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马上生包子》 正文 1.未来夫君蠢且穷 红鸾阁小暖厅,上安城喜楼妙媒馆的相亲之所,司幽坐在里面,打量着对面的书生。 “听妙媒馆的人说,顾公子眼头高,只挑朝中四品以上世家子弟,为何如今一声不吭只看地面,莫非是害羞了?公子倒是挑一挑我啊。” 司幽调侃的语气含着笑意,顾重明不安地动了几下,缓缓抬眼—— 善攻善谋,人如星月,天下一流。 三年前,十八岁的司幽受命领兵灭掉文国,大夏先帝如是赞道。 接着,大夏将都城迁至气候宜人土地肥沃的文国旧都上安,司幽受封破阵将军,回北境驻守。 文国灭后,大夏先帝有继续荡平南方的景c越c宪三国,不料却突然染疾驾崩,此事便搁置了。 今上承宣帝登基三载,行事一直稳妥,却于不久前下了一道令人十分看不懂的圣旨—— 诏破阵将军司幽回京,一年之内,怀胎生子。 顾重明呆呆地望着司幽,仅仅一眼,便沉浸在“人如星月,天下一流”这八个字当中。 恰如其分,触手可及。 顾重明红了脸,再次垂下头。 司幽一笑,“呦,是个傻书生。” 顾重明登时羞愤,司幽眼角挂着薄笑,目不转睛地瞧他。 一身对襟墨色纱衣,衣上绣着莲花暗纹,手边一柄暖玉扇,喻君子之意。天生毛绒绒的黑发半束,额角两撮碎发实在梳不上去,形成两道向下倒挂的小小龙角,看得人想伸手撩拨。 脸圆,肤白,唇淡,眉漆,眼睛挺大。 是副不错的皮相,除了有点嫩,让人瞧着以为是个娃娃,下不去手。 司幽心中暗自发笑,从怀中抽出一张描着胖鸳鸯的红纸,对着念道:“顾重明,二十四岁,今科同进士出身,授礼部主事,正六品,五月初一上任。独居顺乐坊,有宅契,无田产。过往以抄书代写c售卖字画c开设私塾为生。除要求四品以上世家子弟一条叫人瞠目外,可以一晤。” 旁侧附一小像。 “他们是怎么说我的?念给我听听?”司幽将红纸折好收回。 顾重明的手动了一下,但终究什么都没拿出来。 “你我同为男子,有话直说罢。”司幽逗他逗得起劲儿,不依不挠,“我身有皇命,得尽快找一个,但也不能蒙了眼瞎抓。故而我欲一问顾公子,你个头儿不如我,力气不如我,相貌不如我,官位俸禄也不如我,不知打算凭什么,让我心甘情愿雌伏于你呢?” 顾重明头顿时垂得更低,白皙的圆脸憋得通红,看来十分艰难。他接着突然起身,掏出钱袋往桌上一拍,抓起墨玉扇,向司幽拱手行了一礼后,转身走了。 动作行云流水。 司幽有些吃惊,有些无奈。 桌上钱袋乃最朴素的青粗布织就,半点纹饰也无,拿起掂一掂,大概只有两块碎银并几个铜板。 司幽略一思索,将钱袋放入怀中,一撩落在身前的发,结账走人。 暮春时节,烟柳拂风。 上安城中三道流水交错蜿蜒,过得几步就有石桥添趣,桥上卖糖葫芦c小挂件的三三两两,热闹非凡。 司幽不远不近地随着顾重明来到一家名为“锦绣庄”的店前。店门左边挂着块大圆牌,上写一个“卖”字,右边有块同样的牌,写的是“租”。顾重明走到右边窗下,递上一张纸,进了店。 不多时他走出来,穿着青灰布袍,斜背着个同样灰扑扑的小包,脚上登云履换了黑布靴,手上握的也变成了一柄普普通通的竹片扇。 司幽明白了。 他迎上去将钱袋递出。 顾重明看到他吃了一惊,满面局促羞愤,迅速取回钱袋后,仓皇逃窜。 人来人往中,司幽目送着他的背影,拔腿又追了上去。 顾重明憋着一口气,专挑小巷跑,最后登上偏僻拐角里一座石桥最高处,停了下来。 司幽怕他做傻事,准备劝劝,结果刚一靠近,顾重明突然转过身揪住司幽衣领,瞪着悲愤的眼,红着脸发着抖道:“的确,我家世不如你c官位俸禄不如你c容貌个头儿不如你c力气也不如你,但我发誓,一年之内我必定与你平起平坐,甚至压你一头,那时娶你,你便无话可说了吧?” 咬牙切齿,气喘吁吁。 纵然司幽见过许多大场面,此时也不禁要愣上一二,但愣完之后就很想笑。 如同被逗急了的小孩子发脾气,额上的小龙角刘海也凑热闹一般,跟着使劲儿晃。 于是司幽就弯了弯眉眼,笑了。 这一笑十分真诚,二人距离又极其近,心跳气息都应和着,朝中第一美人的威力顿时暴涨,顾重明的心“轰”一下燃了,他知道,若再不走,他定然就要晕了。 再次闷头逃跑,只见青灰布袍倏而一矮,巨响接连传来:下桥是台阶,顾重明没看到,就这么滚了下去,在地上趴成了一个“大”字,折扇微开,落在一旁。 司幽实在是没忍住,笑了好一会儿才施施然上前,蹲在他身侧。 “你走开。”顾重明把头往地下埋,白嫩的脸在地上摩擦,“我今日丢人丢尽了。” 司幽心说这是什么趣事,抓住他衣领向后一提,再往膝弯处一捞,起身站定,顾重明便被打横抱在了怀里。 “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顾重明的脸快烧着了。 “你磕伤了。” “我贱命一条,无需司大将军劳神!”顾重明悲愤地扑腾。 “那好吧。”司幽语气轻飘飘的,双手冷不丁一松,顾重明“啊”地一声大叫,四肢本能地找依靠,赶紧像章鱼一般重新缠回司幽身上。 “嗯,很诚实。” “你c你”顾重明要气死了。 司幽终于满意,不再逗他,将人一拉一甩,牢牢地按在背上。 “这样总行了吧?”。 果然是大将军,抓个大活人跟抓小鸡似的。 “你家在顺乐坊?”司幽茫然四顾,“我刚回京,有些认不清路。” “那边,过三座桥,向北拐,再向西拐。”顾重明在司幽肩上朝前一指。 司幽刚要走,顾重明急切地攥住他的衣裳,小声说:“我的折扇” 司幽明白过来,伸脚一勾,扇子被轻巧地挑到空中。他伸手接住,自然地推开,只见素白扇面上精精神神地写着四个饱满刚劲的大字:力争上游。左下一小红印,是顾重明的名款。司幽吹了吹扇上的灰,反手将其插/进顾重明领口。 “傻折扇配傻书生。” 顾重明趴在司幽肩头生气地抿唇,有点想勒一勒他的脖子。 京城上安屋舍重重,繁华热闹。 扎眼漂亮的世家公子背着狼狈穷困的书生,路人纷纷侧目,顾重明又不好意思起来。 “你放我下来,我能走。” “你一瘸一拐,何时能到家?” “可是你挺累的。” “我的金丝玄甲六十斤,斩风槊四十斤,随身的连心鸳鸯钺十五斤,如今背个你,小打小闹耳。” 顾重明皱眉:都是人,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本想垂下头作忧伤状,可如今人在司幽背上,若垂头,就成了埋首于司幽肩窝的依偎姿态,容易误会,便作罢了。 “今日你没带兵器?武将不是兵器不离身么?就算不是战时,那连心鸳鸯钺也是要带的吧你也没骑马?” “上安城我不熟悉,想步行看看风光,况且今日相亲,带杀敌之器不妥。” 司幽脚程轻快,二人隔三差五聊着,不多时就到了城南顺乐坊最深处—— 简单的小院扫得十分干净,院里种了棵琼花,这时节素白满树,淡香扑鼻。堂屋桌椅朴实,卧房幔帐与铺盖整洁厚实。 司幽将顾重明放在床上,让他脱下摔脏的外袍。 顾重明忙道:“我还是自己来吧。” 他看着没方才那么炸毛了,司幽便不再坚持,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那我告辞了。此药一日一次,伤处莫要沾水。” 如星如月的含笑双目温柔地朝顾重明一眨。 顿时,顾重明今日所有的羞愤都散了,他回味起红鸾阁中的悸动及方才被抱着背着走了长长一段路的温暖,口中心头甜甜的。 “司将军,今次我们” 司幽莞尔,展露无限风华。 “看缘分吧。” 司幽走后,顾重明从中衣胸口的夹层中取出妙媒馆描着胖鸳鸯的红纸,上面评价司幽的话仅只一句,却让人心向往之无限激荡—— “单凤冲霄,非梧桐不可栖之。” 顾重明勾了勾唇角。 这一笑狡黠c骄傲,与他之前的姿态全然不同,仿佛猎人嗅到猎物c渔夫放下钓钩。 狩猎的要诀是饵料,遇上清傲的凤凰,自己便投其所好,再给他筑个最温暖的巢。 五十日前。 大夏皇宫。 暮春的黄昏晚风中,年轻的承宣帝元衍由外朝赶往后宫。 厚实的帝王靴结结实实地踩着宫中的青砖,华贵的衣料发出簌簌的摩擦声,即便已经极为克制,但依然阻止不住越发焦急的心绪。 九华殿已在眼前,推门的手伸出一半,承宣帝突然愣了。 乍然见到离宫三年的正妻,他c他该说什么?是倾诉相思,还是c还是装作并不在意? 究竟哪一种,才会让那人刮目相看,觉得他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堂堂天子怕老婆 承宣帝没让下人通报,还特意屏退了他们,结果就是犹豫再犹豫,九华殿的门迟迟无法打开。最后他想了个招,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片刻后,殿中果然传来动静。 承宣帝心头一热,整整袖口及腰带。殿门打开,清雅俊秀的男子身着红色朝服,不经意向外一看,登时变了脸色。 “陛下?!”男子跪下叩头,“臣参见陛下,未得及时接驾,臣有罪。” 承宣帝低头深深望着他,这一身隆重的绣凤红衣,宛如三年前他们大婚的吉服。 三年了,他终于回来了。 承宣帝内心翻涌,缓了一时,道声“免礼”,将人扶了起来。 “三载不见,爱卿瘦了。”二人相扶着往殿中去,“可是在北境吃了苦?” “臣在北境,吃住都是最好的,将士们不知比臣辛苦多少,臣心中唯有感激,绝不敢抱怨半分。”男子将承宣帝让到上首椅中,“臣方才屏退下人在此小憩,想着等陛下传了就去见驾。怎么陛下自己过来了?” 承宣帝自然没有说自己是想他想得发疯一刻都等不了,一时亦想不到其他说辞,便避而不答,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男子犹豫了一下,在距离龙体三寸以外的地方坐了。 姿态端正恭谨,头谦卑地垂着。 他很见外。 承宣帝叹了口气。 一时无言,气氛有些冷,承宣帝的手放在腿上搓了搓,鼓足勇气道:“爱卿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 男子一愣,勉为其难抬了头,但视线依旧向下。 “爱卿,你看看朕。”承宣帝索性执起男子的手。 男子立刻有点受惊,但无法违抗圣命,便硬着头皮望了过去。 眼波如水,澄澈深邃。 承宣帝的心被狠狠地戳了一下。 这,是大夏朝的使君,是他后宫中的唯一,是他的正妻,萧玉衡。 萧玉衡出身大夏最具名望的士族——曲阳萧氏。其族训称“必诵诗书,必追圣贤。入仕必优,为官必廉。克己慎独,忠君敢谏。挺拔如笔,性温如墨,坚贞如砚,澄净如宣”。大夏历代朝廷要员从来少不了他们的身影,而今年刚满而立的萧玉衡更乃萧氏百年来最优秀的人才。 八岁时,萧玉衡的诗文被认定为状元之作,先帝准其成年后不必参试直入朝廷。十岁时他入宫教引太子,也就是如今的承宣帝,堪称半师。 萧玉衡还刻苦修习兵法,尤擅布阵,十五岁随军出征,虽不亲自杀敌,但运筹帷幄屡立奇功,多年老将亦不能及,人送绰号“天赐文将军”。 大夏军中许多年轻将领皆受过他的指点,司幽更是跟随他十多年,敬之如兄长师尊。三年前灭文国,萧玉衡担任督师,当居首功。 太子元衍登基后,下的第一道圣旨便与萧玉衡有关,然而出人意表的是,萧玉衡获封的不是丞相太尉c不是兵部尚书,而是使君。 大夏律例,母仪天下者,立女子,称皇后,立男子,称使君,巡九寺五监,可参政议政。 朝野震惊,天下震惊。 最震惊的,当属萧氏。 曲阳萧氏为国尽忠为民请命,自诩清流风骨,从未出过以身色侍君的后宫之人,不少萧氏子弟对新帝行事颇有微词。然萧玉衡当机立断,将自己的名字划出三族之外,领旨受命,与承宣帝完婚。 可大婚礼毕尚未洞房,萧玉衡便奉旨前往北境,督管边境十营。他淡然地脱下喜服换上轻甲驾马而去,甚至连他的皇帝夫君长什么模样都没看仔细。 印象中的,仍是幼年时那个又顽皮又呆蠢的胖太子。 他们曾相伴五载,又分别十数年,一朝结为连理,却是今日才真正有了好好说话的机会。 凝眸相望间,过往仿佛重新经历了一遍,承宣帝再也按捺不住情动,紧紧抱住萧玉衡的肩,红着脸倾身上前。 “陛下”萧玉衡紧张地伸出双手挡着。 承宣帝的心顿时冷了下来,他这是做什么?他不愿与自己亲近?! 萧玉衡亦发觉自己本能的反应不妥,强自镇定道:“陛下可否给臣几日时间缓缓?” “缓缓?!”承宣帝一脸匪夷所思,“你要缓什么?你是朕的使君,朕娶你三年,连碰都没碰过一下,如今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还要缓缓?!” 萧玉衡也有点慌了,“臣一路奔波,实在辛劳,怕服侍陛下不当,所以” 承宣帝一点儿也不相信他,失望地看了一会儿他受惊推拒的模样,压着怒气,起身负手在房内踱步。萧玉衡跟着站起来,担忧地望着承宣帝暴躁的身影。 “你说,你此番请旨回京,究竟是为什么?三年前跪在朕面前,让朕答应放你回北境驻守才肯成婚时你何等果决,怎么如今却自己跑回来了?你说你一刻不敢忘先帝南征之遗愿,要回北境训练将士军阵,那你现在回来,是把先帝的遗愿忘了么?” 萧玉衡扑通一跪,“先帝遗愿,臣绝不曾忘,臣今次回来是因为” “是因为朕诏回了司幽,你担心他,提前回来为他打点保他平安!你刚才不让朕亲近,也是因为司幽吧?你对他就那般好吗?!” “陛下!此话从何说起” “哼!”承宣帝气得甩袖,背过身不看萧玉衡。 殿中寂静,唯余承宣帝粗重的喘息。 萧玉衡思索片刻,尝试道:“司幽乃百年难遇的将才,手下玄甲突骑营乃我大夏最精锐的队伍,日后南征非他不可。陛下突然以莫名的理由诏他回京,已引起了许多猜疑。此事关乎先帝遗愿c大夏国运与陛下的声誉,臣不得不回来。至于陛下之后说的那些,臣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不知该从何处分辨。” 承宣帝回过头,因为萧玉衡最后那些话,他突然没那么气了。可是c可是他也不能轻易将此事放下,但萧玉衡这会儿看着,似乎有些动怒。 他动怒起来就是如此,不会发火,而是摆出一副不想理你的样子。 承宣帝心中抓挠,犹犹豫豫道:“那c那你证明给朕看,你不是单单为了司幽。” 萧玉衡惊讶地抬起头。 承宣帝扶他起来,“你就用洞房证明给朕看,你我早该洞房了,这三年来,朕从没有沾过旁人,朕一直等着你” 震惊中,萧玉衡身体一空,竟是被承宣帝打横抱了起来。承宣帝甚至连走去内殿都嫌麻烦,就直接将人放在方才坐过的椅中,开始宽衣。 “陛下c陛下不可容臣绝不可在此处陛下!” 承宣帝蛮劲发作,萧玉衡再急再推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被迫接受后,浑身只有疼,很疼,疼得他一看见承宣帝的眼睛就有些害怕。 二十年前,他最担心的就是大夏朝的胖太子一直呆蠢淘气下去,会长坏。 如今看来,他担心的没错,确实是坏了。 承宣帝要再抱他,萧玉衡几近绝望,浑身发着抖,突然眼前一晃,晕了过去。 高烧昏迷,太医院出动会诊,承宣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事了。 萧玉衡身子单薄,性子却强,一口气憋在那里,万一哎。他怎么就c就一时激愤,做了禽兽呢?!以后他有何脸面去见萧玉衡?! 承宣帝悔得使劲儿抽了自己几耳光,吓得侍从们纷纷跪倒,磕头不止。 萧玉衡的病需慢慢将养,便顺势请太医告知承宣帝,担心过了病气,让承宣帝千万不要来探病。承宣帝便心灰意冷了,果然,萧玉衡真动怒了,真地讨厌他c不想看见他了。 可巧不久后,萧玉衡被查出有了身孕,还是双胎,不过刚出一个月,他的肚子就挺了起来。 承宣帝喜不自胜大赦天下c赐金银补品无数,可单单没有去看过萧玉衡。 因为萧玉衡说病未好全,不让他来。他只好乖乖听话,不敢再惹他生气,不敢再违抗半分。 明明他回了宫的,却依旧像分别时一样。 喜不自胜的承宣帝又很伤感。 其时正当科举,新进士们授了官职,礼部尚书江覃拿着新名单,微微皱眉。 “圣上现下有意重整朝中司部,太常寺首当其冲面临裁汰,原本与我等无干。可圣上偏要我们派人过去修习,这是修习个什么?!” 下属道:“大人,圣上是有意将太常寺并入咱们礼部啊,派人过去,估计是为了将太常寺的门道理顺,到时并起来方便。” “烫手山芋。”江覃将新入礼部的名单撂下,“太常寺卿窦将军虽然年轻没脾气,可他是平南侯世子,平南侯手握兵权一身功勋,是我等惹得起的吗?!” 下属立刻紧张地低声:“这便是圣意所在啊。平南侯c定国伯那等权贵,圣上能容得了吗?放了三年,该动手了。否则怎会借故诏司幽回京?司幽可是定国伯世子” “圣意不可揣测,我等做好分内之事即可。”江覃谨慎道,“派去太常寺的人,必定是个挨刀枪的靶子,派谁去呢?”目光在名单上巡视一圈,忽而精光一闪,将其中一个名字划出,捋须笑起来,“就他吧。他在科试中做出那等惊人之举,若不是本官惜才,他就落榜了,如今正是要磨练磨练。” 毛笔圈出的地方,赫然写着“顾重明”三个字。 那一边,刚刚拿到授官文书,开心得不得了的顾重明打了个喷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敢背着我去约会 顾重明被借调至太常寺后,被派去衙门西南角的知返阁抄录刚刚为文国修毕的史书。寺中同僚对他说,每日只抄两个时辰,还可迟来早退,因为他的名字不在太常寺典册上,太常寺如今面临裁汰,寺卿整日忧心,根本顾不上他。 顾重明嘴上“嗯嗯”应着,心里连连喊“呸”:这群人,看他是新来的,就将他当傻子哄。 太常寺面临裁汰,寺中人最看不惯的就是职责相当的礼部,他被礼部派来修习,必定是众矢之的。这群人虽不明面上排挤,却暗地里喂他裹着糖衣的毒/药: 不让参与寺中公务,只做抄写体力活。 劝他偷懒c迟来早退,就是要等他懈怠犯错,到时反咬礼部一口,以期以小闹大,改变圣意。 太奸诈了。 他将计就计,凭着清嫩无害的娃娃脸减了众人的戒心,再故意偷懒一二,让他们以为他上了勾。期间寺卿窦将军的确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来此事多半就是他授意或默许的。 顾重明心中愤愤,朝廷果然脏。 那就等着吧,反噬的时候到了!他可不好惹! 萧玉衡身体刚一好,便开始巡视九寺五监,还特意请了圣旨,让司幽陪同辅佐。 巡太常寺那日,萧玉衡坐在辇上,浅金色的宫装在腹部微微隆起,通身文墨之气,仿佛谪仙临凡。 窦将军率部迎接,跪得恭敬谨慎一丝不苟,仿佛一部方正规矩的典籍。待萧玉衡进入衙门便随在一侧,温声讲着公务,目光偶尔往另一侧的司幽身上飘去。 “太常寺中有品级的,都在此处了?”巡了一时,趁着奉茶休息,萧玉衡问。 窦将军回头迅速一数,躬身道:“禀君上,正是。” “不是有个礼部过来的新进士么?叫顾重明?” 司幽神色一紧,望向窦将军,窦将军道:“是有此人,只是方才君上问太常寺中人,微臣便没算他,君上恕罪。” “无妨。”萧玉衡端起茶盏,“唤他过来吧,司部官员借调乃圣上的新法,本君正好替圣上先看一看。” 突然外间响动,承宣帝身边的大太监急匆匆奔进来跪倒,“君上,圣上到了九华殿,请您回宫。” 萧玉衡放下茶盏,“本君今日巡九寺五监,这才刚出来,恐怕还需两三个时辰。” “可c可是圣上这会儿办完了朝务,正好得闲” 萧玉衡缓缓道:“你回去传本君的话,叫他们拿仙露饮给圣上品尝。那是北境最珍贵的五种名花所制,需经一冬春,初夏方能饮用,有清心通体c焕颜凝神之效。今日刚好到日子,本君想着公务做完就给圣上送去,如今圣上来了,正好。” “可c可是”大太监一脸艰难。 “去吧,本君还有正事。” 大太监嘴角一撇,哭丧着脸退下。 心想萧使君也真是的,闹了这么久,今日陛下拉下脸给了台阶,他居然还不顺着下来。 仅只一位正妻,做了三年和尚,陛下苦啊。 那边窦将军接着道:“君上,顾重明此时恐怕不能前来。” “为何?” “这” 萧玉衡微笑,“本君面前,尽可直言。” 司幽垂下双目,神色严肃,心中盘算起来。 窦将军身后的少卿一步跨上前,十分郑重地行了个礼,“禀君上,顾重明从礼部借调而来,趾高气昂,日日晚来早走游手好闲,仿佛逛菜市场,对寺卿大人及我等爱搭不理,此时他恐怕还在家睡觉呢。” “竟有此事?”萧玉衡询问地望向窦将军,司幽也跟着望过去。 窦将军深深一躬,“顾大人初上任,不懂规矩在所难免。因他是礼部的人,故而微臣未多加规劝。微臣亦有错处。” 萧玉衡沉思片刻,终究未置可否,又饮了一时茶便继续巡视。 太常寺第三进院落中,西南角知返阁大门紧锁,内里却有响动。萧玉衡觉得奇怪,命人开锁,踏入一看,空空的书案整齐地分布在屋子两侧,唯有最深处的案上摆满文房四宝,坐在那里的人朝他们一望,随即抖擞精神,一整青色的官服,上前跪倒。 一时间,太常寺众人无比尴尬。 “你是” “微臣礼部顾重明。” “哦?”萧玉衡讶道,“你就是顾重明?抬起头来。” 顾重明听话地抬起头,疲态的双目温和平静,额角两道倒挂的小龙角刘海在官帽下轻轻翘着。 司幽勾起嘴角,暗道有趣。 “你为何在此?为何外间上着锁?”萧玉衡问。 顾重明道:“微臣被借调至太常寺十日,奉命誊写文国国史。太常寺的诸位大人对微臣关怀备至,怕微臣累着,又怕微臣休息不好抄错了字,便要微臣每日只抄两个时辰,迟来早退。但微臣以为舔食俸禄不妥,且自信不会抄错,就瞒着大伙儿寻机多抄。昨夜抄得入神,又因坐在角落,外头人没注意,稀里糊涂地就上了锁。微臣在此抄了一夜,本想着今晨能出去,可巧君上过来,大伙儿一忙,就又把这里忘了。” 语气不亢不卑,坦然中还有三分委屈。 司幽忍不住笑了一下,熟悉的声音与气息令顾重明一惊,他飞速挑起眼皮,只见司幽眉目轻弯,笑盈盈望着他。他连忙又垂下眼,脸颊飞上一抹羞红。 司幽笑得更开心了。 窦将军斜眼偷瞄了司幽一下,面色十分难看。 萧玉衡并未点破,只是将蔫得仿佛老旧书本的窦将军淡淡看了一眼,然后命顾重明起身,上前看了看他案上的稿纸。 “字不错。”萧玉衡从华衣宽袖中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拂纸上的字迹,“当年先帝将编修文国国史的重任交予本君,可惜只修了一半,本君便奉圣上之命守北境去了。剩余一半中,本君只寥寥作了几篇传记。如今看到完本,亦十分感慨。” 顾重明垂首道:“微臣昨夜誊写《鲁将军传》,只觉文辞流简而内蕴奇崛,看似容易却笔笔精深,想必是君上手笔。” 萧玉衡欣慰地浅浅一笑,“《鲁将军传》的确与本君平日文风不同,也的确是本君相当中意的。听你此言,当可引为知音。” “君上谬赞,微臣愧不敢当。” 顾重明笑着再拜。 窦将军脸色更加难看。 司幽唇边笑意更浓。 突然,先前那位大太监再次撞了进来,匍匐在地连连叩首。 “君c君上,圣上说了,见不到您,别说仙露饮,就算是真仙丹也不吃!这会儿龙颜大怒,君上千万担待啊!” 萧玉衡的脸色立刻冷了,垂目片刻后叹了口气,“罢了,容本君将此处安排一二,就回宫。” 大太监几乎喜极而泣,“多谢c多谢君上开恩!” 使君仪仗离开,司幽奉命代巡。 小半个时辰后,太常寺巡察完毕,司幽站在衙门口,与单独来送他的窦将军感慨地对望了一阵,道:“许久不见,稍后可有闲暇吃个晚饭?” 窦将军面上依旧是菜色,用宛如死水的双目望着司幽,“你有话同我说?” 司幽一愣再一笑,“算是吧。” 这一笑堪比冬日的暖阳夏日的清风,窦将军脸上的菜色略有褪去,努力挤出一个像是硬生生画出来的笑容,“好吧。你刚回来,我做东。城南曲水边放江亭,酉时见。” “好,一言为定,不见不散。”司幽一抱拳,潇洒地转身离开。 窦将军站在衙门口呆望了一会儿那道英挺的背影,然后郁郁地挪回衙门里,明明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却透着如老者一般的沉沉颓气。 他行过长廊,全然没发觉最粗壮的那根柱子后头,顾重明正猫腰躲着,盯着方才他与司幽所站的地方,如临大敌。 许久不见,共约晚饭c不见不散 必有奸/情! 顾重明双拳握紧,小龙角刘海在官帽的压制下愤怒地颤抖。 他要跟去! 最好是知己知彼,最差也得搅黄了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原来当年有私情 黄昏晚霞铺满长天,层层红光投入江水,绽开一波火焰。 白石亭中置着酒水果品,司幽着月白箭袖,长发垂在肩上,宛如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窦将军着文士衫,头发束起,是个地 地道道的读书人。 “何时回来的?”窦将军语带关切,面上仍是一丝不苟地绷着。 “半月前吧,回来就是闲着,日子都不大记得了。” “一直没回家?” 司幽执杯的手顿住,“回去也不被待见,何必呢。” 窦将军低声叹息,“外头若住不惯,就到我家里来。” “多谢。我被圣上以这等莫名的理由召回,朝中诸人都退避三舍,你却主动沾染,不怕被我连累?”司幽拧眉望着杯中的酒。 窦将军的神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劝起人来也如念书一般:“圣意非你我所能揣测,莫要太忧心。” “那你呢?”司幽抬起眼,“若非圣上有意裁汰太常寺,你忧思过重,否则规矩如你,怎会做出坑害那顾重明的蠢事?” 窦将军登时羞愧,别开头掩饰道:“近日衙门里怨声载道,正赶上礼部派人来,又是个新鲜的后排进士,他们就想戏弄戏弄,出出气。我不想让他们太憋屈,就默许了。是我糊涂,是我不对,如今东窗事发是活该。” “我不信。”司幽淡淡一语斩钉截铁,窦将军刻板的脸上终于露出慌张的神情。 “你素来稳重,此等龌龊行径,你头一个不齿。说,究竟是什么事,令你乱了方寸?” 窦将军犹犹豫豫垂下头,“没c没有的事。” “快说。”司幽目光坚决。 窦将军抬眼望着司幽,隐忍中竟有些痴痴的意思,艰难片刻后低下头,沉痛道:“你不爱听。” 司幽一愣,眼角往白玉亭外的茂盛草丛里一瞟,想了想道:“说吧。既然与我有关,我自当直面。” 笃定的模样令人安心,星月般的容颜叫人迷醉。 于是,窦将军像少年时一样,努力克制着心中喷薄而出的希冀,却依旧止不住兴奋地说:“自打圣上下旨让你回来,我便一直关注着,因此我知道,那个顾重明同你相过亲。所以我顺水推舟,想试试他究竟有什么本事。”认真地捏了捏拳头,“若c若你当真要成亲生子,五年前我说过的话,你可否再考虑一下?” 五年前,他十六岁,整日被关在屋子里读书,可同岁的司幽却已从军八载身经百战。府中巧遇,司幽又漂亮又挺拔又潇洒,瞬间晃花了他的眼。 一向沉默寡言的他破天荒地主动求相识,从头到脚都别扭极了,好在司幽性情爽利,真就把他当成了朋友,时常来找他聊天,邀他玩耍。 可惜仅仅过了一个多月,司幽就要随军离开,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竟就向司幽告了白,说了喜欢。司幽的眼神瞬间错愕,他心道完了完了,司幽定是生气了不会理他了,然而结果却没有。 城外山坡上,司幽很好看地笑着,说他从未生过情/爱之心,只愿不负朋友之义。 温柔的语气仿佛不是拒绝,但已然疏离不再随性的笑容,窦将军看得很清楚。 司幽上马走了,窦将军捏着手中的折扇,双目发酸。 未打开的扇面上,是他亲自写给司幽的诗句,那准备了许久的信物c吃饭睡觉都在斟酌的语句,可惜至今也未能送出。 放江亭中,窦将军认真地站起身,认真地望着司幽,更加难得的,在他典章制度一般平整的面上,挤出一抹饱含希冀的笑意。 晚霞携着云气卷来,但霞光终究只可停留片刻,璀璨的星即将挂起。 司幽又瞥了一下身后的草丛,然后来到窦将军面前,深邃的眉眼一下便洞穿了五年。 “当日所言,犹在心间。” 窦将军的脸倏尔紧绷,又迅速平静下来,他常年惯于敛着神色,因此露在外面的错愕失望便就不那么明显。 “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 “你”司幽要扯他衣袖的手停在半空。 窦将军转身行了几步,侧身垂头,“你别多想,今晚我爹那里有事,与你相约原本也就只能到这时候,改日再约不迟。”缓缓步出石亭。 司幽不由地唤道:“将军。” 窦将军停下来,却未回头。 “将军,公事也好私事也好,千万放宽心,过几日我再去看你。” 窦将军点点头,继续向前走,低沉轻缓的言语随着风飘。 “知道了,阿幽。” 天长水阔,窦将军的身影渐渐融入暮色。 司幽望着江面,一声叹息后转身。 他小心靠近亭后长草掩映的地方,那其中有一团草,正窸窸窣窣前后凌乱打着旋。 司幽不屑地哼了一声,草丛顿时动得更欢了。 司幽两步掠过去,刚弯下腰伸出手,草丛中突然一声惊叫,接着一阵乱响,“腾”一下竖起一个顾重明。 “你要做什么?!” 他身着宽袖朱红色书生裳,身体害怕地后仰,双手戒备地前推,小龙角刘海微晃。 司幽怡然地抱起双臂,“今早在太常寺,我觉得先前说你是傻书生有些武断,可现在看来,还是挺傻的。” 顾重明目光迅速闪烁了两下,转身就跑,司幽轻松地一伸手,攥住他宽大的袍袖,将人回扯到面前,“我奉使君之命巡九寺五监,是你的上官,你竟敢不拜,还逃跑?” 司幽比他高了半头,居高临下道:“说,你鬼鬼祟祟藏在这里,有什么目的?” 顾重明头倔强地向旁边一扬,“这亭子草地是你家的,旁人不能呆么?” “哎呦,嘴还挺硬。”司幽将他再拉近一点,低头凑在他耳边,“先前你虽傻些,狂妄些,但直话直说敢作敢为,算条好汉。现在怎么怂了?” 顾重明握拳愤愤,不快地白了司幽一眼,切齿念道:“阿幽?将军?酸死了。还有什么五年前的话,想来就不是好话。” 司幽噗嗤一笑,“你耳朵挺灵。” “是你们旁若无人,太过投入。” “我们投入,与你何干?你莫不是吃醋了?” 司幽作出思索的神色,“你不会还想着娶我呢吧?如今我是你的上官,你想一年之内赶上我甚至超过我,难如登天。” 顾重明昂然一梗脖子,“此事不劳你费心,你等着就是。” 司幽心中十分好笑,想换个手抓他,结果另一只手才刚上去,顾重明白净的圆脸就立刻如点灯一般,刷一下染上了晚霞的红色,就连脖子也未能幸免。 司幽失笑,“我的天,你不会以为我是要抱你吧?”他再进一步,声音低沉而模糊,“为何你一靠近我,或是看着我的眼睛就脸红?你是真害羞,还是故意装害羞来撩拨我?嗯?” 顾重明扁着嘴憋着气不言语——此时此刻,不管说什么都够丢脸的。 二人僵持半晌,突然“咕噜噜”一阵尴尬的声响,顾重明的脸顿时红得发黑。 “饿了?”司幽往他肚子上一瞟,语带调笑,又伸手拨了一下他的小龙角刘海,“今日我心情好,勉为其难请你吃个饭吧,你想吃” “不必!”顾重明不肯屈服,“窦大人走了你才叫我陪吃,我是有骨气的!告辞!” 草丛晃动,司幽的手被使劲儿一甩,朱红色人影飞奔着远去,顾重明逃跑成功。 晚霞渐暗,曲水边一座白石的亭,一片嫩草的绿,一抹人影月白。 顾重明一口气跑到灯火通明的上安城主街,穿梭于人群中,袖着双手兴奋地喘息:优秀高傲之人习惯了千篇一律的追逐,因此相处决不可平淡。偶尔让他空落c让他觉得有变,有趣,才能长远。 第二日,顾重明本以为可以摆脱抄书,参与其他公务了,却不料窦将军整整一天都没来衙门,他便又无人安排了。 傍晚回家时他还在想,窦将军无故不来,难道是因为昨日被司幽伤了心? 嗯,沉默寡言之人,伤起情来往往不可想象。 顾重明一只手握拳砸着另一只手的手心,突然眼前一晃,四名形貌精干着富贵人家侍卫服色的壮年男子神色不善地站在了他面前。 顾重明白白的脸上赶紧笑呲了牙。 “诸位大哥,你们” “阁下是顾重明顾大人?” 顾重明理所当然道:“在下不是。” 领头的男子完全没听他说,抱拳道:“我等乃平南侯府家人,我家世子失踪的事,想请顾大人跟我们回府,询问询问。” 太常寺卿窦将军,平南侯窦安长子。 窦将军失踪了? 平南侯府的人怀疑是他做的? 平南侯暴躁专断,去他府中可不是闹着玩。 于是顾重明自然地应了句“好”,更加自然地上前两步,再更更加自然地将目光往前方远处一放,“哎?那个不是窦大人么?” 四名侍卫下意识回头看,顾重明转身拔腿疯跑。侍卫们知道上了当,回身运起轻功追,刹那间就到了顾重明近前。 顾重明只觉背后一阵冰凉,接着更强的杀意袭来,身后追逐的风瞬间就静了。 修长潇洒的人影立在他与四名男子中间,那人手臂上停着一柄闪着银光的鸳鸯钺,与腰后那柄尚未使出的遥相呼应,夺目耀眼。 是司幽。 如此及时,一定是舍不得,暗中跟着自己呢。心口不一的家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相互撩拨没眼看 司幽常年驻守北境,鲜少回京,虽名声在外,可见过他的人却不多。但世人皆知斩风槊与连心鸳鸯钺乃他手中神兵,一为上阵杀敌沉重刚猛,一为随身佩戴精致灵秀,故而平南侯府的侍卫们立刻便认出了他。 靠山来了,顾重明连忙躲到司幽身后去,双手攀着他的腰带探出头。 司幽嘴角极轻地勾了一下。 “平南侯府当街绑走朝廷命官,怕是不妥。” “司将军误会了。”对面领头人一抱拳,“在下平南侯府侍卫首领张庄,想请顾大人说两句话,帮帮忙而已。” “本将奉萧使君之命代巡九寺五监,窦大人与顾大人皆在本将管辖之内。既知窦大人失踪,本将断无不查之理。不如我们去那边茶棚下,好好谈?”司幽将鸳鸯钺收回身后。 顾重明睁着一双大眼睛,信服地使劲儿点头。 大夏第一破阵将军c定国伯世子c使君钦差,也是自家公子的好友,种种头衔砸下来,张庄等人不得不暂且从命。 茶棚店家捧来一只铜壶七个大碗,宽阔的粗木四方桌上,司幽首先在北面坐了,顾重明十分不客气地坐在了东面,张庄坐了南面,剩下四名侍卫望着西面那仅剩的一条板凳,站着不动。 顾重明满面怡然毫无所觉,司幽无奈地瞥了他一下,长臂伸出攥住他胳膊,“嗖”地将他提到了自己的板凳上。顾重明一阵恍惚,再看时,另四名侍已经两两坐在了西面和东面。 顾重明不满地动了动发痛的屁股,故意往长凳边上挪,一副不愿与司幽靠太近的模样。 也不知方才是谁在背后紧紧贴着。 “司将军,实不相瞒,公子是自己离家出走的,昨夜和老爷拌了几句嘴。”张庄首先道。 顾重明一愣,没想到啊,那板的窦将军居然会跟老子吵架,还会闹情绪,情绪还这么大。司幽亦蹙起眉道:“窦世子规矩稳重,能与侯爷拌嘴还离家,想必不是小事。” “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张庄长叹,“侯爷觉得公子整日没精打采,申斥了他几句。照往常,公子都是虚心受教,可昨夜不知怎么地就吵了起来。公子没等老爷发话就自行回了房,老爷吩咐在下前去照看。在下去的时候,公子已经不见了,屋里并无异样。大伙儿想着公子就是出去散散心,可等了一天还不见人,这” 司幽抱起双臂沉思片刻,道:“取一件他的近身物件来,本将承诺,一定找到他。侯爷那里,诸位只管如实回禀。” 张庄道:“多谢司将军,但侯爷及我等心急如焚,万一公子有个好歹” “本将担保,不会有此可能。”司幽笃定道,“朝中也请侯爷放心,本将会禀明圣上及使君,说窦世子染疾告假。” 张庄双目一缩,不得不点头道:“那就劳烦司将军了。” “客气。”司幽顿了顿,将手搭上顾重明的肩,灿烂一笑,“不如将这家伙押给你们当做凭据如何?” 顾重明立刻惊恐地瞪着司幽,“你说什么?!” 司幽弯目一笑,顾重明起身要逃,司幽随意使力一按,顾重明就跟被被钉在了凳子上一样,一动也不能动了。顾重明不忿,伸手拧了一下司幽的腰。 力气大了不起啊,他要报复! 张庄等人一阵无语,尴尬地抱拳告辞。司幽用另一只手反剪住顾重明的两条胳膊,在他啊啊呀呀的声讨与反抗中,含笑将他在京城的居所告知张庄。 张庄带人离开,司幽与顾重明并肩行在晚霞笼罩的热闹街道上。 “我又救了你一回,你如何报答?”司幽笑问。 “嗯”顾重明蹙眉思索,眼前一亮,道,“我帮你寻找窦大人的下落。” 司幽故意遗憾地一叹,“我还以为你要说以身相许。” “嘿嘿。”顾重明坏笑起来,“我才不会给你机会拒绝我。” 司幽笑着再道:“那你有何本事?能帮我什么?” 顾重明自豪地晃了晃脑袋,“张庄所言可见,窦大人十分反常,这般反常,定是因为发生了羞于启齿的事情,大概不是生了怪病就是辱了门楣。可昨日窦大人身体尚且好得能上阵杀敌,我看肯定是后者。” 司幽道:“不可能。将军从小就规矩得很。” 听到这亲密的称呼,顾重明迅速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道:“越是规矩,发起狂来越可怕。看昨日他对你那番告白就知道,他心里疯着呢。” 司幽道:“我与他门当户对,又少年相识,哪里疯了?说起过分肖想,你才是最疯的。” 顾重明并未在意,继续道:“其实这些你也想到了吧?所以才把事情主动揽下来,还用圣上和使君给平南侯施压,让他不要插手?你怕平南侯首先找到窦大人,一怒之下动用私刑伤他?”顾重明神色黯下来,酸酸地说,“你对他可真好。” 司幽侧首去看身边这个比他矮了小半个脑袋的家伙,白嫩的圆脸明明白白地藏着不甘与泄气,接着又露出十分索然无趣的神情,扁起下唇包住上唇向上吹气,吹得额角的小龙角刘海轻轻扇动。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吃醋? 一时间,司幽不知被拨动了哪根心弦,脱口便安慰道:“我对你也很好啊,我当街拦下他们,不就是为了救你?” 顾重明一听立刻来了劲,晃晃脑袋甩去所有黯然,理所当然道:“平南侯府找我,肯定是因为听太常寺的人说了窦大人拿捏我不成,还被我在使君面前告了一状的事。他们必定以为我时刻关注着窦大人的动向,并且还是他这回反常离家的诱/因。可他们不知道,真正刺激了他的,是你昨日的拒绝!所以我是替你背了锅的,你救我不是应该的吗?” 司幽立即停下脚步,双目眯起,居高临下一脸寒意看着顾重明。 顾重明亦高傲地仰起头,双目不屑地转动,一副不肯示弱的模样。 “不知好歹。”司幽十分后悔方才说了那句软话,转身迈开大步向前走。他双腿修长武艺精湛,稍加两分内力便步步生风,顾重明卯足了劲儿跑也没能追上。 但他心里幸福,因为司幽对他故意挑衅的话有反应,闹了脾气,说明他在意自己;闹了脾气却仍把握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让自己既追不上又不会跟丢,更说明他在意自己。 嘿嘿嘿。 这般脾性,当真令人心动。 一路哼哧,司幽站在暂居的院落门前开锁时,顾重明白澄澄的圆脸跑成了红扑扑,总算赶上了。 刚进院没两步,对面突然箭一样冲出一个圆圆肉肉的东西,对着司幽就蹦了上去。司幽弯腰将那圆东西抱住,接着腻歪的嗷呜声响,顾重明凑过去一看,只见一黄皮黑纹的毛绒肉团正不知廉耻地舔着司幽的双手。 “这是家猫还是老虎?!”顾重明伸指在毛绒肉团脑顶一戳。 毛绒肉团立刻抬头“嗷呜”反抗。 司幽抱着毛团走到花架下的石凳上坐了,低头顺毛安抚,目光极尽温柔,可回答顾重明的语气却冷冰冰的:“这是狸虎,是北境的珍兽,比猫更敏捷凶猛,但长不了太大。” 狸虎舒服地缩着,伸出爪子抱啃司幽的手指,又玩绒球一般缠绕起司幽垂在身前的长发。 顾重明好奇地问:“它有名字吗?” “小虎。”司幽仍然冷冰冰的。 “大夏第一破阵将军的爱宠,如此名字委屈了,我看应该叫虎将军。” “小虎并非宠物,而是并肩作战的兄弟。”司幽始终冷冰冰。 顾重明站着扁了扁嘴,讨好道:“你生气了?” 司幽抬眼瞥他一下,继续低头顺毛。 顾重明便笑嘻嘻凑到他身边,不客气地也摸了摸小虎柔软的花皮,“我先前是开玩笑,以为能逗你开心。你不喜欢这样胡说八道的笑话,我以后不说便是。你来救我,我又感激又高兴,真的。” 司幽又抬头瞥了他一下,目光明显没有方才凌厉了。 顾重明就得寸进尺地挤着司幽屁股旁边露出的半截石凳坐了,两只手都伸过去,摸小虎的力道更大了,恨不得将小虎从司幽怀里抢过来,“你让张庄将窦大人的贴身之物拿来这里,是想让虎将军帮你找人?” 说着院门响动,是张庄来了,司幽让顾重明进屋暂避,独自开门去取了窦将军随身的玉佩。 张庄离开后,顾重明从屋屋里挪出来。司幽将玉佩给小虎闻,小虎懒洋洋地凑上去努了努,突然皮毛炸起狂躁发抖,身子仿佛都大了一圈。 顾重明吓了一跳,司幽拧眉道:“小虎能以气息感知生人状态,将军只怕不好”伸手一拍小虎,“快带我们去!” “蹭”地一下,小虎扭着身体上了房。 顾重明腋下一紧身体一轻,再看时,眼前是黄昏的开阔天空,脚下是京城的层层屋顶,前方是撒开四爪开路的小虎,身侧是紧紧挟着他的司幽。 司幽掩盖在长睫下的目光紧张而严肃,顾重明知道,他是真地担心窦将军,想帮窦将军。即便多年未见,即便无法回应他的感情,但真心相交的情义不会减少半分。 小虎在渐暗的天色中穿行,顾重明略一估摸方向,凝重道:“这不是” “怎么了?” 司幽几乎是环抱着他,因此这一声应答极近极轻,吹着耳垂,颇有些私下说情话的意思。 顾重明心动神摇了一下,顿了顿道:“虎将军带我们去的应该就是放江亭。” 司幽一愣,脸色跟着暗了。 顾重明的心也暗了:难道窦将军出走,真跟司幽有关?! 晚霞渐落,墨蓝笼罩天幕,放江亭处水域开阔人烟稀少,司幽与顾重明居高临下,尚在远处就看到了那个正往江中走的背影。 司幽飞速腾挪落于江边,可窦将军已经然没于江中,唯有几缕头发及几片衣摆漂在江上。 “将军!”司幽急了,冲到水岸相接处,一脸张皇,“我c我不会水” 他本是自责地喃喃自语,并未期待过会有谁帮他一把,可就在他准备掠水过去拼命一搏的时候,顾重明突然从身后冲了出来。 “别急别急!我会水,我去救他!” 顾重明边跑边脱靴子扯外袍,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向窦将军游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穿你衣裳睡你床 顾重明看着手无缚鸡之力,入水之后倒还挺灵活,他从身后托稳已然呛过去的窦将军,一手划水向回游,浑身沉重吐息艰难,速度也慢了。 司幽解下腰带,用一端绑紧鸳鸯钺,再将鸳鸯钺卡住岸边的石头缝,然后攥紧腰带另一端,踏入水中半走半游。 两人仿佛隔着千万重山,历尽艰辛终于相会。江水中司幽紧紧握住顾重明的手,借着那头鸳鸯钺的力量,终于将窦将军捞了回来。 司幽将窦将军平放于地,扭脸一看,顾重明湿漉漉直挺挺地躺成一个大字。 “傻书生!你怎么了?”司幽吓了一跳。 “累”顾重明嗓子眼里哼哼,“多亏了你,若你不来拉我,我可能在中途就嗝屁了。但你那样太危险了,万一那钺开了,或你被水草淤泥绊住,后果不堪设想。” 司幽知道他关心自己,心中莫名地有触动,片刻后道:“鸳鸯钺不会开。” “知道,你大将军厉害嘛。”顾重明撑着身子坐起来。 一直守候在岸边的小虎一头撞到顾重明胳膊底下,抬头舔他手心的水珠,极尽讨好。 顾重明开心地抱起小虎摸脑顶,“司将军,你的同袍叛变了,是因为我给他取了个威风的名字么?就是说嘛,谁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响亮亮的,小虎,跟没见过世面的三岁小童似的” “你不是没劲儿了吗?快闭嘴吧。”司幽正在对窦将军拍脸按胸口,一顿折腾后,窦将军难过地咳出水,缓缓苏醒。 “阿幽?”看到还有湿淋淋的顾重明和小虎,窦将军一阵恍惚,“你c你们” “为何要做傻事?”司幽严肃地问。 “我” 窦将军一脸绝望,是啊,自己连死都不怕了,面子算个什么。于是他不顾顾重明在场便直言道:“阿幽,我喜欢你,甚至肖想过同你成亲生子,可我c我现在却有了旁人的孩子我昨日还同你说那样的话,真是恬不知耻” 司幽与顾重明大惊。 “阿幽,我爹与你爹一生戎马,自是希望子孙后代光宗耀祖,我的名字就是这样定下来的。可我从小就蠢,武艺学不会c兵法看不懂c写诗作文更是扒了我的皮。可你不同,你样样出众,年纪轻轻就立下无数战功,我与你差太远了,你拒绝我也是情理之中。”窦将军在司幽怀里苦笑,“原本想着既已这般没用,就唯有尽己所能兢兢业业,万不可行差踏错半步,却不想我朝百年太常寺,竟要毁于我手。” “将军” 窦将军扯住司幽衣袖,“我知道,你要劝我说此乃圣上旨意,与我无关,可我身为太常寺卿毫无所为,不是无能又是什么” 窦将军红了眼眶,顾重明听得心中难受,小虎在他手中悲戚地嗷呜。 “我不明白,为何我已如此循规蹈矩,却仍是做什么错什么。是否我也应该放纵些c潇洒些?阿幽,我那时心中真的难受,难受得整个人颠三倒四” 内心压抑而脆弱,怎么都想不开,窦将军便偷偷酗酒。碰巧结识了一人,便约在一起共饮,饮着饮着便饮到了床上。 一夜放纵逍遥,从来只吃苦药的人一朝尝了糖果,便疯狂地爱上了那个味道。 他饮鸩止渴般地明里规矩暗里疯癫,直到承宣帝诏司幽回京,才惶然反应过来。 不耻自己的行径,与那人一刀两断,他想再拼最后一次,所以再向司幽告白。 然而事与愿违,回府的路上他突然不适,被好心的路人扶去医馆一看,竟是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 “我还有什么脸活着阿幽,你不该救我,不该” 窦将军摇摇晃晃地起身,一副又要往江里冲的架势,顾重明赶紧拦住他,司幽沉声道:“将军,下月初六的夏祭若做得好,圣上会考虑留下太常寺。” 窦将军茫然,“真c真的?” 司幽点头,“是萧使君同我说的,此等机密,我本不该告诉你。” 绝望的窦将军终于聚起了一丝精神,不敢置信地反复确认:“当真?” 顾重明蹙眉望着司幽,司幽十分笃定,“圣上登基后首次夏祭,太常寺主礼乐郊庙祭祀,你身为太常卿,责任重大。” “那” “窦大人!”顾重明道,“司将军顶着平南侯爷的压力来救你,若搭救不力,平南侯是什么脾气,你最清楚。况且你的性命也有我一份,我与司将军没点头,你不能轻言生死。” 窦将军这才发现司幽浑身是水,连头发都湿了。他知道司幽不会水,心中立刻愧疚了,连忙道:“你说的对。我们应该找个地方沐浴更衣。” “不如就去寒舍,偏远小宅不易察觉,有什么事皆可再议。”顾重明笑道。 “也c也好” 说完,窦将军双眼眼皮重重地扇了几下,彻底一头晕了过去。 司幽一探气息,道:“忧思力竭。” “他有身孕,稍微到了我家,请个大夫来看看。” 司幽点点头,“你方才倒机灵。” 顾重明开心地道:“之前在你院里,你不让我在张庄面前露面,不就是为了让他们以为我已经走了与此事无关,好安排窦大人的去处么。” 他能懂他,司幽很开心,想逗逗他,便故意将窦将军推给他,“你来扛?” 顾重明理所当然地摇头,抱着小虎跑掉,“我手无缚鸡之力,是个傻书生,就不添乱了!” 司幽将窦将军扛上肩,“那日后你成亲,连良人都抱不动,怎么办?” 顾重明一顿,极为震惊极为郑重地转过身,满面通红望着司幽,双目冒着不可置信的光芒。接着好像不能承受这巨大的惊喜似的,转身再次跑了。 司幽无奈喊道:“我是说你日后成亲,不是说我要跟你成亲。” 顾重明也不知听没听到,就一顿狂奔,手中小虎发出不情愿的嚎叫。 顾重明的家乃文国国灭时的废宅,因偏远简陋,大夏收公转卖时售价不高,顾重明捡了便宜,清理出一片院子间堂屋大一小两间厢房间更小的灶房,像模像样。 窦将军被安置在小厢房中,大夫来看过了,因不知他心中想法,就先开了一剂安胎药。 司幽沐浴后有些发热,如今正穿着顾重明的中衣躺在顾重明的床上盖着顾重明的被子。顾重明则窝进厨房里,煎药并整治晚饭。 二更天,月亮像块被掰掉些许的烧饼,顾重明捧着托盘推开主厢的门,只见司幽靠在床头,半干的长发披散,面容沉静。 顾重明如坠画中。 画中人轻轻一动,星辰般的眼眸望过来。 顾重明脸一红,故作镇定上前道:“姜汤好了,还有馒头和菜粥。” 托盘放在床边凳上,吃食碗筷都是双份。 司幽忽然道:“你喂我。” 顾重明一愣。 “我生病了,你还不喂我?” 司幽牵住他的衣袖,迅速使了个眼色,顾重明余光往门口处一瞥,明白过来。 于是他端起汤碗仔细吹过,“好,喂你还不成么?堂堂大将军如此娇气。” 司幽懒散地靠着,病容中带着闲适惬意,“唯独在你面前才这般娇气。”向顾重明一笑。 顾重明顿时浑身发麻,虽然是做戏,但这也太 他只好闭上双眼,颤颤巍巍地将勺子送出一点。司幽倾身喝完,他便将眼睁开一条细缝,舀出一勺,再闭眼送过去。 如是五六次,司幽终于坐直身体,面容也一改方才的虚弱,望着窗外片刻后,回头对仍然闭着眼睛的顾重明道:“矫情。” 态度天差地别。 顾重明哼了一声睁开眼,将碗往司幽手里一塞,“司将军好狠的心,窦大人万一又投水,我可不救了。” 司幽一口饮尽姜汤,“我了解他,他现在不会寻死。感情的事,我不能给他希望。” “那朝廷的事就可以?”顾重明反问,“今日水边那番话,你是妄议圣意假传圣旨!也就是对你毫不怀疑的老实巴交的窦大人才会信!” “此事我自有安排。”司幽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 顾重明蹙眉看着他,心中有点忐忑。 司幽对窦将军的好让他惊讶,可明明司幽自己都面临着旋涡,未来如何尚不可知。 沉吟半晌,他俯身扯了一下司幽的衣袖,低声道:“喂,我帮你救了人,还让你们住到我家,还给你们做饭煎药,你怎么报答我?” 司幽抬眼看他,额角的两道小龙角刘海正不安分地晃着。 司幽笑起来,“报答就是,把你做的极难吃的饭菜吃完,还不嘲笑你,怎样?” “你凭什么说我做的饭难吃?!你还没吃呢!” 司幽一瞟手中空碗,“从姜汤中可见一斑。” “那你别吃了!还给我!”顾重明端起托盘就要走。 司幽利落从中端起碗筷,躲着顾重明吃起来,顾重明浑身气鼓鼓,扑上去冲着司幽胡抓乱打,小龙角刘海愤怒地摇。 “我给虎将军吃都不给你吃!看着是个正经人,其实真讨厌!撒谎信手拈来,调/情出口成章如今窦大人误会了我,我以后还不知该多艰难!” 司幽武艺高强,随意几个轻巧的闪避就让顾重明近不了他的身,还能趁着抓打的间隙故意将碗送到嘴边吃几口,实打实地欺负人。顾重明更气了,大叫一声背过身去,直梗梗地站着,哼哧哼哧喘气。 墙角小虎被闹醒了,抬起惺忪的睡眼看看他俩,不满地嗷呜低叫。 司幽便掀开薄被下床,准备给小虎喂食。顾重明立刻喊道:“你还在发热,虎将军我来喂!”不由分说地把司幽推回床上盖好被子,鄙夷地嘟囔道,“还大将军呢,身子骨真娇弱!” 厢房角落里,顾重明蹲着,抚摸着幸福喝水的小虎的脑顶,叹道:“虎将军啊虎将军,跟着这样的主人,你可真不容易,还好你遇到了我” 司幽靠在床上静静地瞧,眼角带笑。 将圆的月转过枝头,穿过云层。 小厢房里,窦将军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呆呆地望着主厢的方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皇帝心理戏真多 九华殿中,萧玉衡整理好近日巡九寺五监的文书,望着窗外交织的夏花,微微失神。 那日他从太常寺急急赶回来,承宣帝却走了,据下人说,走的时候十分不悦。 他思量着人既然走了,还生了气,大概就是不想见自己,于是他便也未再去求见。可这两日他渐渐回过些味儿来:也有可能是承宣帝等得太久闹了情绪,那么他是否应该前去哄哄? 萧玉衡天纵英才,于感情/事上却十分迟钝,又顶着山一般的使君头衔,终究还是觉得该依规矩法度办事。因此今日文书理好了,再带上另一件要禀的事,这样面圣,才算合情合理。 带上仙露饮,换了身素简暗色常服,他心中准备了一下,前往未央宫。 一路上,先前仓皇侍寝的情形与那时剧烈的羞痛不断出现在脑海中,扰得他心乱。 他之所以一直避见承宣帝,一是因为自己实在是没有床笫间的想法,怕扫了承宣帝的兴,二是因为承宣帝在自己心中始终是那个呆蠢的小小胖太子,始终是被自己牵着抱着手把手教着的,怎么突然间他就c就要脱了衣裳对自己做起那些事情来? 未央宫中。 正批奏折的承宣帝听到萧玉衡求见,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怒。 喜的是他来了,怒的是他怎么到现在才来?! 如此一别扭,就忍不住又多批了一时奏折,做出朕很忙搭理你就是恩典的模样。 然而等待了一炷香才得以面圣的萧玉衡不急不躁恭谨依然,承宣帝就又抓挠了。 他怎么就那么油盐不进?! 望着案下端正站着的人,承宣帝烦躁的心绪中又添后悔:这是强要他后二人首次相见,纵然早知萧玉衡有了身孕,但却从未细想过他的模样,这一见就仿佛被猛然打了一棍子,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了。 原来,他怀着孕的模样,是这样的。 小腹微微隆起,将衣裳撑起了浅浅的一点。双手在身前交叠轻轻护着,显得温和含蓄。 承宣帝不由自主地起身迎上去执起他的手,将他的脸庞和孕腹仔仔细细看了,冒在心上的话脱口而出:“爱卿当真清妙,即便怀胎,腰身亦盈盈一握。” 萧玉衡脸上泛起绯红,还好这话不算太过,便硬着头皮答道:“陛下谬赞,再过些日子,臣必定就粗壮了。” 他接话了。 承宣帝喜上眉梢,更进一步道:“粗壮的朕也喜欢。” 这话就有些娇宠的意思了。 于是萧玉衡轻飘飘地挡了回去,道:“臣腹中有皇嗣,陛下自然喜欢。” 讨好受挫的承宣帝笑容一停,心想他分得真清。 放开萧玉衡的手,承宣帝转身坐回案后,“爱卿过来有事?” 萧玉衡微微躬身,递上文书,“巡九寺五监的结果,请陛下过目。” 承宣帝随意接了扔在一旁,“爱卿做事,朕一向放心。” 萧玉衡坚持道:“陛下需得看看。” 承宣帝一愣,幼时萧玉衡教导他的画面清晰起来:字写错了怎么罚c撕了纸怎么罚c背不过书怎么罚一切严严格格规规矩矩。 承宣帝手心和屁股隐隐作痛,只好听话地打开文书,仔细看了一页,蹙眉。 “这是司幽做的?” “有时臣精神不济,是司幽代巡代写。此事是陛下准了的。” “朕没忘。”承宣帝的声音冷了几分,合起文书的力气大了些,“爱卿力荐司幽辅佐,究竟为何?” 萧玉衡姿态谦恭,“司幽本是掌军武将,骤然回京无事可做,四处闲逛不妥。九寺五监乃执行司部,无核心权柄,让他代巡亦不添陛下忧虑。何况以将军之衔领其他司部监管之职,亦有成例。” “似乎很有道理。”承宣帝面皮一扯,“看来爱卿是确信了朕针对他。爱卿放他在身边,是想时刻保护他吧。” 萧玉衡将头垂得更低,“也是想让陛下多了解他,信任他。” 承宣帝发出冷笑。 “爱卿,你可知避讳二字如何写!”承宣帝猛地一摔文书。 萧玉衡屈膝一跪,神情淡然,“无讳,何须避?” “好啊!”承宣帝快步行至萧玉衡面前,“那是朕心里有讳,朕心里有讳行吗?难道爱卿就不怕,你对司幽越是看重,朕就越是讨厌他,可能也会因此讨厌你吗?!” 萧玉衡跪得端正,无波无澜,坦荡陈述:“陛下用人与百姓交友不同,不可因好恶定夺。臣为使君,自当规劝。若因担心激怒陛下而不敢直言,且令忠臣良将蒙尘,那臣就是罪人。” “果真冠冕堂皇!”承宣帝气得来回转圈,“你敢说,你对司幽没有私心?!” 萧玉衡的神色暗了几分,低声道:“臣之私心远在公务之后。” “朕怎么觉得恰恰相反!”承宣帝大怒,双臂张开奋力一甩。 萧玉衡终于无法继续维持平静,眉心微微蹙着,眼角吊下来,疲惫地低声道:“臣所言句句属实,可陛下就是不信。臣无话可说。” 完了。 承宣帝浑身一凉,脑海中冒出这两个大字。 因为萧玉衡又露出了失望且不愿理你的表情。 被醋意c占有欲和愤怒冲昏头脑的承宣帝愣愣站着,他好像c好像又后悔了:为什么又同他争吵了呢?一见面就争吵,还总是因为司幽,这怎么行?时间久了吵得多了,萧玉衡会不会觉得他善妒?会不会不喜欢他了? 萧玉衡喜欢过他么? 如果c如果自己不是皇帝不下圣旨,萧玉衡会嫁给自己吗? 而且自己怎么c怎么又让他跪下了?他有身孕,又刚刚病愈,不能累着。虽然他的肚子只有一点,但那里面毕竟揣着两个会动的小家伙,一定很辛苦吧? 那c要叫他平身c扶他去坐一坐吗? 可是c可是自己依旧很气,拉不下脸。 承宣帝逃避一般转身坐回椅上,将茶杯端起c放下,奏折翻开,心不在焉地看了几眼,又合上,然后使劲儿扯开领口的纽扣,泄气地斜靠在椅背上。 萧玉衡的神情终于在这时有了变化,他看了看承宣帝如小混混一般敞开的领口,顿了片刻,再次低下头。 承宣帝觉察出来了,他有反应,气氛总归不再是僵着,便顺着坡下来,道:“别跪着了,朕没有让你罚跪。”语气仍是不甘示弱略略烦躁的。 萧玉衡闻言站起,然后便一直站着。 承宣帝又焦躁起来,使劲儿再扯领口,“卿还有何事?抓紧时间。” 萧玉衡缓步上前渐渐靠近,承宣帝紧张起来,气都有些不顺了。 萧玉衡在承宣帝身侧站定,微微俯身,替他系起领口,像小时候一样耐心地哄道:“陛下冠服乃天下最敬之服,一领一袖一襟一摆皆是礼制所定规矩所成,不可随意为之。” 文墨之气卷着淡雅的幽香,萧玉衡的气息轻轻吐在自己脸上,承宣帝浑身软了,恹恹地依赖地嘟囔抱怨:“朕就是热了,热得烦。”微微抬头,方便萧玉衡替他正衣。 每每承宣帝显露出顽劣的小孩子脾性,萧玉衡便觉得熟悉c好对付,于是笑着捧起案上自己带来的瓷盅,“陛下,这是北境名花所制的仙露饮,可解燥清心,您尝一尝。” “没什么兴趣。”说是这么说,手上却接了过来,抿了一口。 萧玉衡道:“此物不易制,一朵花只出一两滴,臣一直慢慢收集” 承宣帝惊喜,“都是为了给朕?” 说完他有些后悔,万一c万一不是呢。 萧玉衡只是笑笑,没有多说,承宣帝就又犯嘀咕了。有心再问,又怕若真地不只是为了自己,譬如那司幽也喝过,哼,他就又要生气了,继而惹得他俩再吵闹,好容易的温存就没了,不好。 算了。 承宣帝放下瓷盅,做回帝王之态,“爱卿还有他事么?” 萧玉衡自然将此话当作逐客,君王日理万机,不想多见后宫之人是应当的,他不在意,于是赶紧道:“是还有一事。陛下登基三载,是择选君秀的时候了。此事乃臣之职责,因此前来与陛下商议。” 承宣帝避重就轻道:“此事礼部提过,朕暂且没那个空闲,先放一放吧。” “可选秀原该是年初就办的,如今都快六月了” “推都推了,再推些又有何妨?!”承宣帝又大声起来,“爱卿,朕此刻不想同你争辩。” 萧玉衡一愣,将后面的话都咽下,退了几步躬身请退。 承宣帝也一愣,心中纠结缠绕片刻,准了。 等萧玉衡离开未央宫,承宣帝才恍然反应过来,怎么方才都没问问他怀胎的情形?!怎么没关怀关怀他吃得好不好c睡得好不好c孩子闹不闹?! 怎么就这么笨,哎。 承宣帝悔恨地捧起案上的素纹瓷盅,翻来覆去地很宝贝地看着。 六月天日头火红,萧玉衡坐在辇上遮着纱帐,心中依旧憋闷。 回宫以来,他见了承宣帝两回,就将人惹怒了两回。 三十年来无论面对何人遇上何事,即便先帝暴怒军情紧急种种危情之下他都能泰然处之进退有度不失半点分寸,可如今这短短的日子,他的情绪反复起伏c言行几度失控。 究竟是为什么? 公务后,顾重明走在回家路上,感慨连连:窦将军在他家住了一晚,第二日就回了司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甚至干劲满满地递了道夏祭仪典的折子。 他不禁在心中骂起乱给人希望的司幽来。 想起司幽,他感慨更甚:窦将军自以为坐实了他与司幽的私情,这几日看着他总是欲言又止,今日大概实在憋不住了,装作偶遇,又装作随意提起,说司幽喜饮热酒凉茶,喜品花样美食,但平日吃饭总是凑活,胃不太好;又说他母亲早逝,幼年跟父亲闹掰,其实心里很苦;还说他喜欢旁人夸他的武艺及用兵之术,而非容貌。但若是亲密之人夸赞,作为房中一趣,想必他也会喜欢。 窦将军满面哀婉伤情,郑重一躬,凛然大义道:“再谢救命之恩,阿幽以后就交给你了。” 说完决绝而去,衣袂萧然。 顾重明一句话都没说上,只觉得浑身汗涔涔的。 哎,这造的是什么孽。 找了家小摊用过晚饭,待到日头落山星斗升起,他踏着夜凉,一路轻快地回到自家院门前,背后突觉一阵压力。 “顾公子如今有官位在身美人在怀,莫不是忘了你我的约定?” 顾重明开门的手顿住,脸色黑下来,眸中放出冷光。 “约定让我缠住司幽,让他心系于我,我没忘,周公子。” 树影后的人发出两声不信任的懒散讥笑。 “你我的约定只是结果,过程如何,我心如何,周公子不当问。”顾重明将院门推开半扇,“六月初六夏祭大典,周公子如何动作,我拭目以待。” 院门掩上,晚风徐徐,夜空清寂。 院中一枝琼花出墙,雪白夺目,恰如司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顾重明被抓走啦 夏祭乃大夏朝传统盛典,每三年一次,颂文以敬天,演武以祭地,以求风调雨顺c文昌武盛c国泰民安。 此次乃承宣帝登基后首次夏祭,恰逢使君有孕,隆重盛大可谓空前。 天高地阔,旌旗猎猎。 依山而建的兰林苑中设祭台高座,王公贵族c朝中众臣c将士军阵各居其位,声势浩大。 司幽着紫衣箭袖,背负斩风槊,甫一入兰林苑便见到了那个一身尊贵的威严男子。 “回来快两个月了,家门一步未入,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吗?”男子声音不大,却饱含不快。 司幽停下脚步微微躬身,“末将见过定国伯。” “放肆!”司行强压怒火,双目瞪着。 “今日夏祭,属重要朝会,官爵相称并无不妥。定国伯如有赐教,烦请夏祭之后再传末将。”司幽向前走。 “你去哪里?” 司幽顿住,“末将归京后暂无军职,圣上命末将代萧使君巡九寺五监,末将自是要服侍在圣上与使君驾前。” 司行不屑一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近来的所作所为。再不收敛,即便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也不会客气。” 闻听“儿子”二字,司幽的手紧紧攥起。他强逼自己忍耐,道了句“随便”就继续前行。 行至御座下方,便见太常寺诸人身着白袍灰带玄纱圆帽祭服,整整齐齐分两区就位。其中一区乃窦将军领衔的颂文阵,天子与使君登台敬拜天地祖先之时及之后,他们会吟诵礼文,执礼器舞。 窦将军的精神好了许多,对着司幽微微一笑,露出“不用担心,我都看开了”的释然——投水事后他对司幽说,他会冷静下来仔细思量再做决定,还说他其实有一点想把孩子生下来。 窦将军与司幽一样,虽是王公世子锦衣玉食,却没感受过多少亲情温暖,想要个孩子疼爱陪伴着,司幽能理解。 近日窦将军忙于筹备夏祭,司幽没打扰他,准备之后再详谈,正想约他明日相聚,却见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往旁边一挪,司幽跟着看过去,微微一讶后,笑了。 白嫩的圆脸,傻乖傻乖又略放肆的笑容,得意洋洋的神情,一对从额角上冒出来无论什么帽子都压不住的小龙角刘海。 三十人的礼乐阵,顾重明坐在最前方,祭服上配着象征特殊身份的黑色绥带,面前条案上摆着一张琴。 “你是乐首?”司幽问。 琴乃大夏最重之礼器,夏祭中,雅乐武乐贯穿奏之。礼乐阵的乐师皆为太常寺乐官,乐首引领众乐师,除演奏既定的雅乐和武乐外,还要根据仪典的内容及氛围,随时制曲演奏。 乐首需琴艺高超c知识广博且擅应变,是仪典中相当重要的角色。大夏国史中,有好几位乐首通过夏祭被天子赏识,从而平步青云。 司幽不解。 窦将军担任太常寺卿将将一载,此次乐首本应是他,就算换人,也不该轮不到顾重明这个新鲜小后进,难道 “没想到吧?”顾重明得意地望着司幽,笑嘻嘻道。 司幽抱起双臂,笑中略有不屑,又含几分宠溺,“如此重任,不可疏忽半分,你好自为之。” “司将军这是善意提醒,还是故意讥讽?”顾重明挑眉压低声音,“可还记得你我相识那天,我说过的话?” 司幽一愣,回忆了一下,斩钉截铁道:“忘了。” “你肯定记着呢。”顾重明一副你说谎的指责表情。 “忘了就是忘了,懒得同你争。” 司幽轻飘飘撂下一句话,轻飘飘走了。行至御座旁站定,他面色平静,心中却努力压抑着想要勾起嘴角的本能。 那日初夏,上安城中流水桥头,顾重明揪着他的衣领,羞愤地发誓,一年内与他平起平坐,甚至压他一头,到时才好娶他。 此时顾重明正垂目盯着琴弦,余光中一边是司幽,一边是众臣前列的定国伯司行。 方才司幽与司行的交锋,他看到了。虽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但司幽的神色已然说明了一切。 他与司幽尚未到打开心扉无话不谈的地步,不想见他生气难过,便只好想方设法逗他开心。 另一侧,窦将军也望着他俩,深沉的目光半是遗憾半是祝福。 辰时,承宣帝与萧玉衡驾到,入御座受众臣跪拜后,登高台敬天祭祖。 高台神圣,侍从跟随至台下即止,承宣帝与萧玉衡携手步上盘旋而上的台阶。 顾重明领乐师们奏雅乐,窦将军领众人吟诵礼文,众臣再拜。 和风卷起旌旗,帝后王服上隆重的拖尾铺于阶上。 焚香敬祝后,帝后二人于高台上对上天先祖行跪拜大礼,合目诚心祝祷。 三炷香燃尽,帝后共敬新烛,饮祭酒。台下礼官随之为众臣斟祭酒三杯,第一杯敬天,第二杯祭地,第三杯自饮,寓意为国驱驰。 礼毕,帝后执手同下高台,归于兰林苑北面御座之上。 窦将军领众人伴着雅乐,于御座下宽广的空地上执礼器继续颂文起舞。 场面井井有条,隆重盛大,萧玉衡欣慰一笑,清雅端谨的容颜露出些许生活气。 “陛下,今日雅乐格外不同,古朴苍劲中还有三分潇洒翩然,令人耳目一新。” “爱卿这么一说还真是,这种琴声朕在宫中从未听过,今日的乐首是” 帝后二人朝右手边望去,司幽及时道:“乐首乃礼部借调至太常寺的新进士,顾重明。” “哦?竟然是他。”萧玉衡道。 “怎么?卿认得他?”承宣帝问。 萧玉衡侧首道:“巡太常寺时见过,他的字不错,文学上亦有见解,人也机灵。如今看来,是个全才。” 承宣帝道:“爱卿从小做老师做习惯了,慧眼如炬,爱才惜才。” “陛下说笑了。”萧玉衡抬起温润的笑眼,“听陛下方才所言,似乎也知道此人?” 承宣帝向龙椅上靠了靠,话家常一般道:“是江覃呈送科试考卷时说,顾重明的卷子原本答得很好,当入三甲,可卷面被汗渍和墨迹污了,书写十分凌乱,便降了档。后来一查,发现应试那日他闹肚子,一刻都离不开恭桶,因此就坐在恭桶上答了卷。” 萧玉衡顿时睁大双目,神情都有些控制不住。 司幽抿唇憋笑,一手在背后偷偷掐自己。 承宣帝继续道:“江覃又说,此等行径本该治不敬之罪,可观其文章,发现他确实有才,日后或许是根栋梁,望朕网开一面。朕当时哭笑不得,一连几天,每每用膳时就想起那个顾重明坐在恭桶上答题的模样。哎,此等小事,不禀给朕不就得了,稟了反而影响朕的心情,于是朕就将他派去礼部了,想着也恶心恶心江覃。不过卿方才说,江覃把他调去了太常寺?好啊,果真是个老狐狸” “陛下。”萧玉衡咳了一声,“正当夏祭。” 承宣帝一看他那严肃的神色,连忙道:“好好好,朕不说了,方才是卿问了朕才说的嘛。” 正在奏乐的顾重明浑然不觉,满面骄傲自豪,时而往司幽这边瞅一眼,心想若能心有灵犀于千万人中四目交汇,那真是太好了。 殊不知司幽现在就算看他,也唯有嘲笑。 一切正好之时,北面山地突然冒起青烟,司幽双目一眯,杀气陡然直上。他迅速从背后卸下斩风槊倒提于手中,横挡在承宣帝与萧玉衡身前。 “陛下君上小心!护驾!” 刺鼻的滚滚浓烟从天而降,瞬间席卷众人,晴朗的天幕化作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混乱的叫声与咳声此起彼伏。 承宣帝将萧玉衡揽入怀中护着,一手抽出腰悬的文剑,司幽沉声道:“谨防浓烟有毒,请陛下君上屏住呼吸。” 不过眨眼便喊杀四起,御前侍卫与刺客们在浓烟中拼斗起来,鲜血于浓烟中喷溅。 司幽警惕地巡视四周,心中忧虑:浓烟遮挡视线,如今护驾的除他之外仅有两人,若他主动出击,承宣帝与萧玉衡会很危险,若他按兵不动,恐怕无法掌握主动扭转局面。 喊杀声与兵戈声越发惊心动魄。 萧玉衡开始咳嗽,司幽立槊于地,推掌而出,登时吹开一片净地,然而更浓的烟尘更快地袭了过来。 司幽蹙眉。 突然,原先中断的琴声从上方的天空忽而降下,奏着本用于稍后演武阵的北境行军之乐,轰鸣之音杀伐果决。 此乐传达主帅之令,何处攻击c怎样出招皆以音律指挥,更能以鼓乐提升士气。 司幽明白过来:是顾重明,是他在混乱中抱琴爬上高台,看清了刺客攻击的方向,以琴音指点他如何制敌。 司幽闭上双眼。 顺着顾重明的指引,他飞身而出,执斩风槊准确迅速地将浓烟中的刺客一一毙命。其余懂得行军之乐的侍卫们也照样做来,倒下的刺客越来越多,浓烟渐散,视线欲见清明,此时即便没有琴音,也能从容应敌了。 正这么想着,琴弦突然一声崩裂,琴音愕然中断。抬头一望,两名黑衣人拎小鸡一般挟着一身白袍的顾重明,从高台上飞身而下,落于马上飞驰遁去。 司幽急了,望向身后的承宣帝与萧玉衡,咬牙跪倒,“陛下c君上,此处刺客几已全部伏诛,应无危险,末将想去救顾重明。” 承宣帝护着萧玉衡,抬手准了。 司幽安慰而惊喜地一笑,叩首后飞身离开。 “小幽当心!”萧玉衡从承宣帝怀中脱出,对着司幽消失的方向喊道。 承宣帝的眉头深深蹙起。 御座下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不少伤亡的刺客及侍卫,窦将军也在其中,他脸色青白地按着肚子,忍痛喃喃道:“阿幽阿幽小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救回你谈情说爱 司幽沿着前方蹄印驾马飞奔,一路追入山间小道,周围藤树茂密,马跑不起来,他便挥起斩风槊清障,不断催马,心中越发忧虑。 好在对手清障的本事明显逊他一筹,不多时便暴露了:两名刺客一人一马,其中一个向后扯着被横挂在马屁股上的顾重明,那家伙正随着马奔跑的节奏前后乱晃,看来是晕了。 刺客也发现了司幽,扬手向后发出暗器。 司幽俯身贴于马腹侧,以斩风槊先后扫起地上两块尖石,直射那名独行的刺客后颈。那人伏于马背躲避,司幽嘴角一勾,连发数石打向马腿与马屁股,马儿被惊,扬蹄长嘶一声,暴躁地胡乱冲撞起来。 司幽趁机跳离马背,脚尖于空中潇洒轻换,便至惊马近前。斩风槊当空而下,独行的刺客被击晕在地。司幽稳稳落于马背上,附耳几句安抚,惊马平静下来,再追向前。 此时顾重明被晃醒了,他懵懂地四望一阵后,拽着掳了他的刺客惊叫扑腾起来,反应之强烈远超方才的惊马。 “你是什么人?!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顾重明抱住刺客,再死死拽住他执马鞭的手,马儿失了准头到处转圈,二马一人乱成了一锅粥。 司幽笑了,心说这个傻书生时不时的,的确还挺聪明。 他正准备再运轻功过去,不料那刺客先受不了了,猛一发力,将顾重明甩了出去。 顾重明一声惊呼,四肢张开向后飞出,司幽立刻飞身上前接住他,接着侧身一倒,二人紧抱着呼啦啦从草丛中滚下缓坡。待冲势减弱,司幽看准自己垫在下面的时机,以斩风槊支地,这才停住。 顾重明尚未来得及好好反应,只知道凭着本能呲牙咧嘴扭着胳膊腿叫痛,扭了一阵发现身下居然是软的,又感受到一个人的手正稳稳地托着他的屁股,又发现这个人就是司幽,顿时脸就红得像个番茄,一动也不敢动了。 而在司幽看来,顾重明官帽掉了,本来就蓬松毛茸的头发乱如鸡窝,白嫩的脸抹得五马六道,脸蛋脖子还红通通的,清亮的双目闪避游离。他突然就想起了顾重明坐在恭桶上答卷的英雄事,一时没忍住笑起来,一笑便不可收拾。 这是正正经经的嘲笑,顾重明听出来了,立刻浑身憋气。 “你笑什么?!” 顾重明握拳砸了一下躺着的司幽的胸口,然后从他身上爬起来,转为跨坐,怒气冲冲地看着那双闪着星月光辉的眼,完全没意识到他俩的姿态有多暧昧。 司幽依旧笑得停不下来,顾重明越发生气,一使力要站起来,但才起了一半,就因为腿上猛然一阵刺痛,“啊”地一声再次滚到草丛里去了。 一阵轻响后,司幽坐起来,只见顾重明背对着他坐在五步之外的杂草里,背影凄凉。 司幽憋着笑,起身慢悠悠拍了拍灰,慢悠悠地整理好衣裳,提起斩风槊向坡上行去。 顾重明警觉地竖起耳朵,不会吧?这就走了?! 他要跟上去吗?会不会太丢脸了? 可若不跟上去,此处危险,万一再有个好歹 可司幽实在欺人太甚! 虽然救了他,但不能因此就嘲笑他,太侮辱人了。 突然那脚步声又回来了,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掌上平托着一顶乌纱圆帽。 顾重明心头一震,又狠狠一酸,将帽接过来捧着,半晌才说了句“多谢”。 “哒哒”的马蹄声响,顾重明回头一看,竟是先前那名独行刺客的马。马儿踱到司幽身边,低头乖顺地吃草。顾重明凑上去摸摸马儿棕黄油亮的毛,缓解尴尬般对司幽道:“这马被你驯服了?” 司幽也抚摸起马背,“我已有多年相随的战马小黑,但只要它愿意,我就牵它回去,真心相待。它这模样,可叫小黄。” 这回顾重明毫不客气地嘲笑起来,“小黑小黄小虎,哈哈哈,司大将军,你自己的名字动听别致,怎么轮到给爱宠,哦不,给同袍取名就闹着玩呢?都是良驹珍兽,叫起来却好似山野村夫,他们若是会说话,一定跟你吵翻天!” 司幽原本好好的神色顿时就暗了下来,牵着小黄转身走了。 顾重明喋喋不休:“以后你自己生了孩子,难道还这么取名?肤白就叫小白,肤红就叫小红?若黄些或者黑些,不是跟小黄小黑撞了?那如何是好” “你闭嘴。”司幽回头狠瞪顾重明,顾重明得意地捧着官帽摇头晃脑,蓬发乱颤,灰扑扑的脸上,小龙角刘海动得最欢。 司幽懒得与他争辩,首先上马,回身道:“上来。” 顾重明摸着马屁股就要上。 司幽捞住他手腕道:“坐我前面。” 顾重明立刻将头一扬,“不要。” “由不得你。” 司幽不屑一笑,手上稍一用力就将顾重明拎了起来,轻轻松松地放在了自己身前。小黄鼻孔里轻哼两声,前蹄拨了拨杂草与泥土,“嘚嘚”地撒开走着。 顾重明随遇而安,上了马就不再折腾,泰然悠闲地望着前方。 司幽从身后环住他,眼皮底下就是俏皮的小龙角刘海,心中一乐,便对着那刘海吹起气来,小刘海蒲公英一般晃啊晃,司幽更乐了,开心的笑声直入顾重明的耳朵。 “你做什么?!” 顾重明又炸了,帽子扣上头,将刘海使劲儿塞进去,然而很快,两只小龙角又顽强地钻了出来。 司幽仍是笑,顾重明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何好笑?” “你说是比我大三岁,但看着十分幼齿,此等反差,不好笑么?” “一c点c也c不c好c笑。”顾重明愤愤地说,“就好比你不喜欢旁人夸你漂亮,旁人还故意夸一直夸,你不气么?” 司幽一愣,“你怎知道?” “窦大人说的。”顾重明道,“你上次演得太逼真了,他信了。这阵子一直同我叮嘱你的习性喜好,听得我耳朵都长茧了。” “是么。”司幽淡淡道,“是了,你为何会是乐首?” 顾重明明白司幽所想,道:“你放心吧,窦大人选我做乐首并非是因为你,而是在太常寺中设了考核,我最优异,才选中的。这么大的事,若只论人情,旁人也看不过眼。”又愤愤道,“你就一心觉得我是个没本事的。” “你今日临危不惧,还能想出那样的办法,表现的确不错,只是最后被人拐走时显得有些傻。”说着说着,司幽微笑敛起,面上渐露凝重,“可刺客为何要抓你?抓了你又为何要放你?若只是因为我追来了就放,有些草率。” “或许是因为我坏了他们的计划,眼见大势已去,临行前泄愤?”顾重明思索道,片刻后向前一指,“那边有条河,过去洗洗吧。” 二人下马来到河边,顾重明将衣袖和裤管卷起来,他不懂躲避,滚下山坡时胳膊腿上撞出不少血痕和淤青。他从怀中取出手巾,在河里沾了水,先将腿上的灰尘除去,再取出一个小药瓶。 司幽眼前一亮,“这是我给你的药?你随身带着?” 顾重明一愣,脸“唰”地红了。方才没想那么多,自自然然地拿出药来,竟忘了药的主人就在身边! “唔,我”顾重明脑中飞转,“你这药很好使,近日弹琴弹得多,手指破了,我就带着,随时抹一抹。” 司幽也不拆穿他,只是上前蹲在他面前,从他手中取过药瓶,将他的裤管再向上卷起。 “你干什么?”顾重明惊讶地向后退去。 “自己疗伤不方便,这药缓缓推开效果更好,你不会。”司幽将药膏挖出一块在手心上,两掌相合搓了搓,接着覆住顾重明腿上的淤青,捂了一阵后,再以掌心向四周打圈推去。 顾重明望着司幽沉静而认真的面容,嘀咕道:“这样的我也会推。” “你把不准力道和方向。”司幽果断道。 顾重明深深蹙起眉。 司幽会错了意,立刻停下动作,“疼么?” 下意识的真诚关怀令顾重明无比感动,他红着脸结巴道:“没c没有。” “受了伤,自然会疼。”司幽小心仔细地再推起来,“说不疼的,无非是硬忍。” 顾重明感动的心绪中添上了一丝酸楚,“你自小从军,受过不少伤吧?” “自然。”双腿上过药,司幽再卷起顾重明的衣袖。 顾重明见他不愿多聊过去,便换个思路道:“你是不是也受伤了?稍后我也帮你上药。” “我没伤,我不像你,我会躲。”司幽抬头展颜一笑。 好心当成驴肝肺。 顾重明翻了个白眼,故作不快地摇头晃脑。 夏日香风阵阵,一马二人闲于水边,恰巧天然。 “今日守卫森严,怎会有刺客?”顾重明道。 “看刺客的手法及武功路数,应当是江湖杀手。说句大不敬的话,这样大张旗鼓的行刺不易成功。纵观前后情势,我觉得他们的目的并不在于刺杀本身。” “那是什么?”顾重明不解地问。 “制造混乱。但为何要这么做”司幽目光戒备起来,“我已有些猜测,但拿不准,先不说了。”胳膊上的擦伤也处理完,司幽将顾重明的衣袖整齐放好,到河水中浸湿手巾,叠好后向顾重明脸上招呼过去。 “我自己来!”顾重民终于准确利落地将手巾抢了过来,呼啦啦在脸上一顿抹,结果脸上的灰尘不仅没掉,反而一层层展开,铺得满脸黑乎乎的。 “你越擦越脏了。”司幽无奈地夺回手巾,重新涮洗一遍,再次叠好,从顾重明额头开始拭向两侧,眉毛c眼睛c鼻子c嘴角,一点点尺寸之地都不放过。 片刻后,顾重明白嫩的娃娃脸终于恢复如初。 司幽望着他微笑,他连忙别开目光,白里透红起来。 “到今日你还在羞涩?究竟有完没完?”司幽无奈,“你装的吧。” “哪有。”顾重明尴尬地站起来,将官帽戴好祭服整好,“我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顾重明脸更红了,声音低下去,“此时不能告诉你,改日吧。” 司幽受不了地摇摇头,牵上小黄要走,顾重明上前喊住他,“司将军!” “嗯?”司幽的衣摆被风吹起,他侧身一笑,姿容殊绝,天地万物都成了陪衬。 顾重明心中砰砰跳个不停,“多谢你来救我。” “只一句谢就没了?”司幽显得很开心。 “那”顾重明想了想,接着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上前一步两眼一闭,大义凛然地将头昂起。 司幽莫名。 顾重明摇头摆尾,小龙角刘海跳动起来,“要吹要摸随便你。”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就这一回。” 顿时司幽又想起他坐在恭桶上答题的英姿,笑得前仰后合,索性将人扛起来,在顾重明的惊呼中扔他到马背上,“这回暂且留着,等我想要的时候,你随叫随到。” “喂!你太蛮横了!” 司幽跨上小黄,按着顾重明乱动的身体。 小黄跑起来,二人的衣衫在风中飞扬。 “这是要去哪儿?” “送你回家。” “回家?”顾重明一愣,“可以直接去你家的。” 司幽勾起嘴角,“你就这么想去我家?” “我是说你可以直接回家!不必送我!哼,就算我去你家,也是想看虎将军,才不是因为你。” “那就恕我不能从命了。” 一路拌嘴,黄昏渐至时,小黄载着二人回到上安。 拐入顺乐坊,远远地就望见顾重明家院子里那树素白的琼花。 院墙外站着一衣衫低调却目光精深之人。 是萧玉衡的侍卫。 侍卫迎上来向司幽一礼,“君上命人查了顾大人的住址,让卑职在此等候将军,将军果然来了。”谨慎地看看他身前的顾重明。 司幽道:“但说无妨。” 侍卫一点头,“圣上命祭典上护驾受伤之人回宫医治,其中就有太常寺卿窦大人。窦大人已然昏迷,但昏迷中一直叫着”再偷看一眼顾重明,“叫着将军您和周相家小公子的名字。而且”声音低下去,“太医查出窦大人身怀有孕,圣上c君上c周相c平南侯与定国伯都在,场面十分难看。” 司幽与顾重明面面相觑。 “圣上宣您与周小公子入宫,传旨的人已经到了您家门口,君上想您应当会先来顾大人家,所以让卑职来此等着。还有顾大人,”侍卫道,“君上让顾大人一同进宫。” 司幽垂头略一思忖,道:“我奉圣上与君上之命营救顾大人,如今平安归来,自是应当前去面圣。”左手安抚般轻轻按在顾重明肩头,“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小明帅不过三秒 入宫后,顾重明被引去偏殿暂候,司幽则直入皇城外廷的暖阁,昏迷中掀起了轩然大波的窦将军就被安置在这里。 承宣帝与萧玉衡坐在正堂主位,堂下立着一个瘦高而萧索的年轻男子:头发油乱,腰带仿佛一根捆肉的麻绳,扎得衣裳长短不一,浑身冲天酒气,站得歪七扭八,仿佛随时就要摔倒。 如假包换的丞相周光的小儿子,周文章。 周光与平南侯窦安c定国伯司行坐于两侧,正如萧玉衡的侍卫所言,脸色十分难看。 司幽见礼道:“陛下,末将已将顾大人救了回来。但救人心切,未能生擒刺客,请陛下恕罪。” 承宣帝道了句无妨,窦安借机起身进言:“陛下,夏祭被扰,陛下与君上都受了惊,如今刺客亟待追查,臣万万不敢再因孽子的丑事让陛下忧心。臣斗胆请陛下回宫,孽子的丑事,臣自行处置便是。” “刺客自有刑部去查,朕与使君也都好好的。小窦爱卿是为了护驾才动胎气的,朕怎能置他于不顾?何况小窦爱卿c司幽及周文章都是朕与使君看着长大的,仿佛弟弟一般。他们之中无论是哪两个能成好事,朕都高兴。但朕又担心你们三家因此事坏了关系,又怕弟弟们受委屈,这才想在旁边看看,绝无半点儿插手你等家事的意思。窦卿千万不要误会。”承宣帝克制着看好戏的怡然,耐心地解释。 窦安面露难色,“陛下关怀,臣感激不尽,绝无误会,只是” 承宣帝立刻露牙笑道:“那太好了,朕先替你审一审。”神色一正,“司幽,周文章,小窦爱卿和他腹中的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医说小窦爱卿怀胎四月,四个月前司幽尚在北境,那么” “是我的。” 周文章突然出声,语气平淡冷静,倒不像是醉汉了。 众人皆惊,司幽难以置信地看向周文章,承宣帝更加好奇地追问:“哦?那你们” “我俩是自愿的,而且不止一次。” 周光羞耻得恨不得以头抢地,警告道:“你住口。” 周文章袖着双手,目露不屑。 承宣帝咳了咳,“好,你既承认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周文章无所谓地望着虚空,更加无所谓地道:“娶他便是。” 一时气氛尴尬,司幽想起窦将军,心中越发不安。 恰巧此时窦将军醒了,披着外袍虚弱地从旁侧小门出来,顿时吓了一跳,赶紧系好衣裳上前跪倒。 承宣帝让人给他也搬了把椅子,窦将军无论如何不敢坐,承宣帝便不勉强,在窦安与周光恼羞的神色中关怀道:“小窦爱卿,周文章说愿意娶你,你怎么说?” 窦将军愣住,目光茫然地看了看吊儿郎当的周文章,又看向司幽,接着低下头,很浅很浅地笑了一下,死灰般的脸亮起微弱的光芒。 “禀陛下,”窦将军恭恭敬敬一拜,“臣愿意。” 司幽睁大双眼,窦安几乎就要拍案而起,“你说什么?!” 窦将军极为平静,低声道:“爹,我愿意与周公子成亲。” “你想清楚了?当真愿意?”萧玉衡亦忍不住发问。 窦将军浑身的刻板褪去,宁静恬淡得仿佛一本刚刚抄好的散发着松烟墨清香的典章。 “少年之后,陛下与君上想是首次见到周公子,碰巧他饮多了酒,故而略显出格。其实平日里他并非如此,他知识广博见识不凡,很会关心人,他很好。” 此言一出,连周文章都愣了,被酒气熏住了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知识广博,见识不凡,会关心人。 还有很好。 即便假意恭维,也从无旁人这样说过他。 事已至此,承宣帝当即下旨赐婚,并允诺婚后让周文章入朝为官。 金口玉言不容抗拒,其余人等退去,司幽被单独留了下来。 他尚未从那难以接受的结果中走出,顾重明已然应宣入殿,殿内气氛顿时焕然一新,司幽心中竟然也觉得好了一点。 “微臣叩见陛下c叩见君上。”顾重明伏在地上,“多谢陛下和君上叫司将军来救微臣,浩荡天恩,微臣日后唯有不计生死,肝脑涂地!” “哎呦,还挺会说。”承宣帝笑了一下,“你抬起头来。”顾重明的英勇事迹早已在他心中挥之不去,但长相如何却不清楚。 顾重明听令抬头,圆脸白嫩可爱c目光灼灼,承宣帝立刻控制不住联想,连忙端起茶杯掩饰笑意,“今日你临危不惧,立了大功,但私登祭台亦是过错。有功当赏,有错当罚。”扭头道,“爱卿,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萧玉衡道:“陛下,事急从权,顾重明一心护驾,臣以为功大于过。” “有理。便罚三月俸禄,以示警醒。至于赏”承宣帝犹豫起来。 “微臣斗胆,想自行求个恩典。”顾重明再叩首。” “哦?你说说看。” 顾重明对着司幽意味深长地一笑,司幽浑身一震,这傻书生难道是要 “微臣以为,太常寺不该裁撤。其中缘由,微臣请求越级上折,呈陛下预览。” 司幽心中倏尔落空,但几乎同时就又被震惊与感动充满。他神色复杂地望着顾重明,一时间也说不好,他更想听到的究竟是先前的猜测还是如今的事实。 承宣帝似是也没想到他说这个,但略一思忖便准了,道:“要朕看你的折子,须言之有物,若胡言乱语,朕必罚你。” 诸事毕,承宣帝起身摆驾,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是了,你那折子别再坐在恭桶上写,否则朕让你吃下去。” 原本正喜滋滋的顾重明惶然抬头,承宣帝已携萧玉衡离殿,唯余司幽看着他发笑。 顾重明急了,一下蹦到司幽面前,“你们知道了什么?!” 司幽大步走向殿外,“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顾重明悲愤欲绝大呼一声,向前方狂奔开去,在夕阳下的皇宫中显得萧索又决绝,仿佛准备英勇赴死。 一路奔至宫城外,顾重明张着嘴按着大腿喘息,委屈地对缓缓而来的司幽道:“你们知道什么。好容易考一次科举,偏偏前日吃坏了肚子,是很危险的那种,我刚交卷就瘫了,站都站不起来!回家水米不进好几天,慢慢才好转的。原本我能当状元,再不济也是探花你们知道什么,你们还笑” 司幽扶住顾重明的肩,“你如今虽不是状元,却也得到了圣上及君上的赏识。” 顾重明双肩耷拉着,委屈地看了一眼司幽,“若我是状元,你是否就不会看不起我?是否就觉得,让我娶你也成?” “我哪有看不起你。” “算了。”顾重明恹恹地抖抖肩膀,哭丧着脸走了。 司幽牵了拴在树下的小黄,跟上去道:“你刚才求那样的恩典,太冒险了。” 顾重明道:“我有分寸。” 司幽张了张嘴,终究只是道:“多谢。” “我不只是为了帮你,我自己也觉得太常寺不该撤。”扭头望向司幽暗淡的侧颜,“你不开心吗?” 司幽道:“将军与周文章的婚事,我总觉得你听说过周文章的事吗?” 顾重明摇摇头。 “周文章乃周相幼子,自小聪明,但性情桀骜,喜欢天南海北旮旯拐角里到处琢磨,周相总说他不长进。他八岁那年,服侍周相多年的老仆因家中意外,痛失子孙。周相感念老仆忠诚,将周文章过继给老仆,为其养老送终。从世家公子变成春夏秋在田间劳作,冬天还得领徭役的农家孩童,周文章自然不愿,但据说他当时一句反抗也无,自行打了个包袱,连马车也没要,竟就徒步走到了乡下。其实周相此举亦是想让周文章吃吃苦正正型,谁知” “谁知反而越来越歪?”顾重明纯净明亮的眼中透着伤感,“父母一意孤行,总以为是为了子女好,可子女那些最简单不过的念想,谁会看到?” 司幽一愣,目光更加幽深。 “据说周文章在乡下,种地挑水c清扫服侍什么都做,做完之后就躲起来不说话。老仆怕毁了丞相之子,请周相收回成命。所以四年前老仆过世,周文章守孝之后,就又改回了原本的名字。但他一直不入相府,整日不知窝在哪里做些什么。我近来也在查将军的事,却没想到是周文章。”司幽神色踌躇,“我需再去找将军聊聊。” 二人行至岔路口,司幽对顾重明说,想看小虎可以来他家。顾重明开心地说他也要留着这回,然后挥手道别。 当夜,昏暗小巷的树下,顾重明与周文章相对站着。 “周公子,那些刺客不消说,是你的手笔。让圣上将伤者带回宫医治以示荣宠,也是你的主意吧?”顾重明眼睛瞪起来,“你早知道窦将军身怀有孕,故意等着所有人在场时将此事揭发,赐婚便顺理成章。你对窦将军明明没有真心,你为何要这么做?!” 周文章冷笑,“自然是为了让司幽c让周光c甚至是让窦将军不痛快。不过,司幽心情不爽,你趁虚而入,不也很好吗?” 顾重明愤怒的神情渐渐收住,面色凝如冰雪,“果然是你。” 周文章一愣,“你诈我?” “你已经得逞,我希望你暂且收敛。” 周文章不屑道:“凭什么?” 顾重明嘴角一扯,“司幽品性正直,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不会真正动怒,但我不同。” 哔剥之声突然响起,呛鼻的烟气冒了出来,周文章扭头一看,背后院墙里,自己独居的小宅燃起了火苗。 顾重明一把扯住他衣袖,神情倨傲,“今日我只毁你一间厢房,若有下次,我定然把你装在里面一起烧了!” 周文章双目愤怒地张了张,但很快就又变成了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模样,“如此大动干戈,只因为我让司幽不快了?顾公子,你动了真心呐。有朝一日司幽发现真相,你说他会如何?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不会真正动怒,换言之,一旦动怒,绝不回头。顾公子,你想好。” “要你多事。”顾重明冷冷道。 周文章抽回衣袖,“我不过就是给司幽添添堵,真正想要与他为难的是谁,你心里清楚。” 警告了周文章,顾重明独自往家走,心中思索着以后。 突然一张网当头罩下,他挥手去挡,然而手无缚鸡之力的傻书生无论如何反抗皆是徒劳,他极为轻易地就被人装入麻袋中,扛着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老丈人他不好惹 绑走顾重明的是定国伯司行。 定国伯没有丝毫避忌,在顾重明刚一被粗暴地扔进暗室将四肢反剪缚成寒鸦凫水式时就出现了。 满面威严,气势汹汹。 顾重明仅靠上身撑着地板,别扭地抬头望,定国伯的身影更显雄壮。 “一个末流小进士,也敢打定国伯世子的主意,胆子挺大。”司行负手睨视,鼻孔里出气。 顾重明扯开嘴角,“定国伯谬赞,下官不敢当。” “老夫听说过你的事。短短时日就博得萧使君的欢心,又在夏祭上有那等作为,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老夫请你来的意图。” “知道。请大人明言,下官才好思量。” “爽快。”司行负手踱步,“两条路,要么同幽儿断干净,要么就哄着他,一切行事听老夫的。作为报偿,今后朝中老夫为你撑腰。两年之内,许你入机要司部,官升三级。金银财帛之类,你尽管提。” 顾重明嘴角缓缓一勾,“若下官想要定国伯府全部家产,可以吗?” 司行脚步一顿。 顾重明冷笑,“我若司幽成了亲,等到大人您一薨,府中一切就都是我的,我还坐拥朝中第一美人,如此算来,两年三级实在不入眼,紧贴司幽才是更明智的选择。大人,您说是吗?” “你耍弄老夫?”司行猛地捏住顾重明的脖子。 顾重明梗着脖子喘息,“堂堂定国伯将儿子的终身大事当作生意来谈,可笑。”猛地甩头脱出司行手掌,“不必多费唇舌,出招吧。” 司行盯着他片刻,忽而不甚介意地讥笑了一声,转身出门,侍卫首领立刻跟上。 “老爷,是否通知世子?” “不急,让那小子先尝尝苦头。” 顾重明早料到有今日,只是不想竟来得如此之快,但这时机倒也刚刚好。 为了找个稳妥的放火人,他花了不少银两;先前被司幽拆穿他租衣裳相亲,丢脸极了,一气之下买了许多新衣,又赶上罚俸,本来还发愁日子怎么过,如今可好,一切迎刃而解。只是哎。 他那些新衣尚未怎么穿,司幽都没看到。 他是朝廷命官,又在承宣帝及萧玉衡面前露了脸,定国伯断然不敢私下发落了他,亦不敢直接用刑拷打。 那么,他会怎么折磨自己? 沉重的铁门吱呀一声推开,暗淡的月光吝啬地跑进来,正被困意席卷却又碍于尴尬的姿势无法入睡的顾重明眯起眼,只见两条腿不断靠近,危险的气息越来越浓重。 他被捏住下巴,扯过脑袋抠开嘴。 气味诡异的液体对着喉咙直接灌了下来,甫一入腹便是翻江倒海,一阵难言的不适之后,腹中仿佛有个阀门被打开了,强烈的倒抽之力令他本能地张开嘴,任凭秽物涌出。 来人在一旁静静地看,等顾重明呕完了这轮,刚一滚离地上的秽物,就又抠开他的嘴,再一碗灌下去。 顾重明这才看清,那人一手端着碗一手拎着壶,看来是要长期作战。 那药很猛,第一碗已经让他呕尽了腹中之物,再一碗下去呕出的就是酸水,到了第三第四碗,他已然什么都呕不出,仅能在腹中和胸口不上不下的憋闷痛苦中半张着嘴,恨不得以头抢地。 看守他的人自然不会让他如愿。 每过半个时辰,在他即将力竭昏过去之时便灌一碗,整整一夜,他浑身的虚汗出了又干干了又出,最后双目涣散面色灰白,连哼唧的力气都没有了。 有这么狠的老爹,司幽从前的日子该多难过,哎。 晨光熹微。 他如一滩烂泥窝在角落里,看守的人问:“你可愿听定国伯大人的话?” 顾重明嘴角艰难地动了动,吐出两个字:“做梦。” 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甫一说完,他便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了。 看守一愣,抬腿踢他一脚,顾重明骨碌碌滚了几滚,肚皮微微起伏。 看守放了心,转身出门。 不多时定国伯前来,颐指气使道:“你还挺有骨气。但老夫告诉你,你若不配合,幽儿也会跟着遭殃,你最好想清楚。” “呵”听到司幽的名字,顾重明又找回了一丝气力,他从齿缝中挤出低低的冷笑,回想着司幽嘲笑他逗弄他的模样,断断续续道,“他那么厉害,就凭你们,能奈何得了么?呵呵你这个当老子的,就是因为管不住他,才会拿我下手吧?我若上钩才是可笑” 司行双目怒瞪,“不识抬举?好。接着灌。” 暗室中又只剩下了顾重明及看守二人,催吐的药物照旧半个时辰一碗,顾重明拼命吊着一口气,守着最后一丝清明的意志。 他想看到司幽前来救他时,那潇洒英勇的模样。 那一定就像三年前,文国都城上安被破,国灭之际,他不知该何去何从,唯愿一死了却残生,却在喧闹的人群中蓦然看到领兵入城的司幽时一样。 那时,大夏的玄甲军威风凛凛,司幽当先跨于战马之上,面容如月清冷,身姿如日辉煌。 那便是他最渴望的模样。 然后他改变了主意,他不想死了,因为他找到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顾重明露出苍白的浅笑。 他的司幽,就快来了吧。 司幽抱着小虎站在定国伯府门外,心中亦喜亦忧。 今日一早,太常寺无故不见顾重明应卯,探查家中是一夜未归的模样,他以为仍是夏祭上的刺客报复,担心顾重明有生命危险。如今看来生命危险不会有,但被定国伯府绑走的事实,远比刺客更能激出他心中的恨意。 司幽蹲下身,将小虎放在地上。 小虎抬起脑袋急切地嗷呜,司幽轻声安抚:“你先回家,他不会有事,稍后我带他去看你。” 小虎便又嗷呜一声,“嗖”地跑了。 司幽站起身,腰悬鸳鸯钺,倒提斩风槊,径直步向那扇他许久都未沾过的自家大门。 利器加身,司幽仿佛黑暗中走出的阎罗,冷月寒星般的双眸压抑着杀气。 定国伯府的家丁侍卫不敢反抗c不敢询问,甚至不敢上前,仓皇打开大门后就惊恐地连连后退。 司幽浑身煞气,从前院通过回廊,步入内院。 这个地方他一刻也不想来,他唯有不断去想顾重明才能勉强阻挡心中的痛苦。 司行带着护卫从正厢急急赶来,一看司幽的模样,大怒道:“兵刃在手,你心里还有没有规矩二字?” 司幽停下脚步,“我奉使君之命代巡九寺五监,顾重明身在太常寺,他的事,我必须管。定国伯无故抓人,心中又是否有规矩二字?” “放肆!你在跟谁说话?!” “方才所言乃是于公,于私”司幽目光一暗,“父亲大人,请不要插手我的私事。” 语毕提步上前,司行左右的护卫欲加阻拦,被司幽一挥斩风槊轻松挡开。 虽然常年在外,但他依然清晰地记得这个府苑里的每一间房c每一座廊c甚至每一块石头每一株花草。哪里惯于囚人,他也清楚得很。深埋在血液中的铭记让他痛苦,越是痛苦就越发清醒,越是清醒就会迸发出越多的恨意。 后院角落里,他一脚踹开暗室的门。 盛夏正午刺目的阳光下,顾重明颤抖的身体c蓬乱的头发c蜡黄的脸,明明委屈无助却努力露出希望与笑意的目光,以及在见到他之后终于放心晕过去的样子,全都暴露无遗,无所遁形。 司幽胸口窒息,愤怒几乎灭顶,手抖得连斩风槊都差点滑落。 他拼命克制,弯腰抱起顾重明,臂弯中的重量与几日前救他抱他时截然不同,这便是这一夜的后果。 “这是最后一次。” 司幽凝视着站在他面前的父亲。 “我再说一遍,这,是最后一次。” 目光冰冷,面色煞白。 定国伯府阖府注视之下,他抱着顾重明一步一步走出去,缓慢,却无半点迟疑。 如同十三年前,年仅八岁的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跨上守候在府门外的小黄,颠簸中,顾重明有些转醒,他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怀抱自己的人,接着踏实地合上呆滞的双目,缩进那坚实而温暖的胸膛。 “司将军” “叫我阿幽。”司幽轻声道。 “不要。”顾重明闭着眼睛含糊地嘟囔,“窦大人就叫你阿幽,我不要跟他一样。” 司幽宠溺地微笑起来,“那你打算叫我什么?” “嗯萧使君叫你什么?” “平时喊名字,偶尔会喊小幽。” “都给他们喊完了”半睡半醒的顾重明面露不快,固执道,“我要跟他们都不同。” “好。”司幽眉眼温柔,仿佛春风吹起湖面,暖玉捂在心尖,“你慢慢想。你方才要说什么?” “我要说”顾重明在司幽怀里动了动,手指轻轻攀上他的腰带,语气极尽依赖,“我要说,我好累啊” 司幽将顾重明的脑袋按在胸口,“睡吧。醒来就到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这种事还能后悔 小虎历来是无视门锁直入院墙的,但这回它却没有一头扎回自己的小窝,而是始终蹲在院外,焦急地等待着。 司幽带着顾重明一出现,快要蹲成一尊石像的小虎立刻蹿了上去,啃住顾重明衣角,眼巴巴望着司幽。 司幽说顾重明没事,小虎却不放心,全程围观了司幽搂着顾重明沐浴更衣c又将他安置在自己的床上,漱口喂水喂清粥的过程。 小虎跳上床,叼着顾重明中衣的袖口给司幽看。 司幽笑道:“他比我矮,穿我的自然是大一些。好了,今日辛苦了你,去睡吧。等他醒了,你再来找他玩。” 毛茸茸的小虎不情愿地“呜呜”两声,依依不舍地将黑黄花皮脑袋努进中衣袖口里,蹭了蹭顾重明的手心,跳下床跑了。 司幽安安静静地看顾重明的睡颜。 白净的少年面庞,即便虚弱亦不失鲜活,两条倒挂的小龙角刘海在洗过头后依然不肯屈服,招摇地独立在外,让人想拨弄一二。 司幽笑起来,这家伙为自己受了委屈,此时就让他安心睡吧,不过 司幽笑意更浓,此时此刻,大概无论自己做什么,他都不会知道。 于是他俯下身细细端详,顾重明的肤色是浅嫩的白,脸颊上有近身相贴时才能发觉的粉红,自带一股盎然暖意。 睫与眉仿佛写意笔法浅墨晕染,镶嵌在这张脸上恰恰刚好。 双耳是元宝形,此时刚从水里泡出来,又像煮熟的饺子;耳垂不小,是有福之相。 方才沐浴之时也顺势看了他的身子,应有尽有,大小胖瘦亦不丢人。不该长肉的地方挺瘦劲,该长肉的地方不含糊。总之摸着还算舒服,冬天取暖之类的事亦可胜任。 司幽笑了出来。 他从未对一个人的身体感过兴趣,更从不曾像犯了疯病一般对着一个睡着的男人想这些没头没尾的事情。 何况还是个傻书生。 但也正是这个傻书生,让他感受到了过去许多年里都不曾有过的轻松与快乐。 司幽凝视顾重明的目光变得深沉,近在咫尺的脸让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极为陌生又极为强烈的冲动,他敛起笑意,不自觉地靠近。 大概是目光过于灼灼,大概是压力过于强烈,顾重明突然就睁开双眼,醒了。 司幽急急停住,此番四目相接,顾重明没有脸红,反而是司幽无知无觉地浑身烧得滚烫。 他本能地后退,顾重明立刻扯住他衣袖,眼巴巴看着他,轻声道:“你知道为何从前我看到你的眼睛就会脸红吗?上次我说改日告诉你,就是现在,我告诉你。” 司幽局促起来。 顾重明双目一眨不眨,露牙一笑,“我每次看着你的眼睛,都想做你现在要对我做的事。当时不能做,就只好脸红喽。” 司幽一愣,没绕过这个弯。 顾重明深情地用双手搂住司幽的脖子,“但现在可以做了,你说是吗?” 一用力,他将身经百战却在此刻呆若木鸡的司幽大将军翻身压倒,埋头于唇上轻轻一吻。 司幽登时僵住,浑身酥麻。 他c这个傻书生,他居然亲了自己。 顾重明清嫩的脸上露出苦恼,他轻轻抚摸起司幽的脑顶,又珍惜地吻了几下,委屈道:“我是认真的,你还不愿意么?” “我” “司大幽,我喜欢你,是想娶你的那种。” “我决定了,就叫你大幽,就跟你叫小虎小黄一样,你觉得难听也没用。谁让你总叫我傻书生。” “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是有本事娶你的!” 顾重明压在司幽身上,“你c你愿意吗?” 司幽的目光窘迫c慌乱而犹豫,半天都没说话,顾重明心中顿时堵得不得了,难过得几乎发疯。 他抬手猛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悔恨道:“我是混蛋!我色令智昏!我不该这样对你的!我c我这就走!”说着就爬了起来。 “等等!” 司幽攥住顾重明的手腕,将半个身子都逃到床外的人拉回来,在他那懵懂c悔恨而委屈的神色中认输似地叹了口气,继而笑得皎如皓月明空。 “我怕疼,你轻点儿。” 顾重明的双眼张大。 司幽抬手捏捏他的圆脸,“圣旨上的重任,我交给你了。” 夏日静夜,虫鸣清浅,月影入云,遮过几片薄衫。 司幽看着瘦,脱掉衣裳却可见武人的结实健壮,肩头脊背上的伤痕诉说着一身的荣光。 司幽拧眉攥紧床褥,顾重明搂着他渴求道:“抱着我,抱着我就不疼了。” 司幽这才发现,近在咫尺的顾重明双目通红湿润,竟是在强忍泪水。 “你说你怕疼”顾重明几乎心碎,小心翼翼地亲吻司幽身上的伤痕,“你说你怕疼,却要去当将军,却要去上战场。” 司幽忍痛笑着将顾重明搂紧,“所以我会练好武艺,不让别人伤我。” “大幽,我要保护你” 顾重明埋首于司幽颈间,情绪翻滚,恨不得将他揉碎在自己身体里。 弯月转过晴空,素纱帐中,司幽仰面躺着。激情褪去,热汗消散衣衫凉薄,头脑也跟着清醒了。 身边的书生穿着手脚长出一截的中衣,摆出一个张牙舞爪的姿势呼呼大睡,时而打几个轻酣,时而磨几下牙,一脸满足舒适,仿佛一只偷腥成功的大猫。 不c是c仿c佛。 司幽切齿念道。 他是真地睡了自己,而且,还是自己同意的c配合的c主动邀请的。 自己是疯了么?! 方才的一切都像一场梦,太不真实了。 可那的的确确是真的,因为自己身下正狠狠地痛着。 顾重明这傻书生,他居然c居然有那么大,还那么拼命那么用力,好像一生就仅这一回似的那么用力,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司幽悲愤地下床,将整整一壶凉茶一饮而尽,若非这是在自己屋里,他真要怀疑是顾重明给他下了药,否则他怎么可能做出如此反常之事?! 今年开始,承宣帝有意打压功臣武将,重组朝中格局,平南侯c定国伯等手握兵权的王公首当其冲,他这等冒尖的儿辈亦不能幸免。 萧玉衡对他说稍安勿躁,劝他莫要生怨,说圣上年轻行事难免冒进草率,还着急地立刻请旨回京规劝。 其实他没有贰心,没有野心,也没有怨。 自打八岁母亲过世,除了家中那些恩怨旧事,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什么能真正左右他了。驻守北境练兵也好c大破文国立功也好,皆是因为行军作战是他唯一可做能做之事,于是他一直专心于此,精益求精。 要说还有其他,也就是萧玉衡与窦将军,让他真正放在了心上。 所以奉诏之后,他也就老老实实不怨不怒地回了京,打算看看形势再说。 圣旨上说要他怀胎生子,他知道那是借口托词,但私下自己想着,却觉得有点可笑,又有点有趣。 反正抗不得旨,又正好得闲,就玩耍一般试试也未尝不可。 所以他去妙媒馆报了名,心想就当见见生人结交结交,结果第一次相亲,就遇上了顾重明这个冤家。 然后糊里糊涂地就到了今日。 为什么看见他就想笑,为什么明明挺嫌弃的却还总是忍不住逗一逗,为什么小虎也亲近他,为什么他遇到危险自己会着急会生气c会什么都不考虑就前去救他,为什么不久前看着他那委屈的模样听着他那蹩脚的情话就心软了c还放纵了他的兽行?! 这一切简直,一点儿也不像真正发生了的。 萧玉衡一回京就有孕了,窦将军同旁人颠鸾倒凤后也有了,万一c万一这回他也何况今后他们 司幽第一次觉得有点头大。 他第一次觉得圣旨上那四个字居然那样可怕。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如今就躺在他方才趁虚行凶的地方甜睡! 不c可c忍c受。 司幽捏紧拳头,提起斩风槊,扯过衣架上的外袍出了屋。 顾重明因在定国伯那里受了好一顿折磨,又在司幽的床上雄姿英发了一回,相当疲累,又因为一朝抱得美人归心中极为满足欢喜,这一觉睡得很死很沉,直到第二日快正午,小虎在外面挠门挠个不停,他才终于懒洋洋地翻了几个身,哼哼唧唧地醒了。 “虎将军”听着门外的哀嚎,顾重明躺在床上一边伸懒腰一边含糊地嘟囔,“大幽,什么时辰了?虎将军是饿了吗” 伸脚踢了踢,什么都没踢到,他这才有些清醒,赶紧一咕噜爬起来。 床边空着,日头火红。 “糟了!迟到了!” 顾重明跳下床,心想司幽居然自己走了不喊他,太过分了。他急急忙忙地穿衣,突见桌上茶杯下压着一张信纸,拾起一看,他脸色一白,浑身抖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顾重明攥着信纸悲愤地撞开门径直飞奔而去,饥饿的小虎“嗷呜”一声追上。 信纸上,是司幽潇洒的笔迹—— 我有点后悔,先冷静冷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做坏事当场被抓 中午,司幽约窦将军去酒楼用饭,询问他与周文章的事。 无论如何试探劝说,窦将军始终微笑道,他是真心与周文章成亲,没有人逼他,更没有破罐子破摔。 接着话锋一转,低头望了一眼小腹,说若真有什么诱因,大概就是因为这个。 司幽一愣。 窦将军刻板的面容温和起来。 “我冠服齐整,是以你看不出来,其实它已经有点凸了,而且还会动。从前是我颠三倒四才有了它,但既然有了,就不能再颠三倒四。我想好好抚养它,做个让它敬佩依赖的爹爹。”自嘲一笑,“我一直没什么成就,所以总想做到些什么,你明白的吧?” “可不一定非要” 窦将军摆摆手,示意司幽莫要再劝。 “前阵子事情太多,我心中确实很乱,你一回来,我就更乱了。现在想来,我对你大体只是不甘心罢了。现在我想清楚了,周文章才是命定的那个人。” “他对你好么?”司幽不放心地问。 窦将军道:“从前我俩在一起不过是纵酒享乐,哪里谈得上好与不好。婚后重新开始便是。” 司幽无法再说什么,只得劝他不可勉强,接着又问他怀孕后是否不适。 窦将军略一思索,认真地说,怀孕后略有惫懒,晨起欲呕,有些荤腥不太能闻,但并非不可忍受。如今月份小,尚无其他不便。 说着说着,窦将军突然反应过来,惊讶地看着司幽,“阿幽,难道你” 司幽不由地联想起昨夜,脸唰地红了,“没c没有,你别乱想,我只是关心一下你。” “哦。”窦将军半信半疑,有心想问问他与顾重明进展到哪一步了,但他素来规矩,即使亲近的好友,亦羞于启齿房中事。 其实司幽今日约窦将军,除了询问他与周文章,还有那么一丁点儿,是想打听打听顾重明有无异常。 他做事一向坦荡,从不拐弯抹角,窦将军半天不提那茬,他实在是没辙了。 也或许是因为顾重明今日一切正常,窦将军没什么好说的。 思及此,司幽内心有些空落。 空落着空落着,便不由自主地将放在心头的名字说了出来,恰好窦将军也在酝酿,心想司幽都问自己的婚事了,那自己问问他应也没什么,于是二人几乎异口同声道:“顾重明” 气氛登时尴尬。 “你c你先说。”司幽掩饰道。 窦将军从未见过如此优柔的司幽,心想果然只有顾重明才能让他这样,心中略略伤感遗憾。 “哦,他上午没来衙门,就想问问你。” 原来他没还去。 司幽心中的石头放下了,接着又提起来:是睡过了还是伤情了? 司幽心中有些抓挠,便只简单说了顾重明被他爹请去威胁受了些轻伤,需休养几日的事。 二人分别后。窦将军回到衙门翻开告假名册,刚准备写上顾重明的名字,那家伙便浑身丧气地出现了,蔫蔫地行了个礼后,默默地挪到角落去了。 却说司幽下午在城中四处转悠,逛了好几家店铺看了好几场卖艺,时辰依旧离晚饭还早。 好容易挨到日落,他在家和客栈二者中犹豫了一阵,最终选择了回家。 小虎虽能自己觅食,但总不照看它也不好。 一路上,司幽一边这样劝慰自己,一边忐忑不安。果然距离自家院门还有几十步时,他听到了动静,运起轻功上树,居高临下一看,心中再次抓挠起来。 顾重明搬了个马扎坐在院门口,小虎在他脚边蹲着,一人一兽相依为命。 “虎将军,你不知道我今日有多忙乱!”顾重明委屈而愤愤,“本来就起晚了,官服还在顺乐坊,等我回去穿戴好了再去衙门,都已经晌午了!我滴水未进粒米未沾!都怪司大幽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哼哧哼哧喘气,“今日在宫中没看到他,平时他都会来的,他故意躲着我!” 顾重明将小虎抱起放在膝头,使劲儿揉脑袋,又牵起它两只毛茸茸的爪子,大眼瞪小眼。 “他不光不要我,连你也不要了” “我顾重明不是好欺负的,我就坐在这里等他,不信他不出现。” “等我见到他,我要问他,为何对我始乱终弃!” 司幽坐在树上静静地瞧,顾重明一会儿张牙舞爪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揉捏小虎一会儿自言自语,活像个疯子。 其实他也很难受。可如果他现在下去,他该如何回答那个始乱终弃的问题? 他能确定跟顾重明一辈子在一起吗? 司幽心中长叹,使劲儿敲了敲混乱的额头。 今夜只好委屈他了。 墨蓝的天幕降下,云形随意交替变换,将弯月遮掩。 顾重明最初是挺直腰背坐在马扎上,渐渐地他开始弓腰,最后实在受不住累,便将马扎搬到墙根下靠坐着。 其间有一回困极了,他闭着眼睛张着嘴睡了过去,抱着小虎的双手渐渐垂下,接着身子一歪,整个人从马扎上滚下去,摔了个大马趴。 但他揉着胳膊腿呲牙咧嘴爬起来的时候却没有抱怨半句,而是首先安抚了同样摔了个跟头的小虎,还不忘关注周围是否有司幽回来过的痕迹。 空中树影里,司幽心里越发难受。 说他是傻书生,他还真傻。明明有千百种选择,他为何就偏偏要选这最折磨的一种? 而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 整整一天两夜,司幽没想明白,可朝霞初现日光熹微之时,树下的顾重明却清醒而淡定了。 他的脸带着彻夜未眠的疲倦,眼神饱含被狠狠伤透后终于死心的绝望。 他将小虎放在地上,收好马扎抱在怀里,起身自言自语道:“我等了他一天一夜,他没有来,我以后不会再找他了。” 司幽心中猛地一收,浑身被凉意袭卷。 “我比他强,我至少不是缩头乌龟。”顾重明从袖中取出“傻折扇”,弯腰交给小虎叼着,十分不舍地摸摸它的脑顶,道:“虎将军,如果他一直不回来,你就来找我,我照顾你。信物在此,一言为定。” 说完,顾重明转过身,将马扎抱在胸前,凄凉地走了。 小虎叼着折扇,蹲在院门口连连发出悲戚的“嗷呜”。 顾重明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小巷尽头熙攘的人群里,司幽看不见了,唯有一颗心仿佛被放在了油锅上,翻来覆去地煎。 皇城。 萧玉衡站在勤思殿外,见贴身服侍承宣帝的太监侍从皆在,不禁疑惑。 “陛下在里面么?” 首领太监躬身,“回君上的话,圣上正在殿中议事,不让奴才们近前伺候。” “哦?”萧玉衡更疑,“陛下在与哪位大人议事?” “这”首领太监艰难尬笑,将身子躬得更低,“是周相家的小公子。” 萧玉衡一愣,沉思片刻后,径直向前。 首领太监上前一步,“君上恕罪,圣上有命” “陛下不让你等伺候,但可曾专门吩咐,本君亦不得入内?” “这倒没有,只是” “那便是了。” 萧玉衡一拂宽大的袍袖,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在宫中时日又短,一贯恭谨温和的外表下不知藏着怎样的脾性,首领太监不敢再拦,只得退后一步。 萧玉衡吩咐自己的仪仗暂候,独自步入殿门,厚重的锦衣拖行于光滑的石板路上。 他放轻脚步靠近正堂,最后站在侧窗下,静听其中动静。 殿内唯有承宣帝与周文章,承宣帝靠坐于案后宽椅中,周文章侍立于侧,君臣之间似乎挺熟。 承宣帝道:“你的婚事办得如何了?” “谢陛下关怀。”周文章道,“婚期定在下月初七,两府管事正在安排,草民并未操什么心。” “七夕佳节?应景。”承宣帝抿了口茶,“待你婚后,朕安排你入朝廷,到时你爹就会对你刮目相看。” “多谢陛下。” 承宣帝执起茶盏,“夏祭上那些人处理干净了?” 萧玉衡心中咯噔一下。 周文章袖手垂目,“陛下放心,都已妥当了,草民的爹近日正督促刑部查,什么都没查到。” “那便好。”承宣帝放下茶盏,“对了,听说司幽与那个顾重明好上了?” 周文章道:“八九不离十。” 承宣帝靠进椅中叹了口气,“朕有时也不知这么做究竟对不对。” “司幽身在京城,又沉溺于儿女私情,陛下会很放心。” “这倒是。” 承宣帝抽出案上的一份折子,“说起顾重明,朕原本以为他只是有些小聪明,会闹闹笑话而已,可如今看来,此人颇不简单。此折谏停裁太常寺,议内廷外廷之辨c道革新缓急之别c论典仪章事之重,还委婉提及朝中众臣牵连,格局眼光非同一般,言语措辞又恰到好处,难怪说他是状元之才。他要真跟司幽好上了,一文一武岂不是但是如果朕能” 突然,紧闭的门扇轰然推开,一身玄色宫装的萧玉衡逆光站着,殿外远方战战兢兢跪了一地仆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被你气到动胎气 承宣帝立刻站了起来,周文章快步来到案下,跪倒叩首。 萧玉衡从逆光阴影里走进来,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周文章,“陛下,臣有话说,请屏退旁人。” 承宣帝吸了口气,“好。” 周文章退出后,门扇紧闭,承宣帝迎上萧玉衡,急急道:“爱卿,你听朕解” 萧玉衡坚决退了一步,“当日刺客突袭,陛下面不改色,臣还为您高兴”失望苦笑,“夏祭重典,陛下竟也任意妄为?!那些刺客是为打探众臣虚实,还是为引出陛下心中所想的不轨之人?又或者仅仅是为了对付司幽?混乱中,司幽无论受伤或殒命,都是很不错的结果,对吗?” “爱卿,此事与你所想不尽相同,你先别急,当心身子” 承宣帝再次靠近,萧玉衡仍是躲避。 他怀着双胎,腹部隆起迅速,宫装宽袍大带,勉强能将腹形遮掩一二,可一但频繁行动起来,姿态的不便就十分明显了。 “给窦将军与周文章赐婚是为相府与侯府互相牵制,顾重明也是陛下安排的吧?被刺客掳走,是为了让司幽去救,然后增进感情,监视司幽?陛下,您是一国之君,行事却如此荒诞” “没有!朕没有!朕怎么可能”承宣帝惊慌地解释。 “从前臣以为,陛下只是年少顽皮,又仓皇登基,难免忧思过重行事有失偏颇,可如今陛下却” 萧玉衡仿佛受到了天下最大的欺骗,目光饱含失望与自责。他难过地闭眼片刻,继而扶着已然十分凸出的肚子屈膝跪倒。 “陛下,臣在外偷听,又罔顾礼仪,罪当犯上。臣身怀龙嗣,无法即时就刑,自请褫夺封号,发往永宁殿居住。” 承宣帝惊了,“你说什么?” 永宁殿乃皇城冷宫,废弃多年,荒芜破败。 萧玉衡扶着肚子再叩首,“使君有错不罚,何以正宫纪?何以示英明?底下人都看着呢,此事更关联周文章,一旦周相知道,就不仅仅是后宫之事,所以” “不可能!” 承宣帝本就有点懵,如今萧玉衡半点情分都不讲,他更加暴躁,慌乱地踱了几步便喊起来。 “你不要以为你搬出这些所谓顾全大局的规矩道理朕就会听你的!朕告诉你,你永远只能待在九华殿,做朕的使君,其他任何地方都别想去!任何念头都不许有!” 愤怒地喘了几口,承宣帝继续抖着声音道:“朕不会罚你,若你担心影响朕的英明,就乖乖听话,不要总同朕对着干!” “陛下!”萧玉衡震惊地抬头。 承宣帝冷哼一声,扭过脸不去看他。 萧玉衡的眉头紧紧拧起,“陛下为何会变得如此蛮横,如此不讲道理” “朕是天子,朕为何不能蛮横?!若是连你都擒不住,朕还要什么天下!” “你” 萧玉衡突然语塞,面容随之变得极为痛苦。 “你c你怎么了?”承宣帝惊觉不对。 萧玉衡咬着唇,双手抱着腹部,身体软下去。 “衡哥哥!” 幼时的称呼脱口而出,承宣帝扑上去将萧玉衡抱在怀里。 “太医c来人!快传太医!” 萧玉衡的脸迅速苍白,冷汗也下来了。承宣帝不敢碰他的肚子,只好一遍一遍抚摸他的脸。 墨画般素净的容颜痛苦地扭曲着,承宣帝的心亦疼痛难忍。 “衡哥哥别怕坚持一下!” 萧玉衡揪住承宣帝金色的帝王常服,“陛下不当这样唤臣。” “好,我不唤你c你别生气,我方才说的全是气话,是一时冲动,你不要信好不好?我不该气你的,我明知道你的身子我还我真是混蛋!” 萧玉衡又攥住他的手腕,“陛下,周文章心术不正行事偏激,不可在陛下身边” “好!”承宣帝赶紧应下来,“他入朝廷的事先放一放!我听你的!以后无论什么我都先同你商量!但是c但是去冷宫不行,你受不住的,你就当为我们的孩子考虑我罚你别的,罚你别的好不好?!” 萧玉衡嘴唇青白脸色蜡黄,承宣帝惊惧地看着红色的血水从他身下蜿蜒而出,他抱起萧玉衡刚要向外冲,太医终于到了。 保胎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萧玉衡历经折磨,被挪回九华殿时,已是华灯初上。 承宣帝守在殿外,终是没能鼓起勇气入内。 万一一个说不好,他又气伤了身子哎。 承宣帝垂头丧气摆驾回宫,想了半个时辰,下了道口谕,罚使君禁足宫中。 萧玉衡一夜难眠,靠在床上盯着自己脆弱的胎腹,想着承宣帝的种种出神。 翌日一早,他吩咐亲信侍卫外出办事。入夜时侍卫回来,萧玉衡放下尚未饮完的安胎药,屏退余人即刻接见。 “属下按君上吩咐,打探了司将军与顾大人近日的行踪,又询问了街坊,得知司将军与顾大人的确交往密切,并且都在对方家中留宿过。但奇怪的是,这几日他俩并未来往,似是刻意回避。” 萧玉衡修长的手指触上冰冷的药碗,思量片刻后疲惫地叹了口气,“辛苦你了,先下去吧,本君静一静。” 侍卫退下,萧玉衡铺纸研墨,提笔于纸头写下“小幽”二字后便陷入犹豫,数次想要落下的话语最终仍是咽了回去。 他将信纸在灯上烧了,撑着空虚而沉重的身体行至门口,吩咐道:“来人,将安胎药热一热,再请圣上过来。” 承宣帝到的时候并未令人通报,本是不想萧玉衡接驾折腾,结果一进屋便瞧见他内着雪白中衣外披蚕丝薄氅,坐在灯下读书。 晕黄的宫灯映得那面庞一半苍白一半昏黄,眸中血丝,眼下乌青。通身素淡更显腹部隆起,而肚腹越是隆起,就衬得整个人越发清瘦。 承宣帝心中怜惜与恼火并起,厉声呵斥侍从:“使君昨日才动了胎气,今日就这般吹风劳累,怎不知道劝?!” 侍从跪倒,萧玉衡听到动静一抬头,恰好与承宣帝又焦急又心疼的目光碰上,心中霎时软了一下。 “陛下。”萧玉衡迎上来屈膝要跪,“别怪他们,是臣实在躺不住。” 承宣帝将他扶住,“那朕来陪你说话,你便不无聊了,好好去床上躺着,行吗?” “陛下说哪里话,陛下吩咐,臣自是从命。” 承宣帝护着萧玉衡上床,靠垫锦被放置好,手一挥命众人退下后,执起萧玉衡的手,“爱卿今日身子如何?” 萧玉衡勉强笑了笑,“腹中不疼c也不那么紧了。多谢陛下。” 承宣帝将萧玉衡的手放在自己手中翻来覆去地抚摸,羞愧道:“朕方才哪是责怪他们,朕是怪自己,朕没照顾好你。” “陛下日理万机,怎能责怪陛下。是臣自己不知道小心。” 萧玉衡脾气差的时候让他禁不住发怒,可一旦脾气好起来,那拒他于千里的礼貌疏离却是滴水不漏。 承宣帝心中苦涩,道:“爱卿,顾重明真不是朕安排的。但朕知道,你不想听解释,所以朕来弥补。朕将顾重明外放,再给司幽赐婚,你说赐谁就赐谁,好不好?” 萧玉衡将手从承宣帝掌中抽出,承宣帝心中一空。 “陛下说,顾重明的折子写得很好?” “是。” “他既有才华,又在夏祭上立了功,便留下来辅佐陛下吧。” 承宣帝一愣。 萧玉衡摇头叹息,“事已至此,强行拆散他们不妥,走着瞧着,事情或许会有转机。不如提顾重明进翰林院做侍读?臣先前亦对他有好感,这个位子,他当得。” “好,朕再给加授他礼部员外郎。” 萧玉衡垂下头,长睫轻扇,“今晚请陛下来,是想同陛下商议昨日未来得及禀奏的事。” “哦?是什么?” 萧玉衡感受到承宣帝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便始终低着头,望着希望玉带上的白玉珏,语调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愁绪。 “夏祭已过,选秀不得不办。后宫至今惟臣一人,实在不合制。” 一说起这个承宣帝便浑身烦躁,挣扎道:“爱卿,朕日理万机,睡觉都嫌不够,实在” “陛下无心考虑的,臣替您考虑。难道陛下真要等到再过一阵子,外廷众卿弹劾臣独霸圣宠,不配使君之位吗?” 承宣帝一愣。 “恐怕那时第一个指责臣的,便是萧家。”萧玉衡一脸哀伤,“臣虽自请出了三族,但只要冠这个姓氏一日,便不得不为其名誉担忧。” 承宣帝双手搁在腿上,紧紧握成拳。 “选秀之事,臣一力操持,并交窦将军与顾重明协办,陛下觉得如何?” 承宣帝瞬时恍然大悟,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到底还是为了保护司幽。 他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授翰林院侍读c协选秀事宜,需常常入宫伴驾,眼皮底下,最方便掌控。 相府与平南侯府即将联姻,即便周文章不入朝廷,只要看住窦将军,周文章便暴露无遗。 如此一来,自己c周文章c顾重明,这些萧玉衡认为可能对司幽不利的人,就投鼠忌器,轻易不敢有所动作了。 你为司幽,当真殚精竭虑。 承宣帝心中一时火热得发疯,一时又清寡得难熬。他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随意动了动嘴,就答应了萧玉衡的请求。 逃难般离开的时候,那人依旧不肯放过他,对着他的背影用极为凉薄的语气道—— “臣现下无法侍奉陛下,新君秀又暂未选定,这段日子,臣会从宫人中选出挑的呈上去,以解陛下寂寞。” 皇城空寂,唯月独明。 夏夜风过,承宣帝负手立在九华殿外感慨。 有时候,他真希望他是司幽,那萧玉衡就能把他放在心尖上守护关怀;但更多的时候,他庆幸他是元衍,因为唯有他拥有旁人都不曾有的与萧玉衡的过往,唯有他是萧玉衡此生决不可改的夫君,唯有他与萧玉衡孕育了子女,更唯有他,才能站在萧玉衡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上。 他何必妄自菲薄,何必担惊受怕,何必斤斤计较。 总有一日,萧玉衡会明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为你挑定情信物 翌日清早,上谕下,顾重明回归礼部,官升员外郎,加翰林院侍读,辅佐使君理选秀诸事。 顾重明谢恩后,道在太常寺负责誊录的文国国史尚未完成,请求调职后继续誊录,以保字体统一版本完备。 承宣帝赞他有始有终,赐文房四宝一套,鼓励他继续上进。 又因他一道奏折,承宣帝暂缓裁汰司部之事,一时间,他俨然成了朝中最新鲜的名人。 司幽几乎能想象到他摇头摆尾的的得意模样。 顾重明很守信,一直没找他。渐渐地,司幽有些忍不住了,于是这日黄昏,他躲在皇城外的大树后,静静等待。 不多时,顾重明与个同僚一道出来,大伙儿将他围在中间,商议着去下馆子。顾重明以家中有事为由推拒了几次,同僚们终于放行。 司幽心想,还算本分。 回家路上,顾重明步伐轻快,口中哼着小曲,司幽很是疑惑。 他不是很难过吗?怎才过了几天,就这样了? 顾重明回家后,换了身比同司幽相亲时还要鲜亮的衣裳,头发梳得油光水亮,再次大摇大摆上了街。 他究竟要做什么? 司幽蹙着眉,心中打突。 顾重明继续哼着小曲,开开心心转过几条大街,走进一个排排场场的楼。 是妙媒馆。 一团火瞬间点燃了司幽胸口,他躲在小巷阴影里握紧拳,这傻书生当真可以! 约略一刻钟后,顾重明同一个年轻男子有说有笑地走出来,在街上逛了逛,然后进了颇具名气的知味楼。 司幽坐在对街茶楼里,默默观察着对面二楼敞开的大窗底下。 就两个人,却要了一桌子菜。虽然看不太真切,但肯定是整只的鸡鸭鹅c清蒸鲈鱼烩或水晶肘子一类全是荤的硬菜。 顾重明被罚了俸,又制备了这样的衣裳,哪里还有钱吃这等宴席? 不过是第一回见面,有必要吗? 那另一人瞧着实在普通,顾重明当日只挑四品以上世家子弟的气魄哪里去了?! 这边司幽心乱如麻,那边顾重明和相亲的对象吃得愉快悠闲,聊得津津有味,结账时相互推让了一阵,最终顾重明请客成功。 司幽在心中骂了句矫情。 饭后二人去逛文玩店,那人见顾重明随身并无折扇,便买了一把赠他。 顾重明挺开心地接过来道了谢,翻来覆去看了一阵儿,喜滋滋地放入袖中。 司幽不由地想起那日回家时,小虎可怜巴巴叼着顾重明的傻折扇蹲在他面前的情景,心里有点酸。 司幽无心再看下去,等顾重明他们走了,便也进了文玩店,叫老板取了刚才他俩买的东西。 很普通很便宜的竹扇。 怎可配他。 司幽道:“折扇可定制么?” 店家见司幽衣衫华贵,连忙热情道:“可以。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尽管吩咐。” 司幽回想了一下顾重明傻乖的笑容,道:“扇骨要白玉,一面雕翠竹,一面雕琼花,扇面要” 店家配合地问:“公子是要自用,还是送人?” 司幽犹豫了一下,道:“送人。” “是送上官长辈,送友人,还是心上人?” 司幽的脸登时红了,“是送” “懂了,懂了。” 店家嘿嘿笑了两声,“公子,小店刚到了一种诉心绢,跟御贡绢纸一样,同是商州出的,质量没得说。而且这绢有个巧思,其上印着同心结暗纹,取同心同意百年好合之意,若赠心上人,非它不可。” 司幽听得一愣一愣的,恍惚道:“好,那就要它。” “公子题字还是题画?” 司幽又想起相识那日,顾重明委屈地趴在自己背上,求自己给他捡折扇的情景,果断道:“就题‘力争上游’四字。” 店家一愣,怎么送情人居然写这个。记下之后再道:“公子题什么名款?” 司幽又犹豫了。 店家继续耐心地解释:“年轻人喜欢情趣,譬如给个惊喜,不题款,让对方猜,也甚有意思。” 司幽再一思索,回了店家,付了定金拿了凭据,转身离开。 另一边,扯着笑脸虚与委蛇相了一晚上亲的顾重明恹恹地躺在床上,无精打采地看了那人送给他的扇子片刻,十分嫌弃地扔到了角落里。 一连十天,司幽都跟着顾重明。 顾重明天天去妙媒馆相亲,十天内见了六个公子四个姑娘,每个都是逛一番吃一顿,亦免不了偶尔拉拉衣袖摸摸小手。 简直不知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广泛撒网精密挑选? 还是说他在故意气自己?! 可他并不知道自己跟着他,自己将气息身形隐藏得很好,即便武林高手也不一定能察觉,何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顾重明。 那他到底 想着想着,司幽突然有点儿回过味儿来:且不说顾重明如何,自己这些天来又是在做什么?疯子一般尾随着着,心中胡乱猜测起伏颠簸,时常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那傻书生却无知无觉,和旁人大吃大喝谈笑风生,逍遥自在。 自己是有病吗?! 伸手入怀,摸到取玉扇的凭证,司幽恨得牙痒,自己还给他买礼物! 欺人太甚! 那边楼里,顾重明和相亲的对象仍在开怀吃喝,司幽跳下偷窥的屋顶,义愤填膺地走了。 翌日黄昏。 顾重明新换了一身湖色文生公子衫,佩环形暖玉佩,头发全部束起,只留两道小龙角刘海在外招摇。 今日妙媒馆无新人给他安排,他便又约了昨日那活泼开朗口无遮拦的姑娘——反正都是要见人,找个说话爽利的,时间也好打发。 站在知味楼下,他远远见着那姑娘轻纱软缎地来了,赶紧整整衣冠迎上去,躬身一礼。 那姑娘也迎上来,面露难色,“顾公子,今日小女子约了旁人,过来跟你说一声。” “什么?!”顾重明一脸没想到。 “哎呀,昨日一见,小女子看得出,顾公子不是诚心想找,那何必再浪费二人的时间呢?” 顾重明更愣,“谁c谁说我不是诚心的?!我c我我我那你也得提前说啊!” “哎,小女子原本是想着再见公子一次也好,就答应了。谁料正要出门,妙媒馆的人突然来了,说另有一公子更适合小女子,问小女子要不要见。小女子想机不可失,但顾公子想必也出门了,所以小女子就赶紧过来跟您说一声。” 顾重明很气,不管他是不是诚心相亲,他都很气。 “是谁?谁敢在本公子手中抢人?!” “是我。” 一语极为熟悉,声调语气带着淡淡的骄矜与疏离,着银白锦衣的司幽浑身潇洒利落,缓缓行来,顿时让整条街成了陪衬。 顾重明不知自己是用什么神情看着他的,只知道司幽站在面前,用星月般的眼眸明亮又深邃的眼望过来,淡淡地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相亲择偶也是一样。明明有更好的选择,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凭什么要吊在你这棵随时会倒的小树苗上?” 司幽向女子示意,女子有点愧疚地看了看顾重明,转身同司幽走了。 顾重明更气了,攥着双手跺着脚,恨不得冲上去揍司幽几拳。 然而等司幽走远看不见了,他却平静了。 他望着司幽离开的方向,微微笑起来,抬眼看看自己额角的小龙角刘海,伸出下唇吹了吹。 今天,他不仅换了一身司幽从未见过的衣裳,还换了头型,更专把司幽最喜欢的地方凸显了出来,不知司幽发现了么。 不知司幽觉得好么? 身为翰林院侍读,顾重明每日需在承宣帝驾前读文讲史一个时辰。 这日正值中间休息,他坐在御阶下,懒懒恹恹地捧着愁苦的脸唉声叹气。 承宣帝如厕回来,顿觉古怪,“你这是做什么?” 顾重明爬起来跪好,“陛下,微臣有事相求。” “求什么?”承宣帝皱眉。 “陛下,能借给臣一些钱吗?臣一定尽快还您。” “什么?!” 居然有人向天子借钱,承宣帝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大的笑话。 顾重明十分委屈道:“陛下,臣被罚俸,近来又一直相亲,不仅要给喜楼交钱,要请人吃饭饮茶买东西,自己也要买得体的衣裳,积蓄都用光了,臣就快过不下去了。” 承宣帝吃了一大惊,“相亲?!你不是和司幽你怎么又去相亲了?!” 顾重明嘿嘿笑了两声,“陛下,此事有些因由,若陛下想听,臣自当相告。不过臣还是想先跟陛下打个商量,望陛下恕罪。” “打什么商量?” 顾重明胸有成竹道:“陛下,我帮您和萧使君重归于好,您帮帮我和司幽,好么?” 承宣帝一愣,面上倏尔几次变化,谨慎地俯身压低声音道:“你当真可以令使君” 顾重明重重点头。 承宣帝再一思量,示意顾重明平身并往旁边让让,自己也来到御阶下与他并排坐好,鬼鬼祟祟靠过去问:“你说,你有什么好办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顾小明爱情讲堂 顾重明做翰林院侍读不久,便获得了承宣帝的信任。 起初承宣帝是有些讨厌他的,一是因为他坐在恭桶上答卷的事让自己糟心过,二是因为他是萧玉衡特地放到自己身边以便掌控的。 但渐渐的,承宣帝发现顾重明身上有许多好处。 长相讨喜言行有趣,做事麻利本分有眼色,真要来正经的,亦见识独到,文思敏捷。 更重要的是,顾重明似乎是那个最懂他的人。 从小到大,先帝c太傅c诸大臣教导他规劝他,想方设法让他做个好皇帝;宫中侍卫c太监c奴婢服侍他奉承他,想方设法让他享受逍遥。 这些人时刻在他身边,但实际与他离得很远。 他的疲累c高兴c难过,没有人问;他想说的话,想聊的事,没有人听。 他自是明白帝王注定要做孤家寡人,不敢奢望太多属于普通人的七情六欲,但依旧忍不住肖想着,哪怕只有一点,哪怕只有片刻。 他希望那个人是萧玉衡,可如今萧玉衡拼命远着他,他不甘心,也不气馁,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毕竟他和萧玉衡还有一辈子。 只是在此之前他没想到,顾重明居然让他有了种知己好友之感。 历来侍读讲文论史,不过是老生常谈,枯燥乏味,但顾重明不同,但凡讲过半个时辰,他便会插一段别的:风光民俗c野史逸闻c笑林小记c话本传奇应有尽有。 承宣帝自小做太子,根本没机会听这些,不禁觉得津津有味,疲惫渐消。 有一回侍棋,顾重明说在杂记上看过一个模拟两军交战的新下法,他即时讲来,承宣帝一学就会,君臣二人就着棋盘拼杀起来,条条规则与变化恰如兵书,却比兵书里的生硬文字有趣百倍。 还有一回,讲史时说到前朝某帝偶感风寒,想罢朝休息几日,结果诤臣死谏,被引为佳话的事,顾重明便悠悠地叹了口气道:“换了生病的是这诤臣,他能死谏自己么?” 承宣帝惊讶地望着他。 顾重明继续道:“谁还没个头疼脑热,整日叫君王体恤臣子,臣子为何不体恤君王?又不是彻底不理朝政,不过是歇几日,不开大朝会罢了。就不能好好说嘛,还死谏,君王的病都要被他气重了。” 承宣帝错愕的目光中露出惊喜。 “这些臣子饱读诗书,怎不知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万一将君王气到了或是耽搁了病情,说小了是更耽误事,说大了不就是犯上?从前不少君王崩得早,恐怕多多少少是被臣子们气的。” 承宣帝内心大震。 他居然同自己想得一模一样! 还敢于直言! 他看得出,顾重明绝非在圣驾前兵行险着故意讨巧,而是实有所感,又傻大胆地不惧天子威严。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他是一个连很可能是今生唯一一次的科举会试都敢坐在恭桶上考的狠人。 承宣帝将惊叹的目光在顾重明身上多留了片刻,顾重明立刻有点虚,连忙一跪,“皇上恕罪!微臣失了心疯!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承宣帝一愣,接着故作淡然地咳了咳,端着神色道:“呣,见解是不寻常,眼光亦算独到,你不必讳言。不过,你在翰林院诸人及使君面前可别这么说,他们古板,远不如朕宽宏通达。” 顾重明抬头呲牙一笑,得意洋洋地谢了恩。 再后来,君臣二人更熟了,时常聊个小天讲个笑话,正经事也一件都没落下。 譬如承宣帝有意重组朝局打压权柄,先前也想了诸如裁汰司部c诏回司幽之类的办法,但恰是在与顾重明下棋时,又悟到了“疑之则先放之,主动未免受制”的道理,决定暂且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当夜,顾重明躺在床上舒心地想:他总算为司幽做到了一件挺大的事。 下一步,要真正扭转承宣帝对司幽的偏见,然后让司幽乖乖回到自己身边。 嘿嘿嘿嘿。 顾重明在床上兴奋地滚来滚去,只要这么想一想,他连做梦都会发笑。 此时君臣二人坐在御阶上,一个穿金色王服,一个穿亮蓝官服,搭配十分亮眼。 顾重明低声向承宣帝说了计划,承宣帝眉间充满犹豫,斟酌道:“你这办法对司幽或许有用,但对使君朕拿不太准。” 顾重明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陛下,世上的人皆爱把最真实的性情藏着掖着,故而司幽看来潇洒高傲,其实纯情得很,加之自幼孤独,所以他需要人对他好,但并非不求回报地付出,而是那种能哄他开心c让他快乐的好。再者,世上无论哪种性情,皆有破解之法,譬如君上,出身高门大族,自小就是万众瞩目的才子,如今又身居高位,故而可评他一个‘正’字。君上之‘正’,看似严丝合缝没有一点儿漏洞,但那是因为陛下喜欢硬碰硬,需知这‘正’字最怕的,一是‘乖’,二是‘缠’。” “乖?缠?”承宣帝蹙眉喃喃。 “嗯。”顾重明煞有其事地点头,“君上比陛下年长,因此陛下装一装乖,君上就会高兴。陛下多乖一时,君上就会心疼,就会担心自己太过苛刻,跟着就会愧疚。至于缠,”他面露犹豫,“陛下毕竟是陛下,缠人这事,略略有些损了龙颜。” 承宣帝来回一思索,觉得有理,自我安慰道:“朕只缠使君一人,只有使君一人看见,应该没什么。可是使君他最讲规矩,万一缠起来他又生了气” “不会的。”顾重明一脸笃定,“使君正直规矩,相应的就是吃软不吃硬,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司幽跟随君上多年,性情虽然不同,处事之道却相似。司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使君亦躲不过陛下。” 承宣帝疑惑地盯着顾重明,“你怎么这么懂?” 顾重明道:“陛下日理万机,操心的都是家国大事,自然顾不上这些小心思。可臣不同,入朝为官之前,臣与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整日踅摸的就是相处之道,因而略熟一些,所谓术业有专攻。” “哦。”承宣帝懵懵懂懂地应着,“那你为何喜欢司幽?” “嗯”顾重明捧起脸,神色认真,“臣曾经在人群中看过他一眼,然后就再也难忘了。至于原因哪儿能说得清,这种心情,陛下也一定很懂吧。” 顾重明闪烁着明亮的大眼睛,承宣帝立刻信服地点头。 顾重明又道:“比之司幽,君上心志更为坚定,又有许多责任压着,攻起来恐怕会难一些。” “朕c朕不怕。”承宣帝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你说得有理,使君就是吃软不吃硬,寻个好时机,朕就试试。” 顾重明起身深深一躬,“陛下与君上乃人中龙凤天作之合,无论何时皆是好时机。” 承宣帝受了这话的鼓舞,内心大震,也站起来大气地一拂王服宽袖,“好,朕听你的。你提的事情,朕也会帮你做到。相亲还需多少银两,尽管从朕的私库中取。” 当夜,皇宫内苑重重殿阁,一片深寂。 九华宫寝殿的门被鬼鬼祟祟地推开。 睡梦中的萧玉衡被掀开锦被,他最初以为是梦,接着模糊转醒。 惊觉大半夜被筒里居然多了个活物,他扶着肚子惊惶地坐起,正要喊人,承宣帝迅速捂住他的嘴,露出不该出现在帝王脸上的憨态可掬的笑容。 “衡哥哥,是我!我让他们都退下了,你别怕!” “陛下?!”萧玉衡这才看清楚,惊魂尚且未定,大惑更是不解。 承宣帝生怕毁了良宵,连忙施展起顾重明传授的不要脸面的做法,扑上去将萧玉衡紧紧抱住,在萧玉衡的恍惚错愕中用脸蛋蹭蹭他的脸,接着深情地现学现卖道:“衡哥哥,你c你真好看。” 萧玉衡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在连连震惊中努力打起精神观察承宣帝。 嗯,没有饮酒。 那怎么说起了醉话?连目光都痴痴迷迷的。 痴痴迷迷的承宣帝贴近再贴近,将萧玉衡惊慌迷惘的面容看了很久很久:昏暗中的萧玉衡显得很温柔,因为有孕,脸上脖子上的肉多了些,抱起来也比上回临幸他时要柔软。 意随心动,承宣帝露出更加痴傻的笑容,萧玉衡吓坏了,从紧紧的钳制中抽出手,向后挪了挪,“陛下,您怎么了?” 这反应,居然和顾重明说得不一样。 承宣帝有点沮丧,但又不甘心,于是快速向前膝行两步,再次将萧玉衡抱紧。 “衡哥哥,你还生阿衍的气?” 萧玉衡浑身一震,脸色都不对了。 一看有戏,承宣帝趁胜追击道:“阿衍并非故意要惹衡哥哥生气的,是无心的。” “陛c陛下你” 萧玉衡迷惑极了,他不明白承宣帝突然反常地来这么一出究竟是为什么,但那两句话那两句话陌生而熟悉,确确实实让他有些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衡哥哥与衍弟弟 二十年前。 年仅十岁便名动京城的小萧玉衡奉旨入宫,受御赐戒尺一柄,做太子教引。 萧玉衡饱读诗书满腹才情,但到底是个孩子,想到要给太子做小老师,很是骄傲,又有点惶恐。 太子元衍今年五岁,他认了多少个字?会背多少诗文?写的是什么字体? 若太子学问好,当如何夸才不会让他浮躁?若他读书遇障,当如何措辞指教才不致令他没了信心?若他偶尔犯错,自己又当如何规劝? 小萧玉衡尚未一一想好,便被带到了东宫。 他跪在铺着层层软垫的雕花木椅前,恭恭敬敬地行礼。 前方传来一句奶声奶气的“免礼”,小萧玉衡起身站好,垂下的余光看到椅上着浅金色元宝裤和浅金色蛟纹鞋的两条胖胖的小腿悬空晃了几下,然后努力着地,轮换扑腾着朝自己跑了过来。 小萧玉衡有点紧张,下意识别开目光。 小元衍跑到小萧玉衡面前,扯住他衣袖,仰头脆声道:“让本宫看看你。” 小萧玉衡听话地望过去,脑中浮出一个大字—— 胖。 比他见过的所有同龄孩子都圆三圈,几乎快是一个球了。 小萧玉衡突然有点为日后大夏皇帝的圣容担心。 不过,仔细望去,浅金色的元宝小帽下,双眸漆黑,脸颊粉嫩,耳朵鼻子嘴巴下巴肉呼呼的。 还挺可爱。 小萧玉衡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小元衍眨巴眨巴眼睛,“你怎么了?” 小萧玉衡惊觉自己失态了,连忙道:“臣没什么。” “哦。”小元衍挠挠脑袋,心想该怎么同他熟起来呢。 “你叫萧玉衡?” 小萧玉衡点点头,“是,殿下。” “我叫阿衍。” 小萧玉衡一惊,躬身道:“多谢殿下抬爱,臣万万不敢直呼殿下名讳。” 小元衍没听懂,但不在意,又拉了拉小萧玉衡的袖子,崇拜地说:“萧玉衡,你长得真好看,你是本宫见过最好看的。” 小萧玉衡十分窘迫,但又有点安慰,心想这说明太子殿下对他印象不错,日后伴读教引,应当也会容易。 然而后来小萧玉衡才知道,太子元衍深受圣上宠爱,至今未进过书房摸过笔墨,都五岁了还大字不识。 如今圣上觉得实在是不行了,这才让太子进学。可又怕一下要求太严学得太猛失了兴趣,所以没请翰林学士或闻名大儒,而是找了萧玉衡这个半大孩子,意思是边玩边学,先尝试尝试。 可萧玉衡从小就不会玩,对待学问极为严谨,因此小元衍啃笔头他要管,撕书折纸他要管,用砚台和泥他要管,坐在书案前晃腿他也要管。 二人上课,每每是小萧玉衡刚念一句书,小元衍就打断,问几时了,吃什么,玩什么。 小萧玉衡要他安静,小元衍要么直接说“不要”,要么就假装安静实则神游。爬上书案打滚撒欢更是常事。 几日下来,勉勉强强教会小元衍歪七扭八地画自己的名字,小萧玉衡只觉得头都要掉了。 小元衍依旧嘻哈犯浑,一旦跑起来,胖胖的身体居然十分灵巧,小萧玉衡虽然有他两个大,却怎么都追不上。 小萧玉衡追累了,停下来喘息:“殿c殿下再这样,臣只好请出御赐戒尺。” “什么?”小元衍回过头,茫然地看着他。 小萧玉衡将供在锦匣中的戒尺恭敬地取出,高高举过头顶,“陛下御赐戒尺,可酌情责罚殿下。” “什么意思?”小元衍挠挠头,没听懂。 小萧玉衡心想看吧,堂堂大夏太子,连这么一句话都听不懂,日后怎么办?他几乎现在就能看到元衍登基后连奏折都看不懂的窘迫模样。 于是他故意加重语气:“殿下不听话,臣可以用这把戒尺打殿下,是圣上允了的。” “你要打本宫?”小元衍很不相信。 “打手板,或打屁股。但若殿下好好练字,臣就不打。” 小元衍眼珠转了转,“那好吧。”居然真就颠儿颠儿地跑回来,扭着身体爬上座椅,煞有其事地铺纸磨墨。 小萧玉衡心中一喜,连忙上去帮忙,耐心哄道:“这就是了,今日除了练好殿下名讳,再学五个新字,若学得好,可以提前一盏茶” 呼啦一下,小元衍猛地跳上书案,将笔墨纸砚往小萧玉衡身上一推,小萧玉衡毫无防备,惊得一个激灵,被飞溅的墨汁喷了满身满脸。 “哈哈!你没想到!本宫诳你的!本宫才不怕你打!你不敢打本宫!” 小元衍拍着手,在书案上又蹦又跳,笑得十分得意,但紧接着他就觉出不对了:被人骗了欺负了,难道不是要打回来?他都准备好接应了,可是 纸笔散落,浑身墨迹的小萧玉衡直直站着,双拳攥紧,眉毛动都不动一下,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小元衍太小了,他不知那样的眼神该如何形容,但他感受得到,此刻小萧玉衡很不喜欢自己。 然后,他看着小萧玉衡默默转身,默默地走了出去。 不再说自己这个不对那个不好,不再管教自己,更不再拿着那个什么尺要打自己。 小萧玉衡坐在东宫荷花池角落里,望着水中脏兮兮的人影,很挫败。 从小,大家都夸他有本事,但他或许真地教不好太子。 等过一会儿,他就去跟爹说,再同皇上说,他不教太子了。皇上要罚,那便认罚。 片刻后,悲伤的小萧玉衡隐约看到荷花池中映出一个有点胖的模糊小影,他用手背抹抹眼睛,心想大概是眼睛湿了,看错了。 “衡哥哥。” 小萧玉衡一愣。 “衡哥哥。”胖胖的身体蹭了过来,小元衍捧着脸在小萧玉衡面前蹲下,眼睛不停地眨巴,“我听说,管比自己大的男孩子要叫哥哥。” 小萧玉衡再一愣。 “衡哥哥,你还生阿衍的气么?”小元衍的胖脸凑了上来,“阿衍并非故意要气衡哥哥的,是无心的。阿衍以为那样衡哥哥也会高兴。” 小萧玉衡仍是怔怔的。 小元衍将肉手伸进荷花池,小心翼翼地掬了一小捧水来,接着微微倾斜双手,细小的水流仿佛从泉眼流出,落在小萧玉衡手背上。 小元衍再伸出胖胖的食指,和着水轻轻推开小萧玉衡手背上的墨迹。 墨迹绽开c化淡,小元衍十分开心,对着小萧玉衡傻笑了一下,更加用力地推。 “殿下不可,臣惶恐。”小萧玉衡连忙后退,小元衍立刻拉住他,脸上有些不满。 “衡哥哥总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做的事我也不懂。” 小萧玉衡心说这是机会,连忙很有责任心地将刚刚压哭了他的重担捡起来,耐心道:“殿下好好进学,就能懂了。” “当真?”小元衍一双眼中全是懵懂。 小萧玉衡立刻将头点得如同拨浪鼓。 他从不骗人,此时神情尤为诚恳。小元衍有些心动了,捧起脸欲斟酌,手上的墨渍水渍沾上脸,小萧玉衡从怀中摸出锦帕,在他脸上轻轻擦拭。 衡哥哥又对他好了,不会不同他玩耍了。 小元衍很开心,扑上去抱着小萧玉衡的脖子不撒手。小萧玉衡劝说无果,只好托着这个肉球拼命站起来,艰难前行。 “衡哥哥,你哭了。”小元衍摸着小萧玉衡泛红的眼睛。 小萧玉衡道:“臣没c没有哭。” “阿衍以后不欺负你了。”小元衍认真地说,“阿衍同你学字,你别哭,一哭就不好看了。” 小萧玉衡轻轻嗯了一声,鼻头有点酸。 当夜,小元衍摸进小萧玉衡的卧房,手脚并用爬上他的床,在小萧玉衡的大惊失色中紧紧攥着他的衣角,闭着眼迷迷糊糊道:“衡哥哥,你不生阿衍的气了吧” “衡哥哥,你给阿衍讲个故事好么?” “不要学文学字的故事,要骑马打仗的故事。” “骑马打仗最威风了,那天李将军见父皇,父皇说李将军是他的臂膀,说皇帝都要有这样的臂膀。那阿衍是不是c是不是也要” 念着念着,小元衍睡了过去。 但小萧玉衡很清醒,在他后来随军出征,督师北境,被称为“天赐文将军”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一直记着小元衍的话。 “衡哥哥,你离开后,阿衍很想你。但你说要阿衍做进退有度的太子,做雄才大略的君王,所以阿衍不敢想你,也不敢告诉你。阿衍生怕再让你失望,气哭了你” 元衍拥着萧玉衡,急躁地伸手解开领口,呢喃道:“可是阿衍实在想你” “陛下”萧玉衡扶着元衍的肩,低头躲避。 “喊我阿衍。” “臣不敢。” “我准的,你只管喊。” 萧玉衡面色慌乱而艰难,“你莫c莫要逼我” “好,那我不逼你,我只要你c只要你” 话未说完,元衍急不可耐地贴身亲上去,萧玉衡被迫勾住元衍的脖子,身体微抖。 帝王常服被一件件扔到榻下,萧玉衡素白的中衣被扯开,今夜,终究是逃不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邀你游园亲一亲 皇城的夜极静,细小之声无所遁形,唯有压抑再压抑。 萧玉衡将喘息咽在喉中,涟漪静止凉被覆上,元衍将他圈进怀里,以手指梳他的长发。 “还好么?” 萧玉衡垂着头,犹豫片刻,压下最想说的“很疼”,换了个既真实又似在夸赞的说法。 “很累。” 年轻的帝王满意地笑了,手掌腹上他宛如小丘的孕腹,好奇地轻轻抚摸。 “你有身子,自是累的。从前我怕你生气,故而不来看你。如今我知错了,以后我都来,天天来,只要有空我就陪着你。” 若是其他后宫君秀,这般恩宠必是求之不得,可萧玉衡却轻轻推开了元衍的肩。 “陛下日理万机,不该只考虑臣一人,若传出去” “衡哥哥,你总是这样。” 元衍有点生气,声音闷闷的,继而放开萧玉衡,双手枕在脑后躺平。 萧玉衡心里着急起来,撑着腰半坐起身,“陛下,臣是您的使君,臣不止要为您育皇嗣理朝政,更要规劝您。” “可你还是我的衡哥哥,我是你的阿衍。” “幼时童言无忌,如今说不得了。” “为何说不得?”元衍一时忘了装乖,更加生气地鼓起腮帮子。 这模样让萧玉衡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胖太子,心中蓦然软了一下,语气便不由自主地温柔。 “陛下,臣知道为君辛苦,偶有抱怨也没什么,但万万不可真地任性地生了这些念头。” 萧玉衡眉目和婉,如一本泛着香的诗书。 元衍心中舒服多了,抬手拾起萧玉衡垂在身侧的发,“你知道我辛苦?” 萧玉衡点点头。 “衡哥哥你真好。”元衍轻轻念着,“衡哥哥,顾重明不是我安排的,窦将军与周文章也是自行搞大了肚子。我若不赐婚,他们两家的颜面往哪儿搁?我真地一点儿旁的意思也无,你相信我。 萧玉衡再点点头,“嗯,臣相信。” “其他的事我也c也是身不由己。父皇正值盛年,打下文国后本要一路南征,谁料竟突染重疾,就这样去了。我仓皇登基,多少人劝我继续南征以遂父皇遗愿,可我清楚我不能南征,那不是遂了父皇遗愿,而是遂了那些功勋武将的心愿。时移势易,父皇在时他们不敢造次,换了是我就说不定了。南征景c越c宪三国,战线绵延数千里,我大权未稳鞭长莫及,若他们私相授受,将打下的土地据为已有自立为王,那时我怎么办?京中平南侯c定国伯手握兵权,四境守边将领我亲眼见过的都不多,单一个司幽就如此骁勇,还是定国伯的世子,衡哥哥,我” “我不得不战战兢兢,想方设法看清他们的心思,将他们牵制一二,再重组朝局,提一些真正信任之人。夏祭时听信周文章的计策,的确是我考虑不周。哦,周文章是有一回我微服外出时遇上的,他虽是丞相之子,但挺可怜的,也有些想法才华,我就想着将他留为己用。但近来我想清楚了,我不能轻举妄动授人以柄,我得等。等再过些时候,我能拿得准了,我一定南征。衡哥哥,我固然不如父皇,但我依旧想做一个明君圣主,想要让这天下尽归大夏所有。” 萧玉衡顿时欣慰,当年那个除了玩耍什么都不在意的胖太子的的确确成长了。 “陛下,上回是臣失了冷静口不择言,每每想起,亦十分愧疚。” “我不怪你。”元衍再次将萧玉衡轻轻圈在怀里,“我知道,你是怕我学坏。” 萧玉衡淡淡一笑,“臣在北境多年,北境将士忠君爱国,陛下不必担忧。至于司幽,臣可为他作保。” “我不会再对他做什么了,你放心。之前诏他回京,除了方才说的因由,也是因为”吃醋一词元衍暂说不出口,便转过话头,“等到南征那日,我答应你,我还用他。” 萧玉衡心中踏实了些,犹豫片刻,终于略生涩地靠上元衍肩头,“还有一事,臣想请陛下允了。” “嗯?何事?” “今夜就罢了,日后陛下断不可再如此称呼。” 元衍吸了口气,不舍地望着萧玉衡,又将那口气长长地吐出来,可怜地说:“好吧,朕答应你。” 翌日清早,萧玉衡服侍承宣帝上朝后,御膳房送来花样俱全的汤c菜c点心二十样,说是承宣帝的赏赐。 萧玉衡尚未从此等铺张中走出,朝会结束后的承宣帝又过来了,说想邀他游园。 萧玉衡开始犹豫,承宣帝连忙道就游一小会儿,又说上安皇宫萧玉衡不熟,何况他们也从未同游过。 神情可怜巴巴的,萧玉衡无法不答应。 承宣帝大喜,顾重明的方法果然有用! 萧玉衡换了身绯色宫装,华丽潇洒。 承宣帝眼前一亮,不禁道:“众臣皆赞司幽乃朝中第一美人,朕看不然。爱卿虽不如司幽一眼望去那般惊艳锋芒,却胜在意蕴厚重,就如”笑了一下,“就如核桃糕,入口微甜,接着略苦,接着清香满溢。” 萧玉衡垂目莞尔,“这比喻倒有趣,只是陛下太谬赞了。” 帝后携手出宫,随从们远远跟随。 “爱卿的身子看着比昨日大了。”承宣帝搀扶着萧玉衡。 萧玉衡一手轻轻护在肚子上,“双胎自是长得快些。” “很辛苦吧?”承宣帝关切地问。 “如今尚好。”萧玉衡微笑道,“臣身为使君,孕育皇嗣乃是职责,即便辛苦” “朕不许你这样说。”承宣帝认真起来,“这是皇嗣,更是你我的孩子。朕虽不能亲身相代,但可以关怀你爱护你,让你觉得开心幸福。” 萧玉衡一愣,这样的话,他不会接。若要接,必定又是规劝之言。他知道承宣帝不爱听那些,难得游园,便就暂且随他。 承宣帝扶萧玉衡来到湖边石亭中坐,亭外大片荷花红香绿玉,更有蝶舞鸟鸣,生机盎然。 萧玉衡双手一上一下护着搁在腿上如灯笼般的肚子,赏了一会儿湖景,道:“陛下,出来已有半个时辰,需知欢乐有时” 承宣帝抬手吩咐道:“来人,将朕案上的奏折搬来。” 萧玉衡讶然,“陛下” 承宣帝露出讨好的笑,语气略略撒娇,“整日在屋里,朕闷坏了。今日天气晴好,对着美景佳人,朕批起奏折,一定又快又好。” 萧玉衡蹙起眉。 承宣帝伸手扯了扯萧玉衡的衣袖,“爱卿,你就依朕这一次吧。”手掌覆上他肚腹,“正好也让皇儿看着,学习学习。” 萧玉衡顿时失笑,“罢了,随陛下吧。只是陛下这般孩子气,等腹中胎儿出世,不知该如何管教。” “哈哈,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再说。” 承宣帝起身走到亭边,对着湖松快地伸了个懒腰。萧玉衡端正宁静地坐着,一边缓缓抚摸肚腹,一边笑望着年轻帝王的背影。 承宣帝没说谎,奏折到了之后,他立刻全神贯注,一本接着一本批,一连半个时辰,茶未动一口,屁股没挪一下。 萧玉衡注意着他投入的神情,看他运笔比从前进步了,心中不禁欢喜。 时近正午,承宣帝一直用功,额角渐渐挂上了汗。 萧玉衡从袖中取出锦帕,上前轻轻替他擦拭,并向亭外示意,让侍从换上新茶。 承宣帝扭过头,见萧玉衡正对着自己温柔地微笑,不禁有种用了功就会得到奖励的满足。 和煦风中,萧玉衡的面孔好看极了,通身文墨之气令人陶醉,承宣帝心中情愫激荡,实在难以按捺。 他拥住萧玉衡的肩,倾身上前索吻,萧玉衡赶紧侧头躲了,“陛下,光天化日” 承宣帝即刻一个眼神甩出去,亭外侍从全部背身远退,承宣帝又扭回头来,望着萧玉衡讨价还价:“就一下,轻轻的,成么?” 萧玉衡一愣,承宣帝呲牙一笑,亲了上去。 顾重明说得对,从前他太性急了,他得温柔缓慢一些,这样才能渐渐让萧玉衡明白,何谓夫妻之情。 一吻结束,承宣帝没舍得离开,他用自己的鼻尖碰着萧玉衡的鼻尖,嘴唇挨着萧玉衡的嘴唇,轻轻地一下下地蹭,若即若离,柔软绵长。 他感觉到萧玉衡的身体热了,呼吸急促起来,脸也红了,却不似平时侍寝那般僵硬紧张,这很好。 接着,萧玉衡的肚子动了起来,承宣帝露出喜色,执起萧玉衡的手一同放在他肚子上,感受着其中左一下右一下的呼应,又好奇地弯腰附耳上去,仔细听起来。 萧玉衡微微后仰,将肚子送出来,方便承宣帝听,更将手覆在承宣帝脑后,安心地望着那时而憨实可爱时而狡黠机灵的面容。 此间帝后温存,那厢纠结苦闷了许久的司幽却不得安宁。 窦将军找到他,神色严肃如临大敌,“阿幽,我的婚礼你非来不可。我收到消息,圣上有意在我的婚礼上,给顾重明赐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司幽施展壁咚技 窦将军与周文章成婚,免不了达官显贵齐聚,司幽担心遇见定国伯,万一起了争执扰了气氛,便决定不去婚礼并提前给窦将军送了贺礼。结果今日来这么一出,他一时有些懵。 “给他赐婚?怎么可能?!他哪里有那等颜面!” 窦将军郑重道:“今日圣上询问选秀事宜,我去的时候,听到圣上正与他谈论此事。后来我旁敲侧击,他也默认了。你不常入宫,你不知道,顾重明如今深得圣上喜欢,此事极有可能!” “那要给他赐谁?” “邵安公主。” “不可能!”司幽坚决道,“他是什么身份,怎可匹配公主!” “旁的公主不可能,邵安公主就有可能。”窦将军更加坚决,“邵安公主生母是先帝后宫中最不受宠的,公主也一直默默无闻。如今匹配新科进士,还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恐怕求之不得。” “那” 司幽乱了,蹲在一旁的小虎仿佛也听懂了,急切地朝他叫唤。 窦将军抓住司幽衣袖,“阿幽,你一定得来。” 司幽犹豫起来,“圣上一旦下了旨,我去与不去,有何分别?” 窦将军道:“我听顾重明说,圣上要先安排他俩远远见一见,若能相中便下旨。所以只要你去,此事就有转机。” “但你说那个傻书生默认了,那” “阿幽!你怎变得如此婆妈!”窦将军急了,“你管他默不默认,你只问问自己,你认了吗?!” 司幽一怔。 “我不知你俩发生了什么,但我没想到,你居然如此不敢面对!千军万马生死转瞬你都不怕,为何今日会怕抢回自己心爱之人?!”窦将军绷着脸孔捏紧拳头。 司幽的心被重重敲了一下。 窦将军撂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后气急败坏地走了,独留司幽一人神思恍惚。 “心爱之人?” 他对那傻书生,是爱么? 他对他的确牵挂,还做了那等亲密的事,可那之后,他就开始恐慌犹豫。所以他不负责任地逃了,想认真地想一想,等想明白了就去找傻书生,到时随他打骂都可以。 但现在没有时间了。 司幽一拳砸在石桌上,脑海中闪出顾重明白嫩的圆脸c清亮的双眸c可爱的小龙角刘海,以及惯于摇头摆尾的得意姿态。 他压抑着心中凌乱的冲动,那个傻书生,马上就要成为旁人的夫君了。 七月初七平南侯府,身着吉服的窦将军将一柄折扇与一叠信纸装入木匣,再将木匣放入柜中上锁。 门外锣鼓喧天,他轻轻抚了抚微隆的小腹,静静等待良人到来。 司幽藏身于丞相府外大树上。婚礼仪式及祝酒时,宾客们都聚在正厅,重点亦在窦将军与周文章身上,承宣帝若要让顾重明与公主相见,定然是选在接亲队伍尚未返回之时。 他目力极佳,又身在高处,很轻易地便将相府一览无余。 不多时顾重明来了,穿着硬纱暖黄袍,姜黄腰带上左悬玉佩右悬丝绦,脚上登一双鞋头微微翘起的白靴,手上照旧持扇。 他面皮白净双目灼灼,小龙角刘海在额角招摇,像极了大户人家偷跑出来的小少爷。 司幽勾起嘴角:他若再高一些,倒也能称得上风流潇洒。 顾重明递上请帖兑了礼金,管事的请他进内苑小厅奉茶。婚礼事杂,管家下人们难以面面俱到,此时似顾重明这般位不甚高者也乐得无人服侍,可随意走动闲聊。 饮了一时茶,顾重明起身通过回廊向内走。在他前行的方向上,两道月门内小湖边,个执团扇的女子正聚在一处掩口说笑。 其中一个,正是邵安公主。 树上的司幽看得一清二楚。 没跑了。 假意偶遇一见钟情,老套的戏码。 司幽修长的手指一扣,折下一截带叶的树枝,接着运起轻功,在顾重明意气风发地即将进入第二道月门时,从空中飘然降下。 银白锦衣箭袖,闪着寒光的鸳鸯钺,半束而散至腰间的黑发,如星如月的面容。 恰如月中之仙降临凡间。 顾重明傻了片刻。 但也仅是片刻,便作出不屑一顾的样子,将头倔强地扭向一旁。 司幽懒得与他分辩,直接攥住他手腕一提气,拎着他从原路飞出丞相府。 二人落在相府后门所在的小巷里,脚刚一沾地,顾重明便甩开司幽,不满道:“司将军,光天化日,你做什么?!” 司幽扣住顾重明的肩,一把将他按在墙上,手撑在他头顶,用身体包围着他。 “你先说,你去那月门里,要做什么?” 顾重明头不屑地一扬,“窦大人告诉你的?你既然知道了,还问什么。” 司幽吸了口气,心中狠狠痛了一下,双目眯起,“你”他忍着心头酸涩,不甘心地咬牙,“你当真要娶公主?” 顾重明在司幽的臂弯里破罐子破摔地垂下眼帘,“娶公主有什么不好?至少不会被始乱终弃。” 司幽心中更疼,面容隐忍,呼吸急促。 “你c你看着我,看着我再说一遍。”司幽发着抖道。 顾重明一怔,背在身后的手攥紧,他艰难地一下一下抬头,久违地对上司幽的目光,瞬时间,鼻尖和胸口狠狠地堵了c酸了。 司幽星月般的眼眸布满血丝,根根分明的长睫下尽是疲惫与苦涩,天知道他已经有多久没好好睡过觉了。或许是昨夜,或许是从听说他要和邵安公主相亲开始,也或许,是从他们那一夜春宵之后。 司幽心中的感情与痛苦一点儿也不比他少。 这些日子,司幽是怎么过的? 顾重明后悔极了,他不该自恃聪明就用这种诛心的办法让司幽难受屈服,他怎么这么混蛋! 他的手背在墙上摩擦,牙齿悔得几乎将下唇咬破,在司幽又急切又隐忍的注视下,他真地无法再坚持。 什么花招手段,统统是个屁! 顾重明的眼睛也红了,他伸出两手攀住司幽的腰带,抬眼委屈道:“大幽,是你先不要我的” “那天早上起来,我有多开心,就有多难过!” “你怎么能那么狠心” 司幽重重吸了口气,从前沙场上刀锋加身,也没有这么疼过。 “那你为何也这般狠心” “大幽” “傻书生,我想透彻了。” 司幽认真地看着顾重明,然后扣住他脑顶,低头吻上去。 相府中,周文章接回了窦将军,热烈的鞭炮噼里啪啦,喜庆的锣鼓唢呐一阵叠过一阵。 顾重明轻轻踮起脚,紧紧搂住司幽的脖子,闭上眼拼了命地亲他。 二人手牵手走在街上,顾重明时而扭头看司幽一眼,司幽若回看他,他便嘿嘿地笑。 “你笑什么?”司幽问。 顾重明咧着嘴晃晃脑袋,小龙角刘海很有生机地摆动,“你回来了,我高兴。” 司幽也笑了一下,但仍有担心,“你中途跑了,圣上那边无法交代,怎么办?” “原本就只是看看,愿不愿意都不一定。回头见了皇上,我找个借口遮掩过去就行了。” 司幽点点头,上下打量他,故意酸酸地说:“但凡相亲就穿得如此骚包。” “哪有!”顾重明立刻反驳,“我才不是为了见邵安公主,而是” “是什么?” 顾重明顿时一个激灵,得意忘形,真相差点儿脱口而出,赶紧将话咽回去,掩饰道:“今日参加相府喜宴,自是要重视仪表。” “哦?是么。” 司幽本是随意问起,可顾重明这反应倒提醒了他,这阵子被感情蒙蔽的内心突然清明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问:“你这衣裳还是租的?” “不c不是啊,是买的,我有俸禄了,怎好再去租。”顾重明心中一个劲儿地打鼓。 “你不是正被罚俸?” “还有以前的积蓄和俸禄嘛,不过各处花一花,的确所剩无几,所以你以后要罩着我!” 顾重明本是想将话题引到小两口的情分上来,结果司幽完全不上钩,又问:“方才你在相府兑礼金时,神色怡然姿态从容,想必数目不菲,你哪里来的银子?” 顾重明一愣,艰难道:“是” “说。” 司幽不笑了,面色十分平静,甚至有点阴冷。 顾重明苦下脸,犹犹豫豫道:“是c是圣上借我的” 司幽停下脚步,松开顾重明的手,定定地看着那个犯了错被抓包正愧疚不已的人。 “你诈我。” 顾重明又着急又委屈,可怜巴巴地望着生了气的司幽,“大幽你听我” “你将我当傻子哄,我还听个什么?我听再多,不过都是虚情假意和花言巧语。” 司幽冷冷地看着顾重明片刻,然后将他一个人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运起轻功飞身走了。 “嗖”地一下,刚刚哄回来的人又没了。 顾重明气得跺脚砸脑袋,他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就松了一下,就一小下!就被司幽抓到了! 弄巧成拙! 乐极生悲! 晚节不保! 他真傻! 他好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司幽终于揣上包 司幽掠风回到家,心不在焉地饮了一壶凉茶,将小虎喂饱哄睡,开始在房里转悠。 顾重明怎么还没追来? 照他平日的步速,这会儿早该到了。他是打了退堂鼓,还是遇到了意外?譬如又被不知哪里来的什么人抓走了,那岂不是很危险?! 司幽几乎立刻就要原路返回去找,人都到门口了,又生生地将自己劝了回去。 不c能c犯c贱。 刚刚才同他发了脾气,怎能这么快就消气?想想他是如何哄骗自己的! 强行冷静煎熬了一时,院门终于被拍响,熟悉而委屈声音传进来。 “大幽,你在吗?是我” 司幽安心了,端起姿态走到院里故意发出声音,但就是不开门。 听到动静,顾重明躁动起来,将门拍得啪啪响。 “大幽,你听我解释!事情不全是你想的那样!囚犯亦有申诉之权,你放我进去!” 司幽坐在院中石桌旁,双手自腰后利落地取下鸳鸯钺,将上面的灰吹去,再从袖中取出布巾,擦拭起来。 顾重明苦喊一阵后安静了,再然后奇怪的喘气哼哧声和挪动摩擦声响起,司幽抬头一看,只见顾重明从墙头上冒出圆脑袋,双臂架上来,肩上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 原来是收拾家当去了。 墙头上顾重明风尘仆仆,小龙角刘海枯黄暗淡。 “大幽,你让我进去吧,若你觉得我解释得不好,你再赶我出来,成么?否则我在这儿说,街坊邻居都听见了,多不好。” 司幽心说现在已经很不好了,便白他一眼,冷声道:“那你快点。” 顾重明的愁眉苦脸立刻变得喜滋滋,兴奋地挪了挪胳膊,恬不知耻道:“我下不去了。” 司幽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顾重明一点儿也不羞愧,反而理所当然,“我手无缚鸡之力是个傻书生,能爬上来就很费劲了!” 司幽无奈地将鸳鸯钺放在桌上,起身来到墙下,抬头嫌弃道:“跳。” “嗯!”顾重明完全信赖司幽,用力将胳膊腿向内一翻,人和包袱一骨碌滚下来。 司幽接住他后顺势一侧,稳稳将人护在怀里。 顾重明打算在司幽怀里多靠一会儿,然而司幽并不上钩,直接将他推开,冷淡地往院中最远处的墙角一指,“站在那儿,说完了就走。”转身回到桌边,继续擦鸳鸯钺。 顾重明一脸郁闷,背着足有半人高的包袱慢腾腾走过去,想被罚站的学生一般站好,苦哈哈道:“大幽,我错了,我不该借赐婚刺激你。是我求圣上帮忙作假,故意透消息给窦大人,让他告诉你。” 司幽神色自若地擦兵器,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顾重明心中一叹,继续道:“去妙媒馆相亲,也是我知道你一定会在暗中跟着我,所以才那么做。” 司幽仍是不说话。 顾重明只好再道:“大幽,我真地错了,你别生气好么?都是因为那日你始乱终弃了我,我的心又凉又痛,觉得天都塌了,又不甘心空等,只好投机取巧。你原谅我吧,我以后再不敢了。”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这么做虽然不对,但还是管用的。若非如此,你不知何时才能想明白。万一我俩就此错过,那可是一辈子”语气期期艾艾,“大幽,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否则今日你不会来,先前也不会抢那个姑娘。” 司幽虽然还是没说话,但脸色不那么冷了,擦鸳鸯钺的手也慢了下来。 顾重明觉得有戏,上前一步,“你别生气了,以后不管做什么我都听你的,成么?” 司幽瞪他一下。 顾重明再上前一步,“我还让你玩我的刘海,成么?” 司幽冷哼一声,“你本就欠我一次。” “那以后不限次,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成么?”顾重明双手攥着包袱带,眼中冒着希冀的光,又故意晃晃脑袋,让小龙角刘海动起来。 真不知他究竟是聪明还是傻。 司幽终于将鸳鸯钺放下,“先前那姑娘是妙媒馆的人。他们看出你并非真心相亲,但不好直接轰你走,便如此糊弄你。” 顾重明惊奇地张嘴,“难怪那姑娘那样泼辣!但你怎么知道?!” 司幽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他们找上了我,让我劝阻你,别给人家的生意添乱。” 顾重明更惊,“他们为何找你?!” 一瞬间,司幽脸红了,避重就轻道:“我乃三品武将,我去妙媒馆,他们必要时常关切询问。” “关切询问?”顾重明眼珠转了转,“关切询问什么?” 司幽别开目光,不情不愿道:“譬如问上回那个满不满意,进展如何,是否需要介绍新的。” 顾重明恍然大悟,期待地问:“那同我相亲后,你怎么说的?” 司幽不说话,但目光更闪烁,脸也更红了。 顾重明嘿嘿笑起来,他知道,司幽一定是说他看上自己了,所以自己再去相亲时,妙媒馆知道他俩出了问题,才会找司幽。 顾重明心中十分甜蜜,“大幽,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司幽顿了半晌,把拳头放在嘴边咳了一声,绷着脸道:“看日后的表现。” “嗯嗯嗯嗯!”顾重明将头点成鸡啄米,咧嘴笑成一朵桃花。 司幽心中彻底松快了,终于对顾重明露出微笑,“过来。” 顾重明立刻拔腿跑过去,更直接迎面分腿坐在司幽腿上,用双腿缠住司幽的腰,双手搂住司幽的脖子,丝毫不管这姿势是否反了位置。 司幽托住他的屁股,嫌弃道:“重死了。” 顾重明便将包袱从身上解开扔到地上,再次紧紧搂住司幽,鼻尖对着鼻尖,额头抵着额头。 “大幽,我好想你。” 司幽含笑扣住顾重明后脑,认真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低声说了句“知道”。 睡醒的小虎跑出来,看到院中二人抱着,“嗷呜”一声兴奋地跑回屋,又叼着“傻折扇”跑出来,蹲在顾重明脚边抖毛邀功。 顾重明双腿勾着司幽,悬空誊出一只手去摸小虎的脑顶,爽快道:“虎将军,扇子送你了。” 司幽想起定制的白玉扇,犹豫片刻,决定还是先私藏着,等有更合适的时机再给他,省得那家伙太得意。 当夜,卖力的顾重明又将司幽弄痛了,并且再次睡成了一只歪七扭八偷腥成功的大猫。 司幽气愤地忍了又忍,终于没再逃跑。 二人决定先住在司幽赁的小院,等租期到了,就搬回顾重明的家。 每日司幽黎明练武,顾重明也不闲着,起床蘸水梳顺自己睡成鸡窝的毛茸乱发后,就洗漱c煮粥c清扫庭院,然后去街上买包子馒头油条糕点等。 用过早饭,喂过小虎和小黄,二人一同入衙门。 中午若不忙,就约在酒楼用饭。 黄昏后,街上遛遛弯,茶楼听个曲,慢慢悠悠伴着一日的烟火气回家。司幽再练武,顾重明或是在旁鼓掌观看,或是扎进书房看书写折子。 沐浴后一身爽利,免不了再度一夜春宵。 说到此,司幽很悲愤。 这晚他越想越气忍无可忍,抓起仍沉醉在余韵中的人,恶狠狠道:“傻书生我告诉你,没有下次了!” 顾重明惊慌而莫名,“怎c怎么了?!” 司幽忍痛咬牙,“我本以为你最初是不熟悉,弄不好才会痛,但这么多回过去了还是一样,看来你没有此事的天分。以后不做也罢!” 司幽侧身用被子将自己卷成一个筒,顾重明坐在床上光着身子呆愣片刻,终于懂了这顿劈头盖脸的指责。 说他弄得不好,说他没天分是男人就不能忍! 那晚以后,司幽以为顾重明会一如既往地用花言巧语哄他,结果没有;他又以为顾重明依旧会恬不知耻地说好话求云雨,结果也没有。 日子一久,司幽难免犯嘀咕:难道是他上回说话太过分,伤了顾重明的心?那他要不要主动示好? 将近一个月过去,司幽有点绷不住了,想同顾重明谈谈心,结果当晚,顾重明首先出手了。 那时他平躺在床上,可怜巴巴地问:“大幽,我能抱着你吗?” 司幽一时欢喜起来,但又忍不住在心中骂他装模作样,明明先前抱过好多回了还问,矫情。 没听到答案,顾重明再试探道:“大幽?” 司幽无奈,故作不耐烦地小声“嗯”了一下。 顾重明便开心地侧身贴上去,双手抱住司幽的臂膀。 紧接着,事情不对了。 那两只手很不规矩地从臂膀向下滑滑滑,最终一只覆住屁股,一只搭在肚脐下方。 司幽:“” 顾重明很纯洁地将两只手一动不动地放在邪恶边缘,再很偶尔地,用手指尖轻轻摩挲两下。 时间一长,司幽忍不了了,身体僵了c呼吸急了,头皮都要炸了。 顾重明仍是那副我什么都没做的无害模样,安安心心闭着双眼,仿佛随时就要睡去。 司幽怒了,猛地扣住顾重明手腕,一翻身将人按在怀里,咬牙切齿道:“顾c重c明,你究竟想干什么?” 顾重明立刻睁开一双清亮的眼,满意地露牙一笑,伸出食指按在司幽漂亮的唇线上,更得寸进尺地撬开牙缝,探索什么似地缓缓伸进去,再意味深长地推出,然后再推进。 司幽的小腹轰得一下燃了。 顾重明还嫌不够,双腿勾起,脚尖在司幽腿上蹭,笑得一脸淫/邪。 司幽面色烧红,神情极为隐忍,压抑道,“你c你怎如此下流。” 顾重明自然而然地将这当成赞美,眉眼一挑,“不下流,你怎么怀上?” 司幽呼吸一滞。 顾重明用手指点点司幽小腹,“大幽,我只要想到你的肚子会大起来,而且是因为我大起来的,我就c就无法自持” 顾重明的呼吸重了,但他坚持慢下来,从眉心开始,一点一点吻遍司幽。 才吻到一半,强劲的武将便软作一汪湖水,再也没痛过。 第二天,司幽去书房找东西,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书架上以前并没有的几本书—— 《房中玄机》c《玉房秘诀》c《阴阳至道谈》 司幽脸都黑了。 顾重明当真是力争上游! 此后司幽不断大开眼界,频频被折腾得不能自已,顾重明得意得小龙角刘海都快向上长了。司幽也想反击,可努力多次,终究拉不下脸去翻那些羞人的书。 然而顾重明并没有得意多久,司幽就在一次练武腹痛后被诊出有孕,禁三月房/事。 马不停蹄的,二位准爹爹陷入了全新的被掏空的日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初孕反应很强烈 那日清晨,顾重明坐在床上迷迷糊糊穿中衣,觉得有些异样。 走出卧房,见司幽坐在石凳上,斩风槊竖在一旁,这才反应过来:从前起床都伴着司幽的练武声,今日没有,故而显得安静。 司幽没转身也不说话,顾重明越发奇怪,顶着一头鸡窝乱发凑去一看,司幽额角挂着汗,眉头蹙着,泛白的唇抿着,似在忍耐。 顾重明立刻紧张起来,“大幽你怎么了?!”眼珠转了转,小龙角刘海扑腾起来,“是真气岔道?还是走火入魔?!” “胡说什么呢。”正难受的司幽咬牙,“就是肚子疼,仿佛吃坏了东西,但又好像不是。从前没这样疼过。” 顾重明一怔,司幽再道:“你去梳洗吧,当心又迟了。” 顾重明神色郑重起来,“大幽,你坚持一下,我去找大夫。”说着就要跑,司幽立刻拉住他。 “都什么时辰了,你去找大夫,还入不入朝了?” “我入我入!”顾重明冲回房抓过衣裳帽子,边穿边跑,“但我不能放着你不管,你都说了从前没这样疼过,万一我不用饭了,也不收拾头发了,我跑着去,不不不,我骑小黄,找来大夫确定你没事我就入朝。” “你还是即刻梳洗用饭入朝,你担着选秀的事,日日忙到晚上,不用早饭怎么行?我再歇一会儿,应当就好了。” “大幽!”顾重明俯身按住司幽双肩,“听你方才所言,我怀疑你是有了,大意不得。你相信我!这就去!来得及!” 顾重明将帽子往蓬乱的脑袋上一扣,转身撞出门。 司幽如被当头敲了一棍,恍惚定在那里,满脑子皆是那句“有了”。 这c这么快吗?! 大夫来了,司幽自觉地挪到卧房床上坐着,顾重明站在床边搓手踱步,像是司幽已经怀了,并且要生了一般又紧张又期待。 司幽难为情地伸出手,屏息盯着眯眼诊脉的大夫。 忽而大夫睁开眼,司幽与顾重明双双一震。 “大夫,怎样?”顾重明瞪着眼问。 司幽的心提到嗓子眼。 大夫不急不缓,捋捋胡须,从箱中取出纸笔,写了好几行字才慢悠悠道:“两个月的喜脉,产期在明年五月初七。胎气有些虚,公子日后不可轻易动武,房/事也先禁了,待三个月后看了脉象再说。老夫开个方子,公子按时取用。” 司幽与顾重明即时相望,无需多言,一笑即了然。 大夫走后,顾重明闪着清亮的眼,将司幽看了又看,继而扑上去,“大幽,我们有小宝宝了。” “嗯。”司幽搂着顾重明的腰,将下巴搁在他肩窝,含笑应道。 “你本就无需日日应卯,今日就别去了,以后也能不去就不去,好好安胎。” “好,回头我向萧使君言明。” 顾重明蹭着司幽的脸,腻歪道:“我也不想去衙门,我想陪着你。” “刚当了爹就任性?”司幽揉揉他的脑袋,“你方才怎么说的?何况你不好好做事,怎么养我和孩子?” 顾重明抱着司幽哼唧,片刻后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没精打采退开几步,拖着调子道:“这就去” 司幽伸出手指一勾,顾重明立刻快乐地凑回来。司幽倾身上前,在顾重明的茫然中勾住他的脖子,仰头印下一吻,宠溺道:“好好做事,回来再送你一个,亲哪儿你定。” 顾重明眼睛一亮,还泛出邪光,“当真?!” 司幽抬脚踹他屁股,嫌弃道:“赶紧走吧。” 顾重明捂着屁股喜滋滋出门,看司幽的意思,应当是每天都有一个,所以他得攒着,攒至少一个月,到时候再让司幽亲,岂不就成了 嘿嘿嘿。 顾重明快要被自己聪明死了。 然而事实总与愿违。 司幽的初孕反应极为强烈,腰酸腹胀c胸闷恶心,头晕头痛,浑身无力,除了乖乖躺在床上几乎什么都做不了,唯独吃顾重明亲手做的饭菜时能稍微好些。 顾重明顿感责任重大,更觉自己从前做饭太糙,便买来食谱药经,向大夫及厨子请教,甚至请求承宣帝让他进御膳房学习。 白日公务忙碌,他只好趁夜里扎进灶房,反复尝试。 司幽不许他这样折腾,可顾重明偏不,要么借口晚上要写折子,一边学做饭一边构思又省时间心情又好,要么就假意答应司幽,将他哄睡后再偷偷爬起来。 加之白日中午必要返回家中,时时处处对司幽嘘寒问暖,顾重明白嫩的脸很快就爬上了重重的黑眼圈,像是被人打了。 司幽无奈,这夜他假装睡着,等顾重明从床上爬走后,轻手轻脚地跟上。 他隐藏了气息,亲眼看着顾重明拿着食谱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忙,直到一锅骨汤熬上,顾重明终于消停,满意地站在一旁看火。 过了一会儿,顾重明累了,蹲下捧着脸看。 又过了一会儿,顾重明太累了,无意识靠上灶台,张着嘴睡了过去。 司幽鼻尖一阵抽,心中复杂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熄了灶火,将顾重明打横抱在怀里,刚走出几步,顾重明醒了。 迷迷瞪瞪一阵回忆,望着抱着自己的司幽,反应过来的顾重明愧疚不已。 “大幽你放下我!你如今不能用力!” “哪有那么严格。”司幽道,“你本就轻,如今更瘦了,我抱着你就像抱个枕头。” 回到卧房,二人并排躺在床上,司幽低声道:“我们请个厨子,再请几个洒扫之人。” 顾重明面露苦恼,“先前说好了,我们两人同住,不要旁人打扰。” “可是” “先前是我初学,所以才经常熬夜,如今我做得越来越快,以后无需熬夜也能给你做。若请个厨子,你吃不惯他做的饭怎么办?况且这么一个小院,也不需要那么多人。” “可是你” “大幽,请旁人做,不过是嫌麻烦图省事。可我自己的爱妻我自己的孩子,我不嫌麻烦,我不想省事。” 司幽浑身一暖,脸上尤其烫,嘀咕道:“谁是你的爱妻” “孩子都有了还说不是!”顾重明翻身跨到司幽身上,但始终小心翼翼地弓着身子,不让自己压到他。 司幽失笑,拖着他撅起的屁股,“好,你不愿请那就不请,但有言在先,若你再不睡觉折腾自己,后果严重。” “嗯嗯!”顾重明开心地使劲儿点头。 “那现在就睡。”司幽即便虚弱,力气依旧比顾重明大许多,稍稍一推,便把将身体撅成一座拱桥的顾重明按下来塞进被窝。 秋日微凉,二人同榻共被,暖意恰恰刚好。 顾重明抱着司幽的胳膊傻笑,司幽便捏他的脸,拨弄他的龙角刘海,最后捉住他的手掌,一同停在自己稍有鼓胀的小腹上。 不多时,耳畔响起轻而绵长的呼吸。扭头一看,顾重明歪在自己肩窝,嘴巴微微张着,睡得十分香甜。 司幽将他的手脚放好,棉被仔细搭严。这轻微的动作却让睡梦中的顾重明受了惊,他本能地缠上司幽,闭着眼睛低喃:“大幽你难受了么难受了你就喊我” 司幽心中又甜蜜又酸涩,低头在顾重明半张的唇上轻轻一啄,摸了摸他光亮的额头,微笑着轻声唤道:“傻可爱。” 发现有孕的时候,他还纠结该如何对待孩子,如何做好父亲。如今他安心了,傻书生这般认真进取,又那么快就能与小虎打成一片,一定是个带孩子的好手。 闻听司幽有孕的消息,窦将军带着名品燕窝前来看望,又说了不少孕期的经验。 司幽看着他那十分明显的肚子,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如此,隐隐觉得头大。 临走时,司幽坚持起身送窦将军,问他过得好不好。 窦将军站在马车前微笑,“我们虽不至于如胶似漆,但也称得上相敬如宾。拿给你的燕窝我平日也在吃,是他托商贩从南边送来的,说是京中的燕窝不如那边的滋补。丞相府也派了厨子和大夫,我都有些招架不住。不过倒是比在我爹身边自在。” 司幽仍是不放心地道:“若有需要,随时找我。” 窦将军点点头,提醒司幽注意身子,在车夫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他掀开车帘,看一路喧闹繁华,想起司幽与顾重明的恩爱,目光微微失神。 马车回到新婚宅院,一进内院游廊,他的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两新婚喜忧转瞬 内苑花园湖心亭中,周文章拥着三四个姑娘公子唱曲饮酒,肆意取乐。 窦将军站着看了几眼,默默行过游廊,回房去了。 初相识时,周文章虽然也放浪不羁,但更多的是桀骜,可如今却成了个实实在在的醉鬼。成亲两个月,他要么在家寻欢,要么在外作乐,与他窦将军同榻共眠的夜晚十根手指就能数过来。 饮过安胎药,又散了散步,窦将军上床就寝——最近他身子重了,越发惫懒,可周文章那边的调笑声顺着湖面飘来,一阵叠过一阵,直到半夜还不消停。 窦将军又困又睡不着,翻来覆去,腹中隐隐作痛。最后忍无可忍,起身披上纱氅登上靴子,推门直奔湖心亭。 “时候不早,你这摊子该歇了。”窦将军定定立在周文章面前。 周文章眼下绯红满脸醉态,看都没看窦将军一眼,捡了个果子喂给身边神情尴尬的媚色公子,“别愣着,继续唱。” 窦将军倐而睁大双眼,“周文章,你喝糊涂了!” 周文章随手拉个姑娘按进自己怀里,挑眉道:“与你何干。” 窦将军浑身颤抖起来。 他从没这么气过,但他不会说话,更不会同人争辩,只好走上前,顺着怒火想也不想就掀翻了石桌。 桌上酒器皆是玉器,顿时碎了满地,酒全撒了,果品蹦蹦跳跳散落各处,那妖媚公子没来得及躲,惊叫着跌倒在地。 周文章站起来吼:“你疯了么?!” 窦将军认了真,道:“这宅子有一半是我的,我见不得这般胡闹!” 肚子比方才更痛了,他的手藏在氅下揉着腹底,红着脸喘息。 周文章怒极反笑,一脸不屑,“胡闹?你同司幽打情骂俏时,怎不觉得自己胡闹?!” 窦将军愕然,“你c你说什么?!” “你喜欢司幽,即便他同旁人睡了,你还隔三差五去找他,你是打算怀着我的孩子爬他的床吗?!” “周文章你”窦将军大惊大怒,后退几步倚在亭柱上,腹痛更加凶猛。 “你今日干什么去了,当我不知道吗?!” “周文章你真的是” 窦将军失望透顶,咬牙切齿字字用力,“我承认,我从前是喜欢司幽,但他已心有所属,这件事我便放下了。我同你成亲,就是决定了一辈子跟你过。打那以后,我从未对司幽有过半分肖想,我去看他,只是出于朋友之义。若你仍是觉得我坏了你的名声,或是决意沉溺于声色,那你我和离也未尝不可。” 窦将军按着肚子吞了口气,“孩子再过不久就要出世了,我不希望他的另一个父亲没个正形,自甘堕落。” 腹痛让他有些站不住,他也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周文章,明早我等你答复。” 转身出亭,长长的游廊上,窦将军的背影微微晃着,步履有些踉跄。 周文章上前几步,终究没追过去。 “周少爷。”跌倒的公子揉着腿站起来,“夫人瞧着不大舒服。” 周文章心中咯噔一下。 窦将军的身影消失在阴沉天色中。 他说的“决定成亲就是过一辈子”的话灌入脑海,如同雷鸣。 窦将军侧躺在床上忍了一阵,腹痛减轻,外面也清净了,他的睡意却没了。 方才,他都不知是怎么做出了那样的事,说出了那样的话。 真不像平时的他。 但周文章太混蛋了。 自己恨不得上去揍他。 和离便和离吧,二人勉强,对孩子反而无益。只是两家的颜面哎。 胡思乱想一夜,尚未到上朝的时辰,窦将军就等不及坐了起来。 门外脚步声近,他以为是侍从听到动静过来服侍,谁料门推开,进来的却是周文章。 衣衫整洁头发顺亮,面色疲惫,却很清醒。 近来除了婚礼那日,他还是头回见到这样光鲜齐整的周文章。 窦将军有些尴尬,便垂下头,一手向后撑着床,一手搭在肚子上。 “你c你想好了?” 他穿着中衣坐着,肚子圆润饱满,模样更添委屈。 对,就是委屈,周文章心想。少年时他唯唯诺诺,长大后他刻刻板板,隐藏在其后真正的情绪,便是委屈。 “你还难受么?”周文章的声音有些沙哑。 窦将军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慌忙道:“没c没什么。” “我当初以为,你喜欢的是我。” 窦将军更愣。 “那晚你喝醉了,醉中不停地唤着阿幽,我以为你唤的是我。” 窦将军恍惚了一下,陡然反应过来,周文章,字子攸。 “我以为你一直喜欢我,这才要了你。后来你醒了,你没怪我,还继续与我同床,我便更加确认了。” 窦将军震惊,原来c原来如此。 “直到司幽回京,你要同我断了,我才明白过来,那个阿幽是司幽。”周文章自嘲苦笑,眼中泛红,“原来我还是那个对任何人来说都不重要,无论是谁都可以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人” 所以周文章才突然变得更加胡来,终日喝得酩酊大醉。 所以都是因为自己? “你大概不知道吧,”周文章破罐子破摔地惨笑着,“我看似风流荒唐,但其实你是我的第一个。因为我清楚,譬如昨晚亭中那些都是假的。我发过誓,我要找到那个真正重视我,始终将我放在首位的人,那样的人,我才能与他c与他” 突然间,一滴泪从窦将军的眼眶落在隆起的肚腹上。 周文章的心仿佛被剜了一刀。 “你哭了?你是为我哭的?” 窦将军沉默着,又一滴泪落了下来。 周文章上前几步,“你昨晚说的话,还算数吗?” 窦将军只恨自己不争气,用手背使劲儿一抹双眼,抬头看着周文章。正如那日他对萧玉衡说的,周文章不胡来的时候,其实很好。 “你说成了亲就要过一辈子,还算数吗?” 窦将军微微张开嘴,搁在肚子上的手攥了攥,“我说话从来都算数的。” “好。一辈子,你答应了我的。我这辈子也只有你,只有你” 周文章跪在地上环住窦将军的腰,虔诚地从那隆起的肚子开始,迷恋而温柔地向上亲吻。 窦将军轻轻向后倒去,久违的热情既陌生又熟悉,他放心地接受着周文章的一切。 周文章渴慕的那个独一无二之人,那份独一无二的感情,也恰好是他所需要的。 晨光熹微,却潜滋暗长。 天地世间,唯惜眼前。 却说承宣帝用顾重明的“乖”‘缠”二字诀拉近了与萧玉衡的距离,可惜尚未从愉悦中走出,萧玉衡就再出奇招,突然不见他了。 传他见驾,他借口身体不适推拒;去看他,寒暄几句后就想方设法催人走。承宣帝唯有搬出太医的叮嘱,才能使萧玉衡勉为其难地与他同榻,继而云雨。 可到了床上,萧玉衡挺着肚子艰难紧张,承宣帝顿时就丧气得没了兴致,又怕不行/房会影响他生产,便总是硬着头皮草草了事。 承宣帝苦闷极了,他不愿将这些挫败的房中事说与顾重明,便自个儿琢磨,心想萧玉衡既然始终念着身份职责规矩,那自己就反其道而行之。 他以为自己要他做使君,其实不是。 他以为帝王天子无需真心没有真心,其实也不是。 这一日他屏退众人,传萧玉衡前来秋菊开得正好的御花园见驾。他扶着萧玉衡坐在自己身边,牵着他的手,“衡哥哥,你知道我为何不想选秀吗?” 萧玉衡抬起眼,想提醒他改称呼,承宣帝先一步道:“我封你做使君,不为你的才华c不为萧氏c不为巩固北境将士,只为我喜欢你。所以哪怕只是选些人进宫充数,我都觉得是侮辱。你在外我担心,你回来我高兴,你生病我着急,你生气我惶恐。那是元衍对萧玉衡的牵挂,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倾心。衡哥哥,这一辈子,我只愿与你如普通百姓一般,相亲相爱相守。” 萧玉衡满面震惊。 “衡哥哥,你现在什么都不用说,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然后你回去想一想,仔细地想一想,再慢慢地回答我,好么?” 三十年来,萧玉衡听过无数溢美之词,可这般简单直接却令人脸红心跳的言语却是头一遭。 周围是他最爱的隐逸之花,身侧是对他倾诉了爱意的人,萧玉衡突然恍惚,仿佛这不是在皇宫,而是曾在诗文中读过的,他以为离他极为遥远的知己携手c花前月下。 之后帝后二人再相见,萧玉衡言行举止间总有些不自在,床\事上越发拘谨。 承宣帝觉得很好,这说明萧玉衡对他的告白有所触动,心中有他。 于是他耐住性子静静地等,期望能拨云见日两心相知。 足足等了一个多月,萧玉衡送来一封并非制式的手书,承宣帝顿时紧张的冒了汗,即便顾重明也在,他还是没忍住当即拆开。 “臣细思月余,万般取舍,陛下美意,臣万万承受不起。唯有于使君之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是萧玉衡亲笔,笔意工整,暗藏锋芒。 承宣帝顺着读一篇c倒着读一篇,来来回回重复数次,最终将信纸放在案上,疲惫地按着额头遮住半边脸,深深靠近椅中。 顾重明莫名地站在一旁。 承宣帝低声叹息道:“这回即便是你,也没辙了。” 顾重明正想说些什么,殿外侍卫突然急急求见—— “禀陛下!太常寺卿窦将军大人,在司部中临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窦将军生小包子 窦将军公务一向勤勉,太常寺被保留后越发上进,加之周文章入朝廷的事被搁置,他不方便打探,只好更加卖力,期望承宣帝及萧玉衡对周文章生些好感。 于是他全然不顾有孕的身体,每日起早贪黑,忙得天昏地暗,总想着产期尚早,临产前三日再告假不迟。 今日他亲自去丈量应选君秀从宫门到勤思殿,再分中选与落选两拨前往御花园和外廷暖阁路上的时间c步速及所需的侍卫c宫人c乐工人数,并设计沿路布置。 挺着肚子走出没多久,腰酸更胜从前,下腹鼓胀难耐,他想自己大概是累了,便就坚持忍着。 结果刚从御花园出来,身下猛地一热,衣裤湿了,接着腹痛猛至,他抱着肚子靠上身侧墙壁,抿唇硬忍。 同僚们围上来询问,他尴尬地挺着腰,红着脸低声道,怕是要生了。 离产期还有近半月,竟就在大庭广众下 窦将军羞愧得想撞墙。 他是外臣,于皇宫内苑临产,去向需承宣帝定夺。同僚急去禀奏,余人扶他到附近游廊中坐。 窦将军下腹又涨又疼,双腿不由地分开,更忍不住想要用力。 恰巧初孕反应刚刚过去,前来看望萧玉衡并接顾重明回家的司幽经过此处,发现是窦将军,连忙疾步上前拨开众人。 “阿幽” 窦将军仿佛看到了救星,攥紧司幽的手,身子一下一下挺着,“我c我好疼” 司幽见情形不对,略一思量便抱起窦将军,运轻功直奔太医院。 到得太医院一诊治,窦将军胎水早破,胎儿下得极快,已呈急产之相。万幸司幽当机立断,否则再耽搁些时候,窦将军胡乱用力不会生,情况很危险。 太医即刻接生,司幽本想在外等候,可窦将军满面恐慌,拽着他就是不放。 太医道产夫情绪不稳,有亲近信任之人在旁,对产程有利。司幽便留下来,将窦将军身侧抱在怀里安抚鼓励。 此时承宣帝已下令,命太医院接生,并告知平南侯与周丞相,还特许周文章入宫陪产。 考虑到窦将军是在公务中临产,又是王侯世子国相儿媳,况且萧玉衡不日也将生产,承宣帝决定亲自去看一看,既表示恩宠又学了经验。 顾重明立刻跳出来,说他也要去学,承宣帝白他一眼,念叨一句看热闹不嫌事大,准了。 君臣二人来到太医院,立刻有太医将司幽抱着窦将军先于谕令前来,并在内陪产的事禀了,顾重明心道不好,偷偷观察承宣帝的神色,果然暗了一些。 承宣帝于外间落座饮茶,顾重明侍奉在旁,听着里间窦将军痛苦的叫声,计上心来。 “窦大人叫得好大声。”顾重明看向侍驾的太医。 太医道:“生产乃人之最痛,叫喊再寻常不过。” 顾重明继续道:“窦大人文绉绉的,身体一定不结实。” “正是。”太医道,“窦大人突然破水,缺了先头几个时辰阵痛的铺垫,产程极快极猛,若非司将军送得及时,如今恐怕窦大人拉着司将军不放,看来是慌了,他这一慌,多少对产程有些影响。不过话说回来,头胎慌乱,情理之中。” 顾重明心中一喜,偷瞄承宣帝的神色,再道:“司将军就是好心,看到旁人性命危急,不假思索便伸出援手。” 承宣帝再白他一眼。 哼,他可是圣明君主,怎会因为朝臣心急救人一时不顾规矩就心生芥蒂。顾重明护短太明显了,做作。 知道承宣帝不介意了,顾重明死皮赖脸一笑,得意地晃晃脑袋。 窦将军仍在嘶喊,顾重明与承宣帝不由地揣起同样的心思—— 司幽/萧玉衡生产时,也会这么痛吗? 不多时,周文章急急赶来,顾重明心中哀叹一声完了。 因为里间窦将军正不遗余力地喊—— “阿幽,好疼。” “阿幽,我好c好难受” “阿幽,我没有力气了我不想生了!” “阿幽c阿幽阿幽!” 然后司幽似乎说了什么,窦将军的叫声没那么绝望了,但仍是委屈而依赖的呜呜啊啊。 周文章原本焦急慌张的脸瞬间冷下来,也不进产房了,几乎瘦成一根棍的人站在一旁,目光阴鸷,浑身阴森。 顾重明瞥了他几眼,心中一阵忧虑。 好不容易让承宣帝和周文章都不找司幽的麻烦了,这下又而且周文章同承宣帝不同,是个疯子,劝不得,越劝越要生事。 哎,说到此他也很气,为何陪产的是司幽?!他也吃醋,他更担心!司幽也怀着孕呢!都快五个月了! 顾重明瞪着眼,伸出下唇吹自己的小龙角刘海,不知吹了多久,里间一声几近崩溃的长嘶后,终于传出清脆的啼哭声。 窦将军生了。 门推开,司幽抱着哇哇哭的小婴孩出来,一看外间情形,愣了一下,连忙跪在承宣帝面前,“启禀陛下,窦大人生了个儿子。” “好。”承宣帝抿了口茶,“小窦爱卿如何?” “太医说无大碍,只是失血略多,又有些轻伤,需休养一阵子。” 承宣帝点点头,“周文章,稍后太医允了,你就带小窦爱卿回去安养身子。” 周文章谢恩,司幽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将襁褓递给他,“恭喜。” 周文章依旧阴鸷地望着司幽,顾重明赶紧凑上去,探头往襁褓中一看,赞道:“周公子与窦大人的儿子真可爱,很像周公子,大幽,你说是不是?” 周文章的神色这才好了一些,伸手接过孩子,低头一看,小家伙浑身粉红,脸上挂着泪珠,哭得十分热烈。 周文章的心一下就被牵动了,嘴唇剧烈颤抖,再不顾所有人,冲进内间去。 承宣帝摆驾回宫,刚一出太医院,萧玉衡的仪仗迎面而来。 想起刚刚收到的手书,承宣帝心中难受得厉害,一时不敢去看萧玉衡。 萧玉衡撑着身子从辇上下来,见礼道:“臣听说窦将军在公务中临产,过来看看。” “是么。”承宣帝目光躲闪,“小窦爱卿已然安产了。” 顿时萧玉衡也尴尬起来,帝后二人就这么站着,半天都不说话。 顾重明一看,赶紧找借口告退,拉着司幽走了。 刚一出皇城,司幽便快步走到树下,背靠树干,弯腰捂住小腹。 顾重明两步冲上去,“大幽你怎么了?!” 司幽皱眉忍了一阵,低声道:“大概是妄动真气,小家伙不依了。方才疼得厉害,这会儿好多了。” 顾重明紧张地环住司幽的腰,抬头心疼地看着他,“大幽,我知道窦大人情况危急你担心,可你也要顾着自己和我们的小宝宝啊!我在外面也很担心你,担心死了你知道吗!” 顾重明一脸懊恼,司幽低头看着他,虚弱地笑起来,抬手捏他的脸。 “知道,我有分寸,若忍不了,我绝不会忍。” “等你忍不了就晚了!”顾重明晃晃脸甩掉司幽的手指,“大幽,我方才听窦大人喊叫,我就想着你,你本就怕疼,你” 司幽笑着伸指放于顾重明唇上,“那我生的时候你陪我,我疼了就抓你咬你,成么?” 顾重明使劲儿点头,“成!你只管抓!随便咬!” 司幽安慰地笑起来,俯身将顾重明紧紧抱住。 顾重明伸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司幽的小腹,“大幽,都快五个月了,为什么你的肚子还只这么一点点呢?不仔细摸都发觉不了。” “大夫说过,我肚子上原本就没什么肉,先头几个月胎儿又长得慢。你都忘了么?” “我没忘。”顾重明贴在司幽耳边低声腻歪,“我就是着急。今日看到窦大人的孩子,又看到萧使君肚子那么大,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见我们的小宝宝。大幽,我们给他取个名字吧,你说叫什么好?” 司幽将下巴搁在顾重明肩窝,“你是状元之才,你来取,我都同意。” 天高地阔,冬日暖阳普照。 树下两道人影紧紧相拥。 “那我要好好想。”顾重明责无旁贷,仰起脸亲了亲司幽。 却说帝后的仪仗在两人身后恭敬地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沉默良久,承宣帝的手在背后握拳张开又握拳,终于艰难道:“爱卿的信朕看了,朕懂了。” 萧玉衡藏在袖中的手瞬间抖起来,脸上热了,声音也不似从前平顺。 “如此甚好。” 承宣帝不自在地舔舔嘴唇,挤出一个笑容,“小窦爱卿过分忙碌,这才早产,爱卿也要注意,莫要操劳,但有不适,就宣太医。” “多谢陛下。”萧玉衡躬身,“选秀诸事理顺,年前新人就能进宫,眼看着就不忙了。” 承宣帝苦涩得几乎要哭,拼命端着姿态道:“哦,朕还有些折子要批,先走了。” 转身摆驾,萧玉衡只得对着那仓皇的背影一礼,低声念道:“臣恭送陛下。” 他站在那里,凝望着越来越小的承宣帝,仿佛看到了当年。 小的时候,胖太子调皮,会惹人生气。 如今长大了,承宣帝霸道,照旧惹人生气。 但他还会同人告白,会故作潇洒地放手,会令人愧疚,让人心疼。 萧玉衡扶着自己高耸的肚腹,暗暗提醒:自己选择没有错,再坚持一下就好。 几日匆匆过,十二月十五,选秀的日子终于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萧玉衡出大事啦 选秀当日天气阴寒,只有一丝阳光于云层后远远地照着。 勤思殿内,承宣帝与萧玉衡坐于高位,静静看着鱼贯而入的应选君秀。 经过层层选拔,最终面圣者共三十人,皆出于官宦之家,身世清白,样貌出挑。 然承宣帝始终恹恹,将首先面圣的十人随意打量了一下,就抬手一摆,表示一个也没看上。 应选君秀们失落地退出,再十人进来,叩首完毕,承宣帝照样只看了一眼,就示意太监首领引他们退下。 准备多时的选秀即将被承宣帝这样轻飘飘地打发了,坐在一旁的萧玉衡按捺不住了,进言道:“陛下有些累了,臣陪陛下用一时茶,再选不迟。” 承宣帝扭头望过去,萧玉衡今日穿着与他的王服同色的使君朝服,浅金缎面上绣着凤,隆重雍容,正衬萧玉衡通身出众绝尘的文墨之气。 如今是冬天,殿内炭火烧得旺,朝服内里及领口袖口加了皮毛,萧玉衡又身怀重孕肚腹高隆,难免觉得热,脸上红彤彤的,看起来充满暖意。 承宣帝就很想将他抱在怀里,好好地哄一哄笑一笑,说说贴心话。 然而不可,哎。 萧玉衡端起茶盏恭敬地递上来,看承宣帝喝了两口后,平静的神色中含着隐隐的无奈,道:“陛下莫使性子了。” 承宣帝口中的茶差点儿呛出来。 一热一冷,天上地下,他的心被萧玉衡攥在手中抛丢揉捏,他越发觉得疲累,越发觉得无力反抗。 罢了,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罢,自己听话还不成么。 应选的最后十人入内,承宣帝依旧看都没看,随意指了四人,当即加封。 终于,他的后宫中不再唯有他心爱的萧玉衡一人了。 承宣帝心中苦痛难以自制,起身径直走了。 新君秀及侍从们伏地跪倒,萧玉衡撑着沉重的腰身站起来,凝望着承宣帝决绝的背影,心头压抑,呼吸颤抖。 正午,新君秀赐宴御花园,主位上,承宣帝与萧玉衡依旧端着神色,尤其承宣帝,丝毫不见纳了新君秀的喜悦,反而像是赴请降之宴,一脸丧气。 新君秀战战兢兢,萧玉衡看得心乱,只好将他们的身家背景一个个说给承宣帝,再轮着将才貌品性夸一遍,最后道:“不如陛下今晚召一个前去伺候?” 新君秀们立刻提起精神。 承宣帝的脸色眼神丝毫未动,事不关己般继续吃喝。 萧玉衡只好硬着头皮再道:“那纯宁君最年长,想必也最稳重,不如由他先去侍奉,陛下觉得如何?” 承宣帝手一顿,将筷重重放下,定定地望着萧玉衡,“使君才是后宫之主,朕的心意如何,有那么重要吗?” 场面顿时尴尬。 萧玉衡惊得一瞬间眩晕起来,深深吸了口气,按着腹部忍耐道:“陛下,臣实在惶恐。” “惶恐?”承宣帝低声念着,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起身道,“罢了,朕公务还多,不陪诸卿了。侍寝的事使君说了算,朕,决无异议。” 说完深深看了萧玉衡一眼,又走了。 短短半日,承宣帝任性地将所有人晾了两回,此番更不管不顾地当众同萧玉衡置了气。 萧玉衡撑着座椅扶手才勉强站住,足月双胎的压力c隆重朝服的束缚c心头紧锁的桎梏让他呼吸艰难,他也很想像承宣帝一样,甩开一切什么都不管,任凭自己自在欢喜。但是 承宣帝已然闹脾气走了,他不替他帮衬着,还有谁会帮他? 好容易撑到御宴结束,萧玉衡回到寝宫,小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凌乱的梦境折腾醒了,反而越发疲惫。 腰腹沉重,两个小家伙施展拳脚接连踢打,躺着c坐着c走着不断安抚,然而终是无效,一向沉稳持重的人难得地烦躁起来。 他靠在床上捧着肚子扶额叹息,外间人来报,承宣帝按他吩咐宣了纯宁君,如今纯宁君已被收拾妥当,送上未央宫龙榻,就等临幸了。 萧玉衡焦躁的心突然冷了,仿佛一盆冷水从头上直接浇了下来,浸得整个人都是凉的。 这正是他的意思。 承宣帝照做了,不是很好么? 他慌个什么c乱个什么? 忍着眩晕起身,他坚持站直吩咐了来人几句,接着命人传膳。 他破天荒地要了许多膳食,可不过吃了几口,就对着满桌鲜艳的色彩失了兴趣;他走进书房,兵书翻开一页,不过看了一行,思绪就飘远,直到书掉在地上才反应过来;他又铺纸磨墨,从前很享受化墨推研的过程,今夜却不知怎了,只觉得眼花手酸,提起笔来亦不知该写些什么。 萧玉衡慌了,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从未见到过这样的自己。 胸中仿佛有个什么东西憋着,他很想大声喊叫甚至发泄捶打,可却找不到这样做的理由,更找不到能承受他c接应他的对象。 整整一夜,萧玉衡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腰背酸胀,腹中时而作痛,他无数次以为自己要生了,可每每宣太医的话到了嘴边,就会想起今夜承宣帝临幸新君秀,若他这边有个风吹草动,保不齐承宣帝就会过来,那样的话未免显得矫情。 无论如何也得忍一忍撑一撑,至少要到明日上午承宣帝开完大朝会。 这么想着,萧玉衡觉得不那么痛了,抱着肚子按着后腰,一时清醒一时糊涂,身上虚汗出了一身又一身,还真就撑过了整个晚上。 天亮时,萧玉衡想起,但折腾一晚未得好眠,这会儿极其困乏疲倦。于是他决定闭眼小憩一下,心中却记挂着新君秀侍寝后要来拜见使君的事,终究没睡多久就强撑着身体更衣梳洗。 侍从们望着他,皆是一副担心得不得了的模样,萧玉衡亦觉得确实撑不住了,打算见完侍寝的纯宁君就宣太医看诊。结果换好朝服刚站起来走出两步,双腿猛地一软,头跟着一沉,他直直地倒了下去。 “君上——!” “君上怎么了?!” 周围的大声叫喊以及扑上来拖住他的动作力道他都听得见c感受得到,可他就是动不了c看不见,也发不出声音。 他绝望极了,他怕腹中的孩子有所闪失,他怕许多想做的事情来不及做,他更怕再也见不到c陪不了那个呆蠢莽撞尚未退去c霸道蛮横又添上来,令人一刻不得不留意刻不得不牵挂的人。 早朝上,承宣帝亦是一身疲态。 众臣知道天子刚刚纳了新君秀,心中都很理解,但见君王眉眼间不见喜色,却又不像是一夜春宵的形貌。 朝会后,承宣帝百无聊赖地退到上书房,盯着满案的折子失神。 从前但凡萧玉衡在,就会将奏折分门别类摆放好,有时怕他疲累,就读给他听。 萧玉衡服侍的时机总是拿捏得恰到好处,每每你正口渴了想歇一歇,他的茶就递了过来;每每你正有些焦躁混沌,他拭汗的帕子就覆上了你的额头。 除了房/事推拒,除了告白不听,除了把你拱手送给他人 他什么都好。 承宣帝苦笑起来,他就是什么都好,所以即便他不解风情一退再退,他依旧想着他念着他心疼着他。 他甚至c甚至产生过如果不做皇帝就可以真正拥有萧玉衡,那么他该如何抉择这样昏庸而荒谬的想法。 承宣帝煎熬极了,猛地将案上茶盏摔下地,正巧侍从进门禀事吓了一跳,慌忙跪倒。 “怎了?”承宣帝不耐烦地问。 “启c启禀陛下,使c使君突然晕了,太医说情况不妙” “嗡”地一声,承宣帝的头炸开了。他想也不想就忙慌奔出去,差点儿被自己的衣摆及门槛绊个跟头。 九华殿已然里外层叠,水泄不通。 太医禀奏,萧玉衡原本已经开始阵痛入了产程,但不知为何突然气血逆行,导致产程中断,人也昏迷不醒。 承宣帝根本听不得这些,摆摆手道:“朕要使君平安,皇嗣平安,直接说,怎么办。” 太医跪倒道:“如今之计唯有强行催产,若使君能因此醒过来自是最好,若不能” 承宣帝瞪他一眼。 太医打了个哆嗦,“若催产不能令使君清醒,微臣就只能先取出皇嗣,再想办法救治使君。” 承宣帝害怕了,“怎c怎么取?” “通过产道,或剖腹。” 承宣帝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皇嗣仍在使君腹中,施为起来不免瞻前顾后,许多药剂亦不敢用,无论对使君或对皇嗣其实都不好。因此取出皇嗣,势在必行。” “几分把握?”承宣帝紧紧皱眉。 太医略一斟酌,道:“七分。” 承宣帝将拳攥紧,来到萧玉衡床边,俯身认认真真地抚摸他昏迷中虚弱的脸,又望了望他怀着双胎高高隆起的肚腹,眼眶泛红。 接着他转过身,压抑住眼中的热泪,道:“你们听着,务必保使君平安。皇嗣,可次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梦中终于叫阿衍 这年冬天,曲阳的雪下得很大,胖滚滚的小元衍穿着亮红缎面袄,怀抱着个同样胖滚滚的金香手炉,透过红墙金瓦,看外面鹅黄色的腊梅。 “衡哥哥,我想出去玩!” 小萧玉衡穿着毛领锦袍,十分文静地捧着书。 “殿下,今日才刚开始讲” “可过一会儿雪就停了,就不好玩了!” 小萧玉衡扭头看窗外,面露犹豫,小元衍跳下木椅去扯小萧玉衡的衣角,仰头撒娇。 “衡哥哥,就玩一会儿成么?你让阿衍做什么都行。” “那玩一盏茶,写一首诗。” 先前教了小元衍写诗,可布置的功课他一次都没做过,小萧玉衡正愁怎么办。 “嗯!”小元衍不假思索答应下来,拔腿冲了出去。 侍从们跟上保护,小萧玉衡也随着去了,看着雪地里撒欢的圆胖身影,心想所谓写诗估计又是说说而已。 小元衍先使劲儿踩雪,然后俯身捧雪向空中撒开,又捏起雪球,朝周围侍从一个个扔过去。 不多时,小元衍跑得浑身发热,索性在雪地里打起滚来,还专门把脸贴上层层雪片,觉得这样凉爽舒服。 侍从们吓坏了,一拥而上去抱把雪地当被窝的小元衍,小元衍还不愿意,推搡着不让他们近身。 小萧玉衡着实担心,也走到雪地里蹲下。 小元衍看他来了,尚未让他说出劝慰的话,便首先顶着红扑扑的脸哈气道:“衡哥哥,一盏茶到了吗?” “早已到了,外面冷,殿下浑身都湿了,快些回吧。” “我不冷,我特别热”小元衍挠挠头,他还想玩。 “如此最易受凉。” 小萧玉衡摸着小元衍身上全是雪水,思索片刻后心一横,也不管合不合制,直接将他的棉袍脱下,再将自己的袍子脱下,双手一抖裹在小元衍身上。 小元衍突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穿衡哥哥的衣裳了。 衡哥哥的衣裳上有香气,很好闻。 这一晃神的空当,小元衍便乖乖地被小萧玉衡领回屋,由侍从从头到脚换了干衣。 结果到了夜里,小元衍仍是起烧了。 东宫下人全部挨了板子,小萧玉衡也不例外,但因给小元衍换衣有功,罚得少,只打了十板。 第二天晚上,小萧玉衡趴在床上看书。突然房门被推开一个小缝,接着缝隙越来越大,小元衍的胖身体挤了进来。 “衡哥哥” 小元衍穿着中衣,披着厚厚的蛟纹小氅,脚蹬蛟纹鞋,眼睛半睁半闭,口中嘟嘟囔囔,快步奔到床边,手脚并用爬上来。 这些日子,他一睡迷糊就要找小萧玉衡已成了习惯。 小萧玉衡连忙让开位置,解开小元衍的棉氅,将锦被抖开裹在小元衍身上,一模额头,热基本消了,小萧玉衡放下了心。 “衡哥哥”小元衍闭着眼睛去抓小萧玉衡的胳膊,“他们打你了是不是?因为我生病了。对不起衡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 小萧玉衡微笑起来,轻轻抚摸小元衍的额头,“殿下放心,臣不疼。” “衡哥哥,我以后不会让别人打你了,绝不。”小元衍攥紧棉被。 小萧玉衡心中一暖,“臣多谢殿下。” “衡哥哥,你让我写的诗我想好了。” 小萧玉衡一愣,他居然还记得? “我给你念。”小元衍咂咂嘴,“冬风呼呼刮,雪花笑哈哈。衡哥哥要罚,阿衍很怕怕”然后他努努嘴,身子一扭,彻底睡了。 小萧玉衡噗嗤一声笑出来,也躺进被子里,将小元衍胖胖的身体轻轻抱在怀里。 使君寝殿内,太医悉数到齐,神色凝重,侍从们迅速而紧张地行动着。 金针扎下去c药汁灌下去,萧玉衡皱眉c发抖c乱动,挺身,却醒不过来。 侍从们按住萧玉衡的身体,承宣帝不顾劝阻,坚持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不断说着小时候的事情。 “衡哥哥,快醒过来吧,阿衍害怕” “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还记得那年的雪吗?上安与曲阳不同,上安没那么冷,前两年都没下雪,今年也不一定。” “衡哥哥,若今年下雪了,你我照样同赏,好不好?我再做一首诗,这回我一定好好做” 承宣帝将萧玉衡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充满祈求的双目泛着红。 萧玉衡做了一个梦。 他穿着使君袍服,挺着足月孕腹,却能如看戏一般,看见他小时候陪伴元衍读书的情景。 小时候的元衍活泼可爱,自己则文绉绉的,执着里带着傻气。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整日鸡飞狗跳嘻嘻哈哈,萧玉衡看着看着,忍不住勾起嘴角。 他扶着肚子坐在廊下继续看,画面中小元衍个头渐渐高了,渐渐地知道爱美,不允许自己那么胖。所以他离宫赴北境时,小元衍已经由胖变为了结实。 这中间十几年一晃而过,再见时,元衍已是英姿勃发的君王。 萧玉衡突然对没能亲眼看到他一点点的变化而遗憾。 他又看到他们大婚,然后二人分离,再然后他回来了,却离元衍远了。 后宫君秀随之而来,接着也大起了肚子,接着很多孩子出现了,一同围绕在元衍身边,开心幸福地说笑。 唯独没有他。 他和他的两个孩子,去哪里了? 萧玉衡惶然,低头一看,肚子依旧很高很大,所以,元衍是要了别人,不要他们了? 他尚未能接受这个想法,肚子突然一阵剧痛,天地瞬间暗下来,那些人和元衍都不见了。 他很痛,他害怕极了,他一个人,怎么把孩子生下来? 梦里的萧玉衡跪在地上,发抖的嘴唇轻轻张开。 “阿衍” 这个名字是禁忌,他不敢想,更不敢叫,即便只剩下他一个人,即便他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他依旧仿佛触犯了极大的罪行一般,在这个名字出口之后,就羞愧得满脸通红,浑身冒汗。 但也正因为终于叫了一次,严防死守的地方被打开了一条缝,他变得有些大胆了,像抓住了蛛丝一般的希冀,执着地c接连不断地唤起来。 “阿衍c阿衍” 泪水夺眶而出,萧玉衡倒在地上,彻底连梦境也无法维持。 九华殿中哭声接连响起,昏迷中的萧玉衡终于艰难地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承宣帝满面泪水,只将皇子公主看了一眼便崩溃道:“救使君!立刻救使君!朕要使君马上醒过来!马上!” 然而萧玉衡似乎是觉得累了,想歇一歇,许多天过去都不见醒。 承宣帝最初无法接受,后来慢慢平静。他搬入九华殿,将朝务带来这里,将自己能分出的所有时间都留在萧玉衡床边,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一边自言自语。 “衡哥哥,孩子们想要你抱,等着你取名。” “选秀那日,我一定是又惹你生气了,所以你才晕倒” “衡哥哥,对不起。” “那晚我没有临幸纯宁君,只让他在榻上呆了呆。” “你是不是因此生气,对我失望了,所以才一直不愿醒来?” “我想明白了,以后只要是你要我做的事,不管多不情愿,我都会做到。” “我再也不使性子了,我说真的,我这次一定真地改过。” “我会做一个你所希望的君王,我会充实后宫,你不想听我叫你衡哥哥,我也可以不叫。” “只要你能醒,只要你能痊愈,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么?” “衡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衡哥哥。” “你醒来吧,好起来吧,朕的使君,朕的爱卿。” 除夕当天,萧玉衡终于醒了。 承宣帝握着他的手喜极而泣,萧玉衡回想起梦境中的恐慌,下意识地也握住承宣帝的手,劫后余生满载感慨的泪滑出眼眶。 皇长子取名元思,长公主取名清惠,一儿一女虽有些瘦小,但都十分健康。 萧玉衡放了心,只剩休养,但渐渐的,他发现承宣帝不一样了—— 照旧来看望他与孩子们,但言行举止间多了几分距离,对他的依赖和执着少了,为君的端正威严多了,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成熟了。 按理说,承宣帝如此他应该欢喜,可他却控制不住地空虚失落,好像梦里那些可怕的情景正在成真。 偶尔他也羞耻地渴望承宣帝再叫他一声衡哥哥,或说些不合规矩的话让他安心,他甚至假公济私,命人将承宣帝召后宫侍寝的记录拿来看。 是空的。 这说明选秀当夜,他临产的那夜,承宣帝也仅是做了做样子。 萧玉衡捧着记录,不敢去想自己的心情。 他怕仔细揣摩后,会从震惊中发现些许不愿承认的欣喜。 阿衍他到底是君王,势必要后宫三千佳丽,膝下儿女成群。 从前他小,任性执着,但他终究会长大。他只是一时无法习惯君秀陪伴,但再过些日子他应当就会习惯,接着就会一一临幸他们。 梦不是反的,而是最应当不过的真实。 萧玉衡披衣来到窗前。 上安城极为吝啬又极为难得地飘起了小小雪花,一点一粒的白色在风中轻快地转圈打旋。 他从前觉得元衍只会写打油诗,可眼前这情景,不正是当年那人所说的“雪花笑哈哈”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想要成亲不容易 司幽是七月初七窦将军与周文章成婚,他与顾重明重归于好的那夜怀上的,到除夕满打满算五个月,肚子终于有了与修长身材不相符的轻微隆起。 他如今胃口好了,顾重明很高兴,炖了鸡c酱了肘子c焖了河虾,搭配爽口小菜两碟,糕饼一盘,水果一筐,陈年佳酿一坛,作为年夜饭。 顾重明拿筷子尖蘸了一点酒,献宝一般喂给司幽品滋味,司幽一脸无奈,抓住顾重明的手,噙住筷子,轻轻嘬了一下。 顾重明喜滋滋地晃脑袋,将各样菜分出三份,分别给司幽c自己和地上的小虎,再满上酒一饮而尽,望着窗外零星的雪花道:“大幽,我好久没这么开心地过过年了。” 他埋头狼吞虎咽起来,风卷残云吃过一通后打了个饱嗝。 “六岁那年,爹娘将我送给了别人。那个别人家虽比我家有钱,但并非真心养我,而是将我当成c当成” 他不知如何形容,烦躁地摇了摇头,“总之就是随时准备让我代他家儿子去死。我原以为我爹娘是被逼无奈,但后来发现不是。他们送走我能得到不少好处,而且不久后就又生了孩子。” 顾重明看着窗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旁人的故事。 司幽扶住他的肩,轻轻将人拉到怀里,顾重明顺势倒下,枕着司幽的腿。 “我不能因为他们想让我做替罪羊就乖乖听话,我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尽力猜测身边人的心思意图,做些让他们高兴的事,让他们喜欢我,觉得我好c我可怜,这样的话,他们或许就不会那么快动手。” “但我终究还是没躲过。九岁的时候,我代替那家的儿子去了另一个地方,我还是一样,揣摩周围人的性情喜好,趋利避害,想着多活一天就赚一天。” “后来因为战乱,看管我的人和我的亲爹娘c养爹娘都不在了,按理说我自由了,应该高兴,可我突然就心灰意冷,回想过去拼命挣扎的日子,觉得很累,甚至觉得从前早早死了也挺好。” 顾重明声音很闷,司幽轻轻抚摸他的脸,温柔地顺着他毛茸茸的黑发。 “但就是那时,我在人群中看着你带兵入城,我一下就愣了。当时的你像一道光,将我身上的丧气全照没了,看着那样夺目的你,我的眼睛都痛了” 顾重明向前趴了趴,双手环住司幽略粗的腰身,脸贴在他微隆的小腹上。 “我突然不想死了,我想走到近处看看你,若能拉着你的手对你笑一笑就更好了。至于如今这样抱着你c睡在你身边,还有了属于我们的孩子,我真是一点儿也不敢想。” 顾重明伏在司幽腰间颤抖。 “大幽,我真庆幸,一直坚持着没有放弃没有死,否则c否则我就” 司幽将顾重明抱起来,将那泪眼汪汪的圆脸看了一会儿,用手指轻轻揩去泪珠,“这一桌子好菜,我一下没动,你倒先吃饱了。” “大幽”顾重明委屈地拽着他的衣襟。 “喂我。”司幽双手一拉他,让他迎面坐在自己腿上,执起他的手放在肚子上,“还有我们的孩子,你一起喂了。” 顾重明咧咧嘴,幸福地要哭,连忙回头将桌上的碟子端起来,小心仔细地剔除鸡骨剥掉虾壳,一点点喂给司幽。 司幽舒爽地靠在椅上吃了一会儿,提起酒坛道:“如今我不能饮酒,你替我。” 顾重明的眼睛又红起来,“大幽,从前为了防着被谋害,我从不敢喝旁人递来的东西。” 司幽动容,怜惜地啄了一下他的唇,“那今夜你便在我怀里,一醉方休。” “嗯!”顾重明重重点头,拿起酒盏,让司幽给他斟满,毫不顾忌地一杯杯灌下去。 他酒量不行,仅小半坛后就四肢酸软两眼迷瞪,彻底醉在了司幽怀里。 司幽像抱小虎一样抱着他,一边抚摸后背顺气,一边认真地看着那张染上醉意c白里透红的圆脸。 他多少有些明白顾重明从前是什么人了,虽然还有许多细节未明,但他不介意。 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如今只要他俩坚定相守便好。 但也正是因为顾重明的那些话,他突然意识了一直拖累着自己的问题——逃避。 往远处说,母亲去世后他离家多年不见父亲以求安慰;往近处说,与顾重明一夜春宵后不负责任仓皇逃走,看似潇洒决绝,其实皆是因为不敢面对。 过往家事无人管,他得以逃了十几年,但顾重明不好惹,不到一个月就将他抓了回来。 如今想来,亦无比庆幸。 司幽给醉如死猪张嘴沉睡的顾重明沐了浴换了衣裳,抱着他一同躺进温暖的被窝,一边玩他毛茸茸的小龙角刘海一边下定决心:既已知道错处,绝无不改之理。 为了他们的将来,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他也要勇敢一会。 第二日,承宣四年正月初一,举国休沐。 司幽趁顾重明宿醉未起,带上一盒好茶并一套茶器,来到定国伯府。 他跪在正堂,面容平静。 司行从内室出来,一眼便看到司幽微微挺起的肚子,目光不由地厌恶了几分。 “你这般反常,要做什么?”司行一拂袍袖,稳稳坐在太师椅中。 “今日新春,儿子给父亲拜年。”司幽伏地叩首。 司行眉头深深皱起,“你究竟要干什么?” 司幽在地上趴了片刻,抬起身道:“儿子想要板籍。” 司行先是一愣,继而不屑地笑了,“你当真是被那顾重明迷住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书生,有那么好?” 司幽垂眸,“无论好与不好,他是儿子放在心上的人。” “果真是少年人,头脑如斯简单。”司行假惺惺一叹,“你熟读兵法,难道不知对手面前万万不可露出软肋?你不怕我借此拿捏你?” 司幽淡淡洒脱一笑,“顾重明是我的软肋,父亲早已知晓,我何必藏着掖着。” 司行冷哼一声,“你陪伴萧使君多年,顾重明在圣上面前也算说得上话,如此这般都未能令圣上给你二人赐婚,足见圣上对我有所忌惮。今日你并非去求圣上,也不是一腔热忱地与那书生私定终生,倒不算太傻。”目光再来到司幽腹上,“不过到底还是同窦将军与周文章一样,做了丢人的事。” 司幽拳头猛地握紧,“亡羊补牢尚且不晚,父亲若知道丢脸,当年为何会” “住口!”司行一拍太师椅。 司幽压抑着胸口的恨意,努力去想顾重明与腹中的孩子,坚持忍耐道:“父亲,儿子想同顾重明成亲,求父亲赐下板籍。” “若我不愿,你当如何?” “父亲怎样才肯同意?” 司行双眼眯起,“我说什么你都愿意吗?” 司幽垂首,“请父亲首先言明,儿子自会考虑。” 司行一笑,悠闲地饮了口茶,不紧不慢道:“我还以为,你为了那书生什么都肯做。” 司幽再次捏紧拳头,胸口起伏数次,抬头直言道:“我自然愿意为他付出,但若要我背叛家国背叛君王背叛忠义,就另当别论。” “司幽你在说些什么?!你话中所指你在怀疑什么?!切莫胡言乱语!”司行谨慎地压低声音。 “儿子也希望自己是胡言乱语”司幽失望地淡淡一笑,起身道,“父亲,我鼓足勇气想要直面您一次,如今看来,我还是太傻。您的条件,我不能从命。我也奉劝您一句,莫要贪心。” 司幽转身出门,司行道:“你不怕我用顾重明和你肚里的孩子要挟你?” 司幽停下脚步,“若我连他俩都保护不得,那我何必活着。” “司幽你” 司幽并非刻意在言语中暗含讥讽,只是站在这里,他不得不想起从前,不由地便语出怨怼。 步出正堂,通过回廊向外行,他的小腹一阵阵胀痛。 他终究还是庆幸今日来了:对生身之父,他已仁至义尽;对未来,一次不成,他就与顾重明一起再想办法。终有一天,他要那傻书生骑着高头大马,风风光光前来娶他。 想到这里,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那傻书生,脚下不由地加快,结果刚一出定国伯府,就见街边树下,顾重明与小虎面对面蹲着,正嘻嘻哈哈地打闹。 他心中一动,忍着腹中隐痛上前,顾重明听到脚步声扭头望过来,白嫩的圆脸上尽是喜色。 冬日早晨白云片片,晨光正好。 顾重明抱着小虎站起来,对司幽伸出手笑出牙。 司幽一把将他抱住,将全身的力量都压上去,贴着他耳畔道:“肚子疼,帮我揉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新年许你一个家 二人回到家,司幽上床休息,顾重明守在旁边轻轻地给他揉肚子,并对着隆起肚皮下动来动去的小东西温柔地说话。安胎药在厨房煎着,小虎负责看火,等药冒泡了就屁颠儿屁颠儿地抖着毛跑来通知。 司幽用完药,顾重明刷过碗,便也脱靴上床,小声唱着刚刚学来的童谣,哄司幽和肚子里的小宝宝平稳睡去。 今早司幽回定国伯府做什么,司幽不说,他便不问。 就像自己的过去,司幽倾听安抚,但绝不过多打探。 司幽只是略倦,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醒了,彼时顾重明坐在桌边,闻声回头,笑道“我去给你端饭”,开开心心地跑出屋。 司幽这才看清,桌上放了个不知哪里来的竹笸箩,内有布头针线c草叶木片和小雕刀。 不多时,化身乖巧小侍的顾重明端着托盘进来——一份小油花卷,一碗下火的白粥,粥中撒着切得十分细小的蔬菜。 司幽边吃边辨认,有青菜c草菇c萝卜c木耳c鸡丝,还有一些他没看出来。顾重明一脸期待他问的邀功模样,司幽觉得好笑,就偏不问,不让他如愿得意。 顾重明只好坐回桌边,继续就着笸箩摆弄。小虎蹲在桌上眯着眼看,时而伸出爪子给他捣个小乱,一人一兽时而掐几下。 片刻后顾重明双手一翻,像是打了个结,接着长吁一口气,双手再向后一抛。 光影划过,啪嗒一声,司幽腿上落了个东西——翠色草叶编成的细长一段,两头嵌着打磨光滑的木片,正是他随身所佩的连心鸳鸯钺的形貌。因为小巧,那木雕丝毫不见兵刃的冰冷,反而显得活泼可爱。 司幽捏起那鲜嫩的翠色,在腕上环绕一圈,两头双钺一扣,便稳稳地锁住了。 “连心鸳鸯钺,这名字十分好。”顾重明走到床边坐下,举起自己的左手得意地一晃,“我做了两个,定情信物,大幽你喜不喜欢?” 司幽垂眸,很好看地笑了。 顾重明牵起司幽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鸳鸯钺手串叠在一起,草色青碧,木香悠长。 新年首日,二人在家吃着家常菜肴,聊着即将到来的小宝宝,如老夫老妻温馨相伴。 入夜后皇宫大放焰火,他俩在院里生起火炉,炖上肉粥摆上糖果,抱着小虎依偎在摇椅上,对着绚烂的长天远远地瞧。 “大幽,你现下爱吃酸的,这个就酸得很,你尝尝。”顾重明塞一颗糖到司幽嘴里。 “也给虎将军尝尝。”又塞一颗到小虎嘴里。 酸味使得小虎一个激灵,它抖了抖身上的毛,把糖吐了,生气地咬住顾重明的衣袖嗷呜叫。 顾重明乐得直晃脑袋,司幽无奈地拽了他刘海一下,批评道:“你怎么这么坏。” 顾重明揉揉额角,“开玩笑嘛,虎将军别气了,我同你赔罪。”说着又揉揉委屈地卧在司幽手中的小虎的脑顶。 上安城的冬日只是微冷,司幽穿了件墨蓝色夹绒箭袖,领口围着一圈毛,显得既潇洒又华贵。月光清辉与焰火照耀下,那副容颜越发惊艳,即便看了多时,亦不免为之倾倒。 “大幽,你真好看。”顾重明望着懒懒靠在怀里的人。 “你就像从那闪着焰火的地方走下来的,我虽搂着你,可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你随时就会离开。” 顾重明珍惜地将司幽搂紧。 “我若离开,那还有谁如你这般照顾我?还有谁照顾孩子?照顾小虎和小黄?”司幽低眉,望着腕上的鸳鸯钺手串一笑,“况且你已拴住了我,我哪里走得了。” 小虎不忍看这般腻歪,“嗷呜”一声,从司幽手中跳出,自己跑去玩了。 司幽舒服地枕在顾重明垂在身前的毛茸头发上,“傻书生,上一次抱着我看焰火的人,是我娘。” “其实我并非定国伯夫人所生。” 司幽的目光黯然起来,“当年我爹袭爵后,没有军功不被重用,内心不免失落。因此他明媒正娶的定国伯夫人,乃当时吏部尚书之子。婚后我爹带兵数次平边境匪寇,立下功劳,仕途顺了许多,先帝更以军权相授。但是据传定国伯夫人心气高,看不上我爹的攀附行径,我爹也不喜欢他,所以二人很少在一处,婚后一直无子。” “后来我爹看上了军中的洗衣女,于是便” 司幽不甘地发起抖来,顾重明紧紧抱住他。 “后来那洗衣女被查出有了身孕,她知道定国伯并无真心,怕自己的孩子遭受迫害,便想方设法从军中逃了。” “可她一个弱女子,很快就被抓了回来,才刚生产,就与自己的孩子分离了。” “我爹将孩子带回府,不知是如何同定国伯夫人谈的,总之最后谈妥了,孩子记在定国伯夫人名下,但那洗衣女必须死。” “我爹答应了,他将洗衣女推入悬崖下河道中,自以为万无一失,不料洗衣女命大,为人所救,活了过来。她心中牵挂着她的孩子,几经波折终于艰难地寻了回来。其实她也只是想确定她的孩子没有受苦,想同孩子说几句话,买些好玩好吃的给他。” 司幽的胸膛急促地起伏,顾重明握紧司幽的手,低头贴上他的脸,“大幽” “定国伯夫人从未将那孩子视如己出,不管不顾倒也罢了,冷嘲热讽更是家常便饭。我爹时常不在家,就算他在,常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那孩子只好去前院家将聚集之处,听他们谈兵法比武艺。” “那孩子七岁时,一次外出,偶然同侍从失散了,然后他见到了那个洗衣女。从那天起,终于有人对他好了。有人关心他的喜好,煮东西给他吃,做衣裳给他穿,带他去玩耍。只是可惜,他们不能在一处太久,每次都是匆匆相见,匆匆离开。” “那孩子渐渐知道了,那个洗衣女就是他的娘亲,他第一次明白,原来这样的就叫娘亲。” 司幽眼眶红了,百般忍耐。 “后来有一天二人相见,洗衣女原本要走了,可那孩子想看晚上的庙会,想让洗衣女陪他。” “就是在看庙会焰火的时候,定国伯夫人带人前来,怒火中烧,亲自上手要打死女洗衣女。那孩子自然不依,冲过去保护洗衣女,洗衣女也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三人撕扯起来,那时定国伯夫人怀有身孕,推搡中摔了一跤,流了很多血。后来他娩出死胎身子大损,很难再生育,他像发了疯一样,要洗衣女母子为他的孩子陪葬。” “然后我那个爹威胁他,”司幽惨笑起来,“说只要保我一命,就让他任意折磨我娘,否则我和我娘都会被送走,他一个也见不着。当时我和我娘被绳索捆着,就在一旁听” “定国伯夫人答应了。我娘很平静,只求再抱我一下。然后绳索打开,她含泪将我抱住,在我耳边笑着说,‘好好活着不要寻仇’,接着突然转身,飞快地撞向墙壁。” “定国伯夫人大怒,喷了口血,晕了过去。” “我扑过去抱住我娘,抱了很久才明白,她不会醒来了。我也突然清醒了,我不想再留在那个家里,我吃力地背着娘离开,有曾经找她洗衣的人帮我葬了她,没有立碑,我不知道该怎么立。” “定国伯夫人气得一病不起,又过了些时候,也过世了。治丧时许多人前来拜祭,其中就有萧使君。他当时仅十七岁,却已在北境立下大功,深得先帝器重,说话很有分量。我求他带我从军,他从府中下人处听了事情的大概,觉得我可怜,便答应了。” “傻书生,这么多年来,这些话我是第一次同旁人说,我说的不好”司幽已然泪流满面,“我不明白,我娘和我只是想多在一起呆些时候,错了吗?为何老天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我们?我也时常悔愧,如若当时我不闹着要看焰火,我娘就不会c她就不会” “大幽!”顾重明心疼地拭去司幽脸上的眼泪,“你别这样想,不是你的错,此事有太多巧合,绝不是你的错!你当时只是个孩子,想同娘待在一起再正常不过!” “傻书生”司幽回抱住顾重明,浑身发抖。 “别哭别哭,你一哭我的心都乱了”顾重明不停地顺着司幽的后背,期期艾艾道,“大幽,原来你我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不对不对,你娘很疼你,我爹娘才真的是” “别说了。”司幽的脸埋在顾重明脖颈处,轻轻蹭着他的肌肤和头发,“我们没爹没娘,但我们有孩子,我们有以后,只是c只是” 司幽按着顾重明的肩起身,将方才的失控收敛,认真而愧疚地说:“傻书生,我大概暂不能同你成亲。” 顾重明并未应答,只是握紧司幽的手,那手心里有一点潮气。 “成亲需重新誊录板籍,我的在定国伯府中,我想如果有那一日,一定要堂堂正正的我不想你c不想我们的孩子受委屈。” 顾重明顿时明白了司幽回定国伯府的用意。 原来,司幽默默地为他做了这么多。 “傻大幽。” 顾重明望着眼前挂着泪痕的精致的面庞,笑了。 “你我已入了洞房,有了血脉骨肉,是真正的夫妻。你觉得我会在意有没有仪典,录不录板籍?”伸出一指轻缓而仔细地描摹那胜过星月的眉眼,“那些东西是锦上添花,若你喜欢,也应当是我许给你。” 司幽开口要说话,顾重明伸指覆住他的唇。 “我答应你,孩子出世之前,我会搭好属于我们的真正的家,我以后会风风光光地娶你,定国伯不敢不给板籍。” 司幽一怔,今日所为,明明是自己想给他一个家,结果却是他许诺了自己。 一瞬之间,顾重明不再是那个时而有些不着调的顽皮书生,而是懂你纵容你宠爱你,足以托付一生的良人知己。 司幽捧起顾重明白嫩的圆脸,闭眼吻过去,在轰隆隆的绚烂焰火中迟迟不愿停止。 这是新年之愿c新年之诺。 孩子出世之前,不过仅剩五个月。 他期盼着,他愿意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雨露均沾小妙招 萧玉衡产后休养了两个月,总算恢复如初,但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除统管宫中九寺五监c为皇帝夫君出谋划策并行规劝之职外,如今还有一双儿女需他教养,更有后宫四位君秀要他看顾。 公务上他游刃有余,教养孩子虽无经验,但胜在满心欢乐,唯独承宣帝那些妾室让他头大。 两个多月了,承宣帝就是不入后宫,萧玉衡劝过,但没用。 当初萧玉衡听了承宣帝的告白,暗自思索时,也不是没有犹豫动摇过,然而自小受礼法道统约束,终究是规矩与责任占了上风。 选秀当夜及产子时,他隐隐发觉了藏在重重迷雾后的真心,但醒来后,承宣帝刻意的疏远又使他再不敢有任何过界的妄想奢求。 只是经历这番波折,如今萧玉衡再规劝承宣帝,总觉得不那么理直气壮。 这日,承宣帝来九华殿看他,皇子与公主都醒着,一人一个暖暖实实的摇篮,在萧玉衡的逗弄下伸着手脚欢笑。 那情景就是一副再温馨不过的图画,承宣帝感慨片刻,与萧玉衡一起逗孩子。逗到兴头上,索性将儿子抱在怀里四处走动左右摇摆,口中哦哦哄起来。 萧玉衡轻轻牵着摇篮中女儿的小手,微笑着瞧那父子俩。 承宣帝虽然成长了,但眉眼间的可爱憨态依旧在,那抱着孩子哄的略蠢的模样,不像父亲,倒像是另一个心智未熟的孩子。 承宣帝怀中,小皇子小小软软的身体一努一努,肉脸贴上承宣帝的脖子,小嘴从领口向上边咬边舔。 承宣帝吃痛地躲闪,心中十分满足踏实,面上一直笑着,不一会儿便被儿子舔得满脸涎水。 萧玉衡赶紧将儿子抱回来,吩咐奶娘将两个孩子带去哄睡,又命人端来温水,亲自沾湿帕子为承宣帝擦脸。 “小儿无状,陛下莫怪。” “爱卿说什么呢,”承宣帝动着脖子方便萧玉衡擦,“这是朕的儿子,就算他在朕身上尿了拉了,朕也只有高兴,何况只是舔一舔。” “皇子公主终归与普通孩童不同,规矩是要自小学的。” 萧玉衡一摆手,侍从将水盆端下去。他看着承宣帝想,若一味放纵,让孩子们长成承宣帝小时候那又胖又皮的模样,就糟了。 承宣帝也在想,若管教太严,孩子们以后都如萧玉衡这般谨慎守礼没有一丝人情味,那可怎么好。 二人看着对方想着对方,一时无话,气氛不由地有些尴尬。 倏而承宣帝反应过来,连忙道:“是了,今日除了看望你和孩子们,还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思。近来湖州不太平,你听说了吧?” 说起公务,萧玉衡放松多了,点头道:“湖州去年旱今年涝,朝廷赈灾的款项一次次拨下去皆若石沉大海,恐怕是有人使坏。” “朕已得到确切消息,湖州州府官员手脚不干净,百姓受了大苦。朕想派个钦差过去,一锅端了他们。” 萧玉衡道:“理应如此。” “朕想派顾重明,那家伙很机灵,擅与人交往,做事又有分寸。而且朕派他去不光是想治湖州,而是想把他留在那里,呆个一两年。” 萧玉衡了然,湖州位置紧要,承宣帝是想让顾重明前去历练,做出政绩后再召回京。到了那时,顾重明的官位必然不会再如现今的礼部员外郎c翰林院侍读这般温和。 承宣帝是要培植亲信。 “朕给顾重明透过这个意思,他很愿意,但他提了一点,要司幽同去。” 萧玉衡一愣。 “顾重明与朕分析此事,说湖州州府之所以如此大胆,必是有恃无恐。从他们上奏的折子来看,一说灾情严重,二说匪寇横行。灾情做不得假,派个钦差及善于治水之人即可,但匪寇顾重明说,湖州州府极有可能与匪寇勾结,相互利用。” 萧玉衡思索片刻,谨慎道:“是有可能。” “所以他举荐司幽带一支兵同去,借口是钦差护卫或监军,实为剿匪,这样湖州才能真的干净。” 萧玉衡边听边想,“倒也有理。” “当然了,他也是顾着他那私情,那些缠人的话,爱卿想必不爱听。” 萧玉衡笑了一下。 承宣帝再道:“朕觉得挺好。只是如今司幽大着肚子,他能领兵吗?真要去的话,恐怕要再派个先锋。” “司幽极擅勘察险地与布阵诱敌。他以监军的名义过去,多数的事是要暗中做的。即便真要交战亦只是指挥,相信那些匪寇尚无需他亲自披挂上阵。” “爱卿当真信任他。”承宣帝突然酸溜溜地说了一句。 萧玉衡很没想到地一愣,承宣帝又暗淡着神色幽幽道:“朕就是因为司幽总归也算你的人,如今计划调遣,故而先来问你。” 萧玉衡垂眸,心想承宣帝语气之中的幽怨似乎就是所谓的醋意,于是连忙道:“司幽乃定国伯世子,如今未婚有孕,那顾重明还是陛下身边的人,让定国伯瞧着,是不太好。让他俩去湖州,圣上对定国伯也算暂时有了交代。等顾重明真地立功加官,到时赐婚也好提亲也罢,定国伯也说不得什么了。” “嗯,正是如此。”承宣帝一拍手笑了,“那此事就这么定了。” 萧玉衡笑着点点头,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忍不住委婉暗示:“陛下,近日后宫颇有怨言,臣瞧着他们终日无所事事,也觉得实在不妥。” 承宣帝一愣,继而摸摸脑袋,装模作样道:“哦,朕明白你的意思,朕最近的确是因为太忙了,顾不上那个。不过爱卿既然说了,朕一定照做。” “不过朕要是先临幸了谁,恐怕他们猜疑嫉妒,所以朕想还是由爱卿你开始,剩下的人按位分排队,如此一来,他们就不会生怨了。” “爱卿觉得如何?爱卿的身子可以侍寝吧?若是不行,就再往后推推” 话已至此,萧玉衡无法说不行,只觉得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当夜承宣帝夜宿九华殿,久违地与萧玉衡亲近了,还一次就赚了个够本,足足要了四回。萧玉衡又痛又累,最后实在忍不住,哭了出来。 承宣帝一面心疼,一面为自己的雄风骄傲,走的时候又将萧玉衡搂在怀里啃个不停,差点儿误了上朝。 按说第二天他就该召幸他人,结果他借口享乐不可过度,决定三天之后再入后宫。 又三天后,承宣帝逃不过了,只好传了纯宁君。 萧玉衡坐在寝殿中,不受控制地想象着承宣帝与纯宁君在榻上的情景,越想越羞c越想越愧。正要拿本书来静静心,突然未央宫来报,说承宣帝刚要临幸纯宁君的时候,突然一阵头痛,昏了过去。 萧玉衡吓坏了,赶去未央宫,太医围了一圈,可怜的纯宁君跪在龙床下瑟瑟发抖。 太医说承宣帝近来体虚,不宜动欲,暂不入后宫为宜。 萧玉衡问承宣帝一向身体很好为何会突然如此,太医道天子日理万机,本就容易事多郁结,加之近日过度疲累,故而一见声色,突然就激住了。 过度疲累? 萧玉衡不由地想起不久前的四回,身下一阵阵发痛,再不好问太医。 萧玉衡屏退众人独自侍疾,承宣帝略憨的脸映在灯下,看得人回忆无数,感慨万千。 夜里承宣帝醒过来,看到床边的人,连忙拉住他的手,急切而委屈道:“爱卿,朕不是不听你的话,朕也想雨露均沾,可是” “臣明白,陛下莫急,身子要紧。”萧玉衡为承宣帝拉好锦被,疼惜地说,“今次伤了陛下的身子,都是臣的错,臣以后再不逼迫陛下了。” 承宣帝面上愧疚,心中默默欢喜。 翌日顾重明侍读,首领太监送来参汤,说是使君特意吩咐御膳房专门整治来给陛下补身的,千叮咛万嘱咐,要陛下一定喝了。 承宣帝自然喝,而且是喜滋滋地喝了。 首领太监退下后,顾重明凑上来低声道:“陛下,臣的法子没错吧?只装乖不行,还得装可怜。” “的确是好办法。”承宣帝赞道,“你那药方也相当不错,竟连太医都看不出来。” “臣当初常吃这方子,不止管用,还不伤身,陛下尽管放心!” “朕还真不明白,你吃这药做什么。” 正笑着的顾重明猛然一惊,还好承宣帝仅是自己感叹,并不要他作答。 承宣帝又道:“是了,你与司幽去湖州的事定了,这几日商讨商讨细节,务必一击即中。” 顾重明又一愣,接着眼睛慢慢张大,嘴渐渐咧开,浑身唰唰冒着喜气,连忙一个头磕到地上,“臣叩谢陛下!” 公务后,顾重明急不可耐地跑回家,哼哧哼哧喘息着冲进司幽怀里,又怕自己冲得太猛,赶紧伸手摸了摸他隆起的肚子以示安抚,继而兴奋地望向司幽。 “大幽,我做到了!我们可以有一个真正的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