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熄灭的火》 1.回家 高志远走得两腿像灌满了铅一样,每走一步都很费力,他真想立即躺倒,再也不起来。可是,他还是下意识地咬紧牙强撑着,一步一挪地,艰难地爬上鹿山山顶。站在山顶,向北一望,故乡那红红的山峰便映入眼帘:像鸡冠,像火炬,像燃烧着的火,山脚下那鸟巢似的小山村就是他的故乡,他的故乡便也由山而得名——红山村。 看到了故乡,心里立时涌起既兴奋又酸楚的感觉。所以兴奋,是从此以后他就可以和父老乡亲们一起战天斗地,改变家乡的落后面貌了。所以酸楚,是因为这不是他的选择,他的理想是考大学,学更多的知识,为国家做更大的贡献。可是天不由人,正当他信心满满踌躇满志准备考大学时,一场病魔把他击倒。那是高考前两个月,学校突发了一场流行性感冒,全班学生无一幸免。可同学们痊愈后就上课了,他病好了后,却不再敢用脑子,脑袋发木发晕,只要一思考,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所有的东西都晃动起来。他也坚持去上过课,可一点儿也不敢用脑子,什么也学不进去他崩溃了,十二年的寒窗苦,三更灯火五更鸡,勤勤恳恳,孜孜不倦,就为了高考。可没想到,即将高考,却不能参加,这不是晴天霹雳吗?他的学习成绩非常好,考重点大学也是有把握的,老师和同学都为他着急,他们的班主任崔老师,是一位爱生如子的好老师,领他到县医院,找最好的大夫给他看病,可无论怎样吃药,却一点事不管用。同学们也天天来宿舍看他,尤其是他的好朋友——同桌年旺,更是一天来好几次。可无论他和老师同学们怎么着急,病像牢牢地长在他身上,一点儿也不见好转。 他问大夫到底是什么病,大夫说是神经官能症。说这种病是慢性病,治疗起来非常困难,而且时间很长,一年二年是它,三年四年也是它。吃药效果不大,只起辅助治疗的作用,最好的治疗办法就是劳动锻炼,经过一段时间的劳动锻炼,会痊愈的。他便想,既然不能再用脑子了,为什么非得升大学呢?既然劳动能治好他的病,何不就回家参加劳动去呢?干什么不是一辈子,既然升大学的路不通,就不能非在一棵树上吊死啊!他便暗下决心:回家去种地去。于是,他便向崔老师请假,当然没把他的想法说给崔老师,而是说回家吃药去。崔老师说:“你回家吃药也行,好了,一定回来参加高考。”他说:“一定。”便提前回家了。 县中学离他家一百二十里路,那时——一九□□年,不用说汽车c摩托车,连自行车也很少,所以,人们出外全凭两条腿走路。好在夏天的天长,他走累了就歇歇,歇过来再走;渴了就到路过的村子里井上找点儿水喝,饿了就吃点从城里买的烧饼,走走停停地,总算要到家了。 时令已过大暑,正是\"伏天\",是一年中最热的天气。天上的太阳像是在喷火,地面也像在冒火,他像罩在刚出砖的砖窑里,酷热难耐。他累得每迈一步,都很费力,像是走在细软的沙地里,脚像是陷进细细的沙土里,很难□□。太阳快落山了,到家还有十来里路了,再难走,也算要到家了。他鼓足了勇气,走下山来。可没想到,真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上山虽费力,还能坚持;可下山,腿撞得生疼,每走一步,膝盖都像是针剜似的疼痛。好在小山不高,也就二c三百米,他咬紧牙,强撑着,踉踉跄跄地下了山。 离家越来越近了,忽然一个问题涌上他的心头:到家,乡亲们要问他考大学的事,他该怎样回答呢?就说病了,不能用脑子,不能参加考试了。乡亲们还可能无所谓,这让他想到最亲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老父亲,含辛茹苦,起五更睡半夜,面朝黄土背朝天,一个汗珠子摔八瓣,为了他上学什么苦都吃了,什么累都受了,听到他不能考大学,受得了这一打击吗?还有他儿时的好朋友韩文义,他俩是光着腚一起长大的,他最了解他,也最尊重他,他可是一心希望他升上大学啊!听到他因病不能考,该多惋惜啊!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他也不是不想考,他在学校比任何同学都用功,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可谁想到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呢?这就是命吧,为什么同学们的病都好了,唯有他却不敢用脑子了呢?找大夫看病吃药,一点效不见,这不就是明明不让他参加高考吗? 他一步一捱地走到了四队,离家(他家在五队),还有五里路了,就要到家了。他走出村子,忽然听到后面有个人,脚步“咚咚”地很有力,回头一看,是潘木匠大叔。他五十多岁,身材魁梧,膀大腰圆,满面红光。他肩上背着木匠用的家俱,身前一个褡裢,里面装得鼓鼓的,身后背着锛子和几把大小不一的锯。 潘木匠也认出了高志远,呵呵笑着,声若洪钟般地说道:“是志远啊!高考结束了?考得怎样?” 他只得答道:“还没考呢,我病了,回来了。” 潘木匠大叔一听,瞪着惊愕地眼睛问:“病了?什么病?不能考大学了?” 他把生病的情况如实告诉了潘木匠大叔,潘木匠大叔听了,说:“你学习那么好,不考大学可惜了!”他又看着高志远安慰他说,“不考就不考吧,干啥不是一辈子。只要好好干,干啥都能养活一家人。”他又指了指自己,“你看我,不也是下庄稼地一辈子嘛,我觉得活得还很滋润呢。” 高志远看着潘木匠大叔背很多很重的木匠家俱,便说:“大叔,把你背的家俱给我些,我帮你背吧?” 潘木匠大叔呵呵笑着说道:“你走了一百多里地了,已够累的了,可不用你替我背。我这算啥?你没看到我扛着大板凳去干活的时候呢!你知道我们木匠的大板凳又宽又长,少说也得有三c四十斤,有时出去干活,遇不上车,就得扛上,那才叫重呢!可你大叔也没少扛了,这点木匠家俱,小菜一碟!”他又看了高志远一眼,惋惜地说,“你回来干活,怕你受不了那累啊!你从小就尽读书了,没受过累!” 高志远忙说:“没事,我年青,再说年年暑假回来我都干活,锄地,薅草,割地我都会。” “你那也就是三出两顶的,真要天天干,怕你这嫩骨头嫩肉的,受不住啊。”说完,他又感慨地说道,“不是有那么一首歌嘛,说当农民苦,当农民难”他看着高志远笑笑,“我给你数落数落”说完,他便笑模笑样地吟诵道: “农民苦,农民难, 面朝黄土背朝天, 辛辛苦苦干一年, 年终算账没挣钱。” 潘木匠大叔熟练地数说着,像是说,又像是唱,说得高志远笑起来:“大叔,真有才,还会编诗呢!” “不是我编的,是农村传的。不过,这传得确实不错。去年咱们大队四队秋后决算,每家不但没挣钱,还每个劳动日倒找两角钱。” 高志远不解地问:“怎么还倒找钱呢?” “前年决算估产估高了,钱分多了,就得从去年往回找了。” 高志远说:“还有这笑话!那不挣的劳动日越多,反而越赔吗?” “就是嘛!不干活的懒汉还得已了。”说完,他又说:“你听大叔接着给你数落: “农民苦,农民难, 养个儿子妻管炎, 父母二老全不管, 孤苦零丁度残年。 ” 潘木匠大叔停了停,看着高志远道:“你听听,这都是实情吧,你这秀才给评评,是不是这么回事?” 高志远听着潘大叔的数落,忽然想起潘木匠大叔是村里出了名的“活宝”。他身为木匠,走南闯北,经多见广,肚子里文韬武略,歪词邪赋,比比皆是。说出来口口咬词,一套一套的,常常逗得人捧腹大笑。他也高兴地说:“大叔真有两下子,能记这么长的段子。” 潘木匠大叔听他一说,更来了兴致,高兴地:“还有呢,只要你爱听,你大叔有的是。农民不管有苦和难,还有喜和乐呢!你听着:”说着,便又吟诵起来: “农民喜,农民乐, 春有百花秋有月, 青山绿水空气好, 活似神仙多快活。 农民喜,农民乐, 春夏秋冬紧忙活, 练就一身好身板, 健健康康多快乐! 农民喜,农民乐, 别看衣服鞋帽破, 心中装着天和地, 日子永远都快乐!” 高志远看着潘大叔那快乐自得的神情,听着他那苦乐酸甜的曲子,心中的郁闷倒减轻了不少,心中再也不那么堵得慌了。潘大叔不也是个农民吗?他并没有像他想像中那样痛苦,而是很快乐,即便他唱着“农民苦农民难”时,也是神情自若,乐乐呵呵的。他应该向潘大叔学习,做人就要像他那样,再苦再难也要活个快活!正如有人说的“苦苦恼恼也是一天,快快乐乐也是一天,为什么不快快乐乐呢”!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敞亮了很多。 他们一边走,一边聊,不知不觉,他们走过了一条横沟,已到了他们村的地界。看着地里长的庄稼,谷子黄毛拉瘦,高低不齐,谷叶像开水烫了似的,一派半死不活的样儿。小麦只长一尺多高,稀稀拉拉,顶个干瘪的小穗,看着让人心酸。晚黍子还没有筷子高,被晒得像马鬃一样躺在地上。 高志远不禁感慨地说道:“今年看来又是欠年了!” 潘大叔叹了口气,说道:“天灾,人祸,两下加一攻,还有好!从春到夏就没说痛痛快快地下场透雨,下了几场雨,也就是让蚂蚱解解渴,度个活命!再加上人又不好好莳弄地,都是混工分,出工不出力!你没听说吗?—— 薅草瞎胡混, 草苗分不清。 锄地一秃噜, 啥事也不顶; 上山羊拉屎, 收工一窝蜂, 出工不出力, 都是混工分。 这大锅饭,没好!” 高志远问:“那干部不管吗?” 潘木匠大叔轻蔑地说道:“干部管谁去!不是说: 干部干部, 不(部)干不(部)干, 正事不管, 尽闲扯蛋! 高志远真服了,潘大叔怎么有这么多浑段子呢,说到哪哪就来一套,合辙押韵,朗朗上口!他真脱生错了,若是生而逢时,一定是位大诗人! 他们说说笑笑走进村子,他愉快地和潘大叔分了手,走回自己的家中。父亲已收工回来,正准备做晚饭,见他回来,便问道:“你们考完试了?” 他只得向父亲说:“高考还没考呢。” 父亲听了,着急地问:“那你怎么回来了?” 他只得把得病和病后不能用脑子的情况,说给了父亲。 父亲听了,一下子愣住了,他也被这突如其来消息惊住了。 高志远看父亲着急,便忙宽慰说:“爸爸,你不用着急,我回来和你一起干活,你也省得再那么累了。这些年,你为了供我读书,冬夏都不着闲,这我回来了,你以后也可以歇歇了。” 父亲半晌才喃喃地说:“什么也别说了,认命吧。”说完,便去做晚饭。 高志远忙说:“爸爸,你歇歇,我来做吧。” “你走了一百多里路,也够你受的,你歇歇,我做吧,就熬点儿菜粥,不费事。”说着,便去了外屋。高志远也跟了出去,父亲往锅里添上水,他忙在灶里点着火。等锅里水热了,父亲放上半勺子米,叹口气说:“吃粮不宽裕,就得掺着糠菜对付。”说完,便去了外面。 他家的院子靠东面留个人走的过道,西面是菜园,有二十多个畦子,种着白菜c菠菜c茄子c黄瓜c辣椒等各种蔬菜。父亲割回来些菠菜,摘了,洗了,切了,放进锅里。过一会儿,粥熬好了,父亲说:“吃饭吧。” 把菜粥盛在碗里,绿绿的,只见菜不见米,是真正的菜粥。父亲又端上了一碗糠炒面,说:“菜粥不解饿,和点儿糠炒面吃。” 所谓糠炒面,是用谷子,不去皮,原谷原糠,煳了炒了,碾成面,叫糠炒面。它的颜色倒很好看,也是金黄色,只是味道就是难以下咽的糠皮味了。 高志远喝了一口菜粥,一股菜水子味,和上些糠炒面,再一吃一股子糠皮味,实在难以下咽。可他想:父亲长年累月的就这样吃,怎么吃来呢?不觉一股心酸涌上心头,父亲已六十多岁了,这罪怎样受来呢?他偷眼看了看父亲,父亲倒像吃得很香,他不觉心里更难受了。他牙硬着强吃了一碗饭,他想:以后就是这样的生活了,再苦也得受了! 爷俩默默地吃了饭,正要上炕歇歇时,他的好朋友韩文义推门走进屋来。 韩文义见了高志远,乐呵呵地说:“我听说你回来了,高考考得怎样?” 高志远只得说:“还没考呢。” 韩文义瞪着惊诧地眼睛问:“那你怎么回来了?” 高志远只得把把得病不能用脑的情况说给他,最后说:“现在一用脑子思考,就像木头疙瘩,还头晕脑胀,眼前的一切东西还晃动起来。你说我这样,还怎样考试啊?” 韩文义叹了口气,无限惋惜地说:“那可太可惜了,你学习那么好,要考一准能考上好大学。” 高志远笑着说:“不能考大学,回来种地不也很好吗?我们俩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韩文义看着高志远道:“是那么回事吗?你不是种地的料,你是上大学,以后当科学家的料。回来种地,那不大材小用了吗?” “什么大材小用,不过就是多读几年书。” “我看过《麻衣神相》,我相过你的面,你就不是下庄稼地的料,真不能考大学,那也算你命中的劫难,该你命中有这一劫。” 韩文义是个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博识强记,多才多艺的能人。他虽然只读完小学,是因为家里只有他母亲,为了养家糊口,他只有十五岁就回家劳动挣工分了。虽文化程度不高,可非常喜欢读书,在农村凡是能借到的书,他都读遍了。既有名著《西游记》c《水浒》 ,也有《三侠五义》c《烈火金钢》,还有《奇门遁甲》c《麻衣神相》他家有本小《新华字典》,不会的字,他就上字典上去查,所以他现在识字程度与高中生不相上下。 高志远便笑着说:“行了,你别卖弄你那套玄虚哲学了。” 韩文义不服气,义正严词地说道:“唐僧不是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取得真经吗?孙悟空那么有能耐不还有个紧箍咒吗?如来佛祖修行时不是只一天一餐穿树皮睡牛粪才修成正果吗?谁命中没有点儿劫难。佛说‘人生是苦’,人生下来就是受苦的,可是又说‘无常故苦’,就是说一切都是无常的,都会变化的。譬如身体健康并不永久,会慢慢衰老病死;有钱的也不能永远保有,有时候也会变穷;有权有势的也会失去变成平民百姓”他又看着高志远说道,“你现在成了平民百姓,以后还会发达荣升的。你要不信,就把我这话先撂到这,等以后应验了,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卖弄玄虚了。” 高志远听韩文义说有根有据,不禁暗暗佩服他的聪明才智。他由于读的书少,还不知道孟子说的“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可他的经验之谈,不正是说的孟子的话吗?再者他说的“无常”,不正是老子的“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的最好诠释吗?他如果能多读几年书,那说理就更会有理有据无人能辩了!他没能读书太可惜了,他如果能读书,一定会成大器的!这样一想,他倒有点儿自惭形秽,警告自己:你还有什么抱怨的,要说屈才,像韩文义这样的天资聪慧的天才,才真正屈了。 韩文义说完,看高志远半晌不说话,就又说:“别苦恼了,出腿才看两脚泥,这才哪到哪,要看长远些,不要为眼前的烦恼而苦恼自己,犯不着!跟我学学,大家不都叫我‘穷欢乐’吗?穷欢乐就穷欢乐,有吃有喝,有什么苦恼的。” 高志远听了韩文义的一席话,心里畅亮了很多!是啊,人生之路长着哪,何必为一时一事而苦恼不解呢!“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没准回来下庄稼地还可能是好事呢!他不由由衷地对韩文义说道:“谢谢你这么耐心地开导我!” 韩文义哈哈地笑起来:“我开导你?我有这点儿长进,不都是受你的影响,看书得来的吗?真要能开导你,那我可太高兴了!” 高志远高兴地说:“听了你的话,我心畅亮多了。” 韩文义笑着神秘地向高志远说:“你说我一心想让你考上大学,因为你是干大事的料。这听你没考,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可是,又一想,你不去读大学了,我就能天天和你在一起了,我心里还很高兴。你说我这是不是自私啊?” 高志远说:“自私什么!有你这样的好朋友,我也知足了。” 他俩说着话,高志远的父亲走进屋来,韩文义便说:“天不早了,你也够累得了,快歇歇吧,我走了。” 高志远说:“再说会儿话吧,我不累。” “一天一百多里路,还说不累,骗谁去!快好好歇歇吧!”说完,站起身走了出去。 高志远忙把他送出门外,等他走了,他才猛然觉得夜里的小山村是那样的静谧,一切都静悄悄的,不时地传来一两声狗吠声,反而更增添了夜的幽静。繁星布满天空,密密麻麻的,像挤不开似的,在诡秘地眨着眼睛,这是他在县城读书时很少见到的景象。他为小山村的静谧安祥陶醉了,生活在这样美妙的小山村里,不也是一种享受吗?他狠狠地吸了两口清凉的空气,像吸了甘露一样清新。他不禁暗暗想:以后我就要永远与你为伴了! 他享受了一会儿美好的夜色,才走回屋。父亲说:“韩文义可真牵挂你,这些日子就问我,你什么时间考完试回来,这看你回来就马上跑来了。” 高志远也感慨地说:“是啊,给我说了不少安慰的话,怕我想不开。有他这样的朋友,我也知足了。” 父亲说:“你也累了,睡觉吧,好好歇歇。你明天别去干活,在家休息两天。” 高志远忙说:“没事,明天能干活去。” 父亲叹了口气:“以后你干活的日子有的是,不在乎这一两天,你也太累了,休息两天吧。” 晚上,高志远躺在热乎乎的火炕上,有说不出来的舒服。高兴地想:聪明而智慧的老祖宗发明这火炕真好,又解乏,又治腰腿痛。 父亲躺在炕头,很少说话的他,怕他着急,说道:“咱们老家在山东,我年青时逃荒过来的。咱们老家山东,地少人多,吃不上穿不上。那时,听说关外土地有的是,肥得流油,没人种,就逃到这边来了。这边也确实人少地多,咱家刚到这村子,所有的地都是老崔家的,就是崔怀文他爸爸的,我到这给他家当长工。可他爸爸抽‘大烟(鸦片)’扎大烟针,吃喝嫖赌,无景不干,后来就把家业败置光了。咱家就置买他几十亩地,先是自己种,后来种不过来,就雇人帮着种。正好赶上解放,咱家就划成富农,而老崔家已穷得光光的,成了贫农。”说到这儿,他停了停,深深地叹了口气,又接着说,“你说咱家几辈子受穷,怎么刚刚富起来,就解放了,成了富农了;而明明是地主的老崔家,到解放怎么就败置成贫农了呢?人这一辈子该怎么着,都是有定数的。你学习很好,本应升大学,可怎么就在这节骨眼上生病了呢?这都是该然,你也不用着急,人不能与命争!认命吧!下庄稼地就是苦点儿累点儿,不过,也省得费脑子。” 高志远忙说:“爸爸,你放心吧,我能想得开。我年青,有的是力气,苦累我能受得了。你这些年为了我读书,没明没夜地干,省吃俭用,把钱都供我读书了。这我回来干活,你也能歇歇了。” 父亲没再说什么,没过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父亲太累了,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辛辛苦苦干一天,是又累又乏啊。高志远本来也又累又乏,想睡个好觉,可是,他却睡不着,宗宗件件往事像潮水似的一齐涌进脑海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何必辛辛苦苦读十多年书呢!他想起读高小(五c六年级)时吃的苦:高小是在公社中心小学读的,离家十六里路,要翻一座大山,只能在学校住宿。学校每半个月放两天假,放学生回家拿咸菜c干粮c炒面。他是村里去公社读书的学生中个儿最矮体格最弱的,上学去得背上咸菜c炒面c书大一包小一包地背满了肩,他只十三c四岁,每次走到学校都累得腰痛腿酸,筋疲力尽。高小毕业,他以全公社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县城中学。进入中学,他如鱼儿入海鸟儿归林一样,遨游在广阔浩瀚的知识海洋里。他那时数理化的成绩最好,别人说钻研难题是个苦差使,他却最喜欢钻研难题。左思右想,穷思冥想,费尽脑汁的想,他一点儿都不觉得苦,反而觉得有无限的乐趣。记得有道几何题,全班同学都做不出来,去问付老师,付老师看了看题,笑着说:“我也不会做,我们一起研究研究吧。”说研究吧,连老师都不会做的题,哪还有学生研究的。可是,高志远就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越不会的题越想钻研出来。所以,别的同学早已把那题扔在一边去了,他却深深记在脑子里,一有时间就想那道题。到后来想到什么程度,吃饭时看着圆圆的饭碗却是平行四边形(那是一道平行四边形证明题),睡觉时看着窗格也成了平行四边形一想一个多星期,一天晚上睡觉,他仍看着窗格成平行四边形,左画一道辅助线,右画一道辅助线,忽然,他眼前一亮:按着画出的一道辅助线去证明,证明出来了!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真能证明出来吗?再证明证明,确实能证明出来。难道这么难的一道题,就这么简单地想出来了?他再细想,确实证明出来了。他高兴得真想爬起来去问问付老师,看他证明得对不对?可黑更半夜的,怎能去问呢?他只好强压抑心中的喜悦,睡觉了。第二天早自习,他便去问付老师,把自己证明的方法说给了老师。付老师看着他笑了,说:“我知道你能证明出来嘛!”原来付老师会这道题,只是为了鼓励同学们的钻研精神,才特意留了个悬念。可其他同学没一个钻研的,只有他钻研出来了。上数学课时,付老师说:“我们都不会做的那道题,高志远同学做出来了。现在让他给大家讲讲是怎样证明的。”同学都热烈地鼓起掌来,他不好意思地走上讲台,给大家证明了那道题。证明完了,付老师说:“大家该知道高志远同学学习为什么那样好了吧?那就是有敢钻研的不服输精神,有了这种精神,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又想到高中即将毕业时,教物理的李老师乐呵呵地跟他说:“你还记得咱俩打的赌吗?你说物理非得考一百分,我说你考不了一百分,我寻思怎么也能找出点儿错来。可是,有一次物理月考,你确实都答对了,一点儿错也挑不出来,应该得一百分。但是,我寻思给你一百分,你要是骄傲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我就寻思,怎么也得找出点儿差错来,给你减个一分二分的,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出来。想从卷面上减点儿分吧,可你的卷面非常清楚干净,字也很工整,减分连我自己也说不过去。可找不出来又不甘心,我就把那次考试卷子放在桌上没发,有时间我就看看你的卷子,往出找毛病。一天,突然发现你答题的答字写成草字头了,这是错字,我大喜过望,给你减一分。按理说,理科还挑什么错别字,明明是鸡蛋里挑骨头,可我还是给你挑了。后来你每次考试都是答得非常好,无可挑剔;而且,我发现你是个勤奋好学的学生,得一百分也不会骄傲的,以后得一百分的卷子,我就不再挑毛病了,就给你一百分。我俩打赌是我输了,不过,我输得个高兴!” 他又想到和蔼可亲可敬的班主任崔老师,生活上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他从小失去了母亲,因而,他在成长过程中缺失了母爱。父亲又是个不善言谈的人,虽非常爱他,但是在无声之中。而崔老师像母亲一样关心着每一个学生,让他从小就缺失的母爱得以补偿。记得有一次他得了重感冒,因为家里困难,只买了些感冒药吃。他吃了药在宿舍躺着,崔老师去了,一摸他的头说:“这么烫,得去医院,就吃点儿药怎么行呢?”二话没说,就把他送到了医院,输了三天液,才好了。他去结账,会计说:“你们老师已结账了。”他听了,感激的热泪盈眶。后来,他还钱给崔老师时,崔老师笑着说:“没多少钱,我付了也不算什么。我知道你家庭困难,我比你强多了,你要认我这个班主任,就别和我争了。”到底没要他的钱。崔老师不但生活上像母亲一样呵护他,而且学习上对他严格要求并充满了无限的期待,他经常鼓励他:“你一定要努力,争取考上清华北大,就凭你的聪明勤奋,一定会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的。”崔老师那时也万万没想到,正当他信心满满扬帆远航之时,却因病而折戟沉沙! 不知折腾到什么时候,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听到父亲叫他起床时,睁眼一看,天已亮了。 父亲说:“我起早套犁杖,我走了。饭在锅里,你起来吃了饭,就不要下地了,在家休息两天吧。”说完,便走了。 高志远急忙起床,下地一迈腿,险些跌倒:他的两条腿像两截木棍绑在一起,不听使唤,不会回弯,他忙扶住墙。看来是不能下地干活去了,但这念头刚一闪过,又想到我回来干什么来了?不就是劳动锻炼来了吗?腿痛点儿就打退堂鼓了?不,咬牙也要坚持! 他去了外屋,掀开锅盖,一看:只见锅里是黄澄澄的小米粥,透出诱人的香味。父亲为什么做没掺一点儿菜的纯小米粥呢?昨天晚上他还说吃粮不宽裕了?他猛地想到:父亲看他太累了,特意犒劳他的,因为,父亲起早套犁杖是不吃早饭的。他看着那金灿灿的米粥,眼睛模糊了:父亲年岁那么大,起早贪黑地干活,自己却从来舍不得吃的饭,单单做给他吃,他能吃得下吗?他想留给父亲吃,便用盆盛出来,把昨晚吃剩下的菜粥放进锅里热上。可是又一想,虽把好粥留给父亲了,可父亲会生气的,父亲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他想了想,便把菜粥盛两勺子放在盛出的米粥里,搅了搅也变成了菜粥了。这样晚上吃,父亲可能发现不了,他如果发现里面米多了,就说我早晨米粥没吃净,放进菜粥里了。他为自己这一做法而高兴,高兴地吃了早饭,刷了碗筷,这时,外面响起了生产队长程凤山喊出工的吆喝声,他便出了门。 他的腿虽一迈步很痛,他就咬着牙,强撑着,慢点走,尽量不让人看出来。一边走一边想着乡亲们问他考没考上大学该怎样回答可是,当他遇到出来干活的社员时,并没有人问他考学的事,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他想,他考不考大学,社员们并不像他想像得那么关心,这倒让他放心了不少,免去了回答的尴尬。 他到了井台,井台是出工干活的聚集地。因为井台是全村的中心,又是最高处,队长在这一喊,全村都能听得见。来的人还不多,过了一会,韩文义来了,来了就亲切地拉住了他的手说:“你刚回来,也不休息两天,就干活?” 高志远道:“休息什么?也不太累。” “你昨天走一百多里路还不累?” “没事。”他又问韩文义,“咱们干什么活去?” “拔大莠子,活倒不累。” 他俩正说着,队长程凤山走来,看到高志远,高声问道:“我说秀才,高考完了?考得怎样啊?” 从村中拐弯的亲戚论,高志远应该叫他姐夫,所以,他对他说话总是连讽带刺。 他也从实说道:“还没考呢。” “那你怎么回来了?” “我病了,不能考了,就回来了。” “什么病还不能考试?” 他只得又把生病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说:“不能用脑子了,就回来劳动来了,这不用脑子,不是很好吗?” 程队长非常惋惜地说:“那可太可惜了,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他说着,看看井台上的人不少了,就向大伙说,“去西坡拔大莠子去。”说完,领着大伙走了。 高志远这一天活很平静,并没有人追问他考大学的事,就像这事与他们毫不相干似的,也确实与人家没什么相干,只是他自己太在乎了。 接下来的日子依然很平静,波澜不惊。他每天按时出工,拔大莠子的活儿一点也不累。所谓拔大莠子,就是拔谷地里的莠子。这莠子小时长得和谷苗一模一样,再好的庄稼把式也分不出来,非等到抽出了穗,谷子的穗是圆圆的一码一码的,码码分明;而莠子的码子不分明,软软的像一条狗尾巴,一看,很容易就分清楚,所以,大莠子都得等出穗时才能拔净。拔莠子时,谷子都大腿深了,不用猫腰,只需走着,仔细辨认即可。活不累,正如潘大叔说的社员都是“出工不出力,都是混工分”。上午干两气半活,一气活儿也就一个小时,两气半就两个半小时,下午也如此。而每干一气儿活,就休息一气儿,休息一气儿也足足有一个多小时。那就是说一天干四c五个小时活,休息四个小时。拔大莠子,不但不觉得累,而且还很惬意。每天既不像读书那样用动脑子,写啊,算啊,记啊,钻研啊活又不累,每天就是顺着垄走,辨认着大莠子拔下来,头顶蓝天,脚踏黑土地,呼吸着清清新新的空气,倒也很轻松。而且每天还有好朋友韩文义和他做伴,韩文义总是紧跟着他,垄挨垄地在一起,干着活说着话,让他顾不上想烦心事,他总是逗他开心。他有说不完的故事,道不尽的荤段子 高志远回来最难熬的是他家吃粮不够吃,只能吃糠咽菜。他从回来,一天三餐似乎都有定数:早晨晚上是菜粥c糠炒面,中午是莜面菜饼子或糠干粮。所谓菜粥,是真正的菜粥,一葫芦水,放大半勺子米,再放一盆菜。菜或是菠菜,或是白菜,或是从田野里剜来的苣荬菜c车轱辘菜c灰灰菜熬出来是只见青青的菜,不见米。糠炒面是当地特有的饭食,好炒面是用莜麦煳了炒了,碾出来是金黄色,透着诱人的香味。而糠炒面是用谷子,不去皮,原谷原糠,煳了炒了,碾成面,叫糠炒面。它的颜色倒很好看,也是金黄色,只是味道就是难以下咽的糠皮味了。他家是只有父亲一个人的口粮,一年是三百六十斤,是粗粮,每天一斤粗粮,合细粮也就七c八两。一个在农村劳动的人,一顿饭也得七c八两啊,怎能够三顿吃的呢!更何况他放假回家,还要帮着吃父亲一个人的口粮,就更紧上加紧了。不过,父亲说,这要比前两年(即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好多了,这时吃糠咽菜好歹能吃饱了,那时是糠菜都吃不饱。所以,父亲还很知足,常说:“混饱肚子就不错了。”别人家的生活要比他家好些,因为,人口多的,有孩子背着的,吃粮就好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 2 章 一天收工回家,他正准备熬菜粥,父亲使犁杖趟地,要晚些回来。忽然,他听到大门被推开了,问道:“高志远在家吗?” 他一惊,是谁呢?赶忙开门一看,简直惊呆了:是他的同学年旺和任友林。是他们吗?他都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可是离县城一百二十里啊,他们竟走着来了?他什么也顾不得了,跑上去,就把他俩紧紧地抱住,心里一酸,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任友林看着他,笑着说:“我们来看你来了,不高兴?怎么还哭了?” 高志远紧抹把眼泪,笑着说:“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么老远,你们会来看我?” 年旺笑着说:“这可真远,再有个十里八里的,我都走不动了。” 任友林笑着说:“说你像干巴蚂蚱似的走不动,不让你来,你偏要来,不是逞能呢吗?怎么认怂了?” “我没怂啊,这不走到了吗?”他又笑着对高志远说,“‘二号’能走回来,‘一号’也照样能走到这。” 他说的“一号”“二号”是指个儿,年旺是又瘦又小,是全班个儿最矮的,排队站排第一个,坐位是“一号”;而高志远比他稍高儿点,是“二号”。他俩是全班个儿最矮的,体质也是最弱的。任友林是他们的班长,身高体壮,像他们的大哥哥。他也确实像个大哥哥,同学们谁有困难,他都会全力帮助;同学们有了纠纷,他会从中排解同学们都非常尊重他。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屋里,高志远说:“你们走这么老远,可够累的,你们坐炕上歇歇,我给你们做饭。”说着,给他们每人斟了一杯水,让他们歇着。 任友林说:“高考完了,同学们都要来看你,我考虑离你家这么远,我就说:‘不如派代表来,把全班同学的意思转达给你就行了,来多少人管啥。”崔老师同意了我的意见,说你家路远,派身体壮实的两个同学,他带着来。崔老师打算带我和盖玉智来,可年旺说什么也不干,非得来,最后只得我俩来。临走,崔老师有事了,说学校有个重要的会必须参加,来不了了,就我们俩来了。不过,崔老师给你写了封信,把他的意思都写在上面了。”说着,便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了高志远。 高志远忙打开信来看,只见写道: 志远: 你的病好了吗?你知道全班同学多惦记你啊!高考你没能来,我们就知道你的病一定还没好,如果好了,对于那么坚强的你,一定会来参加高考的。高考结束了,但是,你今年没能参加高考,可以明年参加,这是我和全班同学的愿望和要求,也要求你在家好好治病,争取早治好病,下学期来学校复读。我已经和学校说好了,班级也给你找好了,就等你治好病下学期来上课来了。 我本打算去你那里,可临时有会走不开,只得让任友林和年旺去了。他俩代表我和全班同学的嘱托,相信你也一定会满足大家的愿望的。 离开学还有将近两个月,你一定要心情开朗,好好治病,争取早日康复!下学期开学,我在这里等你! 你的班主任 崔永林 高志远看着崔老师那发自肺腑的话,眼睛又不由得湿润了。他和崔老师的感情似乎比父亲的感情还深厚,他有什么想法可以不向父亲说,却总是愿意向崔老师说。他把他的理想,困惑,苦恼都统统地说给崔老师,崔老师总是耐心而细心地听着,听完,像对朋友一样发表自己的看法,给他以建议。从来不说居高临下的教导,而是平等的友好的劝解,每每和崔老师谈话,他心里都充满了温暖和感激。他还在默默的想,他从小就失去了母爱,这样的师爱是不是就是母爱啊!他的同学更像兄弟姐妹,不,比兄弟姐妹还亲这一百二十里的路,他们竟都想来看他,怎么能让他不感激呢! 任友林看他又哭了,便说:“我和年旺带着崔老师和全班同学的重托,来传达给你,让你假期好好治病,下学期必须回学校复读。你能答应吗?” 高志远还有什么说的呢?他也希望升大学啊,复读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可他的病能好吗?回来十多天了,他有时也拿起书看看,看能不能动脑?可是,一看书仍头晕脑胀,眼前的景象还是晃动起来,就不敢看了。谁知过一两个月能好吗?不过,崔老师和全班同学的期望他能辜负吗?便说:“我争取假期治好病,下学期回学校复读。也谢谢崔老师和同学们这样关心我。” 年旺笑着说道:“这怎么还来了客气了?刚回来几天,就生分了?” 高志远这才想起问问他们考大学的情况,便说:“今年高考题难吧?你们答得怎样?” 任友林说:“今年数学题难,别的科还行。同学们答得还可以,年旺答得很好,升重点大学没问题。我答的一般,能升上本科就不错了。” 年旺立即说:“我答得也不好,数学有道难题,我一看就蒙了,一点头绪没有。我就把那题扔了,等都做完了,又回来看看那道题,还是一点线索没有。我当时还在想,你要参加高考,你可能做出那道题来了。” 任友林也插嘴道:“考完出来,付老师还说呢,你要参加,那道题可能会做出来。” 高志远忙说:“那么难的题,你们都没做出来,我也做不出来。” 年旺高兴地说:“你忘了,我们都做不出来的题,只有你做出来了。” 高志远和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做着饭。他给他们做的小米干饭,这算是他们家最好的饭了,他从回来和父亲也没吃一顿小米干饭呢,这同学来了,怎么也得做好的饭食招待同学吧!他又去园子摘了一个茄子和两个辣椒,洗净,切成丝,做个青椒炒茄子。 任友林看他熟练地做饭炒菜,羡慕地说道:“你还会炒菜做饭呢?” 高志远道:“也不会做,只是能做熟了。一会儿,你们吃吃就知道了,不好吃。” 年旺道:“好吃不好吃,你还能做熟了呢,我都不会做。” 高志远想到:年旺的父母在县城开个商店,做些小买卖,他们哥俩,他是老儿子,深得父母的宠爱,当然不会让他做饭了。而且在学校读书时,他没少去他家吃饭。他母亲待人非常忠厚,每次去他家,都怕他吃不饱,又是夹菜又是添饭,哪次去他家都吃得撑得慌。 他们正说着话,高志远的父亲也卸犁杖回来了,高志远忙向父亲介绍这是他的同学,特意从县城走来看他来了。父亲听了,忙说:“从县城到这一百二十里路,可把你们累坏了吧?” 他俩忙说:“不累。” 高志远的父亲又说:“这么老远,你们还惦记着来的看他,你们同学的情谊可真深啊。” 高志远见父亲回来了,便放桌子,盛饭端菜。高志远的父亲说:“你们大老远地来了,也没好吃喝招待你们,担待点儿吧。” 任友林和年旺忙说:“我们到这里像到家了一样,叔那样说就客气了。” 他们吃着饭,任友林和年旺还直夸高志远做的饭菜好吃,高志远忙说:“将就着能吃就行了,好吃可提不上。” 吃完饭,高志远知道他俩已够累的了,就铺炕睡觉。农村都是大炕,五个人睡也不挤,年旺挨着高志远,笑着和他说:“真没想到在你家,和你挨着睡觉。” 任友林戏谑道:“你俩就是脱生错了,应该脱生个双胞胎,黑天白天都在一起就对了。” 年旺也笑着说:“怎么?你嫉妒啊?下辈子我俩就脱生双胞胎。” 任友林道:“那明天我回去,你就在这陪志远得了呗?” 年旺说:“不还得回去填报志愿什么的吗?要不,我就在这陪志远,你心思我不敢啊?” 任友林说:“敢,敢。为了志远,要你脑袋你都敢割下来。” 还在说着话,忽听年旺发出均匀的鼾声,任友林笑道:“这年旺是累了,可能从来还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你听睡着了。” 高志远道:“你也够累的,睡吧,休息休息吧。” 他们不再说话,睡觉了。 第二天,吃完早饭,任友林要走,说他高考完还没回家呢(他也住乡下),他也想家了。年旺却不想走,一是觉得和好朋友只待了一晚上,没待够,这分开,说不上什么时间再见面呢;另一个原因也是昨天走得太累了,今天再走怕走不动了。高志远一心不让他们走,这么远来了,怎么也得歇一天,便没走。 他俩留下来,三个人又可以说一天一宿的话,当然是高兴的事;可是,有一件事却让高志远着急:他家只有小米c莜面,昨晚做了小米饭,今天早晨做了莜面煮鱼子,中午做什么饭啊?还是小米干饭,可他们这么老远来看他,尽吃小米c莜面怎说得过去啊?可不吃又怎么办呢?他知道不管吃什么,即便是糠炒面菜粥他们也不会挑理的,可他不能让他们知道他生活得那苦。怎么办呢?向生产队借几斤白面,可能借得出来吗?听说生产队的制度很严,粮食不是随便往出借的。那又怎么办呢?想来想去,他忽然想到韩文义家,他家就他和母亲两人,他母亲心地善良,为人厚道,会过日子,可能会有白面,去他家借,如果有,一定借得出来。 吃完早饭,他找个借口说:“我去和生产队说一声,今天不去干活了,在家我们说说话。你俩在家待着,我去去就回来。”他便去了韩文义家。 韩文义干活还没走,看他来了,很奇怪,问他做什么来了?他便把同学来看他,想借点白面的事说了。 韩文义的母亲听了,忙说:“有白面,我给你拿去。”可刚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问,“你借白面给他们做什么吃?” 高志远说:“想给他们烙饼吃。” 韩文义的母亲问道:“你会烙吗?” 高志远笑了,说:“我那同学和我哥兄弟似的,烙好烙坏都不挑拣。” 韩文义的母亲笑了,说:“好好的白面,烙坏了不可惜了吗?这样吧,我剁点儿馅,在这给他们包饺子,中午煮熟了,你来端就行。” 高志远万万没想到大娘给他们包饺子,虽然,他和韩文义是大娘看着长大的,他和韩文义像亲兄弟一样,来这里也没少在大娘家吃了饭,还是感激得眼睛湿润了,说:“那可太麻烦大娘了。” “说什么呢!还跟我客气!我问你,你家吃粮怎么样?” 韩大娘的问话,让高志远一愣:她问吃粮什么意思? 这时,韩文义忙在一旁说:“这些日子,我妈就让我给你们送点小米去,说你家就叔一个人的口粮,你再回来帮着吃,一准不够。我怕送去,你不留,就没敢送。这回好了,你来了”他又向他妈说,“你就交给他,让他拿回去吧。” 韩文义的母亲说:“我这些日子就让小义子给你送去,他说你太要强,怕不要。你要真没拿大娘当外人,今天你就拿上。”说着,他去外屋拎着一个布袋子,里面装有二十多斤小米,递给高志远。 高志远忙推辞道:“大娘,这我不能拿。不是不拿,你家吃粮也不宽裕,这二十多斤,是一个人一个月的口粮。” 韩文义在一旁说:“我说什么来,怕他不要吧。” 韩文义的母亲说:“我家吃粮怎么也比你家强多了。我家就小义子干活,我在家待着,两个人的口粮,够吃了。听小义子说,你家除了菜粥就是糠炒面,你说你在学校读书刚回来,哪受得了啊?你要把你大娘真当大娘,就什么也别说,把粮食拿回去。不然,大娘可真生气了!” 高志远看不拿,大娘会真生气,只得拿上。韩文义的母亲对他说:“别忘了中午来端饺子来。” 他感激不尽地答应道:“嗯。” 高志远回到家,便和任友林c年旺聊了起来,他们谈到同学的轶闻趣事:谈起好说梦话的庄智礼夜里一嗓子“水开了!打水吧!”把整栋宿舍睡得香甜的的同学都给嚷醒了;管舍务的老师熄灯后查宿舍,纪明回来晚了,老师问他的名字,他说:“纪明。”老师说:“不记你的名字。”,把全屋的同学都逗笑了;郭金和同学打赌去饭馆吃三十张馅饼,撑得拉稀跑肚好几天不能上课不管谈同学的趣事,也谈老师的轶闻趣事:谈他们的班主任崔老师管顾工作和照顾学生,早出晚归地不顾家,他妻子找到学校要和他打离婚的事;谈教他们数学的付老师的妻子是南方人,晒在外面的毛巾被风刮掉了,刮到牛粪垛(用来烧火做饭的)上,就说什么也不要了,说脏了;谈秦主任讲课的趣味幽默,总会逗得同学哄堂大笑他们说啊,笑啊,像有说不尽的话,道不完的情忽然门被推开,韩文义端着一大盆饺子出现在他们面前,高志远才猛然醒悟:中午了,该吃饭了。 高志远忙不好意思地说:“管顾说了,连到中午都忘了,我没去端去,还让你送来。” 韩文义道:“我送来还不一样吗?还热着呢,你们快趁热吃吧。”说完,他放下盆便走了。 这时,他父亲也回来了,他们便放桌子吃饭。 任友林疑惑地问:“怎么还有人送饺子来?” 高志远忙解释道:“送饺子来的是我从小的好朋友,他母亲听说你们从县城走来看我来了,嗔我不叫她来做饭了,说我做的不好吃。中午非得要包饺子,这不送来了。” 任友林说:“我们也不是外人,来这有啥吃啥,何必麻烦人家。” 高志远说:“韩文义的母亲就像我亲母亲一样,怕我做不好。” 他们吃了饭,又聊了一下午半宿,聊困了,才睡了。 第二天吃了早饭后,说什么也不站了,他只得把他们送出村外。他们让他站下,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他站下了,可是看他们走又跟上了,送了一程又一程,一送出二c三里路,才依依不舍地看他俩走了。待他们走了,他的眼泪突然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唉,多好的同学啊!这么远的路还来看他,这分别后,还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他们呢?朝夕相处了六年的胜似亲兄弟的同学,怎让他不深深眷恋呢? 他们走了以后,他便找出书来读,从回来以后再也没摸书本,他是想读读,看脑子能不能用了?他找出一本小说,读了几段,脑子虽然还觉得有点晕,但能读下去,不觉暗喜:脑子是有好转,看来大夫说得对,劳动锻炼确实能治他的病。他便又找来数学课本,找到一道题,试着做做。但是一思考,又头晕脑胀起来,眼前的景物又晃动起来。他赶忙放下课本,不再做题。他又不觉得暗自好笑:是自己太性急了,刚见好转,就想一口吃个胖子,哪有那好事啊!这能读小说就不错了。他不禁想,今后可以读小说了,从病了后,就算一点儿书没读,对于一个整天不离书的人离开了书,无疑像鱼儿离了水一样,他这些日子总觉得浑浑噩噩地像死人一样。这又可以读书了,虽只是能读小说,也无疑像鱼儿又得了水鸟儿飞向天空一样,他的心那也无比敞亮起来。他多想脑子能很快好起来,下学期好回学校复读啊! 第二天出工,他便想带上书,因为,干活每天上午休息两个多小时,下午休息两个多小时,正好可以读小说。他便找出盛书的箱子,他有满满一纸箱子小说。这些小说都是他上学时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钱买的,他们学校每星期日都改善一顿生活:吃白面馒头和猪肉炖粉条子。他为了省钱,就早晨多买一碗小米干饭,留到中午吃。夏天还好说,冬天小米干饭放在中午就冻得结冰了,他就用热开水泡泡吃。这看来很寒酸,可那时并不是他自己一人那样,而是家庭困难的同学都那样吃,所以,他们不但不觉得寒酸,还觉得很有乐趣。那一顿饭就能省下四c五角钱,两个星期就能买一本书,而且是不错的书,那时不错的书才一元多钱。他知道父亲供他读书不容易,就是这样口纳肚攒地买了一纸箱子他最喜爱的书。 他在书箱里翻着,忽然《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跳入他的眼帘,立即像磁石吸引铁粉似的紧紧吸住了他的目光;就像冥冥之中,《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有意让他看似的,他便把它拿了出来。他又忽然想到韩文义,他也嗜书如命,他看他读书了,他一定也想读,不如也给他找一本,这样休息时,他俩就可以找个肃静的地方一起读书了。对,这主意好,他便又找了一本高尔基的《童年》,打算给韩文义读。 听到程队长喊出工的声音,他便到了井台,韩文义已来了。看他背着个书包,不觉有些奇怪,说:“你背书包做什么?” 他笑着说:“你猜?” 韩文义想了想,突然高兴地叫道:“里面不是书吧?” “是啊,我们干活休息时间可以读书啊。” “你脑子好了吗?能读书了吗?” “我试了,用脑思考还不行,读读小说能行。” “那太好了!”韩文义一蹦老高,高兴地说,“我看你带的什么书?”说着,从他书包里把两本书都掏出来,看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奇怪地问他:“你怎么还看炼钢炼铁的书?准备当铁匠啊?” 他笑着给他解释:“那不是炼钢炼铁的书,那是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写的一部长篇小说,可有意思了,等我读完了,你也读读。” 韩文义又拿着《童年》问:“这本书好看吗?” 高志远说:“好看,这是苏联大文豪高尔基的三部曲的第一部,你读了,就知道他写得多好了。” 韩文义仍疑惑地说:“苏联的书,外国的书,我能读懂了吗?” “读懂了,和读我们国家的书一样。” 韩文义兴奋得像喝醉了酒似的,一把抱住高志远说:“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 3 章 他们的活还是拔草,是拔晚田地里的草。休息时,他和韩文义便找一树阴下,读起书来。他在学校就读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班级教室里也张贴着保尔柯察金说的话——“人最宝贵的是生命,它给予我们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就能够说:我已把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他那时就欣赏保尔为人类解放事业而英勇奋斗的英雄主义精神,可这次读,却深深被他既不为艰难困苦的环境所屈服,也不为渺茫无望的前程而气馁,他是真正的压不垮打不败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奋斗到底的勇士。 当他读到保尔身体彻底垮了,失去了重新归队的希望的时候,他责问自己“光是吃c喝c呼吸吗?当一名力不从心的旁观者,看着战友们向前冲杀吗?就这样成为战斗队伍的累赘吗?”他觉得活着不能为革命奋斗,还不如死。“他的手摸到了口袋里光滑的勃朗宁□□,手指习惯地抓住了枪柄。他慢慢掏出手。‘谁想到你会有今天?’枪口轻蔑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他把手放到膝上,恶狠狠地骂了起来:“这算什么英雄,纯粹是冒牌货,老弟!任何一个笨蛋,随便什么时候,都会对自己开一枪。这样摆脱困境,是最怯懦c最省事的办法。生活不下去——就一死了之。对懦夫来说,也不需要更好的出路。你试过去战胜这种生活吗?你尽一切努力冲破这铁环了吗?你忘了在诺沃格勒—沃伦斯基附近,是怎样一天发起十七次冲锋,终于排除万难,攻克了那座城市吗?把枪藏起来吧,永远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就是到了生活已经无法忍受的时候,也要善于生活下去,要竭尽全力,使生命变得有益于人民。”当他读到这里时,禁不住责问自己:“你试过去战胜这种生活吗?你尽一切努力冲破这铁环了吗?”他为保尔坚强不屈的意志流下了热泪。 当他读到保尔身体瘫痪,双目失明,走投无路时,他便用还能活动的大脑和双手,拿起了笔,进行了文学创作。当别人问他看不见怎样写时,他笑了笑,说:“明天他们给我送一块有格的板子来,是用硬纸板刻出来的。没有这东西我没法写。写写就会串行。我琢磨了好长时间,才想出这么个办法——在硬纸板上刻出一条条空格,写的时候,铅笔就不会出格了。看不见所写的东西,写起来当然挺困难,但并不是不可能。这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有好长一段时间怎么也写不好,现在我慢慢写,每个字母都仔细写,结果相当不错。”这是一种什么精神啊?顽强不息,坚忍不拔,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怕世上最好的词和他的精神比也只能逊色了!读到这里,他不由自惭形秽起来!和保尔比,他这点儿困难和挫折还算困难挫折吗?他好胳膊好腿,年青力壮,有充裕的时间,有安静的环境,为什么不也像他一样搞搞文学创作呢?他为这一大胆的想法而震惊和兴奋!震惊的是他一个区区的高中生怎么会有这大胆的想法;兴奋的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时,却突然柳暗花明又看到一村!他又想到,保尔所以写作,并写出惊世之作,是因为他有那艰苦卓绝非凡的经历,而他只是个穷学生,能写出什么呢?又忽然想到,他不是回农村了吗?□□主席说:“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那么,他和社员们一起战天斗地,不也是壮丽的史诗吗?他要能把它写出来,不也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吗?这又让他想到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c《李有才板话》c《三里湾》周立波的《暴风骤雨》c《山乡巨变》更让他想到识不多少字不会写的字还得用画图来写《高玉宝》的高玉宝这一系列的人物,让他坚定了走文学的这条路的信心!他像在无边的茫茫黑夜终于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像迷路于汪洋大海的小船看见了救命的灯塔,心中又点燃起希望之火!当然,他也清楚地知道,这也不是一条平坦之路,一定也是一条荆棘遍地困难重重的坎坷之路,可人生之路,哪有平坦的呢? 读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让他有了方向——走一条文学之路,虽这还是一条渺茫之路,是一条看去不切实际的幻想之路,可是,人只要有了方向,有了目标,也就会有了动力,有了干劲! 接着,他便找出《水浒》来读。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水浒》是人物描写得最成功语言最形象的一部书,他便细细地咀嚼起来。以前看《水浒》是看热闹,这次是看“门道”。如再看武松打虎,不只是个故事,而是为那场面描写的精彩语言而折服——“那个大虫又饥又渴,把两只爪在地下略按一按,和身望上一扑,从半空里撺将下来。武松被那一惊,酒都做冷汗出了。说时迟,那时快。武松见大虫扑来,只一闪,闪在大虫背后。那大虫背后看人最难,便把前爪搭在地下,把腰胯一掀,掀将起来。武松只一躲,躲在一边。大虫见掀他不着,吼一声,却似半天里起个霹雳,振得那山冈也动。把这铁棒也似虎尾倒竖起来,只一剪,武松却又闪在一边。原来那大虫拿人,只是一扑,一掀,一剪。”看看,只这一百多字,就把老虎的凶猛和武松的机智刻画得淋漓尽致,怎能不让人叹服施耐庵的笔力功夫呢!再看那宋江杀阎婆惜的无奈,林冲怒杀陆谦的悲壮都让人跟着悲跟着怒跟着拍手称快! 韩文义也读完了《童年》,直叫好,非要把高尔基的三部曲读完,他便又把《在人间》给他拿来。 一天休息时,高志远和韩文义又找个树阴下读书,这时,嘴从不闲着的魏金花提高嗓音向韩文义说道:“小义子,明天不能叫你小义子了,得叫你‘小尾巴’了,你成了‘秀才’的小尾巴了。” 这时,没有木工活也下地来劳动的潘木匠立即接茬道:“他那是屎壳郎爬到书本上——假充圣人呢!” 本来就喜欢胡侃神聊的韩文义,听到如此奚落,哪还受得了,便立即向着潘木匠回道:“你屎壳郎玩斧子——还假充匠人呢!你屎壳郎掉腊八粥里——算个枣还是算个豆啊!你屎克郎插羽毛--冒冲什么大尾巴鸟啊!” 他一叠连声的回击,引来了大伙的笑声。大家都知道他俩说起荤段子来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半斤八两。相当初,初出茅庐的韩文义不是经多见广的潘木匠的对手,经常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丑态百出。后来,韩文义听说四队的赶大车的老板子葛小秃,因赶大车常年外出,走南闯北,常住旅店,晚上闲来没事,便和住店的老板子们互侃荤段子,从而学得“满腹经纶”,据说他侃三天三宿不带重样的,从此也就出了名,成了打破全县无敌手的牛皮匠。好事的韩文义便偷偷地跑到四队,拜葛小秃为师,潜心学艺。功夫不负苦心人,他也真得学得“诗文满腹”,出口成章。从此,再和潘木匠论战,就是潘木匠呐呐无语,只得认输了。 大伙好长时间没听他俩的荤段子了,听不到他俩的荤段子,就像生活里缺少的花椒大料等作料一样,缺滋少味。听他俩又要开始论战,都兴致勃勃地七嘴八舌地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比试比试!”“谁怂包谁好汉,拉出来比比试试看!” 大伙不鼓动,韩文义已心痒难耐了,再经大伙一撺掇,更是豪情万丈,大声地向潘木匠叫板:“好啊,你敢不敢来?” 久经疆场的潘木匠当然更不示弱,便回道:“我骟了一辈子大牛大马,还骟不了你一个小猪崽子!不过,我没时间哄孩子玩,要玩得立个规距,你要输了怎么办?“ 韩文义立即说:“我要是输了,你让我怎么着我就怎么着!” 潘木匠道:“叫你当孙子呢?” “我要输了,让我当孙子我也干。可你要输了呢?” 大伙起劲地叫道:“也让他给你当孙子!” 韩文义道:“我可不想折寿。”他想了想,又道,“这样吧,你要输了,就把你‘跑下坡道(搞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的事,给大伙坦白坦白!” 大伙忙拍手叫道:“好,好,输了就坦白坦白你 ‘跑下坡道’的糗事。” 潘木匠不屑地说:“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韩文义便高声说道:“人家拿枪你拿锯,人家吃鱼你捡刺儿;人家有钱你没份儿,人家拉屎你闻味儿!” 潘木匠立即回道:“你真不知天高地厚,人比黄瓜瘦,没有三两肉;皮比城墙厚,子弹打不透。 韩文义又立即接道:“我看你是苍蝇戴手套,蚊子戴口罩,耗子戴脚镣,潘木匠戴上保险套。” 大家哄然大笑起来,一起说:“看看潘木匠戴没戴着保险套!” 潘木匠没理大伙的调侃,回道:“你胎毛没腿乳毛没干,你是门上栓,墙上砖,夜里的j8,电线杆。” 大家早听他俩说过,这是“四大硬”,便说:“小义子是够硬的,吃了‘赛金花”的奶,还不认账呢!” 韩文义听潘木匠说了“四大硬”,便说:“那你就是四大软了:姑娘的腰,棉花包,水晶柿子,猪尿泡” 他俩你一套我一套,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大家跟着起哄,叫好! 韩文义看四句的荤段子说不穷潘木匠,便来八句的:“我教给教给你什么是男人八怕:一怕情人怀孕,二怕老婆拼命,三怕小姐有病,四怕群众反映,五怕情人被泡,六怕麻将放炮,七怕赃款被盗,八怕伟哥失效。”说完,没等潘木匠接嘴,就又接着说,“再教给教给你女人的八怕:姑娘时期没人要,恋爱失贞被甩掉,初夜无红老公闹,丈夫夜夜小三泡,野汉不带避孕套,老公阳萎没情调,正在偷情老公到,生个儿子像傻冒。” 大家也叫道:“接也得说八句的,四句就算输!” 潘木匠说道:“你只知道四大黑,我今天也教给教给你八大黑:锅底灰,大煤堆,老头胡子,泼墨汁。包文正,黑驴shèng,屎壳郎,钻炕洞。” 韩文义也立即接道:“那我也教给教给你八大硬:门上栓,墙上砖,石匠的錾子,电线杆;子弹头,炮弹皮,光棍的jb,冻秋梨。” 潘木匠又接道:“那我就教给教给你八大白:头场雪,瓦上霜,大姑娘屁股,白菜邦”他说了四句,却接不下去了。 大家起哄道:“这才四句,得八句。” 潘木匠又急着说:“大白纸,天上的云,白面馒头”往下编不出来了,着急地瞪着眼想,却想不出词来。 韩文义紧接着说道:“我再送你八大嫩吧:大姑娘手,垂杨柳,小孩儿鸡鸡,黄瓜妞;鲜花蕊,头茬韭,新娶的媳妇,水中藕,。 潘木匠接不上来,这也正中大伙下怀:大伙巴不得潘木匠早点儿输,好说说他“跑下坡道”的事。便纷纷说:“输了,输了,君子一言。驷马一鞭,没什么说的,说说你的光荣历史吧!” 潘木匠倒也大度,笑着对大伙说:“你们不就是要学学乖吗?那我就给你们传授传授,不过,谁要学得先磕头拜师。” 大伙说:“行了,小义子要输了连孙子都给你当,你输了,就说说你的光荣历史,还不便宜你!” 韩文义又说道:“说话不算数,嘴不是横是竖;说话不当真,以后没人听;说话不顶事,不如放臭屁!” 大伙听了,都说:“你说不说?你那嘴是横的还是竖的?” 潘木匠笑着说:“你们不就是想取取经吗?那就听好了。”接着,他便神采飞扬地说着:“干那事都是两厢情愿的事,‘母狗不掉腚,公狗不敢上’,等两个人一搞上,再分开就难了。不是说‘家花没有野花香,野花没有家花长’吗?” 李光棍插嘴道:“你就知道野花香,你就不怕被她男人抓住?” “常在江边站,哪有不湿鞋的,再严密也不行,我也走过麦城。这事后来传到他男人耳朵里,那家伙不管说是乡干部,心眼子就是多。他知道了也装不知道,装成没事人似的。一天下午,他和他媳妇说,他回乡政府搞什么调查,得待几天才能回来。他媳妇当了真,就告诉了我。” 李光棍笑道:“这娘们色心也够大的,汉子刚走,就勾搭你去了。” “这也不能怨她,她男人三天两头不在家,闲饥难忍嘛!不是说妇女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站着咬牙,坐着啃土’吗?她四十多岁,正是似狼如虎的年龄,能受得住吗?” 他说得大伙都哈哈大笑起来。 韩文义看着“赛金花”戏谑道:“花嫂正是四十来岁吧?正是站着咬牙,坐着啃土的时候!” 魏金花一把揪住韩文义的耳朵,说道:“我非得让你咬个牙给大伙看看!”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揪耳朵,催道:“咬牙,咬牙,给大伙看看!” 韩文义被她揪得“嗷嗷——”直叫,可魏金花不但不放手,还越揪越紧。韩文义猛地一甩头,挣脱了魏金花揪耳朵的手,站起来撒腿就跑,跑得老远才说:“我算服了你了!你是顶风旗,顺水鱼,四十岁的娘们,大叫驴。” 众人见他人怂嘴不怂,叫道:“你竟耍嘴是什么能耐,有能耐和四十岁的娘们斗斗啊!” 韩文义仍说道:“男不和女斗,猫不和狗斗,星星跟着月亮走,天狗还能吃日头!” 众人笑道:“这小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嘴就不会认怂!” 李光棍道:“还说我捣乱,你们也竟捣乱了,快听潘木匠往下说吧。” 潘木匠又接着说道:“那天晚上,我放心大胆地去了。” 李光棍又笑着插嘴道:“这回干柴遇到烈火,准闹个人仰马翻!” 潘木匠道:“你听听,还老光棍呢,什么都经历过了,你就是嘴里不说罢了。蔫蔫罗卜——辣在心!你们有媳妇的,可得小心点儿这老光棍!” 李光棍道:“我是守身如玉,哪像你有了家花还不够,还偷野花呢。” 别人说:“你可别捣乱了,快让他往下说吧。” 潘木匠又继续道:“要不说这家伙也够精的呢,他也不怎么把时间掐得那么准,正当我们那个的时候” 李光棍又说道:“那个是哪个,你和她粉眼,还是啃骚啊?” 别人着急地抢白他:“就是人仰马翻的时候,行了吧?你可别捣乱了。” 潘木匠继续说道:“我忽然听着像是门响,干那事再放心,也是做贼心虚啊!我说:‘有人。’她还不信,说:‘有什么人,黑更半夜的。’她话音还没落,就听外屋门‘咣当’一声,像是给踹开了。我一下子就想到,她男人回来了。她也够机灵的,‘忽’地坐起来,一把把窗户推开,说:‘还不快跑!’我这才回过神来,忙一个箭步跳到了窗外。这时,就听她男人进了屋,用手电筒照着,叫着:‘人呢,哪去了?’他看到窗户开了,不由分说,也从窗户跳出来。我跳出来,还没跑,因为我还光着腚呢,我想怎么也得把衣服拿出来啊!看他跳出窗户,我才撒腿跑,不过,我还是绕着房子跑,还是想把衣服拿出来。我跑了三圈,那娘们真是胆大心细,知道我绕着房子跑是想拿上衣服,就把我的衣服团起来从门口塞到我手里,说:‘快跑!’我拿到衣服心就有底了,撒腿就跑出了院子。她男人小个不高,瘦骨零丁的,哪是我的对手,我一溜烟就把他甩了。” 李光棍道:“你们也够有胆的!” 潘木匠得意地说:“要不咋说‘四大胆是:抢皇粮,劫法场,养汉老婆,跳高墙’呢!你心思走‘下坡道’的都是怂包啊,那都是英雄!” 韩文义忙附和道:“对对,养汉老婆也是‘四大胆’之一。” 潘木匠更得意地说:“一般人还跑不了‘下坡道’呢,你有那贼心还没那贼胆呢。” 看到潘木匠这样厚脸皮,大伙也跟着起哄道:“你这样干,你媳妇让你吗?” 他像更来了兴致,扬了扬眉毛说:“我那媳妇,那是没比的贤惠,她要是和我闹,我可能还得思量思量呢!我说了你们都可能不相信,她不但不和我闹,还袒护着我呢!这个事后来传到我老爸老妈耳朵里了,我老妈夜里听到外屋有响动,知道我出去了,就去我们那屋查房。你们说怎么样?我媳妇等我一走,就把衣服卷起来,塞进被子里,用被子假装把‘头’一蒙,就像我躺在那睡觉一样。老妈看我还在那睡觉呢,就放心地回去了。” 大伙纷纷说:“你真遇上个好老婆。”“你还真有跑‘下坡道’的命!”“这真是啥人啥命!” 高志远思量着他说的故事,想到乡亲们的憨直纯朴——连自己搞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的丑事也当乐景似的宣传。他更惊叹乡亲们语言的精彩,民间俚语乡里土话,成串成串地说出来,既诙谐幽默,又恰如其分,不由你不佩服。这真如课本上说的,群众的语言是最精彩的语言。他又给自己规定了一条任务:不但很好学习书本里的语言,更要很好学习群众的活的语言。从今天就开始写日记,把每天值得记的人和事记下来。 他正想着,又听程队长说道:“不听你的荤段子了,你这荤段子不教人好,尽教人干坏事。我说,让咱们的秀才读读书上的故事吧,那书上的故事才都是劝人方呢!” 韩文义听了,一拍手说道:“书上的事都是教人心好行善仗义行侠的,大伙听了一定开耳朵。”因为,他有时自己懒得读,就商量高志远读出声来他听,程队长的提议,正随了他的心,他还有不极力赞称的。 李光棍也说道:“武松林冲的故事可比跑‘下坡道’的故事强,快读读让大伙开开耳朵吧。” 大家也一致叫高志远读,高志远也不好拂大伙的意,就找了一段热闹的段落读起来。不知是他们从来也没有听到过这样声情并茂的朗读,还是处于对他的尊重,异口同声地叫好。读了一段又一段,一直到程队长说干活了,才算罢休。 晚上,高志远和父亲吃完饭,他便找出一个本子来,开始写当天的日记。他在饭桌上点上自制的无烟煤油灯,所谓无烟煤油灯,是乡亲们发明的一种既省油又无烟的煤油灯。它是用一个空罐头瓶,在上面的盖上割一条二寸长的口子,再用薄铁片卷一个二寸宽四c五寸长的扁筒,里面放上纱布当捻子,再把这扁筒插进罐头盖那割开的口子里,里外各露二三寸,无烟煤油灯就做成了。这样的无烟煤油灯点着,火苗是白的,不像普通的煤油灯是红的;而这样的无烟煤油灯点一晚上,也没多少烟;可原来那普通的煤油灯要点一晚上,第二天,人鼻子眼窝都是黑的,吐的痰也是黑的。所以,这无烟煤油灯的法一兴起,便家家都制作了无烟煤油灯。高志远在灯下兴致勃勃地写着,他似乎并不需要思考,白天那充满乐趣的人和事,争着抢着跳进他的脑海 父亲看着他说:“你写什么?天不早了,还不睡觉,明天还干活呢。” 他说道:“这就写完了,就睡。” 他说着,仍不停地写,一直写完才睡觉。 从此以后,天天晚上必须写完当天的日记,也就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割麦子 高志远这段日子过得很充实,每天干活只要一休息,他就和韩文义找个树阴各捧一本书,兴致勃勃地读起来;晚上,坐在无烟灯下,写自己一天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其乐无穷。他觉得既然能读书和写日记,也应该能动脑子了,便找来数学或物理课本来做上面的题,可是,一用脑思考,又头晕脑胀起来,眼前的景物也晃动起来。他就奇怪了能读小说写日记,却不能用脑思考做题,细一想,读小说写日记,是随心所欲,并不需要太用脑子思考。有时,他来了犟劲,做题越头晕脑胀越做,可是做着做着,脑子竟一片木然,什么也想不出来了。他不禁害怕起来,再强制做下去,后果怕不堪设想,也只得作罢!可是,马上就要开学了,崔老师的话“下学期开学,我在这里等你!”的话还响在耳边,看来是不能回学校了,他的大学梦也只能是猫咬尿泡——空欢喜了。他不禁诘问:苍天啊,苍天,你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呢?为什么要把我上大学的路堵得死死的呢?可诘问归诘问,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不能回学校复读了,他只得给崔老师写了封信,说明了他现在病的情况,他衷心感谢老师和同学对他的关心,并说让老师和同学们放心,他的病虽然不能让他复读,但他会很好地做个社员,不辜负老师和同学们对他的期望。 从此以后,他便打消了升大学的梦想,勇敢地面对现实,决心走一条文学之路,学一学奥斯特洛夫斯基c高尔基c高玉宝他想:这可能也正如人们说的——“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必然为你开了另一扇窗”,是逼着他不得不走文学之路。 时令已过处暑,小麦已黄了,开始割麦子了。割麦子可不比拔大莠子,拔大莠子悠闲轻快,而割麦子则又苦又累。不是说“男人最怕割麦子,女人最怕做月子”嘛!麦子只有膝盖高,麻雀脑袋大的一个小穗,人割麦子,得弯个对头弯——即头和脚快挨到一起了。割一会儿,腰弯得就像断了似的痛,站起来直直,弯下去更痛。 好在高志远和韩文义两人“一趟子”,所谓“一趟子”就是七条垄,随割随捆起来。那时割地都两人“一趟子”,韩文义知道高志远刚回来割地,受不了这又苦又累的差使,就主动和他合作,是想自己多割些,让他少割些,让他轻快些。可高志远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怎好意思少割呢?也用尽全力追韩文义,可终究追不上韩文义。只见韩文义两腿一弯,一手握镰刀一手挽麦子,像女人那灵巧的手在穿针引线绣花一样,看不出一点儿累来,倒像是玩儿一样,飞快地割着。韩文义还耐心地教他:“你没听说吗?割地腿要弯,下打镰,手要快,眼要尖。所谓下打镰,是指手抓的庄稼要在割地的镰刀上面,这样才能割快;如果手抓的庄稼要在割地的镰刀下面,那就既抓不多也割不快。你两腿要弯着,不能直着,直着累腰。”一边说着,一边给他做示范,并又不时关心地说,“你不用急,我们俩大小伙子,好歹割割,他们也落不下。” 高志远按韩文义教的,用下打镰,果然抓的麦子多些,而且顺手些。再把腿弯着,果然,腰不用猫得那么厉害,觉得腰痛差些。看来,割地也有学问啊,隔行如隔山,要割好地还真得向农民好好学习!他按韩文义教的法儿割,可是割一会儿,就忘了,两腿就又习惯性地直起来,就再弯起腿割即便弯着腿儿割,割一会儿,腰也仍像断了似的,就只得站起来直直腰。而韩文义却很少直腰,他的腰像是弯着并不痛似的,腰弯着,腿弓着,两手忙碌着,灵活快捷地割着。 腰痛,腿痛,胳膊痛身体上的痛高志远还能忍受,最忍受不了是饿!早晨菜粥糠炒面,干拔大莠子那样的轻快活还可以,而干割麦子这样累的活儿,干一会儿,就饿得浑身出虚汗,两腿直打颤,往起一站,头晕目眩,似乎要张倒似的。 韩文义也看出他身体的虚弱来了,心疼地说:“你怎么出那么多汗,水洗似的,是身体太虚了吧?我去你们家,看你们爷俩天天吃那菜粥糠炒面,干这么累的活,哪受得了啊!你少割点吧,别累坏了;我多割点儿没事。” 高志远很感激韩文义对他的理解和照顾,可又一想,自己也是大小伙子了,怎么能认怂呢?好福享不了,好罪没有受不了的,不就是个饿吗?只要倒不下,就能坚持。所以,虽然韩文义一再劝他少割点儿,他却像和自己赌气似的故意虐待自己,腰越痛就越弯着,汗出得越多就越不直腰 可是,他再精明也躲不过韩文义的眼睛,韩文义早看出来他是在和自己拼命,就一把夺过他的镰刀,生气地说:“你这是跟谁支气呢?你造害的是自己的身体!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慢慢身体炼出来再干也不晚!”又看了看他,“你歇一会儿吧。”说完,也不给他镰刀,拿着走了。 高志远知道韩文义又去帮黎巧芝割去了。割麦子男人尚且累得要死要活,更何况黎巧芝一个姑娘家,而且又身体瘦削,单细力薄,怎受得了?他也看出来了,韩文义对黎巧芝有意思,从割麦子以来,他总是一有时间就去帮她。 高志远没了镰刀,没法割,只得头枕着麦个子顺着垄仰面躺下,把腿和腰尽量地伸展开来,歇一歇。他一歇着,肚子里倒“咕咕——”地叫起来,割时管顾忙了,倒没觉得饿,这歇着反而饿了。真如人们说的:“闲饥难忍”啊!他望望天空,忽然发现天是那样的蓝,像水洗过一样,清澈深邃,几朵白云,一动不动,像洁白的棉花似的真是秋高气爽啊!看着这美景,他不由深深叹了口气。躺了一会儿,还不见韩文义回来,便想到:我也不能这样老实待着,我也应该去帮帮她们,便起来向黎巧芝割的趟子走去。 黎巧芝和刘月芬割一趟子,她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最要好的朋友,干活总是形影不离。刘月芬身体很胖,弯着腰割麦子,显得很吃力的样子。黎巧芝瘦瘦的,弯着腰倒显得很轻巧。韩文义倒是身轻如燕,灵活自如地割着。高志远看他的镰刀在麦个子旁放着,便拿起来也帮着割。 韩文义看他也来帮着割,就说:“让你歇一会儿你就歇一会儿,有我帮她们就落不下了,你看和领人的趟子一齐了。” 黎巧芝感激地说:“你俩都歇歇吧,我们可多亏你俩帮着了,怎么谢你们啊!” 韩文义高兴地说:“谢什么,能者多劳嘛!” 黎巧芝说:“以后我们请请你们吧!” 韩文义看着不说话的刘月芬说道:“你能代表你俩吗?你那妹妹可不吱声啊。” 黎巧芝说:“我月芬妹妹就不好说话,这理你也挑啊!” 韩文义故意说道:“那你们说话可得算数,不能竟用嘴哄人!” 黎巧芝立即说:“好,明天中午,我让我妈在家准备饭,你俩要不去,可别说我们没请。” 韩文义高兴地说:“哪有不去的理,一准去。” 刘月芬也腼腆地说道:“明天巧芝姐请,后天我请。” 高志远看她俩认真的样子,笑着说:“你俩还当真了?他逗你们玩呢!” 黎巧芝认真地说:“明天中午,我真让我妈准备,你们不去可不行。” 韩文义高兴地说:“有你俩这真心真意,我们比真去吃还高兴!两个妹妹的心意我们领了,吃就免了吧。” 黎巧芝撅着嘴说:“哪有说话不算数的,说去必须得去。” 韩文义忙把球踢给了高志远:“问问秀才吧,他去我就一准去。” 高志远忙说:“是你让人家请的,你就得去;我没让人家请,我不去。” 韩文义趁势说:“你看看秀才请不动吧!这不去可怪不着我了。”他又看着大家说,“我们也休息一会儿吧,”他又看着黎巧芝和刘月芬,说,“我给你们磨磨镰刀,算给你们道歉还不行吗?”说着,便到黎巧芝跟前,拿了她的镰刀,坐在麦个子上磨起来。 刘月芬也把镰刀送到韩文义跟前,和刘月芬坐在一个麦个子上。高志远也拎了一个麦个子,放在韩文义身边坐下。 天已快正午了,太阳当空,火辣辣地照着。韩文义和高志远上身只穿个半袖衫,裸露着的半截胳膊被晒得黧黑,像涂了一层暗红色的釉。黎巧芝和刘月芬都穿着薄纱长袖衫,一是怕把胳膊晒黑了,二是怕露着半截胳膊不雅观。高志远看韩文义用一块长条磨石熟练地磨着镰刀,不时地用手指盖挡挡,看磨没磨快(就是锋利)。 高志远说:“用手指盖能挡出快不快来?” 韩文义道:“不快用手指盖一挡是滑的,而快了就能挡住。” 高志远不觉想到:看来庄稼活到处是学问,真得处处学,时时学。他抬起头来,看到刘月芬和黎巧芝对对双双地坐在麦个子上,忽然发现她俩是多鲜明的一对啊:一胖一瘦,一重一轻,一实一虚。刘月芬身体富态,圆盘大脸,满面红润,像艳丽的牡丹一样娇美。而黎巧芝则身材苗条,容长脸儿,白里透红,像出水芙蓉一样水灵清秀。他想到真是环肥燕瘦,胖有胖的美,瘦有瘦的美,形态不一,美却是都一样令人窒息!他默默地想着 忽听韩文义叫他:“哎,哎,把你的镰刀给我,我给你磨磨。” 他忙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来,说:“我自己磨,你也歇歇。” 韩文义说:“你会磨吗?你再磨哑叭了。”磨刀磨哑叭了,就是磨得更不锋利了。 高志远说:“你教教我怎样磨,不就会了。什么活也得学啊。” “也对,你这么聪明,一学就会。”韩文义便把磨石递给高志远,手把手地教他,“要看准刀刃,磨石不能太陡了,太陡了,就磨刃了;也不能太坡了,太坡了,磨不着刃,竟磨腮,也磨不快。”一边说着,一边做着示范。 高志远跟着学着,试着,渐渐找到了方法,高兴地说:“我会了。” 韩文义说:“要不说你这么聪明的人,干庄稼活可惜了呢!你应该去搞科学研究。” 高志远说:“行了,你可别讽刺我了,还让我活不活!” 磨完镰刀,高志远和韩文义又回自己趟子去割麦子。他俩一边割着,一边说着话。 韩文义笑着问高志远:“动心了吧?” 高志远红了脸:“动什么心?你胡说什么呢?” “我是胡说吗?你可是眼睛都看直了!” 高志远还故意抵赖:“我看谁直了?” “看刘月芬呗。”韩文义又看着高志远道,“也不管你看她眼睛都直了,那可是咱村出名的村花!你没听年青小伙子动不动就说‘上楼,上楼’,那就是去她家。哎呀,全村年青小伙子没有不追她的,一有时间就往她家跑,名义上是帮她家干点儿活,实际是追她去了。小年青的还给她编了个歌呢,说 ‘要问长得美不美?看了馋得你叭哒嘴。 要问长得俊不俊?看了让你做美梦。 要问长得漂亮不漂亮?看了让你茶不思饭不想。’ ” 高志远不等他说下去,便插嘴道:“这又是你编的吧?” 韩文义摇着头说:“这你可冤枉我了,我可没那闲心。” 高志远看着他,笑着说:“你的心都在黎巧芝身上了吧?” 韩文义也实不相瞒:“是啊,你说得对,我的心是全让她占了,见不着她,就想得慌,那人想人的滋味可难受了!我就是不知道,她心里有没有我?” 高志远说道:“你那么明白,倒上来糊涂了,她心里没有你,能一口一个‘文义哥’叫得那样甜吗?再说了,刚才你说不去吃饭,她都急了,能说她心里没有你吗?” “有我就好。”他停了停,叹口气说,“就是她那个老爹,可是个势利眼,看上不看下。像我这样的穷小子,他根本看不上。她就是能看上我,怕她父亲那关也过不去。” 高志远听了,忙说:“这可不是你的风范,你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哪去了?” “这是两码事。你回来常了就知道了,那是个见了当官的和三孙子似的,见了穷百姓,腰挺得比头还高!不说他了,还是说说你吧。我看你这回有戏” 高志远忙问:“有什么戏?” “你和刘月芬有戏啊。” “我刚回来几天,就和她有戏了?” “那还在几天啊?你俩是一见钟情” “听听,越说越玄了,还一见钟情?我怎么没觉得呢?” “你那是故意装傻。你哥干别的不行,要说这档事,是一眼一个准。就从你俩那互相看的眼神,按文明的说法,那叫眉目传情;按粗话说那叫对上眼了。我说兄弟,你要真有那意思,就要追,我看还真能成。” 高志远忙说:“你越说越没谱了。” 韩文义故作深沉地说:“我这可不是凭白无故说的,是有根据的。你听我给你说,你要文化有文化,要才学有才学,又一表人才,哪个姑娘相不中啊!这是其一。其二,是从刘月芬看你那眼神,她心里就有你。她从来可没说请谁吃饭,刚才还要请咱们吃饭。请咱们是假,请你是真。我这几天就看出来了,她心中有你。还有更重要的第三条,是她妈。她妈那可是最难缠的有名的‘弯弯绕’,一般人谁也算计不过她。不过,她要把你和咱村那些小青年比一比,你哪样不比他们强。那群小青年不过是牛眼上的苍蝇——瞎哄哄,而你才是最好的人选。你说我说得对不对?所以,你是最有戏的。”他又神秘地说,“你给我说心里话,你对她有没有那意思?要有,你不敢说,我给你说去。” 高志远笑着:“快算了吧,你要有那心思,还是快想法追追黎巧芝吧。” “我给你们传情送信也耽误不了我追她,咱哥俩一起加油,谁也不能怂了,一定争取把她俩追到手。到时候咱们一起办喜事,那多好啊!”他说得自己都笑了起来。 高志远看他那美样,说道:“行了,行了,你可别做梦娶媳妇——竟想美事了。” 他俩一边说着一边割着,倒没觉得累就割到地头了,他俩便帮黎巧芝和刘月芬去割。可到她们的趟子一看,胡国栋正帮她们割呢。只听胡国栋向刘月芬关心地说:“看你累得小褂都溻透了,歇歇吧,我来割。” 高志远暗想:这真像韩文义说的,村里小伙子都在追刘月芬呢? 没容多想,他和韩文义便也帮她俩割起来,帮她俩割到头,又帮还没割到头的去割,等都割到头了,领工的胡国栋说:“收工吧。”大家便一起往回走。 高志远想,农村这风气很好,割地不论割得快的还是慢的,先割到头的总是帮还没割到头的,你帮我,我帮你,等都割到头了,才一起回家。互相帮助,互相团结,其乐融融。他正想着,韩文义拍拍他肩膀,说:“中午,你去我家一趟,我妈说找你有点事。” 高志远很奇怪,问:“大娘找我有什么事?” “她也没说,就说务必让你去一趟。我想准是让你写什么东西,他迷信霍霍的,又是想让你写什么神仙的牌位什么的呗。” 高志远说:“那你给她写不就行了。” 韩文义笑了:“她信我?我那两下子她还不放心呢,找你这秀才写,她才放心。” 高志远便跟着韩文义去了他家。他家是很简陋的三间土房,外屋是厨房,西屋是仓库,东屋是客厅兼卧室。屋虽很狭窄,但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母亲五十多岁,身体却很硬朗。见高志远来了,就热情地招呼他:\"快进屋,坐炕上歇会儿。\"一边让一边细眯着眼睛打量着高志远,\"看看,这孩子累得,瘦得个可怜。老天爷也不睁眼,怎么就让咱们这方人遭这罪呢!我听小义子说了,你们家天天喝菜糊糊粥吃糠炒面,你说天天干那么重的活,哪受得了啊。我们家比你们家强多了,我不去干活,我们娘俩吃粮背着,还不至于整天喝菜糊糊。今天中午,我包的莜面皮蒸饺子,白菜馅,也不是什么好吃的。我让小义子叫你来,怕你听说吃饭不来,就没告诉小义子什么事,就说我找你有点儿事。大娘把你叫来了,你就别客气了。你和小义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和我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区别,看着你遭罪,我心也不好受。“她一边说着,一边放桌子 高志远忙说:“我在这吃,得回去告诉我父亲一声,不然,他等着我。”说着,转身要走。 韩文义的母亲忙一把拉住他说:“你就别去了,我让小义子告诉你爸爸一声去。” 韩文义也忙应道:“我去,你不用去。”说着,人已跑了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说:“告诉了,咱们吃吧。” 不容推辞,高志远只得坐下,吃那月牙似的淡白色的透着浓浓香味的蒸饺子,感激之情溢满心胸。他看着待他比亲兄弟还亲的文义哥,看着那慈祥善良的大娘,想着他们家也并不富裕还给他包那品香美味的饺子这是何等淳朴厚道的情谊啊!农村虽然是贫瘠的,生活虽然是艰难的,但乡亲们却的热情的善良的,正像在凛冽的寒冬,身边有一盆旺旺的火,不也是很温暖的吗? 他们吃着饭,高志远碗里的饺子还没等吃完,他母亲就赶忙又夹一个放进高志远的碗里,嘴里还说着:\"到这里可得吃饱了,不许饿着。\" 小碗大的蒸饺子,高志远吃了四个,吃得饱饱的了,可大娘还非得让他再吃一个。高志远说:\"大娘,我真吃饱了,实在吃不下了。\" 大娘仍说:\"再吃一个,就一个。\" \"我真吃不下了,都撑得慌了。再吃,下午割麦子就连腰也猫不下了。\" 韩文义看他实在不吃,就说:\"吃饱不吃就不吃吧。妈,你蒸的饺子多,包上几个,让他带回去不就行了吗。\" 大娘还真包上几个,临走让高志远带上,他说什么也不带。韩文义看他不带,就说:“这不是给你的,是给我叔(指我父亲)的,你吃了,也得让他老人家尝尝吧。”说着,强塞到他手里,不允许他再往出推。 路上,高志远心里却像打翻的五味瓶一一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这是他回来后吃到的最好的一顿饭,还是在好朋友家吃的。他家那点口粮,早已寅吃卯粮了,他再一回来,无疑又是雪上加霜,锅都要揭不开了,还怎么做好吃的?他不禁羡慕起韩文义来,他有一位慈祥能干的母亲,能让他在这艰苦非常的日子里,过上很滋润的生活。韩文义从小失去了父亲,也就因此,他不得不早早辍学回家帮母亲干活,到他十三c四岁时,就能顶个大人在生产队挣工分了。他非常孝顺,当他能挣工分时,就不让母亲去生产队干活,他挣工分养活娘俩,全村人都夸他是个孝子 到了家里,高志远想让父亲尝尝饺子的香味,想到他说不上多长时间没见过这样的美味了呢!他走进院,看到父亲去了房后,他走进屋,摸摸包里的饺子还热着,他想父亲回来吃正好。可是,等了一会儿,却不见父亲回来。他便想到父亲一定是去房后厕所大便去了,不然不会这么长时间。现在人们吃糠吃得肠子越来越粗,大便越来越干,干到便不出来的地步,每大便一次,像受一次刑罚。他回来两个多月,肠子也像瘦猪肠子那么粗,拉出来的屎和瘦猪拉出来的粪没什么区别,又干又硬,一截一截的;而且,每次屎上都沾着鲜红的血迹,那是把直肠或□□给撑破了。他又等了一会,仍不见父亲回来,他害怕起来:听说吃糠便不出来,有用棍子剜的,还有因用力过度,晕倒厕所的。他再也坐不住了,就站起来到房后去看。厕所是用木板搭得一个简易的棚子,从板缝中能看到,父亲还在厕所里蹲着,那就是没事,他才放心地又回到屋里。 一等半个多小时,父亲才回来。他看着父亲那痛苦的样子,便说:“明天给你另做点儿好的吃吧,不然,你那么大年纪,怕撑不住啊!” 父亲叹了口气,说道:“还做好的?就这样还要断顿呢!撑不几天了。你晚上去趟队长家,问问你那口粮怎么样了?你不是把粮食关系交粮管所了吗?也该有动静了。如果还没动静,你就给他说说,看能不能先借给点儿。” 高志远忙说:“晚上收了工我就去看看。”这时,他才想起蒸饺子,便说:“我去韩文义家吃的蒸饺子,可香了,你尝尝吧,还热着呢。” 父亲淡淡地说:“我不吃,吃饱了。” 高志远说:“那就留着晚上,给你热热吃。” 晚上收工后,高志远就直接去了队长家。程队长也收工刚进屋,见高志远来了,非常热情地招呼他:“秀才怎么得闲了?快坐。”说着,拉了一把椅子让他坐,“秀才是有事吧?没事你是从来不来的。” 高志远便说道:“我是想来问问,我粮食关系回来时就交公社粮管所了,我的口粮也该给了吧?” 程队长说:“没听大队说啊。” 高志远又说:“要不我也不来问,是我家粮食快没了,就要断顿了。你说就我父亲一个人的口粮,我回来两个多月了,再帮他吃,给搁几吃” 程队长忙截住他的话说:“我知道,你家就你父亲一个人的口粮,还是干活的人,肯定不够吃。你再帮着吃,那就更吃不下来了。别说你家,凡是劳动力多的,吃粮都不够;只有孩子多的,有老人的,背着,将就能吃下来。我明天去大队给你问问,看有个说法没有?” 高志远一听,他的粮食关系还一点动静没有,等有动静,吃粮早没了。便只得说:“姐夫,我家吃粮也就将就一两天了,真要断顿了,你看,能不能先借我点儿,等我的粮食下来,再扣,行吗?” 程队长立时为难起来,皱着眉头,说:“不是不借,是春起开社员大会就定下来了,口粮一律不借。吃粮不管你家,吃粮吃不下来的有的是,要借给你,听到风,就会都来借,你说怎么办?借给你不借给他,行吗?所以,不是不借,是真不能借。” 高志远听队长把口封得紧紧的,不觉心凉了半截:这要是借不到粮食,断了顿,可怎么办?生产队不借,个人更借不出来,因为,各家口粮都不宽裕,能将就吃下来,就算好的了。就是有人想借给他,也没法张那嘴啊! 他看没什么办法,只得说:“那我走了。”便失望地走出了门。 他正低头走着,忽听程队长大声叫道:“你等等。”他到了他跟前说,“我想起来了,头些日子生产队外出搞副业(那时不准个人出外打工,生产队可以组织人集体出去打工,为生产队挣钱),给他们加工些莜麦炒面,要说那还是好莜麦炒面呢,就是莜麦地里长的走马芹没拔净,莜麦里有走马芹籽,吃着有股子邪味。他们说没法吃,吃不下去,就拿回来还在保管库里放着呢!那反正是不能吃的东西,再搁些日子,就得扔了。我明天和保管说一声,你拿去,看看能不能吃?要能吃就吃,不能吃也别强吃,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山重水覆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高志远先听队长的话,以为完全没有希望了,心也彻底凉了。可没想到,队长也是在挖空心思帮他想办法啊!是啊,队长也有队长的难处,如果借给他粮食,开了这个口子,还闸得住吗?他先还怪他假大公无私假公正,不觉得愧疚起来。队长是管着全村二c三百口人的吃喝,那么容易吗?怎么能以一己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他忙感激地说:“谢谢姐夫,可让你费心了。” “说什么呢!你家困难,我知道。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吧。” 他千恩万谢了程队长,走了出来,回到家中。恰巧,看见韩文义从他家出来,忙说:“文义哥来了,怎么走了?坐一会儿吧。” 韩文义笑着说:“我来,这不你不是不在家吗。你回来了,那我就再呆一会儿。”说着,便和他一起进了屋。 高志远的父亲看他俩进屋,就高兴地向高志远说:“这不,你韩大娘打发你文义哥给送些小米来,你看看,有二c三十斤。”说着,拎着一个米袋子让他看。 高志远也吃惊地说:“怎么送这么多来?你们家吃粮也不宽裕,这得你们一个月的口粮!” 高志远的父亲也说:“我说现在谁家吃粮也不够吃,让他拿回去,他说什么也不肯。你说这么多粮食,我们怎好意思留下啊。” 韩文义忙说:“我们家我妈不干活,吃得少,吃粮能够吃。我妈早就说给你们送点儿粮食来,中午志远在那吃饭,我说让他拿上,我妈说:‘志远那么耿直,他拿?’,就没让他拿,让我送来。你们别嫌少,将就着吃吧。” 高志远的父亲忙感激地说:“哎呀,这多少啊,二c三十斤!你们娘俩口拿肚攒的,得攒多少日子啊!可谢谢你们了!” 高志远也说:“这管我吃,还往这送,这恩情我怎么报答啊!” 韩文义认真地说道:“你们可不能再这样说了,你们吃糠咽菜也太苦了,我们怎么也比你家强,帮点儿也是应该的。”他又拉着高志远的手转移了话题,“我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看完了,保尔可真是英雄!为了革命事业,奋斗了一生,最后瘫痪在床,双目失明,还写出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真是一块好钢!只可惜他和冬妮娅那么相爱,却没能走到一起。” 高志远想从阶级立场,人生观等去给韩文义解释保尔和冬妮娅的爱情破裂的原因,可一想那些大道理,韩文义还不能接受,就说:“怎么说呢,那个时代他俩的志向不同,所以不得不分手。”他又看着韩文义深有感触地说,“美好的事物,不一定能有个美好的结局,爱情也一样。” 韩文义听了高志远的话,思忖了一下说:“是啊,牛郎织女爱情多美好,最后不也是让王母娘娘画了一道银河而分列东西了吗?许仙和白娘子是多恩爱的一对,最后不也让法海给拆散了吗?你说得对,美好的爱情不一定有美好的结局。” 高志远听韩文义说这么多,一定是联想到了自己的爱情,便笑着说:“行了,你别发这么多感慨了,你们的爱情没那么复杂,也不会那么曲折,一定是个圆满的结局。” “你不用安慰我,不是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吗?努力了,争取了,结局如何都不会有什么遗憾。”他站起来说,“天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说完,便走出了屋。 高志远把他送出来,说道:“明天来啊。” “嗯,快回去吧。”便走了。 高志远回屋,见父亲已熬好的菜粥,他便把从韩文义家拿来的蒸饺子热上两个。 他父亲说:“晚上别热了,留着明天早晨热了吃,你割地省着饿。” 他坚决地说:“热两个,你吃,少吃点儿糠,你都大便不出来了。” “没事,吃糠还有不便秘的。” 他没听父亲的,到底热上两个,强迫父亲吃了。还有两个,打算明天中午热了,让父亲吃。他下决心这回不听父亲的,一定让他多吃些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 5 章 第二天中午收工,高志远去了老保管家。老保管姓黎,叫黎富善,是个干瘦的老头,小个不高,声音却非常哄亮,他在井台一喊,全村人都能听到。尊敬他的人都叫他老保管,和他调侃的人,都称他黎大喇叭。论亲戚,高志远应叫他表叔。他向老保管说明来意,老保管从墙上拿上一大串子叮叮当当作响的钥匙,说道:“队长和我说了,那炒面放些日子了,说是味太大,吃不下去。你拿去吃吃试试吧。” 高志远和他到了保管库,老保管给了他一个布袋子口袋,高志远一掂量,足足有三c四十斤重,真不少啊,这可是一个人两个月的口粮啊。他高兴地拿回家,父亲见他拎那么多粮食回来,惊奇地都不敢相信,说:“这么多啊!” 高志远说:“说是好莜麦炒面,就是有走马芹籽味。我和些,吃吃试试。 父亲说:“你用开水和,那味会跑跑。” 高志远拿来两个碗,每个放进些炒面,倒上暖瓶里的开水,一股辣辣的怪味直刺嗓子。心想,怪不得人家不吃,这味是够难闻的。和好了,他给父亲一碗,他一碗。 你如果是南方人一定奇怪,怎么还把炒面直接用开水和了吃呢?那不是生面吗?否也。北方人的炒面,是把莜麦先放锅里煳了,也就是把生莜麦煳成熟的,再放锅里炒了,经过这两道工序,生莜麦已变成熟的了。那么再碾成面,就可以直接和着吃了。 高志远皱着鼻子吃了一口,像吞了一口烟面子直呛嗓子,除了辣味还有一股比辣味更呛嗓子的一股怪味,真比苣荬菜杨树叶子还难咽。他看了看父亲,只见父亲皱着眉头,咂叭咂叭嘴,竟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一会儿,就把半碗炒面吃光了。吃完对高志远说:“你不能一直品尝滋味,闭着眼猛吃,味就差多了。”原来父亲是在做示范,告诉他怎样吃。父亲又说,“吃吧,这是好粮食,就是有点味,怎么也比糠菜强多了,吃不坏人。” 高志远也闭着眼吃起来,果然,邪味倒差多了。 能吃,能咽下去!高志远看着那半袋子炒面,像乞丐捡到金元宝一样高兴。心中暗暗盘算,既然是好粮食,能吃,就多让父亲吃些。 有了生产队给的三c四十斤炒面和韩文义家给的二c三十斤小米,他俩再掺些糠菜,两个月的吃粮没问题。高志远高兴地想,到那时,他的粮食关系怎么也有个说法了,他的粮食如果给了,就可能吃到发新口粮的时候了。没想到,本以为走到绝路就要断顿了,却绝处逢生,真如人们说的“天无绝人之路”啊! 而且,万万没想到,还有一个意外的惊喜。那是一天下午,割了一会地,韩文义又去帮黎巧芝割去了,高志远坐在麦个子上磨镰刀。忽然看见刘月芬向他走来,他不觉一惊:她来做什么?又一想,她可能不是来这里,而是去别处,路过这里。他又看了看,她径直向他走来,没有一点犹豫。他不觉心跳加速起来:莫非真如人们说的农村女孩子谈对象从不拐弯抹角,就直奔主题,她是向他表白来了?虽说他对她有好感,每次见到她都怦然心动,每天去帮她割地是他最快乐的时光可是,这也太突然了她越走越近,她径直走到他跟前,站住。高志远的心也跳到嗓子眼,像一个犯人在呆呆地等着宣判似的,傻傻的,愣愣的忽然见她背在身后的手伸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布袋,径直递给他,说道:“这是我妈中午蒸的豆包,我给你拿几个来。我知道你家吃粮不够吃,你吃不饱,干这么累的活怎能受得了?你把它装书包里,回去热热吃。”说完转身走了,可走几步,又回头说,“放好,别让人看见。”她本来就白里透红的脸又飞起一层红润,红得如娇艳的桃花,是那样的鲜艳。 高志远半晌才回过神来。这也太意外了,让他又惊喜又感动。惊喜的是她对他的关心,她看上去腼腼腆腆,不言不语,似乎并没注意到他,可听她的话和送他的豆包,可看她心里是装着他的,想着他的,惦记着他的,他不由得有点儿受宠若惊。感动的是她怎么知道他吃不饱呢?细想,一定是韩文义无意当中和黎巧芝说了,黎巧芝又给她说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就记在心里了。她心里说不上多牵挂着他呢,不然的话,她妈蒸豆包她怎么一下子就想到给他送豆包呢?他又想到,她送豆包,她妈知道吗?一定不知道,一个姑娘给一个小伙子送豆包,怎能让母亲知道呢?那她怎么拿出来的?她说不上编造了什么样的谎言来骗他妈的呢?想到这里,不觉好笑起来: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啊!他高兴地想到:莫非爱情真得来了?就这么简单而突然?她确实是个好姑娘,单纯c善良c纯朴c漂亮他一个顺垄沟找豆包吃的庄稼汉真能娶了她,也是求之不得了。可是,他又忽然想到她的母亲,据说那可是有名的“弯弯绕”,她能同意吗?他虽觉得自己的条件还不错,有文化,能干,长得也一表人才可是,万一要是因为成分而不同意呢?成分可是大忌,成分不好的,在农村是受压制抬不起头来的,谁愿意把一个姑娘嫁给一个成分不好的而跟着受罪呢?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又像堵上一把草似的难受起来。成分,成分,万恶的成分,真要压得他永远也喘不过气来吗?他刚刚兴奋起来的心情,一下子又郁闷起来,郁闷烦恼又紧紧攫住了他的心 接下来的日子,他尽量的克制自己,想和刘月芬保持着距离,可是,每次一见到她,仍是克制不了内心的激动,总想多看她一眼,多和她说说话。而刘月芬似乎对他越来越亲近,隔三差五地就偷偷地给他送什么小米面发面啊,莜面代王啊,荞面饼啊让他都有些胆惧,他悄悄向她说:“以后别送了,让人看见,会说闲话的。”她反而很坦然地说:“就送几个干粮,有什么说的!好嚼舌根子的就让他嚼去。”她比他胆还大。 父亲知道刘月芬送的干粮,感慨地说:“那是个好姑娘,勤劳能干,心眼好,还孝顺,真要能到咱家,那敢情好了。”他没说下去,说下去的话是怕成不了啊! 高志远家吃粮暂时解决了,又有刘月芬不时地送干粮饼子,随时改善改善生活,再不像以前那样吃那么多糠和菜了,生活也稍稍好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代课 晚上,韩文义去夜校记工分。夜校是农村扫盲识字班,设在村小学校里。白天学生上课,晚上社员扫盲。小学校的小张老师白天教学生,晚上教扫盲的社员。他去夜校一是记工分,每天社员白天干活,晚上都要到夜校会计那里记上工分。更重要的是惦记着看黎巧芝一眼。他也不知怎么了,白天黑夜的总心想着黎巧芝,她那单薄的身材,漂亮的脸蛋,细腻白嫩的皮肤总是在他眼前晃。看她一眼,心里就踏实了;可一看不着,心里就想得慌 韩文义到了夜校,屋里人还不多。老会计记工分的桌子上,点一盏煤油罩子灯,如豆般的火苗,只照周围腚大般的一块亮。老会计五十多岁,瘦长脸,满脸的苍桑,看去比五十岁还老。周围围着一圈人,在争着抢着记工分。韩文义细看了看灯亮周围的不甚分明的脸,没有黎巧芝,看来她还没来。他便不忙记工分,又走出屋来,朝黎巧芝家的方向望去。夜色朦胧,天上没有月亮,闪烁的星星缀在深邃的夜空,发出似有似无的朦胧的光,村里静悄悄的,安祥而静谧。忽听到有说话声,是来记工分的,他忙又走回屋里。 青年队长胡国栋走进屋来,他看到了韩文义,便拍着他的肩膀说:“我正要找你去呢,没想到你在这,省得我跑趟腿。小学校的张老师去公社开会去了,明天才能回来,今晚你给夜校代一晚上课。” 韩文义一听,立即说:“不,不,我可干不了,那群大妇女,我可对付不了。” 胡国栋大声地说:“叫人这一说,那群大妇女还吃人了呢!你就教她们字,谁学不会就不放她走。” 韩文义仍说:“你教她字,她就是不学;你检查她,她也不会,你拿她有什么办法?啃脑袋梆梆硬,啃屁股楞臭!我可尝试过她们的厉害,是蒸不熟,煮不烂,锤不扁,炒不爆的铜豌豆,我可不给她们上阵。张老师去开会,你就放他们一天假呗!” 胡国栋严肃地说:“你说得好听,要能放假我还不放他们假啊!你没听说,上级就要来检查扫盲任务来了,哪个生产队完不成,要集中到公社上办学习班去呢!” 韩文义仍说:“那我也不跟她们生气。” 胡国栋笑着说:“你是怕她们又奶你啊!”他说得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胡国栋说“怕她们又奶你”,是有段故事。那是前些日子,在地里薅草,歇着的时候,大家坐在地头上神聊。人称“赛金花”的魏金花,是个四十岁的大妇女,满肚子的荤段  子,只要她在,就只听她一个人的。她绷着脸说:“老公晚上喝多了,早晨对老婆说:‘昨晚做了一个好梦’媳妇问:‘啥好梦?’他说:‘我梦见家里到处都是□□,激动啊!’老婆生气地说:‘昨晚你把我十个脚趾头嘬得生疼,我拽都拽不出来。’” 小伙子们看着见酒癫刘清云,有的打趣道:“刘哥,你昨晚吃□□香不香?”有的又说:“他喝醉了,不知道,这得问刘嫂脚趾头还痛不痛?” 老实巴交的刘清云,遇到这突如其来的戏耍,一时面红语塞,不知如何回答。这时,在一旁的韩文义看不过眼,便清了清嗓子大声说:“说是农村唱大戏,人们都去看戏,人山人海。一个男的不小心撞了一个女的一下,女的立即大怒,骂道:‘你瞎了,没长眼睛吗?’男的刚要还口,忽然住了嘴说道:‘行了,我不和你吵,我吵不过你,你横竖都是嘴!’” 他说得大家先是一愣,随即反映过来,哈哈大笑起来。 魏金花一听遭到韩文义的奚落,嘻笑着说:“哪个老娘们坏了□□,把你给掉出来了!你个小毛崽子,我看不给你点厉害的,你是不知道婆婆是妈!”,说着,她向身边的几个妇女挤了挤眼,说,“今天我非得奶奶你!” 韩文义站起来要跑,早被几个妇女扯住,把他的头按在魏金花的胸前,魏金花大声地说:“你把我的奶都吃了,看你的嘴还有没有收管吧!”这才放了他。 胡国栋说的就是这件事。 韩文义被胡国栋一激,来了精神,立即说道:“好啊,那这差事我就接了,也报报这一箭之仇,让那群老娘们也知道知道马王爷是三只眼!” 胡国栋见他接了,就把扫盲印发的一千字一页纸交给他,指着上面画着的字说:“今天就学这五个字。学会就放学。” 这时,韩文义见黎巧芝走了进来,忙迎上去,小声地说:“怎么才来?” 黎巧芝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我来早晚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关心你吗?狗咬吕洞宾一一不识好人心。” 会计跟前记工分的已不多了,黎巧芝到会计跟前,递上工分本,记好工分,拿上便走了出去。 韩文义立即跟了出去,在黎巧芝身后说:“天晚了,我送送你。” 黎巧芝回头看了他一眼,说:“大晚上的,你送我做什么?” 韩文义委屈地:“你怎么就不理解我的心呢?” 黎巧芝向他笑笑:“你说你什么心?” 韩文义拍着胸脯说:“这里面装着的全是你。” 黎巧芝撇一撇嘴:“你就指着用嘴哄人,你油嘴滑舌的,谁不知道!” 韩文义着急地说:“我要用嘴哄你,我不得好死!” 黎巧芝听他起了毒誓,忙说:“给你说着玩的,你就当真了。”她抬头一看,已到家门口,就说,“我到家了,你回去吧。” 韩文义说:“你进屋,我就回去。”他看着她走进了屋,才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掂量着黎巧芝说的话,虽说他“油嘴滑舌”的,可当他起誓的时候,她又急着说和他“说着玩的”,看来,她心中是有他的,只是不承认罢了。一个闺女孩儿,就是喜欢一个人,也不能直接就表现出来,那多让人笑话啊,像嫁不出去似的。这样一想,觉得她矜持得对,而且觉得她很可爱。他这样想着,高兴得不由得哼起小调来: “一更啊里呀啊月牙没出来呀啊 貂禅美女呀啊走下楼来呀 双膝跪在地土尘埃呀啊 烧烧香那个拜拜月呀啊 为的我们那个恩哪恩哪哎了我说恩和爱呀啊 ” 他高兴地哼着,不觉到了夜校,推门进屋。屋里顶棚下吊着四盏煤油罩子灯,屋里弥漫着氲氤朦胧的光,虽不甚明亮,将就着能看清字。屋里挤满了人,有四十多岁的老爷们和大妇女,也有二c三十岁的年轻人,他们都挤在小学生的狭窄的座位上,歪着身子斜伸着腿,显得很别扭的样子。 胡国栋在点名,点到名字的人或像学生一样说声“到”,或也有随便答道:“来了。”除了请假的,基本都来了。因为,无故旷课要扣2分工。社员辛辛苦苦干一天活才挣十分八分工,这是夏天,冬天一天只挣六分工,这二分工可是冬天的半天工啊!往屋里一坐,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不吃苦不受累,谁愿意不来白白地让扣二分工呢? 胡国栋刚点完名,纪静雯就走了进来,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皮肤白净,苹果似的圆脸,看去很精明。 胡国栋向她严厉地说:“点完名了,你迟到了,要扣工分。” 纪静雯听了一怔,随即说:“这不还没上课吗?我就来了,怎么还扣工分?” “这是早就规定好了的制度,以点名为准,点完名来就算迟到,谁都得遵守。” 纪静雯也不服气地反驳道:“制度也是人订的,你们也不能那样教条啊!” “教条?订了制度就得严格执行,不然,你今天晚来了不算迟到,明天他更晚来了也不算迟到,还约束谁去!” 纪静雯也来了气,叫道:“你不就扣工分吗?扣吧!反正工分也扣了,我还上什么课!”说着,忿忿地转过身去,一摔门,走了。 胡国栋气急败坏地叫道:“你爱上不上,等检查你扫不除文盲,把你治到公社上办学习班你就老实了。” 她走了,屋里静下来。胡国栋说:“上课吧。” 韩文义开始给大家上课,他找出胡国栋画出的那五个字——“算义竟确酒”,写在黑板上,接着便给他们讲每一个字的意思:“算\'是算账的算,还有小学生课本有\'算术\'就是这个算,你以后回家看到学生的课本,就认得这个\'算\'字了” 这时,魏金花故意亮着大嗓门问:“一根萝卜两头蒜的蒜是不是它?”她说得满屋人哄然大笑起来。因为,她说的“一根萝卜两头蒜”是□□的话,社员们经常拿来埋汰人。 韩文义也将计就计说:“你就知道一根萝卜两头蒜,那我就告诉你,两头蒜的蒜,是二小二小,头上长草”他一边说,一边把“蒜”字写在黑板上,“那大家把这个两头蒜的蒜也记下来,就记住‘二小二小,头上长草’,好记,记住这歌就忘不了了。”接着又给大家讲下面的几个字的意思,当讲到“酒”的时候,大家都看着刘清云说道:“刘酒癫准记住这个\'酒\'字了,以后喝酒,就知道这酒是怎样写的了。” 他给大家讲完,又领着大家读了几遍,就说:“就五个字,夹泡尿的功夫也记住了。大家下下功夫,好好记,大家都记住了,我检查完,就下课。”说完,让大家去读去写去记。 屋里便立即像马蜂一样“嗡嗡”起来,有小声读的,有不会读问身边人的,有写的,也有唠闲嗑的。他发现魏金花和程玉荣两人凑在一起,头靠着头,正唠得津津有味。他想制止他俩说笑,可又一想,还是算了。因为,魏金花是个无事找事的泼辣货,说她不但起不了作用,还可能引来一身臊。而程玉荣来夜校,那纯粹是消愁解闷来的。去年夏天,她丈夫外出出了车祸去世了,三十来岁,年轻轻的,突然去世,她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精神彻底崩溃了。整天茶不思饭不想觉不睡,除了哭还是哭,忧虑来忧虑去便忧虑成疾。去医院找大夫,吃药打针,一副一副的吃中药,一点效不见。医生见状,也感叹着说:\"心病还得心病医,她是受精神打击太大,还得想办法解除她的精神压力,才能好。\"道理好说,也都明白,可怎样帮她解除精神压力呢?三十来岁的人了,再找个合适的嫁了,可一时没有合适的,二是她丈夫刚去世,她也没那心思。后来有人给她哥程凤山出主意,说:“她原来就喜欢听书看戏,不如找本热闹的书,找个人给她读,她要能听进去,还可能会缓解她的精神压力。”程凤山听了,虽觉得这也不一定真能奏效,可也想不出别的好法来,就想试一试。可这得找个有时间的闲人给她读书,年老的有时间的闲人可不识字,识字的年轻人又都很忙,想来想去,最后想到了韩文义。他家就娘俩,家里活不多,有时间;他又识文断字,读个闲书不在话下。他找到了韩文义,说明了情况,怕她拒绝,就恳求道:“要说,这是个苦差使,给一个病人读书听,可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你就行行好,看你老哥的面子,帮帮忙吧。”给一个病人整天去读书去,他一听,头就大了。可听程凤山真心诚意的恳求,他的心又软了。从村里瓜扯瓜蔓扯蔓的亲戚上论,他还得管程凤荣叫姐,能眼看着她病了不帮吗?他只得答应下来,不过他说:“这可得说好了,我有时间就去给我姐读,没时间可不去。”程凤山感激不尽说:“是是是,你有时间去读就行。你这份情谊,你程哥会好好报答你的。”就这样,他找了一本《杨家将》,有时间就去给她读。还别说,她先还听不进去,一来二去,时间长了,就听进去了。等听进去,忧虑就少了,病也就减轻了不少。到了冬天,农活就很少了,闲时间就更多了,而程凤荣也听上了瘾,有时就一天半宿的让韩文义给他读,饭也不让他回去吃,她特意炒两盘好菜,好好款待“说书先生”。冬去春回,她的病好多了,像好人一样了。但是,病好了后,谁也不敢惹她,怕她精神再一受刺激犯了病。所以,她来夜校,就是消愁解闷的,韩文义更不敢说她,只得任由他俩说去。 可她俩越说越热闹,不觉笑出声来,惹得周围的人也看着她们跟着“嗤嗤”地笑,他怕她俩搅乱了课堂,灵机一动,便走到她俩跟前,说:“金花嫂这五个字早学会了吧?我考考你。”说着,便拿出字来要考她。 魏金花知道他是来找茬的,就说:“小毛崽子,别给你根鸡毛,你就当令箭了,我学会没学会,跟你有什么关系?用不着你考。” 程凤荣碍着韩文义整天给她读书的情分,就说:“兄弟,你就代一晚上课,糊弄糊弄就行了,别那么较真了。” 韩文义一想也对,扫除不扫除文盲与他何干,他犯不着为这不相干的事得罪人。也就顺水推舟地说:“那好,谁说学会了,我就检查谁。” 有的说:“那会了,检查完让走了吧?” 他犹豫了一下,怕检查完一个走一个乱了套,就说:“等检查完一起走。” 年轻人便纷纷让他检查,五个字基本都读得很准,让不许看黑板,在本子上写,有写得很熟的,有写得不熟的,不过还可以。正地检查呢,忽然听得像有人睡着了发出了均匀的鼾声,大家也都听到了,寻声看去,是刘清云正趴在桌子上,做南柯梦呢!大家都笑起来,七嘴八舌的说:“他是‘书迷’,他自己说的,一见书就迷糊。”“看样子,早打过头更去了。” 他走到他跟前,摇摇他的肩膀,打趣他:“哎,天亮了,该醒醒了。” 刘清云迷迷糊糊被摇醒,睁开睡意腥松的眼睛,迷迷登登的喃喃着:“什么什么” 大家都笑着说:“亮天了,该起床了。” 他这才睁开眼,看了看大家,也笑了。 韩文义说:“你一准是都会了,要不也不会安安稳稳睡大觉啊!我考考你”说着,点着黑板上的字让他认。让人没想到的,第一个字,他没犹豫地就读出了:“算。” 大家便打趣道:“你这一晚上,管顾算账了吧?要不这个字怎么记这么清呢?” 让他读“义”时,他不会了,想了一会儿,说:“叉。”惹得大家哄然大笑起来。他仍有理地说:“那不是个叉吗,就是我们打场用的杈子。”他的话,引得人们更厉害地笑了起来。有的说:“那叉子上还有一个点呢,是你吃饭的叉子叉住肉了吧?”大家打趣,他也不在意,也跟着憨憨地笑。接下来“竟”“确”,他不认得,也不敢再说了,怕大家打趣他,等第五个字“酒”,还没等韩文义点到,他就侃快地说:“酒。”说得大家又笑起来,又说他:“你真是个酒癫,就见了酒亲。这个字你准忘不了了。” 刚说到这,只听程凤荣说:“我的钥匙怎么不见了呢?我得回去找找,别丢了。”说着,便风风火火的站起来,走了出去。她这一走,有几个大妇女不知是怕检查不会留下,还是真有事,这个说忘了锁门了,那个说猪忘了圈了都纷纷地起身走了。 韩文义一看走得走,说的说,屋子已乱了套,就说:“今天就学到这,下课。”大家“轰”地都站起来走了。 韩文义看了看立时空了的屋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关了灯,锁上门,回家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教夜校 割地已半个多月,小麦c黍子已割完,开始割谷子。割谷子相对比割麦子要轻松些,因为,谷子经过间苗植株较稀,又长得较高,割时能走动;而麦子植株又厚又矮,腰弯得快着地了,而且走不动,得一直弯着,所以割麦子是割地最累的活。 经过半个多月的锻炼,高志远已适应了割地的活了,再者,他也掌握了割地的要领,那就是腿要弯,下打镰,手要快,眼要尖。 原来他怎样用尽力气追韩文义也追不上,韩文义轻松地就能把他落下;而现在,倒是韩文义反过来追他了。韩文义说:“你真是心灵手巧,什么活一学就会,而且干得又快又麻利。你比我割得还快,我看要是全村来个割地大比赛,你一定是冠军。” 有一次,他们在路边一块地割谷子,村里的胡兽医骑毛驴路过,一边走一边和高志远说着话,不觉不知到了地头。胡兽医吃惊地说:“你割地真快,我骑毛驴都没落下你。”从此,一传十,十传百,而且越传越走样,说高志远割地快得骑毛驴都赶不上了。 一天下午收工,程队长忽然把高志远叫到办公室,问他:“你真不上大学了?” 高志远笑着说:“我病了,不能用脑子了,还怎么上大学?” 程队长忽然变得很严肃地对他说:“你要真不上大学,我可就说了。”他又看了高志远一眼,“现在,我有一个很大的‘憋子’(就是困难挫折)需要你帮忙,而且,这个‘憋子’只有你能帮忙。”他看着高志远,卖了一个关子。 高志远疑惑地问:“什么事啊?” 他说:“咱村的夜校是全县的扫盲先进单位,是县里的典型。昨天大队把我找去,说自治区要来咱们村开现场会,在来之前,公社和县里都要先来人检查,检查的方式是按咱村的户口,青壮年随便叫,叫到谁考谁,看到底扫没扫除文盲。真要这样检查,一准露馅。虽然咱村夜校成立好几年了,可真正扫除的文盲没几个,夜校只不过是走走形式充充样子而已,给人看的。说没学字,那是瞎话;可学那两个字,照着扫除文盲差远了。扫除文盲的标准,得学一千多字,有几个能认那么多字的。” 高志远很奇怪地问道:“既然没扫除文盲,那怎么成了县里的扫盲先进典型了呢?” “五八年□□,扫盲也来个□□,那一年全县的青壮年都扫除了文盲,成为自治区的扫盲先进县,获得了总理亲笔提词的奖旗了呢!我去县开会,亲眼看到那锦旗来呢!在那形势下,谁敢落全县的后腿啊,反正那年头‘吹牛皮’也不上税,谁都是见了骆驼不说牛,什么大吹什么。我也就说咱村的青壮年都扫除文盲了。” 高志远知道他工作好大喜功,社员们颇有微词。社员们的微词还不在扫盲上,扫盲怎样吹都与社员的生活无关,社员不满的是他年年都虚报粮食产量,来显示他的工作成绩。而产量高国家统购的粮食就多,国家统购的粮食一多,社员分的口粮就少。本来生活就很艰苦的社员,让他的好大喜功,就更雪上加霜了。社员们虽有微词,但碍于他姐夫是大队书记的面子,也是敢怒不敢言。看来,这扫盲工作他一定没少吹了,他眼前似乎出现他大手一摆,大嗓门一嚷的姿态,他会说夜校搞得如何如何好,青壮年识多少多少字,取得多大多大成绩。现在,上级真来真格的了,他着急了,找高志远帮他擦屁股来了。 “这回真要挨个检查,一准露馅。露了馅,没法向上级交待啊!我想,只有你能帮这个忙,你是咱村里的秀才,再没有比你文化高的了,你要是教夜校一准能教好。咱村原来教夜校的是教小学的张老师,他白天教学生,晚上教社员,那也就是应付应付形式。这回真要来检查,我想只有你能救我这一驾,你要教还可能应付了上级的检查,不然,那丢人就丢大了。你怎么也得帮帮我!” 高志远想,教夜校就是天天晚上给社员上上课,他有文化,回来教教大家识字是应该的。他又想到,他家没吃粮,他想尽办法帮他家解决,他现在遇到困难了,能袖手旁观吗?于是,他便答应了:“行,我试试吧。不过,你可别报太大的希望,我尽力而为。” “好。”程队长一拍大腿,“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有你这秀才出马,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原来我还怕你这高人不稀干呢,这我可得先替社员谢谢你。按照惯例,原来教夜校每晚记2分工,你也一样,每晚上记2分。” 高志远想了想,说道:“我答应你教夜校了,你也得答应我,我不要工分。” “那不行,这也不是白给你的,是原来的惯例,按劳取酬,又不是多吃多占。” 高志远与他分辨道:“你听我说,社员们去学习,不是不记工吗?我和他们一样,只不过就是我教,他们学,分工不同,但应该一样对待。” 程队长看他态度非常坚定,便说:“那好吧。今晚,我让胡国栋把人都找齐,开个会,你就算走马上任了。” 说完把他送出来,还直道谢,说他觉悟高,书没白读了。 晚上,高志远吃了饭便去了夜校。夜校就在小学校教室,屋里已来了一些人。胡国栋拿着点名册,点着名,喊到没来人的名字,便叫一个青年人马上去找。胡国栋个儿不高,五短身材,健壮结实。一群小青年围着他,前呼后拥,他吆五喝六的,像威风八面的将军。 屋顶吊着四盏罩子灯,发着淡白的光,他看了看桌面,基本还能看清字。 韩文义到他跟前,说:“记完工分了,咱们走吧。” 高志远笑笑:“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走。” 韩文义奇怪地:“有事啊?” 高志远把韩文义叫到外面,悄悄对他说:“程队长找我了,说咱村是县里扫盲先进村,上级要来检查,他怕出问题,让我教夜校” 韩文义没等他说下去,就打断他的话,大声说:“那程队长就是个牛皮匠,见了骆驼不说驴,竟捡大的吹。还扫除了文盲,有几个会识字的?要我说,你别趟这混水,那些大妇女那么好教呢?一个个都是老油条,抻着不长长,压着不扁扁,愁死妈气死爹的手,你可别和她们生气。” 高志远说:“我都答应了。” 韩文义一惊:“你答应了?那你可是自己找罪受!”他又看着高志远说,“你不是看上教夜校那二分工了吧?” “听你说的,我和程队长说了,我不要那二分工。” “不要?你凭什么不要,那是凭能力挣的,又不是巧的。” “社员不也天天去上课也不挣工分吗?我去就要工分,也不合理啊!” “你是教,他们是学;你是劳动,他们是收获,这能一样吗?” 高志远笑着:“我不就多念两天书,教教社员识字也是应该的,何必斤斤计较呢?” 他俩正说着,只见黎巧芝走来,韩文义向高志远做个鬼脸,说:“先不和你说了,以后我们再说。”一边说着,一边紧追上黎巧芝。 他小声问黎巧芝:“你哥哥不是来了吗?他记上工分不就行了,你还来做什么?” 黎巧芝故意说:“我的腿我乐意来就来。” 韩文义讨好地说:“想我了吧?” “去你的,别自作多情了。” 他俩说着,走进了屋,屋里已来了不少人,他也就不便再和她说话了。忽听胡国栋高声说道:“大家都肃静了,都肃静了,开会了,开会了。”他看大家不说话了,才说,“今晚要开个扫盲大会,下面请程队长讲话。” 程队长咳了咳嗓子,高声说道:“今天把大家都找来,是有个重要的事通知给大家”他便把上级要来检查的情况细说了一遍,又提高声音说,“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因为我们夜校的张老师白天教小学,晚上再教夜校,忙不过来,那从今天起,我们夜校的老师就由我们村的秀才高志远来担任,高志远是我们村最高的文化人,就是全公社也很少找出来,有这样高的文化人教大家,是大家的福气。” 胡国栋伸长胳膊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也都跟着鼓起掌来。 “既然有这样好的老师教大家了,那大家就得好好学习,争取真正的扫除文盲。我宣布几条纪律:每天吃完饭,听着张队长一喊上课了,必须马上来上课。每天晚上学习一个小时,不允许迟到早退,更不允许旷课,有事必须向黎队长请假。每晚上都要点名,迟到早退的扣一分,旷课的扣二分” 他刚说到这里,就听下边不知谁说道:“我们干一天活才挣几分,一晚上就扣二分,可够狠的。” 程队长说道:“狠啥,没有规距不成方圆,就这样定。黎队长记住了,每天晚上有扣工分的,第二天一定告诉会计就给他扣了。我们有了好老师,再有严格的纪律保证,才能胜利完成任务。”他看了看高志远,“下面请咱们的高老师讲话,大家欢迎了。” 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 高志远看到大家对他的欢迎,看到大家对他期待的眼神,倒觉得肩上的担子一下子重起来,他能不辜负大家的期望吗?他不知道如何向大家表态,只是说:“我也没什么能力,就是多念几年书,多识点儿字。生产队信任我,我一定尽全力教大家。”说完,向大家行了个礼,说了声 “谢谢。”就结束了讲话。 胡国栋又向大家说:“今天会就到这里,明天每人必须准备好一个本子和笔,听着喊就要来上课来。我从喊到上课二十分钟,来晚了就算迟到,迟到c早退c旷课一准扣工分。散会。” 高志远回到家,既兴奋又激动。虽只仅仅是教一个夜校,他却觉得自己没白读了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虽这“地”并不大,但也总比烂在肚子里要强。夜里,躺在炕上,他想到教夜校可能遇到的困难,无怪乎是社员劳动了一天,懒得学。虽然上级觉得扫盲是个紧迫的急需解决的任务,而对于社员来说,识字不识字,都是种地,识字不识字都没用。是啊,社员想得也对啊,他不是识字了吗?有什么用?不也照样和社员一样干活吗?社员们虽不可能这样对他说,但他们心里会这样想的。这样一想,他教夜校不反而起了反作用了吗?可是,已经答应了队长,怎么也得教了啊!实践出真知,一边教一边摸索着干吧。想着想着,睡意袭来,可能是活儿太累,觉儿也多,他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出工,他刚出门,韩文义就走了过来。他走到高志远身边,一改昨晚的强烈反对态度,对他说:“你教夜校也对,真把咱们村的文盲都扫除了,都成了文化人,那多好啊!” 高志远笑着说:“我哪有那能力,别人教不好,我就教好了?”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原来小张老师就是应付形式,社员爱学不学,你教就不一样了。” “我怎么不一样?” “你做什么事都那么认真,我还不知道!就说你回来割地吧,别人没有一季子学不会割地,你这才几天啊,都成了割地的能手了!社员们现在一提到你割地,可都伸大拇指称赞啊!都说你是割地王,骑毛驴都赶不上呢!凡事一个理,你教夜校,也一定能教好,不能教坏。你文化又高,大伙都信服你,保证能教好!”他又神秘地说,“你教夜校,我也天天去。” 高志远笑了:“你又不是文盲,天天去做什么?” “在家待着也是待着,就愿意和你在一起嘛!”他搂住高志远的脖子,趴他耳根说,“你要是女的,我非得和你结婚。”说完,他兀自哈哈大笑起来。 高志远推了他一把:“你说什么呢!” “就是嘛,我们就是铁嘛,听我给我俩新编的四大铁:‘一起掏过鸟,一起偷过杏,一起上过学,一起光过腚。’”他说完,自己先憋不住笑起来。 高志远也笑了:“你可到家了,连‘光腚’都编进去了,不嫌丢人?” “丢什么人?你没听那‘四大黑’‘四大白’里面都有屁股肚皮□□什么的,得有这个,没这个没人听。” 他俩正说得热闹,魏金花走了过来,看他俩那亲近样,戏谑道:“抱脖子搂腰的,比搞对象的还亲呢!” 韩文义立即松开手,说道:“你吃醋了,那让给你了。”说着,一把把高志远推向魏金花。高志远一点儿防备没有,被韩文义猛地一推,脚站不住,可巧与魏金花撞个满怀。他本下意识地伸出两手去挡,却不成想抱住了魏金花。周围的人都哄然大笑起来。 韩文义得意地笑道:“这回甭吃醋了,你们也搂搂抱抱了。” 魏金花笑骂道:“你一肚子坏水,没一点儿好脏!你等着,我要不再奶奶你,我就姓你那个韩!” 韩文义忙说:“你和秀才都搂搂抱抱了,你该姓高,怎么能姓韩呢?除非咱俩再搂搂抱抱。”说着,伸着两手,装出要抱的姿式。 魏金花便追了过去:“你个小崽羔子,我抱大多少了,还在乎你!你要是□□里带把的,你就别跑,让我抱抱你。” 韩文义早已跑得没影了。 大家说笑着,打趣着,井台上人已来不少了,胡国栋便说:“去大长垄割谷子去,走吧。”便领着人们走了。 要说开始割麦子时,韩文义和高志远是强弱联合,那么现在割谷子可说是强强联手了。他俩割了一气儿,就把别人远远落下。他俩便趁机去帮助黎巧芝和刘月芬割一会儿,这时各人都在忙着割,没有理会他们,人不知鬼不觉地帮助了她们。有时帮她们赶上来,也会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因为,从割地开始,休息再也不是大伙坐在地头聊天侃大岔了。以前的锄地薅草,是大伙能在一起,到地头都到地头,说休息就都休息。而割地,有快有慢,而且遇到长垄一上午也割不到头,所以,休息时,有前有后,只能各在各趟子休息。这给韩文义和高志远创造了条件,可以常和黎巧芝c刘月芬拉拉话。 休息时,黎巧芝和刘月芬坐在一起,韩文义和高志远坐在一起。现在,不像原来韩文义给大伙磨镰刀,而是让高志远抢过来了,由他给大伙磨镰刀。理由是他比韩文义年青,做弟弟的就应该多干点儿。韩文义知道高志远认准的事,谁也阻止不了,也就乐而相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教夜校 这天,嘴从闲不住的韩文义自然把话题引到教夜校上,他向高志远说:“兄弟,你别把那教夜校想得多简单,寻思教他们几个字就行了。我头几天,小张老师去公社开会没回来,我给他们代一天课,没差差把我气死!不学的不学,说闲话的说闲话,你说谁不听。那带头不学的就是魏金花,她又能说会道,你八个嘴也说不过她。她什么‘老了,记不住了。’‘干活累一天,哪有闲心学习了。’一块臭肉搅得满锅腥。擒贼先擒王,你只有先把她拿下,别人就好治了。” 黎巧芝笑着插嘴道:“你就是瞎逞能,你既然有那能力,那你就教教试试呗?” 韩文义反驳道:“我早就败下阵来了,我是不行,这不过给我这好兄弟提个醒。” 高志远笑着道:“我也是没办法应承下来,也怕教不好。”他又认真地问韩文义,“晚上坐那一个小时,学点字多好啊,她们为什么不学呢?” 韩文义道:“要说不学是冤枉她们了,她们也想学。就说那纪静雯吧,她是一心想学会字呢!” 高志远好奇地问:“为什么?”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韩文义得意洋洋地说,“她是从山东被骗来的” 高志远越发好奇了,不相信地:“什么年代了,还骗得了婚。再说骗婚也是南方骗北方的姑娘,咱们这穷地方怎么还骗来了山东姑娘了呢?” “这你就不信了吧?这还真像一出戏呢,你听我给你说。”韩文义津津乐道地说,“崔怀武原来有个媳妇,名叫王凤琴,两个人感情可好了,恩恩爱爱的” 黎巧芝听他说“恩恩爱爱”的,不禁“噗吃——”一声笑了。刘月芬也低下头抿嘴笑了。 韩文义不解的:“就是恩恩爱爱的嘛!听说两人从来没吵过架,没红过脸,这还不是恩恩爱爱的。” 黎巧芝笑着说道:“恩恩爱爱,恩恩爱爱!快接着往下说吧。” “让你一打岔,我都不知道说到哪了。”想了想,才说,“两人感情很好,可他大哥崔怀文却说王凤琴有外遇,让崔怀武留点儿心。崔怀武没当回事,他大哥可上了心。一天,社员们正开会,只见崔怀文拉着林云峰闯进屋,一进屋就大声地喊着:“抓住了!抓住了!” “大家很奇怪,有的开玩笑说:‘抓住什么了?抓住人了?’ “还真说对了,只听他气喘吁吁地说:‘他他和王凤琴’ “有人大声说道:‘还真是大伯子给兄弟媳妇抓人了。’ “这时,只见崔怀武也拽着他媳妇王凤琴来了,没听崔怀武说什么,只听王凤琴破口大骂:‘谁不知道你们老崔家是一窝子牲畜,大伯子连兄弟媳妇也不放过,得不了逞,就怀恨在心,想尽法儿糟蹋人!我来开会,在路上不知怎么回事,就硬被拽来,说我和人有关系了,你们说说,有这段理吗? “崔怀武不说话,崔怀文大声说:‘你和林云峰在大墙后’ “王凤琴不等他说下去,就高声说道:‘是你把我拉到大墙后的,我一喊,你没脸了,拉上人家正在路上走的林云峰,就说我俩怎么来怎么去了。你还有脸说呢,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你们这家子牲畜,我是没法待了。我走,给你们倒地方,你们再找个任你们糟蹋的!’说完,嚎啕大哭着,疯似跑了。” 黎巧芝打断他的话说:“什么事一到你嘴里就玄了!” 韩文义急着辩解道:“你寻思我是胡编呢?你那时还在学校读书呢,当然不知道。你回家问问,是不是这么回事?就知道我是不是胡编了。” 高志远说:“你没胡编,快接着说吧。” 韩文义接着说道:“王凤琴第二天拾掇拾掇回娘家了,说什么也也不跟崔怀武过了。崔怀武去了好几次,哭哭啼啼地好话说了九千六,王凤琴就是非得离婚,说生不起他们家那牲畜的气,结果到底离了。“ 高志远饶有兴致地听着,不时地看一眼刘月芬。刘月芬低着头静静地听着,那红润得艳若桃花的脸,娇艳欲滴。衣领口露出没晒着的脖颈,白净细腻,令高志远浮想联翩。有时,突然和刘月芬看他的眼光相遇,四目相对,刘月芬立即惊惶地低下了头,高志远心中却升起一股满足感。 韩文义还在侃侃而谈:“媳妇离婚了,崔怀武想媳妇想得受不了”黎巧芝听了这句话,又禁不隹笑出了声来。 韩文义看着黎巧芝问:“你又笑什么?” 黎巧芝笑着:“我爱笑什么笑什么,你管得着吗?” 韩文义也笑着说:“笑我说‘想媳妇想得受不了了’,这是实情,人想人那滋味可真难受。” 黎巧芝立即说:“你尝试过呗?” 韩文义定定地看着黎巧芝说:“当然尝试过。”说着,兀自笑出声来。 黎巧芝也立即飞红了脸,低下了头,说道:“你快说你的吧。” 韩文义像得胜的将军一样,又高兴地说起来:“就是嘛,人想人比什么都厉害,那崔怀武活也干不下去,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整天像个‘大烟鬼’似的” 黎巧芝又打断他的话,笑道:“他不吃饭不睡觉,你知道?” 韩文义立即道:“那是他妈出来说的,他妈说再不给崔怀武娶个媳妇,他就要疯了。还埋怨崔怀文没事找事,把好端端一个家搅散了。又说:‘你把他媳妇搅散了,你就得再给他娶一个!’兄弟遭,老妈也逼,崔怀文没办法,去找了他一个远房的表哥。他那表哥是人贩子,一听就说:‘没事,包在我身上,保证给兄弟娶上媳妇。不过得花俩个钱。’崔怀文到这时候,还能说什么,只得说:‘钱多少没问题,只要给我兄弟娶上媳妇就行。’就这样,他表哥领着崔怀武去了山东。听说那也是个穷山村,缺吃少穿的。崔怀武的表哥把咱们这里夸得多好多好,说精米白面敞开吃,猪都是整口整口的杀,油都是放瓷缸里盛着说得天花乱坠。纪静雯的母亲信了他的话,也相中了崔怀武,觉得他是个老实过日子的孩子,纪静雯和崔怀武对面相,也都没什么意见,一说即成,就跟着来了,过来就结了婚。”说到这里,他停住,说,“我说得口干舌燥的,你们也不说给说书先生倒杯水喝。” 黎巧芝忙把水瓶递给他,他满意地说:“这还差不多,有疼有热的。” 黎巧芝一听,一把把水瓶夺了,娇嗔道:“就得让你渴着,谁让你嘴没个把门的。” 韩文义忙作揖求饶:“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僧面佛面全不看,还得看我接你割地的份上,也不能让我干渴着啊!” 刘月芬趁黎巧芝不备,一把夺了水瓶,给了韩文义。 韩文义立即笑着说:“还是月芬妹妹心疼哥哥,月芬妹妹一定会找个知疼知热的女婿。”说完,看着高志远坏笑。 刘月芬立即飞红了脸。黎巧芝也趁愿说:“那样的人就不值得可怜!你可怜他一转匝落个啥?” 刘月芬只是抿着嘴笑,也不说什么。 韩文义看着刘月芬说:“月芬妹妹,以后找个对象吵起架来,也是甜甜地笑不还嘴吗?那可美坏对象了。”说着,又看着高志远说,“你说是吧?志远兄弟。” 高志远知道他话有所指,便忙转移话题,说道:“你可别扯闲篇了,还是说正篇吧,后来事怎么样了?” 韩文义笑道:“后来,纪静雯到这里一看,哪像说的那么好啊!还□□米白面呢?竟吃糠咽菜了;还猪油用瓷缸盛呢?一年连油腥都见不着;还整口整口地杀猪呢?一家一年也难得杀一口猪;有杀猪的人家,还是卖购猪的,生产队给些秕子,把猪喂肥些,杀了还得卖给国家。纪静雯一看这样的苦日子,一后悔一个死,一来时整天哭得死来活去的。可她离家远,好几千里路,她一个字不识,想回去也回不去啊!” 黎巧芝说:“那纪静雯也够可怜的。” 韩文义道:“就是嘛,为闺女在家就挺苦的,连一天书都没读,一个字不识。就说咱们这地方苦吧,可哪有像她那么大一天书没读的?” 高志远也若有所思地说:“我原来就想,咱们这里的姑娘起名字都什么花啊云啊芬啊的,她怎么起了那么这文雅的名字呢?原来是山东人。” 韩文义这才说道: “你说像她这样的能不想学字扫除文盲吗?扫除文盲,不用说别的给家写封信,也解解相思之苦啊!” 高志远也问道:“是啊,按理说她是应该好好识字,扫除文盲啊,可为什么没扫除呢?” “要扫除文盲得识一千多字,那么容易啊!像这三c四十岁的大妇女,家里一大摊子,上有老下有小,忙外头忙家里,辛辛苦苦干一天活,哪还有心学习。到夜校就是应付形式,不得不去,不去给扣二分工呢,还不如去到那坐一会儿,就算歇歇,还得了二分工。”他又看着高志远说,“再说像程队长的妹妹程凤荣,她丈夫死了,她都精神失常了,是程队长非得让我给她读闲书,让她转移注意力,这还真管用了。可是,听书也有瘾了,一有时间就得找我给她读去。你说这要是扫除了文盲,自己能读书,哪多好啊!”他深深地叹口气,“咱们那夜校就是个样子,中看不中用。” 高志远听了韩文义的一席话,心里倒觉得敞亮起来。因为,他从韩文义的话里,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来!不是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吗?既然很多人都有学习的欲望,都对学习感兴趣,只要引导得法,不就会变成学习的动力吗?他的信心凭添了不少,也似乎觉得有了自信! 韩文义又看高志远呆呆地想心事,就说:“傻兄弟,别给你个棒槌就当真(针)了,教夜校,能教好更好,教不好也没什么。” 高志远也说:“不是教好教不好的事,既然接这个任务了,就得尽量完成啊。” 韩文义道:“你就是这脾气,干什么都较真,所以,你才活得这么累!你像我,无事人似的,活得多快乐!” 黎巧芝笑着说:“要不人家叫你‘穷欢乐’呢!” 韩文义自嘲地: “穷欢乐,穷欢乐 不愁吃,不愁喝, 无忧无虑无烦恼, 好似神仙多快活! 他们正说得热闹中间,听领人的喊“干活了。”,韩文义和高志远便回到自己的趟子,又开始割起来。 中午收工回家的路上,高志远笑着向韩文义说:“我以后教夜校,你就是我的好参谋!” 韩文义笑着说:“我给你当参谋可不敢,给你当助手还差不多!” 高志远诚恳地说:“你在村里待的时间长,比我了解村里的人,我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得向你请教。” 韩文义奇怪地看着高志远:“你还来了客气了!咱俩谁跟谁啊!” 高志远仍真诚地说:“你上午那一席话,可让我茅塞顿开,我有你这么个好参谋” 韩文义打断他的话说:“好助手。” 高志远也笑着改成:“好助手,我心里就有底了。” 韩文义也笑着说:“要不开始我就说,程队长不管当队长,心眼子就是多,会用人,他找你就算找对人了,你保证能把夜校教好!” 高志远说:“教好教不好,还都说不上呢,尽力而为吧。” 韩文义来了兴致,说:“要不,咱俩打个赌吧,我赌你能教好了。如果教好了那就是我赢了,你说你输点儿什么吧?” 高志远也说:“要是教不好呢,那可就是我赢了,你输点什么呢?” 韩文义想了想,趴在高志远的耳朵上小声说:“要是我赢了,我就先和黎巧芝结婚;要是你赢了,你就先和刘月芬结婚。”说完,哈哈笑起来。 高志远也笑着说:“你是做梦娶媳妇——竟想美事呢!” 韩文义也不服地说:“你没听说梦想成真吗?有梦想,只要努力,就会成为现实。” 他俩说笑着,已进了村子,便分了手。 下午割谷子休息时,韩文义便立即帮助黎巧芝去割,高志远坐在趟子上磨镰刀,是想磨磨镰刀再去帮着割。这也算是个借口,因为,他知道刘月芬隔三差五都是利用这个时间来给他送干粮,他就着磨镰刀的由头想等等刘月芬。 他一边磨镰刀,一边不时地往趟子后看看,看有没有刘月芬的身影。因为他和韩文义割得最快,所以,他们的趟子始终在最前面,而别人的趟子则前后不一地被抛在后面。他坐在趟子里,两面是密密的谷子,很隐蔽。也正因为如此,刘月芬才敢给他送干粮而不会被人发现。一会儿,果然刘月芬来了,他高兴得心跳加快起来。刘月芬径直走到他跟前,从身后拿出装干粮的包儿,熟练地放进高志远的书包里。 高志远怕她转身走掉,便说:“以后别送了,让你妈发现了,会训你的。” 刘月芬笑笑,说道:“我说我割地慢,很多人都来帮我,给人家点儿干粮,她不知道我是给你的。” 刘月芬以前送干粮很少说话,送完干粮,转身就走了。这次这么近距离地和高志远说话,高志远闻到了她的喘气的气息,心动神驰起来。高志远也禁不住看着她,她如银铃般地说着,洁白的牙齿闪动着,就在他的面前,从来没这么近过,不由得浑身燥热起来。 听她说完,他便看着她说道:“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会露馅的,还是别送了。” 她仍喃喃地说:“能送就送,不能送再说。”说着,随手拿出他书包里的《红岩》来,看着他说,“你明天也给我拿本书来,我看看。” 高志远高兴地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书?” 刘月芬甜甜地笑着:“你看着拿吧。”她的喃喃细语饱含对他的信任,她那迷人的眼神充满对他的依赖,他的心彻底的醉了。 刘月芬看了他一眼,说:“我走了。” 他也忙说:“我也帮你割一会儿去。”便站起身来。 刘月芬向他婉尔一笑:“我先走,你一会儿再去。”说完,转身走了。 高志远只得等她走没影了,才起身向她们的趟子走去。 韩文义去帮黎巧芝她们割地时,忽然发现刘月芬走了。他很高兴,巴不得她走开,他好有机会和黎巧芝说说话儿。他笑着向黎巧芝道:“又给志远送干粮去了。” 黎巧芝撇了他一嘴:“你吃醋了?” 刘月芬给高志远送干粮这事,刘月芬早已告诉了黎巧芝,高志远也早告诉了韩文义,所以,这在他们四人中,是不是密秘的密秘。 韩文义故意叹气说:“吃醋也是白吃醋啊,也没有给咱送干粮啊!” 黎巧芝白了他一眼:“你有吃有喝的,送什么干粮。志远哥家听说吃糠咽菜都快断顿了,我爸爸说把生产队给搞副业碾的不能吃的有走马芹籽的炒面给他家,都吃了。你要是那样,我天天给你送干粮。” 韩文义故作感激地说:“我家虽然有吃有喝,可也没你家好啊!听说你家白面馒头c饺子常吃,一年杀口大肥猪,油水不断!我们只有过年才吃顿饺子c馒头。饺子没法拿,你家再吃馒头时,你给我偷两个来,我也改善改善生活。” “你这还嫌不够啊!村里风言风语的已说咱俩的闲话了,我还怕传到我爸爸耳朵里,真要让他听到了,还不得炸了锅!” “都什么年代了?你还那么怕你爸,婚姻自主,是受国家法律保护的。” 黎巧芝着急地说:“我爸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管什么法律不法律呢!他就信儿女婚姻得父母做主。” 韩文义认真地说;“那你爸要是不同意,咱俩就没戏来呗?” 黎巧芝呢喃着说:“我也不知道。” 韩文义着急地说:“自己的婚姻大事,不能都听父母的,他们的老传统老观念” 刚说到这,只见刘月芬回来了,韩文义只得打住。刘月芬走进趟子,拿起镰刀便割了起来。一会儿,高志远也来了,也帮着割了起来。 割了一会儿,韩文义说:“追上领人趟子了,休息休息吧。”四个人便停下来,坐下休息。还是老惯例,高志远磨镰刀,韩文义耍嘴皮子。他先拿起水瓶仰着脖子灌了一气儿,才说:“先润润嗓子,省着一会儿不给水喝。” 黎巧芝知道是说她,便说:“你不说正经的,就得干着你。” 韩文义故意咳了咳嗓子,假装一本正经地说:“这回说个正经的,是真人真事,这事就发生在四队。是前年,刘大能耐的二女儿和吴石匠的儿子锤子两人搞对象,刘大能耐不同意,嫌吴石匠家穷,可女儿就是要和锤子搞,刘大能耐一来气,把女儿锁了起来,不让她见锤子。他这女儿也够犟的,见把她锁起来,索性就不吃不喝,来了个绝食。一气三天,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她妈着急了,对老头子说:‘你不能再锁闺女了,这样锁下去可要出人命了。闺女那是豁上了,你不让他嫁锤子,她就和你玩命!反正她愿意,以后享福受罪是她的事,埋怨不着父母,我们何必逼她呢?’老头子说:‘生让你惯的!’老婆子说:‘你平时比我还宠着她,这气着你了,还推到我身上。’” 他刚说到这,黎巧芝就笑着打断他的话:“你们听听,他是不是顺嘴一编!人家老头子老婆子说的话,他都听到了?你在跟前了吗?” 她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韩文义忙辩驳:“没吃过活羊肉,还没看过活羊走,我没在跟前,还没听到?” 高志远笑着说:“要说呢,文义哥不可能在跟前,但是只要说得对景儿,就不算胡编。那老头子把女儿锁起来,三天不吃不喝,当妈的一定着急,和老头子急,也是有的。这些话,也是切合实际的。” 韩文义听高志远给他争理了,更来了精神,说道:“看看,还是文化人理解得透彻,我说得对景嘛。” 黎巧芝撇撇嘴,说:“有高人给你争理了,你接着往下编。” 韩文义故意撅起了嘴,说道:“听听,还说我编!那我不编了,你们谁爱编谁编吧。” 高志远看着韩文义,笑着说:“我们谁有你的嘴巧啊!有你给我们说说笑笑的,我们可快乐了!还得感谢你呢!”他又看了一眼黎巧芝,一语双关地说,“巧芝妹妹,你说是不是?” 韩文义也就坎骑驴,说道:“就是嘛,我不逗你们开心笑一笑,割地又苦又累的,还不把你们憋闷死啊!你们都得感谢我呢!让你们一打岔,不知道说到哪了” 高志远说:“说到老头子说老婆子说了。” 韩文义也笑了,马上接嘴说:“这回该年青的说了”说得大家都笑起来,他又接着说,“老头子寻思老婆子说的话也对,出了人命,鼻子就大过头了,就干脆不管了。他二女儿被放了,她立即找到了锤子,两人一商量,老头子虽然把她放出来了,以后还说不上来来哪出呢?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两人便私逃了。两家人这就到处找,亲戚朋友家,凡是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到底没找着。这不快两年了,头两天说回来了,抱着个大胖儿子回来的。” 黎巧芝忙问:“真的假的?真回来了吗?” 韩文义道:“不信,四队来人你问问。” 高志远知道韩文义这段子是说给黎巧芝听的,韩文义是怕他俩的事遭到黎巧芝父亲的反对而成不了,是在有意给黎巧芝打气!高志远为韩文义的良苦用心而感叹,也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们休息一会儿,又开始各回各趟子割起来。 劳动是充实而快乐的,高志远再也不像回来时那么苦恼了,生活本来就是丰富多彩的,都是自己苦恼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编课本 下午收工后,高志远回到家便开始做晚饭,父亲使犁杖秋翻地,收工比较晚。现在他家的吃粮不再那样紧张了,因为,有生产队给那些有走马芹籽的莜麦炒面和韩文义送来的小米接济,他的粮食关系也转到了生产队,从九月份补给了他口粮,所以,暂时度过了难关。晚饭虽然是菜粥,但放的菜少些粮食多些了,吃着有香味了。他也很感谢生产队给那些炒面,虽有走马芹籽不好吃,但却是好粮食的,没有糠。他基本都让父亲吃了,他还吃糠炒面。父亲从吃那样的炒面后,大便不再那么费力了,让他也放了不少心。 高志远熬上菜粥,便拿出晚上要上课的胡国栋给他的印有1000字的扫盲识字表来看,寻思着怎样上课。这是一张按着汉字使用频率编排的汉字表,使用频率最高的排在前面,如“的一 是了我”而使用频率低的排在后面。他问过队长,社员为什么没有扫盲识字课本,队长说:“可能是全国需要扫除的青壮年文盲太多,国家印不出那么多课本来,也可能是国家没有标准的扫盲课本,所以,各地都是自己想办法,有的地方自编课本自己印刷,没有能力编的,就按扫盲标准1000字来学。”他看着那1000个汉字,不禁皱起了眉头:这都是单个字,字与字之间既没有联系,也没有系统,学习起来,不用说劳动了一天的社员,就是精神最旺盛记忆力最强的学生,怕也非常困难。俗话说“字不离词,词不离句”,应该把字和词和句联系起来记,才会记住。他不禁想到韩文义白天给他说的纪静雯c程凤荣记不住的事,这样学,她们怎能记住呢?可是,那该如何学呢?不用这1000字,自编课本?可是自编课本,又如何编呢?那不是一想就能编出来的;再说,就自己的水平能编出来吗?他不禁疑惑起来。即使是编课本,那也是以后的事,还得先按着原来的方式上。他便找出来今天该学的五个字,思考起来。想着如何讲,如何让社员容易记住,如何让社员乐意学这也算是备课吧?他自嘲地想,不觉哑然失笑了。 父亲卸了犁杖回来,他和父亲刚吃完饭,就听胡国栋在村里喊:“上课了!””上课了!” 父亲说:“你去上课吧,我收拾碗。”父亲已知道他教夜校的事了,他便去了夜校。 高志远到了夜校,人还不多,韩文义说来果然来了。 高志远笑着说:“你来做什么?” 韩文义也笑着说:“给你当助手啊!” 高志远说:“你快回家歇歇去吧?” 韩文义笑着:“我想听听秀才讲课呢!” “就一个教识字,有什么好听的。” 这时,胡国栋也走过来对高志远说:“社员们听说你教夜校,可高兴了!这回可有希望扫除文盲了。” 也来记工分的潘木匠听了,高兴地说:“怎么?志远教夜校了?” 胡国栋说:“这么大事,你不知道?” 潘木匠说:“我也不上课,上哪知道去。”他又看着高志远说,“志远教夜校那可太好了,只可惜是大材小用了!” 胡国栋不高兴地说:“革命工作不分大小,都是为人民服务。” 潘木匠不屑地说:“那做檩子的和做椽子能一样吗?你就知道站着说话不腰痛,事不着急,棒不打腿,事没放在你身上你不知道。” 韩文义在一旁伸出大拇指,说:“潘木匠大叔,说话就是在理。” 胡国栋本想阿谀高志远几句,没想到被潘木匠窝了回去,心里很是不痛快。想反驳几句,知道潘木匠是不好惹的主,只得作罢。看看墙上的钟,便说道:“二十分钟了,点名。”说着,便拿名册点起名字来。 可能这是高志远第一晚上上课,社员们觉得新鲜,都来得很齐。有几个没来的,都请了假。点完名,胡国栋说:“上课吧。” 高志远便向大家说:“我们今天学习这五个字。”说着,便在黑板上工整地写上“春集丈木研”接着便指着“春”说:“这个字读chun,是春天的春。好,大家跟我读几遍——”他便领着大家读起来,大家读的声音一点儿也不齐,有高声的有低声的,有长声的还有短声的,还有看着笑不读的。高志远想,这就是成年人的特点,哪会像小学生那样齐整啊! 他领大家读了几遍后,说:“我们先写这个字,写会这个字,再学下一个字。这个字好写,有个谜语叫‘三人同日来,喜见百花开。’,那么三人同日——”他一边说着“三人同日”,一边写,说完写完是个“春”字。“所以,你只要记住三人同日来,春字就会写了。等写会了,我要找人到黑板上写。下面就开始写吧。” 大家开始写起来,有默默写的,有嘟囔着写的。魏金花并不在乎课堂,一边出声地读着,一边写着:“三人同日来,三人同日来哎,这法好,记住三人同日来,‘春’就会写了。三人同日来,三人同日来”她读着写着,觉得很有意思,不觉说道,“那要四人同日来,就是‘夏’了”她说得跟前的人都笑了起来。 韩文义也立即接音说道:“那要五人同日来,就是秋了。” 众人都笑起来,又有的说:“那要六人同日来,就是冬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高志远听了大家的说笑,不禁想:连社员们都知道字要联系起来学,学“春”字,应该联系起来学“夏c秋c冬”,才好学好记。看来,是不能按着那一千字学了,是得改改了。他又看了看今天学的第二个字——“集”,这和“春”一点关联没有,这样单个记忆,该多困难啊! 写了一会儿,都说会写了,高志远便叫上几个社员去黑板上写,都没费事地写上了。魏金花也不管叫到没叫到自己,就站起来,走到黑板前,笑着向大家说:“三人同日来,这还不好写。”一边说一边写上。 高志远想到韩文义说过,上课顶数魏金花捣乱,要上好课,必须“擒贼先擒王”,必须先治住魏金花,杀一儆百,就好上课了。没想到也没擒王,“王”倒主动地认真学起来。 高志远心中暗暗高兴,等魏金花写完,他看她写的“春”字很工整很美观,便向大家说道:“看看大家在黑板上写的这个‘春’字,谁写得最好?”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当然是‘赛金花’写得最好了!要不怎么叫‘赛金花’呢,写字也像花儿一样。” 高志远也高兴地说:“魏嫂这个字写得是好,比我写得都好。不管大家都夸你心灵手巧,看来写字我还要拜你为师呢!” 从来嘴不饶人的魏金花被高志远一夸,倒不好意思起来,说道:“哎哟,这样说,我就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韩文义立即说道:“这有个耗子窟窿,你钻吧?” 魏金花听韩文义一说,立即又声音抬高了八度,说道:“哪都有你一嘴,你可怕把你当哑叭卖了!” 接着又学第二个,第三个依次学完了五个字,效果还不错,读都没问题,绝大多数人都会写了。 下了课高志远和韩文义往回走时,韩文义说:“不服人不行!你说前些日子我也上了一晚上课,那哪叫上课啊,那叫落荒而逃,你这上课是胜利而归。就说那魏金花,我上课她就但和我捣乱,你说你上课,也没说她,也没训她,她怎么和小绵羊似的乖乖听你的呢?你有瘆人毛,还是有迷人散,人见人爱的!” 高志远笑道:“行了,你别忽悠我来了。我倒有一正经事,要听听你的意见。” 韩文义忙说:“你说。” “我觉得按照这样的方式学习,不太好。你说这一个一个的单字,互相一点联系没有,既不好学也不好记,应该字与词联系起来,而且要有系统,就比这样容易学。” 韩文义疑惑地问:“那怎样学?又没个课本。” 高志远说:“我就是有这么个想法,也没想好怎样学” 韩文义来了兴致,高兴地说:“秀才,要不你就编一套课本呗,那保证好学。” 高志远道:“课本那么好编的呢?你寻思想编就能编出来啊?” 韩文义高兴地说:“保尔也不比你文化高,不还写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吗?再说了,高玉宝没识多少字,还写出《高玉宝》来了呢!你这么高的文化水平,编个扫盲识字课本,还不是小菜一碟。” 高志远也开玩笑道:“你出口成章,什么事都一套一套的,那就咱俩编呗?” 韩文义哈哈大笑,说道:“我是扯闲篇行,正经事就骒马头子——上不去阵了,还是你编吧。” 高志远说:“我编,编出来你得帮我参谋参谋,这总行了吧?” “那行,我就是你的助手嘛!” 两人说着话,到了韩文义家,韩文义说:“明天见。”便回去了。 高志远到了家,父亲已躺炕上睡了,他还有任务:那就是写日记,这已成了雷打不动的规定,天天再晚再累,他都要坚持把一天的事记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在炕稍放上炕桌,点着“无烟灯”,他坐在靠父亲躺着的一边——是想挡住灯亮,怕搅醒父亲——开始写起来。今天的事儿太多了,韩文义说的纪静雯的故事,四队刘大能耐的女儿的故事,夜校上课的事宗宗件件,像绵绵不绝的丝,涌上脑海,流到笔端 他正写着,忽然听父亲说:“都什么时候了,快半夜了,快睡吧,明天还得割地呢!” 他这才发现时间确实够晚的了,就说:“这就睡。”说着“这就睡”,他还是坚持写完了才睡。 第二天,高志远吃完早饭,准备出工时,想到刘月芬借书的事,便去箱子里翻,思量着给她找本什么书呢?她又没提出来,反而满含信任地说:“你看着拿吧。”该给她拿什么呢?四大名著?《三国演义》c《红楼梦》,她不一定看得下去;《水浒》,打打杀杀的,也不一定是女孩子的选项;《西游记》,神神鬼鬼的,她也不一定喜欢选来选去,最后选了一本《青春之歌》,这是女作家杨沫写的,主人公林道静又是个女性知识分子,她成长的曲折的革命里程可能会对她有所启迪,便装进书包里。 上午出工,到了地里,高志远和韩文义占好趟子,便割了起来。高志远一边割着,脑子里却满是怎样编课本的事:什么是社员学文化最需要解决的问题?当前,可能就是工分本了,他们每天都要到会计那里记工分,可是,他们只会看看工分的阿拉伯数字对不对,连“摘要”一栏里的做什么活都不认识,如果教他们各种农活的名字怎样写,他们学会了,再看工分本,不就明明白白了吗?这虽然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可是,他们从中尝到了成功的喜悦,就会变成前进的动力。对,就先学各种农活名,如:割地c锄草c薅草c耘地c打场什么有用就学什么,学了就能用,用了尝到甜头就更爱学,相互促进,良性循环,就能不断提高。 他为这一想法而高兴,他便一边割着地一边和韩文义说了。 韩文义高兴地说:“这一想法好,学了就能用上,知道学文化是有用,就更爱学了。”他又笑着说:“别说这有正经用处,我那时就是为了耍贫嘴能赢了潘木匠,我常常贪黑跑四c五里路去四队请教葛师傅,学会几个段子,半夜再跑回来,第二天,还得干活,你说那是啥精神?就是为了能说荤段子,就有那么大的劲头。社员要是知道学文化是有用,像我似的,也非想学会的话,那学文化不就容易了。” 高志远说:“摸着石头过河,一边实践一边摸索吧。” 休息时,他把《青春之歌》拿出来,给了刘月芬,说:“你不是要看书吗?我给你拿来一本,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韩文义一把手抢了过去,看了看,说:“《青春之歌》,这名字好听!”他又看着高志远,问,“写的什么事?” 高志远说道:“是写了一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林道静如何走上革命道路,并成为无产阶级战士的曲折过程。故事很感人,林道静的生活道路很坎坷,很有看头。” 韩文义把书藏到身后,说:“那我就先看看了。” 高志远说:“你看完《我的大学》了吗?” 韩文义说:“看这本了,把《我的大学》给月芬妹妹看。” 高志远说:“你开什么玩笑,那外国书,她不一定喜欢看。” 韩文义坏笑着看着高志远,说:“哟哟哟,她喜欢什么书你还知道呢!” 刘月芬被他说得羞红了脸。 高志远说:“好好,你看,我再给她找一本。” 韩文义高兴地:“你寻思我真要看啊?我是看看你们的反映,果然,心有灵犀啊!书给你吧,再不给,一会儿急哭了。”说着,把书给了刘月芬。 刘月芬嘟囔道:“我才不急呢,你要看你就看。” 韩文义一语双关道:“我再想看,也不能夺人所爱啊!” 高志远说:“你这张嘴啊——” 黎巧芝乘机说道:“他就是捞鱼鹳打前失——全凭嘴支着呢!” 韩文义仍说:“嘴不嘴的,我这可说得都是实情。” 中午收工回家的路上,韩文义还故作严肃地审问高志远:“那是不是一本搞对象的书?” 高志远有些无奈地说:“怎么说呢,你说是搞对象的书就是搞对象的书,你说什么书里没有搞对象的事?” 韩文义又说:“我看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高志远不解:“什么意思?” “还问我什么意思,连我这大老粗都知道‘书信传情’,你能不懂?” 高志远笑了:“我可真没想那么多,是她昨天向我借了,今天就给她拿来了。” “她,她,她是谁,说得怪亲切的,你俩到什么程度了?” 高志远像突然醒悟似地说:“你怪不得把书抢过去,你自以为里面有信呢,你可够坏的。这回你看了吧,没信吧?你寻思谁都和你似的呢!” “行,你清白!清白连人家的香饽饽都吃了。” 高志远故作生气地:“说说就没正经的了,不和你说了。” “你不和我说,就心中唱曲去吧。” 他俩说笑着,走进村才分了手。 下午,高志远又改变了想法,先不学农活的名称,因为,昨晚上课,他发现有的社员连自己的名字还不会写,扫盲,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不是笑话吗?那这第一堂课就学自己的名字,可是,那已经会写自己名字的学什么呢?让他们学自己一家人的名字,一家人的名字也会写的,写全村人的名字如果能把全村人的名字都学会了,那该学多少字啊!对,今晚就这样上课。 晚上上课时,他向大家说:“我们以前按照1000常用汉字学习,那都是单字,不好学不好记,所以,从今天起,我要教大家词,而且是常用的词,像我们记工分手册上的各种农活的名字了,我们种的各种庄稼的名称啊,每块土地的名称啊,写信的常用语啊,等等。这些词,学了就能用上,对大家有帮助,而且比那单字还好学好记。大家说,这样行不行?” 有的喊“行”的,有的不吱声。魏金花说:“就是吗,一个字和一个字,八杆子都打不着,怎么记啊!字和词联系起来才好记。” 程队长也来了,他也说道:“秀才是铁耙耙地——道道多,大家听你的。” 高志远便说:“今天第一堂课,我们就学写自己的名字。今天晚上的任务,就是会写自己的名字,并且,学会后,写在自己的学习本上。当然,有很多人早已会写了,那今晚也有你的任务,你的任务就是学着写你一家人的名字,一家人的名字也会写了,就写全村人的名字 ,写得越多越好,下课时,看有没有人把全村人的名字写上的。” 程队长大声说:“这可是个难题,我不敢说别人,就我这队长也写不上全村人的名字。我今晚争取都学会了。” 高志远又说道:“不会写自己名字的,我教你,也可以找会写的教给你。今晚大家互教互学,能者为师,最后比一比,看谁写得多。” 大家开始了学习,仨一堆俩一伙,互相学着,互相教着,高志远在各桌巡视着。因为昨晚他知道纪静雯还不会写“静”,就到了她跟前,教给她“静”字怎样写。 纪静雯一边写着一边嘟囊着:“起个简单字的名字多好,单起这么难写字的名字。” 高志远笑着说:“你可不能小看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可是有文化的人起的。” 纪静雯不解地看着他,说:“有什么讲究?” 高志远道:“你听这里人的名字,男的不是‘山c河c海’就是‘福c富c贵’什么的,女的不是‘花c芝c云’,就是‘芬c芳c荣’什么的。没有一个人的名字像你的名字这么文雅的。你这个‘雯’字的解释是成花纹的云彩,用在名字里,是说很有文采。再加一个‘静’字,就是有文采而不张扬,这名字多好啊!” 纪静雯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么个窝囊人,连这名字都瞎了。” 高志远鼓励她:“你为什么要瞎了这名字呢?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当个有文采有修养的人啊!” 她怀疑地说:“我连字都学不会,还文采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编课本 高志远立即说:“这就看你有没有决心学了,有决心学就能学会。”因为,他已听韩文义给他讲了她的故事,心想这正是鼓励她的机会。“不是有句话,只要功夫深,铁棒还能磨成针呢,你想想,你下决心学,一天学五个怎么也学会了吧?那么十天就是五十个,一个月就是一百五十个,六个月就是一千来字。真要学会一千字,看书c读报c写信就都会了。” 纪静雯小声地:“我也想学,可总学不会。” 高志远说:“从今天起,我教的识字的任务,你只要都能完成,我保你学到来年春天,能看书c读报c写信。” 可能是说“写信”触动了她的心事,她眼睛里闪动着泪花,下决心说道:“我就试试。” 高志远看她写了几遍“静”字,问她会写了吗?她说会了。高志远便说:“那我就再教给你老公的名字,你争取今天晚上学会你们两人的名字,就是六个字。”说着,又教她写“崔怀武”三个字,让她照着写,高志远又走到魏金花位前。 魏金花和程凤荣在一位,韩文义在教她俩。程凤荣见高志远走来,便说:“一副肠子八下挂,这脑袋跟浆糊似的,什么也记不住。” 高志远看看她的本子,上面弯弯扭扭写着一排“程”,一排“凤”,一排“荣”,虽歪七扭八,但还算正确。他便说:“怎么说记不住呢,这不写得很好吗?来,别照着写,背着写,我看你写上了吗?”说着,把她的本子翻过一页,让她写。 “比葫芦画瓢还行,这背着写,怕写不下来。” 高志远鼓励她道:“你想想‘程’怎么写来?” 程凤荣皱着眉头在想,韩文义提示她:“就你说方方整整像柴禾垛的那个字。” 程凤荣一下子想起来了,便一笔一笔的别别扭扭地写上了“程”。韩文义高兴地说:“这不写对了吗?再写‘凤’字,就你说像葫芦头那个。” 程凤荣想了想,写出了“凤”字。韩文义又鼓励她:“还剩一个‘荣’字了,就你说竟是十字那个字。” 不知是写上了两个字增加了她的自信,还是这个字好写,她倒没费事地就写上了“荣”字。 高志远高兴地表扬她:“你怎么还说学不会呢?这不三个字都会认会写了吗?你这刚一开始学,是觉得很困难,可等学得字多了,就顺利了。听说你很喜欢听书,现在是文义哥给你读,你要是学会了字,自己读那多好啊!不是有那么句话,爹有娘有还不如自己有呢,你找人读,还不方便,还搭着人情,你自己读,什么时候想读了就什么时候读,那多方便啊!” 程凤荣不相信地:“我能学会,自己能读书?” 坐在一旁的他哥哥程队长插嘴道:“世上无难事,就看你学不学了。我不也是文盲吗?不就是通过夜校学会文化的吗?以前咱们的夜校是应付形式,愿意学的学点儿,不愿意学的就不学,今后不行了,上级要来检查来了,每个人都必须扫除文盲。再说了,我们现在有这么高水平的老师教,只要用心,一定能扫除文盲。我都下了决心了,这回也好好当回学生,以前虽说是扫除了文盲,可是,要真要拿扫盲标准来考我,我也不合格。我决心把那1000字会认会写,真正做个有文化的人。” 高志远又说:“你这回就背着写,今晚就写这三个字,一直写熟练为止。” 高志远想:对一个字都不识的人来说,一晚上能认会写会三个字,也是了不起的成绩。学文化只能因人而宜,不能贪多求快,虽少一点儿,但记扎实了,有了信心,才会更好更快地学习。这时,他又听韩文义对魏金花说:“你们一家人的名字都学会了,你这么聪明,就再学队里一个人的名字吧?” 魏金花说:“学谁的?” 韩文义笑着:“我辛辛苦苦教你,当你老师,你怎么也得会写老师的名字吧?”说着,便把他的名字写上。 魏金花先还说:“谁学你那小孩伢子的名字,学个大人的名字吧。”等看韩文义写出来,她指着“义”字笑道,“这不就是你教夜校那天,酒癫说的那个‘叉’吗?你以后别叫韩文义,就叫韩文叉得了。”说着,也照着写起来一,一边写着,一边说着:“这名字就这‘韩’字难揍,你把姓也改个好写的,姓王,叫王文叉,就好写了,叫着也顺口。” 韩文义笑道:“我那‘韩’字再难揍,也比你那‘魏’字好揍,你也干脆改姓王,咱俩就是一家子了。” 高志远说道:“魏嫂全家人的姓名都会写了,今晚可学了不少字。” 韩文义说:“要不怎么叫金花呢!没有真本事敢称金道银的。他们家四个人的名字都会写,有几个字是原来就会的,那也学会五c六个字了。再学会我的名字,‘文’字已会了,还有‘韩’和‘义’两个字,就学会七c八个了,是块金不换吧?” 高志远说:“魏嫂一晚上学七c八个字,学得够多的,可能是今晚的冠军了。” 一个小时很快就到了,学写自己名字的人,都会写了,连程凤荣c纪静雯都写得很熟练。 高志远便向大家说:“谁能把全村人的名字都会写了,举手。” 没人敢举手,大家都说:“程队长,你试试吧。” 程队长也不推让,站起来说道:“我们来不就是学的吗?要都会还不学了呢!来吧,老师考考我,我试试。”说着,便走上了讲台。 高志远便笑着说:“你写‘黎富善’。” 程队长笑着道:“我知道你准考这个‘黎’字,这个‘黎’字真难写,害得我写了一晚上。”他一边说一边写,先把右上角写成‘刀’字,又赶忙在上面添上一撇,“你说搁个‘刀’字不得了,还多搁一撇,故意难为人呢!姓这么繁的个字干啥?” 有的人立即说:“就是。明天姓‘黎’的都改成姓‘李’就行,好叫还好写。”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一堂课结束了,程队长拍着高志远的肩膀说:“飞机上挂暖瓶——水平(瓶)就是高啊!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有你这高水平的老师教,扫盲一准是没问题了。” 回家的路上,韩文义向高志远高兴地说:“我说什么来,你教夜校保证能扫除文盲,这回打赌我一准赢了。你说那夜校哪有那样的学习氛围,会的不会的,年龄大的年龄小的,都像小学生一样学习。那程凤荣,我劝她多少回,我说你闲着也是闲着,学学字,不求别的,只求自己能看书,不就省着找人读了吗?她就说学不会,说什么也不学。你说你一教,她就学了,你说这不是你有瘆人毛吗?你看今晚学会写她的名字了。不是说万事开头难吗?只要有了这好的开头,以后就会越学越爱学了。” 高志远也说:“今晚也多亏你了,我一个人都忙不过来,是你教魏金花和程凤荣,让她俩学了不少字。” 韩文义笑道:“我不开始就答应你了吗?一定要做好你的助手嘛!” 高志远诚挚地说:“谢谢你。” 韩文义高声笑起来:“你还谢谢我?要说全村的社员都应该好好谢谢你!” 高志远说:“谢什么,能为大家做点儿事,我也觉得很幸福。” 每天晚上下课,韩文义都和高志远一起回家,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都觉得很快乐。 第二天晚上上课,没想到给了高志远一个更大的惊喜 头天晚上,都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高志远打算今天晚上,争取都学会写全家人的名字。他听着胡国栋喊“上课了!”就早早到了夜校,没想到,一向来得很晚的程凤荣倒到了夜校,而且没唠家常,坐在位上在写字。 高志远便到了她跟前,一看,吃了一惊:他原以为她在写昨晚学的她的名字,没想到她本子上除了她的名字外,还有她儿子的名字——黄建国,和她女儿的名字——黄彩云。他高兴地问:“你连全家人的名字都会写了?谁教给你的?” 程凤荣说:“我儿子教给我的。我寻思白天在家待着也是待着,不如学学字,还有事干。你不说我能学会读书吗?我就试试,真要学会了,那不比什么都强。” 高志远点着程凤荣写的字,算着:“一c二c七,一共七个字。你这一天就学会七个字,十天七十个字,一个月就二百多字,五个月就一千多字,那就是到了正月,你就能自己看书读报了。” 程凤荣仍将信将疑地说:“真那么快就能自己读书了?” 高志远说:“你这样学,我保证你正月就能读书。” 程凤荣也很有信心地说:“我一定好好学,争取自己能读书。” 上课时,高志远特意表扬了程凤荣,他说:“今天,我要特意表扬一个值得大家学习的榜样,那就是程凤荣。昨晚上,她刻苦学习,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今天,她来得很早,我看了看她的本子,她把儿子,女儿的名字都写会了。我问她:‘怎么学的?’她说儿子教的,她白天在家学的,学会写了。那她一天就学了七个字,按照这样的学法,这一冬天保证能扫除文盲。那么,我们大家都向她这样努力,扫除文盲还不是很容易吗?” 还没等他说完,魏金花就故意伸出胳膊高声喊道:“向程凤荣学习!”她的话,引得大伙哈哈大笑起来。 程凤荣捶了她一拳头,笑着说:“行了,你可别寒碜我来了。” 程队长也说道:“寒碜什么?你要这样学,几个月就能扫除文盲,真是大家的榜样!” 韩文义也高兴地说:“那我就彻底解放了!” 高志远又布置了今天的任务:“今天的学习任务就是每人都必须会写全家人的名字,先把全家人的名字写熟练了,可以写亲戚朋友的名字,写全村人的名字。下课前我要检查。” 大家又开始写起来,不会写的问跟前会写的,互帮互学起来。 要下课时,高志远检查了几个人,都写得很好。他便说:“这两天,大家的学习成绩很大,最起码的学会了写全家人的名字,还有很多人,会写全村绝大部分人的名字。我们这样努力,扫除文盲一定不成问题。今天就学到这,下课。” 两晚上写名字的课很成功,高志远也很高兴。接下来,该学什么了呢?他想,全村人的名字不可能都会写,也没必要都会写,但是全村人的姓应该都会写。这一是字比校少,二是今后用到的时候能会写。可是各家的姓怎样教呢?他忽然想到了《百家姓》,那不就是把各个单个的姓编成歌,不就好学了吗?我何必不也把全村人的姓也编成歌,让社员学呢?对,就这样。 第二天出工割地时,他带上了纸笔,休息时,他找出了纸笔,对韩文义说:“你从咱村一头数,把每家的所有人的姓都给我说出来。” 韩文义奇怪地:“你要做什么?” “夜校让每个社员都写出全村所有人的名字,没必要,但是,可以会写全村人的所有姓氏,是应该的,这以后有用。我还说不全,你给我挨家挨户地说说,我记上。” 韩文义便从村南头老崔家说起:“崔怀武媳妇纪静雯,纪;挨着他们家是大队张书记家,张,他媳妇程凤英,程”他挨家说下去,高志远挨家记上姓,最后数了数全村一共有二十四个姓,分别是:崔,纪,张,程,黎,周,何,韩,刘,姜,潘,唐,高,李,王,黄,杨,吴,徐,马,胡,朱,洪,柳。 高志远写完后,说:“我想像《百家姓》一样,把咱们村的各家的姓也编成顺口溜,这样教大家,就好记了。” 韩文义高兴地拍着手说:“这点子好,要不单个单个姓怎么记啊!”说完,他看高志远在勾划圈点,往一起凑,先写上“崔纪刘王,程黎周张,何韩潘姜,” 韩文义在一旁,突然高兴地叫道:“你看,这里有‘盛粥喝汤’!” 黎巧芝笑道:“你饿了吧?还盛粥喝汤呢,还不如盛饺子喝烧酒呢。” 韩文义点着高志远写有姓氏的“程c周c何c唐”说:“你看这不是‘迟周何唐’吗?” 高志远看他指点着说着,也不由笑出声来,说:“你别说,你这样编就更好记了,就是俗气点儿。” 韩文义笑道:“俗气就俗气吧,好记就行,不就是认字吗?” 高志远说:“那就都按它的谐音编编,看还有好记的没有?” 他俩又在里面找,又找出了“李柳胡杨”,韩文义说:“对,就是绿柳胡杨。”接着,又找出了“朱洪黎黄”,韩文义说:“朱本来是红的,梨是黄的。” 黎巧芝听了,不高兴地说道:“那你的‘韩’呢?就是韩脏了。” 韩文义笑道:“韩脏就韩脏,可是没有脏那个姓啊,哎,可以组成‘韩姜’”他又看着姓氏,一拍脑门道,“‘崔马韩姜’就是催马到汉江了。” 高志远也笑道:“巧芝妹妹可成了一字师了!” 他俩一会儿就编出了全村姓氏的顺口溜:“李柳胡杨,朱洪黎黄,吴徐潘王,纪高刘张,崔马韩姜,程周何唐。” 晚上上课,高志远说:“我们从今晚上起,开始学全村各家的姓氏,不会写全村每人的名字,起码得会写全村各家的姓啊。我和韩文义把全村所有的姓氏编成了顺口溜,是为了让大家好记好写。下面我写到黑板上,我们每晚学五个。”说着,他便把“李柳胡杨,朱洪黎黄,吴徐潘王,纪高刘张,崔马韩姜,程周何唐。”都写在黑板上。 他刚写完,韩文义就站起来说道:“我告诉大家记这姓氏的诀窍,‘李柳胡杨’就是绿柳胡杨;‘朱洪黎黄’,就是朱是红的梨是黄的,‘吴徐潘王’就是无需要潘王,‘纪高刘张’就是不用潘王了,得记住刘张;后两名更好记,‘崔马韩姜,迟周何唐’,就是催马到了汉江,盛上粥来就喝汤,有意思吧?” 他说完,引来大家的笑声。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你别说,这样一编排还真好记!””就是盛粥喝汤不好听!””好听不好听的,好记就行!”大家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黑板念着,有不认得的就跟着有会认的念,没等高志远领大家读,大家已一遍一遍地念起来。等大家读熟了,高志远便让大家开始写前五个姓,大家念着写着,有念“李柳胡杨,朱洪黎黄”的,也有故意念“绿柳胡杨,朱红梨黄”的,不过,都非常认真地写着。一个小时,有的把八个字都会写了,慢一点儿的,也写会了前五个。高志远找几个人到黑板上写,都能写上,便下课了。 全村的姓氏就够学五天的了,那么这五天,高志远正好可以编下一课的顺口溜。他觉得这编顺口溜的方法很好,容易记,尤其是容易复习。因为,学过的字必须要很好的巩固复习,不好好复习巩固,就顶算没学。所以,他打算一个字学完后,每天都要复习,一直复习一个星期,这样就能记住了。如全村的姓氏,学完最后五个,还要复习前面六天的,也就是自己的姓名,全家的姓名,还有前二十个姓,所以,以后每天的任务就不是五个字,除五个新字外,还得复习前三十个字,这就是个很重的任务了。如果不把学的内容编成容易记住的顺口溜的话,复习起来就困难了。 高志远每天除了干活,教夜校,晚上写日记,还多了个任务就是编课本,虽然很忙很累,但他觉得很充实很快乐。 他把农活名编成的顺口溜是: 扶犁杖,打磙子, 点籽施肥在春季。 薅草间苗和锄地, 耘地趟地在夏季。 割地拉地秋翻地, 打场扬场在秋季。 听说读写学识字, 扫除文盲在冬季。 把粮食作物名称编成的顺口溜是: 小麦燕麦糜子, 玉米高粱黍子, 黄豆黑豆豌豆, 莜麦荞麦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写信 俗话说三春不如一秋忙,因为,过了白露后,天就要降霜了,庄稼只要被霜一搭,叶子便像开水锅煮了一样,就熟了,籽粒也松动了,如果遇上大风天,籽粒就会刮掉一地。社员们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即将到手的粮食了,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让大风刮掉呢?所以,只要过了白露,社员们甚至忘了 “出工不出力,都是磨洋工”的教条,而是自觉自愿,起早贪黑,全力以赴地割地。 当庄稼割完了,籽粒霜搭不着风刮不着了,社员们也就放心了。这时的农活主要是拉地,也就是把割下来的在田地里的庄稼用车拉回来,与割地比,拉地就是逍遥自在的活了。 高志远和韩文义赶着一辆牛车,老牛迈着四方步慢悠悠地走着,他俩在车上坐着,道路不平,车“咣当咣当”地晃荡着,他俩也像坐在摇篮车上轻轻地摇动着,一会儿就有点昏昏欲睡了。 他俩赶车到地里,韩文义装车,高志远扔庄稼个子。所谓装车,就是把庄稼个子有条理的有次序的讲究技术地摆放在车上,当满满地一车庄稼装完时,讲究的是多和结实。所谓多,就是同样的一车庄稼,有人能装一百个庄稼个子,有的只能装八十个,这样,装一百的拉四车,装八十的就得拉五车,装一百的就比装八十的省一趟。所谓结实,因为满满的一车庄稼个子,只用车中间的两根煞绳(是用来捆紧庄稼个子的大拇指粗的皮绳)用绞椎(是插进庄稼个子里的一根锥形木棍)和绞棒(是用来拧煞绳的一根木棍)绞紧,实际车上两边的庄稼个子都没绞到,但却要结结实实的像一体一样,这不得需要技术吗? 就说绞车吧,那也是农民智慧的结晶,前车辕口拴两根皮绳,从装好车的中间扔到后面,如何把这一车庄稼捆紧,聪明的农民发明了绞椎绞棒。就是把绞椎插进庄稼个子里,把煞绳缠在绞椎上,留个套扣,插进绞棒去,用绞棒一圈一圈地绞。这是用杠杆原理,既能绞紧车,又省力的好方法。高志远回到农村干活过程中,觉得处处皆学问,他不由地从心里赞叹:看去普通而又平凡的农民,实际是真正伟大而充满了智慧的! 装谷子黍子等庄稼还好装,而麦子和莜麦是最难装车的。麦子和莜麦的秸秆是滑的,像抹了油一样,装不好就会下蛋(就是庄稼个子掉下来)。拉莜麦拉麦子时,路上经常看见下蛋的车,下蛋就得重装,既费工又糟蹋粮食。 韩文义装车不但装得多而结实,很少下蛋,而且非常美观。是齐齐整整的四边形,而且是下边小上边大的倒过来的梯形。当高志远和他赶车走过时,谁见了都伸大拇指,说:“真技术!” 当然,他一边装车一边告诉高志远,如何放角上的个子,如何一层一层地压牢靠,而且多次鼓励高志远上车装。开始高志远老怕装不结实,再下了蛋,就丢人了。他鼓励高志远:“谁生来就会,都是学的。谁学装车没下过蛋,就是老把式也不敢保证一次不下蛋!”在他的鼓励下,高志远就慢慢学着装车,也渐渐找上门道去,也学会装车了。 拉地不但是个技术活,还是个力气活。在车上装的和回到场院(就是打谷场)在垛上垛的,需要技术,而扔庄稼个子的,是需要力气的。扔个子的用的是两根齿的火杈,往庄稼个子上一插,举起来,扔到车上。扔到车上,还好扔,因为装车最高也就三c四米,而回场院垛垛,一个谷垛或麦垛c莜麦垛,圆圆的,高高的,可达到五c六层楼高,像一座座黄金塔。要把一个二c三十斤重的庄稼个子,扔十几米高,那需要多大力气啊!所以,等一垛高了时,韩文义总是争着扔个子,而不让高志远扔,高志远也只有感激的份儿。 一天,他俩赶车坐着往地里走,韩文义忽然问高志远:“你这几天心里什么感觉?” 高志远说:“很好啊!比割地时轻快多了!” “我不是说轻快累,是说你心里”韩文义结结巴巴说不清楚。 高志远疑惑地说:“心里?心里怎么了?” 韩文义着急地说:“你不觉心里少点儿什么?” 高志远这才听明白,他是指不割地了,不和黎巧芝和刘月芬在一起,心里像少点什么似的。但仍逗他说:“没觉出来。” 韩文义故作生气地说:“你就装吧?我就不信你心中没有刘月芬?人家对你一往情深,天天给你送干粮饼子,就没维出你的良心来?” 高志远只得笑着承认,说:“我心里也空落落的,真像古人说的‘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我早就给你说过,人想人那滋味可难受了,说不清,道不明,真像怀揣二十五只兔子——百爪挠心。” 高志远打趣他:“那你那么想她,不会找找她?” “我单独去找她,要是让她爸爸知道了,敢打折我的腿,那老虎的屁股,我可不敢碰!” 高志远道:“那你就得想着。” 韩文义说:“我想给她写封信” “那就写呗。” 韩文义为难地说:“可不知道怎样写,我从来没写过这方面的信。我怕写砸了,还不如不写”他又神秘地看着高志远说,“我想求你替我写封信” 不等他说下去,高志远就哈哈大笑起来,说:“这样的信,还有替写的,你真是笑话!” 韩文义忙说:“你写出来,我抄了给她,她就以为是我写的。” 高志远仍笑着说:“我怎么知道你想写什么,你想给她说什么话呢?” 韩文义笑着诡秘地说:“你没给刘月芬写信?” 高志远坚定地说:“没写过。” 韩文义不相信地说:“我不信?”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写了就是写了,没写就是没写。” 韩文义看高志远那坚定的神态,知道没骗他,就说:“你念那么多书,白念了!要我早给她写信了!你说平常见面,人多嘴杂的,能说上几句话了。而写信,可以好好叙叙衷情啊!” 高志远说:“那你那么明白,就给她写啊。” “我不是没写过吗,老怕写砸了,所以,才求你帮忙。” 高志远为难的:“我不是不帮忙,是这忙没法帮。你想想,你对巧芝要说的话,我怎么写啊。” 韩文义笑着说:“你就别想着是替我写信,你就想着是你给月芬写的信,你想对她说什么,就写什么,我把名字一改一抄,就是我给巧芝写的信。” 高志远笑起来:“那一样吗?” “那怎么不一样,你怎么想月芬来,我就怎么想巧芝来,你想对月芬说什么,我就想对巧芝说什么,咱们的心情是一样的。你就写吧,写完了,你给月芬,我给巧芝,这不是一举两得吗?”韩文义说完,自己倒哈哈大笑起来。 高志远说:“我没想给她写信。” 韩文义说:“你不是想她吗?那就写呗,我也沾沾光。” 高志远仍说:“这信不好写。” “不好写也得写。你帮我写两封,我学学,就自己写了。”他看着高志远仍有为难的样子,就激他道,“你可别忘了,你回来干活,我教你多少活儿了,你就教教我这么一个活,就拿腔作势的了!” “不是拿腔作势,是” 韩文义故作正经地说:“你什么也别说了,你帮我写也得写,不帮我写也得写,今天晚上回家写出来,明天上午交到我手上,不得迟误!”说完,又笑着说,“你就当给月芬写信,你要不好意思给她,我给她送去。” 晚上,高志远下了课,回来写完日记,开始替韩文义写信,可是,怎么想着也下不了笔,觉得实在没法写。这是写情书,如果就是打官腔,起不到什么作用;如果太肉麻了吧,又怕巧芝接受不了。他虽知道他俩关系很好,可是到什么程度,还是摸不准。如果就是只有好感,说太亲昵的话,怕惹巧芝生了气,那就适得其反了。深了不是,浅了也不是,真不好写。韩文义说就让他当给刘月芬写信,可他要真给刘月芬写信的话,那也只是含蓄地说一说,因为他俩虽都互有好感,可从没有敞开心扉地谈过一次话,还互不知底。可是如果替韩文义写信也只含蓄地说说,看韩文义的意思,怕说不过去。他的意思就是想明白无误地传达给黎巧芝。可第一封信就那样直抒胸臆,一般女孩能接受吗?他思索着,下不了笔。他耳边又响起了韩文义的话:“今天晚上回家写出来,明天上午交到我手上,不得迟误!”如果不写,他不会说没法写,而是说他不帮他这个忙。真是为难! 想来想去,还是得硬着头皮写,猜测着韩文义的心理,运用着他的语气,写道: 亲爱的巧芝: 早就想给你写信了,可是,我文化浅,怕写不好你笑话,就没敢给你写。但是,从割完地,很少见到你,心里很想你,所以,就硬着头皮给你写信。 我觉得写信很好,有什么话都可以说。我们平时见面,人多眼杂,也说不上什么话。我这人有很多毛病,你可以写信指给我,我一定改。 我的心,你也知道,只有你!我愿为你做一切事,只要你高兴! 冒昧地给你写信,你不会生气吧?你如果看了信不生气,一定给我回信,哪怕三言两语也好。 翘首企盼着你的回信。 韩文义 x月x日 高志远写完信,要收拾睡觉,一伸腿,却麻得不敢动了。一想,坐得时间太长了,一张小小的饭桌当写字的桌子,他盘腿坐在炕桌前,盘腿时间太长了,腿还能不麻的。这几天他就想,得做张写字的桌子和凳子了,天天晚上坐在凳子上写日记,腿能伸着,能舒服些。他已经找了几块木板,等有时间,就自己简单钉做张简易的能写字的桌子就行。 第二天,韩文义和高志远坐着牛车往地里去,韩文义着急地问:“写信了吗?” 高志远故意逗他:“没写。” “怎么没写?” “我想了一晚上,也觉得没法写,所以没写。” 韩文义信以为真,说道:“你说你这书不白念了吗?那么高的学问,连封信也不会写” 高志远不等他说下去,从兜里把信掏出来,递给他:“你下达的任务,我敢不完成吗!” 韩文义一脸的惊喜:“我就知道你会对朋友两肋插刀嘛!我不会看错人的!”他说着,便展开信来看。 高志远在一旁说:“你自己再改改吧,我觉得说深了也不行,说浅了也不行,真难写。想了半宿,就只能那样了,你能用就用,不能用,你就自己再写。” 韩文义看完,想着说:“像把我要说的话说出来了,又像没说透” 高志远说:“哪里没说透?” 韩文义思索着说:“说‘心里很想你’,这说得对,可怎样想又没说出来” 高志远好奇地:“你怎样想来?” 韩文义也不避讳,一边思索着一边说:“就是她老在我眼前晃,她的说话声,她的笑声老在耳边响,睡觉做梦,说她不理我了,一甩手走了,我就喊她,一下子就喊醒了。我给你说,我是真让她把我的魂勾去了,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一个人。” 高志远说:“那你就添上去。” 韩文义看着高志远:“添上去行吗?那样写好吗?” 高志远说:“我也不知道。开始我也想写得肉麻些,又想这是第一封信,还不知对方什么反映,就没敢写。” 韩文义也立即说:“你说得对,我这第一封信,还不知道人家给我回不回信呢,写那么多,再热脸贴上冷屁股,就自讨没趣了。还是先悠着点儿对。”他又看着高志远,笑道,“还是你比我想得周到,就按你写的,先给她,试试她什么意思再说。” 高志远也说:“就是嘛,等你们通常了信,有什么话还说不了。” “好,那我今天就想法给她。”他忽然又想起来问道,“你给刘月芬写信了吗?” “没写。” “真没写吗?” “真没写,我不骗你。” 韩文义不解地追问:“你怎么不写呢?” 高志远笑笑,淡然地说:“我和你不一样,你俩从小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了,相互爱慕,写写信,谈谈情说说爱是正常的。我和刘月芬刚熟识了几天,还不知道人家怎么想的呢,给人家写信不也太唐突了点儿。” 韩文义执拗地说:“那还管时间长短,你没听说一见钟情吗?你俩虽刚熟识,却是一见钟情。” 高志远笑了:“你可别胡说了,什么一见钟情啊,你名词还不少呢!” “你哥哥我是做什么的,正经事做不来,歪门邪道,样样精通。你没发现刘月芬一见到你,那两眼水汪汪的在放电吗?一和你说话,脸立即就红了,赶忙低下了头,这叫心里想着你念着你,时时想看着你见着你,等见着你看着你,又不敢看你见你,这才是心里头满满都是你。” 高志远不是没想到给刘月芬写信,只是觉得还不到时候。因为,写信就标志着两人确立了恋爱关系,要深入发展下去。可是,他和刘月芬的关系到底如何,能否发展,他都心里没底。倒不是他不喜欢刘月芬,也得说她时时牵动着他的心,也像韩文义说的,她的红润的脸庞,细腻的肌肤,腼腆的笑时时浮现在他的脑海,他也想,要是能和她在一起,也是幸福的。可是,他刚刚摔了一跤,高考的失败,像被蛇咬一口,十年怕井绳,他也害怕这事如果像高考一样,不也是猫咬尿泡——空欢喜吗?便说道:“你不是说过,她母亲最难缠吗?她能不考虑成分问题?” “只要你俩搞成了,刘月芬死心塌地跟着你,什么习惯势力,什么她妈都不管用!” 高志远仍忧心地说:“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 “你不试,哪知道成不成啊?你考虑得太多了,都是念书念的,还不如我这大老粗呢!咱们可说好了,谁也不准打退堂鼓,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他俩说着,已到了地里,便开始装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写信 中午卸车时,韩文义说:“我妈让你中午去我家吃饭去,说烙馅饼。” 高志远不好意思地说:“还竟去你家吃去,吃得我都不好意思去了。我家吃粮也将就够了,就不去了。” “还和我客气起来了,你不去,不怕我妈生气?” 高志远想到大娘对他像自己的母亲一样,他要真不去,她真会生气的。就只得说:“我去,还不行吗!” “这就对了。” 他俩顺村中走,路过高志远家,高志远到家告诉父亲去韩大娘家吃饭,便和韩文义一起去了韩文义家。 一进门,高志远忽然发现韩文义家来了个姑娘,十七c八岁,细条身材,白净的脸儿,很俊俏,像个稚气的学生。 韩文义介绍说:“我表妹,我舅舅家的,叫刘梦洁。”他又笑着向他表妹介绍道 “这是我的好朋友,高志远。” 韩文义的母亲见高志远来了,便说:“快屋里坐。我给你们烙的韭菜馅馅饼,韭菜两头香,头茬和末茬韭菜吃着格外香,还不辣,大娘给你做的,你尝尝。”说着,便放桌子,端咸菜,又说,“我给你们烙的馅饼,就没做菜。”又端上一盘子馅饼来,说,“你和文义先吃吧。“ 高志远说:“大娘,一起吃吧?” 韩文义的母亲说:“你俩先吃吧,干一上午活也饿了。我这还烙着呢,一会儿我和梦洁一起吃。” 高志远和韩文义只得先吃。馅饼是荞麦面的,皮很薄,里面的韭菜馅似乎还露着,吃一口,香软爽口。每次来吃饭,他都非常惊羡大娘的手艺:她总是把各种普普通通的莜面c荞面做出让你胃口大开馋涎欲滴的美食来。不必说她做的蒸饺馅饼,就说那最常吃的做法也最简单的“苦粒”——就是锅里放少许水,烧开后,把莜面撒上面,煮一会儿,等水完全浸到面里,再用筷子轻轻地一搅拌,再焖一会儿,就做成了,别人做不是湿了成团,就是干了成面,而大娘做得盛在碗里是浑然一体,筷子一动,全是散粒。吃上一口,绵软而不粘嘴,松散而不干硬,似乎比饺子馅饼还好吃。 高志远匆匆吃着饭,因为,是他来不能让他们娘俩和难得来的亲人一起吃饭,觉得很过意不去。他不时地瞟了一眼外屋,见韩文义的母亲在烙饼,韩文义的表妹在灶坑帮着烧火,她穿的白底粉红碎花的小褂,朴素而淡雅,正和她清纯而稚气相媲美。她一边烧火,一边看书,高志远看到她看的正是他借给韩文义的《我的大学》,不觉心里想:这也是个爱读书的学生。他赶忙吃完饭,说:“我走了,让大娘她们快吃饭吧。”说完下了地。 韩文义的母亲说:“志远,吃饱了吗?” “吃饱了。” 韩文义的母亲又说:“坐一会儿吧?” “不了。”说着,便走出了屋。 韩文义把他送出来,说:“你怎么了?吃饭那么快,吃饱了吗?” 高志远说:“吃饱了,我到这还吃不饱?” 韩文义随即从身后拿出一个布包,里面装几张馅饼,递给高志远,说:“拿上这几个馅饼,给我叔吃的。” 高志远忙推辞道:“可不用拿了。” “不是给你的,是让我叔尝尝的。”硬塞他手里,便回屋去了。 韩文义送走高志远,回到屋里。母亲和梦洁坐在炕桌前吃饭,梦洁把她刚看的《我的大学》敞着扣在身边的炕上。 韩文义问梦洁:“你看那书有意思吗?” 梦洁一边吃着饭,一边说:“我初中读过高尔基的《海燕》,写得很好!老师介绍过高尔基的三部曲,其中有《我的大学》,我刚看了一段,写得很好。”她又问,“哥,你是从那弄的这本书?” 韩文义高兴地说:“就是从刚在这吃饭的那个我的好朋友高志远那借的,他的书可多了。他是刚高中毕业,成绩可好了,全县出名,因为病了,没能升大学,要不,就是清华北大的高材生了。可惜了,这回来干活来了。” 梦洁听着他的话,脸上不易觉察的掠过一丝阴影,还是被韩文义看到了,他知道是因为她也初中毕业,舅舅不让她再读高中了,说:“女孩子识个庄稼字就行了。”她只得很不情愿地回来干活了。可能听到高志远的事,产生了同病相怜之感。韩文义立即说:“干活也一样,人家高志远回来,现在干什么活都是一把好手。就说割地,刚一割还追不上我呢,现在我追不上他了。有一回在三节地割谷子,那地是顺道的,胡兽医骑着毛驴回来,高志远一边割着地一边和胡兽医说着话,等胡兽医走到地头,竟发现没落下割地的高志远,就说:‘你割地真快,我骑毛驴都没落下你。’这事往开一传,就传成他割地骑毛驴都追不上了!”他停了停,看梦洁专注地在听,就又说,“头些日子生产队让他教夜校,哎呀,我给夜校代过一天课,那群大妇女可真难治,一点儿也不学,就张家长李家短三只□□六只眼的唠闲嗑,你说还说不了她。从高志远教夜校以来,那群大妇女都不闹了,都乖乖地像小学生一样学字了。他这教有一个多月了,那些大妇女都认二c三百字了。人要是有能耐,干啥都错不了。” 韩文义的母亲插嘴道:“行了,你快让梦洁吃饭吧。你一说起志远,话就没头了。” 韩文义不服的说:“妈,你说我这是不是都是实的?” “我没说不实。志远是好孩子,要哪套有哪套。要说那成分,他爸爸原是给崔大烟鬼当长工的,因为勤劳能干,崔大烟鬼吸大烟扎大烟针,无景不干,一下子把家败置光了。志远他爸爸置买了崔大烟鬼几十亩地,自己种。后来,自己种不过来,雇了个人帮着种。正赶上解放了,他家划个富农,而崔大烟鬼家落个贫农。你说,这人上哪说去。就这事关系到孩子什么事了,上哪说理去!” 韩文义笑着说:“妈,你还说我呢,你这一说起志远来,不也没完没了吗?” 韩文义的母亲感叹道:“是个好孩子,可惜命不好!” 他们娘俩数说着高志远的好处,刘梦洁静静地听着,吃完饭。刘梦洁跳下地,说:“大姑,你歇歇吧,我收拾碗。” 韩文义也说:“我帮你收拾。”说着,往厨房端碗c盘子抹桌子,搬桌子,刘梦洁刷碗刷锅,抹锅台一会儿,便收拾完了。 刘梦洁进屋,又拿起书来,向韩文义说:“哥,我拿回去看看,看完给你送回来。” “我没看完呢,你拿去,我看什么?” 刘梦洁笑着说:“你不说你那好朋友那书多了吗?你再去借一本看呗。” 韩文义自豪地说:“就是嘛,他书可多了,四大名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岩》反正多了。你拿去看吧,我再去借。不过,你可别弄坏了,那是借的。” 刘梦洁笑着:“我怎么也比你爱惜书。” 书被刘梦洁拿走了,下午,韩文义向高志远说:“你借我的《我的大学》让我表妹拿去看了,她说看完就送回来。你还得给我拿本书来。” 高志远说:“下午收工,你自己跟我去挑吧,你乐意看哪本就拿哪本。” 晚上卸了车,韩文义便跟着高志远去了他家,把他满满一大纸箱子书翻了个遍,找出了一本《林海雪原》,高兴地拿回了家。 高志远晚上去夜校时,发现刘月芬和黎巧芝两人手牵手的来了。她俩很少来夜校,因为她俩都是初中毕业生,不需要扫盲。 她俩走进屋,径直走到高志远面前。刘月芬拿出高志远借给她的《青春之歌》,递给高志远,说:“我看完了,还给你。” 高志远随意问:“书怎样?看下去了吗?” “很有意思。” “林道静的生活道路很坎坷,遇到很多挫折”高志远本想给她提纲挈领地引导引导,可看刘月芬的眼睛四顾巡睃着,透露着惶恐的神情。他明白她是怕人说闲话,便说,“不过她很坚强,终于锻炼成了无产阶级战士。”便结束了谈话。 刘月芬回身要走时,又怯怯地说:“你明天再给我拿一本来,我来拿。”说完,转身走了。 她走时,东瞧瞧西看看,可能是在找黎巧芝,却不见她的踪影。这时,高志远也下意识地找刚才还在身边的韩文义,也不见了。他明白了,一定是韩文义叫走黎巧芝,给她信去了。 果然,高志远猜测得没错,韩文义看黎巧芝来了夜校,便急忙到她跟前,用胳膊轻轻地碰了她一下,就走出了教室。走不多远,回头看,黎巧芝也跟出来了。他便等她到了跟前,心急地说:“好几天没见到你,想死我了。”他听她并没回话,就又说,“你想我来吗?” 黎巧芝喃喃地说:“想” 韩文义忙从兜里掏出信来,递给黎巧芝,小声地说:“信。回去看。” 黎巧芝接过来,忙揣进兜里。这时,见刘月芬已走出来,正在四顾地找她。她便说:“在这呢。” 刘月芬快步走过来,韩文义只得怏怏地回了教室。 到上课的点儿了,高志远便点名,开始上课。他把厨房用具名编成的顺口溜写在黑板上: 锅碗瓢盆,刀叉勺铲, 盆盆罐罐,杯盘碟盏, 笤帚炊帚,擀杖面板, 厨房用具,样样齐全。 今晚学习厨房用具名称最后五个字:“厨房,具,齐全”,他布置社员写这五个字,写会后,复习厨房用具顺口溜里面所有的字,下课前要检查。现在,又有一项新的规定:检查不会写的,下课后要留下来,至到写会才能走。这不是高志远规定的,是社员们自己规定的,说为了学会字,就得严格点儿。 大家开始写字,屋里又响起一片“嘁嘁喳喳”的声音,听去像有些乱,但细听,都是在嘟囔着顺口溜写字的声音。高志远一边课间巡视,一边对个别人进行辅导,听着这如细雨滋润禾苗,如蚕咀嚼桑叶的“嘁喳”声,感到很欣慰。他看着大家写着“锅碗瓢盆刀叉勺铲”,脑海里浮现出厨房里的各种用具他突发奇想,能否让大家把这些字写成小纸块,贴在家里厨房使用的工具上,这样,每当一进厨房,这些字不就历历在目,不就一边干着活,一边复习着字了吗?这既不费什么功夫,也很简单,他们这些字都会写了,不过就是写在纸块贴在工具上,都能做到。他为这一突发奇想而高兴。 检查完字,要下课时,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厨房用具名称,大家都会写了。不过,这些字很难写,还不常用,以后就得经常复习,不然过些日子会忘的。所以,我想了一个简单易行的办法,既能让大家记住这些字,还不费什么力气” 魏金花已等不及了,插嘴说:“什么好法,你快说吧。” “大家回家,把这些厨房用具名都写在小纸块上,把它贴在厨房里的用具上,这样,你一进厨房,就能看到这些字,就能复习一遍,就不会忘了。” 魏金花立即说:“这法儿好,又捷便又省事,还能记住这些字。” 胡国栋也说:“真是窍门遍地跑,看你找不找,这法儿好,大家都得照着做。” 程队长也说:“大家说,这样行不行?” 大家纷纷说:“行。”“为了自己学字,还挺简单的,行。” 程队长严肃地说:“那好,大家都同意,回家就都把写好的纸块贴在厨房用具上,给大家三天的时间,第四天我们检查,没贴的” 魏金花打趣道:“没贴的,让队长去给贴去。” 程队长也笑着说:“美的你!没贴的扣工分。” 魏金花道:“你就知道扣工分!” 有的社员接口说:“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嘛!” 程队长也打趣道:“就是嘛,一动命根,就让干嘛就干嘛了。” 下课后,韩文义和高志远一边往家走,韩文义说:“你真是天师过河不用船——自有法渡(度),你脑子里怎么有这么多好办法呢?是读书读的,还是天生的,我都有些嫉妒了。” 高志远说:“我还怕社员们不愿意贴呢,好好的用具贴上纸块嫌寒碜。” 韩文义道:“那在把上帖块纸有什么寒碜的,干着活还学了字,一举两得的好事,谁不愿意?” 高志远忽然想到了信,问道:“你把信给她了?” 韩文义高兴地说“给了。”又有些担心地说,“不知道什么时间给我回信。” 高志远安慰他:“你的信她接了,就一定会给你回信的,等着吧。” 韩文义笑着说:“我按你写的原样抄的,只是最后加了四句: 信走如鸟飞, 不知何日归; 鱼儿盼大海, 我盼信早回。” 高志远说:“真有你的,成了诗人了。添得好,很有趣味!” 他俩说着,已到了韩文义的家,韩文义便回去了。 高志远回到家,照样先写完当天的日记。写完后,却没睡觉,想到刘月芬晚上还书,让他明天再给她拿本去,这正好是写信好机会。他可以把信夹在书里,人不知鬼不觉地就传给她。可要不要给她写信,他犹豫起来。一想她给他送干粮那清澈如水的渴望的眼神,想到她欲罢还休欲拒还迎的神情,分明说明她是爱他的,是等着他回应的。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胆小如鼠,前怕狼后怕虎呢?虽有农村传统的壁垒,有她母亲的阻隔,可是,正如韩文义所说,如果他们真心相爱,生死不渝,谁又能阻挡得住呢?想到这里,他便找出纸来,开始给刘月芬写信。当她写上“亲爱的月芬”时,又停住了,下面的话该怎样说呢?这是第一封信,能就把心里想的都一古脑儿写给她吗?怕不太好吧?第一封信,怎么也得先客套地说说,随着心情的交流,再不断地深入诉说自己的感情吧。那又该怎样说呢?忽然想到她给他送书时,他想给她说说书的内容和主题,可人多眼杂,没能说,这信里不正好说说吗?对,这样还有写的,有话说,还显得自然,即使信被人发现了,也没什么隐私。对,就这样写。他便按这思路写起来。 亲爱的月芬: 今晚你给我还《青春之歌》,本想和你好好说说这本书,却因夜校人多,不便说,没能说。今天给你写信,想和你谈谈这本书的内容和它的价值。 主人公林道静出身于官僚地主阶级家庭,生母因是佃农惨遭迫害至死,自己也受到了异母的百般□□和虐待,为了反抗不幸的命运,她毅然离开罪恶的家庭,走上社会寻找生活的出路。可是,却遭到了一连串的打击——她自杀未遂,教书被逐,寻找职业四处碰壁面对重重的挫折打击,林道静并没有放弃,尽管前行的路充满坎坷,尽管她知道这条路艰辛异常,她咬紧牙关,克服重重困难,最终成为一名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 林道静最值得我们学习的是她的坚强,百折不挠的精神。我们生活中也有困难,挫折,痛苦,我们就应该向林道静一样,勇敢地克服困难,不断前进! 以上是我读《青春之歌》的一点体会,与你交流,希望你也把你的想法告诉我,让我们互相学习,共同提高。 就说这些吧,盼望你的回信。 写完后,他又看了两遍,觉得还算满意。其一,字数不多不少,就算适中。因为字数太多,显得冗长,令人生厌;而字太少,又显得对人不尊重。其二,从内容上看,像是没谈爱情,但却是一片真情流露,心灵相撞,能不碰出爱情的火花吗? 第二天晚上,刘月芬果然如约去了夜校,而且是一个人去的,没有约她的好伙伴黎巧芝,这明显是不想让外人知道。 高志远便装作坦然地把书递给她,说:“我给你拿本《红岩》,很感人的一部书,你看看吧。” 刘月芬拿了书,说声:“谢谢。”便转身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评先进 一天中午收工,高志远回家路过潘木匠铺,看到门还开着,他便拐了进去。因为,他把做桌子凳子的材料已准备齐全,就剩做了。他打算向潘木匠大叔借把锯用用。 潘木匠正在收拾地上的木头,看样子也要收工。见高志远来了,便问:“你怎么闲在到这来了?” 高志远道:“我路过,看你还没关门,就来了。不知你有没有闲锯,我借把用用。” 潘木匠问:“你用锯做什么?” 高志远笑着说:“我想钉个简易的桌子凳子。” 潘木匠看着高志远说:“你会做吗?” “我就是把材料锯好了,用钉子一钉,就行。” “用钉子钉到一起,能结实吗?” “就是用来看看书写写字,没事的。” 潘木匠笑了:“桌子凳子没有卯榫怎能结实,这样吧,你把材料给我送来,我给你做上。” 高志远忙说:“大叔,可不用麻烦你,我自己钉个简单的就行。我就是在学校坐凳子看书写字惯了,回来坐在炕上,腿受不了。” “还跟我客气来了,你忘了你小时候,屁股后跟着追着我给你做小枪的时候了!” 高志远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是小时候,他们把潘木匠铺当成神圣的殿堂,看着潘木匠大叔把一块块粗糙的木头,做出的一件件玲珑剔透的雕花桌椅,漆红描花的箱柜觉得潘木匠大叔太神奇了,他的一双大手像变戏法一样,什么宝贝都能变得出。当然,这还不是他们那群小伙伴最关心的,最关心的是央求潘木匠大叔高了兴给他们做把大刀了,小□□了,那可是比得了金元宝还高兴。潘木匠大叔要是上来高兴,把大刀的把和刀背漆成黑色,刃漆成白色,回家再在把上拴上红缨,大刀一甩,那威风劲不比解放军英雄差。而高志远最喜欢的还是潘木匠大叔做的小□□,枪管枪把锉得圆滑细腻像真的一样,尤其是扳机,一扳还能活动,他就不知道潘木匠大叔怎么能在枪托里安上一个活动的扳机。他为了得到一把小□□,没少给潘木匠大叔溜须拍马,缠得潘木匠大叔没办法,到底给他做了把小□□,而且还给它涂上的黑管紫把,更像真的一样。潘木匠大叔的话,又让他回到儿时,便笑着说:“那时,没少缠磨了你。” 潘木匠道:“那时也是数你乖,最讨人喜欢。你把木料拿来,我少抽两袋烟的工夫,就给你做上了。”说着,又看着高志远说,“你不来我还忘了,你来了,我倒想起来了。大叔还有事求你呢” 高志远忙说:“大叔,你说,什么事?” 潘木匠笑着说:“我听说这些日子夜校学习得可红火了,说一个字不识的程凤荣都学习要看闲书了。你知道你大叔,也是好听个书看个戏的,这些年也习练得认得几个字,看书是连蒙带侃囫囵半片的只弄个大概意思。我也想跟着夜校去学习学习,你说我还能学会了吗?” 高志远高兴地说:“大叔,就你这精神,学字不比年轻的差,你学一冬天,保证能看闲书。” 潘木匠高兴地说:“真的?那我也上夜校去,不会影响你们吧?” “怎么能会影响呢,你去还能起带动作用呢!现在有些四十多岁的人,有的说年龄大了,脑子不行了,记不住了。你要是去学习,不正给他们起带头作用了吗?” 潘木匠高兴地:“那我今晚上就去,在家待着也是待着,到那学学字多好。” 晚上,潘木匠果然去了夜校,他看程队长也在夜校,就笑着说:“队长,我也来学习学习,行不行啊?” 程队长听了,高兴地说:“你来学习,我们可是拍双手欢迎!要是咱队老年人也参加夜校扫除文盲,那咱队可真成了名副其实的文化村了。” 韩文义在一旁也调侃道:“你也屎壳螂捧书本——假充圣人来了。” 潘木匠也立即说:“别屎壳郎打哈欠 ——闭上你那张臭嘴吧。” 魏金花在一旁也接音道:“你俩是屎壳郎配放屁虫—— 一对臭货。” 韩文义立即说:“咱们仨是屎壳郎配放屁虫和苍蝇——没一个好东西。” 潘木匠也说道:“对,对,对,咱们是屎壳郎掉进粪坑里——臭对了臭了。”说完,又笑着说,“大家别和我们学,要学和咱们的秀才学,学知识学文化,我这不也是屎壳郎念佛——学好来了吗?” 他诙谐幽默的话,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程队长也笑着打趣说:“潘木匠大叔改邪归正上课来了,给年轻人做榜样来了,我看谁还敢再在潘木匠大叔面前说自己年龄大了,记不住了?” 潘木匠也说道:“你还别说,我还真不服你们年轻的,我也想和你们比试比试。” 程队长说:“那太欢迎了!” 潘木匠说来上课,还真来上课了,而且像上课的社员一样,拿着本子,天天晚上也像小学生一样认真的读啊写啊。这倒让高志远很高兴,因为他来了,那些年龄大的老喊记不住的,再也不敢喊了,他成了无形的榜样。 生产队拉完地,开始打场了。首先打的是荞麦,因为荞麦割下来就成堆放着,不捆,拉到场院也放在场院中心,也不像其它的庄稼上垛。所以,必须得先打荞麦,才能腾出地方来打其它的庄稼。再是荞麦好打,只要用杈子拨拉荞麦秸,粒就掉下来了。 一天,在堆得像小山似的荞麦堆周围,站一圈人,每人都用杈子拨拉荞麦秸,把粒拨拉净了,把秸秆挑到身后去,就算完事。这天,韩文义c高志远c黎巧芝和刘月芬都在打荞麦,虽然他们终于又在一起干活了,但是再也不能像割地时挨在一起,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如果挨在一起,那闲话就会满天飞,那是谁也受不了的。当然,他们也不会离得很远,而是互相能看得见,虽不能说话,却能眉目传情。 嘴从闲不住的韩文义,一边拨拉着荞麦,一边说:“我给大家说个谜语,看谁能猜着? 脸儿黑得透亮, 肉儿白得像霜, 刀枪剑戟不怕, 就怕带眼铁床。” 魏金花听了,便说:“什么话到你嘴里准变味,还‘脸儿白得透亮,肉儿白得像霜’,那除非是你,你脸就黑得透亮,要是割开露出‘满肚油’,那一定是白得像霜。” 有的又接着说:“就是说的是他自己,他就刀枪剑戟都不怕,就怕带眼的□□子奶他!”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高志远想着:他那诙谐的话虽不太文雅,却也合辙押韵,很有趣味。什么东西黑得透亮,里面又白得如霜,不怕刀枪剑戟,却怕带眼的铁床忽然,他想到了,便高兴地说:“大伙别歪曲了他的意思,他说得还很恰当的。” 大伙听高志远这样说,便猜测起来。有的说:“黑得透亮的除非是黑毛驴,喂胖了,油光锃亮,可肉也不是白的啊!”有的说:“白肉除非是肥猪那层肥肉,是白的。”有的说:“对,就是肥猪,皮是黑的,肥肉是白的。”有的又说:“可它不不怕刀枪剑戟啊,一刀就捅死了。”有的说:“都是他一编哄人的!他那嘴也没个把门,整天一编乱造。” 这时,魏金花听着挨着她打荞麦的纪静雯嘴里嘟嘟囔囔地像是说:“杈子” 魏金花说:“那怎么也成不了杈子。”低头细看,只见纪静雯打荞麦的杈子把上,贴着一块纸片,上面写着“杈子”。突然醒悟:原来纪静雯是在看着杈把上的“杈子”在记这两个字呢! 她不禁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高声叫道:“你们快看看咱们的纪静雯吧,学字学得着了魔了!她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杈子’‘杈子’,我以为他猜那谜语是杈子呢,原来她把‘杈子’写成纸片贴在杈把上了,在记这两个字呢!”她一边说着,一把拿过纪静雯的杈子,把杈把高高举起来,让大家看。 胡国栋也说:“纪静雯这些日子学习是着迷了。我们去她家检查,看厨房里的用具都贴没贴上纸签,没想到,她不但把厨房里所有的用具都贴上了纸签,还把屋里凡是能贴的都贴上了纸签,什么墙了,门了,窗了,就连被垛都夹上纸签了。她这种学习精神,还真值得大伙学习。要大伙都像她似的这么用心,还有扫不除文盲的。” 高志远也被纪静雯这种刻苦学习的精神所感动,他也忽然想到,各家里能贴纸签的东西都贴上了,那么公共场合的东西如果也都能贴上,那不也帮助大家识字吗?可随即又想,什么事情都有个度,适可而止,不能搞形式,如果只有形式,而内容跟不上来,那会起反作用的。 这时,又听韩文义说:“谁猜着了?有奖。” 高志远笑道:“这个谜语别看说得很俗气,想想还很贴切。” 有人忙问:“那是什么?” 高志远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大家往近前一想,也忽然醒悟,叫道:“是荞麦啊!” 接着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的说:“你别说,荞麦是黑得透亮,里面的荞面却白得像霜,编得还很像的。”有的又说:“那怎么还不怕刀枪剑戟,就怕带眼的铁床呢?”有的立即解说道:“秋天用镰刀割,现在用杈子打,它不都完好无损吗?带眼的铁床是饸饹床子啊,荞麦压出饸饹来,不就被人吃了,不就完了吗?”有的说:“怎么想来,编得在真像!” 魏金花说道:“小义子,可惜了你的文采了,就是没用到正地方。” 韩文义道:“我逗大家开心快乐,还不是正地方?” 魏金花若有所思地说道:“今天中午,你去我家一趟,我让你办件正经事。” 韩文义道:“那可说好了,你可得管饭。” “行,你一个小孩伢子,我还管不起你。” 大家说着笑着干着活,并不觉得累,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下午,当大家又来上工时,不禁都惊呆了:只经一中午,像变戏法似的,场院里到处都贴满了纸签。一进门,贴着“场院”的纸片,两面墙上贴着“场院墙”的纸片。场院里各个庄稼垛上插上了 “谷垛”c“莜麦垛”c“小麦垛”的纸签,是用硬纸壳做的,用细铁丝缠在木棍上,插进庄稼垛里,既结实又醒目。就连小队的工具:搂场筢c扫帚c刮板也都无一例外,甚至过碌碡框上也贴上了“碌碡”的纸片 高志远来到看到这些,既惊喜又感动。心想,他听了纪静雯杈子上贴了纸签后,曾想过这事,可怕群众说是形式主义,而没敢说。没想到,社员们倒自动地搞了起来。这样更好,群众有这样的热情,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功呢? 大伙七嘴八舌地问着“场头(就是看管场院的更夫,社员们中午吃饭和夜间,都由他负责)”李光棍,这是谁干的? 李光棍笑着说:“我也不知道。” 有的说:“你看场院,到处都贴了纸条,你不知道?” 李光棍仍笑着:“中午,我没看有人来啊。可能是有人会变戏法儿吧?” 大家猜测起来,忽然有人说:“上午,魏金花叫韩文义中午去她家一趟,说有正经事让他办,一定是他俩干的。” 大家一想有道理,在人群中找他俩,韩文义在人群中笑模笑样地看着大伙,魏金花还没来。大家便问是不是他干的? 韩文义说:“这么好的事,我怎么想得出来,是咱们的‘金花’想出来的。她中午把我叫了去,这些纸片都写好了,纸壳纸签也做好了,浆糊也做好了,就让我负责往各地方贴了。所以,大家要表扬就表扬‘金花’,我只是跑跑腿。” 大家也纷纷说:“你贴一中午,这功劳也有你一份。” 程队长也说:“你小子为夜校也没少做了贡献,你虽然不是扫盲对象,却天天去夜校帮忙,帮这个教那个,大伙都看在眼里,忘不了你的好处。” 大伙正说着,只见魏金花走来了,程队长小声向大家说:“一会儿我喊一二,大家就一起喊‘欢迎金花,欢迎金花’。” 魏金花向大家走来,发现大家都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觉得奇怪。当走近大伙时,忽听大伙齐声高喊:“欢迎金花!欢迎金花!欢迎金花!” 魏金花一时愣住了,但随即便明白过来,笑着说道:“这让我多不好意思!” 胡国栋说:“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呢!你甘当无名英雄,默默无闻为大家做好事,大家感谢你还不是应该的。” 魏金花红着脸说:“这算什么啊,不过就耽误一会儿功夫。” 程队长说:“你这个点子想得好啊!生产队应该想到这一点,我却没想到,我得向你学习!” 大家说笑了一会儿,便开始了劳动,还是打荞麦。 高志远想了很多,他想到教夜校两个来月,社员们许许多多的事令都他感动。魏金花是妇女队长,她很有号召力,据说她过去是带头不学习,而现在是带头学习。她很有人缘,很有鼓动力,在她的带动下,很多大妇女都积极主动地学习。不用说学习已着了魔的纪静雯,非常用功的程凤荣,就连“书迷”刘清云最近也“迷瞪(就是打盹)”少了,学习多了。夜校按照每天五个字的任务,都能顺利完成。有的社员甚至向他提出每天多学两个字,可这不是急的事,每天虽然只五个字,每个学过的字都要复习一个星期,所以每天连新学的字再加上复习的就是三十五个字,这量已够大的了。只要能循序渐进,稳扎稳打的学习下去,一冬天完成扫盲任务是不成问题的。从今天的情景看,大家的学习热情越来越高,积极性也越来越大,这让他从心里往外感到欣慰。他忽然想到,是不是应该趁热打铁,很好地把大家的这份学习热情保持下去,那应该怎么办呢?想来想去,忽然想到评一次先进,榜样的作用是无穷的,评一次这两个来月的学习积极分子,会让大家的学习热情更高。对,这是个好方法。可怎么评呢?交给大家,让大家自己提自己评,应该相信群众依靠群众,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过得有一条,提出谁来,得摆摆他的条件,最后,看谁的条件最充分,就是谁。这样就不至于流于形式,而评出真正学习的积极分子。 下午收工时,高志远把这一想法说给程队长。程队长听了,高兴地说:“好啊,这是好事!生产队百分之百的支持!你说需要生产队做什么吧?” 高志远说:“评出先进来,得发张奖状和奖品” 不等高志远说完,程队长就说:“那没问题,你说需要多少钱,我让会计支给你。” 高志远说:“也用不了多少钱,奖状用不几个钱,奖品,因为是学习积极分子,就买支笔和笔记本就行,也用不了多少钱。就得定定看评几个人?” 程队长说:“不用订指标,多有多评,少有少评,只要大家评出来的够格,就奖励。” 高志远说:“那什么时间评呢?” 程队长说:“事不宜迟,今晚就评呗。” 晚上,高志远点完名后,便向大家说:“今天,我们不上课,要开个会。开什么会呢?下面让程队长和大家说说。大家欢迎了。”大家鼓起掌来。 程队长咳了咳嗓子,说道:“从高老师教夜校以来已两个多月了,这两个多月,大家都亲身经历了,我们夜校是真得学字了,我们已取得了很大成绩。这一阶段,可说大家都非常用功,和过去比,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么,我们也应该做一下总结了,也就是总结总结这一阶段,谁学习的进步最大,谁最值得大家学习。也就是说,我们今晚上,要开个评先进学榜样的大会。评比的方法是,大家都想一想,这阶段谁学习得最积极,取得的成绩最好,就评谁。谁想好了都可以提,但是,你提出来后要把他的条件摆出来,别人可以补充,也可以提不同意见,最后再大家举手表决。大家说这样评行不行?” 大家都说行。程队长就说:“那谁先想好了,就可以提。” 胡国栋马上说:“我提一个,魏金花,她不但自己刻苦学习,还带动大家学习。远的不说,就说今天中午,牺牲了休息时间,又是写纸块又是弄纸壳的,把场院里能贴纸签的都贴上了。她也四十多岁了,一大摊子家务事,还这么热心为大家服务,是不是应该评她啊?” 大家纷纷说道:“要说评她,是当之无愧!”“她年龄也四十多岁了,可她从来没说过自己年龄大记不住了的话,而且学字学得非常扎实,敢和年轻的比。” 魏金花说道:“要评先进,我可不够格,要我说咱们夜样学习最积极的当数纪静雯,她是第一个够格的。” 程队长说:“先说你,说完你,再说其他人。” 韩文义说道:“魏金花当先进,我同意。头些日子,我和她打赌,大家都记得吧?她说学过的字都会写,我说要学过的字你都会写,我就姓你那个魏;如果有不会写的,你就姓我的韩。结果我真得提哪个字,她都能写上,我一看要输了,忽然看到她本子皮上她写的名字,‘魏’字右边的‘鬼’字是上下分家的,我如获至宝,就让她写‘魏’,她果然写‘鬼’字时,先写一撇,再写个“田”字,完了再写下边。我说她写错了,她不承认,说自己的名字还能写错?我俩找老师评理,老师说:‘你那样写是错了,虽不细看,看不出来,但笔顺确实不对。不过,这个字要说错,也怨我,因为,我们第一堂课教写姓名的时候,我应该发现你这个错字,给你纠正过来。可是我也没发现,所以,先错在老师。’其实,我那也是鸡蛋里挑骨头,不挑骨头,我就输了。那学过的字让我写,我也不敢保证一个不错。魏金花就是朵金花,应该评先进,她不是先进,谁还敢是先进啊!” 有人立即打趣韩文义道:“这你自己承认输了,你可是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就得算数,你应该改姓魏了,以后就叫你魏文义了。” 有的也接音说道:“叫喂蚊子(魏文义的谐音)好听,以后就叫你喂蚊子吧。” 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 程队长说:“魏金花当先进是名副其实,不但自己刻苦学习,还带动大家学习,我也同意。”他又看了看大家,问:“还有不同意见吗?” 大家异口同声地喊:“没有了。” 程队长便说:“那我们举手表决,同意魏金花的请举起手来。” “哗——”地,满屋子人都举起了手,全票通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评先进 程队长说:“魏金花不是提纪静雯吗?那你说说她的条件吧?” 魏金花便说道:“不用我说,大家都看到了,她白天要到生产队干活,家里还有孩子,还养着猪鸡,可她晚上从来也没耽误,而且是上课学习最刻苦的一个。大家还记得她的‘识字我会写’吧?” 有不知道的忙问:“什么‘识字我会写’,我怎么没听说过。” 魏金花笑着说:“那让她老公崔怀武说说是怎么回事?” 崔怀武不好意思说。 魏金花又说:“还不好意思说,那是什么丢人的事?那是光荣的事!你不说,我说,头些日子,崔怀武有事要回家一趟,和纪静雯要钥匙,她竟听成“识字”,就说:‘识字我会写。’,崔怀武说:‘我要钥匙,你真学魔症了。’这纪静雯才明白是老公给她要钥匙。崔怀武,是不是有这事?不是我瞎编吧?” 崔怀武说:“她都学魔症了,你们可别选她,再选上她,说不上更魔症到什么程度呢!” 胡国栋也说:“纪静雯是学习是有点儿着迷了,今天打荞麦,别人都闲聊,她还嘟囔‘杈子’怎样写呢!不过,话说回来,她原来一个字都不识,现在可是比谁都学得好。要干成一件事,没有点着迷精神是不行的。” 魏金花又说:“你们还没去她家看看呢!夜校号召每家把厨房里的用具都贴上纸签,可她家不但厨房用具,凡是屋里能贴的都贴上纸签了。什么门上c窗户上c墙上c连被垛都夹上纸条了,连灶坑都贴上了,旮旮旯旯都贴满了。你们说,她这种学习精神不值得大家学习吗?” 大家便纷纷喊:“纪静雯算一个!” 程队长说:“那好,同意的请举手!” “哗——”的一声,都举起了手。 程队长说:“那纪静雯当选,全体通过了。” 韩文义说道:“我提一个行不行?” 程队长说:“行。你虽不是夜校的学员,但你天天参加,对夜校熟悉,你提吧。” 韩文义说:“我提程凤荣。为什么提她呢?因为,原来我竟给她读书听,她原来就是蚂螂不叫蚂螂——就听听(蜻蜓),现在那书上的字认不少,囫囵半片地还能往下顺了。再这样学几个月,自己就能读书了。她现在不但晚上学,白天只要有时间也学,夜校教那些字不但都能学会,还余外学了不少字呢。她这样认真学习,我看也能算是个先进,所以我提她。” 大家又议论起来,有的说:“她病病殃殃的,记忆力不算很好,可夜校学的字她都能记住,而且还都会写,是很有毅力。”有的说:“就是,我们没病没灾的,还赶不上她呢。” 程队长也说:“大家说得对,她精神受到打击以来,从没有一天开心过。是最近学文化,让她从痛苦中走了出来,人也精神了,心情也开朗了,我替我妹妹感谢夜校给她带来的变化。她学习也非常用功,下决心要自己学会读书呢!大家提她,我也同意,她学习方面也算是个榜样。” 大家一致同意,也举手通过了。接着又提出了刘清云,虽有人提出异议,说他是“书迷”,但大多数人都说他是扫盲里年龄最大的,“迷瞪”是他有病,并不是不乐意学习。他有“迷瞪”病,还能坚持学会每天的字,也算很用功了。最后大家也都同意他为先进。接着又提出了唐桂兰,她学习虽没有先提出的那几位那么刻苦,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通过了。接下来,就再没有人提了,看来学习积极的都提出来了。程队长便说:“如果没有提的了,那我们今天的学习先进者就是:魏金花c纪静雯c程凤荣c刘清云c唐桂兰。大家鼓掌通过。” 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 先进者很顺利地选出来了,程队长又说道:“咱们夜校学习标兵选出来了,我还想提两个人,他们不是扫盲对象,不在我们评选的范围,但他们为夜校也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所以,也应该给予奖励,就算是特别奖吧。我提出来,看大家有什么意见?”他停了停,才接着说下去,“一个是韩文义。他不是扫盲对象,但大家也看到了,他每天必到,而且是当了小老师,帮助不会的学员学文化。按理说,扫盲也没他什么事,在家歇歇多好,可他默默无闻地为大家做贡献,这精神值得大家学习。那么肉也不能埋饭碗里吃了,该奖励的就应该奖励” 他没说完,魏金花就说:“队长这一提议好,小义子别看嘴儿没个正经的,实际却不言不语地为大家做贡献。他天天晚上帮着高老师辅导学不会的社员,不嫌累不嫌烦,很有耐心,应该给予奖励。” 程凤荣也说:“他白天一有时间就去辅导我,我学这些字,有他很大的功劳。” 大家也说,别看他表面没个正形,可做什么事都是一把好手。都一致同意给他奖励。 高志远也在心中默默地想:群众的眼睛真是雪亮的,谁做得好,都不会埋没的。他对大家也充满的感激。 程队长又说:“那韩文义这个也算通过了。还有一个人,也不在咱们扫盲对象内,按理说他不用再扫盲了,就可以享享清福了。可是,他偏不,也要和年轻人一样学习” 不等他说完,大家都纷纷说:“说的是潘木匠大叔吧?” 程队长高兴地说道:“对了,就是潘木匠大叔。他五c六十岁了,还和我们年轻人一样学文化,这种不服老的精神,给我们做了榜样。我看从潘木匠大叔来学习后,再也没有人说自己年龄大了,记不住了。如果我们队的老年人也像潘木匠大叔一样学文化,那我们队可就真正成了文化村了。所以,我提议也给潘木匠大叔以特别奖。大家说同意不同意?” 崔怀武说:“你那是什么给潘木匠大叔奖励,你那分明是打我们脸呢!” 有的又接着说:“打就打吧,谁让我们不好好学来呢!” 又有的说:“有潘木匠大叔比着,我们不好好学也得好好学了。同意潘木匠大叔当标兵,比着我们一起进步。” 潘木匠高声说:“别选我,我不是扫盲的学员,这是评先进学员大会,我不多吃多占。我学两个字,也是为了自己,还是多选几个学员吧。” 程队长说:“行了,大叔,你就别谦虚了,你不服老的学习精神是值得大家学习的,选你也是应该的。” 大家也一致同意,评先进会胜利结束。可就要散会时,魏金花忽然说:“我还有个提议,耽误大家几分钟,听听我这提议行不行?我觉得水流千里归大海,我们夜校能取得今天这样的好成绩,最大的功劳是高老师。是他教得好,大家才有学习的积极性,那么,我们以前也上夜校,怎么就没学着什么东西呢?这高老师才教两个月,就取得这么大的成绩,不是老师的功劳吗?” 胡国栋立即说:“这个提议好!俗话说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没有高老师教,我们就不会取得这样的成绩。同意这个提议,给高老师特别奖。” 韩文义也说:“你们就看着高老师天天想尽办法教大家学习,你们没看到他背后下了多少功夫呢!就说给大家编课本,那可不是个轻易就能干的活!高老师是白天想黑天想,得把那些字编到一起儿,还得合辙押韵,那可是个费脑子的活!可他没叫一声苦没叫一声累,这才叫默默无闻地为大家做无私的奉献呢!” 纪静雯也说:“原来我也想学会字,也下功夫学来,可就是学不会。你说先学那字,一个字和一个字一点联系没有,数黑瞎子掰玉米——掰一个丢一个,越学越没了信心。现在,你说学了新的,还复习着旧的,越学越多,这不都是老师教得好啊!要说我们能学会字,这功劳那功劳,最大的功劳应该归高老师。我们谁都不应该得奖励,高老师也应该得奖励。” 大家还要争着说,高志远忙说:“谢谢大家对我的肯定。可是,话说回来,我再怎么教,如果大家不是那样用功的学,也学不会啊!□□说‘外因是条件,内因才是根据’,夜校能取得成绩,完全是大家刻苦学习取得的。所以,这功劳还是应该归大家。今晚上的会是从学员中评先进树榜样,我是老师,好好教大家是应该,不应该评我,评我,我也不能接受。” 程队长笑着说:“这事啊,我看就得看大家的意见了,你为大家勤勤恳恳地工作,大家从心里感激你,所以才评你。我看这事也别争了,征求大家的意见吧,大家同意不同意给高老师奖励?” 大家异口同声地喊:“同意!” 程队长说:“那就少数服从多数吧,那我们特别奖就是三个人。” 会议结束了,高志远本想评评先进学员,趁热打铁,把夜校的学习热情再提高一步,可万万没想到“引火烧身”,烧到自己头上来。回家的路上,韩文义倒是很高兴地向高志远说:“我长这么大,这是大年五更吃饺子——头一回当先进,做梦似的,我怎么还当了先进了呢?这得沾你的光了。你不教夜校,我也当不了先进” 高志远忙说:“你这可说错了,不是你沾我的光,而是自从我当上了夜校老师,拖累你帮我做了不少活。就说晚上上课,你要不帮我,我一个人都辅导不过来。你每天在家看看书歇歇多好,非得帮我去受累,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你是为了谁啊?你是为了大家,我学你帮大家做点儿事,是应该的。”他想了想又说,“你别说,群众的眼睛真是雪亮的,谁做得好谁做得孬,一眼就分得清。就说那魏金花吧,平时咋咋呼呼的,说我没个正形,我俩搁蒜臼子捣捣,是一个滋味,她也没个正形。可是到了节骨眼上,说的话都句句在理。” 高志远也笑着说:“你这句话算说对了,你俩啊,别看好说好闹的,心地都很善良真诚,做事都很认真勤快,大家都很服你俩。” 韩文义又高兴地说:“兄弟,还有件好事告诉你呢,黎巧芝给我回信了。” “什么时间?” “今天不打荞麦吗,休息时,我看她回家了,我就紧追上她,问她看我信了吗?有什么感觉?她什么话也没说,只说,你在这等着,就回家了。不大一会儿,她又出来了,把一封信悄悄塞到我手里,又回去了。”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信来,递给高志远,说,“你看看吧。” 高志远忙挡回去,说:“她给你的信,我怎么能看呢?” “你怎么不能看?我有什么事还瞒你?” “这不是瞒不瞒的问题,这是对人尊重不尊重的问题,要是巧芝知道把她写给你的信给我看了,还不得恼你一辈子!她给你写的信,谁也不能给看!” “那有什么啊,她也说想我,看来她心里也有我,我打算再给她回信。”他看了看高志远,“你再帮我写封回信吧。“ 高志远立即说:“这信可不能回回找我替你写,没有老找人替写情书的理。她都给你回信了,说想你了,你有什么心里话要向她说,就可以写了。你又不是不会写,什么事到你嘴里,都是一套一套的,这信还能难倒你!” “那我写,你给我看看总可以吧?” “情书情书,就是两人之间感情的传递,不应让别人掺合。” “我和你是别人吗?你没听人说吗,咱俩好的是一个人。”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他俩说着话,到了韩文义家,就分手了。 高志远却陷入了沉思:韩文义给黎巧芝的信,有回信了,他给刘月芬的信怎样了呢?他给她夹在书里,她不会看不到吧?会不会被别人发现?她为什么不给他回信呢?可又一想,她一是在家写信可能不方便,再是写了又如何给他呢?他也没有韩文义的胆量,时不时地就跟在黎巧芝的后面,她即便是写了信,也发不出来啊?他又想能找个什么机会,让他与她单独接触,问问她信的事呢?他又想念割地的那些日子,那时为什么就不敢给她写信呢?如果那时写,不随时都可以收到她的信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晚上到了家,他照常写日记。现在写日记,不用再坐在炕上盘着腿了,而是可以坐在地上的凳子上,像学生一样读书写字了。这得感谢潘木匠大叔,他把木料送到潘木匠铺,没用几天,潘木匠大叔就说桌子凳做好了,让他搬回来。他到那一看,简直惊呆了:他本来想钉在一起就行了,没想到潘木匠大叔是卯是卯榫是榫,严实合缝,而且打磨得光滑细腻,漂亮极了。他感动得都不知向潘木匠大叔说什么好了。 潘木匠大叔去笑呵呵地说:“你为大家学文化下那么大辛苦,我给你好好做做桌子凳子,也是应该的。” 从使用上这桌子凳子后,他又有回到学校的感觉,晚上学习多长时间,腿再也不痛不麻了,他从心里感谢潘木匠大叔。 第二天,程队长对他说,会计已把奖品买回来了,晚上要召开全体社员大会,进行发奖。 高志远说:“不用开全体社员大会吧?就是奖励先进学员,就在夜校发奖就行。” 程队长严肃地说:“不行,扫盲是生产队的政治任务,我们已取得很大成绩,一定要大造声势,乘胜前进,争取更大的成绩!” 高志远听着他冠冕堂皇的一大套官话,心里不觉暗自好笑:人们都说他好大喜功,喜欢自吹自擂,果然如此。 程队长又接着说:“晚上开会的议程,让胡国栋主持,你做先进学员的事迹介绍,你最熟悉了,介绍清楚了,特别奖,我介绍,再安排两个先进代表和社员代表发言。” 高志远听他说得这么郑重,就说:“我看不用特意安排先进代表和社员代表发言,因为,刻意安排,就得提前告诉他们准备,他们要是随便说,还有说的,要是让他们特意准备,一拘束,反而说不好了。” 程队长采用了高志远的建议,就说:“那就自由发言,随便说。” 晚上刚吃完饭,就听胡国栋在全村南北地喊起来:“晚上开全体社员大会,每个社员都必须参加,马上到夜校开会去!” 高志远已提前到了夜校,用小学校的彩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上 “奖励学习先进者大会”几个大字,边边角角上,简单地勾勒出彩带大花的图案。虽很简单,但却显得很喜庆,很红火。 社员们很长时间没开会了,不知有什么事,所以来得很齐。本来就不宽绰的教室,被挤得满满的。大家看着黑板上的字,互相交头接耳的说着,人人的脸上都漾满了喜悦。 胡国栋看人来得差不多了,就大声地说:“我们现在开会了。会议的内容在黑板上写着呢,是奖励在夜校学习先进的学员,他们是谁呢?怎么先进的?下面就由高老师给大家介绍,大家欢迎了。” 社员们热烈地鼓起掌来。 高志远走上讲台,向大家介绍起来。这些先进学员,对他来说是了如指掌,成竹在胸,他如数家珍和大家像唠家常一样,娓娓道来。既没有做报告的官样文章,也没有冠冕堂皇的辞藻,都是土话实话,让社员们既惊奇又觉得亲切。社员们都专注地听着,没有一个说闲话的声音。 黎巧芝和刘月芬也来了,就坐在前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高志远不时地看刘月芬一眼,刘月芬那渴望的正紧紧盯着他眼神让他心里一颤,那是他期盼的眼神,那是传递心声的眼神,那是不用说话,也能令人明白的眼神。 高志远详细地介绍的几位先进学员的先进事迹,说得都是实事,没一点儿虚夸,说得大家都心服口服。 他介绍完后,程队长站起来说:“先进学员由高老师介绍了,我下面还要介绍三位特别奖的获得者。一名是韩文义,他不是扫盲的对象,可他天天来夜校,帮助不识字的学员讲啊,记啊,成了咱们夜校的二老师,对扫盲工作帮助很大,所以,被评为特别奖。他的先进事迹也告诉我们有文化的年青人,要向他学习。你有文化了,不要忘记还有没有文化的人,你也要尽你所能帮助他们,这是一个青年人的义务和责任。如我们有的小年青的,父母在扫盲,你就应该在家里尽量帮助他们,让他们多认字,争取尽早扫除文盲。如果你父母已扫除文盲了,也欢迎你到夜校来,当小先生,帮助不识字的扫除文盲。韩文义作为一个年青人,做到了这一点,所以,给予他特别奖是应该的。还有一个人,也不是扫盲对象,他已五十多岁了,早超过了扫盲年龄,可他天天坚持到夜校学习,像小学生一样写啊记啊,也有决心和大家一样扫除文盲,他就是潘木匠大叔。大家说说,他这么大岁数了,就应该享享清福了,可他人老心不老,老当益壮,还和年轻人一样比着学文化,不应该受到奖励吗?我们队的老年人,如果都像他似的,那我们队不真成了名副其实的文化村了吗?还有一位,是最该受到奖励的,那就是教夜校的高老师。这不用我说,大家都清楚,高老师为我们夜校下了多少功夫,付出多少辛苦啊!不说他每天晚上都精心备课,想尽办法让学员们学得有兴趣学得快记得牢,也不说他为教好夜校费尽了多少心思,就但说他编课本,得付出多少心血啊!那得考虑好该学哪些字,而且还得有系统,还得编成顺口溜,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正因为他下这样的辛苦,才使我们夜校取得了这么好的成绩,所以,他是最应该得到奖励的。我们今天除了奖励五名先进学员外,还有三名特别奖。下面就让我们鼓掌通过!” 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 胡国栋又接着说:“那下面,就由程队长给获奖的模范颁奖。我喊到谁的名字,谁就上台来领奖来。”接着,他便喊道,“魏金花。” 魏金花站起来,高兴地说:“我领奖,那可是赚着了!你们想,学文化是为了自己识字,是为了自己方便,好好学是应该的,还给奖励,这不是赚着了吗?要说这个奖奖给高老师是最应该的,他是为大家服务,无私奉献,我得奖,心里都愧得慌!” 有的开玩笑说:“那你别领了,把你那份奖给高老师吧。” 她也笑着说:“我也这样想呢。” 她笑着上台领了奖。接着叫到纪静雯的名字,纪静雯却不好意思上台,跟前的人推着她,说:“领奖是好事,怎么还腼腆起来了。” 大家也使劲地鼓起掌来。纪静雯只得硬着头皮,上台领了奖。 接着又叫到程凤荣的名字。程凤荣站起来,一边往台上走,一边说:“我没想到我还能学会识字,这都是高老师教得好,我要谢谢高老师。”她领了奖,又向大伙说,“我绝不虚拿这个奖,我有决心一定扫除文盲,争取能读书看报。” 大家听她那发自肺腑的真诚的话语,都热烈地鼓起掌来。 接下来叫到刘清云,唐桂兰,韩文义,都依次领了奖。当叫到潘玉贵时,潘木匠乐呵呵地说:“我到夜校学着字解着闷还受着奖,这好事上哪找去!我希望我们老年人都来夜校学习学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高兴地领了奖。 最后叫到高志远,大家更热烈地鼓起掌来,高志远领了奖,掌声还经久不息,从掌声中证明了大家对高志远的尊重和敬佩! 颁奖大会圆满结束,这是给夜校过去工作的一次总结,也是新的更大飞跃的开始,夜校将会借着这股强劲的东风,更好地开展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秘密 打场的活儿最脏最累要数扬场,扬场是把用碌碡压好的堆起来的又大又高的一堆连糠带粒的粮食扬得粮食成的(籽粒饱满的),秕的(籽粒不饱满的)和糠分得清清楚楚,是一件很费力的活儿。 高志远既喜欢扬场,也厌恶扬场。所以喜欢,是因为扬场是一项很讲究技术的活儿。会扬场的把式,将一锨连糠带粒的粮食扬起来,会非常均匀地散开,经风一刮,成的落在顶风头,秕的落在下风头,糠被刮跑。不会扬的,粮食被扬到空中,或散不开,或散得不均匀,成的秕的和糠就分不开。所以,在扬场的“马道”——扬场的空间,最上边是粮食,最下边是糠,中间有四c五米宽的地带留作扬场的场所,叫“马道”。——里,扬场的把式在“马道”的上边和下边,在上边的是为了把粮食分清;在下边的是为了把糠分清;不会扬场的在中间,因为,不会扬的即便分不清籽粒和糠,也不至于把糠扬进籽粒里和把籽粒扬到糠里。高志远开始扬场只能在“马道”的中间扬,他看到会扬场的,轻松自如的一扬锨,像绽开一道彩虹,籽粒会齐刷刷地从肩膀头上落下,糠皮会刮跑,羡慕得不得了,他也下决心一定要练好扬场,也像把式那样,锨往起一扬,就把籽粒和糠皮分得清清楚楚。 韩文义就是扬场的好把式,不但扬得好,而且不怕累,在扬籽粒时,一锨接一锨,像天女散花似的,一阵子就把成的秕的分个清清楚楚。 高志远也厌恶扬场,因为扬场太脏了。扬场的“马道”里,一般都是四c五个人并排向前扬,锨锨连糠带粒还有尘土的粮食扬到空中,形成了一道烟雾阵,不,不是烟雾阵,是糠土阵,连糠带土,暴土狼烟,人进入“马道”,睁不开眼,抬不起头,喘不上气儿所以,扬场时,人人都得全副武装,带上“风镜”,再用一块大方巾把头和脖子包严扎紧,即便如此,无孔不入的尘土和糠皮也会钻进脖子里,再加上扬场又是个累活,扬一会儿就会浑身是汗,所以,扬完场,浑身都会沾满糠和土。当然,也有并不武装,像是故意充英雄,不怕糠土,任由它们肆虐地钻进脖子里,衣服里,而并不当回事似的。那么,扬完场,浑身沾满了糠和土,也只等到晚上要睡觉时,汗消了,身上干了,脱下衣服,把衣服里的糠土扫扫,把身上的糠土擦擦,便躺炕上睡觉了。和城里的人比一比,城里人身上绝不会沾满糠土,却要天天洗澡,说不洗澡不舒服,睡不着觉,那农民呢?这就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好福有享不了的,好罪没有受不了的。高志远也一样,扬完场浑身的糠土,晚上睡觉前简单的扫扫擦擦,因为干一天活,又累又乏,躺到炕上,一觉就睡到大天亮。 韩文义扬了一天场,晚上夜校下了课,回到家,虽然很累,很想睡觉,可是,想给黎巧芝写信已想了好几天了,总是动不了笔。他决定晚上无论如何要把信写出来。他便把炕桌放炕上,点上“无烟灯”,开始给黎巧芝写信。可是,想了半晌,不知道从哪说起,又不知道说什么,像是有满肚子话要说,可一写却写不出来 他母亲从来没见儿子写过字,看他像小学生做作业似的规规距距地写字,有点儿奇怪,便问道:“写什么呢?” 韩文义被母亲猛地一问,一愣,随即说:“写个材料。” 母亲更奇怪,又问:“你写什么材料?” 韩文义看母亲追问得紧,灵机一动,把得奖的奖状和大红金字的笔记本从书包里拿出来给母亲看,说:“我得奖了,让写个材料。” “得奖了?”母亲高兴的看着儿子,“得什么奖?” “我天天晚上去夜校帮志远上课,得了特别奖。” “这可不错,俗话说跟什么人学什么人,你以前跟那潘木匠没学个正经的,整天耍贫嘴,什么也不当,就是快乐快乐嘴!从志远回来,你跟他可学好了,还得了奖!志远那孩子,又仁义,又有文化,是个好孩子!只是回来下庄稼地真可惜了!他说他家吃粮没什么问题了,那是他刚强,还一定是吃糠咽菜,隔三差五的,你把他叫来吃一顿,咱家怎么也比他家强。他尽读书了,从小就没受过苦和累,这回来冷丁干活,又吃不饱,哪受得了。唉,那孩子也够可怜的,命也不好”母亲絮叨了一会儿,看儿子只顾写字,并不理会自己,便自己去睡了。 韩文义这才静下心来,开始写:“亲爱的巧芝:”写上开头,可又没词了,写什么呢?不管志远说不好写,是不好写,没想到写一封信,还这么费事?干脆就随意写吧接着便写道:“没给你写信,像有一肚子的话要给你说,可开始写了,却不知说什么?这些日子,不像割地时,能经常和你说说话,现在,我们即便见到面,人多嘴杂的,也说不上话,便想写信,和你说说话。”他刻意写写不出来,随意写,倒觉得容易了,便想到哪写到哪,“千言万语,就是想说:我想你!我不知是怎么了,是自己没出息,还是你把我的心占满了,我时时刻刻都想你。想你说话时那俏皮劲儿,想你笑时那爽朗样儿,想你走路像猫似的轻巧总之,我满脑子里都是你,满心里都是你!你说你也想我,我真高兴,也这样想吗?来信告诉我,我盼着你快点儿给我回信。”他写完了,放下了笔,可又像没写完,像还有话要说,可又不知要说什么,只得作罢。他把信纸按志远教给他的折叠方式,对折,再对折折成一长条儿,再斜折,斜折折成一个正方形,这样折信,既好揣在兜里,又揉搓不了,在兜里揣着,多长时间也没关系,随时有机会就能给对方。他把折叠好的信,小心翼翼地放进兜里,便高兴地睡觉了。 可是,如何把信给黎巧芝却成了难题,因为,近几天他们不在一起干活,男人打场,女人挖园田。 打场要起五更摊场(就是把庄稼个子解开,均匀地铺在场上。),摊完场后,留下一人遛场——所谓遛场,是一个人站在场院中间,拽着拴在马笼头上的绳子,一圈圈地转圈,来压庄稼。一般是两匹马拉一盘碌碡,要八匹马拉四盘碌碡,一起来压庄稼。一个人要遛四盘碌碡,把四根遛绳拉到一起,挂在肩膀上,手中挥动一根长鞭,赶着八匹马撒着欢似地奔跑’那是何等壮观,何等气势!遛场的人既需要胆量,也需要技术!需要根据铺场的大小,调整好遛绳的长短,一圈圈地赶着能把所有铺在场上的庄稼压均匀。有时,碌碡出现故障,得及时让马停下来,所以,这是个胆大心细的活。 韩文义是经常遛场的,可这天他想趁吃早饭的时间把信给黎巧芝就没遛,但是,等他们摊完场回家吃早饭时,干活的已出工了,他没能见着黎巧芝。 吃完饭,听到喊“翻场来”,他便去了场院,和吃完早饭来的人,一起翻起场来。翻场就是把碌碡压平的庄稼,再均匀地用杈子挑疏松,把压好的翻到下面,没压着翻到上面,好再压。翻好以后,便再开始用碌碡压起来。这时,翻场的人就可以休息一会儿,等压好了,再翻。 休息的时候,韩文义和高志远找穰草堆躺了下来。穰草是经碌碡压过的变得非常柔软的秸秆,躺在上面如躺在弹簧床上,柔软而舒适。 韩文义从兜里掏出信来,悄悄对高志远说:“我给巧芝写了信了,你看看吧?” 高志远忙推回他的手,说:“我不是给你说过吗?这是情书,是你俩私人感情的传递,不能让别人干预。” 韩文义笑着:“我也说过,你不是不是别人嘛!” 高志远严肃地说:“那也不行,你这样让巧芝知道了,她会不高兴的,你一定要尊重她的感情。” 韩文义只得揣起来,又说:“不管你说这样的信不好写,真难写,像满肚子话,又没法说。我只写了怎样想她,又问她也这样想我吗?”他想了想,又若有所思地说,“志远,你说人为什么要分男人和女人?” 高志远听他问得蹊跷,先是一愣,觉得这是个既简单又非常难以解答的问题,想了想说:“为了传宗接代呗。别说人了,就连牛马羊鸡鸭鹅,不也分公母嘛。” “那你说庄稼呢,不分公母,不也能传宗接代吗?” 高志远笑了,说:“庄稼也有分公母的,虽然有的不分公母,可它的花却都有雄蕊雌蕊,也需要雄蕊和雌蕊授粉后才能结果实。” 韩文义仍追问:“人吧男的女的还得搞对象,庄稼可不用搞对象吧?” “庄稼那授粉过程,不也是搞对象吗?” “那人搞对象,男女都互相想,庄稼不用想吧?” 高志远笑了,说:“你没听过‘异性相吸’的道理吗?怎么不想呢?” 韩文义也笑了说:“那你是说雄蕊也想雌蕊呗?” “想。雄蕊也想雌蕊,雌蕊也想雄蕊。你想巧芝,巧芝也想你。” “那你说谁想谁更厉害?” 高志远笑了:“巧芝想你更厉害!” “你别逗我来了,她没我想得厉害。” “那是相互的,你想她厉害,她想你也厉害。你没听说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吗?作用力越大,反作用力也越大,这是一样的道理。” 韩文义将信将疑:“你尽拿大道理来唬我。” “我唬你作什么?你爱信不信!” “信,信,你句句在理,我能不信。希望你这理是真的,让巧芝也这样想我。” “你就别担心了,不是有句话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吗?你们的事一定能成!” 韩文义立即反问:“那你们的事呢?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高志远笑了:“但希望吧。” 韩文义又问:“那你给月芬写信了吗?” “写了。” “怎么给她的?” “他借书,我夹书里给她的。” “她给你回信了吗?” “还没有。” 韩文义羡慕地说:“她等还书就给你回信了。你们真好,借书还书就可以来回传信了,不像我们,来回传信还这么难。” 这时,听喊“翻场了”,他们便起来,去翻场。翻完,又开始用碌碡压起来。韩文义和高志远又到穰草堆里躺着休息。 高志远说:“我编了一个‘扬场歌’,打算夜校里学,你听听,帮我修改修改。”说完,他便念了起来, “扬场讲技术, 精益要求精。 抢锨像把伞, 扣锨如彩虹。 无论抢和扣, 都得散均匀。 糠皮刮得远, 成秕分得清。 不怕脏和累, 练就基本功。 别小看农活, 处处皆学问。 就这些,你提提意见吧。” 韩文义听了,高兴地说:“你念得太快,我没记住,你再慢点儿念一遍。” 高志远又慢慢地念了一遍,他念完,韩文义立即说:“听,我给你念一遍”说着,便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你编得太好了,在夜校里教,社员既学了字,又学的技术。‘抢锨像把伞,扣锨如彩虹。无论抢和扣,都得散均匀。’这正是扬场的要领,真能掌握了,就会扬场了。还有那句——‘不怕脏和累,练就基本功。’说得太对了,扬场就是个又脏又累的活,怕脏怕累是永远也学不会扬场的。要不有的人下了一辈子庄稼地,却扬不了场,其原因就是怕脏怕累。所以啊——‘别小看农活,处处皆学问。’,最后来个总结,太精彩了!不光是秀才,肚子里是有东西,出口成章,佩服!佩服!” 高志远道:“我是让你提意见的,不是让你夸我的,你看看哪不合适,提提,我好改。” “我只觉得好,没听出什么毛病来,提什么啊?” “是不是有点太死板了,我觉得没你编那段子好听。” “哎呀!这怎么能比呢!我那是编的荤段子,怎么编都行,不俗点儿,人们还不爱听;你这是编的课文,能那样编吗?要那样编,不让人笑话死!编课文,就得正儿八经的,这样编,就正好。你晚上教,社员保证爱学。” 经韩文义这样一说,高志远心里也就有底了,决定就把它当课文教给社员们。 又喊搂场了,他俩便起来去搂场。所谓搂场,就是秸秆上的粮食已都压得脱落下来了,便把秸秆起出去了。搂场需要用搂场筢,搂场筢是一种特殊的把齿倒安(向后安)朝下的筢子,人拿搂场筢一搂,就把秸秆搂到脚下,一筢挨一筢,搂成一卷秸秆,用杈子杈起,端到场边去。端出去的秸秆如能喂牲畜,生产队就留着当饲草,如果不能喂牲畜,就给社员分了烧火。 高志远开始不敢搂,因为搂深了,就会把没打净的秸秆搂起来,如果搂浅了,就会把打净的秸秆落下,经过韩文义的指点,也学会了搂场。在韩文义的指导下,他已渐渐学会了各种庄稼活。 起净了秸秆,就把粮食粒子堆起来,已是中午,该收工了,下午来再扬场。 高志远往家走,只见老五保孔羊倌走进他家的院子,他很奇怪,他去他家做什么呢? 老五保孔羊倌已七十来岁,小个不高,身体佝偻着,步履蹒跚,手拿着一块木牌,还不停地哆嗦着。 高志远赶忙走上前去,热情地说:“大伯,你做什么?” 他回头见是高志远,说道:“是高志远啊,这不”他说着把手中的木牌举到高志远眼前,高志远见木牌上写着“值班担水”,又说道,“我担不动水了,就得麻烦大家了。生产队规定有青壮年的人家一家一天地轮流,原来没你家,胡国栋告诉我你也回来种地了,也轮流担水,今天该轮到你家了,我来告诉一声。” 高志远忙说:“那行,我这就担水给你送去。” 老五保孔羊倌便说:“那我就回去了。” 高志远说:“大伯,你都到家了,进屋坐坐吧?” “不了,我走的慢,回去给你开门,你好去倒水。”说着,又挪挪达达地走出了院子。 高志远进屋担上水桶,便去了井上。他一边打水一边想:真是山高水深,这十多丈深的井,不用说一个年迈苍苍的老人,就是年轻的打上一桶水来,都累得直喘粗气。他打满两桶水,担起来给老五保孔羊倌送去。等他到了老五保孔羊倌家,老五保孔羊倌也刚到家开了门。 老五保孔羊倌家是在村子东头,靠着东山根挖的一间窑洞,从上面看就是山坡,根本看不出来窑洞,只是多个烟囱。窑洞的前面是门和一个二尺见方的小窗户,一进屋,黑古隆冬的什么也看不清,必须适应一会儿,才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屋里的东西。窑洞一丈多长,五c六尺宽,靠后面有一铺炕,炕的一边连着一个锅台,锅台边有一个盛一担水的小缸。 老五保孔羊倌掀开缸盖,说:“就倒这里吧。” 高志远把水倒进缸里。便说:“我走了。大伯。” “这屋你也没法做,走吧。”老五保孔羊倌有些尴尬地说,又跟了出来,关心地问,“你怎么不读书了?” “我因病不能读书了,就回来干活了。” “孩子,想开些,干啥都是一辈子,命里有的终须有,命里无的别强求,人也得认命。”老五保孔羊倌抬着他那像核桃纹似的满是皱纹的脸,开导着高志远。高志远不觉感动起来,看着眼前这张饱经苍桑的脸,不知他是不洗脸,还是没洗净,那沟豁纵横的脸上,似乎连眉眼都分不清了。可他还关心着他的事,怎能让他不感动呢? 他眼里不觉溢满了泪水,他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说道:“谢谢大伯关心我,我记住了。” “你大伯是过来人,知道你们年轻人,心高气盛,听说你学习又那么好,没能升大学,想不开,说几句,你不生气就行。” “我怎么能生气呢,大伯是关心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说着,便走了出来,因为,他怕再待下去,眼泪会流出来。 路上,他也在想:老五保孔羊倌放了一辈子羊,过去给地主放羊,解放后,又给生产队放羊,按他的话说,他除了放羊,什么也不会做。一辈子也没娶妻生子,光棍一生。等腿脚走不动了,放不了羊了,只得生产队保起来。生产队每年供应他口粮,他自己将就着做着吃。村里的井太深,他担不回去水,便由全村的青壮年轮流给他担水。他这一辈子也得说饱受艰辛,时乖运蹇,老老了蜷缩在那见不到光的阴暗的所谓小屋里,也够可怜的。“命里有的终须有,命里无的别强求”,是他一辈子悟到的真谛,临老他把他的金玉良言又真诚地告诉给高志远,这该是一种什么精神啊!高志远又不禁想到:辛辛苦苦又累又脏的农民,他们脚踩着牛粪,手结满老茧,让人不忍目睹,可他们却都有着一颗比金子还珍贵的心! 韩文义中午收工后也急匆匆地往家走,他想看看挖园田的收没收工,如果没收工,好见到黎巧芝,把信给她。可是,等他到了村里,见挖园田的早收工了,只得怏怏不快地回了家。 中午吃饭他也在想,只有下午出工时,去黎巧芝家去等。果然,等胡国栋喊“出工了!出工了!”,一般都是他喊个十分二十分钟的,社员们才上工,所以,他想黎巧芝还在家没走,便赶紧出来,去了黎巧芝家的院外。他顺着大门向院里看去,静悄悄的,没一点儿动静,黎巧芝还没出来。他不敢老在门口等她,怕过往的人看见,便来回地踱步。忽然,他发现院墙上一个窟窿,那是打墙时留下的。这里的院墙都是板打的土墙,一板一板往高叠时,板下面得垫两根木棍才能担住,等这板墙打好起板时,再把木棍拔出,从而墙上留很多细小的窟窿。韩文义发现这个窟窿,不禁一阵高兴:因为他想可以把信放进墙窟窿里,他又随手从地上捡一块小石头,把窟窿堵上,这样,从外面就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这不就可以随时传信了吗? 他正为这一新发现而高兴时,黎巧芝从院里走了出来,看他在墙跟前摆弄什么,便问他:“你做什么呢?” 黎巧芝的问话把韩文义吓了一跳,看黎巧芝出来了,一把拉住她,高兴地说:“我发现个密秘,来我告诉你。”说着,把她拉到墙窟窿前,说,“我给你写信了,就老给不了你。这回好了,我告诉你,以后我再写信就塞进这墙窟窿里,用这块石头一堵。你出来看这个窟窿用石头堵着,那里面就是有我的信。你拿开石头,就能把信拿出来。等你写好信也是这样,我一看这窟窿用石头堵着,就知道有你的信。没信时,就把石头放墙头上。石头在墙头上放着,就是没信。这法儿好不好?”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兴奋地等着黎巧芝的反映。 黎巧芝先还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被他的兴奋弄得一头雾水,等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后,不觉好笑地说:“你真聪明!这怪点子你怎么想出来的?” “你不知我为了把信给你,费了多少心思,怎么也遇不见你。这回好了,我们可以随时传信了。” 黎巧芝怕有人看见,便说:“快出工吧,别让人看见。” 韩文信忙把信塞进黎巧芝的手里,说:“我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说,“你给我写信,就放那墙窟窿里,我看墙头上的石头没有,就知道你给我写信了,我就会拿出来。记住啊!”说完,才高兴地匆匆走了。 下午,韩文义格外高兴,扬场休息时,高志远和他又坐在穰草里,问他:“你今天下午这么高兴,有什么高兴事?” 韩文义小声地悄悄对他说:“我把信给黎巧芝了”并且把他发现的密秘传信的好方法,给高志远细说了一遍,说完,问,“你哥哥我聪明吧?” 高志远笑着说:“人都说你鬼点子多,你鬼点子真不少!” “这不也是逼出来的吗?什么事就怕逼,一逼,多难的事也能解决。” 高志远笑道:“你的话还很有哲理的呢。” 韩文义自诩道:“你哥哥也不是怂包嘛!” 休息了一会儿,他们又开始扬场,至到太阳偏西,他们把一大堆黍子扬完了。最上面一长堆黄澄澄的像金子般的粮食是成的,中间一小长堆显得有些是瘪的是秕子,最下面是黍糠。这时,就得找来老保管,开始下场(就是把粮食扛到粮仓里去)了。 老保管这时也是最高兴的时候,因为,这是他大展才华,可以亮一亮他那大嗓门了。他一手拎着斗一手拿上长条尺(刮斗口用的),兴致勃勃走来。他小个不高,身体很清瘦,但显得非常精神,给人以老当益壮的感觉。他抓起一把金黄的黍粒,眯着眼看了看,高兴地说:“很成。”下巴上的一撮山羊胡子也高兴地抖动着。 这时,年轻的便一人拿起一条口袋,有劲的拿五斗的口袋,劲儿小的拿四斗的口袋。五斗的口袋装满粮食就是近二百斤,四斗口袋装满粮食近一百五c六十斤。这时,似乎像擂台赛,能扛五斗的绝不扛四斗,都比一比看谁扛得多,看谁有劲,看谁是棒汉! 老保管站在粮食堆的一头,两个人拿撮子往斗里装粮食,等斗里粮食满了,老保管用长条尺子沿斗沿刮平,用力端起来,高喊:“一个斗——”倒进扛袋子的人张开的口袋里。随着一斗一斗的增加,老保管也“两个斗——三个斗——四个斗”地不断增加。他的嗓门高得全村人都能听得见,村里人一听他的喊声,就知道又下场了。 有时一场粮食要三c四十石,就是三c四百斗,一个五c六十岁的老人一斗一斗的端起来,也着实够累的。有时有人要换换他,让他歇歇,他从来不肯,高声说道:“没事,这点力气我还有!”而且喊斗的声音似乎又高了八度!别人也由衷地赞叹他:“老爷子,真好样的!” 一人扛一百五c六甚至二百来斤的口袋,从场院到仓库有二c三百米,虽然很累,也很高兴!这是丰收的喜悦,是成功的快乐! 韩文义当然是扛五斗的口袋,从场院扛到仓库,气不长出,面不改色,轻松自如。高志远也要扛五斗的口袋,韩文义一把给他扯掉,换个四斗的口袋,严肃地对他说:“你刚学着扛口袋,你还不会扛,还不会使那股劲,等你扛常了,会使那股劲了,再扛五斗的也不迟。”他只得扛四斗的。也不管韩文义说,他确实还不会扛,把口袋扛在肩上,口袋老往胳膊上掉,他看韩文义就不,口袋在肩上,稳稳当当,像长在肩上似的,他是不会使那股劲,是得练。看来,庄稼活真是处处是学问,得时时练,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庄稼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秘密 晚上,夜校下了课,高志远回家写完日记,躺在炕上的时候,又想起韩文义说的密秘传信的方法,觉得他是真聪明,做什么事都有个钻劲,他和黎巧芝以后就可以随时相互写信了,而且人不知鬼不觉地就传到对方手里。可是他呢?给刘月芬写了封信,至今也不见回信,不知她是否看到信没有?她即便给他写信,也得看完书给他还书的时候,才能把信传给他,这最少也得一两个月,这还是刘月芬已写了的情况下,如果没写,那他就是眼巴巴地白盼了!他不禁觉得自己有点儿可怜,他还不如韩文义,韩文义敢爱敢恨,敢说敢做,而他满是学生的穷酸气,要面子,要自尊,前怕狼后怕虎,患得患失,这样下去怕是一事无成!他也想改变自己,像韩文义那样简单直白,可人的性格一旦形成,就不是说改就能改得了的。这正是“江山好改,本性难移”啊!只能顺其自然了。 没想到,第二天晚上,刘月芬去了夜校,并把书还给了他。他问:“你看完了吗?” 刘月芬小声地说:“没看完,有些问题看不懂,麻烦你给我解答一下,我再接着看。”说完,转身就走了。 当刘月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时,他才转过神来,仔细一想:她不是还书的,而是为了传信的。一本书看完总得一两个月,因为白天还得干活,就晚上看一会儿,她拿书还不到半个月,也就看个开头,就是为了传信,才特意还书的。他想到这里,是又欣喜又激动!看来她也非常想他,不然不会这么急着给他写信的。他把书装进书包里,但又不放心,一旦有人要看看他这本书,不就看到信了吗?他便乘人不注意,悄悄翻开书,果然里面有信,悄悄拿起来,装进兜里,才放了心。 下了课回到家里,父亲已经睡了,他点着灯,迫不及待地打开信来看,只见上面写道: 亲爱的志远哥: 不敢给你写信,怕写不好,让你笑话。可是,还是忍不住,给你写了信。 你是咱们村里文化最高的,看了你对《青春之歌》的解释,我提高了不少。这本《红岩》,也像《青春之歌》一样,写了战争年代革命工作的不容易。我们现在过着平安的生活,应该很好的珍惜。希望能得到你的指导,使我更好地理解书的内容。 盼着你的回信! 刘月芬 x月x日 信很短,他反复看了几遍,似乎没看够,再仔细端详着那字,虽不秀丽,却很工整,他在想着她写信时,说不定是怎样下功夫,争取把字写好呢。他又看到“忍不住”几个字,想像着她想他的情景,也忍不住笑了。这正如韩文义说的,人想人的滋味是很难受的。她信中虽没透露对他的更多的感情,这不也正如他给她写的第一封信一样觉得有千言万语也难以说出来一样吗?“希望得到你的指导”,这不是向他发出的急切的呼唤吗?等着他的信,等着他向她敞开心扉吗?他不能再犹豫了,不能在躲躲闪闪了,应该向她表白自己的感情了。于是,他铺开信纸,又开始给她写信,因为她说明天还去拿书呢,实际是等着拿信呢。 亲爱的月芬: 看了你的信,感动不已!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给我回信了,谢谢! 我没你说得那么好,我刚一回来,各种农活还不太会做,是文义哥帮助我,才逐渐适应过来。看到你能熟练地做各种农活,很羡慕你!这绝不是奉承你,是我的心里话。你朴实c真诚c善良都是值得我学习的。 我只不过就是比你多读几年书,看的课外书比你多一些,我也希望能与你一起共同探讨书中的问题。 《红岩》是一部非常有意义的书,它描写了众多革命英雄:成岗临危不惧,视死如归;许云峰英勇斗敌,舍己为人;江姐受尽酷刑,从不畏惧;刘思扬出身豪门却参与革命;成瑶在□□的熏陶下,渐渐成长,懂得处理各种事;渣滓洞的难友们,相互帮助,智斗敌人正是这些革命先烈的英勇奋斗不怕牺牲的精神,才换来今天的幸福生活。我们更因该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永远不忘那些伟大的战士,将他们铭记在心! 我也希望我们能互相切磋,互相促进,共同提高! 盼着你的回信! 他写好信,夹进书里,便睡觉了。第二天晚上,刘月芬果然去夜校拿书去了,他把书给了刘月芬,刘月芬拿上书,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了。虽然两人没说一句话,但正是此地无声胜有声。 刘月芬回到家,走进她睡觉的西屋,点上灯,迫不及待地打开信来看。当她看到“你朴实c真诚c善良都是值得我学习的。”时,不觉耳热心跳起来,也不由地想到高志远的文质彬彬c谦虚谨慎c勤劳能干来,她从没觉得有任何一个人像这样地钻进她的心中,时时萦回在她的脑海,他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都是那样的亲切,令她心动 她正在遐想,忽听一声:“你看什么呢?”吓她一跳,她忙把信装进兜里,抬头一看是母亲,忙说:“没什么。” 她母亲厉眼盯着她问:“没什么,你吓得揣起来作什么?” 刘月芬忙支吾道:“我刚看书抄了一段东西” 她母亲不相信地:“你甭瞒哄我,我看你这些日子就有些不对劲,你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我可给你说,我可是你妈,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别以为你翅膀硬了,什么都不用我管了!我可告诉你,我只要眼没闭一天就得管你一天!” 刘月芬仍支吾道:“我有什么事能瞒你” 她母亲又追问:“你最近看的那么厚的一本子一本子的书,从哪弄来的?” “我借的。” “借谁的?” 刘月芬只得说:“借高志远的。” 她母亲听了,态度忽然缓和下来,说:“那都是些啥书?” “都是讲革命战争故事的书呗,说了,你也不懂。” “书我是不懂,可你别以为做什么我都不懂,别以为你妈那么好瞒哄!” “我什么事能瞒得过妈去了!妈你放心,我有什么事一定告诉你。” “这就对了。”她母亲说完,走出屋去。 刘月芬便打开书来看,不敢再看信,怕母亲再进来。但是,眼睛在书上看,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满脑子里都是高志远。她和高志远的事,她妈知道了,能同意吗?按理说高志远有文化,又仁义,又能干,要哪套有哪套,村里人没有不喜欢的。她发现她妈听她说借高志远的书,本来强硬的语气立即就缓和下来,是不是她也喜欢高志远?如果她也喜欢,是不是就能同意他俩的事呢?如果真能同意,那可太让她高兴了!她假装看了一会儿书,见母亲没再来,就忍不住又把信拿了出来,这次她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了,把信夹在书里,用书挡着,假装看书实际在看信。她快速地看完,当看到“盼着你的回信!”时,不觉有些茫然:母亲以后要监督她了,连读封信都读不消停,何况写了!她该怎样躲过母亲给高志远写信呢?她又想到以前给高志远送干粮的事,那时她说是给帮她割地的人吃的,如果母亲有了怀疑,调查她,会一调查一个准的。不用说别人,就那胡国栋,早就对她有觊觎之心,她要一问胡国栋,就会全露馅的她不禁后怕起来,如果母亲知道了她的一切,该怎么办呢?可又想到刚才母亲态度的变化,母亲还可能会同意他们的来往呢,心又稍稍放宽了些 黎巧芝也是晚上在给韩文义写信,她母亲问她:“你写什么呢?” 黎巧芝笑着瞒哄她说:“我抄一个歌的歌词。” 她母亲又问:“抄歌词作什么?” “歌词好听,记下来呗。” 她母亲端详着女儿,笑着说:“我闺女长得也俊,连写字的姿式也好看,以后保证能找个好对象。” 黎巧芝撒娇地说:“妈,你说什么呢?” “我说得不对吗?我这么漂亮的女儿,不是好小伙子能给吗?” 黎巧芝撒娇地推着母亲说:“行了,你快别捣乱了,快回你屋歇着去吧。”说着,把母亲推出屋去,才专心地写起信来。她写道: 亲爱的文义哥: 我也是像你说的那样想你,恨不得天天和你在一起。见不到你,心里就空落落的,像丢了魂儿似的。我们在一起,我妈那里没问题,她会同意的,只是怕难过我爸爸那关。我现在还不敢告诉他们,我也不知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发现的这一通信的方法很好,这样我们就可常常通信了。 见信后马上回信。 想念你的巧芝 x月x日 第二天吃完早饭,听到喊:“出工了——”,黎巧芝便走了出来,到了院外,她四面看了看没人,便忙把信塞进墙窟窿里,用墙头上的小石头堵上,再察看一遍,一点儿痕迹也没有,放心走了。 程队长在井台上分配活儿,女的都去场院削谷子(就是把谷穗从桔杆上割下来),男的有打场的,有捆谷草的。捆谷草活累,又累腰又费衣服,谁也不愿意干,韩文义却主动要求干,也忘不了拉上高志远,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为了和黎巧芝c刘月芬一起干活。 黎巧芝和刘月芬挨着,韩文义负责捆她们的谷草。男的一人捆五个削谷子的谷草,高志远挨着韩文义捆。 削谷子有快有慢,快的一天能削二c三百个谷个子,慢的只能削百八十个。为什么叫削而不叫割呢?因为把谷穗从秸秆上割下来用的是一把特制的刀具,长一尺多,稍微弯曲,一头安一个手能攥住的把儿,叫“削谷刀”。削谷子时,右手握刀,挑起谷秸,左手抓住谷秸,右手握着的刀往前一削,把谷穗削下来,把秸秆扔到后面,就算完事。 削谷子最快的要属魏金花,她一天能削二c三百个,看她削谷子,像是看技艺表演,她面前摆着齐腰高的谷个子,她把捆谷子的要子割断,只见她的刀往谷个子里一挑,手起刀落,谷穗已齐刷刷地落地了,谷秸飞到了身后。根本没看到她抓谷秸,挑谷穗只见她“嗖嗖——”地削落的谷穗。一会儿,她身前便堆满了金黄的谷穗,身后便堆满了谷草。女的谁也没她削得快,男的有不服气的,要和她比试,结果也不得不败下阵来,所以,她便被公认为“削谷子大王”。 黎巧芝身单力薄,一天削一百个谷子就不错了。那韩文义看着还心疼,悄悄地向她说:“悠着点儿干,累就歇歇,别累着。” 黎巧芝感激地看看他,趁别人不注意,悄悄向他说:“墙” 韩文义听了一个“墙”字,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心里充满了惊喜。他抓紧捆了一会儿谷草,便溜之乎也了。他小跑跑到黎巧芝家的院墙外,到那窟窿跟前,果见用小石头堵着。他拿开石头放在墙头上,一封信静悄悄地在里面放着,他高兴地取出来。离开了院墙,便急得看了起来。当看到“见不到你,心里就空落落的,像丢了魂儿似的。”兴奋地大喊了一声:“好啊!”又急忙四面看看,见没有人,才自顾自地笑了。当看到“只是怕难过我爸爸那关”,心头也不由地掠过一道阴影,随即又自言自语道:“哪有一番风顺的,不经风雨,怎见得彩虹。”当他又回到场院的时候,兴奋得满面通红,激动地看着黎巧芝。黎巧芝看到他那表情,知道他已拿了信,不由抿嘴一笑,低下了头。 韩文义的一举一动,高志远都看在眼里,他突然离开,又兴冲冲地回来,那满脸的兴奋样,他知道他去拿信了。他和韩文义比,要矜持得多,他只不时地朝刘月芬看一眼,但一看到她那红苹果似的圆脸,渗着细细的汗珠,红润娇艳,就不由地心里一动想多看几眼,又不敢多看 白天削一天谷子,晚上必须打夜场,不然,谷穗占着场院,什么活也不能干。打夜场只许男人参加,每晚用多少人,从喊出工开始到人够为止。每人都想参加打夜场,因为打一晚上夜场不但能挣半天的工分,而且,还能吃一顿夜饭,在那吃粮紧缺的年代,那一顿夜饭的可是有无限的吸引力啊! 韩文义早早地找上高志远,两人一起参加打夜场。你可能会奇怪,那时没有电灯,黑黑的夜里怎么打场啊?这是因为都是谷穗,里面只有谷梗和谷叶,比较好压。再者,夜场端出的穰草,以后白天还要打一遍,所以就是带出些谷粒也没什么问题。 高志远头一次参加打夜场,觉得很新奇。把谷穗摊匀,用碌碡压一会儿,便往出搂穰草。夜黑蒙蒙的,在黑夜里干一会儿活,眼睛就适应了,并不像想像得那么黑,而是朦朦胧胧的,影影绰绰还能看得见,虽看不清。这时干活全凭手准,搂场搂惯了,便非常熟练地不深不浅的搂着,端穰草的也是凭习惯,用杈子杈起,不会带上粒子,端了出去。 夜里干活,虽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倒很有趣。打谷子要“三遍穰草两遍掠”,三遍穰草就是用搂场筢搂三次,两遍掠,就是用扫帚掠两遍。为什么不叫扫而叫掠呢?因为所谓的“掠”,是用扫帚在谷粒上轻轻地扫,只扫出谷梗谷叶而扫不到谷粒,所以叫“掠”而不叫扫。打谷子有这五遍手续,就剩下谷粒和糠皮了,堆起场来,就等第二天扬场了。 打完夜场一般都得到半夜,堆起场来,就吃夜饭了。这是最热闹的时刻,也是最开心的时刻,每人一来打场就从家带来一只大海碗,一人一碗粥,“唏留唏留”地喝起粥来。夜饭是在饲养室用给牲畜泡料的大锅做的,因为锅小熬粥不够吃,饲养室的大锅是全村最大的锅,能盛五c六挑子水,熬粥能够几十人吃的。一般是熬土豆粥,有时恰巧生产队有瘦得过不去冬的羊羔子杀了,那就熬肉粥了,那就会意想不到地改善生活了。熬粥的当然就是饲养员崔怀文和吴永康了,他俩是生产固定的饲养员。因为饲养员是个肥缺,在生产队,到了冬天一般社员都没活干,那就挣不着工分;而冬季正是用着饲养员的时候,所以,当了饲养员冬夏都有活,一年能挣一般社员两人的工分。而崔怀文和吴永康都是铁杆的贫农,吴永康忠厚老实,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正是饲养员的料;崔怀文虽干活藏奸耍滑,但他凭着成分好,非要干,别人也不好把他怎样。 喝粥的时候,崔怀文就成了掌勺的了,他往锅台脸前一站,拿着给牲畜和料的大铁勺子,谁伸上碗来,就是一勺子。那粥都是一勺一个的稠粥,和干饭差不多。打场有二c三十人,有坐炕上的,有站地上的,有蹲锅台边的,挤得满满一屋子人。一人一大海碗,都“唏留唏留”地喝着,满屋都是“唏溜”声,听起来好不热闹。吃完第一碗的,马上去盛第二碗,这时,在灶坑吃的崔怀文就会朝起大铁勺来,再给你一勺,又是满满的一碗。按理说,生产队做夜饭管够,谁爱吃多少吃多少,不需要有专人盛;可崔怀文像有盛饭的瘾,从始至终的一直盛完。 吃完饭,高志远和韩文义往家走,高志远不解地问韩文义:“吃夜饭也不限量,崔怀文为什么非得给每个人盛?弄得都像受他监督似的。” 韩文义胸有成竹地说:“你刚回来,没和他打过交道,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那是一个坑蒙拐骗投机取巧见便宜就上的家伙!我没给你说过他帮他兄弟媳妇抓人的光荣历史吗?饲养员是多少人都眼红的活,别人猫好几个月的冬,一分挣不着,他当饲养员,活又不累,挣一冬天的工分,一个人顶两个人挣工分,这活谁不想干?可为什么就他能干上,就是谁也没他脑袋尖,便宜活他要没干上,也不让你干消停,别人都跟他生不起那个气,才让他干的。实际他有什么能耐,干活藏尖耍滑,一点儿力不下,全靠吴永康了。那吴永康是个好人,老实勤快,活都让他干了。你说吃夜饭他为什么掌勺,那就是看大伙吃饭他气肚眼胀,专盯着看你吃几碗。你明天就知道了,谁吃几碗,谁吃几碗,以前传的李光棍吃了六大碗,就是他传出来的,他还说是一碗一碗给他数着的,整整六大碗。你说,吃多少,是生产队管饭,碍他哪根筋疼,他不是闲(咸)吃萝卜——淡操心吗?他就是那样的人,见不得别人好,见别人比他强,他觉都睡不着” 高志远见韩文义说到崔怀文竟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没了,暗想,原来崔怀文是个唯利是图的势利小人!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他俩说着,已到了韩文义家,韩文义说:“明天见。”便回家去了。高志远也回到了自己的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高潮 十月末,生产队已打完场,粮食已入仓,秸秆该分的分,该垛的垛,正是地净场光到了猫冬的时节。农历十一月,十二月和来年一月,生产队基本没有活,是社员在家闲待的三个月。 高志远在想,农忙时,社员起五更睡半夜,还忙着扫盲,那么农闲了,不正是扫盲的大好时间吗?他决心要好好抓紧这三个月,大干一场,争取完成扫盲任务。农闲了,他前些日子就想到的一个问题,正好可以解决了。因为,晚上上课,是他自编课本,现编现学,社员每人都是一个写字本,那么学了新的,原来学的就不好找了。他号召每人订一本专写课文的本子,就抄写课文,就容易复习以前学过的课文了。可是,有的社员订了,有的却没订。他早就想,他给每人订一个本子,把学过的课文都抄写上,像买的课本一样,那样,每人就有了“课本”了。可是,因为干活太忙,抽不出那么多时间来,就没做。现在农闲,生产队没活了,正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高志远正在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程队长找到了他,对他说:“我刚去公社开了个扫盲大会,公社要求每个生产队要抓好冬闲的黄金时节,大干三个月完成扫盲任务,向县里报捷!公社和大队,大队和小队都签订了责任书,这个任务是你完成也得完成,不完成也得完成。农历正月末,公社组织人到各生产队检查,没扫除文盲的要公社集中组织学习班都到公社去扫盲。我觉得我们队没问题,你觉得怎样?” 高志远想了想,说:“现在我们已学了三百多字,再有三个月,按这进度,每天五个字,一个月一百五十字,三个月四百五十字,才七c八百字,还没完成一千字,那还完不成任务。” 程队长说:“不,我早想好了,现在是农闲社员都没活了,晚上就不能再学一个小时,这么长的夜,学两个小时也耽误不了睡觉。今天晚上就宣布,从明天起,每晚上学两个小时。那么,我们以前学一个小时,学五个字,两个小时,就应该学十个字,一个月就三百字,三个月就九百字,再加上我们以前学的,不富富有余了吗?” 高志远笑着说:“学字可不能那样按着时间算:一个小时五个字,两个小时十个字,那要学三个小时就是十五个字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除了学会,还得巩固住。两个小时十个字,我们复习一个星期的字,就是每天要复习巩固七十个字,还要新学十个字,那能受得了吗?那消化不了。”他又想了想,说,“我们学习两个小时,每晚上争取学会六c七个字还比较现实,那样每天还得复习四c五十个字,再加上新学的,任务也不轻了。学好学,难的是巩固。真要每天学六c七个字,那一个月就是二百来字,三个月就是六百来字,加上现在学的,就基本完成一千字的任务了。” 程队长听高志远说得在理,就说:“你教学有经验,那就按你说的办。你想想,还有什么困难?” 高志远想到抄课本的事,便说:“现在我们学习有一个问题,就是社员没有课本,我让每人订一个本子,专写课文的,可有的订了,有的没订。我想现在没有活了,我有时间了,想给每人抄本课文,生产队能不能买些纸,给每人订个本子?” 程队长听了,立即说:“那就几十张大白纸,值几个钱,生产队买。你给大家抄课文,也不能白抄,给你记工分,你抄几天给你记几天工分。” 高志远忙说:“不用给我记工分,我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只要给买纸就行了。” “那不行,你教夜校不记工分,那就高风格了,你给大家抄课本,再不记工分那就说不过去了,从生产队这里说也不行。这回不能听你的,你抄吧,一定要记工分。”他又感慨地说道,“秀才,你这回来就帮了生产队大忙了,五八年□□,那年代是见了骆驼不说牛的时代,谁都拣大的吹,我也就报了个我们队都扫除文盲了。结果,窗户口吹喇叭——名声在外了,实际是个虚架子,根本就没扫除文盲。我这瘪子多亏你帮我解决了,我知道有你帮忙,咱村一定能扫除文盲,而且是真得扫除文盲,不是瞒哄人。在公社开会我也在想,你公社不是要检查吗?来吧,有我们这秀才,保证让你响当当地叫好!你可为咱们队做出了大贡献啊!按理说生产队应该好好奖励奖励你,可你上课还不记工分,抄课本也不记工分,你让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啊!上课不记就不记吧,这已和社员说了,你这精神也激励了社员好好学文化了,可是抄课本必须记,你不记,我也让会计给你统计上。” 高志远看程队长执意要记,不记让会计给统计上,那会计一统计,只能记多不能记少,便赶忙说:“你可别让会计给我统计,我抄课本时,按天去记还不行吗?抄几天记几天,这总行了吧?” 程队长说:“这就对了,让我心还安些。” 晚上上课时,程队长便传达了公社扫盲大会的精神,说扫盲任务多么多么重要,这是一项政治任务,必须得完成,如果完不成的话,公社来年春天办扫盲班,凡是没扫除文盲的,都必须到公社参加扫盲班学习,直到扫除文盲为止。他说:“你想想,在家里暖屋热炕的你不好好学习,非得治到公社去,冷桌子热板凳,住宿自理,你还得花着钱,你算算哪个合算?除非是傻瓜,才那么干!再说了,你上哪找这么好的老师去,想着法教你,给你编合辙押韵的课本,学着新的复习着旧的,我们才学两个来月,已学三c四百字了,而且是都记住了,不再像以前黑瞎子掰玉米——掰一个丢一个了。只要你跟着夜校学,保证能扫除文盲,到公社来年春天来检查来,保证你过关。这么好的条件,你不好好利用,你真扫不除文盲,那是自找罪受,谁也救不了你。我想,我们没有这样的人,看现在大家比着赛着地学,到时候一定能扫除文盲。为了能胜利完成任务,从明天起,我们每晚上学习时间为两个小时。因为现在生产队也没活了,大家都闲下来也不累了,夜又这么长,学两个小时,也耽误不了睡觉。大家没什么意见吧?”他向四周看了看,征求着大家的意见。 潘木匠说道:“大长的夜,多学一会儿,多学两个字,是好事,谁还会有意见!有这么好的老师教,让我们都学会文化,不用说别人,我是感谢还来不及呢!以前看闲书,是干着急看不明白,这才上几天课,我都能囫囵半片的读了。再学些日子,我就真得能读下来了,你说,这么好的事,还有意见吗?要说有意见,就是生产队太亏待高老师了,教这么好,还不记工分,这不合理。要我说,不但记工分,应该记双份的工分!” 魏金花也说:“老潘大叔说得对,我们多学一会儿是为了自己多学几个字,是为了自己好,还能有什么意见?多学一个小时,要说受累的是高老师,生产队应该给高老师点儿报酬。” 别人也跟着附合,说:“对,大长的夜多学一会儿更好,就是应该给高老师多记点儿工分。”“对,按劳取酬嘛。” 程队长忙说:“上课还多记工分呢,少记他都不让。他说大家来学习,他也来学习,一样的,同工同酬,社员不记工分,他也不记。这回要给大家抄课本呢,还要白抄,不记工分,我说不行,从生产队这里也说不过去!必须得记,不能老让你奉献啊!谁也是指着工分生活呢!” 大家听说高志远给大家抄课本,立即都高兴地说:“这么老多课本抄得过来吗?”“有了课本可好了,就能复习以前的了,就忘不了了。”又有的提议:“给我们抄课本,我们付钱吧,要是买课本不也得花钱吗?” 高志远听大家如此说,忙说:“谢谢大家的好意!我抄课本,生产队已给我记工分了,怎么还能要大家的钱呢!我只有一个要求,我们在干活时,每天晚上还能学五个字,以后没活了,我们学两个小时,我想每晚上学七个字,大家看能不能完成?” 大家立即纷纷说:“行,什么七个八个的,也没活了,就一个学字的任务,保证能学会。” 有的甚至也提出:“一个小时学五个,两个小时学十个也行。” 高志远忙给大家作以解释,并说只要保证每晚学七个,冬仨月就能保证扫除文盲。大家也异口同声地叫道:“保证完成任务!” 会议精神圆满地贯彻了下去,大家都信心百倍的保证完成任务。接着,高志远便开始上课。他说:“我们今天开始学习二十四节气歌,今晚学习第一句”说着,他便一边读一边写到黑板上,“春雨惊春清谷天,第一个春是立春节气,雨是雨水,惊是惊蛰,第二个春是春分,清是清明,谷是谷雨。春天这六个节气大家都非常熟悉,一说就能记住。我们今天学前三个节气的六个生字”说着,又把“立春,雨水,惊蛰”写在黑板上,“下面,大家就开始写,我一会儿检查。” 大家开始写起来,嘴里“叽叽喳喳”地嘟囔着。对于二十四节气,他们太熟悉了,一年四季时时用得到,只是不知道怎样写,这回学着写了,等都会写了,那该是件多高兴的事啊!所以,他们满怀信心地写着 程凤荣写着嘟囔着:“别的字都好写,就这个‘蛰’难写,这么多笔画。” 在她身旁的韩文义说:“不是有句话叫‘惊蛰惊蛰百虫活’嘛,你想着惊蛰虫子活了,就想到蛰下边的‘虫’字来了,那个字就想起来了。” 程凤荣笑着说:“真是字不离母,惊蛰还离不开‘虫’字呢。” 他们在那叨咕,别人也听到了,也跟着就记住“蛰”字了。那么最难写的“蛰”字记住了,别的字也就好写了。大家写十多分钟,都说会写了,高志远便叫了两个人去黑板上听写,果然不费事地都写上了。他便让大家复习以前学过的“扬场歌”,下课前要检查,大家复习起来。 要下课时,他进行了检查,让大家都在本子上听写:“扬场,木锨,均匀,糠皮,脏累”十个字,全对26人,错一个字的12人,错两个字的6人,基本过关,还需要巩固。 下课后,照例是韩文义和高志远一起回家,路上,高志远向韩文义说:“我有个想法,我说说,你听听,看行不行?这以后不是学习两个小时了吗?这么长的时间,让社员就是学习,也厌烦,所以,我想适当地变换一下学习方式” 韩文义插嘴问道:“那学字,你怎样变换方式?” “我打算学一学革命歌曲,让大家唱唱歌,唱会了歌,再学会歌词的字,这样,既学了字,又学了歌,大家就不会觉得厌烦,劳逸结合。” 韩文义听了,高兴地说:“这是个好法,学会了歌,连课文也学会了,还不用背课文,还娱乐了,这叫一举好几得啊!你脑子怎么有这么多好点子呢?你没听大家都夸你吗?说遇上个好老师,才学会了字,真是名不虚传。你说社员们最近学字这么快,可真与你教的有关。真是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那要是将好了,就好一窝!大家赞你,是由衷地赞你,从心里说出来的。咱们队社员能识字,可真多亏你了!” 高志远忙截断他的话说:“行了,这不也有你一份功劳吗?那教歌,我可教不了,我五音不全,唱得太难听了,这个任务就得教给你,你来教歌。” 韩文义一听,忙说:“哎呀,我这嗓子,一唱还不得把社员都吓跑了,我这嗓子也不行。” 高志远说:“那怎么办呢?” 韩文义想了想,忽然一拍脑门,高兴地说:“哎呀,怎么把这么个大名鼎鼎的人物给忘了呢?” 高志远忙问:“谁啊?” “魏金花啊!金花,金花!五朵金花里的大理不是有五朵金花吗?咱们这也有一朵金花啊!她唱得可好了,大伙都叫她‘赛金花’,唱得像五朵金花唱的似的,就让她来教歌嘛!” 高志远问:“她能教吗?” “能。你没发现吗?她最好表现自己了,唱歌又是她最擅长的,真让她教,她说不上多美呢!你没听有人给她编的段子吗?说她原来不叫魏金花,是看了‘五朵金花’的电影,她才改的魏金花。” “这是真的吗?” “真的啥!是人看她整天显摆唱,故意编排她的。” 高志远又问:“她都会唱什么歌?” “什么歌都难不倒她,凡是农村里流行的歌,她没有不会的。她不光会唱,也有那个天赋,看完电影,电影里的插曲她就会唱了。” “她那么灵呢?” “这叫各人一段才,各人有各人的天赋,不是说三国时期的张松,有一目十行c过目不忘的本领吗?各人有各人的能耐。” 他俩说着,不知不觉已到韩文义的家,韩文义说明天见,便回去了。 高志远一边往家走,一边想,明天让魏金花教什么歌呢?刚开始教,一定要教个大家都喜欢唱的,好学好记的,这样大家才有兴趣,以后才爱学。他忽然想到刚一回来下地拔大莠子歇着时,妇女们围在一起唱《我的祖国》,唱得很有气魄,他当时听了很受感动:没想到农村妇女们竟唱得这么雄浑有气势。对,就先学这首歌。 高志远回到家,父亲已睡了,他照例写完日记,看看墙上的挂钟还不到十点,便又读起《□□选集》来,因为成分像一块大石板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想从□□的著作里找答案。 头些日子,又发生了一件事,重重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有一天,韩文义跑来高兴地告诉他:“听说大队缺一名民办教师,要从各生产队招聘,我觉得你最合格。咱们大队各队还没有高中毕业生,有也是初中毕业生,你是咱们大队学历最高的,你这回有希望。” 高志远首先想到成分,便说:“我没希望,我也不敢想,就我这成分,大队不会用的。” 韩文义说:“你家成分是你父亲那一辈的事,关你何干?你又没剥削过人。” 高志远笑着说:“现在什么事都是以阶级斗争为纲,我没那奢望了,好好顺着垄沟找豆包吃吧,就是这刨土吃的命。” 果然,没过几天听到了消息,大队书记的二儿子张立义当了民办教师。 韩文义不忿,向高志远说道:“不是我说,张全德那两个儿子,哪有一个好东西,却都安排成了民办老师,去哪说理去!就说他那大儿子张立民,仗着他爹是大队书记,无景不干,什么缺德事干什么。我说了你都不相信,咱村的井十多丈深,谁家都不敢让孩子去井上玩去,张立民小时不但上井上玩去,还往井里尿过尿呢;那还不算,还有人看着他把着井栏杆往井里拉过屎呢,你说他多缺德!全村就这么一口井,都在那吃水,再说他家也吃啊,你说还有比这更缺德的孩子吗?有一次,生产队栽树,他去玩了,就可地里拔树苗,青年队长胡国栋说说他他就哭起来,连哭带骂。他的哭声让他妈听着了,他妈c他姥姥c他二姨像一群老虎似地来了。来到,看孩子哭了,不由分说,就是一通大骂,把胡国栋骂个狗血喷头,也没敢还言,干吃那哑叭亏!就那张立民,把全村人都恨得牙痒痒,可又碍着他爹是大队书记,也都敢怒不敢言。我实在气不过,有一次,我狠狠地收拾了他一顿。” 高志远好奇地问:“你怎么收拾他的?” 韩文义脸上笑得像朵花似的说:“那他才十多岁的时候,那年山杏熟了,不少孩子都跑山上摘杏吃。他太没德,谁也不领他去,他吃不着。我想这正是个机会,我就和他说:‘你吃杏吧?’他眼馋得说:‘吃。’我说:‘那好,他们不领你摘杏去,我领你去。’他乐颠乐颠地就跟我上山了。我把他领到头道沟尽沟里,那离村二c三里路,又是大山沟里,我收拾他谁也听不见。我一把把他按到地上,便拳打脚踢起来。当然,我就拣那肉厚的屁股上打,不能打出伤来。我一边打一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我是替天行道,你做缺德事太多了,老天爷告诉我来打你一顿。他还让我告诉你,你以后再敢做缺德事,老天爷派人来就除掉了你。你听明白了吗?”他万万也没想到挨那么一顿痛打,吓傻了,问他什么他应什么。他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饶了他,帮他拍掉身上的土,又给他摘了一大包子杏,领他回来时,说他:‘你敢回家告诉别人,我就替天行道,治死你。’说着,就假装掐住他的脖子。他吓得连连求饶:‘我不说,我不说。’我又说:‘你别愁眉苦脸的,乐乐和和的,唱着歌回家。’他怕我再打他,只得唱起来。他回家真得谁也没敢告诉,不过缺德事还照干,老天爷也没管住他。”他说完,自己憋不住先笑起来。“你说让这样的人当老师,能教育好孩子吗?他那二儿子今年刚初中毕业,这就又当上老师了,初中毕业的多少,怎么谁也当不上?黎巧芝c刘月芬都初中毕业,也都是铁杆贫农,怎么都干不上?朝中有人好做官,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咱们大队只有张全德说了算,他是一霸!你没听人们被后叫他什么吗?叫他‘张缺德’,一点儿德没有!” 他发了一通牢骚,为高志远忿忿不平,可不平归不平,也只是说说,发发私愤而已,什么也当不了。 但是经历了这一件事,让高志远心中的压力越来越大:成分怎么就这么重要呢?成分真能决定一切吗?我的一生就一点出路也没有了吗?他带着这一连串的疑问,刻苦地读起《□□选集》来,他想从中找到答案。 他首先读的是《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开头就明明白白写道:“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中国过去一切革命斗争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为不能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革命党是群众的向导,在革命中未有革命党领错了路而革命不失败的。我们的革命要有不领错路和一定成功的把握,不可不注意团结我们的真正的朋友,以攻击我们的真正的敌人。我们要分辨真正的敌友,不可不将中国社会各阶级的经济地位及其对于革命的态度,作一个大概的分析。”接着便对社会各阶级——地主阶级和买办阶级;中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包括自耕农,手工业主,小知识阶层(包括学生界c中小学教员c小员司c小事务员c小律师,小商人等);半无产阶级:包括绝大部分半自耕农c贫农c小手工业者c店员c小贩等;无产阶级;还有数量不小的游民无产者,为失了土地的农民和失了工作机会的手工业工人。——进行了一个详细地分析,从而得出:“一切勾结帝国主义的军阀c官僚c买办阶级c大地主阶级以及附属于他们的一部分反动知识界,是我们的敌人。工业无产阶级是我们革命的领导力量。一切半无产阶级c小资产阶级,是我们最接近的朋友。那动摇不定的中产阶级,其右翼可能是我们的敌人,其左翼可能是我们的朋友——但我们要时常提防他们,不要让他们扰乱了我们的阵线。” □□这篇短短的文章如醐醍灌顶,一下子使他醒悟:原来人的思想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是由你所处的阶级地位来决定的。他原来想得太简单了:他觉得人的思想受自己支配,自己想让它怎样做就怎样做,这是错误的。地主c买办阶级不会革命,只能是□□;而无产阶级c半无产阶级只能革命,不会成为□□,这都是由他们所处的阶级地位决定的,而不是他们想怎样做就怎样做的问题。 接着他又读了《湖南农□□动考察报告》c《怎样分析农村阶级》等文章,越读越觉得自己浅薄,越读越觉得□□伟大。在湖南农□□动轰轰烈烈开展起来之时,在复杂纷纭的风云变幻中,有的人说农□□动是“痞子”运动,“糟得很”;而□□则能透过现象看本质,旗帜鲜明立场坚定地抨击了这些人对轰轰烈烈农□□动的责难,赞扬农□□动好得很。同样一件事,为什么有不同看法?孰对孰错,只有实践来验证。中国革命正是在□□的正确理论指导下,团结了广大的贫下中农,才取得了胜利。 他如同蚕吃桑叶一样,潜心钻研《□□选集》。这段时间正是冬季农闲时节,生产队没有什么活,有点儿活得先让贫下中农干,他就更抢不上活了。也好,正好利用这大好时光,学学哲学,解答一下心中的疑团。 他又忽然想到给同学年旺写封信,让他给买几本哲学的书籍,很好地学学哲学理论。于是,他便找来信纸,给年旺写了封信。第二天,找去公社的人捎上寄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高潮 第二天晚上上课,高志远就向大家说:“从今天起,我们每晚上就要学习两个小时,那么,我们一直学习两个小时,也太累。学生学习45分钟还得休息十分钟呢,所以,我们也改变改变学习方式,也适当的娱乐娱乐。我想我们适当地学学革命歌曲,学会唱革命歌曲就学会课文了,把歌词的字都会写了,也就学会字了。这样,我们以后唱歌就不但会唱了,而且会写歌词了,一举两得,大家说这样行不行?” 大家都纷纷说:“行。” 高志远又说:“学唱歌,我当不了老师,因为我五音不全,唱歌太难听,所以,我想从咱们大家当中选一位唱歌最好听的人来教歌,大家说可以吗?” 大家齐声回答:“可以。” 高志远说:“那大家酝酿酝酿,看谁唱得好,就选谁?” 没等他话落音,大家就异口同声地喊:“魏金花!”又纷纷说:“那是‘赛金花’嘛,是金嗓子!””她唱得赶上五朵金花唱的了,还用选!” 高志远听大家都一致同意魏金花,就说:“那好,我们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魏金花当我们的音乐老师!” 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 魏金花忙站起来说:“谢谢大家对我的信任!” 韩文义调侃道:“大家选你当上音乐老师了,你怎么也得先给大家亮一嗓子啊!” 别人也纷纷附合着说:“就是,当老师了,怎么也得亮亮嗓啊!””我们还得听听,看你够不够格啊!” 魏金花毫不推让地说道:“唱一个就唱一个,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你就听好了吧。”说完,便唱起来: “洪湖水呀 浪呀嘛浪打浪啊 洪湖岸边 是呀嘛是家乡啊 清早船儿去呀去撒网 晚上回来鱼满舱啊 魏金花虽四十来岁,但唱歌的声音却清脆亮丽,悦耳动听,像二十岁的姑娘的嗓音,把大家都带进了歌声里,一个个屏声静气,凝神聆听,当她唱完时,大家还陶醉在其中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她唱完了,便热烈地鼓起掌来。 韩文义高声叫道:“唱得好不好?” 大家齐声回答:“好!” 韩文义又喊:“妙不妙?” 大家又齐声道:“妙!” “再来一个要不要?” “要!” 接着又齐声叫道:“来一个!来一个!” 魏金花便高兴地说:“大家不嫌弃,那我就给大家献丑了。”说完,又唱道: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姑娘好像花儿一样 小伙儿心胸多宽广 为了开辟新天地 唤醒了沉睡的高山 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 ” 高志远也被她的歌声所震惊:她前半部分唱得柔美甜润,让人沉醉于秀美乡村的风光里,而到了后半部分又激情澎湃,气势雄浑,令人充满了对祖国的一片豪情。他不禁感叹:农村真是处处有人才啊! 她唱完,大家又报以热烈的掌声。高志远随即说道:“这歌好听吧?” 大家说:“好听!” 高志远说:“那好,我们今天就学这首歌。下面就让魏老师教大家唱,大家用心学,争取尽快学会。”说完,又向魏金花说,“请魏老师到讲台上来教大家。” 魏金花也不推辞,倒像有所期待似的,站起来走上讲台,笑着向大家说:“那我就是老师了,这不是做梦吧?” 韩文义调侃道:“不是做梦,是梦游。” 大家轻声笑起来。 魏金花说:“那好,我教一句,大家跟着唱一句。”说完,便教起来: “一条大河波浪宽——”大半立即跟着唱:“一条大河波浪宽——”她又接着唱:“风吹稻花香两岸——”大家又接着唱:“风吹稻花香两岸——”她教完第一段说:“我就先教第一段,学会了再往下学。” 大家学了十来分钟,就跟着她能唱了,跟着她唱了两遍,她假装张嘴,却不出声,两手使劲地打着拍子,大家竟能唱了下来了。唱完一遍,她没让停,又接二连三地唱了好几遍,才说:“大伙悟性真高,会唱了。” 她真是个音乐天才,看她教大家唱歌又俨然是个指挥家!这让高志远不禁想起韩文义说的人各有一段才,各有各的天赋的话。 她教歌时,高志远就把第一段歌词写在黑板上了,大家一边唱一边抄歌词,等歌会唱了,歌词也抄完了。高志远便让大家学这段歌词的字,大家一边小声哼唱着,一边认真地写着,不到下课时间,就都学会了,兴趣真是最好的老师。 第二天快到中午,高志远正在家抄课本,韩文义来了。看他已抄了很厚一叠,说:“我说兄弟,悠着点儿干,别看给你工分了,就拼命干,别累坏了。”韩文义说着,拿起一本来看,只见课本皮是用牛皮纸订的,虽颜色发黄,不新鲜,却结实耐磨,便说,“你做什么事都这么有心计,别小看这书皮,社员不是学生,又是干活又是学习,书随便扔,不订个厚实点的书皮,过不了三天就该扯坏了,白可惜你这功夫了。有这牛皮纸的书皮,一般就扯不坏了。”又翻开里面来看,只见第一页上面写着“生字表”,下面分课,从一课,二课依次把每课生字写上,已写到十三课,后面留下两页,是留作接着写生字的。他边看边说道,“这开头就是每课的生字,翻开就一目了然,一看就知道哪些字会写了,哪些字还不会写,不会写的再复习复习,这多实用啊!”接着又往下看,是从第一课开始,每课的课文,字迹工整c娟秀,看着比印刷的课文还耐看,又不禁赞道,“你这字写得比印得还好看!印得虽然好,但千篇一律,看上去有些单调,你这写的是越看越耐看,越看越好看,你这次可得给我也抄一本,我也好好保存起来,这以后就是珍贵的艺术品。” 高文远笑着说:“行了,你别夸我了,我再写得好,也赶不上印的,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只是尽量写得工整些,别走了样,影响了社员们学习。” “我这可不是吹捧你,你写得是真好,不信,以后上级来检查来,看到这课本,也得伸大拇指。” 高志远也感慨地说:“上级来检查,夸不夸倒是其次,只要能顺利过关,就比什么都强。” “你就不用担心,就这样学,一准过关。你打听打听,哪个村像咱们这样学?都是在充样子呢,谁像咱们这一五一十地学啊!我表妹来了,说他们那也搞夜校,说不过就是充充样子,根本学不着东西。不说,我还忘了,我表妹把上次拿那本《我的大学》看完了,要来再借两本看。那本《我的大学》我还没看完,我留下了,等看完给你送回来。你看看,再找两本我给她拿回去。” 高志远说:“你表妹没说,要看什么?” “她说,想把《童年》和《在人间》借回去看了,就把高尔基的三部曲看完了。” 高志远说:“那就把那两本给她拿上吧。”说着,便从盛书的纸箱里找出《童年》和《在人间》,递给了韩文义。 韩文义又说,“我今天来还有一项使命,是奉我妈之命,中午请你去我家吃饭。” 高志远听韩文义又叫他去吃饭,就说:“你回去替我谢谢大娘的好意,我就不去了,不能总去打扰你们啊。” 韩文义说:“好吧,我回去一定原话传达,告诉我妈说你不去打扰了。” 高志远听韩文义话里有话,就说:“你表妹还来了,上次你表妹来,我在你家吃饭,让大娘和你表妹都晚吃饭了,这次我就不去了。” 韩文义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不去就不去吧,不用一直解释,我回去禀报我妈就行了。” 高志远听韩文义口口声声说他妈,不觉心生感慨:韩文义的母亲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看待,只要一做好吃的,总惦记着把他叫去,他有时没去,以后见到她,她会真得生气地数落他一顿。他听韩文义不阴不阳地说着,他不去真得又会伤大娘的心,只得说:“我去,还不行吗?” 韩文义仍说:“你腿在你身上长着,去不去,你说了算。” “行了,我去,我去。”他赶忙说。 韩文义说:“去,就走吧,到吃饭的时候了。” 高志远的父亲正要做饭,他便告诉父亲说去韩大娘家吃饭去,便和韩文义走了出去。 他俩到了韩文义家,韩文义的母亲正和侄女在屋里说话,看他俩进屋,韩文义的母亲说:“饭我做好了,志远快炕上坐,我收拾,这就吃饭。”说着,去了外屋。 刘梦洁看着韩文义,说:“哥,给我借的书呢?” 韩文义故作惊讶地说:“书?我忘了。” 高志远很奇怪,韩文义拿着书回来的,怎么两手空空了呢? 刘梦洁不高兴地:“什么事也办不了!” 韩文义也说:“人我请来了,你不会自己向他借吗?” 刘梦洁看了高志远一眼,红了脸,低下了头。 高志远看她腼腆的样子,很可爱。上次见到她,觉得她皮肤很白,可这次见了,似乎比上次见到的还白,白得像白种人的那种白,细腻白皙,吹弹可破;长得又很美,简直像画上画的美人。 高志远忙说:“你可别逗她了,快给她吧。” 韩文义才到外屋拿书进来,给了她,说:“你的吩咐,我哪敢不服从啊!” 原来进屋他放外屋了,故意逗他表妹的。 刘梦洁捧着书,像得了宝贝似的,忙翻看着 韩文义说:“书我给你借来了,还不谢谢主人。” 刘梦洁不好意思地向高志远说:“谢谢。” 高志远忙说:“谢什么,我那还有些书,你要看告诉文义哥,让他随时去拿。” 韩文义说:“怎么样,满足你看书的要求了吧?” 这时,韩文义的母亲已端一大盘蒸饺子放在桌上,说道:“快吃吧,我蒸了荞面皮酸菜馅的蒸饺子,尝尝好不好吃。”一边说着,一边夹高志远碗里一个。又招呼韩文义的表妹,“来,梦洁,也坐下吃,这也没外人。”说罢,大家便团团坐在桌上一起吃饭,这次没像上次,分两桌吃。 不过,这次有刘梦洁在场,大家话少了许多,都默默地吃饭。吃完了饭,韩文义的母亲和梦洁忙着收拾碗筷,高志远便站起来,说:“大娘,我回去了。” 韩文义的母亲说:“再坐一会儿吧?” “不坐了,我家还有点儿活。”说完便走了出去。韩文义也跟了出去,照例又塞他手里一包蒸饺子,他知道推辞也没用,只得拿了。 韩文义诡秘地说:“你今天怎么还腼腆起来了,像大姑娘似的。” 高志远忙说:“没有啊。” “还没有,一句话都不说,管顾个吃了。” “行了,你算了吧。”说完,便走了。 韩文义回到屋,等刘梦洁帮母亲收拾完碗,便向她说:“你不说你看了《我的大学》,有些问题吗,志远在这,你怎么不问问他?” 刘梦洁说:“不认不识的,我怎么好问他。” 韩文义说:“你可不知道,他可是博览群书,知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事不通,无事不晓的才子,而且谦逊随和,平易待人,你要问他,他保证能给你回答得头头是道,令你满意。” 韩文义的母亲也笑吟吟地说:“这话倒是真的。志远确实是个好孩子,知书达理,就是那家庭成分拖累了。唉,可惜了一个人才!这回来干活,也是把好手,谁都夸奖!” 韩文义也高兴地说:“就是嘛,今年头一年回来割地,就骑着毛驴都追不上了,你说牛不牛!他是要哪道有哪道,不服不行!” 韩文义的母亲也高兴地说:“你文义哥跟他可好了,前些日子还跟着他得了奖了呢。” 刘梦洁忙问:“哥,你得什么奖了?” 韩文义自豪地说:“他教夜校,我跟他挺好的,也跟着去夜校混去,得了个特别奖。说我也帮着夜校扫盲了,有贡献了。”说着,还找出得奖的奖状和笔记本给刘梦洁看。 刘梦洁翻开笔记本,见扉页上写着:“韩文义同志,在扫盲运动中,做出突出贡献,特此奖励。” 韩文义向刘梦洁解释道:“这字就是志远写的,你看写得多秀丽。他现在给社员抄课本呢,抄得那叫好,我给他要了一本。要不,我给他要两本,也给你一本?” 刘梦洁说:“那多不好意思。” 韩文义说:“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给他要太阳,他都不敢给我月亮,我俩是啥关系啊!我给你要一本,你当字帖,有时间也练练字。” 刘梦洁说:“那先谢谢了。” 韩文义又说:“你今天别回去了,我晚上领你到夜校看看,你看看我们村那些大妇女和大老爷们都是怎样学习的?就像小学生一样,写啊,读啊,你看了准受感动。” 刘梦洁说:“我可不去,看那些有什么用!还不如回家看书去呢。” “那你就在这看书呗,有不明白的地方,还有老师给你解释。” “不了,我妈告诉我今天得回去。” “你还怪听你妈的话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高潮 韩文义的母亲插嘴说:“谁像你似的,谁的话也不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韩文义赶忙说:“妈,你这可冤枉你儿子了,你说什么我没听过?” “听过,听过,那是你愿意的听过。”母亲生气地说。 韩文义知道母亲的意思,她早就和韩文义说过,想亲上作亲,把她侄女刘梦洁说给他作媳妇,他说什么也不干,说那是近亲结婚,对孩子有影响。他母亲说:“什么近亲?那是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自古以来就有的。”母亲已听说他和黎巧芝的事,就说,“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你看上人家了,人家能看上你吗?就她那势利眼的爹,能答应吗?就咱们家这家境,他能相中吗?你就别做梦了。”可是,韩文义不听,这让母亲很不爽。母亲刚说的,就是指这件事。 下午,刘梦洁收拾收拾便回家了,韩文义的母亲苦苦挽留她住两天,也没留住,到底走了。她走了,韩文义的母亲心情很不好,又埋怨起儿子来:“你说说那梦洁哪不好?要文化有文化,要人才有人才,和那黎巧芝比,哪样不如她?你怎么就被那黎巧芝迷住了呢!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一个人要被一个人迷住,还真没办法呢!” 韩文义也笑着哄他母亲开心:“你没听那句话吗?王八瞅绿豆——对了眼了呗!天仙女再好,我不爱;猪八戒再丑,我就相中了。妈,你就别再为儿子操心了,儿子大了,你就放手让儿子做主吧。” 母亲无奈地说:“儿大不由娘,不让你作主,我也说不了你!”母亲说完,忙自己的活计去了。韩文义便拿起《我的大学》读起来。 夜校学了一个星期,把《我的祖国》学会唱了,字也都会写了,算算一共56个生字,平均每天八个字,比预计的七个还多一个。 高志远向韩文义说:“学革命歌曲这法儿好,大家既学得高兴,又多学了字,以后就把革命歌曲和其它课文结合起来学,课堂既不单调,大家还爱学。” 韩文义也说:“是啊,从来没唱过歌的一些大老爷们也被带动起来了,也跟着唱呢,以后就搞个唱歌比赛,让咱村的人不但个个有文化,而且人人会唱歌,那咱村就更响亮了!那咱们的程队长就更能吹了!” 高志远说:“搞个歌咏比赛那是以后的事,咱们夜校以后再唱歌可以搞个男的和女的比赛。你没听课堂上阴盛阳衰吗?女的声音又高亢又响亮,男的的声音只是干哼哼,却听不到声音。搞个男的和女的比赛,那男的就会好好唱了。” “对,那割倒蒿子,就显出狼来了,不好好唱的滥竽充数的就显出来了。” 高志远想了想,又说:“这都是以后的事,现在要搞的,我是想搞个写字比赛” 韩文义着急地问:“什么写字比赛?” 高志远说:“学生读书都有月考,期中考试,期末考试,这都是为了督促学生很好的学习。那我们夜校不考试吧,来个比赛,也能激励大家的学习劲头。我把课本已抄完,发给大家了,我算了算一共学了412个生字,那距离1000字就快一半了,也该复习复习了。所以,我想先不学新课,复习三天,就复习学过的生字,完了进行一次考试,比一比看谁写得最多。写得最好的前三名,我和程队长说说,也买点儿奖品,奖励奖励。你说这样,行不行?” 韩文义说:“行啊!你的点子都是金点子,没有不好的。搞搞写字比赛,既复习了学过的字,也激励了大家的学习干劲,应该搞啊。” 高志远说:“有你这参谋定板,那就搞。” 韩文义说:“我可不敢称参谋,我就是你的助手。说真的,这些日子,我跟着你可没少学了东西。我就发现,做什么事都得好好动一番脑筋,得有谋略,有方法,有措施,才能取得成绩。咱们这些日子的夜校所以取得这样的成绩,全凭你的谋划策略了,不然的话,可取得不了这样的成绩。这就是人们说的‘荆条编小篮,看着容易做着难’,没亲身经历的,还真不知教夜校的艰难。” 高志远笑着说:“我发现你也有一段才,什么话到你嘴里,就变得非常富有哲理了,你也快变成哲学家了。” 韩文义也笑着说:“你没听我妈说吗?跟什么人学什么人,这不都跟你学的吗?” 高志远说:“这可是学不来的,正如你说的人各一段才,各有各的天赋,你就有演说的天赋,俨然是个演说家,什么话到你嘴里就都一套一套的,这不是人人都能的。” 高志远把搞写字比赛的事,给程队长说了,程队长一百个支持,说:“你以后搞什么活动尽管搞,生产队百分之百的支持!”他又在课堂上和社员们讲了,大家也都信心十足地说:“我们有了课本了,也好复习了,该考考了。””是啊,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才比试出来嘛!” 高志远说:“那我们就定下来,复习三天,进行比赛。我从学出的生字里找出一百个字来听写,矬子里拔大个,□□的头三名,生产队已答应给奖励。” 大家非常高兴,便开始了复习。每人都有了课本,都小心翼翼地翻开来,从第一课开始写。 魏金花一边看着课本写着,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你说老师的字怎么写得这么好呢?比印的字还受看!” 在一旁的韩文义戏谑地说:“那么好看,你嫁给它呗?” 魏金花立即说:“滚一边待着去,哪说话也有你一嘴,你可怕把你当哑叭卖了。” 韩文义显得很有城府地说道:“我查字典来,那字叫清新飘逸c苍劲有力,力透什么来” 魏金花也笑了,说:“屎壳郎捧书本——还拽文呢,拽不上来了吧。” 韩文义也说:“你也甭能,我看你这回比赛怎样,可别掉沟里去。” 魏金花也不示弱,说:“小子,你也甭能,这次你也跟着比比,我就不信你一个不错!” 韩文义也忙说:“我比还有你的,你到时又该说我抢你的奖了!” 魏金花说:“你可别捣乱来了,我还忙着复习呢。” 韩文义也说:“这倒是真的,来我念,你听写呗,哪个字不会,你不就知道了吗?你就重点写那个字。” 魏金花说:“这还算干点人活,来吧,你念我写。” 韩文义便给她念,她听写起来。 高志远看着大家认真复习的样子,很感动。他原来想,考试不过是激励学生学习的法子,而对于成年人的社员来说,是没有吸引力的。可没想到,社员听到考试,也有像学生一样的热情。什么原因呢?他分析这可能一是社员学文化是发自内心的学习,想让自己扫除文盲,再不当睁眼瞎,这对生活对社交都有好处;二是成年人也有自尊心,也要面子,虽不想争名次得那点微不足道的奖励,但也不希望落大尾,使自己难堪;所以,他们也非常积极认真地投入了复习。 让高志远没想到的还远不止这些,因为现在社员没什么活,所以,有很多社员不但晚上上课复习,而且白天也加紧复习。 第二天晚上,韩文义就向他叫苦不迭:“这一比赛可好,天天白天,程凤荣把我宅到他们家里,让我帮助她复习。挨个生字给她听写,不会写的还得让我帮助她想办法记住。如‘黎’字,好丢掉‘刀’字上边那一撇,而‘薅’字,中间又好多写一撇,我挖空心思,忽然想出来,告诉她:‘你以后一写薅字,就记住了薅就得把草薅净了,不能留一棵草,这样就会想到必须把那撇拔掉。你再想,把那根草安到老黎家的头上,就会想到黎字的刀上有一撇了。常了,你一写‘薅’就会想到拔掉那棵草;一写‘黎’字,就想到给它头上安棵草,也就不会忘记‘刀’上那一撇了。我就让她反复写这两个字,并嘴里嘟囔着,薅字拔去那棵草,黎字安上那棵草你别说,这法儿还真管用,现在写这两个字再也不会写错了。” 高志远高兴地说:“你这法儿还真好,一会上课,我让大家听写听写这两个字,看有多少写错的?你在课堂上传授传授你的经验,让大家也都不再写错这两个字。” 上课时,他果然先让大家听写了这两个字,他一检查,果然有一部分人写错了,而且和韩文义说的一样的毛病,他便让韩文义给大家讲解了怎么才能记住这两个字不错的方法,大家听了,都很高兴。纷纷说:“这小子还真有法儿,这样记就不容易写错了。””这真是人巧不如方法妙!” 潘木匠也由衷地称赞道:“这回你把脑子用到正地方了,你以后就多编点儿记字的方法,可比你编与荤段子强多了。” 韩文义也调侃道:“那不都跟你学的吗?” 潘木匠笑呵呵地说:“我土埋脖颈的人了,你跟我有什么学的。你和高老师学,才能学好!” 复习了三天,第四天晚上进行了比赛。为了公平起见,由高志远c程队长和韩文义三人监堂,课桌都距离尽量远一些,每人写完字都用课本盖住,防止他人看见。一切安排就绪,高志远便开始念,大家开始听写。 屋里静悄悄的,像是从来没有这样肃静过,以前即便上课,社员写字时也有小声嘟囔课文“嗡嗡”的声。这天晚上,显得格外肃静,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写字的刷刷声。程队长和韩文义在课间巡视着,看着写完字没用课本盖着的便帮着盖上。 有的还很不习惯地说:“这赶上考状元了呢,弄得这么严肃。” 程队长笑着说:“这就是考状元,我们这次要考出状元c榜眼和探花来,谁英雄谁好汉,就让我们比比看!” 一百个字,很快写完,高志远当堂批卷,程队长和韩文义在两旁监督。高志远评完一张,韩文义便大声地念一张,并把名字和分数写在黑板上,预备最后评比。高志远评完,韩文义也写完,谁高谁低,大家一目了然。魏金花和纪静雯都是100分,并列第一,程凤荣99分,第二名,唐桂兰98分,第三名。超过90分的28名,超过80分的12名,超过70分的6名,最低分也七十多分。 对这次考试,程队长很满意,他高兴地说:“下面我宣布我们比赛的结果,状元是魏金花c纪静雯,榜眼是程凤荣,探花是唐桂兰。最低分也七十多分,这证明大家都努力了,才取得这么好的成绩。这里,我还提出一个人来,值得表扬,也值得大家学习,那就是潘玉贵潘木匠大叔,他也非要参加比赛,想试试自己学习得怎样,结果考了68分,对于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来说,还有这种学习精神,是不是值得大家学习啊?” 大家齐声回答:“值得!” 程队长接着说:“明晚我们颁奖,不过,这次颁奖有一个要求,得奖的同志必须要很好的介绍一下自己的学习经验,让大家都向你们学习学习,争取取得更大的学习成绩。” 程队长讲完,高志远接着说道:“下面我把卷子给大家发下去,写错的马上改过来,并把正确的多写几遍,直到写会为止,没错的,可以复习复习学过的课文。”说完,便把卷子发给大家,大家便改了起来。 潘木匠凑到魏金花跟前,向魏金花说:“状元,把你的卷子给我看看,我看我都哪些字没写上。” 魏金花忙说:“大叔,你可别讽刺我来了,你才是老当益壮的状元,我们都得向你学习。”说着,便把卷子给了他,并帮助他看哪些字没写上,哪写字写错了,并帮他找写错的原因。 大家都改得很认真,会的帮助不会的,一会儿便改完了,高志远便宣布下课。 这次比赛,赢的很高兴,输的也心服口服,大家心情都非常舒畅。 第二天晚上,便进行了颁奖,得奖的同志每人一张奖状和一本书,买书是高志远建议的,高志远说:“扫除文盲就是为了看书读报,当社员学到一定量的文字后,就想要读读书了。可现在农村太缺书了,我们奖品虽只买几本书,但有少就有多,当社员们有了读书的欲望时,就会自动买书读了。” 程队长也觉得高志远说得在理,就同意了,让他去公社书店去买书。他便选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c《红岩》c《高玉宝》和《童年》四本书买了回来。 大家看到奖品是一本厚厚的很精致的书,都羡慕不已,比上次那大红金字的笔记本还吸引人。 第一个上台领奖的是魏金花,她领完奖,程队长便笑着说:“咱们昨天已说好了,领奖的都得说说自己的学习经验,那你就先带头说说吧?” 魏金花面向大家,高兴地说:“谁不知道有粉往脸上擦,那我就老王婆子卖瓜——自卖自夸了。要说也不是什么经验,就算心得吧。我觉得学习要取得好成绩,那没别的说的,就得用功。这和我们种庄稼一样,你哄弄它,它也哄弄你,你下功夫莳弄它,它就给你多打粮食。学字也一样,你真用功了,就学会了;你不真用功,就学不会。再有就是我觉得学字容易,真得都记住了难,这就得像高老师教我们的那样多复习。我不但每天复习以前学一个星期的字,而且,每课学完了,我都要写几遍。所以,学好文化是个长功夫,平时常复习,才会记住。没了,就说这些了。” 她说完,程队长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也跟着热烈地鼓起掌来。 程队长说:“说得很好,这就是经验嘛,一要下苦功,二要常复习,真做到这两条,保证能记住字。” 潘木匠也说:“说得在理。我也觉得学字容易记字难,以后,就得常复习,才能记住。” 接下来领奖的是纪静雯,她领完奖,让她介绍经验时,她害羞得满脸通红,连忙说:“我没经验”就走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程队长说:“不介绍经验怎能行呢?你原来一个字不识,现在学这么好,一定有很好的经验,你说说,让大家也学习学习嘛!” 可纪静雯红胀着脸,低着头,不说话。 程队长看她害羞得真说不出来,就说:“你实在不说,就得让最了解你的老公说说你怎样学习的了。” 崔怀武立即说:“她别说没经验,就是有经验,你们也不能学。她学习都成魔症了,她不是一有时间就学习,就连干活甚至吃饭的时间都学习,像今天中午她熬‘疙瘩白’,这一边熬菜,一边查字典找‘疙瘩白’怎样写?她为了学字,特意买了一本字典。可怎么查也没找到‘疙瘩白’这种菜。我说:‘疙瘩白是咱们这的土话,字典上不那样叫” 高志远插嘴说道:“你说对了,‘疙瘩白’是我们的方言,学名叫‘甘蓝’。”他说着,在黑板上写上“甘蓝”两个字,目的是让大家学会这两个字。他又向崔怀武说,“你接着往下说。” 崔怀武接着说:“不用说白天,黑夜,我睡着着的,就被她喊醒了,一听,她叫着:‘这个字我怎么忘了呢?’要不就说‘这个字可会写了!’你们说,这不是魔症了吗?你们可别学她,学她都成了魔症可环了!” 程队长听了,说道:“这才是真正的经验呢,下一分的辛苦,得一分的收获;下十分的辛苦,就得十分的收获。纪静雯如果不下这么大的辛苦,能学得这么好吗?她这种精神是值得大家学习的。” 高志远听崔怀武说纪静雯的学习情况时,就想到读书时看一些名人的传记,那些人所以成为名人,就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事业到了痴迷的状态,便感慨地说道:“纪静雯的学习精神让我想到一些科学家的喜欢钻研专心学习的故事,被称为‘世界发明大王’的爱迪生,一生发明了两千多项,电灯c电话c电报c电影等等都是他发明的。他从小就有钻研精神,做什么事都要刨根问底,他看到母鸡能孵小鸡,他便也捡些鸡蛋趴到场院的草棚里孵小鸡,听去这是个荒唐可笑的故事,可正是他有这种钻研精神才成了世界发明大王。还有世界伟大的生物学家达尔文,据说他小时非常喜欢生物,有一次他发现了两只甲虫,他便一手抓了一只,这时又发现了一只,他便把手里的一只放进嘴里,用空出的手赶忙把那只也抓了。这听来也是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可达尔文正是有这种热爱生物的精神,才成就了他成为伟大的生物学家。还有世界著名的科学家居里夫人,她是两次诺贝尔奖的获得者,据说她读书时就非常专心,不管周围怎么吵闹,都分散不了她的注意力。一次,她在做功课,她姐姐和同学在她面前唱歌c跳舞c做游戏。她都像没看见一样。姐姐和同学想试探她一下。她们悄悄地在她身后搭起几张凳子,只要她一动,凳子就会倒下来。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她读完了一本书,凳子仍然竖在那儿。从这一个小故事,可看出她学习的专注精神。当然这都是伟人,我们不能和他们比。但大家想想,纪静雯的这种学习精神不正可以得这些伟人的学习精神想媲美吗?所以,我们看纪静雯这样学习,像是着了魔了,可要真得学习点儿东西,还真得需要这种着了魔的精神。我们很多人都是从小一天书没读,现在又是三十好几或四十好几的人了,上有老下有小,家里一摊子事等着,要使自己真正有文化,就非得下点决心,就得有纪静雯的学习精神,才能真正地学好文化。所以,纪静文真得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好好向她学习。“ 他说完,大家不由而同地热烈地鼓起掌来。 接下来是程凤荣上台领奖,她领了奖,向大家说:“我能得奖,得感谢高老师和韩文义,是高老师教得好,不然,我这笨鸭子似的,甭说得奖了,现在还可能是一个字不识的老白丁。再还得感谢韩文义,他没少帮助了我,他想尽各种办法教我记字,就像我老写错的‘黎’字和‘薅’字,从他教给我记它的方法以后,就再也写不错了。所以,我得感谢两们老师。”说完,行了个礼,回座位了。 最后一个是唐桂兰上台领奖,她是得奖中年龄最小的,还不到三十岁,清秀得还像个姑娘。领完奖,程队长让他介绍经验,她脸胀得通红地说:“我没经验,好经验前面几位都说了,我没什么说的了。”便回了座位。 韩文义忽然站起来说道:“她的经验不是现成的吗?不说大家也知道” 他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好奇,七嘴八舌地说:“她什么现成的经验?””大家怎么能知道?” 韩文义自诩道:“咱们的潘木匠大叔都那么刻苦学习,做为一个儿媳妇能让老公公落下吗?” 他说完,引起了大家一阵轻快的笑声。 程队长笑着说道:“什么好话到你嘴里准变了味,不过,他这话糙理不糙,潘木匠大叔确实是大家学习的一个榜样,今天还应该给大叔发个特别奖!” 潘木匠忙说:“行了,你就饶了我吧!我这跟着来学习,就占够便宜了,你可别再寒碜我来了。” 发奖结束了,虽然经验介绍有些随意,但效果还是不错的。最后,程队长做了总结发言:“我们这次写字比赛圆满结束了,这次比赛是成功的,比出了大家的成绩,比出了大家的干劲,今后我们还要继续搞这样的比赛,让我们每个人发奋努力,争取更大的成绩!” 他讲完,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大会圆满结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十章 “上楼” 高志远从回来以后,每天参加生产队劳动,虽然很累很辛苦,但忙忙碌碌的觉得很充实;现在进入农闲,生产队一点儿活没有,只能在家闲待着,倒觉得非常无聊。 村里所有人都没活,只有饲养员c积肥员,牛倌c羊倌有活,他们能挣全年的工分,这也正是生产队的肥缺,一般人是干不上的,只有特殊的人才能干上。当然,对于这样的好活,高志远是连想也不敢想的。 村中的年轻人也不是老实地待着,一天也有两项活——捡粪和砍柴,就是所谓的“一天两出山”。早晨,起早出一趟山,去山上捡粪,捡的是牛马粪,回来晒干了烧火做饭。为什么去山上捡呢?因为村里的生产队的积肥员捡,积肥上地,不允许个人在村里捡,只能去山上捡。再说,村里猪狗粪多,社员也不捡,因为个人没有地,捡也没用,去山上捡牛马粪,可以烧火。 高志远当然也加入了早晨捡粪的大军。秋天,韩文义去山上割榆条时,就带上他,对他说:“割榆条得编个背篓,留着冬天捡粪用。”他便和韩文义一起去山上割榆条。榆条就是山榆树当年长出来的嫩枝,有的当年能长三c四尺高,一个杈没有,笔直笔直的,而且非常柔软,像皮条一样,所以叫榆条。割回来的榆条,晾几天,减少些水分,它变得更柔软,就可以编筐编篓了。韩文义是编筐编篓的能工巧匠,他编出来的筐圆的像花篮,长的像元宝,筐沿编出各种各样的花纹,非常好看,简直像艺术品。他编出来背篓,背在背上,和背同宽,到了肩膀处向外张开,像喇叭口,既好看,又好装粪。因为,人用粪杈子捡起了粪,往身后一扔,篓口很大,就扔不到外面。 秋天趁着早晚,高志远便跟着韩文义割榆条,编筐编篓,虽没有韩文义编得好看,但在他的指导下,也能以假乱真,别人看了,都说编得好。 高志远每天起早便背上自己编的背篓去山上捡粪。去山上捡粪越早越好,因为,去晚了,让早去的人捡了,你就捡不着了。但太早,天太黑看不见也不行,所以,只有蒙蒙亮,能看清地上的粪了,高志远便起床走了。捡粪一是得起早,二是得机遇,你捡粪路线正好遇到牛马走过的路线,尤其是牛马在那待过,那就会遇到“粪盘子”——即一堆一堆很多的粪,那就会毫不费力的捡满背篓。如果你捡粪的路线是牛马都没走过的地方,便空空如也,一个粪蛋也捡不着。你可能会想,那粪又脏又臭,怎么捡啊?还背在背上,不得熏死人啊?否也。冬天的牛马粪冻得比石头还硬,一点臭味没有,用粪杈子捡起来,扔在背上背篓里,叮咚作响,像石头碰石头发出的清脆的响声,一点儿臭味也没有。 捡回粪来放在园子里晾上,不过冬天它是不会化冻的,等到来年春天,春暖花开,火红的太阳才能把它晒干。晒干后,把它垛起来,外边封好,抹好,留待做烧火用。 高志远天天起五更去捡粪,看到园子里晾的粪越来越多,便由衷地高兴。 捡粪回来,村里的年轻人基本就是待着,没什么活,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就又上山了,这是两出山的第二出山。 这次出山是去山上砍柴,为什么太阳快落山才去呢?因为这次是破坏山林去了,山林站(林业局设置的管理森林草场的机构)的人到各村检查也是白天去,晚上就都回去了,所以,这时去,正好躲过山林站人的检查。 农村到了冬天,一般都是两顿饭,吃完晚饭,太阳已快落山,年轻的便每人背上背篓,仨一群俩一伙地向山上走去。要走四c五里路,到了大山里,那里满山长满了柞树,当地人叫它玻璃哄子。因为,它虽名为树,但在这里并不是树,而是灌木,长有四c五尺高,拇指粗细。因为它长的年限长,根已长成一盘一盘的疙瘩,有的都露出了地面,一盘疙瘩上长一丛柞木。年轻人上山来就是砍柞树的,实际不应叫砍,而应叫砸,因为,长在疙瘩根上的柞树很脆,只要用镐头对准根部一砸,一根柞树就干净利落地掉了下来。再把砸下来的柞树,垫在石头上,砸成一尺来长一节一节的,放进背篓里。到山上十分钟八分钟地就能砸满背篓,便背着回家了。因为这样的柞树长得年限长,水分少,很容易点着,第二天就可以用来做饭了。 高志远觉得砸柞树不划算,他向韩文义说:“这来回跑十来里路,回去背满满一背篓,有二百来斤,到家压得通身流汗,只够烧一天的;还提心吊胆地怕山林站的人抓住,多不值过。” 韩文义说:“这冬天待着也是待着,烧一天也省一天的柴禾;都是晚上去,山林站的人抓不住。” 高志远说:“我看那山顶密密地长满的榛柴,山林站让割榛柴,为什么不割榛柴呢?” “那割榛柴多累,这砸柞树多省事,玩似的,一会儿就砸一背篓。” “可那背回去,也累得通身是汗。如果割榛柴,就不用背,割够一车,用车拉回去,那多轻快。” “榛柴不是马上不能烧吗?” “那不会等晾干了再烧。” 韩文义笑着说:“谁想那么长远,都这么干惯了。” 高志远跟韩文义去山上砍了几次柞树,又累又怕山林站的人抓住,就不再去了。便按着他自己的想法,去山上割榛柴。到山上一割榛柴,他才发现人们所以不割的原因。一是榛柴都长在山卯上,坡度很陡,站不住脚;二是因为山坡陡,割时都站不住脚,往车能到的平地背,就更难了。但越陡的地方,榛柴也越密越粗,所以,割时虽不好站,但也割得快。而下山确实是没法背,一般一捆榛柴足足有二百多斤,坡太陡,确实没法走。而且很危险,一旦摔倒,就会连人带柴轱辘下去,那就说不上什么结果。他想不能冒这样的危险,便想到:坡既然这样陡,可以在柴捆下面串两根木杆,像车辕子一样,用两手擎着,拖下山去。他为这一突发奇想而高兴,便去山下砍了两棵柞树,按着想法捆住,两手一擎,往山下拖,没想到非常稳,而且还不费力,他非常高兴。后来,他每天上山割两捆榛柴,两天四大捆,就能装满满一车。两天赶车来,便拉了回去。那些日子,他两天割一车榛柴,割二十来天,就割了一垛榛柴。他很高兴,虽割柴累些,但比上山砸柞树背二百多斤的背篓回来,还是轻快的。这样既省了力,又多砍了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果然有次山林站来村里检查,不但查看各家的柴禾垛,连各家的灶膛c窖等凡是能藏柞树段的地方都翻了个透,有几家的柞树段没藏严被翻了出来,罚了很多钱。当山林站的人去了高志远家时,程队长自豪地说:“你看这一垛榛柴,里面没一棵违法的林木!” 山林站的人有特制的检查柴禾垛的细细的长长的尖尖的矛,再结实的柴禾垛都能扎透。他们用那长矛扎高志远的榛柴垛,一扎就扎透,这说明里面没有柞树那么粗的违法的林木。因为,要有违法的林木,都得比较粗,一扎就会挡住矛。他们左扎右扎,都能扎透,并没有挡住,便说:“这垛里是没有违法的林木。” 高志远很高兴,割榛柴既攒下了柴禾,又不违法,还成了村里守法的榜样,一举多得。 韩文义样样跟着高志远学,唯独上山砸柞树没跟他学。韩文义诡秘地笑着向高志远说:“我有我的目的。” 高志远看他那神神秘秘的样子,很好奇,问:“你有什么目的?” “我得帮助黎永和啊!你看他瘦得像高粱秆似的,上山别人砸一背篓,他半背篓也砸不了,回回都是我帮他砸。而且还不能砸满背篓,因为满了他背不动,只能背大半背篓。我天天得背尖尖的一背篓,到了家,我还得把我背篓里的柞树放进他的背篓里,给他装满,他才回家。” 高志远不解地问:“你那么帮他做什么?” 韩文义笑了:“那不顶算是我的大舅哥呢吗?” 高志远也笑了:“事还没成呢,你倒忙着拍马屁了。” “不是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吗?巧芝他爸爸不同意我们的事,我把黎永和维护好了,他多给我说好话,她妈妈宠着巧芝,要星星不敢给月亮,能顺着她,那就是三打一,事就好办了。”韩文义说着,又看了看高志远,说,“兄弟,你说我这想法对不对?” “对。你为了巧芝,可说是用心良苦啊!上天怎么也该垂怜垂怜你的这番苦心吧!”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该做的都做到了,成不成也不遗憾了。” “怎么会不成呢,有志者,事竟成。” 韩文义高兴地说:“借你吉言!”他又问道,“你和月芬的事进展如何?” 高志远平静地说道:“有什么进展,还是那样。” “那样,是哪样?” “就是还和以前一样。” “没再写信吗?” “又写了一封。” “你没向她表白你的感情?” “她也没说,我怎好表白;如果说了,遭到拒绝,多不好意思。” 韩文义着急地说:“没想到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你没看出来吗?只要你表白了,她一定会接受,她现在说不上多着急等着你表白呢!搞对象不是写文章,文质彬彬的,得单刀直入,该说就得说。” 高志远笑着说:“那你已单刀直入该说的都说了?” 韩文义也不遮掩,便说:“就是,我写信和她说了,我爱她,她也给我写信说,她爱我。我俩现在有那密秘通信的通道,通信真方便,几乎一天一封信,就是见不着面,觉得更想她了。” 高志远笑道:“你们是进展神速,有点儿离不开了。” 韩文义也说:“真是那样。可你说,搞对象是两个人的事,两个人都真心相爱,可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呢?” 高志远说:“这就叫好事多磨,搞对象不管是两个人的事,还是两家人的事,从古到今,一帆风顺的婚姻很少,一般都是两个人同意,双方的父母却不同意,从而上演出多少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来。” “让你这样一说,我都有点害怕了。‘ “你害怕什么?你那股天不怕地不怕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劲头呢?你不是说过吗?一定要把她那老爸拿下,怎么害怕了?” “害怕?我只是说说,这才哪到哪,他们家四口人,我拿下三口了,还有一口,有何怕的。” 高志远说道:“他们家不是五口人吗,你怎么说四口?” “黎永和媳妇是外来人,不会掺合他们家里的事的。” 高志远说:“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韩文义立即反问道:“那你呢?” 高志远笑道:“我也一定成功。” “我们可说好了,都一定成功,不许失败,我们一起举办婚礼!”说完,举起手来,“我们一言为定!” 高志远也只得举起了手,两双手响亮地拍在了一起。 一天,程队长和他说:“我今天去大队开会,王会计说公社邮电所有你的邮包,让你去拿去。” 高志远一想,一定是年旺给他邮书来了。第二天,他便高兴地去了公社,到了邮电所,领上邮包,打开一看,果然是书,厚厚的像砖头样的两大本——艾思奇主编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和马克思著的《资本论》一卷,还有一封信。他忙打开信来看: 志远: 很想你! 虽你来信说你在农村很好,可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怕我着急。我们高二时,不是去农村支农锄半个月的地吗?烈日当头,苦不堪言,累得身上的汗哗哗地往下淌;晒得身上剥了一层皮,往床上一躺,针扎火燎似的痛我现在经常想,你在农村天天受那样的罪,该如何承受啊? 可恨命运的不公,你学习成绩那样好,如能升大学,继续深造,一定会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只可惜珠沉沧海金埋土中!不过,从你的信中,知道你并没被命运所压倒,并没被世俗所屈服,你如生命力最强的野草,虽巨石压顶,仍不屈不挠地发芽生长。这从你要读的书中就可能看出,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你仍要研读马列主义的哲学著作,这是一种什么精神啊!我敬佩你!高中时就敬佩你,现在依然敬佩你! 我先给你寄两本去,一本是《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这是马列主义哲学的基础之作,它非常通俗而且全面的阐明了马列主义哲学的基本观点,我想对你一定会有帮助的。另一本是马克思的《资本论》,这本书理论比较深奥,对于别人来说,可能会读不下去,但对于你来说,一定会读懂的。你刻苦好学敢于钻研从不畏惧困难的精神,在咱们学校是出了名的。我还清楚记得你钻研难题的故事,现在也成了我在大学学习的动力,每当学习遇到困难犹豫和退缩时,就立时想到了你,就会浑身充满了力量,与困难作斗争!每当这时,我多想还和你在一起啊,我非常想念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我相信,你条件虽是艰难的,环境虽是艰苦的,但你那坚强不屈的性格和坚忍不拔的毅力,是不会沉沦的!我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你要保重身体!不要太累太苦了自己! 读着挚友的发自肺腑的话,他感动的热泪盈眶!挚友的字字句句,如温暖的春风抚慰着他那伤痛的心,如滋润的细雨沐浴着他那挣扎的灵魂!谢谢朋友!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我送来温馨和慰藉! 他走出邮电所,想高歌一曲,又想大吼两声,释放一下兴奋的心情。当然,在大庭广众这下,什么也不能做,能做的是拿上书,急匆匆地往家赶,回家一睹为快。 回到家后,已快中午,他把书摆在桌上,翻翻这本,又翻翻那本,读这本想读那本,读那本又想读这本,权衡半晌,决定先读艾思奇主编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因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基础。那么要读懂马克思主义,就必须先读懂它的哲学基础,所以,决定先读《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 他便翻开绪论如饥似渴地读起来,原本想哲学著作一定很深奥,很难懂,没想到,它是那样的通俗,读起来又是那样的亲切。“人们生活在世界上,每时每刻都要跟周围世界的各种事物打交道,也就是要认识这些事物,并且力求按照自己的需要来改变这些事物。在这样的过程中,人们对于这些事物就得到一定的了解,形成一定的看法。起初是对个别的具体事物有了一定的看法,然后眼界逐渐扩大,终于对世界的本质c各种事物之间的关系以及人和周围世界的关系等形成一个总的看法。这样,人们就有了一定的世界观。”不像讲述大道理,倒像是唠家常。当他读到“人们的世界观是多种多样的,从古到今,哲学家们对世界作了种种不同的解释,彼此进行了激烈的斗争。归根到底,斗争的焦点集中在思维对存在的关系问题上。恩格斯说:‘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这个问题有两个方面,第一方面是:到底世界的实质是物质,还是精神;到底是物质决定精神,还是精神决定物质,到底物质是第一性的而精神是第二性的,还是精神是第一性的而物质是第二性的?”这不正说给他听的吗?他现在正困惑的问题,不就是人的思想是受自己支配,还是由存在决定,也就是“是物质决定精神,还是精神决定物质”吗?这好像正是给他解疑答惑,他太高兴了,没想到有这么及时的书,真得感谢年旺,他似乎钻他肚子里看了似的,知道他想读的书。这就是朋友间的心有灵犀吧! 至到父亲叫他吃饭了,他才知道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他已看了两三个小时的书了。他只得爱不释手地放下书,去吃饭。 父亲问他:“什么书?” “是理论书。”他没敢说哲学书,因为怕父亲听不懂。 父亲又问:“谁给你邮来的?” “我高中的同学,就是我给你说过的,我最好的朋友年旺。” 父亲说:“你这同学很够意思,给你邮那么多书来,得多少钱?你应该把钱给人家邮去。” 高志远说:“我知道。他来信说千万不要给他邮钱去,我给他邮去怕他生气。” 父亲说:“人家读书不容易,他就是不要,也要给人家邮去。” 高志远说:“知道了,明天我就去邮电所给他邮去。” “这就对了,要知恩图报。” 吃过饭后,父亲看高志远读书入迷,就说:“你去读吧,我也没什么活,我收拾碗。” 高志远也没像每天那样去刷锅洗碗,便又捧起书本,读了起来。一直读到天黑下来,忙点着“无烟灯”,又读。 父亲看他一动不动,已读了很长时间,就说:“你休息休息吧,一直看,对眼不好。” 高志远眼没离书地说:“没事。我一会儿就休息。”可他一直读到半夜,在父亲的一再催促下,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书,睡觉了。 第二天,他起五更要去捡粪,可推开门一看:下雪了,地面有脚面子深了,天还在纷纷扬扬的下。下雪不能捡粪了,他只得回屋,屋里还模模糊糊不太亮,他便点着“无烟灯”,又翻开《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接着往下读。只要读书,他就能立时静下心来,全身心地投入进去,沉浸其中。因为,书能开启他的心智,解开他的心结,消除他的疑惑当他读到“学习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过程,也是改造自己主观世界的过程。树立无产阶级世界观,在一切实际工作中和科学研究中,彻底运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是需要经过艰苦的学习的。无产阶级的世界观不能自发地树立起来,就是无产阶级出身的人,也不会是天生的辩证唯物主义者,也必须经过学习,才能防止和克服来自资产阶级c小资产阶级和各种社会习惯势力的影响,才能避免在重大问题上犯片面性和主观性的错误,才能在劳动实践中产生的自发的唯物主义和自发的辩证法思想巩固起来,并提高到科学的程度,树立起革命的科学的世界观。至于非无产阶级主身的人,更要经过努力来根本改造自己旧的世界观和克服旧的世界观的影响。”说得多好啊!就像是说给他听的。出身无产阶级的人还需要自觉学习,出身非无产阶级的人,就更需要彻底改造自己的世界观了。像他这样的没经世面的学生,当然更需要学习和改造了。他本来想做饭让父亲歇歇的,可是一读书,就忘乎所以,至到父亲叫他吃饭,才知道父亲已把饭做中了。 吃完早饭,他便担起水桶去担水。 父亲说:“还下雪呢,一会儿再去担吧?” “没事,这点儿雪算啥。”他还是担着水桶走了出去。 果然,雪还在下,筛米罗面一般,北风呼呼地刮着,风搅着雪,雪搅着风,刮得人睁不开眼,抬不起头,这是北方特有的“白毛风”天。 高志远走进这样的“白毛风”里,觉得很高兴!不知是过于沉重的生活压力让他需要释放,还是他读□□的故事受到的影响——因为□□就喜欢在狂风肆虐的天气顶着风跑,称之为“风浴”;在读师范时,□□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进行冷水浴,哪怕地冻天寒,大雪纷飞,从不间断。□□的故事在激励着他,越艰险的环境他越喜欢闯。他走出院子,忽然见对面有个人,小个不高,佝偻着身子,细一看,是老五保孔羊倌。他这么冷的“白毛风”天出来作什么?找人担水?因为,高志远看到他只要出现在村子里,就是手中哆哆嗦嗦地拿个木牌找人担水。他便快步走到老五保孔羊倌跟前,大声说道:“大伯,你这‘白毛风’天出来作什么?” 老五保孔羊倌看是高志远,说道:“找人担水去。” 高志远忙说:“你快回去吧,我担水给你送去。” 老五保孔羊倌说道:“今天不轮你。” 高志远笑了,说:“什么轮不轮的,你快回去吧,我给你送去。” 老五保孔羊倌看他执意要送,只得回去。 高志远大声说道:“大伯,你小心点,路滑,别摔倒了。” 高志远赶忙到井上,打了一担水,给老五保孔羊倌送去。有外面的雪一晃,进屋什么也看不见,像钻进了地窖。停了一会儿,才影影绰绰模糊地看到屋里的东西,他把水倒进水缸里,水缸已一点儿水也没有了。 高志远说道:“一点水也没有了,还没吃饭吧?” “昨天就没水了,我找黎永和担水,他也没送来,我将就着吃了点儿剩饭。今天再不送来,就断顿了,我才去找他。” 一股怜悯之心涌上心头,高志远便问:“大伯,你几天吃一担水?” “五c六天一担水,全村三十多户担水的,好几个月才一回。可我找去,有的很好,我一找就送来了;有的三趟两趟找还不送来,送来还说不在行的,说:‘你这老东西命可够长的,活得还很有意思!’我也不想活了,可阎王爷他不叫我去,我也去不了啊。我也知道,活着活受罪,还给人添麻烦,还不如死了呢。” 高志远忙说:“大伯,可不能这样说,你也没给别人添什么麻烦,一家子好几个月才一担水,那算什么啊。大伯,这样吧,这数九寒冬的,你出去找人也不方便,你以后不用找人担水了,我五天保证给你送一担水来,这样行吗?” 老五保孔羊倌定定地看着高志远,眼角里闪动着亮光,感激地说:“那怎么能行呢?哪能都让你受累啊?” “五c六天一担水,受什么累!就这样说定了,你以后就别找人了。” 老五保孔羊倌那皱纹密布的脸上已分不清喜怒哀乐了,可从他哽咽的话中,知道他真得被感动了。他说:“那不行,不能让你天天担水,你实在要照顾我这老头子,那就变天你给我担,好天我找人担。” 高志远笑道:“哪我知道你哪天没水啊!大伯你可不用推辞了,要不这样吧,这冬天我给你担,你就不用找人了,等来年春天暖和了,你再找人担,这样还不行吗?” 老五保孔羊倌仍坚持说:“你不用担心,我找人担水没问题,我这把老骨头搁折腾着呢,真要散了架,还享福了呢。” 高志远坚决地说:“就这样吧,我隔五天给你送一担水来,你不要去找人了。那我就走了。”说完,他担着水桶走了出来。 他又往家担了两担水,把水缸担满。便找出一页纸来,按今天的日子往下推算每隔五天写上一个日子,写了一页,贴在墙上。因为,他既然已经答应了孔大伯,就一定要说到做到。尤其这是关系到他老人家吃饭的大问题。他怕一时忽略忘了,便把该担水的日子写在纸上,这样就不会忘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沉迷于《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里。他没想到有这么好的书,讲的道理虽然通俗易懂,但是内容却无比丰富博大精深。他像蓦地站在大海边,望着浩瀚深奥的大海,心里升起无限的感慨和向往;又像无意间发现了一座宝藏,里面是满满的金银珠宝,令人目不暇接他爱不释手地读了几天,终于读完了。 掩卷沉思:物质,意识,对立统一规律,质量互变规律,否定之否定规律,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阶级与国家这些哲学的新名词一下子涌进了他的脑海,既新奇又感叹,新奇的是学了这么多新知识,感叹的是自己自以为读了十多年书有文化有知识了,可实际是一无所知,今后要学的知识太多了。更令他欣慰地是解开了心中郁闷的对成分的认识,他原来想得多肤浅啊,想一个人的思想是受自己支配的,自己想怎样做就怎样做,实则不然,一个人的思想是受到他所处的存在的物质决定的,也就是受到社会上了阶级地位决定的,你是无产阶级,你的阶级地位就决定你必须革命,而你是地主阶级,你就必然反对革命。他以前总是对成分耿耿于怀,郁结于心,这是违背唯物辩证法的,是主观的臆想;而唯物辩证法是对客观世界进行科学的研究从而得出的正确结论。读完了这本书,他觉得自己理论有所提升,心胸开阔了,思想畅亮了。他想,这样的哲学基础书,应该条分缕细地研读,应该做出详细的笔记,才能吃得透,才能明白其内含。可是,他又眼馋那没读的《资本论》,也想一睹为快,权衡半晌,还是决定读《资本论》,读完后,再回过头来,细致的研读每一本。于是,他恋恋不舍地把《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放下,又开始读马克思的《资本论》。 高志远一气儿读了十多天书,因为他已割了一垛榛柴,全年的烧柴都够用了,冬天也就没什么活了,他像得到宝贝似的得到几本书,不读完饭吃不香觉睡不着,一气儿把两本书都读完了才放了心。 《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还好读,《资本论》就不那么好读了,它虽是一部理论著作,但却更像一部高深的数学书。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最基本的人们最常见的却被所有人忽略的商品进行价值分析,运用数学推理,得出劳动价值论,为资本主义剩余价值理论奠定了基础,从而揭示出资本主义剥削的秘密,也科学地论证了社会主义必然代替资本主义的社会发展规律。 文章说深奥很深奥,它论述了生产力c生产关系c资本的积累c经济危机等很多涩晦的理论,很难啃。但说简单也简单,如它讲到“剩余价值”学说,就说工人干活,资本家付给他钱,看来这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实际上,这不是“等价交换”。工人为资本家劳动所创造的财富远远大于自己所得的报酬。如一个工人一天劳动所得为8元钱,而他在一天之内为资本家所创造的利润远远不止8元,可能是16元,也可能是24元,还可能更高。这怎么能是“等价交换”呢?那么这多余的部分,即这个工人工资之外的8元或16元或更高的数额,就是“剩余价值”,资本家无偿地剥削走了。马克思把这个“帐”算清以后,资本家剥削工人的本质c手段c诀窍就给暴露出来了。这是多么浅显的道理,一看不就明白了吗?所以,读《资本论》,如在一个优美的风景点旅游,有时要爬高山险谷,有时也要漫步绿野湖畔,有时啃得头迷眼花,有时又心花怒放不过,不论是艰苦也好,还是顺利也罢,都是一种享受。 读完以后,他再也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便找出了毛笔c墨和大白纸,把白纸割成条幅的形状,研好墨,把摘录的马克思和□□的话写在条幅上,贴在墙上。几幅条幅的语录是: 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 ——马克思 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马克思 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人都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 ——□□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就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十一章 说媒 韩文义来还书,一进屋发现墙上的条幅,很奇怪,又发现桌上的两本暂新的书,看了看书名,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新书?” “我高中的一个同学给我寄来的。” 韩文义随意拿起了《资本论》翻看着,看了一会儿,皱着眉头说:“这是什么书啊,什么商品啊,价值啊说得像咒语似的。” 高志远笑着说:“这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类的书籍,不是我们常看的小说。” “哲学是什么玩艺?” “哲学”高志远觉得这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所能讲得清的,只能说,“哲学就是讲社会和自然本质与规律的学说,简单点儿说,它是讲社会怎样发展,为什么是现在这样子” 韩文义插嘴道:“你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呢?这得像你这样有文化的人才能读的,我们这老白丁不用说读,连听都听不懂。”他又看着墙上的条幅,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这是什么话啊?意识啊,存在啊” 高志远笑着给他解释道:“意识就是人的思想,它是说人的思想是由存在决定的,不是思想决定存在。” 韩文义越发不解,说道:“人的思想不是由自己决定的吗?自己想怎样做就怎样做吗?” 高志远笑着说:“这是人的常识,觉得人的思想是由自己的意识决定的,这不对,是由他所存在的社会地位决定的。” “你越说让我越糊涂了,照你说的,人的思想不受自己支配,还受别的东西支配,”他突然大笑着说,“那不是中邪了吗?中邪人才不受自己支配,而受白兔子黄鼠狼子支配呢!” 高志远也大笑起来:“你可以这样认为,有些看似荒唐的却是真理,有些看似正确的去是谬误。” 韩文义指着高志远说:“你是着魔了,自己的思想不受自己支配了,尽说胡话了。”他又忽然发现高志远贴的那张写有日子的纸,便问,“这是做什么的?” 高志远笑了:“没什么用。” “没什么用,你写上贴在墙上?”他一边说,一边看着上面的日子,嘴里嘟囔着,“十五,二十,二十五你这是干什么用的?是读书计划?” 高志远笑道:“那是什么读书计划?” 韩文义又猜测道:“那这是做什么的呢?你和刘月芬设计的暗号?” “你可能是恋爱走火入魔了,什么都往那里想。” “那这是做什么的呢?莫非你是打坐入禅规定的日子?” 高志远看着韩文义的认真样,笑了起来:“你可别胡想了,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往出说。” “咱们哥俩,我什么时间乱说过。” “头些日子不是下了场雪吗?下雪那天我去担水,看到老五保孔羊倌顶着‘白毛风’找人担水呢。我就让他回去,我给他送一担水去。到他屋一看冰屋冷灶的,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还顶风冒雪的找人担水,也够可怜的。我就给他说,以后不用找人了,我给你担水。他说他五c六天用一担水,我怕一忙忘了,就写在纸上,就忘不了了,按时间给他送水去。” 韩文义听了,感动地说:“你心眼真好!老五保找人担水多少年了,谁也没想到他可怜,你刚给他担水就想到了,善有善报,你一定会有好报的。” 高志远说:“你说,五c六天一担水算什么?就少待一会儿。你知道就行了,可别说出去,让人知道了不好。” 韩文义笑着:“你是做无名英雄。” “什么无名英雄,就两担水,你可别玷污英雄了!” 说了会儿话,高志远便又沉浸在书中。 韩文义说道:“我说你这些日子着了魔似的看这书呢,你是被它魔住了。快把它扔了吧,你可别看了。”说着,拉起来高志远就走,“走,我领你出去放放风换换空气去。” 韩文义把高志远拉到院外,高志远说:“去哪?” “去个你想去的地方。”不由分说,拉着他走出院外,直奔井台。 潘木匠正在井上打水,见他俩拉拉扯扯,好奇地问:“你俩这是作什么去?” 高志远挣脱韩文义的手,小声说:“帮潘木匠大叔打上水。” 韩文义和他相跟到了井台,说:“来,我们给你打,潘友祥作什么去了,怎么不来担水?” 潘木匠说:“那是个没笼头的马,吃完饭就跑出去玩了,谁知干什么去了。” 他们村中的井很深,十多丈,一个人打水非常吃力,年轻人还不觉得怎样,要是妇女和上点年龄的老人,很惧怕担水。 他俩帮潘木匠大叔打上水来,潘木匠大叔感激不尽地说:“可谢谢你们了。” 韩文义说:“谢什么,明天你别担水了,让潘友祥担。留着儿子不指使,养膘啊!” 潘木匠感叹地说:“二十来岁了,还像个孩子似的,整天就知道玩。”说着,担起一担水走了。 韩文义又拉着高志远的手,说:“走吧。” 高志远不解地:“你到底拉着我去哪?” 韩文义说:“上楼啊。” 高志远一惊:从农闲开始,韩文义就没少劝说他“上楼”,所谓“上楼”,就是去刘月芬家。据韩文义说,冬闲时节,刘月芬家就像俱乐部,每天人不断,多是年轻小伙子,当然,没结婚的小光棍居多。他也劝高志远趁农闲多上上楼,他说:“我要是你,就长到他们家,日久生情,自然而然就水到渠成了。”可高志远想,搞对象是两心相悦,又岂在朝夕相处,更何况他有很多书要读,很多事要做,怎能无所事事地天天去楼上呢?再说,为了搞对象,整天去讨好奉承,他也干不来啊!所以,虽然韩文义一再撺掇,他却始终没去。 高志远听说他拉他上楼,便用力挣脱韩文义拉着的手,说:“我不去。” 韩文义却又一把死死地扯住他的胳膊,生气地说:“你今天就当散散心,又能怎样?” 高志远说:“咱俩背上篓子去捡趟粪,到野外散散心多好!还非得去人家做什么?” 韩文义也来了犟脾气,生气地说:“你就上趟楼,那有老虎啊,还把你吃了不成?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说着,就像老鹰捉小鸡似的,不容他分说,拉着他就向楼上走去。 高志远想挣脱开,可韩文义的手死死地攥住他的胳膊,攥得生痛。他只得说:“你快轻点儿攥着吧,我胳膊都让你攥疼了。” “好,你乖乖去,我不就轻点攥了吗?” 高志远只得跟着他走,刘月芬家在村东北角,三间房一个小院,院里除一窄窄的过道外,是一个菜园,园里一棵高大的枝杈密密的家杏树,长得很气势。高志远忽然想起儿时,韩文义领着他们偷杏的趣事。那时村里人都知道她家这棵家杏树,结的杏又甜又大,刘月芬的母亲怕人偷,养活了一条大黑狗,就把那大黑狗拴在杏树底下。那狗又大又厉害,陌生人甭想靠近,所以,她那杏树年年一个杏都不带丢的。但是有一年秋天,杏又熟了,黄橙橙的馋得人流口水。一天,韩文义找到了和他要好的小伙伴,当然也少不了高志远,他向他们说:“你们喜欢吃老刘家的杏吗?”小伙伴们都说:“喜欢吃,可你偷不出来,那大狗还不得把你咬烂了。”他说:“今天黑夜,你们和我一起去摘杏,保证让你们吃个够。”那时的孩子,哪有一个不顽皮的,甭说吃着杏,就是吃不着杏,也好搞恶作剧啊!晚上,他们都到了韩文义家,他等到村里人都睡觉了,领他们悄悄地到了老刘家,他让他们在墙跟藏着,他拿一个兜子,悄悄地走到老刘家院外,只见他把兜子里面的东西一块一块地扔进杏树底下,等扔尽了,回来对他们说:“把兜子都准备好,一会儿就等着捡杏吧。”大家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我用酒泡的饼子,都扔给狗了,它吃了,过一会儿就醉了。咱们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摘杏了。”他们都半信半疑,心思狗还能醉了?等了一阵儿,他又到了老刘家院外,往杏树底下扔了块石头,听听狗没叫,又扔了块,还没叫,便爬上墙,向他们招招手,轻轻地跳了下去。他们听听狗一点儿也没叫,就放心大胆地都悄悄翻过墙去,到了杏树下,只见那大黑狗躺在地上,它已昏迷不醒了。韩文义轻轻摇了摇树,那杏就像雨点儿似的落了下来。他们高兴地往兜里捡,每人都捡了满满一兜子,胜利而归。当然,刘月芬的母亲万万也没想到在杏树底下拴着那么厉害的狗竟把杏丢了,第二天,发现狗吐的秽物还酒气熏天呢,知道是有人用酒泡了干粮把狗醉倒了,把杏偷走了,老太太气得大骂了好几天。他们干听着挨骂,也不敢吱声,连家里人都不敢告诉。想起了这段糗事,不觉哑然失笑了。 韩文义奇怪地问:“你笑什么?” 高志远小声地:“我笑你小时候领我们偷杏的事。” 韩文义也笑着小声地说:“那就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高志远笑着也小声说:“看你臭美的!要让刘月芬她母亲知道了,敢和你拼命!” “你没听人们都叫她‘惹不起’吗?那可惹不了!” 他俩说着,走进屋里,果然满满一屋子人。炕稍放着一张炕桌,胡国栋c潘友祥等四个年青人在打扑克,四周围着一圈人看眼;刘月芬的母亲坐在炕头在纳鞋底;刘月芬坐在靠后墙放着的红漆柜前的凳子上看书。 见韩文义和高志远进来,刘月芬的母亲惊讶地叫道:“呀,志远怎么闲在来串门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拍着炕上说,“快,炕上坐。” 高志远看炕上满是人,便说:“婶,我随便。” 刘月芬的母亲又说:“月芬,还不沏茶给志远和文义喝,你不是常说,割地志远和文义没少帮助了你吗?” 刘月芬听了,便放下书,忙去沏茶。 这时,胡国栋挥着手里的扑克叫道:“也得给我沏一杯,我也没少帮助了你。” 刘月芬的母亲笑道:“少给你沏来,志远是头一次来,你还争。” “好,高老师是头一次来,是贵客,礼应好好招待。”说完,又忙玩他的扑克去了。 刘月芬沏好茶,放在柜上,说:“志远哥文义哥,喝茶。” 他俩忙答应着。志远看刘月芬一眼,正好与刘月芬的目光相遇,那清澈的目光里满是期待和渴望,他不禁惶惑地收回目光,刘月芬也立即胀红了脸,低下了头。她白净细嫩的圆脸,似乎比干活时更白更滋润了,一双杏眼满含深情,她那娇羞扭捏的情态,让高志远觉得无比怜爱 刘月芬的母亲仍说着:“志远刚回来干活,听说割地可快了” 胡国栋插嘴道:“就是嘛,骑毛驴都追不上!” 刘月芬的母亲笑着问:“是真的吗?” 高志远忙说:“别听他们胡说,没成的事,哪有割那么快的。” 胡国栋说道:“这可不是胡说,是曹兽医亲眼见的,说他骑着毛驴从四队回来,我们在三节地割谷子,他和你说着话,毛驴 ‘颠颠”跑着,等到地头了,一点儿也没落下你。这是真的吧?” 刘月芬的母亲笑着说:“志远割地割得快,夜校也教得好,听说程凤荣纪静雯那样一个字都不识的都能看书读报了,真是干哪套有哪套!” 胡国栋又叫道:“别说那是扫盲对象了,就连潘木匠那样不识字的老头子,都识字了,能看书读报了。” 刘月芬的母亲赞赏不已:“真是有能力,干啥啥出彩。” 高志远忙解说:“那哪是我的能力,是他们自己下功夫刻苦学习的结果。” 刘月芬的母亲仍说:“是他们自己刻苦学习的结果,那他们早就上夜校,怎么也没学会呢?还是你教得好。” 胡国栋也叫道:“这就叫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遇到个好老师,全村人就都学会文化了。” 高志远被大家夸得很不好意思,他本来就不想来,没想到来了,尽是奉承他的话,像是来讨好来了。尤其是刘月芬的母亲对他的过于热情和称赞,更令他不舒服。韩文义却不管他的尴尬与否,正与刘月芬讨论《童年》说得个热闹。他忽然向高志远说道:“不信,你让高老师说说,高尔基小时候是否真得受那些苦,还是他虚夸的?” 高志远正尴尬之时,趁机便说道:“不是高尔基虚夸,是他童年时的真实写照。” 韩文义说:“月芬不信,说他小时受那样的罪,只读了三年书,能写出这么伟大的作品来?” 高志远笑着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们难以相信的事多着呢!”高志远真想和刘月芬说说《童年》里的故事,可这不是解说的场合,那么多小青年的眼睛在盯着他呢,他唯一该做的,就是尽快地离开这里,因为,越待下去显得越尴尬。于是,他便向韩文义说:“我们走吧,我还有事呢。”又向刘月芬的母亲说,“刘婶,我走了。” 刘月芬的母亲忙说:“刚来就走,坐一会儿吧?” 高志远说:“不了,我家还有事,明天再来。” “你忙就不留你了,明天来串门来啊?” “明天来。”高志远答应着,和韩文义走了出来。 刘月芬把他们送了出来,高志远忙说:“回去吧,别送了。” 韩文义笑着说:“志远特意跑来看你,你还不得送送?” 高志远忙说道:“你胡说什么呢!” “我胡说了吗?你不是说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吗?” 高志远笑道:“那是说的你自己吧?” “好啊,你亲口给我说的,不承认了。月芬,你说我啥时候编排过人?” 刘月芬笑着说:“编排人是你的家常便饭。” 韩文义也笑着说:“你看看还没在一起呢,倒说起一家话来了,真是心有灵犀啊!” 刘月芬笑着,说:“我可说不过你,我回去了。”说着,转身走了回去。 韩文义在她身后说:“看看,还害羞了,你没那事羞什么呢?” 刘月芬也没答话,径直走了回去。 他俩走出院子,高志远如释重负般地透了口气,说:“我说不来不来,你非得要来,多没意思。” 韩文义瞪着奇怪的眼睛看着高志远道:“我好心好意把你领来,让你俩见见面说说话,你不但不感谢我,还怪我,有这段理吗?” “那么多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说说话呢?不说话,都如芒在背了。 韩文义又说:“你来这一次,起码能看出她母亲对你是啥态度了。看对你热情的,又是沏茶又是赞美的,对你是百分之百的满意。我看你俩的事准成!” 高志远淡淡地说:“你快拉倒吧,你没听说吗?我是第一次去,人家从礼节上不得不招待招待,这也是人之常情,没你想得那么多。” “反正我没见过她母亲对谁那样热情过,她可不是凡人,你可不能小瞧她。” 高志远笑了:“你说她不是凡人,那怎么会让那么多人聚在她家玩呢?一铺炕占了大半铺,她连做活都没地方。” “哎呀,你看哪去了!你寻思她那是白让他们玩的?她心可不那么空。让他们玩,那是钓鱼的诱饵,是为了让他们帮她家干活。你进院没看她家那大柴禾垛吗?那就是那些小青年白给她搂的。谁都知道搂柴禾是最累的活,可小年青的年年都白给她搂个大柴禾垛,她家只要有活,如修房补墙了,赶集上店了,都是那些小青年去干。小青年们冬闲在她家玩玩,还不应该啊。” 高志远不解地:“那小青年为的什么呢?” “为的什么?你没看出来吗,都是冲着刘月芬去的,都想和她搞对象呗。”韩文义又笑着说,“谁像你,想和人家搞对象,还假清高,不想上前。” 高志远又问道:“那那些活,刘月芬她爸爸不能做吗?” “刘月芬她爸爸迂腐出了名的,庄稼活都干不利索,要不怎么当积肥员呢。你可能奇怪,刘月芬她母亲那么精明,怎么嫁那么迂腐的一个人呢?刘兴良成分好,是铁杆贫农。而刘月芬她母亲原来是个地主婆,解放时,她男人被斗争打死了,她才嫁的刘兴良,是图成分好,不受欺负。刘月芬就是她妈带来的,不是刘兴良的,嫁刘兴良后再也没有孩子。” 高志远没想到刘月芬家还有这么多故事,不禁也让他陷入了沉思 他俩说着话,已到了高志远家,高志远让韩文义进屋坐坐。韩文义说:“我来借书还没拿书呢。”说着,和他走进屋。韩文义从高志远的书箱里又找了本《三国演义》,说:“得好好读读三国,学学斗智斗勇了。” 高志远笑着问:“和谁斗智斗勇?” 韩文义也不避讳,直接说道:“和巧芝她爸啊。” “你们的事,和她爸说了吗?” “还没有。” “丑媳妇难免见公婆,早晚得说,就和他说了,看看他啥意见。他如果要痛快地同意了,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韩文义面露难色,说:“不可能,哪有那好事。” 高志远想了想,说:“这样吧,她爸不是势利眼吗?我找程队长,让他去给你问问。” 韩文义摇了摇头说:“不行,他倒是听程队长的,不过,那不赶上以大压小强迫人家了吗?好事不能坏办了。再说,她爸那么大岁数,要是倚老卖老,把队长顶回去,以后还怎么说去?” 高志远想想他说得也在理,就说:“那怎么办呢?”想了想,又说,“要不,找魏金花去问问?魏金花好保个媒拉个纤的,一家女百家问,她去问问,干就干,不干就不干,也没有什么。起码知道他们家是什么意见了。” 韩文义犹豫着说:“我和人家也没什么交情,人家对我的印象也不一定怎样,还说不上干不干呢?” 高志远干脆地说:“这事你交给我吧,我去找她说。交情不交情的,她去也就是搭几句话,你在她印象中不错啊,我听她常夸你,夸你能干,忠厚,心眼好。” “那是嘴上说,谁也没钻谁心里看看去,谁知道人家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啊!” 高志远说:“这事你就不用管了,我去找她,你就等着着回话吧。” 韩文义看着高志远真诚地说:“那就先谢谢了。” “你说什么呢?”高志远又笑着说,“你要这么说,我就不管了。” 韩文义也笑着说:“管吧,真要管成了,也让她给你做媒。” “听听,又绕到我这来了,要你说,我是无利不起早呗?” 韩文义忙说:“行了,我知道你是为了哥哥好,哥哥从心里感谢你,还不行吗!”说完,拿上《三国演义》,说:“得回去了。”便走了出去。 高志远把他送到门外,说:“我一会儿就去魏金花家,你等着好消息吧。” 韩文义仍担心地:“但愿吧。” 高志远送走韩文义,看看时间尚早,还不到做晚饭的时间,便去了魏金花家。 魏金花家的院墙格外高,有两米多高,和别人家的一米多高的院墙比,显得高墙深院,给人以很威严的感觉。她家院里养着条大黑狗,高志远刚一敲门,大黑狗就“汪汪——”狂叫着冲了出来,好在,有大门挡着,它出不来。他立即听到魏金花喊狗的声音:“去!上一边去!”随着喊声,她走到大门口,给高志远开了门。 高志远很怕狗,胆怵地看着狗。魏金花笑着:“进院吧,没事,我给你看着呢,它不敢咬。” 果然,他见狗跑到了一边去,摇头晃脑地趴在那,像是说:我老实了。 高志远和魏金花走进屋,魏金花忙把炕上她正做的棉衣叠起来,说:“我正做棉袄呢,看炕上脏的,我扫扫,快炕上坐。”一边说着,一边收拾扫炕,让高志远炕上坐,又忙着给高志远沏茶。 高志远坐在炕边,忙说:“大嫂,别忙了,不用沏茶,我坐不住。”他又问,“我大哥呢?” “他干那个活,整天不着家。”魏金花又看着高志远说, “你这可是稀客,从没看你串过门,你来,一定是有事?” 高志远也实不相瞒,便说:“是,我来是有事,想请大嫂帮忙。” 魏金花忙说:“兄弟你说,你是从来不求人的,你的事,只要大嫂能办的,一定帮你办。” 高志远笑道:“这事,大嫂一定能办。” “那你说,什么事?” “我一说这事,大嫂也知道,就是韩文义和黎巧芝他俩的事,他俩好了很长时间了,两人都没意见,可不知黎巧芝的父母是什么意见,这不想麻烦大嫂给问问。他不好意思来求你,我就来了。” 魏金花听了,打了一个愣,半晌才说:“兄弟没求我办过事,话说到这了,我一定去办。不过,丑话先说到头里,我可不能保成。这兄弟没外人,我就实话实说,保管大叔哪样都好,就是有点势利眼,看上不看下。黎巧芝那是他家的掌上明珠,给她找对象,他说不上怎样挑呢。要说韩文义那是个好小伙子,干活实在,吃苦耐劳,干啥都不是怂手,养活一家子人是没问题。他和黎巧芝是很合适的一对,可咱们看着很合适,谁知她父母什么意见啊!这事得这么说,我凭我的能力全力去办,成了呢更好,不成也没办法。” 高志远笑着说:“我知道大嫂是热心肠,能办的事一定会尽全力办,就来求你来了。那大嫂就费心了,无论成与不成,我明天都让韩文义好好请请你。” “请就免了吧。给兄弟说句实在话,我也没少保了媒,十有八九都能成。因为,我看着合适才给他们牵个线,不合适的我也不管。韩文义和黎巧芝也很合适,我就去说说。” 高志远忙说:“那我就先替韩文义谢谢大嫂了。” “不用谢,我吃完晚饭就去,趁着他们都在家,明天就给你个信。” “那我就走了,这事就麻烦大嫂了。”高志远说着,站了起来。 “坐一会儿吧,你看到这,连杯水也没喝。” “我明天再来,你快忙吧。”说完,走了出去,魏金花把他送到大门外。 吃完晚饭后,魏金花收拾了碗筷,便去了黎巧芝家。她家也刚吃完饭,黎巧芝在外屋洗碗,见魏金花来了,忙热情地招呼道:“大嫂子来了,快屋里坐。” 魏金花走进里屋,在炕上坐着的黎巧芝的母亲见她来了,忙下地,说:“他嫂子今天怎么闲在了?快炕上坐。”说着,就给她沏茶。 在炕上坐着的黎富善,满面红光,看来是刚喝了酒,翘着山羊胡子,乐呵呵地说道:“他嫂子来,可是稀客!” 魏金花一边坐在炕边,一边说:“我可不是稀客,我是常客,要不你问大婶。只是你太忙,整天不着家,见不着你罢了。” 黎巧芝的母亲也说:“就是,整天不着家,也不知怎么那么忙的。” 魏金花忙说:“大叔是生产队的总管,管着几百号人的吃吃喝喝,那可不忙呗。” 黎富善仍乐呵呵地说:“我这也是瞎忙,忙不出什么来。” “大叔可不能那样说,听说全公社的保管挑挑,大叔也是出了名的。五十多岁了,记性还那么好,生产队那么多仓子,哪个仓子多少粮食,张口就来,就是年轻人,也没这么好记性啊!” 黎富善被夸得有些得意,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说道:“不是你大叔说句海话,年轻人的记性还真赶不上我。前些日子大队来检查库存,会计不看账都说不上来,我挨个仓库报,和账本上一对,斤两不差。大队会计还伸大拇指呢,说:‘保管大叔,记性真好!’” 黎巧芝的母亲插嘴道:“行了,你就那点儿能耐,有啥显摆的。”又向魏金花说道,“他嫂子来有事吧?” 魏金花便笑着说:“大婶说对了,我今天来还真有事,是为巧芝的事来的” 黎巧芝的母亲忙问:“巧芝什么事?” 魏金花笑着说:“巧芝这不也二十多岁了吗?也该找个对象了?” 黎巧芝的母亲忙说:“这可是好事,我也正为这孩子的婚事犯愁呢?不知他嫂子说的是谁家?” 魏金花单刀直入说道:“就是咱村的老韩家” 黎富善听是老韩家,像点着了□□桶似地叫道:“老韩家?” 魏金花来前就想好了,一说老韩家他一定不同意,所以,不能把韩文义和黎巧芝相爱的事说出来,如果说出来,会火上浇油,就更难说服他了。于是,便忙解说道:“韩文义他母亲相中巧芝了,非得托我来问问。我觉得韩文义那小伙子也不错,你说庄稼活,割割锄锄,扬扬掠掠,哪样都是把行家里手,一般年轻人都比不上他” 不等她说下去,黎富善就打断她的话,说道:“要说呢,一家女百家问,你来问问也不为错。可是,就那老韩家,打我这说,也不同意。那孩子倒是能干,不懒,能过日子,可就那油嘴滑舌的,惹人烦。我闺女要说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可总也得找个忠厚老实的,让我们省心的” 魏金花也不等黎富善说下去,就笑着插嘴道:“大叔,你先听我说两句。韩文义那嘴是不老实,油嘴滑舌的,可话得这样说,人无完人,谁没点儿毛病,他也就是好说点话儿。可论干活,那可是咱村数一数二的好手。你给女儿找女婿,不就是找个能过日子的吗?你看韩文义,就那一个寡妇老妈,他十几岁就顶个劳动力干活,谁不夸他!他家那小日子过得也行。” 黎富善仍说:“不是我驳你的面子,就韩文义,不行,我不同意。” 黎巧芝的母亲一言不发,魏金花心想,看来,黎巧芝已把她和韩文义的事告诉她母亲了,她看来是同意的。魏金花便笑着说:“这事也不能竟听你的,也得听听大婶的意见。” 黎巧芝的母亲说道:“他嫂子来问问,是为了咱闺女,同意不同意你不会好好说啊!冲人家发什么脾气。” 魏金花听黎巧芝母亲的话,更坚定了她的想法,立即说:“大婶,韩文义是你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你说说那小伙子怎样?” 黎巧芝的母亲只得说:“那孩子得说是过日子,刚十几岁就顶个大人到生产队挣工分,养活他老妈,是挺孝顺的。”她又看了一眼黎富善,说,“就是嘴好说点儿。” 魏金花立即接话说道:“嘴好说点儿,现在也改多了。原来那是年青好事,谁没从年青时过过,那是最不定性的时候。” 黎富善仍不满地说道:“江山好改,本性难移,那潘木匠都老了,嘴不还是好浑说浑道的。” 魏金花笑着说:“大叔说这话就不在理了,潘大叔是好说好道的,可人家不也是一把好潘木匠活吗?我说句大叔不爱听的,我觉得好说好道比闷葫芦还强呢,整天说说笑笑的,快快乐乐的,有什么不好?我觉得给巧芝找对象,还就得找个能说会道的。你想想啊,巧芝就少言寡语的,如果找个对象再不爱说话,那以后有个孩子还不成了‘哑叭’了。”她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黎巧芝的母亲也说:“要说他嫂子说这话也在理” 不等她说完,黎富善就大声说:“找对象就是过日子,跟能说会道不能说会道有什么关系!就韩文义,我不同意。”他又看着魏金花说,“他嫂子,我们都是队委会的干部,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我从来说话都是算数的。你是为了我闺女好,特意跑来,我们感谢你。” 魏金花听他说到队委会,便说道:“对啊,大叔,你可是队委会的老领导,我们可都听你的。我记得你经常教导我们的一句话是:‘什么事不要自作主张,要多听听群众的意见。’大家都说你是最民主的。”她又笑着看着黎富善,说,“那在家里也得听听大家的,不能一言堂啊,大叔,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黎富善立即说:“这和生产队的事不一样,生产队的事是大家的事,就得听听大家的意见;这是儿女婚姻,儿女婚姻从来都是父母作主,这事,我说了算。” 魏金花忙笑着说:“哎呀呀!这就是大叔上来不讲理了!这都什么时代了,还儿女婚姻父母作主?现在是婚姻自由,自己作主。”她还想接着说:黎巧芝如果真就一心和韩文义搞对象,你说了也不算。可是,她觉得不能那样说,那样说会激化矛盾,事就更不好办了。所以,她便改说道,“不是我说,大叔养了个好女儿,巧芝勤劳能干,孝顺听话,你们怎么说她怎么办,听你们的,大叔才敢夸口。如果要是摊上个不孝顺的儿女,你也不敢说这大话。没行市有比市,咱们四队的刘大能耐的女儿的事,都听说了吧?他女儿和吴石匠的儿子锤子搞对象,刘大能耐不同意,嫌吴石匠家穷,一生气把女儿锁了起来。结果女儿不吃不喝,来个绝食,一气三天,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她妈着急了,怕出人命,把女儿放了。女儿出来就跟锤子跑了,今年夏天两人抱着大胖儿子回来了,老两口也只得认女婿了。我这是说这么个事,巧芝是绝不会做出这事来的。巧芝孝顺,她听你们的。可你们也得讲民主,听听她的意见啊!所以,我说,大叔先别一口否绝,我建议你还是开个家庭会议,把儿子媳妇也都叫回来,大家一起商量商量,这才是大叔的一贯作风。” 黎富善本不想听魏金花的白话,可听听她说得在理,并没有用媒婆的谎话来哄骗人,只得耐心地听他讲完,便说:“他嫂子的话既说到这份上了,你大叔也不是不听劝的人,大叔听你的,我也实行民主,开个家庭会议,等什么结果,我再告诉你,这样行了吧?” 魏金花笑着说:“我知道大叔是个开明的人,我才来,谢谢大叔给我这个面子。要是你侄女有哪句话不当,气着你了,你可以当面骂我,我知错必改。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就走了。”说着,站了起来。 黎巧芝的母亲忙说:“再坐一会儿说会儿话吧?” “不了,我家里还有活,我改日再来。”说着,走了出去。黎巧芝的母亲忙送了出来,到了外屋,见巧芝在外屋站着,就说:“你送送你大嫂子。” 黎巧芝答应着,把魏金花送了出来。两人走到院子,黎巧芝腼腆地向魏金花道:“谢谢大嫂子。” 魏金花呵呵笑着,说:“谢我什么?还没成呢,真要成了,你还真得好好谢我!”她又小声地向黎巧芝说,“你们的事,看来你妈同意,就是你爸不同意,还得做做他的工作。” 黎巧芝说道:“我爸的思想工作不好做,他做家长惯了,他说话从来不许反驳。” 魏金花看了黎巧芝一眼,说道:“要我说啊,这事就看你俩了,你俩要是真心相爱,就是你爸反对也没用。不过,不能闹到那一步,尽量能说通他还是说通他好。我今天该说的话都说了,该点给的也点给他了,你爸爸不会听不明白。他不是说开家家庭会议吗?看看啥结果,再说吧。“ 黎巧芝说:“我哥和嫂子不管我,我妈听我的,就是我爸不同意,他的工作还难做,油盐不进,谁的话也不听。” 魏金花笑着说;“你也别说他就是不同意,人都是要变的。我看出来了,你爸爸更疼你,不同意,是怕你以后受罪。他那么疼你,你就多磨磨他,多撒撒娇,一次不听就两次,两次不听就三次,你说常了,他总有听进去的时候。我也帮助你做他的思想工作,争取让他同意了。” 黎巧芝说道:“那可谢谢大嫂子了。” 魏金花笑着说:“行了,等你们结了婚了,过上幸福的小日子,别忘了你大嫂子就行了。” 黎巧芝不好意思地说:“听,大嫂子说啥呢。” 魏金花道:“我说正经的呢,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她俩说着已走到大门外,魏金花说:“别送了,回去吧,我走了。”她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别着急,你有时间多磨磨他,他那么疼你,会同意的。” 第二天,吃了早饭,高志远就去了魏金花家,问消息。魏金花把去的情况和他说了,最后说:“这事,得费点儿周折,黎巧芝她爸爸饶口不开,我一再说,才答应开个家庭会商量商量,那也就是个托词。等等吧,看他们什么意见?” 高志远回去,也只得委婉地向韩文义说:“我求魏金花去问了,巧芝她爸爸是不同意,不过,架不住魏金花那张巧嘴会说,说他同意开个家庭会议商量商量。如果开家庭会议商量,这事就有门。她妈同意,她哥哥也同意,她嫂子一定听她哥的,也不会反对,那就是四对一,她爸爸也可能就同意了呢?” 韩文义说:“那老头子倔着呢,在生产队你还不知道,他听过谁的话,他从来都是家长作风,说一不二,他要是不同意,就很难说通。” 高志远说:“你也不用那样悲观,事物都是发展变化的,你也不能把他看得一成不变。魏金花告诉巧芝多磨磨他,她也答应再去说说他,他看巧芝非你不嫁,胳膊拧不过大腿,他看实在挡不住,也可能就不再反对了呢。” 韩文义道:“巧芝和我说过,她爸爸那是纯家长作风,他的话就是金口御言,说啥就是啥,谁也反驳不了。” 高志远看怎么也安慰不了韩文义,便说:“那你说怎么办?” 韩文义眼睛直直地瞅着前方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高志远听他的话里有话,忙说:“你想做什么?你可别做傻事!” 韩文义笑了:“看你吓的,我至于吗?我不是三岁孩子,你不用担心,你不常说,好事多磨吗?多磨磨呗。” 高志远这才放下心来,说:“就是,什么事也不能着急,总会有办法的。” 又过了几天,魏金花告诉高志远,说她又去了一次黎巧芝家,他们倒是开了家庭会议,可黎富善仍是不同意,就得再等等了。高志远也只得把实情告诉了韩文义,告诉完,又说:“我明天就找程队长,让他再去说说。人多力量大嘛!” 韩文义说什么也不让他去找程队长,说:“是姻缘棒打不散,不是姻缘强说不成,听天由命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十二章 奖励 十二c奖励 高志远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快过年了。他忽然想到,夜校应该教社员学学春联了。现在,各家的孩子都上学了,每家都有识字的了,头些年,很多家都不识字,把春联贴错是常事。把门对贴到仓房了,把仓房对贴到门口了,这还是小事,更有笑话,有一年,刘清云家把“肥猪满圈”当“抬头见喜”贴到门前的墙上了,闹出了天大的笑话。现在虽然不会再有这样的笑话了,可春联上的字并不一定都认识。春联是多么工整的诗啊,如果让社员学会了,不但认得字了,而且还欣赏了诗的美,该是多好的事啊!于是,他便开始编“春联”的课文,这对他来说,不是难题,因为,年年过年,他都给社员们写春联,早以成竹在胸,他就把他经常写的春联编出来。 春联: 大门外青山绿水 家庭内福寿康宁 横批:福寿康宁 春山春水春光好 人德人心人寿长 横批:春到人间 天增岁月人增寿 春满乾坤福满门 横批:春满大地 春归大地人间暖 福降神州喜临门 横批:福喜盈门 仓房春联: 春种一粒籽 秋收万石粮 横批:五谷满仓 车上春联: 车行千里路 人马保平安 那时各家还都供俸着几位神仙:天地c灶王c菩萨c保家仙 天地的春联: 天地三界主 十方万灵神 横批:天地万灵 灶王的春联: 上天言好事 下界保平安 横批:永保平安 菩萨的春联: 西湖三月景 南海一枝春 横批:南海大士 保家仙的春联: 保我家吉顺 佑吾家平安 横批:佑我全家 那时各家都得贴庙门的春联: 保风调雨顺 祝国泰民安 横批:国泰民安 他一边编写着春联,一边感叹古人的精妙才华,那一副副春联,是那样的对仗,像是随手拈来,却又浑然天成,像妙手偶得,却又极其工整,无论是写景的,还是抒情的,也无论是祈福的,还是纳祥的,都是那样美妙绝伦。“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这样的春联,经历了多少年,仍弥久不衰。他忽然想到读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的老先生读到“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坐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时,“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拗过去,拗过去。”,他当时觉得非常可笑,现在想想,他编着春联也有了老先生那 “将头仰起,摇着,向后拗过去,拗过去”的陶醉之感。 晚上上课,他便向社员说:“我们今天学一篇新课文,□□联”他一边说着,一边在黑板上写上“春联”两个大字,又接着说,“这马上就来到春节了,家家户户都要贴春联。可是,过去,我们有很多人只知道春联上都是吉祥话,可到底是什么话,根本就不知道,因为有些字不认识。今年我们从现在起就学春联,看看春联上都写的是什么话。而且,还给大家布置一个任务,过年的时候,把各家的春联上的字都认识了。有人会说,那四c五十户人家,春联有几百副,能认得下来吗?能认得下来。因为,虽然全村四c五十户,但并不是各家的春联都完全不一样,如吉祥如意了,富贵平安了,幸福安康了等等,各家的春联上都有这些字,所以,别看全村几百副春联,没有重复的生字并不多。再说了,我们每人都已养成贴标签学生字的习惯,那么过年,不用你贴,各家都自动贴上了,你就剩认了,还不省事吗?春联可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文化精华,你别小看那只有两句,那可是极工整极对仗的诗。你如果春联记多了,慢慢你也会作诗了,你就成了诗人了。” 潘木匠插嘴打趣道:“韩文义一宿尿八回炕——早就成诗(湿)人了。” 他说得大家都笑了。有的又接着说:“我说他编起荤段子怎么那么连片呢,原来是尿炕尿的。” 韩文义也说道:“你甭能,咱们这回就比比看谁记得春联多?我也提个建议,过了年,咱们来个春联大赛,看谁说得春联最多,敢不敢?” 高志远听了韩文义的建议,倒觉得很适用,便说道:“韩文义的这个建议很好,我们既学了字,又记了诗,大家敢不敢应战?” 有好事的说:“敢!” 有不好事的说:“那有什么比的。” 程队长立即说:“怎么没比的,比谁认得字多,你春联记下来了,字不就认得了吗!韩文义这建议好,生产队大力支持。过了年,咱们夜校就搞个春联比赛,前三名生产队还给奖励!” 高志远接着说:“那这事就定下来了,从今天起,希望大家就认真学认真记,每天除了学会会认会写的春联外,我还在黑板上写几副春联,供大家记忆用。你可以专订一个本子,就记春联的,以后就是春联本。如果有人还要多学,我有一本《春联本》,你可以拿去抄。我们今晚学两副春联,一副是“大门外青山绿水”他一边说着,一边工整地写在黑板上: 春联: 大门外青山绿水 家庭内福寿康宁 横批:福寿康宁 春山春水春光好 人德人心人寿长 横批:春到人间 “这里面的生字有:庭福寿  康  宁  德  横批,八个生字。今天的任务是记住这两副春联,会认会写这八个生字。下面大家就开始学习。” 和每天一样,大家便开始一边嘟嘟囔囔地念着,一边写着。过了十多分钟,不少人都说会写了。高志远叫两个人到黑板上写,都写上了。高志远便说:“那我们复习前五十个生字”说完,他便念起来 最近复习近七天学过的生字,他们已找到了窍门:就是高志远读那七天的生字,大家听写,不会写的画个圈,等写完,和自己的课本生字表一对,找出哪个字不会写,就专门练那个字。这个方法,既捷便又实效。 等高志远读完,有只几个字不会写的,也有十几个字不会写的,大家对照生字表,便写了起来。 魏金花c程凤荣c纪静雯等学习好的,就只有三c五个字不会写,一复习就会了。高志远便在黑板上又写了两副春联: 一帆风顺年年好 万事如意步步高 横批:吉星高照 欢天喜地迎佳节 张灯结彩庆新春 横批:家庭幸福 让完成今天学习任务的社员学习。他又强调了一遍:“明天要求每人都订本春联本,专记春联,明天晚上检查。” 这任务要是以前布置,十有八九不完成,不当回事;现在高志远布置的任务,大家都会认真完成。就像抄课本,高志远给每人抄了一部分,以后随着上课,他要求每人按照他抄的课本的样子接着往下抄。他以后检查,每人都认真完成,无论字写得好的,还是次的,都非常认真,写得都非常工整。他在课堂上表扬道:“大家课本抄得很好,虽然有的人的字写得并不太好,但却写得非常工整。那么等我们学完了,你不但扫除了文盲,而且还自己抄了一本课本。这你留着,以后可是无价之宝。等你老了,看看你自己抄的课本,那该是一种怎样的享受啊!等你有了孙子孙女了,给他们看看,那该多自豪啊!” 两个小时的学习时间,在大家的刻苦学习中,很快就过去了。晚上,高志远回到家中,照样先写完日记,又看了会儿《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一边读一边记,他这次是细致地读的,记了详细的笔记。快到十一点时,他上炕睡觉。躺在炕上,却睡不着,有件事老在脑海里转。因为,即将来到新年了,他计算一下,社员已学八百多字,虽一边学习一边复习,但以前学的也会忘的,所以,他想年底再考一次试,看看大家掌握到什么程度。可他没想好,用什么方式,还是比赛的形式,奖励前三名,为免太俗套,怕提不起大家的兴趣,那么,用什么方法才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呢?考一次试,没完成任务的,白天办班,进行补课。可又一想,现在大家都学习得很积极,再办班是不是太没有人情了?如果因此而损伤了一部分人的学习积极性,以后反而会不好好学习,不就适得其反了吗?这法儿不可取。可有的如果不努力,完不成任务,那又该怎么办呢?还应该以鼓励为主,社员们学习都很努力,就应该在此基础上更上一层楼。可如何鼓励呢?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最后,他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韩文义来了,他说:“我表妹来了,把借去的书读完了,还回来,再借两本。还有巧芝也要借本书看。” 高志远说:“你自己找吧,她们喜欢看什么书你就给她们拿。” 韩文义把书箱里的书一本本地拿出来,翻看着,又向高志远问道:“你说,我该给巧芝找本什么书呢?” 高志远说:“她如果爱读武打的,你就给她找《林海雪原》或《水浒》,她如喜欢革命故事,你就给她找《青春之歌》或《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韩文义说:“好,我给她拿《青春之歌》看看,让她学学林道静的坚强勇敢。” 高志远笑着说:“你可谓用心良苦啊!” 韩文义也笑着:“不用心良苦不行啊!”说着,又给他表妹找了两本,有些惋惜地说,“你这书还是少,不够看的。” 高志远也立即感慨地说:“是啊,农村要有个图书馆就好了,青年人就可以可劲借书读了。我发现进入冬闲,小年青的除了早晨捡趟粪晚上背趟柴禾外,就是玩扑克,多无聊啊!” 韩文义说道:“小年青的都玩习惯了,有图书馆他也不一定看书。你这不有书吗,而且随便借,也赶上图书馆了,他们怎么不来借呢?” 高志远说道:“我发现我的书不合他们的口味,你没看吗,潘木匠大叔c程凤荣都那么爱看闲书,可也没来借啊。” 韩文义立即说:“你说得也对,他们爱看《岳飞传》c《杨家将》c《包公案》这类的书,对新书他们看不下去。” 高志远忽然想到昨夜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如何进行一次考试激发社员们更大的学习积极性?是否可以订个标准,如考试分数订在80分,考试如果超过80分,就可以奖励一本图书。这样,很多社员就会更加努力,争取达到80分,既学得了字,又得了奖,一举两得。而且,80分又不是高不可攀的分数,努努力,很多人都能达到。可是如果人多了,生产队能给奖励吗?他按上次考试成绩算了算,超80分的是40人,如果40人获奖,每本书按二c三元钱算,就是一百多元钱,这对生产队来说,也算一笔不小的开支。可程队长说过,只要是对扫盲有利的,生产队都支持。如果真奖励了四十多本书,那不就是个小型的图书馆了吗?他为这一突发奇想而高兴,便向韩文义说了自己的想法。 韩文义听了也很高兴地说:“考学过的字,只要努努力,很多人都可以达80分以上,就可以得一本书。全村如果有四十多本书,互相传看,那可真赶上图书馆了。这次要买书,我帮你参谋参谋,就买社员喜欢看的。那全村就兴起一个读书的高潮,既认了字,也长了见识,还能把玩的小青年也给带动起来读书,这好处可大了。生产队对这么好的事,应该支持,虽然花钱多点儿,可对一个生产队来说,这算个啥!” 高志远说:“我明天找程队长商量商量,看能不能通过。” 韩文义也来了精神,鼓动他说:“明天做什么,你现在就去问问他吗?如果他答应了,好早在夜校布置,让大家早就开始努力。” 高志远说:“也行,我这就去找他。” 韩文义说:“我也回去了。”说着,两人一起走了出来。 高志远到了程队长家,程队长正在扫院子,见高志远来了,忙热情地招呼他进屋,说:“你今天怎么闲在了?快进屋。” 他俩走进屋,程队长的妻子柳桂云正在炕上做针线活,见高志远来了,一边热情地说:“志远来了,快炕上坐。”一边下地给他沏茶。 高志远坐在炕边,程队长也挨他坐了,说道:“你来是有事吧?” 高志远也不推辞,开门见山地笑着说道:“是有事,来请示你。” 程队长也笑着说:“请示什么,你是来指导我来了。” 高志远忙说:“那可不敢。” “不敢什么?”程队长真诚地说,“你教夜校这些日子,我可跟你没少学了东西。别看就是教个夜校,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你的工作方法,像如何发动群众,如何激发大家的积极性等等,都是值得我学习的。尤其你的奉献精神,更是大家都佩服的。我这可不是吹捧你,我真得向你学习。” 高志远忙说:“你这样说,我就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你再给我戴高帽,我一会连屋也出不去了。夜校有了点儿成绩,那哪是我的功劳啊,那是全体社员的共同努力,是生产队的大力支持,不然的话,什么成绩也取得不了。” 程队长又说:“扫盲是生产队的政治任务,生产队支持还不是应该的!你有什么需要生产队支持的,你就敞开说,生产队一定大力支持。” 高志远听了这句话,便兴奋地说:“正是有件事,想请生产队支持。” 程队长侃快地说:“你说吧,什么事?” “这不到了年末了吗,我算了算,社员们已学了八百多字,过了年再学一个正月,就能完成任务了。学是学了,如何巩固是大事。我虽每天都复习前七天的生字,可再以前的怕也忘了,所以,我想年前再考一次试” 程队长立即说:“那就考吧,前三名生产队还给奖励。” 高志远笑道:“这次考试,我不想像上次考试那样,只奖励前三名。因为只奖励前三名,有很多人知道也考不了前三名,学习的积极性就不会高,所以,这次想改改方式。” “改什么方式?” “想奖励80分以上的。” 程队长一惊:“那得奖励多少人?上次考80分以上的是多少人?” 高志远笑着:“上次80分以上是40人” “那奖励40人!”程队长吃惊地说。 “是啊,猛一听,奖励的人是很多。可这有几层好处。一个是能鼓励大家的学习积极性,每人都好好努努力,就有可能考80分以上,就能受奖。这能形成大家都努力,共同提高的目的。还有是我们现在扫盲,只夜校学习那点儿东西,要真正达到巩固学习成果是有困难的。假如社员们都养成读书的习惯,那巩固住就很容易了。所以,我们这次奖励的人多些,每人奖励一本书,那就是为了巩固学习成果而给每人发的一本书。你如果发给每人一本书,让他看,那是强迫的被动的,他还不一定看。这次是奖励得的奖品,他一定珍惜,一定会看,这不正巩固了学习成果了吗?我也考虑到,奖励这么多人,生产队开支是大些,每本书按两三元算,也得一百多元钱,可如果花这一百多元钱,把我们费这么大劲的扫盲成果巩固住,不也值吗?还有,每人奖励一本书,他可不是就看那一本书,他看完了,可以互相传着看,那一个人就说不上看几本书了,每人如果都养成了读书习惯,那扫盲的成果不就真正的巩固住了吗?而且也不会走东家串西家,拉舌头扯簸箕,生产队不就少了很多纠纷,你这当队长的不也省了心了吗?再说,如果成年人都养成读书习惯,小青年们也会跟着读书了,不再整天打扑克,闲逛了,那该是多好的事啊!” 程队长不等他说下去,忙说:“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不想好了也不会提出来的。这样的好事,花多少钱,生产队都大力支持,你的点子都是好点子,你就大胆地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高志远没想到程队长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便说:“那可谢谢程队长的大力支持!” “你谢我什么,要谢也是我谢你,我代表生产队感谢你,代表广大社员感谢你!” 高志远高兴地说:“那我晚上就宣布了。” “宣布吧,就按你说的去做。” 高志远从程队长家出来,心情无比畅亮,觉得天格外明亮,空气格外清凉,虽是寒冬,却像明媚的春天。 晚上上课,高志远便把这一消息向大家宣布了,最后他说:“我们已学了八百多字,考试的方法还是从其中选一百字,每个字一分,你对了八十个以上,就能得奖。这要按上次考试成绩,我们有四十人获奖,那如果这次大家更努力,可能更多人得奖。” 魏金花说:“那要都达八十分以上呢,都得奖吗?” 没等高志远回答,程队长就说:“真要都八十分以上,那就都得奖。生产队还欢迎大家都得奖呢,那证明大家都学会了,我们的扫盲任务就能完成了。” 高志远又说:“我们考试时间订在腊月二十日,离现在还有十天,这十天是留给大家复习的时间。我也希望大家都好好努努力,争取每人都达八十分以上,都获奖。还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这次奖品是一本图书,你如果获奖了,喜欢读什么书,你可以写上,如果书店能买到,就按你要的给你买回来。” 不等他说完,潘木匠就插嘴道:“这可是好事,自己学着字,生产队还给买书看,真是做梦娶媳妇——上哪去找的好事!我这次也争取让生产队给买本书,和你们年轻人比试比试!” 程队长说:“听到了吗?老年人都和年轻人叫板了,你年轻轻的能让老年人超过去?” 大家都很兴奋,都跃跃欲试,都想一定好好努力,争取达八十分以上。即便上次没考八十分,也都七十多分,距八十分也就几分之差,这次好好努力,也能达八十分以上,所以,也都信心满满。 高志远很欣慰,他苦苦想到的办法,又可以去实现了。 一天,刚吃完早饭,韩文义就到高志远家,对高志远说:“我家今天杀猪,你得去帮忙,杀完了,我得去公社卖购猪去。” 高志远爽快地说:“行,我在家也没活。”说完,他俩便一起走了出去。 到了韩文义家,刘酒癫已来了,他腰里扎条帆布做的围裙,围裙已像是油布,黑得发亮。他手拎着一个布兜,里面是杀猪工具——一把一尺多长的尖刀,一条捅猪皮吹气用的“挺杖”,还有褪猪毛用的一块粗糙的搓石,灌猪血肠用的用瓶嘴做的漏斗凡是杀猪用的工具一应俱全。因为,年年村里的猪都是他杀,由于杀得多了,他杀猪既快捷,收拾得又干净,他也不图什么,只图一顿好菜好酒,他的酒癫也就由此而得。 见他俩回来,刘酒癫就说:“动手吧,还得去公社卖购猪去呢。” 韩文义和高志远便去了猪圈,高志远一看,这是什么肥猪啊,虽不能说瘦骨嶙峋,但也不能说肥胖,和瘦猪差不了多少。他也知道,因为各家的吃粮都很紧缺,喂头购猪,生产队给些秕子,还必须得完成卖多少猪肉的购猪任务。但就那些秕子,根本就喂不起一头肥猪来,吃粮宽裕些的,自己家再搭些,能喂得胖些;吃粮紧缺的,根本喂不肥。喂头购猪,把必须完成的猪肉一卖,自己也剩不下什么。可那为什么还有人家喂购猪呢?因为,一是卖了购猪得些钱,能补贴生活家用;二是,即便剩不下肉,还能落个头蹄下水,这对当时一年都见不到油水的社员来说,也是难得的美馔佳肴了。 韩文义进了猪圈,一把扯住猪的后腿,猪奋力地向前挣,高文义也进圈扯住猪的另一条后腿,便把猪拽了出来。刘酒癫窜上前去扯住猪鬃猛地往一边一拽,把猪拽倒,一脚踏住,随即把猪的前后腿按在一起,从围裙的兜里扯出麻绳,牢牢实实地捆住。高志远看得呆了,没想到四十多岁的刘酒癫,有这么大劲,而且如此麻利快捷,真是杀猪杀多了,熟能生巧,扯,踏,捆只用了几分钟,就把个前蹿后跳的似狼如虎的猪捆个老老实实,只剩哼哼地份儿了。 他让韩文义在地上放上炕桌,他和韩文义一人抬着猪的一面,放在桌子上。让韩文义按着,让高志远拿来接血的盆,他便又用一根麻绳捆住猪嘴,又用一根木棍绕了一个劲儿,猪便连哼哼声也哼哼不出来了。他一手把猪头向后仰去,一手握刀,照准猪的咽喉处深深的扎了进去,猪奋力的挣扎着,他叫道:“接血。”,随即拔出刀,血如喷泉似的喷了出来,高志远赶忙用盆接住。 刘酒癫向高志远说:“用筷子搅着,不然就成块了。” 高志远按着刘酒癫的吩咐用筷子搅动着血盆,只一会儿,就流了大半盆子血。猪也极力的蹬了蹬腿,一动不动了。 高志远说:“刘哥,杀猪真快!” 刘酒癫也自豪地说:“杀常了,有经验了。你看这一刀,像是很简单,实际可不那么容易。你扎偏一点就扎坏气管,它一出气,血就脏了不能吃了。你得不歪不偏地顺着血管扎进去,一扎到心脏,血便很快地流出来,血尽自亡;如果扎不到心脏,那就得等一段时间,血才会流尽。你刘哥没什么能耐,就是会杀个猪。” 高志远说:“杀猪这也不是人人都能干的活,这也是个技术活,刘哥杀猪又快又干净,也是能人!” 韩文义也说:“我早就说过,各人一段艺嘛,刘哥杀猪,无师自通,技术一流,也是农村了不起的能人!” 刘酒癫说:“行了,两兄弟可别忽悠你傻哥哥来了,我知道这就是笨汉子活!来吧,咱们给猪褪毛。”说着,他们把猪抬到锅台垫着的板上,锅里水已烧开,刘酒癫用水葫芦往猪身上浇水,浇几下,用手拔拔猪毛,等拔下来了,就不再浇水,便用他准备的褪毛的石头搓,猪毛痛痛快快地掉了下来。等烫好的地方的猪毛褪净了,再用开水浇没褪毛的地方,再搓如此几次,猪毛褪净,一个黑毛满身的脏兮兮的猪变成一个白白的猪了。他们又把猪抬到桌了上,刘酒癫在猪后腿上割个口子,用“挺杖”插进猪皮里去,前腿c后腿c猪头,猪尾各处都能插到。高志远很奇怪,猪皮里像是空的,到处都能插到。插完,便用气管往口子里面打气,一个干瘪的瘦猪立即变成了一个又白又胖的肥猪。 高志远开玩笑地说:“要是猪真这么肥,就真成了肥猪了。” 刘酒癫道:“现在除了黎保管家能喂这么肥的猪,剩下可能一家也没有。” 高志远不解地问:“他家怎么能喂这么肥的猪呢?” 刘酒癫笑道:“小鸡尿尿——各有各道呗。” 刘酒癫不便深说,高志远也就识趣地不再深问。 刘酒癫在吹足了气的猪身上泼一层水,现正是三九寒天,泼上去的水,只一瞬间就变成了冰,刘酒癫便又用一块光滑的石头在猪身上搓。 高志远问:“这搓有什么用?” “刚才用开水烫没褪掉的绒毛,趁冻一搓就都掉了。” 果然,他搓了一会儿,猪身上便干干净净地一根绒毛也没有了。他便让韩文义拿来一个大盆来接着,他在肚脐处用刀挑个口儿,用两个手指挑着,把刀刃朝上刀尖小心地伸进去,像割纸似的,“吱——”地挑到前胸,肚子立即割开一道大口子。他让韩文义把盆接好,两手伸进肚子里,只一捧,肝肠五脏拖拖拉拉的一大堆便进到盆里。他让韩文义把盆端进屋去。他手起刀落,在猪脖子上只一旋,两手抱住猪头一拧,猪头便活脱脱地掉了下来。他又在猪腿的蹄腕处一旋,便把猪蹄掰了下来。 他这才直起腰来说:“拿大秤来称称,看多少斤?够不够购猪任务?” 韩文义把早以准备好的生产队过粮食的大秤拿来了,刘酒癫在猪肚皮两边各割一道口子,用大秤的秤钩钩住,韩文义和高志远往起一抬,刘酒癫说:“86斤。你家的购猪任务是多少斤?” 韩文义说:“80斤。” 刘酒癫说:“那只能少少地割一条猪脖子。”说着,便在猪脖子上,薄薄地割下一窄条肉来,又说:“赶紧套车,去公社交购猪去吧。” 高志远心想,今天杀猪这么忙,为什么还非得今天去交购猪呢?便说:“明天交去不行吗?” 刘酒癫笑着说:“这就看出你是个书呆子了。明天交去,在家搁一宿就掉二三斤呢。” 韩文义便去了保管库套上牛车,把猪装进麻袋里,装车上,赶车去了公社。公社离生产队十六里路,赶牛车,慢悠悠的,来回也得五c六个小时。冬天的天短,回来也得黑天。 刘酒癫要倒猪胃倒猪肠子,灌血肠。韩文义的母亲忙着烧火煮菜,她向刘酒癫说:“你把割下来的那血脖子,割下些来,我好切切煮上。” 刘酒癫笑着说:“那通共不到五斤,你还煮什么肉啊?你辛辛苦苦喂一回猪,留你们娘俩过年包顿饺子吃吧。” 韩文义的母亲说道:“那怎么也得切上些,杀一回猪,杀猪菜里怎么也得搁上点儿肉啊!” 刘酒癫笑着说:“不用放肉,我灌的血肠就格外香,比肉还香呢。那一条肉你快留着过年吧。你家卖购猪了,生产队过年分肉也没你家的份了,怎么也得留块肉过年包顿饺子吃啊!” 韩文义的母亲不让,非得让切上一半,说:“这不还有猪头和猪蹄子呢吗?” 高志远听着看着,心里充满的感慨:杀一头猪,只剩二c三斤肉,和没杀猪有什么两样?农民啊,农民啊,真如潘木匠大叔唱的: “农民苦,农民难, 柴米油盐都花钱, 大米白面很少见, 吃顿馒头算过年。 ” 刘酒癫不到一个小时,就把血肠灌完了,他笑着说:“现在杀猪好收拾,不用剔肉,脑袋一割,拉上交购猪去了,就剩灌灌血肠,就完事了。” 活儿干完,高志远要走,韩文义的母亲说:“你忙一上午了,怎么也得吃了杀猪菜再走啊!你文义哥回来早了,做中了咱们就吃。” 高志远只得留下,坐下来,和刘酒癫说话。他说道:“没想到刘哥杀猪的技术这么高,我刚才看到你两手往猪肚子里一掏,像变戏法似的那满满的一肚子肝肠五脏就都出来了。” 刘酒癫听高志远夸他,很得意,说道:“不是有那么句话吗?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隔行如隔山,你看我那么一掏,没费事就把肝肠五脏都掏出来了,实际可不那么简单。大肠与□□连着呢,食道和气管与脖子的肉连着呢,我提前已把连着的肉都剔好了,所以,你才看那么简单一掏就都掏出来了。”他看着高志远又说,“这就像你教夜校,看社员现在认了很多字,像很简单,可你也是提前每天学几个,还得复习一个星期的字,你提前做了那些铺垫,社员才认了那么多字。” 高志远想他这比喻并不恰当,可他说得却有些道理,这也就是细节决定成败的道理。 刘酒癫又笑着说道:“兄弟,你教夜校,大家都听你的话,你知道什么原因吗?” 高志远觉得他问得倒有点儿意思,就说:“不知道,刘哥说是什么原因?” “社员不是有句话,叫‘眼见为实’吗,社员不听说得多好,只有亲眼见了才相信。你从小就读书,刚一回来就下庄稼地,社员们都寻思你受不了这苦呢?可是这半年下来,你割地,拉地,打场,扬场,扛口袋样样都不比整天干活的社员差,大家从心里服你,觉得你是块好钢,所以,你说什么,大家才信服!” 高志远没想到还有这般道理,便说:“我做得照大家差远了,是乡亲们担待我。” “嗬,你可不差,扬场那么脏累的活,你干了一秋天,就成了扬场的把式了,谁不佩服!说实在,我觉得我现在干庄稼地的活都赶不上你了。” 高志远忙说:“那刘哥可太谦虚了,我庄稼活照你可差远了,向你学习的地方多着哪!” 刘酒癫道:“我是个实在人,有啥说啥,不会耍嘴!要说嘴上的功夫,谁也比不上程队长,那可是竟捡大的吹!你说他吹出咱们村是文化村,说早就扫除文盲了,这不是瞪着眼说瞎话吗?这要不是你给他圆了这个锅,他说不上做多大的腊呢!你是有两下子,咱村那些大老娘们,是神人也治不了,可你把她们治得服服帖帖的,你还没训她们,也没哄她们,可你身上像有渗人毛似的,她们就听你的。” 高志远谦逊地说:“我知道,是大家抬举我。” “不是抬举你,是你服人。” 他俩说着话,韩文义的母亲进屋说:“饭中了,菜也熬好了,先吃吧。”说着放上炕桌,端上一大碗杀猪菜——是猪肉c血肠熬白菜,拿上一瓶60度的白酒,放上两个盅子,说:“今天,志远陪清云喝点儿。” 高志远忙说:“我可喝不了酒。”又向刘清云说道,“刘哥,我实在喝不了,你就自己喝吧。到这,也别见外,你也够累的了,喝点儿酒,解解乏。” 韩文义的母亲也说:“志远喝不了,就不逼他喝了。你会喝,你自己喝,这也不是外人,你到这像自己家一样,要喝好了。” 刘酒癫说:“我到这还见外?我自己喝。”说着,自斟自饮起来。 韩文义的母亲给高志远盛了一碗黄橙橙的小米饭,高志远吃着饭,陪着他,说着话,吃着菜。他尝了尝血肠,细腻舒滑,肥而不腻,清爽可口,是很有味道。便说:“刘哥这血肠灌得比肉还好吃呢!” 韩文义的母亲也说:“你刘哥灌的血肠可是出了名的好吃。”她一边说着,一边夹了块肉放在高志远的碗里,又说:“你们吃肉啊!” 刘酒癫说:“我各家杀猪,没少吃了肉,志远兄弟吃啊。” 刘酒癫不光是酒癫,自斟自饮,大半瓶酒就喝了进去,说道:“韩婶,给我盛饭吧,我喝好了。” 韩文义的母亲说:“再喝点儿吧?” “喝好了,我到刘婶家就像自己家一样,喝好就行。” 韩文义的母亲说:“那我就实在的了,给你盛饭了。”说着,给他盛了一碗饭。 他们吃完饭,韩文义还没回来,他俩便回家了。 这十天的复习时间,扫盲又掀起了一个高潮,出现很多新奇的事。有夫妻齐上阵的,一家子两口子都上夜校的,夫妻俩一起学习,你考我,我考你,看谁写得多,看谁写得扎实;有母女或父子齐上阵的,这时正值学生放假,母亲或父亲便让孩子当老师,让孩子考她(他)总之,人人努力,个个刻苦,挖掘一切潜力,发挥最大的能量,都加紧复习,准备考个好成绩。 程队长见了高志远说道:“你小子的法儿真灵!你把三四十岁的大妇女和大老爷们治得像小学生迎接期末考试似的刻苦学习,我真服了你了。” 高志远笑着:“这不是我治的,是社员有这样的学习热情,我不过就是烧把火而已。” “你这把火烧得可准时,别人怎么就烧不了这把火呢!” “我这把火还不是有你这坚强的后盾,不然,我也烧不起来啊。” 程队长笑着看着高志远,若有所思地说:“这干活和干活可真不一样,会干的干得得心应手,保证成功;不会干的瞎费力气,是劳而无功。你小子这一鼓动,我看得有多少人就得准备多少奖了,这成了全民皆奖了。” “那你不才高兴吗?你不就要的是全体都扫除文盲吗?” “高兴,高兴!要不我怎么说得好好感谢你呢,你可为扫盲工作立了大功了。按理说最应该好好奖励奖励你了。” 高志远笑着说:“全体社员都扫除了文盲,这不是给我最大的奖励吗?” 程队长也呵呵笑着说:“也对,什么奖励也没这奖励大!” 复习十天,转眼即过,二十日晚上,开始考试。高志远念听写的字,程队长和韩文义监考。课桌都拉得距离尽量远一点儿,社员写完字都用本子盖上。一百个字,不到十分钟听写完了,程队长和韩文义收上了卷子,高志远当堂批卷。每批完一张,韩文义便登记上并读出谁多少分。大部分批完,都在八十分以上,九十分以上的居多。 社员们纷纷议论着:“这不都获奖了吗?””连刘酒癫都得九十分了!” 高志远都批完,只有两人没达八十分,除此都达八十分以上。得八十分以上的皆大欢喜,没得八十分的那两个人,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时,程队长说:“全班就两人没达八十分,但也七十多分了,生产队也不在乎这两个人的奖,就来个皆大欢喜,都获奖。但有个前提条件,你们两个得补考,就是过了年后,再补考一次,达八十分以上,再把奖发给你们。大家说这样行不行?” 大家立即说:“行。” 程队长又说:“生产队说话得算数,说奖八十分以上,就得奖八十分以上的。但是,学生考试不及格还允许补考呢,我们也一样,你这次考差点儿,再努努力呗,争取补考考好了,也一样得奖。” 高志远接着说道:“这次考试,在大家的刻苦努力下,取得很好的成绩。九十分以上的31人,最高分是魏金花100分,一个字没错,程凤荣和纪静雯都得了98分,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向她们表示祝贺!”说完,他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也热烈地鼓起掌来。 高志远又接着说:“八十分以上的13人,七十分以上2人。刚才程队长已表态了,这次都奖励,没达八十分的,也七十多分,只几字只差,努努力,下次补考一定能达八十分以上。下面,我把卷子发下去,我把考这一百个字写在黑板上,你写错或没写上哪个字,就把它改过来或填上。再在你的本子上练习这些字,争取写会了。另外,在你的卷子顶上,写上你想要的书的名字,不会写的找旁边的人告诉写上,再交上来。明天就按大家写的书名去买书,奖给大家。” 韩文义发卷子,高志远在黑板上写那一百个字,大家便嘁嘁喳喳地改起卷子来。 韩文义发到潘木匠的卷子,调侃道:“你这回也牛逼了!86分,名副其实的获奖了!” 潘木匠自诩地说道:“牛逼不是吹的,泰山不是堆的,这得证明你大叔宝刀不老!” 大家改完卷子,便交了上来。高志远统计一下大家写的书名:《岳飞传》c《杨家将》c《烈火金钢》c《林海雪原》c《呼家将》c《包公案》c果然,和他读书的兴趣不一样,古典的忠孝礼义的书居多,这也正是中华民族几千年的优秀传统之作。 第二天,他便赶上牛车,去镇上书店去买书。因为那时候,全村还没一辆自行车,四c五十本书,背不动,只能赶上车去买。他到了书店,把牛拴在门前的木杆上,走进屋。 书店不大,只有两间房,但四周的书架上却摆得满满的书,中间的案子上也摆满了书,显得很丰富。靠窗放一张办公桌,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坐在椅子上,悠闲地看书。 那姑娘见高志远进来,露出奇怪的眼神:像是说这是书店,不是商店,你走错屋了吧? 高志远看着姑娘奇怪的眼神,也暗想,这里看来是很少有人光顾。他看着那书架上的标签,分门别类地写着:马列著作类,政治类,文学类地,文学类里又分:古代小说,现代小说,散文他不禁暗想,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欣赏着书,心中立即充满既亲切又陌生的感觉。在县城读中学六年,他逛了多少回书店啊!记得他每个周末都要到县里的“新华书店”去看看,看看又有什么新书,即便不买,翻着看看,心里也无比欣慰。他认准周末改善生活的那顿馒头和肉菜不吃,吃早晨多买留下来的米饭,也省出钱来买他喜欢的爱不释手的书。他家生活很困难,父亲供他读书不容易,所以,他从不乱花钱,买书的钱都是他节省下来的这是回来半年多,头一次进书店,感慨良多。 那姑娘看他认真地翻看着书,知道他不是逛商店是来买书的,便走上前来,热情地说:“同志,你想买什么书?” 高志远说:“我先看看。”他大致地浏览了一下,社员们写的那些书基本都有,他便把写有书名的纸拿出来,照着书名去找书。 那姑娘看了看他记书名的纸,满脸惊讶,不禁脱口说道:“你买这么多书?” 高志远笑道:“是啊。”又开玩笑道,“不行吗?” “行,行。”姑娘眉开眼笑地疑惑地问,“你怎么买这么多书?” 高志远笑着逗她:“你没见一个人买这么多书的吧?” “没见过,这书店很少有人来买书,你一进屋,我还以为你买东西走错了门了呢。”姑娘直爽地说着,也帮高志远找起书来。一边找一边仍问,“你怎么买这么多书?” 高志远仍逗她道:“我想在村里办个图书馆啊。” 姑娘信以为真地高兴地说:“那可太好了,我们书店就有伴了。”她又说,“你知道吗,全镇就这么一个书店,还没人买书呢。我倒是轻快了,整天在这坐着,可那也够闷的。好在,我喜欢读书,喜欢读什么书就读什么书。”她忽然停住,可能觉得自己对不认不识的人说起来就没完不好意思了。 高志远也看出来,姑娘虽在书店工作,是很轻快的活,但也够寂寞的,所以,见了他买那么多书,有得遇知音之感,才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他很喜欢这姑娘的开朗乐观,便说道:“我也喜欢读书,不然,怎么会买这么多书呢。”他看到姑娘那满脸的纯真,便说,“实不相瞒,不是我建图书馆,是我变相地建图书馆。” 姑娘更疑惑了,满脸疑问地说:“什么不是你建图书馆是你变相地建图书馆?赶上饶口令了,把我都饶糊涂了。” 高志远说:“我是红山大队五队的,今冬不是全公社都大搞扫盲运动吗?我们队今冬也忙着扫盲” 姑娘听了,忙插嘴道:“我听刘宣委在会上说过,说全公社顶数你们队扫盲运动搞得好,说还要组织全公社各队都去你们队参观呢。说是县高中一位毕业生回队教夜校呢,教得可好了”她又疑惑地看着高志远,兴奋地说,“你不是那夜校的老师吧?” 高志远笑了,说:“你看我像吗?” “像,像。”她情不自禁地说,“像一个高中生,就是黑点儿。”说完,她兀自地笑了起来。 高志远说:“我是地地道道地农民,能不黑吗?” “哎呀,你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窗户口吹喇叭——名声在外啊,全公社都知道你们队夜校搞得好,说社员真得都扫除文盲了。”她还稚气的脸上兴奋得像一朵花儿。 高志远被这姑娘的诚实率直所感动,说:“十里地没准信,你别听人们瞎传,我们队也一般。” “你是姓高吧?叫什么名字来,我没记住。” 高志远只得说:“我叫高志远。”他又礼貌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爽快地答道:“我叫黄莹,是晶莹的莹,可人们都叫我‘黄莺’。” “黄莺很适合你,你的声音清脆甜美,很像黄莺。” “人们也这么说,叫就叫吧,名字不就是个代号吗?”她又看着高志远说,“你还没告诉我什么变相图书馆是怎么回事呢?” 高志远只得把夜校考试奖励的事情说给她,最后说:“奖励了社员四十多本书,全村互相传换着看,不就是变相图书馆了吗?” 黄莹高兴地说:“你真有办法!怪不得你们夜校搞得好呢!” 他俩一边说着话,一边找着图书,纸上记的书店没有的图书,高志远要买本别的图书代替。 黄莹说:“不用代替,我把书名记下来,去县新华书店给你进,就晚几天的事。” 高志远想既然有的人想要那本书,一定是一心想要的,换一本怎么也没有他想要的那本好。再说,看黄莹那么热心帮忙,也就答应了。 应该买46本书,缺了9本,便先买了37本,高志远和黄莹结了账。黄莹找了个纸箱子,把书装好。她忽然说:“高老师,你能不能等一会儿走,你们队买这么多图书可值得在全公社宣传推广啊,我找刘宣委让他亲自来看看。” 高志远平淡地说:“不用了,这是为了扫盲,没什么值得宣传的。” 黄莹听了,有些惋惜地说:“那好吧,我好好向刘宣委汇报汇报。” 高志远把纸箱搬到车上,向黄莹说,“我走了。你什么时间进回书来,给我们大队捎个信去,我就来拿。” 黄莹非常热情地说:“你有时间到公社来,可到书店来啊。” 高志远说:“我来公社一定来书店。”说完,便赶着牛车走了。 晚上上课,他把那37本书,按名单上写的发了下去,没发着的,他说:“没发着的,是书店里没有,书店答应到县给进去,过几天就会来。来了我去拿回来再给大家发。” 得到自己想要的书的人兴高采烈,像宝贝似的翻看着;没得到的,知道过几天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书,心里也很高兴。 发完书,高志远便开始上课,依然接着学春联 转眼之间,到了新年。 高志远回顾回来这半年,觉得既是充实的,也是郁闷的。充实的是他如痴如醉地沉浸在马列毛泽东的著作里,一个一个地解答着心中的疑惑,一个一个地辛苦地也快乐地爬着哲学的山峰,让他暗淡的心里透进了一丝亮光,明白了不少道理。另外,夜校学习也如火如荼,社员们的扫盲任务即将完成,虽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让他那空虚的心灵多少有些慰藉。郁闷的是他如行在漫漫的黑夜,虽多少透进了些亮光,看到些希望,但仍不知道这漫漫黑夜有多长,仍有压抑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来到过年,生产队给每口人分了6斤白面,三斤猪肉,算是过年了。因为个人家都养不起猪,生产队有养猪场,每到逢年过节杀几口猪,给社员们分点儿肉。对于一年见不到油星吃糠咽菜的人们来说,吃一顿白面馒头见到两片猪肉,那种心情是现在的人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来的幸福。 那时赶年集,只花个十元八元钱就够了,现在听听像是笑话。可那是真的。赶年集需要买两张红纸写春联,每张一角钱;买十张八张烧纸,上坟用,每张四分钱;买张黄表,每张五分钱;买“天地爷””灶王爷”每张二角钱,没钱的可以不买,过年用黄表写个“牌位”供上即可;买小鞭一挂,四c五角钱,留年五更放的;买“二踢脚(双响)”十个八个,每个五分钱,留作初一十五烧香放的;买二斤酒,每斤一元多钱;买二斤糖,每斤七c八角钱;这就基本算是办齐年货了,你算算花多少钱?是不是有十元八元就够了。 不过那时候十元八元钱也不好挣呢!高志远回家那年生产队每个劳动日值是四角五分钱,秋天最累的割地每天才挣八分工,十分工合一个劳动日。那就是干最累最重的活计,每天才挣三角多钱,要干一个多月,才挣十元八元钱,你想想多不容易啊! 那年高志远和父亲挣了三百多个劳动日,除去口粮钱和平时借的钱,净分六十二元八角钱。那在当时是分钱的大户了,有一多半孩子多劳动力少的人家,一分钱没分,还欠生产队的钱,当时叫“三角债”。 过了腊月二十三,就有人找高志远写春联,因为,全村四c五十户人家,只有小学校张老师和他写春联,去晚了挤不上。他俩年年得写四c五天才能写完,那时的春联不像现在这么少,门口一贴就行了。那时,除了门口贴外,还有“天地爷”c“灶王爷”c保家仙c菩萨各路仙家都得贴。还有车对c庙对c井对,这是家家都贴的。还有“出门见喜”c“抬头见喜”和“肥猪满圈””鸡鸭满圈”这还不算,屋里的坛坛罐罐c缸缸柜柜等都得贴上“福”字,就连牛马羊的脑袋上都得贴上“福”字。窄小的庙门两旁,年年春联得粘好几层,井台的栏杆上更是贴得通红。。每家就买两张红纸,有的家还只买一张,可春联都是那些。得把红纸裁成窄窄的条儿,将就着够用。 高志远已把各种春联都熟记在心,既不用想词,也不用讲究字写得好坏,只是不停地写。不过,有时也有不会写的春联,保管老黎大叔是皮匠,他要给他们皮匠供奉的祖师爷白皮先师写副春联,高志远一下子蒙了:还从来没写过这样的春联。神仙的春联又不是随便编的,编错了,让神仙怪罪了呢?好在,村里张老师那里有本手抄的春联本,上面各类春联都有,他便去那里查找。可是从头查到尾,也没有白皮先师的春联,但是有“其他仙家春联”,那就是各路仙人都可以用的,他选了一副:“炼就长生体,养成不老身。”,回来给他写了。写着,他也在想,这不就是恭维神仙的话吗?这样的话,我也会编,以后再有仙家春联,也不会难倒我了。 写春联一直写到过年,从早晨吃完饭,一写到晚上十多点钟,写得两只肩膀发酸胳膊生痛。甚至大年三十,还有人来,说落下什么什么春联了,还得补写。写春联一忙六c七天,天天人来人往,屋里挤得满满的,炕上,柜上,箱子上都放满的春联。因为一家的写好了,得晾干才能拿走,他家还没晾干,下一家又写出来了。屋里乱得像猪窝,好在,父亲的脾气好,不但不烦,还尽量腾出地方来,帮着晾春联。 好在高志远家不用忙年,就他们俩大男人,不用做新衣服,添鞋袜什么的。父亲只在年跟发三斤四斤面,蒸一锅馒头,年三十给神仙上供用。剩下的白面还得留着来人去起时好用。他们过年能吃上白生生的馒头,也是沾了神仙的光。 过年,夜校放十天假,从腊月二十五放到正月初五,初六上课。高志远写春联一忙到年三十,过了年才算休息。 初一早晨,农民都有迎喜神的风俗,年五更即便玩一宿的,初一早晨也要早早地迎喜神。因为,迎了喜神就会让你一年喜事连连,谁愿错过这样的好时机。所谓迎喜神,就是按“灶王爷”上写的喜神在什么方向,人们早晨便向什么方向走,走一段路,就算把喜神迎回家了。那年,“灶王爷”上写着喜神在东方,村里人早早地都起来,出了村子,便向东方走去,走一会儿便都回去了。高志远也向东方走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道路边c野地里,树林间有很多的牛马粪,先还奇怪,很少见这么多的粪,后一想,是过年了,人们都忙着玩了,谁也不起早捡粪了,所以,才这么多粪。他不禁暗想,这不正是捡粪的好机会吗?他喜不自禁,吃完早饭,他便套上一辆牛车。保管黎大叔奇怪地问他:“套车做什么去?” 他说:“捡粪去。” 老黎大叔笑呵呵地说:“大过年的,人家都歇歇了,你还不歇着?” 高志远笑着说:“这过年吃好的喝好的,干点儿活消化消化食更好。” 老黎大叔笑着说:“真是勤快小伙子,过年都不歇着。” 他从初一到初五,每天去野外就能捡一车粪,平日起五更背着篓子跑十来里路才能捡一篓子粪,这多划算啊,像是巧来的。可社员们就是怪,即便这几天这么多粪,为了过年,谁也不去捡。高志远暗想:农村的一个风俗一旦形成习惯,要改就难了,习惯的力量真大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箱十三章 春联比赛 初六,夜校又开始上课,高志远向大家说:“正月末公社要下来验收,所以,我们必须得抓紧这一个月的时间,争取完成扫盲任务。我们现在还学习春联,正月十五进行春联比赛。经过和生产队队委会研究决定,比赛分两批进行:一批是扫盲对象,一批是村里初中c高小毕业生。比赛规则不再比谁说的春联多,因为比谁说的春联多,得两两对决,如果实行陶汰赛,会埋没高手;如果实行循环赛,四c五十人又循环不起;而比谁写的春联多,只一场比赛就能决定胜负。我们当堂发纸,当堂写,当堂交卷,当堂评比,谁写的春联多,谁就是冠军。今天晚上,我们还学春联,仍是春联,第一副上联是:盛世春光年年好”他一边说着,一边在黑板上写着: 春联: 盛世春光年年好 繁华佳节处处新 藏龙卧虎灵秀地 万紫千红锦绣春 写完,他又说:“今天的生字是:盛繁 佳藏卧紫锦 绣,下面,我们就开始写生字,写会以后,写春联,争取把春联记住,并且会写。我们上课的学员,你真能把我们学的春联都记住并且都会写了,春联比赛你就有希望得冠军。” 社员们虽这是新年后的第一堂课,但由于已养成课堂学习的习惯,所以,大家又和以前一样刻苦学习起来。 下课回家的路上,韩文义向高志远说:“这年也过了,节也过了,你怎么还学春联?” 高志远笑着说:“我这是查缺补漏呢。” 韩文义不解地问:“查什么缺补什么漏?” “按照扫盲标准的那一千个字,我们有些字还没学到,学别的内容也很难学到那些字。而编春联,就可以把那些字编到春联里,就很容易学到了。如今晚学的那‘盛繁 佳藏卧紫锦 绣’,就是这样的字。” 韩文义道:“你是真有办法,什么事都难不倒你!那我正有个事,得请你出主意。” 高志远说:“有什么事把你难住了?难住你的事,我怕也解决不了。” 韩文义忙说:“你能解决,我发现就没有难住你的事。这得说去年了,说搞春联比赛分两批,扫盲对象是一批,不是扫盲对象是一批。我把这消息和一些初中c高小毕业的小年青说了,他们不感兴趣,有的说:‘那有什么可参加的,还不如玩玩呢。’有的干脆就说不参加,你说这很好个事,到时候如果没人参加,比不成多可惜。你帮我想想法呗,看怎么才能让他们参加?” 高志远笑着说:“参加不参加是他们的自由,他们不参加,我有什么办法?” “行了,你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你就帮我想想法吧?” 高志远仍笑着说:“你参加,胡国栋参加,你再让黎巧芝参加,有你们三个人参加,正好一c二c三名,不就得了。” 韩文义着急地说:“你竟想那美事!那程队长精得眼睫毛都是空空的,就三个人他让你比赛,还不给你取消了。怎么也得动员十个二十个的参加,才能比赛。” 高志远说:“那怎么办呢?”他想了一会儿,说,“那你就发动群众呗” “怎样发动群众?” 高志远若有所思地说:“你发动能让小青年参加的群众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如潘友祥和唐桂兰,你就找老潘木匠大叔,他那么爱学习那么上进,他也不允许儿子媳妇不上进,让他做他俩的工作,比你做强多了。潘木匠大叔还参加呢,儿子媳妇不参加,他能让他们吗?再有,像黎永和的媳妇,你让巧芝去做她的工作,她一个小姑子,连说带闹地也能把她嫂子拉来,那她哥哥自然而然也就跟着参加了。你就是找能让他们参加的人去说服他们,不就说动了吗?” 韩文义高兴地说:“我知道你就有办法嘛!好,我就按你说的法去做。那刘月芬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必须完成任务!” 高志远笑着:“我这不成了作茧自缚了吗?” 韩文义也得意地说:“谁让你跟她好来呢?她可是最听你的,她对你来说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下个令,她就一定参加。” “行了,我可没那么大的威力,我尽量吧。” 韩文义笑着:“不是尽量,是一定。” 他俩说着话,已到韩文义家,他说:“明天见。”便回去了。 高志远回到家,写完日记,又读了一会儿《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便睡觉了。 第二天上午,韩文义去黎巧芝家的院外,把给黎巧芝写好的信放进墙窟窿里,把墙头上的石头拿下来堵上窟窿。他并没有像往日一样走开,而是走到对着院门离院较远的别人不易觉察的地方,来回踱着步,等了起来。因为,他俩写信已有了规律,基本是隔一天一封信,今天该巧芝拿信了。他想等她出来拿信,和她说说让她说服她哥嫂参加比赛的事。 时节已过了立春,虽说春天来到了,可对塞北来说,还是冰天雪地的寒冬。小村很静谧,村里很少有人走动,这让他等着多少有些放心。可等了一会儿,他虽然穿着棉衣棉裤,戴着狗皮帽子,但仍觉得很冷。他焦急地观察着屋门,却一点儿动静没有。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动静,他想走吧,反正信里都说了,等她回信再说吧。可却挪不动腿,她家像一块巨大的磁石,他像一粒小小的铁粉,被紧紧的吸住。他奇怪这是为什么?想想是因为已很长时间没见到巧芝了,虽然天天通信,可毕竟和见面不同。她那皎好的面容,那甜美的笑,那调皮的眼神总在他脑海里转,他想再冷,也要坚持等她出来。因为按规律,她一定会出来拿信的。村里没人走动,他便用力地踱着脚,觉得暖和些。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黎巧芝家屋门开了,黎巧芝轻盈地走了出来,他的心也立时跳到嗓子眼,他兴奋地快步走了过去。黎巧芝开了大门,一见韩文义,又惊又喜,惊呼:“你怎么在这?” 韩文义把手指放在嘴上,轻声说:“小点儿声。我知道你一准出来拿信,就专门等你的。” 黎巧芝娇嗔地说:“这么冷的天,冻得很吧?” 韩文义笑着:“想着能见着你,再冷也不觉冷了。” “去你的,至于大冷的天,在外面冻着吗?” 韩文义看着黎巧芝说:“不是太想你吗?”说完又小声问,“你不想我吗?” 黎巧芝羞红了脸说:“能不想吗?” 韩文义见四周没人,拉着她的手摸着自己的胸口,说:“这里,天天想你。” 黎巧芝慌忙扯回手,四顾看了看,没有人,才放心地说:“让人看见?” 韩文义怕有人来,忙说:“我见你是有件事要和你说,我这信里已写了”他指了指墙窟窿里的信,又说,“你一定要说服你哥哥嫂了参加春联比赛,这个任务你必须完成。” 黎巧芝看着他,故意说:“我要不完成呢?” “不完成,我就”他做了个使坏的姿式。 黎巧芝不屑地撇了他一嘴,从墙窟窿里拿出信来,装进兜里,说:“你走吧,我爸爸去保管库了,别上他回来遇见你。” 韩文义听她爸爸去保管库了,像听到了晴天的一声霹雳,惊恐地朝保管库方向看了看,说:“那我走了,你必须完成任务。明天写信告诉我,明天我来拿信。”说完忙转身匆匆走了。 第二天,他又去了黎巧芝家院外,那墙窟窿里果然有信,他取了信,急忙回到家,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亲爱的文义哥: 你说你背诵默写二十多首春联了,我可没你那能耐,我背了不到十首,不过我会努力的。 你布置给我的另一个任务,让我说服我哥哥和嫂子参加春联比赛,我完成了,他们已答应参加比赛。可是,他们没有春联本,麻烦你还得抄一份给他们。不过,你这次不用抄那么多,抄三十副二十副的就可以了,多了,他们也背不下来。 祝你快乐开心! 他看完信,折叠好,放在一个专门装信的纸箱里,便急匆匆地去了高志远家。 高志远正在家编春联,见他来了,招呼他炕上坐。他坐在炕沿边说道:“我还得抄一份春联” 高志远说:“你还抄做什么用?” 韩文义高兴地说:“我按你说的法儿做了,让巧芝去说服她哥嫂,果然成功了。她哥哥嫂子都答应参加比赛。你说这就怪了,我和她哥哥去山上背柴禾,我费尽了口舌劝他参加比赛,他一口八个不参加,说背不会,不去丢那人。你说他妹妹一劝他,就参加了,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 高志远说:“不是一物降一物,是信任,他信任你,就听你的话;他不信任你,就不听你的话。” 韩志远想了想,说:“也对,我信任你,就听你的话,连你教夜校,我都跟你混去。”他停了停,又说,“这不,作茧自缚,她哥嫂没有春联本,没什么背的,让我再给他们抄一份,不过,这次不用抄那么多,说抄二c三十副就行,多了,他们也背不下来。”说着,便从高志远的书箱子里找出几张纸来,把高志远的《春联本》打开,坐在炕沿,就着桌子,抄起来。 高志远对照扫盲标准的那一千字和他们学过的生字表,看哪些字还没学到,他就编春联。编春联也不是很容易的事,也得动一番脑筋,尤其是春联里必须得用上那些字,就更费脑子了。如\"博\"字,他们还没学到,要用博字编春联,只能用\"渊博\"或\"博学\",从而想到博学多才,那么与博学多才相对的想了半晌,想到勤俭持家,又从春联的角度想怎样把它们联合起来。好在他经常写春联,从脑海里的春联里想到\"兴伟业””展宏图\",便连起来: 勤俭持家兴伟业 博学多才展宏图 再如\"棋\"字,与棋字相联的词是琴棋书画,与琴棋书画相对的是纸墨笔砚,纸墨笔砚是文房四宝,琴棋书画是高雅的艺术。想来想去,想到: 笔墨纸砚房中宝 琴棋书画座中春 他苦苦思索着,穷思冥想着,编了几副春联,已觉得头昏脑胀 韩文义抄了一阵儿,看高志远眉头紧锁,便说:“你想什么呢?” 高志远说:“我在编春联。” 韩文义听了,便凑上去看,看到高志远编的春联,赞赏道:“你读的书多,学问高,自己编的春联,也赶上《春联本》上的春联了。” 高志远谦逊地说:“我这是胡编,按照春联的要求,那得词性相同c结构一致;平仄对应c音韵协调;内容相关c意境完美” 韩文义瞪着疑惑地眼睛插嘴道:“什么词性,结构啊,我听不懂。” 高志远这才想到一时兴起讲到春联的格式要求,而忘了听话的对象,讲这些,韩文义哪能听懂呢?便又说:“春联要求上下联的词性一样,就是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实字对实字,虚字对虚字。比如‘爆竹声声辞旧岁,梅花点点迎新春’的上下联里,‘爆竹’对‘梅花’,都是名词;‘声声’对‘点点’都是量词;‘辞’对‘迎’,都是动词;‘新’对‘旧’,都是形容词;‘岁’对‘春’,都是名词。” 韩文义有些明白似地说:“什么词我不懂,这些日子我背春联觉得上下联的话都得一个样子。如‘迎新春’对着‘庆佳节’;‘四海’对着‘五湖’;‘家家’对着‘户户’” 高志远高兴地说道:“你虽不懂其中的规律,但你已悟出其中的道理。春联就是上下联要相对应,明末清初著名戏曲家李渔,号笠翁,写了一本《笠翁对韵》,按韵分编,虚实应对,声韵协调,琅琅上口,对编春联写诗很有帮助” 韩文义着急地问:“你有那本书吗?” “有啊,就在书箱里。”说着,他便去书箱里翻找,立即把《笠翁对韵》拿了出来,给了韩文义。 韩文义看着《笠翁对韵》说:“就这么一本小书,我原来看到了,没稀得看。”说着,翻看起来。嘴里嘟嘟囔囔读着,“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他高兴地向高志远说道,“说得真好,有点像我们哨人的荤段子。你听四大小是苍蝇肝,蚊子胆,蚂蚁腰子,跳蚤眼;四不摸是蝎子尾,马蜂窝,老虎屁股,烧红的锅。是不是有点一样?” 高志远说:“是一样,也得讲究对仗,词性也得相同,像四大小的苍蝇c蚊子c蚂蚁c跳蚤,都是名词,而且还都是非常小的昆虫;肝c胆c肾c眼也都是名词,而且是昆虫的器官。所以,你们说的荤段子不但词性相同,而且颜色还相同性质相同,还得讲究诙谐幽默。如四大小,那小的东西太多了,你不能随便说,得说得恰如其分,雅俗共赏,还得逗人发笑。所以,这荤段子更不好编。” 韩文义高兴地说:“叫你这么一说,荤段子比诗比春联还高雅呢?” 高志远说:“不能说比诗比春联还高雅,诗和春联也是很高雅的艺术。”他想了想说,“你看有这样一副春联”说着,他在纸上写上,“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你看有意思吧?” 韩文义看着,如坠五里云中,说:“这是什么春联啊?” 高志远说道:“这副对联里的‘朝’字。可读第二声:潮,是涨潮的潮;也可读第一声:朝,是早上的意思。所以,‘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可读成‘海水潮,朝朝潮,朝潮朝落’。那么下一联里的‘长’可读第二声:常,是经常的意思;也可读第三声:涨,是飞涨的意思。那么下联可读‘浮云涨,长长涨,长涨长消。合起来,这副春联看似一样字,读起来去不同,声韵协调,琅琅上口”他说着,读了一遍。 韩文义看着想着念着:“海水潮,朝朝潮,朝潮朝落,浮云涨,长长涨,长涨长消”他连三叠四地读了好几遍,高兴地说,“真有意思,对联有这么多的讲究!” 高志远笑着说:“说清朝有一年,乾隆皇帝南巡,来到了江苏省。这一天,他路过的一个城镇叫通州。这时,乾隆皇帝忽然想起了北京城附近也有个地方叫通州。他一下想了个上联: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这个上联用‘南’c‘北’c‘通’c‘州’四个字重复组成,想得十分巧妙。他叫身边的大臣们来对,大臣们听了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出来。还是纪晓岚聪明,他一眼看见了街头上挂着‘当’字大招牌的当铺,马上想出了下联:  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与上联对得十分工整。也是由四个字:‘东’c‘西’c‘当’c‘铺’,重复组成。” 韩文义听着,羡慕地说道:“一个对联,还有这么多的学问,中华的文化太深奥了。”他收起抄春联的纸,说,“我已抄二十多副了,拿去让他们背,不够背的我再来抄。我回家得看《笠翁对韵》去了,让你说的,我都心痒难挨了!” 高志远又从书箱里找出一本《唐诗三百首》来,递给韩文义,说:“你这两本书对照读,就体会更深了。” 韩文义拿了起来,高兴地回家了。 正月初十,高志远吃完早饭,他便赶忙担上水桶给孔大伯去送水,这已成了习惯,每到送水的日子,他吃完早饭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孔大伯送水,怕一会儿忙忘了。他担着一担水正往孔大伯家走,遇上迎面而来的程队长。 程队长说道:“你怎么又给老五保送水去?” 高志远只得应付道:“轮到我给他担水了。” “头几天我看你给他担水去了,这才几天又轮到你了?” 高志远只得想词应付道:“头几天我是替人担的。” “行了,老五保都和我说了,说这一冬天都是你给他担的水,你小子是真正的无名英雄!明天,开社员大会,我让村里的年轻人都向你学习学习,那我们村该搞得多好啊!” 高志远一听急了,忙说:“你可别这样,就担两担水,也就是少待一会儿,可没什么值得学习的!这么点儿小事,你要一宣传,那赶上臊我皮了!你快手下留情,让我安静两天吧!” 程队长仍说:“这么点儿小事,别人怎么不做呢?有的人,老五保三趟两趟找还不担呢,你一担就是一冬天,这能是小事吗?这回不能依着你,肉不能埋在饭碗里吃了,做了好事,怎么也得让大家知道知道。这不光是表扬你,也是对大家的一个激励。” “你要真那样做,我明天就不敢再给他担水了,就担两担水,像图名图利似的。”高志远真得着急了。 程队长看他真着急了,笑着说:“你小子肚子里倒是墨水多,跟别人就是不一样,教夜校不要工分,给老五保担水还不让知道,你图什么呢?” 高志远看程队长口气松动了,就说:“教夜校,我和社员一起学,社员不要工分我要工分,那不是搞特殊吗?这担两担水,让你说,值得大张旗鼓地宣扬吗?这也太小题大做了。你当队长的也得掌握点儿原则啊!” “行,听你的。”说完,又想起什么,说道,“明天我去公社开会,可能是扫盲验收的事。咱们十五不是搞春联比赛吗?得买奖品,你看买什么,写上,我捎着买回来。” 高志远说:“年前我去镇里赶年集,和书店的小黄说了,让她去县里给进几本有关春联的书,如果她没进,你就买诗词一类的书吧。因为,我们这次是春联比赛奖励,应该与比赛内容相协调。” 程队长说:“那好吧。不需要买别的东西了?” 高志远道:“不用了,你照量着就买六本书就行了。” 下午,程队长开会回来了,买回了《实用对联大全》c《唐诗三百首》和《宋词三百首》各两本。会议果然是扫盲验收的内容。晚上,他在夜校上课时,传达了会议精神。他说:“月末,公社组织各大队主管文教的干部参加的检查团,要到各生产队验收扫盲情况。如果有生产队扫盲不过关,要把没扫除文盲的人送公社办的扫盲班学习。参加公社扫盲班学习的人,吃住要自理,公社不管。这次验收是动真格的了,好在,我们队狠抓了一冬天的学习,我觉得基本能过关。公社验收的方式,是从生产队的户口本里,随便找扫盲对象的人进行考试。考试的方法,是认那一千字,读报纸,写便条或写信什么的。我们那一千字基本学完了,绝大部分人都会写了,认我觉得不成问题。写便条写信,我们也都练过,大家都会写了。就是报纸没读过,我们生产队没有报纸,我已从大队拿回来些报纸,以后我们练习读读,我想也问题不大。但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有的人学习还不扎实,到时一着急,怕过不了关,那就惨了。你还得去公社整天的学习,吃住还得自己负责,所以,要求这二十天,大家一定刻苦努力,争取全部过关,一个也不要落下。我该说的都说了,这回可不是吓唬你,你自己思量着办吧。生产队这样办班,高老师教得这么好,你还要不好好学,真要过不了关,那谁也怨不着,就怨你自己了。好了,我就说这些了,下面上课吧。” 高志远接着说道:“按照扫盲规定的那一千字,我们再有五c六天就学完了。那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我们进行复习,只要大家很好地努力,我想验收会没问题的。但是,正如程队长说的,只要没验收,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必须要全力以赴,还拿出我们以前那贴标签,白天学,夫妻齐上阵,母女父子齐上阵的精神,大干二十天,争取胜利完成扫盲任务。” 魏金花插嘴说:“要我说啊,验收保证合格。那一千字,我们都会写了,还能不会认。写便条写信那更是小菜一碟。虽然我们没大读过报纸,可那不跟读书一样吗?从发了奖后,各家差不多都有一本书了,这些日子读书成风了。你到谁家,谁不是一有时间就摸起书来看。那厚厚的一本书都读下来了,读报纸还算个啥!” 程队长说:“但是,五个手指头可不是一样齐的,我们有的人是没问题,他怎么考都考不煳;可有的人学得可不那么扎实,怕一着急过不了关,就麻烦了。我同意高老师说的——‘大干二十天,争取全过关’,大家说有没有信心?” 有的人喊:“有!”有的人不吱声。 程队长看了,说道:“甭你信心不足,到时候真要过不了关,就有你好戏唱!你说你去公社学习去,要是男人还行,要是妇女去了,那饭谁做?孩子谁管?那可真是孩子哭老婆叫了。你自己好好思量思量吧,说多少也没用,主意还得你自己拿。” 高志远说道:“我实事求是地分析一下,按照扫盲标准,大家只要努努力,不用说学习好的,就是学习差一点的,也不会有问题。现在,那一千字,谁不认识?我们还复习半个月呢!读报纸,正如魏嫂说的,我们连小说都流利地读下来了,报纸还算个啥呢!程队长已拿回报纸来了,以后我们上课再练习读报纸,就更不会有问题。所以,现在我们再努努力,拼搏二十天,一定会全过关的。”他为了缓合一下大家的情绪,便把准备春联比赛奖励的那六本书拿出来,说,“看到了吗?这是我们准备春联比赛的奖品,是诗词和对联,大家先传阅传阅,欣赏欣赏诗词春联的书是什么样子。”说着,他把几本书发给大家传看。 大家高兴地传看着,潘木匠拿着《唐诗三百首》,翻开一页读着:“山中送别,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他看到“扉”字不认识了,便蒙“非”的音,“扉,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他读完,拿给韩文义指着“扉”字问,“这个字读什么?” 韩文义告诉他读“非(音)”,他高兴地说:“你看,我还蒙对了。要不怎么说秀才认字认半边,只要认半边,就能读,而且有时还能读对。”他翻看着,又说道,“我这回比赛是无缘了,这样好的书该谁得呢?”他看着韩文义道,“你小子,这次非得拿个冠军不可啊!” 韩文义说道:“那可不敢说,高手有的是!” 潘木匠道:“你别过河捋胡子——谦虚(牵须)了,你小子那点歪才,我还不知道!” 大家传看了一会儿,高志远收上来说:“大后天,就比赛了,花落谁家,就见分晓了。希望大家都努力,争取获奖。”他又开始上课,还是学春联,他把编好的春联写在黑板上: 勤俭持家兴伟业 博学多才展宏图 笔墨纸砚房中宝 琴棋书画座中春 接着写出了生字:博展墨砚琴棋,开始领着大家学习 第二天,高志远把一千个字里没学到的挑出来,再编春联实在困难,便打算编成顺口溜,进行学习。没学到的生字有\"奥警 遗戴勒姆餐塞欧娜 诺孤萨授释 鲁\"共十六个,要编顺口溜,必须先组成词,组词为\"深奥,警告,遗传,穿戴,勒令,会餐,保姆,边塞,欧洲,娜娜,诺言,孤单,菩萨,传授,解释,鲁班\"。根据这些词,能编一个什么内容的顺口溜呢? 他正编着,韩文义来了,说道:“我来想看看你买回来的那些新书,惦记得我一宿也没睡好觉。” 高志远把书给他找出来,说:“你喜欢什么书,明天我给你买去。” 韩文义笑着说:“看自己买的书和这得奖书的心情不一样。”说着,他便翻阅起来。 高志远依然苦苦思索着,他想,虽然都是些不相关的单字,必须得编一个统一的内容,才好记。他看到\"穿戴\",\"会餐\",便想到一句\"穿戴齐整去会餐\"。又看到\"欧洲\",\"边塞\",都是地名,可连在一起,便想到\"欧洲边塞去参观\",和第一句既押韵,参观与会餐内容也一致,便很高兴地写上。又看到有\"保姆\",\"娜娜\",便凑了一句\"娜娜保姆一起去\",还有\"菩萨\",\"鲁班\",便又编道\"菩萨鲁班不孤单\",连\"孤单\"也用上了。可是想了想,这句有点俗气,尤其是社员们学了,可能会往歪处想,便改成\"菩萨跟着不孤单\"。\"勒令\",\"警告\"都不是好事,就放在一起,\"勒令警告别解释\",还有大师鲁班,便编道\"鲁班师傅保佑咱\"。这句虽有点儿迷信,可好记,迷信就迷信吧,社员们不会信的,好记就行。最后剩下\"传授\",\"深奥\",\"诺言\",\"遗传\"这四组词,想了一会,便凑成\"传授深奥大道理,一诺千金是遗传\"。他从头读了读: 穿戴齐整去会餐, 欧洲边塞去参观。 娜娜保姆一起去, 菩萨跟着不孤单。 勒令警告别解释, 鲁班师傅保佑咱。 传授深奥大道理, 一诺千金是遗传。 虽然有些强牵,但是把很多毫不相关的字连在一起能有一个总的意思也算不错了,这起码让社员们能好记,就算达到目的了。高志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完成了一项大工程,课本编完了! 韩文义听高志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 高志远高兴地说:\"总算把课本编完了。我把编春联也用不上的十六个字,编成一段顺口溜,这样,那一千个字就都学了。\" 韩文义拿过高志远编的顺口溜来看,一边看一边笑,说道:\"真有意思,赶上王母娘娘的蟠桃会了,娜娜c保姆c菩萨c鲁班都去了,好热闹啊!\" \"那么多互不相联的字,要联在一起,只能强牵附会,有那么点意思,是为了好记。\" 韩文义也说:\"你不编这顺口溜,就单记字,一是不好记,二是也容易忘。有这顺口溜,就好记多了。\'娜娜保姆一起去,菩萨跟着不孤单\',这一记就记住了,什么时间也忘不了。还有\'鲁班师傅保佑咱\',这几句记住了,一顺就顺下来了,那就容易复习了。\"他又看着高志远,说,\"你既能编春联,又能编顺口溜,还能编课本,你不就成了作家了吗?\" 高志远也开玩笑地说:“是啊,这坐在家里整天写啊写的,可不就是\'坐家\'了呗。” 韩文义问高志远:“你打算奖给比赛第一名哪本书?” 高志远说:“这次是春联比赛,第一名当然奖《实用对联大全》了。” “那我拿《宋词三百首》回家看去,明天我给你还回来,弄不脏,耽误不了发奖。” 高志远说:“你那有《唐诗三百首》,你就把《实用对联大全》和《宋词三百首》都拿去看吧。” “不用,拿多了看不过来。”他又看着高志远笑着说,“《实用对联大全》等发了奖,我再细看。” 高志远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笑着说:“你就保证得第一名?” “那是一定的!”他得意地扬起头,说,“我回去读去了。”说完,拿起《宋词三百首》,兴冲冲地走了。 正月十五白天进行了初中生和高小生的春联比赛,早晨吃完饭,胡国栋就在村子里喊起来:“参加春联比赛的小青年们,到学校进行比赛了——” 肃穆的小山村,寂静了一个冬天,猛地响起喊出工的声音,既陌生又亲切。高志远拿上比赛写春联的纸,便去了学校。 韩文义已早来了,把屋里的炉子生好,地也扫得很干净。 高志远说:“你当一冬天‘炉长’了,可辛苦你了。” 韩文义道:“我就是干点儿活,辛苦啥!要说辛苦,你才是最辛苦的。不用说别的,就你编那课本,得用多少脑子,多辛苦啊!” “你天天早早来把炉子生得旺旺的,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一坚持就是一冬天,也不容易。” “有什么不容易的,冬天待着也是待着,不过就早来一会儿。” 高志远笑着说:“□□不是说过‘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你可是坚持生了一冬天炉子啊!” 他俩说着话,参加比赛的人已陆续来了,胡国栋走进屋,看了看,说:“怎么才这么几个人?”便吩咐来的小青年,分头出去找没来的。 胡国栋又向高志远说道:“现在这小青年,学习积极性还没夜校里的那些大老爷们和大妇女高,就搞个春联比赛还这么难请,要是像夜校学员天天学该怎么样呢!” 高志远说道:“这不一样,夜校学员是有扫盲任务,有压力,不学不行。你真不学,还得去公社参加学习班,那哪赶在家里学习啊,所以,才积极学习。而小青年参加春联比赛,那是有一搭无一搭的事,所以,他才不在乎。” 韩文义也说:“这就叫有压力才有动力嘛!要是那些大老爷们和大妇女没的扫盲任务,你也治不动他们。” 这时,黎巧芝和刘月芬手牵着手走了进来,一进屋,黎巧芝叫道:“还没来人哪!咱们来早了。” 胡国栋说:“人都早来了,我让他们下去找人去了,你还寻思你来得早啊。” 黎巧芝道:“不管怎样说,现在屋里我们是来得早的。” 胡国栋立即笑脸相迎地问刘月芬:“月芬,你背多少副了?” 刘月芬爱理不理地说:“没背几副。” 胡国栋仍陪着笑脸说:“你是不言不语,肚中唱曲,你和巧芝比着背,当我们不知道?这次比赛你俩一定是冠亚军,我们不过是跟着陪榜来了。” 黎巧芝立即反唇相讥:“你还是青年队长呢,不以身作则,起榜样作用,以后怎样服人!” 胡国栋被黎巧芝一激,倒红了脸,道:“我不是读得书少,水平低吗?” 黎巧芝仍不依不饶地说:“读高小的人多了,都水平低吗?” 胡国栋知道她指的是韩文义,只是不便把名字说出来,便说:“我怎么能和人家比呢?” 黎巧芝又讥讽道:“你谁不敢比,谁敢和你比!” 高志远在一旁看着他们在逗嘴:黎巧芝伶牙利齿,一句不让;胡国栋献殷勤反遭讥讽;刘月芬不言不语,愈显和善。他佩服黎巧芝的能言善辩,喜欢刘月芬的温柔贤顺,厌恶胡国栋的阿谀逢迎 韩文义在一旁笑而不语,偷偷地向高志远递眼色。 这时,屋里又来了不少人,胡国栋便趁机说道:“没时间和你逗嘴皮子,得开始比赛了。”说着,便拿出一页纸来,说道,“我按报名的点点名,看还有谁没来?”他说完,便按名字念了起来。念完,还有三个人没来,又等了一会儿,那三个人来了,便开始比赛。 高志远和程队长监考,参加比赛的一共十六个人,单人独桌,很好监考。高志远把纸发给大家,说:“下面就开始写吧,时间不限,能写多少就写多少。” 程队长也说:“你们是我们队的秀才,可得好好写,晚上扫盲的人还要比赛呢,你们可不能让他们超过去!你要写得还没他们多呢,那可丢人啊!” 大家便静静地写起来,屋里只有笔写字的沙沙声。高志远坐在讲台的椅子上,扫视着全屋,因各桌相隔较远,再说这又不是什么必要的考试,所以,大家都很安静地各写各的。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刘月芬,从生产队没活开始,他们就很少见面,除了上次韩文义强拉他去了趟她的家以外,就是她借书还书来夜校见过几次,那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打个照面就走了。这次,他能很好地面对面地细细地看她,看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白白的,嫩嫩的,透着娇艳的红润,像夏天清晨一朵带露的牡丹。他觉得那是最美的脸,每看一眼都令他心动,都不得不马上避开目光。可目光一离开,又像怕失去她似的,目光不由得又回到她的脸上。想看又不敢看,不敢看又想看,他的目光始终离不开她那张美得让他心跳的脸。她神情很安静,笑模笑样地在写着,透着安祥温柔。他也不时地看一眼黎巧芝,黎巧芝那张瓜籽型的白净的脸上,透着俏皮的神情,让人想到顽皮的孩子。这也让他立时想到领他们掏鸟偷杏的韩文义,这可能就是人们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吧。考场最不安分的是胡国栋,他从来都是众人仰目叱咤风云的人物,这次坐在众人席位之中,未免有些心神不安,他不时地左看看右看看,仍像是在监视着大家。看来,他对坐在众人之中,很不习惯。什么习惯一旦形成,不论好的还是歹的,改变都是不容易的。 时间静静的流逝着,过了十多分钟,潘友祥交卷子了。他一交,便陆续地有人交卷了。 高志远便当堂批起了卷子,一副春联里有一个错别字,就算错,只有全写对了,才算对。批卷只要查全对的几副春联就可以了,所以很省事。随着交卷他就随着批出来了,等卷子交完了,他也批完了。韩文义写得最多,写对三十六副,黎巧芝第二名,写对二十四副,刘月芬第三名,写对二十二副。最少的只写对八副,胡国栋写对十二副。 程队长向韩文义说“小义子,你行啊!原来扯闲篇找着你了,现在改邪归正了!不过,你不能骄傲,兔子跟着月亮走,你是沾着高人的光了。” 韩文义明白程队长的意思,便说:“是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程队长又看着胡国栋说:“国栋,你觉得自己考得怎样?” “我尽力了,就那么大能耐。” 程队长严肃地说:“光尽力还不行,你不是一般人,得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要以身作则,大家才能信服你。” 胡国栋只得诺诺地说:“我以后一定努力。” 晚上,夜校也进行了春联比赛,不过,夜校比赛的场面可与白天小青年的比赛大不相同了。首先氛围就完全不一样,夜校的社员个个摩拳擦掌,人人跃跃欲试,谁也不服谁,大有都要争第一的派势。 潘木匠说:“看这阵势,我是没戏!不过,不管有戏没戏,也不能怂了。” 韩文义立即接话道:“就是嘛,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堆的,牛皮不是吹的,罗锅不是煨的,是骡子是马就得拉出来溜溜!” 潘木匠也不服地说:“你小子得了个奖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你别忘了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韩文义也不谦虚地说:“骄傲得有那个资本,你也骄傲个让大家看看!” 潘木匠呵呵笑着说:“我要是二十多岁,你提鞋都不稀用你。” 高志远看人来得差不多了,便说:“点名了。”他点完名,只有两人没来,都请假了,便开始比赛。还是高志远c程队长,韩文义监考,大家都思考着写着,而且都写得很认真。刘清云第一个交卷,高志远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二十多分钟。他便批阅起来,写对了十四副。因为,夜校要求每人都必须把自己家的春联写会,每家里的春联都有:四副门对,还有天地c灶王c菩萨c保家仙c庙对,这就十来副,再多背几副,就是十多副。 接下来,陆续有人交了,高志远便随堂批起来。高志远批着,韩文义在黑板上写着名字和对了几副,等完全批完,大家也总结出来了。第一名魏金花三十二副,第二名纪静雯三十副,第三名程凤荣二十八副。最少写上十一副。 程队长高兴地说道:“恭喜夜校取得的好成绩!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今天白天高小毕业生和初中毕业生也进行了春联比赛,写对最多的是三十六副,比我们夜校的学员多两副,而最低只写对八副,在我们夜校的学员最少写对十一副,比他们多三副。大家可要知道,他们最少是读了六年书,多的是读了九年书,我们是只学了一冬天的老白丁,年龄比他们大,事儿比他们多,还取得比他们好的成绩,这该是多了不起的成绩啊!我们明天晚上召开全体社员大会,要隆重地把奖发下去,让全体社员都知道,我们夜校取得了怎样的成绩!我也祝大家再接再厉,争取月末公社验收也取得好成绩!” 高志远也接着说:“大家取得这么好的成绩,确实值得祝贺!我也衷心地祝贺大家取得优异成绩!”说完,他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也跟着热烈地鼓起掌来。 他又接着说:“大家想想,去年不对,这年已过了,得说前年过年,我们看着家里贴的春联,还一个字两个叉,你认得我,我不认得它呢;去年过年的春联,我们不但都会认了,而且都会写了,这是多大的进步啊!难道不值得庆贺吗?” 魏金花插嘴说:“值得!我做梦也没想我能学得写三十多副对联啊!” 潘木匠也说道:“就是嘛,我老头子这一辈子就寻思是睁眼瞎了,没想到老老还识字了,而且还会写对联了。” 程队长看了看黑板上,潘木匠写对十三副,就赞扬道:“潘木匠大叔,你了不起,写对了十三副,小青年少的才写对八副,你是老当益壮,宝刀不老,是年轻人学习的榜样!” 高志远又接着说:“我也希望,我们一定戒骄戒躁,再接再厉,大干半个月,争取验收也取得这么好的成绩!”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 高志远把大家写的春联又给每人发回去,让改写错的字,改完以后又收上来,作为发奖的依据。 下课以后,程队长问高志远:“明晚上的奖励会怎样开?” 高志远说:“就在社员大会上发发奖,那也没什么意义。” 程队长也说:“是啊,得好好造造声势,一是让全体社员都知道咱们夜校搞得很有成绩,二是也能起到激励夜校的学员更加努力的目的。要么让得奖的人好好准备准备发发言,说说他们怎样背对联来,这样,他们的努力不就能带动大家的学习热情了吗?” 高志远说:“讲讲也可以。不过,怎样背对联来,每个人参加的人都有亲身的体会,讲不讲心里都明白。” 程队长说:“那不讲,就发发奖,不就成个形式了吗?什么作用也起不到啊。” 高志远若有所思地说:“咱们春联比赛,每个参加的人下了多少功夫,要充分地展现出来,我觉得是不是可以搞个春联表演赛” 程队长着急地问:“怎么搞表演赛?” “我想,让小青年得奖的三名选手和夜校学员得奖的三名选手,来个春联表演赛。就是让这两个队的各三名选手为一组,两组比一比,你说一副,我说一副看哪组说的春联多就哪组获胜。这一是让全体社员都亲眼看一看春联比赛的风彩,他们会看到背春联也是费心思的活,也不容易;二是,让所有参加比赛的人也都心服口服,得奖的人是下了很大功夫的。” 程队长说:“行,这点子好,就按你说的办。”他又对胡国栋说,“你明天通知得奖的选手,让他们准备准备。” 第二天晚上,召开了全体社员大会,社员们都听说有春联表演赛,都觉得很好奇,都想看看热闹,所以,来的人非常齐,把学校的教室挤得满满的。连从来不参加会的黎巧芝的母亲和刘月芬的母亲都来了,因为,她们听说女儿得奖了,还要上台表演,想看看女儿的风彩。 教室讲台两边各放一张桌子,后面按着名次依次坐着三名得奖的选手。一边是韩文义,黎巧芝,刘月芬。韩文义像得胜的将军,一脸的得意之态;黎巧芝一脸的俏皮c不屑和好玩;而刘月芬安安稳稳,满脸的微笑。另一边是魏金花,纪静雯,程凤荣。魏金花膀大腰圆,圆盘大脸,显得格外威武风光;纪静雯面带微笑,隐隐地透露着倔强;程凤荣那难得露出笑容的脸上仍透着淡淡的忧郁。 比赛规则是只说春联,各队轮流各说一副,一二三名轮流说,到哪队说不上来,就算输。如果在说的过程中,有说错的,其他队员可以补充,三人都说错,就算输。评委是高志远c小学老师张立民c老会计潘玉清;胡国栋主持。 程队长看人来齐了,就说:“开会吧。” 胡国栋立即走到讲台前,咳了咳嗓子,郑重地说:“我们现在开会,请程队长讲话。”说完,他便恭敬地退下来,弯腰向程队长做个请的姿式。 程队长走上讲台,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我们今晚召开春联比赛颁奖大会,为什么要请全体社员参加呢?是想让大家都看一看我们生产队开展扫盲工作以后的变化。你们看到了吧,台上坐着的得奖选手魏金花这次比赛背诵默写了32副春联,纪静雯背诵默写了30副,程凤荣背诵默写了28副。在几个月前,他们还是纯文盲,一个字不识,经过冬天这几个月的刻苦学习,就取得这么好的成绩,不令人吃惊吗?而另一边的几位年青人,也是这次小青年春联比赛的高手,韩文义背诵默写36副,是最多的,黎巧芝和刘月芬也都背诵默写了二十多副。以前每到冬闲,小青年们就是玩一冬天,无所事事,今年他们也背春联写春联,移风易俗,改变着农村愚昧落后的风俗习惯,这不也是件大好事吗?今天他们将给大家展示他们的风彩,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祝贺他们!” 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 程队长讲完话,胡国栋又走到讲台前,宣布:“我们下面颁奖,请程队长颁奖,我念到谁的名字,请就上来领奖。”他说着,拿出一页纸来,念道:“扫盲班春联比赛第一名魏金花,让大家以热烈的掌声祝贺她获奖。” 大家又热烈地鼓起掌来,魏金花满面红光地上台领到一张奖状和一本书。 接下来,胡国栋念到级静雯的名字,大家又热烈地鼓起掌来,纪静雯上台领了奖。胡国栋依次念着领奖完毕,胡国栋接着说道:“下面,春联表演赛开始。”他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问魏金花和韩文义两人谁要字的正面谁要反面,魏金花要了正面,那韩文义就是反面。他把硬币轻轻一抛落在桌子上,一看是正面,魏金花赢了,那就是韩文义他们先说。 韩文义胸有成竹地说道: 大门外青山绿水 家庭内福寿康宁 魏金花也不示弱立即接道: 天增岁月人增寿 春满乾坤福满门 黎巧芝赶忙接着说道: 欢天喜地辞旧岁, 张灯结彩迎新春 她说完,扫盲队却没有接,魏金花忙对纪静雯说:“该你的了。”纪静雯想了想,慌忙回道: 春回大地千山秀 福满神州万木春 大家原以为她一着急会说不上来,没想到她掷地有声流利地说出来,大家立即报以热烈的掌声。 接下来刘月芬不慌不忙地说道: 富贵吉祥庆佳节 平安如意迎新春 她正说着,魏金花赶忙向程凤荣说:“该你接了。” 程凤荣沉着地说道: 春归大地人间暖 福降神州喜临门 她刚说完,张立民就高高地伸出大拇指,叫道:“老姨说得这么流利,还有这么大的能耐,了不起!”说完,用力地鼓起掌来,大家也跟着鼓起掌来。 接下来又轮到韩文义了,韩文义又说了一副,魏金花又接着说了一副依次说下去,到第三轮,刘月芬一下子卡住了,韩文义立即接下去。程凤荣也卡住了,魏金花也立即接了下去到第四轮,就剩韩文义和魏金花两人对决了,其他人都接不上来了。 魏金花说了副: 春入春天春不老 福临福地福无疆 韩文义立即接道: 春风送春处处春色美 喜鹊报喜家家喜事多 魏金花又接道: 春雨丝丝润万物 红梅点点绣千山 韩文义又接道: 红梅朵朵报新春 瑞雪纷纷兆丰年 魏金花又接道: 春满人间千年旺 福照家门万事兴 韩文义又接道: 春满人间百花吐艳 福临小院四季常安 每每魏金花说出一副,韩文义就能仿照她的春联对出一副。魏金花沉稳老练,不甘示弱;韩文义是胸有成竹,志在必得。他俩一来一往大战六c七个回合,魏金花才想不出来了,便说:“想不出来了,我们认输。” 韩文义洋洋得意地说:“我在送你几副: 一帆风顺年年好 万事如意步步高 一帆风顺吉星到 万事如意福临门 一年四季行好运 八方财宝进家门 一年好运随春到 四季财源滚滚来 他一口气说了四副,随意自如,如数快板,说得大家都惊呆了。等他停住半晌,大家才反映过来热烈地鼓起掌来。并纷纷说:“这小子,就是有点儿歪才!”“他怎么背这么多,快赶上春联本了!”“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等大家安静下来,程队长才走上讲台说道:“表演赛结束了,大家说谁赢了?” 大家异口同声地喊:“小青年队!” 程队长笑着说:“我不这样认为,我认为是扫盲队赢了。为什么这样说呢?大家想一想,我们这次为什么叫表演赛,因为表演赛是展示每个人的风彩,并不是比输赢。如果就是比输赢的话,那就叫对抗赛了。所以,我们这次从表演的角度而衡量每个人发挥得怎样?那么从表演的角度来看,大家想想谁表现得最好?” 有说韩文义的,也有说魏金花的,有的说:“韩文义那是胸有成竹,嘴和爆豆子似的,表现得就是棒嘛!”也有的说:“韩文义有那歪才,也年青,当然表现得好。可是,魏金花以前可能连春联上写的啥都不知道,今天能那么流利的说好几十副,这才叫真本领!”“韩文义说得虽然比魏金花多,可两人的基础不一样,韩文义原来就琢磨那些合辙押韵的玩艺,而魏金花一摊子家务事,哪有那闲功夫,就这一冬天,学到这程度,那才真是了不起!”大家的意见最后都趋向于魏金花表现得更好! 程队长看大家意见趋向一致了,便说道:“我也同意大家的意见,从各方面来衡量,魏金花表现得更突出,更值得大家学习。当然,韩文义表现得也很好,大家都知道他以前的长项是说荤段子,那是打破全镇无敌手;现在得说改邪归正了,说春联说得那么流利那么侃快那么多,这也飞机上挂暖壶—— 高水平(瓶),也是小青年们的学习榜样!还有黎巧芝c刘月芬也是小青年的皎皎者,她们从二十来位参加比赛的选手中脱颖而出,也是小青年的学习榜样!还有纪静雯和程凤荣,大家都知道,她们从一个字不识,学习到这程度,是不是也很了不起?“ 大家也说:“是!“ 程队长话锋一转说:“那么大家想想,我们队的文化学习为什么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 大家被他一问,猛地都愣住了,随后一想,纷纷说道:“当然是高老师教的了!”“有好老师才能出好徒弟嘛!”“这就叫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程队长接着说道:“大家说得对,是高老师教得好,只一冬天,就让我们队的青壮年扫除了文盲,我们应该感谢高老师!下面就请高老师讲几句话。” 大家由衷地热烈地鼓起掌来。 高志远忙站起来,说道:“谢谢大家对我的厚爱!不过,我不同意大家的观点,□□说:‘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取得这样的成绩是大家努力的结果。我不说夜校的学员是怎样学习来,这大家都亲眼看到了,就说小青年这次春联比赛,我根本就没管,都是小青年们自觉自愿学习的。他们放弃了玩,放弃的串门,用心背啊记啊,所以才能背诵默写十多首或二十多首。我也希望小青年发扬这种学习精神,继续学习下去!我们队现在有四c五十本书,赶上个小图书馆了,你可以借阅,你真要把这些书都看了,保证能增加你的知识,开阔你的眼界,陶冶你的情操,这比你玩扑克闲聊天一定强多了。我也希望我们夜校的学员不要骄傲,再接再厉,争取月末公社验收取得好成绩!” 高志远讲完了,大家又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会议结束了,开得很好,达到了鼓舞了士气增强了信心的作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十四章 验收 高志远这段日子过得很充实,每天干活只要一休息,他就和韩文义找个树阴各捧一本书,兴致勃勃地读起来;晚上,坐在无烟灯下,写自己一天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其乐无穷。他觉得既然能读书和写日记,也应该能动脑子了,便找来数学或物理课本来做上面的题,可是,一用脑思考,又头晕脑胀起来,眼前的景物也晃动起来。他就奇怪了能读小说写日记,却不能用脑思考做题,细一想,读小说写日记,是随心所欲,并不需要太用脑子思考。有时,他来了犟劲,做题越头晕脑胀越做,可是做着做着,脑子竟一片木然,什么也想不出来了。他不禁害怕起来,再强制做下去,后果怕不堪设想,也只得作罢!可是,马上就要开学了,崔老师的话“下学期开学,我在这里等你!”的话还响在耳边,看来是不能回学校了,他的大学梦也只能是猫咬尿泡——空欢喜了。他不禁诘问:苍天啊,苍天,你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呢?为什么要把我上大学的路堵得死死的呢?可诘问归诘问,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不能回学校复读了,他只得给崔老师写了封信,说明了他现在病的情况,他衷心感谢老师和同学对他的关心,并说让老师和同学们放心,他的病虽然不能让他复读,但他会很好地做个社员,不辜负老师和同学们对他的期望。 从此以后,他便打消了升大学的梦想,勇敢地面对现实,决心走一条文学之路,学一学奥斯特洛夫斯基c高尔基c高玉宝他想:这可能也正如人们说的——“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必然为你开了另一扇窗”,是逼着他不得不走文学之路。 时令已过处暑,小麦已黄了,开始割麦子了。割麦子可不比拔大莠子,拔大莠子悠闲轻快,而割麦子则又苦又累。不是说“男人最怕割麦子,女人最怕做月子”嘛!麦子只有膝盖高,麻雀脑袋大的一个小穗,人割麦子,得弯个对头弯——即头和脚快挨到一起了。割一会儿,腰弯得就像断了似的痛,站起来直直,弯下去更痛。 好在高志远和韩文义两人“一趟子”,所谓“一趟子”就是七条垄,随割随捆起来。那时割地都两人“一趟子”,韩文义知道高志远刚回来割地,受不了这又苦又累的差使,就主动和他合作,是想自己多割些,让他少割些,让他轻快些。可高志远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怎好意思少割呢?也用尽全力追韩文义,可终究追不上韩文义。只见韩文义两腿一弯,一手握镰刀一手挽麦子,像女人那灵巧的手在穿针引线绣花一样,看不出一点儿累来,倒像是玩儿一样,飞快地割着。韩文义还耐心地教他:“你没听说吗?割地腿要弯,下打镰,手要快,眼要尖。所谓下打镰,是指手抓的庄稼要在割地的镰刀上面,这样才能割快;如果手抓的庄稼要在割地的镰刀下面,那就既抓不多也割不快。你两腿要弯着,不能直着,直着累腰。”一边说着,一边给他做示范,并又不时关心地说,“你不用急,我们俩大小伙子,好歹割割,他们也落不下。” 高志远按韩文义教的,用下打镰,果然抓的麦子多些,而且顺手些。再把腿弯着,果然,腰不用猫得那么厉害,觉得腰痛差些。看来,割地也有学问啊,隔行如隔山,要割好地还真得向农民好好学习!他按韩文义教的法儿割,可是割一会儿,就忘了,两腿就又习惯性地直起来,就再弯起腿割即便弯着腿儿割,割一会儿,腰也仍像断了似的,就只得站起来直直腰。而韩文义却很少直腰,他的腰像是弯着并不痛似的,腰弯着,腿弓着,两手忙碌着,灵活快捷地割着。 腰痛,腿痛,胳膊痛身体上的痛高志远还能忍受,最忍受不了是饿!早晨菜粥糠炒面,干拔大莠子那样的轻快活还可以,而干割麦子这样累的活儿,干一会儿,就饿得浑身出虚汗,两腿直打颤,往起一站,头晕目眩,似乎要张倒似的。 韩文义也看出他身体的虚弱来了,心疼地说:“你怎么出那么多汗,水洗似的,是身体太虚了吧?我去你们家,看你们爷俩天天吃那菜粥糠炒面,干这么累的活,哪受得了啊!你少割点吧,别累坏了;我多割点儿没事。” 高志远很感激韩文义对他的理解和照顾,可又一想,自己也是大小伙子了,怎么能认怂呢?好福享不了,好罪没有受不了的,不就是个饿吗?只要倒不下,就能坚持。所以,虽然韩文义一再劝他少割点儿,他却像和自己赌气似的故意虐待自己,腰越痛就越弯着,汗出得越多就越不直腰 可是,他再精明也躲不过韩文义的眼睛,韩文义早看出来他是在和自己拼命,就一把夺过他的镰刀,生气地说:“你这是跟谁支气呢?你造害的是自己的身体!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慢慢身体炼出来再干也不晚!”又看了看他,“你歇一会儿吧。”说完,也不给他镰刀,拿着走了。 高志远知道韩文义又去帮黎巧芝割去了。割麦子男人尚且累得要死要活,更何况黎巧芝一个姑娘家,而且又身体瘦削,单细力薄,怎受得了?他也看出来了,韩文义对黎巧芝有意思,从割麦子以来,他总是一有时间就去帮她。 高志远没了镰刀,没法割,只得头枕着麦个子顺着垄仰面躺下,把腿和腰尽量地伸展开来,歇一歇。他一歇着,肚子里倒“咕咕——”地叫起来,割时管顾忙了,倒没觉得饿,这歇着反而饿了。真如人们说的:“闲饥难忍”啊!他望望天空,忽然发现天是那样的蓝,像水洗过一样,清澈深邃,几朵白云,一动不动,像洁白的棉花似的真是秋高气爽啊!看着这美景,他不由深深叹了口气。躺了一会儿,还不见韩文义回来,便想到:我也不能这样老实待着,我也应该去帮帮她们,便起来向黎巧芝割的趟子走去。 黎巧芝和刘月芬割一趟子,她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最要好的朋友,干活总是形影不离。刘月芬身体很胖,弯着腰割麦子,显得很吃力的样子。黎巧芝瘦瘦的,弯着腰倒显得很轻巧。韩文义倒是身轻如燕,灵活自如地割着。高志远看他的镰刀在麦个子旁放着,便拿起来也帮着割。 韩文义看他也来帮着割,就说:“让你歇一会儿你就歇一会儿,有我帮她们就落不下了,你看和领人的趟子一齐了。” 黎巧芝感激地说:“你俩都歇歇吧,我们可多亏你俩帮着了,怎么谢你们啊!” 韩文义高兴地说:“谢什么,能者多劳嘛!” 黎巧芝说:“以后我们请请你们吧!” 韩文义看着不说话的刘月芬说道:“你能代表你俩吗?你那妹妹可不吱声啊。” 黎巧芝说:“我月芬妹妹就不好说话,这理你也挑啊!” 韩文义故意说道:“那你们说话可得算数,不能竟用嘴哄人!” 黎巧芝立即说:“好,明天中午,我让我妈在家准备饭,你俩要不去,可别说我们没请。” 韩文义高兴地说:“哪有不去的理,一准去。” 刘月芬也腼腆地说道:“明天巧芝姐请,后天我请。” 高志远看她俩认真的样子,笑着说:“你俩还当真了?他逗你们玩呢!” 黎巧芝认真地说:“明天中午,我真让我妈准备,你们不去可不行。” 韩文义高兴地说:“有你俩这真心真意,我们比真去吃还高兴!两个妹妹的心意我们领了,吃就免了吧。” 黎巧芝撅着嘴说:“哪有说话不算数的,说去必须得去。” 韩文义忙把球踢给了高志远:“问问秀才吧,他去我就一准去。” 高志远忙说:“是你让人家请的,你就得去;我没让人家请,我不去。” 韩文义趁势说:“你看看秀才请不动吧!这不去可怪不着我了。”他又看着大家说,“我们也休息一会儿吧,”他又看着黎巧芝和刘月芬,说,“我给你们磨磨镰刀,算给你们道歉还不行吗?”说着,便到黎巧芝跟前,拿了她的镰刀,坐在麦个子上磨起来。 刘月芬也把镰刀送到韩文义跟前,和刘月芬坐在一个麦个子上。高志远也拎了一个麦个子,放在韩文义身边坐下。 天已快正午了,太阳当空,火辣辣地照着。韩文义和高志远上身只穿个半袖衫,裸露着的半截胳膊被晒得黧黑,像涂了一层暗红色的釉。黎巧芝和刘月芬都穿着薄纱长袖衫,一是怕把胳膊晒黑了,二是怕露着半截胳膊不雅观。高志远看韩文义用一块长条磨石熟练地磨着镰刀,不时地用手指盖挡挡,看磨没磨快(就是锋利)。 高志远说:“用手指盖能挡出快不快来?” 韩文义道:“不快用手指盖一挡是滑的,而快了就能挡住。” 高志远不觉想到:看来庄稼活到处是学问,真得处处学,时时学。他抬起头来,看到刘月芬和黎巧芝对对双双地坐在麦个子上,忽然发现她俩是多鲜明的一对啊:一胖一瘦,一重一轻,一实一虚。刘月芬身体富态,圆盘大脸,满面红润,像艳丽的牡丹一样娇美。而黎巧芝则身材苗条,容长脸儿,白里透红,像出水芙蓉一样水灵清秀。他想到真是环肥燕瘦,胖有胖的美,瘦有瘦的美,形态不一,美却是都一样令人窒息!他默默地想着 忽听韩文义叫他:“哎,哎,把你的镰刀给我,我给你磨磨。” 他忙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来,说:“我自己磨,你也歇歇。” 韩文义说:“你会磨吗?你再磨哑叭了。”磨刀磨哑叭了,就是磨得更不锋利了。 高志远说:“你教教我怎样磨,不就会了。什么活也得学啊。” “也对,你这么聪明,一学就会。”韩文义便把磨石递给高志远,手把手地教他,“要看准刀刃,磨石不能太陡了,太陡了,就磨刃了;也不能太坡了,太坡了,磨不着刃,竟磨腮,也磨不快。”一边说着,一边做着示范。 高志远跟着学着,试着,渐渐找到了方法,高兴地说:“我会了。” 韩文义说:“要不说你这么聪明的人,干庄稼活可惜了呢!你应该去搞科学研究。” 高志远说:“行了,你可别讽刺我了,还让我活不活!” 磨完镰刀,高志远和韩文义又回自己趟子去割麦子。他俩一边割着,一边说着话。 韩文义笑着问高志远:“动心了吧?” 高志远红了脸:“动什么心?你胡说什么呢?” “我是胡说吗?你可是眼睛都看直了!” 高志远还故意抵赖:“我看谁直了?” “看刘月芬呗。”韩文义又看着高志远道,“也不管你看她眼睛都直了,那可是咱村出名的村花!你没听年青小伙子动不动就说‘上楼,上楼’,那就是去她家。哎呀,全村年青小伙子没有不追她的,一有时间就往她家跑,名义上是帮她家干点儿活,实际是追她去了。小年青的还给她编了个歌呢,说 ‘要问长得美不美?看了馋得你叭哒嘴。 要问长得俊不俊?看了让你做美梦。 要问长得漂亮不漂亮?看了让你茶不思饭不想。’ ” 高志远不等他说下去,便插嘴道:“这又是你编的吧?” 韩文义摇着头说:“这你可冤枉我了,我可没那闲心。” 高志远看着他,笑着说:“你的心都在黎巧芝身上了吧?” 韩文义也实不相瞒:“是啊,你说得对,我的心是全让她占了,见不着她,就想得慌,那人想人的滋味可难受了!我就是不知道,她心里有没有我?” 高志远说道:“你那么明白,倒上来糊涂了,她心里没有你,能一口一个‘文义哥’叫得那样甜吗?再说了,刚才你说不去吃饭,她都急了,能说她心里没有你吗?” “有我就好。”他停了停,叹口气说,“就是她那个老爹,可是个势利眼,看上不看下。像我这样的穷小子,他根本看不上。她就是能看上我,怕她父亲那关也过不去。” 高志远听了,忙说:“这可不是你的风范,你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哪去了?” “这是两码事。你回来常了就知道了,那是个见了当官的和三孙子似的,见了穷百姓,腰挺得比头还高!不说他了,还是说说你吧。我看你这回有戏” 高志远忙问:“有什么戏?” “你和刘月芬有戏啊。” “我刚回来几天,就和她有戏了?” “那还在几天啊?你俩是一见钟情” “听听,越说越玄了,还一见钟情?我怎么没觉得呢?” “你那是故意装傻。你哥干别的不行,要说这档事,是一眼一个准。就从你俩那互相看的眼神,按文明的说法,那叫眉目传情;按粗话说那叫对上眼了。我说兄弟,你要真有那意思,就要追,我看还真能成。” 高志远忙说:“你越说越没谱了。” 韩文义故作深沉地说:“我这可不是凭白无故说的,是有根据的。你听我给你说,你要文化有文化,要才学有才学,又一表人才,哪个姑娘相不中啊!这是其一。其二,是从刘月芬看你那眼神,她心里就有你。她从来可没说请谁吃饭,刚才还要请咱们吃饭。请咱们是假,请你是真。我这几天就看出来了,她心中有你。还有更重要的第三条,是她妈。她妈那可是最难缠的有名的‘弯弯绕’,一般人谁也算计不过她。不过,她要把你和咱村那些小青年比一比,你哪样不比他们强。那群小青年不过是牛眼上的苍蝇——瞎哄哄,而你才是最好的人选。你说我说得对不对?所以,你是最有戏的。”他又神秘地说,“你给我说心里话,你对她有没有那意思?要有,你不敢说,我给你说去。” 高志远笑着:“快算了吧,你要有那心思,还是快想法追追黎巧芝吧。” “我给你们传情送信也耽误不了我追她,咱哥俩一起加油,谁也不能怂了,一定争取把她俩追到手。到时候咱们一起办喜事,那多好啊!”他说得自己都笑了起来。 高志远看他那美样,说道:“行了,行了,你可别做梦娶媳妇——竟想美事了。” 他俩一边说着一边割着,倒没觉得累就割到地头了,他俩便帮黎巧芝和刘月芬去割。可到她们的趟子一看,胡国栋正帮她们割呢。只听胡国栋向刘月芬关心地说:“看你累得小褂都溻透了,歇歇吧,我来割。” 高志远暗想:这真像韩文义说的,村里小伙子都在追刘月芬呢? 没容多想,他和韩文义便也帮她俩割起来,帮她俩割到头,又帮还没割到头的去割,等都割到头了,领工的胡国栋说:“收工吧。”大家便一起往回走。 高志远想,农村这风气很好,割地不论割得快的还是慢的,先割到头的总是帮还没割到头的,你帮我,我帮你,等都割到头了,才一起回家。互相帮助,互相团结,其乐融融。他正想着,韩文义拍拍他肩膀,说:“中午,你去我家一趟,我妈说找你有点事。” 高志远很奇怪,问:“大娘找我有什么事?” “她也没说,就说务必让你去一趟。我想准是让你写什么东西,他迷信霍霍的,又是想让你写什么神仙的牌位什么的呗。” 高志远说:“那你给她写不就行了。” 韩文义笑了:“她信我?我那两下子她还不放心呢,找你这秀才写,她才放心。” 高志远便跟着韩文义去了他家。他家是很简陋的三间土房,外屋是厨房,西屋是仓库,东屋是客厅兼卧室。屋虽很狭窄,但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母亲五十多岁,身体却很硬朗。见高志远来了,就热情地招呼他:\"快进屋,坐炕上歇会儿。\"一边让一边细眯着眼睛打量着高志远,\"看看,这孩子累得,瘦得个可怜。老天爷也不睁眼,怎么就让咱们这方人遭这罪呢!我听小义子说了,你们家天天喝菜糊糊粥吃糠炒面,你说天天干那么重的活,哪受得了啊。我们家比你们家强多了,我不去干活,我们娘俩吃粮背着,还不至于整天喝菜糊糊。今天中午,我包的莜面皮蒸饺子,白菜馅,也不是什么好吃的。我让小义子叫你来,怕你听说吃饭不来,就没告诉小义子什么事,就说我找你有点儿事。大娘把你叫来了,你就别客气了。你和小义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和我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区别,看着你遭罪,我心也不好受。“她一边说着,一边放桌子 高志远忙说:“我在这吃,得回去告诉我父亲一声,不然,他等着我。”说着,转身要走。 韩文义的母亲忙一把拉住他说:“你就别去了,我让小义子告诉你爸爸一声去。” 韩文义也忙应道:“我去,你不用去。”说着,人已跑了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说:“告诉了,咱们吃吧。” 不容推辞,高志远只得坐下,吃那月牙似的淡白色的透着浓浓香味的蒸饺子,感激之情溢满心胸。他看着待他比亲兄弟还亲的文义哥,看着那慈祥善良的大娘,想着他们家也并不富裕还给他包那品香美味的饺子这是何等淳朴厚道的情谊啊!农村虽然是贫瘠的,生活虽然是艰难的,但乡亲们却的热情的善良的,正像在凛冽的寒冬,身边有一盆旺旺的火,不也是很温暖的吗? 他们吃着饭,高志远碗里的饺子还没等吃完,他母亲就赶忙又夹一个放进高志远的碗里,嘴里还说着:\"到这里可得吃饱了,不许饿着。\" 小碗大的蒸饺子,高志远吃了四个,吃得饱饱的了,可大娘还非得让他再吃一个。高志远说:\"大娘,我真吃饱了,实在吃不下了。\" 大娘仍说:\"再吃一个,就一个。\" \"我真吃不下了,都撑得慌了。再吃,下午割麦子就连腰也猫不下了。\" 韩文义看他实在不吃,就说:\"吃饱不吃就不吃吧。妈,你蒸的饺子多,包上几个,让他带回去不就行了吗。\" 大娘还真包上几个,临走让高志远带上,他说什么也不带。韩文义看他不带,就说:“这不是给你的,是给我叔(指我父亲)的,你吃了,也得让他老人家尝尝吧。”说着,强塞到他手里,不允许他再往出推。 路上,高志远心里却像打翻的五味瓶一一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这是他回来后吃到的最好的一顿饭,还是在好朋友家吃的。他家那点口粮,早已寅吃卯粮了,他再一回来,无疑又是雪上加霜,锅都要揭不开了,还怎么做好吃的?他不禁羡慕起韩文义来,他有一位慈祥能干的母亲,能让他在这艰苦非常的日子里,过上很滋润的生活。韩文义从小失去了父亲,也就因此,他不得不早早辍学回家帮母亲干活,到他十三c四岁时,就能顶个大人在生产队挣工分了。他非常孝顺,当他能挣工分时,就不让母亲去生产队干活,他挣工分养活娘俩,全村人都夸他是个孝子 到了家里,高志远想让父亲尝尝饺子的香味,想到他说不上多长时间没见过这样的美味了呢!他走进院,看到父亲去了房后,他走进屋,摸摸包里的饺子还热着,他想父亲回来吃正好。可是,等了一会儿,却不见父亲回来。他便想到父亲一定是去房后厕所大便去了,不然不会这么长时间。现在人们吃糠吃得肠子越来越粗,大便越来越干,干到便不出来的地步,每大便一次,像受一次刑罚。他回来两个多月,肠子也像瘦猪肠子那么粗,拉出来的屎和瘦猪拉出来的粪没什么区别,又干又硬,一截一截的;而且,每次屎上都沾着鲜红的血迹,那是把直肠或□□给撑破了。他又等了一会,仍不见父亲回来,他害怕起来:听说吃糠便不出来,有用棍子剜的,还有因用力过度,晕倒厕所的。他再也坐不住了,就站起来到房后去看。厕所是用木板搭得一个简易的棚子,从板缝中能看到,父亲还在厕所里蹲着,那就是没事,他才放心地又回到屋里。 一等半个多小时,父亲才回来。他看着父亲那痛苦的样子,便说:“明天给你另做点儿好的吃吧,不然,你那么大年纪,怕撑不住啊!” 父亲叹了口气,说道:“还做好的?就这样还要断顿呢!撑不几天了。你晚上去趟队长家,问问你那口粮怎么样了?你不是把粮食关系交粮管所了吗?也该有动静了。如果还没动静,你就给他说说,看能不能先借给点儿。” 高志远忙说:“晚上收了工我就去看看。”这时,他才想起蒸饺子,便说:“我去韩文义家吃的蒸饺子,可香了,你尝尝吧,还热着呢。” 父亲淡淡地说:“我不吃,吃饱了。” 高志远说:“那就留着晚上,给你热热吃。” 晚上收工后,高志远就直接去了队长家。程队长也收工刚进屋,见高志远来了,非常热情地招呼他:“秀才怎么得闲了?快坐。”说着,拉了一把椅子让他坐,“秀才是有事吧?没事你是从来不来的。” 高志远便说道:“我是想来问问,我粮食关系回来时就交公社粮管所了,我的口粮也该给了吧?” 程队长说:“没听大队说啊。” 高志远又说:“要不我也不来问,是我家粮食快没了,就要断顿了。你说就我父亲一个人的口粮,我回来两个多月了,再帮他吃,给搁几吃” 程队长忙截住他的话说:“我知道,你家就你父亲一个人的口粮,还是干活的人,肯定不够吃。你再帮着吃,那就更吃不下来了。别说你家,凡是劳动力多的,吃粮都不够;只有孩子多的,有老人的,背着,将就能吃下来。我明天去大队给你问问,看有个说法没有?” 高志远一听,他的粮食关系还一点动静没有,等有动静,吃粮早没了。便只得说:“姐夫,我家吃粮也就将就一两天了,真要断顿了,你看,能不能先借我点儿,等我的粮食下来,再扣,行吗?” 程队长立时为难起来,皱着眉头,说:“不是不借,是春起开社员大会就定下来了,口粮一律不借。吃粮不管你家,吃粮吃不下来的有的是,要借给你,听到风,就会都来借,你说怎么办?借给你不借给他,行吗?所以,不是不借,是真不能借。” 高志远听队长把口封得紧紧的,不觉心凉了半截:这要是借不到粮食,断了顿,可怎么办?生产队不借,个人更借不出来,因为,各家口粮都不宽裕,能将就吃下来,就算好的了。就是有人想借给他,也没法张那嘴啊! 他看没什么办法,只得说:“那我走了。”便失望地走出了门。 他正低头走着,忽听程队长大声叫道:“你等等。”他到了他跟前说,“我想起来了,头些日子生产队外出搞副业(那时不准个人出外打工,生产队可以组织人集体出去打工,为生产队挣钱),给他们加工些莜麦炒面,要说那还是好莜麦炒面呢,就是莜麦地里长的走马芹没拔净,莜麦里有走马芹籽,吃着有股子邪味。他们说没法吃,吃不下去,就拿回来还在保管库里放着呢!那反正是不能吃的东西,再搁些日子,就得扔了。我明天和保管说一声,你拿去,看看能不能吃?要能吃就吃,不能吃也别强吃,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山重水覆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高志远先听队长的话,以为完全没有希望了,心也彻底凉了。可没想到,队长也是在挖空心思帮他想办法啊!是啊,队长也有队长的难处,如果借给他粮食,开了这个口子,还闸得住吗?他先还怪他假大公无私假公正,不觉得愧疚起来。队长是管着全村二c三百口人的吃喝,那么容易吗?怎么能以一己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他忙感激地说:“谢谢姐夫,可让你费心了。” “说什么呢!你家困难,我知道。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吧。” 他千恩万谢了程队长,走了出来,回到家中。恰巧,看见韩文义从他家出来,忙说:“文义哥来了,怎么走了?坐一会儿吧。” 韩文义笑着说:“我来,这不你不是不在家吗。你回来了,那我就再呆一会儿。”说着,便和他一起进了屋。 高志远的父亲看他俩进屋,就高兴地向高志远说:“这不,你韩大娘打发你文义哥给送些小米来,你看看,有二c三十斤。”说着,拎着一个米袋子让他看。 高志远也吃惊地说:“怎么送这么多来?你们家吃粮也不宽裕,这得你们一个月的口粮!” 高志远的父亲也说:“我说现在谁家吃粮也不够吃,让他拿回去,他说什么也不肯。你说这么多粮食,我们怎好意思留下啊。” 韩文义忙说:“我们家我妈不干活,吃得少,吃粮能够吃。我妈早就说给你们送点儿粮食来,中午志远在那吃饭,我说让他拿上,我妈说:‘志远那么耿直,他拿?’,就没让他拿,让我送来。你们别嫌少,将就着吃吧。” 高志远的父亲忙感激地说:“哎呀,这多少啊,二c三十斤!你们娘俩口拿肚攒的,得攒多少日子啊!可谢谢你们了!” 高志远也说:“这管我吃,还往这送,这恩情我怎么报答啊!” 韩文义认真地说道:“你们可不能再这样说了,你们吃糠咽菜也太苦了,我们怎么也比你家强,帮点儿也是应该的。”他又拉着高志远的手转移了话题,“我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看完了,保尔可真是英雄!为了革命事业,奋斗了一生,最后瘫痪在床,双目失明,还写出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真是一块好钢!只可惜他和冬妮娅那么相爱,却没能走到一起。” 高志远想从阶级立场,人生观等去给韩文义解释保尔和冬妮娅的爱情破裂的原因,可一想那些大道理,韩文义还不能接受,就说:“怎么说呢,那个时代他俩的志向不同,所以不得不分手。”他又看着韩文义深有感触地说,“美好的事物,不一定能有个美好的结局,爱情也一样。” 韩文义听了高志远的话,思忖了一下说:“是啊,牛郎织女爱情多美好,最后不也是让王母娘娘画了一道银河而分列东西了吗?许仙和白娘子是多恩爱的一对,最后不也让法海给拆散了吗?你说得对,美好的爱情不一定有美好的结局。” 高志远听韩文义说这么多,一定是联想到了自己的爱情,便笑着说:“行了,你别发这么多感慨了,你们的爱情没那么复杂,也不会那么曲折,一定是个圆满的结局。” “你不用安慰我,不是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吗?努力了,争取了,结局如何都不会有什么遗憾。”他站起来说,“天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说完,便走出了屋。 高志远把他送出来,说道:“明天来啊。” “嗯,快回去吧。”便走了。 高志远回屋,见父亲已熬好的菜粥,他便把从韩文义家拿来的蒸饺子热上两个。 他父亲说:“晚上别热了,留着明天早晨热了吃,你割地省着饿。” 他坚决地说:“热两个,你吃,少吃点儿糠,你都大便不出来了。” “没事,吃糠还有不便秘的。” 他没听父亲的,到底热上两个,强迫父亲吃了。还有两个,打算明天中午热了,让父亲吃。他下决心这回不听父亲的,一定让他多吃些好的。 第二天中午收工,高志远去了老保管家。老保管姓黎,叫黎富善,是个干瘦的老头,小个不高,声音却非常哄亮,他在井台一喊,全村人都能听到。尊敬他的人都叫他老保管,和他调侃的人,都称他黎大喇叭。论亲戚,高志远应叫他表叔。他向老保管说明来意,老保管从墙上拿上一大串子叮叮当当作响的钥匙,说道:“队长和我说了,那炒面放些日子了,说是味太大,吃不下去。你拿去吃吃试试吧。” 高志远和他到了保管库,老保管给了他一个布袋子口袋,高志远一掂量,足足有三c四十斤重,真不少啊,这可是一个人两个月的口粮啊。他高兴地拿回家,父亲见他拎那么多粮食回来,惊奇地都不敢相信,说:“这么多啊!” 高志远说:“说是好莜麦炒面,就是有走马芹籽味。我和些,吃吃试试。 父亲说:“你用开水和,那味会跑跑。” 高志远拿来两个碗,每个放进些炒面,倒上暖瓶里的开水,一股辣辣的怪味直刺嗓子。心想,怪不得人家不吃,这味是够难闻的。和好了,他给父亲一碗,他一碗。 你如果是南方人一定奇怪,怎么还把炒面直接用开水和了吃呢?那不是生面吗?否也。北方人的炒面,是把莜麦先放锅里煳了,也就是把生莜麦煳成熟的,再放锅里炒了,经过这两道工序,生莜麦已变成熟的了。那么再碾成面,就可以直接和着吃了。 高志远皱着鼻子吃了一口,像吞了一口烟面子直呛嗓子,除了辣味还有一股比辣味更呛嗓子的一股怪味,真比苣荬菜杨树叶子还难咽。他看了看父亲,只见父亲皱着眉头,咂叭咂叭嘴,竟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一会儿,就把半碗炒面吃光了。吃完对高志远说:“你不能一直品尝滋味,闭着眼猛吃,味就差多了。”原来父亲是在做示范,告诉他怎样吃。父亲又说,“吃吧,这是好粮食,就是有点味,怎么也比糠菜强多了,吃不坏人。” 高志远也闭着眼吃起来,果然,邪味倒差多了。 能吃,能咽下去!高志远看着那半袋子炒面,像乞丐捡到金元宝一样高兴。心中暗暗盘算,既然是好粮食,能吃,就多让父亲吃些。 有了生产队给的三c四十斤炒面和韩文义家给的二c三十斤小米,他俩再掺些糠菜,两个月的吃粮没问题。高志远高兴地想,到那时,他的粮食关系怎么也有个说法了,他的粮食如果给了,就可能吃到发新口粮的时候了。没想到,本以为走到绝路就要断顿了,却绝处逢生,真如人们说的“天无绝人之路”啊! 而且,万万没想到,还有一个意外的惊喜。那是一天下午,割了一会地,韩文义又去帮黎巧芝割去了,高志远坐在麦个子上磨镰刀。忽然看见刘月芬向他走来,他不觉一惊:她来做什么?又一想,她可能不是来这里,而是去别处,路过这里。他又看了看,她径直向他走来,没有一点犹豫。他不觉心跳加速起来:莫非真如人们说的农村女孩子谈对象从不拐弯抹角,就直奔主题,她是向他表白来了?虽说他对她有好感,每次见到她都怦然心动,每天去帮她割地是他最快乐的时光可是,这也太突然了她越走越近,她径直走到他跟前,站住。高志远的心也跳到嗓子眼,像一个犯人在呆呆地等着宣判似的,傻傻的,愣愣的忽然见她背在身后的手伸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布袋,径直递给他,说道:“这是我妈中午蒸的豆包,我给你拿几个来。我知道你家吃粮不够吃,你吃不饱,干这么累的活怎能受得了?你把它装书包里,回去热热吃。”说完转身走了,可走几步,又回头说,“放好,别让人看见。”她本来就白里透红的脸又飞起一层红润,红得如娇艳的桃花,是那样的鲜艳。 高志远半晌才回过神来。这也太意外了,让他又惊喜又感动。惊喜的是她对他的关心,她看上去腼腼腆腆,不言不语,似乎并没注意到他,可听她的话和送他的豆包,可看她心里是装着他的,想着他的,惦记着他的,他不由得有点儿受宠若惊。感动的是她怎么知道他吃不饱呢?细想,一定是韩文义无意当中和黎巧芝说了,黎巧芝又给她说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就记在心里了。她心里说不上多牵挂着他呢,不然的话,她妈蒸豆包她怎么一下子就想到给他送豆包呢?他又想到,她送豆包,她妈知道吗?一定不知道,一个姑娘给一个小伙子送豆包,怎能让母亲知道呢?那她怎么拿出来的?她说不上编造了什么样的谎言来骗他妈的呢?想到这里,不觉好笑起来: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啊!他高兴地想到:莫非爱情真得来了?就这么简单而突然?她确实是个好姑娘,单纯c善良c纯朴c漂亮他一个顺垄沟找豆包吃的庄稼汉真能娶了她,也是求之不得了。可是,他又忽然想到她的母亲,据说那可是有名的“弯弯绕”,她能同意吗?他虽觉得自己的条件还不错,有文化,能干,长得也一表人才可是,万一要是因为成分而不同意呢?成分可是大忌,成分不好的,在农村是受压制抬不起头来的,谁愿意把一个姑娘嫁给一个成分不好的而跟着受罪呢?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又像堵上一把草似的难受起来。成分,成分,万恶的成分,真要压得他永远也喘不过气来吗?他刚刚兴奋起来的心情,一下子又郁闷起来,郁闷烦恼又紧紧攫住了他的心 接下来的日子,他尽量的克制自己,想和刘月芬保持着距离,可是,每次一见到她,仍是克制不了内心的激动,总想多看她一眼,多和她说说话。而刘月芬似乎对他越来越亲近,隔三差五地就偷偷地给他送什么小米面发面啊,莜面代王啊,荞面饼啊让他都有些胆惧,他悄悄向她说:“以后别送了,让人看见,会说闲话的。”她反而很坦然地说:“就送几个干粮,有什么说的!好嚼舌根子的就让他嚼去。”她比他胆还大。 父亲知道刘月芬送的干粮,感慨地说:“那是个好姑娘,勤劳能干,心眼好,还孝顺,真要能到咱家,那敢情好了。”他没说下去,说下去的话是怕成不了啊! 高志远家吃粮暂时解决了,又有刘月芬不时地送干粮饼子,随时改善改善生活,再不像以前那样吃那么多糠和菜了,生活也稍稍好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十五章 现场会 验收取得圆满的成功,高志远想这是好事,也是坏事。所谓好事,是社员们终于扫除了文盲实现的文化梦;所谓坏事,是社员们既然已扫除了文盲,就产生了不想再学习的想法,那么,只学会那一千字,如果不及时巩固提高,则复盲也是非常容易的。 高志远想解铃还需系铃人,要解决社员们的思想问题,还需要社员们自己解决。所以,他在夜校里,把这次扫盲验收的成败得失做了个详细地总结,说给大家。最后他说:“我们扫盲取得了比预想还要好的成绩,但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话令大家迷惑不解,都瞪着奇怪的眼睛看着他。 他继续说下去:“大家想想啊,我们都扫除文盲了,是不是觉得就可以松一口气了,学不学都可以了?” 刘清云道:“是啊,我们已扫盲毕业了,还天天晚上靠这学习作什么!” 韩文义笑着打趣道:“你又想找地方喝烧酒去啊?” 刘清云也笑着说:“有地方喝就去喝呗。” 高志远道:“刘哥扫盲得说是苦战三c四个月,不用说别的,连‘书迷’都改了,这是何等毅力!可是,如果从此不学习,你就永远能保持住扫盲毕业的成绩吗?” 魏金花插嘴道:“保持个屁,现在我们队有些早毕业的高小毕业生,扔得连我们都不如,都快成文盲了。” 高志远接着说:“我看这事儿,大家很好地议一议,我们已经扫除文盲了,今后还应不应该学习?” 潘木匠首先说:“我看这学习什么时间也不能停。大家想一想,上夜校就是晚上来,农忙少学一会儿,农闲多学一会儿,我们学了多少字。如果不上夜校,那时间做什么呢?绝大部分人都是串门儿,玩扑克,聊天,白白地把时间浪费了,为什么不学点东西呢?我说不但不能停,还应该扩大,以后让小青年们也来夜校学习,别让他们散逛不学好了。” 程凤荣也感慨地说道:“夜校这么好个事,怎么能停呢?不说别人,就说我,以前想听听书,非得找人读。我得感谢韩文义,没少给我读了书,说不上耽误了他多少时间,连我都觉得过意不去了。现在好了,要听拿起书来就读,什么时间想听就什么时间读,多方便啊!这不多亏了夜校吗?” 她刚说完,纪静雯也说道:“就是嘛,夜校好处大了!我嫁到这三年了,孩子都两岁了,可原来没给家写一封信。上了夜校,我学会了写信,给家写去了信。我弟弟来信还说,我妈问我找谁写的信?我去信告诉她,是我写的,上夜校识了字,能写信了,我妈还不信哩。原来和家里音信不通,把我急死。现在好了,有什么事一写信,就都知道了。这么好的夜校怎么能停呢?” 程队长说:“是啊,办夜校是大好事,怎么能停呢?不但不能停,还得好好办,要越办越好!再说了,办不办夜校,那得听上级领导的,也不是我们自己想停就停的啊。” 高志远听大家的议论,对夜校已很有感情,这是多好的一件事啊!那么不能停,继续办下去,就必须还得有吸引大家学习下去的东西。他便说道:“扫盲验收结束以后,我就想这件事。第一,我们扫盲任务完成了,大家都达到了扫盲标准,可是,如果我们就此停下来,用不了多长时间,有一部分人就会复盲,那我们这三c四个月的辛辛苦苦的拼搏就全白费了。有人说,那不可能,学会了,还能忘了?可是,正如魏嫂说的,我们队的早毕业的高小毕业生,现在还识多少字?有的连你们都不如,这不又快成了文盲了吗?你想想,你刚能看书读报了,又变成文盲了,你不觉得可惜吗?不用说对不起别人,连你自己这几个月的辛苦都对不住。这是其一,第二,有人说已扫除了文盲,还学什么?我这几天也在想,继续学习还学什么?想想,有的是学的。识一千字,是扫盲的最低标准,只要求农民学一千字,城市居民要求学一千五百字,那我们可以继续学字啊,学字越多才会越巩固越不至于忘。再说了,我们以后也可以学一些我们用得着的知识啊,如科学种田啊,怎么种才能多打粮食,这不是关系我们的大事吗?还可以学学农业气象知识啊,用电知识啊,等等,要学的东西很多。我也在这里向大家保证,一定尽我最大的努力,争取让大家学到更多的知识,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他说完,程队长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也由衷地跟着鼓起掌来。 程队长说道:“听到了吗?有这样的好老师,是我们大家的福气!有这样的好老师教,你不跟着好好学,你不是傻子吗?” 大家的思想问题解决了,高志远还和以前一样,尽职尽责地上课,大家还是按部就班地一如既往地学习。 虽然上课依旧,但验收结束,终究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高志远也能静下心来,好好地读一读书了。他前些日子,竟学马列主义的哲学了,他脑子里的疑惑似乎解决了,他懂得了社会c阶级c矛盾c斗争虽还像没全懂,但总算朦朦胧胧地明白了些。所以,他又想读读他最喜欢的小说了。他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意识,想像读《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一样,细细地读读《红楼梦》。《红楼梦》对他像个谜,他读中学时,无论如何也读不下去,觉得写得都是吃喝玩乐,实在没意思。可回来后,他读了下去,不但觉得写得不一般,什么“贾语村言””真真假假”似乎里面隐藏很多奥妙,等着人们去揭晓它;而且那人物简单写活了,王熙凤c林黛玉c贾宝玉c薛宝钗活灵活现,不禁令他拍案叫绝。他这次想细细地读,该记的记,该背的背,想从中学点东西。 一天,他正在读《红楼梦》,韩文义来了。他进屋看高志远在读《红楼梦》,高兴地说:“咱们哥俩真是心有灵犀啊!我要读《红楼梦》,你也读《红楼梦》。” 高志远笑着说:“你也想读《红楼梦》了?” “是啊,我拿回《红楼梦》,看了两章,觉得很好,想从头细细读读。”他看了一眼高志远正读的《红楼梦》第一部,便说,“你也读呢,那等你读完了,我再读。” 高志远忙说:“不用。你要读,你先读这第一部,从头读。我已读过一遍,我先读第二部就行。” 韩文义不好意思地说:“你老是让着我,那怎么好意思啊?你读吧,读完我再读。” 高志远笑着:“你没听说过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现在想读了,没能读,过两天还可能不想读了呢。你还是从头读,我已读过一遍,从哪读都没问题。”他说着,把第一部递到韩文义手里,拿过他手里的第二部,说,“跟我还客气啥!” 韩文义也笑了,说:“那我就从第一部读。”说完,他高兴地拿上书,说:“那我回去读了。”便走了出去。 高志远便从第二卷读起来。 下午,韩文义又来了,见了高志远就高兴地说:“我是有眼不识金香玉,拿着真金当黄铜,你说,我先怎么就没读下去呢?这开头写得多好啊,像诗一般的语言。”他一边说着,一边背诵道,“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我之上。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我实愧则有馀,悔又无益,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复可破一时之闷,醒同人之目,不亦宜乎?” 他非常熟练地一口气背了下来,高志远是又惊又喜,惊得是他怎么背得这么熟练;喜得是他竟有这么强的记忆力。当他背完,高志远高兴地赞赏道:“你背得真熟。说实在的,我也觉得这段写得好,语言精练,寓义深刻,朗朗上口,真像诗一样。我也背来,可没有你背得这么熟。” 韩文义自诩道:“这算个啥,这么一小段,我连《笠翁对韵》都背到‘十一 真’了,你听我给你背背。”说着,他像小学生背唐诗一样,抑扬顿挫地很有节奏地背了起来。 高志远惊呆了:他没少看了《笠翁对韵》,可他也没背下来,韩文义才看了多长时间,竟背得这么熟,他记忆能力怎么这么强,他简直就是个天才。三国演义中记载的张松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他认为那只是个夸张,可听着韩文义的背诵,他才相信真有过人记忆力的人。他不禁想,韩文义若生在一个富裕之家,供他读完大学,他可能会成为中国诗坛上一颗璀灿的巨星。他又想到,自己因病没能继续深造,还怨天忧人;那么韩文义这个天才,又是什么原因被埋没的呢?他不禁陷入深深地沉思 韩文义背完,又说道:“你看”他指着《红楼梦》里的一段文字,说,“这‘锦衣纨袴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像诗一样对仗,用词多好啊!”他说着,拿出一个本子, “我也学你,做做读书笔记,我把这段抄下来了。我打算把我要背诵的段落都抄下来。”说着,把本子递给高志远看。 高志远拿过来一看,封皮上写着“读书笔记”四个大字,里面第一页写着“读《红楼梦》”,第二页上面写道:“需要背诵的精典语句:”接着便抄写了“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复可破一时之闷,醒同人之目,不亦宜乎?”和一些精典的语句,字迹工整,书写清楚,看来他是没少下了功夫。他不禁赞叹道:“你真是个有心人!” 韩文义笑着说:“你说人怎么这么奇怪呢?以前我也看《红楼梦》来,怎么就看不下去呢?现在怎么看写得这么好呢?是不是受到你的影响了,你说怎么怎么好,我就觉得好了。” 高志远说道:“一本书写得好不好,不是凭别人说的,而是书真得好不好?书真得好,别人就是不说好,也是好的,早晚会被发现的。” 韩文义又指着他的笔记记的说:“你看,‘昌明隆盛之邦c诗礼簪缨之族c花柳繁华地c温柔富贵乡’,‘开口‘文君’,满篇‘子建’,千部一腔,千人一面’这多对仗啊!我就喜欢这对仗的对子”他又笑着说,“我们说那荤段子,别看荤,可都对仗,你听那四大绿:‘青草地,西瓜皮,王八盖子,邮电局。’四大白:‘头场雪,瓦上霜,大姑娘屁股,白菜邦。’是不是也对仗?就是粗俗不堪,登不了大雅之堂。”他说着,又翻到笔记中间,说,“这诗也写得好,通俗易懂,还别有风味,我也打算都记上背下来。” 高志远看到上面记着: “无才可去补苍天, 枉入红尘若许年。 此系身前身后事, 倩谁记去作奇传 满纸荒唐言, 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 谁解其中味!” 高志远看着韩文义的笔记,想了很多。他还从来没见他如此细心地读一部书,他从来不记笔记,凭着超强的记忆力,用脑子去记。那么,他把《红楼梦》读得如此仔细,看来是真得喜欢这部书。他又翻了翻《红楼梦》,找到他做笔记的地方,书上干干净净,一点记号没有。高志远读书的习惯是看到精彩之处,总好或用引号引上,或在下面画上曲线,而韩文义做笔记的地方,书上是干净如初。他是没这习惯,还是觉得是高志远的书,不好在上面做记号?高志远虽一再说,我的书就像你自己的书一样,随便看随便记,可终究不是自己的书,不能在书上为所欲为。高志远原来看他那么喜欢书,也想买两部他喜欢的书送给他,因为,从高志远回来,韩文义就像亲兄弟一样呵护他,教他农活,请他吃饭,给他送吃粮他从心里感激他,也想很好回报他。可是,高志远原来想买书给他,那就似乎像他的书不舍得让他看似的,所以就没买,一再让他把他的书就当自己的书读。可现在看来,这怎么也不一样。他又想,要说,韩文义这么喜欢的书,他自己买一部也未尝不可,可他也一定怕高文远挑闲情,就没买。两个人,正是你让着我,我让着你,你对我一片真心,我对你一片真情,两真相遇,倒虚假起来。高志远想到这里,既高兴,又惧怕,高兴地是他终于想透了,惧怕的是真真怎么也会生出假来呢?他暗下决心,买部《红楼梦》送给他,他一定非常喜欢,既实现了他的心愿,也不至于让他觉得买书是不想看他的书了。 他正在想着,韩文义看着他说:“我一直来问你,不会打扰你读书吧?” 高志远忙回过神来,翻到《红楼梦》第二卷的四十八回,找到一处,指给韩文义道:“你看——‘黛玉笑道:‘正要讲究讨论,方能长进。’’,我们也是如此啊,我们不断地讨论商讨,才能理解得透彻啊。” 他俩讨论了一会儿,韩文义又拿上书回家读去了。 第二天,高志远吃完早饭,便去了公社,他要给韩文义买部《红楼梦》。从他们队到公社十六里路,步行得走两个小时,他到了公社,便直接去了书店。 高志远走进书店,黄莹见他来了,惊喜地说:“高老师来了。又来买书吗?又要发奖?” 高志远笑着说:“你就盼着我天天来买书吧?” 黄莹也不避讳,爽朗地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说道:“那当然,谁不希望自己的买卖红火啊!” 高志远故意说:“这回可不是买书,是来看书。” “看看也不错啊,看看,喜欢了就该买了。”黄莹那银铃般的悦耳的声音很好听。 高志远走到标有古典小说的书架前,拿下来《红楼梦》看着。 黄莹爽朗地说着:“这次验收团下去,说你们那夜校搞得最好了。说不但青壮年都扫除了文盲,连老年人都扫除文盲了。说读报纸赶上新闻联播的主持人了,读书赶上说书先生了,还说会写诗,都成诗人了。” 她不停地说下去,高志远忙打断了她的话,说:“哎呀,可真十里地没准信啊!这怎么传得这么邪乎了?这都是没影的事”他只得把验收团验收的实际情况和她说了,完了说,“你可别听他们瞎传,没那回事。” 黄莹仍说:“老年人没都扫除文盲,也有扫除文盲的啊!不都会做诗也有会作诗的啊!怎么说也是你们扫盲搞得好啊!一个也没考住,让读就读,让写就写,这在全公社可是独一份啊!”说着,她还伸出大拇指,说,“高老师就是教得好!听说,全公社就要去你们那开现场会呢。” 高志远已选好了书,笑着说:“我买这部书。”把《红楼梦》放在她的桌上。 黄莹奇怪地看着高志远,笑着:“就买这一部书,送人吧?” 高志远也笑着说:“是啊,送人,你怎么猜这么准呢?怎么不说发奖了呢?” “发奖哪能只买一部书呢?更何况这是”他“咯咯”地笑出声来,不再说下去。 高志远猛地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觉也呵呵笑起来,故意说:“是啊,送给我最好的朋友的。” 黄莹笑着说:“我用彩纸给你好好包装包装,你再写上几句心爱的话,那多感人啊!” 高志远笑着说:“是送给我男朋友的。” 黄莹瞪起奇怪的眼睛:“你还有‘男’朋友?”说完,又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高志远仍笑着:“你爱信不信!” “信,你什么朋友与我有什么关系。”说着,真得用彩纸给他美化的包起来,递给他,又诙谐地说,“你‘男’朋友见了,一定喜欢。” 高志远接过书,结了账,说:“走了,再见。” 黄莹笑着说道:“给你‘男’朋友捎个话,让她有时间来书店逛逛。” 高志远道:“好吧,我一定捎到。” 他从书店出来也在想:她一准以为我是送给女朋友的,多有意思。 他回到家,已下午三点多钟,刚进屋没多大一会儿,韩文义就来了。他进屋就说:“我估计你这时候该回来了,我先来一趟了,叔说你去公社了,你去做什么去了?怎么不告诉我?” 高志远笑着说:“告诉你,你再不让我去呢?” 韩文义愈发疑惑了,着急地问:“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高志远从书兜里掏出一套包装精美的书,放在韩文义面前,笑着说:“你看我做什么去来,给你买了一套书。” 韩文义说:“你给我买什么书?你的书还不够我看的。”他说着,着急地打开包装,说,“你还包装上做什么?” 高志远笑了:“这是书店的小黄莹,以为我送女朋友的呢,特意给我包装上的。我说送我男朋友的,她不信,非得给我包装上,还让我写上几句心爱的话呢。” 韩文义打开包装,一看是崭新的《红楼梦》,高兴得眼睛都直了。他激动地说:“你怎么想还给我买一部,你这不有吗?” “我看你太喜欢《红楼梦》了。我虽有一部,你怕给我弄脏了,你那么喜欢的段落,连个记号也不敢做。你没看我读书吗,喜欢的地方,都画上了。所以,我给你买一部,你喜欢的地方,可以画,可以记,多方便啊。” 韩文义眼睛有点湿润了,声音颤抖地说:“谢谢你,你为了我学习费尽了心思。” 高志远忙说:“这和你对我的照顾,可差远了。你像亲哥哥一样呵护我,我都不知怎么感谢你。” 韩文义一把把高志远紧紧抱住,说道:“啥也别说了,兄弟,我们就是亲兄弟。” 高志远也喃喃地道:“是,我们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 拥抱了一会儿,韩文义放开手,说:“兄弟,有你这份心意,我一定好好学点东西,不辜负你的期望。” 高志远也说:“让我们互相勉励,共同努力!” 韩文义很深情地说:“你回来了,把你的前途耽误了;可帮助了我,让我长进了不少。” 高志远说:“别这样说,你也没少帮助了我。”他又笑着说,“书店的小黄莹不相信我买书送给男朋友,自以为送给女朋友的,还让我给你捎个话,说让你有时间去书店逛逛,她要看看我这朋友到底是男还是女的。” 韩文义笑着说:“她怎么那么关心你的女朋友?不是对你有意思吧?” 高志远严肃地说:“你可不能胡说,人家才多大,不到二十岁,还是个小姑娘呢。” “她二十来岁,你二十多岁,不正合适吗?” “这样的玩笑你可不能随便开,亵渎人家小姑娘的纯洁的感情。” “行了,你别把谁都想得像你一样是谦谦君子,七情六欲是人人都具备的情感,小姑娘爱上你这样风流倜傥儒雅帅气的小伙子也很正常啊!” “你越说越没正经的了。” 韩文义仍不依不饶地说:“她不说要看看我吗?明天你再去,带上我,让她看看你这‘女’朋友就放心了。我也帮你看看你那女朋友。” “你联想可真丰富,我算服了你了。你快回家看书去吧。” 韩文义抚摸着崭新的《红楼梦》,说:“我回家看去了”又充满感激地说,“真的谢谢你。” “你再和我客气,我就生气了。” “好,不客气,你应该给我买,行了吧。”他说完,高高兴兴地拿上崭新的《红楼梦》回家了。 一天,程队长来了,说:“刚才大队来通知,说后天全公社要来咱们队开现场会,让赶紧做准备。会议安排是后天两点前报到咱们生产队,两点由咱们队进行经验介绍,晚上听课,第二天上午讨论和总结,你负责经验介绍和上观摩课” 高志远插嘴道:“我负责上课,你做经验介绍吧?” 程队长说:“你在公社验收团上做的经验介绍多好啊,各大队长都听呆了,我可说不那样。你就别谦虚了,还是你介绍,我的事还多着哪。说各生产队的夜校老师都来,六c七十人,吃住都在咱们队,这么多人,怎样住怎样吃,我正犯愁呢!我得安排住宿吃饭的事去,夜校上课和经验介绍就你准备。”说完,他匆匆地走了。 程队长从高志远家出来,找到胡国栋,让他去找队委会的干部到生产队办公室开会。胡国栋去找,不一会儿,便把队委会的干部——老黎保管c老潘会计c妇女队长魏金花都找来了,再加上副队长也是青年队长胡国栋和程队长五人,开会研究如何准备现场会的事宜。 程队长说明现场会的时间和日程安排,最后说:“经验介绍的观摩课都由高老师准备,我们开会是研究如何安排来人的吃住问题。六c七十人,得十多铺炕,现在我们就算算谁家烧着两铺炕呢,烧两铺炕的能不能倒出一铺来?实在倒不出来,就得有闲炕的现烧,那这两天就得烧,省得来时住着冷。现在我们就算算吧,先把住的问题解决了。” 大家便你提一家,他提一家地算起来,总共能倒出来七c八铺炕,还少七c八铺,便又算谁家有闲炕能烧的,因为有的家虽有闲屋,但已成了仓库,屋里堆得东西满满的,根本倒不出来,只能算能倒出来的屋。好算歹算,总算凑够七c八家,能不能倒,还得得主人商量。 商量完住的问题,又商量吃饭的问题。老黎保管说:“生产队只有饲养室有一口大锅,做饭能够几十人吃的。可那是用来泡牲畜料的,虽然我们秋天打夜场就用它来做夜饭,可这是现场会,人家来了,说到饲养室吃饭,好说不好听的,怕不太好。可别处又没有那么大的锅,那怎么办啊?” 程队长说:“饲养室那肯定不行,只能是分散各家去吃饭,但也不能太分散,选干净的人家,做菜做饭好的妇女,选十来户,一户六c七个人。来开会一共两顿饭,来那天晚上一顿,第二天早上一顿,中午会就散了,就都回家了(那时农闲都吃两顿饭)。我打算来开会的人每人生产队给二斤米二斤白面,这两顿饭当然吃不了,可现在吃粮都很紧缺,我们也不能亏待做饭的人家,有点剩余没什么,我们不能再让管饭的搭粮食。再是,现在正是大苦春的时节,不用说菜了,有的家连咸菜都快没了。我们生产队选出七c八十斤肉的杀一头猪,让来的人每人一斤多肉,多少总得见点儿腥花。” 魏金花插嘴道:“那一家管六c七个人的饭,就能分十来斤肉,这可是不少肉啊,快赶上过年一家人分的肉了。做饭的能不能都给搁上,这就不好说了。” 程队长说:“就是啊,你也不能搁人看着,这就得找大方的人家,小气人家把肉都留下来,饭菜做得啥也不是,那咱队可丢人了。” 魏金花想了想说:“那就这样,饭食统一,生产队既然给米给面了,晚上那顿都包饺子,各家还有酸菜,就饭猪肉酸菜馅的,他怎么也得放肉,不能包酸菜包子;第二天早晨吃米饭,炒菜,炒菜也得放肉。 老潘会计说:“来人管饭,生产队给米给面给肉,他怎么也得做得像样点儿。就是不把肉都搁上,做饭做菜还得用个人家的菜,油盐酱醋,留点就留点儿吧,他也不敢多留,一人统共才一斤多肉。” 老黎保管也说:“就是,谁家管饭还得搭功夫搭时间,还添麻烦,也不容易。“ 程队长说:“那就这样定了,我们分分工:我安排住宿,魏嫂安排做饭,胡国栋负责明天杀猪,老黎大叔负责磨米磨面,老潘大叔负责分米分面分肉。我们各负其责,大家辛苦些,争取把现场会开圆满了。” 会散了,程队长一家挨一家地安排住宿,魏金花找合适的人家安排做饭,老黎保管忙加工米面本来静谧的小山村,立时热闹起来,就像平静的湖面,投进了一块石头,立时泛起了波纹。 高志远忙准备着经验介绍的稿子和上课的教案,虽然,经验介绍在验收时已讲过,但还是得精益求精,上课按平时正常上课一样上就行,可还是多想想有没有纰漏 他正准备着,程队长来了,进屋就说:“我来看看,你家西屋能不能住人?这一下子来六c七十人,住宿成了大问题。” 高志远说:“西屋已成了仓库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得满满的,怕没法住。” 程队长趴门看看西屋,说:“这没法倒。”他想了想,又说,“这样吧,你家就叔你俩,你们这屋来住三个人,五个人,炕上睡开了。” 高志远说:“行。” 程队长便在本子上记上:高志远家3人(男)。便说:“那我走了,还得挨家跑呢。”说完匆匆走了。 第二天,忙忙碌碌地准备了一天,公社的吕助理来了,他检查了一下准备情况,觉得没什么问题,就被大队张书记请到家里去了。 第三天开会了,更忙了。老潘会计忙着给做饭的人家分米分面分肉,做饭的人家准备做饭,住宿的人家忙着收拾屋,程队长c胡国栋和高志远准备迎接来开会的人。 经验介绍在小学校教室,韩文义早早就生好了炉子,屋里暖暖和和的。程队长让高志远用彩纸裁成方块,用毛笔写上“热烈欢迎各位领导和老师光临指导”几个大字,贴在教室前面的墙上,屋里黑板正中写上“欢迎指导”四个大字,四周美化上鲜花c彩带,红灯笼一片热烈红火的景象。胡国栋已从各家借来暖壶,茶杯,炉子上烧着滚开的开水。胡国栋找来黎巧芝和刘月芬当服务员,她俩忙着往暖壶里沏茶水,往各桌上摆茶杯。 胡国栋向她俩说:“一会儿人家来了,你俩要热情点儿,嘴甜点儿,要展现咱们队青年人的风采。” 黎巧芝不屑地说:“我们不就是端个茶倒个水吗,还什么风采?” 胡国栋说:“端茶倒水也得热情点儿,见年龄大的叫声叔叔,您喝水,不能不说话,就往桌上一放。” 黎巧芝说:“那嘴我可耍不了,你要么换人吧,我干不了。” 程队长插嘴说:“巧芝,巧芝,你乖巧是出了名的,这怎么耍起小孩子脾气来了。你不学着伺候人,明天到老婆家怎么伺候人。”他又看着在一旁不言不语,笑眯眯的刘月芬说,“你向刘月芬学学,人家那才是女孩子呢,又温柔又贤惠。” 黎巧芝噘着嘴道:“我们也不是小孩子,还用得着他把着耳朵教吗?” 胡国栋也忙道歉道:“我是江边上卖水——多此一举,行了吧。” 韩文义在一旁看着巧芝顶胡国栋,抿着嘴在偷偷地笑。暗想:你真是□□跳到秤盘里一一一不知道自个儿是几斤几两,麻雀落在墩布上——愣充大尾巴鹰呢! 高志远心里也波涛翻涌,多长时间没见着刘月芬了一想从上次春联比赛到现在一个多月,可他觉得像很长很长时间似的,这真是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对她有如此的思念。虽借书还书能写写信,也只不过的谈谈书的事情,还很少谈他俩的事情。这一是他不好意思提,那刘月芬就更不好意思说了。两人虽心心相映,却谁也没有胆量捅破那层窗户纸。韩文义多次直言不讳地批评他是假清高,伪君子,气得要替他给刘月芬写信,他没让。他也觉得韩文义批评得对,他是表里不一,心里明明是那样想她,表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他也恨自己虚伪,假清高,想改,可怎么也改不了。不知为什么?每当看到她那艳如桃花的面庞,看到那甜甜的迷人的笑靥便心旌神驰,他多希望天天看到那张笑脸啊!如果天天看着那张笑脸,那该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呢! 十一点多钟,近路的已来到了。离他们生产队最近的大队是十多里路,最远的是三十多里路,那时都是坐“11”号汽车(就是步行,两条腿被戏称“11”号),最近的一个多小时就能到,最远的得走四个多小时,最远的得吃完早饭就走,到了他们队也得下午一两点。那时农村都吃两顿饭,安排两点开会,四点吃晚饭。 最先来到的是临近大队前进大队六小队的夜校老师,叫刘瑜,他走路有些点腿,他进屋便说道:“我腿脚不好,吃完早饭就走,好歹离你们队近,不然真走不动。” 黎巧芝忙给他斟杯茶水,放到他面前,热情地说:“您喝水。” 刘老师忙说:“谢谢。”便又看着屋里的人说,“早就听说你们队夜校搞得好,早就想来看看,没能来。好在公社组织来学习来了,能好好向你们取取经。” 程队长忙说:“经验谈不上,我们互相学习,共同提高嘛。”他又指着高志远说,“这是我们夜校的高老师,夜校能取得成绩,都是高老师教得好。” 刘老师忙上前握住高志远的手,激动地说:“久闻大名,无缘拜见,今日相见,真高兴!” 高志远也真诚地说:“可别那样说,我们都一样。” 刘老师仍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我们大队长从这验收回去,对你可是赞不绝口啊!说扫盲课本都是你自己编的,是又合辙又押韵的诗,让学的人又有兴趣又好记。我早就想见识见识,你这有吗?让我开开眼。” 高志远忙从书兜里拿出课本来,递给他,说:“是我自己编的,编得不好,你看后多提意见。” 刘老师像得了宝贝似的,坐在那如饥似渴地看起来,一边看一边说:“这课本编得真好,课文不但合辙押韵,而且还适用,都是社员用得上的。你看这姓氏,农具名,家俱名,农活名”一边看着一边称赞着,看着看着,他忽然说,“我从教夜校就愁没课本,你说没课本,怎么教?连个抓手都没有。这下好了,有宝贝了,我抄一份,回去好教。”说着,从提兜里拿出笔记本和笔来,便认真地抄起来。 陆续地又有人来了,来的相互介绍认识了后,刘瑜老师就推荐道:“咱们来得早的,你就快抄抄课本吧,高老师这课本编得真好,你抄回去,教就省事了。” 果然,来的就都抄起课本来。程队长看大家对课本这样感兴趣,就让胡国栋赶紧去各家,把有的课本都拿来,好让来的人抄。 快两点时,已来五c六十人,屋里已挤得满满的了。这时,张书记陪着吕助理走进屋来。 张书记见已来很多人,就热情地和大家打招呼:“同志们都来了!辛苦了!都走得很累吧?” 大家纷纷说:“不累!走这两步路算啥!”也有的说:“可真远,没想这么远!” 张书记又热情地说:“我们这是穷山沟,照顾不周的地方,大家多包涵啊。” 程队长忙走上前来,把吕助理和张书记让到讲台的正座坐下,黎巧芝和刘月芬忙给每人斟上一杯茶水。 张书记环顾一下屋里的人,说:“差不多快来齐了吧?” 吕助理从兜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开一页说:“我点点名,看还有谁没来。”说完,他便按着本子上记的名单点了起来。来的有答应“到”的,有说“来了”的,没人答应的,吕助理便在名字上记个记号。 点完后,他数了数说:“还有六个人没到。”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说,“已两点了,我们就不等了,开会吧。” 程队长立即站起来,说:“那我们现在就开会,首先请张书记讲话,大家欢迎了。” 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 张书记向大家点了点头,说道:“首先,我代表我们大队热烈欢迎吕助理和各大队的领导了各位老师来我大队五队传经送宝。”他带头鼓起掌来。鼓掌完,又接着说,“我们大队在扫盲工作中虽取得点儿成绩,但和各兄弟大队比,还有差距,各兄弟大队的扫盲工作也都搞得很好。我觉得我们扫盲工作所以能取得很好的成绩,是与公社的领导和关怀分不开的。就拿我们大队来说,吕助理就没少跑了,亲临指导,给我们出谋划策,帮助我们解决实际困难,没有领导的支持和指导,我们不会取得这样的成绩。当然,这也与各生产队班子的领导和支持,社员的刻苦努力分不开的。就拿我大队五队来说,领导班子不管扫除文盲还是没扫除文盲的,都带头参加夜校学习,身教重于言教嘛,领导班子以身作则,起了榜样和带头作用,社员还有什么说的。不是说村看村,户看户,社员看干部嘛!不用说别的,就拿五队管用于奖励扫盲社员的图书就买了一百多本,这对于一个生产队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可五队的班子,只要是对扫盲工作有利的,一概大力支持,从不说半个‘不’字,没有这样强有力的领导,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吗?”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高志远不禁暗暗佩服他的口才,真是像老人古语说的“好人出在嘴上,好马出在腿上”。而且,他的讲话很讲究推理,逻辑性很强,很有说服性。说吕助理经常来指导,可他只来两次——一次验收,一次现场会,怎么能算经常呢?可你说不经常,那和去别的生产队比,有的生产队怕一次也没去,那这不算是经常吗?这不是无懈可击的推理吗?再如说到五队扫盲的成绩,极力宣扬领导班子的支持,这不是生产队任何一项工作取得成绩的前提吗?你能否认吗? 他还在兴致勃勃地讲着,又讲到社员们如何刻苦学习的,如何抄课本,贴标签,不但晚上学,还白天学,夫妻齐上阵,父母和子女齐上阵说得头头是道,天花乱坠。高志远不禁暗想:他倒是对五队的扫盲情况摸得很透,这也省得他经验介绍去说这些内容了。他正想着,忽然响起热烈的掌声,原来他的讲话结束了。不得不说张书记的讲话很好,很有水平,很有说服力。可高志远听完,总觉得像吃一顿丰盛的大餐突然吃出蛆虫来似的心里有些不舒服,为什么不舒服?细想想,他的讲话把扫盲工作取得成绩的原因说得面面俱到,却唯独一个字也没提夜校老师的作用,他想自己怎么会这样想,是不是太自私了,总想到自己?可又一想,也不对,站在客观的角度想,扫盲取得成绩能没有老师的努力吗?如果教师的作用无关紧要,今天为什么要召开夜校教师的现场会呢?可对于一个大队书记来说,尤其对于一个精明的大队书记来说,能不懂得这点吗?这是不可能的。那为什么只字不提呢?只有一种解释,就是特意避开这个问题。为什么要特意避开呢?他又想到他家的成分问题,就是因为他家成分是富农,作为一个大队的书记,必须阶级立场分明,要以阶级斗争为纲,不能混淆了阶级界线。可党的政策是“有成分论,但不唯成分论”,对于地富子女是“可教育好的子女,是团结的对象”,这最普通的常识,难道一个精明的大队书记不懂吗?可那他为什么噤若寒蝉呢?如同他就是个可怕的“阶级异己分子”。可既然阶级立场这样分明,为什么还用一个“阶级异己分子”来教夜校呢?把他直接一涮不就行了吗?即要不混淆阶级立场,还用着“阶级异己分子”,这又算什么阶级立场分明呢?为什么?为什么?他脑子里有太多的为什么 这时,已是吕助理在讲话,讲的是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清至到程队长说:“下面由高老师汇报我们队扫盲工作情况。”他才回过神来。 大家响起热烈的掌声。 掌声停了,高志远站起来,头脑有些混乱地说道:“我们队扫盲工作能取得一点成绩,张书记已讲得很清楚了。是公社领导的亲临指导,大小队班子的全力支持,还有我们队社员的积极努力而取得的。因为今天是各队的夜校老师来开会,我只想就夜校老师如何编教材,如何备课,如何上课,如何复习巩固得一些问题说一说,与大家交流,也希望大家批评指导。”接着,他把怎样编写课本,怎样备课做了详细说明,最后说:“大家都是夜校老师,都明白一个道理,识字容易巩固难。我们至到现在,每晚最多学七c八个字,要说就学记生字,一晚上十多个也能记住,可巩固住就难了。根据德国心理学家艾宾浩斯研究发现,人类大脑对新事物遗忘是有规律的。遗忘的进程很快,并且先快后慢。他研究发现,学得的知识在一天后,如不抓紧复习,就只剩下原来的25,一周后只剩13;如果能及时复习,一天后保持记忆率98,一周后保持86。所以说,对于识字来说,最难的也是最应该值得重视的是复习巩固。我们每天除学新课外,重要地是复习旧课。每一天都复习前一个星期学的内容。如我们一晚上学八个生字,学会了,还要复习前一周的五十六个生字。那也就是说,每一天学的生字,都要跟着复习七天,这根据艾宾浩斯的遗忘规律,记忆就能达到86,基本就达到了巩固的程度。那以后是不是就不用再复习了呢?不是,以后还是要复习,不过,那复习就可以放长一些时间了。如我们经常搞的写字比赛,就是总的复习,基本是一个月搞一次。我们这一冬天进行了三次大型的比赛,并且给成绩好的发了奖。这正如张书记说的,生产队给予了大力的支持,三次奖励了一百多本图书。为什么要奖励图书,因为,我们扫盲的目的是为了让社员能读书看报,那他识了字了,奖励给他图书,他就要读;这反过来,也督促了他识字,是相辅相成的。”他正说得兴致,忽然看到吕助理在看腕上的手表,不禁想到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了,便忙打住,说道,“我就说这些了,不对的地方,希望大家批评指正。”便结束了他的汇报。 大家由衷地响起热烈的掌声。 程队长站起来向吕助理和张书记看了看,说,“领导还有什么指示?” 两位领导都摇了摇头。 程队长便说:“那好,汇报会就到此。大家走了很远的路,又开这么长时间的会,一定饿了,我们就去吃饭去。”他又向提前已准备好领吃饭的人说,“你们每人领七个人。”说完,便分配人跟着领人的去吃饭。吕助理又去了张书记家,程队长也跟着去做陪。 会散了,高志远回到家,心里总觉得疙疙瘩瘩的,有点儿如鲠在喉如芒在背的感觉,又有点儿拉了圈磨反而挨了一磨杆的感觉 父亲看出他的闷闷不乐来了,问道:“怎么了?会开砸了?” 他怕父亲担心,忙笑着说:“没什么,没砸,开得很好。” 父亲疑惑地看着他:“那你怎么了?” 他忙说:“没怎么。”他忙又找话掩饰,“我是在想晚上上课的事。” “课不好上啊?” “好上,那来那么多人听课,也得好好想想啊。” “尽力就行了,不要想太多。” 高志远也深深地叹口气说:“是啊,尽力就行了。” 爷俩便开始吃饭,还是菜粥和糠炒面,不过糠炒面是原谷原糠的,比过去还要放里加糠算好多了。程队长让他和开会的人一起去吃饭,他没去。 晚上,夜校的教室挤得简直可以说没有立锥之地。原来上课的社员就四十多人,又加上来开会的六十多人,一百多人,两间屋的教室,怎能容得下。没办法连连间的办公室也安排了人。把全村的所有凳子都找来还不够,连潘木匠做木工活的长板凳也拿来了,才将就着够坐了。 高志远晚上上课,倒觉得气定神闲,从来没有过的淡定。这倒不是他准备得好,抑或是瞧不起来开会的人,而是经历了下午的经验介绍,似乎让他一下子开窍了:正像父亲经常告诫他的那句话“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别人抢也抢不走;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强争也争不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不信也得信。他把一切都放下了,自然也就一身轻松了。 因为有听课的,社员们来得特别早也特别齐,他点完名,便开始了上课:“我们今天学农业八字□□”他回身在黑板上板书“农业八字□□”,他一写,引起台下一片惊呼:“这字写得真漂亮!”“赶上书法家了!” 他不惊也不喜,仍平静地接着说,“1954年9月,□□在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中首次提出了建设‘现代化的农业’这个概念,□□深知科学技术对发展现代农业的重要性,提出了‘农业八字□□’。农业八字□□就是指土c肥c水c种c密c保c管c工这八个字”他又在黑板上的“农业八字□□”下面,写上“土c肥c水c种c密c保c管c工”八个字,又接着说,“农业必须按这八字□□去做,才能多打粮食。那这八字□□的具体内容是什么?我简单地归纳了八句话,这就是我们今晚要学的课文。”他说完,随即把提前写好的小黑板挂在黑板一边的钉子上。只见上面工整地写着: “深耕土壤要改良, 合理施肥多打粮, 兴修水利来灌溉, 培育良种要推广, 合理密植能增产, 病虫灾害要预防, 田间管理须抓紧, 生产工具要改良。” 他指着小黑板逐条做以解说,完了说:“今天我们学的生字是:壤施肥灌溉培育密”他一边说着,一边在黑板上写着,写完,让学员写生字。接着,便按每天上课的程序:检查生字,抄写课文,复习学过的一个星期的生字,最后检查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像是简简单单,平平常常,没有一点儿做秀的成分,没有一点儿雕饰;可听课的夜校老师都知道,他们教的学员不是小学生,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是三c四十岁的大老爷们和大妇女,他们才不听你那一套呢!要想让他们专心学习,比登天还难!可是,他们看到高老师的课堂,就像小学生的课堂,老师在用心教,学员在专心学,虽课堂上也有“叽喳”的说话声,可那都是在说与学习有关的字怎么写词怎么讲什么的,根本没有人扯闲篇唠闲嗑,他们彻底地服了。他们又看到高志远板书那漂亮的字,讲课那简明扼要恰到好处的话语,备课的精细用心这都让他们从心底里佩服!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听了这课真让他们长见识! 高志远上完课以后,吕助理说道:“高老师上完课了,我们老师们有什么疑问的可以提。”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没有人说话。 吕助理又说:“我看这样吧,咱们老师可以随便出题考考学员,看看到底学得怎样?” 仍没有人说话,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真没什么疑问。 吕助理说:“这样吧,咱们老师里出个代表,用他们课本上的那一千多字的生字表,随便选字,考考他们,看他们学得怎样?” 还没有人出头,吕助理直接点将,他指着刘瑜说:“就你吧,你在生字表上随便找字,让大家写,看写得怎样?” 刘瑜只得拿起课本,找到前面的生字表,开始读起来,他一共考了五十个字。当他考完时,高志远说:“每个学员把写完的字,给你身边的老师,让老师给你批改一下。”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块小黑板挂在黑板边的钉子上。这是在刘瑜老师考学员念生字的时候,高志远跟着写的,又说:“这是刘老师刚考的那五十个字,老师们可根据学员写的给批改一下。” 学员便纷纷把刚写完的卷子给了跟前的老师,老师们便照着小黑板上的字批改起来。批改完,高志远统计了一下:人,90分以上的20人,80分以上的8人,一共46人。 考完后,大家不得不从心里佩服社员们学得好,都纷纷说:“真是名不虚传,学得真好!”, “泰山不是堆的,火车不是推的,人家是真有干货!”,“高老师真是教得好!有好老师才有好学生嘛!” 吕助理又问大家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大家都说没了,有的说:“人家是石头磙子碰碌碡——实(石)打实(石),问也问不煳。” 上课便结束了。程队长便又招呼安排住宿的人家,负责把住宿的人领回去。程队长点着安排住宿人家的的人的名字,按着本子上记的几个人,领几个人回去。等都领完了,还剩三个人,程队长说:“你们三个,一会儿跟高老师到他们家去住。” 教室里的人都走了,刚还热闹喧华的教室一下子静了下来。胡国栋向高志远说:“你领老师回去吧,我锁门。” 高志远便领着三位老师回家了。三位老师有刘瑜老师,还有他们大队的五十来岁的老张老师和二十来岁的小陈老师。 回到家里,刘瑜老师便笑着说:“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那我们前世修炼了多少年,才换得我们的相识呢?这次来来着了,解决了我两个大难题。一个是抄了课本,以前没有课本,只能按着扫盲标准那一千字,一天教多少个。字都是单字,互相没什么联系,不好学不好记。这有了课本,是按照课文按照词来教,就好学多了。二是学会了怎样上课,我以前就是一天学多少字,挨着往下学,根本也不复习,结果是学了今天的,忘了昨天的,正如黑瞎子掰玉米,掰一个丢一个,最后只剩一个。这回知道了,一个字学会了,还得复习一个星期才能巩固住。唐僧上西天取得了真经,我来这里了也取得了真经,这次来值了。” 老张老师也说:“是啊,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教夜校也有年头了,不过都是应付差事,上级让办,不敢不办。你说文盲都是三c四十岁的大老娘们和大老爷们,上有老下有小,忙这忙那,一副肠子八下挂,哪有闲心学文化。来这一看,这里也都是三c四十岁的大老娘们和大老爷们,学习那认真劲像小学生一样。我看他们上课认真学习的样子,非常感动。想想我教夜校那课堂,打哈哈的,凑趣的,说的笑的,哪像个课堂啊。我也把课本抄完了,回去得按照课本,真像高老师一样好好教了。” 刘瑜老师忽然关心地问小陈老师:“陈老师,我怎么没看你抄课本呢?” 小陈老师满脸稚气,像个大孩子,他笑着说:“我有课本。”他一笑,露出两颗好看的小虎牙。 刘老师很奇怪,说:“你从哪里弄的课本?” 小陈老师笑着说:“也是从高老师这里。” 刘老师说:“你来过?抄回课本去了?你怎么这么□□,不告诉我们一声,吃独食。” 小陈老师仍笑着说:“不是我抄的,是这么回事。我们队的刘梦洁的姑家是这队的老韩家,她常来她姑家,她表哥给她一本夜校课本,还是高老师亲自抄的,我抄了一本。不过,课本是好课本,可我不会教啊,我也听刘梦洁说高老师教得可好了,我早就想来学学,可没好意思来。现在想想,真是后悔,要是早来,早学点经验,不就早会教点吗?” 刘老师也高兴地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们队离你们队这么近,以后有不明白的地方,我们就来请教,高老师可不能嫌烦啊。” 高志远忙说:“刘老师说哪里话,你们要常来,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你们想啊,咱们教夜校的都是单打独斗,跟谁也联系不上,如果我们能常在一起探讨教学,那一定能大有长进,我怎么会嫌烦呢。” 刘老师高兴地说:“那就一言为定,不管它上级组织不组织,我们有问题就来讨教。” 高志远也高兴地说:“我也希望和欢迎你们常来。” 刘老师又问道:“高老师,我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听说你高中毕业就回来了,怎么没升大学呢?” 高志远说:“我因病,没能参加高考。” 刘老师说道:“回来也很好,改造农村的落后面貌,不是我说,你要不回来,你们队也不一定能扫除文盲。我这次来也想,你要是在我们队,我们队也能扫除文盲。” 老张老师也插嘴说:“就是嘛,要不怎么说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呢。” 高志远忙说:“你们可是过奖了,我一个人哪有那么大的能力,那是生产队的支持,上级领导的指导” 老张老师不等他说下去,便插嘴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都是说给当官的听的,要是生产队支持上级领导指导就能扫除文盲,他们还非得找咱们夜校老师来开会做什么?” 刘老师也说:“那都是些空话套话,谁听啊。” 他们蛮有兴致地谈着,可是高志远看看时间已不早了,就说:“你们跑这么老远的路,又开会听课,也累了,休息吧。” 刘老师也意犹未尽地说:“休息吧,你这两天更累。” 说罢,几个人才睡觉了。 最后一天的讨论总结会很简单,只是走了走形式。在讨论会上,各队的老师都一致表示,红山大队五队的夜校搞得好,回去以后,一定很好地向五队学习,争取也早日扫除文盲。最后,由吕助理做了象征性的总结发言,会议就结束了。 热闹繁忙的三天会圆满结束,小村又恢复了平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十六章 说亲 现场会结束了,高志远又可以静下心来接着读《红楼梦》了。他越读越发惊叹:本以为像读别的书一样,记记里面的美词佳句,可越来越记不过来了。如下面的一段: “那宝玉才合上眼,便恍恍惚惚的睡去,犹似秦氏在前,悠悠荡荡,跟着秦氏到了一处。朱栏玉砌,绿树清溪,真是人迹不逢,飞尘罕到。宝玉在梦中欢喜,想道:“这个地方儿有趣!我若能在这里过一生,强如天天被父母师傅管束呢。”正在胡思乱想,听见山后有人作歌曰: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宝玉听了,是个女孩儿的声气。歌音未息,早见那边走出一个美人来,蹁跹袅娜,与凡人大不相同。有赋为证: 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生于孰地降自何方若非宴罢归来,瑶池不二;定应吹箫引去,紫府无双者也。” 他觉得写得好的需要记的是“朱栏玉砌,绿树清溪,真是人迹不逢,飞尘罕到。”,“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还有那一首长赋。他看了看,几乎都记下来了,记的比没记得还多。他不禁想:这样记记得过来吗?可不记,他又舍不得。正如韩文义所说,都是非常好的对子,需要动多少脑筋才能想得出来。可在《红楼梦》里随处可见,俯拾皆是,曹雪芹像随手拈来,毫不费力,可你细细琢磨,又像是精雕细刻认真推敲而成,不得不让你叹服! 他正在沉浸在《红楼梦》中,门被推开,老潘木匠大叔走了进来。老潘大叔可是很少来他的家,是真正的稀客。 高志远惊喜地说:“大叔怎么得闲来了。”一边说着,一边让坐和沏水。 潘木匠坐在凳子上,好奇地拿过来高志远看的书,说:“《红楼梦》是什么书?热闹吗?” 高志远忙说:“不热闹,是才子佳人吃喝玩乐的书。” 潘木匠不相信地说:“你看那样的书?我才不信呢。” “是啊,表面上就是才子佳人吃喝玩乐,不过实质是通过才子佳人的悲剧,揭露了过去封建社会的腐朽和没落。这部书是举世公认的中国古典小说巅峰之作,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他猛地发现自己由于对《红楼梦》的热爱,赞扬备至,而忘了听的对象,他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怎么会听懂这些词呢?便忙停住,又笑着问道,“大叔,你最近读什么书呢?” “我把《烈火金刚》读完了,又读《林海雪原》呢。志远啊,叔得感谢你,老老的,你教会我识字读书了。你大叔这辈子就一个爱好,就喜欢听书看戏,说个不怕你笑话的糗事。那是我十多岁,咱们村里来个说书先生,是一个瞎老头,他小孙子领着他。他在咱村里说了七晚上的书。我是一晚上也没落,听得那叫过瘾。他在咱村说完了,去四队说去了,咱村有些年轻的也跑去听,我便跟着去了。那是夏天,跑到四队五里路,跑热了,我就把小褂脱了,用手拿着。到了四队管顾听书了,等听完书,往回走时,发现小褂没了。当时听书听得太入迷了,不知什么时候把褂子扔了。在那找了一气儿,也没找到,回家我妈妈知道了,一顿暴打,打得我趴了好几天炕。可就那样挨打,也没改,一遇到说书唱戏的,还是非得听去。” 高志远笑着说:“听说你记忆力可好了,听了书后,回来就能说书,说的和说书先生一样。” 潘木匠笑道:“那能说那样好呢,那只是比葫芦画瓢,哄弄人呗。” 这时,高志远的父亲从外面回来了,见潘木匠在屋,说道:“他大叔来了,今天怎么这么闲在?” 潘木匠道:“这冬天也没什么活,到这串个门。” 高志远的父亲说:“他大叔,你从不来,你来有事吧?” 潘木匠笑了:“是有点事” 高志远的父亲忙说:“什么事,你说。” 潘木匠笑道:“这个事,我早就想来说,可不知志远什么想法,就没敢来说。” 高志远听了是关系他的事,忙说:“什么事,大叔你只管说,咱们爷俩,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先问问你,你就打算种一辈子地了?” 高志远笑道:“大叔,你说我不种一辈子地,我做什么去呢?” 高志远的父亲也说:“就是啊,他在这个家庭,能太太平平种一辈子地就不错了。” 潘木匠叹口气道:“可惜你这一肚子才学了!”他又看着高志远的父亲道,“是这么回事,我觉得志远年龄也不小了,也到了找对象的年龄了。志远是个好孩子,仁义,懂事,能干,你就说回来种地,他从小读书没受过累,可回来割地打场,扬场打掠,样样农活都是把好手。听说割地谁都没他快,早我就想给他说个媒,找个对象,可总觉得他不能就种一辈子地,以后真有个前途,可能不会找个农村姑娘,所以就没敢来说这个事。我今天来问问”他又面向高志远道,“你真就打算种一辈子地了?” 高志远说道:“大叔,你说我不种一辈子地,我做什么去?别说我没那个心,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条件啊!这种地老守田园,守家在地,不很好吗?” 潘木匠道:“要是你这样想,我就给你做个媒,给你提个农村姑娘” 高志远的父亲忙说:“那可先谢谢了,他大叔还想着我们家的事,可真感谢不尽。你提的这姑娘是哪的?” 潘木匠笑道:“就是咱们村的。我觉得外村的还不一定知根知底,咱们本村的,从小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找个更好。” 高志远父亲忙问:“谁家的?” “就是刘兴良的闺女刘月芬,我觉得那姑娘很懂事,很老实,很贤惠,很能干,从不招事惹事,是个好姑娘” 高志远的父亲也高兴地说:“是,那是个好姑娘,不言不语地就知道干活,可人家干不干还说不上呢?” 潘木匠道:“我这不是先来问问志远的意见,得看志远同意不同意?”他又看着高志远,道,“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得作主,你要是同意呢,大叔就去给你问问;你要是不同意,就算了。” 高志远万万没想到潘大叔会如此惦记着他的事,让他从心里充满了感激。先听他说个农村姑娘,还以为是别的村的,心中充满了纠葛;当听他提的就是他心中的刘月芬时,高兴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听潘大叔问他同意不同意时,便说:“我同意,怕人家不同意呢?” 潘木匠高兴地说:“你同意,大叔就去给你问去。她能不能同意,这就看缘分了,真要有那缘分,那可能一提就成呢。” 高志远的父亲说:“他大叔既然这样关心志远的事,我有话也就直说了,我是怕人家嫌弃我家这成分呢,现在,我们这样成分的人家,找个媳妇难着呢!人家老刘家是贫农,谁愿意把闺女嫁到这样的人家来受罪来。” 潘木匠道:“老哥哥,你既然提到这事了,我也就有啥说啥。你家成分是不好,可给闺女找女婿,谁不得找个能干会过日子的小伙子。志远可是十里八村都难挑出来的好小伙子,谁家闺女找这样的女婿也是她的福分。我觉得刘月芬要听了给她提的对象是志远,也一定会同意的。她这半年和志远一起干活,也知道志远啥样,她找这样一个有才学又能干的女婿,也可以了。他爸爸刘兴良,那是个老实忠厚人,他也知道志远是个好小伙子,他也会同意的。这里面要说难说话的是她妈,她妈是出名的‘弯弯绕’,事多,挑这挑那的,怕嫌你家成分。可是,她也不是糊涂人,她比谁都明白,你家虽成分不好,可志远这小伙子是没挑的。给闺女找对象,是为了过日子,跟成分有什么关系。” 高志远的父亲说:“话是那样说,可现在谁家的闺女不都愿意找个成分好的,谁愿意找个成分不好的,跟着受气。” 潘木匠道:“这事就不用前怕狼后怕虎的了,我没说吗,找对象就凭个缘分,缘分到了,挡都挡不住。这事,志远同意,我就去他家问问去,看他们家什么意见,你们等我个信吧。”他说完,站起身,说,“那我就走了。” 高志远忙说:“大叔,再坐会儿吧。” “不了,等我问完了,再来。”说完,走了出去。 高志远和他父亲两人把他送到大门外,高志远的父亲还一再感激地说:“让你费心了。” “这有什么,就搭几句话。”说着走了。 他走后,高志远回到屋细想,潘木匠大叔怎么会想起来给他提亲来呢?是因为潘木匠大叔正直善良,乐于助人,是出于对他的关心。可又一想,他为什么会提刘月芬呢?莫非他和刘月芬的关系已被他知道?没有不透风的墙,不是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吗?在农村像男女之间的绯闻,只要有点儿音信,就会立即滚雪球般地越滚越大,最后就会说得不成样子。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害怕起来:是不是他与刘月芬的事在村里已风传开了?他还蒙在鼓里,老潘大叔不得不来帮他解围 下午,韩文义来了,高志远想向他探问探问这件事,可韩文义进屋就兴冲冲地说:“这两天现场会,都耽误看书了。这看书还真有瘾,真像你说的,爱不释手了。越看越觉得写得好,你听”他说着,便高兴地背起了《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 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 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 ” 背完,不等高志远插嘴,就又背诵道: “陋室空堂, 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 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粱, 绿纱今又在蓬窗上。 说甚么脂正浓c粉正香, 如何两鬓又成霜?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饶有兴致地抑扬顿挫地背完,又说道:“曹雪芹真是个大才子,写得真好!通俗易懂,却寓意深刻。细想想,人的一生不真的如此吗?什么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其实都是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一口气儿说完了,才容高志远插嘴,高志远只得把想问他的事撂在一边,对他说:“是啊,世上之事,好像‘好’就是‘了’,‘了’就是‘好’,但也不一定” 韩文义立即说:“怎么不一定?你说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到头来,两眼一闭,还不是什么都没有。” 高志远想了想说:“你说保尔,江姐,杨子荣等等,他们为革命为人民奉献了一切,真两眼一闭,就是‘了’了吗?” 韩文义想了想,说:“他们做的事不能说‘了’,他们的精神会鼓舞千千万万的人学他们一样继续前进。” 高志远高兴地说道:“所以,‘好’不一定是‘了’,‘了’也不一定是‘好’,我们只能批判地吸收,去掉有害的,吸收有益的,才是正确的读书方法。” 韩文义笑了,说道:“这真是如黛玉说的:‘正要讲究讨论,方能长进。’” 高志远看韩文义想通了,便说道:“你听没听到什么闲话?” 韩文义立即警觉起来,瞪着眼睛问:“什么闲话?” 高志远说:“我问你呢?” “没听到啊。有什么闲话?都是赞扬的话,说你夜校教得好,可给咱们村挣了面子了!” 高志远说:“不是。”他又不好直说,只得说,“关于咱俩的闲话。” 韩文义仍不解:“咱俩能有什么闲话,你为大家辛辛苦苦教夜校,我帮了帮忙,有什么错?” 高志远只得又说:“是我们俩和刘月芬c黎巧芝的闲话。” 韩文义着急地:“哎呀,你急死我了,到底是什么闲话,你告诉我不就行了。” 高志远只得说:“今天上午,潘木匠大叔来我家,给我提亲来了” 韩文义饶有兴致地问:“提的是谁?” “提的是刘月芬。我就奇怪了,他怎么突然来给我提亲来了,而且提的是刘月芬,是不是他听到什么闲话了?” 韩文义听完,哈哈大笑起来。 高志远着急地说:“人家着急呢,你还笑。” 韩文义笑着说:“他给你提刘月芬,就算对了。” 高志远愈发不解:“到底怎么回事?” “前些日子,我去他家借书,说闲话说到你。他说:‘那是个好小伙子,又有文化又能干,谁家闺女要找那样个女婿可是福分。’我听他那样说了,就说:“那样好,你就给当个媒人呗?’他说:‘我还不知道人家什么心思呢?人家搞不搞农村姑娘还说不定呢。’我说:‘他再有文化再有才学,就因为那成分,也只能下庄稼地了。他没你想得那么心高,他就想踏踏实实种一辈子地,你要真给他做媒,找一个农村姑娘,他一定同意。只是不知道,你想给他提哪的?’他说:‘我不知道他找不找,还没想呢。他要真想找个农村姑娘,我留心给他物色一个。’我一听,就直接向他说:‘你还物色什么,咱们村就有个合适的。’我就给他提了刘月芬说你俩很般配,当然我没说你俩通信什么的。他真的来了?给你提亲来了?” 高志远这才如梦初醒说:“原来是你搞的鬼,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还以为村里人传开闲话了呢。” “要不说你心太细呢!传闲话就传闲话呗,搞对象是光明正大的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又向高志远说,“这回好了,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亲,真希望好事成真。” 潘木匠吃完晚饭,便去了刘兴良家。因为,这冬闲他家白天人不断,年轻人都好去他家玩,屋里整天人挤得满满的,他就是去,什么事也说不了。吃完晚饭,年轻人都去山上背柴禾去了,他家清闲,正是说话的好时机。 果然,他到了刘兴良家,一家人刚吃完饭,刘月芬在外屋刷锅洗碗,刘月芬的母亲让他炕上坐,给他沏了茶水,便说:“他大叔,你今天怎么闲在了,来这有事吧?” 潘木匠见只有刘兴良和刘月芬的母亲在屋,正是说话的好机会,就说:“是,我是有事来的。” 刘月芬的母亲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潘木匠笑了,说:“我想给月芬当个媒人呢。” 刘月芬的母亲忙说:“那太好了,我这闺女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找婆家了。不知他大叔给找哪的?” 潘木匠道:“就是咱村的,咱村的知根知底。月芬又老实又能干,怎么也得找个能干的过日子的。” 刘月芬的母亲说:“那你说是谁家?” 潘木匠道:“就是老高家,高志远。” 刘月芬在外屋收拾屋,听潘木匠大叔说给她找婆家,不由警觉起来,心想:他要给我往哪里找?便紧张地听了起来。当听到说高志远时,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心也不由得狂跳起来。真有这样的好事?便更细心地听起来 又听到潘木匠道:“高志远那小伙子要文化有文化,要活计有活计,能文能武,要哪套有哪套,又能干,又勤劳,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我觉得和你闺女很般配,你觉得怎样?” 刘月芬母亲说:“那孩子得说是没挑的,听说回来这半年,什么苦什么累都受得下,而且做什么活,都是把好手。听人说,他割地骑毛驴都追不上” 潘木匠也说:“就是,做啥像啥,你就说教夜校,一冬天就把咱们队青壮年扫除文盲了,连我这老头子都跟着学会识字看书了,全公社都来开现场会来了。那孩子又会教又有耐心,你就说他编那课本吧,把农民经常用着的字,编成又合辙又押韵的诗,学起来又有意思又好记,要不是他那样教,扫除文盲,做梦去吧!老嫂子,我是觉得那小伙子不错,月芬姑娘也是又老实又能干,觉得他俩很般配,真要在一起,一定会过好日子。” 刘月芬的母亲也说:“他大叔,你甭说,那孩子是百里挑一,村里人没有不夸奖的。” 刘月芬听他俩一唱一和地夸高志远,她心里甭提多美了。看来,她母亲也同意,他俩真得就成了?这幸福来得也太突然了,她的心狂跳不止。可是,忽然听她母亲说:“可是,”可是,可是,就怕这“可是”,一“可是”,什么事都凉了。果然,听她母亲说:“可是,他家那成分,孩子再好,怕也抬不起头来。” 潘木匠忙说:“他家成分是不好,可再不好,也得让干活吧?志远那孩子那样能干,就是下庄稼地,也能挣碗饭吃。而且,那孩子孝顺,他们家吃粮困难,听说他回来,认准他吃糠,也让他爸爸吃得好一点儿。你说他从小就读书了,在学校尽吃细米白面,回来吃那么大的糠,怎么受来。他那么孝顺,你们就这一个闺女,老了,他也一定能孝顺你们,我觉得是很合适的。不然,我也不舍这老脸来问来了。” 刘兴良在一旁插嘴道:“他大叔提这门亲事,我看挺合适的。志远那孩子是个好孩子,百病不犯,又仁义又能干。” 刘月芬的母亲也说:“志远那孩子是没挑的,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是个好孩子。要配我闺女,那是满配得上。可是,就那成分,我实在是不能接受。” 刘月芬听到这里,像一盆冷水从头一浇到脚底,心一下子全凉了。她想冲进屋去,反驳她妈几句:我嫁人只要人好就行,什么成分管什么用,我也不是嫁成分。可是,她知道,她那历来强势的妈,说一不二,一手遮天,她进屋反驳,不但不起作用,还会火上浇油,会把事情弄得更糟。可不反驳,就听凭她妈的,那不黄瓜菜都凉了吗?她忿忿地听着,急得直搓脚 听她母亲接着说道:“他大叔,你成分好,没受过成分不好的罪。不瞒你说,我要是受得了那罪,也不能老老的半路嫁人啊!我原来那老头是地主,可解放了,他也死了,就我们孤儿寡母的,还有什么?可那也容不下,一口一个‘地主婆子’,一口一个‘地主崽子’,那罪遭得没个头。只要有点可能,我也不会嫁人啊!你说,我这刚跳出火坑,又把闺女推进火坑里,我做娘的也不忍啊。” 潘木匠道:“你想多了。那咱们这里,志远家成分是不好,他不照样教夜校吗?他教好了,不连公社都来开现场会吗?他家成分不好,是他老一辈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刘月芬的母亲仍说:“他大叔,这成分不好,你干得再好,也是不好。要说志远那孩子是好孩子,百里挑一,谁选女婿也挑不出毛病来。可就这成分,谁嫁给他,也得跟着受一辈子气,永远抬不起头来。你说再好,我也不能让闺女受一辈子气啊!” 刘兴良又插嘴说:“能干能过日子就行呗,成分管什么用!” 刘月芬的母亲生气地说:“你知道个屁,你没受过那罪。” 刘兴良一声也没敢回,不作声了。 潘木匠又说:“时代一天一个变化,怎么也不能老这样” 刘月芬的母亲截住他的话说:“这解放多少年了,有什么变化吗?不还照样吗?你没听老喊什么‘阶级斗争为纲’吗?变不了。” 潘木匠仍说:“就是不变,可人家凭能力干活,可得给工分。志远那么能干,那么能过日子,生活怎么也错不了。你给闺女找婆家,不就图个过好日子吗?” 刘兴良也跟着嘟囔了一句:“就是嘛,能挣工分就行呗,他可不能不给工分。” 刘月芬的母亲生气地说:“行了,你别添乱来了。”又向潘木匠说,“他大叔,你是好心,志远也是好孩子,我没什么说的。可我也把话挑明了,就这成分,不行,我不能让我闺女跟我似的受那气去。” 刘月芬听她母亲回绝得那么决断,心都要崩溃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多希望潘大叔能有回天之力,化险为夷啊!可是,潘大叔也无回天之力,只听他说:“老嫂子,你考虑得对,给闺女找婆家是一辈子的大事,得考虑全面了。可是,什么事也没有十全十美的,成分好的,孩子不一定好;成分不好的,孩子不一定不好,你得惦量着办。你也别这么一口就回绝了,你还是考虑考虑,这事也不急,我等着你个话。”说着,站起身来,“那我就走了。” 刘月芬的母亲说:“坐一会儿吧?忙啥。” “不了,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等你个话。”说完,走了出去。 刘月芬把他送到大门外,潘木匠看刘月芬头也不敢抬眼泪转眼圈的样子,忍不住问道:“闺女,大叔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大叔给你提高志远,你同意吗?” 刘月芬抬起迷蒙的泪眼说:“我同意。你别听我妈的,那成分有什么关系。” 潘木匠看着刘月芬的可怜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闺女,你甭着急,你既然同意,大叔想什么法,也争取给你们办成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婚姻大事,自己作主,也不能尽听父母的。” 刘月芬仍担心地说:“我妈那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潘木匠说:“她也一再说志远是好小伙子,就是嫌弃他家的成分,慢慢说服呗,你甭着急,大叔想办法说服她。” 刘月芬感激地说:“那可谢谢大叔了。” 潘木匠笑道:“不用谢,等大叔给你们说成了,去你们家,你好好给大叔炒两个菜,让大叔好好喝两盅就行了。” 刘月芬被他逗笑了:“听大叔说的。” “大叔一定给你们说成,你就放心吧。”说完,他才走了。 第二天,他又去了高志远家,把情况和高志远和他父亲说了,不过他没说刘月芬的母亲一口回绝的事,只是说:“果然,像先前说的,她母亲嫌弃成分,但是,对志远是一点意见没有,赞不绝口地夸志远勤劳能干,是百里挑一的好小伙子。也不能怨她嫌弃成分,她原来不就是地主成分吗?听说没少受了气,她不想让闺女再受气,也是情理之中。但是现在和那时不一样了,时代怎么也得越来越进步吧?我让她好好考虑考虑,再给我个话。”他又高兴地说,“我出来,刘月芬把我送出来的,我看她两眼汪满了泪,就问她同意不同意?她非常果断地说同意。这事志远同意,刘月芬同意,你俩的婚姻大事,你俩都同意,别人说什么也不当。她妈不同意,我再去做做她的工作,争取让她同意;可她真要不同意,你俩同意,她也挡不住。” 潘木匠说完要走,高志远的父亲说:“人家当媒人最少赚壶烧酒喝,你这竟白跑腿了。今天你不能走,在这吃了饭吧。” 潘木匠笑道:“我这人好说实在的,你们爷俩,连个做饭的都没有,我也替你们着急。等给志远说中了媳妇,我们老哥俩好好喝两盅。”说完,还是走了。 潘木匠刚走,韩文义就来了。他这几天,一天来好几次,问潘木匠来没来?说媒说得怎样了?这回听说潘木匠来了,就着急地问:“说得怎样?” 高志远平淡地说:“和预想的一样,她妈嫌弃成分,不同意。” 韩文义生气地说:“这些老头子老婆子,都是封建脑袋瓜子,又不是给他们找对象,横遮栏竖遮栏的。咱们干脆就不管他们,咱们就去公社登记去,看他们还怎样阻栏。” 高志远说道:“说那气话没用,婚姻大事,父母能不关心吗?” 韩文义歪着脑袋说:“我没说不让父母关心,而是说父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阻栏不对。” 高志远说:“婚姻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也是两个家庭的事,总难免有不同意见。” 韩文义仍固执地说:“就我那老丈人,你那老丈母娘,想让他们通通快快地说同意了,难!” 高志远笑着说:“还没影的事呢,你倒老丈人老丈母娘地叫起来了。” 韩文义也笑了,说:“你寻思我愿意找那样的老丈人啊,那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巧芝有那样个爹来呢!” 他说得高志远也笑起来:“你怎么不说你怎么追人家的闺女不撒手呢!”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韩文义说:“中午去我家吃饭,你把课本拿上,我表妹刘梦洁来了,他们队的夜校陈老师托她把现场会后的课文给他抄回去。” 高志远拿出课本翻了翻,说:“现场会后没几课,我给他抄上,让你表妹拿回去就行了。” 韩文义坏笑着:“这可是你愿意做,可没人领你的情。” 高志远说:“就抄几篇课文,还领什么情。”说着,他找出纸来,便抄起来。 韩文义看着他抄着课文,不由地赞赏道:“你这字写得真好!我表妹说你写得字赶上字帖了,她照着练字呢。” 高志远道:“我写的字也不好,我们班可有写好字的呢,我和人家比,写得啥也不是。” 韩文义羡慕地说:“你写这么好还照着好的啥也不是,那写好的该多好啊!” 高志远站起身,开了一个箱子,拿出一个提兜来,从里面找出一个笔记本,翻到一页,说:“你看看这字写得怎样?” 韩文义看上面写着:“祝你金榜题名,前程似锦!再接再厉,再创辉煌!”他又翻在扉页看了看,上面写着,“同学留念”他向高志远说,“这是做什么的?” “这是高中毕业时,同学之间互相留的祝福语。”高志远说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韩文义也立时觉察到了,便说:“你不因为病,也上大学了。” 高志远面色凄然地说:“说那些有什么用,就是这个命!” 韩文义又翻了翻,只见上面都是“金榜题名”,“前途无可限量””栋梁之材”之类的话,便说道:“你这么有才学,真能上大学,一定是国家栋梁之材,你没上大学,对国家是个损失。” 高志远说:“你可别说那么玄了!那你呢,你要是能读书,读大学,也是国家的栋梁之材!” “我就是个土老百姓,狗肉上不了席。”韩文义说着,又仔细观赏高志远给他找的那页字,看了半晌,说:“我怎么看不出好来呢?我觉得潦潦草草的,还不如你写得工整美观。” 高志远笑道:“这叫纵横挥洒c苍劲有力,如脱缰骏马,奔腾飞跃,又如入海蛟龙,游弋自如。” 韩文义忙说:“你把你刚说的话给我写下来,我怎么听着这么对仗呢,赶上《红楼梦》里的对子了。”一边说着,一边催高志远给他写下来,高志远拗不过他,只得写下来。 韩文义拿过来,一边读着,一边说着:“‘纵横挥洒’和‘苍劲有力’是一对,‘脱缰骏马,奔腾飞跃’和‘入海蛟龙,游弋自如’是一对。”他又看着高志远道,“你这不也是出口成章,你也是诗人了。” 高志远又翻了一页,递给韩文义,说:“你再看这字。” 韩文义拿过来,一看,不觉惊叹道:“这字写得好!清楚c干净c漂亮。” 高志远道:“你这回说得对,这字写得清新飘逸c秀丽端正。” 韩文义还等着高志远说下去,突然见他停住,便说:“说下去。” 高志远奇怪地:“什么说下去?” 韩文义说:“你说先那字‘如脱缰骏马,奔腾飞跃,又如入海蛟龙,游弋自如。’,那么这个字如什么呢?” 高志远笑了:“我没想起来呢。” “你想想,说出来。”一边说着,一边盯着他,等他下文。 高志远想了想,只得说:“如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又如仙女下凡,出尘脱俗。” 韩文义嘴里一边嘟囔着:“‘如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又如仙女下凡,出尘脱俗。’”一边自言自语,“如帅气小伙,风流倜傥,又如美丽姑娘,秀丽端庄。”他高兴地一拍手,说,“我也做出诗来了,你听‘如帅气小伙,风流倜傥,又如美丽姑娘,秀丽端庄。’,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这样好看的字,行不行?” 高志远看着他兴奋的样子,也高兴地说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你的辛苦也没白下,这不也出口成章了吗?” 韩文义惊喜地:“我还有这时候呢?编荤段子凭灵感,原来做诗也凭灵感啊!” 两人说着话,高志远已把几篇课文抄完,韩文义说:“那咱们走吧,别让我妈做好了饭等着。” 高志远告诉了父亲一声,便跟着韩文义去了他家。 韩文义的母亲坐在炕上,面前放着炕桌,桌上放块面板,她正在搓蒸鱼子。见高志远来了,便说:“快炕上坐。” 高志远忙说:“我随便,大娘,你忙吧。” 韩文义忙给高志远搬来个凳子,说:“你坐。” 韩文义的母亲又向韩文义说:“我这就搓完了,你往锅里添两葫芦水,烧水去。” 韩文义去外屋烧水去了。 高志远坐着,看着韩文义的母亲在搓蒸鱼子。只见她把面搓成一个长条,揪成手指肚般大小的块儿,摆成五个一排儿,摆两排,便一手搓一排,两手后面就各出来五根细细的条儿,越搓越长,越搓越长,立时,一手五根两手十根蒸鱼子便完成了,细如面条,圆如饸饹。高志远看呆了,这那是做饭,这是做艺术品。 刘梦洁在和她姑学搓蒸鱼子。不知是一冬天没干活,没经风吹日晒,还是她皮肤就那么白,每次见了她,给高志远的第一感觉就是:白。白皙细嫩,如初夏清晨带露的花朵,吹弹可破。她看来是从来也没搓过,只一只手搓,而且只搓两块,手后面还出来的是一根。她不禁笑了,说:“这怎么这么难搓,看你搓像玩似的,一手五根,两手十根,我连两根也搓不出来。” 韩文义的母亲笑了,说:“你刚一学手,如果就能搓两根,那很快就能搓三根,四根,五根了;刚学你就先搓一根,找找要领,慢慢再多搓。” 刘梦洁便揪一块面,搓一根,她那细润光滑的纤纤玉手轻轻搓动着,一根细条从手后出来了,她搓成功了。但她还不满意说:“搓一根,也比你搓得粗,这活可真是看着容易,做着难。” 韩文义的母亲说:“不是说熟能生巧吗?你搓常了,熟了,就会了。” 搓了一会儿,便搓完了。韩文义的母亲便端起放蒸鱼子的箅子,去坐锅。刘梦洁便收拾面板,扫炕。收拾完,便去外屋,对韩文义说:“哥,我烧火吧。” 韩文义便站了起来。刘梦洁又问韩文义:“哥,把课本拿来了吗?” 韩文义笑道:“高老师来了,你不会问他?” 刘梦洁也笑着,说:“问你还不行啊?” “行。那我不还得问高老师,费二遍事嘛。” 刘梦洁便向高志远说:“高老师,我队夜校陈老师让我来顺便把你们开现场会后的课文给他抄回去,他上课要用。你拿来了吗?” 高志远说:“文义哥给我说了,我抄好了。”说着,从兜里掏出来,递给了刘梦洁。 刘梦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说:“那可谢谢了。” 高志远看到她那眼睛清纯得像两汪清澈见底的清泉,是那样的纯洁,明净,他似乎很久没见过这样纯洁的眼睛了。他忙说:“谢什么,就几篇课文,也不费什么事。” 刘梦洁看着高志远抄的课文,情不自禁地说道:“你的字写得真好!”说完,一抹红晕漫上她那白皙细腻的脸庞,如氤氲胭脂般的朝霞,又如娇艳欲滴的芙蓉,楚楚动人。 高志远看着,不由得怦然心动,但立即回过神来。忽见韩文义向他又是努嘴又是伸脖,强憋着一脸的坏笑。高志远倒禁不住,笑了。 韩文义拿出《红楼梦》,把书翻到第二回,找到一句——“偶因一回顾,便为人上人”,让高志远看。 高志远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笑着说:“行了,你可别借题发挥了。” 韩文义又一边说着:“我是借题发挥吗?”一边翻到一处,故意读给高志远听:“这里雨村且翻弄诗籍解闷,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嗽声。雨村遂起身往外一看,原来是一个丫鬟在那里掐花儿,生的仪容不俗,眉目清秀,虽无十分姿色,却也有动人之处。雨村不觉看得呆了。那甄家丫鬟掐了花儿方欲走时,猛抬头见窗内有人: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方腮。这丫鬟忙转身回避,心下自想:“这人生的这样雄壮,却又这样褴褛,我家并无这样贫窘亲友。想他定是主人常说的什么贾雨村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每每有意帮助周济他,只是没什么机会。’”如此一想,不免又回头一两次。雨村见他回头,便以为这女子心中有意于他,遂狂喜不禁,自谓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豪c风尘中之知己。” 读完,又说道,“这不是偶然看了一眼,就成就了一生的姻缘。” 高志远听了,哭笑不得地说道:“你真是学以致用,不过用的不是地方。” 韩文义感慨地说道:“什么不是地方,姻缘之事,谁也说不清。” 高志远想了想,把《红楼梦》拿过来,翻到第五回的末尾处,也说道:“你听我也给你读一段”说完,便读起来,“那宝玉恍恍惚惚,依着警幻所嘱,未免作起儿女的事来,也难以尽述。至次日,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因二人携手出去游玩之时,忽然至一个所在,但见荆榛遍地,狼虎同行,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并无桥梁可通。只听迷津内响如雷声,有许多夜叉海鬼将宝玉拖将下去。吓得宝玉汗下如雨,一面失声喊叫:‘可卿救我!’吓得袭人辈众丫鬟忙上来搂住,叫:‘宝玉不怕,我们在这里呢!’却说秦氏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忽闻宝玉在梦中唤他的小名儿,因纳闷道:‘我的小名儿这里从无人知道,他如何得知,在梦中叫出来?’”读到这里,猛然停住,笑着看着韩文义。 韩文义不解,问:“这有什么意思?” 高志远道:“你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我可听大娘给我说了,你夜里常常喊巧芝的名字呢!” 韩文义着急地道:“那和这是一码事吗?” “怎么不是一码事?行你张冠李戴,就不行我移花接木了?” 他俩正谈得津津有味,韩文义的母亲说:“饭中了,吃饭吧。”说着,端着两大碗泡好卤子的蒸鱼子,刘梦洁也端着两碗,都放在炕桌上。 韩文义的母亲说:“这也没外人,一起吃吧。” 四人便围坐在桌前吃饭。 高志远因为经常来韩文义家吃饭,也比较随便了。今天虽然有刘梦洁在,但上次曾一起吃过饭,这次便不再那么尴尬。 高志远在家里从没吃过蒸鱼子,因为,他父亲和他都不会做。他细细地品尝着,蒸鱼子有不同于白面那样绵软的一种特别的味道,它是莜面做的,味道怪怪的,但越品却越香。蒸鱼子虽然细细的如面条,但它却非常筋道(有韧性,耐咀嚼)。再加上酸菜卤子,更增加了它的别样风味,爽口,开胃,真是大快朵颐。 韩文义向高志远说道:“我妈搓这蒸鱼子比白面馒头都好吃。” 韩文义的母亲道:“怎么也不如白面馒头好吃。” 高志远道:“真好吃,真比白面馒头都好吃。” 韩文义忽然从碗里挑出一根蒸鱼子,笑着说:“这根是梦洁搓的,像牛缰绳一样粗。” 刘梦洁低着头,腼腆地吃着,听韩文义一说,“噗吃”一声笑了出来,说:“牛缰绳才有嚼头嘛!” 韩文义笑着说:“明天你搓一箅子蒸鱼子,就不能叫蒸鱼子,就叫蒸牛缰绳吧。” 韩文义的母亲笑着说:“牛缰绳,你还不会搓呢!你就知道吃现成的。” 韩文义故意说:“妈,你就向着梦洁吧,明天找个婆家,也给人家搓牛缰绳去。” 韩文义的母亲说:“你快吃饭吧,大口的蒸鱼子堵不住你的嘴。” 韩文义故意说道:“是。妈的教导:吃不言,睡不语。”再不发一言,故意大嚼大咽起来,大家都被他逗笑了。 几人说着话,吃完了饭。高志远回家时,韩文义还是给他用笼布兜了一小盆蒸鱼子让他拿上:“让我叔也尝尝这蒸鱼子好吃不好吃?” 高志远知道推辞也白推辞,只得拿上,说:“这连吃带拿,多不好意思。” 韩文义嗔怪道:“说什么呢!” “不说了。”高志远只得住嘴。 韩文义忽然神神秘秘地向高志远说:“你觉得我表妹怎样?” 高志远一愣:“你说什么?” 韩文义又重复了一遍:“你觉得我表妹刘梦洁怎样?” 高志远笑道:“你又要胡说什么?” “我不是胡说,我是说真的。你别瞒我,我看你那眼神对她有意思” 高志远忙说:“你可别胡说了,人家才多大!” “看,又来了,多大?二十来岁,你二十多岁,挺般配的。” 高志远道:“行了,你可别有的也说没的也道了。你上次说那书店的小黄莹和我有意思,这又说你表妹,拿你表妹取笑,你表妹要知道了,不撕你的嘴才怪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急什么!” “爱美之心和爱一个人是一样吗?爱美之心,是见了赏心悦目的人或事物,就心里喜欢;而爱一个人,是从心到骨子里对一个好,为她能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你怎么能把二者混淆在一起呢?” 韩文义笑着说:“谁让你又有才学又有气质又帅气来呢,我要是女的,见了你也会爱你。” 高志远说道:“你就我说你什么好呢?”说完,转身走了。 韩文义回到屋,看着刘梦洁怪模怪样地笑。 刘梦洁奇怪地问:“你笑什么呢?” 韩文义仍看着她笑。 刘梦洁向韩文义母亲说:“大姑,你看我哥怪笑什么呢?” 韩文义的母亲说:“文义,你又作什么鬼呢?” 韩文义说:“我作什么鬼?我想起她搓那蒸鱼子像牛缰绳来,就忍不住笑。” 刘梦洁说:“等你去我家,我就给你搓那牛缰绳粗的蒸鱼子,看你吃不吃?” 韩文义笑着说:“我不吃,我让舅母给我做好吃的。” 韩文义的母亲说:“什么也做不了,还挑三拣四的。” 韩文义看着刘梦洁,想说什么,却没说,于是,随手拿起《红楼梦》来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十七章 姻缘 早晨,刚吃完早饭,突然听到程队长喊出工的声音:“干活的来了——干活的来了——” 高志远一惊:开始干活了,冬闲算过去了!冬天这几个月没活干,还真够寂寞的。年轻的除了每天起早捡一趟粪,晚上背一趟柴禾,白天一天无所事事。好在高志远有书读,冬天还不至于那么寂寞。可听到干活,仍很兴奋,他便走了出去。 出来的人到了井台上——这是村里出工的集聚地,来的人互相打趣着,说笑着,像久别重逢的朋友见了面似的,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新闻。 韩文义也来了,他到高志远跟前,说:“干什么活?” 高志远说:“我也不知道。” 韩文义和高志远说着话,眼却盯着一个方向。高志远知道,他是盯着黎巧芝家的方向,是惦记着黎巧芝来不来干活?高志远也向那里看了看,不见黎巧芝的身影。 井台来的人越来越多,程队长说:“男的倒粪,女的去地里捡石头。” 这时,只见黎巧芝和刘月芬手拉着手,像亲姐妹似的走来了。黎巧芝轻巧得像一只春燕,刘月芬俏丽得像一只美丽的鹦鹉。韩文义不错眼珠地盯着黎巧芝看,高志远虽没有韩文义那样大胆,但也禁不住不时地看一眼刘月芬。高志远不禁暗想:韩文义说得对,人想人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又听程队长说:“胡队长,你领着妇女捡石头去,我领着男的倒粪去。还得去个男的套车,往出拉捡的石头。” 不等队长分配,韩文义抢着说:“我套车去。”说完,便去了饲养处牵牛去套车。 高志远先是一愣:韩文义和他干活从来都是形影不离,今天怎么扔下他去套车去了呢?细一想,套车拉石头,可以和黎巧芝在一起,所以,他把他这好朋友也扔一边去了。高志远心里暗笑:重色轻友! 男人去倒粪,是因为倒粪的活累。所谓倒粪是把饲养员挑出来倒得像小山似的粪堆倒疏松了。这看去是个简单的活,实际是个力气活。因为,饲养员冬天把饲养处里的牛马粪挑出来倒在一起,经过一冬天的践踏,结实得像石板一样硬。要把它倒疏松,得首先用镐头刨,刨下来砸碎,再倒到另一边去。倒过的粪变得疏松,春天的暖空气才能进去,才能发酵。牛马粪发了酵后,给地施肥,才能被庄稼吸收;不然,没发酵的生粪,庄稼吸收不了,施肥也不起作用。 倒粪两人一对:一人用镐头刨,一人用铁锹铲,长长的马道里,容很多人,一个挨一个,循环往复,很是热闹。 而捡石头就比较轻快了,每人挎一粪箕子(形同簸箕,用榆条编的,捡粪用的,所以称粪箕子。),到地里捡石头。石头一般不大,拳头c碗似的,是经过春种秋翻,从地里翻出来的,捡出去,不影响今年种地。每人粪箕子捡得石头挎不动了,就倒进拉石头的车里,车里石头装多了,就卸到地头的沟里。 妇女们在屋里待了一冬天,来到广阔的田野里放放风,甭提心里多快活了。初春的天气,还很冷。每人都穿着棉衣棉裤,扎着绒头巾,戴着绒手套,拿着粪杈了捡石头,也不觉得暖和。人们必须分散开,满地里捡,才能捡净。可一冬天没见着面的好姐妹,这刚见着面,总想拉几句话,说着说着,就走到一起去了。胡国栋不时地提醒的喊:“分开捡!分开捡!别到一起说话去!”“警告”几次,还有凑到一起的,他便用起了他的杀手锏:“谁在上一起说话,我给你记下来,晚上就扣你工分。”这一招果然灵,人们便不再凑一起说话了。因为,很冷的天干一天活,因为说话再扣工分,不值过。 韩文义的眼睛从来就没离开过黎巧芝,胡国栋的眼睛从来就没离开过刘月芬,这不需要在一起,不影响干活,还可以过眼瘾,其乐无穷! 胡国栋是青年队长,也是生产队的副队长,那也算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一呼百应的叱咤风云的人物,又根子正苗子红,他觉得和刘月芬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再般配不过了。可刘月芬却似乎并不买他的账。胡国栋冬天有事没事地就往“楼”上跑,只要见到刘月芬家里的活:担水c搂柴c磨米c磨面他都抢着干。人们也常开他的玩笑:“你赶上老刘家的养老女婿了。”“刘月芬她妈一句话,比圣旨还灵!”他听了也不恼,反而觉得很受用,他就是要成为老刘家的女婿。可让他不解地是刘月芬似乎并不领情,对他不冷不热。和她说句话,她也爱搭不理的,让他心里不痛快。他想她怎么就对他不热情呢?可能是村里小年青的太多了,每天都相跟着上“楼”来,供她挑选,她可能也挑花了眼了。按理说论劳动,论能干,论威信他胡国栋都是皎皎者,可刘月芬为什么看不上他呢?他怎么也理解不了。从高志远回来,他发现刘月芬常从他那借书看,他不禁起了疑心:高志远有文化有才学,干活也是把好手,刘月芬是不是看上高志远了?可他一想到高志远家的成分,那样的阶级斗争专政对象,他高志远就是有那想法也不过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罢了,便不屑一顾了。 韩文义看着黎巧芝身轻如燕,轻便地走动着,捡着地里的石头,他看着心里别提多舒坦了。每当她来向车里倒石头时,他便趁机和她说几句话:“你冷吧?” 她也甜甜地笑着说:“不冷。” “你怎么不多穿点儿衣服?” “你还说我呢,你穿得也不多啊!” “我冬天竟在外面跑了,搁冻;你竟在屋里猫着了,不搁冻。” “你也不是铁打的。”黎巧芝说完,赶紧走开,时间长了,怕人说闲话。 捡了两天石头,韩文义很高兴,虽然和黎巧芝说不上几句话,可却能时时看到她,看到她那秀丽的脸庞,轻盈的身影,灵巧的动作他觉得非常满足。可是,第三天,黎巧芝却没来。他问刘月芬:“巧芝怎么没来?” 刘月芬说:“她昨天说今天去镇上买衣服,可能去了。” 黎巧芝没来,韩文义怅然若失,无精打采。他不时地向去镇上的路望望,可那路上,静静的,杳无人影。 刘月芬往车上倒石头,看出韩文义的郁闷,便戏谑他道:“怎么了?像丢了魂似的。” 韩文义强装作没事人似的说:“没怎么的啊。” 刘月芬笑道:“一天就想这样,可别得了相思病啊!” 韩文义故意笑道:“我快乐着呢!” 刘月芬道:“快乐就好。”说完,又去捡石头去了。 韩文义看着刘月芬的背影,却幻化成了黎巧芝的身影,黎巧芝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老在他眼前晃,赶又赶不走,躲又躲不掉,便只得由它信马由缰地去想 收工时,也没见去镇上路上有人影,看来黎巧芝还没回来。他把最后一车石头拉到沟边——这穷山沟,除了山就是沟,差不多的地头都是沟,卸石头很方便。他把车后尾朝沟,解开套牛的“大肚(防止车后翘的系在车辕口的牛肚下面的绳子)”压下车后尾,车上的石头便都滑了下来。剩下没滑下来的,他再捡捡,就干净了。他卸完石头,系上牛“大肚”,还是忍不住又向镇上的路看了一眼。这一眼不要紧,惊喜得他差点儿叫出声来!路上出现一个人影,一看那瘦削苗条的样子,就知道是黎巧芝。他不禁暗想:真是老天有眼,总会让我和她见面的。捡石头的人都匆匆地回家了,野地里只有他和牛车。虽然已卸完石头,但是,他故意摆弄摆弄这,摆弄摆弄那,故意磨蹭着,等着黎巧芝。 等有十多分钟,黎巧芝来到跟前,她看着韩文义,娇嗔地说:“我看你车早就在这停着,都收工了,你怎么不回去啊?” 韩文义不满地说道:“不是在等你吗?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大冷的天,你不回去,等我做什么?” 韩文义看了她一眼:“你说等你做什么?一天没见着,想你呗。” 黎巧芝满足地笑了:“看你那点儿出息。” “那你不想我?” 黎巧芝故意板着脸说:“不想。” 韩文义仰着脸说:“你真不想吗?” “真不想。” 韩文义故意生气地说道:“你心可够狠的。我想你像丢了魂似的,你都不想我。” 黎巧芝看着他那憨直的样儿,只得笑着说:“想你来。” 韩文义立即高兴地说:“我知道你也想我嘛。”又说,“你坐上吧,走二c三十里路,也累了。” 黎巧芝走得确实有点儿累,便坐上了车。 韩文义喊着牛走,也坐上了车。韩文义往车上一坐,不禁一阵狂喜:真是天赐良机!因为车是拉石头的,为了能装住石头,车两边的“压心盖子(就是车两边挡车轱辘的立柱)”边竖着绑着两块车排子(是用柳条或榆条编的近两米长一米宽的铺车的排子),人坐在车里,两边的车排子便成了天然的屏障,把人遮掩得形影不露。 韩文义回头看了一眼黎巧芝,不由得笑了,说道:“你说这是不是天赐良机,老天在照顾我们啊?” 黎巧芝看了他一眼,不解地:“你说什么呢?” “你那么聪明,还给我装?” 黎巧芝仍说:“我装什么?” 韩文义一把把黎巧芝抱进怀里,说:“你看,这两边遮挡得严严实实,不是老天让我们在一起吗?”说着,紧紧地吻住了黎巧芝的嘴,黎巧芝臊得满脸通红。 车进村了,他俩即是有万般不舍,也只得分开。黎巧芝回家了,韩文义去保管库卸车,老黎保管在收拾院子。韩文义看着老黎保管,不由得心里暗暗地想到:甭你阻拦,早晚让你有阻拦不住的时候! 潘木匠可说为了高志远的婚事费尽了心机,他又舍着老脸去了次刘月芬家,还和上次一样,又碰了一鼻子灰。刘月芬的母亲仍一口回绝,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可潘木匠仍不死心,他一想到泪眼迷蒙的刘月芬,他的心就像有把刀子在剜一样!看出她是真爱高志远!高志远也爱她,两个年青人是多好的一对啊!可难道就因为成分,不能在一起吗?可刘月芬她妈那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很难说转。几天来,他吃不香睡不好,老想着这事。一天,他忽然想到了魏金花,魏金花是妇女队长,能说会道,都说女的和女的容易说到一起去,何不找找魏金花,让她出趟马,也可能会出现转机?他心里豁亮了不少,吃了早饭,他便去了魏金花家。 魏金花已吃了早饭,收拾完碗,见潘木匠来了,忙让坐沏茶。又笑着说道:“大叔可是很少来啊?可是稀客。准有事吧?” 潘木匠道:“是有事,我办不了了,请你这能人来了。”接着便把他给高志远当媒人,如何去刘兴良家说媒,刘月芬的母亲如何一口回绝,他二次去又如何碰钉子一五一十地细细地说了一遍,最后说,“这事就这样算了我心里不忍,总觉得那两个孩子是很好的一对,而且两人都同意。那刘月芬听她妈说不同意,都急掉眼泪了。我觉得想什么法,也应该成全这两个孩子。我去了两次,再去怕连嘴也不让我张了,我没办法,寻思来寻思去,寻思只有你出马,还可能有希望,所以,就请你来了。” 魏金花听潘木匠说着,心里也在想着,高志远是个好小伙子,勤劳能干,做啥像啥,就说教夜校,要不是他教夜校,她可能现在还是文盲。是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得到社员们的信服和尊重,才言听计从地听他指挥,都扫除了文盲。这样的好青年,帮帮他是义不容辞的事。可听潘木匠提的是刘月芬,她不仅又恼丧起来。因为,她知道刘月芬的妈的头是最难剃的。 魏金花听完潘木匠的话,说道:“大叔,这件事就是再难,我也得帮忙。一是大叔从来不求人,今天来求我来了,而且还不是为自己的事,是为别人的事,这不到份上,是不会来的,既然大叔看得起我,我就试试。二是看在高志远的份上,我也得帮这个忙。高志远热心为大家服务,得说是用尽心思,竭尽全力,人家为的啥?不图名不图利,就是为大伙都能学会文化。他这样为大家,他有事了,我们能不尽力帮忙吗?所以说,这个忙我一定帮。但是,咱们丑话先说在头里,这事能不能办成,还不好说。正如大叔说的,刘月芬她妈是太难缠了,远的不说,就说头些日子来开现场会,我觉得刘月芬的妈妈做饭做得很好,而且家里也干净,还有刘月芬帮忙,就安排她们家也做饭。可现场会散了,她妈妈到处传说,说生产队给他家分的肉都是些边边角角的破烂肉,好肉都生产队留下了。大叔,杀猪,分肉你都在保管库来,你知道生产队一斤肉都没留,三一三十一的都分下去了,她还这样说。要说现场会做饭,各家分的肉都搁上了吗?天知道。米面本来就多分着呢,而且做饭还给工分,上哪找这便宜的事去?可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像她家吃了多大亏似的。你说她没事还生事呢,有事就更不够她挑事的了,这不对了那不对了,挑三拣四,蛮不讲理,没理占三分,都是别人不对,她一点儿不是没有!说到她,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样的人,你真没法和她讲理。可是,她虽这样,为了高志远的事,我还是要会会她,能说通她更好;即便说不通她,我们也算尽到力了。” 潘木匠看魏金花答应了,很高兴,说:“那就请你这能人出趟马,但希望马到成功。不过,你得做好思想准备,她不是那么好说服的。” “我试试吧。” 潘木匠便说:“那我就走了。你抽时间去一趟吧。” 魏金花说:“好吧,你等我消息吧。” 潘木匠从魏金花家出来,心里很敞亮:可能离事情成功就差这一把火呢,但希望这一把火一烧,好事就能成真。 潘木匠走后,魏金花想:这事还得先问问刘月芬,虽潘木匠说她同意,可没问她,终究不放心。这事只有她同意了,就好办了;如果她不同意,那就不用去问了。第二天上地捡石头,乘着休息时间,魏金花把刘月芬叫到一边,找一肃静的地方坐下来。她对刘月芬说:“嫂子想问你个事” 刘月芬疑惑地说:“什么事?嫂子你说。” 魏金花笑着说:“嫂子想给你做个媒,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刘月芬笑了,说:“我还不想找,想再帮我爸爸妈妈干几年活。”因为,她不知道魏金花要给她提哪里的,提谁?她心中早已有意中人,如果她提别人,拒绝不好,还不如就说不找,回绝了了事。 魏金花笑了:“就是因为你这么孝顺,贤惠,我才想给你做个媒;要是那四六不上线的,就是求着嫂子,嫂子还不稀管呢!你这么善良老实能干,嫂子绝对给你找个能配得上你的小伙子。” 刘月芬不知她提得是谁,又不好问,只得说:“嫂子,过二年再说吧。” 魏金花看她故意拖延,便试探着说:“婚姻之事,就凭个缘分,缘分到了,你要错过了,怕会后悔的。嫂子给你提这个人呢,你要是同意,嫂子就给你们撮合撮合,你要是不同意,就当嫂子什么也没说,咱们就哪说哪了。这样还不行吗?”她看着刘月芬,看她不言语,便说,“我给你提这个人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咱们村的” 刘月芬听她说是“咱们村”的,不由一阵紧张,她提得是谁呢?能提高志远吗?不可能,哪那么巧的。那又是谁呢?村里的年青小伙子有的是,可她是队委会的干部,会不会是胡国栋托她来提亲来了呢?官官相护,也是有的,想到这里,不由地更紧张起来。她等着魏金花说下去,但她却停住,反而问她:“嫂子想问你,咱村里你有没有意中人?” 刘月芬愈发紧张起来,说:“没有,我没有。” “那嫂子就说了,你觉得高志远怎样?”说完,她紧紧地盯着刘月芬看。 刘月芬万也没想到她提得人是高志远,正是她意中人,不觉一惊,立即红了脸低下了头。这一切都被魏金花看在眼里,心想:看来是真同意。便说:“那小伙子配你怎样?” 刘月芬不言语,只紧紧地低着头,脸一红到脖颈。 魏金花笑道:“你不言语,就是同意了?” 刘月芬嗫嚅着:“不知道人家同不同意?” 魏金花乘胜追击:“你要同意,我就去问啊?你得给我个准话吧?” 刘月芬红着脸小声说:“我同意。” “那好,嫂子就给你去办。这事,我看高志远那也没问题,这么好的一个大闺女,又勤劳又能干,又贤惠又孝顺,又白净又漂亮,他保准同意。”她故意想了想,说,“这里关键人物是你妈,就看你妈同意不同意了?她要是同意,这事十有八九就成了。” 刘月芬轻轻地叹了口气,满脸的笑靥也立时笼上了一层阴云,说道:“潘木匠大叔去提过,我妈不同意。” 魏金花问:“她为什么不同意?” “嫌弃他家的成分。” “搞对象是找个好人,只要人好,勤劳能干,能挣碗饭吃,知疼知热的就行。成分有什么关系?” “可我妈说成分不好,说什么也不干。” 魏金花又追问道:“你妈不同意,你同意不同意?” 刘月芬这次非常坚决地说:“我同意。可不知怎样才能说服我妈?” 魏金花笑笑,说:“这样吧,你既然同意,那我就去帮你说服你妈。这事咱得先说好了,你得坚持你的立场,不能动摇,我俩一起,不信她就不听。再说了,都什么年代了,婚姻大事,都应该自己做主了,哪还有父母包办的。只要你俩同意,你妈她也没办法。”她不再深说下去了,再深说下去有教唆的嫌疑,便说,“今晚上,我去你家,咱们一起说服你妈去。” 刘月芬道:“那先谢谢嫂子了。” 魏金花笑道:“这又来了客气了,谢什么。等你俩结了婚,别忘了你这老嫂子,就行了。” 刘月芬也被她说笑了:“ 听嫂子说的。” 魏金花也直截了当地说:“你要是真想和高志远结婚,就得敢和你妈作斗争。今晚,我去说去,你可不能软弱了。为了你们好事成真,让我们一起加油!”说着,举起双手,刘月芬也举起双手,两双手响亮地拍在一起。 晚上,吃完晚饭,魏金花果然去了刘月芬家。刘月芬见她来了,又是让坐又是沏茶,热情得不得了。不时地看一眼魏金花,忙又羞赧地低下头。 刘月芬的母亲不知其中缘故,还被蒙在鼓里。她和魏金花唠着家常,极力地赞扬着魏金花:“和你这样能干的不多,他哥哥经常不在家,里里外外就你一个人打理,把家打理得齐齐整整的,别说是一个女人,就是男人能打理到这样也不错了。” 魏金花忙说:“啥人啥命,你不认命不行。原来找对象,寻思找个有点儿手艺的,日子怎么也活泛些。没想到,有一利就有一弊,得说日子还过得去,可他三天两头不着家,你说,就一个女人撑着,谁没过过不知道其中的苦。不用说别的,就说担水吧,要是个老爷们那不算啥,可一个妇女,那就难了。尤其到了冬天,那井台的冰冻得像镜面似的,不用说打水了,往那一站两腿都打颤。可你不担回这担水,就做不中饭,咬着牙,也得撑着。不是我说婶子你,你嫁给我刘叔,怕一挑子水也没挑过,你这才叫享福了呢!” 刘兴良在一旁说道:“他嫂子说得是,冬天去井上担水是够难的。别说你一个妇女,就说那年冬天,刘清云去担水,不知是井台太滑,还是他上来‘迷瞪’了,一下子滑到井里去了。好在他穿着大皮袄,往井里一掉,大皮袄兜风,像翅膀似的张开没摔着他,到井底一下子骑到了‘水斗子(用柳条编成的盛水的器具)’上了,也是不该死。后来又有人去担水,拧辘轳往上打水,怎么也拧不动,后听井里有人喊:‘我在井里呢。’一看,才知道他掉井里去了。就说:‘你站稳了,我招呼人来往上拧你。’结果招呼来好多人,才把他拧了上来。他上来后,一看,毫发无损,人们都说他是皇帝命。” 魏金花也说道:“听说这事,我都不信,寻思十多丈深的井掉进去还活了?后来,见了刘清云,我问他,他说是真的。他说他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忽悠’下子就下去了。真是什么事都出。” 说了一会儿闲话,魏金花便说:“大婶,我今天来是有个事想问问。” 刘月芬的母亲忙说:“你到这还客气什么,有什么话就直管说。” “我想给月芬做个媒” “那是好事啊,我得好好谢谢你。你说吧,提的是哪村的,谁家的?” 魏金花说道:“就是咱们村的,高志远,我觉得” 刘月芬的母亲不等她说下去,便截住她的话说道:“他嫂子,不是我驳你这面子,你甭说,我也知道那是个好孩子,不过,咱们就打开窗子说亮话,就他家那成分,孩子再好,也不成,我不同意。” 魏金花想到她会拒绝,但没想到她连话都没让她说完就拒绝了,不免有些尴尬。但一想到自己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便也说道:“他家成分是不好,可这与他有什么关系。他是地富子女,是团结的对象,这不照样教夜校吗?而且教好了,公社照样来开现场会,这不和贫下中农一样吗?” 刘兴良也忙附和着说:“就是嘛,这不和贫下中农一样吗?” 刘月芬的母亲不屑地说:“那夜校是没人稀得教,才找的他。那我问你,前些日子大队缺个老师,按理说他在咱们大队文化是最高的,怎么没让他干?而让张书记的初中生儿子干上了。他要是贫下中农,能干不上吗?成分不好,处处受气,他嫂子,你说给闺女找对象,谁愿意找个受气的人家跟着整天受气去。” 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这是□□的教导,是不争的事实,魏金花心里也明镜似的,要从这方面说服刘月芬的母亲那是不可能的,只能另辟蹊径。她忽然想到可以打刘月芬这张牌,不禁看了刘月芬一眼。只见刘月芬满脸的激愤,紧抿着嘴角,眼里满是恼怒c委屈只是不敢发一言。看来,她是怕她母亲,她母亲是太强势了。但是,现在的年青人怎么也知道婚姻大事自己作主的道理吧,所以,她还是说:“大婶,这是月芬的婚姻大事,怎么也得征求一下月芬的意见吧?” 没等刘月芬答言,她母亲便斩钉截铁地说道:“她能知道什么!婚姻大事,怎么也得听父母的。” 刘月芬委屈地说:“妈” 刘月芬的母亲没容她说下去,就说:“行了,你妈不会害你,你知道个啥,你能看出多远去。你妈是过来人,成分不好受那罪你忘了你妈一辈子也忘不了。你忘了那时人家叫你‘地主崽子’了,回来就哭!这好了疮疤就忘了疼了,你还想受那二茬子罪去?你怎么一点儿记性不长呢?这事什么也别说了,我说就算了,就他家那成分,高志远再好,我也不同意。他嫂子,不是我驳你的面子,当妈的谁不为自己的女儿着想,我怎么也不能眼睁睁地把闺女再送火坑里去。这事就这样吧,谁也别提了。” 魏金花听她说得如此坚决,再怎么说也不会起作用了,便只得说:“那我就走了。” 刘月芬的母亲说:“再坐一会儿吧。” “不了,我家还有事。”说着,便走了出去。 刘月芬把魏金花送了出来,到了院子,刘月芬已泪流满面了。魏金花看着刘月芬那可怜样儿,不觉又怜惜又气愤,便说道:“要我说,你也不必着这么大的急,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婚姻大事还由父母包办?应该自己作主。” 刘月芬哽咽着:“可我妈” “你妈怎样?这就看你自己了。”魏金花不禁有些恨铁不成钢起来,她真想说:你既然同意嫁给高志远,高志远也同意,你俩就去公社领了结婚证,看你妈能怎样?可是膝盖带不上嘴去,这事只能她自己作主,不是别人能说了算的。她只得说道,“这事,别人不好说进话去,还得你说服你妈。她是你妈,你有什么话不能和她说?趁她心情好时,你慢慢和她说,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常了,我就不信妈妈不心疼女儿的,她可能就依了你呢。这个事,只有你自己能解决,别人帮不上忙。你不能软弱,不能着急,哭更不起作用,只能和你妈斗争,说服你妈,就成了。”她又看了一眼刘月芬,说,“我走了,以后有什么事用着我的时候,告诉我,我一定尽力帮忙。”说完,走出了院子。 刘月芬擦干泪回到屋里,她母亲气愤地看着她,数落道:“还委屈了你了?我知道你是看上高志远了,你什么借他书看,说不上你做什么呢?你就寻思我是聋子瞎子,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割地时时常往地里拿干粮,还说给帮你割地的人吃。闹了半天,你都送给高志远吃了,回来还瞒着你妈,你把你妈当什么人了?他是能干,会来事,有心眼,可再好,就那成分,一辈子也得受气!他受气,那讲不起,谁让他老子是富农来呢?你说你要跟着找气受去,你是不是少心眼啊!我是你亲妈,我能害你吗?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多,我吃盐比你吃的米多,什么没经历过!我要不是受不起那气,能半路半路又嫁人吗?你现在觉得那高志远哪样都好,可你真跟了他过日子,处处受气,你后悔就晚了。甭说别的,他那么有才学,老师老师不让当,就弄了个谁也不稀干的夜校老师,还当宝贝似的,他能有什么出息!就连在生产队干活,也是只能干又脏又累的活,轻巧活儿便宜活儿,永远没有他的份儿!人一辈子过日子,就图个顺心,天天受着岐视,受着欺负,能顺心吗?妈是为了啥?是为你好!你不信,你就嫁去,看受罪的是谁?”她一边数落着,一边倒伤心落起泪来,“我就你这么一个闺女,我能忍心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吗?” 刘月芬也觉得满肚子委屈,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她母亲也没说高志远一句不是,只是说他成分不好,难道就是成分不好,什么就都不好了吗?她容不得别人诋毁一句高志远,她觉得他是那样的完美无缺!他勤劳能干,知书达理,学问渊博,善解人意他是她心中的神,她做梦都想,如果她能嫁给他,那是她修来的福气!可难道就因为成分,这一切就都成了泡影?她心有不甘,老天把这么可心的人送到她面前,怎么能说失去就失去呢?她从他的眼睛里,也看到了对她是真心地爱,那眼里满是火,满是电,让她魂荡神驰,不能自己。她怎么能离开他呢?不能,绝不能!无论有多少困难,多少阻碍,她都要做坚决的斗争,正如魏嫂说的,婚姻大事要自己做主,不能听任别人摆布,即便是母亲也不行。可是,当她一看到母亲那泪流满面的痛苦神情,心又软了。母亲也不容易,原来她们孤儿寡母,母亲又当妈又当爹地拉扯着她,呵护着她,就是因为那万恶的成分,受不了人们的歧视,才带着她改嫁到成分好的刘家。也正因为成分好,才再也不受人家的白眼,不受欺负,才有了顺心的日子。是啊,妈妈说的也不无道理,要嫁到高志远家,就得做好思想准备,准备受那无端的气,受那永远的歧视。可是,即使是受气受歧视,和能相爱的人在一起,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两个人相亲相爱,互尊互敬,和和美美,日子不照样是非常幸福吗?她思前想后,万千思绪涌上心头,难以控制,只觉得胸腔都快爆炸了!她想要辩驳,想要叫喊,可当着她唯一的亲人——母亲,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唯有默默地流泪,任凭那辛酸的泪水像溪水一样滚滚流淌 刘月芬的母亲看着女儿伤心欲绝的样子,也更加伤心起来,又禁不住数落起来:“那潘木匠c魏金花怎么都来给高志远提亲来了呢?是高志远家求他们,还是他们在夜校里学两个字,就觉得这高志远好的受不了了,上赶着给他提亲呢?就学那两个字,至于吗?你学字也得干活,不学字也得干活,至于学两个字就保媒拉纤吗?” 刘兴良看她们娘俩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的,便说道:“人家都走了,你也没答应,还哭什么?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不就得了。” 刘月芬的母亲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大声地叱责他:“谁像你似的,一天就知道三个饱一个倒,东不管西不问,火上房也不着急,你当然什么事也没有。” 刘兴良像往常一样,再也不说一句话,任凭她娘俩闹去。刘月芬的母亲连哭带唠叨,闹了个半宿才睡觉。刘月芬也哭得言不得语不得,像个泪人一样。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正当高志远和韩文义的婚姻都处于一筹莫展之时,而张书记家却迎来大女儿张立艳的婚嫁大喜日子。婆家是相邻公社兴隆大队的李家,女婿叫李天翔,年轻轻地就当了大队的副队长,专管大队的副业生产。据说,兴隆大队的副业生产搞得风生水起,红红火火,因而,兴隆大队的劳动日值也在四邻八乡首屈一指。一提到李天翔,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张书记把女儿嫁给他,也算是门当户对,称心如意。 按照农村的风俗,一村人都是老亲旧邻的,谁家儿子结婚女儿出嫁,各家都要送贺礼的。高志远和父亲为送不送贺礼犯了思量:送吧,因成分不好,怕说是拉拢腐蚀领导干部;不送吧,又怕说阶级本性不改,仇恨贫下中农;送与不送,都不对。思量来思量去,两弊相权取其轻,还是跟乡随俗,送贺礼。那时的贺礼,现在看来就是笑话:一般人家每家就是五元钱。可那时的五元钱,该是现在多少钱啊?想想那时春天每天干活六分工,每个劳动日五c六角钱,五元钱要十个劳动日,得干半个月的活,才挣五元钱。想想现在每天的零工是多少钱?按一百元算,半个月就是一千五百元钱。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那时的五元钱该多值钱啊! 当然,送礼只能高志远去,他到了张书记家,没想到来他家帮忙的人那么多:有张立艳的舅舅程队长,舅母柳桂云,老姨程凤荣;还有生产队副队长胡国栋,老会计潘玉清,老保管黎富善 老黎保管正用他那大嗓门向张书记的妻子程凤英说道:“你们就忙你们的吧,白面就不用管了,我负责磨好了给你们送过来。还需要什么,随时告诉我,我帮你们准备。” 程凤英道:“那行,想起来再告诉你。” 老黎保管说:“那我就去磨面去了。”说完走了。他刚走,妇女队长魏金花就走了进来,双手抱着一个大包袱,送到程凤英面前,解开包袱皮露出里面的红缎子棉被和绿绸子棉褥,说道:“嫂子,你看看这被子褥子行不行?” 程凤英仔细地翻看着,说:“还行,挺细致的。” 这时,程凤荣又问她:“姐,那四大件都送过来了吗?” 程凤英说:“手表c收音机送来了,说缝纫机c自行车不好拉,用车送来还得拉回去,说让去人看了,就不送了。” 程凤荣说:“那不行,立艳结婚得风风光光地拉上四大件,得让人看看!没送过来,没拉,像没有似的,那多掉架,必须得送过来。 程凤英说:“我也这样说,说了,让他家必须送过来。” 程凤英四十多岁,但肌肤白净细嫩,像年轻姑娘一样。一双细眯着的吊梢眼,显得心机很深。张书记可能大队工作忙,没在家,只有她在家主事。大事小事皆由她定夺,忙得不可开交。 高志远进屋半晌,人们都各自忙各自的,好像没看到他这个人似的,他突然感觉到受冷落的孤寂。他站了一会儿,看到老潘会计没什么事,就问道:“我来随礼的,这钱给谁?” 老潘会计说:“钱给程凤英,我给你记上礼单。”说着,他拿出一张红纸,铺在桌子上,说,“随多少?” 高志远忙把五元钱递了过去,小声说:“五元。”好在,他看了一眼礼单,除了张书记家的至近亲戚外,村里人各家都是五元,不多不少,似乎提前商量好了似的。也难哪,家庭富裕的想多随,怕人家说是巴结当官的;家庭困难的想少随,怕难堪。那么都一律五元,什么也说不出来,你好我好都好。 老潘会计写上礼单,把钱交给程凤英,程凤英拿起来便揣进兜里,连问一问谁随的都没问。 高志远觉得很尴尬,便赶忙逃了出来。他一边走,一边脑海里翻江倒海似的翻腾起来:送礼去了,人家不用说连句感谢话都没说,连正眼都没看一眼,可能连谁送礼都不知道。是主人太忙?再忙,也得有个起码的礼貌;再说,就说句话,能耽误什么?还是位高权重,根本就瞧不起普通百姓,更何况是专政的对象!这也可能正是表明她阶级立场鲜明,可阶级立场鲜明,为什么还收礼呢?为什么还接受阶级敌人的糖衣炮弹呢?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脑子越乱,他抑制着自己不再去想,有些事是想不明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十八章 表彰大会 一天中午收工,高志远回家路过潘木匠铺,看到门还开着,他便拐了进去。因为,他把做桌子凳子的材料已准备齐全,就剩做了。他打算向潘木匠大叔借把锯用用。 潘木匠正在收拾地上的木头,看样子也要收工。见高志远来了,便问:“你怎么闲在到这来了?” 高志远道:“我路过,看你还没关门,就来了。不知你有没有闲锯,我借把用用。” 潘木匠问:“你用锯做什么?” 高志远笑着说:“我想钉个简易的桌子凳子。” 潘木匠看着高志远说:“你会做吗?” “我就是把材料锯好了,用钉子一钉,就行。” “用钉子钉到一起,能结实吗?” “就是用来看看书写写字,没事的。” 潘木匠笑了:“桌子凳子没有卯榫怎能结实,这样吧,你把材料给我送来,我给你做上。” 高志远忙说:“大叔,可不用麻烦你,我自己钉个简单的就行。我就是在学校坐凳子看书写字惯了,回来坐在炕上,腿受不了。” “还跟我客气来了,你忘了你小时候,屁股后跟着追着我给你做小枪的时候了!” 高志远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是小时候,他们把潘木匠铺当成神圣的殿堂,看着潘木匠大叔把一块块粗糙的木头,做出的一件件玲珑剔透的雕花桌椅,漆红描花的箱柜觉得潘木匠大叔太神奇了,他的一双大手像变戏法一样,什么宝贝都能变得出。当然,这还不是他们那群小伙伴最关心的,最关心的是央求潘木匠大叔高了兴给他们做把大刀了,小□□了,那可是比得了金元宝还高兴。潘木匠大叔要是上来高兴,把大刀的把和刀背漆成黑色,刃漆成白色,回家再在把上拴上红缨,大刀一甩,那威风劲不比解放军英雄差。而高志远最喜欢的还是潘木匠大叔做的小□□,枪管枪把锉得圆滑细腻像真的一样,尤其是扳机,一扳还能活动,他就不知道潘木匠大叔怎么能在枪托里安上一个活动的扳机。他为了得到一把小□□,没少给潘木匠大叔溜须拍马,缠得潘木匠大叔没办法,到底给他做了把小□□,而且还给它涂上的黑管紫把,更像真的一样。潘木匠大叔的话,又让他回到儿时,便笑着说:“那时,没少缠磨了你。” 潘木匠道:“那时也是数你乖,最讨人喜欢。你把木料拿来,我少抽两袋烟的工夫,就给你做上了。”说着,又看着高志远说,“你不来我还忘了,你来了,我倒想起来了。大叔还有事求你呢” 高志远忙说:“大叔,你说,什么事?” 潘木匠笑着说:“我听说这些日子夜校学习得可红火了,说一个字不识的程凤荣都学习要看闲书了。你知道你大叔,也是好听个书看个戏的,这些年也习练得认得几个字,看书是连蒙带侃囫囵半片的只弄个大概意思。我也想跟着夜校去学习学习,你说我还能学会了吗?” 高志远高兴地说:“大叔,就你这精神,学字不比年轻的差,你学一冬天,保证能看闲书。” 潘木匠高兴地说:“真的?那我也上夜校去,不会影响你们吧?” “怎么能会影响呢,你去还能起带动作用呢!现在有些四十多岁的人,有的说年龄大了,脑子不行了,记不住了。你要是去学习,不正给他们起带头作用了吗?” 潘木匠高兴地:“那我今晚上就去,在家待着也是待着,到那学学字多好。” 晚上,潘木匠果然去了夜校,他看程队长也在夜校,就笑着说:“队长,我也来学习学习,行不行啊?” 程队长听了,高兴地说:“你来学习,我们可是拍双手欢迎!要是咱队老年人也参加夜校扫除文盲,那咱队可真成了名副其实的文化村了。” 韩文义在一旁也调侃道:“你也屎壳螂捧书本——假充圣人来了。” 潘木匠也立即说:“别屎壳郎打哈欠 ——闭上你那张臭嘴吧。” 魏金花在一旁也接音道:“你俩是屎壳郎配放屁虫—— 一对臭货。” 韩文义立即说:“咱们仨是屎壳郎配放屁虫和苍蝇——没一个好东西。” 潘木匠也说道:“对,对,对,咱们是屎壳郎掉进粪坑里——臭对了臭了。”说完,又笑着说,“大家别和我们学,要学和咱们的秀才学,学知识学文化,我这不也是屎壳郎念佛——学好来了吗?” 他诙谐幽默的话,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程队长也笑着打趣说:“潘木匠大叔改邪归正上课来了,给年轻人做榜样来了,我看谁还敢再在潘木匠大叔面前说自己年龄大了,记不住了?” 潘木匠也说道:“你还别说,我还真不服你们年轻的,我也想和你们比试比试。” 程队长说:“那太欢迎了!” 潘木匠说来上课,还真来上课了,而且像上课的社员一样,拿着本子,天天晚上也像小学生一样认真的读啊写啊。这倒让高志远很高兴,因为他来了,那些年龄大的老喊记不住的,再也不敢喊了,他成了无形的榜样。 生产队拉完地,开始打场了。首先打的是荞麦,因为荞麦割下来就成堆放着,不捆,拉到场院也放在场院中心,也不像其它的庄稼上垛。所以,必须得先打荞麦,才能腾出地方来打其它的庄稼。再是荞麦好打,只要用杈子拨拉荞麦秸,粒就掉下来了。 一天,在堆得像小山似的荞麦堆周围,站一圈人,每人都用杈子拨拉荞麦秸,把粒拨拉净了,把秸秆挑到身后去,就算完事。这天,韩文义c高志远c黎巧芝和刘月芬都在打荞麦,虽然他们终于又在一起干活了,但是再也不能像割地时挨在一起,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如果挨在一起,那闲话就会满天飞,那是谁也受不了的。当然,他们也不会离得很远,而是互相能看得见,虽不能说话,却能眉目传情。 嘴从闲不住的韩文义,一边拨拉着荞麦,一边说:“我给大家说个谜语,看谁能猜着? 脸儿黑得透亮, 肉儿白得像霜, 刀枪剑戟不怕, 就怕带眼铁床。” 魏金花听了,便说:“什么话到你嘴里准变味,还‘脸儿白得透亮,肉儿白得像霜’,那除非是你,你脸就黑得透亮,要是割开露出‘满肚油’,那一定是白得像霜。” 有的又接着说:“就是说的是他自己,他就刀枪剑戟都不怕,就怕带眼的□□子奶他!”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高志远想着:他那诙谐的话虽不太文雅,却也合辙押韵,很有趣味。什么东西黑得透亮,里面又白得如霜,不怕刀枪剑戟,却怕带眼的铁床忽然,他想到了,便高兴地说:“大伙别歪曲了他的意思,他说得还很恰当的。” 大伙听高志远这样说,便猜测起来。有的说:“黑得透亮的除非是黑毛驴,喂胖了,油光锃亮,可肉也不是白的啊!”有的说:“白肉除非是肥猪那层肥肉,是白的。”有的说:“对,就是肥猪,皮是黑的,肥肉是白的。”有的又说:“可它不不怕刀枪剑戟啊,一刀就捅死了。”有的说:“都是他一编哄人的!他那嘴也没个把门,整天一编乱造。” 这时,魏金花听着挨着她打荞麦的纪静雯嘴里嘟嘟囔囔地像是说:“杈子” 魏金花说:“那怎么也成不了杈子。”低头细看,只见纪静雯打荞麦的杈子把上,贴着一块纸片,上面写着“杈子”。突然醒悟:原来纪静雯是在看着杈把上的“杈子”在记这两个字呢! 她不禁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高声叫道:“你们快看看咱们的纪静雯吧,学字学得着了魔了!她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杈子’‘杈子’,我以为他猜那谜语是杈子呢,原来她把‘杈子’写成纸片贴在杈把上了,在记这两个字呢!”她一边说着,一把拿过纪静雯的杈子,把杈把高高举起来,让大家看。 胡国栋也说:“纪静雯这些日子学习是着迷了。我们去她家检查,看厨房里的用具都贴没贴上纸签,没想到,她不但把厨房里所有的用具都贴上了纸签,还把屋里凡是能贴的都贴上了纸签,什么墙了,门了,窗了,就连被垛都夹上纸签了。她这种学习精神,还真值得大伙学习。要大伙都像她似的这么用心,还有扫不除文盲的。” 高志远也被纪静雯这种刻苦学习的精神所感动,他也忽然想到,各家里能贴纸签的东西都贴上了,那么公共场合的东西如果也都能贴上,那不也帮助大家识字吗?可随即又想,什么事情都有个度,适可而止,不能搞形式,如果只有形式,而内容跟不上来,那会起反作用的。 这时,又听韩文义说:“谁猜着了?有奖。” 高志远笑道:“这个谜语别看说得很俗气,想想还很贴切。” 有人忙问:“那是什么?” 高志远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大家往近前一想,也忽然醒悟,叫道:“是荞麦啊!” 接着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的说:“你别说,荞麦是黑得透亮,里面的荞面却白得像霜,编得还很像的。”有的又说:“那怎么还不怕刀枪剑戟,就怕带眼的铁床呢?”有的立即解说道:“秋天用镰刀割,现在用杈子打,它不都完好无损吗?带眼的铁床是饸饹床子啊,荞麦压出饸饹来,不就被人吃了,不就完了吗?”有的说:“怎么想来,编得在真像!” 魏金花说道:“小义子,可惜了你的文采了,就是没用到正地方。” 韩文义道:“我逗大家开心快乐,还不是正地方?” 魏金花若有所思地说道:“今天中午,你去我家一趟,我让你办件正经事。” 韩文义道:“那可说好了,你可得管饭。” “行,你一个小孩伢子,我还管不起你。” 大家说着笑着干着活,并不觉得累,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下午,当大家又来上工时,不禁都惊呆了:只经一中午,像变戏法似的,场院里到处都贴满了纸签。一进门,贴着“场院”的纸片,两面墙上贴着“场院墙”的纸片。场院里各个庄稼垛上插上了 “谷垛”c“莜麦垛”c“小麦垛”的纸签,是用硬纸壳做的,用细铁丝缠在木棍上,插进庄稼垛里,既结实又醒目。就连小队的工具:搂场筢c扫帚c刮板也都无一例外,甚至过碌碡框上也贴上了“碌碡”的纸片 高志远来到看到这些,既惊喜又感动。心想,他听了纪静雯杈子上贴了纸签后,曾想过这事,可怕群众说是形式主义,而没敢说。没想到,社员们倒自动地搞了起来。这样更好,群众有这样的热情,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功呢? 大伙七嘴八舌地问着“场头(就是看管场院的更夫,社员们中午吃饭和夜间,都由他负责)”李光棍,这是谁干的? 李光棍笑着说:“我也不知道。” 有的说:“你看场院,到处都贴了纸条,你不知道?” 李光棍仍笑着:“中午,我没看有人来啊。可能是有人会变戏法儿吧?” 大家猜测起来,忽然有人说:“上午,魏金花叫韩文义中午去她家一趟,说有正经事让他办,一定是他俩干的。” 大家一想有道理,在人群中找他俩,韩文义在人群中笑模笑样地看着大伙,魏金花还没来。大家便问是不是他干的? 韩文义说:“这么好的事,我怎么想得出来,是咱们的‘金花’想出来的。她中午把我叫了去,这些纸片都写好了,纸壳纸签也做好了,浆糊也做好了,就让我负责往各地方贴了。所以,大家要表扬就表扬‘金花’,我只是跑跑腿。” 大家也纷纷说:“你贴一中午,这功劳也有你一份。” 程队长也说:“你小子为夜校也没少做了贡献,你虽然不是扫盲对象,却天天去夜校帮忙,帮这个教那个,大伙都看在眼里,忘不了你的好处。” 大伙正说着,只见魏金花走来了,程队长小声向大家说:“一会儿我喊一二,大家就一起喊‘欢迎金花,欢迎金花’。” 魏金花向大家走来,发现大家都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觉得奇怪。当走近大伙时,忽听大伙齐声高喊:“欢迎金花!欢迎金花!欢迎金花!” 魏金花一时愣住了,但随即便明白过来,笑着说道:“这让我多不好意思!” 胡国栋说:“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呢!你甘当无名英雄,默默无闻为大家做好事,大家感谢你还不是应该的。” 魏金花红着脸说:“这算什么啊,不过就耽误一会儿功夫。” 程队长说:“你这个点子想得好啊!生产队应该想到这一点,我却没想到,我得向你学习!” 大家说笑了一会儿,便开始了劳动,还是打荞麦。 高志远想了很多,他想到教夜校两个来月,社员们许许多多的事令都他感动。魏金花是妇女队长,她很有号召力,据说她过去是带头不学习,而现在是带头学习。她很有人缘,很有鼓动力,在她的带动下,很多大妇女都积极主动地学习。不用说学习已着了魔的纪静雯,非常用功的程凤荣,就连“书迷”刘清云最近也“迷瞪(就是打盹)”少了,学习多了。夜校按照每天五个字的任务,都能顺利完成。有的社员甚至向他提出每天多学两个字,可这不是急的事,每天虽然只五个字,每个学过的字都要复习一个星期,所以每天连新学的字再加上复习的就是三十五个字,这量已够大的了。只要能循序渐进,稳扎稳打的学习下去,一冬天完成扫盲任务是不成问题的。从今天的情景看,大家的学习热情越来越高,积极性也越来越大,这让他从心里往外感到欣慰。他忽然想到,是不是应该趁热打铁,很好地把大家的这份学习热情保持下去,那应该怎么办呢?想来想去,忽然想到评一次先进,榜样的作用是无穷的,评一次这两个来月的学习积极分子,会让大家的学习热情更高。对,这是个好方法。可怎么评呢?交给大家,让大家自己提自己评,应该相信群众依靠群众,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过得有一条,提出谁来,得摆摆他的条件,最后,看谁的条件最充分,就是谁。这样就不至于流于形式,而评出真正学习的积极分子。 下午收工时,高志远把这一想法说给程队长。程队长听了,高兴地说:“好啊,这是好事!生产队百分之百的支持!你说需要生产队做什么吧?” 高志远说:“评出先进来,得发张奖状和奖品” 不等高志远说完,程队长就说:“那没问题,你说需要多少钱,我让会计支给你。” 高志远说:“也用不了多少钱,奖状用不几个钱,奖品,因为是学习积极分子,就买支笔和笔记本就行,也用不了多少钱。就得定定看评几个人?” 程队长说:“不用订指标,多有多评,少有少评,只要大家评出来的够格,就奖励。” 高志远说:“那什么时间评呢?” 程队长说:“事不宜迟,今晚就评呗。” 晚上,高志远点完名后,便向大家说:“今天,我们不上课,要开个会。开什么会呢?下面让程队长和大家说说。大家欢迎了。”大家鼓起掌来。 程队长咳了咳嗓子,说道:“从高老师教夜校以来已两个多月了,这两个多月,大家都亲身经历了,我们夜校是真得学字了,我们已取得了很大成绩。这一阶段,可说大家都非常用功,和过去比,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么,我们也应该做一下总结了,也就是总结总结这一阶段,谁学习的进步最大,谁最值得大家学习。也就是说,我们今晚上,要开个评先进学榜样的大会。评比的方法是,大家都想一想,这阶段谁学习得最积极,取得的成绩最好,就评谁。谁想好了都可以提,但是,你提出来后要把他的条件摆出来,别人可以补充,也可以提不同意见,最后再大家举手表决。大家说这样评行不行?” 大家都说行。程队长就说:“那谁先想好了,就可以提。” 胡国栋马上说:“我提一个,魏金花,她不但自己刻苦学习,还带动大家学习。远的不说,就说今天中午,牺牲了休息时间,又是写纸块又是弄纸壳的,把场院里能贴纸签的都贴上了。她也四十多岁了,一大摊子家务事,还这么热心为大家服务,是不是应该评她啊?” 大家纷纷说道:“要说评她,是当之无愧!”“她年龄也四十多岁了,可她从来没说过自己年龄大记不住了的话,而且学字学得非常扎实,敢和年轻的比。” 魏金花说道:“要评先进,我可不够格,要我说咱们夜样学习最积极的当数纪静雯,她是第一个够格的。” 程队长说:“先说你,说完你,再说其他人。” 韩文义说道:“魏金花当先进,我同意。头些日子,我和她打赌,大家都记得吧?她说学过的字都会写,我说要学过的字你都会写,我就姓你那个魏;如果有不会写的,你就姓我的韩。结果我真得提哪个字,她都能写上,我一看要输了,忽然看到她本子皮上她写的名字,‘魏’字右边的‘鬼’字是上下分家的,我如获至宝,就让她写‘魏’,她果然写‘鬼’字时,先写一撇,再写个“田”字,完了再写下边。我说她写错了,她不承认,说自己的名字还能写错?我俩找老师评理,老师说:‘你那样写是错了,虽不细看,看不出来,但笔顺确实不对。不过,这个字要说错,也怨我,因为,我们第一堂课教写姓名的时候,我应该发现你这个错字,给你纠正过来。可是我也没发现,所以,先错在老师。’其实,我那也是鸡蛋里挑骨头,不挑骨头,我就输了。那学过的字让我写,我也不敢保证一个不错。魏金花就是朵金花,应该评先进,她不是先进,谁还敢是先进啊!” 有人立即打趣韩文义道:“这你自己承认输了,你可是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就得算数,你应该改姓魏了,以后就叫你魏文义了。” 有的也接音说道:“叫喂蚊子(魏文义的谐音)好听,以后就叫你喂蚊子吧。” 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 程队长说:“魏金花当先进是名副其实,不但自己刻苦学习,还带动大家学习,我也同意。”他又看了看大家,问:“还有不同意见吗?” 大家异口同声地喊:“没有了。” 程队长便说:“那我们举手表决,同意魏金花的请举起手来。” “哗——”地,满屋子人都举起了手,全票通过。 程队长说:“魏金花不是提纪静雯吗?那你说说她的条件吧?” 魏金花便说道:“不用我说,大家都看到了,她白天要到生产队干活,家里还有孩子,还养着猪鸡,可她晚上从来也没耽误,而且是上课学习最刻苦的一个。大家还记得她的‘识字我会写’吧?” 有不知道的忙问:“什么‘识字我会写’,我怎么没听说过。” 魏金花笑着说:“那让她老公崔怀武说说是怎么回事?” 崔怀武不好意思说。 魏金花又说:“还不好意思说,那是什么丢人的事?那是光荣的事!你不说,我说,头些日子,崔怀武有事要回家一趟,和纪静雯要钥匙,她竟听成“识字”,就说:‘识字我会写。’,崔怀武说:‘我要钥匙,你真学魔症了。’这纪静雯才明白是老公给她要钥匙。崔怀武,是不是有这事?不是我瞎编吧?” 崔怀武说:“她都学魔症了,你们可别选她,再选上她,说不上更魔症到什么程度呢!” 胡国栋也说:“纪静雯是学习是有点儿着迷了,今天打荞麦,别人都闲聊,她还嘟囔‘杈子’怎样写呢!不过,话说回来,她原来一个字都不识,现在可是比谁都学得好。要干成一件事,没有点着迷精神是不行的。” 魏金花又说:“你们还没去她家看看呢!夜校号召每家把厨房里的用具都贴上纸签,可她家不但厨房用具,凡是屋里能贴的都贴上纸签了。什么门上c窗户上c墙上c连被垛都夹上纸条了,连灶坑都贴上了,旮旮旯旯都贴满了。你们说,她这种学习精神不值得大家学习吗?” 大家便纷纷喊:“纪静雯算一个!” 程队长说:“那好,同意的请举手!” “哗——”的一声,都举起了手。 程队长说:“那纪静雯当选,全体通过了。” 韩文义说道:“我提一个行不行?” 程队长说:“行。你虽不是夜校的学员,但你天天参加,对夜校熟悉,你提吧。” 韩文义说:“我提程凤荣。为什么提她呢?因为,原来我竟给她读书听,她原来就是蚂螂不叫蚂螂——就听听(蜻蜓),现在那书上的字认不少,囫囵半片地还能往下顺了。再这样学几个月,自己就能读书了。她现在不但晚上学,白天只要有时间也学,夜校教那些字不但都能学会,还余外学了不少字呢。她这样认真学习,我看也能算是个先进,所以我提她。” 大家又议论起来,有的说:“她病病殃殃的,记忆力不算很好,可夜校学的字她都能记住,而且还都会写,是很有毅力。”有的说:“就是,我们没病没灾的,还赶不上她呢。” 程队长也说:“大家说得对,她精神受到打击以来,从没有一天开心过。是最近学文化,让她从痛苦中走了出来,人也精神了,心情也开朗了,我替我妹妹感谢夜校给她带来的变化。她学习也非常用功,下决心要自己学会读书呢!大家提她,我也同意,她学习方面也算是个榜样。” 大家一致同意,也举手通过了。接着又提出了刘清云,虽有人提出异议,说他是“书迷”,但大多数人都说他是扫盲里年龄最大的,“迷瞪”是他有病,并不是不乐意学习。他有“迷瞪”病,还能坚持学会每天的字,也算很用功了。最后大家也都同意他为先进。接着又提出了唐桂兰,她学习虽没有先提出的那几位那么刻苦,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通过了。接下来,就再没有人提了,看来学习积极的都提出来了。程队长便说:“如果没有提的了,那我们今天的学习先进者就是:魏金花c纪静雯c程凤荣c刘清云c唐桂兰。大家鼓掌通过。” 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 先进者很顺利地选出来了,程队长又说道:“咱们夜校学习标兵选出来了,我还想提两个人,他们不是扫盲对象,不在我们评选的范围,但他们为夜校也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所以,也应该给予奖励,就算是特别奖吧。我提出来,看大家有什么意见?”他停了停,才接着说下去,“一个是韩文义。他不是扫盲对象,但大家也看到了,他每天必到,而且是当了小老师,帮助不会的学员学文化。按理说,扫盲也没他什么事,在家歇歇多好,可他默默无闻地为大家做贡献,这精神值得大家学习。那么肉也不能埋饭碗里吃了,该奖励的就应该奖励” 他没说完,魏金花就说:“队长这一提议好,小义子别看嘴儿没个正经的,实际却不言不语地为大家做贡献。他天天晚上帮着高老师辅导学不会的社员,不嫌累不嫌烦,很有耐心,应该给予奖励。” 程凤荣也说:“他白天一有时间就去辅导我,我学这些字,有他很大的功劳。” 大家也说,别看他表面没个正形,可做什么事都是一把好手。都一致同意给他奖励。 高志远也在心中默默地想:群众的眼睛真是雪亮的,谁做得好,都不会埋没的。他对大家也充满的感激。 程队长又说:“那韩文义这个也算通过了。还有一个人,也不在咱们扫盲对象内,按理说他不用再扫盲了,就可以享享清福了。可是,他偏不,也要和年轻人一样学习” 不等他说完,大家都纷纷说:“说的是潘木匠大叔吧?” 程队长高兴地说道:“对了,就是潘木匠大叔。他五c六十岁了,还和我们年轻人一样学文化,这种不服老的精神,给我们做了榜样。我看从潘木匠大叔来学习后,再也没有人说自己年龄大了,记不住了。如果我们队的老年人也像潘木匠大叔一样学文化,那我们队可就真正成了文化村了。所以,我提议也给潘木匠大叔以特别奖。大家说同意不同意?” 崔怀武说:“你那是什么给潘木匠大叔奖励,你那分明是打我们脸呢!” 有的又接着说:“打就打吧,谁让我们不好好学来呢!” 又有的说:“有潘木匠大叔比着,我们不好好学也得好好学了。同意潘木匠大叔当标兵,比着我们一起进步。” 潘木匠高声说:“别选我,我不是扫盲的学员,这是评先进学员大会,我不多吃多占。我学两个字,也是为了自己,还是多选几个学员吧。” 程队长说:“行了,大叔,你就别谦虚了,你不服老的学习精神是值得大家学习的,选你也是应该的。” 大家也一致同意,评先进会胜利结束。可就要散会时,魏金花忽然说:“我还有个提议,耽误大家几分钟,听听我这提议行不行?我觉得水流千里归大海,我们夜校能取得今天这样的好成绩,最大的功劳是高老师。是他教得好,大家才有学习的积极性,那么,我们以前也上夜校,怎么就没学着什么东西呢?这高老师才教两个月,就取得这么大的成绩,不是老师的功劳吗?” 胡国栋立即说:“这个提议好!俗话说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没有高老师教,我们就不会取得这样的成绩。同意这个提议,给高老师特别奖。” 韩文义也说:“你们就看着高老师天天想尽办法教大家学习,你们没看到他背后下了多少功夫呢!就说给大家编课本,那可不是个轻易就能干的活!高老师是白天想黑天想,得把那些字编到一起儿,还得合辙押韵,那可是个费脑子的活!可他没叫一声苦没叫一声累,这才叫默默无闻地为大家做无私的奉献呢!” 纪静雯也说:“原来我也想学会字,也下功夫学来,可就是学不会。你说先学那字,一个字和一个字一点联系没有,数黑瞎子掰玉米——掰一个丢一个,越学越没了信心。现在,你说学了新的,还复习着旧的,越学越多,这不都是老师教得好啊!要说我们能学会字,这功劳那功劳,最大的功劳应该归高老师。我们谁都不应该得奖励,高老师也应该得奖励。” 大家还要争着说,高志远忙说:“谢谢大家对我的肯定。可是,话说回来,我再怎么教,如果大家不是那样用功的学,也学不会啊!□□说‘外因是条件,内因才是根据’,夜校能取得成绩,完全是大家刻苦学习取得的。所以,这功劳还是应该归大家。今晚上的会是从学员中评先进树榜样,我是老师,好好教大家是应该,不应该评我,评我,我也不能接受。” 程队长笑着说:“这事啊,我看就得看大家的意见了,你为大家勤勤恳恳地工作,大家从心里感激你,所以才评你。我看这事也别争了,征求大家的意见吧,大家同意不同意给高老师奖励?” 大家异口同声地喊:“同意!” 程队长说:“那就少数服从多数吧,那我们特别奖就是三个人。” 会议结束了,高志远本想评评先进学员,趁热打铁,把夜校的学习热情再提高一步,可万万没想到“引火烧身”,烧到自己头上来。回家的路上,韩文义倒是很高兴地向高志远说:“我长这么大,这是大年五更吃饺子——头一回当先进,做梦似的,我怎么还当了先进了呢?这得沾你的光了。你不教夜校,我也当不了先进” 高志远忙说:“你这可说错了,不是你沾我的光,而是自从我当上了夜校老师,拖累你帮我做了不少活。就说晚上上课,你要不帮我,我一个人都辅导不过来。你每天在家看看书歇歇多好,非得帮我去受累,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你是为了谁啊?你是为了大家,我学你帮大家做点儿事,是应该的。”他想了想又说,“你别说,群众的眼睛真是雪亮的,谁做得好谁做得孬,一眼就分得清。就说那魏金花吧,平时咋咋呼呼的,说我没个正形,我俩搁蒜臼子捣捣,是一个滋味,她也没个正形。可是到了节骨眼上,说的话都句句在理。” 高志远也笑着说:“你这句话算说对了,你俩啊,别看好说好闹的,心地都很善良真诚,做事都很认真勤快,大家都很服你俩。” 韩文义又高兴地说:“兄弟,还有件好事告诉你呢,黎巧芝给我回信了。” “什么时间?” “今天不打荞麦吗,休息时,我看她回家了,我就紧追上她,问她看我信了吗?有什么感觉?她什么话也没说,只说,你在这等着,就回家了。不大一会儿,她又出来了,把一封信悄悄塞到我手里,又回去了。”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信来,递给高志远,说,“你看看吧。” 高志远忙挡回去,说:“她给你的信,我怎么能看呢?” “你怎么不能看?我有什么事还瞒你?” “这不是瞒不瞒的问题,这是对人尊重不尊重的问题,要是巧芝知道把她写给你的信给我看了,还不得恼你一辈子!她给你写的信,谁也不能给看!” “那有什么啊,她也说想我,看来她心里也有我,我打算再给她回信。”他看了看高志远,“你再帮我写封回信吧。“ 高志远立即说:“这信可不能回回找我替你写,没有老找人替写情书的理。她都给你回信了,说想你了,你有什么心里话要向她说,就可以写了。你又不是不会写,什么事到你嘴里,都是一套一套的,这信还能难倒你!” “那我写,你给我看看总可以吧?” “情书情书,就是两人之间感情的传递,不应让别人掺合。” “我和你是别人吗?你没听人说吗,咱俩好的是一个人。”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他俩说着话,到了韩文义家,就分手了。 高志远却陷入了沉思:韩文义给黎巧芝的信,有回信了,他给刘月芬的信怎样了呢?他给她夹在书里,她不会看不到吧?会不会被别人发现?她为什么不给他回信呢?可又一想,她一是在家写信可能不方便,再是写了又如何给他呢?他也没有韩文义的胆量,时不时地就跟在黎巧芝的后面,她即便是写了信,也发不出来啊?他又想能找个什么机会,让他与她单独接触,问问她信的事呢?他又想念割地的那些日子,那时为什么就不敢给她写信呢?如果那时写,不随时都可以收到她的信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晚上到了家,他照常写日记。现在写日记,不用再坐在炕上盘着腿了,而是可以坐在地上的凳子上,像学生一样读书写字了。这得感谢潘木匠大叔,他把木料送到潘木匠铺,没用几天,潘木匠大叔就说桌子凳做好了,让他搬回来。他到那一看,简直惊呆了:他本来想钉在一起就行了,没想到潘木匠大叔是卯是卯榫是榫,严实合缝,而且打磨得光滑细腻,漂亮极了。他感动得都不知向潘木匠大叔说什么好了。 潘木匠大叔去笑呵呵地说:“你为大家学文化下那么大辛苦,我给你好好做做桌子凳子,也是应该的。” 从使用上这桌子凳子后,他又有回到学校的感觉,晚上学习多长时间,腿再也不痛不麻了,他从心里感谢潘木匠大叔。 第二天,程队长对他说,会计已把奖品买回来了,晚上要召开全体社员大会,进行发奖。 高志远说:“不用开全体社员大会吧?就是奖励先进学员,就在夜校发奖就行。” 程队长严肃地说:“不行,扫盲是生产队的政治任务,我们已取得很大成绩,一定要大造声势,乘胜前进,争取更大的成绩!” 高志远听着他冠冕堂皇的一大套官话,心里不觉暗自好笑:人们都说他好大喜功,喜欢自吹自擂,果然如此。 程队长又接着说:“晚上开会的议程,让胡国栋主持,你做先进学员的事迹介绍,你最熟悉了,介绍清楚了,特别奖,我介绍,再安排两个先进代表和社员代表发言。” 高志远听他说得这么郑重,就说:“我看不用特意安排先进代表和社员代表发言,因为,刻意安排,就得提前告诉他们准备,他们要是随便说,还有说的,要是让他们特意准备,一拘束,反而说不好了。” 程队长采用了高志远的建议,就说:“那就自由发言,随便说。” 晚上刚吃完饭,就听胡国栋在全村南北地喊起来:“晚上开全体社员大会,每个社员都必须参加,马上到夜校开会去!” 高志远已提前到了夜校,用小学校的彩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上 “奖励学习先进者大会”几个大字,边边角角上,简单地勾勒出彩带大花的图案。虽很简单,但却显得很喜庆,很红火。 社员们很长时间没开会了,不知有什么事,所以来得很齐。本来就不宽绰的教室,被挤得满满的。大家看着黑板上的字,互相交头接耳的说着,人人的脸上都漾满了喜悦。 胡国栋看人来得差不多了,就大声地说:“我们现在开会了。会议的内容在黑板上写着呢,是奖励在夜校学习先进的学员,他们是谁呢?怎么先进的?下面就由高老师给大家介绍,大家欢迎了。” 社员们热烈地鼓起掌来。 高志远走上讲台,向大家介绍起来。这些先进学员,对他来说是了如指掌,成竹在胸,他如数家珍和大家像唠家常一样,娓娓道来。既没有做报告的官样文章,也没有冠冕堂皇的辞藻,都是土话实话,让社员们既惊奇又觉得亲切。社员们都专注地听着,没有一个说闲话的声音。 黎巧芝和刘月芬也来了,就坐在前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高志远不时地看刘月芬一眼,刘月芬那渴望的正紧紧盯着他眼神让他心里一颤,那是他期盼的眼神,那是传递心声的眼神,那是不用说话,也能令人明白的眼神。 高志远详细地介绍的几位先进学员的先进事迹,说得都是实事,没一点儿虚夸,说得大家都心服口服。 他介绍完后,程队长站起来说:“先进学员由高老师介绍了,我下面还要介绍三位特别奖的获得者。一名是韩文义,他不是扫盲的对象,可他天天来夜校,帮助不识字的学员讲啊,记啊,成了咱们夜校的二老师,对扫盲工作帮助很大,所以,被评为特别奖。他的先进事迹也告诉我们有文化的年青人,要向他学习。你有文化了,不要忘记还有没有文化的人,你也要尽你所能帮助他们,这是一个青年人的义务和责任。如我们有的小年青的,父母在扫盲,你就应该在家里尽量帮助他们,让他们多认字,争取尽早扫除文盲。如果你父母已扫除文盲了,也欢迎你到夜校来,当小先生,帮助不识字的扫除文盲。韩文义作为一个年青人,做到了这一点,所以,给予他特别奖是应该的。还有一个人,也不是扫盲对象,他已五十多岁了,早超过了扫盲年龄,可他天天坚持到夜校学习,像小学生一样写啊记啊,也有决心和大家一样扫除文盲,他就是潘木匠大叔。大家说说,他这么大岁数了,就应该享享清福了,可他人老心不老,老当益壮,还和年轻人一样比着学文化,不应该受到奖励吗?我们队的老年人,如果都像他似的,那我们队不真成了名副其实的文化村了吗?还有一位,是最该受到奖励的,那就是教夜校的高老师。这不用我说,大家都清楚,高老师为我们夜校下了多少功夫,付出多少辛苦啊!不说他每天晚上都精心备课,想尽办法让学员们学得有兴趣学得快记得牢,也不说他为教好夜校费尽了多少心思,就但说他编课本,得付出多少心血啊!那得考虑好该学哪些字,而且还得有系统,还得编成顺口溜,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正因为他下这样的辛苦,才使我们夜校取得了这么好的成绩,所以,他是最应该得到奖励的。我们今天除了奖励五名先进学员外,还有三名特别奖。下面就让我们鼓掌通过!” 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 胡国栋又接着说:“那下面,就由程队长给获奖的模范颁奖。我喊到谁的名字,谁就上台来领奖来。”接着,他便喊道,“魏金花。” 魏金花站起来,高兴地说:“我领奖,那可是赚着了!你们想,学文化是为了自己识字,是为了自己方便,好好学是应该的,还给奖励,这不是赚着了吗?要说这个奖奖给高老师是最应该的,他是为大家服务,无私奉献,我得奖,心里都愧得慌!” 有的开玩笑说:“那你别领了,把你那份奖给高老师吧。” 她也笑着说:“我也这样想呢。” 她笑着上台领了奖。接着叫到纪静雯的名字,纪静雯却不好意思上台,跟前的人推着她,说:“领奖是好事,怎么还腼腆起来了。” 大家也使劲地鼓起掌来。纪静雯只得硬着头皮,上台领了奖。 接着又叫到程凤荣的名字。程凤荣站起来,一边往台上走,一边说:“我没想到我还能学会识字,这都是高老师教得好,我要谢谢高老师。”她领了奖,又向大伙说,“我绝不虚拿这个奖,我有决心一定扫除文盲,争取能读书看报。” 大家听她那发自肺腑的真诚的话语,都热烈地鼓起掌来。 接下来叫到刘清云,唐桂兰,韩文义,都依次领了奖。当叫到潘玉贵时,潘木匠乐呵呵地说:“我到夜校学着字解着闷还受着奖,这好事上哪找去!我希望我们老年人都来夜校学习学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高兴地领了奖。 最后叫到高志远,大家更热烈地鼓起掌来,高志远领了奖,掌声还经久不息,从掌声中证明了大家对高志远的尊重和敬佩! 颁奖大会圆满结束,这是给夜校过去工作的一次总结,也是新的更大飞跃的开始,夜校将会借着这股强劲的东风,更好地开展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十九章 惹祸 打场的活儿最脏最累要数扬场,扬场是把用碌碡压好的堆起来的又大又高的一堆连糠带粒的粮食扬得粮食成的(籽粒饱满的),秕的(籽粒不饱满的)和糠分得清清楚楚,是一件很费力的活儿。 高志远既喜欢扬场,也厌恶扬场。所以喜欢,是因为扬场是一项很讲究技术的活儿。会扬场的把式,将一锨连糠带粒的粮食扬起来,会非常均匀地散开,经风一刮,成的落在顶风头,秕的落在下风头,糠被刮跑。不会扬的,粮食被扬到空中,或散不开,或散得不均匀,成的秕的和糠就分不开。所以,在扬场的“马道”——扬场的空间,最上边是粮食,最下边是糠,中间有四c五米宽的地带留作扬场的场所,叫“马道”。——里,扬场的把式在“马道”的上边和下边,在上边的是为了把粮食分清;在下边的是为了把糠分清;不会扬场的在中间,因为,不会扬的即便分不清籽粒和糠,也不至于把糠扬进籽粒里和把籽粒扬到糠里。高志远开始扬场只能在“马道”的中间扬,他看到会扬场的,轻松自如的一扬锨,像绽开一道彩虹,籽粒会齐刷刷地从肩膀头上落下,糠皮会刮跑,羡慕得不得了,他也下决心一定要练好扬场,也像把式那样,锨往起一扬,就把籽粒和糠皮分得清清楚楚。 韩文义就是扬场的好把式,不但扬得好,而且不怕累,在扬籽粒时,一锨接一锨,像天女散花似的,一阵子就把成的秕的分个清清楚楚。 高志远也厌恶扬场,因为扬场太脏了。扬场的“马道”里,一般都是四c五个人并排向前扬,锨锨连糠带粒还有尘土的粮食扬到空中,形成了一道烟雾阵,不,不是烟雾阵,是糠土阵,连糠带土,暴土狼烟,人进入“马道”,睁不开眼,抬不起头,喘不上气儿所以,扬场时,人人都得全副武装,带上“风镜”,再用一块大方巾把头和脖子包严扎紧,即便如此,无孔不入的尘土和糠皮也会钻进脖子里,再加上扬场又是个累活,扬一会儿就会浑身是汗,所以,扬完场,浑身都会沾满糠和土。当然,也有并不武装,像是故意充英雄,不怕糠土,任由它们肆虐地钻进脖子里,衣服里,而并不当回事似的。那么,扬完场,浑身沾满了糠和土,也只等到晚上要睡觉时,汗消了,身上干了,脱下衣服,把衣服里的糠土扫扫,把身上的糠土擦擦,便躺炕上睡觉了。和城里的人比一比,城里人身上绝不会沾满糠土,却要天天洗澡,说不洗澡不舒服,睡不着觉,那农民呢?这就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好福有享不了的,好罪没有受不了的。高志远也一样,扬完场浑身的糠土,晚上睡觉前简单的扫扫擦擦,因为干一天活,又累又乏,躺到炕上,一觉就睡到大天亮。 韩文义扬了一天场,晚上夜校下了课,回到家,虽然很累,很想睡觉,可是,想给黎巧芝写信已想了好几天了,总是动不了笔。他决定晚上无论如何要把信写出来。他便把炕桌放炕上,点上“无烟灯”,开始给黎巧芝写信。可是,想了半晌,不知道从哪说起,又不知道说什么,像是有满肚子话要说,可一写却写不出来 他母亲从来没见儿子写过字,看他像小学生做作业似的规规距距地写字,有点儿奇怪,便问道:“写什么呢?” 韩文义被母亲猛地一问,一愣,随即说:“写个材料。” 母亲更奇怪,又问:“你写什么材料?” 韩文义看母亲追问得紧,灵机一动,把得奖的奖状和大红金字的笔记本从书包里拿出来给母亲看,说:“我得奖了,让写个材料。” “得奖了?”母亲高兴的看着儿子,“得什么奖?” “我天天晚上去夜校帮志远上课,得了特别奖。” “这可不错,俗话说跟什么人学什么人,你以前跟那潘木匠没学个正经的,整天耍贫嘴,什么也不当,就是快乐快乐嘴!从志远回来,你跟他可学好了,还得了奖!志远那孩子,又仁义,又有文化,是个好孩子!只是回来下庄稼地真可惜了!他说他家吃粮没什么问题了,那是他刚强,还一定是吃糠咽菜,隔三差五的,你把他叫来吃一顿,咱家怎么也比他家强。他尽读书了,从小就没受过苦和累,这回来冷丁干活,又吃不饱,哪受得了。唉,那孩子也够可怜的,命也不好”母亲絮叨了一会儿,看儿子只顾写字,并不理会自己,便自己去睡了。 韩文义这才静下心来,开始写:“亲爱的巧芝:”写上开头,可又没词了,写什么呢?不管志远说不好写,是不好写,没想到写一封信,还这么费事?干脆就随意写吧接着便写道:“没给你写信,像有一肚子的话要给你说,可开始写了,却不知说什么?这些日子,不像割地时,能经常和你说说话,现在,我们即便见到面,人多嘴杂的,也说不上话,便想写信,和你说说话。”他刻意写写不出来,随意写,倒觉得容易了,便想到哪写到哪,“千言万语,就是想说:我想你!我不知是怎么了,是自己没出息,还是你把我的心占满了,我时时刻刻都想你。想你说话时那俏皮劲儿,想你笑时那爽朗样儿,想你走路像猫似的轻巧总之,我满脑子里都是你,满心里都是你!你说你也想我,我真高兴,也这样想吗?来信告诉我,我盼着你快点儿给我回信。”他写完了,放下了笔,可又像没写完,像还有话要说,可又不知要说什么,只得作罢。他把信纸按志远教给他的折叠方式,对折,再对折折成一长条儿,再斜折,斜折折成一个正方形,这样折信,既好揣在兜里,又揉搓不了,在兜里揣着,多长时间也没关系,随时有机会就能给对方。他把折叠好的信,小心翼翼地放进兜里,便高兴地睡觉了。 可是,如何把信给黎巧芝却成了难题,因为,近几天他们不在一起干活,男人打场,女人挖园田。 打场要起五更摊场(就是把庄稼个子解开,均匀地铺在场上。),摊完场后,留下一人遛场——所谓遛场,是一个人站在场院中间,拽着拴在马笼头上的绳子,一圈圈地转圈,来压庄稼。一般是两匹马拉一盘碌碡,要八匹马拉四盘碌碡,一起来压庄稼。一个人要遛四盘碌碡,把四根遛绳拉到一起,挂在肩膀上,手中挥动一根长鞭,赶着八匹马撒着欢似地奔跑’那是何等壮观,何等气势!遛场的人既需要胆量,也需要技术!需要根据铺场的大小,调整好遛绳的长短,一圈圈地赶着能把所有铺在场上的庄稼压均匀。有时,碌碡出现故障,得及时让马停下来,所以,这是个胆大心细的活。 韩文义是经常遛场的,可这天他想趁吃早饭的时间把信给黎巧芝就没遛,但是,等他们摊完场回家吃早饭时,干活的已出工了,他没能见着黎巧芝。 吃完饭,听到喊“翻场来”,他便去了场院,和吃完早饭来的人,一起翻起场来。翻场就是把碌碡压平的庄稼,再均匀地用杈子挑疏松,把压好的翻到下面,没压着翻到上面,好再压。翻好以后,便再开始用碌碡压起来。这时,翻场的人就可以休息一会儿,等压好了,再翻。 休息的时候,韩文义和高志远找穰草堆躺了下来。穰草是经碌碡压过的变得非常柔软的秸秆,躺在上面如躺在弹簧床上,柔软而舒适。 韩文义从兜里掏出信来,悄悄对高志远说:“我给巧芝写了信了,你看看吧?” 高志远忙推回他的手,说:“我不是给你说过吗?这是情书,是你俩私人感情的传递,不能让别人干预。” 韩文义笑着:“我也说过,你不是不是别人嘛!” 高志远严肃地说:“那也不行,你这样让巧芝知道了,她会不高兴的,你一定要尊重她的感情。” 韩文义只得揣起来,又说:“不管你说这样的信不好写,真难写,像满肚子话,又没法说。我只写了怎样想她,又问她也这样想我吗?”他想了想,又若有所思地说,“志远,你说人为什么要分男人和女人?” 高志远听他问得蹊跷,先是一愣,觉得这是个既简单又非常难以解答的问题,想了想说:“为了传宗接代呗。别说人了,就连牛马羊鸡鸭鹅,不也分公母嘛。” “那你说庄稼呢,不分公母,不也能传宗接代吗?” 高志远笑了,说:“庄稼也有分公母的,虽然有的不分公母,可它的花却都有雄蕊雌蕊,也需要雄蕊和雌蕊授粉后才能结果实。” 韩文义仍追问:“人吧男的女的还得搞对象,庄稼可不用搞对象吧?” “庄稼那授粉过程,不也是搞对象吗?” “那人搞对象,男女都互相想,庄稼不用想吧?” 高志远笑了,说:“你没听过‘异性相吸’的道理吗?怎么不想呢?” 韩文义也笑了说:“那你是说雄蕊也想雌蕊呗?” “想。雄蕊也想雌蕊,雌蕊也想雄蕊。你想巧芝,巧芝也想你。” “那你说谁想谁更厉害?” 高志远笑了:“巧芝想你更厉害!” “你别逗我来了,她没我想得厉害。” “那是相互的,你想她厉害,她想你也厉害。你没听说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吗?作用力越大,反作用力也越大,这是一样的道理。” 韩文义将信将疑:“你尽拿大道理来唬我。” “我唬你作什么?你爱信不信!” “信,信,你句句在理,我能不信。希望你这理是真的,让巧芝也这样想我。” “你就别担心了,不是有句话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吗?你们的事一定能成!” 韩文义立即反问:“那你们的事呢?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高志远笑了:“但希望吧。” 韩文义又问:“那你给月芬写信了吗?” “写了。” “怎么给她的?” “他借书,我夹书里给她的。” “她给你回信了吗?” “还没有。” 韩文义羡慕地说:“她等还书就给你回信了。你们真好,借书还书就可以来回传信了,不像我们,来回传信还这么难。” 这时,听喊“翻场了”,他们便起来,去翻场。翻完,又开始用碌碡压起来。韩文义和高志远又到穰草堆里躺着休息。 高志远说:“我编了一个‘扬场歌’,打算夜校里学,你听听,帮我修改修改。”说完,他便念了起来, “扬场讲技术, 精益要求精。 抢锨像把伞, 扣锨如彩虹。 无论抢和扣, 都得散均匀。 糠皮刮得远, 成秕分得清。 不怕脏和累, 练就基本功。 别小看农活, 处处皆学问。 就这些,你提提意见吧。” 韩文义听了,高兴地说:“你念得太快,我没记住,你再慢点儿念一遍。” 高志远又慢慢地念了一遍,他念完,韩文义立即说:“听,我给你念一遍”说着,便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你编得太好了,在夜校里教,社员既学了字,又学的技术。‘抢锨像把伞,扣锨如彩虹。无论抢和扣,都得散均匀。’这正是扬场的要领,真能掌握了,就会扬场了。还有那句——‘不怕脏和累,练就基本功。’说得太对了,扬场就是个又脏又累的活,怕脏怕累是永远也学不会扬场的。要不有的人下了一辈子庄稼地,却扬不了场,其原因就是怕脏怕累。所以啊——‘别小看农活,处处皆学问。’,最后来个总结,太精彩了!不光是秀才,肚子里是有东西,出口成章,佩服!佩服!” 高志远道:“我是让你提意见的,不是让你夸我的,你看看哪不合适,提提,我好改。” “我只觉得好,没听出什么毛病来,提什么啊?” “是不是有点太死板了,我觉得没你编那段子好听。” “哎呀!这怎么能比呢!我那是编的荤段子,怎么编都行,不俗点儿,人们还不爱听;你这是编的课文,能那样编吗?要那样编,不让人笑话死!编课文,就得正儿八经的,这样编,就正好。你晚上教,社员保证爱学。” 经韩文义这样一说,高志远心里也就有底了,决定就把它当课文教给社员们。 又喊搂场了,他俩便起来去搂场。所谓搂场,就是秸秆上的粮食已都压得脱落下来了,便把秸秆起出去了。搂场需要用搂场筢,搂场筢是一种特殊的把齿倒安(向后安)朝下的筢子,人拿搂场筢一搂,就把秸秆搂到脚下,一筢挨一筢,搂成一卷秸秆,用杈子杈起,端到场边去。端出去的秸秆如能喂牲畜,生产队就留着当饲草,如果不能喂牲畜,就给社员分了烧火。 高志远开始不敢搂,因为搂深了,就会把没打净的秸秆搂起来,如果搂浅了,就会把打净的秸秆落下,经过韩文义的指点,也学会了搂场。在韩文义的指导下,他已渐渐学会了各种庄稼活。 起净了秸秆,就把粮食粒子堆起来,已是中午,该收工了,下午来再扬场。 高志远往家走,只见老五保孔羊倌走进他家的院子,他很奇怪,他去他家做什么呢? 老五保孔羊倌已七十来岁,小个不高,身体佝偻着,步履蹒跚,手拿着一块木牌,还不停地哆嗦着。 高志远赶忙走上前去,热情地说:“大伯,你做什么?” 他回头见是高志远,说道:“是高志远啊,这不”他说着把手中的木牌举到高志远眼前,高志远见木牌上写着“值班担水”,又说道,“我担不动水了,就得麻烦大家了。生产队规定有青壮年的人家一家一天地轮流,原来没你家,胡国栋告诉我你也回来种地了,也轮流担水,今天该轮到你家了,我来告诉一声。” 高志远忙说:“那行,我这就担水给你送去。” 老五保孔羊倌便说:“那我就回去了。” 高志远说:“大伯,你都到家了,进屋坐坐吧?” “不了,我走的慢,回去给你开门,你好去倒水。”说着,又挪挪达达地走出了院子。 高志远进屋担上水桶,便去了井上。他一边打水一边想:真是山高水深,这十多丈深的井,不用说一个年迈苍苍的老人,就是年轻的打上一桶水来,都累得直喘粗气。他打满两桶水,担起来给老五保孔羊倌送去。等他到了老五保孔羊倌家,老五保孔羊倌也刚到家开了门。 老五保孔羊倌家是在村子东头,靠着东山根挖的一间窑洞,从上面看就是山坡,根本看不出来窑洞,只是多个烟囱。窑洞的前面是门和一个二尺见方的小窗户,一进屋,黑古隆冬的什么也看不清,必须适应一会儿,才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屋里的东西。窑洞一丈多长,五c六尺宽,靠后面有一铺炕,炕的一边连着一个锅台,锅台边有一个盛一担水的小缸。 老五保孔羊倌掀开缸盖,说:“就倒这里吧。” 高志远把水倒进缸里。便说:“我走了。大伯。” “这屋你也没法做,走吧。”老五保孔羊倌有些尴尬地说,又跟了出来,关心地问,“你怎么不读书了?” “我因病不能读书了,就回来干活了。” “孩子,想开些,干啥都是一辈子,命里有的终须有,命里无的别强求,人也得认命。”老五保孔羊倌抬着他那像核桃纹似的满是皱纹的脸,开导着高志远。高志远不觉感动起来,看着眼前这张饱经苍桑的脸,不知他是不洗脸,还是没洗净,那沟豁纵横的脸上,似乎连眉眼都分不清了。可他还关心着他的事,怎能让他不感动呢? 他眼里不觉溢满了泪水,他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说道:“谢谢大伯关心我,我记住了。” “你大伯是过来人,知道你们年轻人,心高气盛,听说你学习又那么好,没能升大学,想不开,说几句,你不生气就行。” “我怎么能生气呢,大伯是关心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说着,便走了出来,因为,他怕再待下去,眼泪会流出来。 路上,他也在想:老五保孔羊倌放了一辈子羊,过去给地主放羊,解放后,又给生产队放羊,按他的话说,他除了放羊,什么也不会做。一辈子也没娶妻生子,光棍一生。等腿脚走不动了,放不了羊了,只得生产队保起来。生产队每年供应他口粮,他自己将就着做着吃。村里的井太深,他担不回去水,便由全村的青壮年轮流给他担水。他这一辈子也得说饱受艰辛,时乖运蹇,老老了蜷缩在那见不到光的阴暗的所谓小屋里,也够可怜的。“命里有的终须有,命里无的别强求”,是他一辈子悟到的真谛,临老他把他的金玉良言又真诚地告诉给高志远,这该是一种什么精神啊!高志远又不禁想到:辛辛苦苦又累又脏的农民,他们脚踩着牛粪,手结满老茧,让人不忍目睹,可他们却都有着一颗比金子还珍贵的心! 韩文义中午收工后也急匆匆地往家走,他想看看挖园田的收没收工,如果没收工,好见到黎巧芝,把信给她。可是,等他到了村里,见挖园田的早收工了,只得怏怏不快地回了家。 中午吃饭他也在想,只有下午出工时,去黎巧芝家去等。果然,等胡国栋喊“出工了!出工了!”,一般都是他喊个十分二十分钟的,社员们才上工,所以,他想黎巧芝还在家没走,便赶紧出来,去了黎巧芝家的院外。他顺着大门向院里看去,静悄悄的,没一点儿动静,黎巧芝还没出来。他不敢老在门口等她,怕过往的人看见,便来回地踱步。忽然,他发现院墙上一个窟窿,那是打墙时留下的。这里的院墙都是板打的土墙,一板一板往高叠时,板下面得垫两根木棍才能担住,等这板墙打好起板时,再把木棍拔出,从而墙上留很多细小的窟窿。韩文义发现这个窟窿,不禁一阵高兴:因为他想可以把信放进墙窟窿里,他又随手从地上捡一块小石头,把窟窿堵上,这样,从外面就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这不就可以随时传信了吗? 他正为这一新发现而高兴时,黎巧芝从院里走了出来,看他在墙跟前摆弄什么,便问他:“你做什么呢?” 黎巧芝的问话把韩文义吓了一跳,看黎巧芝出来了,一把拉住她,高兴地说:“我发现个密秘,来我告诉你。”说着,把她拉到墙窟窿前,说,“我给你写信了,就老给不了你。这回好了,我告诉你,以后我再写信就塞进这墙窟窿里,用这块石头一堵。你出来看这个窟窿用石头堵着,那里面就是有我的信。你拿开石头,就能把信拿出来。等你写好信也是这样,我一看这窟窿用石头堵着,就知道有你的信。没信时,就把石头放墙头上。石头在墙头上放着,就是没信。这法儿好不好?”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兴奋地等着黎巧芝的反映。 黎巧芝先还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被他的兴奋弄得一头雾水,等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后,不觉好笑地说:“你真聪明!这怪点子你怎么想出来的?” “你不知我为了把信给你,费了多少心思,怎么也遇不见你。这回好了,我们可以随时传信了。” 黎巧芝怕有人看见,便说:“快出工吧,别让人看见。” 韩文信忙把信塞进黎巧芝的手里,说:“我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说,“你给我写信,就放那墙窟窿里,我看墙头上的石头没有,就知道你给我写信了,我就会拿出来。记住啊!”说完,才高兴地匆匆走了。 下午,韩文义格外高兴,扬场休息时,高志远和他又坐在穰草里,问他:“你今天下午这么高兴,有什么高兴事?” 韩文义小声地悄悄对他说:“我把信给黎巧芝了”并且把他发现的密秘传信的好方法,给高志远细说了一遍,说完,问,“你哥哥我聪明吧?” 高志远笑着说:“人都说你鬼点子多,你鬼点子真不少!” “这不也是逼出来的吗?什么事就怕逼,一逼,多难的事也能解决。” 高志远笑道:“你的话还很有哲理的呢。” 韩文义自诩道:“你哥哥也不是怂包嘛!” 休息了一会儿,他们又开始扬场,至到太阳偏西,他们把一大堆黍子扬完了。最上面一长堆黄澄澄的像金子般的粮食是成的,中间一小长堆显得有些是瘪的是秕子,最下面是黍糠。这时,就得找来老保管,开始下场(就是把粮食扛到粮仓里去)了。 老保管这时也是最高兴的时候,因为,这是他大展才华,可以亮一亮他那大嗓门了。他一手拎着斗一手拿上长条尺(刮斗口用的),兴致勃勃走来。他小个不高,身体很清瘦,但显得非常精神,给人以老当益壮的感觉。他抓起一把金黄的黍粒,眯着眼看了看,高兴地说:“很成。”下巴上的一撮山羊胡子也高兴地抖动着。 这时,年轻的便一人拿起一条口袋,有劲的拿五斗的口袋,劲儿小的拿四斗的口袋。五斗的口袋装满粮食就是近二百斤,四斗口袋装满粮食近一百五c六十斤。这时,似乎像擂台赛,能扛五斗的绝不扛四斗,都比一比看谁扛得多,看谁有劲,看谁是棒汉! 老保管站在粮食堆的一头,两个人拿撮子往斗里装粮食,等斗里粮食满了,老保管用长条尺子沿斗沿刮平,用力端起来,高喊:“一个斗——”倒进扛袋子的人张开的口袋里。随着一斗一斗的增加,老保管也“两个斗——三个斗——四个斗”地不断增加。他的嗓门高得全村人都能听得见,村里人一听他的喊声,就知道又下场了。 有时一场粮食要三c四十石,就是三c四百斗,一个五c六十岁的老人一斗一斗的端起来,也着实够累的。有时有人要换换他,让他歇歇,他从来不肯,高声说道:“没事,这点力气我还有!”而且喊斗的声音似乎又高了八度!别人也由衷地赞叹他:“老爷子,真好样的!” 一人扛一百五c六甚至二百来斤的口袋,从场院到仓库有二c三百米,虽然很累,也很高兴!这是丰收的喜悦,是成功的快乐! 韩文义当然是扛五斗的口袋,从场院扛到仓库,气不长出,面不改色,轻松自如。高志远也要扛五斗的口袋,韩文义一把给他扯掉,换个四斗的口袋,严肃地对他说:“你刚学着扛口袋,你还不会扛,还不会使那股劲,等你扛常了,会使那股劲了,再扛五斗的也不迟。”他只得扛四斗的。也不管韩文义说,他确实还不会扛,把口袋扛在肩上,口袋老往胳膊上掉,他看韩文义就不,口袋在肩上,稳稳当当,像长在肩上似的,他是不会使那股劲,是得练。看来,庄稼活真是处处是学问,得时时练,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庄稼人。 晚上,夜校下了课,高志远回家写完日记,躺在炕上的时候,又想起韩文义说的密秘传信的方法,觉得他是真聪明,做什么事都有个钻劲,他和黎巧芝以后就可以随时相互写信了,而且人不知鬼不觉地就传到对方手里。可是他呢?给刘月芬写了封信,至今也不见回信,不知她是否看到信没有?她即便给他写信,也得看完书给他还书的时候,才能把信传给他,这最少也得一两个月,这还是刘月芬已写了的情况下,如果没写,那他就是眼巴巴地白盼了!他不禁觉得自己有点儿可怜,他还不如韩文义,韩文义敢爱敢恨,敢说敢做,而他满是学生的穷酸气,要面子,要自尊,前怕狼后怕虎,患得患失,这样下去怕是一事无成!他也想改变自己,像韩文义那样简单直白,可人的性格一旦形成,就不是说改就能改得了的。这正是“江山好改,本性难移”啊!只能顺其自然了。 没想到,第二天晚上,刘月芬去了夜校,并把书还给了他。他问:“你看完了吗?” 刘月芬小声地说:“没看完,有些问题看不懂,麻烦你给我解答一下,我再接着看。”说完,转身就走了。 当刘月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时,他才转过神来,仔细一想:她不是还书的,而是为了传信的。一本书看完总得一两个月,因为白天还得干活,就晚上看一会儿,她拿书还不到半个月,也就看个开头,就是为了传信,才特意还书的。他想到这里,是又欣喜又激动!看来她也非常想他,不然不会这么急着给他写信的。他把书装进书包里,但又不放心,一旦有人要看看他这本书,不就看到信了吗?他便乘人不注意,悄悄翻开书,果然里面有信,悄悄拿起来,装进兜里,才放了心。 下了课回到家里,父亲已经睡了,他点着灯,迫不及待地打开信来看,只见上面写道: 亲爱的志远哥: 不敢给你写信,怕写不好,让你笑话。可是,还是忍不住,给你写了信。 你是咱们村里文化最高的,看了你对《青春之歌》的解释,我提高了不少。这本《红岩》,也像《青春之歌》一样,写了战争年代革命工作的不容易。我们现在过着平安的生活,应该很好的珍惜。希望能得到你的指导,使我更好地理解书的内容。 盼着你的回信! 刘月芬 x月x日 信很短,他反复看了几遍,似乎没看够,再仔细端详着那字,虽不秀丽,却很工整,他在想着她写信时,说不定是怎样下功夫,争取把字写好呢。他又看到“忍不住”几个字,想像着她想他的情景,也忍不住笑了。这正如韩文义说的,人想人的滋味是很难受的。她信中虽没透露对他的更多的感情,这不也正如他给她写的第一封信一样觉得有千言万语也难以说出来一样吗?“希望得到你的指导”,这不是向他发出的急切的呼唤吗?等着他的信,等着他向她敞开心扉吗?他不能再犹豫了,不能在躲躲闪闪了,应该向她表白自己的感情了。于是,他铺开信纸,又开始给她写信,因为她说明天还去拿书呢,实际是等着拿信呢。 亲爱的月芬: 看了你的信,感动不已!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给我回信了,谢谢! 我没你说得那么好,我刚一回来,各种农活还不太会做,是文义哥帮助我,才逐渐适应过来。看到你能熟练地做各种农活,很羡慕你!这绝不是奉承你,是我的心里话。你朴实c真诚c善良都是值得我学习的。 我只不过就是比你多读几年书,看的课外书比你多一些,我也希望能与你一起共同探讨书中的问题。 《红岩》是一部非常有意义的书,它描写了众多革命英雄:成岗临危不惧,视死如归;许云峰英勇斗敌,舍己为人;江姐受尽酷刑,从不畏惧;刘思扬出身豪门却参与革命;成瑶在□□的熏陶下,渐渐成长,懂得处理各种事;渣滓洞的难友们,相互帮助,智斗敌人正是这些革命先烈的英勇奋斗不怕牺牲的精神,才换来今天的幸福生活。我们更因该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永远不忘那些伟大的战士,将他们铭记在心! 我也希望我们能互相切磋,互相促进,共同提高! 盼着你的回信! 他写好信,夹进书里,便睡觉了。第二天晚上,刘月芬果然去夜校拿书去了,他把书给了刘月芬,刘月芬拿上书,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了。虽然两人没说一句话,但正是此地无声胜有声。 刘月芬回到家,走进她睡觉的西屋,点上灯,迫不及待地打开信来看。当她看到“你朴实c真诚c善良都是值得我学习的。”时,不觉耳热心跳起来,也不由地想到高志远的文质彬彬c谦虚谨慎c勤劳能干来,她从没觉得有任何一个人像这样地钻进她的心中,时时萦回在她的脑海,他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都是那样的亲切,令她心动 她正在遐想,忽听一声:“你看什么呢?”吓她一跳,她忙把信装进兜里,抬头一看是母亲,忙说:“没什么。” 她母亲厉眼盯着她问:“没什么,你吓得揣起来作什么?” 刘月芬忙支吾道:“我刚看书抄了一段东西” 她母亲不相信地:“你甭瞒哄我,我看你这些日子就有些不对劲,你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我可给你说,我可是你妈,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别以为你翅膀硬了,什么都不用我管了!我可告诉你,我只要眼没闭一天就得管你一天!” 刘月芬仍支吾道:“我有什么事能瞒你” 她母亲又追问:“你最近看的那么厚的一本子一本子的书,从哪弄来的?” “我借的。” “借谁的?” 刘月芬只得说:“借高志远的。” 她母亲听了,态度忽然缓和下来,说:“那都是些啥书?” “都是讲革命战争故事的书呗,说了,你也不懂。” “书我是不懂,可你别以为做什么我都不懂,别以为你妈那么好瞒哄!” “我什么事能瞒得过妈去了!妈你放心,我有什么事一定告诉你。” “这就对了。”她母亲说完,走出屋去。 刘月芬便打开书来看,不敢再看信,怕母亲再进来。但是,眼睛在书上看,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满脑子里都是高志远。她和高志远的事,她妈知道了,能同意吗?按理说高志远有文化,又仁义,又能干,要哪套有哪套,村里人没有不喜欢的。她发现她妈听她说借高志远的书,本来强硬的语气立即就缓和下来,是不是她也喜欢高志远?如果她也喜欢,是不是就能同意他俩的事呢?如果真能同意,那可太让她高兴了!她假装看了一会儿书,见母亲没再来,就忍不住又把信拿了出来,这次她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了,把信夹在书里,用书挡着,假装看书实际在看信。她快速地看完,当看到“盼着你的回信!”时,不觉有些茫然:母亲以后要监督她了,连读封信都读不消停,何况写了!她该怎样躲过母亲给高志远写信呢?她又想到以前给高志远送干粮的事,那时她说是给帮她割地的人吃的,如果母亲有了怀疑,调查她,会一调查一个准的。不用说别人,就那胡国栋,早就对她有觊觎之心,她要一问胡国栋,就会全露馅的她不禁后怕起来,如果母亲知道了她的一切,该怎么办呢?可又想到刚才母亲态度的变化,母亲还可能会同意他们的来往呢,心又稍稍放宽了些 黎巧芝也是晚上在给韩文义写信,她母亲问她:“你写什么呢?” 黎巧芝笑着瞒哄她说:“我抄一个歌的歌词。” 她母亲又问:“抄歌词作什么?” “歌词好听,记下来呗。” 她母亲端详着女儿,笑着说:“我闺女长得也俊,连写字的姿式也好看,以后保证能找个好对象。” 黎巧芝撒娇地说:“妈,你说什么呢?” “我说得不对吗?我这么漂亮的女儿,不是好小伙子能给吗?” 黎巧芝撒娇地推着母亲说:“行了,你快别捣乱了,快回你屋歇着去吧。”说着,把母亲推出屋去,才专心地写起信来。她写道: 亲爱的文义哥: 我也是像你说的那样想你,恨不得天天和你在一起。见不到你,心里就空落落的,像丢了魂儿似的。我们在一起,我妈那里没问题,她会同意的,只是怕难过我爸爸那关。我现在还不敢告诉他们,我也不知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发现的这一通信的方法很好,这样我们就可常常通信了。 见信后马上回信。 想念你的巧芝 x月x日 第二天吃完早饭,听到喊:“出工了——”,黎巧芝便走了出来,到了院外,她四面看了看没人,便忙把信塞进墙窟窿里,用墙头上的小石头堵上,再察看一遍,一点儿痕迹也没有,放心走了。 程队长在井台上分配活儿,女的都去场院削谷子(就是把谷穗从桔杆上割下来),男的有打场的,有捆谷草的。捆谷草活累,又累腰又费衣服,谁也不愿意干,韩文义却主动要求干,也忘不了拉上高志远,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为了和黎巧芝c刘月芬一起干活。 黎巧芝和刘月芬挨着,韩文义负责捆她们的谷草。男的一人捆五个削谷子的谷草,高志远挨着韩文义捆。 削谷子有快有慢,快的一天能削二c三百个谷个子,慢的只能削百八十个。为什么叫削而不叫割呢?因为把谷穗从秸秆上割下来用的是一把特制的刀具,长一尺多,稍微弯曲,一头安一个手能攥住的把儿,叫“削谷刀”。削谷子时,右手握刀,挑起谷秸,左手抓住谷秸,右手握着的刀往前一削,把谷穗削下来,把秸秆扔到后面,就算完事。 削谷子最快的要属魏金花,她一天能削二c三百个,看她削谷子,像是看技艺表演,她面前摆着齐腰高的谷个子,她把捆谷子的要子割断,只见她的刀往谷个子里一挑,手起刀落,谷穗已齐刷刷地落地了,谷秸飞到了身后。根本没看到她抓谷秸,挑谷穗只见她“嗖嗖——”地削落的谷穗。一会儿,她身前便堆满了金黄的谷穗,身后便堆满了谷草。女的谁也没她削得快,男的有不服气的,要和她比试,结果也不得不败下阵来,所以,她便被公认为“削谷子大王”。 黎巧芝身单力薄,一天削一百个谷子就不错了。那韩文义看着还心疼,悄悄地向她说:“悠着点儿干,累就歇歇,别累着。” 黎巧芝感激地看看他,趁别人不注意,悄悄向他说:“墙” 韩文义听了一个“墙”字,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心里充满了惊喜。他抓紧捆了一会儿谷草,便溜之乎也了。他小跑跑到黎巧芝家的院墙外,到那窟窿跟前,果见用小石头堵着。他拿开石头放在墙头上,一封信静悄悄地在里面放着,他高兴地取出来。离开了院墙,便急得看了起来。当看到“见不到你,心里就空落落的,像丢了魂儿似的。”兴奋地大喊了一声:“好啊!”又急忙四面看看,见没有人,才自顾自地笑了。当看到“只是怕难过我爸爸那关”,心头也不由地掠过一道阴影,随即又自言自语道:“哪有一番风顺的,不经风雨,怎见得彩虹。”当他又回到场院的时候,兴奋得满面通红,激动地看着黎巧芝。黎巧芝看到他那表情,知道他已拿了信,不由抿嘴一笑,低下了头。 韩文义的一举一动,高志远都看在眼里,他突然离开,又兴冲冲地回来,那满脸的兴奋样,他知道他去拿信了。他和韩文义比,要矜持得多,他只不时地朝刘月芬看一眼,但一看到她那红苹果似的圆脸,渗着细细的汗珠,红润娇艳,就不由地心里一动想多看几眼,又不敢多看 白天削一天谷子,晚上必须打夜场,不然,谷穗占着场院,什么活也不能干。打夜场只许男人参加,每晚用多少人,从喊出工开始到人够为止。每人都想参加打夜场,因为打一晚上夜场不但能挣半天的工分,而且,还能吃一顿夜饭,在那吃粮紧缺的年代,那一顿夜饭的可是有无限的吸引力啊! 韩文义早早地找上高志远,两人一起参加打夜场。你可能会奇怪,那时没有电灯,黑黑的夜里怎么打场啊?这是因为都是谷穗,里面只有谷梗和谷叶,比较好压。再者,夜场端出的穰草,以后白天还要打一遍,所以就是带出些谷粒也没什么问题。 高志远头一次参加打夜场,觉得很新奇。把谷穗摊匀,用碌碡压一会儿,便往出搂穰草。夜黑蒙蒙的,在黑夜里干一会儿活,眼睛就适应了,并不像想像得那么黑,而是朦朦胧胧的,影影绰绰还能看得见,虽看不清。这时干活全凭手准,搂场搂惯了,便非常熟练地不深不浅的搂着,端穰草的也是凭习惯,用杈子杈起,不会带上粒子,端了出去。 夜里干活,虽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倒很有趣。打谷子要“三遍穰草两遍掠”,三遍穰草就是用搂场筢搂三次,两遍掠,就是用扫帚掠两遍。为什么不叫扫而叫掠呢?因为所谓的“掠”,是用扫帚在谷粒上轻轻地扫,只扫出谷梗谷叶而扫不到谷粒,所以叫“掠”而不叫扫。打谷子有这五遍手续,就剩下谷粒和糠皮了,堆起场来,就等第二天扬场了。 打完夜场一般都得到半夜,堆起场来,就吃夜饭了。这是最热闹的时刻,也是最开心的时刻,每人一来打场就从家带来一只大海碗,一人一碗粥,“唏留唏留”地喝起粥来。夜饭是在饲养室用给牲畜泡料的大锅做的,因为锅小熬粥不够吃,饲养室的大锅是全村最大的锅,能盛五c六挑子水,熬粥能够几十人吃的。一般是熬土豆粥,有时恰巧生产队有瘦得过不去冬的羊羔子杀了,那就熬肉粥了,那就会意想不到地改善生活了。熬粥的当然就是饲养员崔怀文和吴永康了,他俩是生产固定的饲养员。因为饲养员是个肥缺,在生产队,到了冬天一般社员都没活干,那就挣不着工分;而冬季正是用着饲养员的时候,所以,当了饲养员冬夏都有活,一年能挣一般社员两人的工分。而崔怀文和吴永康都是铁杆的贫农,吴永康忠厚老实,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正是饲养员的料;崔怀文虽干活藏奸耍滑,但他凭着成分好,非要干,别人也不好把他怎样。 喝粥的时候,崔怀文就成了掌勺的了,他往锅台脸前一站,拿着给牲畜和料的大铁勺子,谁伸上碗来,就是一勺子。那粥都是一勺一个的稠粥,和干饭差不多。打场有二c三十人,有坐炕上的,有站地上的,有蹲锅台边的,挤得满满一屋子人。一人一大海碗,都“唏留唏留”地喝着,满屋都是“唏溜”声,听起来好不热闹。吃完第一碗的,马上去盛第二碗,这时,在灶坑吃的崔怀文就会朝起大铁勺来,再给你一勺,又是满满的一碗。按理说,生产队做夜饭管够,谁爱吃多少吃多少,不需要有专人盛;可崔怀文像有盛饭的瘾,从始至终的一直盛完。 吃完饭,高志远和韩文义往家走,高志远不解地问韩文义:“吃夜饭也不限量,崔怀文为什么非得给每个人盛?弄得都像受他监督似的。” 韩文义胸有成竹地说:“你刚回来,没和他打过交道,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那是一个坑蒙拐骗投机取巧见便宜就上的家伙!我没给你说过他帮他兄弟媳妇抓人的光荣历史吗?饲养员是多少人都眼红的活,别人猫好几个月的冬,一分挣不着,他当饲养员,活又不累,挣一冬天的工分,一个人顶两个人挣工分,这活谁不想干?可为什么就他能干上,就是谁也没他脑袋尖,便宜活他要没干上,也不让你干消停,别人都跟他生不起那个气,才让他干的。实际他有什么能耐,干活藏尖耍滑,一点儿力不下,全靠吴永康了。那吴永康是个好人,老实勤快,活都让他干了。你说吃夜饭他为什么掌勺,那就是看大伙吃饭他气肚眼胀,专盯着看你吃几碗。你明天就知道了,谁吃几碗,谁吃几碗,以前传的李光棍吃了六大碗,就是他传出来的,他还说是一碗一碗给他数着的,整整六大碗。你说,吃多少,是生产队管饭,碍他哪根筋疼,他不是闲(咸)吃萝卜——淡操心吗?他就是那样的人,见不得别人好,见别人比他强,他觉都睡不着” 高志远见韩文义说到崔怀文竟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没了,暗想,原来崔怀文是个唯利是图的势利小人!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他俩说着,已到了韩文义家,韩文义说:“明天见。”便回家去了。高志远也回到了自己的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二十章 机缘 节令过了小满,生产队开始锄地了。绿油油的麦苗像韭菜似的,新新鲜鲜的,看着格外喜人。从种上就没落透雨,麦苗能长如此新鲜,真不容易。这里是十年九旱,春雨贵如油,农民眼巴巴地盼着下场透雨,可天天是响晴天。这样的旱天,锄地很轻快,正如农民说的“像喝凉水似的”,一点儿也不累。因为天旱,草还没长出来,地又很干松,锄搭进地里,往后一拽,像在沙土里拽一样,毫不费力。而且生产队干活已养成了习惯:干一气儿活,休息一气儿,干也就一个小时,休息有时要一个多小时。上c下午出工都是四c五个小时,可实际是干两个多小时,休息两个多小时。上午的第一个休息时间,有些妇女要回家奶孩子或收拾还没收拾完的家务,男子便聚在一起聊天。第二个休息时间,便都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了。下午的第一个休息时间,因为那是一天正热的时候,便都找阴凉地躺在地上睡觉休息,第二个休息时间,天也凉爽了,便又聚一起摆龙门阵了。 高志远从县里开会一回来时想利用休息时间学学文化的想法又冒了出来,种地时,他就这样想,看着大好的休息时间,由社员们东拉西扯地混过去,觉得很可惜,可是由于纪静雯的事,而没敢提。现在好了,纪静雯回来了,学文化没错了,还应该好好学习了。更何况大队一再通知让做好准备,说过一段时间,全省要来县开现场会,他们队是一定要来的。全省的现场会,可不是公社的县的,那要是砸了,影响可就大了。不但影响他们一个村,而且要影响全公社全县的名誉!他们生产队的社员虽然公社的县的检验,都没问题,可谁知省里来要检查什么呢?再说了,公社的县检查,都是农闲时节,社员们学习劲头正足,时间最充足,学习得最好,那是趁热打铁;现在开始农忙了,学习时间少了,刚刚学会的字,能不能巩固住还是个问题,经过几天的考虑,他便把他的想法和程队长提了出来:“队长,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程队长说:“什么事,说吧。” 高志远说:“咱们现在又开始农忙了,大家干活也累了,晚上再学时间长了,社员们也受不了了” 不等他说下去,程队长就说:“那咱们也得坚持,公社通知过段时间,全省的现场会就来咱们县开,说咱们队是必须来的。那可是全省的现场会啊,那可不是公社的县的,咱们可不能打了眼啊!再累再困难,咱们也得坚持到现场会开完了再说。” 高志远说道:“我不是说缩短学习时间,而是想变通一下” 程队长奇怪地问:“怎么变通?” “咱们现在锄地,上c下午各休息两次,休息时是大家聚在一起闲侃神聊,我想把上c下午的第二个休息时间用来学字,那就能学习两个多小时,晚上上课时间就相对减少到一个小时,社员们相对学习时间还多了,晚上学习时间少一点儿,还能早点儿休息,也不那么累了。而且,把时间分散开,学习效果会更好。你说怎样?” 程队长想了想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怕白天休息时间学习,不好组织啊,社员们能不能适应还不好说?” “我想先试试,如果能成,就这样做;如果不行,就还是坚持晚上学习。” 程队长说:“那行吧,我晚上和社员说说,看社员们什么意见。” 晚上上完课,程队长便把这意思和社员们说了,没想到大家一致叫好,纷纷说:“这样好啊,休息也是休息,学学字,晚上少学一会儿,还能早歇歇。” 程队长便说:“那我们从明天开始,就这样试试,如果能行,就这样学习。” 下课后,高志远拿上块小黑板,锁上门,和韩文义一起走了出来。 韩文义问他:“你拿小黑板做什么?” 高志远说:“明天在地里学习用。” 韩文义感慨地说:“你可真为夜校操尽了心。” 高志远笑着说:“这不和你一样吗?你做每一件事不也是求尽善尽美吗?” 韩文义也笑着说:“我那是为私,你这是为公。” 高志远也笑着说:“你天天晚上帮我教夜校,也是为私吗?” “我说不过你,反正你是为了让大家学会字想尽了办法操尽了心。” “你也一样,也没少出了力。” 他俩说着话,已到韩文义家,韩文义说明天见,便回去了。 高志远回到家,便开始写小黑板。他这几天已想好,最近一段时间还是以复习学过的一千字为主,等都复习熟了,完全记住了,再学新的。因为,省里来检查也是以那一千字为基础,所以,他把复习那一千字做为重点。计划每天上午复习30个字,下午复习30个字,一天60个字,晚上复习前三天的,二十来天复习完。他把第二天上午复习的30个字,工整地写在小黑板上,又写完当天的日记,便上炕睡觉了。 第二天早起,他又砍了一根一头带尖的木棍,将小黑板钉在木棍上,留出带尖的一头,准备插在地头的地里。一切准备好,吃完早饭,听到喊出工的喊声,便扛上锄头拎着小黑板出工了。 出工的社员看着他拎着小黑板,上面写满了字,好奇地问:“这做什么?” 他笑着说:“这就是今天上午休息时学习的内容。” 大家看了看小黑板上的字,有的又问:“这不都是学过的字吗?” 他说:“是,都是学过的字,我们最近就着重复习那学过的一千字。” 有的便说:“也对,贪多嚼不烂,把那一千字复习透透的,庄稼人也够用了。” 上午锄地第二个休息时间,刚一休息,胡国栋就高声说道:“这个时间我们学习,像上课一样,都得参加,谁也不行耽误。”他又向四周看了看,说,“我们到那树下学习。” 大家倒很听话,都来到那大树下。高志远把小黑板倚到树干上,说:“今天上午我们就复习这30个字,你先看看会不会写,如果有不会写的,就练习写那个字,至到会写为止。” 有人立即说:“这也没拿本子也没拿笔,往哪写啊?” 高志远笑着说:“我今天就教给大家一个又省纸又省笔还能写字的好方法” 没等他说下去,韩文义抢先说道:“你们没看到吗?这些日子,高老师时常就拿根棍在地上划字吗?他说那是大地当纸,木棍当笔,得天地之精华,吸日月之灵气,学什么会什么!” 高志远也笑着说:“这些日子,我闲着时,就在地上划字,没想到,字大有长进。在学校在本子上写,也没觉得有什么提高,这在地上写,哪个字哪一笔写不好,你就可以擦掉重写,一直到写好为止。你别说,我觉得我的字比在学校大有进步了。今天大家也学学这法,你看看哪个字不会写,就在地上反复写,至到写熟为止。等大家都写会了,我就考大家,你看看你都写上写不上。下面,我们就开始复习。” 大家便看着小黑板上的字写起来。 魏金花说:“这些字还用写,早都会了。” 高志远便说道:“有些人这些字是不用复习也会了,那会的能不能当当老师,帮助不会的复习。也就是会写的给不会写的提问,帮助不会写的,这样行不行?” 韩文义大声说:“行,我不早就当二老师了吗?” 魏金花打趣道:“你还当二老师呢,我看你二得很!” 韩文义也立即反唇相讥:“二得很就二得很吧,哪有你精,可你没听说‘精光精光’‘傻福傻福’吗?” 李光棍也插嘴道:“这小子是有点儿傻福,没受什么罪。” 魏金花笑着说:“今天我也来个傻福,当当二老师,看看什么滋味?”说着,便对潘木匠说,“潘木匠大叔,来我考考你。”她便念,不让潘木匠看小黑板,在地上默写。 这时,有看着小黑板默默写着的,也有互相提问着写的,都认真地学起来。写了半个多小时,高志远把小黑板背过去,他念,让大家写,基本都会写了。 程队长高兴地说:“这法儿好,晚上少学一会儿,大家能早点休息,白天干活休息时间还不少学字,是个好法,我们就这样坚持下去。” 果然,他们就这样坚持了下去,每到第二个休息时间,大家都会认真的学习。 有个和大家一起锄地的李哑叭,他先看大家学习,觉得很好奇,比比划划地问大家在做什么? 韩文义好事,便向他解释,比划着告诉他大家在学字。李哑叭指着字问是什么意思?韩文义看了看黑板上的字的意思没法向他比划,他灵机一动,在他面前的地上写了个“天”字,完了向天上指了指,意思这个字是天。李哑叭很有意思的看看“天”字,又仰头看看天。韩文义又写了个“地”字,又指了指地。李哑叭笑着看着“地”字,又看看地。韩文义又写个“人”字,又指了指坐着的每个人。李哑叭听着韩文义的比划,像用心在思考着 韩文义也来了兴致,指着“天”字,比划着问李哑叭什么意思?李哑叭竟痛快地指了指天。韩文义又高兴地指着“地”字,比划着问李哑叭什么意思?李哑叭竟痛快地指了指地。韩文义又指着“人”字问,李哑叭又指了指在坐的人。 韩文义高兴地叫道:“你们看,李哑叭也识字了!” 以后,每当大家学习时,就有人也教他字,从好写笔画少好比划的,到难一点儿的能比划出来的,渐渐地李哑叭真能比划出不少字来。如:天,地,人,太阳,月亮,树,草,牛,马,羊后来,谁再有不会写的字,就有人说:“你还不如哑叭呢!”这也成了人们奚落人的口头禅。 自从休息时间学字以后,高志远和韩文义一起读书的时间就少了。原来,学字这两个休息时间,正是他俩兴致勃勃地读书时间。他俩正在读《红楼梦》,读这么长时间还没读完,是读得太细了,两人一边读一边讨论,还一边记读书笔记,还要背诵,高志远觉得还从来没有一本书读这样细过。现在只剩下上午第一个休息时间来读书了,下午的第一个休息时间,天太热,还得睡一觉。 一天,上午第一个休息时间,他和韩文义又找个树阴处开始读《红楼梦》,韩文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说白天休息时间学字,耽误了咱们读多少书,要不,咱们快把《红楼梦》读完了。” 高志远笑着说:“你不是说过吗,耽误咱们点儿时间真能让全村人都识了字,也是值得的啊。” “理是这个理,可捞不着读《红楼梦》,心里也怪着急的。我问你,你说贾母那么宠着宝玉,王夫人那么疼宝玉,王熙凤又那么依着宝玉,宝玉又非黛玉不娶,怎么就落得个有情人不成眷属,一个疯了一个死了的结局呢?这曹雪芹心也太恨点儿了,为什么要那样写呢?” 高志远说道:“不是曹雪芹要那样写,而是那样的社会就必须有那样的结局。贾母也好,王夫人c王熙凤也罢,她们都是封建卫道士,你想想,她们能允许一对叛逆的青年婚姻自由吗?” 韩文义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说:“是啊,别说封建社会,就是现在社会主义社会,父母不也不让儿女婚姻自由吗?贾宝玉是封建社会的封建卫道士的牺牲品,我们是社会主义的封建卫道士的牺牲品。”刚说完,又立即果断地说,“不,这都社会主义社会了,我们不能再做封建卫道士的牺牲品了,我们一定要做埋葬封建卫道士的掘墓人。”他说得无比坚强,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高志远忍不住问道:“你与巧芝进展如何?” 韩文义笑着坚定地说:“好着呢!”他又小声地向高志远说,“我只给你说,我要生米做成熟饭,看她那封建卫道士的爹还强硬几时!” 高志远忙说:“你可别做傻事,好事坏办了。” 韩文义坚定地看着高志远,说:“那你说好事该怎样好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办,反正你不能莽撞了!” 韩文义反问道:“那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高志远被问得一愣,半晌才说:“还能怎么办?顺其自然呗。” 韩文义不屑地看了高志远一眼,说:“我早就说过,哪方面我都佩服你,你是我的榜样,就这方面,我不佩服你!你做什么事都是坚定主义者,不做则已,做就一定争取成功;可对待爱情上你却是个软弱的懦弱者!凭什么顺其自然,要为爱情而争,要为正义而战!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努力了,奋斗了,真要不成也就没什么遗憾了。”他连珠炮似的说着,似乎怎么说也不解事似的。 高志远听着,倒很平静,他不为自己与刘月芬的事着多大急,而是为朋友的两肋插刀的相助而感动!韩文义把他的事看得比自己的事还重,他曾多次给他出过主意,要么让黎巧芝和刘月芬偷出户口本来他们一起去公社登记结婚,要么就生米做成熟饭让她们的父母不承认也得承认可高志远觉得那都万万不妥,好事不能坏办了,真要那样办,社员们该如何议论?舌头板子压死人,那以后还怎样做人?当然,他心中也不是没有矛盾,他也万般纠结:他是真心爱着刘月芬的,他知道刘月芬也是真心爱着他的,现在锄地,他们又在一起干活了,每当他们四目相对时,百般情思万般无奈都凝聚在眼里,他们想看,想时时相看,又不敢看,两人互看一眼,便马上移开。他知道这时他们的心里已如奔腾的江水汹涌澎湃起来这时,他也会坚定地想,爱情婚姻是自己的事,一定要自己做主!可当一想到,即使强行在一起,父母反对,舆论压力,如何承受得了,他便又心灰意冷了。 韩文义看他不说话,便又着急地说:“你说话啊,你就认了?” 高志远笑着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急什么!” 韩文义仍说:“先把话撂到这,我们可不能认怂!” 高志远平静地说:“是姻缘棒打不散,不是姻缘强说不成,看一会儿书吧。” 两人便又读起《红楼梦》来。 高志远有高志远的人生准则,韩文义有韩文义的做事逻辑,两人虽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但有些事却大相径庭。 韩文义说服不了高志远,便决定按自己的想法去做,打算做出个榜样来,不由高志远不服。果然,中午收工,他便写了一封信,赶忙放进“秘密通道”里,将墙头上的石头拿下来,堵住窟窿。他想:下午出工,黎巧芝一定会发现有信,会看到。因为他在信里已约好让黎巧芝第二天锄地的第一个休息时间,借说早晨没吃饭回家吃饭,到路过的大沟头和他约会。因为从他们在一起锄地后,虽能见面,但却不能单独在一起,黎保管已派他儿子和儿媳妇时时监督着她,一起出工,一起回家,很少让她有单独行动的时候。韩文义是又生气又不甘心,可又无计可施。他想了几天,才想出这样一个法子想和黎巧芝见见面。他觉得黎巧芝说没吃早饭,回去吃早饭,她哥嫂怎么也不能跟着回家看着吧? 第二天,锄地休息时,韩文义看到黎巧芝和他嫂子说了说就回家了。他想:果然是按他的信上说的去做了。他便也向山上走去了,和黎巧芝走的是相反的方向。因为,他如果也回家,那会引起黎巧芝哥嫂的疑心的,所以,他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其实,他走不多远,便走进一条沟里,这条沟是与他约会的沟头相同的。他到了沟底,便一溜小跑地向他们约会的上点跑去。他是太想和她见面了! 他一气儿跑到约会大沟头,大沟头里还没有人,黎巧芝还没来。这个大沟头,是山上的洪水冲出来的一个断崖式的像一个胆囊似的沟头,深有五c六丈,沟邦如墙如壁,人从上面走,往下一望都会晕眩,所以很少有人光顾。 他站在沟底的一处树丛里,没人深的树丛严严实实地遮盖了他,即便沟上有人往下看,也不会发现他。他不禁暗暗叫好,这真是幽会的好地方!可是又一想,真要被人发现,堵住沟口,正好是瓮中捉鳖,插翅也难逃!可怎能会被人发现呢?他做得那样严密,绝不会有什么闪失。他这样想着,便完全放心下来。 他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他想爬上沟去看看,又怕被人发现,只得在树丛中藏着。他又忽然想到她不会没看到信吧?不可能。他中午放进信去,晚上收工后他又特意去察看那墙窟窿,发现石头已拿开放在墙头上了,那就证明黎巧芝把信拿出去了。莫非她拿到信也看到了却畏惧她父亲的压力不敢来了?也不可能。她亲口对他说过:“我非你不嫁,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她比他胆子还大,比他还坚定,这也是他敢约会她的原因。是他太性急了,一会儿他心上的人儿就会来了 他胡乱地想着,看着沟邦底层的红红的红土,在他们这地方是很少见到红土的,只有打井打到深层才见的红土,因为这沟太深,所以露出了红土。他突然发现红土里镶嵌着星罗棋布的白土子——所谓白土子,是嵌在地下深层的大如鸡蛋小如鸟卵的圆润光滑的白色石头,说它是石头,是因它形状如石头,可它却没石头坚硬,而是酥软的,可以用来写字。这也让他立即想到读小学时,那时学校没有钱买粉笔,老师便领着他们来这里挖白土子,回去当粉笔在黑板上写字。虽不如粉笔好使,但也能将就着用。他们那时还小,来到这里,更多的是新奇,觉得像掉进井里,天剩窄窄的一条缝,两边断崖似的沟邦令人毛骨耸然。不过,他们来的人多,又有老师领着,一会儿就忘忽所以,只剩下攀壁爬高地玩似地挖白土子了。人多势众,挖不多长时间,就会挖半面袋子,多了扛不动,老师扛上,领着大家便回去了。挖了一次后,觉得很好玩,便盼望着早点把挖回去的白土子使完,好再来挖白土子。挖白土子是假,来这新奇的世界玩是真。没想到时隔十多年,他又选择来这里,却不是挖白土子,而是与心爱的人约会。他便来了好奇,又爬上沟邦,用手抠起白土子来。他抠下一块像乒乓球大小的白土子,往石头上画画,还能画出白道道来。他看着沟邦那大大小小的白土子,都是圆圆的,非常光滑,像夜空里天上的星星,很好看。他就奇怪了?红土里为什么有白土子呢?而且又是那样的光滑圆润,它们是怎样形成的呢?他想不出答案来 他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动静。他觉得她也该来到了,为什么还没来呢?真遇上什么麻烦了?她回家吃饭,他嫂子跟上了?不可能啊,再防备也不能那样严啊!耐心地等待吧,不是说好事多磨吗?再说了,就是真有什么情况她来不了,他不过就在这等她一会儿,又有什么呢?为心爱的人别说等一会儿,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应在所不辞啊!这样想着,他倒平静了下来。 忽然,他听到草“沙拉沙拉”的响声,第一知觉告诉他:她来了!他的心猛地狂跳起来,似乎要从嗓眼里跳出,他自己都听到“咚咚”地跳动声。他顾不得一切了,站起身来向沟外走去,他要迎接她,因为,她一个人走进这幽深的沟里会害怕的。 果然是她,她穿着素淡的白底粉色碎花褂,像一只轻盈的蝴蝶向他飞来。他大步溜星地冲到她跟前,他急不可耐地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他俩欢愉过后,静静地躺了下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韩文义猛地想起,他们是在利用休息时间,着急地说道:“时间不短了,休息快起来了,得走了。” 黎巧芝也才猛地醒悟过来,忙说:“得走了。”说着,便站起身来,提好裤子,扎好裤带,急忙向沟口走去。 好在,他们回到锄地的地头时,干活还没起来,他们没有耽误。 有了第一次以后,他们再也不满足于书信里的甜言蜜语,也不满足于相见的眉目传情,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肌肤相亲然而,现实却是冷酷的,黎巧芝被她的哥嫂看得严严的,他俩根本没有到一起的机会。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他俩的思念越来越炽烈,也是苍天作合,公社电影放映队来他们生产队放映电影来了,他们约会的机会也就来了。 放映电影的那天下午,银幕便早早地立在场院里。太阳还没落山,小孩子们便抱了自家的单子c帘子c坐垫c小板凳在银幕前站起了地方。并画出一块块方块,证明着那是他站的地方,不允许别人“侵犯”。 太阳落山,人们收工了,也圈牛圈羊了,井台上又成了一天最热闹的时候。牛羊等着饮水的“哞咩”声,人们去井上担水的水桶的“叮当”声,再加上人们高声说笑声,奏响了农村特有的晚归交响曲。 人们在谈论着晚上的电影,有的问:“今晚演什么电影?” 有人答:“《五朵金花》。” “好看吗?” “好看,搞对象的事。” “那怎么还五朵金花呢?” “金花越多才越好看嘛!” 说得大家都哄笑起来。 有人又打趣道:“咱们队的金花这回也比一比,看谁漂亮?” “咱们队的金花给电影里的金花提鞋都不配。” “那相当年也是风流俊俏人见人爱的漂亮妞,不一定比电影里的差!” 大家一边说笑着,一边打着水,都忙着早点担回水去,吃了饭好看电影去。 夜幕降临,场院里电影队的大喇叭响起了优扬的歌声,人们便纷纷从家走了出来,来到场院的银幕前。有大人找孩子的喊声,也有孩子叫爹妈去他占那地方的叫声,还有戏嘻打闹声,打情骂俏声,银幕前响成了一片沸腾的海洋。 韩文义来了,他在银幕前巡睃着,他在寻找着黎巧芝的身影。找了半晌,却没有,她哥嫂和她母亲都来了,已在银幕前坐好了。他又向村子里望去,只见黎巧芝和刘月芬对对双双地走来了。 韩文义忙迎了上去,向他俩说:“你俩才来?” 刘月芬说:“还没开演呢,才来也不晚。”说完,捏了捏黎巧芝的手,甩着胳膊走开了。 韩文义看了黎巧芝一眼,匆匆地向村外走去,黎巧芝也悄悄地跟着他走。他们飞快地走出村子,往村子的后山走去。后山有片榆树林,枝繁叶茂,树林里,不必说黑夜,就是白天也很隐蔽。韩文义拉着黎巧芝钻进榆树林,急切地问:“想我了吗?” 黎巧芝呢喃着:“想来” “这是老天开眼,让电影队来咱们队演电影,才给咱们这个机会。不然,你那跟班的哥嫂寸步不离,真是没办法。”说着,两人便 这时,村里电影大喇叭的优扬的歌声清晰地传进他们的耳朵: “哎c哎,大理三月好风光哎c蝴蝶泉边好梳妆, 蝴蝶飞来采花蜜哟c阿妹梳头为哪桩? 蝴蝶飞来采花蜜哟c阿妹梳头为哪桩? 哎c蝴蝶泉水清又清,丢个石头试水深, 有心摘花怕有刺,徘徊心不定啊伊哟。 ” 韩文义听了歌,忧伤地说,“你说你爹怎么就不让咱们在一起呢?” 她呢喃着:“这不在一起了吗?” “可这偷偷摸摸的,不能正大光明的。” “那有什么关系,还不一样。” “怎么也不能老这样啊!” “那你说怎么办?” “你偷出户口本来,我们登记去。” “行,你说什么时间去,我什么时间偷。” 他停了一会儿,又坚定地说:“不,不用偷,等你怀上了孩子,他不答应也得答应,那时我们就能光明正大的结婚了。” 她睁大奇怪地眼睛看着他:“你说什么?” 他也奇怪地看着她说:“我说你怀了孩子啊” 她攥紧了拳头,在他的屁股上敲鼓似地敲着,说:“你说什么呢,你说什么呢” 他觉得她的两只肉拳头敲得屁股无比地受用,笑着说:“我们有了孩子是我们爱情的结晶,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恨不得你马上就有了孩子,那我们就能早些结婚,我们就能天天这样好了,那多好啊,你不希望吗?” 她的两只拳头停了下来 他又说道:“你想我们有了孩子,一家三口,不,是四口,还有我妈,我妈一定喜欢得不得了,和和美美地过日子,那多好啊!” 她不说话,像也沉浸在无边的遐想中 这时,又清晰地传来电影大喇叭的悠长的歌声: “蝴蝶飞来山茶开, 去年约会今年来, 隔山喊花花不应, 莫是花开败? ” 韩文义听着,说:“花开败了,咱们该回去了,别让人发现了。” 他俩便提上裤子,扎上裤带,手牵手地走下山,走进村庄。他说:“你先进去,我过一会儿再去。”他便目送她走进看电影的人群,他悄悄地绕回了家。母亲也看电影去了,他想在炕上躺一会儿再去,不知是累了还是乏了,竟酣然睡去等母亲看电影散了回来,才把他惊醒。 母亲奇怪:“你没看电影去?” 他只得含糊地答道:“看来,看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回来了。” 母亲可惜地说:“挺好的,唱得可好听了。”说着,也便收拾了睡觉。 第二天上午锄地第一个休息时间,高志远和韩文义照例又找个树阴下读书。黎巧芝和刘月芬对对双双地从他们身边走过,韩文义看了一眼黎巧芝,黎巧芝也深情地望了他一眼,目光相交,里面藏了太多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韩文义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刘月芬,只见刘月芬正盯盯地看着高志远,那里面满是渴望期许韩文义不觉心里一动:我和巧芝已心想事成,可他俩还是牛郎织女痴痴相望,他不觉怨恨起高志远来,他也太清高了!不,不是清高,是迂腐,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搞不定。可又一想,这正是需要朋友提醒帮助的时候,他转着眼睛想啊想,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他差点叫出声来。于是,他便对高志远说:“今天电影到四队去演,你去看吗?” 高志远道:“刚看了,还跑那看什么去?” “今晚年轻的都得追着去看去,夜校也上不成课,你在家做什么?” “读书。” “行了,好容易来场电影,去看看吧。”他又看着高志远,神秘地说,“你今晚必须去,有件大事等着你做。” 高志远不解,笑着问:“什么大事?” 韩文义正色道:“我问你,你和刘月芬进展如何?” “什么进展,还那样呗。” “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爱她,她爱你,不抓紧,别人都替你们着急。” 高志远笑着学着韩文义的语气反问道:“那你们进展如何?” 韩文义骄傲地扬了扬头,说:“不怕你笑话,兵贵神速,我们已经那个了” 高志远一惊,道:“你们哪个了?” “就是那个了。”他说着,“你说哪个?” 高志远惊讶地:“你们真的那个什么了” “就是啊。” “我说昨晚看电影找不见你呢。” 韩文义开心地笑着:“还不就那一回呢。” “那你们” “我们已好多次尝到人间的禁果了。”说完,他畅快地笑了起来。他故意说成“多次”,是别有用心地要引导他的好朋友。 高志远仍一脸的惊讶:“你胆也真够大的。” “这也是被逼梁山。你说,我们相亲相爱,她情我愿,可就因为那个封建卫道士横插一杠子,就到不了一起。凭什么!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爹妈说了算?我就不信那个邪,你不是有你的法规吗,我也有我的法则,我就不信了,等你女儿有了孩子,我看你让她生在家里?”韩文义忿忿地说。 高志远道:“那你也不能蛮来啊。” “这不是蛮来,这是维护我们正当权益的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方法。你说别的有什么办法?巧芝的爹月芬的妈,你想说通他们,得猴年马月,再说猴年马月也不一定说通他们。那他们不通,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凭什么?我们爱她们,她们爱我们,我们都想在一起,也应该在一起,凭什么就凭她那个爹那个妈就不能在一起呢?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我们也不是一点法没有,凭什么有法不用!我给你说,巧芝真要怀了孩子,就她那爹再倔,他也不让她生在家里,他丢不起那个人。到时候,你不上赶他,他就上赶你了。” 高志远看着他,真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感觉,他让他似乎都不认识了,他还是原来那个说理道面的韩文义吗?可又细一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真想说通了她那个爹,怕是没成,他的这个法还得说是最实惠最捷便的法儿。 韩文义见高志远不说话,以为把他说服了,就又说:“你也必须得这样做,你不能再犹豫了,前怕狼后怕虎的,黄瓜菜就凉了。” 高志远想了想,又说:“我和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和月芬也是相亲相爱,也是她妈不同意” “不是,你听我说,其一,巧芝是他们家的掌上明珠,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别看他爸爸不同意,可她真要拧起来就和你在一起,她爹也得让步。而月芬不一样,她在家里就是一头小绵羊,她们家她妈说了算,她妈是说一不二,月芬不敢拧着她妈。其二,你家成分好,你怎么折腾,他也不敢把你怎样;可我就不一样了,他随便给我扣个罪名,就能治我的罪。我和你不一样啊。” “你说的像有道理,可我觉得说是说,做是做,说和做不一样。就说我和巧芝那个,我就是一时冲动,就做了。可做了后,才突然发现,做和不做可真不一样。没做时,她也爱你,可那都是虚的;你做了,她就真的死心塌地跟着你了;没做,你知道她是和你一心一意,可总不是事实;做了,她就像粘糖似地粘上你,你想甩都甩不掉;你做了,就彻底地征服了她,你赶都赶不走了。这是我的亲身体会,咱两不隔心,我有什么话给你说什么话,你必须听我的,你和月芬做了,月芬完完全全离不开你了,别人再想拆散也拆散不了了。” 高志远仍心事重重地说道:“可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韩文义以不容商量的语气说道:“我都想好了,今晚我让巧芝约上月芬看电影去,我们也去,看一会儿,不等散电影,我们就回来。回来的路上,我领着巧芝闪开,就剩你和月芬,黑更半夜的,野外也没人,什么事干不了。这可是天时地利人和,你要再傻,可真不可救了。” 高志远说:“要那样,我就不去看电影了。” “你敢,你不去,我拽也把你拽去。你怎么就不想想,我这是为的谁?你怎么也得对得起哥哥的这片心吧!再说了,人家月芬对你那可是一片真心,你要不争取你们成了,你可真辜负了人家那片心了!你想想吧,就是不为了你,为了朋友为了你心爱的人,也得豁出去啊!” 高志远既感动韩文义对他的一片赤诚,也感动月芬对他的一片真心,可真要按韩文义说的去做,他又顾虑重重。韩文义早就和他说过,他也再三考虑过,可他确实与韩文义不同,就一个成分,他们就可以给他扣上“调戏贫下中农妇女”“心怀不良进行阶级报复”随便捏个罪名,就可以让他再也无法做人。他一想到这,就后怕,他已经不起折腾了,不求什么“自由恋爱””幸福婚姻”,只求平平安安,就心满意足了。他想不去看电影去,可他知道那太对不起为他两肋插刀的朋友了。去,跟着去吧,只要把持住自己,就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在想着 韩文义又问他:“你去不去?” 他只得说:“去。” 韩文义高兴地说:“这就对了,听人劝吃饱饭。” 吃完晚饭,村里年轻人呼朋引伴的三一群俩一伙的络绎不绝地都往四队走去。韩文义也来到高志远家,对高志远说:“走吧。” “走吧。”高志远便相跟着他走了出来。路上,韩文义又嘱咐道:“这可是难得的时机,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可不能让人失望哦。” 高志远不知如何回答,当然不能说出他心里想的,那样太伤朋友的心,他只得笑笑,算是回答。 韩文义又说:“我给你说,没做不知道,做了才知道,征服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她□□,只要和她做了爱,她就绝对是你的人了,你想赶都赶不走。我这可不是忽悠你,这可是朋友的忠言,你可别辜负了朋友的一片真心!” 高志远真不敢回答他,因为他正在万般纠结中 他俩到了四队,电影已开演了,韩文义在人群中搜寻着黎巧芝和刘月芬,果然,她俩在人群的边上站着,当他看到黎巧芝时,黎巧芝也看到了他。他不觉得暗想:她也没看电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他便向她努努嘴,她也向他挤挤眼,他们心知肚明:接上头了。 他们看了一会儿电影,因为不能走得太早了,怕路上再遇上来的人,就不好说了。看了半个多小时,觉得该来的都来到了,路上再不会有人了,韩文义便拉上高志远走了出来,悄悄到了黎巧芝她们身后,黎巧芝早在等着他们,见他们到了跟前,不由分说,便悄悄地跟着他们出来了。人们正看到热闹中间,谁也不会发现他们悄悄地溜了。 他们一行四人走出村子,走上田间小路。田野静悄悄的,他们从喧闹欢乐的电影场地出来,还有些不适应。深邃的夜空,满天的繁星在诡秘地眨着眼睛,地上一片朦胧,远山近野都迷迷蒙蒙的,仿佛蒙着雾罩着纱,给人一种扑朔应离的神秘感。两边连绵起伏的山峰给天地画出一条蜿蜒曲折的曲线,地上分不清哪里是山野哪里是庄稼。他们走在田间小路上,两边不像是地,而是两堵竖起来的高墙。 韩文义向走在后面的黎巧芝和刘月芬说:“要让你俩一个人单独走这样的夜路,你们敢走吗?” 黎巧芝说:“这算什么!其实人就是自己吓唬自己。” 刘月芬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我可不敢。” 韩文义自豪地说:“我们放夜牛,那得把牛赶到东沟的深山里,那里树多草密,一丛丛灌木,黑黝黝的,老怕里面藏着什么。可常了,就知道里面什么也没有,就是自己吓唬自己。” 他们依稀还能听到电影大喇叭传来的优扬的山歌声,刘月芬禁不住说道:“电影里的山歌真好听!” 韩文义立即接口说:“要不人家那里就有那么浪漫的爱情故事了。” 黎巧芝说:“那与爱情有什么关系?” 韩文义道:“那怎么没关系,你没听吗,这山一个那山一个对山歌,对着对着就对到一起去了。” 他说得黎巧芝和刘月芬都“噗吃”一声笑出了声。 高志远笑道:“听你说的!” 韩文义也笑道:“我说的怎么了?话糙理不糙,男女之间也就那么回事,你别把它想得多神秘。像电影里演的,男女只要对了眼,就应该勇敢去追,就得学阿鹏,一定要把金花追到手。” 高志远觉得韩文义今晚说话有些反常,他平时说话诙谐幽默文绉绉的,今晚说得却直白难听不堪入耳。他不是这样的啊?忽一想,他是在“画龙点睛”诱人上钩,他不觉哑然失笑了,他真是用心良苦啊!他对朋友也真够意思了!他不禁心生感念,眼有些潮湿了。好在这一切,在夜幕的掩盖下不会被人发现。 他们说着话已到了横沟,这道横沟拦腰把路截断,离四队二里半地,离他们队也二里半地,正好横在中间。他们顺道走下沟,韩文义狠狠地掐了掐高志远,说道:“我领巧芝走了,你领月芬走吧。”不等高志远反映过来,他已拉上黎巧芝顺沟向东跑去,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路上,只剩高志远和刘月芬两人,高志远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刘月芬默默地站着,像是等着他发话,高志远想:他要是拉上她的手,顺沟向西跑,她一定会欣然同意的。可是可是他能那样做吗?突然,高考的那狠狠的一拳,吕助理那冰冷的面孔,张书记那不屑的眼神,诸多诸多的不顺一下子都钻进他的脑海,像有千千万万的声音在呼唤:棋走一步错,一失足千古恨,“破鞋”,富农崽子报复贫下中农他不觉恐惧起来!能为搞对象冒这么大的风险吗?即便我爱她,她也爱我,也要通过正规的渠道,正大光明的谈,不能乱搞!他像是一下子冷静了,猛地摇了摇头,缓了缓神,低声的却有力地说一声:“我们走吧。”便急匆匆地上了沟,刘月芬也在后面默默地跟着上了沟。 他上了沟回头看了看,他怕刘月芬没上来沟害怕,见她在后面,便大步溜星地走起来。刘月芬在后面急步快走地跟着,可还是被他落了一截,她气喘吁吁地说:“志远哥,你等等我,我追不上你了。” 高志远听到刘月芬的叫声,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走得太快了。为什么走这么快,像做贼似的,后面又没跟着老虎,后面跟着的是自己心爱的姑娘,他不觉可笑起来。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怕什么!再说了,只要不做什么,和她相跟着慢慢地走又有什么呢?他想着,不由地放慢了脚步,看她跟上来了,歉意地说:“你在后面害怕了吧?” “不怕,你走得太快了,我都追不上了。”刘月芬还气喘吁吁地说。 他们相跟着走了一会儿,高志远猛地听到后面有啜泣声,他吓了一跳,忙站住脚,回过头来看:只见刘月芬低着头,轻轻地啜泣着 高志远忙问:“你怎么了?” “不怎么。”刘月芬泣不成声地喃喃道。 “不怎么,你哭什么?” 刘月芬忽然大声地问道:“志远哥,你是不是讨厌我?” “没有啊。你怎么这样说?” “那你怎么躲着我?” “没有啊。” “还没有,好不容易我们在一起,你还把我甩那么远,像怕老虎吃了你似的。” 高志远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像她解释,这又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的。可是不向她解释,他又觉得对不起她,只得说:“月芬,你听我说,你是个好姑娘,我怕拖累了你” “你拖累我什么?志远哥,我问你,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 高志远该如何回答呢?违心的回答,那就是亵渎了自己心爱的姑娘,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得承认:“我喜欢你。” 刘月芬听了,立即破涕为笑,说道:“这不就得了,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也应该像巧芝他们似地在一起。” 高志远道:“我何尝不想和他们一样,可我们与他们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 高志远想解释太多也没用,就直截了当地说:“我家成分不好。” “成分不好,和我们在一起有什么关系,我不嫌弃成分。” “你不嫌弃,你母亲嫌弃。” “我们是我们的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母亲就你一个女儿,你不能伤她的心,我也不能那样做。” “志远哥,我早就想好了,我妈是不同意,可婚姻是自己的事,她干涉不着,不管她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你既然也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就要什么也不怕地在一起。人家巧芝她爸爸不也不同意吗?可人家什么都不怕,我们为什么怕?” “这不一样,人家文义哥是贫农,他怎么闹,他们也把他怎么不了。可我随便给我扣个什么罪名,也能置我死地。我喜欢你,也真心爱你,可正因为如此,我不能拖累你,让你跟着我受罪。” 刘月芬坚定地说道:“我们是自由恋爱,他们能扣我们什么罪名?” 高志远笑了:“月芬,你想得太天真了,现实不像我们想得那么美好,意想不到的事多了。” 他俩一边说着一边走,不知不觉已到村口。 刘月芬心里一阵焦急:进村分开,他俩就说不上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了,这多好的机会,她朝思暮想做梦也想在一起的心爱的人就这样失去吗?不能。她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猛地在后面抱住了高志远,喃喃着:“我喜欢你,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高志远一惊,下意识地想掰开她的手,可当他的手碰到她的手时,如抓到柔软的面团,又如触摸到了滑润的丝绸,触电般地震颤了他的心。他真想狠狠地握住她的手,一把把她搂在怀里,享受那最幸福的时刻可像有另一声音在严厉地警告他:你不能感情用事!要理智!要理智!他紧紧地闭上眼睛,狠心地把她的手掰开,说:“月芬,你别急,我们一起想办法争取说服你妈,我们要正大光明地在一起。” 刘月芬坚定地说:“志远哥,我非你不嫁,你呢?” 高志远说:“我非你不娶!” 刘月芬迅速从兜里掏出一双用手帕包着她亲手精心刺绣的鞋垫,递到高志远的手里,说:“这我是亲手绣的鞋垫,留给你做为我们的定情信物。” 刘月芬看电影怎么还拿上了定情的信物呢?是黎巧芝找她时,把韩文义设计的方案都完完全全地告诉了她。她从和高志远相爱后,看到电影里男女相爱都互送信物,就精心地绣起鞋垫来没想到还真用上了,她走时便偷偷地揣进兜里。 高志远接了鞋垫,却着起急来,他根本没想到这事,他又没准备什么信物,可如何是好? 刘月芬看他着急,突然说:“你真的爱我,把你的背心脱给我吧?” “背心?”高志远不解,那汗水浸渍的背心怎好送人呢?更何况是神圣的定情信物? 刘月芬看他犹豫,便低着头说:“我有了你的背心,就像天天和你在一起一样。” 高志远这才恍然大悟:既感叹她的良苦用心,又感叹她的聪明才智!他便迅速脱了褂子,把背心脱下来,递给了刘月芬,不好意思地说:“满是汗渍味,我没准备,明天我准备件好的送你。” 刘月芬笑着说:“你再拿什么我也不换,我就喜欢你身上的汗渍味。” 两人说着,已走进了村子,高志远把刘月芬送到她家门口,看着她进了屋,才回了家。 他小心地开了门,怕惊醒了父亲,可是父亲还是醒了,问道:“回来了,电影散了?” “嗯,散了。”他只得含混地应道,什么电影散了,是他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电影。他脱了衣服,躺在炕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和刘月芬的一幕幕场景还映视在眼前。刘月芬那温润柔软的小手似乎还在他的手里,他从来没接触过女儿的肌肤,这刚一触碰到女人的手,就已让他意醉神迷,如果他接触到女人的身体,又该是何等感觉呢?如果他能和月芬相拥相抱,她那肌肤一定温润如玉滑腻如脂,该是何等销魂啊!能实现吗?她那“我非你不嫁”决绝的话语又响在耳边,她对他是矢志不渝,即便为他上刀山下火海也会再所不辞的。可是关键人物是她妈,如何说服她妈呢?村里能说会道的潘木匠大叔和金花嫂子都为他去说了,她仍一口回绝,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忽然想到:也像村里的小青年一样,整天去她家,抢着帮她家干活,可能会感动她妈可是,又一想,她妈对他并不反感,反而是赞扬有加,只是因为他家的成分,不想让女儿跟着受罪,才拒绝的。可这成分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那难道就真的没希望了?是不是法儿还没想到?他忽然又想到了程队长,他是一村之长,一言九鼎,说话最有权威,她妈是否能听他的话呢?找找程队长去说说,是否能说通她妈呢?又一想,程队长再有权威,再会说,也改变不了他家的成分啊,她妈的症结在他家的成分,既然谁说成分也改变不了,那谁说也是白说啊。那就真没办法了?他眼前又闪现出刘月芬那渴望期待的眼神,那“我就喜欢你身上的汗渍味”的话语,他一狠心想:找程队长去说说,即便不成,该想的法都想了,也就没什么遗憾的了。他又想到韩文义的话,无论成与不成,都要奋力去争,不能考虑自己的得失,一定要对得起为他两肋插刀的朋友和深爱着他的人! 话说韩文义领着黎巧芝顺沟走了一会儿,韩文义一把把黎巧芝抱住,就亲了起来。一边亲一边说:“走出不近了,没事了。” 两人便熟练地就轻驾熟地欢愉起来,至到精疲力竭才静静地躺了下来。 韩文义忽然问道:“他们也不知怎样了?” 她笑笑,道:“还会怎样?” 他笑着瞅着她的脸说:“也一定像咱们这样了。” 两人正说着,突然,传来鸟的一声叫唤,一只鸟从沟顶飞过。韩文义一惊,说:“不知什么时候了?电影快散了吧?别让人发现了,咱们该走了。”说着,站起身来,提裤子系裤带。黎巧芝也跟着穿好裤子站了起来。韩文义忙叠上毯子和塑料布,放进背兜,牵着黎巧芝的手,上了沟。 夜静悄悄的,朦胧一片,路上也静悄悄的,看来电影还没散,他俩放心地向家走去。进了村子,韩文义把黎巧芝送到家,又抱住她,狠狠地亲了她,说:“明天还”才松了手,看她开了门进屋,才转身回了家。 第二天出工锄地时,韩文义就想问问高志远昨晚的事,可没有机会说,只得等到休息时间,他俩找个肃静的树阴下坐下来读书时,韩文义便迫不及待地问:“昨晚怎样?” 高志远道:“就那样呗。” “那样是哪样?你们那个了吗?” 高志远不高兴地说:“你就认那个。” 韩文义也立即说:“除非是脑瘫,要不就是傻子,才不会那个。孤男寡女,黑更半夜,干柴烈火,能不那个?” “那我就是脑瘫c傻子。” 韩文义盯着高志远看,不相信地说:“你们真没那个?” “你爱信不信,没有就是没有。” “那你是怎么了?那么好的大姑娘,送进嘴的肥肉,你都不知道吃,你真可以!” “我早给你说过,我怕拖累人家。不过,我也得感谢你,以前我就想顺其自然,能放弃就放弃;不过经过昨晚,我觉得你说得对,我不能就是等着,要努力争取,争取成功,就是不为自己,也得对得起你的良苦用心和月芬那一片心。” 韩文义立即高兴地说:“那就是说昨晚还是起作用了,你快给我说说经过” 高志远觉得不说,对不起有什么秘密都说给自己的朋友,便简略地说:“我领着她往回走,她哭了,问我是不是讨厌她?” 韩文义着急地问:“你怎么说?” “我说不讨厌她。” “你没说你喜欢她,爱她?” 高志远只得笑着说:“说了。完了她说她也喜欢我,爱我,而且非我不嫁。你说一个姑娘家,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还能不努力吗?” “这就对了。”说完,又神秘地问:“你和她没那个,拉手了吗?亲嘴了吗?” “没有。就是说说话。”高志远没把刘月芬抱他的情节告诉韩文义,他觉得那样说对刘月芬不好。 韩文义感慨地说道:“可惜了,可惜了!” 高志远不解地问:“什么可惜了?” 韩文义神神秘秘地说:“你和她要是拉手了亲嘴了,就情不自禁地那个了,那就大事告成了!你和她就说说话,就能不顺其自然而要努力争取了,要是戳破那层窗户纸,你就会奋不顾身说什么也要一定成功了。” 高志远也笑道:“行了,你可别自以为精通男女之道了,你还是光棍汉呢!” 韩文义也笑着:“我是精通男女之道的光棍汉!”又接着问道,“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还没想好,我觉得下一步最主要地是说服她母亲。” “你想怎样说服她母亲?” 高志远想了想,说:“我想再请程队长去一次,做做她母亲的工作。” 韩文义冷笑一声:“你太天真了!她母亲是刀枪不入,神人也说服不了她。” “试试吧,井里没水四下掏,说不上哪块云彩下雨。” “我告诉你的法儿,才是说服她母亲最好的最有效的方法,你捷便法不用,还异想天开。” “试试吧,不行再说。” “好吧,如果不行,你可得用我那一招了。” 他没说话。 两人不再谈论,各自读起《红楼梦》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二十一章 烟花一现 几天来,高志远就反复斟酌该怎样向程队长提,怎么寻思也不好开口。虽然他知道只要他提出来,程队长会非常乐意帮忙的,可这毕竟是自己的婚姻,总觉没法说出口。 一天,程队长来他家,他觉得很奇怪:程队长很少来他家。他忙让坐沏茶。 程队长坐下说:“我去大队开会,传达公社通知,说省已来县里开现场会了,最近几天可能就下来,让咱们队做好准备。你觉得怎样?没什么问题吧?” 高志远说:“没什么问题,一千字已复习完了,都会认会写了,考不煳。这两天白天休息时间再练习读读报纸,晚上再练习写写便条和书信,就没问题了。” 程队长又说:“你说他们这次来会怎样考?” “也不外乎县和公社的考法,认认那一千字,读读报纸,写写便条。” “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已考过几次了,都没问题,这回也不会有问题。” 两人说着,虽心里都觉得没问题,可这次毕竟是省里来人,都是些大领导,心里总是不踏实。 他俩说了一会儿夜校的事,高志远在想:这可是绝佳的机会,正想和他说呢,他就来了,无论如何不能错过这机会。可几次想说,都没说出口,正在他为难之际,程队长看着高志远笑着说:“我还有个事想问你” 高志远奇怪地看着他,心中疑惑:他要问什么事? 程队长说:“这是个个人的问题,我是想问问你对刘月芬的印象如何?”说完,定定地看着高志远。 高志远很奇怪,他倒怎么突然问起这事来了呢?他只得含糊地说:“还行。” 程队长笑着,直截了当地问:“还行?还怎样个行法?给你提提做媳妇怎样?” 高志远一愣,这事来得也太突然了,他反复想说没说出口的,他倒直接问了,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程队长看他红了脸低下头,便说:“你小子早就同意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我早听说了,潘木匠大叔,魏金花都去提过,是她妈嫌你家成分,不同意,就搁那了。那天,韩文义去找我,让我再去说说,我这来问你个实话,到那好知道怎样说。你给我说说,你俩好到什么程度了?” 程队长这样一问,高志远真的不好意思起来,说:“什么程度,没什么程度” 程队长又笑着追问:“你俩通过信了吗?”又看着高志远说,“拉过手了吗?亲过嘴了吗?” 论亲戚,程队长是高志远的表姐夫,所以,他说话就毫无顾忌,想怎样说就怎样说。 高志远忙说:“你说什么呢?哪能有那些事。” “都什么时代了,有这些事不也很正常吗?提前上床的都有的是。” “可别胡说了,要那样成什么人了。” “我知道你是谦谦君子,不会干越规的事。不过,你得和我说,你俩谈没谈过这事,刘月芬同意不同意?” 高志远听了,这不能再瞒着他了,本来打算让他去说呢,不说出实情他怎么去说。就说:“谈倒是谈过,她也同意,就是她妈不同意。” 程队长哈哈大笑起来,说:“那传言说,刘月芬说非你不嫁,你说非她不娶,这话也是真的了?” 高志远胀红了脸不说话,算是默许了。 程队长说:“这我就得说你两句了,看你教夜校,又有法儿,意志又坚定,那些谁都头疼的难缠的大妇女,让你教的像服服帖帖的小绵羊一样,这自己搞个对象,就搞不定了。” 高志远道:“不是她妈不同意吗?咱村最能说的潘木匠大叔和金花嫂子都去说了,都没说了,这不才想劳动你再跑趟腿去说说吗?” “你俩是很合适,郎才女貌,都勤劳能干,那刘月芬不多言多语,贤惠孝顺,你俩能成了,小日子一定错不了。我去会会她那个妈,怎么也不能让这么好一段姻缘就因为她妈不同意散了。你甭担心,这事包在你姐夫身上,我怎么也得给你们说成了。”说着,便站起身来说,“那我就走了,这两天我抽时间就去一趟,你就等好消息吧。”说完,就走了出去。高志远留他再坐一会儿,也没留住,便走了。 高志远送走程队长,不免一阵欣喜:莫非他去真能说成?这也说不定,程队长能说会道,说话又有权威,说不定刘月芬她妈真信服他呢!不是说一物降一物吗?但愿如此,有情人终成眷属,那可真得好好谢谢他。可一阵欣喜过后,又担心起来:她妈是因为成分不同意,程队长去说也改变不了成分啊!那她妈的心结没解开,能同意吗?怕难,可能还是白跑一趟,想到这里,不免又忧虑起来。想来想去,又想到是姻缘棒打不散,不是姻缘强说不成,想什么也没用,听天由命吧。 第二天晚上,程队长没去夜校,去了刘月芬家。他们一家三口已吃完了饭,收拾完了碗,见他来了,便忙让坐,沏茶,热情招待。 刘月芬的母亲热情地说:“队长是稀客,来,一定有事吧?” 程队长说:“是有事,还是好事” 刘月芬的母亲忙问:“什么好事?” “我想给刘月芬当个媒人,不知你们用不用?” “这是好事啊,请还请不到呢!那我可先谢谢了。” 刘月芬听说给她当媒人,便站起身来,回到西屋里去了。虽然她回到了西屋,心却仍在东屋,在想着程队长给她介绍谁呢?她想到,高志远与程队长的关系那么好,一定是找程队长来当说客来了。他不是给她说过“我们一起想办法争取说服你妈,我们要正大光明地在一起”吗?想到这里一阵欣喜,便希望能说会道的程队长能说服了她母亲。她便站在门边,竖起耳朵听起来。 只听程队长说:“我给刘月芬提这对象,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 刘月芬的母亲着急地问:“是哪的?” 程队长说:“就是咱队的高志远” 刘月芬的母亲一听,又是高志远,满脸的高兴立时蒙上了一层阴云。程队长早已料到她会如此,因为,他已知道潘木匠大叔和魏金花来一提到高志远就都碰了钉子,她一口回绝。他只当没看到,依然兴致勃勃地说:“高志远那可是勤劳能干,做啥像啥,心又灵手又巧,能文能武,要哪套有哪套” 刘兴良也附和着说:“就是,那是个好孩子” 刘月芬的母亲狠狠地剜了刘清良一眼,刘兴良便吓得不敢吱声了。 刘月芬的母亲说:“程队长,你不用夸那孩子,那孩子得说是百里挑一,这事儿潘木匠和魏金花都来提过,我没答应。不是相不中那孩子,是因为他家的成分。我给你实说吧,那孩子就是再好,就那成分,也得受压制” 程队长也不等她说下去,就打断了她的话说:“你说得对,他做得再好,也和贫下中农不一样” 刘月芬的母亲奇怪了,他怎么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了呢?做为媒人是得想办法说服她这想法的 刘月芬也觉得奇怪,能说会道的程队长怎么还让她妈给拐到沟里去了呢? 实际程队长是做足了功课的,他已想好她要提出来的问题,也想好了用什么办法去说服她,所以,他虽像是顺着她的想法去说,实际却是以退为进,以守为攻。他按照自己已想好的思路说下去:“这就像你还没到咱们队前,不也是因为那成分,整天受气吗?” 刘月芬的母亲立即插嘴道:“就是嘛,还是队长明事理,我要不因为那成分受气,老老能再嫁人吗?所以说,志远那孩子再好,就那成分,我也不同意。我不能刚跳出火坑来,又把孩子推进火坑去。” 刘月芬听到这里,心想凉了,都说队长能说会道呢,也说不过她妈,这门婚事是没希望了!一股心酸的泪水又涌上眼里: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程队长又说道:“你能再嫁,跳出那苦海,可高志远就不那么幸运了,他得永远背着那成分,永远改变不了。那么他这一辈子再怎么做,事事都做得再好,也是改变不了他的成分的。” 刘月芬的母亲说:“就是嘛,要不那孩子得说样样都是没挑的,配我们月芬是富富有余,要不是那成分,不用你们这么多人来说我,我也早同意了。” 程队长说:“刘婶,将心比心,你如果不嫁到这里来,还是原来那成分,处处受气,你希望不希望有人看得起你?” “当然希望有人看得起了。” “那这还不一样?现在我们如果都看不起高志远,他该是什么心情。” 刘月芬的母亲突然发现她被程队长拐跑了,上了他的贼船了。忙说:“那同情归同情,可也不能拿儿女的婚姻去同情啊。” “不是因为同情,就让你同意刘月芬的婚姻,我只是说,人在低处我们都应该帮他一把,不应该再踩他一脚!社会在发展在变化,地富分子是阶级敌人,可他们的子女,都是生在新社会长在新社会,也没剥削过人压迫过人,和他们的父母是不一样的。我们国家的政策是‘有成分论,但不唯成分论’,‘地富子女都是我们团结的队象’,你来咱队这么些年了,你看谁歧视压制地富子女了?如果歧视压制,能让高志远教夜校吗?而且还成了县里的典型,过两天省里还要来开现场会呢,你说要是处处受压制,能这么受重用吗?” 刘月芬的母亲想说:“那夜校是谁都不稀干的活才找的他”,可她觉得这话不能说,这有伤队长的面子,就只得听着。 刘月芬听程队长绕来绕去,把她妈绕住了,不觉心里窃喜。他真能说服她妈吗? 程队长听她不再言辞激烈地反驳,以为他的话她听进去了,也心里窃喜,更有兴致地说下去:“地富子女就是成分不好,他们并没有受什么压制,你说在生产队劳动,不和贫下中农一样同工同酬吗?也没两样看待。再说了,这是你女儿的婚事,你是为了女儿的幸福,做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找个好婆家,享一辈子福。可是,既然是你女儿的婚事,那也得问问你女儿是什么意见吧?” 刘月芬的母亲立即打断他的话说:“这不用问她,我说了就算了。” 程队长笑着说:“你是为了女儿好,觉得这门婚事女儿幸福不了,所以不同意?” “就是嘛。” 程队长笑了,说:“刘婶,我说句不当说的话,婚姻的事,谁也不能料得透。你就敢说她和高志远就不幸福,以后找个就能幸福?\" “那不敢保,找一个成分好的,起码不受气。” “不受气,就能幸福吗?咱队的李二虎两口子,都是好成分,可成天打架,三天两头闹着离婚,这能说幸福吗?婚姻幸福不幸福那在两个人的感情,就是成分好,如果两个人感情不好,也照样不幸福。我觉得,他们两个都勤劳能干,又都很孝顺,如果能在一起,小日子一定错不了的。我敢给刘婶打保票,真能成了,他俩一定和和美美恩恩爱爱的,一定很幸福。如果这样的对象,你非得不同意,让他们散了,刘月芬以后再找个好的好了,如果找着不好的,她不得埋怨你一辈子!” 刘月芬的母亲说:“父母为儿女着想,挨埋怨也讲不起。” 程队长笑着说:“刘婶,我可听说了,刘月芬是非高志远不嫁,高志远是非刘月芬不娶,两人都这样了,你就不犯如再阻拦他们了。要我说,你要是真为女儿好,你就成全他们。他们高兴,你以后也不落埋怨,何乐而不为呢?\" 刘月芬的母亲觉得程队长来做媒,不像其他的媒人,总是拿大道理卡她;而是实事求是,分析事情的利弊得失,以理服人。他说的一些道理不由得你不信,便感慨地说:“队长,今天你说的句句在理,刘婶爱听。我也想过,女儿的婚姻,她只要同意,我何必阻拦呢?惹得女儿不乐意,以后如果再找不着好的,还得埋怨我。” 刘兴良听她心活动了,便忘乎所以高兴地说:“就是,为女儿好就得听女儿的。” 刘月芬的母亲立即又瞪了他一眼,他又不敢吱声了。 程队长也说:“刘婶这样想就算对了。我觉得刘婶是通情达理的人吗?咱们生产队有几个像刘婶这么明事理的,如果刘婶是胡搅蛮缠的人,我也就不来了。那刘婶是同意他们的婚事了?” 刘月芬听到这里,不由满心欢喜,程队长是真能说,而且会说,她不禁暗想,媒人可真凭那张嘴啊! 刘月芬的母亲立即说:“程队长,我可没说同意,我们得再商量商量。” 程队长说:“那行,不忙,你们商量好,给我个话。”说完,便起身告辞了。 刘月芬忙从西屋出来,把程队长送出来。到了院里,刘月芬由衷地说:“谢谢队长!” 程队长说道:“谢什么,我来还怕被你妈卷出来呢,没想到还真给我面子。你也听到了,你母亲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她也是为你好,这事,只要你们坚持,坚决在一起,你妈也会同意的。你回去,再做做你妈的工作,我看问题不大,她会同意的。” 刘月芬说:“潘木匠大叔和金花嫂子都为这事来过,都没说通,你说通了,真得谢谢你。” 程队长笑着:“不用拿嘴谢,等你们的事成了,四个碟子五个碗的好好请请我这媒人就行了。”说着,走了出去。 第二天出工时程队长见了高志远,就向他说:“我给你说得差不多了,刘月芬她母亲这两天商量商量就给我个话,你就等着请我吧。” 高志远高兴地说:“请,一定好好请。” 这时,只见大队贾队长急急地走来,见到程队长就说:“公社通知,明天上午省里的检查团来五队,说二十多人,中午得在这里吃顿饭,下午返回县里住。他们来,怎样安排检查,怎样安排饭,这都得提前准备好。你看看吧,怎样安排,今天得做好准备。” 程队长便让胡国栋领社员去锄地,他对高志远说:“你不用出工了,在家准备准备检查的材料,我找队委会商量商量如何招待如何管饭的事。” 程队长找来了黎保管c老潘会计和妇女队长魏金花,到生产队办公室和贾大队长一起商量招待检查团的事宜。 招待的地点确定在小学教室,明天小学暂时放一天假,由老潘会计负责收拾屋子,摆好桌凳,准备好暖壶c水杯,茶叶,明天早早沏好茶水等着。 中午饭还是安排在各人家,按三十个人计算,找出家里干净妇女做饭又好的五家人,每家管六个人的饭。生产队负责去镇上买三十斤肉和时新的菜买几样,管饭的每家分六斤肉六斤面,中午统一包饺子,炒四个菜。因上级说中午不允许喝酒,就不准备酒。管饭的人家由魏金花负责,买肉c买菜c分面由黎保管负责。 检查准备的材料由高志远负责。 一切安排就绪,大家便分头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平静的小山村又热闹起来:分面的c分肉的c分菜的c借桌子的c搬凳子的人来人往,欢声笑语,漾溢着一派欢乐的节日气氛。 第二天,人们刚出工走了,一辆中型客车和两辆小轿车驶进了村子,几声清脆的喇叭声,如初春的惊雷一样,把小村搅得热闹起来。 各家的孩子,都跑了出来,围着车追逐打闹。他们还从来没见过客车和轿车,摸摸轱辘,嚷着:“这大胶皮轱辘真宽!”摸摸车灯叫着:“这两个大玻璃球是干什么的?”指着四四方方的客车又喊道:“这个大房子真漂亮!”从来还没走出过大山沟里的孩子们,这下可开了眼。 车上下来的城里人,下了车就七嘴八舌议论开来。有的说:“我在车上顺窗户往外一看,哎呀,这可真是个山沟,除了山就是沟,山是又高又陡,沟是又宽又深!”司机也说:“我开几十年的车,还没走过这样的道。车轱辘就骑着沟边走,像耍杂技走钢丝一样惊险。走这样的路,要有心脏病的,非得吓犯了病不可!”有的又说:“没见过这么深这么宽的干沟!”有的指指村后的山说:“你看看那山,红红的,像燃烧的火焰!”有的随着说:“要不怎么叫红山村呢。”又有的说:“你抬头看看天,就剩一条窄缝缝了,真是一线天了。”一个矮个子胖乎乎的笑弥勒一样的中年人举起照相机,对着山峰照相。大家议论来议论去,归结到:山高c沟深c路险。 车停在小学校的院里,大家忙把客人都让进教室,早已沏好了茶水,黎巧芝c刘月芬忙端茶倒水。 程队长笑着向客人们说:“我们这是穷山沟,各方面条件都很差,招待不周,请各位领导多多包涵!” 一位个儿不高,但身体很健壮,满面红光的五十多岁的老者笑着说道:“我们是来取经的。这里的自然环境确实看来不太好,可你们却把扫盲工作搞得红红火火,成绩卓著,就更值得大家学习了。”他说完,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到他跟前说:“张厅长,八点半了,汇报会是否得开始了?”被称张厅长的笑着点了点头,说:“开始吧。”那年轻人便说:“今天我们来任务很紧,下午还要赶回去,贾队长,你看咱们汇报就开始。” 贾队长便说:“那就开始,由五队的程队长把他们生产队是怎样搞扫盲工作的,向大家汇报汇报。” 程队长站起来,走上讲台,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我们队的扫盲工作在上级主管部门的指导下,在公社c大队的亲自领导下,取得了一点儿成绩,但照兄弟生产队还有一定的差距,希望各位领导听了多给予指导,我们再不断地改进。”接着,他便从夜校严格的规章制度,到社员学习的积极主动;从识字比赛到对联比赛;从晚上学习到白天休息时间也学习;从老年人扫除了文盲到哑叭也识了字;从高老师的编课本到不要一分报酬的无私奉献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那个矮胖子不时地举起照相机拍照着。 高志远在想,不管说程队长能说会道,真的是巧舌如簧,出口成章,什么话到他嘴里都是一套一套的。不过,他说得都是实事,都是他们做过的,并没夸大其词。他不时地环顾一下四周,蓦地发现来检查的人面目表情有些奇怪:有的紧锁着眉头,有的满脸疑惑,有的不屑一顾他们为什么这样表情呢?他先想不明白,后来,想了半晌,才觉得他们是不相信他们队会搞得如此好,是觉得程队长在吹嘘这也让他想到他们一来这里,对这里自然环境的揶揄,他们一定想这样的穷山沟能把扫盲工作搞得如此有声有色是不现实的他正在想着,程队长的汇报结束了,张厅长带头鼓起掌来,下面的人也象征似的拍了拍手。 张厅长说:“听程队长的汇报,你们队为扫盲工作确实做了大量的工作,所以全队的青壮年才扫除了文盲。我们也很想见识见识你们的成果。程队长,你安排一下,看什么时间,我们和社员们见见面?越早越好,因为下午我们还得赶回县里。” 程队长很侃快地说:“要是越早越好,社员们锄地上午休息时间就是识字时间,领导们如果不嫌累,我们就到地里去检查检查?” 张厅长高兴地说:“好啊,我们就现场体验体验社员们学文化的情景,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这才是真正的现场会。大家说行不行?” 大伙也七嘴八舌地说:“行啊,去实地看看,体验体验生活。”“这更实在,实打实着的现场会。” 张厅长说:“好,那我们就走。” 程队长对高志远道:“你领着去地里,我还有事。” 高志远便领着大家出发了。 村子在东山根,西边紧临一条干沟,生产队的地主要都在西山坡,所以,去地里干活一般都得一出村就得过西大沟。高志远领着大伙走下西大沟,沟坡有六c七十度,下沟有些栽腿,有的问:“你们就走这样的路?” 高志远不以为然地说:“是啊。” “你们真是走惯了,这一走还害怕呢。” 有的又说:“咱们来,车不就是沿着这沟边开进来的吗?这沟怕有三c四丈深,五c六丈宽,看着真吓人!” 有的又说:“这沟一点水儿没有,要有水可是好地方了。” 说着,高志远领他们上沟,上沟是在陡峭的沟邦踩出来的一条只能走一个人的窄窄的小路。高志远在前面走着,见后面的人没跟着上来,他回头说:“走啊。” 后面的人笑着说:“哎呀,这赶上华山险道了,这能走吗?掉下来呢?” 高志远笑着说:“我们天天走,掉不下去。” “这路可吓人,有没有好走的路?” 高志远说:“有到地里拉庄稼的大道,就是绕远。” “绕远也行,也不能走这样的险路。” 那个矮胖子给险路拍了张照,说:“照上,让城里人看看山村的路有多险!” 高志远只得退回来,顺着沟底领他们走大路。沟底是满满的白亮亮的石头,大得如牛如碾盘,小的如拳如卵大伙都觉得很新奇,纷纷地议论着:“这石头都是山洪冲下来的,你说洪水有多大力量,连碾盘这么大的石头都冲下来了。”“你看这石头无论大小,都光滑圆润,都像艺术品。”“你看这颜色还都不一样,有白的,有黑的,有红的,还有放亮的,还有晶莹剔透的要是地质学家检验检验,说不上有宝贵的石头呢。”那个矮胖子在忙碌地给石头拍照。 来检查的有三名女同志,她们走在满是沙石的路上,说:“这是路吗?还崴脚呢。” 高志远笑着说道:“要不,人步行不走这大路而走小路呢,只有赶车往回拉庄稼才走这大路。” 他们又笑道:“这是大路?这是‘没路’。”有的又好奇地吟诵起鲁迅的名句:“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大家说说笑笑地走出了沟底,沿着一个缓坡上了沟。看到社员正在坡上锄地,三c四十人,雁别翅排开,锄头翻舞,银光闪闪,好不气势! 有人奇怪地问:“锄地怎么还像大雁似地排着整齐的人字形呢?” 高志远笑着解释道:“那不是有意排的队,是因为锄地得有一个锄两个生背子的,他在前面锄着走了,后面跟着的人就能锄一个生背一个熟背,所以才一个跟一个地,雁别翅似的排开。” 还有人不懂,又问:“什么是生背?什么是熟背?” “锄地都是抱着垄锄,垄两边的背一点儿没锄的就是生背,背的一边已锄过一锄了,再锄另一边就是熟背。”高志远说着,怕听的人听不懂,又补充了一句,“每一个垄背都得搭两锄。 人们好奇地说:“一个锄地还有这么多学问呢。” 高志远又说道:“锄两个生背的都是身强力壮的,也是最累的,叫‘拉头锄’;而最后那名叫‘扒羊沟’,他锄两个熟背,是最轻快的。” 有人又好奇地问:“那是不是都想‘扒羊沟’?” 高志远笑了,说:“不,谁也不想‘扒羊沟’,因为那是个最让人瞧不起的位置,‘扒羊沟’就像矮人一等似的,谁也不愿意干那活,演上了那就没办法了。人们倒是都争着‘拉头锄’,像英雄似的多荣耀!” 他们说着话走到地里,锄地的社员也锄到了地头。 高志远向胡国栋说:“省里领导来检查来了,咱们就在地头歇歇,检查完了再锄。” 胡国栋便把大家招呼到地头坐好。 高志远向张厅长说:“张厅长,你看怎样检查?” 张厅长笑着向大家说:“我们不是检查,因为公社和县里都检查过了,你们成绩非常好,我们是来取经的。我希望大家不要拘束,今天要充分展示你们的风采!”他说完,便招呼那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说,“刘秘书,开始吧。” 刘秘书便从提包里拿出一个大本子来,高志远看了看,是他们队的户口本。他不禁奇怪了,没看到他什么时候把他们队的户口本都拿到手了。在他找出户口本来的同时,另一位同志从提包里拿出一张写有很大字的纸来铺在地上,高志远一看是扫盲标准那一千字。 刘秘书翻着户口,找着扫盲对象的名字,便叫着,并接着说:“你到前面来,认认字。” 第一个被叫到的是纪静雯,她走到前面来。 那位拿扫盲那一千字的同志,用笔指着纸上的字,让纪静雯认。纪静雯别说认这些字,就是写也不成问题,当然是非常流利地认了下来。第二个叫到崔怀武,他对这些字写可能不一定全写上,认是一点问题没有,他也痛快地认了下来。第三个叫到魏金花,她更是一点问题没有 叫一个人上前面认字,检查的人有在边上看着的,有在一旁听着的。叫上几个都非常痛快地认下来,并一个没错,检查来的人,都露出诧异地表情,脸上好像在说:都认得这么好! 一连叫了十多个人,个个都认得非常好,没一个字不认识。 张厅长高兴地说:“真是名不虚传,说你们队扫盲搞得好,是真好!从户口本里随便叫出一个来,那一千字都认得呱呱叫!”他又看着检查来的其他人说,“还用再认字吗?” 大伙都纷纷说:“行了,再认,也考不住。”“是有真功夫!””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没想农村里扫盲工作还有搞这么好的!” 张厅长说:“那认字就到这儿,下面找人读读报纸吧。” 刘秘书拿出一沓报纸来,随便抽出一张,又从户口本里随便找一个扫盲对象的名字叫出来。被叫到名字的便站了起来,刘秘书把报纸递给他,指着其中的一段,说:“你读读这段吧。”被叫到的人便读起来。 高志远见如此考法,心里非常踏实,公社c县里都这样考过了,都一点问题没有,这次,就像是复习一样,更会一点问题没有。认字还算难点儿,一掰两瞪眼,认识就认识,不认识也没法蒙;而读报纸,如果有不会的字就可以“顺”下去,听的人也听不出来,就更会一点问题没有。果然找了几个人读,都读得非常流利,检查的人的脸上惊诧的表情变成了惊喜,像是说:没想到这穷山沟,文化学习搞得这么好! 刘秘书还要找人读,有位身体魁梧,胖胖的老头儿笑着说:“我看不用再找人读了,你就是都找了读,也是读这么流利!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是真下了功夫,这都是干货。”他又向着社员说,“你们队的文化村是真正的名副其实!”说着,还伸出了大拇指,“向你们学习!真得把你们的经验好好学学,带回去,也争取我们那里各生产队搞得像你们一样。” 那个矮胖子不时地拍照着。 张厅长也笑着说:“那就读到这。”他又看了看刘秘书,说:“你发给每人一页纸,咱们来开会的人把笔都借给他们用用,让每人写一张便条。” 刘秘书便给每人发了一页纸,一边发一边说:“你如果不在扫盲对象里,就不用要纸。”接着,又把笔发到有纸的人的手里。 张厅长说:“就写个请假条吧,就说你因有什么事晚上不能上课而请假。” 他说完,大家便开始写起来,有找块石块垫着写的,有拿来锄头垫着锄板写的,更有的脱下鞋来,垫着鞋底写的不多大一会儿便都写完交了上来。刘秘书把交上来的便条分发给检查的人看,大家看着,啧啧称赞着。有的说:“格式很正确,赶上学生写的了。”有的说:“这还不方便写,字还写得这么好,这要是在桌子上写,字就更好了!”“看来,按扫盲标准,是样样都达到了标准,而且都很出色!” 社员们听到夸奖,当然很高兴。 这时,那胖老头笑呵呵地说:“听汇报说你们村里不是有老年人通过夜校学习也能读书读报吗?不知在没在这里,如果在这锄地,给我们读一读行不行啊?” 高志远说:“在。”他便向潘木匠说道,“大叔,你读一读。” 刘秘书便递给他一张报纸,说:“大叔,你随便找一段读吧。” 潘木匠便说:“我老眼昏花,就拣字大的读吧。”说着,便读起来。他读报和别人读的不同,带着说书先生的唱腔,他饶有兴致地带着唱腔读着,听的人都不免偷偷在暗笑。他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只顾往下读,读了很长一段,读得很流畅。 那个矮胖子也乐呵呵地把他拍了下来。 那胖老头说:“这位老哥哥,歇歇吧。你读得很好。你认字是从夜校学的吗?” 潘木匠放下报纸,说:“是啊,我原来一个字不识,是夜校搞得好,我看许多一个字不识的文盲都识字了,我也来了好奇心,也去跟着学,也学会了。也是高老师教得好,不然,我这老年人能识字能看书读报吗?我得感谢高老师,让我老老不再当睁眼瞎。” 那胖老头说:“是啊,你们夜校是搞得好,全县就是全省也是屈指可数,要不我们怎么来这里取经呢!” 潘木匠也说道:“我们夜校的高老师可有经验了,你们要学会他那一套,保证村村都能扫除文盲。” 张厅长也笑着说:“这位老哥哥说得太好了,我们就是要把你们的经验学到手,让全省村村都像你们村一样。” 这时,那胖老头又笑呵呵地说:“这位大叔都展示了,不是说哑叭都识字了吗?不知哑叭在不在这里,如果在,也让哑叭展示展示怎样?” 大家也附和着说:“就是啊,咱们也见识见识哑叭怎样认字。” 高志远便说:“李哑叭也在,就让他认认字。”说着,他便做个手势,让李哑叭站起来到前面来。李哑叭很好奇地站起来,到了前面。 他们却不知道怎样考哑叭,高志远说: “你们随便写个能比划的字,如天c地c吃,喝什么的问他,看他比划的对不对,就知道他认不认字?” 他们觉得很好玩,那位胖老头便在纸上写了个“天”,写完,问李哑叭。 李哑叭笑着指了指上面的天。 胖老头又写了个“吃”,李哑叭做出拿筷子往嘴里扒拉着吃饭的动作。胖老头又写了个“喝”,哑叭嘴嘬起来,做出往里吸的动作,把大家都逗笑了。胖老头想了想,又写了个“学习”,哑叭立即做出两手端着书本,嘴在念的姿态。 那个矮胖子把照相机对准李哑叭拍照着。 胖老头笑了,说道:“奇迹,哑叭能识字,这不哑叭就会说话了吗?” 检查的人也说:“了不起,真是奇迹!” 检查圆满结束了,张厅长说:“大家学文化学得非常好,希望大家再接再厉,争取更上一层楼。我们也一定把大家的好经验学回去,让它在全省开花结果。谢谢大家, 耽误大家干活了。”说完,招呼检查的人站起来回村了,社员们也开始了锄地。 中午,吃完了饭,检查团又集中到小学校,开了个总结会。生产队队委会和高志远参加。 张厅长做了个简单的总结,肯定了五队的扫盲工作成绩,是名副其实的文化村。总结主要经验是三条六个字:实干c苦干c巧干。他解释说:“五队的成绩是实实在在地干出来的,一冬天每天坚持学习两个小时,现在农忙了,干活休息时间还学习,学习时间不但没少,而增加了。没有这种扎扎实实的实干精神是取不到这样好成绩的。五队的社员不但实干,还苦干,你们为了方便而快捷地识字,把所有的用具上都贴了标签;农闲时节不但晚上学,还白天学,有的社员自动办学习班学习,不是说有的社员做梦还喊着学习呢吗?这是一种什么精神,是刻苦学习的精神,不是说世上无难事,就怕有心人,有这样学习的决心,怎能学不好呢?再有一条是巧干,如高老师自己编的课本,都是社员们经常用到的工具名,用具名,农作物名,全村的姓名这既用得上,又容易记。举个简单的例子,就说农具:搂场耙,我们在坐的都会写吗?我是到这学会的。而社员们打场时经常用搂场耙,而且搂场耙上还贴着标签,你说能学不会吗?再是高老师教得方法也很巧妙,不但学新字,还及时复习学过的字,还经常进行比赛,实际就是总复习。”他说到这里,忽然问高志远,“高老师,不知道你们比赛的资料保没保存着?” 高志远忙回答:“保存着呢。” “那麻烦你找来,让我们看看。”他又说,“把你编的课本也拿来。” 高志远说声“行。”便站起身回家去拿。 张厅长又接着说:“而且奖励的奖品也很实用,奖励图书,全村奖励了图书六c七十本,这不赶上一个小小图书馆了吗?全村人互相借阅,一个人要能读六c七十本书,那扫盲的成果不就完全能巩固住了吗?这是多好的一个巩固扫盲成果的办法啊!五队正是实干c苦干加巧干,才取得了这么好的成绩,这也正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这时,高志远把比赛的资料和课本也拿来了,张厅长接过来,分发给大家看。大家看着听写生字的试卷和对联比赛的卷子,都大吃一惊,纷纷说:“咱们就考了考认字,没想到写得都这么好,那认字还算什么!”“你看这对联写得又整齐又漂亮,一写就是三c四十副!””这字写得赶上中学生了!”当他们传看了课本后,更是又惊又喜,说高志远课本编得好,字也写得好,最后大家一致说:“看来,搞好夜校,老师是关键,要学得好,必须教得好。” 张厅长笑着问高志远:\"听队长说,你高中毕业没考大学,就直接回来建设家乡来了。我们想知道你当时是怎样想的?\" 高志远听了,鼻子一酸,暗想:我哪有那么高尚的思想啊,回来那也是万不得已。可是,怎样说呢? 正当他犹豫之际,程队长接过话说道:“是,他回来说咱这穷山沟太需要文化人了,要改变家乡的落后面貌,就得有文化,科学种田,科学养猪,科学养鸡,都得有文化。所以,一回来就找我主动要求教夜校,而且不要一分钱的报酬。原来教夜校的老师,每晚上记二分工,从他教以来,一分也没记。” 张厅长听了,向拍照的那个矮胖子说,“王大记者,这可是好新闻,你应该好好采访采访好好报道报道,这可是甘愿奉献一心扎根建设农村的好典型。” 那个胖记者笑着说:“是,是,这样的典型给埋没了太可惜了。”他说着,举起相机,亮光一闪,给高志远照了个相。 高志远有些傻了:这也来得太突然了!就这样成典型了? 他正想着,又听程队长说:“他晚上上课,干活休息也上课,不但一分工不记,还占用了他很多时间,给学员们编课本,你们看到了,那课本是社员们日常生活最需要用得着的字,而且编得又合辙又押韵,得占用他多少时间,费多少脑子啊!” 张厅长说:“你教大家识字c编课本占用你大量时间,生产队给你记工分那是按劳取酬,是你应该得的,你为什么不要呢?” 程队长刚要说,他就摆手制止了:“我听高老师的解释。” 高志远只得说道:“我天天和社员一起下地劳动,和社员一样挣工分。晚上也和社员一起上课,社员上课不记工分,如果再余外给我加工分,那就是搞特殊化。” “那怎么成特殊化呢,那是你余外劳动了,就应该余外得报酬,这是合情合理的。” 程队长也说:“生产队也一定要给他记工,可他说什么也不让记,我也说这是按劳取酬,是他应该得的。” 张厅长又向那胖记者说:“你们听听,这才是真正的无名英雄,甘愿为农民做奉献,而不求一点儿回报,这样的精神值得所有人学习。这回就看你的了,看你这文人的笔杆子怎么样了。” 胖记者忙说:“我一定争取把这组新闻写好。这真是山里的金凤凰,不写好,真对不起这山沟里的无名英雄。” 高志远既兴奋又害怕,因为,他们不知道他的家庭成分,如果知道他家庭成分是富农,可能就不会报道了。他知道程队长是不会向他们说的,他是见了骆驼不说牛的手,他从来都是尽拣大的吹,尽拣好听的说,他如果说了他的家庭成分是富农,那多没面子啊!可他们为什么不问呢?这可是当前首要问题。他忽然想到,他们是上级,是高官,是懂政策的人,他们一定明白“有成分论,但不唯成分论”的道理,他们一定是掌握“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的国家政策,所以,才不问他的家庭成分。他也想到:□□,彭湃不都出身剥削阶级家庭吗?他们不都成了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者了吗?想到这里,不由心里一阵窃喜: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活,无意插柳柳成阴,一心想考大学,却不能考,没办法回村教了夜校,难道还真要出名?他想到,他在报纸上得到了宣传,成了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的先进典型,那他不也算争了一口气吗? 正在他想入非非时,张厅长问程队长:“这样的好典型,你们为什么不早往上报呢?” 程队长说:“我们也不知道怎样往上报啊?” 高志远知道他这样说是赖词,他心里也明镜似的,一个富农子女,上级不会宣传的;再说如果把一个富农子女报上去,会不会招来个\"阶级路线\"不清的错误,那就是偷鸡不成反而失把米了。 高志远暗想:如果上级真是“有成分论而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那他虽然家庭成分是富农,可他做出了突出的成绩,也会报道他;可是,如果他们也是“唯成分论”者,就可能不报道他。无论报道他还是不报道他,事实真相必须得清楚,不能这样稀里糊涂的报道了,以后再查出家庭成分是富农,不应该报道,那会更丢人的。高志远想到这里,便说道:“我家成分是富农。” 在场的人都愣了,像□□突然爆炸,像海啸突然袭来,一霎,屋里静得出奇。张厅长那脸上总挂着的微笑凝住了,像比哭还难看;那胖记者吃惊得嘴张成了一型,眼睛张得大大的,不知所措。 愣了半晌,程队长忙打圆场说:“别看高老师家庭成分是富农,他是子女,表现非常积极,为扫盲工作无私地奉献,是我们团结的对象。” 张厅长也忙附和着说道:“就是,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只要听党话跟党走,前途还是光明的。” 他的话已由热情赞扬变成的打官腔应付;其他人,也像变脸似的由满脸热情变得冷漠木然;而那胖记者像傻了一般,不知如何是好。 高志远不平地想:一个成分,能有如此大的震撼力,能把一个人从天上一下子就能摔到地上,从鲜花荣誉一下子变得臭狗屎都不如!他刚刚升起的美好的愿望像绚丽的烟花瞬间消失了!他又想到:本来就不应该痴心妄想,现实就是现实,不要再做白日梦了! 会议很尴尬,再也没人提高志远的事,高志远也像毒蛇猛兽一般让大家唯恐避之不及,高志远的话题也就戛然而止了。 过了一会儿,张厅长说:“我们该看的都看了,该问的都问了,我们该说的也都说了。你们村扫盲工作搞得非常好,不愧是先进典型。我们回去一定好好总结总结,把你们的经验推广到全省去。也希望你们再接再厉,不要骄傲,争取创造更大的成绩。”他看了大家一眼,问,“还有什么事吗?” 大家忙附和着:“没事了。” “那我们就走吧。” 车开走了,“官们”也走了,高志远的心也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二十二章 联名上书 省的检查团走了,最高兴的是程队长。一是省里来的“官们”检查非常满意,赞不绝口,他们队从此可以全省扬名;二是他做了经验汇报,可说施展了他的演讲才华,尽显了风头;三是他为了推荐高志远也算是仁至义尽,虽然可能不见得给予报道,但他也尽全力了。而且能否报道的决定权在上级,他落得个顺水人情还不用担什么风险。 而高志远的心却彻底地凉了!以前的一次次检查,只看扫盲工作的成绩,并不在乎夜校教师贡献的大小,所以,皆大欢喜。而这次却要报道他,要把他树立为典型,结果,成分露馅了,让他从高空一下子掉到谷底。那刻骨铭心的一幕,时时还映在他的眼前:他先还是众星捧月的人物,大家对他赞扬倍至;当一听说是富农成分,他就立时变成了洪水猛兽,变成了可怕的瘟疫,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个个噤若寒蝉。成分真就那么可怕吗?更何况他只不过是一个富农子女!国家的“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地富子女是团结的对象”的政策,又体现在哪呢?可他能向谁说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语,这次他只以为大干部来了,会掌握国家政策,可结果还不是一样?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像行尸走肉一样当个干活的奴隶就行了。 而韩文义却兴奋异常,检查团走了的当晚夜校下了课后,他和高志远一边往家走,一边兴致勃勃地说:“这回咱们这小山沟可出了名了,全省都知道咱们这红山村了!这可是你的功劳,没有你教夜校,谁知道咱们这穷山沟啊!” 高志远无所谓地说道:“是社员们学得好,谁教都一样。” 韩文义听高志远说话的语气不对,冷冷地,便说:“你怎么了?” 高志远说:“没怎么。” “没怎么?咱们扫盲工作取得这么好的成绩,你该高兴才对。我怎么听你不太高兴呢!” “没有不高兴。我说的是实情,你说没有社员们的努力,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吗?” “当然,得社员们努力,可是社员还是原来的社员,你没教以前怎么没取得这样的成绩呢?老师教得好,社员才能学得好;老师教不好,社员也学不好。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对。”高志远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韩文义又担心地问:“这次检查是不是说你什么了?” “没有,能说我什么?”高志远听了韩文义的话,不觉泪水涌上了眼窝:他真是他的知心朋友,他的一点一滴心理变化都瞒不过他。他真想把满肚子的委屈都向他倾诉出来,那样,他心里也会痛快痛快。可是,又转念一想,给他说了又能怎样?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还无疑给他增添烦恼,还不如压在心底,让自己一个人承受得了。 韩文义又说:“是不是好大喜功的程队长把功劳都揽到他身上去了,让你拉了圈磨,结果劳而无功。” “没有,你想哪去了。程队长是好大喜功,可他还是坚持真理,主持正义的,他在会上没少说了我的好话,你别瞎猜疑人。” “那是怎么回事呢?夜校取得这么好的成绩你应该高兴才对,你为什么显得不高兴呢?” “我没不高兴,就是这两天太累了。” “那我就不烦你了,你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吧。”说着,已到了他家,他说声明天见,便回家了。 高志远回到家,父亲已睡了,他点上“无烟灯”开始写他这一天的日记。可他心里烦闷得不行,胸膛里似乎要爆炸一样。突然一句“心在滴血问苍天,为何生我来人间”涌上心头,他立即挥笔写上: 心在滴血问苍天, 为何生我来人间? 并接着写下去: 无论怎样去努力, 结果总是断心肝。 都说好心有好报, 为何善恶颠倒颠? 人间公平今何在? 为何如此两重天? 写罢,想写今天的日记,心情却总也平复不了,只得睡觉,明天再补上。 过了两天,高志远渐渐地想到:自己兢兢业业教夜校,难道是为了出名?他开始教夜校,只是觉得自己有了文化,教教父老乡亲是理所当然的事,并没多想。只是教出了成绩,上级要报道他宣传他时,他才冒出了出人头地的想法。这一棒子也打得好,打消了他的名利思想,打掉了他的自私自利,让他老老实实脚踏实地地做人。 检查团检查完了,他也想到,白天干活休息时间是否还学文化?他把这一想法,说给程队长,程队长立即说:“学,不能停。经过这一个月的试验,这个法很好,社员们即休息了,也学了文化,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我们一定要坚持。再说了,检查团刚检查完,我们白天休息时间就不学习了,这不是作秀吗?检查团还一再鼓励我们要再接再厉,争取更大的成绩。我们也应该继续努力,争取更上一层楼。” 高志远说:“检查完了,白天休息时间再学习,怕社员有意见。” 程队长想了想说:“那晚上,提交社员讨论讨论,看什么意见再定。” 晚上上课,高志远又把这件事提交给社员们讨论,没想到大家一致同意白天干活休息时间坚持学习,他们说:“休息时间不学习也是聊天侃大山,白白浪费时间,还不如学学文化,还能多识些字呢!”因此,检查团虽然检查完了,白天休息时间学习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高志远一如既往地领着大家学习。 忙完检查团的事,小村又恢复了平静。程队长又想起给高志远提媒的事,刘月芬的母亲说就几天给个信,怎么没动静,莫非他又反悔了?那是个有名的“弯弯绕,腰里揣着九十六个转葫芦,一会儿一变。不过,同意不同意怎么也得给个话吧?一天,吃过晚饭后,他又去了刘月芬家。 刘月芬的母亲知道他来的用意,没等问,赶忙说:“程队长,关于月芬的事,这几天寻思告诉你一声,可看你太忙了,忙着应付检查团的事,就没惊动你。你这来是问这事的吧?” 程队长说:“是啊,这也好些天了,你们也商量好了吧?我想问问,你们什么意见?” 刘月芬的母亲忙说:“我们没意见,都同意这门婚事。高志远那孩子不错,是个过日子的孩子。不过,现在正是大忙季节,没时间张罗他们的事,要订婚也得闲在时候,等农闲再说吧。” 程队长听她说都同意,很高兴,寻思终于把这难剃的头拿下了。可当又听她说农忙没时间等农闲再订婚,心里又老大地不痛快。暗想:就一个订婚,也没什么繁琐的仪式,还什么农忙农闲的!可又一想,她这是不是托词啊?她上次已答应了,这次再反悔,没法说,就来个以拖待变?这样一想,他不禁定定地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女人:她满脸地喜笑,笑得像核桃纹一样,慈眉善目,哪有什么心计的样子?可正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难道有心计的人都写在脸上吗?哪像电影,好坏人一出来就分得清。可又转念一想:她就是以拖待变,你又能怎么办呢?就逼她现在订婚,这也不是逼迫的事啊!即便她不同意,也只能再慢慢做她的思想工作,急不得躁不得这一系列的思想变化,当然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听她说完,也笑着说:“那就听刘婶的,我回去告诉高志远一声,把心放进肚子里,好好准备准备,等秋后就订婚。” 刘月芬的母亲本想找个托词,因为,她还是有顾虑,还是觉得不能眼睁睁地把女儿送进火坑里,可上次答应程队长了,这次没法反口,就想借个托词,敷衍过去再说,以后什么赖词没有。可没想到,程队长也不是省油的灯,竟一口咬定秋后订婚,让她反驳又没法反驳,不反驳心又不甘。只得应付着:“就是,等秋后闲在了,再给他们办。”说完,寻思等秋后长着哪,怎么也有赖词! 第二天,程队长把这话转告给高志远,当然又添油加醋地说:“刘月芬的母亲答应的妥妥的,说现在太忙,秋后就给你们订婚。” 高志远非常感激地说:“谢谢你,让你又跑腿又受累的。”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跑跑腿还不是应该的啊!” 晚上下课后,高志远和韩文义一起回家,他把这话告诉了韩文义,韩文义眼珠转了转说:“一个订婚,也没有什么隆重的仪式,要准备是男方准备聘礼,女方就是管顿饭,还什么农忙农闲的,她是不是又玩什么‘弯弯绕’啊?” 高志远说:“月芬她母亲说秋后一准订婚,那还有什么绕的。” “你可不知道月芬她妈,那可不是凡人,一麻搭眼皮就一个心眼,转过她的人少数。要我说她还是不同意,又不好意思回绝队长,就找个托词。她说秋后订婚,这还早了,好几个月呢,你知道她会出什么么蛾子!” 高志远听他如此说,也觉得有道理。可即便如此,又能怎办,便说:“那也得等秋后再说啊。” 韩文义又不满地说:“我告诉你的法,你就不信,那就是治她妈这样老顽固最有效的法子。你可别太天真了,该出手就出手,不靠天不靠地,只有靠自己。”他又神秘地说,“你就说你敢干不敢干吧?你要敢干,我想法约出月芬来,成全你们的好事。” 高志远忙说:“行了,我谢谢你的好意,我就是认准打光棍,也不犯如做那事。” “我真替你着急,你说你也同意,她也同意,为什么就不采取点儿行动呢?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急也没用。” 原来,高志远在韩文义的“教唆”下,本来想去勇敢地争取,可经这次检查后,自卑心理又占了上风。通过这次检查,他觉得确实如月芬她妈说的,一辈子也得受压制,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自己这样憋憋怯怯地活着讲不起,为什么还要让月芬来跟着受这份罪呢?自己都觉得喘不上气来,活着都觉得没意思,为什么还要让一个本来应该快快乐乐的姑娘跟着受压制呢?所以,他又冒出了为了月芬的幸福,他就应该放手的想法。虽这想法,开始还犹犹豫豫,一想到月芬对他的那一片真心,就动摇起来;可一想到他俩在一起,月芬会跟着受罪,就又坚定起来。所以,韩文义说的他怎么能去做呢? 韩文义说服不了他,只得叹着气走了。 转眼之间到了盛夏,由于风调雨顺,接连下了几场透雨,草苗都绿油油地茁壮生长了起来。这也正到了大忙季节。男人负责锄二遍地,女人主要是拔草c间苗。白天干活休息时间便不能在一起上课,生产队便分配高志远跟着女人拔草间苗,负责上课;男人由韩文义负责上课。每天晚上备好第二天学习的内容,第二天,他俩一人拎着一块小黑板,分别给男女社员上课。 高志远跟着女人拔草间苗,觉得还不如锄地。因为拔草间苗,需要两条腿一直蹲着,蹲得两条腿似乎要断了似的;而锄地是胳膊腿都活动,虽然累点儿,却全身活泛。可是,程队长说妇女不好教,别人教不了,非得他教,他也没办法,只得听从分配。不过,也有好处,是他每天都能和刘月芬一起干活。他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每天都想看到刘月芬那张白净的动人的俏脸,一天看不到,心里就空落落的,像少了点儿什么似的。他也在告诫自己:既然自己决定不拖累她,就应和她保持距离,不能对她动心。可是,像身不由己,总想时时看到她那张妩媚的俊俏的苹果似的脸,他也不求有什么结果,就是想时时看到,就心满意足了。有时四目相对,刘月芬那满含深情的黑葡萄似的眼睛,让他的心都化了。这时,他又会涌起男子汉大丈夫的勇于奋斗的勇气,可随即就被另一声音——这不是你该奋斗的,你不能让她跟你受罪,为了她的幸福,你必须离开她。欲望的烈火便立即被理智的镇静压服了,让他的心里很痛很痛。可这就是现实,忍一时之痛,就能给她一生的幸福,还是应该的。 可刘月芬却浑然不觉,他虽写信一再给她解释,她却一口咬定:你不是说非我不娶吗?我也非你不嫁,跟了你就是下地狱,我也心甘情愿。我和你同生死共患难,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她说得如此刚烈绝断,他无论怎样解释,她却一点也听不进去。还欣欣然的写信告诉他:你不要瞎想,我妈已同意了,秋后就给咱们订婚,你就等着吧。高志远不觉哑然失笑:你也太天真了,如果你妈要是真同意了,为什么不现在就给咱们订婚呢?纯洁天真的姑娘啊,真怕你受到伤害啊!她天真到拔草拔到地头,回过头来就接他,弄得他很不好意思!可她浑然不觉,甚至觉得很满足。 好心的魏金花打趣她说:“你明天就挨着高老师的垄拔草,随时随地带着他的垄,省得到地头还得回来接他。” 刘月芬竟天真地说:“行啊。” 高志远哭笑不得:这个没心没肺的姑娘,真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晚上下课回家,高志远总觉得有话要向刘月芬说,便给刘月芬写了封信: 月芬: 你对我的一片真心,我知道,也很珍惜。但是,在外人面前不要太表现出来,因为,现实并不像我们想得那样美好。对于我们的事,有的人是非常赞成,大力支持;但也有的人是不赞成,极力反对。你是好心,对我一片真情,可人心并不都像你想得那么好,有人就会望风捕影,造谣中伤。到那时,流言蜚语满天飞,舌头板子会压死人的。所以,你的真心,我完全明白,让我们保持点儿距离,对我们更好! 以后拔草不用接我,更不能挨着我站垄。切记! 高志远以借书为由,把信传给了刘月芬。刘月芬看了信后,也立即给他回了信: 志远哥: 我听你的,以后我不再接你,也不挨你站垄。可是,你知道我拔到头了,看你还在那蹲着费力地往前拔,心里多着急吗?我多想帮你拔完,也让你站起来歇歇腿啊!你忘了割地时,你每次都接我,我好容易有机会,拔草接接你还不是应该的啊!可是,你不让我接你,我就不接你,免得人说闲话! 有的人也是闲的,我们好碍着他什么事了,非要说三道四! 为了不造成影响,我听你的。 刘月芬借还书为由,把信传给了高志远。高志远看了信,暗自好笑:月芬啊,月芬,你是太天真了!你心眼太实了!我割地时接你,那是沾文义哥的光,他是为了帮助黎巧芝,我才和他一起去接你的;要是没有文义哥,我哪有那胆量啊!众目睽睽之下,我去接你,我敢吗?可有些话又不能给她解释,如果他把这想法说给她,她就会想:原来你不是来接我的,是跟着文义哥来的,是我自作多情。他怎知道跟着文义哥去是假,一心想接她是真!如果再这样解释,她就又要说:割地你能接我,拔草我为什么不能接你!她就是这么个实心眼子姑娘,单纯c天真c可爱。 高志远天天和她一起拔草,也天天生活在纠葛矛盾之中:既想时时和她在一起,时时都想看到她那令他心动神驰的面庞,时时都想听到她那慢声细语的动听的话语,时时都想看到她那轻盈灵巧的身影可是,理智告诉他,一定要抑制自己的感情,该终止就要终止,不应因为自己的感情,而使她失去幸福。可理智归理智,感情归感情,谁也要挟不住谁。每当见到她,不由自主地目光就像铁粉被磁石吸引似的被她紧紧地吸引过去;理智要求他收回目光,可过一会儿,不由自主地又被吸引过去。理智能做到的,就是能尽量少给她写信,写信多做他认为正确的引导,但她却像一条道跑到黑,怎么劝说也不听似的。可怎么办呢?高志远也时时犯难 而这时最高兴的是韩文义,从男女分开干活后,他和黎巧芝就不在一起干活了,那么她哥嫂也就不再那么死死地监督着黎巧芝了,从而,他们约会的的机会也就来了。中午,他写了一封信,告诉黎巧芝明天干活的第一个休息时间,还在大沟头约会,并说不见不散。写完,他趁还没出工人们还没出来的肃静时候,便把信偷偷塞进“秘密通道”——墙窟窿里。晚上吃完饭他去看,堵墙窟窿的石头已被拿开放在墙头上了——那就说明黎巧芝已把信拿走了。 第二天锄地上午第一个休息时间,韩文义悄悄地溜走了。原来的休息时间,只要不是文化学习,高志远和韩文义总是找个远离大伙的肃静地方去读书,所以,他走了,以为他又找肃静地方读书去了,不会引起人们猜疑。 黎巧芝干活总是和刘月芬形影不离,可到了休息时间,她向刘月芬说:“我早晨起晚了,没顾上吃饭,我回家吃点儿饭去。” 刘月芬说:“那你去吧。吃饭别着急,要是来晚了,我先帮你拔着。” 黎巧芝高兴地走了。一边走一边暗想:不应该瞒着月芬,我俩可是什么话都能说的好朋友。可又想,这事怎么也不能说啊。便急急地往家走,当下了大沟时,看了看四周没人,便急速地顺着大沟向南走去。沟底一片片的蒿草没人深,枝繁叶茂,长势喜人。沟帮有的地方陡峭得如墙如壁,很吓人;有的地方又是斜坡,斜坡上长满盘根错节粗壮的老榆树,将斜坡遮盖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黎巧芝正急急地走着,忽然看见韩文义从对面急匆匆地也向她走来,还没等她反映过来,他已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两人不由分说地 过了一会儿,韩文义忽然警觉地说:“这是歇头,没多长时间,我们得走了。” 两人便起来,顺着大沟,一南一北,急匆匆地走了。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俩经常趁着休息时间来到了这里 一次,他俩正在沟弯里享受,李光棍从沟边的路上走过,忽听沟底有奇异的吟叫声,他不禁一愣,趴沟邦看了看,树木茂盛,蒿草葳蕤,什么也看不见。忽然又听到说话声:“好吧?”“好。”“好,明天还”是两个人说话,一男一女,是没干正经事!可从声音听,□□,根本听不出谁的声音。他又趴沟邦向沟底看了看,还是什么也看不到。他便躲在树后,观察着沟底的动静。过了一会儿,忽然看到两个人从没人高的蒿草里钻了出来,李光棍一看,是韩文义和黎巧芝,两人顺着沟一南一北地急匆匆地走了。李光棍觉得好笑:原来是对野鸡。 没事还无中生有的李光棍,这回可有了新闻,立时,像一阵风似的便全村就传得沸沸扬扬。当然,人们都避着黎保管一家人,但是,见了韩文义,和他闹着玩的也会笑模笑样地打趣他:“好吧?好。好明天还”韩文义听了一惊:一定是哪次不慎,被人听去了。可随即又想:听去又能怎样?你还敢告诉黎保管去?你就是告诉了,是他女儿愿意,他也不敢把他怎样!后来又想,这事闹出去更好,闹大了,老黎保管看没法收场,还可能就让巧芝嫁给他了呢?这不正是他的目的吗?这样一想,他便不怕别人打趣他。而这句话,也便成了人们打趣他的口头禅。 一天晚上,夜校下课后,高志远和韩文义在抄写第二天社员们学习的课文,学的是一首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露滋润禾苗壮, 干革命靠得是□□思想。 鱼儿离不开水呀, 瓜儿离不开秧。 革命群众离不开□□, □□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这首歌很多人都会唱,学这首歌,一是普及一下这首歌,让人人都会唱;二是也学会了歌词的字。 高志远把他编的课本翻到这篇课文,他俩看着,一人抄一块小黑板。韩文义字写得虽没高志远好,也写得很工整秀气,社员们也很喜欢。 高志远抄着歌词,忽然想起白天李光棍说韩文义和黎巧芝的事,他说得绘声绘色,活龙活现,引得听的人拍掌大笑。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便向韩文义说道:“文义哥,你得小心点儿了,都让人发现了。” 韩文义不以为然的说:“发现了又怎么样?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都会被发现的。” “你就不怕闹出事来?” “能闹出什么事来?最环的结果是让她爹知道了。知道了就知道呗,是他闺女乐意,她情我愿,她能治我个什么罪?他真要逼急了眼,我们就领结婚证,让他干生气!” “文义哥,你也不能一意孤行,你就不想想,要是巧芝被她家劝说听了,说你是□□什么的,你不雀飞蛋打了吗?” 韩文义满有把握地说:“这你就不懂了,那是不可能的。我早就给你说过,和她有过那个和没有那个,是绝对不一样的。你和她那个了,她就是你的小绵羊了,她就铁了心跟定你了,别说她家人劝说她离开我,就是我说离开她,她也不干。我早就给你说,有了那个和没有那个,那是绝对不一样的。你要是和月芬也那个了,你试试,就是谁也分不开你们了!所以,我劝你,你要想和月芬在一起,就赶快那个。”他又定定在看着高志远,说,“你如果有那心,我给你约出她来,让人不知鬼不觉地你们就能那个了。” 高志远本想劝劝韩文义注意些,别把事情闹大了,没想到,他倒反劝说起他来。他只得笑着说:“快算了吧,我可没你那胆,再说,我和你也不一样。我要闹到这程度,说不上什么结果了。” “什么结果?你看着什么结果?前怕狼后怕虎的,什么事也成不了。” 两个人又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两人已把歌词抄好,便拎上黑板,锁上门回家了。 正当高志远担心韩文义的事闹大之时,村里传来又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压倒了韩文义那不起眼的小小绯闻。据说小学校的张立民老师被开除了。原因是暑假全公社老师集中在公社集训时,张立民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勾引一名女教师在宿舍乱搞男女关系,被当场抓获,两人被双双开除。 村里人听到这一条新闻,都非常解恨。只要他的亲戚不在场,人们便议论纷纷。有的说:“这是老天有眼,不让他再‘害民’(是他名字立民的谐音)了。他这几年可把孩子给害苦了。”有的说:“再让他教下去,有孩子都不能让再让他在这念了。”但也有人说:“他一个民办教师开除就开除吧,听说那女的是国家正式教师,为这事开除了,多可惜啊!铁饭碗丢了!”有的又说:“那脚上的泡也是她自己走的,谁让她干那事来呢!也是活该!”可还有人不服,说:“还是那张立民不是个东西,专干偷鸡摸狗的事,自己把自己毁了那是活该!还把别人毁了,真缺德!” 潘木匠说:“我小孙子让他打了好几次,那天把我气得去找他去,他一口八个说没打,我小孙子怕他,也不敢证着他。我说:‘你甭嘴硬,小孩子说话不扒瞎,再听着你打我孙子,我就上公社找人评理去,我不信就没有说理的地方。’” 李光棍也说道:“有一天,我路过学校,那天快晌午了,教室外站着四c五个孩子,都冲着太阳规规距距地立正晒着,一个个晒得汗顺脸直淌。我真想进屋找那张害民理论理论,可一想,那也没咱的孩子,生那闲气干啥,就没去。我都告诉那几个孩子的家长了,不知道他们找没找去。” 大家都说:“是老天爷有眼,可怜咱村的孩子。””他爹再有权势,也架不住张害民太缺德了!””这是报应,好有好报,恶以恶报,这叫现世现报。” 议论了几天,人们又议论到另一个话题:张立民被开除了,那由谁来当村里的小学教师呢?人们当然想到了高志远,他文化程度高,连夜校都教得那么好,要是教小学生,一定是一把好手!那可是村里孩子们的福份!可也担心他的成分,怕不让他教。 一天,夜校下课,韩文义和他一起回家时,向他说:“听说,大家都同意让你当小学老师呢。” 高志远忙说:“快算了吧,谁当也没我的份。” “那怎么就没你的份?你是高中毕业,是咱村文化程度最高的,剩下谁敢和你比?别人都是初中毕业。再说你教夜校教得那么好,那是有目共睹,你要教小学生,那一定是狗撵鸭子——呱呱叫。没有比你再合适的人选了。” 这次省里来检查关于要报道他而因成分不报道的事,他没敢告诉韩文义,怕他生气,他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也可能就不会这么热心地推荐他了。高志远心里明镜似的,找千人找万人,也找不到他的头上,所以,他便说:“行了,我的哥哥,省省心吧,人不可与命争,我没那命,也没那奢望。” 过了十多天,韩文义来他家,神神秘秘地对他说:“我给你说个秘密,你可不能透露出去,这是秘密行动,谁都不允许泄漏的。” 高志远看他的神秘样,很可笑,便说:“我什么时候透露过你的秘密?” “要说倒是,你嘴是严,那我就告诉你——”他又冲他笑了笑,笑得他越发摸不着头脑,他仍神秘地说,“我们联名上书了,都同意让你当小学老师。” 高志远一听,脑袋都大了:他知道乡亲们是好心,可上次的教训不在那明摆着嘛!他不但当不上,乡亲们还可能受到牵连。就着急地说:“这不是一闹吗?这根本就是没成的事。这事谁牵的头——”他又看着韩文义,着急地问,“是不是你干的?” 韩文义笑着说:“你老兄那有那么大号召力啊!——”他看了看高志远,说,“是潘木匠大叔看不过眼,写好了信,找村里人签的名,除了张全德的亲戚,全村社员都签名了,已送到公社里去了。” 高志远一听,这事可闹大了,更着急了。埋怨他道:“你怎么早不来告诉我?” 他诡秘地笑道:“潘木匠大叔谁都不让告诉,我现在来告诉你,已是叛徒了,你还不领情呢!” 高志远着急地说:“这事闹这么大,潘木匠大叔会受牵连的。” 韩文义很坚定地说:“受牵连什么?那信我看来,都实事求是,一句瞎话也没有。就说你教夜校教得多好,说你热心为大家服务,说你教社员们学文化,社员们扫除了文盲。还说你品德好,为老五保常年担水没有一句瞎话,他怎么治罪?” 他想得太简单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他们已送上去了,怎么办呢?他忧心重重,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他回来的时间虽然不长,但非常明白张书记的权势,他已是村里的一霸,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一手遮天,谁敢动他?这越级上告,不就是告他吗?他能善罢干休?他不禁担心善良的潘大叔再为他而挨了治,他该当何罪? 他父亲看出了他的心思,说:“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高志远只得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父亲说:“他们都是贫下中农,他能把他们怎样了?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老父亲说得有道理,他们都是贫下中农,他能把他们怎样?更何况潘木匠大叔也是走南闯北从来不惹事惹事就不怕事的一条汉子,他要真治罪于他,他也不会任人宰割的。 果然,没过几天,村里召开了贫下中农大会,地富子女也不须参加。这是从来没有,以前召开的社员大会,有时不允许地富分子参加,但还从来没有不须地富子女参加的情况,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派势。 贫下中农会由程队长主持,看人到差不多了,他便挨家点名。 大队张书记满脸严肃地坐在讲台前,说道:“今天贫下中农会,一个都不能少。” 程队长点完名,发现有没来的,就派人去找。又等了一会儿,他最后点名,只有三两个人没来,确实有事,也请假了。便说:“今天召开个贫下中农大会,有重要的事要进行宣读,下面就请大队张书记讲话。”他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也跟着鼓起掌来。 张书记站了起来,扫视了大家一眼,咳了咳嗓子,表情严肃地说:“今天我们开一个贫下中农大会,为什么要开这样的会,因为我们现在生活好了,有人就忘记过去受剥削受压迫的苦了,今天就是要让大家回忆回忆过去的苦。先说刘大耳朵,为什么叫刘大耳朵?是他耳朵上有个瘤子,为什么有那个瘤子?是冬天给地主王玉堂上山砍柴禾冻的。再说程队长的父亲是怎样死的?是给地主赶大车翻车砸死的。还有韩文义的父亲是怎样死的?不也是给地主扛长活累得得了痨病死的吗?我就不多说了,过去我们贫下中农受的什么苦什么累,大家能忘了吗?可是,我们有些贫下中农,好了疮疤就忘了痛了,就敌我不分了。□□说:‘阶级斗争是纲,必须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忘记阶级斗争就等于忘本。阶级敌人失去了他们的天堂,是不会甘心的。‘地富反坏右\'时时都梦想变天,时时都想复辟。在无产阶级的强大压力下,他们变不了天,复不了辟,那他们就甘心了吗?不,他们变不了天,就拉拢腐蚀贫下中农,给他们当枪使,梦想夺回他们失去的天堂。有人说,我这是危言耸听,那我倒要问问,五队上告到公社的告状信该怎样解释?有人说,高志远是富农子女,是团结的对象,他教夜校教得好,教小学也一定教得好,所以才推荐他教小学的。我的受苦受难的乡亲们,你们就看到这表面现象,你们怎么就没往深层里想一想呢?你想想‘地富反坏右’分子,他们想变天变了吗?变不了,那怎么办?就得找他们的代理人?他们最好的代理人,当然是他们的子女了,他们一脉相承,在骨子里流着他们父辈的血,能变了吗?高志远是表现得很积极,可他如果不积极,能取得我们贫下中农的信任吗?他正是利用了这一点,通过积极表现,取得贫下中农信任,一步一步地实现他们老子复辟的梦想。那么大家看看,现在我们贫下中农竟主动地积极地为他叫好,为他能掌握我们农村的文化大权而写告状信,这是什么行为?这不是站在阶级敌人的立场上,来搞垮无产阶级专政吗?这不是帮助阶级敌人变天吗?我们今天为什么开贫下中农会,就是给大家上一堂阶级教育课,来提醒大家时刻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忘了阶级斗争就会上阶级敌人的当,就会给阶级敌人当枪使,这是多危险的事情啊!” 他在上面义正严词地讲着,大伙静静地听着,大气都不敢出。潘木匠心里不忿,想着:你就知道拿大帽子压人,就教个小学,怎么就变天了?他教夜校教得好,让全村青壮年都扫除了文盲,天变了吗?你的儿子不争气,你就拿地富子女撒气,杀鸡给猴看,你那套把戏胡弄谁啊!他真想顶他两句,可又一想,权在他手里攥着,顶也白顶,白生气,只得忍气压声。 张全德看他的一通大理论把大家都镇住了,便又说道:“大队对这件事还要彻底调查,看是不是有阶级敌人在背后捣鬼,鼓动贫下中农闹事,如果真要如此,我们一定要严肃处理。”接着,他宣布了大队的决定:“经大队委员会研究决定,并报公社教委批准,任命张立义回五队担任小学教师,并立即免除高志远夜校教师的职务。” 听到这一决定,大家都惊呆了:怎么是这样个结果!可谁也不敢反驳,谁敢担帮助阶级敌人的风险! 散会后,韩文义连家也没回,就跑到高志远家去了。他知道高志远天天睡得很晚,这时不会睡觉的。 果然,高志远正在看书,见他来了,很奇怪,说:“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韩文义也毫不隐瞒,气忿忿地说道:“刚开的贫下中农会,张全德没鼻子带脸地把大家一通好训,因为告状的事。”接着,他便学说着张全德的姿态和语气,把张全德的话向高志远学说了一遍,学说完了,仍气不忿地说,“他怎么不说他儿子搞破鞋是不是也受阶级敌人的拉拢腐蚀了?他纯粹是用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来给他家遮丑呢!他儿子倒是根子正苗子红,怎么尽干缺德事呢!会说的不如会听的,谁还听不出那么点事儿来。不过,不管怎样说,权在他手里,他说了算,你有意见也白有意见,要提只能上厕所提去,没处讲理去。”他说完这一席话,又安慰他,“不让你当那夜校老师更好,你说你没明没夜地干,让全村人都识字了,可落下什么好来?工分你一分没多挣,一点好处没得着,这不是干拉磨吗?还不是干拉磨呢,这还真是拉了一圈磨,临了临了还挨了一磨杆,你图个啥!这不是你不教,是他们不让你教,你落个清闲,我看这还是好事呢!” 高志远看着面前的这好朋友,他开完会连家都没回就着急来告诉他,而且怕他着急,又找话来安慰他,他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湿润了,他感激地说:“谢谢你,交你这样的朋友,我也值了。你说得对,我以后不教夜校更好,老老实实干我的活,有时间多看点儿书,什么事也不参与,平平安安地过我的日子。”他又笑着说,“人家刚说贫下中农受阶级敌人拉拢腐蚀了,你就跑来告诉我,你不怕你挨治?” “他治我啥?他阶级立场坚定,怎么总以权谋私呢?张立民初中没毕业就安排当老师,张立义好好赖赖混个初中毕业,又当上了老师,别的贫下中农那么多初中毕业生怎么一个也没当上老师呢?他治我,我就给他摆摆,我就是鸡蛋,也要撞他一身黄子。” 韩文义又说了些安慰高志远的话,高志远笑着说:“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天不早了,你快回家吧。” 韩文义说:“我不来和你说说,心里堵得慌!上哪说理去?他那两个儿子都是什么东西,还当老师呢!他这是大儿子出事找你撒气来了,你别理他那茬,别给自己找气生。那我就走了。”说完,走了,回家去了。 他走了,高志远说不着急,可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也让他难以承受:你儿子不好好干,被开除了,与我何干?你为什么把气撒在我头上?我不就是有文化教乡亲们识识字,至于扣上掌握文化大权变天复辟的大帽子吗?这是哪与哪啊?他怎么也想不通,他的儿子被开除怎么会与他教夜校联系在一起?想来想去,他想到全村的贫下中农都在他当小学教师的上告信上签名了,那就顶算都站在他这一边了,张全德不就被彻底孤立了吗?这他受得了吗?他可是堂堂的大队书记,能认吗?只能挥舞起阶级斗争这面旗子,才能彻底打倒他孤立他,而让自己扬眉吐气!不愧是大队书记,一招好棋,无懈可击!圆满胜利!他又想到自己,不教就不教吧,正如韩文义所说,辛辛苦苦教一回,还落个梦想复辟变天的下场!何必呢?还不如用那时间好好读读书呢!可虽这样想,心里仍觉得像刀剜似的难受,就像奋力拉犁的牛猛地挨了一鞭子似的,满心的怨忿和委屈!突然,“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又遇顶头风”跳进脑海,他赶忙打开日记,挥笔写道: 屋漏偏逢连阴雨, 船破又遇顶头风; 污藏垢埋金无彩, 云遮雾盖月不明。 青青禾苗盼雨露, 冰雹袭来变泥尘。 徒有冲天凌云志, 人生怎能与命争! 写完,撂笔,忿忿躺在炕上。忽然又想,这样也好,能让自己彻底醒悟了:今后就不要再有“非分”之想了,就老老实实地做个行尸走肉就行了。想着,不觉无声的泪水流了下来 父亲听他辗转反侧,知道他睡不着,便说:“不要想太多,不让教就不教,不教更好,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就好好干点儿活就行了。” 高志远怕父亲着急,只得说:“不让教更好,我没事。睡吧。” 高志远任眼泪默默地流着,任思绪像滔滔江水似的翻滚着 第二天早晨,高志远吃完早饭,听程队长喊:“锄地的走了——””拔草的走了——”,他便走了出来。 程队长见他出来,便说:“高老师,你到办公室来,我有事告诉你。” 高志远知道程队长是告诉他不让他当夜校教师的事,这事韩文义昨晚就已告诉他了。他便跟程队长到了办公室。 程队长让高志远坐下,说道:“有个事,我不得不告诉你,说实在的,我也不情愿,可没办法,是大队决定的。因为你家庭成分,大队决定不让你教夜校了。”他看了高志远一眼,怕他接受不了,忙安慰他说,“要说你从教了夜校,没少下了辛苦,没有你这样教,咱队也不会扫除文盲,得说你为生产队做出了非常了不起的贡献。可大队就是因为成分问题,不允许你再教了,生产队也违抗不了。你把夜校教得这么好,可没要生产队一分钱的报酬,生产队都觉得愧欠你的,我这心里也不好受。” 高志远听程队长还要说下去,就截住他的话说:“程队长,你别这样说,生产队对我也够意思,我感谢从我回来后,生产队对我的重用和支持。这不让我教,我能理解,这是国家的政策,谁也违抗不了。”他看程队长还要解释,就说,“程队长你放心,我都理解。没别的事,我就干活去了。”他又说,“那今天白天我就不上课了,我就跟着男的去锄地去了。” 程队长没吱声,算是默许了。 高志远便回去扛上锄头和男的一起去锄地去了。 大家也都知道了这事,不过觉得这事还是很可惜,对高志远是不公平的,可又不好说什么。因为这是关系阶级斗争的头等大事,谁也不想背上个阶级立场不稳的名声。所以,大家都默默地锄地,谁也不说话。 中午收工,高志远去井上担水,遇到魏金花也到井上担水,他便忙帮她打上水来。 魏金花看看井上没有别人,就向高志远说:“兄弟,这事你别往心里去,这不关你的事,这是他儿子被开除了,拿你撒气呢。你教大伙识字有什么错?嫂子拙嘴笨腮的,也不知怎样劝你,只是告诉你要想开些,千万别让这事憋屈在心里,憋屈在心里会做病的。你识文断字的,有知识,懂道理,你会想得开的。” 高志远听着她的劝慰,虽话语不多,但却真心吐露,不禁满心感激。忙说:“嫂子,你不用劝我,我想开了,我理解,我没事。” 魏金花高兴地说:“你这样说,嫂子就放心了。嫂子就想看到你以后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就行了。” 高志远帮魏金花打上水来,魏金花担上走了,高志远也自己打上水来,担上回家。路上也在想,白天干活都不和他说话,是人多嘴杂,怕说得不当传到当官的耳朵里,所以,都缄口不语。就打水这么个功夫,见到没人,金花嫂子就向他透露了心声,让他感到无比的温暖。 晚上,吃完饭,他习惯性地还要收拾东西上夜校,忽然想到不上课了,不觉哑然失笑了。他想,这以后有时间了,得好好订个读书计划,好好读读书了。他想再给年旺去封信,让他选适合他读的理论书籍给他邮几本来,他能提出来的是让他把《资本论》的第二c三卷给他邮来,他想把《资本论》啃完。要读的文学书籍,他自己就可以到公社的书店去买,如果没有的话,能托黄莹给他进。 他正在写信,听到门响,一看是潘木匠大叔来了。他忙把他让进屋里,坐下,给他沏茶倒水。 潘木匠大叔笑呵呵地说:“你说,天天上夜校还习惯了,吃完饭拿上书和本子要上夜校呢,一想不上课了,这不,就来你这了。” 高志远也笑着说:“要不说什么事一形成习惯就不好改呢,我也是,吃完饭收拾东西要去上课呢,一寻思不上课了,才没去。” 潘木匠大叔看着高志远说道:“怎么样?这一打击不好受吧?” 高志远平静地说:“没什么,我能理解。” “理解个屁,这就是打击报复!他儿子被开除了,这股子气正没处撒呢,一看,大家都推荐你,让你顶替他儿子,这还了得,就狠狠地打击你一下,他那口气也就出了。可实际联名上书这事,你连影信都不知道,就狠狠地挨了一棒子,是替我们大家背黑锅了。这个事也怨我,怨我考虑的不周到。我想得太天真了,像小孩似的,觉得公社能主持公道,坚持正义,能听从贫下中农的意见。可没想到,天下乌鸦一般黑,都是一道号的,官官相护,古今一理。公社的官儿也不听贫下中农的意见,听下边当官的,你怎么就不下来调查调查听听群众的意见呢?结果我是好心,办了坏事!大叔今天来,就想给你说,要想开些,大叔没帮了你,还害了你。” 高志远插嘴说:“大叔可不要这么说,我知道大叔是好心,我感谢大家这样看重我。” 潘木匠继续说道:“大叔给你说,人这一辈子一定要端正良心,多做善事,保证错不了。要是昧着良心,竟干缺德的事,早晚会受报应的。不是我说句不当说的话,张缺德那儿子让学校开除了,那就是报应。不信,我把话撂在这,他久以后,要是有好下场,我就不姓我这姓!” 高志远道:“大叔,你为人公正正直,大家都赞称你。这事不能怪你,这是国家政策,谁也违抗不了。” 潘木匠不等他说下去,就截住他的话说:“什么国家政策?你教夜校可说用尽了心思,没明没夜地教,全村人都扫除文盲了,这是多好个事啊!这不就是让大家都识字吗?可他说你这是别有用心,是想复辟变天,这不是纯拿大帽子压人吗?不说了,一说这些就来气,大叔只是告诉你,有些过耳传舌的话,你不用听,你该怎样做还怎样做。你是从小大叔看着你长大的,你的人品大叔最清楚了,让你干坏事你也干不来。你以后不要因为这事,就消沉了。那不对,该做得还得做,人在做,天在看,老天有眼,一定会好有好报的。你大叔这辈子不信别的,就信人一辈子心好多做善事,一定会有好结果的。你听大叔的,没错!” 高志远听着潘大叔的肺腑之言,心里由衷的感激:他为了我偷偷的联名上书,冒着挨治的风险;为这事挨了批评,还无怨无悔又跑来安慰我,这是一颗怎样金子般的心啊?他发自内心地说道:“大叔,你放心,我听你的。” 潘木匠由衷地笑了,说:“这大叔就放心了。那我就走了。”说着,站起身来。高志远想留他再坐一会儿,可他还是执意走了。 高志远送走潘木匠大叔,心里觉得无比的温暖和欣慰:他的夜校老师干得好好的,虽毫无理由地就给下了,可得到了韩文义c魏金花c潘大叔怕是没有机会,要有机会还会有更多人的安慰和同情,他也就知足了!有什么能比得到人心更重要呢?他不过就是教乡亲们识识字,太轻而易举的小事了,却得到乡亲们如此感恩回报:为他联名上书,怕他着急,用掏心窝子的话来安慰他他还能说什么?他忽觉得对乡亲们有愧,为乡亲们做得还不够,如有机会,他还会万死不辞地为乡亲们做事。他心安了,气顺了,几天来从来没有过地睡了个安稳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二十三章 路上 夜校几天来没上课,因为没找出夜校老师来。 程队长找韩文义教,韩文义一听,就说:“你说梦话呢吧?我教,我教了吗?我一个高小毕业生,刚扫除了文盲,还教别人,我拿什么教别人?” 程队长说:“你别看是高小毕业生,可这几年你跟着高老师历练的,初中生也赶不上你。你又跟着高老师教夜校,对夜校那一套都熟,你教没问题。” “我跟高老师教,那是比葫芦画瓢,主意是高老师拿,课本是高老师编,我是现学现卖。你让我教,你说我教什么?我会编课本吗?”他又打趣道,“你要让我教大伙荤段子,行,那我教,我会编。” 程队长一想,又忽然说道:“你不会,问问高老师,他会告诉你的。” “你这不是小孩冒话吧?人家教得好好的,你们把人家下了,这还想让人家暗地里教,人家说卸磨杀驴,你们是杀了驴还想让驴拉磨,好事都让你们占了!” 程队长被韩文义顶得上不来气,想呛他几句,可觉得他说得句句在理,把高志远撤了,他也觉得问心有愧。只得说:“那也不是生产队把他撤的,我还不想撤呢,我给谁说去。” “那我就不管了。夜校我教不了,你另请高明吧。”说完,扬长而去。 程队长又找黎巧芝c刘月芬等初中毕业生教,可都被回绝了,理由很简单:教不了。程队长一想,他们说得也对,有高志远教这段时间,别人再想教那样,是不可能的。有高志远比着,确实是谁也不敢担这副担子。 一个星期过去了,夜校始终没能上课。程队长着急了,省里刚刚来开了现场会,夜校就停课了,这要传出去,该是什么结果?如果追责任,他负得起吗?万般无奈,只得又恢复原来的办法:还让小学老师兼着教夜校,那就是让张立义白天教小学,晚上教夜校。至于结果如何,也不必在乎,反正全村青壮年已扫除了文盲,夜校只要不散,应个景就行了。 高志远刚一下来,还觉得尴尬c委屈c愤懑可过了几天,也就渐渐平复了。尤其是有好朋友韩文义形影不离地陪着他,白天一起干活,休息时间一起读书,晚上不上夜校了,他也和他一起读书,读到很晚,才回家睡觉。 高志远又给年旺写了封信邮去了,让他给他寄《资本论》二c三卷来,还让他给他寄些适合他读的理论书籍。他和韩文义已把《红楼梦》读完,他开始读《莫泊桑短篇小说选》,这是他在学校买的。因为,学了《项链》后,他对莫泊桑便佩服得五体投地。记得印象最深的是老师介绍的一件事:说莫泊桑开始学写作时,拜福楼拜为老师,他每写一篇短篇小说都给福楼拜寄去,可福楼拜把他的短篇小说原封不动的又给他寄回,上面没有一个字的点评。他不知道为什么?去老师家问,福楼拜说:“你现在刚开始写作,我不必看。写作得肯吃苦,勤练习,你从现在就开始努力写作,十年后,我一定认真看,还会给你提修改意见。”莫泊桑听从老师的建议,苦练了十年,写得小说有一人高了。当他把《羊脂球》寄给福楼拜时,福楼拜对他说:“这篇可以投稿。”莫泊桑将《羊脂球》投了出去,发表后便立刻获得了空前的成功,从此一举成名。此后,他的短篇小说频繁问世,成为高产作家,被誉为“短篇小说之王”。十年磨一剑,谦虚写作的莫泊桑,埋头写作十年,终于成就了人生的辉煌。 老师讲的这个故事,又清晰的映现在他的脑海,他虽和社员一样天天出工干活,但活并不累,而且有大量的时间可以读书写作,他便给自己订下白天利用休息时间读书,晚上写作,也要学莫泊桑的十年磨一剑,学孙敬c苏秦的头悬梁锥刺骨的精神,刻苦磨练自己,即便是一事无成,也努力了,奋斗了,也就无愧来世上一回! 一天早晨,听到喊出工的声音,他到了井台。人来得还不多,他下意识地向刘月芬家看了看,不知怎么回事,他和刘月芬不在一起干活了,见不到她了,他觉得很想她。他也笑自己没出息,通过这两次的教训:现场会,撤了他的夜校老师;还不是两次,还有乡亲们都一致推荐他当小学教师,而都变成泡影这一次次的教训,他应该懂得自己的地位了。刘月芬的母亲说得太对了,他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他就应该知难而退,不要再缠着刘月芬了,他也下决心,要和她一刀两断。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见到她,她那俊俏的脸庞细腻的肌肤总是萦绕在他脑海 他向她家看了一眼,刘月芬从她家出来了,他一阵惊喜:莫非真有心灵感应?刘月芬轻盈地向井台走来。他不敢看她,怕别人看见,会说闲话,可还是禁不住地不时地看她一眼:又看到她那漂亮的白净的脸庞了,他的心不知怎的,一阵狂跳。她也在看他,四目相对,她那秋水般的脉脉含情的大眼睛,让他心不觉一阵绞痛:纯洁的姑娘啊,只可惜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她竟径直向他走来,落落大方,毫不羞怯,走到他跟前,从兜里拿出一本书来,递给他,说:“我看完了,还给你。”说完,便走了过去。 高志远拿着书,才如梦初醒:原来她是给他送信的。他不觉暗自好笑:他和刘月芬通过借还书传递书信,韩文义和黎巧芝通过墙窟窿传递书信,真是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 上午,休息时间他和韩文义一起读书,没法看信,他猜想着她信中的内容:一定是开导他不教夜校的事。中午收工回到家,他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信来看: 志远哥: 几天来没和你一起干活,很想你!你想我吗? 不知道不让你教夜校你能承受得了吗?我都觉得这事太不公平了!你用尽全力教大伙识字,多少一个字不识的文盲都在你的教导下扫除了文盲,能看书读报能写信,都成了文化人。可就在大家都识了字,扫除了文盲时,你却被下了,能不让人寒心吗? 这几天见不到你,不知你怎样熬过来的,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你能想得开,看得开,顺利度过这一关。 这几天,我也在想:你不教夜校更好!教夜校,你落个什么?费力不讨好,劳而无功!还不如不教,有那时间看看书,养养神,省省心呢!你可能说我这是自私,可你从回来是不自私,是为大伙无私的奉献,教夜校一分工不要,费尽心血为大伙编课本可结果呢?被扣上了一个复辟变天的大帽子,还不如不教呢! 志远哥,你文化水平高,学问渊博,懂理论,我想你一定会想得开的。我文化水平浅,说不出什么道理来,但我衷心希望你开心快乐! 高志远看完信,心里暖暖地,多善良的姑娘啊,她这几天说不上怎样为他着急来呢?她可能比他还着急,因为他有乡亲们的安慰,并没觉得太难过;而她怕是天天为他担心!他心里一阵感动,他多想和这样纯洁善良深爱着他的姑娘在一起啊,那样他们就可以同甘苦共患难,共同面对风风雨雨,一起承担艰险苦难,那就像鸟儿有了双翼,可以展翅翱翔!可是,他能让她承受她本不该承受的苦难吗?她的生活应该充满欢乐幸福而不是灾难痛苦,他不应该拉着她下地狱,而应该还她以天堂!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生活啊,怎么就如此残酷呢! 晚上,他给她写了封信: 月芬: 谢谢你对我的关心!有你的真心相助,我什么磨难都能克服!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像你想得那么脆弱,这点儿打击,无所谓打击。我教夜校是为了乡亲们识字,他们已都扫除了文盲,即便不用我教,他们已都识字了,我为此感到欣慰和自豪!你知道吗?当不让我教夜校时,潘木匠大叔,魏金花嫂子,韩文义哥哥都来安慰我开导我,怕我想不开,我只有感激的份儿!你说,我教一回夜校,能赢得乡亲们的心,这不比什么都重要吗?我现在都这样想,这么好的乡亲们,如果还有需要我的地方,我还会全心全意去做的! 月芬,我能想得开,不用我教,是因为我家的成分,这是国家政策,我能理解。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和你说说心里话!我们虽然真心相爱,但是,还是你母亲看得远说得对,就我这成分,怕永远得受压制,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所以,我还是想对你说:我不想拖累你,让你跟着我受罪。你虽然说,要与我同甘苦共患难,即便是下地狱也和我一起下,可是我却不忍心让你跟着我受苦,我如果那样,不是太自私了吗?我们真心相爱,都是为了对方幸福,可是如果我们在一起,你整天跟着我受压制,整天受人歧视和白眼,我心里能好受吗?我不但不能给你幸福,还给你造成痛苦,我与心何忍?所以,我从心里请求你:即便是为了我心安些,也希望你听你妈的话,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不要为情感所陷,不要以为除了我就没有更好的了,其实不然,只要你放弃这段感情,就会有更加美好的感情到来的。 我衷心请求你,让我们永远保持这美好而纯洁的感情分手吧,对我们都好! 高志远又借借给刘月芬书,把信传给了她。 一天中午干活收工,程队长告诉高志远说:“我今天去大队开会,公社邮电所给大队来电话,说有你的邮件,让你去取去。” 和高志远在一起的韩文义忙问:“给你邮什么东西?” 高志远说:“我前些日子给我的同学去信,让他给我邮几本书来,一准是邮到了。” 韩文义又好奇地问:“邮什么书?” 高志远笑着说:“就是你不稀看的《资本论》二c三卷。” “你怎么又邮那样的书,看着有意思吗?” 高志远仍笑着:“有意思,意思大着哪!” “真不懂你怎么爱看那大胡子(指马克思)的书。” 第二天,他早早吃了饭,便去了公社。离公社十六里路,来回快走也得三个多小时,他打算上午回来,下午好下地干活。 今年的雨水好,路两旁的庄稼长得很旺盛。谷子齐腰深,半吐半秀,绿油油的,刀裁的一般。小麦大腿深,已秀齐穗子,淡淡的绿色,如烟似雾。大豆也高过膝盖,黑臻臻的,油汪汪的,长得格外茁壮看着这一片丰收在望的庄稼,高志远心里充满了喜悦:农民辛辛苦苦一年的劳动将换来丰硕的金秋,也不算白辛苦一场!他忽然想到,这不到了他去年回来的时候了吗?他去年高中毕业,就是这时候回来的,整整一年了!一年,365天,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弹指一挥间,一年就过去了。这一年的酸甜苦辣,又像放电影一样映入他的脑海高考的失落,学着干农活的辛酸劳苦,韩文义像亲哥哥一样地教他各种活,刚一回来吃不饱,三根肠子闲着两根半的饥肠辘辘,刘月芬偷偷给他送干粮,他说不出的感激,教夜校的叱咤风云,突然被撤的欲哭无泪一宗宗一件件如海水涨潮一样,一齐涌入他的脑海。回来的一年,更多的是辛酸,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一条被丢在浅滩上的鱼,他想奋力挣扎回到大海,可是却越挣扎越远离了大海,最后可能就会被丢在沙滩上而死去。他不觉心酸欲泪,生活对他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呢?不是说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必然为你打开了一扇窗,可我的门被堵死了,窗又在哪里呢?他觉得门被堵死了,窗子也被堵死了,他觉得一点儿出路都没有!他又想到:我这样活着,如一具行尸走肉,还有什么活头可不活着,又怎么办呢?他茫然了 他心情郁闷地到了公社,他径直去了邮电所,取了书。他本想拿回家再打开来看,可是,急切的心情容不得他拿回家,他便把书的包装打开,里面有《□□选集》一至四卷,还有《□□宣言》和年旺给他的信。他忙展开年旺的信来看: 志远: 来信收到,很高兴!每次收到你的信,都像和你重逢一样,你上课用心听讲的神态,你做作业专心致至的样子,你走路时像猫似的轻巧都又浮现在我眼前,我多想高中我们在一起的生活啊! 我在想着,你经过这一年的农村锻炼,一定是一条壮实的汉子了!因为,你那从不服输的性格,做什么你都会出类拔萃的。 你来信要的《资本论》二c三卷,我没买到,等以后买到再给你邮去。现给你寄一套《□□选集》和《□□宣言》。你说适合你读的马列主义著作,我还真不知道有什么,说句老实话,我对马列主义还没你了解得多,我以后问问懂马列主义的同学有哪些适合你读的,再给你寄去。 祝你生活愉快!学习进步!一切顺利! 高志远看着信,一股暖流涌上心间,和年旺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也立即映入脑海:他上课总是不老实,偷偷看小说被老师抓住,下课埋怨他不告诉他,可他管顾听课了,没理会他看小说啊!他却说他故意让老师抓住的,两人为此闹得好几天不说话。现在想起来,是那样的温馨,虽然当时生了好几天气。还有星期天,他常把他叫他们家去,让他母亲变着样地做小鸡炖蘑菇,或猪肉炖粉条,包饺子,蒸包子让他大快朵颐,难得地改善改善生活。俱往矣!以后他们就是两条道上的车了,他是一列风驰电掣的火车,奔驰在广阔的原野上;而他是一辆老牛疙瘩套的破车,艰难地跋涉在险要的山道上。生活就是这样无情,由不得你的选择。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出邮电所,还习惯性地向书店走去。可是,他又犹豫起来:去了,黄莹要问他夜校的事,他该如何回答?说他不教了,因为成分给下了,那太丢人了;可不说,又怎么说呢?怎么也不能说还教呢吧?算了吧,不去了,免得尴尬。可是又一想,上次托她给他买峻青的短篇小说集——《黎明的河边》,不知她进没进?如果进了,他不去买,不是不守信用吗?还是去看看,她要是问夜校的事,就实话实说,怎么也得面对现实啊!现实再残酷,也得受啊!他还是去了书店。 他一走进书店,小黄莹就热情地迎接上来:“高老师来了,我把《黎明的河边》给你进回来了,我知道你就该来了嘛。”说着,便把书拿给他。 他接到手里,看着那淡蓝的河水铺着一道阳光的素雅的封面,急切地翻开看着,说:“谢谢,让你费心了。” “你说什么呢?为顾客服务,是我们的职责,我们还希望多多有你这样的顾客呢。” 高志远看了看定价,付了钱。 黄莹一边收钱,一边说:“你们夜校最近怎么不买书了?” 高志远迟顿了一下,说:“我不教夜校了,还买什么书啊?” 黄莹一愣,随即说道:“开什么玩笑!你教那么好,全省都出名了,能不教?” “是,真得不教了。” 黄莹真得惊诧了,嘴张得大大的,半响才说:“为什么?” 高志远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因为我家庭成分是富农,所以不让教了。” 黄莹眼睛仍睁得大大的,说:“教夜校与成分有什么关系?” 高志远笑着说:“那也是农村的文化大权,得贫下中农牢牢掌握着。” “这是不是也太教条了,就教个识字,还扯到什么大权上去。” 高志远笑着说:“阶级斗争必须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说完,又说,“我走了。”黄莹忙说:“待一会吧?忙什么?” “得回去了,下午还得干活呢。”他便走了出去。 黄莹送到门口,又说:“再来公社,可到书店来啊?” 高志远笑道:“你不用说,我来一准来书店。” 高志远走出书店,一抬头,猛然看见了刘月芬,他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眨眨眼,再细看,确实是刘月芬!他惊喜地问:“你怎么来了?” 她腼腆地笑笑,那白净的俏脸漫上一抹酡红,更显俏丽妩媚,轻声说道:“我来买布料。” “买上了吗?” 她迟疑了一下:“还没”随即又说,“志远哥,你能等等我,咱们一起回去吗?” 高志远略一迟疑,也随即答道:“行啊。那你去买吧,我在这等你。” “好吧。”她说完,急匆匆地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志远哥,你可等着我啊。” “去吧,我等着你。” 刘月芬走了,高志远一边来回踱着步,一边在想:怎么这么巧?他来了她也来了,真是心有灵犀?还是有缘?可是,又一想,昨晚韩文义和他一起读书时,高志远说今天来邮电所取书问他买什么吗? 他高深莫测地说:“我不买什么,希望你能得到最珍贵的东西。” 他说:“当然,书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不,比那还有珍贵的呢!”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问他:“你说什么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突然醒悟了:是不是他告诉了刘月芬说他今天来邮电所取书,让刘月芬也来的。对啊,要不怎么会这么巧呢?乡下人可是很少来商店的,一准是韩文义告诉的,他昨天中午就知道他要来,他一定又是告诉了黎巧芝,让黎巧芝告诉了刘月芬他越想越对,又是韩文义煞费苦心设的局。 文义哥,文义哥,你怎么就不理解我的心呢?你是好心,可现实并不允许你的好心得以实现,我不想实现吗?可敢实现吗? 他不禁又想起他和刘月芬的事,这事太让他苦恼了,想成又不敢成,不成可她又穷追不舍,可怎么办呢?他有时也想,为了追求真挚的爱情,什么世俗,什么偏见,什么白眼让它们统统见鬼去吧,就义无反顾地和她在一起,又有什么呢?天塌不下来,地陷不进去,他们真心相爱,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是幸福的。可等静下心来一想,她母亲蔑视的目光,别人不屑的眼神,流言蜚语,冷嘲热讽他怎样面对?现在,她说什么也不怕,到那时,时间长了,她能受得了吗?她再后悔天天生活在痛苦中,那该如何呢?想来想去,他们的结合,绝不会幸福,有的是更多的痛苦。一次次的痛苦,已让他痛不欲生,何必还给自己最心爱的人制造痛苦,能如此自私吗?每每想到这里,他又坚定起来:长痛不如短痛,一定要坚决和她分手。 他又想到:刘月芬既然来找他来了,那一定还会向他表白,他该如何说服她呢?对她来说,什么样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已给她写了很多信,对她都不起作用,可怎么办呢?他猛然想到,他不等她,马上就走,彻底断了她的念头。可又一想,那也太不仁义了,即便和她分手,一起走走路又有什么呢?这二十来里路,已答应人家了,怎么好扔下人家就走呢?正在他反复思考时,只见刘月芬急匆匆向他走来了。 等她来到他跟前,他问道:“买上布料了吗?” “买上了。” 他俩便默默地走出街,走上回家的路。 高志远在前面默默地走着,刘月芬在后面默默地跟着。刘月芬忽然想到黎巧芝的嘱咐:“他不是不爱你,他是怕你跟着他受罪,所以才要离开你。这时候,就看你的了,你要是真要和他在一起,你就得主动了,不能等他主动了。” 正如高志远想的,是韩文义听说他要去邮电所取书,他想到这是个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中午回家就写了封信,让黎巧芝晚上去找刘月芬,说高志远去公社,让刘月芬也去公社,让她去找高志远。并在信中嘱咐,让黎巧芝说服刘月芬要主动进攻,争取把高志远拿下。晚上,黎巧芝把刘月芬约出来,两人漫步到村的东山的树林里,坐在树根下。 黎巧芝说:“我约你出来,是告诉你一件事” 刘月芬问:“什么事?” 黎巧芝笑着问:“你想不想和高志远在一起?” 刘月芬嗫嚅道:“想。” 她俩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刘月芬有什么话,也不会向黎巧芝隐瞒的。 黎巧芝便说:“这有个机会,你一定要抓住” “什么机会?” “明天高志远去公社邮电所取书去,你这几天不是念道着要去买布料吗?明天正好是个机会,你去买布料,和高志远一起回来,有什么话说不了?” 刘月芬说:“那你不去了?不是说好咱俩一起去吗?” 黎巧芝笑道:“我的傻妹子,约会也能我跟着去?这可是个好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这次就得主动点儿志远不是不爱你,他是怕你跟着他受罪,所以才要离开你。这时候,就看你的了,你要是真要和他在一起,你就得主动了,不能等他主动了。” 刘月芬问:“你和文义哥,也是你主动吗?” “那一样吗?”黎巧芝笑了,“文义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楞子,他能和志远比吗?志远想得多多。” “那你们就是文义哥主动了?” “是,这事一般都是男的主动,可你遇到的是志远,是有学问有知识的才子,这样的人是很难遇到的,可这样的人也有他的弱点,就是什么事想得太多,一想多就前怕狼后怕虎,缩手缩脚,结果,就耽误了大事。就像你俩的事,要是换了个人,就没这么多事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我不是说了吗?这事到什么程度,全在你了。你安心和他在一起了,你就不能前怕狼后怕虎的了,就得”她真想说,你就主动和他那个,可这话她怎能说出口呢?所以说,“主动。” “我主动,他也不”她想起她上次夜里和他一起走路曾主动抱住他,可他仍不回应她的事,便说,“那怎么办?” 黎巧芝笑了,说:“傻妹子,我给你说,男女之间的事也就隔着一层窗户纸,戳破了那层纸,就什么事都好办了。” 刘月芬看着黎巧芝又问:“什么是那层窗户纸?” 黎巧芝亲妮地拍着刘月芬的肩膀说:“我的傻妹子,还什么是那层窗户纸?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点儿事呗。” 刘月芬像是明白了,又问:“那你们戳破了?” 黎巧芝也不想再瞒着她的闺蜜了,更何况她这是开导她也要学他们,不说破怎样开导她呢?便笑着说:“你说呢?” 刘月芬才如梦初醒似地说:“我说你这些日子动不动扔下我就跑了,还说干这个去了,干那个去了,原来你是” 黎巧芝也笑着说:“干那个还能大张旗鼓地宣传啊!我这些日子就劝你主动点儿,主动点儿,你寻思做什么呢?就是做那个。” 刘月芬害羞地说:“巧芝姐,你胆可真够大的。” “这不是逼的吗?咱们要是遇上个好爹妈,他们不阻拦,咱们顺顺利利的结了婚,至于偷偷摸摸的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的妹子,不是我说,你那妈和我那爹一个样,顽固到底,要说服他们不容易。我们要想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就得想我们的法儿。你给他个生米做成熟饭了,他(她)不承认也得承认了。咱们是闺蜜,我是有啥说啥,这话连我妈我都没告诉,我告诉你了,就是想让你俩也成了。”她又神秘地说,“我给你说,你俩要真那个了,就是想分也分不开了。所以,我才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你要想和他在一起,就得豁出去。明天去公社,就是个最好的机会,回来时就你俩,这农忙时节,上集赶店的人很少,你俩什么事做不了。” 刘月芬听得脸红耳热,说道:“听你说的” “我说的什么?这可是闺蜜传授给你的秘诀,成不成就在你了。” “我” “你什么?你要怕这怕那的,就干脆和他一刀两断,等着让你妈给你找一个她相中的,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刘月芬仍犹豫着,说:“那” “那什么,我不是说了吗?那就是一层窗户纸,戳破了就什么事都好办了。你听姐的,没错,姐还害你。” 他俩一直谈到很晚才散,临散,黎巧芝还嘱咐刘月芬:“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可得抓住机会。” 刘月芬想着黎巧芝的嘱咐,鼓足了勇气,说:“志远哥,我们难得在一起,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说话?” 高志远也正在想这难得在一起,应该好好和她说说,争取能说服她听从他的意见。听她一问,忙应道:“我正想和你说呢,到现在,我回来正好一年了,这一年经历的事太多了。”他想从自己的亲身经历,来说服她。 刘月芬听他说正想和她说话,很高兴,忙说:“你回来都一年了?” “可不正好一年,去年也是这时回来的。” “好像没多少日子,时间过得真快啊!” 高志远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这一年,有的事我和你说过,可有的事我没和你说,也没和任何人说” 刘月芬忙问:“什么事?” “就是省那次来开现场会,会开完了,他们非常满意。来那个最大的官张厅长,看咱们的夜校搞得这么好,就说这有夜校老师的功劳,便让跟来的那个新闻记者好好采访采访我,要登报纸,树典型,可后来一问我的成分,说是富农,立时,都像霜打的烟一样——蔫了,谁也不吱声了。当然登报纸树典型也就拜拜了。”说到这,他回头看了一眼刘月芬,她仰着脸,入神地听着,让他不禁想起了蒙娜丽莎的画像,她也面带微笑,还像隐藏着淡淡的忧伤,又不失端庄稳重,他忽然觉得可笑,怎么这样风牛马地联想在一起了呢?他又忙说,“我这成分,就像悬在头上的一把剑,时时都在逼着我不得不低头,不得不承认现实。还是你母亲说得对,还是她经历多看得远,他说成分不好永远都抬不起头来,永远都得受压制,说得一点儿不错。你就说,从我回来,才刚好一年,就因为成分,小学老师不让当,就连夜校老师都不能当,你说我这一辈子还能做什么?” 刘月芬满心想和他好好说说话,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说了这么多的痛苦,而且都是因为成分,她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他,停了停,才说:“成分不好是受压制,可那些活不让干就不干呗。要说当学校老师,那是个好活,不受苦不受累,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年年工分还不少挣。可那样的肥差甭说你干不上,贫下中农也干不上啊,那还不是就当官的干上了。咱们没那特权,也不眼馋,凭力气挣工分,更心安理得。要说当那夜校老师,不让干正好,你还省得受那累呢,就说你没黑夜带白天的教,操心受累一回,还落个复辟变天的罪名,多不值过!不教更好,省点儿心,少受点累!那天开贫下中农会我去了,听那张书记说不允许你教夜校了,我那心也像刀剜似的痛,你是拉了一圈磨,临了挨了一磨杆,谁不寒心!”她声音有些发颤,忙低下了头。 高志远听她声音不对,忙回头一看,只见她眼里闪着泪光,不觉心生感动:她是真为他着急,她心里是真有他啊!他不禁说道:“你成分好,你怎能体会到成分不好的人受到的压制和歧视呢!不用说走上社会,处处受压制,就是在学校读书,也是低人一等,整天抬不起头来。这份心里的痛苦,不亲身经历是体会不到的。这也是我不想拖累你的原因。我受苦就讲不起了,谁让我家是那成分来呢?可你跟着我受苦,就犯不着了。” 刘月芬不等他说下去,就截住他的话说:“你能受得了,我怎么就受不了?” “我受是没办法,我脱离不了;可你就不一样了,你完全可以不用受这份苦,你选择一个家庭成分好的小伙子,就可以幸福快乐一辈子。” 刘月芬立即着急地说:“你说什么呢?我就愿意跟着你受苦,你就是下地狱,我也跟着你下,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是幸福的。” 她还是这样犟,一条道走到黑,他怎么说服她,她充耳不闻,只认准她的理儿。 高志远又说:“你现在还没受到那苦,怎么说都行,等你受到那苦了,整天抬不起头来,整天受歧视白眼,整天没个好气儿,到那时你就知道苦的滋味了。” “有什么苦的,就好好地干活,他能把你怎么着?” 高志远笑了,说:“你寻思就好好地干活,就没事了?我不是好好地教夜校吗,不也落个变天复辟的罪名吗?” 刘月芬着急地说:“志远哥,我没你文化高,没你理论深,说不过你。但是,无论怎样,我是非你不嫁,你也说过非我不娶,我们谁也不能变卦!” 他俩一边说着一边走着,不觉走上了一道山梁,这是从他们家到公社必经的一道山梁,山不算高,还是缓坡,他们没觉得累就走到了山顶。 刘月芬说:“我们走一半路了,歇歇吧。” 高志远看刘月芬满脸绯红,像初夏清晨带露的花朵,娇艳欲滴,额上已沁出细密的汗珠。看来,她是有些累了,便说:“歇歇吧。” 他俩选一土坎儿坐了下来,她紧紧地挨着他,从来没有女人如此近距离地挨过他,他有些不习惯,便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 她带着不满的眼神看着他:“怎的?怕我挨着你?”说着,也跟着他挪了挪,仍紧紧地挨着他。 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和她紧挨着坐着,她的热乎乎的体温透过那单薄的褂子传到他的身上,他不由得浑身紧绷,像通了电一样,不自在起来。 她笑着看着他,说:“我是老虎,你怕我把你吃了!”又爽朗地笑起来,“我把你吃到肚子里倒好了,那你就永远是我的了,你想跑也跑不了了。” 她的爽朗的笑声,不由得让他四周看了看:他们正坐在山顶,一片开阔,四野看得清清楚楚。这正是农忙时节,很少有人出门,弯弯曲曲若隐若现的如线一样的路上,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怪不得,她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呢! 他也动情地说:“我又何尝不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啊!只是” “只是什么?你的理由太多”刘月芬想到黎巧芝说的话:“他是什么事想得太多,一想多就前怕狼后怕虎,缩手缩脚,结果,就耽误了大事。”,果然正如巧芝说的他理由太多,可巧芝也告诉她:“你就安心和他在一起了,你就不能前怕狼后怕虎的了,就得主动。”巧芝的话像给了她无限的勇气,她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也就任凭她抓住。他那细手柔软无骨,细腻白皙,手指纤细,是那样的好看。他不觉浑身燥热,如同烧起了一把火,他觉得自己的皮肤都热得发烫。 而她像没事人似的,歪着头,脸对脸的定定地看着他。 他朝思暮想的那张娇艳的俏脸,就像一朵盛开的花儿一样,正迎着他开放,他不知所措。 黎巧芝的“你要和他在一起,就得豁出去”的话又响在刘月芬的耳边,她猛地把他抱住,嘴不由分说地紧紧地吻住了他的嘴。 这一切来得那么突然,来得那么猝不及防,没等高志远反映过来,嘴已被一个如烈火般的姑娘的嘴紧紧吻住,他下意识地像久旱的禾苗渴盼着雨水一样,也如饥似渴的回吻起来 她两眼迷离,满脸艳红,呢喃着:“我要给你我要给你” 他也已浑身燥热难挨,听到她的呢喃,却猛地一惊:我这是在做什么?我怎么吃一百石豆子也不嫌豆腥气呢!一次次的教训还不改吗?这会遭千人指万人骂的!说不上还会背上“破鞋”,诱骗贫下中农,复辟变天的罪名!我怎么昏了头了,干起傻事来了呢? 刘月芬还在激烈地吻着他,呢喃着:“我什么都给你我什么都给你” 他却停了下来,无奈地向她说:“月芬,我们不能你妈说秋后就给我们订婚,冬天我们就结婚,我要等结婚那天,让你堂堂正正地做我的新娘。” 刘月芬仍沉浸在如痴如醉中,呢喃着:“不,我就要现在,反正我早晚都是你的人。”一边说着,一边你扭股糖似的紧紧的缠在高志远的身上。 高志远明白,不能再继续下去,再继续下去,他怕也要把持不住,那可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他不能做那不该做的事,他只得恨心把她轻轻推开,说:“月芬,你冷静冷静,我们不能好事坏办了。” 刘月芬被他推开,醉眼朦胧地看着他,说:“志远哥,你就” 高志远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说:“月芬,你记着,我一定娶你,但我现在不能做对不起你的事。” “我早晚都是你的人” “那不一样,我们要堂堂正正明明白白地做人!我一定风风光光地娶你做我的新娘!”他怕她生气,又吻着她的嘴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真要你妈不同意,你就偷出户口本来,我们偷着去公社登记,我也要娶你做我的新娘。” 刘月芬很不情愿地说:“那可说定了,你非我不娶” “一定,我非你不娶!” “我非你不嫁!”她又定定地看着他,说,“你再好好地亲亲我。” 高志远又狠狠地亲着她,她狠狠地吸吮着,享受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高志远才说:“天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刘月芬仍说:“我多想我们就一直这样啊!” 高志远坚定地说:“你放心,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两人又亲热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往山下走去。两人再没说过多的话,不过,两人不再是一前一后地相跟着走,而是手拉着手并排走。她还不时的俏皮地亲他一口,他也不时地回亲她一口快到四队的时候,他俩才又分开一前一后地走,因为这已来到他们大队,田地里到处都是干活的人了,不能让人看见。 中午,韩文义干活收了工,连家也没回,就来到高志远家。进屋察颜观色地看了他一阵,见他父亲没在屋,就审问起他来:“怎么样?” 高志远故意地:“什么怎么样?” “装,装,你就装吧!你说什么怎么样?你和刘月芬怎样了?” “没怎样。” “我可看着你俩是一起回来的。” “是一起回来的,那又怎么了?” “你真跟她啥事也没有?” “没有。” 韩文义瞪大奇怪的眼睛,说:“真的?” “真的,就是一路说说话。” 韩文义无限惋惜道:“可白费了我那苦心了,你怎么就不开窍呢!我的兄弟啊,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我也帮不了你了。” “文义哥,你以后可不要再这样做了!我谢谢你为了我的煞费苦心,可我实在不敢从命,我不是你,我循规蹈矩,还竟出事呢;我如果再干那些事,说不上什么下场呢,打死我也不敢。” 韩文义叹了口气,说:“皇帝不急,太监急也没用,凭天由命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二十四章 读书 高志远拿回《□□宣言》,如蚕吃桑叶一般如饥似渴地读起来。 不过,时间有点儿不对,因为,正赶上三春不得一秋忙的时候,小麦金黄一片,俗话说“麦熟一晌”,麦子熟了,就得紧割,不然,经过一晌午的暴晒,麦穗就歪脖了,严重的就掉了。社员们平时干活虽然是: 上山羊拉屎, 收工一窝蜂, 出工不出力, 都是混工分。 但到了关键时候,还是会出把力气的,生产队全员出动,起早贪黑,争取把到手的粮食收回来,不能白白糟蹋了。这时,也是高志远和韩文义大显伸手的时刻,因为高志远经过去年一秋天的锻炼,已成了“骑毛驴都追不上”的快手,韩文义也是全村割地的快手,他俩割一趟子,那是玩儿似的就把别人落下。当然,他俩还如去年一样,一如既往地帮助黎巧芝和刘月芬。黎巧芝与刘月芬和高志远与韩文义一样,都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当然,她俩割地也是一趟子。她俩割得虽然慢点儿,有韩文义和高志远带着,也觉得很轻松。 不过,无论割的快也好,轻松也罢,毕竟是“女人最怕坐月子,男人最怕割麦子”,割麦子是农活最苦最累的活。因为相比别的庄稼,麦子是又矮又密,割起来就格外费力。割谷子一天能割三c四亩,还不觉得太累;割麦子一天只能割一亩,就累得直不起腰来。割谷子身体能活动开了,而割麦子就像老老实实在那弯着腰似的,时候长了,如何受得了。 因为割麦子太累,休息时间还要磨镰刀,直直腰,所以,白天读书时间就很少,全凭晚上读。天天晚上,韩文义像按时上课的小学生一样,吃完晚饭就来到高志远家,课桌两边一边一个,桌中心点着“无烟灯”,两人便不由分说读起来。高志远读《□□宣言》,韩文义不读那大胡子的书,专拣小说读,而且是读高志远喜欢的小说,看高志远读完了,他就紧接着读,不明白的地方,就请教高志远。他正读《莫泊桑短篇小说选》,当他读完《羊脂球》时,也不管高志远正读得入神,就向他说:“都说‘一流戏子,二流推,三流王八,四流龟,五剃头,六擦背,七娼,八盗,九吹灰。’你说莫泊桑怎么写□□?而且把□□写得那么好?” 高志远回过神来,想了想说:“莫泊桑开始写小说,写得并不好,他找他的老师福楼拜,请教怎样才能写好小说?福楼拜告诉他:‘你家门前不是天天都有马车经过吗?你就站在门口,把每天看到的情况,都详详细细地记录下来。你要仔细观察,观察那富丽堂皇的马车,跟装饰简陋的马车走法有什么不同?烈日炎炎下的马车是怎样走的?狂风暴雨中的马车是怎样走的?马车上坡时,马怎样用力?车下坡时,赶车人怎样吆喝?’莫泊桑按照老师的教导,仔细去观察,发现马虽然都是拉车,马和马以及拉车的方式却各不相同,他写出来又请老师指导,福楼拜看了说:‘对你所要写的东西,光仔细观察还不够,还要能发现别人没有发现和没有写过的特点。你发现了这些特点,就要善于把它们写下来。今后,当你走进一个工厂的时候,就描写这个厂的守门人,用画家的那种手法把守门人的身材c姿态c面貌c衣着及全部精神c本质都表现出来,让我看了以后,不至于把他同农民c马车夫或其他任何守门人混同起来。’莫泊桑在老师的指导下,苦练了十年,才写出了《羊脂球》的惊世之作。你看《羊脂球》里面,一个短篇小说里写了十几个人物,一个和一个都不同,各有各的性格。最突出的是羊脂球,她是个□□,按一般人的习惯看法,是下九流,不应该写的。可莫泊桑不但写了,而且还写得那么完美,和那些绅士富商比,她是那样的高尚善良,而那些绅士富商是那样的卑鄙低贱,这正如他的老师说的‘发现别人没有发现和没有写过的特点’从而写出来,所以才获得成功。” 韩文义想了想说:“你说得太对了,他观察人观察得非常仔细,你看”他翻到书的一页,轻轻读起来:“‘女人呢,所谓尤物之一,她是以妙年发胖著名的,得了个和实际相符的诨名叫做羊脂球,矮矮的身材,满身各部分全是滚圆的,胖得像是肥膘,手指头儿全是丰满之至的,丰满得在每一节小骨和另一节接合的地方都箍出了一个圈,简直像是一串短短儿的香肠似的:皮肤是光润而且绷紧了的,胸脯丰满得在裙袍里突出来,然而她始终被人垂涎又被人追逐,她的鲜润气色教人看了多么顺眼。她的脸蛋儿像一个发红的苹果,一朵将要开花的芍药;脸蛋儿上半段,睁着一双活溜溜的黑眼睛,四周深而密的睫毛向内部映出一圈阴影;下半段,一张妩媚的嘴,窄窄儿的和润泽得使人想去亲吻,内部露出一排闪光而且非常纤细的牙齿。此外,人还说她是具备种种无从评价的品质的。’”他读到这里,就感慨地说,“写得多好啊!这不把人写活了吗?他是怎样想出来的?” 高志远道:“这就是勤学苦练的结果,他发表《羊脂球》时,已苦练了十年,你说那是下了多少功夫!” 韩文义也说道:“这叫功夫不负苦心人啊!”他又看着高志远,说,“我看你也有莫泊桑的勤学苦练精神,久以后金子总有发光的时候!” 高志远听了,忙说:“我这就是利用闲暇时间,看看书解解闷,哪有那样的志气!”他这是第一次向好朋友撒了谎,他确实是要在文学方面下功夫,争取有所造就。因为他读了很多文学家的传记:知道高尔基只读了三年书,高玉宝没读过书,就是奥斯特洛夫斯基也只是小学毕业他们都能在文学方面有所造就,自己为什么就不试试呢?可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是不自量力,是异想天开,是白日做梦即便是他的好朋友,他也不想告诉他,只想默默藏在心底。 韩文义又说:“我就不明白了,放着津津有味的小说你不读,你读这大胡子的像藏经一样的书,有什么意思!” 高志远立即说:“你可不能这样说。这大胡子的书看去像是咒语,这实际可是真经!是真正对社会的透彻剖析。怎么说呢,我给你打个比方,就像现在的阶级斗争,□□是根据社会的客观经济状况划分为阶级,从而得出各阶级之间的关系。而马克思则是就研究社会的经济状况,从而就得出各阶级关系的规律来。这可能还说不清楚,还如我们看到阴天了,就要下雨了,而马克思是研究天为什么阴,阴了为什么有雨。也就是马克思是纯客观的经济的研究,从而得出阶级之间的关系。就这么回事,不知你听没听明白。” 韩文义说:“我听不明白你那咒语似的话,什么阶级,经济,规律那有什么用?” 高志远意味深长地说:“这意义可大了。远的不说,就说眼前的,为什么要搞阶级斗争,□□为什么说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这不是凭空想出来的,这是根据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得出来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我们也必须遵循这一规律走。” 韩文义奇怪地看着高志远,说:“要你这么说,你因为阶级成分,处处受压制,还压制对了呗?” 高志远道:“要说从感情上接受是有点儿难,可它就是科学,是社会发展规律,是任何人也违背不了的。像出身不好的周总理,无产阶级革命家彭湃等,他们都是背叛了本阶级,站在无产阶级地立场上,成为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更何况我了,更得遵从社会发展规律,背叛本阶级,才是唯一的出路。” 韩文义有些恍然大悟地说:“原来你看大胡子的书,是找生活道路的答案的,我说你怎么看得那么来劲呢!” 对,韩文义说得对,高志远是从大胡子的书里找生活道路和答案的,他从马克思,□□的著作里,找到了阶级斗争的论述,也明白这是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正如春夏秋冬四季轮替一样,是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春天过去了,你能阻挡夏天的到来吗?各个阶级也是社会经济发展的必然产物,阶级斗争也同样是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而自己对阶级斗争耿耿于怀,是错误的,是必须得彻底改变的。那就应该背叛本阶级,站在贫下中农的立场上,才是唯一正确客观的选择。可是,他并没有站在地主富农的立场上,而是站在贫下中农一边,如他教夜校,不就是站在贫下中农一边,辛辛苦苦为贫下中农服务吗?可到头来为什么反被扣上复辟变天的大帽子呢?他想不通,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很长时间,最后归结到上级的经是好经,都让下面的歪嘴和尚给念跑了。国家的政策是必须得紧抓阶级斗争,对阶级敌人绝不留情,可是对地富子女,是团结的对象,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而下边的当官的想怎样做就怎样做。那么,省里来的大官为什么也不理解国家的政策呢?为什么也不按国家的政策办呢?这就让他迷茫了这也正是他的苦恼所在,他如饥似渴地读马列主义□□著作,相信党的方针政策是对的,也一心想跟党走,可为什么就走不通呢?他也整天纠结在其中高志远一边想着,一边说:“你说得对,大胡子的书是指导生活道路的真经。” “这是你这样有学问的人研究的,像我们这老白丁,是看不懂的。” 高志远也暗想:像马克思这样纯学术性的论著,即便文化水平高,如果没有点儿钻研精神,也是看不下去的。他所以能看下去,不在于他的文化水平,而在于他的善于钻研的精神。他在中学读书时,就是以钻研精神而著称。那么他读马克思的《资本论》就似乎又找到了在学校钻研难题时的感觉,觉得既亲切又陌生,有种久违的温馨感。所以,钻研起那一个又一个的商品,货币,资本,剩余价值来,觉得有无限的乐趣,因而他才读得那么入神那么贪婪。 他听了韩文义的话,也说道:“读大胡子的书,不在于文化水平的高低,而在于有没有钻研精神。读大胡子的书,就像在做难做的数学题,当你把它解出来后,那是非常快乐的。” 韩文义羡慕地说:“你说得再好,我也读不进去,因为,我念小学时数学就不好,这样高深的数学书,我更读不懂了。”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又开始各读各的书,各沉浸在各自的乐趣中 晚上读书,他俩沉浸在书的海洋里,白天割地,又忙碌在辛苦的劳动中 一天,他俩割到前面,又回来接黎巧芝和刘月芬时,恰巧魏金花路过,她高声大嗓地戏谑道:“小义子,明天你就和巧芝一趟子,高老师和月芬一趟子,还省着回回来接。” 韩文义也笑呵呵地说:“真要那样,赶情好了。明天我们就那样站趟子,要出了事,你可得负责!” 魏金花也笑着说:“这不是早晚的事嘛,就差一把火了。” “那把火可等着魏嫂给点呢!” “好,包在我身上,我保证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魏金花说着走了过去。她走了,韩文义可有话了:“听到了吗?有情人终成眷属,什么时候成眷属啊?” 黎巧芝笑着说:“行了,你快好好割你的地吧。” 韩文义听话地说:“我这不好好割呢吗?”说着,特意飞快地割起来,像表演似的,腿一弯,腰一弓,一手飞快的挥着镰刀,另一只手看不出来怎样动作,麦子就被紧紧地握住,轻松自如飞快地割着。 黎巧芝笑着看着他,说:“说你胖,你就喘,还来劲了!” “这算啥!还男人最怕割麦子,我看男人最喜欢割麦子了。” 他们说着,一会儿,就把黎巧芝和刘月芬的趟子也接了上来,便坐下来磨镰刀。还是像往常一样,韩文义和高志远坐在一起磨镰刀,黎巧芝和刘月芬坐在一起,说着话。 韩文义拿起黎巧芝的镰刀磨起来,却把刘月芬的镰刀给了高志远,意味深长地说:“月芬的镰刀得你磨了。” 高志远没说什么,笑着拿过来就磨。 “这还差不多,互敬互爱嘛!”韩文义一边说,一边特意看着刘月芬。 刘月芬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胀红了脸。 韩文义立即说:“这就不好意思了,不好意思的事还在后面呢!” 黎巧芝刚要说他两句,嘴刚一张,却干呕起来,忙站起来,跑到一边呕吐。 刘月芬也忙跟过去,给她轻轻的捶着背,心疼地问:“怎么了?早晨吃什么饭?吃不合适了吧?” 韩文义也跟了过去,急着问:“割地猫腰威得不合适了吧?” 黎巧芝呕吐了一阵儿,稍稍喘了一会儿,有气无力地说:“我也不知怎么了,最近时不时地就恶心。” 韩文义着急地说:“要不,去医院看看吧?是不是病了?” 刘月芬也说:“要不去医院看看吧,这呕吐的滋味多难受。” 黎巧芝道:“可没必要,过了这阵就好了。” 韩文义说:“你可不能不当回事,明天必须去医院,我陪你去。” 刘月芬笑着看了韩文义一眼,意思是你现在是她什么人?竟陪她去医院? 韩文义管顾着急了,想什么就说什么,看刘月芬笑着看他,才猛然醒悟,忙改嘴说:“明天让月芬陪你去。”又关切地说,“你难受,别割了,回去休息休息吧。” 黎巧芝仍很难受地说:“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说着,站起来又回到原来坐的地方坐在麦个子上休息。刘月芬也陪她坐在麦个子上,手紧紧地抓着黎巧芝的手,说:“你休息休息吧,别割了,我自己割,还有文义哥和志远哥帮着咱们呢,落不下。” 韩文义忽然有了主意,说:“志远,你回咱们趟子割去吧,我帮她们割到头,再回咱们趟子割去。” 高志远也说:“你帮她们割吧,我回咱们趟子割,也落不下。” 韩文义笑着:“好啊,那你就拿出那骑毛驴也赶不上你的速度来,我就帮她们割了。”又心疼地看着黎巧芝说,“你甭割了,我们三个割,他们也落不下。”说着,便挥镰割了起来。 黎巧芝也要站起来割,刘月芬忙把她按在麦个子上坐着,说:“我们三个也落不下,你就歇一会儿吧。” 高志远也说:“你就坐那看着我们三个是怎样落下他们的。” 韩文义也说:“你好好看看志远那飞镰是怎样飞起来的,你不能割,你要割,还得搁月芬看着你,那就成我们俩单顶趟了。”说完,又笑着说,“月芬,你也别割了,就坐那看着她,我们俩单顶趟,和他们赛一赛,你们看看什么叫飞镰!”他说着,飞快地割起来。 高志远也回到他们趟子,飞快地割起来。 刘月芬劝说黎巧芝坐着休息,她也割起来。当他们的趟子快割到地头时,韩文义说:“剩这些儿我自己割,你去帮志远割去吧。”他站起来看了看志远的趟子,又笑着说,“你甭去了,他比咱俩割得还快呢,已到头了。” 他说着,高志远已走来了,韩文义高兴地说:“你可真是快手,我们俩都没赶上你一个。” 高志远说:“你们这不也到头了吗?”说着,也帮着割起来。当他们也割到头时,看看其它的趟子,有到头的,还有没到头的,他们便又去帮没到头的去割,等都割到头了,已到收工的时候,便收工了。 中午,黎巧芝回到家,她母亲已做好饭,做的是她最爱吃的豆馅粘糕饼,羊肉炒芹菜,因为这些日子割地,活累,她怕黎巧芝饿,总是调理着做黎巧芝最爱吃的饭菜。 她母亲赶忙放好桌子,说:“饿了吧?饿了你先吃,你爸说不上什么时候回来。” 没想到,黎巧芝一闻到油腥味,一股恶心直顶脑门,赶忙跑出屋,蹲到墙跟呕吐起来,可是,胃已没东西了,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吐酸水,反而更觉得难受。 她母亲忙跟过来,着急地问:“这是怎么了?在外面吃什么东西了吗?” 黎巧芝顾不上回答,只是用力地干呕她母亲看她呕得脸儿焦黄,有气无力的样子,更着急起来,急着问:“吃不合适了,还是着凉了?不是长翻气了?” 黎巧芝呕了一气儿,稍稍差点儿,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没吃什么也没着凉这些日子,时不时就恶心,不过没这么严重”她说着,站起身来。 她母亲心疼地在后面扶着她,说:“要不,去公社医院看看吧?” “不用,过一阵就好了。” 她母亲扶着她走进屋,她便躺在炕上,说:“妈,我不吃饭了,躺着歇一会儿。” 她母亲说:“不吃饭怎行”她又看了看金黄色的油汪汪的粘糕饼,说,“这么难受,不能吃粘的了,妈给你擀白面条儿” 黎巧芝说:“妈,你别做了,我吃不下。” 她母亲便坐在炕边,看着女儿那被折腾得蜡黄的脸,心疼地说:“这是怎么了呢?”忽然,她像想起了什么似地,问,“巧芝,你‘见病’多少日子了?” 黎巧芝很不情愿地:“问例假做什么?” “你告诉妈,多少日子了?” 黎巧芝想了想,说:“有两个多月了吧。” 她母亲两眼一瞪,惊叫道:“哎哟,不是怀孕了吧?”随即又说,“不可能啊,一个闺女家怀什么孕?”可是,她又紧盯着黎巧芝的脸儿问,“你和韩文义没没那个吧?” 黎巧芝听她妈一说,也不觉一惊,只得含糊答道:“没有。” 她母亲着急地问:“那你以前‘见病’不按月来吗?” 黎巧芝想了想,只得说:“按月来。” “那这怎么两个多月没来呢?”她又定定地看着女儿说,“巧芝,你可得给妈说实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真要怀了孕,你瞒了初一瞒不了十五。你是不是和韩文义”她不往下说,紧紧地盯着女儿的眼。 黎巧芝猛听怀孕,也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真就这么怀孕了?可想瞒,这事如何瞒得住?她看了看心急如焚的母亲,只得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母亲看女儿点头,惊慌失措起来,说:“我的小祖宗啊,你怎么敢做那事呢?你不知道一个姑娘家的贞洁最重要吗?你说你真怀了孕可怎么办啊?那可是丢人现眼的事!你怎么就不想想后果呢我扒着耳根子给你说,女人什么最重要?贞洁最重要,你可好,真是说嘴打嘴,以后怎样见人。”她一边说着,两手不知所措地搓着,不由两眼流下泪来。 黎巧芝听着她妈数叨着,心里是又惊又怕,惊的是真的怀孕了?怕的是,她毕竟是个姑娘,未婚先孕,这是不光彩的事,村里人会怎么看?她似乎看到人们那鄙视的眼神和听到那冷嘲热讽的话语,心里不觉怕了起来。可是可是她为什么不想想后果呢?不能说没想,想来,韩文义给她说过多次,怀孕更好,生米做成熟饭,她爸爸也就没法阻挡了,他们就可以结婚了。真得如此吗?怀了孕,她爸爸就能同意吗?他那么顽固,如果恼羞成怒,更不答应了,那该怎么办呢?她不敢想下去 她母亲还在鼻涕一把泪一把地一边哭着一边数落着:“你也不是死心眼啊,你念一回书,白念了,什么丢人什么不丢人不知道”她正数落着,忽听大门响,急忙止住了哭泣,惊慌地说,“你爸爸回来了,这事可不能让你爸爸知道了,你爸爸说理道面一回,要知道了,还不得气死。”说着,忙擦干了眼泪,又说,“你躺着吧,你爸要问,就说不舒服。”说完,忙下地端饭盛菜,准备吃饭。 黎保管进屋,看到饭菜已盛好,黎巧芝却没来吃饭,问:“巧芝呢?” 她母亲忙答道:“她身体有点儿不舒服,在炕上躺着呢,咱们先吃吧,她躺一会儿再吃。” 黎保管也没在意,就和老伴吃起饭来。 黎巧芝躺了一中午,也没吃饭,下午,也没下地割地去。她母亲见老伴又上班去了,她便赶忙下地,给黎巧芝做了一碗软绵绵的白面条,鸡蛋葱花卤子,端到炕上,说:“妈给你做的白面条,可软了,你吃点儿吧?” 黎巧芝只得坐起来,吃了一碗白面条,觉得胃也差点难受了,身子也不那么疲乏了,稍稍好了些。 她母亲看着她的脸儿,关切地问:“差点难受了?” “差多了。” “要这样的话,我的傻闺女,一准是怀孕闹小病了。你怎么就和他你真糊涂啊,那男人一走了之,受罪的是女人,你说这可怎么办啊?”她母亲又着起急来。 黎巧芝看她母亲着急的样子也在想:我们俩好好的,你们就让结了婚得了,非得阻拦,这也是被逼无奈。不禁又想,这回看你们还阻拦吧? 她母亲还在喋喋不休地说:“那韩文义也没好德,耍奸使坏,你就上他那当,你也不小了,什么不知道。” 黎巧芝听她妈褒贬韩文义,便小声反驳道:“他没使坏” “没使坏,那是你上赶他了?” “没有。” “没有,这也没有,那也没有,怎么就怀孕了呢?你到这个地步了,还袒护他,他给你灌什么迷昏汤了!” 黎巧芝听她母亲把责任都推到韩文义身上,真想说:这是两个人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怨一个呢?可这话不能说,她便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他能给我灌什么迷昏汤。” 她母亲奇怪地看着她,说:“听你这话,一点也不怨那小子,那就都是你作的了。那这回好了,自作自受,你自己爱怎样做怎样做吧。” 黎巧芝也噘起了嘴,说道:“我们就结婚呗。” 她母亲一听,眼珠子瞪得溜圆,厉声道:“结婚?说得轻巧,你爸爸让你结吗?” 黎巧芝也来了犟劲,说道:“结婚是我们的婚姻自由,他干涉不着!” “好啊,你真翅膀硬了,爹妈都不放在眼里了!那你去跟他结去!” “你给我户口本,我马上就和他去公社登记去。” 她母亲也来了气:“你想得美!没有你爸的话,你甭想拿出户口本去!” “不给户口本,那你们就看着办吧!” 她母亲听出她话的意思:不给户口本不让登记,那就把孩子生在家里,让你们更丢人! 她母亲不觉伤心起来,眼泪又流了出来,又痛心地说着:“好啊,我屎一把尿一把辛辛苦苦把你养活大,倒养活出冤家来了!你大了,用不着爹了妈了,就想一脚踹开了!我怎么养活你这么个白眼狼呢?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呢,我上辈子作什么孽了,这是报应啊!”她越数落着越伤心,泪也像断线的珠子似地滚了下来。 黎巧芝看她母亲哭得伤心,也不觉落下泪来,委屈地说道:“我也不是故意气你们” “不是故意气我们,这是做什么?” “那你说,韩文义哪样不好?我嫁给他怎么就不合适?” “你爸爸不是嫌他家穷嘛,怕你嫁过去受罪吗?” “我嫁过去,我们俩挣工分,就三口人,能穷到哪去!再说,只要人好就行。嫁个有钱的,三天打两天骂的,那更受罪。” “你就故意气妈,谁让你嫁个三天打两天骂的了!”她母亲听女儿和她讲理,心里倒稍稍平静了些,便也说道,“你就是同意嫁给他了,也得商量商量吧,你也不能” 黎巧芝截住她妈的话说:“没商量吗?找媒人也来说过了,一口八个不同意。” “不同意,你这样做就同意了?” 黎巧芝想说这样做,你们不同意也得同意,当然这是心中之话,嘴上却说:“我也没想会这样啊。” “傻闺女,你说你作这么大的孽,可怎么办啊?” 黎巧芝看她妈着急,心里一阵欣喜:这正是说服她妈的好机会。便说:“妈,都是我的错,可已这样了,你说怎么办?我求你了,妈,你就说说我爸,让他同意我们的婚事吧?” “你爸那犟牛筋你还不知道,我能劝动他吗?” 黎巧芝搂着她妈的脖颈,撒娇地说:“你劝不动他,别人更劝不动,他怎么也听你的话,你为了你女儿,就好好劝劝他吧!” 她母亲的心被女儿哄软了,只得说:“我劝,我劝,他不听可不怨我!” “妈,你劝他没听,还算什么劝啊!你劝他听了,才算劝呢。”黎巧芝得寸进尺地说。 “唉,你非得气死妈才心甘!我试试吧。”她想了想,又说,“这事不能急,等你爸心情好时,我才能说。” “行,什么时候说都行,只要你能劝我爸同意就行。” 黎巧芝下午没去割地,别人犹可,韩文义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他一会儿对高志远说:“她不会病严重了吧?”一会又说:“许没去公社卫生院看病去?” 高志远安慰他道:“不至于吧?可能就是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休息,明天就好了。” 果然第二天黎巧芝又来割地来了,韩文义再也等不及了,对高志远说:“你自己先割着,我去问问。”说完,就跑到黎巧芝和刘月芬的趟子来,也不管刘月芬在跟前,一把把黎巧芝拉住,问道:“你昨天下午怎么没来?是不是病厉害了?” 黎巧芝哭笑不得地说:“没有,就是觉得不舒服,歇了一下午。” “那还恶心呕吐吗?” “不了,这不好好的吗?你快回去割地去吧,让人家看见多不好!” 韩文义仍不放心地说:“不对,你脸色不好,眼睛怎么也红了,你一定病还不好。” “没有,你怎么这样,我求求你,快回去割地去吧,别让人看见又说三道四的了。”她说着,忙割起地来。 韩文义也只得回他趟子割地去。可是到了休息时间,韩文义和高志远把黎巧芝和刘月芬接上来,韩文义便挨着黎巧芝坐下,高志远见此情景,便回到自己的趟子去磨镰刀去了,又对刘月芬说:“把你镰刀给我,我给你磨磨。”刘月芬把镰刀递给高志远。 韩文义还不忘小声的戏谑说:“月芬,你跟高志远去呆一会儿去。” 刘月芬立即胀红了脸说:“去你的!谁像你们!”说着,站起来走开了。 “我们怎么了?这才叫恩恩爱爱嘛!” 等高志远和刘月芬都走了,跟前没人了,韩文义才向黎巧芝说:“我看你眼圈红红的,脸色也像白纸似的,你的病是不是还不好?” 黎巧芝既感动韩文义对她的关心,又怕别人看到说闲话。他们已割谷子了,谷子长得高,齐腰深,一趟子和一趟子之间,因为割得长短不齐,互相能遮住人,看不见,可也怕路过人看见,所以,黎巧芝便赶忙把昨天下午和她母亲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韩文义,最后说:“我妈急哭了,我也哭来,所以眼圈红了。我妈答应了一定说服我爸爸,只是,她也担心我爸爸不听。我爸爸那是一贯家长作风,说一不二,谁也不敢抹他的醭!” 韩文义听了,才放下心来,感激地说:“这样说,妈是同意咱们的事了,我可得谢谢妈。” 黎巧芝撇了他一嘴,说:“还没到时候呢,你叫得什么妈。” “这不是早晚的事吗?妈那样通情达理,我叫妈还不应该啊。” “行了,你别臭美了,还说不上怎么着呢?” “妈只要帮助说服爸,那就有门儿,不是说,枕边风,一遍不听两遍听嘛。” “我爸那可不是一般人能说得动的,他认准的事,八头大牛也拉不回来。” “等妈给他说你都怀了孕了,他不同意也得同意了。”他说完,定定地看着黎巧芝,说,“还是这招灵吧?” 黎巧芝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说:“你可怪美的,这丑都让我出了。” “我知道,我以后一定好好补偿你。”说着,看了看四周没人,飞快地亲了她一口。 黎巧芝也吓得四周看了看,看到没人,说道:“你可别闹了!让人看见!你快回你趟子吧。” 韩文义看着黎巧芝,故意生气地说:“你心可怪狠的,我一时都不想离开你。” 黎巧芝故意生气道:“你可别闹了,你不走我走了。” “好,我走,你快歇歇吧。”说着,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果然,事情让黎巧芝想对了。 一天晚上,黎保管回到家,山羊胡子翘着,满脸的皱褶笑得像核桃纹一样,进屋就说:“给我烫壶酒,我喝两口。” 巧芝的母亲看老头子高兴,忙给他烫上一壶酒,又说:“我做的猪肉炖粉条,再给你炒个鸡蛋西红柿,给你下酒。” 老伴看老头子高兴,想再给他添个菜,乘他高兴之时,说说巧芝的事。她手脚麻利的,一会儿菜端上来了,酒也烫好了,说:“喝吧。” 黎保管下意识地问:“巧芝呢?” “她割地回来饿了,吃完回西屋去了。” 黎保管便自斟自饮起来,几盅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翘着山羊胡子说:“让巧芝来,我有话要和她说。” 老伴劝道:“巧芝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割了一天地了,你让她歇歇吧。你可别喝两盅酒,就来事了。” “我是来事吗?我给你说,今天下午大队张书记去找我,说他闺女要坐月子,想从生产队借点儿白面,给他闺女送去。说想问问程队长,又觉得姐夫小舅子,不好说,想问问我,看能不能借点儿。你说,这不是明摆着吗?他小舅子已答应了,怕别人说闲话,变个道来问我来了。因为,社员大会已定了制度,谁也不允许在生产队借粮食,因为,各家的口粮都不够吃。可是,既然程队长已答应了,这样的顺水人情,谁还不会做?我就爽快地答应了,说;‘行,你用多少,只管称多少。’他说:‘那就麻烦你了,借二十斤吧。’我说:‘坐个月子,二十斤哪够啊,称三十斤吧。’我就给他称了三十斤,拿着公家的粮食维人,谁不会啊!”他说着,抿了一口酒,夹了一口菜,有滋有味地品着,眼睛迷成了一条缝儿,山羊胡子一抖一抖地翘着,又高兴地说,“他称了粮食,问我,咱们闺女多大了?我还奇怪呢,他问咱们闺女多大做什么?我告诉了他,他说:‘公社供销社王主任的儿子高中毕业,安排到供销社上班了,王主任托他拣合适的给儿子介绍个对象,他就想到咱们闺女了。你说,这不是一门好亲事吗?他爹是供销社主任,儿子又在供销社上班,挣着工资,还不吃香的喝辣的,这样的好头上哪找去。我还说:“咱们一个农民,怕人家嫌弃。”他说;‘不嫌弃,王主任就是要给儿子找个农村姑娘,说农村姑娘勤劳,会过日子。’让咱们商量商量,要是同意给他回个话,让他们两人对面相看相看,要是相中了就处处。老婆子,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事。从魏金花来给巧芝提亲,我就想着这事,凭咱的闺女怎么也不能嫁给老韩家那穷小子,到那甭说别的,就说饭食,咱家吃啥,他家吃啥,他家虽说没吃糠咽菜,可也是粗粮淡饭,巧芝去能受得了吗?和王主任的儿子要是成了,到那可是吃香的喝辣的,那可是挪到福窝里去了。”他说着,又抿了一口酒,说,“你把巧芝叫来,我把这好事告诉她,看她啥意见?” 老伴本来看他今晚回来高兴,想给他说说巧芝的事,没想到他扯出这么一挡子事来,不但巧芝的事不能说,他反而要给巧芝说另一门子婚事,这巧芝能同意吗?根本是没成的事,她与韩文义都有了孩子了,老头子还蒙在鼓里呢!当然,这事不能和他说,她只得说:“那巧芝自己都有了对象了,你再给她找,她干吗?” 黎保管一听来了气,大声叫道:“就那老韩家,他做梦去吧!我怎么也不能让我闺女跟那穷小子受罪去!” 老伴虽不敢和老头子顶嘴,还是嘟囔了一句:“她就一心跟他,你管得了?” “叫你这一说还反了呢?我就不听那邪,你把她给我叫来,我问问她。” 老伴只得去西屋叫巧芝。巧芝在西屋早以听得清清楚楚,她冲冲地走到东屋。黎保管见女儿来了,就高声说道:“巧芝,爸今天给你找门好亲事,是公社供销社王主任的儿子,刚刚高中毕业,回来就安排到供销社上班了,月月拿工资,是铁饭碗,城市户口,吃商品粮,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去?是大队张书记特意介绍的,说让商量商量,如果同意,给张书记个信,就约个时间,你们见见面,要相中了就处处,相不中就算了。我觉得这门子亲事挺合适的,巧芝,你考虑考虑” 黎巧芝不等她父亲说完,就果断地说:“我不同意!”说完,二话没说就气忿忿地回西屋去了。 黎保管正喝在兴头上,寻思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巧芝一定会答应的,可没想到,她撂下一句不同意,就甩手走了,把他凉在那里,不觉来了气,大声叫道:“我知道你就想嫁老韩家那穷小子,我告诉你,没门!我不同意!你趁早死了那份心!” 黎巧芝也在西屋,大声说道:“我的婚姻我做主,你干涉不着!” 黎保管听女儿敢和他顶嘴,更火冒三丈,歇斯底里地叫道:“你敢嫁给那小子,我砸断你腿!” 老伴忙在一旁解劝:“行了,有话好好说,嚷什么!” “你还怨我嚷,你听听,她眼里还有老子娘吗?有能耐你就跟他过去,我就算没生你这女儿!” 黎巧芝也不依不饶地说道:“过就过去,你寻思我不敢啊!” “好啊,那你现在就滚!滚!” 黎巧芝说道:“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说着,就跳下地,冲冲地往出走。 她母亲一看着了急,忙一把拉住女儿,说道:“你往哪走?你往哪走?”一边说着,一边死死地拉着女儿,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数落:“你们就闹吧,你们非得闹出事来才老实!我也土埋脖颈的人了,天天不省心,你走吧,你走了,我也一死了之,眼不见心不烦,也省心了。” 黎巧芝看母亲哭得伤心,也伤心地落下泪来。她一边给母亲擦着泪,一边说:“妈,你别哭了,我不走,我听他的,明天就去相亲去,后天我就结婚,我早早地滚,省着碍他的眼!” 黎保管本来想教训教训女儿,没想到闹到这步田地,可碍着老脸,也不好怎样。后又听到女儿句句话像刀子似的直剜他的心,也不由得怒火中烧,气得他猛地把酒盅子狠狠地摔在地上,随手一抡,把酒壶c盘子c碗都抡到地上,只听“稀哩哗啦”一声响,地上便满是盘子碗的碎片和菜饭及汤汤水水了。 黎巧芝母女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待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后,黎巧芝的母亲便拍手打掌地一边哭一边数落起来:“摔盘子砸碗算什么能耐,有能耐你放把火把房子点了,就甭过了,就都省心了!至于的吗?什么大不了的事,就不能好好说?老的没个老的样,小的没个小的样,有什么样老的就有什么样小的!老的是个棒子骨,小的也犟的八头大牛也拉不回来,这可对付到一家子去了!”她没完没了的数落着哭着 老头子气得鼓鼓的,一锅接一锅地抽着烟。女儿气得跑回西屋,一头栽到炕上生闷气。一晚上谁也没理谁,至到很晚,才各自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