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北望》 正文 1.第一章 温顺的狼崽 卫青是被冷水浇醒的。 二月的时节,天气正冷着,刚从寒井里打上来的一桶冰水,从头上哗啦啦地浇下去,这个方法用来叫醒昏迷的人,特别好使。 少年的身体狠狠打了一个寒颤,头顶上的水流顺着衣领淌进去,再顺着脊背滑下,快速带走肌肤上的温度,然后外面衣服上面的冰水才穿透厚厚的布衣,浸湿全身。 后脑的疼痛还没有完全消散,刚刚睁开眼睛的卫青还有些发蒙,他呆呆地想,自从离开郑家之后,他已经四年没有尝到寒日被泼冷水的滋味了,今天重温,这滋味果然还是那么难受。 “喂,醒醒,被打傻了吗?”拎着水桶的大汉伸出另一只手掌,毫不客气地拍拍卫青的脸。 卫青微微向后缩了缩,躲开对方的手掌,他抬头看看面前站着的三个男人,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周,最后又回到正前方的中年男人身上。 情况不太好。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看起来他昏迷的时间不短。这里是一间用来关押罪人的囚房,墙上还挂着皮鞭和绳索,不过他没有被捆绑起来,大约是监/禁他的人笃定了他无法逃脱。面前的三个人都没有见过,两个壮汉似乎是仆从,腰里都带着剑,中年男人穿着相对考究,神气傲慢,大概是个管事的。 拎着水桶的壮汉退到后面,另一个壮汉提着一盏油灯上前,中年男人借着灯光打量着卫青,忽然笑了,阴阳怪气地说道:“这般样貌,难怪会被陛下看上。” 两个仆从发出心照不宣的笑声,卫青听了这话倒没什么反应,他眨了下眼,小心翼翼地问,“今日如此,不知卫青是得罪了哪位贵人?” 上午的时候,他还在建章苑喂马,忽然来了四五个人找他,张口就问你是不是卫青,卫青刚答了一个“是”,就被打昏了,醒来就到了这里。 中年男人看着卫青,眼神非常轻蔑,脚下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蜷缩着双腿坐在地上,被冷水冻得瑟瑟发抖,单薄而畏怯,而他高高在上的站在那里,仿佛只要抬一抬脚,就能踩死这个少年。 “哼,既然你问了,也不妨让你做个明白鬼。奴就是奴,不要妄想进了宫,攀上了陛下,就能一跃做成主人!让大长公主不高兴,你们就是找死!” 听到大长公主这四个字,卫青的脸色更加苍白,他愣了一下,急急地辩解,“大长公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卫青只是建章苑一个喂马的,绝对没有任何对大长公主不敬的念头!” “呵呵,”中年男人不屑地冷笑,“没有不敬的念头最好,算是你识相,不过嘛——谁让你是卫子夫那个小贱人的弟弟呢?你死了也不要怪旁人,就怪你姐姐不识好歹地怀上陛下的孩子,她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为陛下生孩子,她也配!” 卫青低下头,忍不住在心里腹诽,怀孩子这种事,是姐姐能做主的吗? 卫青的温顺怯懦让中年男人感到得意,于是他背着手,仰着头,继续向卫青炫耀他们的权力和阴谋,“听说刚刚怀孕两个月的时候,是最容易滑胎的了,我们用你的人头去向你姐姐贺喜,你说,你姐姐会不会难过的失掉这个本来就不应该属于她的孩子?” 这一刻,卫青的眼中才真正闪过惊慌的神情,他的手指抓紧自己的衣服,一瞬间手背上青筋暴起,但是他稍后说的话,语气却是平稳的,声音虽然低微近乎呢喃,但是却正好可以让面前的人听到,“也不一定吧——大人或许不知道,卫青并不是卫家的亲生孩子,我和三姐,是同母所生,却并不同父” 管事愣了愣,他先前只知道一年前卫青是和卫子夫一起被陛下从平阳公主府带走的,却不知道他们只是同母异父的姐弟,不过这一点小误会,并不怎么要紧。 管事嗤笑了一声,“傻孩子,你根本不懂,你姐姐在不在乎你根本就不重要,”大长公主府的管事俯下他那高贵的身体,在卫青耳边轻声说道:“重要的是我们需要一个理由,一个你姐姐为什么滑胎的理由!” “如果你姐姐没有因为你的死亡而受惊悲痛伤了胎气进而小产的话,那就我们来帮她好了——结果都是一样的。” 而且杀掉卫青,也可以让皇后先出口恶气,一个小小的弄臣,掀不起风浪,但是有一个韩嫣就够碍眼的了,再来个新的,还是尽早除了的好。 一箭双雕。 卫青却摇头,“不可能,我姐姐在宫里,姐姐怀着陛下的子嗣,陛下自然会派人保护她,不是你们想害就能害得了的!” 还没有意识到卫青在套话的管事因为自己的权威遭到质疑而万分恼火,“宫里?你以为未央宫谁说的算?不是你的陛下,是我们窦家!宫里的人,都必须听窦家的!” 言下之意,卫子夫身边的侍从已经有人倒向了大长公主。 卫青轻皱了一下眉,他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抬起头,和管事对视。管事这才发现,少年原本的那双柔和温润如春水的眸子,骤然冷厉起来,寒冻三千,冷如一夜朔风白雪覆平原。 “虽然我对陛下并不是很了解,不过,”少年的身量还不足够伟岸,在三个成年人面前尚显得瘦弱而单薄,但是他的身体突然动了,向左侧步,卫青的五指稳稳握住身旁仆从腰间长剑的剑柄。 “我相信他是一位有作为的君主,陛下终将成为天下真正的主人!” 身形转动,宝剑出鞘,两个人的距离太近,提灯的仆从刚刚反应过来,卫青已经举起宝剑,刺向他的心脏。 然而管事带来的两个壮汉也不是一般的仆从,另一个大汉瞬间扔掉手中的水桶,拔出自己的佩剑,来不及计算距离,剑尖斜劈向卫青的肩背,卫青若想躲开他的剑,就只能放弃刺杀他的同伴。 但是卫青没有躲。任凭后背被剑尖凶猛地划开一道长长的血痕,卫青只管把手中的长剑狠狠插入前方仆从的心脏,然后也不浪费力气拔剑,直接接住死去仆从手里的油灯,转身砸在另一个仆从的脸上。 你赠我以冷水,我还你以热油。公平。 灯盏里的灯油溅到仆从的眼睛里,比卫青高了一头多的大汉痛地哇哇乱叫,卫青顺手夺过他手里的剑,一脚把他踹到了墙上。 眨眼之间干掉两个人,卫青倒提染血青锋,转身来寻管事,管事吓得倒吸一口冷气,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卫青颇感无奈,你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再多说几句啊,再陪我聊会我就能把你也抓住了。 管事也不傻,夺门而出,一边向前院跑一边使劲大声喊:“来人,快来人救我!卫青逃跑了!卫青要杀我!快来人呐!” 这宅子里的守卫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卫青能干掉两个已经是极限,所以卫青也不追管事,直奔后院马厩而去,马厩里有不少马匹,若能抢走一匹好马,或许他还能闯出去。 没想到这个时候,前院也传来惊慌失措地叫喊:“不好了,有人闯进来了!” “谁?卫青?兄弟们,卫青果然在这!给老子把这里围了,里面的人通通抓起来,一个也不许放过!奶奶的,建章的人你们也敢动,都不想活了!” ——公孙敖! 绝处逢生,卫青停下脚步,一瞬间竟然有些不敢置信,然而前院火把晃动,激烈的打斗声c马嘶声c叫骂声混杂在一起,都是他平日里熟悉的声音。 此时此刻,这些声音如此美妙而亲切。 这次来的都是建章苑的骑郎,不消片刻,就解决了宅子里的抵抗。 公孙敖举着火把,一马当先杀进后院,转了一圈,抬头发现卫青正站在马厩旁边,公孙敖高兴地从马上跳了下来,几步就跨到卫青面前,“兄弟,你没事吧?” 卫青被公孙敖一巴掌拍在后背的伤口上,痛得直吸气,“嘶——还,还行。” 公孙敖也发现了异样,举起火把照了照卫青后背,只见一道长长的伤口从肩头斜划了半个脊背,鲜血把衣服都染红了,再看卫青,面无血色,嘴唇发青,衣服头发全都湿透了,狼狈不堪。 “这——奶奶的,你这也叫还行?”公孙敖目瞪口呆,赶忙把自己的斗篷解下来给卫青披上。他下午刚得到卫青被人从建章劫走的消息,恼火异常,建章是皇家林苑,青天白日在建章抢人,还把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还把不把他们建章骑郎放在眼里了?更何况卫青是他的好朋友,他不能坐视不管,所以立刻带着一批兄弟追查卫青的下落,忙了大半天,终于根据线索找到了长安郊外的这座宅子。他们最初也不确定卫青就在这里,于是先在外面隐藏起来,单独派了两个兄弟偷偷翻进院墙,给他们打开大门,再去探查宅子里的情况。结果管事被卫青吓得高声呼救,公孙敖听到卫青的名字,也就不再隐藏了,带着人马杀了进来。 刚刚还在卫青面前耀武扬威的管事已经被抓住,几个兄弟连踢带打先揍了他一顿,然后把他丢到卫青和公孙敖面前。 虽然落了下乘,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管事仍然不肯低头,被后面的士兵强按着跪下,仍然歇斯底里地喊叫:“卫青,公孙敖,你们知道这是谁家的宅子吗?你们敢这样对我,大长公主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卫青没有理会管事的威胁,只是裹紧了身上的斗篷,用脚尖踢踢管事,诚恳地问:“你这里的厨房在哪?有吃的吗?” “——我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少年胆略 卫青果真从厨房翻找出来一些剩菜剩饭,米饭在下,菜肉在上,卫青蹲在管事和一群俘虏面前,捧着如盆的大碗吃得狼吞虎咽。 公孙敖忧心忡忡地看着卫青扒拉筷子,实在是无可奈何,“卫青,比心宽,大哥是真比不上你,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吃得下去” 卫青后背上的伤口刚刚简单包扎了一下,身上的湿衣服却没有机会更换,伤口疼痛难忍不说,额头还一阵一阵地冒着虚汗,“没办法,”卫青边往嘴里塞饭边含糊地解释,“我现在这个状态,只有肚子里吃饱了,才能多挺一会。” 人以食为本,肚子里有食物,伤痛才能忍,寒冷才能抗,肚子里没吃的,人死的最快。 “经验之谈。”卫青自嘲地笑笑。 公孙敖翻了一个大白眼,“不是啥好经验。”不过看到卫青吃喝自如神态自若,旁边的兄弟们也没有刚才那么紧张惊慌了。 不是管事亲口承认,公孙敖和其他兄弟还真的不知道这帮人是大长公主派来的,更不知道大长公主的真正目标是卫青背后天子的新晋宠妃卫子夫——牵扯到宫闱争斗,就不是他们这些小小的骑郎可以掺和的了。 更何况大长公主是什么人?那是当今窦氏太皇太后唯一的亲生女儿。由于惹恼了太皇太后,朝堂重臣赵绾c王臧下狱死,就是去年建元二年的事情,如今窦氏亲族气焰正盛,宫里宫外无人敢惹,公孙敖他们今天得罪了大长公主,明天还能不能活着,就只能看天命了。 一些兄弟已经有了退意,只是没人领头,就都还撑着没跑,一位平时就很机敏的兄弟偷偷溜到公孙敖身后,使劲拿手指捅公孙敖后腰,示意公孙敖拿个主意。 公孙傲被戳到腰眼,疼的差点蹦起来,周围兄弟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公孙敖只好硬着头皮和卫青一起蹲在地上商量,“卫青,你看现在咱们怎么办?” “大哥觉得呢?” 公孙敖抓抓后脑勺,不确定地回答:“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溜?” “溜的了一时溜不了一世,”卫青停止扒饭,抬头仔细看了看管事的五官,“我虽然不懂相术,但是观大长公主府的这位大人面相,眼睛黄而小,眉毛细而疏,就好像那个,那个” 公孙敖看卫青一时找不到形容词,马上给他解围:“像黄鼠狼!就是特爱记仇的那玩意。” “对对对,”卫青转头问旁边的兄弟们,“你们刚才都有谁揍过这位大人?” 兄弟们一齐往后退,一个比一个头摇的快,“没有,我刚才没下手哈” “我也没有,我们都没动手,他鼻梁是自己歪的,不是我打的!” 卫青笑笑,“你们不记得,恐怕这位大人记得很清楚呢。” 管事气得咬牙切齿,但是到底是大长公主身边的人,懂得晏子所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账先记着,只要能够脱身,再报仇也不迟。 “卫青,做人要厚道,你明知道我们要对付的人是你和你姐姐,就不要拉你这些兄弟们下水了。”管事仰着头看向公孙敖他们,信誓旦旦地挑拨离间,“弟兄们,今天的事情和你们无关,不知者无罪,只要你们现在放了我,我保证,大长公主绝对不会为难你们!” 一阵沉默。 黑云蔽空,长夜无月,黑漆漆的院落中,只有骑郎们手中的火把在夜风中飘忽闪动。 公孙敖迟疑了片刻,看看埋头默默吃饭的卫青,再看看管事,终于忍不住问道:“放了你们,我们没事,那么卫青呢?” 管事眼中闪过恶毒的光芒,阴测测地回答:“他必须死!” 公孙敖一脚踹到管事心口,破口大骂:“放屁!卫青死了,老子这大半天不都白忙了吗?老子告诉你,卫青是我的兄弟,要我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不可能!” “你们说呢?”公孙敖昂首挺立,环顾四周。 刚刚打歪管事鼻梁的兄弟挽起袖子,跃跃欲试,“我再把他鼻梁打正回去吧。” 骑郎们大笑,“哈哈哈,对,卫青和我们一起,要走大家一起走!” 在建元三年这个夜晚参加了解救卫青行动的兄弟们,有的在日后追随卫青征战的时候战死沙场,有的建功封官之后反而和卫青渐行渐远,有的始终关系亲厚,但是不管结局如何,“要走大家一起走”这句话,和兄弟们的诚挚明亮的眼神,卫青记了一辈子。 喉结上下滚动,卫青慢慢咽下最后一口已经凉透的米饭,然后放下碗筷,站起身来,走到管事面前。卫青的眼神很平静,管事却莫名地感觉到寒意。 “论年纪阅历,我肯定比不上你,但是好歹也听说过‘杀人灭口’这四个字的,今日即便我死了,为了你们杀人的行径不被传出去,你们也不会放过公孙大哥他们的。” 卫青抬头,目光一一看过在场的每一位兄弟,然后向他们深深揖拜,“今日之事,皆因卫青而起,是卫青连累了大家,若青一人之死可以了结事端,青不畏死,只是恐怕青之薄命,并不能平息大长公主的怒火。事已至此,各位兄弟不妨随小弟赌一次,赌赢了,保命不难,运气好了,还能得些好处。” “赌输了,左右不过是一个死。”公孙敖紧张地搓搓双手,替卫青说完后半句话,“你就直说,你打算怎么做?” “公事公办。” “什么意思?” “国有律法,我们既然抓住了公然蔑视大汉律法的罪犯,送交廷尉府处置就是。” 管事的胳膊被反绑着,挨了公孙敖一脚正趴在地上喘气,听到卫青的话,嘴里发出冷笑,“呵呵,小毛孩子,你以为廷尉府就有胆量得罪大长公主吗?你以为到了廷尉府,廷尉陈大人就敢处置我们吗?别做梦了!” “廷尉大人不敢,那就请陛下定夺。” 公孙敖忍不住插嘴,“咱们直接找陛下为我们做主不就行了吗?” 卫青摇头,“不,那样就变成私事了——公事还是需要光明正大地办。” “公孙戎奴,”卫青叫过旁边那位揍歪管事鼻梁的兄弟,“麻烦你和两位兄弟去廷尉府跑一趟,告诉廷尉大人,我们抓住了一伙人,他们自称想要阴谋谋害天子尚未出生的子嗣,请廷尉大人速来处理。” 公孙戎奴倒吸一口冷气,迟疑地问:“卫青,这种事事关重大,是诛族的大罪,你没有把握,可千万别乱说啊” 卫青淡定地指指管事,“刚才他是这么跟我说的。” “好咧,我知道了!”公孙戎奴起身上马,叫上两个兄弟和自己一起走,经过管事身边的时候,公孙戎奴还丢给管事一个怜悯的眼神:“你完了。” “卫青!”管事目眦欲裂,“你想要卫氏被诛族吗?你想闹,尽管去闹,闹到太皇太后那里最好,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死的!” 卫青好脾气地点头笑笑,“好,今日若是我赢了,我一定在陛下面前替你求情,免你死罪,你日后努力加餐饭,或许还能活着看到我死的那一天。” 后来事情的发展,最初的确如管事所预料,廷尉大人迅速带着大队人马赶到,搞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却不敢擅自决断,在卫青的建议下,决定带着卫青公孙敖和管事手下一干人等,去未央宫奏禀陛下。 经过一夜的折腾,天已经亮了。于是在长安城清晨的曦光里,在廷尉府兵马的羁押下,大长公主府的管事和仆人被装在大长公主府的马车上,浩浩荡荡地经过大半个长安城,来到未央宫的宫门前。 管事在街上围观者好奇探寻的目光中努力用双手挡住脸面,他这时才意识到,完了,他们已经完了,今早过后,就算太皇太后能够保住大长公主意图杀人的行为不被追究,皇后善妒,大长公主因妒谋杀天子宠妃胞弟的名声也已经传遍了长安城。 大长公主还未开展的其他计划全部成为泡影,卫青把他们拖到阳光之下,一切阴谋都无处遁形。日后卫子夫和建章的其他兄弟一旦有任何闪失,大长公主都逃脱不了被怀疑和指责。 最好的防御,是进攻。 骑在马背上的少年,因为伤痛和疲累而摇摇欲坠,但是他的脊背,始终挺拔而坚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刘彻 当今大汉的天子陛下,年轻的皇帝刘彻,耐心地听完廷尉陈大人关于卫青被绑架一案的叙述,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 大早上被扰了清梦,刘彻半眯着眼睛,一脸困倦的样子。 “证据确凿吗?”刘彻懒懒地问。 廷尉大人向上叩头,“回禀陛下,证据确凿。臣已查明,囚禁卫青的宅院的确是呃,是大长公主名下的产业,几名罪犯确是大长公主府的家奴,罪犯供认,他们是遵照大长公主的命令去抓的人” “证据确凿,主谋已知,”刘彻靠在御座上,手臂支着下巴,状似不解地问廷尉:“去抓主谋归案就是,你还来问朕做什么?” 廷尉满头冷汗,暗自苦笑,一边的受害人是陛下的小舅子,他不敢隐瞒案情不报;一边的主谋是陛下的亲姑姑加岳母,抓人容易,得罪长乐宫的窦氏,他是万死不敢啊! “陛,陛下,此事事关重大,是否,是否需要先先向太皇太后请示一下?” “对对对,”刘彻拍着身下的帝座,连连点头称赞,“是大事,大事!大事都必须先问问奶奶——那你还不快去请示太皇太后,在朕这里废什么话!” “滚!” 刘彻骤然发火,廷尉又惊又吓,自知失言,忙不迭地磕头告罪,“陛下息怒,臣罪该万死,臣这就去请示太皇太后,马上就去” 陈大人连滚带爬地往外走,转身差点撞到低着头老老实实跪在他身后的卫青,陈大人略微迟疑了一下,“陛下,卫青是重要证人,臣是否可以带他去” 刘彻闻言瞥了卫青一眼,“卫青就不需要和你一起去了,他留在朕这里,太皇太后有什么指示,你回来告诉朕就行了,朕啊,”年轻的皇帝微微一笑,“都听太皇太后的。” “诺” 陈大人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快步走了出去。 刘彻缓缓靠回座位,闭上眼睛。春陀公公偷眼向上看了看,轻轻挥挥手,宣室里的其他人就都悄悄退了下去。 “陛下?”春陀靠近刘彻,低声询问。 刘彻瞬间睁开眼睛,眸子里满是掩藏不住的兴奋,他向春陀勾勾手指,等春陀走的更近些了,才压低声音问:“今早,可有什么人去了东宫?” “回陛下,奴婢听说,大长公主天还没亮,就去见了太皇太后。” “哈哈哈,”刘彻幸灾乐祸地大笑,毫无形象地仰倒在座位上,“活该!赵绾c王臧因为一点小小错误就冤死在狱中,如今大长公主涉及谋杀重案,朕倒要看看,奶奶要如何处置!” 刘彻笑了一会,突然又想起什么,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迈步往外走,“对了,子夫,这事最终是冲着子夫去的,子夫现在不安全!” “陛下放心,”春陀赶忙回答,“平阳公主比大长公主来的要更早呢。平阳公主先是拜见了皇太后,现在,正和皇太后一起在卫娘娘那边坐着呢。” 刘彻停下脚步,眼中的神色变换了几下,挑起眉梢,“这么说,这事朕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了?” “咳,”春陀假装咳嗽了一声,用手指指面前默默跪着的卫青,促狭地使了一个眼色,“这小子,平阳公主一直都有记挂着,所以出了事,公主恐怕就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 也不知道这个少年哪里合了平阳公主的心意,自他进了建章,公主便把建章上下都打点了一通,小小的建章宫苑,有一点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公主的眼睛。 刘彻背着手,围着卫青转了一圈。少年比一年前高了,身姿显得更加清俊,想是平时和骑郎们相处的久了,身上也沾染上了一些军中的英气,如新生的杨柏,挺拔而鲜嫩。不变的是跪伏的姿态,依然和一年前别无二致,端正而卑微,低到泥土里一样。 今天的卫青是跪在他的脚下,一年前的卫青是远远的跪在十多个骑奴的人堆里。平阳公主的童骑,个个都是顶漂亮的少年,卫青在里面老老实实地低头跪着,并不瞩目。刘彻那时刚从皇姐府里讨来佳人卫子夫,他在皇姐准备的酒席上喝的有点多了,醉眯着双眼,在春陀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听着皇姐和卫子夫调侃:“去吧,在宫里好好吃饭,日后富贵了,可不要忘了我今日的引荐哦!” ——好一句实言。刘彻听着只想笑,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同母的三个姐姐中,皇长姐自幼便聪慧敢为,自己后宫无子的事情朝堂内外都在议论,母后碍于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的面子,不好责怪皇后,皇长姐却不管那些,马上就明目张胆地给他送起了女人。明着说是为了刘氏添子添孙,暗地里还不是和大长公主把女儿陈氏嫁给他的目的是一样的吗? 两个公主,一个背后是太皇太后,一个背后是皇太后,都拿女人来讨好他,都想从他刘彻的身上榨出权势和富贵! 不过转念再想,若是皇姐和姑姑当真斗起来,刘彻还是乐意在旁鼓掌助威的,美人自然要得,但他又不想完全顺了皇姐的心,皇姐精心培养地一众良家子他便都没有选,单单选了合他心意的讴者卫子夫。 皇室之家,一举一动都是勾心斗角,可悲可笑。刘彻醉意朦胧之下心有戚戚,却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身上,抬头去寻,骑奴里的一个少年悄悄抬起了头,敏锐地察觉到年轻天子的怒悲之后已经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少年望着夜色中柔弱如扶柳的卫子夫,神色忧惧。 “你在看什么?”刘彻冷冷问道。 少年吓了一跳,迅速把头埋了下去,身体紧紧趴在地上,不敢回答。 平阳公主闻声看了过来,认出少年之后便急忙拉住了刘彻,“他是子夫的亲弟弟,子夫进宫之后就要同胞分离,姐弟情深,离别难免悲伤,多看一眼姐姐,你发哪门子火?” 刘彻冷笑,“姐弟情深?好一个姐弟情深!他如果舍不得他姐姐,不如和他姐姐一起进宫好了!” 同是姐弟,凭什么他们姐弟情深,皇姐和他就要各自算计?刘彻无名火更盛,也不管平阳公主的阻拦,执意闯过去拽起少年。 平阳公主见少年被他硬拉着踉跄了几步,也恼火起来,“陛下!你发什么疯?卫青没招你没惹你,你作践他做什么?” 作践?原来跟了他就是作践?刘彻眯起眼睛,冷漠而慵懒地嘲讽道:“皇姐莫急,皇姐若是舍不得,朕玩够之后再还给皇姐就是” 平阳公主被他抢白的脸颊粉红,他借着酒意,不管不顾地把人抢过来丢上车,扬长而去。 然而回到未央宫,陈皇后得到消息,立刻跟刘彻大吵大闹了一顿,他的岳母大人刘嫖也加入其中给他甩脸子,鸡飞狗跳地闹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在王太后的劝说下,刘彻不得已和陈皇后重归于好。至于卫子夫,其人温婉和顺的确让他满意,但是皇姐的一番话又让他心寒,何况陈皇后还在一旁盯着,卫子夫便被刻意冷落了。 吵架最是累人,酒醒之后,刘彻便没了心思和那夜偶然窥视了他心意的卫青计较,打发春陀把少年安排到了建章——出于某种恶劣的报复,刘彻并不想把人还给他的皇姐。皇姐越在乎这个人,他就越偏要不还。 一年来未见,不想今日却以这种方式重逢。刘彻转到卫青前面蹲下身子,左看右看,卫青还是初见时温顺小心的模样,然而衣服上未擦净的鲜血,还是明明白白的昭示着,这只狼崽虽然温顺,嘴里也是长了牙的。 “朕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咬人的,连大长公主都敢咬,朕喜欢!”刘彻伸出手戏谑地擒住卫青的下巴,迫使他抬起一直低垂着的头,“来,张嘴,给朕看看,你的牙有多锋利——脸怎么这么烫?” 手下皮肤的温度吓了刘彻一跳,卫青的面色红的非常不自然,眼角潮红,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额头冷汗涔涔,人烧的神志都不大清楚了,却还是一声未吭强自忍耐着。 “传太医!快!” 春陀连忙出去喊殿外的小黄门,让他们去找太医,回头再看,刘彻那厢竟然把发病高烧的少年抱了起来。春公公咋了一下舌,聪明地什么都没说。 殿上皇帝和廷尉大人的对话卫青都听的很清楚,刘彻的态度让他暗自放了心。然而重伤加上被浇了一身冷水,来未央宫的路上再被风一吹,受了寒,慢慢就觉得全身都烧了起来。跪在那里不动,头脑就已经发晕了,让刘彻一抱,天旋地转,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惊恐地抓紧刘彻肩上的衣服。 少年下意识的行为反而令刘彻很高兴,他抱着卫青,径直去了旁边平日里用来小憩休息的偏殿。卫青被他放在榻上的时候,已经半昏半醒,眼睛强撑着望向刘彻,茫然然呆愣无语。 刘彻心中一软,伸手覆在卫青的眼睛上,“睡一会吧,没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新的开始 “那个,那个孩子,叫什么来着?”窦太皇太后双手扶着几案,探身询问。老人家满头白发梳栊的一丝不乱,她的眼睛早些年间盲了,看不见,心思却比这未央宫里所有的人都清明着呢。 “回太皇太后,他叫卫青。”廷尉恭敬回答。 “哦哦,叫卫青——卫青的伤,严重吗?” 廷尉陈大人回忆了一下卫青背后淋漓的鲜血,又偷眼看了看太皇太后,他知道,太皇太后既然这么问了,想听到的绝对不是卫青伤势严重。 “不严重,”陈大人眼皮都没有眨一下,立刻回答:“卫青没有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太皇太后放下心来,慢慢靠回座位,沉思了一会,缓缓开口道:“既然卫家的孩子没有大碍,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抓到的那几个罪犯,处置了就行了,其他的事情,让陛下看着办吧。” “诺。” “还有,发生这样的事情,卫子夫还怀着身孕,让她受惊了。传老身的旨,封卫子夫为夫人,移居兰林宫,让她好好休养,将来若能为宫里添个皇子,就最好不过了。”太皇太后的盲目似乎在憧憬着日后孩孙绕膝的场景,笑容分外慈祥。 “诺,谨遵太皇太后懿旨。” 廷尉领命,转身退出宫殿,他的左脚刚迈出大殿的门槛,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愤怒的哭喊:“母亲!您怎么能这样做!您还让不让我和阿娇活了!” 廷尉迅速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陈皇后的母亲,窦太皇太后的独女,皇帝的姑姑和岳母——大长公主刘嫖,从藏身的屏风后面跑出来,扑进太皇太后的怀里,抓着母亲的衣服,放声大哭。 “母亲!那卫子夫是什么下贱东西?奴隶生的贱种,伺候刘瑶的歌女,这样的女人,让她进入未央宫,都脏了宫里的地!陛下不嫌她脏,咱们还嫌丢人!如今她走了狗屎运,怀了陛下的种,您就封她为夫人,夫人——就比咱家阿娇的皇后低了一级!和一个歌女同席而食,阿娇还怎么当这个皇后?您让女儿和阿娇还怎么活着?呜呜呜” 太皇太后用手撑着自己的额头,任刘嫖在她怀里哭闹,过了好半天,老人家才终于慢慢呼出了一口憋在胸口的闷气,无力地摇摇头,深深叹息:“作孽呀,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既愚蠢又无能的女儿” “母亲!”刘嫖被太皇太后的话吓了一跳,母亲语气中深深的失望和责怪令她惊慌失措,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您,您说什么?” “卫子夫刚刚怀孕,封不封,封多大,都是老身说的算,之前什么都没封,王太后也不敢说什么,而你贸然对卫家人下手,就给了王太后和皇帝把柄,是为愚蠢;你既然下了狠手,却不能把事情做的干净,反而让人家逃了出来,闹得长安上到宫廷下到平民百姓人尽皆知,是为无能;我的女儿既愚蠢又无能,我不拿出来个夫人封卫子夫,难道要看自己的女儿被廷尉抓到天牢问罪吗?你竟然还不明白,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一个蠢货啊!” 太皇太后说到最后,怒不可遏,手指握成拳,连连捶打着身前的几案,气得声音里都带了悲音。刘嫖哭着抱住太皇太后的手臂,“母亲,莫要伤了自己!是我不好,是女儿不好,让您忧心了” 旁边侍女连忙上来劝慰,太皇太后缓了半天情绪,才叫侍女捧来自己的拐杖,老人家摸索着握住拐杖,慢慢站起身来,“老身问你,你果真在卫子夫身边安排了人?” “是。” “撤掉,全部撤掉!老身告诉你,你可以做任何事,但是刘氏的血脉,你绝对不能动!” 刘嫖急了,“可是,万一卫子夫生下一个男孩,阿娇怎么办?咱们窦氏怎么办?” “她卫子夫能生,阿娇就不能生吗?皇帝还年轻,阿娇年纪也不大,你怕什么?”太皇太后在侍女的搀扶下向后面走去,龙头拐杖敲击地板的声音在刘嫖的心头一声接一声的震动,“你刘嫖不在乎,可是我窦漪房在乎,他日史官写史,我不想被史官记下谋害刘氏血脉的罪证而流传千古,也不想被刘氏的子孙骂狠毒如吕后” 老太后雍容的身影随着渐渐低沉的话音消失在宫殿重重帘帐之后,刘嫖跪在地上,呆若木鸡。 稍时,在未央宫另一处简陋狭小的宫室里,卫子夫收到了太皇太后晋封她为夫人的懿旨,与此同时,陛下的旨意也传了下来: 上命卫青为建章监并加官侍中,任命卫子夫的大哥卫长子为侍中,长姐卫君孺赐婚公孙贺,二姐卫少儿赐婚陈掌。 举家富贵。 传话的春陀公公笑容满面,迭声道喜,卫子夫一时反应不过来,茫茫然不知所措,平阳公主坐在她的身边,揽过她的肩膀,轻柔地拍了拍,用眼神示意身后的侍女下去给了春公公赏金。 “还有呢?抓住的那几个大长公主手下的罪犯呢,怎么处置的?”有太皇太后护着,刘嫖自然可以逍遥法外,只剩几个奴仆成了替罪羊。 春公公收了钱正开心着,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回公主,因为卫侍中在陛下面前替罪犯求情,”春公公嘴巴甚乖,上边刚封完,他这边就称呼卫青为侍中了,“陛下就让廷尉从轻发落,估计按照伤人之罪,打几棍子,再关半个月,就行了。” “岂有此理!”平阳公主气得凤目圆瞪,“卫青那个傻瓜,给那些狗东西求什么情!” 王太后却笑了,把女儿的手指握在手心里安慰地捏了捏,语重心长地说道:“不是傻,是有容人之量。” 事情到了此时,尘埃落定,杀几只替罪羊,除了出气之外别无用处,又何必再多伤性命呢? “你啊,眼光好,”王太后又看看卫子夫,满意地接着说:“子夫性子好,肚子更争气,她的那个弟弟卫青,临危不乱,遇事冷静果决,又有容人之量,资质性情都是上佳,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母亲的话让平阳公主感到欢喜,然而高兴了一会,公主又不开心地轻哼了一声,“哼,眼光好又怎样?一个是我府上唱歌最好样貌最美的女子,一个是我车驾前骑术最卓越最得我心的骑奴,咱们的皇帝陛下去我那里转了一圈,就都给我抢走了!” 平阳公主咬牙切齿,“从小到大,什么都爱抢我的,现在长大了,就开始抢人了!” 王太后被逗得大笑,伸手去刮爱女的鼻尖,“哈哈哈,你们两个呀!谁让你们两个眼光喜好都那么像呢!” 可是原本按照计划,不是这样的,她准备了那么多的女孩子,刘彻都看不上,却偏偏看中了子夫,又偏偏撞见了卫青——所谓的天意弄人,不过如此。 如今宫里宫外云波诡谲,多方势力交杂势如水火,刘彻年轻,窦氏c王氏c朝堂老臣c封国宗王,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年轻的皇帝,赵绾c王臧的死,更让刘彻意识到他自己手里甚至还没有一股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力量。今日大肆封赏根底青白无所依靠的卫家,平阳公主隐约可以猜到皇帝弟弟的意图。 一时心绪杂乱,好在春公公及时在旁边提醒,子夫既然已经晋升为夫人,就不适合住在这简陋的宫室里了,理应尽早移居兰林宫,平阳公主这才恍然,连忙安排移居事宜。 王太后叫了几名自己宫里得力的女官帮忙,又有平阳公主在旁指挥帮衬,不肖半天的时间,卫子夫便正式搬进了兰林宫。刘彻在宫人收拾妥当之后亲自驾临,温柔安慰了卫子夫一番,平阳公主忙碌了这么久,也该回了,最后刘彻陪姐姐一起离开。 谁知平阳公主出了门,便一把拉住刘彻的胳膊,凝眉怒道:“卫青呢?把人给我,我带他回去。” 刘彻顿觉头疼,示意身旁内侍后退,才压低声音回答:“好皇姐,卫青病着呢,看过太医吃了药之后昏睡到现在还没醒,你怎么带他出宫?” “让人背着出来就是了,姐姐车驾足够宽敞,带一个人毫无问题。” “你就让他在未央宫休息一晚,能怎么样?在朕身边,谁还能再伤了他?” “在你身边,才最不安全!”平阳公主冷哼,斜眼瞥着刘彻,手上暗暗使力,狠狠在刘彻胳膊上掐了一把,“侍中还没当值,先在未央宫睡一晚,传出去,你让别人把卫青当你什么?” 刘彻吃痛,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咬着牙怒瞪皇姐,“弟弟在你心里面就是这种人吗,皇姐?卫青伤成那样了,朕,朕他娘的能干嘛?” 平阳公主冷笑,“谁知道他伤重?外面的人传起谣言来,哪个在乎你真相是什么?”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刘彻还是不服,看了看平阳公主,刘彻嘴角浮上一抹坏笑,“皇姐,你这么在乎卫青,是不是哎呦!” 平阳公主在刘彻胳膊的同一个地方又掐了第二把,“皇姐就是可怜他,不行吗?自从我第一次收留下他,他在我公主府的三年,就没有像昨天那样平白受过别人的欺负!” “你没本事,连你的人你都保护不了,那就把人还给我!姑姑敢到你的建章抓人,我看她敢不敢到我的公主府抓人!” 刘彻嘴角微笑的弧度还在,眼睛却轻眯了起来,“朕今天已经足够生气了,皇姐无需再激将朕。” 平阳公主和刘彻对视了一会,忽而一笑,“知道生气就好,知道生气,以后就自己把脸面挣回来!” 大长公主闻卫子夫幸,有身,妒之,乃使人捕青。青时给事建章,未知名。大长公主执囚青,欲杀之。其友骑郎公孙敖与壮士往篡取之,以故得不死。上闻,乃召青为建章监,侍中。及同母昆弟贵,赏赐数日间累千金。孺为太仆公孙贺妻。少儿故与陈掌通,上召贵掌。公孙敖由此益贵。子夫为夫人。青为大中大夫。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 这场针对卫青的,有组织c有预谋的犯罪,以汉武帝大肆封赏卫家,而长公主刘嫖在太皇太后的庇护下丝毫没有受到应有的律法惩罚作为最终结果。 这一年,刘彻19岁,卫青14岁,在最好的年纪,相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小外甥的去留 奴籍已削,卫媪与儿女们搬出平阳公主府的奴仆住所,用刘彻赏赐的金钱另外置办了一所宅院,建立了新家。 新砌的白墙,锃亮的青瓦,虽然远逊于王侯达官府宅的奢华阔气,但是因为家里主人的新晋显贵,整个院落都散发出勃勃朝气来。 阳春三月日光暖,一对燕子口中衔着刚寻来的春泥掠过院墙,双双/飞入檐下。 花容娇艳的女子立在敞开的窗前,望着两两嬉戏的春燕怔怔出神,连弟弟进了门都没有察觉。 卫媪手里捧着女儿的嫁衣和针线,兀自低头忙碌。在平阳侯府的时候,卫媪便以擅长女工而得老侯夫人的喜爱,当年平阳公主与小侯爷曹寿大婚时使用的锦被和新衣,还都是卫媪和其他女婢一起赶制的,如今自己的两个女儿都要出嫁了,做母亲的就只能把一腔爱意都附在这大红的嫁衣之上。 卫青倒了一杯温水端到母亲面前,“母亲,歇歇吧。” “没事,都已经做好了,我就是看这里有点小问题,再改改。”卫媪放下手中的活计,笑着接过杯子喝了两口,“你不在屋里歇着,出来干什么?” 卫青后背的伤口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是流血过多,又受了风寒高烧不止,在家里昏睡了三天才苏醒。卫媪心疼坏了,让卫青单独住在一个僻静的院落里休养,不在榻上养足三个月,绝不放他出门。 少儿闻声转过头来,秀眉一挑,问弟弟道:“那冤家去打扰你了?” “冤家”指的自然是陈掌,这位万户侯家的公子仗着已经和少儿好了两年多,也不害臊,大婚之前还天天往卫家跑,少儿被他腻的烦了,一脚把他踹出了门。 卫青笑盈盈地看着二姐,“姐夫说你这两天很不开心,让我来看看你。” “哼,他不天天来烦我,我自然就开心了。” “是吗?”卫青假装疑惑,“那弟弟刚来之时见姐姐面有忧色,却是为何?” 少儿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没有回答。 知子莫若母,卫媪发出一声轻叹,“还不是因为去病。” 年少无知的时候,少儿喜欢过一个姓霍的平阳县小吏,然而没多久,那个男人就因为父母之命回家娶妻去了。男人走后,少儿才发现自己腹中已经有珠胎暗结,十月怀胎之后产下一名男婴,取名霍去病,如今已经三岁了。 现在她和陈掌两情相悦,又有陛下赐婚,大喜之日渐近,但是去病怎么办呢?陈家是万户侯,家大业大,上有公婆,下有兄弟,陈掌还不是嫡子,在陈家的地位并不高,她若把去病带过去,陈掌被耻笑不说,去病也难免受到冷言冷语有青弟这一个前车之鉴在此,卫少儿怎能不为去病的未来担忧? 而有此忧心的显然不止少儿一个人,卫媪说完之后,与卫青一起沉默不语。 “少儿,我陈掌在你心中,是如此不值得信赖吗?” 卫青一愣,抬起见陈掌推门而入,便立刻明白陈掌恐怕是跟随自己过来,偷听了屋内的谈话。 卫少儿看到陈掌,不知如何回答,以手掩面,呜咽起来。 陈掌瞬间慌了,几步赶到卫少儿身后,碍于屋内还有旁人,想抱却不敢抱,只好围着少儿转圈,“哎哎少儿你别哭,我就随便问问,我不怪你,真的,我没怪你的意思你不信我也是人之常情嘛,但是我陈掌跟你发誓,我以后绝对把去病当我自己儿子看待,绝对不会苛待他哎哎,我要是对去病不好,你就让青弟打我,他现在官比我大,我也打不过他,你就不要担心了” 卫少儿被陈掌闹得破涕为笑,用拳头在他胸口轻捶了一下,“混蛋,你就不能正经点?” 陈掌借着身形的遮掩把少儿的拳头偷偷握在掌心里,认真地回答:“少儿,你放心,陛下已经封了我官职,我可以一直住在长安,不用回封国,咱俩成婚之后,就你我在一起——还有去病,我陈掌保证,没有人能欺负你们母子。” “我知道,可是” 卫少儿欲言又止,卫青垂下眼睑,拉着母亲衣角的手指不由得紧了起来。这件事他原本是没有任何立场说话的,可是一想到那个和他自己命运异常相似的孩子,卫青的心头便开始揪痛。 “咳,算了,就让去病留在我这里吧。”卫媪忽然出言打断了他们。 陈掌不解,担心卫家还不信任自己,连忙想要解释,卫媪对他摆了摆手。 “你的心意我明白。然而五指不一般长,做父母的,对儿女也难免有偏爱,去病毕竟不是你的孩子,等日后你和少儿再有了自己的孩子,兄弟们姓陈,去病自己却姓霍,去病该当如何自处?不是我们不信你,只是作为外祖母,我也疼我的孙儿,那孩子自出生起便是我一手在抚养,不如就把他留下来。” 卫媪又看了看自己的二女儿,温言道:“你也不用舍不得去病,长安就这么大的地方,想他了你随时都可以过来,他大一些了,也可以过去给你请安。” “娘”少儿唤了一声娘,便又哽咽了,她生去病时年纪尚小,毫无经验,去病又是早产,刚出生时身体非常虚弱,是母亲亲手照料才保住了孩子的性命。 “再让去病烦母亲劳累,女儿于心何忍” “无碍,娘还没有太老,现在又不用在侯府做工了,闲着也是闲着,谈不上劳累。何况还有你步弟c广弟,再加上一个去病,一起养着也方便。” 卫青在旁忍不住笑起来,母亲这话说的不像是在养孩子,倒像是在放羊,两个也是放,三个也是赶。 卫媪瞥了卫青一眼,佯装严肃道:“你别笑,如今你三个姐姐都嫁了出去,娘就只能依靠你和你大哥,以后赚钱养家可就是你和你大哥的事情了。” 卫青愉快地点头如捣蒜,“母亲放心,儿算过的,儿现在有两个职位,每月就是领两份薪俸,全部交给娘,养家总是没有问题的。” 卫媪又气又笑,拿手指戳了一下卫青的额头,“傻瓜!薪俸都用来养娘养弟弟养外甥,自己不留点钱,以后哪个女人肯嫁你?” 卫青面色微红,嘴硬道:“我还没到娶妻年龄呢娘!” “那也快了,”卫媪提到这个精神一震,“婚姻大事宜应早作打算,” 卫青试图挣扎,“那个,娘” “现在虽然尚早,但是为娘也应该替你谋划了,” “我真的不急” “你现在有了官职,更不能草草婚娶,娘一定要帮你找个好姑娘——哎,那个陈掌,你见多识广,认识的人也多,知不知道哪家有姑娘适合我家青儿的?” 陈掌在卫青求救的眼神中权衡了一下,很快倒向岳母大人,“还是您英明,这事就应该早做准备,就以咱家青弟这般的样貌和才能,肯定不能随便找个姑娘凑合,我跟您说,我知道一家张氏还有一家王氏” 卫青目光冰冷,咱——咱家个屁!你还没和我姐成婚呢,你还不是我姐夫呢,滚!你再和我娘说下去,明年她就要催我生娃了! “娘,我后背伤口疼,我先回去休息了!”卫青找个借口落荒而逃。 疾步穿过庭院门洞,正好遇见长姐带着一个小孩子过来,奶娃娃挥动着两条小长腿虎虎生风地撞向卫青,奶音高亢嘹亮,“舅舅!舅舅!” 卫青在小娃娃撞过来的时候弯腰拖住他的两腋,顺势举起,抛高,再接住,再举起转了一个圈。 霍去病被举在空中,咯咯直笑,卫青见到外甥心情又好了起来,“去病乖,跟舅舅去玩好吗?舅舅昨天给你做了一个鞠球,咱们去踢球!” “好好好!去病要跟舅舅一起玩!” 跟在霍去病身后的卫君孺笑容温婉,“青弟你今天是怎么了?刚才是逃什么?现在怎么又这般高兴?” “没事,”卫青抱着小外甥不撒手,“我去带去病玩,过两天姐姐婚事过后我就要回建章就职,就没有这么多时间陪去病了。” “不只是回建章吧,”君孺想了想,“大哥不是说你要先去宫里见陛下?”长兄卫长子被任命为侍中,一个月前就已经进宫就职,卫青因为伤重,才被允许在家休养。 卫青苦笑,自然是要先去宫里面圣的,然而一想到未央宫的那位喜怒不定的年轻天子,卫青就觉得紧张和一点点的惧怕——毕竟那位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实在是不大好。 如果能只做建章监就好了,他宁愿在建章和兄弟们驯马,也不想进宫整日面对高高在上的陛下。 但是不做侍中,就不能多领一份薪俸——卫青颇感烦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帝王恩 卫家长姐与二姐在同一天出嫁,大喜当日,未央宫的陛下还送来了一份厚礼,加上前些日子名目繁多的各种赏赐,累计已超千金,卫家蒙上盛宠,早已传遍长安。前来贺喜的客人踏破卫家的门槛,卫青与大哥接宾迎客,礼数周全,态度谦和,既无新贵的傲慢,又无由卑贱到乍然富贵的诚惶诚恐。 只是忙碌了一天,客尽席散之后独卧锦榻歇息,回忆起不久之前还曾受过的讥笑嘲讽,与今日的盛赞吹捧对比,人情冷暖,付之一笑。 原本母亲想让卫青多休息几天,奈何宫里催的紧,姐姐们的婚事过后,卫青收拾收拾,便和大哥卫长子一起,再次步入未央宫。 东方尚未完全明亮,青色的天空中还有一轮弯月浅浅地挂着,春季的清晨凉风习习,执戟的宫殿卫士排着队伍在不远处走过,厚重的军履踏在青砖路上,铿锵有力。 卫青奉命等在陛下寝宫之外,低眉顺目,百无聊赖地欣赏着回廊栏杆上的精美雕刻。寝殿之内的陛下应该是刚刚起,侍女內监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洗漱加上吃早饭,估计他还要在外面等好一会。 正在发呆,卫青忽然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有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这边走来。 卫长子先上前一步,给来人施礼,“拜见东方先生。” “长子兄早啊,你家里的事情都忙完了?”东方朔仿佛还没有睡醒,闭着眼睛回了礼,然后便懒懒地将身体靠在了廊柱之上。 “都忙完了。”卫青在家里养伤的时候,卫长子就提前进宫当值适应了一段时间,对东方朔的行为见怪不怪,拉了一下卫青,跟东方朔介绍道:“这是舍弟卫青,今天第一次进宫。” 然后又催卫青道:“青弟,这是东方朔先生,还不过去见礼?” 卫青正要施礼,东方朔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睛瞪得又大又亮,目光灼灼地盯着卫青,把卫青吓了一跳。 好在卫青一向镇定,顶着东方朔仿佛要吃了他一样的眼神,从容地躬身,“拜见先生。” 东方朔猛摇其头,“不妥,大为不妥!” 卫青不明所以,仔细地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穿着,也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只好恭敬地再次施礼,“卫青身上有何不妥之处,还请先生指教?” 东方朔并不回答,只是不住地摇头,嘴里高声喊着:“不妥,非常不妥,特别之不妥!” “这大早上的东方朔你又发什么疯?”东方朔摇头晃脑地喊了半天,旁边的小黄门干着急也不敢管他,倒是寝殿之中很快传出来了呵斥之声。 ——但是这声音却不是陛下的。 卫青好奇地望过去,只见一位与陛下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边穿外衣,边从寝殿之内走了出来,男子五官精致,容颜姣好,只是长发未束,衣衫松散,好像是从榻上刚起。 非礼勿视,卫长子恨不得捂住弟弟的眼睛,但是偷眼看去,卫青只是愣了一下,面上并无其他异色。卫长子略感安慰,青弟年纪尚轻,应该还不明白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韩嫣的目光在卫青身上停留了一瞬,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丢下一句“你们都进来吧”,就转身回了内殿。 东方朔瞬间大笑,不过卫青这次没有去看他,只是低垂眉眼,以在公主府学到的标准的恭敬姿态,谨慎而小心地随着小黄门的指引步入殿中。 刘彻已经洗漱完毕,衣冠整齐地坐着吃早饭。三人鱼贯而入,一同跪下参拜。 早饭不大合胃口,刘彻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摆摆手让他们起身。 “你刚才说什么大不妥?”刘彻兴致盎然地问东方朔。 “臣是说卫青大不妥。”东方朔一本正经地回答。 刘彻瞥了卫青一眼,卫青的身体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只是面色还有些大病初愈之后的苍白,“除了太乖了些,他还有哪里不妥?” 东方朔的表情严肃而认真,“臣认为卫青做陛下的侍中,不妥之处有很多:身如玉树是为不妥,黑发如墨是为不妥,肤白不妥,眸深不妥,鼻高不妥,唇” 还没等东方朔说完,刘彻的表情再也绷不住,指着东方朔拍案大笑,“卫青,你揍他,朕准你揍他,哈哈哈,揍烂这个家伙的这张破嘴哈哈哈” 卫青只是微微扬了一下嘴角,似乎是微笑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脸上也没有怒色。 韩嫣也在一旁笑得喘不上气来,别有深意地揶揄道:“妥与不妥,你说的不算,陛下觉得妥就是妥了,啊?”最后一个字尾音婉转上挑,眼睛已经向刘彻斜睨过去。 刘彻笑盈盈地没有接韩嫣的话,努力转移话题,“卫青刚来,你们别欺负他。卫青,你识字吗?” 卫青面色一红,尴尬道:“回陛下,仆在公主府时,只略微识过几个字。”身为奴仆,卫青哪有机会识字,不过是三姐卫子夫是公主府的歌女,在学歌的时候学了一些字,转头又教给了他罢了。养病的这段时间卫青在家里又抓紧时间请先生教了一些,不过在刘彻面前,卫青自知自己学的那点根本还不够看的。 刘彻点头,“朕也猜到了,不过没关系,东方朔也是十三岁才开始读书的,你现在学也不晚。东方朔,”刘彻安慰了一下卫青,转头向东方朔问道:“朕要给卫青找位可以教他的老师,你觉得谁合适?” “不知道陛下要给卫青找什么样的老师呢?”东方朔反问。 “当然是最好的,不仅是识字,各家学说,兵法,算术,都要教,至于骑射剑术这些,若是能一起教,就再好不过了。” 东方朔摸摸下巴,“陛下以为狄坞先生如何?” 这位先生刘彻记得,也是建元元年应召上书过,学识文采都很好,不过狄坞主学是黄老之说,刘彻喜欢儒家,所以没有用他。 刘彻有些不满,但是看看卫青,略微思索了片刻,也就同意了。以卫青的性格,先学学黄老之学也不是不可以,大不了以后再换,卫青若是争气,他以后再给卫青找个更好的老师。 “那就先这样吧。卫青,你身为建章监,朕准你平时在建章和狄坞先生学习,朕有事的时候再召你过来。” 刘彻提出给他找老师的时候,卫青是愣怔的,完全的不敢置信,他恭谨的外壳在巨大的震惊之下终于产生了裂缝,眼睛慢慢地红了,有水雾漫上黑瞳。 卫青庄重地跪了下去,深深地给刘彻磕了一个头。 “陛下恩重如山,卫青愿誓死相报!” 刘彻轻轻一笑,卫青出身低,低到一无所有,他随便挥挥手洒下几丝雨露,就能让卫青感到皇恩浩荡,对天子感激涕零,他轻轻松松地就能拿到一颗忠心。 不像那些权贵外戚,一个一个都是喂不饱的狗。 刘彻屈尊降贵,起身走过来,弯下腰一手扶着卫青的肩膀,一手拉着卫青的手把他扶了起来,东方朔在一旁仔细观察,没有在刘彻的动作中看出什么异样,却发现卫青在起身的时候身体僵硬了一瞬。 “朕能帮你的就是为你请位好的老师,但是争不争气,就看你自己的了。” 刘彻拍拍卫青的肩膀,勉励之后很自然地放开卫青的手。 稍后还有朝议,刘彻和他们说完话之后就去了前殿,卫长子作为侍中还有其他工作,就先去忙了,东方朔倒是无事,溜溜达达走在后面。 出了寝殿,卫青故意拖慢脚步,等东方朔渐渐赶上他,才低声向东方朔询问道:“先生既然说卫青大不妥,敢问先生,可有良策教我?” 东方朔脚步一顿,上下打量了一会卫青,略微有些惊讶,卫青在他们玩笑之时毫无异色状似什么都不懂,现在看来,这位外表俊美温润的小兄弟却是什么都懂。 东方朔躬身致歉,“朔之过。衣不妥,尚可改;容貌天赐,非人力所能改之。非君之错。东方朔不该拿君玩笑。” 陛下那点特殊的小爱好,宫里宫外都知道,甚至那点爱好也不算特殊,毕竟是他爷爷祖爷爷都爱好这个,都快成汉宫“传统”了,太后和大臣也都见怪不怪。坦白讲,东方朔对那些以男色侍主的家伙都看不顺眼,虽未见面,关于卫青的流言蜚语却是已经提前听了不少,今日相逢,见卫青也果然是个漂亮的,他天性诙谐,便忍不住拿卫青取笑了一通。现在经卫青一问,东方朔自觉后悔,卫青并没有做什么,陛下好男色绝非他之错。 卫青还礼,“先生言重。若青日后所为有不当之处,还请先生为我指正。” “好说好说,”东方朔眼珠转了转,促狭道:“不过陛下既然肯放你回建章,你也应该轻松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卫青的表情又纠结了起来,掌心某处又觉得有些痒——刘彻刚刚趁扶他起来的机会,用尾指指甲在他掌心轻轻搔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第二个家 放过羊,讨过饭,喂过马,卫青不是富贵人家养的小公子,他自幼饱尝人间艰辛,小小年纪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皆已看遍,就算他不想知道,被春陀公公送进建章的最初的两个月,他也在别人的冷嘲热讽之中了解到了当今陛下的爱好和男人之间的事。 莫名其妙地就惹恼了天子,懵懵懂懂地进未央宫转了一圈又很快被丢到建章。上面没有指示,前建章监偷偷给宫里来的小公公塞了不少钱打听,大约明白了事情经过,却揣摩不出上意,不知道该拿卫青怎么办。好在平阳公主及时派来了人,公主的意思是想让卫青加入建章的骑郎营,可惜卫青年纪太小还不能入军,前建章监就安排卫青在骑郎营喂马,日常和骑郎们一起训练。 既然收了公主的好处,前建章监自然没有为难卫青,可是下面的人却不管那些,对于突然降临的卫青既好奇又排斥,血气方刚的士兵们嚣张惯了,骂起人来粗俗下流,污言秽语难以入耳。卫青起初没有在意,幼时在郑家每日都要受到后母的各种侮辱责骂,他早就学会了在不该惹麻烦的时候就对故意的挑衅充耳不闻,直到有人当着他的面辱及平阳公主——卫青不在乎别人编排他怎么“伺候”陛下,但是编排他和公主——不行! 卫青冷着脸和那个骑郎打了一架,并且打赢了。 当卫青勒着对方脖子把比他高大许多的骑郎摔翻在地之后,卫青收获了一阵惊呼和零星的几个掌声。后来他和公孙敖赛马,赢了;和公孙戎奴比摔跤,赢了;和一群建章骑郎比狩猎数目,又赢了。 乃至大长公主想要绑架他杀掉的时候,卫青已经在建章结交到了一群肯为他出生入死的朋友。 当然,兄弟们也都得到了应有的回报,陛下很大方地奖赏了他们,并将公孙敖等几个表现比较出色的骑郎挑选到了未央宫任职。 公孙戎奴因为没出息,在觐见陛下的时候盯着殿中帷幔旁的漂亮宫女看得留下口水,所以没能留在未央宫,不过他也很乐得回建章,公孙敖一走,在建章骑郎中他就自动升级为头了。 知道卫青要回来,公孙戎奴让厨房提前准备了好酒好菜,就等着卫青。结果等来等去,只有伍僮牵着一匹青黑色的高头大马从建章正门溜达了进来。 ——这一仆一马都是卫青在家养病之时平阳公主所赠,马名玄垣,是卫青在平阳公主府时所负责照料之马,仆名伍僮,也曾是平阳公主的童骑,昔日便与卫青关系较好。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卫青呢?”公孙戎奴诧异问道。 伍僮比卫青年长两岁,容貌也颇为好看,就是性子沉默,不大爱说话,“不清楚,大人说他自己去转转,让我先进来。” 公孙戎奴傻了眼,赶忙带着士兵去找,最后在建章的马厩找到了卫青。卫青好久没见到他那些马伙计,正挨个地和马亲热,卫青拍拍马头,马蹭蹭卫青的脸,场面分外和谐。 然而卫青抱着的这匹马可能也比较兴奋,蹭完脸不算,趁卫青不注意还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弄了卫青半脸口水,吓得卫青马上抓起一把干草塞在了它嘴里。 一众骑郎笑得前仰后合。 卫青略微尴尬了一下,一边擦着脸上的口水一边从马厩走了出来。 “公孙戎奴何在?” 呦,刚升了官就开始和他打官腔了?公孙戎奴不太高兴,懒散地回答:“这里呢!” 卫青仿佛没有察觉到公孙戎奴的态度问题,面含微笑地跟公孙戎奴商量:“我从建章门口一直走到这里,路上值岗的兄弟没有一个注意到我,公孙大哥,你觉不觉得兄弟们平日里有些太松懈了?” “这个好像是有点?”公孙戎奴拧着眉头想了想,以前段时间卫青都能被外面的人从建章绑架走的情况来看,建章的守卫是比较差,“兄弟们没事干待久了,是有些懒,改改,我这两天就给他们立立规矩,督促他们改正!” 建章在未央宫西面,是上林苑中距离未央宫最近的一处离宫,以往先帝在上林苑狩猎之后常常在此休息,所以建章的宫殿建筑要比其他离宫更加精美完善,守卫也更加严格。不过自先帝逝后,刘彻登基,年轻的天子忙着实施自己的新政和与奶奶太皇太后斗智斗勇,竟然很少有时间到上林苑狩猎,更没有到过建章,皇帝不来,大家自然就都松懈了。 “好!”卫青双手鼓掌,把院子里士兵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既然公孙大哥要帮大家立立规矩,我卫青也不能闲着,我这里把建章的规矩制度都重抄了一份,每个兄弟都必须给我背熟!谁再敢玩忽职守,偷懒违规,定罚无赦!” ——等等,这好像是你要立规矩吧?怎么把我拉进去了?公孙戎奴看着下面兄弟们投来的仇恨的目光,脊背发凉。 “那我不识字咋办?”人群中还有不服气地故意刁难卫青。 “我教你。”卫青抬头望向说话的那个士兵,微微一笑,“不识字的,都来找我,我一个字,一个字,的教!” “玩忽职守,聚众赌博,训练迟到,未经请示擅自外出,擅自骑马狩猎,”卫青看一个人说一件他们做过的事情,“哦,还有臭衣服一个月不洗——从现在起,这些毛病通通都要改掉!改不掉的,我帮你们改!” “天天晚上出去骑马狩猎抓兔子烤肉的好像是你吧”公孙戎奴跟在卫青身后嘀咕。 “对,是我,我也改。”卫青坦然承认,“公孙大哥,你要给兄弟们做表率,你先把规制背下来吧,我明天检查。” 不就是揭穿了你嘴馋吗?至于这么报复我吗?公孙戎奴气愤不平,“我背不下来!” “《老子》道德五千言,规制背不下来,就抄一部《老子》给我。” “做人要厚道啊卫青!”公孙戎奴满脸绝望。 “明天早上的训练一个不准迟到!谁再敢睡懒觉不起床,别怪我去掀你被子!” “是!”建章的士兵们都是见识过卫青是怎么打架的,深刻明白眼前新的建章监虽然外表温润柔和,说出的话却是落地有根,从无虚言。 卫青不是有意为难兄弟们,不让他们过舒坦日子,只是既然做了建章监,自然是希望建章越来越好的。 解散众人,卫青又叫来建章杂役们打扫宫室。作为离宫,建章里面为天子休息准备的宫室的地板已经三年没有擦洗过了,打开窗户东风一吹,灰尘漫天飞舞,卫青进去走了一圈,出来一脸泥。 ——都他娘的懒死了。 杂役忙不过来,卫青把闲着的骑郎都叫来干活,一群男人忙的鸡飞狗跳,把建章上上下下都仔细收拾了一遍。晚上卫青自掏腰包,出钱买酒买肉,大家胡吃海喝,热闹地跟过节一样。 公孙戎奴带头灌卫青酒,伍僮担心卫青的伤还没有痊愈不能喝太多,努力在一旁拦着,奈何骑郎们人多势众,卫青在兄弟们的围攻之下,一口气喝下了一坛,然后转身就跑到墙角吐的稀里哗啦。 伍僮脸色黑如锅底,把一干还想过来围观的混蛋都瞪了回去,一手扶着卫青,一手替卫青拍着背,“本来酒量就不好,何必由着他们闹。” “兄弟们高兴,不喝扫大家的兴致,呕——”胃里火烧一般的疼,卫青压着小腹,把酒吐干净了,才感觉好点。 伍僮想背他回房间休息,卫青却不肯,脚下虚浮如同踩在云彩上面一样,却还要坚持自己走。卫青本是奴仆出身,如今却被另一个人当主人一样伺候照顾,尴尬的浑身不舒服。 别人发达之后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忘了自己的出身,他却偏偏时刻自我提醒。伍僮暗自轻叹,拗不过卫青,只好默默跟在他身后。 过去的一年跌宕起伏太过精彩,卫青对建章的感情也格外深厚,这里仿佛是他的第二个家一样。他回建章,如同回家。 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过后又喝了一碗醒酒的热汤。卫青胃里的酒都吐空了,人并没有非常醉,只是忙了一天太累,躺到柔软的被子里马上就沉睡过去。 然而他刚睡了没多久,迷迷糊糊地就听到外面闹闹哄哄吵得厉害,卫青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即便眼皮沉重还是挣扎着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还没等他穿上鞋,伍僮便推门而入。 “大人快起来,出去接驾,陛下来了!” “谁?谁来了?”卫青只觉得脑袋里面木木地疼,伍僮跟他说话,他的脑子还转不过来。 伍僮过来手脚麻利地帮他穿鞋穿衣服,“是陛下,天子,您早上见的那个!” 事情紧急,伍僮也顾不得卫青明白没明白,推着卫青就出了门。到了门外被夜风一吹,卫青才算清醒了一些,不用伍僮推着,自己就加快了脚步。 庆幸白天收拾了离宫,现在接待陛下还不至于慌乱。但是陛下大晚上的来建章干什么?夜晚还要狩猎不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你敢拒绝朕吗 陛下随身带来的未央宫武士紧紧守护在宫室左右,春陀公公被赶到外面,急得只能在门口转圈。公孙戎奴与众骑郎也守候在外面,大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伸长脖子往里看热闹,一群人把寝宫围得水泄不通。 卫青眉峰紧锁,扒开人群走到前面,找到公孙戎奴,“不要让他们在这里围观!公孙戎奴,你亲自安排一下,今晚加强守卫,其他没事的人都回去睡觉!” “诺!”公孙戎奴领命,招呼大家散开,回头小声地叮嘱卫青,“你小心点,陛下今天火气很大。” 卫青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上台阶与春陀公公见礼。春陀公公赶忙迎上来,结果闻到卫青身上的酒味,公公更着急了,“哎呦呦,你们这一个个的,怎么,怎么都赶上今天喝酒了呦,这不是耽误事嘛!” 卫青脸一红,抱歉道:“今日刚回来和兄弟们相聚,晚上多喝了一些,不过没有大碍。敢问公公,陛下今夜为何突然驾临?”连个提前招呼都不打。 春陀公公哀声叹气,凑近卫青悄悄地回答:“陛下今天这是——气的!” 卫青愣怔不解,明明他早上走的时候陛下还挺高兴的,怎么过了一天就被气成这样?一般人不敢冒犯陛下,莫非今日朝议遇到什么难解之事不成?政事卫青不敢随便问,只好试探道: “请公公明示?” 春陀心地不错,也知道天子眼下对卫青颇为看重,便背过身,悄悄指点卫青道:“早上朝议,如今闽越兵围东瓯,东瓯向我汉告急求救,陛下有意出兵,但是太皇太后不准,陛下所以气恼。” 至于陛下气恼之后喝闷酒,又跟韩大夫拌了几句嘴,才赌气来建章找卫青,春陀公公隐下没有提。 “陛下在里面喝酒,您性子好,进去之后千万顺着陛下,有机会最好劝劝,刚生完气就喝酒,有伤龙体” “卫青明白。” 春陀见卫青虽然身上有酒气,但是走起路来步伐沉稳,说话眼神清明,表情依然温柔和润,便觉得卫青肯定没喝醉,放心地让卫青进入宫室。 “臣青参见陛下,陛下长乐未央。”卫青恭敬地行礼,低着头跪在刘彻面前。 刘彻白天闹了一肚子的气,脑子里的火呼呼烧的正旺,他大大咧咧地伸开双腿靠在榻上,自斟自酌。建章的酒自然比不上宫里的,喝起来没滋没味。 眼皮底下的少年空有一张好看的脸,那份恭敬的姿态真是越看越讨厌,不知道把他按在这张榻上扒下他的衣服,他还能不能维持他的恭敬? 刘彻恶劣的性子起来,就故意地跟卫青找茬,冷冰冰地斥责卫青: “卫青,你知罪吗?” 每次遇到喝醉的刘彻,就一定没有好事——自己哪里又得罪他了?刚刚对刘彻产生的一点点同情马上全部消散,卫青开始反思他今天从早到晚所做过的事情,有哪个行为冒犯到了天子吗? 没有。 得到结论的卫青老实地叩头,“臣青不知。” “你之前算计了朕!”刘彻提高声音,瞪大眼睛,一副马上就要发雷霆之怒的样子。 卫青趴在地上想了半天,这才恍然大悟。如果刘彻指的是之前大长公主绑架他的事,那卫青还真的算是算计利用了刘彻。故意带着大长公主的家奴在长安街上招摇过市,把这件事情弄得人尽皆知,既揭露了大长公主的阴谋,也让刘彻彻彻底底地丢了一回脸,被逼到风口浪尖上的刘彻就算是为了面子,也不可能忍下这口气,自然而然地就要站到卫青这边。 事情已经过去,卫青以为刘彻不会再跟他计较,陛下这是过了两个月才想起来追究他?若是如此,卫青也不是不敢认罪,反正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臣无意冒犯陛下,当时是不得已才出下策,请陛下治罪。” 刘彻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这就认了?他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卫青,让卫青服个软,求个饶,他就可以趁机提条件,连哄带骗地把人带上床卫青痛痛快快地认罪,这后面的还怎么进行?而且这事,他知己知就行,若要治罪,都找不出来罪名。 好你个卫青,明知道朕处罚不了你所以才承认的这么干脆是吧?跟朕玩心眼!刘彻咬牙切齿,气得酒都不喝了,全心全意刁难卫青。 “这个先不算!”其实是没办法算,“还有去年,去年上巳节在公主府,你看朕的是什么眼神?是蔑视的眼神!你看不起朕!” 卫青猛地抬起头来,做过的事情他都承认,可不代表刘彻可以冤枉他。 “陛下,臣没有!” “你有!你只担心你姐姐,你那时眼里根本没有朕!”刘彻到现在还记得卫青望着他姐姐的眼神,眷恋,怜悯,担忧,温柔到让刘彻妒忌,他身为天子,却从来没有感受到过亲人间如此真挚的情感。大臣们反驳他,奶奶压制着他,母亲规劝着他,他的新政被废,他倚重的臣子被逼得自杀,他今天想出兵,却没有兵权!他的痛苦怎么就没有人怜悯?他的压力怎么就没有人关心?他的委屈怎么就无人在意? 卫青被刘彻吼得发懵,他刚刚毕竟喝了不少酒,只是本性温和,让他可以看似正常地应对刘彻的胡搅蛮缠,然而此刻酒意上头,卫青也恼了起来。 卫子夫是他姐姐,他那时自然把姐姐放在第一位,刘彻虽然贵为天下至尊,但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个外人,他凭什么要在乎刘彻?最后还是他姐姐在宫里被冷落了一年,刘彻有什么好委屈的?作为皇帝,刘彻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锦衣华服,行走坐卧都有一帮宫女奴仆伺候着,不就是在朝堂上不顺心了点,就拿他卫青撒气! 他刘彻知道饥饿和寒冷的滋味吗?挨过鞭子吗?受过白眼和谩骂吗?被人指着鼻子叫过野种吗?——这些事刘彻都没经历过,凭什么在他卫青面前说委屈? “矫情”卫青不知不觉,把心底的两个字说了出来。 一霎间整个宫室都安静了下来,安静地似乎可以听到烛火燃烧的声音。 卫青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眨了下眼,目光躲避着刘彻,脑袋深深低了下去。 ——喝酒果然误事。 刘彻沉默了半天,忽然发出一声轻笑,愉悦的,胜券在握的笑声,“要不要朕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选择一个你喜欢的死法?” “谢陛下,”卫青嗓音沙哑,垂头丧气道,“不过还是您决定吧。” 刘彻饶有趣味地蹲在卫青面前,仔细打量着一不小心自投罗网的猎物。卫青的眉眼其实长得像他的亲生父亲,俊朗,锋利,眼尾细长略显薄情,但是眼神却还是卫家人的,柔和,善良,温柔地微笑的时候看起来一点攻击性没有,乖巧的像笼中的白兔,任搓任揉。 然而做起事来却非常果决,坚毅,敢于孤注一掷,身上染血的样子如同出鞘的剑,威风烈烈。 如此矛盾。反而迷人。 “那天在朕的车驾上,你怎么哭了呢?”缩在角落里,哭得无声无息,刘彻还是下车后想要拉他下车,才看到了满脸湿痕。 卫青犹豫了一下,觉得说出来有点丢脸,但还是自暴自弃地坦白道:“臣畏死。”刘彻那天怒气冲冲的,卫青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刚在公主府过了两年好日子,有母亲疼,有姐姐爱护,转眼却因为不小心得罪天子而丧命,卫青当时既绝望又无助,难过的就哭了出来。 “原来是怕死啊,怕死好啊,”刘彻养尊处优的白皙手指抚上卫青的脸颊,嘴唇靠近卫青另一侧的耳朵,故意让灼热的气息呼在卫青耳边的皮肤上,“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朕想要你” 卫青没有受过这般挑逗,脸早就红了,然而身体却毫不迟疑地往后退了退,和刘彻拉开一段距离。 手指下没有了温热细腻的皮肤,刘彻看着自己落空的手,眉梢便挑了起来,寒声道:“你现在不怕死了?” “怕死。”卫青和刘彻对视,“但是陛下若要杀我,又何必为我请老师?” 公孙贺是与刘彻一起长大的,刘彻非常信赖的太仆,陈掌是万户侯家的公子,三姐现在独宠未央宫,他以建章监的身份得到大力栽培,刘彻精心布下的大局,又岂会因为今天这点小事而损毁? “陛下要做明君,圣君,功业彪炳日月,卫青区区人奴之子,虽然身微命贱,亦愿此生竭尽所有,誓死效忠陛下!” 啧,还是没有吓唬住。 刘彻无可奈何,索性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过了半天才气哼哼地重新开口:“朕升你为太中大夫,明儿一起参加朝议,朕也要让你尝尝被一群老头子唠叨的滋味!” “还有!”刘彻没等卫青反应过来又问他,“你平时若是心里不痛快了,怎么解决?” “骑马出去跑跑吧”卫青下意识地回答。 “好,起来,跟朕出去跑马!”刘彻一咕噜爬起来,拉着卫青就往外走。 “等等,等等,陛下,现在是晚上,您又对上林苑地形不熟,万一” “闭嘴!不让朕跑马,朕现在就拿你泻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谣言四起 第一次爬上马背是在家乡的山野上,第一次学习骑术是在平阳公主府,过去的一年卫青的骑术又在建章得到了正规的训练,再加上每日喂马,深谙马儿习性,训练又刻苦勤奋,所以每每与骑郎兄弟们赛马,卫青总能名列前茅。 就算胯/下的玄垣比不上陛下的御马,卫青初时以为跟在刘彻身边还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哪知道日日在宫里处理政事的陛下骑术亦相当了得,真正跑起来,卫青还需要全神贯注地盯紧刘彻,才不至于被甩掉。 放纵地跑了一个多时辰,刘彻才放缓缰绳,舒展身体任夜晚山林的风吹走身上的汗水,仰头望见一轮银月清辉如洗,刘彻忽而朗声大笑,鞭指苍穹,慨然道: “援救东瓯,这兵,朕出定了!” 雄心壮志,意气风发。 紧紧跟在后面的卫青凝视着他的君王,把这个场景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 第二日,刘彻果然再度召集群臣,朝议东瓯问题。 不过这次,他没有给反对大臣们辩驳的机会,力排众议,以雷霆手段任命新晋提拔上来的中大夫庄助持天子节杖到会稽调兵,营救东瓯。 虽然他登基以来折腾出来的新政策都被窦太后压制或者直接废止了,但是还好,求贤诏还是帮他招揽来了一帮年轻敢为的新生力量,严助在朝堂上雄辩滔滔力主出兵让刘彻隐约看到了希望,所以即便窦太后把持朝政不予他兵权,即便没有虎符无法调动郡国兵,刘彻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天子节杖代表他刘彻,他要让奶奶看一看,让朝廷大臣看一看,没有虎符,他刘彻仍然是大汉的天子! 这个天下,终归是他说了算。 庄助启程那天刘彻亲自为他送行,御酒淳淳,勉励殷殷,未满二十岁的刘彻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君王,广袖飘飘丰神俊朗,如群星中明月,如峻岭中高峰,让人仰望,亦让人臣服,心甘情愿为他抛洒一腔热血。 而从这时开始,刘彻的身边多了一个温润少年的身影,时而戎衣,时而朝服,若是出现,便一定不会离开刘彻左右。 日常除了在建章跟狄坞先生学习,刘彻每次有个大朝小议都会把卫青叫到,也不用他做什么,就是听,就是看,等散了会再去问卫青的见解,说的好了有赏,说错了连讽带嘲,恶劣起来非把卫青训红了眼睛才肯罢休。若说读书识字是先生教的,兵法战略是自己悟的,卫青的朝堂学问却是受刘彻言传身教的,乃至后来官至大司马大将军,稳居内朝二十来年无人能够构陷,卫青处理政务关系同僚滴水不露的本事,大概都是少年时被刘彻逼出来的。 刘彻还喜欢上了离开未央宫出去狩猎,刚开始出去的时间并不久,也就是一天半天的,卫青因为骑术射猎俱佳,经常随侍。 于是在外人看起来,刘彻和卫青腻在一起的时间就过于长了些。如此盛宠,自然招人嫉恨,奈何如今的卫青已经不可能再被人轻易绑架,明着杀不死,暗里的流言蜚语就更加猖狂。 其他的也就罢了,偏偏有人揪出了卫青私生子的身份,说他不赡养亲生父亲郑季,且贪慕虚荣私改父姓,背祖弃宗是为大不孝。 大汉以孝治天下,这个指责若是成立,卫青非但要受到廷尉弹劾,刘彻也不能姑息。 谣言本就是从未央宫开始传播的,刘彻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刘彻虽然相信卫青的人品,但是卫青冒姓卫也是事实,不过他没有贸然向卫青询问此事,而是把陈掌召了过来。 陈掌与卫少儿相好多年,对卫家的情况了若指掌,而他与卫青又不是像卫长子卫子夫那样的血亲,不至于隐瞒事实,过于偏袒。 没想到刘彻刚向陈掌询问卫青的父亲是谁,陈掌便毫不思索地回答了两个字:“没有。” 刘彻很不高兴,“陈掌,难道你为了替卫青隐瞒罪情,不惜欺骗朕吗?” 陈掌吓得马上跪下,“陛下,臣句句实言,您借臣个胆子,臣也不敢欺君啊!” “胡说八道,是人就有爹有娘,你怎么说卫青没有父亲呢?” “本来就没有”陈掌看到刘彻瞪眼,赶忙接着解释,“陛下您听我慢慢说。卫青吧,亲爹当然是有的,就是外面现在传的很热闹的那个平阳县郑季,但是郑季不喜欢他这个儿子,根本就没承认过卫青,卫青在郑季家干了八年活,郑季连个姓氏都没有给他,更没让他上郑家宗谱,卫青十一岁那年干脆把他赶了出来。可怜当时的青弟孤单单一路讨饭回到长安,找到母亲之后才随的卫姓。他与郑季,虽有父子之实,却无父子之名,所以臣说卫青没有父亲。” 这就有趣了,按照规定,私生子只有通过了父亲承认,才能入宗谱,日后算继承人分家产,如果男人不承认,女人再怎么说也不能证明孩子就是这个男人的。既然郑季不认卫青,那卫青姓卫还是姓刘,都跟郑季没有关系,郑季不需要抚养卫青,卫青也没有义务赡养郑季。 谣言不攻自破,刘彻便放松下来,好奇地问:“卫青是在何地出生?” “长安平阳侯府。” “郑季是平阳县人,你刚说卫青在郑季家干了八年活,这是怎么回事?” 陈掌知道刘彻喜欢听传说趣闻,便把卫家的往事当作一段故事娓娓道来。 卫媪本是平阳侯府的奴婢,自幼跟在侯夫人身边伺候,既擅长女红,又温柔可人,很得侯夫人喜欢。可惜身为奴婢,却天生丽质,漂亮的让侯夫人不放心,早早地就把她嫁给了一个姓卫的男人。低贱的奴仆甚至是平民有很多都没有姓,这个男人却有家号卫氏,可见侯夫人也没有亏待卫媪。结果等卫媪生下长子和三个女儿之后,丈夫却年纪轻轻的就病死了。 郑季是平阳县小吏,被选派到侯府做事,遂与当时已经失去丈夫的卫媪相识。心灰意懒的卫媪开始纵情任性,一年多后为郑季产下一子,女奴的孩子按律还是主人的奴隶,不过平阳侯家大业大,也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小奴子,为孩子前途着想,卫媪求过侯夫人,让郑季带走了孩子。 离开平阳侯府的时候卫青才三岁,并无姓氏,只有母亲赐的一个名:青。 郑季虽然把阿青带回了平阳县,却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孩子,直接把孩子丢给家里老奴带着,而且他本身已经娶过妻室,之前还有两个儿子,男主人不把阿青当自己的孩子看待,其他的人就不把阿青当人。 一般人家的奴之子尚且养到七岁才安排做活,阿青在郑家三岁就要帮着洗菜做饭。父亲的漠视,嫡母的辱骂责打,郑氏兄弟的肆意欺凌,组成了阿青的童年。直到阿青长到六岁,郑季便打发他跟着老奴出去放羊。 每日与羊群为伴,听老奴讲讲故事,饿了吃野果掏鸟蛋,倒是自在逍遥。然而十一岁的一天,独自出去牧羊的阿青因为贪玩把羊群赶得太远,傍晚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十多只野狼组成的狼群,惊惧之下阿青放弃了羊,带着自己养的两条家狗逃回了郑家。 所有的羊都丢了,一向不爱搭理他的郑季头一次对阿青举起了鞭子,阿青以为自己即将被打死,便对郑季问出了已经萦绕心头很久的问题: ——敢问大人,我是您的儿子吗? ——是与不是,有何区别? ——若大人认我是您的儿子,便在郑家宗谱上添上郑青的名字,父亲今日打死我,儿亦无怨;若大人不认我为子,我便是平阳侯君的家奴,您无权杀死我。 没人知道,阿青当时所期盼的回复是认,还是不认,但是郑季给他的答复是:不认。 郑家宗谱上始终还是没有郑青这两个字,名青的孩子回到长安,随了姐姐姓卫。 下午的暖阳洒满宫殿,刘彻沉浸在故事中懒洋洋地想:以后还是少欺负点卫青好了。 “可郑季,又为何不喜欢卫青呢?” “这个臣就不知道了。不过原本就是郑季先不认子,把卫青赶回来的,现在谣言都骂卫青不孝,臣为卫青感到冤屈,请陛下明鉴!”陈掌俯首再拜。 刘彻沉思良久,父慈子孝是为伦常,卫青以死来求一个承认,可见他心中所盼,自己倒不如趁此谣言的机会,做个好事。郑季不喜欢卫青,想来不过是嫌弃卫青是奴婢所生,出生卑贱,现在卫青头顶着三个官职,已经发达富贵,郑季没理由还不想认这个孩子。 想要给卫青一个惊喜,此事便交给陈掌偷偷去办,陈掌兴高采烈地赶往平阳县,没多久就带回来了郑季的答复: 不喜此子,弃之。 刘彻勃然大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渣爹 先帝昔日曾抱着三岁的刘彻问他是否愿意当太子,刘彻则答:由天不由儿,愿每日居宫垣,在父皇前戏弄。刘启做了一辈子皇帝见过无数嘴甜的男人女人,却还是被自己儿子的一句话哄得眉开眼笑。四岁为胶东王,七岁为太子,十六岁登基,安安稳稳登上帝位的刘彻,自然是集爹宠娘护于一身的宠儿。 当然,天家的亲情再好,也总会夹杂着一些残忍的血腥味在里面,可天家有天家的理由,有些事情再痛也不得不为,他郑季一个平民小吏,有什么理由不要亲生儿子? 刘荣哥哥的死讯传到未央宫的时候,父皇亦是哭得撕心裂肺,郑季为人父者,为何如此狠心? 刘彻想不通的事情,就直接去找答案,他一个口谕,把郑季召唤到长安。 还是听故事的那间宫殿,还是暖洋洋的下午,只是面对郑季,刘彻的脸色差了很多。 郑季在长安史官的眼里不过是个小吏,但回到平阳县,他大小也是个官,如今人至中年,也见过一些世面,到了这巍峨峨的未央宫,神态倒也镇定。 他的五官中的确有卫青的影子,年轻时必定是个俊美的男人,刘彻忍不住不着边际的想,从陈掌和郑季的情况来看,卫家人大概都比较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 ——幸好,刘彻自认为自己长得就挺好看的。 甩甩头,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压下去,刘彻重新挺起腰板,拿出天子威仪。 “你多长时间没到长安来了?” “回陛下,十一年零七个月。”郑季不假思索地回答。 “记得挺清楚嘛,”刘彻嗤笑道,“在长安还有想见的人吗?这次回来,没有先去见见?” “下臣在长安,并无想见之人。” 那又何必把分离的时间记得如此清楚?刘彻不耐烦起来,干脆直接说道:“陈掌已经向你传达过朕的意思,也许他没有向你表达出朕的诚意,所以现在朕把你请来,亲自跟你说,如何?” 从平阳县到长安的路上,郑季已经把这个问题想过千百遍,但是面对刘彻的威压,他的底气明显不足,“陛下,这是下臣的私事” “这也是朕的家事!”刘彻理直气壮地摆出了卫青姐夫的身份。 “下臣不喜此子,抛弃不要,并不违背天子律法” “朕若要想杀你,没有罪名,朕也能帮你找出几十个罪名来!” 郑季生生被刘彻的霸道无耻给镇住了,刘彻冷笑道:“朕不动你,是看在你是卫青生父的面子上,再说白一些,你认与不认,对卫青没有多大影响,朕管这个闲事,不过是不想再听别人骂他是没人要的野种!” 人言可畏,恶语有时候比刀剑更胜一筹,自从前段时间偶然在长乐宫听到小太监窃窃私语时拿卫青诋毁取乐,刘彻心里就憋了一股火,今日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吼出来,方才觉得胸口畅快了一些。 郑季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因为刘彻的话产生了一丝触动,但刘彻显然低估了这个男人的薄情。 “那个孩子很坚强的他应该不会在意这些”郑季喃喃道。 殿外的天空是蔚蓝色的,一只高飞的鸟儿在未央宫上空急速划过,刘彻盯着它想看清它的样子,它却无声地飞远了。 刘彻忽然觉得轻松起来,或许平阳县于卫青来说不过是他经过的一片天空,走了就走了,没必要再回头。 “他的确非常坚强,也远远比你优秀——不不不,你完全不配和你儿子相比,你根本不配做他的父亲。” “不过你想清楚了吗?真的不要认他?哪怕他以后做了更大的官,有了更多的钱,取得了更耀眼的功业,你也不认了?”刘彻恶劣地逼问。 “陛下,”郑季难堪地苦笑,“下臣虽然凉薄,但还不至于卑劣。” “好!”刘彻要的就是郑季的这一句话,免得日后郑家人再来恶心卫青。“你最后再满足一下朕的好奇心,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卫青?他的品行,能力,性格,容貌,到底哪一点让你厌恶?” 没有厌恶,那个孩子其实哪里都很好。 郑季惝恍地低下头,用极悲苦的声音缓缓说:“下臣听说,人们现在都叫她卫媪她任情恣意了那么多年,最后却还是把自己活成了卫媪” 任青春蹉跎,她终究没有改嫁,她的丈夫只有一个,她守着她的卫氏,从青春佳人缓缓老去,最终以夫姓做了自己的名。 卫氏多情痴,而我非良人。 郑季一步一步走下宫殿台阶的时候,正好与匆匆赶来的卫青相遇。少年一身戎衣,挺拔干练,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样子。郑季愣了愣,平静地走过去。 卫青眼中期冀的光在看到郑季表情的第一瞬间就全部熄灭了。刘彻召郑季来未央宫并没有瞒卫青,甚至刻意地叫他今天过来,不得不说刘彻在这方面还是比较残忍的,结果是好,大家皆大欢喜,结果是坏,他也要卫青亲眼见到并断了他的念想。 其实也没有多大失望,他毕竟比其他人都更了解他的生父。卫青的嘴唇动了动,一时却不知道该和郑季说些什么,他想了一会,才想到了一件值得说的事情,“卫青还欠大人十六只羊。” “羊不需要还了。”郑季干巴巴地回道,“你——好自为之。” 然后郑季便垂下眼睛,与卫青擦肩而过。 少年卫青等了一会,忽就在宫殿前宽阔的空地上,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 “真笨,背对着别人哭,别人又不知道,有什么用呢?”刘彻站在殿前月台上轻声感慨。 春陀公公撇了撇嘴,一个儿子刚从狼群里逃出来,不为儿子死里逃生而欢喜,反而先关心羊群的父亲,会在乎你哭不哭吗? “真不让人省心。”刘彻啧了一声,几步走下台阶抓住卫青的手腕,“走,和朕跑马去!” “陛下?”卫青错愕抬头。 “看什么看,你现在不是心情不好吗?”刘彻还记得卫青和他说过,心情不好的时候,卫青就喜欢骑上马背痛快地出去跑一圈。 卫青的眉眼弯了弯,“诺。” “臣今日带陛下去一个新的地方狩猎吧?” “发现什么新玩意了?” “陛下圣明,昨天在那里发现了熊的踪迹!” 这家伙的胃口越来越大了,不过猎熊嘛,听起来挺好玩的不是? 卫青无意间开发了刘彻新的爱好,刘彻有意助长了卫青的斗志,年少的时光中还没有沉重的理想,尚且无所忧虑。 这一次下午出去,第二天早上才回来,刘彻身后的武士趾高气扬地扛着一头黑熊进了未央宫,刘彻吩咐御厨把黑熊做成美食,窦太皇太后王太后椒房殿兰林宫等等都送去了一份,甚至把熊肉汤都赏给了宫女内侍们,于是整个长安城都开始盛传陛下手刃黑熊的英勇事迹,乃至很多年后,刘彻在庆功宴会上还会假装不经意地拿出此事证明自己当年勇武非常。 每当这种场合,卫青都会很配合地微笑着与众大臣一起恭维刘彻,除了有一次,骠骑将军好奇地凑过来向卫青询问真相,卫青不愿意欺骗外甥,便在外甥眼前晃了晃一根手指,“陛下射了一箭。” “中了吗?”骠骑将军直击关键问题。 “谁知道呢,那天我们用的都是同一种箭矢,”卫青眨眨眼睛,“而大家一起射出了十多箭。” “嘁,那他跟我吹了十多年!”骠骑将军愤愤不平。 大将军的眼底笑意温柔,叮嘱外甥少喝一点,转头自己却又与前来敬酒的其他将军应酬起来。长大后的卫青开始明白,父亲虽然凉薄自私,却也是极聪明的,他在朝中的官职越高,郑季越不敢认他,如此断绝了所有关系,哪怕有一天卫青从高位之上摔下来株连三族,也牵涉不到他们郑家。所以卫青照旧每年都会给平阳县送去大量钱物,却始终和郑氏兄弟没有实际上的瓜葛。 没有怨恨,也没有遗憾,毕竟在乎他并且他也在乎的人,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期门 庄助持节调兵,兵未至,闽越自退,东瓯解围。消息传到长安,民心鼓舞,宗室老臣不禁重新审视起高高端坐在未央宫政殿之上的年轻的帝王。小皇帝在他奶奶全方位的压制下仍然有如狂龙,择机而动,举重若轻,手段与魄力都已经初现端倪。而一旦太皇太后山陵崩,还有何人能够控制住他? 朝廷老臣宗亲外戚,一个个都是人精儿,墙头草,随风倒,眼见形势有变,都悄悄移动脚跟换了站的方位,每当朝议,也有人开始根据刘彻的脸色行事,故意唱反调的声音少了很多。 不过他们的天子越发琢磨不透起来,眼见朝廷形势大好,刘彻不趁机大展拳脚,反而沉迷于游猎出玩,到了八/九月中,刘彻更为放肆,为了方便,开始微行出宫,离开的时间也由原本的一天拉长到四五天。 戊时金乌落后,未央宫各处灯火辉煌,前殿宫门之下却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刘彻身边的侍中c常侍c武骑和来自陇西北地的良家子骑射郎身着黑甲戎衣,在此等候。 刘彻还没来,大家就一群地聚集在一起聊天,都是年轻气盛的年轻人,吹牛打屁,笑声朗朗。 韩嫣素来性格傲慢,和其他人少有交际,独自在一旁玩着自己的弹弓。那弹弓制作极为精美,手柄是为纯金,在夜里仍然流光溢彩。 旁边一个好事的见了,故意和韩嫣搭话:“韩大夫,怎么只见你玩弓,不见你的金丸呢?不如您趁现在射两弹弓,让我这个穷人也发发财?” “对哦,韩大夫,我这两天手头紧,您射两金丸让我捡捡如何?”另一个人也跟着起哄。 “滚蛋,老子先说的,你别来跟我抢!” “谁抢到算谁的呗!”旁边一群看热闹的七嘴八舌乱嚷嚷。 “反正韩大夫有的是钱,不如多打几丸,也免得兄弟们争抢,哈哈哈,你们说对吗?” 这话里的嘲讽意味就更深了一些,韩嫣冷笑,“缺钱自己赚去,韩爷爷有钱,也不会给你们捡。” “我们不是不如韩爷会赚钱嘛”那人贱兮兮地回道,惹得四周哄堂大笑。 韩嫣上下看了那人两眼,嘴边勾起一抹讥笑,“阁下妒忌?若是个美人,我倒不介意帮你向陛下举荐一下,可惜你长得太丑了,陛下必然看不上眼。” 那人被韩嫣讽刺得面红耳赤,眼看就要发火,公孙贺连忙出声解围,“都别闹了,陛下一会就来了。” 公孙贺在骑郎们中间地位最高,好事的也就都愤愤然闭了嘴,韩嫣与公孙贺都是在刘彻身边一起长大的,平日也要给公孙贺一份面子,便不再说什么。 “建章监今天怎么不在?”沉默了一会,又有人好奇地问道。 “要你管?”公孙戎奴立刻瞪起眼睛,吓得对方马上摆手,“不管不管,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别那么大火气。” 队伍里三位公孙,一个是卫青姐夫,一个是卫青手下,还有一个公孙敖是卫青好友,三对幽寒的目光一起瞪过来,任谁都承受不住。 那头猪还真是把他护的紧啊,韩嫣不禁漠然地想。 又过了一刻,门内宫道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知道是陛下来了,大家都站好恭迎。 “不用多礼,都上马,现在就走!”刘彻直接骑着马过来,招呼骑郎们上马,没有停留,丢下跟随出来相送的公公宫女催马先行。 而卫青就是跟在刘彻身后从宫里出来的,面有疲惫之色,精神不大好的样子。 韩嫣看见队伍里有人低头嗤笑。 公孙贺神色复杂,欲言又止。韩嫣觉得有意思,便催马来到卫青身边,代替公孙贺问卫青:“建章监今天一直在宫里陪着陛下吗?” 卫青甩了甩酸疼的右臂,苦着脸答道:“没有,上午我在建章训练,下午才进宫的——陛下嫌我字写的不好,让我抄书抄到现在。” “——我本来就是今年才开始学写字的。”卫青非常委屈。 旁边一群幸灾乐祸地笑声,刘彻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毫不留情地揭卫青的底,“写出的字跟狗在沙子上抓的一样,朕告诉你,练不出让朕满意的字,你别指着朕放过你!” “诺”卫青的表情更痛苦了。 出了未央宫,再出了长安城,刘彻他们趁着夜色,一路向终南山行去。 韩嫣今天没有跟在刘彻身边,拉了一下卫青,落在队伍后面跟他聊天。 “陛下的恩宠是不是有时也不完全好受?”韩嫣问卫青。 “是”卫青坦白道,“陛下天生禀赋过人,才识满腹,而卫青不过是人奴之子,资质愚笨,总也不如陛下期望地学得那么好那么快” 其实是刘彻心急了,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学问一股脑地都让卫青吞下去,但卫青幼时牧羊从来没有机会学习,现在被迫追赶陛下的要求,有的时候的确感到吃不消。 “陛下唯我独尊惯了,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受不了你可以直接跟他说,他心情好的话,可能会改。”韩嫣建议道。 卫青摇头,“陛下厚望,卫青不敢辜负。” 韩嫣挑眉,原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得了,算他多管闲事。 “人人都说我与上起卧是为莫大的恩宠,其实陛下鸡鸣就要起床,扰人清梦烦得很。”韩嫣闲闲地跟卫青抱怨。尤其遇到朝议,他这个上大夫还要过去凑数,连回家补觉都不行。 虽然是在晚上,借着月光韩嫣仍然清晰地看到卫青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韩嫣讶然,“不是吧,他还没?” “韩大夫你误会了,陛下对我没有那个意思”卫青躲闪着韩嫣的目光,小声辩解。 “得了,我还不了解他,比猪都贪,看到好的就想往怀里扒拉。”韩嫣不屑道,他若是连刘彻这点性格都不了解,他算是白陪刘彻学书十来年了。 不过以刘彻的手段,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得手?莫非是把人护的太好,三位公孙把他都防到外面了?韩嫣感受到公孙贺向这边投来的好奇的目光,不由得如此猜想。 “咳,韩大夫,陛下叫你。”公孙贺凑过来道。 韩嫣斜睨了公孙贺一眼,催马过去,错身的时候用低低的声音嘲笑公孙贺,“敢坏陛下的好事,成亲之后你胆子变肥了啊?” 公孙贺愁眉苦脸,“家妻托我照顾,不敢不从。” 你个怂货!陛下面前怂,媳妇面前竟然也怂! 韩嫣无语扶额,策马赶上队伍前面的刘彻。 今天左右都不在,他们两个反倒凑到没人的地方去了,刘彻大感意外,不由得心里打鼓,毕竟他知道韩嫣也是一个敢玩的,万一—— 还是让公孙贺把韩嫣叫过来吧。 “陛下不行了?”韩嫣上来就问。 外面怀疑他没有生育能力的事情已经掀过,现在怎么还被韩嫣怀疑起行不行了呢?刘彻咬牙切齿,他和韩嫣相好多年,私下也没有忌讳,“老子行不行你不知道?” 韩嫣轻笑,“我以为陛下已经把到嘴边的肉吃下了呢。” 刘彻瞬间泄气。卫青脑子足够聪明,刘彻吓不住他,最开始刘彻又一口气奖赏太多,卫青不缺钱了,利诱也不动心,用强当然更不可能,刘彻的浪漫情怀不允许他那么做。 “再养养吧。”刘彻总结道。 这头猪真是——韩嫣都不知道怎么评价刘彻好。“陛下到底是想养他成材,还是养来日后吃?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陛下总不会忘记这个道理吧?” “当然是养他成材。”否则他何必下如此大的功夫?刘彻培养卫家,是一场豪赌,他要养一个新的可以控制的外戚家族增强他的力量。卫青在他建元新政失败之后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出现,让刘彻产生了一个新的思路,旧的宗族外戚势力互相牵连,盘根错节,刘彻一时无法撼动,他可以自己建立一个新的,没有根基的,只能依靠他的外戚势力为他所用。 老臣不肯乖乖听话,他就提拔年轻人,偌大的国家,总能从中找出既有才华又肯听话的人。 太皇太后不肯放权,他就自己培养兵士,他身后这一群如狼似虎的骑郎,就是日后大汉守土开疆的将军! 至于卫青能够成长成什么样子,刘彻现在还不清楚,但是他莫名地坚信,卫青可以给他带来惊喜,就像那天卫青一身是血的倔强的跪在他的面前那样。 “不过就算是要用他的才能,这么鲜的一块肉放到嘴边,吃吃也无妨吧。” 刘彻无耻至极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涿鹿 浑身雪白,四肢健壮的白鹿高昂着它高贵美丽的角在林间跳跃奔跑,它像云一般圣洁,像风一样灵动,在人们古老的记忆里,它的存在代表着吉祥康瑞,这就注定了一旦被发现,它就无法摆脱被抓捕的命运。 刘彻带人和这头白鹿纠缠了大半天的时间,这只精灵聪明又善于逃跑,刘彻下令不许放箭伤害瑞兽,只能四方分兵围追堵截,白鹿抗不过他们人多,眼看就要累得跑不动了,被逼得惊慌失措之下闯出山林。 终南山下勤劳的农户开垦了大片田地,八c九月间正是稻米快要成熟的时节,刘彻与众骑郎追逐白鹿在稻田里横冲直闯,马蹄所过之处,稻谷无不大片倒折。 田边鸥鸟被惊得四散而逃,卫青堪堪在田边停住马蹄,无奈地叹息一声。他幼时牧羊,深知百姓疾苦,无法像他人一样毫无心理负担地在田间践踏,劝过陛下几次,陛下却只当事后赔偿了农户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赔偿的钱自然是不少,可这是人家一年的心血,岂可白白糟蹋? 可惜这队伍之中不是长安权贵,就是有身份的良家子,与他无法感同身受,陛下不在意,他也管不得其他人,只有约束好和他在一起的几名建章手下。 公孙戎奴和几名建章的兄弟在卫青身后一起勒住马匹,眼见着陛下那边就快抓到白鹿,建章兄弟们也非常羡慕,只是小建章监军规严明,他们不敢抗令。 公孙戎奴急得抓耳挠腮,心里暗自责怪卫青迂腐,“监长大人,你看他们都跟着陛下去追了,就咱们待在这里,让陛下知道了,不好吧?” 卫青举目观察着四周的地形,根据白鹿的奔跑方向和速度在心里快速地估算,田地东边是农户居住的茅屋村落,白鹿虽然向东跑去但是必然不会进农户人家,还是会折返回北面山林,“放心,捕鹿之功少不了你们的,”卫青用马鞭指着北面,“咱们绕过田地,去那边堵截瑞兽。” 公孙戎奴嘿嘿一笑,他们建章大人就是好,心地既仁善,还不耽误办事,总想方设法让兄弟们挣得功劳,不丢面子,要不然他们怎么都爱跟着卫青呢? “好咧,兄弟们走着!” 卫青带着建章兄弟们重新钻进树林,准备抄近路绕道白鹿前面去堵截。 刘彻知道卫青没有赶上来,他平日也习惯了卫青那点小坚持,浑不在意地一心追赶白鹿。白鹿明显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前方有一处农舍临田而建,屋舍前方站着一位提着木桶的老翁,白鹿跑的太急,差点撞上屋舍,前蹄腾空发出一阵悲伤的鹿鸣,才调转身体换了一个方向逃跑。 刘彻率领骑郎队伍随后也冲到屋舍前面,正待继续追逐,忽然听到屋前老翁叫他们:“喂,那位君侯稍等!” 刘彻见老翁须发皆白,估计已到杖国之年,心生敬重便减缓了马速,不过因为急于捕获瑞兽他也没有停下马,只在马上施了一礼,“瑞兽不可失,本侯稍后再来拜见老丈!” 老翁虽然年老,但是身体康健,闻言冷笑一声,不再言语,把手中木桶的盖子揭开,快步上前,将桶中之物尽数泼向刘彻和他身边的骑郎。 直到淡黄色的液体落到衣服上,浓烈刺鼻的臭味扑进鼻孔,刘彻他们才明白老翁木桶中装的是什么——是粪水。 幸好左右都有卫士相护,刘彻才没有被粪水淋得满头满脸,但是上衣也脏了一大片,而其他在他身后跟得很紧的骑郎,包括韩嫣,身上或多或少的都贱上了粪水。 “你这老不死的不想活了吗!”这帮人哪里受过此等侮辱,反应过来之后全都炸开了,咒骂之声此起彼伏,韩嫣气得当场就把外衣脱了下来抛在地上。 有个火气爆的骑郎对着老翁举起马鞭,刘彻眼疾手快地用自己的鞭子拦住了他,“放肆!他这么大的年纪岂能受得住你的鞭子?” “可是他对您——”骑郎还想争辩,刘彻黑眸一寒,那骑郎便不敢再多言。 几人之中,刘彻身上的脏污最多,他强压怒火,问老翁道:“老翁可知我是谁?” “不就是平阳侯嘛。”刘彻私服出宫,对外一直声称自己是平阳侯,他们每隔几天就来终南山狩猎捣乱,此处的百姓都认得他们了。 “我这老家伙都快活了八十岁了,今天泼你一身粪,君侯要杀要刮都悉听尊便。”老翁把木桶放下,不慌不忙地坐到地上歇息。 后面村落屋舍里的农人听到争吵声,不少家都打开了大门,年轻的农家小伙子拿着锄头镰刀斧子纷纷围拢过来。 “冒犯平阳侯,老翁可知是何罪?” “知道知道,”老翁捋捋自己的白胡子,“老翁知罪,那么请问君侯,您践踏农田,骚扰百姓,您可否知罪呢?” “本侯自有赔偿!”刘彻不服气道。 “君侯有钱,自然赔得起。”王孙公子不知农忙苦,老翁看着自己粗糙如枯木的双手叹息道:“可这稻春种秋收,我们农人忙了大半年,播种,浇水,锄草,好不容易快成熟了,生生让你们给踩死,老头子我心疼啊!如此糟蹋天物,你们于心何忍!” 老翁说着说着顿足捶胸,呜呜痛哭起来。 刘彻羞耻难堪,满面涨红。以前卫青劝他他还不觉,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被田头老翁嚎哭斥责,句句说得他羞愧不已。刘彻从马上下来,对着老翁恭敬长揖,“本侯受教了。” “你受教又有何用?稻谷已死,如何还能活过来?”“你们这群王八蛋,天天跑我们这里踩田地,我看你们就是欠揍!”“对,欠揍!让县令打你们屁股板子!我们已经报告县令了,县令马上就过来,平阳侯有什么了不起,县令不行我们去长安廷尉告状去!”“你们在这里等着!县令不来,你们哪里都不准走!” 村民们把刘彻和骑郎们团团围住,几十个农家汉拿着各种农具当武器不准他们走,面对普通百姓,骑郎们也不敢动武硬闯,公孙贺憋着气想跟村民讲道理,奈何他们本身就没有道理,没说几句,两方年轻人就开始对骂。 “我们给你们赔偿还不行吗?” “不行,谁稀罕你们这群混账东西的臭钱!呸!” “你骂谁呢?嘴里干净点!” “就骂你呢!混账东西王八蛋,绿王八养的龟儿子!” “你才王八蛋!” “你是!” “你才是!” 村民没有受过先生教导,骂起人来粗鄙直接,公孙贺他们气得跳脚,愣是骂不过村民。 而另一边卫青等人,刚刚用拦路绳绊倒白鹿,成功捕获瑞兽之后才发现刘彻他们出事了。他们这两个月来连续到此地狩猎,骚扰当地百姓,百姓们肯定对他们积怨颇深,万一发生冲突,伤到陛下,大家全部万死难辞其咎。 眼看双方就要打起来,卫青连忙带着建章兄弟赶到现场。 “乡亲们,麻烦让一让,让我进去看看我家主人。”卫青客客气气地跟围观的村民商量,村民们眼见卫青是牵着马从田间小路走过来的,对他的火气就小了很多,让开道路。 卫青刚想往里进,一阵风从对面吹来,难以入鼻的粪臭味差点把卫青呛吐,好在他平时喜欢在马厩和马儿打交道,倒是不算很难适应。但是他忍笑不禁的模样还是遭到了刘彻的一个爆栗,“还敢笑话我!你怎么才来!” “仆青刚刚在捉瑞兽。”卫青忍着笑安抚刘彻,“主人稍待片刻,我去和他们说说。” 卫青看了四周一眼,发现周围大多是年轻健壮的农家汉子和农妇,唯有一老翁坐在屋前空地之上,老翁身边还站着几位较为年长的中年村民。 乡中长者为尊,卫青走到老翁面前跪拜叩首,“小子卫青,拜见老伯。” “不敢当,不敢当,我一乡野老头,当不起孩子你这般大礼,请起请起。”老翁赶忙把卫青扶了起来。 卫青再施一礼,歉意道:“我家主人不,我们行为不当,打扰了乡亲们,今日之后必定改正,绝不再犯,乡亲们的损失我们加倍赔偿,还请老伯与乡亲们就饶恕我们这一次吧?” 老翁见卫青懂事有礼,便有些犹豫,旁边的中年人却仍然不解气道:“我们已经禀报了县令大人,大人马上就到,你们错与不错还是和县令大人说去吧!” 县令也治不了旁边那位啊,人家可是天子卫青只好再退让一步,“等县令惩罚也可以,不过您看我的主人现在满身污秽,这,这太有失体面了,主人这个样子也无法去见县令,乡亲们可否让我主人到林边溪水中清洗一下身上的污秽?各位放心,我们绝对不会逃跑,我的主人去清洗,我在这里陪大家等县令来了领罚就是。” 老翁也不想得理不饶人,便按照卫青说的,让刘彻和其他身染粪水的人先去清洗,卫青则乖乖坐在老翁身边等待县令来处罚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借衣 “古人言‘白鹿出,祥瑞显’果然是真的,哈哈哈,卫青捕获瑞兽,这祥瑞喜事果然就应验在你们卫家,回去朕一定重重赏你!”刘彻纵马疾驰,喜不自胜。 卫青紧随其后,嘴角眉梢全是温和欢喜的笑意,为姐姐,也为刘彻,开心的都忘了谢恩。他想起家里的小外甥去病,那小家伙是他看着出生的,初做舅舅的他也曾像刘彻这般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一路风驰电掣般赶回未央宫,天已经大亮,整个皇宫上下一派喜气洋洋,刘彻歇都没歇,脚下径直奔向卫子夫的兰林宫,所过之处,全是宫女内侍们的道喜之声。 卫夫人是昨日傍晚分娩的,生下的是个公主,虽非长子,但是毕竟是当今天子的第一个孩子,王太后和窦太皇太后都非常高兴,也因为只是一个公主,刘嫖长公主和陈皇后也不算很不高兴,所以大家一团和气。 昨天眼见孩子要出生,王太后早就派了春陀去寻找陛下回宫,不过刘彻他们行踪不定,春陀找到半夜才找到他们。现在过了一晚,卫子夫产后已经恢复了很多,兰林宫也重新被打扫干净,窦太皇太后喜得重孙女,甚至亲自驾临,让奶娘嬷嬷把小公主抱到她的身前,慈爱地伸出手抚摸着新生儿柔嫩的脸蛋。小公主懂事的不哭不闹,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来看去,惹得身边的众贵妇赞声不绝。 而另一边卫子夫躺在床榻之上,她的身边就冷清了许多,除了在太后和太皇太后面前说不上话的几位不够“贵”的宗亲女眷,便只有平阳公主陪在她的身边。 平阳公主向祖母那边瞟了一眼,笑盈盈地捏捏卫子夫放在被子外面的柔荑,“刚出生的小孩子可爱新鲜,大家都喜欢围着看,我生襄儿的时候也这样,你别介意。” “子夫知道。”卫子夫低头看着平阳公主握着她手指的葱白玉手,抿唇一笑。有公主相陪,她哪里还会介意其他。 “倒是陛下,就知道跑出去玩,等他回来,我这个做姐姐的帮你骂他出气!” 卫子夫温言劝解:“陛下也不是有意的,他也不知道小公主恰好昨日出生,不知者无罪,姐姐就不要生气了。” “我是替你生气,你倒是为他说起话来了,好好好,你们是一起的,我不管,行了吧?”平阳公主故意作怪羞臊卫子夫,卫子夫望着昔日的女主人,目光温柔地好似一汪春水。 “子夫与公主,也是一起的。” 平阳公主闻言一愣,卫子夫话里的意思她自然听得明白,卫家知恩图报,她当然更开心。“怎么又叫公主了?你现在是我皇弟妹,应该乖乖随陛下叫姐姐才是。” “姐姐”卫子夫轻轻把这两个字在嘴里嚼碎了,捂化了,如蜂蜜甜浆,甜丝丝地咽下去。宫里的小宫女背着她在暗地里嚼舌根,只道她一年前在陛下面前涕泣请求出宫是为心机,故意惹陛下怜爱,却不知她那时真心想回平阳府再为公主讴歌。不过如今的情况也不坏,她可以正大光明地叫公主一声姐姐,一直留在距离公主最近的位置。 就在这时,外面走廊传来内侍的高声通报:“陛下驾到——” 屋子里的宫女贵妇们连忙跪倒了一大片,卫子夫撑着身要下床,刘彻倒是比她动作还快,几步就跨进殿里,一眼看到卫子夫,连忙阻止,“哎哎,子夫你别动,你不用下来,躺着就行。” “谢陛下。”卫子夫还是跪在床上轻轻柔柔地施了一礼。 “子夫辛苦了,朕一定重赏你。”刘彻笑嘻嘻地来到太皇太后跟前撒娇,“奶奶,也让孙儿看看孙儿的第一个孩子长什么样子?” 奶娘顺势抱着小公主递到刘彻眼前,刘彻看着锦被包裹着的粉嫩嫩的一团手脚僵硬,初为人父的喜悦覆盖了所有的情绪,想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想做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做。 太皇太后不满意地挥着手臂阻拦,“你看可以,不许碰她,奶奶在这里就闻到了你身上的汗土臭味,去去去,你别弄脏了我的小宝贝” 陈皇后面无表情地坐在太皇太后身边,起身给刘彻见了个礼,不情不愿地向刘彻表达贺意:“恭喜陛下,得添了一位公主。”她把公主二字咬得极重。 看到皇后和姑母刘嫖安安稳稳地坐在兰林宫,刘彻便猜到襁褓里的一定是一位小公主,不过公主怎么了?公主他也喜欢。 “公主好啊,母后第一个生的不也是皇姐吗?”刘彻别有深意地顶回去。 平阳公主噗嗤一笑,附和道:“就是嘛,我看小公主长得颇可爱,以后长大了肯定也是一位像她姑姑我这般漂亮的美人。” 太皇太后和王太后都被逗得哈哈大笑,王太后指着女儿笑骂:“死丫头,不嫌羞,哪有这样夸自己的?” “好好好,那我也夸母后,我和小公主长得漂亮,都是随了母后,多谢母后赐得美貌之恩——”平阳公主作势施礼谢恩,又惹来一阵笑声。 平阳公主伶牙俐齿,言笑晏晏,美眸一转,注意到了门外跪着的卫青。卫青以卫子夫娘家人的身份跟着刘彻来到兰林宫,但是屋子里都是女眷,卫青没有命令不敢进去,只好跪在门外。 许久未见,卫家少年倒是越发俊美超群了,平阳公主向前走了几步,招呼卫青:“你在外面跪着做什么?进来,来看看你姐姐。” “谢公主。”卫青顿了一下,但是没敢起身。 王太后笑笑,与身旁侍女道:“去引他进来,卫夫人诞下公主是大功,让她家人陪陪正好。” “诺。”侍女出来向卫青传话,卫青再次向里面叩头,“谢太皇太后,太后,陛下,皇后,公主,夫人。” 侍女掩口轻笑,这个俊秀少年年纪不大,倒是谢得一个不差,一个不少,够谨慎的。 太皇太后闻声向王太后那边侧身,微笑着询问:“这是哪个孩子?声音清润,挺好听的。” 王太后恭顺回答:“他叫卫青,是卫夫人的弟弟。” “哦。”太皇太后点头,卫青的名字,她倒是不陌生。“女人生完孩子身体虚弱,都会想家,过几天,让卫家的人都进宫来,陪卫夫人说说话。” “母后慈爱,还是您想得周到,臣妾稍后就去安排。” 刘彻一边逗着小公主,一边插话道:“奶奶有所不知,卫青昨日跟着孙儿去狩猎,帮孙儿活捉了一只白鹿,孙儿便想这吉祥是应验在小公主身上了。” “哦哦,是吗?”太皇太后惊喜道,“能够捉到白鹿,也是有福之人呐,你们叫他过来,让老身摸摸。”老人家眼睛看不见,识人只能靠摸的。卫青低着头跟着侍女还没有走两步,听到太皇太后让自己过去,只好脚下又转了一个弯,来到太皇太后面前,跪下叩头。 窦太皇太后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在侍女的指引下摩挲着卫青脸上的五官。年纪大的老人家活的久了,经历的多了,常常可以悟得三分天命,太皇太后依靠触摸在心中描绘着这个孩子的大致轮廓,有些震惊,有些担忧,还有些哀伤老人家放下手后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沉默得刘彻都开始担心起来。 “大贵之人啊!”太皇太后如此感慨。 “哼,”刘嫖不屑,不过是个任人践踏的奴隶,有什么贵不贵的,“母亲不必这般安慰他,知道的感谢您的善心,不知道的以为得了您的殊荣夸赞,便骄纵起来,惹人生厌!” 平阳公主最喜欢看她目中无人的姑姑吃瘪,马上抢声道:“姑母此言差矣,我倒是觉得奶奶的相术实在是高超,几年前卫青随我去甘泉宫,有一个囚徒给他相面,便说他是大贵之人,将来官至封侯,你们猜那个囚徒是谁?——我后来调查,那个囚徒姓裴,乃是当年善相的鸣雌亭候许负的后人,今日奶奶所言与许负后人所言毫无二致,岂不是说,奶奶的相术,可与当年许负的相术相比吗?” 明夸太皇太后,暗保卫青,平阳公主一番话毫无破绽,周围贵妇宫女听了,也都恭维起太皇太后来。大长公主更加气恼,恶狠狠瞪了一眼平阳公主,冷嘲热讽道:“我汉家规矩,无功不得封侯,一个小小的奴隶之子,也敢妄谈封侯,做梦吧?” 王太后之前一直在一旁静静听着她们斗嘴,她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似有意,又似无意地轻声说道:“这孩子有福气,以后他的姐姐生了皇子,他也许也可以得个君侯来坐。” “哗啦啦”,刘嫖惊怒之下,竟把手边装水果的盘子碰落到地上。什么时候皇子的舅舅可以无功封侯?这个皇子作为太子登基之后就可以——王太后其心可诛! “你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伤到没有啊?”窦太皇太后仿佛没有听到王太后的话,只顾睁着一双盲目担心大长公主。王太后也仿佛忘记了自己刚才说过什么,继续和煦地笑着和身边的贵妇们聊天,完全无视了平阳公主错愕地望着母亲的眼神。 傻丫头,你以为你的皇弟弟抬高自己身边的外戚,单单只是为了日后代替窦氏吗?不,还有我们王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