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屏选(大唐帝后)》 正文 1.桃源 天宁二年,洛州伊阙。 一个约莫金钗之年的女郎哼着小曲,随着微风徜徉在山间。 女郎穿着藕粉色襦裙,扎着飞天髻的样子甚是可爱。如羊脂玉般白皙的皮肤因着走动的缘故微沁出点点汗珠。一双桃花眼隐隐有媚色,可眉眼间却是一派娇憨之态。 许是由得年轻的缘故,不消一会,她就到了山脚下的一间较之别处更为典雅的木屋里。 她甜甜糯糯地喊道:“阿兄,阿婉回来了。” 阿婉知道阿兄仍在温书,不喜旁人打扰。说完这句后,她便在一旁坐了下来。也学着阿兄一般,静静地读起书来。 可《女诫》实在是太无聊了,这种她五岁时就能倒背如流的书,每日还要重新看,着实令人厌烦,于是便开始神游起来。 不是她偏爱阿兄,只是阿兄不喜繁复之物,屋内全是淡雅素净的东西,她的视线除了阿兄之外,倒真是没有办法放在别的地方。 阿兄可以说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郎君了。虽好着宽衣大袖,却从不显繁复与凝重。那仿佛由墨汁晕染开来的眸子深不见底,让阿婉有时不敢同他对视。他身上又总会散着一种遗世而独立的气息,也让阿婉觉得,同阿兄说话都有着亵渎他的意味在。 自阿婉记事起,就同阿兄安居在这伊阙山侧。 幼时她总会缠着阿兄要阿耶和阿娘。可阿兄却说,他不是她的亲阿兄。她是他动了恻隐之心捡回来的。因此她虽有一个婉婉的小字,却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时间久了,她便接受了自己没有阿耶和阿娘的事实。如今正值乱世,她无父无母,却有阿兄在身侧,生活地也如同一个士族娘子一般,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不过阿兄要是能多对她笑笑就好了。 若说平日里阿兄让她感到安定,可是仍带着疏离感。带着笑容的阿兄就让她感到如沐春风了,可她见过的阿兄的笑却屈指可数。 每次看见,似乎都是阿兄在看坤舆图上建康城的时候。 听说建康城繁华秀美,佛寺林立,城中的郎君女郎,个个都是姿容过人,阿婉也非常想去看看。 可惜她也只能想想罢了。建康城是南边陈国的都城,岂是她想去就能去的? 与其幻想那虚无缥缈的建康城的美景,还不如欣赏近在眼前的阿兄呢。 阿兄除了不苟言笑和惜字如金以外,对她算是极好的。 唔,阿婉自然是这么认为的。 阿婉也是有理由这么认为的。 似是感到阿婉在看他,崔陵微微皱了皱眉。 阿婉赶紧将眼神收回,凝眸于纸上。 崔陵将自己手中的书合起,又抽走在阿婉手间的书。 阿婉明白阿兄这是要考她,一时之间有些心虚起来。 “昨日考了你前四段,今日你便从第五段背起吧。” 这她当然记得,阿婉刚刚还有些紧张的神色和缓起来,从容地答道:“专心第五。《礼》,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 看着阿兄还算和缓的神色,阿婉便问出了她看这段时一直不懂的问题:“阿兄,为何夫可以再娶,而妇却不能再嫁呢?为何七去之条只适用于女子呢?难道男子窃盗c口舌是非多c有恶疾就不会影响到女子吗?” 虽然她自五岁开始就背《女诫》了,但是幼时只知道认真背记,到如今才细细思索起其中的深意来。 崔陵一贯淡然的表情有些裂痕,虽然在心里安慰自己,果然阿婉不是汉人,难以被教化。可他又不得不承认呢,阿婉其实说的挺在理。 一时之间,他有些不知如何答复阿婉。 看着阿婉急于得到他的表扬亮闪闪的眸子,他有些无措,便瞥头去不看她:“这条算你过了。” 阿婉听见这话,心里装满了欢喜。每回只要阿兄这样说,其实就代表了他赞同她。 她觉得自己生活得很幸福,因为有阿兄照顾她。她也厚脸皮地觉得阿兄也应当为有她而感到幸福,还好阿兄捡回来的是她,否则这世间又有谁能听得懂他说的话,弄得明白他做的事呢? 阿婉儿时也是不懂的,阿兄只消用他的眸子不带任何情感地一瞪,她就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那时的阿婉只觉得阿兄不喜欢她,每日的生活里又塞满了琵琶c秦筝c诗经。她不喜欢这些,更加难过了。久时的抑郁再加上那年冬日的寒冷,阿婉竟是生了一场大病。 尽管那场大病让她徘徊在了生死边缘,可却也让她懂得了掩藏在那淡漠外表下的真正的阿兄。 阿婉本想着就这样死去算了,反正她没有阿耶没有阿娘,捡她回来的阿兄也不喜欢她。不如下辈子再重新投个好胎吧。 可没想到每回在困倦中微微睁一回眼,都是阿兄焦急的神色。她卧床了起码十日,可无论是清晨还是黄昏还是深夜,阿兄都会在她身侧看着她,生怕她会久烧不退。 看着这样的阿兄,她有些不舍了起来,原来阿兄只是不喜欢将情感流露于心罢了。 阿兄隐居在这伊阙山间,虽有小厮和仆妇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可他实在是太孤独了。 那她便好好活下来,好好陪伴阿兄吧。 虽然她好了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眼中有其他神色的阿兄了,可自那以后,她再也不会因阿兄的冷言冷语而气结了。她乐于思索阿兄本就少的可怜的话语和神色,试图找到她以前从未发现的其中深蕴的关切之意。 “阿兄,”阿婉扯着崔陵绣着文竹的袖子,“你好久没有作画了。阿婉想着阿兄定是觉得冬日的景色太过萧条,所以才歇笔。可如今伊阙山上的花开了遍野,春光正是好的时候,阿兄不如今日出去看看?” 崔陵没有答话,只以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拿起了笔墨纸砚,走到门口时,脚步刻意地顿了顿。 阿婉故意不立刻起身,直到崔陵回头用眼神示意她,她才欢喜雀跃地跟在崔陵的身后,做他的小尾巴。 又能看见阿兄作画了,阿婉自是十分欢欣。 阿兄作画时,仿佛同山水融为一体。山有的沉稳,他有;水有的洒脱,他也有。只是少了些活泼的生气,可若有这样的气息,阿兄便不是阿兄了。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阿婉在一旁唱起带着她名字的诗来。 她不是一开始就有名字的,直到那次大病后,她才算有了名字。她曾经问过阿兄,为什么要给她起名叫阿婉。 阿兄直接递给了她一本《说文解字》。 书上说:婉者,顺也。又说婉者,好眉目也。 她曾经觉得《诗经》无味,可知道这首后开始学得起劲了起来。 只是唱这首诗的时候,总觉得是自己在夸自己,阿婉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了起来。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阿婉一时不察,被石子绊住了的她崴了脚。 听见阿婉的惨叫,崔陵没有任何迟疑地奔向了阿婉。他稍稍欠身,打算将阿婉背起。 这时天色灰蒙,好似要下起雨来。 阿婉思及刚刚崔陵的画,提醒道:“阿兄若背着阿婉,阿兄的画怎么办?” 崔陵仿佛没有听到,背起她后就径直下山了,不光是画,连落在那的笔墨纸砚都不管了。 阿婉心想,阿兄果然是关心她的。她心中一暖,将脸贴在崔陵的背上。 崔陵的步伐有些不稳起来。 许多年后,阿婉还是觉得这个瞬间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可惜这一瞬,永远都无法成为永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式微 回屋后,崔陵仔细地查看了阿婉的伤处,发现并未伤及筋骨,舒了一口气。 阿婉看着自己肿得老高的脚,问崔陵道:“阿兄,阿婉这几日都不能下地走路了吗?” 崔陵虽然有针对性地教导阿婉,可是阿婉若是将课业完成得及时,他并不会拒绝她看他所藏的其他书册。 一次偶然的机会,阿婉寻到了崔陵藏书中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崔陵曾带她去过伊阙山上的石窟,听说那是前朝孝文帝年间始凿的。崔陵又同她说,如今无论是北方的齐国还是南方的陈国,都是崇信佛陀的地方,只是在他们所处的周国,因为当今皇帝的灭佛之策,崇佛的氛围虽有一定的削弱,可在贵族间佛偈仍是十分流行的。 阿婉便越发感到好奇了起来,软磨硬泡了崔陵许久,他才答应同她讲解以她的年龄难以读懂的经书。 对她来说,《女诫》是告诉闺秀如何做一个世人眼中备受称赞的女郎的书,而《论语》则是劝导男子如何成为圣人的书。 只有佛经才是抱着一颗众生平等之心,既适用于郎君又适用于女郎。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都要有一颗仁善之心,积累福报,才能换得下世的平安喜乐。 阿婉觉得很受用,因此每日必会上伊阙山朝拜佛陀,从未间断过。 可这次的脚伤可能令她几日都不能外出了,不知佛陀会不会怪罪于她。 崔陵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中说过,对他人传授佛法是至上的福德,其次才是用七宝布施芸芸众生。你若做到了前两者,不去朝拜也无甚大碍。” 阿婉沉思了许久,有些犯难。 让她传扬佛法?可是她身边只有阿兄,阿兄对佛法的理解比她不知道深刻到哪去了。 用七宝布施芸芸众生?可是她的七宝全是阿兄的,她的三千大千世界也唯有阿兄。 咦,既然她身边只有阿兄,那她对阿兄更好一些是不是就可以弥补这几天不便去朝拜的事情了? 这端阿婉在细细思索,崔陵却在手中攥紧了前几日小厮带来的一张纸条。 纸条已经很皱了,似是被他拿过c攥过c揉过许久的缘故。 上面写着,式微式微,胡不归? 崔陵这番动作又将那纸条弄得更皱了。待到后来,他索性撕了那纸条。 回头看向阿婉时,他本来有些痛苦的眼神又复归了平静无波。 几日后,阿婉的伤终是好得完全了,打算开始履行好好照顾阿兄的事情了。 收拾屋子的事情自有仆妇做,崔陵也从不会让她做这些。是以她每日都会替崔陵磨墨,又不惧崔陵威慑的眼神笑嘻嘻地替他捶肩。 不知怎的,阿婉感觉阿兄在这些时候,嘴角隐隐有了些弧度。 可与此同时,他身上的气息较从前更为沉闷了。 虽然她觉得这样可能不失为一个好的改变,可她还是觉得这样的变化有些不同寻常。 只是这些变化让她欣喜,因此也没有太多地去探究其中的缘由。 令阿婉更没有想到的是,几日后,阿兄居然着小厮制了一个形似大雁的纸鸢。说趁着春日里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要带着她出去放纸鸢。 平日里,兄妹二人的娱乐只有山水画和唱诗篇了。能够有这样的机会对于阿婉来说自是不可多得的。 “阿兄阿兄!能不能够再放高些啊?” 阿婉的眼眸像星子一般灼灼地闪着,用软糯的嗓音恳求崔陵道。 崔陵虽不答阿婉的话,也好似没有看她一眼,可那纸鸢越飞越高了。 远处有一人见了这纸鸢,本来有些担忧的神色,也转为同阿婉一般的欣喜万分。 春日的伊阙山上不光只有他们,还有来来往往的郎君和女郎,似是为了求这矗于山间的佛陀能够满足他们的夙愿。 两个结伴而行的女郎看着崔陵清俊的姿容红了脸颊,悄声地说此行希望佛祖能够赐她们一个像这般的好夫君。 阿婉听到有些不解:“阿兄,什么样的才能够算好夫君啊。” 阿兄让她读的书她都认真读过,没说让她看的书她也看了个十有八九。可是里面有教导女郎如何做一个好妻子的,却从未有教导郎君如何做一个好夫君的。 阿婉话虽出口,却也做好了崔陵绝对不会回答她这种问题的准备。 没想到崔陵居然开了口:“世间女子孜孜以求的好夫君,莫过于能够一心一意地待她们,而心里又没有其他女人的郎君了。” 在阿婉心中,阿兄是令她高山仰止的存在,他虽话少,但说过的每一句都会被她奉为金科玉律。 阿婉之后又恳求崔陵将纸鸢递给她玩,不想山间风大,她又身量轻。不像阿兄是带着纸鸢跑,她是被纸鸢带着跑。 没想到阿兄看着她这副样子,竟是笑了起来。 虽然阿婉觉得自己这个样子有些滑稽,但是能够换得阿兄一笑,她也没什么可在乎的。 而且她居然能同阿兄心底的建康城媲美,实在是意外之喜。 阿婉不知道,崔陵没有教过她,书上也没有说过。 意外之喜不一定会带来长长久久的幸福,反而可能会招致难以忍受的悲痛。 这晚阿婉睡得极好,梦里梦外都是对她浅浅笑着的阿兄。 第二日一早醒来,本以为一早就能够见到阿兄的浅笑的阿婉却遍寻不到阿兄。只在阿兄的书案上发现了一封信笺。 信上说,他去了建康城,不会再回来了。他几日前已经同她的生身父母联系上,他们应当不久就会来伊阙接她回家。 那次大病过后,阿婉就不大会哭了。看到信笺时,本来泪珠是一滴滴掉落的,可她越想越难过,最后竟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的父母十几年来对她不闻不问,又将她弃在这乱世的战火之中,她才不想同他们回去。阿兄才是那真正养育她之人。 为何阿兄连她的意思都不问一问,就要离开。 不行,她得去建康城找阿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初遇 伊阙山下,一批身着黑色铠甲的军队由长安城浩浩荡荡而来。 为首的大将军虽身长八尺c目光凌厉,可细细一看,不过也就是个堪堪十五岁的少年。 少年剑眉星目,五官被上天雕琢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太盛,少一分则太弱。若忽略他周身的杀伐之气,单就外表来说,有人会认为他是文臣家的公子也说不定。 因为父亲遭权臣宇文护所害,他五岁稚龄之时就袭爵了唐国公,十二岁时便被当今圣上任命为了大将军。 长安城有传言说,此番圣上让他做攻打齐国的先锋,不过就是希望他能立得军功,好恢复他祖上的柱国大将军之职。待他成为柱国大将军后,未来的三公之位就更是他囊中之物了。 望着远处齐国的方向,李湛若有所思。 不想,骠骑将军贺兰浑疾步向负手而立的他走了过来,禀报说:“报告大将军,方才从山上下来一个女郎。卑职自作主张将她抓了起来,等候大将军处置。” 李湛因思绪被打断有些不虞,可如今这个世道,哪有女郎敢只身一人在外的?恐怕是有人要向齐国传递消息。 “带她上来。” 这个女郎就是阿婉。 阿婉因着阿兄的离去尤是伤心,可转念一想,觉得阿兄应该还没有离开多久,自己现下出去,说不定还能寻到他。 可没想到走至山下时,竟出现了一队队的兵马。看着这境况,阿婉本想逃回山上,但已被发现的她最终还是被带到了李湛身前。 李湛没有想到,在伊阙山上居然还能见得这样的女郎。 虽说因着周国上层鲜卑勋贵同汉人士族联姻不辍的缘故,姿容好的郎君和娘子比比皆是。 可这女郎的容貌在当今也都算是极为出挑了。 因着被他的人抓住又情急的缘故,两颊泛起了可爱的潮红。 那双含水的桃花眼里全是灵动之气,虽然那灵动之气全都用在了怒瞪他上。 洛州大部分是北方士族的坞堡,士族娘子能有这样的形貌没有什么可意外的。 这女郎的衣着用的锦缎也同长安城内的官家小姐没有什么区别。 他径直抓起女郎的手,果然白白净净,没有任何一分沾过阳春水的样子。 阿婉毫无预警地被他这样抓住,吃痛道:“你弄痛我了,放开!” 阿婉看见兵马前高高举着的“周”字旗,又想到阿兄曾说洛州与齐国相距不远,便已对这支兵马的来意隐隐有了猜测。 在她面前的这个将军虽然和阿兄年纪相差不多,可凭着他的服制c他战马的装备再加之其他人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她亦是猜到面前这个人大概是这队兵马的首领了。 既是宇文周的将领,多半也是鲜卑人。他的编发不就是阿兄给她看过的书里提到的索虏吗? 可为什么索虏的样貌居然不似那些书上提到一般吓人可怖?这个将军在她心中,容貌应当仅次于阿兄了。只是二人面容中虽都带着一番书卷气,可面前这将军却像是因为出身胡族且久经沙场的缘故,神态中带着一分凌厉。 以前她总认为相由心生是对的。阿兄对她那么好,自然会好看。可不知佛陀为什么给这个胡族将军这么好的形貌。 或许是因为他前世做的功德多?哼,这辈子做的孽下辈子要还的,阿婉在心中嘀咕。 李湛久在军营,对阿婉用的力道就是平日里对小兵们用的力道。自小不同女子相处的他自是忘了女儿家是水做的人儿,见着阿婉皱眉难受的神情,他心头有一丝过意不去。 不过现下最要紧的事,是这个女郎为何出现在这里。 他用手指勾住阿婉的下颌:“洛州地处周齐边界,战乱频仍。你一个女郎怎敢四处乱跑?” 阿婉扭了扭头,嫌恶地远离他的手:“我要去建康城找阿兄。” 李湛因她的撇开有些不悦,嘲讽地一笑:“你是说你的阿兄将你留在洛州,自己却去了建康城?这世道,居然敢留你一人在此,你的阿兄怕是对你没多少留恋。” 自司马氏因五胡之乱南迁建康以来,许多士族因着不屑胡族野蛮的缘故,纷纷找到了机会就企图南渡。这个女郎的阿兄大概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只是南渡居然还不带着这般样貌的阿妹走,未免也太狼心狗肺了。 “你胡说!” 阿婉虽然嘴上不愿意承认阿兄是故意弃她于不顾的,可是心底却隐隐有了一丝担忧。如今被李湛这么直勾勾地一说,心底的愁绪便怎么掩也掩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 看着面前这个女郎竟是流出了泪水,李湛有些无措。 战机不可延误,眼下他是必须要去攻打齐国的,可是这个女郎也不能就这样被留在这。 当今圣上重视鲜卑勋贵同汉人士族联姻,共同维护周国统治。虽然不知这个士族娘子的身份如何,但还是不要让事情横生枝节。 攻打齐国时不可待,他须得加快行军速度了。这个女郎的身份来历还是在途中细细问问吧。 她阿兄既然已经走了,留着她在这里也不安全。 他吩咐贺兰浑继续行军,自己上了战马。阿婉以为这样之后,她就可以径自离开了,可没想到被李湛长臂一拉,上了他的战马。 阿婉被李湛扣在了战马之上,因马颠得厉害,她不敢乱动,只得对李湛喊道:“你这索虏!快放我下来!我要去建康城!” 李湛长鞭一抽,马儿跑得更快了:“你身为周国之人,居然敢用索虏这样的词,可知自己应当受何种处罚?不过我得告诉你,你称我为索虏,可是骂错人了。虽然我祖父受前朝赐姓称大野氏,可我同你们士族并没有什么区别。我的祖父是陇西李氏后人,我的生母来自太原王氏一脉。我并非你口中的索虏。” 他这话说的其实有点心虚,虽然他阿耶姓李,他生母姓王不错,可是同陇西李氏c太原王氏这样的顶级门阀,怕是只有几百年前是一家的关系了。 阿婉被马颠得不舒服极了,更是起了同李湛斗嘴的心思:“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你的血统就算再是来自士族,你现在也同索虏没有什么差别!” 李湛不怒反笑:“也是你自己说的,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难道现在你口中的索虏没有到你口中的华夏来吗?” 阿婉回讥道:“子曰:不学礼,无以立。明明你就是索虏,还妄称是华夏!” 虽然李湛知道这个女郎出自士族,会读书识字在情理之中。可就是门第再高的士族,教族中女子《女诫》c《诗经》都已算是顶天了,可是这个女郎居然还会论语? 李湛看着阿婉的小脸因着马蹄踏过尘土而扬起的沙而不复原来的不染纤尘,终是良心发现,不让她费劲地紧紧抓着马鞍了,而是让她坐在自己身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尺素 周齐边境,洛阳。 经过几日的跋涉,李湛带领的大军由伊阙东行到了洛阳。 李湛将阿婉安顿在他的营帐里,浅浅笑着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婉看着他的笑容里的邪气有些失神,过后便将自己同他的距离拉开些。 她虽然自小在山间跟着阿兄生活,可不管是从《女诫》里,还是寥寥几次同阿兄下山,她都或多或少地了解到当今世道对女子贞节的要求。 尽管她对《女诫》中一些话颇有微词,可那也只能是她对婚后丈夫的要求。对于婚前女子需要遵守的事情,她还是不能等闲视之。 还好因着乱世之故,世人对女子束缚得不算那么紧了。 否则像如今这般被李湛强掳,她都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了。 不过幸好李湛什么也没对她做。 虽然这些日子里他都让她住在他帐内,可睡得也同她隔了一段距离。 平日里她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想沐浴了,他也会避开。 只是眼下这般,怕是没有人会相信他们之间是清白的。 不过她又不需要嫁人,她只希望去建康城,永永远远地陪伴在阿兄身边。 阿婉记得阿兄叫崔陵,她虽同阿兄没血缘关系,不过也还是可以姓崔的吧? “我叫崔婉。” 李湛皱了皱眉。清河崔氏?他嫡母步六孤氏的继母正是来自清河崔氏,或许可以去信从母问她一问是否知道这个女郎的来历。 她和她的阿兄似乎一直以来学陶潜一般隐居在伊阙山之上,根本不知自己分属清河崔氏的哪支哪脉是极有可能的。 李湛见阿婉整日在帐中坐着有些无趣,便拿出一堆信件,对阿婉诱哄道:“你不是说自己文采过人吗?你替我给这些人回信。这些日子要操练将士,我实在是忙不过来。” 阿婉将头瞥向一旁,不理他:“你不放我走,我为何要替你做事。” 看着阿婉故作生气状,李湛的嘴角勾起了些许弧度,却怕她恼,不敢让笑意太过明显:“如今战乱频仍,你一个女郎怎么可能孤身到得了建康城呢?你若替我做这些事,我便答应日后带你去建康城。” 他虽说要带她去建康城,可没说是什么时候带她去。 以当今圣上的雄心壮志,迟早有一天他们会进攻南方的陈国,到时候他再带她去建康城也不会违背他们之间的约定。 阿婉不知李湛的小心思,有些开心但是不想表露出来,怕他抓住她的七寸,以后总拿这件事要挟她:“你口说无凭,要立字据为证。” 李湛大笔一挥,在绢上写就一张字据。 大野湛承诺带崔婉赴建康城,决不食言。 阿婉看了看字据上的字迹,觉得他虽然言谈举止受鲜卑人影响深,可这字迹还是过得去的。 不过他的名字,阿婉实在忍不住笑出来声来。 李湛的声音转为低沉,似是在恐吓她:“女郎在笑什么?” 有这些天的经历,再加之阿婉本身的性格,阿婉并不惧他:“本来李姓算是好听的,可是你们又偏偏要接受鲜卑人的赐姓,数典忘祖,姓什么大野。你还说你的母亲出身太原王氏,那又为何会给你起湛这种字。在说文解字里,湛,没也,并没有什么含义。” 不光阿婉对李湛的恐吓不痛不痒,李湛对阿婉的调笑也在这十几日中变得不痛不痒起来。 自从那日在马上,他告知阿婉自己并非鲜卑人后,阿婉每日必对他说的话就是,你这样这样,不像个汉人。 他拉她下马,抓痛了她的手,会被她说太粗鲁,不像个汉人。 他对小兵疾言厉色,也会被她说太粗鲁,不像个汉人。 他无论有没有汉人血统,都会因自己的举止被她称为索虏。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不告诉她呢,省得被她用她心中汉人的标准说三道四。 平日里她倒是胆子肥得很,喜欢同他顶嘴。夜间像换了个人似的,避他都避不及。 要是他有心,白日同黑夜又有何差别?这女郎有意思得很,他现在不对她下手,并不仅仅是对她的来历有所顾忌,更重要的是,她是他活了十五年来,第一个感到有意思的女郎。他期待能够驯服她,让她从身到心,都完完整整地臣服于他。 虽然很多很多年以后,回想他这时的想法,他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谁驯服了谁。 李湛也学会了对她的调笑置之不理,作势要抢走她手中的字据:“你若是再这样,这字据我便不立了。” 阿婉飞快地将字据藏进怀里,跑到他的身后:“大丈夫言而无信,非君子所为。” 李湛见她仔仔细细地将字据塞进襦裙里,嘴边的笑意更深了,他反唇相讥道:“那言而有信的小女子,能替我将这些回信写了吗?记得笔迹要同我写给你那张字据上的一致。” 看着阿婉乖乖地坐在他的书案前,有条不紊地磨起墨来,他深深地看了阿婉几眼,才出了帐,准备去练兵。 阿婉并不急着看信,她的字迹同李湛的字迹毫无相像之处可言,她还是先仿仿李湛的笔迹再替他写回信吧。 觉着自己模仿得差不多了,阿婉便仔细地研读起那些信件来。 最上头的那封来自一个署名杨坚的人,可是不同于军营内的他人以胡姓称李湛,这个叫杨坚的人却直接称他为李二郎。 阿婉尤是不解,又翻了翻旁的信件,皆是称李湛为大野将军的。 阿婉心底隐隐有了揣测,不过这些揣测她只会深埋心底,不会同李湛说一分一毫的。 她有些脑仁疼,她本来的生活轨迹,应当是同阿兄一起静静地隐居在伊阙山。 这些政治权谋的,肉食者谋之就好了,又关她什么事呢。 可是阿兄离去的那一天,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这些日子里她都强迫着自己不要去想阿兄。只要一想到他,她的心底就抽抽地疼。 阿兄为何要抛下她,一个人去建康城呢? 虽然这些日子里,李湛并没有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可她仍旧每日活在提心吊胆之中。 不光是害怕李湛,更多的也是害怕战事。 一向住在伊阙山不问世事的她,也只有亲身经历时,才知道战事是如此的残酷。 《史记》里对于坑杀赵国士卒四十几万的长平之战的记载在她心目中曾只是一个数字。 然而唯有亲身在战场上,她才能体会到,那一条条生命的逝去,是多么地鲜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扶苏 李湛一回营帐,就见着了泪流满面的阿婉。 这些日子里,虽然他感受到她有时会呆呆地望着南边的天空暗自伤心。 可平时对着他的时候,她却像一只将锋利的爪对着他的小猫,让他忽略她眸底的悲伤。 李湛暗暗摇头,这女郎为何不将她的愁绪告知他呢?虽然他不是她的阿兄,但到底也是可以为她排遣忧愁的。 他出声问道:“你在想你的阿兄?” 阿婉未注意到李湛进了营帐,听得他这一声,吓得不行,赶紧将脸上的泪滴擦干净。 李湛又摇了摇头,她为何要这般逞强呢? 明明看起来是一个温顺婉约的小女郎,可又总喜欢同他顶嘴,也不肯依赖他。 不过阿婉要是一个如同她样貌一般的女郎,他早就将她留在伊阙山之上了。 当今姿容美的郎君娘子无论在北边还是南边都是多了去了。 可阿婉这性子倒真真是独一份的。 他坐在阿婉身旁,用绢布给她擦残留在脸上的泪痕:“我不是同你说过,你阿兄既将你孤零零地扔在伊阙山,肯定是不想带着你了。你又为何要为这样的人伤心呢?” 阿婉想必是之前哭得厉害了,现在说起话来还是抽抽搭搭的:“你不懂,世间不会有人比阿兄对我更好了。” 想着想着,本打算不哭的她又开始掉金豆子了。 李湛看着阿婉又哭,手足无措起来。平日里她顶嘴他倒是可以反唇相讥回去,可只要她一哭,他倒真是不知道做些什么好了。 李湛继续拿起绢布给她拭泪,想要搂住她,但怕吓着她,只好慌张说道:“你不要害怕,从今以后,我保护你。” 阿婉虽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可是又想不出哪里奇怪,便摇摇头将奇怪之处抛诸脑后了。 不过阿兄陪了她十年,照样说走就走,一丝留恋也没有。 她同李湛才认识十几天,她能相信他的话才奇怪。 一不留神,她把心中所想全都说出来了。 李湛见她不信,忿忿不平地说:“你怎么能以认识时间的长短来判别一个人的品行呢。你就是只认识鸠摩罗什十天,也会被他的品行所折服。可你就是同夏桀在一起一辈子,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好感的。” 阿婉觉得他这样说起来好像有些道理。可阿兄才是她心中的谦谦君子啊,李湛明明是强掳她的索虏。 她现在在他的地盘上,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还是不跟他说这些话了。 平日里即使她同他顶嘴,也是捡那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来说。 这种话,她掂量了一下还是不说为妙。 李湛看着阿婉不再流泪,以为她被他劝服。想起幼时他不肯学书时,阿娘会给他唱《诗经》里的山有扶苏一章。 阿娘说,这诗篇曾让秦代的始皇动容,以此来勉励他学诗读书。 可阿娘已经仙逝多年,嫡母更是断断不会给他唱这歌的。 如今正有一个合适的人在他的眼前。 “你几日前是不是同我说过你会《诗经》?” 阿婉点了点头,不懂他问话的用意。阿兄那样谪仙般的人对《诗经》有所思有所感是在情理之中的,可李湛这种武将要同她聊《诗经》做什么? “你会不会唱山有扶苏这一章?” 阿婉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阿婉的嗓音甜而不腻,崔陵虽不曾夸过她,可有时无意在旁人面前唱出来时,那些人都会对她行以注目礼,带着期待的眼神让她继续下去。 因此李湛让她唱歌,阿婉并不恼。 起自西汉,不同士族不仅掌握不同的儒家经典,更是对其中的见解有所不同。 阿婉所学来自清河崔氏,自是与李湛生母来自的太原王氏对于《诗经》的诠释方法不同。 可数年之后,能够再度听见母亲曾唱过的歌,对于五岁就承担家族重担的少年来说,仿若汪汪带着暖意清泉流过久经炙烤的心口,虽有些痛,可为了得到这些许的甘甜,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开始李湛让她唱山有扶苏这一章的时候阿婉还未曾想到,可词由她檀口缓缓而出时她才意识到。 这首诗说的不就是现在的她吗? 那子都c子充就是阿兄,她自伊阙山而下,想寻他却不见他。 那狂且c狡童就是李湛,她只是出去找阿兄的,没有想到却被他强掳上马。 唱着唱着,她又难过了起来。 李湛沉浸在自己对母亲的思念里,直到阿婉的唱腔变得有些抽噎,他才意识到阿婉又哭了。 李湛耐着性子问她:“你怎么又哭了?” 阿婉听了下来,不再继续唱了。而是抱住自己的双腿,将小脸埋在双腿之间,不肯同他说话。 李湛想了一会,算是有些明白她为何难过了。 他觉得有些好笑,抚着阿婉的鬓角的头发,对她说:“你觉得这首诗,是说一个女郎难过于没有见到意中人,而是只见到了一个大胆狂徒?” 阿婉不理他。 李湛见阿婉不语,继续逗她道:“可我阿娘却同我说,这首诗明明是这个女郎在同情郎幽会,故意同情郎打情骂俏,打趣他是狂且和狡童的呢!” 她心里的大胆狂徒除了他还能有谁? 阿婉情急地反驳道:“你胡说!一个女郎怎么可能称自己心爱之人为大胆狂徒呢?” 想起她之前认为的大胆狂徒是李湛,再带入他说的这诗的意思,饶是她现在对李湛并没有任何想法,也不由得在脸颊上泛起了红晕。 李湛看着她两颊的红晕,心中喜不自胜:“你如今年纪还小,怎么会懂得这个,待到长大一点,你就会知道男女之间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了。” 阿婉拼命地摇头说道:“无论我是十二岁还是八十二岁,都不会喜欢大胆狂徒的也都不会称自己心爱之人为大胆狂徒的。” 李湛知道阿婉嘴硬,懒得同她辩,会不会她今后总会知道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夷夏 平日李湛在帐外督军练兵,阿婉便会在帐中替他写信,闲着无事时也会抄抄佛经,替那些丧于战场之上的亡魂超度。 李湛白日练完兵后的满身疲惫,在回帐后看着在烛火下笑颜恬静的阿婉的那一刻,便都烟消云散了。 回想起来,当时在伊阙强行带走她时,他的确太过冲动了,与他一贯的作风不符。 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是不是捡了个烫手山芋回来。 可越同阿婉相处,他越是觉得这个烫手山芋捡得值得。 阿婉不光样貌合他意,性子亦是。 他不喜欢太过聒噪的,也不喜欢太过沉闷的。阿婉恰恰就在他心中的平衡点处。 李湛越想阿婉的优点越不由自主地为自己的眼光感到沾沾自喜起来,他仅凭寥寥一面,就找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伊人。 此番出征齐国,若还能顺利承继祖父同阿耶的柱国大将军之位,他也可谓是双喜临门了。 想起阿婉,李湛狠狠地用鞭子抽了身下的马,他得快些拿下这座城池,才能早些回去见到那个能够安抚他内心焦虑的女郎。 而此时的阿婉正于帐中抄写《阿弥陀经》。希望借着《阿弥陀经》能让那些亡魂往生到西方极乐世界中去。 舍利弗。我见是利,故说此言。若有众生,闻是说者,应当发愿,生彼国土。 她正沉浸在对佛经里描绘的那片净土的幻想当中,却听得李湛爽朗的大笑声。 李湛一掀开帐帘,阿婉迎面对着了他脸上和盔甲上斑驳的鲜血痕迹,感到触目惊心。 又闻着了他身上的血腥味,阿婉有些想吐。虽然她清楚明白李湛来洛州要做什么,也知道他每日练兵是要做什么,可心里清楚和真正接受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件事。 她每日都会自欺欺人地想,李湛还没有真的杀人。 可这一刻她不能再自己骗自己了,她不能同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人整日待在一起。 难道她每日诵经抄经给那些亡魂超度,只是为了让他杀那些人杀得毫无顾忌吗? 李湛之前未有告诉阿婉今日的战事,是因为想要奇袭齐国军队,便挑了个赶早出发了。果然不出他所料,大获全胜。 现今的齐国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来评价再适合不过了。 齐国虽承得自魏以来的国力兵力,又坐拥河东财富,却不思江山社稷,君王一个个的残暴不仁,将杀人当作毁掉器物那般简单。只重及时行乐,不顾人伦而行淫乐之事屡见不鲜。 若没有了兰陵王高长恭和大将军斛律光,齐国凭着那个在朝堂之上都敢聚众□□的皇帝,又能支撑多久呢? 李湛只想同阿婉炫耀今日的战果,让她知道自己是有能力保护她的,可却忘了阿婉是信仰佛陀之人。 自己这一身鲜血估计连一般的女郎都忍受不了,更别提心里唯有佛陀的阿婉了。 见阿婉的脸变了色,李湛忙出了帐,找到最近的泉水,将盔甲褪下,又好好地清洗了自己的面庞和身躯。 褪了外衣,李湛才发觉连自己的里衣甚至都沾了血,可衣裳都在帐中,这番回去让阿婉看见,她估计又会满脸嫌恶。 罢了罢了,谁叫他对她有意思,不能不顾及她的感受呢。 李湛只得找到贺兰浑,装作不在意地忽略他那感到奇怪却又不敢问询的眼神,以自己的里衣都洗了为由,从贺兰浑处借了一套从未穿过的来。 进帐前,李湛仔仔细细地环顾自己周身一遍,确定身上再也没有残留一丝血迹了,才施施然回到帐中。 阿婉见李湛回来,平静地对他说:“佛说杀生是第一大恶业。我无力阻止你杀生,有愧于佛陀。你能不能放我走,别让我看见这些东西?” 李湛自然是不会甘愿放她走的,只得想个由头来劝她,思索了一会儿,他问阿婉道:“你可知晋代当年的八王之乱,以及这八王之乱引起的五胡乱华?” 阿婉点点头,她曾经问过阿兄,为何华夏大地上会有鲜卑人,阿兄便仔仔细细地从司马篡魏一直到当今跟她说了个透。 李湛继续问她:“你可知冉闵大帝?” 阿婉摇了摇头,这个人她并不清楚,阿兄也未同她提到过。 李湛说道:“冉闵大帝当年屠胡,杀了二十多万人。可如若他不杀生,阿婉,不用说今日还会不会有我们在这促膝长谈,华夏大地上有没有汉人都不知道。” 阿婉不语,她内心实在无法否定这种行为。不仅仅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是个汉人,更是因为她知道在冉闵大帝这所作所为之前,胡人又杀了多少汉人。可以说是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了。只是这又与佛陀的慈悲为怀的教诲相悖。 她转念一想,李湛既然如此重视自己汉人的身份,为何又要替宇文周打那汉人建的齐国呢? 阿婉问道:“可是你既这样在乎汉人的存亡,又为何要帮着鲜卑人打汉人呢?” 李湛定定地看着阿婉的眼睛,阿婉有些不自在,忙避开他的目光,可李湛的眼神仍是不放过她:“虽然齐国皇族姓高,可他们一直以鲜卑人自居。而在周国,哪有什么汉人和鲜卑人的差别。自先代孝文帝以来,鲜卑勋贵和汉人士族累代联姻。有的人顶着胡姓,可生母却是汉人。生母是鲜卑人的亦可能是汉人的姓氏,你说,他们到底是汉人还是鲜卑人呢?” 李湛见阿婉沉思不语,继续说道:“不光周国是这样,齐国同周国都是延续魏代的传统,两边鲜卑人同汉人都已不存明显的差别。你不能仅仅凭姓氏,就觉得哪个是代表汉人的,哪个是代表鲜卑人的。我为何要帮助周国攻打齐国?是因为当今圣上励精图治,远强于齐国骄奢淫逸的历代君主。我的话你不一定会信,今日我抓了几个齐国的战俘,这些人在齐国出生长大,自是比从我口中说出来的让你信服的多。” 想起励精图治,以天下为己任的当今圣上,李湛不禁动容起来。 他对门外守卫的将士吩咐了几句,片刻后,一个穿着服饰异于周国军队的参将被带了上来。 李湛对他说:“你将齐国君王是如何对待自己臣民的,都一一告知女郎。那秽乱宫闱的事情就别说了,免得脏了女郎的耳朵。” 那人有些挣扎,但看着李湛威压的眼神,还是认命地说:“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齐国历代君王都暴虐不堪。文宣帝诛杀元氏,血染漳河,河边百姓不敢以河中的鱼为食。好不容易盼来了仁慈宽宏的孝昭帝,可他短短一年就崩逝了。武成帝较文宣帝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毒害兄弟,虐杀侄儿,只要对他地位有威胁的人,他通通都要铲除。当今皇帝更是不用说了。大将军又不让在下同女郎说那些污秽之事,可女郎也应当要知道,高氏□□,非常人所能容忍。” 李湛见他说的不错,摆摆手让将士带了他下去。 他对着还在沉思的阿婉说:“阿婉,你说,我为何要杀生呢?如果我不杀生,这天下这乱局怎么可能结束呢?如果我不杀生,有些人也照样会死于残暴的高氏之手。可只要这一切杀戮都结束了,百姓就可以各得其所c安居乐业的。阿婉,你要记得,我现在杀这么多人,只是希望今后,我们的子孙可以不再手沾鲜血。” 对于这句话,阿婉自动将他话中的“我们的子孙”理解为“李湛的子孙和阿婉的子孙”而不是“李湛和阿婉的子孙”。 李湛见阿婉还在静静地思索,知道今日之事对她的信仰打击极大,他做到这一步已经够了,过犹不及,剩下的还是留待她个儿去想清楚吧。 见着外头夕阳已至,担心阿婉着凉,李湛给阿婉披了一件羊皮大袄,只是阿婉还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搭理他。他在阿婉未注意时恋恋不舍地摩挲了一会她的发尾,之后便去别的将军帐中商讨后续的作战计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亲昵(上) 李湛自那日奇袭凯旋过后,便加快了攻打洛阳城的步伐。 上回虽因奇袭得了一次大捷,可在引起齐国的防守之后,想要再次取得大规模的胜利就不是一件易事了。 阿婉连着几日都未见到李湛,说不担忧是假的。她不光光是为李湛这个人的生死担忧,毕竟他们二人才相识不过短短几日,若说她对他会有多深厚的感情也实在是谈不上。她其实更担心的是,若他战死沙场,她会被周国的士兵如何处置。 阿婉整天整夜的抄经,希望李湛能同周国的军队平安归来。 夜间,她为李湛悬着的心还未放下,看样子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是感官却还是在忧心着,放不下周围的风吹草动。 恍惚间,阿婉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帐外马儿的嘶鸣声,还有兵士尽兴而归的喧闹声,她一个激灵从床榻上坐起。 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李湛归来,阿婉有些心急起来。 莫非他已经身首异处了?阿婉不禁落下泪来。 可在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女郎是为何要落泪?是在担心我吗?我虽受了些小伤,可不至于到魂断异乡的地步,洛阳城已被我攻下,你大可不必担心。” 阿婉缓缓回头,想要确认李湛的存在,可哪知她回头一看,李湛竟光着胸膛,上身不着寸缕。 阿婉连忙将头撇回,羞得不敢看他:“你为什么不穿好衣服再进来?” 李湛趁着阿婉没看着他,邪气地笑了笑,向她靠近:“还不是女郎闻不得血腥之气,我只得将那些沾了血的衣物都脱了,置于帐外。而且现下我又受了伤,怕是将衣服穿上,伤口有溃烂的危险。” 他倒是没骗她,他的衣物又如同上回般沾满了鲜血。可若再向贺兰浑要一套,还不知道贺兰浑会怀疑他有什么怪癖。 他不愿意委屈她,让她因闻得血腥之气眉头绻起,又不愿意委屈自己,给贺兰浑留下奇怪的印象。 那就只得他们二人都委屈一下了。 阿婉本以为李湛会听她的话,可没想到他竟这般油嘴滑舌。而且她能感受到李湛独有的男性气息向她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想着方才匆匆一瞥已在她脑海中留下印记的他的古铜色胸膛,阿婉的双颊比仲春的桃花更艳了几分。 她想要往前躲,可身前已没有地方能让她躲。 她往后跑也不是,会不可避免地看见他光裸的上身。 她只得又气又怒地说道:“你快让开,你不出去我出去。” 阿婉带有愠色的声音让李湛听出了羞怯之意,更是比她平日里的声音更添了一丝丝甜意。李湛知道她一向是个嘴硬但心软的小娘子,更是起了戏弄她的心思:“现下军医事务繁忙,女郎能帮我上药吗?” 帮他上药?那岂不是代表她要看他的胸膛和后背? “你自己不能上吗?” 李湛故意压低嗓音,委屈地说:“伤在背后,我触不到,就更别提上药了。” “你就不能等军医忙完吗?” 李湛语气里带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军中毕竟只有那几个军医,可是却还有那么多受伤的将士。女郎若能替我上药,不就正好给了军医救治那些伤患的时间吗?佛语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女郎不是最相信佛陀所说之人吗?” 李湛极为聪明,知道阿婉的七寸便是佛陀的教诲。 他这么一说,阿婉自是没有办法拒绝了。 “你先在案前坐好,待你坐好后,我再过来替你上药。不过得先说好,我不会上药,等会要是弄痛了你,你可别怪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亲昵(下) 听得阿婉同意,李湛心里乐开了花,便也歇了再戏弄她的心思,乖乖地听她的吩咐在案前坐好。 阿婉缓缓地走到李湛的身后,他宽阔而结实的后背又给她带来了一次视觉上的冲击。虽是在内心一次次地告诉自己,不要多看不该看的地方一眼,可一闭上眼,还是不禁对他的身躯有了几分计较。 平日她站起时,只能堪堪够到李湛的肩头。看着李湛高高大大的样子,阿婉本以为他是极瘦的,可没有想到他其实比外表看起来要壮得多。 阿婉羞恼地摇了摇头,她想这些做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她是来替他上药的。 阿婉用手指轻轻地蘸起药粉,佛陀说不得浪费,她仔细地蘸着,生怕多洒出来一些。因着她不敢看李湛,只得两眼一闭,摸黑给他上药。 哪知这摸黑一碰,正好碰至李湛的伤处。 李湛疼得嘶了一声,他方才真以为她说的不会上药只是矜持的推辞,没有想到是真的。 毕竟这些天来,他对她的认知就是,一般女郎会的东西她都会,一般女郎不会的东西她也会。 可忘了她到底是个实诚的人,知道一向会说自己知道,不知道的肯定也会说不知道。 可就算是她弄疼了他,当她的指腹缓缓擦过他的肌肤的那一刻,他由内而发地升起一种满足感,好像自己心中的某处与她小小的手指相连,变成了完整无缺的一块。 罢了罢了,即便是疼,他还是忍忍吧。 听着李湛的抽气声,阿婉知道自己必定是弄痛他了。 她纠结了好一会儿,是应该让佛祖说的做善事排在前面,还是应该让孔夫子说的知礼优先。 最后,她还是认命般地睁开眼睛。 在她心中,佛陀还是第一重要的。 而且毕竟李湛也算是照顾了她这么些日子,他有重伤在身,她又如何能受那些俗礼拘束而对他不管不顾呢? 她开始轻轻地为李湛上起药来。 一开始她确是不会的,可是手指在揉搓之间,看着李湛肩胛骨的紧绷程度,她逐渐地找到了让他舒服的章法。 可在她看他肩胛骨时,发现上面有斑驳交错的许多伤痕。 阿婉没想到,李湛不过就将将比她大三岁,可背上却有这么伤痕,那在她看不见的胸膛上,是不是有更多呢? “为何你只长我几岁,身上却有这么多伤痕?” 本来这些往事李湛是不愿同她说的,毕竟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说出来也只是让他二人徒增伤悲罢了,可今日受了伤的他毕竟较平时敏感脆弱些:“我五岁之时,父亲就去世了。家中的孩子就我年纪最长,因此袭爵了唐国公。可在这个乱世,光有爵位是没用的,没有军功,爵位经几代就会消失,家族的荣耀也不复存在。于是大一些时,我就来到了军营。虽然当今圣上照拂我,但是军中毕竟是军中,自是免不了会受伤的。” 感到阿婉的泪一滴一滴地流在他的背上,虽然伤口因着她的泪水有些发痛,可他的事情能让她落泪,在他看来,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幸事。 李湛抓起阿婉的手,轻轻将她拉到他的怀中:“阿婉不哭。我们相比这乱世中的其他人,不是已经很幸运了吗?现在世道这么乱,百姓中还有以他人的尸首为食的。而且此番回去,圣上定会给我加封,比齐国那些动辄被杀的王公贵族,真的已经好很多了。阿婉,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结束这个乱世,才能让天下人生活在你日日抄经,为他们构筑的净土里。” 看着阿婉泪流不止,李湛拿手为她拭着泪。看她平日里乐于同他顶嘴的样子,觉着她不像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可这些日子,他的初衷一直是对她好来着,可是却每每事与愿违,总让她看到c知道一些她无法承受的东西。 “我总感觉你不是个爱哭的小娘子,怎么在我身边后就老是哭呢。你若是再哭下去,佛陀怪罪于我可如何是好。” 阿婉听得这句话,生怕自己会影响到李湛,连忙止住哭声。 止住泪的她才发觉自己在李湛的怀里,连忙撑着起来,背对着他说:“你前些日子不是让齐国的将领同我说了高家那些残暴的事情吗?既是这样,你为何不劝诱守城的兵将,让他们降于周国,而不是杀了他们。他们有些人肯定也不想抵抗的,只是到底不知周国深浅,不敢贸然行事。” 李湛思忖了一番,便让阿婉替他给周国的皇帝写信,打算征得他对劝降之策的同意。 笃信佛教的阿婉对于劝降之计的出发点是能少杀一人就少杀一人。 可对于李湛来说,真正打起仗来消耗的精力和物资太多,远不如劝降来得省事。 别的齐国守将他没甚把握,可梁州这个薛建业,同高氏倒其实有结下一定的梁子,劝降之计的胜算在五六分左右。 如果无用,最差也就是要同齐国守将打上一仗。 可如果有用,能省下的军需倒是多。 只是他之前太过重武了,倒还真没有想到如此省力的计策。 他原本以为阿婉跟着自己的阿兄在伊阙山效仿竹林七贤清谈之事,可如今她提出这劝降之策,他才又一次刷新了自己对阿婉的认知。 这样聪明的小姑娘,给他做娘子再合适不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劝降 梁州城下。 李湛领着周国军队在梁州的城墙之外一字排开。 阿婉若是见到战场上的李湛,定是会认为平日里那个戏弄她的李湛只是战场上这个的孪生兄弟。 不同于对待阿婉时的或劝导或诱导的好言好语,战场上的李湛说一不二,满身的肃杀之气足以让人忽略他的年岁而感到由内而发的恐惧。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往日他会用周身气势恫吓齐国兵士,可今日毕竟是要劝降他们。 李湛便拿出了他一贯交友时的做派。 他平日里的态度不同于其他八柱国的后代般骄矜,因着阿耶早亡和自己庶子的身份,他待人接物极为温和,又爽朗大方,因此结交了不少好友。 “梁州守将薛建业大人,今日我来,并无同你一决高下之意。薛大人的妹妹虽然嫁得河间王为妾,与齐国自当荣辱与共c生死相随。可薛大人难道不知,河间王之死是何人的手笔吗?薛大人难道不想为妹妹报仇吗?” 薛建业见得周国兵临城下c攻下洛阳城的大将军竟是如此年轻的一个郎君,不由得对齐周两国的对比叹惋起来。周国的柱国大将军虽因十年前的宇文护之乱损了三个,可江山代有才人出。齐国现今除了兰陵王同斛律大将军,便再也无人了。 武成帝因一己之私虐杀河间王的事,他自是忿忿不平,可齐国国君历来惩治人的法子太过严苛残酷。加之就是他想归降周国,手下这些将士也不一定会想。 薛建业对着城下的李湛说:“黄口小儿,你凭何不将我齐国放在眼里?归降乃懦夫所为。我们就是与你们血战到底,也不会投降的!” 李湛不因他的话被激,继续说道:“晚辈敬佩薛大人的勇气。可薛大人,为了当今齐国君主这样的人去死,值得吗?前些日子我攻下洛阳城,诸位或许很纳闷为什么还没有齐国军队来梁州城救援吧?” 薛建业答道:“圣上日理万机,我们怎可乞求圣上垂怜?梁州城是我们职责所在,若梁州城失守,我们又怎能怪圣上呢?” 李湛说:“你应当知道冯淑妃是谁吧?你也应该知道你的圣上有多宠爱冯淑妃吧?你的圣上不派援军来,不是因为他有多重要的国事要处理,而是为陪冯淑妃打猎,尽兴而归,不问国事。” 听得李湛的话,齐国的兵士间起了一股骚动。 齐国皇帝高纬让他的淑妃冯小怜光着身子在朝堂上玉体横陈,供朝臣们欣赏的香艳之事早就连疆界之限都拘束不住了,几乎是传遍了整个华夏大地。 是以李湛如此一说,没有人会不信。 薛建业见抑制不住这股骚动,有些颓然。 李湛捕捉到薛建业脸上一瞬即逝的脆弱:“薛大人不必担心,周国的陛下已吩咐过我,降将一个不杀,还能保留你们原来的职位。我相信薛大人必定也知道,君恩浩荡这个词,是应当用在周国还是齐国的君主身上。” 薛建业看见身后的守将都已放下了长矛和盾牌,自知就算自己想要负隅顽抗,手下的兵士们怕是都不想了。 他一声令下,让守住城门的兵士打开城门。 李湛虽以劝降之计拿下了梁州,可齐国君主高纬在听得梁州失守的经过后勃然大怒,一气之下屠戮了薛家几十口人。其余城池的守将听闻薛家的下场,即使对皇帝有诸多不满,却还是只能坚守阵地,奋力抵抗周国军队的攻势。 再加之左丞相c大将军斛律光已奉命由齐国的都城邺城而来,有着这位战神,齐军的士气更加高涨起来。 见李湛在梁州后迟迟未有新突破,又得知齐国将在边境增兵的消息,周国由长安而来的援军也闻讯加快了步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援军 十几日后,由当今太傅c柱国大将军拓跋骜带领的兵马陆续到达了梁州。而宇文氏诸王则从周国的东南面对齐国展开攻势。 太傅拓跋骜是先代魏国宗室,魏孝文帝的曾孙。孝文帝仿汉改制后,本来拓跋氏应当被唤作元氏,可由于之前文皇帝宇文泰在魏国主政时意图复鲜卑传统,将拓跋氏在内的鲜卑姓氏都一一改回,还给一些重要的汉人将领赐了鲜卑姓氏,而那些汉人将领手下军功不那么卓越的兵士,则跟着他们的将领姓。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湛的祖父李虎被赐姓了大野氏。 听得拓跋骜要来的消息,李湛早已率军中的将领在营地外迎接:“参见太傅大人。” 拓跋骜将他扶起,又免了其他人的礼,众人便一同进了主营。 李湛觉得太傅拓跋骜身边的侍从有些奇怪,虽说做了一身男子装扮,可怎么看怎么像拓跋骜的妻子,当今圣上的胞姐,襄阳长公主。 可襄阳长公主一介女流,怎么会跟随周国的援军到这来? 其实太傅拓跋骜来这里也好生奇怪,他虽然有柱国大将军之职,可算不上是真正统兵之人。 文皇帝宇文泰当年在魏国主政时建立了柱国制度,由柱国统率所有的军队。他虽然设了八大柱国,可他自己算是其余柱国的元帅,并不直接统兵。 而另一个柱国拓跋欣的情况就更为特殊了。尽管当年宇文泰还是魏国的柱国,可他同齐国高欢进行的最后一场大战胜利后,宇文泰功高盖主,声势早已超越皇族拓跋氏。拓跋欣却不以为然,不跟随魏国拓跋皇族维护魏国皇权,而是选择了拥戴柱国宇文泰。 宇文泰见了拓跋欣如此识时务,便给予了他柱国的尊贵地位。只是宇文泰还是有些忌惮,怕这只是拓跋皇族的诡计,就没有让拓跋欣真正领兵。 拓跋欣便是当今太傅拓跋骜的父亲。 听着拓跋骜要问自己这些日子行军的军情,李湛只得抑制住了心头的疑问。 拓跋骜虽承得拓跋氏姿容的威严之势,可眉目之间却是一派的祥和。似是因着这样的性子,李湛从未听过拓跋太傅同任何人起过争执。 而拓跋太傅的夫人襄阳长公主则是有些娇纵却也不蛮横无理的性子。 这样性子不同c彼此家族之间还有一些弯弯绕绕的两个人倒也成为了一对良配。同他从父杨坚和从母小步六孤氏一样成为长安城的美谈。 不过不像从父从母一般没有其他人生的孩子,拓跋太傅有两个庶女,可那都是在世子拓跋羲之前出生的。拓跋羲出生后,太傅府上便再没了新生的孩子。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大野二郎仅带了一万骑兵,就拿下了洛阳同梁州这两座重要的城池,有乃祖父和乃父当年之风啊!” 提起他的父亲,两人皆是一阵沉默。 李湛的父亲李昞和拓跋骜同为八柱国的后代,两人自是十分熟络。李昞故去的那几年,拓跋骜也给过李家颇多的照拂。 拓跋骜体贴地岔开话题,问起他军中的事情来。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二人才将后续的作战计划商定好。 李湛原以为拓跋太傅并不知如何行军作战,可经过此番交谈,他才发现,尽管太傅大人从未领过兵,可这布阵的巧思却不输经验纯熟的将军。 他见拓跋骜本是想离开,可身边的侍从却不让,拉着拓跋骜耳语了起来。 难道他没看走眼?那个“侍从”真的是襄阳长公主? 拓跋骜见着李湛探询的目光,心知已是瞒不住,只得对李湛说:“大野二郎来见过襄阳长公主。” 果真是他记忆中的襄阳长公主,虽是过了最好的年纪,可眉眼间的媚色仍旧是那么耀眼。 李湛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臣见过襄阳长公主。” 襄阳长公主的声音似是带了哭腔:“阿湛,之前有消息说你到过伊阙,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同我和太傅相像的女郎?” 李湛隐约记得,当年宇文护之乱,不光李家受害。步六孤家和候莫陈家几乎被连根拔起。而拓跋家亦遭了池鱼之殃,襄阳长公主的女儿不知所踪。 伊阙?女郎? 难道是阿婉? 有次他无意间看到过阿婉的玉足,发现她小脚趾的指甲呈两瓣状。他明明记得这是鲜卑人的特征,可阿婉一直坚持自己是汉人,他才没有细想。 再想想阿婉同襄阳长公主眉眼之间的相似之处。 或许阿婉真可能是拓跋太傅同襄阳长公主的女儿也说不定。 “回长公主的话,我曾见过这样的一个女郎,她现在就在我的帐中,但是她一直坚持自己是汉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认亲(上) 李湛也是关心则乱,忘了一个女郎在他帐中这件事代表着什么。 他看着拓跋太傅平素里温和的神态有了一丝不可捉摸的裂痕,祈祷着待会可千万别出什么状况之外的事。 他内心的话音未落,哪知走至帐前时,帐内的阿婉听着了他的声音,向他喊道:“李湛,你穿戴整齐了再进来,休得像上回一样。” 李湛揉了揉眉心,又悄悄地瞥了瞥太傅和公主的脸,有些绿得吓人。 这回他真是,期望阿婉是太傅和公主的亲生女儿不是,不期望阿婉是太傅和公主的亲生女儿也不是。 真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他忍着胃里翻腾的尴尬,缓缓地掀开了帐帘:“阿婉,见过襄阳长公主和太傅大人。” 阿婉照着从前李湛教她的样子行了个礼。 她虽知这二人身份尊贵,可还是抑不住内心的好奇,略略抬了眼看。 拓跋太傅和襄阳长公主本欲让阿婉抬起头来看看,哪知她竟自己将头微微抬起。看清她容貌的那一刻,二人皆是倒抽一口凉气。 尽管已过了十年之久,可面前这女郎的样子不就是当年那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孩吗? 虽然她褪了婴儿肥,脸型已不像幼时那般圆润。可那双水润润亮晶晶的眼和当时一模一样。 那双眼不仅仅像他们二人的女儿伽蓝幼时,更同襄阳长公主那双桃花眼一模一样。 伽蓝失踪之前,拓跋骜同襄阳长公主并未交心,感情还说不上深厚。说到女儿,他同之前的妾室有过两个,对女儿本身并无特别的偏爱。 可伽蓝这个孩子却是十分不同的,她出生伊始就长发过肩,当时还是宇文护手中傀儡的当今皇帝宇文邕抱着这个外甥女都是爱不释手。 她也不像旁的孩子一般喜欢哭闹,只爱带着笑意看着周围的物事。 拓跋氏自道武帝以来就开始接触佛教,虽有太武帝一难,可自那之后,佛教就像给拓跋氏打下了烙印一般。入周后,拓跋氏竟连之前信奉黄老之学的反复都不再出现了。 拓跋骜认为这个女儿大概承佛陀福泽深厚,因此给她起名叫做伽蓝。 伽蓝意指僧众所居的园庭,又有寺院护法神之意。 拓跋骜希望这个女儿能够一辈子信奉佛陀,布施不止。 襄阳长公主不似她的丈夫一般沉稳,她早已按捺不住内心激动的心情,按住阿婉,但又小心地将她的襦裙只些微向上掀开了一点。 这个女郎的右脚踝上,果然有一枚状似桃花的印记。 伽蓝幼时受了一个妾室的暗害,好得只伤到了右脚踝,却留了痕迹。 太医说这痕迹难消,恐怕会伴随终身。襄阳长公主便做了主,让太医用针将疤痕刻成了一朵桃花。 这不是她的伽蓝还能是谁。 在看着襄阳长公主有些情绪失控地向她走来时,阿婉有些惊讶。 可没得一下她就被按在地上,还被襄阳长公主掀起了襦裙。 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襄阳长公主抱入怀中:“伽蓝,我的女儿,你终于回来了。阿骜,这确是我们的女儿伽蓝啊!” 阿婉被襄阳长公主的手箍得有些发痛,试图钻出她的怀抱:“长公主殿下大概是认错人了,阿婉怎么会是长公主殿下的女儿呢?” 襄阳长公主的手将阿婉圈得更紧了:“你右脚踝上的桃花印记是断断不会有错的。而且有人给我和你阿耶留信,说在伊阙山上可以找到你,阿湛说他就是在伊阙那带你来的这,你说这又怎么解释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认亲(下) 阿婉一直只记得想去建康城找阿兄的事情,直到听了襄阳长公主的这句话,她才记起阿兄给她留下的信上说,她的亲生父母会来找她的事情。 倘若面前的这一双夫妇真是她的父母,那身为太傅和公主的他们为何要在这乱世中丢弃她呢? 顾念着对方是长公主,她之前打算挣脱襄阳长公主的力道只用了二分,可一想到这个,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从襄阳长公主的怀里出来了。 襄阳长公主对阿婉突然的挣脱有些无措。 阿婉再对着襄阳长公主行了个大礼:“长公主怕是认错人了,阿婉自小生长在乡间,无父无母又愚钝不堪,怎么可能是金枝玉叶的公主的女儿呢。” 这十年来,襄阳长公主幻想过许多同女儿重逢的场景,可没有想到,伽蓝竟是这般的反应。 襄阳长公主用手轻轻抚上阿婉的小脸:“伽蓝,你是不是在怪我和你阿耶,不小心让你走丢了?可那次事出危急,我明明吩咐了几个婢子看住你,可不知怎的你就不见了。伽蓝,不要怪阿娘好不好。” 拓跋骜扶住在地上因打击不愿起来的襄阳长公主,让她坐下,又走至阿婉身前。 “女郎,不管你是不是伽蓝,请你都要听完我接下来说的话好吗。如果你真的不是伽蓝,就当自己只是听了一个故事罢了。” 阿婉觉得这个周国太傅,虽身居高位,却让人没有疏离感。可在他望着她的时候,她却莫名地感觉到了一种压迫。 在拓跋骜宽厚的声线中,一桩十年前的往事就这样娓娓道来。 十年前,当今皇帝宇文邕仍受权臣宇文护挟制,目睹两个阿兄之死的他一直韬光养晦,想要借机除去宇文护。 当时的齐国还不是现在的齐国。虽处于武成帝高湛的治下,可得了文宣帝的律法和孝昭帝遗策的功劳,齐国国力甚至还颇有些蒸蒸日上之势。 宇文邕希望与齐国之战能够折损宇文护的羽翼,便撺掇朝臣,让他们劝服宇文护出征齐国。 宇文护想着,若他能够真正拿下齐国,便同皇叔宇文泰当年战胜高欢一般功高盖主,周国皇位还不是他的囊中之物? 宇文护便带着宇文邕一起出征齐国,计划攻破齐都邺城后,趁乱解决掉宇文邕。 百密之下,仍是有疏。 柱国大将军步六孤愿同柱国大将军侯莫陈崇不知由哪里听得了这个消息,深感危机。 文皇帝宇文泰当年未来得及称帝就病逝了,他诸子都还年幼,于是临死前,他将事务都交托给已经长大成人的侄儿宇文护。 周国虽是宇文护手把手地带着文皇帝的嫡长子孝闵帝宇文觉建起的,可宇文护骄恣专权,相继毒杀了想让他放权的孝闵帝宇文觉和明帝宇文毓。 对着宇文护的骄纵,手握重权的八柱国反应皆是不一。于家投靠了宇文护,可步六孤愿和候莫陈崇念着文皇帝宇文泰带领他们从高欢治下逃脱的旧情,不愿臣服于宇文护。 如今宇文护竟是要对着文皇帝的第三个儿子下手了? 他们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事变(上) 步六孤愿和侯莫陈崇觉得夜长梦多,便打算在行军至边境时结果掉宇文护。 可他们没同宇文邕通过气,恰好忽略掉了宇文邕最忌惮宇文护的一点。 为何宇文邕还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借齐国之力损宇文护之势? 实在是因为这朝堂之中满是宇文护的党羽。 当年文皇帝宇文泰崩逝时,诸子尚年幼,他不忍胜利果实落入别家之手,于是全权托孤于侄儿宇文护,让宇文护尽力辅佐自己的嫡长子宇文觉,完成他未竟的篡魏大业。 宇文护全盘接过了文皇帝在魏国建立多年的势力,篡魏代周更完全是宇文护一人的手笔。 或许当年的宇文护还有一片报叔父之恩的赤子之心,可随着他相继毒杀孝闵帝和明帝后,便可知他已被那滔天的权势迷了心窍。 明明他宇文护才是最有才干的人,为何仅仅因为他是叔父的侄子而不是儿子,就要屈居于这些黄口小儿之下呢! 宇文护浸淫朝堂数十载,几个柱国大将军虽兵权在握,可还是免不得身边之人被宇文护所收服。 步六孤愿同侯莫陈崇的谋划没有多久就东窗事发了,宇文护怒不可遏,在边境毒杀了这二人。 宇文护生性多疑,觉得单凭这两个人,是没有胆量想出这样的计划的。 他又扣下了其他的柱国大将军,想着这些人之间互为姻亲,关系深厚,于是派人将这些人的家眷带至边境,严加盘问。 侯莫陈崇家人丁不旺,同其他几家倒是没有什么姻亲关系。 可步六孤愿的女婿却是另一个柱国大将军大野昞。 而拓跋骜的妻子又是宇文邕的胞姐,如果此事还掺和进了宇文邕呢? 于忌他倒是从来不担心,这个人一向识时务,决不会同他对着干。 大野昞无论经过了宇文护的多少盘问,也坚称自己同此事毫无瓜葛。 可宇文护已经打草惊蛇,不敢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对他起杀意的人。 在毒死步六孤愿和侯莫陈崇后,宇文护又毒杀了大野昞以及大野昞和大步六孤氏所生的孩子。 毕竟处死步六孤愿和侯莫陈崇的事情于他来说有真凭实据,他大可将原本可以世袭的柱国大将军之职不给他们的后代。 可大野一家严格来说,只算得上是他的扑风捉影,因此他还是留下了大野昞其他的儿子。 盘问拓跋骜时,他发现拓跋骜同襄阳长公主的感情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好。拓跋家作为前朝宗室,忌惮宇文氏会将他们置于死地还来不及,又怎会帮着一个宇文氏杀另一个宇文氏呢。 宇文护于是大发慈悲地赦免了剩下的人。 襄阳长公主来时带了一岁多的女儿拓跋伽蓝和刚刚满月的世子拓跋羲来。 拓跋羲还小,她不放心,因此一直抱在手中。 而伽蓝已经一岁多,她担心伽蓝干些什么,惹恼宇文护,于是让婢子看着她,没有带她去宇文护身前。 哪知道她刚刚从宇文护充满压力的盘问之下缓过神来,发现已经不见了伽蓝。 而婢子们都昏迷在了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事变(下) 因惧怕宇文护怀疑,被他要求从长安前来的家眷都未有带上护卫,一路上也都是由宇文护的人负责安全问题。 可那些人一到洛州便回宇文护处复命了,是以在伽蓝身旁的唯有几个婢子。 拓跋骜同襄阳长公主央了宇文护派人在洛州一带搜查,却是一无所获。 听着丈夫的叙述,襄阳长公主的眼泪更像是断了线一般滑落下来:“伽蓝,你不要生阿娘的气好不好。要是阿娘早知道你会丢,阿娘一定会带着你一起,永远不放开你的手的。” 拓跋骜将襄阳长公主揽入怀中,为她拭着泪,又用平静无波的眸子紧紧盯住阿婉。 拓跋骜想着,人的一生或许就是在这样的得得失失当中度过的吧。 他曾以为,伽蓝的丢失是佛陀对他的惩罚。可没有想到这件事,让他认清了自己的妻子。 他的父亲拓跋欣是魏国宗室,在文皇帝逐渐功高盖主后选择了明哲保身。 世人眼中,他父亲就是一个愚钝的人,因只图快活而选择拥护文皇帝,而弃自己的家族于不顾。 可河阴之变后,拓跋家就是再为天子之家,也逐渐让权力丧至六镇军人之手。纵使父亲再是天纵英才,也无力回天。 加之齐国高洋称帝后,杀尽了处在齐国的拓跋氏皇族。 父亲夜不能安,唯有朝堂之上对文皇帝忠心耿耿,私底下也装作溺于口腹之欲c不问世事的样子,才能够保全在周国的所有拓跋氏血脉。 文皇帝见父亲如此识时务,便将自己宠妾的女儿襄阳长公主嫁给了他。 开始时,他一直对襄阳长公主心存芥蒂,认为她只是文皇帝派来监视他的一枚棋子。 自孝文帝以来,相较于其他的胡人氏族,拓跋氏的汉化程度算得上是最深的了,出身拓跋氏的女郎接受的教导同汉人士族闺秀并无太大差别。 而宇文氏毕竟出身六镇,阖族的女郎们都带着鲜卑遗风。 拓跋骜一开始自是对性子泼辣的襄阳长公主敬而远之。 虽然在这样的敬而远之当中,他们还是共同拥有了两个孩子。 哪知丢了伽蓝以后,襄阳长公主居然向他自请下堂。 见到襄阳长公主这番举动,拓跋骜吓出了一身冷汗,以为伽蓝的失踪只是宇文护和宇文邕想要整治拓跋氏的又一计策。 可见着襄阳长公主梨花带雨的样子,仿若一朵枯萎了的玫瑰一般了无生气,拓跋骜还是按捺住了心头的不安,打算听她将话说完。 哪知她说,文皇帝当初做主要她嫁给他的原因只是因为她一直心悦于他。 襄阳长公主名唤宇文沁。 当年文皇帝还是魏国的柱国大将军时,拓跋骜的父亲带他去宇文府议事,她无意间见到了他。 之前她的大嫂,步六孤愿的长女一直在她耳旁说,拓跋欣的长子拓跋骜真是配得上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赞誉。 她本来还不相信,可真正见到他时,她才发现长嫂夸赞他的那些话丝毫不掺假。 她有些悔恨自己为何没有多学学汉人的东西,否则也不会到这个时候这般词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爹娘 虽然宇文沁的母亲在府邸里很受宇文泰的宠爱,可那时候毕竟只是个妾室。 自晋以降,北边各族同汉人通婚不止,因此其生不蕃的问题从未像后汉年间一般,困扰过北方贵族之家。 因而纵使宇文沁的母亲育有三个儿女,可随着新的姬妾不断地入府,他们的地位也岌岌可危。 在府邸里,为了保护两个幼弟,宇文沁只得伪装出一副泼辣不好惹的样子。 可她从未想到,会遇见这样的一个人。 那一眼,注定了她的一生。 遇见拓跋骜后,她有些后悔自己怎么装出了这样的性子,那样温文尔雅的他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她呢。 不过还好,也幸得她有这样的性子,才敢大着胆子到阿耶面前,吐露自己的少女心事。 哪知阿耶听到后,一脸凝重地对她说,原本他是想让她嫁给神武公豆纥陵毅的,毕竟他日后可能会处理当今的皇帝,若将她嫁给拓跋氏,恐怕对她并不是件好事。 再加之宇文家也有人嫁给过拓跋皇族。 那人就是嫁给废帝拓跋钦的她的长姊。 只是后来,阿耶因为废帝拓跋钦企图诛杀他而鸩杀了拓跋钦,而长姊知道后亦饮鸩而亡,随废帝去了。 阿耶当时只冷冷地说,果然女儿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曹节如是,他宇文泰的长女亦如是。 宇文沁只好对着自己的阿耶不停地跪拜,恳求他说,若自己能嫁入拓跋家,一定会帮阿耶缓和同拓跋家的关系。 再说了,拓跋骜同拓跋钦不同,拓跋钦一心想要从阿耶手里夺回兵权。 可拓跋骜的阿耶拓跋欣在阿耶带着元宝炬在长安同高欢决裂之时便已投诚阿耶。 若阿耶能将自己嫁给拓跋家,即能同东边已经称帝的高洋做对比。高洋屠灭了拓跋氏全族,可若阿耶能够维持拓跋氏的尊荣,阿耶必将受天下万民敬仰。 阿耶和东边高洋的父亲高欢在一同侍奉魏国时,一直是宿敌。 二人之间又打过五场相当惨烈的大仗,虽然最后算是阿耶赢了,可阿耶一直愤恨于高欢占据了河东富庶而肥沃的土地。 阿耶虽然在西边已是一手遮天,可每每提到齐国的高家时还是咬牙切齿的样子。 宇文沁悄悄想,虽然阿耶在她心中着实是不可多得的一代豪杰,可是阿耶这样的人竟也会有这样孩子气的软肋呢。 阿耶是一丝一毫都不愿意输给高家。 哪怕只是在她口中。 阿耶当即便允了她嫁给拓跋骜。 宇文沁不得不说,一开始,她是有些失望的。 拓跋骜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她在府邸中的事情,对她不咸不淡的。 她很想改变在他心中的刻板印象,可是因为她太喜欢拓跋骜了,总害怕她的改变会让他对她更加敬而远之了。 还好伽蓝同羲儿都生得可爱,宇文沁发现自从这两个孩子出世后,拓跋骜看着她的眼神中的坚冰在一点点地融化。 可是伽蓝的突然失踪,让她彻底地慌了。 她连她同拓跋骜的孩子都没有能力保护好,何谈维持宇文氏和拓跋氏的关系呢。 她将这些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拓跋骜,以为会招致他的厌弃,因为毕竟当初是她费尽心机,想要嫁给他的。 可没想到,她说完这些之后,就被拥入了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中,他说,伽蓝丢了的事情错不在她,他们一定可以将伽蓝找回来的。 宇文沁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口时,拓跋骜未曾疑虑半分。毕竟他的妻子是个直率的人,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不会说出口,说出口的必定没有谎言。 他往日坚固的心防终是垮了。 他以前一直把宇文沁的性子当作是他对她敬而远之的原因。 可若他真的对宇文沁足够敬而远之,怎么可能三年的时间就同宇文沁有了两个孩子? 只是他一直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心罢了。 其实他对宇文沁早就生了些许好感,可又害怕宇文沁是被派来监视他的眼线,让他蹈废帝拓跋钦的覆辙,因此才迟迟不敢迈出自己心底的那一步罢了。 他从来说不上讨厌她的性子,相反,他还有些喜欢她的个性。 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会直说,他无需像在朝堂上一样,对自己妻子的一举一动都要仔细揣摩。 虽然伽蓝失踪的这十年来,对他们夫妇来说非常艰难,可是在已交心的两人的相互扶持之下,总算是熬过来了。 伽蓝失踪以后,他们也没再要孩子,是害怕伽蓝回来之后,认为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拓跋骜的两个妾室,一个当年因为要谋害伽蓝早就被发落了,另一个则在一处偏僻的院子里养着拓跋骜的两个庶女,待那两个庶女出嫁后,那个妾室便自请去庙里修行了。 拓跋骜自那以后每日只会同宇文沁交颈而卧,只是他从未告诉宇文沁,自己今后只打算守着她同羲儿度日了。 那都是因为,他希望看见宇文沁每日使出浑身解数想要留他下来的样子。 后来宇文沁就是再愚钝也明白了他在使坏,同他发了好一阵脾气。 不过谁叫他是宇文沁心心念念的人呢,就算再是生气,也是舍不得打他骂他冷落他的。 拓跋骜同宇文沁也因此成为了长安城的两情无间的美谈。 虽然世人皆以为是宇文沁的个性挟制住了温吞的拓跋骜。 宇文沁对此表示很不满,明明受欺负的人是她好吗。 而世子拓跋羲也一直被他们耳提面命,要一直记着他的阿姊。 阿婉看着襄阳长公主脸上斑驳的泪痕,有些动容。 若不是襄阳长公主说的那样,她也想不出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太傅和一个公主要丢掉她这个女儿。 可是光凭那个印记,她也并不一定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啊:“公主殿下c太傅大人,兹事体大,若不经滴血认亲之法,就称呼阿耶阿娘,恐有混淆血脉之嫌。” 拓跋骜只好让李湛取了碗清水来,拦住了心急的襄阳长公主,示意让他来。 他用针尖戳破了手指,将血滴入碗中。 阿婉接了李湛递给她的针,效仿拓跋骜,也将血滴入碗中。 两滴血迅速地融合在了一起。 襄阳长公主破涕为笑,揽着阿婉入怀:“你就是我儿伽蓝。” 阿婉有些百感交集,可她同拓跋太傅和襄阳长公主相遇了一个时辰还不到,就让她唤他们阿耶阿娘,她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拓跋骜似是觉察出了阿婉的尴尬,体贴地说:“你阿弟知道你的下落后,一直吵着闹着要跟着来,我同你阿娘拦他不过,便将他带来了。我同阿湛这就去把他带来。” 拓跋骜便同李湛出了营帐,让襄阳长公主和阿婉好好聊聊。 李湛想起刚才阿婉的那句话,耳根有些红了起来,毕竟同自己心悦的女郎打情骂俏的事情被女郎的阿耶阿娘抓个现行,他也算是头一家了。 站在拓跋骜面前,他更是有些不知所措。 平时他在太傅面前都可以侃侃而谈的,但是这次毕竟是以想要求娶他女儿的后生的身份出现在太傅的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丈人 李湛心想,面对未来的岳丈大人,自己一定得先服个软。 刚出了帐,他就跪地向拓跋太傅请罪道:“太傅大人,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唐突了拓跋三娘,请太傅大人责罚。只是下官心悦拓跋三娘,也以礼待之,不曾做过逾矩的事情。” 解释之前的事情只会越抹越黑,不过还是得告诉未来老丈人,他什么也没对伽蓝做,好挽回一点点他在未来老丈人心中的印象。 等待李湛的,是一阵漫长而寂寥的沉默。 拓跋骜身为男人,自然是懂为何一个男人会不远万里,连打仗也要带着一个女郎。 虽则传出去可能对伽蓝名声有损,可是刚找回来的女儿,实在是不想让她那么早就嫁人了。 大野二郎这个人算得上是他欣赏的晚辈,可是一旦这个晚辈唐突了他的女儿,在他心中的印象也是急转直下的。 李湛见拓跋太傅不答,以为是自己的态度不够诚恳,忙加了一句:“这番从齐国班师回朝后,下官会马上同母亲商议,前往太傅府提亲的。” 李湛本期待看见拓跋太傅缓和的脸色,没想到从他余光瞥见的来看,拓跋太傅的脸色更绿了。 拓跋骜也没有想到李湛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虽然李湛阿耶早就去了,他现在是唐国公府的当家人,他想娶谁自然是他自己可以决定的。 只是李湛是他看着长大的,在他心中还只是个孩子,一个孩子现在就敢在他面前提要娶他女儿的事情了? 不过毕竟之前同李湛父亲相交不浅,也不好意思对着他摆脸色,拓跋骜只得压抑住了心中翻涌的愤怒,又恢复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不急不急,伽蓝跟我们失散多年,现今才回到我们身边,纵是我允了,内子也是不愿意的。她还想将伽蓝再留在身边几年。” 拓跋骜云淡风轻之间,又一次将宇文沁搬了出来替他背黑锅。 李湛以为方才拓跋太傅绿了的脸只是他的幻觉,拓跋太傅的答复也在他意料之中。 毕竟是被他们听到了那样的事。 看来这番要求娶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女郎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了。 拓跋骜让李湛站起,有关伽蓝的事,怕直接问伽蓝会让她有些不自在,而现在李湛在就正好:“伽蓝在你身边时,有说过是谁将她养到这么大的吗?” 在拓跋太傅看不见的地方,李湛的嘴角露出了些许喜色,这下有办法在未来丈人面前露露脸了:“她言谈间只说过她有个阿兄,还说自己叫崔婉。” 崔? 他们拓跋氏或者宇文氏同崔家有仇吗? 不好,国史之狱。 不过那不是发生在他曾祖父的曾祖父太武帝年间的事情吗? 都过去这么久了,难道崔浩一家还有余孽贼心不死? 那他倒真是佩服这些人的毅力了,过了这么久的事,居然还能坚持到现在。 “伽蓝有同你说过养她长大的人去了哪里吗?” 李湛想起那张令他啼笑皆非的字据:“伽蓝同我说,那个人去了建康城,前些日子还让我立了张字据,说要我日后带她去建康城。” 建康城是南边陈国的都城。 拓跋骜也知道,自从八王之乱五胡南迁进入中原以来,士族看不上胡人,又打不过胡人,只得如过江之鲫一般南渡。 只是那个带走伽蓝的人大概是押错了宝,纵使北边战乱频仍,可战力却在这些动乱中得以保持。而南边的那些士兵,不知道还拿不拿得起刀呢。 而且自晋以降,南边的文化早就没了新鲜血液的注入,沦为对治世无用的空谈。纵使胡族的文化不及汉人,可若想最终问鼎中原,南边奢靡享乐的氛围又怎么可能重塑这中华大地的一切呢? 李湛见拓跋太傅在沉思,及时地加了一句:“方才在帐中,太傅大人说伽蓝是被人施计带走的。可下官有些不明白,为何那个人既带走伽蓝,又将她教导得同士族女郎别无二致。而且伽蓝不仅通晓《诗经》c《女诫》这样的东西,连《论语》同《孝经》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下官不知那个人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思。” 拓跋骜听了李湛的话,心下更觉诡异:“听你所说,伽蓝似是同那个人感情很深,贸贸然问伽蓝不好。此事容后再议。” 末了拓跋骜还不忘叮嘱李湛一句:“伽蓝在你帐中的事情,没有多少人知道吧。” 李湛听出来了,这句话既是询问又是警告,未来老丈人交代的事,他实在是不敢怠慢,若是这件事传出去,即使不是他做的,恐怕太傅大人今后也会怪罪于他:“太傅大人不必担心,下官一直将伽蓝安置在我的私帐中,部下们皆只知我带了一个女郎,但是不知道女郎的长相。事关伽蓝的闺誉,下官定不会怠慢。” 拓跋骜听了李湛的回答,有些满意的同时也有些许的不悦,他说一直将伽蓝安置在他的私帐中?尽管这样没有人会知道伽蓝的样貌,可这不代表了他们孤男寡女日日共处一室? 拓跋骜摇了摇头,能指望年纪轻轻的血气方刚的小子有什么克制,待得时机成熟还是得让宇文沁问问伽蓝才是。 李湛不知道拓跋太傅心中的弯弯绕绕,只当自己算是得了一部分未来丈人的青眼,便带着太傅一起去寻伽蓝的弟弟拓跋羲了。 拓跋羲是混在炊事兵里过来的,不是拓跋骜不愿意带他在身边,只是他哭着闹着要同阿耶分开,这样才能换得几天不被阿耶管教的日子。 在拓跋骜同李湛找到他时,他的小脸已经黑成了煤球,和锅碗瓢盆在嬉戏着。 唯有那双未被污渍污染的桃花眼算是能够让人一眼看出他同伽蓝是亲姐弟的。 见着了拓跋骜,拓跋羲一脸欢欣雀跃地迎上来:“阿耶,找到阿姊了?” 拓跋骜在拓跋羲的黑色的小手要抓紧他衣摆的下缘时,不着痕迹地闪避开。 于是受苦受难的变成了李湛。 拓跋骜见着拓跋羲这样子,对他呵斥道:“像什么样子,还不快去洗干净,好见你阿姊。” 拓跋羲对拓跋骜的呵斥仿佛充耳不闻,跑着跳着冲出了营帐,嘴里念念有词:“我拓跋羲是有阿姊的人了,阿耶再也不能因为阿姊骂我了,以后阿耶要打我,也有阿姊拦着了。” 李湛看着拓跋羲的逗趣样有些想笑出声来,但是看着拓跋骜那越来越青的脸,还是及时忍住了。 拓跋骜先行回了襄阳长公主和伽蓝身边,让李湛领着洗净了的拓跋羲之后一同回去。 洗净后,拓跋羲扬起那张同伽蓝长得相似的小脸,好奇地问他说:“大野二郎,我阿姊长得好看吗?” 因他与李湛也算是旧相识了,问起这话丝毫不害臊。 李湛的脸上洋溢了一抹少有的温柔,笑笑说:“你阿姊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郎。” 拓跋羲鬼精灵似的眨了眨眼,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团聚 在阿婉那边,事情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宇文沁将身子挪得更靠近了女儿一些,慈爱地替她挽着发:“我的伽蓝终于回来了。” 虽然已经心底接受了这个亲娘,可是毕竟才重逢没多久,阿婉还是有些不太自在,不过方才她没来得及问:“阿娘,伽蓝是僧众所居的园庭的那个伽蓝吗?” 听得这一声阿娘,宇文沁激动地将阿婉拥进怀里:“伽蓝就是那个伽蓝。你阿耶觉得你是一个得佛缘的女郎,因此给你起了这个名字,伽蓝可喜欢?” 想不到她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同佛陀有着这么深的渊源了:“伽蓝喜欢这个名字,之前伽蓝住在伊阙山上的时候,每天都会去拜谒山上的石窟。可到洛阳和梁州后,因为身边也没有佛像可以跪拜,所以女儿都会日日抄经,希冀求得佛菩萨的保佑。” 宇文沁用手描着阿婉的眉眼,想感受阿婉不在她身边这十年的变化:“伊阙山上的石窟就是你高祖父孝文帝当年开凿的,伽蓝果然是得佛陀保佑的人,你高祖父也都在默默地替我们关照你呢。” 感到身后的阿娘又开始默默垂泪,阿婉回过头去笨拙地替阿娘拭泪。 宇文沁见着阿婉这举动,心中的愧疚更浓了:“伽蓝,当初都是阿娘不好,才让你丢了的。今后阿娘一定会千分万分地补偿你的。” 阿婉这回终是自然地将头埋在阿娘的怀里:“阿娘不要说这种话,伽蓝也有错的,这么多年没有侍奉在阿耶阿娘身前,今后伽蓝也要千分万分地回报阿耶阿娘对伽蓝的生育之恩。” 宇文沁听得阿婉这句话,一时间百感交集。 之前随着伽蓝失踪的时间越来越久,宇文沁也一直做了最坏的打算。不管伽蓝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会投注全部的关爱。横竖还有太傅府做伽蓝的后盾,没有人敢轻待于她。 可虽然还没同伽蓝说过多少句话,也未来得及问起她读过些什么书。 宇文沁感觉伽蓝被教得很好。保存着这个年纪的天真烂漫之余又不失规矩。对待不同的人也知以不同的礼数相待。 说不定连她自己都没办法将伽蓝教得这么好。 那当初将伽蓝带走的那个人到底用意为何呢? 只是打算将她的女儿带走十年,看看能教成什么样子? 这种话任是谁说出来她都不会信的。 罢了罢了,现今能找回女儿已经是一大幸事,而且女儿还一点也不怪自己,真是大幸中的大幸。 那些她弄不懂的事情还是让拓跋骜去研究吧,省得他每日没事情干,将那一肚子弯弯绕绕全都使在她身上了。 拓跋骜这时已经赶回母女二人身旁,听着伽蓝的话,他的喉头也是一酸。果真他的伽蓝是得佛陀庇佑之人,才能如此心思澄明。 母女二人间的温情脉脉不是被拓跋骜的脚步声,而是被拓跋羲的呼唤给打断的。 “阿娘阿娘,我的阿姊在哪?” 阿婉循着话音看去,发现了一个同她长得十分相似的小郎君。 虽则阿婉同拓跋羲不是一胎出生,可那长相竟是同孪生没太大差别。 两人都随了宇文沁那双桃花眼,欢喜时眉眼间水波荡漾,让人看了心生怜爱。 撒娇时微微撅起的小嘴也同宇文沁像了个十足十。 其余的地方倒也像极了太傅拓跋骜。 单看太傅同长公主时会觉得他们并不相像,可伽蓝同羲儿却同他们两个分别都长得相似,倒真是一件怪事。 宇文沁抚着阿婉的肩:“羲儿,这是你的阿姊。” 阿婉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拓跋羲一个熊抱给抱住了:“我的阿姊终于回来了,阿姊不知道阿弟过得有多辛苦,每天都要被阿耶埋怨来埋怨去的,说要不是我,阿姊也不会丢。今后阿耶再也不会埋怨我了,阿姊以后也可以帮我拦着阿耶了。阿羲很开心。” 阿婉瞅了瞅阿耶的脸色,只得拍拍拓跋羲的后背:“阿弟只要乖乖的,阿耶怎么会罚阿弟呢。” 李湛在一旁也失笑了起来,伽蓝的性子像了拓跋太傅,遇事沉稳可靠,但平日里灵动的样子,又有些像襄阳长公主。 可拓跋羲大体上像极了襄阳长公主的性子,唯有那暗中使坏的聪明劲,才有些同拓跋太傅相似。 想到这里,李湛不免想起,同样是因为当年宇文护之乱而破碎的家庭,一个在今日得以重聚了,而他的阿耶还有阿兄阿弟们却与他永远的天人两隔了。 而找到了阿耶阿娘阿弟的阿婉,也不再是那个心里眼里只能看得见他一个人的阿婉了。 思及此,他默默地离开,轻轻地阖上了营帐的帘子,将温馨的氛围留给这一家人。 夜间,拓跋骜便命人将李湛帐中的伽蓝的东西带走,看着女儿这些日子抄写的佛经,拓跋骜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赞誉。 拓跋羲吵着闹着要同阿姊一起睡,可惜又被他的阿耶以恐吓的眼神镇压。 拓跋骜命人在他的主帐旁搭了两个小的营帐,分别让伽蓝同拓跋羲住着。 宇文沁同伽蓝说了好久一回话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打算放伽蓝安置,免得累着她了。 这一日的大喜大悲之下,伽蓝哪里睡得着觉。过了一个时辰了,阿耶那沉稳可靠的样子,阿娘那关爱有加的样子,阿弟那活泼跳脱的性子,还是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突然,一阵说话声打断了她的思考。 说话的似是她阿耶:“伽蓝同羲儿都安置了吗?” 她阿娘答:“你又不是不知道羲儿,沾床就能睡。这都过一个时辰了,伽蓝想必也应该睡熟了。” 她阿耶的语气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同齐国交战带着你们三个也不是个事,明日我便派人送你们三个回去好了。” 她阿娘突地变了语气,娇娇地恳求道:“伽蓝在这待了这么久都没有什么事,况且还有你在这,周国同齐国的战事更不用担心了,你不要这么着急送我们娘仨回去嘛。” 她阿耶似是有些笑意:“行啊,只要你答应再要个孩子,我就等班师回朝之后再带你们一起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恩爱 她阿娘的语气倒说不上是不情愿,反倒有种低低的娇羞:“你说什么呢,才找到伽蓝,你就又想要个孩子,不怕伽蓝难过。” 她阿娘发出一声娇呼,似是被她阿耶拥入了怀中。 她阿耶答:“你觉得伽蓝是那般的孩子吗?她会巴不得新有个阿弟的。我主要是想着羲儿的性子还是需要有个弟妹来磨磨,否则真是无法无天了。” 她阿娘似是有些不满地嘟囔着:“旁人都说羲儿像我的性格,你说他无法无天,岂不是在说我。” 她好像又听见了她阿耶的吮吻点点滴滴落在她阿娘脸上的声音:“怎么可能呢,阿沁是阿沁,羲儿是羲儿。再说阿沁就是再无法无天,也有我宠着。” 接下来他们说的什么,伽蓝都听不清楚了,只能听见她阿娘娇滴滴的吟哦声和她阿耶的低吼声。 伽蓝只得捂住了耳朵,她很高兴她的阿耶和阿娘很是恩爱,可是为什么她要听到这种羞人的东西。 只是纵使她捂住了耳朵,还是有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她的耳朵里,更别提旁边主帐的摇晃声了。 地动山摇了好一会,伽蓝感觉到身边渐渐安静下来,才放下了捂住耳朵的手。 又听得她阿娘用着情潮后的慵懒语气说着话:“当初带走伽蓝的人到底是谁,你查到了吗。” 她阿耶答:“阿湛说,那个人好像姓崔。但是又说那个人同伽蓝感情甚好的样子,我还不太敢问伽蓝。” 她阿娘的语气有些上扬:“哟,天底下还有太傅大人不敢做的事情。” 伽蓝那日听了阿耶对当年之事的描述很是震惊,她不相信阿兄就是当年那个带走她的人,或者是带走她的人的共谋,否则又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呢? 虽然阿兄知道她生身父母是谁这件事也很可疑,可是那样的阿兄,怎么可能会对她不利呢? 伽蓝内心深处还是不愿相信。 她阿耶用着低沉却掺杂着一丝兴味的语气对她阿娘说道:“阿沁,你那皇帝阿弟这些日子生了病,打算班师回朝,灭齐之事容后再议。等皇上到了梁州,我们便跟随他一起回去。” 她阿娘本来对皇帝生病这件事有些许担忧,可越想越不对劲:“拓跋骜!你又诓我!你本来就没打算先送我们娘仨回去是不是!你就是装的,让我答应你的要求。” 伽蓝没等到她阿耶的回答,只听得她阿娘似乎在锤着她阿耶的胸口:“拓跋骜!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一开始知道你是谁的时候,总觉得你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不食人间烟火。哪里知道伽蓝失踪后你一直以作弄我为乐。原来我还不知道,有一日我特意换了个月白色的兜儿想将你留下来,仆妇们都说这个颜色衬我。可你嘴上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你当我没从铜镜里看到,你在偷偷地笑!” 她阿娘似是被她阿耶拥进怀中:“不是我心爱之人,我才不去作弄她呢。这明明是我同你之间的小情趣,为什么你还要这般委屈地同我撒娇呢?再说了,若你不想带着伽蓝同羲儿留在我身边,又怎会中计呢?” 她阿娘的语气似乎还是有些不依:“谁叫你每日变着法子来欺负我。拓跋骜,我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就” 后面的话似乎被她阿耶含进了口中:“你还想嫁谁,我之前不是同你说过,要是再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我必定会狠狠地重振夫纲一回。” 他当初可没强娶她,是她自己招惹上他的。他可没有向她保证过他表里都是一致的。 这样的后果,当然得她一人承担了。他岂是她说不要就不要的。 他当然也知道她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可夫纲该振的时候还是需要振的。 传入伽蓝耳里的又是一阵吟哦和低吼交织不断的声音。 伽蓝有些欲哭无泪,真不是她想听这些她不能听的事情的,希望佛陀看在这个层面上能够原谅她。 不过她倒也没想到她阿耶竟是这样一个人。本来她瞧着她阿娘那风风火火的性子,以为是她阿娘制住了她阿耶。 可哪里知道她阿娘反而才是那个被吃的死死的人。 伽蓝很为她阿娘捏一把汗,以她阿娘那直爽的性子,真是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也怪不得她阿娘会那么生气,明明被欺负的人是她,可在外人眼中,却总认为是她在欺负阿耶。 第二日她看着阿耶阿娘都觉着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又不能表现地太过明显,毕竟要是被他们二人知道了就不好了。 伽蓝不知道的是,在她入眠以后,拓跋骜对宇文沁说:“待回了长安城,你须得问问伽蓝,大野湛有没有对她做什么。” 宇文沁伸手一点拓跋骜的太阳穴:“你在想些什么呢?大野二郎不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吗,怎么会是那种不知礼之人。” 拓跋骜抓住她宇文沁的手,轻轻地摩挲一番,才肯放入掌心:“你们这些女郎啊,就是太相信男子了。大野湛要不是居心不良,会千里迢迢地将伽蓝从伊阙带到这来?” 宇文沁想要抽回在拓跋骜掌心里的手,可是却被拓跋骜牢牢收紧:“可我们是胡人,又不是汉人,没必要守那么多礼节,礼节什么的又不能当饭吃。大野二郎如果千里迢迢带着伽蓝,却没有碰她一根手指头,这不代表他挺心悦伽蓝的吗?而且我觉得大野二郎做我的贤婿挺不错的。” “他哪里没有动伽蓝一根手指头?就算他没有真的碰伽蓝,肯定也脱过衣裳给伽蓝看。大野湛还太年轻了,哪里懂怎么好好对待自己的妻子?若是直接这样将伽蓝许给他,我怕他不会珍惜,倒还不如磨上他几年。如果你在长安城里还有顺眼的郎君,也大可不必拘泥于大野湛。” 宇文沁轻轻掐了一下拓跋骜的腰:“就你主意多。”倒是也没再说些别的。 两人就这样交颈而卧c相拥而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