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姻缘》 第一章 李如幻 【一】 叱云府。 叱云老夫人:“南儿,祖母已派人物色好了一个女子,你去看看吧!” 被唤为南儿的男子一身戎装还来不及脱下,见到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姑母,他心中充满了对那个叫李未央女子的恨意。 不过一个庶女,就能将姑母斗败如此,还让魏帝对他叱云家起了疑心和不满,可见他叱云家在宫中无人。 “祖母的做法不无道理,这个表妹南儿是要去见见的。”叱云南恭顺得回答,在仆从的引路下到了“那个女子”的住处。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笑!你看看你,整天愁眉苦脸的,谁看了喜欢呀!将军马上要到了,这副嘴脸给谁看!能当将军的表妹,你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叱云南老远就听见管事妈妈的大嗓门。然而,这个少年将军一如既往得傲视一切,他一字一顿得叫出那个名字:“李!如!幻!” 许是听到了门外的动静,管事妈妈立马收了架子,碎步拜倒在屋外,大气也不敢出。 卷珠帘,叱云南缓步入内。 只见,那个女子端正得坐着,双手合十安放在膝上。湖蓝色海棠裙子外罩雪色纱衣,简单的发髻上斜插着一支珠钗。她侧着脸看向窗外,也不管来的何人。微微抖动的肩膀和弱弱的抽泣声,分明是哭过了。 这是一个本就不存在了的女孩。当年叱云柔已生下长子李敏峰和长女李长乐,年逾三十,没想到意外怀上了孩子,本是大喜。谁知尚书大人在叱云柔怀孕期间纳了一个洗脚丫鬟当姨娘,而那个姨娘腹中已然有了孩子。叱云柔孕中动气,竟然早产,胎儿生下来就是死的。而偏偏那个姨娘生下来一个健康的女孩。这叫叱云柔恨毒了那对母女,便以二月出生是为不详的名义将李未央送到乡下。而夭折的本该是李家二小姐的那个女孩,因为没有满月不得计入族谱。尽管如此,叱云柔还是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李如幻。对于叱云柔而言,这个孩子就像一场梦,醒来了就没了。如梦似幻,成了叱云柔心中的痛。 “我不姓李,我姓王!我不要当什么小姐,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你们放过我吧!”女子一听到这个名字,一时激动冲着叱云南大喊,旁边的两个妈妈连忙压住了她,其中一个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将军恕罪,再给老身一些时日,定叫这丫头老老实实的。”管事妈妈跪到叱云南的脚边说到,还不忘恶狠狠得瞪了正在挣扎的李如幻。 “老老实实?这对我叱云家有何用?圣上又岂会喜欢老老实实的平常女子。放开了她!”叱云南悠然道,好像并没有因为李如幻的举动感到不满。 “这……”左右仆从都不解将军之意,但也无人敢违抗。 李如幻没了束缚,也不用袖子拭去脸上的泪水,反而昂着头睁大眼睛看着叱云南,眼中有着说不出的绝望与委屈。 叱云南这才看清她的长相:一双桃花眼泛着红,噙着泪水。这眉如柳叶,朱唇无血,身量纤纤的,柔弱里透着倔强,确有几分风情。只是年纪还小,没有长开罢了。 如斯美人,叱云南见得多了。女人嘛,不就那样。 “祖母究竟为什么看上了这个姑娘?”叱云南一路风尘,这时已是很累了,便懒得去想。 他掏出袖中的短剑,拔剑出鞘,剑峰轻轻一震发出丝丝响动。这屋里的一众奴仆无不将头埋得更低了。都闻,将军使得一手短剑,剑无虚发!每每拿出来把玩,一股子从沙场上带来的血腥气就会无声的从他身上散发。 此刻,冰凉的剑贴着李如幻的鹅蛋脸,顺着她侧脸的轮廓慢慢往下,同时叱云南俯下身在她的耳边压低嗓子说道:“是荣华富贵,还是死……自己选。” 说罢,他将那把短剑放在李如幻的手中,阔步离开。 李如幻整个人都怔住了,直到叱云南走出房间,她才按着胸口喘气,刚才她的心仿佛要停跳了一般。 “任何人不得阻挠如幻小姐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叱云南的声音洪亮而充满威慑,即便是离去了,也依旧让屋子里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左右奴仆都退去,李如幻握着那短剑,茫然不知所措。 【二】 是夜。 叱云南伏案,单手撑着额头,日里的疲惫让他不自觉得睡了一会儿。无人敢扰。 或许是在家的缘故,平时在军中他是不会轻易露出倦态的。因为在战场上的一个不留神,就是杀机! “南儿,我们叱云家,只有你了!你,一定要,一定要,争气……”父亲临死前拉着他的手不停得嘱托。 那时候的他也不过李如幻的年纪,丧礼上他死忍着不哭出来。因为叱云家只有他了,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 从此再漆黑的夜晚,再残酷的杀戮,他都不曾退缩。直到这双眼分不清白天黑夜,直到这双手有了洗不去血腥味。 姑母还在尚书府的时候,朝中有李尚书。现在姑母失势,叱云家少了一大助力。如今圣上日渐老去,夺位之战一触即发,叱云家若是不能及时把握时局动向,很可能会招致大祸。 那个李如幻,她的眼神和自己一样,是不服输的倔强。 今日自己可以吓住她,但要她死心塌地为自己效命却是不能的。 必须收服她! “将军,红罗求见!” 门外,女子的声音英气十足。 “进来!”收起所有的思绪,叱云南挺直腰杆靠在象征叱云大将军权势的宝座上。 “参见将军。秋围已布置妥当。李未央这次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红罗一身深红男装,她的面容在烛光里雌雄难辨。秋围之事叱云南刚回来就吩咐了下去,没想到一个下午的功夫红罗就办好了,这份努力和忠心一直是叱云南欣赏红罗的原因。 “将军……”红罗似乎还有话说。 “何事?” “将军一路辛苦,这么晚了,是该休息了。”红罗的声音慢慢的变小了,不知何时她将头埋得比刚才低了。 祖母老迈又为了姑母的身体日夜操心,叱云南一回来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大小事务一起涌过来要他处理。可是偏偏府里的下人都怕他,夜深了,也不敢提醒他。 红罗,她是唯一敢这样说的人吧。 叱云南不是猜不到红罗的心思,只是他把红罗的这份心思归类于对叱云家的忠心。 有些棋子是仿佛是天生的,而有些是需要培养的。 红罗是前者,李如幻是后者。 看着红罗,叱云南灵光一现得说:“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小金鱼 【一】 同样的夜,对于李如幻来说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漆黑。 十四年的人生说不上美满,但是无风无浪,平静的像她闺房后院的小池塘。 这十四年,她就像这池塘里的小金鱼,养尊处优,却从来没有自由。父亲几乎不允许她跟任何人交往,家里的大门她这一生就出入过两次。一次是她十岁时候随父亲初到平城入住这里;最后一次是她十四岁的生日,父亲居然破天荒得答应她去附近的街市逛一圈。她就像做梦一样开心,可也像做梦一样,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叱云府。 “父亲,他应该很着急吧!我一定要回家去!” 李如幻的脚步还没迈开,那放在桌子上的短剑在烛光下泛着的寒光让她想起了叱云南说的话。 如果选择离开就是死,那么他又为何不让任何人阻拦自己? 这个男人令人不寒而栗,又深不可测,她实在猜不出他的意图。 夜越来越深了,再不走她只恐叱云南会变卦。 犹豫再三,她拿起了短剑鼓起勇气推开房门。 次日。叱云南的书房。 “南儿,你怎么让那丫头走了?”叱云老夫人听说李如幻昨夜出府且一夜未归,终于坐不住了。 “祖母,您有所不知。南儿看那女子性子极是倔强,硬是要调教她只怕很难,故而纵她出府。祖母放心,南儿已有别的安排!”叱云南今日换上湛蓝色的常服,坐在书桌上处理公务,少了一些煞气,多了一分儒雅。 “不管怎么样,你别把她弄丢了就好。”叱云老夫人还是一副很不放心的样子。 叱云南剑眉一蹙,问道:“祖母,为何如此看中她?” 的确,即便是容貌较常人美些,可这样的女子不在少数。为何祖母独爱这女子,他仍然想不通。 叱云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叱云南,叱云南立刻摈退左右。待到房中只剩下两个人,叱云老夫人拄着拐杖凑到叱云南的耳边窃窃私语…… 不消片刻,叱云南带着一队贴身护卫飞速出了将军府。 【二】 李如幻用身上的首饰租了一辆马车回到了王家。说来可笑,她未曾涉世,平日里只与书籍为伴,竟是不知大魏市价如何。那车夫见她孤身一人还与她讨价还价,把她丢在了王家门口就走了。此刻她已经身无长物,若是寻不得父亲,恐要流落街头。 叱云府离王家相距甚远,到达已是黄昏时分。此时又是秋季,王家大门紧闭但未落锁,她使劲推开,嘎吱一声在空荡荡的宅院里回荡,院内梧桐落叶纷纷,好不萧索。 真的?丢下她了吗? “你父亲不会来找你的。”管事姑姑刻薄的声音犹在耳畔。 李如幻的心本就悬着,现在却是彻底落到了谷底。 但她没有哭,因为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初到叱云府的时候,她日日哭闹,众人都无动于衷。最后一次,是在叱云南见她的时候,那次以后她是彻底不想哭了,也不敢哭了。 她在家中转了一圈,当真一个人都没有,连家当都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人间蒸发了。 天色暗了,李如幻连支蜡烛也没有,只能摸索着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想着,不如今夜先在自己房里将就一夜,明日再做打算。于是,她抱着单薄的身子正准备要入睡,却听得屋里的某个角落传来窸窣响动。 那声响,很快没了动静。 李如幻心中一惊,脑海里立马出现了叱云南阴冷的脸,她不由得握紧了怀中的短剑。 房间里除了她,绝对还有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红罗! 红罗得到的命令是若李如幻到达王家以后打算离开平城就立刻将她诛杀。 可李如幻走进王家以后就迟迟没有动静,她实在不想在这个娇弱的女子身上浪费时间。连一个车夫都可以随意欺负的女人对将军能有什么用,还是抓紧杀了吧。 红罗踮起脚尖,像猫儿一般靠近蜷缩在床上的李如幻,而李如幻此刻也悄悄拔出了怀中的短剑。 另外一边,叱云南正在马不停蹄得赶来,紧跟其后的护卫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大将军如此心急如焚,一路上只言片语也不曾交代。 而叱云南此刻心急都写在脸上了,祖母的话让他措手不及,但是撤销对红罗的命令已经来不及了。 千万不要! 李如幻,你千万不要想不开逃跑才好! 【三】 黑暗里毒蛇向着带刺的蔷薇发起进攻。 红罗几乎和李如幻同时亮出了匕首和短剑。 呯!其中一把被打落,而另外一把幽光一闪撕裂了衣帛。 “啊!”红罗吃痛得捂住自己受伤的手臂。 “将军?”红罗不敢相信,居然是叱云南打落了她的匕首,以至于让李如幻伤了自己。 原本命悬一线的李如幻睁开眼睛,却看见双手握着的短剑正从红罗的身体抽离。 血浆溅到了她的脸上,还有雪白的衣服上。护卫举着的火把,明晃晃的让这一切看起来更加刺眼。 “来人,带红罗回去疗伤。”叱云南的语气听不出情绪,立刻有两个护卫上前扶住了红罗。 李如幻还在云里雾里一般,维持着握剑的姿势。直到短剑从她手里滑落,短剑落地的声音让她稍稍回过神,她望着救了她的叱云南,目光涣散无神。 在只有李如幻和叱云南才能感受到的距离里,叱云南发出了一声很低的叹息。 李如幻惊愕之余,不由想到:她该害怕不是吗?为何她感到的是一阵安心?那一声叹息里,有那么一丝丝难以言说的温柔,是她的错觉吗?好像又不是。 到后来李如幻才知道,很多事情叱云南早已预料,那一声叹息是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还有他叱云南。 再然后,她被叱云南拽着离开了王家,被抱上马背,侧坐叱云南的身前,看着王家宅子被大火点燃。 她真的没有家了。 “你说过我可以选择。”李如幻苍白地控诉。 “那是昨夜,昨夜的你可以选择去死。但是今夜的你,没得选!驾!”叱云南挥动缰绳低声一呵,身后尘土飞扬。 一路颠簸,疾风刮着李如幻柔嫩的脸袋,她嗅到了脸上的血腥味。 最能让人感觉到活着的,往往不是鲜活的生命,而是赤裸裸的杀戮和鲜血。李如幻一手指尖轻触方才染血的脸颊,一手默默的抓紧了叱云南的腰间。 她还得要活着,就算父亲不要她了,就算叱云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她也要在夹缝里求生存。 她本来就是一条小金鱼,离开了池塘就活不了。从前她的池塘是王家,如今不过是换了一个。她是王家小姐或是李如幻,又有什么区别? 她甚至已经猜到,父亲那日放她出府已是做了如此打算。没人可以救他,连知道她的人都没有。 所以就这样认命吧,这样很好不是吗? 怎么可能呢?她的心里是多么不甘啊! 就因为她是女人吗?就因为她是一条小金鱼就要任人摆布吗?她就不能有自己的心吗?就不能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吗? 错错错!弱者没有资格说自由,小金鱼终归只是小金鱼。 她李如幻就只是一个弱者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秋日余光 【一】 这一日,叱云南巡营归来。 “将军,军中送来文书需您过目。”他一只脚才踏进正门,一卷绢帛就递了过来。 “知道了。”叱云南挥挥手,意思就是放在书房。 每天都有很多这样的琐事,叱云南有时候也会烦。比如今天天气正好,他不想一整天坐在书房直到日落,但身边的声音就像苍蝇似的赶不走。 “将军,宋大人邀您今夜……”叱云南阔步走在回廊,一旁的声音还待再说。 “她一直这样?”叱云南看着不远处呆坐的李如幻说道。 “您说如幻小姐,好像是的。不过据说不哭不闹了,规矩也学的很好。将军,宋大人邀您……”侍从没有注意到叱云南的脸色,又继续说着。 “不去了。”叱云南一句话就丢下了侍从,朝内院方向的那条回廊走去。 李如幻一半身子依着栏杆,一席柳叶垂丝绦坎肩,搭配她身下的粉蓝彩纱裙,发冠上的青色丝带随风飘动,拂过她清瘦了的脸庞。 她的目光没有任何色彩,双唇微抿似笑非笑,看不出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随我来。”没有称呼,没有开头,就是这么直接的命令。 李如幻好像梦中惊醒一般,回到叱云府以后这是叱云南第一次跟她说话。 “去,哪里?”她问。 叱云南没有回答,转身就走。李如幻碎步跟上叱云南的脚步,虽然她不明白叱云南想找她做什么。门口时刻备着一匹快马给大将军取用,李如幻身后的一众奴仆来不及跟上,叱云南就带上李如幻策马而去。 “你似乎不太高兴?”今日马速不快,叱云南的语气也很轻松的样子,就像是随意的跟李如幻打招呼。 “将军,似乎也不高兴?”李如幻反问道。她也不傻,察言观色还是懂一些。 “本将军不高兴的事多了。倒是你们女人整日无所事事,怎的也不高兴?”说也奇怪,叱云南今天的确烦闷,现在对着李如幻说出来反倒好了些。 “那我宁可像将军一样,可以自由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李如幻回答道,可以看出她的眼里有了某种向往。 “哈哈哈,像本将军一样?李如幻,你想的太简单了。”叱云南像是听了个笑话似的,大笑起来。在他小时候,他的父亲问他想不想当将军,他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那当大将军很复杂,很难吗?”李如幻一脸的懵懂。 叱云南顿了一下,然后说:“也不是很难!怎么?当李如幻很难吗?” 这回轮到李如幻顿住了,只是她这一顿就终结了话题。 好在眼前已是一片秋日盛景:银杏叶子铺满了草地,远山枫树如火如荼,秋水波光粼粼,不时送来阵阵秋风。 叱云南翻身下马,也扶下了李如幻,两人都陶醉在这景色里。 叱云南很久没有这样出来了,每每策马奔腾不是去巡视就是出征,上朝坐着轿子也要抓紧空隙闭目养神,哪有时间欣赏美景。李如幻就更不必说了,她自幼养在深闺,除了自家小院还不曾来过郊外。 天空中传来一阵鸟鸣,原来一队是南迁的大雁。它们从天空中俯冲而下,水面上顿时掀起一片片水舞银花。大雁们在水面上汲水觅食,有条不紊的样子好似训练有素的军队。不一会儿,它们又逐个飞起,排成一字翱翔天空。 天空中大雁的影子倒影在水里,穿过水里李如幻和叱云南的影子,两个人都看得痴了。 只是李如幻更加沉迷一些,她眼中的那种期盼比之前更深了。 如果可以,她多么想就这样飞走啊! 不再担心未知的命运,不再去想父亲的离弃,不再被困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这是她从小的愿望,而此刻,这个愿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她这条小金鱼,真正想要做的是远远的飞走。 天上的那一队大雁越飞越远,直到剩下一条几乎看不见的横线,李如幻还在痴痴得看着。 叱云南瞥见她期盼的神情,什么也没说。 “那个孩子,是真的李如幻。那个孩子没有死,当初我们都以为她死了。其实她活了。”祖母的话在叱云南耳边响起。 “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 “不能告诉她。告诉她以后,你的姑母势必也会知道,她会拼死反对如幻进宫。我已经失去儿子了,不想让女儿也那么快走。既然这是上天对如幻的安排,就让她做叱云家的影子吧。她要恨我们,就让她恨吧,终归是我们欠她的。” 那夜叱云南把李如幻带回府里以后,他彻夜未眠。一直以来,他以保护家人,让叱云家壮大为己任,从来不会允许家人受到一点伤害。如今为了家族的未来,要亲手把自己的小表妹送进那波云诡谲的后宫。他的心动摇了,多年的信念有了迷惑。 尤其当他问道“当李如幻很难吗?”李如幻那停驻不言的样子让他心中一动。 “如幻啊如幻,其实我叱云南和你一样,都是没有选择的。”叱云南在心里对李如幻说。 半晌,李如幻忽然说道:“将军,让我一个人走走吧!” 她正视着叱云南,语气格外的平静,“天黑前我会回来这里,将军可先归府,派人接我便是。” “一个人小心。”叱云南也不多问,不过他感觉李如幻和刚刚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再加上叱云南本来就不是一个风花雪月的男人,景色看了一会也够了。他刚转身离去,李如幻又叫住了他:“将军!李如幻,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叱云南有些意外,“她……不就是你么?你想当什么样的人?” “我……”李如幻又迷惘了。 叱云南还未等李如幻回答就策马离去,他隐约觉得李如幻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而李如幻总有一天会给自己满意的答案。因为他知道,李如幻和他一样的倔强,他们一样都流着叱云家不屈的骨血。 【二】 叱云南回到了府中,李长乐迎了上来。 “表哥,听说你带着我那假妹妹去外面散心了。你干嘛待她那么好,她又不是真的。”自从叱云南接她回来以后,平日里事务繁忙兄妹两人很少照面。今日她听说叱云南带着李如幻出府,心里颇有点吃味。 “表妹,有两件事你要记住。这第一件事,以后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说她是假的。第二件事,表哥做事自有表哥的道理。我要李如幻的忠心,就不可能像养只兔子一样整天拘着她,有些棋子是需要培养的。” “可……”李长乐本想着让叱云南哄她几句罢了,哪里料到给结实教训了一顿,心下对李如幻种下了不满。 而叱云南耽误了半日功夫,想到军务应该很多了,懒得理睬李长乐就径直回了书房。 【三】 秋日的湖畔,李如幻独自漫步,回忆如水中的涟漪一点点晕开。 “疏影,今天是你十四岁生辰。跟你同龄的女孩子差不多都议亲了。不知道你这条小金鱼以后会游到哪里去。” “爹,你天天拘着我,我能游哪里去啊?” “那疏影想游到外面去?” “是不是疏影说想,就可以啊?” “说说看。” “爹,疏影是真的真的想去外面看看。” “是啊,总要出去的。” “真的吗?爹太好了!” “疏影!一个人小心。” “嗯!” 美好的回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而后的她似乎没有了白天,只剩下黑夜。 叱云府、叱云南……他们夺走了一切。 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她? 不弄清楚这些,她不会罢休。 或许还有机会,可以让她自由的飞走。她不想放弃,不想把自己的命运交在别人的手中。她想主宰自己的命运。 “你想当什么样的人?”当叱云南问她。 “我,我想当一个自由的人!”李如幻终于想到了答案。 湖畔上她孤单的身影,没人能看见她眼里的坚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谁是谁的猎物 【一】 丰收时节对于平城的权贵来说是一年中最值得期待的。 大魏皇帝带着他的臣子浩浩荡荡得开启了秋围之旅。皇家彰显太平的方式总是带着血腥的杀伐色彩,而愚昧的百姓顶礼膜拜。 李如幻一身雪色短打,头发简单的竖起,面上遮了一层薄纱。虽然她的身份是李家小姐,可是李尚书并不知道她,叱云南也没打算让她过早暴露。这次秋围,运气好可以制造李如幻跟魏帝偶遇;运气不好就当给她长长见识了。李长乐已经回了李府,李如幻又不在秋围名单之列,只能作为叱云南的侍女跟着。 今日是狩猎的第一日,叱云南外出,带不上李如幻。她只能老老实实坐在帐篷里,听着外面的风声和热烈呼喊。 等待漫长而无聊,李如幻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从郊外归来的那个晚上。 那是李如幻第一次踏入叱云南的书房,叱云南执笔伏案,他看也不看李如幻,好像她根本没有来书房。 “回来了?”随意的问候,没有一丝意外。 “为什么是我?” “本将军很忙,只能给你三个问题的答案,你想好再问。”叱云南没有直接回答,也不曾抬头。 李如幻见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好似猜透了自己,顿时没了底气。可是她人已经走进来了,她便决心要问个清楚。 “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进宫!”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从叱云南的口中说出,李如幻已经要站不住了。 她强撑着,又问:“进宫做什么?” “当然是成为当今圣上的妃子,成为我叱云家在宫中的耳目。”这个答案,赫然就是欺君之罪,而叱云南的语气还是轻松的不可思议。 “要是我做不到呢?”这个才是最关键的。 “换个问题!”叱云南拒绝回答。 “做不到你会杀了我吗?”李如幻不死心。 “我的剑不杀女人!好了,你的问题过了。出去!”叱云南用完了最后的耐心,下了逐客令。 然后,李如幻只能离开。她攒了一天的勇气,就莫名其妙的在叱云南的面前瓦解了。她还是太弱了。 “唉……”想着想着,李如幻叹了一口气。 前途尚未可知,她却什么都不能做,这种感觉好无力。 秋围之上,无数的狩猎和被狩猎在展开着。李如幻不知道的是,属于她的狩猎已经悄然开始。 “如幻小姐,长乐大小姐有请。”帐篷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李长乐?她的“亲姐姐”? 叱云南走的时候对李如幻没有什么特别的吩咐,更加没有留专人看守她,似乎对她很放心的样子。 “我这就来。”李如幻答应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个李长乐也不是自己能得罪的。 就这样,李如幻在侍女的引路下来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小树林。 一路走来,李如幻颇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当她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大魏第一美女以后更加确定了。 引路的侍女原本笑眯眯的脸庞变得不怀好意,在李长乐同样不怀好意的笑容里,侍女一下子扯下了她的面纱。 对视的瞬间,李长乐的眼中闪过一阵惊讶。 李如幻和她说不上哪里相像,但是乍一眼看过去,仿佛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呵呵,我倒说是怎么样的美人?不过如此。”即便这样,李长乐不会承认她心中真正的想法。 “长乐姐姐安好,如幻不知哪里得罪了姐姐。”李如幻福身给李长乐行礼,虽然她心里别扭的要死。 不说还好,一说李长乐就来气。可她偏偏不能说,是因为叱云南教训了自己,而她不服气才把气撒到了李如幻身上。于是,她便干脆不讲理起来:“你没有哪里得罪我,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李如幻从小养尊处优,哪里遇到过这挡子麻烦,更何况这根本就是无理取闹。 她素手绞着手帕,双眼泛红几乎要哭了出来。 李长乐很满意如幻这种表现,她拔下头上一根珠钗,交给了她的丫鬟檀香。檀香立刻会意,把那珠钗丢到地上乱踩一通,珍珠散了一地。李长乐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珍珠,轻轻扬起一脚把珍珠踢得四落,不少珍珠滚下了山坡。 李长乐用手指着如幻说:“你……全部给本小姐捡回来。不然的话,我饶不了你。不要想着告诉表哥,我才是他的亲妹子,你不过是个假货。明白了吗?”说罢,李长乐心满意足的扬长而去。 “是。”李如幻默默的蹲下身,把珍珠一颗颗捡起来。 片刻后,李如幻听着身后嬉笑的声音越来越远,才敢直起身子,随手把捡起来的珍珠重新丢入尘土里。 【二】 李如幻一个人跌跌撞撞的在树林里打转,李长乐的侍女刻意将她带到如此偏僻的地方,无人带路的情况下,果然是迷路了。 有些草深一些的地方她甚至都不敢踩,她害怕有蛇虫一类的东西,就这样兜兜转转离原来的地方越来越远。 就在李如幻无助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正在向她靠近。 叱云南!她一下子想到了这个名字。说来可笑,夺走她一切的是叱云南,可是最后还要靠叱云南施以援手。 李如幻朝着马蹄声的方向跑去,果然看见为首的叱云南鲜衣怒马,拉弓搭箭对着天上的飞燕射击。 就当她要呼喊叱云南来救她时,一只粗糙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费吹灰之力将她拖进了一丛茂密的灌木中。奈何叱云南距离李如幻的距离还很远,并没有发现什么,很快策马离去。 叱云南今天的猎物是李未央,而被李未央唤做明叔的北凉王室暗卫,也已悄悄盯上了叱云南,拖走李如幻的正是明叔。 此次狩猎,李未央打算牺牲自己当众揭发叱云南在北凉的罪行。可为保公主安全,明叔决定亲自刺杀叱云南。就在他暗中观察叱云南的时候,发现叱云南的身边有个的奇怪女子。她好像是侍女,又仿佛和叱云南有不同寻常的关系,因为她可以自由出入叱云南的帐篷无人查问。他想此女莫不是叱云南的爱妾或者相好的丫头,捉住这个女子倒是一个不错的接近叱云南的机会。本来他还在想如何捉住李如幻,不料李长乐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待到李如幻在树林里迷路就是他下手的最佳时机。 “小娘子,要想活命,就乖乖听话!”明叔把匕首架在李如幻细巧的脖子上威胁道。 换做以前李如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可现在她却觉得眼前这个蒙面的男人没有那么可怕,至少没有叱云南可怕。 她认真的点头,不发出一点声音。 【三】 而这边叱云南暗杀李未央的计划没有成功,他回到营帐时,刚好一个死士回来报告消息。 总算还是有些好消息,叱云南从死士打探回来的消息中猜测出李未央就是北凉公主,现在就差揭发李未央身份的证据和马太守的奏章就能将李未央一伙一网打尽。 他惊喜之余,命令属下继续监视那逃跑的凉奴。 他要的是放长线,钓大鱼。 看着叱云南心情不错,打探消息的死士小心翼翼的说:“将军,还有一事……” “还有什么?”叱云南听不出情绪的语气总让人捏一把冷汗。 “属下看见,如幻小姐被那凉奴捉住了。” “什么?”叱云南的好心情一下子没了。 “将军恕罪,为了不打草惊蛇,属下不敢救如幻小姐。” “废物,你们怎么让她出去的?”叱云南看样子要杀人了。 “将军,是长乐小姐让人带走如幻小姐,属下就没有注意。”那死士连忙跪下,不出意外他感觉自己死定了。 这时帐外传来声音:“将军,如幻小姐回来了!”。 “啊?”叱云南和那名死士都傻眼了。 叱云南走出帐篷,只见李如幻正一步步端庄得走过来,看不出有一点事情。 “如幻,去哪儿玩了?”叱云南笑眯眯的,丝毫看不出他刚刚还发火了。 他这笑在李如幻看来简直让人心惊肉跳,“将军,如幻就在树林里走了一圈,迷了路,幸好遇到一个侍卫将如幻带了回来。” “竟有这样的事,本将军可要好好谢谢这个侍卫。如幻,你怎么没叫他过来领赏?” 李如幻假装懵懂的样子,“啊!对呀!是如幻不懂人情世故。” “不懂也有不懂的好,就怕懂了装不懂的。” 叱云南明显话中有话,可惜李如幻面对叱云南能强装镇定已是极好,她没有听出其中深意,居然傻乎乎得点点头。 天知道叱云南心里要气炸了,给了机会居然不珍惜,换成其他人他早就一剑杀了。 “回去休息吧!”他轻轻道,那是作为哥哥对妹妹的温柔。 李如幻松了一口气,她察觉不到叱云南的怒气,缓缓的跟叱云南擦肩而过,走进帐篷。 叱云南的死士一直在旁边默默不语,终于他忍不住了:“将军,属下绝没有看错。” “本将军知道。”叱云南脸色阴沉,那人也不敢再说。 狩猎仍在继续,兔子和老鹰,到底是谁是谁的猎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温柔陷阱 【一】 李如幻端坐在梳妆台前描眉,画到眉梢处特地加长了一些,看上去多了一丝妩媚风情。一个侍卫低着头端着饭菜走进李如幻的帐篷,他把饭菜安放在桌子上,悄悄得靠近李如幻。 “烟火为号,若不成功,还请小娘子想办法了结在下,莫要让在下被俘。” “我……”李如幻的声音充满了疑惑。她真的可以做到吗? 那侍卫,其实也就是明叔看出了李如幻的迟疑,对她说道:“小娘子若是害怕,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在下绝不会勉强小娘子,只希望小娘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李如幻虽然在这次秋围里名义上是侍女,但实际上她不用做任何侍女的事情。叱云南一路上待她也很和善,叱云南的属下都对李如幻毕恭毕敬,这比她待在叱云府里处处看人眼色要好的多了。 而今晚,李如幻就要伙同明叔去杀了叱云南。只要叱云南死了,她就可以结束这些黑暗的日子了,就可以去找爹了,就可以回到过去了。 转机来的太快,她都不敢相信。 “我不怕!”她深吸一口气,手指一点胭脂,双唇泯上一抹嫣红。 明叔看了一眼镜子里的李如幻,换上明黄色舞衣的她,妆容清纯里透着妩媚,已是极美。如果不是叱云南,这样的女子应该还在闺阁里向父亲撒娇吧。 “在下对小娘子,感激不尽!”明叔郑重得对李如幻行了一个抱拳礼,默默的退了出去。 在皇家围场的中心,人们点起了篝火。参加秋围的不管是皇室还是权贵,不分男女,都会在篝火旁边跳舞,这是历年秋围的传统。今夜,男女可以对歌对舞,互相饮酒赋诗,无拘无束。 李如幻穿过喧闹的人群,朝着远处和同僚攀谈甚欢的叱云南走来。不知为何,叱云南忽然一眼在人群里看见了李如幻。就像夜空里最亮的星星,在所有盛装的小姐夫人里,李如幻出乎意料的脱颖而出。 叱云南有一瞬间看得痴了,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李如幻也在看着他,两个人之间有种奇怪的默契。 今夜叱云南的容颜落在李如幻的眼中仿佛柔和了许多:英气的剑眉,高挺的鼻梁,平整的下巴;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虎牙,一双眼睛会变成月牙状,和煦得像春日的太阳。 心情好的叱云南就是这个样子,看不出危险,感觉不到杀气。 “他并没有很坏,至少他也有好的时候。可是他不该毁了我的一切,囚禁我的人生。”李如幻心里想着,已经走到了叱云南的跟前。 原本与叱云南说话的几位大臣,还以为叱云南的相好来寻叱云南,都识相的走开了。 “今夜的如幻真漂亮!”叱云南深深的看着李如幻说道。谁说男人没有心机,叱云南也会用某种柔情伎俩。其实,他一直在想李如幻会使什么伎俩对付他,他心里居然还有了一些期盼。 “将军!”李如幻不敢直视叱云南的眼睛,她害羞的低下头去,是故意也是心惊。 两个人都为对方设下了温柔的陷阱,就看谁先中计! 叱云南牵起李如幻的手,正要引着她到舞蹈的人群里去,李如幻打断了他:“等等……” 叱云南疑惑的看着李如:“怎么了?” “将军马上就知道了。”李如幻第一次对叱云南露出一个饱满的笑容,连她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或许是今夜的气氛太好,让她的心不再莫名得紧张。若抛开所有,叱云南少年英雄,李如幻小家碧玉,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雪色的丝巾蒙上了叱云南的眼睛,李如幻握住叱云南的另外一只手朝着喧闹走去,叱云南笑而不语。 看着这样的叱云南,李如幻有些晃然:“将军,其实……白天……” 李如幻遇到明叔的事叱云南是知道的,可是事已至此叱云南不想打断,他只想让这一切继续。 他说:“我知道,是长乐搞得鬼。你放心,回去我会教训她的。” 最后的机会没有了,而李如幻不能坐以待毙,更加不能心软,她道:“如幻不值得让将军费心。” “本将军说你值得就值得。”叱云南说着,和李如幻彼此牵着的手加大了一份力,就把李如幻拉到了怀里,抱紧了她。 李如幻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不知道怎么办了,这样下去在烟火信号来之前她就要坚持不住了。 就在此刻,助兴的乐师换下了原本热闹喜庆的曲子,演奏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又幽幽的响起了丝竹声。 气氛瞬间变得诡异,中间最大的篝火忽然爆发出比人还高的火焰。火花四溅到其他的篝火,其他的篝火也一起爆炸,受到惊吓的人们忙不迭的逃窜。 叱云南一把扯下眼睛上的丝巾,眼前却一片漆黑。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松开了怀里的李如幻。 李如幻如脱笼的小鸟,她提起裙边飞快的逃离叱云南的身边。 差一点就要被他迷惑了,这个男人有毒! 李如往丝巾放了药粉,那是明叔给她的。若是叱云南还记得,这种药粉就是叱云南陷害北凉王室的那种药粉,在高温下可以爆炸,而入眼则会短暂失明。至于往丝巾上抹毒的办法是李如幻自己想出来的,她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看明叔的。 丝巾从叱云南的手中滑落,扶着眼睛的手也在抽搐,可见他正承受着痛苦。 最后,落入陷阱的叱云南听到了一个声音:“叱云南受死吧!” 【二】 时光回到树林里,明叔凑到李如幻的面前说:“小娘子,你得手以后,就去找安平县主李未央,跟她道明原委,她自会救你。” 明叔饱经风霜的面孔充满了强烈的向往。李如幻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如此希望另外一个人死去,这大概就是仇恨吧! 李未央!李未央! 李如幻拼命的奔跑,心里不断默念这个名字:那个叱云家口中克死了自己的二月灾星。可讽刺的是,如今的李如幻却要靠李未央来救! 她从明叔口中得知李未央帐篷的位置,奈何从篝火会到大臣女眷的营帐实在太远了。她混在人群里被碰撞排挤,终于玉足一崴狠狠的摔倒在地上。 李如幻跌落到尘埃里,白皙的脸庞沾上了灰,飘逸的舞衣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扯破了。她忍着痛,双手支撑着地面爬起来,发现手上都是擦伤,多么狼狈。 或许,老天终于肯帮她。她一抬头,在一连几近相同的帐篷里找到了一个写着李字的帐篷。 顿时,她充满了力量一般,连滚带爬的跑去。 慌张的李如幻闯进帐篷,一把冰凉的剑横到了她的脖子上,一道血痕沁了出来。 男装打扮的女子怒目而视:“你是谁?” “君桃,发生何事?” 屏风后面,一个女子霍然而出,洁白的寝衣外罩着锦绣披风,她气质卓然,眉眼间皆是贵气。纵然外面已经闹得人仰马翻,她居然在睡觉! 相比之下,为了逃命,李如幻就如同一条丧家之犬。她慌忙道:“我,我是城南王家的女儿,我是王疏影!” 李如幻毕竟还是存了一点理智,只要她能逃出去,她就可以做回王疏影。 “啊!你不是被烧死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子捂着嘴,表情像是见了鬼。她就是李未央的丫鬟白芷,在李未央回李府以后,她帮助李未央打探了不少平城实事,其中也有王疏影的。城南王家一夜大火,全门无一人幸免。王疏影这个名字,因为百姓的怜悯从鲜为人知到了人尽皆知。红颜薄命,总是那么教人可怜可叹。 “你是李未央吗?你一定……要救我!叱云……叱云南死了!”李如幻激动的要语无伦次了。 “大将军遇刺了!抓刺客!”帐外士兵焦急的呼喊适时响起。马蹄踏着大地,刀剑出鞘,铠甲间摩擦的声音,这一切都昭示着一场惊天的变故。 此刻帐篷里的主仆三个人面面相觑,李如幻则目光炯炯,颤抖的双手不由的握紧。 明叔成功了!叱云南他……死了! 只是她为何有了一阵惆怅: 叱云南,他会恨自己吗? 怎么会不恨啊,他应该恨死了自己。 而李未央是何等人物,她立马将事情的原委猜到了五分,只是还不能确定眼前这个女子究竟是谁。 她不顾白芷的阻拦,走过去握住了李如幻颤抖不止的手。帐篷里的烛光不是非常的亮堂,更何况她已经睡下,已经熄灭了大部分。现在走近细看李如幻,李未央竟也惊到了。 “李长乐!”李未央差点破口而出那个名字,但是她没有。 在扑朔迷离的混乱中她果断下了决定:“白芷,你去找敏德,就说我有急事找他。君桃,你快去寻找明叔的下落,他现在应该正在被叱云南的部下追杀。你们汇合后要赶紧逃跑,不要回来!” “可是小姐,你怎么办?”被唤做君桃的女子问道。 “我还有要事必须完成。” 君桃一听“要事”二字,立马单膝跪了下来,“小姐,千万不要以身犯险,不然我爹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快去啊!”李未央一脸决然,君桃无可奈何也随着白芷一样领着命令出去了。 帐篷里现在就剩下李未央和李如幻两个人。李未央自己动手穿衣打扮,她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李如幻说:“稍后我的弟弟敏德会带姑娘离开,只是希望姑娘能对今日所听所见之事保密。” 李如幻头如捣蒜,只要能保命,保密算什么。 待到心情平静一些以后,她想起刚才君桃口中所说的“爹”应该就是她遇到的明叔,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对了,王家大火无人幸免是怎么回事?”李如幻回过家,但是已经人去楼空,大火是叱云南放的,可当时没有人。 “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李未央无奈道。 李如幻的心咯噔跳了一下,叱云家居然有本事让她全家变成死人,权势之大简直是一手遮天。她忽然有种可怕的想法:叱云南为什么从来不担心她逃跑,从来不派人看守她,莫不是因为他把爹握在了手里,若是自己逃跑了爹就会死! 越是想着,她越是后背发凉,她又想起叱云南今天反常的温柔,想起他轻易的中了自己的计谋。 “不懂也有不懂的好,就怕懂了装不懂的。” 最后,还有这句看似不经意的话,都说明了一件事。 叱云南,他在放长线,钓大鱼!而自己不觉中成了他的鱼饵。 这样的话,他就没有死。 外面的人都是诱饵,目的就是引出明叔背后之人——李未央。 虽然李如幻不知道李未央一伙人的真实身份,但是能让叱云南如此费尽心机的绝不是普通人。 这边,李未央已经梳妆妥当,她起身看了一下外面的情况对李如幻说:“你在此处等着,我去了。” “你去哪里?”李如幻拉住她。 “面见圣上!”李未央淡然一笑。叱云南已死,剩下的就是给大凉正名,她李未央纵是今夜就死了又如何。这样一来君桃和明叔也能远走天涯,甚至还可能被赦免回到凉州。 “不可以,你不能去!有诈!”即使是猜测,李如幻也不能冒险。 李未央狐疑得盯着李如幻,李如幻被看得十分不自然。烛光晃动着,李未央和如幻的脸色都晦暗不明。 【三】 “还没招吗?” 在一顶关押囚犯的特殊帐篷里,叱云南眼睛上缠着解毒用的纱布,耳听着手下鞭打刺客的声音。 这个北凉余孽竟敢偷袭他叱云南,可笑!他自幼习武就是在看不见光的暗室里,被十几个死士包围着攻击。 父亲对他要求几近苛求,叱云南每每伤痕累累就没听过一句心疼的话,除了那一次走出暗室的只有他叱云南一人。 叱云南没想到的是:这个北凉暗卫心智不是一般的坚韧,拷打了许久竟是没有一声哭喊。叱云南细想之余,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李未央手里已经有了奏章,但是揭发此事李未央自己也会有危险。为保万一,这个北凉暗卫才会冒险刺杀自己。 “李未央那里有什么动静?”叱云南抬手招来属下询问。 “秉将军,如幻小姐进去以后,李未央的两个随从都出去了。” “看来他们已经相信了如幻。哈哈哈!北凉暗卫,你的主人居然轻易就相信了本将军派出的奸细。”叱云南放肆的大笑,刻意刺激着勉强支撑的明叔。 “不可能,那个小娘子怎么会是奸细。”明叔的信念有了片刻的动摇,但他依旧咬着牙,一言不发。 叱云南虽然看不见明叔的样子,但他能感觉到明叔已经紊乱的气息。他一把推开欲要搀扶他的属下,抬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向捆绑着明叔的邢台,对明叔说:“你叫她小娘子?你以为她是我叱云南的女人吗?蠢货,她可是本将军的表妹李如幻!怎么?她没告诉你吗?李未央已经上当了。她以为本将军死了,一定会着急到圣上面前揭发本将军。假如她去面见圣上,就一定带着奏章。到时候,本将军保证她会死于刺客暴乱!” 不管夺取过多少人的性命,叱云南最喜欢的还是杀死一个人的心。每当他击溃一颗坚若磐石的心,就会从心底发出一种满足感,那种满足感化为他嘴边的笑意,格外渗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扯平了 【一】 深夜,大将军遇刺的消息震惊了魏帝拓拔焘,正要下令暂停秋围彻查此事时,叱云南却出现在了。在旁人都注意不到的地方,皇帝拓拔焘的营帐附近满是叱云家的死士。 而另外一边,想要去面见皇帝的李未央被王疏影拦住了。 李未央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的眼睛,打量她身上的狼狈说:“你,到底是谁?” 王疏影心中真是万般无奈,她不是王疏影还能是谁?也罢,她只好将遇到明叔的时候,她被当成了叱云南的女人的事情说了出来。因为开始的时候,她无法说出那尴尬的真相,她只能胡说叱云南杀了她的家人,然后强占了她。 事实上,她的家人可能真的被叱云南杀了,而叱云家的做法跟强占了她没有区别。 李未央听罢,竟苦笑了一声。其实她的经历和王疏影比起来一样的不可思议,她能理解王疏影的窘境,就算是视为亲姐妹的白芷她也不能说出所有真相。 或许是同病相怜吧,李未央对王疏影多了一份信任。她掏出贴身的手帕替王疏影包扎手上的擦伤,王疏影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之后对李未央也有了莫名的亲切感,就这样两个拥有奇异命运的女子在因缘际会下结下了缘分。 然而,今夜注定是漫长的。 就像李未央出生的那天,李如幻就死了一样。 李如幻活着回来,而真正的李未央早已换成了北凉公主。 仿佛拥有这两个名字的女子一旦相遇,就一定会有一个遭遇不幸的命运。 叱云府里缠绵病榻的叱云柔,她自秋围开始就没有苏醒过。 今夜,当春茗准备和守夜的妈妈换班时,叱云柔忽然惊醒。 她披头散发,即使日日睡着,眼眶也是黑的;嘴唇总是干裂,任下人怎么用水擦拭也是无用。她骤然醒来,笔直得起坐起身子,状如鬼魅,吓得那守夜妈妈躲到了春茗后面。 “夫人,你醒了!奴婢去喊大夫。”春茗并不害怕,她只是担心叱云柔的身体。 “不不,春茗。你快去救如幻,如幻她有生命危险!”叱云柔伸出枯瘦的手臂拉着春茗。 “夫人,您又做梦了!”春茗红了眼眶,那么多年了夫人始终放不下那个孩子。她心疼得抱住叱云柔,轻拍她的背,希望给她安慰。 “如幻……如幻……”平日里强势霸道的叱云柔此刻像个孩子似的,一遍一遍哭着念着如幻的名字。 【二】 夜继续深…… 大魏皇帝的御帐。 “让圣上为臣操心,夜深不得安寝。臣实在有罪!皇上万万不可为了臣停止秋围,臣完全可以私下追查。”叱云南知道皇帝不可能真的为自己暂停秋围,皇帝只是刻意传出消息,让叱云南明白莫要将事情做大而已。故而叱云南换上感激涕零的面具,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拓拔焘今年已经四十许人,看着年轻的叱云南,他会生出是看着自己的错觉。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个少年将军不再那么喜爱,而是有了一层防备。不过他当看见叱云南诚惶诚恐的样子,又见他已经无事,就安心得叱云南寒暄了几句,便让叱云南退下了。 叱云南从皇帝帐中出来,眼睛上的纱布早已除去,昂首阔步的样子看不出丝毫损伤。 “将军,您看那是不是安平县主?”叱云南的手下指着一位正在款款走来的女子。 果然来了! 虽然叱云南的眼睛还不能完全看清,可那件锦绣披风是皇上御赐,在夜色里能发出幽蓝色的光,仅此一件,他当然认得。 只要杀了李未央,销毁奏章,就再也没人能揭发凉州之事! “抓刺客!”叱云南一时血气翻涌,脱口而出的尽是杀意。 一柄匕首从他的袖中飞出,咻的一声正中女子胸口。 没有一滴血,是因为刀锋很薄,但绝对贯穿了要害! 女子软软的倒在了地上,立刻就被包围了。 然而一个慌张的声音对叱云南喊到:“将军,不好了,是如幻小姐!” 叱云南的表情凝固了,脑海一片空白。原以为李未央会中计,没想到是自己的失策。他飞奔到如幻的身边,只见她双目紧闭,秀眉微蹙,就像是睡着了。要不是插在如幻胸口的刀柄,都看不出她被正中了要害。 天呐!他干了什么?他杀了自己的亲表妹! “快传太医!”叱云南气急败坏的怒吼。可他知道如幻十有八九活不下来,因为这一刀不光命中要害,还带了叱云家秘制的毒药。 等待的时间里,叱云南给如幻灌下了解药,抱着如幻不敢轻易移动。但如幻的伤口已经开始渗出鲜血,解药也不知道喝进去多少。她就这样安静的躺着,身体一点点冷下来。 叱云南从来没有想过要杀如幻,哪怕如幻联合北凉暗卫刺杀他,他都没有动过那样的念头。 然一切不可挽回,愧疚和懊恼让他胸口跟堵了一块石头似的,他闭上眼睛不再看怀中女子最后的模样。 天边已经亮起鱼肚白,夜尽天明,但王疏影却再也看不到了。 【三】 今年的秋围发生了诸多意外,但均不得外宣,在世人眼里又是一场太平盛世的赞歌。 那夜之后,李未央便没了踪迹,高阳王拓拔浚一直不肯放弃寻找,闹得太子妃和皇上那里都有些不好看。 叱云南的营帐也发生了劫囚事件,但是他早有防备,所以就没有被得逞。只是劫囚的人意外逃脱,想要追寻却没了踪迹。 不久以后,寻找李未央的高阳王也意外失踪了,长乐终日闹得叱云南去救。祖母那边因为如幻的事,气的狠狠责备了叱云南。这日,去寻李未央的死士仍然没有带回好消息,叱云南头脑乱成一团,一怒之下掀翻了桌子,将一把楠木椅子打残了。 “滚!”他指着走进书房的人吼道。 “将军,是我。”这些年他叱云南叫滚的,还敢不滚的就是红罗了。 “什么事?”叱云南语气柔和了一些,刚才也是一时失控。他看重红罗,所有的属下里面对她最是和颜悦色。 红罗知道叱云南性情,面不改色得说:“将军,南安王邀你一叙。” “本将军和他没什么好叙的。”叱云南随口就回绝了,毕竟每天都有很多人想找他一叙。 “那属下去打发了。”对于叱云南的命令红罗从不多问,只有执行。 “等等。”叱云南回过神,改了主意。 【四】 李如幻早已从秋围回到了叱云府。 她的小院日夜都守满了人,太医已经换了三个。 直到叱云老夫人亲自出马请来了已经退隐的前朝太医,这位太医用了一种极为罕见的药,能激发用药者身体的潜能,即使伤到了最重要的心脉,也能让伤口愈合,与常人无异。唯一的后患就是如幻的寿命会急剧缩短,三十岁就是她的大限。 然而这种药能不能起作用,还要看如幻是否有强烈的求生欲望。做到如此地步,若如幻不能醒来都是枉然。 “太医,如幻到底怎么样啊?”叱云老夫人又急又气,龙头仗不停杵着地面。自从叱云南派人把如幻送回来以后,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旁人看来,老夫人从来没有来看过这位如幻小姐。可是做祖母的哪有不心疼孙女的,更何况如幻与她失散多年,她怕一见到那丫头就忍不住跟她相认了,故而一直狠心对如幻不闻不问。 太医的语气听不出是喜是悲:“能活,但是最多三十岁,还要看能不能熬过今晚。” 叱云老夫人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但她素来身体硬朗,又历经两朝,心志坚韧。太医如此说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她明白其余再做都是徒劳。 “你们都退下吧。”她挥挥手,看了一眼院落深处李如幻的房间,艰难的收回目光。 另一边,叱云柔自如幻出事之后一直昏迷,这几日又出现了吐血的症状,去看如幻的太医又跑去看了叱云柔,都说是不太好。两个人的命好像栓在一起的蚂蚱,一损俱损。 【五】 “疏影、疏影!醒醒!” 冥冥之中有人在呼唤自己,王疏影只觉得眼皮重的很,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疏影,你怎么不听爹的话,爹不是叫你小心的吗?” 她一听是父亲的声音,一时间所有的委屈都迸了出来:“爹,疏影尽力了,可是疏影只有一个人。” “疏影,你不要再来找爹了。” 王疏影不敢相信:“为什么?爹,你在哪里?” “因为你已经死了!” “不!我没死!爹!我没有死!我不要死!”王疏影拼命的呼喊,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死。 有种强烈的恐惧包围着她,是深入心底的寒冷。她想抱紧身体,又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哪里啊?她不是在秋围吗? 终于,她想起来了,她和李未央交换了衣服,这样李未央就能趁机逃跑。 很傻吧,偷偷摸摸逃走不是她最想要的吗? 她自己也想不通,明明李未央的弟弟已经来接她了,可是她却拒绝了。她嘴上的担心父亲,心里却想看看叱云南是不是真的死了,又或者他有没有受伤。 就是想再见他一面而已,就这么简单而已。 【六】 从南安王那里回来,已经是第二天凌晨。连红罗都不明白,向来不贪杯的叱云南那夜居然独自一人喝醉了 叱云南宿醉以后独自回到府中,他站在如幻居住的院落门口。此刻时间尚早,下人们都没有起来,空无一人的院落看着有几分落寞。 昨夜,他已得知奏章到了南安王手里,想来是李未央逃跑时候落下的。他早知这个平时默默无闻的南安王不简单,可偏偏着了南安王的道。难道叱云家要在他叱云南的手里败落吗? 他想进去看看如幻的情况,可是想到如幻那张苍白的脸,心中就有种无名火。 这丫头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代替李未央出现,明明可以自己躲起来。 可是他自己呢?自以为胜券在握,还是让局面变得混乱。在战场上从来都是敌人受制于他叱云南,现在却是他叱云南受制于他人。 叱云南其实是在生自己的气。越是这样,他盯着院落深处如幻的房间,眼睛恨不得射出箭来。他叱云南不光没有收服如幻,连保护如幻都做不到。简直失败至极! 倏然,他紧紧盯着的那房门居然从里面打开了! 如幻白色寝衣,长发披肩,赤着脚踏出门槛。她踏着屋外一地白霜,清晨的华光照在她身上宛若新生! 她看见了叱云南,叱云南也看见了她。 太好了,他/她还活着! 叱云南第二次踏进李如幻的房间,还是那卷珠帘,还是那一方桌椅,只是两个人的心态都大不相同。 如幻还是坐在她常坐的右侧,侧着脸看着她小轩窗外的景色;叱云南在她一旁坐下。她看景,他看她。 “你可怨我?”叱云南问道,如幻的情况红罗昨夜已经报给他知晓。 而如幻清醒过来以后,也慢慢的记起了所有事情。其实她回到叱云府以后,有时候是有意识的,太医和下人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如幻知道将军不是故意的,不然也不会救如幻回来,如幻不怪将军。”她收回目光,注视着叱云南说道。 不怪他?这样还能不怪?叱云南很是很诧异。 大难不死的如幻好像可以看透叱云南的心思一般,继续平淡的说着:“因为如幻曾经真心的希望将军去死。那时候,在如幻心里,只要将军死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将军杀如幻是无心,如幻想杀将军却是事实。如幻有愧,所以如幻和将军算是扯平了。” 叱云南从来都是有仇必报,还从未跟谁扯平了,他好气没气的说:“好一个扯平了。告诉我,为什么要假扮李未央?” “如幻不能告诉将军。”李如幻嫣然一笑,答案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因为如幻心里有一点点喜欢将军了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将军的剑 【一】 派出的死士带回来的依旧是坏消息——李未央活着回到了尚书房。 叱云南在书房不住的踱步,双手背在后面交叉握着,两个拇指不停的摩擦打圈。每当他要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时总会如此。 终于他停下来,双臂俯撑在桌案上,向侍立在一旁的红罗开口:“看来是时候了。中常侍那边准备的怎么样?” “禀将军,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叱云南吩咐的事红罗从来不敢怠慢,答案永远是最令人满意的。 “告诉他,一旦成功本将军不会亏待他。”叱云南谨慎的加上了这一句。 红罗沉思了片刻说:“将军,恕红罗直言。如幻小姐本性柔善,根本不适合入宫。就算把她送进宫去,也不一定能博圣上宠爱。将军,不必如此费心。” 其实,“本性柔善”在红罗那里还是特意客气说的。在她看来,这个李如幻非但性格懦弱,而且还害了叱云南的大事,可谓无用至极。 “如今李未央活着回来;南安王虎视眈眈。我叱云家已经找不出第二个人选了。本将军相信祖母的眼光,稍后让如幻来见我。”叱云南不是不知道红罗的想法,只是他决定的事向来无人可以改变。 “是。” 红罗就要领命退下的时候,叱云南又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那件事,她知道吗?” 那件事就是指如幻的寿命只不到三十岁的秘密。目前知道此事的只有为如幻诊治的太医、红罗、叱云老夫人和叱云南自己,当然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 “将军只管放心。”红罗早料到叱云南会过问此事。 叱云南微微颔首,没有再说话。在叱云南心里,如幻只要安心的做好叱云家的耳目,别的事情她不需要知道太多。她的命本就是叱云家的,哪怕他叱云南对她有丝毫的偏爱也好,也不能轻易改变叱云南心中对有利家族的决定。 “呵呵,扯平了?如幻,我倒希望你真的恨我来的好。”叱云南一个人自言自语着。 【二】 如幻的身体这几天大好了,平城的冬天也到来了。上午有些微雨,下午居然飘起了细细的雪。 如幻披上斗篷非要去花园走走,连严厉的张妈妈也拗不过她。说起这位张妈妈,她教训起如幻来是毫不嘴软,又尖酸刻薄。以前如幻总是怕她、躲她,可是自从秋围回来以后,如幻对她不光不怕不躲,反而敬她顺她,凡事都来请教她。 如幻越来越像叱云家的小姐了,那个王疏影好像不曾存在过一般。 红罗只是来传话的,并不想和如幻多说什么。可是她看如幻在这样冷的天气还跑出来,又想起叱云南为如幻亲自费心打算,竟生出恨铁不成钢之感。 她忍不住说道:“小姐大病初愈,还是老实待在房间比较好。还有,将军让你去见他。” “我知道了。你……伤好了吗?”如幻盯着红罗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红罗这才想起之前因为如幻而受的伤,只是那次是将军出手,和如幻并无直接关系,否则以如幻怎么可能伤得了她。她也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伤也早好了。这厢如幻忽然问起来,尴尬的反而是红罗了。 “劳小姐费心,红罗无事。” “那就好。”如幻一副安心了的样子。 红罗看着此刻天真烂漫的如幻,竟有几分羡慕她。若是她也有如幻这样的身份,是不是可以离将军近一点。上回,她撞见叱云南带着如幻去郊外策马踏青,郎才女貌好似一对璧人。她多希望坐在马上的人是她,她可是为了叱云南可以赴汤蹈火的人,李如幻又何德何能? “小姐莫要让将军久等。”最后,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如幻哪里能察觉红罗心中的隐痛,便往叱云南书房的方向去了。 【三】 “将军,如幻进来了!” 叱云南的书房闲杂人等无命不得入内,如幻只身进来,却不见叱云南坐在书桌前。 她绕到书桌后面的屏风,原本该是墙面的地方出现了一条暗道。 这该是叱云府的机密吧!如今让她看见了,不想也知道肯定是叱云南刻意为之。如幻壮着胆子走进去,才踏入暗道,身后的墙就自己从两边合上了。 暗道两边,一盏盏油灯把如幻引到深处。直到油灯消失,如幻眼前出现了一个烧着火把的暗室。 一个男人被绑在暗室中间的邢台上,他浑身是血,看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是完好的。 如幻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心里震惊就不必说了。那人还是有些意识的,抬着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她,几乎是怨毒的吐出一个名字:“王疏影!” 是明叔! 如幻没想到叱云南竟把人囚在这里,手段还如此的残忍。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明叔让自己想办法杀了被俘虏的他了。 只是自己已经不是当初的王疏影了。 如幻深吸一口气说:“王疏影在逃跑的时候被杀了,这世上没有王疏影了。” 多时的囚禁与拷打并没有摧毁明叔的意志,他不屑得笑道:“呵呵!杀的好!这小贱人早该死了!那你是谁?” 如幻心里对明叔是愧疚的,只是她看得出明叔对自己的怨恨,解释已经无用。她的回答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我是李如幻!” 叱云南从暗处出来,“说得好,如幻,不亏是本将军的表妹。” 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可一听到叱云南的声音,如幻的心情就已经到了她可以承受的极限。果然将军还是将军,在叱云南的面前她不能轻易流露出真实的情绪。如幻强作笑颜说道:“将军过奖了。没什么事的话,如幻告辞。” “我说了让你走了吗?”叱云南的语气瞬间变得古怪。 “将军有何吩咐?”如幻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说你是李如幻,证明给本将军看。” “如幻不知如何证明?” “杀了他!”叱云南眼睛里的凶光都足够杀死一个人了。 如幻终于受不了了。 “不行!” “那你就不是李如幻!你还是王疏影!”叱云南步步紧逼,一把就抓住了如幻纤细的手臂。 如幻知道她是挣脱不了的,她祈求道:“将军,我求你了。我已经认命了,不要再逼我!” 叱云南高高在上的脸庞,眼睛眨也不眨:“我叱云南要的是你的认命吗?我要的是你的忠心!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回来,不过是担心你爹!” 叱云南看着如幻为一个凉奴居然如此求他,想到如幻以后在宫中要生存,这样的“柔善”怎么行。叱云南心中的火让他看上去更加冷酷了。他甩开如幻的手,如幻小小的身量险些摔倒。 “将军说的对,如幻是担心爹。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将军。”她说的那么无力,可也是事实,虽然只是一部分。 “今日不是这个北凉余孽死,就是你爹死!”叱云南拔出他腰间的配剑,强行塞到如幻的手里。 如幻心中巨痛,仿佛那道伤又回来了。而叱云南并不知道如幻此刻心里真正伤心的是什么。如幻纵然不想杀人,可是她更不想打破心中对叱云南那一点可怜的幻想。秋围的篝火会,叱云南的温柔陷阱困住了如幻的心。她喜欢上了叱云南,虽然这点喜欢叱云南根本感觉不到,她也更加不能说出口。她甚至偷偷地幻想叱云南对她不是单纯的利用,为此她傻傻的认命了。 如幻望着那剑,迟迟不肯握住,仿佛那剑比火还要烫。 “杀!”叱云南对她说。 “你不要逼我!”如幻就像被逼到了悬崖的马,她发出最撕心裂肺的呐喊,从叱云南手里抢过剑,用尽所有的力气把剑举起来,剑锋直落叱云南的头顶。 然而,她终是没有胆量对着叱云南劈下去。 “瞧瞧你气急败坏的样子!这才是真正的你!怎么?拿出刺杀我的勇气来啊!难道你没有想到失败的下场吗?你太天真了吧!”叱云南看向如幻的眼神里有种期待。他期待如幻可以恨他,他期待如幻可以坚强起来。 “是我太傻!”如幻颓然得放下高举的剑,她下不了手。 叱云南见如幻痛苦的样子,他又何尝想这样。如幻本可以是他身边的小妹妹,在他面前同长乐一般撒娇耍赖,命运如此而已。 他安慰道:“来!不要怕!用力的刺进去!不会很久的,马上就结束了。” 他也知道自己的确逼的太紧。如果有充足的时间他会好好的教导如幻,可惜时不由他。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无奈的安慰了。 书房里,红罗等着叱云南从暗室里出来,等了很久,可算听到了脚步声。 叱云南的表情看不出欢乐喜悲,他自己倒了一杯茶喝。 随后,如幻也从里面出来了。如幻的衣服上溅到不少血,她把配剑擦的干净走到叱云南面前,把剑横着递给他。 如幻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却看不出有伤心的样子。叱云南望着她,迟迟没有把剑接过去。 “我要的你可以给我吗?”他问。 如幻的语气冰凉的像屋外飘飞的雪:“剑,是将军的武器!如幻愿意做将军的剑,剑本来就是将军的,如幻当然可以给将军!” 叱云南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笑的那么欢喜,好像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开心的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醉 【一】 这几日,叱云南上交了在凉州发现的铁矿。魏帝对叱云南大为赞赏,下旨在宫中设下宴会,犒劳叱云南平定凉州之功,并恩准其家人入宫。 叱云南所期待的东风就这样到来了! 在宴会开始之前,一件小事发生在叱云府老夫人那里。 李长乐半跪在叱云老夫人的暖塌下,不住的哀求:“外祖母,那件活色生香雪缎斗篷你怎么就给了李如幻?那可是长乐先看上的。” 叱云老夫人向来疼爱李长乐,只是这一次任李长乐求了许久,老夫人就是不松口:“好了,长乐。这次宴会的主角是如幻,她穿的好看些才能引起皇上的注意。你每每参加宴会都是万众瞩目,这次只是权宜。你的那件赤色鸳鸯齐胸襦裙也很美啊。” “外祖母啊……”李长乐继续撒娇卖痴,哪里能忍得别人一丝一毫的越过她。 “除了那件斗篷,其他的你要什么都可以。”叱云老夫人疼归疼,关键的事情决不含糊。 李长乐苦求不得,只好气呼呼的离去。 她的侍女檀香见李长乐心情不佳,只怕回头倒霉的是自己,赶紧推出李如幻来挡箭。她亦是咬牙切齿道:“小姐,想来那次在秋围的整治没让那小贱人长记性。她还真的以为她是叱云家的表小姐了,敢跟小姐抢东西。” “跟和我李长乐抢,她还不配!檀香,你过来……”李长乐气的杏目圆睁,但即便是这样也是美的另外一种风情。她很快恢复了常色,附在侍女的耳边窃窃的说着…… 而时间很快到了宴会开始的那天。 叱云南一早在尚书房门口等着,他一身新做的礼服,上面的虎纹提花霸气威武。驾驭着进贡的宝马,连鞍子都是平城寻常富贵人家见不到的款式。发髻用玉冠竖起,文丝不乱。叱云南的长相原本是硬朗英挺的,可笑起来却格外爽朗好看。 而魏帝亲自设宴的荣光是多么令人扬眉吐气,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他,今日也开起玩笑来:“你们女人就是麻烦。出个门,打扮的功夫我都能打一场仗了。” “表哥若是等的心烦了,不等长乐就是。”李长乐穿着赤色鸳鸯齐胸襦裙,妆容精致不说,眉心处特地花了一朵牡丹花钿,格外的华贵逼人。虽然姗姗来迟,可任谁也不忍心责怪她。这就是美人的好处吧! “走吧!长乐。”叱云南宠溺的看着自己的表妹。 “等等!那是,李如幻!” 李长乐的目光绕过叱云南,先是看到了一个侧脸。 冬日里本就寒冷干燥,李如幻却气色极好,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她本是跟李长乐有七八分的神似,但今日看上去却一点也不像了。精致的眉宇,目光微冷,神情淡漠。她好像是在看着远处的景色,又好像什么都没在看。她端正的坐在马车上,斗篷上栩栩如生的绣花裙摆平整的铺开,如同置身在万花丛中,又不屑于万花争艳,这就是人们说遗世而独立吧。 李长乐自诩花中牡丹,不曾想李如幻这冷艳的模样竟生生压下她几分。 还没等她踏上马车,李如幻居然朝她这边看过来。那素手掀开帘子,李如幻的笑容如沐春风,好像刚才的人根本不是她。 “姐姐,快些上来吧!”声音温柔似水,只是在李长乐听来又有一丝凉意。 这还是那个只会低眉顺眼的小妹妹吗? 檀香也忍不住感叹:“才多久没见,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 李长乐心里气的要生烟了:“不过去讨个老皇帝的欢心,装什么清高。过了今天晚上看你怎么得意?” 叱云南看着这景象只是一阵苦笑,不作其它。 【二】 皇宫令人叹为观止,然而对于李如幻而言不过是一个更大、更奢华的牢笼而已。李长乐几次偷偷看如幻的神色,期待她露出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相,可如幻的脸上除了淡然没有其他。 进入皇宫以后就不能乘坐马车了,李长乐和如幻就一路步行。李长乐和几位相熟的世家小姐攀谈了若干,只是大家的话题都落到了如幻的身上。李长乐一时觉得无趣,心里更加怨怼如幻。 白日里的活动不外乎吟诗作画或逛逛花园,到了晚上才是重头戏。 宫廷盛宴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出席的,就连李尚书也未在邀请之列。叱云老夫人要料理府中事宜没有来,这次参加的官员也大多为叱云家的故交。 宴会上觥筹交错,还有投壶助兴,主角叱云南被里里外外围着应酬,忙的分身无术。 李长乐瞅准了这个时机,她给檀香使了一个。檀香立马会意,给如幻送去了一壶酒。 “如幻,姐姐敬你一杯,祝你今天得偿所愿。” 如幻的面前原先不过是茶罢了,她今夜可不能醉,但李长乐的脸她不能不给。 “多谢姐姐。如幻先干为敬!” 李长乐没想到如幻还挺痛快的,倒也少了她的假寒暄,看着如幻一饮而尽的样子,她也小小的品了一口。 如幻看着空了的酒杯,自顾自得又酌了几杯,只觉得这酒味道特别的好。 “皇上,今夜兴致正好,大将军感念皇恩德,特地准备了一点余兴给皇上。”中常侍宗爱适时的将好戏开锣。 “想不到叱云将军你除了打仗还有这等闲情逸致。还不快点开始?”拓拔焘在高兴之余,并不介意一点特殊的“余兴”。 “臣遵旨!”叱云南知道魏帝是不会拒绝的,哪怕他直接开口要魏帝纳了如幻亦可。只是这样的如幻,因为目的太过明显并不会真正得到盛宠。 “臣女李长乐为陛下献歌一首!”李长乐就在这时粉墨登场。 怎么回事?如幻哪里去了? 叱云南猝不及防,不断朝李长乐使眼色,可李长乐像没看见表哥不满的目光似的,开始弹唱起来。 李长乐的琴技自然是高超的,宴会上的众人借着酒性还赋诗几首。 几轮下去,魏帝拓拔焘有些不胜酒力,一旁的宗爱扶着他去休息。 皇上走了,叱云南早已心急如焚。他安排了这么久,怎么可以功亏一篑? 他起身吩咐了身边的侍从几句,也离开了宴会。 【三】 “我没醉!”如幻也不知究竟喝了多少,恍恍惚惚得任由檀香将她带到了这个偏僻的花园。 这里已经离宴会很远了,是檀香以前陪着李长乐进宫时无意中发现的。这小花园曲径通幽,更有一条长廊贯穿其中,而长廊下的太液池池水此刻正是刺骨的冰凉。若是如幻小姐因为醉酒不幸跌落其中,而坏了将军的大事,那可就不好了。她如是想着,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她对如幻说:“小姐,您先在这儿待着,奴婢去去就回。” “好好好!”如幻痴痴的笑着,由着檀香去了。 “皇上,您慢点!这儿风大,吹着容易犯头风。” 这一边,宗爱搀扶着拓拔焘,眼睛的余光早已将四周扫了一圈。 “宗爱,你别这么墨迹,朕又不是老的糊涂了。”拓拔焘推开宗爱,背着手独步而行。 其实,按着叱云南的计划:如幻应该在宴会上弹唱一曲,引得拓拔焘的注意。再利用魏帝中途离席的机会,让如幻和皇上偶遇。可是,李长乐破坏了计划的开始,更刻意将如幻调离了宴会,计划便被打乱了。而宗爱只负责将拓拔焘带到这里,别的他可不管。 彼时,拓拔焘酒后微醺,身上的狐裘把身子捂得燥热,一袭冷风倒让他感到格外清爽。只是随风而来的,还有一段似醉非醉的吟颂:“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又摘……桃花换……酒……钱。” “是哪位花仙在那里?出来见朕!”拓拔焘沉着嗓子问道,不过他并没有生气。这个地方非常偏僻,平常的宫人是不会来的。这也是他喜欢来的原因。 一般人听到“朕”字早就慌不迭出来了,然而那个声音仿佛不曾听见一般。 魏帝朝着声音来的方向一点点得走近,看见一角栩栩如生的绣花裙摆在迎风飘舞,那个声音继续着:“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复年……复年……复……” 吟诗到一半,居然忘了词,可见那“花仙”是真的醉了。 拓拔焘便自己接了下去:“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他一面接着诗,一面越走越近,终于看清了那席活色生香瑞雪裙,看清了那风中轻舞的“花仙”李如幻。 李如幻完全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根本看不见拓拔焘,也不在乎是谁给她把诗接下去。她的舞步没有节拍,她的发髻散落,她旋转的身姿带着一股酒香。她像化在风里的柳叶,像吹如眼帘的细雪,可以被人随时纳入掌中,又好像美丽的仙子随时会羽化消失不见。 面对此情此景,拓拔焘仿佛回到了年少的自己,回到那段饮酒赋诗、纵横天下、快意恩仇的时光。他本已微醺,脸庞又泛起了更浓的潮红,他放声道:“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好啊!无花无酒锄作田!来!你敬一杯!我们无花无酒锄作田!哈哈哈!”如幻本就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她笑起来非但没有醉酒的窘态,反倒憨态可掬,令人怜惜。 “你是谁?朕未曾在平城贵女中见过你。”魏帝终归是见惯了种种争宠上位的戏码,他有了一丝怀疑。 “我啊!我是……是……!” 在拓拔焘等待答案的目光里,李如幻使劲揉着她的鬓角,可就是想不起来的样子。她懊恼得努着小嘴,眼看着拓拔焘越来越靠近自己,身子一歪倒在花园后面长廊支柱上。拓拔焘见势不对,伸出手臂欲去搀扶。然为时已晚,李如幻竟跌落入水,不见人影。 “来人!快来人!”拓拔焘惋惜望着李如幻落水的地方,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收回企图触及如幻的手,手掌经过胸口又落回袖中,手心微暖渐寒。回想起遇到那个女人时的心情。大概就是这样吧! 【四】 叱云南把宴会附近的花园阁楼都找了,可就是见不到如幻。 这时,他看见檀香鬼鬼祟祟地朝宴会的方向碎步跑去。 该死,他早该料到李长乐对如幻不怀好意,如幻肯定是着了李长乐的道。 他心中又急又气,要不是在皇宫里他早就杀了檀香这个贱婢泄愤。看着檀香过来的方向,已经是比较偏僻的北苑。叱云南重金收买了宗爱,还买下了皇宫的地形图。他想到了一个地方,立刻加快了脚步。 叱云南今天喝了不少酒,不是因为心情太好,而是因为心情太糟了。有时候他越是不高兴,就越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不能让敌人看出他的软弱。他知道奏章的事是他疏忽犯下的大错,这个错他越是弥补,越是严重。一旦事发,后果不堪设想。他又岂会真的成竹在胸,没有慌张。 可是,如幻,她是无辜的。她不应该有事。就算她只是叱云家的影子,也应该要好好的活着。至少他可以为如幻做的,就是保护她的安全。 “如幻!如幻!”他奔跑在深宫无尽的长廊上呼喊。哪怕今天晚上的计划失败了,所有努力白费,他也要带如幻回家。 “如幻!如幻!”一遍遍的呼喊没有回应。 叱云南一拳打在长廊上的柱子上,震得红色宫灯不停的晃动。就在他束手无策的时候,他听到了身后如幻的声音: “将军!” 叱云南欣喜的回过身,只见如幻浑身湿透,水珠顺着她披散的头发划过身体的曲线,最后落到地上。雪色的裙子,色彩斑斓的花纹紧紧贴着如幻的身体,她就像一条出水的金鱼。 叱云南不知道的是,如幻不光水性很好,酒量也很好。如幻十岁之前生活在江南水乡,本来就是一条小金鱼。她爱酒,小小年纪就能和父亲在饭桌上小饮几杯。 刚开始的时候如幻的确有些醉了,可是当檀香故意带她去到小花园的时候,她就清醒了。她早已将宗爱卖给叱云南的地图记熟,即使檀香不将她带到小花园,她也能一个人寻去。今夜遇到魏帝不过是阴差阳错,但那首醉酒诗的确是为了今夜而特地备下的。 而当拓拔焘问起她是谁的时候,她就故意落水。尽管此举冒险,可还是成功的引起了魏帝的注意。就这样而言,她也不算坏了叱云南的“大事”。 “快!快带我走!”从水里出来已经是冻的麻木了,她抱着单薄的身体哆哆嗦嗦的看着叱云南,不明白叱云南还在等什么。 她朝着叱云南又走进了一点,晃动的宫灯映着叱云南满头的汗珠,还有如幻因为寒冷呼出的水汽,竟生出一股暖味的气氛。 叱云南本是酒气上涌,偏偏又见到了这样玲珑尽显的如幻。他一时情不自禁,竟吞了一口唾沫,目光不由自主得在如幻身上游走。如幻当然也察觉了,只是她太冷了,已经不能有更多的反应。 叱云南大手揽过如幻的腰,把她打横抱住,脚下一掂,矫健的身姿轻轻地掠过那段暧昧的长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不许再生气 【一】 叱云府的暗室,漆黑的甬道里一盏孤灯独自行走。每过一处,后面的路又会恢复黑暗,而灯光照亮过的地方,一件件冰凉的武器如同潜伏在黑夜里的野兽闪着狡黠的眸子。 李如幻掀起灯笼罩子,用里面的蜡烛把暗室里的火把点燃,燃烧的火焰跳跃着照亮了整个空间,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一丈高的演武石台和一个健壮的身影。 叱云南只穿着白色里衣,汗水湿透了他的后背,额前的两缕散发也滴着水珠。他听得脚步声,警惕的隆起后背往后一跃到了石台下面。叱云南走下石台的时候,如幻已经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恭谨的立着。 “怎么是她啊?”看到如幻出现在暗室,叱云南还是意外的。自从皇宫回来以后,叱云南就刻意避着如幻。 因为看见如幻,叱云南就会想起他在北苑长廊上的失态,心里就有股羞耻感。可是,他为什么会觉得羞耻啊?他叱云南可是个正常的男人,有那样的反应很正常对吧!更何况如幻至今为止也没有对他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不是吗? “她或许根本没有在意吧!”叱云南心想。 叱云南这样的想法,在从皇宫回来以后已经反反复复纠结不知道多少次,所以他选择在暗室里练武暂时忘记。不曾想,如幻居然自己找来了。 叱云南一面用毫不在意的样子偷偷打量着如幻的神色,一面拿起自己的衣服披在身上。 如幻的神色和平时并无不同,若一定要说哪里不一样的话,应该说现在的如幻从里到外散发着一种清冷的气息,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不似刚来叱云府时,是个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小女孩。 “你来这里干什么?”叱云南摈除脑海里的杂念,直勾勾的看着如幻。 “如幻有事要请教将军。”如幻没有回避叱云南的目光。 宴会之夜,魏帝曾命人在皇宫太液湖寻一名女子,只是那夜并未寻得落水人。而魏帝非但没有放弃,还找来画师勾画出那女子的容貌,发于参与宴会的平城各家寻找。 那日见过如幻的人许多,知道她身份的却只有李长乐和叱云南,一时间各种猜测和谣言传遍了平城。 照理说这样的反应正中叱云南下怀,可叱云南没有一点要送如幻入宫的意思。以如幻的心思也看得出叱云南在刻意避着她,为此如幻便亲自来问叱云南。在来这里之前,如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将军打算何时让如幻入宫?圣上已经派人在找如幻了。” “别着急,本将军在等一个人。”叱云南已经穿好了外衣,只是汗水黏着里衣,又和外衣一起摩擦着身体,格外的不舒服。他扯了扯领子,扭动脖子,暗自后悔:自己为何把衣服穿上了。 “什么人?”如幻问道。 叱云南心道这个女人问题还真多,但还是耐着性子说:“哼!当然是你的父亲,李潇然李尚书。出了这样的事,他不可能不认你。到时候你再入宫,没人会怀疑你的身份。” 好一招先斩后奏! 如幻是真心的赞许:“原来如此。将军思虑周全,如幻佩服。” “你就为了问这件事?没有别的?”叱云南不相信如幻就为了问一件事情来找他。 结果,如幻说:“没有。” 其实,心里有别的事的人是叱云南才对,可他是不可能点破自己心事的。他忽然想戏弄一下如幻,他咧着嘴假笑道:“这么心急入宫?你不会又耍什么花招吧?” 然而这次出乎叱云南的预料,如幻没有被他吓唬到。她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卖着她这个年纪特有的天真烂漫的笑脸说道:“我当然会耍花招啦!不过将军英明神武,如幻的雕虫小技骗不了将军。将军也不要想得太多,如幻没有在意。” 叱云南吃瘪了,他一时语塞,终于还是没能发作出来。 不过他心里终于有了答案。 果然,是生气了啊。 【二】 不出叱云南所料,在谣言已经传的不能再传的时候,李萧然派来了一辆气派的马车来接如幻回府。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如幻在叱云府的,那还是李长乐告诉他的。可笑的是,一个死去的女儿“复活”了,他这个当父亲的居然现在才知道。 今天是如幻回去李府的日子,带去的行礼居然装了浩浩荡荡十车还要多。 “张妈妈,我何时多了这么多东西?”如幻今日难得的盛装打扮,庄重的紫色秋雁广袖交襟襦裙穿在她身上艳而不俗,头上只戴上雁过秋苇鎏金发冠,走起路来一步三摇煞是好看。 “回小姐,这是将军让置办的。将军说:我们叱云家的表小姐回家可不能寒碜了,要让平城的人们都看看。”张妈得意洋洋的说着。 “哦。”如幻知道了原因也就不惊讶了。 “如幻,走!表哥带你回家!”叱云南绝对是在如幻看到了那么多的东西以后才出现的。看他表面上的一本正经样子,而狭长的眼角却有些许笑意。如幻心下已经明了,叱云南是要讨好她。 不想,看着这样的叱云南,如幻心中却隐隐作痛。她匆忙就着侍女的手上了马车,连一个伪装的笑容都不给叱云南。 就这样一路无话,李家嫡出二小姐回府的豪华马车,又跟着比平常富贵人家嫁女儿还要丰富的行装,风风光光的向着李府行进。如幻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万众瞩目,甚至于她进宫参加宴会的那次也没有这次来的隆重,因为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表演。 尚书房张灯结彩,大门敞开,红毯铺到了门口的石狮子前面。十四年前,一个女婴被急匆匆抱离了尚书房;十四年后的今天,这个女孩重新回到了这里。李尚书很会挑日子,二月二,正是李如幻出生的日子。 如幻的绣鞋一下马车就踏在了柔软的红毯上,她抬头看了一眼尚书房的牌匾,忽然生出一种隔世之感。这本来就是李如幻的家,也是她如今的家了。 “如幻小姐回府!”不知是谁响亮又喜庆得高喊了一声。 叱云南从马上落下,他一手背在后面,一手握拳,手臂微曲向着如幻平持着。如幻就着叱云南的手臂,微提裙摆,两个人并排走进去。 叱云南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李尚书家的嫡出二小姐。无论未来命运如何,你都不能回头。你的命运已经和叱云家和我叱云南连在一起,有我叱云南在的一天,才有你李如幻平安的一天,你明白吗?” 如幻的语气透着从来没有过的冰冷,她波澜不惊的脸上朱唇微启:“将军,如幻说过:如幻是将军的剑,请将军尽情的握紧我,使用我吧!” 再次听到这样的话,叱云南已经没有那么开心了。他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开始他和如幻之间原本就疏远的距离变得更远了。 “那件事,她就那么生气吗?”叱云南想。 不过,他到底是男人,他能想到的只是这样而已。 【三】 这一切的改变都从如幻第一次进入暗室开始。 “来!不要怕!用力的刺进去!不会很久的,马上就结束了。”叱云南安慰着颓然的如幻,试图让她把手中的剑握紧。 殊不知,两个人拖拉的时间正是被俘的明叔等待许久的时机!拷打明叔的人无意中让捆绑的绳子被鞭子抽得脱出了,明叔其实早就挣脱了。 暗室里随便一件刑具,在曾经的北凉第一暗卫手里都能变成武器。猛虎出笼,利爪之下必见鲜血! “小心!”千钧一发如幻喊了出来。 然而,叱云南徒手劈断了明叔从背后刺来的铁杵,长剑一挥,血雾喷涌。 “啊啊啊……”如幻的衣裳上满是血腥,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真实的杀人,如假包换的死亡! 叱云南躲闪的极快,他的身上非常干净。而他却故意让血溅到如幻身上,他把杀人的剑随意得丢在如幻的脚边说:“我叱云南纵横杀场,眼见过朋友变成敌人,敌人伪装成朋友。所以,我唯一能相信的就是我手中的剑。如幻,本将军很想相信你,但我不要软弱无能的剑。” 叱云南说完便离去了,他留给如幻思考的空间。在他总是充满危险和阴谋的世界里,力量和杀戮才是王道。他以为的对如幻的好,就是教会她不再惧怕杀戮。 多么自负的叱云南啊,他以为如幻会懂,其实如幻根本不会懂。如幻的心被叱云南生生的撕裂了,这比一刀杀了她还要痛。 而如幻以为叱云南要的剑只是一把是冷漠无情的剑,所以如幻只能冰封自己的心。这不是因为如幻决意忠心于他,而是因为如幻在惩罚他。这样一来,叱云南就有可能永远看不到如幻对他的真心——那份若有似无的情意。 【四】 这一日,如幻见过了李尚书以及李家的其他人,她的住处被安排在了紫薇阁,那里也有一个池塘。此处,无论是从格局或摆设看,都比她从前在王家的小院雅致大气不知几倍。 然而富贵荣华都是有代价的,如幻从来都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如幻,本将军要走了。”用过午饭,叱云南已不能再多坐了。 “将军慢走,恕如幻不能相送。”如幻只顾着盯着她新池塘里的金鱼,仿佛已经适应了这里。 “你还在生气吗?”叱云南拿不准如幻的心思,索性不再猜了。 “如幻说过,如幻不在意。”一把鱼食撒下去,片刻就没了踪影,如幻的脸上有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什么意思?宁可对着金鱼,也不理会我叱云南吗?”叱云南心里沽囊着,他人已经到了门口,如幻仍然没有相送的意思。 叱云南自言自语说:“你们女人都是口是心非。” “将军这样说,如幻也没办法。”如幻听到了,却继续喂她的金鱼。 这女人还真是倔啊!叱云南完全没办法了。 他负手离去,只在风中留下一句话:“李如幻,本将军命令你,不许再生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求助 【一】 转眼间,冬去春来。 年节过后,天气渐渐的回暖。百姓期盼着今年能有个好收成,边关却传来刘宋入侵的消息,一时间人心惶惶,朝野震骇。 大魏历经罕见的饥荒还是昨天的事,今日又拿什么与刘宋一战? 朝堂上,叱云南提议让安平县主李未央出使刘宋和亲。高阳王公然反对和亲,为李未央求情惹怒了魏帝。朝议以册封李未央为安平公主出使刘宋和亲终结。 散朝以后,走在大殿外汉白玉石阶上的李尚书,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 李萧然历经两朝,表面上看上去总是唯唯诺诺的,不敢有丝毫越矩。但实际上李萧然进退有度,又深知魏帝的心思,非但得到魏帝重用,更加不会让人轻易拿捏。 他此刻脚步缓慢,内心暗流涌动:“叱云南,你别欺人太甚!先是硬塞了老夫一个女儿,如今又将李未央送去刘宋。你真当我李萧然是纸糊的吗?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想借我李家之名,替你叱云家在宫中安插一个眼线。可你别忘了,当今圣上最讨厌前朝跟后宫有所勾结。叱云南,你在圣上面前忠心耿耿,在外却霸道张狂。叱云家世代名将,只怕就要毁在你叱云南刚愎自用的个性上。枉你年纪轻轻就是大将军,做事却不留余地,这必然会成为你日后的死穴。呵呵,你要作死,别带上老夫!” 李萧然愤然之后,心下又一番筹谋,已有了主意。他一改刚才消沉的样子,挺胸阔步得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尚书府,紫薇阁。 李如幻入住紫薇阁以来的第一个年节,丝毫不见喜气洋洋。 其实,自叱云南走后,李如幻被李萧然软禁了。 “如幻小姐,大爷和二夫人来了。”闺门外,张妈清咳了一声,抬高嗓子喊道。 如幻本是比李未央早出生的,可是府中早已将李未央称作二小姐惯了,其他的小姐也不愿意改了称呼,故而如幻还是被称作如幻小姐。 该来的果然还是会来!这一天,如幻早已预料到了。 “父亲,二婶,新年吉祥!” 描绘着落英缤纷的樟木移门被轻轻推开,李如幻略整粉色桃花广袖襦裙裙摆,在桌案后起身,一路碎步迎了上去,到了门前又轻柔的微屈膝盖行礼。 温氏瞧着如幻冷冷发笑,李萧然更是仿佛根本没看见如幻这个人似的,任由如幻半跪着。 “闭嘴,我不是你二婶!”温氏疾言厉色。 如幻低着头,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温氏看着如幻这样,心里这才舒服一些。本来叱云柔离府,她的两个女儿才是这府里最尊贵的小姐。可是没几天叱云南又回来了,还带回一个李如幻。如幻在李府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按着李长乐嫡长女的例子来的,再加上叱云南之前的大手笔,如幻在尚书房的日子可以说是很舒服的。这让温氏好不容易扬眉吐气的日子蒙上了阴影。 李萧然一脸漠然得走入了内室。如幻目光微闪,无言得转过身子跟了进去。 关上门,温氏朝要上茶的张妈一甩手:“不必客气了!李如幻,你口口声声说你是这个家里的嫡女。你可知府里无论大小,人人都要为李家的繁荣出力,你又能为我们李府做什么呢?” “如幻不知。”如幻低垂着眼帘柔声说。 温氏轻蔑的哼声:“你倒撇的干净。” 她还待再说,只见如幻抬起头,露出甜甜的笑:“父亲和二婶如此过来,分明是想到了让如幻做什么。” 不知为何,温氏总觉得如幻那顺从卖巧模样的背后,总是藏着如霜的冰凉。 她干笑两声道:“呵呵,看不出你还有几分聪明。你说说看我们找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找如幻的麻烦!”如幻的笑容越发透着冷意。 “好啊!既然知道了,你便自觉些吧!绝尘大师,请你进来!”温氏被如幻笑的心里发怵,恨不得立即让如幻消失在她面前。 话音一落,一个青色道袍的姑子带着几个灰衣姑子由门口鱼贯而入。 城西太清宫的绝尘大师,如幻在王家的时候也听丫鬟婆子们私底下说过。都说她修道有成、收留孤女,是个女菩萨。今日一见,绝尘大师不过三十年华,容貌平平、身子清瘦、裹着宽大的道袍,一双细长的眼睛暗淡无光,嘴巴里念着无量天尊、玉虚碧游,倒也看不出什么特别。 “父亲,你可想好了?如幻可是叱云将军的人。”如幻下意识得抚着胸口,试探着李萧然最后的底线。 “你当真以为我怕了那叱云南不成?我大张旗鼓的把你接过来,平城人谁不知道你是我李萧然的女儿?怎么处置你是我李萧然的家事,他叱云南管不着!”李萧然在朝堂上受了叱云南的气,对如幻哪有客气的道理。 “原来如此。”如幻知道在劫难逃,心下反倒安稳许多。 张妈在一旁努努嘴,暗自翘起的手指头指着后院豢养的信鸽,告诉如幻还有最后的机会可以通知叱云南。 可如幻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二】 其实,如幻的心在听到李萧然来的时候就七上八下的。说起来,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哪来的心机和城府面对这样的发难。 她不是没有想过向叱云南求助,可是她只要一想起叱云南那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她的自尊心就难以忍受。 特别是叱云南拿着短剑威胁自己的时候;叱云南把自己抱上马的时候;叱云南逼着自己杀死明叔的时候;还有叱云南看着浑身湿透的自己的时候……这个男人是多么自以为是,他以为他是世界的主宰吗? 不,这样的男人,永远不会得到自己的真心! 如幻下意识得抚着胸口的动作,不单单是因为紧张,更是因为那里是叱云南一剑刺中她的地方。虽然现在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但每晚沐浴以后,如幻都会亲自在上面绘上一朵红色的曼陀罗。如幻要自己的心永远记住,叱云南是个有毒的男人,正如这曼陀罗一般迷人又危险。 即便没人知道如幻心中的天人交战,但最后她还是放弃了向叱云南求助的机会。 于是,她倔强得仰着脸,自己脱去了精美的服饰簪饰,由着绝尘领着的一干姑子将她带走。 如幻走出紫薇阁,路过李府前厅的小花园,另外一边已经梳妆妥当的李未央也往这边来了。 二月双星,又见面了。 李未央嫁衣如火,面带愁容;李如幻布衣荆钗,强颜欢笑。 当日秋围,如幻假扮李未央助她逃脱,差点身死。而当如幻到李府时,李未央因为受了伤没有和如幻见面。之后如幻又遭到软禁,他们之间不得已没了交集。 目光相对的瞬间,两个人都有些愕然。 相顾无言,红白衣服的两个女子向着各自不同的命运擦肩而过。交错的瞬间大风忽起,一时间飞沙走石,天空乌云密布,轰隆一声,电光闪烁! 众人都被这一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惊呆了,炎炎夏日才有的天气,怎么在初春就出现了。 “明叔死了!若想对付叱云南,就送我入宫!”趁着众人混乱的时间,如幻凑到李未央身边轻声说。 如幻没有去看李未央的神情,她步入乱风中,单薄的身体仿佛怒涛中的一叶小舟。 虽然早就料到明叔九死一生,但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李未央心中还是猫抓一样的难受。水葱似的指甲嵌进肉里,几乎要剜出血来。 如幻被软禁之事李未央也是知道的,她不清楚的是李尚书软禁如幻的真正原因。而且事情居然演变成要送如幻去出家,简直匪夷所思。 “难道真如下人们传说的,如幻是魏帝一直在寻找的女子吗?”李未央心中疑虑到了嘴边,可是她又不能开口。 看着如幻渐行渐远的身影,李未央的心思飘摇中定了定。 她对旁边的君桃低声说了一句话。君桃的神情像是遭了晴天霹雳一般,握剑的手一颤一颤的。最后君桃强忍泪水,颔首领命,离开了李未央的身边。 【三】 太清宫外,青色的软轿轻轻落下,小小的人儿轻叹一口气。 李未央能会帮自己吗? 如幻心里没有底。 被软禁期间,虽然她没有去求助叱云南,但她还没有傻到等李萧然发难再想办法。 在李萧然回到李府去到她的紫薇阁之前,如幻就吩咐张妈关起门来,说是自己房间里丢了什么东西,把一干内侍的奴婢叫进屋子,一个个盘问着。 如是,因着张妈尖酸刻薄的叫骂声,没人注意到,紫薇阁的小池塘里悄悄溜出了一条小金鱼。 和皇宫相似,李府的各处水塘沟渠都是活水,是引自平城历祥山的地下泉水。彼时,正是冬雪融化的时候,水面上朦朦胧胧覆盖着一层水雾。如幻潜入水下如入无人之境,寻找着进入君兰院的机会。 因为如幻知道,府中唯一能帮自己的人就是安平县主李未央。 可如幻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李萧然派人在府中各个出口挨个巡查,连引水的水闸都不放过。 无路可走之际,如幻沉在水底听到来往的丫鬟说起:叱云南提议让李未央出使刘宋和亲,而圣上已经同意。 如幻的心情如细竹入江掀起千层浪,尤其当她听到李未央今天就要入宫时,身体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秋围匆匆一别,虽然如幻将遭遇告知了李未央,可是当时时间紧迫,李未央的历经对如幻是只字未提。 如幻的直觉告诉她:这背后一定有一个极大的秘密! 她想到:之前明叔刺杀叱云南未果,叱云南非但没有立即杀了他,还将明叔关在暗室里严刑拷打,似乎是想套出什么消息的样子。而李未央当时听到叱云南“遇刺”更是情绪激动,当即要面见圣上,让如幻感到万分意外。可见,李未央定是抓住了叱云南致命的把柄。若是能知道这个把柄是什么,说不定能打破自己现在的困局。 可今天就要入宫的李未央一定是万众瞩目,她已经没有机会接近李未央了。 那时,李如幻几乎气的要捶胸顿足了,可又无能为力。 她是真的不想去求叱云南啊! 本来一切拜他所赐,事到临头他反倒是救世主。 她迫切想让叱云南看到她的价值,迫切的想要成为一把无情之剑,而不是依靠叱云南的力量生存。她不再期望爹会来解救她,总有一天,她李如幻会取得叱云南的信任,救出她的爹。 待她无可奈何回到紫薇阁,换上一套干净衣服,李萧然和温氏便来了。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居然在临出家门的时候让如幻碰到了李未央,让她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之后,如幻就来到这边太清宫。如幻还没剃度,就已经被换上一席青色道袍,头发用纱冠箍起,俨然一副了断前尘的模样。 “姑娘到了这里,可不再是什么小姐了。从此以后,清规戒律都要记熟了,不然为师的板子就不客气了。”绝尘到了自己的地盘,哪还有女菩萨的样子,说起话来颇为嚣张。 如幻倒也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她初到叱云府的时候,张妈说话比这个绝尘还要难听。那样她都忍下来了,如此她还不怕。 她环伺四周,这太清宫历来香火鼎盛,今日天象有异,但来上香的人还是陆陆续续的不少。 都道佛门清净之地,看来也并非如此。李家的手既然能伸到这里,别那人也可以。涉世未深的李如幻今日也算是见识到了。 她装模作样得学着其他的姑子,双手合十道:“一切听师傅安排。” 【四】 “叱云将军车驾,闲杂人等闪开!” 金丝楠木的马车在大街上疾驰而过,叱云南盘腿而坐,闭目养神。厚重的暗纹滚金边帘子隔绝了初春的寒风,马车里温暖的让人昏昏欲睡。叱云南不喜欢坐马车,每次都是快马加鞭的赶路。因为他觉得太过安逸容易让人懈怠,而他叱云南永远不能懈怠! 不远处,君桃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疾驰的马车,一只无影镖以迅雷之势射向目光触及之处。 叱云南的护卫个个身经百战,警惕极强。即使那飞镖只是发出了羽毛落地般的轻声,但是紧跟马车后面的护卫,还是在霎时间整齐的大呵一声,举着高过人的长戟齐刷刷得指向飞镖射来的方向。 只是金丝楠木马车的主人意外的安静,正如那厚重的帘幕纹丝未动。 马车内,叱云南单手挡在目前,手掌慢慢的摊开,目光扫过飞镖上系着字条,呼吸凝重了几分。 “将军,属下该死,找不到那人的踪迹。”帘外,护卫的声音战战兢兢。 叱云南一时间没有回应,那护卫更加胆战心惊了。 “将军……” “调头!”浑厚的男中音不容任何质疑。 午后,一道圣旨将即将踏入宫门的安平公主拦下。圣旨说:因天象异常,恐于和亲不利。安平公主先前往城西太清宫斋戒沐浴,择日入宫!钦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绛尘 【一】 上元佳节,是年节之后第一个重要的节日。 以前的每个上元节,如幻都只能待在闺房里等待着一碗元宵下肚,然后草草的挂了一盏花灯在床前,就算是过去了。 今夕,冷清的烛台,墙上挂着三副天尊图,如幻裹着单薄的道袍,抱着胳膊打哆嗦。 绝尘对如幻的所谓安排,就是把她丢在这个黑暗的小房间里饿着、冷着,连一口水也没有,已经差不多两天了。 “小姐,吃元宵了。”一个声音,仿佛在梦中。 如幻的眼前出现了一碗青瓷盛着的汤圆,一颗颗饱满的汤圆上还浮着桂花,让人食指大动。 她真的太饿了,她打出生起就没有受过这种苦,挨饿真的很难受。然而,就当如幻要接过碗的时候,青瓷碗落到地上,白嫩的汤圆摔得一塌糊涂。 如幻看着地上的汤圆发呆,有一阵晕眩,但很快又回过神来。 如幻从下往上看去,破碎的青瓷片上踏着一双蚕丝绣鸳鸯软布鞋,女子玫红色海棠花束腰裙,化着浓妆,居然是绝尘! “呵呵,还想着自己是小姐呢?李如幻啊,你想吃汤圆的话,可要自己去讨!”绝尘的眼睛撇过地上的汤圆,娇柔的抚了一下头饰,把一个锦盒放在了如幻脚边。 如幻看着完全变了模样的绝尘,打开锦盒以后笑容惨淡:“这等衣裳,你教我如何穿的出去?” 原来,锦盒里面装的居然是一件薄如蝉翼的珍珠金丝留仙裙。所谓留仙裙,据野史说是西汉的皇后赵飞燕爱穿的裙装。一天她穿了一件云英紫裙来到太液池边,在笙歌鼓乐中翩翩起舞,突然间狂风大作,她像风筝一样飘起来。赵飞燕的裙子被树枝划破,而在裙摆侧边裂开一条缝,路过的皇帝看见了觉得分外有情趣,便引得宫人纷纷模仿。 这件留仙裙,就是按野史上描绘的所制作。而如幻难以接受的是,它的裙内衬居然只到大腿内侧,也就是说走起来就会隐隐约约看见小腿! “穿不穿是你的事,挨饿受冻也是你的事。”绝尘才不相信如幻能死撑下去,像这样口口声声说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大家小姐她见得多了。 绝尘离开的时候,在门口一顿,像是忽然忆起一件事,她慢条斯理得说:“哦,对了!记住你的法号——绛尘。” 绛尘!绛尘! 太清宫的每一个道姑都有法号,相当于平常妓馆里姑娘的艺名。 太清宫里法号为尘的,除了主持绝尘就是如幻。十年前,相貌平平,却长袖善舞的绝尘,把太清宫从一个前朝遗址变成一个全平城权贵都趋之若鹜的风月之地,正应了那个绝字!整整十年,绝尘之后又出绛尘。绝尘知道:人只要被逼到一定地步,就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李如幻就是拥有这种资质的人。 【二】 叱云南没有去救如幻,虽然只要他想,就肯定可以带走如幻,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其实,当叱云南看到李未央让君桃传来的纸条,知道如幻被送去了太清宫的时候,叱云南恨不得直接冲进李府灭了李萧然。太清宫是什么地方,叱云南也是知道的。平城权贵的圈子里一个公开的秘密——太清宫即是暗娼聚集之地。 可是,当叱云南回府后,派暗卫责问如幻身边的张妈时,居然得知是如幻自己不愿意把这件事知会他的,他本就暴躁的心情上又加了一把油。 而李未央给叱云南的纸条上,不光写了李萧然将如幻送进太清宫的事,还写明了李未央已经知道如幻原来王疏影的身份。若是叱云南不想办法阻止李未央进宫,李未央就会当着魏帝的面,说出魏帝一直寻找的女子是叱云南刻意安排的事实。 叱云南没想到,如幻居然和李未央连成了一线,还是在他叱云南的眼皮底下。叱云南有种被背叛的感觉,难道如幻之前说什么要成为他的剑都是假的吗? 本来,王家之事叱云南已经料理干净。但是李家这边,李萧然却一直不肯配合,很难说李萧然不会把这件事向圣上和盘托出。 在不清楚李未央真正目的的情况下,叱云南思虑再三还是将救如幻的事按压下来。 于是,在如幻进太清宫那天,叱云南当即下令调头回宫向魏帝请旨——送李未央去太清宫,并派红罗暗中保护如幻,同时监视李未央的一举一动。 叱云南不得不承认,李未央真的是一个称职的对手。叱云南几次三番未能杀死她,如今竟有隐约受制与她之势。 至此,从如幻离开李府那天到上元佳节,已经整整一天两夜。 第一夜,叱云南去找了李未央。在太清宫著名的八重玲珑塔,李未央隔着屏风和他说话,貌似平和的语气暗藏锋芒。 李未央居然提出要带如幻进宫!当然,代价是叱云南要想办法不让她去和亲。 的确,让如幻进宫是叱云南的需要。本来,叱云南并非一定要走李未央这条路。只是,如今时间紧迫,若是任李未央前去和亲,那么在出发当日,魏帝按规矩接见李未央时,如幻的身份便会暴露。更何况,通过如幻进太清宫这件事,已经证明让李萧然送如幻入宫是不可能的。那么,让如幻以出公主陪嫁侍女的身份进宫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初,叱云南跟魏帝提议,让李未央先去太清宫斋戒沐浴,不过是为了方便红罗监视李未央,顺便保护如幻。没想到,这样一来居然和李未央的计划一拍即合,只要叱云南同意这个计划,如幻便可得救进宫,也不会被戳穿身份。 叱云南的和亲计划虽然可以借刀杀人,但是不能保证李未央马上就死。相比之下,若是李未央继续留在平城,倒是不缺杀死她的机会。 于是,叱云南答应了! 第二天,叱云南巡营回来,依旧是老样子去了书房。 还是来来往往的那些人,还是零零碎碎那些事,叱云南也没有表现出和以往有什么不同。 只是,到了夜里,他又开始踱步,双手背在身后反反复复的打圈摩擦。这次,他不像是在思虑事情,更像是在打发时间。 “来人!”他突如其来的召唤。 “属下在!”门口守候的死士不敢有片刻怠慢。 “算了,退下吧!”叱云南欲言又止,没有下任何命令。 有些事,叱云南并不想表现的太明显。 【三】 如幻脱下青色道袍,用热汤冲刷身体,脂粉盖住憔悴的容颜,把五官描绘尽量打动人心。她的长发绕着珍珠编起,指甲染上金盏花的汁水。妆罢,如幻触摸着镜中的自己,好像是看着另外一个人。 太清宫底下有一座前朝留下的地下宫殿,其奢华不逊于现在的魏帝皇宫。它的建造者本来是打算在王朝落败之时,把这里作为复辟的根据地。谁又能料到,如今这里会沦为道姑娼妓倚门卖笑,权贵们醉生梦死的地方。 如幻走在地下宫殿冰凉的大理石地上,这里的地面光滑如镜,四面灯火阑珊,照映着她身上莹莹闪烁的留仙裙,仿佛走在银河之上,每走一步都仿佛有流星滑落。 地下宫殿总体呈现出一个环形,宫殿的中心是一个数丈高的演武台,由一条直通到底的大理石阶连接,本来作为屯兵操练之用。演武台自上而下分为三层,第一层就是娼妓表演所用;第二层是拥有特别待遇的权贵之用;最底下一层则是普通的客人所用。等级分明,不可轻易逾越。 如幻以仙鹤面具遮面,她的出场让喧闹的地下宫殿一点点安静下来。 太清宫有个规矩,所有的客人不论身份高低都要带上面具,无论有没有和哪个道姑相好都要在午夜之前离开。这样,一来隐匿了来客的身份,二来也不会被平民老百姓发现太清宫的秘密。白日里一本正经、青灯古佛的道姑到了晚上就化身妖艳妩媚的妓女,这样的反差和刺激足以让平城的男人们痴迷。 如幻站在舞台上的脚步微颤,幽幽的凉意慢慢爬上她若隐若现的小腿。她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赤裸裸的目光盯着,仿佛身上一丝不挂。 在她的身后,绝尘走了出来,若无其事得伸出藕荷色的胳膊冲着台下的来宾招呼道:“大人们,你们谁想看看我们新姑娘的真面目?” “我!我!”台下的起哄声络绎不绝。 “师傅,绛尘有话说。”如幻举着扇子轻轻俯在绝尘耳边。 绝尘面带微笑,侧耳倾听,她期待着如幻的小花样,只要绕不出她的手掌心,如幻想怎么闹都行。 “绛尘今晚要自己选一个人陪!”这耳语软绵绵的传到绝尘的耳朵里,绝尘的笑意停顿了一刻,旋即更加灿烂了。 妓女从来都是被人挑选,如幻是第一个自己去挑人的。她越是这样,就越是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大人们,我们绛尘说她今晚要自己选一个人陪!你们谁有这样的福气呀?”绝尘吆喝的更加卖力了。 “有意思,本公子来!”一个饕餮面具的男子走了上来。 如幻看着朝她走来的男子,眉头一皱露出厌恶的表情。她撇过头,莲步轻移,对一旁的绝尘说:“不要他,我讨厌他!” “公子,绛尘说她讨厌你呢!”绝尘挑逗的眼神根本没有赶人的意思。 这世上,很少有男人被当众拒绝了,还能淡然自若的。那个男子,就暂时称他为饕餮公子吧!他击掌了三下,从台下奔上来十来个统一服色的男人,看起来是他的护卫。 人一多,饕餮公子的气势瞬间就不同了,“你连本公子长什么样子都看不清楚吧!你个小丫头片子,还真以为自己是仙女了?今晚,本公子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男人!给我抓住她!” 话音一落,在场的,有的人拍手叫好;有的人和饕餮公子一起骂着;也有一个人始终待在最底下的一层安静的看着。这个人,带着半边红色的麒麟面具,玄色骑马装上绣着吊睛白虎衬得他的身姿挺拔伟岸。 此人正是叱云南!他来的很早,早到如幻出场之前他就在这儿了。他一个人,一壶茶,安静的坐着,最伶俐的侍者也不敢上去和他搭话。 台上的如幻一步步的后退,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她冷笑一声,从贴身的里衣里取出一把短剑。一路从尚书府到这里,她刻意的配合就是不让别人对她使用强硬的手段,好让让别人对她放松警惕。 饕餮公子那点可怜的耐心被磨尽了,“啧啧,不过如此嘛!还以为有什么本事?你们几个,谁先抓到她,就给谁了。” 此言一出,护卫们包括台下围观的人都有些跃跃欲试了。如幻手中的短剑,纵然寒光凛凛,可是面对十来个精壮的男子还是太无力了。 想来这把短剑还是叱云南给她的,不过确切的说,当时叱云南给她的是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做李如幻,另外则是死。如幻握着那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的她是多么愚蠢啊!天真的以为叱云南会真的放她走,她傻傻的回到家,早已空无一人。她以为自己选的是生路,其实选的是一条死路。只是她一直想不明白,叱云南为何会来救她,难道她就真的不可替代,有这么不同寻常么? 如今的她,也一样的愚蠢不是吗?当初,把信鸽放出去不就好了吗?是她自己把自己逼到这个绝境,而唯一能握紧用来保护自己的,只是叱云南的短剑! “将军!将军!你在哪里?”如幻好想哭啊,可是她的眼泪只能落在心里,若是流在眼里就会立马被无数的饿狼撕碎。如幻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才明白脱离了主人的剑,再冰凉也是徒然。 她知道之前是她误会了叱云南,叱云南不是真的想让她杀明叔,而是想让她不再害怕杀戮和死亡,叱云南是为了保护她。 其实这一点,在如幻的心里早已经想通了,只是内心的高傲倔强让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最后,她举着短剑的手抬到了自己的脖颈。就在那个时候,她看到了最底下坐着的叱云南,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他。 她再怎么不让叱云南出现,叱云南还是出现了。 “如幻!如幻!你这个又蠢又倔的女人,居然又骗我。可是,你要是后悔的话,我就原谅你。”叱云南缓缓起身,周遭的人都不自觉的给他让出一条道,仿佛他的出现会终结一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如幻,喜欢将军 【一】 山雨欲来风满楼。 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的日子已经两天了。 平城的每一个人都猜测着这场将要到来的大雨究竟是福是祸。 太清宫的地下宫殿喧闹继续着。 “我,我,我要他!”如幻指着缓步走上舞台的叱云南,激动的语气颤抖,心如擂鼓。 “哪里来的狗,给老子滚!”饕餮公子气煞了,被绛尘当众拒绝也就算了,绛尘还当着他的面看上了另外一个男的,这让他如何受得。 反观,叱云南气定神闲得迈着步子,宽阔的肩膀上下抖动了两下,又左右歪了歪脖子,像是在活络筋骨。 其实,叱云南的脾气非常暴躁,平时他总是压抑着自己,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是面对不自量力挡在他前面的人,他向来不会委屈了自己,想杀就杀。他的腰间缠着一把西域打造的精钢软剑,柔若无骨又削铁如泥,拔剑出鞘的瞬间,剑锋发出毒舌一般的丝丝吐信声。 “好重的血腥味!”绝尘紧张不安的内心暗自踌躇。绝尘阅人无数,如此重的血腥杀气,只有可能是沙场上带来的。而这样的人杀人如麻,她得罪不起。 “绛尘妹妹,你还不随这位大人去了。”绝尘冲着如幻喊道,语气充满了讨好,一声妹妹腻歪的让人作呕。 “你休想!”饕餮公子已经愤怒的失去了理智,他怎么会想到这是绝尘给他的台阶下。他抢先一步抓住就要向叱云南走去的如幻,一面扼住如幻握剑的手,一面抱住如幻的细腰猥亵得朝下摸去。 “不要!”如幻心里厌恶到了极点。可是她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任何东西了,绝尘在她换上这套衣服之前只给她喝了一点水,又经历这番折腾,如幻的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承受的极限,她竟晕了过去。 本来,饕餮公子的十几个护卫包围着叱云南不敢轻易靠近。毕竟能来这里的都不是普通老百姓,主人没有下令,他们这些家奴是不能擅自行动的。只是叱云南的脚步突然加快,他手中的软剑已经提到了与人胸膛等高的地方。护卫们再也不能置之不理,他们不约而同得拔出腰间佩刀,从四面八方扑向叱云南,一旁的饕餮公子注视着这一幕爆发出了怪异的大笑声。 他用如幻的短剑穿过如幻盘起的发髻,如幻一头长发顺势散开。而如幻苍白的脸,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一般。 “又让她受伤了。”叱云南回忆起秋围的那次意外,他的心立马陷入了更加混乱的狂躁里。 饕餮公子这是在故意激怒叱云南!还成功了! 隔了片刻功夫,台上只剩下饕餮公子、如幻和叱云南三个人。也不知道午夜是不是到了,反正无人敢打扰他们。因为从叱云南走上舞台的那一刻,地下宫殿里就出现了许多披着斗篷,带着古铜色罗刹面具的黑衣人,一个个杀气重重的,太清宫里哪个人还敢多留一刻。 现在的饕餮公子手脚冰凉,不敢动弹。就在刚才,台下忽然飞上来十来个鹰爪一样的钩子,将他的护卫如同老鹰捉小鸡似的拖了下去,紧接着就是一片哀嚎声。而叱云南毫发无损,根本没有出手,就已经到了饕餮公子的跟前。 “不就是个女人,你喜欢给你啊!” 这距离近的,让饕餮公子闻到了叱云南身上的血腥味。他终于意识到死亡的恐惧,咧开嘴巴假笑的样子他自己都觉得在哭。 叱云南把手中的软剑握得更紧了,以至于都能听到剑身微颤的声音。他之所以还没动手杀人,是在等待着什么。 饕餮公子在穷途末路的情况下,头脑只能用愚蠢来形容。他居然把已经晕厥的如幻推到叱云南的怀里,自己连滚带爬得朝后面逃去。连负隅顽抗的机会都丢掉! 最后,他还不忘挽回一点尊严。“我只是想教训一下她,女人嘛,不能太纵容。” 叱云南没了最后的顾及,“红罗!”他喊道。 在场的死士里走出一个红色斗篷的女子,她快步到叱云南身边,俯身给如幻喂下了一颗药丸,然后替叱云南抱住了如幻。 “一共一千零八十刀!”红罗听着叱云南刀锋划破饕餮公子衣帛的声音,想知道到底饕餮公子要挨多少刀,叱云南才会让他死。直到最后的第一千零八十刀,见血封喉! 这样的虐杀,叱云南很久没有做了。他亲自动手杀的人,一般都是一刀致命。 红罗实在不明白:这个女人,暗地里和李未央勾结,将军为何还如此待她?秋围那件事,将军表面上不让任何人提起,红罗却知道将军一直派人在暗地里打探续命之法。将军对李如幻太好了,好的好像欠了李如幻什么似的。 难道,将军喜欢这个李如幻吗? 红罗心里七上八下的,她自幼被叱云府收养培育成死士,对叱云南也是言听计从。唯一的一次违背,就是因为这个李如幻。她在太清宫的两天只是在监视李未央,根本没有按叱云南的命令去保护如幻。她是真的嫉妒了! 红罗小心翼翼得试探着叱云南:“将军,滑台之行红罗还是想和将军一起去。” 叱云南杀完人,心情貌似好了些,他平静的语气不容置疑:“不可以。你是本将军倚重之人,本将军不在,家里就交给你了。” “是。”红罗有些失落,可又暗自高兴,她的期望也只是不被将军忘记而已。 【二】 雷电向大地怒吼,倾盆大雨终于在上元节结束的那个晚上降临。 “水,给我水……”如幻挣扎着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叱云府。 天还没亮,昏暗的屋子里充满了落雨击打着屋檐瓦砾的声音。她的四周无人,天地间仿佛在剩下这种声音了,如幻的心却莫名的不安。 “小姐,救命啊,如幻小姐……”有一个求救的声音混在滂沱的雨声中仿佛是幻觉。 如幻推开小院的门,却见服侍她的一众奴仆都被绑在长凳上,雨水冲刷着他们被打的皮开肉绽的伤口,不断得流出鲜红的血。发出求救声音的是一个年纪比如幻还小的丫头,而很多年长一些的婢子都一动不动的,任护院的板子怎么打也没有反应。 “住手!不许打了!都给我住手!”如幻用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呼喊着,她张开瘦弱的肩膀护着那个最小的丫头。虽然这些服侍她的人都是叱云老夫人派来的,对她不是真正的忠心。可是人与人相处久了,总归是不一样的。更何况,想也知道他们是因为自己的事被叱云南迁怒的。 “小姐请您让开,这是将军的命令。”护卫也很为难的样子。 原来,如幻被李萧然送到太清宫以后,她从叱云府带来的奴仆也都被遣回了叱云府。上元节的第二天清晨,叱云南就忽然下令:如幻院中的奴仆全部丈责五十! “将军……我这就去求将军,你们都住手!”在如幻简单的内心世界里,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他人。如果因为她的一个举动而让其他人死去,她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她还穿着昨夜在太清宫的那件留仙裙,一路慌慌张张的跑来,府里的侍卫都低头不敢看她,故也无人敢拦住她。 如幻到了叱云南住的主院,终于吃了闭门羹,因为叱云南昨夜晚归,现在还没起床。 “李如幻,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勾结李未央,你还有脸来见本将军!你信不信本将军杀了你,杀了你爹!”叱云南被如幻吵的睡不着,一脚蹬开被子,嗓门又大又吓人。 如幻还是第一次被叱云南这样训斥,她知道叱云南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可是人命关天,她忍不住鼻子一酸,哭着跪了下去:“将军,千错万错都是如幻的错!张妈年纪大了,还有其他奴婢他们都是无辜的,五十大板他们都会死的!将军,求你责罚如幻吧!” “没有看好主人,你还敢说他们是无辜?我叱云南不留无用之人。你再敢求情,连你一起打!”叱云南的话跟这大雨一样冰凉。 眼见苦求无效,如幻便知叱云南是不会心软的,于是把眼泪一抹,站了起来。就当叱云南以为如幻识趣得回去了的时候,叱云南的房门居然被推开了! “你干什么?给我出去!”叱云南还穿着寝衣,披散着头发,一只手臂遮着微微浮肿的眼睛,翘着腿,仰躺在床上,准备补个回笼觉。他没想到如幻居然就这样走了进来,这样的场景若是落到尚在闺阁的女子眼里,那是极为不雅的。叱云南从小家教甚严,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觉得不应该失了风度。 慌乱中,叱云南想要扯过一件袍子披上,用力过猛还掀翻了衣架子。 “请将军收回成命!”如幻被衣架稳稳的打中了脑门,她却连痛也不喊一声得站在那里,然后看见了叱云南狼狈的样子。 相对的瞬间,叱云南感觉受到了如幻的侮辱,就像上次他看见浑身湿透的如幻而有了罪恶感一样,他自己也不喜欢被女人看见他松散或者并不高大威严的一面。 他厉声道:“李如幻,你去了一趟太清宫,长本事了是吧!男人的房间你也敢进!你的规矩?你的体统呢?” “将军听如幻解释,如幻虽然找了李未央帮忙,可是并没有做出背叛将军之事。”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事发之时,不放信鸽通知本将军?李未央又为何会知道你本来的身份?还有上次你假扮她之事,你也未向本将军禀明,你还说你没有勾结李未央!”说话间,叱云南已经愠怒。 这桩桩件件若是换了旁人,早就死在了他叱云南的手上。可是偏偏对如幻,他不能下这个手。就是因为如幻是他的表妹,是他亲如母亲的叱云柔的女儿,所以每每如幻受到伤害的时候,叱云南就会血气上涌,忘了初衷。而当自己的亲人和自己的敌人扯上关系,叱云南就格外生气,以至于迁怒到如幻的奴婢身上。 其实,如幻从未真正了解过叱云南的性情,如幻一直以为叱云南是个心狠手辣,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会不择手段的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如幻最危急的时候出现了。上元节那晚,换做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都会被那样的叱云南俘虏吧。 女人的直觉告诉如幻:叱云南心里是在意她的,不然他可以不用出现的。所以,如幻明明知道叱云南已经生气了,可她还是闯进了叱云南的房间,也只有在叱云南的面前她会有这样胡闹的勇气。 她草草冰封的心,在上元节的那个夜晚又悄然溶解。原先那若有似无的情意居然慢慢汇聚成一股细流,直到春暖花开,在一瞬间绽放出花朵。 这就是爱的开始吧! 如幻看着叱云南的眼睛,鼓起她平生最大的勇气说道:“如幻之所以假扮李未央,是因为如幻害怕将军真的被如幻害死了,如幻不想将军死!如幻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将军打落红罗匕首的那个时候,或许是将军带着如幻踏青的那个时候,或许是将军在皇宫长廊里焦急得呼喊如幻,寻找如幻的时候,如幻能感觉到将军对如幻的保护。那次在暗室,是如幻误会了将军,如幻以为将军只将如幻视为棋子,所以如幻便不敢将自己的真心交于将军。如幻现在才知道,将军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保护如幻。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如幻都感激将军!如幻,如幻……如幻喜欢将军!” “如幻喜欢将军!” “如幻喜欢将军!” “如幻喜欢将军!” …… 一句话,在如幻和叱云南之间仿佛回荡了千万遍,屋外雨明明还在下,却好像停止了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将军,我等你回来 如幻额头的瘀伤若是不处理,只怕会肿的厉害,开始只是有点刺痛,渐渐的居然传来火辣辣的灼烧感。 “啊呀!”如幻忍不住吃痛的叫了一声,她不好意思的看了给她上药的叱云南一眼。 这一眼让叱云南轻触伤口的动作一滞,此刻他的心里是无比煎熬的。这煎熬早在叱云老夫人告诉他如幻的身世的时候就开始了。叱云南比如幻更加会忍耐,因为他受过的伤都是致命且狠毒的,所以他的心也变得麻木而迟钝。他没发觉自己对如幻时而的温柔,时而的严厉,都是因为他从心底怜惜这个女孩。这份怜惜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了情爱,最后却分不清缘和因。 叱云南看着如幻的目光百转千回,连说话的语气也略带迟疑,“你想知道,为什么叱云家不找别的女子入宫,而是非你莫属么?” 如幻苦笑着摇头。说实话,如幻是真的很想知道真相,没有人喜欢活的不明不白。她曾经问过叱云南,当时叱云南的态度就是简单粗暴的回避,她也无解。 如今,叱云南竟肯告诉她了么? 叱云南看着屋外丝毫没有减小之势的大雨,他的拳头不由得紧握,胸膛挺起,眉宇间流露出的气息坚如磐石,看得出他要说一件极其严肃的事。 雨骤然加大了,叱云南开口说道:“我叱云家在大魏开国之前,就追随太祖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本将军的父亲被封为护国公官居一品,若不是旧伤复发,差点就成为大魏的异性王。可惜,叱云家到了我叱云南这里,就只剩下我一个可以上战场的男人。而这些年大魏逐渐统一周边小国,圣上又日渐老去,制定的国策都以修生养息为主,叱云家已经不复往日荣光。权势是个好东西,可是要是哪一天失去了,也会成为催命的毒药。身为叱云家的嫡长孙,守护家族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使命。” 叱云南说到此处,神色有些茫然,他忽然停驻问如幻:“你听得懂么?” 如幻从没见过这样的叱云南,没想到这个不可一世,仿佛天地间没有对手的叱云南,也会有他忧愁烦恼的事。 “不太明白。”她如实回答。 叱云南不急着解释,而是微微笑着,像个孩子似的侧着头好奇得打量着如幻。不知为何,如幻在叱云南的笑容里感觉了一丝苦涩,这样的苦涩不是一夜未眠的疲倦,而是一种不舍。叱云南好像在看着现在的自己,又像在猜测自己知道真相以后的反应。 “他为何会如此呢?”如幻心里的焦灼被叱云南撩拨的像小火烤着的酒。她的脸红了,她不晓得,她的未来此刻就如同一张白纸,等待着叱云南给它染上颜色。 如幻追问着:“所以呢?那个真相,究竟是什么?” 真相就是,如幻的养父亲自把如幻送到叱云府,从此下落不明。而如幻的亲生父亲差点把如幻推进太清宫那样的火坑,如幻的亲生母亲也缠绵病榻,将不久于人世。 这样的真相,如果是对如幻,叱云南说不出口。 沉寂让下雨的清晨更加凄冷,叱云南继续如幻上药,他的每一根手指都带着厚厚的茧。即使叱云南的动作已经比刚才轻柔很多了,如幻还是暗自用牙齿咬着下唇。 这世间有用的药,往往都很痛。 “等本将军从滑台回来再告诉你好么?”叱云南询问如幻的口气居然带着一丝请求。 因为很痛,所以舍不得告诉她。如果欺骗能让她少痛苦一点,叱云南宁可骗李如幻一辈子。 “滑台?将军要去打仗了?”情窦初开的如幻此刻只是不想和叱云南分开而已。 “对。如果你乖乖听话,等本将军回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看了一眼屋外已经整装待命的暗卫,轻描淡写的说着。 天色已亮,大雨未停。 叱云南整理好衣袖上最后一颗扣子,提起床头的佩剑,就要离去。 “将军,我等你回来!” 看着叱云南跨出门槛的背影,如幻忽然说。 叱云南的脚步一滞,眼帘伴着深沉的呼吸缓缓低下。但他很快又睁开眼睛,只是这双眼睛里仅留下了杀伐决断和十足的野心。 他在心里说:“你也要保重。” 叱云南没想到自己会后悔,他曾经要把如幻当做利剑的决定就在如幻说喜欢他的时候瞬间瓦解了。 叱云家的荣光何必要牺牲一个女子去换来,如幻也应该像长乐一样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 祖母有句话说的对,是叱云家欠李如幻的。 这份债就让他叱云南来还。 叱云南岂会真的和李未央做交易,他只是为了保护如幻的身份不被暴露罢了。为了阻止李未央和亲,他向魏帝请命亲赴滑台打探刘宋大军的异动。只要叱云南能证明刘宋假意和亲,实则借机攻打大魏,和亲就会取消。 然,滑台之行,凶险万分。 叱云南不会向如幻提起。 从滑台回来以后,他会告诉如幻真相。如果那个时候如幻不愿意入宫,哪怕祖母责罚,哪怕叱云家危在旦夕,他也会守护如幻到最后一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叱云往事 【一】 平城不可思议的大雨愈发不可收拾,大雨引发的洪水已经淹到平城的中央街市,连魏帝也重视起来。 距叱云南去往滑台已经两日,如幻在自己的闺阁里看着轩窗外被雨打得光秃秃的海棠,少女的心事被墨色渲染在她案前的纸上,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对于如幻的喜欢,叱云南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叱云南说的回来说,让如幻又坎坷又期待。 “将军,什么时候会回来呢?”如幻自言自语。 两天了,如幻满脑子都是叱云南,她把自己关在房中不说话,只是一张又一张得画着叱云南的模样,总是不满意。 “如幻小姐,老夫人唤您去叙话。” 一听张妈的声音,如幻慌忙收了案上的画。张妈通报了以后就进来给如幻梳妆,眼中精光一撇如幻的手边的香樟木盒子,没有说什么。 叱云老夫人的院落离如幻住的小院其实很近,不过这么久以来,这是如幻第一次踏足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她性情如何?”大雨打着油纸伞的声音跟擂鼓似的,如幻心里有点发怵。 张妈何等事故老练,用她一贯打压如幻的语气说:“小姐,你若是守规矩,老夫人的性情就算是厉害也无妨。” 如幻知道张妈在讽刺她对叱云南的心思,若是放在平时她是不会在意的,可是叱云南是她现在最在意的人,任何人不能亵渎这份感情。如幻压着嗓子说道:“张妈,你个当奴才的,以后再议论老夫人,可小心着将军的板子。” 自如幻闯进叱云南的房间,而叱云南非但没有惩戒如幻,反而免了如幻院中奴婢的杖责以后,叱云府人人都知道叱云南对如幻的爱重。 只是张妈是老夫人的人,她不吃如幻狐假虎威这一套,她俯首道:“如今将军不在府中,奴才只是希望小姐保重自己。” “我自有分寸。”眼见已经到了老夫人的住处,如幻也懒得和张妈啰嗦。 如幻一个人进门,只见敞开的玄关并排放着长枪和刀剑,屋内的摆设简单极致,客堂上只有正中的主位上放着御赐的龙头杖。此外室内无花无佛,丝毫不像别家上了年纪的老夫人的住处。 “如幻,拜见老夫人。” “如幻,拜见老夫人。” …… 一连行礼跪拜了几次,里屋都没什么动静。 如幻仔细想了想,然后改口道:“孙女如幻,拜见外祖母。” “好!好孩子。”终于听到了回应。 叱云老夫人由两个嬷嬷搀扶着,一步一顿得坐上客堂的主位。老夫人今天只穿着一件深蓝色常服,头上没有戴华贵的头面,仅仅插了一支木钗。 “外祖母可是身体不适?”如幻极力装出一副非常担心的表情,但人依旧跪着,一副不敢轻易逾越的样子。 “年纪大了,就怕下雨天,平时倒是没事。对了!你在这里住的还惯吗?有没有想家?”老夫人一脸的慈悲。 “家……如幻在这里很好。”如幻虽然不清楚叱云老夫人的意图,不过配合演戏她还是可以做到的。 老夫人瞧出了如幻的做作,心下有些怒气。其实刚刚她第一句问好是真的关心,不过她转念一想,如幻只是不明就里的缘故,也就释怀了。她把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清咳两声,说道:“是啊。南儿照顾的你很好啊,连我这个祖母也惭愧了。他去了滑台,也不知道几时可以回来。他这个孩子,心里的事如今是越来越不会和我说了。不过,我还是能看出来的,他都是为了你啊。” 如幻心中冷笑,什么嘘寒问暖都是假的,试探自己才是真的。她假装糊涂道:“为了如幻?外祖母说笑了,打仗的事和如幻有什么关系。” 多时不见,当初的小女孩学会了巧言令色,面对自己居然装的滴水不漏,叱云老夫人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不过,更多的是欣慰,她刻意焦急的说:“为了不让李未央到陛下面前揭穿你,南儿只能向圣上请命亲赴滑台打探敌情,阻止李未央和亲。你当真不知道此事?” 如幻的心如同当头兜下一桶冰水,寒得彻骨。 “大将军……他,没有告诉我……” “现在你知道也不晚。皇上决定亲到太清宫,向上天询问这次奇异天象之事。这是你的机会,你可要把握好。莫要辜负了南儿对你的照拂!”叱云老夫人说着,眼睛里透露出对如幻强烈的难以言尽的期望。 如幻这下听懂了,她想起叱云南临走前告诉她的话。 “在本将军回来之前,任何人让你进宫,你都不能从命!” 原来,叱云南都预料到了。 “如幻,遵命。”她福身告退。 如幻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的,她打开那个放着很多叱云南画像的盒子,掀开暖手的炉子,一张张烧了。 最后,在盒子的底下藏着一枚小铁牌,她轻轻的拿起放在了胸口。 【二】 “张妈,你给我如实说,如幻当真喜欢上了南儿?” 如幻告退以后,叱云老夫人赶忙召了如幻院子里的管事嬷嬷问话。 “老奴不敢浑说,他们原本就是表兄妹,有些骨肉亲情也是常理。老夫人,不要太担心。将军有分寸的。”张妈在老夫人这个真正主子的面前,完全是诚惶诚恐的样子。 叱云老夫人并没有从张妈的话里得到安慰,她更加忧心了。 “你都如此说了,我如何能放心?南儿的性子我太清楚了,他既然决定去滑台,就做好了放弃让如幻入宫的准备。他怎么可能真的受李未央的威胁?他是打算借滑台之行,建功立业,一个人支撑我们叱云家。傻孩子,连圣上都同意了和亲,这种没有把握的仗他如何能赢?”叱云老夫人说着说着,痛苦的按住了胸口,重重的咳嗽了一阵。 她早年守寡,房里却还保留着叱云太将军在时的摆设,时刻不忘为叱云家的未来劳心劳力。只有张妈这些叱云府里服侍的老人才知道,老夫人外表刚强,实则积劳成疾,苟延残喘。 “老夫人何不将真相说与如幻小姐听?说不定她会……”张妈欲言又止,现在的如幻她还真的没有完全的把握可以拿捏住。 不过,老夫人是另外的想法。她挥挥手说:“不,不行。就算不顾念阿柔,可是那个人我们还是要顾及的。” 说起那个人,张妈一脸的愤慨:“那个人把如幻小姐送回来以后,就一直下落不明。他到底想干什么?” “哼!他不过是一条想向上爬的落水狗罢了。”叱云老夫人带着嫌恶的语气说着,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愿意提及。 “当年我们叱云家收留他,将他培育成死士,没想到他居然是圣上安插在我们叱云家的细作。他被发现了身份,就私自潜逃,同时也失去了圣上的信任。这些年他一直低不成高不就,直到五年前他忽然回到平城,居然又动起了和当初一样的心思,想要我们叱云家和圣上那边两头讨好。叱云家给了他一个五品副将的官职以后他还不满足。去年又联系到了我,我才知道如幻还活着。虽然说他养着如幻不过是养着一个筹码,可是他忽然什么也没有向叱云家要,就把如幻送了回来我也很吃惊。想来他对如幻也是有些真感情的,看得出如幻这些年在外没有受过什么苦,只是性情不像我们叱云家人罢了。总之他在暗我们在明,只有把如幻推出去,他才会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如幻已经引起了圣上的重视,现在又是非常时期,她的入宫对叱云家绝对是好事。” 老夫人毕竟深谋远虑,在对如幻的亲情还有叱云家的未来两者之间她衡量的非常清楚。在叱云老夫人看来:自己为了叱云家尚且可以赴汤蹈火,如幻又有什么不可以。 “张妈,你按我说的去准备。”老夫人凑到张妈伸来的耳朵边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誓不入宫 【一】 叱云家的死士队伍由来已久,最开始的时候缘于为太祖皇帝暗杀政敌所组织。直到大魏建国,太祖驾崩又历经两朝到了当今魏帝拓拔焘这一朝,叱云家的死士已经颇有规模,堪比一支军队,而且纪律极强,个中高手无数。每一位叱云家的接班人,从记事起就开始和死士一起训练,直到获得死士之中资历最强的统领认可,才能正式接手死士军团。 叱云南十六岁号令死士军,他手上一共有两枚死士令牌。一枚在他自己身上,一枚他交给了如幻。 叱云南对如幻打趣说:“你下令的时候说话别紧张,因为他们比你更紧张。” 叱云南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如幻坐在叱云府暗室的石凳上,指尖摩擦着令牌上的纹路,轻轻的说:“谢谢你,将军。” 暗室照明用的炬火忽然晃动了起来,如幻正襟危坐,双手合十强按下微颤的膝盖,摆出淡漠一切的表情。 “参见小姐!”随着整齐的声音响起,黑衣蒙面的死士按等级先后拜倒在如幻的脚下。 如幻的眼睛扫过在场每一个死士,把号令死士的令牌放进自己的衣襟,素手再次触摸到胸口画着曼陀罗的地方,肃然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从现在开始到大将军回来,我李如幻,誓不入宫!” 【二】 太清宫,八重玲珑塔。 “小姐,这大雨怎么就不会停呢?”白芷推开老旧的窗子,猝不及防得被雨珠打湿了粉嘟嘟的小脸。 君桃抱着剑,靠在莲花椅柱上说道:“不停是好事啊,说明老天也不要小姐去和亲。” 李未央雪色衣裳上只有零星的几点玫红的花样作点缀,头上簪着同色的绒花,素面朝天,望着窗外,面容难掩忧愁:“只怕天意难测,也不知道拓跋浚怎么样了?” 她的心上人拓跋浚为了救她当众顶撞圣上,还私自出府,已经被贬为庶民,而她却被困在太清宫里无所作为。虽然叱云南和她私底下达成了协议,可叱云南此人心思险恶,不可尽信,若要彻底摆脱和亲危机,还要再想想办法。 “公主,有位女师傅求见。”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李未央心思烦躁,随口说:“我不认识什么太清宫的女师傅。” “公主,贫道法号绛尘,特来与公主一叙旧情。”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温温诺诺,不带一丝菱角。 李未央心下了然,她欢喜得回道:“原来是绛尘师傅,快快有请。” 待白芷关紧了门窗,君桃守在外面,确定了四下没有旁人时。李未央才放心得握着如幻的手坐下说话,“如幻,我们终于又见面了。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如幻作道姑打扮,一头青丝绾在脑后的皂巾下,一副翩然的样子,还真像是出家了。 她不着痕迹得推开李未央的手,不紧不慢的说:“我没事,后来叱云南来救我了。还要谢谢你通知他。” “那日我自身难保,若是我如此做,让叱云南对你……我向你道歉。但当时,通知叱云南是唯一的选择。”李未央看着如幻的眼睛坦诚道。 如幻心里明白李未央的做法没错,可是一想到李未央用自己的本来身份威胁了叱云南,如幻心里还是不太舒服。尤其是当如幻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叱云南以后,她的衡量对错的准则也向着叱云南倾斜了,好像叱云南做了任何事都能被原谅。如幻也知道这样的爱非常盲目,可是她无法自己去克制,就只能任其发展。 “毕竟是我自己告诉你的,反正我们两个人现在都没事就好。你打算怎么办?真的要去和亲么?”如幻顺势将话题牵引到她想知道的事情上。 李未央依旧如实道来:“叱云南已经答应我,向皇上提出暂缓和亲之事。可是具体用什么办法,他没有说。抱歉,我威胁他,说会在圣上接见我的时候说出你的身份。我想他是不会冒这个险的,所以就如此说了。” 听到李未央的解释,如幻心里轻松了一些。看来,叱云老夫人说的也并非全是真的。叱云南虽然去了滑台,但是很明显另有打算。以她对叱云南的了解,叱云南向李未央妥协只是缓兵之计。而叱云南对自己也不是完全放心,毕竟叱云南从未告诉过他和李未央之间的恩怨,只是暂时不让自己入宫而已。 这样想来,如幻发现李未央相对叱云南对自己倒是诚恳的多。如幻自嘲,自己也是一颗小人之心。 “未央,我问你一些事情,你能老实回答我么?”如幻问。 “当然。”李未央回答的不带片刻质疑。 其实,她之前也怀疑过如幻是叱云南派来的奸细,毕竟如幻出现的时机太过奇怪。于是,在如幻假扮她去魏帝的营帐时,她就偷偷的跟去了。结果,叱云南真的没死,还错手伤了如幻。若不是如幻,她可能早就死了。当然,在如幻中剑倒地的时候,她也吓了一跳,又碰巧惊扰了几个魏帝身边换班的内侍,只好仓皇逃走,也不小心遗失了宝贵的奏章。 万万没想到,不久之后,如幻居然以李家嫡次女的身份来到李府。那时她对如幻的感激和愧疚,早已把那份怀疑淹没。 “你是北凉人对么?你和平定北凉的叱云南的仇恨,是因为他杀了你的家人么?你曾经抓着他的什么把柄对吧?”如幻一口气说出了她对李未央所有的疑问。 首先,在暗室的那次叱云南指着明叔说明叔是北凉余孽的时候,如幻就对李未央的身份有了猜测。其次,叱云府的人在教导她成为李如幻的时候,也说过李未央的一些情况。如幻自己也是个冒名顶替的假小姐,所以她就不难猜到这个李未央也是假冒的。 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假如李未央真的是北凉人,那么她和叱云南的恩怨也不难猜测,不外乎是国仇家恨一类。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叱云南一直对李未央穷追不舍的那个“把柄”究竟是什么? 如幻看着李未央忽暗忽明的目光,等待着答案。 所幸,李未央最终的目光坚定不移,她说:“你说的没错,我是北凉人。我的身份根本不是什么尚书府小姐,我是北凉公主心儿!叱云南污蔑我王室造反,灭我王室,杀我百姓,我与他不共戴天!我本来手上有马太守弹劾他的奏章,如今却丢了。叱云南也不知道怎么发现了此事,借着南宋对我发难,要我去和亲送死。如幻,你也同样被叱云南害的隐姓埋名,无家可归,你也应该和我感同身受吧!” 好一个感同身受! 如幻只觉得这话听着格外刺耳,她不敢置信得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李未央义愤填膺,因为担忧拓跋浚而几宿没有睡好,此刻都能瞧见眼底的血丝。她虽然极力克制,可还是咬牙切齿的说:“我亲眼所见,叱云南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禽兽!” “闭嘴!不许你这样说他!”如幻尖声喊到,她好似从来没有发过这样的火。 “如幻……你,不会……喜欢叱云南吧?”李未央从如幻反常的表现里想到了什么。 如幻还没忘记自己来到太清宫最终目的,她冷静下来说:“我喜欢谁不关你的事。你只要知道我是来救你的,而你我从此以后不能有任何瓜葛!” “你还想入宫?”李未央实在不理解如幻的心思。 “你错了,我根本不想入宫,我要等他回来把一切问个清楚。我需要你帮我拦住那些想让我入宫的人。”如幻解释道。 “如幻,你变了。”李未央看着如幻片刻,缓缓说出这句话。 如幻已经收敛激动的情绪,恢复了恬静的模样和温柔的语气,她说:“未央,时不由我,我不得不变。你按我说的做!” 【三】 大魏,滑台。 黑色斗篷包裹着叱云南健壮的身躯融入暮色里,他刚刚收到红罗的飞鸽传书,说如幻已经有了动作。 “哼!跟我保证的好好,会乖乖听话,不去和李未央扯上关系,果然都是诓我的。如幻啊,你惯会惹本将军生气。”叱云南反复揉捏手中的纸条自言自语。 话虽这样说,叱云南并没有表现出怒气。如幻跟他表白以后,也向他明说了那日为何会和李未央有所联络的细节。如幻当时只想向李未央求助,没有和李未央深入接触。叱云南对如幻的坦白感到哭笑不得,果然还是一个心思简单的小丫头。 可是,当叱云南把死士令牌交给如幻以后,他对如幻的看法又改观了。仿佛如幻之前表现出的单纯无害都是假象,如幻依然坚持她最初的想法,找到最强大的盟友,为了等到叱云南回来,誓不入宫! 还有就是,叱云南每每回忆起如幻对自己说过的话,就会情不自禁的笑起来。 “说什么喜欢我。你懂什么呀?你个丫头片子!” 一旁半跪着死士,看着叱云南自顾自笑着的沉醉模样,不敢打扰,又担心延误了大事,他只好小声叫道:“将,将军……” “嗯?”叱云南冷漠的回应,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原来将军还是将军,那个死士居然安心了很多。 他递上一封带着箭矢的纸条,放开胆子说道:“这是南安王的书信。” 叱云南拆开一看,上面的内容是让他刺杀同样前往滑台的高阳王。原来高阳王为阻止李未央和亲,也想到了去滑台打探军情的办法。只是他比叱云南更加着急,比叱云南早一步到了滑台。 高阳王拓跋浚被贬为庶民的消息,叱云南业已知晓。只要奏章一日还在南安王手上,南安王的话叱云南便不能轻易敷衍。 叱云南用腰间的短剑把手中的纸团戳破碾碎,然后任其随风飘走。 他说:“回信告诉南安王,本将军必不负他所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是劫是缘 【一】 如幻在死士的护送下,自如得来去在叱云府与太清宫之间。她见完李未央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下了道袍。一个小丫头在床榻上的被窝里探出脑袋,看见她像是看见了救星。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这个小丫头就是上次被如幻护住的那个,名叫绿萍。如幻出去的这段时间为了防被老夫人发现,就让绿萍穿着她的衣服在房间午睡。本来如幻就有午睡的习惯,也向来不要任何在此期间服侍。如幻摸准了张妈每每在她午睡时,会去到老夫人那里汇报她的情况,而此时张妈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没有人发现你吧?”如幻还是不太放心。 “没,没有。”小丫头一脸的紧张,好像在做贼。 “嗯。”如幻身体本就单薄,这一来一回时间又十分紧张,当下是极累了。她单手枕着脑袋,闭眼就要睡,忽然张妈闯了进来。 “小姐!” “怎么啦?”如幻被惹恼了似得。 “无事,老奴担心小姐午睡不太安稳,所以来看看。”见如幻还在房间里,张妈随口捻来一个借口。 “哼!是你心里不安稳吧!”如幻冷冷的回道。 张妈无言的退去,看了一眼侍候在如幻身边的绿萍,目光闪过一丝厉色。 平时如幻房里的事都是由张妈负责的,如幻对张妈敬重是院子里人人都知道的。可是自从如幻从老夫人的院子里回来以后,就开始亲近年轻的丫头们。绿萍更是从粗使丫头被提为了二等丫头,如幻午睡的时候会叫她进去侍候,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无形之中张妈便被冷落了,在院子里的威信也不如从前。 房间里又恢复了平静,绿萍小心翼翼得烹了一壶茶,如幻闻着茶香脸色看着好了一些。 她重新打起精神,素手拣起一支画笔,在床前的桌案上铺开纸,细细的描绘着。 绿萍好奇的凑上去看如幻画的是什么,只见一片墨绿色的水草两边有一红一黑两条金鱼,摇曳着羽扇似的尾巴,彼此相对,不知寓意为何。 如幻微微茗了一口绿萍送来的茶,看着画陷入沉思。 明天就是魏帝上太清宫占卜天谕的日子,她已经答应老夫人会按她的意思去做。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反正阳奉阴违的事她李如幻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叱云南虽然把死士的令牌交给她,可叱云南不傻,死士听命于如幻也是有底线的。首先,死士不可能带如幻逃离叱云府的掌握;其次,这次要面对的是叱云家的老夫人,就算是死士也会有所顾忌吧! 如幻心里犯了难,要是自己行为太过,触怒了老夫人,叱云南还会继续保护她么? “小姐,您好像真的很喜欢金鱼呢!”绿萍看着如幻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的样子,说道。 “其实我不喜欢金鱼。”如幻回答绿萍,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啊?那您喜欢什么?”绿萍只知道如幻没事就喜欢对着池子里的金鱼,一看就是好久,仿佛沉醉在另外一个世界里。 “我啊!我喜欢蝴蝶。因为蝴蝶,可以飞走!”如幻说着,眼睛是满是向往。她还没有忘记她内心最初的渴望,若不是对叱云南的爱暂时麻木了她的心,她恨不得立马离开这个看不到尽头的深渊。 忽然间,她感觉自己是不是太过懦弱。明明受害者是自己,为什么要顾虑如此之多? 如幻想到了在太清宫里李未央说过的关于叱云南平定北凉的真相,是多么血腥残忍。这样的事,换成是谁都会对叱云南恨之入骨吧!如幻的心里却刻意回避着叱云南心狠手辣的事实, 只是因为他救了自己,所以竟把他当成英雄了! 或许,只是时候未到么?总有一天,叱云南也会像对付李未央一样,将自己赶尽杀绝么? 遇见他,究竟,是劫?是缘? “呵呵……”如幻独自想着心事冷笑。 这世上哪有什么“感同身受”,纵然是李未央对如幻如今的处境也未必可以完全理解,更不要提要如何抉择了。 “小姐……”绿萍小声得叫着如幻,却什么也不敢说。她觉得在这一时刻,如幻好像寺庙里曼妙多姿的飞天一般,那美轮美奂的面容带着足以刺痛人心的冷冽目光。 “绝尘呢?”如幻回过神,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哦,应该,应该在暗室!”绿萍回答的有点恍惚。 “很好,我要见她!”如幻的语气坚定道。 【二】 滑台大营。 叱云南站在城墙上,看着天边的月亮又圆了一轮。 滑台的情势要比他预计的还要严峻,刘宋居然囤兵二十万在离滑台不到一千里的地方。而来报的探子说,柔然居然也有支援刘宋的动向。 那日在朝堂上,高阳王拓跋浚还真的说对了,刘宋和亲是假,开战是真! 但叱云南比高阳王更加了解大魏的军情,大魏根本毫无准备。此战,大魏可谓:不战则已,一战必败。除非有人可以死死守着滑台,让大魏有时间可以筹调兵力。等大军赶到,方有与刘宋一决死战的可能。 可是,小小滑台,如何能抗击二十万大军? 若是换了从前,叱云南是不会来滑台的。他是大将军,但他是为了叱云家而战,什么保家卫国从来都不是叱云南的理想。 可今时不同往日,李未央借着救灾献策的机会让魏帝对叱云家的戒心更加重了。本来,叱云南平定了凉洲这么大的事,魏帝应当对叱云家越发信任倚重才是,结果不出多久魏帝就命叱云南回到平城述职。虽然魏帝表面上还是对叱云家恩宠依旧,可是叱云南能感觉到魏帝对他刻意的放纵。即使他不听高阳王的命令斩杀了逃跑的凉奴,魏帝也一言未提。他有一种预感,有场针对叱云家的暴风雨会到来,而且这场暴风雨已经在魏帝心中酝酿了许久。 天威难测啊! 叱云南带着手套的手握紧了拳头,这些事埋在他心底许久,他无人可说,当然也不能说。他越是看得透,就越是感到肩膀上的责任重如泰山。 “将军,高阳王殿下到!”叱云南身边的士兵喊到。 叱云南的眼眸在夜色里一亮,像是竖起防备的野兽。 “参见殿下!”因为在军中,叱云南只是简单的行了一个抱拳礼,甚至连头都没有低下。 对于这样的轻慢,高阳王没有放在心上,他一身布衣打扮,依旧难掩王室的贵气,气宇轩昂的样子让人肃然起敬。 显然,高阳王被贬为庶民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滑台,而叱云南到了滑台之后也未去点破,只是为了军心的稳定。 正是这样的“配合”,使得高阳王对叱云南有了几分顾及和钦佩。 “大将军免礼。”高阳王和叱云南保持着距离。自从高阳王在秋围之时,和李未央共同遭到神秘人追杀,而李未央告诉高阳王北凉王室造反真相以后。高阳王对于这个手握重兵的叱云南大将军满是戒备,以至于知道叱云南到了滑台以后,他就以叱云南没有皇命为名,不让叱云南参加营帐议事。 叱云南在军中的势力在大部分在北方,在南方他也只是一个没有兵符没有皇命的武将而已。对于这样的“冷遇”,他同样没有放在心上。 “想不到将军也会来滑台。不知道大将军所来所谓何事?”拓跋浚向来不会拐弯抹角,这样的问话很直接。 叱云南却是九曲回肠,在高阳王还没说话之前就先洞察了他的目的。他说:“卑职和殿下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阻止李未央和亲。” “什么?提议让未央和亲的,不就是你么?”说到这个,高阳王还是忍不住表现出不悦。 叱云南仰头看天,刻意用一副正气凛然的口气说:“殿下似乎对卑职有些误会,只要是对我大魏有利的事,无论是什么,卑职都会去做。卑职只是觉得那日殿下的话很有道理,才会向圣上请命来滑台。只是此事乃是机密,卑职不能说。” 高阳王也不是小孩子,他看得出叱云南的假仁假义,他不是来和叱云南讲道理的。 他问道:“原来如此,那将军为何告诉本王?” “因为卑职知道,殿下一定会来找卑职。殿下,现在需要我叱云南。”叱云南望着黑夜的笑意里透着讽刺,上扬的嘴角还带着一股轻视。 拓跋浚明知叱云南在刻意激怒他,叱云南在等他先说出自己的目的。可是拓跋浚也毫无办法,既然没办法占据先机,他只能开口了。 “很好!叱云南听令!本王命你在三日之内,找到宋军粮草,想办法让宋军无粮草可用!” 叱云南听完拓跋浚的话,一脸的鄙夷。到底是没打过仗的人,三日之内要找到宋军视为机密的粮草,简直痴人说梦。想来,这三日是拓跋浚最后的底线,他这是在冒险!虽然听起来很有魄力,但是实则为匹夫之勇,没有任何实际上的战略。 “殿下,恕叱云南不能领命!不是我叱云南贪生怕死,而是就凭滑台这些人,不要说三日,你们连一日都撑不住。” “你敢抗命!”拓跋浚大怒。 套出了拓跋浚的话,叱云南没了顾及。他平日行军打仗,指挥着千军万马,说起话来比拓跋浚更加中气十足:“抗命?拓跋浚,莫要忘了你已经是个庶民,你没有资格命令我叱云南!若不是顾及滑台军心,本将军早就揭穿了你。” “叱云南!难道你有办法守住这滑台吗?那我拓跋浚,宁可听你的命令!”面对叱云南的“直言不讳”,拓跋浚语气虽然强硬,但心里却有了一线期待。说起来,拓跋浚真的是个心系天下的好儿郎,看见叱云南仿佛胸有成竹的样子,他比谁都高兴。 叱云南见时机恰到好处,便不再一副轻狂不羁的样子,他沉声道:“本将军就等你这句话了。拓跋浚!本将军命你扮做柔然军士从曲岭绕道到宋军后方。只能骚扰,不能暴露身份。每夜往滑台放飞孔明灯,一定要被宋军发现。三日之后,不管滑台情况如何,都要去平城禀报军情,不得有误!这三日,有本将军在,宋军休想踏入滑台一步!” 【三】 叱云府。 叱云柔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原来还能每日醒来一段时间,如今却是一连几日也没有苏醒的迹象。 “太医,我母亲怎么样?为何多日不醒?”李长乐一双妙目泛着泪光,好像有珍珠要滴下来。 太医收起诊箱,无言的摇头,答案不言而喻。 李长乐一颗心跌到了谷底,不久前失去了兄长,如今母亲也快要归西,教她如何不心痛。 叱云老夫人拄着龙头杖在叱云柔房门前没有进去,她问一边搀扶她的张妈:“我是不是对阿柔太狠了?怎么着也要让她临死前见一面如幻。” 张妈伺候了老夫人一辈子,自己没有子女,她只顺着老夫人此刻的心意回答道:“老夫人,就让他们见一面吧。” “好,等圣上册封的旨意下来就让他们见一面。”叱云老夫人强忍下心头的悲伤,不管如何情况,在她心中叱云家的未来永远是第一位。 而主仆两人没有注意到,李长乐就在他们身后刚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外祖母,你们在说什么?长乐怎么听不懂?” 叱云老夫人望了一眼在躺在床上的叱云柔,想想也是时候了。她意味深长的看着李长乐说道:“长乐,你要保证,不能告诉任何人。” 李长乐点点头,待她听完老夫人的话,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即将要惊讶出声的嘴巴。 怪不得,李如幻和自己长得如此神似! “那么表哥知道这个事情么?”李长乐迫切得问道,她一直非常在意叱云南对待李如幻的特别态度。 “我是第一个告诉他的,希望他对如幻只是和对你一样的兄妹之情吧。”叱云老夫人回答。 “外祖母的意思是他们之间……”李长乐微微道出她心中的困惑。 叱云老夫人默默的点头,露出一脸的难色表明了不愿意捅破那层纸。 不过,老人家还是很快恢复了常色,肃然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趁南儿不在的时候把如幻送进宫,免得节外生枝,这对南儿还有叱云家都是好的。长乐你要守住这个秘密。” “长乐,明白。”李长乐答应道。她内心深处并不在意叱云南和李如幻之间是什么关系,她现在最在意的是如何救被贬为庶民的高阳王,还有就是如何让李未央早日死去,不要再阻碍她嫁给高阳王。不过当她知道叱云南可能是为了保住如幻才去的滑台,心里还是忍不住不平衡了。之前她去求叱云南为高阳王求情,叱云南都不理会她。可是叱云南为了如幻却甘愿去滑台冒险,这也太不公平了吧。虽然她知道了如幻是她的亲妹妹,可是毕竟没有一起长大的情分,李长乐内心对如幻的芥蒂更加深了。 她说:“外祖母,长乐有办法让表哥和如幻之间再无可能,只要祖母配合即可!” 老夫人并没有觉察到李长乐异样的心思,她全身心都放在策划让如幻入宫的计划里。她有一种预感,如幻不会乖乖的听话入宫,如幻的背后好像有股力量在支持着。尽管老夫人已经猜到了那股力量的来源,可是木已成舟,她不会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 “长乐,有话但说无妨。”老夫人历经沧桑的眼角深深的眯成一条缝,让人不由得背后一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安排 【一】 风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高阳王拓跋浚换上柔然军士的衣服,隐蔽在滑台的一角。他看着一身铁甲的叱云南那沉稳的步伐踏过之处,士兵都齐刷刷得向叱云南投来敬畏的目光。 大魏的卫国大将军叱云南,十三岁就上了战场,跟随父亲深入敌后,不幸被俘。然后,十三岁的叱云南吃着死人的血肉才逃了出来,逃出之时还带着敌军的兵备图。又在十六岁的时候接过他父亲的兵符,并在十年间踏平西唐,北定凉朝。群龙无首的滑台将士看见叱云南简直如看见了千军万马一般,仿佛叱云南这个名字就意味着胜利。 “殿下,您真的要听叱云南的命令?”高阳王的护卫承德也是一身柔然军士的打扮,他自幼便跟随在拓跋浚的身边,而今也不例外。今天早上天不亮,拓跋浚突然集合将士,把滑台的指挥权交给了叱云南,没有作任何解释。 “行军打仗,大魏没有人比叱云南更强。国家存亡面前,就算他有滔天的罪行我也只能和他以后再算。”拓跋浚收回目光,十分认真也带着无奈的妥协说道。 而另外一边,叱云南的手下也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拓跋浚的动向。 一名死士跪在叱云南脚边汇报:“将军,高阳王已去了。” 叱云南拔出腰间的宝剑握在手中,对着初升的太阳检查剑上的伤痕,他说:“从随行之人里面挑二十人一路保护高阳王!直到他完成任务,在回平城的路上被南宋报复,中箭受伤,不治身亡为止!这样,也不枉费本将军对南安王殿下的一番许诺。” 反正汇报军情嘛,不一定要高阳王本人。这样的打算,不要说南安王了,叱云南自己也很满意。 “是!”死士领命而去。 而叱云南看了一眼天边的方向,有片刻出神。 这段时间,叱云南总是时不时会朝着那个方向眺望,无论日夜。 可是,红罗再也没有传来消息,他也没有传信回去。 不是叱云南不想,而是不能。接下来的日子可能是他一生所遇的最残酷的大战,他手上只有一百多名死士,还有滑台不到一万的残兵败将,敌方却是二十万大军。这样的悬殊,不要说打赢,连逃跑都困难。 唯有一条路,可以活下去。 那就是不把自己当人!在战场上,他叱云南要化身野兽,去啃食敌人的血肉。 太阳的光在一瞬间比之前更加耀眼,新的一天正式开始。原本应该让人心头一暖的阳光,因为地平线上一片黑压压影子的出现仿佛只剩下带着血腥味的阴冷。 刘宋,开始进攻了! 【二】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如幻对镜,练习着笑容。 “今天早上已经是几十次了,小姐差不多该向老夫人辞行了。”绿萍端着镜子的手有些不稳。今天就是如幻被老夫人安排要见魏帝的日子,耽误了时辰绿萍一个丫头是担当不起的。 “走吧!”如幻起身。她身穿毫无点缀的天青色的裙子竟飘然若仙,头发只用木簪绾起。脚上是麻布鞋子系着草绳,静静得走入瓢泼大雨中,如同被这狂风暴雨打落的初春繁花,洗尽铅华也从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人们开始说如幻是个冷面美人。从前如幻并不在意,可是当某一天如幻忽然发现她有了喜欢的人,她便开始在意了。至少,在那个人面前,要笑的最美。而其他人,最多能看到的是她强扯着嘴角发酸,才练习到炉火纯青的谄媚和虚伪。 老夫人的院落。 李长乐因为激动而发出的尖细声音大雨里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不,不会的。表哥怎么会失踪呢?” “是真的!滑台来的信上就是这么说的。刘宋大军已经攻入滑台,南儿只怕凶多吉少。”叱云老夫人苍老的声音满是悲伤。 “那可怎么办啊?有什么办法可以救表哥?”李长乐问道。 老夫人回答的话音在颤抖,“为今之计,只有让圣上下旨马上让李未央去和亲,方能解滑台之急。可是,暂缓和亲之事本就是南儿自己去提的,现在我们叱云家的幕僚还有故交都不敢跟圣上提这个事啊!” 老夫人说完,李长乐便哭了出来。 如幻站在门外,没有让人叫门。她准备了一个上午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因为伪装的太完美,竟没有人能看出她此刻就要奔溃的内心。 她在自我安慰:“这不是真的!叱云南,你没那么容易死对不对?” “你那么强,那么奸诈,那么杀人如麻,连阎王爷也害怕你的!” “你不会有事的!我还要等你回来,等你把一切都告诉我呢。” 然,大雨未歇,愈演愈烈! 【三】 “这李如幻好狠的心啊!表哥都这样了,她居然还能笑的出来,硬是没有进来问一问。”李长乐粉拳击打着桌子,愤然的样子带着三分撒娇意味。 叱云老夫人面上有些尴尬:“这孩子的性情本不是如此,这般冷清的反应,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只是长乐,你这个计策到底如何能让她和南儿没有结果?” “外祖母放心。刚才你我演戏之时,我特地让红罗也在一旁看着。红罗素来对表哥有那样的心思,她见到如幻对表哥如此冷漠,定会对如幻怀恨在心。我昨夜刻意试探了她,她表面上听从表哥的命令保护李如幻,但没有拒绝我让她给如幻下药的提议。只要外祖母这边安排得当,如幻和圣上成了好事。表哥就算回来了,也不会说什么。”李长乐得意洋洋的说着。 老夫人不了解如幻,那是因为老夫人不曾与如幻亲近。但李长乐对如幻绝对是了解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她们可是亲姐妹,除去第一次见面那一刻的惊愕,李长乐不用看也能洞察到如幻内心深处的倔强。 想要如幻这样的女子屈服是很难的,更何况仅仅是靠一个不够确定的消息。所以,她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如幻,而是那个把叱云南视为生命的红罗。正如李长乐疯狂得爱着拓跋浚,同为女人,她了解红罗对叱云南心思也是一样的。 “你不是想变得冷漠无情么?没有表哥,看你能死撑到何时?”李长乐抬起衣袖的一角掩饰着嘴角的笑意,笑容优雅而残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羲和望舒 【一】 “大魏的守军听着,马上开门投降,我刘宋骠骑将军饶尔等性命!否则,破城之日便是屠城之日!” 刘宋兵临城下,先派了一骑先锋在城门喊话。按道理先礼后兵,这应该话喊三遍,那先锋却越喊越没有底气。 原因是滑台城楼上居然空无一人,连一面旗帜也不见!不禁让人猜测:莫不是所有的守军都在一夜之间逃跑了! 滑台的仪事厅里,一个士兵匆匆回报:“将军,刘宋大军已经到滑台不足十里。” “先锋多少?”叱云南双手扶在滑台的地形图上,简洁明了得问。 “五万!”士兵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忍不住抬眼观察叱云南的反应。 谁料叱云南居然在此时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刘宋的骠骑大将军果然不是小家子气的人物。传我将令,放死囚!” “是!”士兵响亮的回答。 此刻的叱云南就像一块激流中的顽石,任再大的惊涛骇浪也不会挪动半分。守住滑台,在他的到来之后从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谁能想到,叱云南带来的除了他的死士,就只有死囚! 因为叱云南没有魏帝的圣旨是不能仅凭虎符擅自调动大军的,所以他就沿路用自己的将令,勒令各州各郡的太守把死囚充入他的麾下。叱云南乃大魏守疆大吏,做这样的事再寻常不过,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这些死囚没有直接进入滑台,叱云南一早命令他们挖掘地道,从滑台直通城外的战壕。此刻死囚们正抱着装满火油的罐子,竖起耳朵贴近土壤探听着宋军的马蹄声。 叱云南接过高阳王的指挥权以后就下令城楼的守军全部撤离,制造空城的假象,令宋军放松警惕,现在正是发动奇袭的最好时机! 高昂的号角声似野兽的嘶吼,刘宋的五万先锋势如破竹得朝着滑台进攻。 刘宋的骠骑将军在后方策马遥望,无数的马蹄掀起尘雾,战旗在烈烈风中飘展,寂静的原野一片杀声,竟成摧枯拉朽之势。 刚刚去滑台放话的先锋在骠骑将军的面前下马,回禀道:“将军,方才我们安插在滑台的细作给末将打了暗号:这次大魏的守将是叱云南!” “什么!不是高阳王拓跋浚么?”骠骑将军自信洋溢的眉宇有了一丝惊变。 那先锋似是不以为然,“应该是临时置换的,恐怕是高阳王临阵怯战。” “不是这么简单。不好,快让他们停下!”骠骑将军忽然十分紧张得喊到,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回忆起“叱云南”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 然而,他还是叹了一声:“来不及了……” 骠骑将军眼睁睁看着他的先锋军陷入到叱云南事先挖好的地沟里,从蔓延的火海里冲出一个个火人,抓着冲锋的士兵打滚。如星火燎原,五万大军未到滑台先乱阵脚,折损无数。 十三年前,那嗜血的少年,如今已经变成嗜血的野兽。 这些死囚都已经被叱云南登记造册,若是战死,他们的家人非但可以得到丰厚的抚恤金,他们生前犯下的罪责也可以被免去;若是侥幸活下来,还能加入叱云南的麾下。 像这样用死囚打前阵的例子在历朝历代都有,对于这些人而言,大大小小的战争就像秋收的镰刀利落无情。无论统帅是谁,他们的生命只是别人功名簿上一个计数罢了。但是叱云南不一样,他手下的叱云军不分高低贵贱,只要是有用之人都能得到提拔和极高的奖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同样是卖命,谁不满意自己的命更值钱。 所以,为了那点缥缈的希望,所有的死囚都拼了命的战斗,场面惨烈到连滑台守城的士兵看了都有些不忍。 可是这样正中叱云南的下怀,他最喜欢用死亡的阴影去鞭策部下了。 高大的城门守候着滑台内最后的平静,叱云南从胯下的坐骑上抽出他的佩剑,对着集合在一起的士兵说:“我叱云南是天生的将军,我不会像高阳王那样把你们看做我的子民。我只是将军,你们要是不听我的命令,不相信我的话,甚至胆敢临阵脱逃的话,你们的下场就是沦为南宋死囚,被派到地道里抱着油瓶和自己的同胞同归于尽!让我听到你们的示意,让我听到你们发誓效忠本将军!” “将军!将军……” 当呐喊声盖过了城外的打杀声,城门终于打开。 “杀!”叱云南红了眼,策马奔腾的身影好似地狱罗刹。 【二】 滑台的战事如火如荼之际,平城的大雨也已经连续半月之久。洪水肆虐,百姓苦不堪言。魏帝不顾大臣劝解,执意前往历祥山上的太清宫祭天。 “陛下,臣女有罪,请赐臣女死罪!” 太清宫门前,一个女子跪立在雨中,素衣素颜,任由风吹雨打。 “你是何人?”魏帝遥望着女子大声问道。 天子出行,乃是大事!平城的大小官员乃至皇亲国戚都来相送,可谓万众瞩目,不容有失。而魏帝一路风雨,就要准备上太清宫登顶宝塔时,眼前却似乎出了意外,他的语气虽沉着却带着不悦。 中常侍宗爱一脸的惶恐,不过他经历颇多,立马用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的几个侍卫,便立刻有人去了前面打探消息。 就在这时,一个老陈的声音又不乏敬畏得说道:“回皇上,那定是老身的外孙女李如幻!她自从安平公主入住太清宫以来,便一直陪在公主身边,潜心为大魏和公主祈福!” 说话的是叱云老夫人,她由仆人搀扶着徐徐向魏帝行礼。论年纪,魏帝还没有老夫人大,他朝老夫人一抬手,示意不必跪拜。 李尚书原本在魏帝后面跟着,一下子就看出了端倪,他急忙上前道:“皇上,小女自幼体弱,只怕是病的糊涂了,才这般不识大体。还请皇上赎罪,让臣带她回去好好教导。这雨势太大,祭天之事不容耽搁啊!” 此时,魏帝身边的护卫早已探知情况跑了回来,他禀告说:“启禀皇上,那女子执意不肯起来,是否将她拿下?” 不管怎么样,李如幻乃是朝廷一品大员的女儿,就这样不管不顾也不是法子,更何况这么多人看着呢。拓拔焘当即怒斥道:“岂有此理,带她过来见朕!” 老夫人瞥了李萧然一眼,李萧然的脸色在风雨中显得铁青。叱云老夫人心道:多亏了这李萧然自作聪明把如幻送进了太清宫,不然她怎么也想不到利用这次机会让如幻再次出现在魏帝的面前。 只见,那女子在雨中款款走来,素衣宽大遮住了女子体态的婀娜之美却透着一股别样风情,在魏帝眼中仿佛似曾相识。 “抬起头来!”魏帝阴沉的命令没有人敢违抗。 待女子走到魏帝跟前,依旧低眉顺眼的样子,萋萋的声音在风雨听不太清楚:“皇上,臣女自知是不详之人,活着只会给大魏的百姓带来灾祸。臣女不愿苟活,臣女情愿自尽!” “这种话是谁说的?”魏帝的脸色比这肆虐的风风雨雨好不了多少。 关键时刻,绝尘出现了,她一本正经的俯首作礼,然后说道:“启禀皇上,昨夜贫道得天尊托梦,天尊说对贫道说了十六个字:二月双星,羲和望舒;两身异命,东升西落。贫道连夜占卜得知这话中的意思,说的是李家有两个女孩是二月出生,然二女的命格正应了天上的羲和望舒两位女神,皆是极贵,却相生相克,一旦相遇就会引发灾祸,平城的大雨就是因此而起。想来李府之中二月出生的,除了安平公主,便是一直在太清宫修行的绛尘了。” 语罢,李萧然惊出一背的冷汗。好一个“羲和望舒”,是好是坏全由别人摆布。当年的昭仪南宫氏,不也是有着这所谓的神女命格么? 叱云家一番做作,安排的如行云流水。不管,这边的魏帝是否听得是如坠云雾,那厢的李萧然心下已经是既明亮又寒凉。他心道这叱云老夫人故布疑阵,硬是把自己人说成了不详人。比之上回叱云柔借奇鸟的死诬赖李未央是灾星,玩弄天象这样的把戏,叱云家姜还是老的辣! “绛尘?你还不抬起头来给朕看看!”魏帝的心思似乎真的陷在了绝尘所谓的“托梦之语”上。 一直俯首帖耳的女子,这才微微抬起头来,把头上的皂巾撩开一些。 然而还没等魏帝看清她的模样,忽然有人喊到: “塔要塌了!” “保护皇上!”顿时,无论消息真假,现场已是慌乱起来。 魏帝抬头望去,那耸立了百年的宝塔在风雨中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呜咽一般的声音,即使在山下的太清宫也能听见。 “遭了,公主还在塔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难道绝尘大师说的是真的,两个贵女不能同时活着?” “我看李未央才是不详人,你看老天爷都要她死了!” “这可如何是好?相生相克,难道非要死一个?” 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叱云老夫人听在耳里,乐在心中,表面上却还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陛下,若老身的外孙女就是不详人,还请皇上不要顾念臣等。公主金枝玉叶,这样的事就让如幻去承担吧!” “好一个以退为进!”李萧然瞪着叱云老夫人假惺惺抹眼泪的样子,眼里恨不得喷出火来。 不管谁是不详人,倒霉的都是他李府。 “皇上,臣女有话要说!”下跪女子此言一出,声音不大,却惹得全场安静了下来。 【三】 八重玲珑宝塔在历祥山的最高处,从这里看下去正好可以看到魏帝的銮驾正浩浩荡荡得朝太清宫来。 如幻回头看着梳妆镜里自己的脸,她的思绪回到初到八重玲珑塔的那天。 那天,李未央凝视着镜中如幻那婴儿般纯净的脸,说道:“如幻,其实你和叱云南他们不是一类人,不要逼自己做你不想做的事。” 李未央心里对如幻总归是愧疚比较多,她还是想帮如幻的。然而,面对李未央的关心,如幻并不领情,她非常讨厌李未央总是用一副悲天悯人的眼神看着她,她还没有那么可怜。 如幻不耐烦的回到:“够了!叱云老夫人已经心急到要在这次祭天仪式上安排了我和皇上见面,我是等不到叱云南回来了。我的身边既有老夫人的眼线,又有叱云南的死士,可是他们就像是两条饥饿的鲤鱼死死盯着池塘里唯一一颗水草,无论哪一边我都不能相信。” “所以你打算两边都……”李未央似乎猜到了如幻的心思。 “没错!他们越想我按着他们的所想所为,我就偏不如他们所愿!”如幻说话的时候眼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亮。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从何时开始她有了向命运抗争的勇气,这勇气的来源居然是一段不可思议的爱恋。 而后,如幻收回思绪,她毅然站在了八重玲珑塔最高的窗前,一双桃花眼收起似水温柔,睥睨而下,那代表天家威仪的仪仗已经尽收眼底。 【四】 这一刻,雨滴的声音仿佛轻了,四周的嘈杂声也消失了,魏帝的一颗心如同着了魔。 “她”,真的是她么? 其实,以魏帝的皇权之大,他早已知晓那夜的女子就是如幻。他在等着李家或者叱云家自己把如幻送进宫,结果并没有。 本来,按照老夫人的安排,故意把玲珑塔弄塌让李未央去死,如幻便顺理成章得成为拥有吉祥神女命格的女子,再加上如幻之前在宫中与魏帝的一段奇缘,魏帝十有八九会带如幻入宫。 这样的安排,老夫人刻意在今天才告诉如幻,就是防她中途破坏计划,可是没想到她还是有了后手!看来是有人泄露了消息给如幻!叱云老夫人先前的预感得到了证实,如幻的背后真的有了南儿的支持! “是你?你是李未央……” 魏帝看着终于抬起头来的,不是那个在令他无限回忆的晚上,以一壶酒,一席白裙,一首诗歌降落在他面前的桃花仙时,看着李未央的眼神有些惘然。 李未央和李如幻两个人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前后不过差了几个时辰。彼此身量相当,又裹着宽大的道破,若不是熟人根本分不出差异。 “皇上,臣女有罪。”李未央抬头,用直勾勾的眼神得看着魏帝说。 “什么罪不罪?你有什么话就说。”魏帝的口气明显生硬了许多。 李未央将披散在身前的皂巾一下子全撩到后面,不同于如幻的清冷,她成竹在胸的样子是一个真正的公主,她说:“臣女要状告太清宫主持绝尘,她私设暗室,逼良为娼,表面吃斋念佛,实则淫秽不堪,专做鸡鸣狗盗之事!如幻与臣女无意中发现了她的不耻行径,她居然将如幻囚禁塔中,欲要借天象之事害死如幻。若臣女不帮绝尘隐瞒罪责,她就要逼迫臣女做下和她一样的事情。臣女有罪,臣女害怕绝尘迫害如幻,一直到今日才敢说出实情。请皇上为如幻和臣女做主!” “公主你……皇上,贫道不晓得公主在说什么?”绝尘一脸无辜,强作镇定。 她确实不知道李未央在说什么,那夜如幻派暗卫将她掳了去,如幻和她在暗室呆了一会儿,支开了左右,却是一句重要的话也未说,之后便命人在今日一早将她送回。 其实早在如幻找到绝尘之前,叱云老夫人也找到过绝尘,当然也是用了特殊的途径。老夫人特地嘱咐绝尘,若是如幻逼绝尘说出她在祭天仪式上的安排,绝尘必须要严守口风,否则绝尘在太清宫的秘密将不保。现在看来,这是如幻为了让老夫人以为她可以掌握如幻而设下的一个陷阱而已! 绝尘求助得看向叱云老夫人,老夫人根本没有正眼瞧她,仿佛根本不认识绝尘。绝尘对老夫人来说,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 “公主,你有证据吗?欺君之罪,不是儿戏……”老夫人严肃的语气,带着寒意。 “是啊!皇上在这里,你别慌,慢慢说。”李尚书心里却是一点也不难受了。 “如幻就是人证呐!”李未央说罢,抬头看着玲珑塔的方向不再言语。 “来人,随朕去玲珑塔!”魏帝想不到在他的眼皮底下居然有人敢行如此悖逆之事,简直是对他天子威严的侮辱。绝尘可以这般威胁堂堂公主,迫害一个世家小姐,而无人站出来举报她,这背后一定有权贵撑腰。他扫视了一下底下不敢言语的大臣们,瞧着他们一个个面有亏色,心下对李未央的话信了几分。 然后,魏帝一言既出,又激起了几番风浪。有人跳出来一副慷慨陈词的样子,“皇上不可,太危险了!” 还有人眼疾手快,指着玲珑塔喊到:“皇上,如幻小姐跳下来了!” 果真,几乎是同时,伴随着一个下落的人影,玲珑塔也在众人面前轰然倒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厮杀 【一】 滑台之战。 两军拼杀在一起,每个人身上都有数不清的血污,生死之间讲不清善与恶,分不出对与错。 到底是敌我悬殊,叱云带领的守军时常被多于自己数倍的人马围住,然而每次叱云南都能准确得判断出包围圈里最薄弱的一部分。他轻功卓绝,横空一跃如马踏飞燕,杀得敌人措手不及。一次突围,两次突围,直到第三次,第四次……宋军终于有了退却之意,而叱云南这边却愈战愈勇,他一声令下把剩下的退伍集结成角形,以他为先,直逼宋军的后方! 这是对刘宋赤裸裸的讽刺啊! 原本宋军的先锋就因为叱云南发动的奇袭而死伤惨重,又遇到如此强烈的抵抗,强攻滑台已经变得不可能。 可是这一边,刘宋的骠骑大将军还没有下达任何撤退的命令。想来,以五万攻一万还僵持不下,这骠骑大将军也不必当了! 只闻得宋军后方号角一响,战鼓擂起,为首的骠骑大将军竟单枪匹马得冲锋而来,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叱云南! “十三年了……”叱云南遥望着骠骑将军的铁骑,浑身的杀意更浓了。 【二】 没有人发现魏帝的护卫少了几个人,而少的几个人此刻就出现在倒塌的玲珑塔下。这些人正是叱云家的死士! 两名死士接住了跳下来的如幻。 “多谢!”如幻对死士们说。而死士们对她只有敬畏,将如幻放下在地以后就马上从天身边退开,一句话也不敢多言。叱云家对死士训练之严格,果真是超出常人想象的。 这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戏,按如幻的计划,如今全平城一半的人都希望李如幻已经死了。 “那就,暂时如他们所愿吧!”如幻心想。 然后,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如幻和前来接应的红罗在无意中对视了一眼,红罗以口哨为暗号,让在场的所有死士全都列队到自己身边。其实,真正把老夫人安排在太清宫的计划透露给如幻的,不是别人正是红罗。红罗是叱云南的心腹,这次滑台之行没有带上她,一来是叱云南给她是留了守护叱云府重要的任务,二来也是为了监视如幻,不让如幻肆意指挥死士。 当然了,要是有人要违背叱云南的命令,强行将如幻送入宫更是不可能的。可叹,叱云老夫人再小心,李长乐再怎么工于心计,红罗始终忠于叱云南。她假意配合老夫人,就是为了老夫人孤注一掷,不再有二手准备。 而如幻又一次私下见了李未央,并且要求死士们在老夫人的眼皮底下,把自己和李未央在祭天仪式上应该出现的位置对调,红罗就已经隐约猜到了如幻真正的目的——如幻要瞒天过海,离开平城,逃出叱云府的控制! “呵呵!想的美!”红罗此刻在心中冷笑。 枉叱云南对如幻维护到了如此地步,关于死士的任何事都是机密,叱云南也肯告知于如幻,如幻却想着逃跑,红罗的心里如何能安然。 “李如幻,这一次是你咎由自取,你就从将军眼中彻底消失吧!”扮作魏帝护卫的红罗,在面具下发出雌雄难辨的声音。 “你想干什么?”如幻警惕得看着红罗。 “当然是替将军了结了你!”可红罗言语间杀机毕现。 在一阵华丽的手刀落下以后,倒下的是出从如幻身边退开到红罗身边的死士。可怜这些死士被培育的忠心耿耿,不是死于危险的任务,而是死于自己人的暗算。 如幻也算经历生死,非等闲之辈。她见状,明明是心惊肉跳了,却还淡若道:“我要是在这里死了,老夫人和将军都不会放过你!” “哈?你别忘了,刚刚很多人都看见你自己跳了下来!现在杀了你,神不知鬼不觉!” 红罗杀心已露,岂有收回的道理。而如幻,似乎只能祈祷。 天地间,杀戮总是在所难免。 【三】 玲珑塔一塌,伤亡未知,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太清宫只怕要遭遇一场比天灾还要可怕的大劫了。 绝尘自知太清宫气数已尽,魏帝已经下令追查,发现地宫是迟早的事。但她不是束手就擒之人,她意图在仓皇中逃走,太清宫里有的是不为人知的密道。 “有刺客!”一声惊呼。 有十来个蒙脸黑衣人从天而降,绝尘心中大喜,难道是那个人来救她了? 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用的都是中土大魏从未见过的招式,他们一连打倒了数十个护卫,先是“救”了绝尘,然后就朝李未央的方向去了。 李未央本是跪着的,黑衣人出现之时正好所有人的注意力还在崩塌的玲珑塔上,谁也察觉不到她一点点的挪动身子,离魏帝越来越远。而当黑衣人出现,绝大多数护卫又都涌到了魏帝身边,李未央被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挟持住,驾驭着来去无踪的轻功飞上了天际。 “贼子可恶!来人!快救公主,还有塔下的李家小姐!快去!”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魏帝更加相信李未央说的话,等到证据确凿,他一定要下旨铲平了这里。 余下各人,有的惊魂未定,只能祈祷李如幻被玲珑塔废墟压死,还有李未央也要遭奸人毒手才好;也有的,气到七窍生烟,表面上又是分外担心的模样,就如叱云老夫人般装模作样的晕了过去。当然,也有同李尚书那样,幸灾乐祸,静观其变的。 李萧然是绝对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可以抓住大魏朝堂半数以上官员把柄的大好机会。 他在魏帝面前下跪匍匐道:“皇上,看来小女所说不虚。臣请皇上将此事交于臣全权查办,直到将贼人拿尽。否则,我大魏颜面无存!” “准奏!”魏帝一气之下便答应了。 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因为连日大雨,加上玲珑塔坍塌,居然引起了泥石流。土黄色的山洪夹杂着泥土石子还有残枝败叶,从玲珑塔的方向朝着山下的太清宫滚滚而来。 【四】 山洪爆发实乃意外,却也救了如幻。俯冲而来的泥石流,正好在红罗和如幻之间,以至于红罗猝不及防得和如幻拉开了好大的距离。 如幻还待在离玲珑塔废墟最近的一块完好的空地上。只是,那里光凭轻功是飞不过去的,除非对面有其他会轻功的人接应。红罗飞身到一颗没有被殃及的大树上,死死瞪着如幻,却也想不出如何杀了如幻的办法。 “如幻!”李敏德带着李未央和绝尘以及身后一帮黑衣人,有如神兵天降出现在那块空地上。 自此秋围之事,李敏德忽然半夜被李未央唤去了她的营帐,回去之后李未央便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他。李敏德见李未央待他如此坦诚,也将自己柔然人的身份告知李未央。本来他已经和焦统领在回去柔然的路上,但是路上他忽然收到一封李未央的求救信。他于是折了回来,并按照信上说的行事。玲珑塔一倒,他便出现劫走李未央和绝尘。 “如幻小姐,将军为了你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为何你如此无动于衷,只想着自己逃走?”红罗冲着如幻喊到,。可是她心里的不甘,岂是这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 “如幻,跟我们走!”李未央对如幻说。按照如幻的计划,白芷已经在历祥山的西面也就太清宫的后门,准备好了船只,此刻水涨船高正是逃走的好时机。 可是,如幻拒绝了。她道:“我何时说过要和你走?我说过,我保你性命,你助我拖住老夫人,你我再无联系!” “如幻!”李未央既着急又不解。 李未央看见那些被红罗一刀毙命的死士,他们的尸体漂浮在泥流之上,又被吞没不见。她遭遇过死士的追杀,知道这些人个个武功高强,能让他们这样同时死去的原因,只可能是自己人的暗算。这样可怕的一群人,这样可怕的叱云府,如幻何苦回去? “我答应过将军,在他回来之前绝不入宫,更何况我相信将军不会有事!红罗,你要想清楚,是听命于将军保护我,还是受老夫人和李长乐的挑唆来对付我!”如幻冲着对面的红罗喊到。 原来,如幻一早看穿了李长乐的计谋。在某些方面,如幻有着和李长乐一样的机警。两姐妹何其相似,却又形同陌路。 至于红罗,如幻知道她誓死效忠叱云南,只要自己不背叛叱云南,红罗是不会害自己的,否则红罗也不会把老夫人的计划提前告诉她。 她不是要逃走,只是暂时离开叱云府而已! “不能等了!”带领黑衣人的焦统领对李敏德说,山洪已经快淹到他们所在的地方。 “玲珑塔的密道在哪里?”如幻问绝尘。如幻进去过地下宫殿,她看见过有许多向上的逃生通道,开始她不知道通向那里,直到她看见了玲珑塔。 “在西南门!可是被废墟压住了,要等山洪冲垮了废墟才能进去。”绝尘佯装虚弱害怕的样子说。 “好,你来带路!”如幻说着,看了一眼李敏德。 李敏德心中只有李未央的安危,对于这个神秘的李如幻他并不在意。焦统领也不想管叱云家和李未央之间的是是非非,他的左膀右臂把绝尘和如幻紧紧抓住,凌空飞起,将他们送出去好远,最后落到塔的废墟处。红罗见如幻归来,只得跟着飞下去。 如幻落地的瞬间,李未央失望的转身离去,之后大雨初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暗兵 【一】 十三年前。 有一个少年跟随一队死士深入敌后,他们的任务是偷取敌军兵备图。可是他们刚刚踏入敌营就被重重包围。在那样的情况下,所有的人都必须保证让为首的头领逃脱,哪怕全员牺牲。 别的棋子也就罢了,可是最小的那个,是首领唯一的儿子啊! 头领看向少年,少年尚显稚嫩的剑法正在奋力抵挡三个敌军。 “将军,快走!”其中一个死士在忠心耿耿得为首领挡住一刀以后,也倒下了。 随之,更多的敌军如潮水般涌来。 “南儿,就当我没有生过你吧!” 将军最后说着,便头也不回得走了…… 十三年后。 少年也长成了将军,没有人敢弃他而去,他甚至可以肆意得把别人的生命当做棋子。 挥剑的瞬间,他习惯隔绝所有的情爱,无论是亲情还是别的什么。 滑台战场,他和当初俘虏他的敌将狭路相逢。双方的战马都被彼此刺死,两个人一同摔落在黄土上,但又紧接着爬起来继续拼杀。 骠骑将军的长枪直逼叱云南的要害,却被叱云南躲过。 他忍不住夸赞:“叱云南!好久不见,你武功长进不少!” 叱云南可没有心情寒暄,冰凉的言语恨不得把对方刺出一个血洞来。 “骠骑将军,你老了!” 言毕,又是一个杀招接着另一个杀招,胜负在他们之间变得叵测难料。 然而,骠骑将军在叱云南看似毫无破绽的攻势里,瞅准了机会。 他粗犷的喉咙发出鸮啼鬼啸的声音:“你还记得你父亲当初丢下你时那个眼神么?” 话音一落,叱云南只觉得周围一切声音都戛然而止,他高亢的杀意顷刻锐减。都道往事随风,可有些事却在岁月中越磨越锋利,比世间武器都来的致命。 骠骑将军观之,继续道:“那是无情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废物……他从来就不爱你。” 一语,竟可诛心! “将军,快走!”回忆的声音怎么会在此时出现? 那一声呼喊以后,一个死士为了救叱云南倒下了。 只是片刻的晃神而已,就差点丧命。 叱云南对上骠骑将军得意的眼神,一张铁网当头盖下,他中计了! “你比你父亲强。可惜啊!你没有他那么绝情!” 骠骑将军攻心计成,长枪再一次对准了叱云南。 【二】 李长乐没有去太清宫参加祭天仪式,她一直在叱云府等着如幻入宫的消息。谁知,早上还精神着出门的老夫人下午就给人抬了回来,回来以后气的是火冒三丈。 李长乐从老夫人那里得知了事情的过程,她略一思索,立即想到了一个人——红罗。 “外祖母,红罗她回来了吗?” 老夫人摇摇头,气的连话也不想说。 “没道理啊!红罗怎么会轻易放过李如幻呢?”李长乐的内心深处暗自想着。 此时,张妈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顾不得礼节在老夫人身边耳语一阵,老夫人涨红的脸瞬间苍白。 “怎么了?”李长乐不明所以。 老夫人的声音有些颤抖:“刚刚有死士回来禀告,劫走李未央的,不是我们叱云家的死士,他们用的武功不是出自我们中土大魏。” “外祖母,你放心!如幻她一定会吉人天相的。”李长乐口是心非的说着。 虽然事情没有朝她期望的发展,不过她讨厌的那两个女人同时消失也没什么不好。 唯一让李长乐还揪心的就是,高阳王拓跋浚依然没有回来。 “要是听到了李未央死去的消息,拓跋浚一定会回心转意吧……”李长乐暗自祈祷着。 【三】 自古,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叱云南被困与刘宋的铁网下,他手下将士所组成的阵型被顷刻打乱。他们或被包围绞杀,或因伤倒地,很快的就只剩下叱云南一个人。 骠骑大将军刻意把叱云南留到最后,他欣赏着叱云南挣扎的一招一式,就像是看着一只笼中鸟。 终于,叱云南掌中的剑被磨到滚烫,他渐渐迟钝的身体慢慢停下了动作,最后只能等来从四面八方横出的长戢刺入他的身体。 骠骑将军这才满意的靠近叱云南,他的长枪已经急不可耐,要取叱云南的性命! 叱云南浑身的伤口随着急促的呼吸不断涌出鲜血,可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的样子,目光死死盯着骠骑将军的方向。在骠骑将军的高昂着脸庞在他跟前停驻的时候,叱云南牙关一松,振臂一呼,把习武多年所积攒的内力释放出来。顿时,交缠的铁网四分五裂,包围着叱云南的士兵纷纷被震开倒地。 那紧紧贴着身体的短剑,拂袖而出。 剑,无虚发! 骠骑将军的咽喉被短剑贯穿,血洒如长虹,那长枪便从他的手中滑落了。届时,叱云南持枪拔地而起,把踉跄着爬起要围攻他的敌军,以一招横扫千军挡住,他一个人就把十几个人推出好远! 身后的城门再度打开。滑台剩下的守军原本以为他们就要守不住了。没想到叱云南以一当百,还斩杀了敌方将军,这如何不大振军心。 而刘宋先锋既失了将军,眼见大魏这边气势如虹,也不能再强撑下去,只好撤退。 当刘宋撤退的号角响起,滑台上下一片欢呼雀跃。 “太好了!将军!我们胜了!将军,你受伤了,医官在在哪里?”一个副将因为太过激动,冲到了叱云南的身边才发现叱云南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医官背着药箱飞快的赶来,按理应该把叱云南送回城中才治疗,可是叱云南流血太多,此刻已是动弹不得了。 叱云南的眼前断断续续的闪着白光,他时而清醒时而迷乱,眼前医官的脸容他越看越有些奇怪。是对死亡的直觉吧!叱云南感觉这个医官有问题,可是他的嘴巴现在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叱云南身上的盔甲被解开,虽然失血过多,但是有盔甲保护,要害总算是都避开了。 “我要给大将军上药了,你们帮忙按住大将军的手脚,会非常痛!”医官说道。 “不行!”叱云南心里的声音在呐喊,可是没人能听见。 “啊啊啊!”当叱云南终于喊出来,一把匕首已经插入他裸露的胸膛。 “诛杀奸细!”一个声音响起。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支飞箭射杀了医官。 “参见南安王殿下!”这是叱云南最后听到的声音。 【四】 如幻等人走在历祥山深处通向地下宫殿的通道上。 他们从玲珑塔的暗道进入,才发现这整座山都被掏空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通道看不到尽头。 “这里真的能出去么?你可不要耍什么花样,不然的话!”红罗把刀抵在绝尘的脖子上说。 入了玲珑塔下的密道,绝尘已经不复胆小怕事的模样,她调侃红罗道:“我说小妹妹,你这么凶,哪个男人会喜欢呀!” “师傅,我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应该彼此照应才是。我们若是平安出去,师傅也会平安的。”如幻在一旁和颜道。 “这样的妹妹才讨人欢喜啊!”绝尘又露出了元宵之夜的谄媚笑容。 如幻心下恶心到了极点,不过一想到自己如今也学会了绝尘这一套,便也不再计较,只是报以一个同样虚假的微笑就罢。 “到了!”绝尘指着通道一侧的一处石门说到。 “你先进去!”红罗被绝尘说的一阵脸白,态度比之前更加冷酷了。 如幻看绝尘一副求之不得的样子,正要阻止。可绝尘推开石门,若一道虚无的影子,一晃便不见了。 红罗再想推开那石门,却是怎么也不能了。余下的路该怎么走,成了一个难题。 红罗懊恼得把匕首插在通道的石壁上,竟传来回音。死士的训练也包括对许多声音的辨识,红罗贴着墙壁仔细听着。如幻看见红罗的脸色微微起了变化,她小声问道:“里面有什么?” “里面……是士兵,在训练!”红罗的语气凝重。在黑暗的通道里,她的声音不大,却格外撼动人心。 如幻回忆着元宵之夜的所见所闻,在地下宫殿的确有一个非常大的舞台,但是那个舞台怎么看都很像叱云府暗室里的演武台。 这么说来,真的有人在太清宫的地下宫殿训练士兵! 就算如幻再怎么不谙世事,也知道在这种地方训练士兵,绝对是谋逆大罪!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如幻和红罗彼此看了一眼,两个人的心思都陷入了同样的迷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是毒还是药 (1) 【一】 等到叱云南醒来,已经是一天一夜以后的事。守在他身边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滑台守军,并不见叱云南自己的心腹。 “来人!”他吃力的喊到,锥心之痛,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果他没猜错,滑台如今已经在南安王的掌控之下,伤他的那个医官也是南安王的人。 叱云南此次前来滑台,表面上是为了在魏帝面前拖延李未央和亲之事,实际上他也打算借着这次机会扩大叱云家的势力。就算将来凉州之事事发,叱云家也不至于走到绝境。 不料想南安王这次是也有备而来,居然利用他叱云南除去刘宋大军最锋利的地方,然后鸠占鹊巢,实在是不简单。 “将军,您醒了!小的这就去通知南安王殿下。”守着的人惊喜道。 “果然啊!”叱云南趟在床上,一声叹息说不出的无奈。 在等待的时间里,叱云南的思绪飞快的旋转。 “南安王此人心思难测,他刻意伤我,而不杀我,应该是他对我最后的敲打。再加上奏章之事,若是我再不归顺与他,恐怕叱云家危已。可我若是轻易对他服软,他又只会把我叱云南当成一颗普通的棋子罢了。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叱云南思考着,南安王由那士兵引着快步而至。 “叱云将军!”南安王一身劲装,是低调的深蓝色,沙哑低沉的语调带着伪装的欣喜,太假。 叱云南闷声咳了一下,说道:“恕卑职身体有恙,不能对殿下行礼。” 南安王收回笑容的脸色严肃而冷漠,他说:“叱云将军不必客气。将军解了滑台之危,立下大功。本王已经写好奏章,正准备向禀明父皇你的功绩。” 说罢,南安王在离叱云南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左右之人立刻会意退去,并将门窗掩好。 叱云南这才回答道:“卑职哪有什么功绩?保家卫国乃是卑职分内之事。只是不知伤卑职的那个细作,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卑职也好顺藤摸瓜抓住幕后主谋!” 南安王听得叱云南此言,便知叱云南并没有被自己完全拿捏住,甚至已经对自己已经起了不满。他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人已经死了,自然查不出什么。倒是本王一直爱重将军,不知将军为何要与本王作对?” 南安王一番话说的叱云南颇为意外,毕竟他还没来得及跟南安王作对就来滑台了。 他道:“末将听不懂殿下说什么?” 南安王留意了一下叱云南的脸色,说道:“难道不是将军让你的表妹在父皇面前揭发太清宫地下宫殿的隐事?如今彻查此事的权利落到了李尚书的手中,而李家与你叱云家又是姻亲。这个中利益,还有可以借此铲除异己的机会,可是大大的难得啊!叱云将军心思之妙,本王佩服!” 事实上,这个消息南安王是在来到滑台的前一天才匆匆得知的,他当时非常震惊。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偷偷在太清宫底下训练的暗兵。好在,这一次因为滑台之行,他已经将精兵悉数带出,剩下的都是数量不多的老弱残兵罢了。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刻意在地宫让绝尘以暗娼来招揽平城的权贵们。这不光探听了不少朝中机密,且谁也料不到有人会在此处练兵,所以这些年从未有人发现过。而他也格外小心,不曾和绝尘接触过,都是通过那个人掌控太清宫,就算事发也不会直接查到他的身上。 “表妹?”叱云南剑眉一皱,目光闪烁。 南安王虽然欣赏叱云南是朝中难得有勇有谋的大将,但他觉得这样精妙细巧的法子叱云南不一定想的出来。无论是谁,能造成这样的局势,要么是机缘巧合;要么就是心思极深,不轻易显山露水。 他继续试探道:“李如幻,她应该是将军准备送到父皇身边的耳目吧!平城大雨引发了难得一见的洪灾,你们叱云家借着父皇祭天,安排她出现在太清宫,别告诉本王这是所谓天意!” 听到这里,叱云南总算是明白了。他知道祖母会趁他外出想办法送如幻入宫,所以刻意将一部分死士留下保护如幻。如此看来是如幻想破坏祖母的计划,却误打误撞让李萧然捡了便宜。至于南安王,他根本就是在试探自己是否真的谋划了此事。否则以李尚书谨慎小心的个性,太清宫之事还查不到南安王头上。南安王特意提及此事,除非太清宫真的和南安王有所关联! 叱云南吃力得爬起,即便如此他的动作也是连贯一气,半跪着也能显出他威武的气度。他郑重道:“看来殿下对卑职有些许误会。卑职自上次与殿下一叙,对殿下之英明早已心悦诚服,叱云家愿奉殿下为主!” 南安王终于听到了心仪的答复,心下的疑虑却没有打消。他与叱云南此时看似一上一下,其实谁也不能彻底压倒对方。所以他不能与叱云南说的过多,万一被叱云南反咬一口就不好了。 “将军,多礼了!”南安王客气道,也不去扶还在地上的叱云南,因为叱云南并不是真心臣服他。 只能说权利的斗争远比战场的厮杀要可怕的多。叱云南从来不曾轻视过南安王,却也不得不承认,论玩弄权术南安王的确更胜一筹。 【二】 如幻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在这种地方和那个人遇到。 “爹!”一声呼喊,心里都是伤。 地下宫殿的演武台上,红罗被隐藏在其中的暗兵拿下,却没有人去动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如幻。 就在如幻惊讶之际,一个许久没有被唤起过的名字再度出现在她的耳畔。 “疏影……”声音听着那么空洞没有情感,好像来自很久很久以前。 那个人看着四十许人,耳鬓皆是白发。他一副武将打扮却没有佩戴代表品级归属的绶带,看样子是这些暗兵的首领。 如幻不知怎么的,心里居然有些害怕。眼前这个人分明是养育了她十几年的人,为什么现在却有一种距离自己千里之外的感觉。 “为何……爹会在这里?”如幻问道,她一直都以为爹在叱云家的手里,如今看来却不是这样。 那个人朝后摆了摆手,所有人整齐得消失在黑暗中。 他走近如幻,缓缓放下的手掌迟疑了一下,又慢慢伸到如幻的脸颊边,似乎想要触及这个分离多时的女儿。此时,他的眼中才有了一丝父亲对女儿的关切之情。 就在如幻以为她熟悉的爹真的回来的时候,一记响亮的耳光啪的一声打在她的脸上。 如幻捂着火辣辣的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人。 那个人的眼中却丝毫没有悔意,反而充满了愤怒,他说:“你太让爹失望了!” 如果是从前,如幻应该会哭的很惨。可如今她的心中却是一片悲凉,还带着积压已久的怒火。她愤然道:“失望?应该是如幻对爹失望才对!明明是爹丢下了如幻,爹明明活的好好的,为什么不来救如幻?” 那个人没有料到如幻会是如此反应,怒气比刚才更盛,语气尖锐如刀,“你看看你?开口闭口李如幻,你已经忘了自己原来是谁。你还认我这个爹么?” 如幻一肚子委屈如洪水爆发,再也控制不住,她的声音也愈发刻薄难听,“我是谁重要么?我就是一颗棋子,任你们摆布。我当然认得爹了!是爹已经不认我了吧!” 还在王家小院的时候,如幻何曾敢这样对爹说话。那个人心中虽然怒气不少,但更多的是难过。他怒极反笑,说道:“好啊!你如今敢与爹这般说话,果然是叱云家家教严谨,调教的你好。叱云南好像待你不错啊?怪不得你喜欢他……” 如幻一时间有些哑然,“你……怎么知道?” 如幻气势一弱,因为被掴掌而在脸上显出了红红的掌印,看上去楚楚可怜。那个人也不是真心生如幻的气,毕竟打也打了,他终于温言道:“疏影,你到底太天真。爹怎么放心把你一个人送到叱云府,你身边的绿萍是爹的人。你的一举一动,爹都晓得。” 如幻闻言,心中剧痛,“什么?那……爹就眼睁睁得看着么?” 那个人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叱云南自会救你,他才舍不得你死。” 如幻这回是彻底死了心,她平静了一些说:“这么说来,爹是不打算接我回去了吧!爹想利用我做什么?不妨告诉我!” 知女莫若父,那个人如何不知如幻心中的怨气。他把手搭在如幻的肩膀上说:“傻孩子,爹利用所有人都不会利用你。等到了时候,爹会接你走的。你再等等。跟叱云南不要说实话,你要学会利用他保护你自己。” 如幻的心都要碎了,这还是她的爹么? 她问:“我只想知道这都是为了什么?” 那个人顿了一下,回答道:“爹还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李长乐给了红罗一种迷药,准备下在你身上。红罗这个女人对你敌意很深,是否要除掉她,爹想听听你的意思。” 对于李长乐的行为,如幻已经不吃惊了。她没有一丝迟疑得说:“不管怎么样,红罗都没有下手,还是按我的命令行事。不能动她!” “哼!你可别后悔啊!对了,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那个人问道。 如幻如实答复:“我要去找叱云南!” “不行!滑台不是你能去的!”那个人急了。 如幻刻意回避了那个人显而易见的关心,说道:“我本来答应了等他,可如今叱云府我是不能回去了。红罗很担心叱云南,我本来想她是不会拒绝和我一起去寻叱云南的,我是可以和她达成约定的。但事已至此,只要你肯帮我把这一切圆过去,我也不用冒这个险了。” 本来是一番无奈之语,在如幻口中却听不到怨气。虽然方才她情绪激动,但现在也冷静了下来。 “疏影,你长大了。”大手在如幻柔弱的肩膀上用力得拍了两下。 如幻身子往后一退,直到那双大手从自己的身体离开。她看着那个人,语气有种告别的意味,“爹也要保重。” 【三】 叱云南郑重的脸色微变,忽的浑身一颤,喉头涌出来一股热流,竟是一口鲜血喷吐而出。 幸好,南安王离开以后屋内无人,叱云南便迅速摘下左耳的耳钉,从里面取出一颗极小的药丸塞到嘴巴里,就着口中的残血干咽了下去。 这药正是当年那位老太医用来救如幻的药,其实也是一种罕见的毒药。 叱云南知道以后,曾命那位老太医研制出解药。可是老太医说解药制作之法太过残忍,他身为医者不能做。叱云南对老太医各种威逼利诱竟是无效,一气之下便杀了那老太医。本来叱云南对毒药也略通一些,只是从来不屑自己去用。他恼恨之际,居然开始自己研究毒药,希望有一天可以找到破解之法。 只要掌握适当的分量,毒药也可以是良药。叱云南只是受伤,不是濒死,这一点点的剂量可以助他迅速复原。虽然会伤及根本,但眼下的情况容不得叱云南卧床休息,他还有大事要做。 “来人呐!”他喊到。 守在外面的士兵听到声音进屋,看见叱云南口吐鲜血的样子顿时慌了神。叱云南趁机擒住了士兵,强行扭断了他的脖子。 片刻之后,叱云南穿着那士兵的衣服,低着头走出他养伤的屋子。 区区滑台还困不住他叱云南。 傍晚时分,叱云南独自到了距离滑台不远的驿馆。他之前派出过一支死士队伍,在暗中监视拓跋浚,今天也该回来复命了。叱云南给拓跋浚的期限是三日,今日拓跋浚必定在这里休整。 “请问这位军爷……”驿馆的杂役话还没说完,就被叱云南一刀毙命。 叱云南不随便杀人,因为除了他自己的家人,其他任何人在叱云南的眼中都不算是人。而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叱云南推开驿馆的门,又反锁上。 夕阳西下,驿馆里一片哀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是毒还是药 (2) 【一】 黑暗的阁楼,没有人点灯。 叱云南喝着隔夜的茶,随手拣了一块粗劣的点心垫肚子。他着实是饿了,又接连吃了好几块。牙齿咀嚼食物的声音重复又单调,让寂静的阁楼显得有些诡异的轻松,连他受伤卧床的时候,都没有此刻等待的时间来得安逸。 叱云南吞咽的动作慢了下来,一旦放松,他就会想起如幻。 这次回去以后,叱云南准备让如幻和姑母相认,还要好好敲打李萧然一番,要李萧然亲自来接如幻回家才行! 如此,也算他这个当表哥的,仁至义尽了。 这样一想,似乎不错。 可是啊! 那句“如幻喜欢将军!” 该拿她怎么办呢? 【二】 红罗猛然睁开眼睛,警惕的扫视四周,直到看见身边倒着的如幻才稍稍安心。 如幻和红罗两个人的手脚都被带上了镣铐,困居在一个狭小的木笼里。红罗听着外面的车轴碾过石子的声音,猜想他们应该是一辆囚车上。 红罗的记忆从他们发现地下宫殿的演武台就结束了。她只知道对方武功不俗,且人数不少。战斗没有持续很久,红罗被打晕之后,接下来怎么到了如此地步她一概不知 外面的风声沙沙作响,是囚车加快了速度。 “如幻小姐……”红罗轻轻触碰如幻的身体,语气有些生硬。本来她是打算杀了如幻的,可是当如幻选择自己回来的时候,她又犹豫了。 “红罗。”如幻身子一缩,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了。 “这里,我们怎么……”如幻一脸茫然的看着手脚上的镣铐,目光如同受惊的小兔,期望红罗给她答案。 红罗躲开如幻的目光回答:“红罗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幻却还是很不放心的样子,既小心又狐疑得问道:“红罗,你会保护我的吧!” “红罗不会违抗将军的命令!”红罗的回答有些敷衍。 “果然呐!红罗,你也喜欢将军!”如幻心中冷笑,并没有将所想说出口,面上还是无助的表情。 她是一个内心非常敏感的人,常常能从别人细微的神情动作中察觉他们的内心世界。那天在历祥山上,红罗看着自己的神情,那不是杀手盯着猎物的表情,而是一个女人面对情敌的表情。如幻知道,比起自己,红罗更加喜欢叱云南。 话题无疾而终,两人各自靠着囚笼的一边休憩。红罗在等待囚车停下的一刻,想着或许可以找到逃跑的机会。如幻却心如止水,因为囚车最后会把她带到叱云南的身边,这本就那个人按自己的要求安排的。 【三】 月上西楼,小小的驿馆外面,十面埋伏。 叱云南刻意放跑了几个驿馆小兵,好让他们去滑台求救。此刻南安王拓拔余应该已经知道自己逃离滑台并到了这里,以南安王多疑的个性,派兵来捉拿他是肯定的。 而叱云南也终于等到拓跋浚。三日不见,这个不曾上过沙场的皇长孙仿佛长大了许多。 拓跋浚不曾想过,有一天会和叱云南以及叱云南的死士们藏身驿馆阁楼,一起被追杀。 拓跋浚按照叱云南所下的命令,三日之后就返回平城。可是他在回程路上却遭到了自己人的偷袭,差点就死了。虽然拓跋浚早有预感,跟他一路的士兵里有叱云南的人,可能会对自己不利,没想到正是这些人救了他。 其实,这件事也是巧合罢了。 死士只会严格执行主人的命令。叱云南的命令是三日之后才能暗杀拓跋浚,而拓拔浚一行人里也有南安王的手下,这些人在第三日就要对高阳王下手,死士只能先救下拓跋浚。 南安王在滑台有许多细作,连叱云南对拓跋浚下的密令他也一清二楚。他当然不能容许拓跋浚真的带来援军,否则他的结果就只能是被魏帝轻描淡写的夸奖几句。然而,叱云南下令太过突然,南安王事先毫无准备,派去的细作不敌叱云南的死士,被尽数杀死了。 这一次算是天助叱云南,让他白当了一次好人。 刘宋准备多时的伐魏大计,在准备攻陷滑台的第一役就被叱云南狠狠得挫伤了锐气。先是主将骠骑大将军被杀,然后是后方不断受到“柔然”的骚扰。宋军不止一次发现,原本示意支持刘宋伐魏的柔然,居然暗地里朝滑台的方向发送暗号。一时间,宋军人心惶惶,有人担心柔然表面示好,其实是在打刘宋粮草的主意。柔然位处北方,是个游牧民族,去年也受了极厉害的天灾,抢夺他人物资是他们常做的事情。 如此下去,待魏军援军一到,叱云南击退刘宋指日可待。可惜的是,叱云南还没有近一步打退敌军,就遭了南安王的暗算。滑台的控制权已然落到了拓拔余的手中。叱云南潜出滑台的时候,发现滑台多了许多训练有素的士兵。按道理,平城是不可能这么快得到刘宋攻打滑台的消息的,所以这些士兵不是援军,根本就是南安王的私兵。 南安王的深谋远虑和充足的准备让叱云南意外至极,他终于明白那天南安王暗地里找他喝酒所说的那句,“就算没有叱云家的支持,这个皇位他也稳操胜券”的意思。 叱云南这些年一直在观望平城的局势,始终没有和任何一位潜在的皇位继承人有过接触。表面上,是他叱云南功高盖主、不可一世;实际上,他的目的是想在绝对了解各方的势力以后再做打算。南安王说的什么只有选对明主,方能永保叱云家繁荣昌盛。那也太小看他叱云南的野心和底线了。叱云南从来不想找什么明主,他需要的是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庸主。只有这样,当这个庸主登上大宝,叱云家方能把持一切,真正站在权利的巅峰。南安王越是强大,叱云南越是要想办法除掉他,否则怎报那一箭之仇! 想要报仇,却不能急于一时。眼下南安王还握有叱云南的把柄,所以叱云南假意臣服与他。在这之后,叱云南会在暗地里积攒打败南安王的力量,直到将其一击必杀。拓跋浚只是一个开始,回去平城以后,东平王拓拔瀚也会成为叱云南拉拢的对象。 运筹帷幄,任它是毒还是药! 方为他叱云南为将之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是毒还是药 (3) 【一】 今夜的月亮格外圆,几乎将黑夜照的如同白昼一般。只是月色如血,且夜空之中无星无云,更显得红月妖艳,摄人心魄。 南安王隐在树后,错落的树影在他的眼中留下阴影,可是他深邃的眸子在阴影中不见一点闪烁。 身为滑台现在的统帅,他本不该离开滑台,到这小小的驿馆外埋伏。可是,叱云南的失踪和离滑台最近的驿馆突遇血洗,以及回报的细作说的看见有柔然人进入驿馆,这些让他如何还能安坐滑台。 两军交战,柔然怎么可能放着军用的粮草不劫,而跑到这破落的驿馆来。南安王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扮作柔然人骚扰宋军的拓跋浚还活着。 拓跋浚若是不死,对他极为不利。本来为防拓跋浚意外逃脱,南安王早在驿馆内安插了自己的人,谁知没等到拓跋浚的人就遭到血洗。这血洗驿馆之人,武功之高,手段之狠,且还知道拓跋浚在滑台,恐怕就是那失踪的叱云南了。拓跋浚和叱云南两个人加在一起,可比滑台之外的刘宋大军可怕的多。 “当初真该一刀杀了他啊!” 南安王自语道,有须臾的后悔,但很快他又酝酿出另外一个想法安慰了他的内心。 若是杀了叱云南这样可怕的野兽,岂不是少了许多驯服的乐趣。 如是想着,他苍白的嘴角才露出一缕浅笑。 一边的承安跟随南安王多年,也知南安王此行的目的,可是滑台那边情势也是十分紧张,刻不容缓。 他小心问道:“殿下,滑台那边……” 南安王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红月,有股不太安稳的情绪,他侧首轻声对承安道:“告诉那个人,他等候多年的机会来了,不要教本王失望!” 【二】 “真的是,皇叔,要杀我!”从阁楼上面看下去,拓跋浚不能十分肯定看到了南安王,可是他认识南安王私兵佩戴的腰牌。在大魏,身为亲王是允许有私兵的,可是私兵的数量有严格的限制。不要说滑台现有的南安王私兵,就只算此刻围在驿馆外面的私兵,其数量也大大超过了亲王的规制。这可是谋逆死罪! “殿下若是不信,可往树后射上一箭!”叱云南递给拓跋浚一把强弓说道,眉角往窗外的方向刻意一挑。 其实叱云南本来只想引来南安王,让拓跋浚发现南安王豢养大量私兵之事。以拓跋浚的自诩清高的个性,必会寻根究底。没想到南安王居然早对拓跋浚下了杀手,反而让拓跋浚投向自己这边的进程又更近了一步。 拓跋浚在滑台历经生死,心智比从前成熟了许多。纵然他曾经是个讲究仁义的好人,现在的内心也是被愤怒填满,不再那么坚定了。他强弓一挽,一言不发,弩张如天上红月,离弦之箭正对南安王。 这一箭自然不可能要了南安王的命,反而暴露了拓跋浚等人的位置。南安王躲开弓箭,一声令下,顿时万箭齐发飞向阁楼。红光满天,映着箭矢如同星斗一般数不胜数。 叱云南眼疾手快的按倒了拓跋浚,拓跋浚却反手拽住叱云南的衣襟,对着叱云南的腹部就是一拳。 他神色决然,怒不可遏得对叱云南说:“叱云南,你敢欺瞒本王,本王饶不了你!” 叱云南猝不及防得被击中,而之前又受了重伤,当下四肢瘫软,只能任由拓跋浚这样制服住自己。他知道这是拓跋浚还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意思,他忍着痛,咧嘴一笑,看上去毫不在意的样子说道:“殿下明鉴!若非卑职比殿下早来一步,只怕殿下在这驿馆就会遭了暗手。南安王在战场上暗算了卑职,卑职也是九死一生才逃了出来。如今卑职与殿下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何来欺瞒之说?” 拓跋浚做事从来奉信光明磊落四个字,他心中如何不知叱云南也是阴险狡诈之辈。他依然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证实真相,于是他充满朝气的声音在此刻变得浑厚铿锵,“好!你我一同出去,与他对质!” 叱云南心下都是鄙夷,果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悠然道:“只怕他看见我们必先杀之而后快,殿下如何与他去说?” 此言一出倒让拓跋浚有些迟疑,叱云南见拓跋浚没有决断的样子,继续说:“就让卑职再帮殿下一回。” 拓跋浚问:“什么意思?” 叱云南此刻已经恢复了气力,他推开拓跋浚的手,起身靠坐着阁楼的墙上,说:“只要殿下束手就擒即可!” 【三】 红月当头,那个人日夜兼程,滑台终于近在眼前。 如幻裹着单薄的褐色囚服,不由得抱紧双臂。南方的湿冷之气到了晚上可是深入骨髓,以她幼时在南方待过的经历,感受着冷意,她就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距离平城千山万水了。 红罗不知被人带到哪里去了,而她被押到这间简陋的小屋里,面前放着一套奢华精美的衣服,是公主的嫁衣。嫁衣上绣的是日月凌空,百鸟朝凤,所配的多宝玉翎八凤发冠垂下一缕茜素红绸,比之天上的红月,其美其势不承多让。 那个人答应她,会把她送到叱云南身边,且在不伤害红罗性命的情况下,隐瞒她已经见到那个人的事情。 这些不难做到,因为那个人也要来滑台。 “换上衣服,然后把这个东西带上!”门外传来那个人的声音。 如幻端起从门缝里放进来的托盘,是一个药瓶,药瓶里装的是李长乐给红罗的迷药。 那个人,除了没有告诉自己真相,真的什么都为她想到了。她知道,又要到离别时刻。 如幻不由得心下一暖,说话有些哆嗦:“爹……” 两个人的距离隔着一扇门,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一般。那个人语气平淡的像是闲话家常,“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安平公主李未央。南安王想用一个假公主佯装同意和亲,以便利用和亲的队伍深入敌后烧毁宋军粮草。我会把这个消息透露给红罗,然后放跑她,让她通知叱云南来救你。你一切小心!” 虽然没有正面说出来,那个人最终还是忍不住对如幻透露了一点信息,好让如幻知道那个人的背后是南安王。 如幻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在哽咽,“这样重要的机密,你告诉我,不怕我泄露么?” 那个人淡然的声音居然带了一丝笑意,“怕什么?” 是啊,怕什么?纵使她恨那个人,怨那个人,那个人和自己一样,都是不会去害彼此的。 “这药?”如幻岔开话题问道。 丫头,到底还是丫头啊! 那个人在门后的脸带着干涩的笑意,如幻是看不到的。他隐晦的回答:“它会让一个人的身体和心都不听使唤,你留着防着红罗那丫头吧!这是会是她的把柄!” “哦。”如幻应道。 最后,那个人依然要再嘱托一遍,“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乱用!” 他很清楚,无论是毒还是药,哪个去碰,哪个就是伤。 “好。” 如幻答应道,最终也不知道明白了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不由己 【一】 若论单打独斗,大魏没有人是叱云南的对手。只见叱云南手持一柄长剑从阁楼旋身飞下,数不清的飞箭也未能伤他分毫,可叹其剑法之快。而叱云南落地之时,拓拔余的私兵都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将军,你怎么在这里?”拓跋余从树后出现,明知故问道,一副始料未及的样子。 “滑台细作太多,卑职这是在替殿下清理门户!”叱云南手扶剑身,目光扫过驿馆周围的私兵,语有深意的说着。 “可抓到那些柔然人了?”拓拔余似是期盼着问道,眼中精光掠过叱云南看向阁楼。直到现在,南安王依旧不能完全确定,阁楼上藏的是不是拓跋浚。小心谨慎是拓拔余的优点,可小心之人难逃多疑之症。 拓拔余老说叱云南是野兽,可在叱云南眼中拓拔余也算不上一个好猎人。拓拔余的步步为营,在叱云南眼中都不过是猫鼠游戏。他叱云南想杀的人,从来都是看准时机,直接撕碎。其实,叱云南和拓拔余两个人,好比狼和狐狸,彼此周旋着,各怀心事。叱云南作为前者,在没有绝对力量之前,他还是要屈就在拓拔余之下。 叱云南故作询问得说:“只抓到他们的一个小头领,殿下是否要一审?” 南安王老谋深算,他也不想和叱云南闹得太僵。再者,太清宫之事叱云南原本不知情,是拓跋余自己太过多疑,率先对叱云南下了手,已经是理亏了。而既然叱云南已经将拓跋浚捉住,他何不假装糊涂,将这件谋杀皇子的罪名让叱云南去承担。若是叱云南真的替他杀了拓跋浚,就证明叱云南已经成为自己这边的人,岂不极好? 于是,拓拔余一副坦然的样子回道:“将军办事本王一向放心,就不必审了,将军处置便是。只是滑台情势紧张,还望将军早日回去坐镇。” 反正都在自己眼皮底下,拓拔余自认为有的是时间收拾叱云南。 “呵呵,有殿下在,卑职不敢逾越。”叱云南低声笑道。他表面推脱,可是心里知道回去是必然的。 “下来吧!将那柔然细作一同带走!”叱云南继而对着阁楼喊到。 然后,拓跋浚被五花大绑,头上套一个黑布袋子,让人手脚并抬,扛了下来。 南安王撇了一眼,也没有多看。他命人给叱云南牵来一匹马,自己则先行离去。 夜尽天明,红月落到了地平线。而太阳已经出现在东边的天空上,只是没有那红月来的耀眼。 一个女人在不远处看着刚才的一幕,毅然朝着滑台的方向策马而去。 【二】 如幻一路车马劳顿,没得休息,加上头上繁重的步摇晃得她眼花缭乱。如幻脸色的发白,疲惫让她流露出愠怒的表情。她由侍女搀扶着,登上滑台的城楼,刘宋的使者已经等候许久。 今日,只是使者过来打探是否真的有公主前来。虽然看见了公主的仪仗,但使者还是不放心的样子,盯着盖头下的如幻看了许久,最后干脆掀开了大红的盖头。 瞧见如幻面容的使者有片刻的惊心,终于心满意足得离去。 之后,如幻这个假公主就只能又回到那个简陋的屋子里去了。为了防止她逃跑,门口都有人时刻看守。 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如幻数着自己的心跳,等着叱云南来。 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没有一个是叱云南的,这样的等待太难熬。 不知何时,门外传来小声的对话。 “哎,你听说了嘛?叱云将军受伤之后就失踪了,你说他会不会已经死了。南安王为了稳定军心,秘不发丧啊!” “不,不会吧!那滑台怎么办?我们这些人还是不够抵抗外面的刘宋大军啊!” 如幻听着,心似被猫爪一般难受,同样的打击她经不起第二次。 不安和恐惧包围着她,她全身颤抖,竟不自觉的泪流满面。而当她痛苦到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她只能揭下逞强的面具,捂着嘴巴,不让别人听见她哭泣的声音。 而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推开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呼唤了她的名字,“如幻,是你么?” “将军!”如幻哭着投入叱云南的怀抱,仿佛他就是整个天地。她越是哭着,越是把叱云南抱的很紧。就连被那个人掴掌的时候,她也没有哭啊!如幻终于发现,原来她所有的力量,都源于这个男人。从此,叱云南对她而言,不仅仅是将军了,更是自己心爱的男人。 叱云南的身体,在听得如幻呼喊他的时候先是一僵,随后宽阔的臂膀慢慢环抱着如幻,一手轻抚她起伏的肩膀,一手厮磨着她的发间。 他轻轻说:“我在,我在!”,像哄一个孩子。 世上有千万种不爱的理由,可是相爱的情节却总是相似又俗套。 叱云南就是那个,在李如幻需要,而刚好出现的那个人。又或许,李如幻只是碰巧站在了叱云南不能伤害的位置。 叱云南是在回滑台的路上碰到红罗的,红罗跟他回报了如幻的情况后,他什么都没想,马上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其实,那时候他心里比担心更多的,是期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生死,却是第一次有些贪生怕死。他担心,若是他死了,如幻该怎么办?谁会站在这丫头身边,护她周全?明明相识很短,却牵肠挂肚。明明不是朝夕相处,但她的音容笑貌却时常出现在眼前,分开越久,就越是想见到她。 身不由己,爱不由己。 有时候,情爱这东西,它就是这么发生了,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三】 叱云南是抱着如幻回到自己的营帐的,一路上很多人都看到了。 而如幻原本是缩在叱云南怀里的,还在抽抽搭搭的哭,一转眼就被丢到坚硬的木板床上,后背摔得生疼。 “谁让你来的?你想死吗?”温柔不过一会功夫,叱云南又恢复了冷脸。 刚刚那一记摔,已经算是他最后给如幻的面子了。据红罗所说,她与如幻是在太清宫底下被人掳去的,因为当时如幻正企图摆脱死士的控制离开叱云府。至于如幻想要逃离的理由,叱云南本并不想听信红罗一人之言。只可惜,当时在场的死士除了红罗以外无一活口,且据说都是遭了和如幻里应外合的李未央一行人的“毒手”。叱云南当然是让如幻自己说出原委的,他相信如幻一定是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才会如此。但他的关心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只好像这样愤怒的逼问。又或者说,是试探吧。 “没有人让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如幻一面揉着后腰一面说着,没有正视叱云南的眼睛。 “如幻居然心里有鬼!”叱云南感到了意外,他的心思对如幻从怜惜瞬间变成了怀疑。 地下宫殿那伙神秘人照理说该是南安王的人,而他们居然“二话不说”的就将如幻当成了假公主送到了滑台。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密练私兵这样的大事,被撞见了难道不应该杀无赦么?为何如幻和红罗会相安无事? 如幻躲避的眼神分明在隐瞒着什么?她拒绝了李未央的援手,那么她唯一还能有所羁绊的人就只有那个人! 原来……那个人也是南安王的人!如幻已经见到那个人了! 以上这些,虽然都是叱云南的猜测,但也是他的直觉。而他的直觉,从来都是那样正确! 他的目光因为想通了事实而变得越来越阴冷,他忽然毫无预兆的俯卧在如幻身上,俩臂支撑着,将如幻锁在里头,却和她保持着一肘的距离。 虽然没有身体上的直接接触,如幻却结结实实的被困在叱云南的身下。这和刚才的拥抱不同,这不是保护,而是威胁。 多少次和死亡擦肩而过,如幻早已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就在刚才,她的脑海里已经闪过不止一个用来狡辩的借口。 “我以为你至少会对我说实话。那个人,他抛弃了你,你却还想着回到他身边。你当本将军是什么了?李如幻,本将军后悔了……非常后悔……”叱云南的语气竟是如此受伤。他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话一出口竟不复从前的练达。 可是,谁能想到李如幻当时在干什么。她把目光放在隔绝了木塌和营帐最前面案牍的屏风上,那儿雕刻着鸿雁传书的古老传说,仿佛非常吸引人。 她是在逃避。 “后悔什么?将军,你告诉如幻你后悔什么了?”她还在试图寻找叱云南对她的最后一点温存和耐心。 可是这一次,叱云南彻底恼怒了。他猛然起身把如幻从床上拉起来,然后任由如幻跌坐在地上。他指着那张看似无辜的脸,厌恶的情绪脱口而出:“闭嘴!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如幻倒地之时,心便如坠冰窖。她开始害怕了,这种恐惧比担心叱云南受伤还要严重。 “将军!”她第一个反应还是流泪。 无奈,叱云南不吃她这一套了,反而一摆手把整个身子都转了过去。 “够了够了,收起你的眼泪,本将军看了恶心。” 然而,越是冰冷的境遇越是会磨砺出狡猾的猎手。就像雪地狐,他们不一定强壮,也不是群居的动物,却能世世代代生活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足够灵敏,能够洞察危险,也能防范于未然。 可见,胆小不是坏事,因为它更容易演变成一种未雨绸缪的智慧。 如幻已经习惯把内心的恐惧深深的藏起来了,就如同将自己的指甲死死的抠进手心的肉里。她露出比刚才更加凄凉的神情对叱云南说:“好。既然如此,如幻也没有别的办法,就请将军把如幻送回去,不要再管如幻的死活了。” 叱云南还以为如幻这一次又能拿出什么感天动地的说辞,没想到竟是这般孩子气的话语。他蹲下来,一把掐住如幻的下巴,恶狠狠的说:“你以为我想救你回来啊?你这样的女人,我要多少有多少。要不是你身上背着叱云家的秘密,本将军早就……” 说时迟那时快,叱云南还没说完,如幻却紧接着他的话说了,“早就让红罗杀了我么?是么?只要如幻有一点忤逆将军的意思,红罗就会奉命取了如幻的性命是不是?上次在王家是如此,这次在太清宫也是如此。” 语毕,如幻停止了原本就哽咽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沉默的清泪缓缓的滑过她略显消瘦的脸庞。 这一幕,看的叱云南原本刚硬的心又软了。他什么时候给过红罗这样的命令了,至少在他远赴滑台的时候就绝没有。他想:“不管怎么样,如幻能凭着自己的意愿找到这里来,已经非常不易了。好吧,好吧!只要她能说出一个勉强听的下去的理由,本将军就饶恕她吧!” “红罗那边本将军自有处分。你的性命能不能留下,就看你到底肯不肯说实话了。”说罢,他甩开了掐着如幻下巴的手。 如幻的心情又凝重了几分,她也不想总是对叱云南说谎。于是,她便坦言:“如幻的确见到了他,如幻这次来是想告诉将军,如幻不会再想回去了,如幻这一生都想跟随你,哪怕只有十几年,或者几年。将军,如幻是真的喜欢你。” 其实,叱云南的心里从来不曾正视过如幻对自己的感情。现在,他真正在意的是如幻话中那“十几年,或者几年”这些个字眼背后的含义。 又是像上次一样冗长的沉默,他倏忽说:“原来你都知道了。” 这一句,让如幻如释重负。等待叱云南回复的时间对如幻而言真的太漫长了,长到她差点想要使出最后的压轴戏码。 好在一切峰回路转,她顺理成章得回答道:“太医说的我都听见了。不管如幻还能活多久,以后将军让如幻做什么如幻就做什么。求你了将军,不要厌弃我。” 她说着,也不敢随意起身,而是抬起头来仰望着叱云南,用手轻轻得去捉他最靠近自己身边的那截大拇指。 此时此刻,叱云南还穿着从那名枉死的滑台守军身上拔下来的衣服,风尘仆仆的还未有梳洗;李如幻倒是一身金碧辉煌,却衬得她清丽的面容带着一股不符年龄的艳色。很显然,两个人经过一番折腾明显都累了。叱云南直接坐在了床头,顺势将如幻拉起来。如幻假意坐的离叱云南远远的,却又探着脑袋去瞧叱云南刻意撇过头去不给她看到的表情。她惊奇的发现,叱云南在笑。 “我很好笑么?”如幻问。 “我是在笑我自己。”叱云南回答。 接着,他弹弹自己身上的尘土,又假装漫不经心得看了一眼盛装打扮的如幻,随后眼里的光亮一黯,起身走到屏风外面把外衣一脱挂了上去。 被落下的如幻听到一阵疲倦的声音透过从屏风传来,“这床归你了,好好休息。本将军累了,别烦我。” 如幻听罢,会心一笑,卸去身上妆红,出奇的安心睡下了。 【四】 点一盏烛火,叱云南的指背滑过如幻苍白的脸庞。如幻还在睡着,脸上却泛着潮红,好像发烧了。 叱云南不想也知道:如幻一路从平城到滑台肯定吃了不少苦头。 叱云南忽然想起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难道,自己真的喜欢上她了吗? 可一想到此处,父亲的话就如鬼魅般出现在耳畔:“你的一生,可以有许多女人。你可以娶貌美的,为你生儿育女;也可以娶有家世的,为你增添助力。就是不可以爱上一个女人,情爱非物,一旦开始,便不由己。” “你凭什么左右我的心?”叱云南忽然咬牙切齿得不知是对谁说道。他轻抚的手,指尖一个个离开如幻的脸颊,然后聚集在掌心,握成一个拳。 烛火忽闪,叱云南心中似有乱风呼啸。 记忆里,骠骑将军扭曲的脸连带着声音一起扭曲,像是战场的杀声,刺耳尖锐,“那是无情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废物……他从来就不爱你。” 是啊!父亲好像从来就没有爱过自己,总是那么严苛的要求自己。从小到大,自己稍有差错就会招来父亲无情的打骂,即便是当着祖母还有姑母的面,甚至是父亲的属下。 可是,那时年幼的自己,只是恨自己不够强大罢了。总是,渴望着一个赞许的眼神,一句略带温存的话。在父亲的面前,叱云南觉得自己就像狗一样卑微。 哪怕父亲死了那么多年以后,父亲的话还是不断的折磨着叱云南的内心。父亲说,爱是可耻的,是不被允许的。 心,在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被越磨越硬。直到父亲死去的时候,叱云南一滴泪也没有落。 “将军……”床上的人儿轻轻呢喃了一声,似是呓语。 叱云南一怔,目光重新落在如幻纯净如水的面庞上。他嘴唇微动,舌头在干燥的口腔里打转,不由自主得将嘴凑了上去。 叱云南从来不吻女人的唇,哪怕在行那鱼水之欢的时候。虽然他是个男人,可他也会为自己的身体保留一片净土。那不是所谓高傲,而是对爱的懦弱,一份难以启齿的柔弱。 而叱云南也从来没有去爱过一个女人,因为他不曾被真正爱过,所以他不敢去爱。他不想被人发现,他这个不可一世的大将军,居然害怕那男女之爱。 当他的唇快要碰到如幻的唇时,他闭上眼,赌气似得强行逼着自己快些吻下去。 最终,还是没有成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火,蝴蝶 【一】 红罗恭谨得立在叱云南的帐中,将叱云南离开平城之后发生的事情再次详细的禀告。 末了,红罗忍不住对叱云南说道:“将军,如幻小姐她在您的面前哭哭啼啼,但在将军府的时候,她听到您下落不明的消息,可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叱云南以手代枕,闭目道:“红罗,你想说什么?” 红罗知道眼下不是说这种事的时机,可是她不能接受:叱云南只要是面对李如幻的事,就会一反常态,为李如幻打破原则。 她怂着胆子说:“红罗觉得,如幻小姐是刻意引起您的注意,她……是在故意接近将军。” 如幻哭着投入叱云南的怀抱的时候,红罗就在叱云南身后。红罗是又气又羞,恨不得找个洞躲起来。 李如幻这个女人,怎么可以如此大胆?以前真是她红罗看走了眼! 如幻一到滑台,叱云南就马不停蹄的去救,还让李如幻彻夜留在他的营帐里,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如幻的特别。 叱云南听到此处,猛然睁开眼睛,眼睛充血而混沌,这是经历了大战还没回复过来的样子。他的语气平缓却阴森森的,“哦?有意思!那你觉得本将军该拿她怎么办?” 以红罗对叱云南的了解,这是叱云南在不耐烦和想杀人之间的临界状态,是她始终不敢去触碰的底线。她懦声道:“红罗不敢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疲惫,叱云南沉重的呼吸了一声,连带着起伏的胸膛,重又闭上了眼睛。 “就算她在本将军面前都是逢场作戏,本将军也自有处置。无需你多虑!”叱云南严肃得说着,冷厉之气却减轻了几分。对红罗,他总是要宽容一些。 “是。”红罗艰难得吐出这个字。 待红罗失落的退下去以后,如幻披散着头发从叱云南身后的屏风出来,身上还穿着公主的嫁衣。 红罗前脚被叱云南传唤,如幻后脚就醒了。如幻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她现在心里乱乱的。昨夜,叱云南听说了红罗要杀如幻的事情,明明说了会有处置,可如今却并未听他提及。 “你站那么远干嘛?过来!”叱云南眯着惺忪的睡眼,命令道。 叱云南的喜怒无常总让如幻措手不及,她不知道叱云南到底有没有听讲红罗的话,会不会心里已经生气了。 她惶恐得揣测着叱云南的心意,迟迟不敢靠近。 然,这厢如幻内心还在坎坷着,那厢叱云南不知何时就自己到了她的跟前。一只粗糙的手掌覆盖在如幻的额头上,还用手心手背各贴了一次,最后重又放在了叱云南自己的额头上。 他调侃说:“没发烧啊!怎么听不懂人话?” 如幻受宠若惊,紧张的牙齿打颤,“我……我错了……” “错什么了?”叱云南故意瞪大眼睛,装不解。 无论如幻在人前多么倔强;在人后,特别是叱云南的面前,如幻始终都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情态。但她心里非常明白:想要更加接近这个忽冷忽热的大将军,就得要有所取舍。故而,她休息了一晚,已经准备好要借着这次机会一鼓作气真正的留在叱云南的身边。 但见她踌躇一阵,便彻底豁出去了,毅然道:“如幻错在不该对将军有所隐瞒。如幻昨夜已经想通了,如幻会亲自书信给爹,与他道明一切。” 叱云南闻言,没有表现出什么惊喜之色。他淡淡的反问:“你能与那个人说什么呢?劝他不要与本将军作对么?” “如幻会的。”如幻很是肯定的说。 但叱云南侧身对着身后的案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你随意。” “将军不相信如幻。”如幻心知肚明。 可其实,叱云南不是不信,而是觉得这根本不可能。 彼时,帐外的属下有要事来寻他,他正要撇下如幻暂时离去,只听得那个娇翠却决绝的声音说:“那要是如幻做到了呢?将军,会不与他计较从前么?” 叱云南大手掀开帐子,披上手下送上来的将军战衣。他的嗓音即便有一部分没入风中还是那么洪亮,他说:“要是你做到了,我就让你得偿所愿!” 【二】 案牍上面整齐的摆放着笔墨纸砚,如幻素手拣起一支趁手的,奋笔疾书。她写着写着,本是好好的,忽的直泛恶心,身子一动便天旋地转。 彼时,她身上开始发冷,脑子里有股撕裂的痛,而两症齐发,如幻只得痛苦的呻吟着,顿时眼泪星子也跑了出来。 过了午时,叱云南还没回来,如幻却真的发起了烧。 “呜……”如幻猛的将一口酸水吐了出来。 “别装了,将军又不在这里了!”红罗的声音出现在如幻的帐中。她大步走进来,冷眼一扫帐中服侍如幻的粗使仆妇,示意他们退下。 如幻自早上的事对红罗已是非常不满,她有预感红罗这次来绝不是什么好事。故而,她强打精神把眼泪一抹,自个儿拖了一个枕头垫在身下,坐直身子用轻蔑的目光看着对红罗说道:“你找我有何贵干呐,可怜的红罗姐姐!” 红罗精通易容术,又跟随叱云南多年,杀过的人不计其数,如幻居然说她可怜!她生气道:“你说什么?” 如幻见自己成功激怒了红罗,刻意用高傲的口气反问道:“难道不是么?你在将军身边这么多年,将军要是喜欢你,早就让你做了他的女人。而你只能眼巴巴得看着我投入他的怀抱,这会儿心里是不是已经恨我入骨了??” 红罗被猜出了心事,她一时恼羞成怒,激动的说:“小姐是病糊涂了吧!红罗对将军、对叱云家誓死效忠,绝没有……” 如幻正在病中,此刻言语间却充满了神气。她打断红罗并大声呵斥道:“大胆!你居然敢这样说本小姐!先不说你私下里对我动了手,已经违背了将军的命令。就说你一个奴婢,胆敢对主子不敬,你说将军会如何处置你?” 如幻句句话都直戳红罗的痛处,红罗生气的面容有些扭曲,她语塞了,“你……” 反观如幻,当她说完那些话,看着红罗愈发痛苦的表情,身体仿佛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她甚至初次尝到了名为报复的快感! “不!将军不会对你动心的。”红罗仍是不敢置信。 如幻才不管红罗信不信,她只管继续说:“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吧!” 红罗到底也是个身经百战的女人。虽然她被如幻看透了,可并不会被牵着鼻子走,她主动问道:“你想怎么样?” 如幻也不再与红罗玩文字游戏,她素手抚着太阳穴,一边揉着一边说:“我想怎么样?是你想怎么样才对!我若想针对你,早就把你和李长乐合谋,杀害将军死士那件事说了出来。你还是快点告诉我,你来寻我到底有何事?” “有人想见你!”红罗直接道。 如幻秀眉一蹙,“谁?” “李!未!央!”红罗一字一顿得说出那个名字。 如幻闻言,沉默了。 红罗转身以后,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即便这次她落下把柄在李如幻手中,可如幻没有证据,将军到底也没有把自己怎么样。就让这个女人先嚣张一次吧,她红罗可不是好惹的。 【三】 和李未央见面的地方居然是如幻刚到滑台时被关的小屋。 如幻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把盔甲穿的这么英气十足,丝毫不逊于男儿。李未央不愧为北凉公主,当真称得上巾帼不让须眉。 “咳咳……”如幻喉咙痒的难受,不断的咳嗽几乎要让她细小的喉咙咯出血了。而她红衣鲜亮,更显得脸色憔悴。 “你竟病得这样严重,可看过大夫?”李未央关心的问。 如幻刻意拉开和李未央的距离,说:“莫过来,传了你不好。你有何事寻我?我应当说过,我们……没有联系了……咳咳……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李未央被问的一头雾水,“我是来找叱云南的。不是,你要见我么?” 李未央原本由李敏德一路护送到滑台来寻找拓跋浚。他们途径驿馆,撞见了南安王包围了驿馆,而后叱云南将拓跋浚抓起来一并带走的那一幕。李未央已经想到一个法子救拓跋浚,但前提是要有叱云南的帮助。为了不再连累李敏德犯险,李未央不惜和李敏德一行人分开,同君桃先行来到滑台找叱云南。 “看来是某人想要我们见面。”如幻看了一眼门外,对李未央使了一个眼色。 李未央立刻会意,她悄悄靠近门边,用力一推,顿时色变道:“不好,门打不开了!有人在外面燃了柴火!” 滚滚的浓烟很快从门窗的缝隙里弥漫进来,柴禾被烧断的声音噼里啪啦的,越来越响。 “你怎么进来的?”如幻问李未央。 李未央就把她和君桃打晕滑台士兵,乔装潜入的经过告诉了如幻。原来,李未央潜入滑台之时,叱云南刚好有事走开了。所以她只好退而求其次,让君桃在一个拐角挟持住红罗,想要利用红罗引叱云南来见她。不料,红罗意外的说出,如幻也在滑台,并且有要事需要见她。为了以防万一,李未央便让君桃在滑台外面等候,以便接应自己。 听到此处,如幻心下已经明了:红罗这是故意引她过来,然后在这里烧死她和李未央。到时候红罗就可以推说自己和李未央勾结,又或者说李未央挟持了自己。反正只要人死了,就都说不清楚。 想到这里,如幻强忍着胸口撕裂的痛,捏着喉咙愤然说:“咳咳……这女人……当初真不该心软……” 眼见柴火越燃越盛,危急关头,李未央拉着如幻的手说:“我们冲出去!” 如幻只觉得好笑,她有气无力的回道:“门窗都是锁死的,这地方我早来过了。” “那也不能放弃!”李未央一面拉着如幻,一面焦急得在屋里寻找着可以用来逃跑的工具。 看着如同热锅上蚂蚁的李未央,如幻问道:“李未央,你现在倒怕死了?那你还敢来找叱云南?” 李未央对如幻的反应完全莫名其妙,“你不怕么?快来帮忙!” 如幻一把抓住李未央另外一只手,示意她不要做无谓的事情,然后对她说:“当然怕!可是用蛮力是没用的。你相信我,我们等一会儿再出去!” 其实,那个人为了以防如幻被关在这个屋里出意外,早把这个屋子暗门的钥匙给了如幻备用。这个屋子本就是南安王安排在滑台的细作用来向外界联系的暗室,但在外人看来只是一个普通的破屋。 李未央看着越来越猛烈的火势,还是不太放心。“你确定么?我不能死,我还要救拓跋浚,还要为我大凉报仇!” 如幻原本木然的表情,忽然莞尔一笑,被火光映着的脸庞有风情无限,“你在说什么呢?我可是李如幻啊,我早就不是那条只会乖乖等着被烧干的小金鱼。我是蝴蝶,我要飞走,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火在烧,李未央紧张的心跳的声音在如幻的回忆时刻缓缓减慢。 如幻告诉李未央,曾经为她诊治的一个老医官说的话。 “小姐所受的乃是致命伤,若是服下这种剧毒则有可能保命。但你们要清楚知道:小姐的身体从今以后只会如同风中残烛,不到三十就会燃烧殆尽,任何小伤小病都可能要了小姐的命!言尽于此,其他的老夫无能为力。” “不到三十?她今年才十五岁,也就是说还剩下不足十余年的寿命!”李未央闻言内心十分错愕。可如幻如今说起这些却十分平静。 因为当叱云南问她,"你可怨我?”时,如幻就明白,那些话不是梦,都是真实。 现在的如幻,已经没有未来可言。 虽然开始的时候,这种感觉生不如死!可如幻最后还是要装作毫不知情,因为她觉得一切都没有关系了。甚至,从今以后她李如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不会待在池塘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我很卑鄙吧? 【一】 滑台一处的角楼燃起了熊熊烈火,而初春的南方依然非常干燥,众人扑灭不及,火势竟越来越盛。 “你说什么?如幻也在里面!那你怎么不在里面?”叱云南怒不可遏。 他才出去那么一小会儿,如幻就被困火场。红罗说什么如幻和潜入滑台的李未央勾结,又被挟持到角楼,这等言语能骗得了谁?他本以为给红罗的警告够明显了,没想到红罗竟如此大胆,一而再再而三得在他背后胡来。 才一天一夜的功夫,叱云南已经为如幻的事怒斥红罗两次。红罗情急之下开口说道:“将军,红罗跟随您多年,李如幻根本不值得将军这样为她!” 叱云南对红罗失望透顶,本以为容忍红罗的那点小心思可以让红罗对自己更加忠心,没想到如今这点心思却成了红罗违抗自己的借口。他指着红罗,大声呵道:“你这是在和她比吗?你不配!” 多么可怜的红罗,她的心里把如幻当做了情敌,可如幻却不费吹灰之力得打败了她。 如幻说的很对,假如叱云南对红罗有意,早就让红罗成了他的女人。红罗心里非常清楚这一点,可是她就是不想承认。其实她和叱云南的距离,从来就不是身份的距离,而是她内心深深的自卑。她对叱云南只敢仰望,却不敢接近。而如幻虽然表面柔弱,对于自己的情感却比任何人都要勇敢。红罗看着叱云南就要冲进火场救如幻,她知道自己输的非常彻底。 “将军!不能去啊!”她最后拉住叱云南的手,无助的喊到。 叱云南只是甩开了她,任她跌坐在地上,也没有再看她一眼。 【二】 南安王也得知了火灾的消息,作为滑台如今的统帅,他赶了过来。 在角楼下面,南安王又和叱云南狭路相逢。 刚才,叱云南就是被南安王叫去议事了。说的好听是议事,其实就是南安王勒令叱云南交出被叱云南强行带走的假公主李如幻。两个人争执不下,便不欢而散。 如今,滑台的局势越来越复杂,南安王虽然身为滑台名义上的统帅,也带来了许多私兵。可是叱云南在滑台已经收服了大部分军心,很多将领还是以叱云南马首是瞻。刘宋大军未退,两个人只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将军是来救火的?”南安王温言道,仿佛任何时候都不曾失了风度。 叱云南就要简单粗暴的多,他看也不看南安王说:“别挡道!” “这里面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吧?”南安王见叱云南这般心急不免起了疑心。 “公主在里面!还不快进去救人!”叱云南此刻也顾不得其他,只要能多一分希望救出如幻,他不介意用任何方法。 南安王闻言,给叱云南让开了道。叱云南带人上了角楼,奈何火势产生的烟雾太大,从外面连门找不到。 而在角楼上的小屋里,如幻从烧塌的窗口看着着急救火的叱云南,手又不自觉得按住了胸口。 同样的场景,李未央也看在眼里。她不知是讽刺还是感叹得说:“看不出叱云南这样的人,也有如此心急如焚的时候。他很在乎你。” 如幻没有接话,只是目不转睛得看着。 “你是刻意的么?想让他为你着急?”李未央何等聪明,一下子就道破了如幻的心机。 “是啊!我很卑鄙吧?”如幻放下捂着胸口的手,自嘲道。其实,昨夜叱云南想要偷亲自己的举动,她在迷糊中察觉了。她不甘心和叱云南的关系就止步于此,既然爱了就要轰轰烈烈得去爱。横竖她已经毫无退路,在转瞬即逝的年华里,她就是要叱云南为她痴为她狂,直到有一天接受她。 李未央却出乎意料的用赞许的口气说道:“不,在他的身边,你需要这样的卑鄙。” 如幻浅笑一下,没多大反应, 李未央又接着说:“你可以帮我跟叱云南说上话吗?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李未央心里也知道如幻是故意和自己保持距离,既然做不成朋友,那么做互利互惠的伙伴也是即可。 如幻思索一阵,又猛烈的咳嗽了一阵,用袖子遮住口鼻道:“出去再说吧!” 【三】 暗道居然通向滑台之外的城墙之下,李未央和如幻一同出来,却不见了君桃! 这一边,南安王的贴身护卫承安得了南安王的命令到这里,本来准备通过暗道救出他们安排的假公主,不料这一来居然找到了真公主李未央。 “这……”不曾违抗南安王的承安却是犯了难,这一真一假到底如何是好。 李未央承安是认识的,只是他看见和李未央一同出来的如幻,着实吃了一惊。 李如幻一身红衣,从火场里面出来,带着一副娇弱的病态,乍一看居然有股妖异的美感。而这种美感又如同清晨薄雾,细看之下便消散不见,诱人遐想。 “未央,你怎在此处?” 承安背后,南安王似是姗姗来迟。 李未央自在驿馆见识了南安王和叱云南的所作所为,对这个表面低调实则心思难测的男人,早就心生防范。她走到如幻身前,沉声道:“本公主奉旨和亲,为何不来?” 滑台距离平城万水千山,消息闭塞是常有之事。可南安王心里清楚,魏帝已经暂缓和亲,这个假公主和亲只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计策罢了,李未央不可能知晓。所以,他听得出李未央的话里有话。 “公主说的是。”南安王识趣的回答。但他又一向眼毒,心思狡黠如狐,他很快发觉李未央身后的女人并不寻常。 “把公主身后的奸细拖下去斩了!”南安王对承安吩咐道,语气轻描淡写不似叱云南总是杀气腾腾的。 “如幻不是奸细!”李未央斩钉截铁得说道,往后一退,护住了如幻。 “如幻?是李如幻么?”南安王无懈的笑容依旧看不出一丝尴尬。 刚开始看见李未央的时候,拓拔余还以为让叱云南紧张的原因是李未央。可是细想之下又感觉十分别扭,原来叱云南紧张的是这个李如幻啊! “好,本王信公主!”南安王立马答应道,轻而易举得让人不敢相信。 承安偷偷瞥了一眼南安王的脸色,南安王脸色和煦如春风,摆明了是要卖李未央一个人情,并不真心要杀李如幻,他竟暗自感到一阵轻松。 而南安王见李未央对自己似是有些排斥,便故作柔情得轻抚着李未央的肩头说:“既然到了这里,你可都要听本王的,切莫轻举妄动!” 李未央尴尬得回避南安王,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如幻,发现如幻的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个叱云南。 叱云南还是进了火场,也找到了来不及关上的暗道,正好出来。 “将军,管好你的人!公主……还是由本王保护!”南安王像是炫耀战利品似的冲着叱云南说道,无视着李未央挣扎的举动,强行搂住她的肩膀。 叱云南一心只在如幻身上,看到如幻无事,向来好胜的他也懒得与南安王计较。 如幻全程无语,她甚至假装咳嗽,把面容尽可能掩藏在嫁衣宽大的广袖之下。只是她的一双眼睛,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叱云南,而是静静的看着远去的南安王。 这个南安王就像一串看上去鲜红诱人的冰糖葫芦。其实里面已经坏了,却在外面涂上了一层很厚的糖衣。一口吃进去的时候还觉得非常甜,甚至连山楂原来的酸味都察觉不到。 这样的比喻似乎太女儿家了,可这就是如幻第一次见到南安王时的感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美人计 【一】 叱云南忽然间更想杀了南安王了,他一脸阴沉的把如幻带回自己的营帐。 方才在角楼之下,如幻居然一直盯着南安王看,丝毫没有注意到叱云南不顾死活得冲进火场来救她。 “这个女人当真如红罗所说,这般的冷心冷情么?”叱云南还以为如幻只是喜欢逞强罢了。这样想着,他心里颇有些吃味了。 一路而来,如幻见红罗跪在帐外,知是叱云南罚了红罗,心下暗喜,却也没有流露出来。 两个人又独处了。 叱云南路上一句话都没有,如幻开始没在意,现在心里却一阵阵的不安。 自己又哪里做错了吗?又或者是因为叱云南发现了自己刻意留在火场里面,所以生气? 她一时胡思乱想,加上风寒还未痊愈,浑身难受的冷汗直冒,竟从自己的位置上跪倒在地。 看着如幻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叱云南把桌上的公文一丢,烦躁的说道:“你又怎么了?” “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我……呜……”如幻心里还是很害怕叱云南发火的,她干呕一口,几乎支持不住。 “你说你有什么用?尽给我添乱!还惹上了南安王,教我救你几次才够?”叱云南怒骂着。他也不是神人,军中之事已经如此繁杂,又要顾着如幻,的确是心累不及。 如幻被叱云南这么一说,也觉得的确如此。可叱云南是她如今唯一的支柱,若是叱云南真的讨厌了她,她一个人真不知道该如何去支撑下面的日子。 “是如幻无用……”她每说一个字都要忍住胃里就要翻涌而出的怒涛。然而,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任何东西了。 “城里的大夫来了没有?再不来,永远不用来了,直接去阎王爷那里报到!”叱云南对着帐外大吼,过去一把把如幻从地上拽起来。如幻不支得倒在叱云南的怀里,叱云南能感觉到如幻的身体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并且冷的发抖。 “呜……呜……”如幻真的忍不住了,不停的干呕,一句话也说不出。 “受不了你!”叱云南把手放在如幻的肚子上,来回的捋着,虽然语气还是十分生气的样子。 如幻这是风寒连着胃受了凉,被叱云南这样来回揉着,倒是稍稍舒坦了。她讨厌自己狼狈的样子让叱云南感到不悦,想要回自己的帐子去,抬头却撞上叱云南发红的眼睛。 当然,这不是叱云南哭的,而是连日的苦战和服毒引起的。她忽然发现,叱云南真的好辛苦。她想起叱云南临去滑台的时候跟她说的那些话,叱云南那时候的神情是多么孤独。她虽然口口声声说喜欢叱云南,可对叱云南的过往却一点也不了解。 “一个人撑着叱云家么?” 如幻想着。 她忽的忆起很久以前的秋日余光。他们曾这样对话: “那我宁可像将军一样,可以自由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哈哈哈,像本将军一样?李如幻,你想的太简单了。” “那当大将军很复杂,很难吗?” “也不是很难!怎么?当李如幻很难吗?” …… 如幻接着当时没有说尽的话,“怎么会不难呢?只不过你叱云南啊,可比我李如幻要难的太多太多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对叱云南说出这样的话。叱云老夫人不曾,叱云柔不曾,李长乐也不曾……这样的话,像极了叱云南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失眠的自言自语。 叱云南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喜欢上如幻了。因为他们都是同样的寂寞啊!他和李如幻就像两个在黑暗摸索的人,一次次的碰撞,才发现自己真正要寻找的,不是什么光明,而是彼此相依的温暖。 这样的话,说起来多么卑微。可是一个男人为什么就不能去追求这样的温暖呢?就因为自己是将军么?就因为自己有着叱云南这个名字么? 她哭起来的时候,哪有那么讨厌,明明是很让人心疼的。 “下次再直呼我的名字试试!”叱云南吝啬的温柔在他的笑容里藏也藏不住。 “如幻不敢。”如幻一努嘴,向叱云南撒娇道。 可叱云南并没有完全沉浸在温柔乡里,他话锋一转问道:“对了,李未央这次又与你说了什么?” 如幻默然了,她把已经搭在叱云南身上的手臂悄悄放下,回护到自己的胸口。她明白,此刻叱云南的人她唾手可得,但叱云南的心她依旧望尘莫及。看来,她应该考虑一下李未央的提议,让李未央见一见叱云南。 “怎么不说话了?”叱云南又问。他边问,边把如幻抱起到休憩用的木塌上轻轻放下,又扯过被子给如幻盖上。本来,“关心”的举动到这里已经可以停止了,他却忍不住故作随意得捏住如幻的下巴,还用小指勾勾如幻无暇的侧脸,像是在把玩一件珍爱的收藏。 这样“轻浮”的举动,真不像这个平日里冷面示人的大将军做的出的。如幻心中又惊又喜,她甚至感觉自己是唯一一个能够和叱云南如此暧昧相处的人。 得意也好,矫情也罢,情到深处,李如幻本能的流露出女子特有的妩媚之态。 她凝视着叱云南,病弱的容颜浮现出狡黠的笑意:“李未央对如幻说,将军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 “哦……还有呢?”叱云南没有否认这一点,因为这一点太过显而易见。 如幻却因为叱云南没有生气,而非常享受的游离在叱云南的底线和逆鳞之间的特殊地带。对于危险,她兴奋到不知道害怕。 她的柔夷握住叱云南停顿在她侧脸的手,随后抬起头,贴着这个男人高挺的鼻梁吐气如兰:“还有就是,如幻不能继续和将军待在一起。” “为何?”叱云南的声音差一点打颤。一时间,有关于父亲的什么“情爱非物”之类的临终遗言都抛到了脑后。 “噗嗒,噗嗒”。他的心跳如同一条鲤鱼跳出了水面,好渴,好纠结。 然后,叱云南的脸连带着耳根都红了。 如果说,叱云家的铁血教养让叱云南早早的硬了心肠。那么,叱云家调教出来的李如幻就是阴差阳错用来解救叱云南的药。 当李如幻遇到叱云南,她就情不自禁的想要唤醒心底最真实的自己。她不进反退,将身子往叱云南的怀里一缩,糯声说:“你靠近一点,我仔细告诉你。” 叱云南就真的照做了。 结果,可想而知,却也始料未及。李如幻将生平第一吻献给了叱云南,却是浅尝即止,只在叱云南的脖颈处留下一点香津。 她说:“李未央说,如幻只要靠近将军,就会变得……比将军……更坏!” “你!”叱云南想生气都来不及。 他沦陷了。纵然懊恼,身体却不由自主的把如幻抱的更紧了。 【二】 那一夜,终于有一位大夫在叱云南要杀人的压力下,痛下猛药,使得如幻服药以后,结结实实得发了一身汗。这风寒之症总算是让她挺了过来。 也因为大夫来的及时,所以后来叱云南便出去洗了一个冷水澡。等叱云南回来以后,大夫也走了。他见如幻躺在木塌上闭目养神,以为如幻睡了,就还是像上一夜那样仰躺在外面的椅子上。 叱云南并不晓得,如幻闻着脚步声就知道叱云南回来了。 而当如幻从屏风后面步出,从椅背后面抱住叱云南,并把头枕在了叱云南耳边的时候,叱云南忍不住心中一惊,却又很快的按下了他惯有的警惕之心。 这样意外的相安无事,让如幻决心彻底放下戒备,一五一十的与叱云南说了她在李未央处得知的消息。而叱云南清醒以后,对如幻所知也已经不奇怪了。 谈话中,叱云南始终闭着眼,连身体都没有动,就任由如幻和自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踏破铁鞋无觅处,这是第一次如幻对他敞开了心扉,以至于他越发舍不得和这样的如幻分开。叱云南终于发现:他为了如幻,居然放纵自己到了这般田地,真是前所未有,始料未及! 仅仅是一个吻的开始,他就这般难以自持,那以后呢? “绝对不行!”他在心里暗下誓言。没有人可以左右他叱云南的意志!即便是真的要去爱一个女人,他也要彻底得掌握主动。被一个丫头三言两语就勾引到了,这样的开始太糟糕,他不能认同。所以,在最后他同意了如幻提出的一个听起来“异想天开”的计划,也给如幻机会去实施。只不过,当他答应如幻了之后,就开始悄悄地摩搓着手心里的茧子。因为,他从来只习惯做那个掌握全局的人,现在的他不过是稍稍的把网罗猎物的丝线放一放而已。 转眼间,到了今天早上,叱云南起来处理军务的时候,又派人把如幻请来自己的帐中。 接下来,也是为了安抚如幻,叱云南便当着如幻的面下令将红罗遣回了平城。如幻其实是一个很好满足的人,她坐在叱云南下首的位置,听了一顿叱云南对红罗简短的训斥,举着一本《笑林广记》,掩嘴偷笑的样子让叱云南逮个今天着。 “这么快就得意忘形了?你不听话,我也把你送回去。”叱云南悠然得说道。他今日心情极佳,一来是如幻的身子大好;二来是他的扰敌之策非常成功。刘宋因顾及着柔然,退军百里,正在与柔然交涉,似乎并不顺利的样子。 如幻低头含笑,她知道叱云南是不会这么做的。她假装低头玩着手中的纱扇,既专注又无心。 半响无话,叱云南却一直在暗中打量着如幻,他随口道:“如幻,你觉得本将军该拿李未央怎么办?她真的不会再用奏章之事威胁我了吗?” 语毕,眼前的小女子眉眼轻抬,脸颊上新上了荔枝红的胭脂,娇柔妩媚,却带着一丝横劲。她说:“没有我,李未央早就死了。她得到她心爱之人,若还不能守信,我就把那条命要回来!” 叱云南听罢,用手指刮搽着下巴新长出的碎胡渣,阴阳怪气得说道:“但愿你下得了手!” “如幻会的。”如幻顺从的答应,心里却不太舒服。 “怎么不高兴啦?”叱云南关切得问。他喜欢和如幻待在一起的感觉,如幻一点情绪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如幻没有。”如幻口是心非的说。 “没有就好。你要知道像你这样的女人,本将军府里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个。你要好好努力,继续引起我的注意,多多保留些乐趣才是!”叱云南说着说着就有些得意忘形了,他觉得只要他再加把劲,如幻毫无意外得就会对自己死心塌地了,如幻一定会是他手心里的小金鱼。 可怜的如幻,她听完以后完全愣住了。如果是玩笑,那这个玩笑有些太过分了。原来在叱云南的眼中,她李如幻和别的女人并无不同么?虽然叱云南说的对,自己的确是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可是就这么直白得被揭穿出来,如幻到底是女儿家,薄薄的脸皮可是受不了。 “将军,真是说笑了。将军若是讨厌如幻,直接把如幻赶走就好了。”如幻冠冕堂皇的说话,自己都恶心都自己。她根本没想到叱云南会忽然这样拿她打趣,她委屈到心酸,又死倔着不肯露出难受的表情。她只顾低头看书,然后就忽然间笑了起来,抱着那本《笑林广记》,笑的合不拢嘴。 后来,如幻就出去寻李未央了。留下叱云南一个人,他独处之时,脑海里还残留着如幻在他面前强颜欢笑的样子。他挺后悔的,他是看如幻身子好了,想逗逗她,让她开心而已。他府里的那些姬妾,怎么可能和如幻相提并论。可是话说出来,又没有收回的道理。他是将军啊,最忌讳朝令夕改!他习惯了。 叱云南甚至想到,等如幻走出他的帐篷以后,如幻眼角的泪化开了脸颊上新上的荔枝红。 然,胭脂泪留人醉,不知何时能化不开叱云南心上那一道道磨砺而出的伤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毒将军 【一】 遭遇烧毁的角楼正在被重建。 如幻去寻李未央的时候,恰恰看见李未央给搬运建材的士兵递上一碗凉茶。 这样的事情,如幻或许一辈子也做不来。因为,她从来只会对自己真正在意的人好。她当然也有过和普通人一样的恻隐之心,但这些东西都已经随着她不同平凡的遭遇而渐渐的被她自己隐藏起来。 “未央。”如幻轻轻喊了一声,竟引来不少侧目。 原来,前几日叱云南将她抱着回到营帐的事情早已在滑台里传的沸沸扬扬。有人道,她是叱云南从平城带来的宠姬;也有人说,南安王和叱云南两个人正在为了她而争风吃醋…… 此时此刻,如幻无视这些异样的目光,径直朝李未央走去。李未央看见如幻,内心十分激动。 之后,两个人落座在当日困住他们的那个小屋,周围都是黑漆漆的,被烧灼过的痕迹随处可见。 如幻今日着一身水湖蓝通袖长衫,领口略开,露出双花并蒂的图案,真是既窈窕又好看。 李未央还是白雪裙子,玫红色的绒花点缀在发间,和如幻的打扮相得益彰,同样动人。 “叱云南答应见我了?如幻你果然做得到。”李未央欢欣得站起道。 而如幻把脸一沉,单手握拳轻敲着破落的桌子说:“想别高兴的太早。他刚才试探了我,对你的杀心可不小。你最好想个退路,千万不要对他说出个什么一命换一命的馊主意。” 如幻语罢,引得李未央苦笑一声,然后将目光缓缓移向没有窗户的窗外说道:“可惜奏章已经不在我手,我已经没有退路。” 如幻早知道会是这样的局面。她摇摇头,和李未央一样站起来,并走到李未央的身边对李未央说:“不,你有的。你可以把奏章拿回来!你可知你当日落下的奏章,后来被南安王得到。这个男人,他一早就盯上了你,也企图以此控制叱云南。若你能凭借他对你的好感拿回奏章,那么高阳王得救一事十拿九稳。不然,只要奏章一日在南安王手上,叱云南就随时可能倒向南安王,高阳王的性命也多一分危险。你要早做决断。” “如幻,你这是在逼我么?”李未央求助似得看着如幻说。 如幻却心虚的躲开李未央的目光,故意走出小屋,执扇眺望着远方。她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既然选择了叱云南,就不能对李未央心软。 所以,她在听到了身后的李未央跟随她步出小屋的脚步声以后,她背对着李未央决然道:“你也可以现在就逃走。但这样,既救不了高阳王,也无法报仇。君桃,就在城外等你!” “君桃也在你们手上!”李未央大惊。她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而如幻,她本来是想对李未央说君桃是被那个人所救,已经安然无恙了。却不料,她还未说出的话被李未央意外的曲解,动摇了李未央本就飘摇的心。她是想让李未央带着君桃离开的啊!居然被以为是在帮着叱云南用君桃来威胁李未央,好让李未央不得不答应她的提议。 天意如此,她便昧着良心说:“君桃……被巡逻的士兵发现,受了点伤。” “好,我答应你。”李未央无奈的回答。 之后,她们无言分别,从角楼的两个方向往回走。离开的如幻正好遇上南安王派来寻找李未央的承安,两个人擦肩而过,承安又忍不住多看了如幻一眼。 原来,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二】 南安王的假和亲之计,终于假戏真做。 白日里,李未央与如幻见过之后,南安王便遣使者准备送李未央以公主身份入宋营。叱云南身为将领,则需带领死士潜入宋营,分别隐藏在宋营的各个方位等待着时机。 “将军,那边是刘宋的军营了!” 死士在后面追的心惊胆战。叱云南的轻功实在太快了,快的让人以为他就要冲进宋营与敌人厮杀了。 “你们不必跟来!”叱云南停在一棵青松上,用腹语说话,手指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为了防止在执行任务时遇到认识的人而被辨认出来,叱云南自小就学会了腹语。他用腹语的说话声像一条吐信的蝮蛇,嗓音和原来的完全不同。所以,私底下叱云南还有一个别号叫做毒将军! “是!”所有人分散开来,在暗中待命。 不想被毒蛇所伤,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靠近它。叱云南给他属下的感觉就是与其担心保护叱云南,还不如担心保护自己来的好。 他们此次来刘宋军营的目的之一,就是烧其粮草,断其后路! 独自一人的叱云南罩上面具,肃杀之气和他黑色的斗篷融为一体。这样的杀气并不适合探营,但是叱云南的心火实在是旺盛。除了因为是服了毒的关系,还有就是为了如幻的事情了。 叱云南依诺见了李未央,也亲眼看着如幻把一封信交给了她。那信,如幻给叱云南看过,是写给那个人的。 信上说:只要那个人按如幻的意思帮助高阳王在南安王的眼皮子底下逃出滑台。他日若南安王意外事发,那个人也不会因此走投无路。 如幻知道那个人是南安王的手下,所以她托暂时身处南安王阵营的李未央将信交给那个人。 当然了,此举与南安王想要除掉高阳王的企图背道而驰,定然会招致南安王的舍弃甚至是杀意。 也正因为如此,如幻才笃定那个人一定会按她信上说的那样行动。 那么,如幻为什么这么笃定“那个人”一定会按照她的思路行动呢?所谓,知父莫若女。这天底下没有人比她李如幻更加了解“那个人”狡兔三窟的个性了。豢养私兵这样的大罪,要是被人揭发,南安王一定会弃车保帅。“那个人”蛰伏多年,又岂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的傻子。 然而,那个人不会想到,如幻这封看似为他着想的信里,暗藏着私心。如幻都是为了让他陷入一个不得已非要在高阳王和南安王之间二选一的抉择里。 于是乎,叱云南此行的另外一个目的就是让那个人瞒天过海的行动被南安王发现。在那之后,“那个人”就只能选择站在高阳王那一边,无法在暗地里好像和叱云南作对,如幻也可以安心的留在叱云南的身边了。 事在人为,叱云南天不亮就走了,只给如幻留下那把短剑。或许,如幻以为早在太清宫的时候就将那短剑弄丢了,叱云南却一直替她收着。 叱云南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对如幻的任何事情都上心动情,他又一次告诫自己不能再为如幻乱了心神。毕竟一切,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 他强行收了气息,轻若点水得掠过刘宋的哨兵站,三下五除二得摸到了刘宋主营。 这当然要得益于南安王强大的情报网,他安插的细作居然连刘宋在滑台的细作数量多少都一清二楚。大战开始以后,滑台中的刘宋奸细就被南安王尽数歼灭。 细想之下刘宋阀魏之战,南安王定是早已知晓,连私兵都准备好了。可即便如此,南安王还是任由失态发展到了刘宋的二十万大军兵临滑台城下,而不上报。其用心歹毒深远相比叱云南无中生有杀尽北凉王室的暴行,有过之而无不及。 刀刃上舔血的事就由叱云南去做,他南安王只要坐享贤名即可。他把刘宋大营的情报透露给叱云南,条件就是要叱云南全数收编他手下的私兵,以叱云南的名义给自己成立一支名正言顺的军队。 叱云南收编南安王的五万私兵,若是能打赢,功劳要和身为统帅的南安王平分不说;若是打不赢,叱云南还要背上肆意扩张兵力,意图不轨的嫌疑。 叱云南可不会为他人做嫁衣。 南安王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把拓跋浚丢给叱云南,可曾料到现在滑台地牢里关的,不过是一个易容了的假货。 而拓跋浚一心想着捍卫大魏百姓,眼里容不得触犯律法之事。这样的人叱云南既不敬佩也不会赶尽杀绝,因为留着有用。 叱云南算算时辰,如幻应该醒了。她会由叱云南的几个心腹掩护着救出拓跋浚,然后让那个人护送着出关。其实,叱云南与高阳王早就有约在先,高阳王一回到平城就会把南安王私兵逾制之事上报给魏帝。而放了高阳王,是叱云南本来就和高阳王私定了的事,高阳王丝毫不会觉得自己脱险是那个人的功劳。 最后,魏帝素来对私兵之事极为忌讳,肯定会立马召回南安王。当南安王在发现被叱云南反咬一口以后,若拿出马太守写的奏章弹劾叱云南。叱云家的党朋们就会站出来用南安王逼着叱云南收编他私兵的事情,来质疑南安王才是凉州之事的幕后主谋,叱云南只是受其蒙蔽,误犯大错而已。 南安王越是和叱云南纠斗,就越会引发魏帝的怀疑。以南安王的谋算,决不会轻易拿出奏章。 之后,叱云南就有足够的时间,将南安王一党彻底撕碎! 至于那个人,他越是想通过如幻来获取权势地位,就越会落入叱云南为他编织的毒网里。 所以说,叱云南是毒将军,一点也没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和亲 【一】 夜里,风声很紧。 在滑台黑暗的土牢里,拓拔浚被人五花大绑的丢在草垛堆中,他正在用手心里的碎石偷偷割断绳子。 “哗啦”,囚门被守卫打开,走进一个正直妙龄的姑娘。拓拔浚乍一看,这姑娘很像自己认识的一个人。 “殿下安好,小女如幻见过殿下。”小姑娘简单的行礼,回望一眼,身后的人就退下了。 “你是如幻小姐?”高阳王坐直身子说道。然后,他把挣开的手藏进草垛里,不让如幻看见。 在进来这里之前,李如幻曾经幻想过让这个李未此倾心的男人会是怎么样的。如今一见,这个男人虽然是天家贵胄之身,却是难得让人舒服。光说这份平易近人的气度,不是人人都学的来的。 这厢,高阳王并不知道李如幻对自己的第一印象是如此的好,他多次听李未央提及过关于如幻的事情,对于这个如幻小姐是感激带着同情。 “正是小女。小女受未央所托,特来救殿下离开此地。”如幻简单的说明来意。 高阳王怀疑的笑容颇为尴尬,“额……你么?” 如幻可等不及跟拓拔浚解释那么多,叱云南给她的时间不多,若多拖拉一刻时候,南安王的人可就来了。 “殿下请快些。”如幻说。 高阳王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他见如幻对他的问题只是敷衍的回答,他也晓得利害,就低着头快步跟上了如幻。 而后,如幻碎步走在前面,无人拦路。她的心带着欢欣的胜利感,恨不得生出翅膀,如同蝴蝶一般飞向她向往已久的那片如火如荼的绚丽世界。 【二】 如幻穿上玉色绣折枝堆花侍女装,头插着乳白珍珠璎珞,手执宫扇,坐在李未央的身边。 叱云南走的时候,如幻还迷迷糊糊得半醒半睡。清醒以后,她发现自己床头多出了一把短剑。 如幻不太明白叱云南的意思,且她又一心只是想跟养育多年的人告别,哪里还有时间多想什么。 她小心低着头,好像有人正在某处盯着自己。 冥冥之中,总是存在各种各样的巧合。就如数日前,滑台出现了罕见的红月,这是月食的先兆。李未央懂得一些天象,便向南安王提议,在今夜月食之时开始烧毁粮草的计划。 李未央与南安王捉了许多雀鸟,关在点了明火的密室里饿上好几天。待今夜月食之时,天地一片漆黑,放出的雀鸟一时难以适应,便会失去方向感四处乱飞。又命人在鸟儿们身上绑上硝石,撞上刘宋用来照明的火把,引发星星点点的小火灾。 那时刘宋军营必乱,宋军首当其冲就会去查看粮草是否安好,那么隐藏已久的叱云南他们就能找到隐藏粮草之地! 李未央的雀鸟之计让南安王更加喜爱她,可是依然不信任她。他并没有告诉李未央,他的手下收到密报:那个人正偷偷带着高阳王出关。 “我们使者要先看看公主!”车辇外面的刘宋军士操着浓厚的口音喊到。 “大胆!” 这个时候的阻拦往往都显得非常无力。当帘子被掀开,那日来滑台的使者看见了车里坐着的是李未央,非但没有被愚弄的气愤,反而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当然还有一丝猥琐。 【二】 “大魏的公主真是花容月貌!”和亲使者的口水都要流到他官服上了。他当然知道眼前的李未央不是那日城楼上的公主,可是公主真真假假根本不是他所在意的。真的如何,假的又怎样,都不过是挑起战事的借口罢了。 “休得无礼!”如幻身为陪嫁侍女毅然挡在了李未央前面。 “是你啊!”和亲使者对如幻是一见倾心,此刻真是惊喜之极,他说罢就把如幻拽下了车辇。如幻有过在太清宫的腌臜经历,心里对这种欺凌女子之事是激愤到了极致。她在那和亲使者的手臂上狠狠得咬了一口,洁白的齿贝撕扯着皱巴巴的皮肉,让使者发出悲惨的大叫。 “臭丫头!敢咬我!”使者飞起一脚踢在如幻的小腹上。 如幻摔得狼狈,脸上却露出得意的笑,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痛快的事。她把手中宫扇一丢,砸到使者脸上。使者的老脸正中一击,又被身后的李未央推倒,李未央拉起如幻就跑。 宋魏两军早就打成一片,宋营其他的士兵都纷纷赶来。 两个人本来处在两军之间逃无可逃,但这时天上的月光忽然消失了。黑暗中,如幻和李未央打开和亲公主的陪嫁箱子,雀鸟们扑棱着翅膀,满天乱飞。 “着火了!” “天狗食月,是天狗发怒了!” “粮草!去看看粮草!” …… 宋营大乱,如幻和李未央相视一笑,在四处乱窜的火星雨中,手牵着手拼命奔跑。 如幻看着始终没有放开自己的李未央,竟生出一股感动。为什么这个女人总是会选择相信自己,总是会和她并肩同行呢? 要是自己没有到叱云府,要是自己不叫李如幻,她和李未央会不会变成好朋友呢? 她从小到大一个朋友也没有,也不知道如何交朋友,李未央是她第一个朋友。 可她就要飞去叱云南的身边了,她和李未央也许再也不会有这样见面的机会。 于是,她把和李未央十指相扣的手握得更紧,一起朝着李未央和南安王约定好的地方奔去。 【三】 “未央!”男子一剑结果了从背后追来的一个宋军,朝着李未央的方向奔来。 “敏德” 李未央看着忽然出现在宋营的李敏德真是欣喜若狂。 原来那日滑台起火,李敏德等人刚好也来到了滑台。李敏德在暗处见李未央已经无事,恰碰上叱云南和南安王的人也同时赶到,碍于自己身边都是柔然人,便只好暂时离开。 李敏德身为柔然王子,在刘宋和柔然关系紧张的时候,临危受命成为了和刘宋交涉的使者。他们得知李未央要来和亲的消息,便留在宋军这里守候李未央。 “叱云南可是害死柔然了,如今刘宋要于我们柔然断了互市!”焦统领看见李未央旁边的如幻刻意大声说道。 如幻本欲替叱云南申辩几句,自古兵不厌诈的道理连她这个女子也晓得。可是一想到自己此行不易暴露身份,又把话憋了回去。 “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如幻,你说过会叱云南会放了拓拔浚的。他人呢?”李未央激动之余还没忘了最重要的事情,她赶紧向如幻询问。但此时,如幻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李未央这群人中间,她亦没有回答李未央的问题。 只见那远处,以南安王为首的军士在刘宋东边的军营燃起熊熊大火时,赶来奇袭。 如幻乘人不备,忽然朝着南安王的方向跑去。彼时,有一个人被士兵押解着从南安王的身边隐出。他跪倒在地,看着像南安王的一个影子。 南安王不知和那个人说了什么,一时间魏军的弓箭手统统对准了李未央这边。 李未央被李敏德他们护在后面,可很快又发现其实南安王的弓箭手根本不是在对着他们,而是他们身后的不知何时已经潜行至此的叱云南。 叱云南和他带领的死士完成了烧毁粮草的任务,原本应该是来和南安王偷袭的军队汇合的。 “叱云南!放下剑!不然,你的表妹可就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一个声音陡然响起,它的主人正是南安王。 李未央瞪大了眼睛,她看见南安王的人居然把刀架在了如幻的脖子上。而高阳王和君桃却依旧不见踪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权利的游戏 【一】 “为什么?”如幻的脖子贴着冰凉的刀片,凄凉的声音如同杜鹃啼血。 叱云南面罩下的声音却带了某种不可思议的温柔,“傻丫头,别乱动!不要让他们想伤了你。我答应过你,只要回去了就把所有一切都告诉你。但前提是:这个人,他必须死!” “小影,你被叱云南骗了!刚刚他的属下红罗特地引来南安王的人,又趁乱劫走了高阳王,他这是利用你故意置我于死地!”那个人虽然被按在地上,却死命的抬起头来瞪着叱云南喊到。 而如幻只听着看着眼前的这些,就觉得心中别扭到了恶心。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拼命的追求权势!不但说过的话竟不算数,还斗的你死我活! 她伤心道:“权势就这么重要吗?” 多年的蛰伏,结果毁于一旦,那个人也顾不得许多,他长吁一声说:“我的儿,你不懂,你没有真正接触过这个残酷的世道。爹已经老了,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最后的一句“为了你好”,却让如幻忍无可忍。她懒得和那个人说话了,她只能拼命用力得挣扎着冲叱云南喊到:“叱云南!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恨你!” 叱云南遥看如幻。如幻就像掉入蛛网的蝴蝶,因为挣扎被架住她的人用刀刃割破了脖颈和手心,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他听到如幻的话,目光凶光一现,手中的剑迎合着他心中的恨意,发出咄咄的厉气。 就这么一次!他发誓:这辈子就利用如幻一次,从此以后他会好好对待如幻的。如幻怎么可以就这样恨他?难道在如幻心里,自己依然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吗? 可是,在下一刻,所有愤怒的气息被对面那个人的呼嚎扰得一滞。 “都给我快住手!放下箭!放下箭!”那个人要疯了,自己和如幻竟被身后的私兵孤立起来,弓箭手手中预备的弓箭有一部分已经对准了他和如幻。虽然他们父女二人眼下都没了束缚,但却身陷更加危险的境地。 那个人抽出腰上的长刀走到军队的前面。他虽然苍老,但一点也不虚弱,厚重的盔甲穿在他身上就像是天生的,浑厚的鼻音透露出霸气老练。 这些士兵都是那个人在十年间一点点从小男孩教养长大的。南安王虽然是他们的主人,但是相比之下,那个人的命令比南安王的命令更加有用。 如幻单薄的身子在风中若折翅蝴蝶,动也不敢动。她也被此刻急转的情势惊到了,她目瞪口呆得看着马上的南安王。 “老大人,你太让本王失望。你和你家小女跟叱云家的牵扯太深了!来人!放箭!”南安王不可反驳的语气带着杀意,四周的死寂更显他眼中寒光渗人。 南安王急欲速战,不想给叱云南反击的时间。他已命滑台主力偷袭宋军的西面,到时候他的人驱赶着宋军,和在此的一众私兵,两面夹击叱云南。不用他动手,叱云南人单力薄,不是被俘虏,就是死在流窜逃命的刘宋乱军中。 “放箭!不然一律军法处置!”见没人动作,南安王最后下令道。他的目光阴冷,仿佛能从里面淬出毒来。 而第一支箭,是南安王亲自射出,正中那个人的后背! “不!”那个人高呼一声便中箭倒地。他的眼波最后泛起的涟漪还没能触及到如幻,就只能归于死寂。 而这沙场却永远没有真正的死寂…… 那个人死了,私兵们只能选择效忠新主人,他们的箭是不会心疼如幻的。 叱云南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冷到要凝固了,仿佛曾经受过的所有伤都一切发作。当如幻真正的有性命之忧的时候,他还是不能坐视不理。他颓然得放下了手中的剑,踏着有些虚浮的脚步朝如幻的方向走来,然后飞也似奔去。 “爹!”如幻凄厉的惨叫,她想跑到那个人的身边,却被叱云南飞身而入包围她的圈子,从背后擒在了怀中。 “你爹已经死了!”叱云南拖着如幻往后跑,他可不想死,他只能看着别人死。 而弓箭手已经看准时机将万箭齐发,叱云南迅速背对南安王的人,把如幻揽在怀里,用内力震开身上的衣服,露出里面的金丝软甲,顿时那些飞箭都伤不得他一寸。随后,他紧闭双唇用腹语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死士也同样用腹语发出那样奇怪的声音。渐渐的,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繁杂。 可是,那些箭不是简单的刀剑可以完全挡住的,死士潜入宋营也根本不可能带像盾牌这样的可以防御的武器。很快,死士们因为要首当其冲得保护着叱云南和如幻,死伤惨重。 不过,这也已经不要紧了。 当一轮弓箭发完以后,在弓箭手换位的空隙之间,怪声戛然而止,四周安静得如一谭死水。 【三】 天上的月亮,到现在还没亮起来。有一个人的后脑被一只不起眼的虫儿叮了一口。 “啊呀……” “好痒……” “什么啊这是……” ……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些个小东西,但都是在他们被叮咬过后。 漫天的虫子像一团巨大的黑云遮住了月光。只要是个活物,一旦沾上它就会顷刻成为它幼子的寄主。幼虫只要进入血液,微微一点毒性即可让人浑身发紫,毒遍全身不过数十声的功夫,最后毒素使人七孔流血而死。 这就是叱云南和他的死士们用腹语召唤来的秘密武器。早些年叱云南游历南疆,见南疆人从死尸里培育出血吸虫,虫子成年以后和一般的蚊子相差无几。只在夜间出没,只能通过声音辨别方向,也能被特定的声音吸引。 先前刘宋偷袭滑台,滑台死伤无数,尸体多的来不及处理。叱云南就暗自下令用他带来的虫卵,在这些尸体上培育幼虫。这些虫子可分不清谁是他们的主人,见人就咬。培育它们,为的就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 叱云南臂弯里的那个女子,原本是双目无神,如同蒙尘的镜子。但此刻她那戚戚的眼神却似捕捉了什么,奋力推开叱云南。 那个人还没死!如幻看见那个人的胳膊动了,现在去还可以救回来! 可惜如幻却因为叱云南的拉扯,身子跌入尘埃里,又在触地的一刻被重新拉起。 叱云南看着天空那团黑云越来越近,他把如幻的肩膀强行掰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说:“李如幻!你给我听着!你的愚蠢已经害死了你爹,可别连我也害死!我叱云南的命,你赔不起!” 的确,就这样跑过去救人,不要说如幻了,叱云南都不可能活着回来! 如幻心如刀绞,狠狠的剜了叱云南一眼,她忽然高昂的语气像是回光返照,“我爹没死!为什么要我爹死?我宁可和爹一起死!” 她的目光再也没有她说想陪在叱云南身边的时候,那样的情意满满。她破茧成蝶,最终却没有任何结果。 她真傻,世上哪有金鱼可以飞的,金鱼离开了水,就只能死! “因为,这就是权利的游戏!”叱云南贴着如幻的耳际,咬着牙说出来的这句话,如雷电乍作,如鸟兽齐鸣,似乎是从他如蛇至毒的胸膛里崩出的。 他打晕了如幻,命令所有人撤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为什么是我 【一】 “杀了我!”如幻的声音在黑暗中冰凉入骨。 “不!”他焦急得回道,声音虚若空谷。 “杀了我!” “杀了我!” …… 同样的话一遍遍重复,好似一丝丝渗入骨髓的凉意。 “不!”叱云南想要阻止如幻不断说出的这样的傻话。可是他口干舌燥,不论怎么努力,就只能吐出一个“不”字。 如幻木然的眼睛流下荔枝红的泪,一点也不美,都有些吓人了。她举起了那把短剑,她划破了自己的喉咙,汩汩流淌的鲜血瀑布一般。 “住手啊!”叱云南惊醒道,胸口旧伤又复发,痛的不能自已。 原来是梦! 那夜之后,南安王在混乱中救下李未央便逃走了;李敏德等人因为流窜的宋军与李未央失散,也不得不先回柔然。 次日,从平城传来圣旨:魏帝命南安王火速回京述职,并任叱云南为滑台总督,调动援兵驱赶已经七零八落的宋军。 滑台,终于彻底成为叱云南的天下。 待诸事暂且落定,叱云南就将如幻送进滑台城内的一所宅子里去住着了。名为养病,实为软禁。首先,如幻是一个女子,留在军营多有不便;其次,叱云南虽然救回了如幻,但如幻心中却对叱云南这个人生出了一根刺,终日也不和叱云南说一句话。 叱云南决心自己不会再放任如幻了。他只不过是还没有足够的时间,等回到平城,他会好好教导如幻如何做他叱云南喜欢的女人。 这些日子,他每每回想起,如幻当时看他的那一目,是多么恶毒的眼神。他知道如幻已经恨上了他,恨他的见死不救。 只不过关于那个人的死,叱云南并不觉得他有什么责任。相反,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自满,因为他完美的除掉了一块绊脚石。 “要一个月了,也不知道她想通了没有?”叱云南想着。既不想理会如幻,又不能毫不关心她,这样的情绪实在矛盾。 叱云南单手拿过床边的软巾一抹上身,全是汗。夜长梦多,他醒过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而后,又过了月余,叱云南击退刘宋二十万大军,奇功震撼朝野。拓拔焘下旨封叱云南为护国公,犒赏三军!虽然说叱云南被封为护国公,但是这只是一个虚衔,真正的封赏还要班师回朝以后才能知晓。 【二】 天意弄人,就在叱云南准备开拔营帐返回平城的时候,红罗飞鸽传来叱云府的噩耗:叱云柔深夜忽然心悸不治,已经身故。叱云南身在军中不得戴孝,只能日夜兼程赶回平城吊唁。出发前,叱云南心情沉重得去了如幻的住处,是要来带走她。 在一处北方特有的合院,如幻的房间里高高的暖塌下烧着炭火。她前段时候又受了风,又像上次那样大病一场。可即便如此,叱云南从来也没来看过如幻一眼。 他忽然的出现,使得伺候如幻的人吓得魂都要没了。叱云南见状,心急火燎得进屋,却看见下人们端着装满暗红色血水的脸盆不断得进进出出。 不详的预感和那个不详的梦一起闪过他的脑海,他忽然担心极了,一颗心悬在空中,就像狂欢的宴会忽然结束,一股空前的孤独感包围了他。 “如幻,你不要死!”他呼吸凝滞。 叱云南原以为将心变硬,就不会再感觉痛,就会变得无懈可击,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屋内,如幻半躺在她的暖塌上,右手手腕上缠了纱布,不管丫鬟们怎么给她收拾,还是没个人样,叱云南都差点没认得出来。 现在的如幻是什么样子呢?只能勉强算得上是个人吧!她本来削瘦,但长了一张标准的鹅蛋脸,望之可人。而如今她这个人看上去只是一堆骨头,两颊都陷了进去,形同鬼魅。那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没了光泽,摸上去,粗糙的像是一团杂草。 在他没有来的日子里,如幻到底是如何过的? 叱云南抓起如幻缠着纱布的手,却发现在那些没有缠上纱布的地方还有更多的用不同物件弄出的伤痕,逼问了下人,才知道这已经不是如幻第一次自残身体了。 他又心疼,又气愤得说:“想死?想死你怎么不直接抹脖子?这算什么?啊?你根本不想死!” 如幻满脸哀容,双目泛红,眼下是骇人的乌青,她缓缓得侧过头看着叱云南说:“我很想死,可我自己却不太敢死,要不你杀了我吧!” “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不许你死。你听到没有?”叱云南命令道。 面对叱云南的问话,如幻无言。的确,叱云南不让她死,她怎么也死不了。可是她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自作孽不可活啊!谁让她非要来滑台?谁让她偏要留在叱云南的身边?是她自取灭亡,偏生连累了别人。 “别闹了。”见如幻不回答自己,又是这样的生无可恋,叱云南低声说着,语气已没有了责怪。如幻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皮囊,到底是他没有照顾好。姑母离去了,叱云南的心中无疑是悲痛的。他没有流泪不代表他不伤心,他只是把这份哀情,不自觉得转嫁到了如幻身上。若说这个世上还有谁真心疼爱如幻,这个人非叱云南莫属。 如幻竟发出一声冷笑,就算叱云南现在把心都掏给她,如幻被哀恸麻木的心也感觉不到叱云南的认真,她只会觉得被施舍了一顿冷饭而已。她看着叱云南,忆起一件未想通的事,叱云南还没告诉她答案。 如幻枯瘦如树枝的双臂支撑起身体,碎发跌落到她眼角,她也不去拂。她平静又吃力得问:“为什么是我?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三】 终于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了,只是叱云南所知道的,也不过是别人的描述。 十五年前,尚书府。 二月飞雪,不是什么好事。 春茗抱着刚刚出生的女孩,急得焦头烂额,“怎么办?是个死婴。” “千万不要告诉夫人,她会受不了的。”一个年长一些的仆妇对尚在豆蔻年纪的春茗说。 “可是,这怎么可能瞒得久?”春茗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叱云柔生前两个孩子的时候都还非常顺利,原以为生这个孩子也会一帆风顺,没想到却吃足了苦头。 妇人似是报了最后的希望说:“要不先通知叱云将军那里吧?兴许还有什么法子救。叱云家有的是奇毒秘药。” 春茗到底年轻,想也不想就把孩子交给了妇人,去了后院送信,“好。我飞鸽传死士来。” 那妇人看着襁褓中浑身发紫的女孩,忽的作诡异一笑,趁着院中慌作一团,对着高高的院墙打了一个暗号。 死士果然来了,匆匆得带走了孩子。 不久之后,春茗跪在叱云柔的面前哭道:“夫人……那孩子真的没了!” 因为如幻被抱走之后就没了音讯,再加上一出生便毫无气息,叱云家只好对叱云柔统一口径说如幻没有被救回来。李府上下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当时,叱云柔还在月中,闻言生不如死,她惊恐得双手乱挥,抓狂道:“不!如幻!我的如幻!” 十五年后的李府。 灵堂之上。 “母亲……你还没有看着长乐出嫁怎么就这么走了……母亲啊!为何您临走之前一直喊着李如幻的名字……母亲,您睁开眼看看长乐啊!” 李长乐一身素缟跪在叱云柔的棺椁前,哭成一个泪人。 她哭自己的母亲,更是在哭自己。在她的期待中,高阳王拓跋浚后来回到了平城。因为抗敌有功,加上及时回报边关军情,魏帝开恩恢复其高阳王身份。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心,李未央居然也回来了。南安王述职时,将李未央深入宋营,献计找到宋军粮草的事情告诉魏帝。魏帝大喜,保留李未央公主封号,赐婚高阳王! 一向喜爱李长乐的太子妃对李长乐避而不见,看来已经是认可了李未央这个儿媳。 大婚恩旨已下,李长乐书信给叱云南求助,叱云南竟只字未回。后来李长乐去质问红罗,才得知李如幻也在滑台,和叱云南的关系居然比之前更加亲近。她一时没了半分仪仗,伤心欲绝。 而同样身为女儿,如幻最终没有见到亲生母亲最后一面。她和叱云南回到平城之时,叱云柔已经下葬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沉重的爱 【一】 叱云府的慰灵堂。 虽然错失了葬礼,但索性三月丧期未过。叱云柔的贴身婢女春茗送来一幅叱云柔生前的画像,也算解了如幻的一个遗憾。 叱云柔去了,如幻无论如何也体味不到悲痛的感觉。她恨自己落不下一滴泪,只是胸口闷的难受,像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夏霖。 这样的她,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但索性现在没人顾得上她。她像是被忽略了,一切生活如旧,还是无人问津。 黄昏后,如幻跪在叱云柔的画像前给叱云柔烧去福祉。如幻看不出画中的女人和自己有哪里相像,除了陌生还是陌生,即使在旁人眼里她们可是像极了。 绿萍伏在佛堂外面的石阶上,哭的衣袖湿透。她才是真的伤心,因为如幻要赶她走! “小姐,萍儿做错了什么?”绿萍满脸泪痕得说。 如幻手中的五七还未投进火盆子,因为晃神而差点灼了自己的手,她若无其事得回答:“你没什么错,错的是我。他不在了,你也该有自己的路要走。这里终不是久留之地。我屋里的梳妆台上,去年的月例银子不曾动过,你全都拿去。” 绿萍还是伏地哭泣不敢起身,她坚持道:“萍儿不走,萍儿要伺候小姐。” 如幻想起她离开滑台城里的那座宅子之前发生的事情。那是临行前,叱云南下令割了所有下人的舌头,因为他们没有把如幻自残的事情告知叱云南。其实那些人之所以没有如实禀告叱云南,都是因为叱云南平日行事作风过于厉害,他们害怕被责罚罢了。对于如幻本人来说,这些下人们伺候的她无不小心谨慎。 她没能再求来叱云南那一点可怜的慈悲,所以她回来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心一横让绿萍走。她硬声道:“你若不走,我便命人赶打你出去。趁他们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快些走,还能留命。” 绿萍是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的。她人微言轻,能得如幻最后的庇佑也该感激涕零了。她最后问:“萍儿斗胆,请问小姐以后做何打算?” 如幻烧完了所有能烧的,揉了揉发麻的腿,自己扶着地站起。她人有些摇晃,说话也是恍恍惚惚,“我?我也不知道。我明明还是我,却又不是我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做。” 话虽如此,但如幻给绿萍准备的包袱里放的分明是那个人走时的年月时辰还有一段墓志铭。她是让绿萍替她将那个人葬了,立个牌位。 绿萍此去,便是山高水远,可能再无相见之缘。她郑重得给如幻磕了一个头,道了一句,“是。小姐保重。” 【二】 叱云南来到久别的那个小院,走的时候平城大雨打落了一树的海棠枝叶,如今又是一片郁郁葱葱。他方才去看了祖母,失去了最后的女儿,老人家伤心的几乎要去了。他将如幻已经知道自己身世的事情告知了祖母,老人家安慰了些,却说没脸见这个外孙女。所以,有些事情叱云南便不好提了。 叱云南是来找如幻说话的,自滑台回来以后事情很多,他已两日没得空来见如幻了。 原先在回来的路上,叱云南便试着与如幻说说姑母的事情,可如幻非常排斥这些,总是目光放空,神情漠然,甚至答非所问。 可,叱云南不会轻易认输。应该说,他从不认输。 他还从未对哪个女人这般认真过,小到如幻的一点点习惯他都去用心记下。 比如,如幻喜欢读书,喜欢安静,叱云南从回府以后就下令任何人不得无故去打扰如幻;如幻喜欢荔枝红的胭脂,喜欢在脸上画花钿,叱云南就对如幻说她怎么样都好看;如幻喜欢去郊外踏青,她无意中提到那次踏青,眼里都是怀念。叱云南今日就是想借着说话的由头,准备悄悄带如幻出门的。 他对如幻竟是一日千里般的熟悉起来。而如幻又变回初到叱云府之时的模样了,那般无助迷茫,甚至比当初更加脆弱。 “你今日可好?”他随意招呼一声。连进入闺阁的虚礼都省略了。 “还好。”如幻的语气像被锁紧笼子里的雀鸟儿。一切仿佛又回到从前,又不似从前。 她也是刚刚从慰灵堂回来,也是巧了。 彼时,如幻的身子还没完全恢复,着一身粉嫩的对襟丝绸长裙,外面只罩着一件藕荷色雨打芭蕉的中衣,更显得有气无力,没有精神。即便看见叱云南来了,她苍白的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气晕。 叱云南看见如幻头上的流苏白贝发冠垂下的两缕金织绦穗缠住了她额前的散发,便伸手去解。 如幻房中的丫鬟瞥见这一幕,一个惊心将要端进屋中茶水的盘子打翻了。也难怪,就算叱云南再怎么疼爱这个表妹好了,这样的举动的确是轻佻逾越了 如幻轻轻得躲了叱云南亲昵的触碰,转头对丫鬟说:“我明日起要到慰灵堂住,你吩咐下去准备。” 小丫鬟闻言,如蒙大赦,赶紧出去了。她惊慌之下,未将虚掩着的门关紧固,门又被一阵穿堂风带起,哗啦一声怪吓人。 如幻如今是个草木皆兵的性子,这猛然一下又不得安稳。她眉头紧缩,一手握拳放在胸口,如西施捧心,似孩童惊梦,懦弱到了极点。 叱云南毫不收敛得抚了抚如幻脑后被风吹乱的长发。如幻这三千烦恼丝,在滑台的时候,才剪去大把坏的,到了平城,新的又及腰。叱云南瞧着如幻面色疲倦,好像想入睡了一样,便觉得自己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于是,他方才落座又站了起来,脚步朝着门口的方向微移说道:“你若乏了,我便先回去。” 如幻一听,目光闪烁,说不出挽留的话,左右为难的窘迫让她看上去很卑微。 叱云南见状,掩饰住开心再度在如幻的身边坐下,主动握住如幻的手贴在自己的手心。气氛在一瞬间变得极其暧昧。 叱云南觉得如幻慢慢的开始依赖自己了! 这样的发展是叱云南一直心心念念的,可他的心中依旧还有疑虑。这疑虑就是如幻虽然跟着自己回来了,却一直对自己若即若离。如幻到底是因为那个人的死变成这样,还是因为忽然间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才致如此。又或者,这个两种情况同时影响了如幻。 叱云南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越是在意,越是不能容。 他不想再忍耐了,之前是担心如幻又自残身体,但如今到了平城他自信可以完全控制如幻的心。 他看似漫不经心得问:“你可还在伤心那个人的死么?” 如幻看透了叱云南一向的做派,她非常清楚叱云南现在的言下之意。她如今已不会傻到自找苦吃了。 她从滑台一路回到平城,其实已经清醒了很多。她分明记得:那个人的手在最后动了一下。死不见尸,所以她绝不相信那个人真的死了。她明白自己如今的一举一动都在叱云南的掌握之中,于是她刻意遣走丫鬟,还附上墓志,假装认定了那个人已然不在了。 现在的她,要之之前像得更加柔软才行。她捻起一朵兰花指,点住了叱云南的唇,说道:“没有那个人了。” 叱云南闻言一阵激动,他欢喜极了。如幻终于想通,真不枉他这些日子的悉心照顾。 【三】 晚风比刚才更甚,夏日已至,最后的清爽让人舍不得放过一丝丝的春光。 叱云南和如幻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随时可以一卿芳泽。他真的这么做了。他的唇舌攻入如幻的深处,如幻躲闪不及,只好任他索取。他和如幻都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和人接吻,两个人一个毫无章法的乱来,一个用笨拙的配合呼应,气息都变得急促。 其实,当叱云南从心底确定自己喜欢的如幻的时候,他就恨不得把如幻当做瓷器一般护着,常常有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感觉。稍有一点亲昵的举动,他也是浅尝即止,从不深入。 但这一次真的不一样了,他头一回如此确定自己在如幻心中的地位。没有了那个人,那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了吗? 接下来,本是一个深情的吻,渐渐的演变成了炽烈的相拥。叱云南的手不自觉得伸进了如幻的衣襟里,慢慢穿过锁骨,滑入一片绵软,惹得如幻的身子一抖一抖的。 然而,叱云南的狂喜之情还没彻底燃起来,很快就感到嘴里湿湿的。那滋味,不是口齿里的津,而是如幻的泪。 如幻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哭了,叱云南还不知道哪里让如幻受了委屈。他试图去吻干如幻的泪痕,却被如幻挣扎着推开。 为何他们之间的风花雪月,每次才刚刚好的时候,就要被打破? 叱云南不甘心到手的胜利就这样失去,他还想要强塞给如幻一个吻,却反过来被如幻狠扇了一记耳光。 叱云南先是彻底楞住了,这一巴掌打得他脸上火辣辣的。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便知这男人脸面的意义更不是一般的大。叱云南一个快而立的人,还是头一次被人打脸。他拽住如幻的手,冲着如幻吼了一嗓子,“你疯了吗?你不想要就说啊!” 如幻吃惊得举着手,自己也茫然若失。她是怎么了,她不也应该是愿意的吗?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叱云南的面容扭曲。 最后,叱云南强忍下一颗要暴怒的心,许久许久一句话都没说。他推开如幻,大步流星得跑出如幻的房间。他跑进书房的暗室,从墙上取下他的剑,又径直奔到暗室的最底下。那里关押着从滑台俘虏来的南安王私兵。 而直到叱云南走后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如幻独自去把房门掩上。她倚着门,颓然得坐在地上,不似在小佛堂的跪坐,那是真正的瘫坐着。 她想通自己什么会如此了。 她是后怕了。 如幻事后回忆起叱云南为她在战场上放下了剑,她也有过感动。因为叱云南曾经说过,剑是他唯一信任的东西。叱云南放下剑,不等于放下他自己的命吗? 这份爱从那时起,就变得沉重了。 叱云南可以是一个孝顺的后辈,譬如他对叱云老夫人;也可以是个温柔的大表哥,譬如他对李长乐。可这些情感对于叱云南而言,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情,没什么回报也不要紧。 而叱云南对如幻不同,他对如幻的好早就变质了。他是下了真心的,他若得不到满意的回复,可是要歇斯底里的。 被叱云南喜欢上,不一定是一件好事,也可能演变成一场灾难。 如幻但愿这不会是一场灾难,因为她心里也是真的喜欢叱云南。可是,她越是靠近叱云南,就越是克制不住的害怕。她害怕叱云南的反复无常,还有那颗他被包裹得密不透风的真心。 可是命运,让如幻除了靠近叱云南,就别无选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家法 【一】 叱云柔下葬以后,叱云老夫人便中风不起。 这一日晨起,李长乐探望过老夫人,来寻叱云南。她来到书房,看见暗室的石门竟在无人看守的情况下开着,便自行进入。 拐角处的墙壁上,血溅三尺,一股血流蜿蜒到她绣鞋之下。 “好臭的血腥味!暗室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走着。 还是那个演武台,只是多了很多四肢不全的尸体。叱云南上身的里衣敞开,胸口的伤化脓流出的血水在干涸后留下石头一样的裂纹。他张扬得呈大字型躺着,一双黑色云纹短靴翘得老高,听见有人进来也没有任何反应。 昨天,他打开了地牢的锁,把那些俘虏统统集中到这里。只要谁能杀了他,谁就能离开这里。 于是,他杀了个痛快。 “表哥……你还好吧?”李长乐美丽的脸透着惧色,她弱弱的问着,心里甚至都不确定叱云南是不是还活着。 “长乐,你寻我有何贵干呐?”叱云南一面活络着四体,一面用调笑的语气回道。 李长乐听得脊柱发痒,从小到大叱云南对她都是客客气气,几乎可以说有求必应。她与叱云南之间,虽然比不得与李敏峰是亲兄妹,但也是不必介怀男女之防的那种关系。怎么今天听着叱云南说话的神情语气,倒像个混迹街头酒巷的浪子。 李长乐顿了一下说,“没什么,祖母那边想让你过去一趟。” 本来,她是想就高阳王的事最后求一求叱云南,可见叱云南这个样子她又开不了口。更何况李长乐自尊心很重,叱云南亦已经明确表示过不会支持她和高阳王的事情了。 叱云南哪有心思揣摩李长乐,他推脱道:“祖母?她老人家此刻正在伤心,我又不太会说安慰的话,还是过段时间吧!” “表哥!你还是……收拾一下吧!”李长乐有些情急的样子,故意不去看叱云南。 正常的时候,叱云老夫人有可能差李长乐来叫叱云南去见她么?其实是李长乐自己要来的,因为她昨天在如幻的房门外看见了如幻和叱云南竟相依着接吻。当时,她本是得了老夫人的嘱托来看看这个妹妹身体如何,却见院中四下无人,像是被刻意遣开的。结果,她正好瞅见那一幕,顿时脸红心跳,只好羞耻又慌张得避去了,也就没有进屋。 可仅仅过了一夜,她又回过神来了。既然叱云南不帮自己好过,那么叱云南和如幻也休想好过。凭什么?同样是表妹,叱云南却如此偏爱如幻?对于叱云南和如幻之间的关系,李长乐没有祝福,只在暗中唾弃。 李长乐今日来看老夫人,便将昨日所见全说与老夫人听。老夫人这回是真动肝火了。李长乐为了避嫌,刻意来提醒叱云南一道,便以为这告状一事从此神不知鬼不觉了。 叱云南的心思虽没有想到如此深远的地步,但片刻之后又有些看明白路数了,便对李长乐道了一声“知道了”,然后正二八经得起来。 【二】 李长乐前脚离府,叱云南也收拾好自己到了老夫人的院前。 还没来得及禀告,沉香色的两扇门一齐被从里面推开,带起一阵湿冷的风,令叱云南心神一振。 如幻侧身立在靠近门槛的位置,浅蓝色仙鹤游云裙隐在孝服之下,头上缠着白纱,斜带一朵白花,瘦瘦的身板仿佛风也把她整个人拖起。她是一早给人从慰灵堂请到老夫人院中的,这番打扮也是为了给叱云柔服丧。 她的神色已经不憔悴了,但那年轻的脸上一双惆怅的眼睛,却透着比这所宅院还要古老的幽光。 叱云南还是蓝色常服,发髻也是整齐的,只是下巴的胡渣丝毫没有清理过,一看就是匆忙过来的。 “将军,请进!”张妈从如幻身后出来,温言说道,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叱云南孑然跨过门槛,龙骧虎步,在经过如幻身边的时候,心情复杂。 砰!门骤然关上。 屋子里居然只剩下如幻、叱云南还有歪着脑袋,嘴角流涎的老夫人,以及两个老夫人的陪嫁侍女,如今已经是府里地位最高的掌事嬷嬷。 “跪下!请家法!”其中一个老嬷嬷代老夫人发话,要知道老夫人的话连叱云南都不能违抗。 张妈从后院提进来一个木桶,里面是新折的柳枝,用特制的盐水泡了几个时辰,抽一下,便可皮开肉绽了。 “祖母!”叱云南瞳孔一缩,似乎能让人感受到一股凌厉。 他的目光在如幻身上扫了一瞬,又停留到老夫人身上。他知道发生了什么,是有人把他和如幻的事情告诉了老夫人。他已经很多年不曾被这样对待了。他已经是叱云家的主人了,居然要被请家法。 “打!”老嬷嬷俨然下令,而老夫人根本不打算听叱云南的申辩。 “祖母!”叱云南不服啊! “你……对得……起……你……姑母么?”老夫人强撑着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说起姑母,叱云南心中的一块柔软被触动。他自幼丧母,叱云柔于他就是母亲一般的存在。他合上双目,把双臂放低到膝盖前。他跪下来的时候,两个嬷嬷上前剥下了他的衣裳。 叱云南被除去了衣服以后,露出了健壮的体格,上面又添不少新伤。最显眼的还是胸口那刀疤,乌黑的痂掉得七零八落,渗出糜烂的脓液。 叱云南其实是一个非常在意外表的人,特别是衣服下的身体。他征战沙场,伤痕在所难免。不过,他用的疮药都是上好的,对去疤非常有效。唯独心口这伤,也不知是不是服毒过的关系,竟起的是反作用。 如幻才发现原来叱云南的伤有那么的多,她听着那柳枝在嬷嬷手中划拉着发出风儿呼啸般的声音,心也跟着紧了起来。叱云家的家法,可不是简单的皮肉苦,那是要去了半条命的。 她来时,叱云老夫人把要说的话跟老嬷嬷比划着,和如幻尽数道了。老夫人心疼她身子娇,又才失了母亲,身为外祖母决舍不得打她。但是叱云南,老夫人是不会饶的。 “呼啦!”一记柳条还没抽下去,如幻抢在那声音落到叱云南身上之前,忽然跪了下来。 她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坚决道:“外祖母,如幻与将军绝无苟且,如幻愿意自证清白!” 老夫人这才喊停,泪眼朦胧得歪着脖子指使身边的嬷嬷把带如幻到她的卧房里面去。 叱云老夫人特地叫如幻来看叱云南被罚,就是为了弄清楚叱云南和如幻之间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但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脱了裙子查清白,却是大大的羞辱。老夫人不愿意伤了祖孙之间最后的颜面,只能逼着如幻自己提出来。如幻若是心疼叱云南受苦,就会主动出来澄清,可如此也会说明他们之间的确有情。 事到如今,如幻也不想说那些她对叱云南绝无非分之想一类的妄语。这在老夫人的面前都是自作聪明。她本来想等,等到她实在承受不了的时候,再下跪祈求,也算平了老夫人的疑心。 可她非草木,那一下若真的打在叱云南的身上,就如同鞭挞她自己的内心,她是想也不敢想的。 叱云南本是甘愿受罚,但听如幻此言,他虎背一挺,沉声道:“谁敢动她?”还真的就让整个场面僵硬的无法持续。 就算如幻拒绝他,还拂了他的颜面,让他怒不可遏,但他还是舍不得让如幻受这样的屈辱。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昨天的事情,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早就死在他的剑下。就算不死,叱云南也要让对方蜕一层皮。唯独如幻,他无法下手,只能拼命的忍耐。 叱云南和如幻的目光在那句话过后就交汇在一起,彼此都读到了那一抹不舍的情意。这居然是他们之间至今为止最感人肺腑的时刻,而细说起来又是那样讽刺。 明明都是互相喜欢的,一个揣着疑心,不肯尽说爱意;一个迷茫害怕,若即若离。真是白费了一场天定姻缘。 如幻忽然对叱云南露出一丝淡然的笑意,用唇语对他说了一句对不起。她还以为经过昨天的事情,叱云南又要很久不理她了。结果,叱云南依旧这般的护着她。她自己走进了里屋,留给叱云南一个清冷的背影。 当老嬷嬷端着冰冷的钳子,用狐疑的眼光打量着如幻。如幻提着裙子的手,怎么也不肯掀开一角。事到临头,她心中有气愤也有羞辱,她浑身战栗,抗拒的眼神直逼得那嬷嬷要亲自动手。 而那嬷嬷还没靠近如幻,就被人从后面拽住后襟给按倒在地上。是叱云南进来了,他甚至来不及穿好衣服,就只把那件蓝色常服披在身上。 这英雄救美,却是英雄狼狈,美人无泪。 他拉起躺在老夫人床上的如幻,和如幻十指相扣。如幻用尽力气也挣不开,叱云南只会握得更紧而已。 他把如幻带到气急败坏的就要从位置上跌落的老夫人面前,说:“祖母,就算是为了姑母,南儿也不能让如幻受委屈。家法,南儿以后再领!” 老夫人哆哆嗦嗦,半晌得说不出一个字,白眼都翻了出来。 而叱云南和如幻就这样手牵着手,绕过地上躺得横七竖八的几个下人,出了老夫人的院落,出了叱云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忆往昔,爱如旧 【一】 如幻这比翠鸟爪子大不了多少的柔夷让叱云南抓得生疼。她的另外一手重重拍在叱云南和她相扣的手掌上,声音不大不小,也不知道一直拉着她疾走的叱云南能否感觉到。 然而如幻多虑了,叱云南马上就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似是在看来时的路。没有人敢追来,他们已经在离叱云府很远的平城最繁华的街市上了。 “你……衣服……”如幻害羞得说,眼睛不敢直视叱云南。 “她从前可不是这般介意的。”叱云南心中一惑,但见四周的路人对他们二人投来异样的目光,终于也知道如幻抱羞的原因了。 他一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衣衫不整,还拉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哪家的野合之辈让人撞破而逃了出来。 他骤然觉得十分滑稽,就笑出声来,如刀的眉宇看上去不是那么冷若冰霜了。又或者说,他心中那一道道有如深山老林里曲折阴寒的沟壑般的伤痕,也有被阳光普照,春暖花开的时候。 这光便是如今在他手边,亦在在他心上的,如幻了。 他今天带如幻离家,是想告诉所有人,如幻是他叱云南极重要的人。他其实没必要这么做,即便那个人是祖母,他也能护得住如幻。这是头一回,他觉得叱云家的存在令他厌恶。若是叱云家容不下一个李如幻,那他叱云南便要把叱云家里里外外好好的整顿一番,直到叱云家认可如幻待在他的身边为止。 但在那之前,他想休息一下,逃离那个对他满是期待、敬仰还有畏惧目光的叱云府。滑台之战,他还未有喘息的片刻,回来又是姑母的丧事。每每看见案上积压如山的公文,他竟有头晕目眩之感。 昨天他就有要带如幻出去走走的打算,只不过碍了祖母的感受,只得悄悄地进行。今日,他正好破罐破摔,谁的感受也不必顾虑了。 好久没有这般行事,如少年时的那样气血上涌了。 叱云南觉得是如幻让他回到了过去恣情纵横的时光。带着如幻,仿佛天涯海角都可以去。只要能和如幻在一起,其他的东西,都不是那么有吸引力了。 “去寻个布庄,你的也要换。”叱云南说。如幻身上穿的还是孝服呢。趁着来往的路人还没把他们的关系联想得更加大逆不道,不堪入目之前,必须赶紧去将衣服换掉。 “嗯。”如幻点点头,依旧不敢看叱云南。 时光仿佛回到了如幻初到叱云家的时候,那个时候叱云南也是这么简单的一句,如幻便跟了上去。 他们走进一家还算上等的布庄,有现成的衣服可以取。如幻脱了孝服,寻了一件披帛,倒也随意。只是叱云南,他身材魁梧,衣服从来都是量身定做的,一时竟没有合身的。不过他出手阔绰,老板亲自上阵给他现裁现改。 如幻坐在布庄外头待客的椅子上,直到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的叱云南从藏青色布帘后头出来。 叱云南选了一席紫色衣裳,是最普通的交襟长衫。上面君子兰的团绣不喧宾夺主,倒是别具一格。叱云南从没有一件这样的衣服,他总是穿得不失身份的风度贵气,要么就是一身盔甲以及玄色的夜行衣。 “很怪么?”叱云南向如幻问道,然后别扭得用手肘抵着恨不得贴上来要给他整理衣襟的老板。老板给叱云南在那件紫色长衫里面配了天青色的里衣,那露出在脖颈的部分上点缀的是不知出自哪位绣娘之手的虞美人。 “好看。”如幻说。眼前的叱云南才是所有少女心中倜傥风流的少年郎模样。如幻又不是道馆里的姑子,她自然也是食色性也的人物。在她这样的年纪,所有的心事除了那段复杂神秘的身世,就是围绕这位英勇无双的南郎而展开了。 叱云南自己对镜一瞧,却说,“换一件!” 如幻失望又诧异,可也不好说什么,便又等了一段时间。叱云南自个选了一件玄色里衣,还是将那件常服穿了回去。 才一会儿功夫,他又成了叱云府里的少年将军,只是暂时出门罢了。 【二】 如幻跟着叱云南出了布庄,低头思索着接下来会去哪里。他们这次出来可是把老夫人那边彻底得罪了,回去不知会怎么样。她担心叱云南的伤,将来会受不住惩罚,可她自己也同样的处境尴尬。 他们又走在街上了,只是这一次少了很多异样的目光。叱云南在前面走着,步伐紧凑。如幻的小碎步一不留神就会和叱云南错下许多距离。 如幻忽然有种要被丢下的感觉,虽然刚刚一直被叱云南拉着让她觉得很别扭,但是也十分的安心啊。去哪里?做什么?都由叱云南主导,她的担心都是多余。可如今叱云南就只与她隔开了几步的距离,她便惶恐不安了。 如幻自得知自己的身世,非但没有觉得欣喜,反而更加患得患失。叱云南对她不好也就罢了,但偏偏叱云南对她很好,还当着老夫人的面说不会让她受委屈。这样一来,如幻又怎样才能不去依恋叱云南呢? 她顾不得许多,脚下一踮,一个健步上去拉住了叱云南背后的手,自己把五指挤进了叱云南的手心里。 “你不要走这么快,我跟不上。”如幻焦急的脱口而出。 叱云南暗中偷笑一下,板着脸故作深沉道:“怎么?怕我把你丢了?” “怕。”如幻老实的回答。 这话倒出乎叱云南的意料,叱云南还以为如幻会死撑着说不怕呢。他刚刚就是故意把如幻撇在身后的,他就等着如幻自己追上来。这样一来,他便能借机好好说道如幻了。 “这丫头最近不似从前那般倔了。”叱云南心中有欣慰也有心疼。 他对如幻说:“你可知你犯下了一个大错?” 如幻还以为叱云南说的是她打了叱云南一巴掌的事情,顿时低下头去,“我知道。我不该动手的。我是太害怕了,我还没准备好。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好么?” 她早已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了。一个男人,即使是亲表哥,对自己如此体贴入微,怎么可能毫无所求呢?这所求之事,莫过于终身大事了。但说起来,也是她刚开始就朝思暮想的。 叱云南本来已经发泄过了怒火,被如幻一提又想起来了。他把如幻的素手一甩,泼口说道:“你那的确是蠢!可我要与你说的不是这件事。你敢打我,说明你还有点骨气。但你居然作贱自己,让那些下人动你的身子,真是无药可救!你是谁?你不知道么?你是李家嫡女,叱云家的表小姐,怎么可以如此委曲求全?你外祖母不过是吓唬你而已,她能打死我么?你这般任人拿捏,全然不是我当初认识的李如幻。” 如幻被叱云南说的无地自容,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确很没用。她连身边唯一忠心的丫头都要送走,她是真的毫无斗志了。她不去辩驳,只是轻声细语得,如同久病的幼犬懦懦得吸着气说道:“那……万一……不是吓唬呢?” 这话说的叱云南心头一软,他又不忍心责怪如幻了。他所言的重点根本不是祖母是不是在吓唬如幻,而是如幻如今竟消沉到无力保护自己,着实令他焦躁。可如幻也不知是迟钝还是别的什么,她关注的始终是叱云南的安危。方才那般情急之下也就不作数了,现在的如幻依旧是这样想,可见如幻是真的担心自己。这对于叱云南而言,已经不是简单的一句话了。但哪怕只是一句话,他也深感满足。 两情相悦的人,有时干柴烈火也不得尽兴,有时又只沉溺于点滴的感动。 他们说话的时候脚步不由得停下,此刻他们身边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如幻局促得望着叱云南,不安的情绪在她的脸上毫不保留得显现。 叱云南又重新握住了如幻的手,他说话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温情,“你只要记住,无论如何都要保全你自己。我就不劳你操心了。” 叱云南虽然不太会说安慰的话,但他一直以来的照顾是如幻支持下去的唯一力量。特别是当如幻失去了以往十五年里最重要的人的时候,当她没了对未来的向往的时候,叱云南给了如幻活下去的渴望。虽然他很霸道,发火的样子特别吓人,也从来没有对如幻说过一句我心悦你,但现在的如幻却已经无法彻底脱离叱云南而活了。 她的脑海里无端浮现出了去年秋围时候的场景。当时她对叱云南设下了温柔陷阱,却反过来让叱云南抱住。现在想来,竟只觉得幸运。 “只要有你在,我便什么也不怕了。”如幻凝望着叱云南,在心里说。 【三】 入夜了,他们还没个落脚的地方。 白日里还能去茶楼坐坐。到了晚上,华灯初上,白日的市集到了夜里更加热闹。平城里大大小小的,分不清是人是鬼的权贵还有百姓一齐出动。 叱云南便有些担忧得看了一眼身边的如幻,他把如幻身上的丝绸披帛展开,盖在了如幻的头上,尽管如幻非常不情愿。 叱云南对如幻说:“有看中的东西,知会我。” 如幻才没心情买东西,她不喜欢人多。虽然她没来过夜市,但是显然叱云南已经败坏了她仅有的新鲜感。 她想要把头上罩着的披帛揭开,这样披着实在难看。可是就在如幻抬手的那一刻,叱云南用包含着愠怒的气息对如幻说,说:“你敢揭掉试试?” 如幻心中明了叱云南真正生气的样子,她知道叱云南是刻意唬她的。 她在外逛了一天已是极累了,她喃喃自语,“不揭就不揭嘛。” 又好像在负气的样子,忽然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干嘛?想挨打啊?走快点,带你吃点你没吃过的。”叱云南今日意犹未尽,但面色如常,说罢带着如幻进了一家酒楼。 这家酒楼是平城的老字号了,馄饨非常出名。叱云南以前非常喜欢来这里吃夜宵,特别是在夜里巡营结束的时候。叱云府规矩很严,过午不食,他就算是一家之主也是难破规矩的。 叱云南在如幻这个年纪的时候,走南闯北立下不少战功。那时他父亲旧伤复发,终于无人能管束住他,他自幼被压抑的天性也变得桀骜不驯。平城的大街小巷、茶馆酒肆,就没有他叱云南没玩过的!直到叱云南父亲去世,他才顷刻间断了那些年少轻狂的往事。 他有时候恨父亲,有时候也怀念父亲。 他何尝不知如幻心里的想法,他明白如幻放不下那个人的死,只是暂时不提罢了。将心比心,他也从未放下过那年父亲丢他在战场的事。 往事不堪回首,可偏偏又要回首,因为那里有着曾经最爱的那个人的模样。 今晚,他只是带着他喜欢的女人来回忆过去。他给如幻叫了一碗馄饨,自己不吃。 男儿的情怀,女人哪里懂呢? 如幻只顾着低头吃,叱云南瞧着如幻每吃一口就撩一下头上的披帛,也是无聊极了,随手就给揭了。 如幻白了叱云南一眼,真不知道叱云南也是一个喜欢多此一举的人。 等如幻和叱云南吃完从酒楼出来,叱云府的马车已经停着了。春茗从马车上走出来在叱云南耳边说了几句话。 春茗说,老夫人上午书信给了李萧然,下午李萧然携李老夫人亲自来叱云府接如幻。已然等了一天了。 叱云南忽然觉得,今夜好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这次,一定要等我 (1) 【一】 如幻被连夜接去了李府,叱云南根本没理由可以拦着。 那天夜里,他们回到叱云府的时候,李萧然和李老夫人已经候在了门口。 当时,如幻的双手勾着叱云南的胳膊不肯放开。她也不说话,就使劲得摇头。她已经习惯被叱云南保护了,她还接受不了新的身份,更加惧怕高深莫测的李府。 “这都是为了你好。”叱云南无奈松开了如幻。 是他大意了,一天的时间足够让老夫人想出一个不容拒绝的法子来分开他和如幻。如果叱云南真的想和如幻在一起,如幻首先要得到李家的认可。 娶之为妻,奔之为妾的道理,叱云南是知道的。为了这个,他不能在如幻的亲生父亲面前造次。不然的话,他叱云南大将军怕过谁? 又过了几日,叱云老夫人的身子好了一些,便亲自到了叱云南住的主院,而叱云南当时还没起来。老夫人在门口看见守着的红罗,挥手示意她退下。红罗为难得看了一眼叱云南的房门,只好无言领命。 “南儿。”老夫人由人扶着坐在叱云南床边的椅子上。 叱云南本欲起身,但是让老夫人拦了下来。他两腿盘坐,双手放在膝上,眼睑微低,没有直视着老夫人。 老夫人摇头轻笑:“你在怪祖母?” 叱云南回答的云淡风轻:“南儿不敢。南儿这一日正准备去祖母那里领罚。” 老夫人眯着眼睛,心道叱云南还是那么嘴硬,于是说:“罚就不必了。那日是祖母气急了,要不是你拦着,如幻丫头就要受委屈。” 叱云南也是倔强的人。他的语气依旧恭顺,态度却不卑不亢,“南儿到底违了礼数,对不起姑母。” “你哪里是那么在意礼数的人,只不过做给别人看罢了。看来你是真喜欢她啊!从前我给你纳的女人,你没一个当回事。”老夫人意味深长的说道。 叱云南知道自己被老夫人看穿,也就没有反驳。他问道:“那祖母还打算送如幻入宫么?” 叱云南没直接跟如幻确认过她想不想入宫,因为叱云南已经不会允许了。 叱云老夫人眼皮一动,发黄的瞳孔闪过模糊的光,说道:“圣上曾下令寻她,又在太清宫对她印象深刻。且你姑母才去,丧期未过,你们的事还不能张扬。” “祖母?您的意思是……”叱云南颇感意外。 老夫人历经两朝的人什么没见过,在她眼里凡事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她一副沉痛的样子,徐徐说:“你们两个孩子都受了那么多的苦,祖母不忍心把你们拆开。你姑母走了以后,祖母心里非常后悔。早知道他们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当初就该把全部事情告诉如幻。现在落得这个结局,祖母很想补偿如幻。祖母可以做主让如幻跟了你,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 叱云南这下真的是有种喜从天降的感觉。只是祖母平时万事以叱云家为先,今日突然这么通情达理,他也是没有料到。 “南儿全凭祖母做主,只是如幻那边……”叱云南还假装有些为难的样子。 老夫人早就知道叱云南那几根肚肠装的是什么。叱云南在人前再怎么是那威震天下的大将军也好,在她的面前永远是一个小孩子。她严词厉色道:“如幻那边你若再敢胡来试试?你如果不想害了她的名声,就耐心等三个月。李府规矩也是很多的,先看看李萧然的意思吧。” “是!南儿遵命!”叱云南的欣喜之情难以言表,他忽然觉得浑身的伤都好了,舒坦的不得了。 午后,老夫人回到自己的院落。李长乐已经泡好了茶,她恭谨得给老夫人鞠了一躬,问道:“外祖母真打算给表哥还有如幻办喜事了?” 老夫人在主位坐下说:“不知为何,南儿自滑台回来,脾性变了,跟从前不同了。这次的事证明了咱们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能轻易动如幻。必须先安抚南儿,从长计议。” “外祖母英明。”李长乐递上新茶,薄唇浅笑。 【二】 李府,紫薇阁 因着是丧期,如幻只着梨花淡白柳深青齐腰褶裙,额间浅画一朵青杏,竟也是妩媚动人至极。如幻的气质虽然清冷,但容颜却是柔美的,为掩脸上的削瘦,她刻意浓妆,倒也非常自然。 如幻就要出门的时候,路过叱云柔住过的房间,一个鹅黄的身影拜倒在了她脚边。 如幻在叱云府时,叱云老夫人便把还在养病的叱云柔和如幻的住处特地隔开很远。即使同居一府,母女也是无缘得见。 如幻如今路过母亲故居,也是物是人非。 “奴婢春茗,见过如幻小姐!”春茗一头磕在地上,说话的声音清爽有力。 “你是上次送画像的……”如幻忆起慰灵堂的叱云柔画像,当时她对春茗的印象并不深刻。 “小姐,请容奴婢……”春茗看着如幻和李长乐颇为神似的容颜,就想起叱云柔对如幻多年的惦念。叱云柔去世的时候,春茗偷听到老夫人和李长乐的谈话,才得知如幻还活着的事情。如今,叱云柔过世,春茗在李府树敌颇多,李长乐又完全没有叱云柔的那份沉稳狠辣。她这一来多半是为了碰碰运气寻个新主,二来也是为了报答叱云柔对她的半世恩情。 然而,如幻突然打断春茗,插话道:“我现在有些事,不能与你久谈。你若有话,下次再与我说。” 如幻说着,刻意斜眼朝着院落曲径处一瞥。 “是。”春茗应道,然后顺着如幻的眼色看去,果然看见叱云南往这里走来。 叱云南今天休整的很好,穿着新制的墨色缎子衣袍,那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有星河灿烂的璀璨。腰系玉带,头发以银簪束起,修长的身影穿过院中的碧叶羞花,毫无违和感,倒显得不同往日的恣肆风流。 春茗不着痕迹的改走了小门。如幻则屏退了侍女,一路碎步上前,假装才看见叱云南,激动得迎上去。 “将军!”一声呼唤,如幻挽住了叱云南。 “如幻。”叱云南应了一声,语气平淡。 可有谁知道此刻的叱云南,他心里有一种甜甜的又十分为难的感觉。他现在每次想到如幻,心跳就会加速,总忍不住要去亲近她,可又怕像上次一样吓到如幻。他想着祖母的话,又知道其实不必着急。 那来看看如幻总可以吧! 横竖李府能带走如幻,却不能阻止他见如幻。 如果说叱云南二十六年的人生有什么和物竞天择,你死我活的生存法则不一样的东西,那就是对如幻的情感。是那样的暖,拨开了所有的阴霾。 虽然,如幻还不是他曾经心中期待的样子,但是当如幻就在他的眼前的时候,他便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如幻更好的女人了。 譬如现在,又或者很久以后…… 【三】 “将军来带如幻出门么?”如幻期待得问。她听得丫鬟来禀告说叱云南来看她了,巴不得直接跟叱云南走了。 叱云南回避着如幻的期待,他说:“天天想着出门,你在这里就一天也待不住么?” “这里,没有将军呐!”如幻收了挽臂的手,轻柔得交叠在胸前,声音优美又失落。 “不请我进屋去?”叱云南朝身后打了一个手势,然后对如幻说。他何尝不想带走如幻。可惜他终归不是仗剑走天涯的少年郎,叱云南这个名字是他的荣耀,也是他一生的桎梏。 一个小厮适时得跟着叱云南和如幻进屋,他抱了一个大袋子,里面叮叮咚咚不知装了什么。 叱云南在如幻的房间里走了一圈,瞅准了一条隐于如幻樟木象牙床后面一块观赏后院鱼塘的空旷处上的房梁。他飞身一跃,跳到了梁上,手下人立刻从袋子里取出一段儿臂粗的红绳,给叱云南抛上去。 叱云南卷起衣袖,揽手一接,将红绳在房梁上饶了几圈,又纵身跃下,从下手的袋子里拿出一张足以坐下两人的木凳子,拆了腿,给栓上了梁上垂下的红绳。 这是要在屋里系一个秋千啊! 叱云南全程亲自动手,手下只是拿来工具搭个把手而已。 完事以后,叱云南用劲往下拉了拉那秋千,对着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的如幻说:“试试?” 如幻受宠若惊,她没想到叱云南竟有这等功夫,一颗心早就跃跃欲试了。 她两手握住两端的红绳,脚尖一点,慢慢的晃悠起来。 叱云南拍拍手上的木屑,看了一眼屋内多余人等。待所有人都退出去,他走到如幻身后,拖着如幻的腰背给她增添助力。 如幻越荡越高,手心里都出了汗。她把头往后一仰,叱云南的样子在她眼里是倒着的。 “没正经样子,好好玩!”叱云南是头一回见如幻耍小孩子脾气的模样,假意嗔怪道。 “大将军还会系秋千,你才没正经。”如幻温柔的回击。 叱云南小时候,他的父亲疼爱家里唯一一个庶女,给那个庶女也在闺房里系了秋千。叱云南人小鬼大,头一回生了嫉妒心,就偷偷把那个秋千解了。被叱云南父亲知道以后狠打了一顿,又命叱云南重新给庶妹系上。叱云南这才会了这一门手艺,实在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趣事。 不过,叱云南忆起庶妹每次玩那秋千都十分的开心,就想着是不是女孩子都喜欢秋千,便刻意也给如幻系一个。 果然,博得美人一笑。 这种成就感比在战场上夺人性命,取人城池,要来的快活多了。 叱云南也就因此短暂的忘了,他曾经给自己定下的要如何爱一个女人的分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这次,一定要等我 (2) 【一】 如幻荡着叱云南给她系的秋千,若出尘的仙女驾一朵云彩遨游在俗世间。她将尺素般的身段往后伸展,两手放松,借着秋千回荡的后劲落入叱云南的胸怀中。 叱云南不及退步,结结实实得中了如幻任性的逆袭。 秋千还在回荡,只是上面已经无人。 顾盼间,没了旁的阻碍,他们久别的唇又重逢。 叱云南从背后环抱着如幻,彼此交缠着臂膀,耳鬓厮磨,若藤萝,若菟丝,若水乳交融。 “将军,如幻有个问题想问你。”如幻贴着叱云南的嘴角说。 “什么?”叱云南在如幻的鼻尖处浓浓得印上他的呼吸,然后回应道。 “将军,你喜欢如幻吗?”如幻不太安稳的心,总想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你不会自己看?”而叱云南的嘴上总是太多的留白,不肯尽说。 “如幻想听将军亲口说。”如幻却锲而不舍。 叱云南最后的让步,他看似没了耐心的说:“真是的,你去问你的南郎吧,本将军不知道。” 如幻不再坚持了,她的眼里还有心里都盛着一汪深情,就要溢出来了。她喊道,“南郎。” “嗯。”叱云南对这个称呼早已铭心。 “南郎。”如幻又唤了一遍。 “嗯。”这一次,叱云南是刻骨得记住了。 …… 【二】 夜里,叱云府。 “如幻!如幻!”叱云南叫着如幻名字,带着浑厚喘息。 “将军!”回应的声音柔媚入骨。 叱云南浑身是汗,他此刻正在昏睡中,做着梦。 梦中,他和如幻两个人赤裸相对,彼此触摸着对方的胴体。各自的吻,恨不得遍及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叱云南的心跳愈发快了,头昏脑涨的感觉逐渐加深,呼吸也不顺畅,心口的疼痛让他醒过来了。 他扶额靠在床头,已经无法再重新睡去。 这个月不知第几次了,自从叱云南去李府看过如幻回来以后,总是梦到和如幻在一起。场景都是在如幻的房里,梦里的如幻热情似火,一丝不苟的身体,妖娆得扭动,充满魅惑。 “将军,您怎么了?又梦到表小姐了?”一只染着凤仙花红的指甲的手贴在了叱云南汗湿的胸膛上。说话的是叱云南早年收房的丫头中的一个,如今是个妩媚的美娇娘。叱云南每月欲求之时就随意叫一个女人来解决需要,今晚的女人他连名字都不知道。 他迷离的声音,带着沙哑:“知道为什么本将军的剑从不杀女人么?因为……太麻烦!” 说罢,他剑眉一横,粗糙的大掌上指关节握得发白,发出咯哒咯哒的响声。 叱云南不管心情如何,都懒得和这些女人多说几句。平时更是不允许她们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对待这些收房的侍妾,就像宠物一样,没事只让她们呆在自己的院子里。 可女人,总免不了多嘴。 这就犯了叱云南的大忌! “是!是!”女人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哆嗦的厉害。 女人在最好的年华被叱云老夫人买进叱云府。开始的时候,女人也有一个少女对爱情的向往,也爱上过叱云南。 可叱云南令人窒息的强权,让女人成了仰望叱云南权势活着的蝼蚁。 有些爱,刻骨铭心;有些爱,却只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三】 “不要!不要!”凄厉孤绝的喊叫,在黑夜里仿佛一阵缥缈的寒风。 一个侍妾没有缘由得,给处决了。 叱云南却在暗室里。 他裸着上半身,对着铜镜给自己上药,红罗跪在他的身后。 “南安王最近和李未央走得很近?”叱云南虽然疑问着,但并没有怀疑红罗的情报。 隔着一个背影的距离,红罗头也不能抬,她低头道:“是的。听说李未央还为此跟高阳王闹了矛盾,都闹到太子妃那里了。” “该不会是南安王故布疑阵吧?”叱云南猜测道,他想到在滑台的时候南安王对李未央的种种,觉得这种情况并非没有可能。 “李未央或许可能,但高阳王呢?”叱云南进一步得自言自语,企图自己揭开心中的迷雾。 红罗听着叱云南穿上衣服的声音,暂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安静得等着叱云南的指示。叱云南从滑台回来以后,没有责罚她,待她依旧如从前。 这样的态度,让红罗觉得她对于叱云南来说,是不是本来就无足轻重。 而叱云南转过身,已经穿戴整齐,却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让跪着的红罗起来。 他说:“总之奏章一日在南安王手中,本将军就一日不得安心。如今他正因私兵一事被圣上疑心,不敢轻举妄动,但以后就不好说了。还是要想办法拿到奏章才行。派去的人有结果了吗?” 红罗终于有机会再和叱云南说话了,她陡然欣喜的情绪,让她的音量比刚才稍微大了一些,她说:“下次红罗亲去,定不让将军失望!” 这种回答叱云南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他还是很信任红罗的,早已放下了对她的责怪。当然,这和他近日的心情也有关。他毫不掩饰自己心里的快乐,悠然得说:“这种事还不用你去。你只要记住,下次再见到如幻要遵她、敬她,说不定日后你还要唤她一声如夫人呢!” 事到如今,红罗哪有说不的道理。原本老夫人还十分反对如幻和叱云南之间的关系,可现在看来又好像持了观望的态度。她只得白高兴一场。 老实说,她有些死心了。她的语气听不出有些许无奈,“红罗知道了。” 叱云南挥手道:“嗯,下去吧。” “果然,自己对他而言,就是这种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关系。”红罗的伤心没有人能看懂。 她最后的关心,也会被列为例行公事,“将军,您的伤还没好么?” 叱云南看似不在意的样子回答:“那药的确古怪。” 红罗再无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这次,一定要等我 (3) 【一】 第二天早上,叱云府并没有因为少了一个侍妾而有什么改变,每个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叱云南像往常一样,在大门口上马单骑而去。只是他今天并没有去巡营,而是悄悄去了一处隐秘的茶楼,是叱云家死士的一个小聚点。 他下马,一个死士迎上来说:“将军,华大夫就在里面。” 茶楼不大,不过上下两层。叱云南一眼就瞧见了里面背着药箱的老大夫华神功。他想起被自己杀掉的老太医华天功,两个人长的真是一模一样。叱云南斜勾嘴角露出一颗虎牙,轻蔑得说道:“嘶……希望他有他兄长的好本事,少一点臭脾气。” 一旁的死士信心满满得说:“将军放心,他只要钱。” “嗯。”叱云南没抱太大希望的回答。 他上楼,披风一撩,随意而坐。 华神功跪着,老手一搭叱云南的手腕,又迅速收回,说道:“将军是否服下了我兄长的秘药,而且计量非常小。” “正是!”叱云南回答道。他一手抬着下巴,手肘支撑着膝盖,一副散漫的姿势端详着华神功。 “可有不适?”华神功尽量把问题简单化。他可是久闻叱云南暴戾的名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激怒了叱云南。 没想到,叱云南根本不用被激怒,他生气不生气都是一种危险。他只想知道结果,中间任何的问题在他看来都是无能的表现,他骤然一呵:“废话!” 华神功也非浪得虚名,他看得出叱云南近日定是旧伤反复,夜里春梦连连,气血翻涌,导致心情忽晴忽雨,难以预测。他直接跳到了结论部分说:“额……将军,您其实没有中毒!” “什么?”叱云南端正坐姿,仿佛不敢相信。 “将军,您的体质天生就排斥药性,只需要用普通的草药清肝即可。”华神功一语道出叱云南心中疑惑。 “原来如此。此毒的解药你可能制?”叱云南半信半疑。 华神功老迈发黄的眼珠都要溢光了,他激动的说:“回将军!这解药原本是可遇不可求,如今却近在眼前了。” “你的兄长可是说这解药制法过于残忍。宁死不从呢!你倒好,比他更高明了?”叱云南已经做好杀人的准备了,这老家伙要敢胡说八道敷衍自己,他可不饶。 但其实叱云南只是强行装镇定罢了。 “不是小的更高明,而是将军您吉人天相。将军乃是万里挑一的抗药性之人,是唯一的解药。您的血就是解药!”华神功无谓叱云南的威胁,他的语气宛若得到了珍宝。 “当真?”叱云南意外至极,也欣喜至极。 “千真万确!只不过,这解药就算制出,也是无用啊!将军既然没有中毒,为何要求解药?”华神功问道。 “是本将军的妹妹中毒,她服下的计量很大。”叱云南终于忍不住说出实情。 “这可就不好办了。毒可解,可解了以后,中毒之人的元气便会彻底散去,即刻就会死啊!这解药与毒药无异啊!” 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难道真的没有续命的办法?”叱云南失望又带着侥幸得问。 “若是有,当初就不会用这个毒了。哎!也不一定……只是,那已经不是我们医者可以做到的范围了……”华神功絮絮叨叨得,好像在卖关子。 “你啰嗦什么?有话快说!”叱云南可不吃这套。 “是!是!道家有一门秘法,可逆转命格,为濒死之人续命。必需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两个命格完全不同的人,在心甘情愿的情况下换血。据说借此可吸纳天地灵气,增加寿命。”华神功一股脑儿把话都说了。 “可行么?”叱云南问。 华神功回答,“也不知道谁还会这种偏门道法啊?几乎是不可能的。” 听起来也是不可能。 叱云南却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亢奋的声音如同喝醉了,居然毫无顾忌得大声喊道:“就算寻遍天下!本将军也要找到会此法之人!来人!把华大夫给本将军带走! 【二】 叱云南很少有这样坐立难安的时候,他今天几乎没有心情做任何事。当他知道如幻有救了,他就像个打赢了群架的孩子王,恨不得立马让全世界知道他的厉害。 怎么办才好?他好想现在就告诉如幻这个消息。可是他一想到,如幻还被他蒙在鼓里,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又只好继续隐瞒着,不去道破。 午膳以后,他刻意路过李府门口,却看见如幻的马车停着。 “小姐要出门?”他问道。 车夫都是身份很低的奴隶,是没有资格跟叱云南直接说话的。此刻,春茗正在马车上预备如幻要用的靠垫,她闻言掀开马车的帘子立刻从马车上下去,对着叱云南行礼,然后说:“回将军,小姐没说要去何处,只是让奴婢先准备。这事,府里的老夫人是准了的。小姐还没出来,奴婢先去瞧瞧。将军是急着想见小姐么?。” 叱云南看了一眼马车,心里盘算了一下,说:“不必了。” 如幻还是个没有出阁的小姐,既然是李老夫人准了的事情,他这个当表哥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追问,也是多余。 “李府的规矩也是很多的。”叱云老夫人的话对叱云南还是很有用的,所以只要在李府他便一直按捺着自己的性子。 叱云南最后还是策马走了,不过才骑了几里路,他又勒马,折回李府,但发现如幻的马车已经远去。 其实,如幻要去的地方他也是知道的。如幻的马车停在一处郊外小町,正是叱云南带如幻来过的。如幻依稀记得路,只不过说不出来这个地方叫什么名罢了。 如幻从滑台到平城的时候,时令已经到了夏至。她还没好好体味过春天,春天就已经过去。好在,她的眼前是一副夏日盛景。可谓,泉眼无声惜细流,树荫照水爱晴柔。难得的讨她欢喜。 马车停下,几个车夫急匆匆下车,把车后安放着的若干个木桶翻了下来,打开盖子将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儿连汤带水的倒入了溪水中。 车夫完事以后,就被守在马车外的春茗,打发到远处的亭子里休憩了。 如幻人在外头,心情也自在许多。她就了春茗的手走下马车,到了小溪边上,一面双手合十作祈祷的样子,一面对春茗说:“春茗,今天谢谢你帮我在祖母那里说话。若不是你陪着,祖母不会让我出来。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你是母亲身边的人,为何不去长乐姐姐那里,寻我做什么?” 春茗见如幻这样不拐弯抹角的态度,便直言不讳的说道:“夫人生前一直惦念着小姐,又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愿追随夫人遗志,在小姐面前效犬马之劳。” 如幻一听则已,想来春茗先前给她送画像就是投石问路,先给足了诚意。而她手下也确实没什么可靠的人可用,春茗过来她这边,她心里也是高兴的。于是,她对春茗合颜悦色得说道“你是母亲跟前的人,我自不能亏待。不知掌事嬷嬷一位如何?” 春茗第一次和如幻单独相处,只想着表现自己,她立马拿出自己老道的经验之谈说:“奴婢不敢,张妈妈才是掌事嬷嬷。奴婢初来乍到,不敢居高。小姐您是嫡小姐,只要和家里现在当家的二夫人知会一声,要奴婢先在房里服侍您即可。” 春茗还是顾忌着叱云老夫人的。如幻回李府这些日子,她眼见如幻极得叱云南的惦念宠爱,却不见叱云老夫人对如幻有所表示。她一个下人,还是要先看清楚风向,再做出头的打算。 “言之有理。只不过张妈妈对咱们李府也不甚熟悉。如今外祖母身体不适,她又是外祖母那里的老人,我明日顺道与二婶商议,让张妈妈回去照顾外祖母吧。如此,也算我尽了孝道。”如幻手指轻轻捋这衣袖上的花纹,意味深远的说着。 “小姐的意思是……”春茗猜到如幻的深意,又不点破。永远不要让自己看起来比主子聪明,是她的信条之一。 如幻很欣赏春茗的反应,她假装一愣,然后随口说道:“没什么,你便先留下吧!” “是。”春茗松了一口气,默默退开如幻身边几步,不打扰如幻诵经祈祷。 【三】 又到夜里。 叱云南独自一人,翻来覆去得睡不着。 他想起白天的事,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披上外衣,若一道黑影,随风潜入夜。 尚书府,紫薇阁。 如幻斜依着柔软的枕靠,夏季单薄的衣裳隐约透出深深的锁骨,连着削瘦的肩头,胸口的空挡里面可以看见一朵红色曼陀罗。 她好像听见床后面有奇怪的响动,也不想惊了旁人来瞧,就自己赤着脚绕到后面去看看是否是窗户未关紧。 然而,门窗紧闭,唯有叱云南给她系的秋千一摇一晃的,看着有些诡异。 就在她要回去床上准备就寝的时候,一股强劲将她抵在墙上,她双手被缚,动弹不得。 “南郎?”如幻诧异得看着叱云南,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晚了叱云南会突然出现在她的房间。 叱云南加重了手上束缚如幻的力道,怒目而视的样子比之上次被如幻惹怒的时候不承多让,“你白天去哪了?和什么人见面?” 如幻似乎还没意识到叱云南的反常,依旧不紧不慢的问着,“南郎怎么知道?是春茗告诉你的?” 不过,如幻心里已经不太高兴了。这个春茗,若是守不住嘴巴而当了叱云南在她身边的眼线,那春茗和叱云老夫人派给她的张妈也并无区别。 “我在问你!回答我!”叱云南懒得跟如幻解释,他只要知道他想知道的而已。 “南郎你怎么了?”如幻也犯了倔劲,可面上还是不为所动的疑惑样子。 “快说!”叱云南不是好敷衍的,他捏紧了如幻的手腕,已然要动真怒。 如幻也不想装傻了,她心不甘情不愿得道出了事情,“好,我告诉你。我是去了你带我去过的郊外,把这院子里的鱼放生了。” “鱼得罪你了?还要亲自去?”叱云南话里话外都是满满的怀疑。 如幻胸口一股气没上来,堵在喉咙里。她深吸着回答:“我祖母喜欢念佛。我今天早上给她请安时,见她身子不太好,就想了这个放生祈福的法子来讨她的欢心。” 叱云南今晚的疑心很重,他继而刨根问底得追问,“怎么在将军府从来就没见你讨你外祖母的欢心?你出门没带我那里的人,到底干什么去了?” 如幻本以为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叱云南也该相信了。结果,她是恨不能当场拂袖而去,不再多言。奈何她小小女子不敌一个大将军,只能被动得作答:“我现在是李府的小姐,出门当然带李府的人!更何况,要不是祖母看春茗是母亲身边的老人,她怎么可能安心放我出府。我讨祖母的欢心,自然是为了能在这府里好好过活。” 叱云南闻言,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他的语气缓和不少,“他们待你不好?” “你一定要我说出来吗?”如幻心里犯酸,不知叱云南的疑心从何而来。 “说啊!”叱云南最受不了女人说话这弯弯绕绕的习性。而如幻这个女人也并非像他以为的,何时何地都是坦白天真的,有时候谁也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如幻看着叱云南冰冷的脸,就知道他心里还藏了一些自己摸不着方向的猜忌。她的倔强在叱云南的面前已是无用,她也不想倔了。她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要哭泣,委屈的说道:“我讨祖母的欢心,只不过想她日后帮帮我的婚事而已。你知道的,我喜欢你,也想要跟着你。我不想像现在这样每次见你都要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你知道吗?你给我系的秋千,在你走了以后,我便不敢上去了。因为我怕想起你,我是真的很想你,我想名正言顺的跟着你,想日日都能见到你。要是如此做,也让你不开心的话,我以后就不会这样了。我就知道,我这个人行事,从来都没什么好结果。” 叱云南对待女人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他打消了自己无中生有的怒气和瞎猜,温言道:“不许说这种话,什么叫没有好结果?” 如幻知道自己成功平息了一次矛盾,赶紧对叱云南说:那你可以放开我了吗?很痛啊!” 叱云南自知理亏,他放开了如幻。此时,窗外传来细雨打落在屋檐瓦砾上的声音。 然后是一阵尴尬的沉默,雨声没有停,倒越来越大了。 “将军不用休息么?如幻要休息了。”如幻忽然说, 叱云南看出如幻这就是要赶人了。看来这件误会要是今晚解决不了,叱云南注定要无眠。 他轻手轻脚得走到已经负气得靠在床榻上的如幻身边,用宠溺的口气对如幻说:“生我气了?别气了好不好?” 如幻则抱起床上的靠枕遮住脸袋,一言不发。 叱云南却觉得这样也好,有些话他当着如幻的面真的不太好意思说。 “三个月。我一定让你如愿以偿。这次,一定要等我!” 如幻移开靠枕,她错过了叱云南说话时的一脸认真。当然,叱云南也是不会让她看见的。叱云南不是一个喜欢随意承诺的人,因为他更喜欢直接去行动。 如幻对他而言是个意外。 意外承诺一回,也是无妨的。 “我答应你。”如幻咬着下唇,像是有了底气一般的回答。 尽管叱云南的种种行为都预示着他待自己的真心,可是如幻心里始终觉得差了一点什么。 今夜,叱云南如此说,她已是非常满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生是我的女人,死是我的鬼 十五年前。 元旦之后,年节接踵而至。 少年的叱云南来看望尚在孕中的李家大夫人。 少年不知愁滋味,他趴在叱云柔高高隆起的小腹上,一派天真。 “姑母,你的肚子怎么这么大了?” “因为姑母肚子里有个小娃娃啊。”叱云柔抚着肚子,幸福洋溢在脸上。 “小娃娃?” 少年叱云南若有所思的样子,引得他姑母继续问道:“是啊!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啊?” 叱云南想了一会,然后说:“南儿想要个媳妇儿!师傅说,大丈夫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南儿每日学文习武,接下来可不就要娶一个媳妇儿了嘛!” 童言无忌,却让叱云柔乐的眉宇间都绽开了笑意,“好好好!姑母就给你生个小媳妇……” ——题记 【一】 “你见过用轻功走路,还打着伞的人么?”叱云南临走前,掂掂如幻递给他的伞,笑着说道。 可如幻的一再坚持,让叱云南硬是带走了一把油纸伞。 平城夜雨,电闪雷鸣。雨水滑进叱云南的长靴,他打着那把如幻随意而作的泼墨山水竹骨伞,在一扇掉漆的双开木门上扣了三下。 木门又老又腐朽,早已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有眼力的人只观这老宅门口安放的两尊形态相同的石狮子,就知道这家主人并非什么考究的人。 门打开了,开门的却不是寻常的门房或老妪。只见,一个穿戴整齐的青壮年恭敬得朝叱云南行礼,没说什么话就接过了叱云南手中的伞。 “收好这伞。”叱云南简短的交代,步入内院。那人躬身引路,诚惶诚恐。 客堂与大门不过一个玄关的距离,只安置了一把太师椅,没有副座。只有叱云南来了,才在八仙桌上奉上一杯清茶。 是去年的乌龙,有股霉味。叱云南呷了一口就放在旁边了。 刚刚引路的青年又带了几个和他相同穿着的男人,压着一个带着重刑枷锁的人。青年在那人的小腿肚上用皮鞭一抽,教他老老实实跪在叱云南的面前。 叱云南拍拍膝盖上沾到的雨水,注视地上的人心道:“华天功的药果然厉害,能让这人到现在还活着。本将军只不过吃了一点,近日也颇觉不对劲。想想也是!如幻怎么可能发现这里?我不过带她在附近转了一圈。” “我今日顺路来看看你,你还是不肯说出拓跋余的事情么?王老大人!”叱云南开口道。 那人抬起头,干涸的血迹嵌他饱经风霜的脸上,让皱纹看上去更深了。那个人就是如幻死去的爹。 那天的后来,叱云南派人去寻他的尸体。他运气很好,因为尸体压着尸体,他居然没有被毒虫咬到。也跟如幻一样处于濒临死亡的状态,叱云南就给还剩下一口气的他喂下了毒。 如幻太相信叱云南了。以至于,叱云南说那个人的尸体已经和其他死去的将士尸体一起烧掉了,这样的话也没有认真怀疑过。 在那样的情况下能活着,本就非常人可为。叱云南就是利用这一点,瞒过了如幻,也瞒过了南安王。他带着那个人回到平城,关在这里许久,企图从那个人口中得知南安王的一些隐秘,以便伺机对付南安王。 “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你这样的人,让你太过轻易的赢了,不公平!”那个人苟延残喘的声音并没有失了斗志。 叱云南闻言,干笑着把翘着的腿放下,又觉得坐着无趣,干脆站了起来。他走到那个人的面前说:“别这么无情啊!好歹我救了你,我算一个仁慈的家主了。要是我父亲在这儿,你早没命了。” “你跟她也是这样说的吗?”那个人问。 叱云南知道那个人口中的她就是如幻, “她不知道你活着。她现在一颗心都在我身上,我说什么她都听。没了你,她会变成一个真正的李氏嫡女,变成我的表妹!”叱云南自豪得说着。 那个人干裂的嘴唇下,结实的牙口互相咬合着,“你不要太小看她。我的女儿是能做大事的人。她不会被你控制一辈子的,她迟早会离开你。” 叱云南今日来,不过图个安心。他知道如幻不可能发现那个人还活着的事情,他就是凭白的非常的担心而已。他的自信在如幻的身上有了短暂的失效。他对那个人说:“这恐怕很难!谁让她被我看上了。她这辈子,生是我的女人,死是我的鬼。跟你再没有半分关系!” 雨一直下,老宅的大门又关上。叱云南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伞,他右边的手掌从前习惯握着剑,如今只怕要经常空出来让给如幻了。 【二】 话说,如幻今日一早便起来了。不过李尚书已经上朝去了,李老夫人犯了风湿,两边都不用请安,如幻便直接去拜见二夫人温氏。 谁知,温氏居然借口出门采办,将如幻落得一个人。温氏先前和如幻有些过节,倒也可以理解。偏巧李未央一直住在太子府,照顾在滑台受伤的高阳王。如幻瞧着底下人看见她都避之不及的样子,面上不说,心里也是尴尬。 也是了,如幻在太清宫当着众人的面跳下玲珑塔。如今太清宫一案未定,贼人没有捉到,她活着回来难免有些流言蜚语。只不过,人人都碍着叱云家和李家的面子不敢说太过罢了。 李未央倒是因为滑台的大功,保留了公主封号,又被赐婚高阳王。若不是叱云柔去世,要守孝三个月,早晚也是高阳王妃。现在所有人连她怎么会出现在滑台的事也既往不咎,人与人之间果然不能比较。权势的力量就是这么不可思议。 一个比如幻还要娇弱几分的女孩,从二房客厅茶室外匆匆而入。即便是嗔怪的语气也是柔和的,“你说什么?如幻姐姐来了!为何不早些与我说?” 只见李常茹一袭紫色衣裳,头上的碎花簪朵搭配得相得益彰。一张小脸中上姿色,也是一个玲珑美人。如幻只与李常茹有过一面之缘,便是初入李府的那日,当时印象并不十分深刻。 “常茹给姐姐请安!”李常茹福身一礼,客气周到。 如幻微微还礼,说道“常茹妹妹不必客气。” “二姐回来以后,对常茹说了一些关于如幻姐姐的事。常茹对如幻姐姐真是佩服仰慕至极。”常茹笑容可掬,她拉着如幻的手,仿佛与如幻相熟的不得了。 如幻本是要起身走了,当常茹的手触及她的瞬间,她敏感得察觉李常茹的气息和自己十分相似。外表装饰的再华丽,也只是一副被现实打败的残留的躯体罢了。内心的疮痍,只有自己知道。 不同于李未央,如幻对这个李常茹并没有生出任何好感。所以,她一点也不想和这个李常茹扯上什么关系。 “我没什么值得你佩服仰慕的。你这话过于客气,我受不起。”如幻冷冷的拂了李常茹的手。 李常茹拥有最多的东西就是耐心了。她别样的心思透露在话语里,“姐姐不要谦虚了。我的意思是,姐姐与未央二姐比起来一点都不差,姐姐可是我们李家长房嫡女呢!” “妹妹想说什么?”如幻问。相对于无端的被夸,如幻宁可遭人狠狠的骂。 “都说二姐在滑台献策有功。可在太清宫的时候,若不是如幻姐姐你拼命的帮她逃出去,她如何能继续当这个安平公主?二姐这个人呐!只要她一出现,我们所有人都只能沦为她的陪衬。”常茹说着,神色变得黯淡,好似自己也受了委屈。 如幻并不知道李未央和李常茹在府里的关系好到连这些事情都可以吐露出来。她有种被人嚼了舌根的厌烦感觉,亦不想多惹是非,就故意不去看常茹惹人怜爱的小脸,淡淡的说:“好了!若是无事,我今日便回去了。” 李常茹不着急挽留,任如幻自由离去。她胸有成竹得说道:“如幻姐姐慢走,你总有一天会回来找常茹的。” “你未免太过自信了!”如幻停驻说。 “常茹看得出,姐姐你绝不甘心落于人后。”李常茹温婉的声音若潺潺小溪。 如幻回道:“你又有什么值得我回来找你的?你能帮我什么?又明白我想要什么?” “姐姐你只管随常茹来。”常茹说罢,起身往如幻相反的方向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孽 【一】 李府,百年的书香门第。府邸历尽几代,不知修缮过几次。在一处不为人知的偏隅,南安王的近侍承安折下一枝野桃,拿在手中把玩。 承安是他进宫跟随南安王以后获得的名字,他的真名已经许久没有人叫了。 承安原名徐王安,他二十二岁才过继到王家成为养子,名字中间的王字是后来才加上去的。那一年,他父亲获罪,母亲自尽,族长欲将他从族里除名,是那个人出现领走了他。他父亲的罪名是奸杀幼女。但没人想到,他的父亲是替他顶罪的,真正犯下罪孽的是他本人。他少年时的结发妻子,与他成婚三载,他不曾碰过妻子的一根头发丝。直到妻子发现他半夜偷偷起来,跟府中奴婢的女儿拥抱亲吻时,一怒之下出了家。 他总是对年幼的少女,有种难以抑制的冲动。这是天生的,不带任何逼迫。 初到王家,他处处小心,因为他总觉得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自己。渐渐的,他也就习惯了。直到他终于有资格去后院和养父一起吃饭,见到了那个女孩。 那件事情发生以后,他把女孩匆忙投入井中,自卖为奴,才有了后来的承安。 “承安大人,人我给你带来了。”李常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辛苦小姐,接下来就不劳烦小姐了。”承安回身行了一个抱拳礼。 常茹对如幻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碎步离去。其实李常茹也不想这么做的,谁让李常茹趁着叱云南的死士潜入南安王府之时,想要偷拿奏章被承安当场捉住。原本李常茹为偷奏章早已安排了一个毛贼潜入,却误打误撞碰上了叱云南的死士。正想冒险捡个便宜,岂料承安及时赶到。这下,李常茹会聪明反被聪明误,让承安拿住了把柄。李常茹为了让承安隐瞒自己偷取奏章之事,只好暂时对他言听计从。 而承安却在触及奏章的瞬间生出了异念…… 今天,他终于再一次,看见那个女孩了。 那个女孩如今已经长大,模样变化很大。 “你是?”如幻问。 如幻的侍女们都在二房的院门外等候,此刻只身一人。她看着承安,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哪里在见过他。 滑台那惊鸿一瞥,承安也没有认出如幻。直到那个人的死,他才从回忆里依稀辨别出李如幻身上那一点点青涩未退的痕迹,是当年的王疏影。 岁月太过可怕,容颜易,罪孽已深。 “怎么?不认得我了?小影表妹!”他说。 【二】 如幻不断得告诉自己要镇定,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女孩了。不论发生什么,她都没什么好怕的。 “你个畜生,居然还活着。”如幻怨恨的声音和她清纯的模样极不相符。 她暗自用指甲掐着锦缎下的手臂,强迫身体不再哆嗦。不知不觉,指甲的力道都已经在她的手臂里侧留下了深深的血痕。 “表妹!”承安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恶意。 然而,当他的身份暴露的那一刻,他在如幻眼中便是最肮脏的淤泥。淤泥怎么还会有辩白的机会? “闭嘴!你知道不知道,只要我随便那么一喊,你就会死的很惨!这里是李府,不是冀州,你逃不了的!”如幻厉声道。她真后悔今天出门没带那把短剑,否则她定一剑刺死这个人。 承安注意到如幻飘忽不定的目光似乎在寻找杀死他的机会。他放下平日里皇子近侍的身段,有些奉承得说道:“表妹,你不要一副那么愤恨的表情。我承安能有今天,全赖当年你们王家的照拂,承安今日是来报恩的。” “报恩?你去死吧!这便是报恩!”如幻言辞虽厉,但目光下移,她鬼使神差得摸着肩头的垂发,生出一个念头:她要用发簪插死这个人! 承安能跟随南安王,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有着和南安王一样噬不见齿的作风。他要利用如幻,首先要稳住如幻。承安笑道:“表妹这么快就忘了干爹的死了吗?表妹就没想过报仇?还是说表妹已经完完全全成了叱云家的人,不再是干爹的女儿了?” “你没资格提爹!爹若活着,也不会放过你!你不也在南安王手下么?你怎么不直接去取他项上人头给我?”如幻这才想起在滑台见过承安,这使得她更加痛恨承安了。 承安本意就是让如幻先失去理智,然后再找到她的软肋。他侃侃道:“表妹,你稍安勿躁,一切都是表哥无用。可表哥也不想这样,南安王岂是你我随意杀得。就算真的杀得了他,日后大魏刑法残酷,表哥死不足惜,妹妹你没了卿卿性命,表哥如何向干爹交代?” “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如幻眼里再也容不得承安的存在,她反手折下发簪对着承安胸口就是一刺! 承安一把夺过发簪,掷在地上,稍一用力将如幻的手臂反转过来,“表妹真是自欺欺人得厉害!你表面上说要报仇,可如今的荣华富贵都是依赖着叱云南的权势。难道真如南安王所说,干爹的死,是你们一手造成的?” 脱臼的疼痛让如幻冷静了下来,她暗自后悔自己怎么着了承安的激将法。 她忍痛说:“那你呢?你一直躲在旁边看着,你也是同罪!不要再一口一个干爹,你让我觉得恶心!” “如果我说我手上有足以制叱云南于死地的东西,表妹可愿听我把话说完?”承安的心机已经达到,他说出了最关键的话。 “什么东西?”如幻明知故问,但她想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已经太迟了。 承安的笑容跟南安王有点像。夏天到了,糖葫芦会融化。糖浆的甜味吸引来蚂蚁,搬走糖衣,留下发霉的芯。 他说:“看表妹的样子,似乎已经猜到了啊!” 的确,如幻已经猜到,就是那个奏章。 承安骗了李常茹,也骗了南安王。 这么重要的奏章,南安王自己收藏着,却让李常茹意外找出。承安私自留下奏章,剩下的他只要推给李常茹就好了。 【三】 夜里将歇的时候,春茗掖着门进来掌灯,却看见如幻还坐在床上合衣未睡。 白日里,如幻从温氏那处回来以后就一直这样魂不守舍。春茗也不好多问,毕竟她也才来如幻的屋里。 第二天清晨,春茗压低嗓子在如幻房门口喊到,“小姐,该起了。” 房里,如幻的声音有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什么时辰了?已经可以起了吗?” 春茗此刻再察觉不到异样,那就可糊涂了。她新上任掌事,一面要料理紫薇阁里的诸事,一面跟底下人打听如幻的喜好,费了好些功夫。因此,近日如幻在李府走动的时候她就没有跟着,现在想来是否在她不在的期间,如幻遇到了什么事。 春茗在不经如幻同意的情况下,自作主张推开了房门。如幻居然还维持着昨夜坐在床上的姿势,衣服发式纹丝未动。 “小姐!您一夜没睡么?”春茗放下洗漱的水盆奔到如幻身边。 如幻断了魂一样,反应迟钝。她看向春茗,是那种死死的盯着的看。她好像要将这个身边唯一一个还能说上话的人洞穿。 她说:“春茗,你说,大将军会娶我吗?” 春茗被问的一头雾水,她回到:“当然了。大将军三天两头来看您。这府里早就传开了,说大将军待您满了三个月守孝期,就要把您迎过门。” 春茗说的都是事实,如幻听着却仿佛只是一个笑话。她未眠的双目无神,带着一股幽怨的语气说:“是啊!他是来三天两头来看我……可是,他要是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他还会信守他说过的话吗?” 春茗闻言,心中有了一丝惊恐,“小姐,您这话春茗不懂。” 如幻观察着春茗的反应,固执得非要春茗听懂不可。她继续说:“你不懂。我就说给你听懂为止。” “是,奴婢听着。”春茗只能祈祷如幻千万不要说出她隐约料到的事情才好。 如幻则一面回忆,一面说道:“在我还只有十一二岁的时候,和我家的表哥很亲。他总是给我带糖葫芦,给我买市集的杂说闲书。有一天,父亲不在家。他把我叫去院子里很偏僻的浇花用的水井那里。他骗我给他做那种事情,就是……就是……用嘴……给他……给他吸。” 说到关键处,如幻开始语焉不详,春茗也听下去了。春茗着急得想要捂住如幻的嘴巴,又不敢轻易冒犯她的主子。她只能哀求说:“小姐!不要说!这种事……不能说啊!” 可,如幻已经陷入痛苦的回忆不可自拔,她定要全部说出来。她眼中的泪光闪烁,竭力让自己的嗓音不带哭腔,“不,我要说。我原以为我可以把这件事忘了。但我昨天见到了他,他没死。春茗,你知道么?我小时候的奶娘是个特别温柔的东瀛女人,她就像我的母亲一样。她发现我不见了,来寻我。可是那已经晚了,我早就让那个禽兽给强暴了。然后,她被那个禽兽活活打死,丢到井里。接着,那禽兽怕我喊人,就把我也丢进去。我在那井里待了好几天都没人发现。我是吸着奶娘冰冷的乳房,才活了下来。直到有一天,我吸到了血,才被救了。” 如幻说到此处便停了。那是因为,后面的事情是如幻自己无法开口的。如幻的爹为了掩盖这件事,将如幻带离冀州。从此以后,禁止她出门以及接触任何除了家中老奴以外的人。他逼着如幻把这件事忘记,对所有人都不许说。他这样的行为,让如幻以为他在责罚如幻,以至于在如幻的心中种下了苦涩的种子。 事到如今,春茗倒来的比如幻镇定。她回身把洗漱的器皿取来,绞干了棉帕给如幻洁面,然后恭敬如常得问道:“小姐把这件事告诉奴婢,是要奴婢替您做什么?” 如幻坐了一夜早已四体僵硬。她迟疑一刻,接过干湿合宜的棉帕铺开贴在脸上,仰面吸着棉帕上的水汽。她清醒了一些说:“我想要你,彻底成为我的人。因为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必须要有信任的人帮我。你不是说要继承我母亲的遗志,为我效犬马之劳么?眼下就是一个机会。” 春茗大惊,伏在地上说:“奴婢万死不辞。” 这几日跟着如幻,春茗看得出如幻的个性。如幻虽然倔强但不愚蠢,处事多疑但也不狠毒。只要自己不威胁到如幻,让如幻安心,如幻会信任自己的。 可惜,春茗还是不够了解如幻。如幻现在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如幻的心境如今除了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八个字之外,很难用别的词语来形容。在叱云南面前是一副天真烂漫的乖巧样子,因为她害怕失去叱云南。回到屋里又是少言寡语的,对所有人都很冷淡,不知在想什么。 昨天的事让如幻宛若惊弓之鸟,她的疑心的确比以前更加重了,甚至达到善变的地步。 太多的事情压在心底久了,人就会变得哀而不伤,麻木不仁。 如幻努着嘴,娇声道:“春茗,你比我更加明白:将军这样的男人,是不会容许我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归属于他。所以,我一直有些怕他。还在叱云府的时候,他就想要把我变成他的女人。我拒绝了他,他强压怒火没有对我动手。那次以后我就知道,我再也没有机会拒绝他第二次了。外祖母不希望我嫁给将军,她想查我的身子。我以为那是一个鱼目混珠的机会,就主动答应了。我宁可让将军以为我失身给了一把钳子,也不愿意让他知道我被人侮辱过了。不然,我哪会那么傻,让那些老婆子碰我。是我胆怯了,有了犹豫的功夫才让将军冲进来带走了我。春茗,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你要是怕死的话,最好现在就去告诉将军。” 春茗赶紧将伏在地上的身子埋得更低,如是说:“奴婢不敢!奴婢已经发誓忠心于小姐。无论小姐做什么奴婢都只有遵命追随的份,奴婢会向小姐证明奴婢的忠心。” “但愿如此。”如幻似有些安慰,可她善变的个性偏生又在后面加了一句:“不过,谅你也不敢去说。” 就是这一句,让春茗觉得如幻或许有一天,会比叱云柔更加强大。的确,春茗知道了如幻的私隐,除了和如幻绑在一起外,就是死路一条。这件事若是泄露出去,不要说叱云家,就连李家也会为了颜面而将知情的人统统灭口。 接下来就是如幻的自言自语,“我是真的很想嫁给将军啊!幸福离我只有一步了,我不能让任何人破坏。否则,我就对不起我爹,还有剩下的十来年的性命。” 然而,隔世经年,窗外的天已经都亮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姐妹 (1) 【一】 又是一日的晴天白云。阳光明媚,照耀着洪水过后的泥潭,又或是大战停歇残留的血腥痕迹,都给人以无限的希望之感。 平城牡丹亭,上元节的灯笼还来不及取下,又挂上了七彩的纱罗,绝色的美人正弹奏一曲半壶纱。 “长乐,你的琴艺果然是平城第一。”叱云南席地而坐,手中一杯玫瑰露,谈吐间一饮而尽。 叱云南如今的风头在平城乃至整个大魏,可以说是无人能及。魏帝在叱云南回到平城之后,下令为叱云南重新建府,并赐下御匾表彰叱云家世代功勋。叱云南原是三品威武将军,后来南征北战加封为一品威武大将军。现在叱云南在品级上已经是可无可加,魏帝便将叱云南的官职提为威武大将军兼护国司马,并将凉州赐给叱云南为封地。 在大魏,为人臣子的,有了封地,下一步便可封王。叱云家到了叱云南这里,家族的荣耀只差这最后一步便可以又上一个顶峰。这是叱云南的太祖父、祖父还有父亲到死,也没有实现的事。 叱云南这些天处理好刘宋战俘的事情,准备好上报给大魏朝廷的刘宋投降以后进贡的奴隶数量。接着,自己又扩充了不少兵力。他总算可以稍微松口气,出来放松一阵。 “表哥你向来对歌舞无甚兴趣,你的夸赞长乐不敢当。”李长乐素手平抚琴弦,一曲已毕。 “叱云大将军说的都是真心话,长乐小姐你就不要谦虚了。”东平王拓拔瀚像是不经意的出现,言语间都是夸赞溢美之词。他的头发墨黑,半披至腰的发髻下是白杨树一样挺秀的身材。 “见过东平王殿下!”叱云南和李长乐一并起身行礼。 拓拔瀚步履平缓,背脊挺直,笑容和煦道:“大将军和长乐小姐都与本王不是外人,免礼免礼!” 拓拔瀚自幼跟随魏帝征战沙场,也立下不少军功,但他本人喜欢附庸文雅,总装出一副任人唯贤的姿态收纳了许多门客。对于皇位,他是志在必得。 叱云南哪里是真的会出来放松的人。今日,便是他为了扳倒南安王向拓拔瀚递上的第一份诚意。 “殿下,卑职还有军务在身,恕不奉陪了。”拓拔瀚越走越近,叱云南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表哥,这是怎么回事?”李长乐在叱云南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含着假笑问道。李长乐因着叱云柔的去世在李府闷了许久。叱云南今天特地约李长乐出来游玩,她还满心欢喜的赴约。没想到,叱云南根本就没有这个闲情逸致。!%^* “长乐,表哥不为难你。不过,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叱云南话不多,因为他相信李长乐是个聪明人。 其实,叱云南没有跟拓拔瀚许诺一定会将李长乐嫁给他。叱云南只是做了这个安排而已。李长乐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对叱云南都没有损失。 更何况,叱云南自上次在叱云老夫人差点挨了家法以后,就私下查了是谁在老夫人那里告的密,结果竟得出是李长乐所为。他七尺男儿,自不好与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表妹计较。再加上李长乐从前对如幻的诸多刁难,叱云南心中有数,却一直隐忍不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于是乎,虽然李长乐是叱云南的亲表妹,但叱云南的心中从此便有了一杆秤。在家族大业和表兄妹的亲缘之间,谋取一些他所需要的利益,也是心安理得的。 李长乐看着叱云南远去的背影,心道:“叱云南,原来你对我李长乐的好,也是掂量过的嘛!” 【二】(!&^ 好不容易摆脱了拓拔瀚的纠缠,李长乐并没有回家。她闲庭漫步至午后,失魂落魄的。 如今,家里边李未央得势,还有三个月就要成为高阳王妃。叱云南则一心利用自己拉拢东平王,可李长乐又根本看不上东平王。她的母亲已经不在,再无人替自己谋划。她孤军奋战,好累。 难道,真的要和李常茹合作吗? 南安王被召回平城以后,李常茹曾来找过李长乐,说要和李长乐一起对付李未央。李长乐一想到自己要和二房这个自己从来瞧不上眼的丫头合作,一脸不屑的拒绝了。 但之后,李未央就被赐婚高阳王。 她也曾想到过如幻这个妹妹。 今年,平城的夏日来得迅猛。尚书府的牡丹花早早得开败了,紫薇阁栽的百日红(紫薇花的一种)倒是开了一茬又一茬,仿佛在翘首以盼它的主人归来。 而如幻果然回到了李府,还是外祖母亲自写信给父亲,让父亲携祖母去接来的。李长乐还没搞懂叱云老夫人的意下如何。不过几日,叱云柔身边的老人春茗也让如幻要了去。但如幻在回到李府之后,却只是走场一般的出现,来跟她请个安就作罢。府里近日,还传出了如幻要和叱云南完婚的消息。 李长乐一颗高傲的心狠狠得受挫了,她不愿意去找如幻。 本该回府的时间已到,李长乐的丫鬟檀香见李长乐今日心情不佳,也不敢多问。 眼瞧着日头渐毒,李长乐秀气的额头上闷出了一抹细汗。她对身边的檀香说:“去看看外祖母。” “是。”檀香遵命道。 【三】 叱云府,老夫人的院落。 如幻对镜插上新得的琉璃翠鸟采花步摇,还是一对的。两支步摇错落得插在发髻两侧,在如幻的脸颊两边摇曳生姿。 春茗给如幻绾上院里剪的鲜花,如幻用胭脂在嘴角上点上杏厣,又是别样的美丽。 芙蓉色的百褶裙不素不妖,翠绿的披帛斜披在半腰,如幻一番盛装像要出席一个重大的宴会。 妆毕,她扶着春茗的手在叱云老夫人的面前转了一圈。 而后,老夫人看着焕然一新的如幻,满意得点点头,说道:“好孩子,这一打扮,不比你姐姐差。” 如幻今天破天荒的来给叱云老夫人请安,虽然她从前是不太喜欢老夫人,总觉着老夫人是笑面虎。但时至今日,若说老夫人待她没有半分真心,如幻自己良心也是说不过去。老夫人自从上次的事情,一直想寻个机会补偿如幻,正愁没有合适的借口。今日如幻主动过来,就一股脑儿将准备好的东西都塞给如幻了。 如幻乖巧的环抱着老夫人的一只胳膊,甜甜的回道:“外祖母就不要哄如幻了。” “外祖母骗你不成?”老夫人和乐得握着如幻的芊芊玉手反复厮磨,好一派承欢膝下的祖孙情。 适逢李长乐赶来见叱云老夫人,门口就听见了里面的欢声笑语。 她许是中了暑气,一时间那大小姐的脾气全上来了。 于是,李长乐不及禀告,推门而入,指着如幻,叫道:“好你个李如幻,祖母那里讨巧卖乖,外祖母这里你也不闲着。” 如幻玉项轻移,步摇上的珠翠互相碰撞着发出悦耳的声音,又映着她的目光闪出点点华彩。彼时的如幻美轮美奂,吐字清晰如玉珠落盘:“姐姐说哪里的话。百行孝为先,如幻自幼不在父母亲人身边,自然要多来陪伴外祖母才是。” 一般情况下,这种道貌岸然的话都是李长乐说来表现自己的。如今这好听的,都让如幻拣去了。李长乐联想到自己近日遭遇,窝着火正没处发。她又仗着叱云老夫人自小疼爱自己,竟顾不得仪态,要当场撒起泼来。 她三步并做二步,上前玉臂一抬,劈手就要打如幻。叱云老夫人见了,杵着拐杖挡在如幻面前,而李长乐又让两个仆人拉住,差点绊倒。 如幻躲在叱云老夫人的身后本是没什么事,可她也记得李长乐曾经对她的各种设计刁难。姊妹两个,在记仇这件事上是一路人。如幻娥眉一挑,火上浇油得冲李长乐露出一个轻蔑的微笑。李长乐如同受了奇耻大辱,挣开仆人的拉扯,自整衣冠,嘴角上扬,冷冷说道:“你……下作东西!表哥早就有了正妻,你就算跟了他,也只是一个小老婆。还没嫁呢,就白白贴上去,丢死李家的脸!” 叱云老夫人本来正因为这件事和如幻关系不顺,李长乐骤然提及,她脸上也挂不住。更何况,李长乐偷偷告密的事情老夫人也想瞒着。她知道李长乐这下是气急了,未免李长乐继续说下去,又隔墙有耳到了叱云南那里。 她当即只得动怒了,“你上次在秋围骗如幻出去,让她遭了难;还有在宫里宴会给她灌酒的事情,我都是知道的。如幻大方,没跟你计较。你个当姐姐的,却一点没样子。你闹够没有,这些天不要来了,我要给你气死了!” 李长乐闻言,楞住了。 这些事,叱云老夫人怎么会知道呢?莫不是表哥? 她心中疑虑闪过,却没注意到守在老夫人门外的张妈见势不对,偷偷去跟外头的小厮耳语了一阵。 张妈自被如幻打发回来叱云府,在老夫人那里也不得脸。眼见老夫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她早早得投了叱云南。也就是她,告诉叱云南李长乐告密的事情。 而其他的,是如幻今日自个儿对叱云老夫人说的。她描述时,说的极其巧妙,全然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老夫人素知李长乐的脾性,有些事情猜也猜到了。 “好!我走!”李长乐生来还没受过这样的气。她的敌人从现在开始,除了李未央,便是李如幻了。 她夺门而出,如幻灵机一动追出去,又在出门没几步的地方,晕倒在烈日下。 方巧,叱云南外出归来,小厮跟他汇报完了发生的事情,而内宅里面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喊到,“不好了,表小姐中了暑气。” 叱云南还以为是李长乐,只当没有听见。谁知李长乐刚刚快步跑到门口,就撞见叱云南。叱云南才惊觉不对,理也不理李长乐,就往老夫人的院落跑去。 老夫人在李长乐走后不久,又见如幻晕倒,气急攻心,冷不丁抽搐似的咳得浑身颤抖,竟吐出了一摊黑血来。她用手帕包住那摊血,不动声色得丢进香炉里,对旁边将欲喊人的老仆说:“不必麻烦,是时候到了。” 她勉强支撑,昏黄的眼珠望了望外头。青天白日下,叱云南不顾男女大防从下人手中把如幻打横抱住,不知抬去了哪里。她摇摇头,又自言自语道:“长乐和如幻,到底谁能为叱云家带来荣光?阿柔,你在天上可看着呢?你这一撒手,他们不知要闹到何时?” 说罢,老夫人眯了眼睛,抬抬手教人去李府通知李家当家及李家老夫人,表小姐今日要宿在叱云府的消息。 她病的快瞎了,但是心还没瞎,她知道如幻是故意装的晕倒。反常及为妖,如幻这丫头是有事想留在叱云府。既然如此,她何不糊涂一回,遂了如幻的心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姐妹 (2) 【一】 叱云南将昏迷的如幻抱到了自己的房间。从李府跟着如幻来叱云家的几个随从,不敢多言,只能陪同。 “如幻!醒醒!好好的,怎么就中了暑气?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叱云南毫无例外得发火。 可几个下人也是无辜,他们六神无主的回到,“奴婢们也不知,小姐没怎么在日头底下待着。” “还敢狡辩!”叱云南听不得解释,此刻任何话在他眼里都是借口。 春茗见状,机智得上前吩咐说,“你们还不退下?去取些冰来化了,给小姐湿敷着。” “是。”众人自然会意。还好他们不是叱云府家生家养的奴婢,不然护国司马的暴戾手段早就落了下来。 待所有外人都出去了,春茗也朝叱云南躬声细语得说道,“将军,奴婢也下去了,小姐需要安静得睡一会儿。” “嗯。”叱云南点点头。 他方才抱起如幻的时候,如幻用手在他的胸口暗自打圈,他还能不知道这是一出戏么? “你想干什么?”他对着床上装睡的人儿问道。 如幻调皮得眨眨眼,抬手勾着叱云南的衣角,“大将军息怒。” “除非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叱云南并不理会如幻的撒娇。他推开如幻的手,两手扶着大腿,在床边坐了下来。 如幻看了一眼四周,问道:“这里是?” “别装了。你不是来过么?那天,天没亮的时候,你惊天动地得冲进来,说喜欢本将军的那次。”叱云南说起往事,还带着一股笑意。!%^* 如幻有些羞赫了。她低了头,直起身子,从床上垂下双腿,也跟叱云南一并坐着。 “你既知道我是装的,还带我来?”她问着。 “因为我有话想跟你说。”叱云南直白的回答。 如幻好奇道:“什么话?” 叱云南却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何假装晕倒?”(!&^ “我还不是想见你。”如幻信口一说。 叱云南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的,“你想见我,大可派人知会我一声。” 有了上回的经验,如幻只管卖弄些纯情。她对叱云南说道:“那多不好意思呀!我这一来,还能讨个孝顺的好名声。岂不极好?” 果然,这招对叱云南来说还是很受用的。又或者说,这对天底下所有处于爱恋中的男人都有用。 叱云南居然展开了笑颜,臂膀放开,搂住了身边的女子。他欢喜得说:“的确极好。那本将军还该赏你了。” 如幻心中有鬼,又是在叱云南的房间,她不免提心吊胆。她躲避着叱云南浓重有律的呼吸,把头侧到叱云南的臂弯以外,说道:“外祖母赏过我了。” 叱云南吻了一下如幻白嫩的脖颈说∶“这不一样。”他的舌尖藏在吻中,湿湿得舔舐了一下如幻脖颈上裸露的肌肤,有种令人心痒难耐的感觉。此举吓得如幻双手护胸,作自卫状。叱云南只当如幻是欲拒还迎了。他们又不是头一回这样亲热,他知道如幻不是过于扭捏的女子。 “啊!你想和我说什么话来着?”如幻赶紧找一个合适的话茬来打断这令人脸红心跳的进程。 叱云南倒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他直言道:“没什么。我想带你去个地方。今日你碰巧来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我就带你去。” 如幻支支吾吾,“可是……今晚我还得跟外祖母叙话。不然,她又要担心我了……” “那就叙了话再去,我等你。”看来,叱云南主意已定。 如幻心中也是期待的。她询问,“我们是正经出去,还是偷偷出去?” 叱云南想到如幻假装中暑,若晚上出门,也是惹人非议的。他无奈道:“我本来想与你正经出去,但现在只能偷偷出去。” “哦!”如幻没怎么思考就回答了,她的手心都出了汗。 【二】 这厢,李长乐回了尚书府,又正值安平公主从太子府归来。公主的依仗派头晃得她眼睛也花,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她看见躲在角落的李常茹也是一副落寞的样子,终于迈出了那一步。 而叱云府老夫人的房里,如幻的到访并没有让老夫人觉得意外。 “如幻丫头,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想跟我老婆子说,就抓紧吧!我活不了多久了。” 老夫人半倚在虎皮的暖榻上,气质神情与白天相差太多。 她这一语,让如幻大惊失措。血浓于水,如幻对于这个半路相认的外祖母也动了恻隐之心。 “外祖母!请您帮帮如幻!”如幻跪下说。 彼时,房间里未点一盏灯,更没有一个下人。盛夏晚晴天,即使是夜里,屋里仍是亮堂的。 老夫人吃力得应了一声,如幻便把在李府遇到承德的事,详细得告诉了老夫人。 凡事皆有因果,正如破晓的曙光要历尽前夜的黑暗。 承安私下见如幻,其实是已经起了投靠叱云南的心思。毕竟从滑台归来以后,圣上和东平王都已经不再信任南安王。南安王豢养私兵的事闹的沸沸扬扬,如今若再不安分守己,只怕性命不保。南安王本就出身低微,隐忍多年,如今功亏一篑,难保底下的人会没有异心。只是没有想到这第一个有异心的人,居然会是承安。 承安要如幻在七日之内安排他与叱云南会面,若是七日之内他不能看到叱云南,奏章就会出现在魏帝的桌子上。 叱云老夫人听完,握了如幻的手,告诫如幻说:“为今之计,只有按兵不动,先瞒着南儿。南儿现在势头正盛,要是在此时得知奏章到了承安手中,肯定会想办法拉拢或者杀了承安来得到奏章。但以你所言,承安此人狡诈非常,他一定会将奏章藏得十分隐秘。南儿的任何动作,若是让南安王发现,而南安王又是承安的主子,到时候奏章很可能重新落后回南安王手中,从而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老夫人分析头头是道,如幻听着也是安心不少。果然,老夫人历尽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不是白长了岁数。 可如幻此行,并非是向老夫人讨主意。她开始就说了,她是求老夫人帮忙来的。 她郑重其事得接着老夫人的话说:“就目前来说,谁也不能保证如果将军不见承安,奏章就一定会暴露。因为承安完全可以选择另觅新主,譬如李未央和高阳王。但如果将军见了承安,且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拒绝了承安。那事情就会演变成,承安为了压下自己已经私会将军的秘密,而孤注一掷兑现自己的话。如幻得知七日之后,就是圣上为太子妃亲办的生日宴会。如幻想要外祖母帮忙,让如幻进宫阻止承安。如幻与承安约定若是将军同意会面,就放飞如幻带入李府的信鸽。现在,如幻就等外祖母一句话了。若如幻成功阻止了承安,便能拿到奏章,叱云家危机可解。这难道不是外祖母您想看到的吗?” 叱云老夫人听了如幻的计策,没有直接赞同,而是反问如幻,“然后呢?你就半点没为自己求的吗?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先去告诉南儿,却到我这里求助。你真正所求的,现在可以说了。” “外祖母,我……”如幻等老夫人这句话许久了,她今日又是假殷勤又是装晕倒,就是为了现在。 而老夫人早已有了先见之明,她打断如幻说:“好了,外祖母都明白。你想我点头你和南儿的事情。可是如幻啊!你以为外祖母真的忍心难为你们么?若是换了从前你母亲在时,你要是从小在李家长大,外祖母巴不得你们在一起,亲上加亲。可惜的是,从你一出生,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你是世家之女,若没有权势,你的风光岁月能有几时?有件事,外祖母没有告诉你,其实秋围那次,太医说……” 如幻知道叱云老夫人要说什么,但她心意已决,说道:“如幻知道!外祖母,求求您了﹗如幻的余生只想和南郎在一起。不管结局如何,如幻即便是输了,也心甘情愿。” 为了叱云家的未来,老夫人此刻并非让步于如幻,她只是抚摸了一下如幻墨黑的头发,回答:“好啦,你可以去了。” 这句话是当年叱云柔出嫁的时候,叱云老夫人说过的。如此,便算是答应帮忙。 【三】 且说,如幻一夜宿在叱云家,李未央居然在此时从太子府归来。她见过了李老夫人和自己的亲娘,好不容易空闲,特地去了一趟如幻的紫薇阁却扑了个空,只好又去了二房李常茹的住处。李未央才进来,便看见李常茹一身的素白寝衣,坐在门廊处等着她。 “二姐,常茹与你说一件事,你莫要责怪。”常茹拉着李未央一同坐下,表情像是犯错的孩子。 “你先说便是,和我客气什么。”李未央大大咧咧,自然是不比常茹心思多。 “那个……二姐从滑台回来后,不是和常茹说过一些关于如幻姐姐的事情么?常茹见如幻姐姐归来,不过是想安慰一下她在滑台的遭遇。结果,不小心把二姐将她写给那个人的信交给南安王的事情说漏了。然后如幻姐姐好像非常不开心的样子,就再也不理常茹了。二姐,你就怪我吧!我这都睡不着觉好几天了!” 李未央面上讪讪的,回道:“常茹,你!我不是说了,这些事情不能随便说的嘛。” 常茹面有愧色,心底却十分高兴。因为其实她并没有对如幻说出这件事,如幻本人也不可能会去跟李未央确认这件事。 她拉着李未央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常茹温柔的语气格外动人,“二姐放心,如论如何常茹都会是二姐的好姐妹。” “我知道你的。”李未央虽然欣慰,但更多的是恨自己一时嘴快。她并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好姐妹表面的无心之举,在日后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而这一切,都是从她刚入李府,到后来跟南安王一起从滑台回来,慢慢演变而成…… 半响,直到蓉儿进来,李未央见夜色已深,就先回自己的院子里休息了。 而李常茹往了一眼窗外凋落一地的玉兰,目送李未央走远,最后无言落下了窗子。 “小姐,这样做真的能让如幻小姐投向咱们这边么?”蓉儿问道。 李常茹用手梳理着披散的头发,悠然道:“当然不能。但是能让李未央以为她跟李如幻之间已经生了嫌隙,让李未央届时无人可以求助。” “小姐高明。”蓉儿真是越来越佩服自家的小姐了。她早先还在想常茹为何不直接把信的事情告诉如幻,后来她才懂得常茹的心细如尘。因为常茹和如幻的相处并不顺利,如幻根本不信任常茹。有些话从常茹的嘴巴里说出,如幻只会是半信半疑。常茹此举,即便是哪一天,李未央自己良心发现去跟如幻认错,也只会让这嫌隙进一步加深。 纵观这尚书府,众多姐妹,只怕要属李常茹的心思最为深刻怨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姐妹 (3) 【一】 那是一个巨大的宅院,在平城最富饶的东面。历祥山泉蜿蜒到此,不出十里又是市集,西出遥望着大魏皇宫,仿佛天边的一抹云彩。 宅后一片松林,新砌的墙垣上刷上了朱红的椒。屋顶上的瓦片压得密如鱼鳞,天河决口也不会漏进一点儿去。 大门得最后才落成,因此叱云南和如幻毫无阻碍得步入其中。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阔,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掩映之中,大小院落交错杂陈,恰似一盘杀得正酣的象棋子儿。 这就是魏帝下令给叱云南建的新府。 “这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如幻诧异于这座还没建成就奢华到令人咂舌的府邸,脱口而出得问。 “因为你要来,我令工匠都去休憩了。三个月……肯定可以建好。”叱云南推算着说道,眼中有种向往。 如幻提起裙边,轻盈得在半成的院落里游览。她的心速明明很快,又故作镇静的样子刻意问:“为什么不在建好的时候再带我来?” 叱云南一步一足悄悄跟在如幻身后,同样压制着内心的欣喜。因为,他也是第一天来! 他假装平静得说:“因为我想问问你,想在院里种什么花,想在房里安什么梁,池子里放五彩的锦鲤还是寓意吉祥的团鱼……或者,你有别的什么喜好也可以告诉我。” 他已经决定他和如幻成婚之后要住在这里,婚礼也要在这里办。没有人可打扰他们,这里就是他叱云南和唯一一个心爱女人的两人国度。 正如如幻所说,他本可以在这宅子建成以后再带如幻来的。可是,叱云南从滑台之行开始,他的内心纵然勉强苦撑坚守,可还是一点点的,把对待如幻应该把握的分寸尺度,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陷入爱河,欲罢不能。 “只要有我最喜欢的大将军在这里就好了。”如幻停下浮游的脚步说。她蓦然回首,叱云南就在她身后。 不知不觉,回忆来时的路,他们之间也走过了许多。!%^* 如幻在这一刻明白了,她对叱云南的感情是从很早以前就不能抽身而退了。不光光因为叱云南是她如今的依靠,更是因为只有当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才有活下去的意义啊! 叱云家的护国司马怎样?李家的嫡小姐又怎样?抛开这些,抹去所有繁华,他们只是俗世里面,一对最普通的痴男爱女罢了。 然而,就是因为拥有了这样的幸福,如幻更加惧怕失去。她很矛盾,若论深情,她不输叱云南。可是,当讲到她对这份爱的付出时,竟是一无所有。 她连一个女人最基本的贞操都不能留给叱云南,虽然这不是她想的。她感到羞愧了,因为她试图欺骗叱云南,不止一次! “你可真是不挑啊!再看看吧!”叱云南说道,他是真心实意的想听如幻的想法。(!&^ 然而,如幻静静的说:“我们回去吧!”。之后,她回避了跟叱云南刚刚好正对上的目光。 【二】 都以为是恩恩爱爱的一对,却逃不过悲悲戚戚的罪。和如幻一样,李未央这阵子心里也并不舒坦。 她其实是和高阳王赌气才回的李府。原因还真的就是南安王。南安王本来答应她,会和她共同对付叱云南,所以回到平城以后她曾经一度和南安王走的很近。结果却是南安王告诉她奏章不见了,原有的计划被取消。她也因此和高阳王有了一次争执,因为高阳王坚信南安王在滑台要置他于死地,并且南安王对李未央有着不可言喻的企图。李未央百般解释无用,最后又惹得太子妃也不快。虽然她和高阳王已有圣上的婚约,太子妃却时常在高阳王面前提起李长乐,为此这对未来婆媳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十分紧张。 而高阳王的话,李未央还是相信的,便越发觉得南安王此人不简单,不可接近。再加上在滑台,李未央亲眼目睹了南安王杀死如幻的爹。虽然南安王后来拼命保护她,但她现在对南安王是敬而远之,甚至都不想提及。 她听说如幻也已回府,心里好多的话想与如幻说,但李常茹出人意料的来了一遭,她倒是手足无措了。 丧亲之痛,没有人比李未央更加清楚了。 思索再三,她决定哪怕被如幻怪罪,也要将事情与如幻讲清楚。 是以,李未央在回府第二日起了一个早,独自一人在府门口守着,直到如幻的马车到达尚书府邸。 “如幻,你让我好等!”李未央的语气虽轻快,但穿着极其装重。景泰蓝的大袖衫,披帛束在腰上,称得肩若削成,腰如尺素。魏帝亲赏的一套点翠首饰,配得上她如今公主的身份。 可她,是真的来请罪的。 “李未央?你一大早就要挡了本将军的道么?”第一个掀开马车帘子的居然是叱云南,他是陪着如幻一块回来的。 虽然叱云南已经位居司马,但他自称将军惯了,还是那么让人敬畏,又不寒而栗。 当下仇人见面,场面顿时如战场擂鼓一般,撼人心魄。如幻被叱云南挡着,不得出来,她更加不知道要在此时说些什么好。 “本公主要和自家姐妹说话,何时轮到你一个司马插嘴?”李未央才不会惧怕叱云南。她把话往那里一放,骑虎难下的反而是叱云南。的确,叱云南权势再大,在李未央这个徒有虚衔的公主面前,也得行君臣之礼。这里是大魏最重礼仪,来往门生最多的尚书府,不是叱云南的将军府,自然不是全由叱云南胡来的。 “那么公主是要我和将军一同向你行礼么?”如幻的声音温柔嘶哑,仿佛带着昨夜深重的水汽。她闻到了硝烟的味道,自然不能再沉默。 李未央一听是如幻的声音,自然是不会为难的。她今日本就没想到会和叱云南碰上,针锋相对的事情对她也并无好处。 她当即道:“当然,自己家人是不用的。” “那就好。将军,我们进去吧!父亲大人这个时辰还没早朝,我们一同去请安。”如幻在背后推了推叱云南,示意叱云南该下马车了。 叱云南也不是只会逞强好胜的人,他嗯了一声,扶着如幻下了车。两个人一并踏入尚书府,将李未央落下在门口。 李未央只得脸上无光得任由他们两人同自己擦肩而过,白白错失了和如幻解释的良机。 好在尴尬的气氛没有维持多久,君桃匆匆赶来在李未央的耳边说了一句。李未央神情一变,迅速回了自己的院子。 【三】 叱云南先是把如幻送回了紫薇阁,下人们看见他都见怪不怪了。 “最近又跟李未央好上了?”叱云南打趣说。 “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已经回来了。”如幻回答,她还能不明白叱云南那点心思么?叱云南肯定是心里对她起了什么怀疑,但又恐像上次那般误会了自己,刻意说笑想套她的话罢了。 而叱云南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只好不太恰当得说:“你不会对她余情未了吧?” “什么?”如幻不解又惊奇得看着叱云南,也是无言以对了。 叱云南却不以为然,他还觉得自己挺风趣的,如幻不应该有什么不满才是。于是乎,他中指一弯,弹了一下如幻的额头,结束了这个话题。 又转而说:“我稍后就随尚书大人一同上朝,顺便与他请示一番,看看午后能否来与你用膳。” 其实如幻刚刚说的一同去请安,不过是圆场之辞。她和叱云南没有夫妻名分,又并非亲兄妹,哪有一同请安的道理。叱云南却在其中听出一个机会,就想到办法和如幻多些时间相处。 三个月的时间,才刚刚开始,叱云南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如幻点点头,就不送叱云南出去了。反正这府里的路,叱云南比她这个小姐还要熟悉。 叱云南才走片刻,李常茹又至。 她一身英红的衣服,白玉兰的簪花,还是秀雅又可人。 “你来做什么?”如幻连茶也没有叫人上。 李常茹受人冷眼的忍耐功夫,可是自幼从长房叱云柔那里练出来的。如幻这一套,还真的没让她放在心上。 李常茹干脆站着说话:“那日妹妹与姐姐说话唐突了。妹妹思来想去,这家里姐姐您为大,常茹为小,应该是妹妹常来找姐姐才是。故而,今天是特地向姐姐赔罪来的。” “赔罪倒是不用。你我不是能知心相交的人,我也不喜欢你。”如幻倒是实诚,她的语气没有刻意瞧不起李常茹的意思。只不过,这是建立在如幻不知道李常茹和南安王之间隐秘关系的基础上。 李常茹嫣然一笑,“姐姐可知道,平城之中贵女相交,何须真心喜欢?只要有共同的目的就好。就比如说我们如今有个共同的敌人。” 如幻并不听常茹的蛊惑,她还是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与妹妹从未有过交集,何来共同的敌人?如果你说的是李未央的话,那你可是想多了,我不会与她为敌。” 常茹早有准备,正如她就是知道今天李未央会来找如幻一样。 她善意的外表,教人难以识破她话中的真假,“姐姐说哪里话?二姐也是常茹的好姐妹。常茹说的是,南安王的护卫承安。常茹没料错的话,如今姐姐也为了这个人而焦头烂额吧?” 那夜偷盗奏章失败,李常茹就受到了承安的威胁。虽然她帮承安见到了如幻,可南安王却对她冷落了,拒绝她进入王府。她已经看过了奏章的内容,知道了叱云南在凉州的所作所为,并且一字不差的记了下来。她相信天底下任何人得到这个东西就如同抓到了叱云家的命脉一般。这样的东西,常茹亲眼见南安王藏了起来,连承安都瞒着。难道那个狡黠卑鄙的承安看到奏章不会心动么?李常茹太了解人心难测这句话了,她断定承安一定私自藏起了奏章,并且在南安王的面前诬赖到了自己头上。 而如幻是叱云南的心上人,承安要见如幻,还能有什么好事呢? “你胡说什么?”如幻眼角的花钿如同被揉皱了一般得蹙起。 “我胡说?姐姐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我看刚刚叱云将军与姐姐相处甚欢,该不会将军根本不晓得姐姐私底下见过承安的事情吧?”李常茹心思缜密,居然连直觉也是如此准确。 如幻终于心服口服了,她笑到,“你真是不简单啊!” 棋逢对手,乃人生一大乐事。李常茹对如幻也是同样不曾小看。她嘴角一扬,透露出一股阴凉之气,“姐姐能从那么高的玲珑塔上跳下而毫发无损,姐姐又岂是凡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孤注一掷 【一】 却说李未央回到自己屋内,从君桃手中接过一份不知是谁送来的信,信里面的内容居然和马太守的那份奏章一模一样。 偏巧此时高阳王到李府寻李未央,想就上次吵架的事情跟李未央道歉。 其实,他们之间哪有什么对错,都只是命运作弄而已。 他们两人一同看了信件,高阳王见李未央十分在意这份奏章的去向,嘱咐李未央日后若有同样的事情一定要与他商议再行动。李未央面上答应了,心里却还记挂着另外一件事。 这另外一件事,除了关于如幻,还能有谁? 高阳王护爱心切,早就跟李未央的侍女白芷打听了上午发生的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对愁眉不展的李未央说:“想来李如幻应该是不想让叱云南为难你,才故意与你生分。你说她救过你多次,我一定想办法好好谢谢她。你就不要担心了。” “你要如何谢她?”李未央问高阳王。 高阳王为了让李未央尽快开心起来,玩笑说:“总不至于以身相许就是了。” “你!”李未央果然喜笑颜开,忧愁之色从脸上消失了。 高阳王轻轻搂过李未央的肩膀,只盼能让李未央得到真正的幸福快乐。 他们恩爱如斯,羡煞旁人。 【二】 紫薇阁这一边,李常茹走了已经许久。 如幻独倚窗台,目光里空留一汪碧波,已没了过去那些灵动可爱的小金鱼供她赏心悦目。!%^* 如幻的耳边除了蝉鸣就是李常茹仿佛洞悉一切的话语,“承安这个人不值得相信。姐姐你未将见到他的事情告诉大将军是正确的。” “你是如何得知我未将见到承安的事情告诉将军的?”如幻屏退左右,坐上叱云南给她系的秋千问道。 秋千一前一后,忽高忽低,正如如幻当时的心情。事情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复杂的多。这个李常茹表面上是引导她见承安的人,但听她的口气更像是受了某种胁迫。 李常茹再怎么着也是一个世家小姐,承安能拿什么胁迫她呢? “那天我听承安叫姐姐表妹……”常茹神秘兮兮得说道。她其实不是故意偷听。常茹若偷听,承安肯定会察觉。常茹只是走的比较慢罢了。(!&^ 如幻双脚离地,任由秋千将她的身子带上半空随意飘荡。她无言听着常茹继续说:“府里对外都传,姐姐自幼身子不好,在道观里养着。可事实怎么样,我们都清楚。不过是大伯惧了叱云家的权势,才把姐姐接回来的。那个承安就是姐姐以前的情郎吧?如今,南安王殿下不得人心,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他身为底下人,想要另择佳木而栖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会找上姐姐?还用得着想吗?可见,你们关系匪浅啊!”李常茹自以为是得分析道。她不过是听了李未央粗略得讲过如幻是怎样来到叱云家的经历,便枉自揣测。其实,现在的李未央哪里知道如幻的真实身份。 如幻听之,哑然了。这李常茹心思虽然厉害,只可惜满脑子都是男女情爱,格局小的很。 她留意到李常茹头上的簪花,是玉兰花!玉兰花,在这样的时节早就凋谢了,李常茹还固执得戴着。 故步自封啊!如幻心中这样评价李常茹。 “二姐这个人呐!只要她一出现,我们所有人都只能沦为她的陪衬。”如幻的脑海里忽闪过李常茹说过的话,还有她当时的神情。 一个人再怎么会伪装好了,当说到心中真正隐痛的时候也会有有所松懈。 李未央就是李常茹心中真正的隐痛。 那一日,李常茹和如幻说完那些话后,如幻去问过春茗,才得知李未央跟李常茹是非常要好的。即便是叱云柔在时,李常茹也是非常维护李未央。 两个贵女之间,除了身份地位,还有什么好争?除非是爱情! 这样的猜测其实李长乐也有过,但李长乐当时以为李常茹也喜欢高阳王。可如幻不同,她立马想到的就是南安王。承安能通过李常茹来见她,可不是没有缘由的。如幻的直觉,同李常茹一样,准确又不可理喻。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南安王喜欢李未央这一点如幻也是知道的,但李未央一心只在高阳王身上。 如幻不想牵扯进李常茹和李未央之间的私怨里。更何况南安王也是她的仇人。既然,李常茹跟南安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又何苦要作茧自缚,被李常茹牵着鼻子走。 “出去!”李如幻忽然说。 “什么?”李常茹吃惊道。她已得了李长乐的支持,正联手共同对付李未央。可她的计划里,若没有真的奏章,届时李未央已死,李长乐上位,她岂不是白费功夫。 如幻是叱云南的人,她是不可能把奏章交给常茹的。所以常茹挖空心思,又是挑拨如幻和李未央的关系,又是压低姿态,就是想要借着如幻的手,起码先除了承安,减少一个把柄。但如幻总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我让你滚出去!”如幻加重了语气。 “你会后悔的!”李常茹明明很愤然,但又一副委屈的样子。 “滚!”如幻指着李常茹喊到。春茗闻言,已步入内室,对李常茹做了一个请出的姿势。 午后,该到了用膳时间。 如幻不再注视那了无一物的水塘了,她吩咐道:“春茗,你去把后院的鸽子放了。” 春茗打着一把团扇给如幻纳凉,问道:“小姐主意定了?这就不能改了啊!恕奴婢直言,老夫人未必真心帮您,入宫之事还得考虑啊。” 春茗就害怕是老夫人假意帮忙,实则是借机将如幻送到魏帝的身边。她也不明白,如幻明知将军不会愿意看见她入宫,又为何执意要走这条路。 但其实,该懂的道理,如幻都懂。她要是不提入宫的事情,叱云老夫人能轻易答应帮忙么? 投其所好,险中求胜。胜了,如幻就名利双收。败了,如幻就将实情都告诉叱云南。横竖,她不会让承安如愿以偿就是了。 她打住了春茗摇扇的手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举虽然冒险,胜算却大。去把府里所有的酒都取一些来,我要请将军喝酒。” “是。”春茗不解其意,闷着一口气答应了。 【三】 冬日里的冰,在地窖里藏着,在这个时节拿出来正合适。 冰镇过的酒,用琉璃的瓶子装着。时令的水果浇上蜜,还有什么比这些更加令人食指大动,心神舒畅。 如幻穿得难得清凉。她体弱多病,衣服总是较别人多穿一件。今日午后竟脱了外衣,只着单薄的素纱,冰蓝的蚕丝裙子,头发只用一支珠钗挽起。 她特地沐浴过了,未施粉黛。粉嫩的一对小脚藏在花色的台布下面,不轻易教人看见。 叱云南果然来了。李尚书对于他的要求,不做反对,默然间就算答应了。叱云柔走了,如幻如果能嫁给叱云南,也不失为加强两家联系的筹码。更何况,李萧然不答应又如何。叱云南在李府向来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能跟他打招呼算是进步了。 叱云南自己脱了靴子,步入内室。 “南郎来了!”如幻一张小脸歪倚在右肩头上,美目盼兮,鼻子略显有些上翘,显露出一副淘气相。 眼前的如幻看上去比桌子上摆的更加诱人。叱云南不由得胸口一热,恨不得痛饮三杯玉露琼浆。 “怎么?要和我不醉不归?”叱云南挑了一个自在的姿势坐下来说。 如幻眨巴着她的眼睛,一派天真得回答,“南郎怕我不成?” 叱云南才没那么容易被激到。他虽不是情场老手,但也领略过数来个女人的裙下之姿。 他心道,如幻这不会是要对他做些不可言喻的事情吧? “岂会?你不要求饶才好。”叱云南自那次宫中宴会以后便看出如幻不俗的酒量。不过,他的酒量也是不差的。 如幻掩嘴巧笑,把各种酒一壶壶打开,说道:“这一般的喝酒,实在无趣。今日,我们来喝一种新酒,叫做满园春,乃是各种酒混合而成。如幻来给南郎斟上,如幻先干为敬!” 说罢,两个景泰蓝浇花底座酒碗被如幻囫囵得装满。她果真衣袖轻抬,曲项而饮。 叱云南看得真真的,如幻表面上和他对饮,用的是一样的酒碗。但如幻给他倒酒的时候,混合了许多酒性很烈的酒。所以看上去他们喝的一样多,其实他若喝上一碗胜过如幻喝许多碗。 可即便是看穿了如幻的小把戏,叱云南还是顾不得许多,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再来!”叱云南豪气得将喝空的酒碗翻过来给如幻过目,然后略一用力将碗放在桌子上。 如幻如法炮制得又跟叱云南在交杯换盏间走了几趟,两个人都有些微醺了。 如幻最后倒了两碗酒,绕着叱云南的胳膊,喝了一个交杯。之后,叱云南瞧上去就有些气息不稳,手足无措了。 如幻唤来春茗,主仆一起将叱云南扶上了休憩用的矮榻。 春茗去了门外守着,如幻则褪去身上的纱衣,将长裙卷止小腿,站着跨上了叱云南的腰间。她半个身体贴着叱云南,将叱云南的上衣一点点解开。 因为是第一次解男人的衣服,如幻紧张的有点手抖。随着肌肤间越来越多的触碰,使得如幻腹中的酒意也渐渐升起。 她忍不住吸允着叱云南的嘴唇,轻轻咬一口,又心疼一样的舔舐几下。她拉低自己的衣襟,把叱云南的手掌放了上去。四下无人的情况下,她也没了那多余的羞耻心。 天知道,装醉的叱云南,被如幻撩拨得,下身涨得要冒火了。 “这可是你自找的。”他低吼一声,翻身把如幻压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游龙戏凤 (1) 【一】 叱云南还没到不惑之年。成年至今,他和女人作乐都是例行公事罢了。 唯独这次,叱云南接连三次了,才勉强停下来。 他趴在如幻身上,汗珠从他额头滚落,他还有使不完的力气。要不是看到如幻受不了爱潮的冲击,咬着矮榻上的毯子又哭又喊,他才动了那怜香惜玉的心。 “如幻,你让我太快活了。”叱云南道。 他还想来一次,停下来只是让如幻缓个神。 如幻无力的手推搡着叱云南的胸膛呜咽着。多年前的初次,给如幻留下的只有痛苦和羞耻。她全然不知,这游龙戏凤之事真正的滋味,是这般的销魂蚀骨! “起来了。”如幻吸着鼻子说。他们饮酒已花了不少时间,又是共赴巫山翻云覆雨,时辰不早了。 “不起。”叱云南拒绝道。他用手指抬起如幻的下巴,硬是要她看着自己,同时自己也注视着如幻。 如幻被叱云南看得发慌,眼神不由得逃避。她玉颅微倾,又被叱云南用手指掰了回来。 “你是怎么想的?我还以为你很怕我呢。”叱云南忽然问。 “我什么也没想啊!”如幻心虚的说着。她听得懂叱云南的话,又不想用真心的话去回答。 叱云南起了想要吓唬如幻的心思,半开玩笑的说,“你就不怕我回头就不认账,不要你了吗?” 但其实,叱云南根本没发觉,他这个人根本不适合讲笑话。 而如幻就从来没被叱云南的玩笑逗笑过,她回答说:“今朝有酒今朝醉。人活着,还是开心的好。和南郎在一起我很开心,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是心甘情愿的。”!%^* 这番言辞哪里是普通的世家贵女说得出的。如幻到底是如幻啊!总能让叱云南出乎预料。 “教我如何说你才好。”叱云南挑不出如幻话里的毛病。 “不会说就快起来。”如幻又推了一把叱云南。 叱云南这才从如幻身上翻下去,侧卧在一旁。 如幻则转过身,裹紧了毯子。她背对叱云南,一手揪着遮掩身体的毯子,一手放在齿贝下有一下没一下得咬着,缓解心中忽然而至的压力。(!&^ 叱云南太不会说话了。起码在情话方面,是毫无天赋。他刚刚那席话,让如幻失去了信心。以如幻的个性,就是真的害怕,也不会对叱云南讲了。 叱云南单臂支撑身体,从上往下看着如幻,心里隐约猜出自己话语的不妥。他从背后环抱住如幻,对她说:“今天我不走了。明早,你直接跟我回去吧!” “不要!”如幻答得干脆。 叱云南用下巴蹭蹭如幻的光滑的肩头,“给个面子嘛!大不了,我把我的院子让给你住。” 如幻心道,谁稀罕你那院子。又回绝说,“也不要。” 叱云南不服气了,他阴阳怪气得问:“真不要了?” “就是不要!”如幻依旧执拗。 “我偏要给你!”说罢,叱云南再度把如幻压到了身下。 而叱云南就在此时,看见了如幻身下的一块斑驳的茶色血迹。他心中原本存着的些许的疑心散去,转尔又被怜惜给取代了。 他把如幻护在胸前的双手握住又挪开,对如幻说,“我轻些就是。” 如幻闭上眼,放松自己,准备接受叱云南又一次的倾轧,却闻得院外一阵慌乱的骚动。她听见这骚动里有匆忙的脚步声,还有春茗惊呼一声便倒地的响动。 【二】 承安破门而入,还没站稳脚跟,便被叱云南从暗处飞起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如幻趁此机会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凌乱中,她看见叱云南丢在地上的外衣里藏着一把短剑,她把短剑拾起,给叱云南掷去。 叱云南准确得接住短剑,面上闪过一丝笑意,旋即又冷了脸,拔剑出鞘,势要将闯入之人的咽喉割裂。 “将军饶命!”承安想不到叱云南也在,赶紧跪下求饶。 “是你!你是拓跋余的人!”叱云南这才看清被他打倒之人的相貌,并且一眼就认出了是承安。 如幻本是在矮榻后面的屏风后面躲着,听见承安的声音,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虽然放飞了后院的鸽子,可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天。承安为何这么早就找上门来,还在外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这下可好,她的苦心孤诣都要化为泡影。 绝不能让承安在此时告诉叱云南奏章的事! “啊!”如幻从打开的门缝里看见晕倒的春茗,刻意假装害怕的叫了起来。 叱云南一听,内里的心肝就像是让人狠狠揪了一下。纵然满心的疑团,也只能放在一旁。他猫着身子,反手持剑,惯用的右掌五指勾起,目如伺食的秃鹫。这就起了杀意! 很多人都说叱云南的武功路数怪简单的。但其实,他所用的一招一式都是从古今武学各派的精妙招数里提炼出来,经过反复推敲加以编排,最后才融会贯通,成为他自己的东西。因此叱云南和人对战,往往对方还没出招,叱云南就看透了对方的路数,提前劫下杀招,敌人便任他要杀要剐。 承安自命武功不凡,屈居南安王手下做一个近侍,已是浪费。可他仰望着逐渐靠近的叱云南,竟嗅到一股子血腥气,直钻入鼻腔,邪得渗人。 他看到了如幻放的鸽子信号,心里没有急着高兴,而是第一时间策划着除掉李常茹。因为这几天,李常茹总是不遗余力得去往南安王府求见南安王。昨日,南安王差点心动要见她了。还是承安故意扯出一件耽误许久的公务让南安王先去处理了,李常茹才没有得逞。 由于承安偷拿奏章的事情,只有李常茹知道。假如承安过早杀了李常茹,只会让南安王起疑心,猜到李常茹是被人诬赖的。所以,承安要等到如幻这边尘埃落定,他才能安心动手。 为策万全,承安亲自潜入李常茹的闺房。不想,李常茹早有预料一般,不知道从哪里寻来数个高手保护。他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没被赶来的护院捉住已是万幸。 他走投无路之际,就闯入如幻的院落,竟意外的顺利。老天爷不知道是帮了承安,还是害了承安。就因为今天叱云南在,他才轻易闯入如幻的房间没有遇到护卫。可也就是因为叱云南在,他很可能壮志未酬,就成了叱云南的手下亡魂了。 “将军,卑职有重要的事要跟您……” 管不了那么多了。 承安跳过了准备和叱云南讨价还价的过程,就要直接说出奏章的事情。 果然,叱云南作势要杀的动作稍微放慢。 “将军!不要听他胡说,他定是南安王派来杀我的。”如幻心急如火,顾不得衣裳不整的仪容,从屏风后面奔出到叱云南的身后。她抓着叱云南握剑的手臂,恨不能替叱云南把承安杀了。 这样的孽畜,死了也是一了百了。 叱云南感觉到了手臂上的压力,居然是来自身边这个柔若无骨的女人。他开始没有想太多,他以为如幻只是害怕了。他忽然觉得不该在如幻的地方杀人。若是再闹出个动静,如幻该如何在尚书府自处。 他的杀意,因为如幻而收敛了,却不是如幻想要的。 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高阳王的声音又出现在外头。 “如幻小姐!本王方便进来吗?府中有人看见刺客进了你的院子,你可安然无恙?” 如幻一时也懵了,她没见过高阳王,所以听不出声音是高阳王的。但如幻只推敲“本王”二字,就知道来人不可小觑。 就在她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叱云南把脚步一挪,用高大身形遮住了高阳王可能从半开的房门外而看到屋内景象的视线。 “回去把衣服穿好,然后别说话。”他对如幻用的是吩咐的语气,可还能听出些关怀。 但他对于还在地上不敢随意动弹的承安,就是赤裸裸的恐吓之词,“你,闭嘴!不然的话,本将军就杀了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游龙戏凤 (2) 【一】 春茗扶着受伤的后脑,睁开眼,看见一手的血腥。 晕倒前,她只记得红蜻蜓绕着波澜不惊的水塘停驻又飞走。斜阳就要收回最后一缕余晖,天色将要暗沉下来。 今天之前,春茗以如幻月事不调为借口,去药房拿来一些活血化瘀的药。如幻的月事本来就忽前忽后,不太准确。可每次来之前,如幻都会胸口发涨,且当日就会有一点点淋漓不尽的暗血流出。 如幻连吃了好几天药,今日一早便有了胸口发涨的症状。当如幻告诉春茗她要请将军喝酒时,春茗就心知肚明得赏了紫薇阁里的下人每人半日休假。 眼见如幻和叱云南成了好事,春茗以为一颗悬着的心可以放下了。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然,打晕她的是承安。把她拖入一间下房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你是谁?”春茗看着一个背对她的黑衣男人问道。她出血很多,眼里直冒金星,所见事物皆有重影。 “安静!”男人的声音非常难听,像在嘴巴里含满了沙砾。 不知为何,春茗竟觉得这个背影的主人给她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可她来不及细想,又晕了过去。 【二】 高阳王最终进了如幻的房间,身后跟着一众的护院还有他自己的近侍。他比以前要机警得多,滑台之行让他成长了一些。 案上两只酒碗在一个女子的闺房里显得有些突兀,高阳王敏感得发觉了这一点。他命令所有人在前厅等候,自己小心翼翼得走入更深的内室。 一条镶嵌着海蓝色宝石的玉带给人拾起,玉珏互相摩擦发出窸窣脆响。叱云南一脚抬在矮榻上穿靴子,看见高阳王进来了,立马露出一个圆滑的笑容。 “卑职见过殿下。”叱云南礼也没有行,就草草的一句。!%^* 高阳王往叱云南身后的屏风望了望,说:“叱云将军好兴致。不知将军可否看到刺客?” 叱云南穿好了靴子,站起来回道:“殿下来的不是时候,现在本将军已没了兴致。至于刺客,本将军没有看到。” “怎么不见如幻小姐,她可好?未央听到有刺客,很担心她。”高阳王刻意提高了音量说。 但屏风后面没有丝毫动静,倒惹得叱云南很不快,“请殿下回去教公主不用凭白担心。如幻有本将军这个表哥护着,不会有事。殿下请回吧!” 高阳王未经女主人同意就擅入这里,本已失礼。更何况,他已在李未央的口中得知叱云南和如幻存在暧昧关系,也觉得的确没什么担心的。他惊讶的是,这个李如幻比他想象的要,大胆的多。光天化日之下,和自己的表哥寻欢作乐,她也是少见的恣情洒脱之人。(!&^ 高阳王正要退出,有人在外面喊到,“刺客!” 他就追了出去,丢下了黑着脸,醋意沸腾的叱云南。 高阳王只不过是出于礼节的关心如幻,竟惹得叱云南心中打翻了五味瓶,以为如幻什么时候和高阳王也有了交集。 【三】 如幻梳妆的手在抖,她的心根本不在屏风之外的对话上,因为她相信叱云南可以应付。 就在刚才,叱云南朝屋顶打了一个暗哨,一个黑衣人应声出现。他和叱云南和身形极像,若不是看不到脸,那落地的姿势,还有擒拿敌人的招式,都和叱云南本人如出一辙。 他像叱云南的一个影子,没有多余的言语,仿佛和叱云南心有灵犀一般,带着承安消失无踪。 刚刚引走高阳王的“刺客”,不过一个调虎离山之计。真正的承安只怕会被打入叱云家暗无天日的地牢。 如幻千算万算没料不到,她又一次作茧自缚了。可叹,她浅薄的心机,若蜻蜓点水,离翻江倒海还早着呢。 她该跟叱云南坦白么?她刚刚当着叱云南的面诬赖承安,承安一定不会放过她,说不定回头就在叱云南的面前说出她的隐秘。届时,叱云南会如何看她?如幻已经不敢想了。 “还没好吗?”叱云南的语气带了不耐烦的气息。 “南郎,我……”如幻欲言又止。 叱云南完全不复他和如幻颠鸾倒凤之时的多情模样。现在的他只想把自己的女人收进自己的地盘不叫别人染指分毫。他嚷嚷着说:“带个簪子够了吧!还瞎折腾什么?跟我走了!” 如幻正是黔驴技穷之际,心想着,不如先去找外祖母商议,再做打算。她看叱云南又不晓得怎么生了她的闷气,她还是不要去惹叱云南了。 只是她今日早上才回府,下午又要走。这说出去,又平添了别人家茶余饭后的笑谈。 也罢,她既孤注一掷得骗过了叱云南,还假装清高,要什么羞耻心? 她配羞耻么? 不配! 如幻自己也这么觉得。 她真的随叱云南回去了。而等待她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现在没人能说的上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游龙戏凤 (3) 【一】 叱云南这一趟带走了如幻,竟掀起叱云家和李府之间的一场轩然大波。 李长乐极其不情愿得被李萧然委派,充当和事佬,去往叱云府找叱云南要人。 李长乐先去了叱云老夫人处。可叱云老夫人这回连如幻都不见,更何况是才被她下了“禁令”的李长乐了。叱云老夫人金口玉言,从未变过。李长乐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叱云南的主院。 到底是自幼一块长大的表兄妹。叱云南给李长乐留了几分薄面,让李长乐进来了。 可才一进门,李长乐就恨不得马上出去。 她竟睇见,叱云南是一副少见的着急冒汗的样子,守在如幻的身边,恨不得代如幻承受痛苦。 原来,如幻跟着叱云南回去以后,在夜里将歇的时候月事忽至。她喝了那么多活血化瘀的药,这月事来的相当迅猛。加之她本就抑郁寡欢的性子,肝气郁结。现下腹痛难忍,两腿瘫软抽搐,下身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她已痛了一夜,叱云南叫了华神功来看,华神功便开了止痛的药。如幻服下药,才迷迷糊糊睡了几个时辰。到了今天早上,竟又痛了起来。 叱云南心里自责,前天不该让如幻喝许多的酒,因为华神功说如幻很可能是酒气过甚所致的葵水不调。 他一个大男人,不通医理,也不晓得妇人之事,自然也就没什么怀疑得相信了。 可华神功别的不说,到底是真的葵水不调,还是服药所致,他还是分得清的。他只是太聪明罢了。他一看见如幻就知道,如幻就是叱云南那位心心念念,哪怕寻遍天下,也一定要治好的“妹妹”。正常的女子哪会胡乱吃药打乱自己的信期,除非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私隐。华神功行医半辈子,什么奇病怪症没有见过,自然也阅人无数。他今日帮了如幻的大忙,日后若如幻真的不治好了。叱云南说不定会看在如幻的面子上,不杀他泄愤。 他虽然喜欢钱,但还得有命花才是。 然这些都是后话,且说李长乐清咳了两声,企图打断这情深义重的场面。 叱云南压根没注意到李长乐已经进来了,还是如幻摇了摇叱云南的胳膊,虚弱得在叱云南和李长乐之间递了一个眼色,叱云南才反应过来。 “长乐,你去前面稍坐一会儿。”叱云南完全忘了怎么跟表妹寒暄了。 李长乐心道,“你们这样让我往哪里坐?” 她再瞧瞧窝在叱云南怀里的如幻,回忆起她和如幻一次次交集的场面,她终于看透了如幻的本质。 “妖精!绝对是个妖精!” 李长乐心中冷笑,同为女人,她瞧得出如幻是装的。 果不其然,如幻现在的惨状还真的就是装的。她痛了一夜是不假,可却是唯一可以拖住叱云南不去拷问承安的办法。外祖母居然不肯见她,她只能自求多福了。 “姐姐一定是来带如幻回去的。”她不知是对叱云南说,还是对李长乐说。 “正是如此。表哥,你们也太心急了吧。还有妹妹这是怎么了?要是那痛的话,不如贴个鹿皮的暖水袋。”李长乐挑了一把离叱云南和如幻两个人最远的一把交椅坐下说。 其实,这个用暖水袋止痛的办法如幻也知道。只是她出府太急,没有带而已。她当然不会跟叱云南提及,因为她还得继续演啊! 李长乐这话表面是好心,其实是来拆台的。 姐妹二人到了如此面和心不和的地步,也是冥冥之中就定好的。 叱云南身强体壮,大冬天也用不到暖水袋这样的东西。他下令护卫整个府邸得找,包括他那几房侍妾的院子也不能放过。 不消一会儿,裹着各种花色皮套的暖水袋就接踵而至的送了过来。如幻贴着暖水袋,终于也累得装不下去了 “多谢姐姐提醒,如幻差点忘了这茬。如幻这就收拾收拾,跟姐姐回去。”她摸着肚子上热乎乎、圆鼓鼓的水袋,貌似感激得说道。她早已无事,这水袋的热量烘得她后背都汗湿了。汗水挥发出来,倒让思路清晰了一些。 “你这样怎么回去?路上又痛了如何是好?”叱云南才不许如幻回去呢。 李长乐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她来只是传话。 她说:“表哥,我父亲大人可是放话了。要是妹妹不回去,就将妹妹从李家族谱里面除名,就当没这个女儿。” 叱云南一听,立马火了,“如幻是姑母亲生,他要除名先问过我叱云南!” “这我可管不了。表哥,如幻,你们好自为之吧!我先走了。”李长乐才不想留下来自讨没趣,她起身就要走。 “等等!姐姐可见过外祖母了?”如幻叫住李长乐问道。 “不曾!”李长乐转过身回答。她气的脸都绿了,她以为如幻这是故意拿上次外祖母赶走她的事情羞辱她! 如幻闻言,一颗侥幸的心没了着落。 看来,叱云老夫人是不会帮她了。 【二】 李长乐走了没多久,叱云南看如幻已经没那么痛苦了,就想起了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这首当其冲,就是要拷问地牢里的承安。 叱云南对如幻说:“如幻,你在这里待着。我去处理些事情,晚些来陪你。” 如幻哪能答应,她就是怕叱云南离开她半步,而她的秘密就要守不住了。 “什么事情呀?如幻能不能一起去?”她问道。 “这……你会无聊的。”叱云南有些为难的说。他还是公私分明的,可又愿意让心爱的女人失望。 如幻拿出唯一可以用的招数,紧紧抱住叱云南的腰腹,一面撒娇一面祈求:“如幻不想离开南郎,如幻一个人会害怕的。” “好!你要是难受的话,可得告诉我。”叱云南也不知自己是什么了,居然答应了。想来爱之深责之切,他如同一个放不下孩子的母亲,只有时刻看着如幻在身边安然无恙,心里才能好过。 “嗯!”如幻欣喜得答应,心中依然是七上八下。 这游龙戏凤的闹剧,始于一场醉后缠绵,终于何时,无法预料,已乱了分寸。 【三】 郊外,芳草碧连天,看不见一点红艳。 叱云老夫人许久没有出门了,她不见如幻和李长乐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她根本不在叱云府。 “就是这里了吗?”张妈下车打开一把大阳伞,在一扇老旧门前停驻说。 “正是。老夫人请进。”回答的声音粗糙极了。 大热天的,这个黑衣的人,暂且就称为无名的死士吧!他裹着密不透风的袍子,半脸的面具瞧着就很难受了。他看着手无寸铁,但他本身就是一件厉害的武器。他给人的感觉的确很像叱云南,以至于开门的人有片刻的误认。 老夫人简装出行,扶了仆人的手步入一座老宅。 她坐在叱云南坐过的椅子上,威严不输男儿。她更像一尊受尽香火的,古老的佛。岁月有时是个好东西,无论是怎样的容颜到了叱云老夫人这把年纪,都是不分雌雄,只意味着绝对的权威。 “我要见见,那个人。”老夫人深呼了一口热气说道。 为首的青年不敢有丝毫违背,赶紧退下去提人。他临走时,偷偷瞥了一眼老夫人身边那个跟他的主人极像的无名死士,却让那面具下死水一般的眼睛猛得反射过来的一股绝厉的光给震慑住了。青年顿时脖颈一凉,再也不敢多望一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没得选 【一】 暗室。 如幻跟在叱云南的后面。她还记得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是怀着任人鱼肉的心,不敢轻易冲破叱云南给她设下的藩篱。即使心中知晓暗室里面说不定会有什么陷阱,她还是老老实实得进去了。 人是很难跳出自己给自己设定的圈子的,所以往后她进来的每一次,都没有像今天一样,是将这里当成一个搏命的修罗场。 为什么在滑台,死的是那个人,而不是她李如幻? 从滑台回来,她不止一次得思考过这个问题。 叱云南告诉她的答案是她命中注定就是李氏的嫡小姐,是命运的选召,她无可逃避。 时至今日,如幻终于认同了这样的说法。 王疏影是不会喜欢叱云南的,她只会害怕叱云南。唯有李如幻,才会追着叱云南去滑台,才会利用叱云南的爱恃宠而骄。她回不去了,亦没有转圜的余地,就如叱云南从王家将她带回来的那个晚上对她说过的话,“你没得选!” 暗室的地牢就要到了,出来迎接的居然是红罗。 对红罗而言,有些人同样没办法选择不去面对。譬如这个抢走了她藏在心中爱恋了多年的男人的小丫头。明明只是一个丫头啊,居然让自己一败涂地。 如幻看见了红罗,含着笑,欣赏完红罗恭敬的行礼。如果不是因为叱云南强行带如幻回府的事情而惹得叱云老夫人不肯见如幻,现在的红罗已经在如幻的计划之内,成为如幻的一颗棋子。 虽然如幻非常不喜欢用棋子这个词语来形容别人,但是她的确需要棋子。无论是天生就属于她的,还是后天用各种手段得来的。譬如绿萍,譬如春茗…… “他说什么了吗?”叱云南问红罗。 红罗尽量忽略如幻的出现给她带来的影响,一丝不苟得回答:“还没有。他只肯等将军亲自来问。” “哦?”叱云南来了兴致。 而如幻在叱云南的身后攥紧了拳头,叫住了就要进入地牢的叱云南:“将军,让如幻去与他说吧!” “你?”叱云南斜着头,舌头压在牙齿下面不知说什么来表达他的意外。 如幻挺直腰杆,交叠在胸前的手臂微微一抬,秀美的锁骨随着胸膛的起伏,轻轻得抖动,姿态既优柔又轩昂,如同一朵耀武扬威的国色蔷薇。她郑重其事得说:“将军是大魏的护国司马,岂是他一个小小护卫说见就见的。这简直就是侮辱。” 叱云南挺认同如幻的话的,他用激励的目光看着如幻,问道:“他要是不听你的,对你不理不睬,你当如何?” “那如幻就亲手杀了他!”如幻紧握的拳头从袖子里伸出,五指并拢做出一个如刀的劈杀状。 “去吧!”叱云南心满意足得同意了。对他而言,真正的占有一个女人,不仅仅是得到这个女人的心和身体,还有就是让这个女人彻底变成他所需要的样子——一个同他一样杀伐决断的,能让他安心奔赴战场,将整个叱云家托付出去的当家主母。 【二】 如幻才进去,一个死士急匆匆得跑来对着叱云南耳语了几句。叱云南听完,瞳孔一缩,吩咐红罗照看好如幻,居然径直离去了。 红罗不敢有违,可就在她也要踏入地牢之中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得顿住了脚步。 她想偷偷摸摸得看看,这个丫头,到底是如何替大将军问话的。她和如幻究竟差在哪里,她一定要弄个明白。她拷问了一夜都没有结果的事,如幻就能成功么? 屏气凝神,让脚步轻如猫儿一般的无声无息对红罗而言不是太难,更何况这是在她再熟悉不过的叱云家暗室。 上次叱云南发怒杀了很多囚徒,所以承安才有“荣幸”独享一间牢房。 红罗看见如幻妃色的拽地长裙,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出若霞的绯红。 如幻脸上的血气被裙色衬出虚假的柔光,谈不上妖媚。可比起红罗曾经一次在落雪的时节看见的如幻,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素净模样,和现下的如幻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怎么是你?我要见叱云南!”承安眼见来的人竟是如幻,不由得怒火中烧,却不能发作,只得装做不屑的神色说道。 在李府的时候,他以为他拿捏住了如幻,以为如幻会乖乖得为他找来叱云南。现在看来,是如幻柔善可欺的外表拿捏住了他。承安比之他的主子南安王,差了不光光是那么一点识人之明。 “你见不到他了!”如幻一步步靠近捆绑着承安的十字刑台,她的眸子里跳跃着地牢里熊熊燃烧的火光,而承安正在这火光之中。 “你想杀了我?你不怕害死叱云南么?我手上可是……”承安动弹不得,他的威胁听起来是如此无力。 他话还没说完,如幻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然后,如幻用不容置喙的语气,举着掴掌承安的手指着承安说:“第一,我没有见到奏章;第二,奏章如果真的可以致将军于死地,南安王早就拿出来用了,还用得着你去偷。现在的将军今非昔比,要是让他见到了你,你觉得你有多大的把握可以让他留下你的命?徐王安!我李如幻劝你一句,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把奏章藏哪儿了?我可以让你死的痛快点。” 承安从闯入如幻的房间,见到叱云南对待自己的态度,就知晓如幻一直都没有将奏章的事情告诉叱云南。他想不到如幻居然这般沉得住气,他故作从容,也带着一丝赞叹得说:“表妹才是今非昔比的人呐!可惜,即便你说的都对,可在叱云南的眼皮底下,你敢杀我么?” 如幻忍不住耻笑承安的后知后觉,“不妨告诉你,就是他同意我进来的。我对他说若是你不听我的,对我不理不睬,我就杀了你。你现在知道你没得选了吧!” 承安被如幻摆了一道,身为男人他也是有自尊心的。他又不是真的怕了如幻。他使劲挣扎,令身上的枷锁因为震动而发出声响。虽然是假把式,却是真的发怒了。他说:“你当我傻么?我既然有胆来找你,就不怕你耍花招。七日之后,我若有事,奏章绝对会被送到圣上的御案前。叱云南再怎么如日中天,可也会怕釜底抽薪的吧?” “好啊!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敢不敢杀了你!”如幻也是穷尽镇定,忍耐到了极限。若不是这个人,她何至于丢了在叱云南面前最后的底线。她成了一个不耻的女人,皆是拜这个男人所赐。 如幻斜插的发簪,正是当日被承安打落的那支。这一次,承安再也没有多余的手去阻拦了。 如幻瞄准了承安脖颈上鼓动的脉搏,用不了什么技巧,她只要握紧簪子不要手软,就能扎死承安。 如幻的动作突然,有些慌乱。她的脑海比现实里更早出现了她手起簪落,血溅五步,然后践踏这个畜生的骨骸的场面。 现在想来,如幻有些明白为什么叱云南喜欢杀人了。 杀人才没有那么难,杀人是世上最简单的事了。死亡可以抹去耻辱,秘密伴随生命的终结而沉埋大地。杀戮,是件无法用对错判断的事情。 “住手!”红罗飞跃而出。她敏捷的身手截住了夺命的发簪,也在承安原本就要血液奔涌的部位狠狠得斩下一击手刀。 承安晕了过去,红罗却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问如幻:“他刚刚说的,是马太守在凉州写的那份奏章么?” 如幻虽被吓了一跳,可还是望了一眼牢房外面,问道:“红罗,你怎么进来了?将军呢?” “可惜,将军有事离去了,命我照看你。不然的话,定教将军好生看看你刚才那副脸孔。是何等的自私自利!”红罗咬牙切齿得说。她真的痛恨死如幻了。听刚才的对话,如幻明显知道关于奏章的消息,却瞒着将军。 关于那个人的死和如幻的身世,红罗也知晓一些内情。她以为如幻之所以隐瞒实情,是因为和南安王之间的私怨。而承安就是南安王派来和叱云南谈判的人。南安王如今势弱,想要和叱云南和解也并非不可能。 如幻听红罗这么说自己,心里也是不服气。她目光微闪,旧事重提,“你哪里看出我自私自利?红罗,你可知你在滑台对将军说的话,我那时都在后面听着。你什么事情都说了,就是不提李长乐让你对我下药的事情。你是不是以为那瓶药丢了,你就可以瞒天过海了?” 红罗说不过如幻,只能强辩道:“我从没想过瞒着将军任何事!将军既然选择了你,我无话可说。但是你为何还要置将军于险境?” 如幻和红罗交锋也不是头一回了,如幻自然也知道红罗的软肋。她真的很会有样学样,承安曾经利用她的私隐,引导她为自己传信。她也学会利用红罗的把柄,让红罗按她期望的行动。 她故意刺激红罗说:“你说话给我小心一点!将军,才不会有危险呢?就算有危险,也是你这个属下办事不利,拖他后腿。眼前这么好的夺取奏章的机会,你居然要错过。” 红罗的心思不及如幻活络,她有些迟疑得问:“你什么意思?” 只有当叱云南不在场的时候,如幻才会露出如此狡黠的一面。她看着红罗的眼睛,坦诚的口气不像是面对一个曾经的情敌。 她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听不懂么?红罗,我很明白你的心。其实你不在乎能不能做将军的女人,你只想成为他身边一个不能替代的特殊的存在。如果不是你在滑台想害死我,我还是很喜欢你的。我们都爱着同一个男人,有时候不妨联起手来,做一些互利互惠的事。” 【三】 叱云南赶到那座老宅的时候,老夫人已经带着那个人走了。 叱云南气愤得要杀光宅子里所有的人泄恨。 为首的青年哆哆嗦嗦得跪下说:“将……将军,老……夫人,留下了话。” “说!”叱云南用倒在他脚边的一具尸首身上的衣服磨擦着剑身上的血迹说。 可怜的人!他知道,当他说完老夫人留下的话的时候,就是他生命的终结。叱云南之所以最后才杀他,只是因为他是这里的头领,责任最大,必须要受尽等死的煎熬,才允许他最后死而已。 他已咬破舌下的毒胆。他的忠心程度,只是可悲得希望能为叱云南奉献出所有的自己,而不是死于一场泄愤的株连。 “老夫人说,什么都想要的人,往往最后什么都得不到。教将军自己掂量……掂量……”那人说完,口吐黑血,倒地而亡。 叱云南本是杀意重重,见那人自己死了,竟生出一股可惜之感。他浑身的血腥气若偃旗息鼓的战场,徒留昏鸦悲鸣,余音虽然狭长,但也渐行渐远。他刚刚已经打算饶了那人。 “外祖母……”叱云南喃喃自语。 古旧的宅子里只剩下他一个活人,正如他的内心,深幽而孤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琵琶声停欲语迟 (1) 【一】 叱云府,叱云南的书房。 如幻抱着琵琶弹奏,挞指、去倒、半跳、按音、甲指,音韵有敲击钟磬之风味,较之李长乐的琴声更显独特。 大魏开国之初,百姓也好马上弹琵琶,以祝歌舞之兴。但后来,拓拔氏带领的鲜卑族与汉人混居通婚,全国各地尤其是平城的贵族开始流行把玩汉人的横笛古筝之类的乐器。渐渐的,琵琶变得鲜有人问津,甚至有人说那是酒楼鸨妓才会用的东西。 如幻自幼喜欢琵琶,她不光会弹还会唱。往往即兴发挥,所奏之曲文武皆宜,配以或急或缓的动作,边弹边舞。而如幻的歌声优美动听,常常借此抒情,颇为撼人。 当初,叱云家安排如幻入宫面圣的时候,本就打算让如幻弹琵琶的。拓拔焘年少时也是能说会唱的好手,听了如幻的琵琶,还能不龙心大悦么?只是后来,让李长乐抢了风头罢了。 “啊……衰草连横向晚晴,半城柳色半声笛……”如幻动动手指,先吊个嗓子。 春茗给如幻拿了一个垫子说道:“小姐,您还有心情弹琵琶?将军回来,您打算怎么跟他解释?” 如幻如今行事是越发没有章法,看得春茗心惊胆战。如幻和红罗不知怎么在地牢里商量的,居然把承安给放了! 如幻后背一挺,由着春茗给她把靠垫塞在腰后。她惬意得回答:“怎么解释是红罗的事情,我负责把戏演好。” 春茗是一颗过来人的心,叨扰个不停:“红罗可是将军的心腹,她不会把这件事透露出去吧?” 如幻懂得春茗的忧虑。只是作为主子,她得保持这种自信的言行,不能轻易露出柔弱的心态。她说:“除非她不想把那瓶药要回去了。” 春茗不见得同意如幻的说法。她一抬头,看见叱云南迈入了书房,心中一惊,改色道:“小姐,将军来了……” “南郎!”如幻把琵琶交给春茗,起身迎接。 叱云南看起来忧心忡忡,望着如幻的脸庞有些歉意。 “你在弹琵琶?承安说了什么?”他问如幻,但脸上不见对这件事的关心之色。 也忽略了琵琶…… “我把他放了。”如幻咽了一口口水回答。 “放了?为什么放了?”叱云南一阵烦闷。他不会因为如幻是他的女人,就纵容如幻胡作非为。要是如幻办事不利,他也会生气,也会惩罚的。 如幻见叱云南的神色不善,撒娇道:“你别这么阴森森的嘛!我还没说完呢!” “那好,你说。”叱云南倒要看看如幻玩的什么戏码。他脱开如幻挽着他臂膀的手,直接坐上了他处理公务时就座的正位。他一手伏案,一手撑在椅子上作弓状,下巴高抬,俨然就是等候属下复命的大将军。 如幻从容得换上在地牢时候的高傲模样,对叱云南说:“承安说是南安王让他来找将军求情的。南安王会向圣上自请离开平城去往封地,只要将军答应不在朝堂上针对南安王,南安王就会把奏章还给将军。” “做梦!一剑之仇,怎么可能这么轻易一笔勾销!”叱云南一拳砸在桌子上,怒呵道。他如今大权在握,是半分委屈和退让都不会容忍的。叱云老夫预料的一点都没错! 如幻笑意盈盈,“如幻也是这么觉得。所以就自作主张将承安放了。让他回去告诉他的主子,将军才会怕了那区区的奏章呢!教南安王自己带着奏章来求将军还差不多!” 叱云南听罢,对如幻的歉意又回来了。他刚才不应该对如幻冷脸,于是开怀乐道:“如幻,你真是说到我的心坎里。过来!半日不见你,怪想的。” 面对叱云南阴晴不定的宠爱和情感,如幻也慢慢掌握了应对之法。她假装置气得努着嘴巴说:“不敢。” 要说这男人温柔起来,能把冰雪融化。叱云南厚着老脸,面不红,心不乱得说:“不敢什么?你还真的怕我罚你么?你就是把这里都掀了,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如幻心道,去你的吧!可还是提溜着碎步蹭到了叱云南的身边,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这一吻,让叱云南的心事更重了。 叱云老夫人带走了那个人,很明显在告诉叱云南,要是叱云南继续一意孤行将如幻强行留在身边,老夫人就要把他隐瞒那个人还活着的事情告诉如幻。 老夫人这是以柔克刚啊!她知道,哪怕叱云南名满天下,大败刘宋,可就是不能去打倒自己的最爱。叱云南此时怀揣着一颗真心,正不知道往哪里放,更不要提摔上一跤是个什么结果了。 【二】 李府。 正值丧期,难得清净。李长乐在自己院中摆上笔墨纸砚,执手为如幻描绘一副丹青。 别有什么误会!她也不想的,这只是叱云老夫人派人送信来吩咐的命令而已。距离承安口中的七日之期只剩下两日功夫。也就是说,离那太子妃的生辰也不远了。 “太像了……”李长乐内心唏嘘不已。她的妙手停驻,回想起自己过去也曾给叱云柔作过一副画像。 “大姐!大姐!我们来瞧你了!常喜给大姐请安!” 只见阳光下,一个湖蓝色的身影快步朝李长乐这边过来。这就是李常喜,她身量不高,面色微红。淡眉下的一双眼睛,算得上灵动有神。只是,她的后面跟着一身华贵公主服饰的李未央,反而让她看上去不是那么显眼了。 “常喜,未央,你们来做什么?”李长乐看着先后而至的两人,用一张干净的宣纸盖住未完成的画,厌烦得说道。 常喜也不知道听懂李长乐语中的不满没有,开口就说:“大姐,是这样的。刚刚我和二姐在祖母那里请安。二姐对祖母说,自大伯母去世以后,你一直闷闷不乐的。于是,祖母就让我们一起来看你。” 再看,李未央腆着脸笑而不语,不做解释,仿佛事情就是这样的。 李长乐才不相信李未央会有如此好心,她是一点情面都不会给李未央留的。她说道:“替我多谢祖母!不过,我这里你们也看到了,我手边还有事情。你们留着,我怕是招待不周,还是请回吧!” “大姐千万别这么说,哪有嫌人多热闹的道理。大姐在画画吗?好漂亮的水粉颜料!大姐,你给我画一副吧!随便什么都好!”常喜一如往常得,只要是李长乐的东西就一个劲得夸赞吹捧,不分场合得凑上去。 “啊呀,你干什么呀?不要乱动我的东西!”李长乐恼了,想要阻止却来不及,常喜已经把她调好的水彩都弄混了。 眼见着常喜缠住了李长乐,李未央终于趁着间隙,掀开了李长乐盖在画作上的空白宣纸,上面画的,明显是一名少女。李未央观画像之上,人物的眉宇轮廓,怎么看都像如幻! 李长乐和如幻不睦的消息,李府和叱云府上下都是知道的。 李未央总觉得李长乐为如幻画像绝没安什么好心。她正想着,李长乐却已经发现了她在偷看自己的东西。 “李未央,真是我无论做什么,你都要插一脚!”李长乐气的脸一拉,说道。 李未央将宣纸铺了回去,将桌子上的东西替李长乐恢复原样,神色深远得回道:“你的事,我才不想管,除非是关于如幻的。我听说,大姐一直在父亲大人的面前说如幻的不对,以至于现在父亲发怒要将如幻从族谱上除名。我今天就是来告诉你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你不要太过分了!” “你放肆!你不要以为你如今是公主,就可以对我这个大姐不敬!”李长乐有些愠怒。 李未央却依旧维持着淡然的语气,“大姐,保重。未央告辞!” 李长乐强压怒火,心里想着横竖再让李未央潇洒两日罢了。 而此时,檀香来禀报说:“小姐,东平王来府上了,说要见您。” 李长乐素手揉着额角,十分苦恼的说:“这个东平王怎么不请自来?” 说罢,李长乐只得先进里屋去。 李常喜跟着李未央在院中尴尬得立了一会儿,最后也一同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琵琶声停欲语迟 (2) 【一】 叱云南趁着如幻午睡的时候,召见了红罗。 他站着门槛里面,往前一步就是烈日当空。为了不吵醒如幻,叱云南用腹语说话,“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为如幻马首是瞻了?居然听她的话,放了南安王的人。” 红罗跪在院落当中一块铁板上,高温烤着膝盖,灼烧感刺痛着两条腿。这是叱云南的新花样,专门用来对付女人的。 “红罗只记得将军的吩咐,下次再见到如幻小姐,一定要遵她、敬她。”红罗拿出叱云南说过的话,也用腹语回应。 而叱云南双唇紧闭,面无表情,“很好啊!从今天开始,你就去侍奉如幻吧!” 也不知叱云南说的是不是气话,红罗一阵紧张。 她求情似的喊到:“将军!” 叱云南看着天上的太阳,强逼着自己不眯起眼睛。他眼眶里看到的,从刺目的白到眩晕的黑,直到前关穴(太阳穴的别称)都发疼了。 最后,他自叹一口气。 心想着如幻的事情,的确是他太操之过急了。他惹恼了祖母,现在事情变得很焦灼。 “我不是在罚你,而是让你去保护她。接下来的日子,我可能没办法在她身边。”叱云南居然无奈得同红罗解释说。 红罗庆幸叱云南没有深究承安的事情。也是了,说放人的那位,毕竟是未来的如夫人。 她替如幻心疼叱云南。叱云南自外出回来,就一直心事很重,可如幻仿佛并不关心,问也没有问。如幻居然还有心情午睡。红罗听下人说,如幻今天要了一把琵琶,练了一上午。 “这个女人,何等的没心没肺,将军到底喜欢她什么?”红罗的思虑变得模糊,她光顾着想如幻的事,竟忘了回复叱云南。 慢慢的,叱云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红罗……你怎么了?” 午后,冷水浸过的汗巾敷在红罗的额头,往复几次,红罗终于醒过来。 “红罗,你醒了!太好了!”一个声音,若潺潺小溪,爽朗动听。 有一个人,她往那里一站就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尤物。她就是南宫小溪!她生得珠圆玉润,容貌清丽,都道她是一个“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的玲珑美人。 红罗一觉醒来,满身的疲惫。她方才,中暑了。 “夫人!红罗该死,竟劳烦夫人!”红罗从床上笔挺得爬起。 南宫小溪是得了叱云南的信才回来的。南宫小溪十六岁与叱云南成亲,她跟叱云南同岁,距今已与叱云南做了整整十载的夫妻。刚开始的时候,她跟叱云南也曾度过相敬如宾的几年,但南宫小溪一直无所出,叱云南对她也从不冷不热到了几乎忘记。 本来,叱云南娶南宫小溪,就是因为叱云家祖上与降魏后的南宫氏是至交。他的祖母和母亲也都是南宫氏,就连他的名字也是为了体现和南宫氏的秦晋之好,取为“南”。可,后来南宫氏因为谋反被诛,南宫小溪就成了一个尴尬人物。叱云南把她带去凉州,也是为了免人口舌。叱云南现在几个心腹的手下里面还有当年南宫氏的旧部,可能是为了安抚他们,叱云南还保留着南宫小溪正室夫人的位置。 或许,正如刘宋的骠骑将军所说,叱云南其实没有那么绝情。哪怕后来他想娶如幻,也是将如幻立为平妻,只称如夫人,没有为难这个结发妻子。 “红罗,那位如夫人我还没见过呢?”南宫小溪此刻假装忽然提及。其实她的心里早就想去见一见如幻了,只是没有这个胆量罢了。她害怕看见一个比她美得多的女子,害怕看见那个女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那太可怕了。 “表小姐在将军房里。”红罗说话只敢说一半。她用余光打量着自己睡醒的屋子,规格只是一间偏院。 “可,我刚刚去过……没看见啊?”南宫小溪追问道。她一回来就去了主院,同叱云南叙话。假如如幻当时也在,叱云南为何不让如幻出来与她认识呢? “小姐在午睡!”红罗豁出去了。横竖如幻已经成了叱云南的女人,睡在将军的床上,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她又被叱云南派去保护如幻,心里极是别扭。 南宫小溪面上一怔,略颔首,假装并没有在意。 怪不得,叱云南让她去偏院住。她还以为是叱云南晚上要召那些侍妾服侍,所以不愿意和她同房。原来是因为那个位置叱云南已经腾给了别人。 她忽然就觉得这个叱云府对她来说非常的陌生。 红罗准备离开了,才迈出脚步,就看见海棠花枝映在小轩窗上的剪影。红罗感激南宫小溪的照顾,心道夫人怎么就选了这个院子。 她说:“夫人,还是换个院子。” “为何?”南宫小溪不解。 “只有这个院子不行,别的地方随夫人欢喜。”红罗也是为难的,她不想表现得凌驾在主子头上,指挥主子该如何做事,但她不想南宫小溪以后知道实情而难堪。 “好。”南宫小溪通情达理的回答。 红罗走了,南宫小溪掩面哭泣。 她果然是多余的,连一个奴婢也比她更加得到叱云南的亲近。这个院子是她当表小姐的时候住过的,她搬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很多不属于她的东西。 原来,就连这里,也容不下她了吗? 【二】 南宫小溪的到来,让叱云府里的气氛不再那么沉闷。 毕竟,老夫人还是很看重这个儿媳的。南宫小溪既是老夫人的远房侄女,又是南宫家剩下不多的后人。只要老夫人还活着,即便南宫小溪无所出,她正夫人的位置,叱云南也不敢轻易动摇。 谁让叱云南这段时间试图挑战老夫人的权威,行为过于轻敌,导致如今他面对老夫人之时,得比以前更加恭顺小心了。 老夫人设宴给南宫小溪接风洗尘,席间自然少不了叱云南。 南宫小溪紧张得坐在老夫人的身边,她知道叱云南一定会带着如幻一起来用膳。 然后,她就要按叱云南中午与她说的,在老夫人面前提立如幻为如夫人的事情。她这个正室都开口了,老夫人自然也就不能再强行阻扰。 南宫小溪不明白,在叱云南的口中,老夫人先前明明就答应了要把如幻嫁给叱云南。又为何要在只剩下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处处以礼数规矩压着俩人。 她越发糊涂,老夫人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将军和小姐到了。”老奴进来禀报。 然后,叱云南和如幻执手相看的场面刺痛了南宫小溪的眼。 一次都没有!十年了,叱云南一次都没有牵过南宫小溪的手!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客气得堆起笑容,在叱云南对她报以希冀的目光里留下一个大度的印象。 “反正也会有别人啊!” 南宫小溪这样安慰自己。更何况如幻还是老夫人的外孙女,老夫人现在再怎么反对,以后如幻真的进门了,也是不会怎么为难的。 老夫人大袖一挥,拂了叱云南和如幻两个人的行礼,因为她都快被这对孽障气死了。 她眼皮一抬,见如幻精致打扮过。湖蓝色的眉心花钿,雨滴状的霖铃银栉,刺绣的交领上襦还有齐腰的停云流光裙。搭配适宜,应时应景,越发有一个世家小姐的端庄秀丽。亏得南宫小溪打扮的一身粉嫩,竟给如幻生生压下了颜色。到底是年轻的好! “坐吧!怎么今日日头这么毒,倒见你还挺精神。”老夫人语带讽刺得招呼如幻,却理也不理叱云南。 而如幻早就看见了南宫小溪,只是老夫人不加引荐,叱云南又只顾自己落座,她就装傻充愣作没有看见。 如幻此来,到底存了一份争宠斗艳的心,于是刻意说:“如幻午睡的好,所以精神。” 见面三分情。老夫人虽然心里气如幻,可总会给如幻留颜面。她不介绍南宫小溪,是让如幻自己去请安。可如幻放肆过了头,一点没有将表嫂放在眼里。叱云老夫人就打算先给如幻作作规矩。 家里的每个人,无论是当家的叱云南,还是从小就高高捧着的李长乐……老夫人都一视同仁。这很难做到的,所以叱云老夫人一直得到全府上下发自内心的敬畏。 她看似随意得拔落一下南宫小溪布菜的手,替小溪把袖子上卷起的褶子抚平,示意她不要继续了。 她说:“是啊!你南郎哥哥的院子最是舒服了。你若是睡不好,教我们这些住偏院的都要羞愧而死了。” 老夫人是一把老骨头不害臊,一番话说的如幻脸都红了。 “祖母,不怪如幻。”叱云南插嘴道。他就知道今天的家宴上准没好事。 老夫人赞同的点点头,“对,不怪她。她的位置是你摆的,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叱云南若知道怎么办,就不会表现得像一头沉睡的狮子。他刚才那一句话,对于老夫人而言就如同狮子甩甩尾巴赶苍蝇一般不痛不痒。老夫人要的是叱云南的表态,叱云南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南儿只想时时看见如幻而已。” 南宫小溪见势不妙,还是没头脑的继续布菜,哪里知道老夫人根本没有吃饭的心思。 叱云老夫人用严肃的语气说:“只要在这家里,你想见,随时都可以见。让她现在回去,已是来不及了。不如留在我这里,外头人也不敢乱言语了。小溪,你晚上帮如幻收拾收拾搬过来。你是夫人,既然回来了,就应当去住南儿那边。南儿,你没有异议吧?” “是。”叱云南居然答应了。 南宫小溪惊掉了筷子,而如幻既松了一口气,又猝不及防得感到无比的失落。 【三】 南安王王府。 中常侍一身夜行衣,跳窗而入。 他被关押期间受了不少伤,此刻忍着痛,双手抱拳单膝跪下,说话也是直入主题:“殿下,属下办事不利。那李常茹早有准备,奏章没有拿到。” 南安王自滑台私兵一事被魏帝禁足,他在朝堂上的羽翼,也因为叱云南和东平王拓拔瀚的联合打压,失了半数。可他现在悠然自得得斜依在太师椅上,不见一点失意之色。他说:“肯定是李未央帮她。李未央马上就要成高阳王妃了,奏章说不定已经落到了拓拔浚的手里。你先退下,让本王好好想想。” “是。”承安神色冷冽得退下了。南安王还没发现他的背叛真是谢天谢地,他都做好逃跑的准备了。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南安王需要的东西永远不是忠心,而是胜利。 李常茹从坠下的帷幔后面走出,素白的寝衣外披着南安王的衣裳。 她玉手伏在南安王的肩头,一面轻轻揉着,一面问道:“殿下,常茹不明白为何您明明知道承安偷走了奏章,还要纵容他把奏章送出去!这样以后想扳倒叱云家不是更难了吗?” 南安王享受的放松自己,闭目说道:“叱云南此人,欲杀之,必先扬之。本王上次栽到他手上就是因为操之过急。把他逼急了,他谁也不会放过。不能被驯服的野兽,就只能杀了。” “常茹明白了。殿下是想先让叱云南得意忘形,放任他嚣张跋扈到露出破绽,再将他一击即灭。”李常茹会心一笑。 她还以为南安王真的误会她偷了奏章,可没想南安王故意不见她,只是掩人耳目。当承安来杀她,南安王就派人保护她,还将她接来府中。 自从滑台事败,还有圣上赐婚高阳王和李未央的圣旨传出,南安王对任何能为他所用的事物都抓得很牢。 李常茹有预感,南安王和叱云南之间还有一场最后的决战。 南安王忽然拽过李常茹的胳膊,把李常茹带入怀中,然后深深得凝望她。此刻,南安王隐于心中的寒光,不被任何人察觉,他太善于忍耐了。他说话的语气永远都是这样波澜不惊,“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可要看好李如幻,不再要教本王失望!” 李常茹一想到如幻和李未央之间的牵扯,说话的时候恨不能像野兽一样啮着牙齿撕碎敌人,她说:“殿下放心,来日方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琵琶声停欲语迟 (3) 【一】 南宫小溪回了主院以后,叱云老夫人和如幻坐在庭院里聊了一会儿。 老夫人没有解释为何前天不见如幻,就含糊得对如幻讲了她在太子妃生辰那天安排如幻入宫的门路,并教如幻安心练好琵琶。说起来,老夫人从没在如幻面前答应过如幻和叱云南的婚事。因为老夫人知道,如幻比叱云南要好对付。她始终觉得自己没有看错,如幻若是入宫,对叱云家定有大益。 而事关奏章,不可掉以轻心。如幻把承安闯入李府刺杀李常茹未果,却被叱云南捉住的意外情况都细说了。 老夫人还是蛮赞同如幻放了承安这个做法的。不能杀,就留着钓大鱼。就目前来说,奏章的事情拖得越久,对叱云家反而是有利的。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如幻独坐屋中弹唱着。 离入宫,只剩下一天了。今晚,是她待在家里的最后一晚。叱云老夫人像从前一样卖关子,不到最后时刻,不会告诉如幻具体的安排。而如幻既想拿到奏章,又不想真的入了魏帝的眼缘,就需要如幻再一次同所有人勾心斗角来争取。可想而知,到那时的场面的激励程度,堪比当年太清宫爆发的泥石流。 那时候,她还可以从塔上跳下来装死;如今,她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骗过老夫人么? 太多的哀愁,太多的烦忧,教如幻弹错了曲,压错了韵。 琵琶声空留梁上,而四壁皆是防蚊的纱帐。如幻只觉得自己又身处进退两难的楚歌之中,危机四伏。 【二】 夜色如澜。 南宫小溪躺在床上,身边的男人翻来覆去,陌生的气息浓厚中带着急促的心跳。 都怪夜里太静,也怪她不敢靠近。南宫小溪知道,叱云南的心不在这张床上,他此刻正恨不得飞起到那小女人的房里。如幻到底是第一美人的妹妹,再过几年模样彻底长开了,这府里还有谁能与她争辉呢? 南宫小溪绝望得设想着,含着眼泪星子都不敢发出抽泣的声音。叱云南却猛得发起火来,朝着背对他的女人的腰间就是一脚,踢得南宫小溪滚落到了床下。 “夫君!”南宫小溪委屈到了心凉。她这一声呼唤,好比叹息一样无力又哀怨。 “气死老子了!你给我滚!老子,要你何用?教你怎么说的?一句话都不敢提!明天就给我滚回凉州,到你父母坟头去哭吧!我永远不想见到你!”叱云南这是把火气都发泄到了南宫小溪的头上。这样做,非男子汉所为,但他实在是恼啊!他今天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出尽了低头的糗像。祖母怎么如此对他?这样的威胁桎梏,让他没有一点威信可言。他不服气,不甘心,还要赔笑脸。而如幻从头到尾,默默的服从安排,在他离席的时候只顾着和祖母叙话。这算什么?算是嘲讽?还是无所谓?叱云南想不通。偏偏南宫小溪也让他失望,居然把他吩咐的话,全都忘了。全府上下,就没一个人,让他满意的! “夫君如此就是动了休妻的念头!”南宫小溪心惊胆战得想到。 这是她一直以来最害怕的事情。结果,还是要发生了。她哭着说:“夫君,小溪做错了什么?如果是如妹妹的事,小溪明天就与祖母去说。今天你也看到了,不是提这件事的时候啊!” 其实,叱云南也知道以叱云老夫人的性子,南宫小溪的话根本无用,但这是他情急之下唯一能想出的办法。看来这一次,他不流出点血汗来,是平不了老夫人的执念了。 他想到一件事情,或许可以让老夫人动心让步。 可此事牵扯过于广泛,甚至还可能触怒圣上,让他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他还得详细策划。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南宫小溪,南宫小溪又紧张起来,躲闪不及的眼神极力得想博取叱云南最后的一点怜爱。 可惜,叱云南只是想拿被南宫小溪坐到鞋子罢了。他流露出厌恶的情绪,鼻息之下都是嫌弃。 他赤足,走到床榻后面。那里也有通往暗室的门,只是不常用。 暗门打开又合上,南宫小溪依旧木然得坐着。 她该怎么办呢?如果不是顶着一个正夫人的名分,她同后院的那些侍妾,其实没什么区别。 【三】 叱云府,是叱云家太将军命匠人模仿前朝镜宫的构架而建造。 地面上的府邸,还有府邸墙桓之间纵横交错的暗室,以及甬道之下的地牢,都不是这宅子最精良的部分。叱云府真正称得上鬼斧神工的部分,还是看似平凡无奇,却连接着府邸,暗室还有地牢之间的甬道。 这甬道四通八达,如同迷宫,贯穿整座宅院。普通人若没有地图,很可能会困死在甬道之中,化为白骨也不得出。到了叱云南这一代,很多用不到的甬道已经给封了起来。据说,有些甬道里还困着太将军时代从战场上带来的南疆巫蛊恶灵,可摄人心魄,不费吹灰之力。 但传说也只是传说而已。真正封道的原因,只不过是由于维持这庞大的甬道系统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物力,而叱云南这些年扩张军力,在钱财上总有捉襟见肘的时候。他小时候的乐趣就是在甬道里玩耍。有一回,叱云南被困在里面饿了四五天才走出来,出来的时候让父亲狠打一顿,他就记住了大致的路。他是不会迷路的,他还能摸到能通往如幻房间的,和如幻休憩处仅仅隔着一道墙面的甬道在什么方位。 甬道设计之初,就是为了监听府邸各个角落的活动。外面的声音在甬道里能听个一清二楚,但想从外面听到甬道里面的声音却是不可能的。 甬道内外想要传递信息,只能通过一种用磁石制成的铃铛。而这种铃铛发出的声音,唯有当振铃者距离很近时,有一方响动铃铛,引起两者身边的铃铛共振,才能为人所感应。 叱云南停驻在黑暗的甬道里,他听到如幻屋内有如珍珠落盘,玉簪玉佩敲鼓击磬的声音。 “这么晚了,还在弹琵琶?”叱云南心想。虽然不解,但他晓得如幻还醒着了。 这段通道由于过于老旧,所以不会有死士来走动。看!两边还挂着那古老的梵文铜铃,铜铃之间系着红蓝交错的丝绸,像长着胡须的鲤鱼,轻轻一动都是纷纷扬扬的灰。 他拉了一下,又一下,最后用力摇晃着,试图用墙外微弱的铃铛声音混入如幻的琵琶声。 如幻住的房间早已换过了几个主人,不知道屋顶上是否还保留着那用来传信的铃铛。 有道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如幻居然能从嘈嘈切切错杂弹的琵琶声中听到屋顶微乎其微的铃声。 她停下来,隔空不知对着哪里喊:“南郎,是你吗?” 叱云南不过是抱个侥幸,没想到真的让他联系上了如幻。他心知他的话不会被如幻听到的,只能一边振铃,一边动情得言语:“如幻……我想你。” 如幻听着铃声,抱着琵琶,依头在琵琶的丝弦之上,她说:“南郎,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我很好,你不要担心我。我相信你,你说的三个月,我一定会等到!我谱了新曲子,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叱云南急了,用力得摇铃啊摇铃。可这样还不够,他一手敲着墙面说:“傻瓜。我不要听什么琵琶。我喜欢你,你知道不知道?要是那个人还活着,有一天他来带你走,你会不会离开我?在滑台的时候,你是不是就想跟他走了?我好担心这一天会到来,我不能没有你,绝对不能!” 但这些,如幻都听不到。 琵琶声停欲语迟。 今夜迟,明夜还会不会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不辞而别 【一】 仿佛与平常没有区别的叱云府。 老夫人的院落。 叱云南一早来请安,老夫人身边的奴仆推说如幻小姐正伺候着老夫人梳洗,让叱云南在门外等候。这一等候,竟是半个时辰! 藏青色的便服衬得叱云南拔挺的身材倜傥洒脱,却也藏不住就要呼之欲出的血腥气,“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等的不耐烦了,甚至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他叫来了他安插在老夫人身边的眼线。 张妈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将……将军,其实小姐五更天的时候就回了李府……” “表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回府?”叱云南背着的双拳,握紧了又松开,杀气腾腾的。 “老奴不知。”张妈心惊胆战得回答。因为现在她所说的每一句,都可能是人生的最后一句话。 “李如幻,这就是你所谓的相信我,会等我么?”叱云南无奈得自语。对于如幻,他总是束手无策。他现在气的脑海空白,理智全无。他无法用任何办法来解决问题了,只想凭着直觉来。他说道:“备马!本将军要亲自去尚书府把小姐接回来!” “你不许去!”老夫人威严的声音响起。她昨夜又犯了病,此刻推开而出,一袭暗漆色的大氅罩在月白色寝衣外头,像是急匆匆从床上爬起来的。 叱云南此刻最不想见的就是叱云老夫人。他本欲急走,又不得不停下,说话的语气里带着责怪,“祖母,您老既然身体不适,南儿就不打扰了!” 叱云老夫人看叱云南见了她连行礼都不曾,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开口教训道:“你如今敢这样对祖母说话了?是不是当上了护国司马,就以为可以目中无人了吗?” 叱云南知道自己言行有亏,但此事涉及到他男人的脸面,虽然别人不知道,可是他心里是真的难受。他倨傲的口气没有丝毫放松,“南儿不敢,南儿只是没想到祖母居然如此不顾南儿的感受。如幻是南儿的人,祖母您难道不知道吗?” 他不用想也知道,如幻的不辞而别定是与老夫人有关。 叱云老夫人嘴角的皱纹都叠到了一起,像是喝了一口酸醋。她用幽幽的口气说道:“你们男人!以为睡了女人,哪怕是亲吻一次,那女人就是你们的人了。你太自以为是了!” 叱云南已经是怒不可遏了,眼前的人若不是他的祖母,他早就拂袖而去了。他大声反驳道:“只要我想,这世上就没有我叱云南得不到的东西!” 可叱云南的骄傲在叱云老夫人的面前,就如同冰霜花一样,华美却脆弱。老夫人怅然道:“又是这句话,南儿你总有一天会收回这句话。” 叱云南近乎要疯癫了,血气直逼他的脑子,就像上次他跑到地牢杀人一样。他放下所有的循规蹈矩,无状得张开双臂在叱云老夫人面前发布自己心中压抑多年的肺腑,“为什么?从小到大,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你和父亲都要想方设法得破坏。我叱云南为叱云家创下从未有过的荣耀。只差一步,我就是王了!祖母,我只要如幻,您把如幻给我就行了!我求您了!” 最后的祈求,叱云老夫人也是动容的。 她目光一转,语气带着伤心,她说:“晚了!一切都晚了!如幻今天早上已经被圣上召进宫了。” “不可能!我怎么不知道?”叱云南意外得说,他的眼线没有跟他汇报过这种事。 “李萧然办事,我老太婆还是放心的。” 叱云老夫人简单的话,却说到了点子上。她身为一品诰命夫人,做事从来是滴水不漏的。 “圣上?太子妃的生辰!”叱云南也是一点就透,他看似在问,心里已经知晓所有缘故。 叱云老夫人满意的口气回答道:“是。这对叱云家和李家都是好事,李萧然如今不能再拒绝了。” 老夫人语毕。叱云南泄了气一般,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但很快就站直了身子。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怎么能又失态呢?他可是大魏一品威武大将军兼护国司马,他手下的千军万马,难道还要不来一个女人么? 他的心在那一刻忽然就转变了,多年的重担压在他的肩头,终于因为如幻这一颗稻草而彻底击垮了他的意志。他何必如此执着所谓叱云家的荣光。他自己就是叱云家的荣光,他为叱云家做的难道还不够么? 他的语气不再充满怒气,而是出乎意料的冷静到冷酷,“我不信!这怎么可能呢?你在骗我!你把如幻藏起来了吧?她根本还没进宫!我要去李府看圣旨,不然的话,我挖地三尺也要把如幻给找出来!” 叱云老夫人察觉到叱云南的不对劲,她大骂:“你个混账!你给我回来!” 可是叱云南已经扬长而去…… 【二】 李萧然真后悔当初为了叱云家的权势而娶了叱云柔,他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了。 叱云南带着他的私兵包围了尚书府,照理说京兆尹应该立马派禁军捉拿叱云南。但是整个平城都惧于叱云南的权势,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议论今日之事,所有人都选择视而不见。 叱云南骑着新得的黑驹立与李府门前,那件藏青色的常服还穿在身上,上面张牙舞爪的麒麟用金线绣着,有股势不可挡的威势,正如他本人。 叱云南威武雄壮的声音能令虎躯一震,“给本将军把李府诸人挨个排查,直到找到如幻小姐!任何人,若敢阻扰,立刻拿下。” “叱云南,你这是何意?你真当天子脚下,没人能治得了你么?”李萧然一把年纪了,带着一帮护院站在府门口和叱云南对质。虽然他也是精神矍铄,但在叱云南面前还是只有干跺脚的份,故而他特地在言语中提及了魏帝。 叱云南少年将军,本就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又功高震主,他有的是资本可以专横跋扈,他目光空若无物,佻达道:“李尚书,你若日后还想和我叱云南做亲家,就给我把如幻交出来!” 李萧然今日的脸面拂了一地,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就干脆利落得把怨气都发泄了出来,“李如幻今天早上就进宫了,不在我这里。她不是你叱云府的人么?你们叱云家在我李府向来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怎么如今没人了,还要管我要!” 叱云南又岂是好打发的,他缰绳一勒,下马拽住李萧然的衣领恶狠狠得说:“我不信!她凭什么进宫?本将军要见圣旨!” 李萧然被向上的衣领勒得要脚跟离地,他愤然道:“叱云南,你再胡搅蛮缠,我可就进宫面圣了。李如幻是进宫参加太子妃的生日宴会,你要看什么圣旨?” “祖母果然是唬我的!”叱云南听了李萧然的话,心中狂喜。只是参加宴会和被特旨召入宫中的区别可大了,那就表明还有回旋的余地! 叱云南一身的霸气瞬间收敛,他回转的目光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说话也变得客气了。他说:“尚书大人,本将军多有得罪,请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待本将军新府落成,到时再给您赔不是!” 而后叱云南的私兵果然没有从李府找到如幻,叱云南也就心安理得策马而去。 尚书府二房的院子。 李常茹端坐在被翻乱的房间里,侍女蓉儿收拾着碎了一地的各种物件。 李常茹对蓉儿说道:“不必收了,我们趁着府里乱去一趟南安王府。” 蓉儿跟随李常茹多年,一片忠心耿耿,她担忧道:“可是小姐,今天是我们跟大小姐约好将那李未央……现在去王府来得及么?” 李常茹坚定的语气,有种破釜沉舟的感觉,她说:“没关系!我们只要同殿下一起进宫,是绝对不会错过这场好戏的!” “是,小姐!”蓉儿应声而去,对于李常茹的命令她向来是绝对的执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逆天改命 (1) 【一】 魏宫大殿。 如幻盛装明艳,而一旁的李长乐也是打扮得体,惊为天人。两人如花开并蒂,倾国倾城。 李长乐替如幻整了一下衣角,娇声道:“这次太子妃的生日宴会,圣上也会参加。如幻,你总算可以为我们叱云家做点事了。” 从叱云老夫人命李长乐给如幻作画像的时候,李长乐就隐约猜到了一些事情。果然,到了太子妃生辰的这天,李尚书居然亲自去找李未央这个未来的高阳王妃,硬是把如幻添到了宴会的名单里。李未央上次得了拓拔浚亲口说的要报答如幻的诺言,对于李尚书所求自然也是顺水推舟,没有过多的疑问。 而如幻没有任由李长乐摆弄,她抓住李长乐的手用力甩开,语气生硬得说:“那日在外祖母面前,我们已经撕破了脸。你却屡屡在旁人在时与我这般假客套,不觉得恶心吗?” 李长乐吃了一瘪,心里却隐约有点兴奋。因为她今天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一旦成功了,她多年心愿,就可以如愿以偿。然后,她就再也不用忍受如幻的气焰和李未央的高人一等。她恶狠狠得说:“李如幻,我们走着瞧!” “皇上驾到!”中常侍的呼喊响亮有力如钟鼓齐鸣。 李长乐说的话,最终被排山倒海一般的呼喊声盖过。 那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伴着盘龙附凤的华美衣袍,滑过打磨得如镜面敞亮的地面。魏帝与太子妃,高阳王等悉数落座。上位者抬手间连平身都是一种恩赐,如幻和众人一起匍匐着,拜了又拜,等待着皇家恩赐的雷霆或者雨露。 对于如幻而言,一切皆是天意,一切又皆是未知。 正如夜尽天明,破晓一出,骄阳似火,愈艳愈烈。 【二】 大殿之外。 禁军拦住了行色匆匆的叱云南,“将军!若无传召,不得入内!” 叱云南厉色道:“滚开!本将军有要事禀报皇上,耽误了军机,你有几个脑袋?” 若非在皇宫,这个禁军已经被他砍了。叱云南听着大殿里歌舞丝乐不绝于耳,心想着说不定就是他心爱的女人在里面弹琵琶唱曲,向那个老皇帝献媚。简直忍无可忍! 他空握着拳头,恨不得变出一把剑来。可笑的是,这个曾经说要成为他利剑的女人,此刻就在大殿之中,而自己却始终抓不住她。 当叱云南与禁军之间的矛盾一触即发之时,红罗出现了。她说:“将军,小姐在御花园等您!” 红罗按照如幻的吩咐,随如幻入宫,并且已经在这里等着叱云南很久了。红罗虽然不解如幻之意,但她如今不能违抗如幻的命令。不管是因为她想拿回那瓶药,还是由于叱云南的嘱托,她都只能唯如幻是从。 她的话暂时让叱云南转移了注意,叱云南半信半疑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红罗用平淡的语气回答。但紧接着,红罗却凑近叱云南的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话:“小姐说,那里有您心心念念想要拿回的东西!” “还不快带路!”叱云南听罢,当机立断的说道。其实他从红罗的话里一听是如幻,哪里还会有多余的思考。 【三】 却说筵席之上。 今日宴会的主角虽然是太子妃,但是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魏帝和高阳王拓跋浚身上。有传言说,自高阳王滑台之行归来以后,魏帝对高阳王宠幸更甚当年景穆太子。今日魏帝便是要借太子妃生辰,宣布拓拔浚就是未来的储君。 太子妃和拓跋浚同席而坐,两个人一同给魏帝斟酒感激圣恩。而在场的陪客也满是祝贺溢美之词,竟无人提及即将成为高阳王妃的李未央为何还没出现。 席间歌舞助兴,如幻心里坎坷不安,总是有意无意得看向上座的魏帝。她生怕一个不留神,那个攸关生死的奏章就从天而降到了魏帝面前了。 但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更加令如幻担忧。那就是,承安很可能去将奏章交给李未央或者拓拔浚了。而李未央今天恰恰神秘缺席,教如幻如何能不疑心呢? “南郎他此时应该和红罗见到了吧?” 如幻各种担心猜测搅得自己头痛欲裂。她自酌着,不觉已喝下了半壶酒,使得面上的桃花妆愈发明艳艳的。 如幻此举在魏帝眼中可就是赤裸裸的暧昧挑逗了。从宴会开始,魏帝就注意如幻许久,只是不想过早抢了太子妃生日的风头。他派宗爱悄悄得在众人都沉醉于宴会气氛的时候,将如幻叫到了跟前。 “臣女李如幻,见过陛下!”如幻心领神会,默默得行礼,在魏帝下首跪坐。 “上次你从太清宫的玲珑塔上落下,后来是怎么无事的?可有伤到?”魏帝关切得问着,和蔼得如父如兄。 如幻回答得中规中矩:“臣女谢陛下关心!臣女运气好,衣裳挂到了树枝,让赶来的侍卫救下了……” 魏帝这个年纪的老人纵然对情爱没有兴趣了,但是如幻在叱云家几次精心的安排下,到底还是拨动了魏帝的心弦。他臂膀平抬,宽大的龙袍罩在了如幻削瘦的肩头。如幻陡然一栗,假装羞涩得低下头去。她从来就没有成为魏帝妃子的心理准备,更何况她的人和心都已经属于叱云南了,又怎么可能接受另外一个男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逆天改命 (2) 【一】 李长乐睇见如幻与魏帝仿佛相谈甚欢的场面,心想着若是大表哥叱云南也能看看这一幕该有多好。但她也就是想想而已,她随后唤来檀香问了时辰,主仆二人静悄悄得离开了宴席。 李长乐不曾想,还有一个人也趁着筵席最闹热的时候,私下遁影。 而如幻遥见那人离席,便知时机已到。她拿出一个冠冕堂皇得理由对魏帝说道:“陛下,如幻今日要代外祖母向太子妃娘娘献礼贺寿,请陛下恩准如幻下去准备。” 魏帝原本也就打算只和如幻说几句话罢了,他点头同意了。 如幻于是起身,快步出了大殿。 她一路碎步,追上了先行一步的高阳王。 在一处不太起眼的休憩用的偏殿,殿门大开。高阳王立于殿中,不坐也不摆架子,温和得对如幻说:“如幻小姐,你说你知道未央在哪里?为何不在大殿直接与本王说?而要到这里?” “未央她没告诉殿下么?”如幻先绕个弯子,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想着糊弄高阳王的借口。 她哪里是要找高阳王,她其实是要找李未央的。因为无论是在李府还是叱云府,都有叱云南的人将如幻看得紧紧的,所以今日宫宴是她唯一能跟李未央联系上的机会。可李未央偏偏这次迟到不在,她见高阳王在席间总是频频看向殿外,便知高阳王也在等李未央。她心想也许高阳王根本不知李未央身在何处。她只好勉为其难得叫春茗对高阳王说她知道李未央在何处,先把高阳王引到殿外再说。 “告诉本王何事?”高阳王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是……就是……”如幻支支吾吾,想破了脑袋。 拓拔浚也是真急啊!母妃的生辰如此重要,未央怎可缺席。 他迫不及待得说:“如幻小姐在本王面前,有话尽管直说。就如同那日在小姐房中,本王说过的,未央对你极是挂念,所以你有任何事,便也是我拓拔浚的事。” 如幻倒没想到高阳王是个如此爽快通达的人,她高兴道:“那就请殿下随如幻去一趟御花园吧!” “这……好吧!”高阳王望了一眼大殿的方向,虽然为难,但还是答应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个传说中的李如幻,单从面相上来说,他不讨厌这个女子,更不觉得如幻会有什么坏心。 【二】 这厢,在御花园。 御花园。 叱云南快步走着,恨不能驾驭着轻功飞起来。奈何这是在宫中,就算他有盖世神功也不能随意施展。他机警又焦灼的目光扫视四周,试图找到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红罗只能跟在叱云南的身后,他们已经到了御花园深处的一座比较隐蔽的假山后面。 终于,红罗拦在了叱云南前面说:“将军请留步!” “如幻呢?”叱云南问道,他以为红罗拦下他的意思是如幻就在此处等着他。 可红罗低着头说:“请将军恕红罗欺瞒之罪!小姐,不在这里!” 叱云南听罢,看着眼前的红罗,整个人都要魔怔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敢还跟他来这种调虎离山,故弄玄虚的把戏。若是如幻今天被魏帝册封为后宫妃子,他男人的尊严往哪里搁?他非要搅得天翻地覆不可! 震怒的情绪让叱云南的面目狰狞,他又发出蝮蛇一样的嘶吼了,“说!如幻现在在哪里?” 若不是看在红罗跟随他多年的份上,又是女流,他早就一个擒拿手先断了红罗的腿。 红罗见状,这才明白,如幻对于叱云南来说是多么重要。尽管她事先跟叱云南暗示过奏章一事,但叱云南一路过来御花园,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及奏章。由此可见,跟奏章比起来,叱云南更在乎的是如幻的安危。 有这么一刻,红罗想把如幻其实还在大殿的事实告诉叱云南。 但在此时,一个声音响起。红罗和叱云南对视一眼,俩人一同躲在了假山中足以掩人耳目的洞中。 “原来是你!奏章呢?你在信上说,若我到了此处就将奏章交与我。我现在人已经到了,你却说你没有奏章。你到底安的什么心?还是说,这又是南安王对我耍的什么把戏?”说话的人正是迟迟没有出现的李未央。 而她口中的“你”,俨然就是承安。 承安面上从容,心里却乱做一团。那个放走他的红罗,阻止了如幻杀他,又在他醒来以后告诉他说叱云南已经同意他的条件,只要他拿来奏章亲手交给叱云南即可。承安看红罗是叱云南的心腹,又出手救了自己,对红罗的话还是信了几分。但这御花园的约定,却是承安为了以防万一自己订下的。怎么如今来的人不是叱云南,成了李未央? 还有李未央口中的那个什么信,他根本没有写过信啊! 承安脑筋一转,便以为又是如幻的诡计。这个女人又耍了他一次。哼!既然如此,就教那女人和叱云南一起下地狱去吧! 好在他留了一手,奏章他根本没有带在身上。 承安将计就计,面上讨好,嘴上又是一副待价而沽的口气,“公主息怒。此事南安王并不知晓,是属下特地为公主偷来了奏章。只要公主替承安在高阳王面前美言几句,教小人到高阳王殿下面前服侍。奏章小人随时可以奉上。只不过请公主不要考虑太久,因为今日之后,小人就不能保证奏章还在小人的手上了。” 反正事情已经被如幻搞砸了,他也就只能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了。 “我如何信你?”李未央的警惕性还是很强的。自李未央上次收到与奏章内容一致的信件时,她就一直等待着这个暗中持有奏章的人出现。果然今日太子妃生辰,李未央再度收到了信。信上说教她一个人到御花园等候,否则奏章就会被销毁。而那时高阳王已经陪着太子妃进宫了,她只能让君桃在一炷香的时间以后再去将此事告诉高阳王。 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她相信高阳王也会很快到这里。所以她这么问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公主,你根本没有选择。”承安狡黠的说到,他自信这世上唯有李未央不能抗拒这奏章的诱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没等李未央做出决定,叱云南已经按捺不住了。 他藏身洞中,隐忍待发,心道:“好啊!你区区南安王身边的一条走狗,居然敢戏耍我叱云南。在本将军和高阳王之间两头做交易。我叱云南保证,你前脚出宫门,后脚就是阎王殿。” 红罗武功虽然不如叱云南,但她也察觉得出叱云南那令人他猝不及防就要发难的杀气。 她心里还是蛮佩服如幻的筹谋的。之前她与如幻在承安面前演了一出戏,如幻教红罗放了承安,并告诉承安将军已经答应他的要求,骗承安回去取奏章。 之后,如幻又命红罗将叱云南带来御花园。若是没有遇到承安,就将实情全部告诉叱云南;若是遇到了承安就什么也不要说,静静等着承安作茧自缚。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谁又能想到如幻的计谋居然和李常茹的计谋有了一个重合之处。 而这个重合之处就是李未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逆天改命 (3) 【一】 要说李常茹的计划,算不得有多高明,这中间全靠李长乐的配合和红罗的易容术。 也亏得李长乐和李如幻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妹,她们居然同时用当初欲给如幻下药的事情威胁了红罗。不同的是,如幻手上有确实的证据,而李长乐只有自己的嘴巴。所以红罗只给了李长乐一张和李未央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 李长乐为策万全,便亲自出马去完成那件她和李常茹预谋已久的事情。 而今天李未央收到的信以及上次那封和奏章内容一样的信,其实都是出自李常茹之手。李常茹今早去了一趟南安王府,南安王这边已经准备妥当了。这次太子妃的生辰,就是南安王解除禁足的好时机。 从大殿通往后宫的大道上。 闾昭仪准备漫步至寝宫,八头的凤钗压着发髻一点也不累赘,反显得她更加华贵。她的清冷与她艳丽的裙色并不抵触,即使不笑也很美! 好似偶遇一般,闾昭仪见到了一前一后正对面走来的南安王和李常茹。 闾昭仪一脸的嫌恶,她嫌弃拓拔余,同样也瞧不上他的身边的李常茹。若不是拓拔余已经长大封王,和自己的荣辱已经休戚相关,她才不会管拓拔余的闲事。 南安王和李常茹侧让到一旁给闾昭仪见礼,但闾昭仪只是点头示意,华美的衣裙从他们俩人身边擦过,并无它话。 南安王收下闾昭仪一个施舍似的眼神,那是在告诉南安王他交代的事情闾昭仪已经完成。 南安王嘴角一弯,强咽下口中苦味。 这个夺取他美好童年,赐予他无限恐惧的女人,他终有一天会全数回报。 【二】 一切故事又回到御花园。 “未央,你怎得在此处?承安?你想干什么?”高阳王突然出现并喊到。他看见站在李未央身边的人居然是南安王的近侍承安,如何还能保持淡然。 如幻还记得那张叱云南从宗爱手里买来的皇宫地形图。她在给高阳王带路的时候,老远就瞧见了李未央和承安。 这下,如幻和承安一样措手不及了。 高阳王一见到李未央即刻飞奔而去,如幻便趁机隐匿在花丛中。 而承安忽然间碰到高阳王,他心中毫无一点准备,只得惊慌失色得说道:“卑职岂敢对公主做什么!殿下勿怪,卑职……告退!” “事情越发古怪了!”承安心想着,他决定还是将奏章先拿回自己手中比较妥当。 他必须“告退”! “等等!”李未央还惦记着承安口中的奏章。 没办法,奏章对于她而言实在太重要了。这关系到她父王的名声,还有无数北凉正在受苦的百姓。 她不由得用责怪的眼神看向拓拔浚,她说:“你喊得这么大声做什么?你可知我刚刚差一点就拿到奏章了?” 拓拔浚今天一整天,从早上陪太子妃进宫直到现在就没放下过担心,结果等来的却是李未央的不领情。他失望的对李未央说:“我没听错吧?你就是为了这样的事情,而在母妃的生辰会上迟到么?我跟你说了很多次,不要相信南安王,凡事要和我商量,结果你还是背着我私下跟他的手下见面!” 李未央也是一头雾水,她说:“我明明有叫君桃告诉你的!你怎的不知道?” 拓拔浚当然不会知道了,因为他在君桃来通知他以前就被如幻叫走了。 今天李常茹写给李未央的信本是一个声东击西之计,意在支走李未央,给李长乐制造成事的机会。正巧,承安于如幻约定的地点和李常茹想到的是一个地方。 这就是他们计划重合的地方。 但即便是误打误撞,如幻也成功得让叱云南看见了承安墙头草的一面,承安再无可能得到叱云南的信任了。如幻和承安一样相信这世上唯有李未央不能拒绝奏章的诱惑,所以如幻笃定李未央会就奏章之事和承安纠缠。但李未央不慎中了李常茹的诡计,如幻只得临时拉上高阳王入局。 而奏章的事情越多的人掺和进来,承安就会越没有耐心和自信。他这样的人,根本放不下荣华富贵,怎么可能让奏章白白呈现在魏帝面前,而自己毫无利得,他一定会在最后时刻把奏章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届时,如幻便可坐收渔利,手到擒来。 “什么君桃?我没有见到。”高阳王继续迷茫道。他都开始怀疑这根本李未央的推脱之词。 “那你怎么来的?”李未央追问。女人的直觉往往比男人要敏锐的多。 高阳王刚要指着身后的如幻说话,却不想一回头,如幻竟没了人影。他又想起,方才是如幻给他领的路,怎么如幻还会迷路不成? 他一时讲不出一个所以然,只好一个人嘟囔着,“是……咦?刚刚明明在……” 而在李未央和高阳王争执之际,承安已经狼狈而去。只不过,他的脸上不见了惊慌失措,取而代之的是狠厉之色。 但说如幻。 她这只企图藏身花中的小蝴蝶,早让潜伏已久的叱云南发现了。 叱云南见如幻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也不知道心中是惊是喜。但惊是肯定的,喜就未必了。 红罗识相得瞭望着四周,只当自己不存在。 如幻被叱云南钳住在臂弯里,她不敢正面叱云南,如同一个犯错的孩童。 “跟我回去吧。”叱云南轻轻的说。 为何会这样啊?叱云南搞不懂自己。 他明明很气,都起了怀疑。外祖母再怎么厉害好了,可是如幻就当真没有一点头脑,不会反抗这样的安排么?除非,这次进宫是如幻自己愿意的。但即便真的是这样,只要如幻愿意跟自己回去,他都可以既往不咎,甚至不问缘由。 如幻能感觉到叱云南的掌心是温热的,因为叱云南实在太紧张了。他进宫的一路,几乎以为魏帝已经册封了如幻,但是好在他没有听到这样的消息。 或许不过是一段俗世里两个人的情爱纠葛,没有那么的引人入胜。反倒是触目可及的那座大殿上的欢声笑语,搅乱了如幻和叱云南之间如糖似棉的情意。 红罗看见远处外来来回回的宫人,低着头匆匆从大殿方向来,他们正撤去席上的酒杯碗盏,然后换上新的。 又一波的筵席节目即将开始,要轮到如幻出场了! 如幻无法挣脱,但是又必须挣脱。 她对叱云南说:“南郎,如幻没有时间了!” 大魏宫规,外臣非召不得入内。叱云南今日贸入已是无视宫规了,不过他是大将军兼护国司马,魏帝不与他计较也就无人敢说。天色不早了,除非有魏帝口谕,其他人像叱云南这样的,再不离宫就是谋逆大罪了。 “我才不管!你新谱的曲子,要第一个唱给我听。不对!以后除了我,谁也不能听!” 叱云南一面说着,一面在心中自嘲。“听听吧,这就是大魏一品将军说出来的话。他为了一个女人癫狂如斯。他居然在想,要是祖母还继续坚持把如幻送进宫,不要说整个叱云家了,即便是全天下的人都反对他和如幻在一起。他也要奋力一搏,为如幻逆天改命!” 终于,偌大的御花园离只剩下如幻和叱云南两个人。红罗去了更远一些的地方守着,因为高阳王和李未央已经去赴宴了。 如幻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她太了解叱云南了,若是叱云南不主动放开自己,她怎么反抗都是没有用的。 奇怪的是,她丝毫不意外叱云南会是这样的反应。 因为能被她李如幻喜欢的,当然会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不会轻易放弃男人。 可惜,她却不是一个好女人。 她无法再欺骗下去了。所以,她告诉红罗假如没有看见承安,就将事实都告诉叱云南。红罗知道的当然只是一部分,这件事要由如幻亲口说出来才完整。 “对不起,我无法再骗你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太过痴心妄想……”如幻最终还是开口了,话语里带着刻骨的伤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叱云南得不到的东西 【一】 大殿,灯火辉煌。 夏日里的白天总是特别短,宫里也不例外。然,太子妃的生辰会上,歌舞未休。 一个声音响起,全场有片刻的安静。 “陛下,南安王携李常茹小姐求见!” 魏帝淡然的语气似乎带了些许不满,“南安王?朕不是命他在府中反省己过么?太子妃的生辰,朕不记得有请他啊。罢了,让他进来吧。” 南安王步入大殿,李常茹安静得跟在他的身后,再后面有几个南安王的随从。随从们挑着一个看上去极重的大箱子。 南安王平视的目光触及魏帝,以及最靠近魏帝的位置上与太子妃同席而坐的高阳王,有种酸涩的刺痛感由眼入心。 如果不是因为叱云南,今天坐在魏帝身边的会是他拓跋余。 南安王心想着,回头对底下人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一本正经的对魏帝行礼说道:“儿臣参见父皇!请父皇恕儿臣擅自出府之罪。只因儿臣得一罕物,夜能生光,金碧辉煌,不敢自占,特来献于太子妃娘娘。抬上来!” 魏帝看也不看所谓的罕物,哪怕箱子打开的瞬间真的出现了金色的华光直射到大殿的穹顶。他若有所思,开口又是随意的口气,“很好,你有心了。你来便来,带个女人作甚?” 事关李常茹,但她却没有资格直接回答魏帝。她看向拓跋余,而拓跋余的眼睛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想拓拔余在大魏宫廷沉浮多年,虽然顶着一个皇子的身份,可是他到底是罪妃之子,在魏帝面前从来都是恭顺得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忤逆之心。他陈实道:“回父皇。李府的常茹小姐,与儿臣情投意合,现已有了儿臣的骨肉。请父皇恩准,册其为儿臣的侧妃!” 此言一出,不要说魏帝了,连底下的太子妃,高阳王等人,一个个面上都是诧异和始料未及。 这下可好,南安王原本的献礼硬是成了请求赐婚,太子妃生辰的风头也让名不经传的李府二房小姐李常茹给抢了。 实在耐人寻味。 魏帝本来对南安王就没抱什么大的期望,所以他哪怕心里气得要死,表面上也是强撑着不发怒。他对拓拔余说:“教你反省,你却干出这种事。好啊!从今天起,你便不用禁足了,与李常茹完婚以后,便回你的封地去吧!朕……不想再看到你。” 拓跋余不悲反笑:“儿臣谢父皇隆恩。” “常茹谢陛下隆恩。”李常茹亦随南安王叩拜道。 今日之事,南安王和李常茹都晓得结果。 常茹的怀孕是个意外,却也是一颗让魏帝对拓跋余彻底失去好感的落井石。 解除禁足,答应赐婚,意味着魏帝不再期待南安王会有所改观;遣回封地,亦是预示了魏帝从今往后不会对南安王委以重任。 而南安王要的就是这样的低到尘埃里,不再引人注意的结果。他也就获得了一个对他所有的敌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机会! 这些,常人不会想到,也包括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自己儿子的魏帝。 “呵呵!你们……真是好啊!”魏帝此时就算有一悬河的话也无法说出来了。既然面前的两个人如此寡廉鲜耻,他还能怎么样?不至于拖下去杀了,便从此眼不见心不烦吧! 魏帝脑子昏昏的,可能是血气翻涌,伤了心脉。他就着中常侍的胳膊,起身的时候对众人说:“好了!太子妃,你和这些小辈们只管尽兴。朕累了。宗爱,摆驾!” “恭送陛下!”所有人起身相送。 如幻的献礼还没开始,就没了最重要的观众。 不过未雨绸缪如老夫人,早已对这种情况有了应对之策,而且是如幻怎么也不可能猜到的计策就是了。 【二】 魏帝离去,在场的诸人,尤其是太子妃,早已没有心情庆祝了。 高阳王方才偷偷出去寻李未央,人是找到了。可他们在回来的途中,碰上了一群端着残羹剩灸的宫女。有个宫女路过李未央的身边的时候,一个不慎使得李未央的裙摆上沾了汤汁。李未央只得去到偏殿换一套衣服,她让高阳王先行回去。 而现在,李长乐正顶着人皮面具,穿着和李未央今早出门穿的一摸一样的衣服,重新走进大殿。她理也不理高阳王,径直向太子妃走去。 她从红罗那里听说李未央因为与南安王过于亲密的事情,和太子妃闹了矛盾。而不见她的太子妃又请她来参加生日宴会,可见红罗所言非虚。 她的心底又生出了新的希望。 “只要李未央死!”李长乐暗自坚定了决心。那面具上的笑容和李长乐此刻真实的情绪完全拂逆,以至于高阳王注意到她的表情看上去非常的不自然。 高阳王还以为“李未央”还在就刚才的争吵而生气。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就不好刻意去招惹“”李未央”。他又见“李未央”主动去找他的母妃,心底也是高兴,就没有上前去打扰。 他只是奇怪,为何“李未央”还穿着那件脏衣服罢了。 而在御花园内,叱云南依旧死死抓住如幻不让她离开。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如幻从心底发出感慨。她望着叱云南的眼睛,那里充满了深情。这个男人从什么开始这么在意自己了,她好难相信这就是事实。 如幻欲开口告诉叱云南真相,但她内心的声音比她想说的话语先一步达到她的脑海。 “你确定要告诉他真相么?现在说会不会太晚了?你都使计骗过他了,你现在坦白,是不是傻?你别忘了,这一切是怎么来的。是你几乎全部的生命,是你爹的死,是你错失了从未谋面的母亲……” 然后,她又一次怯懦了。她已经受伤过多次,她觉得她是无法独自飞翔的。 她是折翼的蝴蝶,她怕痛。 于是,如幻昂着脸,换上一套根本不用编排,信手拈来的说辞,“请你让开!叱云南,就算你拦得住我一时,你拦得住我一世么?祖母面前你无能为力,几次将我放开。如今到了宫里,你还想怎么样?你还能违抗圣意么?你不过是个将军啊!你和万人之上的圣上怎么能比?他让你怎么样,你就得怎么样。你要明白,今日不是我非要去他面前献媚讨好,而是身为李家女儿,叱云家的表小姐,我仰赖权势而活,就得有所付出。这一点,也是你曾经教我的。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你必须承认,你护不住我,都是因为你的无能!” “你这话,是真心的?”叱云南缩回自己的手说。 “是!”如幻没有犹豫的回答,尽可能做到让叱云南信以为真。 果然,叱云南真的信了。他怨毒得吐出一句话,“给老子死开!” 如幻则一阵神伤。她知道自己番话等同于捅了叱云南一刀,而她后悔已经来不及。 “南郎……”她唤道。 叱云南指着去大殿的路,恶狠狠的将口不应心的话喊出来,“去做你的婊子,立你的牌坊!” 他被伤得好深,他不禁在想。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他叱云南得不到的东西吗? 【三】 安乐殿外。 “中常侍大人!”承安独自来到在魏帝休憩的安乐殿外面。直到看见中常侍从殿里出来,叫住了他。 宗爱早年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健,后来犯了杀人罪被充人宫中为奴。他不像一般的内侍总是缩头缩脚的,他走路时昂首挺胸,一派正气的样子。 “已经按你说的,把东西偷偷放进去了。”中常侍轻声得对承安说。 “这么快!娘娘不是说在夜里就寝的时候么?”承安大惊。他以为闾昭仪平时和拓拔余没有什么交集,母子关系十分单薄,每每对拓拔余的事情都是敷衍了事,所以才大胆得把奏章交给闾昭仪,说是拓拔余的意思。而事后,闾昭仪就算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也会因为不想和拓拔余撕破脸,而替承安隐瞒。 承安想得挺美,却不知道闾昭仪得魏帝宠爱多年,岂是好糊弄的角色。闾氏早就在暗地里将此事先告诉拓跋余了。 同为南安王的人,中常侍要表现得深沉从容得多。他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说:“陛下说今夜或许醉酒,不用人侍寝,只教娘娘备好他常喝的安神茶,就让娘娘回宫了。” 承安心想:“这下大事不好了!圣上很可能已经看到了奏章!” 宗爱一眼看出了承安的担心,他说:“我也不知道娘娘究竟把奏章放在哪里。不过陛下回殿以后,一直没有唤过人,说不定……还来得及。只是御前不是可以随意走动的地方,得有个合适的人,有合适的借口,进去寻。” 这个在宫中服侍了魏帝十几年的中常侍宗爱,他多么圆滑会处事啊!他为自己的未来铺好了路,很早就成了拓拔余的眼线,还私下收了叱云家不少好处,而不为人知。他的屹立不倒,不是单单靠着像承安这般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作风而奠定的。 他给足承安暗示,自己则拂尘一掸,作壁上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奏章 【一】 如幻奔向大殿,明明还没到宴会结束的时间,一股正在退去的人潮却迎面而来。 她被叱云南拖住太长时间,以至于来不及换上献礼要穿的衣服。但现在看来,筵席已散,连琵琶也不必抱来了。 这是早该料到的事情。有这么多的人想要抢着在魏帝的面前出风头,轮不到如幻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 没关系,这样更好。外祖母就没有理由可以责怪自己了。 如幻欣慰得想着。她看见天空灰蒙蒙的,好像要变天。平城闷热了这些日子,连着几场雨也不见凉意。此刻竟起了一阵风,而后又接着一阵,没有间歇的意思。 她来到安乐殿外。 “大人,如幻的侍女和如幻走散了,能不能请大人帮如幻把小东西找回来?这是要献给太子妃的礼物,很重要的!”如幻拘束得说着,把一个楚楚可怜的,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深闺弱女子的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 如幻口中的“小东西”是一只毛色纯黑,眸如翡翠的猫儿,又唤月影乌瞳金丝虎。只不过如幻根本没有和春茗走散,她让春茗在她离开之际盯着魏帝的去向。春茗其实一直就守在安乐殿外,也发现了承安和中常侍私下见面,不知说了什么。 如幻这才明白为何承安可以信誓旦旦得说会让奏章出现在魏帝的御案上,原来中常侍就是承安在宫中的内应。 如幻曾听李未央说过她丢失奏章的细节,是在慌乱中撞到了一个内侍之后,就发现奏章不见了。现在想来,奏章当时应该是落到了中常侍的手中。而承安后来又告诉如幻,奏章是他在南安王那里偷来的。如幻不难猜到,其实中常侍也是一个同承安一样的双面人。 中常侍好似没有发现如幻的谎言。他知道魏帝有心留下李如幻,只是碍于太子妃的面子不好做得过于显眼。他并不想得罪这位有着李家和叱云家两大背景的未来娘娘。更何况,他背地里收了叱云家不少好处,若是对如幻的事情置之不理,或者推脱给别人,那就会有不太好的后果了。他满口答应了,领着如幻到她说的可能找到侍女的地方。 好巧,正是那个人迹罕至的长廊,魏帝第一次邂逅如幻的地方。 “如幻小姐,您的侍女并不在这里!您有什么想让奴才为您做的,尽管说吧!”中常侍何等机敏,如幻把他领到这里来,他就察觉了不对劲。 如幻继续假装谨小慎微的样子,语气却带着孩子般淘气的口吻:“大人,你收了叱云家这么多的好处,居然和南安王的手下承安勾结,背叛将军。你该不会是脚踏两条船,暗地里也给南安王办事吧?” 宗爱面不改色:“恕奴才不知道小姐在说什么?” 如幻佯作吃惊道:“承安的奏章是偷来的,他没有告诉你么?我想大人不会这么蠢,连南安王也一起背叛。您一定是被蒙在鼓里的,对吧?” 如幻以为,一个脚踏两条船的人,怎么可能希望两条船都沉。 “李如幻,你果然不简单!”中常侍笑了,竟有赞许的意味。能猜到他宗爱侍奉了两个主人,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奏章在你手上吗?”如幻正色道。其实,她刚刚试探中常侍的时候,心中是万分紧张的。只是戏演的多了,她现在无论何时都能表现得游刃有余。 “当然没有。奏章此刻就在安乐殿中,只是无人敢去取罢了。”中常侍如实回答。他是个识时务的人,既然他的双面身份已经暴露,就只能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一边。 如幻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她最后对中常侍说道:“很好,就麻烦大人对陛下言明是如幻给太子妃的生辰礼物跑进了安乐殿,让如幻进去找吧!” 但其实如幻已经命令红罗,在自己引开中常侍的时候,假扮中常侍守在魏帝的身边。即便中常侍不愿意放她进去,她也是有办法可以达到目的的。 她抱着毫无瑕疵的纯白笑容转身离去,刻意放慢的脚步,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 “恕奴才,不能从命!”中常侍刚正的语气就在那时候扭捏得像个小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之前他伏低做小的姿态都是假的。侍奉了多年的南安王和只靠重金收买自己的叱云家,宗爱还是选择了前者! 而走在前面恍若无知的如幻,忽然一个转身,长袖一挥。霎时间,迷雾一般的粉末在宗爱面前散开,迷乱了他的视线。他的双眼感受到了灼烧一样的痛苦。 “这叫做**!叱云家的人没有不会用毒的,如幻你也要学着!”老夫人的教导总能让如幻在关键时刻收益。 “来!不要怕!用力的刺进去!不会很久的,马上就结束了。”如幻摸出怀中珍藏的短剑,叱云南的话在她耳边回响,此刻她一字不差得学着叱云南的口吻说出来。 剑出鞘,这一次,沾的不再是她自己的血。 中常侍腹部中剑,身子一偏,翻下水中。 只是,如幻不会想到。这仅仅是宗爱为了让她解除疑心而刻意放水的诡计罢了。总不能那么轻易的就让叱云家的人拿回奏章,虽然这本就是南安王所期望的。 正如,蝴蝶拼死飞出了火海,往往又跌入蛛网。 【二】 当如幻回到安乐殿,迎接她的还是中常侍。 她知道这就是红罗! 天色渐暗,殿里已经掌灯了。红罗在殿外守了许久,始终不见有人递什么东西进来。不要说东西了,连个觐见的人都不再有。 “将军已经回去了,小姐一切小心!”红罗故意擦过如幻的身边说道。 这计划太冒险了,如幻一旦跨进安乐殿。不要说拿回奏章了,能不能回到叱云南的身边都成问题。 红罗今早扮做普通宫女在大殿服侍的时候,瞧见了魏帝看如幻的眼神。所以,她能理解,也能想象到叱云南在得知如幻进宫的消息以后,是何等的心急如焚。 如幻没有说话,她的心沉了下去。 叱云南是真的生气了啊!他会不会再也不原谅自己呢? 可话说回来,自己又值得被原谅么? 如幻一整自己的仪态,尽可能优雅得迈进那扇代表无上权利的门槛。 殿门被合上,里面是那么的敞亮,让人忘记外面的一切时光。 如幻到了最跟前,隔着厚重的围帘,如幻看不清里面的魏帝在做些什么。 她还未行礼叩拜,围帘里面就传出一阵呼噜声。 她的运气真是好啊! 如幻于是没有一点顾及得走近,大着胆子一手掀开了围帘。就要进去的时候,如幻对自己说:“万事都等拿到奏章再说!” 围帘里魏帝正在酣睡,周围安静得听得见衣裙下摆拖曳过地面的窸窣声。 如幻端详着魏帝的寐颜,想着奏章可能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被送进来。 “有什么地方,不会轻易被别人发现,又能让陛下知道呢?难道会是……” 如幻想到了一个地方。她蜷着两手,小心翼翼得接近沉睡的魏帝,手伸进了被子。 她还什么都没触摸到,就被魏帝一把拉住了玉腕。 如幻险些吓破了胆,好在魏帝还在睡着,只是仿佛随时会醒过来。 “素蛾、素蛾……”魏帝口中喃喃念着一个名字。他今日喝的有些多。 如幻不敢乱动,她低头一看,一个绸缎样的卷轴被塞在了魏帝的龙榻之下安放木屐(古代的拖鞋)的地方,那就是奏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翻天覆地 【一】 叱云南其实没有走,他这样气势汹汹得来,哪能这么容易就回去。 他看上去很生气,可是他还没失去理智。如果有,那也是一瞬间。 如幻这丫头想气死他,还差点火候。他是那种宁可玉石俱焚,也不会把自己的东西留下给别人的性子。 认定了就是认定了,没有如果,也没有妥协。若遇阻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在心中反复咀嚼红罗的话,“小姐说,那里有您心心念念想要拿回的东西!” 还有如幻的话,“如今到了宫里,你还想怎么样?你还能违抗圣意么?你不过是个将军啊!你和万人之上的圣上怎么能比?他让你怎么样,你就得怎么样。” 他把所有不同寻常的事情联系起来,他很快就清醒了。 “如幻,你的自弹自唱,真精彩!”叱云南忽然倍感轻松的自言自语,他已经走到宫门口了。 宫门马上就要下钥,宫人们等着叱云南迈出出宫的那一步,来结束这一天。 然而,叱云南双手一背,扭头就往回走。 “叱云大将军请慢!敢问将军可有圣上留宫的御旨或者口谕?”叱云南的身后传来有些文气的声音,不太像习武之人。 声音的主人是马子隽,前凉州太守马均的次子。马子隽自幼被逼着连考了三次国学不第,一气之下不顾家里反对弃笔从戎,和马均断绝了父子关系。这事当年在平城也小闹了一阵。 叱云南和马均同朝为官,一起被调往凉州的时候,也曾经和睦共事过一段时间。不过,马均主张亲近北凉旧臣,和叱云南渐行渐远,他们很早就没了交情。 关于马子隽的事情,也是叱云南早就在马均那里听得耳朵起茧子的口头禅了。看得出,马均对这个儿子曾经报了很大的期望。 叱云南此刻不知道叫住他的人就是马子隽,他昂首阔步向前走着,颇有点目中无人的意味。这样一看,叱云老夫人对叱云南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马子隽跟一般的宫廷侍卫不一样。他是一个统领,且也是在外头领过兵的。虽然在品阶上只是从四品的副将,但托了他父亲死后的哀荣,如今也有着一个子爵的虚衔。比起他身边那些世家里庶出的,被送进来自谋出路的小子们比起来,他算得上前途无量了 而叱云南,大了马子隽整整十年,却是马子隽的在武道上最敬仰的一面旗帜。 不得不说,叱云南生在了一个很好的时代。他从军之初,正值大魏将帅更迭,内忧外患的非常时期。叱云南不光家世出众,又是一个极努力的行军打仗的天才。他的辉煌,很大程度上是大魏兵力巅峰的象征。 魏帝喜爱他,四方邻国又敬畏他。如果你是他,也可以这般在皇宫横着走。 马子隽到底读了好些年的书。他每每巡视宫中,偶遇叱云南不是一次两次。他在找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接近叱云南的机会。他独自追赶上叱云南的脚步,但始终不拦在叱云南的前面。 “将军,您还没回答卑职的问题。”他是这样的锲而不舍。当然,也是职责所在。 “等你做了御前侍卫再来问本将军!还有,把你们禁军统领叫来!本将军刚刚没看见他,他今日应该当值才对。”叱云南没有放慢脚步,只是赏脸一般得抬起胳膊往后一指,说的是另外一个在马隽职位之上的正统领。 马子隽知道自己被无视了。他立马自报家门,“卑职是从四品禁军副统领马子隽。卑职的父亲曾与您一同在北凉共事。正统领今日告假,将军有事与卑职说也是一样的。” 叱云南这才想起那个死在自己剑下的倒霉鬼马均。如今看见他儿子,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只见,马子隽一件暗红色的直襟长袍戎装,腰束墨玉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把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的折刀。乌发用一根明黄锦缎绑起,又横插了一支铜簪,额前有几缕发丝随意散开,显得颇为轻盈。他皮肤很白,小眼睛小鼻子,这样一身硬朗的打扮偏给他穿出几分儒雅之气。 叱云南心思一转,虚假的笑容浮起在面上,在开口前眨了眨眼睛,将笑意化为一丝怅然若失。他表现的很自然,在年纪轻轻的马隽面前很像一个平易近人的大哥。 “是子隽啊,本将军没认出来。马大人为平叛乱,被河西王杀死,本将军深感痛心。你居然在此任职,实在是委屈。都怪本将军军务繁忙,疏忽了照料你。” “子隽岂敢烦扰将军。只是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将军移步。”马子隽知道叱云南定是不肯出宫的,便干脆自作主张将叱云南留下。横竖,不能再让叱云南这样大摇大摆,而且是光明正大得出现在宫中就是。 【二】 他们去了忠武堂。 正厅前高高挂着的太祖亲笔题词——碧血千秋,后堂安放着大魏开国以来所有立下赫赫战功的武将灵位。这里有点类似与叱云家的慰灵堂,不过其规格堪比皇家宗庙。且位于大魏皇宫的前朝与后宫的交接之处,也是禁军换岗休憩的地方。 叱云南此前没有来过这里,能来这里的叱云家人都是已经死了的。想来叱云家百年世家,征战四方,却没有一个人能近身帝王。功高震主,从来就是一件对君臣都危险的事情。 叱云南立于碧血千秋牌匾之下,直面他父亲的灵位,细看着灵位上的享年某岁。 他第一次有些心疼他的父亲了。数十年的戎马生涯,换来的,不过和几个供着蜡油的小木牌子一起封存着年复一年的尘埃。 从没人问过他,到底对自己的人生满意么? 叱云南难得想要一诉衷肠,他在心里对他的父亲说:“父亲,南儿没有听你的话。南儿爱上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说不上哪里好,可她已经融进了南儿的血肉里。从此以后,南儿是叱云家的将军,更是她的男人。南儿可以让这天下成为叱云家的天下;更可以为了她,颠覆这天下!” 虽然这是叱云南一个人的独白,可也令他一扫疲惫,颓势尽去。 穿堂的风灌入堂中,呼呼作响,带起叱云南腰间的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还有镶碧鎏金冠上固定着的黑色穗子。他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让人觉得高不可攀、若游龙潜底。 马子隽打点好几个属下的口风,步入堂中,看见这样的叱云南。 唯有,心生景仰。 可接下来,马子隽却被叱云南说出的事情惊得差点站不稳脚跟。 他说话都结巴了,“什么?大将军您要我组织禁军紧急教练!这这这……只有正统领才能下令,而且要圣上批准……万万使不得啊!” 禁军拉练,动辄万人空巷。届时,皇宫守卫空虚,再引出个什么乱子,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叱云南这是疯了吗,还是说他想翻天覆地,造反不成?可现在叱云南赤手空拳的,又身无一兵一卒,如何起事? 马子隽犹豫再三,怎么也看不出叱云南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可若不是今天正统领不在,他又哪里有这样的机会给叱云南办事?叱云南说了,这件事若是办成了,日后在他叱云南的身边定有马子隽的一席之地,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 “卑职领命!”马子隽俯首道。 叱云南满意的拍拍马子隽的肩膀,他本来是要找正统领办这件事的。可当他看到了马子隽,就知道比起恫吓一个只求明哲保身的人,来勉为其难得为自己办事;倒不如诱惑一个居心叵测想要扮猪吃老虎的初生牛犊,要来的更加具有挑战性。 对叱云南而言,没有威胁的日子太无聊了。而洞察危险,是他的本能。 “还有一个人。我要你只要在宫里看见他,就杀了他;在宫外,不用你管。”叱云南补充道。 马子隽不敢多问,满口答应。 “你都不问是谁么?”叱云南笑到。 马子隽尴尬得抽搐了一下嘴角,他该表现得更加小心谨慎的。他没想到自己会有这般好的机遇接近叱云南,他是高兴也是紧张,以至于忘了问。 他觉得自己是个傻头傻脑的毛小子,在老奸巨猾的叱云南面前完全掩藏不了什么心事。 他只能自欺欺人,他是真的像从前那样景仰叱云南,而不是伺机要找他寻仇的。 “将军请说……”他憨憨的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妖 【一】 女人蛮缠起来有多么可怕,男人有时也束手无策。 承安一直以为李未央是个难对付的女人,所以他拿到奏章的时候,选择了去找如幻。 结果却是,如幻不光让他失去了和叱云南面谈的机会,还引导他在李未央的面前夸下海口。因为承安没有胆量在魏帝面前将奏章取走,也就无法得到高阳王的重用。 他把自己计划的纰漏,也责怪到了如幻的身上。 承安发誓,既然如幻想要让他走投无路,他就让如幻身败名裂! 在一处偏殿。 换好一件干净衣裳的李未央,着急想要赶上太子妃生辰的尾宴。 承安在宗爱的帮助下扮成一个普通的内侍,默默得将一张纸条塞进了李未央换下的衣物中,然后匆匆离去。他不是叱云南,他若是被人发现在还在宫中逗留,他的结局就只有死。 “奏章此刻就在安乐殿内。只要公主前去面见圣上,述说叱云南的罪行。公主大仇可报。若错过机会,奏章恐落入叱云家之手。”白芷逐字逐句得念出她发现的纸条。 李未央听罢,取过纸条仔细端详了许久。她决定冒险去一趟安乐殿。 “可是,太子妃的生辰……”白芷提醒李未央说。白芷也是一个机灵的丫头,可她不懂李未央。 李未央知道这字条是谁写的。有道是关心则乱,而她又错过了一次机会,所以看不出承安言行的前后矛盾之处。 承安只不过想接着李未央的手除了叱云南,这便是他对如幻最开始的报复。他要让如幻失去依仗! 而李未央此刻就只会对承安感恩戴德了。 她心意已决,说道:“这是最后一次。为我父王名誉,为我北凉百姓……拓拔浚会明白我的!” 【二】 安乐殿里。 梦外的人误闯了半醉半真的幻境。 南宫氏,前朝降臣也。密谋复辟,满门抄斩。南宫氏素蛾,大魏二品右昭仪。因谋反事发,刺杀魏帝未果,赐白绫。 关于南宫氏的记载,如幻只在一本野史中得到只言片语。但是她知道,这个大魏的右昭仪娘娘曾经是如何的盛宠。以至于她落罪以后,无论在宫中还是朝野,都无人敢提及她的名讳。 “素蛾,朕好想你!”魏帝怀抱着如幻,陷入了某种迷乱的情愫。 如幻的心中充满了罪恶感,她强烈得抗拒,流下了泪。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了已经揭下面具的红罗,那个女人在用同情的眼光看着自己。 好讽刺!她曾经那样犀利得仰视着、鄙夷着红罗,如今终于轮到了自己。 红罗走近魏帝的床榻,使劲把如幻从迷糊的魏帝怀中解脱了出来。她逼问如幻说:“你怎么忍心这样伤害将军?” 红罗在安乐殿外等到如幻的时候,她们曾有过一次刻意的接触。那个时候,如幻借着宽大的衣袖把那瓶药塞到了她手上。 她惊住了,那不是李长乐曾经交到她手上的媚药吗!她原以为如幻会在事成之后才把药还给她,没想到竟是这般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守在殿外,当然听得到里面的动静。 红罗本是窃喜的,甚至是带着鄙夷的,有着某种幸灾乐祸的情绪。可得,她想到了叱云南离开时的神情,她从来没有见过叱云南这样的失意。 她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小瓷瓶,竟感觉格外的轻巧。 “难道?” 她不敢想了。莫不是这药最终还是被如幻要用到了魏帝的身上? 怪不得如幻那么从容得进入安乐殿。她不是运气好,她是在宴席上就偷偷的给魏帝下了药。此药用法简单,便是直接抹于脖颈处,与人短暂接触就可使对方中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缓慢中毒。只不过,这药很容易挥发,一旦开封,很快就会消散不见。 红罗以前以为如幻只是大胆不知羞罢了,怎知如幻此人连贞操也是视若无物。 如幻收回泪光,蹲下身,把奏章从床底下取出来,交到了红罗手中,对她说:“你是将军最信任的人,应该由你把这个交到将军手里。谢谢你帮我,如果你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将军,我也无话可说。但我请你对于之前的事情,一定要信守我们保密的约定!” 红罗握紧那份奏章,她看着如幻用手没有章法得梳理着凌乱的头发,又打着颤,一抖一抖得整理微开的衣襟。可如幻的脸上却满是获得胜利的欣喜。 红罗终于明白,为何她和叱云南之间就注定隔着比鱼儿和飞鸟还要远的距离,而如幻却如同丝萝一般死死缠住了毒将军。 如幻和将军,他们越是毒,就越是纠缠;越是纠缠,就越是爱。 没人可以比如幻更适合去爱叱云南,因为没有人能比如幻更加喜欢作怪。 “李如幻,你一定是只妖!”红罗笑道。她不再讨厌如幻了,虽然依旧是不喜欢。 【三】 东宫乃太子居所。 前景穆太子被废,魏帝才在宫外另起了太子府。 今日因着太子妃生辰,重新开宫。 拓拔浚去送几个太子旧部,“李未央”陪着太子妃在旧宫闲步醒酒。 太子妃命侍女秋仪去打点安排给“李未央”的住处。在只剩下太子妃和“李未央”两个人的时候,太子妃拉着“李未央”去了她曾经和太子的住处,拿出了李长乐送给太子妃的生辰礼物,是一副百岁无忧,百子闹春图。 笑话啊!那竟是一副难得一见的画中画。它的背面,借着烛光,映出的是,平城李氏如幻的肖像。 这是叱云老夫人的意思,也是李萧然的默许。叱云家和李家已经决定要将如幻代替李长乐送入太子府做高阳王妃。 因为他们都已经知道李未央就是北凉公主的秘密,只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拆穿罢了。 而李长乐不得高阳王的心,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太子妃对“李未央”说:“浚儿到底喜欢的是你。所以如幻,本宫只会许她做浚儿的侧妃,也是给李家和叱云家一个交代了。你毕竟是个庶女出生的空头公主,与浚儿的皇位无所助益,你要明白本宫和俊儿的不易。” 李长乐就在那时疯魔了。她手握簪花,将那致命的锐利送入了太子妃的胸口。 然后,她拼命得逃跑。 一边跑,一边哭。 “怎么可以这样?””外祖母,为什么连你也不再相信长乐?” “李如幻已经有了表哥。你们为什么不将她塞给圣上?为什么要让她来抢我的高阳王?” “李如幻,我李长乐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就是有你这个妹妹!我从此与你不共戴天!” 当李长乐揭下脸上的面具,掷入名为月牙湾的湖畔,终于忍不住心中愤慨,对着一片碧波叫喊。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跑到了北苑附近。 北苑偏僻,鲜有人来,又多湖泊水潭,皆是太液池的分支。每到夏季,这里的虫蚊就比旁的地方多。此刻蝉鸣蛙叫,四周又黑漆漆的,李长乐绕着月牙湾走,却还不见接应她的檀香。 “死丫头去哪儿了?”她发泄完,恢复了些理智,嘀咕道。 一个刻意收起嗓音,藏身夜色之中的树荫里,只看得到半张脸的人,听到了李长乐刚才所有的话。他像是捡到了宝似的,献媚说:“李大小姐不必慌张。人贱自有天收!我们要做的,就是替天行道。就让小的来帮小姐,铲除那妖女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霸道将军谁能摧? (1) 【一】 红罗换上宫女的衣服,给魏帝灌了一杯带解药的茶水。 魏帝一觉醒来,只见殿里窗门大开,一股强风呼入,脑子嗡嗡得疼。 如幻还在安乐殿里,她合上窗子,慌慌张张得装作不小心被魏帝看到的样子。 “你说什么?你来找猫?猫呢?”魏帝用指关节敲着额角说。 如幻还在四下张望,偷偷看了一眼魏帝的脸色,声如细蚊,“臣女明明看见小东西跑进来的。” “中常侍呢?他怎么不见人影?”魏帝问道。他又不是三岁的孩童,他的寝殿莫名进来一个人。虽然是个小女子,那也是了不得的事情。他不得不怀疑。 如幻入戏倒深,她一脸毋庸置疑的回答:“肯定是给臣女找猫去了。” “哼!他可真是好心呐!”魏帝的语气居然有些抱怨。他扶着自己的老腰从卧榻上起来。没人服侍起身还真不太适应,可他又不能叫如幻来做这些。 如幻则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她跪下说道:“臣女叨扰了陛下休息,请陛下恕罪。” 魏帝又自个披上龙袍,看着地上的如幻,脸上挂起一缕意味不明的微笑。他对着铜镜瞥了一眼自己的容颜,浓厚的鼻音里喜怒不能揣测,“你以为你的罪只是叨扰了朕休息么?” “陛下……”如幻脊背一冷,丝丝痒意环绕周身。 魏帝在中了那媚药之后,对如幻又是抱又是摸的,使如幻倍感屈辱。她终于看清,除去权利的光环,魏帝也不过是一个有着肉体欲求的普通男人。 魏帝没想到自己轻轻的一句话把如幻吓得不轻。他可不是一个喜欢强求的人!他虽然做了个不太清晰的梦,可梦里的人不是如幻。 他想起刚才如幻说自己在宫里和侍女走丢了,就借此扯开话题说道:“没关系。你以后多进宫来走走,就不会再迷路了。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如幻闻言,略感轻松,可是还是很小心的回答,“回陛下,臣女今年十五了。” 魏帝此刻看待如幻的心,还是一颗平常心。他甚至突发奇想,想要给如幻配一段好姻缘了。他倦意未除,懒洋洋得半坐半卧在紫金矿石装饰的椅子上徐徐说道:“十五啊!真好!今天宫宴,朕的几个皇子皇孙都在,你瞧着谁最像朕?” 这话问的巧妙,如幻也能听得懂。 她挺鄙视魏帝这种明明自己心思不纯,却还要装作无欲无求的做派。她不稀罕这种打赏性质的拉郎配,她只喜欢她的南郎将军。 如幻装着糊涂,把身子缩成一团,害怕得说“回陛下,臣女没有仔细看过。更加分不清,哪位是皇子,哪位是皇孙。” “你可真是个实心孩子。这一点,又不似她。”魏帝摇摇头,笑了。他其实是在笑自己。 他始终挂念的那个女人,跟眼前这个女孩,只有一点了无痕迹的感觉罢了。他其实是可以容忍底下臣子的一点点私心的,后宫多一个妃子没什么大不了。 他动心许久了,只是不想耽误如幻而已。 所以说,如幻鄙夷魏帝的那点可怜的情欲,其实是一种吝啬的挑剔。 终于,魏帝想让如幻起身了,可外面有人禀报说:“启禀陛下,安平公主求见!” 如幻一时激动,朝往望了一眼。 她有预感,今夜不好走了。 果然,外面的风更大了,又吹开了才合上的窗子。 如幻还不知道,比起今夜的风动还要激烈的,是人心的斗争。 魏帝却几乎是下意识的牙关要紧,逼出自己的十二分精神,回到自己的御案前,问道:“这个时辰,她不是该回东宫了吗?” 回报的内侍不及中常侍机敏老辣,给李未央吓唬几句,便什么也不敢多问得进来禀报。他含糊得回答,“公主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如幻却捉住一个机会,想要全身而退。她轻挪膝盖,俯首说:“陛下,请容臣女告退!” 然而,命运的安排总让人无处可逃。 二月双星,今夜注定要争辉。 李未央不及宣召,直接步入殿内,她的礼仪却一点都不乱。李未央一面叩拜,一面喊到:“臣女李未央,请陛下下令:从此刻起,任何人,包括死物,均不得离开安乐殿!” 【二】 “长乐,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谋杀太子妃!” 叱云南步出忠武堂,看见一身宫女打扮的李长乐和她的婢女都被马子隽的人押在了地上。 “是红罗告诉表哥的?”李长乐气愤得猜测到。 她还就猜就对了。红罗既然能从如幻的手中拿回那药,又何苦替李长乐保密呢?只不过叱云南觉得李长乐这个计策对自己没什么害处,也是随着她去了。 太子妃遇刺,高阳王正满宫追查刺客。若不是叱云南今天组织禁军拉练,李长乐恐怕早已被拓拔浚的人捉了。即便一时半会还查不出她是凶手,但逗留宫中的嫌疑也难以洗清。 叱云南怂怂肩膀,眉头一挑,嘴角微努,也便是承认了。 他百无聊赖得摩挲着右手手掌上的纹路,号令禁军操练的旗帜此刻就握在他的另外一只手上。 虽然叱云南极力得在心里暗示自己,他是不在意的如幻说的话的,但是他最终还是陷在那个死角里。因为如幻的话,有一部分,就是事实。 他被自己逼着,像一个小男孩子一样急于在别人面前证明自己:他不是无能,他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李长乐拍拍身上的尘土从地上起来。既然叱云南在这里,也就表示她现在是安全的。她在心里寻思着,为何叱云南这么晚了还在宫中。 她问道:“表哥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这些禁军都听表哥的,难道表哥……” 叱云南此刻根本不想听李长乐讲话,他刚才还一副闲适的表情,片刻又换上厌恶的神色。他卷着舌头发出毒舌吐信一般奇异的拟声:“嘶……你的话好多啊!” “表哥,我们不是……”李长乐也是不明所以了,为何叱云南现在对她越来越冷淡。 叱云南今日心情非常不佳,因为他刚刚在心里又把如幻的话过滤了一遍。除去气话,那句“你护不住我”,再次把他气到要生烟。 他也就没到吐血那一步了。所以他啮着齿,说话的时候都发出咯咯的怪声,“李长乐,麻烦你搞清楚!不是‘我们’,而是你是你,我是我。我今天保你在这里,只是不想被你连累!懂么?” 李长乐一脸的无辜,她都感到委屈了。她说:“表哥什么意思?你难道不认长乐是你妹妹了吗?” 说真的,叱云南差点就要说是了。 然而,远处云台上传来一声号角,意味着拉练结束。叱云南急着去收队,他的语速极快,但字字如攻城的长矛刺痛李长乐的心。他说:“那你有把如幻当你妹妹么?你在祖母那里算计她;连你父亲那里也是处处挑拨……这些你以为我都不知道么?如幻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居然说她是下作东西!她是下作东西,那我是什么?我警告你李长乐,做姐姐就得有做姐姐的样子!不要再背着我欺负我的女人,不然的话,我从此以后不会再帮你!” 表兄妹之间最后一层薄面被揭下。只不过李长乐早就看穿了叱云南的偏心,此刻也就不必客气了。她反唇相讥道,“呵呵!真想不到,表哥你好痴情啊!可是你知道么?如今我那个好妹妹,正在安乐殿里陪着陛下呢?说不定,他们这会儿已经在龙床上打滚了!” “闭嘴!少给我玩花样!打滚了又怎么样?我会把她拖出来,洗干净,继续睡!是我的,永远是我的!”叱云南恶狠狠得对李长乐说着。他不想对李长乐动手,前提是他还能继续把李长乐当作自己的表妹。如幻对他耍花招,他还能当那是情趣;其他的人对他玩心机,就是找死! 他的手不直觉得折到了腰后,刚刚李长乐说的那种情况,他早已设想到了。 他在等着御前侍卫的捉拿,将他以搀行夺市的罪名捉拿面圣。 武将入宫不得佩戴武器,不代表他真的没有带。金蛇云丝,他最爱的武器,轻细如云,却能瞬间绞断最锋利的钢刀。他现在只想绞断,一切阻碍在他和如幻之间的东西。 李长乐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叱云南,她吓得六神无主,躲在丫鬟的后面。 而叱云南冷哼一声,收了旗子在袖中,阔步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霸道将军谁能摧? (2) 【一】 烈烈狂风涌入还没关上的殿门内。 有一个人被一圈御前侍卫包围着,身体每一处致命的部位都布满了伺机而动的长枪利刃。 而这个人的语气却是格外的轻松,他正对李未央的背影说道:“公主好大的架势!” 李未央冷笑着转过身,她的声音正如此刻架在叱云南脖子上的一把刀,“叱云南,你来的正好!” 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朝着魏帝走去,跨过雕梁画栋,重重帷幕。李未央孜然一身,气势如虹;叱云南身陷桎梏,有备而来。 他们的身后还跟着腹部中刀,只是简单得处理了一下伤口,就勉强支撑着赶来的宗爱。 宗爱快步上前,一眼就瞧见跪在魏帝身边的如幻,还有一个没头没脑的,胆敢趁他不在的时候抢他位置的小内侍。 魏帝见惯了这宫里的风风雨雨,他好奇的地方总和普通人不一样。他打量着宗爱古怪的走姿,问道:“宗爱,你终于来了。怎么?捉个小猫,伤成了这样!还有叱云将军怎么被御前侍卫给围起来了?” 宗爱用余光扫过如幻,只见如幻的裙摆铺开在地上,广袖下不知是否还藏着那把刺伤他的短剑。他不是怕了如幻,他只是不能当着叱云南的面揭穿如幻的谎言,他得保命。 于是,他没有否认,只是转而将今夜发生在安乐殿外的异动向魏帝禀报,“回陛下。奴才是被刺客所伤。东宫太子妃遇刺身亡,恰逢大将军下令禁军紧急拉练,宫中守卫空虚,所以刺客还未抓到,依然在逃。”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已经和他比肩而立的李未央。 至于叱云南,他是看也不敢看的。若不是叱云南强行组织禁军拉练是已经摆在眼前且无可否认的事实,他是不会在魏帝面前说的。这种事本就是言官的责任。 “什么?那拓拔浚怎么样?”魏帝和李未央几乎同时问道。 魏帝更是直接从位置上起来了,“朕要去看看,摆驾。” “请陛下和公主放心。高阳王无事,只是骤然失母,情绪激动,此刻正带人全力追捕刺客。”宗爱着急解释。他没注意到叱云南已经越过他,并在魏帝的面前跪下,挡住了魏帝的去路。 宗爱捂着伤口假装动弹不得,给叱云南吓的冷汗直流。 “陛下不可!刺客还没抓到,外面危险。”叱云南语气平淡。 魏帝不是没看见叱云南被架着进来的场景,他身为大魏皇帝还不至于睡了一觉就担心天下大乱。没人能轻易撼动他的地位,包括叱云南。他只是更加担心自己最属意的皇位继承人的安危而已。 他只指着叱云南怒吼道:“叱云南?你有什么资格下令禁军拉练?你以为朕不会处罚你么?你等着,朕处理完刺客的事情,再来收拾你!” 禁军表面上是大魏规格最高的守卫皇城的军队,但事实上它的指责范围很早就被限制在了外宫。内宫的守卫,尤其是保护皇帝的指责大部分都落到了御前侍卫的身上。 御前侍卫队里,多为皇亲贵胄的子嗣,最低的品阶也是从四品。所以,叱云南刚开始根本没有把禁军副统领马子隽放在眼里,而是在护卫的大殿一个普通的御前侍卫那里白费了不少唇舌。 叱云南在没有皇命的情况下而发动拉练,惊扰了巡视的御前侍卫,自然要被捉拿了。 “陛下,臣女刚才所奏之事也与叱云南有关!”李未央趁机插话。 “好!你说!”魏帝的语气阴沉。他没想到,在李未央的心里竟有比他的皇长孙更重要的事情。 【二】 夜里的风比白天更加放肆,狂魔一样在外面嘶吼,缭乱…… 李未央将叱云南在凉州犯下的罪状如数说了。魏帝起先也是不信的,但他也的确怀疑过叱云南上交铁矿时的居心。毕竟,叱云南并非在发现铁矿的第一时间就将铁矿上交。 且凉王幽居大魏多年,若说他有犯上作乱的心是可以理解的。但实力嘛,未免太以卵击石了。这样的谋反,太不似当年那个为了百姓免遭战乱而主动弃城投降的凉王所为。 “这安乐殿里就只剩下叱云南大将军和李如幻小姐的身上没有搜过了。”中常侍苍白的唇努力得上下努动。他可是尽力给叱云家的人机会了,若是奏章在此时给李未央截下了,他也不知道怎么跟南安王交代。 魏帝听着窗外妖风呼啸,心里面也是异样的躁动。事关他手下一员大将的忠心与否,他不想错怪了好人,但也不愿意放过一个野心勃勃的贼子。 他表面上在恫吓李未央,“李未央,朕已经够纵容你了!要是再找不到你说的那个奏章,可别怪朕废了你这个公主的名头。” 李未央听罢,没什么反应,她也不能有什么反应。她要是退缩,她就输了。虽然她进安乐殿之前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这种人赃俱获的机会实在难得,她就是硬着头皮也要坚持自己的决定。 另一边,叱云南更是淡然到好像只是来安乐殿喝茶一般。 宗爱见状,也是无奈了。他的手脚都发软,只能弱弱得对如幻说:“请如幻小姐,移步偏殿吧!” 如幻可算得了一个起身的机会。她借着那个小内侍的手,粉颈香腮微微上扬,起身的姿态若娇花照水,亭亭玉立。 她轻喘一声,说道:“移步可以。不过,要等一会儿。” “等什么?”李未央此刻心急得脱口而出。她进来之前没想到如幻也在这里。如果今夜注定要在如幻和奏章之间选一个,她也只能忍痛。 如幻的心里亦是一样的感受。 可叹,他们两个人之间,本就没什么深刻的仇恨。这一切都是命。 如幻倔强得回答:“等我死了!” 此言一出,叱云南神情一动,李未央欲言又止。 她见如幻如此排斥搜身,心想:莫不是奏章真的在如幻身上?想来如幻出现的安乐殿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李未央又很清楚如幻心属叱云南,如幻很可能会为了叱云南而冒险偷奏章。看来那纸条上说的,果然是真的。 只听得,如幻郑重得对魏帝说:“启禀陛下!如幻再怎么说也是当朝李尚书的嫡女。我的外祖父也给大魏立下汗马功劳。若我被当成偷鸡摸狗的小贼一般搜身检查,传出去岂不丢尽了家族的脸面?还不如死了算了!” 魏帝还当是什么大事。他看似安慰得对如幻说:“事从权宜!这件事,朕会令宫中上下缄口。” 说白了,魏帝心里比李未央还要着急的想知道结果。更何况如幻莫名其妙进入安乐殿的行为,很难用找猫的借口自圆其说。 然而,如幻并没有因此就妥协。她在叱云南赞许的目光里,强硬得说道:“是么?如幻倒觉得凡事应该有个公平公正的尺度,凭什么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假如如幻犯错,是应该如幻承担。那如果公主胡说八道,欺上瞒下,该当如何?” 魏帝重申了一遍,“朕已经说了,会废去她公主的名位。” “这还不够!”如幻不依不饶。 魏帝的语气有些恼了,“那要如何才够?” 如幻不惧魏帝的面色已变,“请陛下下旨,收回高阳王殿下和公主的婚约!” 说实在的,如幻身上没有奏章,她不怕搜身。但她隐约感到如果再让李未央这样闹下去,事情恐有变故。她希望李未央能够知难而退。 “不可以!”李未央大声反对。 魏帝倒是沉声未语。 一旁的叱云南心道:如幻这丫头能一针见血得捉住李未央的痛处,也是长进不小。他低头斜勾嘴角,如女子一般笑不露齿。 跟他相反的,如幻却非常严肃得继续说:“有何不可?事关如幻名誉,如幻尚可以拿性命担保。那公主呢?难道公主不是十分确定自己刚刚所说的话都是属实的吗?” “这……”李未央迟疑了。魏帝也是同样。 此刻,有种奇怪的局面在安乐殿里形成。魏帝和李未央似乎是站在同一处的,魏帝怀疑奏章是否真的在如幻身上,李未央紧逼着如幻将奏章交出来;而如幻和叱云南也是一处的,如幻极力撇清她和那什么奏章没关系,叱云南就故作高深假装一切都是欲加之罪。 只有宗爱,他是一个特殊的局外人。 就在宗爱以为这场战局的胜利要倒向如幻和叱云南这边的时候,一名御前侍卫匆匆忙忙上殿禀报。 “陛下,刚刚在殿外捉到一个形迹可疑的宫女!” “带上来。”魏帝挥手道。他今夜是做好看戏的准备了。他开始觉得李未央和叱云南这两个人都不值得信任。 听到“宫女”二字,如幻的心一抖。她心想,该不会是红罗给捉住了吧? “是春茗!她是如幻的贴身侍女!陛下,请搜春茗的身,奏章一定在她身上!”李未央看清被带上来的人的样貌,立马喊到。 还好是春茗!如幻松了一口气。 但叱云南低头的笑意不减,他忍俊不禁的样子都让宗爱察觉了。他狠狠瞪了宗爱一眼,又板起脸来。 “陛下,真的有一封奏章!”宗爱老老实实得将搜到的东西上交。 魏帝打开奏章,看完它花费了不少时间,又或者魏帝在思酌这份奏章的真实性。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在下的每个人都十分煎熬。 “叱云南!”魏帝忽然喊到。 “臣在!”叱云南作待命状。 “你起来吧!”魏帝口气一松,疑心已去。 这份奏章上写的是凉王私占铁矿,意图谋反的事情。而这上面,无论是马均的私章,还是书写的笔迹都是真实的。 李未央瘫坐在地上,看着魏帝丢给她的奏章。 任她怎么也没想到,马均的私章在马均死后被送回家中,由他的儿子保管。而马子隽是马均亲手教的写字,他模仿马均的字迹是信手拈来。 叱云南利用马子隽造了一份假奏章。他不光把自己的罪责抹得一干二净,还颠倒黑白,让凉王再无翻身机会。 李未央从前在凉州,最多也就是偷偷跑出宫外玩耍逛街。而叱云南在凉州的时候,初来乍到,底下人不服他,他为了筹集被前任守将贪污的军饷,可是连刨坟掘墓的事情都干过。他无耻起来,连自己的皮都能剥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霸道将军谁能摧 (3) 【一】 从始至终,外面的风都很大,叱云南的心却一点都没有摇晃过。 从如幻的角度,也能看到那份奏章。 她在想,魏帝醒来以前发生的事。 拿到奏章的如幻与红罗本来是打算就此离开安乐殿的,但考虑到太医在魏帝给请平安脉时可能会查出魏帝被下药的事情,他们把事先准备好的解药掺到茶水里给魏帝喝下。 如幻很庆幸去找了叱云老夫人帮忙,从解药到献给太子妃的礼物,以及“**”……老夫人的安排可谓无懈可击。 然而,老夫人当真就没有失算的时候么? 她有的。 就比如,她的孙儿已经日益强大,快要脱离她的掌控。 通往安乐殿的石阶一共有九九八十一格。叱云南每踏上每一格,就有十来个御前侍卫组成的小队呈海螺阵型将他包围。 叱云南是一品大将军兼护国司马,这世上能下令杀他的唯有当今圣上。千军万马他不怕,因为他一个人就能表达千军万马。 “小姐,外面突然多了好多御前侍卫。”红罗本欲带上如幻从窗走,但开窗的一瞬,却见叱云南手无寸铁,徒步走来,而他的身边黑压压的一片。 大魏王朝上下,还有什么样的人物值得如此多的御前侍卫严阵以待?也就是叱云南了。他们一面僵持,一面又移动的速度很缓慢,像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如幻看着这景象,她的泪水凝结在眼眶。她从来都是沦陷的那个人,不知道多年之后,她是否还能依偎在那个宽阔的肩膀上。 她喃喃自语着,“为什么要回来?你老是来救我,我会失去独自生存的能力的。” 她就像是蝴蝶,被温柔得折了翅膀,但是蝴蝶醉生梦死,还以为是幸福的。 “将军有危险!”红罗对如幻说道。身为叱云南最忠心的死士,自然是恨不得杀进重围救出自己的主人。可现在如幻才是她的主人,保护如幻的性命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红罗两难了。 如幻看出了红罗的心事,她说:“红罗你换件衣服,带着奏章离开,不要管我。这样将军才不会有后顾之忧。” 而如幻在见识到叱云南是怎样扭转乾坤之后,如幻自嘲得想着:“什么后顾之忧?简直多此一举!” 她觉得她所做的一切在叱云南的面前都是蠢事。 “李未央完了。” 如幻真心这样觉得。 叱云南没了最后的掣肘,绝对要大开杀戒了! 【二】 果不其然,当魏帝问道:“叱云南,你究竟为何越俎代庖组织禁军拉练?” 叱云南早就等着这一遭了。他煞有其事得问答:“因为臣知道陛下有危险。臣是想接机搜查隐匿在宫中的北凉余孽!” “北凉余孽?”魏帝虽然是一口疑问的语气,可目光已经落到了李未央的身上。 如幻的预料就此成真,她眼帘低垂,不忍直视接下来的场面。 叱云南在魏帝的暗许下豁然起身,他指着李未央斩钉截铁得说:“没错!这个人就是李未央!她就是北凉公主。否则的话,她怎么会知道北凉这么多事情。甚至,刺杀太子妃!” 无端的质控令李未央大惊失色,“不是我!我怎么可能刺杀太子妃?” 可现在的叱云南不鸣则已,一旦出手,可不是轻轻挠痒一样简单。李长乐陷害李未央的计划他本就是知道的,但同时他又知晓了如幻进宫的意图。于是,他干脆利用李未央想要得到奏章这一点,将马子隽造的假奏章交给还在宫中等待接应如幻的春茗,命她假扮宫女被抓住,暴露假的奏章。今夜,他有如神助,李未央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也免去他许多唇舌功夫。 “陛下不相信的话,可以召高阳王前来,他现在一定在找李未央。”叱云南三言两语就拨动了魏帝下达圣谕。 “传高阳王。”魏帝说。 随后魏帝又加了一句,“跟他说李未央在安乐殿。” 这一句,已经表明魏帝将叱云南的话相信了一半。 不消一会儿功夫,高阳王来了。只是,他整个人看上去失魂落魄的,说起话里也是颠三倒四,没有往日的英姿勃发。 不管李未央怎么解释,高阳王始终听不进去。因为太子妃死前,亲口指认是李未央杀了她。与此同时,许多太子旧宫的宫人都看见李未央慌慌张张得跑出去,然后就没影了。 其实后来,君桃总算是找到了高阳王,并告诉他李未央收到信的事情。结果,还残存了一点理智的高阳王特地命人回了李府取信,然而信上的内容却是“欲得奏章,必先杀死太子妃。” 这下,李未央诬赖当朝一品大将军,又是北凉公主的身份,以及谋杀太子妃的罪名,加起来死几次都不够了。 魏帝勃然大怒,“来人呐,将李未央除去公主服饰,打入天牢!” 李未央揭发叱云南事败已是打击,再加上高阳王也未相信她的辨白。她伤心欲绝,又求助无门,给人拖了下去。 再说春茗,她扮成宫女的样子,身上还夹带了奏章,还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处罚。 如幻虽然替李未央惋惜,也不相信李未央会杀太子妃,可是她最想保住的还是自己的人。 叱云南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春茗做了牺牲。可这是如幻不愿意看到的,她得救春茗! 如幻正愁怎么编一个像样的谎言,春茗就重重得在魏帝的面前磕头说道:“陛下!奴婢,该死。奴婢是一时昏了心,才会帮李未央偷取奏章。奴婢并不知她就是北凉公主。只是有一回,奴婢偷听到李未央和她的近侍君桃说话,说马太守的奏章因为滑台战事被积押在安乐殿尚未批复,想要去偷出来,换一个假的奏章诬陷叱云南大将军,为她的父亲报仇。奴婢不小心被她们发现,她们威胁要杀了奴婢,奴婢只好帮他们来偷奏章。可奴婢没有造出他们所需要的假奏章,因为奴婢实在是不敢。请陛下杀了奴婢!这一切,与我家小姐无关!” 如幻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她不能让春茗一个人担下所有事情。她正要开口,叱云南又抢在了她前面,“陛下,臣已经命人快马从封地将北凉公主的画像送来,相信不日即可证明李未央就是北凉公主。还有臣的妹妹因为年幼无知,擅入安乐殿,打扰陛下。还请陛下恕罪,容臣将她带回家中,交由长辈好生管教!” 而说的长辈,在这里又不得不提,春茗才是李家和叱云家里唯一能真心照料如幻的长辈。她不过三十尔尔,却不是单纯的唯命是从的下人。她心里本就不赞成如幻如此冒险的计划。她看见叱云南组织禁军拉练还未离宫,就主动去找了叱云南,把如幻进入安乐殿偷奏章的事情告诉了叱云南。 她不是出卖自己的主子,她是替如幻想的太周到了。如幻有时候太过偏执,不容易信任别人,包括叱云南在内。其实,春茗是自愿充当叱云南计划里的牺牲品的。 魏帝细思片刻说道:“她都十五了!还年幼啊?既然她的侍女犯了事,她做主子的起码也有失察之罪。不如就罚在宫中当值三个月,小惩大诫。” 魏帝此言,叱云南倒也料到了。只是叱云南未曾看透魏帝全部的心思,魏帝哪里是真的要惩戒如幻,魏帝只是看出来如幻在叱云南心中特殊的地位,想留个桎梏叱云南的棋子罢了。 戏越是精彩,就是越是让人觉得不真实。而往往真相,对于魏帝并不是特别重要。所以,哪怕李未央所说全是真的,魏帝也不会公开处罚叱云南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魏帝觉得自己老了,他总是有意无意得拉拢这个少年将军,期望叱云南不要有太大的野心,能满足于他所赐的东西最好。 可事与愿违,叱云南已经有了可以随意调动禁军的威望了。他不得不防。 “陛下有所不知,如幻身体极弱,从小就离不开大夫。臣愿替她受过,请陛下降罪。”叱云南再度俯首道。他到底年轻,以为可以靠着功勋让魏帝卖他一个面子。 如幻才不管三七二十一,“陛下,臣女愿意受罚。” 春茗是叱云柔唯一留给如幻的人,如幻不能不管。更何况,叱云南没有经过如幻的同意,就随便处置如幻的人,让如幻感到非常不悦。 但比起不悦,如幻心里更多的还是恐惧。 这种恐惧从她最初和叱云南的相遇开始,一直伴随至今,从中因有爱意而缩减,现下竟有增长之势。 “嗯。不错,准奏。”魏帝点点头,如幻的话正合他意。 叱云南功亏一篑,不甘心得喊到:“陛下!” “全都退下!”魏帝夜深人倦,烦躁得呵退了众人。只留下木然的高阳王,魏帝要与他聊慰几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饶过你 【一】 夜空是风卷云舒,半月落在宫檐头。三个月以后就是中秋,团圆的日子啊!对有的人而言,却可能是离别,虽然结果尚未可知。 魏帝没有宣布对春茗的处罚,按律她得被没入宫籍,终生不得出,在掖庭劳作至死。 如幻则被安排在御植房,宫里最清闲的地方。那儿最重的活的也就是修剪花木,浇水施肥。可谁又敢让大将军的表妹干这些呢?估计连剪刀,也是不会让她拿的。 宗爱把如幻带到一处别宫,就回去了。此处名为静懿宫,只有东西两处偏殿可住,绝大多数的位置都让封闭的正殿给占了。宫门院墙上皆是彩绘,饰以鲜亮的金粉,其上人物走兽栩栩如生。该落锁的地方,系的是铜铃,是个新奇又别致的地方。 如幻借着宫灯草草望了正殿一眼,就给叱云南拉入她所属的房间里了。 “放开我!放开我!”如幻一路上都挣扎着,可她哪里是叱云南的对手。 叱云南被破例留宫,在忠武堂等候明日上朝。他今日嚣张的事情干了不少,也就不差这一件擅入后宫的罪名了。 今天在安乐殿当值的那个小内侍给宗爱留了下来,并借口是魏帝的口谕,说他再也不用回安乐殿了,从此就留下来照看如幻。 小内侍本就卑微苦命,更是不敢管叱云南的。 他在门口弱弱的说:“明日奴才会来带小姐去御植房当差。大将军,宫里人多眼杂,静懿宫虽无人居住,但过了午夜会有御前侍卫巡视。劳烦大将军和小姐长话短说,尽快回到忠武堂。今夜请将军和小姐都好生休息。” 说罢,他还帮叱云南和如幻合上了房门。 而叱云南丝毫没有动容,他可能都没听见那个小内侍的声音。 他只扫了一眼屋内的陈设。该搬空的东西都搬空了,只留下一张孤零零的卧塌,和一个简易的梳妆台。卧榻上多了一床蚕丝云被,是宫人事先准备好的。在此凑合一夜,倒是可以的。 如幻被推倒在榻上,叱云南从她的胸口摸出了那把短剑。叱云南奇怪得发问:“还留着啊?” 然后,他嗅了一下剑锋,用力把短剑插在卧塌边沿上,带着一股狠劲,声音却格外的温柔:“你怎么不叫了?是知道没人能救你了吧!” 如幻屏住呼吸,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很紧张。 就如幻对叱云南的了解,在这种情况下,叱云南该发怒了。 叱云南说的不杀女人,其实只是没被逼急了而已。如幻听闻,叱云南待他后院的那些侍妾,若有不顺意的,都是轻则打骂,重则处死。区别只在于,他是否亲自动手。 “别……别杀我。”如幻求饶了。 只是如幻没想到,这一次,叱云南待她有耐心多了。 “你真聪明啊!知道我回去定要收拾你,所以你就留在宫里。”叱云南在自言自语。 他冰凉的手指滑进如幻裙下的裤腿。忽的,他握住了如幻的两只脚踝,把如幻的双腿竖起。他的眼神暧昧,想象着如幻下身最深处的花蕊正冲着他露出头角。 如幻羞耻得扭动腰肢,企图避开叱云南毫不避忌的目光,一股屈辱感涌上心头。 叱云南的指尖隔着亵裤用力顶着如幻的私处。如幻咬着牙忍耐下体异样的冲动,可那暖流还是不争气得流了出来。 “嗯……”如幻呻吟着,放松自己,身体尽量不抗拒叱云南任何的侵占。她觉得如果自己配合一些,叱云南或许会开心,或许会放过自己。 看着如幻的表情从痛苦到顺从,叱云南心满意足的把手指退了出来。 他粗糙的大掌覆盖到如幻前胸的柔软,反复的揉搓让如幻的衣襟大开。叱云南看见了如幻胸前的景致,那朵曼陀罗,以及上面用写意的手法轻轻勾勒的蝴蝶。 如幻脸上潮红一片,迷离的双眸仿佛身在梦中。而叱云南的欲火本来就快要达到顶峰,差不多该要举兵入侵的时候,他想象到魏帝也兴许看过这样美丽的景致,他的兴致全无。 他从没有他说的那样洒脱,什么洗干净,继续睡,都是随口胡诌的。 原本被放在一旁的短剑,又一次被叱云南握到了手上。 如幻还没清醒,她情不自禁得抓住叱云南的手指含在嘴巴里。 “小贱人!这个时候,你还在想着什么?”叱云南终于忍不住了。他猛然抽出被如幻含住的手,骑在如幻的身上,一手掐住了如幻脖子,一手又捂住了如幻的眼睛和口鼻。 那双手,原来是守护的手,现在却是杀人的手。 这是叱云南第一次杀人时不想看见对方的脸,那么多的回忆一起翻涌在他的脑海,梦魇一般。 “如幻,喜欢将军!” “我想要跟着你……” “南郎!” …… 可是,叱云南还是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此时此刻,如幻真的好想求叱云南放过她,可她发不出声音。她一直没有放弃爱着叱云南,因为她也能感到叱云南对她也是一样的深爱。从前无论她多么惹叱云南生气,叱云南每每恶狠狠得说要惩罚她,每次都是敷衍了事。她从来不曾真的相信叱云南会伤害自己。她刚刚虽然求饶了,可也在心底存了侥幸,相信叱云南只是吓唬吓唬她。 可是,这一次,叱云南是真的要杀了她! 难道,这就是她李如幻的大限了吗? 什么都还没实现,就要死去了吗? 无所谓了吧,她已经无法呼吸了。 【二】 叱云南凌乱的衣袍挂在他的腰腹两侧,胸膛和下身至大腿根部的地方都裸露着。他坐在卧榻边上,把短剑收回剑鞘。 如幻从后面抱住他,小脸贴着他的背,语气有些幽怨:“叱云南,你刚刚是真的要杀我么?” 叱云南一圈圈得收拢散乱的金蛇云丝,他反问:“你说呢?” 如幻说不上来,她揉着脖子上发红的地方,死亡的感觉还没离她远去。可叱云南如果真的要杀她,又有的是办法。 只有叱云南自己才知道,就在他要下狠手的时候,他看见如幻之前还拼命得想要剥开他紧箍的手掌的十指,最后居然认命一般,随着呼吸的减弱而松懈了下来。之后,如幻就无声得落泪了。泪水滑落到他的手上,他的心忽然之间像空了一块儿。 他开始给自己找借口:“罢了,她还不懂事。杀了她又怎么样?她死便死了,留下我一个人去住那空荡荡的新府么?在祖母面前话都说出去了,总要说到做到。她还是知道好歹的,起码不敢真的背叛我。” 于是,叱云南压在了如幻的身上,对她说:“你给我记住,这一次我饶了你。别再我知道有别的男人碰过你!” 如幻闭着眼,用力得点头。她就这样被叱云南赦免了,从此以后,她又有了进一步可以邀宠的筹码。 现在,叱云南收好他的贴身武器,不费劲得把如幻整个人拖起来,放在他的腿上。 叱云南没想让如幻太舒服,他钳着如幻的下巴,威呵道:“在宫里给我老实点!再闯祸的话,将你带回去关到死!” 他想,真希望这样可以吓住如幻。 “南郎!”如幻抱紧双臂捂着胸部,假装很委屈的样子。 这一声叫得叱云南心痒难耐,他觉得他在这个女人面前就要变得毫无底线。 他还没忘记如幻做下的荒唐事,他便索性一次问个明白,“住口!别再说些妖言蛊惑我,我再也不会信你。你其实早就知道承安手上有奏章的事情吧!你却从中作梗,不让他有机会跟我说出来;又安排一场假戏,让他当着我的面去找李未央;接着再冒险去安乐殿偷奏章。你这般舍近求远,起先我还以为是祖母逼的。结果,我本来已经让陛下放你回去了,你却选择留下,难道你真的想当他的妃子吗?” 如幻开始有些紧张,害怕叱云南会怀疑她真正的意图。幸好,叱云南想到的还不十分深远。她隐藏起心事,还一脸无辜得说:“不是的!如幻是为了春茗,如幻不想让春茗替如幻受过。不把她救回来,如幻绝不回去。” 叱云南听罢,火气一下子又上来,“李如幻,你发什么疯?你居然为了她威胁我!她没有看好你,让你瞒着我这么多事,死不足惜。” 可惜,收了剑锋的叱云南吓不到如幻。 如幻做出比叱云南还要激动的样子,她肆意得大声喊到:“你杀吧!杀吧!反正我身边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要是哪天想不开上吊了,也没人通知你。” 叱云南这才想到如幻在滑台的时候,因为身边没有心腹的下人,以至于她自残了数次,也无人告知叱云南的事情。 他妥协了,“若你这三个月无事,她也就无事。” “好,一定无事。”如幻伏在叱云南的胸膛上保证。 可是,这点保证,不要说叱云南了,如幻自己都不太相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无心插柳 (1) 【一】 这两天叱云南有点小病了。他从宫里回来以后,没根没由得染了风寒。起初也没放在心上,结果到了最后,还是南宫小溪找来华神功开了一剂药给叱云南吃下去才好。 华神功说是叱云南才排干净身上毒药的药性,正是身体恢复正常肌理的特殊时期,又操劳不断,导致内里空虚,才生了病。南宫小溪听了,赶紧给叱云南备了一些补药,安排在日常的饮食里,给叱云南吃了几顿。因为她知道叱云南最讨厌吃药,这些事情都是她一个人在暗地里打理的。 六月的雨来的及时。 雨打风吹,添些凉意,少点沉沉的暑气。 叱云府,叱云南的书房。 叱云南悠闲得躺在一张摇椅上,他额前散发未收,穿着新制的宝蓝色袍子,插笏于绅带间,外罩素白的绮绣衫。两腿随意得搭着,怡然自得对南宫小溪得说:“你坐吧!” 自从如幻离府进宫的那个前夜,叱云南冲南宫小溪发脾气,两个人在一起的场景就如同一出蹩脚的木偶戏。叱云南说一句,南宫小溪便答一句;叱云南不说话,南宫小溪就安静待着,或者像刚刚那样假装很忙。她方才是替叱云南晾上了一壶叱云南最喜欢的乌龙茶,加三分半熟的普洱。 “是。”南宫小溪表现得谨小慎微。 叱云南看她坐下的时候,把裙摆抚得很平很平,然后又把衣袖折起又放下,仿佛在找一个最合适的姿态,好像要在自己的面前作一副会答话的肖像。 叱云南其实是知道自己有时候对待妻子的态度是不对的,可他没什么内疚感,仿佛只要是他的女人就该这样。 唯有如幻,胆敢在他的面前放肆多回。 “要是如幻有南宫小溪一半听话就好了。”叱云南这样想。 他骂如幻是“小贱人”,他话一出口,其实就后悔了。哪里是如幻贱,贱的人是他自己,谁教他活该稀罕那女人。 “祖母近来如何?”叱云南问道。 南宫小溪面露难色,“不太好,几天没起来了。” 叱云南几乎是跳起来的,“这么严重?怎么不告诉我?” “夫君这两天也……”南宫小溪就怕叱云南又怪罪她,扭扭捏捏的,话也说不完。 叱云南抬步就走,“我去看看!” 于是,两人一同来到老夫人住的院落。 外面细雨霏霏,叱云南和南宫小溪都没有打伞。 入院,陈年的青石老雕大缸里原本是养莲花的,可今岁的莲子播下去没活成,反而铺满了浮萍。这两天多雨,浮萍愈发泛滥成灾,有不少落到石板坡上,腐烂以后又助长了几缕青苔。上回,叱云南发怒,伤了老夫人身边不少人。老人家用惯了旧人,不愿新人进来服侍。如今,院中缺人手,没有打理过的院子,颓势里透着死气沉沉。 南宫小溪在路上摔了一跤,没跟上叱云南。她实在起不了身,就让丫鬟扶着先去换下裙子,看看腿伤了没有。 叱云南风风火火得进来卧房,适逢叱云老夫人才进了药,正打算午睡。 “南儿不孝!”叱云南跪下说。 叱云老夫人脸色铁青,吃了药丝毫不见好转。她干涸的嗓子发出的声音满是苦涩,“你哪里是不孝。我叱云家出了你这样的英豪,祖母连睡觉都要笑醒了。” 想来,叱云南擅自组织禁军拉练的事情被老夫人知道了。 骄兵必败,盛极而衰。这样的道理,叱云南自幼就被老夫人训导过无数遍。老夫人现在觉得这些话她都是白说了。 “南儿知错。”叱云南看见自己的祖母病成这样,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认错。 叱云老夫人只顾自己挑个舒服的姿势卧着,管也不管下跪的叱云南,依旧冷言冷语,“奏章拿到了?怎么没把你的小媳妇领回来?” 叱云南如实说,“圣上罚如幻在宫里当值三个月。” “三个月啊!够了!你们能忍住?”老夫人莫名的感慨。 叱云南听着心里怪怪的,他问道:“南儿不知祖母何意?” 老夫人终于肯赏脸看叱云南一眼了,她的语气有气愤也有鄙夷,“你当真不知么?我病了这些日子,你不闻不问也就罢了。前几天又见了我母族的几个旧部,把他们遣回凉州,你到底想干什么?” 叱云南闻言,很是不悦。他虽然尊敬自己的祖母,可他如今才是当家人。祖母每每过于监视他的行为,他总是防不胜防,又不愿顶撞。 这一次,又是如此。他恭顺如初的回道:“其实这件事,南儿很早就想与祖母商议。只是这两天南儿身子也不爽,就拖延了。是这样的,南儿打算为您南宫氏平反,南儿身上也有南宫氏的血脉,南儿理应这么做。” “呀!”屋外传来惊呼声。是南宫小溪,她换了一条裙子,折回来刚好听到了叱云南说的最后一句话。 老夫人显然要比南宫小溪淡定的多,她捂着胸口,笑容里都是逞强,“呵呵呵!好啊!你竟有这样的心思,真是让那丫头迷得不清啊!南宫氏一案是圣上亲审亲定。你去平反,是要毁了叱云家百年基业么?” 叱云南将此事在心中酝酿已久,即便今日不是老夫人病重,他也是迟早要来与老夫人交代的。他自个儿起身,坐上床沿,给叱云老夫人捋捋后背,似是恳求得说道:“南儿自信现在有这个能力,不会影响到叱云家的前程。南儿只希望,祖母不不要再逼着如幻进宫。南儿要立如幻做如夫人,名牒都写好了。只要祖母点头,南儿就能放手去办南宫家的事。” 除去如幻的事情,叱云南从小到大还没让叱云老夫人失望过。她的固执是有道理的,只是叱云南始终不明白。她无奈得说:“祖母这个年岁的人,母家如何,夫家如何,其实想开点,也都无关紧要了。只是南儿,这一次不是祖母逼的如幻,是她自己主动来找我帮忙。你可知这其中原委么?” “这……”叱云南哑然了。 老夫人握着叱云南的手,企图用真真情的力量让叱云南感悟到她的良苦用心。她默默加重了语气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她有事瞒着你,也瞒着我。你没发现,她同以前大不相同了吗?别对她太好了,到时候戳的是你自己的心!” 老人家活的久了,的确会比年轻人更加能预见未来。可叱云南也是历经过无数生死离别的人,他的心也很老。他脱开了老夫人的手,坚决得说:“南儿不怕戳心。这是南儿最后的让步,祖母就不要累及旁人了。该消失的人,就让他消失吧!” 叱云老夫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鼓着腮帮子就要破口大骂。叱云南言下之意,便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也就是说,哪怕是有一天,老夫人真的抬出那个已死之人,叱云南也是不惧的。 叱云南已经不想听老夫人教训,他退开几步,给老夫人鞠了一躬,“祖母养病要紧,南儿告退。” 而南宫小溪从刚刚听到“平反”之事,就一直没缓过神来。她见叱云南走了,就赶忙追出去,她想说刚才叱云南与老夫人所言之事她还没听懂。 可叱云南从没指望南宫小溪可以懂他。他忽的忆起一件事,对南宫小溪嘱咐说:“你进宫一趟,去见皇后娘娘。带厚礼过去,说是庆贺她下个月生辰,顺便让她关照如幻。中常侍这个人,我不放心。” “是。”南宫小溪只得应下。 叱云南对如幻太好了,好到旁人插不进一根针。南宫小溪就是想要嫉妒,也是不敢的。就像铁板铮铮的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信。 【二】 叱云南回了书房,连呼吸都大为舒畅。倒也不是他没了那颗忠孝的心。只是,他到底还是一步步得,打倒了他掌控全部的叱云家的最后一块绊脚石。 亲人是亲人,权利也永远是权利。 叱云南分的很清楚。 “将军回来了,子隽有事禀报。” 书房门口,卸下戎装的马子隽同叱云南一样穿着随意。人不风流枉少年,马子隽神采奕奕的,看上去竟要比叱云南清爽俊逸的多。 叱云南留宫那日,马子隽被革去了禁军副统领的职位,算是替叱云南背了锅。但他很快就成为叱云南最近身的侍卫,昨天便顶替了那几个被遣回凉州的统领的位置,做了一个从三品平城节度副使,简直是因祸得福。 叱云南瞧见马子隽,顿时荣光满面,乐呵呵得对他说:“子隽,这里没有外人,你唤我义兄即可。进屋坐下说吧。” 叱云南这是打算培植一个能够为他分忧的心腹了。叱云家要壮大,最终还是要靠人。而叱云南再强,始终也是一个人。他没有兄弟,底下仅有一个不太往来的庶妹。至于其他旁支,如李长乐之流,他还是眼不见心不烦的好。 “多谢义兄。”马子隽不客气得在叱云南右手边的首位落座。他瞥见叱云南随手拿起身边一盏凉了的茶就喝,心中默默的记下。 “让你见笑了,来尝尝我的品味。”叱云南发现马子隽在观察自己,他一面自嘲,一面给马子隽也倒了一杯茶。 因为南宫小溪去准备给皇后的礼物了,而家里自祖母病了就没一个主事的女人。且叱云南的书房又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进的。所以一时间,竟是连来了客人,都没的奉茶。 马子隽受宠若惊得去接叱云南递过来的茶,一口灌下。然后说:“义兄,你上次在宫中与我说的那人,听说南安王那边也在找。子隽恐此事闹到圣上面前,就擅做主张将那人的命留了下来。安了个入宫盗窃罪名,把他丢到内侍监了。宫里禁军还有子隽几个心腹,义兄若想要他的性命,只要一句话。” 叱云南只可惜了自己上好的茶让马子隽当了凉水,他本来想调侃一下马子隽,可见马子隽在他面前已经够紧张了,也就作罢。 叱云南没把马子隽说的话当作什么要事,他笑笑说:“内侍监?亏你想得出啊!无妨,正好我想起一件事,要问问他。死了反倒可惜。” 说罢,他又斟茶两杯。 “子隽请!” “啊,义兄请!”马子隽再度囫囵喝下。 两个人紧接着就攀谈起来,偷得浮生半日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无心插柳 (2) 【一】 大魏皇宫,椒合殿。 大殿四周,古树参天,绿树成荫,红墙黄瓦,金碧辉煌。坐落在树丛中的宫殿,露出一个个琉璃瓦顶,远远望去,恰似一座金色的岛屿。 自从与如幻的初见输了正妻的排场以后,南宫小溪也开始改变自己的穿着打扮。她终于也发现那些过于素净淡雅的衣服,衬不住她清浅的眉眼。 只见今日的南宫小溪,金缕衣上金盏花,翡翠蝴蝶落在白玉的簪,发尾辫着孔雀的翎,眼角上是鲜活的橙色的水粉,明黄的披帛翩翩,收不住一身栀子香的氤氲。 只可惜,她的这些改变,在叱云南眼里跟每天穿同一件衣服没什么区别。 她来的不是时候,皇后娘娘正在礼佛,起码要等上两三个时辰。 叱云南也是的,突发奇想让南宫小溪去巴结与他毫无私交的皇后。他一品大将军兼护国司马的威名,可不是谁都能震慑到的。 而南宫小溪身为叱云南的正室夫人,其实也是身有诰命的。三品淑人的身份让她可以自递名帖进出深宫。由于她是不请自来,椒合殿也没得让她可以打发时间的地儿。 她只好等侯在这个小隅,一个种满银粉金凌【牡丹花的一种】的花池。她怀抱着长长的礼单,清点着送给皇后的礼物。礼单上面写明了有一斛东珠,特别注释了一共为七七四十九颗。横竖她南宫小溪已经遭了冷落,便将心放宽,准备事无巨细得一颗颗的点点。 这东西是叱云南从北凉王室抢来的。北凉多能工巧匠,就连盛珠的盒子,也是非比寻常。盒子很古朴,在日光下却闪着类似波纹一样的蓝光,盒锁上刻着象征北凉王室的花纹,倒也别致。盒子的侧面有一个凹凸面,在古老机关中,是最为简单。只要有个合适的力度,轻轻一摁,便可窥探其中。 南宫小溪玩心大起,于是手一重,那一斛珠,竟噼里啪啦的跑落四处。 原来,这是北凉王室戏耍用的弹珠匣子! 南宫小溪惊觉时已迟,四处皆是花木草丛。她一个人,要是寻不回这些珠子该如何是好? 她太胆小怕事了。其实叱云南只不过仗着和正得皇后娘娘宠爱的东平王有些浅交,想让南宫小溪来碰碰运气罢了。就算皇后不给脸子,叱云南也是不会怪罪南宫小溪的。 可南宫小溪一想到那个夜里叱云南嫌恶的眼神,就急得眼泪又要跑出来。 “怎么办才好?这件事再办不好,夫君会不会休了我?” 南宫小溪没能带下人进来;皇后故意甩脸子给她,也没有派宫人陪侍。她一个人,只好独自伏在花池里一下下得拨弄繁密的枝叶,凭着散碎的记忆努力寻找。 雨后的土,潮湿,泥泞。南宫小溪一身新装,渐渐的染上了污秽。 南宫小溪的后背有些汗湿了,因为她听到路过的宫人在暗地嘲笑她。她们说南宫小溪不像是大将军的妻,倒像一个乡下来的妾。 南宫小溪难过极了。或许旁人说的没有错,她有哪里像叱云南的妻呢?没有母家庇佑,祖母的日子也没剩下多少;成亲十年了,她膝下无一儿半女;府里有谁正眼看过自己,连就要进门的新妹妹对自己也是不屑一顾。 今日之事,若是换了如幻,叱云南定是舍不得让如幻来受这份气的。 爱与不爱,这差别很大。 南宫小溪心底知晓这差别,她就是怎么想也不会改变的。于是她便干脆什么都不想,把两边衣袖一卷到了胳膊肘,拔下发尾的孔雀翎去拨弄脚下最可能藏着珍珠的色彩斑斓的鹅卵石堆。 “小溪,小溪,你若无心,便无伤情!”她这样安慰自己。 【二】 有心栽花花不开。 东平王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在李府碰了李长乐的软钉子。他也不是闲人,高高在上的皇位才是他永不放弃的目标,李长乐那边他已经索然无味了。 他今日要进宫看看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母后。 自南安王失势,他虽然极力撇清与南安王的关系,甚至落井下石,但魏帝待他却不似从前亲厚了。 拓拔浚骤然失母,有传言与北凉余孽心儿公主有关。那位未来高阳王妃,还涉及诬陷大将军叱云南之罪。而谈及如日中天的叱云家,就连昔日的太子旧部也人人自危。拓拔浚本人,近来十分失意。此时,正是他拓拔瀚进军皇位的大好时机。 皇后无子,与早就失了母妃的拓拔瀚是一拍即合。他们假扮母慈子孝的戏码,现如今已经很纯熟了。 然而,拓拔瀚也时常会觉得这样的情感腻歪得像加了蜜的大枣。 他总以为,只有当一个男人拥有足够多的权势的时候,才配去追寻他自己真正喜欢的。在这之前,他不能表现出任何的退缩之意,他只能不断得向前再向前。和叱云南不同,他肩上的不是责任,不是宿命,而是真正的理想。 东平王在椒合殿是来去自如的,像自己的家一样。他踏入了南宫小溪所在的一隅,想在演戏之前呼吸几口雨后的清新湿气。 他一身火红色的兽皮绒做装饰的长衣,双足上套一双墨绿的力士靴。他的发髻半梳,两只小辫随意绕在脑后,看上去怪自在的。 他就那时,瞧见了南宫小溪。明媚的日光下,发髻半散的女子,粉面含春,沾了些许泥泞,很像那只他昨日在黑市里买的蟋蟀,叫桃金娘。 “蛐蛐!蛐蛐……你这笨头笨脑的,又脏兮兮的,在找什么呢?”拓拔瀚像逗蟋蟀一样逗南宫小溪。“蛐蛐”就是蟋蟀的别称,又很像它的叫声。 南宫小溪明显受了惊吓,她慌慌张张从花池里站起身子,行了一个屈膝礼,说道:“妾身是叱云南大将军之妻,三品淑人南宫氏。敢问这位贵人如何称呼?” 拓拔瀚看见南宫小溪的衣裙被花池里的枝叶勾起好长一条细丝。他于是刻意拉长语调说:“叱云将军的夫人呐!你等了,很……长……的时间吧?” 南宫小溪很少见生人,更不要提和陌生的男子说话了。所以,她很不经事的,只听懂了拓拔瀚话语里字面上的意思。她低头回答:“皇后娘娘正在礼佛,没空见妾身。” 拓拔瀚倒挺同情这个老实巴交的小妇人的,皇后其实根本不信牛鬼蛇神这一套。反正叱云南上次给他和李长乐牵线的事情,他还没谢过叱云南。今日他正好做个顺水人情,省的日后让叱云南趁机讨个便宜。 他豪迈得开口,“皇后娘娘就爱没事烧香拜佛,其实她心里,也是很慈悲的,很宽厚的。走,我带你进去!” “这……不太好吧!”南宫小溪还是知道分寸的。 拓拔瀚兴致正高。南宫小溪越是抗拒的样子,他越是觉得有意思。他拍拍胸脯道:“没事!大将军跟本王是好朋友。朋友妻就是自己妻,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啊?妾身还是再等等吧!”南宫小溪给拓拔瀚吓得不轻。什么“本王”,莫不是位殿下么? “等什么?”拓拔瀚问。 “珍珠……珍珠掉了。”南宫小溪望了一眼手中仅有的几颗珍珠,委屈得说。 “母后不喜欢珍珠。”拓拔瀚说。 “可是礼单上都写好了是四十九颗。”南宫小溪依旧纠结于此。 拓拔瀚这就给南宫小溪出主意了,“你划掉不就好了,母后不会在意这种细节的。本王帮你重新写一份。” 南宫小溪本是心头一暖,想着宫里也是有好人的。不过,她还是弱弱得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帮臣妇?” 拓拔瀚骄傲的扬起脸,觑着眼睛说:“你记住了。本王名唤拓拔瀚!叱云夫人,日后见了本王都可免礼。” “多谢殿下。”南宫小溪低下头,红了脸。 可更加令她一颗伤了情的心,涌起温热的,还是拓拔瀚轻轻擦过她身边,替她掐断了被勾起了的裙边的丝线。 从此,断了的线,续上了心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夜种 【一】 叱云家的地牢,如今也成了红罗的安身之所。她虽然带回了奏章,但叱云南已经不肯见她,并令人将她关在这里。 “将军,您既然已经不信红罗。为什么不杀了我呢?”红罗靠在光秃秃的墙壁上自言自语。 “红儿,你受苦了。”粗糙的声音,带了些许柔情。 红罗在一垛干草堆里直起身子,双身支撑着三日未进食的身子在铁制的栅栏空挡里探出脑袋,可看见的却不是她期待的身影。 一席黑衣,面罩常年戴着。红罗的失落感从言语中透出,“怎么是你?蒋郎。” 也是了,将军是不会唤她红儿的。唯一会这样叫的人,只有这个男人,同时也是红罗被叱云家安排好的夫郎,姓蒋,却没有名字。叫蒋郎只是因为他们还算熟识。 死士都是有名无姓的,这个男人却恰巧相反。叱云南不在的时候,死士的统领就是他,又被尊称一声蒋爷。他来无影去无踪,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执行了什么任务,经常一失踪就是好几个月。 他的声音很像叱云南用腹语在说话,“红儿不想见到我么?” 红罗干张着嘴,没有回答。 然后,地牢的门被打开,男人走进来,在红罗的身边蹲下,一手按在红罗的肩上,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点心。 “吃一些,就有力气了。”他还以为红罗是饿的没劲儿说话了。 红罗看了一眼吃食,抓了一把塞到嘴巴里。她嚼着嚼着,就仰面躺下,把腰带一解,将仅有的几件避体的衣物全部拉开,露出还算白皙的肌肤。红罗的身体有种匀称美,只不过细看之下可以发现各个部位都凌乱得分布了若干泛红的疤痕。 “红儿可以服侍蒋郎。”她面如菜色,语气却很平常。 男人急了,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以为我来找你,是为了这事?我心里有你的。你可知,你关了多久,我就央求了老夫人多久。” 红罗咀嚼食物的动作停下,和着口水,用力咽了下去。 既然是误会,她也主动柔和了自己陌生的口吻,“不要背着将军为我做这些,他会处罚你的。” 红罗不太会做女人。她若能像如幻一般可以熟练得利用女人的专属武器,加上她一身飒爽的英气,说不定也能迷到叱云南。 可惜,也只是可惜。 红罗无意的温存,让男人一阵兴奋。 “你这是在关心我么?红儿,你不要这么冷淡对我。我们来玩游戏,你最喜欢的那个!” 男人说罢,脱下了他的面具。 天!他竟长得和叱云南一模一样。山峰一样凌厉的眉角,细长有神的双眸,鼻梁又宽又高,下巴平整有时带点散碎的胡渣,嘴唇却是是单薄红润如花蕊。 若说这个男人跟叱云南看上去哪里有些不同,那就是叱云南难得的皮肤很好。即便当兵打仗,风吹日晒,叱云南也非常注重保养。叱云南长了一手茧子,但穿上戎装时还是不忘带手套。而这个男人哪怕是太阳给他晒得都脱皮了,也不会想着去哪里摘下面具擦把汗。他恨自己的外表,恨不能毁容。可红罗喜欢啊!他便甘愿在和红罗在一起的时候,扮成叱云南。 红罗撇过脸去,不去看男人和叱云南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样貌。她说:“我再也不需要了。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没有想着将军了,你也不必勉强。” “真的么?红儿!”男人简直不敢相信啊! 红罗回答:“真的。” 之后发生的事情,就如同寻常夫妻关上门吹了灯所做的事情一般无二,在这里就不多说了。 特别一提的是,死士也是可以婚配嫁娶,颐养天年的,前提是能活到那个时候。叱云家在这方面说不上哪里仁慈,却是有着严格的保障制度。 死士的来源,大多是战场上的俘虏或者从异国收买来的奴隶。但也有一部分是天生在叱云家的,这种人被称为夜种。 夜种很少,往往是死士之间相互交合产生的后代。只有优秀的死士之间才能这样的“殊荣”,若是私下结成伴侣,则会遭到灭顶之灾。 可最早的夜种,其实是叱云家的家主和侍妾们所生的,看也不愿意看上一眼的私生子。在叱云家侍妾是没有身份的,侍妾的作用就是生育。这是叱云家的传统。因为想要成为一个叱云家人,不是简简单单拥有叱云家的骨血就行,还必须要配以相当尊贵的身份和利用价值。 叱云家最早的这些夜种又被称为影士,意为在只在夜间存在的影子。他们终其一生不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只会被告知是孤儿被叱云家收养长大。而且他们是一出生就被丢进水里,能活下来的,才能吃奶妈的奶,然后接受各种训练。 历代继承人,从成年开始就会被安排和各色各样的侍妾交合,这不仅是成人礼,更是一种义务。叱云家的家风极其高傲,他们相信只有自己的骨血才能守护叱云家最深处的秘密。叱云家从战争上获得绝大部分财产都花在这些隐秘的军队上。比起死士,影士一个个更算得上是价值连城的活武器。他们有的比叱云南武功还要高,有的掌握了早已失传的技艺,被驯养成只听从家主命令的动物。他们不轻易执行任务,一旦出手就如同一面隐形又强力的盾牌,会替家主抵挡所有的刀枪剑戟。 不过,这种近乎野蛮的传统,在叱云南这一辈已经被停止了。夜种和影士现在就是一个意思。因为在叱云南碰过第一个侍妾以后,他就不允许过问任何关于夜种的事情。这原本是叱云家为了防止家主和夜种之间产生亲情而乱了尊卑特设的规矩。可叱云南觉得自己身为家主,怎么可以跟个牲口没有差别。所以,他成为家主的第一件事就是废除诞育夜种这条规矩。而老夫人出奇的没有任何阻拦。 红罗就是一名夜种,可她的蒋郎来历不明。 【二】 从地牢里出来,红罗和蒋郎都换上了新衣,深蓝色的同款花色骑装。红罗的是对襟长袍,蒋郎的是坎肩配袄裤。他们一个斜扎辫子,一个墨发齐收脑后。红罗给蒋郎做了半张烧伤的肉皮贴在脸上,一眼望去就真的跟残了半张脸似的。 他们同步踏入老夫人的卧房,只见老夫人披着墨绿色织锦毯子,抱着一个暖手壶,想要开口,却只发出了牙齿打颤的声音。 “见过老夫人。老夫人,您没事吧!”红罗下跪着,忧心得说。 老夫人身边如今只剩下一个张妈,她听到红罗略惊呼的声音才匆忙进来,给老夫人拍背顺气。 老夫人牙龈底下都是隐血,她一记老拳赶走了张妈。她知道张妈早已背叛了她。 叱云老夫人的这一举动红罗看在眼里。红罗走到老夫人身边,给她的炉子加了些碳,冷目如刀得看向张妈藏身的围帘后面。 蒋郎脚步微抬,还没走到那帘子后面,去揭穿这个偷听人墙角的小人。张妈瞅见蒋郎半脸肃穆的杀气,便一溜烟跑了。 老夫人方才开口,“红罗。不,红儿!以后你就是我的义女。蒋郎啊,你就是红小姐的姑爷。你们二人,从此就是这叱云家的正经主子了。” 红罗闻言,大惊失色。 她拉着蒋郎一起跪下说:“老夫人,万万不可。红罗与蒋郎只是叱云家的下人。” 老夫人抱紧了炉子,竭力不让牙齿打颤的声音掺和到她说话的声音里。 她说:“有何不可?在我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这个家里,最后还能有几个清醒的人?我死了以后,你们要帮我看着南儿,不要让他休了小溪,更不要让如幻掌控叱云家。” 要说这前面的话,结合叱云南最近的所作所为,红罗倒还能理解。可是这最后一句,她是怎么也不明白的。她于是说出心中疑问,“如幻小姐掌控叱云家?这不是还有将军么?” 事到如今,叱云老夫人自知已经无法抵挡叱云南一手遮天的局面。如幻就是不想嫁叱云南,也得嫁!更不要提,如幻一直是那样的处心积虑。 老夫人长叹一气,方才的颤抖是胃痉挛引起的,一阵隔一阵的,她现在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她抓紧时间对红罗说,“我只是害怕以后……南儿他毕竟大了如幻一轮,又树敌颇多。若是有一天,他先如幻一步,也不是不可能。我听说华神功最近研制那解药,有些眉目了。如幻这丫头,她的命硬着呢!旁人轻易杀死不了她的,除非她自己作死。南儿已经对她倾心,覆水难收啊!只怕日后谁吃定了谁还说不准。你们是叱云家家生家养的,一定要以守护叱云家的荣耀为己任。听清楚我的话,就来取你们的名牒!” 老夫人手上的名牒,上面记载了生辰八字,父族母籍,是身份的象征。老夫人此举,是要将红罗和蒋郎两个人直接入了叱云家的族谱。这件事,就是叱云南也是轻易办不到的。 无论是死士、影士,对叱云家可谓又爱又恨。叱云家给予他们莫须有的使命和不值一文的鼓励,让他们为之付出一生。而他们最后得到的,可能仅仅只是活着。然而,当压迫他们的,突然变成他们所拥有的,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家,这个字,简单又不简单。 对于相依为命的红罗和蒋郎而言,一个家真的是太重要了。 叱云老夫人看着不断给她磕头的两人,略微安心得眯起了眼睛。然后,她的世界陷入了永久的黑暗。可是她垂危的生命还不愿意离去,她还要为了叱云家再撑一段时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求证 (1) 御植房的衣服很适合如幻。粉嫩嫩的高领对襟裤裙,搭配镀银的轻见千鸟【菊花的一种】花冠,如幻晨起洗漱之后,便简单得箍起一头青丝,十分利索。 她很清闲,闲的整日只剩下忧思重重。 她总觉得自己虽然搅乱了承安的“好事”,可一切似乎来的太顺利了。奏章的得手,即便让她暗喜了一阵,可承安的下落不明又让她提心吊胆起来。 她曾经孤注一掷,还以为这一次进宫必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结果竟是这般不痛不痒的留在宫中三个月。 上天何时如此眷顾她? 或许是春茗替自己挡下了这些。如幻是个知道好歹的人,任何人对她的好,她都是记着的。 于是,如幻轻松得告了假,提着一个食盒独自去往春茗服刑的掖庭浣衣局。 她路过御花园,不禁握了一把曾经被叱云家抓到吃痛的手腕。她回忆起,她当时对叱云南说了很过分的话。虽然是为了激怒叱云南放她走,可是她到底还是真心对叱云南存了一些怨念的。 人呐,一旦得到了一些东西,就会渴望的更多。如幻曾经也只是想简单的和叱云南在一起而已,如今她的心竟也越发大了。她想要的竟是全部的叱云南! 怪不得红罗说,“李如幻,你一定是只妖!” 如幻当时听到这句话只想笑,她若真有妖精一样的本事可就好了? 原来,她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许多么?如果说她曾经反抗叱云家对自己进宫为妃的安排是一种改变,那么她现在在做的事情完全是出于本能而已。 那个人死了,她要保护好自己,尽量活的久一点,才能让那些不让自己好过的人,也一样不好过。 她就这么想着,似是得了安慰,便鼓起笑容加快了脚步。 “如幻小姐请留步!”有人从背后叫住了如幻。 老实说,现在如幻特别不喜欢别人从背后叫她,尤其是像这样突然间叫她。因为她会想起宗爱,那个被自己捅了一刀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中常侍。 深宫之中,厉害的人物果然很多。她那点伎俩着实有点不够用,所以她得让自己更加小心才行。 如幻两脚收拢,玉臂一勾,反手把食盒挂在臂弯里。然后才徐徐转过身,对着身后的高阳王恭恭敬敬得行了一个礼。 她不是因为熟悉高阳王的声音,而分辨出了高阳王;而是因为熟悉他那骨子透出的绝望与哀伤,跟曾经自残身体的自己一样,所以才知道自己身后的就是高阳王。 “见过殿下。”如幻说着,做足了心理准备。 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高阳王不可能只是跟她偶遇。 果然,高阳王脸色苍白,连说话的声音也一样苍白,“小姐免礼。本王是想请教小姐一个问题。在此等候小姐许久了。” 如幻眼皮一跳,没有因为高阳王的虚弱而感到可怜同情,而是因着他诡异的打探自己的行踪而提高了警惕。 不过,她又忆起太子妃生辰那日高阳王对自己爽快的配合,又耐着性子,假装客气的说:“殿下有何问题只管直说,如幻当不起殿下请教二字。” 可笑,两个人彼此都是不喜欢客套的人,却拼命得伪装出十分拘礼的样子。 高阳王对如幻沉声道:“好!本王便直说了。你可相信,未央会杀我母妃么?” 如幻想也不想回答,“不相信。” 高阳王墨黑的衣裳迎风一摆,他似有一阵激动,可还是保持着风度。他将身板微微往后一倾,维护着与如幻恰到好处的礼貌的距离不变。只是,他的瞳孔暗自变幻出灰暗的色彩,语气也低沉了,“那你以为是谁?” “不知道。”如幻预感大事不妙。 “是么?”高阳王却在顷刻陷入了某种低迷又狂乱的情绪。天知道,他失母,又被逼着相信最爱的女人就是凶手该有多么痛苦。 如幻在这方面也算是过来人。她刚开始也无法接受那个人的死,甚至当叱云南对她和盘托出她的身世时,她也是几乎无动于衷。 她感到臂弯上的食盒比刚才重了几分,是提着的太长时间了。她赶忙说:“如幻还有事,如幻告辞。” 然,高阳王已经完全迷惘了。他恍然的口气又像在质问,“等等!你可愿意为未央作证么?” “殿下……”如幻在考虑是否要做逃跑的准备。 高阳王目光一闪,察觉了如幻脚底的小动作。那鞋底摩擦石子的稀碎声音,还有如幻刚刚过于着急的告退,都在告诉拓拔浚,如幻想要逃避自己。 他是个守礼的人,起码对于不喜欢的女子绝不会轻易冒犯。可事关他最心爱的李未央,他也顾不得许多。他抬脚迈步,一点点靠近如幻,阴森森的气息让人害怕。 也怪那日发生的事情的确过于繁杂,他开口,如同一本流水账。 “那天你找本王出来,说是来这里,可到后来你却不见了。然后,我就看见了未央跟承安在一起。未央说到奏章的事情,我以为那又是皇叔的诡计,就没有理会,强拉着未央去母妃的生辰会。但在路上她让人弄脏了衣服要换,本王担心母妃看不到本王会着急,便先一步回去。结果未央回来时,却还穿着那件被弄脏的衣服。本王当时也未觉哪里不妥。直到母妃忽然遇刺,所有人都指证未央。本王满宫的找未央,又遇到君桃,才得知原来未央让君桃在她出门后的一个时辰,才把她早上收到信的事情告诉我。碰巧那个时候本王跟你出来,错过了君桃。本王按君桃说的,去取放在李府的信,信上的内容却和未央所说的完全不同。未央曾经告诉过本王,你们叱云家有个会易容的高手,还陷害过她。本王想知道,那天是否是你们的刻意安排,来陷害未央。未央其实是被冤枉的!” 这么多的事情,经由拓拔浚的口中说出来,如幻一时也理不清思绪。 但如幻已经不想再和拓拔浚纠缠下去,因为他靠得越来越近了。开始如幻还安慰自己,拓拔浚只是为了他们之间说话可以私隐一些,可现在未免也太近了吧!御花园不是什么禁区,很多人都可以路过这里。 如幻还记得叱云南的警告,她可不想才过几天就闹出什么误会来膈应她和叱云南。她主动后退说:“殿下,你说的或许都有可能。可如幻的确不知太子妃遇刺实情,请殿下放如幻离开。” 高阳王现在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不依不饶得缩短了如幻刚刚与他拉远的距离,步步紧逼着说道:“未央说她收到的信上说,来御花园就能拿到奏章。而你又刻意带本王去御花园,让本王以为未央是为了拿奏章而刻意不去母妃的生辰会。你是想挑拨我们对不对?” “当然不对!这只是巧合!”如幻很想就这样脱口而出。可是,她不能。 如幻意识到拓拔浚的异常,她提醒高阳王道:“殿下,你太过激动了。” 可惜,醉酒的人从来不会说自己醉了。正如此刻的拓拔浚,他不敢触碰如幻,就抓住如幻臂弯上的食盒提手,把两个人的距离缩到不能再缩短为止。 他说话时紊乱的鼻息都冲到了如幻的脸上了,“本王没有激动!本王要你给未央作证,说她来过御花园,说她的衣服的确是被人弄脏了。因为这都是你们叱云家安排的,为了让那个假未央有时间接近我母妃!” 如幻这都听出事情哪里不对了!若是李未央的衣服脏了,是叱云家刻意安排的。那么“假未央”回来的时候,为何还要穿着那件脏衣服呢?高阳王是伤情过度,人都糊涂了。 可他能想到来找自己对质,也算得上是个明事理的好男人。起码,他心里相信未央没有杀人。 如幻被拓拔浚感动了。她鲜有的疾言厉色道:“拓拔浚!如果你真的想救李未央的话,就给我冷静一点!要是连你都发疯,就更没人可以救她了。” 拓拔浚身为皇长孙,修养甚佳。魏帝属意他为皇位继承人,不是光凭着喜爱。为情所困,只是他过于年轻而已。 他很快冷静下来问,“那你呢?你到底有没有害未央?” “我不会害人。我现在自身都难保。”如幻也是如实说。看看她干出的事情,后患无穷啊! 高阳王打岔一般说,“叱云南不是很疼你么?” 如幻是看着拓拔浚松开了她食盒把手,然后她的神情才从防备到松懈,直到有些萧索。她说:“殿下知道流沙么?” “知道。”高阳王回答。 如幻把目光移到脚下,无奈道:“我和他之间就如流沙,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我是不会出面替未央作证的,但是我会帮你还未央清白。如果殿下肯相信我的话,就先帮如幻找一个人。” 如幻话落,拓拔浚觉得李未央没有看错人。如幻和真正的叱云家人还是不一样的。可只有如幻自己才知道,她这是刻意流露些真实的情感来消除高阳王的戒心。 高阳王问如幻,“谁?” “承安。她是引导未央去御花园的关键人物。如果真的有未央说的那封信,即便是后来殿下看到的信的内容和未央说的不一样。可那封信真正的主人,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殿下把他抓起来问问,不就知道了吗?”如幻娓娓道来。 拓拔浚也是过于看轻了女儿家的心思。如幻这是借机利用他帮自己找人呢!引导未央去御花园的人才不会是承安,因为当时承安在那里等着叱云南! 高阳王闻言,同样无奈道:“本王何尝不想。只是他失踪很久了,本王派人冒充他的主子找他,他都没有露面。” 如幻心中冷笑,她对高阳王说:“他当然不敢露面了。恐怕要殿下亲自出面才行。” “本王如何出面?”高阳王开始信任如幻了,所提的问题也比较直接。 如幻不太适应这种信任,她含糊得说:“中常侍那里或许会有消息。不过仅仅是我的猜测,殿下可不必冒险。” 拓拔浚脸上的阴霾之色好多了,他对着如幻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他说:“本王知道了。刚才对小姐多有冒犯,本王其实并不觉得小姐是陷害未央的坏人。” 如幻可没有因此就高兴的心花怒放了,她只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罢了。 她进一步试探着拓拔浚的底线,“殿下还知道冒犯了我么?既然知道,为何不赔罪?” 拓拔浚回到,“小姐请讲。” 如幻旗开得胜,毫不客气得说道:“若是找到承安,让我和他见一面!” “好。”高阳王答应了。 其实,高阳王也看得出如幻这样帮他可能另有目的。不过他相信总有一天,他可以让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开口道出实情。在此之前,他会先给如幻一点甜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求证 (2) 【一】 高阳王走了,如幻出门的时间已超过了请假的时间,她只能放弃去看春茗。 她匆匆回到静懿宫,小内侍跑出来迎接,“小姐今天这么早回来了!” 而如幻心急如火直奔住所,便忽略了小内侍,反正他平时也没什么存在的感觉。 如幻的房间里比她刚来的时候多了很多东西,都是叱云南特地派人送来,均为她在家时就用惯了的。 她推门而入,又迅速关上,不得休息就直扑书案。之后,她挽袖伏案写了一封信,素手碾尘一样得把信卷起来。又不间歇的,跑到在窗边的鸟笼,从里摸出一只鸽子,把信塞进鸽子的爪子下。最后开窗,放飞了鸽子。 她看着鸽子掠过了高高的宫墙,因为心急有些泛白的脸庞上竟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叱云南从如幻挂衣的玉屏后面走出。他刚刚在玉屏后面的卧榻上躺了一会儿。他只瞧着如幻心急进来,疾笔而书的侧颜认真又可爱。 他问:“这是飞鸽传书给谁呢?还笑的这么开心!” “南郎!你怎么来了?”如幻看见叱云南,惊喜得又奔了起来。小小的人儿扑入爱人怀中,扬起的笑脸,天真无邪。 “我来很久了,只不过被你无视了。”叱云南回答。 却不知,如幻早已察觉叱云南来了。因为她塞在门槛下的干花花瓣已经掉落在地,而她也闻到了那一股子乌龙茶的味道。 如幻在叱云南的书房和卧房都见到过这种茶,心知叱云南爱喝成瘾。她入宫之后,便在自己房中安放一个显眼的琉璃茶盏,里头置着乌龙茶茶叶。 这不,在如幻没有来的时间里,叱云南已经自己动手煮着,连喝了两盏。 叱云南看如幻的脸色有点不太好,他弯下腰抱着如幻的双腿把她高高的举起。 他抬头看着如幻问:“你刚刚写的什么?” 如幻瞬间失了平衡,只好两手都支撑在叱云南的双肩上,片刻又得了安稳的感觉。她不想真的把他们之间的情感当作流沙,她坦白得回答:“是给长乐姐姐的信。” “不是吧?”叱云南摆明了不相信啊! 他举着如幻在原地转了一圈,惹如幻小小的眩晕。 如幻笑道:“如幻写的是恐吓信。” “哦?”叱云南来了兴致。 如幻轻咬下唇,故作高深算不上,她这是在冒险一试。 她刻意的发问:“南郎先猜如幻刚刚出门遇到谁了?” 叱云南竟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如幻。虽然他这个人话少是常态,可在和如幻相处的时候并不如此。 如幻苦作一个僵硬的笑容,她感到身子慢慢得下沉,是叱云南不再举着她了。 她人落到了地上,心还悬着。 她凝视着叱云南和刚才并无差别的面容,实在分不出叱云南是否晓得了什么,又或许只是简单的没有什么情绪。 如幻只能硬着头皮把自己打开的话匣说完,“我遇到的是高阳王殿下。他让我出面替李未央作证,证明李未央没有杀太子妃。可惜他只知道李未央被抓当时,和刺杀太子妃时穿的是不一样的衣服。而衣服这种东西事后也是可以换的,所以他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李未央没有杀人。他现在怀疑到了我们的头上,因为他知道了红罗的存在。南郎你也晓得,红罗那天在替如幻办事,杀太子妃的一定另有其人。” 叱云南也不知道怎么说如幻才好,他只能简单的问:“你觉得是谁?” 他没把李长乐谋杀太子妃的事情告诉如幻,就是怕如幻暗地里给李未央通风报信。他还不知道如幻么?如幻表面上和李未央划清界限了,可在心里还是留着余地。不然,适才如幻怎么会说出“可惜”二字。 如幻没察觉叱云南无声的叹息,她回答说:“李未央入狱,没了公主封号,又被驳去和高阳王的赐婚,这恐怕是我那个好姐姐最希望看到的。” 如幻话音刚落,叱云南看如幻的眼神变了,语气也比刚才严肃许多。他说:“凭此不足以说明什么。” 如幻假装浑然不觉,继续说:“的确不足以。可是我在宴会那天,无意中发现了李长乐和高阳王几乎是前后脚离开的筵席。春茗告诉我李长乐直到圣上离席,再也没有回来。那么长的时间,总不能是出去透气了吧?且太子妃特地在自己的生辰会上邀请了她,其中意思应该挺明显的。那日李未央迟到不在,李长乐为何要中途离席,丢失在太子妃面前表现的机会呢?南郎同如幻都看见了李未央的确去了御花园。可高阳王后来带走了她,又对我说李未央中途去换了衣服。这一点是意外,李长乐不可能知道。所以,假设就是李长乐刺杀了太子妃,那么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在太子妃死的时候李未央穿的还是出门时候的衣服,因为这是李长乐事先打探好的。更何况李未央进宫也没有几次,怎么可能在杀人之后逃的无影无踪?若说我那位不晓得进宫参加了多少次宴会的大姐有这个本事,还是有人信的。只要检查当日李长乐出宫时的记录,就知道李长乐到底有没有杀人。可在此之前,我想要她自己漏出马脚,让她急一急。吓吓她,说不定会有更多的线索!” 叱云南听如幻说罢,久久压在心口的气终于吐了了出来。既然如幻已经洞悉真相,他也必遮遮掩掩。他干脆的说道:“你怎么不让我直接去问问红罗呢?拐弯抹角说了这些,是想试探我知情不知情么?我告诉你,太子妃的确是李长乐杀的;李长乐更是我带出的宫;她的出宫记录我已经命人添上去了;红罗也让我关了禁闭。这件事不可能留下任何证据!还有,这些你都跟谁说过?” 如幻的心终于沉到了底,她回答叱云南说:“只有南郎。” 如幻在叱云南忽然沉默的时候就想到了这种可能,她唯一不了解的就是整件事到底是不是叱云南策划的。可说实在,同为叱云家人,在谋杀太子妃这件事上,李长乐和叱云南以及她李如幻都一样是犯罪者。如幻的罪就是知情不报。 叱云南也不愿意瞒着如幻太多事情。能够互相了解是件好事,但是彼此试探,真的很消磨人情。 叱云南不太放心的问:“高阳王那边你没说什么吧?” “如幻说的不知道。”如幻应道。从什么时候,说着假话,她也显露不出心虚了。 叱云南能预料到如幻真正想问的事情。他觉得是否是自己过于郑重其事的样子吓到了如幻,要不为什么如幻对自己说话都是藏一半露一半呢? 叱云南喜欢和如幻在一起的时候,当他躺在卧榻上听到如幻的脚步声,他就发自内心的快乐了。 关于这一点,如幻亦是。她在房间里设下小小的“警示”,不是为了防叱云南,是因为太过想念他了。她在宫中闲来无事,便时常幻想着叱云南可能又因为某件小事疑心大发,而气势汹汹的破门而入;或是静悄悄的做个梁上君子,混入夜色来偷偷瞧她,又可能在某一天,穿着大红的喜服来娶她为妻…… 但是现在,他们暂时都无言了,便不谋而合得中止了这个话题。 几日不见,小别胜新婚。 他们又在一起了,彼此添了很多的默契。 叱云南花样不少,他觉得如幻的那个小书案是个不错的地方。 如幻的裤裙给叱云南推上膝盖,露出白皙的小腿。一对玉足,活脱脱像两只小白兔。小白兔欢快得在她主人的背上蹦蹦跳跳,忽高忽低,忽急忽缓。 真希望美好的时光就停留在这一刻啊! 如幻仰趟在叱云南身下的书案发出欢笑。她散乱的头发黏在汗湿的皮肤上,在胸口画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图案。那上面没有曼陀罗了,因为如幻在前几天发现那块去不掉的红痕,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当时,出奇的失落感挤满了她的心上。 但是现在啊!她只想要沉溺,沉溺在他们共浴爱河里。 “好闷啊!南郎你感觉到了吗?” “怎么南郎你的脸色不对?是不喜欢这样么?” 如幻想要开口说话,可是她眼前的景象忽晃忽现,她居然看不清叱云南了。 “南郎……我……喘不上气了……”她最后在心底发出呼救。 【二】 太医来看过如幻了,没发现什么。 只说是心情过激,导致的窒息昏厥。 可是,叱云南和如幻都在心底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叱云南守在如幻的卧榻边,夜深了也不回去。 如幻早已醒了,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寂静又无聊。 他们怎么到了如此无话可说的地步? 是因为彼此都死死掖着的秘密吧! 那就只能继续原来那个话题。 叱云南放弃了那点强撑死守的薄面,他用力捏着如幻没什么生气的脸蛋说:“我不是主谋,我只是帮李长乐把事情做的圆满一些。你不要以为我那天留宫是为了用假奏章陷害李未央,我本来只打算用那个混淆视听而已。春茗告诉我你去安乐殿是为了偷奏章,我都心急死了。你知道不知道,马太守的奏章如果是通过正常的途径逐级给送到御案上的,一旦被中书省发现少了一本奏章,你的结局会有多惨!还好,奏章只是让人偷偷带进去的,不在中书省记录的名册里。至于李未央,她是莫名其妙是自己撞上来的,我还能手软么?” 叱云南的确没手软。马子隽之所以被革去禁军副统领之职,不是因为外面传说的替叱云南顶罪,而是因为他跟魏帝上书请罪。他谎称,马太守的奏章没有出现在中书省的记录册子上,是他自己由于怀念亡父压下了奏章迟迟没有上报,近日才利用职务之便偷偷送入宫中。并买通宫人,若魏帝查问起奏章迟到的缘由,就推说是因着滑台的战事被耽搁了。而这消息,不知怎么的就给李未央知晓了。 叱云南还真的挺能编,还是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如此一来,他终于功德圆满的成为了一个“乱世英雄”。 如幻昏迷一场,再度品尝了濒临死亡的滋味。她本是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盼着安心修养一下罢了。可叱云南却似乎急于向她表明“清白”,好似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赖皮孩子。 她挺想笑的,但委实没什么想笑的情绪。她努着嘴巴,那是因为叱云南给她捏的有点疼了。她说说:“那南郎为何要组织禁军拉练,这一不心也是大罪啊!是为了我么?” 叱云南眼瞅着如幻这副非要刨根问底的架势,实在没处较真冒火的他,只能靠摩擦上下牙口里两颗银豆【虎牙的别称】来解气。他松了手,然后说:“不然呢!我就想进安乐殿看看你,把你带走,可我闹了那么大动静,也没人敢把我抓了去面圣,最后我只好自己走来!你可不要想不开去帮李未央洗清罪名。李长乐倒霉的话,你也要完蛋!起码是个株连。” 尽管如幻已经感动过一次,并且差点落泪了。可是,当她亲耳听见叱云南自己从嘴巴里说出事实来,她的心还是如同吃饱了蜜糖一样甜。得郎如此,虽死无憾! 如幻也打开了心扉说:“如幻知道。如幻只是不想再受李长乐的欺负。如幻如果有了这个把柄,父亲大人也不会再难看南郎和如幻了。旁人的生死与如幻无关,如幻只想珍惜眼前的。请南郎放心如幻好了。” 她说话的时候,靠着叱云南的那只手刻意拉住了叱云南的衣角。她看叱云南没怎么动容的样子,另外一只手也紧紧抓了上去。 如幻还不忘补充了一句,“但是,春茗不算旁人哦!三个月以后,南郎还是要把她还给如幻的。” 其实叱云南是在憋着呢,他就喜欢看如幻偶尔犯傻闹痴的样子。 他竖起中指弹了一下如幻的脑门,说道:“哼!终于开窍了。我已经想办法把她弄回李家了,只是她今后不能再光明正大出现在宫里。” 如幻庆幸自己没有因为一时情急,而撒谎说刚刚出去看了春茗。本来嘛,连身体都可以互相袒露的人,欺瞒又是何苦。 她在心里对叱云南说:“对不起南郎!如幻爱你,如幻多想一直陪着你,直到地老天荒。要是能够把留在你身边的时间延长哪怕一点点,如幻愿意做任何事情。” 她这是爱到犯痴了啊!她也知道的。可是天生如此,性再难改也。 她任由叱云南把她揽入怀中,听着这个男人心跳的声音,全身都放松下。 殊不知,叱云南也在心里对她说:“如幻,别这么残忍,不要把我的真心全都带走。我现在才明白:爱上一个人原来很简单,可是放弃你真的太难。我们以后好好的过,你不要再试探我,我也尽量把一切都一点点的告诉你。请你为了我,一定要撑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弃子的下场? (1) 【一】 叱云南被如幻劝了回去,理由是他不能再目无宫规了。如幻看得出魏帝让自己留在宫中当值的目的,也知道她身边的那个小内侍是一个魏帝监视她的眼线。如幻区区小女子何足为患,魏帝真正忧虑的恐怕是她面前这个威震天下,实力大增的叱云南。 叱云南临走前把一碗苦涩的凝神汤端到如幻面前,盯着她全部喝完。然后说:“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像这样来看你。你老实待着,按时吃药,我也好安心。” 如幻悄悄得用舌尖剔着唇齿间残留的酸涩药汁,她其实很留恋这种味道,只是不为旁人所知。 叱云南把他要替南宫氏平反的打算告诉如幻了,他是想让如幻踏实的在宫里熬过三个月。他依旧不喜欢多做承诺,可他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在替自己和如幻的以后考虑。 “不用麻烦了,你把它带走吧!”如幻把叱云南惯用的右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说道。 而叱云南粗糙的手掌和如幻温存的胸膛仅仅接触了一下功夫,如幻又轻轻放开了叱云南的手。 叱云南回头虚握着拳,玩味得往自己胸口一敲,他说:“好啊!听你的。” 他们都知道“老实待着”,似乎不太可能;“吃药”也是没什么用的。唯有心,可以随身携带,才是真正安心。 好啦好啦,就让宫铃声声惊扰这对宿鸟,把一夜掠过。 次日,高阳王在老地方等着如幻。如幻收到高阳王托御植房的小宫女带来口信,就用昨天的老借口又请了半日假。 御花园里,高阳王远远得伫立在石阶上,如幻遥见他今日身上穿的是朝服,看来他已经不再意志消沉了。 “咱们的运气真好!再晚一点,人就让叱云南提走了。本王听太医说你昨天晕厥了,叱云南留宫到很晚,你这是在帮本王么?”高阳王又枉自揣测。他如今对这个神秘的李如幻是充满了好奇。 如幻已经体会过高阳王待她不同寻常的“热切”了。再次见面,她便不自觉得要对这位平城贵女都趋之若鹜的高阳王殿下敬而远之。 她隔着石阶下的花圃对高阳王说:“殿下误会了。我们快些吧!晚点如幻还有事。” 高阳王见如幻对自己是个生分的态度,心里为李未央的安危捏了一把汗。 拓拔浚自幼就长了一副比别的男孩子要好看上许多的样貌,身份又极其贵重。所以,他对待女孩子,总在下意识得以为可以靠着自己的“才俊”把握分寸,然后求个顺水推舟。 然而,如幻并不是一个好应付的姑娘。 他心想着这可不好,便决定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友好可亲一些。他不急着走,反而接着如幻说:“怎么你每次见本王都是一副急匆匆要走的样子?本王又不是洪水猛兽,而你又是未央的好朋友,不必害怕本王!” 可惜在如幻心里,高阳王同洪水猛兽的区别只在于是否会主动伤人。她与高阳王的关系若是把握不好,可是会变成伤人利剑的。 如幻有些悻悻得说:“如幻和未央只能在心里做朋友。其他的,未必顾得上。还请殿下自重!” 如幻言毕,高阳王这才全明白了,敢情如幻是把自己的随和当轻薄浮浪了。原来在这世上,不止他的李未央一个难驯的女人。 这算他这些阴霾的日子里,唯一一个轻快些的小闹剧。 他收起嬉笑,正色回道:“这回是你误会本王了。请吧!” 【二】 没有白云的蓝天,日光倾覆一切。 一块被圈起来的草地,一个褴褛的身影拼命的奔跑。它看上去像人,又像是动物。因为如果是人,是不会这样跑的。乱滚带爬,四体都用上了,还弯弯绕绕得分不清方向。 “跑啊!抓住打不死你!”身后追着的人,都骑着高头大马。 一记皮鞭下去!那人,或许是动物吧,便摔倒在地上。 “嘿嘿,看你怎么跑?给我打!”骑着马的人给赶来的手下下令。一帮人蜂拥而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殴打起来。 这样的围殴拓拔浚都看下去了。 他喊到:“都给本王住手!” 这里是大魏皇宫北苑的一座附宫,比起别宫要小的多。北苑靠山,地势较高。人是不太喜欢来的,但是野兽就不一样了。 附宫专为驯养各类珍禽异兽所建,别名百兽园。 前头说了,没什么人喜欢来这里。因为这里既不繁华,也不奇特。养着的各类鸟兽,多有病患。一走进来,那股子腐糜之味刺鼻难闻。 且大魏好捕猎之风,每年的秋围都办的轰轰烈烈。御兽于笼,则乐趣大减。 故而,附宫里的管事及下等的奴仆,都为宫外所聘。百兽园虽然处于内宫,但自治自理,不归内宫掌管。 如幻一步步走近,光天化日之下,过去痛苦的回忆如同鬼魅,乍然现身。它们化作针,化作剑,化作戟,雨点一般落到如幻的身上心上,所以她不用看,也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真希望,今天是来替你吊唁的!” 如幻在心里说。 她转身对拓拔浚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问道:“他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高阳王不像是个会折磨人的。 那也只是看上去而已。高阳王吩咐了百兽园的驯兽师给承安吃些苦头,然后等他来审讯。只不过,这里的驯兽师都是自拓拔氏最早开国时就跟着打仗的老魏人。即便做着驯兽的下等活,可是按大魏祖制,一个个都是捧着铁饭碗的人。魏帝也不能轻易处置了他们。 他们真的是做的有些过了,拓拔浚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不是他的心腹。 他回答如幻说:“因为这里是唯一不会被中常侍查到的地方。还有一个月就是皇后娘娘的生辰,皇爷爷有意在那天大赦天下。我要先替未央争取到那个时间,之后再找机会证明未央的清白。不过,本王还是希望你能多给本王一些线索,本王日后一定会……” 如幻已经知道了最想知道的,其余的她不感兴趣。她打断高阳王说:“好了!先见见他吧!” 【三】 说是见见,其实根本没有可以给他们好好说话的地方。附宫里最多的就是兽笼,高阳王殿下能享受的也就更大一些的笼子而已。往笼子上罩一个丝绒的黑帐,便算得上一个屋子。 高阳王给如幻递来一件斗篷准备让她披上,免得那味道沾上如幻粉嫩的宫装。 “她不是该来这种地方的人。” 拓拔浚真心这样觉得。 如幻用毫无接应的态度,拒绝了拓拔浚的斗篷。她孑然独立,清冷的说道:“殿下可否让我们单独谈谈?” 然后,她独自走到那个被五花大绑的,被抛在地上的人旁边,隐隐闪烁的目光不知积蓄了怎样的情绪。 “好。”拓拔浚答应了,谁让他有求于人。 承安在高阳王退出去以后,抬起肮脏不堪的脸,对如幻说:“表妹又勾搭上高阳王了?佩服!佩服!” 他现在能动的也只有脖子以上了。腿刚刚让驯兽的人打折了,下身缠着带血的纱布,也是污秽至极。 那一刀,真是让承安比死了还难受。 而他的头部也受了伤,淤血遮住了大部分视线。他其实看不清在他面前的如幻的样子。 又或许是害他落得如斯地步的两个人年纪相仿的关系。在承安眼中,如幻和捉他的那个人的面容重合了。 可叹,承安自知穷途末路,思路也乱了。 他摇头晃脑的,在心中愤愤不平:马子隽,他算个什么东西!曾经在太清宫地下宫殿的时候,马子隽还是一个小领兵,只配在替南安王巡视暗兵的承安面前点头哈腰。 到底是有个好出身!马子隽蛰伏之后,一飞冲天;而自己机关算尽,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话说回来,此刻的如幻对承安没有半分恻隐之心。他的存在,只会不断激发如幻内心深处的阴暗。 如幻瞧着承安好好的说话说着,却犯起糊涂一般眯着眼睛扭动脖子,真是奇丑无比! 她一脚踩在承安的脸上,把他踏在脚底,嫌恶得说:“不敢当。你居然有本事骗得李未央去到安乐殿与我争夺奏章,怎么却没本事逃出宫里呢?” 从看到承安的那一刻,如幻的思绪千万。仇恨让人变得极端,而越是往极端的方向想问题,她越是看清了一些真相。 既然李未央去安乐殿的事情不是叱云南的设计,那唯一有可能从中捣鬼的就是承安了。 承安笑道:“哈哈哈!我不是没本事,是运气不好。你男人派人捉了我,不分青红皂白给我按了一个罪名丢到内侍监。不然,高阳王怎么可能找到我!” 如幻再受不了自己的身体接触到这个恶心的人了!哪怕隔着鞋底,连践踏他,她都觉得是对自己的侮辱。 她踹了承安一脚,让他的脏脸去吃土,然后说道:“你还在说谎!中常侍不是你那边的吗?他会这么轻易得把你交出去么?还是说,你已经是颗弃子。连南安王也容不下你。” 承安的脸贴着土,声音也充斥着怪异的因为不小心咽下泥土而呛口的声音,“你到底懂不懂?这个宫里的争斗,从来就没有谁是谁的人,只有弱肉强食,你死我活!” 承安一言,惊起如幻在那个被叱云南险些杀了的晚上的对话。 叱云南后来松开了手,扑紧接着就扑到如幻身上不带温存的肆意索求,不知是在泄愤还是泄欲。 如幻当时还没从死里逃生的情绪里走出来,她下意识得想起一件事,并告诉了叱云南:“中常侍是南安王的人!” 可叱云南只顾攻城陷地,就应了一声,“嗯。” 如幻好像有些回过神了,她诧异的抓挠着叱云南的后背想要问个明白,“南郎不计较他骗了南郎这么久么?” 叱云南本没什么闲心回答如幻。他喘着粗气,起身换了个姿势,又托着如幻的后庭,硬是让如幻翻了一个身。 当如幻背对叱云南跪着,承受叱云南猛烈的进出,回转的脸袋充满渴求的看着叱云南,她很想要一个答案。而叱云南一掰如幻的下巴,把如幻的脸拧回去直到看不到自己,然后对如幻说:“用钱能买来的,从来就不值钱。我不可能杀了每一个不忠心于我的人。就算要杀,也只能是杀鸡儆猴,让他们不敢太过而已。” 此刻,如幻回忆起来,忍不住自言自语:“原来如此,水至清则无鱼!” 同样的话,换一个人说出来,就算是残忍的现实,也是带着不同意义。叱云南的每一句话,如幻都有好好的思味。 但是,她看着脚下之人,目光里闪烁的可不就只是怨气和恨意了,还有赤裸裸的杀意! 与狼共舞,岂非人哉! 如幻和叱云南在一起这么久,当然也学来一些平常人家拿针把线的女子学不来的东西。那就是挥剑杀戮! 只不过,剑是男人的武器,她要用她自己的武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弃子的下场? (2) 【一】 如幻皱着眉头,红唇下的齿贝轻轻咬着粉拳上翘起的食指,正在苦思冥想。 外面的高阳王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他偷偷掀起帐门的一角,只瞅见一个窈窕的背影。 高阳王去探望过李未央一次。提及奏章之事,李未央还是十分的不甘心。她说,从此以后,她欠如幻的便已经还清了。她固执得认为,那天晚上奏章一定就在如幻身上。可高阳王听了李未央关于当晚在他进来安乐殿之前的描述,他觉得如幻其实是在帮李未央。如幻的本意,应该是想要阻止李未央走入绝境。可是李未央在这件事情上已经先入为主,连高阳王也无可奈何。 所以,这次拓拔浚来找如幻帮忙,李未央其实是不知道的。 偷看的久了,高阳王又怕让如幻发现。他只好清咳一声提醒如幻,自己则在外面来来回回走动,发出一些声响。 如幻置若罔闻。她从怀中掏出那把短剑,上次和承安见面时她很后悔没有带来,如今她可是随身必备。 她弯下腰,却仰起了脸,以袖掩鼻说道:“喂!逃吧!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 承安本就已经穷途末路了,还要受如幻这样的侮辱。他气愤得喊出了那个死去已久的名字,“王疏影!你杀了我啊!” “你叫错人了!”如幻发誓她也不想从别人的嘴巴里听到这个名字。 有的人作恶是天性使然。而有的人,就如同如幻一样,压抑了许久,从来就没有真心顺意得过过自己喜欢的日子。她忍耐,她伪装;她可以软弱,也可以血染刹那芳华。 如幻胸口的“曼陀罗”不见了,那是因为它绽放在了如幻心上。 如幻伶牙俐齿得回击承安,“我的剑,不杀畜生!畜生有时候跟人待的久了,就以为自己也是人了。可畜生永远是畜生,狗也永远是狗!就像你一样!” 承安看着如幻像耍把戏一样挥舞着手中的短剑,他终于丢下了他最后的尊严。 他哈着气,强挤出笑容,在地上像虫儿一般蠕动着躯体说:“好好好!我是狗,我是狗。你把短剑给我吧!让我解开绳子。” “你还能走么?”如幻把剑贴着唇,故作疑惑得问。 “我装的!其实已经没事了。”承安用力蹬着被绑着的腿,极力得向如幻证明。 如幻心满意足得拔剑出鞘,说道:“哦。真好!来,张嘴!” 她本是要把剑塞到承安大张的嘴巴里的,可是当承安快要咬住那剑锋的时候,如幻又假情假意得替承安割断了束缚他的绳子。 随后,她凄惨得大叫:“啊啊啊!救命啊!” 承安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他果然是装的!他夺剑在手,架到了如幻的脖子上,凶相毕露得说:“贱人,就知道你有这一出!” 若不是承安想留着如幻做人质,他真的恨不得一刀划破如幻的脖子。 高阳王闻声,冲了进来,看见这一幕又惊又急。他喊到:“大胆奴才!不许伤害如幻小姐!” “怎么回事?”百兽园的驯兽师也都被吸引了过来。 如幻被承安挟持着,跟着承安猫一样狡黠小心的步伐一齐移动着。死亡又一次离她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次,叱云南不在这儿。 然而,如幻把头颅偏转,更加贴近承安手上的短剑。她小声的,似是窃窃私语一般的对承安说:“你抵抗什么呀?你就是一颗弃子!你还不清楚么?因为南安王弃了你,所以中常侍才敢让拓拔浚带走你啊!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你偷了奏章。你或许还不知道吧!李常茹都成茹妃了。我们都被他骗了!我是想让你走投无路,可若不是你的心太野,你想要处处投机,怎么会连最后的路都失去?我在李府时就看透了你,所以你从一开始就输了。” 在宫中待着的这几日,如幻并没有只闲着。她散了些金银首饰,从共事的宫女那里打听到不少事情。其中最惹她注意的就是,李府二房默默无闻的常茹小姐凭着身孕一举成为南安王侧妃的奇谈。 她想起承安闯入她房间那日,李常茹巧好遭了刺杀,很明显承安就是那个刺客。她又想到李常茹在她见过承安之后,两番想与她联手陷害李未央,还说到承安是她们共同的敌人。 再者,李长乐虽然狠毒,可心思并不细腻。包括她想出给如幻跟魏帝下药的计策,最后也是白费心机。能够完成陷害李未央谋杀太子妃这样复杂又大胆的计划,李长乐一个人肯定是不够的。她定然有一个跟她目标一致,且愿意合作的人。怪不得当时李长乐人在宫中,却仍可毁了李未央留在李府的信。那是因为李常茹在进宫之后马上就回府了,有李常茹接应,李长乐何愁作歹不成。 而既然李长乐懂得利用奏章之事设局,李常茹身为同谋也必定知晓一二。李常茹身为南安王私底下的枕边人,如幻稍作联想,竟得出是承安偷了奏章嫁祸于李常茹,故而想要杀人灭口的结论。以此为出发点,那么之后发生的事情便都能解释清楚了。 “闭嘴!”承安被如幻气的握剑的手都在发抖。如幻说的没有错,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若不是中常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幻怎么可能轻易进入安乐殿。李常茹房中的护卫,其实就是南安王派来的。 此时此刻,如幻知道承安想杀她,又不敢杀她。她想不到,将人玩弄与股掌之间,还蛮有乐趣的。她竟不小心染上了这诡异的瘾癖,她向拓拔浚投出求助的目光,然后喊到:“殿下,此人是南安王派来杀我的,因为我知道了南安王谋害太子妃的秘密。就是此人写信骗未央来的御花园,也是此人告诉未央安乐殿里有奏章。殿下,不能放过他啊!” 拓拔浚本就恨南安王入骨。南安王在滑台暗害他不成,又对他的女人图谋不轨。此时,如幻还是他救出心爱之人唯一的指望,他如何能容承安伤及如幻。他横眉冷对承安,俨然对百兽园的人下令:“来人,去叫禁军过来。承安,你在宫中夹带私刃,乃是死罪!你若敢伤及小姐,便千刀万剐!” 这是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啊! 承安没了最后的指望,他居然把如幻推了出去。 他用短剑贯穿了自己的脖颈,血如泉涌。 他倒地的时候,又看到了如幻踩他的那双小脚。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狂流的血液灌满口腔又不停的溢出。 他其实在说:“我死没关系,自有人收拾你。我会在地狱,等着你从云端跌落!” 【二】 有时候,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就越会发生。 百兽园里另外一顶用红色丝绒的帐子罩起来的笼中,叱云南来看看他前几年猎到的乳虎“烁儿”,如今已长大成百兽之王了。 烁儿相当凶猛,主人来了也是嘶哑咧嘴,咆哮不断。仅仅是因为今天百兽园的人要应付高阳王和叱云南过来,喂食晚了一点。 这里为首之人半跪在叱云南的身后说:“启禀大将军,今天来的那个宫女,后来没什么事。高阳王真的对她很客气,当时还替她守在外面。小的们不能靠太近,故而听不见里面在说的什么。承安什么都不肯说对我们说,现在又死了,小的们真的尽力了。” 叱云南走到关着烁儿的笼子边上,抓起偌大的食盆里面的一块生肉,丢进笼中,双眸盯着烁儿吃食的样子,没表现出什么不满的情绪。他挥挥手说:“与你们无关。退下吧!” 那人神情一松,不多言就出去了。其实百兽园本来是要被取缔的,改为蓄养宫里膳房日常所用的禽畜。但叱云南上奏,他会用自己的俸禄维持这里。因为他认为旧制不可轻废,否则大魏日后将无人愿意上战场奋勇杀敌。 故此,在很多老魏人眼里,叱云南还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明主。 哪怕高高在上的皇子皇叔来了,百兽园的人还是一副了不得的样子,全然没有表现出像对叱云南这样的尊敬。 而宫里的事情有时候就如一阵季风,今天轻轻吹,明天就满城风雨。昨夜,内侍监无故丢了一个新来的内侍。今早,百兽园的人就收到了高阳王送来的十来车粮食,要他们行个方便把人藏在了这里。 他们当然要把这件事告知叱云南,不管有没有用。 没了旁人,叱云南的神情微动。他一手插进盆里剩下的生肉中,把一块完整的肉捏成了泥。 叱云南想起叱云老夫人说过的话。 “别对她太好了,到时候戳的是你自己的心。” 当时他怎么回答来着?好像是说,“南儿不怕戳心。” 现在是真的戳心了。 可气!可恨!但是他拿如幻没办法;杀不了!放不下!还是说自己对如幻不够好么? 叱云南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忽然应激一般得鹰眼一扫,目光直射笼中的烁儿。 原来,自己竟成为了一头困兽! 不!不!不! 他摸摸自己的心,忆起如幻的话:“不用麻烦了,你把它带走吧!” 随后,叱云南痛心疾首得自语道:“拓拔浚!李未央!一定都是你们在背地里蛊惑如幻,如幻才会对我隔了心。你们都该死!如幻的一切都是我的!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 说罢,他的眼睛直勾勾得打量着烁儿身上靓丽的皮毛,心情渐渐平复,一策毒计上心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宫铃声声多残怨 (1) 【一】 “到底是贼子!朕不想看见他。” 去一趟闾昭仪宫中请安,拓拔余碰巧撞上了自己的父皇在同闾昭仪下棋。于是,父子二人连面都没见着,拓拔余就只能揣着一句不晓得前因后果的话,满腹残怨的回去。 路上,拓跋余听到不少宫人在议论大将军叱云南组织禁军拉练的事情,以及叱云南深夜无视宫规强行留宫的种种大胆行径。 他身边的李常茹,如今已是茹妃,四个月的孕肚尚不太明显。 李常茹见拓拔余神色恹恹的,走路的步伐也不快,且前去的方向和午后阳光的背逆着,似乎他从来都是处于这样境况,都习以为常了。 李常茹从心底生出一股对拓拔余的心疼。闾昭仪对李常茹的这胎还算重视,所以进宫请安也有李常茹的份。李常茹想跟拓拔余说说话,她找了一个现成的话题说:“想不到叱云南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更早露出破绽。真是枉费了一封奏章,原来一个李如幻就足够了。” 拓跋余瞅了一眼李常茹隆起的小腹。李常茹勾结李长乐陷害李未央的事情,他在赏了李常茹一个巴掌以后,所有的怒气都暂且存着。因为他知道这或许是一个李未央对拓拔浚死心的好时机,又或者他是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 他语带讥讽,“你是不是又想打陷害李未央的歪主意?” 李常茹闻言,面上火辣辣的,如同又被扇了一记耳光。她都有孩子了,可她的男人还是一心在别的女人身上。 好在,她看见了一个撇开话题的好托辞。 那就是,从北苑方向走来的高阳王。 “咦?那不是高阳王殿下么?”她音量一高。 拓跋余顿时抬头挺胸,身为皇子的精气神又回来了。 他说:“拓拔浚今天上朝了,他恳请父皇将李未央押至秋后处斩。看来,你家大姐有危险了。” 李常茹听罢,只是多观察了一下高阳王罢了。只见,高阳王的身边有一个粉衣宫女,遥遥的看不清是什么模样。心狠手辣如李常茹,就算是太子妃还活着出现在她面前,她也是面不改色的。 她只说:“他们朝我们这边过来了,要不要……” 拓跋余善于隐忍,又攻于心机。他何愁一战,只恐没有机会罢了。他打断李常茹说:“不必!今日本王正想会一会浚儿。本王想搞清楚浚儿的心里在想什么,还是否有资格成为本王的对手。” 然后,四人相遇,虽然彼此仇恨,却奇异的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宿命色彩。 拓拔浚礼数未失,“见过皇叔!茹妃。” 而他身边的宫女退后一步,低头屈膝没有吱声。 拓跋余敏锐的目光可没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他说:“浚儿不必多礼。怎么你身边这个宫女本王觉得十分眼熟?” 说罢,他竟上前一步,企图屈颈侧目瞧瞧这宫女。 拓拔浚赶紧横手拦住,他对拓跋余说道:“皇叔!这是浚儿看上的人。” 拓跋余其实认出了如幻。不过他好玩手段,不但不直接揭穿,反而阴阳怪气得问:“哦?真是奇了!浚儿这么快就……心有所属了?” “李未央让我失望。我喜欢别人,有何不可?”拓拔浚不得已说了违心的话。 “无妨无妨!”拓跋余摊摊手说。 拓拔浚目色微沉,对着身后之人说:“你先回去吧!” “是。奴婢告退!”如幻应声得救。 她早就胸如擂鼓了。杀父仇人就在眼前,可她只有低头的份,岂不气愤。 承安死了,她得到了一种满足,确切得说是底气。她从前没有想过要对南安王复仇。就好像,一个人的亲人死于一场天灾,而那个人不会向老天爷复仇一样。人不可与天斗,因为过于悬殊渺小。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如幻的手上沾过了鲜血,她无谓杀戮,不去斗一斗怎么甘心? 她一路离去,晚霞是刺目的红。她又感到了眩晕,这不是一个好兆头。而她的胸口发闷,煞气恨不能溢出来。她在此起誓:“南安王,你还认得我么?任何人,只要稍微威胁到你,就会被你当做蝼蚁,随意摆弄杀死。只要我李如幻活着一天,你便休想风风光光得过活!” 而如幻的背后,高阳王也懒得和拓跋余多加虚伪的客套。如幻走远,他也离去了。 李常茹方才一直在默默的留意着如幻。高阳王走后,她对拓拔余说:“殿下,那宫女是李如幻。臣妾一直留意着,就是她没错。” 拓跋余回答:“本王认出来了。好了,你自己回去吧!今夜本王要住静懿宫。” 他说罢,也没在意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会给李常茹的心情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是。”李常茹无奈答应。 【二】 静懿宫,宫铃声声慢。 主殿已开,为了迎接它过去的主人。 那里秉烛未动,长夜不眠。 而整个宫中,闷热从午后持续至今。 偏殿里,充斥着扰人的蝉鸣,卷起的帷幔上挂着错落的宫绦。 如幻侧躺在卧榻上,没一点睡意。她翻来覆去,出了不少汗。最后,干脆一手掀了被衾。 “来人呐!来人!”守在屋外的小内侍本来已经睡着了,却听得有声音从屋里传来。 他猛然清醒,一面挠着身上被蚊虫叮咬的地方,一面朝里问道:“小姐,您有何吩咐?” “本小姐丢了一样很贵重的首饰,你快进来给我找!”如幻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着急。而屋内,烛火通明,翻箱倒柜的响动不难被人分辨出来。 小内侍犯了怵,这小姐平日里虽然不太爱理人,却不是一个难伺候的主人。怎么今日半夜发起神威来了? 更何况他虽然是个内侍,但也算半个男儿,随便进入一个未出阁贵女的闺房,实在是不妥。 而如幻等了一会儿,见小内侍没有动静,已然生气了。 “你还不进来做什么?找不到的话,今天晚上不许睡!” “是,奴才进来了。”小内侍长了一个心眼,推门而入。 进屋,小内侍往门后望了一眼,倒没什么不寻常。而屋里,各种匣子或打开,或翻倒,凌乱一地。如幻还在鼓捣着,她都没看一眼进来的小内侍,只顾自己找东西。 “小姐,您要找什么?”小内侍问道。 他才不相信,如幻真的能发现这么多首饰盒里少了一件什么东西。 “找你呀!”如幻闻言,所有的动作一顿。她慢慢的转过身,笑容满面。 “找我?”小内侍茫然得用手指指着自己说。 “嗯。”如幻点点头道。她冲着小内侍招招手,示意他走的近一些。 “太诡异了!”小内侍心中暗道。 他面前的如幻笑语盈盈,任谁也难看不出会有什么危险,可就是从头到脚透着一股子邪里邪气。 不安分的夜里,又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响铃,他一摸耳后,耳根发热,且湿了一片。 谁家没几个穷亲戚。他本是李常茹的一个远房表弟,他就想家里人可以过的好一点,才答应给表姐做她在宫里的眼线。表姐如今成了南安王殿下的侧妃,他也得了中常侍不少照顾。即便他在那天晚上犯了错,也没遭什么难。 天知道,这个如幻小姐是个怎么样的牛鬼蛇神所化。 她大概就是乡下阿嬷说的女魅吧!白日里是人,晚上就要出来作怪。 不,她比女魅可怕多了。 小内侍正不详的联想着,他被如幻瞪了一眼,一个激灵收回了思绪。 他本是抬起一脚,想要靠近如幻,可又本能的后退。他于是一个踉跄,摔了一跤。 别人摔倒了是着地的,他是却是整个人倒挂金钩,上了房梁。他吃力的仰头看那勾住他裤腿的东西,其实是藏在匣子底下的一根极细的金线。 好个女魅,竟还会如此妖法! 他哪里知道,他是被叱云南的贴身武器金蛇云丝吊了起来。 叱云南太不放心如幻一个人在宫里,就把金蛇云丝最基础的用法教给了如幻。那便是用来布置陷进的。 庆幸,如幻今夜的猎物不是这个小内侍。不然,叱云南给她的这个千锤百炼的利器可就浪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宫铃声声多残怨 (2) 【一】 虽然在大魏几乎已经没有人会提起了,但是南安王的生身母亲就是右昭仪南宫素蛾,拓拔余其实是半个南宫氏的这个事实,还没有被人忘记。南安王的命运从小到大一直为这件事所累,可就连他本人也从来无意替南宫氏平反,因为这就等同于在向他父皇的威严宣战。 静懿宫的正殿里。 南安王合衣而躺,未有人伺候。因为在这宫里早已没了当值的宫人,唯有巡逻的禁军会途径这里,但也只是转上几圈,做做样子。 南安王有个不好的习惯。那就是,无论有什么事情想不通,他就会一直想,直到想明白为止。这跟他从小仰人鼻息的生活有很大的关系,可这样的习惯太费心神,常常使他疲惫不堪。每当这时,他便会回到这里,小住一夜。 今夜,他想不通的一件事,就是白日里去闾昭仪处请安时听到的魏帝的那句话。闾昭仪午后派人来告诉他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是有人在背地里传播说他南安王在暗中联络南宫氏旧部,收集当年断案的佐证。 到底是谁要害自己?是高阳王又或是叱云南?甚至,也有可能是东平王。 而同样睡不着的如幻,已经换上内侍的衣服,端着琉璃茶盏,出现在正殿门口。巡逻的禁军和她擦肩而过,没人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内侍。 如幻很惊奇,今夜是谁宿在这里?虽然她在这宫里活的还算自在,但很多事依旧是不容她多言多语。 暗处有宫铃声传出,不似有人摇动,却像是风吹过引起的细微碰撞,可明明就是一宿无风啊! 如幻没想太多,她匆匆离去,在静懿宫的侧门有高阳王的马车等着她。 【二】 夜深人静的李府。 这里睡不着的人,不止一两个。 李长乐披着新制的芙蓉色斗篷,领口袖口都印着五彩斑斓的繁花,头上难得簪一支古朴木簪,却也是出自名家之手,价值连城。 她刚刚做了一个噩梦,梦到太子妃掐着她的脖子说她杀了自己。她惊醒之后再难入眠,便出来走动。却见紫薇阁里掌着灯,心道李如幻不在,是谁在深夜来此。 她带着疑心悄悄靠近,却见春茗守在外头。 一个大胆的设想在她脑海里冒了出来:如幻回来了! 果真,当描绘着落英缤纷移门被推开,高阳王和如幻和以及李萧然先后而入。 李萧然站在下首,看到高阳王身边穿着内侍服的如幻,摇了摇头。他朝着高阳王作揖问道:“殿下深夜到访,究竟所为何事?” 高阳王竖膝而坐,直白得回答:“当然是为了未央。” 李萧然一听,嘴角的皱纹深了几道,他勉强开口道:“未央之事,圣上已有了定夺。是臣教女无方,还请殿下恕罪,臣不知道能帮什么。” 如幻在一旁安静的察言观色,心道李萧然这话说的还真是毫无良心。若不是当日李未央在秋围胜出时,得了圣上承诺:假如她日后做了错事定不能牵连李府。否则,李萧然此刻也是不能站在这里的。 然,高阳王和如幻对视了一眼。如幻站出来对李萧然说到:“请父亲大人上奏弹劾南安王意欲谋反!” 李萧然为官多年,在听到如幻的话之后,依旧能保持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他衣袖一卷,搭在挺直的腰腹之上。他问:“证据呢?这又与李未央谋杀太子妃有何关系?” 如幻暗自揉了一下带着撕裂一般疼痛的手掌心,那是她在用金蛇云丝布置陷进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的。她玉颈扬起,疼痛反而让她瘦弱的身子拂去了多余的倦意,使得她精神一振。她说:“未央一事,根本就是南安王在背地里操纵诬陷!南安王将这件事做的滴水不漏,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他此举,其实是为了报复高阳王殿下举报他豢养私兵一事。当日,如幻被父亲送到太清宫,无意中发现那里就南安王私自练兵的地方。父亲大人一定知道,太清宫是前朝遗址。南安王可是有着一半的南宫氏血统呢!若说他联系南宫氏旧部,想要替自己平反罪妃之子的身份,传出去可是大有人信,更不要提咱们圣上了。难道父亲没有发现?最近,有许多南宫氏的旧部,都以这样那样的理由回了凉州么?凉州去年经历叛乱,正是重兵把守之际。此刻他们回去,天知道想干什么。” 如幻一番话,说的李萧然浓眉一抖。他用低沉的语气质问着如幻:“难道我去上奏这些事,南安王就会出来说李未央是无辜的吗?” 但其实,李萧然心里真正想对如幻说的是:“你不在宫里好好受罚,回到府里做什么?你可知你私自出宫是死罪?你要胡作非为到何时?你说现在的南安王会谋反?别让人笑掉牙了!就你那个仗势欺人的叱云南大表哥去谋反还差不多!” 如幻彼时套着一席蓝衣布袍。一顶略大的小内侍的头冠戴在她盘起的发髻上,令她看上去特别像个不出世的毛孩子。可是,如幻在谈谈间的气势丝毫不落于李萧然的下风。她面朝着李萧然,也不避讳主位上的高阳王,明眸一亮,继而说:“当然不会喽!杀了人哪有自己承认的。只要圣上相信就好了。比方说,南安王派人夜闯天牢想要抓走李未央,企图伪装成李未央畏罪潜逃的样子来防止她日后翻案。而这些人与赶来的禁军厮杀,现场留下一具南安王贴身侍从的尸体……这种事,如果换成是父亲审理,你会怎么想?” 李萧然被小小的惊了一下。如幻的一部分想法竟和自己如出一辙,其实那个在背地里散播南安王意欲替南宫氏平反谣言的人就是他。 只不过,他的目的说起来还要令人费解,因为实在一言难尽。 大魏夺嫡之战,从来都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平静。南安王既然可以豢养私兵欲拿下滑台的战功,可见他预谋已久,心思极重。 太清宫一事悬案已久,李萧然其实早就知道那边存在一个地底练兵场的事情。只是,李萧然当时没有摆正位置,想要从太清宫一案中多得好处,便没有及时揭发南安王的罪行。如今,圣上对南安王疑心已起,南安王又被高阳王捅出了这件事情。李萧然这个主审太清宫之案的尚书大人,还能安坐在何时?魏帝,会不会觉得他李萧然和南安王是一党的呢? 前阵子,二房李常茹偷偷摸摸的跟南安王走在一起。李萧然已经够挠心的了。如今又出个谋杀太子妃的李未央,李萧然感到李家的未来危矣。 这弹劾皇子可是大事,李萧然没有绝对的把握是不会出手的。既然要做,就只能下个狠手。他已经决定要将李长乐许给东平王做续弦正妃。他便想借着这个机会,替东平王摆平一个继承皇位之路上的障碍。 他没想弹劾南安王意图谋反,只想让南安王被圣上彻底厌弃到忘记为止,最好被贬为庶民。可如幻要的,却是让南安王去死啊! 时至今日,纵然老奸巨猾如李萧然也得承认,如幻已经完全不是当初那个小女孩的这个事实了。 不过,他既然和叱云南老夫人串通一气,要将如幻嫁给高阳王做妃子。那么,高阳王那边他也要给足诚意。这件事,他愿意答应下来。 长乐和如幻,就像一个天平上的两个砝码。孰轻孰重,李萧然还得继续掂量。 【三】 在如幻和高阳王走后。 李家后院中原是给七姨娘养病的一个破路院子里,柴房的门给人推开了。一个男子,大约和李萧然差不多年纪。他随手抄起门外的一把柴刀走到柴房里头。 而柴房里面,有一个灰色布袍,披散着头发的女人,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倒在柴堆上。她看见男子手上闪着的寒光,拼命求饶:“别!别杀我!我已经答应认罪了!” 此女,居然是绝尘! “别怕,我不是来杀你的。”男子用柴刀劈了捆绑着绝尘的大粗绳子说道。 绝尘的身子暂时得了解脱,她揉着被绳子勒出血痕的地方,松了一口气,连连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男子则用柴刀拍拍身上沾到的柴房落灰,问道:“还有更好的事,你要不要听?” “什么事呀?”绝尘笑的牵强,目光都落在柴刀的刀刃上。 结果,那男子把柴刀一丢,似是在说一件极痛快的事情。“你那个作孽的丈夫,也就是我不争气的养子,今天死了。” 绝尘闻言,也是一样的心情。她银牙一咬,说道:“真是报应!我这辈子就是被给他毁的。他是怎么死的?” 男子抬头看天,天空是一望无际的黑。他怅然若失的回答道:“这就要问疏影了。” 他就是那个人。他让叱云老夫人给放了。 他捉回了在太清宫一案里逃跑的犯人绝尘,按叱云老夫人的要求交给了李萧然。因为叱云老夫人对他说,只有这样做才可以让如幻跟叱云南分开。 李萧然本来是想让绝尘指证南安王就是太清宫暗娼一事的幕后之人,并且南安王还利用暗娼打探朝中各种机密,甚至是当年的南宫氏谋反案。 不过现在李萧然改了主意,他要绝尘在原有的供词基础上再加上意欲谋反。 那个人为南安王做事这么多年,却落得个阵前被杀,一无所有的下场。他得知此事,愈发觉得女儿长大了,他亦亏欠了女儿许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宫铃声声多残怨 (3) 【一】 如幻跟着高阳王回宫。 车轮滚滚,碾压在并不平坦的石板路上。 按如幻刚才对李萧然说的假设,高阳王今夜要安排人去天牢劫狱。 高阳王其实早该回府去准备了。但是他不放心如幻一个回宫,执意要送上一程。 让李未央恢复清白,对李府并没有坏处。且李萧然也多少看在高阳王亲求的面上,没有多加推辞。此行还算顺利。 如幻从车帘微开的缝隙里看着外面的世界。华灯熄灭,人群散尽,唯有石板上微微映着的月光在诉说着从亘古到如今的时光不老。 一个人的眼睛一旦适应了黑暗,也是可以看见许多东西的。或许,夜里的世界更加真实也说不定。 如幻几乎整个人都侧着,贴到了马车的一边,与高阳王保持着疏远的距离。 “她也太过小心了,对人防备很深。”高阳王看着如幻,心里想到。 如幻走的时候,李萧然都没有出来说一句温存的话。相比在盛怒的魏帝面前都极力维护如幻的叱云南,高阳王可以理解为什么如幻那么依赖偏颇着叱云南了。同为男子,高阳王看得出叱云南对如幻的认真,绝对是放在心上的那种认真。 “殿下送如幻到宫门就可以了。救未央要紧。”如幻突然就不看外面了,转过头对拓拔浚说。 拓拔浚可不这么想。如幻今天经历了被承安劫持的变故;虽然没有丢掉性命,却亲眼看着承安死在了面前;到了夜里,如幻又冒着欺君死罪陪着自己见了李萧然。这些事,若换了一般的女子,早就哭爹喊娘了。 如幻倒好,除了话更少了之外,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只不过,当李萧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是极力的巧言争取事成。所以更加确切的说,如幻只在她该说话的时候说话,其余的时候她都懒得搭理人。 拓拔浚诚恳道:“你的安危也是要紧的。本王亲自带你出来,定要将你完好送回。” 如幻这回就没有那么轻易感动了,她不着边际的问:“你是不是对谁都好?” 高阳王自视待人的确都非常谦和有礼,他反问:“难道不应该吗?” 如幻知道,虽然她口头上将谋杀太子妃的事情推给了南安王,可高阳王未必全部相信。毕竟李长乐使用了红罗的易容术这件事,让叱云家有了逃不开的嫌疑。如幻只能理解为高阳王在心底急需一个不是李未央杀了自己母妃的事实,所以甘愿将南安王视作仇敌。 她还是存了一点不该有的人恻隐之心。她说:“不应该。有些人,比如不像我这般心有所属的人,会产生误会。未央,也会因此有很多敌人。” 她的所言之人,其实是指李长乐之流。 但高阳王还把注意力落在了“心有所属”四个字上,他觉得如幻对他的谬解太大了。 他说:“只要南安王得到应有的处罚,我就会带着未央离开平城,再也不回来。也希望你和叱云南,终能结秦晋之好。” “但愿如此。”如幻回答。 就在她说完之后,马车车轴一顿,整辆车停止前行,原是宫门已到。 【二】 待到如幻回来静懿宫已是亥时,正是一天的最后时刻。 “小姐……快……奴才……不行了……”小内侍让金蛇云丝牢牢捆着,看见如幻终于回来,气息奄奄得喊到。 原来如幻走后,小内侍自个胡乱得挣扎,而他越是挣扎,金丝越是将他的身子勒得紧。最后,他的无知竟让丝线缠到了脖子附近。幸亏如幻归来的及时,不然他的小命可就没了。 可如幻解了小内侍身上的束缚,那小内侍危急的症状依旧未见好转。只见小内侍脸色发白,呼吸急促,手脚都是僵硬的,身上能看见皮肤的地方都暴起紫癜,怪吓人的。 如幻临走之前吓唬他,若是他胆敢说出今夜之事,就告诉叱云南他偷看自己,让叱云南派人收拾了他。小内侍还真的就老老实实待着,连多余的叫喊都不曾有。他动动,只不过是因为如幻去的时间有些久,他实在被绑的难受。 大概是叱云南没有跟如幻解释清楚吧!这金蛇云丝无论何种用法,最后都是会致人死地的。 如幻没想过害这个小内侍的性命,她也略看得出此人的本性,听命于人罢了,哪有什么坏心。 她也很无助。她总不能去找叱云南,说她为了跟高阳王去李府找尚书大人,而差点害死一个内侍。 “你等着,我去请太医。”如幻只能让小内侍平躺在地上,顾不得许多慌张离开了房间。她想再从侧门出去,看看还能不能追上高阳王,然后求他帮忙。 她又要经过正殿了。殿门口,宽阔的观景石台上空无一人。四周一片寂寥,即便如幻此刻在石台上面起舞,都无人会注意到。 “叮铃!叮铃!”凭空的铃声伴着她的脚步。 她踏上那石台,正好正殿内葳蕤的烛光忽然间就熄灭。 而后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令如幻惊魂乍起。 “母妃!母妃!你在哪里啊?快来救救余儿!又有奇怪的声音啊!好吵啊!” 母妃?余儿? 拓拔余,你发什么疯?难道就你一个人在这正殿之内么? 如幻近来的精神一直紧紧绷着,反应也迅如闪电。 她回头望向自己的房间,那里有个小内侍等着她找来太医活命。 而正殿的另外一面,也就是她将去的方向,高阳王或许还能听到她一声的呼喊。 可是这些加起来,都没有一个想法来的强烈。 “进去吧!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 “金蛇云丝就在你手中,你在怕什么呢?” “晚一点,人又不一定会死?高阳王肯定急着离开了。可眼前的机会,是千载难逢!” 她想着想着,真的说服了自己,便鬼使神差得脚尖一转,去往正殿。 而当她触到正殿的大门上用来代替落锁的宫铃时,才发现那宫铃居然是实心的!那么从始至终,铃声何来? “母妃……母妃!”里面的人还在叫。 “素娥……”如幻在回忆中喃喃自语。 她忽的发出诡异一笑,用力推门。居然真的打开了!然后,她朝殿里幽幽唤了一声:“余儿,母妃在这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1) 【一】 静懿宫里并不安静。 男子沉稳中略带沙哑的声音透出孩童一般的稚气和无助:“母妃!你终于来了!余儿好想你,你快带余儿走!这里好黑!好吵!” 说是这样,可偌大的殿里,除了男子自己,别无其他人。 若非有鬼? 非也,非也!乃是梁间的蜉蝣成群得“婚飞”,引得宫铃声声齐鸣。 这些美丽且柔弱的生命才是静懿宫真正的主人。也唯有它们,还一代一代的守护着这宫里曾经的一位有着静懿之美,安之若素的女子芳魂。 而这个女子,她生前说过的最后一段话时常像现在这样出现在男子的梦中。她说:“余儿!母妃是冤枉的!南宫氏没有谋反!你一定要活下去!” 春夏之际,蜉蝣繁衍生息,朝生暮死。适才,就是蜉蝣们一齐涌向殿里所有发着亮光的烛台灯笼,才让男子原本燃烧着熊熊权欲的心底掀起幼时的阴影。 中常侍捧着一支蜡烛,小心翼翼得用手掌护着,免得让四处萦绕而来的蜉蝣扑灭。 “殿下,您还好吧?”他惴惴不安得问。当他的声音遁入黑暗中,他就立马竖立防备,耳听八方。奇怪的是,他明明是一个孔武有力的男子,却在踏入内殿的一瞬便得一副奴颜婢膝的样子。 他手中的光明所到之处,一对灰蒙蒙的眼珠子极力的捕捉着什么。只可惜,他所看到的景象仿佛麋战之后的黎明,不见万物复苏,唯有枭鸟嘶鸣。 别看这里是正殿,还不如如幻住的偏殿像样。到处是腐朽的摆设和凋零的朱漆,墙上还透出股霉烂的气味。 “这么个地方,南安王怎么住的下去?” 宗爱心里正想着,只听得南安王那满是浓厚倦意的咽喉在宗爱身后徐徐回应道:“本王无事。你来的正好,替本王处理了。” 宗爱毫毛倒立,眼睁睁看着南安王从殿里四人合抱那么粗的柱子后面走出来。他早就看到了倒在殿门后面的一个“小内侍”,只是没声张罢了。此人,就算没死,肯定也流了不少血。 南安王多年心病难除,只要身处无光的密室中就会泯去人性而好杀戮。这只有在南安王身边的几个心腹才知道,其他人若有半点知情,哪怕是无意中,也会罗德如同门口那人一般的下场。亏得他灵机一动,看到殿内漆黑就寻来了一支蜡烛。 南安王口中所谓的“处理”,宗爱做的多了。他本该淡然应下,但口气却是沉甸甸的,“是。奴才过来是想禀报殿下一件事。” “说。”南安王回道。这么多年了,他与宗爱很少这样私底下在宫里直接会面,除非是要事! 宗爱也不拐弯抹角,他郑重的说道:“圣上要召见殿下!李未央刚刚在天牢让人劫走了,承安居然死在了天牢里!奴才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请殿下做好准备!” 岂料,南安王听罢,只是取过宗爱手中的蜡烛,亲自点燃了宫灯。然后,挥挥收赶走纷至沓来的蜉蝣们。他仿佛一觉睡醒,精神百倍得自语:“浚儿,你这就是要向本王宣战了!” 【二】 这一厢,李长乐在房中疯魔一般得大发雷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白凸起,鲜红色的牙龈从嘶咧的嘴唇后露出来,像一头要吃人的野兽。 “李如幻!我要杀了你!”她边发威边闹腾,眼瞅着矮几上一个官窑杯子,抬手就给碎了。 高阳王深夜带着如幻来府中面见李萧然。这在李长乐看来,就是高阳王摆明了要欣然接受叱云家和李家送给太子妃的生辰礼物。 那么她李长乐呢?她李长乐如何能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妹妹占了她未来皇后的命格? “小姐,小点声。万一让府里旁人听到了,又要闲言碎语了。”子夜时分,大小姐白日里养尊处优倒是不倦。可怜了底下人檀香还要强打精神陪着主子说话。 “闲言碎语?他们都在说些什么?”李长乐问道。 檀香打着哈欠回答:“他们……他们都说,大小姐是低不成高不就,最后要熬成一个老姑娘。” 其实,李长乐心里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境遇。所谓知耻而后勇,她倒也还保留着几分清醒。 她怒意微收,目光炯炯的沉声道:“还不都是因为李如幻!她比李未央还要难缠!对了,教你派人去冀州查的怎么样?那个丫头找到了么?” 原来,李长乐自那日侥幸得了叱云南相助,成功逃离宫中,便时刻记着那个神秘内侍的话。 如果他没有骗自己,如幻今后不但会没了今日的好风光,还会身败名裂,沦为人人摒弃的糟粕。 “有消息的。就这两天便能回来了。”檀香兴冲冲的回答。她真的好想去睡啊!大小姐近日老是这般神神叨叨的。人前还好,背后愈发癫狂,仿佛就要疯了! “花了这么多的银子,果真值得。”李长乐这才把心安在了肚子里。 【三】 安乐殿内。 闾昭仪侍立在魏帝身边,给魏帝轻抚后背,好让他顺顺胸口的气。 南安王和李萧然一同跪着,一个眉头紧皱,一个大义凛然。承安的尸体蒙着白布,在地上放着。尸体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 李萧然先南安王而来,将羁押已久的太清宫之案如实禀报给魏帝并顺带参了南安王一本。他之所以在时间上掐算得如此准确,其实是因为高阳王一但救出李未央便是他粉墨登场的信号。 当南安王从敞开的一道道宫门里看见李萧然举着朝笏在对魏帝上奏着什么的时候,南安王的表情变得十分沉重。 “儿臣,参见……”拓跋余一如往常得向魏帝行礼道。 然而,他话还未说尽,魏帝一个茶盏掷向了南安王。 “孽子!你是想造反么?南宫氏的案子是朕亲定,你是想推翻朕么?连太子妃你都敢杀?说!你把李未央带到哪里了?”魏帝连拍好几下龙椅的扶手咆哮着。 南安王虽然跪下了,但说话还是有条不紊:“父皇!儿臣冤枉!这些都是构陷,请李尚书拿出确实的证据来。” 李萧然冷笑一声,“启禀陛下,人证臣已经带来。” 然后,就像是事先彩排过的,李萧然话音刚落,绝尘就被带了上来。 南安王一时没有话语,他的嘴唇被自己咬成了酱紫色。他是见过绝尘的。这个女人帮他打探朝中情报多年,事发后,他想杀了这个女人灭口,却让她跑了。岂料,这个女人居然落到了李萧然的手中。 拓跋余在脑海中把李未央被劫走,承安之死,还有魏帝白日里说的话串联起来,立马明白了李尚书的用意。 只不过,李萧然素来奉行明哲保身这一套,劫天牢这种事他是不敢的。南安王相信李萧然的背后还有人支持,那个人就是高阳王。 如果拓跋余没有预测错。今天晚上,他要被诬陷替南宫氏平反这种事是逃不开了。但谋害太子妃这桩大案一旦落罪到他头上,再加上太清宫的牵连,就是意欲谋反了! 看来,有人想他死,出手还完全不留余地! “父皇!请给儿臣机会,证明儿臣清白!”南安王这才面露了一些怯意,他的头磕在凉凉的地上,拳头攥紧。 而后,有如暴风雨前的宁静终于被打破,魏帝甩开闾昭仪轻抚的柔夷,站起来指着南安王是破口大骂:“朕竟不知生出了你这个歹毒卑劣的好儿子!” “父皇!儿臣,实在冤枉!” “陛下,南安王乱臣贼子不可姑息!” “陛下,息怒啊!陛下!。” …… 一时间,安乐殿咿咿呀呀得喧闹起来。 “你……你……你……”魏帝的心如刀绞,他的脊背一下子就弯了。他想到了南宫氏素蛾,因为他听说南安王今天晚上是宿在静懿宫的。他很悲哀,自己最爱女人的儿子居然会变成这样。他的话还没说尽,就晕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2) 【一】 似乎任谁都以为魏帝久居王座,历尽风风雨雨,不该这般羸弱。但又有谁能理解一个当父亲的心,即便魏帝从来没有刻意去关心过拓跋余,但他并没有忘记他这样对待拓跋余的初衷,其实是为了保护拓跋余。 然时不往矣,魏帝的身体状况早就大不如前了。拓拔余想要取他而代之,本也是人之常情。只可惜这份心思在魏帝眼里,拓跋余不该有,也不配有! 人算不如天算,如幻与高阳王这共商的连环妙计使得太匆忙,竟遗漏了“南安王没扳倒,魏帝却先倒下了”这种情况。 李萧然倒是临危不乱,他抢先去扶着魏帝,却被闾昭仪赶到了一边。宗爱不在,魏帝身边没了近身服侍的人。由闾昭仪来照顾魏帝,自然更加名正言顺。 但这样一来情况就变得十分尴尬。南安王虽然遭到魏帝痛斥,却没来得及被定下什么处罚。深宫长夜漫漫,只恐又生事端。 眼见着南安王和闾昭仪两个人用目光在私下交流着什么,李萧然脑筋一转跪倒在闾昭仪的面前,请求闾昭仪降下懿旨先将南安王打入天牢,等待魏帝清醒后再做定夺。 闾昭仪虽然是南安王名义上的母妃,但她也不想在事情还没完全尘埃落定之前,就留下一个袒护罪人的口实。她瞻前顾后得思虑了一番,只得下令让禁军押解着南安王暂入天牢。 到了殿外的南安王,禁军松开了他,任由他自己走动。 宗爱“处理”好事情,匆匆赶来,但一场杀局已经结束。他看到南安王无事,也就放心了。像南安王这种人,若是一击杀不死他,那他的反击就会直到对方气息全无为止! “永巷【宫内一条狭长的小巷,也被认为是宫墙之间的空隙。】里都封了蜡,哪怕她回光返照,成了仙也难逃!”宗爱用邀功的口吻在向南安王禀告。 “很好!你想个办法先瞒住她不见了的事。绝不能让任何人把这件事透到叱云南那里,能拖多久是多久。不然的话,就算是凭着本王的全部力量也只能与他玉石俱焚了。” 南安王这话听起来有些令人发指,但远不及宗爱在翻看那名倒在静懿宫正殿里的“小内侍”尸体时候的那份惊魂未定。那哪里是什么“小内侍”,分明是偏殿里的李如幻! 为此,宗爱特地跑去一趟偏殿查看了情况。果然,他发现了内侍小蛏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为了了解实情,他派人把小蛏子送去太医署先行治疗。 其实,宗爱原本安排如幻在静懿宫居住,只是因为静懿宫地处偏僻,方便下手监视。岂料冤家路窄,如幻竟遭了南安王的“杀害”。 到底是命数如此,宗爱曾还想着,说不定哪天可以报了这丫头捅他的一剑之仇。可如今,他反倒希望如幻能够回光返照了。 亏得静懿宫里,也存在着类似于叱云家秘密甬道的地方。论起渊源来,今天人们所看到的大魏皇宫其实是在前朝旧宫的基础上改建的,而前朝皇宫的督造就是南宫氏。静懿宫是魏帝为南宫氏素蛾一个人而建,有这样的设计并不奇怪。 遥想,南宫氏当年不光战功赫赫,且族中之人多善土木风水之术,是一群尊贵且能干的人。这样鼎盛一时的姓氏,如今却濒没在滚滚的权柄更迭的潮流之中,实在令人嗟叹。 之后,宗爱恭送南安王离去的背影,他少有的迷茫了。其实,他是一个十足的赌徒,浸淫后宫多年,所得的钱财在赌场里翻了不知多少倍。他祈愿这一次,他依旧是一个赢家! 而当宗爱转身回了安乐殿,南安王抬头望着远处的天空上,太白星【启明星】正要升起。源于黑暗又终止黑暗,正如他本人。待有朝一日新日初生,谁还记得曾经的那颗小星星,是多么卑微。 【二】 破晓,天微明。 可对于已经彻底失明的叱云老夫人而言,光明与否,都没有区别。 只是,她偶尔还不太适应失明的日子,竟会跟身边的人说,去把灯点上。 英明一世,治家严谨的叱云老夫人,她的神智终于开始混沌不清。 这世上,只要是人非神,都难免如此。 还没到晨起时分,老夫人一颗老心脉动猛烈。她忆起今年的日子已经过了大半,正是端午将近,她的阿柔往年总会提早几天过来叱云府,来给她请安。 她还发现今天的房间跟往日不同,竟格外敞亮。 她兴冲冲的扶着屋子里的桌角椅背,迈着残步在门廊那里眺望等候。 只是屋外亮的骇人,举目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也不知道叱云柔什么时候会来。 “母亲。”老夫人听到了许久不闻的声音。 她心有感应一般,蓦然回首,只见叱云柔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坐在叱云柔幼时最喜欢翘着小脚丫子的矮踏上。 叱云柔开口说话,却泪流满面,“母亲,你一定要帮我,救救如幻!” “阿柔,如幻怎么了?”老夫人关切得问,却不敢靠近叱云柔。只见叱云柔那一身新嫁娘的衣裳,焕然如新。她头上戴着那支琉璃翠鸟采花步摇,分明是老夫人送给如幻的。 “如幻有危险。”叱云柔回答。她的面容似在云雾里,老夫人使劲得看也看不清。 “她不是在宫里吗?”老夫人又问,但心里已经知道一切都是梦。 果然,归去之人,不能久留于世。叱云柔的音容在梦中与叱云老夫人渐行渐远,她说:“如幻……如幻在黄泉路!” “阿柔……”梦外之人,流泪醒来。 而梦外的现实,叱云南跪坐在老夫人的病榻前,红肿的眼眶看得见的是伤心,看不见的是恨意。 他的喉咙发出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的走音,“祖母,您若真的思念姑母,为何就是不肯放过如幻?南儿欲替南宫氏平反,您就联合李萧然先发制人,让南安王牵扯进来,致使平反之事化为泡影。您到底许了李萧然什么好处?让他有了这样的胆子!” 马子隽利用在当宫里当过副统领的势力已经成为叱云南在宫中的耳目。他几乎是第一时间把把李萧然连夜入宫弹劾南安王的事情告知了叱云南。叱云南当场暴怒,甚至连李未央被人从天牢劫走的事情都没有过问。 老夫人本已垂危,现下的她不想再多说什么了。等待死神的降临,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事,她只想这个时间能够尽量短一些。 她引以为傲的嫡长孙,最近都干了什么事?叱云南自滑台回来以后,居然又扩充了私兵。他难道忘了,南安王就是因为私兵的事被圣上厌弃责罚。叱云南这是得意的忘了形!现在平城哪个不知道叱云南的跋扈,都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她怎么会教导出如此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叱云南见老夫人面无表情得仰着脸不理会自己,心中竟生出一股邪火。他已经分不清这是悲伤还是愤怒,他痛心得切齿道:“南儿知道,南儿没有守护好叱云家的人。姑母含恨而去,祖母您怨南儿没有杀了李未央;长乐没能嫁给高阳王,您也觉得是南儿没有尽力帮她。包括如幻……祖母,南儿永远都达不到您心中的要求!” 叱云老夫人听到这样的话,心中只怨自己怎么还没闭眼。南儿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他再也不会是叱云家未来的顶梁柱了。他要以他的意愿独裁一切,任何违逆他的人都会被毁灭。 “将军,老夫人,宫里来圣旨了!”张妈急匆匆得跑进来。 “吃里扒外的老东西!”老夫人怒骂一句,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张妈的眼眉却只顾向叱云南讨好,才不管老夫人的死活。老夫人就要死了,她还想活着,所以就只能如此! 原来,这道圣旨天一亮就到达了李府,现在已经在平城宣扬开来。张妈按着人们传说的,一字不差得复述:“李氏嫡女如幻,摽梅之年,静懿之美,安之若素;朕坐上琴心,欲立为夫人;特令礼部择佳期以为媒,以贵妃之礼娉之,赐号朝暮,居静懿宫。钦此!” 魏帝多年未纳嫔妃,且不好女色。自登基起,宫中除皇后,左昭仪闾氏,越夫人以及有生育过的几个贵人,宫中四品贵人以上的妃位多数空缺。 而大魏后宫最尊皇后,皇后以下设正一品贵妃,正二品左右昭仪,正三品三夫人,四品以下贵人无定数。如幻一入宫便是三夫人之一,还有二字的封号,可见魏帝对其的恩宠。 “嗯!你可以去领赏了!”叱云南的嘴角居然有了一丝笑容,那是渗人的,他杀人前的笑容。 张妈莫名的让人拖了下去,随后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数里可闻! “难道我们叱云家,真的大势已去!”老夫人哀嚎,她已经无力回天。 虽然她从前的心愿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实现了,但她还是隐隐的感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死前,从渗血的牙缝里挤出的那句:“南儿……如幻有危险啊!”谁也听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3) 【一】 马子隽奉叱云南之命,快马赶往凉州。他的任务很艰巨,不光要劫杀十五名即将到凉州军营赴任的南宫氏旧部,还要假扮传旨的御使,下令所有驻扎凉州归属于叱云家麾下的军士进京勤王。 但他们所勤之王并非魏帝拓拔焘,而是其子南安王拓拔余。 只因平城魏帝一病不起,无论大事小事均由中常侍代传入安乐殿。而后宫之中,可以见到魏帝本人的只有闾昭仪。她独自照料着魏帝的病体,并不过问朝政,教人揪不出错处。 之后,被人“救回”的李未央,还有自以为击倒了南安王的拓拔浚,两个人号召众臣逼宫进谏。其谏一,昭告天下谋害太子妃一事与李未央无关。其谏二,尽快将关押在天牢的南安王按罪论处,以正法纪。 然,此时安乐殿中的魏帝已经不是昔日英明睿智,明察秋毫的拓拔焘了。他如同变了一个人,连下三道圣旨,先是贬了李萧然的官;又恢复了李未央的北凉公主身份,没入宫中为奴;最后,也是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南安王无罪释放,且被立为皇太子! 叱云南并不在逼宫之列,他从如幻被册封为妃的圣旨传到他的耳朵里开始,就知道魏帝已经为南安王所控制。 他穿上孝服,闭门谢客,私底下却在暗室召集手下连日密谈。叱云家又去了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可除了红罗与蒋郎以外,叱云家其他人,甚至是叱云南皆哭容不哀。 他如今是冷静到冷酷,仅仅一夜之间,他便将发生的一切抽丝剥茧。 如果说中常侍是南安王的人;如果说那份奏章是南安王故意让承安偷走;如果说红罗那夜在给魏帝灌下媚药解药的时候,无意中发现魏帝的茶水中存了一些很难被人察觉的慢性毒素。而给魏帝准备安眠茶的,历来都是闾昭仪的殊荣;又如果说叱云南一眼便看穿了马子隽是南安王派来在他的眼线…… 如果,如果都是真的。那么,也不枉费叱云南从滑台回到平城,便故意表现出一副居功自傲,横行霸道的样子。 整个大魏,放眼望去,真正在争斗的其实只有拓跋余和叱云南两人。 他们彼此监视,彼此揣测,彼此都若孔雀开屏,炫耀着实力,又隐藏起真正的杀意。 【二】 在执行这个任务之前,马子隽曾经问叱云南:“义兄,他们都是跟随你过年的心腹。你真的忍心么?” 虽说闭门谢客,但马子隽对于叱云南而言不算是客,而是一个视如同出的兄弟。 叱云南便对马子隽讲了一段关于南宫氏的往事。 南宫氏本是前朝皇族旁支。由于前朝晚期政务腐败,百姓四处揭竿而起,他们的封地凉州遭了冯氏的侵占。南宫氏上奏朝廷请求支援,却等不到无一兵一卒前来,故而一怒之下投了大魏。想不到从此以后,他们备受重用。大魏建国以后,南宫氏的子孙后代不仅枝繁叶茂,而且出将入相之人不在少数。这在无形中,为还在大魏边境制造纷乱的前朝小部族们,树立了一个弃暗投明的榜样。 而后,大魏周边逐渐归复,四海皆得休养生息。却不知从哪里传出,南宫氏昭仪诞下的皇子即将会取代景穆太子成为新的皇太子,而覆灭的前朝也会因此重新掌握天下。 这谣言完全是无稽之谈。且不说南宫氏只是前朝的皇族旁支;哪怕是直系,隔了两代帝王到了拓拔焘这里,南宫氏一族也是彻彻底底的老魏人了。 可叹,帝王家最是无情,就是这样一点小火星居然为南宫氏惹来一场弥天大祸。 先是即将被封为大司马的叱云将军因伤去世。随后,在大魏朝中一向树大根深的闾氏一族与南宫氏开启了长达一年的大司马之位的争夺。 闾氏中的将才不多,但闾氏作为大魏仅次于拓拔氏的第二大姓氏,大魏人口中有四分之一是闾氏的后裔。他们一族善耕种,且个个好猎,性情勇猛,就连族中普普通通的十三四岁的少年也是身手灵活。 他们比南宫氏更早跟随大魏高祖,但始终不及南宫氏有权势。当年叱云南还非常年轻,只能眼睁睁得看着闾氏和南宫氏两族争夺父亲来不及登上的位置。 在此期间,特别值得一提的就是,景穆太子被魏帝委任选拔出一位最合适的大司马。太子向来大公无私,由他选出大司马似乎更为合适。 然而,当有人在景穆太子的耳边吹起一阵南宫氏欲要谋反的风,他还是以雷霆之势彻查了南宫氏,并找到了证据上报魏帝。 魏帝何等宠爱南宫氏,哪怕证据确凿,他也不肯相信这个事实。他重新开堂审理此案,却得出一样的结果。 太子带领朝臣长跪与安乐殿外,请求魏帝严惩南宫氏。魏帝犹豫不决,本想杀了南宫氏家主以儆效尤。然而圣旨未下,魏帝却遭了刺杀,从此魏帝心死,任由南宫氏覆灭。可怜的南宫氏,一夜之间如同遭遇清洗一般,凋零无几。 但其实上,明眼人都看得出,南宫氏完全没有必要去谋反,至少不能这么着急。这件事的背后,是景穆太子感到他的权位收到了威胁,故而急公好义,纵容手下严刑逼供的结果。 事后,他寝食难安。但事已至此,他便只好更加严格的要求自己为民谋福,做一个明君。可,因果循环,报应难料。多年以后,他也因为同样的罪名蒙冤而死。 说了这么些,似乎这与叱云南给马子隽下令劫杀他的手下没有关系。但其实,所有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有一个非常的解释。 南宫氏仅剩下的后裔里,能够有威望重新威胁到大魏政权的人,除了南安王,那就是叱云南了! 叱云柔在叱云南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对他说:“南儿!南儿!这天下不仅仅是皇上的天下,更是将军的天下!” 当年南宫氏覆灭,收益最多的不是闾氏,更加不是景穆太子,而是与南宫氏联姻的叱云氏! 南宫氏一灭,魏帝为了激励朝中再出能将,便保留了大司马一职,并设立兵马司接管南宫氏麾下兵马。但其实,南宫氏真正精锐的部队早已全部转移到了叱云家那里。死到临头,南宫氏的旧部们还以为叱云家才是他们是最后的依仗。 所谓的谋反案,之间的全部证据,从谣言开始,都是与南宫氏关系密切的叱云家暗自安排,当真是天衣无缝。 或许因为这样的事情太过阴毒,叱云南的父亲还没见到事情成功就身故。他交托给叱云南的这些事,就连叱云老夫人都不知道。 所以,叱云南这些年对老夫人的恭谨有加,更多的也出自愧疚之情。但老夫人执意不肯让叱云南与如幻在一起,又处处监视阻碍叱云南行事。叱云南身上流的血早就浑浊质变,好像从死人堆里渗出来的浓汁。他的心中,早已没了常人眼中的伦常,他只是掩饰得很好。 当一个“乖孩子”其实很简单。难的是当了这么多的年的“乖孩子”,还能不失本心,理所当然的履行他的霸道。 叱云南呐!他不该生而为人,他该是魔,该是鬼,该是毒中之王! 既然他好心替南宫氏平反,却不被人领情,那他就替自己正名!堂堂叱云南,功冠三军,泽披千秋,他不配主宰大魏,谁配主宰大魏? 什么?你说,还有魏帝和拓拔浚,最次还有东平王。 但是,他们都不是拓拔余的对手,自然也就不是叱云南的对手了。 “子隽还是不太明白义兄的意思。”马子隽听完这些以后说。 叱云南一笑了之,他大发慈悲得解释道:“都让你知道了,我还当什么大将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朝暮 (1) 【一】 静懿宫外。 高阳王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快去通传,本王要见朝暮夫人!” 然而静懿宫宫门禁闭,唯有两个脸生的内侍和一干禁军守着。 其中一个略有品阶的内侍回答高阳王:“殿下恕罪,娘娘身体不适,连册封礼都推迟了。殿下还是请回吧!” 如幻到底是魏帝的妃子,拓拔浚贸然求见已是不妥。可他是真的很想知道魏帝性情大变的原因,而如幻为妃就是这一切突变的开始。 “或许,她有什么苦衷吧!”拓拔浚无奈的想。 他对那个内侍说道:“也罢。你去跟朝暮夫人说一声,本王来过了。” 然而,高阳王方才离去,便有一人紧随他后,也来到了静懿宫。 这人的心也同高阳王一样急不可耐,她就是李长乐。 李长乐收到了如幻的飞鸽传书,时间正好是她看到如幻随着高阳王偷偷回到李府的那天夜晚。 她彻夜未眠,今早起来照镜子的时候,她发现竟有几道细纹爬上了她的眼角。奈何,最好的胭脂水粉也盖不住她眼底的乌青,只是让妆容看上去来又重又憔悴。 刹时间,她觉得自己便如同一朵明日黄花,在最好的年华里凋谢了。想来,她如今也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过年就是十九,在平城待字闺中的贵女中算是大龄的。 她不能让如幻夺走她更多东西,她必须先下手为强。但在此之前,她得去探探如幻的底。 她越靠越近,依稀听到守门的两个内侍在私话。 一人貌似好奇的问:“哎!你说这高阳王为何频频来求见朝暮夫人?” 另外一人却一副见怪不怪的口气,“这算什么,他们之前还在御花园偷偷见面呢!” 发问的那人瞠目结舌道:“不是吧?那圣上还将娘娘纳入后宫,不是跟自己的孙儿抢女人么?” 另一人还怕对方说自己吹嘘,他挺直腰杆,神乎其神的回答:“是我亲眼所见。还有人还看见高阳王深夜护送娘娘回宫呢!圣上日理万机,哪能知道那么多事?这些世家女子,一个个不都是喜欢攀龙附凤的么?管那么多干嘛,反正她也是娘娘了,咱们还是小心说话。” 最后一句“小心说话”便终结了话题,其实说话的两个人都知道自己说的都是捕风捉影罢了,但是,长日无聊的人总需要一些不堪且恶俗的谈资来填充虚无的生活。 李长乐闻言,驻足已久。她的贴身丫鬟檀香见状,窃窃的问:“小姐,咱们还去静懿宫么?” 李长乐忽的莞尔一笑,心中说不出的舒坦。 她对檀香说:“你没听见他们说的么?当然,不用去了。我还就不信了!如今连两个看门的内侍都敢说出这样的话,表哥如今还能装聋作哑,偏着她不成?估计,都不想再看见她了!是我多虑了。就算她真的握有我的把柄,她也是不敢说的。回府!” 【二】 李府。 紫薇阁。 叱云南虚晃着空荡荡的秋千,仿佛一闭眼就能看到当日他和如幻一起嬉戏的场景。 他不该来的。如今已是非常时期,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改变朝中风向,但他又迫切的想得知关于如幻的消息。 当初,他真不该赌气把如幻留在宫里任如幻胡来,他应该直接把如幻绑回来。如果当初那么做了,如幻现在还在自己身边撒娇卖痴。即便他心里知道如幻有时候是装的,他也是心甘情愿得宠着如幻。 平城现已全城戒备,皇宫守卫的禁军也全部换成了拓跋余的人。虽然朝中有许多反对南安王成为储君的人,但是他们的奏章送上去,就如同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叱云南深谙权谋,他明白自己现在所有的力量都必须集中在夺位这件事上。如幻之所以被无端册封,很有可能是拓跋余故意对他做出的一种威慑。如果叱云南表现出任何在意的样子,又或者采取什么行动去救如幻,那就会失去主动,甚至沦为拓跋余的棋子。 他不能输,他还要履行三月之约。而承诺这种东西,永远只对胜利者兑现。 “将军,李大人来了。”春茗的声音打断了叱云南的忧思。 李萧然昂首挺胸得走进紫薇阁,气势汹汹得喊到:“叱云南,你还来干什么?你又想看圣旨是吧?圣旨给你!” 李萧然说罢,从袖中拿出明晃晃的圣旨高举着到叱云南的面前,好像报了一箭之仇。 叱云南何时能让李萧然在他面前放肆,从来都是他不把李萧然放在眼里。他冷笑道:“李萧然,看在姑母和如幻的面子上,本将军才容忍你多时。你不要太过分了!本将军今天来,是为了问你如幻在宫中的消息,你给我如实回答。” 李萧然被贬在家,一口气还没处发泄,叱云南又来与他纠缠如幻的事情,他顿时心烦意乱,也顾不得颜面,开口道:“还能有什么消息?你们叱云家真是一点信用都没有。一下子要把她送进宫,一下子要把她嫁给高阳王。老夫好不容易答应你们,结果镇国夫人刚死,她就成了圣上的妃子。你们当我李家是讨价还价的市集么?” 李萧然这话里别的还好,可就是那句“一下子要把她嫁给高阳王”让叱云南心神紊乱。他竟毫不知此事! “你说什么?嫁给高阳王是怎么回事?祖母跟你还谋划了什么?”叱云南阴沉着脸质问李萧然。他一手抓着秋千上的红绳,越握越紧,直到红绳发出滋滋的撕裂声。 李萧然见叱云南脸色不对,心里想着既然自己此时也看不清朝中局势,就更不能把叱云南惹急了。横竖如幻已经脱离他的掌控,他便只能把矛头全部指向如幻。 他巧言泄露道:“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老夫真不该听那丫头的话。” 叱云南最讨厌别人跟他说话拐弯抹角了。只不过,在他眼里,任何关于如幻的事,他都必须要知道,所以他还是强行按捺自己火爆的脾性问道:“她的什么话?” 李萧然正待作答,屋外又响起李长乐琴音般悦耳的笑声。 春茗皱着眉头给李长乐推开移门,让李长乐步入屋内。可这笑声传到在春茗的耳中,便如同警钟一般,令春茗心血凝滞,顿觉不妙。 李长乐冷眼瞪了春茗一眼,令春茗关上了门,接着笑道:“呵呵呵!表哥,你竟什么也不知道吗?如幻被封为妃的前一天夜里,她和高阳王一起来找过父亲。” 李萧然闻言,憋着一口老痰,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难受的紧。他心道:“这李长乐太过骄傲自满,又好惹是生非,迟早失了所有依仗。” 他抢在叱云南的前面对李长乐说道:“你知道什么?不要乱说!” 说实话,他真恨不能让李长乐立马闭嘴退下。可李长乐依旧自作聪明得在叱云南身边兜兜转转,继而说道:“我什么都知道。不光如此,我今天进宫还看见高阳王在静懿宫外求见李如幻。他们之间,根本不用您和外祖母多费心,早就勾搭到一起了,也就您和表哥还蒙在鼓里。” 李萧然听完便不说话了,就当他没想过拉这个女儿一把。 叱云南却狠狠瞪着李萧然,两只眼睛血丝满布。这令李萧然又不得不开口:“你看我干什么?当初不是你们要送她进宫么?嫁高阳王或嫁圣上,都一样!” 言毕,李长乐还以为她父亲这回终于是站在她一边的,她更加胆大包天的说道:“听说他们还经常在御花园幽会。表哥不信可派人去宫里打听打听,有人甚至看见高阳王深夜亲自护送如幻回的静懿宫呢!可见他们情意匪浅。” “闭嘴!”叱云南终于拉断了秋千。这一声大呵,饱含了他倍感耻辱的怒火。 这些事,如果说是空穴来风,叱云南也就置若罔闻了。可偏偏,李长乐说的这些,都是有预兆的。 就比如,如幻悄悄地和高阳王去百兽园见了承安,而后承安被发现死在了天牢里。再者李未央被人劫走,南安王当即遭了弹劾。 叱云南不明白,如幻每每在他面前保证的好好的,口口声声说想跟着自己,又为何在背地里帮助高阳王和李未央他们?难道她不知道拓拔浚和李未央视自己为死敌么?难道如幻的心里还想着那个人,还想找南安王报仇么?又或者,如幻真的与高阳王有染? 且不说,叱云南现在完全看不懂如幻,就算他真的懂了,也很难原谅如幻。 “你只不过是个将军啊!” “你护不住我!” “如幻遇见了高阳王!” …… 琐碎的片段飞入叱云南的心间,一片片割破他的心房。他的心,千疮百孔啊! 叱云南表面上拉断了的是秋千,实则更是自己崩断了自己的心弦。他胸膛里的废墟,只徒留一句话:“李如幻,你好狠!” 他大口呼着气,眯起的眼睛藏起所有情绪,那不是愤怒,而是心死。 李长乐大以为快,为防止叱云南还对如幻抱有最后的幻想。她拍手道:“檀香,将那丫头带上来。” “是。”门外又有应声,只不过不是春茗。 一个绿衣的小女娃,给人拖了进来,浑身是血,看样子受了不少皮肉苦。 “你是……”叱云南对这个丫头有些印象,但记忆非常模糊,仿佛在自己府中服侍过。对了,是在如幻的房里! 绿萍丫头小命去了半条,嘘喏着说:“奴婢……奴婢绿萍,见过大将军。” 李长乐白净的手指,指甲留得很长。她指着绿萍命令道:“快把你知道的,都如实说来。你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叱云府?李如幻又是如何跟高阳王厮混在一起的?他们其实很早就私相授受了。如幻是为了帮高阳王登位,所以才成为圣上的妃子。她一直是在利用表哥的对不对?” 然而,不管“对不对”,绿萍被打的三魂七魄都散了半数,她心中只盼能早日解脱。 她气若游丝得说道:“小姐……小姐……跟高阳王……认识……他们在一起……在一起,骗……将军……” 这些被李长乐严刑灌输的言辞,绿萍如同上演影子戏一般完全按着李长乐的授意说出来。 可绿萍等不到“任务完成”那一刻,就心力衰竭而亡,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喂!你说呀!继续说呀!”李长乐的绣鞋踢着绿萍的尸体催促道。 边上的檀香不忍的提醒道:“小姐,她已经死了。” 而叱云南双目合上,却再也忆不起曾经和如幻在一起的欢乐时光。他的嫉妒遮蔽了他的耳目,他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步出紫薇阁。 之后,无论李长乐在背后怎么叫他,他也不回应。 【三】 其实,承安那天偷偷告诉李长乐的,是关于几年前如幻遭了侮辱的隐秘。只不过,当年侮辱如幻的根本不是他,而是养育了如幻的那个人。 当初承安虽对如幻动了那样的念头,但却是受了那个人的唆使。他给如幻的糖葫芦那里添了迷药,如幻吃了以后便晕了过去,醒来以后当然就以为侮辱自己的人是承安。 如幻的奶娘之所以被杀,也是因为实在看不下去,想要阻止那个人才惹祸上身。 事后,那个人因为无法面对如幻,就命承安把如幻丢到井里淹死。但那个人很快又后悔,自己把如幻救了回来。最后,那个人将所有的事推给承安,甚至帮他消失在冀州。 当年,冀州有一个以亵玩女童为乐的暗坊。坊间,还专门收集这些有着特殊癖好的人犯事的记录,用来互相交流,彼此获得满足感。这其中,就有如幻的。承安作为一个记录者,他知道那份记录还被保存着。 只要这份记录流传出去,如幻就会身败名裂了。更何况,承安一直以为如幻的李家小姐身份是假的,便觉得可以透过李长乐揭发此事,教如幻毫无退路。 可惜,李长乐知道如幻便是真的如幻,贸然揭发这样的事情,说不定会让叱云南更加心疼爱护如幻。她那夜撞见如幻和高阳王一同回府,又联系起太子妃生辰会上李家和叱云家共同送的那件特殊的礼物,便决定先让叱云南失了对如幻的信任。 她一番打听,得知如幻来到叱云家里唯有一个亲近的丫头,且回了冀州。那丫头临走前,如幻还给了那个丫头很多钱。 这样一来,正应了李长乐想要诬陷如幻的条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朝暮 (2) 【一】 最近想进一趟宫太难了,禁军把关很严,只有他们想放进去的人才能进得去。 高阳王亲赴浣衣局看李未央,却正好撞上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人,拓跋余。 拓跋余一身太子新装,是高贵的景泰蓝。 “浚儿,你是来看未央的吧?”拓跋余见到高阳王,头一句便是明知故问。 “皇叔莫不是一样?”高阳王酸溜溜的回答。 拓跋余说的轻巧:“一样又怎样,不一样又怎样?” 高阳王有些被激怒了,一想到母妃的死与南安王有关,他就恨不得杀了南安王。可是眼下南安王已经是皇太子,在没弄清楚南安王这储君之位是如何得来的情况下,他不能轻举妄动。 “太子殿下,高阳王殿下,李未央带来了。”浣衣局的长使过来回话,身后还跟着目光黯然的李未央。 李未央听说了宫中的那些谣言,以她的才智自然猜出了高阳王去找如幻帮忙的事情。自她在安乐殿与如幻争夺奏章失败,而叱云南又拿出了假奏章,现如今凉人的命运比从前更悲惨了。且李未央在宫中服役的这几日,认识了几个充入宫籍为奴的凉人,听他们说起他们对旧凉王“谋反”的种种误解,李未央心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充满了仇恨。 “未央!”两个男人异口同声的喊出她的名字。 李未央却厌恶的低下头去,她对拓拔浚是赌气,对拓跋余则是彻底的鄙视。 她福身说道:“未央在这里很好,请二位殿下回吧!未央如今只是小小宫婢,不值得贵人们如此照拂。” 拓拔余对李未央的话不以为然,反正一切尽在他掌握中。他将手搭在李未央的肩膀上,试着像在滑台时一样夺取李未央的信任。 他胸有成竹的说:“未央你放心,本宫【皇太子的自称】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太子妃的事情都是误会。不信你问浚儿,他心里最清楚承安为什么会死在天牢里了。” 拓拔余此举,在高阳王眼里如同将自己的肉放在铁板上烤。他正要发怒,李未央却已经自己甩开了拓跋余的手。 高阳王心里安慰不少,但他还是忍不住说道:“未央,你别听他胡言乱语。” 李未央可不想沦为两个男人你争我夺的彩头,她乃公主之身,她有自己的高傲和责任。她退后几步,欠腰道:“未央告退,未央要去做事了。” 说罢,李未央转过身,黯然的目光变得光明。她才不是那么容易失意的人。更何况仇恨激发了她的斗志,她已经不想证明自己是否清白了,因为她的全部精力都要用来打倒那个让她北凉子民陷入水生火热的罪魁祸首叱云南。 而高阳王被如幻意外拉拢,他对如幻开口闭口都是称赞。 李未央特别在意的是,高阳王从牢里救出她的时候,高阳王在她面前评价如幻的话:“她就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其实,她心很软的。说不帮你,最后还是帮了。” 当时,李未央的心里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她只觉得,是时候和如幻把这份非敌非友的关系结束了。 她要见如幻,把一切都说清楚! 【二】 永巷里暗无天日,触手即是黑暗。 这里的空气是浑浊的,呼吸一口,那味道就好像密封了数年的匣子被重新打开来。 这里的时间是凝滞的,不知道何时是开始的,也不知道何时会终结。 这里,便是如幻以为的地狱了。 “不可能啊!不可能!我怎么会死呢?不可能啊!不可能!来人,来人!有人没有?”她悲凉的哀求。 但,更多的,是不甘和怨恨。 “不可能!不可能……” 她断断续续的嘘叹,像在呼救,又像是在自艾。 她的四肢无力,动弹不得。唯有记忆,如同渐渐发育的水仙子【蝌蚪】,在水塘里密密麻麻得凑成一团,慢慢的长出腿脚。 她记得她进入了静懿宫正殿,里面飞舞着成群的蜉蝣,并不见南安王。 可她绝没有听错,从殿门里面传出的,的确是南安王的声音。她是个不相信鬼魅邪说的人,她真正害怕的是不可琢磨的人心。 她大着胆子,又唤了一句,“余儿,你在哪里?” 而从殿里蜉蝣嗡嗡的扑翅声里,果然飘来真切的回应:“母妃!余儿看不见你,你走近一些。这里好黑,余儿好怕!” 如幻大喜过望,她用哄孩子的母亲口吻说道:“好,好。余儿,母妃来了!” 一面哄,一面想:“这世间竟有这样怕黑的七尺男儿!素闻南宫氏谋反以后,南安王便养在闾昭仪膝下。闾氏出于山野,穷困度日,烛火贵如油,每有犯子不教者,打入暗室不得出,其族多有少言寡语者,性情古怪,非常人也。” 如幻略揣摩一阵,一下子就得出了南安王异常表现的根由。 南安王是有自闭之症! 她怎么能不高兴!原来,南安王也是有弱点的人,还是这样致命的弱点! 她的胆子更大了。 她摸出袖中的金蛇云丝,在两指间弯绕几圈,又拉直成线。 她不顾飞来的蜉蝣撞在她的脸上,衣服上,只顾着向冥冥之中南安王回音的方向走去。 丝线绷紧,她的心弦亦紧,连说话的语气都凌厉几许,“来,余儿!母妃给你量一量身子,好给你裁衣裳!” 如幻走进的时候,南安王抬起埋在双膝里的脸,借着从敞开的殿门外透进来的月光,他看到了他的“母妃”。 他说:“你……不是母妃!” “啊啊啊!” 黑暗中寒光一现,断了的线伤了如幻的手,有几只蜉蝣也遭了泱,顷刻化为两截。 原来是南安王举着剑,照着如幻的胸口,深深的刺了下去。 然后,南安王昂着月光一样惨败的脸,把剑从如幻的胸口拔了出来。 血,如泉涌。 【三】 此刻,安乐殿的大门被再度打开,只不过,里里外外都是明亮的白昼。 那夜里流的血,如今已经不见了。 李未央冲着殿里洋溢着的浮尘,还有静静躺了一地的死去蜉蝣的残躯喊到:“如幻!你在这里吗?” 她喊了几声,便放弃了。 李未央不想也知道,如幻不可能在这里,如果如幻真的在这里,一个三品夫人的居所怎么可能一点也没有修缮。 她早已洞悉,如幻为妃的背后,一定有问题! 她不断走进,又看见这殿里的地面,虽然几乎被蜉蝣铺满,但有些地方却出现了一道道干净而空旷的痕迹,好像是谁在上面拖动了什么。 而那痕迹的尽头,残破的摆设堆得杂乱而集中。 她扒开那些堆砌的旧物,发现了一片用于砌墙的腊。 “如幻,你在里面么?”她就是忽然想到某种可能,凭空喊到。 没有回应。 她又敲着墙喊了一遍,“如幻,你在里面么?” “未……央……” 就在李未央感到失望,就要离去的时候,那堵墙里面,如幻虚弱的声音如那夜的铃声渐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游园惊梦 (1) 【一】 话说李未央从浣衣局中溜出来才一会儿功夫,不消片刻便引来宫中禁军的追拿。 这不,中常侍带领一帮人已经到了静懿宫,“李未央擅闯静懿宫,即刻拿下!” “遭了。”李未央在殿中闻言,心中大惊。她一时手足无措,非但没有想出办法救如幻,自己更是无处逃跑。 很快,禁军们以迅雷之势将李未央押住,什么也没说就把她拖了出去。 宗爱对着禁军吩咐了一些不能伤害李未央,且将李未央暂时关去掖庭的话,就带着几个亲信去了正殿,其中包括大难不死的内侍小蛏子。 其实,小蛏子算不得宗爱的亲信。宗爱只是碍于李常茹的面子,勉为其难得留下他罢了。 可怜小蛏子,总是一群人中人人皆可欺负的那个。 于是,宗爱等人在正殿门口一站,小蛏子则被指派去检查殿里有无异动。 正殿的荒凉,小蛏子在那个将如幻封在永巷之中的夜晚便见识了。之后,他夜夜噩梦,总是梦到如幻对他微笑着招手,而如幻待小蛏子走近她的时候,就转过身露出血淋淋的后背。 小蛏子开始很害怕,但渐渐的,当他习惯了恐惧,他便对如幻产生了一丝同情。 他甚至希望,这个妖异的女子可以忽然复活,好好的吓唬吓唬宗爱手下这帮欺人的狗。 不过,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他老老实实得进殿查看,不一会儿便一脸紧张的跑回来说:“中常侍大人,那地方动过了!” 中常侍原本维持不变的姿势,因为小蛏子的话乱了,他紧张得搓手道:“李未央不会发现了吧!快去砸开,换个地方处理了。” 宗爱这么一说,其余人包括小蛏子都是心胆俱颤,他们慌忙找来工具在殿内忙活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墙上的腊也一块块的被锤子凿开。而宗爱的心绪也正如此墙,空落落的,没有底。 拓跋余严令不许如幻之事外传,可偏偏可能知情的李未央是拓跋余非常在意之人。这李未央,不能杀不能动,真是棘手! 当最后一声锤音落下,小蛏子又发出了惊呼:“大……大人!” “怎么了?”宗爱本就不安,被小蛏子怎么一捣鼓,更加焦灼了。 “如幻小姐……不见了……” 小蛏子指着空无一“人”的永巷说。 【二】 数日之后。 皇后今年的生辰会在御花园举办,受邀在席之人除了皇子皇孙,还有宫中嫔妃以及一些平城的贵妇贵女,场面相当盛大。 现在,生辰会还没开始。 锦绣的绫罗、华彩的霓裳,穿在两个驻足湖边的女子身上,一个端庄,一个清丽。 她们退避了宫人,其中一个人凝望碧波,另外一个眺望着湖的对面,也就是皇后娘娘的生辰会即将举办的地方。 她们一个是太子侧妃李常茹,一个是大魏第一才女李长乐,此刻并排站着,看上去十分亲密的样子。 李长乐虚叹一口,“唉!想来便糟心,等会儿我们可得向那丫头叩拜呢!” 皇后生辰,如幻自当参加。想来她被封为妃,居然一次也没在众人面前露面,宫内的流言蜚语已是不少。 可李常茹心如止水,她平静的回道:“是啊!得唤一声静懿宫娘娘。” 李长乐知道李常茹不是一块软柿子,她的激将法不成,便又拿出釜底抽薪之计。 她诧异道,“你可真沉得住气,她可知道我们对付李未央的事。” 如幻给李长乐写恐吓信的事情,李长乐第二天便告知了李常茹。谁让她们如今是有难同当的“好姐妹”呢! 而李常茹腹中胎儿的月份愈发大了,她挺着肚子难免吃力。若非皇后生辰,她几乎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可她有小蛏子这个眼线,自然知道很多李长乐不知道的事情。 她依旧淡然道:“大姐都沉得住,常茹更加沉得住。” 如果可以,在如幻消失和李未央倒台以后,李常茹最不想再看见的,就是这个李长乐了。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正如讨厌的人要一个个的除去。她李常茹有的是时间! “好了,我们快过去吧!要开始了。”李长乐见李常茹这般插不进一根针的漠然态度,乏味道。 【三】 大魏的皇后娘娘,与魏帝拓拔焘是少年夫妻。尽管色衰爱弛,皇后还是画着时新的妆,拖曳着朝霞太玄荷花裙摆,佩戴上沉甸甸的缠枝花叶凤凰大雁发饰,高贵得令人神往。 东平王扶着皇后上座,宣布生辰会正式开始。 生辰会是以游园会的形式展开的。除了,各宫奉上的贺礼,还有平城乃至大魏其他州郡送上来的珍奇异宝。绵长的礼单,在游园会一开始就由皇后贴身的内侍官挨个汇报着,不曾间断。交杯换盏的功夫,宫里各司也献上五花八门的才艺表演。 南宫小溪代表叱云家,给皇后献上一件天蓝色蝴蝶流苏礼服,可皇后看了一眼,就赐给了在座的越夫人。 越夫人原本是千恩万谢得坐下了,但又架不住众人起哄,非要她穿上看看。 于是,越夫人穿上那件衣服,花枝招展的,十分华美。 她美的都忘记了自己,头一眩,倒在了地上。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是注定。 彼此,众人都同时看向一个方向。而南宫小溪迟钝的侧目,和东平王诧异的目光撞在了一起,正如那一场无心插柳的相遇。 “怎么会是她?母后明明不是这样安排的?”东平王焦急的想。 越夫人的衣服里被查找出了毒针,送衣服的南宫小溪给禁军当场拿下。 “大胆南宫氏淑人,你居然企图谋害皇后。要不是皇后娘娘把衣服赏了越夫人,今日死的就是皇后娘娘!”真相还没查明,就有人急着跳出来指责。 南宫小溪自然是喊冤的,“皇后娘娘明鉴!这件衣服并非只经过臣妇一人之手,凶手不是臣妇!” “那你说凶手是谁?”皇后眯着眼,假装惊魂未定。 “这……”南宫小溪一时也说不上来。 她只能冲东平王瞪着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知所措的样子楚楚可怜。 叱云南没有来,这里除了东平王她无人可以求助。 谁曾想好好的游园,到头来是惊梦一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游园惊梦?(2) 【一】 安乐殿。 东平王跪在皇后的身后。他往后看了一眼,悄悄的挪动膝盖凑近皇后,战战兢兢得问:“母后,当真要如此么?” 越夫人之死,使得南宫小溪被暂押暴室。皇后为求公正,带着生辰会上所有人跪在安乐殿外,奏请魏帝亲审此案。 皇后遇难,哪怕只是险些,也足以引起朝野震荡。魏帝若还不出面,只恐堵不住悠悠之口。 这也是皇后高明的地方。因为无论最后南宫小溪有罪无罪,对她都没有坏处。若南宫小溪有罪,则拓拔余必定受其牵连,逃不开幕后主使的嫌疑。若南宫小溪无罪,皇后则可以当面问问魏帝,为何要忽然立拓跋余为储君。 “皇儿,你别以为本宫看不出你喜欢那个南宫小溪。就你瞧她那眼神……呵呵!别忘了她是谁的夫人。更何况,如今南宫氏旧案闹的沸沸扬扬,你最好不要和她沾上关系。”皇后撇嘴道。 她最瞧不得拓拔瀚这副凡事没个取舍的不定性。一个容易让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情”影响的人,往往会忽略了真正的危险。 “可贸然得罪了叱云南,于我们也不利啊!”拓拔瀚还在替南宫小溪争取。 皇后摇摇头,都想给身后这个草包一个棒槌醒脑了。她要是有的选的话,才不会支持这个东平王呢! 可为了让拓拔瀚等下见到魏帝不犯傻,她还是给拓拔瀚解释道:“不利?上次李未央和拓拔浚带领朝臣进谏,你看叱云南来了吗?没有!这证明他根本不支持拓拔浚。他与南安王先前斗的如火如荼,可到了可以落井下石的时候却按兵不动,可见他早就料到了李未央他们会输。说不定,他和本宫一样,都是在等圣上露面,都想到了那一层。今日,本宫非要逼圣上出来不可!至于叱云南,他若来,本宫便放过南宫小溪;他若不来,便是承认南宫小溪之罪,届时天下人都会以为他他想要谋逆。因为他也是半个南宫氏后人!他想坐山观虎斗,好收渔利,本宫偏不让。本宫就是要他明白,早日站好阵营,方是良策!” 拓拔瀚听着皇后的话,知道唯有叱云南才是救出南宫小溪的唯一希望。因为拓拔瀚总不能站出来指证自己和皇后才是杀害越夫人的凶手。 他一咬牙,默默得忍耐着膝盖下面发酸的麻痹感觉。 【二】 叱云府。 叱云老夫人新丧还没满三个月,府里就提前撤了祭坛香烛,连需颂七日的往生经都改成了三日。 叱云南更是不再披麻戴孝,一身常服在府里待着,悠闲得很。 书房里,普洱茶代替了乌龙,又加了些许生姜。 可见,叱云南口味愈发重了。 又或许,他不想再让别人轻易察觉他的喜好。 “将军,大事不好了!”红罗劲装不改,一路生风的进来说道。 然而,对于红罗口中的大事,叱云南却早已知晓。 他居然还有心情摆弄他最爱的收藏——一柄柄形态各异的短剑! 有的剑,剑中有剑,暗藏杀机;有的剑,剑开双刃,自损一百,杀敌无数……诸如此类,数不胜数。唯有一把剑,剑锋已经生锈,带着暗红的印子,却被放在一个最显眼的位置上。 那是如幻特地丢了的。因为上面沾了承安的血,如幻觉得这剑脏了。可偏偏,又教百兽园的人拣了去,辗转送回了叱云南这里。 这些短剑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剑柄底下刻着叱云南专属的印记。 叱云老夫人生前最不喜欢叱云南收集这些东西。她总说剑走偏锋,都是歪门邪道。小时候的叱云南就背着人偷偷的收藏着,直到他长大了,才光明正大的拿出来。 现如今的叱云府,已经完全由叱云南自己做主,他就是唯一的规矩。纵然孤独,可是争斗不息,叱云南就是打盹,也得睁着一只眼睛。 他活动着许久未动的指关节说道:“还能有什么大事?不就死个人嘛,把这封休书拿去,让她签了。” 叱云南说罢,将桌案上一封已经写好的书信随手丢给红罗。 红罗任由那封信掉在地上,她把自己的真实所想说了出来:“将军,小溪夫人不可废。老夫人刚刚走,将军这样做,岂不是让底下的将士寒心。” “对哦!本将军怎么就给忘了,你如今也是这个家里的人。论辈分,我都要叫你一声姑姑。”叱云南话中带煞,丝毫没有替红罗感到高兴的样子。 红罗低头作揖,忠心耿耿这一点她永远不会变,她说:“红罗这条命早就属于叱云家,属于将军。有些话,红罗一定要说。” 只可惜,叱云南回答的语气里,再也没有从前那般的认同和宽容。他大吼:“说什么都没用!别让我破了规矩,我不屑杀女人。你快给我滚出去!” 可红罗看着那柄最显眼的短剑说:“将军,红罗不明白!为何如幻小姐处处违背您,甚至都成了圣上的妃子,您却对她视若珍宝,每每亲自出手相救。而小溪夫人她明明是被冤枉的,您居然可以袖手旁观。您这样对小溪夫人公平么?” 叱云南也看向了那柄短剑,他笑道:“红罗你是不是觉得你成了叱云家的人,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教训本将军了。我告诉你,这一次,本将军不光不会救南宫小溪,如幻我也不会救。我要她自己爬回来,哭着求我原谅。今天,你要么带着签好的休书回来,要么提头来见!” 【三】 静懿宫永巷。 正值梅雨季节,连日阴云,又有小雨。到了夜里,寒潮涌动,使得永巷里的空气都湿湿的。而往往到了第二日的午时,又极是闷热。那些死去蜉蝣无法清理,一层层的铺叠在一起,所发出的腐糜之味实在令人作呕。更恶劣的是,在永巷里是不能点上烛火的。因为一旦点上,就会招来许多不知名的蝇虫。普通人,随随便便给它们叮咬上一口,皮肤就会红肿起包,瘙痒难耐。 幸运的是,如幻的伤势好的出奇的快,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唯一的不足,便是如幻莫名的浑身无力,无论怎么睡也没有精神,多说几句话也会感到疲累。 她藏在一处坍塌的拐角。这里,原是前朝的墙让人推倒了,再砌上了新墙,所形成的一个黑漆漆的小洞穴。洞口那蛛网厚的,都可以当帘子用了。 当初,如幻便是躲在这里,逃过了中常侍的眼睛。又或者说,是小蛏子刻意挑了这个洞穴假装已经找过了。而其他人在别处寻不到如幻,便只好作罢。 “娘娘!是我,小蛏子。”小蛏子伏低身子,钻入永巷里喊到。 他之所以可以天天到这里来,是由于他被派来寻如幻的“尸首”。可宗爱心里觉得如幻兴许已经让永巷里养着的什么东西给吃了,故而他也不愿意踏入永巷一步。 那个关于永巷里藏着吃人的魑魅魍魉的传说,同叱云家的甬道恶灵故事一样遥远而神秘,令人敬畏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如幻的素衣上还沾着她自己的血迹。此刻,她半挪半爬的从洞穴里探出身子,充满希冀的问:“小蛏子,怎么样?他来了吗?” 小蛏子从宽大的内侍服里掏出一点吃食和一件藕荷色的纱衣交给如幻。 他低头整理着如幻所处之地附近的残垣断横,不忍看如幻即将失望的神色。他说:“没有。就连今天南宫氏淑人被皇后娘娘关进暴室,叱云南大将军都没有出现。” 如幻腹中原本已经吞咽下去的食物,让她一个反胃呕了出来。她近日自欺欺人的厉害。她竟然禁不住这小小的打击,抓住小蛏子的裤脚,异想天开的说道:“我不信!他不可能不管我的。他一定是没办法进来。或许,他又误会了我。你帮我带信给他好不好?” 小蛏子蹲下来,瘦小的胳膊松开了如幻的手。他帮如幻把那件他好不容易偷出来的纱衣给如幻披上。 或许是因为身上有了鲜亮一些的色彩,如幻看上去好像没有受伤似的。 小蛏子满怀同情的,同时也是不止一次的这样回答如幻,“娘娘,如今宫里守卫很严,小蛏子出不去的。” “那怎么办?”如幻痴痴的问。她在这里呆的都有些傻了。 小蛏子按部就班的安慰道:“您不要乱想。先养伤,小心别教他们发现了,不然一定会杀了娘娘的。” 如幻颓然得靠在身后腌臜的古墙上,喃喃道:“你不要叫我娘娘。我不是娘娘,不是……” 小蛏子点点头回道:“不是,不是。对了,小姐。我按您说的,每天在静懿宫的屋顶上撒些米粒,可是没有您说的那种鸽子飞来。” 如幻吃了几口小蛏子捏碎了的用手捧着的一些吃食,精神又好了一些。 她十个手指的指甲互相摩搓着,上面满是稀碎的划痕。她感激的看着小蛏子,说到,“我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罢了。你不要做的太明显,会让他们怀疑的。其实我很想问你,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我差点害死你。” 小蛏子苦笑一阵,“小姐别这么说,您不是给奴才叫太医去了吗?” “可是我没有叫来啊!”如幻很不好意思的说。 “那也比那些打完我,我不管我死活的人要好的多了。”小蛏子说着,眼中略有一些愤恨。 如幻疲倦得眨眨眼,说道:“你若都拿别人的坏处比较,这世上还有坏人么?” “反正您不是坏人,不该就这样死了。”小蛏子忠厚的回道。 如幻没有再问。她是什么样的人已经不重要了。她隐隐猜到一些事情,但心底又不想承认,只得听天由命。 而小蛏子趁着如幻发呆的时候,偷偷的又多看了如幻几眼。 他心想:“小姐真美呀!最算是女魅,也是这世间最美的女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营救 (1) 【一】 天牢。位于大魏皇城底下,关押之人无不罪大恶极。 南宫小溪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沦落于此。她此刻脱簪戴罪,抱着赤裸的双足坐在稻草堆子上。每每有走动的声音,她就伸长了脖子看看来人是谁。 终于,她等到红罗来看她。 而后,南宫小溪颤抖得捧着一纸休书,泪光闪烁,“他真的这么说?” 红罗不像那些专门伺候人的婢子一般会讨巧卖乖,她只是把她所听到的叱云南想要表达的意思如数传达罢了。 她隔着囚房的栅栏,伸手将南宫小溪手中的休书按原来折起的褶皱叠起,然后把休书塞进南宫小溪的手心里,对南宫小溪说道:“夫人,您先别着急。红罗一定会救您出去的。这只是缓兵之计,将军他日后会清醒过来的。更何况老夫人临走前也吩咐过,将军绝不可以休了您。” 红罗这话落到南宫小溪的耳朵里,说了跟没说一样。 南宫小溪将那休书捏在手心,眼泪滴落进去,有恨,有怨,更有不甘。 她抽泣一声,回道:“祖母都不在了,还说这样干什么。他本就对我没什么情意,这些年凉州的府邸对他而言就像客栈,而我不过就是其中的一件摆设。” 南宫小溪这番话说的,连红罗也动容了。南宫小溪素来待人宽厚,红罗同样受过她的恩惠。更何况,叱云老夫人的临终之命还犹在耳畔,红罗怎么也要救下南宫小溪一命,替她保住叱云夫人之位。 红罗继而鼓励南宫小溪,“夫人,现在不是说丧气话的时候。” 南宫小溪现在只能相信红罗,她收了泪水答应道:“好,我知道。我等你救我出来。” 由于红罗是借着叱云南的名头进来的,为防此处有叱云南其他的眼线,红罗不能与南宫小溪多说,就出来了。 天牢外面,蒋郎在等着她。 “红儿,你打算怎么办?”蒋郎看到红罗出来,直接问道。 红罗心中确有想法。只不过,无论什么想法总归又是违背叱云南命令之事,她还是怕会连累了蒋郎。 她看着面具下的那双乌瞳问道:“是不是我说怎么办,你就怎么办?” 蒋郎还有一点与叱云南大不相同,那就是眼睛。他的眼睛如寒潭之水,仿佛一万年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但叱云南的眼睛里,时而有猛虎一样的狠辣,时而又有细嗅蔷薇一般的温柔。 “当然,我都听你的。”蒋郎回答。谁让他天生就是一个完美的执行者。 【二】 安乐殿里,闾昭仪守着魏帝,在一口小香炉里又添了些许香料。 她把香炉置于一个锦袋中,吊在龙床的围帐上面,然后落了围帐,独自走出来想到靠近窗边的地方透透气。 但她一想到皇后带领着众人还跪在外面,她又没了兴致。 刚刚她添的那香料,和她这些年添在魏帝安神茶中的药是同一种成分。此香名唤劫缘香,最初是给女人用的。如同汉时赵飞燕秘制的息肌丸,用了以后会令容颜越来越美丽,只是会祸及子孙,令使用者不能生育。此香,之所以曰劫缘,不光是因为它的功效胜过息肌丸百倍,还因为长久吸食此香会使人的精神萎靡不振,出现幻觉。更有甚者,因为吸食此香而性情大变,白日沉睡,到了夜间却起来杀人,入了魔障。 闾氏有一兄长,长年在山中修道。此香配方是他在机缘巧合下救了一个上山采药的医者,从医者那里得来的。 魏帝先前服用的只是劫缘香中最低下的成分,故而没有焕颜的效果,只是日渐憔悴。 彼时,闾氏没得透气,在殿里呆的烦闷,就又走到魏帝批复奏章的地方。当她看见代替了魏帝,坐在御案上面,提着朱笔不断书写的拓拔余,胸口就堵得发慌。 “皇后今天是非见到圣上不可了。你可有对策?”她故意找茬道。 拓拔余放下笔,双臂从案上轻抬而下,两手各自张开虎口按在大腿上。他吐出一口浊气,舒展一下眉宇说:“等!” 拓跋余近日又要面对朝政,又要想办法对付欲要拉他下马的人,也是重负不堪。偏生,为防外人闯入安乐殿,他和闾昭仪都需守在此处,精神不振也是正常。只不过这种情况,在以前是没有的,这是在他“杀”了如幻以后,才渐渐出现。 然而,凡事还是闾昭仪看得通透。她冷笑一声道:“叱云南是不会来的。他不会比你先出手,他连李如幻都不管了。” 这一点,倒是出乎拓跋余的预料。他自嘲道:“儿臣这次真的是棋逢对手。母妃,你说他是怎么看破儿臣的欲擒故纵之计,居然这般沉得住气。” 奇怪的是,听到拓跋余并没有多大把握的回话,闾昭仪心里反倒很高兴。她说:“再沉得住气也没用了。叱云南越权组织禁军拉练的事情,本宫看得出圣上已经对他起了防备之心,以圣上的性子势会除掉他。本宫的兄长已经在回平城的路上,不日我们便可功成,不必再这般躲躲藏藏。” “有劳母妃。待儿臣日后登上帝位,定会好好孝顺母妃。”拓拔余从那位置上下来,对着闾昭仪拜了一拜。 拓跋余之所以在闾昭仪的面前表现的这样势弱,只不过是想让闾昭仪以为他这个皇太子脱不出闾氏的帮助和掌控。可事实上,他说的“等”,才不是在等叱云南。 【三】 其实,在红罗走以后,华神功到了叱云南的房间。 在研制解药的这段时间,叱云南许他可以不进传唤就进来。 华神功把药箱一放,先是给叱云南搭脉,然后记录下情况,从药箱里取出新制的药丸,递给叱云南说道:“将军,这回的药,计量又大了一些,您的身子能受住吗?” 叱云南在华神功进来以后就仰面躺着,接过药丸之后,又看了一会儿,不喝水就直接往嘴巴里一丢,干咽了下去。 华神功虽然贪财,但是也十分惜命。他知道叱云南不回答他,就是表示叱云南自己也不在乎那些排药的反应。 可是,华神功担心:万一自己把叱云南整出什么毛病来,自己不就死定了。所以,华神功不由得多说几句:“请将军这段时间一定保重身体,心平气和。莫要再受伤,否则伤口难以愈合,恐伤己根本。” “啰嗦!”叱云南无例外得咆哮了一句。 “小的,告退。”华神功自然要知难而退。谁让叱云南是万里挑一的排斥药性的人,这些日子他给叱云南不断加大毒药的计量,就是为了让叱云南的血液里有更多抗药的引子。最后再抽出叱云南的血,才能制出解药。 “那个续命法子,还不知道去哪里寻。叱云南为何突然如此心急呢?”华神功想不通。他擅长医术,可是揣摩人心并不是强项。 待华神功走远,叱云南反手蹭着眉角的伤痕,喃喃自语:“如幻,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你还不快给我滚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营救 (2) 【一】 入夜。 红罗与蒋郎一起潜入静懿宫,他们配合的天衣无缝,根本无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蒋郎负责监视来往禁军的动向,红罗则飞上正殿的屋檐,寻找可以伺机偷入正殿的机会。 她的耳朵,被自小训练到可以分辨出成百上千种细微的声音。此刻也有人在这屋檐之上,只是深蓝色的衣服和夜色融为一体。由于这人的身量,比猫儿大不了多少,红罗就没有被第一时间察觉。 “你是谁?鬼鬼祟祟的干什么?”红罗揪住了那人。 小蛏子一早看见红罗了,他吓得在原地趴着不敢动,结果还是被发现了。他惊恐之余,说出来的话也有些滑稽:“这话应该我问你啊!” 红罗的一对清窍窗笼【特指耳朵】探得小蛏子的说话底气,心道不过一个小毛孩罢了。宫里这样的人不要太多,哪怕死了一个也是不会被轻易察觉的。 她对小蛏子的身份心中有数以后,揪住小蛏子双臂的两手转移到了他的脖颈,还加重了力道。 她问:“朝暮夫人可居于这正殿?” 小蛏子立马回答:“我不知道。我就是来喂鸽子的。” 撒谎不是小蛏子的强项,但是说一半漏一半不算撒谎,所以他看上去还是老老实实的,没有破绽。 这一边,红罗似得了暗示一般,她激动道:“鸽子?是叱云家的鸽子么?我是叱云将军派来的,快带我见你们娘娘!” 她以为如幻想要联系叱云南,或许正是因为南宫小溪之事。她自从如幻冒死进入安乐殿为叱云南偷来了奏章以后,对如幻也不再愤恨了。她相信如幻为妃,其中定有蹊跷。她想到,或许以如幻的机智手腕,还能为南宫小溪博得一线生机。毕竟,倘若如幻出手,就算是叱云南知道了,也会留几分薄面,不会计较的太多。 而单纯的小蛏子,一听到叱云南的名字,兴奋的忘乎所以,他赶忙道:“当真是大将军?太好了!娘娘等你们,等的好苦!” 【二】 永巷里。 如幻听完红罗说的所有事情,她居然问了和南宫小溪一样的问题,“他真的这么说?” 红罗诚实的点点头。她是来求助如幻的,不是来算计如幻的。但现在看来,似乎这样的希望非常渺茫,因为如幻的处境比起南宫小溪来,更需要别人的帮忙。 红罗见如幻浑身的病气很重,整个人恹恹的,便问道:“小姐,您是怎么了?不是说伤好了吗?” 如幻看了一眼小蛏子,小蛏子就去外头守着。接下来,如幻偷偷告诉了红罗一个秘密。 如幻自进宫之后,月事便没有来了。如今,本该如期而至的月信,已经推迟半月有余。她很可能已经怀了身孕,所以她急于想告诉叱云南这个消息。奈何,叱云南自她被困在这里以后,就没了消息。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知道。月事不调是常事,可若不是真有了孩子,那么便是大限将至。她就想见一见叱云南。不论,叱云南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对她不理不睬,她总归要一个明白的答案。 红罗一听如幻的话,整个人便魇住了。她总以为叱云老夫人临终前嘱咐的话太多杞人忧天,可短短一天功夫,这些话便从预言成了现实。 如幻有孩子了!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将军又会对如幻心软,甚至会想尽办法把如幻接出宫。 如幻之前已经非常得宠,再生下一个孩子,将军还不把她捧上天么?届时,小溪夫人会毫无地位,如幻一过门就是当家主母。然后,或许在某一天,如幻就以嫡母的身份坐在了叱云南的位置上…… “对不起,如幻小姐。红罗不能帮您。因为这是老夫人的命令。老夫人待红罗有再造之恩,您既然已经是圣上妃子,就放过将军吧!他为您做的,够多了。”红罗越想越害怕,她在心里这样说,面上却答应了如幻,要如幻等着她的回复。 她不能多待了,她还得走别的门路去救南宫小溪。 但如幻叫住了她,说道:“红罗,你听好。南宫小溪之事,必是东平王和皇后合谋。可据我所知,南郎和东平王是有几分交情的,东平王说不定是想借此事逼南郎向他靠拢。但这样的计策,去诬赖一个普通宫女尚可,要陷害一个三品淑人,还是大将军的正妻,却是有些过于简单了。这其中,肯定还有回旋的余地。我猜,现在南郎迟迟没有进宫,心里更着急的应该是东平王。南安王骤然成了皇太子,对他的打击和压力必然很大。你去找叱云馨儿,让她从旁劝一劝,随便找个替罪羊,把这件事盖过去。再说些好听的话,不必承诺什么。到时候,南郎在面上又欠了东平王的人情,自然也不会深究到底。你去我的紫薇阁,找春茗取一封礼单,送给叱云馨儿,让她知道我们的诚意。” 红罗应了下来,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叱云馨儿,叱云家仅有的两个孙辈中,除叱云南以外的,唯一一个女孩。 虽说是一名庶女,但叱云馨儿的母族和东平王已经去世的母妃华夫人是同族。华夫人的母族——宗正氏,掌管大魏国库钱粮调运司大司命之职,也是钟鸣鼎食之家。 若不是叱云馨儿的母亲也是一个庶女,在叱云南的母亲去世以后,以叱云馨儿的背景也可能被转为嫡女。 如此便要说到一段往事。叱云馨儿其实是比叱云南早出生几天的。但是因为叱云南的母亲是当家老夫人的侄女,老夫人偏心自家人,硬生生得将叱云馨儿的生辰压到了叱云南的后面。叱云馨儿失去了跻身长女位置的机会,姐弟自幼相处就比较尴尬了。馨儿不愿意叫叱云南为兄长,叱云南也是顽石性子,对馨儿很少过问。不过,馨儿很得叱云南父亲的宠爱,由着馨儿自己的欢喜,嫁给少年时的东平王为侧妃。此后,叱云南的父亲去世,姐弟二人便很少交集。 不过,若要叱云馨儿去帮叱云南的夫人,没有一点好处,她是绝不会同意的。这一点,如幻都替红罗想到了。 而如幻口中的礼单,又要牵出一段陈年往事。原是早年间,高阳王与李长乐的一句戏言,让太子妃当了真,差人给李府送去了一些赏赐。别的东西倒是无奇的,只是里面有一份花椒,寓意两家将结秦晋之好,却是太子妃别有用心的。 上次宫宴,虽然李未央已是圣上钦定的未来高阳王王妃,但众人皆知太子妃对李长乐仍然是非常看好。 东平王欲娶李长乐的心思,叱云馨儿如何不晓得,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如今有了此物,便可以证明李长乐欲嫁高阳王的心思。否则,这样惹人非议的东西为何不早日弃了。 如此旧事,只有叱云柔身边的老人春茗知晓。也是李长乐欺负如幻欺负的太厉害,如幻早前就想过要找到李长乐一点的痛处,来给李长乐些许教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逃 【一】 安乐殿外。日已西落。 皇后等人已然跪了好几个时辰,其中不少人的心里早早的打了退堂鼓,想要回去了。 特别是李长乐,她本就是局外人,莫名其妙的给拉来充数,也是时运不济。李常茹借口有孕,与皇后道了一声就回去了。而李长乐频频向东平王暗示,东平王却没有一点回应的迹象。 李长乐不禁在想,东平王平日里对她百般奉承,今日态度却冷冰冰的,难道都是东平王的身边突然出现了那个侧妃的缘故? 那个侧妃,李长乐也认识,不就是她的大表姐叱云馨儿么? 李长乐高傲,从来未将叱云馨儿放在眼里,故而纵然当着叱云馨儿的面,她依然不遗余力得向东平王投去期待又可怜的眼神。 李长乐哪里知道,红罗完全领悟了如幻话里的核心要领,在拿到了春茗那里的礼单以后,立马去寻了叱云馨儿。叱云馨儿也是一个识时务的女人,她收礼以后当即进宫,在拓拔瀚的耳朵一阵吹风,还特地照红罗所说,与拓拔瀚提议将罪名都按到李未央的头上。 拓拔瀚本就怜悯南宫小溪无故遭难,他背着皇后让叱云馨儿私下里卖通了浣衣局的长使,势要把罪名推到李未央那里。说起来,这一出好戏,本来就是要嫁祸李未央的计谋。且皇后在宫里的眼线也多次看到身为皇太子的拓拔余对李未央颇为照顾。李未央若伤人,拓拔余也难逃干系。岂料,李未央因为如幻的事情让人打入暴室,无法在筵席上出现,这才倒霉了南宫小溪。 就在李长乐快要绝望的时候,拓拔浚的出现,让她再度燃起了希望,就算拓拔浚不会带她走,也能快点结束这一出看不到结局的大戏。 只见,拓拔浚昂首阔步而来,身后跟了一帮太医,竟是要给魏帝请平安脉。 “浚儿请皇爷爷以龙体为重,让太医们一起瞧瞧,到底是何病症?”他跪下在与皇后平齐的位置,声如洪钟。 皇后如临大敌,疏淡的眉宇凝不出阻拦的办法,只能静观其变。 她心想,要是拓拔浚抢先见到了魏帝,日后这“救驾”的功劳可都是拓拔浚的了。 然而,皇后难料的事一件接一件的发生! 安乐殿那扇紧闭的大门,居然在拓拔浚来了以后,打开了! 宗爱从里面出来,喊到:“圣上有旨,亲审越夫人遇害一案,有关人等皆可入殿!” 语必,众人心中石破天惊。 【二】 暴室位于皇宫掖庭的东面,是宫里曝晒衣物,染织布匹之地。倘若正值白日,艳阳当空,普通人在此处头上无半片遮阴瓦,那可真是活受罪。 李未央被发现私闯静懿宫之后,就被关押在这暴室其中的一个场院里。一堵堵厚厚的石墙隔绝了皇宫里的繁华,脚下都是稀碎的瓦砾砖头,任意安放着的残破的摆设器具随处可见。 为了防止李未央再偷跑,管事的一天只给李未央送一顿饭和水,饿得李未央眼冒金星,分不清东南西北。 “圣上有旨,宣李未央安乐殿觐见。”她恍恍惚惚听到内侍尖细的嗓音在喊她的名字。 蓦然回首,宗爱已经带着手下出现了在了她所处的暴室之内。 “如幻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李未央有气无力得问。她的直觉告诉她:如幻这一次凶多吉少。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宗爱苦着脸对李未央说道。 这几日,宗爱终于察觉到了静懿宫里的不对劲。小蛏子那么胆小如鼠的一个人,怎么会如此勤快的,真的按照他的命令,日日钻到那永巷里寻如幻。 宗爱在来暴室之前,闾昭仪的兄长已经到了宫中。他的主子终于大事可成,也就不必惧怕叱云南发现如幻“已死”的秘密了。 所以,在宗爱眼里,不管现在永巷里藏着的是人还是鬼,将她和小蛏子一并除了才是正理。 “走!”他一声令下。他的手下带着李未央离开了,他自己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三】 南宫小溪从天牢出来,就要被人带去安乐殿听候审问。 她低着头走路,双手交握在小腹上,总觉得这辈子就完了。 然而,从天牢通往安乐殿,需要经过很长的一段路,她还没走出几步,就有一个御前侍卫带着魏帝口谕宣布南宫小溪无罪,南宫小溪可自行随家人回府。 南宫小溪抬头一看,红罗和蒋郎正在等着她。 “红罗,你真的做到了!”南宫小溪激动得抱住了红罗。 不过,在她的心里,更多的还得感激她自己。她觉得自己平日里所行的那些小善,总算积累成了足够令自己化险为夷的福报。 “并不是我……”红罗的话听起来意指不太明确。 “还有蒋姑爷?”南宫小溪看了一眼好像从来就没发过话的蒋郎说。 而红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她居然开口对南宫小溪说出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是静懿宫娘娘。” 南宫小溪收回了环抱红罗的手,她口是心非的问:“娘娘,她还好吗?” “她很好。”红罗同样口不应心。 难得的,两个女人似乎都不希望再听到关于如幻的消息。于是,她们都沉默了,各自都假装出十分心安理得的样子,回到她们该回的地方去。 【四】 中常侍安静得等在静懿宫正殿的门前,心里想着:这静懿宫毕竟是拓拔余母妃生前的寝宫,还好没让自己一时糊涂,放把火给毁了。不然的话,拓拔余日后待他难免会有微词,虽然那也比他办事不利,差点泄露了机密要来好。 他得意的是,他刚刚想出来一个绝妙的方法,既能除了如幻,又能不露一点痕迹。 “进来吧!让我见识见识,你们打算怎么杀我!”如幻坐在一张缺角的妆台前,停下弄妆打扮的手。她说着话的时候,盘在脑后的低髻上洁白的头纱迎风飘起,原就清冷静懿的面容上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格外震慑人心。 是晚风,透过大开的殿门吹了进来。 宗爱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如幻,他直白得赞美:“娘娘,您到底是娘娘,这样走才算体面。之前是奴才们太鲁莽,让您委屈了。不过,这般素净的娘娘也是非常漂亮,怪不得叱云将军如此喜欢!” 如幻紫纱的裙子罩着纯白色的上襦,因为临时受了册封,都没有分到符合规制的衣服首饰,只能簪一支玉簪和银制的梳栉,跟宫里别的皇妃装扮比起来,的确是水洗一样的干净。 “中常侍大人此言何意?”如幻问。 宗爱却像不耐烦了一样,急着接过话:“李如幻,怪只怪你是叱云南的女人!” 如幻激动得回击道:“是又怎么样?” 如幻生气的样子,浑身颤抖,如蓄势待发的丛林小兽。他,南宫王!还有他们,宗常侍以及迟迟没有带来消息的失信的红罗,杀了自己一次,居然还想杀自己第二次! 绝对,不可原谅! 宗爱还记得如幻捅自己的那一刀。此刻的如幻,虽然手无寸铁,却从那双凌厉的眼睛里射出杀气来,让他一愣。他怒视的眼看向身后,一身深蓝内侍服的小蛏子走了出来。 “娘娘,对不起!”小蛏子低着头说话,瘦小的身躯抖抖筛筛的,明显在哭。那是因为他今天早上在偷偷准备给如幻带食物的时候,让中常侍逮个正着。中常侍以他乡下的亲人做要挟,他万不得已才说出了如幻还活着的真相。这才有了刚刚的那一幕! 如幻目光有些飘忽,旋即又闭上。她双手抱住自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她就真的不再颤抖身体了。她再度张开的眼睛,不再拥有一丝温柔却带着绚丽色彩。她说:“我可得提醒你,若是杀不了我,他日我必将你们斩尽杀绝!” 宗爱闻言,眼皮一跳,发现自己的心正因为如幻的话而加快了起搏的速度。他胸中生出一股怨毒的怒火,他要动手了! “请吧!娘娘!”他一言,小蛏子楞住了。 但是最后,小蛏子还是抱起那些废弃的摆设,一趟一趟的把它们搬进那个墙上的破洞里。 如幻重新走了进去。她今天之所以能够活着走出来,只是因为别人想要她更好的去死。 很快,杂物燃烧的引起的刺鼻的浓烟,让她不得不往永巷的深处逃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庆阳子 【一】 一名头戴紫阳巾,身穿八卦衣,外披一件鹤氅的道士,与魏帝携手而出。 只见他面如冠玉,身高八尺,神态飘逸,须眉之间不见老态。要知道,他的真实年岁可是比魏帝还要大上些许。 此刻,他出现在人群中,立觉其气质非凡,似嫡仙下凡。 众人皆惊了。 “陛下,这位是?”有人问。 “庆阳子道长,如今是我大魏国师。尊同陛下,举世敬仰,不可无礼!”拓拔余紧跟着庆阳子和魏帝身后出来说道。 而拓拔浚第一个站起质疑:“敢问国师有何神通,我等竟从未听说国师名讳。” 此言一出,附和不少。但庆阳子面色从容,丝毫没有为自己正名申辩的意图。 拓拔余绕过御案,犀利的目光直逼拓拔浚,“大胆!国师医好了父皇的病,而这之前,俊儿你身后的这些太医皆是束手无策。他没有神通,难道你有?” 拓拔浚当然没有神通,可他也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他是怀疑拓拔余控制了魏帝,可当魏帝好好的出现在他面前,他没有动摇自己的想法,反而更加确定了。 “还请皇爷爷,让太医们请个平安脉。”拓拔浚衣袍一撩,诚恳得跪下道。 他避开拓拔余的视线,直勾勾的盯着魏帝。 但魏帝正襟危坐,面色红润,只是沉默不语。而据拓拔浚的观察,魏帝从步出休憩的后殿到落座于御案前,一举一动,无一不是正常的。 “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拓拔浚百思不得其解。 “准了。”魏帝居然答应了。 这下,更加不能解了。 【二】 在太医逐个替魏帝诊脉的过程中,越夫人被害一案又提到了案上。 当然,这本就是这么多人涌到安乐殿的原因。 最先被带上来的,是浣衣局的长使。因为无论是多么贵重的礼物,在呈现给皇后之前,都必须要经过宫中六司的检验。衣服一类,自然是归属与浣衣局管辖。 徐长使当着安乐殿里所有人的面,召集了皇后生辰会当日执勤的且接触过那件衣服的宫女,一共三人,命她们把各自的妆奁盒子交出来检查。 然后,徐长侍便在魏帝面前申明,南宫小溪并非此案的凶手。 因为令魏夫人中毒而死的毒针,其实是很像毒针的一根压发。这种压发在宫中人人可用的,就是用来把头上比较纤细纷乱的头发压住,显得美观的东西。一般用银丝制成,形如弯月。 而南宫小溪这一日并没有佩戴压发,这一点检查她身体的老宫女可以证明。且南宫小溪一头长发丝柔如罗,轻易便会留下佩戴过首饰和编织过发辫的痕迹。但是,近来入宫之人,人人皆经过严格的检查,南宫小溪浑身上下的确没有可以隐藏着任何一枚细小东西的可能。 于是,南宫小溪无罪释放。 那么,问题就只剩下“到底谁才是凶手”一个了。 皇后狠狠剜了东平王一眼。这个徐长使明显就是被收买了。哪有这样为人脱罪的? 可事已至此,皇后也只能不蒸馒头争口气,看看拓拔瀚这个竖子如何拉个替罪羊来把事情圆过去。 叱云南没有来;魏帝看上去也非常正常的样子。皇后自是没什么心情和东平王计较的。 这一厢,庆阳子初到宫中,又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阵仗。 他倒还能端着气定神闲的架子,自顾自得从魏帝身边走到了盛放证据的托盘前。 这盛放证据的托盘本是由徐长使举着。徐长使虽说是个普通的宫中女官,可这些年她也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达官贵人。 这个庆阳子,给她的感觉就是:人世间再怎么难寻的芝兰蕙穗都不及庆阳子的气息来的芳馨超然。再也没有比道袍和鹤氅跟适合庆阳子的衣服,哪怕庆阳子是披头散发的,也是清雅别致,与旁的凡夫俗子大有不同。 国师庆阳子,他捻起那银色“毒针”,细细道:“要让这样的东西足以锋利的刺入人体,就必须要把它细细打磨。压发乃是银制,稍微用力便会弯折断裂,故而打磨的过程中必定有很多失败的损耗品。宫中分发的压发数量根据位分而定,而接触过衣服的宫人又等级相当,所以分配到的压发数量应该是一样的。徐长使,你是否想告诉我们:事发以后,凶手肯定会把打磨过的压发丢掉。三人中,谁剩下的压发数量最少,谁就是凶手?” “正是。”徐长使慌忙低了头回答。她没想到国师会跟她说话,而且还把她想要说的话推断的这么准确。真是又惊,又荣幸。 “不过……”徐长使话锋一转,继续说:“奴婢斗胆,还要再查一人的妆奁。只是,此人现在不在我浣衣局中,还请陛下降旨带她过来。” 这个人,不用说就是李未央了! 紧接着,当李未央被带上安乐殿,魏帝似是下意识得叹了一口气,“李未央,又是你!” 而庆阳子只看了一眼李未央,就放下证物,回到了魏帝身边。 将李未央押来的人,连她的妆奁也一并带来了。 原来,要进献给皇后娘娘的衣服,比其他的礼物要更早送进宫。因为最近天阴,衣服洗完以后,不容易干透,所以要进行多次曝晒。 李未央正是负责曝晒之人! 结果,李未央便是那压发数量最少之人。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未央浑浑噩噩的,还没弄清楚情况。高阳王想替她说几句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些“冤枉啊!”、“重新查起”的话,就如同一茬茬让人摘去了头的黄花菜,又老又酸,谁想去听呢? 李未央还没糊涂到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她扫了一眼身边冷漠的旁观者们,目光锁定在了高阳王身上。 她被困暴室多日,拓拔浚都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她自己倒是不要紧,问题是如幻还在静懿宫中生死不明。她很想救如幻,但她也怀疑,拓拔浚是不是已经去救过如幻了。 高阳王让李未央看得心虚。他的确不知道李未央数日前就被关去暴室了。他是被一件事缠住了,脱不开身。 只能说,是现实打败了爱情,没有权势的爱在宫里脆弱无比。 “本宫倒觉得此案蹊跷的很,国师怎么看?”关键时刻,拓拔余才舍得开口。 李未央吝啬得给拓拔余投来一个狐疑的眼神,拓拔余却是甘之如饴。 在这一刻,李未央的内心深处,拓拔余的插嘴,或许又是一场骗局,但也比飞来横祸来的好。 国师笑着回答:“其实,此案的关键根本不是压发的数量,而是压发的新旧。因为压发这样小的东西,在日常丢失或者损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徐长使刚刚之所以这样说,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她刻意宣扬以压发的数量找出凶手这件事,而想让我们忽略了凶手很可能是用了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压发来制造杀人工具的这种情况。本国师很是怀疑,徐长使的公正性和居心。且徐长使就光光注意到南宫氏淑人的乌发如云,怎么就没发现李未央的头发也是十分柔顺。李未央的压发也一定很新。所以我们不如看看,谁的压发数量还是崭新最多的,谁就是凶手。” 国师说完,徐长使的脸色都变了。国师说的没错,李未央的压发就是她命那个放“毒针”宫女去偷偷拿走的。可那都是东平王派他的侧妃,威逼利诱让她做的。临时抱佛脚的事情,怎么可能做的完美? 生辰会之前,皇后娘娘对她说过,若是事情不成功,她只能自己承担。不然的话,她的家人没一个有好果子吃。 【三】 李未央还是得救了。 她恍若有神灵庇佑,连国师也帮她。 李长乐气呼呼得跟着,要么有备而来,要么闲事凑趣的人一起回去了。 只有,皇后和东平王被留了下来。 拓拔余,这个曾经匍匐在皇后和东平王脚下的人。他的手上,如今正握着着一份可以致皇后和东平王于死地的东西。 那就是东平王私下圈地,打压,打死农户的数条罪证。这些,拓跋余准备很久了。 那个徐长使,在独立承担谋害越夫人的罪行之后,被拖入天牢,让宗爱调教了一番,马上反口咬出了皇后和东平王。 之后,皇后被禁足,宫中之事悉听闾昭仪做主。东平王则革去朝中所有职位,暂时软禁府中,待京兆尹查清所有罪责再做处罚。 最后,还有拓拔浚带来的太医们,他们均诊断魏帝身体并无无碍,只是体虚,需要多做休憩。 表面上,魏帝依然是大魏至高权利的代表。他的一声令下,没有抗旨,只有遵从。 但背地里,庆阳子却成为了平城无人可攀的新贵。 “尊同陛下,举世敬仰。” 这八个字,使得朝堂上数不清的人,将自己未来的身家赌在了皇太子的身上。 大位之争的风向,就是这样瞬息万变。有些人,连措手不及的机会都没有;而有些人,却跃跃欲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君子,小人 【一】 深山夜雨,未停。 雨落下了,灰尘、暑气全干净。 朦胧的水雾,像精灵,似山鬼,在山野间漫舞。 行路人,蓑衣下的麂皮大衣贴着身子,也留不住一点暖意。 承德顶着贴着脸颊流淌的雨水,一张嘴,舌尖就尝到了酸味。他说:“殿下,您真的要去见叱云南么?他可是未央小姐的仇人啊!” 高阳王,居然没有打伞。 他同承德一样穿着蓑衣,只是他的身形看上去更加挺拔一些。 他执剑而立在一块长满野蕨的矮坡上,他的双眸里笼罩着同这山间里弥漫的水雾一样的颜色,是白茫茫的,却空的很。 他开口,吐出一口白气融入雨中,声音比雨水要凄冷:“本王其实从未想过,有一天本王会放弃本心,去和本王曾经最不耻的人握手。” “可当母妃惨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本王的无能。” “承德,本王不再是未央喜欢的那个人了。她今天看我的眼神,是那么失望。她,让拓拔余给救了。” “本王,怎么会这么没用?” 承德还是头一回见自己的主子这样失意,他赶忙回道:“殿下,这些事情怎么能怪您呢?当初死的是您母妃,哪怕所有人都指证未央小姐,您最后还是选择相信未央小姐。您为了她,去劫天牢,已经违背了您的原则。可未央小姐非但没有感激您,反而因为朝暮夫人的事情跟您生闷气。” “好了,不要再说了!你留在这里,我去赴约。”高阳王打断承德说。他将这个近侍视如兄弟,只可惜这个“兄弟”的见识永远不在和自己平齐的地方。他说东,承德却能领悟到西,也是无聊。 “是……”承德无奈的回答。他也不知怎么的,自己就让高阳王看上去更加失意了。 【二】 高阳王徒步而去,越过一座丘陵,便睇见一户简朴的农庄围竹林而建。 农庄的门口,场院宽阔,竹林分开在两旁,似是刻意而为的迎宾夹道。 又见其门户大开,里面唯有叱云南孑然一身,高阳王还没走进就瞧见了他。 叱云南竟着一拢青衣,玄纹窄袖,背对高阳王,低垂着眼睑,仿佛沉浸在山间的雨境中。 高阳王见状,灵活的手若行云般抽出佩剑。雨水落在他的剑锋上,剑如疾风,人随剑走,剑过之处形成了晶莹且圆满的弧度。 而叱云南双眼忽开,眸中的杀气让人呼吸一紧。好一个时时警觉的大将军! 然后,在这个与世无争,犹如仙境的地方,两个男子刀兵相接。 高阳王矫健的身形从蓑衣中脱出。蓑衣之下,他身着一袭白衫,白衫上一抹蓝染意绘出天空,又有白鹭展翅而飞,有种不染世俗的洒脱之感。 大雨中又带微风,风雨交加,正如此刻的高阳王与叱云南以剑相斗。不过两招功夫,高阳王就已经不给叱云南丝毫退路。他只待叱云南防备之时,空虚的右腋下转瞬即逝的破绽一经露出。高阳王就挥剑刺入,用的是他毕生最得意的一招,还从未对谁使用过。 失去主动的叱云南只能长剑横削,不断后退,而很快又在左腰间留出一个破绽。高阳王乘胜追击,从瞳孔里射寒光,似猛虎落地,金龙一啸。 高阳王的心中闪过即将得胜的欣喜,“都道叱云南有万夫难敌之勇,依本王看不过如此!” 而厮杀的剑风,吹过茂密的竹叶,竹叶互相摩擦,沙沙作响。叱云南的青衫被风浮起又翻飞,血腥气开始弥漫在空气里。 这气,令叱云南雄躯凛凛,两道剑眉如同传世之作上的点睛之笔,稍微一动,便可转变了所有风情。 他刚刚是故意让着高阳王呢!他自诩剑中魔王,在人间还从未遇到过敌手。高阳王刚刚那一招,已被他收入囊中。现下,他在心中将招式稍加修缮,融入他的腕下,反守为攻,终结了战局。 【三】 竹楼。 湿柴烧的噼里啪啦,呛鼻的烟,哪里煮的出好茶。 叱云南闲坐竹楼一隅,一手敛去眼窝以及眉上的雨水,只为了可以更好的看清随身宝剑上的新伤。 他近日连朝都不上了,却来赴高阳王的约。不说高阳王,他自己也很意外。 而在高阳王来之前,他走神了。 他在想,他对如幻所做的一切,是不是真的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做到。 他曾以为他能给如幻的,已经远远超出如幻想要的,除了命,还有一个名份,以及他全部的心。 可如幻似乎变的贪婪了,她不再满足叱云南所能给予的,她想要的比之前更多了。 其实,叱云南都能看得懂。直白的说,如幻不过是想要复仇,非取了拓跋余的命不可!他生气的是,如幻为何不借助他的力量,为何不对他敞开心扉?他才是如幻的男人,为什么连一个拓拔浚都可以知道的,比他要多。 还是说,在如幻的心里,但凡能达到她目的的,任何人都可以。 “任何人都可以……”叱云南想到此处,竟没了以往的傲气。他第一次感到自卑,可他很快又痛恨自己产生了这种感觉。他还是要做那把握一切的主宰,他可不能失了本心。 于是乎,他居然心平气和的问高阳王:“殿下可否离本将军的女人远一点?” 高阳王站在离叱云南远远的地方,闻言,额头都多了几道细纹。他道:“将军在说什么?本王对静懿宫娘娘只有敬重,从无二心。倒是将军,嘴巴上可要注意。” 叱云南骤然想到一事,被擦拭得干净的剑身上映出他眼底的凶光。 他的语气却还很轻松,“殿下,本将军可不太善解人意。我要是没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就是:日后,本将军可以连全尸都不给你跟李未央留么?” 但高阳王也不是一个软柿子,他不惧叱云南的淫威,反讥道:“叱云南!你作恶多端,以为天下人都不知道么?她是一个好女子,我和未央都不会伤害她。而你,再多行不义,就不怕牵连了她么?你既然这么在意她,又怎么眼睁睁的让她成了皇爷爷的妃子?” 叱云南其实非常听不得如幻成了魏帝妃子这样的话。这件事在叱云府已经成了禁忌,谁提谁倒霉。他将剑推入剑鞘,力气用的有点大,以至于剑身发出了撕裂一样的声音。 他几乎是恼羞成怒的瞪着高阳王说道:“她自作的孽,我要她自己承担。她是我的女人,我想把她怎么样就怎么样。就算她现在已经下地狱了,也要在奈何桥边等着我。” 高阳王倒是能理解叱云南的痛处,不过他只简单的回了一句,“你根本配不上她!” 叱云南居然笑了。他走近高阳王,把高阳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说道:“那你就配么?对哦!殿下,您什么时候学会背地里对人出手了?您不是最看不上这种小人勾当了吗?” 在刚刚的战斗中,叱云南虽然赢了,可叱云南并不清楚高阳王突然主动对他出手的原因。 他这么问,也是想知道高阳王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关系到今日之约的真正意义。 高阳王态度缓和不少。不过,他依然用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说:“将军误会了。本王从未看不起你。本王找你来,是有大事相商。” 叱云南显少占人嘴上便宜,他只翘起薄唇闷声不语。 高阳王走到叱云南坐过的地方坐下。 那茶壶煮着水,在此时沸腾了。 他看着那水,还有水下星星点点的炭火。 “啪!” 徒手,掀了滚烫的盖子。 他的手很疼,但心是麻木。 高阳王在这段日子里,是拼了命的想要找到拓跋余的死穴。他不能再忍受,拓跋余当着他的面亲近李未央。他愈发觉得拓跋余是为了把李未央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才杀了他的母妃。 一个人的偏执一旦开始衍生,就会越发不可收拾。 如果说,曾经的高阳王是在自欺欺人,刻意放过了如幻硬说拓跋余犯下了谋杀太子妃一案中的诸多破绽;那么,现在的高阳王已经不需要一个真相了,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不择手段,毁了拓跋余的借口。 他在连李未央入了暴室都不晓得的日子里,不是没有任何收获的。 他发现,他父王的死,居然也与拓拔余有关。 想来,他几次三番对付拓跋余。从滑台回来,揭露拓跋余豢养私兵;到借着如幻,让李尚书弹劾拓跋余意欲谋反。可是,到了最后都没能打倒拓跋余。 他终于发现,君子对付不了小人。 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所以,他来找叱云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探花 【一】 叱云府的马车行至平城郊外。 更深露重,远山见雨。南宫小溪一路从皇宫来到这里,就像是个逃难的人。 那封休书还在她的袖中,签与不签,都不重要。这些年,南宫小溪跟着叱云南一直过得战战兢兢,生怕出了一个错处就落得如斯下场。她万万没想到,其实在叱云南心里,早已视她若蔽履。休与不休,只是叱云南有没有想起来的事情罢了! 她此刻忽然很想见那个唤她作“蛐蛐”的男子,拓拔瀚。在她被冤枉的百口莫辩的时候,拓拔瀚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到了天牢的时候,她也因为拓拔瀚的照应没有受到什么刑责。 红罗察觉到南宫小溪这一路上,神情恍惚,木愣愣的,没有什么话,又见马车已经快行到目的地,就主动握了南宫小溪的手说:“夫人,您先在郊外这边的庄子住下。府里,自由红罗和蒋郎打点。到时,再接您回去。” “原来,红罗他们要走啊!”南宫小溪心道。 趟若换了以往这样的情况,南宫小溪一定会拉着红罗,不让红罗走。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死死的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她今天听了红罗这话,居然有股意外之喜。 她说:“好!你们不用送了。这么晚了回去,将军他指不定要起疑心了。” “红罗告辞,夫人保重。”红罗到底心粗了一些,没有发觉南宫小溪的异常,就利索得下了车,与蒋郎一同离开了。 待他们二人走后,马车又摇摇晃晃的奔波了一段路。南宫小溪忽然揭开车帘,对赶车人吩咐道:“先去东平王府。” 【二】 红罗与蒋郎并驾齐驱在入夜的平城街道上。他们即将分别,红罗还是回叱云府,蒋郎则要去一趟凉州。 南宫小溪虽然冤屈已除,可是叱云南休妻的念头并没有动摇。蒋郎此去,就是去寻已经赶赴凉州上任的南宫氏旧部们,让他们给南宫小溪撑腰。但是说白了,这种行为也跟上眼药差不多。 红罗也是逼不得已啊!她只记得叱云老夫人在时,为了分开如幻和叱云南,就写信给李萧然和李老夫人,让他们给叱云南压力,使得叱云南不敢对如幻违背礼数的乱来。 她这么做,无疑是要跟叱云南对抗到底。她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她已经深信叱云老夫人的预言终会实现。而她最终的目的,也是为了叱云南好,为了叱云家好。 彼时,蒋郎勒马。在调转方向之前,他看着夜色中红罗拘谨的脸色,说道:“红儿,你回去以后不要与将军起争执。夫人的事,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红罗亦是止住了腰下马蹄。她的脸色不好,是因为快近府中,即将可能见到叱云南而心事重重。 她身边的人,从来只有蒋郎。现在蒋郎要走了,她忽然觉得有点不适应。她的心也有承受不了太多纷纷扰扰的时候,她竟忍不住如实说来,“蒋郎,其实有一件事,我不知该如何对将军交代。” 蒋郎在红罗从静懿宫出来的时候,就知道红罗有事藏在心里。只不过红罗不提,他也就不问。此刻,他一猜一个准,“关于静懿宫娘娘的?” 果然,红罗为难的回答:“嗯。娘娘她貌似有孕了,她想我将此事告知将军,看看将军的态度。” 蒋郎听完,手中的缰绳不觉一紧,惊的胯下坐骑误以为要赶路了。那畜生扬起的铁掌,正要向前奔去,又被蒋郎用臂力巧使马鞍给扼住了。 待马安静下来,蒋郎低头抚摸着马背上红色的鬃毛说道:“的确棘手!但以将军的个性,很可能会接娘娘出宫。红儿,我懂你的意思。但这件事非同小可,若处理不好,我们就不是受罚这么简单了。虽然我们如今是叱云家的人,但我们的性命依然握在将军的手里。除非我们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保证全身而退,否则我们不能冒这个险。那位娘娘也可能用别的方法告知将军这件事。我们要早做准备才是!” 红罗以为蒋郎这是教她做好逃跑的准备,她气愤道:“蒋郎的意思是我们得另留退路么?朝三暮四,岂是叱云家死士所为!” 蒋郎没料到红罗反应如此激烈,他不过是略微一提罢了。 没错,他是成了叱云家的人,但那是沾了红罗的光,老夫人和叱云南都不曾正眼看过他。他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虽然不是一个善于隐藏心思的人,旁人却很少有懂他心思的。殊不知,那是因为他的心思不仅简单,而且少点可怜。 他只要红罗。而红罗,似乎一辈子都脱不开叱云家死士的烙印。 蒋郎毕竟是个男人,想问题自然要比红罗要直白理智。 他没有否认自己令红罗讨厌的想法,又从另外一个方面对红罗说:“你又怎么知道静懿宫娘娘对叱云家的未来无益呢?说不定,她生了将军的孩子,会为让这个孩子成为将军在宫中的新势力。她也不一定非要出宫的。你想个办法稳住她,不就好了。” 红罗第一次觉得:原来这世间男子都要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自私。就像叱云南毫无怜惜的准备休了相伴十年的南宫小溪,只为了给心爱的女人腾地方。 “这也是个办法。”红罗表示了赞同,却没有与蒋郎好好道别就策马而去。 蒋郎只觉得自己说的没有错,他也没发现红罗内心的失望。他朝着反方向驰骋,希望赶在天亮前出城。 【三】 南宫小溪并不知道东平王给魏帝下旨软禁了,她还以为,自己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得来与东平王偷偷见上一面就回去。 结果,守门的禁军嗓门大的几条街都能听见:“干什么的?滚滚滚!大晚上的,东平王又不是没有妃子,还要叫外面的野鸡来伺候,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你!说谁是野鸡?” 南宫小溪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啊!她虽然不得叱云南的宠爱,却也从未听过如此粗俗鄙陋的言辞。她赤红着脸,这样一回嘴,又惹来守军大声的耻笑。 此时,东平王府大门微开,从里传来女子硬气愠怒的声音:“何人在外喧扰?” 这个女子,就是白日里进宫规劝东平王放过南宫小溪的叱云馨儿。 守军是个势利的。东平王获罪没错,可叱云馨儿依旧是名声在外的叱云家千金,轻易不敢冒犯。他正声朝里递话,“回禀馨妃,是个不知哪里来的妇人,说要见王爷。” 叱云馨儿平日最爱拈酸吃醋,东平王身边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目。她在门缝里就认出了南宫小溪,当下磨利了牙嘴,说道:“哼!又是殿下在外面惹的风流债。如今都这般光景了,还不知廉耻的凑上来呢!给她点银子,让她滚!” 然后,大门“嘭”的一声掩上,却也揭去了南宫小溪最后一丝骄傲。 不要以为她一直是这样小心翼翼仰人鼻息的,她曾经也是叱云馨儿一般有着高贵的门庭做靠山的金枝玉叶。穷人辛苦耕种一辈子,也不及她发间的一片云彩。 她含泪离开了。天大地大,她的狼狈无处可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胎儿 【一】 叱云南的新府,大抵已经落成。这两个月建造的进度,比叱云南想象中的要快。 也是了,人人都惧怕大将军,人人都卯足了劲儿在做活。这进度能不快么? 新府里,除了一些新奇摆设还在遥远的途中没有到达,府里的各个院落基本上都可以入住了。 叱云南在珐琅彩绘的十六扇转门前驻足,抬眼一看门上的牌匾,上面赫然写着“千秋阁”三个字。 这里就是新府的主院。 叱云南见完拓拔浚,心情居然很好。于是乎,他就来到了这里。很晚了,工匠们自然都回去了。 叱云南推开那流光溢彩的门,扑面而来的是油墨的味道,很香。 他四处看了看,总觉得屋内少了个什么东西。 原来,是没有如幻喜欢的秋千。 千秋阁里荡秋千,说起来竟有几分滑稽。 叱云南忽然笑了,还是在这种四下无人的情况下,他自己也觉得有点怪。 在他的心里,还是希望能跟如幻好好的过。他一直在等如幻回来,他其实恨不得如幻马上就回来。 恨归恨吧!很多事,他已经不想去搞清楚了。全都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还能挽回么? 他唯一放不下的是自己的颜面。他总不能一次次得放纵如幻,让如幻越发觉得他是一个好拿捏的男人吧! 他很久都没有如幻的消息了。他甚至已经在心里对如幻放低了要求。如果如幻没办法自己回来的话,那么如幻只要对他说一声,他就假装勉为其难的去接如幻出宫! 但是,如幻就连一丝的消息都没有递给他…… 他就这样想着,居然渐渐如同闺中女子一般忧虑起来。 疯了!疯了!他叱云南为了一个李如幻,越来越没出息了! 叱云南恼恨得抡起一拳砸在新漆的墙面上,伴随着砖石碎裂的声音,又听见有几排整齐的铁靴踏响铺地的雨花石而发出的声音,浩浩荡荡的,如同排山倒海的海浪。 华神功由一帮叱云南的亲卫护着,藏着胆怯和惊惶的眼神盯着叱云南说道:“将军,小的斗胆来见您。” 任何人,哪怕是华神功这样的外人,如今出门一趟也是这般阵势。可见叱云府,现在是何等的戒严! “何事如此着急?”叱云南心有不祥之感,倒也没有责怪华神功自作主张闹出这样的动静。 只见,华神功的神色并不轻松,他说:“小的算过日子,从小姐服毒至今,已近一年。这几日,小姐如果出现精神萎靡,瞌睡不止,月事停滞的情况,就很危险了。” “如果出现这些情况会怎么样?”事关如幻,叱云南很认真的细问。 “凡是服用过那种秘药的人,每一年都会出现一次药力反噬的危机。是男的,就会精力旺盛,整日无法安眠,甚至亢奋至心力衰竭;是女的,则会在腹中养育出一个石胎。石胎就是没有受精的卵,自己发育成形。个人视情况而定,其症状很像怀孕又不是怀孕。若是服毒之人在一年之内,身体没什么大的损伤,石胎就会自己脱离母体,化为一滩血水,好似小产。但是也有一种情况,比‘滑胎’更加凶险。如果小姐在这段时间生病受伤,服药过多,就会导致石胎加快畸变。最慢,也只需半月,就会……危及生命!”华神功每说一句话,就看一眼叱云南。他生怕叱云南会责怪他没有早点说出这件事。但他,也是在查阅他兄长的手记时,无意中发现的此事。现在,他只能期盼自己能够亡羊补牢了。 叱云南虽然不知道如幻近来的身体状况,但他想起如幻胸口那朵消失的曼陀罗,他忍不住自己掐算着时日,口中喃喃道:“半个月……不好!” 【二】 叱云南火速回了将军府,他召集了所有影士。今夜,他要亲自指挥他们,进宫去接如幻出来。 然而,府中有这样的异动,红罗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她赶来阻拦,“将军这是要去宫里么?不能去啊!” 叱云南换了夜行的装束,一身肃然的杀气在看见红罗之后更盛了。 叱云南最不喜欢别人教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知道红罗肯定没把他交代的事情办好。本来,他也没指望休掉南宫小溪的事情会那么容易。他是希望借这次机会,让南宫小溪知难而退。如果南宫小溪识趣的话,他日后定不会亏待了南宫小溪,会保南宫小溪下半生衣食无忧。 “为何不能去?你一次次违背我的命令,休书拿不回来,还有脸在我这里出现!”他正眼也不瞧红罗,捻熟的戴上手套,宽阔的肩膀擦过红罗身边,像是一头貔貅不屑一顾足下的小蚂蚁。 他这一次去,是准备大开杀戒的。在此之前,他不介意多杀一个。但这个多杀的人,如果是红罗的话,他可是会很遗憾的。因为红罗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是叱云南父亲留下的一名夜种。这个秘密,红罗自己是不知道的,因为这是叱云家的规矩。 老夫人让红罗入了族谱的事情,虽然刻意高了叱云南一辈,但叱云南知道以后,表面上没有祝福,在心底也是默许了。 家里的每个人,只要不戳到他的痛处,不威胁到他的地位,叱云南都是真心守护的。 叱云南对红罗的多年信任,其实是一种隐形的爱惜。 也正因为如此,她这一次,还是明知叱云南会恼火,也依然对叱云南说:“朝暮夫人堂堂正三品后妃,忽然在宫中消失,将军以为此事可大可小?” 虽然红罗说的这种事,根本没在叱云南的考虑范围之内,却让叱云南忆起一件他在情急之下没有顾及周旋的事情。 他活动肩膀,扬颈看天,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是啊!这万一查到我叱云南的头上,可不是给了拓拔余拔除我的机会。你就随我一同进宫,易容顶替她吧!” 红罗一听,心中惶恐,又无言以对,顿时感觉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倒流了。 【三】 叱云南带着影士进入大魏皇宫,走的是一条不同寻常的道路。这条道路不会被人轻易发现,因为这条路是皇宫里用来排水的地下通道。 经过特殊训练的影士,一个个皆可让身子自由得伸缩。他们或紧跟着叱云南,或隐于叱云南的身下,是真正的影子。 叱云南一行人遁影至静懿宫。这里的永巷自成一套体系,不与排水的通道相连。叱云南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就看破了这宫的构造。所以,他这次过来特地带了一些火药,在排水通道和静懿宫之间最近的地方,炸开一个口子,终于摸到静懿宫永巷的一角。 这里头,有被烟熏火烧的痕迹,却绝不是修缮宫殿留下的痕迹,而是像在驱赶着什么。这么多年了,这静懿宫的永巷里还能有什么活物? 叱云南思索着,心中那股不详之感更加重了。 黑暗中,叱云南的影士正准备打磨火折子取光。红罗第一个发现了异样,并喊道:“将军,这墙里有东西在发光!” “别碰!”叱云南一把抓过红罗的手,然后永巷里就亮起了无数道幽蓝的荧光。而刚刚,红罗正打算用手去触碰墙上这些如同星星般闪烁的东西。 诸人细看之下,发现每一道幽光里都有小鱼儿一样的阴影在游动。原来,这些都是卵! 许是,叱云南他们方才用火药轰炸永巷的墙时,惊扰了这些安睡的小生命。“鱼儿们”一齐醒来,抖动尾巴,像眨巴着眼睛嗷嗷待哺的婴儿。 都说南宫氏建造的古老甬道里,有鬼魅出没。原来,那不单单是传说,这些东西就是鬼魅存在的最好证据。 彼时,有风不知何来,有铃声不知何起。 黑暗再次来袭,墙上的卵都变得黯淡无光。 红罗怀着秘密不敢对叱云南说,却惦记着如幻腹中的“孩子”。 红罗有种不应景的内疚感:她错了吗?或许,蒋郎说的对。这个“孩子”的到来,会让将军更好。她不该从中作梗。 “你在想什么?”叱云南问红罗。其实,叱云南已经打算,在这次任务结束以后,不再让红罗执行任何任务了,就让她成为一个真正的叱云家人。 虽然他的这种想法,红罗永远不能够知道。但叱云南觉得无所谓,他都习惯了。甚至,连他唯一喜欢的女人也不懂他的想法,他也都独自支撑着到了这个地步。 叱云家的荣辱,他心中的抱负和野心,以及他设想的未来。对于这些,叱云南认为,与其跟旁人说起,不如自己脚踏实地的去完成。 这样的叱云南,红罗喜欢了很多年。终于有一天,她不能再喜欢了。因为叱云南遇到了如幻,红罗就以为叱云南变了。但其实,哪怕没有如幻,叱云南也会如此。 红罗正要回答叱云南,却见叱云南摸着一处老旧的墙体上,一个模糊的不知是谁用什么东西刻出的字迹。那是一个南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让如幻回来 【一】 如幻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次又昏睡了多久,她在迷糊中听到了叱云南的声音:“如幻,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好开心呀!她终于等到了! 她摸索着周身,一边摸一边喊:“南郎,你快看看我们的孩子!咦?孩子呢?孩子不见了!孩子!孩子!” 许是睡得太久了,她都忘了那“孩子”还在她的肚子里。 也亏得她清醒了,知道刚刚那都是梦。梦里,她没有看见叱云南真的出现,只是听到了声音。她忽然发现,她已经想不起叱云南长得什么样子了,她忍着眼泪不让自己哭。 她只好用手抚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自言自语:“孩子,你再坚持一会儿。娘马上就带你,去找你父亲。你的父亲啊!他是威震天下的大将军,他一定会保护我们的。其他的人,他们!他们都要害娘!等娘出去了,等娘把你生下来,他们一个个都别想活!” 永巷里面,仿佛是万年不变的绵长河流。它给人的感觉,不是没有尽头,而是尽头的尽头,只会是比河流还要宽阔的海洋。 如幻抓起一把地上的蜉蝣尸体,塞到嘴巴里,嚼着嚼着,吐出一些她最不喜欢吃的翅膀部分。然后,当她咽下那些东西,有了一些气力,便继续往前走。 【二】 永巷之内,如同迷宫一般的分支岔路错综复杂,叱云南不得已让影士们一个个独单行动,寻找进入静懿宫正殿的机会。 不知怎么的,叱云南仅仅将红罗留在了自己身边。 他们两个人在原地等着。时间悄然过去,他们能听到的动静越来越少,但派出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过。 红罗再也按捺不下她心中的惶恐,她对叱云南说:“将军,您不能久留于此!红罗愿留下来,直到找到小姐为止。将军与拓拔余之战一触即发,将军不能出任何意外。” 从等级上来说,刚刚在场的任何一名影士都比红罗更有发话的权利。但他们全都选择了沉默,他们不怕因为得罪了叱云南而死,他们只是没有红罗这样爱恨分明的情感。 红罗也不怕死,她只是怕她死了,就再也没有人敢对叱云南说这样的话。 而叱云南却出乎意料的抬起手掌,拍在红罗的肩膀上。他用少有的柔和的语气对红罗说:“红罗,你以为我带影士过来,只是单单为了救一个李如幻么?” 红罗受宠若惊,问道:“难道……难道不是么?” 他们两个人都有很强的夜视能力。为了不再惊扰墙上的异卵,在这个黑白不分的永巷里,他们没有再点燃任何能够用来照明的东西。但即使这样,叱云南和红罗都还能识得出彼此眼中尘埃一般大小的微光,好像那遥远的星辰。 他们如此心平气和的谈话,好像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叱云南凝视红罗的眼睛,他在其中看到了自己,他问道:“在你眼里,本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红罗留恋着叱云南方才搭肩举动的一抹温存。那不同于叱云南跟如幻之间的情意,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可。 她无比怀念的回道:“曾经的将军,是个为了叱云家的荣光可以赴汤蹈火,将任何私情都放在一旁的人。但现在的将军,红罗看不清。” 红罗所说的,和叱云南所想相差无几。叱云南便推心置腹的对红罗说:“你是不是觉得本将军因为如幻一个人,而变得无能软弱了?红罗,你大错特错了!你不觉得变的人,是你么?你变得不再相信本将军了。你的眼里始终只看见如幻,我一要进宫,你就以为我是为了救如幻。我告诉你,救如幻根本不需要出动影士。我叱云南还没那么大方!” 红罗还是不太适应叱云南骤然缓和的态度,她追问:“那将军是为了什么?” 红罗言毕,叱云南见红罗眸中光芒异动,索性将一切与红罗全说了,“为了暗道!大魏皇宫里有个口耳相传的秘密,在勤政殿有一条直通宫外的暗道,是拓拔皇室为防臣子谋反而预留的后路。当年,南宫氏之所以被认定谋反,就是被人发现了他们在静懿宫的永巷里构建了一条能够潜入那暗道的小路。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找到那条小路。” 叱云南说完,再看红罗,红罗却回避了他的眼神。红罗低声问:“那将军其实不打算救小姐么?” 叱云南隔着手套摩拳擦掌,眉间皱成一个川字。他说:“我说过我要她自己回来。我若想救,早就去救了。我刻意不理会她,是想她明白,到底谁才是她最终的依靠。她总是莫名的怕我,可我根本不会伤害她,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次,也是逼不得已,我不想她没了性命,才会出手。其实我曾料想,她已经被拓跋余困住了。至于她被封为妃的事,那不过是拓拔余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圣上已经被拓跋余控制住了,如今又多一个国师,更是如虎添翼。我一直不敢小瞧了拓拔余,更何况如幻在他的手里,我不能表现出太过在意如幻的举动,那样只会让如幻更危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听了蒋郎的话,而让红罗觉得世间男人皆是寡情重利的缘故。她居然有些同情如幻了。她甚至想,南宫小溪的今日,或许就是如幻的明日。 她再也没什么顾及了,她说:“将军,其实红罗已经见过小姐了。小姐说她很可能怀了孩子,请将军看在往日的情份上见她一面,救她出来。她是被南安王用剑刺成重伤,被人封在了永巷。有个小内侍无意中救了她,她才侥幸存活下来。而那天晚上之后,宫中戒严,她没办法就联络到将军了。将军,红罗刻意隐瞒此事,望您责罚红罗?” 天知道,叱云南终于听到红罗讲了真话,他的心像被人捏着,滴出了血。 他最擅长拷问人心了。他不过略胜柔情小计,红罗就对他和盘托出。看来,他的决定是对的,红罗不再适合跟着自己了。 他双拳紧握,扎心之痛随着血液遍及全身,却还要强作镇定。他总归要先赢得胜利,才能谈及以后。 他用最后一丝宽容对红罗说:“害她的人不是你。你如果真的想她死,也不会跟过来。是我气她,怨她,刻意不理会她。她要怨,应该怨我。我就再信你最后一次。记住,找到她以后,先给她吃这个。就说是我的意思,让她想开些。” 叱云南说罢,递给红罗一个药瓶,里面是华神功特地为如幻调制的滑去石胎的药。 是的,人人都要想开些。就算叱云南现在知道如幻居然是个生死未卜的情况,叱云南也要想开些,专心对付拓拔余。 没人知道,叱云南要想开的事,何其之多。而叱云南真正想要的,不过是让如幻回来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歧途 【一】 静懿宫的永巷里,所谓的能通向秘密暗道的“小路”,其实在被人发现的时候,就让魏帝下令给封死了。并且,当年盛怒之下的魏帝在南宫氏昭仪死后,便派人阻断了永巷里面所有可以联系外界的出口。 按照常理,除非借助外力,不存在可以从永巷里安全出去的方法。 但是,叱云南之所以选择了这条看上去走不通的路,一方面是他知道永巷里面藏着的鬼魅究竟为何物,一方面也是他从拓拔浚口中得知了暗道的具体方位。 需知这暗道的方位和部署,唯有大魏的历代君王方可得知。叱云南纵使功高盖主,又何德何能可以获悉其中奥秘呢? 答案就在,太子妃生辰会那天晚上。当时太子妃遇刺,魏帝为了安慰拓拔浚失母之痛,特地将拓拔浚留下,告诉拓拔浚其实自己已经准备下诏册封拓拔浚为储君,只不过这一切都要以拓拔浚彻底放弃李未央为基础。 魏帝那一夜,中了如幻偷偷下的媚药,又饮下了闾昭仪准备和安神茶,两药相冲,只能靠着自己的意志勉强支撑身体。他害怕自己等不到拓拔浚可以想开放下李未央的那天,就提早将暗道的事情告诉了拓拔浚。 事后,拓拔浚虽然不知道魏帝因何忽然变了心意,改册拓拔余为皇太子,但魏帝一言,驷马难追。拓拔浚又如何可以忍受拓拔余不光横刀夺爱,又霸占了原本就属于他拓拔浚的位置。 拓拔浚总览大魏朝堂,有能力和如今的拓拔余对抗的,只剩下叱云南。为成大业,为报父仇,哪怕脚下的是一条歧途,拓拔浚也毅然得踏了上去,和叱云南交换了他们各自在这场夺位大战中的筹码。 当然,叱云南并非容易满足之人。原本在他的心里,拓拔浚和拓跋余都不是他最想要支持的正主。若不是,那拓拔瀚实在蠢到无可救药,和皇后一起撞在了拓跋余和闾昭仪的枪口上。事实上,叱云南也是曾有意支持东平王坐上那位置的。毕竟,叱云南亦考虑过让李长乐嫁给东平王,还曾经亲自牵线搭桥。 所以,若说拓拔浚找上叱云南,是走了一条歧路。那么,叱云南答应和拓拔浚合作,更是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赢了,固然欣喜;败了,却不能指望会有什么退路。 【二】 影士们终于接二连三的回来了。安乐殿的入口倒是找到了,却没人发现如幻的行踪。当然,这也是因为叱云南没有事先吩咐过。他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会想到如幻也在这永巷里。 红罗自告奋勇进入正殿,找寻如幻的下落。红罗最担心的就是,因为她耽误了救如幻的最佳时机,很可能已经有人发现了如幻还活着的事实,又把如幻转移到了别处。 她与叱云南等人别过,摸入了静懿宫的正殿。这里没多大的变化,只是墙上多了一些焚烧过的痕迹,殿内又少了些破烂摆设。 老式的殿门,用的是整块巨大的青铜烧制而出的琉璃山,以黄梨木做框架,令整座大门浑然天成,晶莹剔透,精灵绝美。但因为常年无人打理,光是灰尘就足已掩盖了正门所有的风华。 此时,有宫人立与门外,高挑着一盏宫灯,在琉璃门上映出朦朦胧胧的几道人影。他们,好像在说话。 红罗细细听着,其中一个声音甚为熟悉。 小蛏子在李常茹的面前,也就比在中常侍面前好过一点点,“茹妃娘娘,您怎么来了?” “本妃很久都没有你的消息了,你还好意思问么?”李常茹挺着孕肚,语气里虽然带着责怪却没有多少怒意。她今天在闾昭仪宫的里,等着闾昭仪从安乐殿回来同她叙话,一不留神就晚了一些。闾昭仪近日转了性一般,对她嘘寒问暖,多番照看,弄得她心里痒痒的,很不自在。她这才想起,要到这里来,找她的一枚小棋子。 小蛏子是那种经不起一点拷问的人。李常茹是他在宫里唯一的靠山,他当然要抓住机会离开这个令他良心不安的地方。他急急道:“娘娘。啊,不,表姐!表姐,请求您让小蛏子离开吧,静懿宫娘娘已经没了。” 李常茹闻言,本能的护住了自己的肚子,问道:“没了?怎么没的?” 另外一边,红罗听得小蛏子口中的这个消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后悔不已。 然后,小蛏子向李常茹说明了事情的始末。李常茹听完以后,也轻叹了一句,“算了,的确不怪你。” 可她心里真正可惜的是,若是如幻可以活的再久一点,她就可以知道闾昭仪偷偷下在魏帝安神茶里的香料究竟是何用处。她问了几个京中有名的大夫,都一无所获,只道那香料邪门的很。她无计可施,只好想办法在活人身上试验。从小蛏子开始服侍如幻的时候,她就命小蛏子偷偷将她从闾昭仪处窃来的香料下在如幻的饭食中,日日观察如幻服用后的反应。 如幻重伤之后,奇迹般的活了过来,却出现了神情恍惚,意识不清的状况,这让李常茹渐渐洞悉了那香的奇异之处。只是,她不知道闾昭仪下在魏帝茶水中的,都是经过不断筛选提炼的下等香渣。而如幻过量服用那精纯的香料,虽然看上去计量非常小,却和她体内原有的剧毒相冲,发生了不可逆转的转化。 如幻“死了”,李常茹以为自己功亏一篑了。却不想,如幻非但没有死,还在如同地狱一般的永巷里孕育着她臆想中的孩儿。 【三】 红罗走后,叱云南才转而问身后待命的影士,“怎么样,都找到了吗?” 一名影士,抬脚向叱云南走近一步,双手手背向内贴在一起。同时,两手的拇指竖起,呈一个朝上的口型。在说话前,影士又把双手维持原状在叱云南和自己之间,推出收回三次。 这是一种源于前朝的古老礼仪,至今还保留在这支影士队伍里。正如他们此次执行的任务,也是年代久远,鲜为人知。 那影士说:“回禀将军,绝大部分都找到了。只是有一部分卵,已经提前孵化了,永巷深处的墙都让它们吃空了。” 叱云南点点头,一手敲破了墙上的异卵,绿色的汁液留了下来。墙上其他的异卵仿佛有感应一般,霎时间整个永巷又亮了繁星闪烁一样的光芒。 这些,不过是蜉蝣的卵,与影士口中的卵不是同一个。 “很好!蚁后处理了吗?”叱云南又问道。那光亮照在他的脸上,映出的五官阴影,时而重叠,时而交错,使人蒙生惧意。他并不面目可憎,只是生气起来,是真的可怕。 影士毫无情绪的回答:“处理了。” 此刻,叱云南一腔的怨愤,本该发作了。他明明可以怒喝影士,让影士们掘地三尺也要把如幻找出来。因为就在红罗对他说出了如幻的遭遇之后,他已经在脑海里想象出千百种如幻可能会受难的场景。 可他却悲从衷来,一开口,嗓子沙哑到走音,“先把东西都带回去,然后把这里所有的墙都凿开。” “可是将军,这样一来整个永巷随时会塌陷,请将军先行离开。”影士说道。他只知道履行使命,即使换了其他的情况,他依然会这样回答。 而叱云南,他从来没有觉得在手下面前,隐藏起自己真实的情绪,是这样的难。 他说:“找不到她,我不走。” 刚刚红罗在,叱云南就扯谎说自己带影士来是为了寻暗道。其实,他真正要找的是叱云家暗中举报了南宫氏谋反以后,魏帝令叱云家封锁静懿宫的永巷时,叱云家在永巷的墙体里埋下的行军蚁。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会想到,静懿宫里居然藏着全天下最凶猛的毒虫。 与叱云南在滑台使用的毒虫不同,这种行军蚁既能为人所控制,又有着很强的纪律性,且数量庞大,可谓无坚不摧。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一般来说,蚁后每年产卵一次,之后又会把产下的卵全部吃掉,积蓄养分进入沉眠状态。于是,叱云家就在永巷里面留下了繁殖能力极强的蜉蝣。成群结队的蜉蝣不仅可以作为行军蚁的掩护者,又可以作为蚁后的食物。蚁后吃饱了,就会提前沉睡,留下优秀的卵。 今年,蚁后又产卵了,加上之前留下的,一旦成功孵化,就能组成一支可观的蚂蚁军队。 孵化的条件很简单,要么蚁后死去,要么过个十年等卵泡自然成熟。十年的时间太长了,当然是杀死蚁后要来的快。 然后,从新生的蚁军中会诞生一个新蚁后。同样的,需要十年才能继续敷衍后代。 十年可磨一剑,十年恍如一夜间。 叱云家等得起十年,叱云南却没有几个十年。他快至而立之年,毕生的夙愿就是以叱云家的名义掌控天下。但是这一切,即便是成功了,没有如幻在他的身边的话,他与一把只会杀戮的铁剑有什么区别? 人间大道,各有千秋。 正道,霸道,到底哪一条才是歧途? 叱云南的家人,还有他的心腹,似乎都只希望看到叱云南残忍无情的一面,而后才能心安理得跟随着他,才能对他说一句真心的话。 但叱云南越是如他们所愿,他们就越与叱云南保持着距离。 叱云南这个名字,究竟何时不能变得有情有义了? 将军的剑,不是将军的命。 将军的剑,就是将军的歧途。 误入歧途,怎么还能回头去寻真爱之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勤王 【一】 大魏皇宫里,有人在苦苦寻觅,有人争斗的不死不休! 拓拔浚以皇长孙的身份连夜升殿。勤政殿里,除了支持拓跋余的官员,满朝文武几乎到了半数以上。 龙椅空着,庆阳子和拓跋余各自落座于这个位置的左右。 看着高台下的拓拔浚,拓拔余知道:拓拔浚这一回是使出全力了!这样刚好,他正缺一个可以置拓拔浚于死地的借口。 只见,拓拔浚高举着一份文书,当着所有人的面朗声说道:“方才兵马司传来消息:月前,赶往凉州赴任的十五名南宫氏将领,在途中全部遇害!新任凉州兵马都督马子隽带领凉州十万大军,正在来平城的路上。他们说,他们是为勤王而来,是为替南宫氏的冤案讨个说法而来!敢问皇叔,这难道不是谋反吗?” 拓跋余双手放在胸前,做一个塔状。他居然用哄孩子一样的口吻对拓拔浚说:“俊儿,事情还没查清楚?你凭什么说本宫谋反?” 他还称呼拓拔浚为“俊儿”,可见拓拔浚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根本构不成威胁,甚至只能算是儿戏。 夜已深了,拓拔浚的朝服却穿的一丝不苟。只是,唯有非常细心之人,才会发现拓拔浚的衣领子里,还留着刚刚入夜时与叱云南在山中密会而沾上的雨水。 可是偏偏,拓拔浚要面对的敌人正是一个如此心细如尘之人。 拓拔余此言,让拓拔浚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蔑。他决心,这一次一定要成功扳倒拓跋余! 他拿着加急文书的手,连同文书一齐指着上座的拓跋余,问道:“莫不是,我们要等到马子隽的大军兵临平城,才能治皇叔你的罪么?” 拓拔浚说着,凌厉的眼神始终盯着拓跋余。 拓跋余终于有了一丝认真。他从座位上起身,振臂一呼:“本宫乃是皇太子,本宫的罪要父皇来治!尔等半夜三更这般私自升殿,依本宫,看你们才是谋反!” 此言,竟有反守为攻之效,在场的大臣有的居然心生退意。 然而,拓拔浚这次是有备而来,更不似白日那般莽撞。他俊郎的容颜,本就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在经历了几番权利争斗之后,那年轻的,没有一丝褶皱的眼角,竟焕发出不怒自威之势。 他说:“那就请皇爷爷出来主持大局!今天白天,大家都看到了!皇爷爷明明身体康健,如同往昔一样英明神武。为何如今事事要皇叔你来做主?还请皇叔给个合理的解释。” 眼看拓拔浚步步紧逼,一直含笑旁观的庆阳子又一次粉墨登场。 他捏着一缕发丝,悠悠道:“圣上欲随贫道修身养性,探羽化登仙之道,从此不问政事。明日就会颁布让太子殿下理政的御旨。高阳王殿下,你未免太过心急了。” 拓拔浚早料到这个国师根本就是拓拔余的同伙,他自然准备了应对之策。 他不紧不慢的继续说着,“心急的是皇叔吧!皇爷爷从来无心问道,只关心天下黎民百姓,何曾迷信求神卜卦这一类的歪理邪说。分明你这个妖人,连同闾昭仪对皇爷爷下毒,施法控制皇爷爷。来人,带前任太医院院士华天功!” 说是华天功,但其实华天功早就让叱云南秘密的给杀了。如今,令华神功假扮一下,倒也无人能分辨出来。反正,外在是同样的容貌,内里的医术,外人也量不出高低。 拓跋余张狂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他不再是立于不败之地的那个人了。他的侄子,很明显和他最大的敌人做了什么交易。因为,兵马司里的加急文书从来都是先送到叱云南那里的。 没想到,他曾经玩弄于手掌心的正直的拓拔浚,如今也揭下了道貌岸然的面具。 他和拓拔浚不同,他要带上面具很多年,才能逐渐积攒出今日之势。但是,拓拔浚却只要借着天时地利人和,就能轻易达到他不可企及的高度。 这就是命!一个偷来的、从来不受待见的皇太子,和一个备受关注和宠爱的、太子长子之间的命运差别。 可尽管如此,拓拔余还是平淡的笑到,“俊儿你真是不死心。晌午,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给父皇诊过脉,他们都说没事。你请这个已经退隐的老头,又想说明什么?” 风水轮流转,这一回是拓拔浚捕捉到了拓跋余身上的一点小变化。 原来,拓跋余在说话的时候,眉毛不自觉的抖动了。 这表示,拓拔余没有料到这种局面。 于是,拓拔浚在话语间便更有自信了,“华天功院士,今天对比了所有太医给皇爷爷写下的脉案。他告诉本王,是有人在皇爷爷的安神茶里下了劫缘香,才让皇爷爷近来性情大变。而且根据皇爷爷的症状,定是长期了服用此香。华院士推断,皇爷爷既然在白天与往日的行为举止没什么不同;那么到了夜晚,肯定会性情大变,甚至不受你们的控制。列位大臣如若不信的话,我们现在就一起去请皇爷爷出来,让皇爷爷说一说今天白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本王保证,皇爷爷根本不知道自己今天在安乐殿里在说什么做什么!” 拓拔浚说完,勤政殿里火热的吵了起来。 “是啊!是啊!必须请圣上说清楚,南安王根本不配做皇太子呀!” “定是这庆阳子妖人,祸乱君上,该杀!” “我就说奇怪,圣上怎么会突然宠幸一个道士!” …… 这样的场景,拓跋余何等熟悉!不正和,李萧然在天牢被劫之后,到魏帝面前弹劾他时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么? 拓拔余当时就发誓,此生他要将胜利牢牢握在手里,绝不会出现上次那样的危机。 他大吼一声,平息了众说纷纭:“众卿等着!本宫与国师这就去请父皇!” 【二】 拓跋余和庆阳子二人刚出勤政殿,整个勤政殿便开始震动。高阳王第一个闻出了火药的味道! 在众人还不及反应的时间,勤政殿的所有门窗被人从外面关上,数层厚实的木板将出口钉死,还上了铁锁。 到了殿外的南安王,远远看向勤政殿的方向,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庆阳子羽扇轻摇,仿佛面前的一切事不关己。他说:“屋顶都浇上了火油,还罩上了铁网。而勤政殿的地下,原本为了夏日纳凉和冬日取暖挖掘的地下室,那里如今填满的不是冰块也不是火炭,而是硝石灰!贫道相信殿下,您等待今天已经很久了。只是这一招,最后不是用来对付叱云南的,实在是可惜了!” 而此刻的拓跋余,双眼明明就死死的锁定着勤政殿,不肯放过关于勤政殿的任何一个细节。而他,却出人意料的,用一副毫不在乎的语气对庆阳子说道:“有什么可惜?这样一来,本宫与你们闾氏对父皇犯下的罪过罪证,和那些质疑我们的人,都可以一起葬送在这里。本宫看今后,还有谁敢对抗本宫!区区叱云南,也依然在本宫的掌握之中!马子隽是本宫的人,他来了平城正好襄助本宫!哈哈哈哈!” 话语一落,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利的宫殿在飞火流星中化为灰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天崩地裂 【一】 勤政殿被炸毁,是大魏建国以来,皇宫里发生的最大事故。谁都看得出,这是恶意的人为。它直接导致了大魏权利中枢半数以上的职位空缺,以至于在后来新皇继位的时候,将红色的冕服改为黑色,朝冠上的金线换成了银穗,用于警示在勤政殿被毁以后,所爆发的一系列的平城门阀贵胄之间,为了争夺悬虚的高位而互相残杀的惨局不再发生。 这段荒唐又混乱的历史,在后世被称为南宫遗乱,意为由南宫氏的谋反冤案而掀起的夺嫡狂潮。南宫遗乱,同时也是大魏又一次权柄更迭的特殊时期。这期间,灭门流血事件屡见不鲜。 然,这些都是后话。 故事,重新回到那一夜,遭遇天崩地裂的勤政殿里,高阳王由几名影士拖着到了暗道里。不过,拓拔浚彼时已经身受重伤,昏迷了过去。但见他整个人鲜血淋漓的,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一个问题。 叱云南捂着受伤的额角,带领着仅剩下的人撤离。 要知道这道破眉之伤,差点瞎了他一只眼睛。倒不是,那下手之人不够狠厉,而是那人已经完全没了清醒的神智。 “那个人不是如幻,如幻已经死了。”叱云南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他一闭眼,就仿佛与如幻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骇人的混沌对视着。 【二】 于是,他一遍遍得回忆着这一切发生的过程,细数着每一个细节。 从他吩咐手下继续搜寻如幻的踪迹开始。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在努力的把所能看见的老旧墙面或凿开,或破坏。 只是刹那间,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突如其来,足以地动山摇。 一声炽烈而哀痛的叫声响彻永巷,“南郎!救我!” 叱云南几乎都要急疯了的在喊,“如幻!你在哪里?” 他的四周明明都是坍塌的废墟,如幻就是化身一只蜉蝣也无处可藏。但是,在那一声哀嚎以后,还是没有人发现如幻的踪迹,更不要说有什么回应。 就在叱云南在大起大落的情绪中难以平复时,一名影士重新给了叱云南希望。 那影士蹲在一处,他的声音像是跌入深渊的石子,许久才传来回音。 “将军,快看!这里有一个被军蚁侵蚀而出的地洞,洞口遗留了一个簪发的玉梳。会不会是小姐的?” “我看看。”叱云南问讯赶来。果然,有一个地洞。 又有人,丢了一个火折子进去,火光很快消失不见。这都证明,这个洞深度不浅! 原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如幻竟是在他们的脚下。 可怜,虚弱的如幻是在无意中踏入了这个深不可测的地洞里。而这个地洞,是提前孵化的行军蚁经过时留下的,之前根本不在永巷里面,怪不得叱云南他们一直苦寻不得。 说时迟那时快,叱云南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影士们一方面来不及阻拦;一方面那洞虽然深邃,但只能容纳一个人进出。叱云南何时掉到底,何时能出来,都尚且不知。故而,影士只能一个个附耳在地面上,听着地下的动静,等待叱云南下一步的指令传来 “将军!将军呢?”此时,红罗赶了回来。 她听得那声不同寻常的动静,心里非常担心还留在永巷里面的叱云南的安危。 红罗见影士都按兵不动,皆围在一口地洞旁边,立马想到了什么,她旋即也跟着钻了进去。 【三】 洞里,意外的有光。 时明时暗,有着固定的规律。 洞的底下,是一个布满无数个四通八达的地洞的巨大空间,就像一个千变万化的万花筒。而叱云南他们刚刚进来的洞,便如同一个微小的以供好奇之人窥探的小孔。 但光的来源,并不难找。找到了源,也就找不到了如幻。 如幻没有能够走的太远。她拖着那个越来越的肚子,依靠在一处还算宽阔的洞口。她的身体朝里趴着,背部的衣物都已经破烂,遮不住她肋骨分明的脊背。 她是从洞的上面摔下来的,当时她还在睡觉。梦里,叱云南又来救她了。只是,她怎么也抓不住叱云南的手,她就竭力的大喊了出来。 再然后,她就被摔晕了。 此刻,她感到下体有种撕裂的痛。 她本能的摸到自己肚子,但就是这个简单的动作,也让她十分的吃力。她的双腿微微支起,不是因为有了力气,而是因为失血过多在发抖。 “孩子,娘对不起你。娘没有等到你父亲来救娘,就把你弄没了。” 如幻说的那么轻,却让一步步走近如幻的叱云南刚好听见。其实,他一落地就看见如幻了。如幻躺在血海里,身体里发着光,光芒透出如幻身上的白衣,而白衣染血,如同一朵衰败了的赤色曼陀罗。 他的心,颤抖不已。 “如幻,南郎带你走。孩子以后会有的,你想开些。”叱云南这样说着,双手揽过如幻的肩膀,想把她纳入怀中,然后整个抱走。 然而,当他的手碰到如幻的身体,如幻缓缓的转过头来。叱云南所看到的,除了开头说过的,那双令他闭目不忘的无神双眸。如幻的面容,已经全毁了。 如幻开始逃到永巷深处的时候,她还有死去的蜉蝣可以吃。但是她越往里走,“食物”就越少。她终于把舌头伸向墙上的异卵,用手戳破它们,去喝那绿色的汁液。 可是,封闭永巷之后,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蜉蝣,早已适应了食物短缺的环境。它们以自己的卵为食,在卵中继续产卵,一代接一代,自食其力,形成一个奇怪的链子。 现在,如幻的腹大如斗,里面装的不是她怀上的那个石胎,而是她吃下的汁液中所含的异卵,在她肚子里孵化了。 叱云南眼见,一只只幼虫从如幻的身子里爬出来。如幻的七窍里,唯有走不通的眼窝,虫子还没攻占到。其他地方,甚至连皮肤也让它们钻破了。有些还未成熟的虫子,就在如幻还完好的肚皮下面游走。 一时间,所有的美好都破损,所有的希望都飞逝。 曾经计划好的未来,根本不会再来了。 叱云南尝到了绝望的滋味,他舍不得松开如幻的身体。但强烈的震动又出现了,而且一阵接着一阵,不肯停歇,仿佛要持续到天崩地裂。叱云南他们后来才知道,是勤政殿的大爆炸引发了这一切。 “将军,如幻小姐已经死了。”红罗降落在叱云南的身后说。 “你说谁死了?”叱云南问。但是,没有回头。 “是红罗亲耳听到的,他们把如幻小姐的尸体丢到永巷里面烧成灰了。”红罗复述着小蛏子对李常茹说的关于如幻尸体去向的交代。 只不过,小蛏子是胡说的。他是怕李常茹再去逼他去打扰如幻的安定。他也以为如幻死了,他不能,也不敢再对不起如幻了。 “如果如幻已经死了,那么这个女人是谁?” 叱云南心里的打击太大,以至于脑子犯了浑。 而如幻千疮百孔的手臂伸向叱云南,她的喉咙像是漏风的烟囱,她嘶哑着:“南……南……” 叱云南却瞪大了眼睛,甩开如幻。 “闭嘴!你不是如幻,你不要来迷惑我!” 如幻也很绝望,可是她只能拼命的朝着叱云南求救:“南……南……” 再也没有比亲眼看见心爱之人被毁灭更加痛苦的事情了。 叱云南心里对如幻压抑了多时的不满,在顷刻间全数爆发。 他的语气没有同情,而是深深的厌弃,“教你不听我的话!现在这个下场,是你活该。我不该对你一次次的心软,我一再对你抱希望,你却不停的骗我!你为什么不肯等我?为什么要扎我的心?” 话虽如此,但叱云南真正厌恶的,是无能为力的自己。 如果说叱云南已经痛不欲生了,那么如幻已就差不多要死了。 她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不让那破喉咙再漏声了。 “南……南郎,我……有话……说……给你听,好不好……” “你说。”叱云南回答,却和如幻拉开了距离。 当如幻说:“我……爱……你……” 叱云南想也不想得回答,“如幻,本将军也爱你啊!” 他用鼻息掩饰自己抽泣的声音,他居然哭了。 而如幻又说:“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人之将死,纵然曾经是多么柔若无骨,千娇百媚的身躯里,也可能生出另外一个令人发指的妖魔。 是红罗发现了不对劲,“将军小心!” 但是,毫无防备的叱云南,还是被如幻收在腰间的金蛇云丝偷袭成功。 金蛇云丝,其实分两个部分。云丝,如幻已经在对付小蛏子的时候用过了;金蛇,却是叱云南叫如幻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可以用的。 金蛇吐信,就是将云丝集合在金蛇盒子里,使用时,金蛇会瞬间震断所有云丝化为细针射向敌人。 这招一出,世间就没有金蛇云丝了。 只不过,红罗替叱云南挡住了大部分金蛇,唯有有一支击中了叱云南。 之后,叱云南的眼前一热,数道黑影出现,包围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冻结 【一】 叱云南还记得他第一次和女人做那事的时候,只有十四岁,对方居然是他父亲顶喜欢的一个侍妾。 一般来说,对于抢来的女人,叱云南的父亲不过图个一时新鲜罢了。但是这个不一样,叱云南的父亲足足留那女人在自己院中侍寝了大半年,依然兴趣不减,几乎成了专房之宠。 叱云南那时候还小啊,而那侍妾不过长了他三岁,模样清秀,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两个人偶然间站在一处,微妙的情绪在叱云南心中滋生着。有一回,叱云南在外练兵习武归来,一方绣着燕子戏竹的丝帕,就着凉透的井水,敷在了叱云南晒的发红的肩膀上。 平城的夏日很热,叱云南又血气方刚的,他这个样子,哪怕是给父亲看到了又要挨一顿打,他也要打着赤膊,在院子里的紫藤架下摇一摇那藤椅,直到了凉快才回屋。真是少年心性! 其实,叱云府不是用不起冰,只是叱云南的父亲不肯而已。叱云家祖训:玩物丧志,安乐害人。叱云南的父亲他自己在天气最热的时候,也不过多喝一碗放凉的绿豆汤罢了。 后来,叱云南当了家,立马建了一个冰窖,取名叫雪室。雪室,就是那个可怜女人的名字。 叱云南也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他和雪室抱在一起,在扑了井水的地上打滚。雪室的身体比井水还要凉。以至于,当他们彼此都脱光了衣服,肌肤相触的瞬间,叱云南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他想去吻雪室的唇,但是雪室躲开了。雪室说:“只有这个不可以。”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水乳交融的时候,叱云南的身体里生出了火,连呼出的气都带着滚滚热流。但是,雪室的身体依旧那么冷,而且越来越冷。 终于,雪室在叱云南的身下不动了,这把叱云南吓坏了。这件事就这样惊动了叱云南的父亲。叱云南逃不了一顿家法,柳条抽的他快断气了,可他只想救雪室的性命,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惜最后,雪室还是死了。大夫检查出雪室服了毒,并开了解药。也幸亏叱云南发现的及时,雪室中毒时间不长,没有因为中毒致命。 雪室其实是被叱云南的父亲活活打死的。 他先是把叱云南叫到他的房间,当着叱云南的面,逼着雪室和他做了那事。还对着气的眼红耳赤的叱云南说:“小子,你还嫩着呢,比老子差的远了。” 从此以后,叱云南就发誓,他的剑不会拿来杀女人,他的唇也不会去吻一个不爱的女人。 父亲去后的头一年,叱云南就时常来雪室,来看那个女人。即使,那女人被叱云南从后院枯井里挖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具白骨了。他也命人给白骨穿上绫罗绸缎,用尚好的珠宝镶嵌在女人的额头。 终于有一天,叱云南觉得自己很傻。就算他得到雪室了又怎么样,没有鲜活的生命,一具白骨根本不能给他任何慰藉。也弥补不了,他在父亲面前丢失的尊严和本心。 他不爱雪室,他只是痴迷于浑身燥热之时,雪室给予他的透心凉意。而叱云南久久不能忘怀的,是他抱着雪室的身体,冰凉的寒意麻痹了他的神经,使得他忘乎所以,没有了一切感觉,也就没有了所有的烦恼。 时光荏苒,叱云南日渐干练,他的权利越大,需要处理的事务也越多,他也很久不去雪室了。如今的雪室,就是一个普通的冰窖。 叱云南从宫里回来,吩咐手下把军蚁的卵安放在雪室里,准备用极寒的环境来刺激蚁卵提前苏醒。 叱云南则扛着一缸花雕,一边豪饮,一边看着白嫩嫩的新生蚁爬上那具白骨。过后,冰棺里连渣滓也没有剩下。 【二】 之后的一个月里,叱云南便住在雪室,可以说的上是寸步不离。 而这一月里,发生了许多事。 安乐殿爆炸以后,静懿宫因为其地基让军蚁侵蚀太多,变得极不牢靠,居然在那场爆炸里坍塌了。 幸亏影士从崩裂的地下飞出,不顾任何后果得护住了叱云南。而爆炸引发的地震,又让早已被封闭的通向暗道的小路再度开启,叱云南他们便得以逃出生天,之后辗转到了勤政殿里,救下了高阳王。 高阳王伤重到无法动弹,就算是华神功,也说起码要半年的时间才能让他彻底恢复。 但大魏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在了安乐殿里。 且说红罗,她为了救叱云南,中了金蛇云丝,当场丧命,和如幻一同葬身在那永巷的地洞里。 一夜之间,叱云南失去了多年委以重任的庶妹还有唯一心爱的女子,他变得安静了,不再似从前那般气急败坏的杀了办事不利的属下泄愤,也不会毁了书房里名贵的摆设来出气。他只是待在雪室里,不说一句话,连眉间的伤势也不加处理,直到留下一条难看的疤痕。 他就像一条蜕了皮的蛇,缩在角落里,仿佛要开始冬眠了。 他不动作,可有人的行动却迅速而狠辣。 皇太子拓拔余任命宗爱为监国大夫,查出安乐殿的大案乃是东平王为夺皇位,联合皇后一起犯下的,至此东平王与皇后彻底失势。 然而,从北凉赶来勤王的马子隽,一天天逼进平城。他手下的叱云军素来被大魏各界将领所忌讳,又是打着帮助当下实力最强、也是唯一可以登上大位的拓跋余的旗号,一路上遇城破城,甚至有胆小怕事之人主动开启城门,夹道欢迎。 这样下去,就算拓跋余当上了皇帝,也会被叱云南给挟持住,做一个傀儡君主罢了。 拓跋余岂会束手就擒呢! 不久之后,李家二爷李萧衡被召回平城,接替李萧然为吏部尚书,李家表面上再度风光起来。但这个神秘的李二爷,在归来之后却给李府上下蒙上了一层疑人的阴影。李萧衡先是带回来一个来历不明的歌姬并对她极其宠爱。然后温氏莫名其妙得疯了,李常喜小姐在守孝期间得了怪病被遣去了太清观。太清观就是原来的太清宫,自在那场平城大雨中损毁了大部分建筑,又因为随之牵扯出的案子而彻底绝了香火。现在的观主是一个云游的老道,据说医术高超,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道观里时常接济各色人等,不分三教九流。 言归正传,叱云南不管有没有动作,他和拓跋余的一战在所难免。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叱云南不想,他手下准备了十来年的将士也是不肯的。从陷害凉王谋反开始,叱云家的人就没有退路了。 平城外,驻扎的叱云军迟迟没有得到下一步的指令。 马子隽在帐中眼看着计时的沙漏里一点点漏下的流沙,渐渐堆成小山。终于有人进来说,有叱云家的人来见他。 “快请!”马子隽兴奋道。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戎装,跨上木质的帅席,盘腿而坐。 他太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了,持剑在手,握他人生死,比做一个小小的禁军副统领要爽快的多。 来人没有行礼,声音粗犷:“子隽,别来无恙!” 马子隽闻言,不满的情绪随着说话的声音一起表现出来,“大胆,你敢直呼本都督名讳!啊!义兄!怎么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玉笛暗声 【一】 马子隽一路而来,设想过无数种与叱云南重逢的场景,但都不及现在来的意外。叱云南居然不带一兵一卒,穿着一身极普通的骑马装就出现在他眼前。而他自己却一席正装,腰间系着各种绶带,背着一把宝剑配红缨,还在叱云南的面前大摆架子,活像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马子隽尴尬的笑道:“义兄上座!义兄怎么亲自前来,如今平城局势如何?” 叱云南倒没有见怪的意思,他不客气得在那个本就属于的他的位置坐下,对马子隽回道:“多日不见,甚是想念。不知你这都督当的可还快活?” 叱云南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却让马子隽瞬间满头大汗。他本是要在叱云南落座之后,自己也顺道坐在叱云南右手边第一个位置上,但他现在只敢站着答复叱云南:“义兄说笑了!他们都是义兄的手下,叫子隽一声都督,还不是看在义兄的面子上。” 他心里慌,莫不是叱云南已经知道了:他暗自将叱云南写信给他,令他所做的所有的从凉州到平城的沿路布置都传递给了拓跋余的事情么? 叱云南貌似非常满意马子隽的这番作答,他触摸着许久不用的马子隽桌子上的刻着他名字的将令和印鉴,语气轻描淡写:“你知道就好。从现在开始,全军由本将军统帅,你可以休息了!” 马子隽单膝跪下道:“义兄!子隽做错何事?” 他心急又发蒙,叱云南现在将自己卸任到底有何好处?难道,叱云南不是为了在名义上,将勤王之事跟自身撇个干净,才交给自己这样的任务么? 马子隽出发去凉州之前,叱云南就对他讲的很清楚。只要他杀了十五名南宫氏旧部,伪装成魏帝的暗卫所为,凉州兵马都督一职就是他的。然后,他需要鼓动凉州的军士为南宫氏平反,但不可以用叱云南的名义,只能用叱云南的私章和兵符调动军队。事成之后,功,是他马子隽的;赏,是叱云南的将士们的。 而此刻,叱云南任由马子隽跪着,面无表情,语气若一壶凉了的水:“子隽不要误会。本将军只是怕军中事务繁忙,耽误了你去向皇太子殿下投诚的时机。” 马子隽身子一抖,心想着大事不好,他竟给叱云南识破了! 【二】 夜里,清风送爽。 平城连日的细雨绵绵,总算有了停歇的时候。 叱云南坐在平城外的帐中,账外跪了一地从凉州赶来勤王的将士,他却一个也不见。 帐中灯火很亮,叱云南很不适应得用手掩着双目。他摸摸胸口,发现自己常戴的那个面罩,不知道掉在哪里了。他心里气恼,就吹了灯火,以此来告诉账外的人他睡下了。 黑暗里,他终于显出本色。 那一对猎豹一样明亮的眸子,瞳孔竖起,仿佛在警惕着四周随时会发生的入侵。 他戒备,是因为他害怕。他怕,现在有人会忽然闯进来,然后看见他的怪异举止。 他在做什么呢? 他竟像只凶兽一般,四肢撑在座椅上,躬身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他浑身的肌肉都万分紧张,时刻准备着扑向未知的风险。 是的,他根本不是真的叱云南。他是叱云南的替身,蒋郎!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那是因为他每每执行任务之后,都会忘了自己做过什么。这一次,也是一样。他明明记得自己跟红罗约定了要去凉州,可是他人还没到凉州,就不记得任何事情了。 他怎么就到了军营里,而且还是平城的军营?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而他的耳朵在忽然间嗡嗡作响。那熟悉的,折磨了他多年的耳鸣声,如同梦魇一样挥之不去。 他撕咬着自己的皮肉,企图用痛苦盖过耳鸣引起的晕眩。 但是,他忘了,这样根本毫无用处。 耳鸣的声音很像笛声,却不知从何而来。 事实上,这笛声,除了蒋郎自己,没有人能够听见。 【三】 雪室里。 叱云南穿着那身青衣,少有的翩然闲适的样子,他的脸上却是满是愁容。 他在雪室里点上一支白蜡,整个雪室都亮晶晶的,比雕梁画栋的皇宫还要美上几分。 雪室里的一应摆设,都是冰雕的,但是常年不融。若是什么时候看腻了,叱云南大可教工匠们敲了,重新打造。 雪室的正中央,有一把照着圣母峰打造的冰座,坐在上面宛若背靠雄伟的山脉。在气势上,与叱云府正堂上那把循规蹈矩的按着正一品大将军规格制作的交椅,要来的更加庄严肃穆。 其次,在雪室里,还有塞北的“大雕”,翱翔头顶;陌南的“白虎”,张牙舞爪;甚至有,西岳的“巨蟒”,盘踞在叱云南胯下的冰座上…… 这里没有外人,他偏不安然的坐在上面。反而,由着性子,在椅背上随意寻个的地方,两条腿各自搭在扶手上,如同一个飞累了鹰鸟,埋头进了翅膀,梳理自己的羽毛。 他两臂搭在散漫翘起的双膝上,有一支玉笛夹在他其中一手的手指间。 他刚刚吹奏了一曲,不过极其难听,毫无音律可言。可他所吹奏的,本就不是什么曲子,而是差遣影士的暗号。普通的影士,会根据笛声判断出叱云南想要传达的指令。但是,有一个人他听不懂这笛声所含之意,却依然会准确无误的去执行任务。 这个人,就是蒋郎。 蒋郎跟叱云南其实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他只是一个被人遗弃在野外的孩子,由狼群养大,给叱云家捡回来的时候,浑身是毛,跟头小狼没什么两样。他当时还不会说话,照顾他的人只能凭笛声跟他做一些简单的交流。 或许是因为,蒋郎天生对音色有着高于常人的分辨力,叱云家就将他重点培养起来。 他从小服下了含了叱云南发丝的异香丸。这是一种可以让一个人的容貌越长越像另外一个人的易容药。但这种药,必须从小服用。一般人,过了长身体的阶段再服用,就无效了。并且,想要维持药效,必须连续吃一辈子,否则服药之人就会慢慢恢复自己原本的样貌。 蒋郎本是已经在去凉州的路上了,但还没到达就又听到了笛声,他便身不由己的折回平城,等待马子隽的到来。他就像一支风筝,不管飞的再远,主人的线一扯,他就只能任人摆布。 雪室外面,一个披着黑纱斗篷的女人,好奇的问一个路过的奴婢:“这府里怎么又挂起白绫了?南弟不是不给祖母守孝了吗?” “回馨小姐的话,是红姑姑去世了。”奴婢回答。 女人听罢,冷嘲几句,就走进了雪室。 她就是叱云馨儿,她一直不肯称叱云南为兄长,总是一口一个南弟,语带讽刺,也是叱云南最讨厌她的地方。 也就唯有她,敢不顾叱云南的死令,随意走进雪室。她还当自己,是当年那个被叱云南父亲宠爱的无法无天的叱云二小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决战 (1) 【一】 叱云馨儿不耐烦的问道:“说吧,你找我来干什么?” 而事实上,从她一踏进雪室,就准备好以这种态度来面对叱云南了。她总是要表现的比叱云南更加高高在上,才能弥补她多年的不甘。 叱云南起先还是好说话的,“问你一件事,是关于当年景穆太子的谋反案。你当时跟父亲怎么说的,现在给我再说一遍?” 雪室里,寒气缭绕,叱云馨儿冻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只能看见一个男子模糊的映像,和青色的衣角。 老实说,叱云南穿淡色的衣服会显得更年轻些。青衣的他,像个刚出仕的公子哥,倜傥风流,谦和如玉。这更能说明,他平日的装束风格与他年龄不符,的确是太老陈了。 或许是因为叱云南今日衣着的原因,叱云馨儿越发没有把叱云南放在眼里。她裹紧身上的披帛,骄傲的说:“父亲难道没告诉你么?这么久的事情,我哪能记得清楚?” 但是时光不能回头,叱云南永远失去了他的青葱岁月,也就注定了杀伐的一生。 他对叱云馨儿说:“你最好记得清楚一点!” 这,竟是他这一个月以来,暴露出杀气的第一句话。 也就意味着,他要解除他的冬眠状态了。 他一出手,如一道闪电的掠影,转眼间就掐住了叱云馨儿的脖子,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叱云馨儿则用她十个手的手指甲,用力的抠着叱云南的壮腕。她怨毒的瞪着叱云南说:“叱云南,你疯了吗?父亲在天上看着你呢?你敢杀我!” “杀了,又怎么样?”叱云南反问,并且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可怜叱云馨儿那点手劲,只不过像只蚊虫般在叮咬着叱云南,挠的叱云南不痛不痒。 “呵呵!你不会的。我还不了解你么?我们可是一起长大的。你这个人,最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是个英雄,在这世上就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所以啊,你不敢做的事呢,就故意说成是你不想做。其实你,是个很胆小的人!你害怕失败,害怕老去,你最害怕的就是女人!你一出生就害死了你母亲,所以父亲恨你,从来都不爱你。你的姑母疼你,可是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就渐渐的不理你了。李长乐他们,也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亲生的手足,她和李敏锋很少跟你一起玩。我听说,你之前看上了那个朝暮夫人,跟祖母闹的要死不活的。可人家最后呢?还不是进宫了!哦!差点忘了,你那夫人啊,前段日子还来我府上找我家殿下呢!说的好听,是你不要她,其实她啊早就找好了下家。你就是那些女人的一块垫脚石!你明知被利用了,还继续替她们卖命!怎么?是你的小时候,没在你奶娘怀里吃够奶么?” “老子不想再听你说话了!”叱云南打断了叱云馨儿嘶吼道。然后,那只扼住叱云馨儿咽喉的手,轻易的就翻转了,动作那么干练完美,连声音都很清脆。 “咔擦!” 叱云馨儿,就在这个世上没了! 很多年以前,叱云南的庶妹叱云馨儿刚嫁入东平王府,很得宠爱。有一天晚上,馨儿偷听到东平王跟当时还是皇子的拓拔余之间的一段谈话。内容竟是拓拔余向东平王献计要除掉当时的太子。由于计划过于冒险,东平王没有答应。但不久之后,太子真的出了事,以谋反之罪被打入天牢,随后自尽。这件事,到底是东平王后来反悔而为之,还是拓拔余铤而走险的结果,没人知道。 当初叱云南的父亲虽然还在世,但病危在床,叱云家就没有参与此事。时宜变幻,叱云南在蛰伏期间,便开始着手调查此事。居然得出了太子谋反,是拓拔余和东平王他们两个人一同密谋陷害的结果,以及可以证明拓跋余陷害太子的一本账簿尚在宗正府的事实。 整件事,东平王没有直接参与,他不过是给拓拔余提供了便利。但宗正氏是东平王的母族,也是叱云馨儿的夫家。叱云南本来是不打算动他们的。他其实想同叱云馨儿商量,让东平王从中调剂,让宗正府主动交出账簿,还能戴罪立功。 可是,叱云馨儿非要自寻死路,不断的在言辞上侮辱叱云南。他们姐弟不合,虽是难以改变的事实,可叱云南心里还是将叱云馨儿看成是亲人的。 叱云南说过他不杀女人,可是现在杀了又怎么样呢?当他看见如幻被毁了,再也救不回来了,他便不需要再扮演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了。 他从来不吻女人了唇,这是他从雪室的身上学到的。他以为只有相爱的人才可以亲吻。但其实不是的,不爱的人也可以亲吻,只是很冰凉。 他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爱如幻。他爱的,始终是一种掌控感。每当如幻有一点点要脱离他的预期,他就会不安,会愤怒,用各种手段来让她乖乖听话。 他喜欢征服,所以太听话的女人,他又会立马厌弃。 与其说,他爱如幻;倒不如说,他爱的是一种能左右他的心情,能让他在深深的痛楚之中品尝到那一丝丝甜蜜的奇特享受。 他已经很毒了,还偏偏喜欢饮鸩止渴。 真是无可救药! 【二】 安乐殿里,魏帝安然得躺在他的龙塌上。拓跋余掀开围帘,只看了他的父皇一眼,就皱着眉头退了出来。 他回到他现在最常待的御案上,看着在若干书架前自由徘徊的庆阳子,正愁寻不到一个错处。 庆阳子快把大魏的豫灵藏书阁都搬到安乐殿了,没人知道他想干什么。 拓跋余端起茶碟,茗了一口茶水说:“国师可得了什么进展?究竟何时才能让父皇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夺了叱云南的兵权?” 庆阳子随手携了一卷书在手中,作势翻看几页,又放了回去。他总给人这样一副经过了大风大浪,什么也不怕的样子。说难听了,就是倚老卖老。虽然,他也的确比拓跋余老,但他年轻俊郎的模样,又加上这番做作,委实与那闾昭仪同样令拓跋余讨厌。 他说:“殿下莫慌!昭仪娘娘那里的存香,不知怎么的少了一部分,此香又极难制,贫道已经令童子在日夜提炼了。好在,圣上先前已经服下许多,一时半会还不会清醒过来。就算清醒过来,也会依赖此香,为我们所控制。” 拓跋余稳稳的摆好茶碟,沉郁的口气是因为他已经放弃了对庆阳子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发火。他转了话题说道:“本宫怎么能不慌?叱云军已经到了平城门口,马子隽却没有了消息,他该不会给叱云南收买了吧?年纪轻轻就坐上都督的位置,他还记得那杀父之仇么?” “殿下所言极是!可是殿下,您刚开始不也没怎么看好这个马子隽么?只不过,是一颗备用的棋子,谁知道他居然入了叱云南的眼!有如今这样的作用,只能说是殿下您筹谋深厚。” 庆阳子这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安慰拓跋余,反正拓跋余听了是一点也没高兴起来。 拓跋余还是忍不住要给庆阳子小鞋穿。他扬起两边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说:“国师惯会说话。可是本宫所需要的,是能干实事的人!我们的人在勤政殿下面发现了一条通道,直通平城郊外。这条暗道,若是让叱云军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国师可有办法能不动声色的填了它?” 庆阳子以书抵额,故作沉思,然后说:“贫道听说,静懿宫也遭难了,不如就……” “太明显了吧!”拓跋余当即就驳了庆阳子的话。 而庆阳子老谋深算的程度不亚于拓跋余,他立马接道:“殿下想哪里去了?贫道的意思是,不如将二者打通,殿下伏兵其中,来个瓮中捉鳖,措手不及!” 身为半个南宫氏后人,拓跋余当然也知道静懿宫永巷的事情。他这才收了为难庆阳子的心,对庆阳子恭谨的笑笑。在他的心中,对于他和叱云南注定一战的胜算,仿佛又多了几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决战 (2) 【一】 宗正府,值夜护院巡逻的脚步声,还有婢女们行走时腰间佩环互相碰撞发出的响动,以及宗正大人秉烛夜读,在书房踱步的声音…… 书房窗前的影子,如往常一般,在这个时辰来回的晃动。 没人知道,今夜才刚刚开始,又马上要结束。 宗正氏是一个在大魏权贵中相对而言比较安分守己的世家。他们的权势已经足够让他们的族人享受特殊的待遇,说他们是大魏真正富有天下的人也不为过。 有传言,宗正府存钱的库房,串银子的铜线都烂了,以至于银子散了一地。而宗正府的家主,教人称也不称银钱的重量,就命下人随意找个地方安放了。 这样富庶到人人眼红的家族,行事却十分低调。 这么多年,宗正氏只是在背后默默的支持东平王,从来不在明面上与人为敌,更加不曾与平城任何一个世家有过过深的交情。所以,魏帝很放心的把国库的钥匙交给宗正氏掌管。宗正氏的嫡女,也被封为华夫人,后来追封为贵妃。 但是,所谓不争即是争,只要身处权利斗争的漩涡,谁又能独善其身。 叱云南带上蒋郎的面具。 今夜,他只当自己是一把杀人的铁剑。许久不上杀场,他的杀意不减,反而更浓烈了。 半张黑色面罩,却没能挡住他不善的气色,嘴唇发紫,看上去可怖。 原来是几天前,华神功又来找他。 那天,华神功佝偻的身子缩在宽大的衣袍里像是躲猫的老鼠,他说:“将军,只是最后一剂药了。” 他熬的通红的眼睛,眼窝深陷,脸色枯黄,仿佛在制作好解药以后,他的命数就也尽了! 华神功给叱云南的药,叱云南每次都派人盯着他也吃下一半。叱云南可以抗药,但他却是实实在在得在燃烧着生命。金山银山又如何,没有命花也是白费。 当初,他哥哥死得那样惨,他本来是不想报仇的。可是南安王先找到了他,许诺会给他比叱云南给他的更多的钱。 是叱云南太过狠毒了,他才下定决心报仇的。怎么,只有他叱云南心爱的女人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么? 华神功暗自发下毒誓:他一定要让叱云南生不如死! 什么叱云南的血可以拿来当解药的药引,全是华神功编出来的。这些都是南安王安排,只为了在特定的时候方便杀了叱云南,以免叱云南武功太高而得以逃生。 华神功藏着恨意的诡异眼神盯着叱云南,直到叱云南和往常一样吃下了药,在那个总是蒙面的男人进来以后,华神功就退下了。 【二】 和平城之外来的气势汹汹的叱云军不同,叱云南带领的影士们一个个静悄悄的跟随叱云南的脚步,只待叱云南推开宗正府的大门,便像庙堂里千手千眼的陀罗尼一样,各持着趁手的兵器,带着呲目欲裂的面具,随时准备听从号令,大杀四方。 “你是谁呀?”有人问。 真是个愚蠢的问题。 叱云南当然不会回答他了。他屏了呼吸,因为空气有桂花的味道,会让他想起某个约定,还有某个人。 他现在只想把周围的一切都染红,然后拿走他想要的东西——账册! 他抬手,朝着正前方一指,此举即是杀无赦。 而他,连腰间的刀也没有拔出来,他的属下个个来去如风,杀人也是如此。所以,他根本不用操心,就径直去了书房。 而另外一边,在门可罗雀的叱云将军府。 宣旨的中常侍,哦不,现在是监国大夫了!他带着皇太子的旨意,让已经两个月有余不曾上朝的叱云南,准备进宫见驾。 他志得意满的穿着全新的大红朝服,还来不及命人现先进到府内通报。他居然看到了,月色里,黑压压的军队正朝着叱云府挺进。 那匹棕红色的大月国进供的宝马,是叱云南的坐骑没错。 只是,今夜的叱云南,看上去还没有他的马来的精神。 他不再半披头发,不留时兴的小辫子,连耳钉也不戴了。衣服上没有了虎纹提花,花哨的翻领换成了交叠的交襟。他微弯的嘴角瞧着多了细纹,也更加沧桑了。 宗爱带人及时躲藏在街角,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用眼睛偷瞄着盯着叱云南身后层层叠叠的身影,直到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 大魏刚刚经过一场与南宋的大战,没人愿意再内斗。所以叱云南的这支勤王之师,才能一路兵不血刃,让人揪不出错处。 即便,天下人都知道叱云军背后的主人是叱云南,那个名不经传的马子隽只是傀儡统帅。但是,拓跋余如果下令派兵镇压叱云军,就只能让自己的母妃一族永无翻身之日。他的罪妃之子的身份,也的确为天下人所诟病。而他皇太子之位的来历,已经很惹人非议了,不能再多一个六亲不认的罪名,这样只会让民心尽失。他只能等着叱云军真的进城了,有了确实的罪证,才能有出师之名。又或者,先下手为强,夺了叱云南的兵权! “杀!” 一声吼,听得宗爱两脚发抖。 怎么,叱云南带兵入城的第一件事,不是杀进皇宫,竟是杀自己人么? 如果是这样,那叱云南真的太可怕了,必须马上告诉殿下才行。 宗爱心想着,然后飞快的逃回皇宫去。 他是个有远见,会算计的赌徒,他看到了开头,也就猜到了结局。只是赌局已开,容不得他后悔。 【三】 静懿宫的永巷之内。 庆阳子万分不喜欢这里潮湿腐朽的气味。他的外表很年轻,内心可是个老头子,老头子最怕充满死亡气息的东西了。 他羽扇平持,走路也很注意脚下,一本正经的说:“刚刚收到消息,叱云军已经进城了。叱云南在军中的威望,居然已经到了如此无人可拦的地步。你们的动作得再快点!” 拓跋余现在在宫里能用的都是禁军。他高昂的许诺,让禁军们一个个不辞辛劳的埋头苦干。 其中一个闻言跑来,献殷勤一般的对庆阳子汇报:“国师,发现了许多地道,不像是人为的。” 可庆阳子才不感兴趣呢,他问:“哦?里面有什么?” “好像……是……有个女人。”那人支支吾吾的回答。事实上,他这话只是根据几块残留的衣服碎片而判断出来的。 到底是不是女人?有几个女人?他都不清楚。 “不会是那位朝暮夫人吧?”庆阳子忽然想到。 于是,他命人全力挖掘发现女子衣物的地方。 他一直相信那个传言,平城李家有两个二月出生的女孩,她们是羲和望舒的转世之身,其中有一个是大魏千百年来难遇的灾祸。 庆阳子瞧过李未央的生辰八字,发现真正的李未央早已死了。 那么,就剩下李如幻一个了。 如果朝暮夫人,她真的是灾星转世,她绝不会轻易的死去。她还大有用处,至少对于庆阳子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来说,是这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决战 (3) 【一】 宗爱跑回皇宫,直奔安乐殿。因为勤政殿被毁,安乐殿也成了拓跋余唯一可以处理政务,召见外臣的地方。 安乐殿内灯火辉煌,没有一点它的主人准备要安息的样子,但是里面却空无一个侍候的宫人。 宗爱独自跑进去,穿过层层彩云一般收叠起的纱幔,忽然觉得时光很个很公平的东西,它带给你美丽浮华,也会还给你腥风血雨。 “殿下!殿下!叱云南他,杀过来了!”他慌张的喊到。 最后一层纱幔没有被束起,隔着上面鲛人泣珠的暗纹,宗爱看见了一个整装待发的拓跋余。 而拓跋余气魄恢宏的转身,带起轻若浮尘的纱幔两边各自飘起,留出的空隙,正好让拓跋余豁然而出。 “找什么急?本宫等他很久了!” 他这么一说,又抽出手中宝剑。 宝剑锋从磨砺出,他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 他终于要除掉他登上皇位之路上的最大敌人,叱云南。 他目光一撇宗爱,却见宗爱因为惊恐而抖动身子,连说话也不沉稳利索了。 “不,不,不是的。他还没进宫,他好像……屠了将军府!” “什么?”拓跋余瞪大了眼睛,手中的剑也被他暂时收回了鞘中。 叱云府,乃是太祖皇帝亲赐给叱云家的府邸。倒不是说,这座府邸有多么奢华尊贵,而是光凭这份荣耀,就足以让叱云家成为平城中数一数二的贵族。 想大魏开国之初,百业凋敝,民不聊生,连皇宫里一天中不过两顿吃食。 当时,不少官员们办公的场所,都还是从民间征借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圣上依旧下令由南宫氏督造,给叱云家新建府邸。这样的恩宠,不是像叱云南打赢了滑台之战所得的那座新府可以相比的。 多少年来,一代代的叱云家人,厮杀战场,用他们的献血为这座几乎和大魏国龄一般大的府邸,添砖加瓦。他们增加的,并不是府邸的面积或者高度,而是无与伦比的荣耀。 叱云府内,慰灵堂的规制之所以同皇宫里的忠武堂几乎是一样的,就是因为叱云家的世代功勋使得魏帝为其放宽祖制,容许其独树一帜。 叱云南不上朝这些的日子,拓跋余是有多想把他从府里拖出来,就地正法。但是拓拔余不能,因为这座府邸有一项太祖赋予的特权。 那就是,无论后世叱云子孙所犯何罪,除非叱云家人自己走出来,外人皆不可强行进入,包括当今天子。 听到宗爱口中这个消息,拓跋余头一次尝到了心急如焚的滋味。他看不清叱云南的用意了,他甚至怀疑是宗爱骗了他,他狐疑得问:“他这是要破釜沉舟了?他居然敢如此!你看清楚他带的哪些人了吗?是他本人亲自带军的吗?” 宗爱还能不知道拓跋余此刻的心绪么?拓跋余不信任他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了。他也是急得要跳脚,他回答拓跋余:“是他本人呐!他带的,没有一个是我们的人……” 一直以来,拓跋余以为叱云南之所以没有亲自前往凉州带兵攻入平城,是因为叱云南太过在乎叱云家的荣耀和忠君爱国的名分。他放不下叱云南这个身份,也就注定只能做一个低微的臣子。而臣子,无论多么功高震主,最后也只能被主子踩在脚底,随意驱使。 但是,如今的叱云南居然亲手毁了叱云府,也就表示他不再效忠大魏了。他只为自己而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窃国者。那么,拓跋余和叱云南的这一战,就不再是皇位之争,而是天下之争。 说到争天下,拓跋余不认为他可以在马背上赢过叱云南。 他输过一次,他心中有数。 他一咬牙,说道:“不管了!先杀了他再说,华神功的药,应该起作用了。” 【二】 血染红缨枪,泪洒墨战袍。 叱云军的军服都是黑色的,只有少数高级将领才可以穿比较显眼的金色或红色。但是你会发现,叱云南他在出席所有重要场合的时候,都是穿的黑色。 墨黑,就是他人生的写照。 将军府的牌匾被人揭了下来,掉在地上摔成了两节。 自此,叱云府上下五百多口人无一幸免,包括女人! 叱云南,他杀的最多,他是最后一个停的。 他杀的最后一个人,是他早年间跟侍妾生的一个女儿。因为是女孩,他连名字都懒得取,又不想丢去做影士,就一直养在府里,身份介于主子跟下人之间。那名侍妾早就死了,小女孩见到叱云南都是绕着走,从来都没有拿他当过是父亲。 叱云南高举着喝饱了血的剑,走到他杀人如麻,严阵以待的士兵们面前,高喊道:“兄弟们!从今天开始,这世上再也没有叱云将军府,也就再也没有威武大将军!我,叱云南,从此以后,抛弃这个姓氏,改名蒋南。这天下,不是皇上的天下,而是我蒋南的天下!兄弟给我杀!将那大魏皇宫翻天覆地,为我们的父母亲人,重新改命。明日,你们就是这平城的主人!” “好!好!” 欢呼声,响彻夜宵,恰似一挽刀弓月,不破,不杀,不痛快。 【三】 宗正大人身中数刀,却还没没死。 他躺在地上,不断的“哼哼”,像一头被割了喉咙放血的猪。 “怎么样,想好了吗?账簿在哪里?”叱云南坐在宗正大人惯用的书桌上,用案上镇纸给自己的刀打磨。他当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只是他比较懂得通过别的途径来宣泄他的暴躁。比如,杀人;比如,虐杀…… “就在……你的脚下……”宗正大人指着叱云南脚踩的一尊香鼎说。 “哦?你可不要骗我,我可是会回来杀了你的。”叱云南说着,收起他放肆的坐姿,站起身去把那香鼎移位。 叱云府的机关如此多而繁杂,他又怎么会没有注意到这个香鼎的不对劲呢?他只是在观察宗正大人的反应,到底是受不了折磨,想要早点解脱而道出实情,还是在情急之下,为保机密而胡乱瞎说。 果然,他身后的那堵墙打开了,从里面飞出许多箭矢。 这种用烂了的招式,叱云南都不愿意用他的刀去挡。他揪起地上的宗正大人,让宗正大人从一头待宰的猪变成了一个马蜂窝。 然后,他心安理得的进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大魏老姓 【一】 在平城的一些贵族眼中,叱云南已经在谋反了。但是,对于大魏平城之外的很多人来说,叱云南是他们的英雄,甚至是一位不二明主。 先前已经说过,建立大魏的拓拔氏原先不过是一支游离在塞外的游牧部落,之所以可以构建今日盛世,很大程度上是拓跋氏很擅长接纳其他外来的种族。在无数的冲突和矛盾中寻找共同的利益,这是拓拔氏在乱世中称王的重要前提。 可是,当大魏对外扩张的势头减弱,一切归于平静,国家的财富被最大限度的分配完以后,阶级便出现了。 最开始就和拓拔氏并肩作战的人,不一定可以笑到最后。他们或许因为守旧;或许因为损耗,在和新的权贵斗争的时候落于下风;甚至有一些明明强盛一时,却因为帝王的猜度而彻底消失。南宫氏,就是一个很好的代表。 这些人,是大魏曾经的中流砥柱,如今又处境尴尬。他们,被统称为大魏老姓。 从凉州到平城,行军最慢不过一个月,马子隽却用了两个月。 不是他初来乍到,底下人刻意敷衍耽误,而是因为叱云南特地命他绕道而行,将分布在大魏朝各地的老氏族借机纷纷联合起来。 起先,马子隽很不以为然。因为,这些老氏族中很多的家族马子隽都没有听说过。也是了,他们繁盛的时候,马子隽都没有出生呢! 想来,马子隽自幼在平城长大,马氏一族也算得上平城新贵。由马子隽丝毫不将这些大魏老姓放在眼中可以看出,其他的身处权利中心的平城新贵也是如此。只有叱云南,一直主张保持大魏开国之处的祖制,维护这些老氏族的利益。譬如,叱云南自费维持大魏皇宫里的百兽园,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叱云南在老氏族中颇有威望,也就为什么叱云军所到之处,都可以顺利通关,。并非仅仅是民间传闻的,人人都惧怕叱云南。或许,他们有的人,是真的有惧怕叱云南,但在这惧怕的背后,其实是敬畏。 而且法不责众,这些老氏族只是在叱云军经过的时候,没有阻拦叱云军,更加不曾出兵加入叱云军。这令,即便通过马子隽知道了内情的拓跋余,也拿他们束手无策。 这些老氏族加起来,也是一股足以排山倒海的力量,只是缺少一个像叱云南这样的头领罢了。若是叱云南日后反正成功,他们势必会再度成为大魏的掌权者。毕竟位置嘛,拓跋余已经替他们腾出来了。 叱云南何尝不知拓跋余在他身边安插了不少眼线。然而,兵法诡道也!他就是要光明正大的让拓跋余知道他要干什么,甚至将他的实力彻底暴露在拓跋余面前。 他自信可以让拓跋余彻底慌乱起来,然后不顾一切得扫除一切障碍,去争夺皇位,来与自己抗衡。 拓跋余杀的人越多,留给叱云南掌权的空隙就越大,叱云南就可以趁机扶植自己的人上位。 叱云军的金戈铁马,今夜就要踏平大魏皇宫。 【二】 忠武堂里,新上任的吏部尚书李萧衡扯着官服的衣领,似乎很不适应的样子。 暴风雨前的宁静,正如这里的烛火,安然的燃烧,保持着水滴状的光苗。 他看见,他曾经的名字被安放在了众多的牌位里。他只是撇撇嘴,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还带着嘲讽。 “终于,轮到拓跋余来求我的一天了。”他正想着。 身后便传来拓跋余的声音,“老大人。” 李萧衡转过身,只见拓跋余铁甲铮铮,还没开杀呢,就先红了眼。他不由的,又想起了当年拓跋余对他卸磨杀驴的事情。 李萧衡装模作样的对拓跋余行礼,虚伪的谦逊之词在说出口的瞬间心中倍感解气。他说:“殿下这声大人,萧某当不起。萧某离开平城多年,不谙当局政事,恐怕这身官服没几日就要还给殿下了。” 拓跋余上前虚扶了一下李萧衡,说道:“大人莫不是还在责怪当日之事?那一日,本宫也是情非得已。本宫要面对的是叱云南,自然是要小心的。本宫知道,叱云南抢走了老大人最心爱的女儿。只要他死了,老大人的女儿才能回到老大人的身边。” “你还有脸提小影!”此刻,李萧衡宽袖中的老手青筋暴起,但他现在也只在心中暗骂而已。 他沧桑的脸皮上堆起笑容来一点也不和蔼,反而透着一股奸邪的味道。他摊摊手说:“殿下太客气了!如今小女是圣上最宠爱的妃子,老夫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想她回来?” 想来,静懿宫遭到勤政殿牵连而坍塌的事情,被拓跋余掩饰的很好,消息一点都没有透露出去,连李萧衡也浑然不知。 拓跋余心中还是得意的,他虚握一拳刻意放在胸前,一副将一切牢牢在握的样子说道:“老大人恐怕还不知道。册封令爱的圣旨,父皇虽然早已拟好了,但是并没有盖印。她是不是圣上妃子,能不能活着从静懿宫出来,都是本宫说了算。” 拓跋余此言不假。魏帝当初的确动了纳如幻为妃的念头,但绝不是因为喜欢如幻,而是因为忌惮叱云南在大魏的影响力,想要留一个能够挟制叱云南的人质在身边罢了。但他终归老了,有了恻隐之心,迟迟没有下诏而已。 后来,如幻遭了拓跋余的“杀害”,拓跋余又控制了魏帝,刚好发现这份奏章,便死马当活马医了。 “你!”李萧衡恨不能一拳头砸在拓跋余脸上。 拓跋余则轻轻一笑,看上去更欠打了。他知道李萧衡是聪明人,话已至此,也不必再多解释什么。他直言道:“老大人,听说你早年是父皇的御前侍卫教头,因为犯错被逐了出去。本宫相信,御前侍卫的本领没人比您更清楚,也没人比你更能收服他们,教他们为本宫所用了!” 【三】 李萧衡走出忠武堂,登上直面宫墙的角楼。 大魏皇城守卫坚固,想来叱云南要打进来还是需要一些时候的。 李萧衡心道,拓跋余能“不计前嫌”得启用自己,看来事情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关头。 而叱云家到底还是反了。只是可怜了小影!叱云南要是事败了,她能承受得了吗?这丫头自幼心实,在滑台的时候就铁了心要跟着叱云南,她会不会在宫中做傻事? 李萧衡越想越乱,只恨自己一把年纪了,还是没有足够的权利去保护心爱的人。在他看来,这世上没人能配得上他的女儿。而叱云南这个人,首先就被李萧衡除外了。 这一厢,十步之内,角楼之下,庆阳子是来忠武堂找拓跋余的,只是刚好碰到了李萧衡,就随意的招呼一声。 “好久不见了,二弟。” 李萧衡陡然间看见“故人”,“故人”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他整个人恍如回到了过去,仿佛他发白鬓角上的银丝都重新变得墨黑。 “大哥!你怎么还是如此年轻?”他激动的口气像个青壮年。 可庆阳子对于李萧衡这种反应早已是见怪不怪,他悠然从李萧衡身边经过,淡淡的说:“因为你老了。” “是大哥告诉拓跋余,小弟还活着的?”李萧衡对着庆阳子的背影发问。 “难道,你不愿意么?”庆阳子反问着,走进了忠武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同归 (1) 【一】 “国师,此时讨论立储之事是否言之过早?本宫还未登上那个位置呢!”拓跋余就知道庆阳子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大战在睫,似乎每个人都可以向他多讨一杯羹。这是拓跋余眼下最恶心也是最无奈的一件事。谁让他自己经营多年的势力,给他人拔除了。 “殿下若日后还想得到我们闾氏的支持,就必须答应此事。”庆阳子不可置否的说。 而拓跋余,他能不答应么? “好。”他说。 庆阳子一经得逞,立即顺着杆子往上爬,补充说道:“那就请殿下即刻下诏。若是茹妃产下殿下长子,便是日后储君,由闾昭仪娘娘代为抚养!” 拓跋余听罢,泛红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暗。 他心想:闾昭仪这个女人根本毫无母爱,她自己没有孩子,所以看到别人的孩子都是打从心底的厌恶。她会看得上自己的孩子? 很快,他又联系起闾昭仪近来多次召李常茹去寝宫叙话,每每还请上太医给李常茹把平安脉。他事务繁多,不曾料到闾氏竟是很早就对他的这孩子起了心思。 “呵呵,这是自然。”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牙根居然是酸的。 不管如何,他从内心深处希望自己的孩子不会再走一遍他走过的路。那实在是太难了,几乎是一步一个血脚印。 庆阳子可不会在意拓跋余的感受,他得到了想要的,就离开了。 他去时,已经做好了逃出皇宫的准备。 他们闾氏从未真心支持拓跋余,拓跋余只是他们篡权的一颗旗子。而如今,叱云南已经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对付拓跋余。不论,拓跋余的结局是输是赢,闾氏都不能拿自己家族的未来来冒险。 庆阳子最想看到的,就是叱云南和拓跋余同归于尽,然后他们闾氏坐收渔利才是完美! 【二】 闾昭仪的寝宫有个很有意思的名字,成愚殿。 大禹治水,愚公移山,在曾经的世人眼中皆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最后它们都变成了流芳百世的传说。 闾昭仪很喜欢这两个故事,并把它们标榜成自己的行事准则。 从倾城美貌的少女到深谙权谋的后宫妇人,闾昭仪走的是一条漫长的路。跟拓跋余不同,她一路而来,是昂着高贵的头,从来不让自己的发钗歪斜出发髻半分。 什么妖言国师,什么夺位皇子,和她有关系么? 她始终是魏帝最信任的后妃,从来不把手伸到朝堂上,哪怕只是一句不经意的话。 “我要见殿下!我要见殿下!殿下不会不管我的!”成愚殿里,李常茹披头散发的拍着门大喊,娇小的身板让她的孕肚看起来更加明显。 还有三个月,她就要临盆了,却被忽然关在这里,不见天日。 闾昭仪心知兄长一定会带回令自己满意的答复,于是隔着门对李常茹说道:“太子已经下诏将这个孩子交由本宫抚养,所以你给本宫安生待着。你若是不想本宫将你偷走劫缘香的事情告诉太子,就闭嘴!” 而后,李常茹就真的安静了下来。 她没想到她偷走的那一段劫缘香,会坏了拓跋余的大事。虽然,事后庆阳子炼制了不少替补的香料,但是由于时间紧迫都没有很好的效果。听说,还适得其反了!为此,还使得拓跋余勃然大怒。 李常茹总在同一件事情上载跟头,就如她总是把自己困在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身边,越困越紧。 【三】 叱云南二十七岁生日的这一天,也是每年的八月十五,他终于不再需要向任何人俯首称臣,因为他的军队攻入了大魏皇宫。 皇城城墙在他的军蚁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只需几枚火炮就让早已被蛀食的千疮百孔的墙体碎成一块块的,活像平城小巷里贵人们丢给乞丐吃的炊饼渣。 叱云南单枪匹马冲在最面前,后面的军士全然跟不上,更不要说拦着了。纵然守护皇宫的禁军被打得七零八落,有些甚至已经投降了,但是装备最精良的御前侍卫还没出手,叱云南就这样贸然闯进去实在危险。 他策马扬鞭,三尺高的玉阶飞一般的就越了过去。然后,当他马蹄上的铁钉落在安乐殿的门前,殿门刚好打开。 御前侍卫蜂蛹而出,但是却没有像当初叱云南擅自组织禁军拉练的时候将他团团包围。 御前侍卫们呈伞状向着叱云南逼近,但主力依然留在殿内。 有两名侍卫没有拔出武器,而是一前一后的扛着一副担架。担架上的白布,染着一块块散乱的血迹,从白布上凸起的形状看,下面躺着的是一个人。 叱云南,怎么说呢?我们现在还是称他为蒋南吧! 蒋南狐疑得瞧着面前这幅场景,对方似乎和他一样,都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临战的气氛,居然一度比起外面的血流成河,要宁静祥和的多。 玉笛声里没有说过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那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御前侍卫掀开了白布,是一口气全部掀开的那种。他不带一丝尊重的,把一个女人狼狈不堪的尸身展现在爱她的那个男人面前,这是奇耻大辱! 该怎么办呢? 蒋南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渐渐的又浮现出四个字,同归于尽! 【四】 谁会在生日的时候大开杀戒,也就只有叱云南了。 不过,今夜他是影士的首领,蒋爷。 “蒋”同“将”同音,所以他觉得把这个字作为新的姓氏,非常适合自己。 宗正府的暗室,算不上复杂精致,其中的机关布置让叱云南觉得这里是宗正大人造来消遣用的。 不小心踏错一步,就会从两边将人轧成纸片的陷阱,叱云南一眼就识破了。 他从墙上走,拉动暗哨,见到了真正的暗室。 这里,居然和外面的书房布置不无二致,只是堆放的东西要更多一些。 “账簿会被放在哪里呢?”叱云南一时也犯了难。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会后悔刚刚杀了宗正大人。 有人从外面对他说:“蒋爷,外面已经清理干净。刚刚将军那边传来消息,大军已经攻入皇宫!我们是否马上前去汇合?” “我说不急,你说呢?”叱云南隔着面罩,摸着眉角处原本受伤的地方,好像在自言自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同归 (2) 前言 安乐殿跟勤政殿离的本就不远,挖一条从安乐殿通向勤政殿的地道算不上难事。 拓跋余带着大部分御前侍卫从安乐殿逃到了勤政殿的底下,最后悄无声息的出了皇宫。 剩下的御前侍卫包围了蒋南,他能不能支撑到外宫的叱云军打进来还是一个问题。 他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执行一个什么任务。或许,死,就是他这次任务的终结。 【一】 一辆出城的马车,竟无人阻拦。 车内,李萧衡守着魏帝,手中提着一把折刀,时刻警惕着。 魏帝皱巴巴的眼皮痛苦得纠结在一处,最终只打开了一只眼,另外一只还眯着。他看见李萧衡的身影在他眼前摇来晃去的,说道:“是你?你还活着?太子没有杀你吗?” 魏帝让人连着被褥一并裹着带出皇宫。他清醒的时间不多,败庆阳子临时炼制的香料所赐,他的记忆倒退了十几年,甚至以为景穆太子还活着。 李萧衡在很多年前就不对魏帝抱什么幻想了。就如他现在这个名字的主人,也是让魏帝借着外派的名义在暗地里给杀了。他年轻时的遭遇,也差不多是如此。 他此刻只不过是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就耐着性子,权当是哄一个老了糊涂的老翁罢了。他依然是年少时口吻,“陛下。臣与大哥,对陛下忠心耿耿。臣,绝不会先陛下而去。” 这话说的,明明是有些怨气的。魏帝又不是听不懂,他孩子一般的回击道:“你们……你们是狼狈为奸!是你们,害了朕的爱妃素娥!” 李萧衡心中盘算着:就算是宫里的叱云军此刻反应了过来,也追不上他们的脚程了。于是,他放肆自己沉浸在当年的情绪里,居然笑着用折刀刮刮自己和魏帝一样斑白的胡须说:“陛下您怎么忘了?娘娘是陛下自己赐死的,与臣与大哥都没有关系。倒是陛下,您封了臣的女儿做朝暮夫人,臣还未来得及向陛下谢恩。” 魏帝根本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只是因为马车过于颠簸,所以惊醒了而已。他诧异道:“朝暮夫人?她怎么成了你的女儿?难道,庆阳子说的那个预言是真的?你们,真的这么做了?” 魏帝所言,让李萧衡用折刀刮胡的手忽然颤抖了一下。接着,他的下巴破了,流出的血,用手捂着,竟没有止住。 李萧衡沉默了,他看着自己手上沾到的血,忆起如幻还尚在襁褓的时候。那是如幻第一次被抱到他手上,浑身发紫,身上的胎血都没有洗干净。他伸手去探小丫头的鼻息,就沾了一手血污。不过没关系,他的手上那时候是抹了解药的,是救如幻用的。 庆阳子的那个预言和当初绝尘对魏帝所说并无二致。原因就是,绝尘其实是庆阳子在年轻时收过的几个女弟子中的一个。庆阳子为了修道,为了保持他青春的容颜,也走过许多腌臜下流的旁门左道。 这个预言不光庆阳子自己相信,就连李萧然也很相信。李萧然做少年时身子也很弱,便在山中修道,后来居然使得他从娘胎里带来的咳疾,不治而愈。他是俗家弟子,却和庆阳子师出同门,只是交情不深。 他听信了庆阳子的话,在叱云柔的饮食里下毒,希望如幻胎死腹中。他已经有嫡长女了,不需要一个嫡次女。他相信如幻和未央之间,只能活下一个。当时,他是爱着他的七姨娘的,所以希望七姨娘的孩子可以活,连七姨娘孩子的名字也要取的和李家里别的孩子不一样。 有了长乐,再有未央,但是不能有如幻! 李萧衡早一步洞察一切,就买通下毒的仆妇借势将孩子偷了出来。事情才会变成今天这样的境地。 【二】 拓跋余逃出皇宫却没有逃出平城,而是包围了宗正府。他既然能看得出攻入皇宫的叱云南是假的,就能猜到真的叱云南此刻在做什么。 叱云军再怎么所向披靡,在没有统帅的情况下,也不足为惧。如果,拓跋余没有料错的话,华神功给叱云南下的药已经在叱云南的体内发作,所以叱云南这个两个月一直没有出现在人前,而是躲在一个冰窖里用低温压制毒性。 就算叱云南的身边有影士保护,可是面对装备精良的御前侍卫,他们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今夜,叱云南要么落荒而逃;要么全力和他拓跋余一战。而叱云南若是使出全力的话,就会引发他苦苦压制的毒性,使得全身经脉尽断,哪怕侥幸不死,从此也不能再习武。 一辆轻装马车停在了宗正府前面,从里面出来的居然是李未央! 拓跋余怎么会忘了他最喜欢的女人呢?他终于可以实现对李未央的诺言,杀了叱云南!他要让李未央亲眼看见他这么做了,从此以后忘了那个死了的拓拔浚。 李未央一身灰蓝色的宫女服。自从她得知拓拔浚的死讯以后就无心打扮了,转而整日里以泪洗面,瘦的跟当初的如幻差不多。 “拓跋余,你又想干什么?”她刻薄的问道,深陷的眼窝对拓跋余就没一个好眼色。 拓跋余讨好似得,下马牵起李未央因为绝食而无力反抗的手,对着手下说,“开门!” “不必麻烦了!本将军等殿下好久了!”门内,男人的雄音威武不减。 “叱云南?你不去宫里谋反,跑到这里就为了找本宫的把柄,不觉得太可惜了吗?”拓跋余把李未央拉到身后说。 既然都没认出来了,叱云南也就没必要装下去。他的影士为他推开门,他的面罩被他踩在脚下,他的真容展露在所有人面前。 他说话的时候,眉间的伤痕也一起动,“殿下错了。叱云南已经因为勤王而死,站在这里的是蒋南!” 拓跋余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叱云南当着天下人的面,杀进宫勤王了,但是却“死了”。然后,叱云南就用蒋南的名字,光明正大的谋反了。叱云南依然是老氏族里的英雄,拓跋余却会变成一个忠奸不分,杀死勤王之师而放任叛军的昏君。 百姓们是不会相信,叱云南会放弃快要到手的大好河山和丰功伟绩,去做一个无根无基的蒋南的。 果然是毒将军啊! 拓跋余承认自己输得心服口服,可是他还有最后一步棋没有走。 就算不能赢,他起码能同喜欢的女人一起,和叱云南玉石俱焚。 这本是他设想的最糟的结局,可如今他牵着李未央的手,竟觉得这份无奈也是甜蜜的。 他最后沉稳而不失风度的冲叱云南喊到:“原来你是故意的。可你是蒋南又如何?你还是逃不开死的命运,你的千军万马来不及救你!” “杀你,何需千军万马?你不配!”叱云南说话间,杀气全开,如同倾盆大雨当头兜下,朝着拓跋余杀了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 枭雄落幕 【一】 其实,大魏皇室用来控制御前侍卫的手段粗暴又简单,那就是毒。一名合格的御前侍卫每月需按时服下一枚解药,方可保证不毒发身亡。而真正的解药,迄今为止只有一个人握有配方。 这个人就是李萧衡,他得到解药的方法是通过向叱云家出卖关于魏帝早年间在宫中的动向。当然,此举看似两头得利,但也毁了他在朝的所有前程。 叱云家制毒的历史悠久,这大概就是大魏从来没有出过一个姓叱云的御前侍卫的缘由吧! 当拓跋余从庆阳子口中得知那个人还活着的时候,着实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要不是那个人对叱云南没什么好感,没有向叱云南透露关于自己多年暗地里经营的隐秘。不然的话,他早就死上千回万回了。 不过,他还是听从了庆阳子的建议,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帮手,重新将此人收纳到身边使用,并赐给了一个全新的身份,李萧衡。他让李萧衡占了李萧然的位置,也算给背地里捅他一刀的李家一个下马威。剩下的,拓跋余准备等自己日后彻底坐稳了大魏朝堂上的那把龙椅,再行安排。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然而,这些都是闲话了。此时此刻,不要说李萧然了,就连拓拔余自己也无暇去想以后的事情了。 他必须专心应战! “保护好公主!”他一声令下,把李未央留给了身后的御前侍卫,自己提剑飞去,硬生生的接住叱云南的第一击。 和叱云南的武功路数不同,拓跋余习武从来不讲究什么见招拆招,精益求精。他只崇尚一条铁则,那就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如今世人皆知,大魏皇子拓跋余善于隐忍,蛰伏多年,终于一鸣惊人,成为皇太子。但是,没有人真正的知道,拓跋余其实最擅长的不是防守,他最擅长的是进攻。 “啪!”一声脆响升腾而起,伴随着声响,拓跋余手臂上的铠甲都裂了。而对面的敌手,分明是裹着黑袍的血肉之躯罢了,居然毫发无损! 拓跋余不断地抵挡着叱云南强大的攻势,但在力量上比较,他的确不如久经沙场的大将军。索性,他的速度很快,每每与杀招擦肩而过,甚至有几回逼得叱云南回转身姿,只为避其锋芒。 但是,还是不够快啊!这样的速度,根本不能让叱云南使出全力。 拓跋余一咬牙,还是拿出了最后一手准备。 他把从华神功那里得来的,也就是华神功骗得叱云南定期服下的那种毒药,自己也吃了下去。想来,当初在滑台,叱云南中了自己的暗算还能逃出滑台,也是因了此药。只不过,此药对于叱云南起的是反作用,叱云南当时其实是凭着多年内力和心里安慰才支撑下去的。而拓跋余此刻慢慢觉得手腕刚刚被震伤的经脉竟如同有股暖流缓缓过,瞬间痛竟不发,活动自如也。 他鬼使神差的笑了,脸上洋溢着上瘾一样的陶醉。 他的所有感官,在顷刻之间变得比衔蝉【猫的别称】还要灵敏。他的四周围,叱云南的影士和众多的御前侍卫不断拼杀的场面,都放慢了数倍。他能看见,被打得唾沫横飞的侍卫,因为下意识得眨了一下眼皮,而没有来得及躲避影士的飞刀以至于当场丧命;他能听见,在混乱的厮杀声里,混杂着宗正府里满地的尸体上流淌的血液,绕过院中休憩的石凳,滴落到花圃草丛里的声音…… 叱云南看着拓跋余诡异的举动,却也没有心思探究他到底刚刚吃下了什么。他问道:“如幻是你杀的?” 这个问题,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了。但却是叱云南唯一想和拓跋余说的话。 “她自己找死!就凭她和你那种关系,能做正三品的夫人,已经是极限了。你放心,父皇去后,本宫会追封她为贵妃,让她到死都是父皇的女人!尊贵无比!”拓跋余无比讽刺的对叱云南说道。 他明明不是这种呈口舌之快的人,但是药性让人潜在的本性也暴露了出来。只能说明拓跋余平日里所展现出的自信,其实是建立在他步步为营的基础上,而非发自内心。这大概就是,他和叱云南之间最大的区别。 【二】 李未央被保护在战斗的最后面,前方厮杀的惨烈程度不亚于从前在滑台的那场战事。 被禁于宫这段时间,她想了许多事情,尤其是关于的如幻的。 那一天,李未央偷入静懿宫,隔着墙壁似乎找到了如幻,但是很快就被赶来的中常侍给带走,遣去了掖廷里关着。 虽然她来不及想办法救如幻,但是如幻却在最后一刻告诉了李未央一个秘密。 “我发现了拓跋余的秘密,他有幽闭症,不能待着无光的密室里。你要小心,否则他也会杀了你!未央,你一定要小心!” 如幻在李未央不断的呼喊中,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她清醒以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她知道的这件事情告知李未央。 李未央后来回想起来,觉得自己之前因为高阳王多说了几句关于如幻的好话,就对如幻心生妒意而感到羞愧。只是,她也没有机会去救如幻,直到刚刚听到拓跋余和叱云南的对话,她方才得知如幻已经被拓跋余害死了。 不是所有的爱都会有回报。就比如,拓跋余这种一厢情愿,还带着胁迫色彩的爱恋,就更加令人厌恶了。 李未央看着拓跋余和叱云南打得你死我活,即使她不希望看见这两个人之中的任何人活,但如果一定要选的话,她宁可选择害死拓拔浚的拓跋余。 而且,李未央在心里分析着眼前这情况:叱云南已成乱臣贼子,日后树敌不在少数;但是拓跋余就不一样了,今夜不死,他日必不可同日而语。 她看见拓跋余不知道吞下了什么,武功居然一下子增强了数倍一般,速度快的不似常人,一招一式如同疾风过劲草,叱云南也有些应接不暇了。 李未央也略通一些武功,只是后来逃出北凉时受了伤,就不能再动武。她觉得叱云南的武功也不应该仅仅是如此而已,为何总见叱云南的行动中仿佛有所保留的样子? “莫不是中了毒了?” 她才这样想到,只见叱云南果真后退一步,并喷出了一口鲜血。接下来战斗,如同一场一边倒的赌局。叱云南节节败退,他的影士也因为寡不敌众,死伤不少。 最后,只剩下四五人保护着叱云南,往他们身后的宗正府退去。但与此同时,拓跋余的御前侍卫也重新组织阵型,誓要将敌人全部歼灭。 李未央终于不想再做一个旁观者。她突然推开身边保护自己的人,走到拓跋余的身边,对拓跋余说:“在叱云南死之前,我想对他说几句话。” 拓跋余对李未央的任何要求都是求之不得的。他立马答应道:“好,你开心就好。” 【三】 其实,李未央也不知道该对叱云南说些什么。她想用些小动作暗示叱云南,可是又不能做的太明显,毕竟拓跋余就在她的旁边。 她于是从如幻入手,开口就说:“叱云南,你可知如幻生前有句话让我带给你吗?” 她还没适应叱云南的新身份,依旧用老名字称呼他。而叱云南一听如幻二字,不管李未央说的是不是真的,便停驻了后退的步伐问道:“什么话?说出来饶你不死!” 李未央低头一笑,又马上抬头,往叱云南靠近了一步说,“死到临头了,将军还是不忘逞威风。当初你派兵灭我北凉皇室之时,可曾想过自己也会有今天?” 若说见到如幻最后一面的人,是红罗才对!可叱云南心里明明清楚这一点,还是放任李未央在他面前胡说八道,可见他心里并非完全没有注意到李未央的异常。 他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要说叱云南了,连拓跋余也用狐疑的目光盯着李未央。李未央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煎熬的目光,她不得不收回想要再往前一点的脚步,顿声一刻又说:“我想说的是,如果今天你肯束手就擒,不做无谓牺牲的话。或许,你还有机会,为你之前所做的事情忏悔。” 叱云南此刻对李未央的意图,是真的心领神会了!他顺着那话回答:“哈哈哈!忏悔?那是俗人老百姓做的事情。我蒋南乃天之骄子,凭什么忏悔?我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就是天意!李未央,你想劝我归降,真是愚不可及。只要杀了拓跋余,这天下就是我的了!” 面对如此狂妄的叱云南,拓跋余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他好奇的是,他心爱的女人会怎么样用计拿下他的敌人?李未央可不是普通女子,若是能让叱云南在心战上输了,他也就不必拼着性命之忧与叱云南死斗了。 他放松了警惕,用更多的心思欣赏并期待着李未央接下来的表现。 李未央却是真的融入了戏里。与其说她是在替自己的未来铺路,倒不如说她在替如幻质问叱云南:“就算你得到了全天下又怎么样?你说你不再是叱云南,你骗得了天下人,你骗得了你自己吗?你只不过是想证明,你放的下一切,你不会回头看过去。但是,没有人可以逃开过去,你确定你可以忘掉如幻吗?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如幻会死,而你为什么没有去救她……”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叱云南心烦意乱。他中毒已深,这么久以来强行保持着理智和拓跋余对抗,他的精神也有倦怠的时候。他忽然激动的问道:“我去了!是她没有等我!她不听我的,都是因为你!我的如幻,她死的好惨呐!你们都该给她赔葬!” 最后一句说完,他又燃起了浑身的杀气。这令拓跋余戒备起来,想要把李未央拉回来,却不想李未央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离叱云南很近了。 李未央居然自己奔向了叱云南,而叱云南从袖中掏出一支玉笛,并且看似毫无音律的吹奏起来。那些在地上趴着的影士应声全部爬了起来,杀得御前侍卫们措手不及。 李未央跟着叱云南他们退入了宗正府的密室。确切的说是,是李未央自己引着他们进去的。 拓跋余率先带着人追了进去,而当他跨入敞开的密室的瞬间,石门又自己合上了。 一代枭雄,最后居然败在了一个女人的手上。他在黑暗里,闭上了眼睛,明明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却挡在李未央的面前。叱云南的剑只穿过了他的胸膛,而他用最后的力气握住剑身,不让剑再前进一点距离,以免伤到李未央。 属于他拓跋余的时代,就这样落幕了。本来,就算他今晚杀了叱云南,朝政也会落到闾氏的手中。没有权势,他宁可死。只是,他本来是可以继续和那些人斗下去的。但当他看到李未央有危险,便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死前,还不忘对叱云南说:“若想救活李如幻,未央不能死!” 庆阳子在离开忠武堂的时候,告诉了拓跋余他在静懿宫的永巷里找到了如幻。 置之死地而后生,如幻才是用来对付叱云南最好的武器,前提是要李未央的性命为祭奠才行。 拓跋余怎么可能答应这样的事情呢?他宁可冒险和叱云南一战,哪怕是面对叱云南那些隐秘而强大的影士。 “你说什么?给我再说一遍!”叱云南含着一口鲜血大喊着,把拓跋余从李未央的身上扒开。因为不敢置信拓跋余说的能让如幻活过来的话,他心血一涌,加剧了毒发! 而拓跋余,已经死了。 【四】 历史永远不会因为死亡而终结,它只会不断重复着悲剧上演。 过了一夜,盛极一时的叱云家覆灭了。叱云南的勤王之师,因为主帅之死,退守平城以外。从全国各地涌来的大魏老姓,聚集在毫无防守的皇宫,要向皇太子讨一个说法。平城剩下的贵族因为惧怕老氏族们从驻地带来的私兵,没有一个敢出来说句话。 当此乱局,有个人带着魏帝重新登上朝堂,然后关于之前魏帝其实是被人下药的流言不胫而走。可不管事实究竟如何,魏帝都是不会承认这件事的。因为一旦承认,往后还有谁会相信皇帝说的话。 大魏老姓们从他们之中推选出一位联盟宗主,姓蒋,名南。此人,不但更深得这些老氏族的支持,还收复了在平城之外蠢蠢欲动的叱云大军。魏帝授予其大魏兵马大司马的职位,官居一品。接下来,魏帝又将朝堂上空缺的官职,分配给聚集在平城的老氏族们,终于平息了老氏族们的愤怒。 而后,似乎为了取得平衡一般,闾氏一族被大规模重用。闾昭仪被册封为贵妃,庆阳子除了是国师,还另外赐予了一座别宫。 但拓跋余,他却“病了”。被封锁的东宫,其实空无一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章 蒋南,蒋南 【一】 相比于护国司马这个虚衔,大司马一位,一般只有在国家内忧外患,急需将兵力集中到一个人手上的时候才会设立的官职。大司马权盖兵马司,调兵遣将可以不通过魏帝的首肯,也就是说大司马在很大程度上被允许先斩后奏。 一个武将,坐到这个位置,在意义上已经超越了封王,简直是可以自己称王了。 只是这样的事情,叱云南做不得,蒋南却可以。 关于这个蒋南的来历,平城里的流言可多了,就是没有一桩是靠谱的。还有一种神乎其神的说法,相信的人倒是很多。 他们说,蒋南是叱云南的冤魂所化,是这一世在人间历练的上古邪神刑天。叱云南让人从安乐殿前抬回来的时候,是没了脑袋的。不正和被黄帝用昆吾剑斩去头颅的刑天一样么? 至于后来为什么又和蒋南联系在一起?一来,是两者的名字刚好重了;二来,是蒋南从不在人多的地方露面,神秘的很。 而老百姓往往愚昧无知,他们只看到皇宫的城墙都塌了,从外面可以看到残损的宫楼阙宇,便以为大魏完了。很多人起了逃离平城的念头,但都被城外的大军挡了回来。 很快,城里剩下的贵族终于醒悟过来,于是纷纷投向闾氏一族,以闾氏马首是瞻。闾氏虽然根基深厚,也是老氏族里的一支,但是闾氏跟大魏后进的新贵一直把关系处理的非常好,时有联姻,故而闾氏在内里是新贵的一派。南宫遗乱一出,他们就彻底撕下了老姓的外衣,成为了唯一能和蒋南抗衡的一股力量。 大魏皇陵。 蒋南又吐了一口鲜血,他恼火得用白布抹了嘴,把沾了血的布狠狠掷在地上。 “废物!都给我杀了!” 大司马一声令下,谁敢不从? 于是,在地上跪着的几个太医连求饶都来不及,就给蒋南的两位心腹解决了。 华神功自己毒发死了,蒋南也拿他没办法。奈何,华神功之前给蒋南开的那个排毒的法子,居然对现在的蒋南无效了。就连太医们也说了,蒋南服毒实在过多,已经伤了肌理,又极晚就医,除非一辈子不动武,不然的话,迟早经脉尽断,吐血身亡。 蒋南怎么肯呢?他已经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到手的天下,让后来的闾氏占去吗? 若不是他中毒太深,闾氏早就被他一口气端了。只是事到如今,闾氏已经站稳脚跟,就不好轻易的去动。 为了将他中毒之事保密,他自己也只能暂时屈身在这郊外的皇陵之中,美其名曰驻守皇城。 他又何尝不知华神功是拓跋余的人,他只是抱着侥幸,希望可以救如幻一条性命,才放任毒药反噬自己的身体。哪怕他后来亲眼看见如幻“死了”,他还是继续服药。 他真是疯了! 【二】 皇陵中的一处石室里。 马子隽给捆在邢架上,面色还是温润如玉。他的一席白衣给束缚他的绳子勒出一道道污痕,反倒衬出了他少年郎的丰神身姿。他被“叱云南”下令关起来以后,没有受什么苦,更加没有经过任何的审讯。他反而比“叱云南”还要早的来到这大魏皇陵。如今的他,闭着眼睛就能想象到老鼠们是怎样在夜里通过排水的甬道觅食以及白日里成群厮闹的场景。 今天,他能做的事情依旧只有闭目养神,却听到了一阵不一样的声音。那是人的脚步声,不是送饭的那个人,而是他很想见到的“叱云南”! “叱云南”换了一身衣服,是他的新朝服,朱红色的,艳的要滴血。后摆很长,缀满了玉珏金珠,袖口镶嵌了名贵的宝石。长长的绶带都绕上了肩坎,还是落到了齐膝的位置。 他装扮的这样正式,不是为了上朝,而仅仅是为了见马子隽。 马子隽抬眼看见他,虽然口中酸涩,可还是说出了羡仰的话来,“义兄这一身好风光,子隽与你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殊不知,“叱云南”是刻意这么做的。他了解像马子隽这样的人,严刑拷打是不能使马子隽屈服的。唯有用权利诱惑马子隽,马子隽才会有所松懈。 “你不想要吗?”他刻意的问。 “马子隽只不过是一个阶下之囚,不敢奢望什么。”马子隽自个瞅了瞅周身的束缚,自嘲道。 可是“叱云南”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他继续问道:“难道你不想为父报仇了吗?” 其实,在马子隽心里,报仇并不是顶要紧的事情。他本就是一个为了私自从军,可以轻易与父亲断绝来往的人。并且在他的父亲死后,他还可以心安理得借着那点哀荣,当上禁军副统领。杀父之仇在他的眼里,只是粉饰野心的一点门面罢了。 这不,那张年轻英俊的脸,薄唇轻启,比女人还漂亮。他轻巧的回答:“子隽听说叱云南大将军已经不在人世,何来报仇一说?” 果然,这个答案令“叱云南”十分的满意,“叱云南”怎么会看错人呢? 他一边亲自解开了马子隽身上的绳索,一边说:“子隽果然识时务!看来,我又可以交给你新的任务了!” “子隽听从义兄差遣。”马子隽暂且将少年心气一压,老老实实得跪倒在“叱云南”面前。 他是真的有几分叱云南年轻时候的架势。 马子隽在平城之外被临时卸任关押的那夜,有很多来自凉州的将领为了他,伏在帐外向“叱云南”求情。这也是“叱云南”一直没有杀他的原因。 【三】 庆阳子推脱了魏帝为他新建一座别宫的圣意。魏帝就转而下令,将原先的太清宫重建给庆阳子修行用,自己也准备搬去。 只不过,太清宫终归是前朝的遗址,若是按一座道宫的规格来建,既委屈了皇帝,寓意也不太好。于是,庆阳子又上奏魏帝,将太清宫改为红台宫,其规模大了太清宫十来倍,引历祥山上之水,遍值红台花,既清雅又华贵。 红台即是荷花的一种,却是荷花之王,花红重瓣,花大而艳丽,花开呈莲蓬伞状。远远望去,荷叶层层叠叠,荷花亭亭玉植,若瑶台仙子纷至沓来。 宫室之中,一切从简,又是就地取材,建造的速度也是奇快的。估计只需月余,便可入主。 这样一来,红台宫就成为了一座临时行宫,在皇宫没有修缮完成之前,保护魏帝的御前侍卫就守候在红台宫外。然而,没有多少人知道这里的地下宫殿已经先行住下了一位“主人”。 地宫之中,暗流涌动。 有人,用清水濯足,水中尽是黑色化脓的稠汁。 “娘娘,您的伤还没好,不能沾水的。”有个声音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而回答的声音明显是个女人,“没事儿,我不怕疼。” 那人还是不遗余力的劝说:“娘娘您这是何苦?国师说了,都会好的。” 女人,从能罩住全身的白纱围帽里伸出一只满是疮痍的手,揉揉喉咙,发出了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声音。那声音,活生生就是一个老太婆。 “吃得苦,方能活。人会好,却心会老。越是老,越怕孤独。你说,谁会陪我到最后?” 这一问,没有得到答复。 地宫中,女人继续用赤足扑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 养虎为患(1) 【一】 才不过月余功夫,百姓们似乎已经适应了由军阀统治的平城。 大魏上下,大大小小的奏章文书均由蒋南大司马的审阅过后,拣“重要的”才给魏帝过目。 而实际上,大魏的皇权早已被蒋南和闾氏架空的,只剩下一个虚无的皇位。所谓的“给魏帝过目”,不过是蒋南把他手头余下的生杀予夺之权丢给闾氏去裁定,以此来换取两者间短暂的平衡。 拓跋余在这个月“病逝”了,原因是李常茹居然早产了。索性,她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很快就被立为储君。 从表面上看,闾氏守护了大魏唯一的正统血脉,要比堂而皇之窃取大魏政权的蒋南要来的光明正大一些。只不过,这其中的是非曲直,还是那位蛰居在红台宫的魏帝心中最为清楚。 入秋时节,红台宫里没有红台,就潦草的搬了几盆时兴的菊花做点缀。 宫里,编钟敲响的古曲,唱的是太极两仪从何而起。又焚起香烟袅袅,冥冥之中,少了几分虔诚祷告,却还能闻得一丝一丝的叹息。 那是,垂暮的魏帝在酒后呓语。 他本来也不是很老,但经历一番折腾,又没了劫缘香的支撑,身体里时不时见感觉到有突发的肿块,咯得自己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他踢翻了香炉,张口产生的气流带着唾沫星子把两鬓的银色发丝粘在了一起。 他嚷嚷着:“这都是什么?朕不要这个,朕要安神香!” 魏帝还不知劫缘香为何物,他只晓得他如今是一日也离不得那装在小盒子里的紫金粉末。 新来的大监看见魏帝这样也是可怜,他把香炉扶正,对魏帝说:“陛下,国师说了,这香难制,请陛下再忍忍。” 忍?他忍的还不够多吗?连朝政都完全被旁人左右。这都是因为,最信任的后妃,还有曾经最欣赏的臣子,一齐背叛了他。 一想到此处,他便怒火中烧,恨不能毁了一切。他喊到:“滚!都给朕滚!” “是。”大监也无可奈何。 可,魏帝又忽然说:“回来!” 这一声回唤,恰逢窗外日薄西山,惨淡的日光照着空气中扬起的香炉灰烬,令人有种世态薄凉的异样感觉。 “陛下有何吩咐?”大监只能顾垂首待命。 魏帝像是清醒了一般,问道:“国师人呢?他最近在忙什么?” “回陛下,国师在闭关。”大监也是老实回答。 魏帝笑了,一脚踩在地上的灰烬上,赃了鞋袜。 “呵呵!他不是法力无边,亘古不老吗?还需要闭关?可笑!可笑至极!” 大监跟着陪笑,不敢置喙什么。 【二】 红台宫到底不比皇宫,在这里,连芝麻落地这样的小事,也能在顷刻间传遍每个角落。 有人说,正在闭关的国师庆阳子和前段时间失踪的太清宫老道长得一模一样,或许根本就是同一个人。而谣言总是越传越玄乎,不禁让人产生臆想:庆阳子根本没有什么法力,只是一个会返老还童的老妖怪罢了。 只不过,这种说法还没传出宫去,说话的人就被秘密的处决了。正当北方的柔然前来和亲之际,谁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个什么茬子。 皇宫里,闾贵妃代表被幽禁的皇后坐镇后宫,她又抚养着新封的小太子,已经位同副后。然而,闾氏依然是后宫最完美的表率,总是将大小的朝政交由大臣们处理,她最多只是旁听罢了。 但是柔然人既然要来和亲,闾贵妃就难免要被问及大魏宗室里谁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她头一回金口玉言,便提及了先皇贵妃高氏所出的上谷公主拓拔迪,居然没有得到任何的异议。 皇贵妃同皇后一样,是超越所有内命妇阶品的位置,相当于第二皇后。大魏的妃子死后追封,大多到皇贵妃为止。这是一份大魏历朝以来没有活人享受过的尊荣。柔然此次是为他们的老可汗求亲,他们还带来了可汗的嫡女安乐公主作为与大魏换亲的对象。而上谷公主是大魏最尊重的公主,自然是不二人选。 值得说道的是,护送安乐公主前来的柔然皇子元烈,居然是李府曾经的三房养子李敏德。这让一度沉寂的李府,又一次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到底是百年氏族,李府还没有那么容易败落。新任的吏部尚书李萧衡就经常出入红台宫,仿佛很受魏帝器重的样子。 然而,他总是一身平常的灰锻衣服,从红台宫侧门入,见的人却并不是魏帝。 红台宫的地下宫殿,没有人比李萧衡更熟悉了。 他带了些简单饭食,七弯八拐,来看这地宫现在的主人。 地宫如今十室九空,有一处的叫临渊府的地方,在地宫里还算布置得当,保存完整。 他每次来都只把饭菜搁置在石头做的方几上,背过身在一旁的石凳上坐着,自顾自得讲着平城里最新发生的事情。 他知道的可不少,小到红台宫里的秘闻,大到关于柔然和亲使者原来是一个私生子的谣传,桩桩件件,条理清楚,一点也不含糊。 他什么都说,就是不说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也不说自己也中了毒。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这个老男人这样关怀备至的,除了他的心头爱,就不会有其他人了。 李如幻从临渊府里走出来,浑身上下依旧罩的严严实实的。若不是这里湿冷的环境,她身上的千疮百孔可有的疼。 临渊府位处地宫的最底下,半个地基都直接浸没在地下河中。遇到涨潮的时候,外来的人还只能撑着小舟进来。 父女二人此刻在石拓的临渊府府门碑文前相遇,一卧一立,颇有隐世之感。 其实,这里是地宫的冷宫。 “我不要听这些。”李如幻说。 李萧衡听罢,停下自己原先在说的闲言,很有耐心的回问:“那你想听什么?爹都给你讲。” “南郎,他在干什么?”李如幻迫不及待的说道。 结果,本来还算祥和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李萧衡笔直的坐起,强臂一挽若突袭的獐子,扯掉了李如幻从头盖到脚的斗笠。 然后,洁白的纱掉落,继而显露出女人曼妙的身姿。但是,任谁看了一眼这女子的容貌,都会侧目而视,因为她一点也不美丽。 她的整个脸,乃至脖子以下的皮肤都是肉色的。平城菜市上,摆了两天的猪肉是什么颜色,她的脸色就是什么颜色。 且不说那些散乱发布的黑孔,光是她护着脸袋的那双手,就足够让人把她当做怪物了。 那双手上,死皮一层盖着一层。在没有完全脱落之前,若是尝试着去揭下它们,就会疼的好似绣花的针挑破了纤细的手指 可怜李如幻的身体如同一颗纤纤弱草,轻轻一碰便跌倒在地上,白色的衣袖浸在水里,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临渊府里没有一面镜子,此刻她照着水面,窥见了自己的样子。 “罢了,不忍看了!” 李如幻闭上了眼,耳边却响起李萧衡毫不避讳的话语,“你还想着他!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就算你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可怜你!小影,爹陪着你不好吗?” 最后的祈求,李如幻一点也没有感动。 她自被人救回来以后,她的脑海里始终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去叱云南,和他永远在一起! 她颤抖身子,声音又变得苍老粗糙:“不好!一点都不好!我不是王疏影,不是你的女儿!你能不能不要再管我?我只要南郎一个人陪,他不来,我就去找他。” 李萧衡也拿李如幻没办法,他气愤的指着自己来的方向说:“你尽管去,别怪我没提醒你。他早已不是叱云南了。他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听说柔然的安乐公主也有意下嫁给他。你去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李如幻重新拾起斗笠给自己罩上。重活一次,她的脑子一片混沌,已经完全听不见别人的任何话了。她喃喃的说:“安乐……柔然的蠕蠕而已!” 她的语气是那么的不屑,又带着些许哀伤,仿佛在唾弃着自己的那副残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 养虎为患(2) 【一】 皇宫在城墙还在抓紧修建,进度慢的可以。 这一次的修建直接由原来的叱云军负责,因为大司马要求新城墙得按照边疆城防的要求筑造,所以这过程之中就需要格外的谨慎小心。 还没开工的时候,军队就先在城墙外围挖了一条护城河。河内岸炮台林立,威严又霸气,倒是符合大魏建国之初,四处扩张,一统八方的气魄。 直到柔然使者到来的时候,城墙的修建才刚刚落成。彼时,距离皇城被攻陷那日,已经过三月了。 而平城天气越来越冷,冷不丁到了秋老虎出没的时候,闷热的最后折腾了几日,等到冬雨落下,反教人猝不及防。 仿佛就是在那一日,涟阳高照,安乐公主单骑而行跑在了和亲队伍的前面,正撞上即将出城的大司马亲卫军。 公主粉衣娇俏,五官深邃,头上的水晶冠亮莹莹的,煞是好看。 她勒马扬鞭,可不是因为怕了这么一大队人马。 她用手指着被黑布蒙着的马车嘲讽道:“大魏的男人怎么也坐轿子?快些让开,省的本公主的马儿惊了你的心肝!” 安乐早就将她的未来夫君,也就是大魏那位忽然神秘出现的大司马,打听了一个清楚。她又怎么会不认识蒋南的军旗呢!这番言语,分明是故意的。 只听她话音一落,哄笑之声遍及四野。原是,落在安乐后面的柔然使臣赶了上来,他们自然是要给本国的公主撑场面的。 可是,对面的军队非但没有一个人出来呛声,反而秩序井然的,从后面的正中央散开队形。届时,所有人分道而立,像是在给什么人让路。这帮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的军队。 “公主误会,里面坐的不是男人!”一个男人的话音从对面军队的后面,伴着缓慢的马蹄声一齐响起。 “他竟也认得我!” 安乐公主心中一阵紧张,但面上还是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 就这么一会功夫,她已经仔细打量了从对方军队里策马而出的人。 那人,就是蒋南。星眉剑目,却一脸的白净,不笑的样子倒是比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良善些。 唯独眉角的一抹伤痕,让眼角的细纹显得更加沧桑。若说蒋南年少老态还是夸张了,可到底不如十七八的小伙子第一眼望去要来的讨人喜欢。 蒋南给人的感觉,是威严可敬的。 而那身朱红的朝服,也没能掩盖住蒋南伟岸的胸膛。他习惯站着骑马,偶尔像这样溜马,也是腰杆挺的笔直,雄姿勃发。 这样气质,不仅不输柔然的勇士,而且更胜一筹。 安乐竟一瞬间生出了一股错觉,蒋南是来迎亲的。 她强忍下心中羞怯,说道:“哦?那打开看看!” 蒋南看了一眼马车,淡淡的回答:“只怕会惊了公主的心肝。” “好啊!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安乐听出了蒋南话里狡黠的挑衅,她气急败坏的喊到:“真是笑话!本公主,非要看!” 说着,她甩起手中的鞭子,一个弯勾,将黑布撩起。 而蒋南什么也没说,任由安乐胡闹。 那车里装的还真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只成年的老虎。 就是原来护国司马叱云南大将军的爱宠——烁儿。 烁儿凶猛无比,它原是在午憩的,乍一见光,一对吊睛忽闪,管他来者是谁,先扑食了再说。 烁儿张开血盆大口,腥气翻涌,利爪缠住安乐的马鞭,虎口一合,真是力大无穷!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烁儿把安乐生生的从马鞍上,连拖带拽得拉到了它面前。 关键时刻,蒋南眼疾手快,一剑砍断了安乐手中的马鞭,并及时将安乐擒到了自己马背上。 从柔然来的使者个个惊魂未定,赶紧将公主簇拥起来,或安抚,或检查身体,唯恐再出了什么意外。 蒋南则下马,亲自将掉落的黑布大手一挥的罩上马车。他轻轻敲击着马车的车轴,又回头望了一眼差点就缺胳膊断腿的公主。 但这只是下意识的动作罢了,蒋南的心中没什么波澜。 【二】 和亲的队伍没有再和大司马的卫队有什么交集,在元烈王子赶到以后,一行人就浩浩荡荡的进城了。 “安乐,到了大魏你可要收敛你这性子。大魏不是柔然……”元烈王子看着自己脸色阴沉的表妹,忍不住开口道。 安乐在蒋南面前出了糗,心情大大的不好,又在进城的路上听平城的人称她为蠕蠕,顿时公主脾气大发。于是,安乐理也不理元烈,丢下元烈就先走了。 元烈看着远去的这个妹妹,又想到临行前父汗交代的任务,心中正不知如何抉择,一旁的焦统领似乎已经替他做好了决定, 焦统领似是而非的说到:“王子,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去驿馆,商量明日进宫事宜。” 元烈不满的皱眉,秀气的五官哪怕是生气也是好看的。 都说他长的比一般的女子还要好看,其实他只是长得比普通男子慢一些罢了。他的容貌细看之下,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凑在一起就让人觉得十分舒服亲切,一点也没有王子的架子。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又加上元烈本身也是一个比较安静的男子,他的手下总觉得他缺乏身为王者应当具有的杀伐决断的品质,每每擅自行事,先斩后奏。 “走吧!”元烈无奈的说。 这一边,安乐先到了驿馆,不过还是晚了一些。 而迎接他们的礼官早就伸长了脖子在驿馆等着了,只待安乐公主一到,立刻吹吹打打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帖帖的。 安乐公主素来喜欢热闹,这样一捣鼓于她十分的受用。 她很快沐浴更衣,在属于她的房间里睡下。 殊不知,礼官完成了任务,暗自偷笑着,将原先要给柔然人的礼遇优待私下扣留了一半。 礼官心道,早知道柔然人是这般好糊弄的,他们就不必战战兢兢等了半日了。 又过了半响,元烈王子也到了驿馆。可驿馆里冷冷清清的,只留下几个年纪大了的宫女内侍伺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 养虎为患(3) 【一】 安乐在房中睡得迷糊,恍然觉得额间一凉,又闻见一股清香。之后,她两边的耳廓直到脖颈处的经脉便都舒畅了。 她也是习武之人,旋即就绷紧了身子,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只见,她的床头竟不知在何时站了一名布衣荆钗的蒙面妇人。 她问道:“你是谁?” 那妇人声音粗陋,“回禀公主,奴婢莲娘,是这驿馆的下人。” 安乐公主仔细瞧着妇人,妇人中等身量,素色的木莲花齐胸襦裙穿在妇人的身上把能遮掩的曲线都遮掩住了。而宽宽大大的衣袖中,隐约露出的如同瘦柴的手臂,的确像个常年吃苦耐劳的下人。 “只是这样的人,怎么会进来给自己推拿呢?” 安乐疑心乍起,又问:“宫里来的人呢?” 莲娘福身回答:“他们都回去了。” 安乐公主此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怠慢了,正当她准备让莲娘也“回去”的时候,元烈王子刚刚到了安乐公主的房门口。 他们兄妹二人也算感情深厚,元烈没什么顾及的便直接推门而入。 一面走,一面埋怨:“这礼官实在太过分了!我们才到,他们居然没人了……你是谁?” 元烈当然看见了在安乐身边杵着的莲娘,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安乐瞥见元烈的脸色,于是解释说:“她是这里的下人。” “见过王子。”莲娘尴尬的行礼。 从刚才到现在,莲娘的确表现得像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下人。可安乐公主看不出来的事情,并不代表元烈也看不出。 元烈居然走近莲娘,低头端详着她问:“你怎么知道我是王子?” 莲娘心机一动,目光避开元烈,便开口说:“奴婢见王子仪表不凡……” 她还没说完,元烈王子厉声喊到,“胡说!” 这样的转变,让安乐为之一怔。 “不就一个人下人嘛?人手不够的时候,进来伺候也不是怪事。王兄为何如此疾言厉色?” 话虽这样说,可是安乐公主还是在关键处想通了。即便是驿馆的下人,也不能似这妇人一般蒙面示人,还没穿统一的杂役装束。驿馆也是大魏对外的脸面,这个妇人完全不符合一个下人的基本要求。 妇人似是看出了这一点,她缓缓揭下面纱,露出真容。而元烈王子,他只看了一眼就转了过去。 那是一张怎么样的脸啊!如同用不同颜色的碎布拼凑成的土娃娃,怪诞又诡异。针脚爬满了整张脸,五官歪歪扭扭的,一点也不对称。 “这样的女人,不会是我认识的李如幻。” 元烈王子这样想,可他不知道,这样的李如幻已经比三个月之前的李如幻好上许多了。 “奴家是宫里另外雇来的,虽然在这驿馆服侍,可因为这容貌,平日里不敢出来见人。今日蒙昧来服侍公主,实在是底下抽不出人手了。奴家这就退下。”莲娘最后说道,然后就默默的走了。 元烈去了疑心,也就不做他想。只是安乐却回味着妇人方才为她推拿的手法和那股宜人的清香,陷入了一个迷乱的思绪中。 【二】 回到临渊府,李如幻再也忍受不了那粗布衣服来回得摩擦着她新生的肌肤而引起的那种感觉,真是奇痒无比。 她急急喊道:“小蛏子,快拿套衣服来!” 然后,她步入由四扇褪了色的漆木屏风隔成的小夹间里面宽衣解带。 有人,闻声递来了一件叠好的雪衣。 临渊府里湿冷的空气让李如幻抱紧了赤裸的身子,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接那衣裳。她不满的说:“怎么又是白色?” 一个声音回答她,却不是小蛏子。 “忍忍吧!等身上都长好了,你想穿什么都行。” 这声音听着很年轻,很儒雅。虽然它是属于一个男人的,但是言语间毫无猥亵之感。竟不由得让人觉得,那发声者与李如幻不是隔着一扇屏风,而是对着一面密不透风的白墙。 李如幻委屈的撅嘴,若不是脸上分布着纵横交错的伤疤,该是很好看的。 她问:“那要等到何时?安乐公主都已经来到大魏了!” 她这样的话要是让李萧衡知道,估计李萧衡会气的跳脚。所以,她今日乔装去了驿馆,甚至连礼官提前离去的事情,都是那声音的主人国师庆阳子一手安排的。 庆阳子安慰李如幻说:“别急!你想要的,最后都会属于你。” 而庆阳子的话是好话,听着也比李萧衡更像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但是,这人世间哪有这般好的事情? 李如幻一面穿衣,一面疑问:“那你呢?你想要什么?又为何费那么大劲帮我?” 庆阳子的回答恍若这临渊府中时常闪过的粼粼波光,随着潮起潮落在日落时渐渐消失。 “我想要的,我自己会去创造。你只需,替我把旧的毁掉!” 然后,临渊府里只剩下李如幻一个人。 她触摸着已经归于平坦的小腹,仿佛那块肉不曾存在过。庆阳子告诉她,那块肉不是什么孩子,只是一个石胎。可是她当亲眼看到那个从她腹中取出的石胎,分明是长着浓密的毛发和顺滑的皮肤的! 庆阳子用上千种补药养着那石胎,从石胎上取下完整的皮肉给李如幻安上。这过程痛苦又恶心,就像拼凑一个破损的泥人。 无论是谁经历了这个过程,都不可能变回一个正常人。所以说李如幻是从地狱爬回来的,靠着脑中那挥之不去的执念活下去的女人。 她是不是李如幻已经不重要了,她更像为虎所伤而化成的怅。 她会是大魏的祸患吗? 今夜过后,才能知晓。 【三】 另外一边,大司马蒋南日常玩乐的口味真是越来越重了。 墓穴里,李未央给人吊着,身上抹了不少新鲜的肉泥。一头成年的老虎正津津有味的舔舐着她身上的美味,而李未央强忍着恐惧,冷汗直流。 “你说说看,如幻最后对你说了什么?还有,你真的亲眼看到她死了吗?”蒋南开始问话的时候还有很有耐心的。 他的套路向来如此,就是先礼后兵。 之前,他真的有好生的招待过李未央,企图从李未央的嘴巴里听到些有用的情报。 奈何,即便李未央帮他在最后关头除了拓拔余。在血海深仇面前,李未央已经不会再对他表现出任何的好意。 李未央总是沉默。 不过这一次,李未央终于开口了:“叱云南!你作孽深重,你会遭报应的!如幻最后没有提到你,那都是我骗你的!” 好吧,这样的咒骂成功的抹去了蒋南根本不想保留的耐心。 他不顾侍卫阻拦,破开牢门走到李未央面前。而烁儿竟害怕的躲到一边,趴在地上呜呜的低吼。 他发出的声音,带着杀意,连畜生也知道怕。 “不可能!拓拔余临死前说过,只有你活着,如幻才能活!你说!那话到底什么意思?” 然而,李未央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她也不明白叱云南怎么就成这样了蒋南,她只是替如幻感到不值。这样的男人,还是一个人吗? 此人不除,不止大魏,整个天下,危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四章 天生一对 (1) 【一】 大魏与柔然的和亲带来的最大好处就是双方互市协议的签订。柔然乃大魏通向北方各国的枢纽地带。打开了柔然的大门,便等同于将大魏的外贸范围扩张到了空前未有的规模,实在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大魏目前在蒋南的影响下已经实习了军政。然,兵多则需粮多。这里所说的粮,也就是数额庞大的军饷。这笔花销,日后完全可以从互市中增加的赋税中获得。 这也就是为什么人们都在传说柔然的安乐公主会下嫁给大司马蒋南的原因。因为大魏已经没有足够高贵身份的适龄皇子可以迎娶这位公主了。而蒋南作为和亲的受益者,不光手握重权,又是大魏老姓们的主心骨。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成为安乐公主的夫君。 古往今来,无论多么不堪的政治婚姻,当权者总要将其粉饰美化一番。所谓佳话,传着传着,仅仅有着一面之缘的蒋南与安乐公主仿佛是天生的一对。 而这样的话,又落到了某人的耳朵里,个中滋味就不必说了。 红台宫早已建好了,在它的一隅有一处叫太清观的地方,仍然没有被拆除。因为要兴建宫殿,原来住在这里的老道所收纳的一些难民也都被驱逐。现在这里,只留下一座破落的天君殿,李如幻每次从驿馆回到红台宫都要经过这里。 她手里总是挎着一个提篮,里面装着从驿馆带回来的剩饭剩菜。她当然是不会吃的这些,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但是后来,她每每从天君殿出来,手里的提篮便空了。 她的一个丫头自从让人打死了,灵位就安在这里。那个丫头就是绿萍。 当她无意中从李萧衡那里得知绿萍是被李长乐害死的,心里难受,就特地进来这里看看。谁知,她竟遇上了曾经的李府四小姐李常喜。李常喜如今疯疯癫癫的,与一群难民的遗孤为伍,看着十分可怜。孩子们没什么地方可去,只好冒险留在这里。而李常喜也像这些孩子们一样,无依无靠。 李如幻和李常喜没什么交情,但也知道李常喜与她的姐姐李常茹在性子上不是一路人。李如幻也想不出,在李萧衡掌握了李府以后,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将李常喜弃在这里。 且李常喜同过世的绿萍年龄相仿,李如幻虽然内心对李常喜生了恻隐之心,却自欺欺人的权当自己是在喂些野猫野犬,装作没怎么放在心上。 这一日,李如幻像往常一样来到天君殿。殿内,李常喜孤零零的靠枕着功德箱睡觉,却不见了孩子们。 “孩子们呢?”李如幻问。 李常喜眯着眼睛,神智分明还在梦中。她是被李如幻粗鲁的摇醒的,她并不知道眼前这个蒙面的妇人,就是昔日风光一时的李如幻。 她搽了一把嘴巴上的哈喇子,说:“宫里要办喜事,平城街上开了七日粥铺,他们都去了。” 然后,李常喜又睡着了。 李如幻心中一把火,怒得摔了提篮,自言自语道:“七日……好快呀!” 【二】 排队领粥的人群里,有一个格外不合群的。她是一个女子,青衣白裙,从发髻上看应该是嫁了人的。 她来领粥,别人都嫌弃她。 “喂,你男人死哪儿去了?” “滚滚!往后面去!” …… 好不容易轮到她了,还一不小心让人打翻了。 “你!”她抬头,忍了许久的委屈,终于要爆发出来。 然而,对方的声音让她毛骨悚然。 “嫂嫂,好久不见!” “你……你是……”南宫小溪结巴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此生还能以这样的方式和这个女人相见,果然冤孽。 深山里,一处竹轩。 这里本是叱云家名下的一处农庄,因为打理不善,荒废许久,几乎被人遗忘。 南宫小溪是幸运的,她在红罗的指引下到这里落脚,因而躲过了那场政变。后来,也没人再找她,就当她早就死了一样。 凉州是不能去了,那里比平城还要乱。 她在这里活着,唯一可以用来维生的技能,就是做些刺绣去换食粮。刚开始的时候的确很为难,直到她原先身上戴的首饰被她用磬,她也就看开了。 但这样的日子,反而要比南宫小溪呆在叱云南身边的那段光景来的轻松。她没有怀念叱云南,哪怕是在得知叱云南的“死讯”的时候。 没晒干的柴,煮出的茶不会好喝。 好在,李如幻如今对这些也不太讲究了,就只是随意的泯了一口茶。她对南宫小溪说:“帮我做一件事,你就可以不用过这样的日子。” 她在说话间打量了一下这个地方,并不见一件值钱的物件。她不知道她坐的位置,和曾经叱云南与高阳王在此密会时坐的位置是一样的。 尽管隔着一层面纱,南宫小溪还是看得出李如幻已经不复昔日美貌,甚至还有破相的可能。她本来应该幸灾乐祸的,但是她现在也不想和李如幻比较什么。 她隐约觉得李如幻定是又招惹了不可告人的势力,否则也不可能找到自己。她深切的明白她是无力抗拒李如幻的要求的。 她的直觉向来很准,尤其是在求生方面。 她干脆回答:“钱财就不必了。你是不知道,我让人打劫怕了,幸亏……哼,不说了。我想见个人。” 第一次和南宫小溪交涉,李如幻并不惊讶与南宫小溪的识时务。她早就看出了,南宫小溪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从前的李如幻对待南宫小溪是无比的轻视。 现在的李如幻,依旧如此。她胸有成竹的对南宫小溪保证道:“无论是谁?事成之后,我必定……” 然而,南宫小溪意外打断了李如幻的话说:“李如幻,我一定要先见到那个人才行!” 好吧,今时不同往日,任何一个人都是会变的。 【三】 大魏的天牢。 东平王在囚笼中装睡,他一头肮脏打结的头发盖住了脸。因为刚刚被拷打过,发黄的牙齿咬和在一起,几乎要出血。 他的罪过原本最多是被贬为庶人,但那么多的无妄之灾加在一起,他的下场的确太过凄惨。 他就要被发配了,是去柔然当人质。在这次和亲结束之后,他就要跟着柔然的使臣离开大魏。 长路漫漫,他的苦楚才刚刚开始。 南宫小溪如愿以偿的见到了拓拔瀚,她激动的喊到:“殿下,殿下……” 拓拔瀚痛苦的醒来,不解的问:“你来干什么?我如今是阶下囚,不能许诺你任何东西。” 而南宫小溪瞧着拓拔瀚这般模样,若说不心痛是假的。她已是无依无靠之人,她的后半生总要有所寄托。 她抱着最后的期望说:“小溪不想要什么。小溪只想问殿下一句,殿下对小溪可曾有过真心吗?小溪已经被叱云将军休了,如果可以,小溪会等殿下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手抓着囚笼上的木栅栏,却不敢去触碰拓拔瀚的一片衣角。 拓拔瀚背过身去,浑身都很痛。 他叹了一口气,没有多余的心绪去安慰一个走投无路的女人。 他说:“别傻了。你当初也来过这里,皆是拜我所赐。我对你不过一时新鲜,你忘了我吧!” 而这些对话,都被等在牢房外面的李如幻听在耳朵里。她忽的心慌起来,头也不回得独自离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 天生一对 (2) 【一】 夜深了,李如幻回到临渊府。那时,地下河的水已经漫过了如幻的膝盖,她却迟迟没有等来接引的小船。 有人掌灯而来,语气不善,“这么晚了,才回来?” 李如幻因着突来的光亮而感到非常不适,她蹙眉道:“你在跟着我吗?” 这样质问的口气,显然不是一个好的开端。 那人一下子就恼了,他说:“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死心?庆阳子虽然救了你,但是我们可以用别的方法回报他。你不要再仗着他的势力,做些无谓的事情!” 怒气,让那人的面容在不太柔和的光线里显得更加苍老。他,李萧衡,在此刻只是一个怒其不争的父亲而已。 而李如幻听罢,知道她暗地里所进行的事情都被李萧衡知晓了,也觉得没有再继续遮掩下去的必要。 她言语间没了该有尊敬,只剩下尖酸刻薄,“怎么回报啊?再死一次吗?” 有道是恶语伤人六月寒,李萧衡给李如幻气的差点又要动手,可是这一次他忍住了。他软了语气说:“你!罢了。我今天来,不是与你吵架的。我带来一个人,你看看,还满意吗?” 他退开半步,让身后掌灯之人上前来。 看服侍,是一个年纪稍显的婢女。 婢女把腰压得很低,然后行礼道:“见过小姐。” 李如幻这才展开她今日第一个舒心的笑颜,她欢喜的说:“春茗,是你呀!” 【二】 小船迟来的事并非李萧衡刻意而为,是小蛏子打盹忘了时辰。 回到临渊府以后,李如幻简单的跟小蛏子介绍了一下春茗就去歇息了。小蛏子见春茗年长,且眉宇间看上去又很严厉的样子,就识相得把近身伺候的活交了出去。 临渊府里的确冷的出奇,是那种湿冷。春茗在担忧李如幻是不是穿的少了。她哪里知道,李如幻就指着这份冷气压抑身上的痒。 如幻喜欢冷,但沐浴用的水又比别人用的都烫。 春茗眼睁睁得看着那木桶里浮起一层死皮,而出浴后的如幻,她发红的酮体,除了隐约可显的红痕,竟比从前还要完美。 不,应该说,从前的如幻是女孩,如今的如幻是女人了。 春茗还发现临渊府没有一面镜子,她懂事的没有发问。 之后,如幻裹着蚕丝的被子,伏身在席子上,不着寸缕。她闭着眼睛,仰面朝天,任由凉凉的膏药涂满整张脸。 尽管,春茗在涂药的时候非常的小心,又极力避开那些恶心的“沟壑”,但是那膏药是流动的,它们便一点点汇聚在如幻脸上凹陷的地方。而后,那深绿色的膏体在悄然间凝固,等到彻底干涸的时候就要用手撕下。每一次撕扯,都会带下一层死皮,然后如幻的脸又呈现出原始的肉色。只不过这一次,看上去要较从前来的“新鲜”一些。 面对此情此景,春茗都要落泪了。或许是她在内疚当年的“失误”,间接得导致了如幻从小就流落在外。又或许是因为,她将半生的希望寄托在了如幻身上。她早已将如幻当作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母子连心,如幻痛,她亦是痛。 “很快了,我会变回原来的样子。我一直忍耐着,为了可以再次见到他。”如幻重新睁开眼睛,目光里充满希冀的光,淡淡道。 春茗终于忍不住开口,“其实,将军已经不是从前的将军了。小姐应当重新开始,为自己考虑才是。” 春茗是苦口婆心,但是这样的话,如幻听的太多了。她并不是不知好歹的,她只是不甘心而已。 她温柔的对春茗说:“春茗,你不懂。我心既认定了他,便若磐石无转移。此生,我与他要么白首不分离,要么同归于尽。如今我大仇已报,便可以毫无保留得对他。他一定会明白我,然后接受我的。他向来不忍心真的丢下我,我最知道他了。” 春茗能察觉到如幻的温柔其实不是对她。她不再言语,她了解如幻,只能期盼事情真的会如如幻所愿。 【三】 南宫小溪回到深山的竹轩,熟练的生火热汤,给躺在后院的那位送去。 没了异香丸,南宫小溪成了这世上唯一一个真正认识蒋郎的人。 土碗里盛着的汤,借着油灯的光,男人接碗一饮而尽。 男人有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如果不去看脸庞下健壮的体格,是个瞧不出危险的男人。谁能想得出,他就是曾经代替叱云南血洗叱云府和宗正府的蒋爷呢? 他没有死,因为拓跋余刻意留了他的性命。拓跋余此举,当然是为了从他身上套出叱云家的机密。那颗被砍下的头颅也是假的,没人识破,全亏贴上了从红罗身上搜来的人皮面具。 那本是一张完美的面具,不会随着岁月损坏变老,是红罗要送给叱云南最后的礼物。因为大夫说叱云南不知道怎么的将他额头的伤痕弄得不能消除。可惜,红罗最后送上的,不是面具,而是她的生命。 蒋郎本来被关押在旧东宫。后来拓跋余死了,尸体草草埋在东宫,东宫就成了无人问津的死宫。他又逃了出来,凭着残存的记忆找到了南宫小溪。 月前,他们又遭流民打劫,蒋郎身负重伤,差点不敌。到了现在,沦落到南宫小溪来照顾他。 保护南宫小溪,是红罗吩咐的事情,蒋郎无论如何要做到。 但是今天,南宫小溪突然说:“你走吧,不用再保护我了。” 蒋郎静静的把喝干的碗放在身边的木桌上,他没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看着南宫小溪,他就知道南宫小溪的话还没说完。 果然,南宫小溪接着说:“你不好奇今天来的人是谁吗?是李如幻。她居然还没死!我总觉得当初在静懿宫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她才会变得如此面目全非。可是你知道吗?即便她成了这样,还是要去找叱云南。真是不晓得,他们两个人到底造了几辈子的冤孽!或许,红罗的死跟李如幻有关吧!我有这样的直觉。如今谁也不识得你,你若想为红罗报仇,就必须找到李如幻,到她的身边去。” “好。”蒋郎只回答这一个字,但意思够明确了,就是他也如同南宫小溪的看法。 而南宫小溪之所以会跟蒋郎说这么多,是因为她真的生无可恋了。 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取走碗。 她说:“这里,我不会再回来了。你保重。” 她走了,灯也暗了。 在世上,有很多事物都是一对的。比如天上的太阳和月亮,比如地上的蝴蝶和花儿……但是,有些人,等待了一生,也得到没有一个相配的结局。 什么天生一对,最容易败给命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六章 六镇兵备图 【一】 柔然那边,可汗又来信催促了。 大魏的驿馆,李敏德在焦统领面前仍然是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 他此来大魏,注定要掀起一翻风雨,然而大魏却早已翻天覆地。不要说李府换了主人,已经踏不进一步,就连皇宫里也都是一群完全陌生的权贵。 大魏仿佛分成了两个部分。朝觐那天,大司马严惩了那个怠慢柔然使臣的礼官。可是,若没有上头人的纵容暗许,一个礼官何故如此大胆?这背后,只是两派斗争的一角罢了。 但最令李敏德激动,甚至几乎在大殿上喊出来的,还是一个尴尬的真相:新任大司马不就是原来的叱云南吗? 可是,垂帘而坐的闾贵妃,还有满朝的文武大臣他们都跟没有长眼睛似的,都称呼叱云南为蒋大司马。 那么,魏帝去哪儿了?红台宫里的国师真的像人们传说的,带着魏帝成仙了? “太不可思议了!不管怎么样,还是找到未央要紧!”李敏德还沉浸在对如今大魏形势的愕然中,情不自禁的吐出了这句话。 焦统领最见不得王子这副为情所困的样子。好在,他提前做好了两手准备。此刻,他微微眯着眼睛,凑近李敏德说:“王子,属下已经打听清楚,未央小姐的确在蒋南手中。那蒋南只有日常朝会的时候才会出现,平日里都说他人在城外巡营。可事实上,他并没有去。他身边高手如云,我们的人近他不得,更加不能跟得太紧。我们只能趁着公主与他大婚之际,伺机而动。他军权在握,那个东西,也定在他手中。不如,我们先遵从可汗指令拿到那东西,再用那东西与他交换未央小姐如何?” 言毕,李敏德不敢置信的看着焦统领问:“焦统领,你真的同意?” 焦统领假装叹气说:“唉,王子放心。属下绝不会拿未央小姐的生命开玩笑!只要蒋南一答应交换,他就是叛国之罪。到时候,自有有大魏的势力收拾他。我们不就浑水摸鱼,一举二得了吗?” 李敏德点点头,似乎完全认同了焦统领的计划。 【二】 自从上次莲娘偷偷潜入安乐公主的房间,给公主抹了一点从劫缘香中提取的香精,安乐公主就一连数日都思恋着那股滋味,终于忍不住找来莲娘为她再次推拿。 次数久了,公主每每让莲娘服侍的时候就不需要其他侍女伺候了。 莲娘的推拿手法没什么高明的地方,不过是她照着一本闲事瞧过的古书上面介绍的,找准了可以排除疲劳,有助安眠的穴位罢了。 她装模作样的问道:“公主,您近日肝火虚旺,怎么有心事吗?” 其实,安乐公主是个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人。她越是表面上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心里的想法就越是浅的如同一碗清水。 安乐公主此刻平躺着,皇宫里送来的红粉绿黛,将她深邃的五官描绘得更加令人铭心刻骨。她的美,有种当仁不让的气势,她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 她对莲娘说道:“本公主驰骋草原,就没有能降服我的男人!你应该知道你们大魏的蒋南大司马吧。我打听了好多人,对于他的过往,没一个人说的是一样的。” 莲娘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嗤笑说:“公主怎么不自己去问问他呢?” 而安乐同莲娘说着说着居然没有底气了。 她回到,“这……不太好吧!” 到底是个女子,一旦动心,无论是普普通通的闺中小姐,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都是一样的慌乱了阵脚,前后矛盾。 莲娘强压下心中妒忌的火焰,用调侃的语气说:“公主刚刚还说驰骋草原,无人能敌。如今是害羞了?” “才没有!”安乐公主一个激动,差点坐起来。 莲娘微微一抬胳膊,四两拨千斤一般,轻巧得摁下公主的额头,温言说:“好啦,公主。您马上就要大婚,皮肤得好好保养。该睡了。” 说罢,又暗自加重了精油的用量。 安乐只觉得一阵放松,还真的想睡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迷糊的说:“莲娘,我柔然就没有你这样手艺的人。等我大婚了,你便也随我一道吧。” “多谢公主。”莲娘说着,慢慢的停下动作。然后,她锐利的目光锁定在公主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撕烂安乐这张脸。 可是,她忍住了。她经历了那么多,即便是如此强烈的情绪,竟也如同暴风雨一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恢复平静的她,在公主沉睡的耳畔轻轻问:“公主,你们来大魏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呀?” 【三】 平城里一家老字号的酒楼。 午后,李如幻卸了驿馆的差事,匆匆换下下人衣服,就来了这里。她披着一袭杏黄的鮫纱,内里还是雪色的长裾。这是她数月以来穿的第一件有色彩的衣裳。 她的长发及腰,没有一点珠饰。而她所戴的斗笠终于不是从头到脚的了,现在只要可以遮住脸就够了。 她来到天字号的房间。 南宫小溪局促得坐在酒楼统一配置的八仙桌前,穿着和李如幻同款的服饰。她今日挽了一个倾髻,上面点缀了几朵时兴的蓝色绢花,还有一支花开并蒂的金钗。 因为连续几天没有睡好,南宫小溪只好用脂粉掩盖憔悴。 在听到敲门的声音以后,她的心咯噔一下,如同惊弓之鸟。 李如幻还是知道了柔然此来大魏和亲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窃取大魏边境的六镇兵备图,然后趁着大魏政权更迭的特殊时期占领尽可能多的城池强行收刮利益。 柔然人,没有中原人那么讲究礼数伦常。他们的公主即便嫁人了,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回到部落里,重新选择夫婿。和亲对他们而言,才不是体现国威国体的大事。 李如幻就此事与南宫小溪经行了一番密谈,南宫小溪一口茶水差点没呛在喉咙里。 她已经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可说话的声音还是在颤抖,“什么?你要我去偷取六镇兵备图!这根本不可能!” 李如幻看上去十分亲热的握住了南宫小溪的手,却发现南宫小溪没有按她的要求涂上透明无色的指甲水。 她用安慰的口气说:“你别心急,不是叫你真的去偷。我不需要真的兵备图,一个仿造的就好!” “你疯了吧!他会杀了你。”南宫小溪却没那么容易冷静下来,她甩开李如幻假惺惺示好的手,几乎在嘶吼。也是了,但凡有一丝生的希望,谁希望送死? 可叹,李如幻心意已决。她用不可置否的语气说道:“他不会,他舍不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 大婚(1) 结束,有时候意味着一种新的开始。不管当初的心动是多么美好的一刻,直到走到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也是无聊。 可是,就是有些年少轻狂的人,还执迷不悟。 ——题记 【一】 今年过了中秋,剩下的好日子就只有年节了。 蒋南和安乐公主的大婚终于要举行。 此次大婚,由闾贵妃亲自主持,举行的地点直接选在了新建好的大殿里。 要知道自大魏开国以来,唯有成祖的婚礼才在大殿举行。但以蒋南如今身份地位,这样的待遇也是可以预见的。 大殿之上,海一样的湛蓝,是婚礼的主打色。 而新娘的那边,驿馆的房间几乎要被那件绝世的礼服所点亮。 翠绿色的孔雀翎是少见的稀罕物,居然生生织就了一件汲地三尺的大氅。明明是在白日,却可生辉! 伺服以后,便是正冠。血红的玛瑙石缀满了花冠,而柔然人不兴戴什么盖头。安乐公主一脸的喜悦和娇羞,足以胜过胭脂落白雪。 一切的步骤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相比驿馆的繁忙,在大殿等待着新娘由宫门而入的蒋南,却只是用丝绸束发,礼服下穿的还是大司马的软胄,唯一的装饰就是脸上的伤疤。 安乐公主实现了她的诺言,将莲娘带在身边。沉浸在成亲喜悦中的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莲娘这些日子的变化。或许是因为要进宫的关系,莲娘今日遮脸的纱巾换成了一方荷塘月色的锦帕。 万事俱备,那就进宫吧! 【二】 祭天地,拜祖先。这些本该由公主和大司马一同参与的仪式,竟由蒋南一个人提前完成了。 礼毕,他随手捏了一粒供桌上的黍米,对身边的新侍从说:“子隽,现在什么时辰了?” 说来今日,本是马子隽的成年之际。他出生的那天,偏生是在一年的末尾上又多出一天。所以,刚刚满了十七的年岁,就紧挨着十八的生辰。 他一身元服,高高的吉冠,比蒋南更像一个新郎官。 他回答:“义兄,吉时已到!” “我去趟南苑。”蒋南似是漫不经心的说。 马子隽并没有太惊讶于蒋南的决定。蒋大司马阴晴不定的个性,又不是第一天了。他只是尽一个侍从的本职,提示道:“义兄,这公主只怕已经到了宫外了!” 蒋南闻言,将手中那黍米用力一捏,神情顿了一下。紧接着,又将本就不起眼的黍米丢到寻常人看不见的角落,然后说:“那就让她等着。” 马子隽才不会多说什么。 只是南苑素来冷清,蒋南一来,就更加生人勿近了。 他独自走到有着关于他和李如幻回忆的长廊,这一次没有张灯结彩。它的中间,硬生生断了一截,成了一座“断桥”。而宫破之后,百废待兴,这里谁又能顾得上? 一步两步,断桥摇啊摇。任何人踏上这座“断桥”,都不会安心的。 此刻,蒋南和蒋南对面的断桥,隔着不可能一步就跨过的距离。看着近,其实好远。 蒋南想起那句:“三个月。我一定让你如愿以偿。这次,一定要等我!” 可是,李如幻丢失的短剑明明一直留在蒋南的袖中,蒋南却再也没有机会还给她了。 扑通一声,短剑落入水中。 最后,落水无痕。 【三】 众目睽睽之下,公主已然到了大殿,唯独不见了蒋南。 这样的事,即便是在民间也是不合规矩的。 此时,马子隽尴尬的笑容起不到任何缓和气氛的作用,但他必须得替忽然任性的蒋南控制住场面。 他对着公主,同时还有公主身后一干气势汹汹的柔然人说:“公主稍安勿躁,大司马马上就来!” “还要多久?”安乐沉声道。要不是大婚,以她的个性怕是早就要闹起来了。 倒是莲娘,她初见如斯场面,居然可以不动声色得同随行的仆从交头接耳一阵,便转而轻轻得在公主耳边说:“公主,有人说看见大司马去了南苑,奴婢去看看。” 这般窃窃私语,引起了马子隽的小小注意。不过,按他对安乐公主身边人的了解,这个侍女不过是个面容丑陋的民妇罢了。 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这个女人能把大司马给找回来。 “快去快回!”公主回答。 “是。”莲娘得了允许,小碎步出了大殿。 没人发现,一个初入宫廷的妇人居然可以在无人引路的情况下,从容得找到去南苑的路。 或许是马子隽的刻意纵容,或许是南苑疏于防范,莲娘一路平安,没有遇到一丝阻拦。 她迈着越发快的步子,几乎要飞起来。 她太高兴了!因为终于可以见到他了! 不用细想,她径直去了那段僻静的长廊。 那里是他们之间所有的情感发生微变之地,也是他第一次用看女人的眼光看她的伊始。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他去找她,而是她去找他。 她没有发现那段长廊已经断了。她看见一个身影,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她的大将军。 是的,尽管叱云南不再叫叱云南,尽管大将军这个称呼也不再适宜。 她还是要叫他大将军。 只有现在,她还是李如幻,他也还是叱云南。 她飞奔过去,却在长廊断裂的地方,被一块破旧的木板勾住了裙子而跌倒。 “将军!将军!等等我!”她焦急的喊到。 可是,叱云南没有回头。他躬着背,手扶着长廊上的柱子,步履蹒跚。 如幻终于发现,在断桥对面的,是一个多么疲惫的身影啊! 叱云南就像一只被大雨淋湿了羽毛的秃鹰,看上去那么可怜,让人忘了他茹毛饮血的样子。 他穿着那么抖擞的礼服还是看不出有哪里精神。这都缘于他刚刚服下从雪山运来的寒冰“种子”。所谓寒冰种子,是取千年寒冰中最原始的部分,打磨成小粒,再合以数种极寒的药材炼制而成。 也唯有此物,才能方能压抑他体内日益汹涌的排异反应。 每每服用之时,叱云南都会四肢僵硬,全身的功力逆流回丹田,连五感也暂时迷失了。 当然,以他的身体,还是能勉强支持。这样的虚弱,不会表现的太久。然,终不是长远之计。 现在,他的身体是冷的,以至于天空飘起了雪花,他也感觉不到。 如幻不会想到,将大魏天下握在手中的大司马,内里已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空壳了。 她才发现,今天的雪落下以后是咸的。其实,是雪,化在她的泪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八章 大婚(2) 【一】 南宫小溪从李如幻的背后走上来。当她听闻李如幻仿佛在抽泣的声音,她难得的对李如幻露出一点悲悯的神色说:“你别喊了,他是不会回头的。有时候,我觉得他就是一个石心的人。” 而李如幻抹了眼泪,提裙站起,回头带着嘲讽对南宫小溪道:“你懂什么?你爱过他么?你得到过他的爱么?不要在我面前装做一副对他不屑一顾的样子!你当初看我和他的眼神,明明都是嫉妒。” 这话说的南宫小溪面上一阵臊热。她就不该对这种冥顽不灵的女人报什么期望。她回到:“那是从前!一个人,可以杀了全族的人,然后改头换面变成另外一个人,继续逍遥自在的活着!这种人,你居然还敢去找他。李如幻,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 最后一句,明显是在咒骂了。 空中细细的白雪,也变成鹅毛般厚重。李如幻当着南宫小溪的面揭下了锦帕。她的脸上如今已经看不见任何瑕疵了,简直可以说的上是吹弹可破,如同刚刚剥了壳的熟鸡蛋。 同样的衣服发饰,南宫小溪又生生输给了李如幻几分。 她任由李如幻把锦帕系在她的脸颊两侧,仅仅露出的两只眼睛里都是怨愤。 那双眼睛好像在说,“等着吧,我说的都会是真的。” 而李如幻洋溢着胜利的笑容,一副志在必得的口气最后对南宫小溪耳语道:“下场这种东西是留给死人的。而我还活着,根本不需要考虑什么下场!” 就这样,两人在长廊上不欢而散。之后,她们又往不同的方向离去。 【二】 回到大殿的蒋南,因为服用寒冰种子而产生的不适已经过去。他的出现,令大殿一片肃然。 安乐公主拖着沉甸甸的礼服,看着这个向她走来的男人,只觉得身边一切的事物都变得朦胧了。她偷笑了一下,兴奋的忘记了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她也不过是如幻初见叱云南的那个年纪。她却比如幻还要清楚自己对于这个男人的心意。在她和蒋南之间的距离之剩下一个拥抱的时候,她踮起脚尖,高昂的娇颜与蒋南几乎要脸贴着脸。!%^* 然后,在彼此混合的气息和全场除了蒋南以外愕然的目光里,她对蒋南说了一句:“安乐,喜欢你。” 如果换一个时空,回到一年前,或许此刻的安乐已经打动了蒋南。 只可惜,殿外的大雪被风吹进了两人尚没有贴紧的胸膛之间。安乐感到了寒冷,一阵阵的让人不由得竖立鸡皮疙瘩。她还误以为这寒冷是来自于忽来的大雪。 吉时已过,但只要公主不在意,也不会再有人多置喙什么。 蒋南将安乐公主打横一抱,直接省略了所有礼仪。(!&^ 他们步出大殿,风吹雪落到蒋南毫无笑容的脸上,竟有数十个孩童穿着五彩的喜服迎面而来。 在场诸人皆惊了。这可不对了!没人记得有这一出啊! 马子隽带着侍卫警戒得将孩子们拦下,却听得蒋南一声退下的命令。再看这帮孩子的身后,原来是闾贵妃携着宫娥婢女们款款而来。 贵妃笑语盈盈,单单瞧着还是很亲切的。 但是,没有人一个人敢轻视她,甚至连蒋南也放下公主,恭敬得唤了一句,“贵妃娘娘安。” “大司马多礼。大司马与公主大婚,本宫无甚好送。听闻民间有俗,叫百子闹春。本宫祝愿你们新人,多子多福,和和美美。” 说罢,贵妃身后的宫娥将一个个小花篮分发给孩子们。孩子们则将篮子里装的花瓣,对着蒋南和安乐公主抛撒。一边撒,一边喊着祝福的话语。小孩子们组成一团,如同一条条小金鱼串成一串,偏偏还是五彩色的,煞是好看。 这场面蒋南看了没什么感觉,安乐公主可是喜欢的紧。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切都是阴谋的开始,还以为这些都是美好的寓意。 很快,孩子们就撒完了花,纷纷扑到新人的身上讨要喜糖喜饼。安乐公主临出驿馆前将一些散碎的打赏之物交给了莲娘,但莲娘说去寻蒋南,蒋南都来了,莲娘却不见人影。 本来已经十分完美的一切,却在最开心的时候出了纰漏,没有谁会觉得这样的情况是有趣的。安乐公主紧促的娥眉,隐约间就有怒火发出。 “公主。”莲娘终于出现了。 “真是的,不用你了!退下!”安乐公主轻声呵斥了莲娘,因为已经有别的侍女及时的递上果盘。 莲娘只好委屈得离开了公主身边,这让安乐公主有一瞬间的奇怪。在安乐的印象里,平时的莲娘是断然不会流露出不满的情绪的。虽然,莲娘对公主的各类要求皆是百依百顺的,但莲娘素日里待人接物之时总比旁的侍婢多了一丝淡然。这也是安乐高看莲娘一眼的原因。 “罢了,不管她。”安乐这样想。 接着,马子隽将到场宾客引入宴会。所有的一切总算以一句,“礼成,新人入洞房。”而告终。 【三】 所谓洞房也是在宫里。大殿之后的撷芳殿原本是供帝王在大朝中途休憩所用的特殊宫殿。因为魏帝不喜欢中途停下来议事,所以就不经常使用。 上次,由于拓拔余惹出的爆炸让撷芳殿也受了波及,工部便刚好借此机会将撷芳殿修葺一新,最后打献殷勤送到了蒋南的手中。 按照规矩,孩子们还要到新房里,在新娘的床上打滚玩耍一番。不过由于这里是宫廷,也就不便如此。 莲娘领着孩子们只在撷芳殿外绕了一圈。好在,孩子们闹了一阵也累了,自然是忙不迭得奔到别的偏殿里,去享用早就准备好的水果点心了。 这不,到了偏殿,侍女关起门来。孩子们褪去稚气天真的笑容,莲娘也摘下了掩人耳目的锦帕。 这些孩子们其实只是红台宫外乞讨的孤儿,而“莲娘”也是南宫小溪假扮的。他们才不是来祝贺新婚的,他们是来偷天换日的! 其实,这些孩子们一点也不可怜。他们有的在大街上小偷小摸,是出了名的惯犯;有的曾经放火烧了屯粮的仓库,趁着人救火的时候坐收渔利;更有的,专捉一些毒虫蛇蚁放在路边歇脚的行人的包袱之中,常有人因此晕厥在途,而任由他们截取贴己的财物…… 可怜的南宫小溪,在这群孩子们中间,显得更加柔弱无助了。 不久,偏殿里传出凄惨的叫声,守门的卫兵冲了进去。然而,卫兵们看到的除了慌张四窜的小猴子,还有整个后背都裸露的南宫小溪。她的后背血淋淋的,好像刻着什么图案。 有个眼力好的士兵依稀念出了其中一行比较明显的字,“六镇兵备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