼的少女的脸,两人身子如蚕茧一样包裹在牛皮里,头发丝都没外露一根,脸上涂满厚厚一层浆血,一脸痛苦状。 生祭?伊希眉宇微蹙。 她这个角度能看见温泉池中心这部分,看不见池子四周。偶见有巨大的人影投在池水上,水雾朦胧看不清,象双手叩拜,又象围着池子抛洒粉状东西。口中含混声音可闻,念念有词。 盐金?伊希心中一动,睁大眼仔细看去。黄牛皮内鼓鼓囊囊似有液体鼓荡,却没有一丝血流下或渗出。她还没看出个名堂,油灯就一盏盏熄灭,最后仅余东西两盏。 石屋空间更为昏暗。几近熄灭的暗光中,两女的血脸显得更加狰狞、丑陋。不知是被温泉热气蒸,还是牛皮内液体泡,炼皮熬骨。 忽尔,两个人影隐隐绰绰碰头,似乎说了几句话,其中一人便拖曳着裙影离开了。房门打开又关上。接下去,一片安静,涌泉声越发清晰可闻,留下那人没再有任何举措。 看来是来晚了,仪式已经结束,只等结果。伊希遗憾地想到,那就不是要命了 伊希又等了一会儿,在鸢儿再次抬头看她的时候,招了招手。 然后慢慢后退,手指轻扣树皮缝,悄悄攀下了大树。 待鸢儿小跑过去会合,仓促间,屋子里的人似乎发现了动静,出现在窗前。那人从头至身裹着一件黑色斗篷,露出的尖下巴在月光下一片惨白,分外瘆人。 鸢儿回头一望,大惊。伊希早防着她这一着,手掌并指使劲竖按在她唇上,另一只手迅速把她轻拉过去按在树身上紧贴树影,眼神警告。她手小个子矮,不能捂紧鸢儿的嘴,只能这样。 好在鸢儿也没叫出声,很快平静下来。偷窥原则她还是懂,打死都不能出声。 伊希这才放松手,但并没有拿开。她也没学猫叫,只控制着鸢儿,不让她探头去看。 村人没有养猫狗,野猫、野狗也不敢入村,不然等待它们的就是下锅。 圈养的鸡鸭猪羊这几天也杀光了。 时间一段段过去,月光照着对面树影慢慢移过来。 伊希继续侧耳倾听,直到听见窗口徘徊的脚步声变小,才拉着鸢儿,轻手轻脚,顺着树影快速移动到另一棵树下。如此这般,出了桑林。然后伊希才放开鸢儿,两人便如脱兔,很快遁入了黑夜。 安然回到西院外墙下,背靠着院墙,鸢儿气息未定便迫不及待激动地压低声音说道:“君女,巫、巫。鹤大人会蛊。”语气一片神往。 伊希静静听完鸢儿报告,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得有多痴迷巫,才能连蛊都不怕。 鹤驾西是巫士。巫和士。 “回去睡觉。”然后伊希也不再管鸢儿,往上西院走去。 深夜里,靠山村唯一的一条大街寂静无声,街道两旁没有一盏烛火,月色下的靠山建筑群如鬼影踵踵,东阳山谷也如无人荒谷。冬季万虫蛰伏,春生秋死,更有无数朝生暮死露水蜉蝣。 伊希一个人沿着西院外墙步道往上走着,她只听说过虫蛊。牛蛊,从没听说过。 巫,能感天应地,敢逆天而行。 带领先民从蛮荒之地走出,而又重归于蛮荒,不再为后人所知。 伊希想着山海经和搜神记上令人热血沸腾的上古神蛮大战,回到沉睡中的上西院东墙下。手指轻扣石缝翻过院墙,纵身跳下,十步之外就是一处竹林深处的偏僻木屋。 她推开房门,进去后关上门,就着窗外月华走到窗下地铺,合衣躺下。 一屋子淡淡的硫磺、药材熏过的味道。竹林蛇多,既驱蛇又驱虫。 伊希双手叠在脑后,回忆大屋祭祖时鹤驾西的言神举止。 虽然她也没见过巫,但就是觉得他不像巫。大约会一些巫术。术士。 鹤驾西有一张从不离身的羊皮古卷。谶纬、卜辞之类的上古秘法流传下来,是个文人都能去悟。鹤驾西把巫术钻研成了房中术,所以从不表现令人尊敬的巫士身份。上西院的主意就出自此人。 哪天把他的羊皮卷偷了,算作对他的惩罚。 伊希迷迷糊糊地,拉过身下的被褥一翻身,裹着被子就睡着了。 月光从竹林空隙洒下来,渐渐拉长,照在矮榻上小姑娘露在被子外的一只白雪小手上,缕缕荧光,银丝般随同她的呼吸,钻入了细嫩的无名指。无名指骨一闪一闪,熠熠生辉,隐约可见。 天光破晓。 伊希睁开眼,愣了愣神,不知昨夜怎么就睡着了。 这副小身子骨到底不经折腾。 呼出一口长气,一把掀开被褥,从床上一跃而起。迅速脱下厚麻裳裙,穿着亵衣在屋中打了一套查拳。压指、弹腿、滑拳,拳打卧牛之地,然后再搬了几个瑜伽柔骨。直到通身出了一身大汗,才带上盐包和葛麻巾,打开门,出门到竹林小溪洗漱。 这条小溪是根系水,上游无住民,她平时也用得放心。她就曾经见过在半山腰居住的山民,直接在屋后小溪径流上盖个竹棚充当卫生间,十分地天然。至于下游,谁也管不着。 这个时空也还无污染一说,空气无比清新,晨间鸟鸣啁啾。 伊希在冰凉剔透的溪水中游了几个来回,头发和身上全用盐搓抹过,然后洗净回屋换过内衣,前后用了一刻钟。 上西少女没人会起这么早。不然一早饿着肚子,要到接近中午才吃得到朝食。 冬季朝食按伊希的时间算,大约是上午十一点左右。而现在才不到六点。 伊希也不愿意等,然后她就开始装扮自己。打算首发出村,目标无盐邑。顺利的话半天就可打来回。坐牛车反而要一整天,还要在无盐邑客栈住一晚。她不需要,辅食前就能赶回来。 至于贻误朝食,问题到不大,有鸢儿在。 伊希没告诉鸢儿要去无盐邑,算是考验她还会不会再克扣卫罗氏,故意让她撞见。 朝食也没硬性规定必须亲自去领,不然那些有夜间娱乐活动的长辈们首先就会闹意见。而自从她来了,也不再带罐子回上西院,给上西少女们任何可乘之机谋算她的命。 何况,西芪和西荇还不知是否有命活着回来。 二女既是送宗族来人的礼物,自然不会死祭。但会以损失什么为代价,只有鹤驾西那个老不死才知道。如果二女送成功,当然更不会回来了。 伊希忽然放下竹梳子,盯着窗外竹林上的天空,问道:“杀了两女算报仇,还是替她们解脱?” 金黄的竹枝摇曳,绿叶簌簌无应答。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微曦中,小姑娘背上小包袱,从竹林后陡峭的绝壁缝隙攀上东阳山,钻进了水洞。不久之后又钻出水洞,来到东山坡下。站在卧牛石旁,两村界前,望向东阳山南密林,河西属地。 她见过蒙小胖的来去路径,和他的绕避法。陷阱和捕网,两村并没多大差别。 当小姑娘钻进山南密林,又再次钻出,站在东阳山南的西尽头处,放眼望去—— 万丈朝霞中,白云蓝天下,平原沼泽地一片金色蒹葭。 一声声,似有呦呦鹿鸣。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东野牧人 “小野人,留下别跑!” 不跑才怪!小野人一边飞快逃窜,一边口速极快地回骂:“你全家都是老野人公野人母野人” 清亮的童音在林子上空回旋,惊醒无数巢中鸦雀,瞪眼偏头侧耳听,可惜,全都听不懂兽语。 伊希一下山就撞见了两只野人,一个年少,一个青壮。两只躲在碱蓬枯草丛里提炼盐金,用一口不知道上哪儿捡来的破口大罐子,下面架着干柴,小火熬煮。她便躲在树上看得津津有味。 不料,一时大意,被少年野人发现了。少年野人竟然拿石头扔她,还是连珠扔法! 幸好她闪得快,不然躲掉前石,必中后来石! 跑得远了,她还愤愤不平。大家都是野人,凭什么不让看? “哼!”当她想看?真是笑话!她明明是想指点它们一二! 心中却暗暗诧异,野人都知道熬煮碱蓬提取盐,村人却不知。不过,不得法也提取不了多少。她自是有办法提光里面所有物质,并且一干二净,渣都不剩! 小野人终于被赶跑了! “再不跑就吃掉你!”少年野人上身、下身都裹着花豹皮草,头上顶着乱糟糟的翎毛,双手分开脸上乱糟糟的枯草,竟长得十分英俊。一回到原处,他就咧开嘴笑了: “可算赶跑它!放它还不知谢,一路嗷嗷叫,不知叫骂什么。下回遇见不放了,逮回去细细拷问,看它到底偷学了多少。” 小野人也便罢了,若被邑人发现可就不太妙了,那他以后还怎么熬盐金、赚贝币! “少邑宰大人仁慈、英明!是否还继续熬?”大野人憨憨地奉承道,完了忙又请示少邑宰,东野牧人。 煮盐与熬盐,熬才是其中关键。但是很费事,熬了一整夜才得了这么点盐金。不过,能换半朋贝币了,够邑宰府花销一旬。一月三旬,熬三回便可也。 “熬!”英明俊美的东野牧人大人坚决地下令。俄而又想起,“朋比,辰比有无回讯?” “若!辰说不敢靠太近,远远见其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十分强横,以此法不日便可兵临无盐城邑。恐阻不长矣!”朋比无比担忧地回到。 “那帮老家伙没用了?本大人离开半步一个个就跑来强阻,怎不见其技穷?” “”朋比不敢如此称谓。不过说实话,确乎都一把年纪了 东野牧人好看的眉毛紧拧,稍候,“呲!”地发出轻蔑一笑,“不管了!叫回辰比。” “若!”朋比赶快应下。给辰比发完信号,他再去捞朋草!不对,捡蓬草! 少邑宰再三下令,邑人问起就说捡蓬草当柴烧。千万不能记差了,不然就会把他当柴烧! 钻密林,穿山沟。 伊希一口气跑出老远,再不见少年野人追来,才停了下来。一边揉自己老腰,一边为自己点赞:“幸好化妆成战地野人!看来野人也懂得爱护幼小,具备强烈同类意识。有机会抓几个小的来教化,一带十、十带百,以后无盐邑就没野人了。” 嗯,就这么决定了!也算是推进人类文明进程。等天下一统了,她就做大秦帝国的顺民! 再怎么说,她也不能去赵国邯郸把小婴儿拍死,然后她上。 活在当下,就做正常人该做的事! 放眼周围再也没有一点人烟,回到纯粹大自然怀抱,不再有时代距离感,伊希发现自己天性也得到了极大舒张。不用再夹着尾巴做人,跟一帮老古董周旋,心情自是无比舒畅。 她看了看自己改装野战服上画的虎皮豹斑蟒纹,眉尾一挑:野人而已,这不就解决了? 去特么的靠山坛坛罐罐!自己找美食去! 她紧了紧背上的小包袱,认定了方向,展开双臂,迎风向前奔去:“小鹿子,我来了——” 突然间停步。平原呢?沼泽呢? 伊希心里一咯噔,再次环顾周围。果然,无盐邑护山大阵又开了! 特么迷路了。 这下惨了。她偷跑出来,手里没有出门令,也就是族人出门必带的引路符。 而她第一次出谷,地图也还没延伸到这里来。 对了,泰山! 伊希抬眼望向左前方最高的一座山头。顿了顿,然后下定决心,上下按摩了一下已有点酸痛的四肢,最后握拳:伊希别泄气!爬吧! 望山跑死马,还是在无盐邑护山大阵开启的情况下。伊希直饿得眼冒金星,渴得嗓子冒烟才终于爬上了山顶,辨识了路径。心道无盐邑那帮子老隐士,不知又在发什么神经。 千万别再来一次,不然她又得爬山顶。 回程时,又终于才发现山崖下一处山涧。伊希当即一屁股坐在了坡地上。想歇歇气,再一鼓作气爬下去。看见水潭,也算望梅止渴。早知道包袱里就多装点水了,没有水连东西都不敢吃。 然后伊希手伸进小包袱,取出了一个小竹筒。摇了摇小竹筒里最后一点水,打开塞子,一口喝光,这才勉强咽下了一小把干桑果,连嚼都不敢嚼。 伊希这时心中十分后悔,自责考虑不周。要不是为节省包袱空间,减轻负担,又满以为外面也象东阳山谷一样到处都是水,并且很快就能到无盐邑 路遇野人她都预料到了,但谁知中途还会被迷路。 是的,她这是被迷路。 但也应该早有遇见,不然也不会搞得才下山又要上山,上了山后又要下等等!这是? 日悬中空,时不我待。伊希收拾东西正准备动身,但还没来得及站起,立刻又趴下。然后瞪大眼,伸长脖子往下看—— 山涧道旁,密林边那一堆黑乎乎的又是什么鬼? 秦军?我靠! 伊希立时精神一振,半眯双眼,仔细甄别。 一千二百零七人,十八辆战车,青铜两只,熊猫? 呃伊希一时傻眼。虽然熊猫装备也是黑白相间,但这画风也不对啊 再看更不对,熊猫长得没那么凶残。那东西的嘴比熊猫长得多,爪臂和身躯也长了一倍。并且,其中一只生病了,所以才停留在此。伊希微微失神。 看来,护山大阵想迷的就是这支队伍。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食铁神兽 无盐邑护山大阵只能迷眼。事实上,连伊希都困不住。不过麻烦点。 她看向山崖下,涧水边。 一名脱下甲胄的军士,穿着殷红的战衣,一手的血,绕着病兽庞大的身躯急得团团转,却帮不上忙。忽然,他急转身往后队水潭边跑去。 “单大人,会死!” “!”单一阵无语,头也不回,“候!” “这?”军士狐疑地看向单大人,然后他就见单大人的目光直勾勾、狂热、崇拜地看着不远处潭水边背身而立的王。王在占卜。 军士猛松了胸中一口憋着的气。王的食铁兽,王怎可能不顾。 全靠这两只神兽啃山开路,他们才到达这里。但也正因为此,母兽才用力过度,动了胎气,不然此时已到无盐城邑了。而他也不至于束手无策,伤他能治,可产子不会。他也并非军医,只是管药的军士。 山涧下的清潭不大,却幽深如渊。 一节节断草被扔进了水潭,在水面上打着不同方向的旋,有随水流飘走,也有沉底。其中一节半沉半浮,露出水面的那头,无论下面如何转,始终斜指山崖上同一个方向。 王的目光忽然转向山崖。伊希视线正好与他对上。如跨越无数时空,遥遥相望。 伊希猝不及防,无处可避,不如不避。她咧了咧嘴,笑打招呼:“嗨!帅哥!要帮忙吗?” 清亮的童音,在山谷里回荡:要帮忙吗要帮忙吗要帮忙吗要帮忙吗要帮忙吗 伊希脸上一僵,然后她就赶紧缩回脑袋,准备开溜! 而此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动不了。左右试试。还是不能够! 伊希一时骇然。她视力再好,也看不见水潭上漂浮的一小截杂草,更哪知其中玄机。不过,无盐邑护山大阵都有了,何妨秦军困上个把人,能人异士秦国只怕更多。 这是一个有盐金的世界,不是普通世界! 伊希很快镇定下来,见招拆招吧! 不久,她就被“请”了下去。而且还是四名很有礼貌的上古军人!这个上古的古,还得从时下往上算。 几名军人一靠近,伊希就发现自己判断有误。直觉比战国还古,没有理由,一股淡淡的莽荒血气。 一路上,伊希还暗赞,所以说野人不如军人。同样是偷窥,人家莽荒军人都一句话没骂,更别说打她。踏山路如履平地,方位都没变化,一丝不苟到极致。 如果,不是用杠子扛她。她都会误会,当她死人呢这是! 大王更有礼,神情淡淡,礼贤下士:“吾名,绚。” 意思,他不叫帅哥。 “呵呵。”伊希干笑了两声。她没名字! 随即讶然,她声音没被禁?心中一喜,那就好办了。拳头不敌,就发挥长舌。犹记得绚,好象是在白纸上画白云,这真是够隐也够秘。于是,她便惊讶地开口: “素以为绚兮?妙也。白地行云乎?善哉!任性之遨游者,道也!” 说完,眼神期待地仰望高大神威的绚大王。 不仰望也不行,她躺地上呢。身下还垫了块厚厚的野兽毛皮,这才让她认为有饶舌的资本。哪怕只要大王问上一句,她就能转到“且行且珍重”。 然后,她便如隐士那般,说半句留半句。以引起大王惜才之心,放她起来讨教。 再然后,她就山野之人,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隐士不都这么干的! 此时伊希全忘了,她一个小野人,做出世外高人之态,有无说服力? 不过,大王听了之后,眼神很认真,声音很低沉:“牠。”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这”伊希就有点难办了。大王惜字如金,没被套路。而且还让她很有种语言不是用来嬉戏的赧然,双手不由想对手指,又发觉还不能动弹。她便又想解释:“那个,绚大王,在下呢是,呃” 她终于想起了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没文化!野人! 而此时,大王又发话了,神情淡淡,语气认真:“牠!” 这次,还多加了一只玉洁修长的手指。 视线追随过去,伊希脸又一僵。对哦,这事儿是她自己揽上身的。 顿悟,难怪!言犹在耳,岂可食言而肥? 伊希刚想请求绚大王解禁,谁知手指一下子就能动了。进而全身也能动了。她马上就从兽毛毯上翻身站起。突然,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就想到:并非绚大王禁的她,而是她中了自己的套? 说帮忙不算话,一心只想逃跑。现在一不想跑了,就自动解了禁。 但是,她“被”迷路就不说了,什么时候又“被”言出必践了?那她以后还怎么跟人说话? 伊希心中凛然,却没时间多想。整个人一肃,拿出了过往的气势。准备接生! 太古蚩尤坐骑,没谁了!来自未来的伊希军医,洗干净上吧! 上古黑甲士兵分列道路两旁,自动让出了道路。对王的指令,他们从无疑问。 单更从未怀疑过他的王,为潭水边的伊希捧上了擦手的巾布,仿佛自始自终他都在等待这一刻的降临:无论来者是圆是扁,都是王召来援救他们的食铁兽。 他还唤来刚才那名军士:“咎。药。” 咎军士很有眼色地交出了他的药包,不大,格子很多。他更没有任何治疗建议,坚信伊希一看就明白。伊希接过看了,发现大都是伤药和感冒药。这两类病算是行军打仗高发而易致命。常备药。 不是所有的病,都必须王出手。 单和咎的话也不多。这习惯似乎这支军队从上到下都遵行。又或许,他们不是说话。说出的每一个字,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与天地、与万物紧密相关,没有不相干的修辞、甚至与人寒暄。 “嗷嗷呜” “呦呦嗷” 两只小食铁兽平安降临世间,奶声奶气地发出了它们到来的宣言。 “呜呜呜。” “咻咻咻。” 两只大的也兴奋地嗅来嗅去,表达它们相互之间真切关怀。 也都没发出凶残的罴嚎,吓它们的宝宝。对伊希这个人类,无视,也不排斥。毕竟神兽,通人性。 伊希直起身来,脸上露出了来这世界后,发自内心的笑容。布满颜料的光洁小脸,圣洁而美丽,令人无视了她现时的幼小。 “起什么名字好呢?团团、圆圆?它们好小好小哦。” 她用胳膊抱着一双只比她两只雪白巴掌大的小兽高兴地说道。音落,却无人应答。她抬头环顾四周,一片军容整齐,甲胄在身戈矛在手,随时都可展旗出征。 伊希看着林立而紧裹的黑旗,顿了顿,哑然一笑,“抱歉。我僭越了。” 大王翻身上马。伸手。 单立刻用兽毛皮裹住伊希,抱起,交到了王的手里。伊希知道这不是为她,而是为她怀里抱着的小食铁兽。它们的父母接下去还有活要干。食铁呢,伊希也很想见证。 伊希横坐王的马前,向后仰脸看向神威俊彦的大王,由衷赞到:“绚。你真的很帅。”而且,很年轻。 当然,她更幼稚。所以,何必管他们是谁呢? 绚目视前方,神情淡淡。 毫无疑问,这是一支铁血军队。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意志坚定,无人可阻。 食铁兽开道,战马萧萧,战车辚辚。 目标,无盐城邑。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隐者三策 无盐邑邑宰府对街,隐士们常聚的八卦馆舍,两名馆主一名孙阴阙,一名苏阳阙。不知是真名还是道号,被邑人称为阴阳二阙主,隐隐为无盐邑隐士之首。不少隐士,平时其实就隐在村人和邑人中。 八卦馆舍也内藏高深隐士,明面上往来来的都是无盐邑德高望重的有识之人,无盐邑任何事,都能在这里得到解决。而阴阳二阙主,便是公开的隐士。 无盐邑二十五村,五村一里,五位里正。阴阳二阙主不仅能约束五位里正,同时还是盐民小户四大村背后高人。盐民四村村人,比五里村人和里正们对二人还崇敬,可说唯命是从。 无盐城邑人,对二人也是尊敬有加,每逢大事必问计。故此二位实际上便相当于是无盐邑幕后主宰,若非大事,平时也是隐于馆中论道,或山中修行。 八卦馆舍内的名堂,便是中枢之地。 阴阳二阙主过去是名家,后转为阴阳,对儒c道c兵都很感兴趣,倾向杂家。连日来,二阙主都坐镇名堂静待敌讯,搬山移水,指挥若定。 不过,该来的还是要来。 “阴先生c阳先生——”一名盐民村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他们从南边来了!” 宽敞的名堂木屋,明亮洁净。中间点着熏香炉子,烟色淡蓝,袅袅升空,气氛十分怡然。孙阴阙和苏阳阙正埋头商议事情,身旁还围坐了十几名高士,都坐姿严谨,表情严肃。 闻声,众人齐齐转过头来,有高士还散发出了官威。正是过去致仕回乡的老士大夫,曾官至宰相。约莫七十上下,成了隐士也难掩去一身养尊处优的尊贵气势,此时精神还很亢奋。 “慌什么?无盐邑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还能屠城不成?”那高士显得十分不满。他刚悟出一个道理,正说到紧要关头,就被打岔。 他这一喝不打紧,报信的盐民村人只觉脚下一软,差点跪了下去,心中直喊苦也。接下去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怕是跑不掉了,打又不敢打,骂也不敢骂,这不是给阴先生和阳先生添堵嘛。 “呵。”阳先生笑了笑,眼神安抚了一下村人,回目对那高士说到:“我房中有两个木简残片,似与方兄才先所说观点类同,不如回头给方兄送去参详参详?” “甚好!”方高士心中大喜,官威散去,矜持地点了点头。他素日最喜欢收集古残片,忙又道,“我这就去取,你不用管我。哦,对了,黑军到了让童儿来我房里叫我。” “好。” 由于不清楚那支军队来历,众人便暂时称之为黑军。 方高士一走,阳先生和阴先生相顾一视,阴先生便对那村人下达了第一条指令: “去吧,让他们都到南城门外。” “若!”盐民村人得令离开。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不久之后,候在八卦馆舍院中树下的几名跑得最快的盐民四村村人,分别拿着令旗跑了出去。 蓝天白云下,无盐城邑外河泽遍地,金色芦苇连荡。冬季枯萎的芦苇无人砍伐,蔚然成景。 东c南c西c北四条直抵城邑四门的大道,依然坚实。过往挖盐池,也没有连道路一起挖了的道理。盐收上来,还得运出无盐邑。四道城门关,与其说御敌,不如说收税,现在更是可有可无。 道路也不复平坦,坑坑洼洼,仅够牛车绕行。 无盐邑,从来就谈不上守护。 离开山沟,出了丘陵。 黑军食铁兽回到了战车里,罩上黑油布,世间再难一见。伊希也被安排跟了进去。 一入平原,战车前路便再无可阻。黑军如破开樊笼,出闸猛兽,沿途割下金色芦苇,铺平坑洼,很快便推进到无盐城邑护城河边。然后,一字排开。 中军前。“王。展旗否?”单压抑激动地请示。 他们走过无数荆棘之路,翻越过无数障碍,历经生死,才完成任务。回程时,行军途中,莫名出现在了一个完全不知所处的地方,被当地人称之为幽冥之地。是王占卜后,决定回到祖地。但那已不是他们所知的祖地,现名为无盐邑。 他们不知未来如何,但却别无选择。这里既是祖地,那就是他们的家园。 放眼望去,城邑中心丘山上的石砌故王宫似乎仍在,熟悉的风貌,令他们激动难抑。王却没有一丝讶异,仿佛早已知晓。 他从未到过此地,因而方位不能明确。但一经踏入,将不会再有任何误差。 单的请示,王没有回复。神情淡淡,目光遥遥注视前方。无盐邑破旧南城门前堵着一大群老人,无一青壮。不是军人,无谓展旗。 “驱——” 王令下,黑军队伍收拢。一字长蛇,过桥长驱直入。未到城门口时,血煞气就逼得村人步步后退。队伍中的庞大青铜棺椁也令他们颤栗,几欲跪伏。阴阳二阙先生的第一计,似乎失算。 坚持不到十息,老村人们便提前溃败,互相掺扶着退后,让开道路。 王令是驱而不是杀,黑军将士也没挥刀屠杀,更无一人留下安抚。黑军入城继续前行,直到全部进入了石砌王宫丘下破损木质大门,然后,关上大门。 尾随至前院邑宰府的众邑人们,至此,也无一人敢上前拦阻。 “军队非攻,民何送死?”一位老邑人道破了所有人心。只是,“离乎哉,不离也?” 这才是无盐邑城邑中,所有人想要的答案。 “阴先生c阳先生,他们进了石王宫。”一名年青邑人也跑来报信。 阴先生看了阳先生一眼,“阳兄果然算到。” 阳先生微微一笑,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利,“上古石王宫从无定主,吾邑人不敏,尚知敬而远之。问,来人何德居之?又凭何据之?” 年青邑人领命而去。第二条指令也很快传至邑宰府一干邑人耆老手上,众争观之。邑人皆各家族设在城里的商家,也有外来商户,对凭据最是认同,耆老们纷纷抚须颔首。 一面上精明的老者点头,赞道:“咳,阴阳二阕主果不负众望,阳先生一语中的。吾辈四海为商,有凭有据,乃信誉之保障。村户以帛书为凭据,以息土地之纷争。石王宫若有德便可居之,吾邑人中最德高望重的乔老族正岂不也应居石王宫?” 耆老中最年迈老者忙颤巍巍摆了摆手,正是乔老族正。他十分高兴邑人们对他这个评价,但,“咳咳,不敢c不敢。然吾今八十有余,亦未闻石王宫昔日有定主,可知其断无凭据。无凭无德而居之,吾必咳咳咳咳不齿也。” 闻言,众老者鄙之,都八十多了还惜命。要是吾,便一头撞死宫门前。后人著书立说,德居千秋万世,岂不比居石王宫更值得? “哼!正该问个明白!强占便可,天理何存?有德无德也罢,须拿出帛书方能服众!”一旁听年青邑人更愤愤不平。 “是也。正是如此。”众邑人纷纷点头。但是,派谁去问呢? 城门口没杀人,不等于王宫内就不杀人。而问这些问题,摆明就是犯杀。除非,谁活得不耐烦了。 “哟,真热闹啊。难得难得。”一少年穿着一身破烂,出现在了破败的前院门口。 “啊也?”一声惊诧,“少邑宰大人回来了!”“啊?啊啊!!少邑宰大人终于回来了!!!” 前所未有地热情。 邑人耆老互视一眼。阴阳二阙主的第二计,正该着落在他身上。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最穷邑宰 无盐邑最穷户,非邑宰府莫属。 邑宰府的存在,就是无盐邑的免税令。老邑宰痴病在床,少邑宰疯疯癫癫。不欺负他欺负谁? 一干商户耆老们,立时便如见救星,纷纷扑了过去,“快快快!少邑宰大人,黑军来了,还占了老邑宰大人守护之下的石王宫!少邑宰大人赶快去查清他们的底细,拿不出帛书来,你就将他们全军驱逐出境!” 众耆老一冲过来还拉的拉,推的推,一副硬要将人送去受死的架势。一边拉,还一边哄。 “石王宫被占,可就压邑宰府一头了。大人放心,有我们在后面支持大人,你赶快去问问他们什么时候离开。要是收税,你坚决不要答应!” “对对对,你是世袭邑宰,他们不敢把你怎样!你就这样,如此又如彼” “给我撒手!” 东野牧人拼死回抢身上的衣服,“刺啦c刺啦——”声不断,一块又一块地掉了一地烂麻布。 “呀!”邑宰府门外围观的邑人中,妇人们都惊呆了。起先她们都藏在家中,但听黑军没屠城,又都好奇地跑了出来。哪知刚到邑宰府门外,便见此劲爆场景,一边又忙回避,一边还回看。少女们跟在她们后面,一时避之不及,更脸儿红红,转身薄带嗔怒,“呸——”羞煞人也! 一回眸,却仍偷眼看。城邑女子没那么拘谨,见了美少年,欢喜之下,还会冲上去直接表白。讲真,少邑宰大人真心很好看,很白,很,可惜被糟老头子们围住了。 东野牧人本人也是面现羞愤,双手捂紧关键部位剩余布料,气得大喊大叫: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干什么?谋财害命?这可是本大人最后一件见不得人的衣物了!赔赔赔,少于二十朋贝币,别跟我说其他!交税怕什么,你们照例拒交不就得了。本大人世袭至今,一根税毛都没见着。赔不赔?不赔我就睡觉去了。” 那哪儿成!众人慌忙拦道:“赔赔赔!我们赔!” 只要不是赔睡,不对,赔税!一次性要求,没有什么不可以商量! 等讲好了条件,东野牧人这才回屋磨磨蹭蹭地换了一身半破,也是差可蔽体的邑宰官服出了门。这件古董绸缎官袍可没人再敢上前来扯他的,敢扯,他就敢撕! 而他出来后也不废话,麻利地钻进了半朽的王宫大门下的缺口。这动作,令人不得不怀疑他常干这事,且带着一股领地被侵占的怒意,不求他也要去找人算账! 还别说,他这一身半破与石王宫大门之半朽,非常地相得益彰。 答应给他凑贝币的邑人耆老们,忽然有种上当了的荒谬感觉。一时竟相对无言。 不久,东野牧人便又钻了出来,扔了一块木片给耆老们,“幸不辱命。不过别来问我,本大人一个字都看不懂!睡了。”然后打着哈欠,回屋睡觉去了。 昨晚熬夜熬盐金来着。敲诈了二十朋贝币,心情也不太美好。堂堂无盐邑少邑宰亲临石王宫,新来住户居然不服管辖,一块破木片就把他打发了。 不过,这个结,他记下了。待他睡醒,八卦馆舍那帮子老家伙也该研究透了,他再来谋算报复计。 八卦馆舍里,热闹的名堂中。 一众高士围观上古木片,见上面又是鸟又是楔形又是印鉴,不由抬头面面相觑。也是一个字不识。 “老朽惭愧。方兄,还是你来。” “也好。我来试试。”一老者淡然c矜持地接过。看完却半天不语。 想了想,转手又传了下去。 “嘶”当传到人圈外某一老者手上时,他却倒抽了一口凉气,“这这这” 老者正是齐都稷下学官回来的士大夫,即将出任无盐邑邑庠夫子,没打算隐。他在老隐士中也还排不上号,这里人当中,致仕宰相都有。不说挂六国相印,挂过两国相印的也有一人,正是苏阳阙馆主。 虽说那只是两个小国,还被他挂没了,但都知责任并不在他。 因而,老者在他们面前尚算年轻,话事权不大。他也没去南城门和邑宰府前院面见熟人。 熟人见面他比较亏心,指路不明,阻路也是他挑起。虽然他对无盐邑无愧于心,无盐邑各村却不齐心。黑旗军都入驻石王宫了,二十五村到现在也没组织起有效联盟。五里里正除了管家老友,全都在做壁上观。如此,他也不便多言,只想安定下来后继续做学问,教授邑中子弟,为贤求圣。 而他现在手里正捧着的是黄帝曾孙,五帝之一的帝喾姬俊,颁給儿子契的封地木简。契玄王还是尧帝的异母兄长。 帝喾的契书,哪怕刻在木头上,也比无盐邑任何一份帛书都古老权威。周武王姬发在世,都不敢说句不认。他推翻商朝便罢了,却不能连祖宗都一起推翻。三皇五帝,还有比他们更圣的圣人? 就算后人敢不认,要么把周朝天子和各国诸侯都请来议议,要么逐鹿无盐邑? 那他此前又何必一阻再阻,直接报官不就结了。 “荀且大人,你如何看?”阴馆主忽然开口问道。众人见有人似乎看懂了,也便暂停小议,齐齐转头看过来。 “不敢。这契书,且之以为,须承认。”老者便是荀且,字且之。 然后他道出理由。 “商祖契地?” “正是。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此木简上所刻之鸟纹乃为玄鸟,而楔形纹及印鉴且之不才,在齐王宫时曾比类观过,咳。”这算泄密。适可而止。 而名堂上众人都是有见识的智者,一时满堂竟鸦雀无声。 是了。荀且在齐王宫掌管史册藏书兼任稷下学官祭酒 太上星传,言子牙镇齐,镇的可不就是殷祖契地。殷祖契是商星,下凡来为火正,火神。齐国临淄人邹衍那家伙著五德始终说商为金,周为火,完全是牵强附会,胡扯八道。但只要说得通,便是道理。 那么,接下去,契书还能做文章吗? 若石王宫竟是商人始祖契玄王的潜宫,无盐邑则是其契地 满堂高士又齐齐看向苏阳阙馆主,这回,连孙阴阙馆主也与他没默契了。 苏阳阙定了定神,一笑寥落:“阳阙,也不过一看门石尔。” 阙本为宫庙门前左右二石阙。这是他和孙阴阙二人一向自谦词。 可是,也不能就这么干看着。继而,他才又道:“吾观之,既,不可硬撼穷乡僻壤难养军,且再静观其能留,或不能留。”黑旗军的身份来历,却不便再议。他直觉有惊天秘密,且再一观之。 第三策,给众隐士。 在场隐士也多是无盐邑各大家族的人。 计出,满堂气氛也为之活跃起来。“吾观之,必后者乎。呵呵。” “呵呵。税贡乎?邑宰乎?” “呵呵。” 笑得心照不宣。上上上任周天子派来的邑宰如何,现在又如何了? 苏阳阙却没有笑,偏头望向北窗外。 日头已偏西。 山丘上,石砌王宫石头辉煌,石影悠远。 黑旗军将士们全部放下戈矛,卸下甲胄。丘上丘下,一片忙忙碌碌,修补块垒。 主殿之下,西边一间修葺一新的傍山石宫里,伊希抱着一只小食铁兽仔细检查口齿,无比羡慕小兽们一出生就有小獠牙。小食铁兽轻轻咬住她的手指头不放,使劲吸吮,她不由笑了。 伊希抽出手指,一下下点着小兽湿漉漉的小长鼻子,笑问它: “大格格巫要拿什么养你们呢?”还有,养军 “嗷嗷呜——”团团不干了,撒娇。 伊希不由又笑,随即微一蹙眉。她得走了。 伊希身后的木门开着,闻声,绚在门边停下了脚步。然后,高大的身影,转身离去。 原本要问的话也得到了答复。 她不大,是小格格巫。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不懂收税 伊希一时不慎,语焉不详,被前来问名的绚大王听成了她自问要如何养小食铁兽。并且,原来她是名叫格格的一名小巫。他们的医者就是祝巫,她能救助食铁兽也是应当。养小食铁兽,也合当正该她的事。 捡到她,她就是黑旗军的人了。 不过她还不大。黄帝正名百物,黑旗军首领绚王正名大格格巫为小格格巫。总之,名格格巫。 在黑旗军的家乡,名是天地赐予万物及人的符,具有祝c咒之力。万物有常,人恒有变。人将用一生行为来刻画自己的符。名符,自命也。是不能乱起的,尤其是巫。 而来自不同家乡,没事干就爱乱命名c甚至命名各类事物的伊希,哪里知道背后随便叫个卡通人物名逗小兽玩,会有什么鬼禁忌。并且,一样能困人。 所以,当伊希去找大格格巫告别,而且是马上要走时,神情淡淡的绚大王,终于皱眉。他视线自上而下,垂目定定地看着她,好一阵不了解: “回,家?” 夕阳西下,城邑外河泽从金色渐变血红。山丘上的风打着金红色的枯叶旋,旋进了空旷的石宫主殿。古旧破败的巨石墙柱,也被染上了一层斑驳血色,映照着石殿中央大火塘熊熊燃烧的柴火火焰,四口青铜鼎锅里沸腾着浓汤,扑腾着鹿肉香气。鹿头c鹿皮扔在一旁,生血淋漓。 单在控火,王在观汤。却是,那么地温暖,而令人心安。 黑旗军归家的路曾是那样漫长,任何艰难险阻,九幽之地,魑魅魍魉,也没能阻挡他们的脚步。过往他们的历程也是同样如此:守城,攻城,回家。 巫无戏言。如今,他们已在王的带领下回了家。 小巫自也有来处,她既说有家 那就把她家人一起接过来好了。绚王抬眼,视线转向单那边:“令言同往。” 小巫要培养,才能成为真正的祝巫。 “若。”单放下手里的木柴,快步走过去接过绚王交给他的一块小黑木。然后,回身直接就抱起伊希出了殿门。单也很高大,略嫌单薄,看向伊希的目光中,也很是不解。 明明她是王几乎用尽法力召来的祝巫,怎会成了别人家的了? 祝由有天命,寻常人家养不出祝巫。小巫既然说是她的家人,自是也不用威慑。故所以,王才令他叫言陪同一起去。言,是言灵,也是天命之人,语言上有超高的天赋。动用言灵时,谁也阻止不了他带回小巫。 但那必然要耗神,有时还要补充灵力才能持续到最后。是以,一般也不会动用。 言比黑旗军先到无盐邑,情况c路况已熟。 单抱着伊希在宫殿东已清理完的石宫门前站下,让门口士卒进去叫言。石王宫内清理起来其实很快,别的东西全都已没有,主要是木质门窗破朽碎屑,一地尘土,蛛网c蝙蝠污秽等等。 清理完,宫中四处都空荡荡。如果黑旗军要在此安家,还要伐木重置家什,并重修宫门。 伐木要进山,这时候去砍不了两根天就黑了,暂且推后。芦苇既可以当扫帚除尘,也可暂时当床铺,城邑外就有很多。 言正指挥人再去取芦苇,听到叫他,手里还拿着一把芦苇就跑了出来。 如果老者荀且和童子荀青及牛车驭奴在此,见到言,便知与他也是熟人。不过,言已换下了一身甲胄和殷红战衣,穿着一领白素长袍,腰带正中横别一把青铜方剑,剑体黑色,不足一尺。但没剑鞘。 简单说了几句,单就把手里拿着小黑木块的伊希一并转交给了言。 打算辞别前,伊希就从就在食铁兽宫室中的石井里提了井水,洗干净脸,换了小襦裙,然后把野人装备打包,又背上了小包袱。刚才她突然被单抱起,尴尬得不能言,盯着小黑木闷了好一会儿,都没多问。 此时,再换人来抱,她便坚决不肯。单和言也没有坚持。然后她就告别单,和言一起往丘下走去。 伊希并不知绚王派言陪同她回去的真实用意,但也没推辞。以为绚王是怕她一人出城,难免被有心的邑人关注。今日不知多少邑人盯着石王宫,见她是黑旗军的孩子,万一朝她下黑手,抓去威胁黑旗军就不好了。回头出了城,过了护城河,再叫言返回。那时差不多天也快黑了,不必再装野人。 伊希没担心有人认出她是靠山端木家的。靠山端木人都没几人认得她,更不会想到她竟敢一人跑来无盐城邑。这次她也没时间再逛无盐城邑,怕万一鸢儿真的又克扣卫罗氏,才急着回去。辅食已是误定的了。 伊希看过小黑木,才知单也有一块,是黑旗军的身份牌。单的那块上的字,还是他告诉伊希。伊希这才知到他不是善而是单,遂想难怪单长得单薄,名字没起对。 但当她得知自己这块小黑木上的名字是格格,还是巫的身份时,脸都绿了。也不敢再给单起名了 伊希和言走在石王宫丘下之字小道上,两旁还在砍树枝和烧枯草的士卒们抬头看过来,面上有了笑意,看伊希也是自己人的目光。有一个将领还给言叮嘱了句,又对伊希挥了挥手,才埋头招呼属下继续干活。 换下重装备,士卒们也活跃了许多。古军队本为刑礼,军人是武器的一部分,不用有自我。 交于王手里,就是王刀。 伊希注意到他们手里都有一把与言一样的巴掌宽的黑色短剑,看上去并不锋利,可是在枯草枯藤上轻轻一抹,便倒伏下一大片。然后随手把剑往腰带里一插,就去搂草。 “不会扎到肚子?”伊希看他们都没配剑鞘,担心地问道。言虽高壮,却长了一张娃娃脸,一笑两个酒窝,看上去就未成年。 “会。”言吓唬她道。还微微得意,“王亲手铸的剑不会伤自己人。不信你把手里的小黑木佩在身上试试。不过王刻在上面的符纹,你可不要乱动。邑官拿去的那块,有人敢动的话,当场就会,咔!”言比了个断手指的姿势。他在黑旗军里,可算话最多的一个。 看来乌木身份牌比陶罐子高级多了。 伊希顿时再也舍不得还回去,理所当然地挂在了自个脖子上,塞进领口。格格巫就格格巫! 她正找不到师父。此时,绚王已成为了伊希心目中不二的求知对象,安顿好卫罗氏再来! 下丘之后,言从马厩里牵出了一匹健壮的花斑白马。正是那位将领告诉言的已经恢复体力,跑得最快的豹马。言抱起伊希轻轻一跃,就跳上了光秃秃的豹马马背,然后纵马而出。直到出了城邑南门,过了护城河,言都没给伊希下马机会。 伊希这一路上,也都不会寂寞了。还从言那儿打听了一些黑旗军的事,当然,这也是因她有小黑木。可以告知她的,言都说给了她。不能说的,还包括来历。让不让她知道,得由王决定。 不过伊希也不急。 剑名君子。黑旗军都是贵族子弟。但是,他们却不懂收税。 黑旗军只守城c攻城,带猎物和收获回家。 所以商人耆老们的担心,其实是多余。不过,无盐邑人现在还都不知道,连伊希都才首次听闻。 而且,她也呆了。本来还想叫言回去暗示c明示各种示,变着花样c法子收 “箭矢呢?”她不甘地问道。打仗c打猎,箭是最大消耗品。 然后言明确地告诉她,邑人发生纠纷时,双方都要交箭矢百束。最后官司打完,输赢都归官府。 “”伊希一时无语。而且,绚竟然还是他们的 “咻!咻咻!” 刚接近河西谷地,密林里射来三支品字形箭矢! “伏下!”言飞身从伊希头上扑了出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路遇劫匪 言从豹马头顶刚一扑出去,豹马便迅速掉头。 伊希贴伏豹马背上,两手各抓了一把豹马颈下长飘的鬃毛,小小身子紧贴豹马脖颈随马身原地飞快地转了一个半圈。豹马转瞬脱圈而出,速度丝毫未减,反而提速往回路奔去。 耳中听得密林中一声大赞:“好马!”,声音刚传出,音尾便已远离。 伊希自知命令不了豹马,在它接近道旁一棵大树低矮的横枝前,使劲向上扔出了手里的一团毛茸茸的细索,感受到阻力,立刻看也不看便纵身而起,借细索和树枝的拉力,团身弹向另一棵相邻树枝。人尚在空中时,便放弃手里的细索,双手抱向树枝。 当树枝压向地面最低处时,她便立刻松开双手,滚落道旁软泥。随后爬起,拼命往回跑去。 此前整个过程中她都提着一口气,任何一处借力点都没有使用自己的力量,全凭借力跳跃c卸力。往回跑时,她才开始调息,徐徐呼出了胸中长憋的那一口气。 放豹马回去报信,就够了。她从没有扔下过自己人。 奔跑中,耳听身后传来一阵轻盈的马蹄声,伊希不由哀叹:好吧,豹马也回来了。 豹马一近身,张嘴便欲咬她衣领。伊希气不打一处来,“你不知劫道就是为你吗?行了,要吗你自己回去,要吗跟我走!” 然后,她便往道旁林中窜去。当然,她选的都是马头可过的路径。 豹马呆立原处,直到再不见伊希出来,才悻悻跟进了林中。伊希在它路过,四下张望时,这才从树上滑下,骑在了马背上,低声叮嘱:“回言身边去,你敢不听,我便又弃你跳下。” 也许是听懂了伊希的话,也许是听到了言这个发音,才解除了言对豹马的暗令。 伊希却只当它是明白了她的意图,然后继续向它发号司令,不断指挥它潜回刚才遇袭的地方。不久,一人一马就真的建立了默契,停驭自如。 伊希最后想明白了,应该也是小黑木的缘故。她是曾经受过骑训,但从没驯过豹马。古时马称火畜,只服烈火,不服拍马。而传说中第一位驯马人,便是火神契玄王的后人。 忽然,她拍止马步,跃上豹马身旁一条大树横枝,攀上树,又伸手从小包袱里掏出了一小团茸毛线。这样的茸毛线球她出门带了好几个,非常轻,用一个丢一个。然后她把这密林逃生利器又攥在了手心里,感受着线团里细索头缠着的一小块石头的确切位置,睁大眼,微蹙眉,从树逢中向外看去。 就在离袭击地点不远的密林前道路上,言长身而立,白袍下摆随风微动,手里稳稳地提着黑色君子剑。他脚下三步外,地上有三支断箭。两截在前,四截在后,雁字形排成了两行。 这已不是路袭之人箭阵射出的结果,而是他挥剑斩下的残箭阵形。来箭如阵,他便斩箭还阵。 黑旗军君子剑,是君王之子的剑,并不是时人所称之君子的剑。 但是,言也没有入林进击。他站在道中,意在阻路。 言的目光所向,是河西谷口密林后的山坡上,站着的一名男子。男子手里张弓欲射,弦上又是三支箭矢。 伊希和豹马离开此地又折回,所花的时间并不长。 她见还是那个涞水河畔箭射端木东院的蒙山汉子,并且还是那张弓。蒙小胖的爹,能开十二石弓。此时,他的三支利箭搭在大弓弦上,额上汗涔涔,却是无法射出。 豹马速度快,邑西群山头上那一抹血色夕阳,还能投射到东阳山西崖下,蒙山汉子额上反射的汗光清晰可见。他面上吃力,眼中却闪烁着兴奋之光。似乎很久没有遇见劲敌,挑战自己极限。 言也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忽然动了动唇。 伊希等了半天不见言发声,于是静候下去。很快,便见蒙山汉子迷惑地抬眼,四下找寻目标的样子。 在他眼里,言不见了!伊希确定。而言仍站在那里,没拿剑的左手里闪着淡淡的红光。 左手!伊希目不转睛,兴奋地紧盯着言的那只手。她的左手无名指也仿佛有感应地微微跳动起来,但她心知那只是错觉,是激动,是看到了一条通往神秘世界的道路。 红光渐渐暗淡,言又从腰带里取出了一样东西,握在左手里。 红光又亮,隐有花纹影现光中。那是什么?!伊希心中又一激动,一个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蒙山蒙文在此。还请出来一见!” 突然,坡上汉子大声喊道,语中颇多无奈。 等了三息仍不见人。他便再又解释:“蒙文并无伤人意。适才受好友所托巡山至此,远远见朋友一人一马驰骋而来,跨下那马神骏无匹。在下一时见猎心喜,又恐朋友马快,时机转眼便逝,故未及出声便确非君子所为。蒙文这便在好友处设宴,当众人之面,给朋友敬酒赔礼。” 他到也光棍,直接承认行事没经大脑。而言此时的装束,也非传闻中黑旗军,拦道理由更站不住脚。 “老了老了还学人劫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言还没开口,伊希便骑着豹马出了道旁树林,出来后便扬头看向山坡上汉子,鄙夷道,“亏你还是个老射手,刚才我这么大个人你竟然都没发现!现在连箭也发不出,目标都找不到了!看在你老而失足的份上,赔礼就免了。再见,再也不见!” 她是怕言一旦应下就必去,而她又不好作陪。言孤身一人入河西,想也会吃亏!明摆就是觊觎豹马! 蒙小胖的爹和他一个德行,都是记吃不记打! 言闻声已回头,听到伊希劈头盖脸训斥那人,忍住笑,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了一对浅浅酒窝。这才散去了左手红光,把剩下一半的东西收入了怀中。他也没理会蒙文,不知蒙文这时还看不看得见他。然后他就朝伊希走去,一过去跃上马背,坐在伊希身后,便理所应当地等待,并默默调息。来之前单说尽量不要杀人,他便尽量。 小巫能驱马,也是应当之事。 伊希也当即就驱动豹马,从左前方另一条道绕离了河西谷地。 而那条道,正是靠山村唯一出谷道路。起先如果不是被蒙文劫道,她也早就回靠山村了。 “哎!”蒙文被小姑娘一通训斥,还没来得及回应,便见二人一马已改道行远。 他长叹了一声,失之交臂的感慨。十分遗憾原来来人不是到河西,而是去靠山。不过也没关系,后天便是春祭。这个时候到东阳谷,一定是来参加河西空桑春祭!还怕没机会见到?而正因靠山家主驭术高超,他才为马失足! 转而又嘀咕,“吾真地老也?眼神果然差了?” “应是眼中只见那好马?嗯!必是如此!” 不过,他还是急忙背上大弓,提上箭囊,下坡钻出密林,一一拾起道上断箭。又见天色已暗,便一把扔进箭囊,又钻回了道旁林地。 一路还想着回去后便收拾儿子。儿子进邑庠学君子之道可以,但不能让他再荒废武功。 不然,他会后继无人! 豹马在柳下桥前停下。伊希正要开口和言道别,便见一牛车从对岸柳林道转出,缓缓驶上了桥道。 牛车刚一上桥,车上便发出了一声惊呼,喜道:“君女,是妳吗?可算回来了!” 伊希翻了个白眼,这人眼神可真好! 牛车驭夫乃一俊朗年轻男人,他身后坐那少女,不是她的鸢儿是谁? 那么,这位驭夫便是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掐指一算 伊希刚回靠山封地,还没过柳下桥,便在桥头上遇见了出门来找她的五叔和鸢儿。 由于牛车已上桥道,不好掉头,双方便都在河西这边的桥头下了马和牛车。然后各自站定,在夕阳微光中,相互打量。 伊希也是第一次和端木食其面对面。鸢儿一见有外男,便老老实实低头贴在端木食其身后立定,不敢打望,也不敢再出声,正是妾侍应有的姿态。不过,毕竟妾身还未明,还带着那么一点怯生和羞意。 伊希没看鸢儿,也没感激她,而是抬眼直视端木食其。日行一善的五叔!从鲁国回来了。 大概已在鸢儿嘴里听说了伊希不少事,一见到伊希,端木食其便先苦笑:“妳啊,可把五叔害苦了!回头再跟妳好好算账!”他脸上还风尘仆仆,一言难尽之色,却似乎并不单指眼前这事。之后又瞥了一眼伊希背上的小包袱,立时脸色就更加难看,眼神严厉地看向言,语气却还客气: “在下端木食其,不知这位君子如何称呼?天色已晚,何故与在下幼小侄女同行?” 君子端方,有所为有所不为。端木食其一上来就抬出君子,好算是没直接说言拐带妇孺,小人行径。但也足够锋芒,一句话应对不好,言就脱不开关系。 “不是这样!” 黑旗军立足未稳,怎能传出这样的名声! 伊希赶快抢在言之前答话。然后,睁着湿漉漉的大眼,可怜巴巴地对端木食其说道,“五叔我知错了。年关将近,侄女原本是想去寻父亲回来祭祖,一不小心却迷路了,是他送我回来。” 再回头看向言,便使劲眨了眨眼,“多谢公子援手,天黑路难行,你赶快回去吧。以后有机会我再报答你。”出门机会也是自己创造,这话没毛病!她可不信端木会帮她酬谢恩人,当然得她自己来。 她更不想端木食其知道她和黑旗军有任何关系!眼神一再催促言离开,不用担心她。 寻找父亲回来祭祖是尽孝道,纵然错了,谁还能把她怎样? 言却未动,也不语。他发现小巫的所谓家人似乎比想象还多,而且对小巫很不好! 来之前他本以为这户人家待小巫很好,才会被小巫当成家人。他便也表现得十分亲和,温良如玉。起先被那人拦道时,也因单的叮嘱,他才没有直接隐身过去抹了那人脖子。这也就是他来了,若换成卫一,除了王,单的话也不管用,谁挡杀谁! 小巫是他家的,本应是这户人家最尊贵的客人。他到要看看,谁敢欺负她! 于是他看了看伊希,才又看向端木食其,讥嘲道:“这便是贵门待客之道?” 同时,浑身散发出一股血煞气。 鸢儿大惊,首当其冲,被煞气冲得连退了两步。勉强站定后,不由得替五公子万分担忧。这人的尊贵气势她只在卫国王族人身上感受过,却断无此血煞气,得罪了他,恐更不得善罢甘休! 而端木食其刚才听了小侄女的话时,正十分失悔。闻言早已低头拱手,诚意道歉:“请恕食其失礼!食其方才情急之下,失之偏颇。”抬头时又才见神骏在侧,主人非凡,他也是暗地里吃了一大惊。小侄女素日在上西院安安分分,平平安安。哪知这一出门,竟不知招惹了何等贵人? 起先天色晦暗,心急侄女,他竟没下细看清! 端木食其时常出门,并非没见过世面的书呆子公子,且还料定言定非寻常贵公子,更不敢欺他年少。于是,端木食其虽年长,却又认真再施一礼,只当是言责其待客不周: “贵客临门,不亦说乎?敢请阁下入府一叙,由家父设宴亲自当面致谢,未知可否?” 单就凭贵公子的神骏,端木食其也坚信其父必会欣然出面,奉为上宾,尽心款待。至于感谢贵公子援手小侄女之恩,不过由头罢了。当然,这也是端木食其心中所愿。但望此后,贵公子必不会再盯着他那小侄女不放。不少贵族地位越高,私底下越变态,这已不是秘密。君子端方,并不妨碍暗中提防。 只是不知,端木食其能否如愿。 言闻请之后,便翻身上马,贵气十足,“可。” 十分地理所当然。 “还请尊驾移步!”端木食其再又让道。 杨柳低拂,千丝万缕。若非在道上,君子三请四让,这才开始。 随后,二人便一人骑豹马,一人驭牛车引路,往端木前院而去。浑似忘了,柳下桥头还留有二女。端木男宾正宴让女人走开,更何况妾身未明的鸢儿。 “哎?”鸢儿一跺脚,“五公子”刚欲喊出口,便又惊觉,回目看向伊希,“君女?奴” “编。我听着呢。”伊希提脚便往回走。眉宇却微蹙,言这是要做什么? 明明她已安排得很好! 事已至此不管了,先去看卫罗氏。反正看五叔鞍前马后的架势,言大公子肯定吃不了亏! 再说她也其实还不了解黑旗军,并不知他们平时行事方式。 伊希匆匆回西院不提。 此后不久,靠山庖厨又揭开火,精心烧制起最拿手的佳肴c羹汤。此时,仆妇c婢女们已然获知,这次端木家主待客竟安排在了北院正厅,来人定非等闲客人,必是与明日将要到来的端木宗族贵客是同一等级。 是夜,夜宴散尽,客人还在主家盛情挽留下,留宿北院。 这才真正令靠山村人大吃了一惊。 清晨,伊希按平时作息时间一大早起身,练拳,洗漱,更衣之后,焕然一新,精神也倍感振奋。卫罗氏的病情已有好转迹象,对她的呼唤有所反应,说明她的治疗方向十分正确。只要稳固治疗效果,不出半年,卫罗氏就能清醒。 而那时 “对了!”伊希忽才想起。言那家伙昨晚应该已经回去了,她也该去东院打听一下,有没发生什么事。 鸢儿显然已不可用,而类似此等微末小事,她的左手无名指不会有感应。 不能掐指一算,便知蹊跷。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