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凭爱意将月亮私有》 正文 1.多雨 家乡那座南方小城,入秋前总要下好几场雨。 潮湿的空气里有茉莉花的香气,凉丝丝的,泛着甜。 雨珠沿着伞沿滚落,没入深色的水泥地;街上的行人脚步匆匆,赶往自己的目的地。 水汽被雨刷来回一擦,车窗雾蒙蒙的,大约是因为陆永飞随手开了暖气。 电话那头,女儿的声音脆生生的:“爸爸c爸爸,你有给我带巧克力吗?” “肯定买了,你这个馋鬼,”妇人夺过话筒,朝小孩呵道:“陆苗,快去把你的萝卜汤喝完。” “哦,”女孩刚答应完,马上扯着嗓子追问了一句:“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话筒被放下,那边传来赶人的声音:“别吵了,你爸爸正开车呢。” 陆永飞失笑。 过了片刻,电话又接起来,妇人言简意赅:“孩子爸,陆苗等着吃巧克力呢,早点回来。” 他连声应好。 外头的雨下得更大了一些。车往小路开,行人也少了许多。 攀花路拐角那儿有一家麻将馆,雨天时生意更好。 不足十平米的房间里,吞云吐雾的人们精神地吆喝着发牌,终日不休的洗牌声被薄薄的雨幕暂时隔绝。 小学放学了许久,江皓月迟迟没有回家。 他背着书包,蹲在自家店门口的马路对面,那里有一块水泥砌成的简陋花圃,他正在全神贯注地观察蜗牛。 有一只蜗牛一动不动地黏在叶子上。 江皓月怀疑蜗牛是不是也发现了他。因为刚开始它在壳里,是他看它之后它才出来的。 他眼睁睁看着,小蜗牛那肉棕色的c软绵绵一团的身体,渐渐地舒展开,从一点点,变到他的一个指节那么长。 它的两根触角伸得非常高。 江皓月惊奇地“呀”了一声,他似乎在跟它四目相对。 雨水压弯了叶子,他小小的手掌弓成屋檐的模样,给蜗牛挡雨。 拐弯处来车的时候,江皓月完全没有看到。 他望见小蜗牛的壳忽然变得好亮好亮,叶子也是亮亮的,然后恍惚间他去看自己的手。 下一刻,就被撞倒了。 疼痛感袭来的时候,江皓月已经被卷进了车轮底下。 雨刷器发出“唰唰”两声响,近处搓麻声错觉似的暂顿了一秒。 陆永飞摇下车窗,哗啦啦的雨水夹着风,像被揭开了封条,纷纷往他的脸上招呼而来。 除此之外,马路上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天阴得厉害。 他知道自己在拐弯时,一定是压到了东西,车身明显震荡了一下,没看清是什么。 犹豫片刻,他决定下车看看。 陆永飞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严重到这个程度——他撞到了一个小男孩。 江义带了一伙人,怒气冲冲地赶到医院。 他之前在跟人打牌,今天的手气挺好,赢了点钱。 外面有点吵,他听人说才知道马路对面有小孩被撞了,江义下意识想到他的乖儿子江皓月,看了眼墙上的时间。 江义冲出店的时候,救护车刚走。 “谁他妈撞的我小孩?谁?”江义领着他的兄弟冲进急诊室,一副逮着肇事者就要把人往死里揍的气势。 陆永飞坐在角落的椅子那儿,眉头紧锁,神色颓唐。 他的头发是湿的,外套也湿了。 见到小孩的爸爸要冲过来揍他了,陆永飞的目光仍是恍惚的。 拦着江义打人的,是医院里的护士。 “先生,你冷静一下,这里是医院,不是打架闹事的地方。” 护士隔开两方人员,对江义正色道:“你是小男孩的家属吗?我们这边要做手术,需要你签字。” 江义扫了眼知情同意书,攥紧拳头,又想扑过来打陆永飞。 “截肢?这个上面写的截肢是什么意思?” 陆永飞一步没躲。 他当了大半辈子本分的老实人,出了这种事,心里比谁都不好受,更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跟江义去争论些什么。 “大哥,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说这话没用,但你先把字签了吧。” 陆永飞望着双目通红的江义,字字恳切:“后续的事情我一定会负责任的。孩子等不了,要快点手术。” 这场雨一直下到半夜,始终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手术做了好几个小时。 江皓月的命保住了,左腿高位截肢,大腿根部以下全没了。 孩子一出手术室,又被送进了重症监护病房,至今还没有醒过。 期间,陆永飞离开过一次,给江义带了一份盒饭回来。 医院不能抽烟,江义抓了根烟,手指来来回回地摩挲它,是烟瘾犯了。 “大哥,你出去抽根烟吧,这里我看着。还有我买了饭,你吃点饭。” 陆永飞知道自己跟江义说话等于找骂,可话他也必须得说。 出了这件事,他这一生都欠了江家人。 “吃饭?我他妈有心情吗?换你有心情吗?” 江义抬手挥开陆永飞递过来的塑料袋。 他在这里坐了几个小时,始终不愿相信,事故真实地发生在了他儿子的身上。 “江皓月,他才九岁啊,今年刚刚三年级,”江义死死地咬着牙,每个字,重得像是从牙关里生生挤出来的:“他从此以后就成了” 那个词太可怕了。 连脏话连篇的江义,都没法将它说出来——那个词怎么能用在江皓月的身上? “我能理解,真的。”陆永飞低下头,长长叹了口气:“我有个女儿叫陆苗,八岁。我太理解为人父的心情了,孩子出了事,比自己出了事更疼千倍万倍。” “理解有什么用?” 江义冷笑一声,丝毫不领他的情:“你得负责,你他妈的必须得负责,不然老子找人弄死你,还有你全家。” “我知道。” 陆永飞举起三指,对天发誓:“我陆永飞从此以后多了个儿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哥哥 直到陆苗睡着,都没有吃到陆永飞给她买的巧克力。 不过这也是很常见的事。陆永飞的工作是司机,他给老板开车,上下班的时间本就不太稳定。 半夜,陆苗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客厅里她妈妈在讲电话的声音。 “不过这肯定不算我们的全责啊能协商吗怎么会” “你说的好严重还没醒?没有脱离危险” 说话声断断续续的,妈妈好像在哭。 “造的什么孽啊,摊上了这种事。” “你先处理,嗯回来我们再商量。” 陆苗想打起精神听得更清楚一些,但是太困了,眼皮挣扎了几下又合了上去。 第二天陆苗起床的时候,陆永飞正吃着早饭,林文芳站在餐桌旁跟他讲话。 “爸爸!”她跑过去。 陆永飞摸了摸女儿乱蓬蓬的小脑袋,对她挤出一个笑。 陆苗观察到她爸爸看上去很累,眼睛里有红红的血丝,所以问他:“爸爸,你是不是没有睡好啊?” “你爸爸一晚没睡。”林文芳轻叹一声,手搭着老公的肩,替他按了按。 陆永飞心里不踏实,胃口也差:“我想着吃完早饭,再去医院一趟。” “去有什么用?”林文芳劝他:“你等下得去睡一会儿,别再乱想了。不幸中的万幸,那小孩醒了,像我们刚才说的,这事从长计议,老天爷总归是给我们留了弥补的机会。” “什么小孩啊?”陆苗忍不住插话。 烦心事一堆,林文芳暂时没空跟小朋友解释那么多,赶她去刷牙洗脸:“之后跟你说。你别在这儿拖拖拉拉的,不然上课又要迟到了。” 今年陆苗八岁,上小学二年级。 这个世上,她不理解的事情很多,比如乘法除法c古诗的含义,比如小明为什么总弄脏东西,小红为什么话总说一半,要让她填完下一句。 林文芳跟她讲的“车祸和残疾”,陆苗只在电视剧里听过。 《一帘幽梦》里,粗粗眉毛的费云帆振振有词地对汪绿萍说:“你只不过是失去了一条腿,但紫菱失去了她的爱情。” 台词与这部电视剧,陆苗都没懂。不过,他们家没有失去爱情,他们家失去的是房子。 爸爸妈妈对她说“我们要搬到别的地方去了”,他们承诺她,新房子楼下可以养小鸡。 小鸡多好玩啊!所以搬家的事,陆苗并不是很伤心。 第一次见江皓月的那天,陆苗穿了条黄色的裙子。 她太好动了,闲着没事就上蹿下跳地调皮捣蛋,林文芳不爱给她穿裙子,不方便洗。 偶尔穿了裙子,陆苗明显十分兴奋,左手在车座下偷偷扯起纱裙,在小花的刺绣上扣来扣去,把花瓣边缘的线头都给摸出来了。 林文芳看见了,免不了来一通教育:“不像话,你都上二年级了,没个女孩的样子。” 陆苗这才老实。 “之前妈妈教你说的那些话,有没有记得?”林文芳放不下心。 陆苗点头如捣蒜:“记得的记得的。” 然后一转头进了医院,趁陆永飞夫妇跟江义说话时,这皮孩子撒开脚丫子,又跑得没影。 医院里有一股特殊的消毒水气味,陆苗觉得,那比外面下雨的泥土味好闻一些,科学课上说,消毒水是用来杀死细菌的。 每间儿童病房有六个床位,她挨个走到别人的床前,猜哪个小孩是爸爸妈妈说的“江皓月”。 比较玄乎的是,还真的被陆苗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男孩住在病房最靠里面的床位。窗子关得严严实实的,他却似乎还冷着,大半个身子裹在被褥之下,仅露出一张没有血色的脸,和一只在挂吊瓶的手。 黄裙子陆苗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淑女地在他的床位前站定。 床单是白色的,男孩手上贴的纱布也是白色的。 他这里的消毒水的气味好似比其他地方的更浓重了许多,陆苗如是想:能杀死好多细菌啊,那他一定是这间屋子里最爱干净的人。 三个家长进房间的时候,陆苗正在做林文芳交给她的任务。 “江皓月哥哥,你好,我叫陆苗,在东南小学上二年级,今年八岁了。” 她发音发得板板正正,字正腔圆,不过也知道病房里不能大声说话,刻意放轻了声音。 陆永飞一看,人家江皓月闭着眼睛,在睡觉呢,刚想冲过去让女儿别吵着病人休息,林文芳悄声给他拉住了。 “算了算了,她的音量不大,要能吵醒人家已经吵醒了。” 夫妻俩用余光扫了眼江义,他也没说什么。 陆苗不是很懂,为什么她说话说到一半,床上的小哥哥忽然把眼睛给闭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他是不喜欢她,那类的。 她想,或许这个哥哥是困了,毕竟他受了伤,很容易会困的。她经常上课,上着上着困了,也是忽然就睡着了。 “哥哥,你要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养小鸡。” 讲起小鸡,陆苗就忍不住高兴。 虽然小哥哥睡觉了,但妈妈交代的那些话还没还有讲完,她贴心地加快了语速。 “以后你就多了一个妹妹,就是我。” 怕他忘记她是谁,陆苗特意提醒他:“我叫陆苗,你可以叫我苗苗。” “我的巧克力分给你!” 给了这块巧克力,回家她能拿两块巧克力。 陆苗大方地把巧克力塞进江皓月的手里。 他的手在挂吊瓶,松松地捏着拳,她掰开他的小拇指,强行将自己的礼物送了出去。 这样一动作,不小心扯动了针管。 江皓月眉头一皱,思及之前在装睡,只好继续装下去。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陆永飞问陆苗怎么认出的江皓月。 “难道是你识字了,会看病床旁的姓名牌,认出‘江皓月’三个字?” 陆苗摇摇头,陆永飞和林文芳一脸的“果然如此”。 “我不知道,我就觉得是。” 绞尽脑汁去解释那种直觉是什么,半响后,陆苗想到了。 “病房里,和别人不一样啊他长得最好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巧克力 后来陆苗又跟着父母去了几次医院,在江皓月醒着的时候。 小孩似乎都喜欢跟比自己大的小朋友玩,陆苗也不例外,更何况她还觉得江皓月长得很好看。 他的眼睛颜色比她的要浅许多,是那种雾蒙蒙的褐色,陆苗想到语文书插画里画的山,远远的,安安静静的。 江皓月的确安静。他可以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一看就是一下午,这个年纪的孩子没有他那样的。用林文芳的话说,这叫“乖巧”c“老实”,全是好词,陆苗一次都没被那样夸过。 见着外头的天气晴朗,陆苗拉开窗帘。 太阳晒进病房,江皓月的头发被染成了漂亮的金色。 然后陆苗又开始跟他聊天了:“哥哥,你什么时候能好啊?医院不能踢毽子,我想出去玩。” “你有没有组装过机器人啊?我会装哦。” “哥哥,你知道奥特曼吗?我有一张五血奥特曼的游戏卡。” “哥哥,我可以摸摸你的头发吗?” 江皓月不怎么说话,但陆苗说的多了,他也还是会回答她的。 “你能不能别说话了。” “哦。”陆苗悻悻然地闭了嘴。 她爸爸妈妈不在,病房里没有什么可以玩的,陆苗被江皓月那句话稍稍打击到了,眼睛这里瞅瞅那里瞅瞅,十分刻意地绕开他。 凑巧,她目光扫过他床边的垃圾桶,发现里面躺着一个眼熟的东西。 再定睛一看,没错——巧克力!完全没有开封过,她最喜欢的坚果口味。 江皓月把她送的巧克力扔了。 今早陆苗出门时,选了老半天,才痛下决心要把它带给好看的小哥哥。哪知道她一送他,他就随手扔了。 陆苗简直不敢想,之前送的那些巧克力,那些葡萄干口味的c脆米口味的,夹心的 “你是傻瓜吗?”她气得直骂他:“你不吃不会给我吃吗?” 于是,江皓月看着她从垃圾桶里翻出那块巧克力。 “撕拉”——动作流畅地扯开包装。 “咔c咔”——匆匆嚼了几口。 “咕嘟”——吞下了。 她边吃还要边瞪他,吃完后的第一句话是问他:“还有没有?” 小学一年级的期末成绩单上,班主任对陆苗小同学的正面评语是“天性乐观”,林文芳觉得,更恰当的评价应该是“天性没心没肺”。 砸吧砸吧回味着嘴里的甜味,陆苗为“江皓月不喜欢她”这个她终于感受到的事实气愤了大约十秒。脑内灵光一现,她忽然想到,这样的话自己以后每次来看江皓月,可以拥有整整三块巧克力了。 这样一想,陆苗又开心了起来。 江皓月出院时,已是深秋。 治疗费c营养费c复健的钱c请护工的钱,还有零零碎碎的其他费用,数月下来几乎把陆永飞的家底掏空。 江义不是个善茬,陆永飞这边的态度越好,他的气焰越盛。最近一次,他开口向陆永飞要精神损失费,钱给到江义那里,就像扔进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陆永飞一家卖完房子,搬家搬到了江家的隔壁。 那是一栋违规搭建的民房,统共四楼,住了十几户人。租金便宜,但环境差了些。厕所和淋浴全是公用的,最底层有人搭了个大棚,用来种菜和养家禽,走近的话气味不大好闻,陆永飞承诺陆苗的小鸡就养在那儿。 专门请一个护工每日看护的费用太贵了,陆永飞和林文芳先前就商量好了,等江皓月大致恢复了生活自理的能力,他们可以抽空照顾他。 江皓月家住在民房的二楼,虽然他装上了义肢,但是康复训练还没有彻底完成。 于是,江义负责搬轮椅,陆永飞来把江皓月背上楼。 陆苗也来帮忙了。她左手提着水桶,怀里抱了个脸盆,跟在陆永飞后边,一步一步往台阶上走。 这是陆苗第一回,直观地感受到江皓月受的伤有多严重。 平时他躺在病床上,她心里偷偷地羡慕他,可以这么久不去上学,不用早起,不用写功课。 她以为等他出院了,就等同于他的脚伤好了 陆永飞右手手臂抬着江皓月的右腿,左手环着的,是一节空空的裤管。 每往上走一级台阶,垂下来的裤腿就会跟着晃荡一下。 陆苗的目光死死追随着那里的动静。 江皓月的重心不稳,被背着明显是不舒服的,吃力扒着的姿势好像随时都会从陆永飞背上掉下来。 陆苗看见了,替他着急,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深思之后,她把怀里的脸盆调整了一下方向,开口朝外。 江皓月到家以后,跟帮他拿盆的陆苗说了声:“谢谢。” “我c我会很经常来找你玩的!”陆苗扯着嗓子保证。她心里忍不住很后悔,这段时间吃掉了那么多巧克力。 江皓月没搭她的腔。 倒是陆永飞夫妇听了陆苗这话,深感欣慰。 ——俩小孩感情真好啊。现在不用给陆苗巧克力作酬劳,她就已经这么愿意找江皓月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不便 刚从医院回来没几天,江皓月就出事了。 辞掉护工后,一直是江义带他去洗澡,有天江义不在,江皓月自己戴上义肢去了四楼的浴室,洗澡的时候滑倒了。 是陆苗发现的他。那天她跟其他小朋友出去玩,回来的时候晚了,怕林文芳骂她,很自觉地自己拎着水桶去公共浴室排队。 走到浴室门口,陆苗就发现了不对劲,水泥地湿湿的,里面的水从门缝漫出来了。 她敲了几下门,奇怪的是没有人应她,里头有哗哗的流水声,却没有洗澡的声音。 陆苗判断,上一个洗澡的人忘记关水了。 浴室的门锁是最简易的金属插销,她从外边拽着门晃了几下,就把门给弄开了。 水开着不知道多久,冲出来的全是凉水,江皓月半阖着眼,卧在水泥地上。 湿漉的头发c苍白的脸色,男孩弓起背脊,手搭在缺失的那条腿上,浴室的橙黄灯光将他的狼狈一览无遗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陆苗抑制不住发出一声惊呼:“江c江皓月?!” 她喊他,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这下陆苗彻底慌了,踉踉跄跄跑出门去,水桶都被她踹飞了。 “爸爸c妈妈!!” 她站在楼道那儿往下喊,用了自己最大的声音,别说是住在二楼的陆永飞夫妇了,整栋楼的人皆被她惊雷一样炸开的话给狠狠地震了一震。 “不好啦!江皓月好像死了!!” 江皓月记不清,这天多少人在浴室门口看到了他的裸露出的残缺身体他觉着自己还是不要记清,会好过一些。 这一次摔倒挺严重的,陆苗看到,江皓月又开始坐轮椅了。 人从医院回来后,林文芳特意熬了补汤,去隔壁拿给江皓月。 “小江呀,下次想洗澡,你爸爸又恰好不在的话,跟叔叔阿姨说就好了,你现在自己洗澡不太方便。” 想到这孩子的性格,她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你千万不要怕麻烦阿姨,也别觉得不好意思。” 陆苗跟在她妈妈后边,她同样很关心江皓月:“叔叔阿姨不在,还可以跟我说。” 林文芳瞪了她一眼。 “我帮你叫爸爸妈妈。”陆苗机灵地圆了圆。 “是啊,你看,你苗苗妹妹也很乐意帮你。”母女俩的脸上,别无二致地写着真诚和热情。 江皓月知道,这不是客套话,他们一家人是的的确确想要帮助他。 “谢谢阿姨。”他的目光从林文芳那儿,转到了她身旁的陆苗,陆苗似有感知,心里稍稍地有点期待。 “谢谢苗苗。”他说了。 被点到的陆苗马上抬头,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江皓月也对她笑了笑:“我没事的。” 直到林文芳回家了,还在念叨:“小江真有礼貌啊。” 陆苗手里扒着饭,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听到和江皓月有关的话题,不忘刷一刷存在感:“我野很油礼貌呀!” 林文芳瞥了她一眼,不住地叹气:“啧啧,就差了一岁,怎么就差了这么多。” “学学隔壁的哥哥,‘谢谢’c‘慢走’c‘辛苦叔叔阿姨了’c‘我自己来就好’,你天天听着,怎么就学不会呢?平时碰见楼上楼下的长辈,从不见你嘴甜地去问个好。” 陆永飞看着好笑,出口维护女儿:“算了啦,傻乎乎的是她的特色嘛。往好听的说,这叫天真烂漫,是吧?” “就你惯着她。”拿这对父女没办法,林文芳讲到别的,感慨起来:“想来小江这孩子真是挺可怜的,单亲家庭,他爸爸又爱打牌”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压低声音,嘴碎了一句:“孩子行动不方便,做父亲的也不知道多照顾家里一些,还天天在外面赌,难怪他老婆跟别人跑了。” 陆永飞轻咳一声,掐了她的话:“你注意点,别在苗苗面前说这些。” 到底是别人家比较敏感的话题,小孩子听了,出去乱说就不好了。 关于这一点,其实是陆永飞太多虑,因为陆苗是典型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边听他们说完了话,下饭桌后她出去玩一圈,什么都忘干净了。 陆苗觉得自己和江皓月的关系变得好了点,所以想叫他一起出去玩,带他认识她的小伙伴们。 天气冷了,呆在家里还不如在外面,白天的时候有太阳c再四处跑一跑,整个人就会暖和起来。 冬至那天正好是个休息日,陆永飞和林文芳也在家,他们准备包饺子,叫江皓月来家里吃。陆苗和其他小朋友约好了要出去,兴致勃勃邀江皓月一起。 “我们就出去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就回来了,绝对不贪玩。” 再三跟家长保证后,陆永飞终于答应,帮忙她把江皓月的轮椅搬下楼。 陆苗搬来几个月,已然混成了这一带的孩子王。她胆子大,别人怕高怕脏怕虫子怕家长,她啥也不怕,男孩女孩都喜欢跟她玩。 四五个小屁孩聚在楼下等她,他们中大多是上二年级c三年级的,五年级的就不愿意跟他们一起了。 江皓月在这里住的可比她久多了,这些孩子认识他比陆苗要早。不过,从前江皓月就不跟他们玩,看见他来,大家感觉挺诧异的更何况,江皓月出车祸的事,他们或多或少也听说了,大家都很久没有在外面看见到他。 “这是跟我很好的哥哥,他叫江皓月,”陆苗叉着腰,中气十足地宣布道:“以后他跟我们一起玩。” 大伙儿齐刷刷地盯着江皓月的腿和他的轮椅猛瞧。 小朋友们说话不会拐弯,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了:“陆苗,我们平时捉迷藏c挖田螺c骑车c跳皮筋,他怎么一起啊?” “我们可以换别的玩啊,”陆苗想了想:“散步,过家家。” 听完她的话,大家全部不乐意。 “散步有什么意思啊?我们比赛跑步还比较好玩。” “过家家太幼稚了,我已经三年级了,不要过家家。” 陆苗抓抓脑袋,试图想到一个新奇的又可以让江皓月加入他们的游戏。 孩子们等了她半天,一个个早已闲不住了:“我们今天要去掏鸟窝,你和江皓月去不去啊?” “去啊!”好不容易能带江皓月出来,陆苗不想让他失望:“我推轮椅就行了,江皓月跟我们一起去。” “陆苗”江皓月喊住她。 他脸上的表情很淡,语气明显的消极:“我不想去。” “去吧去吧。”陆苗去推他的轮椅,视线追随着跑远的众人。 江皓月拖住轮椅的手动圈,又对她强调了一遍:“你想去的话,可以自己去,我不想去。” “天天呆在房间里太闷啦,你要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为他好的话,她说得冠冕堂皇,但陆苗也诚实地承认,她是有私心的:“你不去的话就没意思了。我很希望能和你一起玩,跟你变成更好的朋友。” 江皓月皱了皱眉。 她再去推轮椅的时候,发现他把刹车的力气放松了。 可他到底是没法参与的。陆苗和其他小孩在爬树,江皓月坐在底下。 她给他安排了个“你帮我们望风”的任务。自己这儿,一边往上爬树,一边用眼神关注着江皓月,唯恐他感觉被冷落了。 与她不同,他从头至尾没有看她。 陆苗在孩子堆中是很显眼的,况且,他在这群人里跟她最熟。 怎么想,他都要看看她的 冬日的暖阳中,江皓月小朋友独自一人等在原地,阳光将他的头发染成熟悉的c泛着光泽的金色,看上去柔软又好看。 他望着地板上的一块光斑发呆。寒风拂过,树影微晃,那块光点被随之带动。 不仅是陆苗,孩子们有事没事都爱用余光扫他几眼,好奇他一动没动的是在做什么。 “江皓月,帮我接一下这个鸟蛋。”树上的男孩子调皮,故意把刚从鸟窝掏出的蛋往江皓月所在的方向砸。 “你干嘛啊!”陆苗想拦住他,没来得及,蛋已经扔下去了。 小小颗的鸟蛋“啪叽”一声,砸到江皓月轮椅上,蛋液四溅。 陆苗急急忙忙地跳下树,离地太高了,脚掌麻麻地一疼。 “你没事吧?”她一扭一扭地跑过去,检查他有没有大碍。 轮椅后退了一步。 刚刚扔蛋的男孩子从树上下来,也走过来了。 看到这个难收拾的场景,他才觉得自己玩得过了:“不好意思啊江皓月” 等男孩走到跟前,江皓月抓起了碎在自己身旁的,混杂着淅沥沥蛋液的鸟蛋壳。 陆苗没来得及反应他要做什么,只见江皓月仰起脑袋,直直地,将手中的鸟蛋砸向那个男生。 他扔的,可要比之前那人扔他的准,黏糊糊的混杂物正中男生的脑门。 “喂!”男孩的脸瞬间被他气红了。 他抬手去擦蛋液,越擦越脏太丢脸了,周围的小伙伴全在看着。 如何反击?他立刻调用了脑海中一下子出现的那个词:“你这个残废!” “嗯,”江皓月冲他露出讥讽的笑:“你被残废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亲近 正如林文芳常常挂在嘴边的,江皓月是一个有礼貌的乖孩子。 乖孩子不会惹事c不会骂人,不会动手打架;别人欺负他的时候,乖孩子会采用正确的处理方式——不激怒坏蛋,被打完后再去汇报家长,汇报老师这是陆苗以为的。 她在江皓月反击之后,差点忍不住要为他拍手叫好。 江皓月的样子真是酷到不行。 “你”男孩被他的话噎住了,捏紧拳头想要动用武力。 陆苗及时发现,先发制人地踹了他一脚。 这脚她可是使出了充足的力道,男孩踉跄一晃,吃痛地抱住腿。 “你什么你!”她凶神恶煞地吼他:“你给我走开,我以后都不跟你玩了!” 语罢,她赶忙去推江皓月的轮椅,带着他溜之大吉。 等他们跑远了,那男孩想追已经迟了。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他绞尽脑汁要说出最难听的话,为自己扳回一城。 “陆苗你跟残废玩,你没看见吗,他的腿好恶心的。” 陆苗远远听见了。既是听见了,就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 她顿住脚步,江皓月那转得跟风火轮一样的轮椅轮子也随之停下。 他坐着没动,好奇她下一步的动作。 “呵——忒——” 她回过头,朝男孩了吐个口水。 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像模像样。吐完照例,陆苗推起江皓月的轮椅,撒腿就跑。 轮椅上的他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啊?”她想着他被骂了,还笑得出来呢,不过看他在笑,她的心情轻松不少。 江皓月坦言:“你随地乱吐口水,真不讲卫生。” “” 眼见快到家了,回想起刚才自己的行为,陆苗小小的心虚了一下:“你别跟我爸妈说啊。” 到家后,江皓月果然没跟大人说。不论是陆苗吐口水,还是他被男孩扔鸟蛋的事,他一个字都没提。 轮椅和衣服上的污渍,他提前用手帕稍微地整理了;到陆家吃饺子前,江皓月换了一套衣服。 餐桌上,林文芳问他:“小江,跟苗苗下午出去玩,玩得开心吗?” 江皓月不假思索地回答:“开心呀。” “那就好,”林文芳笑笑说:“去哪里玩啦?” “附近逛了逛” 江皓月想了想,生动地补充了细节:“外面太阳很好,还有风,出去看一看才知道是冬天的季节了。” 他没露出破绽,倒是陆苗心中有愧。她妈妈讲起这个话题时,她不自然地低头喝汤,喝得太大口把自己给烫得一激灵。 任谁看她,能都看出她是做贼心虚。 后来江皓月回家了,林文芳又去问陆苗。 陆苗不傻,她要是坦白,肯定免不了一顿骂,于是矢口否认下午有事发生。再问的多了她说“你不相信再去问江皓月,江皓月又不会骗人”,林文芳就没说什么了。 经过这件事,陆苗心里跟江皓月跟亲近了许多。 她觉得江皓月很讲“义气”。她之前调皮,捅了娄子,其他的小伙伴被家长一问,就集体把她给供出来了,可是江皓月没有那么做。 陆苗的亲近最直接表现是,她愈发频繁地去他家找他。一放学回来,书包没放就往对门跑,吃完饭说要去江皓月家写作业。 更离谱的是,排队洗澡的时候,陆苗要拎上一红一蓝两个水桶,帮江皓月占位置。 他平时洗澡全是自己洗,就算江义在家,他仍坚持自己去。江皓月洗澡,陆苗会在外面全程听着,以防止发生之前那样的意外,所幸一次也没有过了。 林文芳和陆永飞挺乐意看见陆苗跟江皓月玩的,只要陆苗说是“去找江皓月”,他们保准不会拦着。 首先是他们能观察的出来,江皓月是个好孩子,有礼貌爱读书,陆苗跟江皓月在一起,不可能是出去疯玩c做出格的事,两个小孩在家里学习,再好不过了。 还有就是,他们家对江皓月有愧,希望陆苗多跟他玩,让这孩子不至于太孤单。 邻里看见陆苗帮江皓月占位置洗澡,并不反感,相反总会夸她一句“苗苗真懂事”。 林文芳面上不说什么,不过夸她女儿的话传到耳朵里,她自然是暗暗欣慰的。 寒假过后,陆苗已经很少看见江皓月用轮椅,他走路的样子也很流畅。 见江皓月恢复得好,陆永飞的高兴一点儿不必江义的少。 他跟陆苗说:“开学的话,江皓月能跟你一起去学校了。” 陆苗听完超级兴奋的,当晚到江皓月家就跟他问起了这件事。 “江皓月,我听我爸爸说,你准备回去上学啦?” 江皓月正在看书,头也不抬地说:“是啊。” “天呐,太好了,”陆苗手舞足蹈地幻想了起来:“我可以和你一起上学,我们每天的课是一样的,练习册是一样的,那我就可以抄你作业了。” 给她抄作业,他没有意见,但江皓月听着听着,听出了不对。 “你为什么觉得,我要跟你一起上二年级?” “你缺了很多课啊,”陆苗说得有理有据:“我们二年级的课不比一年级的,学的很难的呀。每天那么多的课,老师会教很多新的东西,我一节课不去上就有好多东西不会了。” 所以,她得出结论:“你肯定要跟我一起上二年级了。” 江皓月紧抿着唇,气闷地瞪了她一眼。 “我上三年级。”去二年级的话,就是留级,他才不要留级。 陆苗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她虽然对不能抄他的作业略感遗憾,不过他上几年级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特别大不了的事,反正可以去三年级找他玩,没两下陆苗的注意就转移了。 “江皓月,你这是在看什么啊?”她笑嘻嘻凑过来,去看他手上的书。 江皓月飞快挪走自己的书,不让她碰。 “走开,你的手好脏。”他背过身子,躲她像在躲病原体。 “哦哦,”陆苗看了看双手,上面的确有她刚刚吃零食沾上的残渣,于是把手指放进嘴里舔了一圈:“现在干净啦。” 她灵活地转了个方向,按住他的肩膀,准备去抓他手里的东西。 “你别碰我和我的书!” 陆苗的力气太大了,江皓月被她死死地按着,动都动不了。来回挣动了几下,他真的有点生气了:“我在看《西游记》,给你抢走看了你看得懂吗?” 即便是陆苗没眼色,也听得出自己这是被挑衅了。 “我看得懂啊。”他说中了,她还真的看不懂,陆苗连语文课本都不爱看,怎么可能会去看课外书。 “不,你肯定不懂,”江皓月目光炯炯,语气莫名的笃定:“你上二年级,我上三年级,我永远比你大一个年级。我看得懂的东西,你是看不懂的。” “胡说!西游记谁没看过啊,我前天还在电视里看呢!” 陆苗搬出模糊的记忆,装腔作势地掰指头数起来:“白骨精,金娃银娃” 江皓月瞬间揭穿她:“是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 这下陆苗的面子是彻底挂不住了,她叉着腰,气恼道:“对对,我不常看西游记,你有本事问我迪迦奥特曼啊!超古代怪兽哥尔赞,岩石怪兽加库玛,你知道吗?哈哈哈哈,你上三年级了还不知道吧!” 他没给她台阶下,在一旁捂着嘴,做出憋笑的姿势,看戏一样地看着她。 “江皓月!”陆苗一拍桌子,恼羞成怒:“你怎么这样啊?我不跟你好了!” 她叉着手,嘟起嘴,一步一步踩得重重的,走到了他家门口。 放出爆炸性“绝交发言”后,陆苗给了江皓月这么充分的道歉时间,他竟然一点道歉的意思也没有,完全没有过来追她。 “哼!”陆苗用力表达了愤怒,一甩头,跑回自己家。 江皓月的家门在她走以后“砰”地关上了,唯恐她回来似的。 “哼!!哼!!!”陆苗在自家家门外又吼了几声,总归要比他关门的声音更大。 一楼的鸡都被她吓得扑腾起翅膀。 “陆苗你干嘛啊?大半夜在那里鬼吼鬼叫的。”林文芳开了门,揪着陆苗的耳朵,给她扯了进来。 近来,林文芳的口头禅从“小江真是个好孩子”,变为了“陆苗这孩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成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看西游记,还要把声音开得非常大。 到播出时间了,即便是吃饭吃到一半,她也要开电视过去看。 主题曲的旋律一播,陆苗就来劲了,难听的歌声一阵阵地从房间里传出来。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又出发” 林文芳劝她:“别出发了,菜冷了,先把饭吃完吧。” “不,我一定要看我最爱看的西游记。”陆苗全神贯注盯着屏幕。任桌边美食佳肴,她皆不为所动。 说到她是不是真的喜欢看每到播迪迦奥特曼的时间,陆苗揣着遥控器,不停地用余光扫墙上的钟。 “不如去看奥特曼吧?”知女莫若父,陆永飞诚心地建议她。 “不!”陆苗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骗自己:“我最喜欢看西游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矛盾 之前一个恨不得24小时住在江皓月家的人,现在放学后老老实实在自己家看电视。 之前江皓月洗澡,她警惕得要把耳朵黏在门上;现在她特意错开跟他洗澡的时间,不小心在楼道碰上了,还要装作不认识他。 到了这么明显的程度,长眼睛的全部看得出,两个小屁孩这是闹矛盾了。 连江义这么不着家的人,都不适应地问了江皓月一句:“隔壁小妹妹怎么不来找你了?” “不来最好,”江皓月对此反应冷淡:“她来了我没法看书。” 江义点了根烟,笑嘻嘻地糗他:“哎哟,你不想人家来,房间里的巧克力留着给谁吃啊?” 摆在桌上的塑料罐子,不知不觉存满了一罐。 某人每次来都会带,言之凿凿是给他吃的。 看他不吃,某人假惺惺地叹气“不吃会过期啊,过期了多浪费啊”。他说“那你帮我吃吧”,她说“好呀好呀”,然后果断吃掉。 江皓月看了罐子一眼,回过头:“本来就是她带过来的,我不喜欢吃所以没动它。” “哦?” 江义吐了口烟,在烟雾缭绕中眯起眼睛。 “也是。你的性格啊,像你妈妈” 仔细斟酌后,他找出了确切的形容词:“捂不热的石头。” 江皓月没搭话,由着他碎碎地念叨。 “你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师叫我去学校谈话。老师说,学校里有一个小朋友特别喜欢你,玩具给你玩c午饭分你吃,想和你一起做游戏,可你啊,不喜欢人家就愣是不理人家。小朋友被你弄哭了,老师找我说‘江皓月同学的性格需要多加教导,学着跟其他小朋友相处,不然以后进了小学c中学,进了社会,是要吃大亏的’。我当时边听就边寻思着,我不是这样的啊,你这孩子性格像谁呢?后来想明白了,原来是像你妈妈。” “那老师说的不对,你不会吃亏。因为,你不是不会跟人相处,你会,而你不乐意那么做。” 不知说到哪句说到了伤感处,他讲着讲着声音哽了起来,语气既是不甘,又是困苦。 “别人对你再好,你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半点不会记得那些好,半点不会因为无法回报而感到愧疚。” 江义伸手摸着儿子的头发,叹啊:“你妈没养你多久,可你偏偏就是随她。想当初,我那么爱她,她想的话,我命都可以给她可是她不要,她瞧不上。” “爸爸,”江皓月不喜欢听他说他妈妈的事,直接打断了他:“我身体不舒服,你能不能出去抽烟?” 不怪江皓月敏感,只是江义一提起前妻就容易陷入情绪,整个人变得神神叨叨的。 他明白儿子这是赶他了,江义掐掉烟。 走出房间前,他走到江皓月身边,捏了捏孩子瘦小的肩:“经过车祸的事,你的性子一点儿没变。” 他话语中有明显的明朗:“不过这样挺好。” 陆苗这边,比期末前看试题还认真地,在看西游记。 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了,她期末前通常不复习。要说认真,顶多认真地跟佛祖祈祷,卷子里能考点她会的。 绝交这些天,江皓月从没有主动示好过一次,陆苗在漫天的灰色心碎中,悟出了约束自己的十六字人生座右铭——“人一定要有志气,不能被江皓月瞧不起”。 俩小孩闹不愉快的事,陆永飞夫妇算是第一时间发现的。 平时叫江皓月来吃饭,他通常会来的,现在他总推说有事,客客气气地拒绝了。 林文芳煮了好吃的,让陆苗送过去,想借此让他们的关系缓和一下。陆苗也是犯了倔脾气,恶狠狠地放出话来“就算你打死我,我都不会去”。 问陆苗发生了什么事,旁敲侧击加威逼利诱了好几天,她才终于说出口。 “江皓月是个小气鬼!我想看他的《西游记》,他说我手脏不让我碰。后来我明明舔已经干净了,他还是不让,江皓月太小气了!” 陆苗刻意隐瞒了江皓月说她看不懂书的那段,免得她爸妈觉得江皓月说的有道理。 两个家长这下悟到,为什么这些天女儿一下子变成《西游记》狂热爱好者了,理由原来在江皓月这儿呢。 陆永飞对此事率先表了态:“看吧,跟你说了多少次吃完东西要洗手。你自己的书里啊,有巧克力c饼干屑c酱油,各种杂七杂八的印子,脏得不像话。你舔一舔手,那手上全是口水,我要是小江,何止不让你碰我的书,把你丢出去的心都有。” 林文芳紧随他后:“你说你没事碰人家的《西游记》干嘛啊?你又不看书,看了也看不懂。” 本来陆苗听完陆永飞的话,想着反驳几句的;可林文芳的那一句,真是伤口撒盐,直直地撒中她受伤的心了。 “我不管,你们全帮着他!”横竖不占理,陆苗就开始赖:“我讨厌江皓月!我不跟他做朋友了!” 他们这栋破楼,隔音效果差得跟没装过墙壁似的。 陆苗这么大声,邻里可能全听见了。 林文芳严肃起来,呵斥她:“什么不做朋友?不可以,我们不允许。” 一向宠着女儿的陆永飞同样严肃起来:“陆苗,你这样乱闹脾气,爸爸妈妈会生气的。” 江皓月从浴室洗澡回来,拎着水桶准备开门,隔壁那声“我讨厌江皓月”,让他停住了动作。 他一直听完陆永飞的话,不想再听了,进到屋子,悄悄地关上门。 被多方势力谴责的陆苗闷在家里,苦巴巴地等着江皓月来求和。 等着等着,没等到江皓月,等来了另外的人。 周末,她正无聊地在家看着电视,忽然听见楼下有人喊她。 “陆苗!陆苗!” 陆苗从窗户那儿探出身子,看见楼下站着几个之前一起玩的小伙伴。 他们朝她招手,让她下来:“我们抓蝴蝶,你要去吗?” 陆苗定睛一看,上次冲江皓月扔鸟蛋的男孩子也在来的人中间。 “我不去,张诚在。”她一字一句吼得清清楚楚。 她记得那个男孩的名字,记得他上次对江皓月做了什么。闹矛盾归闹矛盾,陆苗是有“义气”的。 合计着自己在楼上,张诚打不到她,陆苗的声音更大:“你们记住了,我绝对不跟张诚一起玩!” 张诚来找她,估计是早就做好心理建设了,她这么说了,他完全没生气。 男孩站在底下,挠挠脑袋,最终鼓起勇气,一字一句又给喊了回去:“陆苗,我错了,我跟你道歉可以吗?” “你要跟” 那名字差点脱口而出,陆苗总算想起自己跟他是绝交的状态。 “跟那个姓江的道歉。” 江诚砸了江皓月,说江皓月是残废,说他脚怎么怎么的他应该让江皓月原谅他,跟她有什么好道歉的呢? 小孩子吵吵闹闹的,喊山歌似的对着话,三楼的老婆婆听得烦了,从阳台走出来把他们轰走:“你们小朋友不要乱喊乱叫,要玩出去玩,大人要睡午觉的。” 楼下的小孩扯了扯张诚:“算了吧,她不会理你的,我们走吧。” 张诚碰了一鼻子灰,点点头,和小伙伴们骑着自行车走了。 陆苗没明白张诚为什么要跟她道歉,在隔壁屋子里的江皓月想得明白。 张诚想跟陆苗一起玩,又不是想跟他江皓月一起玩,所以他只需要陆苗能原谅他就好了。 江皓月想:其实陆苗完全可以跟张诚一起玩啊,为什么不呢? 自家女儿不懂事,林文芳只能找懂事的说了。 小孩子家家的为了屁大点事,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其实让他们稍微沟通一下,立马就能和好如初了。 林文芳买了菜,回家的时候敲隔壁的门,叫小江晚上过来吃饭。 江皓月这次没推辞,很爽快地同意了。 心中感慨“别人家的小孩别样乖”,林文芳一到家,就把这事通知了陆苗。 “什么?江皓月要来吃饭!” 陆苗本来翘着二郎腿,无所事事地趴在地板上看漫画,得知这个特大消息,瞬间如临大敌。 “他不是在跟我绝交吗?来我们家做什么?” 她看向窗外,怀疑天有异象。 究竟是天上下红雨,还是太阳打西边升起了。 林文芳见她那仓惶的样子,好笑得不行:“这里是你家,还是我家?你出房租钱了吗?” “是没出”陆苗的眉毛窘成了八字:“话虽这么说,但他肯定知道我在家里吧,他还要来?” 林文芳嗤笑一声,故意呛她:“人家来吃我家,做我吃的饭,碍着你什么事了?你是什么重要的角色吗?” “当然了!”陆苗拍着胸脯,想到昨天看新闻频道时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我是绝交事件的当事人。”她说出来的那一刻,自己也被自己的重要性些微的吓到了。 她可是相当的重要啊。不是陆苗吹,她敢打包票,江皓月这一来,绝对是冲着她来的。 看来他终于熬不住寂寞,想要过来跟她一起分享《西游记》了,还好她天天有在家里勤奋地看电视剧版的。 陆苗想来想去,心里美得冒泡泡,感觉自己已经不那么生江皓月的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自尊心 江皓月这几天回到学校上课了,陆苗听到吃饭时他们在谈论,才知道的这件事。 她和江皓月上的是一个小学,只是不同年段有不同的楼层,三年级和二年级恰好不在同一栋教学楼。 他果然像他之前说的那样,上的是三年级。 陆苗慢吞吞地吃着饭,联想到江皓月那句“我永远比你大一个年级”,心里有一种奇怪的,被他抛下的感觉。 陆永飞夫妇对江皓月重新上学的事很是关心,问他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课程跟不跟得上?” “老师同学对你友不友好?” “学校有没有对你特殊照顾一下?不方便的课程和活动不能去参加呀。” “每天爬那么那么多阶梯,累吗?每天上课坐着那么久,累吗?” 江皓月在学校里的情况有太多能说的了,客厅里全是他们三个人的声音。 身为“绝交事件的当事人”的陆苗,被与世隔绝地晾在一边。 她愤愤地察觉到,自己是“自作多情”了。人家江皓月过来,纯粹是和她父母吃饭的,跟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他进门以来,没看过她一眼。 其实陆苗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可她已经没有向他提问的权利了想着想着,陆苗不禁悲从心中来,愈发卖力地埋头苦吃。 “你夹得到吗,肉?” 她这儿正在神游呢,忽然听见江皓月讲了一句话。 “苗苗。”林文芳提醒她。 “啊?”被点到名后,陆苗立刻抬头。 目光与坐在对面的江皓月对上,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刚刚是在跟她说话。 ——肉夹得到吗? 被江皓月看着,陆苗感觉自己的脸颊烫烫的。 她点点头,点完觉得不对,又马上摇摇头。 放在江皓月面前的那盘红烧肉,被他端起来,和她面前没怎么动过的凉拌黄瓜换了个位置。 陆苗全程盯着江皓月的动作,那红烧肉在她手边落定,仿佛表达了某种意思。 她果断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 咽下肉,她悄悄朝江皓月笑了一下。 吃完饭,江皓月并没有久留。 他以前也不会留下来的,顶多是陆苗在人家吃完饭后,跟在江皓月屁股后面,吵着要去他家玩。 “谢谢叔叔阿姨,阿姨做的饭很好吃,辛苦了。” 大人们想让他多呆一会儿,吃点饭后水果。 江皓月谢绝:“不啦,我吃饱了,要先回去写功课了。” 林文芳站在门口送他:“小江就是乖,惦记着作业,哪像陆苗,天天只想着玩。” 逮着机会,陆苗从她妈妈身后钻出来,对江皓月文静地说了声:“哥哥再见。” 林文芳给自己女儿刻意甜美化的声线吓得一哆嗦,难得啊,会管江皓月叫“哥哥”了。除了最早在医院的那段时间,她跟江皓月熟了以后,向来直呼其名。成天“江皓月”c“江皓月”的,挂在嘴边,从没见她对人家客气过一次。 “妹妹再见。”江皓月原原本本地客气了回去。 这下陆苗的心情是彻底好了。 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她蹦蹦跳跳地回了自个儿房间。 一开房门,陆苗望见她的书桌上多了一样东西。 那股高兴劲揣在怀里,还没捂热乎,一瞬间又给凉掉了。 江皓月把她放在他家那个装巧克力的罐子,还给她了。 这不是明摆着要跟她划清界限吗?陆苗看电视多年,对于狗血青春偶像剧颇有涉猎,女主角和男主角分手,至关重要的一步就是还他以前送的东西。 可是江皓月不是跟她和好了吗?他问她吃不吃肉,明摆着是主动示好啊! 陆苗想不明白了,她抱起罐子,准备冲上门找江皓月讨个说法。 脚步刚要跨出房门,她突然警惕——不行,不能现在去,她爸妈还在外面呢。 万一他们俩多问了几句,知道江皓月不吃巧克力,这些全是她留在他家的c给自己吃的“赃物”,保准会被骂的 月黑风高,乌鸦嘎嘎叫。 江皓月正是好梦,听到外间有怪声——“叩叩c叩叩”。 说是敲门声,它又太轻,说它不是,那会是什么? 他不去理会它,可过了半响,那声音都没有停下。 或许是江义喝醉酒,忘记钥匙放哪了心想不过是开个门的事,江皓月没有重新戴好义肢,按亮电灯,拄起拐杖去开门。 已是寒冬的季节,门一开,外头的寒气就涌了进来。 女孩穿着单薄的睡衣,双手捂着肚子,一看就是从被窝里偷跑出来的,大概是站在门口等了他许久,两条腿冻得抖呀抖。 她的眼睛大而圆,望进去黑白分明,所有的情绪一览无遗。而此时,里面透出的信息告诉他——来者不善。 “你”江皓月下意识看向对门,那边黑乎乎的,早就熄灯了。 “江叔叔不在家吗?”陆苗神情鬼祟。 他犹豫地回答:“不在。” “那进去说!”没等主人点头,她从门缝里硬挤进他家。 江皓月不比陆苗腿脚方便,他这边关好门,一步步走到房间,陆苗已经轻车熟路地上了他的床,往自己身上裹了他的棉被。 “好冷好冷。”她嘴里嘶嘶嘶地喘着气,江皓月过来了,也不给他让个位置。 他站在床边盯着她,毫不掩饰自己要赶客的意思:“你大晚上不睡觉,来我家做什么?” 裹成一团的陆苗从睡衣下的肚子处翻出一个塑料罐子,扔出来给他。 “我才要问你,给我这个是要做什么?” 由着罐子咕噜噜地滚到床脚,江皓月看都不看一眼:“还你,它本来就是你的。” 陆苗那个气呀:“不准还,这个我放你家,我过来的时候要吃的。”哎呀不小心说漏嘴了。 她忽略掉细节,直接抓住重点:“江皓月,你这么做是不是要跟我绝交!” 世上最凄楚的小女孩双眸噙泪,字字泣血。仿佛当初主动说出“我不跟你好”这句话的,是对面的江皓月,而不是她陆苗本人。 江皓月被她这招恶人先告状搞得无语,一时之间不敢驳她,怕她冷不丁地大哭起来。 陆苗见江皓月不说话,笃定他是默认了,心里的委屈更加浓烈。 她想起她爸爸妈妈说的话,她搬出来教育江皓月:“又没有多大的事!干嘛这样?你脾气怎么这么坏啊!” 陆苗是一只空壳的纸老虎,她充其量是声音大,不是要来找事的,江皓月却始终不给她台阶下。 “嗯,我脾气坏,绝交正好啦。反正你也不愿意跟我做朋友不是吗?你也讨厌我。” “什么叫也?”陆苗抓住那个字眼,一下子炸了起来:“你不愿意跟我做朋友是不是?你讨厌我!” “是啊。”江皓月大大方方地承认。 “你c你!”她从被子里伸出一指,指尖地指着他发抖:“你怎么能这样!” 他反问她:“我为什么不能这样?” 陆苗对于无情汉的冷酷难以置信:“那你不是我的朋友,今天还来我家吃饭了,问我要不要吃肉” 江皓月打断她:“不一定非要做朋友,我和你只是认识的人c邻居,那样的。” 听着他的话,陆苗越听越觉得可怕。她丢了棉被,扑过去一把抱住江皓月。 男孩身形并不大她许多,又拄着拐杖,被她一抱,直直摔向了床铺。 所幸床垫不是全硬的,他受伤的部位轻微地硌到,疼了一下。 “陆苗!”江皓月推她。 “不要c不要,你说的我不同意,”陆苗闭紧眼睛,抱着他不撒手:“我要跟你做朋友。” 江皓月凝视着天花板,沉默了许久。 良久后他开口,目光仍旧是望向那一片虚无的白。 小小的男孩声音稚嫩,咬字却是沉沉的。 “为什么你要,我就得同意?你跟我做朋友,对你来说是一种施舍,而被施舍的我,除了感激的接受,没有别的选择吗?” “如果我不愿意的话,不能拒绝这种施舍吗?我为什么要跟你做朋友呢?” “陆苗,为什么你认为,你有的选,而我没得选?” 他的话太深奥了,陆苗连施舍这两个字的意思都没懂,怎么可能答得上他的问题。 她今年八岁,说的“要”与“不要”,纯粹是出于一种被惯坏的跋扈。因为急切表达自己的意愿,所以脱口而出“我要跟你做朋友”。再深的意思,她完全没有考虑到了。 到陆苗长大的时候,回想起这件事,她才隐隐明白,此刻小江小朋友他心里不甘和纠结的东西是什么。 身边发生的一些事情让他觉得不舒服了。即便此刻的他也表达得不够到位,但他不舒服了。 那大约关乎自尊心。 大人们打哈哈地说着“小孩子有什么自尊心啊”,可是小朋友们有。 “小江好可怜呀,苗苗你要好好陪他玩,不要让他感到寂寞。” “不跟江皓月做朋友?不可以,我们不允许。” “能赶得上课程吗?多读一年没什么的,学校能理解你的情况特殊。” 江皓月被迫地收获了来自各方各面的“怜悯”,不管是他需要或是不需要的,在他们眼里,好像他没了条腿,从此便低人一等。 他们给出特殊照顾,给出自认为对他最好的选择。那如果这个选择,他不接受呢? 怎么会不接受?那可是最好的。给他的,他就该收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被训 江皓月那一连串的问句,让陆苗领会到的事情只有一件——他是认真地要跟自己绝交。 她从他床铺上弹起来,飞快地出拳,锤了他的肚子。 锤完就跑。 外间的大门开了又关,吹进来的风冷飕飕的。 江皓月被她揍得有点疼,捂着肚子躺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其实他对她的判断是有偏差的,陆苗哪曾因为他少了条腿就让着他。 她要是真的讨厌他,不论她父母怎么劝,她不跟他玩就是不跟他玩。看着父母的情面,委曲求全跟谁做朋友,这样的思想层次对她来说太高级了,她不会这么干。 被窝被陆苗捂热了,温度很是舒服。 江皓月躺着躺着,起了倦意,临睡前模模糊糊想起来 陆苗装巧克力的罐子还是没有带走。 偷跑出去一趟受了凉,加上满腹的心事,陆苗一晚上都睡得极差。 第二天,她是被林文芳问罪的声音叫醒的。 “唰”的一声,窗帘被地拉开,刺目的阳光倾泻而下。 眼睛不舒服,陆苗的手在空气中狠狠抓了几下,半梦半醒地喊着:“关灯c关灯。” “陆苗,醒醒!你给我老实交代!” 林文芳揪住她的耳朵,直接把她从睡梦中拎了起来:“你又在外面做什么好事了?” 陆苗不能忍痛,被揪疼了,叫得跟杀猪一样。 屋里这么大动静,正看着报纸的陆永飞都吓了一跳。 他赶来陆苗房间,原以为是女儿调皮捣蛋惹林文芳生气了,没想到陆苗看样子也才刚醒,口水印子还在留在脸上。 “哎哟!老婆,怎么啦?有话你好好跟苗苗讲嘛。” 陆永飞不劝还好,见他急急地过来护着陆苗,林文芳更来气了:“好好讲?要不是你惯着她,她能成这样?” “你消消气啊,”他赔着笑脸安抚她:“苗苗做什么坏事了?” 疼劲过后,陆苗已经彻底清醒,心想大概是她昨晚偷跑出去的事被她妈发现了,一言未发地保持着乖顺。 林文芳一叉腰,话跟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出来了。 “我买菜碰见三楼的婆婆,人家跟我告状,说陆苗跟张老师的小孩闹矛盾了,两人楼上楼下地喊来喊去,喊得邻居没法午睡。陆苗,生你这个女儿就是来丢我脸的,你怎么成天跟人吵架啊?邻里皆知你是个不省事的小孩!” “哦,你说张诚啊!” 说的是张诚,她就瞬间放心了,这下敢堂堂正正仰着头了。 听妈妈这么一提,陆苗才恍惚记起,那个张诚是老师的小孩。 不过,那个道理叫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老师的小孩,她照样不怕他。 “我有什么不懂事的,张诚比我更不懂事。” “我真是被你气死了!别人指着我的鼻子,叫我‘多管管你的女儿’,我是该管管了,你就是这个认错态度的?” 林文芳卷起袖子,抄上衣柜旁的鸡毛掸子准备抽她:“你说你成绩不好c别的什么也不行,我本来打算暑假送你去张老师那里补习数学的,全毁了。你还觉得和人吵架你有道理了?那你倒是给我说说看,张老师小孩怎么你了?” “张诚他欺负江皓月!!”她语速飞快,生怕说得晚了。 唯恐被她妈打到,陆苗眼疾手快地举起枕头,往角落闪避。 江皓月在陆家,那是保命符一般的存在。 林文芳气成这样,听到事情关于江皓月,也稍稍冷静一些,有了想要讲道理的意思。 “关江皓月什么事?” 陆苗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提了一件不该提的事:“啊?没有,没事。” “很好,陆苗,”林文芳阴恻恻一笑,鸡毛掸子往她身上招呼而来:“你现在长本事了?学会撒谎了是吧?” 冬天被打真的特别痛,不是夏天那种火辣辣的痛,是一种要被打出内伤的痛。 陆苗揍得屁股疯狂跳舞,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叫着:“我说,我说,别打了!我说!!” 然后,她就站在墙角,抽抽噎噎五一十地,将那天她带江皓月出去,江皓月被张诚捉弄的事,告知了父母。 全讲完了,她义愤填膺地总结了一下这件事的责任所在:“张诚特别坏。” 陆永飞和林文芳,似乎不是那样认为的。 听完故事,连先前护着陆苗的陆永飞,脸色都不好看了。 “你给江皓月道歉了吗?”他问。 陆苗一脸奇怪:“是张诚要给江皓月道歉。” “张诚的事不归我们家管。我说的是你,你要给江皓月道歉。”陆永飞严肃地强调。 她依旧茫然。 “其一,江皓月是跟你一起出门的,你当时跟我保证,不会让江皓月出事。其二,江皓月说了不跟你们一起去掏鸟窝,你强迫人家去了,他才被欺负了。其三,爸爸妈妈一直教你,遇到事情要汇报家长,你却叫江皓月帮你撒谎,把这事瞒着我们。” 陆永飞一条一条地数来,陆苗被他说得傻愣愣的。 “不是啊”她心里不觉得自己错这么多,想要反驳。 见她仍不知错,想要狡辩,陆永飞感到很失望:“陆苗,你妈妈说得对,我太惯着你了。我觉得你年纪小,道理以后慢慢教你也不迟,可你真的太不懂事了。” 车祸之后,陆永飞对于江皓月的亏欠,是压在陆家心头的一座大山。 为什么那么关心江皓月重回学校的事?讲白了,他们最担心的,不外乎是他会因为残疾,而受到歧视。 张诚一事,证实这种忧虑,是不可避免且真实存在的。 陆苗最不应该的就是,她身为陆永飞的女儿,却在这一环中间为别人铺了道,让恶意近了江皓月的身。 即便是陆苗感到委屈——她“铺道”是因为想带他出去走走,冬天的太阳很暖,景色好看,她想跟他一起玩;当恶意来临的时候,她尚且没有能力及时分辨,能为他阻挡。 而关于后一件恶意啊,本就是避无可避的,又怎么去奢求八岁的她能够做到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倔强 陆永飞夫妇坚持要让陆苗去跟江皓月道歉。 他们觉得小江的闹别扭,很大程度上属于“新账旧账一起算”,所以他不想理陆苗。但是,人家昨天还主动过来了,这更显得自家女儿的行为太不应该。 “江皓月不是因为这件事跟我生气的。”陆苗异常笃定。 小女孩双颊的泪痕未干,双手一叉,高高噘起了嘴:“我不会去跟他道歉。” 林文芳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被她一激,鸡毛掸子就落了下来。 陆苗越是不肯松口,她力气用得越大,嘴里骂骂咧咧的:“好啊,我今天非得把你打到服气为止”。 家里的唯一救星陆永飞,此时是没法指望了。 陆苗疼得唉唉叫,拿手挡屁股,林文芳连着她的手一起打。房间这么小的地方,躲哪里都不好使,她嘴里呜呜呀呀的,哭得乱七八糟,鼻子直冒鼻涕泡泡。 “知错了没?”林文芳停下来问她。 小可怜陆苗眼里亮晶晶地噙着泪花,袖子往脸上一擦,鼻涕和眼泪都给抹了下来。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歇一歇,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没有说话。 打得差不多了,大人等着她平静下来的那声认错。 陆苗的视线穿过林文芳和陆永飞,直逼无人防守的门口。 “我没错。” 她硬气地丢下这一句,话音未落,只见林文芳胳肢窝底下溜出一颗滚动的球,“咻”地冲出了家门。 小兔崽子逃家了。 林文芳二话没说,带着手里的鸡毛掸子去捉她。 四楼这么多户人家,就属陆苗家最吵,大伙背地里嚼舌根:那家的女娃娃真是稀奇,怎么皮成那样。 听到小孩上蹿下跳地哇哇哭叫,邻里探出头看热闹——哟,陆家打孩子了。 却也是见怪不怪。 以往陆苗算识时务的,见她妈妈一抽出鸡毛掸子,人立马老实了。 这次不知怎么犯起了倔,林文芳楼上楼下追了她几个来回,鸡毛掸子都抽断了,她还是没有松口。 林文芳打得累了,将她拎回家,准备容后再审。 接下来陆家用的招,依旧简单粗暴。 早饭午饭全没陆苗的份,直到晚饭时间,林文芳下厨做了顿好的,小孩紧紧关着房门也能闻到外头飘来的肉香。 陆苗咽着口水,怕出去被打,又实在饿得慌。 耳朵贴在门板上,听见客厅的父母都已经开始动筷吃饭了,没人来叫她。 “吱呀——” 房门悄悄开了条缝,小孩谨慎地探出一只眼睛,观察外面的动向。 林文芳气定神闲地端起糖醋排骨,用手往她所在的方向扇了扇风。 “你错了没?不认错不准吃饭。” “砰——!”门被从里迅速地合上。 肚子咕咕叫,平时为了防止她乱吃零食会蛀牙,父母不准她在房间里私藏零食,陆苗已经一天没有吃进东西。 如今,情况更糟。她总觉得开了次门,房间里充满了食物的香气,馋得她坐立不安。 半响后,陆苗的房门打开了。 二位家长以为她总算想通,一看她的样子,差点被气得背过气。 陆苗穿了出门的厚衣服,那套衣服是过年新买的,她最喜欢,平日还舍不得穿;背上背了她上学的书包,鼓鼓囊囊的,塞得包的形状都变了,想也知道,里面装的不会是书。 “我没错。” 她提了提书包带,昂首挺胸地宣告道。 陆永飞坐不住了,看这架势陆苗是要离家出走啊,外面天都黑了,这样太胡来了。 “哟,这是要走啊,”林文芳冷哼一声:“你别拦她,我倒要看看她能去哪?” 陆苗听完她妈的话,心中微微一虚,关于要去哪的事,她确实还没有来得及想。 不过既然已经整理好行李,她就没有回房间的道理,于是陆苗装作毫不动摇的样子,目不斜视地走出了家。 在走廊上,陆苗碰见了江皓月。 他大概是刚洗完澡,头发未干,浅色的眸在黑夜里看上去幽深了许多,此刻它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看什么看?”陆苗冲他比了个拳头。 江皓月想起昨晚自己肚子被揍的那一拳,稍稍回过了神。 她要从身边走过时,他扯住了她:“别乱跑,我去跟叔叔阿姨说说吧。” “不用你管,”陆苗豪气地摆摆手:“你不想跟我做朋友就别做,我不会逼你。” 陆苗仍是那个讲义气的陆苗。 她翻来覆去把江皓月的话想了几百遍,最后绕进了莫名其妙的弯。 江皓月下意识想要否认,动了动嘴,又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苗的背挺得很直,迈出的步子坚定,仿佛自信满满。 其实他不动脑筋也知道,她的离家出走是闹着玩的,可是当他看着她的背影,却冷不丁地担心她真的会走没。 望见陆苗消失在楼道的拐角,江皓月慌慌张张地拐向阳台。 一旦看见陆苗往大路走,他就通知陆苗父母出去找她。 没几秒,陆苗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她背着背包,轻轻松松地出了楼。 江皓月屏住呼吸,等待她下一步的动作。 陆苗停下脚步,猛地一回头。 他连忙举起手,挡住自己的脸。 “” 手从脸上拿下,她似乎没有看见他。 环顾四周,判断四下无人,陆苗脚步坚定地迈进了楼下的鸡棚。 江皓月松了口气。 陆苗养了一只母鸡,名叫“聪聪”,大约是寄予厚望,希望它能是一只聪明的鸡。 聪聪没辜负她,它的饭量很大,也很能生蛋,别的鸡啄米速度都没她快。 陆苗抱着膝盖,坐到了聪聪的旁边。 夜色浓重,从阳台的位置再看不到更多的东西了。他盯着她所在的鸡棚发呆。 老实说,陆苗讲的没错——江皓月不愿意和她做朋友。 陆苗很吵,贪吃贪玩,学习不好。 即便是这样的她,她的父母仍旧把她跟他做朋友,视为一种“恩惠”,因此江皓月抵触她。 其他的,他不肯承认为什么他变得越来越讨厌陆苗了? 她很快乐,很健康,胆子很大,她是孩子堆里的领头羊,她是父母的心中宝;即使她缺点多多,即使她横看竖看都是个笨蛋,她还是非常的讨人喜欢。 他看她不顺眼,究竟是出于她的缺点,还是优点呢? 想到这儿,江皓月突如其来地意识到自己的狭隘。 她是和他不一样的人,仅此而已。 他憎恶自己被人轻看,却怀着偏见轻看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冤家 陆永飞和林文芳吃完晚饭,还不见陆苗回来。 “你洗碗,我出去看看。” 林文芳面上不提,心里却是担心女儿的,把活推给陆永飞,她拿着钥匙出门了。 本想陆苗会在门口或者楼道的地方等着,没想到她一路走出马路,都没看见她。 林文芳皱着眉头越走越远,走到江义的麻将馆,问他有没有见到自己女儿刚才从这边走过。 “不知道啊,我没注意。”江义嘴里叼着烟,回答得相当马虎。 麻将馆处于马路的拐角,江义没能提供有用的信息,她只好再往更远的地方找。 另一边,站在阳台的江皓月终于看到陆家有人出门找陆苗了。 陆苗妈妈四处张望着,错过了黑不溜秋的鸡棚——离家出走后藏进那里的,确实比较稀奇,按正常人的思维逻辑是找不到她的。 陆苗也没有出声叫住她妈妈。 按理说这完全不关江皓月的事,但看着人已经走出很远,他还是忍不住下楼了。 一楼的大棚养了鸡和其他家禽,临近的地盘还有人栽种蔬菜可想而知,那里常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江皓月刚洗完澡,不打算走近,于是在外面小声喊她:“陆苗,陆苗。” 没人应他。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捏住鼻子,走进棚里。 陆苗在鸡棚睡着了。 她把自家的小碎花棉被带了出来,此刻它正一半盖在她身上,一半铺在地上。 那只她养的叫聪聪的鸡,安安静静地窝在她的旁边,也占据着棉被的一角。 陆苗睡了,鸡没睡。它沉稳地瞪大眼睛,估摸着采取的是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无声地统治着鸡群。 其他鸡全部缩在角落,为鸡界人界的两大恶霸让道。 江皓月越看越觉得这个画面很蠢又很神奇陆苗究竟是什么啊?她会驯鸡吗? 不过他完全能够想象,就她这个造型,被她父母发现了,得把她骂成什么样。 “陆苗。” 江皓月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 聪聪不知是护主还是被吓到,在他的动作后扑腾着翅膀飞过来,踩了他一脚。 “被鸡踩”和“被陆苗打”的杀伤力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如果,鸡没有在他脚上留下一坨鸡屎的话。 陆苗在江皓月难看的表情中悠悠转醒。 她这一天跑上跑下,又哭又闹,睡着的一小会儿根本不够,头还晕乎乎的。 天很黑,她看不见他的脸色也很黑。 “江皓月?”这一声调起得高,明显是欣喜的。 “江皓月!”这一声是想起他正在跟自己绝交,刻意变凶了:“你来干嘛!” “陆苗,你回去吧,”江皓月的语气莫名难过:“你在这里睡觉,生病了怎么办?” 她不回去,他就回去了,毕竟要重新洗一次澡,然后刷鞋c清洗假肢,换衣服 “我回不回去关你什么事?” 用余光斜着他,陆苗嘴角疯狂上扬:“你是不是在关心我啊?” 江皓月扫了眼晃动的很有节奏的棉被,某个人因为一时得志,忽然开始抖腿。前不久她像悟出了什么似的,气势十足地对自己说“你不想跟我做朋友就别做”,不过转眼间她便忘得精光。 “没有关心你。”他果断地否认。 “你不承认就不承认吧!” 陆苗非要顺着杆子往上爬,他把她的杆子踢倒了,她就自己给自己立一个,继续往上爬。 “反正你不承认我也察觉的到。” 江皓月懒得跟她辩,直接不理她了,准备回家洗澡。 他正要走出去,外面突然传来了陆永飞的声音。 “苗苗,苗苗。” 林文芳给他打电话,六神无主地说找不到陆苗了,陆永飞匆匆忙忙出门,一路喊一路找。 江皓月的衣角被一只小手钉住了。 对的,是钉,不是抓,他的衣角从这一刻起已经不再是他的,它属于陆苗。凭她的力气,她不想让他走,他就走不了。 “嘘——别出声!” 她捏着气音朝他吼。 “你快过来,跟我一起躲着!!” 语罢,一挥手,她豪气地掀开了被子,示意他钻进来。 ——钻?一起? 江皓月和陆苗身边忠心护岗的聪聪对视了一眼。 聪聪为了“欢迎他”,单脚站立,作出拥抱的姿势,微微敞开自己肥硕的鸡翅膀。 “叔叔!快来这里!陆苗在鸡棚!!” 他冷不丁地扯开了嗓。 顺理成章,陆苗被捉拿回家。 “江!皓!月!”她两手捏成拳,在空气中对着他的方向乱挥。 小朋友哪有隔夜仇 做不成朋友,还可以做好邻居个头。 这仇啊,正式结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过招 先前,江皓月说:“你在这里睡觉,生病了怎么办?” 一语成谶,陆苗回去就发起高烧。 大半夜,林文芳骑着电驴把她载去了诊所。 医生用压舌板探进小孩嘴里,瞅了瞅咽喉:“发炎了啊。” 潦草的字迹在纸上一挥,他道:“打完针再挂个吊瓶吧。” “唔哇,我,我不要打针”陆苗烧得昏昏沉沉,嘴里喃喃地挣扎着。 换作她平时的生龙活虎,声音大得能把诊所整个掀翻,现在生病了,抗议起来也跟小猫叫似的,毫无分量。 “好的,打针吧。”林文芳抱着女儿去了内间。 人家护士还没出声,她积极地先一步将女儿的裤子扯下来了。 露出一小角圆润的屁屁,她问护士:“打这里吗?” “对。”护士流畅地捻起沾了碘酒的棉花,擦了两下那块皮肤。 陆苗先是感到屁屁凉凉的,然后,她感到“叽”地一痛,就像被小虫子咬了一口。 使出自己仅有的力气,她扭动着要逃出这里。 “小朋友别动,”护士面露微笑哦地威胁她:“动了针会断在里面哦。” 这么说完之后,陆苗还敢动吗? 她心里嘤嘤哭着,为自己多灾多难的屁屁默哀——早上被妈妈打,晚上被护士扎针。 而这一切,都怪,江皓月。 昨晚她出去找他,在外面冻了好久,江皓月不开门! 今天爸爸妈妈要让她跟江皓月道歉,她不肯,被打屁股了! 她离家出走,江皓月跟她爸告密,所以她现在被抓到诊所打针! “江皓月。”陆苗烧得失去意识前,还在咬牙切齿地惦记着这个名字。 他已经升级成了她记仇小本子上的仇人名单第一名! 陆苗爸妈攒了一笼子骂她的话,全没用上,陆苗成了家里的病号。 从诊所回来,烧是退了,但陆苗仍旧病着,鼻塞头晕,整天咳咳咳的。 她从小身体健康,属于很少感冒的,可是一病就要病特别久才能好。 陆苗父母给她熬中药,走在二层的走道里都能闻见那股苦味,每天吃药时间邻里就听见她呜呜地叫唤:“我不喝!太苦了!” 感冒界一直有一个不实传闻——“把病传染给别人,自己的就能康复”,于是陆苗将目光锁定在了江皓月的身上。 江皓月已经有段时间,没在洗澡时碰见陆苗了。 一开浴室门,他看见她拎着水桶站在外面,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来不及跟她说“让一让”,陆苗已经眼疾手快地用水桶堵住他的出路。 江皓月眼睁睁看着,她的嘴迎着自己的方向越凑越近,一股药味扑面而来。 “咳咳咳咳咳!!” 她的手比成喇叭状,对着他的脸一通咳嗽。 等她咳到没声了,江皓月擦了把她喷到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战争的第一炮打响了。 次日,江皓月去上学。 他穿鞋比寻常人多费点劲,正在低头系鞋带的时候,他听见隔壁人家的大门开了,里面冲出来一只蹦蹦跳跳的陆苗。 “咳咳咳咳咳咳咳!!!” 她故意在他门口徘徊,趁他穿鞋的功夫,俯身大声咳嗽。 江皓月宛如一株待宰的植物,陆苗是循环形的洒水车,她花洒式地来来回回,保证病菌能均匀传播到他的皮肤表层。 “喂,你!”他忍无可忍地叫住她。 陆苗状若无力,迅速扶上自己的额头,表现出一个虚弱病号的样子。 “”江皓月没的说了。 “你是跟我说话吗?我怎么啦?” 她逮着和他面对面的机会,继续开始新一轮的咳嗽,狡黠的目光中分明地表露着挑衅“你能拿我怎么办”。 “你真幼稚。”他摆出她司空见惯的小大人模样,无动于衷地看她咳完。 第二局,双方算是打了个平手。 晚上,林文芳炒了碗回锅肉。 陆苗生病只能吃些清淡的,所以回锅肉多做了是打算给隔壁送去的。 看她感冒没好,家长暂时不去提让她给江皓月道歉的事,不想陆苗主动请缨,揽下这个任务。 江皓月开门见到陆苗,心里知道她又是上门来使坏的了。 “我妈说,我要看着你吃完才能回去。”她编了个不像话的理由,硬要进入他家。 陆苗已经吃过饭,而且她的鼻子塞了,闻不到味道,此时她托腮看着江皓月,纵然眼前有色泽诱人的回锅肉,她依旧气定神闲。 江皓月低头扒饭,想要快点吃完,快点送走她。 “别光吃饭啊,吃肉吧!” 她帮他夹起一块肉,他正困惑她为什么变得这么好心,果不其然,陆苗故伎重演,对着那块肉她又“憋不住”咳了起来。 咳得差不多了,她直直将筷子伸到他嘴边:“来,吃吧。” 纵使陆苗的行为幼稚,但这个幼稚的行为照样很让人来气。江皓月瞪了她一眼,她摇头晃脑地权当没看见。 这顿饭在江皓月的低气压中吃完了,他去厨房洗盘子还她,陆苗乐呵呵地在外间等。 “喏,拿着。” 他洗完碗出来,将手中东西递给她。 大战告捷,心情愉悦,陆苗拿完盘子就准备回家睡个安稳觉了,看也没看地伸手接过。 手心一沉,她捏到软中带硬的奇怪触感,转头一看 ——她手上的放着,一条腿!!! “哇” 陆苗真实地,被吓哭了。 江皓月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笑得直不起腰。 ——这下不是她大战告捷,是他大仇已报。 ——陆苗这个幼稚鬼!大笨蛋!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 笑着笑着,不知怎么的喉咙痒起来:“咳咳咳咳。” 江皓月,有点惨。 江皓月,好像,感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母亲 陆苗脚还没踏进家门,听见身后爆发的笑声,忽然意识到自己被江皓月耍了。 是了,所以刚才她手上的那个他竟然把自己的义肢拆下来吓她,怎么会有人这么丧心病狂! 因为打了个败仗,觉得丢脸,她接下来几天见着他都是绕道走的。 等到陆苗从父母口中得知“江皓月生病”的消息时,她的感冒已经好了。 “啊?江皓月感冒啦!”佯装惊叹的语气中透着幸灾乐祸。 “熬中药给他喝啊!”陆苗攥着拳头,非常积极的建议道。 “就我之前吃的那个,一模一样的给他,可有效了。” 说完这话,她面上的开心藏也藏不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想公报私仇。 江皓月拒绝了隔壁家热心送来的中药,他说自己看过医生了,医生已经开了西药。 陆苗愤愤地看着他轻巧地吞下那几粒小药丸。 他的药看上去一点都不苦,和之前她生病的待遇简直天壤之别。 陆苗又一次痛心地察觉到——自己败了! 自打结仇以来,陆苗对江皓月的关注度不减反增。 隔壁但凡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她都要过去观察观察;在学校里有事没事,她总爱往三年级的教学楼跑。 即时收集敌方情报,以备下一次的战争打响。陆苗未曾想,这一关注,她真正窥见了江皓月心中最不想让旁人知晓的那片区域。 陈露来找江皓月的那天,恰好碰上陆苗和江皓月同一个时间放学。 俩小孩前脚后脚进的楼,陆苗走得快一些,她上到自家的楼层,发现江皓月的家门外站着一个女人。 已近黄昏,楼道被落日染成橙红,女人手里夹着一根烟,听到脚步声,偏头朝他们看去。 陆苗和她的视线恰好碰上。 大冬天,女人光着一双笔直纤细的长腿,高跟鞋c红唇,头发是染过的浅金。 她的肤色很白,眼角弧度上挑,微微睨着你的时候,有一种漂亮又冰冷的清高。 陆苗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看着看着,竟从她脸上看出了几分江皓月的影子。 并非五官,而是眉宇间的那股劲,隐隐的相像。 不知道陆苗停着做什么,随后上楼的江皓月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 “妈妈?” 他感冒没好,嗓音嘶哑,前头的音是空的,后头才落实了。 陆苗顿时明白过来眼前人和江皓月的关系,纵使她再没有眼色,也知道她此时回避一下比较好。 关上自家房门的时候,陆苗好奇地悄悄瞥了眼外面。 只这一眼,让她的心悬起来,难以放下。 她看见江皓月手捏着裤子边缘,局促地咬了咬唇,然后仰起头,用力冲女人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冬日的凉风吹得头发乱糟糟,更衬得他的脸只有巴掌那样,小小的一张。 江皓月的鼻子红通通的,可是眸子亮亮的,像兜了一汪的星星在里面。 明明眼睛仿佛要哭出来了,但他却是在笑。 陆苗见过各式各样的江皓月,平静的c乖巧的c发怒的,皮笑肉不笑的通通都比不上眼前的这个来得生动。 胆怯脆弱,并饱含期待,他将自己的慌乱无措,尽数摊开。 一瞬间,他从之前张口闭口嫌她“幼稚”的小大人,变回了一个和她同龄的傻小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陈露 江皓月翻出钥匙,很久没有见面的妈妈终于回家,他慌慌张张的,开门都不利索了。 陈露拦住他:“我不进去了,跟你说几句话就走。” 他无措地顿住动作,也不敢回头看她。 她只是来见他的,没打算进江家的门。掐掉烟,陈露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问他:“过得好吗?” 小孩憋着眼底的泪意,用力地摇头。 她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心下叹息:“我听说了。” 车祸之后,江义有了由头,隔三岔五给陈露打电话,让她回来照顾江皓月——“这个家需要你,我们的孩子需要你”。 她给江义的卡上汇了款,人却一次没来过。哪怕是江皓月在住院那段时间,她仍铁了心肠,对江义的请求无动于衷。 后来他不求她跟自己复合,只求她来看看儿子。但是多打了几次电话,她就不再接了。 最后一次通话,江义喝醉酒,用牌友的手机打过去骂她:“这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陈露,你有没有良心”。 第二天酒醒,他想找她道歉,发现陈露已经把号码换了。 从前江义拿自己逼她,现在拿他们的儿子逼她。 可陈露心里没有他,他怎么做都是空。 江皓月以为他妈妈是不知道的。 她没有来看他,没有打过电话给他,他认定是江义瞒着她,他怪的人只有江义。 他把吃的苦往肚子里咽,因为陈露不在身边。 他想着,妈妈如果在的话,他也一定是有人疼的。 “腿很痛”小孩背对她,嗓子细细的,被浓重的鼻音压着。 江皓月想呀,他妈妈一定不知道,他那么痛。 “妈妈,”他转过身,已是满脸的泪水,千般委屈,讲出来只有这泣不成声的一句,他又重复了一遍:“腿很痛。” 小孩抓住她的衣摆,豆豆大的眼泪从脸颊滚落,砸到地上。 陈露喉咙发干,望了望他小小的手,眼中酸涩,想要回握。那手在即将握上时改了道,她打开随身的皮包,抽出一叠之前准备好的现金。 “狗娘养的江义,我给他打的钱肯定没花你身上,这些你自己藏起来用。” 她语速变快,有自己无法察觉的慌乱。江皓月不想接她的钱,她用了力道,按紧他的手让他收着。 江皓月若有感知,收下这钱,陈露又要走了,将这笔钱和他一同丢下。 可是他需要的,哪里是钱呢? “妈妈,我想你。”害怕她离开的情绪无法克制,小孩扁着嘴,哭得更大声。 本就不想发出太大动静,陈露俯下身来,抱着他哄:“别哭了,别哭了。” 他的头埋进她怀里,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着,仅剩的力气全使在手上,揪紧她衣角。 陈露拍他的背,喊他的名字,语调温柔。 小孩哭得不肯停,期期艾艾地怨她:“我想你回来,我等了你好久,我天天等你。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回来,好不好?” “皓月啊” 陈露把他从怀中扯出来,擦干他的眼泪。 “你别等我,我不回来了。” 想到江义,她的声音又冷了几度:“你爸爸,是一个瘤,治不好的。” “那妈妈带我一起走,不行吗?我会乖的,听你话。” 江皓月自己擦眼泪,他努力找回平时的“小大人”姿态,他和爸爸不一样,他不给妈妈添麻烦:“其他人都夸我c都夸我” 陈露打断他:“我不能带你走,我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 她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币,塞进小孩的手里。他的手掌太小了,厚厚一沓钱,根本没法拿稳。 “皓月呀,是我对不起你。” 江皓月吸着鼻子,脑袋里忍不住发懵:其他叔叔阿姨夸他懂事,学校老师夸他功课好,可是妈妈,他的妈妈为什么不疼他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忧虑 进门后,陆苗没有回房间。 她背着书包站在门口,把走道里的对话听去了大半。 陆苗没见过江皓月哭,也没听过他喊疼。 她在医院看见他的时候,他没有;在浴室摔倒了,他没有;被同龄的小孩欺负了,他没有所以当他平静地接受一切后,全部人理所应当的忘记了,那伤该是有多疼的。 她听见他一抽一抽,压抑着喘不上气的哭声,才恍然大悟,这疼,直疼得他痛不欲生。 对于江皓月来说,他们都是外人。他说着“我自己就行”c“不用麻烦了”,来谢绝外界的好意。面对他的母亲,他却是想极尽全力地挽住她的手,他问她:“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陆苗生在健全的家庭,从未像他一般,担惊受怕着自己被遗弃。可是,她被那股慌乱和太浓重的悲伤感染,竟然跟江皓月一起哭了起来。 她哭着哭着,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哭得这么惨彼时她胸前的红领巾拆下被当成手帕,陆苗攥它在手心里,已经硬生生哭湿了半条。 江皓月的妈妈跟他说了“对不起”,之后,陆苗就再没有听见江皓月的哭声了。 她尝试寻找他的踪迹,感知他情绪的变动,于是,在房门边一直站到夕阳西下,夜幕捎着月亮爬上天空。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一点一点淹没于楼里各家各户热热闹闹响起的炒菜声与交谈声中。 陆永飞和林文芳不久也下班回家了。 陆苗看着她妈妈万年如一日地对她唠唠叨叨,拎着菜进了厨房,她爸爸坐在沙发上开启电视,按照惯例看起了晚间新闻。 家里暖黄色的大灯一亮,她又回到她熟悉的人间。 晚饭时,陆苗明显的胃口不佳。 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好不容易夹起一筷,刚到嘴边,忽然吃不下了,她心事重重地蹙起眉头。 “我们有没有什么菜能给江皓月送过去的?” 林文芳停了筷,觉得陆苗太反常了:“怎么啦?你头晕吗?” “是不是感冒还没好?”陆永飞附和她,一起开始担忧:“孩子妈,要不要给苗苗测个体温?” 陆苗心里憋了事,可那是江皓月的“私事”,她不打算跟他们说。 “我没发烧,没生病” 她气闷地咽下满腹忧郁,沉默不过半秒,恍惚间被点醒:“江皓月生病了。” “啧啧,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林文芳笑她。 “这一阵,我给小江送点菜,你吃饱饭了,恨不得要再吃一顿,把他的份也吃了。他生病,你就差没在家里放鞭炮,谁不知道你偷摸着有多高兴” “唉,我很过分,对吧。” 陆苗没有反驳,情绪愈发萎靡。 “妈妈,给江皓月熬点中药吧,我上次生病吃的那个。江皓月生病了,都没人给他熬中药。” “人家吃西药啊,”陆永飞忍俊不禁地提醒她:“你不是为了他能不费劲地吃西药,你自己却要吃中药,跟我们闹了几天脾气吗?” “哦。”陆苗这才想起来。 陆永飞夫妇见她没招献殷勤,终于肯静下来吃饭了。 才吃没几口 “那我等等问问江皓月,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洗澡,他今天还没洗。”她又想到了新的。 隔壁,江义破天荒地这么早回家。 他在街上买了卤味和一些盒装的糕饼,一进家门就兴奋地招呼儿子来吃。 “赢钱了?”江皓月难得见他买这样的东西。 “和那个没关系,”江义边脱外套,边往没开灯的内间瞅:“你妈妈呢?” 听牌友说在附近看见陈露坐在车里,他在路上带了些吃的,匆匆忙忙就赶回来了。 江皓月拆开糕饼的包装,眼也没抬:“她走了。” 江义爆了句粗:“早知道不买东西,能快点回来。” 糕饼的包装刚拆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赶在这个节骨眼,屋里的两人都被着声音吸引了过去。 “江皓月,江皓月!你洗澡了吗?” 门外并非去而复返的陈露,而是对门的陆苗,她吃完晚饭,拎着自己的水桶来找江皓月了。 江皓月奇怪她为什么忽然来,难道是知道他家有饼吃?这样想着,他顺手拿了块饼,准备过去给她开门。 “等会儿,我还没问完你话呢。” 江义又不是不知道江皓月洗澡要多久,楼上搞不好还得排队,他可没耐心等。 “你先跟我说完再去。你妈妈跟你说什么了?有没有给我留话,或者留什么东西?” 江皓月闷声不吭地摇摇头。 “你摇头?她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 按照陈露的性格,远远看孩子一眼然后走掉,完全有可能,这家哪有她舍不下的东西。话虽如此,江义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那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再回来看你?” 江皓月表情木然,眼神与陈露如出一辙的冷漠:“她不会回来了。” “操” 江义的火气瞬间被点燃,去翻找胸前口袋里的烟。 “她难得肯来,你为什么没有把她留下?”无人可怪,他迁怒江皓月。 “你给她看你的腿了吗?” 江皓月没理他,江义情绪激烈,声音不自觉更大了些。 “你得给她看看啊,”他怎么想也想不通,陈露能无情成这样:“你腿断了,她个当妈的都不管你吗?” 他在等待回答,江皓月却只是沉默。 他直愣愣地盯着地板,江义半天问不出个屁。 “江皓月,你的嘴长了不会说话吗?摆臭脸给我看是吧?” 火气上头,他一脚踹倒了身旁的塑料椅。椅子砸向地板,发出可怖的断裂声,有根椅子腿被摔碎了。 可是江义的怒火远远没有止住,越看小孩这个不理不睬的鬼样子,他越觉得陈露的离开江皓月难辞其咎, “我养你这么久,一点用也没有。” 江皓月抬头看他,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砰砰砰!!” 在外面的陆苗听到动静,攥着的拳从敲门改为了锤门:“江皓月!江皓月!” 她这么久没听见他的回应,加之屋里有摔东西的声音,陆苗以为江皓月被他爸打了。 “江皓月,你快点出来啊!能给我开门吗!!” 在陆苗准备冲回家搬救兵的时候,江皓月家的门从里开了。 “你干嘛?”他把门开了条缝,没打算让她进来。 陆苗见他脸上没伤,身子往屋里挤,想检查他其他部位:“你没事吧?” “没事,”他问她:“吃饼吗?” 她被他忽然的转折弄得摸不着头脑,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好”。 然后陆苗傻不愣登地接过江皓月给的饼。 “你先洗澡吧,我等会儿去。” 他给完饼就要赶客了。一手水桶一手饼的陆苗用手肘抵着门,满脸的不放心。 “我没事。”江皓月挥挥手,催她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囚鸟 陆苗洗完澡回到二楼时,没有直接进自己家,耳朵贴在隔壁的家门上,她又开始听墙角。 江皓月还没去洗澡,她仍旧很担心他。 门从里面打开,陆苗一个踉跄,脑袋往来人砸去。 如果来的是江皓月,估计这会儿两人就一起倒地上了,幸也不幸,不是江皓月。 她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被扶稳之后,抬眼望见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陆苗一直不太喜欢江义,她觉得他有点可怕。 在门口偷听的小孩被抓了个正着,江义嗤笑一声,没有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这样无聊的问题。 “你来找江皓月?”他让了个道,方便她进去。 陆苗见江义穿着羽绒服,手上拎了袋垃圾,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她冲他点点头,扯着嗓子往门内大声喊:“江皓月,你什么时候洗澡啊?” 江皓月走出来,一脸的疑惑。 陆苗今天吃错药似的,锲而不舍地要他去洗澡,他都怀疑她是不是在浴室布下陷阱,看他没上钩所以着急。 “我马上去。”他回答道。 看她的表情着实不像要害他,电灯泡一样亮堂堂的双眼中就差写四个大字——“我关心你”。 无事献殷勤按照平日对她的理解,江皓月返回厨房,又拿出一块饼送至她手里。 陆苗被他的行为稍稍地伤到了:喂!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不过还是收了饼,对江皓月道谢。 等江皓月去洗澡,江义也出门去喝酒了。 陈露这个女人,他这辈子凭自己是没法忘记了,能够暂时摆脱烦恼的途径,不外乎赌博,或酒精。 隔壁家在江义出去后,一夜宁静。 有自己盯梢,陆苗觉得江皓月还是很安全的。 第二天是周末。 陆苗不用上课,在鸡棚喂聪聪,林文芳跟楼上的妇女们坐在门口聊八卦。 “你们听说了吗!”这个开头一听就是特大新闻。 “昨晚,我们二楼的江义给人抓紧局子里了。” 陆苗耳尖地捕捉到关键句,一下子警觉起来,拉长耳朵听那边在聊什么。 林文芳刚听说的这事,自然是非常的关心:“啊?是因为什么抓的?赌博吗?” “不是,”大妈挤着眉,说得绘声绘色:“他和人喝酒的时候,把人家给打了,就在我们菜市场那边的大排档,凌晨那会儿警车都来了,动静闹得可大了。” “唉,是啊,他喝了酒德性差,我和老公撞见几次了,他喝醉了在那儿发酒疯。”林文芳住他对门,觉得那人酒醉做出打人的事一点也不奇怪。 “知不知道他为啥打人啊?”大伙好奇。 “我听大排档老板娘说的,”大妈压低声音:“他们边喝酒边聊江义和他前妻的事,一起喝酒的人喝高了,说了几句混账话。他问江义他的前妻怎么对他一点情分没有,儿子难不成不是他亲生的。江义听完,一个啤酒瓶砸上去,把人家头给打破了。这还不算完,后边见血了,他奔着要人命去的,谁拦他,他拿碎玻璃捅谁。” 妇女们啧啧叹着,议论纷纷。 “这话怎么能乱说啊,这人太缺德了。” “跟着江义混的那伙人,全不是什么好鸟。” “酒精害人啊。” 林文芳心道,江皓月这孩子真是可怜:“江义要被抓进去关几天?” “不严重的话,不是交点保释金就能出来了吗?” “不好说,他有案底啊,之前就坐过牢。” 人们七嘴八舌,又扯出另一段往事。 回了家,林文芳合计着做点吃的给隔壁送去,陆苗却建议她:“让江皓月过来吧,和我们一起吃饭”。 然后,她主动请缨,要去隔壁叫人。 意外的是,江皓月不在家。 想着他或许是出门了,她拉了拉门把,门没锁。 那他就不可能走远,陆苗猜测:他去浴室了。 一口气上楼跑到公共浴室,浴室没人;她哼哧哼哧又跑向一楼的鸡棚,没看到他。 他们这个楼还有哪里能去啊? 抱着“他总不会在那里的想法”,陆苗去了顶楼的天台。 冬日的寒风吹过,呼呼地刺到脸上,刮得她脸颊生疼。 站在顶楼视野开阔,能望见很远很远的房屋c道路,田地。 天空往不知道边际的地方,一路延伸。 万物一派灰扑扑的沉默,太阳也像怕冷似的,严严实实躲进了厚厚的云层之后。 江皓月在顶楼。 他离她不远,不过十步的距离;他离她很远,他站在天台最边沿。 男孩穿了件灰色的毛衣,好像要融进苍茫黯淡的背景里。 半只裤管是空的,他是拄着拐杖上来的。 陆苗看着江皓月的背影,忽然不敢说话,觉得那会是一种打扰。 他一动不动地高高仰起头,注视着遥远的天空,于是她尝试和他望向同样的方向。 那里只是,遥远的天空。 迎着凌冽的风,他展开自己的右手。 她屏住呼吸,见他渐渐地,松开拐杖,张开了另一只手臂。 陆苗一生都无法忘记那个画面。 他用仅有的右腿站立在天台的边沿,瘦小而年幼的身体被烈风带着颤动起来,宛若摇摇欲坠,宛若下一秒就要振翅高飞。 他像极一只鸟,归属于天空。 “江皓月。” 她可能是喊了,可能是没有。 声音轻飘飘地落地,周身静谧的空旷,好似什么响动也没有来过。 他转过头。 浅淡漂亮的眼眸令人想起课本图画中的远山,清冷的,雾蒙蒙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