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 正文 1.开国旧事(上) 与大晋北方的燕王封地接壤的,正是继突厥之后崛起的瓦剌。 只不过,比起当年突厥鼎盛时期的嚣张跋扈,动不动就敢引数千控弦之士扣边劫掠,瓦剌在大晋帝国面前,从来就是一个被欺负得可怜兮兮的小可怜儿。 没办法,大晋太/祖武帝实在是太彪悍了! 想当年的突厥够强盛吧?前朝之时一度逼得皇室不得不以帝王亲女和亲,且每次都陪嫁物资无数。 要不是朝中还有几个骨头硬的有识之士,说不得连冶铁的方法都陪嫁给突厥了! 可是,这一切都在前朝覆灭,新朝崛起之后彻底成为了历史。 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武帝。 当时,旧朝新灭未久,突厥给中原朝官百姓的阴影清晰如昨。武帝虽是开国之君,自来言出法随c说一不二,可想要改变这固有的窘境,也非是易事。 大晋立国未久,便有突厥王遣使来晋,名为朝贺,实则耀武扬威,顺便威胁武帝嫁公主为突厥可敦。 当是时,突厥王已四十有三,且正室可敦健在。突厥要公主和亲,却只字不提突厥王正室如何处置,这分明是要大晋的公主去做侧室! 何其可恶? 而武帝与皇后伉俪情深,虽已成了天下至尊,却从不肯从朝臣所奏,广纳妃嫔,膝下唯皇后所出一女,为嫡公主萧太平。 让嫡公主去做侧室,便是朝中官员再怎么不愿意与突厥撕破脸,也都一致认为:这事儿不能干! 但这个时候,再让武帝纳妃生个庶公主出来,那也来不及了。 更何况,武帝自己也不乐意呀。 用武帝的话来说:“朕已经是天下之主了,若连这种事情都不能遵从自己的心意,这天子做着还有什么意思?” 群臣一时噤若寒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提纳妃之事。 可是,就算再拖,这事儿该提还得提呀! 只因武后虽样样都好,却有一样为人诟病。 ——无子。 武帝与武后成婚多年,膝下却仅有一女承欢。 若非如此,朝臣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在至尊再三表态之后去触霉头? 实在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储君也一样啊! 不过,突厥派人来求公主之前,朝臣倒是消停了。因为武后时隔多年,终于再次有了梦熊之兆。 这真是可喜可贺! 但朝中内外的喜悦氛围,随着突厥使臣的到来,烟消云散,气氛一度紧张至极。 因着突厥固有的强大与强势,不少前朝遗臣都劝武帝将长公主嫁于突厥王,但要向突厥提出,长公主必须为正室可敦。 随着武帝定鼎天下的那一波儿不同意,认为长公主何等尊贵,岂能下嫁蛮夷?建议武帝择宗室女封为公主即可。 当然了,大晋御封的公主,是一定要做正室的! 朝中自有宗室在列,可事关两国邦交,他们就算再舍不得自己的女儿,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出言反对。 于是,那一日的早朝之上,双方就着嫁真公主还是宗室女争得不可开交。 武帝高居金座之上,九重玉阶拉开了他与朝臣的距离,九旒轩冕也很好地遮挡了他所有的情绪。 直到双方争执不下,一同面相武帝,齐声道:“请至尊圣裁。”时,武帝才淡淡地开口:“不吵了?” 奉天殿一时寂静,针落可闻。 刚才争得面红耳赤的双方登时心头一拧,冷汗涔涔而下。 ——他们怎么就忘了呢?如今金座上坐的这个,可不是前朝那懦弱的亡国之君。这位天下至尊,可从来都是个说一不二的独/裁者! 武帝端坐如神袛,眼前冕旒纹丝不动。他的声音是一贯的清清淡淡,说出的话却如惊雷一般,在众臣耳边炸响。 “我大晋女儿,个个尊贵,莫说是公主宗室,便是一介民女,也断无嫁与蛮夷之理。” 长久地寂静之后,有朝臣顶着压力小声道:“可是,突厥” “打。”武帝几乎脱口而出,“打到他服,打到他灭!” 随着这一句话入耳,那些跟随武帝打天下的文臣武将一下子就找回了当年的豪情壮志。 ——是啊,突厥又怎么了?又不是三头六臂,照样两个肩膀抗一个脑袋。这诺大的中原天下都给他们犁了一遍,还惧一个突厥? 毕竟是刚刚开国,血性未退,先前只是一时被那些前朝遗臣给带歪了。武帝一句话拨开迷雾,这些文臣武将瞬间就想起了当年的峥嵘岁月。 打,必须打! 前朝遗臣虽有异议,可武帝一贯圣心独断,他们的意见,根本就不重要。 于是,打! 武帝调兵遣将,以跟随多年的老将宋轶为主,贺西与佟直一为副,遣大军十万,以突厥使臣祭旗,誓师出征。 至于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回事,突厥从来就没有遵守过,大晋礼尚往来,也就同样不遵守了。 这一场仗足足打了五年有余,待大军凯旋之后,武后所出的二公主都已经四岁半了。而武后也终于撑不住,去了。 是的,武后老蚌生珠,却还是一个公主。这位皇后终于承受不住来自各方的压力和现实的打击,卧病数载之后,撒手人寰。 皇后灵堂之上,年以四十的武帝抱着年幼的二公主,虎目含泪,久久不语。 这时,长公主萧太平走了进来,低低唤了一声:“爹。” 武帝眨了眨眼睛,将目中的泪意压了下去,淡淡问道:“是谁让你过来的?” 萧太平迟疑了片刻,低声道:“是外公。” “呵,”武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问道,“这一回,他又要向朕推荐他族中的哪位闺秀啊?” 提到这个,萧太平脸上露出愤怒之色,愤愤道:“是十二姨。” 武帝安抚地拍着懵懂的幼女的背,忍不住讥讽道:“皇后尸骨未寒,他们便如此迫不及待?” 萧太平脸上怒色更甚。 “太平。”武帝突然喊了一声。 萧太平疑惑地抬头:“爹?” 武帝却已转过了身来,看着自己的长女问:“太平,你想让他们如愿吗?” 帝后情深,满朝皆知。 在皇后活着的时候,朝臣们已经用数次教训明白了,想让至尊纳妃,那比让泰山崩裂c东海水干还难! 可是,皇后如今不是薨了嘛,不纳妃,续娶继后总是要的。 若不然,至尊无子,这诺大的江山何人继承? 萧太平已经十四岁了,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幼儿,已经明白了轻重缓急。 她清楚地知道,为了大晋的江山,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可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看着父母恩爱,中间插不下任何人。再正确的抉择,她又怎么说的出口? 看出长女的挣扎与顾虑,武帝鼓励地说:“此地并无旁人,只有我们一家四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都可以告诉爹。” 一家四口? 萧太平猛然看向母亲的棺椁,胸口一闷,眼泪便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一家四口,她们一家,只有四口。若是多出了一个c两个,置母亲于何地? “我不想,我不想让他们如愿!”萧太平大声喊了出来。 这一声仿佛用尽了她毕生的勇气与力量,她瞬时瘫倒在地,痛哭失声:“我不要别人取代娘,不要在爹百年之后与妹妹仰人鼻息而活,不要不要” 武帝笑了,他看着奉天殿的方向,声音冷漠又不容置疑:“朕才是天下之主,这天下都任朕予取予夺。朕不愿意给的东西,谁也夺不走!” 他蓦地柔和了神色,询问怀中幼女:“长乐,若是有人抢你的东西,你当如何?” 二公主萧长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敢伸手的,剁了!” “好,好,好,朕后继有人!哈哈哈哈”武帝畅快大笑。 萧太平一怔,又是期待又是不可置信地问:“爹的意思,是” 她看着父亲怀中的妹妹,虽然知晓此事亘古未有,可还是忍不住激动得浑身发抖。 武帝冷笑,却是意气风发:“谁规定天下至尊就一定得由皇子继承?是,这世间从来没有过女帝。可那又如何?朕就要立这世间的第一个女太子,让我的女儿,做这开天辟地第一位女帝!” 为他气势所感,萧太平的眼睛越来越亮,竟是再也不觉这是不可能之事。 ——她的父亲是天下至尊c天明之主,又有什么是父亲做不到的呢? 武帝看着长女,眸光一软,问道:“太平,爹选了你妹妹,越过了你,你会不会觉得爹偏心?” “当然不会。”萧太平忙道。似是怕父亲不信,她解释道,“女儿自幼被娘按照闺秀标准来教,终归失了几分霸气,不合适的。” 武帝欣慰一笑,道:“你明白就好。” 萧太平道:“爹一向是最疼我的,我又怎么会不明白?” 在从前的许多年中,帝后就只有她这么一点骨血,对她的疼爱绝对不是萧长乐可以比拟的。 萧太平相信,如果不是她的性格已经很难扭转,武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 “是啊,你明白。”武帝深吸了一口气,眼眶却还是渐渐通红,低声道,“你都明白,可你娘为什么就不信我呢?我明明告诉过她的,也一直在言传身教地培养长乐。可是,她不信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开国旧事(下) 凯旋大军已至帝都外的晋水边,六部天官齐聚在奉先殿外求见至尊。 武帝收敛了情绪,抱着幼女,扶起长女,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宋将军凯旋,太平,长乐,随为父一同去迎接!” 萧太平已经全然不见了这段时间的抑郁和惶惑,昂首挺胸,贵气天成:“诺。” 武帝弃撵,公主弃辂。父女二人皆乘骏马,长乐被武帝抱在马前,率领群臣,一同出城迎接凯旋大军。 他记得,宋轶有一子,年岁与太平相当,且性格敦厚,乃是尚主之选。 此后,不提武帝如何与宋轶达成了共识。突厥战败后,再次遣使入朝。 其实,突厥风光强势了那么多年,各部贵种早已腐化了。之前之所以来求娶公主,为的就是大晋陪嫁的物资。 可是,他们却没想到,这新朝的天子这样强势霸道,二话不说就直接出兵了,突厥可谓措手不及。 各方面原因综合在一起,突厥战败,不过早晚而已。 这一次的突厥使臣,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做“礼”,姿态虽不至于放低,可到底不那么跋扈嚣张了。 突厥此次遣使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修好。 原本吧,这也是应有之意。两国就此罢兵,各自休养生息,积蓄力量,等待下一次的军事碰撞。 可武帝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吗? 这位至尊他从来就不是! 突厥求和? 一看就是心不诚,必须再打一顿! 于是,既宋轶之后,同为跟随武帝多年的老将徐和再次于晋水边誓师出征,同样以突厥使臣祭旗,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出征了。 正好,宋轶出征带回来的战利品,除了犒赏诸军,抚恤伤亡将士之外,还够做一次军费的。 因此,朝中反对的声浪也不是很大。 这一回胜得更快,只三年,徐和便凯旋而归,同样带回了大量的战利品。 大晋不按常理出牌,两次都打得突厥措不及防,突厥王出离愤怒了,亲点大军,携控弦之士十万,引兵扣关。 战报传回帝都晋城,武帝大怒: 好哇,上次求和,果然心不诚! 问众臣:“卿等以为如何?” 那些欲借机谴责武帝穷兵黩武的老臣默默地闭了嘴。 ——至尊您都说了,是突厥心不诚,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老臣们闭嘴了,刚经历了两场大胜的武将们兴奋地摩拳擦掌,一致认为:打,还得打,打到他服,打到他灭! 这时候,武帝却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多年征战,中原百姓十去其五,余下的还多为老弱。如此次不胜,诸位可曾想过后果?” 众将膨胀的自满之心登时收敛,这才记起战争并非儿戏,乃是以命换命。 可是 “难不成,这个时候,反而要求和吗?” 这个局面,便是前朝遗臣都不愿意看到。 先前那是不知道能打赢,如今知道打赢并不难,谁还没点儿血性? “当然不是。”武帝断然反驳,一边轻抚着怀中幼女的背,一边环视众臣,沉声道,“朕只是想让众卿明白,我大晋,不能输!” 奉天殿里静默了片刻,群臣俯首下拜:“必不负至尊,不负大晋天下!” “好,”武帝起身,朗声道,“朕欲封太平公主为燕王,随军出征。若此战不胜,我儿当先死!” 封皇女为王,此事纵前所未有,许多人都觉得不合规矩。可是,此时此刻,谁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这些年来,群臣也算是看出来了,至尊是一定要将天下传于武后的血脉,谁也动摇不了。 不过,令群臣感到安慰的是,长乐公主举手投足日渐有了储君之姿,将来必能承继天下,不堕乃父威名。 而且,大晋新立,根本没有“祖制”一说,立女帝虽前所未有,但不也从来没有人说过不行嘛。 再者,民间人家若是无子,妻出女亦可继承家业,换到皇室,怎么就不行了呢? 一旦知道事不可违,这些朝臣很快就转变了立场。再加上武帝前两年又特意下旨,允许勋贵若无子,爵位可传其女,勋贵这边再无异议。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家代代都有男嗣吧?而以往的惯例,无子可是要除爵的! 至于文臣,却也从这道旨意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既然武将勋贵之家可以由女嗣承爵,那他们这些文臣家里,是不是也可以由女嗣承宗? 许多文臣并不比武将勋贵私生活混乱,他们讲究一滴血一滴精,许多人家的家规甚至明确规定了,在多少岁之后无子,方可纳妾延续血脉。 可是,就礼法来说,妾生子就只能延续血脉,既不能承宗,也不能继承家业,只能得一小部分家产。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妻出的嫡女继承家业甚至承宗呢! 文臣们的心思活络了,却也知道这件事不比勋贵家承爵,乃是在挑战天下的礼法,急不来。 不过,只要有了这个心思,徐徐图之,也不是就不能成。 于是,立皇女为太子之事,竟是在满朝文武的默认之下,君臣达成了共识。 因而,武帝立萧太平为燕王,朝中反对之声几乎没有。 走马上任的燕王殿下携着由驸马变成燕王妃的宋勋,跟着大军出发了。 燕王殿下知道,只要这一仗胜了,她的妹妹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大晋储君,再也没有人能反对! 而这一战虽然惨烈,的确是胜了。 依然是晋水之畔,武帝第三次迎接凯旋之军,同时见到的,还有突厥王的首级。 那是由前太平公主驸马c现燕王妃宋勋亲手砍下的。 武帝龙心大悦,当场便将上谷c朔方c陇西三郡划为燕王封地,是为燕国。又命宋勋做了燕国治所陇西郡的国相,辅佐燕王。 携着这三次大胜之威,武帝本就处于顶点的威望再次被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峰。 而这个时候,册封皇次女长乐为皇太子,朝中内外,再无反对。 这位长乐太子c史上第一位女帝,也的确不负众望,一生励精图治,大力恢复战乱过后的生产,堪称一代明君,为世人称颂。 而女帝的长姐萧太平,也就是燕国的第一位藩王。她终其一生都守卫在北方边境,震慑贼心不死的突厥残部,并彻底将“突厥”从这个世上抹去! 光阴轮转,从不回头。 那些辉煌一时的明君贤臣也终究抵不过日影飞逝,长眠在历史的长河中。 可新的历史却永远在继续,新的辉煌也一直在诞生。世人总会淡忘历史,可历史却从未失去豪情。 秋草逐渐枯黄的时候,也是草原上牛羊最为肥美的时候。 这时节的牛羊都攒足了养分准备熬过新一轮的寒冬,一个个膘肥体壮,单是看着,就令人眼馋。 这个时候,从南边大晋来的商队,就会带着各种各样新奇的货物进入草原,换取牛羊c兽皮,再运到南方,转手就能大赚一笔。 当然了,那些华美的丝绸c精美的瓷器c雪白的精盐和工艺精湛的玉雕都是部落首领和大小贵族才有资格和财力享用的,普通的牧民只盼着积攒了一年的毛皮和富余的肥美牛羊能多换一点儿度日用的粗盐。 若再有富余的,他们才会考虑给儿女扯上几尺艳丽的细布,裁做衣衫或头巾。 而整日里与羊群为伍的孩童的愿望要奢侈一些,眼巴巴地瞅着为数不多的糖果,一边咽口水,一边哭闹着让父母买糖吃。 这些糖果原本也是备给贵族们的,牧民们能见着的,都是商人们在贵族帐篷里卖剩下的。其价格之美妙,可想而知。 便是如此,十次里也不一定有一次。 因而,只要手头不是太紧,牧民们都会狠狠心,买上一块儿,咬开了分给孩子们,甜甜嘴c解解馋。 当然,也有实在是负担不起的,就比如眼下这位青年妇人,讲理讲不通,气得一把将长子夹在腋下,手起掌落,噼里啪啦一顿打。 没吃到糖还挨了打的长子愣委屈极了,立时便哇哇大哭。站在妇人身旁的次女和幼子不过两三岁,懵懂一片,却也被这阵仗给吓哭了。 妇人自己也是眼眶通红,丢下五岁的长子,一手抱次女,一手抱幼子,恶狠狠地瞪了身旁小心翼翼地捧着半罐粗盐的丈夫,哭腔隐现:“还不快走,回去!” 说罢,她脚下如旋风,但在长子委屈的目光下,却颇有点儿落荒而逃的味道。 那汉子讪讪地笑了笑,面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长子,却是手足无措。 一个身姿高挑,容貌华美的少女站在摆摊的行商身旁,眼神不住地在那孩子身上来去。 这少女看着约有十六七岁,扎着马尾,穿着一身利落的烟紫色短打,脚上登着鹿皮靴子,腰间挂着短刀,看上去着实干练。只一双杏眼灵动之极,才透出几分少年人的好奇心。 行商蹙着眉对少女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生事。少女左颊一鼓,不乐地朝天翻了个白眼,一看就是不准备听话。 行商无奈地叹了一声,只盼这祖宗莫要再捅什么篓子了。 果不其然,正在那孩子的父亲一脸无奈和心疼地哄长子回家的时候,紫衣少女俯身拾起一颗由玫红色彩纸包裹的蜜桃味儿糖果,身姿灵巧地越过摊位,白皙纤长的的右手往那孩子眼前一递,那糖果就夹在她食c中两指之间。 “诺,糖果。”一口流利的瓦剌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酥油茶 “嗝嗝给嗝给我的?”那孩子忍住了哭声,却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嗝,眼睛巴巴地盯着紫衣少女指端的糖果,一瞬不瞬。 少女颊边梨窝一旋,又把手往前递了递:“对,送给你。” 那孩子眼睛一亮,终究忍不住诱惑,伸手去接。 “啪”地一声脆响,孩子的父亲虎着脸拍掉了孩子伸出的手,二十五六的汉子,一张黑堂堂的脸因窘迫而胀得通红。 “平日里爹妈是怎么教你的,怎么能收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他虎着脸训斥儿子,眼中却有些一丝羞愧和对儿子的心疼。 ——若是他小心一点儿,羊群也就不会染病,也不会连一块糖果都不能给孩子们换。 那孩子委屈地扁了扁嘴,却没有再哭出来,也没有再伸手,可还是眼巴巴地看着糖果,咽了咽口水。 那汉子色厉内荏地喝道:“走,回家!” 那孩子却半天都挪不动步。 紫衣少女无所谓挑了挑眉,手指灵巧地翻转,糖果便被她握到了掌心里。 那孩子立时便露出失望之色,可怜可爱极了。 紫衣少女又是一笑,眉眼弯弯,问那汉子:“这位大哥,你家里可还有酥油茶?” 汉子不明所以,却还是点头应道:“有的,有的。” 少女道:“我口渴地厉害,想到你家讨碗酥油茶喝,行吗?” 瓦剌人最是好客,这汉子虽年景窘迫,仍是毫不犹豫地应承了:“女郎随我来。”说完,伸手拽住儿子,往西边走去。 紫衣少女回身对行商扮了个鬼脸,趁他不备,抄手夺了一匹细布,又顺手抓了把糖果,这才三步并做两步跟上了那汉子。 行商气得直跺脚:“祖宗,那可是十头肥羊!” 少女远远地应了一声:“你少吃点儿肉吧,再吃就走不动路啦!” 行商气结,伸脚一踹身旁的灰衣青年,斥道:“你还愣着干嘛?快跟上去呀!” 青年忍着笑,跨过了摊位,快步跟上了紫衣少女。 紫衣少女顺手就将那批细布甩给他,一身轻松地走在前面。 那汉子家的帐篷离这临时集市不远,也就半里地的路程。他们到的时候,先前回来的妇人已经升架上了锅,正在点燃干牛粪。 “孩子他娘,有客人来了!”远远地,那汉子就喊了一声。 那妇人连忙起身,在腰间胡乱擦了擦手,笑着迎了上来:“客人快进来坐,外边风大。” 草原上的冬天来的早,这时节虽说是秋天,风已经有几分刺骨之意了。 “大嫂好!”紫衣少女眉眼弯弯地打了招呼,乖巧地跟着汉子进了帐篷。 待她二人都进去了,汉子回身交代了一声:“客人口渴,快拿茶来。”这才跟着进去,放下了帘子。 草原上并没有中原之地流行的桌几,可帐篷里垫着厚厚的兽皮,席地而坐也十分舒适。 紫衣少女示意灰衣青年将细布放下,笑着对躲在汉子身后的三个孩子招了招手:“快过来。” 长子下意识去看父亲,见他点头,才带着弟弟妹妹跑了过去。 紫衣少女一一摸过他们的头,笑问道:“我叫阿虞,你们叫什么名字?” 受她感染,长子也笑了起来,对她说:“我叫昂沁,妹妹叫乌日娜,弟弟叫阿敏。” “真乖!”阿虞又摸了摸他的头,权做奖励。 昂沁咧着嘴,又笑了起来。 阿虞道:“乖孩子都应该受到奖励,来,拿着。”将一大把糖果都塞进他的衣袍里。 昂沁瞪大了眼睛,咽了咽口水,分明是极想要的,可还是摇了摇头往外掏:“这太贵重了,阿爹说不能要。” 阿虞连忙按住他,认真地说:“这是给乖孩子的奖励,你阿爹管不着的。” “是是吗?” “当然了!” “可是” “没有可是。”阿虞一槌定音,“带着弟弟妹妹出去玩儿吧!” 昂沁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偷偷觑了一眼阿爹比平时更黑的脸色,回身拉着乌日娜与阿敏,迅速跑出了帐篷,留下一脸窘迫的父亲独自面对客人。 “这孩子”那汉子一脸讪讪。 “小孩嘛,都这样!”阿虞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转而问道,“不知大哥怎么称呼?” 那汉子尴尬稍减,答道:“我叫阿古拉,我妻子叫乌云。” 这时,乌云端着一大壶酥油茶掀帘子走了进来,笑眯眯地说:“茶来了。” 她给三人一人倒了一大碗,将陶壶放在阿古拉手边,笑着说:“客人慢慢喝,我去杀个羊。” 阿古拉闻言,作势要起:“还是我去杀吧。” “你陪客人说说话,我又不是不会。”乌云嗔了他一眼,转身又出去了。 阿虞熟知草原风俗,知晓他们这里有客人来时,都会用新杀的羊肉待客。你要是硬要给他们省,他们反而不高兴。而她本也有意多留一会儿,也就随他们的意了。 捧着酥油茶喝了一口,阿虞一脸赞叹,连声道:“好喝,好喝!” 妻子的手艺被人肯定,阿古拉高兴极了:“那客人可要多喝点儿。” 阿虞也不客气,一口气喝了一大碗,这才对灰衣青年道:“阿璇哥,咱们带来的礼物呢?” 青年阿璇连忙将细布奉上,笑道:“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阿古拉添茶的手一顿,连忙放下陶壶摆手道:“不,不,这太贵重了!” “拿着吧,”阿虞端起只来得及添了半碗的酥油茶,笑容一如先前的明媚爽朗,却又多了些意味不明,“这又值得了什么呢?权当是给大嫂的茶钱了。” “这” 阿古拉还要推辞,阿虞却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在她的示意下,阿璇一把将细布塞进他怀里。 阿虞道:“给大嫂做件衣服,我今日可是见好多人都买了的。” 想到妻子已经有两年没有做一件新衣服了,阿古拉犹豫了片刻,有些羞愧地收下了。 阿虞二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便与阿古拉闲聊了起来。 待双方彻底打开了话匣子,阿虞这才话锋一转,问道:“今年草原上风调雨顺的,家家牛羊满拦,我们带来的货物也卖得很快。怎么你们这个部落过得这么紧巴?” 不但是阿古拉一家,整个野力部落牧民的购买力比起相邻的其他部落都要弱得多。那些大贵族倒是愿意花大价钱买些铁器或换些铜钱,只行商们不会卖就是了。 阿古拉本就不多的心防早被阿虞卸下了,闻言苦着脸只叹气:“不只是今年,已经连着好几年了。” “哦?”阿虞好奇地问,“这是为什么?” 阿古拉道:“这几年,首领要求缴纳的牛羊越来越多,大家再拼命养,也还是有些揭不开锅,只能多打点儿野物了。” 他就是打猎时在外逗留的时间过长,家里的羊群突然染了病,乌云一个人顾不过来,才死了好多羊,弄得家里越发揭不开锅。 “那可真是过分!”阿虞同仇敌忾。 帐篷的帘子一掀,乌云端着一大盆热腾腾的羊肉进来了:“来,客人快趁热吃肉。” 羊肉是刚捞上来的,还粘着汤里漂浮的白沫,有的甚至还带着些血丝。 ——这是草原上的吃法,羊肉下锅,待水开了便捞。按他们的说法,这样吃最补。 阿虞与阿璇久居燕京,对草原上的习俗门清,这样煮的羊肉也吃过,虽然膻味大了点儿,也还能接受。 两人各自从靴子里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各自叉了一块儿羊肉,大快朵颐。 客人吃得香,就说明对主人的招待很满意。作为主人,阿古拉和乌云都很高兴地笑了起来。 一大块儿羊肉下肚,阿虞一脸的意犹未尽,面露怀念地说:“说起来,我吃过最好的羊肉,是醉仙楼里的红焖羊肉。不过,大嫂这个水煮的,也别有一番滋味儿。” 乌云笑着摆手:“我们这里荒僻,哪里比得上中原?” “大嫂哪里的话?”阿虞道,“这里天高地阔,牛羊成群,让人一见便觉开怀。与这里相比,中原不过胜在安定而已。” 可是这安定,却是天下所有普通百姓的追求,无论是中原人黎庶,还是草原牧民。 “安定好,安定好!”阿古拉与乌云皆是一脸向往之色。 阿虞眸光一闪,垂眸噙了一口酥油茶。 一直没有开口的阿璇突然道:“我这里倒是有条明路,只是不知大哥大嫂可有意给三个孩子求一个安定?” 阿古拉一脸懵,乌云却是面色一变,厉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大嫂稍安勿躁。”阿璇笑道,“我们本是栗候世子麾下校尉,此来瓦剌,就是为了寻找像大哥大嫂这样的有识之士。” “不敢当两位的夸奖。”乌云警惕地看着他们。 阿古拉还有些不明所以:“孩子他娘,你怎么对客人这样无礼?” 乌云冷笑道:“这样的贵客,我们可招待不起!” 阿璇道:“大嫂此言差矣,我们没有恶意的。” 乌云道:“你以为我会信?” 阿璇还待辩解,阿虞抬手制止了他。 一下子,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阿虞身上。 她倒是坦然地很,解下腰间的荷包,一锭又一锭地往外掏金子。 “有了这一锭,就可以在北平城最好的酒楼里连着吃上三天,顿顿山珍海味;再有了这一锭,就可以买京城里传过来的绫罗绸缎,找最好的裁缝量体裁衣;若是有了三锭,就可以在城郊买一座小院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地住在一起;若是再多了一锭,就可以做些小买卖或是买几亩地,安居乐业” 她每说一句,乌云脸上的警惕和凌厉便弱一分。当她说到可以送三个孩子进燕京学院的时候,乌云的态度终于彻底软化了。 “你需要我们做什么?”她问。 阿虞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龙珠湖 等阿虞和阿璇从阿古拉家的帐篷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他们并没有立刻返回商队所在的东面,而是结伴往南面去了。 两人都是自幼习武,步履轻盈,脚程极快,不过半刻钟便走了二里多路。 阿璇的眼力更好,隐隐看到远处穿着皮甲的瓦剌勇士,便悄悄扯了扯阿虞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往前走了。 草原上并无高大的树木,阿虞纵然有心站得高一点,看得更清楚,也只得做罢。 阿璇低声道:“我就说来了也看不见,你还非要跑这一趟。” “谁知道他们看得这么紧?”阿虞低声反驳,“不就是捞出了一颗好珠子吗,至于吗?” 阿璇道:“瓦剌崇信鬼神,比之岭南之地迷信巫蛊更甚。那颗珠子那么大,里面还有个龙的虚影,也不怪他们会多想,把它奉为神物。” “神物?”阿虞神色古怪地挑了挑眉,低声嗤笑,“是催命符吧?” 阿璇却不想再耽搁下去,催促道:“祖宗,咱们快回去吧。要不然,林叔又要唠叨了!” 想到林叔啰嗦起来没完没了的性子,阿虞打了个寒噤,转身便往回走,嘴里还反过来催促阿璇:“快走,快走,天要黑了。” 阿璇暗暗一笑:总算你还有个怕头! 但这一顿唠叨,他们两个终究没有逃掉。 待他们返回商队驻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牧民们早回去驱赶牛羊入圈了。行商们也都把没有卖完的货物收拾好了,只等明日一早,便动身南行。 眼见摆摊的地方空荡荡一片,阿虞心里便“咯噔”一声,暗暗叫糟。 她回头去看阿璇,恰好阿璇也正偏头看她。两人目光一对,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苦色。 ——得,该来的总是要来! 两人走到扎好的一片帐篷处,迎面便遇上了白日里那个行商,正是他们口中的“林叔”。 林叔身形庞大,一眼看上去又高又壮,比常人都高一截子也宽一截子,无怪乎阿虞总是笑虐着让他少吃肉了。 但他其实并不是胖,只是天生魁梧。再加上如今天气转凉,他穿得厚实了些,看不出肌肉的条理,便让人觉着是胖了。 此时他脸色一片黑沉,目光炯炯地盯着二人瞧。二人被他看得干笑不止,磨蹭了片刻,小步溜上前,齐齐止步,齐齐低头,齐齐唤道:“林叔。”无论动作声音,皆整齐划一,看起来乖得不得了。 可林叔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对他们那点儿德行心里门清。更别说这一路上两人捅出的篓子了,又岂会再被外表蒙蔽? 因此,林叔不为所动,矜持地“嗯”了一声。 眼见林叔居然不啰嗦了,两人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心下一紧:这么反常,看来这回是真的恼了! 两人迅速对视一眼,阿虞立刻露出乖巧的笑容,仰着头软软地撒娇:“林叔,我们再也不敢了,你就别气了好不好?” 林叔别过头去“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别,我哪敢跟您置气呀!” 阿虞暗暗吐了吐舌头,正色道:“什么敢不敢的?您可是我们的长辈。再说了,来之前爹娘都叮嘱过,要阿虞一切听从您的吩咐。您管我,那不是天经地义吗?” 林叔猛然把头扭了过来,忍无可忍地开了口:“听我的吩咐?这话亏你说的出口!你要是真肯听我的吩咐,如今又怎么会在这里?你”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在外面,虽然周围都是自己人,却也难保不被人听了去,立时就闭了嘴,冷言冷语地对二人说:“你们跟我来!”说完,转身就走。 ——来了! 他二人相互挤眉弄眼,见林叔的啰嗦神功终于发动了,便知今次这事也就差不多揭过去了。 只要挨过了这一波儿话唠功。 等他们相携从林叔的帐篷里出来的时候,皆是头昏脑胀,眼冒金星。 早已问询候在帐外的亲卫见两人脚步不稳,相互搀扶着走了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分别扶好,有唤“女郎”的,有唤“郎君”的,一时好不热闹! “没事,没事,别大惊小怪的,扰了林叔休息。”阿虞连忙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噤声,便又立时摁住了自己的额头,满脸痛苦地和阿璇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带着他们出塞一趟,林叔好像更啰嗦了呢! 很显然,这些亲卫也知晓林叔的脾气,唯恐惊了他,自家主子再被吵上一顿,个个禀声敛气,轻手轻脚地扶着自己主子离开了。 两人的帐篷在更中间的位置,而阿虞住的比阿璇更靠里。走到阿璇的帐篷前,两人挥手道别。 “我就先进去了。”阿璇推开搀扶的亲卫,自己掀开了皮帘子,空出的手摁了摁太阳穴,晃了晃脑袋进去了。阿虞则是倚在翠微身上,被她半扶半抱着,继续往前走。 好不容易到了地儿,翠微急忙吩咐人打帘子,倒热水。她亲自扶着阿虞进了帐篷,小心地让在倚坐在柔软地靠枕旁,又接过红鸾拧干的热毛巾,替阿虞擦了擦脸。 直到这时,阿虞才长长舒了口气,感慨道:“你们说,林叔怎么就有那么多话好说?” 翠微与红鸾皆忍俊不禁。 翠微笑嗔道:“世子明明知晓林三爷的脾气,又为何非要挑战他的底线?” “就是,”红鸾亦道,“若是世子肯听林三爷的话,在兰氏部落等消息,不就不用遭这份罪了?” 原来,这阿虞正是燕王萧焕的世子萧虞。而那阿璇则是她堂兄,名唤萧璇。 至于林叔,也的确是他们的长辈,叫做萧林,是燕王这一脉的旁系,现燕王萧焕的族弟。 萧林自幼与萧焕一块儿长大,本是萧焕的陪读,极得萧焕的信任,甚至许他自由出入王府。萧虞自小被他抗在肩上长大,对他敬重得很。 因着这回是萧虞头一次做主,办的事情又有些复杂,萧焕便将萧林派到她身边,以防她突然撒欢儿,将事情弄得不好收拾。 但萧林又哪里管的住她? 一开始,两人说的好好的:萧虞带着三千人马在兰氏部落等消息,萧林则带着商队走一圈儿探探路。 可是,到了兰氏部落,萧虞便反悔了,死活要跟着来。萧林被缠得没办法,只得带她来了。 ——没办法,总不能让她偷偷跟在后面吧? 别怀疑,这事儿她这熊孩子还真干得出来! 萧虞本就不是个安分的性子,从前出塞为的都是领着兵打仗,一路上都操心着如何行军c如何进兵,铁骑驰骋,呼啸而过。这回是头一次跟着商队慢行,深入草原牧民之间,难免事事稀奇。 这不,一稀奇就惹出了许多事端。而林三爷又担心她的安危,一路上愁得发际线都拉高了许多。可以说,他越来越啰嗦,全是给这个混世魔王逼出来的! 阿虞自知理亏,却也不肯服软,不满地嚷道:“喂c喂c喂,你们到底站哪边的?说的好像我要跟来时,你们没跃跃欲试似的!” 被戳到了短处,两人讪讪一笑,立时便转移了话题。 “世子,那龙珠湖你看见了吗?长什么样?”两人凑得近了些,翠微压低了声音,极有氛围地问。 阿虞无语地撇了她们一眼,道:“那月光胡咱们以前又不是没见过,不就改了个名字吗,还能变出花样来?” 红鸾道:“那不一样!我可是听说了,那月光胡自捞出了龙珠之后,就时常有神龙的虚影在湖面上徘徊。草原上的人都说,湖底住着真龙呢!” 萧虞睨了她一眼,啐道:“瞎说!” 她伸手狠狠地在红鸾额头点了一下,笑斥道:“你怎么还是这么口没遮拦?什么真龙?这世上只有一条真龙,正在晋城长兴宫里住着呢!” 红鸾伸手捂住被她点过的地方,干笑两声,垂头嘀咕道:“这不大家都这么说嘛。” 萧虞眼稍一瞭:“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红鸾连连摆手。 可萧虞却不会就这么轻纵了她,昂着下巴示意了一下,道:“去,把《礼记》抄上五遍,明日一早给我过目。” “啊,又抄?”红鸾瞬间就蔫了,可怜兮兮地打商量,“世子,要不我围着营地跑五圈儿吧?” 萧虞笑吟吟地看着她,并不言语。 红鸾一阵心虚,迟疑道:“要不十圈儿?” 要知道,商队人多,营地也有一大片,十圈儿可真是一段不短的距离了。 萧虞朱唇轻启:“十遍。” 红鸾立时就不敢再多纠缠了,垂头丧气地去抄《礼记》了。 翠微全程旁观,未置一言。她也觉得红鸾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不好,早该治治了,省得日后给世子惹来了麻烦。 待红鸾出去了,她才上前,柔声道:“世子,属下服侍您歇息吧。” “唔。”萧虞点头应了一声,由着她替自己脱去了外衣与鞋袜,用热水泡了脚之后,便躺在了厚实的羊皮毯子上,拥被而眠。 翠微则将帐内的蜡烛灭了大半,只留下远处的两只。灯火幽暗,催人昏昏欲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变故 这一夜无事,萧虞酣然好眠,直到天光微亮时方自然转醒。 这个时候,她该起身晨练了。 作为戌边的藩王,历代燕王皆有善战之名,这名声可不是吹出来的,而是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杀出来的! 自然的,萧虞作为燕王世子,也就是未来的燕王,自幼便弓马娴熟,兵法贯通。 从十五岁起,她便跟着各位堂叔,给草原各部落间“调和”过不少矛盾c主持过许多“公道”。 当然了,在他们的主持c调和之下,原本就不和的各部落难免发生武力冲突。这时候,他们带来的甲士便有了用武之地。 ——这嘴炮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能移交给拳头了! 这是各边地藩王惯用的计量,目的就是持续削弱草原部落的武力,避免发生大规模的武力冲突,导致边地百姓陷入战乱之苦。 至于这样做对瓦剌牧民们公不公平这就不在大晋藩王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毕竟,至尊许了边地藩王们对外的自主出兵权,为的是大晋的江山和百姓,而不是瓦剌的。 萧虞醒来的时候,翠微和红鸾已经备好了洗漱用的东西。听见动静,两人迅速上前,帮萧虞收拾利索了,三人先后走出了帐篷。 因着他们现在的身份是行商,随性的甲士自然不能如平日一般集体出操。萧林只是在搭帐篷的时候特意在中间地带留了三丈围圆的一块儿地方,可以供几个人打打拳而已。 用他的话说:“这出门在外的,只得将就了!” 萧虞到的时候,萧林已经在了,而后脚萧璇也来了。 三人相互见过礼,便各自据守一方,自顾自地打起了从开国武帝那里传下来的“太/祖长拳”。 几路拳打下来,天色已经大亮了,三人皆出了一身的热汗。 萧林抬起头,眯眼看了看太阳的位置,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启程了。” 从野力部落到兰氏部落之间,还隔着大约两天的路程。他们想要的消息已经打探完毕了,而出兵的借口又是现成的,自然就不想多做耽搁,只想着快些到兰氏部落去,带着三千铁骑平了这不安分的野力部落。 想到即将到来的一场大战,萧虞与萧璇二人都有些激动,乖乖地应了声“是”,便各自催促亲卫牵马。 也不怪两人如此。 虽然他们早不是头一次上战场了,可独自领兵却是第一遭。而且,这一次不同于往日里的火上浇油为主,而是一场真正的硬仗! 原来,一年前野力部落有个牧民从月光胡里打捞出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明珠。这珠子便是白日里都有三寸长的珠芒,里面更是蕴着一条金龙的虚影。 这样的好东西,那个牧民自然不敢私自昧下,便诚惶诚恐地将珠子献给了部落首领敖瑞。 这下子可了不得了! 要知道,中原之地一直传喻天下至尊为真龙天子。如今天下的势态,正值中原强盛而藩属龟缩。出去慕强的心理,瓦剌人也不免受到了中原文化的冲击,逐渐将神龙排在了长生天的前面。 而属于野力部落的湖里,竟然捞出了一颗龙珠! 敖瑞不过三十出头,刚刚继承首领之位不久,年轻气盛,傲气凌云。 若是他的母亲,也就是上代首领得到了龙珠,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一定是入京朝贡,把龙珠献给至尊,为野力部落争取更多的好感,以期在瓦剌各部中获得更大的话语权。 很可惜,这位明智的老首领已经作古了,如今的野力部首领,是敖瑞。 年轻人嘛,总是冲动的,且个个都自命不凡。这颗龙珠的出现,让本就不服大晋的敖瑞心里,生出了诸多的想法 作为北方边境传承最久的藩王,野力部落的种种动作自然瞒不过燕王府的探子。 现任的燕王萧焕在诸多的大晋王侯里,算是比较讲理的,也更体恤百姓与边君。如非必要,他是不希望有大规模武力冲突的。 因而,在上奏禀明情况之时,燕王殿下也顺便请了旨,决定给野力部落一个机会。 于是乎,在半年前,轮到草原各部入京朝觐时,燕王设宴款待了各部落的首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酣耳热之时,燕王殿下状似无意地开口:“孤听闻,野力部落的月光胡盛产明珠,颗颗浑圆华美。孤平生无大好,唯爱收集明珠美玉。不知野力王下次朝觐之时,能否顺便给本王带几颗珠子?” 因怕这些草原上的首领听不懂委婉的,燕王殿下这话说的可是近乎直白了! ——那颗珠子的事,本王都知道了,至尊还会不知吗?你要是识时务的,就趁着这次上京,把珠子给献了,家里的小动作也都停了,咱们皆大欢喜。要不然哼哼! 场中有一瞬的寂静,在场的部落首领的反应,普遍分为两种: 第一种是毫不知情的,对于野力部落能有机会抱燕王殿下的大腿各种羡慕妒忌恨; 第二种则是隐约听到些风声的,看向敖瑞的眼中满是幸灾乐祸。 敖瑞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却又很快被他遮掩过去了。 “殿下说笑了。”敖瑞抽动着脸皮笑了笑,委婉地拒绝道,“月光胡不过是个浅水洼,里面只生了几条泥鳅罢了,哪里有什么明珠?” 这就是不准备识时务了。 燕王殿下眸光微闪,哈哈一笑:“那是本王记错了?话说,产珠子的是哪儿?”他有些茫然地晃了晃脑袋,仿佛已醉得有些糊涂了。 敖瑞干笑了两声,没有接话。 而这个时候,已经有心思灵巧的接过话头献宝了。 “殿下,我完突部虽无明珠,完突山上却有美玉。此次入京之前,小王特地给殿下准备了两块,万望殿下笑纳。” 这位知机者正是完突部落的首领阿都沁。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有机灵的随从捧着一个匣子走上前去递给了他。 阿都沁接过匣子,奉给了燕王殿下的近侍。近侍接过匣子打开,见里面确实是两块未经雕琢的无瑕美玉,且没有什么机关c毒/药之类的,才转身奉到燕王殿下面前。 燕王殿下睁着朦胧的醉眼垂头一看,不禁露出喜爱之色,赞叹道:“如此纯净的红玉实属少见,完突王有心了。” 得了燕王殿下的一句赞赏,阿都沁便如喝了百年醇酒一般,满面红光,连连道:“一点儿敬意,当不得殿下夸奖!” 其他首领都暗骂完突部落狡猾,拔了头筹。但骂归骂,他们的动作却都不慢,各自都有奇珍奉上,生怕这位坐镇北方的大王对自家部落心生芥蒂。 敖瑞混在一群部落首领之中,一边给燕王献礼,一边在心头暗怒,恼恨这些部落首领没有骨气,只会向晋朝摇尾乞怜。 他再一次在心里发誓:一定会踏平大晋,让今日高高在上的燕王匍匐在他脚下颤抖! 这位野力王有着怎样远大的志向,萧虞全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她十七岁的生日已经过了,按例该让她独自领兵了。不知出了这件事,她领兵的事会不会发生变故? 好在燕王殿下根本就没把一个小小的野力部落放在眼里,她独领一军的事照旧,只是未防她撒欢儿,派了个萧林辅助她而已。 她是主,萧林是辅。 要不然,她硬要跟着商队,萧林诚心想拦,哪里又真的拦不住? 说到底,这次做主的是萧虞,萧林只有劝谏之责,却不能越俎代庖。 等三人晨练完毕,商队也早就收拾整齐了。三人并近卫们各自翻身上马,正要催马前行,大地却突然传来了振动。 这一群都不是菜鸟,立刻就意识到有变故发生了。 红鸾翻身下马,俯身将耳朵贴到了地上,凝神倾听了片刻,禀报道:“世子,对方大约有千骑左右,距离此处不到五里。” 萧虞面色微变。 五里,对于草原轻骑来说,顷刻便至。 萧虞当机立断,道:“传令,丢弃所有财货,全军集合!” 这种时候,又是出现在这里,说不是冲着他们来的都不可能。 接到命令,众人迅速行动,弃了辎重,聚合在一处,刀出鞘,箭上弦,严阵以待。 萧虞三人驻马于军前,萧虞与萧璇各自持红缨枪,萧林手中则是一柄长柄陌刀。 敌军很快就到了,正如红鸾所说,千骑左右,一人双马,也就是五百多人,与他们这边的人数相差仿佛。 眼见敌军远远便弯弓搭箭,萧虞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意,红缨枪一指:“放箭!” 立时,箭雨漫天。 大晋这边的弓箭射程远远长于瓦剌,燕王军中又惯用仰射,射程更远。瓦剌军还未到达自己的弓箭射程,便死伤过百。 但他们的冲锋却毫未停歇,依旧气势如虹。 萧虞再次下令:“冲!”随即,一马当先,朝对面冲了过去。 这种时候,若是被动地等对方冲过来,己方的阵势必然就乱了,后果不堪设想。 双方一边对冲,一边朝对方放箭。萧虞一边挥舞着红缨枪拨去流矢,一边带头冲锋。她的眼睛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冷。 终于,双方短兵相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宋潜 萧虞拔回红缨枪,枪尖带出的鲜血被枪头的红缨阻截,未曾溅到她的身上。 可此时四周皆是厮杀,到处鲜血飞溅,她一身紫色的衣袍已经被鲜血浸染成了近乎黑褐色。前胸c后背处的衣物皆有被利刃挑破的地方,露出了里面的玄色软甲。 她深吸了一口气,带着身后紧随的百十人,冲向瓦剌军中唯一一个头戴铁盔的人。 那人必定就是这群人的首领,只要拿下了他,战事很快便能结束了! 这样想的不止萧虞一人,萧林与萧璇也都各自带人围了上来。 那首领身上穿着皮甲,手中挥舞着铁骨朵,虽是坐在马上,也看得出来身形高大。他的双臂十分粗壮,看着就知其臂力不凡。 萧璇先赶到的,他自知在力量上难以与对方抗衡,便思以巧破拙,瞅准了铁骨朵的着力薄弱处,以枪尖连点。 那首领本是力大无穷之辈,招式大开大合,最适合于战场上拼杀。如今遇见萧璇,每每拼尽全力挥出武器,却都被他以巧劲儿给卸了去,憋屈得简直要吐血! “啊——”他嘶吼一声,铁骨朵上的力量竟然一下子增加了一倍有余。 再怎么以巧破拙,能破得也是有限度的。当拙的那一方的力量强到一定程度,以巧破拙便不成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力降十会! 现如今,萧璇便遇到了这种情况。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力震得手臂一麻,竟是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他心头一惊,不敢再恋战,迅速用左手接过红缨枪,仅以双脚控马,在亲卫的掩护下退出了战圈。 那首领被他憋屈那么久,好不容易翻身了,又岂容他轻易退去?当下催马便追。 恰在此时,萧虞与萧林前后脚赶到了。 眼见萧璇被追得狼狈,萧虞二话不说,挺枪就刺。 这一枪又迅又急,夹杂着风声呼啸而至,直取那首领背心,逼得他不得不回身来挡。 见萧虞抢先一步接下了,萧林便在一旁替她掠阵,顺便指挥兵士们继续与瓦剌军厮杀。 萧虞纵然身姿高挑,可毕竟是个女孩子,比起萧璇来可瘦弱多了。 那首领自负勇力,看见对手这样羸弱,不屑地“哼”了一声,露出鄙夷之色。 萧虞却并不气恼,以枪做棍,一棍挥出,直取他脖颈。那首领不慌不忙地抬起铁骨朵去架。 两兵相击,火花四溅。那首领措不及防,身形一晃跌下马来。萧虞这才露出得逞的笑意,催马上前,马儿前蹄高高抬起,一下子便踏在他胸口上。而后,又抬起,再踏下 直到那首领口吐鲜血,死不瞑目,萧虞才用红缨枪挑起了他的尸首,用瓦剌语喊道:“首领已死,首领已死!” 因着她此前从未单独带兵,如今名声不显,很多人都不知道,燕王世子天生神力。曾经有很多人都被她的外表蒙蔽,死于她的枪下。 瓦剌军本就死伤过半,如今见首领已经战死,军心立时溃散,无心恋战,四散奔逃。 大晋军士又追了一段,萧虞便下令收兵,快速打扫战场。将死去的晋军就地掩埋,留着瓦剌军尸体喂饱野狼。满地的财货他们也不要了,迅速集合了剩下的三百多人,快速往南方奔驰。 这群瓦剌士兵明显不是冲着财货来的,他们的目的是杀人。 不用猜就知道,这些是野力部落的兵。而打扫战场时,那个首领用的铁骨朵上,也确实有着野力部落的图腾。 恐怕,野力部落已经察觉到了这个商队不简单,派人追袭他们,为的就是将商队的人都留下来,以防他们打探到的消息被传回燕王军中。 从他们只派出了五百人推测,他们应该不知道燕王世子就混在商队之中。若不然,怕是派一千人都嫌少! 若是能一举擒获燕王世子,那可真是抵得数万大军了! 就因为想明白了这点儿,萧虞才会下令迅速撤离。 毕竟,他们如今还没出野力部落的势力范围呢,万一后面还有追兵来袭,凭他们这剩下的三百来人,能撑几个回合还真不好说!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往前赶,只盼着到兰氏部落这段路程再不要有什么变故。 可惜,事与愿违,就在天色刚刚擦黑的时候,野力部落追兵又至。听着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红鸾脸色有些发白:“世子,这一回来的人,不下千人。” 一千人,又是一人双马,两千多匹骏马一同奔驰,卷起滚滚烟尘。借着黄昏残余的微光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大片黑压压的云,贴着地面,迅速飘来。 三百对一千,又是在空旷平坦的草原上,胜算那就是没有! 但萧虞却是异常冷静,扬声道:“全军听令,自此刻起,不许再提‘世子’二字。孤死则死矣,绝不可成为敌人手中的筹码!” 沉默了片刻,萧林率先应道:“诺!” 而后,士兵们才齐声应诺。 “好!”萧虞再次举起了红缨枪,“传令,将箭枝射尽,与敌军决一死战!” “诺!” 这一声整齐划一,没有半丝迟疑。 三百人组成的队伍再次冲锋,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也毫不胆怯。 这是大晋军人自武帝朝传承下来的精神:军令一下,虽死不退! 曾经,他们的先人带着这样的精神,扫灭了横行百年的突厥。现如今,他们照样不惧瓦剌这群跳梁小丑! 箭枝射空时,敌军也近在眼前。萧虞抿着唇,冲在队伍的最前,红缨枪如椎尖一样刺入瓦剌军中。三百人紧随其后,气势如虹,一时间竟然将瓦剌军冲成了两半。 一个对冲过后,双方均有死伤。萧虞一拽缰绳,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这一声仿佛是一个信号,晋军整齐划一地调转马头,再次冲向同样调转了马头的瓦剌军。 这一次,才是真真正正地拼杀! 天很快就黑透了,夜风凄寒,高悬的皎月却是异常明亮。双方就着月光分辨衣甲,判断敌我,杀得难解难分。 三百对一千,敌人数倍于己,便是晋军再怎么能征善战,也逐渐陷入了敌军的包围,被人围着屠杀。 萧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了,她自来力气大,耐力也持久,身体上倒是不觉得累,神经也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 再次挥枪挑飞一个敌军,她抽空瞅了一眼天际的明月,自嘲一笑:纵有多少雄心壮志,奈何命尽于此! 便在这时,南方突然出现了零星的火光,很快便连成了一片。隆隆的马蹄声再次响起,比之瓦剌军来时声势更盛。 萧虞精神一阵,回身看了看,但见其中一束火光以某种规律闪烁了数下。她心下一定,大喊道:“援军来了!” 再没有比这个更能鼓舞士气的了。 这会儿围在萧虞三人身边的,只剩下了数十人,个个都疲态难掩。 但萧虞这句话传入耳中,众人都重新打起了精神,战斗力竟在一瞬间重新恢复了巅峰状态! 那群人马很快就到了,为首的是个二十上下的少年人,玄甲红袍,面目英挺俊美,眼神坚毅却又藏着一抹叛逆不羁。 他手中持着一柄横刀,近得前来,二话不说,刀锋一挥,便带着人马冲了上去。 这少年将军带了有两千多人,而瓦剌军经过这一阵拼杀,战死了有三四百人,场中形式立时逆转! 少年将军带着人奋力砍杀,直直冲进了瓦剌军的包围圈里。待看到萧虞尚在,他松了一口气,扬声道:“阿虞,快过来。” 萧虞对他点了点头,说了声:“走!”带着剩余的人马与少年将军汇合,一同冲杀了出去。 而后,晋军与瓦剌军迅速完成了从包围到反包围。 此时此刻,瓦剌军力战已久,疲态已显,晋军却是新至,锐气正盛,与以逸待劳也差不了多少。 少年将军一声令下:“杀!”战场中立时便出现了近乎一边倒的屠杀。 萧虞总算松了口气,笑道:“宋潜呐宋潜,若你再晚来个一时半刻,就只来得及给我收尸了!” “瞎说!”宋潜瞪了她一眼,自马上解下水囊递过去,“快,喝点儿水吧。” 萧虞也不与他客气,接过来拔开塞子,仰头便灌了几大口。而后,她甩手便将水囊抛给了萧林,一边观战,一边问:“你怎么来了?” 宋潜睨了她一眼,突然促狭一笑,道:“我麾下的两个校尉都来了,我能不到吗?” 萧虞一怔,这才想起来她这回随商队出来,一路上都与萧璇打着“栗候世子麾下校尉”的名号,一时有些讪讪。 ——这还不是因为栗候世子战功赫赫,名头好用嘛! 不过 “你”她狐疑地看向宋潜。 宋潜得意地瞥了她一眼,笑道:“日前祖母已经请下了圣旨,将爵位传给了我爹。现如今,栗候世子就是区区不才在下了!” 萧虞:“” ——呵呵,瞧把你能的!你咋不上天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回程 晋军各方面都占据了优势,迅疾而有序地将瓦剌军切割成了数块儿,一点一点吞噬掉。 宋潜在一旁看得热血沸腾。眼见萧虞已经缓过了劲儿,他一扬手中横刀,对她道:“你们包扎一下伤口,我去冲一阵。”说完,便扬刀策马,入阵而去。 眼见战局算是定了,萧虞便吩咐众人相互处理伤口。待他们处理完,那边瓦剌军也已经被宋潜全数歼灭了。 待清扫了战场,清点了伤亡之后,萧璇上前问道:“世子,咱们这就回返?” 萧虞唇角露出了一抹冰冷的笑意,抬手否决:“不,先不回去。” “喂,”宋潜突然道,“你还是先回去吧!” 萧虞道:“这个时候如果我们反杀回去,野力部落一定想不到。如今我们有两千人,可以先带兵过去,杀他个出其不意。与此同时,让阿旋哥回去搬援军” “停!”宋潜抬手打断了她,问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萧虞先是一懵,继而便有了不好的预感,“不会我爹让你来的吧?” “就是。”宋潜一下子便打消了她所有的妄想。 “这为什么呀?”萧虞大惑不解。以前可从来没有过这个的先例。 宋潜正色道:“我先前不是说了吗,至尊准了祖母的让爵之请,降下圣旨立我父为新任栗候,同时立我为栗候世子。” 萧虞道:“你是说了,但这和孤又有什么关系?” 宋潜道:“这件事当然和你没关系,和你有关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宋潜解释道:“这次来北疆的天使有两拨儿,一拨儿去往栗阳,另一拨儿是去往燕京的。” 燕京? 萧虞明眸微转,已明白了过来:“这圣旨是给孤的?” “不错。”宋潜点了点头,“正好我有事到燕京去,燕王殿下便命我来接替你,让你速速回去接旨,莫要让天使久等。” 萧虞默然片刻,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孤知晓了,这边回返燕京,这里的事情,便交给你了。” 眼见战事已经开始了,她做了那么久的准备也要有结果了,帝都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有天使至。萧虞自然不甘心。 可是,她毕竟是燕王世子,任何出格的一举一动都可以被人解读成整个燕地对帝都不满。虽然历代燕王皆忠心耿耿,可燕王的封地实在是太大了,整整三郡之地,又是传承了六七代,经营日久。至尊便是再心大,也不可能没有半点儿芥蒂。 只是,帝都降旨,不是给她爹,却是给她的,这又是什么道理? 她虽百思不得其解,可还是告别了宋潜,带了三百人,与萧璇一同回返了。至于萧林,则是被她留了下来。毕竟,他们搜集的那些情报,还要有人向宋潜转达。 见她一路上都沉着脸,萧璇也知道她心情不好,策马快走几步与她并辔,宽慰道:“世子不必气恼,咱们身处北疆,往后打仗的时候多的是。” 见他误会了,萧虞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孤不是在意这个,只是想不明白,至尊降旨给孤,究竟有什么特别的事?” 按理说,有她爹在,怎么也轮不到她吧? 萧璇想了想,同样想不明白:“这谁知道?咱们这位至尊的心思,向来莫测,不好猜。” 萧虞想了想,也真是。 他们大晋自武帝时立了文帝这个皇女做女太子之后,连续两代帝王都致力于移风易俗,提高女子的地位,直至世间再无男女之别。 这其中的艰辛自不用说,只看两代帝王除了剿灭突厥就只做成了这一件事就可以看出来有多难了。 而这其中,最不好解决的便是婚姻制度和女子必须承担的生育之责。 好在无论过程如何,总算是有了个大多数人都能接受的结果。 首先是婚姻制度。 因着男女地位逐渐平等,一开始的“无子,女可承爵”逐渐就演变成了男女有了相同的继承权。 于是,婚姻制度最后便成了彻底的一夫一妻制。然后长嗣继承家业,次出子女及以后的是嫁是娶,各凭本事。 至于女子必须承担的生育之责,在多年磨合之后,也逐渐形成了一种潜规则。 那就是双方二十岁成婚,从二十岁到二十五岁之间孕育子嗣。若二十五岁之后仍然无子,便可从族中过继。 因为,二十五岁,已经是一个人精力最为旺盛的时期,是时候为各自的事业拼搏了。 虽然一开始,还有人因不能有自己的血脉而颇有微词。但时间久了,世人也都习以为常,并认为这是一件再正确不过的事了。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新的风俗逐渐形成,又经过了康帝c景帝c元帝c成帝再到当今至尊,已经七代了,已是成规,再也无可更改。 可是,偏偏当今至尊却是标新立异c特立独行,今年都已经而立了,却还没有要立皇后的意思。 大晋帝王一向以身作则,既然将“一夫一妻制”写进了律法之中,也就不会搞什么特权,立什么妃妾。 也就是说,当今天子至今还是个大龄单身青年,剩得不能再剩的那种。 对于此事,莫说他们这些利益息息相关的宗室了,便是朝中公卿也是愁的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发际线都拉高了许多。 可无论他们再怎么劝谏,至尊自己不乐意,谁还能强逼他不成? 景帝朝初期倒是有过权臣乱政,可那件事造成的后果太过触目惊心,以至于哪怕过了这么久了,朝中重臣也没有一个敢明着压至尊的。 于是,这么多年了,至尊萧澄也就这么单着了。 萧虞甩了甩头,将这些无谓的思绪从脑海中清理出去,笑道:“不管了,真有什么事,回去不就知道了?驾!”一扬马鞭,催马而去。 “诶,世子,你等等我呀!”萧璇连忙追了上去。身后众人也在翠微和红鸾的带领下紧随其后。 几人紧赶慢赶,到了兰氏部落稍做修整,命翠微留下统管剩余的一千人马,合着兰氏等几个早已归附的部落的辅兵前去支援宋潜,便又往燕京赶去。 燕京是燕国的治所,也是燕国最为繁华的所在。 但原本的燕国治所却不是燕京,而是处于陇西郡的北平城。 萧虞的曾祖父那辈,也就是燕靖王时期,燕国大肆于草原上圈地,甚至奏请了当时在位的元帝,请求元帝将燕国封地中的朔方与陇西两郡收回。 元帝自然是不肯的。 不说燕王一向忠心耿耿,且当时刚刚经理了景帝朝的权臣之乱,帝都与各藩王正处于蜜月期,元帝又怎会做出削弱藩王权柄的事? 后来,燕王再次上表,向元帝与朝臣解释,大意是:孤没有自削封邑的意思,只是想着在草原上圈了那么多地,不建城池太可惜了!就想着让至尊把朔方与陇西两郡收回,让后允许孤在圈的底盘上重新建两个郡作为新的封邑。 这个嘛 这种开疆拓土的诱惑,无论是元帝还是朝中公卿都忍不了。 只是,将好好的城池换成荒无人烟的草场。这这好说不好听呀! 经过多方扯皮之后,元帝终于同意了。为了补偿燕王,明旨承诺燕国五十年之内不必纳献费。 于是,自燕靖王起,燕国治所便由陇西郡的北平城,改到了上谷郡,至尊还亲自赐名,就叫“燕京”,以表达对燕王的厚爱。 也因着自燕靖王到当今燕王,三代人都把大量的经历投入到了基础建设之上,才不愿意与草原有大规模的武力冲突,让双方百姓都过了近百年的安稳日子。 当然了,那些偶尔的小打小闹是免不了的。 只是安稳得久了,有些人的心就在这安稳中养大了,慢慢就忘了他们大晋萧氏都是些什么人了。 燕王知晓,萧虞也知晓,野力部落不过是第一个敢跳出来捋虎须的,这北疆的安稳,终究是不能长久了。 他们一行人赶回燕京城时,正是黄昏时分,守城的将士刚刚换了岗,正是精神抖擞的时候。 远远地看见萧虞的踏火麒麟奔驰而来,城门令便露出了笑意。 待到骏马扬嘶一声人立而起,从疾驰中骤然停驻,城门令终于看清了世子沾染着征尘却难以遮掩的盛颜。 “参见世子。”他连忙行礼。 萧虞看了他一眼,笑道:“原来是榆叔,怎么,莲姑已经下职了?” 原来,这城门令也是燕王一脉的宗室子弟,姓萧名榆,和燕王萧焕是一辈的。 萧榆眼含笑意,却是假做不愉:“怎么,世子是不稀罕看见我这张老脸?” “怎会,怎会?”萧虞连连摆手,回身看看萧璇他们已经要赶上了,才道,“家里还有事,我就不陪榆叔说话了。” 天使之事,萧榆也是知道的,也不敢耽搁她,道:“世子快进去吧!” 萧虞微微颔首,带着赶上来的人马策马入城。 百骑呼啸而过,带起烟尘滚滚。一个守城的士兵羡慕地说:“我什么时候能随世子出征呢?” 萧榆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脑勺上,笑骂道:“你这丫头,才守了几天城门便耐不住了?” 那士兵嘿嘿一笑,不敢再说话了。 萧榆摇了摇头,也不以为意。年轻人嘛,有热血是好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圣旨 燕王府就坐落在燕京城的正中央,因着是改封邑之后新建的,用料和布局等方面都比原来的那个好得多。 毕竟原来的燕王府建造时正值开国初期,国内战乱刚平,四方异族又都不安分,北方突厥更是猖獗,燕王府也只有占地和大体的框架是王府的规格而已,其他的根本不能看。虽然后来也陆陆续续修整了一些,却到底不如新建的这一座。 萧虞一行在正门前下马,早有随行人员快马前来通报,大门已开。萧虞将缰绳扔给红鸾,便带着萧璇先到承运殿拜见燕王殿下及燕王妃。 而燕王夫妇也已等候多时,一见着女儿,不等她下拜,燕王妃便一把搀起,嗔怪道:“怎么出去一趟,别的没学着,竟学些虚礼了?” 萧虞冲母亲一笑,露出脸颊上的两个小酒窝儿,显得她特别乖巧。燕王妃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拉着她在燕王下首坐下,嘘寒问暖。 萧璇可就没这个待遇了,老老实实地跪地行礼:“萧璇参见殿下,参见王妃。” 燕王殿下抬手虚扶,笑道:“阿璇快起来吧!” “谢殿下。”萧璇谢恩之后,才恭谨地起身,完全没有在萧虞面前的随意。 燕王殿下也看出他的拘谨,无意束着他,便道:“这一路你也辛苦了,先回去收拾一下吧。说不得,过些日子,你就要随着阿虞入京了。” “是。”萧璇告退而去。 正在享受母亲爱意的萧虞却是一惊,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什么,上京?爹,我上帝都干嘛,这不该是您的事儿吗?” 因着头一代燕王是文帝长姐,所以燕王一脉一直都兼任着宗正一职,平日里皇室的婚丧嫁娶,都要报到燕王这里。遇到重大的事情,比如帝王大婚c皇嗣出世c祭祀c废后之类的,燕王也是要入京的。 可是,召燕王世子入京,还是头一遭。 莫说是燕王世子,就是其他的王世子,在帝都召见藩王时,也都是留守坐镇的命,不待继承王位,根本就没有入京的机会! 燕王殿下蹙眉看着她,斥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是这么不稳重?蹦蹦跳跳的,成何体统?” 萧虞立马就站得端正了,可还是皱着脸问道:“这回来的天使就是为了这件事?” 燕王虎目一瞪,还要训斥,燕王妃嗔了他一眼,起身拉住女儿,柔声道:“虽然还没有宣旨,但来的是和你爹交好的刘侍郎,你爹已经打听清楚了。” “好了,好了,”不等萧虞再说什么,燕王便挥袖赶她离开,“快回去洗漱一番,换了正装来,香案已经备下,就等你回来接旨了!” 知晓此事已是定局,萧虞也没再说什么,转身便回了世子居住的鹰扬殿。 红鸾早已赶回来了,看见萧虞回来,连忙迎了上来,笑道:“世子可回来了,热水已经备下了,属下服侍世子洗漱吧。” “不,”萧虞边走边道,“多备些热水,孤要沐浴,换正装接旨。” 她在心里摇了摇头:红鸾虽也不错,却到底没有翠微有成算。若是翠微,此时想必早已备好了沐浴之物。 “是。”红鸾应了一声,连忙吩咐内侍去抬浴桶,又上前来帮萧虞褪去外袍。 见她如此,萧虞心头一软,又想道:罢了,罢了,胜在听话。 不多时,两个内侍便抬了一大桶热水过来,又有侍女提了一篮干花瓣撒入水中。红鸾试了试水温,往水里添了些宫中赐下的精油,这才回身道:“世子,可以了。” “嗯。”萧虞应了一声,张开双臂,红鸾便和侍女一起服侍她褪去衣物,进入了浴桶之中。 因着赶时间,虽然准备得很齐全,萧虞也只是匆匆洗去征尘,便换上了藩王世子常服,又返回承运殿。 此时,承运殿前已备好了香案,那刘侍郎已已经捧着圣旨等候多时。 萧虞不敢怠慢,上前拜见过父母之后,又与刘侍郎见礼。 刘侍郎捧着圣旨受了她的礼,道:“下官有皇命在身,便斗胆受了世子的礼了。” 萧虞笑道:“侍郎是长辈,受阿虞一礼也是应当的。” 她生得容颜华美,又兼气度雍容,当真是贵气天成,令人见之心折。但她一旦笑起来,颊边梨窝浅浅,就显得特别乖巧,很得长辈的眼缘。 先时她肃然行礼,刘侍郎见了,便暗暗点头,觉得燕王真是会教孩子。如今她这么一笑,说出的话又这么贴心,刘侍郎本就与燕王是知交,当下更是爱得不行,忍不住转头对燕王道:“殿下有好女呀!” 燕王殿下颇为矜持地摸了摸下颌短须,心下得意,面上却谦虚:“孤就这么一个孽障,平日里纵坏了,让刘兄见笑了。” 话虽如此,他眼里的嘚瑟却是掩都掩不住。刘侍郎见了,不由摇头失笑:“好了,好了,咱们还是先宣旨吧!” 此言一出,燕王一家三口皆肃了神色,在香案前跪倒,听刘侍郎宣旨。 圣旨的内容果然如燕王所说,是召燕王世子入京的。至于缘由,圣旨里并没有写明,刘侍郎也不清楚。 “臣萧虞,领旨。”再次叩拜,双手接住了玉轴圣旨。 “殿下,王妃,世子,快快请起吧。”刘侍郎亲自扶起了燕王殿下,又抬手虚扶了王妃与萧虞,“来之前陛下有交代,说是希望世子能尽快入京。” “这”燕王有些迟疑,“如今已是深秋,燕京距晋城又有万里之遥。若是路遇积雪,恐难以成行啊!” 刘侍郎道:“不瞒殿下说,此次被召入京的,不止是世子一人,还有宁王世子c瑞王世子c和毅王世子。世子已是在草原上耽搁了那么些时候了,若再拖延,恐怕入了京不好看。” 这世上的事,就怕对比。若只召萧虞一人入京也就罢了,可如今却又其他王世子一同受召,去得太晚,的确容易令有心人多想。 心念数转,燕王殿下当机立断:“今晚便收拾东西,三日后便启程!” 王妃点头应道:“王爷放心。” 萧虞纵有不乐,可在外人年前,她却从来不会失了礼数。 于是,就这么定了。 燕王殿下命人带刘侍郎去休息,回身对萧虞道:“你随为父来。” “哦。”萧虞连忙跟上。 而王妃则去指挥众人为世子收拾行囊了。 父女二人一前一后,萧虞跟着走了一段,便知道这是要去承运殿后的祠堂了,不由问道:“爹,这么晚了,咱们去祠堂干嘛?” 燕王殿下边走边道:“有些事情要交代你。” “那去书房不也一样嘛!”干嘛非得去祠堂?祠堂里全是历代燕王的排位,这么晚了,纵她再胆大,也觉得有些发毛。 燕王殿下却不再言语,只是道:“就你话多,快走吧!” 萧虞朝着他的背影扮了个鬼脸,乖乖地应了一声:“是。” 祠堂乃是王府重地,平日里就有数百甲士把守在外。而祠堂里面,却只有历代燕王与世子能入内。 平日里的扫洒之类的,都是燕王殿下带着萧虞亲力亲为的,她也不知来过几遭了。 燕王殿下亲自推开了门,待二人都进去之后,萧虞顺手将门关上了,不让外人窥伺半分。 两人走到历代燕王的排位前,叩拜拈香过后,燕王便指着一个蒲团,厉声道:“你跪下!” 萧虞有些莫名,可还是依言跪了下去。 燕王道:“你此次入京,恐怕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京城不比燕京,不是任你横行的地方,你若惹了事,为父鞭长莫及。所以,你给我老实点!” 说到最后,他颇有些恶狠狠的感觉,就跟大人吓唬小孩儿一样的语气。 萧虞低着头,暗暗翻了个白眼,乖乖应道:“是。” ——她爹训她,还真是十几年如一日,威胁她的词儿都不待变的。 知女莫若父,她有没有听进心里去,燕王殿下一下子就看出来。这态度,分明就是不以为意! 燕王殿下气得胡子一翘,回身四顾,就在角落里看到了常备的凳子。 他三两步走过去,提起一根凳子腿,用力往地上一磕,那凳子“哗啦啦”就散架了。 萧虞听见响动,心头一紧,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背上已是挨了两下。 “啊,哎哟!”萧虞回身抱住燕王的手臂,可怜兮兮地说,“爹,我身上还有伤呢。” 燕王恶狠狠地说:“我方才说的话,你记住了没?” 萧虞道:“爹,不是我不听话。但我是个什么德行,至尊真的不知道吗?到了京城再装乖巧,有什么意思啊?” 燕王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耐心与她分说:“爹也不是让你任人欺凌不还手,只是让你别主动惹事!京城里到处都是开国时传下来的勋贵,各方形势复杂的很。你走得又急,我也来不及一一为你分说了。你就老实点,让爹娘少操点心行不行?” 萧虞连连应道:“行c行c行,我都听爹的。爹,你别生气了。” 燕王这才掰开了她的手,问道:“你受了伤?” 萧虞道:“在野力部落遭到突袭,对方人多,胳膊上被划了两刀。” “换过药了吗?”燕王蹙眉问道。 萧虞干笑两声:“这不是赶着来领旨吗?我回去就换,爹就不要告诉娘了,免得她担心。” “算你还有点良心。”燕王瞪了她一眼,“快回去换药吧!” “是,我这就去。”她说完,起身就跑。 燕王无奈地摇了摇头,蹲下身来,将散了架的凳子又安了回去,回身跪倒在列祖列宗面前,叹息道:“我燕王嫡系一脉已数代单传,却还是躲不过这分裂的命数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郎艳独绝 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萧虞回去之后,由红鸾帮着换了手臂上的伤药,便歇下了。 一夜无话。 待到第二日一早,萧虞晨练c洗漱过后,便到了承运殿,给爹娘请安,顺便蹭饭。 她到的时候,却只看见燕王殿下一人。 “给父亲请安。”萧虞拱手施礼。 燕王道:“起来吧,你母亲那边有事,一大早就到衙门里去了,叫咱们父女先用早膳。” 大晋的规矩,藩王封邑之内不设郡守,一郡的最高长官称为“相”,受藩王节制。据说这是太/祖武帝从从汉魏时期挪用过来的。 萧虞的母亲并不是无才无德之辈,身上亦有官职,便是上谷相,帮着燕王处理上谷郡内的大小事物。 因而,她突然有事不能一块儿用膳是常有的事,萧虞早已习以为常。听见燕王殿下这么说,她应了一声,便坐到了燕王殿下下首。 一旁的内侍知机地叫传膳,不多时,便有美貌婢女和清俊小厮托着早膳鱼贯而入。 他们一家子常年生活在边郡,又都是习武之人,饭量很是可观。便是早膳,各色馅料的包子c油饼c粥点之类的,林林总总的也摆了一桌子。 “爹,您先请。”萧虞先夹了一个燕王殿下最爱吃的羊肉香葱馅的包子,放到父亲面前的白玉碟子里。 燕王殿下道:“你也吃吧,不用管我。”顺手夹起女儿孝敬的包子,一口就咬去了大半个。 萧氏养孩子一向溺爱,萧虞对父母也是亲近多与敬畏,得了父亲的准话,便埋头苦吃起来。 晨练也是很消耗体力的,她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见她吃得香甜,燕王殿下会心一笑,挥退了要上前的内侍,自己动手盛了一碗小米粥,放到了女儿面前。 萧虞咽下口中的包子,端起骨瓷小碗儿喝了一口,仰头冲父亲一笑。 待吃得差不多了,燕王殿下才温和地询问:“你的伤势如何了?” 萧虞浑不在意地说:“皮肉伤而已,已经结痂,过不了几日就好了。” 燕王殿下叹了一声,道:“毕竟是要赶路的,不比在家里将养来得好。这样吧,让华姑姑跟着你去,以免伤口恶化。” 华姑姑原名厉霜华,是燕地有名的大夫,因着一生痴于医道,不耐烦应付家长里短,索性便不成婚,一直辗转于各地行医救人,直到近些年才算是在燕王府扎了根。 一听是华姑姑,萧虞忙道:“我这点儿小伤,哪里用得着华姑姑?爹这些年身体一直不怎么好,还是让华姑姑留下吧。” 燕王萧焕先天就不足,这些年又劳心劳力的,更是时常不爽利,燕王妃和萧虞都在意得很。 燕王殿下也不和她纠缠,将脸一板,沉声道:“叫你带着你就带着,还让不让爹娘放心了?” “可是,爹” “燕京城就这一个大夫吗?我在自己家里,什么不便易?”燕王打断了她,一槌定音,“就这么定了!” 萧虞张口无言,心下无语地很。但燕王府的好大夫的确多得是,华姑姑不过是比别人都强一点,她也就不再坚持了。 见她听话了,燕王殿下这才又笑了起来,道:“你母亲没空,入京的行李也才收拾了一半,你自己带人拾掇吧!” 萧虞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反正这事又不用她亲自动手,动动嘴皮子而已,自有人为她料理妥当。 只是 “对了爹,这次朝觐,要献何礼给至尊?” 这毕竟是燕王世子头一次面圣,献于御前的礼物还是要慎重一些得好。 燕王道:“前些日子完突王不是进了两块儿极品红玉吗?我看那个就很好;还有库房里收着的那斛褚黄色珍珠,也是难得的珍品。其余的你看着添置就好。” 看着添置? 萧虞眉目一动,心头那股属于熊孩子的冲动再次蠢蠢欲动。 燕王殿下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却并没有出言呵斥。 正如萧虞所说,至尊的耳目遍布天下,这次又是特意宣召了几位王世子入京,一定一早就弄清楚了他们的品性。就萧虞这种从小熊到大的,若是这回弄得太板正了,反而不美。 因此,燕王殿下的意思是,只要大褶子不出错,其余枝稍末节,就随她折腾吧! “对了,入了京之后,别忘了替我和你娘拜会你舅舅和姨母。” “爹放心,我一定不会忘!”萧虞连忙保证。 于是,燕王也就丢开手了。 好在萧虞也有分寸,没有太过分。只是在出发那日,刘侍郎看着队伍后面“咩咩”直叫的一群草原黄羊,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萧虞乖巧地冲他一笑,解释道:“这些黄羊都是孤亲自从草原上抓回来的,挑了最肥美的一百头献给至尊,让至尊也尝一尝这原汁原味的草原风味儿!” “哦。”刘侍郎木着脸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羊群,“这看起来不止一百头吧?” 萧虞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大人从前养过羊?” 刘侍郎笑道:“下官少时家贫,靠给人放羊买的纸墨读书。” 说起这些不算光彩的往事,刘侍郎没有丝毫的窘迫和避讳,反而满是自豪。 萧虞想象了一下其中的艰辛,不由肃然起敬:“大人高志!” 刘侍郎哈哈一笑,抚须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啦!那个时候啊,天天放羊,却吃不上半口羊肉。”他说着,别有意味地扫了一眼那群黄羊。 萧虞眉目一动,顿觉遇到了知音,凑了过去低声道:“大人放心,除献给至尊的一百头外,还有几百头,咱们路上放开了吃!啧啧,这黄羊肉可比山羊肉有滋味儿多了!” 看她满脸回味的样子,同为老饕的刘侍郎已是口舌生津,同萧虞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而后,两人各自跨马,当先而去。 这一路上,除了因赶着羊群走不太快之外,倒是十分安稳,终于是在腊月初赶到了帝都晋城。 在晋城外十里处,刘侍郎拜别了萧虞,先入宫复旨。萧虞也派了随行的燕王府右长史于鹤随刘侍郎一同入宫,以便传达至尊对燕王世子的安置。 待二人离去,红鸾便吩咐众人将世子的仪仗摆开,一旦传召的喻旨下达,萧虞随时都可以登辂入宫。 但现在嘛,一时半会儿的,这喻旨也到不了,萧虞倒是可以在这附近转悠一下,活动活动筋骨。 这一路上,她一直被华姑姑拘着养伤,身上都养出膘来了。如今好不容易华姑姑松口说她已痊愈了,她自然要好好松快一下。 见她一副逃出生天的样子,华姑姑心下好笑,为了抚慰她,指点道:“离此地不远有处碧水亭,就建在晋江的支脉处,景致十分不错。” 华姑姑眼光极高,既然她都说不错的地方,那一定是好地方! 萧虞问明了方向,招呼了萧璇。想了想,又让红鸾带了一只黄羊,身后跟了十几个人,一同策马往碧水亭而去。 不用说,她带着羊去,打的就是大煞风景的主意。 走了约莫一刻钟,周围环境骤然一变,杨柳虽早在寒风里萧瑟了细叶,柳枝却依旧垂荡飘摇。垂柳依依间,依稀可见碧波荡漾。再拂柳前行,入目便是一大片绚烂的烟霞。 “这是什么花?”萧虞指着那大片的花树问道。 “不知道。”萧璇摇了摇头。他是萧虞的伴读,自小围着萧虞长大,她没见过的,萧璇自然也没见过。 反倒是随行的一个护卫答道:“回世子,这是梅花,红梅。” 燕地苦寒,从来没有过梅花。萧虞自来只从书上看见过对梅花的描述,印象里这花一直是高洁的,是君子的象征。 可是,而今入目的这一大片炫目糜丽的颜色,让她禁不住心头生疑。 “原来,梅花是这个样子的!”语气难掩失望。 一声轻笑自梅林中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轻而缓的脚步声。萧虞凝目细看,但见一青年素袍红氅,缓缓自梅林中步出,墨发半束半散,玉珠流苏垂在耳际,衬着他玉白的容颜,直如谪仙临世。 萧虞看得一怔,不由暗暗赞了一声:好一个郎艳独绝的佳公子! 世人皆道他们萧氏一门个个容颜鼎盛,这也是事实,萧虞本身也是一个容貌极盛的。可眼前这个,比起她来,竟也毫不逊色。 萧虞不由暗暗猜测:这莫不是哪位叔父或姑母家里的兄长? 唔,也是很自恋了。就仿佛天下长得好看的都该生在他们家了一样! 因着有这番猜测,萧虞连忙翻身下马,当先见礼:“这位公子,燕地萧虞,这厢有礼了。” 那公子的目光在她身上略略迅梭了一下,拱手施礼:“原来是燕王世子。下官徐澈,拜见世子。” ——原来不是呀! 这是萧虞的第一个反应。 等她再看向眼前的公子时,目光里的温度就降了许多:“原来是徐大人。不知大人在何处就职?” 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徐澈微微垂眸,遮住眼中的笑意,沉声答道:“不过蒙祖荫得了个闲职,当不得世子这一声‘大人’。” 萧虞闻言,反而笑了起来:“大人太谦虚了,我观大人气度,他日必不是池中之物。” 而后,她瞥了一眼身后的黄羊,又看了看眼前这光风霁月般的神仙公子,心头突然就生出了些恶略的情趣。 “大人可是孤身在此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恶作剧 “大人可是孤身在此?”少女颊边梨窝浅浅,仿若就是随口一问。 徐澈不疑有他,点头答道:“原有两个家人随侍的,但下官嫌他们碍事,便让他们先回去了。” “这可不好!”萧虞秀眉微蹙,有些不赞同。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如今天色已晚,且看样子怕是要起风了。” 徐澈心下一暖,笑道:“世子不必担忧,下官已与他们说好了,再有半个时辰,他们便会回来收拾东西了。” “那倒还好。”萧虞神色微松,上前一步,离他更近了些,笑道,“大人若是无事,不介意陪孤小酌几杯吧?” “巧了,”徐澈回头看了一眼梅林,面上笑意加深,“在下刚于亭中温好了美酒,便遇上了世子到来。如今想来,这莫不就是天意?” 萧虞微微一笑,对这“天意”之说有些不以为意。 徐澈见此,深深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说:“这世间,唯天意不可辜负。所谓天与不取,必遭天怒。世子以为然否?” 萧虞心头一动,已经开始怀疑,眼前这人出现在这里,究竟是巧合还是刻意? 若是巧合便也罢了,若是刻意在此等候于她,那他又是奉了何人之命? 徐澈,徐澈,徐徐 萧虞眸光微凝,这才猛然记起:京城之中不正有一家显赫数百载的勋贵姓徐吗?难不成,他是卫国公徐和之后? 思及此,她再看徐澈,便觉他一举一动,一言一笑皆满怀深意。 若是徐澈知晓了她心中所想,定是要大呼冤枉的。 天知道,今日遇见这燕王世子,真就是个巧合。他虽知晓燕王世子大约这两日到京,却算不到她会到这碧水亭来。 至于那句略带提醒的话,他不过是怜这燕王世子年幼,给她提个醒,以免她日后出了差错,惹至尊不喜罢了。 可如今看来,这位世子年纪虽不大,疑心却不小。他这一番好意能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尚不知晓,燕王世子对他的印象怕是要不怎么好了! 徐澈暗暗苦笑一声,旋即却又有些失笑:今日相遇已是偶然,他与这些王世子们,本就不该有过多的交集,燕王世子对自己有没有好印象,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 他又看了一眼已经重新露出温软笑意的萧虞,心下微微可惜:这位燕王世子,是真的很可爱呀! 此时萧虞心思数转之后,已是丢开了去。 反正她这会儿猜得再多也没什么用处,若这位徐氏公子当真别有用心,也不会就说这么一句。她再看看就是了。 想到这里,她回头对萧璇使了个眼色,口中道:“既然大人已备了美酒,那孤便请大人尝一尝这草原上野生的黄羊如何?” 徐澈早看见了那只羊,也猜到了这位世子带了羊来,定然是要行那焚琴煮鹤之事。但真听她说出来,他还是不禁“哈哈”一笑,道,“那在下今日,可是有口福了!世子,请。” “徐大人请。” 两人相互客套之后,徐澈便引着萧虞,穿过一株株清艳的红梅,来到了大半边都没在掩映的梅枝里的碧水亭。而亭子的南面不远处,便是晋/江的支流。 这亭子三面是花,一面是水,水边垂柳此时虽无碧叶,但柳枝依依,也别有一番柔婉的风骨。 萧虞心想:这还真是个赏景散心的好地方! 还未拾阶入亭,萧虞便看见了袅袅的青烟。想必正如徐澈所言,酒已温好,只待佳客了。 见萧虞打量碧水亭,徐澈在一旁解说道:“这亭子可很有些年头了,据说是景帝年间就建的” 说到这里,他猛然住了口,自嘲一笑,道:“却是在下班门弄斧了!” 却是他突然想起来,景帝年间情况特殊,诸藩王世子都常年在京统领六部,威慑朝臣。而这碧水亭的建造者,却正是当年的燕王世子。 可这事萧虞却反而不清楚,燕王殿下也不会特意把这种小事说给她听。 如今见着徐澈说一半留一半的,且听话音还与她颇有渊源,不由问道:“怎么说?” 徐澈一愕:“世子不知?” 萧虞茫然:“孤应该知晓吗?” 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不似做伪,徐澈不由心下暗叹:看来这燕王一脉,的确是从未有过入主京城的野心! 可如今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徐澈道:“不若世子先随在下到亭子里坐坐,咱们一边对饮,一边说一说这些陈年往事?” 萧虞点头应道:“如此,甚好。” 两人进了亭子,徐澈请萧虞先入座,这才在对面坐陪。萧虞也不喧宾夺主,就在西面客位坐下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看清,原来徐澈所谓的温酒并非是时下流行的用热水暖酒,而是古时盛行的煮酒。 酒水就盛在金爵之中,已然翻滚起来。徐澈小心撤去了爵下的炭火,袖手亲持长柄玉勺,用酒水烫过了玉盏,这才盛了两盏琥珀色的酒液。 “世子请。”他将头一盏放到了萧虞面前。 萧虞笑道:“人都道:玉碗盛来琥珀光,果然赏心悦目!” 徐澈矜持一笑,却并没有说什么谦逊之语。 这时,不远处的晋水边突然多了些喧哗声。徐澈有些疑惑地转头一看,不禁面色一白,胃里也有些翻滚。 却原来,红鸾等人竟是抬着黄羊,一路到了此处水源,当场便一刀割断了脖腔,鲜血沥沥拉拉的,有的滴落在地上,有的流入了江水中,将清列的江水染成一片猩红。 且羊血本就腥膻,此时又好巧不巧地刮来了一阵寒风,带着那股气味儿直直飘进了碧水亭里。 不同于萧虞这个斗方名士,自幼生于帝都,长于锦绣的徐澈却是个十足的风流蕴藉之辈,平日所见文人皆诗画相较的文人雅士,便是粗豪的武人也自有一股旷达狂放的不羁之气。 但无论是文人,还是武人,都决计不会有这般这般 呕—— 见他面色大变,萧虞露出得逞的笑意,却旋即便隐没了,满面担忧地起身走过去,轻轻为他拍背:“大人这是怎么了?” 徐澈从未与女子如此亲近过,骤然被她欺近,心下一惊,连忙侧身避让:“不敢劳烦世子,下官已经无事了!” 他午后便来此,一直坐到如今,早已腹内空空,本就是干呕而已。 此时,他脸上又是尴尬又是窘迫,眼角还挂了一滴珠泪。乍一看,仿佛是个被纨绔欺凌了的良家少年。 原本萧虞疑心他是别有目的时,已收了戏弄他的心思,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而已。可如今见了他这副模样,那被按下去的恶略心思重又蠢蠢欲动。 “还说无事!”她嗔了他一眼,自袖中取出一方烟紫色的绢帕,道了声“别动”,便在他浑身僵直中俯下身来,细细为他拭去了已滑落颊边的泪滴,而后,又要替他擦去唇角残留的涎水。 徐澈脸颊通红,一把按住她握绢帕的玉手:“世子,下官自己来就好!”可触手一片紧实温软,又令他如触火一般,迅速松开了。 他心下懊恼不已,直觉这一辈子的脸都要在今日里丢光了! 萧虞眨了眨明亮的杏眼,右手摊开,将绢帕递到他面前:“那你来。” “不必了。”徐澈侧身避过,自袖中取出一方雪色绣梅花的娟帕,迅速将脸擦干净了。 萧虞心头略略遗憾,却也只得做罢,示意红鸾将他呕出的东西收拾了,笑道:“此处无锅无灶的,这羊肉只能烤了。” 听见“羊肉”二字,徐澈觉得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吃羊肉了! 可萧虞却是兴致勃勃,示意随从:“你们在这梅林里转转,寻写枯枝来。今日孤便要请徐大人一道尝尝,这用梅枝烤出来的羊肉,是否能多出几分君子雅意。” 徐澈嘴角一抽,看向萧虞的目光复杂至极。 到了这个时候,他要是再看不出这位世子是故意整治自己,那他就是个棒槌! 只是,为什么呢?自己今日与她才是初遇,好像没得罪过她吧? 他这边思绪纷乱,偏萧虞还一脸无辜不解地问他:“徐大人,你怎么这么看着孤?难得,孤脸上染了什么东西?”素手抬起,在脸颊上左右摸了摸。 徐澈不其然便忆起了她手背的温软触感,心头又是一热,强自镇定地微笑道:“不曾。” “那就好。”萧虞再次笑得眉眼弯弯。 纵已领教了她的恶略本质,可徐澈看见她这副乖巧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为她所惑,将她方才所做之事尽皆归于了“调皮”二字。 “世子还是尝尝下官的酒吧。”他举杯相邀。 萧虞抬盏与他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她回味了片刻,赞道:“二十年沭阳汾酒,好!” 徐澈道:“冬日天寒,饮汾酒最宜。来,世子再来一杯。”说着,又为她盛了一盏。 萧虞却道:“有酒无肉,总归不美。大人,咱们还是稍待片刻,待羊肉烤熟,再畅饮不迟。” 徐澈:“” ——你都整治过我了,怎么还没忘了这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入宫 且无论徐大人对“羊肉”有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反正等燕王府的秘制烤羊肉端上来的时候,他那点儿所谓的阴影早已是不翼而飞。 萧虞觉得,若非是要维持如玉公子的人设,这位徐氏公子忍不忍得住口水还真得两说。 看他明明垂涎,面上却又强自装得一本正经的样子,萧虞又觉得好笑,又颇不以为然。 在她心中,唯美食不可辜负。美食当面,却还死要面子的,绝对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因着看不惯徐澈这死要面子的模样,萧虞便示意红鸾给他切了一大块儿羊腿肉,放在他面前的金盘里便不管他了。 而后,她自靴子里拔出雪亮的匕首,一边自己片肉吃,一边招呼徐澈:“徐大人快尝尝,这可是我燕王府的秘制配方。” “好,多谢世子。”徐澈应了一声,神色微僵,却觉无从下手。 他今日出来是为散心游赏,身上唯一的兵器便是腰间悬着的长剑。这羊肉这么大块儿,他觉得,无论是直接拿着啃,还是用三尺青锋去切,都很不妥当。 偏这燕王世子还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咽了口中羊肉便又来劝食:“大人千万莫要客气,其中滋味,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徐澈干笑两声,附和道:“只闻其香便知其滋味绝美,不愧是王府的秘方。” ——话说,他究竟又有哪里得罪这位世子了?她怎么就跟他杠上了? 萧虞垂眸暗笑:叫你装! 而后,她便回身招呼萧璇:“阿旋哥,你们也一块儿吃吧。免得待会儿喻旨来了,手忙脚乱的,来不及用膳。” “行。”萧璇应了一声,便带几个随从就围着火堆,边翻烤,边割肉吃。 见他姿态如此随意,徐澈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转移了话题:“世子,下官看这位气度亦是不凡,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萧虞也无意太过为难他,也不再劝膳,顺势转过了话头:“这位乃是燕靖王玄孙,也就是孤的堂兄萧璇。” “哦,原来是燕靖王殿下的后人!”徐澈露出恍然之色,忽而笑道,“方才世子不是想问这碧水亭的事吗?世子有所不知,这碧水亭,便是当年燕靖王尚为世子时,坐镇兵部时所修建。” “原来如此。”萧虞微微点头。 她正待细问,却见一骑绝尘,沿着晋水奔了过来。马上人尚未近前,便扬声喊道:“世子,陛下喻旨到,还请世子速速接旨!” 萧虞霍然起身,歉然道:“大人,孤这便要告辞了。” 徐澈起身相送:“不敢耽搁世子,世子还是速速回返吧!” 萧虞对他微微颔首,道声:“大人留步。”便回身招呼萧璇等人一同返回行辕处。 一行人匆匆而去,只留下一堆篝火c半扇羊肉c满地狼籍。 徐澈见状,不由苦笑:“这若是被熟人给撞见了,少不得要被好好调侃一番。” 突然,一抹烟紫色映入眼睑,他心头一动,俯身自桌角捡起一方绣了白玉兰的香帕,正是方才萧虞用来为他拭泪的那方。 他心思略转,已是明了:想来,这是人家嫌脏,不要了的。 思及此,他心头一恼,有心甩手丢入火种焚化,却终是不忍,自语道:“罢了,回去清洗一番,日后有机会,还给她便是了!” 因着华姑姑安排得当,早散了人出去注意天使的动静。因而待萧虞返回时,天使尚未至。 萧虞登上世子辂,迅速换掉了身上沾染了油烟气的衣物,换上了肃穆的玄色朝服。红鸾又迅速拆解了她头上发髻,又轻又快地将她满头乌发束好,戴上了王世子品级的黄金红宝冠。 待一切理顺,众人才松了口气。 而这个时候,天使至。 因着是在京城附近,又只是口谕,至尊萧澄并没有郑重其事地派朝中官员传旨,而是派出了身边的宦官。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派近侍前来,也是在表达亲近之意。 “臣燕王世子萧虞听旨。”萧虞面南而跪。 那宦官面色肃然地传旨:“至尊有命,燕王世子速速入宫觐见!” “臣,领旨。”萧虞再拜。 这个时候,那宦官早已缓和了神色,亲自上前扶起萧虞,笑道:“世子快快请起。” 萧虞顺势起身:“多谢这位公公。”顺手便将手指上的金环撸下,塞到了那宦官手中。 似这般小巧而沉重的金制品,燕王妃早早就为她备下了许多,还有一些成色上好却算不得极品的珍珠,都是给她打赏用的。 燕王府历来是没有这个规矩的,可是帝都这边流行,她也只能入乡随俗了。 那宦官摸了摸手中硬物,迅速收入袖袋之中,脸上的笑意越发真诚了:“咱家郑麟,当不起世子这一声‘公公’。” “原来是郑公公,”萧虞笑道,“郑公公一直侍奉御前,劳苦功高,孤作为至尊晚辈,理当敬重。” 这番话说的,却是让郑麟比得了金子还要高兴,温声提点道:“原本今日天色已晚,至尊的意思,是让世子先入京中王府下榻,待到明日再行宣召的。但当时诸王世子正在伴驾,是瑞王世子言说与世子多年未见,甚是想念,这才请求至尊宣召的。” 萧虞秀眉微挑,恍然点头:“原来如此。” 她就奇怪,怎么宣召的这么急,原来是萧樗搞的鬼。 “多谢公公。”萧虞心思电转,面上却是若无其事地含笑道谢。 郑麟道:“世子,请吧。” 而后,萧虞登辂,郑麟上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晋城而去。 一路上,萧虞回想着她与萧樗当年在碧水书院的恩怨情仇,不由得咬牙切齿:好你个萧樗,当年你就处处和我作对,到了今日还想着坑我! 话说,自康帝继位以来,突厥已灭,移风易俗也已卓有成效,这位至尊就琢磨着:皇族子嗣稀少,家中难免溺爱,若是宠得一个个都不成器,这萧氏的江山岂不是也要如前朝般败落了? 于是乎,康帝前思后想,又召来宗室藩王多番商议,决定分别与陇西郡和寿春郡设立学院,凡宗室子弟,年至十岁必须入学院进学,至十五岁结业之后,方可各自归家。 当然,这一开始制定的规矩肯定不会一成不变。经过多年演变之后,这“十岁”的年龄界限就只严格要求诸王世子,其余宗室则放宽到了十三岁。 之所以如此,就是为了便于诸王世子于宗亲之中挑选伴读,日后以为肱骨。 ——毕竟,外人再怎么忠心,也比不上自家人可靠! 唔,这是景帝的原话。 于此同时,因各勋贵的请求,这两座学院便将贵族子弟也囊括其中,年龄界限与宗亲子同。 学院建立之初,诸王请求康帝赐名。 彼时,康帝正与诸王立于长兴宫内最高的摘星楼上,遥望晋城之外,但见星罗棋布,碧水悠悠,心头豪气柔情一起涌来,慨叹道:“便叫做碧水吧!” 碧水书院就此成立。 而萧虞与瑞王世子萧樗的孽缘,就是在陇西碧水书院结下的。 碧水书院之所以一开始就分别建了南北两座,就是为了方便封于南北两方的藩王。 而瑞王的封地在西方偏北,主要就是为了虎视西域诸国,联合燕王一同压制突厥。 后来,突厥灭了,西域诸国这群墙头草彻底臣服于大晋之后,瑞王府对西域诸国的政策也柔和了许多,不再如最初那般血腥暴力了。 无论如此,反正这萧樗与萧虞当年都是入的陇西碧水书院。 而萧樗只比萧虞年长了一岁,这两个又是那一届中唯二的王世子,身份亦相当,各自在家也都是千娇百宠,横行霸道惯了。这猛然地遇见一个没眼色c不懂得让着自己的,自然就会看对方不顺眼。 原本,学院中的老师们是不以为意的,觉得小孩子嘛,处得时日久了,一块儿玩玩儿,再打几架,也就磨合得差不多了。 可这两个却似天生的气场不合一般,一直到萧樗结业,两人依旧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两人都是一样的想法: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到达长兴宫外时,夜幕已经彻底落了下来。早有至尊派出的女官携宫娥持灯于正阳门外等候。 萧虞车驾至,那女官便款步上前,俯身行礼:“下官袁月,奉至尊之命,再次迎候世子。” 片刻后,辂中传出一声:“有劳。” 紧接着,便有一只纤长而有力的手推开了车门,一袭玄色的衣角率先移出。紧接着,便有一少女俯身而出,立在了车辕之上,对她颔首还礼:“袁大人。” 驾车的随从连忙将杌凳摆好,袁月上前,让萧虞搭着她的手下车。 “世子,至尊已在披香殿等候多时,几位王世子也在,欲要欲世子提早相见。”袁月含笑提醒了一句。 萧虞感激地对她笑了笑,道:“真是有劳诸位王兄c王姐了。” 她回身吩咐道:“阿旋哥,这会儿于长史大约已在收拾王府了,你先回去,告诉他孤要晚一些。红鸾,带人在此守候,务必谨言慎行!” 两人齐声应诺。而后,萧璇便带着几个人,先行到京中王府去了。 待萧璇离去,袁月才道:“世子,请吧。至尊早已在披香殿中静候多时了。” 但萧虞却是满脸的为难:“袁大人,孤此次进京,给至尊准备了一样特殊的礼物。只如今,却是发愁该如何拿进去了。” 她这副又为难又忐忑的样子,仿佛极腼腆不好意思的模样,伴随着适时传过来的“咩咩”声,是怎么看都有股恶略的意味。 袁月一扭头,便看见了跟在仪仗之后的一群羊。 话说,人家也真不愧是在御前侍奉的,心里素质就是不一样。面对装乖巧的萧虞,她连眼睛都未眨一下,便笑道:“世子莫要忧心,下官吩咐宫娥帮世子将献礼送到御前便是了。” 萧虞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大大松了一口气:“那可真是太好了!有劳诸位姐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面圣 披香殿乃是万安宫的正殿,位于建章宫东侧,本是大晋历代帝王的起居之所。而建章宫西侧的长乐宫,便是历代皇后所居之地了。 至于夹在这两宫之间的建章宫,便是帝王临朝听政之所,臣子听宣朝觐之地。 萧虞知晓,至尊之所以在万安宫中召见,而非是更庄严肃穆的建章宫,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燕王一脉实力鼎盛。至尊是在给燕王颜面,也是在缓解她可能会出现的警惕与紧张。 但目前来看,效果是不怎么理想的。 这也不怪萧虞多想。你说他早不宣召,晚不宣召,偏偏在草茂羊肥的秋季宣召,这时机未免也太巧了! 要知道,这个时候,可是往年里草原部落的事故多发期。而燕王殿下的身体一向不大康健,作为已经开始独当一面的燕王世子,萧虞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便是留在燕京,替父母分担来自草原上的压力。 至尊这道宣她入京的旨意,可以说是大乱了燕地大部分的计划。 这位至尊,他究竟是什么心思? 无论萧虞心头有再多的思绪翻转,如今她还是要打起精神,应对迫在眉睫的面圣。 萧澄没有让她多等,不过片刻后,袁月便自披香殿中快步而出,对萧虞道:“世子,陛下有情。” “有劳大人。”萧虞深吸了一口气,双眸微垂,跟着袁月踏入殿中。 因着是起居之所,披香殿并没有建章宫的太和殿那般肃穆威仪,显得温馨了许多。 萧虞并不多看,只在殿中站定,俯身下拜:“臣燕王世子萧虞,拜见至尊。” 不多时,上首便有温和疏朗的声音传来:“阿虞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多谢至尊。”萧虞再拜之后,这才起身,目光迅速扫了一圈,将殿中的几个人尽收眼底。 不必多说,坐在最上首的自然就是大晋现任天子萧澄。 与萧氏的大多数人一样,萧澄也有一副好相貌,且眉疏目朗的,一看便有一副好脾性。 萧虞只略略扫了一眼,并不敢多看,心头却是骤然划过一句话:人不可貌相。 大晋帝位传至此,已有七代了,还真没出过一个好脾性的。 萧澄左右分别站了三个人,左边一个,右边两个。萧虞看过去时,这三人正侧身远离,显然是不敢跟着受萧虞的礼。 右边那两个一男一女,看起来皆二十上下。萧虞在心里回想了一下这一代的宗室谱系,便知那男子正是毅王世子萧辟,今年刚好二十岁,是他们这四个受召王世子中最年长的。 而站在萧辟下首的,乃是宁王世子萧琛。萧琛是宁王长女,今年十九岁。 唔,值得一提的是,萧琛还有个不过三岁的妹妹,是他们四个之中唯一不是独子的。 剩下单独站在左边的那个,正是萧虞的多年对头,瑞王世子萧樗。她看过去时,萧樗似早有所料,对她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萧虞微微眯了眯眼,回以一笑,拱手施礼:“萧虞见过诸位堂兄c堂姐。” 三人也分别还礼: “阿虞堂妹,我是你堂兄萧辟。” “阿虞堂妹,我是你堂姐萧琛。” 临到了萧樗,他干脆就抬步走到了萧虞面前,一副就别重逢,甚是想念的模样,嗔怪道:“阿虞,你怎么才来呀?堂兄原本以为入京之后便可与你叙旧,你可让堂兄好等!” 萧虞颊边梨窝微旋,笑得眉眼弯弯,甜甜地喊了一声:“阿樗哥哥。” 萧樗几不可察地浑身一抖,心头警铃大作:这丫头,又有什么鬼点子?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她一旦这么喊他,准没好事! 他略带警惕地看过去,便看见了萧虞眼中明晃晃的嘲讽与讥笑。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丫头第一次面圣,哪里敢出什么幺蛾子?她方才分明就是故意吓他的! 可恨,他竟然真被她给唬住了! 萧樗登时便心头一恼。 萧虞却不再理他,转身面对萧澄,笑道:“至尊,阿虞来之前,父亲特意为至尊备了几样小玩意儿,还望至尊不要嫌弃。” 萧樗被她无视,心下自然不满。但萧虞说起了正事,就等同于御前奏对了,他自然不会不长脑子地打断。 礼物早已交由宫娥带了进来,她说话的时候,几个宫娥分别捧着朱漆托盘,将几样奇珍奉到萧澄面前。 萧澄略略扫了一眼,点头道:“燕王兄有心了。”而后,便挥手示意,“带下去吧,好生安放。” “是。”为首的宫娥应了一声,领着一队身姿妙曼的佳人鱼贯而出。 萧澄身为一国之君,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之所以肯看这一眼,不过是为了全燕王府的颜面罢了。 对于这点儿,萧虞心知肚明,也毫不在乎。 只因,她献礼的重点也不在这些珠玉之物,而是 “咩——咩——” 恰此时,几声羊叫隐隐约约传入殿中。萧虞垂眸,遮住了眼中的笑意,等着众人吃惊。 可是,其结果却是大大地出乎她的预料。 萧澄看了她一眼,登时摇头失笑。而后,他眼含揶揄地扫了萧辟一眼,道:“阿辟来时,给朕带来了一个有房子那么大的鱼骨架,说是海中的特产,因活鱼不好带,他只好把鱼肉都片了下来自己吃了。” 想起当时在场大臣目瞪口呆的模样,萧澄心头更乐:“当时朕就说,我这群侄儿呀,是一个比一个有心,这土特产朕还有得收!这不,今日阿虞就赶了一群羊来了。” 萧虞笑意一僵,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明珠美玉般立于至尊身侧的毅王世子萧辟。 萧辟冲她一笑,嘴上却是不乐意道:“至尊,阿辟不是还带了几坛子腌制好的鱼肉吗,哪里自己全吃了?” “好好好,你没有。”萧澄也不与他争执,只转回来问萧虞,“阿虞的羊还剩几头啊?” 不待萧虞开口,他又笑道:“刘基来复旨时,对燕王府的秘制羊肉可是念念不忘啊!” 萧虞却想不到这刘侍郎前脚才吃了她的,后脚就把她给卖了。暗骂一声“老狐狸”,便满脸诚挚地说:“至尊,臣来之前,特意为至尊备下了一百头草原黄羊。而今一头不少,全在披香殿外。至尊可是要去看看吗?” 在场其他人听没听出来她不知道,反正她可是听出来了,那几声羊叫绝对不是随便发出的。 似是为了印证她心中所想,再次有羊叫声传来,且一声比一声密集,一声比一声大。 “哦?这朕倒还真要去看看,这草原上的羊,和咱们大晋的有什么不同。”萧澄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有些疑惑地看了萧虞一眼,却只得到了一个乖巧的笑容。他心下摇头失笑,对几人道,“走吧,咱们一起去看看。” 萧虞道:“至尊请。” 于是,萧澄在前,几人在后,一同出了披香殿。 萧樗特意走到萧虞身侧,不怀好意地看了她好几眼。 其实,他也没想到该如何报今晚这一箭之仇。只是自二人相识以来,萧虞还是第一次这样忽视他,这让时刻准备着被针对的萧樗很有落差感,第一反应就是把她的注意力给拉回来。 萧虞有点儿无语:当年她就觉着这位阿樗堂兄天真烂漫,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么童心未泯呐? 他也不想想,这会儿正伴驾呢,她怎么可能舍了至尊,时时刻刻注意他? 于是,萧虞警告地瞪了她一眼,以目示意至尊在前,你最好老实点儿! 熟不知,接到她的警告之后,萧樗也十分无语:当年就知道这位阿虞堂妹心眼心眼多,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变本加厉了! 她也不想想,这会儿正伴驾呢,他再怎么不知轻重,又怎会随意胡闹? 还不是看她刚来,对至尊的态度还没摸透,变着法地提醒她:至尊一如传言那般对宗室极纵容,是真纵容! 看她这态度,可真是白瞎了孤的一片好心! 不说这俩老对头如何相互吐槽,并且习惯性地贬低对方。却说披香殿外已然是乱成了一锅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考校 一行人刚到殿门口,只闻“咩——”c“咩——”几声略带凄惨的叫唤声,数头高壮的黄羊便迎面朝着走在最前面的萧澄扑了过来。 萧澄自幼居于帝都,虽也常年习武,却是个真真正正的太平天子,生平头一次遭遇这种状况,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眼见两只羊蹄子已经要踏到他身上了,萧虞心脏骤然收紧,身体的反应远远快过脑子,飞身上前,抬起腿将最前面那只黄羊踹飞了出去。 接着,她一手一个,紧紧握住紧随其后的两只黄羊的的角,随手掀翻了出去,恼怒地喝道:“侍卫都是死的吗?” 却是她一时情急,忘了这里不是燕王府了! 宫院内正与百头健壮黄羊做斗争的禁卫军们闻言,羞愧着有之,愤懑着亦有。 其实,若非是顾及这些黄羊乃是燕王世子给至尊的献礼,至尊还未发话,他们不敢随意斩杀,哪里会闹到这种地步? 萧虞气恼道:“翠微,取弓箭来!” 然后,她就保持着右手平摊的姿势,僵住了。 “噗嗤!”萧樗上前,特意站到了她的眼前,调侃道,“啧啧,世子好大的威风!” 萧虞懊恼地瞪了他一眼,回身请罪:“臣无状,还请至尊赎罪。” 萧澄摆手笑道:“你救驾有功,哪里来的罪?喏,你要的弓箭来了。” 却是方才萧虞要弓箭的时候,他便示意郑麟带人去取了,这会儿,已有内侍送了几副内宫收藏的好弓来。 萧澄道:“正好,朕今日便借机考校一下你们几个的武艺!”他说着,朝袁月使了个眼色。 袁月会意,立时扬声吩咐禁卫军,不要让这些黄羊跑出万安宫的范围即可,不必再特意捉拿。 今日当值的晋军首领应诺,立时传令。而后,命令一层一层传下去。一时间,万安宫内到处都是传令声。 禁卫军的执行力还是很不错的,萧虞微蹙的眉心渐渐松开,算是放下了对至尊安危的担忧。 眼见弓箭已递到了眼前,几个王世子也不客气,各自取了一副趁手的。唯有萧虞面露难色。 萧澄一见,便猜到了因由:“这些弓可是都太轻了?” 萧虞露出点儿不好意思的神色,点了点头。 萧澄一笑,吩咐郑麟:“去将朕寝宫里挂着的那副强弓取来。” “是。”郑麟垂头,掩去了诧异的神色,也不叫小宦官跟随,亲自到后殿寝宫里取下了那张原漆雕弓。 “来,你试试这副如何?”萧澄示意。 萧虞伸手接过,拉着弓弦试了试拉力,不禁面露喜色:“好弓!” 萧澄便道:“既然各自都有了趁手的,这便开始吧!” “是!”四人齐声应诺,抬起头来的一瞬间,目光在空中交错相会,都多了些争胜之心。 而后,四人各自转身跃下石阶,看着四处乱窜的黄羊,眸光逐渐锐利起来。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萧虞与萧樗都落后了一步。萧樗笑道:“阿虞妹妹,真是久违了!” 萧虞扬眸瞥了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长:“是啊,久违了!” 然后,两人同时加快了脚步,追上了萧辟与萧琛二人。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萧辟已经射死了三头黄羊。而萧琛比萧辟还要强点儿,射死了三头,射伤了一头。 萧虞与萧樗对视一眼,同时张弓,萧虞对准了萧辟左侧的那一头,而萧樗则是调转了个放向,对准了萧琛右侧的那一头。 阶上的萧澄感慨道:“果然还是年轻好啊,这般的意气风发!” 一旁的郑麟低声道:“至尊正当盛年又岂是少年人可比的?” 萧澄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这时,萧虞与萧樗同时发箭,可目标却在骤然之间偏了几分。 “铮——” “铮——” 两声弦响传来,夹杂着萧琛的一声轻呼。 “哈哈哈哈,”萧樗畅然大笑,“阿辟堂兄,阿琛堂姐,你们还是去歇一会儿吧。这几头畜牲,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却原来,他与萧虞第一箭都没有去射那黄羊,而是趁着萧辟二人再次张弓之际,各自一箭,分别射断了二人的弓弦。 这原是他们两个争斗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既然是他二人的战场,那闲杂人等,自然就要先清场咯! 萧辟二人气恼不已。可历来都是兵不厌诈,是他们自己没有防备,也只得认了,拿着断了弦的弓,一脸惭愧地回到萧澄面前。 萧澄已是被这番变故逗得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安抚二人:“罢了,罢了,是他二人弄鬼,你们两个,非战之罪!” 萧琛摇了摇头,道:“若是在战场之上,阿琛早已身首异处。是阿琛技不如人,比不得堂弟与堂妹的心智。” 萧辟亦道:“自古兵不厌诈,我二人因离了战场,便失了警惕之心,输得不冤!” “好!”萧澄欣慰道,“你们能有这般觉悟,不愧是我萧氏儿女!” 而宫苑中的萧虞二人清理了其余对手,便各自迅速搭箭,箭若流星,发了狂的黄羊就在二人一次又一次抬手见被射中脖腔或后腿,应弦而倒。 在二人射黄羊的时候,也不忘了招呼对方,或是射对方发冠,或是射对方衣角,总之是怎么让对方狼狈怎么来。 当然了,冷不丁去射对方弓弦这种事,他们也干。 只是,因着对彼此的段数太了解了,谁也没有成功就是了。 饶是如此,这二人的对决已是精彩至极,台阶上的三人逐渐被他们吸引。就连萧辟二人都忘记了方才的气恼,在每一次堪称惊艳的攻击或闪避之时喝彩。 半个时辰之后,萧樗终于抢在萧虞前面,用最后一支箭,射死了最后一头站着的黄羊。 “哈”他满脸得意地转过头来,准备发表一下胜者的感言,却在下一刻僵住了。 却是在他转身看向萧虞时,便见萧虞亦是满脸得意,弓弦上正搭着最后一支箭矢。在火光之下,三棱箭锋泛着寒光,而她的目标,正是萧樗的心脏! 萧虞微微一笑,颊边便有浅浅的梨窝显现,又乖巧又可爱。 可是,她说出的话却是一点也不可爱:“阿樗哥哥,现在,你的一切成果,都是我的了!” “你”萧樗气急,耍赖道,“我是你哥哥,你还真能杀了我不成?” 萧虞面色骤冷,眸中寒光凝聚,冷冷道:“如今,你是我的敌人!”说着,作势就要松弦。 萧樗一惊,急忙仰身平躺。 但萧虞又哪里会真的射他?她要的就是这个机会。 就在他仰身的一瞬间,萧虞迅速收弓上前,一手肘击在他腰上。她也就是仗着力气大,才能控制住弓弦,没绷了自己的手。 萧樗正是全无着力点的时候,冷不防脚下一滑,整个人便猛然躺到了地上阿不,是躺倒了一头黄羊的尸体上。 但也没好多少。萧樗疼得脸都白了,“啊”地惨叫一声,“我的腰!” 萧虞一手握住弓箭,一手将他提了起来,笑得恶略又得意:“你说的不错,你是我哥哥,我不能杀了你。但那又如何,生擒不也一样嘛!” “走!”她就这么拽着他的衣领,半拖着他上了石阶,走到了萧澄面前才松开手,拱手道,“至尊,这个,也是阿虞的战利品。” 萧樗瞪了她一眼,拐着身子,便揉腰边吸气。 萧澄忙叫传了太医,这才笑赞道:“好c好c好,今日这一场,是阿虞胜了!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萧虞眼睛一亮,道:“臣想要这张弓。” 这弓可比她惯用的那张还要顺手。 萧澄挑眉看了她一眼,道:“那这张弓就是你的了。”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萧虞总感觉萧澄看她的那一眼别有深意。难道这弓还有什么特殊之初? 但要都要来了,也容不得她反悔了。再者,她对这弓也的确是喜爱得厉害,纵然有些小麻烦,她也乐意受了! 既然得了便宜,萧虞也不介意再卖卖乖。她侧身在萧樗的反抗声中扶住了他,担忧道:“阿樗堂兄,你还好吧?” 萧樗一僵,仿佛看什么稀奇物似地看着她,怪异道:“你从前可是从来不愿意老老实实喊我堂兄的,突然这么老实,不会又有什么阴谋吧?” ——这个二货! 萧虞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磨着牙,皮笑肉不笑地说:“堂兄误会我了,我只是怕这伤势影响了阿樗堂兄的终身大事,故而愧疚罢了。” “胡说!”萧樗一下就炸了,“孤龙精虎猛” 说到这里,突然看见萧虞似笑非笑又满是揶揄的脸,他又是一僵。待他艰难地转过头来,果然便看见了一脸意味深长的萧澄与忍笑的萧辟二人。 萧虞松开了扶他的手,道:“你还能这么精神,看来是没有大碍了。” 萧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在心里将萧虞翻来覆去,骂了一遍又一遍。 幸而这时,太医到了,总算是缓解了瑞王世子的尴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姨母 太医看过之后,并没有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之伤,开了两瓶活血化瘀的药酒便罢了。 萧澄彻底放心了,对四人道:“原本是要设宴为阿虞洗尘的,如今看来,这尘是洗不成了。你们三个就先回去吧,朕还有些关于北疆的事要问问阿虞。” 萧辟三人对视一眼,皆应诺:“是。” 萧樗一手扶着后腰,俯身间龇牙咧嘴的。萧澄笑道:“阿樗就不要多礼了,回去之后药酒一定要用,把瘀血都揉开了才好。明日早朝,你便不用来了。” 说完,他不待萧樗再次应声,便挥手将三人都赶了出去:“天色也不早了,快走吧!” “臣告退。” 待三人离去,萧澄又对萧虞道:“你一路风尘仆仆的,今日也不要再来回折腾了,便在偏殿将就一宿吧。”说完,便示意郑麟带她去休息。 萧虞疑惑道:“至尊不是要问北疆之事吗?” 萧澄笑道:“你说得再好,还能有燕王兄送回京中的更详尽吗?好了,快去休息吧,明日还有朝会。” 萧虞纵满心不解,可到底不能公然拂逆了至尊的好意,便俯身告退,随着郑麟到偏殿去了。 也好在万安宫每日都有宫人里里外外地收拾,今日的安排虽然仓促,却丝毫不影响萧虞入住。 郑麟一直将她送到了殿内,笑眯眯道:“世子看看,若还有什么需求,只管吩咐便是。” 萧虞想了想,自腰间的荷包里摸出几颗珠子,就要往他手里塞,笑道:“劳烦公公叫人给孤准备一桶热水,去去旅途的疲乏。” 那几颗珍珠都是阴山之巅某个湖泊里产的淡水珠,算不得极品,却也珠光莹润,不是寻常可得。 但郑麟却是一反常态,逼了过去,诚惶诚恐道:“今日已受了世子的赏了,不敢再贪心。世子尽管吩咐就是。” 见他不似嫌少,更不似做伪,萧虞心头更疑,却又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暗暗压下,又道:“孤的随扈还在正阳门外等候,劳烦公公找人递个话,让他们先回王府去。” 她这次进京,除却日常照应她起居的人外,还带了三千甲士护身。先前萧璇回京中王府时,萧虞让他带走了大半,如今却还有五百候在宫外。 这么多的人,若是要在宫外过夜,势必会惹了禁军的眼。虽然他们没有萧虞命令不会惹事,可到底影响不好。 毕竟,这帝都是文帝一脉的地盘,燕王一脉再怎么煊赫,也早已是旁支了! 郑麟道:“世子放心,咱家一定带到。” 萧虞点了点:“那公公就回去,我这里有宫娥照顾便是。” 郑麟闻言,知晓她是一片好意,怕他离开得久了,那袁月借机更得了至尊的眼,心下感念,叫了身边的一个小黄门,吩咐道:“小圆子,你在这里,一切都听候世子的吩咐。” 那小黄门白白净净的一张圆脸,看着就讨人喜欢。听了郑麟的嘱咐,连连点头哈腰:“是c是c是,小的明白,爷爷您就放心吧!” 见他是真的明白,郑麟这才向萧虞告辞,退出了偏殿。 小圆子道:“世子,热水马上就来了,要不您先坐着,奴婢给您捏捏肩?” 萧虞挑眉:“你还有这手艺?” 小圆子笑嘻嘻道:“太医院里有个学徒与奴婢是同乡,奴婢央了好久,才学了个一招半式。世子试试?” 看他这样殷切,萧虞也知他是唯恐办砸了差事引得郑麟厌弃。左右无事,萧虞便当真坐了下来:“你且来试试。” “诶,奴婢这就来。”小圆子颠颠地上前,替她揉捏了起来,“世子,您觉得力道怎么样?” “唔,不错。” 觉出她不想说话,小圆子也不敢再多嘴,只使了浑身懈数,努力地想把贵人给伺候好了。 不多时,热水就来了。而随着热水到的,还有一个穿着五品女官服饰的中年女子。 “下官荀煦,特来听候世子差遣。”那女官满脸和善,拱手施礼。 小圆子眸光一闪,在那女官向萧虞行礼之前便避让了开去。 萧虞心下了然:“荀姑姑不必多礼。” 早就听说长兴宫中的宦官与女官彼此争斗,却想不到,她不过才第一天进京,就遇上了。 萧虞无意掺合他们的争斗,也不准备成为他们博弈的棋子,客客气气地应付过了,洗漱过后便歇下了。 这长兴宫中的,都是人精,她的态度如此的客套疏离,荀煦与小圆子又如何会感觉不出来? 萧虞身份毕竟尊贵,他们不敢纠缠,只得告退而出。 待出了内室,两人含笑相视一眼,一个天生和善个相貌讨喜,可彼此之间却似有刀光剑影一闪而过。 但这些转瞬即逝,快的连旁边的宫娥和小黄门们都几乎以为这是他们的错觉了。 小圆子低声道:“荀姑姑事物繁忙,这里还是交给小的吧。” 荀姑姑好整以暇地笑道:“知道你机灵,可燕王世子这里毕竟还是女官方便。” 小圆子一噎,暗暗咬牙,却也知晓她说的是事实,只得恨恨而退。 目送他离去,荀煦无声冷笑,吩咐几个宫娥随时注意世子的动静,便在外间守夜用的软榻上歇下了。 ——今日养精蓄锐,明日早起,一定不能让那群无根之人得了世子的青眼! 他们外间的暗涛汹涌,萧虞纵看不见也猜得到。可世子她一向心大,在草原上纵狼嚎不绝也能安枕高卧,他们这点儿动静又算得了什么? 她翻了个身,就睡着了。 披香殿里,萧澄喝了半盏茶提了提神,又拿起一份奏疏看了起来。郑麟连忙给他续上。 不多时,袁月轻手轻脚地进来了。萧澄放下奏疏,问道:“睡下了?” 袁月低声道:“已经睡着了。” “她倒是心大!”萧澄失笑。 片刻后,又自语般地慨叹一声:“心大好,心大好啊!” 郑麟与袁月皆垂着头,只做未闻。 萧澄道:“好了,你们也不必都守在这里了。” 今日轮到郑麟当值,袁月便行礼告退了。 而萧澄还要继续点灯熬油,和奏折做斗争。 因着有朝会,第二萧虞寅时初便醒了,在殿前打了几趟拳之后,红鸾也带着换洗的衣物进进了宫,一下子就让养精蓄锐了一整夜的荀姑姑没了用武之地。 在小圆子憋都憋不住的笑意中,荀姑姑纵有不甘,也只得将主场让给了红鸾。 萧虞暗暗松了口气,在红鸾的服侍下洗漱更衣。 大晋朝历来对官员要求严格,对宗室就松散多了。 因着宗室正装朝服太过厚重,头饰发冠也极重。许多时候,从至尊到他们这些王世子,都不是很乐意穿。 也就是在有大型庆典,或者如萧虞昨日初次面圣才会穿得正式。其余时候,包括朝会,那一套都是不穿的。 因而,除朝服之外,他们还有合乎规制的各色常服。 常服共有五色:青c赤c黄c黑c白,皆是正色,纹绣可以根据各人喜好,有范围地选择一些传说中的凶兽c瑞兽。 红鸾来的时候,带了两套,一套是朱红色,以金线绣了麒麟;一套是玄黑色,以金线绣了睚眦。 萧虞洗漱过后,选了红色的那套。 待她穿戴整齐,已近卯时,朝会就要开始了。萧虞便赶在至尊之前,先往建章宫去。 大晋的历代帝王虽然勤于政务,但其实都不怎么喜欢上早朝,每月里除了朔望日大朝会,其余时候,若非有大事发生,是不设早朝的。 但午间的小朝会却是日日不间断的。 对此,萧虞曾猜测,这纯粹是因为懒得早起! 可这个无限接近事实的猜测,被连连干咳的燕王殿下坚决镇压了。 今日正好是冬月十五,是进入腊月之前的最后一次大朝会,萧虞也算是赶了个巧,才头一次参加朝会,便将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认了个遍。 “这位可是燕王世子?” 突然,一个温和的女声自她身后响起。 萧虞似有所感,转过身来,映入眼睑的果然是一张略显熟悉的陌生面孔。 之所以陌生,是因为萧虞从来就没有见过这女子;之所以熟悉,是因为这女子的面容与燕王妃有几分相似。 “姨母!”萧虞面露喜色,肯定地唤了一声。 那女子脸上的迟疑与激动立时便被欣喜取代,感慨道:“果然是阿虞,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尚在襁褓之中,不想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原来,这女子正是燕王妃的长姐,也就是现任的虞候贺兰佳。 而萧虞之所以取“虞”字为名,就是因为燕王妃贺兰惠出身虞候府。燕王与王妃伉俪情深,以此略慰妻子的思乡之情。 “萧虞拜见姨母。”萧虞连忙拱手下拜。 “诶,使不得!”贺兰佳连忙扶住,用力搀了起来,左右看看,低声道,“世子,这还在太和殿呢!” 这一声“世子”提醒了萧虞,让她猛然从见到母亲亲族的喜悦中清醒过来,歉然一笑:“是阿虞太过激动了,姨母勿怪。” ——既然是在太和殿,自然是要先论君臣,再论私情的。贺兰佳那一声“阿虞”,已是激动之余略显越矩了。 此时卯时已经要到了,太和殿中站满了前来上朝的公卿大臣。方才那一幕,就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好在,这个时候,至尊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惊雷 “臣等参见陛下。” 萧虞位于左右宗正之后,随群臣一同参拜这天下的至尊。 因燕王一脉世袭宗正之位,地位又向来超然,萧虞于正式场合的排位尚在诸位长辈与堂兄c堂姐之上。也唯有辅佐燕王的左右宗正才能勉强压她一头。 在这件事情上,萧虞是半点儿都不懂得谦让的。 ——反正自至尊以降,京城里整个文帝一脉的宗室后人就没有几个不忌惮燕王一脉的,她又没有王莽的志向,有什么好谦让的? 她要是真的谦让了,说不得就会被有心人理解为居心叵测c邀买人心。 这也便罢了,若是被没脑子的当成软弱可欺,那乐子可就大了! 她入京时带的三千甲士,可不是摆着好看的。 “众卿平身。”至尊抬手虚扶。 这是礼数,可直到今日侍奉在旁的女官袁月上前一步,高声叫:“起——”萧虞才随着众臣一同拜谢起身。 袁月肃然道:“至尊有喻: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她话音刚落,便见文臣列里偏后方的一个中年女子出列,手擎朝笏,奏道:“臣谢昀有事启奏。” 萧虞侧目瞥了一眼,见此人着的是三品服制,不由意外地挑了挑眉,直觉不同寻常。 九重玉阶之上的萧澄看见出班之人,引在九旒之后的眉宇为不可查地蹙了蹙,淡淡道:“讲。” 谢昀道:“常言道:国无后犹如房屋无梁,至尊正当盛年,合该择贤女以配,正位中宫,与至尊日月同辉!” 似是早已料到了她要说什么,萧澄从容应道:“朕早已说过,朕自幼体弱,不宜婚配,此事不必再奏。” 谢昀急道:“至尊” 萧澄语气微寒:“怎么,朕的话,很难听懂吗?” 谢昀面色微变,纵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据理力争,只得悻悻而退:“臣不敢。” 待她退却,萧澄又问:“众卿还有何事启奏?” 其实,每月里的朔望日大朝,基本上就是走个过场,让那些低阶官员能在至尊面前露个脸,以增进身之资。 按照惯例,大事是不在这时候说的,今日所谓的出班奏事,说白了就是那些刚够着早朝边的四c五品官员们的秀场。 他们奏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主要目的就是向至尊展现自己的诗文功底和政治倾向,毛遂自荐,以期帝王青眼。 但今日朝中这些大佬也不知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非赶在大朝会上奏事。 这不,谢昀刚退下,左宗正便又出班:“臣萧翰有事启奏。” 萧澄道:“讲。” 萧翰问道:“敢问至尊:至尊一直不肯立中宫,储君该从何所出?” 左宗正萧翰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了,早已经过了气盛的年岁,平日里随和的很,且万事都以至尊的意志为准。算起来,这还是他多年来第一次如何和至尊呛声。 朝臣中有些心思活泛的便猜测:难不成,宗室终于不再放纵至尊任性了吗? 这个时候,藩王强势对中央政治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纵群臣对于至尊这堪称任性的决议再怎么不赞同,也不敢真的联合逼迫他立后。 只因这些大臣都清楚地很:无论他们本家里关系到底如何,也绝不会允许他们这些臣下欺辱尊上。 具体的例子,可以参照景帝朝风光一时的梁太尉。 ——手握兵权又如何?藩王应召入京,还不是让他连求个速死都难? 那梁太尉,包括他的三个儿女,都是被留京震慑群臣的几位王世子给联合吓死的。 一不曾贬官,二不曾夺爵,只是那漫长的心理折磨,哪怕时隔多年,仍让朝中公卿心有余悸。 ——萧氏这一家子实在是太狠了!能做到一朝太尉的岂是等闲人物? 可据传,那梁太尉死前,已经是濒临崩溃了! 所以,朝臣纵然一直想让至尊立后,到了实际行动上,也就是六部轮流提起此事,表面他们的态度而已。 至于更激烈的,那是不存在的。 今日萧翰出头,简直是称了大部分人的心! 但事实再一次证明:你们还是太天真了! 就在知情的左宗正无限地怜悯群臣时,萧澄已是抛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朕虽无子无女,下辈的侄儿却甚多。”说着便喊道,“阿虞,阿辟,阿琛,站出来,给诸卿瞧瞧。” 三人都有一瞬的迟疑,可最终还是遵照来之前父母的嘱托站了出来。 ——无论如何,在朝臣面前,至尊的颜面一定不能驳! 萧澄起身,步下玉阶,一一指着三位王世子,对群臣炫耀道:“众卿且看,朕的这几个侄儿,个个都年少才高,人品风流,且都自由研习富国强民之道。随意哪一个拎出来,稍加培养,便是帝国储君之选!” 这一出除却被萧澄透漏了些许心思的左右宗正,便是京中近支宗室都不知晓。 一时之间,群臣愕然,太和殿内一片寂静。 而萧虞三人也不禁露出惊色,迅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各自表忠心: “至尊明鉴,家父/家母一片丹心,绝无二意,不敢觊觎帝位!” 而萧虞更是觉得她接到圣旨后的那股不安应验了。 ——燕王已是不惑之年,却只有她一个子嗣。若是她被立为太子,那势必就要被过继给文帝一脉,成为至尊嗣子。 如此一来,数代单传的燕王一脉的嫡系就此断绝。对至尊来说,来自燕王一脉的威胁迎刃而解。 而自古以来,虽顺利登基的太子更多,但被废黜的也不在少数。 若是这天下的至尊铁了心要废太子,又哪里有不成的呢? 而他们这一跪一请罪,群臣回过神来,也都跪了下来。 然后,场面便尴尬了。 这要说劝阻吧,至尊已是明确说了不会立后生子,分明是铁了心要在宗室中过继;要是不劝阻吧,至尊点的这三位,血脉未免也太远了点儿! 好在萧澄也没想过一下子就将此事落实了,因而只是提了一下,点到即止,警告了一些心怀叵测的人便罢了。 “好了,都起来吧。”萧澄俯身,亲自将三个王世子一一扶了起来。 他先扶的自然是萧虞,这本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可此时此刻,萧虞却直觉背脊发寒。 只是事发突然,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算妥当,只得顺势起身,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而萧辟与萧琛二人显然也是一样的心思。 这三位王世子虽皆天资敏慧之辈,可到底年轻,各自在封地时又被宠得有些过,乍然遇见这等波云诡异之事,难免经验不足。 而萧澄也正好借机看看,他们几人,包括得到消息之后的萧樗,会如何应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各方反应 因着萧澄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三品以上的公卿大佬们都心事重重,四品往下的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冒头,当天的早朝很快就结束了。 萧虞匆匆辞别了姨母,约好午后登门拜访,便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步履快而稳地往外走去。 这时候,对她来说,什么事都得靠后,返回京中王府,尽快去信给燕王殿下才是正经。 这件事情,对他们燕王府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 可偏在此时,身后却有人叫住了她:“燕王世子请留步。”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萧虞压下心头的不耐,回转过身,便看见了身着一品官服的某“闲职”人士。 “原来是徐大人。”萧虞略略拱手,唇角轻勾,颊边酒窝却分毫不显,“大人这闲职做得可真够大的!” 徐澈从容上前,拱手施礼:“下官见过世子。” 萧虞以眼角余光扫了扫左右慢下了脚步关注这边的朝臣们,一时之间倒是不好匆忙而去了。 既然如此,萧虞干脆就摆平了心态,上前亲手扶起了他:“大人不必多礼。说起来,大人还是孤入京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呢。今日太和殿重逢,孤不胜欣喜!” “世子不厌烦下官就好。”徐澈笑的有些怪异,意味深长地说,“说不得,往后下官与世子相处的时候还多呢!” 萧虞展颜一笑:“似大人这般明珠美玉般的妙人,孤又岂会厌烦?只是不知,大人究竟在何处任职呀?” 徐澈道:“下官不是说过了吗?闲职而已。” 萧虞看了眼他的官服:“一品的闲职?” 赋闲在家的超品公侯一抓一把,可正一品的官员,有闲职吗? 徐澈正了神色:“下官又怎会谎言相欺?如今东宫无主,下官这太子太傅,可不就是最大的闲职吗?” 萧虞心下狐疑:这朝中何时有了太子太傅了? 可她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这样的闲职,怕是旁人求也求不来呢!” 徐澈腼腆一笑:“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恰蒙至尊青眼而已。” “那也是大人的本事。”萧虞可气了一句,眼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便道,“孤还要去拜访姨母与舅父,这便失陪了。” 徐澈也不纠缠:“世子请。” 待她离去,徐澈又站了许久,这才转道去披香殿求见至尊。 到了披香殿外,袁月早已等候多时,见了他连忙迎了上来,低声道:“徐大人,至尊已经吩咐过了,大人直接进去便是。” 徐澈道了声:“有劳。”便径自进了披香殿。 萧澄难得的不在和奏折做斗争,反而捧着一杯茶,颇为悠闲地在打棋谱。 听见脚步声,他偏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笑意,问道:“如何?” “参见至尊。”徐澈行了礼便径自起身坐到了萧澄对面,道,“确有帝王之姿。只是,至尊莫要弄巧成拙了才好。” “哼!”萧澄将天青色的茶盏放回桌上,不以为意地说,“朝中的那些老狐狸,在朕手下自在惯了,早该有个严君政治一番了。” “严君?”徐澈回想了一下与燕王世子的两次短暂接触,点头赞同,“若是燕王世子的话,的确会是个严明的君主。” 萧澄笑道:“那得先看看她有没有压得住其他人的本事了。” “这”徐澈也不敢肯定了,“几位王世子皆为人中龙凤c当世之杰,孰强孰弱,还真是不好论断。” 萧澄微微一笑,白子落下,黑子瞬时死伤过半:“胜者君临天下,败者俯首称臣。这本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那陛下先前” “朕不过是最看好她而已,”萧澄轻笑,抬眸道,“毕竟,若她能胜,于谁都好。” 徐澈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至尊说的是。但燕王世子,怕是不这么想。便是燕王殿下”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抿着唇摇了摇头。 “这本就是应有之意。”萧澄的神色一下子就淡了,投了手中棋子,蹙眉道,“文帝一脉,燕王一脉唉,皆是太/祖血脉,究竟何时有了分野的呢?咳c咳” 他咳了两声,连忙饮了口热姜茶,压下了喉间的痒意。 “至尊。”徐澈担忧地看着他。 萧澄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无妨,都是老毛病,朕都已经习惯啦!” 徐澈虽仍是忧虑,却还是打着精神安慰道:“至尊的苦心,他们终究会明白的。” 萧澄摇了摇头:“明不明白,又有什么要紧?朕所求不多,只要后世史书之上,莫要记载‘晋之衰亡,始于天启’,朕九泉之下,便不惧于见列祖列宗了!” “怎会?”徐澈道,“至尊自御极以来,兢兢业业,丝毫不肯懈怠。如今天下升平,皆至尊之功!” 徐澈说得真心实意,天启帝萧澄,的确是一个勤政的君主。 只是 “兢兢业业?呵!”萧澄自嘲一笑,“到了我这一代,兢兢业业又有什么用?朕的性子始终太过平和,如今的大晋,需要的是一位强势的君主,甚至需要一个暴君来打破这死水般的局势!朕做不到朕做不到啊!” 这也是他为何一定要在边境藩王世子中选择继任者的原因。帝都乃至中原的金风软雨,早将那些近支宗室的骨头都泡酥了。他们不敢,甚至是不愿做出改变。 但祖辈的荣耀,总有耗尽的时候。 萧澄想起偶然在私库中翻出来的武帝手札,心中的念头更坚定了。 ——谁也阻止不了他! “世子,到了。” 车驾停驻,红鸾掀开了车帘,躬身道。 萧虞蹙着眉点了点头,搭着她的手便跳下了世子辂,迎面走向了恭候多时的长史于鹤。 “世子。”于鹤躬身施礼。 “于长史不必多礼,快带孤去书房。”萧虞一边说,一边往里走。 “世子随属下来。”看出她神色不对,于鹤也不废话,连忙追了上去带路。 京中王府的规制远远比不上燕京,萧虞不多时便到了书房。 昨日里,于鹤已经带人将整个王府里里外外都收拾过了,书房中也摆上了萧虞惯用的笔墨纸砚。 萧虞随手扯去发上玉簪金环,并除去常服外袍,一股脑丢进红鸾怀里。而后,她三两步走到书桌前,往砚台里滴了几滴水,一边研墨,一边对于鹤道:“今日早朝之上,有人请至尊立后,至尊不肯,并言说要从我们这几个被召入京的王世子中择一立为储君。” 于鹤也是一惊,道:“来之前,大王早已料到了此行不太平,却想不到,会这么不太平!” 很显然,他和萧虞想到一块儿去了,皆以为至尊是要诚心收拾他们燕王府。 萧虞道:“这事太过突然,孤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于鹤道:“还是先要告知大王的好。” “这是自然。”墨已研好,萧虞看了看笔筒中的几管毛笔,挑了一支软硬适中的兼毫,在笔洗中浸了浸,饱酿浓墨,一挥而就。 然后,她一边挥手扇风,以期字快点儿干,一边道:“只是在收到父亲回信之前,万事还要劳烦长史多费心。” 于鹤道:“此时世子最好还是不要有什么动作,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只将至尊之言当做随口的玩笑便罢了。” 萧虞点了点头:“孤也是这个意思。” 于鹤道:“世子心里有数,那就最好不过。” 得到了长者的肯定,萧虞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算是放松了些,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对了,午后孤要拜访虞候府,劳烦长史先送一张拜贴过去。” 于鹤道:“世子放心,属下这就叫人去送。” “嗯。”看看字迹已经干了,萧虞折好,放入牛皮信封里,又亲自封了火漆,递给于鹤,“这封信,要尽快送回北疆,交到父亲手里。” “是。”于鹤双手接过,亲自下去安排了。 萧虞这才放松了身体,软在了椅子里。 萧辟与萧琛回府之后,也是和萧虞差不多,各自给封地送了信之后,不约而同地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算起来,最激动的还属因伤错过了早朝,得到消息最晚的萧樗。 “什么?”萧樗自榻上一跃而起,却不慎又闪了腰,“哎呦,疼死孤了!嘶~嘶~” 侍从王欢连忙扶住,劝道:“世子,您慢点儿!” “去。”萧樗拍了他一下,支起了半边身子,问前来禀报此事的长史何志兴,“这消息可真?” 何志兴道:“千真万确。如今,朝臣们都在议论。” 萧樗蹙眉:“至尊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近支宗室又不是没有,吓他们这些旁支有意思吗? “这”何志兴也不明白,“至尊的心思,如何能猜的透?” “不行,”萧樗捂着腰起身,“王欢,快扶孤起来,孤得给母亲写信,问个章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蹊跷 燕王妃在京中有一个姐姐,也就是虞候贺兰佳。另外,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是老虞候去世后,其母改嫁长兴伯后所出。 此次萧虞入了京,这两位长辈都是要拜访的。 长兴伯府那边,萧虞也命人送了拜贴,定了明日上午,而虞候这边,才是主要。 因着早早就得了消息,萧虞到时,虞候世子贺兰乾并其弟贺兰坤早已等候多时。 萧虞下马,将缰绳甩给了随从,连忙扶起了两位表兄:“表哥们快快请起,不必多礼了。” 贺兰坤眼睛一亮,当即便要起身,却被哥哥狠狠瞪了一眼。他自小便怕这个哥哥,被瞪得缩了缩脖子,只得讪讪地跟着贺兰乾谢恩之后,才慢慢起身。 对此,萧虞颇觉无奈,却也看出了大表兄生性严谨,倒是二表兄性子活泼许多。 贺兰乾道:“世子请随我来,母亲已经在前堂等候多时。” 萧虞浅笑以对:“还请表兄带路。” 对着一直自以为隐蔽地偷偷瞄她的贺兰坤点头致意后,萧虞便跟着贺兰乾往前堂走去。 贺兰坤吓了一跳,连忙偏头去看兄长,见兄长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失礼,这才暗松一口气。 ——这位世子表妹,长得可真好看!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摸了摸脸,傻笑了起来。 因着虞候的夫婿已逝去数年,而贺兰佳也没有再婚的心思,故而萧虞便没有见到所谓的“姨丈”,前堂正厅里只有贺兰佳一人等候。 早有家人在堂下摆好了软垫,萧虞进去之后,先行家礼:“阿虞给姨母请安。” “快,快起来。”贺兰佳连忙扶起,盯着她仔仔细细地看,“早间在太和殿人多嘴杂,我也不敢好好看看你。啧,阿虞呀,你和你母亲可不怎么像啊!” 萧虞笑道:“生女肖父嘛!” 贺兰佳笑着摇了摇头,拉着她转过身来,指着两位表兄道:“这两个想必你也知道,就是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孽障。日后你在帝都有什么不便之处,只管吩咐他们就是了。” 对于母亲的之言,贺兰乾知晓那是自谦,自然淡然以对。贺兰坤虽也知晓,可心里到底不大服气,低着头悄悄吐了吐舌头。 不巧,因着他个头高,比萧虞高一个头还要多,他那点儿小动作,被萧虞尽收眼底。 萧虞心下一乐,道:“姨母过谦了,大表兄端方稳重,二表兄活泼开朗,都是极好极好的。” 她故意顿了一下,果然便见贺兰坤竖起了耳朵。听了她的赞美,他脸上的笑容都更明朗了。 萧虞好笑之余,也不由好奇:这两位表兄年龄如此相近,性格差距却这么大,姨母究竟是怎么教出来的?难不成,二表兄是随了已逝的姨丈? 但这时候,也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萧虞这是在心里过了一下便抛诸脑后了。她今日来的主要目的,除了替母亲看望姨母外,就是想得到一些帝都的最新消息。 很显然,贺兰佳也知晓她的目的,命贺兰坤将妹妹送来的几箱子礼物收到库房后,便带着萧虞和贺兰缺去了书房。 若说萧虞自认是个斗方名士,那贺兰佳就是附庸风雅的典范。 她明明是武将出身,对那些诗词书画天赋不高,这书房却偏按照当世雅士的偏好布置,连座位都不是椅子,而是仿古的竹席。 萧虞面色一苦,却也无法,只得随着跪坐下去,只祈祷待会儿站起来时腿别麻得太厉害了。 “世子,请。” 在母亲欣慰的目光下,贺兰乾瘫着一张脸亲手抛了茶,将头杯奉客。 “多谢表兄。”萧虞捧着京城里最流行的清茶,勉强抿了一口,昧着良心赞了一句,“好茶!” ——真特么的难喝呀! 至此,她总算是知道贺兰坤那跳脱的性子是从哪遗传来的了。同时也在心里悄悄向已逝的姨丈致歉:对不住,先前险些冤枉您了! 未免贺兰佳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比如拉着她品诗赏画什么的,萧虞连忙切入正题:“姨母对今日早朝之事怎么看?” 贺兰佳果然就正了神色,道:“自至尊登基以来,请求立后的声音便从未断绝,但至尊却自始至终都态度坚决,从来没有松口过。” 萧虞点点头:“此事我在北疆也有耳闻。若说登基之初不愿立后,是怕皇后权欲心过重,影响至尊掌控朝堂的话,如今都已经是天启十年了,怎么还是” “这”贺兰佳迟疑了一瞬,显然是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咳!”下首的贺兰乾连忙咳了一声,阻止了母亲说出口。 “表兄?”萧虞疑惑地看着他。 贺兰乾放下茶盏,蹙眉道:“不过是无聊之士臆测的无稽之谈,母亲莫要误导了世子!” 被二字教训了,贺兰佳却不恼怒,颇有些讪讪:“我这不是让世子心里有个底嘛!” 萧虞不着痕迹地扫了这母子二人一眼,心道:看来,大表兄在候府之中说话很有份量啊。 “究竟是什么事?”萧虞道,“姨母既然已经说了一半了,索性就干脆一些,都说了吧!免得我一个人胡思乱想。” 贺兰乾鼻息一重,低头饮茶。 贺兰佳看了儿子一眼,对萧虞道:“许多人私下里都传:至尊之所以迟迟不肯成婚,是因为不爱红颜爱蓝颜。” 萧虞一怔,下意识地喝道:“慎言!” 她长居北疆,久历战事,身上自有一股杀伐之气。平日里是不显,如今一动怒,便不自觉露了出来,连最为稳重的贺兰乾都忍不住手上一颤。 “咯噹”一声,是贺兰乾手中茶盏与茶托相互摩擦的声音。这一声也惊醒了萧虞。 她吸了一口气,尽量平缓了音调,低声问道:“这种无稽之谈,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他大晋天子,岂容人如此诋毁? 贺兰佳心大,也就颤了那么一下便恢复了过来:“这谁知道?源头已经弄不清楚了,反正如今朝中重臣基本上都知道。” “都知道?”萧虞的眉毛都快拧成疙瘩了,“既然他们都认定了至尊有断袖之癖,竟还反反复复地请求立后?呵!看来,至尊在他们心中,并没有多少份量嘛!” 说到最后,她已是咬牙切齿,目光冷的像刀子一样。 说起来,这种心理也是很矛盾了。 她既不希望别人说萧澄是个断袖,同时也看不惯朝臣们不以萧澄的意志为主。 说白了,还是因为她心里那股身为皇族的骄傲在作祟。就算她自己不以为意,可还是希望天下人都觉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贺兰佳与儿子对视了一眼,都知道这话还是不接的好。 而萧虞也没有要他们接话的意思,转眼便问起了另外一件事:“说起来,这朝中何时有了太子太傅的?” 似这种一品官员的任免,再怎么着各路藩王也应该收到消息才是。可萧虞却是一无所知。 “也难怪你不知道,”贺兰佳笑了,“这位太子太傅是卫国公次子,在碧水书院结业之后,便一直在京郊的青藤书院研究学术,有时候也会给那些学子们授授客。因着他是至尊的亲表侄,又时常得至尊召见,那些学子也很乐意与他亲近。也不知怎么的,前些日子,至尊突然就将他召回朝中,封做了太子太傅。” 萧虞问:“没有其他官职?” 自开国以来,三师c三公就是由重臣兼任的。就比如这徐澈的祖先,第一代卫国公徐和,便曾任兵部尚书,兼任太子少师。 “没有。”贺兰佳摇了摇头。 那就怪了。 萧虞玩味一笑,心里因着萧澄突然来的那么一出带来的压力,竟被心头升起的兴味给盖了过去。 ——这太子太傅来得蹊跷,至尊择储的心思来的也突然。若说这其中没有什么联系,打死萧虞也不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意外之喜 从虞候这里得到了足够的消息之后,天色也已经晚了。萧虞干脆就留下来用了晚膳,于席间好好与姨母亲近了一番,又说了许多母亲的近况,寥解姨母的思念之情。 直到月过中天,萧虞才告辞离去。 贺兰佳母子三人一直将她冻出大门才回返。 “母亲,”贺兰乾突然问道,“你说世子她有可能”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可贺兰佳却明白他的意思。 她面色微变,继而略复杂道:“这一切都要遵从世子自己的意思。若她无意,定然有她的道理。” “孩儿知道了。”贺兰乾垂眸,遮住了眼中的不甘。 就在宴请萧虞的席间,贺兰乾也不止一次出言试探过。可萧虞比起朝中那些大佬自然是手段稚嫩,但比起年岁相差不远的贺兰乾,却又强上一截。 结果自是不必说,每一次贺兰乾都会她轻而易举地引开话题,到最后,一句准话也没得到。 知子莫若母,贺兰佳又岂会不知晓长子的心思?她叹了一声,拍了拍长子的肩膀:“这些年来,我虞候府虽然一直处于边缘,却也不是没有好处。最起码,安稳呐!” 贺兰乾猛然抬起头,满脸的不甘显露无疑:“可是凭什么?母亲又比别人差在哪里?我与弟弟又比别人差在哪里了?就因为姨母嫁入燕王府,京城这些宗室们就排挤我们,官员们也都避讳我们!” 贺兰佳脸色一沉:“你是在怨恨你姨母?” 一旁的贺兰坤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娘。” 贺兰佳吸了口气,示意他退下。贺兰坤如蒙大赦,连忙跑远了。 而后,贺兰佳便逼视长子,一定要听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孩儿没有!”贺兰乾的拳头握得死紧,“这些年来,燕王府从来不曾有过半分异心,孩儿也是知道的,又怎会怨恨姨母?只是只是孩儿不明白,世子她为何半点儿争夺之心都没有?” 贺兰佳难得强硬地对长子说:“无论世子有什么章程,你不要做多余的事。若不然,世子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 脸颊抽搐了片刻,贺兰乾纵万分不甘,却也知晓母亲说的都是实话,勉强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见长子如此,贺兰佳心疼地叹了一声,道:“阿坤平日里无事,可以让他常寻世子,说些玩乐之事。” 贺兰乾眼睛一亮,露出喜色:“还是母亲考虑的周到!” 阿坤的性格大大咧咧的,却半点儿都不傻。若有他时常伴在世子身侧,定能第一时间知晓世子的心思。 若世子无意也就罢了,一旦世子有心,那 贺兰乾越想越觉得可行。 “好了,好了,”贺兰佳道,“你去找阿坤说吧。” “是,母亲,孩儿这就告退了。”纵然心思急切,可贺兰乾的脚步却依然像是特意量过的一般,每一步的大小,甚至是步伐之间间隔的时间都一模一样,半分未乱。 贺兰佳目送长子离去,眉心却因忧虑而皱起:她这个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固执,认定的事若不让他做,他便心烦意乱,坐立难安。他安排好的计划若被打乱,也是一样。 只是,这世间之事,哪能尽如人意? 再说萧虞离了虞候府,被夜间的冷风一吹,那三分的酒意竟是发酵了开来。 她身子微晃,红鸾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她:“世子,璇公子送了车来,世子便不要骑马了吧?” “呵呵,”萧虞笑着摆了摆手,“孤想走走,散散酒意,顺便看看夜景。” 红鸾:“是。” ——她左右看了看,实在是没看出来这左右皆是高门大宅的西城区到底有什么景可赏的。但世子既然这样说了,那就是有! 萧虞推开了红鸾的搀扶,定了定神,便沿着空旷而整洁的街道信步而去。 红鸾欲言又止,却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挥手吩咐侍从架着车远远跟着,莫要扰了世子的兴致。 可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吐槽:世子,您真的走错方向了啊! 燕王府在虞候府东面,可萧虞却是根本不曾辨别方向,一路往南而去。那边,好像是国公府邸的聚集区。 说是赏夜,但城西这一片都是公侯府邸,虽街道宽敞明亮,却根本就不允商贩出入,没有半丝热闹可言。 且今夜虽是十六,却偏偏乌云蔽空,月亮也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又有什么好赏的? 偏偏萧虞的兴致却是高昂地很,时而袖着手走得仪态万方,时而又仰着头去看黑漆漆的天幕,有时候还会吟上两句描绘美妙夜色的古人诗词。 只可惜,今夜的夜色是和美妙完全搭不上边儿,这些诗词虽然优美,却没有一句应景对题的! 一路小心跟随的红鸾满心的无语,忍不住怀疑:这虞候府的酒莫不是珍藏了五百年的佳酿?若不然,以世子的酒量,怎么会醉成这个样子? 是的,在红鸾眼中,她家世子已经醉得糊涂了。 若不然,又怎会做出当街调戏良家男子的事? ——红鸾木着脸,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世子的手已经摸到了人家的脸上,心里挣扎许久,还是在犹豫该不该拦一下。 至于红鸾为何肯定这是个良家男子? 唔,因为这是个熟人。 而对方的侍从,显然从未经历过这种阵仗,已然是吓傻了。 咳,事情是这样的: 却说萧虞一路漫无目的地晃荡,走了大约有二里路程,突然在这漆黑的夜色里看到了模糊的光亮。 她这会儿是借酒装疯,彻底地放飞自我了!于是,便顺从心底的愿望,循着那光亮而去。 待走得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家府邸的后门,而此时,正有人在叫门,一个身着一品朝服的人正负手而立,站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 萧虞凝目细看,不由笑了起来:“原来是你!” 却正是刚自宫中返回的徐澈。 徐澈早已看见了她,见她脸颊嫣红,眸光迷离,便知她定是饮了酒,不由蹙眉上前:“见过世子。”而后,也不等她叫起,便径自起身,略带担忧地问道,“这么晚了,世子怎么还不回去?” “回去?”萧虞歪着头,星眸微瞌,忽而便委屈了起来,鼓着脸颊道,“我家离这里很远的,要走好久好久!” 徐澈道:“世子醉了,燕王府便在”说到一半,他突然反应过来,萧虞口中的“家”,定然是指的燕京的那座王府。 他心头一软:到底还是年少啊! “不如,下官送世子回府?”话出口的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是鬼迷心窍了。 明明在这种非常时期,他作为卫国公之子,是不应该与这些王世子们走得太近的。 因而,话一出口,他心下已是后悔了。 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想这燕王世子答应还是拒绝。 “嘻嘻~~”萧虞得意地指着他,一字一顿,“口是心非!” 这时,卫国公府的后门已经开了门房小跑出来,躬身道:“二公子可算是回来了!呃”他愣愣地看着几乎是欺在自家公子身上的少女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却是萧虞趁着徐澈心思被揭穿,满心尴尬之际,突然便欺身上前,纤薄透光的柔荑便抚上了他如玉般紧致白皙的脸颊。 “你怎么就这么好看呢?”萧虞眸光越加迷离,喃喃道,“好看到好看到我好想咬一口” 徐澈一惊,连忙抓住她的手,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颊便如火烧一般,霞烧韵染,热得过分。 “世子!”他低喝了一声,却是挣不开萧虞的手。 而就这片刻间,萧虞的思维却又转到了新的地方,似是自语,又似似是在询问:“你说,这世间之人,为何就有那么多这样那样的欲/望?” 徐澈定了定神,答道:“人心不足,自古如此,世子既生于世间,和光同尘便是,又何必纠结?” “和光同尘?”萧虞眸光迷离地看着他,玉手无意识地摩挲,竟是漫上了他的耳朵。 徐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强忍住那股自脊柱升起的酥麻的感觉,问道:“世子也有欲/望吗?” 萧虞笑了笑:“孤自然是有的。但很多时候,如果实现心中所欲所需付出的代价太大,孤也会迟疑,甚至是退却。” 徐澈眸光一深,别有深意地看着她:“下官原以为,世子这样的人,是不会迟疑的。” “呵呵,”萧虞笑着摇了摇头,终于大发慈悲地放开了徐澈,退了两步,仰头看天,“是人都会迟疑,我又有什么不同?” 忽略心头骤然而起的失落,徐澈转身便走。但走了两步却又顿住,意味不明地说:“或许代价并不如世子想象地那样大,世子何不遵从内心,搏上一搏?或许,这才是天意?” 而后,他便再不迟疑,信步而去。他的随从也都跟着他进去了,门房朝萧虞行了礼,便也进了门。 而后,黑油门便缓缓合上了,将萧虞隔绝在外。 “世子?” 见她望着那道门久久不语,红鸾忍不住喊了一声。 萧虞蓦地一笑,喃喃道:“今日,倒是有些意外之喜。” 此时再看,她眸光清亮,哪里还有半分醉色? “世子?”红鸾不明所以。 萧虞却不打算解释:“走,回去。” ——或许,事情也不像她想象的那样糟糕? 再看看,再看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外祖母 不同于徐澈深夜回府要走后门,以免扰了父母休息,萧虞作为燕王府如今唯一的主人,哪怕是这个时候回府,那也是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进去的。 这一回,留在门房处等她的却不是于长史,而是萧璇。 自入京后,萧璇就负责管束统领三千甲士。在萧虞不在府中时,一些以于长史的身份处理不了或是不合适出面的事情,也是萧璇顶上。 因而,这会儿看见他,萧虞便知今日是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待大门合上,萧虞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阿旋哥,怎么回事?” 萧璇走在落后她半步的地方,低声道:“今日晚间的时候,瑞王世子派人给你送了东西。” 看来,不同寻常的,是这东西了。 萧虞便问:“什么东西?” 萧璇道:“是两盒香料,西域特产的迷迭香和雪霁香。” “哦?”萧虞眸光一转,又问道,“那送东西的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有的,”萧璇回想了一下,道,“那人说:这香料在兰郡虽也珍贵,但于瑞王府不过唾手可得。想不到,到了京城却真成了稀罕东西了!他们世子爱香如命,却是一日也少不得呢!” 萧虞秀眉微动,许久,笑了起来:“这也真是他的性子。”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书房。那两盒香料就放在萧虞的书桌上。萧虞上前,打开其中一盒,立时便有一股雪霁天晴般清寒淡泊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是雪霁香。 萧虞看了看,那些香料都是炮制好的,制成了拇指肚大小的丸子。在盒子的一角,还放了一个银制的镂空五蝠留香球。她提溜起来晃了晃,发出了清脆的“铃铃”声。 她转头对红鸾道:“收好了,明日便用这雪霁香。”说着,顺手磕上了盒子。 “是。”红鸾应了,上前抱起两盒香料,退了出去。 萧璇问道:“阿虞,你说他这番意思,究竟有几分是真?” 这瑞王世子来这么一出,分明就是告诉萧虞,他不喜欢京城,想要回到兰郡封地去。同时也有询问萧虞想法的意思。 萧虞抿唇一笑,道:“这都不重要,就算全是假的,于我又有什么关系?” “也是。”萧璇点了点头,又问,“那要怎么回他?” 萧虞想了想,道:“咱们来京的时候,不是带了几条羊绒里子的斗篷吗?你收拾两条适宜他用的,明日一早派人给他送去。唔” 她沉吟了一下,笑道:“就回他:此物于京城价高千金,于上谷郡却是随处可见。京师繁华,却是居大不易呀!” “行,我明日一早便派人去。”萧璇点头应了,却又问道,“不过,你对那天下至尊之位,就当真没有半点儿心思?” 萧虞神色一淡,叹息道:“若说真的没有,那肯定是假的。我亦是武帝血脉,又岂会没有君临天下的心思?只是目前来看,胜算太低,而代价太大!” 萧璇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一门心思返回燕京就是了。” 萧虞失笑:“怎么,阿璇哥也不喜欢晋城?” 萧璇撇了撇嘴,抱怨道:“这帝都是比咱们燕京繁华,可我在这总觉得拘束得慌。毕竟,燕京才是咱们的家呢!” “你说的对。”萧虞正了神色,“梓园虽好,终非故乡。燕京才是咱们的家。” 若不然,一同入京的王世子有四个,为何其余三个都只带了一千护卫,只有她一个足足带了三千甲士? 只因那三个血脉虽也远了,却到底是文帝一脉,只她身份特殊。 说不得,这次择储之事,至尊事先看好的就在那三人之列。至于她这个燕王世子,若只是陪着走个过场还算好的,怕就怕至尊还有别的念头。 不行,无论如何,不能坐以待毙! 萧虞眸光一凛,心中的念头越发坚定。 这时,萧璇劝道:“阿虞还是快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去拜访长兴伯呢。” 因着心念坚定了,萧虞觉得轻松了许多,笑着点头:“我知晓了,阿璇哥也回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书房,萧虞回了鹰扬殿,萧璇则去了将士驻扎的南院。 长兴伯陈氏,说来也是军功起家的勋贵。只是头一代长兴伯却不是在开国时获封,而是在景帝朝动乱时,作为坚定的保皇党,于梁贼落败后由景帝所封。 这一家子在勋贵里算是比较另类的,从不拉帮结派,反而是一门心思纯臣,时时刻刻都坚定地站在至尊身后。 作为坚定的保皇党,长兴伯府历代都极得天子信任。 若不然,萧虞的外祖母颜之言作为侯爵的遗孀,再嫁也不会择了这么个门第低的。 要知道,颜之言的长女已经继承了虞候之位,而次女也已经是燕王妃了。她身上的人脉,反而比当年云英未嫁时更多c更硬。 萧虞是用过早膳之后才出发的,到长兴伯府时不早不晚,足够人家收拾妥当了。 而长兴伯府如今当家做主的,仍是颜之言的第二任丈夫,也就是老伯爷陈恒,且她自己身体也还硬朗。 萧虞跟着长兴伯世子陈律与小舅舅陈规入府之后,便一路到了老伯爷夫妇万年所居的荣庆堂,先拜见了坐在上首的外祖母颜之言。 “快,扶起来,扶起来!”颜之言激动极了。 小舅舅陈规连忙上前扶起萧虞。 “多谢小舅舅。”萧虞颔首致意。 这时候,一直避在一旁的长兴伯陈恒才来与萧虞见国礼:“下官见过燕王世子。” “老伯爷不必多礼。”萧虞抬手虚扶,笑意吟吟,“阿虞今次前来,便是代母亲拜见外祖母,探望小舅舅的,咱们就不要顾及其他的啦!” “那就多谢世子了。”陈恒起身,笑得慈祥和蔼,“你外祖母成日里和老朽念叨王妃与世子,世子可要好好陪她说说话。” 萧虞道:“那是自然。” “好,好,”陈恒满脸的欣慰,“老朽还有些别的事,就先告辞了。” “老伯爷慢走。” “世子不必送了。”陈恒连忙制止了萧虞,转头叫住长子陈律,“阿律也来。” “是。”陈律应了一声,对萧虞拱了拱手,跟着父亲出去了。 而后,荣庆堂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个血脉至亲。 颜之言急切道:“阿虞快上前,叫我好好看看!” 因着萧虞出生的时候,她已经再嫁了,自然也就无缘到燕京去替她庆祝满月与周岁。 而燕王妃身有上谷相之职,便是燕王殿下多次入京,她也未有随同。颜之言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二女儿了。 今日乍然见了次女血脉,她自然激动,想要好好看一看。 萧虞听话地上前,坐到了外祖母身侧,任她戴了老花镜仔细端详。 在颜之言端详萧虞的同时,萧虞也在看她。 对于这个外祖母,萧虞也从母亲那里了解过不少。 颜之言出身聆候府,是个标准的纨绔,人物大才,胸无大志,只胜在玩闹有分寸,从不闯大祸而已。 她与老虞候的婚约是自幼定下的,属于两个家族的联姻。而第二任丈夫陈恒,却是他们自己看对的眼。 若不然,她也不会在四十岁高龄上,冒险又为陈恒诞下一子,也就是陈规。 颜之言盯着她细细看了许久,突然失望道:“不像,不像!” 萧虞便知,她是说自己长得不像母亲。 一旁的陈规道:“世子生的怕是随了燕王殿下。” 颜之言闻言,又看了看,回想了一下燕王殿下的容貌,点了点头:“是随了燕王殿下,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萧虞笑嘻嘻道:“生女肖父嘛,多正常?”这副又乖巧又调皮的模样,一下子就吹走了颜之言所有的愁绪,开怀大笑。 “哎呀呀,外祖母可算是笑了!”萧虞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脸的劫后余生,“若不然,待回了燕京,母亲知晓我惹了外祖母伤神,非的拔了我的皮不可!” “你呀,你呀,”颜之言的笑意更是止不住了,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方才看着稳重得很,这会儿怎么又成了皮猴儿了?” 萧虞瞪大了眼,大呼冤枉:“外祖母,这怎么能怪阿虞呢?是老伯爷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一个小辈,在长者面前,哪里敢造次啊?” 颜之言虽然一辈子不靠谱,却也知晓,萧虞之所以肯喊陈恒一声长者,自认一句晚辈,皆是因爱重自己这个外祖母的缘故,心头更是慰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宫里来人 等萧虞从长兴伯府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这个时候,两个时辰的午朝已经结束了,萧虞出门,恰逢世子陈律散朝归来。 陈律与虞候贺兰佳差不多大,今年四十有三,在工部任职,执掌器械司,主管兵器的锻造与分配。 虽然因着边境藩王一个比一个彪悍,大晋国内已承平日久,但陈律这个职务仍然是个要职,非至尊心腹心腹不可。 萧虞告辞,颜之言命幼子陈规相送,他们三人在大门口相遇。相互见礼过后,陈律便退避一旁,请萧虞先走。 萧虞浅笑颔首,带着红鸾往候在府外的随从处走去。而陈规便在陈律身边停了下来,一同目送萧虞。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陈律似是迟疑了一下,低声而迅速地对萧虞道:“至尊今日呕血。” 萧虞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无论是步伐还是神色都没有变动分毫,从容地走到侍从身边,拉过缰绳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陈规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看了看远去的萧虞,又看了看正自捻须微笑的大哥,尚且稚嫩的脸上满是疑惑:“大哥,爹不是说了,不许你随意透漏至尊的消息吗?” 陈律回身,看着这个明明只比燕王世子小一岁,却单纯地像个小孩子的弟弟,心里第无数次叹息:你说,都是一个娘生的,虞候那样睿智,燕王妃亦有治世之才,怎么到了小弟这里就什么都不剩了呢? “走,跟为兄回书房,我与你细细分说!”陈律拉着自家傻白甜的小弟,准备开始第一千零一次说教。 说来也是虐,陈律已经年过不惑,却是膝下空空,与妻子成婚多年,半点儿骨血都没得。 幸而,后娘给他生了个弟弟,年龄小得够做他儿子了,他倒也不怕长兴伯府就此血脉断绝。 但没过几年,陈世子就发现自己放心的真是太早了! 他这个弟弟,简直就是个天生的傻白甜,属于怎么都染不黑的那种。 陈世子:“” ——多次教育失败之后,陈世子无语凝噎。 不行,还得继续! 入京的第一日,萧虞拜见了至尊; 入京的第二日,萧虞拜访了姨母; 入京的第三日,萧虞拜访了舅舅。 这三人都是必须拜见的,萧虞一一见过之后,便算是完成了入京初期最大的目标。 原本吧,暗她出发前的想法,入京之后一定要好好见识一下帝都的繁华和京城脚下的纨绔子弟。 可如今么 哈哈,她觉得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地闭门读书习武的好。 于是,第四天一早,萧虞略收拾了一下,便换了一身束袖棉袍,来到了南院,和陪她赴京的将士们一同操练。 在燕京之时,这是常有的活动,以至于这段时间看不见她,众将士还挺不习惯。 她到的时候,众人已经沿着院墙跑了五圈儿了。萧虞有点儿羞愧:这才安逸了几天,便起得晚了,日后定不能如此。 不知是谁先看见了萧虞,喊了一声:“世子来了!”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众将士脚步不停,口中纷纷喊道:“世子!” 萧虞点头致意。 正在前后巡查的萧璇听到动静,喝了一声:“专心操练!” “是。”众人齐声应了,跑得更起劲儿了。 萧璇这才放慢了脚步逐渐停了下来,走到萧虞身边,问:“今日里没有别的安排?” 萧虞道:“若是不出意外,最近都不会有什么别的安排。” 这时期敏感,别说她自己不乐意出门,别人也还不乐意邀请他们这几个人呢! “好了,别说这个了,我倒是好久不曾和大家一起出操了。走,走,走,跑两圈儿。”萧虞笑着推搡着萧璇,两人一同混入了队伍之中。 一时之间,整个南院都被飒踏的脚步声充斥。 在将士们跑完五十圈之后,萧虞领着两千男兵演练刀盾,萧璇则领着一千女兵演练枪法。 他们演练的招式皆是沙场对敌所用,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经过前人千锤百炼之后总结出来的最适合战场的,简单得略显粗暴,却很是实用。 萧虞惯用的兵器是红缨枪,但横刀也能用,至少带他们操练是半点儿问题都没有的。 待演练完毕,天已大亮,南院的门被推开,十几辆装着馒头c大饼和肉汤的大车被人推了进来。随着饭菜的香味儿扩散,消耗了大量体力的众人肚子里都闹起了革命。 萧虞笑着一摆手:“先吃饭。” 装饭食的大车就靠墙根放着,众人很自觉地排队,觉得自己能吃多少,就拿多少。 萧璇端了一个大木盘,甜味和咸味的炊饼装得冒尖儿,转身递给萧虞:“拿着,我去端点儿汤。” 汤是羊肉汤,肉都切成了巴掌大的厚片,每人都能分两块儿。萧璇一手端了一碗,招呼萧虞找了个空旷点儿的地儿,两人席地而坐,吃饼喝汤。 萧虞咬了一口羊肉,便道:“咱们带来的羊吃完了?” 萧璇嘴里还衔着糖饼呢,闻言斜了她一眼,伸手把多余的糖饼拽出来,口中的咽下之后,便道:“咱们才带了多少?早没了!这些羊都是从尚食局要来的。” 这本是常例,萧虞点了点头,又问:“他们没刁难你吧?” “这倒是没有,”萧璇道,“我是按照旧例给了钱的,一文也没少。再则,我好歹也是宗室子弟,那群女官c宦官哪敢真与我为难?” 这却是大实话。 大晋宗室一向人丁稀薄,满打满算也就十王五公这十五脉,林林总总加起来,勉强才五百多人。 就这点儿人口,随随便便一个大点儿的家族都比不过。 因而,大晋对宗室一向优待,只要你别想不开举兵造反,不管犯了什么错,最重的惩罚连除爵都不会。 ——除爵那是造反的专用处罚。 但有一个人却是例外,那就是储君。 无论哪朝哪代,不能顺利继位的储君,都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死。 这一点儿,大晋皇室也不例外。 因而,听了萧璇的话,萧虞便没再多问。两人解决完了木盘中的饼,喝完了汤,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吃完了。 送膳的人收走了木盘和汤碗,将士们迅速清理了一下略显狼藉的院子,萧虞又带着大家演练了一下军阵,待消化地差不多了,便开始了众人最喜欢的重头戏——对阵。 三千人分成了三十个小队,没队都有枪兵与刀盾兵,任他们自由结合成学过的每一种对敌阵法,从两队对阵,到多队混战。 虽然面对的不是敌人,不必真的以命搏杀,可这些战场上不知走过几遭的甲士们的凶狠却是半点儿都不拉。 当宣旨的女官被领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燕地将士,当真悍勇!”女官赞叹道。 领路的于鹤笑了笑,道:“姑姑稍带,容在下前去通报。” 那女官道:“大人请。” 这两人一个宫中的内宦,一个是王府的属官。虽然一般来说,内宦侍奉天子,天然就要比王府属官高那么一级,但于长史是正五品,那女官是从五品,两人也算是持平了。 因而,燕王府里长史亲自迎接是给足了女官颜面,女官也不敢拿乔,双方一路上是你好c我好c大家好。 “世子,世子。”于长史上前,喊了两声。 萧虞回过神来,低声问道:“怎么了,长史?” 于长史指了指那女官,低声回道:“宫里来人了。” 萧虞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发现这还是位熟人,就是她夜宿宫中那夜,替她值夜的哪位荀姑姑,好像是叫做荀煦的。 她接过于长史手中的布巾擦了擦脸和手,步履款款地走过去,展颜一笑:“原来是荀姑姑。” 荀姑故拱手施礼:“下官见过世子。” “诶,姑姑快别多礼了。”萧虞一把扶住,拉着她的手笑道,“这里杂乱,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姑姑前厅奉茶。”说着,拉着她就走,回身吩咐于长史,“把孤带来的红麻茶沏了来,请姑姑尝尝。” “是。”于长史应了,就快走几步,先二人出去了。 萧虞拉着荀姑姑,边走边道:“姑姑有所不知,这红麻茶乃是西域某绿洲中的特产,虽比不上中原名品,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儿。” 荀姑姑笑道:“那下官就偏了世子的好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赏赐 红麻茶其实并不是茶叶,而是某绿洲中特产的一种类似于天麻的红色植物。当地人取其叶烘培,当做茶叶饮,清火去燥c止咳润肺,非常适宜秋冬二季饮用。 待萧虞拉着荀姑姑到了待客的前厅时,于长史非但备好了茶,更摆好了香案。 荀姑姑见了,心里感叹一番这燕王世子的谨慎,觉得燕王府对至尊当真是敬重爱戴,不肯有丝毫怠慢。 作为至尊的死忠,荀姑姑看向萧虞的目光更加和善了,温和地说:“不必如此麻烦的。” 萧虞只笑不语。 ——别的不说,单看候在厅外那几排抬箱子c端托盘的宫人,便知晓这是至尊发了赏赐下来。 按照惯例,萧虞不仅要隆重迎接,事后还要到午门拜谢。 “礼不可废。”萧虞只说了这四个字,便笑着道,“姑姑先坐下休息片刻,饮杯清茶,待孤沐浴更衣过后,再来拜领。” 她对至尊如此恭敬,荀姑姑又岂会阻拦? 好在于长史素来稳妥,待萧虞回到鹰扬殿时,红鸾已经备好了热水,兑好了精油等物。 萧虞洗漱过后,换了素袄红裙,裹了件苍绿色缎面的羊绒里子斗篷,用玉簪挽了头发,便又赶回前厅接旨。 说来,她这素袄红裙也是常服的规制。袄以雪锻为面,背上绣了只展翅高飞的金凤,几条凤尾舒展着自左腋下穿过,在胸前露出一截。 红裙之上则是金线勾勒出了层层叠叠的牡丹,行动间流光溢彩。乍一看,那牡丹竟似活的一般。 凤凰是瑞兽,又是百鸟之王,牡丹亦是花中之冠。鉴于女子多爱美,多年来皇室中的常服规制就越发松泛,只要选色不出五正色,图案够高大上,其余的随意! 这都立国多少年了,别说宗室女子了,便是男子们的常服,也早跳出当年的框架,随着个人喜好,愈发地放飞自我了。 对此,朝臣们也不是没有提过意见。但至尊听闻之后,笑着说:“无伤大雅。”甚至隔天就叫人照着做一件穿上。 他们还能如何? 只得不了了之了。 谁还真会闲的没事,和这群宗室死磕到底? 要知道,自康帝朝科举制推行成功以来,人才不要太多。你不干正事,有的是人乐意替你干! 言归正传。 萧虞到了前厅,在香案前的蒲团上跪下,恭敬下拜:“臣燕王世子萧虞听旨。” 而后,荀姑姑展开黄绢玉轴的圣旨宣读。开头是套路的一顿梦夸,从萧虞的品格端方,到她文武兼备,反正是什么好说什么,夸得萧虞都几乎以为这是在反讽了。 夸完之后,略做总结,说明至尊的赏赐不是无缘无故的,都是因为以上原因。 到最后,才是重头戏,一连串的物品单子。 其实,皇室的赏赐嘛,来来回回就那么些花样。燕王作为戌边的藩王,是每年都会有天使专门到燕地搬赏的。 另外,燕王作为宗正,每三年一度的皇室祭祀,他也是要进京的。而每次入京,至尊也都会再赏一次。 总而言之,这些东西,萧虞是见得多了,根本就不觉得稀奇了。她百无聊赖地听着,甚至还有闲心估算了一下:光是物品清单,荀姑姑念了就有一刻钟。 啧,这可真是大手笔呀! 待荀姑姑念完了,将黄绢一合,扬声喊出了最后一句:“燕王世子接旨。” “臣领旨,拜谢至尊!”萧虞再拜,恭敬地接过,这才起身,将圣旨递给了候在一旁的于长史,由他捧去供奉。 荀姑姑笑眯眯地说:“世子,至尊说了,虽然离了燕地,但帝都也是世子的家,叫世子安心。至于年节里的用度,至尊已吩咐了六尚,不必世子操心。” “那敢情好,”萧虞笑道,“还是至尊慈爱,想着我们。这下子,孤与几位堂兄c堂姐就不必为着过年手忙脚乱了。” 手忙脚乱什么的,不过是托词。毕竟,几个王世子身边都跟着长史呢,何用他们事事亲为? 远的不说,就说近在眼前的“过年”这一件事。萧虞这边还没回过味儿来呢,于长史就已经将需要走年礼的人家列成了单子,呈到了她面前。只等王府这边彻底安顿下来之后,便可以进行这项人情往来活动了。 萧虞之所以这么说,无非就是变相地问一问:今日这赏赐是几位王世子都有呢,还是单她一人有呢? 荀姑姑依旧笑眯眯的:“几位世子初次离家,至尊身为长辈,自然要多照料几分。” 那就是都有了? 萧虞放心了几分:只要不是她特立独行就好。虽然,她已经准备干一点儿特立独行的事,让帝都的这些朝臣知道选她做储君绝不是什么好选择了。 坐以待毙什么的,从来都不是燕王世子的风格! 旨意传达到了,赏赐也送了,荀姑姑不敢耽搁,当即就向萧虞告辞了。 萧虞顺手从刚得的赏赐里抓了一把金果子,塞到了她的手中:“辛苦姑姑了。” 虽同样明白至尊的心思,荀姑姑的反应却与郑麟截然相反。她很自然就接过了那些金果子,低声道了句:“多谢世子赏赐。” 目送她离去,萧虞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却又徐徐勾起:“都是聪明人呐!” 她转过身来,询问于长史:“于长史怎么看?” 于长史道:“这位荀女官,似是有意亲近世子。” 萧虞嗤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单对孤这样呢,还是对着所有王世子都是如此?” 于长史反问:“这与世子又有什么关系?” 萧虞心头一凛,自嘲一笑:“看来,却是孤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她原以为下定了决心之后,就当真能对至尊之位毫无留念。可她刚刚的反应却告诉她:想要抗拒这天大的诱惑,她还需再接再厉! 于长史道:“若世子实在放不下,搏上一搏也无不可。” “不c不c不,”萧虞连连摇头,“孤不能拿燕王府去博。” “算了,”她吸了一口凉气,道,“把这些东西都收好,孤这就去午门谢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主张 长兴宫一共有四个宫门,分别是位于正东的正阳门,位于正西的西华门,位于正北的神武门和位于正南的午门。 人常说“坐北朝南,殿宇连天”,既是在描述皇宫建筑的恢宏大气,也是在间接承认大晋统治的正统。 因而位于正南的午门又叫正门,臣子上朝都是从此门而入。 而东方向阳,为日出之所,有欣欣向荣之意。因而凡是藩王入京,都要先从正阳门入宫陛见。 萧虞选的这个时机很巧,她到午门的时候,正是重臣门入宫参加午朝的时候。 而王世子到午门,自然有人通报给了至尊。 彼时,萧澄正在更衣,闻言微微一怔,继而便摇头失笑:“罢了,来都来了,就一块儿到宣威殿听听政吧。” “是。”郑麟低声应了,转身吩咐小圆子,“去请燕王世子到宣威殿。” 小圆子领命而去,一路小跑,总算是在萧虞走远之前截住了她。 “世子,至尊有召。” 萧虞拉住缰绳,下马回身,问道:“何事?” 小圆子道:“至尊言,午朝快到了,世子既然来了,就一同来听听政吧。” “原来如此。”萧虞将缰绳扔给红鸾,道,“那你就在宫外候着,等孤散朝。” 小圆子笑道:“世子,请吧。” 萧虞拢了拢斗篷,跟着他进了宫门。走了一段路之后,她似是按耐不住了,问道:“最近朝中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小圆子推拒了她塞过来的珠子,却是低声说了句:“刑部事发。” 萧虞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几乎每一个王朝都是初期政通人和,政治清明,后期就会有种种不可告人的内幕诞生。 只因,人的贪欲都是无止境的,有了权就想有钱,有了钱还想要更大的权力。 虽然景帝朝趁机肃清过一回,但又经历了元帝与宣帝两朝,故态复萌,不过是早晚的事。 萧虞虽一直在燕京,但对京城的事也不是一无所知。其中这刑部之中的死刑犯花高价找人代死的事,也不新鲜了。 只是,敢干这种事的不是高官就是勋贵,别说是鞭长莫及的藩王了,便是至尊,也有些束手束脚,就怕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今都要过年了,这事却突然爆出来了,却又是什么道理? 难不成,那些犯事的是想借过年见血不详这种借口,将此事揭过了不成? 可千万别觉得这是异想天开,这些朝臣的脑洞经常让人膛目结舌,眼界大开。 忽的,萧虞想起了昨日里陈律对她说的那句话。 “今日至尊呕血。” 萧虞心头一震,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揭开这个盖子的不一定是朝臣,也有可能是至尊! 若是至尊当真年命不永,那他就极有可能想在大限之前将朝堂肃清一番,以便新君亲政。 特别是,这个新君还不是他自己的亲骨肉,名不正,言不顺。 若真是如此,她到底该不该掺和? 正胡思乱想间,宣威殿已经到了。 “世子,到了。”小圆子低声提示。 萧虞点了点头,信步踏进大殿之内。 “世子?”一个熟悉的声音略带差异地想起。 萧虞巡声望去,却是坐在左侧第四位的徐澈。 参加午朝的,不是朝中重臣,就是至尊心腹。至少,像她姨母这种闲置的勋贵,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反倒是长兴伯世子陈律,此时正随着众人一起起身与她见礼。 “各位大人不必多礼。”萧虞连忙回礼。 待寒暄过后,萧虞抬眸看向先前喊了她一声,便眼观鼻鼻观心,正经严肃的不得了的徐澈,唇角勾出一抹恶略的笑意,抬步走了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徐大人,别来无恙?” 徐澈再次起身,拱手施礼:“世子。” 这是在避嫌? 萧虞微微一怔,神色微冷,敛了笑容淡淡道:“孤别无他意,只是来找徐大人道谢的。徐大人,多谢提点。” 说完,便神色淡淡地走到了右侧最上首,解下斗篷,在齐国公让出来的首位上坐定,目不斜视,静待至尊。 数次相遇,这还是她头一次对他这般冷淡,徐澈不禁一怔,随即便苦笑起来:这位世子坑起我来,还真是不遗余力呀! 他瞥了一眼左侧最上首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的卫国公,觉得今天回去之后,是不要想着轻松过关了。 转过头再看看诸位公卿那自以为了然的神色,徐澈心头更苦。 ——看来,一时半会儿的,他是别想摆脱燕王世子党的标签了。 不多时,随着郑麟的一声:“至尊到——”众人皆起身恭迎。 萧澄着一身青色绣盘龙常服,自内殿而出。 “参见至尊。”萧虞随众人一同下拜。 萧澄在上首坐下,抬手虚扶:“别多礼了,都起来吧。” 午朝不比朔望日大朝严谨,至尊叫了起,众人也都顺势起身了。 而后,萧澄便含笑看向萧虞,和蔼地问:“阿虞是第一回参见午朝吧?” 萧虞正在不着痕迹地观察萧澄的面色,见其面色红润,不似传言那般,心下一定的同时,也不禁疑惑丛生。 ——到底是陈律诓她,还是另有隐情? 还不等她多想,便听见了萧澄的问话。她连忙收摄心神,笑着答道:“的确是第一次,乍然与诸位肱骨上卿平起平坐,阿虞不甚惶恐。” 萧澄哈哈一笑,道:“无妨,左右你还年轻,就多听听,多看看。便是一时失言,说错了什么,诸位爱卿也不会与你计较的。” 萧虞立时便顺杆往上爬,回身对在场众人拱手:“那就请诸位大人不吝赐教,多多包涵了。” “不敢。” “不敢。” “” 能坐在这里的,没有一个是棒槌。无论心里如何想的,众人面上都是一副大度又惶恐的模样。 替死替死 得了众人的准话,萧虞微微一笑,便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实则继续暗暗观察萧澄。 萧澄也不废话,直接便道:“有何要事,速速奏来。” 他话音刚落,坐在徐澈下首的一个中年男子便起身,奏道:“臣要参齐国公纵容族人不法,以重权携重金,买犯人替死,使杀人者得脱。此举无视我大晋律法,视至尊威严如无物,实在罪不容恕,望至尊严惩不怠,以正朝纲!” 就在这中年男子出列的时候,被派到萧虞身侧的小圆子便低声对她说:“世子,这是左都御史李湛大人。” 萧虞点点头,表示明白:左都御史是从三品,若非职务特殊,也是到不了这里的。 李湛说的是慷慨激昂,痛心疾首,仿佛若不严办了齐国公,大晋就要亡了一样。 反观齐国公顾亭之却只是适时地露出了诧异之色,等到李湛说完,才起身道:“至尊,此事臣当真不知。还望至尊下令明察,若真有此事,臣绝不包庇,定亲手诛了这等目无王法的不肖之人!” 于是,李湛的一拳便如打在了棉花上一般,全无着力之处。 可他却半点儿也不着脑,只是道:“但凭至尊做主。” 见他如此反应,齐国公心里“咯噔”一声,直觉此事无法善了。 萧澄却是转头询问萧虞:“此事,阿虞怎么看?” 而一直观察萧澄的萧虞,此时终于看出了些许端倪。 那就是在萧澄再一次转头看向她的瞬间,她发现,萧澄脸颊和而后的肤质有些许的不同。 发现了这处破绽之后,再看萧澄的脸,她就看出来了,萧澄的脸上分明是涂了脂粉。只是涂抹的手法极其高明,若非是似萧虞这等特意观察的,根本就看不出来。 再者,除了她这等胆大包天的,谁又敢一直盯着至尊看呢? 垂眸掩去眼中异色,萧虞并未如朝臣般起身,而是就坐在椅子上奏对:“邢过不避大夫,赏善不遗匹夫。我大晋虽是以孝治国,却也是依法治国。究竟如何,查明之后,《大晋律》自有公断。” 李湛立时道:“世子所言有理,还请至尊下令彻查!” 齐国公虽心头有些湍湍,但他自认嫡支之中并无此等不法之徒,便也掷地有声地说:“还请至尊下令彻查!” 而除了这两个当事人,在场的其余大臣俱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这件事的风波暂且波及不到他们,他们的注意力自然就分散到了其他地方。 比如:观察燕王世子这位储君候选人。 而他们之所以皱眉,皆是因为萧虞方才所言透漏出的政治主张。 ——太过刚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王道 “说得好!”萧澄却满脸严肃地称赞了萧虞,“君无为,而法无不为。既法已行行,那便不可因一人而废止。若不然,何以治天下?” 齐国公心头一跳,连忙道:“至尊圣明。臣请协理此案,务必尽忠职守,以报天恩,以谢天下!” 他嘴里说得大义凛然,心里却是有苦说不出。眼见至尊是打定了主意严惩了,与其坐等别人宣判,不弱自己动手。至少,他能保证不扯出萝卜带出泥。 如今,只盼他这张老脸在至尊着还有点儿份量,准他所请了。 上首的萧澄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准卿所奏。令,既然刑部涉案,此事便由大理寺主理。” 坐于萧虞下首第四位的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女子起身,与齐国公一同应诺。 听闻耳边小圆子介绍:“这位是大理寺卿曹硕。”萧虞扭头一看,但觉眼前一亮。 这位曹大人的相貌生得实在是好,真真是眉眼如画,清秀绝伦,又自带一股孤芳自赏的兰竹之气,令人不敢亵渎。 这件事便暂时告一段落,萧澄又问:“卿等还有何事?” 下首一片静默,一时并无人再奏事。 说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马上就要腊月二十三了,就算真的有事,谁又会挑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就在萧虞以为今日的午朝差不多要结束的时候,左侧最下首有一人霍然起身:“臣有本奏。” 萧澄道:“靳卿有事,不妨奏来。” 小圆子低声道:“这位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靳迪。” 这位靳学士已经是个老头子了,须发花白,精神却极好。他起身往那儿一站,就有股刚正之气扑面而来。 萧虞心道:这必是个正身之士! 她不禁肃然起敬。 这朝中碌碌之辈繁多,有几分才能的,仰禄之士又占了大多数。那种为了自己心中的道义可以舍弃所有的正身之士,少之又少。 却不知,这位靳学士有何事奏? 靳迪道:“至尊日前曾命荣尚书主持明年春闱,臣以为荣桂此子品性不端,不足以为天下学子表率!” 荣桂就是现任的刑部尚书,也是一个熟谱精义的饱学之士。 按理说,一部天官这样的重臣,理应在座才是。 可不巧的很,这位荣尚书前两日雪地里惊了马,把腿给摔折了。而至尊又不曾点两个侍郎中的任何一位,今日午朝,刑部竟是缺席了。 若不然,方才之事,刑部也不会一句辩解都没有。 荣桂主持明年春闱,本是至尊钦点。且这个时候,刑部只是涉案而已,究竟如何还未可知。 在坐的公卿又岂会不知若是有了这么大的污点,荣桂就不宜再主持春闱? 但他们一时拿不准至尊的意图,不敢轻易开口而已。 可靳迪在翰林院待了一辈子了,平日里一心做学问,于政事上虽没什么建树,却最是见不得科举之事上参杂太多的政治博弈的。 ——虽然他也知道完全杜绝是不可能的,可似荣桂这种的,能杜绝他一定尽力。 而既然有了第一个开口的,在场的其他人也就放开了顾虑,各抒己见。 当然,因着各自的立场和想法不同,支持反对也就不一而足。 总而言之,支持荣桂的人不一定是和他交好或相信他清白的;支持靳迪的也不一定都是荣桂的敌对势力或认定了其有罪的。 对此,萧虞是冷眼旁观,绝对不参与。 一群人争执了半天,最终还是靳学士超长发挥了嘴炮技能,将支持荣桂的一群人怼得哑口无言,这才精神抖擞地对萧澄拱手:“请至尊圣裁!” 萧澄似是早有预料,老神在在地说:“既然众卿都没有异议,那就裁撤了荣桂春闱主考一职。令,命其协理刑部一案,将功补过。” “至尊圣明。”靳学士立时开口,将此变成了既定的事实。 其余人不管心里如何想的,到了此时,也不得不应了。 而后,众人又讨论了一下何时封笔,次年又何时当值,便结束了天启十年的最后一次朝会。 是的,最后一次。 按照旧例,今年并不是宗室大祭之年,腊月二十三日,上到至尊萧澄,下到各部天官c堂官,都要封笔过年了,只留推官每日里轮值。 当然,十有八九是不会有什么事,所谓轮值,竟也是难得的逃避酒宴的借口。 待众臣散去,萧澄领着萧虞回披香殿用点心,顺便问一问她头一次听政的心得。 对此,萧虞笑了笑,只说了一句话:“这些朝臣,倒是个个大胆。” 这话可以说她是年少气盛,可有了她在午朝之时的那一句“邢过不避大夫,赏善不遗匹夫”,萧澄便知,她这话并不是一时义愤之语。 她是真的这样想的,这群朝臣的表现,很不符合她的预期。 萧澄道:“自古明君,皆善于纳谏。不以善言而喜,不以恶言而怒。臣子的意见,还是要听取的。” 萧虞扯着嘴角笑了笑,应道:“是。”可心里却很是不以为意。 萧澄一看,心里的念头便又有些蠢蠢欲动,问道:“怎么,你不服气?” “不敢。”萧虞道。 “哦,”萧澄笑问,“不敢?那就的确是心有不服咯?” 萧虞笑而不语。 ——到底还是年少啊,心思藏得还不够深! 萧澄暗暗失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心里有什么想法,与朕这个叔父说说,又有何妨?便是说错了,朕还能削了你的爵位不成?” 这倒也是,大不了就是被赶出帝都嘛,这还正合了她的意呢! 至于这话若是真传出去了,朝臣们会怎么想,就更不在萧虞考虑范围之内了。 ——反正她的目标又不是太和殿里的那张椅子。 “那阿虞便直言了!” 萧澄笑道:“畅所欲言即可。” 萧虞道:“明君固然要善于纳谏,可臣子却也不能因此而失了分寸。呵,说到底,那些关于明君当如何的言论,皆是前代先贤的理想状态。而所谓先贤又是何人?皆臣子也!” 既然是臣子,他们的言论,自然是站在臣子的角度上的有感而发,并企图以此来束缚君王,达到他们自己理想中的政治目的。 哦,对了,这还有个极好听的说法: ——致君尧舜上。 若是君王当真按照这种标准要求自己,到最后,就难免成为为臣子操纵的傀儡c成为太和殿上的一个摆设c成为一个活的印玺! 萧澄听得暗暗点头,又问道:“那么,照你的说法,这些先贤传下来的东西,皆是无用之物了?” “自然不是。”萧虞理所当然地说,“用得着时,它们自然就是治世警言。若是用不着呵呵!” 那就全当圣贤放了个屁! 萧澄眼中闪动着别样的光彩,追问道:“那依你之见,何为王道?” 萧虞一时说得顺嘴,听见他问,脱口便道:“独视c独听c独断。” 萧澄点点头,道:“好。” 而后,他缓缓一叹,道:“只是,怕不为诸臣所喜。” ——那正好! 萧虞暗道:我要的就是他们不喜c甚至是惧怕我上位。到时候,不必我多做什么,自然就有人不遗余力地帮我返回燕京。 但这话她是不能当着萧澄的面说出来的,萧澄毕竟是至尊,当着他的面表示对皇位的避之不及,这不是找抽吗? 于是,她冷笑一声,道:“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他们喜与不喜皆不重要,只需顺服便是!” 萧澄心里十分赞同,面上却是摇头叹息:“罢了,不说这个了。对于今日讨论的刑部一事,你怎么看?” 说到这个,萧虞便蹙眉:“此事前朝时便有,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利’字。正如太/祖所言,只要有了足够的利益,任何人都敢冒任何风险。只是,此风断不可长,必须严查严惩。” 当年立国之初,武帝定俸禄时,便比照着前朝,以两倍发放,其目的,就是为了“高薪养廉”。 初期,中央c地方的各阶官员也的确是感激涕零,兢兢业业c清清白白。 可是,人的贪欲总是无止境的。窝头能填饱了肚子,便想着吃白面c吃肉,乃至山珍海味;粗布能遮蔽了身体,便盼着能穿细布c穿绸缎,乃至绫罗锦绣。 这样一来,原本足够全家人吃用,甚至还每有盈余的俸禄,便逐渐显得捉襟见肘。以往嗤之以鼻的各类诱惑,也越加地难以抵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严君与仁君 “你说的不错,”萧澄叹道,“便是朕,内努之中多收了几钱银子,都想着再修个园子,何况朝臣?” “但至尊御极十载,却没有多修一个园子。”萧虞道,“至尊乃天下之主,代天牧守,自该奉天下以养!” “便是如此,至尊尚能克制己欲,身为臣子,却屡屡犯禁,更是罪不容恕!”萧虞说的掷地有声。 莫说萧澄这些年是真节俭,便是他再怎么奢靡,萧虞也不会觉得他有什么错。 就像她自己说的,萧澄是天下之主,天下人都该来奉养他,他便是浪费些许又如何呢? 但那些臣子就不可以了。 ——朝廷没有给你们发俸禄吗?发的俸禄让你吃不起肉c穿不起绸缎c请不起仆人了吗? 都不是。 那既然如此,你们就该清正廉洁c尽忠职守,乃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白了,这就是双标。 但想想萧虞的身份,若站在她的立场上,这样的双标,似乎也无可厚非。 对此,别人怎么想不知道,反正萧澄是挺赞同的。 他这一赞同,就顺手给萧虞派了个任务:“这件事,你暗地里注意一下。虽然朕已经安排好了,却也怕万一。” 此事是刑部涉案,牵扯到了一众高官勋贵。萧澄命大理寺主理,又令齐国公与刑部尚书协理,为的便是最大限度地防止此事不了了之。 大理寺主管全国重案,各地有难以决断的奇案c惨案,都要报到大理寺来。真论起来,大理寺查案的水平,可比刑部要高一截。 且大理寺卿曹硕乃是寒门庶族出身,自来便与勋贵世家有龃龉,令她来处理关于勋贵的案子,她只会更严,不会松手; 至于齐国公,有他在其中,既是对勋贵的震慑,也是对曹硕的牵制,以防她借机牵藤连蔓,大肆打压勋贵; 另外,此事既然已经被人揭了出来,想要再捂回去是不可能了。刑部尚书荣桂若要保住自己,就势必不能包庇下属,甚至要查得更严! 当然了,只要他不傻,借机去芜存菁,也不是不行。这端看他自己如何抉择了。 如此三方相互牵制,中间纵有磕绊,但却不怕半途而废,和稀泥不了了之了。 但世事无常,万一这其中牵扯到了三人之间共同的利益,难保他们不会联手压下来。 此事原属内朝政事,萧虞本是藩王世子,自觉不该插手的。但她转念一想:这也未尝不是个机会,让京城这些人好好见识一下她的“霸道”! 因而,她便顺势应下了:“是。” 反倒是萧澄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玩笑道:“朕原以为,你不会乐意插手呢。” “为什么不乐意?”萧虞反问,“既然至尊有意,同为太/祖血脉,阿虞又岂会无心?” 这句话,她说得矜傲至极,但凡在位的位置坐得稳当,都不会喜欢这种直白的觊觎帝位之言。 可令萧虞失望的事是,萧澄却仿佛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大笑着赞道:“好,就该有此志向!” 萧虞惊疑了片刻,忽而面色微变:难不成,至尊的病情当真已经药石无医? 一时之间,她反而有些踌躇:若真如此,这至尊之位,她燕王府也不是不可谋 打住,打住! 萧虞啊萧虞,你既然已经做出了决断,就不要后悔。如此左摇右摆,哪里还像是你? 她再次压下了心头那丝对帝位的渴望,只做未觉,微微一笑,眉宇之间锋芒毕露。 这时,一个小黄门悄悄在内殿门口探头探脑,郑麟眼尖看见了。 他眼见至尊正与燕王世子相谈甚欢,便轻手轻脚地出了内殿,把小黄门叫远一些,低声问道:“什么事?” 小黄门禀报道:“是三位王世子到午门谢恩了。” 郑麟摆了摆手:“行了,咱家知道了。”他顺手从袖袋里摸出一块儿榛子糕,笑着塞进那小黄门的嘴里,“你先下去吧。” 小黄门捂着嘴,呜呜啦啦地谢了,转身小跑而去。 郑麟又轻轻走了回来,低声唤道:“至尊。” “他们几个也到了?”萧澄却是早已猜到了。 郑麟道:“是,几位王世子现都在午门外。” 萧澄道:“既然来了,就都叫进来吧。说起来,朕还未给你们几个办接风宴呢!” 后面那句,是对萧虞说的。 原本,她入京的那天晚上,宫中已是备好了酒宴的。但事有不巧,萧樗受了伤,此事只能作罢。今日既然聚齐了,便索性补上就是了。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郑麟退了出去,一面吩咐人去宣召三位王世子,一面吩咐六尚准备酒宴c歌舞。 萧澄又道:“今日家宴,就摆在琅嬛水榭里。阿虞,咱们先过去,待会儿让他们几个也直接到那边儿去。” “是。”萧虞闻言,连忙起身上前,扶起了萧澄。 郑麟就在门口候着,肩與等物都是现成的,一听至尊要出门,他就吩咐下边的人抬了出来。 但萧澄却是摆了摆手,笑道:“今日难得清闲,琅嬛水榭离这里又不远,朕就带着阿虞走走吧!” 想到至尊的身体状况,郑麟有些迟疑,但至尊难得好兴致,他也不忍搅扰,便让人抬着肩與远远跟着,什么时候至尊走累了,随时都可以用。 琅嬛水榭是御花园里的一处名景,而御花园就在建章宫后。算起来,琅嬛水榭就在建章宫西南面的一个人工湖上,离建章宫约有二里地。 这二里地,对萧虞来说不算什么,若让她放开了走,也就是半刻钟的事。 但这会儿她一路扶着养尊处优惯了的萧澄,又心知他身体不好,自然不敢走快,用的时候也就多了。 好在今日里确实没有什么大事,两人一路走,萧澄一路上指着周围的建筑给她一一介绍,哪个是建国初期就有的c哪个是康帝时建的c哪个是景帝时建的c哪个是元帝时建的 萧虞听了许多,不禁问道:“怎么,文帝时不曾修过宫室吗?” 萧澄解释道:“文帝时期,咱们萧氏的统治还不算太过稳固,文帝又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位女主,难免就要比别的帝王更勤恳。据说那个时候,文帝一天里有九个时辰都是在理政,一辈子也没怎么出国京城,又哪有空关注宫室呢?” “原来如此。”萧虞恍然。说起女主,萧虞笑道,“说起来,咱们大晋传到如今一共七代,倒是有四代都是女主天下呢。” 听她这么一说,萧澄也笑了起来:“是啊。从前世人总说什么‘妇人之仁’,用以描述人心慈手软。可是,待到真正女主天下的时候,世人才知,这妇人狠起来,男人是远远比不了的!” 这话萧虞却不爱听了:“手段狠辣,也不过形势所迫。若是可以,哪个天子不想做个万人称颂的仁德之君?” 萧虞到底是燕王府娇养大的,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惯了,而大晋萧氏对皇族也的确够宽容。当然,也可能是今日里和这位天下至尊处得太久,他又太和蔼c太没有侵略性,令萧虞不自觉便展露了本性。 直到这一席话说完,她才露出些许懊恼:这样顶撞至尊,不太好吧? 可萧澄却是不以为意。相反,他甚至很享受这种被小辈顶撞冒犯的感觉。 “燕王兄很疼你吧?”他突然问。 萧虞被他这毫不相干的一句话弄得一懵,点头答道:“虽然家父总是做出一副严厉的样子,可实际上却比我母亲更疼我。” 萧澄露出怀念之色:“母亲在时,也很疼朕,逼得父亲不得不做个严父。” 他的母亲,便是宣帝,在历代晋主中算是毕竟温和的。 萧虞眨了眨眼,笑得有些腼腆:“咱们家里不疼孩子的几乎没有没有吧?” 从太/祖武帝那代算起,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宠孩子的一把好手。也幸而伴侣靠谱,若不然,一个两个的都成了只懂玩乐的纨绔,大晋早就亡了! “说的也是。”萧澄失笑。 继而,他却又叹息起来:“也不知道,朕这辈子还有没有溺爱子嗣的机会?” 萧虞的神色有一瞬的僵硬,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尴尬起来。 ——这话叫她怎么接? 也幸好,这时候她瞥见了郑麟一直在给她打眼色,见她注意到了,便伸手指了指一路跟着的肩與。 萧虞会意,便抱着萧澄的手臂晃了晃,撒娇道:“至尊,我走累了!” 她那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实在是没有任何说服力,萧澄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在顾及自己的身体。 他心头一暖,就全当没看见她与郑麟之间那点儿猫腻,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慈爱地笑道:“好,好,好,不走了。” 郑麟趁机便让后面的人把肩與抬了过来,萧虞扶着他坐好,这才坐到了后面那架稍小的上面去。 待二人都坐稳了,郑麟扬声喊道:“至尊起驾——”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御花园,直往琅嬛水榭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琅嬛水榭 长兴宫一共有宫室三百六十座,取得是周天星斗之数。这些宫室除却至尊c皇后与太子长居的建章宫c长乐宫和端本宫,还有宫娥c宦官聚居之所,平日里都没有人住。 当初之所以会建得那么大,据说是当时有术士突然出现,专门闭关测算过,并画了图纸,说是依图纸建造能镇压龙脉。 武帝对此是将信将疑,可架不住群臣力谏。再加上天下初定时正值秋日,许多人都没有营生,武帝便干脆下旨征召民夫修宫室,每日里都发给钱粮。 待到第二年开春时,许多民夫反而不乐意走了。 毕竟,虽然至尊给分了田地,但能多得一分钱粮,谁不乐意? 武帝也知晓,这其中定然有监工的臣子暗中撺掇的功劳,但还是允了。 只因那个时候,武后正因无子而日日自哀,武帝私心里便希望这宫室建成了,便真的能镇压龙脉,赐给他们夫妻一个继承人。 说来也是凑巧,文帝出生那一年,正是长兴宫彻底落成之时。武帝本就对世人重男轻女不以为然,就认定了次女长乐便是天赐的储君。 也许当真是天命所归,文帝果然便成了一代圣君。 这么多的宫室,总不能都空置着。 于是,武帝便规划,将建章宫前的几座宫室改成了各部办公之所。至于后宫,其中有几座便专门作了设宴之用。 而琅嬛水榭这座水上宫殿,便是专门设家宴招待宗室的。 琅嬛水榭建在月光胡中央的人工岛上,湖上并没有桥,来往都须乘舟。 冬日天黑得早,萧澄携着萧虞来到月光胡畔时,便见岛上的宫殿里灯火通明。无数宫娥c宦官穿梭来去,人影彤彤,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虽脚步寂寂,却仍给人一种喧嚣繁闹之感。 萧澄久病,生机渐衰,最是喜欢这种生气萌然的地方。 他招呼萧虞:“走,咱们过去。”脚下微急,先走到了湖边。 “至尊慢点。”萧虞连忙跟上,生怕他脚下打滑了。 早有身着绿袄红裙的宫娥摇撸,分开残荷,架了轻舟过来。 郑麟小心地扶着萧澄登了舟,又要回身来扶萧虞。 “不必了,公公还是照顾好至尊吧。”她说完,便自己跃上了轻舟,舟身微微一晃,便稳当了下来。 萧澄看着她站稳了,才叮嘱道:“北方人头一次坐船,都会觉得头晕目眩,阿虞可要当心。” “哦。”萧虞乖乖应了,干脆就折了裙子在甲板上坐了下来。 萧澄见此,微微一笑,暗道:此女倒也不是听不进人言。 宫娥长杆一撑,轻舟便离了岸,穿行在残荷枯菱之间,又快又稳地往湖中岛而去。 因着他们两个一路上慢悠悠的,等他们登上了岛,萧樗三人已在琅嬛水榭前迎候了。 “拜见至尊。”以萧辟为首,三人齐齐行礼。 “都起来吧,今日是家宴,都不必拘束。”萧澄笑着抬手虚扶,三人顺势起身。 “阿辟堂兄,阿琛堂姐好。”萧虞礼貌地叫人,却独独露了萧樗。 萧辟二人亦颔首还礼,萧樗却是大大的不满:“喂c喂c喂,我说阿虞妹妹,我这么绝世美男子,就站在你眼前头,你居然都看不见的吗?” “阿樗堂兄误会我了!”萧虞满脸的真诚,“阿虞只是想在最后单独问候堂兄。对了,堂兄的伤好了吗?” 她眼神意味深长地从他的腰部划过,嘴里说的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没伤到什么不该伤的地方吧?” 萧樗凤眸一膛,只觉火气上涌。碍于至尊在此,他不能上演全武行,只得牙疼似地挤出一抹笑,磨着牙说:“多谢阿虞堂妹关心,为兄好得很!” “那我就放心了!”萧虞夸张地拍了拍胸脯,长舒一口气。 萧樗:呵呵! ——这个萧虞,果然生来就是克他的。当年在碧水书院时是这样,如今进了京还是这样。老虎不发威,你当本世子是病猫啊? “好了,别闹了,咱们进去吧。”萧澄适时开口,将萧樗酝酿的半口气生生憋在了胸腔里,上不去,下不来的,别提多难受了。 他控诉地看着萧澄,心里第一千零一次不解: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帮着阿虞欺负我?从前在碧水也是,如今在皇宫也是 “咳!”萧澄被他这双湿漉漉的凤眼看得有点心虚,掩饰般地咳了一声,右手一抬,搭在萧虞下意识伸出来的手上,由她扶着往正殿蓬莱阁走去。 萧辟忍着笑,道:“阿樗堂弟,走吧。” “至尊已经进去了。”萧琛也憋得满脸通红。 萧樗委屈地磨了磨牙,憋屈地说:“你们想笑就笑吧,忍着也挺辛苦的。” “噗——” “噗——” 两人同时破功,又几乎同时收声。 萧辟:“意外。” 萧琛:“失误。” 萧辟:“堂弟莫怪。” 萧琛:“堂弟见谅。” “呵呵!”萧樗甩袖便走,把两人撇在了身后。 二人也不在意,落在后面慢悠悠地走着。 萧辟意有所指地道:“阿樗堂弟的性子,显见是被瑞王姑母给纵得过了。” 萧琛红唇微勾,轻笑道:“倒是看不出来他领五十人就敢当殿斩杀南屋国主,另立新君的风采。” 萧辟点了点头,看了眼背影已模糊在灯火里的萧虞,喃喃似自语:“倒是燕王叔父家的阿虞堂妹,颇有历代燕王的脾性。” 啧,三千甲士啊!除了燕王府的,哪个藩王敢带这么多兵入京? 萧琛挑眉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便加快了脚步,让人对她的心思看不分明。 一时间,萧辟便落在了最后。他目光幽深地看着前方的几人,缓缓地c缓缓地勾起一抹笑意。 ——罢了,各凭本事便是了。 宫殿外面挂满了大红灯笼,蓬莱阁内照明用的却是一盏又一盏莲花状的琉璃灯,等内燃的是牛油蜡烛。 这些蜡烛被巧手工匠做成了一十八种色彩,按照某种特定的规律依次放入灯盏中,在大殿内折射出种种绚丽而明净的朦胧色彩。 五张桌子依次排列,至尊依然入座,萧琛三人将右手第一位留给了他,各自站在自己的席位旁,显然是在等他这最年长的先入座。 萧辟露出笑意,上前执起冰玉酒瓶:“劳诸位久候,阿辟自罚一杯谢罪。” 斟热酒入金杯,一饮而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酒 酒尽杯干,萧辟朝众人亮了亮杯底,以示诚意。 “好!”萧樗大声赞道。 萧琛与萧虞亦道:“爽快!” 坐在上首的萧澄走了那么远的路,原本是疲惫极了,此时也不由精神一振,被他这股豪气感染,亦喝了声采。 “来,”萧澄道,“朕与诸位侄儿共饮此杯。” “至尊。”萧虞突然开口。 萧澄一顿,疑惑地望过去:“怎么了?” 萧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颊上适时出现了两抹红晕:“阿虞跟着听了一下午的政务,早已是腹中空空。咱们能不能先吃饭呐?” 萧澄纵容地看了她一眼:“好,先吃饭。郑麟,叫他们上菜吧。” “是,至尊。”郑麟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萧虞一眼,抬手吩咐小圆子去传席。 此时各人的桌面上除了一早温上的御酒,便只有几碟子凉糕,造型极其精美,全是摆着好看的。 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饿了,萧虞伸手捏了一块儿雕成玉兰花形状的半透明的山药糕便塞进了嘴里。 别说,味道清清甜甜的,还挺不错。就是宫里的糕点做的精致,这一块儿山药糕也就一小口的份量,根本不解瘾。 萧虞又依次将玫瑰状的桃花糕c牡丹装的藤萝饼c蟠桃状的山楂糕c金桔状的栗子酥都尝了一遍,发现还是山药糕最好吃,便专攻这个。 一个,两个,三个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旁被安排给她的侍膳女官已是惊呆了。 ——在宫里当差也有好几年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至尊赐宴时还敢清盘的! 偏这位燕王世子举手投足间干脆利落又不失雅贵,吃东西明明极快却又让人赏心悦目。 这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吃完了喜欢的山药糕,萧虞伸手从侍膳女官托着的红漆盘里揭了块儿湿透的松江布,一边慢条斯理地擦嘴擦手,一边笑意盈盈地斜睨那女官。 “这位姑姑,孤知晓自己生得貌美无匹。但姑姑这样专注,也略显夸张了吧?” 得,这下可以确定了,她一见面就调戏徐大人绝对不是偶发性行为。 那女官一惊,脸颊羞得通红,垂首道:“下官无状,还请世子恕罪。” “不罪,不罪。”萧虞将用过的松江布缓缓放回托盘中,声音柔和如春水,“姑姑生得这样美貌,我见犹怜,又岂忍心怪罪?” 那女官无措至极,不知该如何应对。 “噗!”的一声笑自上首传来,替这女官解了围。 萧虞不必看,也知晓是谁。眼见她女官双手已有些微微颤抖,她也不好再逗人家,索性就转移了目标:“阿樗哥哥不必对此,比起这位姑姑来,其实阿虞更乐意与你说话。” 她脸上还保持着那副遇见了赏心乐事的模样,笑意盈盈,眸如秋水。萧樗却是浑身一颤,直觉一阵恶寒,搓了搓手臂道:“你别这样看着孤,还有,好好说话!” 萧虞干脆就不说话,一手支颚,就那样笑吟吟地一直盯着他瞧,一看就没想什么好事。 眼见其余三人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没有一人出言替自己解围,萧樗气结之余,眸光一转,也露出了笑意。 这个时候,传席的宫娥与宦官们已陆陆续续走了进来,将各种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轻轻摆放在五人的席面上。 第一轮上了五道菜,皆是清炒的素菜,从后殿炒好再到端上来,热度已经散去了些许,此时入口刚刚好。 上首的萧澄挥退侍膳女官,自己夹了一块儿笋干用了,便招呼几人:“开宴吧,你们几个正在长身体,不必顾及朕。” 几人谢过之后,便都自己拿了牙箸,一一将五样菜尝过了。 这御膳比起平日里所用,的确别有特色。只是,似萧虞这种北方来的,觉得它味道太轻;萧辟那种南方来的,又觉得它味道太重,都不怎么合口味就是了。 方才萧虞喊饿,这会儿正儿八经用膳了,她倒规矩的很,一样吃一口,只夹了两轮便放下了雕刻精美的牙箸。 而后,自有随侍之人将这五道菜撤下,换了另一轮上来。 用过几轮之后,众人腹中有了底,郑麟这才松口让侍膳女官斟酒。 “来,这一杯朕与侄儿们共饮。”萧澄再次举杯。萧虞几人亦举杯相和,五人皆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萧澄脸上立时便泛起一抹潮红,只觉喉咙有些发痒,强忍片刻,还是呛咳出声:“咳,咳,这酒倒是一如既往的烈。” 其实,他杯中所盛,本是蜜酒,滋味最是甘甜爽口,哪里跟烈沾得上边儿?他敢说这话,无非是仗着不敢有人拆穿他罢了。 不想,下首的萧樗立时便嚷嚷出声:“陛下不厚道,臣都已经到了京城了,竟还给臣喝兰郡自酿的土酒!” 萧澄微微一怔:蜜酒不是江南供上的吗? 正疑惑间,又听萧虞笑道:“至尊这是体恤我等呢,解我等思乡之苦,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萧辟接口:“有段时间没尝到这蓬莱郡特产的黄酒了,倒当真是颇为怀念。” 萧琛亦感怀道:“这吴郡的红玉酒虽是以稻米所酿,其清冽却不输于北地佳酿。至尊赐下这一坛,必是五十年的陈酿。” 她说着,干脆就招呼不远处站着的宦官将置于脚边的酒坛子搬起来,偏头看了看坛子底下的铭文,是酿于元和三十一年。算一算,距离此时恰好五十年。 萧琛得意一笑:“果然是五十年陈酿!”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萧樗颇为不服,伸手一指萧虞,“阿虞都不用入口,只闻一闻便断得出来。” 萧虞一呆:“我什么时候” “咱们读书的时候啊!”萧樗满脸的认真,“你忘了?” 萧虞哑然。 ——这话,她还真说过。 不过,别人不知道,他萧樗还不知道吗?她那纯粹是作了弊,事先都闻过了,后来激人与她打赌的。 那一回,是他们两个少有的狼狈为奸,只为了骗人家带来的孤本。 这会儿,萧澄也明白了,恐怕每个人面前放的酒都不一样。而他这几个侄儿,十有八九都已知晓他身体有恙的事。 作为一个长辈,他自然是欣慰于几人的手段与人脉。可作为一个帝王,他又忍不住愤怒:朕还没死呢,这帮朝臣就迫不及待地另择明主了! 但这些,他都不会在几个王世子面前发出来,只顺着萧樗的话头笑问萧虞:“阿虞竟有这等本事?朕倒是要好好见识一下!” “不错,”萧琛也颇为不服,“我是自小好酒,才练就了这手品酒的本事。还有人能比我更厉害?” 萧辟更是直接:“至尊,不如再搬些酒来,让阿虞堂妹演示一番?” 眼见至尊意动,萧虞嘴里犯苦,狠狠剜了一眼始作俑者萧樗,心头纠结不已: ——到底是这会说出真相,让萧樗陪她一起被嘲笑,还是死撑着不说,等会儿万一露馅了自己被嘲笑? 唔,这还用选吗?当然要让阿樗哥哥自损八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恻隐之心 “唔,这样说来,这项本事,阿樗堂兄也有。”萧虞一言,便止住了欲叫人搬酒的萧澄。 “怎么说?”萧澄兴致勃勃地表达了好奇之意,显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而萧辟与萧琛亦听出了里面另有隐情,也都放下了牙箸c金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看着架势,萧樗便反应过来,自己在阿虞面完又习惯性犯蠢,做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了。 他连忙道:“没什么,没什么。至尊,郑公公不是安排了舞乐吗?如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好有瑕欣赏,看看这晋城的歌舞,与西域有何不同?” 萧澄挑眉:“真的没什么?” 萧虞道:“怎么会” “当然没有!”萧樗连忙打断了她,无比诚恳地说,“方才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阿琛堂姐的品酒之术足以技惊四座,堪称技近乎道了,又怎么会有人比你更厉害?”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将自己捧得这样高,萧琛也不好在计较,只得遗憾地挑眉作罢了。 萧樗又道:“阿辟堂兄雅量高致,一定会原谅小弟的胡言乱语的!” “罢了,”萧辟摇头失笑,“孤都雅量高致了,又怎好意思与你计较?” 而后,萧樗又转向上首的萧澄,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声:“至尊~~” ——他在家时就是这样对付母亲瑞王殿下的,且屡试不爽。 果然,至尊的眉目柔和了些许,纵容地笑了笑,也是松手的意思。 萧樗长长舒了一口气。 但他这口气才喘平,便听见萧虞幽幽地喊了一声:“阿樗哥哥。” 萧樗头皮一炸,警惕地看着她:“我告诉你,咱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丢人,那可一个都跑不了!” “没关系,我脸皮厚。”萧虞光棍得很。 萧樗一僵:怎么忘了这茬了? ——你脸皮厚,孤可是爱面子的很! 他叹了一声,万般不情愿地说:“说吧,你又看上我什么了?” “又?”萧虞挑眉,似乎很是不满。 “我又说错了,说错了还不行吗?”萧樗都快哭了,“燕王世子哪里会看上我的东西?是我自己偏要给你的行了吧?” ——你不过是见不得我高兴,喜欢抢我喜欢的罢了。 亏得燕地之人皆称颂你“气度雍容,令人心折”,他们的眼睛是都被屎糊住了吧? 萧虞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想了想,也没发现最近萧樗有什么特别喜爱的东西,便道:“我现下也没什么想要的,先欠着吧!” 干脆利落地挨一刀和时刻担心刀会落下来哪个更折腾人?今日萧樗算是体会到了。 萧虞勉强压下脸上的笑意,对围观了她欺负堂兄全过程的萧澄道:“阿樗堂兄说的不错,阿虞也想看看,这帝都的歌舞,是否比北地更多几分柔美?” 小辈之间的事情,萧澄是不参与的,他点了点,对郑麟示意了一下,郑麟便宣乐师c歌姬入殿。 为了舞蹈的效果,这些歌姬穿得都很轻薄,飘逸是够飘逸了,好看也是真好看。可由于在殿外冻了许久,一个个都浑身打颤。 倒是一男一女两个乐师皆着深衣,还裹着斗篷,一人抱琴,一人抱琵琶,看上去颇有风骨。 萧澄素来仁厚,看了眼那些歌姬,便与四人商议:“不若先听两首曲子?” 这殿内铺了地龙,让这些歌姬先缓一缓再说吧。 这四人虽生于边地,常年与异族打交道,一个两个小小年纪便磨得心肠冷硬。可这却不代表他们没有恻隐之心。 自小,他们的父亲母亲便教导他们:为君者需无情,只因无情方能持正。可为君者也须有恻隐之心,有了恻隐之心方懂得体恤百姓,方知何为爱民如子。 对他们来说,让这些歌姬缓一缓冻得僵冷的身体,不过是些随手的善意,与大局无关。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不呢? 他们自然不会有意见。 萧琛直接便开口:“不知两位都会奏什么曲子?” 那抱琴的男子答道:“先人古曲皆通一二,尤善《鹿鸣》。” 那抱琵琶的女子答道:“不比方琴师博闻强记,下官只通《阳春白雪》与《汉宫秋月》。另,下官也时常自做些曲目,却是难登大雅之堂,不敢有污尊耳。” 萧琛点了点头,转而对萧澄道:“至尊,这二人哪个奏得更好,您定然知道得一清二楚。这第一曲,自然要让至尊来点。我们几个小辈就偷个懒,只等着欣赏了。” 萧澄无可无不可地说:“今日朕宴客,便奏一曲方卿最拿手的《鹿鸣》吧。” “是。”方琴师应诺,将琴放在角落里的矮几上,盘膝坐于草席之上,再次检查了琴弦,略一凝神,天籁之音便自他手中缓缓流出。 宴饮的高/潮便是狂欢,是肆意的放飞自我c解放灵魂。而《鹿鸣》一曲更是将之展现得淋漓尽致。 虽在场五人皆是将礼节刻进了骨子里的,受这乐曲影响,气氛却也难免更高涨了几分。 萧虞一边与萧樗斗嘴,一边又与萧琛拼酒,连日来的压抑也在这逐渐火热的氛围中散去大半。 而萧樗虽每每被她气得跳脚,却是越挫越勇,屡败屡战,再灰头土脸也要硬顶上去。 ——他就不信了,这场子还找不回来了? 而萧辟比较沉稳一些,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笑着看堂弟堂妹斗嘴,顺带的还被两个堂妹拉去做了裁判。 只是,这裁判十分不好做就是了。 “阿辟堂兄,你偏心!”萧虞不满地控诉。 另一边的萧琛也有同样的抱怨:“阿辟堂兄,你不能因着她小就向着她!” “呃?这”面对一个比一个可爱的妹妹,作为独子的萧辟束手无策,头一次深切地体会到了有妹妹的甜蜜烦恼。 ——这不管顺着哪一个,都很有负罪感啊! 萧澄坐在上首,笑看着他们闹腾,心头不禁有些黯然:若非朕身体承受不住,怕是如今,也早已儿女绕膝了吧? 他手边的酒杯里早被郑麟换成了姜草茶,这茶他自小就喝,这么多年了,就是加再多的红糖,也没有什么趣味儿了。 因而,已经换了半天了,他却一直搁置着,一口也没动。 “至尊。”郑麟轻轻唤了一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却原来,是郑麟见茶凉了,便又换了一杯热的,喊萧澄是盼望着他多少喝一口。 这个老仆照顾自己多年,萧澄也不忍拂逆了他的好意,便抿了两口,又是欣慰又是畅然地看着几个晚辈,对郑麟道:“瞧这几个孩子,多有活力呀!” 郑麟道:“至尊的后辈,自然都是好的。” 萧澄精神一振,忽而释然:“是啊,这些都是朕的子侄。” 古琴曲罢,几人又点了两首琵琶曲,这才召那些歌姬上前表演。 期间这菜也不知换过几轮了,众人都用得差不多了,现下桌上的残羹都已撤尽,只留了一炒一煮两碟豆子做解酒之用。萧虞与萧琛脚边都堆满了酒坛子,而两人却还都清醒得很。 舞曲是琴与琵琶的合奏曲,据说就是那位弹琵琶的赵姓琴师自己做的。 曲声方起,几人便知,说什么“难登大雅之堂”,赵琴师真是谦虚得太过了,这曲子比之古曲也别有一番滋味。 当然,更特别的却是歌姬们的舞蹈。 这群歌姬起舞,并不是时下流行的整齐划一,只是韵律相和,却各有各的动作。 但很奇异的,这场舞蹈却没有任何不和谐的感觉,反而显得一任自然,颇合天道。 一舞罢,几人皆是回味良久,才出声喝彩。 “帝都的舞蹈,果然不同凡响!”萧樗赞了一声,起身笑道,“至尊,阿樗却是一时技痒,欲舞剑相和。” “好,”萧澄笑道,“所谓:父饮宴,子相侍。尔等皆是朕的子侄,礼当如此。” 萧樗撑着桌子跃至殿中,解下腰间佩剑,长剑出鞘,秋水凝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殃及池鱼 萧樗的剑法并没有什么特别繁复华丽的动作,说是剑舞,不若说是沙场拼斗更为恰当。 虽然此时他周围并没有敌手,但他一招一式间的力道与杀伐之气却分毫不弱,充满了血性与阳刚之美。 萧澄自幼体弱,又多年养尊处优,从未亲临过战场。 但作为萧氏子孙,作为太/祖武帝的后裔,又有哪个不向往马踏突厥的豪情与快感? 非是不欲,是不能也! 因而,虽然他骤然之间被这剑舞中的势冲击得有些头晕目眩,却还是忍不住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看得双眼发亮,目不转睛。 一旁的郑麟心下担忧不已,却又不敢再扰了至尊的兴致,急得手心都冒汗了。 他看看舞剑的萧樗,又看看不断举杯喝彩的几位王世子,心一横,召来在一旁侍奉的小圆子,对他耳语了几句,低声催促道:“快去!” “是。”小圆子应了,一路小跑着从边角里绕到萧虞身旁,低声唤道,“世子,世子。” “嗯?”萧虞瞥了他一眼,便又转眸去看剑舞,口中问道,“什么事儿?” 小圆子悄悄指了指上首:“至尊。” “唔?”萧虞抬头一看,便看见了萧澄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而在萧澄身旁,郑麟正满脸祈求地对她打躬作揖,显然是想让她帮忙。 萧虞心下奇怪:孤与这老倌很熟吗? 但这会儿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还是至尊的身体要紧。 但此时萧澄明显兴致正高,要是冒冒然叫萧樗停下来,他肯定要不高兴。虽然他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但作为一个合格的藩王世子,帝王的好感度自然是越高越好。 正苦恼间,她突然看见桌子上的炒豆子,登时眼睛一亮,朗声笑道:“阿樗堂兄的剑法果然高明,至尊,请容阿虞向堂兄讨教几招!” 正在舞剑的萧樗顿觉不好,借一个旋身之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给孤老实点儿,少出幺蛾子! 但萧虞才不怕他呢。在萧虞眼中,这个堂兄就是个纸老虎,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却从来都不会真对她怎么样。要不然,他也不能被她压着欺负了这么多年啊。 而萧澄也果然被她转移了注意力,兴致勃勃地问:“怎么,阿虞是要与阿樗对舞吗?” “别,我可不敢。”萧虞连忙摆手,却又忽而坏笑道,“不过,阿虞虽于剑法不大精通,却有另一门绝技足以笑傲群雄。” “是什么?”萧澄好奇极了,猜测道,“难不成是枪法?”他可是知道的,萧虞惯用的兵器就是一柄红缨枪。 “嘻嘻,至尊猜错了。”萧虞顺手捏了一粒炒豆子,眸光一凝,劈手便弹了出去,“是弹指神通!” “铛”的一声脆响,却是那豆子恰好射在萧樗的剑柄处。 萧虞的力气多大呀,剑柄处又是着力最弱的地方,萧樗当即右手一阵酸麻,险些握不住佩剑。他连忙稳住了,心里那叫一个气呀! “萧虞!”这一声,他唤得是咬牙切齿,恶狠狠地朝她瞪了过去。 萧虞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瑞王世子也不笨,虽不知具体如何,却也知她必然事出有因。他连顿都不带顿一下的,一手将剑抗在肩上,一手指着萧虞:“你给我出来。” “我又不傻。”萧虞冲他吐了吐舌头,突然又弹出一粒炒豆子,直往他面门而来。 “呀!”萧樗连忙挥剑格挡,将豆子打向别处,口中嚷嚷道,“你哥哥我还没娶媳妇儿呢,别打脸。” 萧虞更不作答,嘻嘻哈哈地拿豆子打他,引得他也不得不举剑应对。 虽是格挡,但萧樗一举手一投足却也自成章法。但这会儿换了玩闹的心态,一招一式间虽赏心悦目依旧,却没有了那股子杀伐之气,才算是有了些“舞”的样子。 萧虞抽空对郑麟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总行了吧? 郑麟回了个感激的眼神。 ——这样一来,至尊既能观赏剑舞,又不会受杀气冲击,当真再好不过。 他们几个这一番动作虽然轻巧,却算不得隐秘,除了正专心舞剑的萧樗和被剑舞吸引了全部心神的萧澄没注意,萧辟与萧琛均有察觉。 对此,萧琛秀眉微挑,便不在意地笑了笑,仰头饮茶一杯热酒,喊道:“阿虞堂妹,打他左脚!” 立时,便有一粒豆子应声射向萧樗正独自支撑身体全部重量的左脚。 “啊,阿琛堂姐,怎么你也跟着欺负我?”萧樗一个单脚跳,气得哇哇大叫。 而萧辟则是微微垂眸,遮住了眼中异样的色彩,随即便又若无其事,笑着给萧樗出主意:“阿樗,你便不会主动出击吗?” “咦?”萧樗想了想,“有理。”话音未落,他便纵身一跃,蹿到了萧虞桌前,抬剑去挑她那碟炒豆子。 可萧虞又怎么会不防着他?他刚一到桌前,萧虞便端起碟子跑了。 “哪里逃?”萧樗挥舞着长剑便追了上去。 萧虞一边跑,还一边不老实地回身拿豆子打人。一时间,两人在殿中绕来绕去的,“叮叮铛铛”声不绝于耳,全是剑身与炒豆子相交闹出来的。 而这一跑动,难免就殃及池鱼,不但萧辟与萧琛两个被卷了进来,便是上首的萧澄也没能幸免,被不知是谁扔的豆子打了好几下。 但他也不恼,制止了欲要阻止的郑麟,一边指挥太监和宫娥帮他挡豆子,一边看几个王世子闹做一团。 “啊!不是都说了不让打脸吗?” “谁知道它会跑你脸上?” “啊——看我的天女散花!” “看我的七星赶月!” “” 直闹到豆子也没了,衣衫也乱了,发髻也散了,几人这才罢休,回身向萧澄请罪:“臣等无状,还请至尊赎罪。” “起来,起来,都起来。”萧澄连连道,“朕早已说过了,这是家宴,没那么多规矩。朕是你们的叔父,在叔父家里闹腾一下又怎么了?” “谢至尊。”几人相继起身。 萧澄这才指着几人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看看你们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王世子的威仪?要是叫那群朝臣看见了哈哈哈哈” 几人相互看了看,从旁人的狼狈也能猜出自己什么德行,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萧澄道,“快去收拾收拾,天色也晚了,你们也该回去了。” 萧辟道:“那至尊也早些安歇,臣等便先行告退了。” 萧澄摆摆手:“去吧,去吧。” 几人来到侧殿,早有随行的侍从带了替换的衣物候着了。几人各自占据了一个用屏风隔出来的角落,在侍从的服侍下换了衣衫,重挽了头发,再走出来,一个两的,就又是庄重端华的王世子了。 萧虞换了一身玄色衣裙,衣襟与衣摆上分别绣了瑞兽麒麟与凶兽穷奇,另外几人虽然衣服颜色不同,但图案也就那几样。 值得一提的是,萧氏皇族养着的裁缝的手艺那真是一脉相承,绣出来的瑞兽没什么祥和之态,凶兽也没多少凶恶之色,总体来说,是怎么看都透着几分蠢与可爱。 唔,据说这叫“萌”。 对此,萧虞不止一次嫌弃过:一点儿都不霸气! 可是,燕王殿下一句话便将她所有的不满都给顶了回来:“这图案的风格传自太/祖。” 萧虞:“” ——呃太/祖?那可是孤毕生的偶像啊! 这么一看,这些瑞兽与凶兽,还是挺好看的。 阿不,是太好看了! 话说,世子,您能再多矜持一秒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争 “嗖——” 利刃破风,一支铁箭不偏不倚,以奔雷之势钉入了箭靶之中,且正中红心。 接下来,又是“嗖——”c“嗖——”数声,箭矢一支又一支地钉入靶心,竟是直接在红心处围城了一个规整的圆形。 “嗖——” 最后一支箭射出,直直钉入了那规整的圆形的中心,其力道之强,竟是有一半的箭身都穿过了箭靶。 “好!”萧璇大声喝彩。 “世子威武!”周围的士兵亦是大声呼喊,手舞足蹈,看向萧虞的目光充满了崇敬。 可萧虞却是无趣地撇了撇嘴,甩手将掌中强弓丢进红鸾怀里,不屑道:“死靶子罢了,有什么趣儿?” 说完,她从另一个侍女阿青手中拿过面巾擦了擦脸,道了声:“你们自己玩儿吧!”便转身走了。 “诶,阿虞。” “世子。” 萧璇与红鸾c阿青连忙跟上。 萧璇开解道:“我也知道你闷坏了,其实我也闷。但这是在京城,不是在北疆,哪有瓦剌给咱们打?将就将就嘛!等咱们回了燕京,别的不干,先去草原上溜达一圈如何?” “道理我都懂。”萧虞唉声叹气,“可整日里闷在府中,实在是憋屈得慌。就好像孤犯了什么大错一样。唉~” “好了,好了。”萧璇失笑,“又不止你一个人闷着,我不是陪你一起吗?” “算了,不说这个了。”萧虞决定换一个不那么郁闷的话题,“对了,刑部替死一案,进展地怎么样了?” 先前,至尊让她暗中关注此案,并在隔日就送了个暗卫过来,一同来的还有一大推抄录的刑部卷宗。 萧虞花了好几天的时间,耐着性子将这些卷宗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然后就给气笑了。 ——连她这个外行都能从这些卷宗里看出许多问题来,刑部平日里就是这样糊弄至尊,愚弄天下的? 无论至尊送这些卷宗的目的为何,反正萧虞看过之后,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这“替死”一案弄个水落石出,顺便给刑部那些胆大包天的官员们一个教训,让他们知晓:他们萧氏的俸禄,不是那么好拿的! 敢拿了他们家的俸禄却不好好干活,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起正事,萧璇也收敛了嬉笑之色,道:“我对这方面不太擅长,这件事一直都是于长史身边白书吏在负责。反正今日无事,便让他当面报于你好了。” 萧虞点点头:“也好。” ——虽然这件事,至尊是分派给她了,但也别指望她会亲力亲为地盯梢就是了。 她入京之前,燕王殿下便考虑到了多种状况,擅长各方面的人才也都准备了,一律归在于鹤手下做书吏。 其中这位白冲白书吏,师从刑名师爷,擅长的就是刑律一类。 几人回到鹰扬殿时,还未让人传唤白冲,便看见于鹤正在门口等着呢。 萧虞一怔,笑了:“莫不是心有灵犀?” 于鹤一个半老头子了,看着萧虞从小长大,对她那口花花的毛病一清二楚,当下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世子。” 萧虞嘻嘻笑了笑,问道:“长史这时候找孤,莫不是北疆那边有了消息?” 这算算时间,她送去燕王府的信件也该有回音了。 “正是。”于鹤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今日王府押送献费的人入京,顺便带了这封信过来。” 萧虞接过信封,边拆边问:“父亲派了谁来,人在哪里?” “是大王座下偏将寇馨。”于鹤随着她步入正殿,解释道,“大王有命,不许她与世子接触,她与户部交接完之后,便出城返回北疆了。” 萧虞神色一滞,从鼻中重重喷出一口气来,脸上的不愉丝毫也不掩饰:“好了,孤知道了。” ——自从入了这帝都,就没几件让人顺心的事。 好嘛,她堂堂燕王世子,竟是连自家偏将也不能接见了。这都叫什么事儿? 她心里不痛快,于鹤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宽慰道:“世子安心,下官已经再三问过了,大王与王妃的身体都还康健,让世子不必挂心。对了,栗候世子也让蔻馨带了话来,说是世子在野力部落找到的那家内应发挥了很大作用,说是待世子北归之后,要请世子喝酒。” “哦,是吗?”萧虞这才算又有了些笑模样,“孤送他这么大一份功劳,请一顿可不够。” 至于燕王夫妇身体康健的话,萧虞听听也就过了。 毕竟,她母亲还好说,就她父亲那身体,也就比至尊强点儿,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展开信件,在上首坐下,凝神看了起来。 萧璇就坐在她另一边,接过阿青奉上的茶,一边喝茶一边往她那边瞅。 眼见她眉心越蹙越紧,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殿下是怎么说的?” “他让我看着办。”萧虞将信纸递给他。 “嗯?”萧璇连忙方下茶盏接过信纸,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封信虽然遣词造句都充分体现了燕王殿下的文采风流,但总结一下其实就一个意思: ——想要你就争,不想要你就避。总之,你看着办! “这”萧璇讪讪笑了笑,将信纸转给了于鹤,“长史,你看看。” 于鹤看完之后,将信纸叠好,重新放回桌上的信封里,抬起头正色询问萧虞:“不知世子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萧虞秀眉紧蹙,无意识地抓挠着椅子的把手,闻言摇头道:“孤也不知道,这会儿孤心里乱得很。” ——先前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被燕王殿下这一封书信彻底打散了。 就像燕王世子书信里说的那样:大家都是武帝血脉,理论上拥有同等的继承权。既然至尊已将她召入京中,就是决定了给她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若不然,云南那边的穆王亦是边境藩王,怎么穆王世子就没接到召令呢? 说白了,还是因为穆王府是武帝兄长穆信王的后代,非是太/祖直系血脉,至尊根本就不曾考虑过。 先前萧虞之所以第一反应就是不争,尽快返回燕京,就是因为她潜意识里就觉得自家血脉过远,至尊之所以召她入京,多半就是走个过场。或者更坏一点儿,是对他们燕王府有所图谋。 但看燕王殿下的意思,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儿? 于长史道:“此事,世子的确需要好好想想。毕竟,你是燕王府嫡系数代单传的独苗。” 这“独苗”二字,于长史咬得极重。 萧虞一怔,问道:“怎么,长史是不倾向于孤争位?” “不,”于长史道,“恰恰相反,下官很支持。” “那”萧虞不解。 于长史道:“世子以为,就算你成功返回燕京了,新任帝王就会放下对北疆的忌惮?不会。既然如此,世子何不将这天下握于自己手中?” “是这个道理。”萧虞点了点头,却又道,“可是,燕王府势大,这是既定的事实。便是孤得了这天下,坐上了太和殿中的那张椅子,燕王府还是要有人传承的。而只要燕王府还在一日,就会被当权者忌惮。即便那个人是孤,也不会有什么例外。” 萧虞很了解她自己,自幼耳濡目染,也很明白当权者的心思。 所谓站什么山头唱什么歌,这是一定的。 现如今,她是燕王世子,自然觉得燕王府忠心耿耿,至尊心生忌惮那是小人之心。 可是,一旦她自己登上了那至尊之位,却又会觉得燕王府尾大不掉,实属心腹大患! 于长史微微一笑:“这件事世子不必忧心,大王既然送了这封信来,想必是已经有了解决之法了。” 萧虞心头一动,笑意弥漫开来:“那孤索性就争他一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书吏白冲 萧璇在一旁听了半天,越听越觉得早日返回北疆是没有希望了。直到最后萧虞下定了决心,他暗地里失望了一下,却还是决定支持她。 “既然阿虞改变主意了,那咱们原先定下的计划是不是要推翻了重来?” 先前他们的目的在于“避”,却又不能明目张胆的避,不能让至尊觉得她是对帝位避之不及。 所以,几人商议过后,就决定让萧虞在各种场合,尽量展现她的霸道c独断专行甚至是暴虐。 至尊仁德,文武百官乃至京中勋贵都已经习惯了。 他们安逸得太久了,是绝对不会想要一个严君是一个暴君上位的。 这样以来,不必萧虞多做什么,就会有无数人帮她尽快离开京城,返回北疆。 至于日后新帝的忌惮,说实话,萧虞还真不怎么怕! 萧璇就觉得,如今改主意要争了,就不能太过得罪百官与勋贵。 但对此,萧虞却有不同的意见:“全部推翻倒是不必,只需稍稍调整便是。长史以为呢?”她转头询问于鹤。 于鹤道:“世子所言甚是。” “这又是为何?”萧璇不解。 于鹤笑了笑,反问道:“璇公子觉得,至尊为何一定要在边地藩王世子中择嗣?” 萧璇思索片刻,露出恍然之色。 他毕竟是萧虞的伴读,除去燕王殿下的单独教导,萧虞学过的东西,他几乎都学过。先前只是没转过弯儿来,这才没有想明白。 大晋萧氏人丁虽单薄,却也有十王五公这十五脉。 这其中,除却信王一脉绝嗣日久,穆王c靖王c河间王与荣国公是武帝兄弟的后人之外,还有豫王c中山王c礼国公c敬国公c端国公,成国公等六脉,选哪个不是选,为何偏偏就要在边地藩王世子中选呢? 萧璇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个合理的缘由,那就是边地藩王世子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心狠手辣。 当然了,这还有个好听的说法:性情坚毅,杀伐果决。 看来,至尊是觉得这些公卿朝臣们安逸太久了,需要紧紧皮子了。 萧虞笑问:“想明白了?” 萧璇也笑。 萧虞道:“自今日起,打探刑部之事,可以做得明显一些了。做好事不留名,本也不附孤的脾性。” “是。”萧璇应了,忽而想起他们原本的目的,不由转向于鹤,“对了,于长史,白书吏呢?世子要亲自过问刑部一事。” 于鹤道:“正好还有几家送来的年礼没有整理完,下官顺便叫白冲过来就是了。” 萧虞道:“那长史就先去忙吧。” 待于鹤离去,萧虞才略带歉意地对萧璇道:“阿旋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晋城。可是,短时间内,你怕是还要陪我耗在这里。” “这有什么?”萧璇却是不以为意,“咱们自小干什么都在一块儿,几乎就没有分开过。比起和你分开,我宁愿不回燕京。” 他已经习惯了忠诚她,辅佐她,若骤然之间让他转换目标,他还真觉得无所适从。 萧虞粲然一笑,却是并不言语。 因为,她很清楚,若是她真的得到了这天下,那燕地三郡,至少有一郡会是萧璇的。而这“燕王”的封号,她也不会留给别人,只会赠给萧璇。 他是她臣属,更是她的兄长! 白冲很快就到了。 听到于长史说世子要传召他,这个年轻的书吏激动了好一阵子。 他知道,这是个机会,是他在世子面前露脸的机会。若是应对得当,他一定能给世子留下好印象,从而得到晋身的资本。 当初他为什么放弃科举,散尽家财进了燕王府做门客?不就是为了能有这一天吗? “白书吏,世子有请。”青衣少女从殿内而出,传达了世子的命令。 白冲深吸一口气,尽量拿出了自己最好的状态,跨出了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属下白冲,参见世子。” “白书吏免礼。”世子的声音从上首传来,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却又有着上位者的淡漠与威仪。 “多谢世子。”白冲握了握手心的粘汗,缓缓起身,却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他听见世子说:“赐座。”便有侍立一旁的小厮引着他走到了左侧下首最后一个位置旁:“白书吏,请坐。” “多谢世子。”他先是对着上首拱手,又对引路的小厮点头致意,这才擦着椅子边正襟危坐。 萧虞坐在上首,将他的一切动作尽收眼底,在心里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有了初步的好印象。 紧接着,便有侍女送了茶来。萧虞道:“白书吏尝尝,这是前些日子至尊赐下的龙井茶,与咱们燕京的茶可不大一样。” 眼见他又要起身谢恩,萧虞忙道:“这里没有外人,白书吏好好坐着回话便是,孤不爱那些虚礼。” “是,多谢世子。”白冲激动得脸都红了。 ——世子拿我当自己人! 他努力克制住手上的颤抖,端起茶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赞道:“好茶。” 其实,他更喜欢北地自制的土茶。可既是至尊所赐,那就必须是好茶。他不能因着自己的喜好给世子添麻烦。 萧虞暗暗点头:是个聪明人。 而后,她才问起了正事:“孤听阿璇哥说,刑部一事,一直是你在负责?” 白冲道:“回世子的话,属下自小学习刑名一道,对此颇有些心得,于长史便在璇公子面前推荐了属下。” “阿璇哥与孤说过了,你做得很好。”萧虞先肯定了他的能力,眼见这小书吏又激动了起来,萧虞颇为好笑,话锋一转,便道,“只是帝都不比燕京,以燕王府的能力,所得到的情报也有限,却是要难为你了。” “不难为,不难为。”白冲连连道,“为世子效力,是属下的荣幸。属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萧虞笑道:“肝脑涂地倒是不必,孤还要留着你的脑子为孤办事儿呢。” 白冲忍不住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萧虞道:“能得到的情报,孤都送到你那里去了,说说,你从中得出了什么?” 说起了自己的专业领域,白冲一下子就认真起来:“回世子的话:这件事刚开始的时候,大理寺的曹正卿是十分的力往十二分上使,一心想要给勋贵们一个大大的下马威;齐国公虽有顾虑,但为家族计,清理起门户来也颇为辣手,也帮忙规劝其他涉案勋贵配合大理寺的调查。但最忙的,还是刑部的荣尚书。” 这事萧虞也知道,前几天萧璇汇报的时候当笑话说给她听了。 这荣尚书腿上还打着夹板呢,接了旨便迫不及待地住着拐杖让家人抬到了大理寺,先对大理寺卿曹硕表达了自己一定会积极配合大理寺的差事。 然后,他便返回刑部,借至尊之名大力肃清刑部,两个侍郎弄残了一个半。左侍郎已是锒铛入狱,右侍郎如今也在家闭门读书呢。 当时萧虞就感慨:“不愧是幼习邢律的法家拂士,这壮士断腕的决心一般人还真比不了。” 右侍郎也便罢,左侍郎可他一手提拔的,这说舍弃就舍弃了。 萧璇道:“他也是没办法了,再不断腕,就得断头了。” 但听萧璇说是一回事,听白冲说就又是令一种感受了。 “看来,这一手提拔的也不一定是心腹,也有可能是心腹大患呐!”萧虞听着白冲的分析,笑着对萧璇道。 萧璇啧啧几声,道:“这位左侍郎倒是心怀大志。” 只是可惜,太蠢了点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世家、勋贵、寒门 白冲道:“世子,这一切都只是属下的推测,究竟如何,还未可知。” 话虽如此,但看他那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便知他对自己他推测信心十足。 却原来,这刑部左侍郎原本不过是众多郎中之一,是尚书荣桂慧眼识珠,于众人中一眼看中他的才能,上书举荐了他,才有了他的左侍郎之位。 这位左侍郎乃是寒门学子,以科举晋身。而右侍郎姬阮则是长安伯之女,正儿八经的勋贵子弟。 这两人天然便不在一个立场,绝无联合的可能。荣尚书遂高枕无忧,不必时刻防备两个侍郎联手将他架空。 这也是他着意提拔左侍郎的原因之一。 可是,荣尚书却再想不到,这位左侍郎虽然的确对姬阮心怀不满,可却更想将他给弄下台,取而代之。 因着尚书是掌印的天官,大部分的经历都要消耗在朝堂之上,每个部门里实际管事的大都是左右侍郎这两个堂官。 左侍郎想整治荣桂,便暗地里借着他的明目做了不少不能做的事。 姬阮看出左侍郎的野心,也曾隐晦地提醒过荣桂,但荣桂却一叶障目,只以为这是左右侍郎之间的争斗,根本不以为意。 然后,姬阮也就不管他了。 反正尚书倒台之后,按例是该右侍郎顶上。若这左侍郎真有本事弄倒了尚书,待她上位之后再反过手来收拾这个寒门庶子也不迟。 因而,她就明面上避其锋芒,麻痹左侍郎,暗地里收集证据,只待一击必杀那一日。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姬阮到底是没等到那一天,却等到了至尊借机清理朝堂。 于是,刑部的三个大佬,都一起倒霉了。 白冲虽因情报有限,推测不出具体的,可大体的情况却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萧虞又道:“你方才说的是一开始,那么如今,可是情况有变了?” “世子英明。”白冲道,“一开始牵扯的只有勋贵,曹正卿自然是下手狠辣,毫不留情。可是,随着查的越深,有些寒门出身的官员也牵扯了进去,曹正卿便开始迟疑了。” 也不怪曹硕如此。 其实,大晋刚开国的时候,寒门与勋贵是处于同盟的。而他们一同对抗的,就是另一个庞然大物: ——世家。 世家之患,由来已久。前朝之所以灭亡,世家争权绝对要负大部分的责任。 而萧氏皇族在前朝之时,便是有名的大世家之一。 当年,作为家主的武帝本是无意于天下的。 因为他很清楚,在那种情况下,得天下最大的捷径就是联合众多世家改朝换代。 可是,如此一来,就必然更拜托不了世家的操控,稍有不慎便会论为世家的傀儡。 但国如累卵,民如倒悬,武帝最终还是没有过得了心里的那一关,不能安然享受富贵,不能对百姓饥寒c天下困苦视而不见。 可他也的确是不愿意成为世家的傀儡。 思来想去,他果断放弃了捷径,先是暗中挑动起了好几家的乱军。在火候差不多的时候招兵买马,武帝揭竿而起,不拘出身广纳贤才,以强势的武力扫平了天下。 对于这样的结果,世家自然是不满意的,但当时掌兵的勋贵皆是寒门出身,天下动乱的时候他们的损失也不小,暂时无力反抗武帝。 为家族计,世家只得暂且蛰伏,对武帝俯首称臣。 然后,便是勋贵与寒门联合,和世家长久的争斗。 也幸而大晋连出数代性格强势的明君,使得这争斗不曾危急社稷,并彻底打垮了妄图辖制帝王的世家。 而景帝朝崛起的权臣梁太尉是一个勋贵子弟,就证明了世家的彻底败落。 世家败落最后,原本好的同穿一条裤子的勋贵与寒门骤然反目,开始了新一轮的争斗。 可这个时候,至尊却不会再姑息放任了。景帝朝时几位王世子的几顿大棒子下来,一下子就将胜了世家之后险些昏了头的勋贵与寒门打醒了。 ——以往你们能争斗,那是至尊想让你们斗。如今,至尊不想让你们斗了,你们就给我老实点! 自那时到如今,再没有大规模的党争出现。但这种隐隐的针对,却是一直都在的。 若犯事的都是勋贵子弟,那曹硕自然是秉公执法,毫不徇私。但若是牵扯到了寒门子弟么 能犯这种事的,官肯定小不了。曹硕若是秉公办了,就等于是亲手削弱了寒门的力量,她自然就要三思c四思了。 “那,齐国公和荣尚书是什么反应?”萧虞又问。 白冲道:“荣尚书为了将功折罪,此次从头到尾都是秉公办理,无论寒门还是勋贵说情,到他这里都行不通。反倒是齐国公,非但没有反戈一击,反而难得地保持了宽和。” 萧虞听了,轻笑一声:“老狐狸!”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萧璇也笑了。 白冲道:“世子聪慧,果然猜到了。” 这曹硕迟疑犹豫,不肯决断,等的就是齐国公反击。 若齐国公当真反击了,先前那些受了牵连的勋贵不可能坐视不理,定然会助齐国公一臂之力,大力剪出寒门的势力。 如此一来,曹硕便可趁机示弱,让至尊好好看一看这些勋贵子弟是如何的嚣张跋扈,勋贵的势力又是如何的如日中天。 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到时候,至尊定然会出手打压勋贵,以免将来他们仗势暗压新君。 但齐国公忍住了。 他非但没有反击,反而以自己的威望摁住了其他蠢蠢欲动的勋贵,仿佛是已经惧怕了曹硕的手段,在避其锋芒一般。 这样一来,曹硕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继续秉公执法,甚至还要更严。 要不然,至尊不满的,就是她了。到时候,她这大理寺卿的位置还能不能坐得稳,就得另说了。 但秉公执法之后,她在寒门之中难免惹来微词,其威望也会下降。 事到如今,曹硕无论怎么走,结果都不会尽如她意了。 “如此说来,三方到最后都讨不了好了?” 白冲道:“那也不一定。到最后得利最大的,很可能是荣尚书。” 萧璇问道:“荣桂?” 萧虞略一思索,点了点头:“不错。至尊虽令彻查刑部,却并没有免了荣桂的尚书之置,说明私心里还是信任他的。如果他能借此机会将刑部肃清,日后定然还会得到重用。” “罢了,罢了。”她笑叹了一声,“如今离结果还相差甚远,我们在这里瞎猜也无济于事。白冲,你继续关注此事。记住,别再做得不留痕迹了,得让那三位都知晓,此事还有孤在暗中负责。” “是。”白冲一句都没有多问,只是应诺。 “对了,”萧虞突然想起了什么,笑容有些发冷,“必要的时候可以干预一下,此事牵连的越广越好。” “是。”白冲再次应诺。 “行了,你去吧。”萧虞道,“等这件事结束了,便到孤的书房来整理文书吧。” 白冲登时激动不已:“多谢世子,多谢世子。属下定然不会辜负世子的期望的!” 待白冲离去,萧虞起身道:“阿璇哥,家里你先看着,我进宫一趟。” “诶,你这时候进宫做什么?” 萧虞边走边道:“给至尊请安。” 其实,就是刷存在感,顺便将此事最新的进展报给至尊知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英国公 直到入了长兴宫之后,萧虞才知,至尊病了,正卧床修养。 据小圆子所说,自那晚蓬莱阁夜宴之后,至尊便有些头重脚轻。虽然及时命太医诊治了,却到底是没有截住,以致卧病至今。 萧虞闻言,心头登时又惊又急。惊的是至尊对长兴宫的掌控力之强,还有燕王府在京城的势力之弱;急的自然是至尊的身体状况。 ——她才刚刚下定决心要争位,若是此时至尊有个三长两短,以藩王们在京城的势力之单薄,他们这四个被召入京的藩王世子,一个都没戏了! 非但如此,他们很可能还会沦为威胁各藩王的质子。 更有甚者,到时候京城一团混乱,若有人混水摸鱼,趁机解决了他们,几位藩王再怎么恼怒,还能因着“意外”造反不成? “怎会如此?小圆子公公,能否走得快些?”萧虞越想越急,忍不住催促起来。 “世子客气了,世子请。”小圆子说着,加快了脚步。 萧虞随着他疾步往前走。但走了一段之后,却发现,这并不是去万安宫的路,便问道:“至尊如今在何处修养?” 小圆子道:“在景阳宫。景阳宫里有一眼热泉,暖而不燥。至尊是风寒入体,御医建议挪至景阳宫调养。” 景阳宫是一处距离建章宫极远的宫殿,当初建的时候,其属于后宫的范围。 萧虞跟着小圆子一路穿过了御花园,又绕过了近百处宫苑,这才看到了“景阳宫”字样的匾额。 或许是热泉的缘故,刚一靠近景阳宫,萧虞便觉暖和了许多。再加上走了这么远的路,她竟是出了一身的薄汗。 她到的时候,见春和殿前正有一青年女子候见,便低声询问小圆子:“这位是” 看朝服应是一位国公,可无论是大朝会还是小朝会,萧虞都未见过此人。 小圆子眼观鼻鼻观心,低声道:“这是英国公,先前一直在外做郡守,近日再次任满,这才回京述职。” “原来是英国公。” 萧虞是知晓英国公的,这个爵位也是开国时传下来的。说起来,燕王府与英国公还是姻亲。 第一任英国公便是开国大将宋轶,而他的次子宋勋便是燕王萧太平的王妃。宋勋与太平相辅相持,外抗突厥,内治边地,夫妻恩爱,伉俪情深,一直都是北地流传的佳话。 虽然已经隔了这么多代了,燕王府与英国公府的联系早没有一开始的紧密的,却从来都没有断过。 不说别的,就这次年节走礼,礼单上便有英国公府的一份儿。 而现任英国公宋霏本是先英国公的次女,正是至尊当年的陪读之一,也是唯一一个非是出身宗室的陪读。 按照惯例,宋霏便是皇后的人选。只是后来因着一场意外,先英国公的长子早夭,宋霏要继承爵位,此事也便不了了之。 但也由此可见,英国公府简在帝心。 只是,看样子宋霏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了,至尊怎的还未传召? 看见她脸上的疑惑,小圆子却避而不谈,只是道:“世子稍待,奴婢这就前去通报。”说完,对宋霏无声行了个礼,便小跑进去了。 看样子,这其中必有缘故。 难不成,是这位英国公在任上出了纰漏,至尊这才冷了她? 萧虞正暗自猜测,那厢的宋霏已是上前与她见礼:“不知是哪一位王世子当面?下官宋霏,见过世子。” 因萧虞陛见,特意换了常服,故而她认得这是王世子的品级规格。但如今帝都之中有四位王世子,她又久不在京城,具体是哪一个她却是不知了。 萧虞忍着心头的焦灼,连忙还礼:“英国公不必多礼,小王萧虞。算起来,还要唤国公一声表姑。” 无论宋霏是如何惹了至尊不快,萧虞都不准备疏远她。撇开英国公府的人脉势力不谈,两人身上到底还有一部分同样的血脉。 “原来是燕王世子。世子折煞下官了,下官当不得世子的一声表姑。”话虽如此,宋霏脸上却是露出了一抹亲近的笑意。 只是,或许她心中藏着愁绪,这笑意就显得有些苍白。 萧虞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但也就是如此了。 这会儿她自己也是一肚子的心事,比乱麻还乱,哪里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因而,她只说了一句:“国公客气了。”便不再言语。 而宋霏亦是心事重重,无心多言。两人一时静默,各自候召。 过了片刻,小圆子出来了,对萧虞道:“世子,至尊唤世子进去。” “有劳公公了。”萧虞颔首还礼,整了整衣衫,便要进春和殿去。 “世子稍待。”英国公却突然唤住了她。 萧虞顿住身形,回眸问道:“不知国公有何事唤孤?” “请世子稍等片刻。”宋霏对她歉然一笑,转而去问小圆子,“至尊还是不肯见我?” 小圆子露出为难之色:“国公还是请回吧。至尊说了,他如今身体不适,无暇顾及公务。” “我知晓了。”宋霏露出失望之色,却也不再强求,自怀中取出一支三寸见方的小匣子,递到了萧虞面前,“劳烦世子替下官将此丹药进与至尊。” “这是”萧虞并不去接,只是疑惑地询问。 宋霏扯了扯嘴角,道:“这是下官自蜀郡得来的灵药,想必此时春和殿中自有御医随侍,世子可令御医看过,若是对症,便给至尊用了吧。” 她也深知至尊用药,自有出处,若冒冒然让萧虞献药,不免令其为难。 可是,至尊明显是不乐意见她,当面献药是不可能了。而此时伴驾的侍读学士翁红自来与她不对付,若是由他人转交,那翁红怕是根本就不会让这药出现在至尊面前。 这药乃是她千辛万苦求来的,正对至尊的病症,若是不用,太过可惜。 如此,便只能对不住燕王世子了。 萧虞虽不知宋霏心中所想,却明白这其中的门道。若此药由她献上,出了问题,她便要担大部分的责任。 可是,见宋霏满脸的诚恳,眼中还带着祈求,不由令她心生恻隐。 再者,至尊消息封锁的严密,如今的情况究竟如何,萧虞也实在是不知。万一,这药就用上了呢? “罢了,”萧虞伸手接过,“孤会将此药交给御医的。至于用不用得上,便不是孤能管的了。” “多谢世子。”宋霏大喜过望,拱手深深一礼。 萧虞侧身,算是受了她半礼,对她点了点头,便托着那匣子入了春和殿。 景阳宫的建筑与别处不同。因着热泉的缘故,正殿春和殿并不如别处的正殿庄重。殿内整个地面几乎都被挖开,用汉白玉砌成了九个池子,引了热泉活水入池,又有暗道引了出去。 萧虞早便听过景阳宫之名,这还是头一次见。 她进正殿的时候,萧澄并不在此处,而是在内殿之中。 “这便是那有名的景阳宫池?”她路过之时侧身看了几眼,却见池子呈九宫格分布,中间的那个最大,差不多是周围一圈儿小池子的三倍。 池内白气缭绕,弄得整个大殿都如仙境一般。只是,空气中弥漫的硫磺的味道让萧虞不太喜欢。 小圆子道:“正是景阳宫池。世子若有兴趣的,可禀过至尊,在此沐洗一番。据御医所说,多泡汤池,可使女子肌肤更为柔嫩。” 闻着空气中的硫磺味儿,萧虞果断拒绝:“不必了。” 小圆子只是随口一提,听她拒绝了也不以为意,轻声道:“至尊正在内殿修养,有侍读学士翁红伴驾。翁学士乃是祁候次女。” 萧虞闻言,心下疑惑:至尊不是不理政务吗?怎么还要侍读学士伴驾? 但她并没有问出来,只是微微颔首:“多谢公公告知。” 因着数次打赏都被推脱,萧虞便也不再多此一举,只是在心里承了情,待这小圆子的态度温和了许多。 对此,小圆子是欣喜不已,比得了万两黄金都要高兴。 毕竟,据他师傅郑公公透漏,这位世子,说不得日后便有大造化了。 “份内之事,当不得世子的谢。”他连忙谦虚。 而萧虞可不知道自己被人寄与了何等的厚望,这会儿她心里也的确是忧心萧澄的病情,脚下不觉更快。 小圆子连忙跟上,随着她进了内殿。 或许是正殿占地太广的缘故,内殿不甚宽敞,只被一架红木雕花隔断隔成了内外两间,中间缀着黄水晶穿的珠帘,使人难以窥见珠帘后的情景。 还未进门,萧虞便听见了一个女声怒斥:“你们不是说至尊的病情已经稳定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接着,就是男男女女解释的声音。 “这些我都不想听,”先前那个女声又道,“至尊一定不能有事,若不然,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萧虞脚步一顿,挑眉看向小圆子:“这就是那位翁学士?” ——好大的威风! 小圆子点了点头,低声道:“最近一直是翁学士伴驾。” 萧虞心里有了数,便道:“走吧,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药引 两人疾步而入,小圆子抢先一步,替萧虞掀开了水晶珠帘,露出了里面的情景。 但见十数位御医跪了一地,一个身着六品官服的少女正满脸怒色地转过头来。看见萧虞,少女一怔,硬生生将怒色转为了肃然,拱手施礼:“下官参见燕王世子。” 那些御医也都一一起身,向萧虞行礼。 众人的声音略显嘈杂,萧虞蹙眉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便问:“怎么回事?” 她并没有听见萧澄的声音。联想一下方才翁红的怒斥声,她心里“咯噔”一声,声音不由拔高:“至尊呢,至尊何在?” 从前在北疆之时,她头一次上战场拼杀都没有紧张过,此时竟不自觉地指尖颤抖,手心湿粘。 御医中一个满脸橘皮的老妪替众人答话:“至尊方才呕血,突然昏迷。” 萧虞心头一松:命还在就好! 她疾步上前,穿过众人走到榻前,果见萧澄面色苍白泛青的裹在茜素红的锦被里,枕边有数滩血迹,一直蔓延到床头的地上,又有一大滩鲜血。 郑麟正由一个小太监帮忙,用热毛巾替萧澄擦脸,听见脚步声近了,也只是抽空说了一句:“请恕老奴不能给世子请安了。” “无妨,这种时候,公公就不要多礼了。”萧虞走到榻前,道,“公公,还是让孤来吧。” 见郑麟要拒绝,萧虞忙道:“至尊乃是孤的叔父,阿虞身为子侄,为叔父侍疾,乃是份内之事。公公放心,家父亦体弱,常年卧病期间,都是阿虞照顾的。” 郑麟这才将毛巾递给她,让开了位置:“那就有劳世子了。” 萧虞解了斗篷扔给小圆子,伸手接过毛巾,在小太监捧着的热水盆里投了几下,拧干了,这才轻柔地擦拭萧澄脸上的血污。 也幸而她今日穿的是束袖短袄,利落的很。郑麟在一旁看着,见她的确有照顾病人的架势,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这时,翁红上前,怒气未消地对萧虞道:“世子,这群庸医” 萧虞蹙眉,冷冷扫了她一眼,犹如实质的煞气使她浑身一颤,立时噤声。 “翁学士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这里毕竟是京城,若是在燕王府,有人敢在燕王的病榻前吵闹,她早已叫人拖出去打死了,哪里还能这么平静地对翁红说话? 可翁红明显是不领情,美目一膛,急道:“世子,下官” 但萧虞可不会听她废话,直接对郑麟道:“郑公公,劳烦找人带翁学士下去休息。这些日子,翁学士也辛苦了,不必叫她来回跑,就请她在偏殿下榻就好。” “是。”郑麟麻溜的应了,挥手间便有两个小太监架着不愿出去的翁红,架出了内殿。 萧虞满意了,继续给萧澄擦脸。 ——既然至尊有意隐瞒,她自然不能让这翁红出宫,将消息泄露了出去。 于此同时,她心里也有些疑惑:因着最近并无朝会,至尊卧病一事,宫外并无人知晓,那英国公又是如何得知的? 但这不是重点,至尊的病情才是最要紧的。 待萧澄脸上沾染的血污擦干净了,萧虞将毛巾放进水盆里,从怀中掏出英国公给的小匣子递给郑麟:“这是阿虞偶然间得到的一味灵药,劳烦御医们看看,可对至尊有益?” 一听“灵药”二字,郑麟心里腾起一股希望,连忙接过来,转身递给了左右院判。 趁着御医研究匣中灵药的空挡,萧虞一边拿出萧澄的手细细揉按着他的掌心,一边询问郑麟:“究竟是怎么回事?至尊怎么病成了这样?” 郑麟抬手示意小太监们将地上的血污清理干净,哑着嗓子回话:“琅嬛水榭建在岛上,虽殿内铺有火墙,但毕竟水汽寒凉,至尊又趁兴饮了酒,回来便有些发热。” 饮了酒? 萧虞回想了一下,满打满算,当晚至尊也就饮了三杯吧? 而且,别以为她没闻出来,至尊杯中的酒液,绝对是江南产的蜜酒,也就比糖水多了点儿酒味儿而已。 但如今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萧虞偏头看了一眼正凑在一起研究匣中药丸的御医们,蹙眉问道:“若只是些微发热,怎么会弄倒这个地步?” 究竟是御医们的水平已经下降到这种地步了,还是至尊的身体竟已是虚弱至此? “至尊本就体弱,又经年操劳”郑麟并没有说下去,却又已经说明白了。 萧虞心下一沉,既为萧澄的身体担忧,也为自己的处境担忧。 这时,一个小太监捧了漆盘回来,脚步轻而快地走到榻前,禀道:“世子,至尊该用药了。” 萧虞闻言,将萧澄的手重新放进锦被里,将萧澄微微扶起,示意郑麟给他垫上靠枕,这才道:“倒出来,孤来喂。” “是。”小太监用银丝制成的滤网放在玉碗上,将药渣滤净,放上玉质汤匙,这才托起来奉给萧虞。 萧虞端过来,盛了一匙滚热的汤药,轻轻吹至温热,用嘴唇试了试温度,这才就着萧澄微倾的身子一点一点喂进他嘴里。 郑麟在一旁小心地照看着,见萧虞神色认真地一匙一匙地喂药,并不时从小太监捧着的托盘里拽一块儿柔软的松江布替至尊擦去唇边溢出的药汁,没有丝毫不耐,他不由满脸欣慰。 ——至尊后继有人! 而萧虞的耐性也是磨出来的。正如她所说,燕王的身体也不好,时不时便要旧疾复发。虽然有燕王妃照看,但她身为人女,为父侍疾既是礼数也是孝心。 再则,燕王妃本就身兼要职,萧虞毕竟年幼,燕王一倒,整个封地的事情就都压在了王妃身上。如此一来,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萧虞在照顾陪伴病中的父亲。 因而,喂药什么的,于她来说是常有的事,又怎会生出烦躁之意? 一碗药喂到底时,原本热烫的药汁已经有些凉了。萧虞试了试温度,蹙眉放回了漆盘上,道:“药凉了,拿下去吧。” “是。”小太监端着药碗和一堆用过了的松江布退下了。 萧虞又小心抽了靠枕,扶着萧澄躺好,这才擦着手看向那群御医,问道:“如何?” 众御医相视一阵,从里面走出一个头发花白c满脸橘皮的老妪,拱手回话:“禀世子,这药是好药,更难得的是正对至尊的病情。只是” 见她迟疑,萧虞追问:“只是什么?但讲无妨。” 老妪道:“只是至尊的身体太过虚弱,怕是会虚不受补。” 虽然已早有预料,可萧虞还是忍不住一惊:至尊的身体,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 她连忙问道:“可有解决之法?” “这”老妪又迟疑了起来。 萧虞心急如焚,蹙眉喝道:“说!” 老妪为她气势所摄,心头一跳,不由自主便脱口而出:“若是用气血充足之人的鲜血做药引,此药便尽可放心服用。” 也不怪她迟疑,实在是太/祖武帝最是厌恨这等类似巫蛊的救治之法,多年以来,这些东西早沦为偏门了。 而这老妪,恰恰就是喜欢研究这些偏门的医理。 果然,她话一出口,便见燕王世子秀眉一拧,便要发作。 “世子,”老妪连忙道,“人血本就是最为温和的滋补之物,若由它做引,才最是稳妥啊!” 萧虞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骤然而起的怒火,转头询问其余御医:“此法当真可行?” 作为武帝的忠实拥簇者,萧虞对这类东西更为厌恨。但若是能救至尊的性命,用又何妨? 众御医皆点头应是。 “那好,”萧虞俯身自靴中抽出匕首,“拿碗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闲棋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郑麟大惊失色,连忙阻拦:“世子,使不得,使不得!宫中侍卫甚多,大可择优而选。” 至尊虽一向待人宽和,却也是有底线的,那就是皇族宗室。若是他敢让王世子损伤自身,怕是会引来至尊震怒。 萧虞嗤笑一声,道:“孤天生神力,从小到大就没生过病。若论气血充足,那些侍卫如何比得上孤?” 见郑麟还要劝阻,她不耐道:“废话少说,至尊身体要紧。若至尊怪罪,由孤一力承担!” 郑麟一震,到底还是对萧澄的担忧占了上风。他对萧虞深深一拜,便急忙吩咐小太监取碗来。 他心里已打定了主意:若是至尊怪罪,他自然是要担全责的。是他存了私心,没有尽力阻拦。而世子只是一片孝心。 小太监很快就取来了玉碗,萧虞拿利刃在腕上一划,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便放了大半碗的鲜血。 一旁的御医早有准备,见血放得差不多了,连忙上前给萧虞止血,并处理伤口。 另有御医趁着血热,将那药丸放入热血中化开,取了特制的工具,将一碗药血半滴不剩地给萧澄灌了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萧虞只觉得这一碗药血灌下去,萧澄的脸色立时便好了许多。虽还是苍白,但乌青之色却褪了许多。 然后,把脉的御医便证实了她的感觉是正确的:“至尊脉相已经稳固,大约再有两个时辰便会苏醒。” 萧虞长长舒了口气:“那就好。” 郑麟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见他实在是无暇他顾了,萧虞颇为理解地笑了笑,缓和了声音对众位御医道:“如今至尊安稳,诸位功不可没。待至尊醒来,定然重重有赏。” 这些御医们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连连道:“份内之事,不敢讨赏。” 要知道,自古以来,这御医就是个高危职业,动不动就会被人威胁“摘了你的脑袋”。而眼前这位燕王世子,看上去就不是那种说说就算了的人。若是至尊真有个三长两短,怕是他们都得全家玩完。 见他们一个个都是止不住的疲态,萧虞也不多言,和声道:“诸位也不必都留在这里了,留下两个,其余人都回去休息吧。这些日子,也着实辛苦诸位了。” 这是实话。自至尊发病至今,已近十日,自那时起他们这些御医的神经便紧绷了起来。 更有五日前那位翁学士入宫当值以来,更是令这些御医日夜不宁。里面有几个实在年纪大的,若非是一口心气撑着,怕是至尊没好,他们就要先病了。 偏那位翁学士却是半点儿也不懂得体谅他们,动不动就斥骂。 若非她是天子近臣,且御医们也的确因为难以令至尊好转而心怀愧疚,又岂会任她放肆? 反观这位燕王世子,虽然同样为至尊忧心,为人处世却不知比那翁学士强了多少倍。真不愧是天潢贵胄! 众位御医不禁生出感激之情:“多谢世子体恤。” 萧虞微微颔首,道:“至尊的身体,还须靠诸位条理,还望诸位继续尽心。” “那是自然,世子放心。” 这边御医里留下了两个中年男子照看萧澄,余下的都告退而去。 萧虞重又坐回榻边,一边照看萧澄,一边问:“郑公公,那位翁学士还未到出仕的年纪吧?” 那翁红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也就十七八岁左右。而大晋的勋贵子弟一般都是二十五岁左右出仕,寒门子弟还要更晚一些。 至尊病情稳定,郑麟也有暇考虑其他的了。听见萧虞询问,他笑着答道:“所谓出仕之龄,不过是多年来不成文的规定而已。若是有人硬要提早出仕,也不是不行,只要能通过各部的考核便可。” 他想了想,又道:“比如当今徐太傅,今年止二十有三,尚未婚配,不一样被至尊征召?”这徐太傅就是徐澈。 萧虞闻言一怔,失笑道:“孤一直以为太傅是看起来脸嫩呢。不过,这都二十三了,怎的还未婚配?” ——她之所以每次见了都戏弄人家,就是觉得有夫之妇不会心生误会,继而惹出麻烦而已。 如今看来,日后见了徐太傅,还是规矩些的好。 郑麟迟疑了一瞬,道:“据说是徐太傅的婚事,至尊早有了安排。” “哦,不知是哪家贵女?”萧虞感兴趣的问。 须知,除非情况特殊,萧氏皇族从来是不插手臣下婚配的,更不会如前朝皇室一般,以“赐婚”来控制臣子之间的人脉发展。 这徐太傅的婚事,必定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只可惜,郑麟也不知晓:“这老奴就不得而知了。” 萧虞有些失望,但也就这样了,她转瞬间便向御医询问起了萧澄的身体状况。 按理说,至尊的脉案一类的都属机密,御医们是万万不敢泄露的。 但今日里他们已经被萧虞做了太多回的主,一旁的郑麟也没有制止的意思,两位御医便也一一答了。 萧虞是越听,眉心便蹙得越紧,心思数转间,已是打定了主意:看来,夺位之事,不可徐徐图之了。若不然,怕是会身陷囫囵。 绕是如此,她却再没动过就此返回北疆的念头。 待问的差不多了,萧虞肃了神色,对二人道:“今日孤乃是关心则乱,这才不免多问了几句,也谢两位体谅阿虞一片孝心。只是,日后却再莫随意透漏至尊脉案了。” 两人浑身一颤,冷汗岑岑地跪倒在地:“微臣罪该万死!” “两位快起来。”萧虞一手扶住一个,含笑将二人扶起,安抚道,“两位安心,此事待至尊醒来,孤自会向至尊说明,并向至尊请罚。至尊一向仁德,定然不会再怪罪二位。” “多谢世子,多谢世子。”两位御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这些龙子凤孙没一个省油的灯,日后行事,还需更加谨慎! 而萧虞已是确定,日后几位堂兄c堂姐再怎么威逼利诱,也休想自御医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了。 她心下满意,随手便自腰间荷包里抓了一把金珠,不容拒绝地塞进二人手里:“两位照看至尊有功,至尊自有封赏。但这些乃是阿虞作为晚辈,聊表寸心,还望两位莫要推辞。” 事已至此,两人也只好接了。 方才与二人说话时,萧虞已然知晓,这两个御医一个姓胡,一个姓巴,都是世代供奉皇室的医药世家。 萧虞心里有点儿可惜:若这二人没有背景,谋划起来,要更容易些。 但这念头转瞬即逝,左右不过一步闲棋而已,用不用得上还是两说,她又何必执着? 那胡御医对着萧虞被血色浸透的左袖看了好几眼,出于医德,忍不住道:“世子,还是让下官再替世子包扎一番吧。” 萧虞今日穿的仍是那件雪锻绣金凤的短袄,那浸透的血迹就特别明显。她低头看了一眼,道:“也罢。”便伸出手去。 小圆子连忙上前,替她解开了袖口的束封,将袖子挽了上去,露出了一圈已成血红的纱布。 胡御医打开药箱,拿出小剪子小心地将纱布剪去,又将她臂上血污清理了一番,这才取出了一瓶碧绿色的药粉,均匀地洒了一层。 这药粉方才萧虞也用过,洒上之后血便止住了。若非是她方才硬要使力去扶人,也不会裂了伤口。 重新包扎过后,胡御医叮嘱:“世子切记,三日之内不可太过用力。” 萧虞点了点头:“孤知晓了,多谢御医。” 胡御医又取出一罐雪白色的药膏:“这个待伤口结痂脱落之后涂抹,一日早晚各一次,可祛除疤痕。” “多谢。”萧虞再次道谢,但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是自小在战场上滚大的,身上的伤不知有几处,再多这一道又有什么关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苏醒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萧澄果然转醒。 因萧虞一直就坐在榻边守着他,他刚一苏醒,萧虞便发现了,欣喜地召呼御医:“快,胡御医c巴御医,至尊醒了!” 两位御医连忙上前,轮流替萧澄把脉。 萧虞紧张地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催问:“如何?” 刚刚苏醒的萧澄却是一脸茫然:“这这是阿虞?你怎么在这儿?” 萧虞忙道:“至尊先别说话,歇息一会儿,让御医把了脉再说。” 萧澄这才注意到正在听脉的御医,断片的记忆也渐渐回笼,不在意地笑了笑,有气无力地说:“朕的身体,朕心里有数,左右也就是这一两年了。” 萧虞却不接话,只是笑了笑,等着御医的结果。 胡御医与巴御医仔仔细细地探过了萧澄的脉相,皆忍不住面露喜色。两人对视一眼,由胡御医禀报道:“恭喜至尊,恭喜世子,至尊的病情已经彻底稳定了,只需悉心调养数月,日后莫要太过操劳,还有不惑之年的寿数。” 所谓四十而不惑,不惑之年的寿数,就是四十岁。 就普通百姓来说,能活到四十岁已经不算是短命了。可对于贵族来说,四十岁实在算不得长久。 但萧澄自由体弱,为帝以来又兢兢业业,操劳过度,御医早已判定:他活不过三十五岁。 如今,能延这几年的寿数,已是侥天之幸了。 萧澄自是意外至极,而郑麟正是双手合十,喃喃地将诸天神佛谢了个遍。 “这是怎么回事?”萧澄蹙眉问道。 事反常即为妖,而这件事太过反常,萧澄反而高兴不起来。 不等旁人开口,郑麟便哑着嗓子抢道:“至尊,是世子带来了灵药,并以自身鲜血化药,才使得至尊康复有望。至尊,是老奴没有拦住世子,使得世子损伤玉体,请至尊治罪!” 他说着,重重跪倒在地,深深磕下头去。 “什么损伤自身?”萧澄刚刚苏醒,脑子还有些迷糊,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去看萧虞,却又因起得猛了一阵头晕目眩,“哎呦!” “诶,至尊!”萧虞一惊,连忙扶住他,情急之下忘了御医的嘱托,又用了左手,将将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了。 但这会儿她也顾不得疼了,一手托住萧澄,一手拿了靠枕垫在他的身后,扶着他靠坐起来,这才松开了手。 “阿虞,你”萧澄一把抓住她未来得及收回的左臂,看着被鲜血染得一片殷红的袄袖,心头既是感动,又是气恼,“巫医之言,岂可轻信?” 萧虞笑了笑,道:“成与不成,总要试试。” “你你让朕说你什么好呢?”萧澄很是无奈,却更多的是欣慰。 “那至尊就饶阿虞一回,别说了呗。”萧虞笑得眉眼弯弯,颊边梨窝显现,明明看着乖巧,却又掩不住的赖皮。 于是,萧澄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她道:“你呀你,燕王兄平日里可没少受你的气吧?” “可别,我哪敢给他气受?”萧虞觉得自己冤枉极了,“反倒是他,动不动就请家法,我可没少挨凳子退。” 萧澄无奈地摇了摇头,喊了胡御医给她重新包扎。 胡御医上前,再次解开她的衣袖,重新清洗了伤口,细细包扎了,语重心长地叮嘱:“世子,切不可再次用力了。伤口若是裂开的次数多了,说不得就会影响双臂的平衡。” ——作为一个有医德的医者,遇到这种不省心的病患,胡御医也忍不住危言耸听了。 这招果然奏效。 萧虞一听会影响双臂平衡,心下一凛,连忙保证:“御医放心,再不会了。” 她擅使红缨枪,最是注重双臂间力道的运作,胡御医这招可算是掐住了她的七寸。 见这小魔星竟也有被人制住的时候,萧澄心下一乐,便有心思问些趣事了:“据说,燕王府的高脚凳子都是特制的,一摔就散架,事后还可以装回去,可是当真?” “真的。”萧虞一脸崩溃地点了点头,她自幼顽劣,可没少被燕王殿下拿着拆下来的凳子退行家法。 “哈哈哈”萧澄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可是燕睿王那会儿传下来的,在咱们家也算是独一份儿了。” “睿”是萧太平的谥号,燕睿王便是指的萧太平。 在萧虞心中,她这位祖宗是什么都好,就是传下来的这套家法有些一言难尽。 你说,你留根藤条,或者留个戒尺什么的不行吗?为啥非要留个凳子? 那凳子退那么粗,还有棱有角的,打在身上是真的很疼啊! “咳咳咳”萧澄正笑得欢畅,却突然呛了风,咳的眼泪都出来了。 “诶?”萧虞连忙给他顺气,忍不住抱怨道,“您就先别笑我了,身体要紧。” “好了,好了,朕没事了。”萧澄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对她摆了摆手。 萧虞却不理他,招手叫来御医,询问道:“如今至尊的药方可是要换吗?” 巴御医道:“已拟了新的,至尊和世子可要过目?”说着,便取了方才与胡御医一同拟出的药方。 “拿来给孤看看。”萧虞伸手接过,大致看了看,见都是些温补之物,不由蹙眉,“早听说宫里的御医万事求稳,无功无过便谢天谢地。今日里,算是见识了。” 说着,她将药方递给了萧澄,不满地问两个御医:“这药方当真有用?” “这”两人对视一眼,胡御医道,“世子有所不知,至尊的身体,委实经不起折腾了!” “罢了,罢了,”萧澄拦住了萧虞,“你也别难为他们了,朕的身体,也就那样了。” 萧虞心有不甘,有心荐了华姑姑来,却又顾忌着这到底不是燕京,万一出了什么事,她怕是护不住华姑姑,也只得罢了。 “那两位且去熬药吧。”萧虞将药方还了回去。 “是。”两位御医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出了门便忍不住举起袖子擦了擦汗。 ——这边地的王世子,都是这样厉害吗? 萧虞叫小太监调了点儿蜜水,亲手托着喂他:“来,至尊喝点儿水,润润嗓子吧。” 原本萧澄是没什么胃口的,但眼见侄女一片心意,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也不忍驳了她,便道:“也好。”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 萧虞照顾燕王得了经验,早知道会如此,见他喝了,不由露出满意的笑意。 许是那药当真有奇效,萧澄喝了几口蜜水,胃口反而开了,一气竟将半盏蜜水喝了个干净。 一旁的郑麟又惊又喜,询问道:“至尊可要再用些?” “也好。”萧澄的确是有了饥饿之意,便同意了。 可萧虞却拦住了他:“只喝这个怎么行呢?郑公公,还是让人熬些粟米粥吧。” “对c对c对,是老奴糊涂了!”郑麟一拍额头,“粟米粥有,一直熬着呢。快,小苏子快去呈上来。” 他话音刚落,那个叫小苏子的太监还未及应声,便见珠帘一掀,女官袁月端着一盅物什而入,屈膝行礼:“臣袁月拜见至尊,下官参见世子。” 而后,她便起身上前,笑道:“臣带了些粟米粥来,至尊多少用一些。” 郑麟笑容一僵:得,到了换班的时候了。 正想着,他便听见萧澄体贴地说:“郑麟,你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 “是,多谢至尊。”郑麟纵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坏了规矩。 一群缓缓随着郑麟缓缓而出,片刻之后,交接好了的一众女官c宫娥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将自己隐在梁柱c帷幕等物之间,既不会饶了主子清净,又能随时侯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小庙难容大佛 待郑麟退去,袁月垂头无声勾唇一笑,亲自盛了一碗熬的稀烂的粟米粥:“至尊,用些热粥吧。” “给孤吧。”萧虞伸出手。 “这”袁月迟疑道,“怎好劳烦世子?” 萧虞看了她一眼,轻笑道:“孤乃至尊子侄,叔父卧病,理应侍奉左右。捧羹送药,本也是应有之意。” 袁月觑了萧澄一眼,见他虽脸色苍白,却满脸笑意,显然是对燕王世子的服侍欣慰至极,便笑道:“既是世子一片孝心,下官便也不再讨嫌了。” 她说完,便将玉碗送到了萧虞手中。萧虞接过来,盛了一匙吹小心吹凉,笑着送到萧澄唇边:“至尊不是饿了吗?来,喝粥。” 萧澄含笑启口,将汤匙中的粘粥吞下。 两人一个喂得精心,一个吃得愉悦,不知不觉一碗粥已经见底。看萧澄的样子,还颇有些意犹未尽。 萧虞却板了脸,一本正经地道:“不能再吃了,再吃便要克化不动了。” 她这副小孩子愣充大人的模样,看得萧澄心头一乐,逗她道:“若换作燕王兄,你也敢这样管着他?” 萧虞得意道:“父亲平日里再厉害,生病的时候,一切饮食起居都得听我的安排。若不然,我便要告诉母亲。” ——真是狐假虎威! 萧澄忍着笑又问:“那你们家里的事情,究竟谁做主啊?” “唔~”萧虞想了想,道,“公事自然是各司其职,家事的话,大事父亲做主,小事母亲做主。” 末了,她又小小声嘀咕了一句:“虽然,从来也没有过什么大事就是了。” “哈哈哈哈”萧澄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笑过之后禁不住感慨,“朕活到三十岁,也总算享受到了天伦之乐!怪不得世人都爱儿女绕膝呢。” 萧虞将玉碗递给袁月,顺手扯了块儿柔软的布巾给萧澄擦嘴,提议道:“那您何不下旨,令王世子轮流入宫侍疾?” “哦?”萧澄示意她继续说。 萧虞道:“虽然午朝已经停了,但腊月里还有朔望日大朝,且再过两日便是朔日,至尊却还要修养。阿虞知您不想让朝臣知晓您已沉阿日久,以免引起动荡。” “但一味的瞒总不是个办法,不若干脆大大方方地召诸王世子入宫侍疾。这样一来,便是两日后的朝会取消,朝臣们也不会多想。” 他们只会觉得是至尊在借机考察几位王世子,看哪一个能担储君重任。 萧澄靠在引枕上,略微舒展了身体,笑吟吟地看着萧虞侃侃而谈。末了,问道:“若是有聪明的猜出来了呢?” 萧虞嗤笑:“他要是真聪明,就该晓得该猜出什么来。” ——若是自作聪明的,那就不足为虑。 “反正如今您的身体是真的大好了。” 萧澄暗暗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 得了至尊的肯定,萧虞心里欢喜,便也不加掩饰,在脸上带了出来。 萧澄看着她如此纯粹的笑颜,心头也松快了,童心忽起,抬手便在她颊边梨窝上戳了一下。 “咝~哎哟!”萧虞下意识捂住脸颊,控诉地看着为老不尊的某人,“您干嘛戳我?” 萧澄略有些心虚地捻着手指往被子里藏了藏,淡定地说:“你脸上有血迹。” 萧虞一怔:“真的?” “唔,”萧澄睁着眼睛说瞎话,“大约是方才蹭上的。” 萧虞一边伸手抹脸,一边道:“打水来。” “一点血污而已,何必如此麻烦?”萧澄招手要来一块儿湿布巾,叫她别动,亲手在她脸上擦了几下,“好了,干净了。” 萧虞这才放心。 一旁的袁月眼观鼻鼻观心,坚决没有看见自家至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不过 她悄悄瞥了一眼萧虞,暗道:看来,这燕王世子,胜算颇大啊!她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说起血污,萧虞低头看了看他枕边已然干涸的血迹,提议道:“如今虽天色已晚,但至尊也躺了这么多天了,不如阿虞扶您起来走走,也让他们来收拾一下?” 此时萧澄浑身虚软,说实话是半点儿都懒待动的。可他也知晓,萧虞的提议是好的,他身为长辈,若是驳了,也未免显得太不懂事了,只好应了:“也罢,你扶我起来吧。” 萧虞露出笑意,招呼一旁的宫娥拿了件青色的斗篷,小心地扶萧澄下床,垫脚将斗篷裹在他身上,轻声道:“至尊扶好我,慢一点儿,咱们就在景阳宫内走走就好。” 萧澄无奈道:“都依你!”心里感慨:这身旁有无子侄侍奉,到底是不一样。若是萧虞不在,那些宦官c女官们纵然知晓他该多活动一下,但他若说一句“不想动”,谁又敢狠劝呢? 早有宫娥掀开了珠帘,萧虞扶着萧澄从内殿走到前殿,刚出殿门,准备在院子里饶一圈儿,却发现天空中不知何时已飘起了细细簌簌的雪粒子。 今夜阴雪,自然是无星无月。可是树梢c屋檐上已覆了一层霜白,新雪反射着微光,映得庭中雪亮。 萧澄伸出手,接住几粒钻入廊下的学珠子,感受着那股浸凉慢慢融化,喃喃笑道:“下雪了。” 萧虞道:“是啊,下雪了。” 景阳宫地气暖,雪一落到地上便尽数融了去,形成一道又一道的小水沟,逐渐汇进建造宫室时特意挖掘铺设的下水沟里,不知流向了何方。 望着越飘越大的雪花,萧澄问道:“北方的雪是不是很大?” “是大,”提起故乡,萧虞来了兴致,“燕京一入冬就会落雪,一场比一场更大。雪下得太深,根本来不及清理,一场又一场地积在那里,到了开春都化不完。” 萧澄道:“那北方的百姓到了冬日,岂不是很难过?” 萧虞玩笑道:“阿虞还以为,至尊会说‘瑞雪兆丰年’呢!” “莫要调侃朕,”萧澄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反问,“朕又岂是那种‘何不食肉糜’的天子?” 萧虞“嘻嘻”一笑,一脸乖巧。 这副无赖的样子,萧澄也拿她没办法,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雪那么大,屋子若是不够结实,怕是要压塌了。” 萧虞笑容一敛,叹道:“这种事情,本也不可避免。莫说普通百姓了,便是王府里也避免不了。” “哦,怎么说?”萧澄感兴趣地问。 萧虞道:“前些日子父亲来信,说是一夜大雪下来,将阿虞鹰扬殿的檐瓦压断了好几块。” 萧澄一怔,问道:“燕王府几年不曾修缮了?” 萧虞颇为郁闷:“年年都修的啊。别处也没事,就鹰扬殿的屋檐不结实!” 萧澄闻言,若有所思。片刻后,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道:“怕是小庙装不下大佛了。” “得了吧,就是晦气!”萧虞强自压住“砰砰”而跳的心脏,满脸的不乐意。 萧澄也不与她争辩,只道:“如今天色已晚,又下了雪,你怕是回不去了。” “我本来也没准备回去。”萧虞道,“既是要召王世子侍疾,便该从最年幼的阿虞开始。今晚,便由阿虞来照看至尊。” 萧澄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也好。”而后便吩咐跟在一旁的宫娥,“你去一趟燕王府,就说今晚世子不回去了,让他们送换洗的衣物进宫来。” “是。”那宫娥应了,便告退而出。 两人又在廊下站了片刻,萧虞便道:“外面凉,咱们回去吧。” “好。” 萧澄孤家寡人这么多年,向来随心自在,明明身体不好却又不乐意好好保养。如今骤然有了个晚辈对他管东管西的,他心里既觉得不自在,却又十分贪恋,不忍相驳。 待两人回到内殿,宫娥们早已收拾干净了,一床被褥都换成了暖融融的鹅黄色。香炉里重新点了香,这香的味道却是清透得紧,使人心神一震,不至于被这室内的哄暖熏得昏昏欲睡。 萧虞扶着他坐下,笑道:“至尊睡了许久,先不要急着睡了,阿虞给您念几页书解闷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佳客 萧澄到底是困乏,萧虞的一卷《南华经》才念了两页,他便撑不住了。萧虞也不敢狠闹他,便扶着他躺下,顺手掖好了鹅黄的锦被。 这时,袁月上前,低声道:“夜深了,世子也去歇息吧,这里有下官照看。” 萧虞低声道:“不必,去把孤斗篷拿来,孤今晚便在此将就一夜吧。” 见她坚持,袁月也不敢狠劝,只得亲自取了挂在屏风上的斗篷给她披上。 萧虞道:“袁大人且去歇息吧,留两个宫娥候着便是。” 袁月迟疑了片刻,终是应了:“是。”又轻声指派了两个宫娥,便袖手出去了。 萧虞眸光湛湛,一直目送她的身影在珠帘的晃动中模糊到看不见,这才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 这一夜里,萧澄歪在榻旁,半寐半醒的过去了。 萧辟三人接到喻旨时,其实是很懵的。 虽然比起燕王府来,宁王c毅王与瑞王三个王府在京中更有势力些,但这点儿势力比起至尊来,却又微不足道了。 因而,他们和萧虞一样,宫中无朝会,没有至尊必须出席的场合,根本就得不到关于至尊的任何消息。 猛得一听说至尊卧病,召他们前去侍疾,他们的第一反应,正如萧虞所预料的一般: ——难不成,这是至尊要借机考察我等? 三人都不敢怠慢,换了衣服便顶风冒雪地进宫去了。 景阳宫地气虽暖,但萧澄却并不是很喜欢。如今病情稳定了,加之又要迷惑c安抚朝臣,一大早便挪回了万安宫。 因此,三人陛见,也是在万安宫的披香殿。 当时萧虞当然是在的,她年轻,底子又好,虽一夜都绷着心神不敢酣眠,精神却依旧健旺,换了一身火红色绣青龙的棉袍,就坐在萧澄下首。 诸人相互见过了礼,萧澄赐座,萧虞便让了首位给堂兄萧辟,自在萧樗对面坐下了。 萧辟正襟危坐,先是略有些越矩地抬头打量了一番萧澄的气色,见脸色虽还有些苍白,双目却神光湛湛,不由松了口气,笑道:“一大早便看见宣旨的女官,阿辟可是吓了一大跳。如今见至尊还好,我也就放心了!” 下首的萧樗接口道:“只虽看着安稳了,却还是要小心将养才是。若不然” 他忽而扬眉一笑,把刚才的正经全洗了去:“我就去撺掇御医,给至尊的药里多加些黄连!” 这一下子,就把大家都给逗笑了。 萧澄撑着笑道:“那朕日后可真要小心注意了,苦药可是不好喝。” 萧琛亦笑道:“若真如此,合该给阿樗记上一大功!” “得了吧!”萧虞睨了他一眼,笑谑道,“依我看,干脆至尊直接赏他几斤黄连,让他日日炖来喝了便是。” 萧樗瞪大了眼,色厉内荏地指着她道:“喂c喂,我告诉你啊,你别仗着比我小就老欺负我,当心我哪天不乐意让着你了!” 萧虞有恃无恐:“你敢!” “你你你”萧樗再次被她气得跳脚,拂袖道,“你就仗着我宠你!” 萧虞偏头,满脸得意:“谁让你是我哥哥呢?” 众人再次失笑。 上首的萧澄连忙说和:“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消停点儿。” “是。”两人齐声拱手。 眼见笑过c闹过之后,萧澄气色更佳,座下四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而萧虞与萧樗二人更是背着众人眼神交锋了好几次。 萧虞:你让着我?大言不惭! 萧樗:不然呢,你以为我怕你? 萧虞:我有个秘密 萧樗:好吧,我真怕你。 萧虞:这还差不多。 萧樗: ——这种妹妹,谁爱要谁拿去吧! 两人堪堪分出了胜负,萧澄便轻描淡写地丢下了一个炸雷:“你们虽离开了封地到了京城,课业却也不可荒废。等过了年,便都到无涯阁去,随徐太傅进学。” 四人相视一眼,由萧辟开口询问:“不知徐太傅要教些什么?臣等也好早做准备。” 萧澄道:“不需尔等准备什么,到时候按时上课便是。” “是。”四人只好点头应了,却唯有萧樗一人面露苦色。 萧澄看见了,便问:“怎么了,阿樗?” 萧樗忙笑着摇手:“没什么,没什么!” 其实,他只是不怎么想重温和萧虞一块儿读书的日子而已。 但这种话,他是绝对不会当着那魔星的面说出来的。 萧澄便叮嘱四人:“徐太傅本是信王的血脉后裔,虽不姓萧,尔等也不可轻慢了他。” “是。”四人再次应诺。 若非有这层缘故,徐澈年纪轻轻就得了这么一品的官职,朝中御史怕是要天天参奏了,哪里会让他安稳? “唔。”萧澄点了点头,露出了笑意,“他也是在碧水书院结的业,后又一直在青藤学院担任老师,研究学问,教你们,绝对绰绰有余!” “是。”四人又一次齐声应了。 他们心里都不怎么乐意,萧澄又岂会看不出来?但他既然特意封了徐澈做太傅,自然有他的用意,又岂会真的只让他担一个虚职? 因而,对四人的想法,他只做未觉,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不是说要给朕侍疾吗?今日里,便从阿辟开始吧。你们几个都回去吧,且记不可荒废了学业。” 于是,萧虞三人便告退而出。 因着心中有事,一路上三人都相顾无言。直到了宫门口,各自的随从护卫都迎了上来,萧虞才开口:“阿樗堂兄,我有件事要请教一番。不若堂兄到我那里坐坐?” 最后一句,她说得颇为不怀好意。 萧樗心头一跳,警惕地看着她:“你又想干嘛?”又回头拉拢萧琛,“阿琛堂姐,咱们一起去吧!” “还是不了,”萧琛可不想做那被殃及的池鱼,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我家里还有点儿事,要回去处理一下。” 她说完,对萧虞颔首致意:“阿樗,阿虞,我就先回去了。” “喂,堂姐,堂姐。” 在萧樗的呼喊中,萧琛走得更快了,几乎是片刻便走到了侍从牵来的马旁,翻身上马,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绝尘而去。 目送她离去,萧樗得意冲萧虞一笑:“她走了!” 他满心期待地等着萧虞夸夸他,最好再表达一下敬佩之情。 可是,萧虞却只是“唔”了一声,道:“那咱们也走吧。” 然后,就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回头以眼神催促他。 萧樗:“” ——真的是一点也不可爱! “世子?”何志兴早已牵了马来,见自己世子只顾满脸郁气地控诉燕王世子,不得不出言提醒。 萧樗瞪了他一眼,一把夺过缰绳:“边儿去!” 何志兴无辜地摸了摸鼻子,退到后面去牵自己的马了。 这时天色尚早,雪虽然停了,街上却没有多少行人。二人索性趁兴顶着寒风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燕王府。 “世子回来了!”门房早得了消息,连忙出来迎接。 “嗯。”萧虞应了一声,将缰绳递给红鸾,吩咐道,“好好招呼瑞王世子的随从。” “是。”红鸾应诺。 而后,萧虞便与萧樗相携而入,萧樗身后只跟着何志兴。 才走了不久,阿青就迎了出来,喊了声:“世子。”转眸看见萧樗,因认得他衣服的品级,连忙行礼,“小人拜见瑞王世子。” 她不像红鸾身上有军职,对着王世子自然也没资格自称“下官”。 萧樗扬眉一笑:“你以前见过孤?” 阿青老实地答道:“不曾。” 萧樗便问:“那你怎么知道我是瑞王世子,而不是毅王世子?” “世子说笑了,”阿青道,“世子与我家世子年岁相当,小人虽眼拙,却也不会看错。且未投拜贴便可登门的,也只有与我家世子最为亲密的瑞王世子了。” 萧樗哈哈大笑,转头对萧虞道:“你这个随从倒是机灵!” 萧虞涨了面子,自然也高兴,对阿青道:“听见没,夸你呢!还不快谢谢堂兄?” 阿青从善如流:“多谢瑞王世子夸奖。” “诶~”萧樗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嘴上谢有什么诚意?赶紧的,孤从宫里出来还没用膳呢。你们家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给孤呈上来!不必给你家世子俭省。” 阿青笑道:“早已备下了,只等佳客登门。两位世子,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来意 “唔,肉沫烧饼,芸豆糕,云吞面,八宝羹”萧樗一样一样看过去,末了,得出一个结论,“这些可都是帝都的有名小吃啊!” 萧虞笑着给他夹了一块儿芸豆糕:“既然到了帝都,自然要尝尝这里的美食。来,堂兄也尝尝。” 但萧樗却并没有去动眼前的东西,他紧紧地盯着萧虞,神色是难得的肃然。 萧虞的笑意半点儿没变,见他不吃,便自己夹了只肉沫烧饼,低头咬了一口。 过了片刻,萧樗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笑来:“怎么,难得进你这燕王府一趟,堂妹不请我尝尝燕地特色吗?” 萧虞一顿,笑道:“这怪我,只顾着自己的喜好,忽略了堂兄的需求。” 萧樗问道:“怎么,堂妹生于燕地,长于北疆,这喜好何时与帝都这样贴近了?” 萧虞道:“吃得久了,难免想换换口味。” 萧樗的眸光骤然深沉了起来,又盯着她看了许久,缓缓问道:“你也不怕肠胃不适?” 萧虞傲然一笑:“不吃怎么知道克化不动?” 两人都沉默地看着彼此,谁也不肯眨一下眼睛。 侍膳的小厮与婢女早已经被赶了出去,而今庭内侍奉的就只有阿青与何志兴二人。因着气氛骤然沉闷,两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相视一眼,便都默默低下了头。 直到八宝羹的热气都散尽了,萧樗才叹了一声,拿起玉箸,挟了瓷碟中的芸豆糕放入口中。 萧虞蓦地一笑:“多谢阿樗哥哥!” 萧樗笑了笑,淡淡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有你我参与的战场,从来都容不下别人得胜,不是吗?” 两人相视一笑,已然不必多言。 然后,帅不过三秒的萧樗便嚷嚷了起来:“我难得来你这儿蹭个饭,总不能给我吃凉的吧?快,阿青是吧?快把这些都撤下去,捡热的c鲜的来!” 紧绷而沉闷的气氛骤然便松快了,阿青迅速擦了擦额头的汗渍,仰起脸笑道:“这就来。” 在她的调度下,很快便有美貌的婢女鱼贯而入,一队人将桌上凉了的撤走,另有一队将热饭热菜摆上桌。放在萧樗那边的,正是燕地的特色;而放在萧虞那边的,却是萧樗的故乡兰郡的名吃。 “哟,”萧樗勾头看了一眼,“这切糕闻着还挺正宗。” 萧虞咬了一口,皱着脸咽了下去,摇头道:“不行,太甜了!话说,你们兰郡人究竟是怎么吃下去的?” 这话萧樗可不爱听了:“甜怎么了?就是甜了才好吃,我就喜欢吃甜的!哪像你们北地,除了咸就是辣,怪不得北方总缺水呢,定是你们口渴喝得多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萧虞瞪了他一眼,一手端起切糕,一手端起他身前的一碟素包子,将两样东西调了个个:“喜欢你就多吃点。” “诶,诶,你怎么抢我包子啊?” “什么叫抢你的?这是在我家,切糕是我的,包子也是我的!” “胡说,包子明明是给我准备的!” “进了谁嘴里就是谁的。”萧虞说完,咬了一大口。 萧樗干脆就丢了玉箸,伸手抓了一个塞进嘴里,挑衅地看着萧虞。 这一顿饭吃得是无比闹腾,跟着萧虞日子浅的阿青在一旁看得是胆战心惊,何志兴却是面露怀念,仿佛又回到了随世子在碧水书院读书的日子。 桌上的食物很快就见了底。就在两人为最后一块儿烧饼斗智斗勇的时候,有小厮来报:“世子,虞候二公子求见。” 萧虞闻言一顿,萧樗便趁机一扭手,捏了烧饼就咬了一口,边咀嚼边得意洋洋地看着萧虞。 “嘁!”萧虞冲他翻了个白眼,转而对那小厮道,“快请二表兄到花厅一叙。” “是。”小厮应诺而去。 萧虞这才问他:“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见见我这位表兄?” “不去,”萧樗道,“那是你表哥,又不是我表哥。话说,你来京城也这么多天了,这虞候府还是头一回有人登门拜访吧?这连个拜贴也不投,真是的!” 这边萧樗兀自为她抱不平,萧虞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起来,我这位姨母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萧樗撇了撇嘴,没说话。 “好了,”萧虞无奈道,“哥哥若是没有急事,便到我书房去玩儿一会儿吧,我先去见见我那二表兄。” “去吧,去吧,陪你表哥去吧!”萧樗颇为嫌弃地挥了挥手,语气却难掩酸气。 于是,萧虞便起身,前往花厅而去。 她到时,贺兰坤正坐在右上首的位置,不时朝门口张望。看见萧虞,贺兰坤眼睛一亮,起身相迎:“世子。” 萧虞笑道:“二表兄,别来无恙?” “我好得很。”贺兰坤道,“就是早想来找你玩儿了,但母亲一直拘着不让,今日才总算是松了口,我就来了。” 这位二表兄的性子颇为跳脱,相对来说也比较单纯一些,真是什么话都往外说! 萧虞心里笑了一下,转念又想:或许,这正是姨母要借他的口让我听到的呢? ——为何前些日子一直拘着他呢? 当然是因为前段日子她正低调做人,万事求稳,不欲与帝都有过多牵扯。 ——那今日突然松口又是为何?难不成她才决定要争,虞候府就知道了? 这绝不可能! 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萧虞心思百转,面上却是若无其事,笑着对贺兰坤道:“二表兄别客气,快坐下说话。” “哦,好。”贺兰坤又了回去。 有婢女奉了茶来,萧虞喝了一口,道:“说起玩儿来,这京城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我这初来乍到的,还真不清楚。不知二表兄平日里喜欢玩儿什么?” 说起玩乐来,贺兰坤精神一振,兴致勃勃地说:“这世子可算是问对人了。普通的歌舞c蹴鞠等燕地肯定也有,不稀奇。我跟你说,京城里近两几年最流行的,还得是莞然庄!” “莞然庄?”萧虞道,“哪个莞然?” “就是那个‘客亦莞然成笑,多少醉生梦死’的那个莞然。” 这两句萧虞自然是知晓的,她还知晓后面那句:客亦莞然成笑,多少醉生梦死,转首总成埃。 看来,这是一个浮华到荼靡的地界,足以让进去的人忘记一切警示。 “这莞然庄又有什么好玩儿的?”萧虞一脸兴味儿。 贺兰坤道:“这里面啊,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没有的!” “哦?”萧虞显然是不信。 贺兰坤有些急,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令她相信,只得道:“哎呀,反正我跟你说不清楚,但你只要去过,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那可真要好好见识一下。”萧虞貌似一下子就被勾起了兴致,却又遗憾道,“只是最近却是不行了。” 贺兰坤理解地点了点头:“还是至尊的身体要紧。” 萧澄一大早便派人传旨,弄得大张旗鼓的,凡宗室与勋贵c官员,哪个不知?虞候府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说到这里,贺兰坤有些颓然:“本来我想着,世子入京这么多天,一直闷在府里,今日便带你出去散散心的。如今看来是不能了。” 他只是有些单纯,又不是傻。且出身勋贵,基本的常识还是懂的。此时至尊卧病,点了名叫几位王世子侍疾,萧虞是万万不可在此时出去玩乐的。要不然,就会落人口实。 其实若非是他实在担心这位世子表妹一个人在府里闷出病来,也不会在今日里赶过来看她。 如今人也见到了,且看起来气色还好,他便不多打扰,起身告辞了。 待到萧虞将他送到门口,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你要实在闷了,可千万别往别处,直往我家里去便是,我自有好玩儿的陪你解闷,保证不用出门,不会让人知道的!” “我知道了,”萧虞露出笑意,“多谢二表兄,也代我向姨母和大表兄问好。” “那我就先回去了啊。” “表兄慢走。” “你别送了,我这就走了。”贺兰坤挥了挥手,信步而去。 萧虞目送他远去,心里琢磨着他的来意,或者是说姨母让他来的用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歪打正着 却说贺兰坤离开了燕王府之后,也不骑马,只百无聊赖地地背着手晃荡。 眼见自家公子似是又犯了痴性,他身后的小厮砚台心里叫苦,只好一路牵着两匹马小心地跟着,以防他出了什么意外。 好在因着昨夜落了一夜的大雪,街上积雪甚厚,除了五城兵马司雇来的帮闲在挥舞着铁掀铲雪之外,街上并无多少行人,砚台倒也不必担心自己公子又撞了谁家的摊子。 大约走了有半个时辰,贺兰坤突然顿住了脚步。 砚台自小便跟着他,对他的习性了如指掌,这一路上都不敢放松心神。他一停步,砚台便也停下来,伸手摸了摸马儿的鬃毛,将两匹马都安抚了一番。 “不行,我得回去。”贺兰坤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砚台也不多问,只是道:“那公子,咱们这就回府?” “嗯。”贺兰坤一脸慎重地点了点头,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扬长而去,马蹄踏过,积雪翻飞,溅了铲雪的帮闲一身。 “嘿,你”那帮闲恼怒地抬头,待看见纵马之人一身玄狐皮氅,立时便闭了嘴。 ——这看着就非富即贵的,他可惹不起! 一旁的砚台连忙上前,掏出十几个大钱塞给那帮闲,嘴里道:“这位大哥,对不住,我家公子是有急事。这几个钱,大哥拿去喝碗热酒。” 说完,他便也翻身上马,小跑驰过了帮闲们聚集的这一段路,才一边喊着“公子”,一边追了上去。 那帮闲虽被溅了一身雪,却白得十几个大钱,当即便咧开嘴笑了起来:“这位公子,真是心善。” 旁边一起干活的羡慕地看着他,嘴里附和道:“是啊。也是你小子运气,若是遇着个脾气不好的,不给顿鞭子就算好的了,哪里还有赏钱?” 另有一个年长些地道:“三子,把钱收好了,回去交给英子,可不能真拿去喝酒!” 三子陪着笑应道:“吴叔说到哪里去了?我哪有闲空去喝酒?必然是要给英子的。” 英子就是他媳妇儿,在一家布庄里给人做帮工。 一群人就着这个话题扯开来,一边干活一边闲话,倒比先前埋头苦干要更有劲儿些。 负责监工的兵丁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出言呵斥。他望着贺兰坤离去的方向,暗自嘀咕:“这好像是虞候府的二公子吧?一大早的,这么急匆匆,是要干什么去?” 但这些都和他一个小兵没什么干系,他好奇了那么一下,便抛诸脑后了。 再说贺兰坤一路纵马回了虞候府,根本就不理会迎上来奉承的门房,丢了缰绳便匆匆进了大门,径自往自己住的清辉院而去。 然后,他便在院门口遇见了长兄贺兰乾。 “阿坤。”贺兰乾就站在清辉院门口的那棵丹桂树下。树梢上积雪压枝,不时有细细的雪簌被寒风吹下来,落在他肩头和发上。 他似乎已站了许久,已积两肩霜色,一头玉白。 “大哥?”贺兰坤一怔,这才看见自家兄长,“你这么在这儿?” 贺兰乾仔仔细细地弹掉头上和身上的雪粒,这才缓慢而有序地走到他面前,开口道:“我在这里等你。” “等我?”贺兰坤反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解道,“等我干嘛?还有,外面这么冷,你为什么不进去等?” 贺兰乾自动忽略了他后面的那个问题,问道:“你去燕王府了?” “对呀!”贺兰坤点了点头,“昨日里母亲不是松口准我去看世子表妹了吗?我这一大早就过去了。” 贺兰乾蹙眉:“世子就是世子,什么世子表妹?不伦不类的,叫人听见了,成何体统?” 贺兰坤心里不服,却并不干反驳自家兄长,只得低头认错:“是,以后都不会了。” 他暗地里却翻了个白眼:世子本来就是我们的表妹嘛! 他什么心思,贺兰乾又岂会看不出来? “你”他刚要出口训斥,却又记着还有正事要问,只得压下心头的不满,问道,“世子可还好?” 一说起这个,贺兰坤就立时想起了自己匆匆赶回来的目的为何,猛地跳了起来:“对了,我要把好玩儿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待世子表世子来了,就可以陪她一起玩儿了!”说完,就要甩下兄长进去。 “站住!”贺兰乾蹙眉喝了一声。 贺兰坤的脚步应声顿住,讪讪地回身,干笑道:“大大哥。” 贺兰乾再也忍不住了,斥道:“你都多大了,还是这么想一出是一出,做事没个章法!” 贺兰坤乖乖低头听讯,半句也不敢反驳。 因为,根据以往无数次的惨痛教训,若是他敢反驳一个字,等待他的绝对是更加漫长的煎熬。训话被打断的兄长,一定会从头开始的。 见他态度还算好,贺兰乾训了几句便罢了,又问起了正事:“今日里,你跟世子都说了什么?” “昂?”贺兰坤歪着头回想了片刻,将与萧虞的对话都复述了一遍。末了,心有戚戚地说,“世子要好长时间不能出来玩儿了,好可怜!” 听完他的复述,贺兰乾露出满意的笑意,先前神色里隐隐的紧绷骤然松弛了,对于弟弟最后那句不知所谓的话也能容忍:“好了,你回去吧。” “哦。”贺兰坤如蒙大赦,转身就要走,却又听见贺兰乾道:“等等。” 他脸色一垮,几乎是浑身僵直地又转了回来,小心翼翼地觑着兄长的神色:“大哥,你还有事吗?” 贺兰乾并不答话,只是上前将他因跑动而略微散乱的头发理顺,又替他整了整衣襟,待到一丝褶皱都没有了,才满意地说:“好了,回去吧。” “那我进去了啊。”他试探着退了两步。 贺兰乾含笑负手而立,头发全部梳成了髻,用一根白玉簪固定,一丝乱发都没有。他身上的衣服也很服帖,图纹与饰品皆遵循着某种难言的规律,半分不错。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贺兰坤每次面对这样的兄长,都会觉得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的手脚放在哪里都不对。 他退了几步,见兄长是真的没有再叫住他的意思,急忙转过身,一溜烟儿就进了院门。 贺兰乾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转过身来,迈着他那规律的步伐,不快也不慢,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他走了没多远,便看见了立在假山旁的贺兰佳。 “母亲。”他走过去行礼。 贺兰佳没有叫起,眸光复杂地盯着长子看了许久,叹道:“看来,我说的话,你一句都没有听进心里去!” 贺兰乾神色不变,就保持着拱手施礼的姿势,淡淡道:“孩儿没有左右世子的意思,只是想让她知道:很多时候,不是她想置身事外,别人就一定不会去招惹她的。” 贺兰佳道:“你不能左右她,谁也左右不了她。或许,我该庆幸,你这是歪打正着。若不然,就要等着给你收尸了。” “母亲?”贺兰乾疑惑地抬眸。 “起来吧!”贺兰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多谢母亲。”贺兰乾起身,问道,“母亲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贺兰佳道:“我也是刚刚收到消息,此次刑部之事,有世子在暗中干预。” 贺兰乾一惊,继而面露喜色:“母亲是说” “嗯。”贺兰佳肯定地点了点头。 贺兰乾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了自己险些忘形的举动,浅笑道:“世子能想明白,当真是再好不过。” 贺兰佳也终于露出些笑意来,却还是叮嘱长子:“以我观来,世子的为人,怕是不会喜欢旁人对她指手画脚阿乾,你心里要有数。” “此事不劳母亲吩咐,”贺兰乾道,“孩儿自有分寸。” 见他神色诚恳,贺兰佳略略放下心来:“好了,回去吧。”说完,便先走了。 “母亲慢走。”贺兰乾目送她离去,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回了肚里。 ——他就知道,若是母亲当真无意,昨日又怎会允许阿坤去寻世子? 他们虞候府,沉寂得实在是太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奏折 自萧澄登基改元天启至今, 已是天启十年的年底了。 整整十年,虽说萧澄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大好,却从未缺席过一次朝会。群臣虽然知晓他体弱多病的不少, 却甚少有人会想到他才三十岁, 就会病得起不了身。 因而, 当天启十年腊月初一的朔日大朝宣布取消的时候,大多数人的想法都一如萧虞所料,认为至尊之所以卧病召诸王世子侍疾,其目的就是借机考察几位王世子, 从中择取最合适的储君。 而随后的几日, 奏折上的朱批改为了蓝批, 也恰恰证实了群臣的猜测。 只是不知, 这些蓝批究竟是至尊口述, 王世子代笔呢?还是以王世子为主, 至尊从旁指点? “处事稳而和缓,应是至尊的手笔。” “诶,林大人此言差矣。这批复中的锋芒虽已尽量掩藏,却也不是毫无迹象可寻,分明就是王世子尽量向至尊靠拢。” 朝中各部之内,除去忙得焦头烂额的刑部, 收到批复过的奏折之后,无论是天官还是堂官, 都聚在一起, 分析起奏折批复以谁为主的事情来。 这也不是他们太闲, 主要是这已经到了年底了,不但他们忙了一整年,至尊也没休息过一日,总得让人松快松快不是? 因而,自从进入了冬月下旬,除非是十万火急,非得速速处理不可的事情,朝臣们都很有默契地压了下来,准备到过完年再说。 而对于此事,至尊也是默许的,就当是给辛苦一年的朝中公卿们放假了。 若非如此,他们哪有功夫分析这个? 这边各部官员围着炭盆闲磕牙,可长兴宫中,侍疾的萧虞却颇有些焦头烂额。 在几位堂兄堂姐轮过一遍之后,今日又轮到了她。 但与上次她入宫纯为照看至尊服汤用药不同,这回她一被领进披香殿,仰面便是一个大桌案,上面堆满了奏折。 而至尊萧澄就坐在不远处,正自悠闲地煮茶。 萧虞见他气色大好,心里不觉踏实了些,笑着上前行礼:“拜见至尊。” “起来吧。”萧澄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专注地低头煮茶。 萧虞起身,垫脚看了一眼,道:“这是内制的团茶?” “嗯。”萧澄应了一声,一边斟酌着往茶汤里添加调料,一边招呼她,“坐吧,很快就好了。” 萧虞笑道:“今日阿虞可是有口福了。” 虽然武帝时出现了炒制后冲泡的清茶,但北疆之人还是喜欢茶汤的多谢。 毕竟北地苦寒,食物又多咸辣,茶汤消食解腻c祛风散寒,自然比清茶更得人心。 受着地域的影响,萧虞本身也更喜爱茶汤。 只是,帝都流行清茶,王府中备着的也多是炒制好的清茶。她来的时候虽也备了些茶饼,可到底有限,不得不入乡随俗,喝起清茶来。 因此,今日见了这茶汤,她颇有些喜出望外。 见她欢喜,萧澄也不禁露出笑意,再次道:“很快就好了。” 果然很快。 不多时,萧澄便亲手分了茶汤,抬颚示意萧虞:“尝尝,看看比起燕地的煮法有何不同?” 萧虞噙了一口,辛辣微甘的滋味立时便在口腔中流淌,顺着食道划入肠胃,激起一阵暖意,将一路上的风寒都驱散了。 “好茶!”萧虞赞了一声,又细品了品,道,“比起我平日喝的,多了些姜,不过,滋味却一样好。” 萧澄淡笑道:“朕自幼便饮姜草茶,已习惯了这姜辛味儿,不知不觉便加得多了。” 萧虞又喝了两口,冲他一笑:“这大冷的天,喝姜茶正好。” “好了,”萧澄话锋一转,道,“喝完这杯茶,便去将案上的奏折都看看。这些都是历年来积累的军政要事,你多看看,学一学前人的处事经验。” “历年来?”萧虞眼睛一亮,巴巴地问,“可有太/祖朝的旧折?” “有。”萧澄道,“不过,不在这里。” 眼见随着自己的话音,萧虞的眼睛先是爆发出一阵亮光,继而又迅速暗淡下来,萧澄心头暗笑,面上却一本正经:“武帝朝离如今太远了,很多处事方式都不合适了。这是从元帝c宣帝两朝的旧折里挑出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前朝差不多时期的折子。你都看看,对照一下,也好以史为鉴。” 虽然不能看到武帝亲手批复的奏折很是遗憾,但萧虞还是打起了精神。 因为她很清楚,若要成为一个帝王,这些都是基础,都是良药! 因而,一杯茶饮尽,不待萧澄催促,她便坐到案前,聚精会神地看起了奏折来。 在这期间,郑麟来报徐太傅求见她都没有听见,更不知道徐澈何时进来的。 通秉过后,徐澈入殿,刚要行礼,便被至尊以手势制止了。 顺着至尊的目光看去,他便看见了萧虞,看见了令他这些日子以来心神不宁的燕王世子。 那日里,他在午朝上刻意推拒了燕王世子的亲近,原因就是不想卫国公府卷入这场夺嫡的风波。 可是,回家之后,他便从父亲那里得知:这场风波,他们卫国公府从一开始就避不开! “你可知,为何你已经这般年岁了,却连定亲都不曾?”这句话,卫国公徐清说得是意味深长。 “为何?”徐澈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觉得自己可能是做错了,但却又理不清头绪。 徐清道:“因为你婚姻的归属,至尊早有决断。” 徐澈一怔:“怎么会?至尊从不干涉臣下婚姻的。” “你说的不错。”徐澈叹了一声,“可是,我们卫国公府毕竟不同。” 徐澈哑然。 是的,卫国公府毕竟不同。 虽说当世的风俗是长嗣承宗c承爵继承家业,后出子女娶嫁随意。但这其中并不包括皇室。 一是因为皇室人丁一向稀少,二就是皇室血脉毕竟尊贵。 而卫国公府这么多年之所以一直受到各种优待,其原因就是第三代卫国公的夫婿乃是文帝次子,也就是信王。 因着当时形势特殊,信王是嫁到了他们卫国公府,与卫国公诞育的子嗣也都随徐姓。 也因此,萧澄才会说徐澈乃是信王之后。 这本就是事实。 徐澈并不姓萧,一直以来却享受着等同于宗室的待遇。 那么,必要的时候,他自然要有所牺牲。 比如,他的婚姻,他就没有自主的权益。 想到这里,一向对这些都不在意的徐澈突然就有点难受。与萧虞几次相见的画面在脑中忽隐忽现,这难受就更甚了。 “至尊定了谁?”徐澈听见自己问。 下一刻,他便觉自己从地域一下子飞上了天堂。 “正是燕王世子。”徐清一字一顿地说。 “什么?”徐澈霍然起身,惊喜不已。 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让身为老父亲的徐清觉得很没眼看。 但这场包办婚姻的对象正是儿子喜欢的,他自然也跟着欣慰,抚须笑道:“不错,正是燕王世子虞。若她将来荣登大宝,那你就是大晋的皇后;若她事败,你就要跟着她回北疆去,为燕王妃。” 说到这里,徐清有些伤感:“若真到那时,你要再见父母,怕是不易。” 可徐澈却是无暇安慰自己的老父亲。因为,他突然就有了苦恼:“爹,你说我方才在太和殿里那样对她,她会不会以后都不搭理我了?” 徐清眸光复杂地看着他,许久才道:“自然不会。” “真的?”徐澈的眼睛又亮了。 “自然是真的。”卫国公道,“至尊已经决定了,开春以后就让几位王世子跟着你进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茶 “朕今天召你前来的主要目的, 你应该已经知晓了吧?”萧澄啜了一口茶汤,暖融融的气息自胸腔腾起,迅速扩散了整个上半身。 这股暖意让他微微舒了一口气, 觉得整个身体都轻松了些许。 徐澈又看了一眼萧虞, 觉得自己的耳根突然有点发热, 缓声道:“臣,知晓。” 又见萧虞全服心神都放在那些奏折上,随着折子上的内容不时颦眉展颜,丝毫也没有注意到自己, 他又有些不满。 萧澄在一旁看着, 含笑摇了摇头, 眸中划过一丝怀念之色。 ——曾几何时, 他也有过这种患得患失的慕艾情怀。 只是, 上天不允, 终究无缘。 原本萧澄在决定用徐澈来融合回笼燕王一脉的血脉时,心头多少还有些愧疚。 毕竟,徐澈身为次子,虽然担着联姻之责,却也是可以在相熟的同龄人之中寻一个伴侣的。 只是,这一代的燕王世子是个女孩子, 除他之外,再没有更合适的了。 于是, 这点愧疚也就只能是愧疚了。 如今见徐澈明显是对萧虞有意, 他这个做表舅的, 也就安心了。 至于萧虞,不是做叔父的不疼她,而是身为王世子,她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能由着性子来。 这听上去似乎很不公平,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见他一个劲儿地盯着萧虞瞧,目光已是近乎哀怨了,萧澄实在看不下去了,出言道:“朕刚煮了茶,阿虞喜欢得紧,你也尝尝。” “哦,好。多谢至尊。”听说是萧虞喜欢的,徐澈连忙为自己盛了一杯,喝了一大口。 说实话,他其实并不喜欢煮茶,平日里饮用的也都是清茶。今日也不知是怎么的,觉得这茶煮得特别好喝! 萧澄盯着他手中的杯子,欲言又止。待到他一杯茶饮尽,又伸手去盛第二杯的时候,萧澄还是开口了:“这个杯子,是阿虞方才用过的。” 然后,他就好整以暇地看着徐澈的脸颊“腾”的一下如云烧霞染,霎时间红得滴血。 因怕打扰到萧虞看折子,萧澄忍住笑,摆手道:“好了,好了,朕要去躺一会儿,就不打扰你们了。你看着她,别让她看得太久,耽搁了午膳。”说完,一抬手,旁边的郑麟连忙扶起他,搀着他往内殿去。 “恭送至尊。”徐澈连忙起身相送。 直到萧澄转过帐幔看不见了,他才伸手拍了拍热腾腾的脸颊,转头看了眼萧虞,又回头看了眼那个茶杯。 然后,他就跟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地又给自己盛了一杯茶汤,稍稍吹凉了些,牛饮般一饮而尽。 这时,忽听萧虞道:“阿青,茶。” 徐澈吓了一跳,手中杯子险些摔到地上。 他转头一看,却见萧虞仍在聚精会神地看折子,只是左手食指有些不耐地敲了敲桌案。 徐澈顿时就明白过来:感情这是看得太入神,忘了自己身在何地,把这儿当燕王府了! 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徐澈连忙盛了杯茶汤递过去,用的还是那个杯子。 萧虞眼睛都没转一下,摸索着接过,一边看奏折上的内容,一边稍稍低头,咽了几口茶汤。待略略解了渴,便放在了手边,又去翻另一本奏折。 徐澈露出些得逞的笑意,悄悄将余下的半盏茶汤挪了过来,低头轻嗅间,似乎还能闻见萧虞身上精油和雪霁香混合的体香。 他觉得,刚刚才压下去的那股热气重又蠢蠢欲动,随时都可能再次袭上脸颊。 此时此刻,他最想做的事,就是喊萧虞回神,陪他说说话。 但他也知晓,若是此时打扰了她,那自己在她心目中本就可能不好了的印象会变得更糟。 虽不能与她温茶细语有些遗憾,但比起前些日子的不得见,能这般近地看着她,似乎也是好的。 于是,萧虞聚精会神地看奏折,徐澈便凝神静气地看她。前殿之中一时静默,针落可闻。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小太监悄声上前,对徐澈低语:“徐太傅,已经两个时辰了,该叫世子起来散散了。” 徐澈骤然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盯着人家看了这么久了。 “咳!”他掩饰般地咳了一声,对那小太监道,“好了,我知道了。” 小太监微微颔首,低头又退回了柱子旁,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以免打扰到了主子们。 徐澈低头看了看手中已凉透了的半杯茶,想了想,还是一口饮尽了,将杯子轻轻放回萧虞手边,才若无其事地低唤道:“世子,世子,世子?” 萧虞正看到妙处,猛然被人打断了思绪,心下不愉,蹙眉看向来人,不悦道:“何事?” 这一句问出口,她才看清楚,眼前这个不是她燕王府的属臣,而是当朝太傅徐澈。 据至尊所说,等翻过年来,这位太傅还会成为她的老师。 萧虞心下不喜,却也不会表现出来,连忙放下奏折,笑道:“原来是徐大人。大人何时到的,找孤可是有事?” 徐澈笑道:“世子聚精会神的,下官本不忍惊扰的。但至尊吩咐了,让下官照看世子,下官岂敢不从?这不,眼见都要到午膳了,世子还是先不要看了,出去散散,用了午膳方是正经。” 萧虞看了一眼桌角的滴漏,有些惊讶:“已经这个时辰了?” 她回身四顾:“对了,至尊呢?” 徐澈道:“至尊身上不爽利,到后殿歇息去了。” “又歇?”萧虞秀眉轻蹙,又问道,“这是多久前的事?” 徐澈道:“已经有两个时辰了。” 萧虞修得精致的眉毛拧得更紧了:“他大病初愈,该是多活动活动才是正经,整日躺着算什么事儿?” 说完,她便起身往内殿走去。 可刚走到拐角处,迎面便见萧澄带着郑麟走了过来。 看见疾步而来的萧虞,萧澄难得的有了一丝丝的心虚。他清了清嗓子,率先出言:“眼见这个时辰了,朕就想着来叫你一声。” 他心里却是将通风报信的小太监骂了个半死:不都说了嘛,要先叫醒朕,怎么还是让阿虞抢了先? 呃对此,一直为至尊身体担忧的郑公公深藏功与名。 萧虞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却到底不好多说什么,也不能申饬他,只得道:“那可真是巧了,阿虞也正准备找至尊一块走走呢!” 萧澄看了一眼跟在萧虞身后,正眸光幽幽地盯着自己的徐澈,心头露出一抹歉意,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道:“如此,也好。阿澈也一块儿吧。” 徐澈垂眸,拱手道:“臣,遵旨。” 于是,萧虞便上前扶住萧澄,徐澈侧身让开了道路,让这对天家叔侄先行,他则落后半步,陪在萧澄另一侧。 原本嘛,按照萧澄的计划,他会在萧虞被喊回神之前返回前殿,让萧虞与徐澈二人在午膳之前一块儿出去走走,给二人制造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 只是,如今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晚了一步。萧虞担忧他的身体,知晓他不肯好好活动,自然是要盯着他多走走的。 这个时候,萧澄就特别怀念萧辟。 因着毅王姐夫妇身体一向康健,身为世子的萧辟自然是没有什么为父母侍疾的机会的,自然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一个大病初愈的人。 因而,萧辟对待萧澄,学的是他母亲待他的态度。 那就一个字:宠! ——不想出去走动? 好,那就不动了。至尊您坐着,让人给你念几页书? 唔,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那些内侍c女官们虽然也顺着他,但两种感觉却截然不同。 他们是因皇权而敬畏,萧辟却是因亲情而不忍。 但萧澄也知晓,萧辟待他固然是好得千依百顺,生怕他有半分不适,萧虞却也同样是一片孝心。他同样心生欢喜,一个也不忍拂逆。 所以,就只得委屈一下徐太傅了。 徐太傅:“” ——呵呵,你是至尊,你最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天下为重 不知前朝如何, 反正在本朝新建的长兴宫里,民间百姓常说的“御花园”,其实并不是一处园子, 而是以建章宫后两里处的菏泽园为主, 蜿蜒联通近三十个宫苑。 其间构造巧妙, 花草铺植时断时续,时而又将断未断,将续未续。不但从高空俯瞰自成章法,便是游历其中, 也有种路尽隐香却又柳暗花明的感觉。 但作为帝王的寝宫, 万安宫里却有一个单独的小花园。这花园从建章宫后绕过去, 正和长乐宫那个连在一起。历代帝后都喜欢借此地势玩儿些情调。 因着萧澄是大病初愈, 不能远行, 再则也要到用午膳的时间了, 萧虞便也没带着他走太远,只打算在万安宫的花园里走走。 万安宫中多植金桂,此时北风飘寒,大雪铺地,这金桂自然是没有花的。 但又胜在桂树乃是常青植物,万安宫中的内侍c宫娥又手脚勤快, 总是一大早便细细地将前夜挂上的冰凌敲掉收拾干净。此时一眼望去,郁郁葱葱一片, 倒也颇有些勃勃的生机。 且又有花匠巧思, 在金桂树下植了月季, 每年换新,只留三尺来高的新枝矮株,不使之与桂枝相混杂。 月季四季都开,便是在这三九腊月里,也有嫣红的花朵傲立枝头,又平添数点浓且疏淡的春色。 萧虞扶着萧澄在花树间漫步,瞧着左右的桂树,笑道:“这里的桂树长势倒是好,不似燕王府那几株,派了专人精心照料,可是一入冬还是萎靡不振,看得人胆战心惊的!” 萧澄道:“木樨本是南方嘉木,到了北方,离乡背井的,自然不易存活。” 萧虞嗤笑:“不过是其秉性弱罢了。” 萧澄便笑:“说得不错,懂得适应的,才能存活得更久,也更好。” 一旁的徐澈闻言,垂眸掩去异色,神色晦暗难明。 不多时,三人行到一簇开得正烈的月季花前。 那簇枝条延展数枝,却只在最南面的枝头上开了一朵殷红如血的碗大花朵。 因枝条细软,花蕊中又积了雪,本就沉甸甸的花朵更是饱满,将枝条垂坠成了一张弓,花朵几乎要坠到地上。 萧澄轻轻推开萧虞的手,俯身避开细刺,将那多红花折下捻在手中,垂眸看花,口中叹息:“一簇花株有多少养分本是定数,这一朵既然得的多了,其他枝条自然就少了,少得甚至都开不出花来。” 萧虞也盯着那花,眼睛却亮的像夜间的北极之星。 她说:“武帝曾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一枝懂得争取,自然就得到的更多!” 萧澄转眸,灼灼地看着她,问道:“本身的资源就那么多,若是人人都需求呢?” 萧虞笑了,带着点儿睥睨,又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傲然:“那便,更凭本事。” 她的语气很轻,也很淡,却又似弹压着龙吟沧海c虎啸山林。只要她愿意,便可一朝龙虎相从,御极九重! 萧澄瞳孔骤缩,眸底深处闪过一抹极轻的忌惮。但更多的,却又是钦羡。 事实上,类似的问题,他这几日来已经分别问过了萧辟c萧琛与萧樗三人。 但萧琛是当真无意天下;萧樗态度暧昧不明,似乎还有些犹疑难绝,只萧辟一人表现出了“争”的意思。 可萧辟表达的十分委婉,并不像萧虞这般直白。 若从一个帝王的本性出发,他自然是更喜欢萧辟的。毕竟没有哪个帝王在活着的时候会喜欢别人明目张胆地惦记自己的位置; 可若从理智的角度出发,他却又更欣赏萧虞。因为如今的大晋,在长久的沉寂之后,急需一个打乱秩序,注入活力的人! 大晋的帝王和预备的储君之一便在这金桂树旁,鲜花丛处对视,帝王目光是她前所未见的凌厉,萧虞的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无所畏惧。 徐澈站在一旁,左右看看,有心打破这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沉寂,却又不敢出声。 他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萧虞:即便你有这个心思,即便世间所有人都知道你有这个心思,在至尊面前,你好歹收敛点儿锋芒啊!这万一要是惹怒了至尊,岂非前功尽弃? 这样想着,他便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萧虞一眼。 可萧虞却根本就无暇顾及他。 其实身为燕国储君,萧虞又怎会对帝王的疑心分毫不知?毕竟她本身就是一个多疑的人。 可她更清楚,以萧澄的身体状况来看,她并没有委婉的时间,速战速决才是此次夺嫡的最佳途径。 这也是她在对萧澄的性情有了大致,才敢如此冒险。 若是萧澄当真因此而怒了她,将她迁出帝都,那她也认了。 这无关“勇”和“谋”,而是她觉得此时的大晋,王道已然开始衰弱,能荡清腐朽,重整武帝辉煌的,还是武帝主张的霸道! 说白了,这就是她的道,治人之道c治国之道c治世之道!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觉得并不该隐瞒萧澄。 毕竟,萧澄才是现任的帝王,御极已然十载,定要比她更清楚如今的大晋该需要怎样的储君。 如果萧澄觉得她的道有所偏驳,并愿意指点她,那自然最好;若是萧澄觉得她的道不合时宜,堂兄堂姐们之中有天生就比她更合适的,那她也不是输不起。 到时候,俯首称臣,辅佐新君,一样能开创新的辉煌。 至于燕王府 若与天下相比,身为大晋皇室,自然还是要以天下为重! 这是她自幼受到的教导,也是每个大晋宗室受到的教育。 若不然,燕王殿下也不会明知此次入京之行不善,却仍是半点儿借口不找,便送她入京了。 这对视的片刻之间,萧虞想了很多,目光却越发地坚定了。 终于,萧澄率先打破了沉寂,面露激赏地吐出一个字:“好!” 他原本就有意燕王世子,此时心里的天平更是偏向了萧虞。 是的,是萧虞,而非是“燕王世子”。 徐澈悄悄松了一口气,适时插言:“至尊,世子,这个时候,午膳大概也已备好,还是先回去用膳吧。” 萧澄走了这么久,已觉疲乏,自然是想立时应允的。 可是,身为一个被晚辈监管的病人,他却下意识地看了眼萧虞。 萧虞常年照顾燕王,对此经验丰富地很。估摸了一下几人走路的速度和距离,对萧澄道:“至尊,的确是该回去了。” 萧澄刚松了一口气,便听萧虞话锋一转,转头叮嘱郑麟:“不过,郑公公,至尊日后每日都需走上半个时辰,中途可以歇息,但不可打折扣。公公身为至尊心腹,贴身照顾至尊。阿虞斗胆拜托公公,以至尊身体为要!” 在萧澄的暗暗叫苦中,郑麟简直是欢喜地应了:“是,世子。” 他比谁都希望至尊好。 萧虞道:“如此,便多谢公公了。” 郑麟连忙侧身避开她这一礼,连连道:“份内之事,份内之事,世子安心便是。” 眼见这两个愉快而迅速地达成了共识,萧澄默默运气,木这脸看了一眼郑麟,也不用萧虞扶了,自己快步向前走去。 郑麟连忙跟上。 徐澈落后几步,与萧虞并肩,看了看萧澄的背影,有些担忧地问:“至尊好像生气了?” “气了更好,”萧虞道,“今日是无暇盯着他走完半个时辰了,让他快走几步,血脉运行加快些,也算聊胜于无吧。” 徐澈:“” ——我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啊,怎么总是跟不上你们萧家人的节奏? 话说,咱们真的是一个祖宗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建安旧事 或许是心里憋了一口气的缘故, 萧澄竟是不知不觉便一路自行走回了披香殿。 见他只是微微喘息,脸颊也只是略有些潮红,萧虞心情大好, 上前扶住他, 笑道:“看至尊的气色, 已然大好。想来,过不了多少时日,便能恢复如初了。” 萧澄被她扶着跨进殿门,也绝身上出了层薄汗, 竟是松快了许多, 心头那股气一下子也就散了。 “调皮!”他一指摁在萧虞额头上, 萧虞也配合地哀叫出声, 逗得他又是一乐。 徐澈跟在二人身后, 完全插不上嘴, 不由深感挫败。 殿内加了个六扇彩屏,将放满奏折的桌案遮了起来,屏风外面又加了一张八仙桌。想来,今日只他们三个,萧澄是不欲折腾着一个弄一个食案了。 萧虞扶着他走到东面坐下,口中道:“看来, 这英国公所献的药当真是居功至伟,至尊还是该多加赏赐才是。” 早在萧澄苏醒的次日, 萧虞便将英国公献药之事如实禀报了。萧澄当时的神色怎么说呢? 萧虞到这会儿还记忆犹新:那种掺杂着怀念c向往c愧疚却又决然的神情, 复杂的差点令萧虞解析不清楚。 据说, 英国公曾是至尊的陪读,也是他皇后的人选。只是因着一场意外,英国公兄长身死,她成了继承人,自然就不能外嫁了。 按理说,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此后男婚女配,各自安好便是。 可是,这都这么多年了,至尊今年已经而立,英国公长至尊两岁,已是三十有二。这俩人还俱都未曾婚配,至尊无后,英国公也无意寻个夫婿。 现如今,至尊召了他们堂兄妹几个入京,分明是打定主意单身到底了;而英国公亦是早早便将其弟所出的从子带在身边教养,看样子也没有找个人共度一生的打算。 要说这两人之间没点儿什么,你信吗? 反正萧虞是不信的。 但今日里,骤然间再次听到英国公的名号,萧澄却是意外地平静,仿佛只是提到了随意一个臣子:“上次不是已经赏过了吗?一功不受二赏,若是赏得多了,英国公怕是就要多心了。” “至尊说的也是,”萧虞压下心头的失望,却又道,“只是她的药于至尊有益,阿虞总是想着,怎么赏都是不为过的!” 萧澄失笑:“行了,行了,若你真想谢她,将年礼加厚一些也就是了。” 萧虞颇为无辜地说:“那可晚了,这都腊月了,燕王府在京的旧识又不多,年礼早走完了。” “那就算了,”萧澄拿起象牙箸,给萧虞夹了一块儿白玉豆腐,“来,用膳吧。” 却是侍膳女官一见三人进来,便连忙招呼宫娥c太监们传膳,这会儿冷烹热炒c汤水鲜炖的,已经摆了一大桌子。 “多谢至尊。”萧虞道过谢,起身亲自给他盛了一碗甜汤,“至尊先喝点儿汤,开开脾胃再用不迟。”又招呼徐澈,“徐大人也请。” 没有得到被递汤菜的待遇,徐澈小小失落了一下,连忙调整了情绪:“多谢至尊款待,多谢世子。” 他也是经常出入禁宫的,与萧澄同桌吃饭也不知有几遭了,自然不应拘束。 但此时萧虞在侧,且对他的态度比起前几次相遇都要冷淡守礼许多。这让徐澈心里很没底,不知是否是因为上次之事。 因而,就越发不敢在她面前失仪。 萧澄有心撮合他们,便略显嗔怪地对萧虞道:“叫什么徐大人?认真算起来,他是朕的表侄,你是朕的从子,你便是喊他一声表兄也是使得的。” 徐澈略有些激动,只觉手心慢慢湿粘。 可是,萧虞却是笑着看了他一眼,玩笑般地推拒了:“可别。毕竟过了年,徐大人就是阿虞的老师了,喊表兄成什么样子?” 徐澈心头一沉,却又听萧虞道:“不过,喊徐大人的确是太过生疏了些” 徐澈心底再次悸动起来,便又被萧虞一盆冷水泼凉:“阿虞还是提前喊一声太傅吧。” 徐澈:“” ——坏丫头,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她究竟是不是故意的,徐澈是不敢在这个时候问的。而萧澄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真就顺着萧虞的意思了:“那也行。” 然后,叔侄二人便又其乐融融地用起午膳来,时不时还招呼一下徐澈,作为东道主,绝对不失礼数。 于是,这顿饭吃下来,也就徐澈一人满心的郁闷,面对一桌山珍海味却食不知味。 待残羹撤去,便有冬日里难得的水果被切成小块儿,插着银签子端了上来,顺带的还有几样易消化的糕点和消食解腻的茶汤。 萧澄轻轻吹了吹,慢慢喝了几口茶汤,才问及了萧虞一上午的收获:“你也看了一上午的旧折了,可有什么疑惑之处?” 见至尊要考校她,萧虞连忙打起了精神,却没有说话,而是淡淡看了徐澈一眼。 徐澈会意,极有眼色地起身告退了。 ——反正,来日方长! 萧澄:“” ——恨铁不成钢! 这可真是不懂得把握机会。你要是硬装看不懂她眼色,朕难道还会出言赶你走吗?真是枉费朕的一番心思! 待徐澈离去,萧虞才道:“阿虞确有许多不解之处,还望至尊一一解惑。” 萧澄抬了抬下巴,示意道:“说来听听。” “那是建安五年的一件旧事,”萧虞斟酌了一下言辞,娓娓道来,“奏折上奏的是江浙众多官员联合,欺上瞒下,贪墨救灾粮款一事。但元帝的批复,却是只诛杀了寥寥数人,其余人等,便是情节严重者也不过是徙三千里,情劫较轻者免官,再轻者竟还许输金赎罪!” 说到这里,萧虞就有些替古人操心,着急上火,语调也不由激烈了些:“这些贪官污吏,不但目无王法,心中更是对百姓毫无恻隐之心,岂可如此轻易饶恕?” 萧澄耐心地倾听,见她满眼愤怒与不解地望过来,才反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萧虞冷笑:“尽诛!” 这倒的确是她的性子。 只是 “若是将这一干官员尽数诛杀,临时调派过去的又有几个熟悉当地的情况?而不了解具体情况,粮款该如何筹集?筹集之后如何发放?救灾该如何进行?” 萧虞若有所思。 见她如此,萧澄也不打扰她,静等她慢慢消化。 ——做一地藩王,和做天下之主到底是不一样的。前者只管一地兴衰,本身就对当地熟悉至极,自然可以顺心而行;后者却要考虑更多:得失利弊c行缓行急c各方形势 过了片刻,萧虞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我明白了。” “只是你还是不赞同,对吗?”萧澄只看她神色,便能猜出她心中所想。 “不错,我的确是不赞同。”萧虞也不否认,“便是要留他们将功折罪,这罪也未免折得太轻易了!” 萧澄放下茶杯,语重心长地说:“这就要考虑当时的形势了。” “当时的形式?”萧虞眸光微转,再次陷入了沉思。 当时的形势是如何的呢? 建安是元帝的年号,建安五年就是元帝登基的第六年。 按理说,一个才御极六年的年轻帝王,不应该失了锐气才是啊! 萧虞微微蹙眉,左手食指略微急促地敲击着桌面,时而又无意识地抓挠。修得短而精细的指甲刮在原漆桌面上,发出略显刺耳的声音。 可无论是萧澄还是萧虞,对此都毫不在意。 建安五年建安建安元帝元帝 对了,元帝之前的那一位,不正是景帝吗? 萧虞脑中灵光一现,只觉豁然开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教导 纵观大晋历史, 景帝朝是最特殊的存在。 非但如此,便是遍览史册,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似景帝朝那般诡异又奇异和谐的存在了。 真说起来, 这大晋历代帝王还真有些邪乎。凡是女主登位的, 一个个都身强体健c精力旺盛, 哪怕不能再创辉煌,也能萧规曹随,延续盛世。 可若是男主御极的,除却开国武帝之外, 一个两个的都体弱多病。 非但如此, 就连各地宗亲藩王, 乃至国公也是如此。 因此, 哪怕开国武帝是个反封建迷信的先锋, 许多人也都私底下嘀咕:难不成, 这大晋的天下,偏爱女主吗? 哦,顺嘴说一句:萧澄之所以在萧辟和萧虞之间更偏向后者,也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而景帝,便是继武帝之后的第二位男主。 少年登基,体弱多病。 因此, 才会纵得那梁贼揽权,嚣张跋扈, 连在京的宗室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奈何, 景帝虽身体不好, 性子却烈得很,抓住了机会便传召于分封各地的藩王,命他们入京勤王,清君侧! 景帝想得清楚明白:藩王带兵清君侧,很有可能把“君”一块儿给清了。 但凡他身体好一些,精力旺盛一些,一个权臣,多费些心思也就料理了。 可是天不假年,如之奈何? 景帝是宁愿藩王入京后顺便篡位,也不愿江山社稷把握在臣下手中。 但景帝很明显是想多了。 前面已经说过了,大晋宗室人丁稀少,哪怕是旁支的旁支,从一出生开始,也都注定了衣食无忧,前程似锦,更何况是藩王? 除非是似萧澄这般,下了明旨从藩王世子中择嗣的,对于生活安稳富贵的藩王们来说:冒着风险篡位,显然是很不划算的! 所以,多思的景帝担忧的“顺便把君也给清了”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非但如此,各藩王亲自带兵勤王,替景帝震完场子之后,便自动自发地请辞了。 ——封地里也有一大堆事儿呢,且景帝已有储君出世,谁耐烦在帝都里耗? 但景帝反而不乐意了。 他体弱是天生的,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元帝才刚刚三岁,是个真正的懵懂稚儿。 他没有精力压制梁贼,就有精力压制别人了吗? 就比如,他的皇后。 梁贼乃是外臣,帝王诛杀权臣,向来是不需要什么太周全的借口的。 但皇后却不一样。 皇后与天子夫妻一体,亦是君,且与京城的几位宗室国公都有交情。 先前是因着有梁贼那个共同的敌人,皇后为求自保,自然是团结在景帝周围,尽心竭力地辅佐他。 可景帝太清楚他的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若是藩王就此离京,又没了强劲的外敌,皇后肯定会想着要把持朝政。 必要的时候,她甚至会不惜让景帝崩逝,联合五位国公扶持年幼的太子登基,使上一个大大的阳谋: ——挟天子以令诸侯! 反正都是一家人,景帝是破罐子破摔了,也并不避讳什么。 待诸王知晓景帝的处境之后,便商议了一个折中的法子,那就是先召令诸王世子入京,统领六部,震慑不臣。 然后,诸王才各自离京,返回封地。 而那早已下狱待死的梁太尉,就此倒了大霉,从死变成了生不如死。 几位王世子请示过景帝之后,便将那梁太尉一家都放了。非但如此,成了年的还都给了虚职。 梁太尉顿感不妙,却又摄于诸王世子之威,连自裁都不敢,唯恐断绝了子孙可能有的一线生机。 诸王世子并没有为难过他,只是时不时的某些举动会让他汗毛直竖,胆战心惊罢了。 是的,对于诸王世子来说,总结词汇就是“罢了”。如此的轻慢与毫不在意,看他就仿佛在看一只连挣扎都不敢的蝼蚁。 这一下子,不但镇住了景后,更是镇住满朝文武。 而后,便是梳理六部c整顿天下,乃至轮流教导太子。 众王世子各有手段。又因皆无争位之心,能齐心合力。其手段之高超,心思之精巧,杀伐之果决,绝对不止是一乘于九那么简单! 终景帝一朝,天下百姓是安稳了,可天下的官员却是个个战战兢兢,无不在殚精竭虑之余,还得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小命。 直到元帝登基,诸王世子卸职归还封地之后,才勉强好了一点儿。 萧虞严重怀疑:江浙官员之所以敢干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绝对是因长久的压抑之后爆发的反弹。 而这种情况下,元帝就算锐气再盛,也不能再过度严苛,以免触及许多官员紧绷而敏感的神经,弄出更不可收拾的事来。 所以,她只得怀柔,安抚人心。 听了萧虞一番分析,萧澄笑着点了点头,赞赏道:“果然是好资质!” 萧虞扬眸一笑,嘴里却是谦虚得很:“至尊过奖了。” “嗯。”萧澄看了她一眼,问道,“然后呢?” “啊,还有然后?”萧虞有点儿懵,还有点儿沮丧。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分析地够周全了,哪里想到竟还有然后! 萧澄笑了笑,捏了一块儿苹果递给她,安抚道:“你这般年纪,能分析出前面的那些,已经很好了。” “是吗?”萧虞却明显是不大信,接过苹果郁闷地咬了一口。 “朕骗你做什么?”萧澄道,“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不过,这个原因牵扯到了人心。你年纪小,经历的事少,想不到才正常。” 这一回,萧虞总算是被安稳到了一点儿,抬眸问道:“什么原因?” 萧澄的表情有些复杂:“元帝之所以极尽怀柔,为的就是想要消除诸王世子的影响,想让天下人知道,她才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 “那这也矫枉过正了吧?”萧虞忍不住小声吐槽。 一句话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妄议祖先,不由神色一僵,讪讪地看着萧澄,干笑了两声。 萧澄无奈地瞪了她一眼,却也不得不承认:“是啊,矫枉过正了。幸而,元帝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症结,在接下来建安七年的另一件大案中,虽还是怀柔,却杀伐果决地多了。” “建安七年?”萧虞不由起身,绕过屏风,在一堆折子里巴拉出了这一本,边看边问,“是江南水患的这件案子吗?” 萧澄道:“不错,就是这件。” 萧虞仔仔细细看了看,点头道:“这个处理的嘛,还算合我的心意。” 萧澄被她逗得一笑,继而便延伸道:“所以呀,从元帝朝以后,咱们家便总结出了经验:天子与臣下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想要和平共处,那比登天还难!而做君主的,可以对百姓仁善,却不能对臣下心慈手软。所谓:君威如狱,便是如此。” 萧虞点头受教:“阿虞明白了。” “嗯。”萧澄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道,“你还有何不解之处,一并说来吧。” 萧虞便又就着奏折中的处置难以理解的地方请教了萧澄。萧澄今日里精神特别好,一一耐心地为她解答。 这一日里,萧虞当真是受益匪浅,觉得这么多年学的许多东西都更通透了。 眼见天色已晚,一旁的郑麟盯着至尊地压力上前提醒:“至尊,世子,到了晚膳时辰了。” 萧虞猛然回神,看了看沙漏,懊恼道:“已经这么晚了?是阿虞之过,没注意时辰,劳至尊今日多思。” “你有什么过错?”萧澄笑道,“你学得好,朕高兴还来不及呢。这一高兴,就觉得神清气爽,比歇一日还要轻松!” 于是,萧虞笑了笑,也不再多言。 萧澄便道:“传膳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过而能改 或许真如萧澄所说:这心里高兴了, 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强。这一夜里,他倒是难得地睡了个安稳觉,且一觉便到了东方泛白。 萧虞依旧披着斗篷歪在榻边, 半寐半醒地挨了一夜。 待萧澄清醒, 稍一翻动身子, 她便立时惊醒了:“至尊可是口渴?”转而对外间道,“取蜜水来。” 她扶着萧澄做起身来,拿了个靠枕垫在他身后。 不多时,便有值夜宫娥送了一盏新调的蜜水来, 递给萧虞:“世子, 蜜水来了。” 萧虞接过, 手贴杯沿试了试温度, 感觉还算适宜, 便盛了一勺喂给萧澄。 一直饮了半杯, 萧澄觉得口中不那么干涩了,便轻轻推拒,不再饮了,问那宫娥:“什么时辰了?” 宫娥道:“已是寅时正。” “已经寅时了啊!”萧澄有些感慨,“朕已经许久没有睡得如此酣沉了。” 萧虞趁机道:“如此看来,昨日里出去走走还是有些益处的。至尊切不可任性, 每日里都走动走动方是正理。” “好了,好了。”萧澄嗔了她一眼, 却并没有什么怒色, 只是抱怨道, “你我到底谁是长辈?自你一来,便对朕管头管脚的。” 萧虞也不怕他,回嘴道:“那也是为了至尊的身体着想。至尊若是自己爱惜,阿虞又何须这般?” “再说了,”她嘻嘻一笑,扯着他的衣袖撒娇,“还不是至尊纵的我?要不然,阿虞哪里有这个胆子?” 萧澄心头爱怜之意陡生,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燕王兄倒是好福气,有你这么个娇女。朕都妒忌啦,恨不得抢回长兴宫来!” 萧虞心头一跳,面上却还能若无其事地笑道:“那至尊可要考虑清楚了,阿虞自小便能吃得紧。” 萧澄瞪她:“朕家大业大,还怕你吃吗?” 两人相视一眼,皆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只因尚无定局,谁也不敢保证什么。 又歇息了片刻,萧虞招呼宫娥来伺候萧澄更衣。而她自己,也到了告辞的时候。 萧澄道:“那你就先回去吧。” “是,阿虞告退。” 待她离去,萧澄才由宫娥扶着,走到了屏风后。 此时天色才蒙蒙亮,街道上寂寂无人。马蹄声踏过,引得两旁人家鸡鸣犬吠。 萧虞一行人一路疾驰回了燕王府,门房早已等候,听见飒踏的马蹄声,便扬声问道:“可是世子回来了吗?” 素日里跟随她出门的都是红鸾,听见门房的询问,红鸾便高声回道:“正是世子。” 门房认得红鸾的声音,知晓她是世子的死忠,绝对不会背叛世子,这才放心地打开了大门:“小人拜见世子。” “快别多礼了,”萧虞微微颔首,“这一大早的,也辛苦你了。” 得了世子的慰问,留守京城王府多年的门房有些激动,语无伦次道:“不敢,不敢,份内之事。” 萧虞把缰绳递给红鸾,示意她去栓马,她自己则是去了书房,在书房内间的小榻上和衣而卧,小舔片刻。 因着她心里有事,她并不敢深眠,天色一亮便既起身,喊了声:“阿青。” 阿青早已在书房外等候多时,听见喊声,一边应了,一边低声吩咐身旁的婢女去打热水。而后,便推门而入。 “世子。” 萧虞道:“白冲呢,出去了吗?” 阿青道:“这个时辰,白书吏应是刚刚起身。属下这便唤他前来?” 萧虞道:“快去。” “是。”阿青疾步退了出去。 待她带着白冲回来时,萧虞已在婢女的服侍下洗漱完毕,精神抖擞地坐在上首。 “属下参见世子。”白冲一进门,便忍着激动行礼。 “起来吧。”萧虞颔首还礼,示意阿青,“赐座。” 阿青便搬了个圆凳给他。白冲道谢过后,才小心地坐下了,没发出一丝声响。 萧虞道:“在孤面前,你不必那么拘谨。你的才华,孤是知道的,也很欣赏你。” 白冲猛然起身,那圆凳被他这么一撞,“骨碌碌”滚出老远。可白冲却全然顾不得了,激动地说:“多谢世子,属下属下实在惶恐至极,不知该以何为报!” 见他如此,萧虞无奈之余,也更喜他这份赤子之心,安抚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孤甚是欣慰。” 白冲白冲笑得有点儿傻。 萧虞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色道:“今日孤找你来,是有正事。” 白冲道:“但凭世子吩咐。” 萧虞叹了一声,自嘲地勾了勾唇角,道:“刑部的事,你不必再暗中推波助澜了。” 先前却是她狭隘了,只想着水浑了才好摸鱼,却全然没想到若是引起京师动荡,至尊会不好收场,择储一事也会平添波折。 白冲却没想到会是这件事,不由一怔,呐呐道:“世子,怕是有些晚了。” 萧虞蹙眉:“怎么说?” 白冲道:“荣尚书那里虽未声张,但暗中已然牵连到了户部和吏部。而且,曹正卿那里也收集到了些证据,看样子是不打算善了。” 萧虞略一沉吟,问道:“那齐国公呢?” 白冲道:“齐国公倒是有心和稀泥,可又碍于曹正卿” 这二人身份与立场的对立,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局。 六部之中,素来以吏部为首,户部次之,刑部再次。 现如今,因着刑部这比糊涂账,一下子将这三个部门都牵扯了进来。 若在昨日之前,萧虞是乐见其成,甚至巴不得再乱些才好呢! 可昨日里得萧澄多方悉心指点,她已经懂得了什么时候该狠,什么时候该忍;狠如何狠,忍又如何忍。 可以这么说,经过萧澄的指点,她的行为方式已经从藩王世子往一国储君转变了。这转变虽还不彻底,却也足以令她意识到在刑部一事上犯的错误。 既然有错,那当然要改。萧虞也从不惧怕犯错。 正如武帝所言:不犯错,你怎么知道这样做不对呢? 萧虞道:“此事若任由发展,难免牵藤连蔓,越缠越多。到此为止才好。” “这”白冲迟疑了片刻,道,“荣尚书那里倒好说,但曹正卿她打的乃是法不责众的主意,怕是不会轻易罢手。” “法不责众?”萧虞秀眉微挑,气笑了,“呵,果然是至尊太过仁和了,这曹正卿怕是忘了我们家都是些什么人了!” ——没看那么多勋贵牵连其中,齐国公都懂得适可而止吗? 白冲低下头,不敢接话。 萧虞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吩咐道:“你想法子让齐国公知道,孤有意调和此事。这位老国公老谋深算,又如此知圣意,会知道该怎么安排的。” 白冲应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待他退下,萧虞眸光微敛,若有所思。 曹硕曹硕 呵,妄图携众意辖制主人的狗,自然是留不得了! 而齐国公也果然是个聪明人,不过两三日,便广派了请柬,说是家中腊梅开得正盛,要举办一场品梅宴,邀请了诸多勋贵官员参加。 而在京的四位王世子,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当然了,令众人瞩目的不是齐国公府发了请柬。毕竟自这四个祖宗入了京城,哪家有宴,不管心里如何想,也都会送一张请柬入府。 真正令人侧目的是,从不赴任何一家宴会的王世子们,竟不约而同地给了回帖,说是当日会准时赴会。 这一下,众人可是炸开了国:这齐国公竟是哪里来的脸面,这么多人都请不动的王世子,他竟是一请就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宴前 国公府设宴, 宴请的人之中还有地位尊崇的王世子。更重要的是,这几位王世子之中将来会有一个成为储君,甚至荣登大宝。 齐国公府如何敢不慎重? 提前三日, 齐国公府上上下下就开始为腊月初十的那场宴会做准备。 点检桌椅c碗碟c杯盏c灯烛c装饰 拟订菜单c糕点c水果c人员的安排 预想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 准备一系列的应对措施。 可以说, 凡是能精细到的地方,齐国公府都已做到了极致。 绕是如此,待到腊月初九这一天,齐国公的世子还是要亲自将所有东西都梳理一遍, 以防万一。 “大姐, 王世子们那一桌的酒杯, 我还是觉得用玉盏更好。毕竟饮的是汾酒, 所谓:玉碗盛来琥珀光, 用玉盏才合适嘛!” 此时, 除却齐国公夫妇与早已外嫁的次子之外,国公府的一众大小主子皆聚集在偏厅,几人围着一张圆桌,查漏补缺。 而方才说话之人,正是齐国公的幼子顾戍。 说到齐国公府,就不得不提起夫妇二人孕育的两对龙凤胎。这可是整个京城都少有的。 也因此, 除继承爵位的世子顾戊之外,齐国公余下的三个子女特别抢手。 这两对龙凤胎相差近二十年, 三女顾戎与幼子顾戍出生的时候, 世子顾戊与次子顾戌已经开始议亲了。 因而, 对于这对弟妹,顾戊一向是当做儿女在宠,他们也半点不怕自家大姐,反而时常闯了祸就躲进大姐的院子里,用以逃避来自父母的责罚。 齐国公有长女次子时不过二十出头,多有年少轻狂,给儿女的名字取的是天干地支,颇有几分与天公试比高的意境; 待到四十出头意外又有了三女和幼子之时,人至中年的齐国公已经懂得了韬光养晦,揣摩君主的心思。因而,他给两个幼子取的名字便又是从戎又是戍边的,着实是搔在了宣帝的痒处。 只是可惜,前两个虽悉心教导了,奈何资质平平,只料理庶物还有些本事;后两个算是老来子,夫妻二人一是忙于公务无暇教导,二也是打心眼儿里溺爱,不忍苛责。 结果到头来,身为帝都儿女最多的齐国公,竟是颇有些后继无人的尴尬。 但无论外人怎样替他们操心,齐国公夫妇倒是淡定得很,整日里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丝毫也没有强求的意思。 ——天既赋予,强求何用? 唔,这是齐国公的原话。 无论资质如何,这姐弟四人倒有一样好处,那就是相互之间的感情好,遇事有商有量的,许多时候,反而解决了许多聪明人都觉得头疼的问题。 因而,面对小弟的质疑,顾戊是分毫也不恼,再次耐心解释:“话虽这么说,但宴请王世子,还是要慎重。用金杯装酒,才可体现出我们的诚意。” ——金银遇毒则色变。此举虽有些小人之心,却也是诚意之举。 顾戍仍是不服:“可那也不好看呐!” ——好看顶什么用? 顾戊瞪了他一眼,直接道:“这条过了,下一条。” 顾戎安抚地拍了拍同胞弟弟的肩膀,顺着大姐的话道:“下一条该轮到人事调动了” 顾戊与其夫婿杨侃,带着弟妹一起讨论,他们的儿子顾卿便负责认真记录,并凑空朝小叔叔挤眉弄眼,换来顾戍好一顿呲牙咧嘴的威胁。 待所有东西都最后梳理了一遍之后,天色已晚。顾戊看了眼沙漏,起身道:“明日里还要早起,都回去休息吧。” 顾戎与顾戍姐弟,并着顾卿都起了身,目送了顾戊夫妇离去,这才齐齐舒了一口气。 顾戍抱怨道:“大姐真是越来越迂腐了!” “你就少说两句吧。”顾戎道,“自打大姐前年任礼部郎中之后,不一直这样吗?” 礼部里都是些什么人呐?不是老学究就是小学究,一个两个的都是进士出身,张口诗云子曰,闭口之乎者也。 顾戊这个在学问上没什么天赋,却又喜欢读书识礼的人,对这些有学问的最是敬佩。这一朝入了礼部,言行举止就难免效法一二。 所以说,越来越迂腐什么的,不是很正常吗? 他二人自顾自地吐槽,一旁的顾卿不由嘴角抽搐:我说小姑姑,小叔叔,你们当着我的面这样说我娘,真的好吗? 待到腊月初十这一天,才三更天,国公府的厨房便亮了灯,洗菜的洗菜c揉面的揉面c杀鱼的杀鱼c宰鸡的宰鸡 大厨们凑在一起,最后一次核对菜单之后,下人们已经将材料准备得差不多了。大厨们一挽衣袖,便指挥帮厨们切菜剁肉。 需要炸的c需要蒸的c需要炖的c需要熬的,大厨们都这个时候就要开始做了,要不然肯定是来不及的。 把这些都提前准备好,待到宴会开始,他们便可以专心做那些需要现做才好吃的菜色了。 后厨忙忙碌碌,前院宴客之所也不轻松。 顾戊再一次叮嘱小弟:“刚才给你说的,都记清楚了吗?” 顾戍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连连点头:“记着呢,记着呢!” “哼!”顾戊威胁地瞪了他一眼,道,“丑话说在前头,事情若是搞砸了,爹要打断你的腿,你可别来找我。” 听见“爹”这个字眼,顾戍一哆嗦,连忙道,“不敢,不敢。大姐,我是真记住了!” 顾戊这才放下心来,又安抚道:“你不是一直想要你姐夫那个琉璃球儿吗?如果这事你办好了,我就说服他送给你。” “真的?”顾戍眼睛一亮,满脸期待地看向一旁的杨侃。 杨侃咳了一声,微微避开小弟的目光,点了点头:“唔。” ——他实在是不忍心告诉顾戍,自己往日里之所以一直不给他,只是觉得逗他很有意思。且就在昨日,他终于良心发现,决定要把那琉璃球儿送给他了。 丝毫不知自己被大姐无情压榨了的顾戍立时满血复活,精神抖擞地拍了拍胸脯:“大姐你就瞧好吧,我保证只把燕王世子一个人领过去!” 而后,他又万分好奇地问:“诶,大姐,姐夫,你们说,燕王世子,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呐?” 顾戊将脸一板,斥道:“天潢贵胄,也是你我能议论的?” 可顾戍却半点儿不怕她,笑嘻嘻道:“这里又没外人。我不是看都是自家人,这才问的嘛!”边说,边往自己姐夫身上偎。 杨侃在五城兵马司任职,是个标准的武夫,平日里对儿子顾卿严厉地很。但对妻子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幼弟,他却一向没什么底线。 这会儿见顾戍向他求助,他便道:“我看,让他知道些也好,免得到时候犯了燕王世子的忌讳。” 顾戍连连道:“就是呀,就是呀!”而后,又猜测道,“据说燕王世子精通兵事,有战功。前不久,还在战场上控马活活踏死了一个野力部落的首领。” 说到这里,他有些心悸:“你们说,燕王世子是不是长得很凶恶呀?” “胡说!”顾戊失笑地瞪了他一眼,道,“世子龙章凤姿,有惊世之貌,与凶恶半点儿沾不上边儿。” “原来是这样。”顾戍面上恍然,心里却撇嘴,暗道:大姐肯定是因着燕王世子的身份而避讳,我才不信呢! 也是他还知晓分寸,没将这心里话说出来。若不然,不待齐国公动手,顾戊怕是就要先给他点儿教训了。 这时,一直在大门口观望的顾戎跑了进来:“大姐c姐夫,小弟,家人来报,南街那边已经有人陆陆续续过来了。” 顾戊闻言,神色一凛:“既如此,咱们快开了中门,代父迎接贵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贵客已至 由于今日里的名头是“品梅宴”, 非是什么大节小庆,又非三节两寿,齐国公府邀请的, 都是平日里毕竟亲近的人家。 唯一例外的, 就是突然就转了性子, 答应赴宴的四位王世子。 得知这一消息的人,大部分都对齐国公府报以深切的同情。 毕竟,人家就只是客气客气,发了请柬而已。还是在知晓几位王世子不会来才发的。 但谁又会知道, 世事他就是那么无常呢? 这原本以为不会应的人, 他应了。而且, 还不是一个人应了, 是四个! 这可苦了齐国公府的采买人员了。原本准备的那些菜色大多不能用了, 要重新准备更高规格的。 而且, 熟人之间的聚会,和正式宴请那能一样吗?原本的安排也要全部推翻重来。 非但如此,他们还不能抱怨,旁人也不能明着报以同情。 毕竟,王世子亲临,还是你自己下的请柬, 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于是,齐国公府上上下下“欢天喜地”, 外面的人提起来也是各种“羡慕妒忌恨”。 其滋味儿究竟如何, 用老国公的一句话便可概述。 “这就叫做如人饮水, 冷暖自知。”顾亭之抚着胡须,对老妻笑的得意不已。 齐国公夫人名唤宋梅,原本只是一介寒门学子,少年时与在寿春碧水书院读书的齐国公相识,一路相伴至今。 两人少年结发,到如今都老夫老妻了。可顾亭之在自家夫人面前,却一直不改这股少年心性,做出点儿成绩便要显摆一番。 宋梅嗔了他一眼,啐道:“瞧把你能的!” 两人都已经六十多了,虽仍红光满面,却也都满头鹤发,脸上也少不了纹路。宋梅这一眼自然不会再有年轻时的娇媚,可顾亭之却还是觉得口干舌燥。 “卿卿,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美。”这一句,他说的是情真意切。 “你这老东西!”宋梅眉眼一竖,下一刻却又自己忍不住笑了。 顾亭之见状,得寸进尺地握住了自家夫人的手,温声道:“待此事一了,我就立时递折子,将爵位传给阿戊。到时候,咱们就去京郊的庄子里住着,就是青藤学院附近的那个庄子。你不是一直都想进青藤学院旁听吗?到了那时,你想什么时候去,都行,我陪着你。” 原本,顾亭之就打算趁着腊月里封笔之前把这事儿给办了的,毕竟他也老大不小了,连世子都四十出头了。就算几个孩子再不成器,早晚也要独当一面。 况且,世子顾戊的性子虽迂腐了些,却向来知晓分寸,又一心忠君爱国。再怎么着,齐国公府也不会没了下场。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折子都写好了,宋梅也已经从鸿胪寺里辞职出来了,却突然揭出了“刑部替死”这档子事儿。 没奈何,老国公只得打起精神,再应对这最后一仗。要不然,他如何安心? 好在,虽然有曹硕这个胆大包天的扯后腿,荣桂却是个聪明的,燕王世子又肯出手,这件事总算是要解决了! 正当夫妇二人相对感慨时,管家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国公,夫人,世子已经将几位王世子迎入正厅了。” 顾亭之便扶着宋梅起身,笑道:“既然是世子来了,咱们这两把老骨头,也该去拜见。” 两人相互扶持着,由管家领路,很快便到了正厅。 世人赴宴,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关系越近的,来的越早c地位越低的,来的越块。 此次受邀的名册里,几位王世子不但是关系最远的,还是地位最高的。 因而,萧虞汇合了萧辟三人一同来到齐国公府时,该来的已经都来了。 顾戍站在长姐身侧,远远便看见四个少年男女并辔而来。这四人从左到右分别披着玄色c火色c紫色c白色的大毛斗篷,虽还看不清长相,但已有一股高华之气扑面而来。 这让一早就断定燕王世子长得凶神恶煞的顾戍觉得脸有点儿疼。 不过,他又想:这不是还没到近前呢,说不定只是气质好呢? 毕竟,天潢贵胄嘛,自幼颐指气使c养尊处优的,那股贵气早浸润到骨子里去了。 他轻轻戳了戳自家长姐,低声问道:“大姐,哪一个是燕王世子啊?” 顾戊不像小弟一样不学无术,虽然一样看不清脸,却认得各世子身边随从身上的特殊标志,便低声回了一句:“穿雪色狐裘那个便是。” “哦~”顾戊点了点头,心道:待会儿可得仔细看看大姐口中的“惊世之貌”! 正说话间,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已经走近了。四位王世子先后翻身下马,各自将马交给心腹照看,便以着玄狐裘的萧辟为首,一同来与齐国公世子见礼。 而顾戊这边也急忙迎了上去,抢先拱手,笑道:“诸位世子贵趾亲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呀!” 说着这话,她微不可查地顿了一顿,目光自跟在燕王世子身旁的那个熟人身上一扫而过,继而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寒暄。 萧辟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颔首还礼:“来得晚了,还望顾世子勿怪。” “哪里的话?”顾戊嗔怪道,“世子们自有要事,能来家父已经很是惊喜了。” 听她口中提到了齐国公,萧辟顺势便道:“说起来,该是先去见过老国公才是。” 顾戊一拍额头,失笑道:“却是下官疏忽了。诸位世子,请。” 说着,便引着五人从正门而入。而五人身后跟着的随从,皆携了薄礼。 直到一行人都进去了,顾戎才一巴掌拍到顾戍肩膀上,猛地喝道:“回神啦!” 顾戍惊得浑身一个哆嗦,有些羞恼地推了她一把:“你干嘛吓我?” 顾戎诧异地打量他几眼,不解地问:“阿戍,你这是怎么了?大姐和世子他们都走了,你发什么呆呢?” “啊,走了?”顾戍似是吃了一惊,急急忙忙地要去追,却又突然有些踌躇,掩饰般地说,“我我知道他们走了啊!我还知道他们一定是往正厅去了。” 顾戎无语地斜眼看他:“你这不废话吗?” “所以说呀,”顾戍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咱们只需到正厅去就错不了,三姐又着什么急?” 他说完,也不待顾戎回话,便强压着心头的躁动,看似稳重,实则脚步匆忙地去了。 独留顾戎一人拉在后头,摸不着头脑,满心的莫名其妙:“这这是怎么了?小弟今天怪怪的。” 熟不知,疾步而去的顾戍转过了一处假山之后,便猛然顿住了脚步,喃喃道:“原来,燕王世子长这个样子。” 他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并迅速扩散到了整张脸,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的确是惊世之貌!” 什么,你问其他几位王世子长什么样? 抱歉得很,顾小公子就只关注燕王世子一个了。且还没来得及回神,身旁便只剩下生着和自己一样脸的三姐了。 他一人傻笑了一阵,突然想起大姐交给自己的任务,连忙拍拍自己的额头:“可不能忘了!” 在这个家里,他爹生气c他娘动怒他都不怕。因为大姐会护住他。 可若是惹了大姐生气 呵呵哒,他爹娘一定会很乐意看着大姐打断他的腿的! 所以,大姐给的这个任务,一定不能弄砸了。 但与之前的心头隐隐抵触不同,如今的顾戍可是十分乐意与燕王世子多相处一时的。 毕竟,那样好看的人,多看一眼也是好的呀! 这样想着,他再次加快了脚步,急急忙忙地赶往了前厅。 “诶,小弟,小弟,你等等我啊。”他身后的顾戎眼见已经追上了,正要松一口气呢,就见他突然又跑了。 “到底怎么了这是?”顾戎满心郁闷,却也只得加快了脚步,继续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荣国公 却说萧虞一行人跟着齐国公世子顾戊一路穿门跨院, 终于来到了今日待客的晚归园。 因着他们本是不速之客,怕来得太早了,使别的客人拘谨, 便刻意约好了, 一道来, 来得晚些。 这样一来,那些正客们有瑕提前寒暄一番,并做些准备,国公府这边也不用一趟又一趟地迎他们。 他们到的时候, 齐国公夫妇已经在晚归园的正厅三顾阁等候, 待他们近前, 连忙迎了两步, 拱手施礼:“下官见过诸位王世子。” 最长与最幼的萧辟与萧虞连忙上前, 一人扶住一个, 不让二人拜下去。 萧辟道:“老国公,老夫人,这可使不得!” 萧虞亦道:“两位是长者,又是至尊爱重之臣。如此大礼,岂非折煞我等?” 这话算是说到齐国公的心坎里了,老国公心里受用, 面上却是感激涕零,朝着长兴宫的方向拱了拱手, 道:“都是至尊隆恩, 臣等铭感五内。” 双方又进行了一波儿和谐友好的商业互吹, 几人才吩咐随从将薄礼奉上。 而萧虞也借机将带来的那个人推了出来:“这一位,想必老国公也认识。这是孤借来的。”她指了指长兴宫的方向。 齐国公见此,心下了然,原本心头还有些忐忑与犹疑,此时却都已不翼而飞! 原因无他,就是萧虞带来的这个人。 你道此人是谁? 此人姓罗名动,时任吏科都给事中。官职不高,六品官儿。可却掌握着侍从c规谏c补缺c拾遗c督察六部及百官的职责。 说白了,这就是个言官。且罗动这个言官,还是那种世故圆滑,即能为自己赢得清名,却又懂得怎样迎合至尊心思的言官。 对,他就是至尊的心腹。 那日里,萧虞起了整治曹硕这个不安分的逆臣的心思之后,便想着该从何处着手。 燕王府在帝都是有些人脉,也有些暗手。但这些东西,仅够她在关键时刻自保而已。 她入京这些天,整个京师都因“立储”一事风声鹤唳的,弄得她根本就不敢随意收揽人脉。虽然于长史在暗中扩展了一下消息网,但毕竟时日还浅,收效着实不大。 燕王世子憋屈地发现:从前在燕地能横着走的自己,到了京城,竟是连个三品官儿都收拾不了了! 她正自郁闷之时,还是于长史从旁一言点醒:“殿下既到了自家叔父的地盘,有难解之事自然是要求助于叔父的。” 着啊! 萧虞眼睛一亮,霍然起身,连连道:“不错,不错,是这个道理。” 于私,至尊乃是她叔父,父母不在身边,她有事不找至尊找谁? 于公,那曹硕毕竟是至尊的重臣,她既有此不臣之心,萧虞身为宗室臣子,就更不该私自谋算。 于是,她当即便修整了一番,入长兴宫陛见,一说曹硕不臣,二言自己愤恨,最后再诉诉委屈,齐活儿! 她在燕地时乃是少主,有哪个臣属犯了忌讳,她直接处置也是无妨的,根本用不着使什么手段。 这也是她一开始没想起至尊的原因。 可没使过却不代表不会。 连萧虞自己都暗暗惊讶:她这一番软硬兼施c公私兼顾的手段,竟似是天生就会的一般。此番信手拈来,第一次用却也没有半丝生疏之感。 对于曹硕的心思,萧虞这个初来乍到的都能弄清楚,掌控力惊人的萧澄又怎会不知? 他之所以迟迟不表态,就是有意磨练一下萧虞,顺便看看她的本事。 当然了,对于她能第一时间想到来求助自己,萧澄还是很高兴的。 ——自己孩子想要干出点儿成绩来,作为家长的自然是要支持咯! 萧澄大手一挥:借个战斗力高超的言官给你,大朝会的时候,朕还替你站场子。放心大胆地干,万事有朕给你兜底儿! 至于萧虞的那点儿无伤大雅的小手段,至尊雅量高致,微微一笑便随风散去。 因而,今日萧虞便带了这位罗给事来,算是给齐国公与荣尚书吃一颗定心丸。 礼送了,人也引荐了,主人与客人之间的气氛空前融洽。齐国公亲自引着几位王世子入了正厅。而同行的罗给事,则是跟着终于赶到的顾戎避了开去,并未现身在人前。 厅内众人早接到了消息,待一行人入内,便齐齐见礼:“下官等见过诸位王世子。” 萧虞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前排的徐澈,却无视了徐澈骤然明亮的笑容,若无其事地站在萧辟身侧。 徐澈笑容一僵,渐渐隐没。 “诸位不必多礼。”萧辟挂着得体的笑意,抬手虚扶。 然而下一刻,他便神色一肃,领着同样敛了神色的萧虞三人上前,给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和一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行礼:“翰堂叔,阿夙堂兄,两位是要折煞我等吗?” 最后那句,略显抱怨。 敬国公萧翰摸着胡子哈哈一笑,道:“论爵位,这礼你们也受得。” “正是如此。”荣国公萧夙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们一眼,“亲王世子位比郡王,我与翰叔的礼,几位王世子如何受不起?” 这话颇有几分刺耳,引得萧虞几人莫不抬眼看他。 一旁的萧翰有些尴尬。他原本只是和几个侄儿开个玩笑,并没有别的意思。可被萧夙这么一说,却好似他在不满自己的爵位一般。 萧辟脾气好,假做没听出萧夙话里的暗刺,笑吟吟道:“阿夙堂兄哪里话?我们几个虽不成器,长幼有序的道理,还是懂的。” 萧夙却并不肯善罢甘休,不阴不阳地回了一句:“但愿真的懂得才好。” 萧辟脾气再好,脸色也不禁一沉。从小到大,谁人敢这样对他说话? 而原本落后他半步,脾气不太好的萧虞却已上前一步,挡在了他的身前,面含笑意,目中却全是挑衅地说:“尊卑长幼,本就是咱们自小都学过的东西,谁又会不懂呢?你说对吗,阿夙堂兄?” 欲要上前的徐澈顿住了脚步,重新露出了笑容,再看萧虞时,就更多了几分喜爱之意。 也不知是否是萧夙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萧虞这话中的“尊卑”二字咬得有些重。 尊卑为公论,长幼为私情。 无论心里如何想,谁又敢说私情能盖过公论的? 而若论尊卑,荣国公虽是正一品,却又哪里尊得过超品的王世子? 说白了,人家给你面子那是人家的修养。如果人家不乐意给了,那也是尽了为人臣的本分,你又能如何? 萧夙心头愤恨,面上却还能如无其事:“阿虞堂妹说得对。”却是再不敢说些不阴不阳的话了。 等这群宗室的小风波过去了,方才寂静的三顾阁里才重新在一瞬间热闹起来。 众人有上前和几位王世子套近乎的,也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品茶的。一时间好不热闹,就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不存在一般。 齐国公夫妇陪着几人说了会儿话,便面露困乏之色。萧辟一眼瞥见,连忙道:“国公若是乏了,便去歇息吧。这里有世子陪着,也是一样的。” 齐国公面露愧色:“多谢世子体谅。诸位,老夫便先告辞了。” 齐国公夫人也顺势道:“如此,老身便也失陪了。” 众人连道客气。 而后,齐国公便携着夫人离去了,一路上都在感慨:“老了,老了!” 待齐国公离去,生性好动的萧樗便道:“听说府上腊梅可是京师一绝,怎么,顾世子不带我们去看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老树逢春 今日既然在这晚归园中宴客, 那品梅宴的主角自然也是植在这园中的。 只是,众人来时,皆目不斜视, 虽有暗香袭来, 看到的景色自然有限。此时有顾戊与顾戍姐弟再次引出来, 入目便是一大片寒香扑鼻的腊梅。 这晚归园中的腊梅共三百六十株,取的是周天星斗之数,皆是第一代齐国公建府时所植,据今已有近二百年了。 梅林中巧妙地分布着许多原漆桌凳, 桌上放着些冷食的糕点和美酒, 以便客人游赏时自行取用。 到了这里, 众人便三三两两地分开了, 各自与相熟的人一道, 游园赏梅。 几乎是转眼间, 原地就只剩下了顾氏姐弟与萧家几个宗室子弟。 哦,对了,还应该算上虽然进了梅林,却一直在边缘处徘徊不去的徐太傅。 因着方才那一出,宗室里出了名的老好人萧翰心里觉得尴尬,便道:“你们年轻人一起玩儿吧, 我这个老人家便自己去消遣了。”说完,就背着手, 慢吞吞地走了。 待他离去, 萧夙也不愿多留:“堂弟c堂妹, 我看见了熟人,这边先过去了。” 萧虞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没再说什么。 萧辟忍着心头的不愉,淡淡道:“堂兄自便。” 萧夙随意地拱了拱手,便转身而去。 四人皆目送他离去,神色里皆有些莫名的晦暗之意。 顾戊暗暗拽了一把不安分的小弟,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便带着他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是个聋子,是个瞎子。 顾戍自然是不服的,却碍于气氛实在沉闷,不敢犯熊。 似是过了片刻,又似是过了许久,四人收回目光,相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意味儿。 而后,萧琛一声轻笑打破了沉闷:“这都到了梅林边儿上了,又岂能过而不入?” “不错。”萧樗赞同地点了点头,摇头晃脑地吟起诗来,“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梅林之侧并无石碑刻记,对面厅堂之上却书‘三顾’二字,可见这梅林之色,绝胜城郭矣!” 萧虞也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北地苦寒,并无梅花点染冬色,孤以往也只在书册中见过,一直心向往之,却直到入了帝都,才得一见。” “今日里既是遇见了这号称帝都一绝的齐国公府梅,若不能还好观赏一番,岂非辜负了?” 她这边话音刚落,那边梅林处便传来“噗嗤”一声轻笑。 众人巡声望去,便见徐澈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笑吟吟地望着萧虞,问道:“今日这腊梅,可让世子见识到梅花的风骨了?” 萧虞一听,便知他是在拿二人初见时她见红梅而失望的事来调笑,不禁有些尴尬。 那时也的确是她狭隘了,只见红梅烈艳,便觉尽信书不如无书。 她拱手讨扰:“太傅便莫要取笑孤了,阿虞已经知错了。” 徐澈赞道:“世子好气度。” 这话一听便知必有缘故,萧樗眸光一转,笑看着萧虞,故意问道:“两位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 ——能让萧虞出糗的事,他自来乐此不疲。 萧虞杏眸一瞪,正欲开口反击,便听徐澈悠悠道:“这是秘密,可不能告诉旁人。” 这话说得引入浮想联翩,一下子便将两人都给噎住了。 萧虞自是咬牙,萧樗亦是切齿:“什么秘密?孤今儿还非要听听了。” 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萧虞正要开口解释,却忽见徐澈浅笑盈盈地看着她,无声地吐了个“羊”字。 萧虞立时闭嘴。 ——她调戏人家的时候是没有半点儿心理负担的,只再被当事人说出来可就尴尬异常了。 而这徐澈分明就是在威胁她:你再敢多嘴,我就敢更多几句嘴! 萧虞默默运气,在心里暗暗记了一笔。 见她不说话,萧樗左右打量着二人,眼神都不太对了。而旁边的几人也都差不多,显然是产生了某些说不得的误会。 顾戍有些疑惑地看了萧虞一眼,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却直觉是徐澈惹了这位好看的世子,转过头就对徐澈怒目而视。 徐澈却对他点头微笑,看他就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顾戍:“” ——好气哦,不能保持微笑了怎么破? 徐澈内心得意一笑,转头便对萧虞开口相邀:“不知徐某可有幸,邀燕王世子共游梅园?” 不待萧虞开口,顾戍便抢道:“寒舍里哪株梅花开得最好,没人比我更清楚。世子,在下带您去?” 徐澈眸光淡淡地扫过来,顾戍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一旁的顾戊左右看看,开口斥道:“阿戍,世子面前,不得无礼!” 她一开口,徐澈便暗叫“不好”。 果然,便见萧虞伸手拦了一下,道:“顾小公子一片诚挚之心,又怎会失礼?顾大人,不若就由顾小公子引孤去看看贵府最好的那株梅树吧。” 顾戊暗暗舒了口气:“如此,也好。” 徐澈眸光一暗,笑道:“可是那株千年梅王?不知在下可有幸” “诶~”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接到萧虞眼色的萧樗打断了,嗔怪道,“太傅何必与个孩子计较?” 一句话便将他衬成了个小肚鸡肠,倒也不愧是幼习权谋的王世子。 只是,瑞王世子,您是否是忽略了什么? 比如,这顾小公子貌似比您年长。 但无论如何,徐澈却是不能再跟着去了,只好满心遗憾地看着萧虞随着得意洋洋的顾戍离去。 不过,来日方长。他徐澈长这么大,好不容易看上了这么一个人,哪能让她给跑了? 既然你不肯主动来撩拨我了,换我撩拨回去也是一样的。 气氛有些尴尬。 顾戊硬着头皮开口:“诸位世子,徐太傅,要不就由下官夫妇做陪,到这林子里转转?” 徐澈道:“不必,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了,顾大人照顾好几位世子便好。诸位,徐某失陪。”说完,便孤身进了梅林,三转两转的,就隐进了暗香深处。 余下三人对视一眼,萧辟道:“顾大人自便,我们几个也随便转转,不必特意作陪。” “那下官就不叨扰诸位世子的雅兴了。”说完,她深深一礼。 三人各自颔首还礼,一同进了梅林,却又各自散去。 萧辟选择了往东,一个人负着手在林中慢慢走动,看梅花也并不认真。 蓬莱郡临海,气候适宜,梅花这种植物很是普遍。齐国公府这三百多株梅树也就是在京城这种不产梅树的地方才能被人多看一眼,若是在蓬莱郡,三百多株算什么?多的是以千株为记的梅林。 其实,那日里收到请柬的时候,他是没准备赴会的。可燕王府却放出了消息,说是燕王世子已经给了回帖。 他思索良久,便改了主意,命长史写了回帖,送到了齐国公府。 他承认,因着父母的性格都比较随和,他的性子也自小就温和,没有多少侵略性。 可是,对于那天下至尊之位,他亦心向往之,并想争取一番。 胜了固然最好,败了却也无妨。 可若是不争便要认输,他却是心头不甘。 因此,他才格外关注其他三人的动向。 但今日遇见萧夙,却令他忍不住反思:看来,他想得还是太少了,关注面也不够广。自边地藩王世子中择储是至尊的意思,却不一定是帝都这一脉所有人的意思。 正在他独自沉思之时,忽听一悦耳的女声迟疑地问:“这位可是毅王世子?” 萧辟回眸,便见一袭碧衫,一领红裘,佳人盈盈而立,晶亮的眸光中带着点点的惊艳与好奇。 萧虞随着顾戍走入梅林,一直到看不见林子外的人了,萧虞才道:“早就听说过贵府的那株千年梅王,却一直无幸得见。今日,确是要开开眼界了。” 顾戍往后招了好几眼,确定那个惹萧虞不快的人没有跟上来,才放下了心来,颇有些炫耀意味儿地说:“世子来得可是巧了!” “怎么说?”见他如此得意,萧虞好笑之余,也乐得配合他。 果然,她这一问,顾戍的兴致就更高了,比比划划地说:“世子不知道,那株梅树的年纪实在是太大了,从我出生那年就不开花了,前几年更是掉起了叶子,都快掉光了。” “那个时候,爹娘都叹息,说是这梅树的寿数怕是到了。”说到这里,他的神色也有些暗淡,可下一刻却又荣光焕发,“但就在今年开春,这梅树却又长出了新叶子,入冬的时候更是结了一树的花骨朵,前天才刚开呢!” 他说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萧虞:“世子,您说您来的是不是太巧了?” 萧虞微微一怔,诧异道:“却不想,还有这番缘故。” 而后,她又不禁感叹:“积蓄沉淀二十载,老树亦有逢春时。就算世人都认为它不会开花了又如何?分毫也剥夺不了它绽放的权力!” 进而,她便不由感怀自身:我既下定了决心要争这天下至尊之位,那就遵从自己的本心行事好了。别人怎么看c怎么想,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想到了萧辟,想到了萧琛,甚至想到了萧樗,还有方才见过的萧夙,乃至这帝都一脉许许多多的人,无声冷笑,眸中尽是志在必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定力 顾戍捂住心口, 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噗通c噗通”地跳。 方才那一瞬间,一直盯着萧虞的脸看的他突然觉得世子的神色有所转变,身形显得异常高大光辉, 让他觉得热血沸腾, 恨不得跑到一直厌恶的校场上吼几嗓子c跑几圈。 “世子有什么吩咐?”这句话, 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萧虞回神,缓缓收敛了气势,淡笑道:“顾小公子不是要带孤去看那千年梅王吗?” “啊?哦,对了。”顾戍一拍额头, 恍然大悟, “世子这边请, 千年梅王就植在景春院里, 那里原是历代国公万年居所, 就在正院荣庆堂后面。” 萧虞道:“那就请小公子引路。” 两人一路穿门过院, 蜿蜒而行。萧虞觉得,在建筑普遍规整大气的帝都里,齐国公府倒颇有些曲径通幽的意境。 这大约和初代齐国公生长于江南有关。 说起来,今日萧虞要看的这株千年梅王,据说就是初代齐国公自故乡移植而来的。 据说,这位先国公少年时期, 是个颇有才华却屡屡落第的秀才,连每年官府补贴给秀才的米粮都经常被县中小吏克扣。 他有感于世道黑暗, 朝廷却毫无作为, 反而更加压迫黎庶黔首, 在天下大乱时,便果断投笔从戎。 这读书人发起狠来,连他们自己都怕。 前朝的书生可不如本朝一般幼习君子六艺,且佩剑不离身。那时候的书生,说是手无缚鸡之力,那都是抬举他们了。 这位先国公以文弱书生之身投入军旅,却没想过要做个文书什么的,而是做了个普通的兵丁。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在那样的世道里,“道理”已经行不通了,拳头硬的人才有理! 凭着过人的毅力和心头的一股血性,他硬是从一次次的战争中活了下来,并凭着战功,逐渐晋升成了一个小头目。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投奔的那个叛军首领终于有了自己的地盘,能够过些安稳日子了。 他想着:这下子,大家伙儿可有能力解救更多被压迫的百姓了吧? 但别人却不这么想。 从叛军首领,到与他一样的小头目,其实都没有什么大志向,当初起兵也不过是活不下去了,拼一把而已。 如今地盘有了c金银有了,美人自然也会有的。 骤然的暴富,使得这群叛军比之那些官吏们更加可怕! ——我该怎么办?是同流合污,还是独善其身? 他迷茫了,内心深处对自己发出了灵魂的拷问。 可是,思索许久,他都拿不定主意。 这一日,他坐在经常坐的老梅树下,继续为这个问题而究竟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仙风道骨的游方道士。 那道士从他面前不远处走过,步履轻得像一片云,神色怡然,目不斜视。 他觉得,在这样的世道里,似老道这种能视风烟如良辰的,一定不是普通人。 于是,他连忙起身,喊住了老道:“这位道长留步,在下顾钦有礼了。” 那道长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对他还礼:“福生无量天尊,贫道了云有礼了。” “原来是了云道长。”顾钦又行了一礼,便迫不及待地将心头的苦恼道了出来,并向老道请教,“道长,我该怎么办?” 老道捋了捋雪白的胡须,并没有直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指着他身后的梅树问:“你瞧,那是什么?” 顾钦回身,左看右看,除了梅树,什么都没有,便道:“那是一株梅树。” “对,那是一株梅树。”了云道长道,“可既是梅树,这树上为何没有梅花?” 顾钦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薄绸汗衫,讪然道:“道长说笑了,正值三伏天里,梅树上又怎么会有花?” “是啊,”了云道长含笑道,“梅花本是冬天开的,凌霜傲雪,风骨天成,夏天里怎么会开花呢?就算是天王老子让它开,它也不会开的。” 顾钦一怔,若有所悟。 了云道长见此,欣慰地点了点头,便唱着道歌,步履轻盈地像云朵一样,飘然而去。 “不错,就算是天王老子让它开,不到冬天,它也是不会开的。”顾钦喃喃道,“因为它坚持时节次序,坚持自己的本心!” 那么,他顾钦的本心又是什么呢? 他的神色迷茫了片刻,便逐渐坚定了起来:“当初之所以弃文从武,就是为了有更多的力量,能为这天下黔首立命,破开着污浊乱世,重开天地!” 不久之后,顾钦便暗中联合了同样对首领不满的头目们,一同斩杀了这些比官僚们更可恶的叛军头目们,以他们的首级作为投名状,将城池献给了口碑最好c势力偏上的一路叛军。 而这路叛军的头目,便是大晋开国武帝。而顾钦因献城有功c秉性刚直c作战勇猛而深得武帝器重,在立国之后便册封为从一品的齐国公,为一等公,仅在宗室爵位之下,为臣爵中的第一等。 在天下大定之后,顾钦遍寻不得当年点醒他的老道,便将那株与老道相遇论道的梅树千里迢迢地移植了过来。 一来用以怀念恩人,二开提醒自己时刻不忘初心。 听顾戍绘声绘色地讲述完这段关于千年梅王的故事,萧虞不禁道:“先国公当真是个如梅的君子!” 顾戍抬头挺胸,与有荣焉。 而这时,景春院到了。 意料之中的,先前自道困乏的齐国公顾亭之已经在院中等候多时。先前入门而不现于人前的吏科都给事中罗动也赫然在座。 而在顾亭之的对面坐着一人,正是刑部尚书荣桂。 “老国公,荣尚书,罗给事,让诸位久等了。” 三人连忙起身:“见过世子。” “三位大人不必多礼,都坐吧,正事要紧。”萧虞说完,就在西面的贵客位坐下了,表明了态度不喜欢虚礼。 既然她这样,那三位自然也不会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干脆利落地就坐了。齐国公坐东,荣尚书与罗给事分别南北打横作陪。 齐国公瞪了没眼色的幼子一眼,斥道:“孽障,还不快去见你母亲?” 顾戍心中不愿,却也不敢在客人面前落了自家父亲的面子,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萧虞那张华美清艳的脸,这才进屋去寻母亲了。 齐国公赔笑道:“犬子顽劣,让诸位见笑了。” “不然,”荣桂道,“孤看顾小公子颇有灵气,稍加雕琢,便是美器呀!” 他说完,揶揄地看了齐国公一眼,笑道:“只怕老国公下不了这狠手。” 两人本就有些交情,开这个玩笑也无伤大雅。齐国公年纪又大了,性子平和了许多,闻言也只是摆手一笑:“见笑了,见笑了。这个老儿子,可是我家夫人的命根子,随她去吧!” 两人相视一笑,中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许多。 萧虞端起骨瓷茶盏饮了口清茶,慢慢咽了下去,便放下不再动了,只笑看着二人说笑。 这二人似乎是有意试一试燕王世子的定力,笑过之后便拉着萧虞和罗给事说起了京师里最近发生的各种趣闻,东拉西扯的,丝毫也没有进入正题的意思。 可萧虞怎么会急呢? 他们都不急,萧虞就更不会着急了! 他们想说,那她就听着。非但如此,遇到自己知道的,她还补充几句;遇到听不大明白的,还会追问几句。 作为一个在草原攒战功的人,太明白一个道理了:没有耐心的猎手,是逮不到最肥美的猎物的。 又过了片刻,见二人没有停止这种无聊话题的意思,萧虞干脆明眸一转,看向了院中那株三人合抱c枝干曲折的梅树,自己引领话题:“老国公,这边是那种千年梅王?” “正是,正是。”齐国公与荣桂对视一眼,皆要看看这位世子怎么将话题引到正事上去。 可出乎二人意料的是,萧虞她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 她起身,缓步来到那满树冷香前,抬手折了一枝欲绽未绽的腊梅,低头轻嗅间,仿若梅仙临世。 “凌霜傲雪,风骨天成。”她屈指弹去花枝上的积雪,赞叹道,“花中君子,果然名不虚传!” 然后,她便借着“花中君子”这个雅号,将四季里配得上这四个字的花卉都给夸了一遍。其中引经据典,立意新颖,引得科举出身的罗给事不住地拊掌叫好。 齐国公与荣尚书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眼前这个尚未成年的少女,并不那么好应付。 看来,先前的打算是要放一放了。燕王世子既有这分本事,让她做主导,也不是不可以。 而罗给事看萧虞的目光也少了些估量,多了些认同。 若萧虞知晓了三人的想法,一定会十分谦虚地将功劳让给至尊萧澄。 ——都是他老人家悉心教导,才让尚且稚嫩的燕王世子升级了。 “瞧老夫这记性!”齐国公一拍额头,带着点儿歉意笑道,“今日请世子来,本是有事相求。只是见世子如此随和,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人老了,难免啰嗦,世子勿怪。” 见他们终于服软,萧虞暗暗一笑,对他的倚老卖老自然不会怪罪:“老国公哪里的话,与诸位一番畅谈,实令孤获益匪浅。若非是皇命在身,孤真真是不想理那些俗事了!” 只话锋一转,萧虞就将自己主动找上长兴宫变成了奉诏。 在场的三人自然是不敢进宫去问萧澄究竟如何的,虽然即便他们问了,萧澄也会给萧虞圆谎。 这“皇命”两个字都出来了,无论是齐国公,还是荣尚书,自然都不敢怠慢。 荣尚书道:“事情具体如何,想必世子已经知晓了。不知世子有什么章程?” 萧虞神色一冷,开门见山:“那曹硕意图携众意已挟君,生出这等不臣的心思,实在可恶至极!” 两人神色一凛,历代先帝的种种手段在脑中一一划过。特别是亲身经历过的宣帝朝旧事,让他们背上很快就出了一层的冷汗。 这下子,他们是彻底不敢在萧虞面前耍花样了。 荣桂道:“下官与曹正卿职权类似,且颇有重叠之处,对曹正卿倒是有些了解。” 齐国公也道:“老夫为官多年,颇有些人脉,对于曹正卿的事迹,也听过一些。” 萧虞暗笑:果然不出所料! ——她就说嘛,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们怎么可能不搜集曹硕的黑料? 将目光转向罗动,萧虞唤道:“罗给事?” 罗动微微一笑:“下官对此颇有兴趣,不知二位可愿分享一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所谓:不遗余力 待他三人“分享”完了各自的劳动成果, 罗给事略略在脑中梳理了一下,便拱手对萧虞道:“世子放心,下官心里已经有数了, 这便回去联络同道, 只待望日大朝, 定叫逆贼伏法!” 萧虞正色道:“彼此皆为至尊尽忠,还望罗给事不遗余力。” 不遗余力? 罗动微微一怔,却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再看萧虞的目光已然变了。 ——这些王世子的行事风格当真是百年如一日, 数代如一人, 一如既往地狠呐。 这位分明是嫌“伏法”太便宜了曹硕, 有意让其伏诛啊! 但这个想法才刚在心头升起, 罗动便意识到自己或许想岔了。 若是曹硕当场便被判了死刑, 自然是用不着有司过堂了。这样一来, 也就避免了各方牵连c糊乱攀咬。 可以说是既给百官长了记性,又将事情控制在了最小的范围之内。 再看燕王世子,果见其神色之间略有忧色,便知自己前头的想法果然是小人之心了。 他不禁有些羞愧,继而又觉得至尊的眼光果然不凡,这燕王世子的确是可造之材! “世子安心, 下官明白了!”他再次施礼,“如此, 下官告退。” 说完, 便请齐国公派了家人领路, 从角门而出,拐进街巷里,不见了踪影。 而罗动能想明白的事情,齐国公与荣桂自然也想得明白。 这两个都是真明白的人,除了在心头稍稍遗憾了一下不能借机剪除曹硕的党羽以外,很快便放开了此事。 见事情已有了眉目,萧虞心情大好,便也不准备打扰齐国公与荣尚书叙旧了,起身道:“两位大人,这千年梅王孤也见识过了,这边要去梅林游赏一番了,两位大人留步便是。” 齐国公道:“如此,老夫与荣尚书也就不打扰世子的雅兴了。” 说完,他又点了个家人为萧虞领路。 萧虞随着那家人从另一条路折回了晚归园,那家人便知趣地行礼告退了。 萧虞颔首还礼后,便抬步踏入了梅林。 这个时候,客人们该赏的梅都赏得差不多了,便三三两两地在梅林里的桌案旁坐下来,或饮清茶或品美酒,再配上些可口的糕点。 偷得浮生半日闲,也算一大乐事。 萧虞并没有借机结交朝臣的意思,便一路小心地避开了人群聚集点,抚开错落的花枝,挥落肩头的残雪,一人怡然自得。 可就是再小心,毕竟人多,想要完全避开也是不可能的。 这不,才走到一处堆叠奇古的假山前,萧虞便听见了一个悦耳的女声从假山对面传来:“听了世子的讲解,在下当真是茅塞顿开,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世子才好。” 这京中公侯甚多,能被称一声“世子”的也不知凡几。 这女子自称“在下”,显然是还没有入仕,多半是还未婚配的。 萧虞原以为是一对小情侣借机幽会,便有意回避,以免打扰了人家的好事。 但下一刻,她将将抬起的脚便又轻轻落了回去。 只因,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女郎太客气了,孤所懂的,不过皮毛而已。” 这是萧辟。 那么,这女子又是谁? 是萧辟的旧识呢,还是此次入京新结交的? 萧虞心思数转,决定做一回偷听之人。 只听那女子道:“世子也太谦虚了,这还叫皮毛啊?以在下看来,青藤书院里的先生也不过如此了。” 唔,青藤书院,不是碧水书院。看来,这女子十有八九乃是寒门出身,非是勋贵子弟。 萧辟道:“雕虫小技,怎敢与名士比肩?” 这话虽然是在打机锋,但他语调温和,非但没有丝毫的不耐,反而带着些隐隐的笑意。 很显然,与这女子闲聊,很是令他高兴。 两人又说了几句,都是这女子一个劲儿地夸赞萧辟,话里话外都有投奔之意。而萧辟虽对这女子感官不错,在此事上却是慎重得很。 而后,那女子似乎是察觉到了,便不再步步紧逼,一定要个结果了,而是将话题转到了别处。 两人说说笑笑,声音渐远。 见正主已经走了,萧虞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腿,正准备离开,便又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觉得我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对你,从来没有过君子之思!” 这是徐澈,伴随着踢踏的脚步声,最后在假山对面停了下来。 萧虞无语望天: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躲到这儿来说悄悄话。 而后,便有一个清脆爽朗的女声响起:“我知道你现在还不喜欢我。但现在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也不会喜欢呐。咱俩再多处处呗,我这人优点很多的,说不定哪一点就打动了你呢。” 徐澈立时反驳:“这不可能。” “为什么?”那女子不解地问。 徐澈也不隐瞒,直言道:“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了,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那女子似乎是怔了怔,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徐澈道:“上个月。” “上个月?”那女子的声音蓦然拔高,萧虞冷不防都吓了一跳。 徐澈急道:“你小声点儿。” “对不起,我只是太激动了。”那女子倒是如她的声音一样爽利,有错就道歉,并还知错能改地压低了声音,“你你想好了,这辈子就喜欢那人了?” 徐澈道:“阿英,你是知道我的,既然认定了那个人,一辈子都不打算改了。” 那女子道:“哪怕人家不喜欢你?” “我会让她喜欢我的!”徐澈说得是志在必得。 静默了片刻,那女子深吸了一口气,道:“好,我楼英也不是那种拿得起却放不下的人。就冲你这态度,我祝福你早日得偿所愿。你放心,往后朋友还是朋友,我不会再纠缠你了。” 徐澈松了一口气:“你能这样想,当真再好不过。其实,你回头看看就会发现,更适合你的,一直在等着你。” “行了吧!”楼英不耐烦地说,“我这才刚失恋你就来拉/皮/条啊?” “你”徐澈似乎是噎了一下,“注意你的言辞。” ——拉/皮/条什么的,也太粗俗了! “嘁!”这一个音节之后,便有一个脚步声颠颠跑远了。 根据萧虞对徐澈的了解,他肯定是不可能放下名士包袱,跑得这么青春烂漫的。 果然,又过了片刻,才又响起了舒缓的脚步声,并且越来越响。 诶,等等,越来越响? 那岂不是说明脚步声的主人离她越来越近? 正当她要绕着假山避走的时候,徐澈的声音悠悠然传来:“听了这么久,世子不准备发表点儿感想再走吗?” 得,这下是避不开了。 萧虞心里一叹,面上却若无其事,带着点儿恰到好处的歉意道:“孤起先便已在此,并无偷听之意,还望太傅莫要见怪。” 徐澈一噎,心头气恼:又是这般,克己复礼,丝毫也不越矩! 被这股骤然而来的怒意一冲,徐澈疾步上前,走到距离萧虞只有半步之遥的地方,一手撑着假山石,低头看着丝毫也不惊慌的萧虞,略显烦躁地问:“世子非要如此吗?” 萧虞一怔:“太傅这是何意?” 徐澈道:“你前几次见我,明明不是这般。不但对我动手动脚,还夸我好看。我一直以为,你也是喜欢我的。” 萧虞目瞪口呆。 好半天,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在意地一笑道:“孤不过是与太傅开个玩笑而已,若有冒犯之处” “可我当真了。”徐澈打断了她的话,一字一句,认真地重复,“我当真了。” 萧虞嗤笑:“这种事情,哪个纨绔子弟没有干过?若是个个都当真了那还了得?我大晋的《婚姻律》岂是儿戏?” “可你我都未曾婚配。”徐澈据理力争。 许是他的态度太过真挚,令萧虞完全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正色道:“那太傅可知,喜欢我,需要冒多大的风险?” 徐澈闻言,苦笑一声:“你果然是在心里记恨那人午朝上我推拒你的事。” 萧虞并不否认,只是微微一笑,道:“那日太傅因何而推拒孤,你我皆心知肚明。今日却又是怎么了?竟是不怕引人误会了。” “不是误会,没有误会!”徐澈坚定地说,“我就是喜欢你,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冒任何风险我都甘愿。” 那日的事情他不想解释,实际上也没什么好解释的。那时候他的确是心有顾虑。 且他还要承认,今日里他之所以能对萧虞说出这番话,未必就没有父亲那番话的功劳。 他如今的确是喜欢萧虞,也的确是做好了与她携手一生的准备。 可这短短时日内,他对萧虞的感情还没有深刻到愿意以家族做赌注的程度。 对于这一点,萧虞心知肚明。 可她却不知道至尊萧澄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日后的夫婿,自然也就想不明白,徐澈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她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在心里将二人初遇之后的事情都捋了一遍,突然灵光一闪: ——他莫不是在报复我? 真是越想越有可能啊! 想当初,两人初遇之时,她便用血淋淋的场面让他失态出丑。而后,又接二连三地调戏了他。 所以,他这是想调戏回来? 这怎么可以呢? 作为燕京城里的纨绔之首,今日若是叫他得逞了,岂不是堕了燕京纨绔们的名头? “呵,”萧虞轻笑一声,缓缓地推开了徐澈,慢慢将自己从他与假山石之间解救出来,整了整衣衫。 徐澈私心里自然是不愿退开的,可萧虞天生神力,他又哪里敌得过? 无奈之下,也只得顺从着她的力道,退了开去。 然后,便被她一刀扎了过来。 唔,言语如刀。 但见她神情郑重地拱手一礼,道:“日前的确是孤无状,孤在此给太傅致歉。还望太傅念在孤年少轻狂的份上,莫要与孤一般见识。” “你”徐澈只觉得自己一口气喘不上来,都快把自己给憋死了。 说实话,若非是他修养实在好,名士包袱也实在重,这会儿都想要张嘴骂人了。 但很可惜,从小到大,徐名士学什么都很快,就是学不会破口大骂。 于是,他只得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叹道:“你怎么又说出这种话来?” 萧虞微妙地笑了笑:“太傅说笑了。” 徐澈:“” ——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说了,学学前朝的那些狂士,直接做比较好一点儿! 但还未等他下定决心付诸行动,不远处听了半天的萧樗实在是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 萧虞眼睛一亮。 ——来的正好! 徐澈:“” 徐澈的脸都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朝会 “阿樗堂兄, 你来了?”萧虞转过身去,脚步轻盈地走向萧樗。 因着今日里并不是入宫面圣,她没有穿有各种限制的常服, 而是一身便服。 上身是鹅黄色的袄子, 下配浅碧色凤尾裙, 腰束同色丝绦,缀着一块儿双龙夺珠的玉佩压住裙角。 因着她身上的雪狐斗篷并不是京城流行的那种长到拖地的款式,而是堪堪到脚踝上方,在她转身的一瞬间, 裙角飞扬如蝴蝶般轻盈而优美。 那弧度仿佛刮在了徐澈的心上, 令他抓心挠肺, 又痒又疼。 然后, 他便眼睁睁地看着容颜华美的少女一路走向俊美高华的少年。 少年笑意盈盈地伸出了手, 少女便笑靥如花地将秀场的素手搭了上去。 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自心头升起, 他不禁抬手捂住胸口,脸上已有些挂不住得体的笑意。 萧樗略带嘲讽地看了他一眼,半句话也未对他多言,只笑嘻嘻地对萧虞道:“我的世子啊,正厅已经摆宴了,随哥哥一道过去可好?” 萧虞笑道:“世子盛情, 阿虞荣幸之至!” 而后,两人相携而去。 徐澈却怔在当场, 萧樗那个眼神便来来回回地在他脑中回放。 是嘲讽, 也是了然。 ——他知道! 虽然不知萧樗是从什么渠道得到的消息, 可是徐澈却能肯定,他一定知晓至尊有意将他许给燕王世子的事。 心头骤然升起一股紧张又期待的情绪。 ——既然知晓,那他可会将此事告知燕王世子?若是告知了,世子她又会怎样想呢?会不会有一丝的欣喜? 徐澈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想他说多一些,还是想他不说多一些。 结果就是,在接下来这场宴会一直到结束,他都不敢再往几位王世子身边凑。 品梅宴结束时,已经是未时正。众人自然是要先礼送诸王世子离去,这才各自告辞,陆陆续续离开。 因着心头有事,徐澈强打着精神与顾戊告辞,便从上了随从牵过来的马,颇有些心不在焉地往回走。 好巧不巧的,今日齐国公府宴请的客人中,除却几位王世子与两个宗室国公,就数他家爵位最高。 这皇城中的格局,是爵位越高的,宅邸就越往里,靠近长兴宫。而宗室的聚居地与勋贵又不在同一个方向,他回去这一路上,竟无一个同行之人。 然后,他便看见了驻马立于道旁,明显是在等他的瑞王世子萧樗。 “吁——”徐澈连忙勒住马缰,在马上抱拳行礼,“下官见过瑞王世子。” 萧樗颇为古怪地笑了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满是讶异地说:“原来徐大人还记得礼数啊?” 这是在拿梅林中他未曾行礼说事了。 这事说起来的确是徐澈有失,此时被人抓住痛脚为难,也着实不容他辩驳。 可是,想想梅林之中萧虞弃他而就萧樗的场景,即使明知道他二人不可能有什么,徐澈却还是憋了一口气,不愿意在萧樗面前低头示弱。 “下官不知世子已在不远处多时,一时惊讶太过,而世子又来去匆匆,这才失礼。还望世子恕罪。” 萧樗挑眉:这是在暗讽他偷听,不君子咯? 萧樗笑了,带着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徐澈,把原本要提醒他的心思收了。而后,他一挥手,便带着一众随从扬长而去,徒留下有些莫名其妙的徐澈。 “二公子,”好半天,他的随从徐成才有些不可置信地说,“这位瑞王世子的脾气也太好了吧?” ——自家公子的话说的并不算隐晦,哪怕他当时不在场,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没道理瑞王世子听不出来呀! 可是,他就这么走了,一句话也不多说? 徐澈沉下了脸,总觉得自己方才的一时冲动,好像错过了什么。 但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他也只得作罢,瞪了徐成一眼:“莫要胡言!”便带着人回去了。 而已经走出老远的萧樗却是暗暗冷笑,决定对此事袖手旁观。 ——徐澈呀徐澈,但愿阿虞知晓至尊为她安排的婚事之后的反应,你能承受得住! 再说罗动回去之后,便在暗中联络了六科给事中和御史台中忠于至尊的各言官,传达了至尊的意思之后,便将燕王世子的意思透漏了出去。 凡能混成至尊心腹的言官,没有一个是蠢才。纵然一开始会如罗动一般想岔,不久后也能反应过来。 然后,这群言官便感于萧虞的一片苦心,个个搜集证据和准备奏折都是不遗余力,务必要让曹硕当场便不得翻身! 当然,曹硕意图携众意逼迫至尊法不责众的事情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若不然,事情怕是会不好收拾。 既然这事儿不能说,自然也就不能用此事判她欺凌君主了。 不过,没关系。 即便太/祖提倡高薪养廉,将官员的俸禄定得颇高,收贿受贿这种事情,都是屡禁不绝的。 因为很多时候,并不是被受贿的人想不收就能不收的。 你不收,投奔你的人就会心里不安,觉得你不会真心庇佑他,关键时刻还可能舍弃他。 ——虽然关键时刻的事谁也说不清楚,但礼送不送得出去,对处于弱势的人来说,区别还是很大的。 对此,哪里是执掌全国重案c奇案的大理寺卿,也并不能免俗。 因此,这群言官就决定从这方面入手。 五日时光匆匆而过,很快便到了腊月十五,也就是天启十年的最后一个大朝会。 按照以往的惯例,因着今日之后朝廷便要封笔了,群臣根本不会说什么正事。 只因今日里,歌功颂德才是他们最要紧的任务! 这个说一句五谷丰登,那个便要接一句四海升平。 总之是怎么好听怎么说,把至尊哄高兴才是第一要务。 可是今年的腊月十五,注定不能太平度过。 至尊入殿,群臣朝拜,今日执勤的女官袁月高呼一声:“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到目前为止,流程都很正常。除了多了四位王世子,与往年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但细心的官员就会发现,一群言官之间几乎不追痕迹的眼神交流。 ——这是要出事呀! 他们这念头才刚刚升起,打乱往年节奏的事情就发生了。 第一个出列的竟然不是与国休戚于共的勋贵,而是御史台的一个言官。 “至尊,臣有事奏。” “哦?”九旒轩冕遮住了玉阶之上帝王的神情,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究竟有没有一分惊讶之色。只听帝王漫不经心地吐出了一个字,“讲。” 那御史道:“臣要参奏大理寺卿曹硕知法犯法c纵容不法c包揽诉讼,借职务之便而以谋取私利,视国法于无物!请至尊严查。” 他说得十分慷慨激昂,被他参奏的曹硕却始终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握着朝笏,身姿如柳地站在太和殿中。 就好像,那御史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曹硕大人大量,不愿与他计较一般。 见她如此,那御史暗暗冷笑一声,便不再多言。 这是言官们一开始便定下的基调:从最简单的开始,一点一点儿推进,瓦解曹硕的心理防线。 因而,这个御史奏完没多久,便又有户科给事中出班:“至尊,臣亦有奏。” 这一位口中所言和先前的御史相差不大,只是更具体些,还附带了一些证据。 曹硕面上虽还若无其事,内心却紧张生了忧虑,明白了今日之事不是御史台或几科给事中这些言官的个人行为,而是一场针对她的,有组织有预谋的事情。 果然,户科给事中说完之后,便又有礼科给事中出列,还是在参奏她。 呵,她曹硕何德何能,竟能引得这许多言官争先参奏? 可如今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曹硕一边凝神细听,一边在心头准备辩驳之词。 ——她毕竟是大理寺卿,是朝中的重臣,于情于理,至尊都会给她自辩的机会。 果不其然,待第四个言官奏完,再无人出列之后,上首的至尊便淡淡地开口:“大理寺卿何在?” ——来了! 曹硕深吸一口气,从班列中走了出来,举着朝笏先谢恩:“臣在。” 至尊淡淡道:“卿既在堂,可自证其节。” “多谢至尊。”曹硕再次行礼,而后才是慢条斯理的辩驳:“至尊,几位给事中与御史所言,臣虽不能完全撇清,却也不愿有人危言耸听,扰乱圣听。臣得至尊信任,于大理寺中沉浮近十载,逐步升至三品正卿。其间经手的案子无数,皆为全国各地难解之疑案c悬案。断案期间,臣不敢言未曾有过半分徇私,却也绝不敢知法犯法甚至纵容不法。还请至尊明察,还臣以清白!” 这既是事实,却也不是事实。 言官们所言未免危言耸听,可曹硕所言,也免不了避重就轻。 言官们的那些证据,虽大多带有浓烈的主观色彩,却也绝不如曹硕所言一般。 可也仅仅如此了。要靠这些给曹硕定罪,那是远远不够的! 因而,曹硕的辩驳立时便得到了至尊的肯定:“卿所言有理,此事的确疑点颇多。” 但也就是如此了。 曹硕倒是有心回敬那些言官几句,但言官“风闻奏事”乃是职业特权,她也无可奈何。 几个言官似乎出师不利,却也并不慌忙,拱手施礼之后,便从容退了回去。 ——慌什么呢?这才只是开胃菜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蓄势待发 言官们固然出师不利, 轻轻松松就胜了一局的曹硕却也没有半分的轻松之意。 只因,她也知晓, 今日之事不会善了。先前那些, 不过是餐前的汤品c甜点, 这冷盘都还没有上, 正菜更是蓄势待发! 果不其然,言官们才退下去,便有刑部右侍郎姬阮出班:“至尊, 臣有事启奏。” 曹硕以眼角余光扫了姬阮一眼,不必多想就知道这位姬侍郎不会是来帮她的。对于姬阮在此时站出来, 她是既意外又不意外。 看到姬阮出列时, 曹硕便已经猜到了, 今日之事少不了刑部在背后操纵。而如今的刑部尚书荣桂, 怕是在其中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 她之所以意外,是想不到姬阮居然会甘心受荣桂驱使。 毕竟,长安伯虽然只是二等伯爵, 却是开国之时便有的,武帝御封的世袭罔替的爵位。而荣桂虽勉强可以说的上是勋贵出身, 荣家的爵位却早已降得没有了, 说白了也就是个破落户。 既然说到了这里, 就不得不提一句大晋的爵位制度了。 大晋的爵位大体分为两类:宗爵和民爵。 宗爵不必多说,那是宗室才能受封的, 最低的也是正一品国公。 而大晋宗室虽然人不多, 爵位却从不滥封, 立国至今也一共才封了八个亲王爵c两个郡王爵和五个国公爵。 并且,每一支就只会有一个爵位。其余人等虽不禁做官,爵位却是不要想了。 民爵的话,就是除宗室之外的人获得的爵位,也就是平日里说的勋贵们。 最高等级是从一品的国公,分一c二c三等,单字封号;其次是正二品的侯爵,亦分一c二c三等,单字封号;再次便是正三品的伯爵,同样分一c二c三等,双字封号。 至于其他的,就没有了。 这每种爵位中的一二三等在品级上是没有区别的,但享受的具体待遇却有着很大的区别。 举一个明显的例子:国公爵皆可荫四子入仕,可一等公的子侄起步就能是正五品,轮到三等公,就只能是正六品了。 抛开这些不谈,民爵还可以分为两类:世袭罔替和世袭。 所谓世袭罔替,说白了就是子孙袭爵不降等。就像长兴伯陈氏与长安伯姬氏,得的都是世袭罔替的爵位; 而世袭就比较坑了,每代子孙袭爵,都要降等,称之为“降袭”。且这降袭也还有讲究。 ——若是在位的天子对袭爵之人感官还不错的话,就会发发慈悲,只降一级;若是袭爵之人不得至尊喜爱,甚至于这一家子犯了什么忌讳,一下子降个三c四级也不是没有可能。 太/祖这人不喜欢麻烦,提倡一切从简,连爵位都从前朝的十八级简化到了九级。 哪怕你初封就是一等公呢,子孙不争气的话,又能传几代? 荣桂所在的家族,便是曾经有过爵位,中间却没再立什么大功劳,代代递减,在他祖母那辈便是最后一代了。 他们这种身份最是尴尬,说是勋贵,勋贵不大看得上他们;说是寒门,寒门也不可能接纳他们。 虽说在刑部之中荣桂才是掌印的天官,可一直以来,姬阮都不大买他的账。若不然,荣桂也不会想着弄一个寒门出身的左侍郎制衡姬阮。后面的这些事,也都不会有了。 所以,在这场明显有荣桂主导的事件里,姬阮会站出来冲锋陷阵,令曹硕很是意外。 而她之所以不意外,原因就比较简单了。 ——她是寒门的支柱之一,而姬阮是勋贵中的骄子。两人的立场天然便是相对的,谁都恨不得弄死对方! 她的这些心思,也只有她自己知晓。玉阶上的至尊依旧八风不动,淡淡道:“讲。” 姬阮道:“启禀至尊,前日里,刑部山东清吏司郎中在整理案宗之时,发现近年来山东济南郡商河县有些案子颇有疑点。因这些案子牵连到了朝中某位重臣,那郎中不敢自专,便报于臣知。事关国家邢律,臣亦不敢怠慢,连夜带人清查,果然发现了许多疑点。” 说到这里,姬阮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略略顿了顿,明眸如秋水一般横过曹硕,却令曹硕遍体生寒! 听到“山东”二字,曹硕便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再听到“济南郡商河县”,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忽然觉得有些疲惫,还有些“在劫难逃”的预感。 她出身寒门庶族,自幼在家学中苦读,终于在十五岁那年,通过了青藤学院的考试,成为了寒门弟子心目中的圣地的青藤学院的学生。 此后,她读书更加刻苦,一心想要光大门楣。 但是,她想要光大的家族却并不体谅她,在她二十岁的时候,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 那是当地豪族家中的长子,她身为家中三女,自然只能嫁过去。 这也便罢了,横竖不耽搁她科考做官便是。 可是,那人却是个真正不学无术的纨绔。虽然成亲之后在她的管束下收敛了不少,也有了些学识,本性却是难移。 在对方一次次挑战自己的底线之后,曹硕心中厌烦至极,育有两女之后便不愿在与对方多呆。 但他们是夫妻,名义上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比父母都亲近。 这无缘无故的,若是随便分居,世人将如何看待? 可这也难不倒曹硕。 就在她于大理寺中站稳脚跟,而两个女儿都过了五岁可以入学之后。她先是托了从前同窗的门路,将两个女儿都送入了附属于青藤学院的南山书院里。而后,又走了点儿关系,在山东给她的夫婿张贵谋了个差事。 或许当真是距离产生美,两人分开得久了之后,曹硕对张贵的感官反而好了不少。 在她的暗中运作下,张贵也总算是磕磕绊绊地成了一县父母。 而如今,张贵正是商河县县令。 曹硕疲惫之余,也不由暗暗咬牙: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姬阮作为最讲究实证的刑部侍郎,既然敢站出来,那必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 她不但在奏折中摘抄了案宗,还附带了调查的线索c结果,甚至是证人的证词和共谋者的画押罪证。 总之一句话:张贵的确是在管辖的商河县中作威作福,包揽诉讼c收受贿赂都是小意思,草菅人命才是重头戏。 而张贵之所以敢干出这种事c能干出这种事,倚仗的是谁,还用多说吗? 至尊的身体微微往前倾了一下,冕旒上的玉珠相撞,哗啦作响。 玉阶之上传下的声音有些发冷:“曹卿,你可还有自辩之词?” 曹硕闭目,深深吸了一口,霍然张眸,躬身道:“回禀至尊,臣与夫婿已分居多年,姬侍郎所言,臣的确是毫不知情。” ——事到如今,也只能弃车保帅了。张贵呀张贵,既然你自己找死,便莫要牵连我与两个女儿了。 她的两个女儿都很聪慧,长女甚至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前途一片大好。她决不允许因着张贵,毁了女儿的前程! “不知情?”姬阮轻笑着反问一句,又自袖中取出一叠信封,朝萧澄道,“至尊,臣还有证物奉上。” 曹硕一眼瞥见信封上的字迹,心头一跳,却又强自按耐了下来,光明正大地侧过身去看了看,慢慢地笑道:“这不是我夫婿写给我的信件吗,怎么会到了姬侍郎手里?” 这些信件她明明藏在书房之中,是谁人翻了出来交给了姬阮? 而除去这些之外,她还有多少事已被人看了去? 姬阮道:“君子坦荡荡,曹正卿乃坦荡君子,想必这些信件之中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又何惧人看?” 曹硕道:“曹某自然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姬侍郎不告而取,未免太过失礼。” “曹大人误会姬某了,”姬阮自然不会认了这“不告自取”的名头,解释道,“这些信件都是有人匿名送到我家门房那里的,姬某只是没忍住好奇,拆开看了几眼而已。” 谁知这一看,便看出了大问题。 萧澄并不想理会二人的争执,只让袁月将那些信件呈了上来,当场展开翻阅。 随着萧澄翻动信纸的频率越来越慢,曹硕手心的汗便越出越多,她甚至险些让朝笏从手里滑出来。 许久之后,萧澄轻轻笑了一声,将信纸递给袁月,淡淡道:“给宗室王公传阅。” “是。”袁月应了,捧着这些信纸走下玉阶,一一分给诸王世子与宗室国公。 萧虞展开一看,也不由被气笑了。 其实,这些信纸上也没写什么实质性的可以作为罪证的东西。毕竟张贵也还没蠢到家。 可是,写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是了。 这些信的内容,十句里有八句都是在抱怨苍天不公,暗指至尊不能知人善用,甚至偏袒宗室。 不能知人善用什么的,纯粹是这个没多少本事却又自视甚高的庸才的无稽之谈,暂可略过不提。 至尊偏袒宗室什么的,这倒是事实。可这江山都是人老萧家的,宗室里人又不多,且大多数都是在军中或宗人府任职,只有少数外放做官,能占多少资源? 但凡有点儿脑子的,都不会在这方面开口。 张贵写出来虽不犯国法,却犯了至尊的忌讳,更是得罪死了一众皇室宗亲。 这个时候,萧澄对曹硕的好感度已然跌破表。 而一直蓄势待发的大菜,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大菜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 站在左右文臣中间的一干宗室王公有志一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出了文臣列的曹硕。 不必抬眼看,曹硕便知, 这些目光没有一道是友好的。霎时间, 她只觉如芒在背! 最为气盛的荣国公萧夙冷笑一声, 转过头便对上首的萧澄道:“至尊, 曹大人的夫婿说的原也不错。似臣这般不学无术的宗室,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宗人府混日子,哪里能占了要职尸位素餐呢?还请至尊撤了臣在户部的缺, 随意在宗人府中给臣安排个差事便是了,省得碍了某些人的眼!” 萧澄安抚道:“阿夙莫要胡言, 你入户部是自己凭本事考进去的, 此后的表现也颇为可圈可点, 何时尸位素餐了?” 曹硕的冷汗已经下来了, 顺着额际淌在脸上,有几滴甚至渗进了眼睛里。可她却不敢去擦,连忙道:“臣绝无此意, 还请至尊明鉴。” 她开口便只请至尊明鉴,却分毫未曾理会萧夙。萧夙脸色一沉, 看她的目光更为不善。 本来嘛, 因着几位王世子入京之后, 至尊开口便说要将帝位传给王世子之一,直接便略过了他们这些血脉最近的帝都宗室们。 帝都的几脉国公, 自然有不在意的。毕竟肉烂了还在锅里, 这江山又没有旁落在外姓之手, 他们这些宗室又自小便接受最好的教育,谁继位都不耽搁他们一展抱负或安享富贵。 既然如此,至尊爱传给谁,那就是谁吧! 但也有不甘心的,这其中的代表就是萧夙。 其实在此之前,萧夙对于帝位是没有什么想法的。毕竟至尊也才三十岁,虽说身体一直不好,出了长兴宫却没有一人知晓究竟不好到了什么程度。 别的不说,就说身体不好到史书有传的景帝,也还有元帝这个血脉继承人呢。至尊的身体再不好,还能差得过连理政都困难的景帝? 可事实证明,还真能! 只不过,萧澄比起景帝来更懂得修身养性,饮食上也更注意一些。 因而,虽说他在生活作息上比较随心所欲,表面看起来还是不错的。 最重要的是,萧澄比起景帝来,心气更强。他要让位是让位,前提是得他愿意。可在此之前,谁也别想染指属于他的权柄! 所以,哪怕是强撑,他也将一干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所以,萧夙根本就没想过他会一直不立后,一直没有自己的骨血。 就在这时,转机来了。 萧澄竟然当众宣布绝不立后,要从宗室中选一个后辈传承国祚。 若说萧夙心里再没点儿想法,傻子都不信。 可是,他那点儿想法刚刚冒出一个苗头,至尊便直接将他排除在了候选人之外。这让他如何不气c如何不恨? 当然了,他是不敢恨至尊的,这股怨气便被加诸在了几位王世子身上。 ——同为大晋宗室,同是至尊子侄,你们又比我高贵多少?凭什么有了你们,至尊就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这股怨气日益深重,偏又在齐国公府里,被萧虞硬生生压了一头,更是令他受了刺激,觉得谁都不把他当回事,谁都在看他的笑话。 而曹硕今日略过了他,一下子便触到了他的敏感神经。但朝堂之上,不容他放肆,他便只能按耐下来,静待时机,准备落井下石。 曹硕的辩解苍白而无力。 毕竟世人都讲究“夫妻一体”,认为夫妻本是这世间关系最为密切的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只因张贵与曹硕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有些事情,哪怕曹硕没有做,去往也难脱干系;有些话,哪怕曹硕并没有说过,张贵说了,也是一样。 所以,萧澄才会在看了张贵写的书信之后,一下子便将对曹硕的好感度降到了负值。 在朝为官,最重要的不是你有多少才干,而是你是否简在帝心。 如今,曹硕明显是帝心已失,在场众人蠢蠢欲动,随时都能群起而攻之。 御史台再次出头,由左都御史李湛牵头,弹劾曹硕私自截留贡品。 几个御史你一言,我一语,摆事实,讲道理。比起一开始那种带有浓重主观色彩的所谓证据,他们如今说出口的话就像是被刑部官员润色过的一般,可信度不可同日而语。 “曹大人书房里挂着的那副《烟雨图》,乃是前朝大家何鸿章所绘,乃是三年前浙江巡抚的万寿节贺礼之一。臣并不记得至尊曾将此图赏赐下来,却不知缘何落入了曹大人手中?” 这个曹硕记得,这副画是去年她寿辰时,礼部某官员送给她的寿礼。 “曹大人卧房之中挂了一张辟邪所用的古琴,九霄环佩式,乃是本朝大家渺渺真人所制,乃是七年前穆王府所献,却不知缘何会在曹大人府中?” 曹硕闭目暗叹一声:这琴也是别人送的,说是诚心求了渺渺真人数年,才求得了这一张琴。 “曹大人所用那对玉狮子镇纸” “曹大人” 随着御史一句又一句的质问,曹硕早已是脸色灰败,颓然跪倒在地,再不做一句辩解。 大势已去,多说何益? 只是,究竟是何人这般神通广大,竟将她的家事弄得一清二楚? 还是说,她家里竟已松散到这种地步了? 无数猜测自曹硕脑中一一划过,她觉得每一种都有可能,但每一种可能却又都差了那么一点儿。 直到她无意间的一个转眸,正瞥见了燕王世子唇角冰冷的笑意,才恍然大悟。 ——是至尊! 今日之事,一切幕后的主导,不是别人,正是当朝至尊! 一念既通,白念皆达。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自己最大的错误是什么。 ——她不该因至尊平日里表现出来的仁和而失了敬畏之心,更不该妄图携众意威逼君主! 想想当年的景帝吧,他自己无力政务,就宁愿做出召藩王入京清君侧这种无异于引狼入室的事,也不愿被臣下操控。 萧氏皇族,一脉相承。作为景帝的嫡系后人,至尊的性子又岂会真的好? 是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可是,此时明白,显然已经太晚了! 御史台的弹劾告一段落之后,还未等六科给事中出手,她往日里的政敌c竞争对手甚至是同盟,都开始网罗罪名攻讦于她。 前两者自不必说,本就是对手,此时不趁她病要她命,更待何时? 而望日她的同盟们,这会儿为了撇清关系,只有踩得更狠的。 而萧夙也等到了落井下石的机会:“至尊,这曹硕当真是罪大恶极。臣请至尊命刑部收押此獠,严加审讯,务必揪出其同党,除恶务尽!” 整个朝堂再次寂静了下来,虽只是一瞬,便有各怀心思的人出言附和萧夙,但那一瞬间的寂静却是实实在在地出现了。 萧虞简直想撬开萧夙的脑子好好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稻草还是豆腐脑? 连她这个入朝未久的藩王世子都明白,此时的朝堂需要的不是动荡,而是稳定。 萧夙自入仕起便在帝都任职,先在宗人府,后又入户部。满打满算也有好几年了,怎么还不如她看得明白? 还是说,他不是看不明白,而是故意如此? 萧虞眸光微沉,明明灭灭,让人猜不出她的思绪。 好在这个时候,一直未曾出言的刑部尚书荣桂适时出列,表示曹硕之恶,罪证确凿,根本不必再由刑部审理,直接处决便是。 荣桂腿伤还未好,今日也是强撑着来了。 往日里曾与曹硕同盟的官员们立时便出言附和,纷纷表示:刑部尚书说的对! 但先前附和萧夙的人哪里肯罢休? 他们打的主意便是趁此机会,多搬倒几个对手,好让自己或者是亲近之人有机会更进一步,哪里容得别人破坏? 双方各执一词,将朝堂当成了菜市场,吵得不可开交。 萧虞四人是头一次经历这种阵仗,不由得面面相觑,各自都感慨不已。 “行了。”眼见他们越来越不像样子,玉阶之上的萧澄终于是不耐烦了,淡淡地开口。 礼部尚书杨宴立时喝道:“肃静!” 杨宴掌礼法,素有威仪,群臣立时噤声。 杨宴肃然道:“朝堂之上,不得喧哗!” 群臣连忙齐声请罪:“臣等无状,还请至尊赎罪。” 至尊淡淡道:“将曹硕撸去一切职务,压入大理寺收监。调兵部武选司郎中徐炽入大理寺,为正卿,主理曹硕一案。” 而后,不等再有人说什么,便道:“退朝。” 立时有殿前力士入殿,一左一右架起曹硕,半托半拽地压了出去。 萧虞与众人一同恭送了至尊,起身之后,眸光数转,视线便转到了太傅徐澈身上。 这位新鲜出炉的大理寺卿徐炽不是旁人,正是徐澈的同胞兄长c现卫国公世子。 从兵部调出一个四品郎中,空降入大理寺这个刑法部门做了老大。这怎么看都专业不对口。 但是,朝中上下却是没有一个人觉得徐炽任这个职位不合适的。 即便颇有微词的,也多是觉得从四品一下子就升到三品,升得过快。且大理寺原本的两个少卿也都颇有建树,这样直接空降难免令他们寒心。 反正无论他们怎么说,就是没有人拿“专业不对口”这一条来说事的。 这倒不是说大晋的朝堂有多么的开明,而是因着这卫国公府家学渊源。 唔,在刑罚方面家学渊源。 而这一切的起因,还要从那位迎娶了文帝次子,也就是信王的第三代卫国公徐珂说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一言为定 说起第三代卫国公徐珂, 这也是位传奇人物。 当然了,这个传奇不单单是指她是大晋立国至今唯一一个迎娶了嫡系皇族的人。 ——虽说初代英国公宋轶的次子一开始虽也是迎娶了太平公主, 但没多久太平公主就变成了燕王殿下, 这“娶”也就自然而然变成了“嫁”。 所以说, 徐珂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成功迎娶了嫡系皇族的人。 但徐珂的传奇, 更多是来自于她本身。 她二十二岁的时候,她的父亲,也就是第二代卫国公徐敏一朝锒铛入狱, 没多久就被文帝一杯鸩酒赐死狱中。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她为了父亲四处奔波的时候, 她的第一位夫婿却趁机与家中婢女勾搭成奸, 并暗中密谋要害死徐珂, 夺了卫国公府的家产, 两人双宿双栖。 也是天不该绝了卫国公这一脉,两人密谋之事被忠仆听见,急忙告知了焦头烂额的徐珂。 徐珂本就因父亲死于狱中而悲痛不已, 心里焦躁恍惚的很。 听闻此事,她二话不说, 提了墙上宝剑便找上了夫婿, 半句不曾与他多言, 一剑下去,便使之身首异处。 而后, 她又趁兴杀了那背主的婢女, 转头便穿着血淋淋的衣服, 包了两个贼子的首级入宫请罪。 原本徐敏之死便是为文帝背锅,又只留了徐珂这一条血脉,文帝自然怜惜,许她输金赎罪。 绕是如此,两条人命,也散了卫国公府大半的家财。 但祸福总相依。 徐敏之死虽另有内情,但他是被文帝赐死却是不争的事实。 因而,他死之后,卫国公府便门可罗雀,迅速败落了。 徐珂一介孤女,并无亲朋帮衬,自身又没有顺利袭爵。顶着一个国公世子的名头,却守着诺大家私,如何不遭人惦记? 这出“输金赎罪”唱完之后,卫国公府就彻底成了一个空壳子,虽日子清贫了些,到底胜在安稳。 徐珂并未一蹶不振,百日热孝之后,便暗中请托了父亲旧日好友,在军中谋了个千户的职位,随换防军队开拔北疆,在燕王麾下效力。 当时,大晋与突厥的战争已到了白热化,她在边疆数年拼杀,悍不畏死,终是一步一步熬出了头,重现了祖父时的荣光。 据说,徐珂与信王萧沛,便是在边关相识c相知并相许的。 等到突厥覆灭,徐珂也终于被文帝正式授了从一品国公爵位,是为一等卫国公。 这些听着已经够传奇了吧? 可是真正让徐珂史书有传的传奇经历,却是在她得了爵位,入京之后。 唔,这个“史书有传”,令她列传的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好名声。 她入的,是《酷吏列传》。 而且,徐氏也是大晋目前为止唯一一家父女两代皆入《酷吏列传》的“传奇家族”。 没错,徐珂是个令人闻之胆寒的酷吏,她爹徐敏也是让人提起来便寒毛直竖。 徐敏为文帝收拾了多少暗中反对“男女平权”的公卿重臣且不必说,徐珂女承父业,同样为“男女平权”这项事业发光发热,贡献了最大的热情! 由这父女二人改良或发明的刑罚多不胜数,由他二人亲身参与修订的律法也是不胜枚举。 所以说,在刑法与刑罚这方面,卫国公府是真的家学渊源。而徐炽调任大理寺卿,那也真是专业再对口没有了! 但徐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萧虞却半点儿都不了解。 这也难怪。 郎中这个职位,六部里都有。吏部c礼部c兵部c工部各有四个,户部与刑部更是夸张,全国各郡都配备了一名清吏司郎,只这两部的郎中加起来,就足足有六十二个! 这么多的郎中,徐炽虽是卫国公世子,此前也不过是这众多郎中之一,燕王府又怎么会过多关注? 因此,萧虞不了解他,在正常不过。 但她不了解,不代表别人也都不了解。眼前不正有一个了解的人吗? “徐太傅。”她抬步走到徐澈身前,在他惊喜的目光中轻轻唤了一声。 “世子。”徐澈还礼,暗含期待地问,“不知世子寻下官,有何贵干?” 萧虞笑道:“前两日家父派人给孤送的年货到了,里面正有几盒王府新制的团茶。不知阿虞可有幸,邀太傅入府品茶?” 徐澈并不喜欢喝茶汤,可若是与萧虞一道,喝什么又有什么所谓? “世子相邀,敢不从命?”徐澈略显激动的说完,却又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听起来就像是自己碍于燕王府的权势,不得不应一般。 他连忙补救:“下官荣幸之至,不胜欢喜!” 一声嗤笑自身侧传来,徐澈神色一敛,偏头看去,便看见荣国公萧夙正满脸不屑地看着自己,眸中充满了鄙夷。 徐澈亦是自幼在帝都长大,难免会有与萧夙打交道的时候。他素知这位荣国公心胸狭隘,因此并不打算理会他,便转回了目光,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萧夙却显然不打算就此作罢,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就有人巴巴地凑上去捧臭脚了。至尊春秋鼎盛,有些人可不要得意的太早c太把自己当回事!” 这话说得当真是难听。 徐澈不由蹙眉:若只说他便也罢了,他全当犬吠,自不会与之计较。可这后半句稍待上了萧虞,他便觉难以忍受了。 “荣国公所言不错,”徐澈缓缓转过身来,正对着萧夙,浅笑盈盈,眉眼如画,“正因至尊春秋鼎盛,因而圣明烛照,凡事自有定论。我等做臣下的,只管遵照圣意便是。至于旁的心思,还是不要有的好。不知荣国公意下如何?” 这话就等于是指着萧夙的鼻子嘲笑他:不管燕王世子最后能否猎得大鹿,反正是没有你的份儿,你瞎操什么心? 萧夙心头大怒,恨不得当场活撕了他! 但他总算还有些城府,眼见左右文臣皆放缓了离去的脚步,一个两个皆竖着耳朵听热闹。徐澈那番话又是正儿八经的政治正确的言论,他如何能出言反驳? 他的脸皮微微抽动了一下,到底是挤出一抹“和善”的笑意,附和道,“徐太傅所言甚是。” 离得较近的萧琛发誓:真的听见了萧夙磨牙的声音! 她秀眉微挑,目光意味深长地自萧夙脸上扫过,轻轻地,发出了一声近似于嘲笑的声音。 没错,她就是在激怒萧夙。 虽然萧琛没有问鼎天下的心思,但若要她在萧夙和边地王世子之间做一个选择的话,她当然是选王世子咯! 他们这些藩王寒暑无阻地戍边御敌,帝都里这些国公们却是高床软枕,安享富贵。 往日里就不说了,如今既然有了抉择的权力,凭什么还要让这些膏粱们压他们一头? 既然至尊都明说了,储君是要从边境藩王世子中择选,那这件事的结果,就务必不能超出了一开始预订的范围! 所以,今日之事,萧琛义无反顾地站在了萧虞这边,顺脚就踩了萧夙一下。 萧夙萧夙面色陡然一变却到底还是忍住了。 他只是深深地c深深地看了萧琛一眼,略略拱了拱手,便拂袖而去。 萧虞轻笑:“倒还有些能耐。” 萧琛接口:“还没蠢到家。” 萧樗抬手对着赖着不走等热闹的文武百官挥了挥,大声道:“都散了吧,散了吧!” 眼见热闹是没了,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点儿失望,颇为无趣地各自散去了。 萧樗扫了一眼仍未离去,反而拄着拐杖凑了过来的荣桂,颇为奇怪地问:“荣尚书,你不回去吗?” 荣桂对几人行礼过后,又郑重其事地对萧虞行了谢礼:“今日之事,多谢世子暗中周全。他日世子若有差遣,荣某万死不辞!” 这大庭广众的,他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萧虞一时间猜不透他的心思,便只是抬手虚扶一下,轻笑道:“荣尚书言重了。彼此皆为至尊效力,孤也不过是尽了本分而已。” 见她如此,荣桂也不着急表明心迹,只是感叹道:“世子所言甚是。只是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还记得‘本分’二字?” 而后,便道:“时候也不早了,诸位世子,徐太傅,下官这便告退了。” 萧辟含笑道:“荣尚书慢走。” 而后,荣桂才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 待荣桂离去,萧虞便道:“堂兄c堂姐,阿虞与徐太傅有约,这边也告辞了。” 萧辟道:“即使如此,你们便去吧。” 萧樗则是意味不明地看了徐澈好几眼,弄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却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萧虞拱了拱手,转而对徐澈道:“徐太傅,请吧。” “世子先请。”徐澈连忙礼让。 礼数既然已经到了,萧虞便也不再推辞,当先往外走去。徐澈则落后她半步,紧随而上。 到了午门外,徐澈吩咐小厮回去说一声,便牵了马,随着萧虞往燕王府行去。 因今日朝上耽搁得比较久,两人出了宫门已经是巳时正了。 这时节,许多人家年货都还没有备齐,趁着今日天暖,拖家带口地出来赶集。街上行人如织,小贩叫卖声不绝,两旁店铺也是生意红火,好一派盛世景象! 萧虞与徐澈一行人控马自人群中穿过,因顾及行人,并不干快走,等好不容易穿过闹市,这大冬天的,竟是弄了一身的汗。 萧虞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说:“帝都繁华,果然非边地可比!” 徐澈道:“下官倒是有心见识一下北地风光,可惜一直未曾有暇。” “这又有何难?”萧虞笑道,“待日后有机会,孤便邀太傅同行如何?” 徐澈眸光一亮:“一言为定?” 萧虞道:“一言为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泡茶 晋城的大体布局, 是按照“东富西贵,南贫北贱”这个格局。 因而, 过了闹市区再往西行两三里, 便是权贵住宅的聚集区。燕王府与卫国公府都在城西, 但燕王府在中央地带, 而卫国公府则还要再往西行。 今日的天气实在是好,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令萧虞坐在马上都忍不住眯起了眼, 有些昏昏欲睡。 往日里徐澈见到她时,不是被她恶意戏弄, 便是见到一副礼仪周全, 进退有度的模样, 这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慵散, 新奇之余,也有些窃喜。 ——她既肯在自己面前露出这般情态,是否是那日午朝之事已然揭过了? 这个念头一起, 他就不免想要得寸进尺。 “世子。”徐澈偏头唤了她一声,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但今日这阳光实在是太过舒适, 舒适到令萧虞都有些忽略其他。她根本就没有听出来徐澈的语气有什么不同, 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懒懒地应了一声:“嗯?” 萧虞本就生得貌美,此时阳光洒在她脸上, 容颜模糊在一片光晕里, 这份美丽就更增三分颜色。 她到底年纪不大, 又常年在战场上纵横来去。说起来,这一眼根本就谈不上什么风情。 但徐澈心中有情,以心观万物,自然觉得处处含情。 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徐澈被她撩了这么一眼,竟是比被她直言戏弄那几次还要新潮涌动,只觉得口干舌燥。 “世子,”他努力绷住自己的表情,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咳,不那么没出息,面上一派矜持,声音里也只见诚恳,不见期待,“你我相识已久,彼此又都是亲戚,总是世子c太傅的相称,也未免太过生疏!” 萧虞稍稍回神,挑眉看了他一眼,问道:“所以呢?” “所以,”徐澈紧张地搓了搓手心的粘汗,心头的期待已是隐隐冒头,“不若私底下世子呼我阿澈,我唤世子阿虞,如何?” 说完,就一脸正经地看向萧虞,等着她的答案。 可萧虞却是久久不言,只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似是要透过这层皮囊,直要看进他心里去。 片刻之后,徐澈便有些维持不住表面的从容了。他觉得她大约是不会答应的了,心下失落,脸上便带出些失望之意来。 ——好似在她面前,他的城府就会变得无限浅,浅的近乎于无,连自己的心思都遮掩不好。 但他却不知,这番误打误撞,却是打消了萧虞先前在齐国公府时升起的戒备。 ——她终于是确定了,这徐澈是真的喜欢她,完全没有报复她的意思。 而后,便在他脸上的失望越来越明显的时候,她扬眉一笑,道:“好啊!” 其实,她也挺喜欢徐澈的,从第一次见到他就很喜欢。 若不然,朝中又不是没有其他青年才俊,她怎么就只逮着他一人轻薄戏弄? 她虽生性有些多疑,却并不是个扭扭捏捏c拖泥带水的人。虽然还不清楚徐澈为何前脚才当众推拒了她,再次见面就主动贴了上来,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既然她喜欢他,而他的身份地位也足堪相匹配,那还有什么好顾及的? 只要他不阻她问鼎之路,其他的,都好说! “当真?”徐澈的心情真可谓是数起数落,且还都是大起大落。这番起起伏伏的,惊喜来的太突然,竟令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萧虞懒得回答他这个蠢问题,直接开口唤了一声:“阿澈。” 而后,徐澈便一脸的傻笑,做梦般地喊了一声:“阿虞。” 这时,燕王府已然在望。萧虞道:“走吧,已经到了。” 早有随从叫开了门,一行人在门口下马,萧虞领着徐澈进门,随行的阿青便吩咐王府下人照料好马匹,又让人招呼好徐澈的亲随,便急急忙忙去追前面的萧虞等人了。 这是阿青第一次随萧虞出门,顶替了红鸾以往的差事,自然是打起精神,十二万分的尽力。 至于红鸾,萧虞则做了别的安排。 这次燕王殿下派人送年货的时候,顺便告诉萧虞,因着翠微在战场上立了大功,已升了千户。 这样的话,翠微就不好再跟在萧虞身边充任亲随了。 那自然而然的,红鸾便成了萧虞亲随里的第一人,自然也不能还如往日一般有勇无谋,莽莽撞撞的。 也是为了磨她的性子,萧虞便将她安排到了于长史身边,特地吩咐了,要给她些琐碎事做。 而这几日里,于长史便时常让她做些摘录c抄写的工作,最是枯燥不过了。 而红鸾也不是傻子,知晓世子之所以如此安排,是以后要重用她的意思。因此虽然十分不耐烦,却也硬逼着自己慢慢适应了。 却说阿青安排好了这些琐事,便急忙追着前方的萧虞一同往鹰扬殿走去。 鹰扬殿是王世子起居之所,平日里也接待一些比较亲近的客人。若是来客关系泛泛,萧虞便会将人引到承运殿的偏殿。 承运殿乃是藩王起居理政之所,是王府之中最为正式的地方。 反正如今京城王府中只萧虞一个主子,承运殿里也没人住。将客人引到这里招待,既显得正式,又扰不着父母。 当然了,若是在燕京王府里,萧虞还有个专门待客用的园子,自然就不用借父母的地方了。 徐澈自小也是被卫国公府悉心栽培的,对于一些常识自然了然于心。 因而,他见萧虞弯儿都没拐,直接便带着他进了鹰扬殿,心头十分欢喜,忍不住道:“早听说北方人喜欢饮茶汤,今日里倒要好好尝尝阿虞的手艺。” 萧虞睨了他一眼,秀眉微挑,问道:“你真要饮茶汤?” ——她好似听至尊说过一句,徐澈喜爱清茶,茶汤之于他,一如清茶之于萧虞一般。 听这话音,她似乎是知晓些自己的喜好? 徐澈心头一热,忍不住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只要与阿虞一起,饮什么又有什么要紧?” 萧虞微微一怔,扫了他一眼:“阿澈今日,却与往日大有不同。” ——这脸皮仿佛一下子就厚了七分,竟能反过来轻薄她了。 徐澈笑了,问道:“阿虞以为,我是何等样人?” 萧虞道:“端方君子,如圭如璋。” 而后,她话锋一转,笑道:“如今看来,却是阿虞眼拙了。” 这是今日里,她第二次在对着他自称“阿虞”,每一声都如炭火般灼在他的心上,引起某种隐秘的躁动。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压下起伏的心潮,笑得明净又温软:“在下从不敢妄称君子,不过是个被七/情/六/欲所操纵的普通人罢了。” “这样才好。”萧虞道,“若你当真是个玉一样的君子,孤反而不知如何下手了。” 徐澈失笑,问道:“阿虞今日邀我来,品茶是假,询问我兄徐炽才是真吧?” 既然被人猜出来了,萧虞索性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就知道瞒不过你。不错,孤今日里请阿澈入府,的确是想了解一下令兄。” 这时,阿青带着几个婢女抬了煮茶用的一应器具,正要摆开来,边听萧虞道:“不必了,都撤下去。将至尊新赐的毛峰取来,再取沸水c茶具,今日里,孤想要尝尝徐太傅泡茶的手艺!” 阿青片刻也不迟疑,应了一声:“是。”便又无声地带着几个婢女退了出去。 徐澈指着她笑道:“好啊,说是请我来品茶,却原来打的是使唤我的主意!” 萧虞笑着反驳:“这怎么能说是使唤呢?明明是孤体恤你,知你不喜茶汤,这才委屈自己,陪你饮清茶的。” 徐澈诧异道:“如此说来,我这个干活儿的,还得体谅你一片苦心了?”话音未落,便再次失笑。 萧虞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这倒是不必。只是阿澈泡茶,须得拿出十二分手艺才成。” 徐澈玩笑道:“若是泡得好了,可是有赏?” 萧虞干脆利落地摇头:“没有!” “没就没吧,谁让我偏遇上了你呢?”徐澈一副极无奈的样子,转头对再次进来的阿青道,“劳烦女郎就把东西放那儿吧,让在下显显本事,好歹让世子满意了才好。” 见主子们聊得高兴,阿青浅笑着应道:“是。” 而后,便指挥着婢女将案几c装茶叶的玉罐和一应泡茶的工具都放在案上,又将温着一壶沸水的小炭炉放在一旁,这才在萧虞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两人起身走到案几旁,隔着案相对而坐。徐澈一边提起银壶用沸水烫煮茶具,一边与萧虞说话:“说起来,虽说我与兄长皆是自幼便学习邢律,但却都不太喜欢这些。” “看出来了。”萧虞揶揄地看着他笑。 很显然,她说的是两人初遇之时,他被一头黄羊冲得呕吐的事。 徐澈不禁有些脸红,辩解道:“只是羊血膻气太重了而已!” “明白,明白。理解,理解。”一听就很敷衍。 徐澈暗暗咬牙:回去就把《酷刑二十八法》透透地读上几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七八分 徐澈心里打定了主意, 就连忙将话题转回了兄长徐炽身上:“比起刑讯来,我大哥更喜欢研究各类攻城器械, 因而到了入仕的年龄, 便萌荫参加了兵部的考核, 进入兵部谋了个主事的职位, 后来又辗转升了郎中。” 他提起银壶,最后一次点了茶,将其中一杯推给萧虞, 示意道:“尝尝看,我觉得自己的手艺还是很可以的。” “是吗?”萧虞端起茶杯撇了撇茶叶, “那我可要尝尝。”说完, 便噙了一口。 实际上, 她哪能尝出具体的好坏呢?从小到大, 她也没饮过几回清茶。 因而,当徐澈颇为期待地询问:“如何?” 萧虞轻轻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还不错。” 唔, 这比刚才还敷衍。 徐澈有些气恼地瞪了她一眼,忍不住吐槽:“真是牛嚼牡丹!” 可萧虞却很光棍:“都说了孤是体恤你才陪着喝清茶的, 我喜欢茶汤。” “好c好c好, 你总是有理!”徐澈再次投降, 接着方才的话说,“原本, 我大哥看中的是武库司郎, 可这个位置上有人, 也只得罢了,谋了武选司郎的职位。” 这个萧虞却知道,因为现任的武库司郎不是旁人,正是长兴伯世子陈律。 这位是至尊的心腹,一向极得至尊信任。似这类武器研发部门,至尊自然是要选自己的心腹担任的。 相比于几代纯臣的长兴伯府,卫国公府虽然与皇室更为紧密,在“忠君”这方面,却还是长兴伯府更有发言权。 因而,陈律在位,至尊是绝不可能让徐炽取而代之的。 这些卫国公府也清楚,因而当时也没纠缠,徐炽直接便转而去谋武选司郎了。 萧虞微微蹙眉:“令兄既不喜邢律,此次调任大理寺,岂非委屈他了?” 她倒是不怀疑徐炽是否熟悉律法,因为大晋朝选官,头一项要考的就是以《大晋律》为首的各部律法。 非但如此,便是做了官,每年也都要重新考核一次的。如有不合格的,三个月后还有一次补考机会。若再不合格,就会直接免官,绝无商量的余地! 这是太/祖武帝时定下的成法。武帝曾专门为此留下圣喻:凡我大晋帝王,大可不必遵守所谓“祖宗成法”。毕竟,时移世易,因时制宜才是治国要领。但官员知法守法,乃是万古不可更变之铁律。若不然,何以驭民?朕特此晓喻后世子孙:其余皆可该,唯此不可更! 绕是如此,也每年都有官员因此而落马。 徐炽既然能在武选司郎这个位置上一呆好几年,于律法一道必然是精通的。 但精通与能熟练运用却完全是两码事。若徐炽心不在此,又启肯用心钻研? 徐澈心思灵透,如何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 他笑着看了她一眼,道:“有什么委屈的?反正平日里为了教女儿,他对邢律是不上心也得上心。” “哦?”萧虞不解。 说起这个,徐澈便觉得好笑:“我们这一代嫡系里只有我兄弟二人,还没有一个喜欢钻研刑法的。为此,我爹没少叹气。可没想到,我大侄女小小年纪,却对那些刑具十分感兴趣。别人像她那么大的时候,多半还在骑竹马c玩儿木剑呢。她可好,手里拿的不是能敲碎人骨头的小锤子,就是生满了倒勾细刺的鞭子。啧啧!” 徐澈感慨地摇了摇头,笑道:“我大哥怕她胡乱伤人,无奈之下,只得挤出研究器械的时间,去教导女儿律法,让她知晓何谓:刑不擅动,动必有依,动必有果。” “或许真是血脉里传下来的东西,我那侄女阿镜学习律法却是快得惊人,许多生僻的字也因这个缘故记得极快。” 萧虞其实并不想听这些卫国公府的家事,她今日请徐澈过府,本也不是为了听这些琐事的。 若非说这些的人是徐澈,她早就岔开话题了。 因着说这些的是徐澈,她虽并不想听,却还是耐心听完了。非但如此,她听完之后还笑着赞了一句:“卫敬公与卫宪公后继有人!” “敬”乃是第二代卫国公徐敏的谥号,而“宪”则是第三代卫国公徐珂的谥号。 徐家邢律之名起于这两位,最出色的也是这两位,后世子孙里目前为止再无能与之比肩者。 因而,萧虞才以“卫敬公与卫宪公后继有人”来称赞徐澈的侄女徐镜。这对徐镜来说,已是极高的赞誉了。 徐澈自来便疼这个侄女,登时与有荣焉:“家父也说,阿镜颇有先祖风范,日后说不定又是一代邢律大家!” 萧虞又赞了几句,便将话题重新转到了徐炽身上:“既阿澈有意与孤亲近,那孤便也不拐弯抹角,有事直说了。” 徐澈自然是只有高兴的份,连忙道:“你说。” 萧虞正色道:“孤其实是想问问,令兄究竟有几分令祖的风范?” 徐澈沉吟片刻,道:“便是没有十分,也有七八分了。” 所谓“令祖风范”,萧虞指的当然不是手段,而是铁面无私甚至是为忠君事不近人情。 如今曹硕被羁押在大理寺狱中,也就是在徐炽的手底下。若是徐炽为人所动,令曹硕见了不该见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本已告一段落的事情,便又会节外生枝。 因而,听见他这“七八分”之言,萧虞并不满意,略略思索了片刻,又道:“说起攻城器械来,我燕王府虽多与草原异族打交道,于这方面其实也有些研究。若是孤以此开路,不知” 徐澈摇了摇头:“阿虞还是别想了,这条在大哥那里是决计行不通的。” “此话怎讲?” 人既然有喜好,那就必然有弱点。若是连这弱点都攻之无用,又怎能说才七八分呢? 徐澈道:“阿虞有所不知,大哥虽未谋得武库司郎的职位,却一直以陈郎中作为标准要求自己,以期陈郎中升迁之后,他能接任这个位置。因而,在对至尊的忠诚度上,大哥已是无限靠近陈郎中了。” 萧虞恍然地点了点头,不解道:“那你先前所言,又是何意?” 徐澈有些无奈:“我之所以说大哥只得了七八分真传,是因为大哥的心不够硬!” 遥想卫敬公当年,因着妻子受人钱财所惑,为一个犯人说情,他便干脆利落地与之和离,并再不娶妻,以免后患。 还有卫宪公,杀起自己夫婿来也是毫不手软,甚至杀完之后还提着人头到文帝那里诉委屈呢! 这两件事,随便哪一件,徐炽都是干不出来的。 他与夫人杨惠夫妻情深,况已育有二子,杨惠纵有失当之处,他也只会耐心剖析劝导,哪里舍得夫妻分离,使子女无母亲教养? 至于杀妻,就更不可能了。 “原来如此。”萧虞点了点头,心下已然有数。 ——只要他忠君,那就一切好说。她也就不用担心枝节横生了。 两人说话间,午时已至,萧虞索性便留他用了午膳。只道日头偏西,才在他的依依不舍中将他送出府去。 徐澈回到卫国公府的时候,徐炽还在大理寺交接,没有回来。 反倒是大嫂杨惠因前些日子谋了个外放巡抚的缺,要到年后才去赴任,此时正在家里领着长女徐镜与次子徐巍读书。 徐澈在前堂拜见过父亲之后,转头便进了国公府的大书房。 他进去的时候,里面正有稚童之音朗朗地念着《商君书》。 “大嫂。”他对着书房内清丽的少妇行礼。 “二弟回来了?”杨惠放下手中书册,起身相迎。 “叔父。” “叔父。” 徐镜与徐巍也连忙起身行礼。 “都不必多礼了。”徐澈先是免了两个侄儿的礼,又连忙拦住杨惠,“大嫂不用管我,我来就是找本书。” 杨惠闻言,便点了点头,又坐了回去,示意一双儿女继续读书。 徐澈在书架上来来回回找了半天,却没有看见自己要找的书,只好来问徐镜:“阿镜,那本《酷刑二十八法》呢?” 徐镜自来喜欢这些,想必是被她拿去了。 果然,徐镜便道:“在我房间里呢,叔父要看吗?” “嗯。”徐澈应了一声,对杨惠道,“大嫂,阿镜借我片刻。” 杨惠浅笑道:“去吧。” 徐镜便将书册小心地放下,绕过小书桌,上前拉着叔父的手,仰起头道:“叔父,走吧。” 徐镜和徐巍只差一岁,徐镜八岁,徐巍堪堪五岁。两个都还是小孩子,定性不足,眼见一同读书的姐姐要跑了,徐巍自然就坐不住了,嚷道:“叔父,我也要去!” 不待徐澈开口,徐镜便板着肉嘟嘟的小脸,似模似样地训斥道:“胡闹!我与叔父是有正事,你不好好读书,来添什么乱?” 这副愣充大人的模样,令徐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绷住了没笑。 ——若是笑出来了,阿镜一准要恼了。到时候,可不好哄。 徐巍不服:“不就是取一本书吗?算得什么正事?” 徐镜辩驳道:“怎么只是取一本书呢?叔父既然找我拿书,少不得要问一问我的阅读心得。这可是正事!” 徐巍老实,一时找不到词句来驳她,直急得眼眶发红。 杨惠在一旁看得想要叹气,心知徐巍便是留在这里,也读不进去了,索性便挥挥手,让他一同跟着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为臣 大家族教子严苛, 大约五六岁的时候便会从父母的院子里挪出去,单辟一处小院子。 这一来呢, 培养其独立性;二来, 也让他们见识一下家中奴仆们的大胆与手段, 慢慢学一些御下之道。 徐镜与徐巍都到了年纪, 有了自己的院子。 因着徐镜是长女的缘故,四岁生辰一过,便挪了出来。反倒是身为次子的徐巍, 压力相对没有那么大,直在父母那里腻到了四岁过半, 这才单独居住。 或许有些东西当真是流淌在血脉里的, 稍一召唤便能崛起。 徐镜虽然因着年幼, 对御下的迂回手段一窍不通, 但自她七岁从碧水书院休学回来,她的杳杳院里就再没一个奴仆胆敢欺她年幼了。 只因她虽不懂得迂回精细的手段,却是天性里就明白何谓赏罚分明。 在没有任何人教导的情况下, 徐镜便懂得将自己院中的事物分派给几个资历长的下人。 然后,哪方面出了问题, 她也不多问, 直接便叫人拿了负责这一块儿的掌事下人, 压在院子里,当着众人的面先打一顿再说事。 别看她年纪小, 却极有主意。她既开口要打, 那谁来说情都不管用。 且打完之后, 她也并不问细节,只问那人:“往后可能做好?” 那人若回:“做得好。” 她便再给一次机会:“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若是有所迟疑,还想要拿捏她,她便会干脆利落地换个人来掌事。 没过多久,杳杳院中当差的人都清楚了她的脾性,再不敢糊弄她了。 这一套翻云覆雨手,令暗中观察的卫国公徐清都禁不住点头,忍不住将长孙叫到跟前询问:“阿镜为何不细审呢?” 徐镜道:“他们干的活儿c做的事,有许多我都不明白。就算他们照实说了,我也不知真假。若他们诚心串通了哄我,我也听不出来。既然如此,又何必多问呢?不老实的,打一顿不就好了?再不老实,那就换老实的来!” 徐清看着眼前不到六岁的孙女,欣慰不已,直叹后继有人。 然后,他就对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更加恨铁不成钢了。 因着这个,喜欢器械的徐炽与喜欢书画的徐澈都不得不在父亲大人的虎视眈眈下,老老实实回过头来,将各代邢律大家的著作都重读了一遍。 可也就这样了。哄过老爹之后,两兄弟就该干嘛干嘛去了。 徐清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无可奈何。好在宝贝孙女聪慧又好学,大大慰籍了老人家受伤的心灵。 徐澈领着徐巍,跟着徐镜进了杳杳院,便有掌事的婆子迎了上来,恭敬地行礼:“老奴见过二公子,见过女公子,见过小公子。” 徐镜一边往里走,一边道:“起来吧。叫杏儿去把我枕头下压的那本书拿过来。” “是。”那婆子应了,便小跑进去了,一边吩咐婢女上茶,一边喊杏儿去取书。 那个叫杏儿的小丫头不过十岁出头,闻言伶伶俐俐地应了,便一路小跑到徐镜的卧室,取来了那本《酷刑二十八法》。 这本书里记载了二十八中刑讯的手段,从作用于身体的到作用于心理的,无所不包。 与家中其他的关于这方面的书不同,这一本乃是卫宪公徐珂总结了父亲徐敏的手札,再加上自己多年的心得著成的,属于家传之物,绝不外流的那种。 徐澈从前虽然也看过,但那都是为了应付父亲徐清,从来也不曾用心研读。 如今被萧虞这么一刺激,他也来了劲儿,打定了主意:先将这本书好好温习一边,再借着兄长担任大理寺卿一职谋个私,好好实践一番! 总而言之,下一回绝对不能再被血腥气冲得反胃了! 眼见徐澈拿着书册,一脸的斗志昂扬。徐镜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昂着头问他:“叔父,需要我将阅读心得也一并借给你吗?” 不是她要小大人硬操心,实在是叔父在方面的天赋令她不忍直视。若任他自己折腾,得多久才能有成果啊? 徐澈:“” 徐澈的目光微微飘忽了一下,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也好,让叔父检查一下你的功课。” 徐镜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你是长辈,我不跟你计较”的眼神,起身到小书房去取自己记录的心得了。 徐澈瞪着眼睛目送她离去,转头便对徐巍抱怨:“你姐姐真是太不可爱了!” 可徐巍这老实孩子却不懂得回护叔父的颜面,一脸崇拜地看着姐姐的背影:“姐姐好厉害的!” 徐澈再次:“” ——算了,不跟熊孩子计较! 直到晚膳都用过了,最新走马上任的大理寺卿徐炽才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彼时,徐澈正在正厅里等他,见他回来,急忙迎了上去:“大哥,你回来了?” 徐炽跺了跺冻得有些麻木的双脚,一边偎到火盆边烘手,一边瞥他:“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徐澈道:“我有事找大哥。” 徐炽道:“什么事?” 他心里是不觉得徐澈会有什么大事的。 他这个弟弟,自小喜欢诗书,很有些文人情怀,也就是多愁善感。两人差了有五c六岁,徐炽这个做哥哥的自小便疼爱弟弟,两兄弟的感情一直很好。 因此,许多时候,徐澈一旦有了烦恼,觉得不好对父亲倾诉的,都会告诉他。 往日里也就罢了,但今日他刚刚到任大理寺,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并不是很想听弟弟的烦恼。 可出乎他意料的,徐澈今日说的竟然是正事! “大哥今日里,可是见到前大理寺卿了?” 徐炽有些惊奇地看了他一眼,甚至因为太过惊讶而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 对着兄长的目光,徐澈觉得有些臊得慌,不由加重语气唤了一声:“大哥!” “咳,”徐炽轻咳了一声,全当掩饰方才的失态,道,“至尊既然特地点了我来负责此事,我入大理寺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见见那曹硕的。” 徐澈又问:“那可有人前去探望?” “有倒是有,不过”徐炽蹙眉看了他一眼,“你问这些做什么?” 虽然是自己的亲弟弟,还是自幼便极亲近的,可事关公事,特别是至尊交代的事,徐炽是从来不敢马虎的,也不愿在私人场合里提起。 “这”徐澈踌躇着不想多说。 但徐炽却不好糊弄,心思略转,便直接问道:“你今日去了燕王府?” 徐澈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又连忙解释道:“此事与世子无关,是我自己要问的。” 徐炽深深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我当然知道燕王世子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也就只有自家这个一遇见燕王世子便失了分寸的蠢弟弟才会自作聪明! 他就奇了怪了,这情之一字真的能对人影响这么大?他弟弟平日里挺通透的一个人,怎么一旦事关燕王世子,这脑子就跟被糊住了一样? “既然燕王世子不曾让你来问,你还是不要多事了,免得弄巧成拙。”到底是自家的弟弟,再蠢也要护着c提点着。 而徐澈本也不蠢,只是关心则乱罢了。如今被兄长这么一点,他也反应了过来:萧虞根本就不想从他这里获知曹硕的情况,只是要确定兄长不会让此事节外生枝而已。 不! 徐澈心头一动,又想到:或许她已经料到了我会来问兄长,也是变相地提醒兄长。 想到这里,他不由抬头去看徐炽,便看见徐炽一脸“你终于反应过来了”的表情。 徐澈赦然:“兄长” 徐炽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你可以去告诉燕王世子,我是至尊的臣子,自然一切都以至尊的意志为主。” “好,我知道了。”徐澈道,“那我就回去了,兄长见过了父亲,便早些回去休息吧。”说完他就离开了。 而徐炽则是等身上的寒气散尽了,这才去拜见了父亲徐清。 因着卫国公夫人此时正任南安太守,并不在京中,卫国公便一个人住着。 等下人通报过后,徐炽便进了内室,向父亲请安:“父亲。” 徐清正在灯下看书,闻言瞭了他一眼,道:“别多礼了,过来坐。” “多谢父亲。”徐炽也不客气,起身便坐到了徐清身旁。 徐清放下书册,问道:“进了大理寺,一切可还习惯?” 徐炽道:“皆是为至尊尽忠,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你少拿这些官面儿话给我打马虎眼!”徐清横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说,“爹知道你喜欢兵部,可至尊既然将你调往了大理寺,便自有其用意。你也不用想太多,尽忠职守便是了。至尊是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的。” 徐炽点了点头:“孩儿知晓了。” “既如此,你就回去吧。”徐清露出欣慰的笑容,“对你,为父一向是放心的。” 徐炽拜别了父亲,便回了他们夫妻居住的院子。 彼时,杨惠刚刚安置好了一双儿女,左右无事,便拿了本书在前厅里等他。 徐炽远远便望见从门口透出来的暖黄光晕,不由心生暖意,脸上不自觉便露出了笑意来。 “阿惠,我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击鞠 刑部替死一案到此也算是告一段落, 只待大理寺将那商河县令张贵缉拿入京。等明年秋后,这一对夫妻便可一同上路, 到阴曹地府再续前缘了。 没了这件事在肩上压着, 萧虞顿觉轻松许多。如今她只需每隔几日入宫随至尊学习些政务, 回来后自己琢磨一番, 总结前人得失,化为自己的经验便是了。 总之,这空闲的时间是一下子就多了。 虞候府那边也很是消息灵通, 她这边才一得闲,二表兄贺兰坤便再次登门。 但很奇怪的, 再次见面, 他却绝口不再提关于那“莞然庄”的事。就算她问了, 他也会笨拙地扯开话题, 显然是来燕王府之前被家里人叮嘱过了。 ——明明第一次上门时还对她着意推荐的,这两回怎么就突然讳莫如深了呢? 萧虞看着眼前正眉飞色舞地跟她讲述帝都官宦子弟们聚众击鞠的贺兰坤,目光陡然幽深了些许。 但也就是一瞬间, 在贺兰坤什么都没有察觉的时候,萧虞便又是一副眉眼盈盈的模样了。她听得兴致勃勃, 不时露出些惊叹的神色, 俨然一个合格的听众。 其实, 她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 击鞠在大晋是一种很盛行的运动,上至王公贵族, 下至平民百姓, 都喜欢击鞠。 正所谓:连骑击鞠壤, 巧捷惟万端。 这句诗就是才高八斗的曹子建描写洛阳弟子击鞠盛景的。 不但帝都的人喜欢击鞠,北疆之人更喜欢。 但与京城中人纯粹将击鞠当成是赌斗c玩乐不同,北地之人组织击鞠,更多的是在练兵。 两队人模拟两军交锋,过程中不但可击球,更是可以毬杆做武器伤人的。 并且,若有人被击落下了马,便会被判定为“战死”,不能再继续比赛,也不能找人替补。 因为一旦上了战场,死了就是死了,没有重来一说,更不会有替补! 因而,尽管贺兰坤说得手舞足蹈,萧虞实际上的兴致却不怎么高。 她之所以肯耐着性子听他在这里废话,不过是他每次来,都能给她带来些有用的情报而已。 虽说燕王府的情报网已经有了些样子,但到底比不过经营多年的虞候府。而且,虞候府与燕王府的消息来源不同,相互印证一下也很有必要。 贺兰坤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饮了半杯茶,才总算进入了今日的主题:“世子明日可有空吗?” 萧虞反问:“二表哥找我有事?” 贺兰坤轻咳了一声,颇为矜持地说:“明日里在龙门山庄有一场击鞠赛,世子若是明日无事,便与我一起到龙门山庄看击鞠吧。” “哦,”萧虞眼睛一亮,“二表哥也会下场吗?” “没错。”贺兰坤骄傲地点了点头,“在玩乐这方面,就没有我不精通的!” 玩乐? 萧虞回想了一下在北疆经常看的击鞠赛,赛事中伤筋动骨都稀松平常,哪里像是玩乐了? 果然,她的思维与帝都这边还是不能在同一条线上。 虽然她并不打算改,但却对这“玩乐”产生了点儿兴趣。 “恰好明日无事,我便随二表哥去见识一番。” ——也让我看看,这些帝都纨绔们究竟有几分能耐! 贺兰坤却没那么多想法,只是觉得终于能带世子表妹一起玩儿了,一定要让她好好看看自己的本事! 他自来想一出是一出,这样一想,登时就坐不住了,起身道:“世子,那我就先回去准备一番,明日辰时正,我来王府接你你,咱们一起到龙门山庄去。” 他既要告辞,萧虞便起身相送,直送出了二门,才在他的一连串推辞中停下了脚步。 目送他离去,萧虞神色一淡,对跟在身旁的阿青道:“让于长史查一下莞然庄。” ——不管虞候府这前后的态度差异是不是有意引自己去查,她觉得都有必要去查一下:这个莞然庄,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是。”阿青应了一声,招呼一个小侍女随侍萧虞左右,自己亲自到内书房去寻于长史了。 见她如此,萧虞暗暗点头:性情谨慎,不卑不傲,是个可造之材! 随即,她又想到了红鸾,登时便有些头疼。 或许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红鸾跟着于鹤,一开始那几天还好,勉强能按住自己性子。但这几天已经开始浮躁了,也不知还能再坚持几天? 罢了,罢了!萧虞暗道,念在她是自小跟在自己身边的,再磨练她几日,便安排她回北疆去吧。 毕竟红鸾虽做不了精细活儿,在打仗这方面,却有一种近乎天然的直觉,战场才是最适合她的地方! 只是这样的话,她身边的亲随就剩下阿青一个了,还需再选一个才是。 不过,这个也不急。倒是前些日子她软磨硬泡地在至尊那里弄来了一摞武帝亲手批复的奏折,她还是抓紧时间多看几遍的好。 第二日一大早,萧虞便起了身,随着王府甲士们操练了一阵。大约辰时初,她才洗漱了一番,换了身利落的衣服,边用早膳便等贺兰坤登门。 贺兰坤一向很守时,辰时正一到,萧虞便接到了管事的通报:“世子,虞候二公子来了。” 彼时萧虞已用过了早膳,正在漱口。闻言吐出了华姑姑特意配制的健齿药水,忙道:“请进来。” 不多时,贺兰坤便跟着管事进来了。 他今日的打扮与往日大不相同,至少与萧虞前几次见他时大不相同。 或许是家有严兄的缘故,虽然贺兰坤本质上是个大大咧咧又有些冒失的人,但他的衣着却一向规整,每每皆是宽袍广袖,环珮皆齐。 他走起路来虽风风火火的,但因着自幼养成的好仪态,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失态,衣衫联动间,少年人的朝气蓬勃而来。 或许是今日里要下场击鞠的原因,他难得的穿了一身窄袖朱袍,衣衫上是金黄色的纹绣和镶边,意外地地竟是没有增加什么锋锐之气,而是平添了几分贵气。 萧虞自来便喜爱容颜姣好之人,见此不由多看了他几眼,笑赞道:“这身衣服很适合二表兄。” “是吧?”贺兰坤立时便得意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衣襟,道,“我也这么觉得!” 他这副毫不谦虚的模样,令萧虞一笑,道:“不是要带我去看击鞠吗?这就走吧。” 两人兴高采烈地出了门,阿青早吩咐了人备好了马,并安排好了随行之人。 见自家公子与燕王世子一道出来了,贺兰坤的亲随小厮砚台连忙上前见礼:“小人砚台,拜见世子。” 萧虞道:“起来吧,不必多礼了。”见他手里捧着个长条行的黑布囊,前端呈偃月状,知晓那是毬杆,便招手道,“这是二表兄的画杖?来,给我看看。” 砚台连忙解开布囊顶端的绳扣,取出暗红色的毬杆递了上来。 萧虞接过,入手一沉,便知道这毬杆不是凡品。仔细一看,才知是黄花梨木制成的,顶端裹着牛皮,杆上浮刻着祥云样的图案,还有一只鸾鸟缠绕其上。 因着用得久了,主人又十分爱惜,时常擦拭抚摸,毬杆的表面已经形成了一层包浆,更使其看起来质地如玉。而那裹上的牛皮,就是防滑用的。 “二表兄在哪里淘换里这样好的毬杆?”萧虞都有些羡慕了。 贺兰坤道:“这是我学会击鞠那天,父亲亲手为我制的。” 说起父亲,贺兰坤的情绪略略低落了些:“这些年,我一直都只用这一个毬杆,就像是父亲陪着我一起玩儿一样。” 萧虞一顿,叹了一声:“节哀。姨丈在天有灵,一定会庇佑姨母和两位表兄的。” 索性,贺兰坤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他便又催促这萧虞上马,两人一同向龙门山庄赶去。 击鞠乃是一种马上竞技运动,说白了也就是两队人拿着毬杆,将软木制成的毬打入对方防守的门中,进球多者为胜。 这个规则有些类似于蹴鞠,前朝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与蹴鞠混杂不清,普通百姓难以辨认。 但本朝开国以来,因着武帝喜爱击鞠,上行下效,平民百姓们才逐渐对这项运动熟识起来。 特别是文帝时期覆灭了突厥之后,草原残部进献良马于朝廷之余,也会与民间交易驽马。民间马匹增多,平民百姓间也逐渐流行起了这开国皇帝都喜欢的运动。 一时间,京郊内外但凡有比较平整的地方,都会有击鞠之人。 而这其中,最贵c最好的场地,便是位于京郊青藤山半山腰的龙门山庄了。 龙门山庄本是前朝一个宦官在宫外置的别院,前朝覆灭之后,这处宅院便被武帝赐给了条候周毅。 景帝时期,周毅后人附逆梁贼,助纣为虐。 颇为讽刺的是,到最后,梁贼虽死得凄惨,却到底还有一脉香火存世。身为梁贼鹰犬的条候一脉却是被夷尽了三族,鸡犬不留! 这处宅院再次被收归国库。 再后来,元帝时期此宅又被赐给了祁候。祁候喜欢击鞠,便将此地改成了一处击鞠之所,平日里许旁人租赁,举行击鞠赛。 而今日里贺兰坤击鞠赛的对手,便是现任祁候翁艺的世子翁然。 这些东西本不是什么机密,都在燕王府的情报之内,萧虞于北疆时便对这龙门山庄有所耳闻。 但直至今日,她才算是第一次踏入此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纵马 因着龙门山庄属于高档场所, 里面的一切价格都十分美妙。非但如此,若是没有一定的权力, 便是捧着金子来, 都找不着门路送。 因而, 在此地举行的击鞠赛, 无论是参赛者还是观赛者,都不是普通人。 当然了,真正上进的要么早有职司在身, 要么就是在书院里苦读,平日里是没有空闲理会这些纨绔们的游戏的。 但如今都已经腊月二十了, 再过两三日便要祭灶神c过小年了。连六部都开始轮休了, 再怎么上进的人, 也是要休息的。 因此, 今日的击鞠赛,来观赛的人就也别多。 萧虞与贺兰坤来的还算是早的,但目之所及, 早前划出来的那块儿专门用来停靠车马的空地早已被各家的马车占满。那些来的晚一些的,没有正经地方停靠, 便只得随意停在路边, 散落在山道旁。 一眼望去, 星星点点的,陪着压山盖岩的皑皑白雪, 竟还有些乱中有序的意境。 一行人远远便望见了这般盛况, 作为参赛者的贺兰坤见有这么多人来观看自己的赛事, 顿时兴奋起来。 “世子你看,好多人呐!”马儿还跑着呢,他便敢踩着马蹬时不时立起身来频频眺望,将一旁的随从们吓得胆战心惊的。 “公子,您小心点儿!”砚台也顾不得失礼了,急忙驱马上前与他并辔,丢了马缰,以双足控马,腾出两只手来,只待自己公子若是万一摔下来了,他能第一时间接住。 可这会儿贺兰坤已经在畅想自己赢了以后的事情了,如何会理会他? 萧虞也没想到,帝都的击鞠赛,竟然也有这么多人前来观看。 燕地也有许多为击鞠专门建造的场所,且这些地方除了军营里那挤出,都是对外开放的。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都可以入场观赛。 当然了,入场之前,是要缴纳一定费用的! 入场费分三等:最次的地三等只需要一文钱,只能在后面站着;中一等的就要二十文,可以在中间观赛席上有个座位,还有糕点茶水供应;最上一等的自然就是最贵的,三两银子一个包厢,带几个人进随意。 平民百姓花一文钱意思意思,能有个下脚的地儿就觉得很好了。但那些有钱的商户人家,或者是有权的大官小吏们肯定是不能如此的,哪怕他们自己不介意,身边也总会有一群人自以为是地指指点点。 除此之外,燕王府还派了专人在每场赛事开始之前,于场中西南角开设赌局。 赌局的根本目的有二:一是方便观看比赛时热血沸腾的百姓们有一个发泄口;二就是为了防止民间私设赌局,弄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 当然了,这种事情其实是禁不了的。可若是有了官居,大多数的普通百姓还是会更相信官府的。 因而,赌局严格限制了下注的投入,真的就是娱乐的性质更大。 可绕是如此,和着入场费,每年也为燕王府带来不少额外收入。 此时,萧虞看着那勾连阡陌的马车,心头顿时就生出些可惜的情绪来: ——这么多的达官显贵,若是每一个都收些入场费 但她也只是想想而已,转瞬便收了心思,看着一脸兴奋的贺兰坤,问出了一个极为现实的问题:“二表兄,这路都堵成这样了,我们要从哪里上山?” 言下之意是:你既然是来参加击鞠赛的,应该知晓什么比较方便一点儿的特殊通道吧? 事实证明,她想得太多了。 贺兰坤闻言,再次踩着马蹬,站起身来,右手搭在眼睛上,远远眺望了一番山道上那些马车的分布,脸上渐渐露出笑容来。 “不知世子的骑术如何?”他转过头来询问萧虞。 萧虞虽不知他因何有此一问,却还是答道:“孤自幼长于北疆,会走路便学骑马,自认骑术还是很能拿得出手的。” “好!”贺兰坤眼睛一亮,抬手指着半山腰里半没半隐的一处庄园,意气风发地说,“世子,不若你我便以龙门山庄前那块儿石碑为戒,先到者为胜。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两声焦灼地呼喊: “世子!”这是阿青。 “公子!”这是砚台。 两人都觉得路上马车太多,两人这样纵马上山,还要抢先太危险了。 砚台不赞同地看着贺兰坤,眼中明晃晃地写着:公子莫要胡闹! 而阿青不敢狠管自家世子,再劝了一句:“莫要听他胡言乱语。”之后,转头便对着贺兰坤这个罪魁祸首怒目而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贺兰公子莫不是不知道吗?” 贺兰坤一怔:好像是有些过分了。 他心思一转,便想到了若是此事被自家兄长知晓了 激灵灵打了个寒噤,贺兰坤正要顺着阿青的话改口,便听萧虞笑道:“好啊!只是不知,二表兄要以何为注?” ——在京城里泡了这么久,萧虞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安稳与浮华给泡软了。现下好不容易有了件比较刺激的事,她如何肯放过? 看着世子表妹骤然明亮的眼睛和脸上毫不遮掩的跃跃欲试,这一切都无不表明她很想玩儿这赛马的游戏。贺兰坤禁不住心头一软,立时便将自家兄长可能的惩罚全部抛诸脑后。 “我有一坛五十年的葡萄酒,已经八蒸八酿了。酒液粘稠如蜜,其甘醇自不必说。若是世子胜了,这坛葡萄酿便是世子的了。” ——难得见世子表妹高兴,事后兄长爱怎么罚我都认了! 五十年的葡萄酿? 萧虞一听,口中便分泌出些口水来,扬声道:“二表兄如此大方,孤也不能小器。唔——对了,前几日至尊赐下两坛西凤酒,孤便以此为注,来博二表兄的葡萄酿吧。” 这西凤酒乃是六尚处监造的御酒,专供皇室取用。除非皇室赐下,便是达官显贵也无门路弄到,更别说普通百姓了。 虞候府也曾风光过,贺兰坤也饮过西凤酒,一直对其甘醇c绵滑c劲道的口感念念不忘。此时便是听闻这名字,仍觉齿颊留香。 “好,一言为定!” 萧虞道:“绝不食言!” 贺兰坤拉着马后腿了些许,让马头与萧虞的坐骑平齐,这才喊了一声:“开始!” 一白一红两匹骏马几乎同时蹿出,化作两道闪电奔驰在崎岖的山道上。 “世子!” “公子!” 一群人急忙跟了上去。 山道两旁散乱分布着许多马车,还有马儿被栓在临时打的撅子上。 两道闪电呼啸而过,灵巧地避开各种障碍,你争我夺得往前疾驰。 突然,前方不知是谁家的马儿拽得栓马的撅子都脱出了地面。那马儿得了自由便撒了欢儿,吓得看马的随从们连忙围堵。 二人皆是一惊,未想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意外。 眼见那些随从们只顾着围堵自家主人的马,全然顾不上这两个即将撞上他们的不速之客。 千钧一发之际,萧虞抚了抚□□踏火麒麟的脖颈,喝了声:“麒麟儿,停下!” 踏火麒麟接到主人命令,扬嘶一声,几乎人立而起,片刻后竟是硬生生停住了。 萧虞赞道:“好马儿!” 踏火麒麟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打了个响鼻。 萧虞的坐骑是自幼训练的战马,自然令行禁止。可贺兰坤的坐骑却没这分本事了。 眼见着要撞上了人,贺兰坤心神绷紧,一咬牙,提了提缰绳,□□枣红马纵身一跃,竟是越过了两个人,又在山道上奔驰了一段,这才听了下来。 那两个人已是瘫坐在地,一动也不敢动。 萧虞驱马上前,低头询问:“两位可是伤着了?” “没没有。”其中一个先回过了神,见眼前之人衣衫华美,明显非富即贵,连忙答话。 “那就好。”眼见没有伤到人,萧虞松了口气,转头看了看那匹将一群人弄得手忙脚乱的马,对二人道,“你们的马要跑了。” “啊!”两人一惊,身上立时便有了力气,相互扶着起身,又帮同伴去追马了。 贺兰坤策马过来,心有余悸地说:“还好,还好,没有伤到人。” 说完,他十分惭愧地又说:“今日之事,是我不好。” 萧虞摇了摇头:“这怎么能怪二表哥呢?谁也想不到会遇见这样的事。” 可贺兰坤这会儿却是意外地懂事。他驱马到马车前看了看上面的标记,认出是延候府的,便道:“待会儿进了山庄,我便去向延候府的公子们赔礼。” 到底是惊了人家的随从,若是一句话都没有,也太不将人放在眼中了。 萧虞道:“应该的。到时我与二表兄一道去。” 两人说话间,阿青与砚台他们已经赶了上来。萧虞说了一句:“走吧。”便将这二人口中的埋怨和担忧尽数堵了回去。 一行人还算顺利地进了龙门山庄,在门口迎宾美人的带领下,来到了专门为击鞠而改建的“击鞠园”。 “两位贵客,今日的贵客们都在此地。两位自便,小人告退。” “有劳。”砚台连忙塞了块儿碎银子过去。 那迎宾美人笑容加深,再次道谢后方才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帝都纨绔 因着贺兰坤是来参赛的, 他击鞠用的马自然有专门的地方照料。萧虞则不然。 在迎宾美人歉意地说山庄内并无安置其他马匹的地方后,萧虞也只得让阿青安排人, 带着踏火麒麟到山道上去安置。 贺兰坤安抚她:“世子放心, 龙门山庄从来都是这样的, 并没有丢过或伤过一匹马。” “如此便好。”萧虞面上松了一口气。但想起方才挣脱了撅子的那匹健马, 心里却总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但这里不是燕王府,如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也不好说什么, 只得按耐住了,随着贺兰坤一道入内。 贺兰坤事先已经与人约好了, 来的早的便在击鞠园的一个叫“曼陀阁”的包间里汇合。 今日里这场比赛是在巳时正开始, 这会儿不过巳时初, 离比赛开始还有半个时辰, 贺兰坤便带着萧虞先往曼陀阁去。 这击鞠园的格局倒是颇为简洁,中间是一大片草地,不知种的是什么草, 在这寒冬腊月里依旧绿意萌然。平日里的击鞠赛,都是在这草地上举行的。 而草地四周, 则是建了八座高楼, 呈八卦状分布, 将整个赛场团团围住。 这八座高楼之上,便是一间又一间的包间, 供人租赁了观看比赛所用。 至于像燕地那种在赛场周围划出的席位或站位, 在这龙门山庄是没有的。 两人将坐骑交给随从, 身边只各待了一个人伺候,沿着曲径通幽的小道走到了离位的那座楼。 两人一边走,贺兰坤一边低声为萧虞普及一些关于击鞠园的常识。 “这八栋楼,每栋都有三层。其中一层和二层各有三个包间,第三层只有两个。每栋楼的包间数量都是八,楼又有八栋,合起来合了八卦之数。慢点儿,当心楼梯。” 贺兰坤提醒了一句,见她踩得稳,才接着说:“每个包间的门后都有一块儿两寸宽,半尺长的红色木牌。若是这包间里有人,便会将这木牌挂到门外边。这样,不相干的人就不会去打扰了。” 曼陀阁就在二楼最左边那一间,两人很快就到了。 趁着贺兰坤叫门的功夫,萧虞回身寻梭了一眼。但见八座高楼,六十四个包间,每一个的门上都挂了一块儿红色木牌,显然是人满为患。 这包间倒是挺隔音的,曼陀阁的门才一打开,便有闹哄哄的声音骤然闯入耳中。萧虞不禁微微蹙眉,以缓解不适。 “嘿,我就说是贺兰老二来了吧?” “贺兰来的最晚,当罚酒三杯。” “对c对c对,罚酒,罚酒!” “” 里面的人说说笑笑,热闹至极。一个紫衣少女走到门口拉住贺兰坤,笑道:“你还不快进来?哟,这是从哪儿弄来这么一个美人呐?” 那少女看见萧虞,眼睛一亮,连忙舍了贺兰坤来拉扯萧虞:“来c来c来,美人快进来!” 萧虞也不恼,一手背在身后,制止了欲要呵斥的阿青,一手就被那紫衣少女扯着,顺着她的力道进了包间。 她感觉得到,这少女并无恶意,只是单纯的见了长得好的就想亲近而已。 同为颜控,萧虞对此万分理解。 很显然,这紫衣少女有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贺兰坤翻了个白眼,意思意思说了一句:“二墨,你好歹矜持点儿呀!” “矜持?”那少女白了他一眼,“那是啥,能当饭吃还是能当美人看?” 包间里的人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无数双眼睛聚在了萧虞身上,皆对她的身份很是好奇。 便在这时,在座中的一个少女突然惊呼一声:“燕王世子?” 得,一句便道破了。 包间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众人都有些愕然。 在场的大多数都是还未入仕的纨绔,便是入了仕的,也都是微末小官,没有上朝的资格。而萧虞入京之后又一直深居简出,他们不认识再正常不过。 恰恰相反,能认出的那个才是异类。 萧虞巡声望去,待看见那少女便露出了笑意,意味不明地说:“原来是翁学士。” 那认出了萧虞的不是别人,正是于萧澄病重时伴驾的侍读学士翁红。 翁红的兄长翁然也参加了今日的击鞠赛,翁红便是跟着翁然进来的。是她母亲祁候翁艺赶她来的,为的便是让她散散心,不要生日闷在家里。 若是翁红知晓,今日一出门便会遇见燕王世子,她是任母亲怎么念叨都不会出门的。 ——她从来都没有那么丢脸过,被两个宦官硬生生架了出去! 而这一切,皆是因着燕王世子随意的一句话。 她这些天之所以一不当值便闷在房里,便是因着此事。 因而,她这会儿看见了萧虞,心里着实怄的厉害,连笑容都勉强至极。 可无论她心里如何,也得跟着众人一块儿起身行礼:“参见燕王世子。” “都别多礼了,”萧虞大手一挥,“今日里没有燕王世子,只有贺兰二公子的表妹萧虞。” 她说着,几步走上前,翻转过来一个倒扣的酒杯,自己斟了一杯酒,端起来笑问众人:“来晚的要自罚三杯是吧?” 问完,也不待众人回答,她一仰头,一杯热酒一饮而尽。 而后,她又为自己斟了两杯酒,皆是酒到杯干,最后朝众人亮了亮杯底儿。 “好!” 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喝了声采,众人便此起彼伏地喝起采来。方才因“燕王世子”而紧绷的氛围一下子就轻松了。 “世子可真是好酒量。”方才拉萧虞的紫衣少女笑着说了一句,转头便将矛头对准了贺兰坤,“世子都喝了,你还在扭捏什么?” 贺兰坤也不废话,同样上前干了三杯酒,一亮杯底儿:“如何?” ——论酒量,他自认是不输人的。 随着这两人个三杯酒下肚,原本因萧虞这个不速之客而冷却下来的氛围重新回到了高/潮。众人喝彩起哄之余,也都陪着饮了一杯。 “诶,对了。”贺兰坤可没忘山庄外那回事儿,放下酒杯,转头寻找一个穿银灰色窄袖袍的青年公子,略带歉意地拱手,“大白,二墨,方才上山时纵马,险些伤了你家随从。两位千万大人大量,莫与我计较!” 原来,方才那紫衣少女便是延候府的女公子温墨。而这着银灰色窄袖的,便是延候世子温白。 温墨这人最是爱起哄,一听这话,提起酒壶便又往贺兰坤酒杯里倒了杯酒,斜睨他道:“光说有什么诚意?该再罚三杯才是。” “好。”贺兰坤也不推辞,转眼又是三杯酒下肚,朝温墨嘻笑道,“墨女公子,这下您可满意了吧?” 温墨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又清了清嗓子,道:“尚可,尚可。” 不同于温墨,温白却细心地多,见妹妹胡闹够了,连忙问道:“贺兰,究竟怎么回事?” 贺兰坤便将山道上的事照实说了。 “糟糕!”温白闻言,面色微变,起身道,“我得去看看,你们先喝。”说完,便急忙打开了曼陀阁的门,疾步往外走去。 “这这是怎么了?”众人都有些不明所以。 萧虞倒是猜到了是与那匹马有关,但有温墨在侧,定然会给众人解惑,也用不着她在此卖弄。 果然,温墨便道:“诸位有所不知,那匹马是前些日子大哥从一个南宛商人手中买来的,是一匹野马王,费了老大劲儿才收服的。只是,这马只听他一个人的,那些亲随们肯定是治不住的。” “原来如此。”众人皆是恍然。 而后,坐在翁红身侧的一个朱袍公子便提议道:“不如咱们也出去看看吧,万一能帮上什么忙呢?” 贺兰坤似是与那公子不大对付,闻言立时一个白眼过去:“得了吧翁然,大白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去了也是多余!” 萧虞便知,这朱袍公子乃是祁候世子翁然。 这祁候世子倒是好涵养,被贺兰坤这样抢白也是分毫不着脑,只是温和而包容地一笑,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副姿态怎么说呢?反正萧虞觉得,若是让自己换到了贺兰坤的此时的位置,一定会很想揍他一顿。 ——这副“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的模样,委实也太欠揍了! 很显然,贺兰坤此时便是一阵热血上头:“你” 萧虞见状,连忙拉住了他,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贺兰坤见世子表妹拦了,便迅速冷静了下来。 他这人纵有千般不好,有一样却是胜过许多人。那就是他懂得听人劝,特别是亲近之人。 而这一冷静,他便想起往日里被这翁然以言语坑害的事了,心头更是着恼,却到底是忍住了,冷笑不言。 萧虞轻笑道:“温女公子都不着急,显然此事难不倒温世子。我等且好好坐在这里等消息吧。” 她表现得再怎么平易近人,众人还是顾及她的身份。翁然可不敢像挤兑贺兰坤般挤兑她,只得道:“世子说的是,却是下官大惊小怪了。” 萧虞道:“方才已经说过了,这里没有王世子,只有贺兰家的外甥女。翁世子不必自称下官。” 翁然唇角一勾,拱手道:“既如此,在下便也不矫情了。” “这才对嘛!”一旁的温墨笑道,“大家都不用担心,那马脾气虽烈,却最听大哥的话,大哥一个忽哨便能召回。” 众人一听,都放下心来,一个两个的,有意无意都往萧虞这边挨,有搭话的,有劝酒的。 萧虞的酒量可是练出来的,自然来者不拒,酒到杯干,给众人留下了一个豪爽又不拘小节的印象。 但今日这酒,注定是喝不安稳了。 不多时,便有个随从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语无伦次地说:“外面外面的马群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射马 “马群惊了?”众人纷纷起身, 却大部分都是因为有热闹可看了,“走c走c走, 出去看看。” 萧虞却是心下一惊之余, 还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先前她在山庄门口时那股不好的预感, 终于是应验了。 急忙随着众人一道出来, 楼梯道上却是拥挤一片。想来大家都得到了消息,不管是着急自己的马,还是纯粹看热闹, 这会儿都争着往外挤。 萧虞虽心里担忧踏火麒麟,却也无意伤人, 因而也不敢往前挤, 也只得顺着人群的流向慢慢下楼梯。 好不容易下了楼, 楼下的人却更多。萧虞一眼扫过去, 还看见了几个在朝堂上见过的熟脸。 看来,这看热闹是人的天性,不会因地位升高而有丝毫的改变。 八座楼里的客人都汇聚起来, 拥拥挤挤地出了龙门山庄的大门。 门外,人喊马嘶, 真真是杂乱一片! 萧虞凝目一看, 果然, 踏火麒麟已不在原处了,留下看马的随从也不见了踪影, 显然是去追马了。 而先前跑出来的温白正站在石碑旁, 急得团团转! 阿青的脸有些泛白:“世子, 这” ——踏火麒麟可是世子的爱宠,据说是一个大马群里的王,是世子十五岁初上战场时自己套回来的。平日里世子有多在意它,阿青也是看在眼中的。 如今,她却让踏火麒麟出了事,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她这样着急,萧虞反而冷静了下来:“放心,麒麟儿不会吃亏的。” 阿青勉强挤出一抹笑,心里的担忧却是半点儿没落下。 ——万一呢? 萧虞挤到温白身边,低声问道:“温世子,你的爱宠呢?” 这会儿温白心里正燥得慌,猛然听见有人跟自己说话,便有些着急上火。他猛然扭过头,对这不识相的人怒目而视,却不想正看见了今日新结识的燕王世子。 那一口怒气登时就憋了回去,硬生生转化成一抹有些扭曲的笑:“原来是世子。不瞒世子,我出来的时候已经这样了,乱糟糟的一团,红豆糕也召不回来了。” 红豆糕是他给那匹马取的名字,不但是因着那马浑身豆沙红的毛色,更是因为那马喜欢吃红豆糕。 萧虞想起方才温墨的话,不由又蹙起了眉,问道:“听令妹说,温世子的爱宠,是匹马王?” 温白耐着性子答话:“正是。” 萧虞几乎是扶额叹息了一声:“那可遭了!” 这话听着不大对,温白一怔:“世子这是何意?” 萧虞道:“孤的麒麟儿也不见了,麒麟儿也是一匹野马王。” 温白的脸色更难看了。 ——自古王不见王,这是山野间各种族群里恒古不变的规律。 只因,若两王相遇,便必有一伤。 如今 两人的目光又同时转到了乱成一团的山道上。 山道之上到处都是受了惊的马儿在四处乱窜,各家的随从也都着急上火地追在各家的马后头,企图将马抓回来。 反倒是他们这些真正的主人,一个两个的只能待在大门口干着急,往前踏一步都会被身边的亲随死死拉住。 贺兰坤忍不住刺了翁然一句:“都怪你这个乌鸦嘴!如今真出事了,你这东道主怎么不去处理,反而躲在这儿?” 翁然心里其实比谁都着急,毕竟这龙门山庄乃是他家的产业,在场的不是勋贵便是高官,若是出了事,会很麻烦。 但他自来脾性温和,甚至称得上温吞,虽被贺兰坤刺了,却依旧好脾气地一笑,道:“贺兰莫急,山庄之中自有专门处理此事的人。想来,这会儿也该到了。” 也就是他这副脾性,让急性子的贺兰坤每每憋屈上火却又无可奈何。 好在翁然所料不错,不多时龙门山庄里专门负责各种意外情况的人便来了。那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妇人,看着便精明干练。她身后跟着的那一群人,无论男女,都带着一股彪悍骁勇之气。 在这妇人的调度下,那群人各自分散,很快便制住了大部分的马。 这分本事,不管是看热闹的,还是在为自家马儿焦心的,都忍不住喝彩出声。 等这些被制住的马被各家的随从领走之后,原本处于乱马中央地带的情景便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萧虞忍不住惊呼一声:“麒麟儿!” 几乎是同一时间,还有另外三个人同时惊呼出声: “红豆糕!”这是温白。 “宝宝!”这个声音,萧虞很熟悉,是萧樗。 “黑风!”这个声音最是凄厉,明明是个男人的声音,却比女人尖叫起来更刺耳。 实在是场中的情景太过惨烈,惨烈的远远超出萧虞的意料之外! 这条山道本来就是被特意修整过的,呈一个比较平缓的斜坡状。大约靠近山庄一里半的地方,有一大块儿地方更为平整一些。 此时,那块儿地方便成了四匹良驹的混战之所。 那可真是一场混战! 前面已经说过了,对这些畜牲来说,向来都是王不见王。一旦见了,则必要有一番争斗。 今日这龙门山庄也不知是汇聚了哪里来的气运,竟一下子有四匹马王齐聚。 这不,打起来了。 此时此刻,占了上风的是一匹浑身雪白,只四足处各有一圈红毛的和一匹青鬃马。 白的那匹正是萧虞的爱骑,因四足上的红毛跑动起来如踏着火焰一般,被她取名踏火麒麟。 而那匹青鬃马则是萧樗的坐骑,是一匹西域名驹。他这人自来爱混闹,给马儿取名也没个正形,就叫做宝宝。 这两匹马之所以能占了上风,并不是另外两匹太弱,而是它们两个见势不妙,联手了! 这可真是物似主人形。 它们两个因主人的缘故早已相识,虽然平日里见了恨不得撕了对方,但在有别的马威胁自己“马王”地位的时候,这两只在以一敌三毫无胜算的时候,就果断联手了! 另外两匹马可就没有它俩这份机变了。 一匹黑马,一匹红马,都是浑身上下无一根杂毛,身形高大c身姿矫健,无论是四蹄还是牙口,都不输于踏火麒麟和宝宝。其中,那匹黑马尤其凶狠。 可它们再厉害,也是四蹄难敌八蹄。更别说还有弄不清形式的对方时不时伸过来一只蹄子或张嘴咬过来一口 等龙门山庄的人好不容易制住了其他马的时候,这四只已经打了半天了,每匹马身上都挂了采,叫声一个比一个凄惨。 看着爱骑的模样,萧虞心中大痛,忍不住扯了下身旁的温白:“快把你那匹马叫回来!” 温白不禁苦笑:“我也是刚收服红豆糕没几天,平日里也还能控制,可今日击鞠都不敢用它,这时候如何叫得回来?” 萧虞一滞,一转身正看见萧樗也凑到了他身边,不禁唤了一声:“阿樗哥哥。” 萧樗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扬声问道:“那黑马是谁的?” 一蓝衣青年自人群中挤出,臭着脸,语气很不好地问:“正是下官的坐骑,不知瑞王世子有何见教?” 萧樗道:“明日到瑞王府来,孤赔你一匹良驹。” 那青年脸色更沉:“世子这是何意?” 而萧虞却已等不得了,回身对那控制了局势的中年妇人道:“取弓箭来!” “燕王世子!”那青年不可置信地看向萧虞。 萧虞头也不回,只是道:“你放心,阿樗堂兄赔你,孤也赔你一匹。” 正好那妇人领的一群人中有带了弓箭的,一听萧虞要,那妇人连忙亲自奉上。 萧虞接过,拉了拉弦,觉得太轻了,有些不趁手。 萧樗伸出手:“给我吧。” 将弓箭递给了萧樗,萧虞左右看了看,干脆从发间拔下一支金簪,以备萧樗一击不中时,她随时补上。 “两位世子。”那蓝衣青年连忙阻拦,“让人把它们分开就是了,又何必非得伤黑风性命?” 他是宝贝自己的坐骑,却忘了,萧虞与萧樗同样宝贝自己的坐骑。 眼见得踏火麒麟和宝宝身上的伤大部分都是那匹黑马添置的,二人如何肯善罢甘休? 萧樗也不管他是不是挡在身前,张弓搭箭,冷冷道:“要么,你让开,孤射马。要么你不让,孤先射你,再射马。” 那青年脸色一阵扭曲,转头去看萧虞,却见这位燕王世子正秀眉紧蹙地看着自己,显然也是在嫌自己碍事。 他沉着脸,眸中怒意涌动:“两位世子非要如此吗?” 恰此时,踏火麒麟又发出一声嘶鸣。 萧虞心头一紧,一把将他扯开,对萧樗道:“射!” 利箭应声而去,化作一道流光没入那黑马脖颈。黑马的两只前蹄还高高跃在半空中,正要踏在宝宝身上,却猛然间便断了气。 它的身体因着惯性的缘故还是往前扑,却没有了活着时候的灵动,宝宝察觉到危险,身子往前一窜便避开了。 “黑风!”那青年高呼一声,脸皮一阵抽动,再看萧虞二人,神色里竟是隐了一丝愤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胜负终分 黑马一死, 萧樗与萧虞兄妹二人皆松了一口气。但一旁的温白却是再次露出了苦笑:如今是以一敌二,红豆糕怕是要吃个大亏! 果不其然, 他这个念头还未落下, 那边踏火麒麟与宝宝骤然间少了个对手, 都是士气大震。 这两匹马都是跟随着主人上过战场的, 反应极其迅速。几乎是在黑马倒下的一瞬间,就调整了战术,将所有的攻击力都对准了红豆糕。 反观红豆糕, 它虽也是一匹野马王,而且比起被驯服日久的踏火麒麟和宝宝, 还更多了三分野性。 但它毕竟不是战马, 也还没来得及接受什么正统的训练, 那一身野路子的战术虽然有些出其不意, 可都打了这么久了,几匹马对彼此的战术也都了解的差不多了,红豆糕那点儿出其不意, 也都不管用了。 这个时候,踏火麒麟和宝宝先反应了过来, 红豆糕却还有些蒙圈儿。 也幸而它亦是马中王者, 警惕性极强, 在踏火麒麟的牙口和宝宝的前蹄将要一前一后攻到它身上时,它察觉到了危险, 以一种难度略高的横向挪移的方式往左边挪出了近半丈远, 总算是险险地避开了另外两匹马的夹击。 而红豆糕躲了, 踏火麒麟与宝宝却因攻势过于凶猛而收势不及,撞到了一起。 萧虞与萧樗皆是呼吸一紧,见各自的坐骑都无大事,这才放下了提着的心。 萧虞忍不住哼了一声,道:“想是多时未上战场,宝宝的应变能力退化了许多啊。” 萧樗白了她一眼:“彼此彼此。” 两人相视一眼,各自“哼”了一声,就又忧心地看向争斗的马儿们了。 一旁的温白却是比这二人更提心吊胆,生怕那两匹马祖宗有了什么大碍,两位世子一怒之下,让红豆糕也跟着偿命。 这样一想,他又觉得红豆糕吃点儿亏不是什么大事了。 ——吃亏长教训,总比没命强啊! 他怜悯地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黑马,见其尸身又被争斗中的三匹马踏过,心里更是同情:马是好马,只是命不好,没遇见个有权势的主人。气运更是不济,竟遇到了这样的场景里。只期望两位世子大人大量,莫要再牵连它的主人了。 而那匹黑马的主人却已是气得脸色涨红。他看着自己的爱宠被当场射杀,又看着其尸体被任意踩踏,只觉得心都在滴血。 这匹马是他耗了大部分家资从草原商人手中买来的,平日里照顾刷洗从不假手于人。 原本他想着,这几年草原诸部已不大安分了,西域各国虽有瑞王府震慑,可若草原一乱,他们也必然跟着蠢蠢欲动。 到时候,他就可以带着良驹参军,重现祖上辉煌。 可是,这一切美好的展望都在黑风倒下那一刻化为泡影。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黑风身上移开,慢慢地自萧虞与萧樗身上划过,最后落到了站在两人身旁的温白身上。 他小心地掩藏好了眸中的愤恨,隐于袖中的手关节已被握得发白: ——他们之所以敢随意射杀黑风,不过是欺他家道中落,在朝中再无势力而已!若不然,为何四匹马争斗,只他的黑风被射杀,延候世子的坐骑却安然无恙? 权势,地位,果然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若他也拥有了这些若他也拥有,又何须为了一匹马而耿耿于怀? 红豆糕终究是四蹄难敌八蹄,再又抗争了一刻多钟后,被宝宝逮住机会,一口咬掉了一只耳朵。 凄厉的马嘶声骤然响起,声音传出老远,惊得不远处山林里有数只鸟儿腾飞而起,一边鸣叫,一边在枝丫间乱窜。 温白猛然握紧了拳头,心里期盼红豆糕莫要发狂。若不然,怕是还要吃亏。 但红豆糕显然不如它的主人一般识相,更不明白何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就在几个月前,它还是一个马群里的王者,所有的马儿都顺服它。最肥美的草它先吃,最甘甜的水它先喝,马群里所有的母马都是属于它的。 距离它被人套住,转卖给南宛国商人,再被带到京城卖给温白不过区区四个月的时间,如何能祛尽一身的野性和傲气? 以一敌二,它并不惧怕,毕竟它马王的位置就是撕打出来的。 可它何时吃过这种大亏? 毕竟人类之间还有“人不可貌相”这块儿遮羞布,动物之间可没有。 往日里它在马群中及受母马欢迎,除了它是马王之外,就是因为身姿矫健c毛皮油光水滑。如今少了一只耳朵,可是大大地破了相! 吃了这种亏,红豆糕不发狂才怪呢! 但见它一声愤怒的嘶鸣之后,便只攻不守,完全是以伤换伤地朝着踏火麒麟和宝宝撕咬踢踏。 萧虞与萧樗立时便对温白怒目而视。 温白心里叹了一声,对二人拱手一礼,道:“还请瑞王世子借弓箭一用。” 在场之人差不多都明白了他的意思,萧氏兄妹二人的脸色皆缓了缓,萧樗便将手中弓箭递给了他。 温白双手接过,狠了狠心,张弓搭箭,瞄准了红豆糕的左前腿,一箭射出。 红豆糕吃痛,前蹄一软,跌倒在地。 踏火麒麟与宝宝趁机上前,八只蹄子齐上,又踢又打,报方才被红豆糕暴起而伤的怨气。 眼见胜负已分,萧虞与萧樗也无意再让各自的坐骑再争高下,各自甩开了拉扯的随从,疾步上前,眼疾手快地拉住了缰绳,翻身上马,一边控马胡乱奔驰,一边俯身摸着马儿的脖颈安抚。 直到两位世子都策马跑远了,温白才丢下弓箭,跑上前去,查看红豆糕的情况。 红豆糕见了主人,委屈地叫了两声,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沾湿了长而翘卷的睫毛。 “乖,乖啊?”温白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里面包了四五块儿一寸见方的红豆糕。他取出一块儿递到红豆糕嘴边,见它低头吃了,才露出些许笑容,柔声道,“幸好两位世子大量,允我自己动手。若不然呐,你的小命就没了!” 红豆糕闻言,再次委屈地叫了一声,并用头拱了拱温白的胳膊。 温白连连妥协:“好c好c好,是我不好!喏,再给你一块儿好不好?”说着,又喂了一块儿红豆糕。 红豆糕一口吃完,尤不满意。可温白却不肯再喂了,将剩下的包好放回怀里,虎着脸道:“兽医说了,不能再由着你多吃了。” 红豆糕撒娇般地轻嘶一声,又拱了拱他的衣袖。 温白心头一软,可想起一开始给它吃了太多红豆糕之后的后果,他还是狠下了心肠,呵斥道:“你若再闹,明日就没有了!” 红豆糕虽还是不甘,却到底不闹了,委屈地垂下了头。 这下子,温白又心软了:“明日里也给你吃两块儿好了。” 旁边已来了有一会儿的温墨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吐槽道:“我说大哥,你平日里待我也没这样耐心吧?” ——若说长兄如父,那温白绝对是个严父,还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那种。 温白立时瞪了她一眼,不满地说:“红豆糕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说风凉话?” 温墨十分无语:“我这不是带着兽医过来了吗?倒是你,罗里吧嗦的,到底还让不让兽医给红豆糕看伤了?” 温白闻言,果见温墨身旁跟了两个拿着药箱的中年男子,连忙起身让开地方,道:“两位快给我这马儿看看!” 两位中年男子皆颔首还礼,其中一个道:“刘兄擅长外伤,此事还是要劳烦刘兄了。” 那刘姓兽医谦虚了一句:“赖兄过奖了。”便不敢再耽搁,连忙上前查看红豆糕的伤势。 片刻后,刘姓兽医松了口气,道:“还好没有伤到筋骨,只需将箭拔出,清洗了伤口,包扎妥当即可。” 温白亦是大大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而后,他对着红豆糕露出一个笑容,对它说,“听见没,你没事,伤好了以后照样能跑能跳!” 红豆糕极通人性,闻言嘶鸣一声,显得十分愉悦。 这时,一阵“嘚哒”的马蹄声传来,却是萧虞二人安抚好了各自的坐骑,一先一后策马回来了。 那刘姓兽医听见马蹄声,连忙对赖姓兽医道:“劳烦赖兄帮着将温世子的马移到安稳的地方,处理一下皮外伤。待会儿在下再去给这马儿拔箭。” 赖姓兽医理解地点了点头:“刘兄放心。”说完,便招手让先前那妇人带来的手下抬来一块儿大木板,小心地将红豆糕牵到木板上,八个人抬着走了。 温白倒是有心跟着走,但眼见两位王世子已经近在咫尺,他不得不按耐住心思留了下来。 萧虞先到一步,一边翻身下马,一边道:“可有兽医,快给孤的麒麟儿看看!” 几乎同时,萧樗也到了:“兽医何在?快来看看宝宝可有大碍?” “来了,来了。”刘姓兽医急忙上前,就被两人一边一个扯住,皆往自己那边拉。 “快过来吧!”萧虞。 “还不快点!”萧樗。 刘姓兽医:“” 欲哭无泪。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兽医而已,凭本事吃饭,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脸大 两个各自都往自己那边拉扯, 结果不必说,自然是萧虞胜了。 这倒不是萧樗他时时刻刻都在友爱礼让妹妹, 而是萧虞实在力气大, 萧樗他心头纵万般不想让, 奈何硬件设施跟不上啊! 所以, 刘姓兽医很快就从“两位世子同时召唤,我到底该先去哪边才好?”这种满含激动的甜蜜苦恼中解脱了出来。 “快点儿,快点儿, 麒麟儿有点儿不大对!”萧虞拉着他就按到了踏火麒麟身旁,催促他赶紧给爱马看伤势。 一旁的萧樗运气c运气再运气, 转头冷冷地看向已跑到他跟前的翁然, 咬牙切齿地问:“翁世子, 这龙门山庄里就只有这一个兽医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毕竟这里做的就是关于马的生意,还是关于各种高官勋贵的马的生意,兽医当然不会只有一个。 翁然一边在心里埋怨安排兽医的人不会办事, 一边赔笑道:“世子勿急,李兽医马上就过来了。” “嗯。”萧樗淡淡应了一声, 便转回身去, 抚着宝宝的脖颈继续安抚爱马了。 见他并没有怪罪, 翁然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熟不知,这会儿无论是被怠慢了的萧樗, 还是在一旁看似全副心神都在爱马身上的萧虞, 心里都只有一个想法:处事如此散漫, 怪不得祁候府没落至此! 却说这祁候原是开国之初武帝亲封的一等候,只是因着功绩不够,祁候的爵位只是世袭,而不是世袭罔替。 这么多年来,祁候府之所以还能保着“祁候”这个封号,靠的就是每一代都有能人出来。虽然他们的功绩不足以将祁候府从“世袭”变成“世袭罔替”,但原爵承袭还是可以的。 只是,自往前数三任那代祁候起,这种运气仿佛已经耗光了。祁候府再没出过一个足以力挽狂澜的人物,爵位从一等候代代递减,到了这一代,只剩下了一个三等候的壳子。 当然,这还要感谢没出能人的同时,他们家也没出什么搅家精c败家子。若不然,说不定如今连个伯爵都不剩了! 作为祁候府这一代的继承人,一个名为“候世子”,实际上却只能继承伯爵的人,翁然本人实际上是没多大想法的。 他这人自来懂得知足常乐,这也是像贺兰坤这样背景足的公二代c候二代们愿意带他一起玩儿的原因。 所以,莫说他根本就不知道两位王世子心里对自己的评价。就算知道了,多半也是一笑而过,转过头来仍是那副慢吞吞的c能将暴脾气的贺兰坤给噎死的德行。 李兽医得了召唤,来得很快。来了之后,他也不废话,匆匆行了礼便上前查看宝宝的伤势。 这两位兽医都是看外科的行家,不多时便都得出了结论:外伤无大碍,回去洗刷干净了擦点儿药就行了。 萧虞狐疑地看着刘姓兽医:“孤怎么觉着麒麟儿很不对劲儿呀?” 刘姓兽医耐心解释:“世子的马本是战马,一时半会儿的习惯不了安逸的生活。它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安逸得久了,猛然回味儿当初的峥嵘岁月,过于亢奋了。过几日就好了。” 这也是常有的事,就像在战场上厮杀久了的人很难再回归普通人的生活一样,战马本是生于战场的,如今却整日困在京城,连奔驰的空间都没有,如何会好? 萧虞闻言,沉默了许久,无言地拍了拍踏火麒麟的脖颈,沉声道:“孤知晓了。” 她说完,再度纵身上马,一拉缰绳,“驾”的一声,奔驰而去。 “阿虞?”萧樗喊了一声,见她已架着马跑远了,知她心里不好受,也便随她去了。 “世子,世子!”阿青一边喊,一边连忙策马追了上去。燕王府其他人见状,呼呼啦啦!全追了上去。 “诶,世子”贺兰坤也要追,却被身旁的同伴拉住了。 同伴道:“世子心里不好受,你就别跟过去添乱了!” 贺兰坤不服:“我怎么就是添乱了?” 同伴白了他一眼,只是道:“击鞠要开始了,你是想不战而逃?” 只这一句话,便按住了炸毛的贺兰坤。 萧樗拍了拍不安弹蹄的宝宝,对翁然道:“翁世子,孤也回去了。诸位,也都自便吧。”他说完,也跨上了马,带着瑞王府众人,策马而去。 今日这场击鞠赛到底是没有举办成。 只因闹了这么一场,众人都有些身心俱疲。更不巧的是,天公不作美,两位王世子走后不久,天上便飘起了细细簌簌的雪花,且短时间内便如鹅毛乘风。 热闹已经看完了,众人也便散了,唯有那黑马的主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盯着被白雪渐渐覆盖的马尸怔怔出神。 作为东道主,翁然怕他再呆下去冻出个好歹来,低声劝道:“这位公子,要不还是由家下人帮忙把它给抬走吧。” 那青年终于回神,冷冷地看着他,道:“在下不过一个破落户,当不得‘公子’之称。” 被他呛了一句,翁然也不生气,顺着他的话改口道:“那这位郎君,你的马儿可是要在下找人帮忙抬走?” 可谁知他这一改口,那青年脸色更难看了,眸中有屈辱之色一闪而过。 这下,翁然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这马死都死了,无论如何处理,都不能晾在这不管吧? 就在这时,在一旁观察许久的萧夙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摇摇手示意翁然不用管了,含笑对那青年道:“先前离得远不曾看清,果然是登山伯。” 那青年自然是认得荣国公萧夙的,却想不到萧夙亦认得他,当下便有些受宠若惊,拱手道:“见过荣国公。想不到,国公竟还识得在下?” 萧夙道:“登山伯虽家道中落,却自强不息。往日里我也十分倾慕,却不想,今日竟还有缘一见!” 那青年姓贺名元昌,本是登候贺西之后。只贺西之子贺南于文帝时是少数仍旧顽固地反对“男女平权”的勋贵之一,被卫敬公徐敏网罗罪名请入诏狱一游。 待贺南三个月后终于从诏狱出来时,不但本身只剩一口气,一等登候的爵位更是直接被削成了三等登山伯,又散了大半家资,才堪堪保住一族人性命。 这贺元昌便是这一代的登山伯。 反对皇权的人总是不被待见的,更何况贺南此举还连带着影响到了诸多勋贵文臣的利益。而登山伯一脉这么多年又没有特别惊才绝艳的人物出现,也就一直没能翻身。到了贺元昌这一代,更是“床头金尽,壮士无颜”! 其实,贺南出狱之后也不是没想过妥协。他甚至请旨要将爵位越过长子与次子,传给嫡出三女。 却不想,这般自作聪明,却是又惹了文帝的忌讳。 ——武帝定下的基调是男女平权,而非是尊女抑男。 且因着他先前反对的太激烈,文帝认定了他此举就是为了刺激那些勋贵的嫡长子继承人们,引起朝中动荡,趁乱扼杀了“男女平权”一事。 于是,贺南的结果就显而易见了。且登山伯的爵位虽然没有再次被削,却是多年被至尊与即得利的勋贵们忽视,越发败落。到了贺元昌这一辈,甚至连买一匹好马都要斟酌再三了。 他迫切地想要翻身,却始终找不到门路。 如今,身份尊贵的荣国公竟然认得他,还知晓他的努力,如何不令他激动? “国公谬赞了。”他几乎是抖着手说出这句话的。 萧夙对他温和地笑了笑,转眼便面带歉意地说:“我那两个堂弟与堂妹自幼便高高在上惯了,难免目中无人了些,还望登山伯莫要放在心上。” 这一句话便让贺元昌想起了自己的黑风被射杀,那两位王世子却分毫也不曾在意的情景。 他脸上因遇见知音的笑容登时一滞,脸皮抽动了一下,淡淡道:“王世子身份高贵,在下岂敢怪罪?” “那就好,那就好。”萧夙仿佛没有听出他话语中的怨愤,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转而邀请贺元昌,“相逢既是有缘,登山伯若不介意,随我入包间小酌几杯如何?” 他见贺元昌去看那匹黑马,立时道:“登山伯不必担心,我这就派人,将阁下爱宠的尸身送回贵府中去。” 贺元昌拱手道:“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正要返回山庄,远远的便听见有人喊道:“等等。” 待那人策马靠近,两人才看清他衣服上属于瑞王府的标记。 贺元昌脸色不好,直接问道:“不知阁下还有何见教?” ——莫不是瑞王世子觉得杀了马不够解气,还要杀人不成? 那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道:“世子让小人来问问,这位公子是哪个府上的?” 贺元昌本不愿说,一旁的萧夙却抢白道:“这是登山伯。” “原来是登山伯。”那人在马上拱了拱手,“世子说了,今日伤了登山伯的坐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命小人先送一匹马来给登山伯代步。待到明日,还会有一匹千里驹送到登山伯府。” 他说完,打了个忽哨。但闻马蹄声嘚哒,一匹黑马自茫茫雪幕中蹿了出来。那人伸手朝贺元昌一指,马儿便奔到了贺元昌身前,骤然刹住了脚步。 “马已送到,在下告辞。”他说完,根本就不给贺元昌反应的时间,策马转身而去。 又是这种漫不经心的施舍! 贺元昌心头一梗,正要拒绝,那人却早走远了。 于是,这一口气便噎在他胸腔里,不上不下的,难受得厉害。 可今日显然还没完。 那人走后不过片刻,又有一人策马而来。这回是燕王府的人。 一模一样的说辞,一模一样的场景。只不过,燕王府的这个人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而已。 贺元昌再次被噎得半死。 偏偏这个时候,萧夙还火上浇油:“他们并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登山伯千万不要误会!” 贺元昌自嘲一笑:“国公也将人性想得太美好了,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国公一般,英雄不问出处的。” “罢了,罢了,”萧夙一副极无奈的样子,“今日便由我做东,替堂弟与堂妹赔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郁愤 霏霏细雪悄然落下, 刮在策马奔驰的萧虞的脸上,有些还从衣领处钻进了脖颈里, 沁凉一片。 可萧虞却恍若未觉, 或者是全不在意, 任身上的斗篷被风刮得飘摇而起, 任寒风从四面八方灌在身上。 “世子,世子” 一声又一声的呼唤自身后传来,却是越来越远。 也是, 踏火麒麟乃是马中王者,阿青所乘坐骑固然也是万里挑一, 却又如何比得上它? 如今它虽不知主人因何突然准它撒开蹄子跑了, 但它心头本就躁动亢奋, 此时自然是由着自己的心意, 能跑多块,就跑多块! 阿青一手控着缰绳,一手搭在眼前遮挡风雪, 渐渐地便看不见自家世子的身影了。 眼见这雪越下越大,阿青心头一慌, 再次催马:“驾!” 可两匹马的差距却不是靠催就能赶得上的。 “世子, 世子——” 可她也不敢停下, 只能拼命压榨自己的坐骑。 就在这时,嘚哒的马蹄声从她身后追上来, 她便听见瑞王世子问道:“阿虞呢?” 阿青心头一喜, 连忙伸手指了指萧虞消失的方向:“世子往那边去了。” 得了具体方向, 萧樗也不废话,催马极速而去。 阿青虽还是不敢放松,心下却终是定了。 ——她也曾听红鸾说过,瑞王世子与自家世子乃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别看两位世子见了面不是掐就是吵,真要有一个人出了事,另一个肯定不会放任不管的! 如今,瑞王世子既然追上来了,就定然可以安抚自家世子的。 萧樗是丝毫也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就被人赋予了怎样的期待的,但他既然追过来了,其目的自然是为了安抚开解萧虞的。 所以说,阿青对他的期待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阿虞?” 他寻到萧虞的时候,她正驻马于晋水旁,头上c身上c马背上,都已覆了一层霜白,目光茫然而嘲弄地望着早已结了薄冰的江面。 反倒是一气跑了个痛快的踏火麒麟不时打个响鼻,弹弹蹄子,试图引起主人的注意。 “阿虞。”萧樗策马在她身旁站定,担忧地唤了一声。 萧虞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便又转了过去,目中情绪骤然褪尽,只余一片漠然。 “你说,我们四个是不是很可笑?”萧虞突然问。 萧樗神色一顿,没有说话,气氛一下子就沉闷了起来。 萧虞却笑了,却笑得比哭都难看:“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笑,可笑,真是可笑!”她有些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却只有萧樗一人听得见,“他一道诏书将我们召入京城,空口白牙一句话,便将四个藩王世子困在帝都,一步也动弹不得!” “阿虞!”萧樗低喝了一声,按住她的肩膀四下看了看,见并没有什么风吹草动,这才疾言厉色地说,“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 萧虞一抬手便甩开了他,满脸都是嘲讽:“阿樗哥哥,你果然比我识时务!” 萧樗面色一变,正要说什么,便听见了杂乱的马蹄声。他扭头一看,却是燕王府与瑞王府的人都追了过来,便扬声吩咐道:“何岩,阿青,你们都派个人,给今日死了马的那个送匹马过去。记得,一前一后去,把人身份弄清楚了,就说明日孤与阿虞会再赔千里驹。” “是。”何岩立时便应了。 可是阿青却不吭声,只拿眼睛不住地看向萧虞。 萧樗见状,抬手推了萧虞一把:“诶,你的人我又使唤不动,你还不吱一声?” 萧虞吸了一口气,没好气地说:“还不快照堂兄说的做?” “是。”阿青这才应诺。而何岩此时却已经吩咐了人去了。 萧樗又道:“你们散开点儿,守着别让旁人靠近了这里,我与阿虞多日未见,要说些体己话。” 何岩与阿青虽都担忧雪大天寒,恐自家世子染疾。但看着架势,劝是劝不住的,还不如让他们早说早完,早点儿回去呢! 于是,这一回二人极有默契地同时应了,分工合作,吩咐两府的随扈各自分散,做好警戒工作。 而后,两人也都很有眼色地隐了。 “下来吧。”萧樗说着,自己先从马背上下来了。 萧虞再次闭目深吸了一口气,顺从地跳下马背,一把甩开了缰绳。 萧樗牵起她的手,笑道:“走吧,既然都到这儿了,就到碧水亭去坐坐吧。” 两人一个半拖半拽,一个半推半就,总算是进了碧水亭,稍稍躲避了风雪。 萧樗撩起斗篷一角,扫净了相邻的两个石凳上的雪片子,拉着萧虞便坐下了。 “你这是后悔了?”他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萧虞冷笑:“呵!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萧樗也笑了,笑着调侃她:“这才在京城待了几天呐,你就觉得自己龙困浅滩了?要是有朝一日,你真的登上了帝位,怕是一辈子也出不了几次京城。你今日此举,莫不是后悔了那日向我表明的争位之心,却又怕我笑你,故意做给我看的?” 可萧虞却是丝毫也没有心情陪他玩笑。她嘲弄一笑,眸中郁愤难掩:“争?我实在是不明白,这究竟有什么好争的?非是我自负,我们这四个王世子,随便哪一个出来,都足够承担天下了。他若当真有意择储,何不早下定论?只要他下了明旨,谁还会抗旨不尊不成?这样不明不白地拖着,又有什么意思?” 自己一直遮掩的心思就这样被她明白挑了出来,萧樗神色讪然,无力地争辩了一句:“储君乃是国本,自然是要慎重些的。” “得了吧!”萧虞白了他一眼,“那些外臣们不知道,咱们这些宗室里谁还不知道谁呀?当今至尊体弱而贪权,深以当年的景帝为耻。先前他觉得自己大限将至,自然是真心实意召我等入京看一看,选一个最合适的。可如今却又不同了”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萧樗却已经听明白了。 自至尊病情痊愈之后,除却例行公事一般,让四个王世子轮流入宫学习政务之外,再没有让他们插手任何朝政。 更有甚者,在至尊还没有痊愈的时候,身体稍有转机,便给他们四个找了个老师,说是过了年便让他们四个去读书。 他们都多大了? 最小的萧虞都从碧水书院结业两年了,平日里在封地或掌兵c或理政,渐渐也能独当一面了。 可如今却又要他们去读书,不是明摆着告诉朝臣们:朕这四个子侄还不足以承担重任,有的学呢! 说到这里,连萧樗也忍不住蹙眉,沉沉叹了一声。 萧虞道:“你们三个倒是不用太过担心,毕竟三位王姑母都身体康健。但我不一样!我爹身体自来就弱,这两年更是每况愈下。这种时候,我身为王储却不在封地,久之必然生乱!” 说着说着,萧虞眼中便噙了泪,心头焦躁却又无可奈何。 看她这样难受,萧樗心里也不好受。他慢慢将她搂紧怀里,用自己的斗篷裹住,轻柔地抚着她的背安抚她,低声道:“你放心,此事尚未尘埃落定之前,燕王叔父不会有事的。” ——便是燕王身体再不好,也会撑着一口气,等萧虞登上储君之位,或者是落败返回北疆。 若不然,他心爱的女儿岂非要无家可归了? 这个道理萧樗明白,萧虞自然也明白。 可是,这样心焦心燥地熬着,燕王殿下原本就不好的身体,更是会被拖垮。 只怕,真到了尘埃落定之时,燕王殿下立马就撑不住了! 但即便明知如此,萧虞又能如何?还是得像踏火麒麟一般,好好一匹驰骋疆场的战马,如今却连畅快地跑一跑都快成奢望了。 萧樗道:“你不要自责。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由不得我们选。从至尊下召的那一刻起,我们就都陷入被动了。” 萧虞趴在他胸前,泪水很快就阴湿了他一大片衣襟。萧樗亦是虎目含泪,却是昂这头努力憋了回去。 这个时候,他就分外埋怨萧澄:你说你早早成婚,自己生一个储君不就万事皆全了? 可再想想萧澄的身体,和他那要强又贪权的性子,萧樗就只剩无奈了。 他只能劝萧虞:“事已至此,你我别无选择,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风雪越来越大,可两人却都没有起身的意思,就那么坐在晋水边的亭子里,相互汲取对方身上的温暖,抚平各自心头的焦躁。 可平静终是要被打破的。 阿青小心翼翼地蹭了过来,低声道:“世子,徐太傅来了。” 萧樗立时蹙眉:“他来做什么?” “你好像很不喜欢他?”萧虞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萧樗揽着肩膀强硬地按了回去。 其实,她若真要挣脱,萧樗又岂能按的住她?但她不舍得伤了萧樗,便也只得随他去了。 萧樗这才满意了,对阿青抬了抬下巴,道:“既然来了,那就请过来吧!” 见自家世子没有反对的意思,阿青应了一声:“是。”便转身去请被拦在警戒以外的徐澈了。 其实,今日龙门山庄,徐澈也在场。 只不过,他身边还带着大侄女徐镜和二侄子徐巍。因听见外面惊了马,这两小只便闹着要出来看热闹。 可徐澈哪敢带他们出来? 因着大嫂杨惠翻过年就要外放了,而大哥徐炽入职大理寺,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夫妻二人商议过后,便将一双儿女托付给了徐澈这个叔父照看。 并且年前这段时间,就让三人互相适应一下。 因而,才有了今日徐澈带他二人一起来观击鞠的事。 至于外面惊了马,两个侄儿想看热闹这回事,徐澈是坚决镇压了。 ——开玩笑,若是跟着他的头一天便出了意外,让他如何向大哥和大嫂交代? 因而,三人都没出去,也就不知道惊马的罪魁祸首,就有燕王世子萧虞的坐骑。 也是等到外面的热闹都结束了,徐澈才从包间外经过的人的谈论中得知,今日燕王世子也来了。 他心头登时一喜,但还没等他寻到一个合适的拜访理由,便又得知:燕王世子因爱马受伤,负气策马而去了! 这下子,徐澈更是坐立难安,一时间在看着两个侄儿和去寻萧虞间徘徊不定,难以抉择。 徐巍是个老实孩子,看不出什么,徐镜却是个人小鬼大的人精。见叔父这番模样,徐镜眼珠子一转,便一脸担忧地说:“哎呀,燕王世子的坐骑必是万里也难挑一的。如今她既负气而走,必全力催马,也不知她那些随从追不追得上?” 徐澈一惊:是啊,若是随从们追不上,起不就剩她一个人了?胡闹,胡闹,真是胡闹!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帝都又不比燕京,她一个人在这京郊,得多危险呐! 见他已然意动,徐镜也就不再多说了。她心知自家叔父又不是傻子,这会儿只是关心则乱罢了,她若说得过多,难免弄巧成拙。 但她不说,却止不住徐澈自己脑补。 徐镜到底年纪小,还不大知事,徐澈却是知晓的。 虽说至尊已经名言储君之位要在四位王世子间择选,但帝都这一脉的宗室里,不服气c不甘心的可不止一个。 若他们之中真有那狗急跳墙c铤而走险的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也恰在此时,外面细雪越落越大,击鞠园的管事一脸歉意地进来了,朝三人行礼道:“公子,两位小公子,今日这天气,击鞠赛怕是不成了。不过三位放心,今日这包间,下次击鞠赛之时,还是三位公子的。万望三位公子海涵。” 这可真是瞌睡了递枕头呢!徐澈又岂有不应之理? 他连道:“无妨,无妨。”送走了管事的,转过头便吩咐亲随,务必要将两个小公子送回家中,交到世子夫人手里。 徐镜心头哀嚎,也只能暗叹天公不作美了。 那边安排好了两个侄儿,徐澈便带了几个武艺高强的亲随,一路循着踪迹找了过来。 可离碧水亭还有一里地呢,就被瑞王府的人拦了下来。 瑞王府? 这么说,瑞王世子也在这里咯? 只要一想到这位对自己颇有敌意的瑞王世子,徐澈心头便总有不好的预感。 ——他和阿虞在一起,不会说我什么不好吧? 千万别觉得这是徐澈在危言耸听。凭着莫名其妙的直觉,徐澈就是知道,这瑞王世子之所以不待见他,就是因着至尊有意将他许给燕王世子! 眼见硬闯是不行了,徐澈只有老老实实地求见:“烦请禀报两位王世子,下官徐澈求见。” 恰此时,阿青与何岩巡到了这里。两人都认得徐澈,也都知晓翻过年这位就会成为自家世子的老师,怠慢不得。 于是,才有了阿青通报那一幕。 待徐澈走入警戒范围之内时,远远地却只看见瑞王世子一人坐在碧水亭中,不由心头纳罕:阿虞呢?阿青既然在这里,没道理阿虞不在呀! 等他再走得近了,才看出来瑞王世子的斗篷里,还裹着一个人。 不用猜,那人肯定就是燕王世子虞了。 徐澈脚步一顿,不由心头泛酸:他与阿虞,都没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 但他也知晓,萧虞与萧樗自小便同在陇西碧水书院一块儿读书,乃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彼此间又是堂兄妹,比旁人更加亲密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知晓是一回事,释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徐澈上前,拱手施礼:“下官徐澈,见过瑞王世子。” 而后,他便起身,笑着唤了一声:“阿虞。” 没错,徐太傅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挑衅萧樗:看,无论你心里怎么想,阿虞就是乐意与我亲近! 萧樗眉毛一挑,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是当着孤的面儿就敢勾搭孤的妹妹?徐太傅长进不小啊! 他嘲讽一笑:“不愧是要为人师表的人物,徐太傅果然知礼守礼。” 徐澈略有些尴尬,却还是道:“瑞王世子说笑了。只下官与阿虞之间,又何须许多虚礼?你说是吧,阿虞?” 被直接问到了头上,萧虞就不能再装聋作哑了,用食指点了点萧樗的胸膛,示意他松开自己。 先前萧樗之所以不肯放手,就是为了隔应徐澈。如今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了,他也就爽快地松了手。 萧虞胡乱地抹了抹眼角的泪渍,从萧樗怀中抬起头来,笑问道:“这样的天气,阿澈怎么到了这里?” 这一声“阿澈”,便是默认了方才徐澈的话。 徐澈面露欣喜,萧樗却是凤眸一厉,更看这位徐太傅不顺眼了。 徐澈笑道:“我听说你一个人策马跑了,放心不下,这才追了过来。却不想,瑞王世子在此,却是我多此一举了。” 萧樗立时便抓住了他话里的破绽:“如此说来,先前徐太傅也在龙门山庄咯?” ——在却早不现身,此时却来充什么殷勤? 徐澈苦笑一声,解释道:“先前的确是在。只不过,今日里受了兄嫂之托,带着两个年幼的侄儿,下官实在是不敢领着他们出去看热闹。” ——所以说,我先前虽然是在的,却根本就不知道阿虞也在呀! 萧樗闻言,“哼”了一声,便算他过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叹息 两人这一来一往, 萧虞看得颇为好笑,开口道:“好了, 好了, 外面风雪大, 阿澈快进来坐吧。” 可徐澈却不动, 满脸不赞同地看着萧虞:“世子既知风大雪大,就该早早返回王府才是,怎的还在这里吹冷风?” 萧樗虽不待见他, 可他这句话却觉是正理,便也跟着劝道:“是啊, 这都下午了, 也该回去了。明日好好休息一日, 后日宫中赐宴群臣, 大后日宗室家宴,你我一个都躲不掉。” 大晋朝的规矩与前朝都不相同。 因着古早传下来的规矩,说是腊月二十三这天祭拜灶神要一家整齐, 因太/祖不忍群臣不能一家团聚,便将除夕赐宴定在了腊月二十二。待到二十三日, 便只举行宗室家宴。 因而, 二十二与二十三这两天, 最为奔波忙碌的,便成了皇室宗亲们。 不过, 对于这种忙碌, 他们也甘之如饴就是了。 萧虞也只是今日里触景生情, 一时郁愤而已。这会儿发泄过了,自己也就想通了。又听了两人的劝,当下便从善如流地说:“好,这就回去。” 萧樗心下一松,拉着她一同起身:“那就走吧。” 待二人出了亭子,走到身边,没了雪幕模糊视线,徐澈才总算是看见了萧虞尚且泛红的眼眶。 他心下一紧,忍不住问:“阿虞,你怎么了?” 有些话,萧虞能对着堂兄萧樗说,却是不能对着太傅徐澈说的。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方才骑马奔驰的急,风雪迷了眼了。” 因着她这会儿心头已全无负面情绪,徐澈便也信了她的说辞,蹙眉道:“下次可不要再这般了,没的让人担惊受怕。” “好了,好了。”萧虞不愿再多言,笑着催促道,“走了,走了,都回去了!” 三伙儿人合成一处,浩浩荡荡地返回了内城。萧虞和萧樗分别回了王府之后,徐澈才独自返回了卫国公府。 却说萧虞回府之后,迎面便见萧璇迎了上来,不由奇道:“阿旋哥,有事儿?” 不怪她做此问,而是入京之后,萧璇便彻底隐入幕后,成了萧虞的影子,替她暗中掌管帝都王府中的大部分事物。 与燕王府一般,其余三座王府中的形势也差不多。 他们四人彼此都知道,此次他们入京时身旁都带了一个同宗同脉的兄弟姊妹,却都极有默契地从来没有多问过。 只因这帝都一行看似平稳,实则变数极大。若是谁将一切底牌都摊到明面上,那他也就离死不远了! 因此,平日里无事绝不出南院的萧璇突然找上她,那就必然是有事的。 萧璇道:“的确是有点儿事,需要和你商议一下。” 见他的神色既严肃,又有些隐隐的兴奋,萧虞实在是想不通究竟何事,便道:“那行,咱们去书房吧。” 二人一同到了鹰扬殿,吩咐阿青不准人打扰之后,便一起进了书房。 这是内书房,萧虞不在府中时,是不准旁人进来的。因而,此时里面清寂得很。 萧虞进来之后,便取了几块香料放入鼎中点染。片刻之后,才有暖香气逐渐弥散开来。 两人分别落座,萧虞问道:“是什么事让阿璇哥如此高兴?” “被你看出来了?”萧璇有些不好意思。 萧虞笑道:“你我自小一块儿长大,谁不知道谁呀?” “也是。”萧璇亦是一笑,而后便又正了神色,道,“今日里寻你的确是有正事。咱们王府的暗线刚刚递来消息,说是联络上京幾大营的一个副将。那副将原来曾换防北疆,在战场上被大王救过性命。” 萧虞闻言,也肃了神色:“这人可靠吗?怎么突然就联络上了?” 萧璇道:“若是没有半点儿谱的,我也不会拿到你面前来说。那件事于长史也知道。至于这位副将,咱们只要不做那逼宫夺位之事,他自然会为咱们行些方便的。” 萧虞神色微冷:“也就是说,那副将是对至尊忠心耿耿了?” “这还用问吗?”萧璇道,“京幾大营是什么地方?守护帝都防卫的。若他对至尊不够忠心,也到不了副将的位置。” 这个道理,萧虞如何会不明白? 只是 “这样的话,这人的可靠程度,就还要再打个折扣了。” 因得了英国公那颗灵药之助,至尊一时半会儿是性命无忧了。 这样的话,萧虞就只能在态度上继续表明自己的雄心壮志,实际行动上却不能有半丝越矩之处。 这个度,很难把握,以萧虞的阅历,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诶,对了,于长史呢?” 按理说,有了这样的事,于鹤也该来一道讨论一下才是。 萧璇道:“于长史的意思和你差不多,觉得这个这个副将难以给咱们什么实质性的助力。但这些年来曾换防北疆的也不止他一个,于长史忙着撒网捞鱼去了。” 萧虞点了点头,又道:“那五城兵马司” “这你就别想了。”萧璇白了她一眼,“五城兵马司负责的是内城防务,里面的将官个个都对至尊忠心耿耿,是不可能策反的。” “可我也并没有想着要策反他们呀!”萧虞满脸无辜,“大家同为至尊效力,相互之间有些来往不也很正常嘛!” 萧璇摇了摇头:“我看还是别废力气了。” 萧虞却道:“五城兵马司中多的是没落勋贵之后或是勋贵旁支子弟,我也不求他们能办什么大事,关键时刻传点儿消息出来总不难吧?而且,也不一定就非得寻什么将官,伍长c什长什么的,其实也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这些人,总不会也个个都对至尊忠心耿耿,恨不得粉身以报吧?” 萧璇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这倒是可行。那行,我回头就和于长史商议一番,看具体的该如何操作。唔朝堂上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嗛!”萧虞嗤笑了一声,道,“朝堂之上暂时也用不着我们操心,待到长兴宫里那位觉得自己经济不济了,自然就会松手了。在此之前,对待那些公卿大臣,只需不远不近,彼此间有个差不多的印象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萧璇也觉得憋屈得慌,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那英国公可真是忠心耿耿!” ——若不是她献什么灵药,他们也不置如此被动。 “慎言!”萧虞低喝了一声,忍不住叹道,“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期盼至尊长命百岁的,怕是非英国公莫属了。” 就连他们这些血脉至亲们,也都开始考虑他的身后事,惦记着他唯一拥有的权势了。 说起来,至尊萧澄这一生,无论自身际遇如此也罢,还是他自己的选择也罢,终是将他逼到了除却太和殿上那个宝座,一无所有的境地。 在他出生之前,宣帝与宣后其实还有一子。只是那位皇子实在是福薄命浅,不过六七岁便夭折。 宣后大受打击,宣帝自然也十分悲痛。 但没奈何,国不可无储君,大晋天下也不能没有继承人。 当时宣帝已经二十九岁了,却又怀孕产子,在三十岁上头生下了萧澄。 那个时候的宣帝,早已不是生长子时有生父帮衬的年轻帝王了。她的父亲已经去世,宣后虽也能帮她,但到底有许多事情还是要她亲力亲为。 再则,萧澄的身体虽比他胞兄要好不少,却也还是体弱。 这夫妻夫妻二人一边忙于国事,一边还要为幼子担忧,皆无暇好好保养。 更有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萧澄十岁那年,宣后撒手人寰,只余宣帝一人苦苦支撑。终于在五十岁上头,熬到了萧澄成年,不必再受辅臣制约的时候,驾鹤西去。 因着萧澄身体的缘故,其实宣帝教导儿子最多的不是帝王心术,而是知足常乐。 毕竟景帝前践不远,便是无权,能一辈子做个太平安乐帝,其实也不差。 但宣帝却不知,她这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忧虑和对儿子低的不能再低的期盼,却意外激起了萧澄的叛逆之心。 也或许,有些人天生就是不甘受人掣肘的。 而萧澄恰恰就是这种人! 只是可惜,上天虽给了他无尽的雄心,却偏偏给他配了一副堪称破败的身体。仿佛就是为了看他的笑话,看他在这世间该如何苦苦挣扎,为自己的雄心寻得一线生机。 而萧澄也的确是做到了。 他御极十载以来,表面手段温和,甚至纵得有些朝臣失了分寸。 可实际上,从长兴宫到整个晋城,乃至这大晋天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从没出过什么大褶子。 虽然为了这一切,他亲手断送了自己的爱情与天伦之乐。但若要他从头再选,他也依然不会犹豫半分! 萧虞这样一说,萧璇也是叹息:“倒是可惜了英国公这一腔痴心!” 但萧虞却是不以为然:“有什么可惜的?至尊虽未曾立她为后,不也没立别人嘛!再者说,英国公既然已经承爵,他们两个就不可能会有什么结果了。就这样谁也不成婚,彼此蹉跎一生,焉知不是前世就定下的孽缘?” 这话说的其实有些偏驳。 ——萧澄不成婚,最大的原因就是身体不允许。可人家英国公的身体可是好得很呢! 但别管萧虞自己私下里怎么抱怨萧澄给她出难题,真到了事情上,潜意识里还是向着萧澄的。 在她看来,萧澄都终身不娶了,英国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至于旁人怎么想,就全然不在燕王世子的考虑之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抉择 再说那萧夙带着贺元昌回到自己的包间之后, 便让人重置了酒菜,与他畅饮闲谈。 原本, 萧夙之所以肯搭理他, 不过就是为了挑拨几句, 好在日后给萧虞二人添点儿堵罢了。 可是, 在与贺元昌谈论之中,他却渐渐打消了这种堪称浪费的想法! 因而他发现,这个贺元昌实在是既有见识, 又有才华。 虽然因着家道中落,许多消息来源都跟不大甚至滞后。可贺元昌依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北疆与西域之事可以成为他的机遇, 并为此早做准备。 萧夙觉得, 这样的人才, 即便不能为自己所用, 也得交好才是。 于是,一番推心置腹之后,萧夙当即就承诺:让贺元昌回去之后耐心等待些时日, 他会替他在京畿大营中谋个百户的职位。待到日后北疆真的爆发了战事,京畿大营少不得要抽调出一部分兵力换防北疆。 到那个时候, 贺元昌想要的机遇, 也就水到渠成了。 对此, 贺元昌自然是感激不尽,表示日后若有成就, 绝对不会忘了荣国公的知遇之恩。 萧夙表示:这都不算什么, 关键还得看登山伯自己的本事。 比起入京之后不敢大动的萧虞等人, 世代都在帝都经营的荣国公府若是要往京畿大营安排个人,虽然有些麻烦,却也还是办得到的。 而且,不过一个百户而已,勉强摸得到低阶将官的边儿,不会引起上层注意的。 两人相谈甚欢,贺元昌自然是兴尽而归。 甚至于,回家的时候看到自己随从牵来的是瑞王世子送来的那匹马,都没有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他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进入家门。然后,便戛然而止。 登山伯府原有候府的规制,但后来爵位一下子降了六等,许多违制的地方都得封起来。 绕是如此,剩下的地方想要维持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登山伯府本身没有多少产业,也幸得嫡支血脉单薄,每年的产出在维持温饱和基本的外出体面之余,才能有少许的盈余。 但这些盈余总不能全拿来修缮府邸吧?谁知道什么时候就需要用钱了呢? 实际上,整个登山伯府,也只有待客的前院还能看而已,居住的内院也就是干净。 贺元昌一进门,他弟弟贺元嵩便迎了上来,颇为高兴地说:“大哥,今天有肉可以吃了!” “肉?”贺元昌一怔,“什么肉?姑母今日来了?” 他们的母亲去世之后,父亲便另寻了姻缘,嫁到别家去了。平日里两兄弟的日子甚是清苦,他们的姑母贺纯怜惜两个侄儿,外嫁之后还会时不时送点儿东西回来。 只是,贺纯不过是个翰林院的小吏,俸禄委实不高。其夫婿虽不忌讳妻子帮衬娘家,但他自己也就是个教书先生,在南山书院教学子学画。 这差事体面是体面,薪奉却也不高。 因此,姑母每次来,贺元昌都要以下犯上地说几句,让她先顾着自己家里。横竖他们兄弟如今都还没有成婚,日子苦一点儿又有什么关系? 被他说得多了,贺纯也怕了他,再来时便先打听清楚,趁他不在家才来。 因而,一听弟弟说有肉吃了,贺元昌便下意识地以为是姑母又来送东西了。 “简直胡闹!”贺元昌蹙眉斥道,“元嵩,你又不是不知道,表弟与表妹如今都要读书,他们家里的开支一日大过一日,咱们怎么还能要他们的东西?” “不不是呀!”被兄长训斥了,贺元嵩连忙解释,“是黑风,黑风的尸体被人送了回来。刘姨说埋了c丢了都可惜,就让人开剥了说说” 眼见兄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贺元嵩渐渐就说不下去了。 他可是知道兄长在黑风身上花了多大的心力的,也知道兄长的报复。 可如今黑风都死了,说这一切又有什么意思? 面对弟弟委屈又渴望的眼神,贺元昌心头怒气一滞,全化作了叹息:“罢了,告诉刘姨,马杀了之后,分一块儿给姑母家。今晚就吃马肉吧!” 贺元嵩一喜:“诶,我这就去!” 望着弟弟欢快的背影,贺元昌便觉愁绪满怀,愧疚不已。 因着父母都没有什么正经差事,也就没有真正避孕过。贺元嵩比贺元昌小了整整八岁,如今不过才十三岁。 自五年前母亲去世,父亲改嫁之后,年幼的弟弟便跟着他生活。而他身为兄长,却没有让他过上一天好日子,委实不称职。 不过,以后都会好的。 想到今日里见到的荣国公,贺元昌心头便是一阵火热:都会好的! 陪着弟弟一块儿吃了一顿马肉,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贺元昌起身打了几路拳c练了几遍家传的刀法之后,便见管家刘姨上前禀报:“家主,外面有自称燕王府的人求见。” 贺元昌一听,便明白怎么回事。 他倒是有心不见,可也知道堂堂王府,即便根基不在京城,也不是他能得罪起的,连忙道:“快请入正厅,待我去换身衣服见客。” 他稍稍洗漱之后,便前往正厅去见燕王世子派来的人。 那是个三十上下的青年男子,薄唇之上留了两撇小胡子,更添了几分稳重。 贺元昌一进门,那男子便起身行礼:“在下步峦,乃是燕王府门客。今日前来,特奉世子之命,赔偿登山伯的良驹。” 那匹马就在厅外,贺元昌进门时就看到了。和黑风一样,是一匹黑马。虽然不会是什么马王,可也是难得的千里驹。 贺元昌知道,他不能拒绝。要不然,就会被认为是贪心不足,想要得到的更多。 所以,他挤出了一抹感激的笑容,道:“一件小事而已,想不到世子竟还记得。下官当真是惭愧,惭愧!” 见他如此识时务,步峦眼底的审视去了几分,再说起自家世子的吩咐时,也多了几分真心和提点:“世子知晓登山伯素有大志,不是池中之物。在下来之前,世子曾让在下转告登山伯:若是登山伯有意,翻过年去可到燕王府一趟,世子已准备好了荐书,北疆必有登山伯展翅之地。” 贺元昌心头一动,再次拱手:“下官记得了,多谢步先生。” 步峦又鼓励了他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而步峦走后不久,瑞王世子也派来了一个门客。那是个看起来有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女子,容貌端正秀丽,脸上一直带着笑,看起来脾气就很好。 “在下桓娥,乃是瑞王府的门客。今日前来,是奉世子之命,赔偿登山伯的良驹。” 接下来发生的事,几乎和方才没有任何区别。 待贺元昌送走了桓娥,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荣国公燕王世子瑞王世子 从前求而不得的机遇,如今一下子便有三个递到了眼前。一时之间,贺元昌颇像一个被骤然出现的财宝迷花了眼的乞丐,虽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想要将所有的财富都据为己有。 刘姨一路小心地将桓娥送出了大门,一回来便看见贺元昌坐卧不安地样子,不由担忧道:“家主,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到一前一后来了又走的燕王府与瑞王府的门客,心头忧虑更甚:“莫不是,家主一不小心牵扯到了两位王世子的争斗?” 至尊的心思从未避讳过,连刘姨都知道将来的至尊必是出在这四位王世子之间。 可这至尊之位只有一个,想要的人却不止一个,有所争斗也是在所难免。 若是家主一不小心牵扯进去了 “刘姨也太看得起我了!”贺元昌苦笑一声,将昨日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登山伯府早已败落多年,刘姨身为管家,自然是有几分见识的,但那也有限。 她听完了贺元昌的诉说,便感慨道:“王世子这样的大人物,果然不是我们能招惹得起的。倒是荣国公,慧眼识珠,知晓家主非是池中之物。” 贺元昌更是苦笑:“人家不过就是客套话而已。” 可话虽如此,这些年来,又有几人还肯与他客套呢? 刘姨笑道:“这些老奴也不大懂,家主心里有数也就是了。只是有一点儿,很多时候,取舍虽然困难,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贺元昌心头一震,陡然便清醒了过来,拱手道:“多谢刘姨指点,我会考虑清楚的。” 刘姨连忙侧身避开:“这可使不得!老奴虽没什么见识,却也知晓,只有家主好了,我们一家子才能好。” 家里下人少,刘姨要做的事也很多,说了两句便告退了。留下贺元昌一人在厅中度了半晌的步,心里终是做出了决定。 ——对于王世子来说,他实在无足轻重,也不会投多少心力在他身上。但荣国公就不一样了。 心下打定了主意,许多事情的章程也都有了轮廓。 但当务之急,他还是要好好准备准备,参见明日的宫中赐宴。 毕竟,作为一个没落勋贵,每年的宫宴,可以说是他为数不多的可以结识大人物的机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不满 无论贺元昌这里如何纠结抉择, 对萧虞与萧樗来说,派人过去做了赔偿, 又给了日后他若有意, 还可保他一份前程的承诺, 这事儿也就算了了。 毕竟, 贺元昌说到底只是一个没落伯府的继承人而已。且不说他本身究竟有几分才华,就算他文比子建c武胜霸王,萧氏兄妹这会儿也没心思招揽他。 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一了, 明日一大早,他们便要与群臣一起入太和殿朝贺, 晚间还有赐宴。许多事情, 今日便要开始准备。 别的不说, 明日入宫朝贺的朝服总得拿出来仔细检查一下, 看又没有胖了或者是瘦了。 赴宴的衣服总得准备几套吧?不然万一席间出了什么意外,还要赶回府邸换衣服不成? 还有后日家宴,作为晚辈, 他们总得进献点儿小礼物,表达一下孝心吧? 虽然这项殊荣目前为止只有在京的几个王世子才有, 可这礼物如何选, 也够人头疼的。 无论萧虞心里对当今至尊究竟是何种想法, 她既然决定了要争那位置,就一定会尽全力做到最好。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对萧虞他们这四个等于是羁留于京的王世子来说, 重头戏自然是要相互通一下气, 如何适当地表达一下他们对此事的不满。 这件事很重要! 因而, 腊月二十一这一整天,她就这么忙忙碌碌地过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她便起了身。不顾天气严寒,让人背水沐浴,仔仔细细洗了干净,换上整理好的朝服,又往袖子里拢了香。那边阿青早吩咐人备好了辂,待时辰差不多了,便请世子登辂,打出王世子的仪仗,浩浩荡荡往长兴宫而去。 一路上,她的车驾遇到不少朝臣,但都是别人避让的份儿。 至于萧樗他们三个,几个人先前已经打好了招呼,错开出门的时间,由年纪最小的萧虞先行,萧樗次之,萧琛再次,萧辟压轴。以免街面上出现王世子仪仗相遇,彼此停车相互见礼,堵得别人都走不了路的状况。 一路畅通地到了午门口,萧虞由阿青扶着下了世子辂,交代他们看好车马,勿要生事,便孤身入宫去了。 她进太和殿的时候,许多大臣已经来了,连忙给她见礼。这其中,就有早早赶来的贺元昌。 此时的贺元昌早已不是当日骤然失去爱马的那个了,见萧虞的目光只是淡淡地从自己身上划过,丝毫不曾停顿,也不会再心生郁气,觉得所有人都看不起自己了。 与众人相互见过了礼,萧虞便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闭目养神,一副不愿与人深谈的模样。 旁人见她如此,便是有心攀附,也望而却步,不敢贸然打扰,以免弄巧成拙。 片刻之后,萧樗便到了。这位瑞王世子也与燕王世子一般,与众人打了招呼,便站到了燕王世子身后,竟是一句话也不多说。 而后,宁王世子与毅王世子先后到来。宁王世子看起来倒是不如前面那两位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你说十句,她才意思意思“嗯”一句,那真是谁搭话谁尴尬! 毅王世子虽碍于本身性子温和,也和几位有意亲近之人攀谈了几句,言辞间却也不过泛泛,不肯深言。 四个王世子到了以后,那些年纪大c爵位高的公卿们才陆陆续续都进来了。 而身为太傅的徐澈,也是在此时随着父亲与兄长一同来了。 太和殿中虽人数众多,但徐澈自然是一眼便看见了萧虞。见萧虞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他连忙露出一个笑容。 萧虞也对他点头一笑,便又转过了头去,垂眸不言。 徐澈心头一阵失望,看得卫国公徐清暗暗摇头不已:他这个次子,实在是养得太过天真了一些! 明眼人这会儿都已经看出来了,这四位王世子今日是不会和任何人多说任何一句话了。 徐炽拉了弟弟一下,低声道:“世子自有章程,你还是莫要上前了。” 徐澈也知晓,他这二十多年从未离过京城,还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耗在书院里,对朝堂之上这些弯弯绕绕,不是他一时半会儿能理得清的。 听了兄长的话,他也怕此时贸然上前会给萧虞添乱,便也忍着了。 萧虞见他老实,心下着实松了口气。 她心里喜欢他,自然是不愿当面给他难堪的。可至尊将他们四个王世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困在京中,他们却也不能半点儿表示都没有。 自古以来,中央集权与藩王分权本就是一个矛盾又和谐的共存体。这一点,就如前朝时的君权与相权。 人常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便也有许多人都认为帝王当真言出法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其实不然。 自古而今,无数血淋淋的历史告诉世人:无论任何一项权力,若是没有了制约,那都将是一场灾难! 因而,前朝疆域不广,藩王名存实亡,朝中便有内阁诸相与天子相辅相成。 只不过,到了前朝末期,内阁诸相争权夺利,彼此党争已经到了“为了反对而反对”的地步。 原本好好的一套行政体系,就此成了亡国之源! 武帝亦曾为此叹息,却也明白:前朝既因此而灭,新朝建立之后,是不能贸然再延续此策的。 待到后来,天下定鼎之后,经武帝c文帝c康帝三代之后,大晋疆域愈广,藩王实权越多,也就用不上所谓的“相权”了。 只因,藩王分权,已经足以制约中央集权了。 也因此,历代帝王虽忌惮燕国,却从未想过要削番。毕竟,大晋的国土实在广阔,若无藩王坐镇四方,帝都的至尊也不会安稳。 从元帝时代不,或许是从更早的康帝时代,历代至尊一心想的便是“推恩”二字。 也就是期盼燕王能多几个子嗣,好将燕国拆分开来,变成数个藩王国。 只是,元帝以前的数代燕王倒是有子嗣多的。但那时时机不到,又有景帝朝权臣之祸,让元帝不敢对藩王轻举妄动。 而元帝之后,连着三代燕王都年寿不永且子嗣单薄。时机虽然是到了,可现成的条件又没了。 ——没办法,在燕王嫡系血脉尚存的情况下,总不能将燕国瓜分给旁支吧? 即便真如此,旁支也不见得就会乐意呀! 大晋的宗室又不是多得养活不起了,身为宗室,他们本身就生活优越。燕国势大,他们身为燕王旁支,自然只有更滋润的。 若是燕国被拆分开来,分为数系,势力必然大大缩减。那他们一直以来在宗室间的优势也就荡然无存。 说句大实话:元帝与宣帝,乃至在位的萧澄,心里都不是没期盼过燕王嫡系就此绝嗣。 只可惜,上天非但没有如他们所愿,反而赐了一个女儿给当今燕王。 因着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迷信,萧澄对此也只有叹气的份儿。 还是这两年,他身体越发不好了,遍寻帝都宗室,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继承人时,才灵光一现,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燕王萧焕只有这一个子嗣,若是择其为储,那燕王嫡系与绝嗣何异? 这样一来,就可以从燕王旁系中挑选三个俊才,将燕国一分为三,彻底避免将来尾大不掉,可能会出现的内乱。 当然了,宝是不能全压在一个人身上的。再召燕王世子的同时,还要从其他藩王世子中选几个才能卓著的。 若是这燕王世子争不过其他人,那胜的那个也必然能够压制住她。至少两代之内,燕国不会出现变故。 可以说,从头到尾,几代帝王虽都在惦记燕国,却大都是出自公心。这其中,便是参杂了那么一些私心,也无伤大雅。 因此,萧焕纵使隐隐猜到了萧澄的打算,却一句也未曾向女儿透漏。 他的女儿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他虽教了城府,却还未来得及教她隐忍。 若是让她得知,此次入京她非但不是陪衬,反而是那众星所托之月。萧焕既恐她心生骄矜而为人所趁;又恐她心生逆反而生出事端。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是,连至尊萧澄自己也没想到,他原本已经油尽灯枯的身体竟还有了转机。 既然如此,这择储之事,也不必急在一时了。他这几个侄儿究竟谁更合适,他完全有时间好好看看! 卯时初,随着女官袁月一声高呼:“圣驾到,群臣恭迎——”众人都连忙整肃了仪态,举着朝笏行参拜大礼:“臣等恭迎至尊。” 萧澄端坐御座,九旒轩冕上垂落的玉珠纹丝不动,沉声道:“众卿平身。” 而后,袁月扬声道:“起——” 萧虞这才随着满朝公卿一同起身,眼观鼻鼻观心,默默不言。 按照往年的惯例,该是由宗室中地位最高的长者牵头,大家各自说些吉庆话。而后,至尊再随意赏赐一下福果儿c福瓜之类的寓意好的东西,这一遭也就过了。 可是,今年却与往年不同。 今年这朝堂之上站着的,地位最高的再不是左右宗正,而是四个王世子。 于私来说,自然是要以辈分最高的左宗正敬国公萧翰为首;可于公来说,自然是要以王世子中最年长的萧辟为首。 这种节庆里,大家一般都默认私情先与公理。 可这也得有个前提,就是萧辟四人主动谦让。这样一来王世子们可落得一个仁孝的美名,二来也能显示敬国公德高望重,三来也能向天下人展示一下宗室王亲尊老爱幼的美德。 总得来说,是好处多多。 但问题是,如今四位王世子都成了曹营里的徐元直,敬国公纵然有心解围,这时候也不好开口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闲谈 当时朝堂上的氛围, 非尴尬不足以形容。 敬国公萧翰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丹陛之下的帝王,却只看见了纹丝不动的冕旒。至于这位天下至尊是什么表情, 在玉珠的遮掩之下, 老眼昏花的敬国公自然是看不清的。 眼看都过了这么久了, 整个太和殿针落可闻, 半点儿声息也不闻。这位宗室里出了名的和事佬儿也顾不得御前失仪了。 他扭过身子,冲立于萧虞身后的萧辟使了个眼色。 萧辟淡淡瞥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睫, 只做未见。待萧翰再使眼色,他干脆就连眼皮都懒得撩了。 ——今日里, 至尊若不开口, 他是绝对不会先说话的! 是, 各地藩王的确对当今至尊忠心耿耿。可这却不代表他们就没有半点儿刚性, 任由至尊揉圆搓扁! 老国公萧翰的眼睛都快抽筋儿了,却没半个人搭理他。他心下十分无奈,就想着:要不, 就豁出这张老脸,倚老卖老一回得了! 恰在此时, 玉阶之上的萧澄无奈地叹了一声, 开口解了他的围:“多谢叔父好意。” 见终于有人开口了, 萧翰松了一口气,拱了拱手, 站了回去。 萧澄便轻笑道:“怎么, 你们四个还在跟朕置气呢?”语气十分亲昵, 半点儿怪罪之意都没有。 这让有心借题发挥的人很是失望,却也只得打消了这念头。 萧澄既开了口,四人也就不装聋作哑了,同时出列,皆道:“臣,不敢。” 说实话,今日会有这么一出,完全在萧澄的意料之中。只是,他却没有想到,他这四个侄儿会用这种这种近乎幼稚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不得不说,这种方式当真是聪明至极! ——他们这样,就只是作为子侄在向长辈抗议,而不是作为臣子在向君主施压。 这样一来,即便是萧澄心里真有不舒服,也不能真把他们如何了。 若不然,岂非就是为长不慈? 而且,更重要的是:既然他们是在变相地向长辈撒娇,那长辈拗不过,顺了他们的意,也丝毫不损至尊的颜面。 萧澄的目光自四人身上划过,心下已是了然:这样促狭的点子,恐怕是萧樗想出来的! “好了,好了。”萧澄笑道,“翻过年你们便要入六部行走了,怎么还是这么小儿心性?”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四人闻言,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萧辟疑惑地开口:“至尊不是说了,过了年便让臣等随徐太傅念书吗?” ——若是能将念书这事一并推脱了,那可就更好了。 但很显然,他们想得太多了。萧澄只准备退半步:“上午跟着徐太傅念书,下午便入六部跟着各天官学办差。切记,戒骄戒躁,不可傲慢无礼!” 四人虽不大满意,却也懂得见好就收,异口同声地道:“谨遵至尊教诲。” 只要能让朝堂上这一群知晓,他们已经能知事了便好。至于其他的,不着急,慢慢来就是了。 这件事情一解决,整个太和殿里的氛围一下子就轻松了。萧辟与萧翰相互谦让了半天,还是由老国公先开口,群臣你一言我一语,道尽了吉庆之言。 萧澄也很高兴,当堂便命宦官与女官捧着福果儿c福瓜c糖果c金银果子等入殿,按品级发放给了群臣。 萧虞四人一人得了一把金果子,另外还有萧澄额外赏赐的一对玉佩,也算是满载而归了。 而后,群臣便都告退而去,回去各自准备,到了晚间再入宫领宴。 至于萧虞四人,则是被又好气又好笑的萧澄给留了下来。 “跟上来。”萧澄说完,转身就走。 那四个王世子也光棍地很,相互挤眉弄眼一番,萧虞伸手在萧辟身上一推,低声道:“堂兄,还是你先请吧!” 因着燕王兼任宗正,身为其世子,萧虞在朝堂上的站位自然是在萧辟之前的。但如今不是已经下朝了嘛,萧辟身为兄长,自然应该走在最前面的。 萧辟冲她温和一笑,便领着三个弟c妹,跟着萧澄一路到了万安宫披香殿。 进了殿之后,萧澄也不搭理他们,由着宫娥上前服侍他换下了朝服,便斜倚在上位,似笑非笑地看着四人。 四人中,萧辟望天,萧琛看地,萧樗左顾右盼,萧虞则是笑得梨窝浅浅,一副乖巧的不得了的样子。 片刻后,萧澄撑不住笑了起来:“果然是王兄c王姐们精心培育出的王储,今日里这分寸拿捏的倒是恰到好处!” 萧樗眉目间露出一抹得意:“微末伎俩,当不得至尊赞誉。” “就知道是你的主意。”萧澄伸手虚虚点着他,笑道,“难为你是怎么劝住阿虞的?” 萧辟与萧琛倒还罢了,这两个一个性子温和,一个不欲出风头,想要劝服并不难。只萧虞看似乖巧,实则很有些烈性。这样的小打小闹,根本就不合她的心意。 萧虞神色一淡,但下一刻便又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 萧樗却替她不平起来:“至尊未免也太小看阿虞了!她又岂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人?实话告诉您,我这主意一出,根本就不用劝,她只是略略沉思便同意了。” “哦?”萧澄有些惊讶,又见萧辟与萧琛皆点头附和,心里自然信了。他不由转眸看向笑意盈盈的萧虞,心里又将她的份量加了几分。 有才华不算什么,因为才华这种东西,只要肯下苦功,总是会有的;有气魄也不算什么,因为站在高位久了,气魄也总会有的。 才华,气魄,这些都是成为英雄的资本。 但自古以来,能稳坐天下的,从来都不是英雄,而是枭雄。 有了才华和气魄之后,还能隐忍的,才算是真正有了成为一名枭雄的潜质! 想到这里,萧澄心头也不知是欢喜居多,还是叹息居多了。 或许,他应该欢喜的。欢喜于他将有这样一个继承人,更欢喜于这么一个人,绽放于他即将萎谢之际,他们之间,不必有成为对手的一日。 这时,一队宫娥捧着红漆托盘鱼贯而入。 萧澄收回思绪,笑着招呼道:“好了,站了一个早上了,想必你们也饿了,一起用一些膳食吧。” 四人各自道了谢,便也落落大方地坐了,还真就当成是在叔父家里蹭饭的。 萧澄见之,心生欢喜,连连让宫娥给几人布膳:“那个蜜饺子给阿樗和阿琛,他们两个喜欢吃甜的。那个千层酥给阿虞夹两块儿,她喜欢咸酥口的。唔,阿辟的口味儿怪,喜欢甜辣的,把那个羹给他盛一碗。” 见他顾了这个,又顾那个的,自己用的反而不多。几人相视一眼,坐在他右侧的萧虞便起身,亲自盛了一碗粟米红枣粥递到他手边儿,笑得眉眼弯弯:“这个粥最是养胃,至尊用一碗吧。” 她笑起来本就特别乖巧,萧澄又正是稀罕她的时候,哪里会折了她的颜面?自是笑吟吟地连连道好,接了过来,不多时,一碗粥竟是用尽了。 一旁侍奉的袁月见了,不由再次感慨燕王世子在至尊心里的份量,一时心神游弋,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虞估摸着萧澄的饭量,又劝了几回粥点,这才做罢。 一时饭毕,宫娥们将残羹撤下,重新换了熏香,便陆陆续续退出,只留了几个看茶点的伺候着,让叔侄几个松快些说话。 因着刚刚用过饭,宫娥们给几人上的都是不伤肠胃的姜茶。除了萧虞时常跟着父亲饮用,习以为常之外,萧辟三人都是略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萧澄余光瞥见,心头暗暗一笑,却也只做不知,抿了口茶,便问起了几人的近况:“头一次一个人过年,府里头可都置备妥当了?” 萧辟道:“这些都有长史操心,又有至尊吩咐了六尚处帮衬,短不了臣等的用度,至尊尽管放心!” 萧虞亦道:“真正的大日子,臣等都在宫里跟着至尊呢,在府里又能用多少?” 萧琛接口道:“来时母亲给的人都妥当的很,臣此次入京只管安心听至尊吩咐,其余的一概不用操心的。” 轮到萧樗,这位王世子光棍地很,直接便道:“要是府里安排的不得我心,臣便直接住到宫里头来,反正至尊总要管饭的!” 一下子便将萧澄给逗笑了,指着他连点了几下:“你呀你!只要你不嫌陪着朕一个半大老头拘得慌,尽管入宫来住,想住哪儿都成!” 萧虞几个也都跟着笑了起来,但看向萧樗的目光却都有些复杂难明。 ——住哪儿都可以? 那端本宫呢? 萧樗心头一跳,连忙打了个哈哈:“暂时府里安排的还是不错的!对了,听说尚食局又新做出一种糖,不知至尊这里可有吗?” 岔开了那个几人都不想谈论的话题,注意力便被引到了这种新制的糖上了。 萧澄道:“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只是御医有交代,不让朕多吃糖,他们盯得紧,朕还真没见过。” 他说完,便吩咐袁月:“快吩咐下面的人端上来,让朕也瞧瞧,又是什么好东西?” “是。”袁月应了,脚步轻巧地走到殿门口,低声吩咐了一个宫娥几句,催促道,“快去。” 那宫娥应了,与另一个结伴,两人快步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武德殿 萧澄作为长辈, 了解完了几个侄儿独居京城后的生活,总算是放心了些。 说起来, 萧澄的子侄有很多, 帝都这五脉里就有不少, 且个个都比在座的四个血脉近。 但或许是自幼便长在京城, 离至尊太近,太能感受身为帝王的威仪。他们对萧澄是敬畏居多,在他面前往往束手束脚, 生怕说错了一个字,触怒龙颜, 影响了前程。 因此, 与他们在一起说话, 往往不过句, 萧澄便觉索然无味。 ——他是那种爱迁怒人的天子吗? 反观萧虞他们几个,从小在边地长大,当地民风多彪悍。对于规矩礼仪什么的, 虽然也不是不讲究,但那都是别人朝他们行礼, 没有他们被人挑理的时候。 再者, 各藩王养孩子那是一脉相承的溺爱, 一向是不怕孩子熊,就怕孩子怂。 他们平日里熊惯了, 就算进了京城, 见了至尊, 知晓眼前这个虽是自家长辈,却也掌握着自己一家子的生杀大权。但这“敬畏”之心,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培养出来的。 而且,几个人都是人精,没了那些平添神秘的敬畏,他们很容易就看出来了:比起他们战战兢兢半丝差错也不出,至尊显然更喜欢他们平常心以待! 既然如此,平日里是怎么待自家父母的,这会儿也就删删减减,照搬了过来。 还别说,效果真不错! 几人吃了新出的奶糖,又陪着萧澄说了半晌的话,最后还陪着萧澄在院子里走动了一会儿,就被萧澄赶到偏殿午睡去了。 “都去歇一会儿,免得晚上没精神应对。” 四人虽然都不觉得困,但毕竟是长辈的一番好意,驳了也不好。于是,便都想着略躺躺也还。 但或许是因着今日里解决了一桩心事,心头松快,几个人躺着躺着,竟真的睡着了。 袁月脚步轻巧地走了回来,禀报道:“至尊,几位王世子都歇下了。” “那就好。”萧澄将翻了几页的书倒扣在桌子上,感慨道,“到底是年轻,不像朕,想睡也睡不着!” 袁月垂下了头,略带惶恐地说:“至尊春秋鼎盛” “行了,”萧澄打断了她的恭维,“朕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便是再保养,也就那样了。” 宋霏献上的那枚灵药的确有效,但御医也说了,他要好好保养,才有不惑之年的寿数。 可他生性要强,只要活着一日,便不能忍受手中无权!好好保养什么的,无异于痴人说梦。 因而,他自己清楚地很,活到四十是不用想了,能多熬两年也就心满意足了。 宫宴是申时正才开始,但有幸得了赐宴的勋贵朝臣们却是未时正便陆陆续续入宫,聚集到了至尊设宴的武德殿内。 从未时正到申时正这一个时辰内,便是众人相互交流的时候了。 如贺元昌一般的没落勋贵,都会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厚着脸皮凑到圣宠正隆或实权在握的大人物身边,行礼问安。 他们并不敢很打扰大人物之间的交谈,只是耐着性子仔细聆听,凑着趣插上一言半语,以期能得几分青眼,混个脸熟,在有合适的机会时,能多多少少考虑到自己一些。 不过,今年的贺元昌却不必再忍受这些。 因着心头已有了裁夺,他入了武德殿便缩在角落里安心等候,默默地看着那些觍着脸四处寻求机遇的人。 ——就在去年,甚至是再往前推的好多年,他在别人眼中,是不是也像现在的这些人在自己眼中一般,可悲c可怜又可笑? 他心里异常冷静,再一次告诫自己:机会既然已经有了,我就一定要把握住!若不然,恐怕我将来的境地会连他们都不如! 这时,他素日里的好友,聆候府的旁支子弟颜嵩凑了过来,低声问:“元昌,你今日里是怎么了?” “你怎么进来的?”贺元昌蹙眉看了他一眼。 颜嵩道:“我是跟着我家世子进来的。” 聆候府旁支众多,为了这个进宫的机会,他可是下了血本了! 贺元昌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又叮嘱道:“宫里不比别的地方,你不要胡乱走动,以免冲撞了贵人。” “知道,知道。”颜嵩连连应了,左右看了看,有些兴奋地压低了声音对他说:“我跟你说,我们家和燕王府可是亲戚,待会儿燕王世子来了,我带你过去请安。若是能得了世子的青眼,多少也有个前程了。”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贺元昌也清楚,颜嵩要真算起来,的确是和燕王府沾亲带故。因着现任聆候的亲姑姑,便是燕王殿下的老岳母。 可问题是,颜嵩只是聆候府的旁支,还是血脉极远的那种。若不然,他也不会喝贺元昌成为朋友了。说一句与燕王府有亲戚,不过是他的攀附之语。 但无论如何,颜嵩有了这样的机会,还不忘拉自己一把,贺元昌心头便是一暖。 想想那日龙门山庄发生的事,贺元昌觉得燕王世子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便劝了一句:“世子明察秋毫,阿嵩还是小心些的好。” 可颜嵩却不以为意:“世子何等身份?便是知晓我有攀附之意,想来人家见得多了,也不会与我计较。再说了,我好歹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万一就得了世子的青眼呢?” 抱着他这种想法的,绝对不止一打。可真正能得到机会的,不过万分之一。或许,还要更少。 贺元昌还要再劝,门口处传来一阵骚动。两人巡声望去,便见四位王世子皆着朱红色常服,相携而来。 “诶,世子来了!”颜嵩兴奋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拽着他就要往前凑。 贺元昌措不及防,被他拉着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连忙将衣袖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幸好这会儿往前凑的人多,就这么片刻间,两人已经被人群隔开了。颜嵩略显焦急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便咬着牙继续往前了。 他想着:大不了,若是真入了世子法眼,再拉扯元昌一把也就是了! 顺着人流往前挤,好不容易到了萧虞跟前,颜嵩不敢怠慢,连忙行礼:“小人颜嵩,见过燕王世子。” 听见他说自己姓“颜”,萧虞倒是多问了一句:“你是聆候府的?” 颜嵩有些激动,却并不失礼数地回道:“旁支而已。是候世子心善,才带小人入宫见见世面。” 但也就是如此了,颜嵩再没机会和燕王世子说第三句话。 只因想要借机结交王世子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另外还有刑部荣尚书和礼部刘侍郎这些旧识们,一时半会儿的,燕王世子又哪有机会去了解谁的具体才华呢? 颜嵩很快就被挤到了人群外,颇为颓丧地垂下了头。 他今年才十九岁,差一年才成年。这是他第一次进宫,第一次参见这种宴会,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想象跟现实的落差太大,一时半会儿的,的确是有些难以接受。 相比之下,少年时期便要独自支撑门户并教养幼弟的贺元昌就淡定多了。 上前拍了拍颜嵩的肩膀,贺元昌低声安慰他:“今日人太多,世子一时顾不到你也是正常。你既有才华,还怕没有伯乐吗?” 颜嵩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见他如此,贺元昌叹了一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说了。 ——他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于事无补,还可能让颜嵩更难受。且颜嵩也不是什么爱钻牛角尖儿的人,过段时间自己也会想通的。 陆陆续续的,还有人进来。贺元昌一边观察武德殿内的众人百态,一边关注门口的动静。 直到荣国公萧夙与成国公萧楠一前一后相伴进来,贺元昌脸上的神情才松动了些,对颜嵩道:“走,跟我去拜见荣国公。” 颜嵩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还认识荣国公?” “无意间结识的。”贺元昌并不愿提起龙门山庄发生的事,只简单一语带过,便拉着颜嵩往前走。 颜嵩是想着:反正燕王世子这里今天是没戏了,既然元昌认得荣国公,说不得也有些机缘。 因着大部分人都往王世子身边挤了,荣国公那里就轻便多了。贺元昌带着颜嵩,很快便走到了萧夙面前。 而萧夙也已经看见了他,不待他开口便笑道:“原来是登山伯。” 成国公萧楠闻言,好奇地看了她好几眼,笑道:“原来你就是登山伯,夙叔在我面前提了好几回了。” 萧楠辈分低,乃是萧夙的侄儿辈的,平日里有什么事也少有出头的,都是跟在众宗室后面。 这位登山伯她自然是知晓的,毕竟当年登候的那一出,闹得可谓沸沸扬扬。 贺元昌连忙见礼:“下官见过两位国公。” “登山伯不必多礼。”萧夙虚扶了一把,目光转向颜嵩,极给贺元昌面子地问了一句,“不知这位是” 贺元昌心下感激,连忙介绍道:“这位是在下的挚友颜嵩。” 颜嵩也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见礼:“小人颜嵩,见过两位国公。” “不必多礼了。”萧夙笑着虚扶了一下,“既然是登山伯的挚友,想必也是一位有才有识之士。不过,阁下可是聆候府的公子?” 听到前半句,颜嵩心头一动,生出遇伯乐之感。待听见后半句,他便不由心下凄凉,自嘲道:“不过是旁支末梢,不敢称公子。” 萧夙便知,这也是个不得志的。 但既然能进了这宫宴,纵然是旁支,想必在聆候府也是有些份量的。 再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贺元昌的才华他是知晓的,这颜嵩既然能被贺元昌视为挚友,必然不会是无能之辈。 想到这里,萧夙的神色更温和了一分:“自古英雄不问出处,颜公子又何必妄自菲薄?” 这是今晚颜嵩听到的第一句肯定他的话,心头暖意顿生,口中说着:“荣国公谬赞了。”脸上却难掩激动。 萧夙心下一笑,指了个安静的角落,提议道:“不如,我们到那边去说?” ——这是要详谈的意思? 贺元昌与颜嵩对视一眼,连忙道:“恭敬不如从命。” 而后,他们便跟着萧夙与萧楠离去了,几人倒是相谈甚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恰到好处 应付完了一波儿又一波儿的人, 萧虞实在是有些烦了。 这些人再怎么才高八斗,她如今也无暇一一考校, 更不会随意给他们想要的东西。这样乱哄哄地围上来, 她实在不觉得有什么意义。 正当她心里渐生不耐时, 却一眼瞥见了抚须偷笑的刘基, 立时眼睛一亮,大声道:“原来刘侍郎在这里,可让阿虞好找!” 她说完, 对身侧的众人歉意一笑,道:“诸位, 家父有命, 让孤替他老人家向刘侍郎问好, 孤这便失陪了。” 一时间, 众人心头五味陈杂,有单纯觉得遗憾的;有对刘基欣羡的,自然也有妒忌的;还有心思灵透的, 一下子便看出来燕王世子这是不耐烦应付他们了。 无论心里如何做想,众人皆识趣地让开了道路, 纷纷道:“世子请。” 萧虞暗松了一口气, 几步上前拉住刘基, 口中道:“来,刘大人, 咱们到那边去说。”便拉着刘基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里。 而失去目标的众人只是失落了片刻, 便很快就调整了心态, 继续为自己的前程而努力了。 ——没了燕王世子,不是还有其他三位世子吗? “诶诶诶,世子慢些,慢些!”刘基毕竟也不年轻了,被萧虞这么脚步如风地拽着走,自然有些吃不消。 萧虞停下脚步,嗔怪道:“大人好生悠闲,却看着阿虞深陷重围,也不帮衬一二。” 刘基促狭一笑,道:“他们巴结你呢!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世子倒是嫌弃上了。” 萧虞摇了摇头,嗤笑道:“良莠不齐的,到底让孤看好谁呀?” “世子此言差矣!”刘基突然正了神色,低声道,“这些人纵然都是些没落勋贵或早已失势的旁支。可既然能挤到今日的赐宴上来,要么就是本身有才干,得主枝看中的;要么就是自身有些人脉的。他们固然良莠不齐,却也非全无可取之处。世子不要太过精益求精了。” 萧虞闻言,若有所思。片刻后,她拱手一礼,诚恳地说:“阿虞受教了,多谢大人指点。” 刘基连忙侧了侧身子,算是受了她半礼,欣慰地说:“是世子自己聪慧,下官不敢居功。” 因着他是萧焕的挚友,萧虞便也不与他客气,笑道:“虽则大人一言点醒了阿虞,但阿虞实在是不想再重温方才的境地了。因而,还要劳烦大人在此多陪孤片刻了。” 刘基笑道:“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哈哈,今晚也不知多少人睡梦里都盼着掐死老夫了?” 忽有一人插言道:“刘大人知晓便好。以在下之见,绝对不会少。” 两人巡声扭头,便见荣尚书拄着拐杖挪了过来:“下官有伤在身,不便行礼,还望两位海涵。” 虽不知这位本可稳坐钓鱼台的刑部天官因何非要凑到自己身边来,但萧虞对他自来欣赏敬重,见他行动不便,连忙道:“荣尚书快过来坐吧!” 荣桂笑道:“如此便多谢世子了。世子先请,刘大人也请。” 三人稍稍推辞了一番,便在这不知是被六尚处安排给谁的席位上暂坐了下来,倒也真图了一时清净。 时光逐渐流逝,申时正已近在眼前,已有宫娥c宦官陆陆续续入殿,将一应酒水糕点摆上了桌。 萧虞三人见此,也知不能再继续占着别人的位置了,便都起了身,相互作别之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待三人离去,两男一女,也就是这位置原本的主人才抹着汗走了过来,相视一眼之后,皆松了口气。 而至尊萧澄,也终于在万众瞩目中进入了武德殿。 “臣等恭迎至尊。”众人迅速整顿身形,朝着主位上的萧澄行大礼。 萧澄抬手虚扶:“众卿平身。” “多谢至尊。” 随着女官叫起,众人陆陆续续都起了身。 萧澄道:“往昔一载,虽北疆夷族稍有异动,但天下升平,却也是事实。这些,全赖众卿用命,朕在此敬诸位一杯,谢过了。” 早有宫娥端着红漆托盘,托着金杯敬献至驾前。那杯中盛着的却不是酒水,而是白水。 离的近又鼻子灵的萧虞抽了抽小巧的鼻头,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萧澄端起酒杯,座下众人也连忙跟着举杯。但他们举着的,就是真真正正的御酒了。 “诸位,请。”萧澄一饮而尽,众人也都酒到杯干。 而后,萧澄又是一顿忆往昔,带着众人连饮了数杯酒,才结束了这宫宴之前的例行讲话。 “今日宫宴,众卿务必尽兴!” 这一句话作为总结之后,便又有宦官与宫娥入殿,将众人根本就没时间动的糕点撤了下去,换上了御厨精心烹制的菜色。 只是,这些御膳再怎么精致,有一点儿却难以更改。 那就是:凉。 是的,为了今日的宫宴,御厨们一大早便起身忙活,终于是做够了需要的菜。 当然了,在没有离开御膳房之前,这些菜都有特制的保温之地妥善安放。但之后嘛 从御膳房穿过数个宫殿,一路进了武德殿之后,原本的热气已经散尽了。 也幸而做菜时用的都是素油,才没有白色的油花凝结。总体来说,还是能入口的。 不过,今日进了这武德殿的,又有几个真是来吃饭的? 像萧虞他们几个,被宫娥唤醒之后,萧澄便带着他们先吃了一顿热的,还特意叮嘱他们:“多吃点儿,待会儿宴会上的菜色根本不能入口。” 几人自然是乖乖听话,这会儿对着已经凉透了的御膳,亦是淡然以对。 而其余公卿的情况也差不多,他们也怕万一至尊问起了谁什么事,若那时候嘴里还含着东西,那也太过失礼了。 宴至中途,萧澄便体贴地先走了,将空间留给了众臣,让他们能真正热闹热闹。 至尊一去,坐在卫国公身旁的徐澈便露出了笑意,跟父亲说过之后,便起身凑到了萧虞身旁。 “世子。” 隔壁桌的萧樗目光不善地瞥了他一眼,无声冷笑。而萧辟与萧琛则都对这位未来的老师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至于他们心里怎么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是徐太傅,”萧虞笑道,“太傅请坐。” 于是,徐澈便毫不客气地在萧虞身旁坐下了。 萧樗手肘支在案上,闲闲地举着盛满酒液的金杯,漫不经心地瞥了徐澈一眼,似讽非讽地勾了勾唇角:“徐太傅倒是悠闲地很,叫我等好生羡慕!” 连番被他这么针对,绕是徐澈脾气再好也忍不了,回击道:“下官并无实职,自能偷得浮生半日闲。不过,待到明年,这种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此言一出,不但萧辟三人面色一变,便是萧虞也有些心下不愉。 而徐澈也意识到自己一时意气说错了话,但他实在是不想对萧樗服软,也就那么梗着了。 这副外强中干c色厉内荏的模样,让萧虞心头一叹,暗道:罢了,罢了,我之所以喜欢他,不就是因着他心里没那么多计较吗?既然做除了选择,便要承担这后果。 想到这里,她神色一缓,笑着岔开了话题:“你怎么不陪着卫国公?” 却是卫国公那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且个个都位高权重。这可是个拓展人脉的好机会,徐澈初入朝堂,领的又是“太傅”这么个空有名头的虚职,正该多见见人,让人知晓他的才华才是。 徐澈回头往那边看了一眼,浑不在意地说:“有大哥跟着呢,父亲用不着我照顾。再说,我也不喜欢那些应酬,正好来你这儿躲清闲。” 他俩的脑回路,显然是不在一条道上。一旁的萧辟三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便是萧樗,此时对徐澈的感官也好了许多。 ——若是这么一个人,配上性子强势的阿虞,倒也恰到好处! 因而,萧辟率先起身,对萧琛与萧樗使了个眼色,笑道:“听说这武德殿外有一池睡莲,夏日里不开,反倒是寒冬腊月才盛放。今日既然到了这里,不欣赏一番未免可惜。” 萧琛立时会意,也起身笑道:“堂兄说得不错,且等等我,一起去看看。” 眼见萧樗似是不打算动,萧琛伸手拉住他的胳膊,笑着催促道:“走吧,走吧。一起,一起!” 萧樗不甘不愿地被她拉着走了,临走却仍不忘意味深长地对着徐澈一笑,直令徐澈心头急跳,总有不好的预感。 待三人一去,徐澈便忍不住问:“阿虞,我是不是哪里得罪过瑞王世子?” ——他怎么总是看我不顺眼? 萧虞笑道:“阿樗哥哥一向性子促狭,爱与人玩笑,你莫要放在心上。” “是吗?”徐澈却直觉并不是那么回事。 但萧虞却十分笃定:“他一向如此。只不过在碧水书院时爱捉弄我,如今他捉弄不到我了,只好换个目标咯!” 她颇为无辜地看着徐澈,眼中却明晃晃地写着一句话:不幸被他挑中,算你倒霉咯! 徐澈:“” 徐澈气结,但心里的不安却逐渐散去了,笑道:“这瑞王世子与你可真是不同。阿虞,你在看什么?” 却是萧虞突然眸光一凝,盯着殿门口出起神来。徐澈一边问,一边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却只看到了浓浓的夜色与彤彤的灯影。 “没什么。”萧虞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不知今夜还会不会落雪?” 徐澈一下子就被她转移了注意力,思索了片刻,道:“今日有晚霞,最近应该都是晴天吧?” 萧虞道:“那就好。” 她借端酒杯的机会垂眸,秀眉微微一蹙:是英国公。她这个时候出去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敲打 因着中午多少歇息了一会儿, 这会儿萧澄殊无半点儿困意,离了武德殿便也没立即返回万安宫, 而是在周围随意闲逛了起来。 袁月虽有心劝几句, 但她到底不比郑麟是打小和萧澄一起长大的更有情分, 很多时候都不敢越矩。 女官与宦官到底是不一样的, 这从两者之间的自称便可看出来。 ——女官自称“臣”,而宦官自称“奴婢”。 只因比起一旦净身便再无回头路的宦官,女官若是抓住了机会, 便可从后宫转战朝堂。 但有得必有失,因着宦官没有退路, 反而更得历代天子的信任, 内宫无皇后时, 许多要紧的职权都是由宦官担任的。 因着武德殿内欢宴尚未结束, 周围灯火通明的,萧澄便没让领路的女官掌灯,而是借着不远处的那点儿烛辉灯影, 负着手在殿外漫步。 这武德殿外景色最奇的,自然就是那池子不知花费了多少资源才培育出的反季节睡莲。萧澄沉思了片刻, 脚步一转, 便到了那莲池之旁。 因着才下了一场大雪, 宫内也只是清理出了道路,其余的地方还到处一片霜白, 映着空中的一弯弦月, 竟也不比灯光暗多少。 萧澄看着在雪光月光的映衬下格外慵懒清媚的淡紫色睡莲, 不由笑道:“今夜倒是来的巧了,让朕看了一出好景色。” 袁月凑趣道:“想是这莲花也慕圣颜呢!” 萧澄失笑:“不过几朵花,能知道些什么?” 袁月却道:“至尊此言差矣。老人们都说万物有灵,这莲花也有灵呢!这一池睡莲又格外不同,自然就更是有灵了!” 萧澄却是摇了摇头,轻笑道:“什么有灵?如此违逆时令,朕看是有妖才对。” 袁月一噎,讪然笑道:“至尊说笑了,长兴宫乃龙居之所,正气钟萃,岂有妖邪能存?” 萧澄笑了笑,意味不明。而后,他似有意似无意地瞥了她一眼,也不知是在说花还是说人:“依朕看来,万事万物皆有规律,大家都按着规矩来才是正理。就比如这一池睡莲,违令而开是惊艳一时,但不过一载便耗尽了所有的生机,真不知是得更多,还是失更多!” 袁月垂眸,心头乱跳,这样冷的天气,她背后竟一下子就浸满了冷汗。 “至尊说的是,至尊说的是。”努力遏制住声音里的颤抖,月光之下,她的脸色却显得过于苍白了些。 但萧澄似乎也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又恰逢此时,有纷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间或夹杂着几人的说话声,萧澄便丢开了这话头,侧耳细听。 片刻后,他蹙眉道:“是阿辟他们几个。” 袁月暗暗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回道:“的确是几位王世子。” 萧澄疑惑道:“朕记得这宫宴后半场还有两场歌舞与两场折子戏吧?” 袁月道:“至尊记得半点儿不错。” 萧澄不悦道:“这大冷天的,他们不在武德殿赏舞品戏,出来瞎逛什么?真是胡闹!” “呃,这”袁月一脸讪讪,猜测道,“大约几位王世子是听闻了这睡莲奇景,这才结伴来看看稀罕的。” 萧澄这才缓和了神色,叹道:“罢了,少年心性,本就是一会儿一个主意。既然他们要看睡莲,那咱们就回避一下。免得朕在这里,叫他们不自在。” 按理来说,哪有天下至尊回避的道理呢? 可袁月才刚刚被敲打过,心头惧意还未褪去,哪里敢在这个时候出言相劝呢? 而且,她跟在至尊身边这么多年,虽比不上郑麟,对至尊的心思也能猜到几分。或许是孤家寡人做得久了,也或许是自知年寿不永,心底软和了,对于给他带来难得天伦之乐的几位王世子,心里总有几分不同之处。 若这个时候,袁月敢说什么“至尊御极八荒,岂有避让他人之礼?”之类的话,十有八九会被萧澄当做是挑拨之言,绝对落不了好。 因而,一听至尊说要避,袁月二话不说,便打手势示意随行的宫人屏声敛息,一行人从另一条路上离开了莲池之畔。 他们走后不久,萧辟三人便过来了。 萧樗用力甩开一左一右拽着自己手腕的堂兄c堂姐,埋怨道:“你们自己爱来就来,拉我干嘛呀?” 萧琛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唾弃他:“是你自己没眼色,牛油大蜡烛似的杵在那里,人家小情侣哪好说亲密话?” 萧樗面色一变,怒道:“什么小情侣?那徐澈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肖想阿虞?” “阿樗!”听他说的实在不像话,萧辟板着脸呵斥了一声,一向温和的毅王世子目光凌厉地自随行之人身上扫过,众人纷纷低下了头。 萧辟道:“瑞王世子今日喝多了,难免说些不像样的醉话。尔等可是没有饮酒,清醒得很,想必日后不会也说出什么醉话来。” 那些随行的宫娥与女官们皆浑身一颤,呼呼啦啦跪了一地,纷纷道:“奴婢们什么都没听见!” 萧辟破颜一笑,抬手虚扶道:“都快起来吧。地上积雪这么厚,诸位跪着做什么?若是叔父知晓孤在他家里耍威风,指不定要怎么罚孤呢!快起来,快起来,可不敢让人看见了!” 萧琛也道:“对,对,快起来,叔父待下一向最是温和,最见不得这个了。” “多谢世子,多谢世子。”众人连连道了谢,撑着积雪爬了起来,胆战心惊地相视一眼,都决定忘了方才的事。 ——没听人家一口一个“叔父”吗?说到底,人家王世子跟至尊才是一家子。便是徐太傅是至尊有意许给燕王世子的又如何?宁王世子不过说了一句,至尊还会将他怎么着不成? 反倒是他们,若干搬弄口舌,将这话传了出去,至尊绝不会姑息! 至于“至尊待下温和”什么的,那是朝中大臣才有的待遇。他们这些内臣们却明白得很,这话听听也就罢了,真当了真的,最近的一个前车之鉴,也就是前大理寺卿,正在大理寺监牢内等死呢! 见震慑住了他们,萧辟又解下腰间荷包,将一把金瓜子倒在掌心,拉起离他最近的一个宫娥手,尽数倾入她掌中,浅浅一笑,便又是那个温和沉静的毅王世子了。 “今日佳节,给诸位添杯酒水。此处景色甚佳,我兄妹几人欲在此小叙片刻,诸位且自便吧。” 温温和和的话语,却含着隐隐的气势,根本不容人拒绝。 那一群宫人闻言,却是如蒙大赦:“如此,奴婢们就不打扰诸位世子的兴致了。” ——免得又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小命玩完! 兄妹三人站在原地,目光幽沉地目送那一群宫人离去。 萧樗饮了酒,心绪本就有些失控,又因着徐澈一事,起伏的心潮怎么也压不下去,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萧辟与萧琛二人自然知晓他笑的是什么,无非就是他们打发几个宫人,还要拿钱开道,可见这帝都风气之糜烂。 其实,对于这帝都近些年兴起的规矩,他二人也颇为看不惯。 几家王府的规矩都严,且都是延续的开国时定下的章程,这些年也不过是随着物价的上涨,给府里下人涨过几次月钱,逢年过节发些赏赐,添些喜气而已。 似这等一点儿小事就要打赏的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只是 萧辟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入乡随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堂弟日后,还是慎言吧!” 萧樗瞥了他一眼,气恼地扭过头去,只盯着开满莲花的池面瞧。 萧辟与萧琛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之色。 萧琛笑着先服了个软:“好了,好了,我拉你过来是我不对行了吧?” 而后,她话锋一转,又道:“只我还是要说一句,那徐二公子无论相貌还是家世,都是顶尖的了。更何况,他还有那么一副好性子。我知你自幼与阿虞一块儿长大,一时半会儿的,接受不了她与旁人比与你更亲近也是正常。但你再宠妹妹,还能拘着她一辈子不成?” 萧樗也不回头,静默了片刻,声音闷闷地回道:“反正我就是觉得他配不上阿虞!” 萧辟笑道:“那什么样的才配得上?莫不是,如景后那般胸怀大志的?” “那怎么行?”萧樗豁然回眸,满目怒火地瞪向萧辟,“阿虞的性子我最是知晓,真找个那样的,还过不过日子了?” “那可就难了,”萧辟无奈道,“这心思少的你觉得配不上,心思大的,你又觉得不合适。我看呐,阿虞这辈子就是打光棍的命了!” 萧樗又不依了:“胡说,阿虞那样的品貌,爱慕她的不知凡几,怎么就要打光棍了?” ——从前他们在碧水书院读书的时候,他可没少背着阿虞教训那些心怀不轨的勋贵子弟! 他这副炸毛的样子,引得萧辟与萧琛皆是失笑。 萧樗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讪讪道:“其实仔细想想的话,那徐澈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你呀!”萧辟点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萧樗嘻嘻一笑,道:“不是说要赏荷吗?唔,这荷花开得的确不错。待会儿让宫人弄个小舟,待我剪上几枝,给阿虞带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好 再说萧澄离开了莲池畔, 带着一众宫人继续往前走,也不择方向, 只对着欲言又止的袁月道:“朕就是随便走走, 待何时走累了, 到了哪处宫室, 便将就歇一晚就是了。” 他都这样说了,袁月还能如何?只能压下心头的忧虑,挤出一抹笑容应了:“是。” 也好在长兴宫三百六十座宫苑虽大多数都常年空置, 却也都安排了宫人按时打扫维护。若不然,至尊待会儿若突然说要休息, 袁女官一准儿得抓瞎! 走了大约有一刻钟, 武德殿那边的光影已经照不到这里了。袁月连忙吩咐宫娥们将琉璃灯点亮, 前后左右地为至尊照路。 又走了一刻钟, 冷丝丝的空气中突然有寒香传来。萧澄顿住脚步,仔细嗅了嗅,伸手往南面一指, 问道:“那边依稀是暗香园?” 袁月道:“回至尊的话,正是。” 萧澄突然就来了兴致:“既然走到这儿了, 就顺带赏赏这一院白梅吧!”说着, 便当先踏步, 转道往南,径自寻冷香而去。 一众宫人连忙跟上, 随着至尊在清理出来的石子路上疾步前行。 袁月担心路滑, 有心劝至尊慢一些, 可无意间窥见至尊于琉璃灯的光影映照下格外昏寐的那丝怀念与怅惘,到嘴边儿的话不知不觉就咽了下去。 根据以往对至尊的了解,她直觉此时并不能劝,只得一路提心吊胆地跟着,时时小心在意,以便随机应变。 这暗香园是萧澄的母亲宣帝为宣后所建,只因二人初识之时,正是白梅映雪之际。宣后折梅枝以赠佳人,自荐为太子妃。 那可真是个热情又大胆的少年,还是储君的宣帝也是出乎意料的,竟然答应了这个不过第一次见面的少年,亲自请旨,册为端本宫太子妃。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这是暗香园名字的由来,却与建造提名之人的本性大相径庭! 据说,当今至尊还是太子时,时常在这暗香园游赏玩耍。后来宣后与宣帝先后崩逝,许是怕触景伤情,至尊再没来过。 ——那今日里,究竟是怎么了呢? 袁月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连萧澄自己也说不清楚,今日里怎么突然就有了造访暗香园的冲动。 那处地界,本是他私心里的禁忌。封印着父母给予他的温情,和和阿霏给予他的爱情。 可是,这些东西,在他的少年时代,便一样一样都失去了。 他不信天命,更不愿认命。于是,便狠下心肠拼了这条命,终于握住了所有人都以为不会属于自己的,这君临天下的权柄! 可是,转过头来,那个梅花树下折枝笑望的少女,却也早已背过了身去,背负了属于自己的责任,一步一步禹禹前行,最终离他越来越远。 暗香园冷寂多年,对于至尊的突然造访,看守园子的老宦官和修理花树的宫人们皆是措不及防,慌慌张张地前来迎驾。 “都起来吧,朕一个人走走,不必跟过来伺候了。”萧澄自宫娥手中夺过一盏琉璃灯,挥了挥手,大步越过跪了一地的宫人,孤身入了梅林。 “陛下”那宦官焦急地喊了一声,正欲起身追上,却被袁月制止了。 “不要做多余的事。”袁月半是警告,半是提点。 “可是,先前荣国公先进去了!”大冷的天,老宦官急出了一头的汗。 “荣国公?”袁月微微一怔,抿了抿唇,终是道,“不要做多余的事,至尊不会怪罪的。” 老宦官虽还是心头忐忑,但有了至尊驾前的女官的保证,那高高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儿。 安抚住了老宦官,袁月便问:“离这里最近的宫苑是哪处?” 老宦官半辈子都守在这暗香园,对周围的环境了如指掌,听见袁月询问,略略思索了片刻,便道:“往西有一处玉溪宫,往南稍远一些,还有一座霜华宫。不过,若说最近的,还是东面的端本宫。” “端本宫?”袁月一怔,下意识往东方看了看,但沉沉黑夜里,月残星稀的,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也不怪她如此,实在是这暗香园的位置实在巧妙。端本宫就在万安宫不远处,她日常在万安宫伺候,却从来没有发现过,大名鼎鼎的暗香园,竟然离端本宫如此之近! 老宦官人老成精,因着心里承了袁月方才的提点之情,便也提点了她一句:“是啊,端本宫。从前至尊还未登基的时候,最喜欢从端本宫抄近路来这里了。只是后来也就没人敢提了。” 袁月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回身吩咐宫娥:“你们两个,到玉溪宫去收拾一番。今夜至尊大约会在玉溪宫安歇。” “是。”两名宫娥垂首应了,结伴而去。 待她们走后,袁月想了想,又唤了两名宫娥:“你们两个去端本宫,也收拾干净。” “是。”两名宫娥应命而去。 那老宦官忍不住看了袁月一眼,心道:不愧是做到御前女官的人物,果然心思缜密,不容小觑呀! 而后,便见袁月温和一笑,对他道:“如此,咱们便在此静候至尊圣驾吧。” 进了这梅园,那股子在远处便可闻见的冷香反而淡了去,似有似无地萦绕在鼻端,却更让人忍不住想要追逐。 或许这里真是太久没有贵人来了,守园人清理的并不认真,地上的残雪到处都是。 萧澄提着琉璃灯,一步一步踩在地上,偶尔踩到残雪,便发出“咯吱”的声音。 这些梅树一开始便是移植的经年老树,高大的很,即便花枝很是曲折繁茂,萧澄一个八尺男儿行走其间,竟是连弯腰都不必。 灯影昏暗,却丝毫也不影响萧澄的步伐。 只因这个地方,他少年时期来过无数次,对其中地形道路的分布,早已了然于心。 他记得,从此处再往前走半里,便会有一张花岗岩的石桌,是圆形,周围安放了五个石凳。 他也曾与四个伴读与此处纵情欢哥,他饮茶,他们饮酒,却是其乐融融,只觉得那边是世间少有的快活之事。 或许是近乡情怯,萧澄不知不觉便停下了脚步,朝着石桌的方向露出一抹怀念的笑意,却不忍再踏前一步。 突然间,几点冰凉落入脖颈,萧澄一个机灵,下意识伸手一模,凑到眼前,却是几枚雪白的梅花瓣儿。 萧澄心头一动,怔怔地抬起头来,便见一片雪色暗香里,隐着一道纤细修长的身影。 一瞬间,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涌动地厉害。萧澄压下鼻头的酸意,努力板着脸斥责道:“你堂堂一个国公,爬高上低的,像什么样子?” 树枝颤了一颤,那人自树上一跃而下。萧澄的心忍不住提了提,见她稳稳地落了地,才算是放了下来。 下一刻,便有一枝花朵大而密,半含半放的梅花被递到了他眼前。执花之人眉眼含笑,偏头看他:“我几乎寻遍了整个梅园,只这一枝开得最好,便折来送给你了。” 依稀当年模样! 在那段几乎被他尘封的岁月过往里,在那个雪霁天晴的午后,一模一样的场景被今时今日完美复制。 “你堂堂国公之女,爬高上低的,成何体统?” “哎呀!我几乎寻遍了整个梅园,才找到这一枝开得最好的。诺,送给殿下了,殿下就别生我的气了吧!” 萧澄眼眶一热,努力压下了泪意,问道:“你不在武德殿里看戏,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至尊呢?”宋霏并没有回答,却是反问,“至尊既离了武德殿,怎的不返回万安宫去歇息,却来了这里?” 她手中仍举着那枝白梅,虽则他完全没有接的意思,她却固执地擎在他的眼前。 萧澄只做未见,道:“朕只是随意走走,不想就走到了这儿。” “这样啊。”宋霏轻笑一声,带着自嘲,忽而道,“但臣却是特意来此的。” 萧澄侧了侧身子,避开她过于执着的目光,单手负后,若无其事地说:“英国公已经出来的够久了,该回武德殿去了。” 宋霏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才开口:“臣自会离去,只是在此之前,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至尊成全。” “什么不情之请?”萧澄自我解嘲地笑道,“莫不是英国公终于有了心上人,要请朕下旨赐婚吗?” 宋霏的神情瞬间便淡了下来,漠然道:“臣早已说过,至尊一日不立后,臣便一日不成婚。怎么,至尊是有了尊后的人选了吗?” 萧澄笑道:“朕生来便是孤鸾寡宿的命,皇后什么的,这辈子是不敢想啦!” 宋霏淡淡道:“姻缘谱上并不曾录下臣的姻缘,这道赐婚的圣旨,至尊还是省省吧。”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谁也不再开口说话。 “噼啪”一声,却是琉璃灯里的蜡烛爆开了一个灯花,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萧澄收敛了笑意,问道:“你有何请求,但说无妨。” 宋霏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定定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还请至尊,莫要再将臣外放了。” 萧澄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个要求,不由一怔,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宋霏深吸了一口气,眼眶逐渐通红,哽咽道:“外放一任,便是三载。恕臣斗胆问一句,以至尊的身体,还能有几个三年?臣与至尊,还能有几次相对?” 萧澄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宋霏道:“无论至尊如何做想,还请阿澄念在旧日情分上,全了阿霏这点儿痴念吧!” 言罢,她再不等他回话,掷花于地,转身而去。 萧澄几乎是颤抖着俯身,捡起了那枝白梅,垂眸之际,似乎与当年纯情的少年相合。 “殿下既收了我的花,可就是我的人啦!” 少年耳根泛红,俊彦之上却是绷不住地笑意:“好。” “好。”低低的一声轻语,自萧澄口中吐出。 宋霏脚步一顿,却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直到那道身着玄红朝服的身影再看不见了,萧澄隐忍许久的泪水才迫不及待地滑出眼眶。 “只要我在一日,又怎忍看你向旁人三拜九叩,口称尊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赏戏 “见过英国公。” 见暗香园内脚步如飞地走出一个人来, 袁月连忙起身。待人走近了,她才看清, 原来是英国公出来了, 急忙带着一众宫人行礼。 宋霏颔首回礼:“诸位不必多礼。”脚步却丝毫不停, 带着一股莫名的决然。 这园子里也没别人, 这是跟至尊闹了不愉快? 袁月与老宦官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准该不该进去寻至尊。 已经走出十几步的宋霏却猛然顿住了身形,淡淡的嗓音顺风传来:“天色已晚, 袁大人还是请至尊移驾回去吧。” 说完,她再次抬步, 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诶, 国公”袁月欲要送她一盏灯照路, 追了几步没有追上, 也只得作罢了。 老宦官问道:“大人,怎么办?” 袁月一咬牙:“我进去寻至尊。”说完,提着灯笼进了暗香园。 她大约走了十几步, 便看见了影影绰绰的灯光由远及近,不由心下一松, 快步迎了上去:“至尊。” 萧澄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道:“走吧。” “是。”袁月在前头引路, 边走边道,“这暗香园附近, 也有几处宫殿。臣已吩咐她们收拾了玉溪宫与端本宫两处, 不知至尊欲到何处安歇?” 端本宫? 萧澄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 继而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那便去端本宫吧。” 待到悠扬的琵琶声从武德殿传出时,萧樗也终于剪够了莲花,命撑船的宫娥将蚱蜢舟停靠在岸,对萧辟二人笑道:“堂兄c堂姐,我们回去吧!” 萧辟伸出手让他搭着借力:“这会儿,他们也该聊得差不多了,咱们莲花也看了,就回去吧。” 一想起此时萧虞大约还与徐澈一起,萧樗便心下不乐,反手将竹剪子递给撑船的宫娥,当先踏步:“走吧。” 萧辟颇为无语:“至于吗?” 萧琛却是颇为理解,她伸手拍了拍萧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作为一个没有养过妹妹的人,你不理解,也很正常!” 萧辟:“” ——独生子萧辟遭受会心一击。 话说,当年一起在寿春读书的时候,他怎么没发现这个堂妹这样可恶呢? 噎了堂兄一把,萧琛唇角漾起一朵笑花,背着手一蹦一跳地走了。 萧辟摇了摇头,只好跟上了。 三人回到武德殿时,已经是第二支歌舞演到一半了。萧辟抬手制止了欲要通报的宦官,三人悄悄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座位。 殿内当然有人看见他们进来了,而且还不止一个。可见三人明显是不欲张扬,他们纵有心上前见礼,也只得按耐了下去。 此时,众人桌子上的御膳早已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清茶与几样凉着食用滋味更佳的糕点。 因着搭了表演用的台子,众人的座位都有些小小的变动。但座位的排序按照地位高低,却是从来都不会改变的。 至尊走得早,武德殿内地位最高的便是四位王世子了。按理说,他们的座位应该在最前面。 但敬国公萧翰是他们的叔公,礼国公萧情是他们的堂姑,这两人又身兼左右宗正。留在殿内的萧虞便再三推辞,将最前面的座位让给了这两个长辈。 当然了,周围人对天家和睦的赞叹那都是应有的套路,毕竟能到这儿的谁都不傻,对“政治正确”都有明确的认知。 萧辟三人矮着身子走到萧虞身旁坐下,一回头却见徐澈正坐在萧虞左侧。 ——他怎么在这? 萧樗睨了徐澈一眼,以眼神询问萧虞。 萧虞满脸无辜地指了指上头。 萧樗了然。 ——上头有什么呢?有房梁屋顶。 可萧虞指的定然不是这些,而是更上面的天。 天,既是天子,也就是至尊。 既是至尊特意吩咐的,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好不容易对徐澈有的那么一点点改观,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果然,还是很讨厌! 这时,歌舞结束了,有宫娥捧着红漆托盘走到四人身边,莺声婉转:“请世子们点戏。” 那托盘上铺着红绸,红绸上放着几本写了戏目的册子。 萧辟温雅一笑,道:“还是让叔公与姑母先点吧。” ——既然阿虞已给他们做了脸,他这里自然要将这面子给足了。 萧情推辞道:“还是几位王世子先请吧。” 萧翰也道:“我老了,没什么精神看戏了。你们年轻,精力旺盛,还是你们点了喜爱的剧目,看得也开心点儿。” 其实萧翰的年纪并不比萧情大多少,他今年不过五十出头。但因着身体不好,时常卧病,看起来就像七十岁一般,头发花白,脸上皱纹丛生。不知情的人见了,是半点儿不怀疑他的年纪也能做萧情的叔父的。 萧樗笑道:“我们哪里坐的住看戏?也不知道哪出好听。还是叔公与姑母点了好戏来,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萧虞接口道:“正是此理,叔公与姑母就当疼我们了。” 几人又相互推让了几轮,萧翰与萧情两个到底是说不过他们四张嘴,只得相互商议了一番,点了一出极热闹的《大闹天宫》。 今夜的戏只有两出,两位国公点了一出,剩下的这一出,自然就该四位王世子来点。 这四人个个心思灵透,自然知晓两位国公点的那出热闹戏,是觉得年轻人喜欢热闹。 无论心里喜欢不喜欢,他们都领情。轮到他们点戏时,四人略一商议,便点了一出老人家都喜欢的《满床笏》。 萧翰这个老好人自不必说,本就对他们感官不错的萧情却是更觉得他们会做人,认为日后在他们手底下讨生活不会太难。 她不着痕迹地朝王世子身后的国公席瞥了一眼,暗道:总比有些眼高于顶的好得多! 他们这边是叔慈侄孝,其乐融融,坐在几位王世子身后的萧夙却忍不住握紧了掩于袖中的手,心头越发地不平。 原本,他与阿楠这两个最年轻的宗室国公才是这帝都里众星所捧之月。可自从这几个王世子入京,一切就都改变了。 他身旁的萧楠倾身看了看前排的几个王世子,见他们都是一副兴致勃勃地样子盯着戏台上的孙猴子翻筋斗,不由撇了撇嘴,低声嘟囔道:“戏有什么好看的?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此时锣鼓声喧哗,两排座位之间的距离又不怎么近,萧虞他们四个自然是听不到的。可坐在萧楠隔壁的萧夙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阿楠。”萧夙低唤了一声,以眼神示意她隐忍,莫要落人口实。 可萧楠到底年少,今年不过十五岁,心气胜,哪里甘心被这几个半路插/进来的王世子压在头上? “什么嘛!不就是几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夙叔竟也怕成这样?”她到底还有些理智,并不敢大声。远处的人看见了,还以为是这叔侄二人叙话呢! 萧夙心头一梗,使出了杀手锏:“你若再胡闹,我回去便要拜访嫂子了。” 一听他要拜访自己母亲,萧楠急了,连忙求饶:“别呀,夙叔。我听话,听话还不成吗?” 她十岁出头便丧了父,那时母亲依然年轻貌美,却并没有改嫁。甚至为了能更好地陪伴她c教养她,母亲辞去了官职,专心带着她。 她不想让母亲伤心,更不愿让母亲失望! 萧夙道:“只要你别再乱说话,我也不会在嫂子面前多说什么的。” 萧楠便笑了起来:“那夙叔过几日便来我府里吧,母亲昨日还问起你呢!” 萧夙也笑了:“待这几日忙过了,一定过府拜访。” 坐在他右侧的端国公萧婉无声地看了二人一眼,眸中划过一抹鄙夷与讥笑,便扭过头认真看戏了。 台上的孙猴子一口气翻了四十八个筋斗,惹得台下一片叫好声。由几位王世子带头,众人纷纷将金银果子c小元宝c铜钱什么的递给什么伺候的宦官与宫娥,由他们跑到台前,替众公卿往台上扔赏。 沉甸甸的金银有许多砸在了扮演孙猴子的那个戏子的身上,要说不疼那是假的。 可他却是喜气洋洋地跪地谢了恩,而后就表演地更卖力了。 萧虞与徐澈二人脑袋凑在一起,低声讨论起来。 萧虞道:“这人功夫底子不错嘛!” 徐澈便解说道:“这人出身猴戏世家,他家祖先曾给太/祖武帝唱过戏。” “太/祖武帝?”听见最崇拜之人的名字,萧虞眼睛一亮,追问道,“唱得是哪一出?” 徐澈对这些掌故了如指掌,信手拈来:“是《三打白骨精》。” 萧虞便道:“待年后我于府中设宴,也要请这个戏班子唱上一出《三打白骨精》!” 于是,徐澈暗暗记下:阿虞崇敬武帝,尝视之为楷模。 这二人说得热闹,坐在萧虞另一侧的萧樗看得老大不高兴。 可想想萧虞早晚都是要成婚的,这徐澈各方面的条件也都差不多,他也就默默忍了。 ——总不能真让阿虞打光棍儿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萧樗的黑历史 待到两出戏都看完, 已经是后半夜了。众人陆陆续续起身,与相熟之人相互告别。 当然, 不相熟的也把握住最后一次套交情的机会, 凑到先前已建立了一定好感度的人身边, 不失风度地告辞, 绝对不多言,以免惹人反感。 总之,这会儿武德殿内的喧闹, 绝对不亚于四个王世子刚进来的时候。 萧虞环顾四周,总算是在人群里找见了虞候贺兰佳母子与长兴伯夫妇及其世子夫妇。 她低声对徐澈交代了一句:“你先去寻卫国公吧, 孤要去拜见姨母与外祖母。” 实在是先前往她身边凑得人太多了, 她怕惊扰了年迈的外祖母, 这才失礼, 一直没有前去拜见。 徐澈倒是有心和她一道去,却也知晓如今自己没名没分的,跟上去不太合适。 因而, 他有些怏怏不乐地应了:“那好,你先过去吧, 莫要让虞候与长兴伯夫人久等了。” 萧虞对他笑了笑, 又转头对堂兄c堂姐们点头致意, 便往虞候处走去。 而虞候贺兰佳也似早料到她回过来,早早便与相熟的人寒暄完了。 萧虞一路走来, 大殿之内虽人满为患, 却都自动自发地为她让开了道路, 半片衣角也不曾碰到她的。 她一边走,一边对左右让道之人颔首致意,神态固然骄矜,却绝对不失礼。 贺兰乾站在母亲身旁,见燕王世子行事如此周全,既不失身份,又不失礼数,不由好感倍增,更坚定了要扶植她上位的决心。 “姨母,大表兄。先时人多,阿虞失礼了,还望姨母与表兄见谅。”走到近前,萧虞抢先见礼。 贺兰佳母子连忙还礼,贺兰佳道:“世子言重了,彼此都是亲戚,又何必计较那些虚礼?” 萧虞便嗔怪道:“既然如此,姨母与表兄又何必多礼?” 贺兰佳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对对对,大家就都别多礼了。” 三人都直起了身子,萧虞道:“眼见已经这个时候了,外祖母年纪大了,咱们就别让老人家多等了,这便前去拜见吧!” 贺兰佳也担心母亲熬坏了身子,连忙附和:“不错,不错,咱们还是快去拜见了,也好送母亲回去早些歇息。” 三人又联袂寻到长兴伯夫妇身旁,拜见了长兴伯夫人颜之言,顺带也像长兴伯问好。 见到了晚辈,颜之言很是高兴,笑眯眯地一一扶起三人,拉着萧虞的手道:“我府上做了许多年糕,你母亲最爱吃这个,也不知世子喜不喜欢?” 萧虞笑道:“若是炒成辣的,阿虞倒也能吃的。” “那好,”颜之言更高兴了,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待明日里得闲了,我叫你小舅舅给你送些去。你爱怎么吃呀,就让王府的厨子给你做。” 萧虞笑嘻嘻地应道:“那阿虞可就不客气,偏了外祖母的好东西了!” “客气什么?”颜之言嗔了她一眼,道,“能吃才是福呢!你看你,胳膊这么细,都瘦成什么样了?”说着,不满地捏了捏她纤细的手腕。 头一次被人这么数落,萧虞既是好笑又是感动,还有那么点儿无辜与无可奈何。 ——天生吃不胖也不是她的错啊! 不是她说大话,就她那饭量,整个武德殿内恐怕无一人能一较高下的。 要不然,她那一身力气哪来的? “我吃得挺多的呀!”萧虞满脸委屈,还指了贺兰佳作证,“不信,您问姨母。” 贺兰佳是见识过外甥女的饭量的,见母亲满脸狐疑地看过来,连连点头保证:“不错,世子的确是好福气!” 奈何,这位虞候自小就不怎么靠谱,颜之言对自己长女的德行了如指掌。这就导致了虞候明明说的是实话,却得到了母亲鄙视的眼神:“你们就合起伙儿来哄我老婆子吧。” “这不是娘,我说的都是实话!”贺兰佳连忙为自己辩白,一边说,还一边给儿子使眼色,叫他帮腔。 直到一向严谨的贺兰乾也开口了,颜之言总算是信了,捏着萧虞的手腕喃喃道:“这怎么就这么瘦呢?” 萧虞道:“天生的,天生的。” 回了礼之后就一直不做声的长兴伯人老成精,自然看出了三人不欲自家夫人多操劳的意思。 因而,在几人叙话告一段落之后,他便略带歉意地道:“世子,虞候,眼见天色已晚,老夫与夫人就先告辞了。” 此言正中下怀,萧虞笑道:“既如此,长兴伯与外祖母就早些回府歇息吧。孤与姨母也要回去了。来,孤送几位一程。” “如此,便劳烦世子了。” 长兴伯一家子和虞候府一家子跟着萧虞,很快就穿过了人潮,走到了武德殿门口。 长兴伯道:“世子留步,老夫一家就先告辞了。” 萧虞道:“如此,孤便不多送了。外祖母,待年后,阿虞再行登门请安。” 颜之言道:“你们年轻人,事儿多,只管先忙自己的。我老婆子每日里都得闲,什么时候都是见得到的。” 萧虞再次行礼:“多谢外祖母体谅。” “别多礼了,别多礼了,我们这就走了。” 目送了长兴伯一家子离去,贺兰佳也带着儿子告辞了。 萧虞正要离去,便见萧樗也领着几个人杀出了重围,已走到了她身旁。 “堂兄。”萧虞唤了他一声,转眸看向一老三少四个人,“这几位是” 其实,她已经猜到了这几位的身份。 瑞王府已经连续两代不与帝都这边结亲了,这老者应是上代瑞王妃,也就是萧樗祖父的弟弟怀平章。 怀氏原是兰郡士绅,数代经营都在兰郡。 但这怀平章却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十七岁便入京参加春闱,并一次便考过了,成了新科进士。 虽然大晋的春闱并不排具体名次,却也会抄录入围之人的答卷张贴在正阳门外,供人品评。而怀平章当年的一篇《治蝗论》,堪称艳惊四座,在同期的二百四十名入围进士中鹤立鸡群。 因爱其才,宣帝不舍得将他放回兰郡做官,便亲点了户部兰郡清吏司主事,起步就是正六品,羡煞一干人等! 算起辈分来,萧樗理应唤他一声外叔公。 而那三个年轻人,就应该是怀平章的次子和早逝的长子留下的一双儿女了。 果然,萧樗便介绍道:“这是我外叔公怀公,这位是我表舅怀淑,这两位是我表姐怀怜和表弟怀栩。” “原来是怀尚书,”萧虞笑着见礼,“小王萧虞有礼了。” 怀平章与几个晚辈慌忙避让:“不敢,不敢,世子折煞下官了。” 萧樗瞪了她一眼,嗔道:“莫要调皮!” 萧虞嘻嘻一笑,对怀平章道:“阿樗哥哥的长辈,便是小王的长辈,怀尚书不必紧张。” 萧樗也道:“外叔公不用跟她客气,她就这样!” 怀平章却是道:“我大晋自有法度在,岂可因一己亲疏好恶而废止?” 他虽是在说正理,却并不十分严肃,分毫也不惹人反感。便是萧虞与萧樗这等最不耐烦人说教的,竟也听进心里去了。 萧虞拱手道:“多谢怀尚书提点。” 这一回,怀平章没有避让,坦然受了她的礼,抚须笑道:“世子不嫌下官啰嗦便好。” 萧虞笑道:“如此金玉之言,小王只恨不得越多越好呢!” “行了,行了,就你会卖乖!”萧樗横了她一眼,对怀平章道,“天色已经够晚了,外叔公与表舅快领着表姐与表弟回去吧。我就不多送了。” “如此,我等便告辞了。”怀平章由两个孙儿搀着,让儿子代行了礼,一家四口便告辞了。 萧虞道:“你这一门亲戚倒是不凡,四口人,四个进士。” 且也格外受优待。若不然,天下的进士那么多,能入宫赴宴的又有几个? 萧樗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羡慕不来的。” 有的人,寒窗苦读一辈子,也不一定能中个举人;有的人,就像他表弟怀栩一样,不过十七岁就已经是进士了。算起来,怀栩中进士那年,堪堪十五岁。 便是萧樗自认也算机敏,遇到这样的妖孽人物,也得甘拜下风! 两人各自感慨了一番,萧樗问道:“咱们也回去?” 萧虞道:“是该回去了,明日里还要进宫呢。” 于是,两人也就不等萧辟与萧琛了,结伴而去。 “对了,”萧樗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两朵半开的烟紫色莲花,“那池子灯光昏暗,我选了许久,才选出这么两朵。喏,送给你了。” 萧虞伸手接过,递到鼻端轻轻嗅了嗅,道:“果然如传言一般,有一股子甜香气。” 萧樗嘚瑟道:“怎么样,还是哥哥待你好吧?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你呢!” “唔,说得不错,”萧虞见不得他得意,揶揄道,“蛇肉的确多汁鲜美,是难得的好东西。” 萧樗脸色一垮:“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记得这回事儿呢!” 他们说的是萧虞五岁那年,刚入碧水书院时的事。 那时候的萧樗,还是一个趾高气昂地对新来的妹妹说以后会罩着她的小屁孩儿。结果,自然是被熊孩子属性的妹妹给狠揍了一顿。 二人的梁子就此结下,隔天萧樗便叫人捉了一只青翠碧绿c看着极像毒蛇的菜花蛇放到了萧虞的书桌里。 平日里招猫逗狗的燕王世子会怕这个? 在狠狠地嘲笑了幼稚的堂兄之后,那蛇就变成了烤蛇,进了燕王世子的肚子里。 此事萧樗一直引以为耻,视之为平生大恨,谁提跟谁急。 奈何,只要碰上了萧虞这个克星,他急也没用,只能好声好气地哄了。 萧虞歪头一笑:“阿樗哥哥待我的好,自然没齿难忘。” “这一件,你还是忘了吧!” “不忘,不忘,就不忘!”她说着,扭身就跑。 萧樗连忙去追:“好妹妹,你就不会真记我点儿好?” “你有什么好?” “那可多了,你仔细想想嘛!” “” “” 两人嘻嘻闹闹,越走越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故梦 萧澄是自睡梦中惊醒的。 听到动静, 郑麟小心地掌了一盏孤灯凑过来,低声问道:“至尊可是魇着了?” 萧澄满头满身都是冷汗, 由于起得猛, 头脑尚有些眩晕。他身上的锦被已滑落到了腰间, 也幸好寝衣厚实, 寝殿内的温度也够高。 任郑麟拿着干爽的松江布为他擦拭汗水,萧澄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玄红的帐幔,喃喃道:“梦到了许多从前的事。” 那时, 母亲尚在,他还是个日子过得颇为悠闲的皇太子。每日里, 除却完成学业, 最喜欢的事情还有两件。 第一, 是跟随母亲临朝听政; 第二, 便是与阿霏在一起的每一刻钟。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一辈子都在一起, 他自然也不例外。 那时的阿霏呀,十分的大胆, 寻找机会便要戏弄他一番, 每每令他面红耳赤, 又羞又喜。 母亲尝尝私下与他打趣:“你这个媳妇儿呀,颇有你父亲的风范!” “哎呀, 娘!”他颇为羞窘地喊了一声, 嘴硬地为自己找补颜面, “什么媳妇儿?八字都还没一撇呢。那个野丫头哼!” 最终,他却也不舍得真说一句她有什么不好。 ——纵她有这样那样的不好又如何呢?他喜欢不就是了! 或许一语成谶,他与她之间,就真的再没划出八字那一撇。 就在他登上帝位的第四天,河内郡传来消息:前去赈灾的卫国公世子宋霁不甚沾染瘟疫,不治而亡。 一瞬间心弦崩断。 那一刻他便知晓:上苍不允,他们两个,终究无缘! 其实,他可以下旨立英国公三子继位世子。 毕竟,几乎所有人都知晓,英国公次女宋霏,是先帝自小便为他定下的皇后。 可是,他不能。 他想要所有人都看看:即便病弱不堪,他也有能力c有心性做个明君! 而明君是不能有污点的,更不能授人可攻之柄。 再则,渐通人事的年轻帝王已经懵懂地意识到,男女之间的床帷之事,对于他的身体来说,也是一种负担。 当然了,除却这些私心不谈,他若真的立宋霏为后,以其弟为英国公世子,就是在公然挑战大晋推行多年的“嫡长嗣”继承制。 更因宋霏是女子,而他是天子,亦有可能动摇“男女平权”这项国策。 这种种的原因压在心头,连他自己都险些分不清,究竟是哪一个更重一些? 无论如何,英国公长子不幸离世,宋霏身为其次女,理应继世子位,扛起国公府的重担。这是整个帝都的勋贵官员们都在关注的事。 他们都在等着看他如何解决! 是顾念与宋女公子多年的情谊,挑战礼法;还是遵巡礼法,负了宋女公子? 他的阿霏呀,从不会让他为难。察觉他态度有异的那一日,她便主动请旨,自荐为英国公世子。 “世人总该知晓,非是至尊凉薄,而是臣为家族而负至尊。” “世间多贤女,臣预祝至尊与未来尊后琴瑟和鸣儿孙满堂。” “阿澄保重,阿霏告辞了!” 她转身而去,背影决然。他想要自御案之后起身,追上她,抓住她,让她不要走。 可或许是压抑得太久,便是梦中也力不从心。 他一动也动不了,一言也发不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跨出大殿,背影渐成一线,彻彻底底走出了他的人生。 徒劳挣扎,骤然惊醒。 目之所及,是帝王专享的玄红色帐幔,再不是做储君时常见的朱红。 是呢,他已经不是那个诺言轻许生轻付的少年太子了。 郑麟倒了一杯温热的蜜水来,声音柔和:“至尊,喝点儿水,压压惊吧。” 他闭目一叹,接过玉碗饮了几口。温热的水流滑入喉腔,勉强驱散了自内而外骤然升起的冷意。 “什么时辰了?” “回至尊的话,才寅时正了呢,至尊再睡会儿?” “已经这个时辰了啊!”萧澄又怔了片刻,“罢了,起吧。” 郑麟劝道:“今日里宗亲们来得完,至尊好歹再睡会儿吧。” 萧澄摇了摇头:“不了,朕实在是睡不着了。” 郑麟见劝不住,只得回身召了小太监掌灯c打水,亲自服侍了萧澄洗漱。 “至尊今日穿哪一件?” 七八件颜色c款式c绣纹各异的常服被小太监们捧着,一字排开,供萧澄挑选。 萧澄略看了一眼,指了件朱红绣玄鸟的:“今日年节,该是喜庆一点儿。” 待穿戴整齐,萧澄又望了一眼等身的琉璃镜,见镜中之人脸色蜡黄,眼下青黑,不由蹙眉:“取些脂粉来。这样的好日子,没的扰了人的兴致。” ——他不想对任何人示弱,也无需对任何人示弱! 郑麟不敢怠慢,命小太监取来了特制的脂粉,一点一点儿给他抹匀了,遮住了一切不好的状态。 见镜中之人精神了许多,萧澄露出满意的笑意:“走,回万安宫。” “是。” 殿外早已备好了肩與,小太监们掌着灯,一行人浩浩荡荡而去。 这得得至尊幸驾一夜的端本宫,也有人迅速撤走了一切违制的东西,恢复成了它原本应有的模样。 收拾东西的小太监忍不住和同伴嘀咕:“也不知,将来是哪一位能入主于此?” “慎言吧!”同伴瞪了他一眼,“这种事情,岂是咱们能够议论的?” 小太监悄悄吐了吐舌头,嘿嘿傻笑,得到同伴一个白眼。 同伴左右看了看,见大家都在干活儿,没人注意到他们,便又低声提点了两句:“在这宫里,要想活的长,就得多带耳朵,少带嘴巴。要不然,化人场可给你留着位置呢!” 为怕他不长记性,那同伴是刻意往重了说,果然便吓得他缩了缩脖子,满眼惊惧之色。 见吓住了他,同伴又安抚道:“你只要好好干活儿,不搬弄口舌,掌事的公公们心里明镜儿似的,不会为难你的。” 那小太监连连保证:“哥哥放心,我往后,都听您的。来,哥哥歇一会儿,这点儿事儿,我一个人麻溜儿就弄完了。” “去你的!”同伴笑着拍了他一巴掌,“快干活儿吧!” “诶!”小太监应了一声,卖力地擦起了桌子。 那同伴看着他,暗暗摇了摇头:这是个看着机灵的蠢货。 由于没有深交的意思,这个入宫已有两年的宦官也就没对那小太监说得更多。 比如:在没有后台的前提下,最好不要搅和到大太监们与女官们的争斗里。要不然,再老实c再能干也百搭! 待萧澄回到了万安宫,已是卯时初了。 他下了肩與,抬头看了看已大亮的天色和露出半张脸的太阳,对郑麟道:“今日倒是个好天气。” 见他终于从那股莫可名状的郁色中脱离出来,郑麟暗暗松了口气,喜气洋洋地说:“今日是过年呢,天宫也作美!” 说话间,一行人已进了披香殿。 殿内也早已拢了火盆,焚了熏香,让人一进去,便散了一身的寒气。 郑麟道:“昨日里散的晚,今日宗室各王公都不会太早入宫,至尊还是再躺躺吧。” “这回你可猜错了!”萧澄点着他一笑,“你可敢与朕打个赌?” 郑麟笑道:“至尊要是有兴致,那老奴就舍命陪天子,赌上一赌。只是不知,至尊要赌什么?” 萧澄道:“朕就赌半个时辰之内,必然有人入宫。” 他说的极为笃定,让参照以往经验的郑麟都不免迟疑了起来:“那老奴就赌这半个时辰之内,没有人来。” 这老倌儿浸淫宫廷多年,很快便想通了关节:今年这变故,只能是出在四位王世子身上了。只是不知,至尊要赌什么彩头?可别所弄人才好。 他正想着呢,就听萧澄道:“既是做赌,总得有彩头。唔若是你输了,就输给朕三个月的月钱。朕输了嘛你不是喜欢烟叶子吗?朕记得前些日子穆王侄进上的上好云南烟叶子还剩两盒,就赏你了。” 郑麟眼睛一亮,原本只是陪至尊玩笑,无所谓结果的。如今他可是真心期盼四位王世子都起得晚些了。 见勾起了他的兴致,萧澄勾唇浅笑:这样才有打赌的氛围嘛! 为了更有氛围,萧澄还特意吩咐了,将沙漏搬到了两人身旁,以便随侍能了解时间的流逝。 这样一来,等待就显得更煎熬了。 不过,这一对主仆都是经年磨出来的耐性,在这方面是谁也不输谁几分,倒也不觉有什么了。 萧澄老神在在地抿了口姜糖水:“朕可是赢定了。” “至尊这话可别说得太满了,”郑麟难得不顺着主子一回,“依老奴往年的经验来看,诸王公入宫,至少得到辰时初了。” 萧澄道:“今时不同往日咯!” 想到那几位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王世子,郑麟心头也有些惴惴。 可就这么认输,他又舍不得那两盒烟叶子,暗暗祈祷之余,嘴硬道:“闲话休提,老奴还是陪至尊等等。” 大约过了一刻钟,便有专门候着的小太监小跑儿进来。 郑麟心里“咯噔”一声,默默哀叹:咱家烟叶子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没齿难忘 郑麟伸长了脖子, 等着听那小太监通报,是哪一位让他与烟叶子失之交臂的。 而萧澄已经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以手支颚, 等那小太监放下压/倒郑麟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气喘吁吁地说:“回回禀至尊, 燕王世子和瑞王世子的车驾在朱雀街口被成国公的车给堵住了!” 萧澄的笑容一僵,不由坐直了身子,问道:“怎么回事?” 而郑麟也没了将要赢的喜悦, 面露担忧地望着那小太监。 小太监终于喘匀了气,口齿伶俐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两位王世子是从玄武街来的, 成国公是从白虎街来的。眼见两位王世子的车驾一前一后快要进入朱雀街了, 成国公的车突然从斜刺里冲了出来, 与燕王世子辂撞在了一起。” 萧澄又问:“可有伤着人?” 小太监道:“王世子与成国公都没事, 只是两人的车夫俱受了伤。且成国公拉车的两匹马也受了惊,幸好燕王世子果敢,抽剑砍断了成国公府的车辕, 并将成国公从马车里拽了出来,这才有惊无险。” 侄女与侄孙女都没事, 萧澄便放下了心, 颇为恨铁不成钢地说:“这个阿楠呐, 还是这么不长进!” 郑麟劝道:“成国公还小呢,慢慢地就好了。” “小?”萧澄冷笑, “阿虞只比她大两岁, 阿樗只比她大三岁。且阿虞与阿樗似她这么大的时候, 已经上战场了。她还小?” 眼见他气得直喘粗气,郑麟怕他气出个好歹来,连忙转移了话题:“要不,老奴带人过去看看?虽说王世子与国公没受伤,但到底受了惊吓,也该带个御医过去诊诊脉,压压惊。” 萧澄闻言,催促道:“快去,快去!” “诶,老奴这就去。”郑麟回身给小圆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在至尊身前伺候着,便脚步匆忙地走出披香殿,一边往宫门走,一边吩咐小太监去传御医跟上。 待郑麟带着御医赶到朱雀街口的时候,堵在那里的已经不止原先那三家的车驾了。 朱雀街是直通午门的唯一一条道路,勋贵官员们若要入宫,都得从青龙c玄武c白虎这三条大道汇入朱雀街,自午门而入。 其实,这个时辰,原本不该有这么多车驾赌在这里的。 一如郑麟所言,往年宗室王公们入宫,大约都到辰时初以后了。原因就是二十二日这天回去的太晚,不多睡一会儿,怕晚上的家宴上撑不住。 而之所以大家都来的这么早,却是如萧澄所说:今时不同往日了。 ——四位王世子今年才刚入京,在京城里待了虽有一个多月了,却因着各种原因,不曾与帝都宗室们有什么深交。 自然而然的,帝都一系的宗室们也不敢指望他们四个初来乍到的能遵守帝都宗室间多年来不曾宣之于口的潜规则。 毕竟,帝都一系与藩王一系虽不曾明着表示,隐隐的却都对对方有些看不上眼。 帝都这边儿的自恃常居首善之地,觉得边地的藩王们都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包子; 边地的藩王们因着常据要塞,对抗压制异族,一向律己严苛,认为帝都的宗室们数典忘祖,把太/祖传下来的规矩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儿。 莫说王世子们不知道这所谓的潜规则了,就算知道了,他们也绝对不会遵守就是了。 ——参加个宫宴闹得晚了算什么?他们在边地练兵演习c真刀实枪的与敌人拼杀时彻夜不眠都是常事! 因着彼此间的那点儿龃龉,帝都一系的宗室们不愿意拉下脸询问萧虞四人几时起身入宫,便派了人早早在四家王府外守着,一旦王府有了动静,便立时回去通报,他们也赶紧跟上。 尤其是成国公萧楠,因着听见萧夙开玩笑般说了一句:“怕是明日一早,最先入宫的就是今日最早出宫的。” 最早出宫的宗室是谁呢? 自然是瑞王世子与燕王世子咯! 萧楠心里憋了一口气,一大早便穿好了衣服,一听家人回报王府那边有了动静,便登上早套好的车,往长兴宫这边赶了。 ——她是势要压这几个眼高于顶的王世子们一头! 奈何王府离长兴宫到底是更近一些,萧虞与萧樗一个毗邻北疆,一个紧挨西域,都有好马驾车,车夫也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骑兵。 这种种因素综合起来,任萧楠紧赶慢赶,还是与走在萧樗前边的萧虞狭路相逢了。 因着两条路正呈直角,又都是往一条道上拐的,难免就有一定的视觉盲区。 燕王府这边的车夫刚一发现情况就立时控制住了驾车的四匹马。可成国公府的马却没那么容易控制住,一头便冲了过来,撞在了世子辂的车辕上。 燕王府的车夫连忙滚下车,顾不得折了的胳膊,及时安抚住了自家的四匹马,却对成国公府的马无可奈何了。 车内的萧虞在车身一震之后,便当机立断下了车。她还来不及了解情况,便听到了成国公萧楠的惊叫声。 虽然气恼竟敢有人冲撞自己的车驾,但因认出了对方马车上属于宗室的标记,萧虞选择了出手救人,而不是让属下当街射马。 她抽出腰间佩剑,瞅准时机一剑斩断了车c马之间的联系,并一把将吓得六神无主的萧楠拉了下来,避开了没了束缚四处乱窜的疯马。 “将成国公的马制住了。”萧虞吩咐了一声,拉着萧楠躲到了萧樗的车驾旁。 萧樗掀着车帘子看了半天,直到这会儿才跳下车来,挤开了惊魂未定的萧楠,担忧地打量萧虞:“没伤着吧?” 萧虞道:“我没事,有事的是她。”扬了扬下巴示意萧楠。 萧樗沉着脸回身看向萧楠,语气很不好:“皇侄这车夫莽莽撞撞的,连马都控不住,合该重责三十,给他长长记性!” 这话萧楠可不爱听了:“叔父这话说的,未免也太有失偏驳了吧?谁知道玄武街上会突然有人过来?” 萧樗嗤笑一声,懒得再搭理他。 ——他这次入京,带的护卫里有好几个都是斥候出身,对于府外突然多出来的那些人,他们早就禀报上来了。 萧樗懒得跟这些膏粱子弟们多计较,索性就当没看见。 对于萧楠的心思,他大约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只是萧楠还是一团孩子气,他觉得跟她计较,太过掉价了,索性就不搭理她了。 “走,我车里溫着的有杏仁露,去喝一碗,压压惊。”他扶着萧虞登车,将萧楠忽视了个彻底。 萧虞对萧楠的感官也不好,自然不会拆堂兄的台。两人便在萧樗的车上,一边饮用杏仁露,一边等外边的事情处理好。 被两人这样无视,萧楠气结之余,更是觉得这些边地来的土包子们无礼至极,不堪为君。 而后,陆陆续续的,便有许多车驾过来了。道路不通,也只能都堵在了那里。 “怎么回事?”萧夙的声音传来,萧楠立时面露喜色,继而委屈巴巴地喊了一声:“夙叔。” 萧夙疾步走了过来先,一边担忧地打量她,一边问:“怎么样,可是受伤了?” “没有。”萧楠摇了摇头,对于萧虞出手救她一事,她却是憋了满肚子的火气,实在是不愿让萧虞再得意,便绝口不提。 但她不提,却不代表别人都不知道。至少给至尊通报的那个小太监,就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 萧夙刚到,车还在后面堵着呢,他是真不知道。见萧楠的确还好,他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而后,他才转向了萧樗的车驾,扬声问道:“车中可是阿樗堂弟?” 车帘再次被掀开,露出了端坐其中的萧樗与萧虞。 萧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意味不明地说:“堂兄与堂侄当真是父女情深。” 萧夙一脸正值地说:“堂兄去的早,他们孤儿寡母的不容易,阿楠既然喊我一声叔父,我自然是要帮衬一二的。” 萧樗道:“那堂兄就多陪陪堂侄吧,小弟就不邀堂兄上来坐了。” 萧夙的神色几不可察地僵了一僵,随即便恢复了常态:“堂弟请便。” 车帘重新放下,将车内与车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萧樗与萧虞对视一眼,朝她眨了眨眼,引得萧虞忍不住掩唇一笑,假意嗔了他一眼。 两人皆无声而笑。 而车外的萧楠却是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看着那绣着“喜上眉梢”图样的车帘,恨不得将车里那两个揪出来打上一顿。 萧夙握住了她的手,无声地对她摇了摇头。 郑麟过来的时候,正是萧楠忍无可忍,出言不逊之后,被同样满肚子火气的萧虞摁住,险些屁股开花的时候。 “啊——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孤为何不敢?”又一巴掌落下,萧虞冷笑,“冲撞了长辈还敢出言不逊,孤肯打你,是你的荣幸!” “堂妹,她年纪小不懂事,堂妹且饶她这一遭吧。”萧夙见萧楠挨打,心下焦灼,连忙替她说好话。 萧樗就站在他身旁,若有若无地拦一下,他便始终突不破防线,不能近前一步。 “阿虞出手自有分寸,阿夙堂兄又何必着急?” 啧,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萧夙暗暗咬牙,回身看了一眼明明听见动静却无一人下车查看的宗室,更是心头暗恨: ——今日之耻,萧夙没齿难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觐见 “世子, 世子,快住手, 快住手!”郑麟连忙上前阻拦, 陪着笑问, “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他是至尊身边的人,代表的是至尊,萧虞总要给他几分颜面, 便住了手,一把将萧楠丢了出去。 “诶?”萧夙一惊, 却见一直拦着自己的萧樗似是早有准备般伸出了手, 精准地提住了萧楠的衣领, 帮她稳住了身形。 而后, 萧樗回身冲他一笑:“阿夙堂兄,我说过了,阿虞自有分寸。” 那模样简直欠扁之极, 萧夙暗吸一口气,挤出一抹笑容:“却是为兄杞人忧天了。” “夙叔!”萧楠心中羞愤已极, 刚刚站稳脚跟, 便扑到了萧夙怀里, 抽抽搭搭的,直掉眼泪。 萧虞跳下车辕, 好整以暇地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衣襟, 笑着问道:“公公怎么亲自过来了?” 那一派闲适的模样, 就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郑麟先前已经了解到了,此次的事故责任在成国公。因而,被牵连的燕王世子不准备在外面将事情闹大,他是求之不得。 “是至尊久候诸王公而不至,特命老奴来迎一迎。诸位既然已经到了这儿了,就快些入宫吧!”郑麟笑得热情至极,跟着萧虞一块儿睁眼说瞎话。 至于带出来准备给两人诊脉的御医,他这会儿却是只字不提了。 他不提,刚才动手打了人的萧虞就更是当成没看见那个穿着院正服饰的人了。 萧楠正欲说些什么,却被萧夙凌厉的眼神制止了。 而这个时候,先前装聋作哑的宗室王公们才陆陆续续下了车,慢慢围拢了过来。 “原来是郑公公。” “公公不在至尊驾前伺候,怎么到了这儿了?” “原来如此!” “既是至尊相召,那咱们就快走吧。”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把刚才的事给盖过去了。 郑麟略略扫了一眼,却没看见左右宗正和毅王世子c宁王世子,心道:怪不得方才没一个劝阻的人呢! 左右宗正虽爵位比不上王世子,但其在宗室中的地位超然,且右宗正萧翰又是出了名的老好人,若是在此,必然会阻拦一二。 但这两位都不年轻了,没了争胜之心,自然也不会特意赶这个早。 而萧辟与萧琛之所以也没到,却是事先与萧虞和萧樗商议好了,刻意错开了来。 这不,萧楠的疯马刚被制住,不能再用的马车也被搬开之后,众人重新登车,正要跟着郑麟入宫呢,宁王世子与毅王世子的车驾便一前一后从玄武街过来了。 感觉到车驾突然停住了,萧琛问道:“怎么回事?” 策马护卫在车驾旁的近卫二月答道:“回世子,前方的道路被许多马车给堵住了,那些车上都有宗室标记。” 都堵在了这里,必然是出了什么事了。 萧琛秀眉微颦,道:“二月,你去看看。寻梅,你到后面给堂兄说一声。” “是。” “是。” 两人各自应了,分头行动。 寻梅调转马头,刚走了不远,便遇上了萧辟派来打听情况的亲随景和。听说宁王世子已经派人前去查探了,景和便与寻梅一同返回,向萧辟说了大致的情况。 萧辟点了点头:“即是如此,咱们便略等一等吧。”又对寻梅道,“你先回去吧。这会儿二月不在,堂妹若有什么事,身边总得有个顺手的人。” 寻梅拱手应道:“如此,下官先行告退。” 寻梅策马而去,不过一时三刻,又策马而返,将二月打探到的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道:“如今,前方道路已通,世子可以准备起驾了。” 萧辟表示知道了,便让他回去了。 待寻梅离去,景和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和伏观对视了一眼,还是出言问道:“世子,咱们这就启行?” “走吧。”萧辟示意他们放下车帘,继续跟着萧琛的车驾走。 车内嵌有夜明珠,便是车帘厚重,里面也不显昏暗。车夫是老把式,车走得很平稳,丝毫也不摇晃。 萧辟缓缓倚倒在靠枕上,帝都宗室与边地藩王c成国公与燕王世子c燕王世子与瑞王世子c荣国公与成国公这些混乱又明晰的关系一一显现在他的脑中。 他干脆微微瞌起了凤眸,一点一点的梳理。长而浓密的睫毛在他眼睑上投下两片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温和而无害。 因着已经进入了朱雀街,不多时长兴宫便到了。萧辟却还没有理出具体的头绪,只得压在心底,想着回去找宫长史商议一番,该从何处入手。 因着今日来的都是宗室,又是家宴,规矩比平日里就松散许多。大家在午门外下了车,相互寒暄一阵,便由四位王世子领头,跟着郑麟直接到了披香殿,拜见至尊。 随行的近侍便将各家准备的献礼交给了宦官们,由他们捧着,跟着宗室王公们一同入宫。 萧澄就坐在披香殿等着他们呢! 一大早便出了那摊子事儿,这大过年的,也太不吉利了些,萧澄的心情就不是太好。 不,可以说是很不好了! 因着自幼便身体不好的缘故,其实萧澄是很有些迷信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因着萧虞的住处被雪压断了檐瓦,便觉得是燕王府装不下她了。 自然而然的,对于今日挑事的萧楠,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在叫请安的众人起身之后,他便冷冷地看了萧楠一眼。见她瑟缩了一下,下意识便往萧夙身后躲了躲,萧澄心下更是不喜。 但今日是年节,到底不好发作晚辈,萧澄只得忍了,将目光转到了笑得梨窝深深,又甜蜜又乖巧的萧虞身上,才觉得心情好了点儿。 “都坐吧。”萧澄到底开口给众人赐了座。 待众人都坐定了,萧澄略扫了一眼,见左右上首的两个位置被特意留了出来,显然是留给还未至的左右宗正的,不由暗叹四个侄儿会做人。 对于帝都宗室与边地藩王间的那点儿猫腻,萧澄心里门儿清。 可帝都这些宗室里,除却左右宗正还有些份量外,其余人根本就没有举足轻重的能力。 因而,只要四位王世子让左右宗正觉得王世子上位之后不会妨碍他们在宗室间的话语权,得到了他们的支持,宗室这边也就稳了。 可惜,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却还有人看不清! 萧澄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某些宗室,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眼见氛围有些沉重,而那些帝都的宗室们个个都跟鹌鹑似的低着头,没一个肯先开口的。萧樗左右看了看,干脆自己上了。 “至尊,我的叔父大人,侄儿都被冷风吹了一路了,好容易到了地儿,您好歹赏口热茶呗!” 萧虞对他投了个赞赏的眼神,假意抱怨道:“不错。至尊,阿虞一大早便往宫里赶,到这会儿还没用膳呢!” 被他们一唱一和地这么一闹,萧澄心头剩余的那点儿怒气瞬间便化为了乌有,笑骂道:“就你们两个事儿多!” 两人嘻嘻一笑,全然不以为意,更无丝毫惶恐。 这情景,莫说年轻的萧楠c萧夙心里妒忌,便是年长的宗室们也不由羡慕不已。 而坐在右手第四位的端国公萧婉,则是微微垂了眸,掩住了一闪而逝的狂热,广袖垂落之下,一双如葱的素手因激动而握得骨节发白。 不同于旁人对萧樗二人的羡慕妒忌恨,萧婉看到的格外不同。 ——看,这边是权势的力量。便是身份高贵超然如王世子,也依然要绞尽脑汁的凑趣逗乐,讨好这当朝至尊! 萧澄却根本不在意众人的反应,他顺着两人的话问了一句:“可还有未曾用膳的?” 萧辟与萧琛对视一眼,萧琛只浅浅一笑,并未做声。萧辟却是温和地开口:“至尊这里若有多余的碗筷,也赏阿辟一副吧。” 其余人都推辞说吃过了,又谢过了至尊挂怀。 众人都不傻,知晓至尊是有赐膳的意思。可萧澄平日里积威甚重,帝都这群宗室常年在他手下讨生活,比别人更清楚他的脾性。有他坐在这里,谁吃得下呀? 萧虞原以为萧楠性子那么倔,先前在她面前也是大呼小叫的,这会儿便是赌一口气也该站出来才是。 可事实上,萧楠坐下之后便一直低着头,根本不敢多看至尊一眼,更别说留下来蹭饭了。 萧虞秀眉微挑,玩味儿一笑:这是欺软怕硬? 只是,本世子看起来就那么好欺负? ——她简直不知是该怀疑自己的威仪,还是该怀疑萧楠的眼神了。 帝都宗室的表现,令萧澄一时索然,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去甘泉宫吧,朕也未曾用膳,便带着他们三个一块儿用点儿。” 众宗室闻言,心头更是庆幸:陪至尊一起用膳,真心不是人干的活! 待他们都出去了,萧澄忍不住道:“真是的,难不成朕是个老虎,还能吃了他们不成?” 萧虞笑道:“真龙天子,威仪穆穆,凡间鳞甲间之生畏也是理所当然。” 萧澄再次失笑:“你这丫头也忒大胆,竟敢调侃于朕。” “这怎么能是调侃呢?”萧虞瞪大了眼,寻求盟友,“两位堂兄评评理,我说的到底是不是大实话?” 她两位堂兄还能拆她的台不成?自然都说是了。 只不过,萧辟比较矜持,只是点了点头,说了一句:“阿虞此言,半分不错。” 相比之下,萧樗可真是亲哥:“至尊,这丫头平日里虽一百个不靠谱,这会儿倒说了句大大的实话!待会儿,您可要赏她多吃两块儿肉。” “你们呐!”萧澄无奈极了,“罢了,朕一个人是说不过你们三张嘴的。郑麟,传膳,多拿点儿他们爱吃的,给朕把他们的嘴给堵住了。” “是。”郑麟忍笑应了,扬声道,“传膳——” 因着萧澄也未用膳,膳房里的膳食都是现成的,不多时便有宦官与宫娥端了各种粥点过来。 萧樗伸着脖子看了又看,边看边道:“臣可得好好看看,有没有我爱吃的。” 几人都笑了起来,君臣之间的相处就更轻松了。 萧澄看着笑成一团的三个侄儿,心头自筑的坚固堡垒仿佛也裂开了一条缝隙。 ——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想起了宋霏。 他想着:若是当初,我遵循母亲的意思,选择了另一条路,如今在座的,是否就是我与阿霏的血脉? 只是,世事从来就不会有“如果”。回过神来,也只是徒留一声叹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灯爆烛 “至尊, 来。”萧虞夹了一只白菜包子,放到了萧澄面前的骨瓷碟子里, 并出声唤回了他的神思。 萧澄回神, 瞥见她眸中隐隐的担忧, 心下一暖, 笑意便驱散了苍然:“好,你们也吃,都多吃点儿。过一会儿, 还要到奉先殿祭拜列祖列宗呢。” “嗯!”见他周身郁色去了许多,萧虞才放下了心来, 重新开始了和萧樗的抢食。 因着毅王与瑞王素来身体康健的缘故, 萧辟与萧樗胎里被养得好, 年纪又不大, 来自于家族遗传的隐疾也还没有发出来,自然不知晓一个体弱多病之人的内心是如何的敏感脆弱,也没注意到萧澄的神伤与黯然。 但萧虞不一样。 燕王殿下同萧澄相类, 也有些胎里带来的弱症,在萧虞还年幼时, 身体便一年比一年更差。甚至到萧虞十二岁以后, 一年里有近一半的时间都是自书院告假在家照顾父亲。 而自萧虞十五岁之后, 燕王殿下更是每卧病一次,便要拉着她交代一次遗言。有时候, 还会趁着燕王妃不在府中时, 借考校她做借口, 支开所有人,在书房里教导她一些不能被旁人知晓的东西。 比如,燕国历代只藩王之间口耳传递的一些东西;还有关于燕王妃的一些软肋和把柄,防着万一他早逝而妻子恋权,女儿夺不回权柄。 初初接触这些时,萧虞觉得很震惊,还有些难以置信。 ——她的父母一向恩爱,堪为燕地楷模夫妻。可是,父亲居然 为此,有好一段时间,她面对燕王妃时,目光都有些闪躲。 也不知燕王妃是没有察觉,还是察觉了却不动声色。反正她不曾开口询问,实在是令萧虞松了口气。 待时日久了,萧虞也就明白了:父亲不是不爱母亲,而是作为一国君主,他不能将国运寄托在飘渺善变的人心之上。这样防备妻子,他心里也很不好受。可哪怕有一丝的可能,他也希望到时候女儿能有足够的手段应对。 就像 萧虞悄悄瞥了一眼慢慢吃包子的萧澄,暗道:至尊对英国公,到底还是不同的吧?昨夜英国公半途离席,应是去寻至尊了。只是看她回来时的神色,又是欣喜又是释然又是悲呛的,实在是猜不到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而,今日里,她才着重观察萧澄,并根据以往照顾父亲的经验,很容易就看出了萧澄心情不好,胃口不佳。 难不成,昨夜里两人是不欢而散? 胡乱猜测之余,她不其然就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其实,父亲做的那些事,母亲也并非一无所知吧? 那父亲又知不知道母亲知道呢? 对与至尊萧澄与英国公宋霏之间的种种,萧虞那次在景阳宫外偶遇英国公之后,直觉这人与至尊之间不一般,便让于长史派人仔细打听了一下。 萧虞心思机敏灵透,不过片刻便将两人分手的原因分析了个七七八八。 可她也到底年幼,这段苦涩又隐忍的爱情并不能勾起她分毫的兴趣。听了这段往事,她反而更坚定了自幼便被灌输的信念。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不可推卸,也不能推卸! 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郑麟一边叫小太监们将残羹撤下,一边吩咐宫娥们奉上消食解腻的茶汤。 叔侄四人又歇息了片刻,待到左右宗正都来拜见过了,萧澄才道:“走吧,先去甘泉宫,再去奉先殿。” 每年的腊月二十三这一日,在京的宗室,凡是到了十五岁的,都要入宫祭祖。众人先在甘泉宫集合,而后再由宗正带领,到位于甘泉宫正南方的奉先殿,祭拜历代帝王的神牌。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 自古以来,祭祀都是一件很庄重的事。这无关规模大小,也无关是祭天还是祭祖。 因而,在甘泉宫等候的一众宗室王公倒是相安无事。 待一行六人到了甘泉宫,众宗室起身相迎。 相互见礼过后,萧澄正要开口命左右宗正主持祭祀之礼,便见一老成持重地宗室长者出列,慢吞吞地说:“至尊且慢,老臣有话要说。” 这是个真的老臣,一个和萧翰同辈,却比萧翰大了近二十岁的老妪,头发花白稀疏,连冠都束不住了,只得别了一根玉簪子。 这老妪一出来,萧夙便瞳孔微缩,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萧楠,却对上了萧楠同样错愕的脸。 两人都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掌控。 萧澄认得,这位本是成国公旁支,单名一个竺字,也是现如今宗室中年纪最大的一位。 因着最后那一点儿,便是萧澄也不好不给面子,只得将自己的话咽了下去,含笑问道:“不知姑祖母有何事要奏?” 此言意在提醒她:无论何时何地,与天子说话,都可算作御前奏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在心里要先掂量清楚了! 萧竺却是波澜不惊,依旧是那副慢吞吞的语调:“往年燕王殿下不在京城,祭祀之事由左右宗正代之是理所当然。但今年燕王殿下虽仍不在京,燕王世子却是在的。作为下一任的宗正,燕王世子却是比左右宗正更加名正言顺。还请至尊明鉴。” 此言一出,甘泉宫外一片寂静,萧澄与萧虞看向萧竺的目光都已不善至极。 因着萧澄心里还是最钟意萧虞,自然是要想办法淡化萧虞是燕王府继承人这个事实的。可这萧竺却是不管不顾,直接将他欲要掩盖的事当众揭了出来。无论其居心如何,萧澄心里皆不会痛快。 而萧虞的想法就比较简单了:幸好父亲体弱,担心自己突然便将一应祭祀流程都教给了她。若不然,今日怕是要出糗露怯了。 她看着萧竺,心下狐疑:这位莫不是与我燕王府有仇?但无论如何,想要刁难我,你却是打错算盘了! 正在萧虞要开口应承了此事,决定用事实打脸的时候,萧澄却一句话就轻描淡写得把这事儿给带过去了:“有长辈在此,哪有她领先的份儿?” 萧虞一怔,这才注意到萧澄同样神色不愉。她到底也不是笨人,很快便猜出了其中因由。一时间,她心头“砰砰”乱跳,竟是将争胜的心都盖过去了。 而那萧竺也不知就真是随口一提,还是因为目的已经达到了,听了萧澄的话,半句都没有再争辩,道了声:“如此,便遵至尊所言。” 萧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今年祭祀,仍由左右宗正共同主持。” “是。” “是。” 萧翰与萧情异口同声地应了,因着萧情乃是右宗正,居尊,便走在了最前面。而萧翰则是落后半步,走在她的左边。 而其余人包括至尊萧澄在内,都跟在二人身后,庄重而肃穆地顺着花岗岩铺就的道路,往奉先殿而去。 作为没有爵位的普通宗室,萧竺走在一群宗室中央,迅速朝前方有爵在身的几位扫了一眼,搓了搓有些湿粘的掌心,暗暗吸了一口气。 ——有些决定,一旦下了,便不容反悔;有些路,一旦走了,便不能回头! 想想家中的后辈们,她心底因畏惧萧澄而产生的丝丝动咬瞬间消弭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坚定。 祭祀的过程很漫长,氛围很严谨,整个奉先殿都笼罩在一股肃穆的气氛里。 萧虞与堂兄c堂姐并排站在萧澄身后,随着萧情缓慢而有力的声音,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让跪就跪c让起就起c让拜就拜,分毫也不敢怠慢。 整个奉先殿里,也就玉阶之上的萧澄膝下放了一个玄黑色的软垫蒲团,其他人都是跪在地上的。 更有甚者,似萧虞他们跪的地方离玉阶极近的,地砖上镂刻着张牙舞爪c凶萌凶萌的五爪苍龙。膝盖与龙纹多次亲密接触,萧虞觉得腿都跪肿了! 但即便如此,四人却没有一个耍滑头的,便是最为跳脱不靠谱的萧樗都老老实实的。 原因无他,这毕竟是他们第一次进奉先殿,头一回拜见历代先帝的神牌,紧张激动之余,自然是希望自己能得到祖宗的青眼相加的。 祭祀的过程很长,待到下午未时末,才终于到了最后一个流程。 ——第五次给列祖列宗拈香。 萧翰在蜡烛上点燃一簇又一簇的香烛,递给萧情,再由萧情逐次递给众人。头一个自然是萧澄,第二个就是萧虞。 待萧澄将最粗也最长的一簇香插/如积年的香灰里,拜了三拜侧身退回之后,萧虞暗吸一口气,缓步上前,在四足青铜顶前站定。 从萧情手中接过已经点燃的香,萧情郑重其事地上前,将三柱香插/进了香灰里。 也就在这一瞬间,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殿中的蜡烛竟依次暴起了灯花。 灯爆烛,这可是吉兆! 萧情连忙道:“大吉之兆,祖宗保佑,来年大晋定是四海升平,五谷丰登。” 此时,众人无论是什么心情,都堆起了惊喜的笑脸,齐齐拜谢祖宗:“多谢祖宗保佑大晋,四海升平,五谷丰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撒娇 至此, 祭祀祖宗的全部流程走完,主持祭祀的左右宗正走下玉阶, 同众宗室一起伏拜在地, 喊出最后一句贺词:“大晋万年, 至尊万岁!” 萧澄转过身来, 背对着烟雾缭绕的四足青铜顶,张开双臂,一如衣上玄鸟腾空, 声音清朗而坚定:“众卿平身。” 这奉先殿可不是宦官c女官一流可随意进入的。因此萧澄说了“平身”之后,众人也便随之起身了。 这一天, 凡间还要祭祀灶神。但因着□□对仙神巫蛊之流十分不以为意, 虽不禁民间祭祀, 宫中与宗室王公却是从不祭祀的。 因而, 祭祀过祖宗之后,今日所有的祭祀之礼便全部完成了。 因着先前“灯爆烛”之事,萧澄心情大好, 下了玉阶便径自走到萧虞身边,携上她掌心薄茧微生的纤长柔荑, 满面笑容地对众人说:“朕早吩咐了膳房准备了饺子, 大家都不要忙着回去, 且到甘泉宫吃上几个饺子,沾沾祖宗的福泽。” “多谢至尊!”众人皆拱手谢恩。 无数双眼睛落到萧虞被握住的那只手上, 每一双里的情绪皆不相同。 但这一切皆发生在转瞬之间, 如萧翰这般眼神不好的, 险些以为只是一场错觉。 可身为当事人的萧虞却很冷静,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的冷静。明明先前她还会因萧澄一句似是而非的肯定而激动地手心发粘。 但仔细一想,却又非全无因由。 与深信“天眷”的萧澄不同,作为太/祖武帝的忠实簇拥,她根本就不信这些东西。 在她看来,无论是大雪压断檐瓦,还是所谓的“灯爆烛”,都不过巧合罢了,又岂能真的证明什么? 就是因着心头这一点清明,她才更冷静,更能明白:今日里,萧澄能因这“天眷”之兆而意属于她,明日里也可能因“祸世”之兆而废杀她。 想到这里,她在跟着众人一同谢恩之余,心头也忍不住泛起一缕无力。 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生出了一个可怕却又理所当然的想法:除非是在我成为储君不久,至尊便山陵崩塌。否则,我怕是一日也不得安稳! 无论她心里是如何想法,如今她已是占了上风,要说一点儿都不高兴,那肯定是假的。 尤其是萧澄携着她往前走,路过萧辟与萧樗时,她不经意般扫过二人,看见二人万分复杂的目光,这种得意便更高涨了几分。 众人让开一条道路,目送至尊携着燕王世子先行之后,才依次陆续跟上。 萧辟与萧樗并排走在一起,二人皆是心情复杂。萧辟低声道:“阿虞堂妹当真是令人欣羡。” 萧樗垂眸,并没有看向他。过了许久,就在萧辟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却听见几不可察的一句:“终究” 终究什么呢? 萧辟很想知道,可是萧樗却又突然住了嘴,一个字也不再多说了。 此时周围都是人,他纵有心询问,也不好动作,最后也只得作罢了。 萧琛原本是落后二人一步的,这会儿却仿佛是知晓两人要说的都说完了一样,不动声色就追了上来,走在萧辟的另一边。 甘泉宫就在奉先殿后头,萧澄带领众人,在奉先殿外汇合了郑麟等随行宦官,沿着花岗岩很快就走到了。 因着今日里是家宴,甘泉宫中的布置便不似昨日的武德殿严谨,并没有摆大桌案,而是在正殿左右两侧安放了许多魏晋时流行的案几,案几之下摆了草编的席子,却是供人跪坐的。 萧虞一见之下,便暗暗叫苦:先前在奉先殿跪了那么久的龙纹,膝盖怕是早红肿青黑一片了。接下来的家宴若再跪坐 她回想了一下摔断了腿的荣尚书,心道:到时候,我怕是还不如人荣尚书呢。毕竟人家就断了一条腿,我这两条腿可都要废了! 不行,孤得自救! 进入甘泉宫之后,萧澄便放开了她的手,却还是让她走在自己身边,如今倒是方便了萧虞搞小动作。 “至尊。”她悄悄拽了拽他朱红色的广袖,委屈巴巴地低唤了一声。 “嗯?”萧澄略有些疑惑地转过头,便看见自家侄儿鼓着脸颊,泫然欲泣地用目光控诉着自己。 “怎么了?”膝盖下一直有软垫的至尊着实有些懵,又因直面晚辈的委屈有些慌乱和不知所措,“阿虞可是哪里不舒服?”说着就要宣御医。 “别!”萧虞连忙拦住了,“没有不舒服,就是就是” ——开玩笑,她才刚刚撞大运得了曾“天眷”光环,这时候宣御医,跟资敌有什么区别? 听到她不是不舒服,萧澄松了口气。但见她眼眶泛红,还是心疼得不得了,追问道:“就是怎么了?” 萧虞的脸颊突然爆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只露出似要滴血的耳垂:“就是跪得久了,膝盖疼。” 萧澄一怔,旋即失笑:“哈哈哈哈朕当什么事儿呢?” 两人挨得近,动作小,声音又低。跟在后面的众人根本就不清楚两人说了什么,只听到了至尊颇为愉悦的笑声。 许多人都暗暗敬佩:就这么一会儿,便能把至尊哄得这么高兴,怪不得燕王世子圣卷最隆呢! 此时,萧澄正走到大殿中央,眼神左右一扫,便明白了萧虞的意思,安抚道:“放心,有叔父在呢。” 萧虞立时破颜而笑,眸中的信任依赖明晰如月。 萧澄心头更是慰贴,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在她骤然瞪大的满含控诉的杏眸里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淡定无比地说:“走吧。” 萧虞恨恨地顿足,冲着他的背影磨了磨牙,却还不得不跟了上去。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萧澄脸上笑意更胜。 见自家主子如此,随侍在旁的郑麟不禁冲萧虞感激一笑。然后,他便冲徒弟小圆子打了个手势,让他到膳房去传话:可以下饺子了! 萧澄登玉阶时,萧虞顺手扶了一把,却没有踩到玉阶分毫。目送郑麟扶着他登上九重阶,在主位坐定,她便回过身来,和萧辟三人合力,将最上首的两个座位让给了萧翰与萧情,这才在他们身后的席位前站定。 萧澄环视下方,朗声笑道:“今日家宴,来的都是自己人,就都不必拘泥于规矩了。大家随意,爱怎么坐,就怎么坐。” 第一次听见这种话,众人有些讶异地稍稍抬头一看,却发现至尊不是规规矩矩地跪坐着,却是盘膝而坐。这比跪坐少了三分贵气与雅致,却又莫名多了些宝相庄严之感。 萧樗夸张地喊道:“大伙儿快看,玉皇尊者临凡了!” 众人也都凑趣地作揖拜起神来。萧澄被捧得高兴,忍不住开怀大笑。 至尊一笑,大家伙儿也都笑了。一时间,众人说说笑笑,气氛竟是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 这会儿膝盖疼的,绝对不止萧虞一个。既然至尊都亲身做了示范,大家也都不矫情了,一个两个都是盘膝而坐,总算是稍稍解救了可怜的膝盖。 饺子才刚下锅,一时半会儿肯定是熟不了。但已经有宫娥鱼贯而入,给众人送上了几样糕点和一品甜汤。 从早上一直到下午,跪了起,起了又叩的,一直折腾到傍晚,众人早已是饥肠辘辘。见了这糕点,那真是个个眼冒绿光,只勉强维持了仪态,迫不及待地示意侍膳太监给他们盛汤布膳。 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们手脚麻利地盛了甜汤,又将四样糕点依次夹了一块儿放进主子们面前的骨瓷碟子里。 老话常说:饿了香,饱了臭。 这话半点儿不假。这四样糕点有甜有咸,有清口有重口的,照顾了大部分人的喜好。 可这会儿谁还会挑食呢? 宫里的东西,弄得都精致,一样糕点也就四块儿而已。四样加起来,也就勉强够垫垫肚子的。 再加上许多人都顾忌这是在御前,不敢失礼,每样最多吃两块儿而已,就更不够了。 不过,好在不久之后,便有宫娥前来收走了糕点碟子和甜汤。 这意味着,饺子已经煮好了。 果然,片刻之后,便有两队小太监托着一个又一个被大碗倒扣的碟子和各色酱料鱼贯而入,将煮好的饺子分给了众人。 领头的那个小太监替萧澄揭开了碟子上扣着的大碗,露出了里面白嫩嫩c肥嘟嘟的饺子。 小太监道:“这是三鲜馅儿的,至尊请用。”说完,行了个礼,便带着一众传膳太监退了出去。 侍膳太监这才上前,询问道:“敢问至尊要什么酱料?” 萧澄略看了看,点了个酱油。小太监便盛了点儿酱油出来,夹起一只饺子,在酱油里蘸了蘸,放进白瓷碟子里,奉给了至尊。 萧澄慢慢地吃了一个饺子,转眸往玉阶下一看,好家伙,坐在前面的几个王世子已经是半盘四五个饺子下肚了! 萧澄笑道:“可饿坏了吧?阿虞,慢点儿吃,后面还有呢。” 萧虞嘴里还嚼着饺子呢,一时不能答话,便抬头冲他眯眼一笑,混过了这失仪之过。 见他如此,萧澄也有些后悔这个时候开口,安抚地对她笑了笑,便不再轻易开口了。 等一碟饺子吃完了,萧虞才道:“方才饥肠辘辘的,让至尊见笑了。”却绝口不提失仪之事。 她不提,萧澄亦是不以为意地笑道:“还是年轻好啊。能吃,有福气!” 两人这一人一句话,便彻底揭过了那一张,便是在座的有心借此发难,此时也没了借口。 这一碟饺子有十个,取的便是“十全十美”之意。可萧澄只是略尝了两个便停了筷子。 没办法,他胃口不好,吃得不多。可今晚的饺子种类也是十样,他总得每样都尝尝吧? 在座的宗室如他一般只尝几个的占了大多数,也就几个边地来的王世子实诚,一个不拉全吃完了。 坐在几人下首不远处的萧楠忍不住露出了一抹鄙夷之色:果真是乡下来的土包子,没见过世面,连规矩也不懂! 熟料,她这一眼恰好被百无聊赖的萧琛望见。 萧琛都不用想,便知晓这位堂侄在想些什么,不由在心头暗叹:半点儿都揣摩不透至尊的心思,也怪不得明明占着年幼的优势,却半点儿也不得至尊喜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相互伤害呀 大约一刻钟后, 宫娥们再次进入大殿,将残羹撤去。随后, 便有侍膳太监送了第二种饺子进来。 这一回, 是香葱羊肉馅儿的。 至尊萧澄仍是只吃了两个, 而萧虞四人也仍是“不懂规矩”, 继续清盘。 看他们吃得香甜,萧澄的心情更是舒畅,吩咐人给他们送汤, 并直言不必谢恩了。 他既这样说了,四人便没有起身, 只是笑着道了谢。 这一顿饺子吃完, 已是戌时末了。许多人都觉得撑得慌, 看着回回清盘的几位王世子, 目光颇有些一言难尽。 ——这这么多的东西,都吃到哪儿去了? 便是知晓四人能吃的萧澄也吓了一跳,连忙吩咐郑麟上消食的茶水。毕竟饺子可不比别的, 最是容易积食了。 萧虞却是笑道:“至尊不必担心,这才到哪儿?待阿虞活动活动, 也就差不多了。” 她说着, 解下腰间佩剑, 双手平举在前,朗声道:“阿虞剑术虽远远不比阿樗堂兄, 却也愿意献丑, 还望至尊不要嫌弃。” 她既说了, 萧澄又岂会不允?笑着道:“那朕可要好好看看了。” 萧虞微微一笑,剑鞘便被她掷向了萧樗。引得萧樗“哎呀”一声惊呼,笑骂道,“你这丫头,也忒没良心了!” 剑光起,时如惊鸿掠影,时如入水蛟龙。腾挪辗转c翻江倒海,动云霄c惊日月。一泓秋水长剑仿若早已脱出了主人的掌控,有了自己的生命,肆意往来,纵横捭阖。 众人皆屏息以观,便是一直极力表现出对她不屑的成国公萧楠,此时此刻也是目不转睛。 不知过了多久,千万道剑光骤然收成一束。众人凝目一看,那泓秋水仍握在萧虞掌中,被她竖在眼前。 “好!”萧澄率先赞了一声,扭头对萧樗道,“阿樗,不是朕偏心。在朕看来,阿虞这剑,舞的可是比你好多了!” 萧樗笑了笑,朝萧虞递了个揶揄的眼神,点头承认:“至尊说的不错,阿虞这剑舞,的确是比臣强得多。” 萧虞有些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却也知晓,自己这剑法还真就是观赏性大于实用性的剑舞。若是真用剑法对阵,她怕是在萧樗手下走不了十个回合。 不过,既是对敌了,她又为何非得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她完全可以用枪c用刀嘛! 因而,羞恼也只是一瞬,她便随手将剑朝萧樗一抛,拱手谢道:“多谢至尊夸奖。” 眼见一柄长剑携着寒光直朝萧樗射去,众人皆是一惊,还有人甚至忍不住惊呼出声。 可是萧樗却不慌不忙,一手端着金杯往嘴里送酒,另一只手顺手拿起萧虞先前丢过来的剑鞘。也不知他是怎么操作的,那长剑便不偏不倚,恰恰飞入了剑鞘之中。 “呼——” 这是众人松了口气的声音,竟是形成了一股小小的声浪。 坐在右侧首位的萧情笑道:“不愧是一起长大的,这默契果然非比寻常。” 萧虞嘻嘻一笑,到萧樗那里取回佩剑挂回腰间,便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这一场剑舞,将众人的兴致都勾了起来。萧澄善解人意地问出了大家的心声:“还有哪个想要活动活动,消消食啊?” 郑麟张了张嘴,到底是把那句“歌舞已经安排好了”给咽了回去,暗中朝小圆子挥了挥手,示意他去传话,让那群舞姬到偏殿去候着。 这是一个机会,特别是那些平日里少有机会觐见至尊的普通宗室来说。 因而,虽然对萧澄心有畏惧,可还是有对兄妹起身,走到了大殿中央。 “臣,萧强,参见至尊。” “臣,萧妩,参见至尊。” 这两人年纪都不算大,哥哥萧强二十出头,妹妹萧妩大约十七八。 萧澄对小辈一向宽容,见二人虽面上镇定,眼中却有掩不住的紧张,便特意柔和了声音,问道:“你们两个,擅长什么呀?” 二人对视一眼,萧强道:“臣不才,随柳大家学过几年琴。请至尊借七弦琴一用,萧强不才,愿意献丑。” 萧澄道:“准。” 立时便有小太监去取琴了。 萧澄又问萧妩:“你哥哥要抚琴,你莫不是要随乐起舞?” 萧妩脸颊一红,有些羞涩地说:“臣不会跳舞,只学过几天画技。方才燕王世子剑舞惊鸿,臣斗胆冒昧,想为燕王世子作画,还望世子准许。”说着,朝萧虞拱手一礼。 萧虞笑道:“无妨。不过,可得把孤画得好看点儿!” 这话可是半点儿都不矜持,引得众人善意一笑。萧樗更是起哄:“对对对,画好看点儿。待来日阿虞选婿时,便可以拿这副画出去招摇撞骗,得个好女婿!” 萧虞啐道:“去你的!” 萧妩的脸颊更红了,声音也低了下去:“瑞王世子说笑了,燕王世子本就天人之姿,阿妩虽画技不惊,写实却还是会的。” 这般腼腆羞涩的,却是少见。萧虞平日里熊惯了,乍然见到个性子与她天差地别的,竟是好感大增,遂笑道:“若是你肯将作好的画送给孤,那怎么画都成!” 她说完,得意地瞥了一眼萧樗,仿佛再说:看看人家,实话说的多好听。 萧樗捂着胸口做呕吐状。 萧虞懒得理他,只目光灼灼地盯着萧妩。 萧妩连忙点头:“愿意的。” 这时,琴与画具都拿来了,相对铺陈在大殿中央。兄妹二人再次行礼过后,才各自入座。 琴音乍起,恰如微风拂面,并不荡气回肠,却别样地浸润人心。 萧妩便就着这琴音,在砚台中滴了几滴水,左手撩袖,右手三只捏住墨锭,缓缓研磨。 琴音不急不缓,恰如一对情侣春日里于花红柳绿的河岸边相携漫步,只恨不得时光更漫长一些。 而萧妩研墨的节奏堪与琴音相和,不快也不慢,浓黑而清亮的墨汁逐渐积流与砚台里。 不多时,墨已研好。萧妩选了一只小号的兼毫,在笔洗中浸润过后,蘸了浓淡适宜的墨汁,在早已展开的宣纸上细细描摹。 琴音渐急,萧妩笔触也渐快。琴音越来越急,她下笔便也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是不假思索。 众人渐渐都看出了门道,目光不住地在这对兄妹间流连,却发现这二人当真是半丝错漏也无。 且不论萧强的琴艺如何,也不管萧妩的画技怎样。单是这份配合间的默契,便堪称一景,令人赞叹。 一个高/潮之后,惊涛骇浪似是终于过去,琴音又逐渐舒缓了起来。仿佛被浪涛洗过的碧蓝如瓦的苍穹之上,几朵白云缓缓飘过,一队鸿雁清鸣南归。 这时候,萧妩的画已经进入了收尾的阶段。她的神色凝重,每一次的落笔之初都是精心挑选的,务求尽善尽美。 待最后一缕琴音散去,萧妩也放下了画笔。两人皆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起身行礼:“献丑了。” 立时有小太监上前,将萧妩的画吹干,呈到了萧澄面前。 萧澄低头一看,便笑了起来,对萧虞招了招手:“阿虞,你也过来看看。” 萧虞早已心痒难耐,闻言立时应声,起身走到萧澄身旁,侧着身子去看那画作。 但见雪白的宣纸之上,朱袍金冠的少女正持剑做腾跃状。长剑锋凌,少女的目光却比那剑锋更加凌厉。 萧虞忍不住赞了一声:“画得真好。” 受年龄与阅历所限,这萧妩的笔触十分稚嫩,技法也还很青涩。但一笔一划间的用心却足以弥补这些。 萧妩腼腆一笑:“世子谬赞了。” “孤说的可是实话。”萧虞笑道,“待会儿回去之后,孤就叫人裱起来,挂在书房里,正可每日欣赏自己的英姿。” “真真是厚颜无耻!”萧樗捂着脸,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 萧虞秀眉一挑,大言不惭地说:“若非是我英姿如仙,让人一眼难忘,阿妩又怎会画得这样传神?你说是吧,阿妩?” 骤然被波及,萧妩还能怎么办?只能点头应“是”了啊。 萧虞便得意洋洋。 萧樗磨牙:“我倒要看看,把你画成了什么神仙模样?至尊,还请赐画一观。” 萧澄被二人逗得合不拢嘴,将画递给郑麟:“你拿下去,给他们都看看。” “是。”郑麟小心地捧了萧虞的画像,依次给众人观赏。 轮到萧樗的时候,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对郑麟道:“来,来,给我,不用郑公公拿。” 郑麟只好递给了他。 萧樗结果画像,左看右看,脸上露出了赞赏之色,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阿妩这画画得可真好,阿虞有了这副画,可再也不怕寻不着夫婿咯!” 萧妩脸色涨红,无措地看向兄长。萧强却看出来这是两位王世子在逗乐,没有恶意,给了妹妹一个安抚的眼神。 萧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脸假惺惺的痛心疾首:“阿虞曾听闻,有一种疾病,白日里与常人无异,一入夜便双目不能视物。堂兄身患此疾,小妹却全然不知,实在是羞愧至极!” 你说我丑,我说你瞎。 来呀,来呀,相互伤害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玩笑 两人你来我往, 谁也不肯示弱。萧澄自己是习以为常,在座的宗室们却个个都惊掉了下巴。 ——这在至尊面前, 竟敢如此放肆, 至尊竟也分毫不恼?非但不恼, 看起来还颇为享受? 他们觉得, 从今天开始,已经可以刷新对至尊的认知了。 不过,即便再刷新, 若要让他们亲身上阵,逗闹一番, 他们却是万万不敢的! 毕竟, 谁能保证至尊就一定不会恼怒? “至尊, 你看他?”萧虞顿足, 扯着萧澄的袖子摇晃。 而萧樗则是得意洋洋,如斗胜了的公鸡一般。 很显然,这一回, 瑞王世子终于在妹妹手上板回了一局。 “好了,好了。”萧澄满脸无奈地和稀泥, “你们两个都很好, 哪里还用别人夸?” “哼!”萧虞不满, “至尊偏心!” “是啊,”萧樗也颇觉委屈, “至尊怎么能偏心她呢?明明就是我比她好看, 比她聪明才对。” “你”萧虞杏目圆睁, 正对他怒目而视,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得眉眼弯弯。 萧樗立时心生警觉,便听玉阶上的小姑娘拉长了语调,平日里清脆的声音无端便多了三分娇软:“我有一个秘密——” 萧樗头皮一炸,立时认怂:“我错了。你比我聪明,比我好看,行了吧?” “哼!”萧虞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带着得胜的喜悦,高昂着头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而她的席位,就在萧樗对面,恰可正面观赏萧樗憋屈c无奈与丧气。 “这可真是一对欢喜冤家!”萧澄无奈地摇了摇头,玩笑道,“若非你二人是同宗,朕便是拼着得罪王兄与王姐,也要下道赐婚的圣旨,省得祸害别人了!” “他?” “她?” 两人同时露出了惊恐的神色,看了对方一眼,皆觉浑身一阵恶寒。 “可别!” “可别!” 这默契,啧!凡看到的都忍不住失笑。 这一页便算是揭过了。 接下来,又有宗室离席献艺,把那些偏殿里等候的琴师c舞者们挤得没了下脚之地。 因着萧虞已然抛砖引玉,萧辟他们三个便没再与帝都宗室争辉,只安静坐着,饮酒观赏。 这一夜,只闹到子时方罢。萧澄也未如昨日般提前离席,而是一直坐到了最后。 曲终人散,待萧澄离去之后,众人也都陆陆续续地离席,与住的近的人结伴而去。 “阿樗哥哥,咱们也走吧。”在与萧妩兄妹道别之后,萧虞便走到萧樗身边,笑着去扯他的衣袖。 这只是一个很平常的举动,平日里都是做惯的。 可这会儿萧樗也不知怎么了,一下子便退出两步远,一脸警惕地看着她:“你你离我远点!” 萧虞着着实实愣了一下,莫名其妙地问:“你怎么了?”再看他额头晶亮一片,更是不明所以,“你怎么出了那么多汗?” 萧樗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周围的人,垂眸道:“你随我来。”说完,转身就走。 这是二人帝都重逢以来,萧樗第一次先萧虞而走。萧虞蹙了蹙眉,压下心头的不愉,对萧辟与萧琛点了点头,追着他去了。 目送二人离去,萧辟若有所思地问道:“堂妹觉得,至尊今日之言,可有深意?” 萧琛淡淡一笑,道:“堂兄觉得他有,他就有;觉得他没有,那他就没有。” 萧辟一怔,旋即失笑:“却是我魔障了,还是堂妹看得透彻。” 萧琛只笑不言。 非是她看得清楚,只是无欲则刚罢了。萧辟对至尊有所求,自然会对其一言一行都大加揣测,甚至过度解读。 她是一早就下定了决心不争,对至尊无所求,自能平常心以待。 只是,萧辟都这样揣测了,身为当事人的萧樗与萧虞,又不知会生出怎样的烦恼? 萧琛对此,很是好奇。 再说萧樗一路疾行,也不辩方向,直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所在,才停下了脚步。 片刻后,萧虞也追了上来,带着委屈与不解质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我可不记得今日惹过你。” “你的确没有。”萧樗深吸一口气,扭头看着花叶皆无的几株杏树,反问道,“今日至尊之言,你真觉得他只是随口一说吗?” 萧虞又是一怔:“不就随口一个玩笑吗?”说实话,闹了这么久,她都快忘了这回事儿了。 萧樗气结,回过身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不是生性最多疑吗?怎么这会儿就半点儿想法都没有了?” “你想的也太多了吧?”萧虞更觉莫名其妙,眼见他一头冷汗到现在都没有下去,更觉他有些不可理喻,“一句玩笑就把你吓成这样?” “玩笑?呵,好一个玩笑!”萧樗颇有些咬牙切齿,“当时那么多宗室都在场。你且等着吧,到不了明日正午,这件事就会传遍整个帝都。且以讹传讹之间,会面目全非成什么样,绝对是你我难以想象的。” 他说着,叹了一声,苦恼至极,也烦躁至极:“以后那些王公大臣们会怎么看我们?怎么看瑞王府与燕王府?” “总之,”他总结道,“最近你我还是少见的好,先平息一下流言。我我先走了。” 萧虞再没有出声挽留,就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许久,才露出了一抹嘲讽的冷笑。 ——她自来知晓,萧樗爱惜颜面。若不然,也不会三番四次地被她以幼时糗事制住。 可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到这种程度。 “不过是找个借口,于我分道扬镳罢了。不过是” 你终究意难平罢了。说这么多,又有什么意思? 她略略辨了辨方向,孤身一人走到了宫门口。 萧樗早已离去了,见她出来,阿青一脸莫名地迎了上来,一边给她整理斗篷上的系带,一边问:“世子是与瑞王世子闹别扭了?方才属下向瑞王世子请安,连他一个眼神儿也没得。” “没什么,”萧虞微仰着脖颈任她动作,淡淡道,“日后与瑞王府往来,只做寻常亲戚便是。” ——既然人家不稀罕我燕王府,我也犯不着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 阿青虽不明白其中的关窍,却明白世子行事,自有道理。因而,半句也没有多问,只是应道:“属下知晓了。” 这也是萧虞最满意阿青的地方。相比之下,红鸾太过莽撞无脑,而翠微有时候又太有主见了些。 “自明日起,你便在军中挂个文吏的职吧。” 大晋的规矩,军中的文吏都归主簿统辖,品阶与百户相当,且文武界限不明,只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官儿。 可官儿再小,那也是官身了。日后再见了大人物,便不必再自称“小人”,而是能改称“下官”了。 但对阿青来说,最重要的却是,这是她终于通过了世子的考验,是她仕途之上一个很好的开端。 “多谢世子。”阿青欣喜不已,只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儿! 她满脸笑容地扶着萧虞登车,也不叫萧璇新派来的车夫上前,自己坐到了车辕上,一扬马鞭,架着车便走。 老车夫张了张嘴,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骑了阿青的马,护卫在侧。一行人平安无事地回到了燕王府。 萧虞一进大门,门房便报道:“世子,璇公子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嗯。”萧虞点了点头,吩咐阿青,“再送点儿吃食过来。”便往鹰扬殿而去。 萧璇正百无聊赖地解一个玉质的九连环,从萧虞入宫赴宴至今,他已经解出了六十七种解法。 “阿旋哥。”因着书房里一直燃着炭盆,暖和的很,萧虞关上门便将斗篷解下了。 萧璇连忙丢下九连环,接过她的羊绒斗篷挂在炭盆附近,口中直奔主题:“今日我作为在京宗室却未曾赴宴,至尊不曾为难你吧?” 就知道他要问这个。 萧虞给自己倒了杯温热的蜜水,道:“没有。不只你没去,其余三个王府中也有人没去。至尊并不曾多问,好像从来都不知道你们也来了帝都。” “这就好。”萧璇松了口气,却又担忧道,“他不会日后突然借此发难吧?” 帝王心术,从来难测。 萧虞不期然便又想到了今日之事,想到了萧樗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与她划出了界限。 难道,这就是至尊“玩笑”的目的? 萧虞讥讽一笑:“权力,果然是个好东西!” 当权者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便令下头的人猜来疑去,不得安宁。 萧璇骏眉一拧,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虞自然不会瞒他,便将今日之事细细说与他听了。 萧璇听完,也是无言。许久,叹道:“既然如此,日后便不要与瑞王世子太过紧密了。说起来,我们与他们,本就是对手来着。”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或许有朝一日,两人会再次结盟。但在此之前,对手始终是对手,彼此都不要留情,才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 萧樗一路回了瑞王府,同样得到了门房的通报:“世子,弧公子已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孤知晓了。”萧樗沉着脸应了一声,便步履如风地回了鹰扬殿。 此次随萧樗入京的,是他的族兄萧弧,长他三岁,已于去岁成婚。因着帝都一行险恶,萧弧便拒绝了新婚妻子同行的请求,狠心将她留在了兰郡。 “阿弧哥。”萧樗进了书房,便再不掩饰心头的烦躁,反手重重甩摔上了门。 萧弧正百无聊赖地依在炭盆边打盹,被这动静惊醒,眼中却分毫没有刚睡醒的迷蒙。他警惕地环顾一周,待看见萧樗,才松了口气,问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因着我在京而没去赴宴,至尊有所为难?” “不是。”萧樗一撩斗篷坐在了他对面,苦笑道,“我与阿虞分道扬镳了。” 萧弧闻言,浮夸地讶异了一下:“你前几日不是还说,要助燕王世子登位吗?” 萧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又反悔了,不行啊?” “行,怎么不行?”萧弧道,“你本就不比她差什么,她能争的,你自然也能。不过你可想好了?” 萧樗反问:“这还有什么想不好的?” 萧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直到看得他都不自在了,才开口:“从小到大,你二人虽事事处处都在争锋。可每到紧要关头,你无论正处于上风还是下风,却总是要让着她,让她赢。因此,今日里着实令我惊讶。” “惊讶?”萧樗自嘲一笑,“你是觉得我无聊吧?” 他解下了斗篷,随手甩到了榻上,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说实话,除了耍嘴皮子我稳赢之外,大部分时候,我是真的比不过她。我之所以每次都在最后关头认输,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我告诉自己:这是我的妹妹,我什么都可以给她!我什么都可以给她” 他眸光陡然一厉,坚定地道:“可这一切也有个前提,那就是:我给她,而不是争不过她!若是日后,我得了这天下至尊之位,她想要什么,我便都可以给她!是实实在在的给她,再不是挽留尊严的自欺欺人。” 萧弧张了张嘴,许久才叹道:“你我几乎日日长在一处,我却从来不知,你还有这么多的心事。” 萧樗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种心思,我但凡自己想想,都觉得无地自容,又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萧弧也知道他素来爱惜颜面,也不在这上头纠缠他,只是慎重地劝道:“若是这个原因的话,你还是仔细想想再做决断的好。燕王世子的为人,你也是清楚的。别闹到最后,真与她反目成仇了。” 萧樗心头一震,终究默默无言。 见他一时拐不过弯儿来,萧弧也不再多劝,起身道:“我就先回南苑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你 应付过了大年二十三这一天, 大家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次日一早,萧虞难得的懒了床, 直到正午十分才起身洗漱。 阿青一边指挥侍女们捧香汤c拿胰子c奉熏炉, 一边回禀:“昨日里世子入宫后不久, 大王派来送东西的人就到了。” 一般年节期间, 帝都四门都不准闲杂人等随意进出的。但因着今年几位王世子在京,至尊就特意给了恩典,允许各王府往来。 萧虞一边任侍女捧着熏炉熏袖口, 一边问道:“这一回,不知又送了什么来?送东西的人呢?带来我见见。” “是。”阿青应了一声, 却并没有退出去, 显然是还有别的事要报。 萧虞便问:“还有何事?” 阿青道:“徐太傅带着女公子前来拜访, 已经等了有一个时辰了。” 这个时候来拜访? 萧虞微微一怔, 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看来,这流言是已经传开了? 只是,这徐澈也太沉不住气了吧?这时候就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八成是才得到消息就来了。 萧虞一晒:“让他等着。” “是。”阿青这才退了出去。 萧虞打理好之后,便移步到了书房, 阿青已带着那人在门口候着了。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 眉眼温和却目光如炬, 显然是个有勇有谋的人。只是,萧虞却从来没有见过她。 三人先后进了书房, 萧虞便问:“不知这位该如何称呼?” 那女子拱手施礼, 答道:“回禀世子, 下官原是栗候麾下校尉晏瑰,此次入京本是为了我家世子的婚事。恰好燕王殿下要给世子带些方物,便让下官一并带过来了。” “哦?”萧虞心下生疑,“父亲便没有派个主事的人来?” 晏瑰道:“燕王殿下说了,世子在京中有至尊管教照看,他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些许方物,谁带过来都是一样的。” 萧虞闻言,沉吟片刻:“孤明白了。” ——父亲这也是要极力淡化她是“燕王世子”这个事实吧?虽远在燕京,但父亲对至尊心思的揣摩,果然不是我能比的。 至尊要自欺欺人,甚至欺天下,他们燕王府能如何?只好配合了。 抛开了这件事,萧虞转而便问起了宋潜的婚事:“怎么,阿潜的婚事却是应在了帝都吗?” 这样问着,她心下却是有些担忧。 她可是知道的,在碧水书院读书时,阿潜便有个两情相悦的姑娘,是陇西郡主簿的女儿樊嫣。 只是,宋潜是长子,樊嫣亦是长女。萧虞从一开始就不看好他们这段情缘。 也不是没有劝过,但宋潜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头扎进去就不准备出来了,她再怎么劝也是白搭。 如今看来,这事儿果然是没成了? 晏瑰道:“是。君候看好的是工部楼侍郎家的次女。此次下官入京,便是奉君侯之命,与楼家通个气。只待来年,世子再亲自入京相看议亲。” 萧虞入京这么多天,对京中官员总算是有了个大体的了解。这会儿一听见工部楼侍郎,她便立时反应了过来这是哪位。 ——工部左侍郎楼渊,出身没落勋贵,祖上曾与栗候府有些交情。算起来,两家也算是故交了。 “原来是他家。”萧虞点了点头,又问道,“对了,北疆的战事如何了?” 晏瑰也不隐瞒,回道:“原本野力部落已经要覆灭了,却又突然牵扯出了丁零c扶余二残部。燕王殿下已加派了人手,大约年后便可出结果。” 丁零与扶余都是当年突厥的别部,突厥覆灭之后,一部分向西或向北逃窜,一部分归降。归降的那部分早已改了名字,抛却了过往,一心一意报晋帝国大腿了。 那晏瑰口中的残部,必然是当年逃窜的那些。 想不到,都这么多年了,他们竟然还留存于世,竟还和野力部落勾连在了一起。 晏瑰道:“初时殿下与君侯也很惊讶,可翻过野力部的资料之后,才发现野力部落就是当年归化的扶余部后人。而那些当年逃窜的残兵败将北上之后,却是另有奇遇,似乎在北方还立国了。” “原来如此。”萧虞恍然,“此事,可上报至尊了?” 晏瑰道:“还不曾。如今燕地应对此事绰绰有余,殿下准备待来年开春之后,再行上奏。” “也好。”萧虞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她心里也就有底了。 说起来,此事对燕地来说,却是利大于弊的。 ——只要北方永远有强大的敌人,帝都这边再怎么如何,也不敢轻举妄动。 萧虞笑道:“晏校尉一路舟车,也辛苦了。这段时间便住在燕王府,待办妥了栗候的差事,再返回陇西吧。” 这是要给她撑腰的意思了。 晏瑰大喜:“多谢世子。” “嗯。”萧虞道,“你先下去休息吧。” “如此,下官告退。” 待她离去,萧虞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意,对阿青道:“孤去前厅见客,你速将此事报与于长史与阿旋哥,待孤送走了徐太傅,便回来商议。” “是。”阿青应了。 萧虞想了想,又道:“白冲若是在府里,便让他也一道过来。” “是。” 得了这么个好消息,一下子便把昨日的郁气给冲干净了。萧虞脚步轻快地来到前厅,便看见了一大一小,两个正襟危坐的身影。 “阿澈。”萧虞不急不缓地走了进去。 徐澈立时便露出喜色,带着侄女徐镜一块儿起身,拱手施礼:“见过世子。” 萧虞上前,握住他的手扶了一把,口中道:“你我之间,又何必这么见外?” 而后,她便满意地看到,徐澈的耳根通红了一片。 见自家叔父这么没出息,徐镜不忍直视地捂住脸,扭过头企图装作不认识他。 这番动作被萧虞尽收眼底,也彻底夺走了萧虞的注意力:“想必这位,就是卫国公世子家的女公子了?” 虽徐镜年幼,可萧虞却并没有一丝逗弄小孩子的语气,就仿佛面对的是一个可以对自己言行负责的大人。 小孩子嘛,都是渴望长大c渴望得到大人认同的。这一点儿,就是再早熟也不例外。 徐镜眼睛一亮,立时便觉得:这位燕王世子,实在是个大大的巨眼英雄! 她一本正经地拱手作揖:“回世子的话,在下徐镜,家父正是卫国公世子。” 其一举一动,虽因年龄之故不免稚气,甚至有些滑稽。但细观其礼仪,却是分毫不错。 萧虞心中暗暗惊奇,觉得世间神童甚多,这位女公子虽年幼,却不可以常理度之。 因而,便真把她当个大人对待:“女公子免礼。来,两位不必拘礼,都坐吧。” “多谢世子。”徐镜礼仪周全地谢了左,却显得直接就座的徐澈有些失礼了。 徐澈:“” ——他已经后悔把这个坑叔货给带出来了。 萧虞“噗嗤”一笑,对徐镜道,“咱们本是亲戚,孤又与你叔父交好。你也别一口一个世子了,喊孤一声表姑,也是使得的。” 徐镜本就对她破有好感,闻言更是顺杆爬:“表姑。” 萧虞含笑还礼,自袖中掏出一条红宝石穿就的压裙配饰递给她:“这是表姑给你的见面礼。” 却是方才,她听闻徐澈带了小辈来,特意取的。 那配饰上共有三十六颗细碎的宝石,嵌在打造成腾蛇飞舞的白银上,璀璨却又不过分夺目,适合所有年龄段的女子使用。 徐澈忙道:“如此贵重的东西,她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受得起?” 一旁的徐镜忍不住撇了撇嘴,却乖巧地没有多言。 萧虞一句话便降住了他:“东西再好,也不过外物,又怎比得上你我之间的情谊?”说着,硬是塞到了徐镜手中。 徐澈面红耳赤,低头傻笑。 但这一回,徐镜心里,却没有半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了。 没错,徐女公子她,已经叛变了! 她已经被燕王世子的魅力所俘获,转换立场,站到了萧虞的阵营里。 此时此刻,看着娇羞无限的自家叔父,徐女公子心里翻来覆去地只有一个想法:就这样儿的,是怎么得到世子青眼的? 徐镜百思不得其解,决定回去就问问母亲。 待三人坐定,便有侍女捧了茶进来,换走了先前的残茶。 徐澈并不知晓自己被侄女给无限嫌弃了,这会儿他也终于想起了今日为何会来燕王府了。 “阿虞,”他有些踌躇地说,“听说昨夜里,至尊有意为你和瑞王世子赐婚?” 最后两个字吐出口,他只觉心头又酸又苦,还有丝丝缕缕的疼。 萧虞早猜到了他因何而来,却没想到,传言已经这么离谱了! “你听谁说的?”萧虞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我与阿樗堂兄乃是同宗兄妹,至尊怎么会干出这种糊涂事?” 徐镜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她就说不可能吧。偏叔父不信,还傻乎乎地跑来求证。这不是把“自己蠢”这个事实暴露在燕王世子面前吗? 其实徐澈也知道这事多半是谣传,可他关心则乱,不听萧虞亲口否定了,心里总不踏实。 这会儿,他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 萧虞又安抚道:“你不必担心,我们家的人,一旦认定了一个,是绝对不会改变心意的。” 徐澈眸光微闪,低声问道:“那你认定的是哪个?” 萧虞一笑,眉眼如画:“你。” 徐澈抿唇一笑,恰若海棠十里,竞相绽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戏精本精 萧虞本来起的便不早, 又接见了晏瑰,这会儿早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也是直到阿青进来询问世子在何处摆宴的时候, 徐澈才恍然惊觉:这个时候拜访人家, 好像是专门来蹭饭的, 未免太过失礼! 他一向以名士自居, 平生做过最出格的事便是在齐国公府硬拦着萧虞表白心迹。 更何况,如今还是在心上人家里? 无尽的尴尬与羞恼一起涌上心头,徐澈根本就不敢抬眼看萧虞一眼, 匆匆拱手道:“阿虞,我还有点儿事, 这便告辞了。”说完, 便一手掩面, 一手拉了自家侄女就要走。 他心思如此浅显, 萧虞如何会看不出?只怕今日若真让他走了,十天半个月的,徐名士绝对缓不过劲儿来。 那还有什么意思? 须知, 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宫宴了。 “诶, ”萧虞伸手握住了掩面的手腕, 故做不乐, “怎么,阿澈是不愿意陪我用膳吗?” “当然不是。”徐澈连忙表白心迹。 萧虞明知故问:“那这又是为何?” 徐澈再次尴尬起来, 踌躇道:“今日未曾投拜贴, 便贸然登门, 实在是实在是失礼至极!” “原来是这回事。”萧虞笑道,“你我之间,又何必如此见外?日后你若是想见我了,只管来便是,还要什么拜贴?” 徐澈大喜过望:“当真?” 他眼睛亮晶晶的,满满的都是纯然的希翼与欣喜,纯粹的就像是大雨初晴后天空最璀璨的星子。 萧虞最是抵挡不了这样的美,但觉心神微熏,似饮醇酒一般。 “嗯。”她点了点投头,颊边梨窝清浅,却似承载了这世间所有的甜美。 被自家叔父拽着的徐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仿佛又回到了父母相处的现场,莫名就觉得自己还没吃中饭就饱了。 ——这是怎么回事? 年幼却聪慧的徐女公子也难得有了苦恼之事,并百思不得其解。 “不必摆宴了,”萧虞吩咐道,“今日也没有外人,便在听涛亭支个锅子,多多洗些菌菇c木耳,将羊肉切得薄些,就吃批霞供。”又问徐澈,“不知阿澈意下如何?” 这一句也是白问,徐澈又哪里在乎吃什么?他满脑子就只剩一句话:今日里也没有外人 “甚好。”他点头应了,眼中满满的,都是萧虞的倒影。 问过了徐澈,萧虞也没落下徐镜:“那女公子可有什么想吃的?” 徐镜终于借机挣脱了来自自家叔父的叔父,矜持一笑:“皆可。”她是自幼作为国公府继承人培养的,虽然年纪不大,却也不会在这方面失礼。 萧虞便对阿青道:“那就去准备吧。对了,若有羊乳,加了杏仁煮一些来。” “是。”阿青领命而去。 听涛亭位于王府花园的北侧,在原本的王府规划图纸中是没有这座亭子的。 因王府修建时引了晋江活水,在此处曲折奇险的水道中循环往复。若只听不看,真如惊涛拍岸。 修建之人灵机一动,便在不远处花木掩映间修了座亭子。人坐于亭中,抬眼只见花木,入耳却又浪涛。此亭也因此而得名。 待三人走到此处时,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不但有切得极薄的牛羊肉c菌菇c木耳c面筋c崧菜c豆芽c莲藕等冬日里也易得的东西,更有几样春夏之际才有的青菜。 “来,随便坐吧。”萧虞坐了东面,招呼二人入座,看了看已经滚开的锅子,笑着对徐镜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告诉身旁的婢女。” “多谢表姑。”徐镜有礼貌地道了谢,又对身侧的侍女道,“有劳了。” 那侍女连忙还礼。 萧虞便招呼侍女将自己喜爱的东西都煮了一些,却又命捞入了徐澈面前的小碗里,笑意盈盈地说:“我也不知阿澈喜欢什么,便按着自己的喜好挑了些。阿澈尝尝,可还合你的胃口吗?” 徐镜默默无语,却暗暗吐槽:人就在身旁,不知道不会直接问吗? 她可是看见了,里面至少有两样是徐澈平日里根本不沾的东西。 现实对小孩子总是残酷,徐镜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叔父笑得一脸甜蜜地说:“阿虞的口味,倒是与我相合。”然后,就又看着自家叔父眉头都不皱一下,将平日里看一眼都嫌多的鸭血和萝卜给吃了下去。 ——难不成,我平日里的观察有误? 自诩观察入微的徐女公子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这时,身侧侍奉的侍女柔声询问:“女公子要用些什么?” 徐镜随意看了一眼:“就蘑菇吧。” 其实,她觉得自己这会儿什么都吃不下。 侍女细心地煮好了蘑菇,便蘸了她最喜欢的芝麻酱,直接送到她的嘴里。 食物入口的那一瞬间,徐女公子突然顿悟,化悲愤为食欲,指挥侍女煮这个,煮那个,又自己捧了煮好的羊乳,完全忽视了身边大撒狗粮的两个无良人士。 这一顿饭吃下来,萧虞与徐澈二人自是甜甜蜜蜜,大蜡烛徐镜亦是酣畅淋漓,也算是宾主尽欢吧! 及至饭毕,萧虞与徐澈相视而笑,只觉岁月静好,不外如是。 萧虞道:“我这里有两幅山野居士的画作,不若你我去观赏一番,正好消食。” 徐澈眼睛一亮:“求之不得。” 这山野居士乃是前朝大家,最擅积墨山水,一直是徐澈最为喜爱的大家之一。 只可惜,因着几经战乱,山野居士的画作大多数都已损毁,剩余的也被各世家收藏,轻易不肯示人。 别看卫国公府如何显赫,可大晋未立国前,也不过就是地里刨食的泥腿子,没有什么底蕴,更不会有什么名家收藏。 他家里如今仅存的一副山野居士的《春山觅野图》,还是头一代卫国公徐和发战争财时顺手抢来的。 如今那幅画就在徐澈的书房里,他几乎每日都要看一看。对于山野居士其它的画作,他更是思之若渴。 因而,一听说萧虞这里居然有两幅,徐澈当真惊喜莫名。 见他如此喜爱,萧虞一边携着他的手往书房走,一边道:“你若实在喜欢,我便把它送给你就是了。” “使不得,使不得!”徐澈连连摆手,“这么珍贵的画作,阿虞能赐我一观,在下已是三生有幸,又怎可得寸进尺?” 萧虞却是不以为意:“只要你喜欢,这又算得了什么?” 徐澈却坚持不要:“君子不夺人所好。若是阿虞有心,多容我来赏几次便很好了。” 萧虞眨了眨眼,把那句“反正早晚还要被你带回来”给咽了下去,笑应道,“也好。” 这点儿小小的心机得逞,徐澈喜滋滋地勾了勾唇角,耳际又是一片薄红。 ——终于找到借口能时常拜访了! 两人走了半天,徐澈惊觉不对:“咦,阿虞,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有吗?”萧虞满脸疑惑,“没有吧?” “那是我记错了?”徐澈也迷惑了起来。 “哎呀,走吧,走吧!” “哦,好。” 此时此刻,被两人彻底无视了的徐女公子,正在侍女的带领下百无聊赖地在另一条路上走着。 按照侍女的说法:“他们大人的事情,最是无聊,不若奴婢带女公子游园?” 是的,游园。 虽然徐镜根本就不明白,除了几株梅花,一片光秃秃的花园究竟有什么好游的。 说出“游园”二字的侍女显然也很是心虚,一路上找各种话题尬聊,企图化解这令人尴尬的氛围。 只可惜,徐镜观察入微c心细如发的评价不是白来的,心思之敏锐连许多大人都比不过,如何察觉不到她内心的尴尬? 徐镜这会儿正沉浸在自己被抛弃了的低谷里,哪有心情安抚别人? 于是,那侍女便一路尬聊,一路继续尴尬。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有呼和声隐隐传来。 徐镜精神一振,总算是有些新鲜事了。 “那里是什么地方?”徐镜指着声音的来处问。 侍女道:“那是南苑,乃是王府甲士训练之所。” 甲士? 徐镜眼睛一亮:“我要去看看。” 她长这么大,见过最精锐的军队便是城门守卫,对边地藩王座下的甲士闻名已久。今日既有机会见识一下,她又怎肯错过? 可侍女却面露难色:“女公子,那是王府禁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这样啊!”徐镜失望不已。 侍女道:“奴婢带您到别的地方看看吧。” “好吧。”徐镜蔫蔫地应了。 侍女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世子收藏有一套人偶戏,只要注了水在水槽里,那些人偶便会自动奏出美妙的乐曲。不若奴婢带您去看看?” 徐镜果然便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好啊,我们快去!” 侍女松了一口气。 一路上,徐镜都缠着侍女问东问西的,全是关于人偶戏的。侍女显然也很喜欢那套人偶戏,说的是兴致勃勃。 “哎呦!”徐镜突然脸色煞白地捂住了肚子,弯下腰来。 侍女一惊:“女公子怎么了?” 徐镜疼的汗都下来了:“我我肚子好疼。好像好像是刚才吃太多了。”脸上也露出羞惭之色。 侍女连忙道:“王府内有大夫,奴婢这就带您过去。” “好好。”徐镜忍着痛跟着她走了几步,便难以忍受地停了下来,“不不行,我走不动了。好疼,好疼啊!呜~我要娘亲!呜” 她竟是抹着眼泪哭了起来。 王府中的婢女选的都是二十岁以下没有成婚的,哪里有哄孩子的经验?侍女一时手足无措。 她左右看了看,见不远处有套歇脚用的石桌石凳,便道:“这样吧,女公子先坐在那边等一下,奴婢去带了大夫来。” 徐镜看了看距离,点头道:“好吧。” 侍女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扶着不住哀嚎的徐镜走了过去,在石凳上坐好,又叮嘱了一番,才急急忙忙地去了。 待那侍女转过了一道藤萝墙,再看不见踪影,徐镜才渐渐停止了哀嚎。她小心地倾身探了探,眼见那侍女是真的走了,才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果然好用!不过摁了一个穴位而已,就有这般的效果。嘻嘻~”细看之下,她脸上尽是得意,哪里还有半分虚弱之像? 而后,她利落地起身,沿着原路返回了方才听到呼和声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非常之人 亏得徐镜天生便记性极好, 方才跟着侍女走时,又特意留意了路旁的标志物, 这会儿她一个人走走看看, 不过半刻钟, 便再次听到了强健有力的呼和声。 “就是这儿!”徐镜露出喜色, 顺着声音寻过去,终于来到了一面极高的围墙。 徐镜仰头看了看,发现以她的身高, 根本就看不清围墙的具体高度。 不过,这也难不倒她。 左右看了看, 发现距离此地十丈之内寸草不生, 她想折枝草棍都找不着。 可她却分毫懊恼也无, 心头欢喜更甚:果然是军事重地, 防卫果然严密。 她又看了一眼高不知几许的围墙,猜测着围墙之内有几人防守,里面训练的甲士又该是何等的威风? 因着想到激动处, 她的手都有点儿抖了。颤抖着手从腰间抽出一截软钢丝,徐镜低头捣鼓了一番, 那节软钢丝便变成了笔直的一根。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墙根儿处, 迈着距离几乎相等的步子走了十步, 便将那截钢丝插到了地上。 然后,她又步量了一下围墙映在地上的影子, 对着钢丝的影子测算了一阵之后, 终于得出了想要的结论。 “咝~十五丈!这么高?” 这周围连根草都没有, 更别说藤蔓乔木了。且这围墙上所有的缝隙都以三合土抹平,想要攀爬之人根本无处借力。 看来,除非是有人带着进去,否则,想要一窥燕王府的军事实力,无异于痴人说梦! 推测出了这么个结果,徐镜失落不已。 可她花了这么大的心思才甩开了侍女,若是就这么放弃了,怎么着都觉得不甘心。 她不死心地绕着围墙走,想看看能不能找着个狗洞啥的,让她钻进去看一眼也好啊! 心里装着事,徐镜就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撞到了人家的大腿上,一个撅挒之下,才猛然回神。 “哎呦,谁呀?”平日里她在卫国公府都是横着走的,谁敢挡她的道? 然后,她就反应了过来,这里不是卫国公府。 萧璇双手抱臂,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小姑娘从恼怒到僵硬再到讪然的神色,心头的警惕却是丝毫没有减轻。 “你是谁?”他问。 早在徐镜在围墙外瞎折腾的时候,里面的守卫便察觉到,禀报给正在练兵的萧璇了。再后来她绕着围墙一路转,所有行踪都在萧璇掌握之中。 因察觉到到她是往南苑门口这边来的,萧璇吩咐了守卫继续警戒之后,便来此守株待兔。 却不想,逮到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我?哈哈!”徐镜干笑了两声,看见萧璇身上玄色的轻甲,不由眼睛一亮,反问道,“你是燕王府的甲士?” “不是。”两个字轻轻吐出口,便看见小姑娘脸上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萧璇暗暗一笑,又道,“那些甲士都归我管。” 果然,小姑娘的眼睛再次燃气了亮光。 挺可爱的。 萧璇想。 但就算再可爱,也改变不了她身份不明却擅闯南苑的事实。 所以,萧璇板起了脸,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萧璇久经战阵,身上杀伐之气甚重。若是普通的小孩子,这会儿怕是得吓哭了。 可徐镜却分毫惧意也无。非但如此,她还打心底升起一股兴奋的战栗感。 “我叫徐镜,是跟着叔父来拜访燕王世子的。” 看着她晶亮的眼眸,和因兴奋而泛红的脸颊,萧璇挑了挑眉,觉得这个小姑娘跟有点儿意思。 他方才气势外露,便是普通大人都怕,这小姑娘竟是真的半点儿不害怕! “徐镜?”萧璇在脑子里翻了翻关于帝都勋贵官员的资料,很快便找到了徐镜这个名字,“卫国公世子的长女?” 听到这个名头,徐镜不满地皱了皱眉,颇为坚持地说:“我是徐镜!” 先前在客厅面对燕王世子时还好,这会儿站在这病营之外,耳边甲士的操练声不绝于耳,令徐镜豪气顿生,就格外不愿意再蒙祖荫。 萧璇如何会看不出她的心思? 但早已在战场上认识到世界残酷的璇公子却只晒然一笑:“少年意气!” 徐镜鼓了鼓脸颊:“哼!” 萧璇轻笑着摇了摇头,对她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你叔父应该在找你了。” “我”徐镜勾头看了看他身后的黑漆大门,带着点儿小小的希翼问,“我能不能看一眼?就在门口看一眼,不进去的。” 面对小姑娘小心翼翼的脸,萧璇果断拒绝了:“不行,你快回去吧。” “啊?”徐镜失望不已,却到底不甘心,“我出去不会乱说的,你就让我看一眼嘛!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甲士呢。” “不行。”萧璇再次拒绝了她。 这三千甲士,趁夜入帝都,根本就没有让帝都这人见识的意思。 因为,一旦他们在帝都出动,那便该是尘埃落定的时候了。 要么,是世子登鼎,他们奉命铲除不臣;要么,就是世子落败,他们护卫世子杀出京城,返回燕京! 而在此之前,三千甲士的存在,只为震慑。 绝世名剑威力最大的时候,就是它尚未出鞘之时。 只因宝剑一旦出鞘,便也只是一把更锋利的剑而已,总会遇到克星。 徐镜还要再纠缠,便听见了自家叔父满是怒火的声音:“阿镜,你在干什么?” 徐镜浑身一僵:糟糕! 她僵硬地转过身来,便看见了自家叔父满脸的怒色,还有燕王世子意味不明的脸。 “见过世子,给叔父请安。”她连忙行礼。 徐澈疾步上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无恙,才松了口气,回身拱手道:“阿镜年幼鲁莽,犯下如此大错,还望阿虞见谅。待回去之后,我一定好好管教!” 这番作态,说公不公,说私不私的,直看得萧虞好笑不已。 她看了萧璇一眼,见他微不可查地摇头之后,便笑道:“好了,阿澈何必如此?若她一个小孩子都能进到南苑去,我这三千甲士也该集体抹脖子了。” 徐澈心神一松,便露出了笑意。但转瞬间,他便板了脸,对徐镜道:“还不快谢过世子?” 徐镜不敢调皮,连忙道:“多谢世子大人大量。” ——徐澈粗心,她可是将萧虞与萧璇之间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正因如此,她才突然后怕起来:也幸好她什么也没看见。若不然,只怕是叔父的脸也不好使,他们卫国公府想要保下她,肯定得付出点儿代价! 作为一个自幼学习法家的人,徐镜非但没有因此生出丝毫芥蒂,反而觉得理当如此。 ——这世间的一切都该有规则,若不然,岂非是乱套了? 萧虞也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因着小姑娘是徐澈的晚辈,她又更添几分喜爱,忍不住上前将她抱在怀中,对萧璇道:“我带她走了,阿旋哥也进去吧。” 萧璇点了点头,目送几人离去之后,才转身回了南苑。 这让想要借机看一眼门后情景的徐镜失望不已。 萧虞一乐,道:“就算门开着,有罩壁挡着,你也看不见。” “哦。”徐镜将脸埋进了她的脖颈里。 萧虞觉得有些痒痒,微微蹭了蹭,逗她说话:“我看你年纪不大不小,正是入学的年纪。你是在陇西读书,还是在寿春读书?” 徐镜答道:“原是在陇西的,读了一年又转到了寿春,又一年就休学在家了。” “哦?这是怎么回事?”萧虞却不知还有这等细节。她还以为徐镜只是放了年假呢。 徐镜“哼”了一声,嘟着嘴说,“那些同学又幼稚又无趣,还胆小。老师也不讲理!” “老师不讲理?”萧虞回想了一下自己读书的时候,怀疑道,“孤觉得他们都很讲理呀!” 她询问地去看徐澈,却见徐澈已是不忍直视地捂住了脸。 看来,很有内情啊! “怎么回事?” 徐镜委屈极了,再次将脸埋进她脖颈中,不肯说话。 徐澈无奈地说:“阿镜自启蒙便偏爱法家,对其它学说分毫也不感兴趣。再长大些,更是痴迷邢律。阿虞也知晓,在学院里,都是小孩子,难免磕磕碰碰的。这些原本都不是大事,可阿镜却每每都一本正经地与他们断案,还要执刑” 后面的,不用他多说,萧虞就能想象得到当时的鸡飞狗跳。 徐澈续道:“学院的老师找她说过很多回,却都被她给驳得哑口无言。到最后,便写信给父亲,说是阿镜待在碧水书院实在浪费天赋,让我们把她接回来,另请高明。” 萧虞听罢,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她轻笑一声,安抚地拍了拍徐镜的背,淡淡道:“异人与异书,造物不轻付。阿镜生来便是非常之人,自然会有非常之行。那些凡夫俗子不能理解,再正常不过。” 徐镜猛然抬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她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世子不觉得是我错了吗?” 萧虞看着她,说:“你当然有错。” 徐镜的神色一下子便黯然了起来:“哦。” ——我还以为,终于有人能理解我了。 却听萧虞又道:“你最大的错误,便是不得上心!” “昂?”徐镜虽不大明白这话的意思,却也隐约明白,自己方才想错了。 燕王世子,当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阿虞!”徐澈一下子便明白了萧虞要对徐镜灌输什么,不由焦急地唤了她一声,“阿镜还年幼,你” 萧虞笑着摇了摇头:“我说过了,阿镜乃非常之人,不可以常理度之。有些事情,还是让她早些明白才是对她好。若不然,她心中长时郁愤,若是会想岔了,反而不美。” “叔父!”徐镜期待地看着他。 徐澈左右看看二人,心头一时纷乱,不知父亲与阿虞的话,究竟哪个才是对的。 萧虞道:“你且不要管,卫国公若是问罪,你只管推到我身上便是。” “哎呀,”面对阿虞的坚持和侄儿的渴望,徐澈干脆破罐子破摔,“我不管了!” 萧虞露出笑意,徐镜惊喜不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所谓上心 那一日, 年仅八岁的徐镜第一次明白何为“上心”,明白这世间之事, 不单单是有据可依便足够的, 明白这世间从不是非黑既白。 总之, 燕王世子的言语, 对她的三观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也解开了令她迷惑许久一直想不通透的问题。 “便比如在书院之时,你在同学之间主持公道当然没错。可同为学子, 你年纪又不比他们大,他们凭什么服你呢?” 徐镜不服的反驳:“我是依据学院的规章的。” 她一进碧水书院, 便将书院七百二十三条规矩尽数背熟了, 此后所行, 也没有一件是徇私, 他们凭什么不服? “阿镜!”徐澈清喝了一声,“你的礼节呢?” 徐镜本就心中委屈,却见叔父非但不来安抚, 还训斥她,心中的委屈更多了十倍。 但她到底比一般小孩子有自制力, 虽然心头郁愤, 却还是蔫蔫地对萧虞道:“阿镜失礼了, 望世子恕罪。” 萧虞瞪了徐澈一眼,要怒不怒地嗔了他一句:“你闭嘴!” 在他面前, 萧虞从未露出过这堪称娇软的情态, 徐澈但觉心神一荡, 便不知今夕何夕,呐呐道:“我我” 这副呆傻的模样,引得萧虞忍不住一笑,睨了他一眼:“出息!” 然后,徐澈便也跟着她笑了起来,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什么了。 被迫围观了这一幕的徐镜不知为何,只觉得那种没吃就饱了的感觉又来了! 她在萧虞怀里仰起头,看了看世子表姑,又看了看自家叔父,心头那股郁愤也不觉淡了些。 ——真是奇怪。 她想。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听萧虞道:“我们两个说话,不要搭理你叔父。” 说话间,他们已不知不觉走回了鹰扬殿。而萧虞竟也毫不顾忌,抱着徐镜便进了书房。 不同于方才带徐澈赏画而去的外书房,这一回萧虞带着他们进的,是平日里不对外的内书房。大部分时候,她与于鹤或萧璇商议各类要事时,都是在这间书房里。 知晓这是鹰扬殿的内书房,徐澈有些紧张,也有些委屈。 紧张的自然是能够更进一步地了解心上人的私密;委屈的却是心上人将此地展于他眼前,却不是因为他。 萧虞可没注意到他那点儿小情绪。进了屋,萧虞将徐镜放下,一边吩咐阿青拢炭盆c上茶点,一边亲自点燃了香炉,又往里面加了两块香料。 无论她走到哪儿,徐镜都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虽然没有开口打扰她,眼中却露出明晃晃的渴望。 自休学回家以来不,应该是自陇西碧水书院转学去寿春读书起,她心中便有了解不开的疑惑。 可是,无论是父母c叔父,还是慈爱的祖父,都觉得她还小,这些东西不该她明白,只是安慰她:“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她不知何时才算是长大,也不明白为何就非要等她长大。 如今,终于有一个人肯告诉她缘由,她又岂能不急? 萧虞也不为难她,待阿青带人送了差点之后,便拉着她在上首同坐,并以眼神制止了要出言阻拦的徐澈。 那个眼神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只一眼瞥来,徐澈便觉整颗心“噗通c噗通”直跳。心虽然还是他自己的,却根本就不受他自己控制了。 他不由摸了摸心口,又看了看萧虞,暗暗道:恐怕,它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所以才一遇见阿虞,便不听我的话了。 按住了徐澈,萧虞拉着徐镜在上首坐好,笑问道:“你不明白为何他们都不服你?” 徐镜点了点头,百思不得其解:“我不明白,明明我是对的。” “你的确是对的。”萧虞道,“可是,是谁给了你执刑的权利呢?” “我”徐镜哑然,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觉得身为书院的学子,就应该维护书院的制度。 却原来,是她想错了吗? 燕王世子却又肯定了她:“身为学子,你维护书院的制度,这当然没有错。” “那”徐镜更加迷惑了。 萧虞道:“可是你便不曾想过吗?既然书院有了制度,便必然有专门维护它的人,又何须你来越俎代庖?” “有吗?”徐镜满脸迷茫,“可是,根本就没有人去管呐!” 无论是学生打架,还是弱小被欺凌,都没有一个书院的人来管。 萧虞心下明了:管这方面的人不过是惧于权贵,不敢出头罢了。就像是她与萧樗当年在陇西碧水书院横行霸道,还有她多数时候休半年学半年的,都没有一个人对此表达任何异议。 毕竟,不是每个执掌规则的人,都是卫敬公和卫宪公。 即便是这两位,也未必事事都不违背律法。他们从不违背的,只有“上心”。 所谓法家拂士,不外如是! 也就是徐镜家世够好,背景够硬。若不然,她在学院那番作为,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又岂是简单的一个“休学”就能平息的? 但这样的龌龊,便是萧虞再看好徐镜,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就告诉她的。 因为,这种事情,还是要亲身经历了,记忆才能更深刻。 “你若想管,也不是不行,只需先得到了书院高层的同意即可。若有了他们的支持,你那些同学纵然有不服的,也不敢表现出来。” 徐镜若有所思。 萧虞再接再砺:“就比如令先祖,若无在位的文帝与康帝支持,他们的所作所为,不服的大有人在,怕是一件也成不了。” 一件也成不了自然是夸张了,但若想让徐镜明白“上心”的重要性,夸张一些又有什么? “不但是令先祖,也不但是法家行事。自古以来,无论是哪家哪派想要实现自己的抱负,首先要面对的,都不是该如何行事,而是该如何取得‘上心’。” 徐镜默然不语,眼中透出挣扎之色。 很显然,这番话对她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这个一直自学法家的小姑娘,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世间的一切都该有规则,而世人按照规则行事,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但萧虞的话却让她意识到:并非所有人都能够做规则的制定者的。 “上心?”徐镜呢喃。 “对,上心。”萧虞道,“在碧水书院,书院高层的心意便是上心;在卫国公府,卫国公的心意便是上心;在这燕王府中,家父不在,所谓上心便是孤的意愿;在这大晋天下,至尊的意愿,便是上心!” 徐镜有些明白了:“是了,因着有祖父支持我,所以我院中那些奴仆才会惧怕我,不敢违背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若是他们不合我的心意,我也可随意处置,不会有任何人不服。哪怕,我比他们年幼许多。” 她模模糊糊地想:尝听祖父与父母说,燕王世子便是未来的天下至尊。若是若是我得了她的支持,将来是不是就能制定让天下人遵守的规则? 猛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徐镜在萧虞眼前站定,仰头灼灼地看着她,问出了一句令徐澈喷茶的话:“世子还需要门客吗?徐镜自荐。” “噗——咳,咳c咳c咳c咳” 徐澈手忙脚乱地放下茶盏,抖着手从怀里掏出手帕要擦脸。 但他将手帕举到眼前,发现掏出的是一条烟紫色绣君子兰的之后,又眼神慌乱地塞了回去,换了另一条出来,三两下擦干净了脸,斥道:“阿镜,莫要胡闹!” 萧虞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他藏绢帕的地方,笑得意味深长:若她没记错的话,方才那条烟紫色的,正是二人初见时,她丢掉的那条吧? 这人真是的! 虽是如此嫌弃,萧虞也不得不承认,得知自己的东西被他贴身收藏,她心头不可遏制地泛起了一股甜意,语气也下意识地温柔了许多:“你吓她做甚?” 徐澈并不知晓自己的秘密被人给发现了,所以还能板正了神色说话:“她今年不过八岁,除了读过几本书,还会什么?自荐为门客,亏她说得出口!” 徐镜不服:“在刑法上头,我总比叔父强得多。” “你”徐澈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着萧澄表露出的那点儿心思,徐澈自幼便是按照“名士”的标准教养的。 何谓名士? 不慕权势c淡泊名利,视金银为阿堵c视权力如累赘。 这样一个人,自然是看不上那些法家拂士的。 纵然先前因着萧虞之故,徐澈头脑一热找徐镜要了《酷刑二十八法》,他也只是看到了第三章便看不下去了。 毕竟,无论是将活人片成肉丝,还是把人骨头敲成粉末,都大大地超出了徐澈的承受范围。但凡想想,他便要吐了! 在这方面,他的确是不如年仅八岁的侄儿。 可名士虽都心性豁达,却也不是全然不爱惜颜面的,特别是在心上人面前,你要他如何承认? “好了,好了。”萧虞忍着笑为他解了围,“阿镜,不是孤看不到你的才学,只是你如今终究年岁尚轻,卫国公是不会同意的。” 徐镜却道:“也就是说,若祖父同意了,表姑也就同意了?” 被她钻了空子,萧虞虽有些错愕,却也觉理所当然,自然不会气恼,只是笑道:“待你说服了卫国公再说吧!”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徐镜却不上她的当,固执地问:“是不是祖父同意了,表姑也就同意了?” 萧虞看了徐澈一眼,含笑道:“若是卫国公同意了,孤这燕王府,也不介意养着你。” 这就是同意了。 徐镜大喜:“如此,我们便告辞了。” 说完,她便回身拉着徐澈:“叔父,已经叨扰了这么久了,咱们也该告辞了,表姑还有别的事情呢!” 徐澈:“” ——坑叔啊! 可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还能如何?只能顺着侄儿的话起身告辞了。 “今日讨扰良久,这边告辞。在下改日再行拜访,还望阿虞不要据我于门外才是。” 这一句,他说得遣卷又缠绵,满满的都是不舍。一时间,叫萧虞也生出了不舍之意。 “怎会呢?”萧虞道,“阿澈若来,我必扫榻相迎。” 在徐镜的催促下,徐澈依依不舍地离去了。而萧虞收拾过了自己的情绪之后,便吩咐阿青:“去请于长史与阿旋哥过来。” 先前因徐澈拜访而搁置的事,总该议一议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顾全大局与肆无忌惮 于鹤与萧璇很快就到了, 相互见礼过后,各自落座。萧虞也不拐弯抹角, 开门见山地说:“事情究竟如何, 想必两位都已经知晓了。” 于鹤与萧璇对视一眼, 皆点了点头。 萧虞喜色难掩:“若是北方出现了更强大的敌人, 国内的矛盾便会顺势转移,至尊对我燕地的忌惮也会减轻许多。甚至于,他是巴不得咱们这道北方的屏障更强大c更稳固一些!” “不错。”萧璇也道, “最重要的是,万一我等帝都一行失利, 棋差一招, 退去时也能更从容。” 说实话, 他实在是不大喜欢晋城。他自幼长在北疆, 来往于燕地与草原之间,有时固然艰险,却始终十分肆意。 这晋城虽是首善之地, 世间最繁华之所,他却始终觉得压抑。 现如今, 有了更好的退路, 他如何不喜? 可是, 萧虞与于鹤却都肃了神色。萧璇见此,也意识到自己怕是想岔了, 脸上笑意渐渐淡去, 有些不解地问:“怎么了?” “阿璇哥, ”萧虞认真地看着他,“我们,没有退路!” 萧璇一怔:“怎会?” 于鹤叹了一声,道:“璇公子,世子所言不错。若说从前,我等还能怀着‘大不了就杀出京城,返回燕京’的打算,从今以后,这个念头就得彻底打消了。” “为什么?”萧璇不解。 ——明明燕地的政治地位更重了不是吗?至尊再怎么着,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的。 萧虞端起热羊乳啜了一口,示意于鹤解释给他听。 收到世子的示意,于鹤解释道:“正因为燕地再一次体现出了重要性,待外敌平了以后,至尊就会更加忌惮。” 他这话听起来有对大晋的实力过分自信之嫌,却也并没有多少夸张的成分。 虽说已历数代,中原之地早不复开国时的热血,却也并没有完全沉寂。 更有甚至,许多没落勋贵与仕途不得意的学子们,内心深处都迫切地渴望有一场大战爆发,让他们英雄有用武之地! 可以说,这次的事情恰恰是一个契机,来得不早不晚,恰到好处。 若是利用得当,不但可以迅速转化内部矛盾,更可以将多数人长久不得志而可能产生的隐患消弭于无形。 当然了,在此过程中斩将夺旗c杀人取地,为大晋帝国开疆拓土,那都是应有之议,自不必特意明说。 所以说,以大晋目前的状态来说,丁零c扶余逸散之军所建立的国家,只能是一时的威胁。 萧璇听罢,有些失落,更多的却是兴奋:“也就是说,我燕国的国土,可以再次往北推了?” ——难不成,他有生之年,竟能经历一次燕靖王时的盛事吗? 因实力太强而自行上表,请求将繁华封邑换成从敌方手里夺来的荒地的,燕靖王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的后代也够给力,不负先祖威名,将那片荒地变成了不下于曾经旧邑的繁华。 “咦?不对呀!”萧璇突然反应过来,“如此一来,燕国就离帝都更远了,威胁更小,至尊哪里会更忌惮?” 相对于他的乐观,萧虞却是一脸木然:“若是至尊不允燕国再次北迁呢?” “这”萧璇哑然。 这也很有可能。 燕国上次北迁之后,陇西与朔方两郡的确是还给中央帝权了。可真到了战时,两地所有的兵将还是要受燕王节制。 就比如栗候与雍候。 自燕国北迁之后,栗候与雍候便分别被派遣到了陇西与朔方,执掌一郡兵戈。元帝的本意就是为了淡化燕王在两郡之中的影响力。 但结果却明显地不尽如人意。 栗候与雍候皆是世袭罔替的一等候爵,在众多勋贵中虽赶不上第一梯队,也绝对是稳稳的第二梯队。 可是如今,已经几代未出杰才的雍候府暂且不说,燕王萧焕差遣栗候世子,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这也非是燕王刻意揽权,而是陇西与朔方自开国以来便是燕王的封地,一切政治与军事都已经刻上了不可磨灭的燕王府的烙印。 许多事情绕开了燕王府,也不是不能办,只是付出的精力与代价太大了。因此,第一代入驻两郡的栗候与雍候都不愿意付这样的代价,主动向燕王府靠拢。 加之当时的帝都与藩王之间正处于蜜月期,元帝并不愿撕破脸,也就那样了。而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收不住了。 此次栗候麾下校尉晏瑰入京,主要目的是替栗候办事。可当萧虞要留她在燕王府居住时,她却分毫警惕也无,反而理所当然就认为燕王世子是怕她在京中受人刁难,在给她撑腰。 须知,栗候名义上可是至尊的臣子,不是燕王府的属臣。而栗候一家虽皆不在京,帝都之中却是有座栗候府的。 有此前车之鉴,若燕国再次北迁 萧璇顿觉愁云惨淡:“如此说来,这一回,我怕是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了!” 对此,萧虞也是叹气。 萧璇都没这机会,她就更不可能了! 眼见气氛越发沉闷,于鹤连忙调和:“真说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萧虞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什么好处?”她完全对这好处不报希望。 于鹤道:“世子不是正苦恼与瑞王世子分道扬镳一事吗?如今北方有强敌,而西域之地又一向是我大晋与北方强国之间的争夺之地。节制西域的瑞王府此时肯定不会想着要与我燕王府生出龃龉。大王给世子的信上,不就有交代世子莫要与瑞王世子交恶吗?” 萧虞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她骤然被萧樗甩了脸子,直接把这轱辘给无视了。 于鹤捻须而笑,胸有成竹地说:“既然大王交代了世子,那瑞王殿下也一定会飞书交代瑞王世子。到时候,世子的苦恼不就没了吗?” “原来是这样啊!”萧虞失望地撇了撇嘴,“会这样说,那是因为长史不了解我这位堂兄。就他那狗脾气,要是能听瑞王姑母的交代才怪了呢!” 有过与萧樗一同求学经历的萧璇连连点头附和:“不错。若是瑞王殿下的信早几日到还好,如今瑞王世子话都甩下了,怕是瑞王殿下亲至,也别想让他拉下脸来。” “这”于鹤显然是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尤不死心地问,“瑞王世子又不是三岁的顽童,他总要顾全大局吧?” 萧虞“呵呵”了两声,气闷道,“他就是吃定了瑞王姑母与父亲都会顾全大局,所以才敢肆无忌惮!” 于鹤哑然半晌,迟疑地看着萧虞:“那世子” ——您不会也要肆无忌惮吧? 却见萧虞忽的展颜一笑,无比诚恳地说:“长史放心,既然父亲特意交代了,孤自然会遵从的。待到明日,孤便亲自登门拜访。对了,待会儿长史别忘了投张拜贴过去。” 于鹤微微一怔,继而失笑:“世子也忒促狭了些!” 萧虞与萧樗的交情,通俗点儿说,就是通家之好。从陇西求学那会儿,两人初入对方的住处就从不用拜贴。这会儿萧虞突然递过去一张,萧樗怕不是得胸闷气短好一段儿时日。偏这位还是他自己作的,怪不着旁人。 当然,膈应萧樗只是顺带的。萧虞真正的目的,不过是要向至尊与帝都宗室们展现自己的胸襟,让他们知晓,她萧虞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这样一来,或多或少都能减轻帝都宗室对她登鼎的排斥。 毕竟,有一个大度的至尊,他们的生活才能更滋润不是? 于鹤所料,半点儿不错,萧樗的确是接到了瑞王殿下的来信,就在宫宴后他与萧虞分道扬镳的第二天。 彼时,萧虞正与徐澈甜甜蜜蜜地吃火锅,萧樗却是捏着信纸食不下咽。 他作夜与萧虞别后,心头又是愧疚又是气闷,也不乘辂,就那么顶着一头冷汗一路纵马而归。刚回府时还不觉得,今日一早起来便有些头重脚轻。 王世子出行,自然有医者随侍。连生发现他不适之后,便急忙宣了随行的吴大夫来给他听了脉。 “世子这是冲了风了。”吴大夫道,“待属下开两副药熬了,世子喝完,发发汗也就过了。” 末了,又叮嘱道:“只是世子切记,日后切不可再如此不顾惜身体了。” 吴大夫家世代都是瑞王府的臣属,对于皇室之中可能存在的遗传体质一清二楚,自然也就对萧樗这个男嗣的身体格外注意。 萧樗微微一怔,手便有些抖:“孤才十八岁” ——难不成,日后便要如至尊与燕王叔父一般,终日与汤药为伍了吗? 见他如此,吴大夫一惊,恐他心存隐忧,于身体不利,连忙安抚道:“世子一头的汗,擦都不擦便敢纵马冲风,没得风寒就该偷着笑了。好在此次并无大碍,日后注意些便是了。” 萧樗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吴大夫又叮嘱了连生与何岩一通,这才告辞回去开药了。 送走了吴大夫,连生觑了觑自家世子的脸色,问道:“世子,可要传膳吗?” 萧樗道:“传吧,粥里多放些饴糖。” 连生脸色一苦,与何岩对视了一眼,劝道:“世子,吴大夫方才特意叮嘱了,服药期间,不能吃糖,会冲了药性。” 萧樗的胃口登时就去了一半:“那行,你们看着传吧。” “诶,好。” 两人低声商议了一番,挑了几样萧樗难得喜欢的不含糖的膳食递到了膳房。 这府里就萧樗一个主子,一大群人都围着他转。膳食单子才报上去不久,膳房那边就热腾腾地送了一桌过来。 因着吴大夫也正在膳房熬药,顺嘴叮嘱了厨子们一番,也就没有哪个讨巧地送了萧樗平日里最爱的菜色献殷勤。这让心存侥幸的萧樗失望不已。 不过好在,这些菜色也能入口,他想着,将就着吃点儿吧,等过几日病好了再说。 也就在这个时候,何志兴带了瑞王殿下的加急信件过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怒火 萧樗放下碗筷接过信件, 先是检查了一下封口,见上面瑞王府特有的标识完好无损, 这才撕开了信封, 展信阅读。 这信的开头, 照例是母亲对他的关怀, 叮嘱他妥善保养身子。萧樗不禁面露笑意,心头因与萧虞决裂而生的负面情绪被驱散了许多; 紧接着,说的就是丁零与扶余残部的事。萧樗先是蹙眉, 但很快又舒展了开来。这对瑞王府来说,并不算坏事; 在然后, 瑞王殿下便特意叮嘱儿子, 尽量莫与同样在京的燕王世子生出龃龉, 以免影响了燕王府与瑞王府的关系。 一封信看完, 萧樗的脸色已经僵得不能再僵了。 连生与何岩觑着自家世子的脸色,只觉得胆战心惊。何岩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家父亲,却被何志兴瞪了一眼。 何志兴一直耐心地等到了萧樗猛然将信纸拍到了桌案上, 才出言询问:“不知大王于信中都说了什么,以致世子这般反应?” 萧樗深吸了一口气, 伸手揉了揉僵住的脸皮, 没好气地说:“长史还是自己看吧!” 何志兴俯身取过了信纸, 迅速浏览了一番,不禁默然。 对于萧樗的脾气, 他太了解了。因此, 虽然他根本就不赞同在这个时候与燕王世子决裂, 却也从没有出言劝萧樗主动与萧虞和好。 只因他知道,劝也没用,要脸不要命的萧樗根本久不会听! 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就只能默然以对了。 他不开口,萧樗反而忍不住了:“长史不劝孤?” 何志兴:“” ——别说的好像我劝了你就会听似的! 萧樗笑了起来:“那长史不妨猜猜,燕王叔父会不会叮嘱阿虞,莫要与我交恶?” 何志兴眼睛一亮:“自然是会的。世子是说” “不错,”萧樗道,“长史且看着,最迟明日,阿虞便会登门。” 何志兴松了口气:“原来世子心中自有谋算。” 可是下一刻,萧樗便打碎了他所有的没好设想。 萧樗笑吟吟地说:“可孤却不准备与她和好如初。” 何志兴:“” “世子莫要意气用事!”趁着台阶,赶紧下来吧! 萧樗笑道:“长史不必再浪费口舌,因为孤不会听。” 何志兴叹了一声:“既如此,世子便继续用膳吧,属下先行告退了。” 萧樗道:“长史请回。” 何志兴离去之后,萧樗重新端起了饭碗,可一双牙筷在碗中翻搅了半天,却是一粒米也没吃进嘴里去。 连生与何岩二人看得焦心不已,互相挤眉弄眼,却都不敢去劝。 “你们俩干嘛呢?”萧樗蹙眉看向二人。 “没没什么。”连生干笑着摆摆手。 何岩道:“就是觉得今天天气不错,想问问世子是不是要到院子里走走。” “是是呀!”连生继续干笑。 萧樗想了想,点头道:“那也行。”放下碗筷,吩咐道,“让他们收拾了吧。” 连生迟疑道:“世子还是再用些吧,待会还要喝药呢。” “是呀,”何岩附和道,“身体要紧。” 事关自己的身体,萧樗也不敢怠慢,犹疑了片刻,到底还是又用了两碗粟米粥。 这比起他平日里的饭量自然不值一提,但好歹也是用了些了。连生二人松了口气,服侍他净了面,便跟着他走了出来。 比起燕王府,瑞王府自然也有自己的特色。 比起燕王府中一到冬日便百花凋零c梅花独秀的自然情态,瑞王府中种植了许多四季常青的植物。虽然因着地域的原因,这些植物在京城之中并不开花。但在这凛冽的寒冬里,那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便令人心旷神怡。 萧樗带着连生二人在院子里转了片刻,心情便好了许多。 恰此时,吴大夫的药也熬好了,萧樗便回了卧室,闭着气将一碗汤药一饮而尽,便遵照医嘱,蒙头大睡起来。 他这一觉倒是好梦,梦里萧虞事事处处都听他的话,看他的眼神总是充满了崇拜。 在这个梦里,他顺利登上帝位,肆意满足萧虞的各种愿望,好好地过了一把做哥哥的瘾。 然后,他便笑醒了。 “世子?”何岩端着一盏琉璃灯凑了过来,低声询问,“可是要起身吗?” 床帐被撩开,萧樗才知天色已晚。他晃了晃脑袋,觉得那股昏沉的感觉已经去了,心里大大松了口气:“起,待会儿用了药再睡。” 何岩将油灯放好,服侍他起身,神色里颇有几分犹疑。 “怎么了?”萧樗问道。 何岩一边替他系衣带,一边迟疑道:“今日里,王府收到了一张拜贴。” “哦?”萧樗不甚在意地问,“是哪家递的?” “是是燕王府。”何岩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脖子里。 萧樗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是哪家递来的拜贴?” 何岩吓得浑身一抖,干脆破罐子破摔,大声道:“是燕王府。” 萧樗一下子便握紧了拳头,呼吸也粗重了起来:“可是燕王世子?” “正正是。” “好,好得很!”萧樗一下子便气笑了。 这时,连生进来了,见他已经醒了,喜道:“世子醒的正好,膳房里熬了冰糖银耳,属下问了吴大夫,世子可以用一碗的。” 萧樗笑了,笑得咬牙切齿:“一碗怎么够?至少也得三碗吧!” 连生为难道:“可是,吴大夫说了” 萧樗冷冷地看着他:“你是听吴大夫的,还是听孤的?” 连生一惊,下意识地看向何岩,见他正挤眉弄眼地对自己使眼色,心下便有些了然:看来,世子已经知道了。 当下,他真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叫你来邀功!你趁着世子用膳时端一碗过去不就结了,干嘛非得来这里讨巧? 主仆三人沉默地来到了偏厅,婢女小厮们见主子来了,连忙传膳。因着连生先前的叮嘱,最先上来的,便是一碗冰糖银耳。 萧樗端起玉碗,随意搅了几下散了散热气,便仰头一饮而尽,“噔”的一下将碗磕在了桌上:“再来一碗。” 侍膳的小厮满脸为难。 “混账东西!”萧樗猛然起身,一脚便将那小厮踹倒在地,怒道,“怎么,在这瑞王府中,孤还使唤不动你了?” 这变故来得突然,一群伺候的人下意识便跪了一地。 萧樗冷笑着环顾一周,悠悠道:“孤几时让你们跪了?都起来吧。一个两个都跪着,谁来伺候孤用膳?”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连生与何岩相互搀扶着起身,示意众人都退下,两人上前,直面世子的怒火。那个倒霉的小厮也被人给抬了下去。 两人到底是自小便跟着萧樗的,萧樗也不愿给二人难堪,看了两人一眼,到底是坐下了,也没再一定要冰糖银耳。 只是 “府里已经穷得用不起盐了吗?” “盐不要钱呐?这么咸!” “做这道菜的厨子家里是开醋铺的吗?” “这是烧酥肉?哟,这烧茄子里面怎么还有酥肉啊?” “” 整桌才被他给挑剔了个遍,就没有一样是合他意的。若是做菜的厨子在这儿,保准得被他喷到哭! 可令连生二人胆战心惊的是,他一边挑剔,还一边把所有的菜都吃光了。这已经超过了他平日的饭量了。 要知道,他下午可是睡过去的,醒来也不曾活动,便直接用晚膳了。 这怕不是要积食呀! “世子” 连生才刚刚开口唤了一声,劝阻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萧樗堵了回来:“怎么,孤连吃个饭都不能随心所欲了?” “能。”连生败下阵来。 何岩见此,悄悄退了出来,倒膳房将熬好的药端了过来,低声道:“世子,该用药了。” 萧樗扭头看了他一眼,到底是放下了碗筷,喝了药。连生趁机招呼侍女将残羹冷炙全部撤了下去,也没让上点心,就怕世子再接着吃。 “世子,今晚月色正好,属下陪您出去走走?”何岩小心翼翼地提议。 “不用,孤睡了。”萧樗说完,转身便回了卧室,自己褪了衣衫,倒头便睡。 连生二人兀自焦急,却也拿他无法,只得通知了吴大夫,要他随时候诊。 果然,到了后半夜,萧樗便被疼醒了。还没下床,便吐得昏天暗地,直恨不得把肠子都吐出来。 吴大夫又急又气,一边给他拍背顺气,一边数落连生二人。 萧樗哪里不知道这是指桑骂槐呢,只这回的确是他理亏,他也只得认了。 待他吐干净了,连生二人便抬着他,转到了早收拾好的偏殿,好叫吴大夫诊治。至于正殿,自有人来收拾。 吴大夫先是给他喂了两丸药,又扎了几针,这才止住了他干呕的感觉。见他脸色潮红,吴大夫心里“咯噔”一声,伸手一探,果然是起热了。 “唉!”他沉沉地叹了一声,吩咐连生,“去取些北地产的白酒来。” 连生还未急应,便听萧樗有气无力道:“不用北地的东西!” 吴大夫怒极反笑:“世子还是省省力气吧!连生,还不快去?” “是。”连生全当没看见自家世子要吃人的眼神,转身一溜烟儿就跑了。 萧樗尤自道:“反正孤是不用她北地的东西!” 吴大夫吸了一口气,把怒火往下压了压,耐着性子说:“我们王府自己掏钱买的东西,世子为什么不用?” 萧樗赌气道:“反正就是不用!” “那就没办法了。”吴大夫似极无奈地叹了一声,在萧樗惊恐的眼神中,示意何岩与取回了白酒的连生,“你们俩过来,按住世子。” 两人对视了一眼,决定遵从医嘱。 “喂,你们干什么?这是以下犯上!以下犯上!” 吴大夫一边用棉花团蘸了白酒给他擦拭额头c腋下c手心等处,一边道:“待世子病好了,属下自然任凭处置。不过,在此之前嘛世子还是老实点儿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问鼎之意? 因着年节已至, 各处衙门里都开始轮休,平日里忙得只恨分身乏术的各阶官员也都难得的空闲了下来。 所谓动极思静, 静极思动, 又有年节这么好的借口, 大家都往来于各处奔忙饮宴。或是借机讨好一下上峰, 或是着意拉拢一下下级。 当然,也有实在是想独善其身,不想卷入各处纷争的, 主动揽了每日里衙门里值勤的差事。同僚们往往念在其知趣的份上,就不过分为难了。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 每次宴饮, 给各王府的帖子都恭恭敬敬地送到了。 眼看至尊的身体状况逐渐稳定, 帝都之中人心亦稳定了。萧虞几人也不必每日躲在府中避嫌了。 就在腊月二十五这天, 萧辟与萧琛各自便挑拣着赴了两场酒宴,算是正式踏入了帝都的交际圈子。 毅王世子与宁王世子的动作,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未曾回帖赴约的瑞王世子与燕王世子身上。 龙有龙道, 蛇有蛇道。大家各有各的渠道,稍一打听, 再凑到一起八卦一番, 就差不多还原了事实。 ——当然,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有心人的推波助澜。 比如:舆论上明显的收益者,燕王世子虞。 “诶, 诸位可是听说了?” “是那件事?” “就是那件事。不然, 还有哪件?” “啧!说起来, 这瑞王世子病得可真不巧。大过年的,人家吃香的喝辣的,他得躺在床上灌苦药汁子!” “谁说不是呢?诶,不知你们听说了没,有好几位国公与君侯都对毅王世子颇为推崇,觉得他成熟稳重,有大家之风。” “是啊。还有宁王世子也得了个淡泊致远的评价,颇得几位清流的青眼。” “那燕王世子呢?” “呃张兄,你不知道?” “怎么,此事还有内情?” “说起来,这位燕王世子倒是情深意重,因瑞王世子卧病,每日都去相陪,为此推了许多公侯的帖子。” 那张兄一怔,脱口道:“那岂不是失了先机?” “张兄慎言!”身旁之人连忙伸手掩住他的嘴,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天家之事,岂是你我可以随便议论的?更何况” 他没有说下去,但只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令张兄汗毛一竖,后怕不已。 ——更何况,还是最为敏感的天家择储一事? “哈哈,今天这酒不错啊。来,来,来,难得出来一聚,大家且满饮此杯!” 旁边立时有人打了个哈哈,将此事揭了过去。大家伙儿的话题重又转到了诗词琴曲c各家子弟身上,仿佛方才谈论天家王世子的不是他们一样。 而这场聚会散去之后,席上的人东西散去,再汇入各自的交际圈,这条隐秘又劲爆的八卦就会再次成为他们用以炫耀的谈资 同样的情景在京城各处都有上演。因着腊月二十三那晚萧樗翻脸在先,不知不觉间,燕王世子在除夕宴前虽未曾赴任何一场宴会,却已经有了心胸宽广,不计前嫌的名声。 对此,萧虞自然是满意的,病刚好的萧樗却再次被气得跳脚。 “哥哥还是省省力气吧,走来走去的,弄得我眼晕。”萧虞姿态闲散地坐在萧樗的书房里,喝着瑞王殿下命人特意送来的西域团茶,这一句劝得很是没有诚意,明显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萧樗猛然转身,对她怒目而视:“便宜都叫你给占尽了,你还杵在这里干嘛?你给我走,出去,孤这瑞王府庙小,容不下燕王世子这尊大佛!” 萧虞却是纹丝不动,十分无赖地看了他一眼:“这便宜又没给别人占了,哥哥何必这样激动?我得了好处,跟你得了好处,不都一样嘛?” “你”萧樗指着她,手臂不住地颤抖,脸色阵青阵白的。 见他如此,萧虞的心有些提了起来,生怕逗过头了,再把他气出个好歹来。 说真的,要不是二十五那日她没接到回帖也直接杀到了瑞王府,险些都忘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身体倍儿棒,甚少染疾的。 而他们家的男嗣,则更是 就在萧虞考虑要不要示弱的时候,萧樗却突然冷静了下来。 他走到桌案的另一侧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汤喝了两口,极冷静地说:“你还是走吧,你我的联盟已经破裂了,日后如何,各凭本事便是。” 他是丝毫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一次让萧虞服软的机会。 “哥哥!”萧虞变了脸色。 这几日,萧虞日日都来陪他说话,除了制造舆论之外,也是真的担心他的身体,还有借机与他和好的意思。而萧樗虽对着她各种不顺眼,却也并没有出言赶她离开。 她以为,两人已然心照不宣了。 可是如今看来,却是她错了。 这是二人相处多年以来,萧虞第一次猜错萧樗的心思,委屈之余,更是诧异。 萧樗放下茶盏冷笑道:“怎么,我回回都顺着你,这回逆了你的心思,你很意外?” 萧虞也收敛了神色,直直回视萧樗,忽而秀眉微挑,带着说不出的矜傲:“堂兄智计无双,阿虞素来佩服,也自知比不上的。只是不知,堂兄此次又因何做此等不智之举?” 萧樗神色一冷:“你不必再多费唇舌,因为我根本不会听。” 萧虞却自顾自道:“堂兄若有问鼎之意,与我联盟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更何况,堂兄在此时与我翻脸,怕是会恶了至尊,失了上心。” 萧樗轻笑起来:“这就不劳你操心了。燕王世子,请回吧。” 这已经是他今日连续数次下逐客令了,萧虞纵脾气再好也忍不下去。更何况,她的脾气可从来就没好过! “既如此,孤便告辞了。”她霍然起身,拂袖便走。 萧樗就坐在原处,丝毫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默默注视着萧虞的背影,目光幽冷,却又蓦然柔软,继而变得复杂。 问鼎之意? 他的确是有。 谁又没有自己的政治倾向,不想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呢? 可是,因着母亲自小便注意疏解他的野心,他内心深处,对于做天下至尊的欲/望并不是很强烈。 可若不争便俯首称臣,他又实在是不甘心! “世子?”何岩不知何时进来了,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萧樗回神,问道:“她走了?” “是。”何岩自然知道他说得是谁。 “那就好。”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汤,淡淡道,“撤了吧。” “是。”何岩连忙命侍女撤去残茶,换上了姜煮的羊乳。 ——比起茶汤,萧樗更喜欢饮羊乳。 萧樗问道:“后日里便是除夕了,入宫事宜可是准备好了?” 何岩道:“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属下与连生也再三检查过了。世子可是要过目?” “不必了,”萧樗终于露出些笑模样,“你们办事,孤自来是放心的。” 见自家世子不再沉着脸,何岩暗暗松了口气,笑着提议道:“今日阳光颇为明媚,花园里的那树墨梅竟开了大半。不若世子到花园里转转?” 萧樗点了点头:“也好。” 萧虞怒气冲冲地出了瑞王府,冷着脸对迎上来的阿青道:“走,回去!” 阿青虽不解,却也不多问,应了声:“是。”便将缰绳递给了她。 萧虞翻身上马,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返回燕王府。 这番盛势,着实不小。路上遇到好几个家住附近的勋贵前来问候,她都勉强压着怒气应了,只不多言罢了。 这些勋贵也都懂得看人脸色,见她神色不佳,也不敢纠缠,问候过后便识趣地告辞了。 但回去之后嘛,是谁都挡不住他们熊熊的八卦之火! “这是又在瑞王世子那里受了挫?” “我看八成是。” “这都第几日了?” “第四日了吧?”这个声音有些不确定。 周围响起一片吸气声:“这燕王世子可真是好脾性,这般被人下面子,竟能忍上四日!” “” 这一回,萧虞可是真没有政治作秀的意思。但舆论这种东西,一旦有人引导了开头,稍有风吹草动,世人便会自行脑补,编造出自己想要的故事。 萧虞刚一回府,还未进门便遇见了白冲。见他神色严肃,不由问道:“怎么了?” 白冲道:“回禀世子,今日里,有两个人前来拜访。” “哦?”萧虞回想了一下,“孤昨日不曾收到拜贴呀!” “她们根本就没递拜贴。”白冲道:“如今人还在门房处等着呢,世子可要见见?” 这下,萧虞是真的好奇了:“究竟是谁,还非得等到孤回来?” 如此失礼,竟然没被门房给打发走,真是奇哉c怪哉! 白冲道:“是曹硕的两个女儿,张婉和张嫣。” 萧虞蹙眉:“她们有何事?” 难不成,是带了什么证据来,为母亲翻案的? 朝堂之上谁人不知,曹硕之所以落马,不是因为她犯了什么律法,而是犯了至尊的忌讳。 这样的案子,随便哪个宗室都不会翻的。非但如此,一旦发现了这苗头,还会用力拍死。 这张婉与张嫣虽还不曾入仕,但母亲曾是朝廷高官,不会连半点儿政治敏感度都没有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颜面 萧虞想了想, 问道:“此事,于长史知晓吗?” 白冲道:“就是于长史让属下在此等候世子的, 说是世子若有闲暇, 见一见也无妨。” 萧虞闻言, 点了点头:“既然如此, 便带到承运殿,孤索性无事,便见见吧。”她说完, 当先便走了。 张婉与张嫣这会儿就候在门房歇脚的屋子里,一门之隔, 她们自然知晓燕王世子已经回来了, 且萧虞与白冲的对话皆被姊妹二人听在耳中。 但无世子传召, 她们自然不敢擅自拜见, 以免冲撞。 张婉今年才十六岁,张嫣小姐姐两岁,今年十四。两人年纪说大不大, 说小也不小,原本正该是天不怕地不怕, 敢与天公试比高的时候。 原本也的确是如此。 两人的母亲乃是大理寺正卿, 因其职位特殊, 虽才三品,但在权贵遍地走的京城, 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因此, 少年的张婉与张嫣自是肆意飞扬的。 可是, 所有的变故都只在一夜之间。 一夜之间,母亲成了阶下之囚,两人从高官子弟变成了罪臣之女。南山书院虽没有要二人退学的意思,但同窗们看她姐妹二人的眼神却已然大不一样。 张嫣是次女,平日里曹硕对她的要求也不如对长女严格,她难免沉不住气,与人发生了好几次争执。 人家只是神态语气与平日不同,又不曾明着说什么,争执的罪过自然是要算在张嫣身上。 为此,书院的先生找张婉说了好几次,话里话外也不怎么好听。 张婉憋得脸色涨红,才勉强忍住了没有冲撞了师长,落得个不敬师长之名。 经此一事,张氏姐妹是彻底认识到了何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面对妹妹不解c委屈又愤懑的神情,张婉叹了一声,为姐妹二人办理了休学手续,收拾了东西,带着妹妹返回了京城。 曹硕在京中并无私邸,如今她被罢官,抄家下狱,居住的官邸自然就被收了回去。 索性姐妹二人平日里并不是挥霍无度的性子,母亲每月给的银钱都有盈余,倒也有些积蓄,便暂且租了一个小院子。 至于抄家之后返还的一部分财产,二人是不敢随意动用的,那些要用来为父母奔走。 两人散尽了大半的家财,一一拜访了母亲的故交。 可这个时候,那些故交们都恨不得撇得再干净一点儿,又怎么会帮她们?肯出来见她们一面的,那都是真正的刎颈之交了。更多的,都只是任她们在客厅枯坐,坐到天黑,坐到她们自己坐不下去为止。 前些日子,她们好不容易得了个门路,进大理寺的监牢见了母亲一面。 只一眼,被变故打击的沉稳不少的张婉便险些落泪,张嫣更是直接哭了出来。 ——眼前这个形容枯槁c神色萎靡的妇人,哪里有往日里母亲半分的风采? 母女三人虽是见了,但一旁始终有狱吏守着,什么要紧的话也不敢说。 曹硕细细地询问了两个女儿这段时日的情况,虽大女儿已尽力遮掩,小女儿也明显被叮嘱过了,但曹硕何人,又岂会猜不出具体的情况? 但女儿既然不肯说,她也就当不知道。 女儿想让她安心,她又何尝不想让女儿安心? 临到最后,在狱吏再三催促下,曹硕才满面惭愧地说道:“母亲愧对皇恩,实在死不足惜。若至尊仁慈,能留罪臣一分颜面,臣当真铭感五内,来生结草衔环!” “快走,快走!”狱吏厉声催促。 “母亲!” “娘!” 两人万分不舍。 曹硕柔声道:“回去吧。娘有今日,乃是咎由自取,你们可别学我。走吧,走吧。” “娘!”张嫣忍不住哭喊出声,却被张婉拉住,强硬地拽走了。 出了牢房,张婉从怀里摸出一角碎银子塞进狱吏手中,红着眼睛赔笑道:“劳烦这位大姐了。” 狱吏见了银子,黑冷的脸色立时便缓和了,笑道:“无妨,无妨,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 张婉连忙道:“还是要多谢大姐的。” 她想了想,又掏出了一角碎银塞过去,对狱吏道:“家母已然时日无多,身为人女的,却还是想尽一尽孝道。还望大姐平日里对家母照应一些,莫让她莫让她受无谓的苦楚。” 说到最后,她已是眼眶通红,哽咽难言。 她如此纯孝,姐妹二人又如此年幼,便是见惯了生死的狱吏也不免动容。加之上头也没有对曹硕用刑的意思,又有银子打底,她自然满口答应:“两位女郎放心,小人必会尽力照应曹大人的。” 张婉拉着张嫣,深深一拜:“如此,便拜托了!” “两位女郎不必多礼。”狱吏只是一小卒,张婉却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她又岂敢真的受了张婉的礼?连忙侧身避过了。 张婉见此,也察觉到了自己方才的行为有些不妥,连忙擦了擦眼泪,强笑道:“方才,是在下失态了,大姐莫怪。时候不早了,我与家妹便先回去了。告辞。” 狱吏松了一口气:“两位慢走。” 两人回到租住的地方,张嫣便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而张婉经过这些时日的人情洗炼,已是成熟了许多,纵然心里也是难受至极,却也还有理智在。 “阿嫣先别哭了,母亲只有一点儿心愿了,你我身为人女,总要竭尽所能,帮她达成才是。” 张嫣一怔,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不明所以地问:“心愿,什么心愿?” 见妹妹如此懵懂,张婉叹息之余,心头更是酸楚。 ——如果可以,她希望妹妹一辈子都能这般懵懂下去。这个世界,清醒,便意味着痛苦! 可是,现实已经剥夺了她们的权力,她们已经没有任何依靠了,如果不清醒,怕是连品尝痛苦的命都没有了。 张婉掏出绢帕,一点一点儿擦干妹妹脸上的泪痕,边擦便道:“母亲不是说了吗,想要留存一分颜面。既然如此,你我便不能让母亲众目睽睽之下,死在刑场上。” 张嫣还有些不明白:“姐姐的意思是” 张婉道:“你可知卫敬公与卫宪公?” 张嫣不禁蹙眉:“法家拂士,姐姐提他们做甚?” 她幼习黄老,入学之后接触的又多是儒家,对于法家行事,实在是看不上眼。 张婉耐心解释道:“当年卫敬公入狱,文帝判了斩首示众,是卫宪公多方奔走,最终求得至尊开恩,送了鸩毒入狱,为卫敬公留存了最后一丝颜面。” 这段往事,张嫣却是不知的,而今骤然听闻,不禁眼睛一亮:“姐姐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效法卫宪公故事?” 末了,又忍不住赞道:“这卫宪公虽行事狠辣不留余地,心地倒是纯孝。”一时之间,对这对酷吏父女的感官倒好了许多。 对此,张婉除了无奈,也别无他法,只得放开此事,说起了正事:“我的确是有这个意思。只是” 张嫣紧张地问:“只是什么?” 张婉黯然道:“只是如今,你我怕是求告无门了。” 听姐姐这样一说,张嫣也想起了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不禁神色惨然:“那该如何是好?” 张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嫣急得再次落下泪来,不由埋怨道:“若非是那燕王世子做事太绝,母亲又” “慎言!”张婉连忙喝止了她,“燕王世子天潢贵胄,又岂是你我这罪臣之女可以随意诋毁的?” 张嫣心里不服,但见姐姐气得眼都红了,也不敢反驳,只是撇过脸去,以沉默表达抗议。 见她如此,张婉叹了一声,道:“母亲因何而入狱,你我一清二楚。一是因她行事不谨,失了敬畏之心;二便是便是受父亲牵连。燕王世子也不过是秉公执法罢了。” 张嫣也知她说的是事实,不禁垂下头来,心头愧意泛起。 张婉叹了一声,倾身将妹妹搂在了怀里。张嫣在姐姐怀里蹭了蹭,仰头看着姐姐,希冀道:“既然燕王世子这般公正,那我们能不能去求求她?反正反正母亲是一定活不成了,就求她给母亲留个全尸吧。” “傻丫头!”张婉不禁苦笑,“且不说燕王会不会管这件事,便是她会管,你我还有什么能打得动王世子?” 皇室人丁稀薄,王世子个个都是噎金咽玉地长大,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过?就她们手里剩的那点儿东西,怕是连王府门房的嘴都撬不开。 张嫣到底年幼,想法天真得很:“怎么没有?我们有!” 张婉疑惑:“是什么?”她怎么不知道? “就是我们自己呀!”张嫣理所当然地说。 “我我们?” 她们一个秀才,一个白身,于堂堂王世子来说,能有什么价值? 张嫣却是自信满满:“姐姐今年才十六岁,自我朝开国以来,十六岁的秀才又有几个?小妹虽不才,自认还是有些潜力的。咱们两个如今看着是不怎么样,可假以时日,定然能成为燕王世子的左膀右臂的。” 张婉脸色一苦:“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得有成长的空间。如今我们连书院都回不了,又该如何成长?” 张嫣道:“若世子接纳了我们的投诚,还愁没有成长的空间吗?” 张婉一呆:“我们本是有事相求” 张嫣道:“不错,的确是我们有求在先。可若是世子肯帮我们,我们会一辈子都效忠她。她培养我们,也就是为自己培养人手,并不吃亏呀!” 最终,张婉还是被妹妹说服了,这才有了今日里,姐妹二人跪在燕王府门口堵门的事。 她们也知,如此行事八成会遭燕王世子厌恶,却也是没有办法了。 也幸好这条街上人烟稀少,门房又发现得及时,禀报过于长史之后,便将二人请到了自己休恬之处,等候世子归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拜见 送走了世子, 白冲才冲屋内的张婉二人道:“你们出来吧。” 张婉这才带着妹妹走了出来,躬身致谢:“多谢白大人替我们周全。” “别, 我可不是什么大人, 不过世子身边的一个书吏罢了。”白冲摆了摆手, 话说的虽自谦, 可其神情之骄傲,怕是觉得在世子身边做书吏,比在六部做官还要荣耀。 张婉心里便有些忐忑。 先前世子未归时, 王府中的长史根本就没有见她们的意思,一直都是这位白书吏在招待她们。白冲的才干, 她虽在言语之间揣摩到的不多, 却也知晓, 绝对是尚且年幼的自己比不上的。 且看白冲的态度, 府中如他一般的书吏不是一个两个。张婉先前被妹妹言语激起的自信,这会儿已是去了五成。 她面上讪讪地赔笑:“世子身边的人物,对我们来说, 可不就是大人了?”心却已经开始往下沉了。 奉承世子,果然搔到了白冲的痒处, 白冲矜持地点了点头, 叮嘱了一句:“你们先前跪在大门口求见的行为, 堪称威逼之举,是在拿世子的名声做筹码。世子虽宽宏大量, 心头也难免不愉。待会儿到了世子面前, 莫要再失礼了。” 两人的脸色一下子胀得通红, 而出了这个主意的张嫣这会儿心里也七上八下起来,生恐自己弄巧成拙。 但她转念一想:她们此举,也的确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因若不如此行事,她们怕是连王府的门房都见不到,更遑论见到燕王世子了。 至于如戏文里一般当街拦驾? 呵呵哒,当王府的护卫是摆设吗?敢拦王世子车驾,保证你连被砍杀的距离都到不了,就被射杀了。 这样一想,她心里虽还是没底,却也坦然了许多。 不,准确地说,她是破罐子破摔了。 而她们今日此举,也的确是破釜沉舟c孤注一掷,完全是拿二人这辈子的前程做注,去赌燕王世子的一丝恻隐之心。 若今日之事不成,就再没有人会帮她们,她们这辈子,也只能苟活,再无出头之日!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承运殿到了。 承运殿乃是藩王起居之所,萧虞身为人子,自然不敢动用正殿,白冲便将二人带到了偏殿的门口。 “你们先等着。”白冲交代了一声,自己上前,对守在门口的小厮道,“劳烦前去通报一声,张氏姐妹带到。” “白书吏稍等。”对这个世子身边新晋的宠臣,小厮自然不敢怠慢,客气地行礼过后,才转身进殿通报。 少时,只听世子的声音从殿内传来:“让白冲领她们进来。” 听见自己也同被传召,白冲心里一阵激动,却暗暗握紧了拳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眼睛显得特别明亮,简直要透出光来,对于长史的感激之情更盛。 ——若非是于长史给了他露脸的机会,他又岂能有机会为世子效力? 不多时,小厮便出来了。白冲虽然早已经听见了世子的吩咐,却还是耐心地听小厮复述了世子的命令,这才转身对台阶下的张婉二人道:“世子传召,你们跟我来吧。” 两人面露喜色,一边上台阶,一边连连对白冲和小厮道谢。至于塞银钱的举动,早在被门房义正言辞地教训了一顿之后,二人便明白了王府的规矩,再不敢干这事儿了。 也是因此,让二人更坚定了追随燕王世子的决心。 ——府中下人尚有此风骨,更何况王世子? 二人到底是官宦之家出身,虽则落魄,礼节却是半点儿不差。随白冲进去之后,张婉也不敢自持功名,恭恭敬敬地带着妹妹行了跪拜之礼: “学生张婉拜见世子。” “草民张嫣拜见世子。” 萧虞以眼神示意白冲起身之后,便端起茶盏轻抿茶汤,对地上的二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殿内一时寂静,几乎针落可闻。 张婉二人一开始还能镇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心头却越来越紧张,掌心逐渐湿粘,额头更是有汗珠不断滚落,很快就洇湿了各自眼前的一小块儿地毯。 张婉的心已经彻底沉到了谷底,觉得今日之行怕是不会如意,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病急乱投医,听了妹妹的话。 反观张嫣,虽也觉得今日之行过于莽撞,却是丝毫没有坐以待毙的意思。 她觉得,既然燕王世子肯见她们,便是给她们机会的意思。如今晾着她们,不过是考验她们而已。 只是,她们若不能把握住这次机会,就怪不得别人了。 在世子面前,她也不敢做任何小动作,见姐姐迟迟不动,她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世子在上,草民二人来向世子请罪。世子雅量高致,还望给草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上首的萧虞原本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要看她们如何破局。此时张嫣既然敢顶着压力出声,她自然不会不给她机会。 “哦?你们何罪之有,又要如何将功折罪?” 被妹妹堪称莽撞的举动吓得肝胆俱裂的张婉闻言,大大松了口气,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连连请罪:“舍妹无状,还望世子见谅。” 这样中规中矩的人,萧虞见得多了,不禁索然地睨了张婉一眼,淡淡道:“孤何时让你说话了?” 张婉一惊,埋下头去,不敢再发一眼。 见她老实了,萧虞便含了笑意对张嫣道:“你叫张嫣是吧?” 张嫣见世子竟然记住了自己的名字,不禁又惊又喜,忍不住稍稍抬头,觑了一眼上首的世子,却正对上世子含笑的目光。 她脸上一红,心头却是一定,大声回话:“回禀世子,草民正是张嫣。” 萧虞觉得,这张家的二女,可比长女有意思多了,便问道:“你且说说,你们何罪之有?” 张嫣道:“我二人威逼世子,险些带累了世子的声望,实在罪该万死!” 萧虞点了点头:“不错,你二人的确大胆。不过,念在你年幼的份上,孤给你一个辩解的机会。” 张婉心头一松:总算世子宽宏,还有描补的机会,只盼阿嫣多多斟酌,不要再惹怒了世子。 可张嫣却丝毫没有便见的意思,诚恳地说:“无论草民有何等苦衷,威逼王世子便是大罪,草民辩无可辩,只盼世子恕罪,给草民将功折罪的机会。” 张婉心里一急,却不敢开口,心里直叹气。 萧虞却是笑出了声:“好。既然这个辩解的机会你不要,孤便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且说,你要如何将功折罪?” 张嫣城府不深,不禁喜形于色:“多谢世子!” 但谢过之后,她却又满脸为难:“草民草民才薄德浅,世子麾下人才众多,草民一个都比不上。世子若不嫌弃,草民愿为世子端茶倒水,且努力读书识礼,一生皆效忠于世子!” 说到最后,她神色重又坚定了起来,深深地叩拜了下去。 萧虞失笑:“如此说来,孤若要用你,岂不是还要先花资源培养你?” 张嫣面露愧色:“草民惭愧。” “好了,你们且先起来吧。” “多谢世子。”两人这才起身,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敢乱看。 萧虞问道:“你觉得,你有何才能,值得孤花心力培养?” 便在此时,门口的小厮进来禀报:“世子,徐女公子求见。” 萧虞心头一动,笑道:“来得正好,快让她进来。” “是。”小厮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着徐镜进来了。 “阿镜给表姑请安。”徐镜似模似样地行礼。 “快起来吧!阿镜不必多礼。”萧虞连忙叫起。 “多谢世子。” 徐镜起身之后,一转眼便看见了张嫣二人,便问道:“不知这两位是” “见过女公子。”张嫣二人虽不知眼前这女童是谁,但小厮既以“女公子”相称,世子待她又如此亲切,其身份必然不简单。 徐镜抬手虚扶:“两位不必多礼。” 萧虞笑道:“阿镜,你不是想做孤的门客吗?今日,孤便给你个差事。” 徐镜眼睛一亮:“世子尽管吩咐。” 在她的软磨硬泡下,卫国公终于松口,同意她年后在燕王府同众书吏门客学习。 她自己也知道,以她目前的水平,要做正式的门口还差的远。一听萧虞要派她差事,她自然求之不得,摩拳擦掌地要大展身手。 萧虞指了指张嫣二人,笑道:“她二人欲投效于孤,但孤还有别的事,你便替孤考校她二人一番吧。” 张嫣二人愕然:让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考校她们? 熟不知,徐镜也很不高兴:“投效?她们也想做世子的门客?” 萧虞笑而不答,只是道:“这里便交给你了。”说完,便带着白冲出去了。 “恭送世子。” 待送走了萧虞,徐镜脸色有点儿不好地问:“不知两位是哪家女郎?” 她再年幼,如今代表的也是王世子,张嫣二人不敢怠慢,答道:“家母姓曹,讳硕。” “哦~原来是前大理寺卿。”徐镜拉长了声音,忽然笑了起来,“那你们可知,我又是谁?” 张嫣摇了摇头:“不知?还请女公子赐教。” 徐镜笑得有些恶略:“我姓徐,单名一个镜字。家父乃是卫国公世子,也就是现任的大理寺卿。” 张嫣二人霍然色变,脸色难堪至极。 还是张婉更稳重些,强笑道:“原来是卫国公世子的女公子。” 平日里,徐镜最不喜欢别人拿她家世说事,此时却是丝毫不悦也无,只是郑重地说:“很快,我就是燕王府的门客徐镜了。” 而后,她慢慢度步到上首,背着手在座前站定,正色道:“既然世子让我来考校你们,我也不敢怠慢,咱们这便开始吧。” 张氏姐妹对视一眼,信心满满地说:“女公子请出题。” 若是世子亲自考校,她们心里自然没底。但若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真香! 徐镜虽然年幼, 但因着心思细腻,又着意观察, 对人的情绪还是能把控一些的。更别说张嫣掩饰的根本就不到位, 徐镜一眼就看出了二人的心思。 这是看不起我? 徐镜暗暗冷笑一声, 却也把原本刻意刁难二人的心思收了起来, 决定用实力让她们见识一下,什么样的人,才配做燕王世子的门客! “在下年幼, 这考校二字是不敢当的,咱们相互切磋交流一下如何?”她笑着仰头问。 张婉道:“但随女公子心意。” “那好, 在下也就不客气了。”徐镜沉吟片刻, 道, “先秦时期, 学术繁杂辉煌,有百家争鸣之称。但大浪淘沙,许多学说都已没落, 能长久延续的不过了了。这其中,除却必不可少的兵家, 最为显贵的, 便是儒与法。今日里, 我们便来讨论一下,天子治国, 究竟是该重礼, 还是该重法。” 这一席话出口, 张氏姐妹便知晓自己先前的想法有多么天真了。 也是,能得燕王世子看重,并委派来做考校之人的,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是她二人狭隘了,不该以貌取人。 两人对视一眼,张婉先开口:“在下献丑了。依在下之见,礼当在法前。君子克己复礼,正如我等为人臣民的,应当效忠君主;为人子女的,应当孝敬父母一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是世人皆得教化,自可天下承平,战乱不生。” 徐镜点了点头,又问张嫣:“二女郎认为呢?” 张嫣道:“在下也认为礼当在法之前。乱世用重典,本就是无奈之举。而今天下承平,四海称臣,便不该以重刑约束甚至恐吓百姓。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方是圣君所为。” 曹硕虽任大理寺卿,执掌邢律,实际上却更偏向于儒家,一向认为“礼法不外乎人情”,平日断案虽也算秉公执法,却甚少动用严刑酷法,更是会酌情减免刑罚。 她二人乃是曹硕之女,又自幼跟着曹硕长大,自然深受母亲的影响,在书院读书时就更注重儒家学说。 徐镜闻言,怫然不悦,却还是不失礼节地点头道:“两位所言,不无道理。只不过,在下幼习申商,却是有些不同的见解。” 法家拂士? 张嫣不禁蹙眉,转头看了姐姐一眼,见她正暗含警告地看着自己,便压下了心头不愉,拱手道:“女公子请赐教。” “在下才疏学浅,赐教不敢当,只是一点浅见而已。”徐镜说得谦虚极了,神情里却透出掩不住的骄傲。 张嫣暗道:法家急功近利之徒,果然不懂谦虚为何物! 徐镜可不知道对面之人正在暗暗唾弃她,烂熟于心的东西近乎脱口而出:“女郎所言不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天下不臣之臣何其多也?若一味循礼崇德,只会让宵小之辈认为中央软弱可欺,更滋生其野心,亦会给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若是执法严彻,使之周密不露,人无侥幸之心,自会警惕自身,不敢轻易以身试法,天下自然安定。不知二位以为如何?” 张嫣:“女公子言之有理。只是若一味严刑峻法,刻薄寡恩,只怕是不能长久吧?” “不能长久?呵,”徐镜冷笑一声,“若上下皆以律法为衡,则臣子不能行其私,君主不能肆其志,才更能实现你们儒家主张的天下大同吧?” “这”张嫣到底年少,学识尚且不足是一,因少年热血而对“圣人之治”的理想化政权还抱有满满的期待是二,一时竟不能反驳。 其实,徐镜的话本身就有问题。 这世间终归是仰禄之士众多,而正身之士了了。若是不能为自身谋求利益,又有几人愿意维持这种制度? 因而,若真到了“臣子不能谋其私,君主不能肆其志”的地步,这个政权,怕也离消亡不远了。 而且,多半还是从内部瓦解的。 张婉倒是明白一些,也清醒一些。可她生性便有些保守,又经了母亲这一场变故,轻易不敢质疑挑战皇权,只能含糊地反驳了一句:“如此,怕是不大妥当。” 徐镜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反问道:“如何便不妥当了?” “呃”张婉呐呐不敢言。 见按住了她们两个,徐镜才正儿八经地开始攻讦儒家:“在下承认,儒家主张的仁与礼,用于人事教化上的确有其他学派不能有的成效。只是,用于治国嘛” 接下来,徐镜背靠卫国公府庞大的藏书量,以自己广泛的阅读量和强大的记忆力,断章取义c偷换概念,全方位c无死角地对儒家进行了堪称无理取闹的打击。 张氏姐妹冷汗直流,怎么反驳都觉得底气不足。 “因此,儒家,还是乖乖秉承孔圣人的教诲,去做那有教无类的教化之事吧!”徐镜以此语做了最后的总结,将儒家排除在“治国良方”之外,却又没有牵连其他学说。 唔,也是很机灵了。 张嫣二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具体的却又说不上来,一时间脸颊胀得通红。 张婉:“女公子高见。” 张嫣:“” ——哼! 徐镜得意洋洋:人蠢,就得多读书! 萧虞带着白冲出了偏厅,便回了鹰扬殿的书房。 “你觉得,她们谁会赢?”萧虞边走边问。 白冲脸上露出愤然之色:“属下认为,谁会赢并不重要,世子都不该轻易饶恕了那张氏女!” 他的意思,萧虞自然明白。 她如今谋求的,是至尊之位,而任何一点儿瑕疵都可能成为失败的因由。 更何况,自古而今,“声望”本就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虽不是钱财,很多时候,却比钱财更管用;它并不是兵权,很多时候,又可以兵不刃血;它亦不是权力,却是巩固自身权力必不可少的东西。 张氏姐妹的举动,无异是大大触动了萧虞身边这些追随者的神经。 白冲原以为,即便世子宽宏,可到底年少气盛,这两人见了世子,一顿责罚在所难免,也就没多说什么。 可谁曾想,世子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让他如何能忍? 萧虞道:“不过区区小事而已,根本无关痛痒。若二人乃是庸碌之辈,孤根本无需动手,她们自然泯然一生。只是如今看来,这张家二女确有几分天赋与急智,孤却有些舍不得了。” 当然,对萧虞来说,天赋与急智不算什么,这种人她见多了,根本不稀罕。关键是胆大和有意思啊! 对于她的这种想法,一直对自家世子崇敬不已的白冲却是丝毫不知,只是满心感佩道:“世子雅量!” 萧虞笑着摇了摇头。 非是她真的有多么宽宏大量,而是她比白冲更清楚:声望这种东西,不过是个不能自主的小姑娘,上位着只要手段得当,便可轻易操控。 更有甚者,根本无需上位者动手。只要她的实力足够,自会有无数人自动自发地为她堆积声望。 所以,对于张氏姐妹的举动,若她们身具才干,萧虞自然一笑而过,可以全当没有发生过。可若是她们无才无德 呵呵,到时候,她们就会知晓,威逼王世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罪过了! 进了书房,萧虞便看见了桌案上码得整整齐齐的两摞请柬。 白冲道:“这都是最近几天的,属下已经筛选过了,不必要的那些已经剔了出去。” “那还剩这么多?”萧虞随手拿起一张翻了翻,啧啧撇嘴道,“这京城的人可真有闲情逸致。喲,海棠宴,这时节还有海棠?” 那张请柬以大红为底色,上面撒了金粉,并用掺了金粉的浓墨勾勒出了几朵垂丝海棠,浓艳又不庸俗。 白冲道:“大约是特意在暖房里培育出来的。这些都是年后的宴会,世子年前已因着瑞王世子耽搁了许久,不若挑拣几份,属下替世子写了回帖。待过完年,世子也走动走动,松快一下。顺便,也让帝都中人见识一下世子的风采。” ——省得那群没见识的一天到晚就只知道毅王世子宽宏大量c宁王世子淡泊洒脱的。 萧虞想了想,笑道:“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会儿也没别的事,萧虞索性便坐到桌案之后,一份一份地翻起了请柬。 这不翻还好,一翻下来才发现,跟帝都这些人家的请柬比起来,他们燕王府的请柬也太过单调了些,也太过寒酸了些! 听着自家世子的感叹声,白冲很想翻个白眼:是这么比的吗?王府发的请柬,哪怕就是一张草纸,那也比别人家的金叶子贵重百倍!更何况,燕王府请柬的底图可是请当代书画大家设计绘制的,那些金粉呐c银丝啊什么的,哪里比得上? 不过,若是感叹一番能让世子高兴的话,那就随世子的意吧! 待萧虞将两摞请柬翻完,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她喝了口新换的热羊乳,终于想起了承运殿那三个:“承运殿那边,有结果了吗?” 白冲道:“方才有小厮过来了一趟,说是徐女公子已经趾高气昂地出了承运殿,这会儿大概是在鹰扬殿的前厅等候世子传召。” 至于张嫣二人,没有萧虞的吩咐,她们自然是不敢胡乱走动的。 萧虞笑了:“这么说,是阿镜赢了?” 白冲便道:“连一个八岁稚子都辩不过,留着怕也只会给世子添乱,不若属下去打发了她们?” 萧虞却道:“阿镜虽年幼,却不可以常理度之。再则她家学渊源,本身又勤奋刻苦,张氏女比不上她,也是孤意料之中。” “走吧,”她起身道,“去前厅见见阿镜,听她怎么说。” “是。”白冲应了,心道:还能怎么说?徐女公子分明就不喜欢这两个与她挤门客之位的人,如今二人又是她的手下败将,她如何会有好话? 可事实却大大地出乎了白冲的意料之外。 听萧虞询问考核的结果,徐镜的回答却很中肯:“二人虽学识浅薄了些,但那张嫣颇有急智。张婉比之其妹虽木讷了些,性子却很稳重。总体来说,不会是吃白饭的。” 徐女公子就是这么现实,最后一句才是她的重点。 余光瞥见白冲略显诧异的眼神,徐镜不满地质问:“白书吏,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是那种只为一己之私,不顾大局的人吗?” 她小小一个人儿,脸颊粉嫩嫩肉嘟嘟的,看起来尤其稚嫩。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似个大人一般,有理有据。 这种反差,委实太萌。萧虞一个忍不住便再次上手,在她脸上揉捏了一通。 白冲也搓了搓手指,忍住了蠢蠢欲动的心思,却是想着:待局势稳定了,便央世子将妻子也调入京中,生一个白白嫩嫩的女儿。到时候,我就可以 他正自yy,却被徐镜的质问打断:“白书吏,你倒是说啊,我是那种不顾大局的人吗?” 却是徐镜好不容易将自己的脸从萧虞的魔爪中解救出来,心头郁气,又不好朝萧虞发作,便将矛头对准了池鱼白冲。 白冲:“” ——啪!叫你多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乱棍打死 这番欺软怕硬的姿态, 看得萧虞好笑不已。 白冲本是遭了池鱼之殃,他老大一个人又不好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只能摸摸鼻子, 认命地服软:“是在下小人之心了, 女公子雅量高致, 莫要与在下计较。” “嗯。”徐镜矜持地点了点头,大发慈悲放过了她。 白冲暗暗松了口气,心道:真是人小鬼大!不过, 若是将来我有一个女儿,也如徐女公子一般 白书吏再次陷入了美好的yy之中。 “好了, ”萧虞道, “既然阿镜说两人还可堪一用, 那便带她们到外书房来吧。” “是。”白冲连忙回身, 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打发走了白冲,萧虞一回头,便看见徐镜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眼中竟有泪光单县。 萧虞吓了一跳:“怎么,可是有人欺负你了?”认识徐镜这么久,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自信满满的模样, 也就当日自己问及她学业时露出过黯然之色, 见她落泪,还是头一次。 徐镜突然起身, 走到萧虞身前, 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 萧虞吃了一惊:“你这是做什么?便是有事相求, 也无需如此,说便是了。” “不,世子误会了。”徐镜正色道,“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世子待阿镜如此信任,阿镜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完,便深深拜了下去。 此情此景,若将徐镜换成任何一个成年人,都会是一副君臣相得,堪为佳话的感人场面。 只可惜,跪在面前的是一个连自主权都没有的小豆丁。萧虞嘴角一抽,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了笑意:“咳,你有此心,孤甚是欣慰。不过,地上凉,你还是先起来吧。” 徐镜是很认真的,也知晓萧虞根本就没当真。 她到底年纪小,心头一堵,忍不住强调道:“世子,我是认真的!” 萧虞上前,俯身托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对她道:“孤知晓你是认真的。只是,你今年才八岁,十年之后,也才十八岁而已。你如今的志向如此,十年之后不一定仍是如此,二十年之后更要另说。孤虽喜爱你的才华,却不能欺你年幼,不给你留抉择的机会。” 徐镜固执地说:“我不会变。” 萧虞笑道:“若是十年之后,你仍是这样坚持,再来投效也为时未晚。” 徐镜还要争辩,白冲却是已经带着张氏姐妹到了。 自白冲那里得知这里是世子的书房之后,张婉二人便激动不已。 ——能够进入世子的书房,即便不是更为私密的内书房,也已经说明世子有了接纳她们的意思了。 那么,她们是不是可以请求世子,帮一帮她们的母亲? 跟在白冲身后,两人迅速握了一下对方的手,皆摸到了一身的湿粘。 “世子让你们进去。”白冲通报过后,回来引二人入内。 “多谢白书吏。”张婉道了谢,便带着妹妹,跟在白冲身后低头进了书房。 “属下张婉,参见世子。” “属下张嫣,参见世子。” 见二人这么快就换了自称,萧虞不由一笑:“你们倒是乖觉。” 徐镜撇了撇嘴,暗道:就会顺杆爬,这帮儒生,果然最没气节! 萧虞道:“方才阿镜已经向孤禀报过了,说你二人皆颇有才华天赋。日后,你们便留在燕王府,做孤的门客吧。” “多谢世子。”两人连忙拜谢,却没有露出多少喜色,反而露出了凝重之色。 萧虞只做未见,淡淡道:“白冲,带她们下去,安排个住处。” “是。”白冲应命,对二人道,“两位,请吧。” 两人对视一眼,张婉尚有些犹豫,张嫣已是满面决然。 “咚”的一声,张嫣磕下头去:“属下有一不情之请,还望世子成全!” 萧虞的眸光蓦然变得幽深,神色沉沉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不发一言。 “咚!” 张嫣再次恳求:“还望世子成全!” “咚!” “还望世子成全!” “咚!” 白冲一怔之下,回过神来便是又惊又怒,喝道:“放肆!” 他这一声喝斥,令张婉也终于下定了决心,跟着瞌起头来:“还望世子成全!” 萧虞抬手制止了要上前阻拦的白冲,就那么冷眼看着,任两人的额头磕得鲜血淋漓。 徐镜见世子没有制止的意思,她便也全当没看见,还饶有兴致地默默记起了数。 二十三c二十四c二十五 待徐镜数到五十的时候,萧虞终于开口了:“有何请求,说来听听。” 两人已是头晕眼花,还因失血过多而有些眩晕。但因心神所系,还是在第一时间听清了萧虞声音不算高的话。 张嫣神色一松,道:“属下欲效卫宪公旧事,还望世子相助。” 卫宪公旧事? 萧虞眸光略转,便明白了。她微微扭头看了一眼徐镜,果然,小姑娘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卫宪公徐珂当年所行虽是孝举,也多为外人赞扬,但毕竟是亲手将夺命毒/药送到了生父手中,心里岂会好受? 因而,徐氏子孙一向不大喜欢别人将此事作为谈资或视为楷模。 若说先前因着所学不同,徐镜看张氏姐妹有些不顺眼,此时就是真真切切地讨厌二人了。 她冷笑一声,道:“两位寸功未立便提出这等要求,令世子为难。真是好大的脸!” 白冲更是怒道:“世子,属下这就叫人,把她们拖出去!”说完就转身出去喊人。 ——这世间有才华有潜力的人多了去了,但怀才不遇或来不及成长的大有人在。 而今,世子愿意收留这两个罪臣之女,便是大大地开恩了。可二人却丝毫也不知感恩,反而是弱凌强,逼迫世子,实在是罪该万死! 张婉心头一凉,闭目瘫坐在地:完了。 张嫣却是不肯放弃,仰头祈求道:“还望世子成全了我姐妹二人的一片孝心,属下愿以死谢罪。” 鲜血自她磕破的额头上滑落,染得满脸都是,将她原本清丽的容颜变得狰狞。 萧虞垂眸拨弄着茶盏,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冲很快就带着府中的护卫进来了,四个护卫对着萧虞行礼过后,便上前将张氏姐妹拖了出去。 白冲道:“乱棍打死!” “世子,世子,属下死不足惜,还望啊!” 张婉脸色灰白,一言不发地任由府中护卫拖了出去。眼见自己就要命尽于此,也就无暇顾及尤不死心的妹妹了。 听着外面传来的惨叫声,徐镜身体有点抖,分明是心头发毛了,脸上却是一副嫌弃至极的模样。 萧虞轻笑一声,睨了她一眼:“怎么,害怕了?” 徐镜点了点头:“有点儿。” 萧虞秀眉微挑:“孤还以为,你不会认呢。” “为什么不认?”徐镜有点儿莫名其妙,“我虽然熟识这世间所有的刑法,可毕竟都是纸上谈兵,不曾真正实践过,怕多正常?” 萧虞却有些恍然:阿镜自启蒙便学法家之道,却又未曾历世,不晓得人心多诡,只见书上写了要实事求是,便也信了个十成十。 她不禁有些叹息:只是这般的赤子之心,却不知能保留几年? 她起身自内门而入,淡淡地留下一句:“那你就去多看看,别真让白冲把她们打死了。” 徐镜看了看她的背影,又探着身子瞅了瞅门口,踌躇了片刻,终是起身疾步走出了书房,满脸嫌弃地嘀咕道:“乱棍打死什么的,这手法也太粗糙了吧?” 眼见二人已是口吐鲜血地伏倒在地,神志全失了,徐镜连忙喊道:“世子有命,停手。” 护卫得令,已挥到一半的棍棒硬生生收了回来。白冲虽有不甘,却也不会违抗世子的命令,也只得罢了。 徐镜上前查看两人的伤势,却听见张嫣模模糊糊地,犹在为母亲请命:“世子成全” 她心神有些震动,虽不足以影响自己自幼持有的以法为本的信念,却也开始觉得,其他学派的东西,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她对白冲道:“世子说了,别让她们死了。” “知道了。”白冲百般不乐地应了一声,下巴一扬,示意护卫,“带上她们,跟我走。” 徐镜若有所思地回了书房,顺着方才萧虞走的那个门,来到了鹰扬殿的内院。 她心里有了疑惑,自己并不能理解,第一个便想到了世子。她想,以世子的睿智,一定可以为自己解惑的。 却不想,她进了内院之后,却正碰上换了常服,看起来是要入宫的萧虞。 “世子这是”徐镜有些疑惑,却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惊道,“世子真要为那曹硕请命?” 在她看来,那曹硕的处置是至尊亲自下的命,萧虞此举很可能会惹怒至尊。为了张氏姐妹,简直得不偿失! 萧虞笑了笑,不答反问:“张氏女如何了?” 徐镜道:“还有气儿。”继而便劝道,“世子,依我看来,还是不要管她们了。” 萧虞又问:“她们可有说什么?” “哎呀,世子!”见萧虞根本就不理睬自己,徐镜急了。 萧虞淡笑着又问了一遍:“她们可有说什么?” 徐镜气恼道:“还能说什么?死不悔改,为她娘求情呗!” ——求什么请嘛?当初犯事儿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日了。 萧虞笑意一盛,意味深长地说:“那就好。”说完,便招呼阿青,“走,随孤进宫。” “诶,世子。”徐镜喊了一声,见萧虞不理她,只得停了下来,疑惑地说,“好?有什么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纯孝 今日天气晴好, 冬日的暖阳照在身上,舒适的让人忍不住要轻吟出声。 萧虞索性便摒弃了车驾, 只命阿青牵了爱驹踏火麒麟来。 自入了年节, 踏火麒麟已经在马厩里闷了好长时间了, 自然会有小情绪。萧虞哄了好一阵, 又许诺开春之后带它去狩猎,这才安抚住了它。 “好了,麒麟儿, 随孤入宫去了。驾!”策马扬鞭而走。 这时节,大街上到处都是出来游玩的人, 出了城西区之后, 踏火麒麟便不得不收敛了蹄音, 慢慢地往前走。 萧虞一边走, 一边饶有兴致地左顾右盼,用了近一个时辰才走完了这段不算长的路。 因此,待她走到宫门口, 递牌子让人通报时,已经是晚膳时分了。 至尊萧澄接到通报之后, 还有些诧异:“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他可是最明白不过:他这几个侄子与他相处时虽随意了些, 实际上却是极有分寸的。像这种事先不备, 突然求见的事,一般都不会干的。 莫不是, 出了什么事? 这么一想, 萧澄有点儿吃不下了, 忙道:“快请进来。” “是。”郑麟应了一声,示意小圆子去请燕王世子进来。 不多时,萧虞便跟着小圆子进来了,也不抬头,俯身行礼:“给至尊请安。阿虞冒昧打扰,还望至尊见谅。” “起来吧,”萧澄也不耽搁,叫了起便问道,“这个时候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嗯。”萧虞闷闷地应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萧澄心下担忧,连忙招手叫她过来:“快来,坐到朕身边来。还没用膳吧?郑麟,把世子爱吃的捡几样呈上来。” “是。”郑麟领命而去。 萧虞却是一动不动,只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恰好让萧澄看见她通红的一双眼眶(自己揉的)。 萧澄不明就里,只觉得能让一向倔强的阿虞如此,怕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亲自起身走到萧虞身旁,拉了她回身坐下,微微蹙着眉,担忧地问:“这是怎么了?是谁给了你委屈受,说出来,朕为你做主。” 说到“委屈”,他突然就想到帝都之中关于燕王世子与瑞王世子的传言,以为萧虞是在萧樗那里受了气,心下好笑之余,也不得不哄侄女。 “这阿樗也委实太过分!”萧澄佯怒道,“朕这就宣他入宫,让他给你赔礼。”说着,作势便要喊人。 萧虞连忙拦住了他:“不关阿樗哥哥的事。” 萧澄笑了,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你呀!就知道你与阿樗感情好,舍不得朕责难于他。罢罢罢,既如此,朕也就不做这个恶人了。” 萧虞急了,顿足道:“哎呀,真的不是阿樗哥哥!” 这回萧澄可是真的不解了:“那是什么事?”今日的情报还没有筛选出来,自然也没有送给萧澄过目。因而,对于今日燕王府发生的事,萧澄还当真不知。 而萧虞之所以特意赶在今日便入宫,就是为了打他个措手不及! 萧虞吸了吸鼻子,又是忐忑又心虚地说:“今日里,阿虞头脑一热,应了一件会令至尊为难的事。” 若仔细看,还能从她脸上看出些许羞恼,显然是对于自己“头脑一热”这件事耿耿于怀,更对那个让她“头脑一热”的人耿耿于怀。 萧澄眉毛一挑,对于能让萧虞吃亏的人起了兴致:“什么事?” 萧虞闭目吸了一口气,一口气便说完了:“今日曹硕之女求到我门前,欲行卫宪公旧事。此事至尊已有定论,又岂容她们随意更改?于是,我便命人乱棍打出去。可这二人倒是也倔,硬撑着不走,都奄奄一息了,还求我向至尊陈情。”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萧澄一眼,迟疑道:“这二人虽然可恶,但其情可悯,孝心可嘉。我脑子一热便应了她们。” 萧澄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阿虞,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萧虞的神色被愧疚占满,却是目光坚定地看着萧澄,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若阿虞与她们易地而处,也必会如她二人一般。所以” 她起身走到堂下,双膝跪倒,郑重一拜:“阿虞请求至尊,对罪臣曹硕网开一面!” 萧澄沉着脸盯着她,沉默许久,才徐徐道:“你可知,朕已经决定了,待年后便让你们行走六部?” 萧虞睫毛一颤,点头道:“我知。” 萧澄道:“若你此时起身,陪朕好好用这一顿膳,高高兴兴地离去,朕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过完年,你也不用和阿樗他们一样,随徐澈读半天书了,只管入六部主事便是。” 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 须知,六部行走和入主六部完全是两码事。前者只能是进去学习的,最多也就提点儿建议,采纳与否还得看天官与堂官的意思;后者则可以行尚书事,因着身份的优势,甚至很多时候可以完全盖过尚书,成为该部真正的掌印之人! 萧虞犹豫了片刻,却是摇了摇头:“人生一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不得不为。阿虞终究不能违背本心!” 萧澄道:“你不后悔?” 萧虞自嘲一笑:“或许过了今日,我便会后悔。但至少此刻,阿虞不想违背自己本心。” 殿内再次静默了起来,萧虞直觉自上首传来的威压越来越重,逐渐连她都有些不堪重负。 可她却倔强地跪得笔直,哪怕汗水流进了眼睛里,也不曾眨一下眼,更不曾抬手擦过一下。 在这样的压力下,时间变得尤其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宫娥轻手轻脚地进来,给四角的琉璃宫灯续了蜡烛,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郑麟数度欲言又止,却最终没说什么求情的话。 ——虽然对燕王世子很有好感,可他的主子终究只有一个,那便是这天下的至尊。 萧虞觉得自己脸上的汗都要干了,所有的威压骤然散去,她忍不住身形一晃,右手反应极快地在地上撑了一下,才没有往前扑倒。 “你这孩子,跪着做什么?”萧澄慈爱的声音含笑响起,“快起来吧。” 萧虞猛然抬头,似惊似喜:“至尊?” 萧澄道:“你也是一片孝心,才能对张氏女感同身受。罢了,朕准了就是!” “多谢至尊。”萧虞粲然一笑,颊边梨窝深深,仿佛盛着最甜美的蜜。 这一回,她也不待萧澄再免她的礼,自己就站了起来,笑嘻嘻地跑到他身旁坐下,有些不乐地对郑麟道:“郑公公,不是说了要加几道孤爱吃的菜吗,怎么还没上来?” 这顺杆爬的功夫,也是一绝了! 郑麟连连弯腰应声:“这就来,这就来。”说着向门口一招手,早已等候多时的太监宫娥便鱼贯而入,又摆了几道热菜上来。 萧澄含笑看着,时不时给她夹一道菜,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至尊也吃啊!” “好。” 一顿饭吃完,萧虞便急急忙忙地告辞了。 萧澄目送她离去,无奈地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年少,人家随随便便施个苦肉计,她便受不住了。” 郑麟小心地措辞:“也是世子纯孝,这才让那张氏二女有机可乘。日后至尊多加教导,世子自然就明白了。” 萧澄心里万分满意,嘴上却又是担忧又是嫌弃的:“这可真不像朕,也不似燕王兄。这般的性子,日后叫朕如何放心?” 郑麟笑道:“不是还有至尊看着的吗,世子聪慧,总会明白至尊的苦心的。” “但愿吧。”萧澄无可无不可地说了一句,看似无所谓,追随他多年的郑麟却听得出他心中的欣慰。 说到底,萧澄虽还没有老去,生命却也实实在在快要走到了尽头。再则,平常人到了他这样的年纪,早已娶妻生子。 他的心已经软了,再不如少年时一般面上不动声色,心头也毫无波澜了。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有自己的骨血了,却并不代表他不渴望有纯孝子孙承欢膝下。 萧虞今日的请求的确是违逆了他作为帝王的威严,却也触动了他为人父的衷肠。 因而,他愿意包容她,甚至愿意为她的冲动而买单,就像每一个宠溺儿女的父亲一般。 他甚至想着:这样的储君,又哪里是区区一个番国装得下的呢?这天下也合该送到她的手中! 或许,是上天不忍看朕后继无人,所以才借了燕王夫妇送她来到了这个世上。 若是若是朕与阿霏有了骨血,也定然会如阿虞一般,有勇有谋c能文能武,又纯孝能坚持本心。 天启十年腊月二十八日,夜,前大理寺卿曹硕卒于狱中,享年三十八岁。 当晚一夜大雪,整个京城都被纯白覆盖,仿佛能抹去一切血腥与罪恶。 这件事没有在朝中掀起任何涟漪,就仿佛曹硕此人早已被世人遗忘,而至尊也从来没有判过她当街处斩。 也不知是否是巧合,第二日,曹硕夫婿张贵便被押解进京,关入了刑部大牢。刑部右侍郎姬阮连夜审讯,张贵受不住酷刑,对所有罪状供认不讳,被判了秋后处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将我喜欢的送给你 萧虞回去之后, 便被于鹤火急火燎地请进了书房。 “怎么了?”萧虞一进书房,便看见于鹤焦急地转来转去。 于鹤一向沉稳老辣, 仿佛万事都在他掌控之中, 萧虞长这么大, 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失色, 惊奇之感竟盖过了对令他如此失态的事情的本身。 “世子,你可回来了!”于鹤一个箭步冲上来,拉住她正解斗篷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萧虞一脸懵逼地任他动作, 直到他长长松了口气,放开了自己, 她才怔怔地问:“这是怎么了?孤不过是进宫一趟, 又不是上战场了。说起来, 往日孤上战场时, 长史也没这么着急吧?” “哎呀!”于鹤急得直跺脚,“世子今日行事,实在是太过莽撞了!” 萧虞却是不以为意, 一面解了斗篷递给阿青,示意她出去, 一边笑着安抚于鹤:“长史不必担忧, 今日之行, 却有些意外之喜呢。” 见于鹤还要说教,拉着他到了椅子前按着他坐下, 口中连连认错:“此次是孤之过, 不该事先不与长史商议, 便擅自行动。” 这话却有些诛心,于鹤心头一跳,陡然便清醒了过来,连忙道:“世子哪里的话?属下不是埋怨世子不与属下商议,而是觉得世子此次行事太过冒险了。” ——说到底,萧虞是君,他是臣。便是君主再怎么年少,臣子再怎么老成持重,也断没有君主行事要事事请教臣子的道理。 方才萧虞所言虽可能是无心之言,他却不能真当做无心之言。世子今日可能并不在意这些,但日后呢? 他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萧虞却是全然不知的,她只是觉得今日里的于长史特别好哄,心头正窃喜不已呢。 “这不是那会儿长史正忙着呢,孤不好打扰嘛!”萧虞赔笑,并再次保证,“来,长史喝杯茶,消消气。安心,孤日后定然不再擅自行动了。” 一旦带入了“君臣”的角色,对于萧虞的附小做低,于鹤便觉受宠若惊,笑道,“世子一向有分寸,属下也只是白嘱咐一句。对了,今日入宫,具体如何?” 萧虞也不隐瞒,便将她入宫后的事一一道来。 于鹤仔细听完,又据一些细节反复追问之后,才算彻底放下心来,面上露出了喜色:“世子今日之行虽险,却是大有收货!好,好好,属下原先还担心世子因此惹怒了至尊呢,却是属下多虑了。” “话不能这么说,”萧虞得意之余,也不忘吹捧回去,“长史心思缜密,许多孤想不到的地方都是长史在查漏补缺。若无长史在旁,这帝都一行,孤心里实在是没底呀!” “世子言重了,属下愧不敢当” “长史” “世子” 两人相互恭维了一阵,都觉得颇没有意思,对视一眼,皆笑了起来。 萧虞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一脸嫌弃地说:“啧啧,京城这些人整日里恭维来c恭维去的,也不知是怎么受得了的?” 于鹤也是心有余悸:“我等多数时候都待在府中的还好,却难为了世子日日都要出门应酬。” 萧虞叹了一声,一脸的生无可恋。 “不说这个了,”于鹤见她情绪低落,连忙转移了话题,“世子既然摸中了至尊的脉,就继续照着这个方子下药便是。只要拿捏好分寸,熬到山陵崩塌” 萧虞叹了一声,蔫蔫道:“熬倒是说不上,他毕竟是孤的叔父,孤又岂有不盼着他好的?” 于鹤劝道:“生死有命,非人力可为,世子不必为此自责。” 年节中的宫宴一共三场,分别是开头的二十三小年夜,和收尾的正月十五上元宴,再加上最重要的除夕宴。 今年的腊月有三十,除夕宴自然就在三十晚上进行。 虽是如此,可群臣依然地起个大早,至尊萧澄也不能幸免。因为这一日清早,他还要在太和殿接受群臣朝贺。 朝贺过后,群臣便可各自返回家中,待酉时初再入宫赴宴即可。 可萧虞却是懒得再跑来跑去了,朝贺过后便跟着萧澄回了披香殿,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走。 萧樗瞥了她一眼,便随着人流出宫去了。萧辟犹豫了片刻,到底没她那么厚的脸皮,终是和萧琛一前一后走了。 到了披香殿,萧澄更衣c梳洗c换朝服,萧虞就赖在外间,指挥宫娥给她端茶c倒水c上点心,比在自家王府还要随意。 毕竟,王府的厨子有了华姑姑的特别交代,许多口味儿重的糕点都不会给她多做。 可皇宫里的御厨就不一样了,他们是巴不得有机会讨好上面,以期自己有出头之日呢。 萧澄收拾好了从内室出来的时候,萧虞正对着一盘辣死人不偿命的酥饼吃得满头冒汗。 这种饼萧澄非但没吃过,连见都没见过。他见萧虞满头大汗,嘴唇通红,很是不明所以:“很热?” 萧虞努力咽了咽口水,皱着脸道:“不是很热,是很辣!” “那就少吃点儿。” 萧虞却不乐意了:“可是,好吃呀。” “哦,这是什么糕点?”萧澄这才正眼看向那碟无论是造型还是颜色皆不出彩的指头肚大小的方形酥饼。 这一看不得了,怎么桌上十碟点心,有五碟都是一样的? 萧澄自幼便知“菜不过三口”,是因着帝王不能表露自己的喜好。 “宫里就做不出别的糕点了?” 他眉头一皱,一旁的侍膳女官就吓得跪倒在地,一个字也不敢辩解。 “至尊就不要吓她们了,都是我自己要的,她们哪敢不给呢?”萧虞扯了块儿松江布擦了擦手,拉着萧澄坐下,将几碟滋味儿鲜美却又不伤脾胃的糕点推到他面前,献宝一般地说,“诺,这些都是给至尊准备的。” 萧澄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挥手示意侍膳女官起身,不轻不重地斥了她一句:“日后切不可如此了。” 萧虞嘻嘻一笑,捏了块儿紫薯饼送到他嘴边,撒娇道:“这里又没有外人,我吃几碟点心,谁又能知道?” 萧澄含笑瞪了她一眼,张口吃了那紫薯饼,却发现味道与平日里的不大一样,不由眉毛一挑,调侃道:“哟,御膳房终于舍得换糕点方子了?你这王世子的面子挺大嘛!朕都吃了几十年了,都是那一个味儿。” “至尊可别冤枉了他们,”萧虞得意洋洋地献宝,“这个方子,可是我花了高价,从一品居里买来的。北地风味儿,与帝都自然不一样!” “特地给朕带的?”萧澄睨她一眼。 萧虞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声音弱了下去:“原本是想着自己吃的。只是至尊这里什么都有,阿虞倒是想尽尽孝心来着,却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东西,只好把自己喜欢的糕点送给至尊尝尝咯!” 她的神情很有几分懊恼,还有些难得一见的忐忑,讨好地看着萧澄。仿佛只要他表现出半点儿对这糕点的不喜,她就会极度失望。 萧澄心头一动,只觉得她这副模样,像极了少年时期,和阿霏一起养过的一只西域名犬。 他身体弱,那段时期更是动不动就生病,御医便建议他养个宠物,也不知是什么道理。 母亲得知之后,便让人弄来了一条浑身雪白,只鼻头和耳朵尖儿上上一抹焦黄,比常服上的图案还要萌。 他很喜欢它,不愿意让宫人们照顾。可是他自己一直很忙,也没有时间照顾它。阿霏便自告奋勇,每日里给它喂食c帮它洗澡,待他闲暇时,两人领它一块儿出去散步玩耍。 后来,他与阿霏分开了,便忍痛将那条狗赐死了。 乍然想起,这些仿佛都是昨天的事,那种闷闷的痛感清晰如刻。 他扯出一抹复杂的笑意,修长而消瘦大掌抚上萧虞的发顶,轻轻地揉了揉,柔声道:“朕很喜欢。” 可萧虞却已经顾不得这个了,她急忙挣开了他的手掌,护住自己的发型,如临大敌地看着他:“唔,头发都揉乱了!” 萧澄禁不住“噗嗤”一笑,难得孩子气地与她争辩:“你不就扎了个马尾吗,算什么发型?” 说起这个,他才注意到:“今日朝贺,你怎么没戴朝冠?” “太沉了。”萧虞理直气壮,“也没有哪条律法规定一定得戴朝冠呐!” 萧澄略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算你有理。” 萧虞得意洋洋。 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令萧澄见之欣喜,不由就更想纵着她了:“朝冠重,朝服也不轻。朕这里还有几套女子的裙衫,你且去将朝服也换下来吧。” 萧虞眼睛一亮,喜道:“还是至尊疼我!” 那边郑麟已经知机的让小圆子喊来了宫娥,领着萧虞进了内室。 那几套裙衫便放在萧澄自己的衣橱里,用的是皇室御用的料子,做工也是六尚处的工艺,款式却是十年前的了。 萧虞只看了一眼,心头便有了诸多猜测。 再看那衣衫的装饰与细节,明显是还未成年的小姑娘穿的,许多猜测便可随之排除。再挑挑拣拣之后,便只剩下了一种。 ——宋霏。 这些裙衫,应该是给英国公府的二女公子宋霏裁的。 只是还没等送出去,宋女公子就变成了英国公世子,后来又成了英国公。这些衣衫虽然精美,却再没有送出去的借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结盟 “世子喜欢哪一件?”宫娥适时打断了萧虞的沉思。 萧虞随手指了一件:“就那件鹅黄的吧。” “是。” 两个宫娥先服侍她将朝服褪下, 这才取了那套鹅黄的裙衫给她换上。 萧虞生得华美,便是鹅黄这种娇嫩的颜色穿在她的身上, 也自带三分贵气。 一个宫娥忍不住道:“世子的容颜, 当真冠绝当世!”语气里的欣羡藏都藏不住。 谁人不喜欢赞美?萧虞自然也不例外。 见她高兴, 另一个宫娥也跟着凑趣:“是啊, 世子当真是奴婢见过的最美的人了!”说完又有些可惜道,“只是这发型与衣衫不太相配,若是梳个灵蛇髻, 才更完美呢!” 恰在此时,郑麟捧了一只红木匣子进来了, 笑眯眯地说:“世子, 至尊说了, 既是换了衣衫, 索性连头发也重新梳理一番吧。” 他将那匣子放在梳妆台上,打开来,满目珠光宝气, 明珠本身的光晕经过切割精美的宝石的折射,竟将匣子上方那一片映得一片莹白, 当真是令人目眩神迷! 没有哪个女子能忍受住珠宝的诱惑, 更何况宫廷工艺, 比之官造都高出一大截,民间那些就更别提了。 萧虞是见惯了好东西, 两个宫娥在御前侍奉, 见识也不低。 绕是如此, 三人也都恍惚了一瞬。 萧虞拿起一枚只三寸来长的海棠簪,一边赏玩儿一边问道:“这些都是今年六尚处新造的?” 那簪子是一套六只,以黄金为簪身,大块儿的红宝石磨成的花瓣儿,以以黄玉为花蕊,还有细碎的珍珠点缀其上,充做露珠。远远看去,海棠一支娇泣露,在这寒冬里愣是晕出一抹春意来。 郑麟笑道:“虽不是新造的,却是至尊亲自画的图,这些年也一直精心维护,与新的也差不了多少。” 萧虞秀眉微挑,暗道:果然! 只怕这些首饰,也都是为当年的宋女公子准备的,却因佳人远去,徒然蒙尘。 “就这套海棠簪吧。”她顺手将手中的簪子递给宫娥,提起裙摆,坐到了梳妆台前。 这两个宫娥算是擅长妆发的,但这许多年来,宫中就只有至尊一个主子,没有女主人,她们就算再擅长,也只能相互梳妆过过瘾了。 她们还是头一次给主子梳妆,心里难免激动激动。再加上萧虞的容貌当真是世间少有,这为美人梳妆,就更添几分受宠若惊,二人分外小心翼翼。 “世子,梳灵蛇髻?”先前那个宫娥建议道。 萧虞无所谓道:“都可以。” 颜值高,就是任性! 两个宫娥低声商议了一番,一个执梳子,一个捧香油,两人心灵手巧,不多时便利落地梳了个灵蛇髻,又将六只海棠簪错落地簪好。 “世子您看,还可以吗?”盘髻的宫娥很有点儿小激动。 因着宫中并没有女主人,便也没有置办清晰地纤毫毕现的琉璃镜。但内造的工艺非同一般,六尚处进上的铜镜比之琉璃镜,也只差在颜色上比较昏黄一些了。 萧虞左右看了看,心头满意至极,点头道:“不错。” 然后,她便欢快地起身,轻盈如蝴蝶一般奔出了内室,跑到萧澄面前转了两个圈儿。 “至尊您看,好看吗?” 萧澄的神色一阵恍惚,喃喃道:“好看。” 萧虞一个旋身,便坐到了萧澄身旁,抱着他的手臂,仰头问道:“至尊今日还有政务要处理吗?” 萧澄微微闭目,将心神从多年以前拉了回来,伸手想要揉一揉萧虞的头发,但对上她警惕的眼神,只能失笑地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呀你!” 萧虞急忙捂住脸,不满地说:“不要捏我的脸,捏多了就比好看了!” “不过就捏一下而已。”萧澄好笑地看着她,“来,朕看看。唔,你放心,还是很漂亮。” 萧虞鼓着脸颊瞪了他一眼,追问道:“今日应该没有政务了吧?” 萧澄道:“朕今日沐休,不理政。” 实际上,作为天子,还是一个勤政的天子,他哪有什么正儿八经的沐休日?便是腊月里封笔了,休息的也是朝中百官,萧澄该处理的事情还是要处理。 但看她这么眼巴巴,他也不忍令她失望,索性今日的政务也不多,便拖到后日里也是可以的。 他说没有,萧虞便真当他没有,眼睛一亮,抱着他的手臂晃了晃,小声道:“至尊有多久没有出过长兴宫了?” “好几年了吧。”萧澄沉吟了片刻,给出了答案,而后挑眉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萧虞嘿嘿一笑,把声音压得更低:“宫里实在是没什么新鲜的,索性今日无事,不如我们出去玩儿吧!” “哎呦,世子,这可使不得啊!”萧澄还没有开口,一旁的郑麟便焦急地跪了下来,“至尊,白龙鱼服乃是大忌,至尊岂能忘却孙伯符旧事?” 萧澄自己也是兴致缺缺:“宫外乱糟糟的,有什么好的?” 最关键的是,他身体实在疲软,强撑着接受完群臣朝贺已是不易,实在是不想再动了。 “不去呀!”萧虞大失所望,“整天坐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呀?” 萧澄略有些不忍,但让他出宫,他是坚决不干的,出了宫可没有车辇给他代步。 他沉吟了片刻,提议道:“不若,到御花园去走走?” “那好吧!”萧虞不情不愿地应了,便扶着他起身,往外走去。 待出了披香殿的门,她却再也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意。 ——她其实就是想让他不要老是坐着,走动走动。至于在哪里走动,又有什么关系? 萧澄一眼瞥见,微微一怔,便知晓自己这是中了阿虞的计了。阿虞的心思,他约莫也猜的出来,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再说萧樗出了宫门之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眸光幽深,意味难明。 不多时,萧辟与萧琛先后而来。看见他,萧琛笑问道:“堂弟不回府吗?” 萧樗扯出一抹笑意:“这就回去。” 萧辟顺着他方才的视线看了一眼,见那方向正是端本宫,若有所思,唇角勾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堂弟今日若无事,不若到为兄府上去坐坐?”他笑着开口邀请。 萧樗心思一转,便点头应了:“也好。”转而又问萧琛,“堂姐也一起去坐坐?” “不必了,我府中还有点儿事,须得回去处理一下。”萧琛素来懒得掺合他们的事,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萧樗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那可真是可惜!”那副啧啧长叹的模样,仿佛萧琛若是不去,便会损失半个封地一般。 但萧琛却不接他的招,拱手便告辞了:“堂兄与堂弟慢聊,我先走一步。” 等候在一旁的二月闻言,连忙上前扶着自家世子登上不远处的世子辂,她则策马护卫在一旁,一行人干脆利落地走了。 萧樗目送她远去,眼中划过一抹欣羡。但一转眼,便又看见萧辟笑容温和地看着他,仿佛看透了他所有的心思。 萧樗心头一恼,道:“走吧,入京这么久,阿樗还不曾拜访过堂兄的府邸,今日便叨扰了。” 两人将车驾合为一列,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过长街,到了毅王府。 没人知道这兄弟二人在毅王府中谈了些什么,旁人只能从瑞王世子天色已晚也不曾离去,而是直接命人回府取了常服,换过之后便与毅王世子一道入宫这一举动推测出,这两位世子怕是已经达成了某种盟约。 而这种敏感的时刻,他们的盟约是什么,根本就无需猜测。 一时之间,众人看燕王世子的目光便多了些怜悯。 ——本是青梅竹马的堂兄,前些日子又亲力亲为地照顾了那么多天,到头来,这堂兄却还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舍弃了她。 但这一切怜悯,却都在燕王世子扶着至尊从内殿走出之后,烟消云散。 ——感情,是燕王世子得到的筹码太多,瑞王世子自觉与她结盟之后掌控的话语权不够,这才令觅盟友的啊! 且不管赴宴的群臣如何心思百转,对萧虞却是全然没有影响的。 她扶着萧澄在上首坐定之后,坚决地推拒了萧澄要在玉阶之上为她令设坐席的意思,走到萧琛下手,也就是萧樗的对面坐了下来。 今日萧樗随萧辟回府,两人密谈一整日之事,萧虞已从萧澄的情报系统里了解到了。 说实话,若说萧樗当真与萧辟结盟了,她是一万个不信的。以萧樗平素的性情,与她决裂是有可能,可与别人一起对付她就不大可能了。 不,是根本不可能! 因而,她坐定之后,便对着萧樗展颜一笑,喊了声:“堂兄。” 令她惊悚的是,萧樗竟然也神情和煦地回她一笑,唤了声:“阿虞。” 这一下,萧虞却惊疑不定起来。 ——难道,萧樗不是为了与她置气,让她着急,而是真的与萧辟达成了某种协议? 对面的萧樗见她神色微变,举杯掩住唇角,勾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阿虞,你有多了解我,我就有多了解你。我又岂能事事如你所愿,在你的掌控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馅饼 萧虞这人, 生性多疑,萧樗自小与她一块儿长大, 对她的了解不可谓不深。 就比如这一刻, 他只是做出了与平日里有些不符的举动而已, 便令萧虞惊疑不定, 险些动摇了自己的判断。 但也就是险些而已。 到底是与萧樗多年情分,她自认还是了解萧樗的。 说她傻也好,说她自以为是也罢, 反正她就是不相信,萧樗会与别人联合起来谋算她。 见她的神情迅速缓和了下来, 再次朝他露出了深深的梨窝, 萧樗心头一暖, 只觉鼻子有点儿发酸。 可他却强迫自己冷硬了心肠, 扭过头不再理会她。 恰在此时,上首的萧澄起身以酒祝天地,众臣也都随之起身, 举杯以待。等萧澄说完了祝词,将杯中酒液倾倒在地上之后, 众人也都将酒液洒在脚前。 “至尊万岁, 大晋万年!” 因着除夕夜里自来便有守岁的传统, 今夜的宴会并不是很长,不过两个时辰, 萧澄便大发慈悲, 宣布众人可以各自散去了。 徐澈跟着父兄出了设宴的武德殿, 一步三回头,最终却只等来了“至尊留几位王世子一同守岁”的消息。 他的失望直接便显在了脸上,但也只是一瞬,便被他遮掩了过去。 徐清瞥了次子一眼,咳了一声,道:“走吧,回府,孩子们都在等着守岁呢!” 徐澈连忙上前,和徐炽一左一右扶住父亲,父子三人一同向宫门口走去。 待出了宫门,徐澈的脚步再次慢了下来。徐清无奈地摇了摇头:“快去吧。” “父亲?”徐澈一懵。 徐清道:“知子莫若父,你那点儿心思,为父还看不出来吗?” 徐澈低头一笑,颇有些羞涩:“孩儿去去就来。” 说完,他便自怀中取出一块儿莹润的紫玉,摩挲了片刻,寻到了燕王世子车驾的停靠之处,托随侍的阿青将玉转交给萧虞。 “阿虞若是问起,便说此玉乃是阿澈偶然所得,觉得与阿虞气质颇为相称,便以此赠卿。” 阿青想到自家世子对这徐公子的心思,便也答应代为转交:“太傅放心,下官一定将此玉交到世子手中。” “如此,便多谢了。”徐澈拱手致谢,阿青连忙侧身避过:“太傅折煞下官了。” 徐澈这才告辞离去。 再说萧澄留下了四位王世子,便带着四人转回披香殿。 宫人们早接到了吩咐,在万安宫的宫苑里放置了许多的烟花爆竹,待几个主子于殿前廊下坐定,小圆子便捏着一根线香,亲自点燃了一个名为“万紫千红”的烟火。 今年制烟火的匠人也是巧思,待这烟火即将散尽之时,竟然汇成了四个大字: ——国泰民安。 四下侍奉的宫人们忍不住惊呼出声,便是几位王世子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勾头去看那逐渐消逝的字迹。 萧澄一声:“赏。”一下子便惊醒了众人。 由萧虞四人领头,万安宫中所有人皆伏拜在地,口称:“大晋万年!” 出了这等瑞事,哪怕是人为的,也令萧澄心情大好。毕竟,既然人为能造出来,不是说明上天还是认可的。若不然,凡人又岂可与天抗? 烟火一个又一个被宫人们点燃,那个让众人惊叹不已的“万紫千红”竟只配抛砖引玉的。后面的一个比一个绚丽,寓意也一个比一个更好。 特别是最后那个炸开之后,迅速汇成了一副天帝的影像。更有甚者,这天帝的形貌竟与萧澄有八分相似! 萧虞一怔之下,便笑道:“或许至尊当真是天帝入世历劫呢。若不然,又岂会得上天诸多考验?” 此言一出,无论萧辟三人是何等心思,也只得顺着她的话说。 “不错,所谓天将降大任雨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至尊也是历过了诸般劫难,这才有如今的天启盛世!” “如今帝相显示,不正说明上天已认可了至尊的功绩吗?” 要不怎么说,上位着不要脸起来,就没下面人什么事儿了呢? 这几位王世子平日里可是矜持得很,一言一行莫不为天下楷模。如今这明显是溜须拍马的话说出来,也比旁人多了五分真诚,萧澄脸上的笑意就没散过。 大型的烟火燃尽了,小圆子便又弄来了许多可以供人拿在手里的小烟花,颠颠地上前请示:“至尊与诸位世子可要玩儿吗?” 趁着年节的喜气,几人也都意思意思燃了一个。 一只烟花棒“嗤嗤”地燃完,既不如大型烟火绚丽,也没有爆竹的声响,萧虞颇觉索然,不满道,“怎么没有爆竹进上?” 小圆子登时满脸为难。 好在不用他斟酌着怎么开口,萧澄便板着脸为他解了围:“不许玩儿爆竹!” 萧虞满脸不乐,顺手就把那燃剩下的铜签子丢在了地上,摆手道:“你们玩儿吧,我不玩儿了。” 萧樗凤眸一眯,极快地掠过一抹嗤笑,又点了一根。 萧辟与萧琛对视一眼,萧琛神色坦荡,萧辟却是若有所思。 说完了那一句,萧虞便埋着头拨弄手边的糕点碟子。这一桌糕点摆的满满当当的,是层层叠叠的复瓣桃花状,两个碟子之间的间距很近,她伸手稍微一拨弄,便撞在了一起,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让人一听便知是上好的内造器物。 然后,她又把手指伸到碟子的另一边,再一拨,又撞上了另一个碟子。 一时间,廊下“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渐渐地,竟还连成了一首悠扬的曲子。 她原本是在与萧澄赌气的,拨着拨着却是拨出了乐趣,笑意逐渐在脸上晕染开来,比方才炸开的烟花还要绚烂。 萧澄在一旁看得好笑:这可真是孩子心性,气性来的快去的也快。 这样想着,他方才提起的心也慢慢放下了,满脸慈爱地看着她自得其乐。 至尊都没说什么,另外三人也不好出声。 萧樗是压根不多看一眼,仿佛是玩儿烟花棒玩出了乐趣,一根又一根的,不多时,脚边已堆了许多的铜签子。 萧琛见他玩儿的欢快,干脆也放下金杯,凑过去一起玩儿。独留萧辟一人左右看了右看,伸手便端走了萧虞正要拨动的那碟糕点。 措不及防一手拨了个空,萧虞不满地抬起头,瞪向了罪魁祸首:“阿辟堂兄,你做什么?” 萧辟捏起一块儿糕点朝她晃了晃,随后便丢入了口中,一脸享受地咀嚼片刻,咽了下去,点评道:“这墨鱼糕倒是很有几分蓬莱郡的滋味儿!” “是吗?”萧虞满脸好奇,“我尝尝。” 萧辟将碟子递过去,萧虞尝了一块儿。点心刚入口,她便被这腥味儿冲得反胃。强压着咽了下去,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萧辟:“阿辟堂兄,你平日里就吃这个?” “不啊,”萧辟道,“这个与年糕一样,是过年才吃的。” “年糕,蓬莱郡那边过年不吃饺子吃年糕?” “饺子也吃,年糕也吃。燕地不吃年糕吧?” 萧虞摇了摇头:“不吃。” 一旁的萧澄笑道:“燕地与京城一样,年节里的饺子从头吃到尾。” 三人便就着各地的风俗说起了话。 萧辟说起了东海深处有一座岛上,上面的男子长到了舞象之年便要与同伴们一起猎杀鲸鱼。 “我入京时献给至尊那座鱼骨架,还有那些腌制好的鱼肉,都是从那座岛上抢回来的战利品。” “哦?”萧澄来了兴致,“你自己带人去的?” 萧辟温和一笑,说出的话却与温文尔雅毫不沾边儿:“近海的海盗都杀尽了,没奈何,我只得带人深入东海。海外岛国虽茹毛饮血者居多,却也有些岛屿盛产金银矿藏。” 说到这里,他不免露出可惜的神色:“只可惜,毅国兵力不比先王时期,我虽记下了好几处矿脉图,却是无力进兵夺地。” 萧澄笑意微敛,情知之所以会如此,除却毅王萧薰性情温和外,他在朝中表现的太过仁和有关。 他倒是想做个严君,可他的身体却不允许。但凡想要多活几年,就不可大悲大怒,亦不可大喜大忧,更不可太过勤于政务。 而要做一个严君,就免不了夙夜宵旰。 他转头询问萧虞:“对于此事,阿虞以为如何?” 这会儿,萧樗与萧琛也早不玩儿烟花棒了,几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萧虞身上。 萧虞笑了笑,道:“若是能大军压境,斩杀不服者,以当地土著开采矿脉,自然是上上之策。但若一时兵力不足,却也不必一定要望洋兴叹。” 萧辟神色一正:“愿闻其详。” 萧虞却是看向萧琛,笑道:“这种事情,想必阿琛堂姐也有经验。” 萧琛正听得入神,却冷不防被萧虞砸过来一个大馅饼。她诧异地看了萧虞一眼,不明白她怎么会将这么好一个在至尊面前表现的机会让给自己。 但馅饼都砸到嘴里了,她也不会吐出来就是了。她虽然没有夺位之心,但作为边地藩王,在至尊这里的好感度自然是越高越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王世子们的笑话 心里有了章程, 萧琛便从容了起来,示意一旁的宫娥为她斟了杯酒, 捏着酒杯笑言:“真说起来,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计谋, 太/祖武帝当年对付西域时就已经用过了。只不过, 蓬莱郡临海,与别国相去甚远,历代毅王用不到, 久了也就生疏了而已。” 听闻此言,萧辟仍是茫然, 萧樗却已是露出了了然之意。 萧琛见他眉目间有些恍然之意, 便有心卖他个人情。 可是, 还不等她说出“想来阿樗堂弟也是用惯了的”之类的话, 便听萧虞道:“那阿琛堂姐快与堂兄说说,堂兄以前也定然在《萧氏家史》上见过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而已。保管堂姐一说, 堂兄就明白了!” 萧樗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便又转过了头去, 看向萧琛。 被她这么一打岔, 萧琛也不好再谦让萧樗, 只好自己说了:“既然那岛上有金银矿藏,想必金银等物在那些岛屿上不值什么。若是堂兄有心, 多带些中原之地的丝绸c美酒过去, 指明了只能以金银相换, 还怕他们不自己想法子开采了来,双手奉上吗?” “既然有盛产金银矿藏的岛屿,想必盛产粮食的也不缺吧?有了这些金银资助,堂兄大可以从别的岛屿上购买粮食,做练兵之用。待得大军练成,那些先前记下的矿脉,不就可以便易行事了吗?” 边地的藩王,本就有自主出兵权的。若真按萧琛所言行事,不但是矿脉,便是开疆拓土之功也是如探囊取物一般轻巧。 虽说作为一个重权的帝王,萧澄听见这种话难免心头有些膈应,可当今天下的形势便是如此,他也知道萧琛所言是损失最少c收益最大的法子。因而,他并未表现出丝毫的异样,只含笑点头,赞道:“阿琛这许多年的书,总算没白读。” 萧琛矜持一笑,谦逊道:“至尊谬赞了。堂兄不过是一叶障目,便是我不说,再多给他些时日,他也能想明白的。” 萧辟笑着朝她拱了拱手:“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堂妹。” 他却是打定了主意,回去之后一定要将《萧氏家史》中关于武帝的那段再好好看看,翻过年去便给母亲去信。毅王府门客无数,总能拿出更适合毅国的方案。 见萧樗始终无动于衷,萧虞颇觉挫败,也无心再耍小手段膈应他了,屈指敲了敲桌面,故做不耐道:“哎呀,这大过年的,难得放松一下,咱们就别说这些正事了,说点儿别的,轻松点儿的。” 萧澄笑道:“方才要说的是你,如今不耐烦的也是你,怎么哪哪都是你的道理?” 萧虞便得意洋洋:“至尊您是长辈,他们三个又都比我大,你们让着我,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萧澄哈哈大笑,萧辟与萧琛亦是莞尔。萧辟更是打趣道:“怪不得阿樗事事处处都向着阿虞呢,有这么一个妹妹,我也恨不得把心头掏给你了。” 骤然被牵连的萧樗面色微微一变,便露出了嬉笑之色:“可不是吗,有这么个妹妹,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他暗含的咬牙切齿,在座的几人也不知是听出来还是没听出来,一个两个笑得都是欢快不已。 眼见萧樗的笑脸都有些维持不下去了,萧琛不忍,出言替他解围:“说起趣事,我这里倒有一桩。” 她既有心相助,萧樗也不会不领情,立即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催促道:“堂姐说来听听。” 萧琛道:“想必诸位也都知道,我们南边的人爱吃甜食。而比邻吴郡的百越各族,就更喜欢了。百越族民生于深山,长于深山。那地方虽然盛产象牙和各种难得的药材,其余物资却是匮乏得很。当初头一代宁王就番吴郡之时,带去了制糖之法,做出的砂糖与冰糖在各地百越极受欢迎,常常价比黄金。最贵的时候啊,甚至是等重黄金三倍的价格!” 一旁服侍的宫人们皆露出惊叹之色,一时听得入神。可这些都是写进折子里上奏的东西,无论是萧澄还是萧虞几人,心里都有数,此时再听,虽还有些震撼,感触却不怎么大。 但因着几人都知道她所谓的“说笑话”不过是在给萧樗解围,也就没有催促她,任她自己发散思维,说到哪儿算哪儿。 就是萧虞,撩拨了这么久,萧樗却始终无动于衷,让她的心情很是低落。 偏偏此时,她在萧澄面前扮演的是个孝子贤孙的角色,撒娇可以,耍无赖也行。但萧澄这人迷信,这大过年的,她拉着一张脸败坏气氛却是不行的。说不定萧澄就会想多了,认为她是在咒他。 因此,便是不高兴,她也要装作高兴。 ——四位王世子中,燕王世子独得圣心,她又有什么理由不高兴? 她自然得是高兴的。 只是,她遮掩的虽堪称完美,对于自幼和她一块儿长大的萧樗来说,却也不是全无破绽可寻。 从她捏着酒杯的右手小指时不时的颤动,和她比真高兴时更绚烂三分的笑容里,萧樗都能看出来,她其实并不高兴。 于是,萧樗便高兴了。 ——真当瑞王世子是个软柿子,随她揉捏吗? 从小到大,我虽习惯了让着你,却也不是一定就得事事顺你的意的。 此次帝位之争,争的不单是这大晋天下,更是王世子之间各方面的角逐。 更有甚者,他们几人自幼所学虽差不了多少,可在政治抱负方面却有着各自的差异。 那么,想要让自己的政治抱负得以实现,最好也最快捷的途径,便是登上帝位,由上而下地操控这个天下! 所以,萧樗与萧虞当初未曾言明的盟约,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破裂。 对于萧琛那般洒脱的说不争就不争,他除了钦佩之外还有着怀疑。 ——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抵挡得了帝位的诱惑?特别是对于他们几个来说,只有一步之遥! 但对他如今来说,和萧虞撕撸清楚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可以押后再谈。 于是,他高兴之后,便收了心神,听萧琛继续说她所谓的笑话。 “那时候,开国虽有几十年了,但皇室之中还是崇尚节俭的,先祖就番之时,除了三千护卫,分得的钱粮仅够维持这三千人马两年消耗的。若非是有这制糖之法,根本就没有资本扩充军队,又何谈收服百越,震慑多年?” 表完了这些先祖的功绩,萧琛才笑着说起了她的笑话:“吴郡那边过年不吃饺子,吃的是汤团。这本是当地的风俗,我们宁王府也是日久年深才入乡随俗的。其实就我本人来说,是不喜欢太甜的东西的,府里包的汤团也就是将将有个甜味儿。” “都说上行下效嘛!这一点到了哪里都适用。因着王府中的汤团味儿淡,整个宁国上下都以口味儿浅淡为尊。” “可那些越民们却是不管这些。我有个闽越族的护卫,是他们部落首领的小儿子。有一回他悄悄跟我说:世子啊,下回过年再赏赐汤团的时候,能不能都换成白糖猪油馅儿的?那些花生啊c芝麻的都不甜。” 她将那护卫的情态学得惟妙惟肖,几人都笑了。萧虞道:“这可真是不识货!” 可萧樗却很赞同那护卫的话:“汤团嘛,就是得甜了才好吃。” 萧琛道:“你们别打岔,后面还有更好笑的呢!” 萧虞忙道:“你说,你说。” “我就告诉他,吃糖多了并不好,让他回去之后劝劝家里人,别吃那么甜” 萧樗不服:“怎么就不好了?糖招你惹你了?” “啧,你别打岔!”萧琛拍了他一下,笑容突然变得有些危险,“可他却只当是我在与他玩笑,笑过之后,就再次请求。他这样坚持,我也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自先祖受封宁国以来,百越各部的首领多有猝毙者。当地巫医不知缘由,吴郡的大夫却是一清二楚,都是吃糖太多的缘故。” “只是越人喜甜,多少年都是这样吃这样过的,宁王府便是有心移风易俗,一时半会儿也是无从下手啊!” 一瞬的静默之后,在场几人都笑了。 ——这个的确更好笑。 若是宁王府真的有心改变,又岂会如萧琛所说束手无策? 不过是百越各部的首领更换地越频繁,就越便于宁王府掌控而已。 作为即受益者,萧琛说出的这番话,可不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萧琛之后,萧虞三人也各自说了些令人听了背脊发寒的笑话。 比如北地以烈酒c丝绸c瓷器等奢侈品换取草原羊毛,草原各部养羊越来越多,养马越来越少;再比如瑞王府常替西域各国选王,只是当初看着还好的人,做上了王位却不能弹压住下面的人,时不时便会求助于瑞王府啦! 等等,等等。 一旁伺候的宫人们个个都将头埋得极低,恨不得学个隐身术,把自己给变没了! ——这些东西,主子们说了听了,那就真是个笑话,乐一乐也就是了。可是他们听了,却要时时担忧自己的小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任命 几人说说笑笑, 喝了几轮酒,又饮了几轮茶, 桌上的糕点不知换了几茬了。 “当——”的一声, 钟声响起。紧接着, 自太和殿起, 各处宫苑陆陆续续都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郑麟满脸喜气地说:“至尊,大年初一了!” “好好好,这一岁算是守过去了。”萧澄身体疲惫, 精神却反常地极其健旺,“快, 把朕准备的压岁钱拿来。” “诶!”郑麟应了一声, 亲自转回内殿, 端了一个铺着大红绸子的托盘, 上面是四个金灿灿的大元宝,单一个怕不就有五十两重。 “来c来c来,发压岁钱咯!”萧澄笑眯眯地拿起一个金元宝, 塞进萧虞手里,打趣道, “你最小, 你先拿。” 萧虞欢喜地接过, 吉祥话张口就来:“多谢叔父,新春大吉!” “大吉, 大吉。”萧澄果然高兴, “来, 阿樗,这是你的。” “多谢叔父,新春大吉!” “好,好,阿琛,拿着。” “多谢叔父,新春大吉!” “哈哈哈阿辟,接着。” “多谢叔父,新春大吉。” 这边萧澄发完了压岁钱,那便新年的头一顿饺子已经煮好了,正由袁月亲自带领传膳女官进了上来。 今日这饺子,与别的时候不同,馅里面藏着指头肚大小的金花生。 花生又叫长生果,六尚处做成这个样式,也是为了投萧澄所好。 饺子并没有盛出来,而是连锅带灶地抬过来的。正在萧虞四人疑惑不解之时,萧澄开口给他们解了惑:“今日这饺子,内有玄机。朕就想着,咱们自己盛,看看谁的福气最大!” 这倒是新鲜,他们自幼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确,哪里自己盛过饭?一时间,几人都有些跃跃欲试。 几人对视一眼,皆道:“至尊,您先来吧。” “好。”萧澄也不推辞,挽了挽袖子上前,接过袁月递过来的银勺子和隔热的玉碗,勺子在锅底一搅,便捞上来了十来个,“朕吃得不多,就这几个就行了。” 长辈盛过之后,几人相互推辞了一番,决定按年纪排先后,由年长的萧辟先盛,萧虞最后。 众所周知,金子沉,若是饺子里包了金子,肯定会往锅底沉。因此,想要捞到“福运”,尽管从锅底捞就是了。 既然是测福运c讨吉祥的,肯定就不会太多,前面四人捞过之后,也该差不多了。因而,萧虞也就没指望自己能捞到。 反正她又不信这个,凑凑热闹而已。 从萧樗手中接过银勺子,萧虞随手刮着锅底搅了一下,却觉得手感有点儿不对劲儿。 她微微一怔,心里有了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她又搅了一下,果然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牵绊着勺子。 瞥了一眼盛完了还不走,分明是等着看她笑话的萧樗,她红唇一勾,勺子顺着一个方向搅动了一阵,待锅里的水给和饺子形成一个漩涡的时候,猛地一捞,竟是捞出了半勺的金花生。 萧樗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这都看不出?”萧虞慢悠悠地将金花生倒进碗里,又盛了半碗饺子,慢悠悠的说,“饺子煮烂了呗!” 传膳太监还没走,听见这话都浑身直打颤,生怕遭了池鱼之殃。 其实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前面说了,金子沉,包了金子的饺子都沉在锅底。为了不煮糊了,就得经常翻动,饺子自然就有被搅烂的。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盛的时候注意点也就是了。御膳房的御厨们整日里颠勺,怎样盛出囫囵饺子而不带碎屑,对他们来说不要太简单! 可谁也想不到,至尊会突然心血来潮,亲自盛饭。 再煮已经是来不及了,御厨只好迅速将烂掉的饺子和汤里的油花都撇干净,就匆匆忙忙送了过来。 至于为什么前面四个人都没有察觉,这只能归结于运气了。 萧虞捧着盖了半碗饺子的金花生走回自己的坐席前,假意为难地问:“这可怎么算呢?” 咳,世子啊,劳烦您先把嘴角的笑意收一收行吗? 几人皆是哑然,运气这种事情,真的是比不了,比不了! 吃了饺子,放了鞭炮,便真正迎来了天启十一年。按理说,守岁也该结束了。 但几人的精神皆极度亢奋,便是回去了,又哪里睡得着?郑麟劝了两回,见至尊根本不听,也就不再劝了。 ——萧澄难得有这样的兴致,他其实也不想扫了他的兴。 也幸好宫中早有安排,见主子们没有散的意思,便传了个谐戏班子,表演谐趣给主子们逗趣。 这一夜,当真是乘兴而来,兴尽而归! 过了初一之后,便是各家走亲访友的时候。萧虞先是在初二拜访了虞候府,又在初四拜访了长兴伯府,自初五开始,便是挑着拜贴赴各家的宴。 还别说,京城的人就是比北疆的会玩儿。什么海棠宴c菊花宴c腊梅宴都不足为奇,什么博熊宴c撕虎宴才算刺激。 还有一家,不知从哪里得了一个下身两条腿都长在一起,双脚状如鱼鳍的不知是男是女的人,愣说是从沿海贩过来的鲛人,办了个“鲛人宴”。 偏那人也真有一副好嗓子,婉转中带着清越,能顺了大部分人的耳。 都说鲛人常以歌声迷惑海上行船的旅人,使他们自己驾船触礁,葬身鱼腹。这个所谓的“鲛人”,还真有那么几分样子。 无论赴宴的人信不信,大家也就跟着看个热闹而已。 萧虞倒是听说过有的人生下来就身体畸形的,但畸形成这个样子的,真正见到却是头一回,不免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那家也是勋贵,爵位不高,只是个一等伯,却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家里虽已没有了在朝中占据重要地位的人,只要他们不作死,轻易也不会有人来招惹他们。 因着当日赴宴的人中就属萧虞地位最高,那伯爵几乎是全程陪同,萧虞多看那几眼,自然也没瞒过他的眼去。 “世子若是有兴趣,下官待会儿就让人给世子送到府上。” “可别,”萧虞连忙拒绝了,“孤就是没见过,好奇而已。要让孤天天见,孤怕是连饭都吃不下了!” 那伯爵见萧虞不似作伪,也只得遗憾地作罢了。 再赴完了正月十五的上元节宫宴,整个年节也就彻底过完了。宫里开了印,各部衙门也都照常上差,萧澄也遵守承诺给他们四个都安排了行走各部的差事。 萧辟去了户部,萧琛去了吏部,萧樗去了兵部,而萧虞则是去了早有交集的刑部。 那日下了早朝,腿上已经养好了大半的荣尚书便拄着拐杖凑了过来,笑吟吟道:“下官早就说与世子投缘,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而这一回,萧虞却从容了许多,拱手道:“日后一同共事,还望荣尚书不吝赐教。” 荣桂忙道:“赐教不敢当,咱们相互交流交流嘛!” 面对荣桂的蓄意结交,萧虞之所以不再如前几次般惊疑警惕,全因今日早朝之上发生的一件事。 作为开年的第一次大朝会,有两件事几乎是惯例。 第一,就是自觉年迈的朝臣告老c还有年迈的勋贵让爵给子孙; 第二件,便是提拔能臣干吏,填补各部的空缺。 今日的早朝之上,便有齐国公c安侯c长兴伯请旨让爵给世子。这三位的确是年迈了,萧澄按照惯例挽留了一番,便痛快地准了,并当堂下旨,将此事弄成了定局。 当然了,萧虞说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另外一件。 由于各部都有空缺,至尊萧澄就根据各部的推荐,斟酌之后提拔了一批官员。 但这些空缺中职位最高的刑部左侍郎,萧澄却并没有选择荣尚书或姬侍郎推荐的任何一个,而是直接任命了英国公宋霏。 说真的,当这项任命被宣布出来的时候,在朝多年的大臣们都有些难以置信。 ——他们已经习惯了英国公年年被派外任了,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他们甚至以为英国公这辈子能跑一遍呢! 可是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至尊就让她留京了。 知晓至尊与英国公少年时期的那段往事的人,心里就忍不住开始犯嘀咕:至尊这是想通了,准备立后了?那在京的几位王世子又算怎么说? 一时间,在有心人眼里,京城的局势竟是更加扑簌迷离了起来。 便是知晓以萧澄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再从头培养一个继承人的萧虞几人,对此也不能无动于衷。 ——他们可不想辛辛苦苦坐上帝位之后,上面还有个皇太后在礼法上压他们一头。 而荣桂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刑部的三个高位,已经有两个被勋贵占据了。若是两个侍郎一拍即合,合起伙儿来架空了他这个尚书,那他真是有苦说不出了。 而燕王世子便在这个时候,被派往了刑部。 荣桂眼睛一亮,觉得自己找到了破局的契机。 若说先前他亲近燕王世子,只是因为觉得她胜算大,想要提前投资一下的话,如今却是真真切切地想要与她结盟,保住自己应有的权位了。 萧虞就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才会坦然接受了他的示好。至于究竟会不会如他所愿与他联合,那就要看看两位侍郎如何行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刑部 王世子正式跟着太傅进学的日子, 被萧澄定在了二月初二。 二月二,龙抬头, 取的就是一个好兆头。 而从正月十六到二月初一这半个月, 他们几个除了到各部熟悉运作, 便尽可自己安排了。 朝中这个时候, 却是有一件要紧的大事须尽快决断。 因为,春闱快到了,各地学子已陆续入京, 而原定的主考官荣桂却因刑部涉案一事被罢免了主考官一职,新一任的主考官却还没有定下来。 为此, 礼部尚书杨宴与翰林院掌院学士靳迪已屡次上书, 各自推荐了人选, 希望至尊尽快决断, 莫要耽搁了春闱。 萧澄看了两人的折子,多放考量之后,点了礼部左侍郎郎玉为主考, 工部左侍郎楼渊与左都御史李湛为副考官,主持二月初九开始的春闱, 也就是会试。 大晋朝的科考制度是由武帝钦定的, 府试c乡试等都是各地根据当年的情况, 录取前多少名。 而会试三年考一次,每次录取二百到三百名不等。与府试c乡试不同, 会试并不排具体的名次, 而是将录取之人的答卷张贴在正阳们外的二十四空碑上, 所有人都可以看见。 如有不服的学子,可到礼部申请重考。礼部仪制司郎中将会召来那学子不服的录取者,现场出题,再考二人。 但这种事情,自开国至今也没出过几回。而这几回里,成功翻盘的更是几近于无。 盖因若有录取者被未录取者比过去,当年的主考c副考乃至参与阅卷的,还有负责隽抄的,个个都要吃瓜落。 因而,除非是自认有惊天之才的,一般人根本就不敢挑战既定的事实。 但虽是如此,各级考官却也不敢保证就真的没有二愣子。因此,每次会试虽不说是十分的清明,却也有七八分了。 如此一来,底层的学子不曾断了进身之阶,上层考官也不必战战兢兢,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不过,这次的会试与萧虞四人的关系却不大。当学子们进入考场的时候,他们四个也都心思各异地进入了无逸斋,等着太傅徐澈来给他们将经论史。 徐澈此人,别的不说,在读书上的天赋的确无人能及。他所论述的观点在四人看来可能过于理想化,但四人也总能从中得到启发。 因此,对于每日的无逸斋授课,四人也从一开始的抵触,变成了顺其自然。 而作为授课先生的太傅徐澈,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其实真说起来,对于一开始几人的抵触,徐澈应付起来还是很从容的。 因为他早已领教过了几位王世子的桀骜不驯,特别是瑞王世子,对他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敌意。 在第一次授课之前,他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刁难的准备,也清楚他只能干受着,有怨非但不能诉,还要帮着遮掩。 因为,作为各番国的储君,他们是绝对不能有“不敬师长”的污名的。王世子们可以年少不懂事,他作为师长的,却不能跟着一起不懂事。 但出乎他意料的,王世子表面上对他都很尊敬。便是一直不喜欢他的瑞王世子,也不曾明着给他难堪。 这实在是让他心头一松,对于每日的课业,也更尽心了。 当然,也有令他不高兴的地方。 虽然他在无逸斋平生第一次取得了事业上的成就感,但在感情上却丝毫没有进展。 非但如此,他还觉得倒退了。 作为授课师父,自己的学生尊师重道是很好。可若这学生里有一个是自己的心上人,那感觉就很不好了。 他但凡想要对她表现地亲近一点儿,都会有种自己为老不尊的感觉。 徐澈:“” ——做太傅每日都能见到心上人,不做太傅可以肆意和心上人亲近。我到底该怎么选?在线等,挺急的! 除了徐澈之外,还有一个人,也不满意。 那就是当今至尊,萧澄。 这日中午,在王世子们下课之后,照例有在无逸斋侍奉的小太监到披香殿禀报今日无逸斋中的情况。 “今日徐太傅讲了法家《法》c《术》c《势》中的《势》,太傅讲得极好,王世子们听得也极认真。正课讲完之后,太傅还与几位王世子相互论证了一番,太傅说自己大受启发,王世子们也说若有所得。” 小太监说完,就垂着手c低着头,鹌鹑似的站在下首,等着至尊的追问。而他也知道,自己是给不了至尊想要的答案的。 果然,就听上首的至尊问:“就这些,没别的了?”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回至尊的话,没有别的了。” “那下课之后呢?”萧澄不死心,再次追问。 小太监道:“下课之后,王世子各自用了膳食,更衣之后便去了各部衙门。太傅也回家去了。” 萧澄直想叹气:“太傅便没有邀哪位世子共食?”这个答案,他其实已经知道了。 小太监犹疑了片刻,道:“奴婢看着太傅一开始是想邀请燕王世子的,可是被瑞王世子抢了先,也就不好开口了。” 萧澄怒了:“这个阿樗,这是诚心捣乱吧?” “呃”小太监面露难色,不知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萧澄道:“讲!” “是。”小太监浑身一颤,竹筒倒豆子似地从实招来,“奴婢曾无意间撞见瑞王世子与徐太傅私话,瑞王世子对太傅说说说他就是故意的!还说还说” 萧澄催促道:“还说什么?你是要急死朕不成?” 小太监吓得立时就跪下了:“奴婢不敢!”再不敢犹豫,语速极快得说,“说徐太傅为师不恭,为老不尊。” 萧澄一怔,老半天才摆手道:“行了,你下去吧。” “是。”小太监如蒙大赦,连流进眼睛里的汗水都不敢擦,退到门口,一溜烟儿就跑了。 他刚回到无逸斋,还没来得及把要好的太监给他留的饭给吃了,便被人拽住了衣领,拖到了角落里。 他心里反而一下子就踏实了: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奴婢给瑞王世子请安。”小太监低声见礼。 “唔。”萧樗矜持地应了一声,“该说的都照实说了?” “是。”小太监低声应了。 萧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儿银角子抛给他:“辛苦你了,拿去喝茶吧。” 而后,他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到听课的屋子里取了一本《韩非子》,这才出宫去了。 小太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喃喃道:“若是让瑞王世子知道,不该说的我也都说了,他不会打断我的腿吧?” 想到这种可能性,他浑身一抖,打定了主意:一定不能让瑞王世子知道! 再说萧虞进刑部也有七八天了。 出乎刑部众人意料的,这位年少气盛的王世子,在部里天官与堂官都明里暗里向她示好,有结交之意的情况下,她既没有急着揽权,也没有急着表现自己的才能,而是吩咐各清吏司郎中,将历年来积压的案宗都搬了出来,供她翻阅。 于是,众人又都猜测:也是,无论如何,总要做出个干实事的样子的! 可她却再次出乎众人意料,还真不是做样子! 这都一连□□天了,燕王世子还是在认认真真地翻阅卷宗,不但将已经判完理清的那些翻了一遍,还把积压的疑案c难案也都翻了出来,时不时叫个郎中,询问一些细节和类似的案例。 这副架势,仿佛是这位辈子都要常驻刑部了。 下面的郎中c员外郎c主事包括书吏都有些犯嘀咕:这是要干嘛? 可上层的尚书与左右侍郎却对此毫无异议,非但没有暗中下绊子的意思,反而各种给予方便。 这三位都这么齐心协力,下面的人虽一头雾水,却也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 ——至少,不用站队了不是? 如今刑部的三位高官,尚书荣桂是没落勋贵,一直以来笼络的都是寒门学子,勉强可以说的代表的寒门;右侍郎姬阮是标准的勋贵出身,侯爵之女,一向走得近的也都是勋贵,代表的自然是勋贵;而新上任的左侍郎宋霏,这个不用说,自幼便是至尊的伴读,是正儿八经的保皇党。 常言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三人若是在同一件事上有了分歧,下面的三十一清吏司的郎中c员外郎c主事什么的,都少不得跟着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场。 若是有哪个想不开,准备左右逢源的,保准被被几派联手打压,再也翻不了身。 这站队是容易,可站队之后,各自有了立场。到最后,事情结果出来了,上面的大人物们虽有损伤,却甚少伤筋动骨。他们这些下面的人,却很容易就变成了炮灰!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升职加薪什么的,并不着急,保住如今的饭碗才是首要的。 毕竟,他们无论是何种出身,当年入刑部也都是千辛万苦考进来的。为了考进刑部,当年可真是寒窗苦读,熟悉各种律法案例。若是因着上层争斗丢了饭碗,那可真是哭都没处哭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宗室 却说萧虞自从入了刑部, 便听从于长史的建议,踏踏实实地从审阅卷宗开始, 由浅入深地了解整个刑部的运作。 于鹤言道:“无论世子喜不喜欢刑部, 既然至尊将世子派到了刑部, 那世子就别想有的没的, 一心一意地往好里干就是了。” 萧虞有些不解:“怎么个好法?” 于鹤道:“世子就当这辈子要扎根刑部就是了。” “这太过了吧?”至尊召她入京,可不是来掌刑部的。 “不,”于鹤慎重地摇了摇头, “世子须得明白,或许至尊要的并不是世子在刑部做出什么成绩。更有甚至, 就连哪个世子入哪个部门都是至尊随机选的。他或许就是要一个态度, 一个做事认真的态度。毕竟, 国家大事, 不可轻乎啊!” 萧虞若有所悟:“孤明白了,多谢长史提点。” “不过份内之事,关键还要世子自己想明白。” 萧虞的确是想明白了。 人过留名, 雁过留声。她既然入了刑部,就不能无声无息地走了。就算不能将刑部经营成自己的大本营, 也要打下几枚旁人轻易动不得的钉子! 而要做到这些, 她首先得有一定的威望。这威望肯定不能靠身份来压人, 而是要做出一定的成绩。 在刑部之中要做出成绩,最好也最快的途径, 便是往年积压的疑难杂案。 她一连翻阅了十几日卷宗之后, 发现沉积难决的案子大体分两种: 第一种是真正的悬案, 证据不足或者是当时没查清楚,年代久远之后就更查不清楚的; 第二种则是刑部不敢查的案子,这些大多数都牵扯到了高阶勋贵甚至是皇室宗亲。 毕竟,不是每个查案的官员都是包公再世不畏强权的。且大晋对于宗室一向优容,对于勋贵也颇为照顾。 当然了,之所以能积压住,还是因为这些案子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案c重案。要真到了那种程度,也没人敢隐瞒了。 萧虞看完了卷宗,大体地了解到这两种案子之后,便决定从第二种下手。 只因她自认不是什么破案的奇才,而她手底下最擅长这类的白冲被她打发去考今年的科举了,在放榜之前,都不能出来做事,特别是不能在各衙门做事。 ——得避嫌。 而各衙门设考场招人是在四月初,即便白冲能一路顺利地考进刑部,那也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 可萧虞却等不了那么久。其他三位王世子,也不会给她那么久的时间! 因此,想要从第一项着手,基本上就是天方夜谭。 相对来说,第二项就简单多了。 大晋的律法虽严,却还有一项特殊的恩典,那便是:输金赎罪。 大晋宗室一般都不缺钱,只是这些案子都被压了下来,不曾事发,他们便是想赎也无从赎起。若是她能在至尊那里替他们求得了这个恩典,想必他们都很乐意借机消除这个污点。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她并没有立时入宫,而是请来了当天坐衙的宋霏请教商议。 宋霏听过之后,也认为可行,并愿意与她一同入宫觐见。 萧虞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眼,猜测她之所以肯随她入宫,多半是为了与至尊相见。 但凭着她与至尊的交情,一起去只会是助力,不会是阻力,萧虞又岂会拒绝? 二人入宫之后,拜见了至尊,便由萧虞出面说明了来意。 不知是不是错觉,萧虞总觉得她说完之后,至尊看她的目光别有深意,问话的语气也显得意味深长:“你真觉得此事可行?” 萧虞想了想,还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于是,便道:“些许金银,他们应该还出得起吧?” 萧澄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若你觉得可行,那朕就准了,你大可去做。” 他这么一说,萧虞便有些忐忑。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做怎么行?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完呐! “多谢至尊。” 萧澄摆了摆手:“那你就先下去吧。” “是。”萧虞应了,退出殿门之后还是忍不住撇了撇嘴:啧,果真是重色轻侄呀,以往哪次觐见,说完了正事不留我吃点儿糕点喝杯茶?今天就直接赶人了! 待萧虞离去之后,宋霏担忧地问:“难不成,这事不能成?” 萧澄反问:“看样子,你也同意了?” 宋霏道:“臣觉得没问题呀!各宗室虽奢靡了些,对江山社稷还是很维护的。” “先坐吧。”萧澄摇了摇头,给她赐了座,又让人上了茶水糕点,这才道,“你说的不错,事关江山社稷时,没有一个宗室会走错路。但你久不在京城,对于如今京城里的一些事情,怕是不大清楚。” “哦?”宋霏正色道,“愿闻其详。” 萧虞得了明旨,回去之后便开始联络左右宗正,着手此事。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萧澄当时的眼神为何那样意味深长。 先是在左右宗正那里,她得到了隐晦的劝阻。可这去玩反而勾起了萧虞的好奇心,坚持让两位宗正帮他将涉事的宗室都约到了辈分最高的左宗正,也就是敬国公的府邸。 因她行事迅速,那些宗室事先并不知情,因而一开始也还能心平气和,宾主尽欢。 可随着话题的深入,不少人都面露难色,言语间颇有推脱之意。 到了这时,萧虞心下已是了然,明白此事颇有内情。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做不悦地反驳一位堂兄:“我大晋历来依法治国,堂兄身为宗室,更应该以身作则才是。否则,我大晋皇室又如何有面目代天牧守,统御天下?” 那位堂兄反驳道:“不过些许小事,怎么就上升到天下了?世子莫要危言耸听!” 萧虞道:“聚沙成塔,滴水石穿,许多祸事都是由小事聚集而成的。古人云: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堂兄年长阿虞许多,这些道理,理应比阿虞更明白才是。” 那位堂兄哑然,吭哧了半晌,突然软了神色,近乎祈求地说:“道理我都懂。只是最近手头实在是不宽裕,望世子宽限些时日,待我凑够了银子,一定亲往刑部销案!” 他说的信誓旦旦,只目光闪烁,一看便知其心不诚。 “哦?”萧虞笑问,“不知堂兄须几日宽限?” “这十天半个月?”他说的十分迟疑。 萧虞深深看了他一眼,环顾四周,似笑非笑地问那些左右推脱的宗室:“诸位呢,也是要宽限十天半个月吗?” 众人对视一眼,皆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好,”萧虞起身,“大家都是亲戚,孤也无意逼迫你们。只是这个机会是孤好不容易从至尊那里求来的,还望诸位都能抓住,把往日的案底都销干净了,免得日后有人拿此大做文章。” 她笑了笑,对那些一口答应输金赎罪的宗室们说:“明日未时初,阿虞在刑部大堂恭候诸位。” 这些人皆笑道:“何须如此?有一小吏在场清点银两即可,世子尽管忙自己的。” 萧虞笑了笑头,正色道:“诸位皆是我宗室栋梁,阿虞岂能让诸位自降身价与小吏交涉?若是叫至尊知道了,免不了要数落我一顿。” 一句话捧得他们身心舒畅,先前因被迫掏钱而有的那一点疙瘩也都散了。 “如此,我等也就告辞了。” “告辞。” “告辞。” “诸位慢走,孤便不送了。” “世子只管忙你的,不必相送。” 待送走了这一群,大厅之内便只剩下了支支吾吾推脱的那一群。 萧虞也不为难他们,笑道:“既然期限已经定了,那诸位也就回去吧。十五日之后,若诸位还是手头不宽裕,便到燕王府来再与孤商议吧。” “叔公,姑母,阿虞这便告辞了。”她对萧翰与萧情拱了拱手,转身而去。 她一离去,便有人忍不住抱怨萧翰:“叔公何必帮她周旋?” 萧翰是个老好人,也知晓他们都有难处,一时讪讪,不知如何开口。 一旁的萧情冷笑一声,道:“她已经得了至尊的明旨,便是叔父不答应替她请了你们来,她请你们去燕王府,你们敢不去吗?” 先前那人也知晓自己抱怨的很没道理,如今被萧情点破,顿觉脸上无光,不敢再说话了。 “好了,好了,”令有一人打圆场,“别炒这些有的没的了,还是先商议一下,半个月后怎么办吧!” “哼!”先前那人梗着脖子道,“还能怎么办?没钱就是没钱,她还能杀了我不成?” 萧情在一旁泼冷水:“那可不一定。” “什么?”众人皆是一惊,“我看她对宗室们挺友好的啊!” “是呀。便是这一回,她其实也是好心。只是不了解咱们的情况,好心办了坏事而已。” 萧情道:“她北地来的,上过战场,杀过蛮子,脾气爆得很。你们敢惹急了试试看?” “我我没事惹她干嘛?”这话一听便知心头惴惴。 “那你们还不赶快回去凑钱?” “凑钱就凑钱,大不了就再” “咳!” “哎呀,我先回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约会 见完了各宗室, 也到了下班的时间,萧虞便没再回刑部, 而是直接回王府了。 ——这群宗室, 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呢? 萧虞思索了一路, 都没有丝毫的头绪。只是, 有一点儿她却很清楚,那就是连赎罪的金都筹不齐,这对宗室子弟来说, 很不对劲儿。 “世子?”于鹤刚从书房里出来,便看见萧虞一脸凝思地走了过来, 显然是有什么事不能想通, 他便迎了上去。 萧虞回神, 看见是他, 喜道:“长史来得正好,孤正要问问,咱们在京城铺设的情报网怎么样了?” 听到是问这个, 于鹤摸着胡子,脸上露出傲然之色:“虽然一些隐秘的事情还探听不到, 但基本也算够用了。” “哦?”萧虞眼睛一亮, 一把扯住他, “那可太好了,孤正有事要问你呢!走走走, 进去说。” “诶, 世子慢点儿。我这把老骨头, 可经不起这么拉扯!”于鹤踉跄了两步,一脸的无奈。 萧虞连忙松手,讪笑道:“是孤太激动了。” 于鹤抚平了胸前的褶皱,摇头道:“无妨,世子有什么事,就说吧。” 于是,萧虞便将今日入宫请命,以及那些宗室的反常细细说了一遍。 “哦,竟有此事?”于鹤亦是面露疑色。他在脑中迅速分析整理最新的情报,还真的发现了这些宗室的一个共同点。 “宛然庄?”萧虞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啊! 于鹤点了点头:“不错,的确是莞然庄。从属下得到的情报里来看,许多宗室勋贵乃至普通官员,都频繁出入这个地方。据说,这是京城最大的娱乐场所。” 而萧虞也终于想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孤记得,咱们刚入京的时候,我那二表兄曾邀竟邀请孤去莞然庄玩儿。只是那个时候,孤不能出门胡闹,便推拒了。只是,待他第二次登门时,却又对此事只字不提了。莫非,这还有什么隐秘不成?” “贺兰二公子?”于鹤眸光一转,意味深长地笑道,“看来,这件事,还要着落在这位二公子身上啊!” 萧虞笑道:“这个容易,再过两三日,便是沐休了。若孤所料不错,到了那日,二表兄一定会来王府找我的。到时候,孤问问就是了。” 虽然已经有了章程,可是萧虞觉得,这件事也不能全指望贺兰坤。 于是,第二日上完课之后,萧虞难得地甩开了萧樗,主动邀请徐澈共进午餐。 徐澈受宠若惊,跟着萧虞到了福德楼。 萧虞虽心里有事,但难得与徐澈一聚,自然也是高兴的。特别是徐澈点的菜,无一例外都是她爱吃的之后,这种喜悦更是达到了顶点。 “来,阿虞尝尝这道红焖羊肉,看看做得正宗不正宗?”徐澈夹了块儿羊肉放进了萧虞面前的小碟子里。 萧虞从善如流地吃了,只觉滋味十分鲜美,赞道:“不错,虽然与北地的口味儿有些差别,但也有自己的特色,很好吃。” 徐澈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又夹了一块儿鱼肉:“来,尝尝这福德楼的特色,冬笋鳜鱼。据说,当年这福德楼刚开张的时候,就是靠着这道菜,在名厨林立的京城立足的。” 萧虞作为北地人,本来是不喜欢吃鱼的,但自从尝过福德楼的冬笋鳜鱼之后,便爱上了这道菜。 只是,她却想不到,这个爱好才有了不久,徐澈便察觉到了。她心头更是温暖,看他的目光柔得能滴出水来。 被她用这种近乎露骨的眼神看着,徐澈不禁有点儿脸红。他轻轻咳了一声,用来掩饰自己窘迫,这才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请求:“阿虞,过几日便是沐休了,我想邀你一同游北苍山,不知你意下如何?” 萧虞面露难色。 她也很想和徐澈一起出去游玩,不管去哪里都好。可是,沐休那日,她是真的有事。 极难得的,萧虞心里竟有了惭愧的情绪。作为一个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的王世子,这可真是不容易! 徐澈心思细腻,虽然单纯,却并不傻。他自然看出了萧虞的为难,心下黯然之余,脸上的笑容也勉强起来。 可他终究不愿萧虞为难,强笑着说:“没关系的,若是阿虞那日有正事,还是正事要紧,我们约在改日也是一样的!” 于是,萧虞就觉得更惭愧了。这让她觉得说出此行的目的都有些困难:“阿澈,其实我今日约你出来,是有件事要问你。” 可是,她却没想到,徐澈听完这话之后,非但没有更失落,神色反而真的放松了。 他说:“你遇到了难处,能想到来找我,我很高兴。” 萧虞仔细看了看,见他真的没有勉强的意思,也笑了:“是这样的,我想问问你,去过莞然庄吗?” 徐澈闻言,面色一变,带着点儿斥责的意味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么个地方?谁告诉你的?他带你去过?” 看他的意思,必然是知道这个地方的。而且,在他看来,这还不是一个好地方。 萧虞连忙解释:“都没有,是我最近查案,查到了这个地方,就想着问问你,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徐澈松了一口气,脸色却依然不好:“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充斥着野蛮c血腥c暴力c贪婪还有色/欲。阿虞若是能不去,就最好别去!” 萧虞明眸一转,蓦然凑近了他:“这么说来,阿澈是去过了?” “咳!”徐澈的脸再次胀得通红,不好意思地说,“当年少不更事,被人诓去过。就那一次,就一次啊!” 看他那副生怕被误会的样子,萧虞对这莞然庄有了模糊的认知。 ——看来,这地方颇为少儿不宜呀! 但再怎么少儿不宜,她跑上一趟,却是少不了的。 她也不愿让难得的一次聚会全让琐事给耽误了,问完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之后,便笑得明媚鲜妍,亲自为徐澈斟了酒:“来,莫谈这些扫兴之事了,我敬阿澈一杯!” 这些所谓的正事,对徐澈来说,那还真就是扫兴之事。因此,他丝毫也不觉得萧虞这句话有什么问题,高兴地与她碰了杯,仰头一饮而尽。 接下来,两人谈论的都是一些京城里有趣又好玩的事情,还有一些大臣的八卦,这一顿饭吃下来,也算是十分尽兴。 徐澈也彻底抛开了“太傅包袱”,趁机邀请萧虞日后每日都共进午餐。 萧虞想着反正她的情报系统已经铺设地够用了,日后也只有更完善的。她若是想要知道几位堂兄c堂姐的近况,也不用每日里辛辛苦苦自己去套话了,便也一口答应了他。 “若是我有事不能一起,也会与你明说的。”她也为自己留了后路。 即便如此,徐澈就已经很高兴了,连忙答应了。 两人分别之后,萧虞便到了刑部。未时不到,果然便有昨日承诺好的宗室亲自带着银子上门了。 萧虞一一接待,让小吏拿了称来,当面称过了银子入库,并将他们的案底都抹去了。 双方都松了一口气,皆大欢喜。 对这些宗室来说,萧虞的确是为他们做了件好事,心底对她的好感度更高了。 只是,与此同时,他们也都在心里犯嘀咕,猜测着推脱拖延的那一群,到了宽限的时日若是凑不出银两,会不会因此恶了萧虞? 终于,还是有人磨磨蹭蹭地留到了最后。 萧虞一看,这还是个熟人:“阿强堂侄?”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在二十三日宫宴那天,抚琴作画那对兄妹里的哥哥萧强。 被她认了出来,萧强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原来,世子还记得我啊?” 萧虞道:“怎么会不记得呢?你妹妹的画,如今还在孤的书房里挂着呢!” “是吗?”萧强的眼睛突然亮了。 “当然了,”萧虞笑道,“孤不是说了,很喜欢那幅画,要挂在书房里日日看着的吗?” 萧强傻笑了起来:“我们还以为,世子只是说说呢!” 萧虞笑而不语。 萧强踌躇了片刻,突然问道:“世子觉得,阿妩的画技可还能入眼?” 见他问得这样郑重,萧虞也认真思索了片刻,答道:“虽然在技艺上还有些青涩,也缺乏灵气,但若是只求形似,却是极佳了。” 萧强道:“世子说的不错,阿妩虽然自幼便喜欢作画,在这方面却实在是没有什么天分,更谈不上灵气。她能有今天的成果,全是一天一天练出来的。实不相瞒,我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在与人争强一本前人作画技巧的时候,一不小心把人给打残了。” 萧虞静静地听他诉说,等着他图穷匕见。 果然,萧强说完这些之后,突然朝萧虞拱手施礼:“世子,阿强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世子成全。” 萧虞连忙侧身,算是受了他半礼:“你先说来听听。” 萧强道:“阿妩自小性情腼腆,不爱与人交集。但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也快。” “成婚的年纪了,却还没有什么亲近的男子。我就想着,等到四月里各部招人的时候,让她考进刑部里来,平日里帮着绘个通缉犯的影图,也算是个差事。最重要的是,也可以接触一些异性,让她不那么容易害羞。” “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你直接让她来就是了,又何须跟我说呢?”萧虞面露不解。 萧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我我这不是怕有不怀好意的男子骚扰她,想让世子多照看一下。” ——啧,这心态,还真是矛盾! 萧虞心里暗暗吐槽,面上却打包票:“这个容易。既然是同宗,我又怎么会让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欺负她?” “有世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萧强紧绷的神经放下了,也就想起了他为什么要留到最后了,“对了世子,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和世子说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有心之人 听到他这样说, 萧虞心中一动,就已经猜到了他特意留到最后, 为的是什么了。 果然, 就听萧强问:“若是半个月之后, 他们凑不齐赎金, 世子又当如何?” 萧虞早有所料,却假做一脸的讶异:“怎么会凑不齐呢?咱们家的人,分家的时候都分到不少家产。就算再败家, 这千二八百两的银子,也不至于出不起吧?” 更何况, 因着他家人少, 在教育这方面还是很有保障的。且正因为人少, 宗人府也看顾得过来, 出败家子的可能性几近于无。 萧强欲言又止,在萧虞再次追问之后,终是叹了一声, 道:“就在昨天晚上,荣国公叔父请我们许多宗室到城外的莞然庄一聚。” 又是莞然庄, 她已经是她从第四个人口中听到了。看来, 这个地方她是真有必要去一趟! 而且, 荣国公萧夙,萧虞已经不止和他打过一次交道了。不知为何, 萧夙对她不, 是对他们这几个爵位高于他的王世子很不友好。 于是, 她猜测道:“他是不是劝你们不要受我蛊惑,别来刑部交赎金?” “对。”萧强见她已经猜到了,也就不再犹豫,直接对她说,“荣国公叔父说,世子之所以肯帮我们在至尊面前求得这个机会,不过是为了踩着我们在至尊面前邀功罢了。” 萧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略有深意地笑了笑:“可是,凡昨日答应孤的,今日可是一个不落,都来了。” “大家又不都是傻子!”萧强冷笑了一声,“再说了,我们又不缺这点儿钱,反而是至尊继位之后,从来没有恩准过一例输金赎罪的请求,因此大家才都不敢第一个提起而已。如今世子既然替我们求得了这个机会,我们只有感激的,又岂敢有他念?” 当然了,也有人是不想因此得罪了萧虞。这事儿萧虞自己也知道,萧强也就不明说了。 “但也有许多人被荣国公叔父说动了,”萧强又道,“毕竟,他的说辞实在是挺能蛊惑人心,一些画饼充饥似的承诺也挺诱人。而且,有几位也实在是真没余财了!” “孤知道了,”萧虞道,“多谢你特意来告知孤这些。”说完,又玩笑道,“你就不怕萧夙他们找你麻烦?” 萧强一愣,反问道:“我都已经抱上世子大腿了,他们敢找我麻烦?” 萧虞哈哈大笑,指着他道:“原来,你就是看着老实呀!” 萧强眨了眨眼,看起来分外憨厚朴实。 目前为止,她已经分别从两徐澈和萧强这里得到了一些线索: 第一,莞然庄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第二,京中勋贵大臣对这个地方趋之若鹜; 第三,萧夙请客,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莞然庄; 第四,那些宗室之所以不肯出赎金,除了是真的缺钱之外,还有别的原因。 呵呵哒,现在傻子都知道,这其中有联系了吧? 萧夙。 萧虞缓缓在宣纸上写下这个名字,又用一圈又一圈的墨迹包围掩盖了它。 ——你到底只是单纯的不希望帝都一脉之外的宗室继承帝位,还是自己对帝王存着野心? 第二日是二月十五,正是望日大朝。这一日,王世子们可以不必上课,直接参见朝会。 萧虞起了个大早,梳洗过后换上朝服,便御马往午门而去。 二月的天,正是早春时节,街道两旁的柳树还未吐芽,不远处的芳草已遥遥可见新绿。但若是走近了看,却又看不见了。 萧虞上朝的时候,天还黑乎乎一片,自然是什么也看不清楚的。 她骑在马上慢悠悠地走,两个护卫策马在前,一是为她探路,二就是为她掌灯照路。 才转入朱雀街不久,萧辟便从后面追了上来。他的笑容是一贯的温和,很有兄长的风范:“阿虞起的好早啊。” 萧虞扭头看了他一眼:“堂兄不也一样?” 萧辟道:“既然碰到一起了,便同行吧。” 萧虞:“荣幸之至。” 两人到的时候,除了一些年纪大的勋贵和资格老的臣子,基本上都已经到齐了,萧夙自然也到了。 萧虞似不经意地扫了他好几眼,却见他正蹙着眉和萧楠说话,似乎是在教训她。而萧楠大约是不服气,却是低着头不敢反驳。 这就有意思了。 萧夙与萧虞同是国公爵位,除了辈分之外,萧夙并不比萧楠强什么。可是萧楠见了萧虞,却跟见了亲爹差不多,任他呵斥教训,虽有不服,也半句不敢顶撞。 萧虞回忆了一下自己跟亲爹的相处日常,忍不住小小地惭愧了一下:啧,她对她亲爹都没这么恭顺过! 正在她并不诚恳地自我反省时,萧樗与萧琛也到了。与相熟的人相互见过了礼,两人便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定。 令萧虞心头一凉的是,萧樗竟然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她了,不再冷颜以待,也不再故作无视,而是像从前一样,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一开始,萧虞还以为他是脑子转过弯,来与她和好了。 可是很快,她就感觉到了,他举手投足间不经意的疏离。 萧虞心头一冷,知道他这不是想通了,而是顿悟了! ——如果萧樗一直对萧虞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无论一开始是谁的错处,别人都会认为是萧樗没有容人之量。 人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这皇帝比宰相大,更该有度量才是。 一个小肚鸡肠的人,谁能放心让他执掌乾坤,捏着自己的小命呢? 如今,萧樗能态度如常地对待在他心底份量极重c对他影响极大的萧虞,无论是谁说通了他,还是他自己想明白了,对萧虞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这意味着萧樗是真真正正成为她的对手了,若没有什么契机,他两个就要等到彻底分出胜负的那一天,才能真正回到从前了。 不,或许到那个时候,两人已经杀红了眼,连最后一点儿温情都不会剩,有的只是君臣之宜,还伴随着无尽的猜忌! 只是不知,这一回,他是会选择先和她一起清场再决胜负,还是会和别人联手,先将自己踢出局?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站在自己身后那个位置的萧辟。这位堂兄依旧温和儒雅,见她回头,适时地对她露出了一个热情又不押呢的笑容。 萧虞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心里却很清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会是自己最大的劲敌! 只是,真的会没有意外吗? 她对萧辟点头致意之后,又看了一眼萧夙。 如今露出苗头的只有一个萧夙,可是帝都一脉中,对他们这些边地藩王有意见的,又岂止一个萧夙? 未知的对手才更棘手,只因她无从提防。 “至尊驾到,群臣恭迎——” 随着女官袁月的一声高乎,太和殿内的所有人都收摄了心神,拱手迎接至尊的到来。 “臣等参见至尊——” “众卿平身。” “起——” “多谢至尊。” 大礼过后,袁月照例喊了一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便有礼部尚书杨宴出列,对萧澄禀报了一下会试的相关事宜。 春闱一向严谨,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萧澄听过之后,便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而后,便有各部尚书联名上奏,请求至尊恩准各部于四月中旬开科取士,以补充底层官吏的空缺。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荣尚书腿伤未愈,行动不便,告了假没来上朝,便托付了萧虞代理此事。 这五个穿一品官服的里面夹了一个穿超品王服的,那是怎么看怎么显眼! 萧澄照例恩准之后,便出言调侃道:“看来燕王世子在刑部混得还不错,这都代尚书事了。” 这话细究起来,颇为诛心。 ——至尊可从没有明旨c喻旨说王世子可以代行尚书事的。 朝堂之上,从来都不缺有心人,立时便有兵科给事中出列,奏道:“至尊,燕王世子越俎代庖,视大晋规制于无物,此风断不可长!还望至尊严惩,以儆效尤!” 萧虞却笑了起来,直接无视了兵科给事中,拱手朝萧澄讨扰:“至尊快别埋汰臣了,这不是荣尚书行动不便,这才将这任务派发到臣这儿了。臣虽是宗室,如今却在荣尚书手底下讨生活呢。荣尚书但有吩咐,臣哪敢不从啊?” 被这样无视,兵科给事中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她原本生得还算秀丽,此时五官狰狞,一下子就把原本的七分颜色降成了三分。 萧澄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目光极凉,既是隔着冕流,也让兵科给事中浑身一凉,脑子顿时清醒了过来。 她连忙低下了头,再不敢露出怨愤之色。 是她大意了,认为以北疆的大势,至尊一定会忌惮。而燕王世子之所以一直得恩宠,不过是碍于没有借口罢了。 也是,如今燕王还在北疆坐镇,些许小事,至尊又怎会轻易动燕王世子? 不过,她也不急。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一次不行,她可以两次;一个人不行,她还可以联络同僚。 当参奏燕王世子的人多了,不满一点一滴的积攒,终有一天,当至尊觉得时机成熟了,倒下的就不是燕王世子一人了,而是整个燕国! 到了那一天,她一定可以完成一个文臣的终极成就——名留青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再次登门 兵科给事杨露中这种心思, 朝堂上如今站着的人里,绝对不止她一个人有。只不过是她的耐性最差, 这才成了马前卒而已。 这些, 初入朝堂的萧虞或许还不大能明白, 御极十载的萧澄却是见得多了,根本不以为意。 朝堂之上总要有这种“聪明人”,因为就连至尊自己也不敢保证, 会不会突然就有一个自己宠臣触犯了自己底线。 真到了那个时候,这些聪明人的捕风捉影, 就可以立时化身罪证! 因此,虽然这此杨露自作聪明地踩了雷,萧澄却并没有明确地表示出不满,只是冷言让他退下了。 熟不知, 这却给许多人传达了错误的信息。特别是似杨露一般的有心人, 更是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表面平静的朝堂暗流涌动, 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窥伺, 准备给敌人致命一击! 与此同时一个头插翎羽的北地传讯兵一路策马疾驰,已经入了直隶地界,正朝京城而来。 而他背上背着的火漆密封的竹筒里, 装着的正是大晋边军大败野力部落,斩获野力王首级的捷报。 在遥远的燕京城外,燕王殿下也选好了入京献俘的将士, 只待至尊恩准的旨意抵达, 便有栗候世子宋潜带领, 向至尊献俘。 此次征战野力部落,燕王殿下虽派了堂弟萧林为主将,却任命了年纪轻轻的宋潜为先锋。 宋潜勇武,作战悍不畏死,颇有乃父之风,野力王的首级便是被他斩下的。此次燕王殿下安排他入京献俘,也是有意让他露脸。 可是,宋潜本人对此次入京之行却很是抗拒。 他知道,就在他还在战场上与人拼杀的时候,父亲便先派遣了帐下校尉晏瑰入京,替他向楼家透漏了结亲的意思。而他此次入京,献俘是主要的,亲自登门提亲却也是免不了的。 可是,他之所以向燕王殿下请命上了战场,就是因为他的心上人甘倩与他分手,和别人结成了连理。 虽然他早就知晓,同为嫡长,两个人是不可能的。可情之一字,若能为人所控,这世间又哪来那么多的痴男怨女? 他还忘不了她,也没有做好准备接纳另一个人。因为这对楼家女公子来说,未免也太不公平! 这个想法在很多人看来,可能会很幼稚,可他却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 于是,当天夜里,他便求见了燕王殿下。 被下人引进了书房,宋潜还没开口,便听见燕王世子笑道:“怎么都喜欢这时候过来?” 宋潜微微一怔,环顾四周,却并没有看见别的身影。 “我是说昨天,”见他误会了,燕王萧焕解释道,“还不是甘主簿,昨天也是这个时候过来,兴高采烈地跟孤炫耀,说是他的长女有孕了。” 宋潜的脑子“嗡”的一声,直觉周遭的一切都离他远去,耳边来来回回就只剩下一句话: 说是他的长女有孕了。 他的长女有孕了。 长女有孕了。 有孕了。 了。 原来,倩倩已经要做母亲了吗?那他的执着还有何意义? 呵,是了。比起他来,倩倩的确是更理智的,她一向明白自己的责任是什么。 萧焕尤自笑叹:“这个甘主簿啊,是诚心来气本王的!不就是本王得女比他晚几年吗?真是的!” “诶,对了,你这时候来找孤,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萧焕仿佛才想起来,宋潜找他应该是有事。 “现在没有了。”宋潜想要扯出一个笑容,可用尽全力也只能让脸皮抽动了几下,索性也就放弃了。 他朝萧焕拱了拱手,勉强打起了精神:“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大王休息,下官实在该死。还望大王不要与下官计较,下官这就告退!”说完又是一礼,缓缓退了几步,转身而去。 萧焕假装没有察觉任何异样,从善如流地挥手:“那你就先回去吧。” 待他离去,萧焕才收敛了神色,摇头轻叹:还是太年轻啊!等再过几年,他就会明白,这世间不是所有的爱情都会圆满,圆满是侥幸,缺憾才是常态。 离萧焕不远处的书案上,镇纸压着的一页书信随窗头吹进的夜风招展,书信的落款处,依稀有“宋郴”二字。 而宋郴,正是栗候名讳。 散朝之后,萧虞一一与相熟的人告辞,一路上走的不紧不慢的。 果然,她还没走出建章宫的范围,便偶遇了姨母贺兰佳。 “姨母。”萧虞给了她尊重。 “世子。”贺兰佳也没忘了自己的身份。 萧虞笑着说:“自正月初四那天在长兴伯府见过之后,孤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姨母了,姨母看起来,却是康健依旧啊!” 贺兰佳嗔怪道:“世子如今长大了,已经领了差事了,好好替至尊办差才是正经。我整日吃喝玩乐的,身体好的很,见不见的,又有什么要紧?” “姨母教训的是。”萧虞便走边道,“不知两位表兄可还好吗?” 贺兰佳道:“阿乾参加了今年的科举,看样子考得还不错。至于阿坤,呵,这孩子像我,没什么大志向,专会在吃喝玩乐上下功夫。” “话不能这么说,”萧虞替贺兰坤辩解了一句,“知足常乐,二表兄却是有大智慧!” “这话世子可别让着他的面儿说,要不然,他就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贺兰佳无奈至极。 “孤看二表兄就挺好的,是姨母太严了。” “这我可不敢居功,平日里都是阿乾管的他。” “”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看起来相谈甚欢,期间遇上了正要去上值的陈律,双方也只是相□□头示意,并没有多说什么。 走到宫门口的时候,贺兰佳邀请萧虞到她府中喝杯水酒,却被她给婉拒了。贺兰佳虽对此早有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小小地失落了一下。 可是很快,萧虞便表示等到沐休日,想要在京城里转转,却少了一个熟悉京城的向导。 贺兰佳立时便朝她推荐了自己的次子贺兰坤:“这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对京城里有什么好吃的c好玩儿的,却是一清二楚!” 如此盛情,萧虞实在不好拒绝,也只得接受了。贺兰佳还顺便替次子约好了拜访的时辰,才心满意足地和萧虞告辞了。 到了沐休那日,贺兰坤果然还是一大早便到了燕王府。看见萧虞,他连连打躬作揖,口中直道:“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呐!” 他那满脸劫后余生的样子,看得萧虞好笑不已,一边拉住他不让他再耍宝,一边笑问道:“这是怎么了?又被大表兄教训了?” “唉~世子有所不知呀!”贺兰坤捞起茶盏罐了一大口清茶,满脸悲愤地说,“我不就是跟温白那小子打了一架吗?这都是常有的事,人家延候府都没有说什么,大哥就要禁我的足!世子你说,这是不是很过分?” “是很过分。”萧虞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打架什么的,多正常?她从前在书院也没少与萧樗狼狈为奸地套人麻袋。 “就是嘛!”贺兰坤仿佛一下子就找到了知音,抱怨道,“我和温白整日里打打好好,又不曾因此伤了感情。被他这么一弄,以后谁还敢跟我放开了玩儿呀?” “好了,”萧虞劝道,“你这不是出来了吗?找个时间,请温世子出来,好好玩一玩也就是了。想来,他定能理解你的苦楚的。” 贺兰坤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听她这么一劝,就又高兴了起来:“嘿嘿,这还要多谢世子。要不是你跟母亲说想找我玩儿,大哥肯定不会放我出来的!” 萧虞道:“大表兄也是想让你上进,你也别埋怨他了。” “我知道啊,”贺兰坤苦恼极了,“可是,我哪里是那种受得了拘束的人呢?” 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哼了一声,道:“也是大哥管得太宽了,什么都想管一管。世子是不知道,这回他科举完了回来之后,眉头拧了两三天。母亲一问才知道,他是在嫌弃考场秩序不够严谨;还有考场里用的书桌掉了许多漆,也没人修整;考场守卫的分布多寡不均反正乱七八糟的,他是看什么都不顺眼!” 萧虞听着,也觉得这位大表兄有点儿过了。但这话贺兰坤能说,她却不能,只得干笑一声,道:“大表兄只是生性严谨,虑事周全。” 贺兰坤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不愿意再提他:“行了,咱们也别说他了。世子不是想出去玩吗?有想去的地方吗?” 萧虞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这倒没有。只是,我自入京以来,总觉得拘得慌,有没有什么刺激点儿的c能让人发泄一下的地方?” “刺激点儿的?发泄”贺兰坤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地方,“那就只有城外莞然庄了。” 萧虞做出一副恍然之色:“对了,上次二表兄好像跟孤提过这个地方。只是后来一忙,也就忘了。罢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跟二表哥去见识一下!” 贺兰坤排着胸脯保证:“包在我身上,一定让世子尽兴!” 萧虞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二表兄。趁着这个机会,不如把你的朋友也约上几个,人多了才有意思嘛。特别是温世子,你也好趁机与他和好。” “真的行?”贺兰坤十分心动,却碍于她的身份,有些犹豫。 萧虞道:“当然行了!玩嘛,就是热热闹闹的才有意思。” “有理,有理。嘿嘿,我这就派人去叫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华服之人 这京城四周, 景色最好的有两山一水。两山是指青藤山和北苍山,一水便是护城河的源头晋水。 晋水明静婉约,青藤山端肃秀丽,北苍山更是奇峰罗列,重峦叠嶂。 当年太/祖命人挖开晋水,引之入了护城河, 使此水名扬天下,无数文人骚客为之填词作赋; 景帝初年,数位众臣因不满梁贼把持朝政,挂印而去,聚于青藤山, 指山为名, 建了一座小小书院。当时的人绝对没有想到, 数十年后的今天,这座书院几乎能与碧水书院比肩, 成为天下寒门学子心目中高山景行的圣地; 唯北苍山因延绵万里,奇峰异石, 辟萝复生,山中道路难行c气候多变,虽时有游人光顾, 却从未有人在此划地建庄。 但在三十年前, 却突然有人在北面的姹女峰上, 建了一座庄子, 这就是莞然庄了。 因着山中多雨, 时有层云萦绕。延绵无尽的云层里,偶有一线瓦蓝的天空映透而出,恰如白壁微瑕,一下子就把这不染尘俗的天仙胜景拉回了凡间,让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有机会一窥这氤氲起洞壑,遥裔匝平涛的奇幻景象。 贺兰坤呼朋唤友,一行鲜衣怒马的公侯子弟,拱卫着萧虞,兴高采烈地上了姹女峰。 “这北苍山的景色,果然不同寻常,竟不像是北方的景象。”萧虞策马慢慢地走在一行人最中间,感受着比起山脚下不止湿润了十倍的空气,看着还是早春时节便三三两两冒出头的各色野花,不由感慨出声。 走在她身侧的,是延候府的二女公子温墨。这位可是一路上都在明目张胆地盯着萧虞的脸看,并时不时发出一声赞叹。 萧虞只觉得无奈至极,可人家并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喜欢她的容貌,多看了几眼而已,她还能把人治罪不成? 没奈何,只能由着她看咯! 听到萧虞的感叹,温墨不等别人开口,抢着解释道:“据三十年前的一个道士说,这是地气的原因。据说这山体中藏着巨量的水,才让山上的气候冬暖夏凉。要不是雨水太多,许多人都想在此建个避暑山庄呢!” “原来如此。”萧虞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觉得若是忽略了她那直白的目光,有她跟在身侧,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在这时,温墨突然捧着脸感慨道:“今日有世子这样的美人光顾,怕是这已绮丽著称的姹女峰,也要羞愧地无地自容了!” 萧虞:“” ——我错了。虽然不会收回刚才的想法,但我要表示:这特么根本就不可能忽略得了嘛! 温墨行在萧虞左侧,落后了半个马身。而温白怕妹妹惹怒了世子,便跟在温墨左侧,亦落后了她半个马身。 眼见萧虞神色一僵,温白不动声色地伸出右脚,一脚踹在了温墨的马屁股上。马儿吃痛,长嘶一声便狂奔而去。 “诶,诶?白糖糕,你慢点!你这是怎么了?”温墨登时便顾不上看美人了,连忙附身安抚爱马。 温白提了提白糖糕的肚子,迅速占据了妹妹先前的位置,赔笑道:“舍妹从小到大,就那么点儿毛病,还望世子见谅。” 萧虞本也没放在心上,自然是说无妨了。 两人说话间,踏火麒麟连着打了好几个响鼻,并朝红豆糕弹了弹蹄子。 作为手下败将,红豆糕并不敢沾惹它,只顾埋头走路,时不时啃上两口嫩草牙。 踏火麒麟耀武扬威够了,这才昂首挺胸地专心走路。 萧虞好笑地摸了摸爱马的脖颈,自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两块儿内务府特制的奶糖,递了一块儿给温白,另一块儿则顺手塞进了踏火麒麟嘴里。 “多谢世子。”温白识货,看见这奶糖眼睛一亮,连忙接过了塞入红豆糕口中,嘴里念叨着,“红豆糕啊,这可是个稀罕东西,外面还没有卖的呢!” 红豆糕的脑袋在他掌心蹭了蹭,大舌头一卷,便咀嚼了起来。可它吃完之后,却并不满意,扭头朝着温白叫唤了一声。 萧虞有些诧异:“怎么,它好像不太喜欢?” 温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了一包红豆糕,给红豆糕喂了两块:“红豆糕就爱吃红豆糕,糖倒是不怎么吃。”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却是温墨终于安抚好了坐骑,拐了回来。她横眉竖目地质问温白:“大哥,白糖糕身上的脚印,是不是你的?”一边说,一边反手指着那马屁股上的大脚印儿。 温白环视一周,耍起了无赖:“谁看见了?你?你?你?”他伸手指了一圈,凡被他指到的,皆摇头说不曾看见。 “你看,根本就没人看见我踹你的马了啊!”温白眨巴着眼睛做了总结。 他这恶意卖萌,惊得温墨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一脸嫌弃地搓了搓胳膊,吐槽道:“你不知道吗?在世子身边,会把你衬得更丑。” 温白反手摸着自己的脸颊,白眼望天:“我丑我骄傲!” 温墨气节。 眼见两人还要吵,走在萧虞右侧的贺兰坤连忙道:“行了,行了,你们俩消停点儿吧。我看这天就要下雨了,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萧虞闻言,抬头看了看天,却没有发现和先前有什么不同。但看一行人听了贺兰坤的话,都神色严肃了起来,便是他不是无的放矢。 祁候世子翁然慢吞吞地指着左前方的一条小道说:“顺着这条路,再往前走半里地,有一座亭子。” 温墨看了一眼,蹙眉道:“那地儿倒也有路直通莞然庄,但却是不大好走。” 贺兰坤道:“快点儿吧,还是先避过了这阵雨再说。”转头询问萧虞,“世子意下如何?” 萧虞对此地不熟,自然不会随便发表意见:“都听二表兄的。” 于是,一行人调转了马头,往那条小道行去。 果不其然,走了大概有半里地,路边就出现了一个亭子。那亭子虽然大,可他们人也多,只能让主子们进去,护卫随从什么的,就只能留在外面。 萧虞秀眉微蹙,问贺兰坤:“二表哥,这雨大吗?” “这可不好说。”贺兰坤为难地说,“这北苍山的气候根本就没什么规律。不过,每次的雨水都不会太长也就是了。” 萧虞神色一松:“那就好。” 雨说下就下,萧虞话音还未落,就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二月的雨,寒气还未散尽,凉丝丝的。索性各家护卫都带的有伞,也不至于被淋得透湿。 贺兰坤指着天空笑道:“世子,快看天上的云!” 萧虞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却见北苍山一向被云层压得极低的天空上,随着雨丝的落下,云层仿佛都化成了雨,从边沿出一圈儿一圈儿地化去了。就像就像是被顽童不断舔食的棉花糖。 “这也算是北苍山上独有的奇观了。”温墨又借机凑到了萧虞身边,才正经了一句,下一句老毛病就犯了,“有世子这样的美人欣赏,今日这云真是太幸运了!” 萧虞嘴角一抽,很干脆地无视了她,转头和贺兰坤说话。 温墨见此,一阵失落,结果一转头就看见了自家无良兄长满脸都是明晃晃的嘲笑。 嘿,她这小暴脾气! 温墨一挽袖子,就扑了上去。 “诶诶,你干嘛呢?啊——谋杀亲兄啦——” “我叫你笑,叫你笑!” “我笑怎么了?笑怎么了?你不是说我丑吗?没听过那句话:人丑就要多笑!” “好哇,那就使劲儿地笑吧!” “我唔——唔——” 兄妹二人打打闹闹,周围一圈儿人都在瞎起哄,亭子里倒是热闹的很。 就在这时,从山上下来了一群人。这群人大概也是来着亭子避雨的,走近了却发现已经被人给占了。为首的两个商议了一番,根本就没有上前和萧虞他们打招呼,就转了另一条路,直接走了。 萧虞眸光一凝,问道:“那群人,你们以前见过吗?” 不是萧虞闲得无聊,连个路人都不放过。实在是那群人看起来古怪得很。 他们明明穿着锦衣华服,却有种极度的不协调感,就像是乞丐穿着皇帝的龙袍一样,虽然裁剪合身,可就是让人感觉撑不起来! 而且,以萧虞在战场上练出的直觉,能隐隐地感觉道一股极淡的杀伐之气。 可是,这沙发之气又不似战场上彪悍惨烈,反而是尖锐阴冷。这可当真是奇怪! 贺兰坤想了想,摇头道:“我还真没见过!” “你们呢?”萧虞又问众人。 众人也都仔细回想了一阵,却是一个接着地摇头。 萧虞正自失望,轮到一向慢吞吞的翁然时,却有了意外之喜。 “我好像见过。” “哦?”一群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翁然一边回想,一边说:“那都好几年前了,那时候我和阿坤还不认识,是跟着我表哥来的。表哥给我点了一桌子好吃的之后,嘱咐我自己玩儿,就出去了。” “后来,我觉得无聊,不想待在那儿了,就出去找表哥,转了好久,才在一个有些荒凉的院子里找到了表哥。当时,坐在表哥对面的那个人,给我的感觉就像刚才那一群一样,仿佛是偷了别人的衣服来穿。” 最后一句,他形容的还真是贴切。 萧虞追问道:“你的表哥是哪位?” 翁然露出黯然之色:“我表哥是三姑家的孩子,三姑当年是嫁给了工部营缮司郎中。可那件事没过多久,姑父姑母就相继就辞官,带着表哥和小表妹会蜀中老家了。” “这样啊。”萧虞若有所思。 既然断了线索,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多时便停了。一行人说说笑笑,继续上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赌局 其实, 他们歇脚避雨的那个亭子,已经属于莞然庄的范围之内了,但它距离莞然庄的大门, 却还有不算近的一段距离。 就像翁然所说的那样,从这座亭子通向莞然庄大门的路,果然很不好走。特别是下过雨之后, 坑坑洼洼,泥泞难行。还有一段特别窄, 只能够两匹马并行的,而两边都是满是泥水的斜坡。 幸好他们这一群骑术都不错, 虽然难免被溅上些泥点子,总算是没有顺着斜坡滑下去的。 而莞然庄也不负它的盛名, 庄子里的各项应对措施足得很。他们一行人才走到大门口, 便看见门外站了好几个明显训练有素的管事的。 看见有人来了,其中一个三十来岁的男青年早早便迎了上来,待他们一下马,那青年便满脸笑容, 热情地说:“姜茶已经备好了,诸位有雅间吗?” 贺兰坤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指头长的玉牌, 扬手抛给了他。 那青年接过来一看, 笑容就更热切了三分:“原来是贺兰公子。公子的雅间每日都有人打扫, 随时都可以用。诸位公子, 小人是十三号, 诸位称小人十三即可。请随小人来。”说着, 双手将玉牌还给了贺兰坤。 贺兰坤矜持地点了点头,扭头对萧虞笑道:“世” “咳!”萧虞轻咳一声。 “哦,阿虞,走吧。”贺兰坤想起了先前两人的约定,迅速改了口。 这边那青年十三领着他们刚到了贺兰坤常年包下的“华阳春秋”,便有一队容貌俏丽的侍女鱼贯而入,为众人奉上了热腾腾的姜汤。 每个人面前的姜汤都有两种,放在同一个红漆托盘上。一种是红糖煮的甜汤,一种是加了盐和麻油的咸汤,大家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儿随意取用。 萧虞暗赞了一声“周到”,便端了咸的那碗。 其余的人也都根据自己的喜好喝了一碗热姜汤,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先前经雨的寒气一下子就散尽了。 待那群侍女退去,又有一群小厮送来了各色糕点酒水,十三才问道:“贺兰公子,不知今日事要玩儿些什么?” 贺兰坤想也不想就道:“今日可有什么刺激点儿的?” 有性子谨慎的下意识看向了萧虞,见她面色如常,甚至还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这才放下了替贺兰坤的担忧。 ——看来,这是燕王世子的意思。也是,人家毕竟是表兄妹,事先又岂会不商量一下? “巧了!”十三眼睛一亮,抚掌道,“几日前南方刚送来一头身长过丈的大老虎,昨日刚训练好,今日恰有斗虎可看。” 所谓“斗虎”,就是人与虎厮杀。而那所谓的“训练”,不过是把老虎关起来饿着,一直饿到饥饿难耐却又不会减少战斗力的时候。 而一丈长的大老虎,怕是要与人差不多高,需要怎样的勇士才能胜得过? 众人都有点儿兴奋,贺兰坤眼睛发亮地问:“什么时候开始?” 十三道:“要不怎么说几位来得巧呢?再有半个时辰就开始了,如今正好下注呢!诸位公子可要来几注助助兴?” 贺兰坤看了萧虞一眼,见她微微点了点头,便略做不满地说:“那你总得先让我们看看货色吧?”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十三说着,推开了雅间西面的一扇大窗户,“诸位请看。” 这扇窗户一开,雅间内的众人就能清晰地看到四丈外一楼的看台。拿看台上如今放了一个精钢铸就的大笼子,里面正有一只班额大虎烦躁地走来走去,时不时嘶吼一声。 而笼子旁边的不远处,则是站了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那男子身量不高不低,浑身上下精瘦精瘦,裸露在外的四肢上没几两肉。 临安伯家的小女儿孙悦洋倒吸一口凉气:“咝~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温白也道:“是啊,这还用下注吗?今天肯定是老虎加餐!” “是呀,是呀!” “你们莞然庄这回是怎么了?上赶着赔本。” “” 众人也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十三笑容不变:“赌局嘛,有输有赢才有惊喜。诸位若是看好了,尽管下注便是。我莞然庄愿赌服输,绝对不会赖账。” 有跟着瞎起哄的,自然就有识货的。 裴淼冷眼一扫,便看见三四个若有所思的。 贺兰坤转过头问她:“阿虞,你下注吗?” 萧虞笑道:“既然来了,自然是要下的,不然有什么意思?”她朝阿青一招手,阿青便从怀里掏出了几张大通钱庄开的银票。 十三迅速扫了一眼,见最上面那张的面额竟是一千两,顿时心头一阵火热,知道自己是碰上大主顾了。 他殷切地凑到萧虞身旁,热情却丝毫不显谄媚地问:“不知女公子要压人,还是要压虎啊?” 萧虞扬眉笑道:“这不废话吗?老虎这么大,那人都瘦成干儿了,肯定不是老虎的对手,我自然是” “慢着!”角落里的一个蓝衣少年突然打断了她。 萧虞故作不满地扭过头来,蹙眉问道:“怎么了?” 那蓝衣少年才十五岁,乃是宣威将军家的次子陆威,他自小不爱读书,在枪戟拳脚上却颇下过一番苦工,最大的梦想便是用军功替自己挣个前程,免去被家族嫁出去联姻的命运。 只是他虽有雄心,却苦于没有门路。 他家虽是将军府,但这些年大晋没什么大的战事,一些小打小闹报到京城的时候,通常就只剩下捷报了。家里的资源一年比一年少,却有一大半要放到长姐身上,轮到他已经几乎不剩什么了。 或许,再过几年,他会学会认命,但如今的他,却是不甘心的。 而就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看到了机会。 ——如果借机得到了燕王世子的好感,是不是就有机会进入北疆的军队? 别人有没有看出来他不知道,但他可是看出来了:台上那青年虽然看着精瘦,但双手骨节粗大,手背和手掌上都有厚茧,腿上肌肉虽薄,却十分紧实。这人一定是个□□上的高手,恐怕还是个天生神力的。 “世子,”真的开口阻止了萧虞之后,陆威却忐忑了起来。他努力遏制住了声音里的颤抖,将自己对台上那人的分析说了一遍,拱手道,“这是在下的一点儿浅见,只希望会对世子有所助力。” 萧虞眼底划过一抹赞赏,却快得没有叫人察觉。她露出了思索的神色,仿佛是被陆威说动了,眼角的余光却在不着痕迹地观察那个为他们引路的青年十三。 十三神色半点儿不变,依旧是那副热切又不谄媚的模样。 萧虞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在乎自己压谁,似乎这他上头的人根本就没有给他下达过类似引导客人的命令。 难不成,莞然庄里的赌局当真的全凭天意运气,公正无比?还是说,他们就料定压老虎赢的会多余压人赢的? 萧虞缓缓地笑了开来:“五千两,还是压老虎。” ——不,还有一种可能:无论压哪一个的多,都会爆冷门! 虽然她不是什么神仙菩萨,但毕竟事关一条人命。希望加上她这五千两,老虎身上的筹码,会稳稳高过人吧。 “世子”陆威急了,却被他身旁的一个紫衣青年拉住了。 他又急又气地转过头去,却见那紫衣青年蹙着眉冲他摇了摇头。 而后,那青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交到十三手中:“五百两,我也压老虎。” 然后,其他人也行动了起来。不管他们心里到底看好的是人还是虎,却都跟着萧虞压了老虎。 十三这才微微露出些诧异之色,匆匆看了萧虞一眼,笑道:“诸位的堵住,小人都已经记清楚了,这就报上去。诸位且用些茶水,小人去去就来。” 目送十三关门而去,萧虞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见她突然变了脸色,贺兰坤奇怪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萧虞笑了笑,她也说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就是觉得事情要糟。 她看着独子气闷的陆威,朝他招了招。陆威看了她一眼,鼓了鼓脸颊,小跑到了她身前。 萧虞问道:“你是哪家的公子?” 陆威不明白自己算不算是入了燕王世子的眼了,可还是老老实实地答话:“在下陆威,家父宣威将军陆昂。” 萧虞道:“方才你说的那些,都是你自己看出的?” “是。” “那你倒是很厉害嘛!” “昂?”陆威诧异地抬头,“世子是故意压老虎的?” “是啊!”萧虞点了点头。 陆威一脸蒙,想不明白她为什么明知会输还要压。 先前拦住陆威那个紫衣青年为他解惑:“这莞然庄的赌局能开这么多年,肯定有的赚。说不定,他们有特殊的方式可以控制双方的输赢。若是在下没猜错的话,世子之所以压老虎,就是想要救那斗虎的青年一命。” 陆威恍然大悟,崇拜地看向萧虞:“世子仁心!” “原来是这样!”贺兰坤却突然愤怒了起来,“我说我从前怎么没赢过一回呢!” “行了,行了,”温墨道,“大家来这儿不就是找乐子的嘛!” 贺兰坤也就是说一句,他每次下得注都不大,输赢都无所谓,温墨一劝,她也笑了:“反正都是输,今天再输一回,救一条人命也值了!” 萧虞却是满脸阴云地摇了摇头:“不,或许今天,我们要赢了。” 贺兰坤:“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宋德 果然不出萧虞所料, 他们真的赢了。 虽然一人一虎的争斗很是激烈,老虎几次险象环生, 但最后关头,还是老虎暴起一击, 一口咬掉了那斗虎人的头颅。 萧虞暗暗做了个缓慢的深呼吸,掩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却仍是握得死紧。她不敢松开, 怕一旦松开了紧握的手,就会压制不住喷薄欲出的怒意。 她也是自幼习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 以她的眼力, 又怎么会看不出,那斗虎人再最后关头,分明是故意失足,将自己的头颅送进了老虎的嘴里。 她是不知道莞然庄究竟许了那斗虎人怎样的好处,才能让他甘愿受死,还是这种尸骨无存的死法。 是的,尸骨无存。 原本, 人/肉在老虎的食谱中排得是很靠后的。可这老虎已经饿了好几天了,铁笼子它出不去, 能吃的食物就只有那斗虎人的尸首。 斗虎人精瘦,连皮带骨也没几斤肉, 很快就被老虎吃的只剩一摊血迹。 看台四周是雅间里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叫好声, 萧虞这个雅间里自然也有觉得刺激的。但他们可不傻, 从萧虞先前的态度里, 便看出来她并非是视人命如草芥,而今见她沉默,众人也都沉默。 “叩c叩c叩。”敲门声响起。 萧虞的神色立时一松,目光凌厉地环视一周,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意。 有聪明的也立时跟着笑了起来,不太聪明的也被身边的人提醒,跟着笑了起来。 来的人是十三,他笑眯眯地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铺了红绸,红绸上则是放了一堆的银票,还有一个三寸见方的暗红色匣子。 “几位公子,咱们赢了!”他的语气兴奋极了,就好像赢的是他自己一样。 “哈哈哈,孤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哈哈哈”萧虞哈哈大笑,就像一个跟小伙伴打赌赢了的孩子。因着过于兴奋,她险些说漏了嘴。 虽然她极快地反应过来改了口,十三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字眼。他心下一定,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立了大功了,老板一定会给他升职加薪的! 贺兰坤还没反应过来,温墨明眸一转,上前拍了拍萧虞的肩膀,同样大笑着问:“怎么样,这里好玩儿吧?” “好玩,好玩!”萧虞连连点头,“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好玩儿的地方?” 十三的心就更稳了。 藩王教子素来严格,这在整个大晋都不是秘密。能被一群王公子弟隐隐簇拥,出手又这么阔绰,以前还从没来过莞然庄的,除了入京不久的王世子,根本不做他想。 啧,没想到,他一介贱民,有生之年,还能跟王世子说上话!等过几天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给那死鬼爹烧几柱香,在跟娘好好念叨念叨。 他这边心思电转,却也没忘了老板交代的正事。 “这位女公子。”他将托盘放在桌子上,拿起那个匣子走到了萧虞身侧,微微弯腰以示谦卑。 “哦c哦,对了!”萧虞看见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顺手从托盘里抽了张银票,看也不看就塞进他手里,“这是赏你的。” “多谢女公子,多谢女公子!”十三觑眼一看,五百两! 这趟来得值呀! 莞然庄的规矩,从客人这里得的赏赐,都是自己的,老板也不会干涉。有了这五百两,下聘礼足够了! 十三心花怒放,收了银票,把匣子打开,一颗拇指大小的碧绿色珠子露了出来。 “女公子您看。”十三殷切地说。 萧虞一看:“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的碧霞珠?” 十三恭维道:“女公子好眼力。” 萧虞以眼神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十三赔笑道:“女公子不是五千两银子压了老虎吗?今日我莞然庄坐庄,人赢了虎是一赔十,虎赢了人是一赔五。这两三万银子,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好周转。这不,恰好有个客人把这碧霞珠压了两万两银子,赌人胜。还望女公子通融通融,就把这珠子抵了那两万五千两银子吧!” 这谎话编的,可真是有水平。如果萧虞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话,可能就真信了。 不过,这碧霞珠是件异宝,凡人配之,百毒不侵,拿来献给至尊也不错。顺带的,还能看看这莞然庄里藏的,究竟是哪路神仙。 “行吧。”她顺手搭上了匣子,“阿青。” 阿青进屋,从千恩万谢的十三手里接过匣子,退了出去。 萧虞意犹未尽地问:“今天还有别的花样吗?” 十三道:“今日最刺激的便是这场斗虎了,剩下的就是些平常的擂台。” “哦?”萧虞扭头看向贺兰坤。 这会儿贺兰坤已经回过了味儿来,撇了撇嘴,一脸无趣地说:“虽然签了生死状,但真以命相博的可没几个!” 萧虞心下了然,虽说不常出人命,却不是没出过人命。 只是,她问起莞然庄时,徐澈却从来没有对她说起过这回事。比起徐澈对她所言不尽不实,她更相信是徐澈自己也不知道。 也就是说,这莞然庄里闹出过人命的事,距离此地最近的人流聚集区竟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闹出来! 看来,这莞然庄背后的老板当真是手眼通天。 今日得到的讯息已经够多了,若非是此时离去与方才表现出的兴奋太过不符,萧虞根本就不想再多待一刻。 偏偏十三见萧虞兴致缺缺,便绘声绘色地描绘起了往日擂台的惊险刺激之处。 萧虞听得烦躁不已,觉得这些打擂之人空有一身好功夫,不上战场,却死在了这里,实在是可悲又可笑! 但她还要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说是要继续看热闹。 待十三离去,萧虞面无表情地挥挥手,让他们把赢来的银票给分了。 几人相视一眼,各自拿回了本金之后便不敢动了。 萧虞道:“拿着吧,既然赢了,那就是你们的运气,我又岂会因此怪罪?” 听她自称“我”而不是“孤”,众人都知道她说的并不是气话,这才分了剩下的。 接下来,他们又看了两场擂台,第一场是两个体型都很健壮,相貌也颇为出彩的青年男子;第二场则是两个风格各异的美女。 这两场表演的成分居多,许多人押注都不是看谁的功夫好,而是看哪个合眼缘。 说白了,卖的就是色! 对此,萧虞只有一个评价:长得真丑! 温墨第一个点头附和:“是啊,真是太辣眼睛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直直盯着萧虞的,说完之后还嘟囔着:“赶紧看看真绝色,洗洗眼。” 萧虞:“” ——真的好想揍她怎么破? 第三场就比较正常了,虽然对战的双方长的都不丑,但一招一式都透着狠辣,颇有些搏命的意味。 很显然,到这里来的,都是爱刺激的。 虽然先前那两场捧场的人也很多,但却绝对没有这一场来的群情汹涌。萧虞坐在雅间里,不用集中精力,就能清晰地听见相隔数十丈的对面雅间里传来的尖叫声或是怒骂声。 “啊——干得漂亮!对,踢他下身,踢他下身!” “这个蠢货,你不会躲吗?” “还手,快还手啊!” “打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血?我要看的是头破血流!” “” 乱七八糟,喊什么的都有。 贺兰坤犹豫了一下,问道:“咱们要不要也随大流,喊几声?” “不必,”不等萧虞开口,先前拦住陆威的紫衣青年便解释道,“想必,莞然庄的人已经猜到世子的身份了。藩王家教之严,天下闻名,世子又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仪?而世子不出声,我等自然也不敢出声才正常。若是演得太过,怕是会让人察觉到”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面色煞白地看向萧虞。 ——燕王世子入莞然庄别有目的,只是他自己的猜测而已,世子本人却是从来没有透漏分毫。 眼见许多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紫衣青年嘴里发苦:“世子” 萧虞轻轻摇了摇头,却并不见怒色,只是问道:“你是哪家的公子?” 紫衣青年捻了捻汗湿的手掌,拱手答道:“回世子的话,在下宋德,的英国公府的旁枝。” “英国公?”萧虞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容颜明媚,却总是少喜少笑的女子。也只有每次入宫觐见之后,她的眉头才会彻底舒展两天。 萧虞问:“你多大了?” 宋德答道:“今年二十二了。” 萧虞又问:“可曾婚配?” 宋德的脸有点儿红:“原是定了去年成婚的,只是未婚妻要守孝,就推迟到了明年秋。” 萧虞露出了笑意:“那孤就提前道声恭喜了。” “多谢世子。”宋德笑的有点儿发傻,看来是和未婚妻的感情不错。 萧虞再问道:“你日后可有什么志向?” 宋德轻笑一声,避重就轻地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是天下大多数人的梦想,而宋某也只是一介俗人而已。” “巧了,”萧虞笑道,“我还就喜欢俗人!那些个阳春白雪,不是孤的菜。” 宋德瞳孔微微一缩,深深地看了萧虞一眼,试探着问:“世子明日可有闲暇?在下斗胆,想要登门拜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8.本性难移 真是个聪明人! 萧虞暗暗赞了一声, 想了想, 说:“明日下衙之后,我也没什么事,你若是有空, 不妨到我府上坐坐。” 宋德喜道:“多谢世子。” 站在他不远处的陆威羡慕地看了他一眼,眼珠子乱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第三场的胜负分出来了。 第三场打擂的是一男一女, 两人都是中等身材, 身手矫捷, 目露精光,相互之间有胜有负,既精彩,也惊险。 最后,赢的是那个男的。他一连虚晃了好几招, 那个女子都没有上当, 最后却是设了个局中局围魏救赵,假意虚晃一招, 其实虚招是真虚招, 实招是真实招。 “咔嚓”一声,那女子右臂的大臂骨断裂。她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身形不由自主地一滞, 被那男子趁机踹断了左腿。 眼看她已经废了, 那男子犹豫了一下, 并没有赶尽杀绝,拱手道了一声:“承让。”便要将她丢下擂台。 一阵剧烈的骚动响起,萧虞他们在的那个包厢的斜对面那个包厢的门一下子就开了,从里面拉拉扯扯地涌出来一堆的人。 一个三十来岁,保养得宜的青年男子被好几个人拉着,却还是挣扎着往前蹿,面目狰狞地喊着:“打死她,打死她!老子在她身上压了一千两,一千两!全没了,全没了!打死她” 拉他的那几个又叫叔的,有喊哥的,听起来全是亲戚。 萧虞眸光一凝,碰了碰贺兰坤的手臂,问道:“二表哥,你帮我看看,那个是不是宗人府丞?” 贺兰坤眯着眼仔细看了看,点头道:“还真是!咦?拉着他的那两个貌似是五城兵马司的千总,这几个都是宗室子弟呀!” “不错,都是宗室子弟。”萧虞微微勾起唇角,神情却危险至极。 宗人府丞萧元,五城兵马司千户萧一尘c萧轨,还有京畿大营的几个校尉c千户。 这几人在宗室里混得算不得还好,却也不算差了。生逢太平盛世,除了特别有雄心壮志的,大部分宗室也都是这样,不上不下地混着。 这几个人,也都是拿不出赎金的宗室之一。 原来萧虞还奇怪,他们怎么会落魄至次?如今却是一点儿都不奇怪了。 原来,都是把钱花在这儿了啊! 贺兰坤粗枝大叶的,没怎么注意萧虞的神情,却是本能地一哆嗦,摸了摸手臂,奇怪地嘀咕:“这是怎么了,突然就感觉冷了?” 温白嘴角一抽,上前低声询问:“世子,这事儿要不要管?” 一旁的陆威跃跃欲试:“要不要我先去制服了他?” 宋德连忙拉住了,心头无语至极:“你就别添乱了行不?” 陆威平日里最是信服他,听他这么一说,再看看萧虞的脸色,登时就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嘴了。 “哼,”萧虞冷笑一声,“怕是轮不到孤多此一举!” 她话音刚落,看台四周的包厢就有好几个打开了门。 有人出言讥讽道:“怎么玩,这是赢得起却输不起吗?那还来这里干嘛?趁早回家带孩子去吧!”听口音,却不像是京城人士。 萧元恼羞成怒,炮口立时转移:“这是哪里来的土包子?我警告你,别多管闲事!” 那人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怎么,只许阁下做出来,就容不得在下说句实话吗?” 温墨忍不住道:“这是哪里来的二愣子?”他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谁说话吧?或者是知道,却认为这世上只要占理就行了? 萧虞瞥了她一眼,心道:我看你跟他差不多! ——就算你知道宗室子弟有特权,也不该当着一个王世子的面儿说出来呀! 宋德道:“应该是今年入京赶考的学子,不认得萧大人也是正常。” 整个宗室一共也就五百来人,帝都一脉的丁口算是多的,但也就五六十个。但凡心细一点儿的,便是常年生活在京城的普通百姓,也能认过来完了。 这人一看就是有些地位的,就算不带外地口音,只凭他不认得萧元几人,就能断定他刚入京不久。 双方又拌了几句,眼看萧元就要冲上去打人了,莞然庄的管事的终于姗姗来迟。 “两位,有话好说,何必为这贱婢伤了和气?”来的是个三十余岁的女子,穿了一身翠绿的衣裙,身姿丰盈,肌肤白皙,脸蛋妩媚娇艳。 她笑盈盈地对萧元与那人说话,语带娇嗔,一颦一笑尽显风流冶艳。 莞然庄不愧是能在帝都旁边屹立不倒数十年的势力,果然很有几分本事。只是一个女子,说了这么一句话,萧元心头的火气就消了大半,而怼得萧元恨不得打他一顿的那个人,也立时就变得彬彬有礼了。 “啧啧,”温墨摇头晃脑地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好一出美人计呀!” 她说完这句,立时就讨好地冲萧虞笑了笑,表明立场:“当然了,在我心中,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世子的盛世美颜!” 萧虞萧虞已经麻木了。她甚至被温墨给带偏了思维,问出了一个很沙雕的问题: “这发生争执的是两个男的,莞然庄就派个美女来;如果发生争执的是两个女的,也可以派个美男来。但若是一男一女发生了争执,你说这莞然庄是该派个男的来,还是该派个女的来呀?” “呃”温墨一呆,傻傻地说,“派个太监?” “噗——”陆威正在喝橘子汁,被她这神来一笔弄得呛住了,橘子汁直接从鼻孔里流了出来,呛得他不住地咳嗽。 温白再也忍不住了,一巴掌糊在她后脑勺上,低喝道:“胡言乱语!” ——他怎么觉得,自从遇见燕王世子之后,妹妹就更蠢了呢? 萧虞笑道:“你可真是个活宝!” 温墨反应了过来,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下一刻便被萧虞的笑容所惊艳,呆呆地说:“能搏世子一笑,便是做个活宝,在下也甘之如饴。” ——虽然已经看过好多遍了,但还是想说:世子的笑容好惊艳啊!就算看再多遍也无法习以为常怎么破? 萧虞笑着摇了摇头,制止了脸都绿了的温白要教训她的举动。 见世子是真的不曾动怒,温白松了口气,狠狠瞪了温墨一眼,心里已经开始罗列温墨回家以后该闭关抄写的书籍目录。 而另一边,那个女子已经温言细语地安抚住了萧元和那个学子,并暗暗给打擂赢了的男子使了个眼色。 那男子明显犹豫了片刻,还是骤然出手,扭断了手下败将的脖子。 “咔嚓!” 那一声脆响极其轻微,可萧虞却觉得传入耳中的声音清晰无比。 然后,她便看见萧元露出了满意的笑,那个学子一瞬间的错愕之后,露出了愤怒之色。 “阁下既然已经赢了,又何必一定要杀了她?”那学子愤怒地质问了一句,霍然转头看向萧元,嘲讽地冷笑了一声,道,“我一介草民,自是不如权贵有份量,但阁下如此草菅人命,在下却是管到底了!” 萧元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都不带正眼看他的:“你待如何?” 那学子看着他,突然拱手道:“在下时名轩,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萧元正要开口,萧一尘拽了他一下,低声道:“元叔,这明显是个二愣子,何必搭理他?” “哼!”萧元却是冷笑一声,趾高气昂地说,“他能奈我何?” 而后,他不顾萧一尘的阻拦,扬声对时名轩道:“我名萧元。” 时名轩一怔,显然也是没想到,这竟然是个宗室子弟。 但下一刻他就抛开了所有的想法,只剩下了那个无辜被扭断了脖子的女子。他深吸一口气,道:“在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告辞!” 萧元不屑至极。特别是在看见时名轩的同伴都对其避之不及之后,更是嚣张地哈哈大笑。 对于同伴的行为,时名轩却并不生怒,他很能理解他们的选择。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日后是不准备与他们来往了。 时名轩走后,那女子又劝慰了萧元一阵,直到将他送回雅间才罢。 看台很快被清理了,擂台继续开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接下来打擂的人,出手都更加狠辣了,每一场都是死伤惨重。 萧虞周身的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了结束时十三进来。 然后,她就装作累了,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十三,带着众人,一块儿告辞了。 “阿虞,”直到下了北苍山,贺兰坤才敢唤了一声,劝道,“这事不怪你,你不要想太多。” 萧虞无声而笑。 ——不怪我,不关我事。 如果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也就怪不得为何莞然庄能够屹立不倒这么多年了! 她迫切地希望那时名轩会选择到刑部击鼓鸣冤,什么同宗c什么宗室颜面,这一回,她通通都不想管了! “阿青。” “在。”阿青立时应道。 “替孤递牌子,孤要进宫面圣!” “是,属下立刻就去。”她说完,交代了同行的随侍几句,便催动坐骑,一马当先地走了。 众人猜不透她入宫面圣是要干什么,也不敢问,一路沉默地回了城,就各自告辞离去了。 而萧虞则是回复换了件常服,便直接入宫了。 “诶?世子,世子,世子?”于长史喊了几声她都不应,只管闷头往前走。 看这阵势,于长史便觉得不好,急忙拉住了一个跟她出去的随从,细细询问了事情的经过。 随从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于鹤一下子就猜到了为何入宫了,不禁重重叹了一声:“本性难移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告状 直到郑麟出来, 笑眯眯地对她说:“世子, 至尊让您进去呢。”萧虞才骤然冷静了下来。 而人一旦冷静, 许多忽略的细节便都一一映入了脑海。 她想起了她上次入宫,替众宗室请求输金赎罪的时候, 至尊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莞然庄的事, 至尊真的不知晓吗?这些宗室于莞然庄聚赌之事,至尊也不知晓吗? 这个想法才一冒头, 她自己就先否认了。 ——怎么可能? 至尊手底下的暗卫的能力,上次刑部一案的时候她可是见识过的。 而且,那次所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至尊对整个帝都的掌控已然让她心惊。对于莞然庄这个突然冒出来,在帝都之外屹立数十载的势力,至尊怎么可能不清楚? 那就是知道了? 既然知道, 他为什么在她面前只字不提? 是相信她的能力呢,还是顾忌那些宗室,不想大动干戈? 她握了握装着碧霞珠的匣子, 一路上思绪纷乱,直到郑麟低声提醒:“世子,到了。”她才收起了所有的心思,笑着冲萧澄行礼:“拜见至尊。” “快起来吧,别弄这些虚礼了。”萧澄正在批折子, 听见动静, 抬眼瞥了她一下, 就又去看折子了。 萧虞笑嘻嘻地起了身, 把那匣子打开,露出里面的碧霞珠来:“至尊,今日里我可是得了件好东西!” 对于桌案上那一大堆折子,她非但提都不提,更是看都不曾看上一眼。而萧澄的态度与他们四人刚进京时天差地别,根本就不再与他们提折子的事。 对此,萧虞已经从一开始的悲凉愤怒,变成了无动于衷。 就比如现在,听见萧虞兴高采烈的声音,萧澄也来了兴致,一边起身,一边摆手示意郑麟把桌上的折子整理一下,一边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口中笑道:“什么好东西,值得你巴巴地跑到朕面前来炫耀?” “至尊您看。”萧虞献宝似地把碧霞珠捧了上去,放在了郑麟整理出的一块儿空处。 萧澄一边由着宫娥给他揉抹护手的香脂,一边觑眼去看。待看到那色泽深沉却又通透的浓绿色珠子,也不禁目光一凝,失声道:“碧霞珠?” 这碧霞珠本是深海中的一种鱼的眼睛,极其难得,现今存世的不过四五颗而已,本是有价无市的珍宝。 原本皇室是有一颗的,但景帝朝时梁贼乱政,觊觎此珠,景帝一怒之下,将之投入烈火之中,焚烧成了灰烬。 也是因着此事,梁贼见景帝性子刚烈,再不敢逼迫过甚,给了景帝一线喘息之机,让他找到了机会召藩王入京。 至于那莞然庄的十三说的什么有个客人压了两万两银子的事,也就是自欺欺人而已,说出来谁都不会信的! 这颗碧霞珠必然是莞然庄主人的珍藏,如今拿来讨好萧虞的。 由此,萧虞猜测,这莞然庄背后的主人,肯定是朝中之人,这碧霞珠不过是一个筹码,赌万一萧虞日后问鼎,好让莞然庄多了一个天大的靠山。 退一万步讲,就算萧虞夺位失败,大晋也从没有杀宗室的先例,莞然庄也不会受到牵连,顶多就是损失一颗珠子而已。 这买卖对莞然庄来说,完全是以小博大,相当地能做! 只是不知,除了萧虞这个燕王世子之外,莞然庄还有没有在毅王世子c宁王世子和瑞王世子那里下注? 但无论如何,萧虞是不打算接这赌注的,这才干脆利落地准备献给萧澄,将此事给过了明路。 萧澄凝视着匣中的宝珠,半晌之后,终于忍不住伸手拿到了眼前,口中问道:“这珠子,你是在哪里得来的?” 萧虞也不隐瞒,直接就说:“我今日里跟着我二表哥去莞然庄玩儿,小赌了一把,赢来的。” 一听“莞然庄”,萧澄差不多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对于萧虞这么快就找上了莞然庄,他是一点儿都不奇怪的。 因此,他并不深问,只是笑着叮嘱了一句:“赌这种东西,偶尔玩玩可以,切不可沉迷。否则,会因此误了大事!” “知道,”萧虞撇嘴道,“今天第一次玩儿,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有趣嘛!” “那以后就不要再赌了。”萧澄立时就说。 “明白,明白。”萧虞连连应声,笑嘻嘻地凑过去,“怎么样,这珠子好看吧?据说,它还能避毒,也不知是真是假。” “真的。”萧澄把珠子放回匣子里,又将匣子放入她的手中,“你整日里东游西逛的,这珠子带在身上,也能防备别人暗算。” “别呀!”萧虞连忙放了回去,“这可是我孝敬至尊的,再拿回去算个什么事儿?” 见萧澄还要推辞,萧虞忙道:“咱家先前不是有一颗祖传的吗?那颗毁了,这颗正好补上,岂不是天意?既然是天赐之物,至尊是嫡枝嫡脉,放在您这里才合适。” 好嘛,她一句话,便把莞然庄的献宝之功抹杀了个干净。 而萧澄也完全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听了这话,想着:反正日后这一切都要传给你的,朕且先替你收着便是了。 “那好,朕就收下了。” 萧虞面露喜意,一叠声地招呼郑麟:“郑公公,改明找两个巧手的宫人,打个络子,把这珠子编进去,给至尊随身带着。” 郑麟连忙应了:“诶,老奴记下了!” 对于这份孝心,萧澄心下偎贴至极,口中却是笑骂道:“你这老东西,到底听谁的?” 郑麟笑眯眯地说:“老奴是至尊的奴婢,自然是听至尊的。世子对至尊一片孝心,老奴对至尊也是一片衷心,自然都是希望至尊好的。” 这话也就郑麟这个自小就在萧澄身边伺候的才敢说,若是今日当值的是女官袁月,她可是万万不敢如此托大的。 眼瞅着萧澄高兴了,萧虞这才说起了宗室聚赌的事:“前些天我不是在您面前替叔伯姑母们求了恩典吗?您也应该知道了,我可是碰了一鼻子的灰,简直是吃力不讨好!” 她满脸的不高兴,摆明了就是来告状的。萧澄看得好笑,调侃道:“那时候你可是信心满满的,怎么,这会儿是要打退堂鼓了?” 萧虞有些炸毛地说:“谁打退堂鼓了?” 萧澄笑道:“那就是来告状的?” 这下,萧虞可是光棍极了,理所当然地说:“没错,我就是来告状的!至尊,您可得替我撑腰。要不然要不然我就坐在这披香殿里,不走了!” 萧澄哭笑不得,转头对郑麟道:“你瞧,朕还什么都没说呢,她倒是先耍起无赖来了。” 郑麟赔笑道:“孩子在外面吃了亏受了委屈,回来找大人撑腰,这是常有的事。至尊日后,可有的烦恼咯!” “哈哈哈”萧澄畅然大笑。 萧虞一见有门,心头一喜,面上更是羞恼,顿足急道:“您还笑?您还笑?我都快气死了!” 萧澄瞪了她一眼,斥道:“什么死不死的,刚过完年就胡言乱语!” 萧虞缩了缩脖子,不服气地鼓了鼓脸颊。 萧澄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萧虞就把今日在莞然庄遇见萧元等人的事说了一遍,重点描绘了萧元的丑态百出。 “至尊,您是不知道,当时四周的雅间可满满当当都是人,只不过,除了几个刚进京的学子血气方刚,其他人都认得他,没有露面而已。” “哦?”萧澄已经听出来她的意思了,“听你这么说,是听赞同那个叫做时名轩的学子了?” 萧虞实话实说:“没错,这回的确是几个宗室做事不周全,让人抓了把柄。” 萧澄却是摇头失笑,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傻孩子,这又算得上什么把柄呢?你且看着吧,心存正义自然是好的,但少年意气是成不了事的!” “怎么就成不了了?”萧虞满脸的不服,“只要他敢告到刑部来,我绝对助他成事!” 她潜在的意思是:我可是要下手收拾那几个宗室了,这是提前跟您报备一声。 萧澄自然不会不在意那几个宗室子弟,但他们在萧澄心的份量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萧虞。萧虞要收拾他们,又不是要杀了他们,萧澄自然不会袒护。 只是,他觉得通过这件事,给萧虞上一课才更重要。 “他不敢告到刑部。”萧澄道,“只要你在刑部一日,他就不敢告到刑部去。” “这”萧虞一怔,却也只能咬着唇沉默了。 ——不错,以萧氏固有的护短传统,没人会相信萧虞会秉公办理。相比有萧虞存在的刑部,显然是酷吏之后的徐炽坐镇的大理寺更值得时名轩信任! 清楚了这个事实,萧虞登时便垂头丧气。 萧澄看了,颇为不忍,安慰道:“你且放心,待明日徐炽接了案子,必然回来见朕。到时候,朕授意他秉公办理就是了。” 萧虞这才又高兴了起来,一个马屁就拍了过去:“我就知道,至尊身为万民君父,定然不会漠视子民性命的!” “少拍马屁!”萧澄斥了一句,板着脸问,“这时候过来,用晚膳了吗?” 萧虞讪笑道:“嘿嘿,这不是想着在您这蹭一顿吗?” 萧澄瞪了她一眼,忍不住失笑:“郑麟,传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手札 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 但萧虞基本上也算是答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彩衣娱亲般地陪萧澄用了顿晚膳,便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萧澄吩咐小圆子送她出宫去,叹息着郑麟说:“阿虞的性子,到底是过于刚并了些!” 郑麟却是不以为意:“世子聪慧通透,便是一时有什么悟不透彻的, 至尊多点拨点拨也就是了。” 可是萧澄闻言,却更是叹息:“朕不能啊!” 郑麟不解:“这又是为何?” 萧澄苦笑一声, 脸上竟是露出了愧疚之色:“朕又如何不知,对于一个天子来说,不动如山才是王道, 这样刚并的性情并不怎么合适?如果可以,朕当然想让阿虞变得圆滑, 甚至变得凉薄。可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 苦笑连连:“可是到了阿虞这一代, 需要的已经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了, 而是一柄利刃,一柄能破开旧时烟幕的利刃!所以,阿虞不能圆滑, 更不能凉薄。” 郑麟跟在他身边多年,最是能体会他的内心,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痛苦与矛盾。 只是, 这种事情, 本是大势所趋, 尊贵如萧澄尚且无可奈何,又何况他区区一个宦官?他只能说着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安慰之言:“至尊,世子会理解至尊的苦衷的。” 萧澄摇了摇头,脸上愧疚之色更浓:“朕知道,阿虞是个好孩子。只是,朕怕的不是阿虞怪罪于朕,而是朕自己在怪罪自己!” “至尊”面对这样的萧澄,郑麟欲劝无言,不劝却又心疼地慌。 “你不必说了,”萧澄制止了他,并快速转移了话题,“武帝留下的那个箱子,上面的锁打开了吗?” 提起此事,郑麟的神情一下子就凝重了起来,沉着脸摇头道:“还没有。” 萧澄蹙眉:“都这么久了,便是打不开,也总得有些进展吧?” “这”郑麟忍不住替那些工匠说了句公道话,“那开锁的密语乃是太祖皇帝亲设,又失传了这么多年了” “哼!”萧澄冷笑一声,道,“依朕看,他们是怕接触到了皇室机密,性命难保吧?” 郑麟想不到他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一时哑然。 萧澄见他说不出话来,便认定了自己的猜测,不禁冷笑连连:“看来,这些年朕当真是太过仁弱了些,连几个工匠也敢跟朕耍心机了!” 郑麟反应过来,连忙道:“至尊误会了,那些工匠世代受皇室供奉,万不会有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的。” 可萧澄根本就不信,只是道:“你不妨替朕传个话过去,三个月” 他伸出了三根手指,在郑麟眼前晃了晃,声音发冷:“朕再给他们三个月的时间,如果还没有解开密锁,所有参与的工匠,三族之内,全部去修皇陵!” 郑麟一个机灵,连忙应道:“是,老奴这就让人去。” 萧澄淡淡道:“你亲自去。” 滋事体大,郑麟不敢怠慢,应道:“待会儿小圆子回来了,老奴就去。” “嗯。”萧澄淡淡应了一声,又翻开了奏折,却是许久也没看进去一个字。 就在郑麟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却听见萧澄喃喃道:“或许武帝留下的那些手札,能给阿虞另一条路,一条更好,也更适合她c更适合大晋的路。” 郑麟没有接话,他知道萧澄并不需要人接话,只是暗下决心,待会儿一定要让那群工匠尽快打开那个箱子! 萧虞回到燕王府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她正要让阿青去叫门,跟着她的护卫首领玄英突然大喝一声:“谁在那里?” 与此同时,刀剑出鞘的声音响起,玄英自马背上一跃而下,剑身映反射琉璃灯的光辉,将她的一双明眸映得雪亮,凝聚着锋凌的寒光。 几乎是瞬间之后,她便落在了大门左边那个石狮子旁,掌中横刀也架在了一个人的脖子上。 那人似乎是被吓傻了,直到玄英再次不耐烦地喝问:“你究竟是何人,躲在此处所谓何事?”之后,才哆哆嗦嗦地说,“我我没有恶意,我是来求见燕王世子的!对了,我我叫顾戍,是齐国公的幼子啊不,幼弟。” 玄英蹙眉,回望萧虞:“世子,您看” “世子回来了?”顾戍大喜过望,一下子就要起身,却在脖子上的肌肤贴到锋利的刀锋时猛然僵住,在玄英冷然的注视下讪笑着举起了双手,“我真没有恶意,这位女郎,咱有话好说,能不能先把刀放下?” 玄英冷然道:“不能。” “呃”顾戍被噎了一下,见这个女护卫一看就很不好说话,就不再试图与她讲理,而是一边小心翼翼地避着刀锋,一边大喊大叫,“世子,我是顾戍啊!您上次到我家赴宴时,还是我带的路呢。世子,您还记得我吗?” 此时,萧虞已经下了马,正要近前,却被阿青给拦了下来:“世子,此人十分可疑,还是小心为上。” 萧虞虽已在影影绰绰的灯光里认出了这位前任齐国公的幼子c现任齐国公的幼弟,可顾戍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确是十分可疑。 于是,她略思索了片刻,便点了点头,回身往府中走去,随口道:“把他带进来。” 顾戍大喜,连连喊道:“多谢世子,多谢世子!” 可下一刻,他便不满地嚷嚷了起来:“诶,诶,你们这是干嘛?是世子让我进去的!” “老实点!”玄英喝斥了一声,命左右护卫摁住他,先卸下了四肢与下颚,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仔仔细细搜了他的身,确定他没有带任何利器与药物之后,才有利落地给他装了回去。 很显然,玄英他们也不是第一回干这事儿了,很有经验地最后装了下巴。尽管顾戍整个过程痛得青筋暴起c几近昏厥,却也只来得及在结束的时候惨叫了一声。 “啊——” “闭嘴!”玄英美目一凛,顾戍吓得浑身一哆嗦,再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 玄英这才满意了,示意方才那两个护卫一左一右架住他,半搀半拽地将他带到了承运殿的偏殿。 因着玄英这煞星一直在一旁镇着,顾戍虽然觉得难受,却是半点儿都不敢抱怨,只得努力加快双腿迈动的频率,企图跟上拖着他走的护卫。 “跪下!”到了殿中,玄英一脚踹在他腿弯上,两个护卫适时松了手。 “哎呦!”顾戍一个踉跄,来了个五体投地。 唔,是真五体投地。 萧虞假意呵斥:“玄英,休得无礼!” 玄英也痛快地认错:“是属下莽撞了。” 而后,萧虞才装作仔细看顾戍容貌,片刻后卫,露出恍然的神色:“孤想起来了,的确是顾府的小公子。” 已经被这波儿操作惊得魂飞天外的顾戍见她终于想起了自己,几乎都要喜极而泣了。 他暗暗发誓:往后再也不和大姐赌气了! “世子,是我啊。” 就在他抬头看见萧虞的容颜之时,先前的誓言就都成了放屁:虽然无家可归了,但能见到世子,这波不亏! 萧虞疑惑地问:“顾小公子,这么晚了,你来燕王府干嘛?” 仿佛是提到了他的伤心处了,顾戍哭丧着脸道:“世子,我是来投奔你的。” “啊?”因从没见过这种操作,萧虞不由一呆,下意识地反问,“投奔?” “是啊,是啊!”顾戍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口中还不忘诉说自己的悲惨遭遇,“我惹怒了大姐,被扫地出门了。” 萧虞:“别闹。” 这话,萧虞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不说现任的齐国公顾戊是个何等迂腐守礼,绝对不会弃幼弟于不顾的人。便是顾戊这么多年的迂腐都是装的,实际上是个六亲不认的奸滑之人,这老齐国公和老夫人可都还健在呢,她也不敢呢! 据萧虞所知,这两位老人家前两天才搬到了青藤山附近的別庄,顾戍要是真无家可归,投奔他老爹老娘多方便,哪里用得着到燕王府受罪? 如果萧虞这么直白地问了,顾戍一定会委屈地说:我怎么知道进燕王府会受这么大的罪? 而玄英也一定会不屑地哼一声,吐槽道:老老实实递拜贴和老老实实求见的,自然不用受苦! 萧虞并不想跟个纨绔浪费时间,直接摆手道:“找人送他回去,想必齐国公这会儿也正急着找人呢。” “是。”阿青应了一声,找玄英借了几个身手好的护卫,强制性地把顾戍送回了齐国公府。 “啊,送我回去?不要啊!世子,世子,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您就大发慈悲,收留我吧!世子,世子” 顾戍一路惨叫,都被制住他的护卫给无视了。 阿青“好心”地劝道:“小公子还是省点儿力气,想一想回去之后,怎么跟齐国公交代吧。” 惨叫声戛然而止,顾戍愣了片刻,顿觉生无可恋。 ——惨了,惨了,这回是真的惨了。回去之后,大姐一定会亲手打断他的腿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升堂 她这边才打发走了顾戍, 于鹤便找了过来。 “世子啊,你这回实在是太冲动了!”于鹤痛心疾首,“一个合格的储君,怎么能因这点儿小事就沉不住气呢?” 可是, 萧虞却表示不敢苟同:“人命关天, 又怎么算是小事?那些人都是大晋的百姓, 是至尊的子民,他们的性命却成了他人谋取私利的工具。孤若是没碰上也就罢了, 碰上了又岂能不管?” 于鹤就知道她会这样说,却不知道该如何改变她这种想法。 他从小看着世子长大,对她的性情自然一清二楚。可是, 在这帝都中, 了解她性情的,却绝对不止他一人! “世子就不觉得,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吗?” 萧虞一怔:“什么意思?” 于鹤道:“世子才刚查到莞然庄, 便发生了这样的事,还恰巧让世子碰见。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的巧合?” 萧虞有些惊疑不定, 却还是不太愿意相信:“不会吧?” 于鹤叹了一声,也不与她争辩, 只是道:“世子若不信, 且看明日吧。若属下猜得不错,明日那时名轩定会到刑部告状。” “不会, ”萧虞笑着摆了摆手, “有孤这个宗室在刑部坐着, 他多半是去大理寺。” 于鹤也不解释,只是道:“世子且看吧,属下就先告退了。” 萧虞只好道:“长史慢走,孤就不送了。” “世子留步。” 因记挂着于鹤说的事,萧虞第二日早早便起来了,洗漱过后,用了早膳便到刑部上工去了。 其实,她内心深处已经信了于鹤的话了,就怕万一时名轩来得早了,没人敢接他的状子。 她到的时候,上到天官,下到主事,一个都没来,只有几个书吏在整理昨日余下的文书,看见她,战战兢兢地行了礼。 萧虞示意免了,想了想,叫过来一个书吏,叮嘱道:“你看着点儿,一会儿要是有人击鼓鸣冤,一定要尽快来通知孤。” “是,小的知道了。”那书吏在同僚们羡慕的目光中连连点头,收拾完了文书之后,哪也不去,就在前堂盯着了。 “二郎,一块儿去用早膳呗。”往日里相好的同僚招呼他。 书吏摇了摇头,说:“我还是盯着点儿吧,今日不吃早膳了。” 同僚还要再说,却被同班拉走了:“走吧,走吧,咱们先去。” 直到走远了,几个书吏才满含酸气地撇了撇嘴:“真是个棒槌,也不负了他那好姓!” 被萧虞点到的那个书吏姓木,家里排行第二,因着太过老实,被人戏称“木桩子”。平日里有什么比较繁琐的事情,同僚一般都是推给他做的,而他也从不抱怨。 这一次,萧虞之所以将事情交代给木二郎,就是因为知晓他老实,不会偷奸耍滑。 这群书吏,她已经观察许久了,而木二郎这种的,虽不善变通,但胜在吃苦耐劳。萧虞想着,等这一次的事情过了,她正好以此为借口,提拔木二郎一下,将他收为己用。 作为全国最高的司法部门,其实刑部除去秋后处斩犯人那段时间,都是很清闲的。 整个晋城其实分为两大县,一个晋江县,一个碧水县,各有县令处理日常案件。就算这两个县令处理不了的,上报的也是专门处理疑难悬案的大理寺。 也就是有了天大的冤情,才会有人来刑部击鼓鸣冤。 因此,一年到头,刑部外那面鼓,也不见得会响上一次。 所以,木二郎的同僚们才会觉得他是个棒槌。 但木二郎可不这么想,他觉得既然世子特意交代了,那今日就肯定会有人来击鼓鸣冤。世子何等人物?若是耽误了她的大事,自己一个小小的书吏,怕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他是半点儿不敢大意,生怕丢了饭碗,甚至是丢了性命。至于办好了差事,在世子面前露脸的事,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又过了半个时辰,刑部各级官员都陆陆续续地来了,得知燕王世子早到了,都有些惶恐,想着明日是不是也要到的早些? 这些,木二郎可不知道。这一等,便等到了申时初。刑部正门外那面很少有动静的鼓带着急促的节奏响了起来: “咚!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充分表达了击鼓之人急切的心情。 第一声鼓声响起的时候,非但木二郎一个机灵,急忙去寻萧虞,各级官员也都觉得新奇地很。 因此,当萧虞从办公的隔间里出来时,大家基本上都到了后堂。 今日当值的堂官是右侍郎姬阮,萧虞看见她,便走了过去,唤道:“姬侍郎。” “世子。”姬阮连忙见礼。 眼见她要到前堂去升堂了,萧虞也不废话,直接就说:“告状的若是一个叫时名轩的人,姬侍郎不妨就接下了他这状子。” 昨日沐休,燕王世子却黄昏入宫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姬阮自然也是知道的。听她这样一说,她便明白,此事燕王世子在至尊那里是过了明路的了。 于是,她点头应道:“世子放心,下官省得了。” 萧虞道:“孤便在这后堂之中,姬侍郎只管秉公办理,凡事有孤担着呢!” 原本姬阮就觉得事情不简单,听见萧虞的话,就更证实了心中的猜测。一时之间,她竟摸不清萧虞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准备跨出的脚步一下子就迟疑了起来。 “世子的意思是” 萧虞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姬阮一惊:莫非,这其中还牵连到了什么大人物? 可此时那击鼓之人已经被带到了堂上,她也不能再耽搁了,便蹙着眉头升堂去了。 在那“明镜高悬”的匾额下坐定,姬阮神色一肃,沉声问道,“堂下何人?击鼓所为何事?” 只见堂下站了个身着褐色布衣的青年男子,听见她问话,拱手失礼:“学生时名轩,是入京赶考的学子。今日学生击鼓,是要状告宗人府丞萧元无视律法,草菅人命!” 听见萧元二字,姬阮眼皮一跳,顿觉心头发苦。 ——以往的无数次实例证明,朝臣掺合宗室的事,到最后十有八九都会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她有心不管,打发这学子到大理寺去。可想想身在后堂的萧虞,更是觉得头大。 此时,姬阮已经百分之百可以肯定,这宗人府丞定然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燕王世子了。若不然,燕王世子也不会一再叮嘱她秉公办理。 而若要秉公办理,无论萧元是不是无辜的,都免不了到刑部大堂来走一遭。现如今,刑部虽说还算不上燕王世子主场,但天官与堂官都让着她,也差不了多少了。只要人进了这刑部,燕王世子想整治谁,岂不是易如反掌? 这样想着,姬阮心里就更苦了,苦到她嘴里的唾液都泛着苦味儿。 她颇为哀怨地看了堂下的时名轩一眼,按照流程问道:“你可有证据?” 时名轩朗声道:“此事乃是学生亲眼所见,当时还有许多人旁观。” “哦?”姬阮道,“你且细细道来。”最好多拖一会,好歹容我想个把自己摘出来的主意呀! 时名轩不疑有他,当即便将昨日之事详细地说了一遍。 姬阮听完,心下一定,暗道:得了,用不着自救了。 她有些好笑地说:“如果当真是按照你所说,杀死那女子的乃是她擂台上的对手,又与宗人府丞有何关联?” 时名轩道:“大人,这分明是因萧元逼迫之故。那男子原先没准备杀人的。” 姬阮道:“可最后下杀手的还是他呀!” 时名轩急道:“可是” 姬阮打断了他:“这样吧,本官这就派人,把那杀人的男子宣上堂来,你二人对质一番,如何?” 时名轩道:“何不将萧元一同宣来?” 姬阮叹了一声:“宗人府丞毕竟是朝廷命官,本官若无证据,是不能随随便便宣召他的。不若这样,你先与那男子对质,若他承认了是因萧元逼迫杀人,本官再宣萧元也不迟。” 时名轩无法,也只得如此了:“但凭大人做主。” 后堂的萧虞听着前堂问案,她虽然气氛,却也知晓姬阮所走的,才是正常的流程。 再者,她的最终目的也不是那些聚赌的宗室,而是那看似深不可测的莞然庄,对此自然是没有异议的,也就任姬阮做主了。 而姬阮没有听到后堂有什么响动,知晓萧虞认可自己的做法,心下登时一松:看来,自己先前的猜测是错的,燕王世子并没有刻意为难宗人府丞的意思。 因莞然庄在城外,前去拿人的衙役纵然快马加鞭,一来一回也花了不少时间。 好在,人是带来了。 “小人胡三,参见侍郎大人。”那男子虽极力镇定,可双手却还是在隐隐发抖。 不过姬阮也没在意,毕竟民怕见官,自古而然,他怕也正常。 因此,她直接问道:“你昨日擂台,可是杀了打擂的对手?” 胡三道:“确有其事。但我二人比斗之前,可是签了生死状的!” 姬阮笑了:“生死状?本官怎么不记得,我大晋律法有这么一条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2.波折 胡三一瞬间面色惨白,瘫软在地, 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姬阮说的半点儿不错, 大晋的律法里, 是不承认类似“生死状”这样的东西的。也就是说, 他们签的生死状, 并不具备法律效应的, 胡三杀了他的对手,就是犯了杀人罪。 姬阮瞥了他一眼, 又凝神听了听后堂, 见燕王世子依然没有动静, 便无视了面色焦急的十时名轩,依言秉公办理了。 “既然你已经当堂承认了自己杀人,本官身为朝廷命官,自然不能纵容尔等草菅人命之徒!”她突然大喝一声, “来呀, 将此獠拿下, 压入死牢, 秋后处斩!” 胡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惊慌地喊道:“大人,大人, 小人不是自愿的,小人也不愿意杀她的。可是可是这是客人要求的, 小人若不杀她, 死的可就是小人自己了啊!” 姬阮几不可察地一顿, 心里生出一股怪异之感。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因胡三突然反口而欣喜若狂的时名轩,暗中嘀咕道:“究竟是老天在帮他,还是燕王世子在帮他?” 但既然已经有了新的线索,她自然要继续审下去。 “既然如此,来人,去请宗人府丞前来对质。另外,把莞然庄的管事也给本官带过来。本官倒是要问问,是谁给他们的胆子,竟敢无视律法,草菅人命!” 姬阮打发了衙役去带人,心头急急思索燕王世子的用意。熟不知,一墙之隔的内堂礼,萧虞亦是秀眉紧蹙,觉得自己仿佛落入了一个阴谋里。 ——她的最终目的是莞然庄,对宗室只是想震慑一二而已。但胡三的突然反口,却让事情开始脱离自己的掌控。 此时此刻,她终于彻底相信了于鹤的话,或许从她踏入莞然庄开始,一举一动就已经在旁人的预料之中了! 不久之后,去请萧元的衙役先回来了,带回来的却不是萧元,只是他的一个长随。 那长随倒是守礼地很,毕恭毕敬地对姬阮说了萧元为何不来。 “我家公子昨日宿醉,此时尚未醒来,不便上堂,还望大人见谅。” 又说:“小人吉康,乃是我家公子的贴身长随,大人有什么事,问小人也是一样的。” 目前又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萧元犯了罪,所有的都是胡三的一面之辞而已。再者说了,萧元只是气愤地说了几句话而已,若他推说一句:“只是气话,谁知他们就当真了呢?”便是萧虞,也拿他没办法。 因此,萧元宿醉未醒,贴身长随代为回话,实际上已经很给刑部面子了,除却时名轩气得暴跳如雷之外,公堂之上,还真没人觉得不妥。 听着前堂的动静,萧虞叹息了一声,不由就想起了萧澄的话,暗道:书生意气,果然难以成事! 这时名轩明显是有勇无谋,也不知是被谁忽悠了,竟然告到了刑部来。正常人遇到了这种事,在不了解燕王世子具体为人的情况下,首选肯定是大理寺。 她可不信,这短短的一夜之间,时名轩就能查清了她的为人。真要有那本事,他也不用来告状了! 看来,今日之事,是分毫也牵扯不到萧元了,她想要震慑宗室的目的,眼见也要落空了。 但萧虞却是意外地平静。 不,实际上她有点儿兴奋。 毕竟,她一直等待的对手,已经出招了。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已经不是莞然庄,也不是震慑宗室了,而是这个不知名的对手。 会是谁呢? 莞然庄的管事来了之后,口径与胡三又不一样。 “大人,这胡三与同台打擂的阿兰本就有私怨,此事我莞然庄中许多管事仆从都知道。这次胡三杀阿兰,分明是怀恨在心,借机报复!” 胡三一开始还惊慌地辩解,直喊自己没有,后来那管事冲着他冷笑了一下,他便突然脸色灰败地承认了。 时名轩离得近,看得清楚,当即便大声道:“大人,这管事不知以何事威胁了胡三!” 姬阮坐在高处,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她也恼了。 她是勋贵出身,而且她家本身的人脉势力仍处于顶峰状态,根本不需要她为家族挣什么荣耀。 因此,姬阮当初既然选择了考入刑部,自然是因为她本身就对律法感兴趣,内心自然也是维护律法的。 因此,见有人竟当着自己的面就敢如此嚣张,威胁嫌疑人篡改口供,怎么可能会不恼怒? 只是,既然一个眼神就能让胡三屈服,那这管事手中定然握了胡三极大的把柄,要么就是握着他一家人的性命。 若是前者还好说,就怕是后者。因此,姬阮也不得不投鼠忌器,以免再伤几条人命。 这时候,她已经顾不得后堂的燕王世子了,也已经下定决心,莞然庄这个案子,她是要一管到底了! 而今,当务之急,不是忙着定管事的罪,也不是急着牵扯莞然庄,而是找出胡三究竟为什么甘愿受管事的胁迫。 姬阮心神微转,心下已经有了定计。她蹙眉呵斥时名轩:“大胆,竟敢咆哮公堂,胡乱污蔑!念你是初犯,本官饶你一次,再有下次,定当严惩!” 此时,若时名轩是个聪明的,即便猜不到姬阮别有用意,就该明白见好就收。 可他既然能被人哄到刑部来告状,显然就不可能聪明。 他焦急地为自己辩解:“大人,是学生亲眼看见的,这管事冲胡三使了个眼色,胡三就改口了!大人,学生句句属实呀!” 他却没有看到,胡三看他的眼神已是目眦欲裂,恨不能扑上去咬断他的脖子! 这一切,都被姬阮尽收眼底。 “啪!” 惊堂木一拍,时名轩下意识便闭了口。便听见上首的堂官恼怒道:“来人,拖下去,打上十板子,给他长长记性!” “是。”左右衙役立时上前,拖起时名轩就走。 “大人,大人,你不能滥用私刑,你”时名轩又惊又怒地挣扎。 姬阮怒道:“堵上嘴。” “唔——唔——” 噼里啪啦,板子贴肉声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时名轩的闷哼声。 十板子很快就打完了,时名轩屁股开花地被拖了回来。 姬阮道:“下不为例。” 而后,便下了判决:“胡三故意杀人,压入死牢,秋后处斩。莞然庄管事自己回去,一定要严加整顿,莫要再次生事。时名轩,念你也是心怀正义,此事便就此作罢,回去吧。” 到了这会儿,时名轩就算再傻,也知道今日是要无功而返了。更何况,他还不算傻到了家,当即就忍着心头的怨气,拱手致谢之后,一瘸一拐地走了。 这也是行刑的衙役明白姬阮的意思,没有下狠手的缘故,他的伤看着严重,却并没有伤筋动骨。要不然,他哪里还能自己走着回去? 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回去上点儿药,修养两天,然后就到大理寺再次告状。 他就不信了,这天下的官员都像刑部侍郎这样糊涂! 而那莞然庄的管事,则是暗含得意地谢过姬阮,便施施然地走了。他却不知道,目送他离去的姬阮看他的目光是何等的幽暗深冷。 宣布退堂之后,姬阮回到后堂,朝萧虞行礼,解释道:“世子,情况有变,怕是不能如世子所愿了。” 此事萧虞自然也知晓,叹了一声,上前扶起她,劝慰道:“姬侍郎不必如此,事情发展成这样,虽更加棘手,却也在意料之中。只是不知,姬侍郎对折枝楼了解多少?” 姬阮闻言,心中一动。她本就起意要彻查这颇为神秘的折枝楼,萧虞问起,她自然也想和萧虞交换一下情报。 姬阮道:“下官平生只有两大爱好,一是研究奇案,二就是看话本小说,对出门宴饮玩乐并不上心。因此,对闻名帝都的折枝楼,也真就只是闻名而已。”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下官对京中官员聚赌之事,倒是略有耳闻。曾经也有人想拉下官下水,只是见下官实在不好这一口,这才不了了之。” 萧虞问:“这么说,你根本没去过折枝楼?” 姬阮道:“的确。那要拉我下水的人倒是说过一句:还是折枝楼的玩法儿更刺激。若非今日之事,下官还真不知道,竟是这么个刺激法!” 说到最后,她的怒气已是溢于言表。 萧虞亦是冷笑:“到底是天子脚下,就是比我们这些乡下人会玩儿。” 姬阮尴尬一笑,道:“世子昨日出城,可是去了莞然庄?” “不错,”萧虞也不隐瞒,缓缓将昨日所见说了一遍。 姬阮越听,就越是恼怒,听到最后,却是怒极反笑:“好好好,这可真是个好地方!” 萧虞却是蹙眉再次确认:“你自幼长在京城,对莞然庄竟真的一无所知?” 听她再次询问,姬阮才觉悚然而惊:“这莞然庄竟能只手遮天不成?” 萧虞脸色越发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3.拜访 退了堂之后, 差不多也到了午膳时候了, 因着先前与徐澈的约定, 萧虞推了姬阮的邀约,便去了事先与徐澈约好的太白楼。 京城大大小小的酒楼没有一千, 也有七百,这太白楼本身并不很大,却能在众多酒楼中占据一席之地,自然得有它的特色。 而太白楼的特色,便是酒。 唐时有诗人杜甫作《饮中八仙歌》,其中描写诗仙太白的有这样几句: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虽然但凡读过几本书的, 都知道太白不是不上传,而是不得志,但诗圣诗中那种洒脱肆意的风流意气却令许多人心向往之。 因此, 世人提起李太白,除诗仙之外, 还赠了酒仙的别号。 太白楼就敢以酒仙命名, 楼中出售的酒, 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萧虞到太白楼的时候, 徐澈已经点好了酒菜, 等候多时了。 今日他点的酒, 是葡萄酒。 早在武帝时期, 大晋便引进了葡萄, 并经过多年培育,有了诸多品种。大晋如今各处出售的葡萄酒,早已不必仰仗西域,而是自己酿造了。 非但如此,大晋反而侵占了许多西域葡萄酒的份额,不但草原各部,就连许多西域的本土国家,也更喜欢中原传过去的葡萄酒。 口味众多,更加甘醇是一;中原出产的光环加成是二。 总而言之,自从中原人自己会酿葡萄酒之后,许多西域的葡萄酒商都接连破产了。 萧虞一进门,徐澈便欢喜地迎了上来,拉着她坐下,便让小二上菜。 “都是你喜欢吃的。”徐澈边说,边为她斟了一杯湛碧的葡萄酒,“这是马奶葡萄酿的,甜中带涩,你尝尝,可还喜欢?” 萧虞虽心里存着事,但看见徐澈这么高兴,不由也轻松了些,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这酒果然如徐澈所说,甜中带涩,醇而不腻。萧虞眼睛一亮,冲满脸期待的徐澈点了点头。 见投了她的喜好,徐澈受到了鼓舞,夹了一块儿八宝鸭子,直接递到了萧虞嘴边:“来,尝尝这个八宝鸭子,太白楼的菜,也就这一道能拿的出手了。” 萧虞就着他的手吃了,觉得这鸭子处理的也不错,不留一丝草腥气。她其实不爱吃鸭子,就是因为鸭子处理不好,会有一股难以下咽的草腥气。 “的确不错,你也尝尝。”她也夹了一块儿喂给徐澈。 徐澈笑眯眯地吃了,只觉得太白楼今日这八宝鸭子做得格外入味儿。 两人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的,这一顿饭是吃得格外香甜。 直到吃得差不多了,徐澈才问:“对了,你今日怎么没去无逸斋上课?” 萧虞随口道:“有个案子,耽搁了。” “哦,”徐澈点了点,也不追问,只是略有些奇怪地问,“你这刑部有案子耽搁了,难不成,户部也接了什么案子不成?” 萧虞微微一顿,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阿辟堂兄也没去?” “不错,”徐澈笑道,“不过,人家可比你周全多了,特地派了长史告假。” 萧虞眨了眨眼,故作不乐道:“他有人告假,我也有啊!怎么他就比我周全了?” 这下,徐澈就奇怪了:“你?你派了谁来,怎么我没见到?” 萧虞嘻嘻一笑,突然凑近了他,低声道:“我请了太傅大人亲自告假,不知徐大人可准吗?” 徐澈面红耳赤。 正不知所措间,两人包间门突然被推开了,徐镜探了头进来,左右看看,冲两人一笑,反身关上了门,小跑过去,坐在了两人中间。 徐澈蹙眉:“阿镜,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是啊,”萧虞也很奇怪,“这个时候,你应该是在跟白冲学习刑侦吧?” 徐澈对萧虞道:“我找白书吏告过假了。” 而后,也不等萧虞再问什么事,便一脸控诉地对徐澈道:“叔父,不是说好了下午带我去玩儿吗?我都等你老半天了,你就只顾在这里谈情说爱,哼!” 被一个小孩子当面这样说,饶是萧虞的脸皮一向够厚,也觉得有些尴尬。 反倒是徐澈,早已习惯了自家侄儿的人小鬼大,只是嘴角一抽,无语地问道:“还谈情说爱?你一个小屁孩儿懂得什么叫谈情说爱?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新词?” 徐镜觉得自己被小看了,不乐地嘟着嘴:“你可不要小看了,我懂得可多了!” 见徐澈还要说什么,她一脸警惕地打断了他:“你别想再拖延时间了,我是不会上你的当的!” 徐澈原本是不想这么快和萧虞分开的,可一想到下午要做的事,他还是忍着心头的不舍,带着徐镜向萧虞告辞了。 萧虞只当他们有什么要事,也没有过多挽留,送走了他们之后,又回刑部坐了片刻,便早早下衙了。 她可是记得,昨日约了宋德来燕王府做客。宋德此人,她很是看好,可不准备让人久等。 饶是如此,等她回去的时候,宋德已经到了,正在偏厅由府中门客陪着喝茶说话。与他同行的,还有那个武艺纯属的少年陆威。 萧虞在门口看了一眼,刚要进偏厅,便见府中一个护卫小头目在不远处朝她招手。 萧虞不禁诧异,她家何时多了这么个不守规矩的护卫? 因着心下好奇,她示意准备通报的小厮先别让偏厅里的人知晓她已经回来了,蹑手蹑脚地朝那护卫走去。 那护卫也是头一回干这种事,又是忐忑又是尴尬,低声唤了一句:“世子。” 萧虞也学着她压低了声音:“怎么了?” 护卫道:“今日中午,属下们抓到了一个翻墙的小贼。” 萧虞示意她继续说,一个小贼而已,哪里值得报到她这里来?护卫自己就能处理了。既然报到了她这里,想必是这小贼有什么特别之处。 果然,那护卫的脸色有些不好:“是昨日里首领亲自送回去的顾小公子。” “他?”萧虞也觉得有些头疼,“他怎么又来了?” 昨日阿青回来可是说了,他们将人送回齐国公府之后,接待她的是现任齐国公顾戊。顾戊是个老实人,性子还有些迂腐,听阿青说了前因后果之后,真是又羞又气,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若是今日再来一次,顾戊怕不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护卫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罢了,罢了,”萧虞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他现在在哪儿?” 护卫道:“世子不在府中,首领亦护卫在侧,属下不敢擅作主张,只得将他请入了南面小厅里,等候世子吩咐。” 萧虞也知道他为难,因此纵然心里觉得他早早打发了,自己也能省些事,却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阿青:“还是要辛苦你一趟了。” 阿青领命而去,再次将顾小公子送回了齐国公府。 好在这一次她到的时候,齐国公还在礼部当值,没有回来,两人没有碰面,也就免了尴尬。 再说萧虞打发走了顾戍,收拾了一下心情,才到偏厅去见宋德。 听到门口小厮的通报,宋德警告地瞪了陆威一眼,便急忙带着他一起迎了出来。 “见过世子。”宋德恭敬地行礼。 “见过世子。”陆威落后宋德半步,新头惴惴,于礼节上更是不敢疏忽。 “两位都免礼吧。”萧虞虚扶了一把,越过二人走到上首,示意道,“两位都请坐。”又吩咐身旁婢女,“看茶。” 婢女得了吩咐,便撤走了两人手边的残茶,不多时,便重新奉了香茶来。 萧虞笑道:“孤久居北地,不大喝帝都流行的清茶,府中下人的手艺不好,怠慢两位了。” 她这样客气,宋德可谓受宠若惊,连忙道:“世子客气了,王府的茶皆御赐之物,岂会不好?” “看来,宋公子是个好茶之人呐,”萧虞调侃道,“这还没喝,只是闻了一闻,便知这是御赐的贡茶。” 宋德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区区小道,让世子见笑了。” 这种贡茶,他只喝过一次,那是过年的时候入英国公府拜年,英国公考校族中青少年子弟时,下人们上的茶。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仅从茶香,便能认出来。这是他天生的本事,虽没什么大用,却也算是个雅好了。 萧虞道:“难得遇见个好茶淫的,孤便将这茶叶送于你了,总好过埋没在孤手中,平白暴殄天物。” 宋德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他深吸了一口气,起身郑重行礼:“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坐在他对面的陆威看得迷迷糊糊的,老觉得他们说的和自己听到的不是一回事,具体的却又说不上来。 这边萧虞达到了目的,心情大好,对着不请自来的陆威也能和颜悦色:“不知陆公子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陆威慌忙起身,手足无措地看向了宋德。宋德却只回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便低下头去品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4.捷报 这还真是自扫门前雪呀! 陆威暗暗唾弃了一声, 却也不得不勉强定了定神, 实话实说:“世子, 在下一直仰慕北疆军威,只盼有朝一日, 能与之并肩作战,外御敌寇,内清动乱。” 听到他的话,萧虞不禁有些诧异。 她见陆威跟着宋德一道来,原本还以为是要投奔她的,却原来,人家要投奔的燕王府的军队呀! 萧虞看了宋德一眼,暗道:罢了, 就当是给宋德一个人情吧。 她当下便道:“陆公子若是有意北上,孤倒是可以提供一封荐书。只是不知,宣威将军对此有何看法?” 陆威大喜过望, 连忙道:“世子放心,若在下自己有了门路, 家父是绝对不会拦着在下上进的。” 他家里的资源虽然不多, 父母也比较偏心长姐, 但却从不会要求他与弟弟将自己得到的资源让给长姐。 用父亲的话说:“让你们自己找门路, 本就是为父无能了, 哪里还有脸夺了你们的东西呢?” 因此, 他们姐弟三人相处也一向和睦, 并没有谁因此而心生怨恨的。 既然不会好心办坏事, 萧虞便道:“既然如此,陆公子可稍等片刻,我这就让家人准备笔墨。” 见她如此上心,陆威感念不已,连连道:“多谢世子,多谢世子。” 待下人呈上笔墨,萧虞执笔蘸墨,一挥而就。伺候笔墨的侍女小心地将墨迹吹干,当着陆威的面封了起来,递给了他。 就在陆威要再次道谢的时候,于鹤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满脸喜色地对萧虞说:“世子,北疆大捷!” 萧虞霍然起身,三两步走到他身边,忍不住要再确认一遍:“长史说什么?” 于鹤哈哈一笑,不厌其烦地重复:“北疆大捷,北疆大捷!世子,北疆大捷呀!” 也不怪他如此激动,实在是自燕靖王上表北迁之后,燕王府连续三代休养生息。平日里虽也有战事,但那都是小打小闹,许久没有大规模的战役了,也没有值得动用红翎特使的大胜了。 而这一次的喜讯,正是红翎特使一路喊着传到京城的。 萧虞激动地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儿,还是于鹤出言提醒她,待会儿至尊可能要召见,她才急忙吩咐人备水,她要沐浴更衣。 宋德和陆威见此,知晓燕王世子怕是无暇理会他们了,便识趣地告辞了。只不过,陆威却是走的一步三回头,想要从燕王世子这里多了解一下北疆的军队。 最终,还是宋德看不下去了,拉着他硬生生把他给拽走了。 果然,没过多久,传旨的女官就来了。 也不知是否是缘分使然,这一次来燕王府传旨的女官,正是萧虞初入帝都那夜,在宫中为她守夜的荀煦。 多时未见,荀煦倒是风采依旧,对萧虞也是一如既往的殷切。 因着事情紧急,荀煦并没有带什么圣旨,仅仅是带了至尊的口谕,说是北疆捷报至,宣燕王世子入宫。 萧虞是早有准备,领旨之后便表示现在就可以入宫了。 荀煦倒是有意与她亲近一番,但她善于察言观色,看出燕王世子内心的迫切,便把一肚子的好话都咽了回去,以最快的速度领着燕王世子入宫了。 此举果然合了萧虞的心思,至少分开的时候,燕王世子对她的态度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对荀煦来说,已经够了。这一次是一点点,下一次不就又多了一点点吗? 她原本也不敢将宝压在最热门的燕王世子身上的,但身为女官之首的袁月想要爆冷门,就别怪她来抢热灶了! 她在这五品女官的位置上坐得太久了,偏偏袁月比她年轻,她已经放弃了更进一步的希望了。 但如今,袁月自己要走岔路,就怪不得她的心思重新活络了。 像萧虞一样早有准备的不是一个两个,她到披香殿的时候,已经有不少重臣都来了。 萧虞与相熟的一一见过了礼,最后才走到萧樗与萧辟面前,满脸笑意地拱手施礼:“见过两位堂兄。” 萧辟施施然还礼:“阿虞堂妹。” 萧樗则是一把扯住她,嗔怪道:“阿虞不厚道,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给哥哥说一声!” 只这一句话,便将殿内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大家这才想起来:是呀,北疆可不就是燕王的地盘吗?若说此事燕王世子毫不知情,说出来谁也不信呐! 若非萧虞自己知道,她得到消息的确没比在场众人早一刻钟,她也不相信,北疆的消息,她竟未提前得知。 此时此刻,她却是有苦说不出。但她可不是平白吃亏的性子,转头就拉了萧樗做垫背:“我知道的,也不比阿樗哥哥早多少。” 然后,她就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惊讶地看向萧辟:“怎么,阿樗哥哥事先没和堂兄说吗?” 她这么一提,众人也都记起来了,北疆的消息,燕王府固然是最早得到的,震慑西域的瑞王府也晚不了多少。 一时间,众人都觉得萧樗有些不厚道,诚心坑自己堂妹呢。就连萧辟,看萧樗的目光也幽深起来。很显然,他纵然不全信了萧虞的话,也不会认为萧樗当真不比他早知道。 萧樗一看便知,解释是没用的。他先前也是料定了萧虞没法解释,才出言坑她的,谁知这丫头反应这么快? 接到萧虞暗含得意的眼神,萧樗气闷之余,也不禁觉得好笑。 待人都到齐之后,萧澄便带着郑麟进来了。郑麟手里亲自拿着一个青翠的竹筒,竹筒上系了一条大红色的缎带,打成了一种特殊的结。这种结一旦解开,就很难再此打成。 众人拜过至尊之后,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往那竹筒上瞟。而那竹筒里装着的,正是北疆来的战报。 自大晋开国以来,战报便以竹筒装盛,以缎带封口。只不过,捷报用的是翠竹筒,系红色缎带;凶报用的是黄竹筒,系黑色缎带。 “众卿快快免礼。”萧澄的兴致极高,脸上笑容明朗,一向病态的苍白也被满面的红光代替。 他当着众臣的面,亲手解下了红绸,打开了竹筒的漆封,取出里面的战报迅速浏览了一遍。 即便早已从红翎急使那里知道了结果,可亲眼再看一遍,萧澄还是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哈来,快,快,快,传给众卿看看。” 天下承平日久,萧澄偏偏是个体弱却志坚的,一心向往金戈铁马的战场。这次的捷报,可以说是自他登基以来第一场足以动用红翎特使的大捷,他心头的激动,可想而知。 郑麟亲自捧着捷报传阅众臣,从宗室王公开始,再到勋贵,再到朝中重臣。在场的官职最低的,也是三品。 因萧虞对这场战事早有了解,甚至此战的开场,就是由她启的局,她反而成了在场众人里最淡定的一个。 众人还在传阅,萧澄已是忍不住道:“燕王兄组织了人手进京献俘,下月初便会到京。到时候,朕也会命人带领众卿于正阳门迎接,朕则于太和殿前接见入京将士。” 至尊一开口,下面的人也不敢再慢慢看了,匆匆传阅了一遍,就专心听至尊说话了。 这一听就不得了了,众人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等兵部尚书开口询问:“不知至尊准备派何人带领重臣?”之后,众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 ——这个人选,若是至尊早有圣断也便罢了,大家都跟着至尊走,总不担心走岔了路。可若至尊并无定论,那他们可就要为自己心目中的人选争上一争了。 萧澄沉吟了片刻,目光在萧辟与萧虞之间迅速流连之后,便故作为难道:“不知众卿可有人选?” 他话音一落,立时便有人跳了出来:“启禀至尊,既是带领众臣,便是代表了至尊,这人选就不得不慎重。臣以为,毅王世子辟,为至尊子侄,且已成年,可担此重任。” 这话得到了许多人的赞同。 国赖长君,自古而然。 至尊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在诸王世子中挑选储君,大部分朝臣都觉得犯不着在这方面跟至尊拧着来。但具体选哪一个,他们总能有点儿自己的想法吧? 因此,虽然他们四个的年纪实际上差不了多少,可萧辟还是因年长的优势,无形中得到了许多天然的支持者。 头一个提议萧辟的人一出现,下面蠢蠢欲动的许多人立时出言附议,内容无一例外,都是隐隐围绕“国赖长君”这一主题的。 对于这种情况,萧辟早有预料,此时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全靠至尊做主”的模样。 萧樗的目光有些奇异,却不是在看萧辟,而是在看萧虞。 或许,除了身为当事人的萧虞,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可萧虞在意他的想法吗? 她自然是在意的。 她可以不在意任何人的想法,却无法不在意萧樗。 但她却不会有任何反应。只因她知晓,这些人的支持不过是空中楼阁,萧辟自己都不在意有或没有。真正折服于萧辟才能而支持他的人,都还没有出声。 就像真正支持萧虞的人,也不会这么快就跳出来一样。 萧虞在意的是萧辟的想法,却不是这些无关紧要之人的想法。 因而,她冲萧樗一笑,便老神在在地看起了热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5.所谓礼法 是的, 热闹。 朝堂上永远不可能只有一个声音, 因为所有人的利益不可能都是一致的。 前一刻支持萧辟的声音喧喧赫赫, 仿佛再加一分力,此事便成定局了一般。 可是下一刻,不同的声音便接踵而来。 “至尊, 臣以为燕王世子自幼长于北疆,此次若是由燕王世子带领群臣, 更能慰籍北疆将士之心。” 说这话之人的本意不一定是真的支持燕王世子,却不妨碍有一群人附和,或是分散萧辟的声势, 或是真心想帮萧虞争取这个机会。 前面这两波儿是主力,后面还有支持萧樗的,支持萧琛的, 还有支持萧夙等帝都一脉宗室的。 无论是混水摸鱼也罢, 还是别有所图也罢,甚至是推波助澜c借力打力的也不少。 总之是乱糟糟的一团,把个小朝会弄得跟菜市场一般。 如此吵吵嚷嚷了半晌,萧澄终于不耐烦了,清喝一声:“够了!” 群臣立刻噤声,而后, 齐齐拱手请命:“请至尊圣裁。”其动作之整齐划一,令萧虞目瞪口呆。 然后, 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发生了。萧澄竟然说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人选:“此事, 便交由英国公吧。” 朝堂之上一阵诡异的静默之后, 反对声四起: 礼部尚书杨宴道:“至尊,此事万万不可!” 兵部尚书成光亦道:“英国公虽有显爵,却并无半点儿军功,若至尊以她为首,迎接有功将士,颇有以士协军之嫌,难免动摇君心,还请至尊三思!” “请至尊三思!” 众臣皆附议,唯有几个宗室默默无言,既不赞成,也不反对。衬得伏跪在大殿中央的英国公宋霏特别孤寂。 这种局面,倒有些出乎萧澄的意料,也有些不合朝堂之上的潜规则。 一般情况下,朝堂上若出现了因一件事而争执不下的情景,萧澄会斟酌这在一方稍占上风的时候开口,顺势下决断。 若是如方才一般,至尊在几方角力,胜负难分的时候开口,必然就是心目中已有了人选,群臣一般都不会跟他唱反调。 今日之事,直到群臣一起请求圣裁的时候都是正常的。因此,萧澄再想不到,他说出自己的人选的时候,群臣会有志一同地出言反对! 不,其实不是想不到,而是下意识忽略了而已。而今,群臣的反对声一下子就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很清楚众人为什么反对。 他们是在害怕,害怕他这一次让英国公代表了至尊,下一次就会想要立英国公为皇后。 作为朝中官员,无论是科举入仕的,还是蒙荫入仕的,他们代表的,都是正统。既然如此,于公于私,他们都不得不维护正统。 英国公虽有兄长,但他的兄长在继承国公之位前就去世了。在礼法上,宋霏才是前任英国公的长女。 在大晋约定成俗的礼法里,长嗣承业,余者嫁娶随意。哪怕对象是天下至尊,让作为长嗣的宋霏嫁人,也是违背了正统礼法的。 因此,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便是礼部尚书。 至于后面再出来的兵部尚书等人,虽然有了一个更能说出口的理由,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一样。 萧澄一直想做一个明君,奔着这个目标,他今日便该见好就收,在众臣先前推荐的人选里挑一个最合心意的,两厢安生。 可是,他今日却就是想任性这一回。 他想让世人知晓,宋霏之于萧澄,是不一样的。虽然他们因造化弄人,无缘成为夫妻,但在某些时候,宋霏依然可以代表萧澄! 他给不了她日月同辉的权势,给不了她帝后相得的名分,却也还是想要给她夫妻一体的荣光。 哪怕,这点儿荣光虚晃的就像逢魔时刻的那一抹晨曦,很快就要被太阳的光辉彻底覆盖。但毕竟存在过,也在长久的黑暗里被人期待过。 萧澄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走下玉阶,俯下身,强硬地扶起了宋霏,看向她的目光有着坚定,也有着安抚:“你不必如此。” 宋霏被他这神来一笔弄得忐忑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深深地看了萧澄一眼,忽而露出一抹笑意来,微微点了点头。 ——罢了,哪怕你是真的要通过我来实现什么谋划,有你这一句话,我便心甘情愿了! 这世上,最了解萧澄的,不是自幼伴他长大的郑麟,不是生他羊他的父母,甚至不是他自己,而是一直将他放置心尖,动一下都怕晃到他的宋霏。 宋霏相信,萧澄是爱她的,甚至比爱他自己更甚。 可是,比起宋霏,他更爱的,是大晋的江山,是能掌控江山的权势! 所以,今日之事,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萧澄单纯地是为了她。 但这一次,宋霏却错了。 以往的许多年,两人相隔千里,互不相见,萧澄尚能克制。 可是,自从他一个心软,允了宋霏留京的请求之后,有些事情,便再也藏不住c遏不住了。 他少年时依赖她,她家变之后他怜惜她,直到这多年之后,又添了愧疚。 萧澄自知命不久矣,无论礼法如何,他都不能给她皇后的名分。 ——他那几个子侄没一个省油的灯,也没有一个愿意头上压一个皇太后。他若立她为后,她必然不得好死! 但他却可以给她增加荣耀,让世人都知晓宋霏在萧澄心目中的份量。让世人都知晓,他二人情深意重,却因世俗之故不能相守。 世人总是同情弱者的,而萧澄此举,正是将他们两个一同放到了弱者的位置。 如此,待他百年之后,宋霏若是不慎犯下了什么大错,新君碍于舆论,也得留着她一条性命。 这是萧澄唯一的私心了,也是他有生之年,唯一能为宋霏做的了。 但这点儿苦心,除了萧澄自己之外,暂时是没有人能理解了。 自萧澄起身那一刻,群臣便再一次噤声。但这一回,他们没有再请圣裁,而是有志一同地跪倒在地,无声地表达反对。 这样一来,站着的宗室便特别显眼了。 萧澄强硬地抓住宋霏,不容她屈膝,目光自那些宗室身上一一划过,淡淡地问道:“尔等以为如何?” 萧虞与萧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作为方才呼声最高的两个人,他们此时才感觉到什么叫做进退两难。 他们若是顺了萧澄的意思,无异是在挑战世俗礼法,将自己放到了正统的对立面;可若他们站在群臣那边,反对萧澄的意思,则有可能失去圣心,对日后夺位极为不利。 可是,若是他们不敢先表态,缩在后头等着别人出头,更是两边都讨不了好,落得一个没有担当的名头。 ——谁愿意支持一个没有担当的人呢? 萧虞心思数转,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英国公本就是至尊的陪读,此次代表至尊,才最能体现至尊对北疆将士的重视之意。臣认为,极好!” 一时间,群臣哗然。 他们是真没想到,燕王世子还真敢将立场表明的这样清晰,真敢挑战约定成俗的礼法。 礼部尚书杨宴道:“燕王世子此言差矣!英国公虽曾是至尊的伴读,但多年为官一方,如今又于刑部任职,早以是大晋的臣子了。自来君臣有别,臣子又怎么代替君主?” 萧虞说的是“代表”,到了杨宴口中,却成了“代替”。 这两个词虽意思都差不多,但细究起来,却缪以千里。 宋霏惊得魂飞天外,再顾不得萧澄的强硬,用力挣脱了他的钳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至尊,臣可对天起誓,绝无不臣之心,还请至尊明鉴!” 萧澄握着宋霏的手,用力用的青筋暴起,可最终还是空落落的,什么也不剩了。 他闭目掩去眸中的哀伤与失落,再睁开眼,就又是那个天下至尊了。 “杨尚书又何必危言耸听?”萧虞抢先说道,“若孤记得不错,杨尚书先前是意属阿辟堂兄的吧?那尚书大人何不听一听,阿辟堂兄又是什么意思?” 一席话,顺利就将集在宋霏与萧澄身上的目光转移到了萧辟身上。 萧辟暗暗苦笑一声,避开了杨宴期待的目光,俯身道:“至尊,臣认为,阿虞说的十分有礼,英国公代表至尊,并无不妥之处。” 他知道,这一句话说出口,他比萧虞损失得更多。 因为,在礼法之上,他天然就比萧虞有更多的优势。可他明知是坑,也不得不顺着萧虞的意思往下跳。 只因,他是一个皇族。而所谓的世俗礼法,只是皇族用来束缚天下的工具。既然是工具,就不能反噬主人。若不然,要它有什么用? 若是今日里,他真的敢为了所谓的正统站在了萧澄的对立面,就等于是站在了整个皇族的对立面。哪怕他再优秀,也不可能有机会继承皇位了。 因为,整个皇族都不会答应的。 他总不能把所有的皇族都杀了吧? 真要如此,他可是真的要成为孤家寡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6.徐镜失踪 诸位藩王皆不在京中,萧虞与萧辟二人可以说是在场宗室中地位最高的人。 如今, 他二人即表了态, 其余宗室无论平日里相互间有何恩怨, 此时皆明确地表示支持至尊。 大晋的宗室是一个很奇特的群体, 平日里他们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权利,也很少有爱在朝堂上揽权的。 可是,若真的以为他们很无害,到最后,肯定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一点儿,已经有了无数的前车之鉴, 而今能站在这里的, 哪一个不是人精? 所以, 纵然朝臣们位高权重;纵然他们人多势众,纵然反对的人声势浩大。可当在场所有宗室皆站出来,表示支持萧澄时,他们还是妥协了。 这时候,他们就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了:罢了, 罢了, 反正这大晋江山都是他们老萧家的, 人家都不怕折腾坏了, 他们在这儿瞎操什么心? 群臣一妥协, 披香殿内紧张的气氛一下子便轻松了起来。 萧澄再次露出了萧虞:“既然众卿都无异议, 那此事就这么定了, 由英国公带领群臣, 迎接献俘的将士们!” 而后,他又命礼部制定献俘的礼仪,便让众人各自散了。 萧虞磨磨蹭蹭地留到了最后,对着一看就不打算走的宋霏数度欲言又止,最终也只叹了一声,拂袖而去。 宋霏面色一白,却听萧澄笑道:“她明白。” “什么?”宋霏不解。 萧澄欣喜地拉住她的手,眼眶因激动而发红:“阿霏,她明白,她明白!” 见宋霏还是一脸茫然,呆呆愣愣的,萧澄又怜又爱,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几乎喜极而泣:“阿霏,你知道吗?朕其实很怕,很怕朕死之后,新君会苛待于你,甚至是会忌惮于你。这些,阿虞都明白。他日,朕将你托付于她,必能含笑九泉了!” 听着这话,再联系他今日所做之事,宋霏如何还不明白他的心思? “至尊何必如此?为了臣,不值得!” 她从未奢求过从他这里得到什么,能留在京城,时常看见他,她已然心满意足了。 萧澄笑道:“没什么值不值得的,只要朕愿意,便足够了。” 或许是乐极生悲,第二天一早,便出了一件坏事。 “你说什么?”萧虞拍案而起,惊问姬阮。 姬阮也是气得不清:“世子,今日一早便有悦来客栈的人来报案,说是他们客栈里死了一个入京赶考的学子,下官派了衙役一看,正是昨日前来击鼓鸣冤的时名轩。” 萧虞蹙眉:“到刑部来报案?” 悦来客栈属于晋江县的地界,正常情况下,客栈里出了命案,该是先到晋江县令那里报案才对吧,怎么会直接报到刑部来? 姬阮道:“应该是有人蓄意为之,其目的,大概是示威。” 萧虞道:“竟是如此嚣张吗?” 她脑中已经开始快速盘算,此次出手的究竟是谁?是莞然庄幕后的主人呢,还是她的某个堂兄堂姐? 姬阮的看法却与萧虞不同:“下官入仕多年,从刑部一个小主事,一路到刑部侍郎,也算遇见过几件奇案,曾经也有一个犯人特别嚣张。” 萧虞道:“愿闻其详。” 姬阮回忆了一番,一边组织语言,一边说:“那时,下官刚谋了个外放,到衡山县做了县令。刚上任不久,就遇见了一个连环杀人案。那个凶手,每次杀人之后,都会切下受害人的无名指,雕成一朵半含半绽的花朵模样,送到县衙去。” 萧虞从未听过这等奇事,不由追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姬阮道:“一开始,下官也大惑不解,只以为凶手是来自一个特殊的组织,或者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待千辛万苦将凶手伏法之后,严刑拷打,才知道,那凶手不过是自恃聪明绝顶c手段高超,想与官府较量一番罢了。” “还有这等事?”萧虞瞪大了眼,又想起了这次的事,心下产生了联想,“难不成,这次也是一样?” 而后,她又自己否认了:“不,不,毕竟是天子脚下,便是再丧心病狂,也不得不有所顾虑。” 她想了想,还是更倾向于是她的哪个堂兄或堂姐,而莞然庄,不过是用来博弈的一枚棋子。 她有自知之明,认为在破案上,姬阮要比自己有经验地多,便问道:“以姬侍郎看来,此案该从何处着手?” 姬阮微微一笑,成竹在胸:“既然是杀人案,咱们就先当成是普通杀人案来查。另外,那胡三也可再提审一番,暗中派人盯着莞然庄,看看他们到底捏住了胡三什么把柄。” 萧虞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不妥的,便点头道:“就按姬侍郎的意思办。” 姬阮便命人收敛了时名轩的尸首,并封了悦来客栈,保护案发现场。 悦来客栈发生了这等命案,老板也是吓得不清,洗脱嫌疑之后,便收拾了东西,带着一家老小回老家去了。 刑部这边,姬阮连着几天,日日都提审胡三。莞然庄那边竟还挺沉得住气,没有丝毫动作,竟是全然不怕胡三会卖了他们的样子。 对此,萧虞有些焦灼,姬阮去气定神闲得很,还安抚她:“是世子莫急,查这种案子,比的就是耐性,急不得。” 这也是她虽多次提审胡三,却从没动过什么大刑的原因。 这一日,萧虞从刑部衙门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萧虞带着一行人回到燕王府,还未下马,便有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扑了上来。 “什么人?”玄英清喝一声,一跃而至,正欲将那人踹开,却听萧虞道:“慢着!” 玄英硬生生地收回了招式,在空中一个侧翻,稳稳地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萧虞急忙下马,一把托住了那人,拽离了马侧,惊怒道:“你不要命了?” 踏火麒麟与主人心意想通,长嘶一声,横向挪移,半点儿没伤到主人与主人身边之人。 “阿虞,阿虞,”那人几乎整个人都趴在她的身上,满是惶急地说,“阿虞,阿镜不见了,阿镜不见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午膳时才见过的徐澈。 一听是徐镜出事了,萧虞心头一紧,急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带着阿镜去玩儿了吗?她怎么会不见的?” 徐澈自责道:“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听了她的撺掇,带她去莞然庄的,更不该不好好看着她,让她独自一人去买糖葫芦!” “莞然庄?”萧虞忍不住拔高了声音,怒道,“那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阿镜才多大,你就敢带她去那里!” 徐澈低着头,诺诺地说:“听说你查案查到了莞然庄,我们也是想帮你,所以才” “你”萧虞深吸一口气,把火气往下压了压,“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此事你可告诉卫国公与徐正卿了?” 徐澈道:“已经派人回去说了。” “那就好。”萧虞松了一口气。她就怕不通俗事的徐澈六神无主之下,就只想到来燕王府求援,平白耽误事。 她吩咐阿青:“你让人到卫国公府说一声,就说他们二公子今日不回去了。” “是。”阿青应了一声,当即便召来一个随从,吩咐他跑腿。 萧虞则拉着徐澈边走边道:“你跟我好好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待两人进了鹰扬殿,徐澈也断断续续说得差不多了。 原来,徐镜自从得了萧虞的准许,便日常往返于卫国公府与燕王府之间。 她天生早慧,擅查人心,观察力比普通的大人都敏锐得多。因此,她很快就得知了萧虞入刑部之后遇见的第一个棘手的案子。 查案什么的,这可是她的家传本事呀! 前几日,徐镜虽向往日一样,找府中的门客们学习,实则却是用看似好笑的童言稚语旁敲侧击,从门客那里探听消息。再加上她自己的拼凑与猜测,竟真的让她得出了“莞然庄”这条重要线索。 只是,她一个小孩子,怎么才能出了帝都,到莞然庄去呢? 正在徐镜犯难之际,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了自家那痴心一片的叔父徐澈。 她记得,徐澈前两天还很是黯然地对父亲倾吐过恋爱的烦恼,觉得燕王世子这么忙,他却什么都帮不上她,觉得很是沮丧。 她嘻嘻一笑,心里就已经勾画完成了拖徐澈下水的一c二c三招。 这徐澈也是关心则乱,又迫切地想要帮上萧虞的忙,竟真的被她给忽悠了,带着她去了莞然庄。 “前两日都相安无事,我们两个在莞然庄各处闲逛,阿镜也说得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今日我们回到了京城,她看见不远处有卖糖葫芦的,便闹着非要自己去买。我一眨眼,她就不见了。” 两人说着,已经进了鹰扬殿,萧虞一边吩咐人去找白冲来,一边问徐澈:“你是说,阿镜是在京城里丢的?” “嗯。”徐澈应了一声,又开始自责,“都怪我,都怪我” “好了,好了,”萧虞打断了他的自责,“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阿镜虽小,却是个人精,又自小长在京城,被人骗走的可能性不大。” 她这样成竹在胸,徐澈受她感染,也冷静了下来:“对,从来只有她骗别人的,从来就没别人骗她的。” 萧虞道:“等白冲过来了,让他分析,他对这个擅长。” 若不是刑部的考试还没开始,她也不至于查个案都得仰仗别人。 不过,她也是时候在刑部收拢几个人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7.找 其实,不用等到白冲过来, 萧虞也能猜到, 徐镜之所以失踪,要么就是她故意的, 要么就是被人用药掳走了。而白冲来了之后,得出的结论与萧虞差不多。 徐澈气道:“这丫头,真是要急死个人了!” 在他心里, 还是更倾向于徐镜是为了深入敌后, 故意让人把她给掳走或骗走的。 “好了, ”萧虞劝道, “耽误之急,还是要先找到她, 其他的可以往后再说。” 安抚住了徐澈, 萧虞就问白冲:“咱们府里, 有没有谁擅长找人的?” 白冲想了想, 给萧虞推荐了一个人选:“这次随世子入京的人里, 唯有柳士杰柳书吏最擅见微知著, 更有独门的刑侦技巧。世子若是要寻徐女公子,不若就让柳书吏带人前去。” “可以是可以, 但他自入京之后, 应该很少出府,对京城不熟吧?”萧虞有点儿担忧。 白冲信心满满地保证道:“世子放心, 柳书吏虽没出去过几次, 但却早已把京城大大小小的街道c巷子转了个遍。除了认识的人少, 他怕是比许多本地人都了解京城的地势。” 白冲从不妄言,萧虞听他这么推崇柳士杰,便让人传上殿来,考校一番。 柳士杰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中等身材,面白微须,长相算不上英俊,却有一股天生的正气,属于那种哪怕被人亲眼看见杀了人,也会觉得他有苦衷的那种。 萧虞随意问了几个问题,发现他反应敏捷,应对有度,对白冲的话就更信了几分,当即就命他带人寻找失踪的徐镜。 “是徐女公子?”柳士杰惊讶了一下,笑道,“若是找她的话,就更容易了,女公子定然会沿途留下线索的。” 得,你看,凡是认识徐镜的,就没有一个相信她是被人给骗走的! 萧虞暗暗感慨了一句,问道:“你需要多少人手?” 柳士杰几乎不假思索:“找人这回事,不需要太多人,但人选一定得机灵。还请世子准许属下在府中的护卫里甄选二十人,听候属下调遣。” 萧虞大手一挥:“准了。” 柳士杰道:“既如此,世子便等着属下的消息吧。” 他说完就告退了,出了正殿之后,慢慢走了十几步,果然白冲便从后面追了上来。 “柳兄总算熬出头了,恭喜恭喜。”白冲笑嘻嘻地拱手。 柳士杰满面喜色,感激地一拜:“还要多谢白兄举荐。” 白冲道:“不必谢我,还得是柳兄有真才实学,小弟才敢在世子面前提。这一次,柳兄可要把握住机会,莫要辜负了世子的期望!” “白兄放心,我省得的。”柳士杰说完,又忍不住感慨道,“幸好当初听了白兄的话,跟着世子一道来了京城。若不然,一直留在北疆,哪有你我鸡鸣狗盗之辈的立足之地?”最后一句,他说的很是自嘲。 北疆是边境地带,民风彪悍纯朴,百姓快意恩仇,事后却也勇于承担责任。在那里,武艺高强,擅长排兵布阵的门客才更容易受到重用,似白冲与柳士杰这等擅长刑侦的,根本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并且还经常受到排挤。 因此,柳士杰才会自嘲为“鸡鸣狗盗”之辈。 白冲很能理解他的心情,安抚道:“锥入囊中,总有冒尖的时候,以往不过是时运不济而已。如今到了京城,正是你我兄弟大显身手的时候。” 柳士杰笑道:“那柳某就与白兄共勉了!” 白冲道:“正该如此。”他有些可惜地说,“若非科举那几日柳兄恰好卧病,你我兄弟便可同榜登科,也算美事一桩。可惜,真是可惜!” 反观柳士杰倒是乐观得很:“话不能这么说,人要懂得知足。我虽错过了科举,却得到了向世子展露才能的机会。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柳士杰便带着萧虞的均令去找玄英要人了。 作为一个门客,了解恩主的好恶甚至比自身的才学更重要。柳士杰很清楚徐澈在自家世子心目中是份量,也很清楚自家世子有多欣赏徐镜。 因而,此事只能急,不能缓,他必须要有个态度,连夜挑人,第二天一早便开始寻找蛛丝马迹。 这厢燕王府已经行动了起来,几道街之外的卫国公府今夜亦是注定难眠。 已是子时,卫国公徐清却仍在大厅坐镇,无论徐炽怎么劝,都不肯回去休息。 忽然,院内一阵嘈杂声伴随着火光由远及近。徐清一下子就坐直了身体,并微微前倾,翘首以待。 片刻后,徐炽疾步走了进来,满面的忧色,眉宇间难掩疲惫与憔悴。 徐清张望了一下,没有看见徐镜,登时失望不已,却还是希冀地问:“怎么样,有消息吗?” 徐炽疲惫地摇了摇头,身形不稳地走到桌旁,一下子就坐了下去,哑声道:“没有。” 徐清忽然怒道:“明日一早,就把阿澈叫回来,老夫要打断他的腿!” 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 而勋贵世家,却更重长子嫡孙。 因着上头的意思,徐清不得不亲手养废了自己的幼子,心中一直对他有愧,因此徐澈小时候,徐清一直不敢多见他。 也是徐澈自己天赋好,哪怕不同俗物,却于诗书一道颇有造诣,无形中减轻了徐清的愧疚之意。 饶是如此,父子之间的情分也要单薄一些。 更有徐镜自幼敏慧,对刑律一道更是天赐的才能,徐清对她的看重甚至超过了长子徐炽,次子徐澈更是没法比。 因此,徐澈弄丢了徐镜,徐清自然恼怒至极。若非是徐炽见情况不对,打发了徐澈去燕王府求助,怕是他早被父亲打断腿了! 如今,父亲再次发怒,徐炽纵然再担忧女儿,也不得不出言安抚:“父亲就不要在生阿澈的气了,阿镜是什么样子,父亲又不是不知道,这次的事,八成是阿澈被她给哄了!” 徐清的怒气半分未减,更添了些恨铁不成钢:“他那么大一个人了,连一个八岁的孩子都比不过,他唉!” 他忽然想起了次子为何会如此天真,不由愧悔交加,叹道:“说起来,这都怪我。” 若非是他当年想要信王的血脉重归正统,也就不会同意先帝的提议,将自己的儿子教养地如此不知世事! 徐炽本就满心疲惫,此时却还要哄父亲,更是心累不已。 徐镜醒来的时候,被关在一间四面不透风的屋子里,从周围深浅不一的呼吸中,她判断出,与她同在这一间屋子里的至少有十二个人,且年纪都不大。 或许是长久封闭的缘故,屋子里的空气不流通,里面的味道很难闻,夹杂着食物腐烂的味道c还有大小便的骚臭气。徐镜骤然醒来的时候,被这股味道一冲,险些再闭过气去。 她觉得手有点麻,不由动了动,才发现手脚都被绑住了。 她这一动虽然轻微,但在这个除了呼吸声,什么都听不见的屋子里却格外清晰。 “你你醒了?”一个怯怯的声音从她左边响起。听起来,这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儿,虽还没有到变声期,声音却到底比女孩子低哑一些。 徐镜眼珠子一转,也学着这个声音,怯生生地问:“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 或许是见有人和自己一样害怕,那个男孩儿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已经没有了颤音:“你是被他们抓紧来的,我们都是被他们抓紧来的。” 徐镜又问:“那那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还有他们是谁?” 男孩沉默了片刻,沮丧地说:“他们大概就是人贩子,抓了我们,是要把我们卖到很远的地方,再也见不到爹娘。” 男孩儿话音一落,周围就响起了抽泣声。 是许多小孩子在哭。 徐镜想了想,也跟着哭了起来。 男孩儿有些手足无措:“诶,你你们别哭了,别哭了。” 可是,大家显然都被他那句“再也见不到爹娘”吓到了,又岂是他这苍白的两句话能哄好的?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响起。除了徐镜没反应过来,所以的小孩子都忍住了哭声,就显得徐镜的啜泣声特别明显。 脚步声停了,片刻后,呵斥声从徐镜左前方传来:“哭什么哭,嚎丧呢!” 小男孩儿把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掩不住惊恐:“快,快别哭了,他们会把你带走的!” 徐镜装作瑟缩的样子,憋住了哭声,只是时不时还要抽噎一下,显然是吓得不轻。 这时,又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徐镜知道,这是找钥匙和开锁的声音。 看来,关小孩子的地方不止这一处,要不然,也用不着那么多钥匙。 ——哈,这下可是撞到大案子了! 徐镜心头一阵兴奋,更觉得自己在大街上当机立断,被他们迷晕是个明智的选择。 “吱呀——” 门开了,久违的光线从越来越大的门缝里透了进来,正洒在徐镜的脸上,她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8.人贩子 还没等她的眼睛适应过来骤然明亮的光线, 便听“啪”的一声, 一条鞭子重重甩在了她脚边。这鞭子若再偏上一两寸, 就要抽到徐镜身上了。 徐镜被骤然而来的这一鞭吓得一个机灵, 听着耳边传来的嚣张大笑, 一股屈辱自心头升起。 她再聪慧,也到底年纪小, 对自己的情绪掩饰得不是太好,难免就在脸上带了出来。 “怎么,小丫头片子, 你还不服?” 进来的男人用鞭子的把手挑起她的下巴, 眼中全是残忍与蔑视, 似猫戏老鼠一般的神色。 徐镜干脆对他怒目而视。 这男子脸上一圈的络腮胡子,身上套着破旧的棉袄,在腰间扎了一根布带。 很普通的装束,每到冬天, 平民百姓大多数都是这样打扮的。若非是这个男人此时的神色, 旁人绝对看不出来, 他会是丧尽天良的人贩子! 见徐镜瞪眼睛, 那男人更是来了兴致, “哟”的一声, 嗤笑道, “这丫头还挺烈。” 他眼珠子一转, 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高高地甩起了鞭子, 一下子便抽了下来。 这一回,鞭子抽的离徐镜更近了。 徐镜平日里虽看多了理论,真正的实践却是没有的。被这一吓,本能的一个哆嗦,“啊!”的惊叫了一声。 那个男人哈哈大笑,更是一鞭接一鞭地甩在地上。 其实,在第三鞭的时候,徐镜已然冷静了下来。可是,她觉得如今人在屋檐下,还是不要太逞能,以免自讨苦吃地好。 因此,她仍是惊叫不休,到后来干脆大哭了起来。 她的害怕与惊慌明显取悦了那人,就更把她当个玩物逗弄,而不曾真的伤了她。 等到那男人终于逗弄得够了,才收了鞭子,目光在包括徐镜在内的十五个孩子身上寻梭起来。他的目光刮过哪个孩子,哪个孩子便会因害怕而瑟缩一阵。 很显然,这个男人很享受别人的惧怕,目光故意游弋得极慢,好能更多得欣赏这些孩子瑟瑟发抖的模样。 徐镜暗暗唾弃:真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 只是不知,他到底要干什么? 那个男人观察了一阵,突然指了指其中一个小女孩儿,大声道:“你,出来。看什么看,说你呢,丑丫头!” 那个女孩儿离徐镜不远,看起来比徐镜要大个两三岁,长的倒也眉清目秀,只是右眼眼尾处有一块儿铜钱大小的青色胎记,一下子将整张脸都破坏了。但若说她真的有多丑,那也谈不上,只是够不上科举的标准罢了。 被那个男人挑中,那女孩儿显然是害怕极了。她并不想出去,因为凡是被叫出去的,从来没有一个回来的。 可以往的经历让她明白,反抗只会换来打骂,且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但若要起来,却也也是不能的。因为她的手脚与徐镜一样,都被绑了起来。 眼见她一迟疑,那男人便瞪起了眼睛,女孩儿急得都哭了,大着胆子说:“我我站不起来。” 那男人这才想起来,这两批“货”都还没松绑。 “呸,真是晦气!”那男人啐了一口,将鞭子掖在腰间,一脚踹倒了挡了他路的一个男孩儿,几步走到那女孩儿身边,粗鲁地解开了她的手脚,“臭丫头,快起来!” “哦,我我这就起,你你别打我。”女孩儿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奈何被绑得久了,手足麻痹,试了几次都没起来。 那男人不耐地喝了一声:“快起来!”作势就要动手。 被他这么一吓,那女孩儿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等那个男人带着那个女孩儿出去了,重新锁好了门,徐镜听着脚步声渐远,才小声问先前的男孩儿:“他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呀?” “不知道,”男孩儿道,“但她肯定要被卖掉了,以前被带走的人,从来都没有回来过。” 如此一连过了五天,徐镜待的这间屋子都相安无事,期间还有人来为他们松了绑,每天给他们发一个又馊又硬的馒头,再有半碗凉水。几天下来,原本水灵灵的徐镜就被折腾得面黄肌瘦了。 其实,到了第三天,徐镜就已经后悔自己鲁莽行事,以致于陷入这等境地了。 但第四日,她却又突然激起了心气,觉得若不将这帮人贩子绳之以法,就对不起自己受得这番苦楚! 至于她一开始要帮萧虞查案的事,早被她抛到脑后了。 再说京城那边,燕王府与卫国公府合力,总算是寻到了线索。 柳士杰所料不错,徐镜的确是在沿途留下了一些线索。那是戴在她手腕上的一串绿檀木珠子,被她悄悄拆了,沿途每次清醒时,便丢出去一颗。 “不错,这的确是阿镜腕上的珠子。”徐炽辨认之后,肯定的点了点头,一直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一些,“柳书吏,我这里也查到了一些别的线索,咱们不妨探讨一番。” 柳士杰道:“正有此意。” 因着再过几日,献俘的将士们就要入京了,而礼部也将一应礼仪制定完毕,萧虞便每日里跑进跑出,忙着熟悉礼仪。而徐镜之事,她只能全权托付于柳士杰。 好在柳士杰查案虽不如白冲,在找人这方面却比别人强出许多,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都能被他给找出来。 也正好,徐炽这几天寻到的线索,正与刑部如今负责的案情有关,萧虞在与姬阮碰过头之后,便吩咐柳士杰去大理寺找徐炽,双方通力合作,希望能尽快找到徐镜的同时,案情也能水落石出。 “徐大人是说,那胡三之所以不敢招认莞然庄,是因为他唯一的妹妹正被莞然庄控制?” “不错,”徐炽道,“就在前天,莞然庄的一个管事突然找到了某个官员府邸的后门,见了那官员家里的一个小管事。胡三的妹妹,应该就是被他们卖到了那一家。” 柳士杰有些奇怪地说:“前些天不都相安无事吗?怎么突然就找上胡三的妹妹了?” “呵!”徐炽冷笑一声,“他们大概是发现了,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准备弃车保帅了。” 柳士杰恍然:“大人是说,这是幕后之人故意让我们查到的?” 他顺口就把大理寺和卫国公府的功劳归到了公中。对此,徐炽只是看了他一眼,暗暗感慨了一句:王府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够机灵,脸皮也够厚! 但这时候,也不是计较功劳的时候,徐炽如今只想尽快找到自己的女儿,其他的,都不在意。 因此,徐炽想了想,便道:“我这就入宫请旨,全城戒严。” 柳士杰不明所以:“这是为何?” 徐炽道:“阿镜刚一失踪,卫国公府便散了大量人手寻找,京城几个城门更是重中之重,一直有人盯着。那些掳走阿镜的人,一定还在城内!” 这么一说,柳士杰就明白了。虽然站在萧虞的角度上,柳士杰更希望能借此机会,更多地纠察莞然庄,却也能理解徐炽为人父的心情。 再者说,如今还有一个徐澈在燕王府暂住呢,柳士杰也有些摸不清萧虞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因此,既然徐炽爱女心切,他便代自家世子做个顺水人情。毕竟,往后是要做亲家的,关系自是越融洽越好。 “徐大人说的有理。”柳士杰道,“正好此时也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世子应该也从礼部出来了,在下到世子常去的地方寻一寻,让世子也一并进宫。” 徐炽情知有萧虞在,至尊那里会好说一些,自然不会推辞,只感激道:“如此,便有劳了。” 柳士杰侧着身子,算是代萧虞受了半礼,口中道:“应该的,应该的。” 他想着:既然做人情,便干脆做全套,若不然,还不如不做! 两人分别之后,徐炽便到午门口去等萧虞,而柳士杰也赶紧差人去打探,今日萧虞在何处用的午膳。 很快,就有人来回报,萧虞去了太白楼。柳士杰不敢耽搁,匆忙赶去太白楼,将方才与徐炽商定的事禀报了。 萧虞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待寻到了徐女公子,记你大功一件。” “多谢世子。”柳士杰暗松一口气,幸好没有贪功冒进,若不然,怕是会遭了世子厌弃,再无出头之日了。 萧虞饭也不吃了,留下柳士杰结账,便带着阿青赶到了午门,汇合了焦急等待的徐炽。两人意思意思,各自见了礼,萧虞便递了自己的牌子请见至尊。 燕王世子的名头果然好用,宫里的人不敢怠慢拖延,不过半个时辰,便递到了萧澄的案头。 这几日,各级官员都忙着在礼部练习礼仪,萧澄反倒是闲了下来。因此,一看见萧虞的牌子,当即便让人宣她进来。 “今日是吹了什么风,怎么把你们俩一块儿吹进来了?” 萧虞二人一进门,便听见萧澄含笑的调侃声。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喜色。 ——至尊心情好了好啊,他们的请求才更容易实现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9.传旨 萧虞在萧澄这里一向都表现得很坦诚, 这回也不例外。萧澄一问, 她就大大方方地说了:“不瞒至尊,阿虞此来, 正是有事要求至尊做主呢!” “就你事儿多!”萧澄假意瞪了她一眼,眼里的笑意却是掩都掩不住, 佯怒道, “说吧,什么事?” 萧虞讨好一笑,却不说事,而是冲着萧澄撒娇:“我就知道,至尊最好了!” 萧澄再也忍不住了, 一下子便笑出了声,指着她道:“你呀你, 让朕说你什么好呢?” 萧虞眨巴了两下水汪汪的杏眼, 又无辜又委屈:“阿虞这么乖, 至尊只需夸我就是了,做什么还要说我?” “行行行, 你最乖!”萧澄无原则妥协,俨然一副慈父多败儿的现场版。 徐炽心头焦急不已, 却也知晓, 燕王世子把至尊哄得越高兴,至尊就容易同意他们的请求。 毕竟, 不年不节又无缘无故的, 突然全城戒严, 是很容易引起民众恐慌的。 因此,他心里再急,也勉力忍住了,只盼燕王世子能超长发挥才好。 有了萧澄那句话,萧虞立时就顺杆爬:“那乖孩子是不是能实现一个愿望?” 萧澄自是知晓,能让萧虞求到他头上的事,必然不是什么小事。毕竟,萧虞已经不是刚入京时无人脉c无势力的王世子了,若是小事,她自己便解决了。 可是,当他听到萧虞的要求时,还是惊讶地挑了挑眉。 “你说什么?全城戒严?”萧澄严肃地问,“阿虞,你可知,这里的京城?” 京城是什么地方? 一国帝都,首善之地,是整个国家兴衰的风向标。 帝都戒严,必然会在一定成都上引起民众的恐慌。 萧虞正色点头:“我知道。” 萧澄看了她许久,见她始终面不改色一派镇定,终于松口:“那好,朕便给你一个机会,说服朕。” 萧虞暗松了一口气,徐炽的心却提了起来。若是可以,他甚至想要替萧虞来说。 可他知道,他不能。 他只能忍,只能等。 萧虞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于公来说,天子脚下,竟有这等猖狂之徒未曾绳之以法,会降低朝廷在百姓心目中的威信;于私来说,阿镜再怎么说,也是信王血脉。若是她当真被一群胆大包天的人贩子给弄走了,我们萧家的颜面往哪儿放?” ——有理有据,至尊应该会考虑的。 徐炽放心了点儿。 萧澄笑了笑,问道:“那依你之见,是公在前,还是私在前?” 此问一出,徐炽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他已经猜到了萧虞会如何回答,他甚至还能预料到萧澄又会怎么说。 他闭上了眼睛,心头沉沉一叹:我儿,危矣! 果然,他便听见燕王世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自然是公在前了。” 而后续的发展也一如他所料。 萧澄神色一肃,问道:“既如此,阿虞便再回答朕一个问题。” 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萧虞脸色微变,却也只得道:“至尊但问无妨。” 萧澄道:“你说,是徐家那女娃娃的个人安危重要,还是你正在查的那件案子重要?” 这个问题,根本无需思考,前人已经用无数的血泪给后人留下了标准答案。 徐炽垂着头,几乎要落泪。他知道,他女儿的安危,就要寄托在飘渺的天意上了。 果然,便听燕王世子道:“自然都重要咯!” 呵,果然是等等,都重要? 徐炽猛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萧虞,要看她怎么说。 上首的萧澄已是变了脸色,似恼怒似失望:“怎么,在燕王世子眼中,无数人的冤屈与血泪,还比不上一个小丫头吗?还是说,只因这丫头是卫国公府的血脉,这才与众不同?” 这两个问题,是一个比一个更诛心。徐炽虽然担忧女儿,也禁不住替萧虞捏了把汗。 其实,就连徐炽自己,都觉得若是用徐镜一人,能铲除莞然庄这个毒瘤,还是挺划算的。 但有些道理,明白归明白,血脉亲情却是割舍不掉的。他忠君爱国,与他疼惜儿女,并不冲突。只是很多时候,慈父总是要为忠臣让路的。 萧虞却是丝毫也不慌乱,甚至是理所当然地说:“国家法度固然重要,皇室颜面也一样重要。或许偏远一些的地方不清楚,但京城这块儿地界,谁人不知卫国公府本是皇室血脉?” 这个理由乍一听荒谬极了,可却比那些大义凛然的话更能打动一个皇帝。 萧澄破颜一笑:“好,朕准了。你说,戒严几日?” 这回,萧虞却不自作主张了,而是转头询问徐炽:“徐正卿认为,戒严几日才够?” 从来术业有专攻,萧虞从来就没想过把自己弄成个全才,她也没那个时间。她觉得,自己只需要知人善任就足够了。 徐炽紧握的手掌猛然松开,这才觉得掌心刺痛,却是方才太用力,指甲把肉给刺破了。 他压住心头涌起的喜意,略略思索了一下,拱手道:“至尊,世子,只需戒严到献俘将士入京的前一日即可。当然,对外不要公布戒严的期限,只让大多数人都以为会持续很长时间就是了。” 他一边说,脑子一边快速转动,不断地完善这个计策:“当然了,此次戒严,也不需完全限制城中百姓的行动,只需严密排查城门,不许带十二岁以下的孩童出城即可。” 那些贼子本来就有了弃车保帅的打算,若是戒严太紧,让他们丝毫动弹不得,说不得他们就会狗急跳墙,做出伤害那些被拐的孩子的事。 须得给他们一线曙光,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就像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不远也不近,让他们抓心挠肺,才会有人敢铤而走险。 毕竟,只要有利益,总会有人无视上线的命令的。 这些话,不需要徐炽说的太明白,萧澄与萧虞都不是傻子,他们虽然没有专门学过查案,却也看过类似的东西。 而且,许多学问与道理都是相通的,徐炽的潜台词,他们自然听得出来。 于是,萧澄便拍板,允了萧虞与徐炽所请,传令五城兵马司,全城戒严。 五城兵马司名义上归兵部统辖,两人请到了圣喻,自然要到兵部走一趟。 这会儿,兵部该今日当值的大小官员都用过了午膳,各归其位了,而奉命于兵部行走的瑞王世子萧樗也在下午去礼部排演礼仪之前,到兵部转了一圈。 这不,萧虞到的时候,萧樗还没走,两人便撞上了。 “阿虞不去刑部,不去礼部,怎么到兵部来了?”萧樗看见她,微微一怔,便笑着上前。 “我来这儿,自然是有事的,”萧虞笑道,“阿樗哥哥倒是勤勉,阿虞自愧不如。” 萧樗笑着摆手:“行了,行了,你也就别打趣我了。我在兵部,不过是混日子,不比阿虞在刑部风光。” 他说的虽然是谦虚之词,却也有些官司。 兵部可不像刑部那样,刚刚受了重创,尚书大半的时间都在养伤,两个侍郎一个是个出身勋贵的正身之士,一个是绝对的纯臣,还是刚刚到任根基不深的。 兵部的一个天官,两个堂官都在兵部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彼此间已经形成了稳定的关系网,稍有外力冲撞,便会受到他们一致对外的反弹。 萧樗在吴郡顺风顺水惯了,初入兵部的时候,还没适应过来,着实吃了不少暗亏。 但萧樗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比起那些精于钻营的官员臣子们,自幼学习为君之道的萧樗更精通借力打力与制衡之道。 到了现在,他虽然还是没有争取到多少实质性的话语权,但通过针对每个官员的弱点,借力打力,也达到了许多自己的目的。 而且,他又没有准备在兵部待一辈子,对于掌权也不是太着急。 但不着急是一回事,却半点儿不妨碍他对萧虞羡慕妒忌恨。 刚入京的时候,他就觉得在他们四个之中,至尊更偏向萧虞,这次只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而已。 四个人中,虽然最举足轻重的吏部与户部被分给了萧琛与萧辟。但萧琛明显无意帝位,吏部分给她,至尊也不用担心她在这上头乱来;萧辟进了户部,看似是得了好差事,但户部的情况更加错综复杂,不等他理出头绪,怕是萧虞就已经把刑部经营成自己的基本盘了。 “风光?”萧虞苦笑一声,“阿樗哥哥就别打趣我了,我就是个劳碌命。这回来兵部,也是奉命来传旨的。” 一听是传旨,兵部的官员都行动了起来,抬香案的抬香案,焚香的焚香,不多时,凡在场的官员便按照次序,在香案前跪了一地。萧樗跪在最前。 萧虞举起一块儿紫金色的令牌,高声宣布了萧澄的旨意,便连忙将萧樗服了起来。 “哥哥快请起。方才公差在身,多有冒犯,情非得已,还望阿樗哥哥原谅则个。” 萧樗又岂会因这个而怪她,自然是说无妨。 然后,他便转向兵部尚书成光:“成尚书,你看” 成光道:“既是至尊有旨,臣自当奉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0.争执不下 最近几天, 京城百姓的日子很不好过。因为大街上巡街的衙役多然多了好几倍, 还有五城兵马司的士卒时不时一队一队地穿街而过,只要是发现看着可疑的, 就会拦住盘查一番。 虽说这些盘查大多是有惊无险,但也严重影响了百姓的正常生活。 许多百姓为了避免麻烦,每次上街买菜都买好几天的。反正如今刚开春, 街上卖的不是萝卜就是菘菜,要么就是各种干货,耐放得很,一次性多买点,还能算便宜呢! 如此一来,卖菜的倒是高兴了。毕竟三天不开张,开张吃三天嘛。 只是街上的行人减少了许多, 往日繁华的帝都显得寥落了不少。 在城北的一处破旧四合院里,一群衣着普通, 长相也毫无特色的男男女女聚在一间地下室里,气氛很是紧张。 “大哥,我看, 这两批货,还是舍了吧。”一个手拿烟杆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的提议。 “是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左首第二位的一个青年女子点头附和。 可有人却不想舍了这批货。 右手第二位的一个满脸胡须的汉子嚷嚷道:“为了凑齐这两批货, 大家伙费了多大的功夫, 怎么能就这么放弃了?” 若是徐镜在这里, 定然一眼就能认出,这就是那个拿着鞭子逞威风的那个男人。 “是啊,大哥。”那人下首的一个汉子不满道,“那边可是说了,只要货好,价钱不是问题。要不是对方给的价够高,咱们也不会冒险到京城里来呀!” 被他们称为大哥的人坐在最上首的一个高脚凳子上。此人看上去有五十出头,虽然长相平平无奇,但一身青衫,斯斯文文的,三屡长髯更是给他添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若是单看外表,谁也想不到,就是这个人,半生拐卖人口无数,其中有一大半,都是懵懂无知的孩子。 听着座下的兄弟们分成了两波儿七嘴八舌地讨论,双方各执一词,说的都有道理,以至于谁也说服不了谁。总体来说,不赞同就此舍了那批货的占了大半。 大哥在心里叹了一声:事情要是有他们想的那样简单就好了! 真说起来,他也不想舍啊! 京城可真是个好地方,地杰人灵,养出来的孩子也比别处更机灵可爱。若不是这次的买主对相貌的要求实在太高,他也不会带着兄弟们铤而走险,到京城来。 可来都来了,货也凑得差不多了,只要混出了京城,交了货,他的养老钱就凑齐了。到时候,他就可以金盆洗手,再不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了。 就算抛开这些不谈,凡是做买卖的,不管买卖的是啥,都讲究一个诚信。 做他们这行的可不少,不管是明着开牙行的,还是像他们这种走暗路子的,竞争力度还是挺大的。 而他之所以能干这么多年,就是因为他诚信。无论是在价钱上,还是在货色上。 交货的时间是一开始就约好的,他不想在行业的最后关头出了岔子。 可是,手下的人却拐了个他们得罪不起的人物,他就怕没命拿钱了! 想到那一天,一个神秘人物找上他,向他透漏了那天他们新弄的货里夹了谁,大哥几乎没厥过去。 那可是皇亲国戚! 要是一般的也就罢了,他入行多年,总有些人脉的。 但他们这会招惹的,却是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 大晋皇室的护短可是一脉相承,闻名天下的,便是为了皇室的颜面,也不会放任自家子孙被一群人贩子给拿了。 他当时就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那人却给他指了条明路,说是可以保他一条小命。只不过,他要替那人做一件事。 “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那人说的轻描淡写,大哥却半点儿不敢松懈。 果然,当那人把他口中的“小事”说出口,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大哥差点儿没吓晕过去。 他强自镇定地说:“若是在下真的做了这件事,恐怕也难逃一死。既然左右都是死,在下又为何非要帮你做这件事?” 那人笑道:“因为你做了尚有一线生机,不做只能是死路一条啊!” 大哥警惕地说:“阁下连样貌都不愿意透漏,要在下如何相信你?” 他想着,若是能记住了这人的样貌,或者最好再能留下点儿信物什么的,也算是个筹码。 谁知,那人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好笑地说:“正因我要留你一命,所以才不露面呀!若不然,你以为看了我的样貌,我还能让你活着走出这个院子?” 大哥悚然而惊,明白是他自作聪明了。 可这样一来,他也相信了那人会留他一命的说辞,也知道了那件事,他是非办不可了! 大哥将思绪拉回,看着还在吵嚷的一众兄弟,疲惫地伸手往下压了压:“好了,好了,大家伙儿都别吵了!” 他在这群人里还是很有威信的,所有人都肯服他。因此,哪怕他声音并不大,众人还是都听话地闭了嘴。 大哥道:“咱们这次,的确是惹上大麻烦了。” 那满面胡须的汉子拍案而起,一脸阴狠地说:“不就是个丫头片子嘛!既然落到了咱们手上,便是真龙,她也得给我盘着!老子这就去料理了她。”说着,就要走。 “老三,”大哥头疼地大喝一声,“你给我站住!” 老三对面那女子道:“你还嫌惹的麻烦不够?” 将徐镜带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这老三。此时一听这女子之言,他不由得心虚,却还是色厉内荏地争辩道:“我怎么就惹麻烦了?大家都是想早日凑够了这两批货,早日交账而已。我怎么知道那丫头会这么麻烦?” 他越说就越理直气壮:“再说了,当初把这丫头带回来的时候,你们不也都夸好嘛!怎么,这会儿出事了,就全推到我身上了?”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大哥连忙打断了他们的争执,“咱们命都快没了,你们还有心思吵这些?” 众人这才想起,他们之所以会知晓那丫头的身份,乃是有人特意来告知的。 也就是说,有人知晓他们掳走了徐镜,并且还知晓他们在京城的临时据点。 方才那女子蹙眉道:“大哥,办不成,咱们还真要帮他做事不成?” 大哥叹了一声:“我自然是不想的。真要替他做了那件事,被抓住了死了还算好的,就怕侥幸逃脱之后,这事儿就成了他握在手中一辈子的把柄。那时候,才是永无宁日呢!” 那女子听得更是发愁:“可是如果不做,咱们却是注定难逃一死了。”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只要能活着,又有几个人愿意死呢? 最终,大哥还是决定帮那个人做这件事。而老三也没有再叫嚣,似乎是默认了舍弃这两批货,只是眼神闪烁,一看便知心口不一。 大哥冷眼看着,并没有多说什么,心里却已经有了谋划。 ——不听话的棋子,只能成为弃子。既然是棋子,就再发挥一下最后的余热吧! 然后,他眼神一闪,眉眼愁苦地说:“也不知这京城的戒严什么时候能解?” 老三立时竖起了耳朵,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个不停,不知在想些什么。 先前那女子劝慰道:“不是说三日后会有北疆将士入京献俘吗?便是再戒严,到了献俘那一日,总要解了禁,好让百姓出门观礼吧。” 大哥眉头一松,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老三面露喜色,便知鱼儿已经上钩了,遂不再多言,只吩咐众人随时准备撤离。 “大哥,”那女子追着大哥进了内室,有些惊疑地问,“老三他” 大哥神色冷沉:“人各有志,强求不得。二娘,最近多注意他一点儿,必要的时候,不妨给他行些方便。” 二娘面色一变,惊道:“大哥是要” 大哥神色一软,叹道:“这么多的兄弟跟着我到了京城,我总不能一个也带不回去。” 二娘也知他有他的难处,再者,老三这事做的的确是不地道,她平日里和老三夜不怎么对付,便默认了大哥的做法。 有了二把手的支持,大哥心下一定,与二娘商议起了自己初步的计划。 两人躲在屋子里嘀嘀咕咕了半天,谁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老三对此是见怪不怪的,因为二娘一直都是这一群人里的智囊,经常与老大密议。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自然是要好好商议一番的。 城东某处豪宅里,一个青衣人恭敬地对背对着他,正欣赏墙上画作的人禀报:“主上,鱼饵已经投了,就等鱼儿上钩了。” “嗯,”那人淡淡道,“继续盯着,莫要出了差错。” “是。” 几乎与此同时,柳士杰也与徐炽在大理寺碰头,在座的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一个偏将。 “吴将军,准备的如何了?”徐炽问。 吴将军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1.命案 时光这个东西, 你若说它快, 它便如流云飞逝;你若说它慢, 它也能度日如年。 从请旨戒严京城, 再倒北疆将士入京献俘这段时日, 在徐炽看来,自是度日如年。可对那人贩子大哥来说, 却是不知快慢,煎熬异常了。 但无论如何, 这一日总算是到了。 为了今日的场面好看,官府昨日便通知了帝都百姓, 今日解禁一天,大家都可以出来看看热闹。 一大早的,萧虞便进了宫,先拜过至尊之后,才与众臣在武德殿汇合。 到了辰时初,礼部负责主持此次献俘仪式的右侍郎刘基才通知众人,可以出宫了。 于是, 便由英国公宋霏带领着众臣整齐有序地出了正阳门, 各自骑了马, 浩浩荡荡地往京城北门而去。 这个时候, 三日前便驻扎在北门外的将士们已经操练结束,盔甲鲜明地站成了数列。他们中间, 跪着许多穿着异族服饰的人, 那些人身上都捆着绳索, 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与神采奕奕的北疆将士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众人一看,便心里有数:这些,就是野力部落的战俘了。 此次献俘的俘虏主要是残余的贵族,所以数量并不多。反倒是那些缴获的号旗c令箭等更多也更引人注目一些。 萧虞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最前面的宋潜,恰好宋潜也在看她,她便冲他一笑,以示久别重逢之喜。 可是,宋潜却只是勉力勾了勾唇角,回了她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是怎么了? 萧虞正自疑惑,却突然听见一声轻哼自左侧传来。她不用回头,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萧樗,只觉得这位堂兄越发不可理喻了。 这时,宋霏翻身下马,众臣也连忙跟着下了马,按照品阶的高低站好。待宋霏取出了圣旨,又随着将士们一同跪地听旨。 因着献俘这样的盛事多年不曾有,这次至尊对百姓格外宽容。一大早,天还麻麻亮的时候,就有百姓陆陆续续地往北门处赶,等着开城门。 待到城门来了,他们便蜂蛹出城,战据了道路两旁,一直从北门口绵延到北疆将士们在城外的驻地。 因此,等将士们入城之时,那可真是人山人海,夹道瞻观。若非是早早贴了告示,不许准备酒食,史书上记载的“箪食壶浆”也能真实上演。 萧虞这边自是一派盛况,一早便守在城门外的徐炽与柳士杰那边也收货颇丰。 果然不出徐炽所料,那些人贩子里果然有经不起财帛诱惑,趁着今日出入的人多,铤而走险的。 说起来,前几日的戒严也不是完全没留下影响。今日从城里出来的百姓颇多,周边郡县赶来的也不少,但带着十岁一下孩童的,却是寥寥无几。 大概那些带着孩子混出城的人贩子也没料到这种状况,有些心理素质差的便慌了神儿,露出了行迹。 徐炽一看这种状况,干脆大手一挥,凡是带孩子的,别管他是入城的还是出城的,通通扣押。但凡言辞闪烁或神情稍有不自然的,便请他到大理寺的牢狱里走一遭。 饶是如此,也还是有漏网之鱼。 你问徐炽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因为他解救出的孩童里,并没有他的宝贝女儿徐镜。 柳士杰看着那一群缩在一起的孩童,眉头也是深深皱起,问离他最近的那个:“其他的孩子呢?” “我我不知道。”那孩子浑身直打哆嗦,显然是吓得不轻。 这时,有一个男孩儿颤巍巍地抬起了头,小声道:“我知道。” 徐炽精神一振,连忙走到那男孩儿身边,问道:“在哪里?” 那男孩儿道:“和我关在一起的,有一个女孩子不见了。她被人提前单独带走了。对了” 男孩儿似乎想起了什么,在怀里掏摸一阵,摸出一串五颗绿檀木珠子:“这是她给我的,说是如今见了官府的人,就把这几颗珠子给你们。” 徐炽一把夺过,死死地盯住,咬牙道:“这是阿镜腕上拢着的珠链。” 这珠链柳士杰也见徐镜戴过,后来更是在路上寻到了几颗。 只可惜,那些人贩子实在是太谨慎,似乎是绕了好多圈,以至于那些零零散散的珠子组成的线索根本不能用。 见徐炽脸都白了,柳士杰安慰道:“至少女公子现在不会有危险。” 那些人既然把她带走了,自然就是有用的。既然有用,自然就不会伤害她。 徐炽深吸了一口气:“先回大理寺。” 而城南的一条临近街市的巷子里,此时正发生了一起命案。 杀人者不是别人,正是人贩子里的大哥和二娘。而被害人,则是两个穿着仆役装的少年。 大哥与二娘手上也是见过人命的,一旦下定了决心,出手便又快又狠。 两个少年收到了暗号之后,便来到了这条巷子里。一开始见接头的人换了,还有些戒备。但面对大哥这个老油条,他们很快就放下了戒备,将他们所在的那个官员家里最近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大哥似是不满意,皱起了眉头。 其中一个少年道:“最近家主每日里早出晚归,到礼部排演礼仪,家里着实没什么大事发生。” “也罢。”大哥叹了一声,似乎是在为自己出师不利而感慨,却又很快收拾好了心绪,掏出两个荷包,笑着对两个少年道,“初次见面,一点小意思,请两位小友喝酒。”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欢喜地上前接过了荷包。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大哥和二娘一人一个,猛然捂住了两个少年的嘴。然后,就抽出腰间早就准备好的丝巾,缠绕在少年的脖子上。 丝巾里面包裹了一块儿石头,而那石头又正好压在了少年的咽喉上。 他们两个的力气很大,少年们挣扎了片刻,便完全没了气息。 大哥与二娘皆胀红了脸,心噗通噗通地跳,手却稳得很。 他们解下了丝巾揣进怀里,又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用力捅进了少年的心口,左手顺势一松,便做出了两个少年是被匕首捅倒在地的情景。 因着两人是刚死,匕首捅出的伤口上还有血迹溢出。而两个少年的脖子上,却丝毫没有勒痕,仿佛他们真就是被匕首捅死的。 刚刚收拾完毕,两人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便听到了极有节奏的掌声。 “啪c啪c啪c啪” 二娘惊恐地回头,便看见了一个身着青衣,用面巾遮掩了容貌的人拐进了胡同里。那人一边走,还一边鼓掌,口中赞道:“好手段,当真是好手段!看来,两位的经验很是丰富啊!” 大哥瞳孔一缩,镇定地说:“事情在下已经办妥了,这便告辞了,后会无期。” “诶,两位别急。”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极为诚恳地说,“两位帮我办了事,我总不能让两位白辛苦。这是一万两的银票,全当给两位做路费了。” 大哥想到方才自己是如何引诱那两个少年上钩的,登时便发出了一声冷笑,拒绝道:“阁下已经给过钱了,无功不受禄,这份恩赏,阁下还是收回去吧!” 那人笑道:“两位不要误会。这样吧,我就放在这里,两位自己来拿就是了。” 他说着,便将银票放在了地上,退到了十步开外。 “大哥,你看”二娘盯着银票,根本舍不得挪开眼睛。 大哥犹豫了片刻,亦是抵不过一万两银子的诱惑,对着二娘点了点头。 二娘面露喜色,一边防备着那人突然发难,一边小心翼翼地上前,将那叠银票拿到了手中。 那人一动不动,直到二娘拿着银票退回了大哥身边,才笑道:“在下说了,是给二位的路费,又岂会食言自肥?” 大哥也痛快,立时拱手致歉:“却是在下小人之心了。” 那人不以为意地说:“出来混的,总是谨慎些好。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大哥接过银票,再次拱手:“如此,我等便告辞了。” 那人只是笑,不曾阻拦,不言不语。 大哥心头突然涌起一股不妙的感觉,他一把拽住二娘,急切道:“咱们快走!” 可是,已经晚了。 麻木的感觉是从手掌开始的,几乎是一瞬间便蔓延到了全身。两人正在抬腿,却一下子就扑倒在地,惊恐地瞪大了眼,却也只能绝望地等死。 是的,等死。 那个人慢慢地走到两人面前,静静地欣赏两人死前无谓的挣扎,直到黑色的血液自他们口中溢出,直到他们死不瞑目。 “果然是财帛动人心。”那人的语气无奈极了,一边摇头,一边俯身从大哥怀中取出那叠银票。 如果大哥再仔细一点儿,就会发现,这个人的手上的戴着手套的,而且手套的材质还极为特殊。 将银票收好之后,那人便快速离开了。 他离开不久,便有大理寺和刑部的衙役前后脚到了案发现场。 两个班头对视一眼,都决定留下几个人手保护现场,并尽快上报。 上面的人来的很及时,而且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大理寺卿徐炽。 徐炽家学渊源,他一来,两个仵作便自动自发地退倒了一旁,将验尸事让给了他。 徐炽自然不会推辞,先是看了看两人死不瞑目的瞳孔,又依次检查了全身上下,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燕王世子何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2.线索 前朝的献俘仪式极为冗长, 本朝太_祖登基以后, 简化了各色礼仪, 这献俘仪式却是分毫未动。 先是入京将士拜见至尊,再由礼官主持,押解俘虏与收缴的战旗c令箭等在建章宫前一一献与至尊。 然后,就是礼官念贺词, 大意就是赞颂大晋国力强盛,世有圣主c国有贤臣什么的。再斥责一下蛮夷之辈不自量力,不当礽子。最后,再总结一下“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率土之滨, 莫非王臣。”也就能结束了。 念过祝词之后, 就轮到至尊出言表彰此次所有参战的将士, 悼念一下不幸战王的那些, 再表达一下对能活着归来的将士们的欣慰之意。 而后,就是宣布对押解入京的俘虏的处置。 这是俘虏们能参与的最后一项,也是所有人都关注的一项。那些跪在地上的俘虏们, 也悄悄竖起了耳朵,想要听一听这对自己命运的最终裁决。 在许多人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 萧澄的态度意外强硬。待最后一句“铸景观,传缴九边”落下, 群臣皆深吸一口气, 俯身下拜: “至尊万岁, 大晋万年!” 这其中,北疆将士们的声音特别洪亮,显然是对至尊的裁决满意至极。 说起来,自古以来,哪个血里活里杀出来的边军,愿意自己九死一生擒回来的俘虏,被当权者以昭示仁德之名,一句话,轻飘飘地就赦免了呢? 对边军来说,这些异族不但是他们的敌人,更是他们的仇人!不知有多少袍泽骨肉命丧他们之手。 如今可好了,至尊亲口说了,这些俘虏很快就会被砍下头颅,垒土封尸,铸成景观,震慑异族。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 就连心中有事的宋潜,也不禁喜笑颜开,一拜之间,发自内心地向至尊献上了自己的忠诚。 然后,那些俘虏们便被带了下去,至尊赐御酒于入京将士。众人举杯痛饮,掷碗于地。 萧澄又命礼官传令,要在武德殿设宴,宴请四品以上的武官。凡有资格入宫赴宴的,都再次拜谢,由礼部官员带领,鱼贯入宫。 作为此次献俘的主将,宋潜可谓炙手可热。开宴之后,先是至尊赐酒,再是朝臣们敬酒,菜还没吃几口,酒倒是已经灌了一肚子了。 也幸好北疆苦寒,经常需以酒取暖,宋潜自小便练就了一副好酒量,这才避免了御前失仪。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萧澄未免众人拘谨,便借口不胜酒力,当先离席了。 实际上,从头到尾,他也就是赐酒的时候喝了一杯果酒而已。 但这种事本就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谁也不会傻乎乎地说破,便都恭送了至尊离去。 气氛陡然热烈起来,许多人都干脆端着酒杯,走到了宋潜身边,你一句c我一句,东一句c西一句的,问着问着,便问到了他的终身大事上。 宋潜有些尴尬,又有些庆幸,这回自己入京,还有一个任务便是到楼侍郎府上下聘。要不然,怕不是还得应付这一群说媒的。 这样想着,宋潜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在人群中张望了一圈,问道:“不知哪一位是工部的楼侍郎?” “唰——”的一下,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在了一个穿着三品官府的约四十左右的男子身上。 宋潜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见此人身形清瘦,面目俊雅,唇上留着一抹裁剪精细的小胡子,是个实实在在的美男子。 宋潜心想:都说生女肖父,看来,这楼女公子也该有一副好相貌! 见工部左侍郎楼渊,也就是他的准岳父正面含笑意地看着自己,宋潜深吸一口气,恭敬地上前见礼:“小婿宋潜,拜见岳父大人。” ——倩倩,宋潜告辞了! 楼渊坦然受了他的礼,又亲手将他扶起,口中道:“快快请起,贤婿不必多礼。” 这一下,根本不用多说,众人便已知晓,想招这位赤手可热的新贵做女婿,是没戏了。 一时间,众人都不禁对楼渊有些羡慕妒忌恨。 ——这么好的少年,怎么就被他给走了狗屎运,提前定下了呢? 好不容易,众人的热度都散去了,萧虞才上前,调侃道:“宋将军今日的风光,当真令人艳羡!” 宋潜瞪了她一眼:“怎么你也来打趣我?” 一旁的楼渊见此,便识趣地到别处去了,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萧虞这才低声问道:“怎么回事,这才多久没见,你怎么连泰山都换了?” “瞎说什么呢?”宋潜又瞪她了一眼,低啐道,“我先前哪来的泰山,你可别坏了我的清喻!” 两人这个一来一往,宋潜才真正放松了下来,与萧虞相视一笑,道:“久别重逢就遇到了这许多事,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你在京城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谁能把我怎么样?”萧虞笑着应了一句,转而便秀眉微蹙,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那家将还在我家住着呢,就只说是替你说和楼侍郎家的女公子,别的一问三不知。” 她觑了眼宋潜的神色,见他有些意兴阑珊,便知他与甘倩是彻底掰了。但这时四周许多人,她也不好细问,只得做罢了。 “算了,还是喝酒吧!”萧虞笑道,“这可是御赐的西凤酒,平常可喝不到。” 她本来就不看好这段感情,如今两人闹掰了,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好,至少有了结果了。 “不错,”宋潜并不想多说,见她不问,自然求之不得,“来c来c来,既是难得之物,好不容易遇上,自然要喝个够本!” 这场宴会持续的时间极长,直到梆子响过三声,众人才陆续散去。 萧虞拉着宋潜,边走边道:“今天已经这么晚了,你府里也来不及收拾了,就先在我家将就一晚,明日再说。” 宋潜玩笑道:“世子就不懂得何谓避嫌吗?” “切!”萧虞不屑地撇了撇嘴,“避嫌有用吗?你是北疆来的,我也是北疆来的。只要有这一点儿,便总有人把咱们往一块儿凑。既然如此,咱们干脆自己凑一块儿得了,省得白担个名头。” “哈哈哈哈,”宋潜笑道,“阿虞呀阿虞,你可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只是” 他看了一眼离得远远的萧樗,不解道:“你们两个,这是又闹别扭了?” “哦,你说他呀!”萧虞神色一淡,故作淡然,“分道扬镳了呗。” “昂?”宋潜呆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和瑞王世子?” “对呀,”萧虞笑得颇为不自然,“人家不屑与我为伍,自然就掰了呗。” 宋潜更觉得难以置信了:“是瑞王世子先不理你的?不会吧!往日里不都是你欺负人家吗?” 一听这话,萧虞不乐意了:“我几时欺负他了?” 宋潜:“呵呵!” ——这可太多了,他都不好意思一一数落了。 两人说话间,很快就到了宫门口,还没上马,就看见柳士杰急匆匆地迎了上来,口中喊道:“世子,您总算是出来了!” 萧虞一怔,直觉不好:“怎么了?” 柳士杰道:“徐大人还在大理寺等着呢,世子还是先随属下到大理寺去一趟吧!” 看来,是真的出事了。 萧虞吩咐阿青带着宋潜先回王府去,她便随着柳士杰到了大理寺。 因着大理寺卿都还没下衙,大理寺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也都不敢走,整个府衙灯火通明。 “世子可算是来了!” 徐炽将萧虞迎入大堂,向她展示了今天新得的线索:“世子请看。” 桌子上放了一副肖像画,一个装着碧绿色液体的骨瓷杯,还有两个荷包。 “这些都是什么?”萧虞看了看,除了觉得那荷包的针线有些眼熟之外,对其余两样东西是一脸茫然。 徐炽指着那副肖像道:“现场一共有四具尸体,这副画,是下官根据其中两个死者瞳孔中残留的影像绘制而成的,是他们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影像。” “世子请看,”徐炽分析道,“此人以黑巾覆面,不敢显露真容,显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之辈。他很可能就是杀死其中这两个人的凶手。” 萧虞这才仔细看那副肖像画,却是越看越觉得眼熟:“这人的身形,好生熟悉呀!” “哦?”徐炽连忙道,“世子可是在哪里见过?” 萧虞道:“见过是见过,但你真问起来,孤却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这种情况很正常,徐炽虽然失望,却也能理解。 他暂且放下了那副肖像,指着第二件线索物,也就是那杯碧绿色的液体道:“这是从那两个死者身上刮取出来的毒液。初步判定,这种毒来自西域。” “西域的毒?”萧虞不禁秀眉一挑,嗤笑一声,“那种偏僻的地方,能有什么好药?难不成,这还是钩吻?” 一句话说出口,却见徐炽神色凝重,萧虞也不禁蹙起了眉头:“怎么,还真是?” 徐炽慎重地点了点头。 自古医毒不分家,这天下,制药的行家大多数都是中原人,世间奇毒也十有八九都出自中原。 可是,西域却有一种毒药,足矣与中原奇毒相媲美。那就是——钩吻。 而萧虞也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那荷包上的针线眼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3.疑心 呵呵, 能不眼熟吗?她几乎天天都在瑞王世子的随从身上见到一样的针线,不眼熟才怪! 这个时候, 她再看那副肖像,就更觉得画中的蒙面之人眼熟了。 这身形, 莫名就与萧樗身边的一个亲随像了个九成九。那个亲随,似乎是唤做连生吧? 来自西域的奇毒, 荷包上熟悉的针线,还有这蒙面人的身形。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条线索。 ——瑞王世子樗。 萧虞叹息了一声:“徐大人有心了!” 他想必也是猜到了什么,所以才第一时间便差人告诉她, 让来大理寺看这三样证物的。 很显然,无论此时究竟是不是萧樗派人所做,幕后之人的目的若是想分化他二人, 便已经达成了。 是的, 萧虞相信此事与萧樗无关。但她生性多疑,有了这次的事, 以后再遇到什么事, 她都会忍不住想一想:上次的事与他无关, 那这一次呢? 徐炽觑了觑她的脸色,小心地问道:“世子, 此事还要查下去吗?” “不必了。”萧虞叹息着摇了摇头,“还有, 这三样东西都收好, 不要再让旁人看见了。” 至于徐镜, 他们都没有再提。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不出意外,徐镜很快就会被送回来。 “算了,都散了吧!” 萧虞话音刚落,便有卫国公府的下人求见。徐炽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一脸喜色地让人进来。 果然,下人喜气洋洋地来报:“世子,女公子回来了!” “当真?”徐炽霍然而起,真的得到了消息,他反而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那人道,“小人怎么敢诓世子呢?” “好好好,”徐炽激动地搓了搓手,正要走,却又想起来萧虞还在这里,连忙拱手道,“世子,下官就先告退了。” “世子请便。”萧虞也体谅他,却又想起了还躲在王府中不敢回家的徐澈,不由软了语气,“待会儿阿澈也会回去,还请世子担待则个。” 徐炽身形一顿,尴尬地咳了一声:“咳,劳世子费心了。那个家父的气已经消了。” 萧虞松了口气:“那就好。” “告辞,告辞。”徐炽又拱了拱手,匆匆离去。 虽然莞然庄并未伤筋动骨,但徐镜已经回来了,徐澈的危机也解除了,再加上故友重逢,萧虞的心情还是很好的。 她急匆匆地回了王府,想要尽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徐澈,好让他安心。 徐澈正在待客,以主人的身份招待宋潜,招待萧虞的青梅竹马。 偏宋潜与萧虞从小一起长大,熟得很,进出萧虞的院子可是从来不把自己当成客人的。 于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可想而知。 萧虞一进客厅,便感觉到了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不由放慢了脚步,以眼神询问专门到门口堵她的萧璇:阿旋哥,怎么回事? 萧璇分别朝厅内二人怒了努嘴,回了她一个无能为力的表情。 其实,萧璇也很无奈呀! 宋潜和他都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好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的那种。一听说宋潜来了王府,他交代了一下,便兴冲冲地前来接他。 可是,他还没进鹰扬殿,便接到了小厮的通报,说是徐澈听说世子的发小来了,已经让人迎到前厅去了。 萧璇听闻,心里咯噔一下,直觉要遭。 结果,就真的遭了。 他没敢惊动客厅里的人,趴在门边小心翼翼地觑了几眼,听了几耳朵,就明智地决定不趟这浑水,一切都等萧虞回来了,让她自己解决。 听听,听听,两人都在说些什么呀! “宋将军远道而来,世子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这是徐澈,整个一副男主人的做派。 宋潜挑了挑眉,心里头可是腻歪坏了。他心想:我和阿虞一块儿套人麻袋的时候,谁知道京城还有个徐二公子?这会儿你倒是在我面前充起大瓣蒜了! 他呵呵一笑,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徐太傅哪里的话?我和阿虞谁跟谁呀,还计较什么迎不迎的?不过” 宋潜顿了一顿,继而便是满脸的疑惑:“这都这么晚了,徐太傅不回卫国公府,留在燕王府干嘛?” 徐澈凤眸一眯,心道:阿虞?叫得这么亲热,果然青梅竹马什么的,就是不得不防! 这几句话可是堵得他心里难受极了。 但徐太傅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吗? 笑话!若没过人的毅力,他又岂会在诗书一道上有那么高的造诣? 把火气往下压了压,徐澈露出一副即甜蜜又无奈的神色:“我本是早几日便要告辞的,可是阿虞非要留我多住几日,我怎么人心拂了她的意呢?” 藏在门外探听情况的萧璇顿时觉得自己牙都要酸倒了,忍不住暗暗吐槽:也不知道是谁可怜兮兮地说,回家了会被亲爹打断腿,磨着阿虞收留他的? 当然,对于两个当事人,也就是徐澈和萧虞来说,可怜兮兮什么的,软磨硬蹭什么的,那都是情趣! 这一点,万年单身狗的萧璇是不会明白的。 萧璇:“” ——喂,喂,说好了不歧视单身呢? 反正一直到小厮悄咪咪地来告诉萧璇,世子回来了,客厅内的两个人已经从硝烟弥漫转变成了暗地里较劲儿。 唔,用萧璇的话来说,就是:总算不那么幼稚了! 萧虞没看见开头,也不熟悉过程,但一看厅内的情况,便知两人之间不太友好。 ——这是怎么了? 萧虞有些不明所以。 她走进去,直接免了两人的礼,左右看了看,找了个自以为安全的话题:“这茶都凉透了,怎么也不知道换换?”回头就训斥侯着的小厮,“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 不等小厮认错,徐澈便一脸自责地说:“这却是我疏忽了,宋将军远来是客,本不该被如此怠慢的。” “客?”萧虞诧异地看向宋潜,调侃道,“怎么,这是到我家来做贵客来了?” 徐澈脸色一变,看宋潜的目光越发不善。 宋潜见此,只觉得解气的很,恨不得仰天哈哈大笑三声,又越发想气气他。 “你就别消遣我了,”宋潜苦笑连连,无奈地看了徐澈一眼,“我才一进门,连口水还没喝上呢,就被请到了这贵客才能待的地儿。” 萧虞不是笨蛋,相反她很聪明,情商也很高,到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登时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阿潜先去休息吧,我还有话要和阿澈说。”萧虞以眼神示意宋潜收敛点儿,让萧璇带着他去休息,她自己则是携了徐澈的手,到上首同坐了。 徐澈闷闷不乐,顺着她的力道坐下,却是一言不发。 萧虞暗叹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说道:“想来过不了几个月,孤便要出一份大礼了。” “是啊,”徐澈闷闷地接道,“下个月虞候世子大婚,你作为嫡亲表妹,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 听了这话,萧虞一怔,有点尴尬:“若非是你提起,我都险些忘了这回事了。” 徐澈道:“你记不得也没什么,我帮你记着也是一样的。”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问:“你说的,不是虞候世子?” 萧虞干脆就说破了:“我说的,是阿潜。他这次入京,除了献俘之外,便是要向楼侍郎提亲的。” 徐澈又惊又喜:“是工部那个楼侍郎?” 萧虞反问:“我朝还有第二个姓楼的侍郎?” “楼侍郎家的,那应该是阿英了。”徐澈有些感慨,“一转眼,阿英也要成婚了!” 这下,轮到萧虞不高兴了。 她可是还没忘,当初在齐国公府,有个拦着徐澈表白的姑娘,就叫阿英。莫不就是这一个? “你与楼女公子是旧识?”萧虞不动声色地问。 可徐澈却直觉危险,干笑了两声,含糊其辞道:“同在京城长大,自然是见过几次的。” “是吗?”萧虞秀眉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表情那叫一个意味深长。 徐澈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道:“她年纪小,难免说出什么孟浪之言。但我们之间,绝对没有什么的!” “是吗?”萧虞摆明了不信。 “真的,真的,我可以对天起誓。”徐澈说着,就真举起了手要发誓。 萧虞却是最不信这些誓言什么的,见他这样认真,再夜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了,好了,”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柔声道,“我逗你玩儿呢!” “你”徐澈委屈地瞪大了眼,满脸都是控诉。 “咳咳,”萧虞连忙转移话题,“对了,阿镜被人送回来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这招果然管用,徐澈惊喜地站起身来:“真的?” “自然是真的。”见他还有些踌躇,萧虞又道,“徐正卿让我给你带句话,说是卫国公的气已经消了。” 徐澈这才彻底雀跃起来:“我这就回去。阿虞,告辞了。” 他走得急匆匆的,什么东西也来不及收拾,萧虞只得一面叫玄英安排人护送他,一边让人替他收拾了东西,跟着送回卫国公府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4.皆大欢喜 送走了徐澈之后, 萧虞便来到了平日里见亲信的外书房。果然不出她所料,宋潜正和萧璇在这里叙旧呢。 萧虞进去的时候,这两人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一个两个的,笑得都相当的猥琐。特别是看见她之后, 两人更是挤眉弄眼, 吭吭哧哧地笑个不停。 “怎么了?”萧虞以为是自身身上有哪里不妥, 连忙低头打量了一番,却见自己一身常服整洁如新,靴子也是新做的,粉底皂面, 没有丝毫不妥之处。 于是, 她就更疑惑了。 “诶, ”宋潜上前,用肩膀抗了她一下,嘻嘻笑道, “也不怪你重色轻友, 那徐二公子的确是生得一副祸水貌。啧啧, 不愧是官方盖章认证的皇室血脉, 长得就是养眼!” “去你的!”萧虞推了他一把, 笑骂一句, 坐到上首, 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想, 她知道这两人方才在笑什么了。 半杯茶下肚, 看着仍在挤眉弄眼嘿嘿嘿的两个人,萧虞冷冷一笑,慢悠悠地开口:“阿旋哥,我记得,入京之前,敷叔曾拜托我给你找个媳妇儿。说起来,却是我疏忽了,入京这么久,都没想起来这回事。” “啊?”萧璇一脸懵逼,笑声戛然而止,继而便是一阵哀嚎,“不要啊!” 或许是觉得这样惨叫太过丢脸,又显得不高大上,萧璇咳了一声,一脸严肃地说:“瓦剌未灭,何以家为?” 一看情况不妙,宋潜连忙转移话题:“对了阿虞,我入京之时,王妃准备了许多东西让我带给你,这会儿都还在营地里放着呢。” 萧虞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决定不和失恋的人计较,便放了他一马,顺着他的话题抱怨道:“我在京城什么没有,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唔,如果你的嘴别咧到耳根,这句话会更有说服力。 宋潜暗暗翻了个白眼,狠狠鄙视了一番她的虚伪,面上却是一脸感动地劝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那边萧辟眼见他转移话题成功,连忙跟着凑热闹:“王妃都带了什么来?对了,我娘有带东西给我吗?” 三人就着这个话题深入,相互交换了一下帝都与北疆的最新消息,这一聊,就聊到了深夜。 第二日一早,三人神采奕奕地起床,到南苑好好切磋了一番武艺,这才各忙各的,萧虞去无逸斋上课,宋潜出城去安排众将士。 因着至尊昨日便有旨意,让北疆将士暂时在京畿大营旁边别置营地安扎,因此宋潜就只需要带着几个高阶的军官,和京畿大营的统领交涉一番就可以了。 因着他们是携大胜而归,京畿大营里也有一部分武官是从北疆换防过来的,因此,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排斥。接下来的日子,宋潜又主动和京畿大营的统领相交,商议着共同举办了几场竞技赛,双方互有胜负,便把那点儿隔阂给打消了。 搞定了公事,宋潜整理了一下心情,便带着父母准备好的礼物拜访了楼侍郎的府邸,见到了自己的准未婚妻楼英。 楼英是个爽朗的性子,宋潜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两人在楼侍郎的纵容下单独相处了几次之后,都觉得日后一起生活不会难过,对这婚事也就没有了抵触之意。 ——反正是不可能娶(嫁)我喜欢的人了,那和谁过一辈子不是过?且如果是他(她)的话,也不错。 因着双方早有默契,这婚事商量的也是有条不紊,很快便定下了明年三月的婚期。 宋潜这边是如鱼得水,顺得不得了,萧虞那边却再一次遭遇了难题。 不,不止是萧虞,这一回可以说是四个王世子共同遭遇了一个难题。 前面已经说过了,萧澄让他们四个跟着徐澈读书其实就是个幌子,其真实目的,即可以说是敲打他们,也可以说是磨砺他们,这端看你怎么理解。 因此,他们三不五时的请假不来,谁也不会说什么。前几日为了迎接北疆献俘将士,他们更是得了明旨,日日到礼部演礼,不必去读书了。 可是,这上课上到一半,却突然被至尊传召的,却还是头一回。 几人跟着袁月往前走,走了一段之后,才发现这条路既不是去建章宫的,也不是去万安宫的。 几人对视了一眼,各自都压下了心底的疑惑,就跟着她一直走,走到了一处陌生的宫殿。 萧虞抬头看了眼蓝底金边的匾额,但见匾额上用小篆写着“合浦宫”三个大字。 合浦宫?有点儿耳熟啊! 她细细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太_祖皇帝留下的私库嘛! 作为一个标准的武帝吹,萧虞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至尊让我们来这里是干嘛?难不成,是要赐我们一两样武帝生前用过的东西?听说武帝朝的许多奏折也都封印在这里,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一睹真容? 她这边还在瞎激动,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跟着袁月到了一间小配殿。直到袁月轻轻说了一句:“诸位世子,已经到了。她才回过神来。” 而萧澄正负手站在这殿中,他面前有一个老红木做成的箱子,箱子上有七个锁孔,却只有一把锁。 萧虞眼睛一亮:里面装的是武帝朝的奏折,还是武帝用过的宝物? 很快她就知道了,都不是。 不过,里面却有更令她激动的东西。 四人见过礼之后,萧澄便直接说了他宣召四人的目的。 “至尊说的可是真的?”萧虞激动得手都抖了。 却原来,这个箱子里装的,便是武帝留下的手札,全是亲笔所书的那种。 只是可惜,箱子上有七八锁,钥匙却不知什么时候丟了一个,只剩下了六把钥匙。这最后一把锁,萧澄已经召集了无数的工匠,却没有一个人能打得开。 而今日萧澄叫他们来,就是要把这箱子赐给他们,并言明了:“朕一人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谁打开了,这箱子东西就赐给谁了。” 这也就解释了,萧虞为何那么激动了。 ——这可都是武帝的亲笔呀,是亲笔!赐给她,赐给她呀! 唔,很显然,她是选择性地忽视了,萧澄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其他三人虽然不是武帝吹,但作为萧氏子孙,同为武帝血脉,对武帝都有天然的崇拜。 就算抛开这些不谈,这可是开国皇帝的手札,里面说不定就有什么开国皇帝遗留下来的秘辛啊c遗旨什么的,如果能够得到,那 就算这是个空箱子,里面什么都没有,但至尊既然这么郑重地将这箱子交给了他们四人,若是谁能打开,肯定会在至尊那里加分不少,对于夺嫡也有帮助。 所以,他们三个看着那箱子的目光,半点儿不比萧虞黯淡多少,个个都亮得吓人。 最后,还是最为冷静的萧辟问道:“至尊的意思,我们谁先开始呢?” 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萧虞三人也都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到了萧澄身上,想知道他如何安排。 对此,萧澄是早有定计,见四人都这么期待,便淡淡一笑,道:“长幼有序,就从阿辟开始吧。阿辟今日便将这箱子带回去,一个月以后再带回来见朕。在这期间,无论你用什么方法,找什么人,只要打开了这个箱子,它便是你的了。” 一听这话,萧虞急了:“至尊,这不公平!” 萧琛与萧樗也都点点头,表示支持萧虞。他们觉得,这个先后顺序,最少也该是抽签决定吧! “公平?”萧澄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这世间之事,哪有那么多公平呢?” 就比如,几乎人人都有健康的身体,偏他却体弱多病,他也时常觉得不公平呢! 萧虞再不甘,也只得气恼地跺了跺脚,瞪了萧辟一眼。 对此,萧辟只能苦笑连连:“年龄的大小,可不是我能决定的,你怪我也没有啊。” 萧虞哼了一声,低声道:“得了便宜卖乖!” “行了,”萧澄斥了她一句,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你不是喜欢团茶吗?尚食局已经将今年的早茶制成了茶饼,朕还没喝过呢,就先赏你两盒子吧。” 萧虞也知,箱子的事情已成了定局,如今萧澄又专门安抚了她,她也该见好就收了。 于是,她立时便露出了笑意,乖巧地谢恩:“多谢至尊,阿虞可是有口福了!” 见一句话便哄好了她,萧澄也是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假意嫌弃道:“瞅瞅你那点儿出息!” 萧虞嘻嘻一笑,不以为意。 可是萧樗却又不依了,嚷嚷道:“至尊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萧澄好脾气地笑道:“好好好,都有,都有。” 萧樗连忙谢恩,萧琛跟着得了好处,自然没有不高兴的,便也随着谢恩。 萧虞鄙视地瞥了他一眼,见他看过来,还做了个鬼脸。萧樗神气活现,丝毫不以为意。 到最后,萧辟搬了个箱子出宫,萧虞得了两匣子新茶,萧樗与萧琛虽没福气喝上新茶,却也各自有赏,也算是皆大欢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5.长脸 自从上次的京城戒严解除之后, 京城百姓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八卦谈资。 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人心惶惶, 而是让人津津乐道。特别是那些有一技之长的工匠们, 可是恨不得这样的日子再长一点! 原因不是别的, 就是几位王世子公开征召门客, 点名就要擅长各种技艺的工匠,待遇从优,若是会开锁的,待遇就更好了! 这天,萧虞下衙之后, 回到王府, 将今日征集到的门客的资料浏览了一遍,见五花八门的,什么手艺人都有, 不禁叹了口气:“这些人可都安排好了?” “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阿青回道, “咱们入京之后,将许多原本租出去的铺子都收了回来,各行各业都有, 这点人还是安排得下的。” 她又拿出几张特意挑出来的:“这几个家里时代都是锁匠, 还有这两个, 原本是飞檐走壁的飞贼, 这次来咱们王府, 就是要借机求一个光明正大的出身。这几个人属下已经单独安置了, 世子若要用时,随时都可以召见。” 萧虞淡淡应了一声,对未对那两个飞贼有什么异议。他们王府养了那么多门客,不可能个个都背景干净。只要他们有本事,且日后不再犯事,庇佑他们也不是不可以。 “就没有对奇门机关有研究的吗?”她问。 那锁以至尊之力都打不开,肯定不是普通的锁,若说上面没有机关,傻子都不信! “这”阿青面露难色,“研究机关的人,大都傲气,还脾气古怪,不大可能出仕。” 萧虞叹了一声,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是强人所难了。 她知道,阿青的说法还是委婉的了。因着机关师实际上已经超脱了匠的范围,却还是摆脱不了匠的身份,导致他们自尊又敏感,对于朝廷的征召一向是嗤之以鼻。 当然了,他们心里有没有对那些应征的人羡慕妒忌恨,就不得而知了。 “罢了,罢了,”萧虞但凡想想在她前面还有三个人,就觉得泄气,一把将那叠资料摔在桌上,自嘲道,“我在这儿瞎忙活什么呢?说不定明日便传来消息,阿辟堂兄已经将锁打开了。” 见她如此,阿青连忙安慰道:“哪那么容易呢,世子不是说了吗,至尊手下那么多能工巧匠都一筹莫展。” 可这丝毫没有给萧虞半分安慰,萧虞软软地趴在桌子上,软绵绵地抱怨:“那我岂不是更加无能为力?” 阿青只能干笑,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过了片刻,见自家世子还是颓废,阿青明眸一转,换了个新的话题:“世子,虞候世子的大婚贺礼已经备好了,您要不要亲自过目一番?” 萧虞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礼单呢?先拿给孤看看。” “好勒,属下这就去拿。”阿青高兴地应了一声,转身就去拿了早已理好的礼单。 萧虞仔细看了看,见上面列出的东西件件都是珍品,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 母亲只有姨母一个同父同母的姐姐,她的长子娶妇,她自然是要好好准备一番,到时候替姨母长脸的。 “那张是什么?”瞥见阿青手里还有一张纸,萧虞好奇地问。 阿青连忙将另一张纸也呈上:“这一张是王妃命人押送过来的贺礼清单,世子也一并看看吧。” “那行,拿来吧。”萧虞伸手接过来,也仔细看了一遍。 唔,这两份礼单,若是单看都挺好,可放在一起嘛就有点儿问题了。 萧虞招手示意阿青上前,指着两份礼单上都有的珊瑚树道:“你下去再看看,凡是母亲已经备了的,孤这边就不要重复了,相似的也不行。” ——据她与那位大表兄短短的几次接触来看,那是个严以律己,更严以待人的,若是自己备的贺礼与母亲重复了,定然会让他觉得敷衍。 到底是自己的亲表格晚,若是因着这点事生分了,也不好。 “是。”阿青应了,接过两份礼单便去重新筛选了。 虞候世子贺兰乾的婚礼就定在三月二十三!因着他本身地位就高,这次科举又榜上有名,也算是京中炽手可热的青年才俊,受到不少勋贵的青睐。 可是,他的妻子却并不是任何一个勋贵之女,而是青藤书院里的一个寒门学子。 据说,他们是在贺兰乾去青藤书院旁听法家的课程时结识的,已然相恋数载,如今终于修成了正果。 有不少少年男女都对他们这堪称佳话的爱情表达了羡慕之情,青藤书院甚至还迎来了一阵勋贵子弟旁听的小高_潮。只是可惜,这样的佳话却再没有诞生。 三月二十三这一日大早,萧虞便带着贺礼到了虞候府,一来给姨母与表兄长脸,二来也帮忙招呼客人。 因着萧虞在京的缘故,有许多原本跟虞候府没什么深交的人家也都前来道贺,为的自然是与燕王世子套近乎。 萧虞又不是个不染人间烟火的,不说千金买马骨吧,这种送上门来的好意,她自然不能拒绝。 她到虞候府的时候,迎亲的吉时还没到,但因着事先请高人掐算过,作为新郎官的贺兰乾在迎亲之前,不能踏出北厢房一步。 因此,来迎接她的就只有贺兰坤并一群贺兰氏的旁支子弟。 贺兰坤抱怨了一下萧虞公事太忙,好几次他下了帖子邀她玩儿都被拒了。 “别的也就罢了,这春日踏青的日子可就那么几天。本想着带你好好松快松快,谁知道你忙成那样!” 他说是抱怨,也有些替自家世子表妹不平的意思。这时节,大家都出去踏春游玩儿,只她被埋在公文堆里难以脱身。 也幸好他还不傻,没有抱怨到至尊头上,萧虞也就一笑而过,连连认错。 “是阿虞之过,拂了表兄的好意。待过些日子,至尊要带朝中公卿到南山行猎。到时候,可要麻烦表兄好好安排助兴了!” 她状似无意地透漏出了一个大消息,果然一下子就转移了贺兰坤的注意力。 “真的?”贺兰坤眼睛一亮。 因着萧澄体弱的缘故,这南山狩猎的项目已经停了好几年了,贺兰坤上一次跟着去,还是十一二岁的时候呢! “自然是真的。”萧虞肯定了自己的消息,又对跟过来的贺兰氏旁支子们说,“大家可以提前准备一下,到时候尽可在猎场之上一展所长,说不定就入了至尊的眼呢!” 一下子,众人都振奋了起来,纷纷向萧虞道谢。 萧虞谦虚地还了礼,拉住贺兰坤笑道:“好了,表兄,咱们快进去吧,别让姨母等久了。” “对呀,堂弟,咱们都进去吧,总不能让世子在这里说话。”开口的是一个青年女子,看上去要比贺兰坤大上三四岁。 其余人也都七嘴八舌地劝起来。贺兰坤嘿嘿一笑,携着萧虞当先进去了。 因着今日是私事,贺兰佳作为姨母,并不需要到大门口去迎接,但因着萧虞身份特殊,她也不能就这么大刺刺地坐着等外甥女来拜见。 因此,接到小厮飞报,说是世子已经进了二门了,贺兰佳连忙起身,到正厅门口去赢。 这个时候,除了贺兰氏的本家子弟,宾客们都还没来,两厢见礼倒也便易,寒暄过后,贺兰佳便满面笑容地领着外甥女进了正厅。 正落座间,有贺兰乾的贴身小厮进来了,直接跪地,代自家公子请罪:“公子说了,今日俗事缠身,不能前来拜见,十分失礼。他日定然携新妇登门拜见,向世子赔礼。” 饶是萧虞知晓贺兰乾严谨的性子,也觉得有些无语。 原本她今日赶了个大早过来,就我为了表达两家的亲近之意,贺兰乾这一弄倒好,一下子就由私变公了。 “无妨,无妨,”萧虞还要若无其事地笑着安抚,“你回去告诉表兄,今日他是新郎官,可以不必在意这些俗礼,老老实实把表嫂娶进了门,才是正经!” 众人都跟着哄笑,此事便算是揭过了,大家全当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贺兰佳便给萧虞说起了婚事的准备情况,也好让她心里有个谱。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有小厮来报:“君侯,陈小公子来了。” 这陈小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贺兰佳同母异父的亲弟弟陈规。 贺兰佳面露喜色,催促贺兰坤:“快,领你小舅舅进来。” 贺兰坤朝萧虞道了声失陪,便匆匆出去接陈规了。 大致的事宜萧虞心里已经有数了,便耐着性子陪贺兰佳说话。贺兰佳今日是真高兴,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直到陈规进来了,她才暂时停了嘴,招呼自己弟弟坐到自己身边来。 “你怎么这么早就到了,该是多陪陪母亲才好。”贺兰佳假意嗔怪,脸上的皱纹都笑出来了。 陈规眨了眨眼,呆呆地说:“是母亲让我来的呀!” 众人皆是一怔,仔细一看才发现,他脸上迷蒙尚存,显然是还没睡醒就被人给拽了起来。 贺兰佳噗嗤一笑,连忙叫贺兰坤领着小舅舅到厢房去再歇息片刻。 “时辰到了,我叫你。” “哦。”陈规迷迷瞪瞪地应了一声,就亦步亦趋地跟着贺兰坤走了,根本就没注意周围还有谁。 众人不禁再次失笑,觉得这长兴伯府的小公子也太有意思了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6.鉴婊大会?呃…… 吉时到的时候, 正是天际的第一缕曦辉划破暗夜的时候,随着喜婆的一声:“吉时已到——”贺兰乾最后正了正衣冠,走出了厢房,到正厅拜别了母亲, 这才带着一群八字相合的同族青年男女浩浩荡荡地去迎亲。 原本,迎亲的队伍里是应该有平日里的至交好友的, 可贺兰乾那性子,实在是难有人能长久忍受,更别说什么至交了。 萧虞看着即便大婚之日, 衣襟与步伐也分毫不乱的大表哥, 忍不住暗暗摇头:水至清则无鱼, 人至察则无徒古人诚不欺我! 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 欢欢喜喜地出发了,直到正午十分,才迎了新娘子回来。喜婆的声音高昂又喜气洋洋,一嗓子:“新人到了——”从大门口一直穿到了正厅。 天色大亮的时候,各路宾客已经来了。特别是那些以参见婚礼为名, 结交燕王世子的,更是来的早。 贺兰佳干脆就单独辟了一间花厅, 让萧虞单独招待他们。 索性这些人大多数都极会说话, 便是有一两个笨嘴拙舌的, 也都懂得分寸, 绝对不会让萧虞冷场。 萧虞自然明白, 若是要争帝位, 靠这些乌合之众是不可能成事的。但日后真的登上了帝位,却也少不得这些摇旗呐喊的人。 所以,她估摸着分寸,淡淡地接受了这些人不知有几分真心的投诚。 她想着:若是这些人里,真有怀才不遇的,她也不介意提携一二。 一群人氛围正好,便听见喜婆那一声喊。许多人都有些意犹未尽,但想想今日成婚的是燕王世子的表兄,也没人敢有异议,一个个都热情洋溢地起身,簇拥着萧虞出了花厅,到大门处看热闹去了。 “新郎踢轿门啦——” “新娘下轿——” “新人跨火盆——” 也不知这迎亲的队伍一路上是不是算着走的,走完了大门口这套流程,拜堂的吉时便近在眼前了。 一对新人被引上了正堂,贺兰佳已经神情激动地坐在了右首,而左首的空位上,则是放了她夫婿的牌位。 “一拜天地——” 一对新人面对门口,朝天而拜。 “二拜高堂——” 一对新人回转身形,拜了父母高堂。 “好好好,快起来,快起来!”贺兰佳伸手抹了抹眼角,眼眶有些发红。 萧虞站在她身侧,低声抚慰:“姨母,今日大好的日子,您可不兴哭,该高兴才是。” “是,是,该高兴,该高兴。”贺兰佳破泣为笑。 “夫妻对拜——”喜婆的声音还在继续,一对新人再次转动身形,相对而立,俯身对拜。 “礼成——” 随着这一句传入众人耳中,众宾客都开始起哄:“揭盖头,揭盖头!” 一向得体的贺兰乾难得地露出了羞涩之意,红着脸颊揭掉了新娘子头上龙凤呈祥的红盖头,露出了盖头下同样羞涩的新娘子。 新娘子的样貌并不出色,也就是清秀而已,站在容颜俊秀的贺兰乾身边,乍一看有种不般配的感觉。但两人之间气氛融洽,默契十足,似乎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思,又让人觉得这是天作之合了。 在喜娘的张罗下,交杯酒很快就端了上来,众人簇拥着一对新人起哄,变着花样灌了两人好几杯。到最后,还是贺兰佳心疼儿子和儿媳,悄悄地请萧虞来解围。 这样的喜事,萧虞也是笑得见眼不见牙,听了姨母的请求,笑吟吟地挤到人群中央,拦下了要再次倒酒的贺兰坤:“行了,行了,人家小夫妻已经分别了两三个月了,不知积攒了多少体己话呢!咱们也别做这恶人了,赶紧让人家叙话去吧。” 一番打趣,让两人的脸红得跟滴血似的,连连作揖道谢,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手拉着手,落荒而逃。 “来c来c来,诸位请入席,今日不醉不归!”贺兰佳兴致高昂地招呼宾客入座,又低声对萧虞道,“世子,花厅留给你了。” 萧虞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了,亲自引了一众官员花厅入席,道了声“失陪”,便出去给别的客人敬酒了。 毕竟她今日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给姨母和表哥长脸,宴席之上又岂能不露面? 她离去之后,花厅里的各路官员便低声议论起来: “传说燕王世子性情倨傲,今日一见,果真是传言不可尽信。” “不错,世子明明谦和的紧,便是有些傲气,那也是少年意气,无伤大雅。” “嘿,世上总有那么些人,见不得别人比他好。见一个出身高贵的,便说人家倨傲;见一个有学问的,便说人家清高。啧啧,真是人心不古!” “不错,不错,兄台高见。” “” 总之,说来说去,没有一句是不好的话。 若是萧虞听见了,定然会笑得肚子疼,因为他们越夸越过分,后面的话,就算是萧虞再给自己贴上十层脸皮,也是愧不敢当。 当然,她也知晓,若是有朝一日,她失势了,那今日夸她最狠的人,他日也定是踩她最狠的。 所以,有些话,听听也就罢了,当不得真。 这边萧虞到了宴客的正厅,赶来参见孙儿婚礼的外祖母颜之言被贺兰佳请到了上首,正在接受众人的道贺。她的继子陈律和亲子陈规分别坐在她的左右,帮着她挡酒。 萧虞端着酒杯上前,笑嘻嘻地一拜:“外祖母,阿虞敬您一杯。” “哎呦,我的阿虞,可算是有空来跟我老婆子说两句话了。”颜之言嗔笑着瞪了她一眼,伸手在陈规头上拍了一下,“愣着干嘛,还不把那西凤酒给你外甥女倒一杯。” 老太太只一心记着西凤酒乃是皇室专供的御酒,却不知晓,今日这席上放的西凤酒,俱是燕王府提前送过来的。 贺兰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正要开口对母亲说明,却被暗暗摇头制止了。 ——老太太正在兴头上,何必扰了她的兴致? “劳烦小舅舅了。”萧虞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还是我外甥女爽快!”颜之言高兴极了,拍了拍她的手,善解人意地说,“行了,知道你事情多,你去忙吧,待会儿散席了再来陪老婆子说话。” 萧虞告了声罪,给在坐的宾客敬了三杯酒,又到偏厅和庭院里都敬了酒,说了体面话,这才回到花厅,跟一众官员商业互吹。 酒真是个好东西,许多话清醒的时候不好说c不能说,便都可以趁着酒兴,借着酒意说出来。 借此机会,萧虞还真的收集到了不少虽算不上机密,平日里却也不会被人当做谈资的东西。 就比如:荣国公与成国公两家这些年走得极近,甚至是近得有点儿过了头。 说这话的官员极懂得语言的艺术,说得是点到即止,既能将自己想要传达的东西传过来,又不会显得龃龉。 抛开这情报本身带给她的震撼,萧虞不由得对这个官员高看一眼,问道:“不知这位是” 作为头一个被世子亲口问及姓名的人,那人显然很激动,红着脸道:“下官司马闲,添为刑部兰郡清吏司主事。” 原来是刑部的官员,怪不得敢她说这样私密的事呢! 萧虞惋惜道:“大人这样的才华,做个主事真是可惜了。下个月便是一年一度的律法考核,希望大人莫要落榜了才是。” 得了她这句话,司马闲更激动了。别的不说,有了行走刑部的王世子发了话,负责考核的吏部官员怎么着也得给王世子几分薄面,至少他这主事的官位是保住了。 至于其他的,只要他再努力努力,在世子面前多表现表现,刑部还有好几个清吏司员外郎的缺儿呢,他也不是不能想想。 “多谢世子关怀,下官平日里就熟读刑律,回去之后定会再加紧复习,定不负世子的期望!” 萧虞一笑,是个聪明人,顺着杆就能往上爬。她可是最喜欢聪明人了。 一时间,在场官员都对司马闲羡慕妒忌恨起来。 在场的官职都不高,平日里也不敢贸然拜访王府,这才趁着这个机会来刷存在感的。 他们原本和虞候府无亲无故的,却巴巴地搜罗了库房里最好的东西来做贺礼,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如司马闲一般,得到王世子的青眼吗? 有了这么一个成功的例子在前,众人心里都很激动。既然司马闲能,就说明大家都有机会嘛! 一时间,就有许多人把自己知晓的一些勋贵c官员的隐秘之事透漏给了萧虞。 然后,问题就来了。 虽然是隐秘事,但也不可能就只有一个人知道。而既然是隐秘事,传播时的语言一定是极隐晦的,极不明朗的。 这样一来,因着每个人的理解能力不同,对同一件隐秘事,也就有着不同的解读。跟萧虞说的时候,他们也难免就带着自己的主观臆断,带着自己的理解。 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不算是添油加酱,却也和添油加酱差不了多少了。 于是,原本是要争夺燕王世子注意力的一场机遇,险些变成了鉴别隐秘真假的鉴婊大会。 这呃 呵呵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7.江湖杀手十一娘 这一日, 萧虞听了好一肚子的八卦, 还是各种版本的, 一路忍着笑回到了燕王府。 阿青当时不在亭中, 并不知道自己世子在笑些什么, 不由和玄英面面相觑,均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回了鹰扬殿, 萧虞好好笑了一通之后,便叫来张嫣, 询问萧辟那边的进度了。 张嫣很快就来了。 自从投入了燕王世子门下之后, 张嫣就不再回南山书院读书了,而是跟着燕王府的门客们学习理事, 至于书本上的学问, 则是闲暇的时候自学,遇见不懂的,就去请教长于学问的门客。 因着同为世子效力, 她年纪又小,有的门客甚至都可以做她爹娘了。因此,她去问,那些被问到的也不藏私, 都详细解答了。 张嫣本身天赋就高, 脑子又灵活, 很快就被长史于鹤看中, 调到了他身边, 帮着筛选c整理一下情报。 关注各个王世子开箱子这件事, 于鹤干脆就交给了她全权负责。 因着是头一次独当一面,张嫣就格外勤勉,这些日子不是在筛选情报,就是在收罗匠人,只想着要把这件差事办好了,一来报答世子的知遇之恩;二来也让世子看看,当初收留她们姐妹,并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属下参见世子。” 张嫣到了门口,守门的侍女见是她,便直接放她进来了:“世子说了,张女郎来了,直接进去就是,不必通报了。” “多谢这位姐姐了。”张嫣心里感念世子,笑眯眯地对那侍女道了谢,便轻手轻脚地进去了。 见世子正在处理内务,她也不敢立即打扰,等世子处理完了手上的这一份,才开口行礼。 萧虞这才从公文里抬起头:“不用多礼了,起来吧。” “多谢世子。”张嫣起身,见萧虞面上微现疲态,忍不住劝道,“世子,公务是处理不完的,世子还是要保重身体才是。” “孤知晓了。”萧虞微微一笑,看着眼前不过十三岁的小姑娘,心道:这还是个孩子呀!等再过几年,她就不会再说出这等稍显越矩的话了。 不期然地,她就想起了张嫣的同胞姐姐张婉。张婉的天赋不如张嫣,又不如妹妹会变通,如今还在几个门客手底下做些杂事。只希望这姐妹二人不要因着地位的差距而生了嫌隙才好。 然后,萧虞就顺嘴问了一句:“你姐姐最近可还好?” 张嫣的神色微微一僵,随即便若无其事地说:“王府里一切都好,姐姐又怎会不好?前些日子她还对我说,王府中的幕僚个个学识渊博,教会了她许多呢!” 实际上,张婉根本就不是这样说的,她不过是在向妹妹抱怨府中的幕僚难伺候。 至于她受益匪浅什么的,不过是张嫣看出来的,在应对幕僚们分派的各种任务的过程中,姐姐学到了很多东西。只是,张婉自己却看不到这些,张嫣虽劝了,她也应了,张嫣却看得出来,姐姐根本就没有听进心里去。 张嫣准备今晚就去再找姐姐谈谈心,顺便把世子问起她的事告诉她,希望姐姐能振奋起来,不要一味地消极。 她到底年幼,掩饰情绪的功夫也还不到家,萧虞一眼就看出她的言不由衷。 但这是人家的家事,萧虞虽是恩主,却也不好随意干涉。再说了,她每日里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的,哪里有功夫管别人家的事? “那就好,”萧虞笑了笑,直接便进入了正题,“毅王世子那边,进展地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张嫣露出了喜色:“世子放心,毅王世子那边,并无半点儿进展。”她知晓世子的心思,自然替自家世子高兴。 “距离一个月之期,只剩下三天了。前面二十七天都没有打开,毅王府又没有再搜罗到什么能工巧匠,剩下的三天,怎么可能打得开?”张嫣喜滋滋地说。 萧虞也是心头一喜,面上却仍是一副忧虑之态:“不可大意,万一他就打开了呢?” 张嫣却是信心十足:“天命在世子,太_祖皇帝留下的东西,怎么可能落入别人手中?” 这却不是张嫣信口开河,而是燕王府中所有幕僚共同的信念。 萧虞心里受用,面上却是训斥道:“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了,至尊那里,才有天命呢!” 张嫣缩了缩脖子,嘿嘿一笑,求饶道:“属下往后再不敢乱说话了,世子就饶了属下这一回吧!” 萧虞道:“下不为例!” “嗯c嗯c嗯!”张嫣连连点头,见萧虞面色缓和了,才从怀里抽出一叠纸呈了上去,“世子,属下这两天又找到了几个开锁的行家。只是,这几人的底子不太干净。世子看看,若是得用的话,属下便寻了于长史,替他们清洗一番。” 萧虞接过来一看,见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小贼,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恶,便也不准备追究,递还给了张嫣:“你自己看着办吧。” “是。”张嫣接过来,踌躇了片刻,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世子,这里还有一张,属下本是不想留的,可这人却说自己有重要线索要禀报世子。” “什么线索?”萧虞一边伸手接过,一边问。 纸张上写的是那人的生平,是燕王府的江湖渠道查出来的,这个渠道虽无法渗透各级官员,但对这些江湖人却是了如指掌。 江湖杀手 单这第一项,便令萧虞不喜地皱眉。 作为天生的官僚体系编内人员,萧虞生平最厌的,便是那些不服管教的江湖游侠,其中又以视人命如草芥的杀手为最。 平生有三不杀 萧虞嗤笑:沽名钓誉! 老弱不杀;孤寡不杀;能臣干吏不杀 萧虞眸光一寒,冷笑了一声:能臣干吏不杀。也就是说,除此之外的官员都杀咯?官员犯法,自有律法制裁,何时轮到江湖人代天行道了? 她恨不得立即砍杀了此人,可张嫣说出的话,却让萧虞不得不压下了火气,请那人进来说话。 张嫣道:“她说,是关于莞然庄的。” 莞然庄,又是莞然庄。 徐镜虽然找回来了,但莞然庄的事却还没完。因为被人贩子里的大哥和二娘杀死的那两个小厮,正是莞然庄擂台打手胡三的亲弟弟。 得知了弟弟的死讯之后,胡三简直要疯了,说出了许多宛然庄内部的阴暗龌龊之事,件件都令人发指! 但胡三只是个小小的打手,连输赢都是操控在别人的手中。许多事他都只是道听途说,根本拿不出任何证据。萧虞和刑部各级虽都有心治这莞然庄,却是束手无策。 这就好比是遇见不懂一个把自己缩进壳子里的乌龟,你明知其肉质鲜美,却因龟壳太硬,吃不到嘴里去,别提多憋屈了! 如今,有了送上门的线索,萧虞自然是要见一见的。 张嫣劝道:“世子,今日天色已晚,还是明日再见吧。” 她还是觉得比起这些事情,世子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无妨,”萧虞对她温和地笑了笑,柔声道,“你去给孤沏杯清茶来,醒醒神儿。” “是。”见她心意已决,张嫣纵不情愿,却也不会违背她的意志。 张嫣很快就回来了,和她一道进来的,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梳着男式发髻,穿着一身利落的衣衫,行走间步伐迅疾,却又十分轻巧,若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见丝毫的脚步声。 这倒是与萧虞想象中的江湖杀手形象有七分吻合,唯一不相符的,便是这妇人身上竟没有丝毫的戾气。 “世子。”张嫣将茶放在她的面前。 “草民十一娘,参见世子。”那妇人十一娘俯身跪拜,行了个十成十的大礼。 萧虞唇角挂着玩味儿的笑意,意味深长地撩了她一眼,抿了口茶水,因不喜清茶的滋味微微蹙了蹙眉,轻笑道:“江湖人一个个清傲的很,阁下倒不似江湖人了。” 这就是鄙夷她没有丝毫傲气了。 若十一娘还是十年前的十一娘,必然是忍不了这种讥讽的。因为那时的她,的确是如燕王世子口中的江湖人一般,傲得不知天高地厚。 可是如今的十一娘,已经被江湖风雨洗练得透了,身心俱疲之余,也明白了自己所谓的傲气,在这些权贵们看来,根本就不值一提。 所以,十一娘的脊梁更弯了,语气也充满了谦卑:“升斗小民c江湖草莽,有幸得见天潢贵胄,不胜荣幸,不胜惶恐。” 萧虞心道:还算知道礼数。 但她并未让这十一娘起身,而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听阿嫣说,你知晓莞然庄的事?” 来了! 十一娘打叠起精神,不敢说错一个字:“回世子的话,因小人在江湖上略有几分薄名,也曾外聘于莞然庄载。便是后来,小人离了莞然庄,为生活所迫,也还是会替莞然庄完成些单子。” 不必细说,这所谓的“单子”,便是杀人的买卖。 萧虞神色一冷,清喝道:“你可知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8.新的线索 十一娘惊得浑身一颤, 冷汗直流的同时,身体的各处肌肉也紧绷了起来, 竟是下意识便做好了暴起一击的准备。 “大胆!” 随着一声厉喝,隐在暗处的玄英与几名护卫迅速出手, 在十一娘有所动作之前, 将她按倒在地。 十一娘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一下子就僵住了。 “世世子赎罪, 草民草民”她冷汗涔涔,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十一娘实在是没有想到, 燕王世子身边的护卫, 竟然有这样的好身手。 不过,仔细想想, 也是她过于自负了。燕王世子出身北疆,身边的护卫必然都是上过战场的, 虽然单打独斗可能不是她的对手,但若论合击之术,又哪里是她一个独来独往的刺客能比得上的? 为今之计, 唯有求饶, 才能有一线生机了。 “世子饶命,世子饶命, 世子饶命!草民只是一时糊涂, 绝无冒犯世子之意呀!” “哼!”萧虞冷笑一声, 问道, “你可知,依大晋律法,杀人者该当何罪?” 十一娘颤抖地说:“杀人者偿命,依法当判秋后处决。” “很好,”萧虞神色一冷,语气比神色更冷三分,“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依孤看来,判你个车裂也不为过!” 十一娘登时面如死灰,心里万分后悔,不该贪求晚年安逸,妄图找个官府的靠山,寻到燕王世子门下。 她在江湖,虽风餐露宿,还可能晚景凄凉,但至少有命在呀!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她平生杀人无数,却比普通人更惜命! 见她神色黯然地瘫倒在地,面上神色数变,由后悔到痛恨,再到心如死灰。 就在十一娘觉得半丝希望都没有的时候,萧虞这才施施然地开口:“圣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你诚心改过向善,孤便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一瞬间,由地狱到天堂。 十一娘原本灰暗死寂的眼神一下子便亮了起来,就好比在黑暗中行走了许久,突然看见了一线曙光。 可不就是曙光吗? 十一娘连连点头,语无伦次地说:“愿意,愿意,我啊不,是草民愿意改过,愿意改过向善,只求世子给草民一个机会!” 被她眼巴巴地看着,萧虞终于都出了温和一些的笑意,问道:“关于莞然庄,你知道多少,都说出来。如果你的情报有价值,那孤就给你一个机会。” “是,是,草民一定说,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此时此刻,十一娘原先在肚子里过了好几遍的条件通通都被她抛到了脑后。她只求此次能保住性命,再不敢向天借胆,跟王世子讨价还价。 她如此识时务,萧虞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对张嫣道:“去叫白冲来,好好问问她。孤先回去了。” 萧虞当然没功夫去听十一娘的废话,她还要回去养精蓄锐,应付明日的公务。 正好,白冲闲了这么长时间了,再不给他找点儿事做,他就要发霉了。待他仔细问过,整理之后,萧虞再看也是一样的。 十一娘低伏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直到房间里属于燕王世子的气息彻底消失了,她才长舒一口气,浑身透湿的瘫倒在地。 白冲在查案方面的本领少有人及,但在刑讯方面,却自认比不上年仅九岁的徐镜。 说的,徐镜是二月生的,如今已经是九岁了。 但徐镜年纪小,家离王府又近,平日里并不住在王府,每日天一擦黑,她就回卫国公府去了。 是以,白冲并不着急着问,他甚至暗暗盼着这个十一娘不要太乖,他一问就全说了,最好是跟他耍个心眼儿,好让他有理由把她留到明天继续问,顺便让只有理论的徐镜有一个实践的机会。 只可惜,作为一个已经饱经风霜的老江湖,十一娘已经从燕王世子那里学到活命的真谛。 所以,白冲一问,她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能交代的不能交代的,全都交代了。就连她为莞然庄杀过几个人,杀的都是谁也都一一交代了。 白冲大失所望,却也被她供出的东西惊呆了。 “你是说,前任成国公就是死在了你的手上?”白冲几乎是欺到了她的脸上,吓得脸都木了。 十一娘瞳孔外突,尽量不着痕迹地躲避着白冲,小心翼翼地应了:“是。” 白冲忙问:“雇主是谁?” 虽然他也知道,他们这些杀手都只负责执行刺杀任务,跟雇主接触的都是负责联络的中间人。可他还是下意识地问了。 因为,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撼了! 就在十一娘说出口之前,他根本就没想过,竟然有人胆敢对宗室下手。这可是灭族之罪! 事实证明,他这一句没白问。 十一娘暗暗松了一口气,道:“若是问别人任务雇主,我是不知道的,但这个任务比较特殊。” 不等白冲再问,她就直接说道:“这个任务,是没有雇主的。” “什么意思?”白冲蹙眉。 十一娘道:“这是莞然庄的内部任务,不是受外人雇佣的,所以是没有雇主的。” 这么说,白冲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要杀前成国公的,就是莞然庄的主人?” 十一娘道:“不是主人,就是高层。只有莞然庄的高层,才有资格发布内部任务,动用顶级杀手为自己办事。” “我知道了。”白冲吸着气点了点头,对十一娘道,“你就先在这间厢房里住着,吃的用的都会有人给你送进来,不要想着耍什么花招,更别想着逃跑,王府的三千甲士,从来都不是摆设!” 十一娘连连道:“不敢,不敢。” 实际上,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正是她从前梦寐以求的。纵然身体上不自由,但那又如何?从前为了刺杀任务目标,潜伏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趴两三天又不是没有过,这点禁锢又算得了什么? 白冲则不敢耽搁,急急忙忙便去找萧虞了。 这个时候,萧虞已经睡下了。但她一向是公事为重,守夜的婢女听白冲说有急事,不敢怠慢,连忙叫醒了萧虞。 “怎么回事?”萧虞一边整理衣领,一边问。 白冲连忙把从十一娘那里审出来的东西禀报了,末了问道:“世子,可要带人抄了莞然庄?” 这可是个好机会,只要把人都拿了,严刑拷打之下,还怕问不出其他东西吗? 萧虞想了想,道:“你让于长史亲自跑一趟卫国公府,通知徐正卿;让阿青分别跑一趟荣尚书府和姬侍郎府;孤亲自拜访瑞王府,请瑞王世子与孤一同入宫,请调五城兵马司的官兵。” “官兵?”白冲蹙眉,“他们久在京城,难免与莞然庄有所牵扯。” 萧虞笑了笑,意味不明道:“孤自然不想用他们,但总得至尊发话不是。” 比起五城兵马司那些良莠不齐的官兵,她自然更信任瑞王府的护卫和燕王府的甲士。要不然,她就直接去找兵部尚书了,而不是找萧樗这个在兵部没得几分实权的行走世子了。 但他们毕竟是在京城,而京城是至尊的主场,要在至尊的主场上动用私军,自然要经过主人家的同意。 白冲也不是笨人,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会心一笑,遗憾道:“可惜属下还未曾参见刑部的考核,不能为世子分忧。” “无妨,”萧虞安抚道,“你的才能孤是知晓的,日后孤用得着你的地方,还多着呢!” 她立时便命人备马,让玄英带着上次从萧澄那里得来的令牌在前面开道,一路上免了守城官兵盘查的麻烦,很快便到了瑞王府。 因着最近天气由寒转暖,萧樗傍晚的时候忘了加衣服,便着了凉,这几天正身体微恙,这个时候还在喝药,并没有睡下。 听见门房来报,说是燕王世子来了,萧樗一怔,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桌上满满一大碗黑漆漆的c又腥又苦的汤药,霍然起身:“阿虞来了?快请,快请。不,孤亲自去迎。” 连生看了看几乎是迫不及待就出去迎客的自家世子,又看了看已经快要凉了的汤药,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已经带着这碗汤药和自家世子对峙了近一刻钟了,好不容易世子所有的借口都被他给堵死了,谁成想,燕王世子在这个时候来了。 “连大人,您看”一旁伺候汤药的侍女为难地问。 连生突然笑了,笑得极其瘆人,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再去倒一碗热的,端到世子的书房去。” ——他家世子会见燕王世子,一定是在书房。 那侍女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诺诺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她说完,不敢耽搁分毫,连忙收走了这碗已经要凉了的药,又快又稳地消逝在了连生面前。 呼——连大人好可怕,突然想为世子默哀是肿么一回事? 呵呵,一定是她想太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9.生疑 不出连生所料, 纵然萧樗已经和萧虞闹翻了,萧虞前来拜访, 他还是把人请到了书房而不是客厅。 因着他拉萧虞进书房的时候实在是太殷切了, 萧虞心中不免疑惑,神色里也带出些狐疑来。 萧樗见此,轻轻咳了一声, 掩饰般地嘲讽了一句:“原来你还舍得高抬贵足,登我这瑞王府的门啊,这可真是令我这寒舍蓬荜生辉!” 萧虞:“别闹, 你这瑞王府琼楼金阁,假山堆玉,藤蔓横翠的, 还寒舍,你当茅草屋不要名誉的吗?” 萧樗哼笑道:“自是比不上你燕王府的亭台楼阁,曲径通幽。” 萧虞一点都不谦虚:“你知道就好!” 萧樗嗤笑:“人都说, 谦虚乃是美德, 我看你就是五行缺德。” 萧虞一脸惊诧:“孤的德行兼备可是至尊都亲口认证的,堂兄还不到二十岁, 就已经开始健忘了吗?” 正在二人你一言我一语, 逗得正欢的时候, 连生端着一大碗汤药进来了。 萧樗面色一变,板着脸斥道:“没规矩, 进来都求不晓得通报吗?” 萧虞连忙打圆场:“哥哥消消气, 连生也跟着你好几年了, 不是没轻重的人。” 她一眼瞥见那晚汤药,歉意道:“却是阿虞来的不是时候,打扰哥哥用药了。哥哥还是快趁热喝了吧,凉了影响药效。” 萧樗使劲瞪她,再瞪她。 萧虞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看向连生:“这是怎么了?” 连生低头掩唇轻咳一声,答道:“没什么,世子只是想请燕王世子喂他喝而已。麻烦世子了。” 因着萧樗时时刻刻都想在萧虞面前建立高大威猛c沉稳可靠的兄长形象,所以他怕喝药这一点儿,是从来不让萧虞知晓的。 见连生这么阴险,不但用阿虞逼他喝药,还要让阿虞一口一口喂他,让他长久地吃苦,萧樗暗暗磨牙,却也暂时拿他没有办法。 他暗道一声:你等着! 那边萧虞恍然大悟,失笑道:“我当什么事儿呢!正好,我今日登门拜访,乃是有事相求于兄长,便让阿虞伺候兄长一回,兄长也开开恩,应了我的请求吧!” 听见她说有事相求,萧樗精神一振,忙问道:“什么事?” 也不知为何,萧虞轻易便察觉到了他心绪的微妙变化,虽不明所以,却将这不同暗暗记在了心里,从连生手里接过药碗,笑道:“哥哥还是先喝药吧。” 萧樗神色一滞,笑得有些勉强:“哦,好好。” 这一大碗汤药,就是字面上的一大碗,海碗的那种大碗。萧虞端着碗,拿着银勺喂了许久,也才喂下去一小半儿。 而这个时候,萧樗已是被这汤药苦得舌头都木了。 连生终于良心发现了,劝道:“世子,再这样下去,药都要凉了。” “孤自己喝,”萧樗连忙道,“孤自己喝。”夺过药丸,仰头一气猛惯,“咕噜咕噜”,一会儿就完了。 连生故意问:“世子,要蜜饯吗?” 内心:蜜饯什么的,这种影响药效的东西,还是不要的好。 萧樗瞪了他一眼,豪气云干地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喝个药而已,要什么蜜饯?” 内心:唔~我的蜜饯,我的心肝儿。阿虞呀,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连生,我恨你! 别看萧虞若无其事地与萧樗谈笑斗嘴,其实她当真是心急如焚。 若是以往,二人未曾分道扬镳之时,她自然不会也不必如此拐弯抹角,可今时不同往日,她也不知道萧樗究竟肯不肯与她同领了这份功劳,自然难免忐忑踌躇。 因此,直到萧樗喝完了药,表面矜持,内心得瑟地问:“说吧,找我到底什么事儿?”她才开口说明了来意。 萧樗听罢,先是气恼,再是无奈,最后都归结到了无力上。 ——除了无力,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还能有怎样的情绪。是他亲手将阿虞推远,推出了彼此的圈子,让他一心想要保护的妹妹,遇见了这样的大事,都不敢与他直言了。 他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除了国泰民安,瑞国升平,便是妹妹阿虞能依赖于他c求助于他,不要让他觉得自己这个兄长很没用。 可是,今日阿虞真的来求他了,他的高兴却也没有持续多久。 ——将她推远,求得今日,当真值得吗? 萧樗闭目,掩去了所有的情绪:“来人,备水,更衣,孤要入宫。” 萧虞立时露出喜色:“多谢阿樗哥哥。” 萧樗脚步一顿,微微点了点,继而便若无其事地走出了书房,沐浴更衣去了。 待他离去,萧虞便缓缓收敛了笑意,目光闪烁,意味不明地看着被留下来招待她的连生。 还别说,就连生这身形,与徐炽绘出的影图中的那个蒙面人真的很像。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了,连生有点儿不自在地动了动,笑着问道:“不知燕王世子有何吩咐?” “没有,”萧虞笑了笑,玩笑道,“孤只是可惜呀!” 连生配合地问:“可惜什么?” 萧虞感叹道:“可惜了你这样人才,竟让堂兄捷足先登了!” 这是变相的夸奖,连生自然高兴,连连谦虚道:“世子谬赞了,下官不过微末之才,比不上燕王府中的先生们。” “诶,不要那么谦虚嘛!”萧虞嗔怪道,“我可是常听堂兄夸你,不但文武全才,还擅长处理各种琐事,实在是不可多得呀!”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连生自然就当成是客气话了,可说这话的是与自己世子一直要好的燕王世子,就由不得连生不信了。 ——想不到,世子这么看好我。 连生抓了抓后脑勺,觉得耳朵有点儿发热。 “对了,怎么不见何言?”萧虞突然问道。 连生想也不想地回答:“何长史病了好几天了,阿言回去侍疾去了。” 萧虞眸光一转:“那这几天堂兄身边岂不是就辛苦你一个了?” “这也没法子,”连生无奈道,“这几日世子也病了,旁的人劝不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讪讪地止住了话头,干笑道:“不辛苦,不辛苦,哈哈!” ——世子怕喝药什么的,千万不能是从我这里泄露出去的! 萧虞杏眼微眯:劝不了,劝不了什么?劝不了他与孤作对,还是别的什么?这个连生言辞闪烁,实在可疑。 因着萧虞心头生疑,接下来的的话题便总是若有若无地围绕着“问不了”这三个字; 而连生因着险些泄露了主子苦心在妹妹面前遮掩的糗事,心里正自发虚,又见萧虞抓着不放,越发觉得燕王世子是不是猜到了,言语间难免遮遮掩掩c支支吾吾。 于是,萧虞心下更疑,连看萧樗的眼神都不大对了。 萧樗刚换了常服,玄色绣青麒麟的,因着情急,便没有束冠,只将一头乌发扎成了马尾。这会儿见妹妹一边走路,还一边时不时瞄自己一眼,且眼神十分怪异。 他便怀疑是不是衣服穿得有哪点儿不妥当,或者是头发没有扎紧,散出来了? 见他又是低头看衣服,又是伸手摸头发的,萧虞猛然清醒,才发觉自己的目光太过露骨了。她一边暗暗唾弃自己在萧樗面前总是竖不起太多戒心,容易暴露真实情绪,一边收敛了神色,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便专心御马了。 于是,萧樗心里就更毛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策马离她近了些,在她胳膊上碰了一下,低声问道:“喂,我到底哪儿不妥呀?” 萧虞却只是笑,就是不说。 萧樗急了:“这马上就要面圣了,你也不想我御前失仪吧?” 其实,哪有什么不妥呢?萧虞是自家人知自家事,但这事却是不能说出来的。她心思一转,便哈哈大笑,指着萧樗道:“逗你呢!” 而跟在一旁的连生就更觉得是自家世子的小秘密被燕王世子给发现了。他觉得:燕王世子可真是个好妹妹呀,还懂得照顾哥哥的面子!只是,这件事,他究竟要不要告诉世子呢? 于是,到了最后,纠结的就只剩下了连生一个。 萧虞自燕王府出发之前,已经命人代她往宫里递了请见的牌子,那时候萧澄还在批奏折,见她这么晚了还求见,便知晓她定时有急事,当即就准了。 而这个时候,两人也堪堪赶到了宫门口。 一路随着郑麟入了披香殿,萧澄面前未批阅的折子还有一大堆。听见小太监通传燕王世子和瑞王世子到了,他才从一堆奏折里抬起头来,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阿樗也来了?让他们进来吧。” 两人这才随着郑麟入内,整了整衣襟,参拜道:“臣萧虞(萧樗)参见至尊。” “行了,起来吧,别多礼了。”萧澄挥手示意小太监上茶。 “多谢至尊。”两人虽谢了恩,却并不起身。 这下,萧澄可是真的奇怪了:“究竟是怎么了,你们起来说话。” 他仔细一看,才发现萧虞还穿着便服呢!而萧樗虽是换了常服,头发却只是随意竖起,根本没戴冠。 看来,这次的事的确是非比寻常。 萧澄也不由神色凝重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0.禁军夜行 “到底是怎么回事?”萧澄蹙眉追问, 并伸手点了萧虞, “阿虞, 你说。” 萧虞抬头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说出的话却犹如赌气一般:“阿虞此来, 是想朝至尊借几个护卫的。” “嗯?”萧澄一怔, “你身边的护卫,不比朕的禁军差吧?” 萧樗到底是与她一起长大的, 知晓她必有后招,便只低着头跪在那里充数, 一个字也不多说。 只听萧虞哼了一声, 不满道:“我那几个护卫济什么事?到底是边地来的,在京城里没什么震慑力,说不得他们一个闪神,阿虞便被人给当街射杀了!” “胡言乱语!”萧澄斥了一句, 觉得萧虞不会平白无故说这些话,又指了萧樗,“到底怎么回事?阿樗,你说。” 萧樗悄悄看了萧虞一眼, 见她眨了眨眼,便郑重其事地又拜了一拜, 正色道:“非是阿虞杞人忧天, 实在是这件事太过骇人听闻。” 萧澄也正了神色:“你且细细道来。” 萧樗并未答话, 反而问道:“陛下可知,先成国公是如何薨逝的?” “先成国公?”萧澄仔细回想了一番,“似乎是堕马而亡。”但既然萧樗特意问了,想必这个死因另有隐情,“怎么,此事难道有什么蹊跷?” “何止是蹊跷?”萧虞愤然冷笑,“今日阿虞府中拿到一个杀手,她招认,先成国公乃是为她所害!” “杀手?”萧澄的脸色变了,“杀手杀人,必有雇主,却不知这雇主是谁?” 萧虞道:“臣命人仔细审问了那杀手,她虽不知雇主究竟是谁,却知晓定然是莞然庄的高层。” 说到这里,萧澄已经明白了他们的来意:“你们今日来,是要向朕借兵的?” “不错,”萧樗点了点头,却又面露迟疑,“只是” 不必多问,萧澄已代他说道:“只是莞然庄设于帝都城外久矣,早已树大根深,你们怕五城兵马司中的士卒与他们有所牵扯,不肯尽力对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是。” 萧澄笑了,笑着问道:“那你们想要如何?” 这个问题,两人来的路上已经商讨过了,萧樗正要开口,却突然被萧虞抓了下手。他顿了一顿,便收回了险些脱口而出的话,等着萧虞开口。 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萧虞暗松了一口气,拱手道:“臣想向陛下借禁军三千,围拿查抄莞然庄。” 所谓禁军,便是皇宫大内守卫各处宫殿的军队。这支军队历来都只有天子一人能调动,便是皇后,若无至尊旨意,也用不动一人。 长兴宫有宫殿三百六十处,每处宫殿日夜都有五十个禁军巡逻守卫,这便是一百。而禁军惯例没半个月一轮休,也就是说,每处宫殿有禁军二百人轮流守卫。 三百六十处宫殿的禁军加起来,便是七万二千人。 但因着大晋帝王从来不设后宫,大部分的宫殿都处于空置状态,许多人都忽略了这股力量。 萧虞也是从萧澄的笑容里看到了忌惮和危险,猛然明白在帝都动用王府私军十分不妥,情急之下,才灵光一现,想到了禁军的。 果然,萧澄的神色一下子就缓和了,对她道:“你手中不是有一块儿朕赐给你的令牌吗?凭此令牌,便可调动五千禁军。” 萧虞立时拜谢:“多谢至尊。” “事不宜迟,你们赶快去吧。” 待两人退出了披香殿,萧樗才小声问道:“怎么突然就改主意了?” 萧虞白了他一眼,心有余悸地说:“你便没有看见至尊的眼神吗?帝王与藩王,终究”沉沉一叹,摇头不言。 萧樗沉默了许久,突然问道:“阿虞,若是有朝一日,你我有一人得了那个位置,会不会也变得向至尊一样,对藩王忌惮不已?” “我怎么知道?”萧虞随口答道,“反正我又不会忌惮你。” 萧樗的心随着她这两句话一沉一浮的,真可谓地狱天堂。 萧虞拉住他的手:“走吧,堂兄!” 两人持着令牌,到今日执勤的禁军统领处调出了五千禁军,和已经被于鹤与阿青喊到宫门口的徐炽与姬阮汇合,四人便快马加鞭,往城外而去。 走到半道,萧虞突然想到一个主意,略略思索之后,便说与其余三人听了。三人听完,也觉得可行,便喊来了带队的校尉。 “末将参见两位王世子,见过两位大人。” “王校尉免礼。”萧樗叫他起身,笑着问道,“不知王校尉可听说过莞然庄。” 王校尉道:“自然是听过的。” “那可曾去过?” “世子说笑了,”王校尉尴尬地笑了笑,“末将乃是至尊禁卫,自知身负重任,平日里不是执勤就是操练,哪有空出去玩儿呀!” “没去过呀!”萧樗啧的一声,意味深长地对他说,“那王校尉可能不知,这莞然庄中可多的是能人异士,咱们这趟差事,可不大好做。” 王校尉一听,把胸脯拍得“怦怦”响,大声道,“世子放心,兄弟们别的本事没有,身手却都还有几分的,保证一个也不放跑!” 也幸好此时他们已经行军到了野外了,若不然这夜深人静的,在大街上来这么一嗓子,鸡飞狗跳的,动静一定小不了。 那王校尉喊完之后,也觉得自己声音太大了,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后脑勺。 萧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王校尉放心,贼人狡猾,孤与几位大人都是知晓的,便是有一两个趁乱逃了出去,也怪不得你们。” “世子说”笑了。 能混成禁军校尉的,就没有傻瓜,王校尉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领神会地一笑,抱拳道:“到时候,还请诸位能在至尊面前为末将美言几句,免了末将的责罚。” 萧樗笑道:“王校尉这趟差事做完了,便是大功一件,至尊只会赏赐,又岂会责罚?” 王校尉道:“借世子吉言。” 见搞定了王校尉,几人相视一眼,策马继续前行。 因着莞然庄的地势特殊,萧虞特意留了三千禁军持弓箭,守在山下与山间各处大路小道,下令一但有人试图突围,就地射杀。 萧樗道:“阿虞,你留下?” 萧虞道:“还是阿樗哥哥留下吧,我好歹进过莞然庄,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实际上,这些日子以来,刑部和大理寺从来没有停止过对莞然庄的调查。虽然深层次的东西没查到多少,但对它内外的地理环境去玩已经了解地差不多了。 要不然,便是再来五千禁军,也堵不住下山所有的路啊! 萧樗虽然担心,但也知晓她上山比自己上山更有把握,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那你一定要小心。” “嗯,堂兄放心。”萧虞冲他笑了笑,转头对徐炽二人道,“姬侍郎随堂兄留下,徐正卿与孤一同上山。王校尉,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王校尉郑重地点了点头:“世子放心,末将一定完成任务!” 两人带着两千禁军,兵分三路上山,沿途遇见了好几个莞然庄巡逻的护院,都被禁军悄悄解决了。 也许是运气使然,他们一路行来,竟是丝毫也没有惊动莞然庄里的人。 京城里已是夜深人静,莞然庄的狂欢却才刚刚开始。一切罪恶与血腥都在黑夜里绽放,诱人沉沦。 三路人马分别堵住了莞然庄的一个大门和两个后门。信号升空,禁军们便发狠杀了进去,见人便抓,但有反抗,就地格杀。 此时还在这里寻欢作乐的人乱成一团,又有莞然庄的管事和护院见势不妙,刻意制造恐慌,让场面更加混乱。 萧虞眸光一冷,张弓搭箭,连着射杀了好几个刻意制造混乱的人,禁军趁机呼喝,才逐渐将场面压了下来。 这时候,才终于有说的上话的管事上前,满脸赔笑:“诸位大人,各位将军,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姬阮冷笑:“你束手就擒,自然一切都好说!” 那管事赔笑道:“大人说笑了,我们可是做正经买卖的呀。” “那你怕什么?”姬阮道,“我刑部从不冤枉一个好人。若你们是清白的,审问过后,自然会放了你们。但是现在,你们若再反抗,便是公然拒捕了!” 那管事神色一僵,祈求道:“大人,我们还要做生意呢,大人行行好,若是要问什么,明日一早,小人便到刑部去,大人随便问。” 姬阮不耐道:“少废话,叫你们老板出来!” 管事为难道:“我们老板,他不在呀。” “既然如此,你们一个都别想跑。”姬阮一挥手,便有禁军上前,将那管事押了下去。 这边姬阮应付这管事,那边的客人也闹腾起来了,萧虞走过去一看,却是几个她见过的宗室子弟。 这几人一看见萧虞,便立时禁了声,低头拼命降低自己存在感。 “呵!”萧虞冷笑一声,“闹啊,你们不是很能闹腾吗?这会儿怎么都不吭声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动乱之夜 那几个宗室正是拖欠着刑部的赎罪金, 拒不缴纳的,在萧虞那里可算是挂了号。 当初, 萧虞替他们入宫请了旨, 让他们有机会清洗自己过往的污点,大部分人都是感激的,也很快就缴纳了赎金, 将以往的案底一笔勾销。 可是, 也有一些滚刀肉, 萧虞已经连着给了两三次机会了, 他们却是借口没钱,一拖再拖。今日在这莞然庄遇上,可算是撞到刀口上了。 别的不说, 莞然庄是什么地方, 没钱的又岂能玩儿的起? 一想到自己一番好意, 反被当做了驴肝肺, 萧虞便怒气上涌。她招手喊来几个禁军,指着那几个宗室道:“把这几个给孤看紧了,回京之后便送到宗人府去。” “诶, 你” 其中一个一听要进宗人府,急了, 开口便嚷嚷了起来, 却被他身旁的人急急拦住了。 那人给他使了个眼色:你是不是傻?进宗人府不比进刑部大牢强?宗人府里的官员都是亲戚, 到时候说说情嗯~ 几人秒懂, 一时都淡定极了。 萧虞见状, 简直要气笑了,冷笑道:“孤会亲自送几位去的,倒是要看看,谁人敢徇私?” 几人神色一凛,这才想起,燕王一脉还世袭宗人府宗正一职。若是燕王世子亲自发话 几人皆打了个哆嗦,鬼哭狼嚎地开始求饶: “世子,你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是啊,再也不敢了!” “我回去就缴纳赎金,回去就凑钱。世子,世子,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世子” 萧虞被他们吵得厌烦,呵斥道:“闭嘴,再吵就把你们送入大理寺!” 大理寺里有徐炽,而徐炽的祖宗是史书有传的酷吏。自徐炽接任大理寺以来,大理寺牢房的刑训手段就逐渐被妖魔化了。特别是对这些自幼熟读史书的宗室子弟而言,大理寺的危险成度,更甚于有燕王世子坐镇的刑部。 因而,听见“大理寺”这三个字,这几人瞬间就噤声了。 萧虞满意地点了点头,握着腰间刀柄的左手却不由紧了紧。 她很清楚,既然莞然庄豢养了杀手,在这种情况下,就不可能不进行武力反抗。只是不知,那些杀手何时会出场? 松油火把哔啵作响,在仲春微凉的夜风里,晃出明寐难定的光影。 夜很静,除了禁军搜捕时发出的呼喝声和开门声,唯有水塘里的蛙声相和。 在战场之上练出的微妙直觉,让萧虞下意识就察觉到了周围环境细微的变化。就像是一锅已经烧沸了的油,只需一滴水的侵入,便可打破所有的平静。 她的左手缓缓从刀柄滑落到刀鞘上,右手悄然握住刀柄,全身的肌肉不着痕迹地越绷越紧,像一只发现了猎物的豹子。 突然,一点寒光漫上她的眉尖,萧虞下意识地拔刀一斩,便斩落了不知从何处射来的一支冷箭。 徐炽悚然一惊:“保护世子!” 萧虞则是道:“将所有犯人驱赶到一起,留五百人看守,其余人结阵。” “诺。” 禁军领命之后,便迅速行动了起来。倒是有人想借机逃跑,但无一例外都被禁军的刀鞘给拍了回去。 这些禁军大部分都是阵亡将士的遗孤,剩下的则都是民间的孤儿,他们早已将一生的忠诚都献给了至尊,对这些勋贵官员们,丝毫不假辞色,更不会受他们言语威胁。 一千五百禁军迅速集结,列成了军阵,以他们最擅长的方式,一点点往四周推进,迅速清理了所有能藏人的障碍物。 那些原本借草木山石掩盖身形的杀手们被逼的暴露了出来,发狠地冲上来,与禁军厮杀,还妄图冲破重重阻隔,擒拿燕王世子做人质。 徐炽持剑护卫在萧虞身侧,叹气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下官就不该让世子上山来。” 萧虞颇为无语:“上都上来了,还是先应付眼前吧!” ——她在北疆什么风浪没见过,这点儿场面又算什么? 但她也知晓,徐炽有徐炽的难处,要是她真一不小心在这儿有了个三长两短,他受牵连是肯定的。 因而,为了安他的心,她根本没有加入战圈,而是老老实实地在禁军的保护下坐镇指挥。 只是,有些事情,不是躲就能躲掉的。 这些杀手虽是习惯了各自为战,不擅长配合,但功夫也是真高,特别是近身肉搏的小巧功夫。终于是有一个突破了重重阻隔,杀到了萧虞面前。 “世子当心!”徐炽抡着剑就上了。 唔,这里得声明一下,徐炽他真是是个文官,虽然也佩剑,但他那剑术,也就是强身健体的作用更多,若是平日里遇上了小混混,他对付个不成问题,但这种经过专门训练的杀手嘛 萧虞无奈地叹了一声,挥刀引走险些砍上徐炽手臂的匕首,并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那个杀手。 是的,突破重重阻隔之后,那杀手才知道,燕王世子的功夫,比禁军好的不止一点儿。 徐炽有点儿脸红:“惭愧,惭愧!” 萧虞笑着安抚:“孤不过是比大人多杀了几个人而已。”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当萧虞斩杀第三个跑到她面前的杀手后,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喝道:“变阵,弓箭手集结!” 禁军行动十分迅速,很快就改变了阵型,收缩兵力,以防守为主,无数箭雨如飞蝗一般,无情地收割这群杀手的性命。 眼见近战是讨不了好了,剩余的杀手也集结起来,同样以弓箭应敌。 萧虞附身拾起一枚流矢,怎么看怎么眼熟。直到她在尾翎处摸到一枚特殊的印记,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 ——这是京畿大营的制式弓箭。 呵,看来,这莞然庄的确是神通广大! 由于太过用力,并不锋利的尾翎已割破了她的手掌。 “世子?”徐炽担忧地喊了一声。 萧虞对他摇了摇头,冷声下令:“这些杀手,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诺!” 箭雨更密。 莞然庄虽能弄到弓箭,但数量毕竟不多。到最后,还是禁军大获全胜。几个禁军百户警惕地带人在杀手的尸体间游走了一圈儿,挨个补刀,绝对保证他们都死得透透的。 但是,还是有几个漏网之鱼,在混乱中“避过”了禁军的视线,潜出了莞然庄。 待确定他们已经出了庄子,正在想办法突破山脚下的封锁线的时候,萧虞勾唇一笑,素手一挥:“全部带走!” 待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下山之后,与萧樗交换了情报。萧樗命人抬来了几十具尸体,除了混乱中从山上逃下来的,还有一开始就在莞然庄和自己的性命之间选择了后者的杀手。 “呸!”一个被押解着的管事朝那些杀手的尸体啐了一口,恨声道,“背信弃义之徒,死有余辜!” 萧虞问:“可有漏网之鱼?” “没有。”萧樗一边朝她眨了眨眼,一边肯定的说。 萧虞心领神会:“既然如此,回京。” 她还特意点了那几个宗室子弟:“把这几个给我单独羁押,待会儿就随孤到宗人府去。” 那几个在人群里拼命缩小自己存在感的宗室子弟们,原本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哪想到燕王世子还记着这茬呢!登时哀嚎不已。 萧虞却是铁石心肠,再也不会因他们的卖惨而心软了。 几人见她是打定了主意,不会更改了,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的,任由禁军提着腰带甩上了马背,被驼下山了。 至于其他人,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被绳子穿成了两串,在禁军的驱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 由于人太多了,无论是刑部还是大理寺的牢房,都不可能全部装完。徐炽和姬阮一合计,干脆就把莞然庄那些大小的管事c仆从c打手c杀手全关到大理寺,而那些当时在莞然庄玩乐的客人们,则是被姬阮带回了刑部大牢。 而萧虞则是先把萧樗送回家,又看着他喝了一碗药之后,才按照前言,亲自压着几个宗室去了宗人府。 这个时候,宗人府里当值的官员早就下衙了,里面就只剩几个看门的小吏。 巧的是,其中有个小吏在献俘那日正好沐休,挤在人群里看热闹的时候见过燕王世子。此时见她来了,那小吏的瞌睡一下子就全跑了,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谄媚道:“这么晚了,世子怎么亲自来了?您有什么事,派个人过来说一声也是一样的。” 其余小吏一看这架势,也知道萧虞的身份不简单,连忙上前见礼。 萧虞颔首还礼,挥手让他们起身,自怀中取出一块令牌,举到几个小吏面前:“孤奉至尊之命办差,拿住了这几个不肖子孙,先压在你们这儿。待到明日,左右宗正上衙了,孤会再次登门,亲向姑母与叔公说明情况。至于今晚,就劳烦几位了。” “不劳烦,不劳烦。”几个小吏点头哈腰,满脸堆笑。 “嗯。”萧虞点了点头,转过身来,笑容温和地对几个宗室道,“你们几个,不要耍花样,明白?” “嗯,嗯!”几人被她这突然温柔的笑容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一个个都跟鹌鹑似的,忙不迭地点头。 萧虞这才满意了,看着小吏将他们分别带入让宗室子弟反省的厢房之后,才转身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2.禀奏 萧虞忙了一夜, 虽精神健旺,身体却难免疲惫。这又不是打仗的时候,不需要她日夜不停地调兵遣将或急行军, 她便让人在无逸斋告了假,回去蒙头睡了一觉。 大约午膳时分, 她迷迷糊糊地醒来, 还未睁眼便问道:“阿青, 什么时辰了?” 然后, 她便听见一道清朗的男声答道:“不过巳时正, 你再睡会儿吧。” 萧虞一惊, 睁开眼便看见徐澈正坐在床前的脚踏上,手里拿了一本书, 注意力却明显不在书上。 萧虞秀眉微挑,调侃道:“你这是许了我那亲随侍女什么好处, 她们竟许你登堂入室了!” 徐澈嘻嘻一笑,得意洋洋道:“本公子也得了她们主子的芳心, 她们哪敢得罪我?” “狐假虎威!”萧虞笑骂一句。 徐澈是不以为耻, 反以为荣:“别人想狐假虎威, 老虎还不愿意呢!” 两人笑了一阵, 萧虞有些疑惑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咳,”徐澈掩饰般地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 “我一共才四个学生, 今日告假的便是两个, 我自然要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哦,是吗?”萧虞眸光流转,撩起肩头的一缕碎发,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尖,声音又软又绵,“那太傅大人可是探望过瑞王世子了?” 徐澈的目光随着她的发丝移动,只觉鼻子痒痒地很,口中却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瑞王世子经常因病请假,下官已经习惯了,反倒是世子请假,不同寻常,下官自然是要先来探望世子的。” 萧虞被他逗得“噗嗤”一笑,双手捏着她的脸颊往两边拽:“且让我看看,太傅大人的脸皮究竟有多厚?” 徐澈顺势握住她一双柔荑,以拇指轻轻摩挲她掌心薄茧,只冲着她盈盈而笑。 这时,阿青端着水盆进来了,见两人尚在打闹,便笑着提醒道:“世子,该用午膳了。” 两人急忙分开,徐澈掩唇咳了两声,低声道:“我出去等你。”便急急避了出去。 阿青秀眉一挑,不解地问:“世子,你说这徐太傅究竟是真君子,还是装君子啊?” 你要说他是真君子吧,她们都说了世子在休恬,他还硬要进来看看,且这一看便是近一个时辰;你要说他是装君子把,世子要更衣,他也晓得要避出去。 萧虞抿唇一笑,似嗔似怒:“有贼心,没贼胆!” 阿青一听,还真是,也笑了起来。 不多时,萧虞穿戴整齐,出门汇合了徐澈,便一同往前殿去用膳。一路上,徐澈被阿青那揶揄的眼神看得浑身都不自在,几番向萧虞求助,却都被她给无视了。 因着今日萧虞要在午朝上奏事,两人简单地用了一些,便又一同入宫。 两人到的不早也不晚,反正该来的都来得差不多了,徐澈环视一周,发现今日来的朝臣不多,反倒是宗室里举足轻重的人物来了个齐全。 这让他不禁疑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今日午朝,原本是没有专门通知他来的,只是他与萧虞虽同在京城,却聚少离多,他想与她多处一时,这才跟了来。 萧虞则是一眼便看见萧樗,不由秀眉一蹙,走了过去,问道:“你不在家好好休息,跑到这儿干嘛?” 虽然回去之后便及时用了药,但萧樗带病熬夜,脸色青白青白的,时不时发出几声压抑的低咳,看得人揪心扯肺的。 被萧虞沉着脸责问,萧樗一阵心虚,陪笑道:“大夫看过了,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萧虞却不放他,追问道:“哪个大夫说的?” 萧樗咳了一声,眼神乱飘:“唔,吴大夫。” 一看就是在说谎。 碍于人多,萧虞也没有拆穿他,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将他按在座位上坐好,又招手让宫人给他端了碗姜糖水,看着他喝了,这才做罢。 萧辟低头吹了吹茶盏中漂浮的茶叶,掩去了眸中的若有所思;萧琛笑着摇了摇头,看萧辟的眼神颇有些怜悯。 徐澈在一旁看得很不是滋味儿,他实在是不喜欢这个老是找他茬,挑拨他与阿虞关系的瑞王世子。 在场的官员c宗室们却是面面相觑,觉得这皇室的水果然很深,这两位世子才当众分道扬镳几天呐,这可又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了。 正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档口,内殿传来通报声:“至尊驾到,群臣恭迎——” 萧樗连忙起身,与萧虞一同站到了众臣之前,拱手下拜:“臣等拜见至尊。” 不多时,萧澄便带着一群女官自内殿而出,摆手道:“都起来吧。” “多谢至尊。” 萧澄在上首坐定,开门见山地说:“昨天夜里,燕王世子与瑞王世子入宫觐见,跟朕说了一件事,令朕很是震怒啊!” 这件事发生的实在突然,以至于除了当事人之外,所有人都处于茫然状态,就算绞尽脑汁,也理不出半点儿头绪来。 到最后,还是敬国公萧翰出面,拱手道:“请至尊明示。” 萧澄冷笑连连,出口的尽是反话:“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前任成国公乃是为人所害而已。” 披香殿内一时寂静,针落可闻。唯有成国公萧楠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萧澄笑道:“这倒是个好法子,今日弄死一个,明日再弄死一个,只要手段高超,便都可算作是意外。如此一来,十年二十年之后,我大晋皇室就差不多死绝了!这种兵不刃血的谋国手段,比之生灵涂炭,何止高明了千百倍?” “噗通!” “噗通!” “噗通!” 在场的,凡不是萧家宗室的,有一个算一个,皆忙不迭地跪倒在地。 刑部左右侍郎齐声道:“臣请求彻查此事,还成国公府一个公道。” 其余人也七嘴八舌地说: “不错,贼子如此嚣张,若不揪了出来,臣等寝食难安呐!” “是啊至尊,这贼子连宗室国公都敢谋害,何况我等?” “请至尊下令彻查,已安众臣之心。” “” 至于直白地为自己辩解的话,是谁都不敢说一句。若不然,无论是在至尊那里挂了号,还是被成国公惦记上,都不是啥好事儿。 成国公萧楠见此,冷笑连连。她情知这群人的最终目的是为自己开脱,不过是借着为她父亲申冤的借口,但她却一个字都不能反驳,甚至不能有一句斥责之言。 如若不然,她便要被人盖上“不孝”的标签。 父亲死的时候,她才十二岁,一切内务外务皆是由母亲打理。她依稀还记得,母亲那时跟她抱怨过,说是这么多的亲戚,没有一个是真心帮他们的,就唯有荣国公叔父帮着忙里忙外,叫她以后多听荣国公叔父的话。 当年的情况具体如何,她并不清楚,今日回去,还要问一问母亲。 萧楠打定了主意,便冷眼看着那些大臣们跪在地上惺惺作态。 一直等他们跪求了有一刻钟,萧澄才大发慈悲地开了口:“此事,着宗人府c刑部c大理寺共同严查,务必要揪出真凶,以慰朕那皇侄在天之灵!” 宗人府左右宗正c大理寺正卿c刑部左右侍郎一同出列:“臣等遵旨。” 萧楠连忙跨出一步,请求道:“至尊,请让臣也为此事出一分力。” 见是她,萧澄叹了一声,道:“准了,你便跟在你姑母身边吧!” 萧楠有很多姑母,但她知晓,至尊此时说的,只可能是燕王世子萧虞。 她曾因荣国公叔父的缘故,对燕王世子表达过不满,两人却并没有实际上的过节。 因此,此时为了能亲自弄清父亲逝世的真相,向燕王世子低头,对萧楠来说,一点儿都不难! “阿楠年轻,经事少,还请姑母多多提点。”萧楠转过头便向萧虞表达了善意。 荣国公萧夙见此,微微眯了眯眼,却并没有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他第一次向燕王世子露出了善意,一脸诚恳地将萧楠托付给了萧虞。 萧夙道:“阿楠还年幼,若是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世子怜惜她少年丧父,不要太过计较。” 这话说的,好像萧虞是那种爱斤斤计较的人似的。 萧虞笑了笑,道:“阿夙堂兄说笑了,阿楠聪慧谦逊,若有不懂之处,也自会询问,哪里会有什么大过失?便是真有什么差错,诸位大人又岂会与一个小孩子她计较?” 萧楠微微蹙了蹙眉,冲萧夙安抚一笑:“叔父放心,我不会擅自行动的。” 萧夙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声:“但愿如此吧!”却是摆明了对她不大信任。 萧楠见此,心中不服,却不知为何,竟不想向平日里一般肆意反驳他。 ——或许是因为他一直不将我当大人看? 萧楠想。 而为自己找到了这个理由之后,她便丢开了此事,站到了萧虞身侧。 萧澄道:“众卿还有何事启奏?” 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群臣哪里还敢多说什么? “既如此,散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3.无题 眼见事情并没有横生枝节, 萧樗暗暗松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送走了至尊萧澄, 萧虞转头便拽住了萧樗, 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走走走,不把你送到连生手上, 我是不放心你的。” “你这是干嘛?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不知轻重。”萧樗哭笑不得, 知道她是关心自己,便也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走。 实际上,以萧虞的天生神力, 他就算想不跟着走也不成啊, 除非他想当场走光! “诶, 阿虞?”徐澈见萧虞再一次因萧樗而忽略了自己, 心下不乐, 连忙跟了上去。 而萧楠则是趁机向拉着她嘱咐这个c嘱咐那个的萧夙告辞, 小跑追了上去。 “这孩子!”萧夙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像一个纵容不听话女儿的父亲。 端国公萧婉鄙夷地轻嗤一声, 竟是丝毫也不顾及萧夙就在当场。而心胸一向不广的萧夙,竟是全当没有听到,朝众人微微拱手之后,便负着手,施施然地离去了。 萧辟和萧琛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早知道帝都宗室不是铁板一块儿, 却想不到, 他们的不和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只是不知,这荣国公究竟有什么把柄在端国公手上,竟对她容让至此? 两人正要结伴而去,却听到萧婉出生挽留:“阿辟堂弟请留步。” 萧琛微微一笑,对萧辟道:“如此,妹妹便先告辞了。” “堂妹先请。”萧辟示意她先行,回过身来,含笑询问萧婉,“不知阿婉堂姐有何见教?” 萧婉道:“哪里有什么见教?不过是前两天得了一坛碧荷凝露,听说阿辟堂弟乃是品酒的行家,便想请你一同品鉴一番罢了。” 萧辟并不好酒,他好茶。而且,京城里的官员几乎都知道,四位王世子中,最好酒也最会品酒的,是瑞王世子萧樗。 但借口这种东西,只需要有就行。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何必拆穿别人呢? “如此,便偏了堂姐的好酒了。” “走c走c走,”萧婉笑盈盈地拉着他,边走边道,“我家有几丛蝴蝶兰,正好到了花期,这一边品酒,一边赏兰,也算是件雅事。” 萧虞拉着萧樗,一直走到宫门口,再三叮嘱连生,让他一定要好好监督萧樗,病好之前不要再乱跑。 此言正和连生的意,他自是拍着胸脯连连保证:“燕王世子放心,不但下官会看着世子,待过两天阿言销了假,下官也会叮嘱他的。” “如此最好。”萧虞满意了。 萧樗却是抱怨道:“也不知道谁才是你主子,你干脆跟着算了!” 连生浅浅一笑,恭敬地说:“世子说笑了,忠臣不事二主,属下的主子自然是世子您了。” 一看见他这副模样,萧樗就头疼,油盐不进的,他这主子的谱都有些摆不起来了! “好了,好了,堂兄快回去吧。”萧虞连连催促。 萧樗上了马,犹自不放心地叮嘱:“若是事有不谐,莫要一个人强撑,你哥还在这儿站着呢!” 萧虞微微一怔,展颜而笑,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还未等萧樗走远,徐澈便忍不住酸溜溜地说:“你们的感情可真好!” 一旁的萧楠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萧虞好笑道:“你怎么连我哥的醋都吃?你要是病了,我定然也会牵肠挂肚,忧心不已呀!” 徐澈这才高兴了,瞥见敬国公与礼国公出来了,便主动道:“你还有事,我便不打扰你了。”说完,向萧楠拱了拱手,便告辞离去了。 “姑母,我们是先去宗人府?”萧楠问道。 “不错,”萧虞也不瞒她,“你父亲的事,还是要从莞然庄着手。昨天夜里,孤在莞然庄捉到几个聚赌的宗室,须得先和敬国公与礼国公二位交接一下。” 她张口便给那几个宗室扣上了“聚赌”的帽子,至于他们到底赌没赌,这重要吗? 却不想,萧楠却是对“莞然庄”这三个字十分敏感。 “莞然庄?”她修得纤长的眉毛拧了拧,“害死家父的,可是莞然庄的杀手?” 萧虞脸色微变:“你知道莞然庄里养有杀手?” “嗯。”萧楠犹豫了一下,终是在萧虞逼视的目光下说出了自己知道的线索,“有一次,我到荣国公府去找夙叔,无意间听到他让管家去莞然庄雇佣杀手。” 萧虞道:“你就没有问问?” 萧楠苦笑:“夙叔总是把我当小孩子,什么重要的事都不跟我说。” “小孩子?”萧虞露出古怪的笑意,“呵呵,孤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已经上战场了。” 萧楠脸上发热,连忙转移话题:“姑母,敬国公与礼国公过来了。” 见她面皮这样薄,萧虞也没有再为难了,领着她上前与两位国公见礼: “阿虞给叔公请安,给姑母请安。” “阿楠给曾叔公请安,给姑祖母请安。” “都起来吧,别那么多礼。”萧翰辈分高,年纪大,最是喜爱这些小辈们,连忙一手一个,亲手将二人扶了起来。 相对来说,萧情就严肃多了。但她一向看好萧虞,自然不会对她摆脸色,萧楠又与她隔了两辈,她纵不喜欢和萧夙走的近的,也不会为难孙子辈的。 萧情问道:“世子专门等我们的?” “确实是有些事情。”萧虞分别看了眼二人,沉吟道,“只是不知,今日是叔公当值,还是姑母当值?” 萧翰笑呵呵地说:“老夫年纪大了,阿情体谅老夫,时常替老夫当值。你们要是有正事,便去找她吧!” 这还真是个老好人,被人变相夺了权柄也半点儿不以为意。 要知道,这宗正和左右宗正,都属于世袭的官职,萧翰虽年纪大了,他儿子可是正当盛年。若是他让他儿子代他行左宗正之权,也是应有之义,谁也不会多说什么。 萧虞看了萧情一眼,见她神色坦荡,心下一晒,也不准备管这闲事。 反正他们燕王这一脉虽占着宗正的位置,却只在宗室大事件上履行一下义务,这左右宗正的争斗,不是他们该管的事。 “既然如此,阿虞便随姑母走一趟宗人府吧!”萧虞仿佛根本没察觉出问题,笑着对萧情道。 她却不知道,见她不追究,萧情也是松了一口气。只因萧情实在是很看好这位燕王世子,并不想在她这里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那就走吧。”萧情做了个请的手势。 “叔公,我等便先告辞了。” “去吧,去吧,老夫也要回家咯!” 作别了萧翰,三人便一同来到了宗人府。 进了内堂之后,萧虞才把那几个人的事说了一遍。 萧情听得眉心都皱成了川字,哼了一声,气恼道:“这几年,宗室里可真是乌烟瘴气的,屡禁不止!” “屡禁不止?”萧虞觉得,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呀! 萧情叹了一声,对二人道:“阿楠是小,你是自幼不在京,我又想着家丑不可外扬,这些事情便处理的隐秘,你们不知道也正常。” “早在我接任右宗正一职不久,便就宗室莞然庄聚赌一事找他们谈过。后来,见他们屡教不改,还将赌得最凶的几个留在宗人府狠狠地处罚过。只是,还是收效甚微!” 萧虞道:“您所谓的狠狠处罚,不会就是多抄几遍族规吧?” “不然呢?”萧情也很无奈,“都那么大的人了,我总不能打他们一顿吧?” 萧虞抚额叹息:“看来,这次是指望不上宗人府了。” 听她这样说,萧情却没有生气,反而期待地问:“阿虞可是有什么好法子能治治他们?” 萧虞神秘地笑了笑,只对萧情道:“姑母若是信得过我,便把这几个人交给我带走。当然了,对外还是要宣称他们在宗人府里罚抄书呢!” “还神神秘秘的!”萧情无奈地笑了笑,“行,这回就听你的。” ——反正她是没法子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征得了萧情的同意之后,萧虞叫来阿青,示意她附耳过来,如此如此地吩咐了一番,道:“快去。” “是。”阿青应诺,匆匆而去。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阿青回来了,与她同来的还有十几个燕王府的小厮侍女。他们还带了几套小厮们平日里穿的衣服,给三人行过礼之后,便在阿青的带领下,去了供宗室们反思的那个院子。 萧楠有些恍然:“姑母可是要将他们混在下人里带回府去?” 萧虞笑道:“正是。” 这十几人里多了几个,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萧情笑道:“你只要能堵住他们的嘴,随你如何,我是不管的。” “姑母放心。”萧虞安抚道,“这点儿本事,阿虞还是有的。” 也不知阿青是怎么办到的,不过一时三刻,那群婢女小厮便跟着她出来了。自然,一同出来的,还有拌成小厮和婢女的几个宗室。 见他们几个虽有些不自在,却每一个敢反抗的,萧虞满意地点了点:“到集市上买些东西,便带他们回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4.所谓谦逊 解决了几个宗室的教育问题, 萧婉又就先成国公的事情和萧虞磋商了一番,并直接将宗室这边的代表推给了萧虞。 “燕王兄乃我萧氏宗正, 这放在普通人家就相当于一族之长了。你是燕王兄的独女, 燕王兄不在京中, 由你暂代宗正之职,也是可以的。” 她这样做,不但是表明了对萧虞的支持, 更是向萧虞表明,她无论何时, 都不会与她争权。 萧虞并不是蠢人,这位堂姑的意思, 她自然明白, 也心下感念。 她起身郑重施了一礼:“如此,阿虞便多谢姑母信任了。” 至于她这一谢, 谢得究竟是什么, 两人心知肚明,自然不必明说。 萧楠在一旁看着,总觉得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却又想不明白究竟不简单在哪里。 待二人从宗人府出来, 萧虞见萧楠时不时看她一眼, 眉眼那叫一个纠结,明显是有什么事想问, 却又不敢问。 她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可这件事, 却是不能说出来的。她笑了笑,对萧楠道:“你也不必问,孤也不好说。待你自己想明白了,也就真的长大了!” “哦!”萧楠闷闷地应了一声,见两人走的不似回城西的路,便问道,“姑母,咱们是要去刑部吗?” “不,先去大理寺。” 至于刑部大牢里关的那群,还是再关几天,关到他们火气散尽了,她才好去和他们说话,顺便再为刑部的账目创点儿收。 两人到大理寺的时候,徐炽已经等候多时了,双方相互见过了礼,萧虞便道:“这么多人,不好过堂吧?” 徐炽笑了笑:“也不是非要过堂。” “也是。”萧虞点了点头,吩咐随从,“你回府吧,把徐女公子接过来。” 徐炽有些担忧:“世子小女年纪还小,太早了些吧?” 萧虞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阿镜乃非常之人,不可以常理度之。” 女儿的聪慧与早熟,徐炽也知晓,他只是一直狠不下心而已。如今燕王世子既然肯给阿镜机会,他是不能狠心,也得狠心了。 “多谢世子。” 然后,徐炽就提议先到关押犯人的牢房去看看。三人便叫了一个衙役领着,到了后院的牢房。 大理寺的牢房与刑部的规格差不多,都有一半是陷在地下的。因着常年少见阳光,犯人们的吃喝拉撒又都在里面,不紧阴暗潮湿,气味更是让人怀疑人生。 萧虞进过刑部大牢,还有些心理准备,萧楠却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被气味儿一冲,差点儿没吐出来! “要不,你先出去缓缓?”见她实在难受,萧虞好心地建议道。 哪只萧楠却是瞪了她一眼,闷声闷气道:“不用!”说完,抢到了她与徐炽前面,还催促那领路的衙役,“愣着干嘛,快带路!” “啊?哦!”衙役也不敢反驳她,脚步加快了些,却又不至于让他们跟不上。 牢里关着的犯人见有人来了,且看服色地位还不低,一个个都拼命地喊冤枉,一时间凄凄惨惨的,吓得萧楠脚步都慢了许多。 徐炽见状,眉头一皱,朝衙役使了个眼色。那衙役会意,解下腰间的鞭子,“噼里啪啦”凌空抽了几鞭。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正卿大人来了!”一群犯人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言一个“冤”字。 却原来,自徐炽接任大理寺卿以来,便把多年来积压的案件全部审理了一遍,又把现有犯人的卷宗全部过了一遍,凡有错判含冤的,都给翻了案,补贴了一部分银两,送回了家。 因此,此时还在大牢里住着的,可是真没一个无辜的。 只是牢里光线暗,又有萧楠与萧虞走在前面,这些人一时没有看见徐炽,便怀了侥幸之心,想着若是唬住一个大人物,大理寺卿又能如何? 越往里走,光线便越暗,几乎每隔三步便插着一个火把,倒是把牢房里的寒气驱走了不少。 而莞然庄那一群,则被徐炽直接丢到了牢房最深处,紧临着刑讯室。此处的寒气,便是点再多的火把,都驱不散。 因着是昨日才关进来的,又没有审过,这些人的衣着还算整洁。那些被单独关押在一起的十几个管事,更是神态从容,仿佛笃定了大理寺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萧虞注意到,其中两个管事看见萧楠之后,几乎是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嗯? 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当她似不经意地转头看向徐炽时,从他的眼神里判断出,自己并没有看错。 难不成,这莞然庄背后,还与成国公府有牵扯不成? 萧虞略过了那两个管事,指着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吩咐道:“把他带出来。” 只这一句话,便引得那些管事皆是心头一凛,暗道:终于来了! 既然进了大理寺,自然免不了刑讯那一遭,如今眼见有了个开始,他们反而是松了一口气,觉得总比不上不下地吊着强。 两个衙役压着那管事进了刑讯室,二话不说便将人绑到了柱子上。 萧虞的目光自一件件刑具上略过,笑道:“该说什么,不必我等细问了吧?” 那汉子一脸茫然:“这位大人在说什么,小人怎么听不懂?” “你”萧楠心头一怒,正要呵斥,却被萧虞拦住了。 “姑母?”萧楠不解。 萧虞笑道:“咱们来这儿,本就是为了见识一下大理寺的刑具,他不肯老实交代,岂不是正好?” 萧楠虽不解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知道,姑母肯定比自己懂得多。于是,她便收敛了怒色,拱手道:“姑母教训的是。” 一旁的徐炽更不用说,反正这管事的有十几个的,便是燕王世子当真审残审废了几个,也不打紧,它总能从剩下的人里问出想要的东西。 萧虞打量一番那汉子颇为强健的体魄,满意地点了点头,在他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回转身姿,一只纤纤素手自那些冰冷的泛着寒光的刑具上一一抚过,最终,定格在了一条鞭子上。 “先试试这个吧。”她从盐水桶里抽出鞭子,反手甩到萧楠怀里,“阿楠,你先抽他几鞭子,给他松松筋骨。” “是。”从没经过这阵仗的萧楠手有些抖,虽握紧了鞭子,却迟迟不敢动手。 萧虞不满地蹙眉,嗔怪道:“怎么,若是他日上了战场,你也是如此心慈手软吗?” 这句话可算是戳中了萧楠的死穴。 试问哪个热血少年不向往金戈铁马的战场?且宗室子弟犹甚。 “怎么会?”萧楠不服气地反驳了一声,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一鞭子便抽在了那汉子身上,留下一道血肉模糊的鞭痕。 凡宗室子弟,皆自幼弓马娴熟,虽不是个个都有萧虞那般的天生神力,力气也都比没练过的大得多。 因此,萧楠这一鞭子抽下去,那可真是衣衫碎裂c血肉横飞。再加上这生牛皮搓成的鞭子是在盐水里浸透了的,那滋味儿,真是贼酸爽! 也真亏得那汉子能忍,虽然额头冷汗涔涔,脸色也胀得通红,竟也只是闷哼了一声,便咬牙不出声了。 这怎么能行呢? 他要是喊得不够大声c不够凄厉,又岂能对隔壁牢房里关着的那一群起到震慑作用? 于是,萧虞嗤笑一声,嘲讽道:“怎么,国公府是短了你的吃食了,你就这点儿力气?” 萧楠登时羞愤不已,恼怒地瞪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又是一鞭子抽下去。 这一鞭的力气可比方才大多了,直抽得那汉子浑身一哆嗦,又是一声闷哼。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萧楠瞪圆了眼睛,却也无可奈何。 萧虞笑了:“岂不闻: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萧楠听罢,若有所思。沉思了片刻之后,果断转身走到那两个衙役身前,拱手施礼:“还请两位指教!” 因着事先并不知晓这几位大人要提审的是男囚还是女犯,跟来的两个衙役是一男一女。 眼见国公居然行此大礼,两人登时受宠若惊,急忙闪避,口中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 萧楠怫然不悦:“两位不肯受这一礼,莫非是不愿指教?” ——本国公愿意请教你们是给你们脸了,你们还敢推三阻四? 原本见她知晓找衙役请教,萧虞还暗暗点头。哪知她转眼间便威胁起人家来,萧虞不由摇头,对她有些失望。 无论何事,不做则已,做就要做绝!萧楠既然已经放下身段了,何不干脆谦逊到底? 到时候,这两个衙役便是要对外炫耀自己曾受过国公的礼,也会大力帮她宣传一个谦虚仁善的美名。 ——堂堂国公,若非当真谦虚仁善,又岂能对两个小小的衙役礼遇有加? 两人便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会把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由不得人不信! 眼见两个衙役被她吓得脸色都变了,萧虞不得不出声帮衬:“一字之师也是师,两位受得起。” 萧楠神色一僵,终是收敛了神色,再拜道:“姑母说的不错,两位请受萧楠一拜!” 有了王世子和颜悦色的发话,两个衙役这才侧着身子,受了萧楠半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5.优雅的刑罚 这礼已经受了, 自然是要倾囊相授的。若不然, 便是徐炽也不会答应。 两个衙役便指点着那汉子, 细细向萧楠讲解了鞭子的使用技巧: 抽哪里最疼却又不会伤了根基;抽哪里最伤身体皮外伤却不重;抽哪里最伤肺腑;抽哪里最伤肾脏 又有各种使力技巧的讲究: 怎样伤皮不动骨;怎样动骨不伤筋;怎样伤筋又动骨;怎样一鞭子便痛彻心扉, 铁打的汉子也难忍 “国公放心,这鞭子是浸透了盐水的,伤口不会化脓,打得再狠,也出不了人命的。” 不说萧楠大开眼界, 便是萧虞也觉受益匪浅。 那被绑着的汉子先前受了萧楠两鞭子还不觉如何, 此时听着那俩衙役眉飞色舞地传授经验,不觉战战兢兢。再看萧楠一脸的跃跃欲试, 更觉肝颤儿。 恰此时,又有一个衙役引着一个八九岁的女童进来了。那汉子还没借机松口气,便听那女童颇为嫌弃道:“抽鞭子又什么意思?血淋淋的, 也太难看!还是敲骨头更优雅些。” 敲骨头什么的, 不会是他理解的那个吧? 他就该想到的, 能出现在这里的小孩子, 又岂会是普通的小孩子? 他方才到底为什么会以为, 这几个人会顾忌这女童,不会再对他动大刑的? 徐炽笑骂道:“你这孽障,还不快来与世子和国公见礼?” 来人便不是别个,正是徐炽的长女徐镜。 听见父亲呵斥, 徐镜嘻嘻一笑, 乖乖上前, 拱手施礼:“属下参见世子,徐镜见过成国公。” “起来吧。”萧虞一把扶住,笑道,“正等你呢,你就来了。” 徐镜道:“世子尽管吩咐,属下很乐意为世子效劳!” “这个不急,”萧虞道,“我这侄儿刚学了点儿东西,且先等她实践一番。你在一旁看着,也指点指点。” 一听萧虞要让一个小屁孩儿指点自己,萧楠大大的不乐意,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萧虞笑了笑,并不多言。徐镜倒是想说点儿什么,却被徐炽一眼瞪了回去。 萧楠心里憋着一股气,一边回想着方才两个衙役指点的要点,一边挥动手里的鞭子,“噼里啪啦”一顿下来,那汉子惨叫连连,萧楠也是累得气喘吁吁。 这也不是没好处。 由于实在太累,每次下鞭之前又都要回忆要点,萧楠的手倒是不抖了。 当然了,她鞭子下得更稳,那汉子也就更疼。这一通鞭子下来,他已是喊的嗓子都哑了。 萧虞问:“如何?” 在自家父亲的眼神威胁下,徐镜讪讪一笑:“极好,极好。” 实际上,她自己的脸色也有点儿发白。但她心里更多的,却不是惧怕,而是兴奋。 “世子,接下来,让属下问?” 萧虞看了那汉子一眼,道:“算了,换一个吧!” 两个衙役得了令,便将那汉子解了下来,一人拽着一只手臂,拖了出去。 萧虞这边嘱咐徐镜:“待会儿你有多少本事,就给孤使多少本事。这第一轮问不问得出来都无妨,最主要的,是要吓破了他们的胆子!” “是。”徐镜应了,又有些惊奇道,“世子也颇通刑讯之道啊!” 萧虞笑了笑,没有接话。 ——刑讯之道什么的,她是没有学过的,她真正精通的,是用人之道。 不过,这就不需要专门让这些被她用的人知晓了。 她意味深长地瞥了萧楠一眼,心道:原本以为她跟着萧夙,至少学些眉高眼低。如今看来,这是要被养废的节奏啊! 在心里将荣国公府c成国公府和端国公府过了一遍,联想一下每次端国公萧婉待萧夙的态度,再想想萧夙那不符合本性的隐忍。若说这其中没什么猫腻,恐怕连萧楠都不信! 萧楠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色厉内荏地问:“你看我干嘛?” 萧虞的目光略过了她,看向了审讯室的入口处,淡淡道:“来了。” 伴随着“哗啦啦”的铁链声,两个衙役压过来了一个身形瘦小的青年男子。待这男子在柱子上绑好,萧虞朝徐镜使了个眼色,竟是全教给她了。 萧楠在一旁看得可是不舒服极了,心想:我还不如一个九岁的孩子? 但她也知道,自己若是想要为父报仇,少不得要仰仗萧虞。先前她已经给了萧虞好几次脸色了,虽然人家不计较,她也懂得该适可而止了。 她便想着:我且看看这小丫头有什么本事! 不得不承认,她心里隐隐还是对这酷吏世家的手段有些期待的。 徐镜清了清嗓子,问那两个衙役:“你们这里,有锤子吗?”边做了个拿锤子砸东西的手势。 “有的,有的。”那女衙役谄媚地道,“不知女公子是想要多大的?” “大约这么长c这么大的,我使着顺手就行。”徐镜比划了个长度,又嘬手比划了锤头的大小。 “小的这就给您找出来。”女衙役转了个身,就在那挂着的一排刑具下面的箱子里翻找了起来。 那些墙上挂着的刑具,是大理寺原有的,底下还有个大木箱子,里面装的也是刑具,却都是徐炽上任之后置办的。 徐炽这人,虽出身酷吏世家,家学渊源,却最是讲究证据,喜欢以理服人。 因此,这刑具虽带的齐全,实际上却没怎么用过。女衙役找出了一个符合徐镜要求的锤子,徐镜拿起来一看,竟跟新铸出来的一个样。 徐镜看了她爹一眼,颠了颠手里的锤子,缓缓地走到那被绑得结结实实的精瘦汉子身前,低头看了看他的脚,吩咐道:“先把他靴子给脱了。” 也不知为何,明明眼前这小姑娘长得漂亮又可爱,手里的锤子也小巧的很,那精瘦汉子却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警惕地问:“女公子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啊!”徐镜眨了眨又大又圆的猫眼,歪着头冲他抿唇一笑,道,“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说的。因为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忠义之士,一定不会出卖自己的雇主的。所以,我干脆就不问了。” 萧楠一声嗤笑,眼里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大字:不过如此! 精瘦汉子:“” ——话说,你是从哪看出来我是个忠义之士的?小姑娘游侠话本看多了吧? 他抱着侥幸心思问:“那你为何不干脆把我压回去,换一个人来问?” 徐镜认真地对他说:“因为,我最佩服你们这些忠义之士了。难得遇上了,就一定要成全了你的忠义!” 那精瘦汉子抖了抖:“敢问女公子,要如何成全我?” 徐镜晃了晃手里的锤子:“你很快就知道了。” 说完,她就不再理会那汉子,蹲下身来,手里的锤子缓缓自他十个脚趾上擦过。 金属特有的冰凉触感如蛇一般蔓延而过,那精瘦汉子忍不住蜷缩了一阵脚趾。 “成国公。”徐镜突然转头喊了萧楠一声。 “干嘛?”萧楠没好气地问。 徐镜道:“也没什么,就是教你一种优雅的刑讯方式。我保证,一点儿都不血腥!” “什么?”萧楠有点儿好奇。 然后,徐镜就向成国公详细介绍了她最近研究的这项刑罚: “从脚趾头开始,一寸一寸地将人的骨头敲碎。过程要小心,若是力气过大,就会让碎裂的骨头刺破皮肉;若是力气过小,就会产生瘀血,青青紫紫的,也不美观。要不大不小,刚刚好能将骨头敲裂,却又不伤皮肉。就是这样。” 她说着,突然一锤子砸在那精瘦汉子左脚的大脚趾上,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明显是骨头裂了。 但奇异的是,那精瘦汉子非但没有喊一声,更是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萧楠诧异地瞪大了眼,忍不住问:“你不疼吗?” “他这会儿当然不疼。”徐镜替那汉子答了,“若是一下子伤了骨头,当时反而是不知道疼的。但你这么一问,就不一定了。” 她话音刚落,那精瘦汉子便惨叫了起来。 不待萧楠询问,徐镜便解释道:“是你让他提前意识到了疼痛。” 说着,又一锤子落下,还是在刚才那个地方。 “照这个力道,只需三锤子,他大脚趾的骨头就全碎了。”说着,又是一锤子。 看她一脸平静地诉说,萧楠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徐镜嘲笑道:“怎么,国公怕了?” “你你才怕了呢!”明显的色厉内荏。 徐镜冲她古怪一笑,便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去敲犯人的骨头了。 一下下c又一下。 直到她把那精瘦汉子两只脚的骨头全敲碎了,他双足的表面还是完好的,没有破一点儿皮儿,也没有半点儿淤青。 而那汉子早已经痛晕了过去。 她起身,将锤子递给被她看了一眼就直打哆嗦的女衙役,顺嘴道了声谢。 “不不不用了。”女衙役笑的比哭都难看。 反倒是那个男衙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徐镜,一脸的崇拜之色。 “世子,这个就先到这里吧。”徐镜回身请示萧虞。 萧虞点了点头:“都听你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精瘦汉子已是吓破了胆子了,下次再问,定然事半功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6.激励 接下来, 徐镜又分别向萧楠展示了针刑c蜜刑和笑刑, 都是萧楠闻所未闻的刑罚, 让她大开眼界之余, 也对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丫头心声惧意。 这几种刑罚展示完,外面天也黑了。 萧虞道:“今日便到这里吧。” 几人回到大理寺前堂,净了手,萧虞便领着萧楠告辞了。 待出了大理寺的们,萧楠才小声问道:“姑母, 咱们明日还来吗?” “先不来了, ”萧虞看了她一眼,问道, “今日有何收货?” 这种长辈考校晚辈的的语气,是萧楠从来都没有听过的,让她不由眼眶一热。 仔细想想, 似乎无论是母亲, 还是待她如亲女的荣国公叔父, 都不曾正儿八经地考校过她。 母亲自父亲去世, 她承爵之后, 便深居简出,日日与佛像c佛经为办。她就算有什么事去问,母亲也从来都是让她去问夙叔。 而夙叔对她,宠爱是宠爱, 她却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直到今日她才知道, 原来是缺了几分严厉。 ——她已经有了慈母了, 便不需要再来一个慈父! 她低头掩饰住自己泪意,假做欢快地说:“原来,刑罚一道,还有这么多讲究,我可真是大开眼界!” 萧虞有些失望,但她还是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这些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东西,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收货?” “啊?”萧楠懵了。 萧虞叹了一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萧楠心头一慌,急忙行了大礼:“还请姑母赐教!” “到底还算谦逊。”萧虞笑了笑,问道,“今日你既礼遇了那两个小吏,为何不礼遇到底?” 萧楠不以为意:“不过两个衙役而已,又能翻起什么大浪?” 那不屑一顾的态度,让萧虞心头一梗,真想撒手不管了! 但到底是自家的小辈,总不能放任萧夙养废了去。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栓马的地方。阿青已经回来了,和萧楠的亲随一起,将两人的坐骑牵了过来。 萧虞道:“今日便宿在我府上吧。” “是。”萧楠乖乖地应了,打发了一个随从回去向母亲报了平安。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慢悠悠地走着,萧虞将其中利弊掰开了揉碎了给她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你要记住了: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半途而废还不如不做!” 萧楠已经呆住了。 从来都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从来没有。 “阿楠受教了!”萧楠在马上行了个礼,心头一片慌乱。 ——她知道的,她不该怀疑荣国公叔父的用心,可他既然那么疼爱自己,却为何从不教导她为人处世的道理?往日里,是不是有许多人都在暗地里嘲笑她行事不当? 此时此刻,她下意识地便向自己认为可以依靠的人求助。 “姑母,我是不是很傻?” 萧虞调侃道:“知道自己傻,那就还没傻到家。” “姑母!”萧楠有些羞恼,脸颊胀得通红。 “好了,不逗你了。”萧虞正色道,“我只能告诉你,咱们家世世代代又聪明又漂亮,没一个傻的。你只是见识少而已!” 虽然她是在群夸,可被包括在内的萧楠还是有些羞涩,局促道:“姑母,漂亮是形容女孩子的吧?” “怎么会呢?”萧虞诧异地问,“你觉得,你瑞王世子叔父不漂亮吗?” 萧楠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萧樗那张清俊绝伦的脸,不得不点头承认:“挺漂亮的。” “那你觉得,你毅王世子叔父不漂亮吗?” 萧楠又在脑子里过了一下萧辟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只得再次点头:“很漂亮。” ——虽然觉得用漂亮形容男孩子挺维和的,但要说这俩人不漂亮,萧楠觉得,她的良心肯定会痛的! “那不就结了。”萧虞一槌定音。 萧楠哑口无言。 她张了张嘴,果断转移了话题,满是羡慕地看着萧虞的坐骑:“姑母这匹马,起码得一万两银子吧?” 萧虞失笑道:“你对这个倒是懂得多!” 她这匹踏火麒麟,当初路过马市时被人拦下,张口的确是要给一万两。只是,她肯定不会卖就是了。 萧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平日里也无事,功夫就都下在玩乐上了。” ——赛马c赌马,自然要会相马。这些自然都是玩乐的功夫。 其实,便是玩乐,能玩的精了,也是一种本事,萧虞自己都是个少年人,从来不觉得玩乐便是不务正业。 只是,她如今正一门心思把萧楠往正途上引,自然不会鼓励她玩乐。 “我这马可不是买的,而是自己从草原上套回来的!”萧虞得意洋洋,炫耀之色甚浓。 萧楠又是崇拜又是羡慕地说:“要是我也能到草原上套马就好了。” “这又有何不可?”萧虞鼓励道,“只要你日后能上了战场,还怕没机会驰骋草原吗?” 萧楠眼睛一亮:“我也能上战场吗?”她从前可是从没想过的。 一句话问出口,她便想起来,眼前这位姑母可是燕王世子,而燕王府可是掌握着整个大晋北方边境的防御。 她如小狗儿一般往萧虞身边凑了凑,正要觍着脸求她,身下的马儿却突然往旁边让了让。她没防备,一个撅挒,险些被甩下来。 急忙抚摸着马儿的脖颈安抚,萧楠不解:“这是怎么了?” “哈哈哈,”萧虞笑道,“我的麒麟儿可是马中之王,你这马儿可不敢凑近!” 萧楠气恼地拽了拽马儿的鬃毛,却又舍不得下重手,轻斥道:“你可真没出息!” “好了,好了,”萧虞劝道,“马见了马王,怕也是正常的。” 萧楠这才又想起了正事,赔笑道:“姑母,您能不能給侄儿一封荐书,让侄儿到战场上历练历练啊?” 萧虞瞥了她一眼,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 不过,她的目的也是这个,自然不会拒绝:“可以是可以,不过嘛——”她拉长了声音,却又不说完,勾得萧楠心里痒痒。 “不过什么?姑母,您就告诉我吧!” 见她那么诚恳,萧虞便大发慈悲:“你只要把《孙子兵法》给学透了,我就荐了你去。” “啊?”萧楠一下子就垮了脸。 虽然在碧水书院的时候,《武经七书》都是学过的,不过那时候学的都浅显,离学透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呢!萧楠的不学无术可不是说说而已,离了碧水书院这么多年,她唯一还能背得滚瓜烂熟的,就只剩《大晋律法》了。 萧虞脸色一沉,不满道:“怎么?若是你连《孙子兵法》都不通,我安排你去干嘛?做个小兵?就算你愿意,我也丢不起这个人!” 萧楠一惊,硬着头皮道:“姑母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这还差不多!”萧虞满意了,又叮嘱道,“也别忘了习武。” “不忘,不忘!”在萧楠看来,比起读书,习武可是容易多了。 不多时,两人已回到了城西王府。萧虞吩咐人先带萧楠下去休息,便只身来到了南苑。 这个时候,南苑的甲士刚刚结束了一天的训练,正成群地围在一起吃饭呢。看见萧虞,都亲切而崇敬地打招呼。 “大家都辛苦了!”萧虞回应了众人,抬头看了看校场上还在跑步的几个人,问端着碗迎上来的萧璇,“阿旋哥,这几个怎么样?” 原来,那几个人正是萧虞让阿青带回来的宗室子弟。 “不怎么样,”萧璇撇了撇嘴,“连刚入营的小姑娘都比他们强!” “这样啊,”萧虞蹙眉,“这可有的磨了。先让他们集合。” 萧璇将饭碗递给萧虞的随从,从腰间掏出一只木哨子,吹了一下,尖锐的声音立时传遍整个校场。 那几个人已经跑的有些木愣了,听见哨子声,又迈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这是让集合呢! 心头一喜,几人拖着像灌了铅一样的腿集中到了萧璇面前,倒是整整齐齐地站成了一排。 “唔,还不错。”萧虞点头赞许了一句。 那几个人却是浑身一抖,惊恐地看向萧虞,却是才发现这煞星来了。 ——话说,他们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不就是因为惹了这个大煞星吗? 可是,今天这一下午,萧璇已经很好地教会了他们,什么叫做“闭嘴”,这会儿愣是一个音节也没发出。 萧虞温和一笑,明明华美端丽,在他们眼中却如魔鬼一般。而她说出的话,却比魔鬼更可怕:“再过几日,便要到每年一度的吏部考核时间了。你们要是不能从这儿出去,自然是参加不成的。你们知道的,咱们宗室子弟是没有延期这项特权的。” 所谓延期,就是因参加考核之人因特殊情况不能按时参加,便向吏部的考核官员递交申请,可将考核时间拖后七日。 但太_祖皇帝有过明确规定,凡宗室子弟,不得以任何借口拖延c逃避考核! 所以说,便是不学无术如萧楠,《大晋律法》也是时常温习,背得滚瓜烂熟的。 因而,听见“考核”二子,几人皆露出焦急之色。 萧虞道:“你们放心,孤的要求不高,只要达到了入门水平,孤就放你们出去考试。” 她说的轻松,几人却没有一个露出轻松之色的。 盖因这个入门水平究竟是个什么水平,萧璇已经和他们普及过了。 ——好遥远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7.所谓食宿费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大晋的官员每年都要参加一项考核, 这考核乃是太_祖武帝所定, 由吏部主持,随机抽查官员的几部《大晋律法》里的条款。 考核的时间在每年的三月末到四月初,若是考核不合格或者是无故缺席的,无论官职高低, 一律撤职。想要再谋官职,就得先把几部律法都背熟了, 参见了每年八月的补考。 当然, 从四月到八月这段时间,这人原本的职务也不能空着。所以, 各部才会在四月末开一次小科举,选举能够担任本部职务的人。 所以说,三四月的考核如果过不了, 好不容易爬上的官位是不要想留着了,就算再次进入了官僚体系,升迁也会比原来艰难许多。 因此,不但被萧虞留在王府中的几个宗室着急,因赶的不巧,正好在萧虞带兵抓人当夜去了莞然庄,如今被关在刑部大牢里的官员们,也都着急的很。 眼见这都三月末了, 吏部各清吏司的郎中、员外郎、主事、典吏什么的, 也都安排好了, 抽调了人手下往各地, 准备着手考核地方官员了。 随着四月临近,帝都的京官,包括晋江、碧水两县的官员考核也要开始了,刑部却始终不提放人的事。别说放人了,刑部是连审都免了,就这样把他们晾在了牢里,这不摆明了要拖到他们错过了考核,罢官免职嘛! 虽然他们没有犯什么大事,关押他们的牢房都是普通牢房,偶尔能见见阳光,并不怎么阴森。 但这点儿待遇上的优待,跟自己的前程一比,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倒是看守牢房的衙役不知从哪里得了启发,批发了一批无论印刷还是纸张都糟糕透了的《大晋律法大全》,高价贩卖给了牢里这群大人们。 就算这的质量再差,价格在高,还是供不应求。 毕竟,临时抱佛脚,总也不嫌多嘛! 可随着四月越来越近,这些大人们愁的是发际线都高了不少。 ——这背的再熟,出不去又有什么用? 什么,你说威胁刑部官员放人? 别闹,当燕王世子是吃素的? 而且,听说前两天刑部官员荣桂的腿上已经彻底好了,到吏部那里销了假,这段时间天天泡在刑部里,梳理最近的卷宗。 这荣尚,可是个狠人,惹急了就敢鱼死破的那种! 终于,在三月二十八这一天,刑部里有人来理他们了。 来的是新上任不久的刑部左侍郎,也就是英国公宋霏。 这位可是至尊面前的红人,愿意得罪她的不多。被关了这么久,心里暴躁已极的大人们看见来的人是宋霏,急忙把一腔怨气都咽了回去,笑脸相迎。 “原来是英国公。” “给英国公见礼了。” “下官见过英国公。” “……” 这群人七嘴八舌地讨好宋霏,却不想,这马屁拍却拍在了马腿上。 只见宋霏俏脸一沉,道:“本官乃刑部左侍郎。” 众官员神色一僵,立马就改了称呼: “宋大人。” “见过宋大人。” “不知宋大人到此,有何贵干?” “……” 宋霏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出了他们最想听的话:“本官这次来,一是看看诸位大人在这里住不住得惯;二嘛,就是放诸位出去。” 宋霏露齿一笑,问道:“诸位在我刑部盘桓多日,住得可还习惯吗?” 这些官员的脸色彻底僵住了。 ——这让人怎么回答嘛? 若说住得惯,万一你让我们多住几天,我们找谁哭去? 若说住不惯…… 呵呵哒,谁知道您会不会小心眼记仇? 他们一个个低头的、讪笑的、干笑的、苦笑的,真真是千姿百态,不一而足。 宋霏见此,暗暗一笑,心道:世子说的不错,有时候,逗逗他们也挺好玩儿的。 “想来,这里条件艰苦,诸位养尊处优惯了,想必是住不惯的。”宋霏笑得很和善,牢里的官员却都白了脸。 见逗得他们差不多了,宋霏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他们:“好了!方才只是跟诸位开个玩笑,诸位可不要介意。” “呵呵,不介意,不介意。” 众人暗暗擦汗,心道:只盼你真是开玩笑才好! 宋霏立时就给他们送来了福音:“下面,咱们来谈谈诸位出狱的事吧。” 众人的脸色立时春暖花开,对视了一阵,由一个官职最高的中年男子越众而出,满脸感激地拱手施礼:“若是宋大人肯放大家出去,那大家当真是感激不尽!” 宋霏凝目看了他一眼,认出了这是哪位:“这不是鸿胪寺的赵正卿吗?” 赵正卿老脸一红,咳了两声,道:“正是下官。” 宋霏笑道:“赵正卿不要忙着谢,这放与不放,却不是本官一个人说了算的,总得让我们刑部上上下下都心里舒坦不是?” 赵正卿心头一凛:看来,事情不会简单了结了。 不过,只要肯放人,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 “不知刑部的意思是……”赵正卿弯着腰,小心翼翼地问。 宋霏也不客气,直接便道:“诸位在我这刑部住了也有这么些天了,牢房是最好的牢房,伙食也是最高标准。诸位……总得表示表示吧?” 赵正卿:“……” ——目瞪口呆! 这可是明晃晃的敲诈啊!现在的小年轻都了不得啊,别的不说,光是这脸皮的厚度,就不是我们这些老骨头能比得了的。 “这也不是我等愿意进来的啊。”赵正卿为难地说。 宋霏也不废话,俏脸一沉,道:“诸位可知,官员聚赌,该当何罪?” 赵正卿的脸色变了,他身后的一群人脸色都变了。 这聚赌的处罚,是要分情况的。 若是良性的,比如赌马什么的,是不处罚的; 若是恶性的,比如无限制的赌钱、闹出人命的擂台赌斗等,除了要罚没与赌金数额相当的钱财之外,还要□□三个月。 若是他们这个时候被关三个月,那可是黄花菜都凉了! 赵正卿咬牙问道:“那刑部以为,我等该给多少食宿费合适?” ——钱财这种身外物,现在还是不要可惜了! 宋霏展颜一笑,轻松地说:“也不多,每人五百两。” ——五百两,你怎么不去抢? 这是牢房里所有人共同的心声。 但人在屋檐下,形势比人强,他们是打落了牙,也得和血吞! “的……的确是不多。”赵正卿忍着怒气道。 宋霏笑盈盈地说:“既然诸位大人都同意了,那本官这就叫衙役放出消息去,让诸位大人的家属们带银子来领人了。” 一群人憋屈万分,还得像人道谢:“那就麻烦宋大人了。” 终是有人忍不住,问道:“不知此事,燕王世子可知晓吗?” 宋霏淡淡一眼撩过去,看得那人不禁低下了头,才嗤笑道:“世子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理会你们?”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却也是大实话。他们算哪个排面上的人物,也配王世子惦记? 宋霏偏头示意身后的衙役:“本官看这位大人颇为机警,别忘了安排个单间。” “是。”衙役立时应诺。 宋霏冷笑着看了那人一眼,负手而且。 ——哼,什么东西,也敢攀咬燕王世子? 在她身后,那人瘫倒在地,口中不住喃喃:“完了,全完了……” 原本,被抓回来的这些人,分了四个牢房关押。当官的男一间、女一间;不是当官的也是男一间、女一间。大家住的都是集体宿舍,有什么处置也都是一起的。 如今,这个人被单独拎了出来,分明是有特殊处置。且看情况,明显不是啥好事! 众人都默默地离他远了些,以免自己也受了牵连。 宋霏完成了任务,便到前堂来见燕王世子和尚荣桂,拱手笑道:“幸不辱命!” 荣桂满意地捋了捋胡须,喜道:“这一票干完了,连续两年都不用看户部脸色了。甚好,甚好!” 六部之中,以主管官员考核的吏部为首,接下来就要数掌钱粮的户部了。 这不单因为户部掌管着全国的钱粮,还因为各部每年所需的经费,都要经户部审批调拨。 如今刑部有了这数万两的进项,可不是不用看户部脸色了吗? 萧虞毕竟还要在刑部混,她也很高兴。不过,她还是告诫道:“此事可一,不可再。” 荣桂正色道:“世子放心,下官明白的。” 萧虞道:“对于荣尚,孤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位荣尚从一开始就对她很友好,她自然也要投桃报李。 宋霏是个纯臣,也无意掺合朝中的派系争斗。只是她知晓萧澄内心意属萧虞,便对她拉拢官员的事视而不见。 “世子,老总,下官这便让人把消息散出去?”宋霏垂眸,淡淡地问。 “去吧,去吧,”荣桂笑道,“可别让那群大人们耽搁了考核!” 待宋霏离去,荣桂便嘿嘿一笑,低声道:“世子,你看那些关押的商贾们……” 能进莞然庄挥霍的,不是官员,便是富商。被抓回来的,自然也是这两样。 萧虞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瞥了他一眼:“孤不是说了吗?可一不可在。” 见荣桂面露失望之色,萧虞续道:“不过,既然是一次抓回来的,自然要算一次咯!” 荣桂眼睛一亮,嘀咕道:“这些商贾,可比官员有钱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8.夫人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等荣桂把那些商贾也敲诈了一轮之后, 大理寺那边已经有了结果了。 因着此事, 原本定在暮春的围猎,还未曾正式宣布, 便被萧澄默默推到了夏初。 对此,萧虞虽然理解,但心里还是很恼火! 从前她在北疆时, 哪一日不纵马出去跑几圈,这一天就不算完。但到了京城之后, 别说跑马了,能有空在大街上溜达两圈,那已经是特别空闲了。 因此, 前段时间萧澄向她透漏了有意在暮春时节带领京中勋贵百官到南山围猎, 她可是兴奋了好长一段时间, 在贺兰乾成婚那日,她还特意跟人透漏了一下,就是为了让别人准备的充分点儿, 到时候竞争更激烈,也更有意思。 她正在兴头上呢, 这说推迟就推迟, 她不恼火才怪呢! 她一恼火, 那群落在她手上的犯人就遭了殃。萧虞特意吩咐了徐炽,把他祖上传下来的二十八套酷刑轮番上了一遍, 把那群人几岁尿床的事都给掏了个干净! 这一掏, 也的确挖出不少莞然庄的违法犯纪之事, 只是关于成国公被害的事,这群管事却是不知道的。 对此,几人虽然失望,却也在意料之中。 毕竟,这些管事的都只是中层,虽然平日里没少接触高层,可真正隐秘的事,他们知道是却是不多。 特别是像谋害宗室国公这种堪称惊天的大事,就更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又怎会让他们知晓? 几人聚在了后堂,中间的桌子上放着一叠根据管事们口述,由徐炽亲自执笔,画出来的影图。 这些都是他们见过的莞然庄的高层,有好几个还蒙着面。这些管事可没有徐炽的本事,蒙面的这几张,抽象得很! 姬阮道:“以下官之见,胆敢谋害成国公的,必然在这几个蒙面的之中。” “姬侍郎言之有理,”徐炽道,“这几个人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必定是身份特殊,很有可能就是朝廷命官。” 萧楠听到这里,一下子瞪大了杏眼,急道:“那先前诸位在莞然庄抓住那群官员,岂不是很可能就藏着莞然庄的高层?” ——说不定哪一个,就是害死她父亲的元凶! “不错,”萧虞明白她的意思,却也只能叹息,“可是,我们没有实质的证据,能关他们几天已经是极限了。若是真的让他们错过了律法考核,至尊那里,也不好交代。” 萧楠气的眼睛都红了,一拳锤在桌子上,手背都青了。 “阿楠!”萧虞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取了随身药膏涂抹了淤青上。 萧楠的眼眶又红了,这回却是感动的。 萧虞安抚道:“我们留着后招呢,你不用担心。” “后招,什么后招?”萧楠急忙问道。 萧虞笑道:“当夜抓人的时候,刻意放跑了两个,并派人一直吊着呢。这几天过去,待那两人认为风声已经平了,不怕他们不去找莞然庄的高层。那几个蒙面的,管事们没见过,同为高层的总见过吧。你说,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会不会去寻有权势的同伙?” “肯定会!”萧楠的眼睛亮晶晶的,巴巴地看着萧虞,就像一只求虎摸的小奶狗。 于是,萧虞就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小心地没有弄乱她的头发。萧楠果然便露出了享受之色。 “好了,”萧虞道,“天色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莫让你母亲担心。” 萧楠想说,我母亲才没空担心我。但她并不愿意将母亲并不疼爱她这件事暴露在萧虞面前,因此闷闷地应了一声,起身先行告退了。 待她离去,萧虞交代姬阮与徐炽继续盯着那两个刻意放跑的人,便也告辞离去了。 再说萧楠离开了大理寺,带着几个随从回了成国公府,还没进门,就被门房告知,荣国公来访,管家娘子正在前厅招待他。 萧楠脚步一顿,下意识蹙了蹙眉道了声:“我知道了。”便带人进去了。 前厅里,萧夙已经换了三杯茶了,耐心也几乎耗空了。他放下茶盏,忍不住问垂手立在一旁的管家娘子:“不知阿楠何时归来?” “这可说不准,”管家娘子头都不抬,笑眯眯地说,“这几日,我家国公一直跟着燕王世子跑前跑后的,还不是世子什么时候松口放人,国公什么时候回来呗!” 对此,身为成国公府死忠的管家娘子可高兴了! 从前国公总跟着荣国公,说是有个照应,但她可没见荣国公真照应过自家国公什么。 她一个下人,旁敲侧击地提点一番还可以,说的再多便是越矩了。 可她家国公傻乎乎的一个,半点儿眉高眼低都不懂,她就差明说了,可国公她愣是听不懂,可急死她了! 他们家世代都是成国公府的忠仆,自然是一心盼着国公府能一直兴盛的。可小主子眼见不给力,至于夫人……哼,那可不是个能靠住的。 ——她身为国公府管家,府里什么事瞒得住她。只是自家国公如今还没立住,她这才不得不帮忙捂住而已! 如今可好了,有燕王世子这个姑母愿意指点国公。这些日子,管家娘子明显就觉得自家国公说话做事有了不同,比从前可强多了! 因此,今日这荣国公又来找自家国公,管家娘子可是老大不愿意。 管家娘子的态度,萧夙如何会看不出来?只是就如他不得不忍萧婉一样,对管家娘子也不得不忍。 虽然他出入成国公府一向随意,但毕竟不是成国公府名正言顺的主子,许多事情都束手束脚。 因此,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忍怒道:“我去看看嫂子。”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 以往,管家娘子从来就没拦过他,今日却是一错身,就挡住了萧夙的去路。 萧夙面色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管家娘子赔着笑,说出的话却是强硬至极:“荣国公,夫人这会儿正在礼佛,请容小的先让人通禀一声。” 萧夙气笑了:“好好好,你去通禀,本国公就在这儿等着!” “那小的去去就来。”管家娘子行了个礼,便一路小跑出了前厅,向门口的小厮使了个眼色之后,便亲自去了夫人设的佛堂。 佛香袅袅,木鱼声缓慢而有规律地响着,伴随着喃喃的诵经声,当真让人心神宁静。 管家娘子却是冷笑了一声,垂手等着里面的诵经声暂时告一段落,这才进去通报:“夫人,荣国公求见。” 三尺高的佛像前,跪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她只梳了一个简单的圆髻,插了一根檀木簪子,身上的衣服也不鲜亮,是银灰色的。 即便是这样简单的装扮,也掩不住她天生的姝色。 当然,若论相貌,她是比不过女儿萧楠的,可她那一身入骨的风情,却是无人能及。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守寡多年的女人。 听见管家娘子的话,她敲木鱼的手顿了一顿,出口的声音却是清亮端肃已极:“那便请他过来吧。” 这声音与容貌巨大的反差,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违和,反而形成了一种异的魅力。 管家娘子却没有离去,而是面无表情地说:“这个时辰,国公就快回来了。” 夫人道:“我儿正该多和她叔父亲近亲近。” 管家娘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如此,属下便去请荣国公来此与夫人相见。” 她的表情平静极了,让人丝毫也看不出她内心里的怒海狂涛。她平静地走回前厅,平静地请萧夙到佛堂与夫人相见,平静地看着萧夙趾高气昂地自她身前走过,用鼻孔对着她。 直到萧夙离去良久,她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仿佛立誓一般地说道:“成国公府,永远是成国公府!” 就在这个时候,萧楠回来了。 萧楠一路走到前厅,却没看见荣国公叔父,只看见了管家娘子,不由道:“何姨,今日夙叔怎么走的这样早?” 管家娘子一边帮她除去披风,一边道:“没走呢,去找夫人说话了。” “哦。”萧楠不以为意地应了一声,催促道,“快弄点儿吃的来,忙了一天,可饿死我了!” 管家娘子笑了起来,一边吩咐下人传膳,一边调侃道:“看家主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燕王世子光使唤人干活儿,不给饭吃呢!” 萧楠脸上一红,急忙替萧虞开脱:“哪有不给饭吃,姑母照顾我,特意吩咐王府按时送了饭菜到衙门去的。” 说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不由羞恼道:“何姨,你怎么总是欺负我!” 管家娘子哈哈一笑,正色道:“燕王世子诚心待家主,家主也该投桃报李才是,切不可听信小人谗言,与世子生分了。” 如今的萧楠,自然分的出好赖话,知晓管家娘子句句都是金玉良言。想到自己以往错把珍珠当鱼目,总觉得管家娘子罗里吧嗦又管头管脚的,不由羞愧不已。 “何姨,这些年,阿楠让你操心了。” 有这一句,管家娘子便觉欣慰不已,哽咽道:“先国公在天有灵,家主是真的长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9.母女争执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一直等萧楠吃完了饭, 萧夙才从夫人那里出来,看起来非但怒气已消,心情还很好。 因为他的嘴角一直在无意识地上扬, 就算看到管家娘子时下意识地往下拉了一下,片刻后, 就又无意识地扬了起来。 “夙叔, 你和母亲说完话了?”萧楠高兴地问。 “嗯, ”萧夙点了点头,笑道, “嫂子嘱咐我多看着你点儿, 别让你闯了什么祸事。” 这话萧楠可不爱听了, 她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嘟囔道:“我都已经长大了, 哪里会闯出什么祸事?” 她不期然就想起了萧虞,觉得还是阿虞姑母好, 她做对了会夸她,做错了也会教她,不一味地把她当个无知的稚童看。 她想着:大概是因为阿虞姑母自己年纪也不大, 不好意思对着我摆长辈的谱吧! “还说不是小孩子了,这不是孩子说话是什么?”萧夙好笑地摇了摇头, 手上的折扇轻轻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萧楠懊丧地鼓了鼓脸颊, 扭过头不理他了。 萧夙的眸光微微一闪, 笑着说:“好了, 好了, 我不说你了。话说,你这段时日跟着燕王世子,觉得怎么样?她没有为难你吧?”说到最后,他露出了担忧之色。 “姑母怎么会跟我计较呢?”萧楠不以为意地说。 她当然知道萧夙为什么会这么问,因为从前她不懂事,没少跟着萧夙针对姑母,虽然都是一些小事情,但若是人家心胸狭隘一些,给她穿小鞋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萧楠不免觉得,夙叔的心胸和姑母一比,未免也太窄了些! “你万不可掉以轻心,说不得她就是想降低了你的戒心之后,再对你出手。”萧夙的担忧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更重了。 若是从前的萧楠,定然会跳起来反驳萧夙,为自己尊敬的姑母辩护。但如今她却理智多了,也知道萧夙对萧虞的偏见不是一天两天了,且萧夙一直就把她当个小孩子,她就算说的再有道理,萧夙也听不进心里去。 所以,她就胡乱嗯了两声,敷衍着应承了,反正姑母待她的好,她心里都清楚,夙叔怎么想,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时候,萧楠还没有意识到,她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和萧夙分得很开了,再不会把萧夙的立场当成是自己的立场了。 她的敷衍,萧夙如何会看不出来?但他今日来成国公府,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纠正萧楠想法的事,缓一缓也不迟。 于是,他就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副溺爱女儿的老父亲的做派,并顺势体贴地转移了话题。 “这些日子,案情的进展还顺利吗?” 一问到案情,萧楠便气得拍桌子:“幕后之人也太狡猾了!” 至于更具体的,她牢记着萧虞的叮嘱:跟着衙门里办案,无论是再亲近的人,也不能泄露案情。 萧虞说:“这是规则!” 而作为皇族,自小学会的第一课,便是维护规则。 因为规则就代表着正统,维护规则就是在维护正统,就是在维护他们大晋萧氏的统治! 所以,萧虞这一句话、四个字,比说什么都管用。 萧夙可想不到,这短短一段时日里,这丫头会长了这么多的心思。他听着萧楠说案情不顺利,便露出些幸灾乐祸之色。 “哼,亏得至尊几番赞美,这燕王世子,也不过如此!” 萧楠心下不忿,脸上便忍不住带了出来。但案子的事又不能透漏,她就无法为萧虞辩护,只得憋屈地不说话。 “你呀,可真是个傻丫头!人家给点儿甜头,就把你给收买了。”萧夙无奈地摇了摇头。 萧夙又留了一阵,一直和萧楠说话。但因着他话里话外都对萧虞很不友好,甚至有着贬低之意,萧楠心里憋气,不愿意和他说,他或许是觉得无趣,便告辞了。 待他离去之后,一直未曾出言的管家娘子立时便对萧楠进言:“家主万不可听荣国公挑唆,与燕王世子生分了!” “何姨想到哪里去了?我当然不会和姑母生分了!只是……”萧楠苦恼地说,“夙叔怎么就是和姑母处不来呢?姑母最是雅量,先前我不懂事,那么冒犯她,她也不跟我计较,反而还愿意指点我。而夙叔是自小就照顾我。两人都是我最尊敬的长辈,这可真是令我左右为难!” “可能是缘分吧。人与人的缘分,本来就是一件很怪的事。再则,荣国公一向心思敏感,容易想得多。” 管家娘子嘴上劝慰,心里却是想着:荣国公心思狭隘,志大才疏又不自量力,能看燕王世子顺眼才怪了!而燕王世子日常所见之人多是捧着她的,她又不欠荣国公的,凭什么忍让他? 萧楠无奈地叹了一声,只得把这件事先放在一边,转而问道:“既然夙叔已经去拜访过了,那母亲今日的经应该已经念完了吧,我这就去拜见母亲。” 儿女归家,先拜见父母,这位本是应有之义。但夫人一向将礼佛看得比女儿还重,十分不喜欢女儿在她礼佛时打扰。因此,萧楠已经习惯了回家之后先用膳。 夫人的佛堂就设在她的卧室旁边,因此,连她的卧室里都沾染了佛香。萧楠一进来,便闻见了这令人心神宁静的香气,连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孩儿给母亲请安。”萧楠恭敬地给坐在上首的夫人行礼。 “起来吧。”夫人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声,她甚至都没有看女儿一眼,只是拿着一根银簪子,细心地剔着烛芯。 “多谢母亲。”萧楠礼数周全地道了谢,缓缓起身,便坐到了夫人下首。 然后,屋子里便沉默了起来。 她们之间虽是母女,平日里的交流却很少。很多时候,夫人不开口,萧楠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萧楠已经记不得了。仔细回想,似乎从一开始,便该如此,理所应当到她自己都不觉得这种相处方式有什么问题。 因此,相对枯坐了片刻之后,萧楠就准备告退回去休息了。这些天她跟着萧楠跑东跑西,早上还要早早起来跟管家娘子请来的先生学习《孙子兵法》,实在是很累了。 可是今日,她显然是不能如愿早些休息了。因为,夫人明显是有话要问她。 夫人问的很直接:“听说,你最近在查你父亲的死因?” 萧楠突然觉得鼻头有些泛酸。 自己是她的女儿,两人日日都住在一个宅子里,可自己最近在做什么事,她却是还要从别人那里得知。 或者说,她是宁愿从别人那里得知,也不愿亲口问一问她,不愿与她多说几句话。 “是。”萧楠闷闷地应了。 夫人将银簪子放在烛台旁,又问:“进展如何?” 萧楠几不可查地顿了顿,道:“不如何。” 夫人有些不悦:“那你这些日子,都在瞎忙活些什么?” “不过是跟着姑母打打下手,学些眉高眼低罢了。”从第一句出口,萧楠就发现了,原来,不软不硬地顶撞母亲,并不是什么难事。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萧楠才真正意识到:她才是成国公,她才是这成国公府名正言顺的主! 以往,她虽不明白母亲为何待她不亲热,却也下意识地想要讨好母亲,无论母亲有什么要求,她都会尽量满足。可是,却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母亲待她,一如既往地冷淡。 她想着: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还要事事顺着你?我已经长大了,已经不是那个渴望母爱的孩子了! 或许是她今日的顶撞太过出乎意料,夫人竟是难得地愣了一下,继而大怒:“逆女,你便是这样跟母亲说话的吗?” “呵,”萧楠苦笑一声,心头忽觉悲凉,但她还能冷静地应对母亲的责问,“我也想好好地做个孝女的,可母亲却从来都没有过做慈母的打算。既然母亲从不奢望母慈子孝,孩儿便遂了母亲的愿,母亲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口不择言道,“果然是你父亲的好女儿,一样的心性凉薄,一样的自私自利!” 这一回,萧楠是真的笑了,带着恍然之色:“原来,母亲怨恨父亲。” 夫人一呆,目光有些闪躲,继而便恼羞成怒:“不错,我就是怨恨他!” 萧楠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母亲说的原也不错,我们家的人,个个都心性凉薄,个个都自私自利。这是祖宗传下来的,都多少年了,母亲早该知道的不是吗?既然如此,母亲当年又何必进了这成国公府?” 夫人是口不择言,萧楠又何尝不是气急了? 不,或许还有压抑多年最后,终于有了一个突破口,她便借机发泄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夫人身形不稳,软倒在椅子上,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楠。 萧楠冷冷道:“孩儿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也说的够多了。母亲一向聪慧,又怎会不明白?” 然后,不待夫人再说什么,便起身拱手道:“今日天色已晚,母亲早些休息吧,孩儿告退!” 言罢,拂袖而去,对身后传来的厉喝声充耳不闻。 “逆女!逆女!” “家主。”管家娘子不放心,一直在院子门口等着她。 “何姨不用担心,我没事。”萧楠勉强扯出了个笑容。 管家娘子担忧地看着她,却没有多问,只是劝道:“家主快回去休息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0.抓人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萧楠离去不久, 便有婢女自夫人院内悄悄跑了出来,低声向管家娘子禀报:“夫人一直在咒骂家主,言辞中还辱及了老家主。” “哼!”管家娘子的神色立时就冷了下来,虽压低了声音, 却仍能让离得近的侍女听出了她的咬牙切齿。 然后,她吩咐那侍女回去,再有什么情况, 要第一时间报给她知道。侍女低声应了,脚步轻快地隐入了黑暗里。 管家娘子又在夫人的院子外面站了片刻, 恨恨一叹, 摇了摇头,也回去了。 ——明天早上,家主要早起跟着先生读,他也要早早起来, 替家主张罗出行的事宜, 务必要让家主精神饱满地出现在燕王世子面前,给世子留下好印象。 接下来的几日, 因为要等监视的人那边出结果, 萧虞他们倒是轻松了。 当然,萧虞的空闲多了, 萧楠痛并快乐着的日子也就来了。萧虞这几日,但凡得了空, 便要考校她一番, 虽然问的都是她这几日正在学的《孙子兵法》, 但总是这样突袭,萧楠表示:她的小心肝儿有点儿受不了啊! 还好,又过了几日之后,又有事情出来了。这回不是刑部的事,而是朝堂上的。 事情是这样的:原本入京献俘的将士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也接受了赏赐之后,这几天就该安排他们返回北疆了。可是宫中却突然传出至尊的旨意,要借这个机会,给京城的士卒们一个换防北疆的机会。 也就是说,这些献俘而来的将士,至尊萧澄是一个都不打算放过,要全部留在京城。至于是五城兵马司还是京畿大营,暂时还没有定下来。 于是,一时之间,燕王府门庭若市。多的是京畿大营和五城兵马司的中高曾军官,携着重礼登门拜访,企图从萧虞这里了解一些北疆的情况和燕王殿下的喜好。 至于那些基层的军官,他们不是不想来,而是自知燕王府的门槛,他们攀不上。 一开始,萧虞是不愿意见他们的,但后来得了萧澄的指示,她便老老实实地接待了几匹,将“北疆将有战事,至尊有意给帝都军人们建功立业的机会”这一消息散播了出去。 这天,送走了今天的最后一波儿客人,萧虞吐了一口气,端起茶盏慢慢地喝了两口,才朝一旁陪客的宋潜抱怨道:“这些人可真像是闻见腥气儿的猫一般,对我府上趋之若鹜。不过就是个不变真假的消息而已!” 宋潜笑道:“你可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自小长在北疆,还没下学就有仗打,即便每次都是小打小闹,积累的军功也不少了。帝都这些人可不一样,或许他们早已厌倦了这枯燥的日子,厌倦了这空有一身本事,却英雄无用武之地的生活,就盼着边境出点儿大问题,好大干一场呢!” “哼!”萧虞冷笑一声,“此等心思,当真其心可诛!” 自古以来,边境之地哪里有过真正的太平? 都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可又有几人知道,在“无赫赫之功”的情况下,还能保边境安宁,要耗费多少心力?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所渴望的战功,又是有多少白骨累成? “没办法,谁人不想名留青史呢?”宋潜也很无奈。 此次他随军出塞,数万大军北征野力,回来的只有一半还不足。他甚至不能完整地带回那些阵亡将士的尸首,只一把骨灰,一件遗物而已。 回返之后,整个上谷郡几乎家家挂白,处处哀哭。他便是帮着燕王殿下盘点战功,也提不起心气来。 可即便如此,若是再给他机会重入战场,他还是会兴高采烈地去。 只因杀贼立功,是流淌在他血脉里的渴望。哪怕有朝一日,战死沙场,这种渴望也不能停止。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 待到那一日,他也只留一把骨灰,一件遗物,能引着他的亡魂归乡,拜别父母,便再无遗憾! 这种心情,看似与帝都的这群军官一般无二,其实却天差地别。 他们边境子弟渴望的是杀贼,而帝都这群不识边境疾苦的,一心想的,却只有立功。这也怪不得萧虞心生恼怒了。 “反正至尊交代的事,你也算是完成了,不见他们也罢。”宋潜劝道。 至尊的意思,是让萧虞把消息散播出去,看这日的架势,京畿大营和五城兵马司里,谁人还不知,谁人还不晓? “也罢,我松懈了这几日,大理寺和刑部那边也应该有结果了。”萧虞之所以肯接待这些人,除了至尊的交代之外,便是对外做出一个大理寺与刑部经过这么多天的折腾,已经逐渐松懈的假象,给莞然庄的余孽们一个“机会”。 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一定会忍不住的。而一旦他们忍不住,一直守株待兔的人便会立即出动,抓个现形。 第二日一早,萧虞一套拳还没打完,便听下人来报:“世子成国公来访。” “哦,这是有结果了?”萧虞不由面露喜色。 她这几日不好带着萧楠,便交代她,跟着盯梢的那些多学学,待到抓捕那日,就由她带队了。 如今,她一大早过来,不是负荆请罪,便是来炫耀邀功的。 萧虞直接命人把她引了过来,眼见她面容憔悴狼狈,衣服上甚至还有被刮破的地方。但她神采奕奕,眼眸晶亮,萧虞一看,便知此行收货不少。 “哟,功臣来了?”萧虞调侃道。 “什么功臣?姑母就别取笑我了!”萧楠闹了个大红脸。 萧虞哈哈一笑,便饶过了她,问道:“怎么样,可是抓到大鱼了?” 被她这么一问,萧楠又兴奋起来,她正要说,却又眼珠子一转,跟萧虞卖起关子来:“姑母,你猜猜,我昨天半夜抓到了谁?” 萧虞笑着睨了她一眼,配合地问道:“谁呀?” “咳!”萧楠轻咳了一声,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尽可能表现出她当时的震惊之情,“是襄候和和祁候!” 襄候,祁候? 萧虞在脑子里扒了扒,对这两位侯爵都有印象。她还曾和祁候世子翁染一块儿玩儿过两次,还和祁候的次女翁红在宫里结过梁子。 话说,那翁红如今还做着侍读学士呢! 不过,看那祁候世子的样子,是真的胸无大志,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有野心的人呐! “姑母也不敢相信吧?”萧楠夸张地说,“啧啧,想不到啊想不到,儿子温温吞吞的,这祁候却是个狠人!不过,襄候我可是半点儿都不意外。” 这个襄候,萧虞也知道,年前的时候,接过他家的帖子,赴过他家的宴。 那一段,她赴的宴多了,为何却将襄候记得那样清楚?就是因为襄候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个“鲛人”,见她好地看了几眼,还动过心思要送给她。 当然,被萧虞给坚决地拒绝了。 拒萧楠所说,这襄候府时常会弄来一些稀古怪的东西,鲛人在这些东西里面还不算出呢。 “哦,还有什么更出的?”萧虞好地问。 萧楠露出了不忍之色:“前年,他在过年宴客的时候,拿出来两只全身上下没一根毛的鹦鹉,在鹦鹉身上画满了飞天,愣说什么是天赐之物。” “哼!”萧楠气道,“明明就是他让人把鹦鹉的毛活活给扒光了。” 萧虞蹙眉。 从这些事情上,便可以看出来,这襄候是个很残忍的人,喜欢以施虐为乐。 “你先去洗洗,然后跑一趟大理寺,让徐正卿拿出真本事来,好好招待招待这两位侯爵。”萧虞冷笑着说。 “诶!”萧楠响亮地应了一声,转头便抓了一个燕王府的侍女,让人带着她去洗漱了。 待她走后,萧虞又继续打完了那套拳,洗漱了一番,换了身衣服,便进宫去了。 ——话说,那两位再怎么着也是侯爵,刑部和大理寺虽是最高刑法机构,一抓两个侯爵,难保不会有言官借机生事。但若是奉旨抓捕,那就没有问题了。 什么,你说抓的时候没有旨意? 事后补一道不也是一样的嘛! 而萧虞现在要干的事,就是请萧澄补一道允许他们抓捕襄候与祁候的圣旨。 这件案子,萧澄本身就很重视,而且他对着萧虞一向很好说话。如今不过是抓两个侯爵,还知道来补个圣旨,以免言官给他添麻烦,萧澄觉得,自家孩子简直不能更乖! “准了!”萧澄大手一挥,随即就命袁月拿来一张空白的圣旨,亲自执笔,替侄女写了旨意,并盖上了印玺。 “来的这么早,吃饭了吗?”萧澄随口问道。 “没有。”萧虞诚实地摇了摇头。她为了赶在言官前面,那有功夫吃饭? 萧澄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吩咐袁月:“传膳。” “还是别了,”萧虞赶紧拦住了,“我还是赶紧带着圣旨回去,到刑部和大理寺都宣一遍吧!” 这种事情,自然是早落实了早保险。 “行行行,那你去吧!”萧澄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 待萧虞离去,他便收敛了笑意,吩咐道:“去把今早上递过来的折子都捡一边,朕倒是要看看,有几个神通广大的,比朕的消息还灵通!” “诺。”袁月低头应了一声,心知马上就有聪明过头的言官要倒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1.补道圣旨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因着昨日抓的人都在大理寺关着,萧虞便先到刑部把圣旨宣了一遍, 然后才去了大理寺, 准备宣完旨之后, 就把圣旨留在大理寺, 以备不时之需。 今日这圣旨, 注定宣得不太平。 萧虞赶到大理寺的时候,萧楠和大理寺的两位少卿正拦着几位穿着爵服的人。打眼一望,他们三人面上神色虽客气,拦人的动作却是坚决的很。 而那几个穿着公爵、侯爵、伯爵朝服的则是态度各异,有气急败坏的、有明显和稀泥的、还有一看就是来凑数的。 萧虞站在门口看了几眼,听了一阵子,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 这几个人都是平日里和襄候或祁候交好的勋贵,如今大理寺无旨拿了侯爵, 他们这是来理论来了。 他们的想法, 萧虞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这几个都是差不多已经没落的勋贵, 平日里已经没有多少存在感了。这次借机到大理寺理论, 不过是想在至尊面前刷一波儿存在感而已。 只是,这一回,他们可打错算盘了! 萧虞轻笑一声, 缓缓走了进来:“这是怎么了?”她身旁跟着毕恭毕敬捧着圣旨的阿青。 萧楠和两位少卿看见她, 皆松了一口气。萧楠立时就甩开了那几个人, 跑到了她身前:“姑母, 你可来了。你要是再不来,这几个人可是要劫狱了!” “哦,是谁要劫狱呀?”萧虞根本就不等那几个露出惊慌之色的人辩解,便顺着萧楠的话问了。她扫了那几人一眼,故意问萧楠,“就是这几位?” 她朝阿青招了招手,阿青立时上前几步,将玉轴圣旨送到了众人眼前。 两个少卿看见圣旨,便是神色一松,纷纷上前,控诉那几位方才的咄咄逼人。 “世子不知,正是这几位国公、君侯们,半句不听下官们解释,一个劲儿的要我们把几个罪臣给放了。” 与莞然庄有牵扯的,当然不止祁候与襄候两个,只是单他们两个有爵位在身罢了。而这几人既然打着大理寺胡乱抓人的旗号来的,自然不可能只提这两个身上有爵位的。 萧虞冷笑一声,质问道:“孤奉至尊旨意拿的人,谁人敢截?” 其实,那几人看见圣旨之后,便知道事情要遭,如今面对萧虞的责问,更是无从反驳。 几人惶恐地对视一眼,将爵位最高的翼国公给推了出来。 翼国公偷偷擦了擦汗,一边暗骂他们没义气,一边跟萧虞打哈哈:“哈哈,这个……下官们原是不清楚,这才闹了笑话。还望世子原谅则个。” 他们可没傻到去问萧虞,她在刑部行走,奉旨抓人怎么会关到大理寺来。这会儿,他们想法子为自己开脱都来不及呢,又怎么敢触怒王世子? 索性,这会儿萧虞也没功夫和他们计较,沉沉地扫了他们一眼,一字一句道:“日后诸位遇事,还是弄清楚了再说。若不然,可没有今日的好运气了。” “是、是、是,一定,一定……哦,多谢世子教诲!”翼国公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全无半点儿方才面对两位少卿时的盛气凌人。 “那就好。几位,孤这里还有公务要忙,诸位若是无事,还是请便吧。”萧虞直接下了逐客令。 几人如蒙大赦,哪里还敢磨蹭呢?自是有多快,就走多快。 “呸,欺软怕硬!”萧楠冲着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 “好了,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萧虞无奈地摇了摇头,问道,“对了,徐大人呢?” “在里面审案呢,不是姑母让他先审吗?”萧楠解释道。 一听徐炽是在审案,萧虞便知他审的是谁,不欲打扰他,对其余人道:“既如此,两位少卿便带着大理寺上下一同接旨吧。” “是。” 两位少卿应了,连忙让府丞帮忙召集大小官员,两人则张罗着抬了香案,让萧楠跪在最前,他们把属于徐炽的位置空了出来,依次跪好,听萧虞宣旨。 萧澄这道旨意写的极妙,直接就给了萧虞先斩后奏之权,而不紧紧局限于几个人。这让刑部和大理寺这两个部门的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毕竟,照目前的架势,谁也不能保证,没有其他勋贵或者官员牵扯进来。 类似今天这种时候补圣旨的事,一次尚可,次数多了,难免会引起多数朝臣的不满,甚至会降低皇室的威信。 萧澄这道旨意一下,以上的那些问题就都不算问题了,这旨意如何不妙? “……钦此。” 萧虞将最后一句话念完,众人齐齐俯拜,山呼万岁。而后,由少卿之一的时妙代徐炽接了旨。 “好了,大家没事都散了吧。”萧虞驱散了众人,便带着萧楠一同到审讯室看徐炽审得怎么样了。 两人由一名衙役引着,刚到审讯室门口,便听见徐炽的声音传入耳中:“炽相信,祁候该是不会对炽说谎的。” 两人从前也都听过徐炽说话,且这段时间几乎是朝夕相处,听他说过的话已经不可计数了。但是,她们敢对天发誓,就算是对至尊说话,徐炽的声音也没有这么温柔过。这声音又轻又缓的,仿佛是怕声音再大一点儿,就会吹跑了蚊子一样。 可就是这样温柔的声音,却让听到是人无端端心头发寒,城府浅的萧楠更是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往萧虞身边靠了靠。 他们尚且如此,可想而知,直面这种温柔的祁候会是何种心境了。 他声音都抖得险些说不出话了:“不……不……不……不敢,不……不敢。” “那就好。”徐炽温柔地笑了。 萧楠轻轻碰了碰萧虞,压低了声音问:“姑母,咱们还进去吗?” “都走到这儿了,为什么不进去?”萧虞怪地看了她一眼。 萧楠干笑了两声,暗暗佩服姑母的胆量。她有些不想见到徐正卿怎么破? 这时,里面传来了锁链的哗啦声,萧虞示意衙役开门,带着萧楠跨了进去。却原来,是两个衙役正把祁候从柱子上解下来。 用来拴祁候的不是绳索,而是一条又细又长的铁链。萧楠小心地瞄了一眼,却意外地发现,祁候看上去除了精神特别萎靡之外,竟没受什么皮肉之苦。至少,他身上那套银灰色茧绸袍子还完好无损,就是上面多了些被铁链勒出来的褶皱。 等到祁候被带出去,萧楠就迫不及待地问:“徐大人,你没对他动刑?” “当然动了。”徐炽道,“既然世子特意交代了,下官自然是要使出些看家本领的。” 唔,这会儿他的声音已经恢复正常了,要不然,萧楠肯定还得吓得哆嗦! 这萧楠一不害怕,好心就被勾了上来,睁大了眼睛问:“动了什么刑?”同时,她还在心里把自己知道的刑罚都过了一边,却觉得没有一种能对的上。 徐炽却只是笑了笑,并不答话。 萧楠急得直跺脚,正要追问,却见徐炽突然正了神色,朝萧虞拱手:“世子,方才祁候招认,襄候在城南有个宅子,很有些可疑之处,下官恳请前往查抄。”她连忙闭了嘴,不敢耽搁正事。 “巧了,”萧虞笑道,“至尊刚下了圣旨,准了我等先斩后奏之权。孤这就再跑一趟禁军处,再借他一千禁军用用。” 徐炽道:“如此,当真再好不过。” 这次带队抓人的,还是萧虞、徐澈并姬阮三个,只是将萧樗换成了萧楠。 上次萧樗带病跟着萧虞跑了一夜,回去之后病情就加重了,令萧虞好生愧疚,被连生与何言当面埋怨了,她也不恼,转回家就把燕王府存的好药材流水似地送进了瑞王府。 反正,这会儿萧樗还在床上躺着呢,连生与何言两人看得紧,非要等他彻底养好了才罢休。 根据祁候提供的地址,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襄候在城南的宅子。 襄候入狱是在昨天半夜,如今还不到中午,这宅子里的人大约还没有收到消息,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城南居住的,多是普通百姓,这宅子即隐在城南,也不可能有多大。萧虞留了五百人将宅子团团围住,带着剩下五百人撞开了大门,涌进去搜查。 “诶,你们干什么呢?这是私闯民宅!”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从屋里出来阻拦禁军,结果自然是拦不住的。 萧虞举着令牌唬人:“奉命抓捕要犯,闲杂人等,一律靠墙蹲下。违者,以同伙处理!” 她一边喊,禁军一边往里冲。在南厢房里,有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惊慌地想要掉头往里,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跑到墙边,蹲了下去。 萧楠见此,心头生疑,指了十几个禁军:“走,跟我进去看看。” 那小丫头见他们要进去,慌忙阻拦,却被一个禁军给按住了。 “你们不能进去,你们不能进去!”小丫头挣扎着嘶喊。 可她越是如此,越是引人好,萧楠示意禁军把门踹开,她非得好好看看,这东厢到底有什么秘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2.一张羊皮纸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禁军们平日里也没别的事, 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锻炼,这回借出来的一千禁军又都是男兵, 一个个很有些力气。 有了国公吩咐, 一个百户止住了下头的兵丁, 亲自上前, 一脚便将东厢的们给踹开了。 “好!”萧楠忍不住赞了一声。 结果, 那百户冲她咧嘴一笑,竟然很是腼腆。萧楠觉得好笑之余,也觉得这人挺纯朴的。 门既然已经开了,自然是要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的。那百户以“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为由,不同意萧楠先进去,而是自己领着两个士卒在前面开道,让萧楠随后再来。 这要在以往, 萧楠肯定会胡搅蛮缠,觉得他们是在看不起自己, 非要先走不可。如今她却明白了,各人有各人的职责,而保护姑母和自己的安全,也是他们的职责之一。 既然明白了,她自然就不会逞能了。 这东厢房屋子倒是不大,将入门之后那扇屏风踹倒之后, 里面的情况就是一览无余。一张简单的木床, 青色帐幔, 两张小几放在床边。靠窗一张桌案,上面放了盆兰花。其余的,就是方才推到的屏风了。 百户带着人仔仔细细地搜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特殊的地方。 “禀报国公,没什么发现。”百户颇为沮丧地走到萧楠身边。 萧楠蹙着秀眉,仔细打量了一圈,对那百户道:“去,把刚才那小丫头带过来。” “是。”百户亲自出去,将那个阻拦他们的小丫头给扭了过来。 自那丫头还未进门,萧楠就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发现那丫头进门之后,极其迅速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屏风,微不可查得松了一口气。 萧楠杏眼微瞌,然后便板着脸问道:“说,这屋子里的密道在哪儿?”其实,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密道还是别的什么,只是诈她一诈而已。 却没想到,那小丫头年纪不大,心性却稳得很,一双眼睛咕噜噜地转,脸上却是一片惊慌:“什……什么密道?没有密道!” 呵,这是想要误导他们? 萧楠笑了:“原本我hi以为这屋子里真有什么密道,如今看来,是真的没有。” 那小丫头刚刚松了一口气,便听见萧楠又道:“所以,不是密道,是别的什么。” 她说的极为肯定,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那小丫头,观察她的反应,果然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瞬间的惊慌。 小丫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萧楠缓缓走到那倒地的四季屏风前,示意左右禁军,“把这屏风扶起来。” 小丫头瞪大了眼,浑身直打朵所谓,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是。”两个禁军上前,把那屏风扶了起来,摆回了原来的位置。 萧楠蹲下身,一寸一寸敲击着这一片的地砖,几个禁军想要帮忙,却被她给制止了。 终于,她敲到第三十二块儿,也就是正对着屏风上绘了夏日荷花的那一扇的那块儿地砖时,原本沉闷的声音变了。 很显然,这块儿地砖下面是空的。 萧楠面色一喜,刚要伸手去撬,却被那百户给制止了。 “国公,还是末将来吧!”他的神色固执而坚定。 “那行。”萧楠也不和他争,爽快地让开了。 百户抽出腰刀,小心地插进地砖的缝隙里,示意萧楠再退后一点儿,而后猛然一挑,便将那块儿地砖撬到了一边儿。 “小心!”小丫头忍不住喊了一声。 无数密密麻麻的牛毛细针从地砖下面射出,往四面八方射来。那百户反应极其迅速,几乎是第一时间档到了萧楠身前,直到细针全部射完,才扑倒在地。 萧楠左右一看,进了这个屋子里的人,除她和个别几个幸运的禁军毫发无损之外,其余人等包括那小丫头在内,全都中针倒地。 “怎……怎么回事?”她吓得有点儿腿软。 这时,外面的禁军听到了动静,又涌进来几十个人,一看里面的情景,连忙上前护住了萧楠,其中一个百户模样的人拱手询问:“国公,这是怎么回事?” 萧楠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因过于紧张,竟然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这回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把推开挡在她身前的两个禁军,几乎是扑到了地上,抖着手去探先前那百户的鼻息。 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萧楠愣愣地瘫倒在地。 后进来的百户沉默了片刻,沉声道:“钱百户尽忠而去,死得其所,成国公节哀。” 萧楠抹了抹脸,从地上爬起来,定了定神,道:“我会禀明至尊,厚葬钱百户。对了,他还有家人吗?” 那百户道:“钱百户原本是灾年选进宫的孤儿,但在五年前,他找到了自己的弟弟。如今,他弟弟在刑部谋了个帮闲的差事,工钱虽不多,却也足够吃喝了。” 萧楠问:“他弟弟叫什么,多大了?” 百户想了想,道:“好像是叫……钱串儿,今年已经二十了。” “我知道了,”萧楠点了点头,“我府里还缺个护卫,只是不知,道他干不干得了?” “干得了,肯定干得了!”那百户显然是和钱百户关系不错,听萧楠这么一说,连忙帮着说好话,“这小子平日里也跟着钱百户学过拳脚,性子也老实忠厚,国公若肯给他一个机会,他必然是誓死报答的。” “行了,谁要他死了?”萧楠这会儿正忌讳这个呢,闻言斥了一句,“还是先干正事吧!对了,你叫什么?” “末将邱哲。”百户邱哲报了自己的姓名,便指着地砖掀开后露出的坑问,“国公,这里面的匣子可是要取出来?” 萧楠上前一看,果然坑里放着一个黑色的匣子。她回头看了一眼方才那小丫头,却见那小丫头口鼻溢血,已是身亡了。想来,方才那波儿毒针,她也没有躲过去。 她想了想,道:“你们别动,去外面抓住的人里挑两个管事的进来。” “是。”邱泽朝一个士卒示意,那士卒便转身出去,不多时便带了两个穿青布长衫的男人进来了。 “快进去,老实点儿。”那士卒用刀柄在两人背上推了一把,把他们踉跄着推到了那坑洞前。 这两人看上去都是三十出头,一个面白无须,一个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面上都还算镇定。 萧楠问:“你们家里还有别人吗?” 两人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可还是如实回答了。反正这种事情,官府想要查,他们也瞒不住。 面白无须的男子道:“家里有个媳妇儿,还有个三岁的女儿。” 小胡子男子答道:“小人还没成婚,家中只有老母在堂。” “唔,这就好。”萧楠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你们都犯的什么罪过,心里有数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萧楠不以为意,笑了笑,又问:“想让家人活命吗?” 小胡子男人终于露出了动容之色。萧楠一眼瞥见,指了指他,道:“你来说,这里面还有什么机关,如果说的对,说的全,本国公保你父母无事。” 国公的招牌一亮,对普通百姓来说还是很好用的,小胡子眼睛一亮,不顾面白无须男子的阻拦,一五一十地说:“这匣子上面还抹了一层毒粉,小人愿意为国公打开匣子,只求国公遵守前言,保小人父母平安终老。” 萧楠爽快地说:“若如此,你便是戴罪立功,自然不会再牵连父母。” 小胡子理都不理咒骂不休的白面男子,跪在地上,将匣子捧了出来。 只是这一个短短的过程而已,小胡子的双手都已经变成了紫黑色。邱哲倒抽一口凉气:“好强的毒性!” 小胡子咧嘴一笑,却忍不住咳了一声:“咳!那是自然,这毒粉可是一千两银子一钱呢,小人亲自去买回来的,当时可肉疼死小人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扭动了匣子口的几个机关,啪的一声,匣子就打开了。 “好了,”小胡子大喘了几口气,“……呼——呼——呼——里……里面就……呼——就——没——事了。” 萧楠示意邱哲去取里面那张羊皮纸,追问道:“你是在哪里买的?” “在……在……呃……”大口大口的鲜血自他口鼻中涌出,堵得他半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诶,你……” “国公,不要上前。” 萧楠待要上前,邱哲拦住了她:“这样强的毒性,怕是他呕出的血中也带了毒,还是小心为妙。” 这一耽搁,小胡子已经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萧楠叹了一声,道:“你放心,你的父母都不会有事的。” 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小胡子的眼睛竟慢慢闭上了。 邱哲叹道:“这倒是个孝子!” 萧楠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伸出手:“给我看看,什么东西。” ——若他真的是个孝子,就不会干这等连累家人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3.觉悟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那羊皮纸上画了一副地形图, 是这个院子的地形图。萧楠最近学《孙子兵法》之余,也顺带重温了怎么看地图。 根据这地图描绘, 这个表面上简简单单的四合院,地底下却是别有洞天, 不知挖了几层密室。而密室的入口处, 却是在西厢房的窗根儿底下。 萧楠看罢, 不敢怠慢,立时将地图给了邱哲,让他带上两百人, 跟她一起到地下密室看看。 同时, 她也吩咐了这次带队出来的禁军校尉:若是一个时辰之后,他们还不出来, 他们就分一半人守住各处入口,令一半人压着那些抓起来的人到大理寺去。 那校尉劝道:“国公, 还是末将去吧,国公在这儿守着。” 萧楠理所当然地拒绝了:“姑母既然派了我来, 我便不能给她丢脸。你在这儿守好,这地图上将各处机关都描绘的极详尽, 又有邱百户, 不会有事的。” 校尉当然不放心,可萧楠一再坚持, 他也无法, 只得嘱咐邱哲保护好成国公。 “白校尉放心, 卑下定然不会让国公出半点儿意外!”邱哲拍着胸脯应了。 有了先前钱百户那事儿, 邱哲觉得成国公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便是自己殉职在这里,家里的妻儿也会得到很好的照应。 所以,他应得是真心实意! 萧楠领着两百人,在西厢的窗根儿底下找到了密室的入口,又仔细辨认了一下出来的机关,这才派了两个人留守,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往里走。 因着有地图在,一路上他们尽量避着机关,实在避不开的也都想法子破坏了,倒是没什么伤亡。 很快,他们就到了密室的第一层。 这一层倒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四周都摆满了类似多宝阁的架子,上面放满了瓶瓶罐罐,且每个罐子上都有标签,上面五花八门地标着人名。 是的,就是人名。 萧楠一一看过去,心头大惑不解:这都是什么意思? 她转头去看邱哲,却见邱哲也是一头雾水,显然也不明白。 “留几个人守着,剩下的跟我去下一层。”既然不明白,那就暂且先不管它了,看看下一层有什么再说。 “是。”邱哲应了一声,伸手点了十个人,“你们几个在这里守着,里面的东西,谁都不许动!” 萧楠领着剩下的人下到了第二层密室里,只觉灼热异常,如今是仲春的天气,这里却比那三伏天还要更热七分。 “怎么这么热?”萧楠只觉身上的汗气还没有冒出来,就先被蒸干了。这种热极了却又不能出汗散热的感觉,比之大汗淋漓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这密室竟是空的吗?”一眼看过去,空荡荡的,萧楠疑惑之余,竟是站在门口,不敢上前。 “不如末将先进去看看?”邱哲请示道。 萧楠想了想,也觉得还是稳妥些的好,便点了点头,道:“也好。” 邱哲全身肌肉紧绷,警惕地走进了密室里,绕着墙细细打量了一圈儿,发现这密室并不是空的,只是里面的东西藏的够隐蔽,竟是在四周的墙壁上装了许多抽屉。因这些抽屉把手纤细,站在门口看不清罢了。 他想了想,信手拉开了一个抽屉,随即便被里面的东西给惊呆了。 “灵……”到底是禁军出身,比普通兵丁更懂得轻重,他只喊出了一个字,便立时噤声,小跑回了萧楠身边,低声道,“国公请随末将来。” 萧楠有些疑惑,但对禁军的忠心还是很信服的,当即便跟着邱哲来到了一个抽屉前。 “国公请看。”邱哲缓缓将抽屉拉开尺许,露出了里面的东西。萧楠一看,也不禁瞪大了眼睛。 原来,这抽屉里竟是长满了火灵芝。 邱哲没见过什么珍贵药材,只知晓长成这样的是灵芝,萧楠却是知晓,这样鲜红的色泽,还有最边沿处那一拳儿如火燎一般的颜色,正是灵芝中最为滋补的火灵芝! 只是,这里怎么会有火灵芝?而且,还是长在里面的。 不错,这些火灵芝还都没有采摘,而是长在这些抽屉里的特制土壤里。 萧楠第一个想法,就是把这些火灵芝都摘回去,一部分献给至尊,再一部分孝敬姑母,留下一点儿自用以备不时之需。 可她转念一想:火灵芝原本只有在活火山口的内壁上才能生长,据说没采摘一朵,都是拿人命在填。若是弄明白了这里怎么能种植出火灵芝,报给了至尊,岂不是大功一件? 她最近总想着立些功勋,好给自己涨涨志气,让所有人都像姑母那样,不再把她当小孩儿糊弄。至于朝廷掌握了火灵芝人工养殖,对野生火灵芝需求就会下降,相应地救了许多人的性命,也会令一些人失业的事,她暂时是想不到的。 心里有了想法之后,她便又留下了十个人守卫第二层,并特别叮嘱:“这一层的东西都是要等至尊亲自定夺的,汝等一定要看好了,千万不能让任何人动。” 一听说是要至尊定夺的,这些禁军皆心下一凛,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是!” 萧楠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便又随手点了两个:“你们上去,找白校尉,让他再派一百人过来,守好了这层。” ——这可都是她的功劳啊,千万不能出了差错! 等布置好了,她才又翻出地图,找到了通往第三层的路径。 第三层不出意外,到处都堆满了燃烧的油碳,想开第二层的温度,都是这样得来的。 这一层根本不能进人,萧楠等人忍着比第二层更热一倍的高温,找到了最后一层的入口。 这一层的温度倒是宜人的很,也不知是怎么把上面的高温给隔离开的。他们乍然从那样的高温下来到这温度适宜的地方,竟是忍不住冷得直打哆嗦。 让他们回神的,是一阵略显杂乱的哗啦水声。 萧楠站在门口,寻声望去,便见靠进里面那一半,竟是一个白玉砌成的大水潭,此时正有四五个少年男女赤身裸体地泡在潭中,只露出一张张容颜精致却神情麻木的脸。 萧楠秀眉一蹙,立时背转过身去,斥道:“让他们把衣服穿上!” “是。”邱哲应了,大步向前,走到那水潭边,正欲呵斥,却是猛然瞪大了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他久不做声,萧楠心生不耐,催促道:“快点儿呀!” “这……这……”邱哲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忍,“国公,还是先请个大夫,给他们看诊吧。” “怎么了?”萧楠心中好,回身欲要上前,却被邱哲大步拦下了。邱哲道:“血淋淋的,国公还是不要看了。” 萧楠再装老成,在邱哲眼里也不过一个半大孩子,比他儿子也大不了几岁,他如何忍心让她看到那样的画面? 熟不知,萧楠正是叛逆的年纪,最恨别人把自己当小孩儿糊弄。她敏锐地察觉到了邱哲的心思,心气一起,还非看不可了! “你让开!”萧楠道,“到不了明年,本国公就要上战场了,血有什么好怕的?到时候,本国公可是要杀人的!” 姑母说了,只要她把《孙子兵法》学透了,就给她荐,保她北上。成国公可是对自己的天赋极其自负的,认为自己绝不可能到明年才能学透。 所以,她得出结论:不到明年,本国公就能上战场了! 萧虞:…… ——呵呵,脑补要不得。 邱哲不过是个禁军里的百户,而萧楠毕竟是宗室国公,水池中的情景又不会伤了它,他哪里敢狠拦呢? 于是,邱哲就默默退到了一边,时刻准备接住如果受刺激过重,会突然晕倒的成国公。 只一眼,萧楠便觉得她的胃有点儿翻滚,口中甚至已经隐隐有了今天早上吃的羊肉包子的味道。 她白着一张脸,一边暗暗念叨:本国公是要战场杀敌的人,本国公是要战场杀敌的人,本国公是要战场杀敌的人…… 她克制助了自己想吐的欲望,同时也克制住了扭头就走的冲动,甚至连手足的颤抖都克制住了。 “先派人去请个大夫。”她语气淡淡地对邱哲吩咐。 邱哲登时对她刮目相看,态度比先前更恭敬了些:“是。” 但见那水池子里的两男三女皆是肌肤白皙,容貌秀美,腰身纤细,玉臂修长。 可是,腰下那一双原本也应该完美无瑕的玉腿,此时却是随便一个身体健全的人都比不上! 他们两条腿的内侧靠后的皮肉,已经被利刃以极其精准的手法细细削去,又让两条腿被削去皮肉的地方长在了一起,一双足弓优美的脚便被固定成了鸭子步状,乍一看,就如鱼尾一般。 萧楠稍稍想象一下,便能猜出,想让双腿自然长成这般是不可能的,他们一定受了许多的苦楚。 萧楠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握紧,心里头一次想的不是自己能立下多少功劳,而是将那些丧心病狂的人绳之以法,能避免多少人再受害。 因着池子里那些人情况特殊,他们两腿连接的地方甚至h还会有血迹渗出,在大夫来之前,萧楠并不敢让人把他们挪出来,只得命人远远守着,不得靠近,免得刺激到了他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4.嘴硬的襄候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这城南居住的都是普通百姓, 大夫自然是有的, 却不会是什么神医,平日里能给穷人开点儿便宜又有效的药,便能换得许多人的尊重。 外面的禁军得到了命令要请大夫,又问了一句, 知道不是成国公要用, 便没准备再到城西去请。 也是巧了, 今日城南正好有几个大夫在义诊,被派去请大夫的两个禁军便气势汹汹地上前, 直接问道:“哪个大夫医术最好?” 百姓畏惧官兵, 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他们两个一过来, 周围人说话的声音下意识便小了。他们再这么一喝问,更是鸦雀无声, 众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往一个正淡定给人写方子的女大夫身上瞟。 这俩人也不傻,一看这情况,也就明白了, 此处医术最高的,当是这位女大夫了。 他们这会儿才想起来, 他们是奉命前来“请”大夫的,而不是“抓”大夫的。 “不知大夫尊姓?”两人上前,礼貌地行礼, 跟方才那兵匪样堪称天差地别。 见他们态度良好, 那女大夫才放下了笔, 回道:“尊姓不敢当,免贵姓厉。” “原来是厉大夫。”其中一个禁军客气地说,“厉大夫,还请随我们兄弟走一趟,帮个小忙。” 厉大夫是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闻言淡淡地点了点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可以。不过,在下能不能请武大夫一起去?武大夫最擅长各类疑难杂症。” “自然可以。”那禁军答了,回身问道,“哪一个是武大夫?” “正是在下。”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越众而出,朝两人行礼。而后,他又苦着脸对厉大夫道,“厉大夫的医术已是独步天下,又何必叫上我来添乱?” 两个禁军可不想听这两个赤脚大夫相互吹捧,直接便道:“两位,快随我们走一趟吧!放心,少不了你们的诊金。” 看这架势,武大夫也知道自己反抗不了,只得提了药箱,跟着去了。 几人脚程都不慢,很快便回到了那院子,白校尉稍稍盘问了一番,对禁军道:“带他们进去吧。” 见武大夫的脸色发白,厉大夫不禁问道:“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武大夫低声道,“只是从来没有见过气势这样强盛的军队。” 领路的禁军闻言一笑,走得更加昂首挺胸。三人一同来到了最后一层,不待他们行礼,萧楠便道:“别多礼了,快过来看看他们。” 见她喊的那么急,厉大夫的神色凝重了起来,疾步上前,低头一看,不禁怒道:“这是谁干的?如此灭绝人性!” 随后而来的武大夫脸色更是难看,强忍着道:“先把他们捞上来吧,人毕竟不是鱼,长期泡在水里,也不是个事儿。” 萧楠一听大夫发话了,便示意左右禁军把人先捞上来再说。 原本,萧楠还担心这几个人会发狂,可实际上他们麻木的很,禁军抓住他们往上拽,他们也不懂得反抗,显然是先前受够了反抗的罪。 因着几人都赤身裸体的,派人去请大夫的时候,萧楠令派了人拿了些从这院子里搜检出来的绸缎布料之类的,此时就先铺在了地上,让人把他们抬了上去。 “大夫,你们给看看,他们这腿,还能治好吗?”萧楠挥手示意众人给两个大夫让位,让他们上前查看。 厉大夫把药箱放到了旁边,蹲下身,先是伸手摁了摁他们腿上的皮_肉,又仔细查看了一下他们两腿相连的地方,眉头皱了起来,招呼另一个大夫:“武大夫,你来看看。” “啊?哦。”武大夫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背着药箱凑过去,看过之后,叹道,“两条腿长在一起的有些日子了,一些细小的血脉已经连通了两条腿,若是要分开,他们受罪是一定的,还可能失血过多而亡。” 厉大夫点头附和:“不错。” 萧楠秀美微蹙,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一旁的邱哲见状,低声提议道:“国公,不如先把他们带回去,等燕王世子定夺?” “也好。”萧楠松了一口气,转而对两个大夫说,“劳烦两位跟本国公走一趟大理寺,保这几个人一路平安。” 方才她也看了,这五个人泡在水里的时间一定不短了,可身上的皮肤却没有半点儿泡皱的痕迹。说不定他们已经习惯了生活在水里,贸然把他们带出来,谁知道会不会半路就死了? 一定要进衙门,武大夫很是不情愿,厉大夫倒是无所谓,还帮着劝武大夫:“你我又不曾做那违法之事,莫说大理寺,就是进了天牢又如何?” 武大夫无奈,只得答应了。 “劳烦诸位等一下。”厉大夫的目光转向了靠近门口的那个柜子上。见萧楠不悦地皱眉,她连忙解释道,“请这位国公赎罪,在下只是怀疑这柜子里有他们所需的药物,若要保他们一路平安入大理寺,还是仔细些的好。” “那你快去。”萧楠催促。 见武大夫也要跟过去,萧楠不悦地瞪了他一眼:“那么小一个柜子,哪里用得了两个人?你留在这儿,看好他们几个!” “是、是、是!”武大夫的汗,又出来了。 幸好,没过多久,厉大夫就回来了,对萧楠道:“国公,咱们可以走了。” 萧楠看了她一眼,挥手示意邱哲让人将那几个人给裹好了抬出去。 一行人穿过了四层密室,又燥又热地来到地面上,被风一吹,反而出了一头的汗。 “国公。”白校尉迎了上来。 萧楠一边擦汗,一边道:“再留二百人在这里,守好了。” “是。” 萧楠问:“一共抓了多少人?” 白校尉道:“除去死了的那两个,一共还剩一百二十七人。” 萧楠:“你问过没有,为什么他们都聚在这院子里?” 白校尉道:“末将已经问过了,咱们来的时候,他们正聚在一起商量转移的事。” “幸好咱们来的早!”萧楠庆幸不已。 这群人大概是听闻了襄候被抓的事,觉得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这才想着跑路。他们大概也没想到,以襄候那么嘴硬的人,会这么快就被官府的人给找着了。 只能说,祁候这个猪队友,坑人坑得太惨。 留了人守在这里,又让人去雇了几架装好,将那几个从水池里捞出来的人抬上去,又用剩下的车装几具尸体,萧虞一行人便押解着抓住的这些人人返回了大理寺。 候在门口的时妙时少卿一看这么多人,当时便苦了脸:“大理寺的牢房里,怕是装不下了!” “那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进去请示一下燕王世子。”萧楠甩下缰绳,快步进去寻萧虞了。 一路问过去,她得知萧虞方才随着徐炽又审了几个中下层的官员,此时许是倦了,正在后堂歇息用茶。萧楠直接找过去,向萧虞禀报了此次行动的具体情况,末了才道:“我听时少卿说,大理寺的牢房怕是装不下那么多人了。” 萧虞闻言,思索了片刻,道:“正好,襄候这件案子和莞然庄干系不大,孤和徐大人说一声,这次抓的人连同襄候,一块儿挪到刑部去。” 正好,前段时间在莞然庄抓的那些官员商贾已经都被荣尚做价卖出去了,此时的刑部大牢可谓空空如也。 说起来,这襄候也真是个狠人,任徐炽将看家本领使了个遍,他那嘴就跟蚌壳似的,怎么都撬不开。 他的妻子和儿女倒是没他那么硬气,可是他做的那些事,连自己的妻子都不知道,更何况是儿女? 徐炽正愁拿他没办法呢,萧虞一说要提走,他是二话不说就让人把手续给她办了。 “就指望着世子的高招了。”徐炽半是调侃,半是期待。 实际上,萧虞又有什么办法?她把人往刑部大牢里一塞,就只能和荣尚相对着愁眉苦脸。 “姑母。”跟过来的萧楠喊了一声。 “怎么了?”萧虞回头问她。 萧楠道:“火灵芝是事,咱们要不要入宫禀报至尊?” “你去吧,本来就是你发现的。”萧虞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并不欲分她的功劳。 萧楠心下感激,连连道谢之后,这才入宫觐见。 “世子怎么把他给带回来了呢?”姬阮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萧虞光棍得很:“反正已经带回来的,还是想想怎么让襄候开口吧!” 荣桂与姬阮是又好气又好笑。 “罢了,”荣桂道,“既然他嘴硬,那就单独关着,先不审他,先审别人。对了,他的妻子和一儿一女不都认了放贷、强占民田和打死人命的罪吗?再审审,如果实在审不出别的,从严处置。” 从严处置,这三样,哪?一样都是死罪。 “也只得如此了,”萧虞表示了赞同,又提起从城南抓回来这一批,“说不得,这回抓回来的人知道襄候什么秘密呢!毕竟,做出那么隐秘的事情,不可能半点儿痕迹不留。” “不错。”姬阮想了想方才看见的那几个人的模样,目露不认之色,“那群畜牲,审的时候完全不必留情!” 如此灭绝人性之事,也不知道他们已经做了多久,有多少人受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5.襄候的特殊癖好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等到他们三人商议完毕,也到了午膳时候了。荣桂声称家里新来了个厨子, 烧得一手好川菜, 想请萧虞和姬阮品尝一下。 “啧啧, 这个时节天已经暖了, 若是冬日里, 一顿川菜吃下去, 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呀!”荣桂说着, 一脸的遗憾与垂涎。 姬阮好笑道:“反正厨子已经在你们家了,去年冬天没赶上, 今年冬天可不就能吃个痛快了吗?” 自从原来那个左侍郎被斩首之后, 荣桂与姬阮的关系反而缓和了许多,荣桂暗暗赞他死得其所。 与同僚一道吃饭, 实际上也算是公务,萧虞上次已经推脱过一次了,这次要是再不答应,就显得过于倨傲了,即便荣桂不在意, 底下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 于是,她便笑着答应了:“那就尝尝荣尚家厨子的手艺了。”而后, 她便借口更衣,出来吩咐阿青, 让她给徐澈传话, 今天就不要等她一道用午膳了。 待她返回后堂, 荣尚家里送饭的小厮已经来了, 带了整整三个食盒,其中一个装的全是米饭与蒸饼。 萧虞一看就笑了:“看来,孤能吃的事是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吧?” 荣桂笑道:“能吃是福。” 菜已经摆上了桌,因食盒底层装着热水,这些菜从荣府送到刑部,还是热腾腾的。萧虞在主位上坐定,荣桂与姬阮相互推让了一番,最后还是荣桂以年长的优势坐了右侧,姬阮居左。 三人坐定,正要开吃,一个小吏跑了进来,一脸为难的说:“世子,两位大人,成国公带回来的那个大夫一定要求见世子。下官不给通报,人家不依。” 这么嚣张? 三人对视了一眼,荣桂道:“要不,请进来见见?” 燕王世子可能不太了解,他却是知道的,各部这些吏,虽说品级不高,官威却大得很,这大夫若真是一般人,哪里使唤得动这小吏? “那就见见吧。”萧虞放下汤匙,示意小吏将人带进来。 小吏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将一个背着药箱的中年女子领了进来。 “堂下……” “华姑姑!”姬阮正要问话,萧虞却是“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惊讶地问,“您怎么到刑部来了?可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这厉大夫不是别人,正是随萧虞一同入京的厉霜华。 她脑子转得飞快,还不等华姑姑开口,便将所有能劳动华姑姑的事情滤了一边,到最后,面色一变,急道:“莫不是父亲病重,北疆送信来了?” 荣桂与姬阮的面色也变了。 如今,他们两个连同整个刑部,已经算是绑到燕王世子的战车上了,若是此时北疆有变,于燕王世子来说,会很不利! 唯有华姑姑一脸的无语,好笑道:“世子想到哪里去了?属下近日无事,便到城南去义诊,这不是正好随着成国公一道回城了嘛。” “那就好。”萧虞长舒一口气,荣桂二人也是心下一松。 三人这才想起来,方才小吏通报,是萧楠带回来的医者求见。萧虞连忙道:“华姑姑忙了半天,想必还没用膳吧?快请坐,正好尝尝荣尚家的好菜。” 见萧虞对人这么尊敬,荣桂与姬阮自然不会有意见。 “还是不了,”华姑姑摇了摇头,正色道,“还请世子派人,将随我一同来的那个武大夫抓捕归案!” “怎么回事?”萧虞知晓,华姑姑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华姑姑道:“世子应该知晓,咱们做大夫的,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胆子大。那武大夫平日里也不是个胆怯之人,今日见了官军,却是频频失措,分明是做贼心虚。” “有道理。”萧虞点了点头,却又提出异议,“或许他就是怕官呢?” 民怕见官,是很正常的事。 “属下当然不会单从这一件事就武断地下结论。”华姑姑继续说,“成国公派的人将我二人带到了一个院子里,臣无意中发现,他似乎对那个院子很熟悉。” “还有,那些从水池子里捞出来的受害者们,属下为他们检查过腿上的肌肉,发现他们在看到武大夫时,肌肉明显紧绷了起来。这是害怕的表现,他们怕武大夫。” 随着华姑姑的叙说,三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待她说完,萧虞扬声道:“来人。” 还是方才那个小吏,利索地推门进来了,颇为谄媚地说:“世子您吩咐。” 他想着:最好是这医匠惹恼了世子,世子要下令处置,好让她借机报一箭之仇。 小吏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他居然被一个医匠的气势给镇住了,真是越回想就越羞恼! 萧虞淡淡看了他一眼,先指着厉霜华介绍道:“这是王府供奉。” 小吏一个机灵,难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着:莫不是这医匠跟世子告状,要治我一个怠慢之罪? 实际上,人家哪里有空理会他? 萧虞吩咐道:“你带几个人,把和华姑姑一块儿来的那个大夫给送进大牢里去,就和今天带回来那一群关在一起。” “是,下官这就去。”小吏应了一声,急忙退了出去。 “那世子,咱们用膳?”荣桂问道。 “用吧,再添副碗筷。”萧虞再次邀请厉霜华,“华姑姑,咱们先用膳,稍后再去会一会这个武大夫。” 华姑姑点了点头:“也好。” 因着厉霜华在场,一开始荣桂与姬阮还有所顾忌,许多话不敢明着说。后来还是萧虞笑着解释华姑姑不是外人,两位不必拘谨,他们才放开了,和萧虞交流了许多各自从自己的渠道得到的信息与八卦,一时间都获益匪浅。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最近讨论的最多的四个王府招募工匠一事。 荣桂道:“这毅王府不是不招了吗,宁王世子就拜访了毅王世子,将他先前招募的那些都给借了过去。” 除了至尊与四位王世子,外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招募工匠做什么,今日既然话赶话说到了这儿,荣桂免不了八卦一番:“话说,世子,你们找那么多工匠做什么?” 萧虞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这个,暂时保密。” 这让一看她正了神色,便竖起耳朵听的荣桂与姬阮失望不已。 不过,能爬到今天这一步,他们好心虽然旺盛,自制力同样惊人。见世子不愿意说,他们便也不问了,只是说:“我府上也养了几个工匠,平日里钉个门,修个锁的,世子若是用得着,改明二就叫人送到府上去。” 说完之后,两人都有些忐忑:我们是诚心想帮忙,可世子会不会以为我们是要往她府上安插人手呢? 谁知,萧虞却是二话没说就应了:“那孤就不客气了。”让二人小小地感动了一把。 实际上,萧虞是自家人知自家事,燕王府为了收容这些工匠,专门拨了一个院子出来,不管是谁的人,进去了就老老实实跟同行互通有无吧!敢生别的心思……呵呵哒! 用完了午膳,萧虞这边送走了华姑姑,姬阮那边已经开始审那个武大夫了。 也不知为何,她就是有一种直觉,襄候的事,在这个武大夫身上,一定会取得重大突破! 事实上,还真是。 萧虞刚送走了华姑姑返回内堂,正准备召个小吏带路,便见姬阮神情恍惚地出来了。 “怎么了?”认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她这般模样,不禁有点儿担忧。 “没什么。”姬阮呼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只是问出了襄候的弱点而已。” 这明明是件好事,可看姬阮的样子,却怎么也不像是好事的样子。 不过,萧虞自然不会说破,而是顺着她的话笑着说:“那可真是太好了!快说说,襄候的弱点是什么?” 姬阮闻言,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表情是十分的……一言难尽。 “他喜欢被人虐待。” 唔,她已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了,尽量说的轻描淡写的,她发誓,她真的不想看燕王世子失态的。对,她不想,她只是看见燕王世子瞪大了一双水汪汪的杏眼,觉得很可爱,很愉悦而已。 “怪不得无论怎样用刑,他都不肯说呢!”萧虞深吸一口气,吩咐道,“交代下去,不许再对襄候动型,连一句重话也不许对他说。无论是谁,对襄候都要客客气气的。” “是。”姬阮这会儿已经缓过了劲儿来,收敛好了所以外露的神色,恭敬地应了一声,便下去传令了。 待姬阮下去之后,萧虞可不止是瞪眼睛了。她先是不可思议地喃喃了几句:“喜欢人虐待他?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人?” 然后,她就生出一股莫名的笑意,看了看四下无人,不会影响她的形象,便畅快地哈哈大笑了一番。 在然后,她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点儿悲哀:襄候在勋贵里不算是没落的那一波儿,平日里要什么没有呢?若非是这大夫招认,谁又能想到,他竟会有这样的毛病? 再再然后,她就忍不住胡乱猜测:襄候之所以犯那么大的事儿,不会就是等着到牢里来享受这一遭的吧?毕竟,旁的人再怎么厉害,与折磨人这上头,又怎么能比得上徐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6.所谓礼遇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不管襄候就是是不是刻意作死, 要到大理寺去享受一番徐炽的家传手艺, 反正刑部这边已经找着了他的弱点, 再想从他嘴里套话,却是容易多了。 什么,你说刑部没有徐炽? 没关系, 燕王世子手底下有个青出于蓝的徐镜。 在受了连续半个月的礼遇之后, 襄候终于忍不住了,在特意给他开的单间牢房里破口大骂。从看守牢门的狱卒, 到负责送饭的小吏,再到刑部的各级官员,凡是他知道名字的,都给骂了个遍。 当然了, 刻在骨子里的敬畏让他没敢对着萧虞开喷。因为萧虞的祖宗可是个猛人, 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太_祖武帝嫡长女的后人, 随便骂她一句,都有映射武帝的嫌疑。 襄候是爱玩刺激,还不把人当人。但自小就在碧水院读,接受了连续十年政治洗脑的襄候, 骨子里对武帝这个靖平天下, 能让他有闲工夫随意发展自己“爱好”的大佬中的大佬敬畏甚深,哪怕骂他自己亲爹,他都不会骂武帝。 本来嘛, 他骨子里就是个爱刺激的人, 从小就喜欢找各种刺激, 什么赛马呀,擂台肉_搏啊,曾经都是他的爱好。 可是,慢慢的,这些就满足不了他内心的空虚了。 ——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只要肯花功夫钻研一番,人人都能玩儿! 而他,和这些普通人不一样! 所以,当莞然庄的人找上他的时候,他几乎是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当然了,真正吸引他是根本就不是莞然庄的人许诺的那些好处,真相只有一个。 ——刺激!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拎着自己的脑袋玩儿更刺激呢?说出来,说出来我就与你弃暗投明! 但这事刺激归刺激,却还有些美中不足。 盖因他加入了莞然庄,全然是在给别人办事,许多事情都不能畅快尽兴。 就比如莞然庄那些人兽相博的擂台吧——没错,这擂台一开始就是襄候给出的主意——这擂台最精彩的地方就在与胜负难料。无论是人把兽从中撕成两半,还是兽把人从头咬掉,伴随着血肉横飞的场景,因胜负未定而带来的心潮起伏也是一大亮点。 只可惜,实际操作的人完全背离了他的初衷。为了庄家稳赚不赔,时常搞一搞暗箱操作,他本有十分的兴致,也给他们败坏的堪堪只剩三四分了,十分的没有意思。 因此,他渐渐的,就对莞然庄的事不怎么上心了。这也是为什么这一次他最先暴露出来的原因。而与他同样倒霉的祁候,则是因着不愿儿女再参与莞然庄的事,便和他一同被当了弃子。 对莞然庄的事不怎么上心之后,襄候就有了大把的空闲自己搞事情。 于是,他就时常会弄出些惊世骇俗的新玩意儿。城南那个院子,就是他自娱自乐的秘密基地。 去年年底的时候,下面的人孝敬上来一个调_教好的鲛人。见多识广的襄候一看就明白了,这哪里是什么鲛人?分明就是个天生畸形的残废! 只不过,这一个残的十分特别罢了。 虽是如此,他还是大大地犒赏了那个下属。毕竟,还有更多的新鲜玩意儿等着他们孜孜不倦地搜集呢! 而且,在见到这鲛人那一刻,他心里就有个想法蠢蠢欲动且挥之不去。 当然,他也没认真“挥”就是了。 ——既然有天然畸形成鲛人的,说明人的身体构造是可以扭曲成这种形态的。那么,能不能人造一批鲛人出来呢? 如果换成别人,换成一个稍有半分良知的人,这个想法也就只是个想法,在脑中一闪即逝而已。 可是,当生出这个想法的人换成了襄候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之后,就不仅仅是个想法了。 因为,襄候会不惜人力物力地实践它,把它从一个临时起意的想法,变成令他满意的的事实! 一个人能做出的最残忍的事,不是他认为这事最残忍,而是他做这件事的时候,根本不以为意,不知“残忍”二字该如何写。 襄候,就是这样的人。 从临近年底的冬月,再到如今的四月,这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已经祸害了不下百人,目前还没有一个完全成功的。 萧楠带人找到的密室第一层的那些瓶瓶罐罐里,有的是装的这些“失败品”的骨灰;有的是他们用过的药方或残余的药剂;有的则是总结的失败的经验。 每个瓶子上都标有名讳,分门别类的放好,想要查看,随时都可以,方便得很。 至于第二层密室里的那些火灵芝,则是武大夫屡次为襄候立功之后,请求襄候允许他培育种植的。 哦,对了,武大夫平日里还负责另一项重任,那就是在襄候受虐的瘾头犯了的时候,负责想法子让他的肉体痛苦。 东窗事发之后,襄候倒也坦然的很,萧楠带着人去抓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半点儿反抗的意思。看他的那样子,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了,或许他内心深处还很期待。 因为,武大夫的手段已经满足不了他了,他需要更多的刺激! 果然,大理寺卿徐炽没有让他失望,真不愧是卫敬公和卫宪公的后人! ——襄候暗暗赞叹。 虽然,徐炽一定不会喜欢他的这种赞叹也就是了。 只可惜,没过多久,他就从大理寺移到了刑部,而刑部官员竟是对他不闻不问了。 因着襄候是单独关押的,他并不知道武大夫也已经落了,却也隐隐猜到,刑部怕是已经知道了他的那点儿癖好。 要不然,哪里的大牢会对一个罪犯这样礼遇? 饭菜虽不丰盛,但绝对新鲜热乎;牢房虽不奢华,但绝对干净整洁,连他铺的稻草都有人定期三天换一回;狱卒虽不与他谈笑,但无论他怎么闹腾,绝对不会恶语相向、拳脚相加,弄得他想激怒狱卒挨一顿打都不能! 这日子没法过了! 忍了半个月之后,襄候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始了新一轮的作死、作大死! 狱卒什么的,他这些天已经骂得烦了,反正也没什么作用,他也懒待再骂了。 于是,从吏到主事,从主事到员外郎,再到各清吏司郎中,再到两个堂官和掌印天官,他是一层一层骂上去。 负责看守他的狱卒吓得魂不附体,忙不迭地往上报。 看狱卒那面无人色的样子,襄候觉得,就算上面的天官与堂官涵养好,下面这么多的郎中、员外郎、主事甚至是吏,他就不信刑部一门光风霁月,没有一个心胸狭隘的。 嘿嘿,只要有一个心胸不宽,肯定会瞒着上边来教训他一顿。虽然这些人的手艺比不上徐炽,但也聊胜于无不是? 唔,这样上赶着找打的,古往今来还真没几个! 然后,襄候就忍着心头的躁动,好整以暇地席地而坐,一边等人来教训他,时不时再骂上几句,渴了就叫狱卒给他拿水。反正这些狱卒也不敢怠慢他。 万万没有想到,他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 果然有人忍不住来教训他了,但使用的手法却十分的独特,万分招他恨。 襄候吃完了中午饭,一大碗青菜面,狱卒照例来收拾了碗筷之后,却没有急着走,而是从腰间解下来一条鞭子。 襄候心头暗暗欢喜:终于来了! 然后,就见那狱卒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一个就算他扒着栅栏,也不可能被殃及的地方,右手一轮,用力一抽。 “啪——”的一声,抽在了地面上。 襄候:“……”一脸懵逼。 ——等会儿,大兄弟,你不是来抽我的吗? 那狱卒冲他一笑,露出一口黄牙,然后右手连动,“噼里啪啦”一顿鞭子,抽得那块儿地上干净整洁。 这可苦了襄候了。 若说没听见这鞭子声之前,他还能勉强忍耐的话,如今听着这一声又一声的鞭响,他只觉得有无数只蚂蚁在他骨头缝里作乱,爬来爬去的,让他痒到骨头里,却偏偏抓挠不着。 不多时,他便滚!在了地上,不停地抓着自己裸_露在外是皮肤,留下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印子。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侯爵,此时就像一条狗一样,向平日里绝对不会施舍一眼的狱卒摇尾乞怜。 “打我,快打我!求求你了……求求你快打我!快……” 那狱卒得了上面吩咐,根本就不搭理他,挥完了一百鞭子之后,就换了同伴来接着抽地面,他则在一旁歇息。 不远处的一个拐角,荣桂与姬阮就站在那里,等待这边儿的结果。 姬阮:“老总,这法子当真可行吗?” 荣桂不在意地说:“无论行不行,试一试又不亏。反正莞然庄的事祁候那边也交代得差不多了。” 通过祁候的招供,他们发现,原来那个院子不是莞然庄的产业,而是襄候的私产。 眼看莞然庄的案子大理寺那边是不能有进一步的突破了,总得从襄候这边儿找补找补。 要不然,两大司法机构联合办案,却只查出了这么点儿东西,说到哪儿都不好听! 他们两个在这边,能将那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终于,襄候忍不住了:“我招了,我招了!你们想问什么,我说,都说!求求你们,打我,打我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7.所谓结案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多了,特别是在萧虞派来了徐镜, 徐镜向襄候展示了一番她对刑罚的研究成果, 并表示她觉得许多刑罚还可以深入挖掘一下之后,襄候招认得痛快极了。 他大大夸赞了一番徐镜, 说她青出于蓝胜于蓝。 对此, 徐镜腼腆一笑,并不辩解, 也不附和。 往日里, 也有不少人说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她知道, 那都是鼓励的成分居多。但她也听得出来,襄候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徐镜打小就聪明,又从萧虞那里了解了襄候的情况, 很快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 襄候之所以真心觉得她比她爹强,那是因为爹更擅长也更喜欢攻心, 刑罚对她爹来说只是辅助。 而徐镜不同。 徐镜年幼, 心眼再多, 毕竟阅历有限, 又早早地接触刑律,行事风格难免简单粗暴。 而襄候, 恰恰就是喜欢她这种简单粗暴的! 襄候很快就交代了他的罪行,刑部顺藤摸瓜, 又清缴了两个活动在京城附近的人贩子团伙。 只可惜, 他早就被排除在了莞然庄的核心之外, 关于莞然庄的线索,他能提供的东西,甚至还比不上从祖父那辈就入伙的祁候。 “你就没见过其他高层的脸?”徐镜不死心地问。 襄候刚挨了顿狠的,此时虽还是被绑在柱子上,却是姿态闲散疏懒,就像是一只大冬天里晒太阳的猫儿。 “露脸的都是些草莽之辈,本候不屑相交。而那些身在朝中的,一个两个谨慎得很,哪怕是聚会饮酒,也带着幕笠,绝不会让人窥见分毫。”襄候嗤笑了一声,懒洋洋地说。 “这样啊,”徐镜露出失望之色,“你竟是还不如祁候有用!” 襄候一怔,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他小心翼翼地问:“咱们先前说好的事,你不会要反悔吧?” 他之所以招的那么痛快,全因徐镜承诺:日后再研究什么新刑罚,一定会来找他练手。 “我自然不会反悔。”徐镜瞪了他一眼,随即又苦恼地说,“可是,你提供的这点儿东西,根本就不够戴罪立功的,有世子在,刑部一定会判你个斩立决的。我小小一个人,无权无势的,根本就保不下你呀!” 是了,他要死了。 不管内心深处如何逃避,襄候终于还是直面了这个问题。 可是,他并不想死。因为人死了之后,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他喜欢的一切都将不会拥有。 “我不想死。”他喃喃地说。 “我也不想让你死呀!”徐镜满脸的苦恼与惋惜,都化成了无可奈何。 “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襄候飞快地转动着自己的脑子,努力回想以往见到那些高层时的每一处细节。 突然,他眼睛一亮,喊道:“我想起来了!” 徐镜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襄候也紧紧地盯着她,说:“我想起来了,其中有一个人,地位比我高的,他左手臂弯处有一块儿形似蜘蛛的红色印记。” “男的女的?”徐镜追问。 “不知道,”襄候道,“他的伪装十分高明,还带了改变声音的东西。我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有一次聚会时,我心里十分烦躁,与他接触时不慎用指甲刮破了他的左袖,堪堪露出了那么一块儿肌肤,上面正有这么一个印记。”至于再多的,他实在是不知道了。 徐镜有些失望,但还是安抚了他几句,这才去寻到萧虞,向她禀报了这最新的线索。 “这是要让咱们去大海捞针呐儿!”萧虞听罢,无奈地朝姬阮叹道。 刑部总有别的案子,而宋霏初来乍到,许多事情都不太熟悉,荣桂自然是要多顾着她。因此,襄候一案便只剩下了姬阮与萧虞共同负责。 闻言,姬阮也是一叹,显然苦恼得很。 徐镜道:“既然知道了这人臂弯上的印记,召集京中百官勋贵看一看不就得了?” “你说得轻巧!”萧虞没好气地在她头上呼噜了一番,“这无缘无故的,便是至尊也不能随意让勋贵官员给你验明正身。” “那怎么办?”徐镜失落地问。 “怎么办?只能日后再说了。”姬阮忽然道,“今日把卷宗什么的整理整理,明日世子便带下官入宫,禀报至尊晚,说莞然庄的案子结了。” 徐镜急了:“那怎么可以?剩下的人岂不是要逍遥法外了?” 萧虞却是明白了姬阮的意思,附和道:“不错,这案子已经拖了这么久,也该结了。” “世子!”徐镜急得都快哭了。 “别急,别急。”萧虞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发顶,解释道,“如今咱们并没有别的线索,何不干脆先对外宣布了结了这案子,让那些余孽放松警惕?” “哦~我明白了!”徐镜恍然大悟,“世子是想要由明转暗。” “不错。”萧虞露出赞赏的笑意。 徐镜积极地问:“那属下需要做什么?” “你?”萧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淡淡道,“你先把《庄子》背完吧。” “啊?我一个法家的,干什么要学黄老?”徐镜万分不乐意,小嘴厥得都能挂油瓶了。 这法家和黄老,那可是对家。后者主张尽量不干涉百姓的生活,而前者则是恨不得连百姓一天上几次茅房也给规定好了,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 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分得那么清啊?萧虞十分无语:“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你不懂吗?” 徐镜再不乐意,到最后还是被萧虞强势镇压了。卫国公既然放心将继承人放在她这儿,她自然不能给人养废了。 打发走了徐镜,两人一边整理卷宗,一边讨论入宫之后该如何奏对。 姬阮道:“襄候与祁候虽然是地位最高的,但明显不是主谋,那些官员大多数都是近几年才入的伙儿就更不可能是主谋了。这对外,总得有个说法吧?” 对这种事,萧虞肯定是不如姬阮有经验的。因此,她便直接问道:“不知姬大人有什么章程?” 姬阮微微一笑,自一叠卷宗中抽出了一张,放在了萧虞面前。 萧虞低头一看:“石人玉?若是这个人的话,倒也不算冤枉了他。” *** 第二日一早,两人便入宫陛见。 “莞然庄这事儿,是彻底结了?”萧澄一边翻着二人呈上的卷宗,一边问。 萧虞道:“该抓的已经抓了,该抄的也已经抄了。这案子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的,若是迟迟不结案,怕是会引起民众恐慌。” “你说的不错。”萧澄微微颔首,顺手合上了卷宗。袁月适时换上了一杯热姜糖水,萧澄蹙了蹙眉,闭气喝了两口便推到了一边,接着问道,“那主谋是谁?” 萧虞道:“是一个叫石人玉的江湖人,莞然庄正是他们家祖传的产业。只不过,传到他父亲那一代,他父亲没有多少才能,使得大权旁落。他父亲去世之后,石人玉便接管了莞然庄。他倒是有几分才能,策划了几件大事。只可惜……” ——只可惜时运不济,莞然庄的高层里,显然还有一个比他很有才、更能控场的存在。他非但不能夺回祖传的产业,反而成了弃子。 萧虞点到即止,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但萧澄却已经听明白了,他又问:“这个石人玉,可是抓住了?” 萧虞道:“抓住了,也审过了,只可惜,什么也审不出来。” 当初抓住他的时候有多兴奋,审问过后就有多鄙夷。你说你刚不过对手也就罢了,刚了这么久,连对手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也未免太草包了吧! 萧澄蹙了蹙眉,又询问了姬阮几句,见两人意见一致,便道:“那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诺。”两人应诺,又捡着要紧的事情汇报了一番,请示了一下将这次涉案之人中判秋后处决的都改成斩立决之后,便告退而去。 萧澄扫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袁月,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袁月低下了头,小心地问道:“至尊,此事当真就这样了结了?” “呵!”萧澄轻笑一声,“这世间之事,有许多是不必水落石出的。” 他不知道萧虞暗地里还会不会再查下去,但对她懂得适可而止,以大局为重却十分满意。 若萧虞就是个在刑部任职的普通宗室,查此案自可以追根究底,萧澄也只会鼓励她不畏艰险。 可萧虞不是,她将来即便不能御极天下,也会是一国之主,她要学会权衡,懂得取舍。 袁月的头垂得更低了,惭愧地说:“是臣着相了。” 萧澄笑了笑,并没有多说,而是重新拿起先前收起来的奏折,展开来继续批示。 沙漏里的紫色细沙一点一点流淌殆尽,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袁月重新换了姜糖水来,轻生提醒道:“至尊,歇息片刻吧。” 萧澄在奏折上批下最后一个字,将笔搁到笔架上,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刻意忽视了热气腾腾的姜糖水,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辰时正了。”袁月报了时辰之后,便尽职尽责地提醒,“至尊,喝点儿热水,暖暖胃吧。” 萧澄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顿,最终还是端起骨瓷薄胎茶盏,闭着气抿了几口热糖水。 ——他是真的、真的不想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8.第 148 章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草长莺飞的春天悄然而去,夏季的暑热逐渐侵蚀了繁花似锦的帝都。就在各家的管事们忙着清点冬日里自各大河川里采来的冰块儿, 算计着这样热的天, 库里寸的冰够不够应付一家子的消耗时,公卿勋贵期盼已久的盛世终于到来。 五月初六, 端午刚过, 至尊便于午朝宣布:三日之后,四品以上勋贵官员, 皆可随圣驾起行, 前往南山围猎。 比起连几棵高大点儿的树木都看不见的帝都, 南山密林遍布, 水纵横,可是要凉爽多了。 因此,午朝一散, 参与朝会的官员便三三两两结伴而,相约到了南山之后同游或较量。 萧樗用手肘撞了撞萧虞, 朝她眨了眨眼, 嬉笑道:“怎么样, 到时候, 比比?” “比就比,谁怕谁呀!”萧虞不屑地睥睨回去。而后, 不待萧樗回击,便毫不客气地戳了他的痛处, “诶, 对了, 哥哥啊,那箱子快轮到你哪儿了吧?这围猎嘛,一来一回至少得一个月,你到底顾着哪边儿呀!” 萧樗神色一滞,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呢。只不过,他虽然也崇敬武帝,却不是个武帝吹,对武帝的遗物也没那么大的执念,打不打得开那箱子,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可是,如今看到萧虞那一脸幸灾乐祸的贱样,萧樗心里就有一股无名怒火腾然而起。他冷笑一声,道:“等我打开了箱子,半眼也不给你看。到时候,你就哭去吧!”言罢,拂袖而去。 听他这样一说,萧虞急了,连忙追了上去,一叠声道:“诶,阿樗哥哥,别介呀!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 她跑得是真快,丝毫都没有注意到自散朝以后就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徐澈。 “阿虞!”徐澈喊她不应,失落地垂下了手,觉得心口又闷又疼,难受极了。 “唉~”一声长叹在他耳边响起,徐澈回过头来,便看见父亲与兄长皆站在不远处,那声叹息,是属于父亲的。 “父亲,兄长。”见到了自幼疼爱自己的亲人,徐澈更觉委屈万分,不知不觉,眼睛都红了。 徐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走吧,先回家。” 父子三人一路沉默的人回了卫国公府,徐清才语重心长地说:“她的志向,你是知道的,在她心中,定会有许多事都比你重要。你若是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左右这婚约还没摆到明面上,为父豁出这张老脸去求至尊……” “不,我不后悔!”徐澈打断了他,坚定地说,“我喜欢她,我爱她!我从第一眼看见她就喜欢她,自那以后,每多看她一眼,便多爱她一分。父亲,你是知道的,当我知晓至尊有意为我二人赐婚时有多高兴!” 徐清道:“你可要想好了,她喜欢你吗?虽然她不喜欢你,为了大局也会与你成婚,你这单方面的情可能支撑你一生?” 作为卫国公,徐清自然是想徐澈安安稳稳地与燕王世子联姻,将来二人多生一个子嗣,将信王的爵位重新传续。 可是,作为一个父亲,他又如何忍心自己的儿子守着一份无望的感情蹉跎一辈子?若是徐澈对萧虞无情也就罢了,至少不动则不伤。可偏偏,他这傻儿子…… 唉—— “她自然是喜欢我的。”徐澈露出了幸福的笑意,“虽然心思不如我深,但她也是喜欢我的。至于父亲的担忧,更是大可不必。”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儿烟紫色的帕子,上面绣着一株君子兰,淡雅又不失贵气。 他说:“独自一人,睹物思人,我已经习惯了。” 徐清看着自己的幼子,久久无语。只因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徐炽悄悄握住了他的手,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来说。徐清又叹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可是,等徐清出去之后,他却并没有说什么。徐澈疑惑地问:“兄长,你到底要说什么呀?” “既然你自己想得开,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与徐清不同,徐炽面对这件事,更多的是把自己放在一个臣子的位置上。若站在这个角度来看,似他弟弟这般的,胸无大志又能自娱自乐的,简直是萧虞这种主意极大极正的人的绝配。 与此同时,作为一个兄长,他也比父亲更清醒,明白徐澈就保持现在的心态,将来才能活得更好更舒心。 三日的时间很快就就过去了,燕王府早早就准备好了围猎要用的一切,萧虞一大早便带着阿青和一众随扈,赶到了正阳门外的集合点。 她是在京城憋得久了,好不容易能出去松松筋骨,自然积极的很,可比她积极的还有,多是一些平日里以玩乐为主业的纨绔们。 萧虞一行人刚一靠近,便听有人笑道:“老远便看见了燕王府的标志,果然是世子到了!” 伴随着这一声,一串嘚哒的马蹄声涌来,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延候次女温墨,宋德和孙悦洋等人落在了她后头。 萧虞在马上还了礼,问温墨:“怎么不见令兄?” 温墨嘿嘿一笑,幸灾乐祸地说:“他倒是想早早跑出来,可惜三日前父亲便下了严令,他作为世子,自然是要跟父亲一起来的。” “如此说来,我那二表兄也必然是得了严令咯?”萧虞瞅了几眼都没看见贺兰坤,便猜到了他如今怕是被兄长贺兰乾拘着呢! “世子猜得半点儿不错。”温墨朝她晃了晃大拇指,啧啧道,“原本昨天已经和我们约好的,结果今日一早我们去叫他,却只见到了虞候府的小厮。”那小厮说话一板一眼的,一看就是在虞候世子身边伺候的。 在心底为自己的二表兄默哀了片刻,萧虞的目光便转到了宋德等人身上。 宋德只带了一壶箭,显然是不准备这猎场上出风头的,孙悦洋那小姑娘倒是带了好几壶,满脸的意气风发,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其他人也都准备充足,显然是不愿意放弃这次畅快玩乐的机会。 萧虞笑道:“待到了南山,诸位可要好好显显身手,说不得就在至尊面前露脸了。” “得了吧!”孙悦洋俏皮地翻了个白眼,“就我这两把刷子,打的猎物够自己吃就不错了!” 温墨取笑道:“看你带这么多箭,还以为你要露一手让我们大吃一惊呢!这怎么就说起丧气话来了?” “去你的!”孙悦洋啐了她一口,“我有多少斤两,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告诉你们,这些箭大部分都是给你们准备的,特别是阿德,尽管射,别担心不够用!” “可别。”宋德策马离她远了点儿,“在下是个文人,于武道不擅长,就不献丑了。” “嘁!”孙悦洋由衷地对他表示了鄙夷,又叹了一声,有些怀念地说,“可惜阿威过了元宵节便北上投军去了,咱们这一群里,数他年纪小,也数他功夫好。若是他还在,我这几壶箭算什么呢?” 提起陆威,众人都有些伤感。萧虞见此,连忙转移了话题:“到了南山,要不要组个队?孤可以已经和瑞王世子约好了,要好好比一场的。” 这几人都是爱玩爱闹的,一听说要比试,个个都跃跃欲试,便是其中最稳重的宋德,担忧的也只是自己骑射不佳,会不会拖了后腿,而不是若得罪了瑞王世子会如何。 “世子相邀,岂有不应之理?” “世子放心,大家一定尽力而为!” “也不知瑞王世子那边都有谁?这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正说着瑞王世子,瑞王世子就到了。还不待萧虞上前,便有几个勋贵子弟迎了上去。萧虞见此,猜测这些人怕就是他们的对手了,便没有再上前打扰萧樗。 太阳越升越高,终于辰时初,该到的人都到了,众人一同恭迎了至尊的御撵,听至尊说了一通鼓励的话之后,便随着御撵,浩浩荡荡往南山而去。 走了没多久,便有至尊身边的小太监前来,让萧虞到御撵上伴驾。 “至尊只召了孤一人?”萧虞便策马边问。 这小太监不是别人,正是郑麟的徒弟小圆子,说起来还是萧虞的熟人呢! 小圆子笑眯眯地说:“奴婢来请世子的时候,令有人去请了徐太傅。” 提起徐澈,萧虞有些愧疚,这些日子,她一直忙着莞然庄的事,就连这三天也是和姬阮一起料理后续事宜。往日里和徐澈约定的一同用午膳的时间,她这三日都在菜市口监斩呢,自然是都失约了。 因此,她难得有些急切,原本她的位置就离御撵近,这会儿心里有事,更是转眼间就到了。 她李得近,徐澈离的却远。因此,她登上了御撵之后,自然是没有看见徐澈的。 见她眼神寻梭了一圈儿之后,脸上便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萧澄哪里猜不到她的心思? “别看了,以为谁都和你似的走这么快?”萧澄手不释卷,却是丝毫不影响他调侃自己的侄女。 萧虞脸皮多厚啊!那是半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顶着萧澄揶揄的目光,坦然自若地给自己倒了杯红糖水,边喝边等人。 反正至尊同时叫了他们俩来,肯定没啥正事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9.所谓围猎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萧澄的确是没啥正事, 就是登基这么多年, 头一次组织公卿围猎,心里有点儿小激动,想找人分享一下而已。至于徐澈,则纯粹是想再撮合撮合这两个, 叫两人更亲密些而已。 也就是说,分享是主要的, 而徐澈则是顺带的。 就分享这回事儿,他宫中并无皇后,对内侍内臣又一向严苛, 在宫内是找不着能合适的人的。 再说宫外,宫外倒是有个和他青梅竹马, 甚至至今情丝未断的陪读宋霏。可他少年时也是随母亲参加过一次围猎的,那个时候,宋霏的兄长还健在,还在那次围猎中拔了头筹。若是要与宋霏说起围猎的事,就难免要说起她的兄长,徒惹两人伤感罢了。 将宋霏排除之后, 就轮到了如今在京的四个王世子。 虽说论起血脉来, 帝都的许多宗室都比这几位王世子来的近。可帝都的宗室因着和他离得近,背后又没有封地做仪仗,一个两个在他面前战战兢兢的, 比那见了狼的兔子还不如, 让他瞧了怪没趣儿的, 又哪里还有说话的兴致? 所以,四个王世子虽然入京不久,与他相处是时间也不长,比起帝都这群宗室来,却是亲近得多了。 萧澄在心里把这四个侄儿在心里扒拉了一遍,就把胆子最大的萧虞给拎了过来。 “朕听说,草原之上豺狼虎豹繁多,阿虞在北疆,也没少带人围猎吧?”几句话之后,萧澄的话题便转到了围猎上头。 萧虞原本还分心注意徐澈什么时候才会过来,一听这话,登时便把心思都收了回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草原上豺狼虎豹是多,且个个都不安分,不隔三差五地去给他们紧紧皮子,他们怕是要反了天了!” 两人明显说的不是一回事,但作为一个身体孱弱,心头热血却从未息过的男人,比起带一群人围堵早就驯养好的猎物,自然是萧虞口中的“围猎”更能吸引他。 “哦,怎么个紧法?”萧澄顺势就转移了话题。 于是,当徐澈跟着宦官登上御撵时,里面的两个人正一个说一个听,气氛热烈得很。他待要见礼,却被发现他到来的至尊以手势制止了。然后,他便顺着至尊的意,坐到了萧虞身旁,加入了听的行列。 萧虞把自她入军中以来的事捡着惊险刺激的讲给萧澄听,她这个年岁,读的虽然不少了,然而做文章的时候却不多,不会什么艺术加工,虽然知道要挑拣有趣的给至尊说,却是平铺直叙。 也亏得她的经历本就足够曲折惊险,又是亲身经历的真人真事,就算没有艺术加工,让人听着也心潮起伏,丝毫也不会觉得乏味。 直到内侍来提醒该用午膳了,说的和听的才各自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你们两个,留这儿一起用膳?”萧澄很是舍不得放萧虞走。 这是恩典,虽然徐澈心里不大乐意,他想要和萧虞单独相处,可还是一脸感激的谢了恩。 反观萧虞就实诚多了,直接就说:“陪您用膳可以,但用过午膳之后我们可就不陪您了。” 听听人家说话这水平,被她这么一说,至尊的恩典,一下子便成了他们的孝心、忠心了。虽然这就是事实,可还是让一向在至尊面前老老实实的徐澈有点儿目瞪口呆。待回过神来,他就紧张地看向至尊,生怕他怪罪。 可萧澄非但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笑了起来,又爱又恨地点了点萧虞的额头,一脸的无奈:“你呀你!” 萧虞鼓了鼓脸颊,捂着被戳的地方,不满地瞪大了眼。 “好好好,待陪朕用过了午膳,你们两个便玩儿去吧!”萧澄像每一个拗不过子女的父母一般,妥协了。 不过,经萧虞这么一闹,他胃口倒是好了不少,协调完各方杂务的郑麟掐着点儿赶回来伺候至尊用饭时,见他比平日里多用了一碗粥、两个糖心小馒头,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连连请求萧虞下午还陪至尊说话。 要知道,这舟车劳顿可最是倒人胃口的,郑麟一上午都在担心若是至尊吃不下饭该如何。如今见燕王世子陪聊有效,他自然是希望她能继续的。 “那可不行!”萧虞一脸的不乐意,“我和阿澈刚刚说好,下午在路上赛马的,至尊可是许了彩头的。” “这……”郑麟看向徐澈,徐澈冲他腼腆一笑,便将脸扭向了别处,显然是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至尊?”郑麟又看向萧澄。萧澄笑了笑,乐呵呵地说,“年轻人嘛,受不得拘束,他们俩都陪朕坐了一上午了,出去松快松开也好。” 连至尊都不支持自己,郑麟无奈,只得罢了。 眼见这个话题终于告一段落了,萧虞朝徐澈使了个眼色,两人迅速朝萧澄告退,待他一同意,眨眼睛便跑了。 “这……这……”郑麟目瞪口呆。 “哈哈哈哈……”萧澄却是乐得哈哈大笑,也不知他是被萧虞他们俩那火烧眉毛的架势给逗乐的,还是被郑麟这难得的懵逼给逗乐的。 另一边,徐澈跑了之后,却是有些忐忑不安:“阿虞,咱们就这么走了,没关系吗?” “能有什么事儿?”萧虞却是不以为意,“至尊心胸开阔,连天下都容得,又岂会因这点儿小事怪罪你我?” “啧啧啧,怪不得燕王世子讨至尊喜欢呢。这时刻不忘颂圣,不服不行啊!”萧樗见她从御撵上下来了,策马走到近前,顺口便调侃了一句。 “哥哥服了就好。等到了南山,你服的还在后头呢!”萧虞毫不示弱地怼了回去。她这说的是两人各自组队,约定比赛狩猎的事。 “哼!”萧樗被她激起了傲气,“这会儿别说大话,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萧虞道:“那我可要多猎几头鹿,到时候请堂兄饮鹿血。据说,这个大补。” “去你的!”萧樗闹了个大红脸。他年纪也不小了,又如何会不知这鹿血补的是什么? 一旁的徐澈也是面红耳赤的,目光躲闪,不敢与萧虞对上。 萧虞却是暗中得意一笑,装作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两人:“你们这是怎么了?阿澈,不是要赛马吗,你还来不来了?” 见她似乎是真的不知,徐澈暗暗松了一口气,连连道:“怎么不来?” “赛马?算我一个!”萧樗积极参与。 徐澈便心中不乐:怎么哪哪都有你? 他也没多说话,只是神色一黯,颇为失落地看了萧虞一眼。萧虞好不容易找着机会和徐澈单独相处,本就不乐意萧樗杵在这儿,如今见徐澈也不乐意,立马就毫不客气地赶人:“去去去,边儿去,我这不差你!” 然后,她便与徐澈商定:“就以这棵树为起点,我叫阿青往前跑十里设个界,看谁先到。” 徐澈自然是没有异议的,阿青便领命先行。他二人便停在原地等着,准备一刻钟之后再出发。 萧樗“嘁”了一声,还真就赖在那儿不走了。 因着御驾在,整个队伍都走的很慢。但就算再慢,所有人也都在往前移动,他们三个这么一停,就特别显眼。不多时,和三人相熟的便都过来问了问怎么回事。 萧樗便使坏,故意抢在两人大声说:“我们正准备赛马呢!阿青已经先到前面打前站了。” “赛马?你们三个有什么意思?一起,一起!” “是啊,人多才热闹嘛!” “三位不介意大家伙儿一起吧?” 面对这么多热情的人兴高采烈的请求,萧虞和徐澈能怎么办?只能笑着答应咯! “阿樗哥哥,你可真是好样的!”萧虞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说。 “过奖,过奖。”好不容易又坑了萧虞一回,萧樗得意洋洋。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看得萧虞胃疼。 偏偏这时候,好不容易逃出大哥魔爪的贺兰坤还一脸羡慕地说:“还是你们会玩呀!哪里像我……”继而又是庆幸地说,“还好世子组织了这场赛马,要不然,大哥肯定不放我。” “从京城到南山,得走两三天呢。若是自己不找些乐子,这一路上,岂不是得无聊死?”这是同样好不容易从父亲手里逃出来的温白,“在下觉得,这种活动,完全可以多来一些嘛!”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萧虞。 萧虞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都快绷不住了,她叹了一声,遗憾道:“毕竟是随御驾而行,哪能整日里折腾着玩儿?” “对对对,”贺兰坤连忙支持自家世子表妹,“这种事情,有一次你们就偷着乐吧!反正就两三天,到了南山,大家就可以痛快地玩了!” 众人也只能遗憾地放弃了。 事已至此,两个人单独赛马是不可能了,萧虞索性就收拾了心情,专心组织这场多人赛马了。 “孤先前从至尊那里讨了彩头,是一方至尊用了多年的端砚。据说,这可是至尊当年开蒙时,先皇所赐。” 先皇所赐? 众人一下子就沸腾了。原本只是抱着玩乐的心态,此时却一个个都摩拳擦掌,准备争个魁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0.赛马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虽说要去南山围猎, 但萧澄于政务上素来勤勉,各处的奏折还是要每日批复了,再由快马送回京城,分送各处的。 由萧虞陪着说了一上午的话, 萧澄自觉已经放松够了, 于是用过午膳之后,便让郑麟把昨日没批完的折子搬过来,他要继续办公。 这种事情,郑麟也不敢狠劝,只得让人给搬过来了。 这边萧澄刚翻开一封奏折, 眼睛还没落上去呢,便听见外面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他被那喧哗声中的少年朝气所引,忍不住又放下了奏折。 郑麟下车看了看, 又让小太监去打探了一番, 回来便兴高采烈地与萧澄说了:“是燕王世子和瑞王世子带着一众勋贵子弟赛马呢。” “不是说想两个人待着吗?”萧澄疑惑地问了一句, 但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笑道, “一准是阿樗搞的鬼。” 他也不批奏折了, 叫人牵了匹温顺的马儿来, 也出去透透风,顺便看一看一众少年男女赛马。 参与赛马的人个个都有千里驹, 十里的路程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事, 没过多久, 他们那边决出了胜负,却是温白的红豆糕以半个马身之差,险胜了燕王世子。 温白被他爹关在家里憋得久了,今天好不容易放飞一回,谁知道玩的太嘿,过火了,居然一不小心赢了两位王世子。 他有些惶恐地看了自己妹妹一眼,有心说这位局不算,又怕王世子误以为自己恃才傲物,一时间不知怎么办才好。 反倒是温墨觉得两位王世子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见自家兄长这样,便忿忿瞪了他一眼,讥讽道:“你这红豆糕这段日子的膘总算没白养!” 温白下意识回击:“比不得妹妹你胃口大开。” 温墨一怔,反应过来就怒了:“温白,你什么意思?你竟然拿你妹妹比一匹马。你给我等着,我待会儿就去告诉父亲,你骂是匹老马!” “诶诶,我什么时候骂他了?”温白觉得妹妹什么的,果然还是别人家的可爱,自己家的那就是魔星。他转头便拉住身旁的人为自己作证,“大家可都听着的啊,我可没说一句对家父不敬的话。” 可温墨却自有道理,她“哼”了一声,睨着自家哥哥说,“你不是拿我比你的马吗?这说明在你心中,我和马也没啥区别。我这做女儿的都是匹马了,那咱爹不就是匹老马吗?” 温白:“……” ——你说的好有道理,但我还是要反驳。 “你强词夺理!” 温墨直接怼回去:“你说就说了呗,还不敢认账,一点儿担当都没有!” 温白再次:“……” ——这是担当的问题吗?这关系到我还能不能再一次从父亲手里逃出生天! “两位世子。”温白哭丧着脸转向作壁上观,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萧虞萧樗二人,苦哈哈!地祈求道,“求两位世子收了这魔星吧,臣宁愿不要那砚台了,反正臣也不爱读写字。” “啊?咳咳,”萧虞咳了两声,眼神飘忽了一下,干笑道,“这个嘛……这是两位的家事,孤怎么好插手呢?” 要说萧虞看热闹被当事人点出来还会不好意思,萧樗可是全然没有这个自觉,他很是积极地给温白出主意:“你别怕,你妹妹若真去告状了,令尊保管将你二人一块儿禁足。你兄妹二人共同进退,怎么着都不孤单不是?” 这可是□□裸的幸灾乐祸了,温白嘴角一抽,一边暗觉瑞王世子不靠谱,一边却又觉得他说的破有几分道理。 温墨仔细想了想,若是她爹知晓他们兄妹二人在王世子面前胡闹,没准真会把他俩一块儿禁足了,不由脸色一苦。 可是,好不容易有机会坑自家兄长一回,要她就这么放弃,她又万分不甘心。 萧虞左右看了这兄妹二人几眼,突然道:“不若这样吧,阿白待会儿将得到的彩头转赠给阿墨,此事便一笔勾销了如何?” 燕王世子发话了,又给两人都递了台阶,两人以眼神厮杀片刻之后,皆欢喜地答应了。 见事情解决了,这次赛马也有了结果,萧虞便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快快回返,到至尊那里去领他许下的彩头吧!” 听说要面圣,众人都有点儿紧张,也都很期待。要知道,即便是勋贵子弟,他们都未曾入朝为官,面圣的机会可不多。一时间,许多人都想着:跟燕王(瑞王)世子一起玩儿,果然不是白玩儿的!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折返,到了离御驾不远处,齐齐下马,还未着人通传,便见御撵缓缓停了下来。 接着,至尊面前最得用的郑公公便笑眯眯地下了御撵,对众人道:“至尊宣召,诸位请吧!” 御撵一停,整个队伍也都停了,众人都眼巴巴地盯着御撵,却半天不见有动静。 正当众人疑惑之时,却见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从队伍后面御马而来,为首的不是至尊又是谁? 却原来,萧澄下撵换马不久,便惊动了时刻关注至尊动向的一众随行官员。萧澄的本意只是散散心,这些人却管不了那么多,只怕至尊此举是有什么深意,连忙叫随从也牵了马来,装作车坐得久了,想骑马松散松散,与至尊来个偶遇。 只是,第一个偶遇还好,第二个偶遇的也无妨,第三个、第四个也说得过去,萧澄虽心里厌烦,但装作不知也就罢了。 可是,随着来“偶遇”的人越来越多,众人的心里也都越来越尴尬。就算至尊顾及他们的颜面,未曾说破,他们自己也知晓,这回怕是给至尊留不了什么好印象了。 索性这一群都是成了精的狐狸,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都是一派和乐,见来了新人,打招呼也是彬彬有礼,热情又不失态。 “刘大人也出来透气?” “哎呀,赵大人也溜达到这儿了?” “真是太巧了!” “想请不如偶遇,这也是缘分嘛!” “……” 萧澄木着一张脸,看着自己手底下这群大臣八仙过海,各施演技,一时先前被打扰的怒气尽皆烟消云散,他甚至还有些想笑。 ——这群人,怕是再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在自己的君主面前这般尴尬! 好在这尴尬也没持续多久,就有一个小太监来报,说是王世子那边的赛马有了结果了,两位世子正带着人到御撵那儿讨彩头呢! “那众卿就随朕一道去看看?”萧澄略有些遗憾地说。 众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自然没有异议。 待他们这一行人留下一路烟尘,都走干净了,才有不紧不慢的马蹄声从路边的树林子里出来。 萧辟与萧琛各自带了几个随从,在道路旁驻足,望了望远去的君臣,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至尊也挺不容易呀!”萧辟感慨道。他头一次对自己的夺位之心产生了动摇,想着:若是让孤日日与人须臾委托……这日子,真是想想都累得慌。如此看来,毅国的国土虽比之整个大晋不过沧海一粟,但若是做个毅王,却比做这天下至尊轻松快活的多。 萧琛却是挑眉看了他一眼,笑道:“吾之□□,彼之蜜糖。” 说完,她也不管萧辟尴尬的神色,只看向前方,朗声道:“走吧,咱们也去看看。” 而萧辟也很快收敛了神色,带着人追了上去。 ——他有登顶之心是真,方才的有感而发也是真,便是一时因堂妹的讥讽有些尴尬,也很快便调整了过来。 说起来,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是吗?萧琛与他,终究是道不同,难以为谋。 再说看见至尊后面跟着的那一群,最受惊吓的当属温白与温墨兄妹二人。 ——原来避来让去,还是躲不过被父亲当场抓包的命运吗? 待萧澄立了马,笑吟吟地问:“谁英啦?” 温白被温墨一把推出人群,心头暗恨,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行礼:“回禀至尊,小臣温白,侥幸得胜。” “哦?”萧澄感兴趣地看了他两眼,笑着揶揄萧虞,“你不是自负骑射出众吗?看,今日可遇见对手了吧!” 隐在一众勋贵里的延候狠狠地瞪了自家儿子一眼:就你能! 温白暗暗叫苦,干笑着解释道:“小臣实在是侥幸,只堪堪越了燕王世子半个马身而已。” 熟不知,此言一出,延候更是恨不得把这儿子摁回媳妇肚子里重新生:既然只差了半个马身,你就不会稍稍勒一勒缰绳? 温墨觑见父亲的神色,暗暗松了一口气:想必短时间之内,父亲是想不起我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哥哥啊哥哥,为了妹妹不受责罚,你就英勇无畏地在前面顶雷吧! 见父亲的脸色更不好了,温白心头更苦,便是得至尊亲手将那砚台送入他手中,他也没高兴多少。 温白已经能够想象,此次围猎结束之后,延候府中等着自己的《礼记》、《论语》、《道德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1.南山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南山之所以叫南山, 就是因为它座落在帝都南面。南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大片密林丛生的丘陵,绵延起伏近千里,是京城南面的一道天然屏障。 据说, 初立国时,这一代草木稀疏,连兔子都养不住几只, 荒凉的很。连带着距离此处不远的晋城都常年被风沙侵扰, 若非是晋城北面的北苍山储存着大量的水脉,怕是还要常年干旱。 这种地方,南面旱,北面涝的, 武帝第一眼就没相中。 奈何,好几十个术士都主动跑到武帝面前, 信誓旦旦地对他说:“晋城可是个好地方,北面水龙游弋,南面土龙坐镇,天然便有两条龙脉镇压气运。且北面龙脉附近的那座青藤山,还有文气隐隐腾起, 恰恰镇压了水龙,跑都跑不了。” 这群术士啰啰嗦嗦的一大堆, 总结起来只有一句话:至尊若是选了晋城做帝都, 必定气运绵长, 国泰民安。 武帝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最不喜欢这种怪力乱神的话,哪怕几十个术士合力,也不能让他动摇分毫。 奈何,这些术士虽说不动他,却把他身边的一干人等全都说动了。 武帝在前面议事,文臣武将都劝他;武帝回后院休息,自己媳妇儿也劝他。 武帝:“……” ——老子辛辛苦苦打了个江山,特么的连定个帝都都不能自主了? 权衡了几日之后,他才发现:这个……好像真不能。 ——但凡他想要做个明君,就不能无视众意。 才刚刚立国不久,连国号都还未曾敲定的武帝,头一次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做“携众意以协君”,也头一次明白了为何秦始皇那般欣赏韩非子。 若说在此之前,这些术士在武帝心中,不过是些混饭吃的特殊职业者,他虽不喜,却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只想着眼不见心不烦罢了。可是,从这一刻起,他对术士的好感动已经跌破表! 武帝遂了众意,安抚了群臣,定都晋城,立下了大晋帝国。 但这天下的术士们,却并没有如他们想象的一般收货贵族信徒无数。相反,他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乃至于到了今天,虽然在位的天子是个迷信帝,长兴宫里也见不到半个术士的人影。 哦,话题扯远了,扯回来。 南山距离帝都并不远,便是御驾一行人走的不快,也在第三日抵达了山脚下。 如今南山能有这般风貌,皆是武帝提倡的“植树造林”的结果。后来树多了,林子密了,各处的动物都主动迁徙到了这里,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猎场。 至于那些密布的水,一开始只是挖了三五道沟渠而已,谁知道慢慢地便形成了这么多的溪流。 一行人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早早便被派来打前站的京畿大营的首领莫如带着几个将领上前参拜至尊,萧虞在里面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宋潜。 莫如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手下一共有三位副将,个叫丁琳,是在京畿大营中滚打多年,靠着自己的努力从底层爬起来的;一个叫萧染,本是端国公一脉的旁枝,按辈分算,他该喊萧虞一声姑母;还有一个却是在前不久至尊下令与献俘军换防的时候,随军被派往了北疆,而献俘将士的首领宋潜,顺理成章地接替了他。 这一次是至尊登基十载以来,头一次离开京城,虽然只是距离不远的南山,也足够朝中众人神经紧绷了。 因此,六部尚联合请旨,让京畿大营先到南山清场,务必要排除一切不安定因素。 莫如接到圣旨之后,对此事高度重视,决定亲自带人前来。非但如此,她还将三个副将带来了两个,只留下丁琳一人值守。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留下丁琳,不给她面胜露脸的机会。只是丁琳此人,因出身贫寒,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才从一介兵丁爬上了副将的位置,期间看多了勋贵子弟一入军营便能做百户甚至是千户,对勋贵有一股天然的仇视。 而勋贵子弟,历来便是围猎的主力。莫如可不能保证,丁琳会不会因心中的偏见对这些高粱公子们有所疏忽。 因此,她选了萧染这个宗室和宋潜这个勋贵出身的。 双方见过了礼,莫如和萧染便被至尊召去伴驾,宋潜在被至尊温言问候了几句之后,便主动告退,指挥京畿大营的兵丁帮助随驾人员安营扎寨了。 南山多水脉,且都是那种潺潺流淌的小溪,便是夏日里下了雨涨了潮,也几乎不会漫出河床的那种。 因此,安营扎寨十分方便,随意挑着离溪水不远不近的地方扎下帐篷便是了。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这些营帐的分布要有一定的规律,并且要将至尊的御帐拱卫在最中间。 宋潜经常行军,对这个十分得心应手,待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所有的帐篷都在他的指挥下整整齐齐地扎好了。 然后,他便向至尊复命,并且请至尊移驾入帐休息。 在众臣的陪同下围火闲话许久,萧澄早已疲乏了,听宋潜说御帐已经搭好,他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对宋潜的办事能力很是满意。 既然让他满意了,自然是要赏的。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若是赏得重了,怕是会给宋潜招非议,赏得轻了,他自己心里不得劲儿。 不知怎么的,萧澄目光一转,便看见工部左侍郎楼渊正一脸欣慰地看着宋潜,依稀便想起宋潜的未婚妻似乎就是楼渊的次女,而宋潜此次入京,除了献俘之外,便是和岳家定亲的。 想到这里,萧澄微微一笑,对宋潜道:“这一次,楼侍郎家的二女公子也来了,朕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她正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吧?” “回至尊的话,正是。”宋潜微微低下了头,做出一副难为情的模样。 “哈哈哈哈,”萧澄爽朗地笑了笑,道,“婚姻大事,堪合天道礼法,不要害羞嘛!” 宋潜本来是不害羞的,被他这么一揶揄,反而闹了个大红脸。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萧澄笑道,“既然这你们这对小儿女一块儿都到了,你这几日也不必忙活公务了,多陪陪你的未婚妻,免得你家岳父不高兴。” “是。”宋潜羞窘地低头应了。 而楼侍郎则是大大方方地替女儿谢了恩:“那臣久厚颜替小女与小婿谢至尊恩典了。” 宋潜这才拱手唤了一声:“岳父大人。” “嗯。”楼渊颔首应了,板着脸叮嘱道,“虽是至尊仁厚,给了你恩典,可至尊安慰不可轻忽,不要只顾着玩儿。” “小婿受教。”宋潜乖乖地应了。 这边翁婿二人一唱一和的,即得了实惠,还顺便向至尊表了忠心,不少人都暗骂楼渊老狐狸。 楼渊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呢,只要至尊满意不就行了吗? 而至尊萧澄,自然是满意的。毕竟,哪一个天子,不喜欢忠心耿耿的臣子? 天色已经不早了,萧澄也实在是累了,众人将他送入御帐之后,便各自散去,回了自己的帐篷休恬,只待明日大显身手。 *** 萧虞是被一阵阵清脆悦耳的鸟叫声唤醒的,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阿青正端了水进来,看见她醒了,急忙放下铜盆,笑道:“世子醒了?” “嗯。”萧虞掩唇打了和呵欠,问道,“外面叫的是什么鸟?” 阿青道:“是黄鹂。咱们帐篷外的老树上,正有一个黄鹂搭的窝,里面老鸟加小鸟,好几只呢!”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些鸟雀,倒比人勤快多了。”萧虞一边说笑,一边由着阿青服侍着洗漱更衣。 阿青“噗嗤”一笑,道,“那早起的虫儿岂不是遭了殃?都被鸟儿给吃了!” 萧虞失笑:“你这丫头,哪有这么说的?” “这也是事实嘛!”阿青一边半跪在地上给她系腰带,一边不服地反驳。 萧虞也不跟她争辩,穿戴好了这整齐利落的一身,便到帐篷外打了两路拳,活动活动筋骨,再次洗漱过后,才用了早饭,带着马匹弓箭去面圣。 半道上碰见了萧辟,两个在马上互相见了礼,便相约结伴去面圣。 “难得碰到了一起,便结个伴儿?”萧辟笑吟吟地问。 “堂兄有命,岂敢不从?”萧虞眨了眨眼,粲然一笑,又乖巧又漂亮,让人看得忍不住心头发软。她说,“往日在京中,堂兄与我各有各的事,都忙的脚不沾地,是好久不曾好好说过话了。” “不过,”她话锋一转,笑容更加甜美,“如今可好了,咱们在南山至少要待上一个月,你我兄妹合该好好聚聚!” “堂妹说的是。”被她的笑容感染,萧辟也忍不住笑意加深,“说起来,在这京中,也就咱们兄妹几个六亲不靠,许多事情,还是要相互照应的好。” 说到这里,他笑容渐渐淡去,忍不住叹了一声:“我久不归国,也不知母亲究竟如何。” 他心里发愁,萧虞只会比他更愁。他思念母亲,萧虞比他更挂念父亲。 萧虞也难得心软:“堂兄说的是,若是我们几人不能相互照应,怕是早晚得给这险恶的帝都吃了去。”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御帐附近,他们默契地停止了这个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 “听说堂妹与阿樗约了要比赛,不知愚兄可有幸参加?” 萧虞冲他一笑,颇为不怀好意:“堂兄若不嫌我二人无赖,只管来便是!” “呃……”萧辟神色一僵,讪讪道,“那还是算了吧。” 很显然,毅王世子是想起了她初入帝都那夜,在长兴宫射羊的事。 萧虞得意地哈哈大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2.首射之礼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朕坐在帐子里都听见你们笑了。” 两人到的时候, 萧澄已经用过了早膳,正在处理昨日遗留的政务,听见小太监通报说他们两个来了,他便命人把这些折子都收了下去, 换了茶点来。 因着宫中内务不能无人照应,此次萧澄出宫,便只带了郑麟等一干宦官, 将以袁月的女官们留在了宫中。 “参见至尊。” “参见至尊。” 两人乖乖行了礼, 萧虞睨了堂兄一眼,坏笑道:“也没什么,这不是要打猎了嘛,堂兄便想起了臣入京那夜的旧事。” 她这么一提, 萧澄也想起来了,指着萧虞笑道:“你和阿樗这两个小无赖, 还有脸说?亏得你堂兄堂姐大度,不与你们计较,若不然,哪日你登了他们的门,非叫下人拿大扫把打了出去!” “可别!”萧虞满脸惊慌, 连连对着萧辟作揖求饶,“妹妹知错了, 堂兄可原谅了我吧!” 萧辟矜持地咳了一声, 微微抬手:“既然堂妹有如此的诚意, 愚兄便大人不计小人过, 饶了你这回吧。” “多谢堂兄!”萧虞眼睛一亮,紧接着便明眸一转,笑嘻嘻地凑到萧辟身边,故意压低了声音,却又保证能让萧澄听见,“那……堂兄,待回京了,我引着阿樗堂兄到贵府拜访,你把他打出去呗!” 萧辟一呆,还未开口,那边的萧澄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丫头,也忒坏了点儿。待会儿阿樗来了,朕可得好好提醒提醒他。” “至尊要提醒臣什么呀?” 说阿樗,阿樗就到。 这话音还未落,便见萧樗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脸为难的守门太监。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没有拦下瑞王世子。”小太监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不敢为自己辩解一句,只一个劲儿的认错。 萧澄微微蹙了蹙眉,心里也觉得这个小太监无用,连守个门都守不好。 眼见那小太监磕的额头都红肿了,萧樗不由生出一丝愧疚来,拱手求情:“是臣听见至尊与堂兄、堂妹提到了自己,这才拦住了这小太监,不让他通报的,至尊便饶了他这一遭吧!” “别急,朕没忘了你。”萧澄瞪了他一眼,斥道,“这才刚出宫,你的规矩便让狗给吃了?” 虽是斥责的话,可语气里也不乏慈爱,显然是并没有真的动怒。萧樗又不傻,自然听得出来,一阵嬉皮笑脸的讨饶,很快便哄的萧澄转怒为喜。 “你呀!”萧澄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看向那小太监,却是瞬间便神色淡淡,“既然瑞王世子帮你求情了,这次便暂不追究,如若再犯,两罪并罚。” “多谢至尊,多谢瑞王世子!”小太监如蒙大赦,谢了恩之后,便急忙退了出去,生恐自己碍了至尊的眼。 萧虞三人对视一眼,皆想道:早就知道至尊待宫人一向严苛,却不曾想,宫人对他的惧怕竟已然到了这种程度。 这时,萧琛也到了。 四个在京的王世子中,算起来就属萧琛的脾气最好。她到了帐外,便颇为有礼地请一个小太监帮她通报一声,见另一个小太监额头红肿,还提醒他可以到京畿大营的兵丁那里去讨些金疮药。 毕竟,随行的太医是肯定不会帮一个品级低下的小太监看伤的,他们带出来的药材也都是要给至尊和公卿勋贵们用的。 反倒是京畿大营的那些士卒们,身上都会带着一些批量配给的金疮药。虽说效果肯定不如太医特制的,但应付这种小伤却是绰绰有余。 那小太监一脸惶恐地道谢,在心里记住了宁王世子的恩情。 萧琛摇了摇头,并不觉得他有什么好谢自己的。金疮药什么的,其实她身上带的也有,还是宁王府的府医特意研制的,止血生肌、活血化瘀,见效快。 可是,她是不会拿出来给一个小太监用的。一个小太监,怎么配用王世子的药?就算她自己并不在乎一瓶药,那小太监受了,却是会招来祸患的。 所以,给个建议,点到即止,已是恰到好处。 前去通报的小太监很快就回来了,笑眯眯地请她进去。 “有劳。”萧琛冲他点了点头,便就着他掀开的帘子进去了。 “参见至尊。”她拱手施礼。 萧澄很快便免了她的礼:“起来吧。”又嗔道,“你怎么来的这样晚?” 萧琛不慌不忙地笑道:“我在南边安逸惯了,却是比不上堂兄、堂妹们勤快,今早贪睡,起的迟了。” 萧澄叫人给她奉了茶,便问起四人的打算来:“这回出来,可有什么想猎的?” 萧辟笑道:“臣倒是想猎个老虎来着,却不知这山林里可有?” 其实,他更想猎几只皮毛水滑的狐狸,给他母亲做个软垫子。 萧琛道:“随缘吧。猎着什么是什么,猎不着也无所谓。” 萧樗嘿嘿一笑,看着萧虞说:“只要臣的猎物比阿虞的多就行,臣一点儿都不挑!” “大白天的,你发什么梦呢!”萧虞嗤笑了一声,用眼神充分表达了对他的不屑以及对自己的胜券在握。 “且走着瞧吧。毕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萧樗却是半点儿都没有被激的炸毛,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让人一看就怀疑他是不是准备了什么暗手后招。 萧澄原本不知道两人要比赛的事,可一看这情况,便知其中肯定有事。 不过,年轻人的事,他不便掺合,也不想掺合,便也没问,只是问萧虞:“那阿虞可有目标,想猎点儿什么?” “鹿。”萧虞坚定地说。 帐內登时一静,几人的目光都转向她,神色各异,萧澄眼中更是有一种似喜非喜的怪异情感,仔细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大晋朝并没有赋予“鹿”什么特殊的含义,所以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场合,谁人都可以猎。 可是,前脚萧樗刚用了一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她立马就来一句猎鹿,就不得不让这群脑子比别人多几道弯的人多想。 萧虞却仿佛不知道他们在脑补些什么,忽而一笑,狡黠明媚:“臣可是早就说过,要请阿樗哥哥饮鹿血的,没有鹿怎么行呢?” 紧绷的氛围骤然一松,萧樗脸都绿了,咬牙切齿地说:“你自己用吧,我不需要!”特么的,我一未成年要什么鹿血? ——要是到了这会儿,他再不知道这丫头清楚鹿血什么作用,那他就是个棒槌! 这死丫头,今天我一定要让你输得很难看! 萧澄“噗嗤”一笑,努力板着脸斥道,“阿虞,别闹!” “我不管,反正待会儿我就吩咐下去,别的猎不猎都可,但一定要有鹿!”萧虞冲着萧樗做了个鬼脸,一副“放过你是不可能放过你”的神色。 萧樗心头一抖,情知若真的被这丫头猎到了鹿,他就得防备随时随地都可能出现在他食水里的鹿血了。 权衡之后,萧樗干脆利落地认输求饶:“祖宗,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我这就传信回去,等宁王府把那箱子送到我府上之后,谁都不让动,等咱们回去了,连箱子带工匠都给你送过去行不行?” “嗯哼!”萧虞得意地晃了晃小脑袋,素手一挥,大人大量地说,“这倒不必,只要你打开了箱子,让我见识一下里面的东西就可以了。” “行行行,到时候我送给你行了吧?”萧樗毫不迟疑地说。 ——话说,早就知道她是个武帝吹,我到底为什么要和她开那个玩笑? 心累! 这一刻,瑞王世子突然觉得,他和延候世子温白有了许多共同的话题。比如:自己家的妹妹和别人家的妹妹。 卯时一到,这次随驾的公卿勋贵便已经聚齐了,郑麟进来禀报,并请至尊移驾,只有至尊发了第一箭,这场围猎才算正式开始。 萧虞四人跟随在他身后出了御帐,彼此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萧澄的身体状况,可谓众所周知,他于骑射一道,可谓空有热血,毫无天赋。若是待会儿什么都没有射中…… 四人皆暗叹了一声,急急思索补救方案。可这众目睽睽之下,便是有千般手段,又如何施展?见萧澄气定神闲的,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四人无奈之余,也不由佩服他的心性。 很快,他们就知道为何萧澄这般淡定了。 “参见至尊。” 众人山呼参拜,萧澄抬手,郑麟扬声叫众人免礼。 而后,萧澄就此次围猎给众卿训示,慷慨激昂地念了一篇七删三改的骈文之后,突然话锋一转,道:“众卿皆知,朕自幼体弱,近些年越发不堪。因此,此次围猎首射之礼,便由朕之子侄,即诸王世子代之。” 在场诸人俱是一怔,却也都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当然,似萧夙这般羡慕妒忌恨的宗室,也不在少数。 萧虞四人大大松了一口气,相视一眼,同时策马出列,拱手施礼之后,几乎同时张弓搭箭,或指天、或指地,弦动箭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3.围猎第一日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数声哀鸣几乎同时响起, 然后,便听萧虞喜道:“哈,鹿!”却是她一箭下去,正好射中了一只麋鹿。 所谓首射之礼, 既然是礼,自然得事先有所准备,许多动物都被驱赶在了一起, 距离萧澄不过几十步远。 按理说, 这么稠密的动物群,只要力气不差,一箭能射出数十步,十有八九都能射中。 因此, 众人先前忧虑的,唯有萧澄体弱, 力道不足而已。 萧虞几人都是自幼练习骑射,除了萧辟这个长在海边的,更是隔三差五地打个猎什么的,箭术自然。萧虞一眼看见那头鹿,射不中才稀罕。 而萧樗同样也看见了那头鹿。 但他熟知萧虞的尿性, 自然不会和她相争。要不然,这首射之礼上, 他们俩就得有一人射空了。 那多难看! 所以, 他射了不远处的一只獐子。 萧琛射中的是一只狐狸, 皮毛油光水滑的, 就是毛色有点儿杂,显见是不能用来做衣服的。 唯有萧辟朝天射了一箭,竟射了一对大雁下来。 “好!”萧澄大声喝彩,众人也跟着欢呼,就仿佛他们四个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四人的脸都有点儿红,那是臊的。幸好他们脸皮都够厚,除了自己,谁也不知道。 萧澄道:“众卿可各自散去,务必尽兴,但凡出众者,朕皆有封赏!” “至尊万岁!” 众人高呼一声,这才呼朋唤友地各自离去。 “至尊,我们也去了。”萧虞朝萧澄说了一声,便带着随从到先前约定的地点。 那是一株百年桑树,就植在一块儿假山一样大的靛青色石头旁。 便是帝都里的勋贵们,也有十多年不曾来南山了,对这里有什么变化一概不知。但这株桑树是当年植下的第一棵树,意义非凡,量是谁也没胆子砍去的。 所以,萧虞昨日和几个勋贵子弟约定汇合地点的时候,贺兰坤便提议了这株大桑树。 萧虞到时,贺兰坤几个早到一步,看见她过来,纷纷行礼:“见过世子。” “都免礼吧。”萧虞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目光扫向了几个生面孔,不由略带好地询问贺兰坤,“二表兄,这几位是……” “这几个呀!”贺兰坤嘿嘿一笑,幸好他长得标志,才免去了猥琐之态,只是显得有些滑稽而已,“世子别看他们年纪都不大,他们打猎都很有一手。”接着,他就跟萧虞介绍了这几个人。 原来,这四人皆是去年年底刚从碧水院结业的勋贵子弟。最年长的那个少年十六岁,乃是贺兰氏的旁枝贺兰叶;另一个少年是齐国公府的旁枝子弟顾霑;剩下的一对少年男女乃是一对姐弟,他们是没落勋贵,这次能来参加围猎,多亏了他们的父亲在京畿大营中升任了偏将。这对姐弟姓厉,姐姐叫厉琴,弟弟叫历筝。 随着贺兰坤的介绍,四人又与萧虞重新见了礼。 他们四个,再加上先前的五个,算上萧虞,一共是十个人。萧虞意气风发地说:“孤与瑞王世子比赛之事,想必诸位都知晓了吧?” 几人都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了。贺兰坤与温墨更是嚷嚷道:“世子放心,一定让他们输得很惨!”而宋德则是有些忧虑。 “阿德有什么话说?”萧虞注意到了,便问道。 宋德道:“瑞王世子带的那几个人,在下几乎都认识,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诸位还是小心为上,莫要大意。” “诶~你又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温白不满地说。 宋德不与他争执,只是道:“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事关世子的颜面,咱们尽力而为,总是不会错的。” “阿德说的有理,咱们千万莫要抱着玩乐的心态。”一直沉默的孙悦洋突然道。 温白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道:“事关世子,大家自然会严阵以待,不过,连阿洋你也这样说,摸不是那几人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孙悦洋的脸色有些不好:“别的人我不太清楚,但鄂候家那两姐妹我可是和她们一起打过猎。若单论骑射,她们不见得多厉害,但她们擅长设陷阱。” 众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他们都知道,若是陷阱设得好,那可比拿着弓箭射猎厉害得多。 萧虞笑道:“诸位莫要如此,依孤看来,诸位可比旁人都强多了。若不然,孤为何用别人,偏偏找了诸位呢?” 这一席话说的几人都是振奋不已,很快便把方才的那点儿消沉抛到了脑后,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了。 见众人重又信心满满了,萧虞这才满意一笑。 在她看来,这组织围猎,与行军布阵也差不了多少,且无论我方实力如何,这军心一定要定、士气一定要盛。若不然,这仗还没打,就先输了一半了。 接下来,几人又聚在一起商议了一番,两人一组,分配了各自的路线,便各带随扈,分散而去。 而与萧虞一组的,正是宋德。贺兰坤自然很不服气,却被宋德的最炮无情镇压了。 宋德来之前,也是做过功课的,向家中来过南山的长辈请教了许久,对基本的地势地貌还是清楚的。萧虞自然也不会一无所知地就来了。 两人一路慢慢走着,相互交换了一下自己得到的情报,对一下不同的地方甄别了一番,时不时碰见几只獐子、兔子,也顺手射了,自然有随扈帮忙收拾。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两人也走到了密林的深处。 宋德道:“世子,莫要再深入了。若不然,待到傍晚,怕是赶不回营地去。” “那就听你的。”萧虞应了,命阿青带人在不远处的小溪旁清理出一片空地来,洗剥了几个猎物,升了火烘烤。 因着要到南山来,少不了食野味,来之前阿青特意挑了一个擅长烧烤的随从,萧虞与宋德的那份,就由那随从代劳。两人吃得赞不绝口,萧虞更是特意问了她的姓名,让那随从激动不已。 一行人吃跑喝足,扑灭了火堆,饮了马,便准备折返。 或许当真是多年没有人烟的缘故,这南山的动物早已失了警惕之心,虽然他们来的路上已经扫荡了一遍,回去的时候猎到的一点儿不比来时的少。 特别是有一只狍子,逃窜的时候竟然直直撞到了阿青的马蹄上,把自己撞的七荤八素的,给阿青趁机活捉了。 这…… 阿青抓着狍子,有些发愣,随即失笑:“这傻狍子!” 其余人也都觉有趣得紧,说是从前只听过守株待兔,今日阿青真可以学学古人,守马待狍了。 一群人嘻嘻哈哈,一下午的时光匆匆而过,满载而归地和同样收获颇丰的其他人汇合,一同往营地而去。 萧樗几乎是和他们前后脚回来的,双方清点了猎物数量上倒是萧虞略胜一筹,但萧樗那边的活物较多,却又算是扯平了。 “罢了,算平局吧。”萧虞并不执着于输赢,只是目光有意无意地在萧樗身旁那几人身上扫过,在其中两个长得有些相似的女子身上略停了停。 看来,这两位就是孙悦洋口中极擅布陷阱的那对姊妹花了。 萧樗也不在乎输赢,拉着萧虞兴高采烈地说:“好久不曾玩儿的这么痛快了,自从入了京……唉!”他忽然又叹了一声,兴致登时去了一半。 萧虞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道:“天下之大,总有你鱼跃鸟飞之时。” 萧樗转眸,默默地看着她,忽的一笑,一把排开了她白皙纤细的手,笑骂道:“你想的倒挺美!” 萧虞无辜地眨了眨眼,抿唇一笑,丝毫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天下之大,任你鱼跃鸟飞。但前提是,这天下是我的,我才能做得了主! 只是,萧樗的态度模棱两可,萧虞除却心头叹息,也别无他法。 夜幕初降,渐渐的,有一个又一个的火堆渐渐燃起,萧澄笑容满面地坐在最中央也是最大的那个火堆前,左右相陪的都是宗室或重臣,许多国公侯爵都捞不到边儿。 萧虞和萧樗仗着年纪小,一左一右坐在萧澄身边,凡有给萧澄敬酒的,这俩人全给代饮了。大家伙儿见萧澄还挺高兴,便越发殷切地前来敬酒,真难为他们那么多人,祝词还能说的不重样。 酒酣耳热之时,萧夙也端了一杯酒,却不是敬萧澄的。 “阿虞堂妹,这杯愚兄敬你,多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照顾阿楠。” 萧虞神色微顿,亦举杯笑道:“阿楠是孤的侄儿,孤身为长辈,提点一二本是分内之事,又何须阿夙堂兄来道谢?这杯酒,咱们还是各自饮了吧!”话里话外,无不表示他多管闲事。 萧夙的神色有些不好,见她举杯一饮而尽,并朝自己亮了亮酒杯,他饮也不是,不饮也不是。他没想到,萧虞竟然会这么不给他脸面。 而萧虞饮了酒,就不再看他一眼,眼疾手快地夺了萧澄刚刚切下的一块儿烤肉,严肃地说:“至尊已经吃了三块儿烤肉了,不能再吃了,不好克化。” 萧澄本就是趁着她应付萧夙切了一块,不成想还没吃就被抓包了,一时讪讪,连忙转移了话题:“说起来,阿楠怎么没有来呀?” 萧虞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戳穿他,而是顺着他转移了话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4.受伤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萧楠原本是要来的, 甚至萧虞在享受够了她的软磨硬蹭后,答应她若是此次她得到的猎物够多,就送她一匹野生的千里驹。 只是,不知为何, 在出发的前一夜,萧楠却突然派人和萧虞说,来不了了。萧虞虽心下生疑, 但出发在即, 她只得先来南山,交代于长史注意一下成国公府。 当然了,和萧澄是不能这样说的。 萧虞笑道:“那丫头啊,性子倔得很, 因着先前与臣打赌,定要在今年学透《孙子兵法》, 这回便不肯来,说什么: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啧,至尊您说,臣怎么好意思强迫她来嬉戏呢?” 她那一脸无辜的样子, 惹得萧澄哈哈大笑。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出,当萧虞以这般语气对萧楠说话时, 萧楠心里得有多憋屈! 见他高兴, 萧虞趁机为萧楠讨赏:“您看, 她如此勤奋, 也属难得,至尊是不是……鼓励一下?” “好,”萧澄顺势便道,“待朕回去了,便赏她。唔……赏她一套前人注解的《孙子兵法》。” “臣先替阿楠多谢至尊了。”不管赏什么,那都是赏不是,别人可不知道至尊是为了揶揄人才赏的。 见两人谈笑风生,完全无视了自己,萧夙险些没把手上的酒杯给握碎了。 他暗暗深吸了好几口气,好不容易把这股郁气给压下去了,结果,一转眼便看见坐在至尊另一侧的萧樗正对着他笑。那是一种含着讥讽和鄙薄的笑,就好像看透了他所有的心思,让他觉得狼狈又难堪。 见他已经看见了,萧樗便收敛了笑意,转头跟着萧澄二人凑趣:“有了至尊的鼓励,我那阿楠侄女一定会早早学会《孙子兵法》,让她姑母刮目相看的!” 萧虞一边跟着两人笑,一边为萧楠默哀。 玩乐的日子总是过的比较快,萧虞只觉得一晃眼,半个月便过去了。 这些日子,她和萧樗的比赛一直是不相上下,便是今日谁人稍胜一筹,明日也会被对方给追赶过去。 不过,这样互有胜负,你追我赶的,也挺有意思的。不少人见他们玩儿的这样嘿,也都纷纷效仿。结果,没几天,这南山的大小动物们便学得精了,像头一天遇见那傻狍子的事,是绝不可能再有第二回了。 萧澄虽然因身体所限,不能出去打猎,但南山凉爽,气候清新,政务虽每日快马加鞭地来回送,但到底不如在京城时繁忙。六部留守的官员也都体谅至尊的心情,一些不太重要的政务,便代为处理了,只等至尊回京之后,再行禀奏。 因此,萧澄过的也很是舒心。 这一日,他处理完了昨日送过来的奏折,让人快马加鞭送回京城去,便带着郑麟在营帐周围瞎转悠。 许是老天也觉得他们这些日子过得太舒坦,还不到中午,事情就来了。 萧澄先是听见一阵嘈杂声由远及近,但没听清他们闹的是什么。待声音再近些,便听到了“世子”等字眼,心里“咯噔”一声,急忙吩咐郑麟:“快让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虽说这回来南山的人里,各家国公世子、候世子、伯世子不知凡几,但听见“世子”二字,萧澄的第一反应,还是“王世子”。 事实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不多时,被郑麟派出去的小太监便急急忙忙地回来了,气喘吁吁地说:“回禀至尊,燕王世子回城途中,遇见了两头猛虎,世子一行虽猎杀了猛虎,但也受了伤。” “什么?”萧澄大惊失色,胸口立时便感觉有些闷,好像有一团棉花堵住了一样,令他喘不过气来,渐渐头昏脑胀。 “至尊!”郑麟连忙架住他,喊道,“快叫御医,快叫御医!”一边叫小太监拿来了椅子,扶着他坐下,让人把他抬回御帐去。 “不回去,朕不回去。转道,去燕王世子的帐篷。”萧澄嘶声吩咐,话还没说完,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哎哟,至尊呐,还是先回去,让御医给您看看吧!”郑麟都快哭了。 萧澄怒道:“朕的话,你们没听懂吗?去燕王世子的帐篷,把御医全叫过去!” 郑麟无奈,只得命人转道,再叫一个人追上先前去召御医的那个,命他把御医都传进燕王世子的帐篷里。 萧虞已经回来了,正呲牙咧嘴地倚在榻上,等人把御医请过来。 她脸上有数道擦伤,还有几块儿淤青,右眼也肿成了一条缝。好好一个容颜华美的小姑娘,这会儿是看不见半点儿姝色了。 “世子,要不属下先给您擦点儿药?”阿青也浑身是伤,却还是忍不住问。 “行了,你坐那儿歇会儿吧。”萧虞一说话,就牵动了脸上的淤伤,忍不住“嘶”的一声。 “世子。” “世子。” “……” 贺兰坤几人也都聚在她的帐篷里,等着御医过来看伤呢。 萧虞不敢再说话,蹙着眉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多说了。 结果,他们还没等来御医,就先等来了至尊。 听见通报声,众人皆是一惊,萧虞更是抬手捂住了脸,才和众人一块儿迎接行礼。 “行了,都起来吧!”萧澄不耐烦地免了他们的礼,然后便焦急地问道,“阿虞怎么样了?伤到了哪里?严重吗?” “不严重,不严重,嘶~”又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还说不严重?”萧澄气恼的很,一下子胸也不闷了,气也顺了,生龙活虎地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萧虞身边,却发现萧虞左手一直遮着脸,并且还在极力躲避,显然是不想让自己看见她的脸。 “这是怎么了?”萧澄心下生疑。 “没什么,没什么。”萧虞颇为心虚的说。 萧澄如何会信,伸手便去扯她左手:“快让朕看看。” “不用,不用,一点儿小伤。”萧虞死活不撒手。 萧澄心里担忧得很,见她如此遮遮掩掩,更疑心她脸上伤得重,厉声道:“让朕看看!” 眼见是躲不过去了,萧虞讪讪地问:“至尊,阿澈没跟着您一块儿来吧?” 萧澄一怔,旋即失笑:“你放心,他正在自己的帐子里专心作画呢!” 却原来,徐澈也不擅骑射,原本萧虞是准备带着他一起狩猎的,但他怕自己拖了萧虞的后腿,害她输给萧樗,便拒绝了,说是南山风景独特,他要好好做几副风景图。 这话也不是说说,徐澈于诗画卷等方面的天赋,的确少有人及,这些日子以来画的《南山风景图》、《公卿出猎图》、《围火夜话图》都得到了随行官员里擅画的高度赞赏,连至尊萧澄看了,也说比以往的画作灵气许多。 一听徐澈在专心做画,萧虞松了一口气,就顺势把手拿开了。 “这……”萧澄看见她如今那张脸,忍不住一怔,紧接着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虞不乐意了,半是撒娇,半是抱怨道:“我都这么惨了,您还笑我!” “行、行、行,朕不笑了,不笑了行不行?你别捂了,御医马上就过来了。”萧澄立马就心疼了,转头便训斥在场众人,“你们是怎么保护世子的,让世子伤成这样?” 一群人哗哗啦啦跪了一地,连连请罪。 “至尊就别怪他们了,他们伤得更重。”萧虞求情道。 萧澄“哼”了一声,冷声道,“看在世子的面子上,此次便不与你们计较。再有下次,两罪并罚。” “多谢至尊,多谢世子。” 这会儿,御医也到了,萧澄叫他们赶紧过来,先给萧虞看看伤。一下子,一群御医全都围到了萧虞身边,但她就两只手,诊脉也得一个一个的来。 萧虞可不耐烦被他们诊一轮脉,待第二个诊完之后,便道:“孤右肩上被那畜牲挠了一爪子。” 萧澄一听,当即指了两个女医,把其他人全部赶了出去,让两个女医给萧虞检查伤口。萧虞趁机对贺兰坤等人道:“你们也出去,请御医给看看。” 众人顺势退了出来,挤得满满当当的营帐一下子就空了。 两个女医备好了烈酒、药水、剪刀、纱布等物,一边告了声罪,一边小心地帮她除了外衣,剪开里衣的伤口处。 但见三道爪印自肩头往内下册蔓延,几乎斜贯了她整个背部。中间那一道深可及骨,旁边的两道要浅一些,却也浅不到哪里去。 萧澄倒抽了一口凉气,怒道:“什么一点儿小伤,这也叫小伤?那两头畜牲在哪儿?” “就在帐外呢!”萧虞笑道,“先时也并不觉得疼,以为伤的不重,至尊这么一说,臣反而疼了起来。” “这么说,你还怪朕了?”萧澄眼睛一瞪。 “怎么会呢?”萧虞又“嘶”了一声。 萧澄“哼”了一声,不与她计较,只斥责正在用烈酒给她处理伤口的女御医:“你们手上就不会轻点儿?” “是,是。”两个女医连忙应承,手上又轻又快,很快就擦洗好了伤口,上了药,用纱布仔仔细细地缠好了。 这时,守在门外的小太监进来通报:“至尊,徐太傅在外求见。” 萧虞闻言一惊,连忙捂住脸,抢在萧澄前面说道:“不见,不见,叫他回去!” 小太监为难地看着萧澄,萧澄见她这副样子,心里都要笑抽了,却迟迟不开口说话。 萧虞无法,舍下脸一阵软磨硬蹭,这才令萧澄大发慈悲:“世子这里已无大碍,让徐太傅先回去吧。” “是。”小太监应了一声,俯身退了出去。 而萧虞则是大大送了口气,对上萧澄揶揄的目光,抿唇一笑:“多谢至尊。” 唔,她这会儿脸皮倒是又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5.遇虎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怎么样, 至尊可是允我进去了?”徐澈见通报的小太监出来,焦急又期待地问。 小太监勉强扯了扯嘴角,为难地说:“这个……至尊说了,世子并无大碍, 太傅还是请回吧。” 徐澈显然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不由一怔,又急急问道:“那世子呢?世子也是这个意思?” “这……”小太监可更为难了。虽然看燕王世子的态度, 明显是不想让徐太傅进去, 可却并没有明说出来。 若是他这会儿顺着世子是意思说了,回头人家小情侣见了面,肯定是不会承认的,他这个小太监就是现成的背锅侠。 可若是逆着世子的意思, 编个瞎话安抚一下徐太傅…… 单是想想,小太监就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这燕王世子的脾气可不大好, 且至尊最是不喜爱自作主张的奴婢。这……奴婢还没活够呢! 于是,小太监尴尬地笑了笑,道:“太傅,您还是请回吧。” ——他可是什么都没说,太傅若是自己想岔了, 也不关他的事。 徐澈神色一黯,仿佛明白了什么, 轻声道:“我知道了。劳烦代为禀报, 徐澈告退。” “太傅放心。”小太监目送徐澈离去之后, 便再次躬身进了燕王世子的帐篷, 向萧澄二人回报了。 “真走了?”萧虞追问。 “真走了。”小太监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萧虞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时,两个女御医也已经帮她把伤口处理完了,留下了几瓶药膏,嘱咐帐内的随从如何擦拭,又说明日这个时候,两人会再来给世子换药,这才告退离去。 “说吧,”见该出去的人都走了,萧澄才板着脸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猎场之内怎么会突然出现猛虎?” 老虎的领域意识的很强的,要是真有老虎,也不会围猎都进行了半个月了才突然出现。 “此事,臣也觉得怪……” “至尊,毅王世子、宁王世子与瑞王世子求见。” 萧虞刚起了个头,守门的小太监再次进来通报。 “别……” 萧虞正要拒绝,萧澄打断了她,道:“正好,让他们也进来,都听听。” 萧虞深色一垮,丧气地抱怨道:“至尊怎么让他们进来了?阿樗堂兄一定会嘲笑我的!” 正说着,那三人已经进来了,萧樗笑嘻嘻的声音也穿过屏风传了过来:“听说武艺高强的燕王世子弄了个鼻青脸肿?快,让本世子好好看看,说不得午膳还能多用两碗。”这声音,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萧虞大怒,冷笑道:“孤鼻青脸肿算什么?总归这次的比赛,阿樗堂兄可是输定了!” 三人绕过屏风,给萧澄见了礼,萧樗就急不可耐地问:“你说说,孤怎么就输定了?这围猎可才进行了一半呢!” “哼,”萧虞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你有本事,让这南山再变出两头老虎来呀!若是没这个本事,獐子、兔子打的再多,又怎么比得上孤的两头老虎?” 萧樗一噎,哼哼了两声,色厉内荏地说:“不和你一般见识。” 萧辟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堂弟堂妹还是不要再闹了,当务之急,是要查出这两头老虎是从哪里来的。” “阿辟说的是,阿虞,你当时到底怎么遇见那两头老虎的?”萧澄也不想再看他俩斗下去了。若不然,那真能没完没了。 至尊都发话了,两人各自瞪了对方一眼,以眼神示意:这回就饶了你! 然后,萧虞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徐徐道来:“今天上午,我和往常一样,带着二表兄和几个勋贵子弟,带着随从分散狩猎。说来也怪,这南山的动物白养了这么多年,数量十分可观,虽然已经半个月了,但每次出猎收货都不错,但今天我与阿德转了许久,却只猎到了寥寥几只飞鸟……” *** “难不成,是来的人太多,这南山的动物终于学精了?”萧虞玩笑道。 宋德则是蹙着眉,提醒道:“世子,这种情况很不寻常,要不然,还是发信号把他们几个都召过来,若情况有变,也好应对。” “是啊世子,属下觉得,宋公子说的有理。”阿青附和道。 情况不对,萧虞又岂会不知?方才她只是苦中作乐罢了。见两人都这样提议,她便点了点头,对默不作声的玄英道:“放信号。” “是。”玄英应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枚指头大小的圆筒,拔开封口,以火折子点燃引线,伴随着一声尖锐的鸣响,一团橘黄色的光球腾空而起,蹿起的高度竟然超过了南山最高的树木,保证大多数人都能看见。 不多时,贺兰坤、孙悦洋、厉琴和历筝四人几乎同时赶到,纷纷问道:“世子,怎么了?” “暂时没什么,但再过一会儿就不一定了。”萧虞看了几眼他们装猎物的袋子,便知晓他们也一样没有猎到多少猎物。 正想着,便听贺兰坤抱怨道:“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连只鸟都没打着!”他说着,从袋子里扯出一条通体墨黑,手臂粗细的大蛇,丢在地上,“诺,就打了这么一个,还差点挨一口咬。” 那条蛇的头已经被剁掉了,伤口处的血迹异常鲜红,一看就是一条有毒的蛇。 萧虞脸色一沉,问厉家姐弟:“你们可也遇到了危险?”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厉琴抓住袋子,将口朝下一抖,便抖出来一片蝎子的残肢断臂。 萧虞气笑了:“这又是蝎子又是蛇的,待会儿是不是还有蜈蚣、蟾蜍什么的,凑个五毒俱全呐?” 马蹄声传来,伴随着温白与温墨焦急的喊声:“世子,您没事吧?” 待两人走到近前,众人才发现,他们衣甲凌乱,脸上还有许多擦伤,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怎么回事?”萧虞蹙眉问道。 两人先是打量了萧虞一番,见她不似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温白喘着粗气说:“我和阿墨转悠了快一上午了,什么也没打着,正郁闷呢,突然发现被狼群给包围了。那狼可真多呀,仿佛杀都杀不尽。我与阿墨觉得自己将要命丧于此的时候,阿叶与阿霑突然加入了进来,算是救了我们一命。原来,我们兄妹边杀边走,不知不觉已经退到了他们两个的路线上了。” “狼群?”宋德蹙眉,“南山离人烟甚近,怎么会有狼群出没?” “我们怎么知道?”温墨翻了个白眼,“呸”的一声将飘进嘴里的发丝吐了出来。直到这会儿,她才算是缓过劲来,突然道,“对了,世子快派人去找阿叶他们,他们引走了一部分狼群,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还不等萧虞开口,玄英神色一凛,冷冷道:“来不及了!” “什么……”温墨疑惑地开口,才说了两个字,胯_下的马突然骚动不安起来,“这是怎么了?吁——吁——” 众人皆不住地安抚自己的坐骑,也就萧虞的踏火麒麟乃是马中之王,血性颇重,这会儿非但不显惊慌,反而弹蹄子、打响鼻,颇有些跃跃欲试。 萧虞抹了抹它的脖颈,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提醒众人:“看马匹是反应,应该是有大型猛兽在附近,大家小心。” “大型猛兽?”贺兰坤怪地说,“咱们都在这山林里转了半个月了,连个豹子都没看见,哪里来的大型猛兽?” 这回随驾来南山的得有几千人,早把这山犁了一遍了,要真有个老虎黑熊的,也早被人给打死了。 宋德淡淡地接口:“野生的自然没有,但人为的,岂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众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若是人为,比意外更可怕。谁知道躲过猛兽之后,会不会还有伏兵? 萧虞当机立断:“玄英,你回去,把王府的护卫都带过来。” 玄英虽然不愿远离萧虞,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了,犹豫了一下之后,便点了点头,策马离去。 “吼——” “吼——” 她前脚刚走,便有虎啸声此起彼伏。 “老虎?”孙悦洋的声音有点儿抖。 “还不止一头。”宋德叹了一声,握了握腰刀,抽出箭枝搭在了弓弦上。 萧虞笑道:“两头畜牲而已,人我们都不怕,还怕两头畜牲?” 众人本来心里没底的,特别是这几个长在京城的勋贵子弟们,除了在御苑里,哪里见过什么猛兽?一听见虎啸,当即便有些六神无主。 但见燕王世子这样镇定自若,也都安抚住了。萧虞见此,松了口气,开始指挥众人各自带着护卫列阵,准备猎杀这两头来历不明的老虎。 *** 萧澄蹙眉:“为何只叫王府的护卫?朕的禁卫军不能战吗?” 萧虞讪笑一声,解释道:“这不是怕惊扰了至尊嘛!再说了,不过两只大猫,哪里用得着禁卫军?那不是杀鸡用牛刀嘛!” “哼!”萧澄瞪了她一眼,训斥道,“你少来这一套,待回京之后,把《礼记》抄一千遍,朕要亲自检查!” “啊?”萧虞顿觉生无可恋,可怜巴巴地说,“我都受伤了,怎么还要受罚呀?” 萧澄不为所动,冷冷道:“让你好好体会一下,何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说来说去,还是怪她托大不找禁卫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6.哑迷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她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实在可怜又可爱, 萧樗看的心头一软, 忍不住替她求情:“至尊, 臣看她肩膀也受了伤, 罚抄怕是要扯动伤口,不如还是算了吧。” 萧辟和萧琛两个也跟着求情: “是啊至尊,念在她一片孝心的份上,就算了吧!”萧辟。 “好在这次堂妹也没有大碍, 她定然已经得到教训了。”萧琛。 萧虞趁机可怜巴巴地看着萧澄, 没受伤的那只手悄咪咪抓住他的衣袖摇晃:“至尊~叔父~阿虞真的知错了!” 却不知,萧樗见了她这副神态, 竟是升起个念头来:若是有朝一日,阿虞能对我撒娇卖萌, 软语相求,当真一生圆满。 因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逐渐淡下去的要和萧虞一争长短的心气突然又起来了。 这些, 萧虞都一无所知,如今她心心念念的, 就是萧澄能看在她这么可怜的份上, 免了她那一千遍的《礼记》。 萧澄看了她一眼, 神色似有松动, 就在她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时候, 便见萧澄薄唇轻启, 不容拒绝地说:“那就等伤好了再抄。” 萧虞, 猝。 萧樗便趁势转移了话题:“对了阿虞,后来呢?你是怎么把那两头老虎给打死的?” 萧虞正觉生无可恋,对讲故事自然兴致缺缺,懒懒地瞥了他一眼,敷衍道:“还能怎么样?我们那么多人呢,又弓有箭又有刀,弄死两个老虎,很难吗?” 嘿,这话可真够气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瑞王世子多没本事呢! 萧樗气节,扭过头表示不想搭理她了。 “此时破绽重重,一看便是人为的,不知阿虞可有线索?”萧辟连忙出言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他说的是正事,萧虞纵再怎么不想说话,也不会在正事上敷衍,她冲萧辟一笑,道:“我这里,还真有些线索。” 见萧琛一派镇定地坐在一旁,听了她的话脸上还露出些了然之色,萧虞便知晓,她这位心细如尘的堂姐也发现了疑点,便直接问道:“堂姐也觉得可疑对吗?” “的确挺可疑的。”萧琛点头附和。 萧樗扭过头来,对着二人左看右看,终是忍不住问:“你们在打什么哑迷?” 萧虞冲他乖巧一笑,说出的话却气死个人:“聪明人都明白。” 萧樗:“……” ——好气哦!我瞪,我瞪,我瞪瞪瞪。 萧辟:“……” ——幸好孤没问出口。 萧澄:“……” ——其实朕也很好。 为了维护帝王的尊严,萧澄一脸高深莫测地说:“既然如此,此事便由阿琛负责,阿虞最近就不要乱跑了,好好养伤。” 他想着:无论如何,等到这件事查清楚之后,你们总要向朕汇报的吧? 这安排正和萧虞的意,她可不想顶着这张脸出去晃荡,以免不小心撞上了徐澈,被他给看了去。 “是。”萧琛拱手应了。 反正这连着半个月,她打猎也打过瘾了,不如换件事忙活,也好换个心情。 萧樗假做不屑地撇了撇嘴,嘟囔道:“不说就不说,有什么大不了的?” 萧琛笑着摇了摇头,转而对萧虞道:“堂妹先不要打草惊蛇,就这么晾着他们,总会露出马脚的。” 萧虞道:“一切都听堂姐的吩咐。”然后便吩咐此次随行人员全力配合宁王世子调查。 商议完毕,萧澄叮嘱萧虞好好休息,便离去了,萧辟几人也顺势告辞。 待客人都离去之后,暂代阿青的随从又给萧虞的脸上擦了一回药膏,便问:“世子,可要传膳?” 却原来,已经到了午膳时分了。 萧虞点了点头:“传吧。”她还真有点儿饿了。 只是,这荒郊野外的,也没什么果蔬,御医又特意交代了让她别吃得太油腻,对于今日的午膳,她实在是没报什么大希望。 不多时,王府随行的厨子便整治出了一桌的菜。话说,这半个月里,厨子被那个擅长烧烤的小侍从抢尽了风头,今日可算是能扬眉吐气一回了。 桌上一片葱黄嫩绿,全是厨子带着人现摘的野菜、挖的野笋。他特意将一大碗菌菇汤放在最中央,对萧虞解释道:“这是徐太傅亲自采的菇,嘱咐了好一阵,让小人给世子炖汤喝。” 果然,世子听了他的话,心情大好,当即便让人先盛了一碗汤给她。 厨子在一旁看了,有些后悔。盖因菌菇汤十分鲜美,若是先喝了菌菇汤,再食其它的菜色,难免让他精心烹制的菜少了几分滋味儿。 但世子兴致勃勃的,他也不敢劝阻,只得将脸上异色压下,专心服侍世子用膳。 他的手艺是真好,那些本身或微苦或微涩的野菜,经他用特殊手法处理之后,比起菜农们种植的也不遑多让,甚至还别有一番风味儿。萧虞吃了,赞不绝口。 厨子顿时心满意足,出帐之后,碰见了那擅长烧烤的随从,也是昂首挺胸,颇有些扬眉吐气之敢。 那随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很快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专心当值了。 ——她虽然烤得一手好肉,但她的主职还是世子的随从护卫呀! 也不知徐澈是不是当真猜到了什么,这几日都没有再来寻萧虞,也没有再窝在帐篷里作画,而是带着自己的随从在营盘附近的林子里转悠,摘些野菜、野果或菌菇之类的,让随从给萧虞送过去。甚至有一次,他还自己从草窝里,扒出了一堆的野鸡蛋。 萧虞每日里吃着徐澈特意让人送来,还特意与她说明的菜,不禁心头忐忑:他不会是知道我伤了脸了吧?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这个道理,就是到了脾气不好还霸道的燕王世子这里,也是通行的。又因着她自己就是个颜控,就更不愿意让心上人看见自己不美的模样。 过了五六天之后,好不容易,她脸上的伤都消去了,再用午膳时,她便命人请了徐澈一道来。 燕王府的人找过去的时候,徐澈正爬在树上掏鸟蛋呢!丝毫也没有平日里雅贵明朗的模样。 听见随从呼喊,徐澈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装着的鸟蛋,顺着树干滑了下来,原本梳得意思不乱的发髻已经有些松散,几缕发丝散落,头上还挂了几截草棍,颇有些落拓不羁。 “你是说,阿虞找我?”徐澈盯着王府的随从确认。 那随从笑吟吟地说:“世子说了,一个人用午膳也是无聊,徐太傅若是未与旁人有约,便请入世子帐中,一同用膳。” “没有,当然没有!”徐澈立刻答道。他从怀里把鸟蛋掏出来,放进自家小厮手中,对那随从道,“那快走吧,别让世子等急了。” “二公子……”徐成急忙喊他,想要提醒他此时的形象是多么的狼狈。 可徐澈却是会错了意,头也不回地对他摆了摆手,道:“你让人回去给父亲和兄长说一声,就说中午我不回去用膳了。顺便把这几颗鸟蛋给父亲带回去,就说是我找来给他补身子的。” 眼见他脚步匆匆,越走越远,徐成捧着鸟蛋,简直哭笑不得。 ——什么找来给国公补身子的,这是马上能见心上人了,用来安抚老父亲的吧? 还有,二公子啊,不是小的不想提醒你,实在是你不给小的机会呀!希望燕王世子不要嫌弃你这副尊容。 那么,燕王世子真的不嫌弃吗? 事实证明,那是不可能的。 当萧虞坐在饭桌前,看见徐澈的第一眼,就觉得自己的食欲降了一半。 至于原因,当然是秀色可餐咯! 察觉到她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徐澈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萧虞深深地凝视着他,眸光明明温柔似水,却又让他觉得危险莫名,是那种让人觉得脸红心跳的危险。 “人常说:乱发粗服,不掩国色。孤原本是不信的,今日见了阿澈,方知古人诚不欺我!” 徐澈有些羞喜,只觉一股热气从耳尖一直熏染到脖颈。 不过,乱发粗服? 他猛然反应过来,这才觉得脸颊被发丝撩动的有些痒痒。他顺手往头上一模,摸下来两根不知是什么植物的干草棍儿。 徐澈当即面色大变,扭头就要走,口中说道:“失礼了,失礼了,我先回去梳洗一番。” “诶,别走啊!”萧虞连忙拉住他,见他举袖遮着头脸,急忙说道,“挺好看的,真的。” 再说了,他这些日子以来,为了行动方便,穿的都是便于行动的窄袖衫,根本就遮不严实呀! “真的?”徐澈怀疑地问。 “嗯。”萧虞肯定地点了点头。 她一向认为他们萧氏一大家子都长的世间少有,而卫国公府虽不姓萧,那也是他们家的血脉,自然也是极好看的。 往日里的徐澈,虽不置一丝不苟,但却也衣衫齐整,一举一动莫不温文尔雅,乃是佳公子里的典范。 但今日他衣衫凌乱,发髻松散的模样,却又是另一种俊美,平添了几分野性。 唔,归根结底,还是底子好,怎么样都好看。 萧虞突然开始反省:孤前几天到底在纠结啥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7.进展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这边萧虞正在为自己前几天躲着徐澈的举动而懊恼, 徐澈也因着今日衣衫不整却又被心上人赞美而羞涩不自在, 萧琛那边, 却是已经把老虎的事查得差不多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萧澄脸色黑沉,眸中的怒意压都压不住。 萧琛道:“事关宗室声誉,臣怎么敢胡说?如今, 人证物证俱在, 臣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特来请至尊定夺。” 因着事情牵扯到了宗室, 萧琛根本就没敢让萧虞知晓, 唯恐她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来, 惹怒了至尊, 反而适得其反。 萧澄冷笑一声,问道:“这事儿, 阿虞知道吗?” “不知道。”萧琛如实答了。 “你觉得可信度有几成?”萧澄又问。 萧琛道:“成国公臣也见过几面, 她从前对燕王世子的确很不友好。不过,后来跟着燕王世子学过几日人情世故之后,转变极大。在臣看来, 她害阿虞的可能性, 连三成都不到。更何况, 这一次, 成国公根本就没有来南山。” 时至今日, 萧琛已是后悔当初顺着至尊的话头接了这案子了。她一个在吏部混日子的人, 平白揽什么刑部的差事?就应该让阿虞自己去折腾才是。 可谁又知道这案子查着查着就牵扯到了宗室呢? 说起这案子最初的线索与疑点, 除却两头老虎四肢上的绳索的勒痕之外, 便是从装猎物的囊袋里倒出一堆蝎子的残肢断臂的厉家姐弟,厉琴与历筝。 萧虞是从前在草原上遇见过藏在沙子里的蝎子群,萧琛是因着常年与百越之地打交道,对这些毒虫毒草什么比较了结。 那厉家姐弟遭遇了那么大一群蝎子,非但自身毫无损伤,连他们坐骑也没有受到一点儿伤害,这就太怪了。 蝎子这种东西多小啊,在这么大一片山林里爬动,即使是群体出动,有树叶草丛遮掩,若非刻意搜寻,拿也是会被忽略的。 而厉家姐弟既然发现了毒蝎子,必然是因为这些蝎子顺着马蹄爬到了他们肉眼可见的地方。 他们自己没有被螫到,还可以解释说是眼疾手快,发现的早。但蝎子一路顺着马蹄、马腿爬上去,却不可能没有一直去螫马的。 就他们带回来的那些蝎子的尸身,恰好是萧琛认识的品种。萧琛即对他们有所怀疑,审理案情,整理线索的时候,就特别留意了一下那些蝎子的尸体。 然后,她就发现,以这种蝎子的毒性,马被它们螫一下,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毒发身亡。而厉家姐弟的马,直到六七天之后的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之后,萧琛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若无其事地去查别的线索了。 与此同时,她暗中派人跟踪厉琴与历筝。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两人忍不住了,厉琴让历筝带着一块儿木牌趁夜偷偷溜了出去,到燕王府的护卫驻扎处,见了其中的一个护卫。 接到汇报,萧琛有些不明所以:难不成,这是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 之所以她会有这种想法,完全是基于对燕王府治军能力和治家能力的肯定。 她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就让人继续盯着,看看他们还会有什么后续。若真是燕王世子自导自演的,她得想办法把这事糊弄过去,顺便把自己给摘干净了。 ——她实在是不想参与夺嫡,也不想被未来的天子候选人之一给记恨上。 幸好她派人继续盯着了。 因为她很快就发现,原来,那个护卫不是燕王府的,而是成国公府的。 原来,萧楠为了这次南山狩猎,也着实做了不少准备,随行的护卫也都静心筛选了。 可是,临出发的时候,前成国公的夫人却突发恶疾,萧楠不得不留在府中侍疾。 她觉得挺遗憾的,也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些精心挑选的护卫。她知道,为了争取这个机会,这些护卫也是很拼的。 思来想去,她勉强想了个算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那就是,央求萧虞,让这些护卫跟随燕王世子一同来南山,暂且充当王府护卫,也算是廖解了她不能亲自来的遗憾。 它说的可怜兮兮的,又是磨又是泡的,萧虞耐不过她,只得将原本的王府护卫裁去了三分之一,把这部分人给带上了。 却不想,萧虞一时好心,却给自己带了一颗□□。 一起在帝都住了这么长的时日,萧琛自认对萧虞还是有些了解的。她骨子里有着每个皇族都有的高傲,却又心怀天下,不大可能为私情所累。 只是,她对亲情过于看重,从前萧楠那样挑衅她,她也只当她是小孩子的把戏,从来不放在心上。至尊让萧楠跟着她查案,她也耐心教导,毫不藏私。 还有萧夙,比起萧楠是小打小闹,萧夙的所作所为更令人膈应。可萧虞最多也就是膈应回去,从没想过真把他怎么样。 萧琛担心,若是萧虞知晓,自己一心教导过的侄女密谋害她,她会因愤怒做出不理智的事。 真到那时候,有理都可能变成没理了。 所以,她第一时间就找了至尊,询问至尊心里有什么章程。 “没有来?呵!这可真是巧。”萧澄冷笑了一声,直接吩咐萧琛,“你即刻回京,将萧楠拿入宗人府,好好问一问,她明明就准备好了,却突然就不来了。” “这……”萧琛觉得有些草率,替萧楠辩解了一句,“阿虞不是说了吗,她母亲突发恶疾,她得留下侍疾呀。” 萧澄道:“你回去之后,就去太医院,查一查她母亲的脉案,再带两个此次随行的太医回去,仔细地诊一诊,她究竟是什么恶疾!” “是。”见他态度如此坚决,萧琛本身与萧楠也没什么交情,自然犯不着再多为她说情。 不过,经此一事,萧琛也算是明白了萧澄内心对萧虞的看重。 ——这架势,明显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看来,往后她对萧辟堂兄,还得再疏远一些。 而既然做下了这种决定,往后哪怕是出现了变故,她也会暗中推波助澜,努力将萧虞推上那个位置的。 所以说,在夺嫡之战中保持中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总有各种因素,促使你或主动或被动地做出抉择或者是有所偏向。 萧琛信帝心,也因此偏向了萧虞。 尽管萧澄和萧琛都不曾对萧虞透漏过一句案情的进展,但随着萧琛先后羁押了厉家姐弟和几个成国公府的护卫,萧虞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因此,在萧琛来道别的时候,她干脆就让她把成国公府这些护卫全带走了。顺便,她还提及了萧夙,这个和成国公府走得非同一般地近的荣国公。 “正好,我也要提醒你,在猎场多注意一下荣国公。”见她自己猜出来了,情绪也算稳定,萧琛也就不再顾忌什么了,“对了,还有一件事,你或许不知道。” “什么事?”萧虞问。 萧琛道:“与其说荣国公是与成国公走的近,倒不如说他是和荣国公的母亲走的近。” 这件事,别说萧虞不知道了,就是帝都里的宗室,也有大半不知晓的。 “是吗?”萧虞杏眼微瞌,“此事,阿楠倒是从未与我说过。” 从她的称呼里,萧琛便听出,她并没有因此事对萧楠生出嫌隙来。 于是,萧琛便道:“她身为人女,如何能对人说母亲的闲话?” “闲话?”萧虞挑眉,“堂姐是说……”没想到,还有这么劲爆的事。 萧琛道:“荣国公夫妇的感情并不好,这在帝都本也不是秘密。” 何止是不好? 萧虞仔细回想了一下,她在帝都参加的宴会也不少,竟是从来没有见过萧夙夫妇同时出现在一场宴会上。 哪怕宫宴与家宴有明文规定,不准携带家眷,可平日里各官员相互之间的宴请,却是没有这么多规矩的。 可是,萧虞当真从来没有见过两人在同一场合出现的。 更令萧虞在意的事,两人感情已经不合到这份上了,竟然还没有和离! 想来,两人之间必然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且其中牵扯的利益还不小。 萧虞笑了笑,道:“若是阿楠问起堂姐我为何将她府上的护卫全部遣回,堂姐照实说就是。” 这意思,就是要让萧楠知晓自己府上护卫被遣回的事了。 萧琛会意:“堂妹放心,我心里有数。” 待萧琛离去之后,徐澈才从内帐中走出,不悦地问:“是成国公和荣国公做的?” 得,这是不问青红皂白,准备一竿子全打翻了。 纵然萧虞内心真不像在萧琛面前表现出的那般,对萧楠毫无芥蒂,听了这话,也觉哭笑不得,替自家侄女辩解道:“阿楠多半是被人给利用了。到底年纪小,虑事难免不周全。” “小?”徐澈却是不赞同,“她才比你小两岁吧?” “好了,好了,”萧虞连忙安抚他,“反正这件事已经有阿琛堂姐负责了,咱们就别想这些了,我还是个伤员呢!” 徐澈立时紧张道:“对对对,你要多休息,莫要耗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8.士别三日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因着出了燕王世子遇袭之事, 南山猎场之内有些人人自危, 生怕自己因此事受了牵连。这后半个的围猎, 可以说是草草便结束了。 原本说好的名列前茅者有赏,但此时没心情想这事,其他人也不敢提, 也就不了了之了。这让不少做了充足准备, 只为在此次围猎中令至尊刮目相看的人心头暗恨。 这些人自然是不敢怨恨至尊的,也不敢埋怨燕王世子, 便把一腔恨意都留给了此次的幕后凶手。 因此, 一行人回京之后, 都明里暗里地盯着案情的进展, 盼望宁王世子能早日破案,让他们看看, 究竟是谁坏了他们的好事! 萧虞从长兴宫里出来, 领着一众随从护卫,压着许多猎物和简单处理过的毛皮一路浩浩荡荡地返回了燕王府。 一路上,她都在和阿青商议:“这次孤能赢了阿樗堂兄, 二表哥他们功不可没, 孤也不能亏待了他们。你看, 这些东西该如何分配?” 阿青心里早已有了腹案, 此时不急不缓地答道:“众位公子家中并不缺肉食, 这些猎物略分些给他们, 给家中不曾前往南山的亲眷尝尝鲜也就是了。倒是这些毛皮, 在咱们北疆虽不值什么, 但在帝都却有价高千金的。世子留下几件孝敬至尊与大王,剩下的,都分与诸位公子也就是了。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言之有理。”萧虞听得连连点头,觉得阿青已然能够独当一面了,便笑道,“把你留在孤身边做个侍从,还真是屈才了!” 阿青也不惶恐,笑问道:“世子莫不是又遇见了什么妙人儿,嫌弃阿青碍眼了?” “得得得,孤还不敢说你了!”萧虞连连投降,两人相视一笑,一路其乐融融地往回走。 但走到王府正门口,萧虞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你去看看,门口石狮子旁窝的那一团,是不是顾家小公子?”萧虞扬鞭指了指那眼熟的一团,示意阿青过去看看。 王府的侧门早开了,就等着迎接世子归府。可萧璇带着府中留守的一干人等左等右等,好不容易招见了世子一行,却见世子停在原处不动了。 “这是怎么回事?”于长史疑惑地问了一句。 萧璇倒是知道,朝着正门努了努嘴,道:“喏,看哪儿。” “什么呀?”于长史常年伏案,老眼昏花,只看见模模糊糊的一团,根本就瞅不清那是个人形。 萧璇道:“上次到咱门口闹事的那个。” “闹事?”于长史回想了一下,终于想起了有这么回事,不由哭笑不得,“原来是他。这还真是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只是他就不明白了,京城里又不止他们家一个王世子,这顾家小公子怎么就赖上他们家世子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阿青独自策马过来了。路过侧门的时候,阿青并没有停顿,只是对几人点头示意之后,便径自到了石狮子旁,这才勒住了马缰,翻身下马。 窝在石狮子旁的一团感觉道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光影,这才从臂弯里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挡了自己光的人。 那张脸,不是顾小公子顾戍又是何人? “你是……”他脸上一阵迷茫,继而便又惊又喜,“你是阿青姑娘!世子回来了,对不对?”他手忙脚乱地扶着石狮子起身,拉着阿青问道,“世子呢,世子在哪儿?” 阿青嘴角一抽,反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为了向世子表现我的诚意呀!”顾戍眼睛亮晶晶的,委屈巴巴地鼓了鼓脸颊,“我可是好不容易从青藤山跑出来的!” 大姐真是太可恶了,把他送到青藤山的别庄也就罢了,还特别交代爹娘看好他。更过分的是,这此南山围猎这么好玩的事,竟然也不让他去! 要是他去了南山,不就能早早地见到世子了吗? 阿青不忍直视地说:“顾小公子,我们世子很忙的,你就别给世子添麻烦了吧。” “什么叫添麻烦?我是要投奔世子!”顾戍瞪着她,努力表达自己的不满之情。 阿青懒得理他,直接就说:“在下这就带人送公子回去。”说完,不顾顾戍的挣扎,回身便对萧璇道,“璇公子,劳烦借属下几个人,让属下送顾公子归家。”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顾戍转身就跑,一转眼看见不远处的萧虞,立时眼睛一亮,欢喜地呼喊着跑过去,“世子,世子,我是来投奔你的,我很有用的,世子千万别让他们把我送回去!” 阿青一个不查,竟真让他越过了自己跑到了萧虞身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急忙追了上去。 还好萧虞他们的坐骑都是训练有素的战马,要不然,他一阵风似地跑过来,必然令马儿受惊,伤了他怕还是轻的。 萧虞叹了一声,拉着缰绳让马儿挪了挪,避开了顾戍抱马腿的举动,厉声道:“老实点!” 顾戍令行禁止,立时便停止了有些癫狂的举动,手脚僵直地站在了原地。 萧虞吩咐阿青:“你先带他们回府,把东西分好,命人给他们送去,这些野味都送到南苑去。” 待阿青领命而去,她才低头问顾戍:“不知顾小公子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顾戍道:“我不是说了嘛,我是来投奔世子的。我要做世子的门客,为世子排忧解难!”他说的自信满满,就仿佛做门客对他来说,就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松。 萧虞忍不住笑了起来。 整个帝都谁人不知,齐国公家的小公子顾戍,那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之所以有许多人家的女公子会向齐国公府求娶小公子,不过是因着老齐国公夫人连生了两对龙凤胎而已。 排除这些传言不说,萧虞也见过这顾小公子几回,这人说话做事全无章法不说,性子还特别跳脱,半点儿也不稳重。 王府里是养了许多门客,但哪怕这些门客里有鸡鸣狗盗之辈,那也是有一技之长的。 而顾小公子会什么,吃喝玩乐吗? 很显然,顾戍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轻蔑的嘲笑了。他心里自然不是不气恼,但他也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么传自己的。而且,他从前也的确是不学无术。 但是……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世子岂不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听见这番话,萧虞秀眉微挑,觉得就凭他能自信满满地说出这番话来,她就该给人一个机会。 “那行,顾小公子且随孤入府详谈吧。” 顾戍松了一口气:这回终于能进门了! 萧虞让人把他引到了承运殿的偏殿,便先带着萧璇与于长史回了房,交流了一下这段时间双方的情报。 “听说,你在猎场遇袭了?”萧璇开门见山地问。 “不错。”萧虞点了点头,“我还得了两张老虎皮子呢!回头待硝制好了,一张进给至尊,另一张就送回北疆给父亲。” 见她这样不在意,萧璇气道:“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伤哪了?” 萧虞活动了一下肩膀,眨眼笑道:“这不是已经好了吗?” 这么明显的敷衍,萧璇如何看不出来?但她真不想说,萧璇也没办法,只能气得直喘粗气。 “好了,世子与公子也莫要再纠结这个了,还是先弄清楚幕后主使才是重中之重。”于长史连忙替两人打圆场。 萧虞顺势道:“对呀,还是找凶手更重要。” 萧璇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问道:“那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不知道。”萧虞十分诚实地摇了摇头,在萧璇瞪着眼睛又要发飙的时候,她连忙自救,“不过,已经有了怀疑的目标了。” 萧璇的气焰一下子就下去了,倾身问道:“是谁?” 萧虞道:“这个,我先前也与阿琛堂姐讨论过了,这件事表面上是成国公主使,其中却又有荣国公的影子。” “怪不得呢。”萧璇呢喃了一句。 “怪不得什么?”萧虞问道。 萧璇道:“怪不得宁王世子一回京,便将成国公关到了宗人府。先前成国公不是跟你走的挺近嘛,我看你也挺喜欢她的,听说她被关到了宗人府,便着人打探了一下因由。没想到,宁王世子的手段那样高,我什么也没探出来。” 这事萧虞早有预料,此时听了也不惊讶,只是问道:“到现在还没放出来?” “已经放出来了。”萧璇嗤笑了一声,“成国公老夫人,也就是咱们那个深居简出的堂嫂,身患重疾,昏迷中还不断呼喊女儿的名字。宁王世子就算再不通情理,大家都是亲戚,遇到这种情况,也得放人家回去母女团聚呀!” 萧虞蹙眉:“去南山之前不是就说病了吗?怎么,到这会儿还没好利索?” “你别急呀,有意思的还在后头呢!”萧璇冲她挑眉一笑,道,“这成国公仿佛是不大乐意从宗人府出去,亲自入宫请了两个太医给母亲诊治。待三五天后,病情稳定了,她便自己又回宗人府了。可是,她才刚进去一天,咱们那位堂嫂,就又旧疾复发了。” 萧虞听得愣神,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他们母女感情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9.天赋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这还真不清楚。”萧璇摊了摊手, 表示他也不知道。 于长史道:“成国公毕竟是宗室国公, 便是成国公年幼, 家中也自有积年忠仆操持,便是她们母女当真不和,也不会传到外面去。” 反倒是这一回这母女二人都有些失策。萧楠主动返回宗人府, 其母便立时再次以病将其召回, 凡是有心的,难免会有诸多猜测。 只是…… “咱们这位堂嫂, 到底为什么非要把阿楠留在府里呢?”萧虞感兴趣的, 是这个。 萧璇挑眉笑道:“这谁知道?你别来问我, 恐怕得去问宁王世子。” “嘁!”萧虞白了他一眼, 转而问道,“对了, 北疆那边, 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这一句话,竟是问的萧璇与于长史两人都沉默了。 萧虞心头一紧:“怎么了?” 于长史叹道:“北疆已经很久没有主动传消息过来了!” 萧虞杏眸一膛,无意识咬住了下唇, 脸上神色几经变换, 终是闭目一叹, 苦笑不已:“所有人, 都要断我的后路啊!” “阿虞……”萧璇唤了一声, 满面担忧, 却不知该如何劝慰。 却是于长史狠了狠心, 厉声道:“世子, 不是大王要断世子的后路,而是自世子入京那一刻,便已经没有了后路!世子要么落败身死,任燕国四分五裂;要么就登上至尊之位,亲手分裂燕国!” “我知道,”萧虞无力一笑,“我已经知道了。” 若说刚入京时,她还心怀侥幸,觉得就算夺位失败了,大不了再回北疆做个燕王嘛! 可是如今,她却已经明白了:至尊萧澄用帝位下的这一个饵,钓的便是他们燕国的储君。几位堂兄堂姐主要是来走个过场,无论结果是什么,都无所谓。但她不同。 她要么御极天下,要么万事皆休,没有退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人给她准备退路。 “不说这个了,”萧虞勉强笑了笑,起身道,“顾小公子还在承运殿等着呢,孤先去会一会这个很有用的顾小公子。” 目送她离去,萧璇担忧地问:“长史,阿虞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于长史道:“你不要小看世子,世子远比你想象的更坚强。” “不是,”萧璇蹙眉,有些烦躁地说,“我是说,若她不能登上帝位,真的会……会……” “会。”于长史肯定地点了点头。 萧璇脸皮一阵抽动,无力地捂住了额头。 于长史也是暗暗一叹,面上却是成竹在胸:“公子莫要担忧,以至尊对世子的态度,世子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萧璇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起身道:“我回南苑去了。” 再说萧虞离了房,一路往承运殿而去,一路上花木扶疏,其叶蓁蓁,其花灼灼。她一路看过去,心头的郁气倒是渐渐散了。 ——也罢,既然没有退路,那边背水一战,勇往直前便是了。 她萧虞又何时惧怕过?这世间又岂有她萧虞惧怕之物? 等她在承运殿的偏殿见到百无聊赖地拨弄茶杯的顾小公子时,已是心怀舒畅,满面含笑了。 “世子?”顾戍听见脚步声,扭头一看,眼睛“唰”一下就亮了,急忙忙地起身迎了上去,“世子,你可来了!” 萧虞矜持地点了点,走到上首坐定,抬手示意顾戍也坐,而后便对一旁的侍女道:“换茶来。” “是。”侍女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捧来了两盏新茶,顺便将顾戍桌上的残茶撤去。 萧虞道:“这是江南今年的春茶,至尊喝了觉得好,便分赐下来,让我等也尝尝鲜。顾公子也快尝尝,看这茶还合你的胃口吗?” “合,合,自然是合的。”顾戍一边应和,一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而后又是一连串的赞美,“好茶,当真是好茶!” ——废话,您都说了是至尊赐的,我敢说不好吗? 以上来自对茶并没有研究的顾戍顾小公子。 “顾公子喜欢就好。”萧虞并不喜欢清茶,也就是意思意思端了端茶杯,然后就放下了。 顾戍嘿嘿一笑,然后就眼巴巴地瞅着萧虞,明显是在等着她提问。 这会儿萧虞心情不错,看什么都顺眼,觉得顾戍这副小狗狗似的模样还挺可爱的,便顺了他的意,问道:“顾公子方才说,想要做孤的门客。不知顾公子有何才能啊?” 顾戍就等她问这一句呢,立时便放下了茶杯,正襟危坐,神情万分骄傲地说:“在下擅长钱粮筹算!” 钱粮筹算? 萧虞微微挑了挑眉,觉得很是意外。只因,这钱粮筹算可是个即精细又繁琐的活儿,看顾戍这副跳脱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能静下心来琢磨这个的呀! “你去寻于长史,要一本往年的账册来。”萧虞指了一个侍女吩咐道。 “是。”侍女领命而去。 萧虞对顾戍道:“顾公子稍等,待其取了账册来,孤再见识一下公子的本事。” “嗯。”顾戍点了点头,正襟危坐,看着自信满满,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双手握成了拳,在不住的摩挲。 萧虞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心头对他的疑虑更添了三分。 侍女在房寻到了于长史,向他说明了情况,于长史略一琢磨,从去年的旧账里翻出一本有几处错漏的递了过去:“就这本吧。” 侍女带着账本回到承运殿,在萧虞的示意下放到了顾戍面前,并附送算盘一把,算筹若干,纸张、碳条若干。 萧虞笑道:“孤也不知顾公子是擅长心算、笔算还是筹算,就让人都准备了,顾公子请。” “好,世子稍等。”顾戍对她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选了算筹。 萧虞也不着急,就在一旁等着他算。 在这期间,阿青已经分配好了带回来的皮毛,便来禀报了萧虞,说是已经派人分送出去了。 萧虞点了点头,余光一直观察着顾戍,见他并没有把注意力分给阿青一点儿,不为外物所动,不由暗暗点头,觉得这顾小公子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再看摆弄算筹的手法虽然生疏,明显是新学不久,却也颇有架势,就想着看看结果。哪怕他并不是很擅长呢,作为一个初学者,若是能把这账本给理清了,那也算是个可教导的人才了。 这账本她自然认得,是他们一行人初到京城那一个月,一切都手忙脚乱的,难免出现差错。这账本上就有几处谬误之处,若不仔细,是看不出来的。 看顾戍这架势,一准是上次碰了壁之后,回去临时抱的佛脚。若是他能把这几处错误都找出来,就说明他在这方面是真有天赋,她也不介意培养培养。 毕竟,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现成的人才?自己培养的,用着还更顺手呢!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之后,顾戍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把账本递给了侍女,又由侍女转交给了萧虞。 萧虞接过,大略地翻了翻,重点看了看那几处原本就有谬误的地方。 顾戍坐在下首,紧张地看着她,连侍女给他新换了茶都没有察觉。他觉得,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这回可是好不容易才说通了母亲,在母亲的掩护下才逃出别庄的。若是这次再不能成功,连母亲都不会再帮他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上首的燕王世子终于看完了账本,转眸似笑非笑地看向了顾戍。 顾戍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萧虞问:“顾公子学筹算多久了?” “啊?”顾戍一惊,眼神飘忽了一阵,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也没多久,就是上次来拜访世子之后,才跟着青藤院的学子学了一段。” 萧虞笑了:“就学了这短短的时日,公子便敢对孤言精通?” 顾戍脸色胀红,辩解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觉得,自己这回是彻底完了。 也是,世子什么样的大才没见过呢?又怎么可能看得上他这个初学者? 他踌躇了片刻,起身对萧虞一拜,羞愧地说:“世子明鉴,在下并非有意欺瞒,实在是在下仰慕世子已久,一直盼望能为世子效力,这才心怀侥幸,出此下策。” “顾公子倒是实诚。”萧虞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也辨不出喜怒。 顾戍低着头,又绝望又委屈,眼眶通红通红的,说话也不自觉带了些鼻音:“在下也就这一个优点了。” 萧虞不禁哑然失笑,笑道:“在孤看来,顾公子可不止这一个优点。” “啊?”顾戍茫然地抬起头来,眼眶与鼻头都红通通的,看起来又软又萌。 片刻后,他就反应了过来,自嘲地笑了笑,又低下了头:“世子就不要取笑在下了,在下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从小就不爱读,在碧水院里求学,人家也都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才勉强让我毕业及格的。” “不,孤是认真的。”萧虞道,“顾公子学筹算也没有多久,便能有这样的成效,说明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恰好,孤府中也有几个门客擅长此道,不知顾公子愿不愿意再接着学?” 顾戍一怔,继而大喜过望,连连点头:“愿意,愿意,在下愿意的!” 这样单纯的喜怒,引得萧虞也是一笑。 但是,她还有一个疑惑:“对了,顾公子,孤一直很好,与孤一同入京的王世子非孤一人,顾公子为何就认准了孤呢?” 顾戍抬头看着她,虽眼中红色未消,却是别样的郑重:“因为世子长得最好,是属下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萧虞:“……” ——还可以这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0.遇刺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既然决定了要培养顾戍, 萧虞就正式给他写了聘, 让他带着聘回去,给他长姐看看,解了他的禁闭。 捏着聘, 顾戍感动得泪眼汪汪:“世子, 您考虑的真是太周到了!” “你还是先回去, 给齐国公报个平安吧。你就这样跑出来,家里肯定很担心。”萧虞笑着下了逐客令。 “对对对,我这就回去。多谢世子, 多谢世子!”顾戍连连致谢,待退出了门外, 便一蹦一跳地走了。 这时候,天色也不早了, 萧虞命人摆了晚膳,略略用过之后, 便到房, 处理这段时间积压的公务。 其实, 许多不需要她亲力亲为的东西,于长史已经帮她处理好了。可饶是剩下的这些,她也忙到了半夜。 不过, 最近舟车劳顿的, 她后半夜倒是酣眠到天亮, 早晨起来精神饱满。 昨天是刚刚归来, 一切都还没有步入正轨, 但今天,萧虞却是要到刑部去当职的。 萧虞用过早膳之后,便策马前往刑部,走到半道,却突然反应过来:去南山之前那段时日,她之所以不用到无逸斋去读,概因莞然庄之事。如今莞然庄一事表面上已经结案,她自然是要恢复每日的无逸斋读的。 去无逸斋虽然能尽快见到徐澈,但在那里读却是乏味的紧。可是,这是至尊要求的,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却还并没有发话让他们不必去。萧虞在心里权衡了一阵,最终还是叹了一声,道:“先去无逸斋吧!” “是。”阿青不曾多问一句,接到指令便让前头开道的人改道无逸斋。 就在前面开道的那两个护卫走到朱雀街路口,将要转道的时候,突然察觉到几缕极其细微的杀气。 两人皆是一怔,一开始都以为自己感觉错了。毕竟,这里距离长兴宫已经很近了。 可是,就在二人几乎同时看向对方,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凝重和震惊之后,两人便知晓,自己没有感觉错,的确是有杀气。 一个短暂的眼神交流之后,两人一个抽刀戒备,一个调转马头,与同伴相背而立,口中呼喊:“世子小心,有刺客!” 而萧虞却是已然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比之两个护卫察觉到了杀气,萧虞更是有一种直觉,在走近朱雀街的时候,心头便有一股寒意升起。 电光石火间,数簇□□破空而来,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势,直取被护卫们护在中间的萧虞。 萧虞眸光一厉,对前头的两个护卫喊道:“杀出去,去五城兵马司!” 与此同时,刀光一闪,萧虞已凭着天生神力的优势,斩断了欺近的三支□□。而剩余的几支,被周围的护卫们拦了下来。 只不过,这□□力道极大,护卫们没有萧虞的臂力,拦下一支,竟是险些脱臼。 “神臂弩!”玄英惊呼出声,萧虞更是一瞬间目光森寒。 神臂弩本是军中制式武器,京中只有京畿大营才配备。当年,武帝得到了一份汉代大黄□□,便命人研究改造,使其威力不变,而将需两个人操作的大黄弩改装的只需一人便可操作。军中力士使之,若臂有千斤之力,故名——神臂弩。 只是,这些刺客怎么会有军中才有的神臂弩呢?是有人自特殊渠道取得,还是……京畿大营中有人不想让萧虞活着? 一轮又一轮的□□射来,初时越来越急,渐渐地却又越来越缓。 萧虞精神一阵:对方的箭矢快要用尽了! 跟随她的护卫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与萧虞并肩作战也有两三年了,彼此间的默契不缺,萧虞只一个眼神,他们便能明白她的意思。 于是,众人皆是心神一振,暗暗打起了精神,根据萧虞的手势各自选定了方向,在又一波儿□□被打落的瞬间,极速冲入箭矢射出的小巷,一手举刀鞘权且做盾,一手横刀斩向那群躲在暗处的老鼠。 对方的箭矢果然要耗尽了,萧虞他们冲上去,似乎也是合了他们的心意,那群刺客也弃了弩,举剑相抗。 众护卫乃是战场上杀出来的,最擅长的是袍泽之间互为犄角,配合作战,杀敌如刀斩乱麻,干脆利落; 而那群刺客则是纯粹的江湖路数,虽人数众多,又擅长近身小巧功夫,但各自为战,人多对他们来说反而成了劣势。 战势越久,对刺客越是不利,是以众护卫越战越勇。 刺客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在伤亡超过三分之一后,便开始谋划退路。于是,气势更颓。 恰在此时,五城兵马司的官军也到了,团团包围,弓箭齐出,一群刺客,一个也没跑掉。 但可惜的是,一个活口也没能留下。 玄英甩掉刀锋上的血水,收刀回鞘,俯身探查了几个刺客,回身禀报道:“这些刺客都有一颗大牙被拔掉了,原本该是牙齿的地方,藏了一颗毒囊,发现自己逃脱不了,他们便都咬舌自尽了。” “这么说,还是死士了?”萧虞缓缓问着,目光似笑非笑地自五城兵马司领队的武千户身上划过,状似好,“孤却不知,这帝都晋城之内,何时蓄了死士了?” 被她目光一刮,武千户浑身一抖,汗都下来了,颤声道:“世子恕罪,此事下官定会禀明上峰,彻查……彻查!”明明才五月的天,武千户竟是觉得身处仲夏一般,汗流浃背。 “呵,”萧虞轻笑了一声,转头对阿青道,“轻点一下咱们的人数伤亡。” “武千户。”她忽然唤了一声,令趁着她扭头之机偷偷擦汗的武千户手上一颤,险些戳了自己的眼睛。 “在。”他立马站得笔直。 萧虞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他方才的小动作,唇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直直地盯着武千户,语气却有些漫不经心:“劳烦借几个人,帮忙把孤府上护卫的尸首送回燕王府去。” 让死士混进了京城,五城兵马司本就有失察之罪。偏这些死士还袭击了燕王世子,他们五城兵马司的官军到的还这样晚,在燕王世子这里更是气短。如今萧虞只是要借些人手而已,且甄别运送尸首本也是五城兵马司的职责所在,武千户哪有不应的? 他忙不迭就答应了:“不劳烦,不劳烦。”然后,利落地点了一百个人,他亲自带着,帮阿青整理王府护卫的尸首。 至于那些刺客,自有他手下百户带领,一一探过鼻息与动脉,确定是真的没有活口之后去,赶了两辆牛车拉走了。 见这边有条有理的,萧虞便道:“阿青先送他们回府,孤进宫去避避难。” 阿青一听便明白了:这避难是假,诉苦是真。 萧虞招呼了玄英,重新上了马,小心地避开地上的尸体,慢慢地往朱雀街上挪去。 突然,她目光一顿,喊了一声:“等一下!” 所有人的动作一下子都停顿了下来,仿佛有神仙施了法术,让一切都静止了一般。 “世子?”玄英有些疑惑。 萧虞抬手示意她不要出声,翻身下了马,安抚地摸了摸马脖子,让踏火麒麟不要着急,便跨过两具刺客的尸体,往左便走了几步,停在了一具身形娇小的尸体旁。 那尸体原本是蒙着脸的,后来官军探鼻息的时候,把面巾给拉掉了,秀丽的面容再加上娇小的身姿,瞎子都看的出来那是具女尸。 武千户带的这一千人都是大老爷们,收敛女尸的时候就难免窘迫,不会太过细心。 萧虞方才在马上,却是一眼瞥见,这女尸左手衣袖破损,露出了臂弯处的一块红色胎记,看形状,像是一只红色的蜘蛛。 “把这具尸体,运到大理寺去。”她指着那具女尸吩咐道。 “是。”武千户虽然好,却并不敢询问缘由,只得安安分分地听命行事。 萧虞深吸了一口气,道:“咱们走吧,进宫去。” 她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一直回想那女刺客臂弯上的胎记。 她还记得,襄候的供词上说,有一个莞然庄的高层,仿佛是核心人士,臂弯上就有这么一块儿红色蜘蛛形胎记。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这些人究竟是不是莞然庄的余孽?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玄英低声提醒她:“世子,到宫门口了。” 萧虞立时便收敛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脸上隐着愤怒,眸中透着委屈,也不让人通报,直接举着萧澄御赐的金牌,一路风一样的闯进了披香殿里。 再过一个时辰,午朝就要开始了,但萧澄还在兢兢业业地理政批奏折。待听到喧哗声,他不悦地蹙眉:“怎么回事?” “臣出去看看。”袁月微一施礼,轻手轻脚地走出内殿,便看见了一身狼狈,脸上还粘着血迹的燕王世子。 袁月一惊,急忙迎了上去:“世子这是怎么了?” 萧虞一把推开她,直直往内殿而去:“闪开,孤要见至尊!” 袁月被她推得一个撅挒,幸好有两个宫娥扶住了她,才不至于当场出丑。 脸上的怒意一闪而过,袁月很快就遮掩了过去,一边喊着“世子”,一边追了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1.炸锅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等袁月紧赶慢赶地追到内殿, 萧虞已经伏在至尊膝头哭开了。袁月一顿,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不是她不想说点儿什么劝劝,而是她知道自己说了也没有用, 还会引起至尊的不悦。 其实, 长兴宫里伺候的这些宫人们早就习惯了:自边地来的这几位王世子,画风和帝都里的宗室很不一样。他们平日里在勋贵公卿面前都极注重自己的颜面, 但到了至尊面前就不一样了。 ——脸?那是啥? 对,就是这个画风! 而燕王世子, 又是其中之最。没看这位一进内殿,二话不说就是哭吗? 袁月敢用她四品的官职发誓:绝对连嗝都没打的! 偏偏至尊对此还特别纵容……不, 应该是特别享受。一边轻抚着燕王世子的头发,一边柔声安慰:“好啦,好啦,莫要哭了。来,告诉叔父, 是谁人给你气受了?” 看那架势,分明是只要燕王世子说出一个名字,至尊便要想法子帮她找回场子的意思。 萧虞抽抽搭搭的,哭的眉眼鼻头都红通通的, 看上去特别可怜。偏偏她此时脸上脏兮兮的,衣服上也还带着破损的血污, 好不狼狈凄惨! 萧澄安慰了许久都不见效, 她反而越哭越委屈。萧澄急了, 扭头便喊袁月:“你快去查, 究竟是怎么了?” 这时,萧虞终于开口了,赌气般地说:“至尊也莫要叫人查了,只需在宫里给臣留一间陋室,收留臣,莫要叫臣死在了外面便是!” 身体不好的人,大都忌讳生死之言,加上萧澄本就迷信,对此更是避忌得紧。听见萧虞说什么死不死的,当即便面色大变,板着脸斥道:“什么死啊活啊的?谁敢伤你?” 他伸手一指袁月,厉声道:“你去,问问燕王世子的随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五城兵马司,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让王世子住在帝都都觉得不安全?” “是。”袁月应了一声,匆忙而去。 打发走了袁月,萧澄叹了口气,和声和气地问萧虞:“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给朕说说。” 萧虞委屈地鼓了鼓脸颊,哼哼了几声,这才把自己在朱雀街附近遇刺的事说了。 “什么?”萧澄拍案而起。 才听了个开头,他便又惊又怒,连连斥道:“大胆,大胆,实在是大胆!” 而后,又觉得后怕:“养死士都养到京城来了,下一回,是不是要养到长兴宫里来?” 京师重地,天子脚下,竟然有人蓄养死士,刺杀宗室王公。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都犯了天子的忌讳。萧澄觉得,他已经不必再听下去,此事必须彻查,不但要就处刺杀萧虞的罪魁祸首,更要挖出这些死士究竟为何人所养! “来人!” “臣在。”从内殿门口转出来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官,毕恭毕敬地对萧澄施礼,“臣荀煦参见陛下。” 这个女官,萧虞认得,甚至还算得上相熟。想当初,她第一天到京城的时候,夜宿披香殿,便是这位荀女官替她值的夜。后来,连着数次至尊有旨意或赏赐,都是荀女官到燕王府宣的旨。 但萧澄却对她印象不深,见来的不是袁月,他略有些不悦地蹙了蹙眉,问道:“袁月呢?” 荀煦不慌不忙地回答:“回禀至尊,袁女官奉了至尊之命,前去询问燕王世子的随从了。”萧虞的随从不能入宫,都在午门外候着呢,袁月此时自然也在午门外。 听见她说袁月亲自去问了这件事,萧澄神色稍缓,觉得袁月对此事足够重视,先前升起的一丝不满也随之散去。 连带的,对荀煦这个实话实话,不曾借机给同僚上眼药的女官,他也看着顺眼了许多,当即就把事情分派给了她:“你去传旨刑部和五城兵马司,全力稽查燕王世子遇刺一事。严查!” 最后两个字,萧澄说的是掷地有声,眼中寒气四溢。 荀煦丝毫也不受影响,神色沉稳而恭敬地应诺:“臣领旨。” 然后,她便出了披香殿,叫了两个心腹低阶女官,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刑部和五城兵马司,传达至尊口谕。 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心里的激动。 ——她努力了这么久,直到今日,总算是入了至尊的眼了。 至于方才替袁月说话的事,她淡淡一笑,根本就不在意。她太清楚了,袁月做御前女官之首多年,根基稳固,想要搬到她,只有两条路可走: 第一,日复一日的耐心侵蚀,一点一点消磨掉袁月在至尊心目中的地位; 第二,沉住气,不要慌,瞅准机会,一击必杀! 第一条路显然不适合已经年逾四十的荀煦,因为袁月比她年轻十岁,且平日里行事一向小心谨慎。就算荀煦这能蚕食掉袁月,恐怕以她当时的高龄,至尊也不会选她做御前女官之首了。 因为恐怕过不了几年就又要换了,麻烦! 而第二条路,荀煦观察了很久,都觉得自己没有机会。直到诸王世子入京,至尊明言有意于诸王世子中择储之后,暗中监控袁月多年的荀煦终于觉得:她的机会,来了! 只看如今的形势,荀煦觉得,自己根本就不用多做什么,袁月早晚自取灭亡。而她只需要循序渐进地在至尊面前多露露脸,让至尊在选择代替袁月的人的时候,能首先想到她就足够了。 就算至尊用袁月用的顺手,舍不得换,那也没关系,她觉得在燕王世子手下做事,会更得心应手。待到有朝一日,燕王世子……哼哼,御前女官之首的位置,不还是她荀煦的吗? 萧虞可不知晓她那么被荀女官看好。不过,比起袁月,她的确对荀煦的感官更好也就是了。 其实,袁月也不曾对萧虞失礼过,甚至因着至尊看重萧虞,袁月待她比别的世子还更恭敬。 但是,萧虞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和袁月相处很不舒服。只是苦于她在长兴宫中不能安插人手,不能详查这位御前女官,便也只得忍着了。 她在至尊这里大大诉了回苦,扮足了可怜,当天晚上就赖在披香殿不走了。萧澄拿她没办法,又觉得她实在可怜,便让人把玉泉宫给收拾了出来,给她暂住。 萧虞求收留成功,心满意足,乖乖跟着宫人到玉泉宫洗漱就寝了。 可是,第二天一早,就出事了。 因着常年习武的缘故,萧虞起的比一般人都要早,伺候她的宫人虽然不知道她有这习惯,但是等到平日里至尊晨起的时候,却还不见燕王世子起身,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守夜的女官先是隔着帐子唤了几声,没有听见回应,心里“咯噔”一声,大着胆子掀开了床帐,便看见燕王世子闭目躺在床上,若非脸色红中泛黑,极不正常,简直是睡得安详极了! 女官的手一抖,提起的心也一阵哆嗦,对身后的宫娥道:“快,宣太医,禀报至尊!” 今日正是望日大朝,这会儿萧澄已经穿戴洗漱完毕,用过了早膳,准备往建章宫而去了。听见宫娥禀报,他面色一变,立刻吩咐郑麟,朝会取消,便疾步往玉泉宫而去。 玉泉宫距离万安宫并不远,萧澄没有乘撵,也很快就到了。而这个时候,御医还没有赶到。 萧澄几乎是一阵风似的冲到萧虞床榻前,一观她面色,便觉眼前一黑,再加上方才疾行,只觉头晕目眩。 “至尊!”郑麟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他。 “快,太……太医呢?太医呢?”萧澄一边扶着郑麟稳住了身形,一边呼喊御医。 值夜女官小心道:“御医还没到呢。” 萧澄怒道:“他们竟敢如此怠慢!”气得直喘粗气。 “至尊息怒,至尊息怒。”郑麟一边替他顺气,一边给宫人使眼色让他们去催太医,口中劝道,“太医院离的远,御医们一时赶不到也是情有可原。” 萧澄也知晓太医院的距离,方才不过是迁怒而已。 幸好这个时候,御医们到了。萧澄挥手免了他们的礼,让他们赶快去给燕王世子诊治。 这边的玉泉宫一片忙乱,太和殿的朝堂上也是炸开了锅。 原本吧,许多人昨日都听说了燕王世子遇刺之事,到房闭关写了奏折,准备狠狠地参五城兵马司以及兵部一本。 可是,刚到晚上,又有最新的劲爆消息传来:燕王世子留宿禁宫,至尊特赐玉泉宫为其暂居之所。 众人惊异过后,立时便把五城兵马司这只小鱼小虾给抛诸脑后,纷纷围绕着燕王世子入住玉泉宫一事各抒己见,以期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这件事的重点,不在燕王世子留宿禁宫,而是在至尊特赐了一座宫殿给她居住上。 这可是与她前两次住在披香殿的偏殿有着天壤之别。 玉泉宫虽然不是端本宫,但毕竟是一座单独的宫殿,且是独她一人有此殊荣,很难不让人多想。 ——至尊是否已经有了决断,要立燕王世子为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2.南蛮秘药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是以, 今日这望日大朝会,本是许多人预见好的战场。 他们各怀心思,有的只是想要探探至尊的心思, 也好琢磨一下日后自己要走的道路;有的却是想要借机促成“立燕王世子为储”这个可能性, 让燕王世子直接住到端本宫去。 有赞成就有反对。同样的,燕王世子成了大晋储君, 会符合一部分人的利益,自然也会阻碍一些人的利益。 而那些人, 自然是要向至尊进言,让至尊明白, 燕王世子乃是藩王之女,久居禁宫十分不妥,应该让她尽快回燕王府居住。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四年前病愈之后便从未缺席朝会的至尊,竟然临时宣布了朝会取消, 且朝臣们从前来宣口谕是太监那里得不到任何消息,这不由令人浮想联翩。 ——难不成,至尊旧疾复发了,留燕王世子在禁宫居住, 就是为了培养储君? 一时间,希望燕王世子为储的人内心欢欣鼓舞, 不希望燕王世子得势的自然愁云惨淡。 也是萧澄体弱多病和皇室女子多身强体壮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 竟是没有一个人怀疑出事的不是萧澄, 而是燕王世子萧虞。 萧虞这回真的是出大事了! 御医给她做了全面的检查之后, 确定她是中了毒,而毒的来源是左臂上的一道十分轻浅的伤口。若不是因着毒的缘故红肿发黑,那么细小的一道伤口,很容易被人忽略过去。平日里萧虞对这种小伤根本不在意,不用上药也很快就会好,而且连疤都不会留。 因此,哪怕昨日沐浴的时候看见了,她也不以为意,在宫娥的服侍下擦干了身上的水渍,便换了寑衣睡了。 却想不到,不过是一个疏忽,便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 “毒?什么毒?阿虞又怎么会中_毒?”萧澄一连串的发问,强大的气场逼得御医心头发紧。 太医院院正暗暗捏了一把汗,连忙回道:“太医院中,欧阳太医最擅长解毒,还是由欧阳太医为至尊解惑吧。” 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越众而出,拱手施礼:“臣欧阳羽,参见至尊。” 萧澄并没有因他年轻而看轻他,毕竟能考进太医院的都不会是泛泛之辈。他只是有些不耐地示意他免礼,快快回话。 欧阳羽道:“燕王世子中的是一种南蛮秘药,解毒的方法并不难,只是……” 欧阳羽犹豫了一瞬,很快就在萧澄越发凌厉的目光下实话实说了:“只是会大伤元气。” 萧澄问道:“你会解毒?” “会。”欧阳羽自信地说。 “那好,”萧澄道,“你尽快给燕王世子解毒,需要什么就直说。” “是。”欧阳羽应诺之后,便转身去开方子。 萧澄盯着剩下的太医,淡淡道:“解毒你们不在行,调理身体总会吧?” 院正连忙答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御医们用药普遍偏向温和,这种方式若是治疗疑难杂症自然见效缓慢,但若是用来滋补身体,却是最合适不过了。 萧澄道:“那你们就好好研究一下,欧阳羽给燕王世子解毒之后,该如何调理世子的身体。哦,对了,世子是怎么中毒的?” 院正先是接下了萧澄布置的任务,又答道:“此毒是涂抹在利器上的,世子被利刃划破了皮肉,毒素便趁机侵入了体内。” “是那群刺客!”萧澄后悔当时看她活蹦乱跳的,就没宣太医替她诊治了。 却听院正道:“这种毒十分阴毒,没有发作之前根本检查不出来,可发作之后再解毒却会大伤元气。” 萧澄便蹙了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郑麟小声道:“不如让太医也给至尊看看?”他可没忘了方才萧澄头晕目眩的事。 “不必了。”萧澄断然否决,回身坐到了桌旁,等着已回太医院配药的欧阳羽把解毒需要的药熬制好。 药还没好,却又内侍通报:“禀至尊,徐太傅求见。” 不用问萧澄也知道,徐澈肯定是为了萧虞遇刺的事情来的。他想了想,还是让人进来了。 比起朝堂上那一群老谋深算的公卿,徐澈的心思可谓简单至极。虽然他心里对今日罢朝之事也有些猜测,对这些却不怎么关心。 他一直记得父亲说过:若是燕王世子能顺利登基,你自然就是我大晋的皇后;若燕王世子事败,你便要远离父母,随她一同返回北疆。 就因着徐清的这句话,徐澈一直坚信,哪怕萧虞夺嫡事败了,也能全须全尾地回封地去。而他觉得只要能和心上人在一起,在哪里都无所谓。 所以,他今日进宫,纯粹就是心里担忧萧虞,想要亲眼看看才安心。至于打探至尊口风,窥伺至尊心意的事,他是半点儿都没想过的。 却不想,宫人竟直接就把他给带到玉泉宫来了。 徐澈只是单纯,又不是傻,一下子便明白了:大家猜的都不对,至尊罢朝不是因着自己,而是因为燕王世子! 也就是说,阿虞出事了。 他火焦火燎地进了寝殿,给至尊行礼的时候都忍不住往白玉屏风后面瞧。 当然,他是什么都瞧不到的。他索性直接问了:“至尊,不知燕王世子如何?” 知他情真意切,萧澄也不瞒他,直接道:“中毒了,南蛮毒。” 徐澈还要再问,萧澄却霍然起身,盯着他的身后问道:“药熬好了?” “回至尊,已经好了。”他身后有人答道。 徐澈回头,便看见了一个十分年轻的太医。 萧澄催促道:“快给她喂下去!” “是。”欧阳羽应了一声,命药童用银丝将药汁滤出,他则从药箱中取出一种便于灌药的竹器,对萧澄解释道,“这个药熬制起来比较难,还是全灌进去才保险。” 见萧澄并没有表示反对,欧阳羽便用那竹器撑开了萧虞的嘴,就那么把一碗热腾腾的汤药给灌了下去。 徐澈看得揪心扯肺,问道:“这药这么烫,不会烫到她吗?” 欧阳羽道:“太傅放心,这药不伤皮肉的。”它只会强行催出侵入脏腑骨血的毒素,顺便伤人根本而已。 然后,欧阳羽又命人准备了大量的热水和铜盆。 服下药不会一刻钟,萧虞便猛然呕出了一口黑红的鲜血。欧阳羽赶紧让一个女医扶起萧虞,让她能俯身吐在铜盆里,以免毒_血倒灌进气管与腹腔。 萧澄看着还冷静,只是右手不住地捻动而已。徐澈已然是急得团团转,想上去帮忙,却又怕过去了添乱。 萧虞双目禁闭,污血却是一口一口地往外吐,脸上的黑气倒是慢慢退去了,肤色却是病态的苍白,让人看得揪心的紧。 自头一回见到萧虞起,她便整日里健康又活泼,还是第一次见她的脸色这样不正常的。萧澄想起方才御医所说的会大伤人元气一事,心里对下毒之人更为痛恨! *** 萧虞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 她的第一感觉,就是嘴里不大对劲儿,总感觉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纠缠着口腔与舌头。 这是什么味儿? 她蹙着眉,眼珠子转了转,喊了一声:“阿青。” 这一声,她自以为声音不小了,至少比她正常时候要高两个度。 可实际上,却是声如蚊喃,若非是一直守着她的徐澈细心,听见了她的喊声,恐怕还没人发现她已经醒了呢! “阿虞,你醒了?”徐澈又惊又喜,连忙给御医腾位置,“快,快来看看,世子可有大碍?” 这会儿,萧澄已经抵不过身心的疲惫,被众人劝回去休息了,趁御医诊治之机,徐澈又让人去给萧澄送信,说是萧虞已经醒了,让至尊不用担心。 然后,他便紧巴巴地盯着御医诊脉,半分都不错眼。 欧阳羽顶着萧虞疑惑的目光和徐澈殷切的眼神,镇定地给萧虞诊了脉,察觉所有毒素的确已经排干净了,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让开了位置,让院正和其他御医轮流诊脉。 几位御医也都觉得毒素已经排干净了,后续只需循序渐进地进补便可。 只是,到底伤了根基,这一回便是能补回来,萧虞的体质也很难像以前一样好了。 这些,萧虞全都不知道。 她正纳闷呢:孤这是怎么了?这些诊脉的是御医?御医竟然给孤诊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孤说话他们好似都听不清? 满肚子的疑惑,却没人给她解答。 直到萧澄赶了过来,听过了太医禀报,点着她的额头训斥她的时候,她才逐渐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竟然中毒了,还是因着她根本不曾在意的一个小小的伤痕? 不过,那群刺客究竟是什么来历?真的是莞然庄的余孽吗?他们既然能给她下毒,为什么不用那种见血封喉的毒_药,而是要用这种只能伤人身体的药物?这是要警告她什么,还是令有目的? 直到内侍前来禀报:“瑞王世子求见。”萧虞才灵光一现,想到吧一种可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3.刺杀的目的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参见至尊。”萧樗隔着白玉屏风行礼。 见萧虞直往屏风那边瞧, 萧澄便知道她是相见萧樗,便扬声道:“不必多礼,进来吧, 阿虞已经醒了。” “多谢至尊。”萧樗的礼节分毫不错, 谢过之后,才绕过屏风, 来到了萧虞榻前。 内室里站满了太医,个个都是满脸的劫后余生。萧樗看得眉心一跳, 觉得萧虞这一回,伤的怕是比他想象的还要重。 一众太医默契地给他让了路, 他一路行至榻前,便见萧虞脸色是从来没有过的苍白,平日里红润的嘴唇这会半点儿血色润泽都没有,反而起了一层的干皮儿。 萧樗蹙眉,不满地问:“怎么不给阿虞拿水?”说着, 就要转身去倒水。 萧虞眼中闪过一抹感激之意:还是阿樗哥哥贴心! 一旁的徐澈连忙阻拦:“使不得,使不得!太医说了,阿虞刚苏醒的三个时辰之内,不能沾水!” 欧阳羽连忙出列附和:“不错, 此时燕王世子的毒素虽然已经拔尽了,却不能贸然沾水。不然, 恐有未知的危险?” “未知的危险?”萧樗的眉头已经拧成了疙瘩。 欧阳羽道:“轻则肠子绞痛, 重则再不能发声。” 萧樗倒吸了一口凉气, 再不提给萧虞喝水的事。 萧澄与徐澈虽然已经听欧阳羽说过一遍了, 但再听一次还是觉得心头发颤。 而身为当事人的萧虞,则更是胆战心惊。 见萧虞面有惧色,萧澄连忙打发一众太医出去,让他们赶紧去拟订一个适合萧虞的调理方子,务必让燕王世子恢复如初。 “这……”欧阳太医是个实诚的小青年,听见萧澄的要求之后,感觉十分为难,是基本不可能完成的那种为难。 “怎么?”萧澄怫然不悦,萧樗与徐澈也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仿佛他敢说出一句不合他们心意的话,便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顶着巨大的压力,欧阳太医还是艰难地保住了自己的医德,实话实说:“便是尽臣等所能,也只能将世子的身体调理到与常人无异。若是想恢复世子以往的鼎盛时期,请恕臣等无能为力!” 几人皆是面色大变,萧樗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萧澄,见他只是愤怒痛惜居多,并没有什么类似于失望的神色,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扭头对萧虞露出了一抹安抚的笑意。 萧虞见了,神色一松,完全放松了身心躺在榻上。 几人中,唯有徐澈的想法最简单,庆幸地说:“这就好,这就好。这世上多的是普通人,只要往后注意一些,长命百岁也不是问题。” 萧澄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点头安抚萧虞:“不错,阿虞不要多想,安心修养才是。” 萧虞勉强扯了扯嘴角,一副想笑却笑不出来的模样。 就在这时,燕王世子的药熬好了,由药童送了过来。萧樗眼睛一亮,主动上前接过滤出来的一碗药汁,自告奋勇地要喂妹妹喝药。 “那就多谢堂兄了。”萧虞被宫娥扶着坐起身来,身后垫了靠枕,苍白着脸对萧樗笑了笑。 这副可怜相,让萧樗准备捉弄她的心思登时散了大半,没好气地说:“亏你还笑得出来!” 萧虞道:“至尊不是说了吗?没事的。” 这话让萧樗心里犯堵,他也不说话,只垂眸盛了一勺黑漆漆的汤药,略吹了吹,便递到了她的嘴边:“喝吧,小心苦。” “我怎么会怕苦?”萧虞嘴硬地回了一句,可待那药汁入口之后,她却险些没吐出来。 ——岂止是苦?这简直是又腥又苦!她总算是知晓她刚醒来那会儿,嘴里没有散干净的味道是什么了。 那是汤药的味道。 萧樗瞭了她一眼,哼笑一声,又盛了一勺:“不怕苦就好,汤药得趁热喝,效果才最好。” 萧虞伸手压下了他手中的汤匙,皮笑肉不笑地说:“既然如此,堂兄也莫要这般一口一口地喂了,我一口气喝了岂不是最好?” 说完,她夺过药碗,也顾不得烫,仰头一饮而尽。 见她乖乖吃了药,萧澄欣慰一笑:“这就对了,好好喝药,病才好的快。” 萧虞将药碗递给宫娥,面露愧疚之色,对萧澄道:“让至尊担忧,是阿虞不孝。如今,阿虞已经没有大碍了,至尊还是回去休息吧。” “是啊,”萧樗也在一旁帮腔,“您若是一直在这儿守着她,她心里更是愧疚不安,也不利于修养。” 萧澄犹豫了片刻,觉得萧樗说的也有道理,便道:“那行,朕就先回去了。阿樗,你可要好好照顾妹妹。” “至尊且放心,阿樗一定会监督阿虞按时用药和休息的。”萧樗拍着胸脯保证。 “朕自然是放心你的。”萧澄勉励了萧樗一番,又对萧虞叮咛再三,这才带着一行人离去了。 萧樗看了看左右的宫娥,对萧虞使了个眼色。萧虞会意,掩唇打了个呵欠。 “阿虞可是困了?”一旁时时刻刻关注萧虞的徐澈立时上前,要扶着她躺下。 萧樗便对一众宫娥道:“燕王世子困了,这里有孤便好,你们都出去吧。” “是。”众宫娥对视一眼,不敢违背王世子的吩咐,又想着两位王世子乃是关系极好的兄妹,又有徐太傅在,不会出什么问题,便行礼告退了。 徐澈小心地拿掉了靠枕,轻轻扶着萧虞躺好,又给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你困了就睡吧,我在这儿守着你。” 萧樗翻了个白眼:“睡什么睡?人都走了,快起来吧!” 徐澈一怔,便听萧虞道:“我实在精力不济,就不起了。对了堂兄,大理寺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他便知晓,萧虞不是真的困,只是借口支开那些宫娥而已。 看样子,这兄妹二人是有事商量,徐澈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老老实实地看护萧虞,不再开口了。 萧樗道:“没有。先别说这个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最近怎么这么多灾多难?” “我也不知道啊!”提起这个,萧虞也觉得自己最近挺倒霉的,怎么什么事都往她身上赶? “不过,这一次刺杀我的事,我却有了个猜测。” “什么猜测?”其实,萧樗心里也有了些猜测。 萧虞叹了一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堂兄不是也猜到了吗?” 如果从结果逆推,其实不难看出来,这一切都要怪她的身体太好了,好到只这一条,便能成为至尊心里的加分项。若是有人不想让她继承大统,剑走偏锋,来破坏她的身体,也不是不可能。 正因为猜到了,萧樗才更觉得此人卑鄙阴毒至极。 “这幕后之人费这么大的周张,浪费那么多的人手,就是为了破坏你的身体,那么他的图谋必然不小,十有八九就是……”他伸手指了指上头。 而上头有什么? 有床顶,屋顶,有天。 而天,即天子,即皇位。 也就是说,幕后主使是个宗室,还是个有资格角逐帝位的宗室。 这个范围并不算广。除掉四个王世子,便只剩下几个宗室国公。敬国公与礼国公两位不是与至尊平辈,就是至尊的长辈,在有后辈的情况下,至尊不可能传位给他们。 那么,就还剩荣国公萧夙,成国公萧楠,还有端国公萧婉。 徐澈在一旁听了半天,有些明悟:“你们说,会不会是荣国公?” 萧虞道:“有可能。” 萧樗道:“但也有可能,荣国公只是幕后之人放在前面的幌子。” 不过,这话他与萧虞都是不怎么信的。 毕竟,像萧夙那样的人,自负又心思狭隘,又岂肯乖乖为他人做嫁衣裳? 徐澈道:“我看很有可能是他,在南山那件事,不也有证据指向他吗?我觉得他是一计不成,便再生一计。” 萧樗却道:“你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这次不是他了。” “什么意思?”徐澈有些不服。他和萧樗互相看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萧樗解释道:“南山的那次,分明是要置阿虞于似地。可是这一次,幕后之人的目的则明显只是要破坏阿虞的身子骨。” 徐澈道:“说不定他们只是看杀不了阿虞,这才退而求其次呢!” 萧樗呼了一口气,忍下了他的胡搅蛮缠,分析道:“既然他们有下毒的打算,那若是想要阿虞的命,直接抹上见血封喉的药物,不一样能达到目的,又何必这样迂回?” 徐澈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他的质疑,不过是因着对萧樗的偏见。而萧樗却并不因此而反过来针对他,反而认真的和他分析。这让徐澈有些惭愧。 萧樗白了他一眼,根本懒得再理他。他探着身子看了看,见萧虞已经睡了过去,便以眼神制止了还要开口的徐澈,低声道:“阿虞睡了,我们出去吧。” “哦。”徐澈又替萧虞掖了掖被角,这才跟着萧樗,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寝殿。 宫娥们都不敢走远,只在外殿候着,见二人出来,便屈膝行礼。 “不必多礼了,”萧樗颔首还礼,吩咐道,“燕王世子已经睡熟了,安排两个细心的人到里面守着。记住,三个时辰之内,不许给燕王世子喝水。”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4.有所牵连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两人一路结伴出了午门, 徐澈一路上犹犹豫豫的欲言又止,看得萧樗直翻白眼。 他那点儿浅显的心思,在萧樗面前根本就无所遁形, 不就是方才看自己不与他计较, 觉得羞愧,想要道歉却又说不出口嘛! “孤兵部还有事, 就先告辞了。”萧樗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瑞王世子看徐澈一直不顺眼, 怎么可能顾虑他的心情?既然说不出来,那你就憋着吧! “诶, 瑞王世子留步!”见他这就要走,徐澈一惊之下,却是骤然下定了决心。 这圣人不都说了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一向自恃君子, 自该以直报怨! 萧樗停下了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太傅还有事?” 这轻慢而无所谓的态度,让徐澈心头一堵。 但是,他忍了。 徐澈暗暗吸了一口气, 躬身一礼,诚恳地说:“是才是下官无状, 以小人之心, 度君子之腹。承蒙世子不与下官计较, 反而耐心解惑, 令下官惭愧不已。下官在此,特意向世子赔罪,还望世子原谅则个。” 萧樗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将他从脚到头撩了一遍,笑着问道:“若是,孤不肯原谅你呢?” 徐澈噎住了。 ——不该是这个套路啊! 这个时候,不该是瑞王世子还礼,两人互相谦让一番,再互相夸赞一番,便顺理成章地冰释前嫌,结为知己吗?虽然,他不是很想和瑞王世子做什么知己。 萧樗嗤笑了一声:“行了,孤原谅你了。”说完,右手一挥,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徐澈气结,拂袖而去。 气走了徐澈之后,萧樗冷笑了一声,转身也要离去,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宫门外不远处徘徊。萧樗眸光一转,负手迎了上去。 “哟,这不是成国公吗?你怎么在这里?”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成国公萧楠。 其实,萧楠自朝会取消,自太和殿出来以后,就一直在午门外打转。她也听说了萧虞遇刺之事,得知如今萧虞住在玉泉宫里,就想去看看她有没有再受伤。 可是,她也知道,南山之事自己的嫌疑极大。而且这才从南山回来多久,燕王世子便再次遇刺了,众人一定会联系她在南山遇虎之事的。 对于萧楠来说,这两件事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只是,别人可不会这么认为。哪怕是一向英明的阿虞姑母,恐怕也会在心里对她有疙瘩。 所以,他想进宫去看看萧虞,却又怕萧虞不想见她,就一直犹豫踌躇,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去。 就在这时,萧樗一身绣麒麟的青衫,负手信步而来。 虽然他看起来不大友好,但萧楠看见他,还是像看见了救星一样,满脸欣喜地迎了上去,一叠声地问道:“叔父,阿虞姑母如何了?听说她昨日又遇刺了?有没有受伤?” 看她这副焦急的模样不似作假,萧樗的脸色才好看了点儿,反问道:“你一下子问这么多,我到底该回答哪个?” 萧楠脸上一红,很是不好意思,想了想,说道:“那叔父就告诉我,姑母到底有没有受伤?” “受伤?没有。”萧樗肯定地说。 萧楠刚送了一口气,便听萧樗又道:“只是中了毒。” 萧楠:“……” ——叔父,咱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她刚放下不到一半的心骤然又提了起来,焦急道:“怎么会中毒呢?什么毒?太医院可是能解?” 萧樗看了她一眼,眸光一闪,神色一黯,叹道:“毒是解了,只是以后身体怕是不好了。” “什么?”萧楠大惊失色,脸色一阵变换,最终都定格在了坚定上,拱手对萧樗道,“叔父放心,阿楠一定会尽权利帮忙查出幕后主使。” 而后,她不等萧樗再说什么,转身走到自己拴马的地方,命随从解了缰绳,纵马而去。 萧樗目送她离去,凤眸微眯,暗暗冷笑:看来,成国公果然知道些什么!这两次的事情纵然不是她做的,与她也脱不了干系。 他想了想,转身回了瑞王府,召来了入京前瑞王殿下特意送给他的两个暗卫,吩咐道:“你们两个小心点儿,到成国公府去探一探,成国公与燕王世子遇刺一事,究竟有何关联?” “是。”两个暗卫应了,相互对视一眼,迅速从萧樗面前消失了。 自入京以来,这是萧樗第一次动用暗卫。顾忌这里是京城,至尊势力庞大是一方面,还有就是,从他内心里说,根本就对争夺帝位一事不怎能上心。 阿虞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从来就只有他们两个合起伙来欺负别人,或者是他纵着阿虞欺负他自己的。谁人若是敢伤他的阿虞,他一定会让其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再说萧楠一路回到成国公府,管家娘子见她这么快就去而复返,很是诧异:“家主怎能又回来了?” 原来,她今日上朝之前,便与管家娘子说好了,今日下朝之后,会再入宗人府,继续配合宁王世子调查燕王世子南山遇虎之事,并再三嘱托管家娘子,一定要看好自己的母亲,别让她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可是,这中午才过,萧楠就回来了,管家娘子怎么能不诧异? 萧楠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何姨,母亲那里,可有什么不对?” 管家娘子道:“自家主去参加朝会以后,老夫人就进了佛堂,一直念佛念到现在,倒是没有别的事情。” “念佛?呵!”萧楠冷笑了一声,道,“我去见见母亲,都这个时候了,不用午膳怎么行?何姨叫人备着,说不得,等会儿母亲就要用了。” “是。”管家娘子担忧地看了萧楠一眼,可还是遵照她的吩咐,去准备午膳了。 萧楠挥退了随从,独自一人进了母亲的院子。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佛香袅袅,人只要一置身其中,便会感到心神宁静。 只是,佛真的能救世吗?佛只会救世吗?念佛之人便真的个个都心怀善念吗? 在十五岁以前,她一直过得浑浑噩噩,还自以为潇洒快活。 实际上,她不过就是一个傻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一无所知,整日里就知道傻乐。 十五岁之后,她遇见了燕王世子,从她那里学会了许多东西,才真正开始睁眼观事,真正看清自己正处在一个怎样的环境里! 她开始懂得自己思考,开始敢于怀疑从前总认为理所当然的一切,开始考量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开始思索要怎样行事、怎样选择,才会对传承拜年的成国公府最好。 嘚、嘚、嘚、嘚…… 木鱼声不紧不慢,极有节奏的在她耳边响起。萧楠抬起右手,毫不犹豫的推开了佛堂的门,抬步走近了烛光昏暗,檀香缭绕的佛堂。 佛堂正中的莲台上,端坐着金身塑就的佛陀,宝相庄严,慈眉善目,却又冷眼观世,不恤苍生。 就像此刻正跪在佛前虔诚摩拜的女子,人人都以为她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才放弃了出仕的机会。可实际上呢,在她眼中,女儿又算得了什么呢?终究抵不过她心里的怨愤与疯狂。 “母亲。”萧楠淡淡一笑,面无表情嘚开口唤她。 木鱼的敲击声顿了一顿,女子淡淡嘚问:“你怎么回来了?” 萧楠笑了:“看来,母亲是早就知道孩儿的打算了。只是,为何这一次,母亲不称病阻拦了呢?” 女子叹了一声,似乎十分无奈:“儿大不由娘,为娘能阻止的了你一次,还能阻止的了你千次吗?” “母亲对孩儿,当真是用心良苦。”这个时候,萧楠竟异嘚觉得,她心里的悲苦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全是好笑。 女子道:“为娘对你的心思,整个帝都还有谁人不知呢?也只有你这傻孩子,宁愿信别人,也不愿信自己的母亲,总觉得母亲会害你。” 萧楠嗤笑一声,觉得再在这个话题上争执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她突然道:“说起来,都这么多年了,孩儿却从来都不知道母亲的尊讳呢。” 木鱼的敲击声又顿了顿,女子道:“自古以来,世人就讲究为尊者讳,你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难不成,你还想对为娘直呼其名不成?” “母亲误会了。”萧楠道,“孩儿只是无意间听人说起过母亲尊讳,又怕弄错了,这才特意请母亲指教。” 木鱼声“嘚嘚”直响,女子这一次没有说话。 而萧楠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母亲可是姓沙,讳菱?” 过了片刻,女子淡淡道:“不错,是管家娘子告诉你的吧?” 萧楠道:“这不重要。沙这个姓氏可真是少见,孩儿长了这么大,母亲还是孩儿见过的第二个姓沙的呢!” 木鱼声终于停了,沙菱起身,转过了身来,妩媚的面容上,一双秀眉微微颦蹙,真真是我见犹怜。 “你到底想说什么?”沙菱问。 “母亲何必着急?”萧楠笑道,“孩儿只是突然想起来,夙叔的夫人也姓沙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5.知情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萧楠道:“夙叔的夫人, 好像也是姓沙吧?” 沙菱轻笑了一声,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京城的勋贵哪个不知?” “是呀, 哪个不知呢?”萧楠重复了一句, 忽然便转移了话题,“已经这个时候了, 母亲也该用午膳了。孩儿已经吩咐他们准备了。母亲慢用,孩儿告退。” 见她不再追问, 沙菱暗暗松了一口气,笑问道:“怎么, 阿楠不配为娘一块儿用吗?” 萧楠深深嘚看了她一眼,唇角轻勾:“若是母亲不介意,孩儿自然是愿意服侍母亲用膳的。” 沙菱神色微微一僵,继而便若无其事嘚笑道:“不必了,往日里也不曾一起用过, 为娘还怕你不自在,用的不好。” “那便多谢母亲体谅了,”萧楠借行礼之机,垂首掩去眸中的嘲讽, “孩儿告退了。” 保持着正常的步调走出母亲的院子,她冷着脸对等候多时的管家娘子道:“何姨, 咱们回房去。” “是。”管家娘子一路小跑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前院的内房。 萧楠一下子坐在桌案后面的椅子上, 眼神放空, 久久不语。 管家娘子心疼不已,踌躇了片刻,轻声劝道:“家主好歹用些膳食吧。” “呵,”萧楠无力嘚叹了一声,满面愁苦嘚自嘲道,“咱们成国公府都快玩儿完了,我哪里还有心情吃饭?” 管家娘子一惊,底气不足嘚说:“不至于吧?老奴见燕王世子也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呐。” 萧楠呐呐道:“她自然不会,可是至尊就不一定了。就像这次,若无至尊授意,以宁王世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又怎会羁押我入宗人府?” “这……”管家娘子垂死挣扎,“至尊一向仁厚……” “仁厚?”萧楠瞪大了眼,仿佛听见了什么闻异事一般,“何姨,你说的是谁呀?” 仁厚什么的,也就对寻常百姓来说,可以当做事实。因为大晋的历代君王,对待百姓的确是很不错,今年免税,明年免赋的,哪一年收成好了,还会龙颜大悦大赦天下一回。 对于普通官员来说,这“仁厚”二字也勉强成立。因为当今至尊的身体不好,许多事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不懂摇国本,他都不会太计较。 可是,对于他们这些天然便能威胁皇权的宗室来说,“至尊仁厚”什么的,那简直是昧着良心也只能把这当笑话的。若是凭良心讲,这句话那就是个恐怖故事! 哪怕,经过历代帝王的不断压制,他们帝都这一脉的宗室已和被圈养在帝都无异,可至尊对他们,还是难有好颜色。 反倒是远在边郡,分封各处的藩王们,令至尊有所忌惮,不敢轻乎。 妒忌吗? 说实话,想要不妒忌,太难太难! 可是,燕王世子于她有教导之恩,她那点儿隐秘的妒意,不用旁人提醒,自己想想都羞愧不已。 糊涂过活的时候不知清醒为何物,待真正清醒的时候,萧楠反而有些怀念几个月前活的浑浑噩噩的自己了。至少那个时候,她不用为了成国公府的前程而提心吊胆,稍有风吹草动便惶惶不可终日。 管家娘子不知她的这些复杂心思,想了想,建议道:“要不,家主去寻燕王世子说说情?” 在她看来,燕王世子对她家国公,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萧楠苦笑:“便是燕王世子愿意说清,我也得有相应的筹码去请求人家呀!” 管家娘子一怔,豁然转头看向老夫人院子的方向,颤颤地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嘚说:“家主的意思是……” “何姨想到哪里去了?她毕竟是我的母亲。”萧楠的笑容更苦。 其实就在她在宗人府大体了解了南山之事后,心里便对母亲有所怀疑。 只是,正如她所说,那毕竟是她的母亲,燕王世子又并无性命危险,她便心怀侥幸,言辞间只把嫌疑往荣国公萧夙身上引。 反正,这么多年来,萧夙也的确没少在她成国公府安插人手,沙菱根本就不是萧夙的对手,只是甘愿与虎谋皮而已。 萧楠一边把嫌疑引到萧夙身上,一边又借机清理了萧夙这么多年来在成国公府的经营,总算是把筛子一样多的洞给堵的差不多了。 可是,她千防万防,竟是没有想到,都到这种地步了,沙菱竟还会主动联系萧夙,主动往坑里跳。 她这哪里是要还燕王世子? 她分明就是要毁了成国公府嘛! 萧楠叹了一声,问道:“最近可有哪家的宴会,荣国公夫人也会参加?” 管家娘子立刻从桌案上的一堆帖子里扒出了一张:“这一张,左都御史李湛孙儿的满月宴。李御史的次女与荣国公夫人乃是至交,一定会赴宴的。” “那你写个回帖,到那一日,我也去。” “是。” 萧楠叹了一声。 说实话,她也不想牵连这位叔母。可是,若要保全母亲,却又不得不将她推出去了。 *** “李御史孙儿的满月宴?”萧樗一手托腮,一手无意识的在又凉又滑的寒玉席上来回划拉。 “是。”暗卫面无表情地回了一个音节。 萧樗无趣嘚白了他一眼,不耐嘚挥了挥手:“行了,这没你事了,继续盯着成国公府去。” “是。”暗卫又回了一个音节,瞬间消失在萧樗面前,去找自己的同伴去了。 “真是死闷死闷的!”萧樗吐了个嘈,扬声喊道,“连生,连生——” “来了,来了。”连生推门而入,“世子,您有什么吩咐?” 萧樗道:“李御史的孙儿满月,王鸿生肯定是要去送礼的吧?” “那是自然,”连生道,“王御史还要在李御史手底下讨生活呢,这种光明正大送礼的机会,傻子才会错过呢!” “行。”萧樗坐直了身体,“你跟王鸿生说一声,到那一天,注意一下成国公,还有荣国公夫人。” “是。”连生应诺,却并不离去。 萧樗眉心一跳:“你怎么还不走?” 连生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回头看了一眼房的门口。 登时,一股不好的预感笼罩在萧樗的心头。他艰难地抬起头来,顺着连生的目光望去,便看见何岩笑得牙齿蹭亮,端着一个红旗托盘站在那里。 而托盘上放的,正是刚刚熬好,已经滤尽了药渣的一大碗乌漆麻黑的汤药。 萧樗浑身一颤,抬手扶额:苍天鸭! ——不就是昨天晚上踢了被子,有些着凉了吗?孤还没有责备你们守夜失职呢,你们竟敢联合起来逼孤喝药! 连生温声劝道:“世子,吴大夫说了,防病大于治病。” 萧樗扭过头去,不想理他。 何岩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边走边道:“世子还是赶快喝了,赶紧进宫,说不定还能赶上劝燕王世子进药。” 这一句真可谓搔到了他的痒处了,正所谓:独苦苦不如众苦苦嘛! “拿来吧!”萧樗接过药碗,闭着气一饮而尽。连生迅速拿了块儿蜜饯塞进他嘴里,让他含了一会儿,去了去口腔中的苦味儿。 然后,萧樗就乖乖吐了蜜饯,起身道:“替孤更衣,孤要进宫照顾妹妹。” 有人和他一样惨,是目前他唯一能够用来安慰自己的事了。 待他赶到玉泉宫的时候,不早也不晚,正是萧虞用过午膳不久,该喝药的时候。 萧樗眼睛一亮:“我来喂你。” 萧虞看了他一眼:“不必。”从宫娥手中接过玉碗,将药汁一饮而尽。 “不苦?”萧樗有些目瞪口呆。 萧虞莫名其妙:“汤药不都这个味儿吗?” 而后,她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意味深长嘚看着萧樗,秀眉微挑,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萧樗脸上一热,眼神有些飘忽嘚问:“你……你哦什么呢哦?” “没什么,没什么。”萧虞冲他露出明晃晃的恶意,拉长了声音道,“只是突然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情而已!” 萧樗心虚嘚斥道:“整日里不务正业,就知道玩儿!” 萧虞也不反驳,只是冲着他盈盈而笑。 萧樗被她笑得怪不好意思的,耳际薄红一片,讪讪地转移了话题:“今天找你是有正事要说。” 萧虞闻言,配合地正了神色:“堂兄请讲。” 萧樗看了她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觉得她有权知道:“你遇刺之事,包括南山之事,都和成国公府脱不了干系。” 萧虞眼中的笑意逐渐消失:“是阿楠?” 若说她心里对萧楠没有半点儿怀疑,那是假的。可是,怀疑和怀疑被证实,完全是两回事。 “不是。”萧樗叹道,“她只是包庇了自己的母亲而已。” “她倒是个孝女!”萧虞冷笑。 萧樗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把萧楠的打算也告诉了她。末了,又道:“只是不知,她找你的时候,究竟会怎么说?” “找我?”萧虞轻轻笑了一声,“那就要看看究竟是她快,还是阿琛堂姐更快了。” 看在望日的情分上,萧虞愿意给她一个机会。但若是她自己本事不够,被宁王世子先找到了证据,那可就怪不得萧虞不讲情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6.沙珂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李御史孙儿的满月宴在六月初三, 也是这一天,瑞王世子萧樗,将那个难为了他整整一个月的的檀木箱子, 送到燕王世子手中的日子。 “给你了, 给你了。”萧樗指挥人手把那箱子直接抬到了玉泉宫。 萧虞无语地看着他:“我招募的工匠都在王府,你把它送这儿算个什么事儿?” “这叫当面交割, 你要想送回去就送回去。反正我是已经把它给你了,再出了什么问题, 我概不负责!”萧樗光棍得很。 萧虞拿他没有办法,只能转移了话题:“今日李御史的府上, 想必很热闹吧?” “是挺热闹的,”萧樗点了点头,“说是门庭若市也不为过。” “都去了?”萧虞意有所指嘚问。 萧樗没有说话,只是冲她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便是李御史自己都没有想到, 只是自家孙儿的满月宴而已,竟然能引来这么多人庆贺。其中有许多人,他们家发请柬只是出于礼节,为了不得罪人而已。谁能想到, 人家真的回了帖子,表示一定会来? 而引起这一切变故的萧楠, 却是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一个举动, 搅动了怎样的风云。 她只是在时辰差不多之后, 便带着管家娘子准备好的贺礼, 登了李御史家的门。 这些年,由于她的无作为,成国公府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她看着满堂的宾客,根本就不清楚哪一个是代表的哪一方势力。 虽说是为孩子办满月,但待仆妇将刚刚满月的小儿抱出来展示了一圈之后,便没有这孩子的事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身为主人的李御史以“不胜酒力”为借口退场之后,众人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从不着边际的话题说起,逐渐把话题引到自己感兴趣的地方。 萧楠端着酒杯,已经第五次看向荣国公夫人沙珂了。 只是,她虽然经常和萧夙混在一起,但因着萧夙夫妻感情不合,她与这位荣国公夫人,却并没有多少交集。 就在她为难着,不知该如何搭讪的时候,荣国公夫人却是主动烤来过来,笑吟吟地说:“成国公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萧楠没想到她会主动来找自己,不禁微微怔了一下,心头欣喜与愧疚两种情绪交织。最终,还是母亲的命重过了这位不太相熟的叔母的命。 “原来是叔母。”萧楠微微点头示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经常参加这种宴会,不怎么习惯,让叔母见笑了。” “怎么会?”沙珂笑得很是和善,就像是一个无比慈爱的长辈,对着自家无措的晚辈一般,宽慰她,“并不是每个人一开始都会习惯这种场合的,待时日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了。” 萧楠心头的愧疚再次涌起,提前在家和管家娘子演练了无数回的话却是怎么都开不了口。 沙珂看出了她的窘迫,却不知她心里在纠结什么,只以为她是害羞了,善意的笑着摸了摸她的发辫,主动提出:“李御史府上有一片假山堆得特别巧,不如我带国公去看看?” “好……好啊!”萧楠松了一口气,便随着她走,边说,“叔母不必喊我国公,也太过生分了。我一见叔母便觉得亲切,叔母若是不弃,便喊我一声阿楠吧。” 沙珂的笑容立时更加明朗,恰如九月的菊花骤然盛放,夺人眼目,美不胜收。 “那感情好,”沙珂笑道,“不瞒阿楠说,我第一次见阿楠,也觉得亲切呢!” 沙珂对李御史的府邸很熟悉,显然是经常来此。她引着萧楠一路穿花拂柳,时不时为她介绍几处特别的景致,说这都是别处没有的。 而萧楠因心中有愧,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便只是模模糊糊地应和几句,顺着沙珂的话头夸赞几句。 但这些愧疚,却并不能打消萧楠弃车保帅的决心。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母亲对她的慈爱虽只是父亲为她营造的假象,或者她的自欺欺人,可她对母亲的孺慕却是实实在在的。 虽然,这些孺慕随着父亲去世之后,母亲的变本加厉而日益消退,但却从未消失。 李御史家的假山堆砌的的确十分精巧,假山石并不是时下最流行的太湖石。萧楠也说不出来这石头都是从哪儿运来的,反正是玲珑骨质,纤巧繁复,其色如红木,其质似砂石却又坚硬无比。 萧楠虽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也不由被这从未见过的假山吸引了视线。 “叔母,这是什么石?”她最感兴趣的是石头的产地,心里还琢磨着:是不是让人弄一些来,送到燕王府去? 沙珂道:“我听李淑说过,他们家的假山石,是从南海一带运过来的。但更具体的,就不知道了。怎么,你也想弄几块?” “不,只是好而已。”萧楠笑着否认了,想要把话题引到自己想要的方向去,却又有些犹疑。 所以,她再一次卡壳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沙珂似是看出了她的拘谨,再一次主动挑起了话题:“对了,这些日子,你母亲还好吗?” “还好,多谢叔母关心。” 她以为沙珂问的,是前些日子母亲病情反复的事。却不想,沙珂却是叹息道:“我最近也忙乱的很,已经有好些天没有去看望姑母了。” 萧楠一怔,呆呆地问:“您喊我母亲……姑母?” 她虽然早猜到两人之间会有联系,却没想到是这种联系。可是,为什么她从来都不知道,两人有这层关系? 她的父亲也从来没有提过,是根本就不知道呢?还是不想让她知道? 还有,听沙珂话里话外的意思,她是经常去看望自己母亲的,但她却从来都不知道。并且,管家娘子也从来都没有露出过类似的口风。 她相信,管家娘子对她绝对是忠心耿耿,没对她说过,那肯定是不知道。 难不成,她成国公府的守备力量,已经薄弱到这种程度了? 她到底年纪小,城府浅,心里面思绪数转,面上难免就带了出来。 见她脸色逐渐难看,沙珂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讪讪地笑了笑,试图转移话题:“听你叔父说,你如今可是出息了呢。” 萧楠深深嘚看了她一眼,谦虚嘚说:“比不得叔父。对了,叔父最近忙吗?怎么不见他去拜访母亲了?” 这句话问出口,萧楠便清晰嘚看到沙珂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却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不对吧?”沙珂诧异道,“他昨天晚上还去见过姑母呀!” “昨天晚上?”萧楠心头更惊,“不对吧,我怎么没见到他?” 沙珂却肯定地说:“他肯定是去了,说是商定了什么事情。” 萧楠立时便想到了母亲突然改变态度,不再阻止自己到宗人府配合调查的事。 她判断出,沙珂并没有骗她,母亲和萧夙昨天晚上的确是见过面。 只是,沙珂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呢?他们以前从来都不让自己知道这些隐秘的事情的。 就在这时,沙珂突然叹了一声,对她说:“我觉得,你已经长大了,许多事情都应该让你知道。可是,你叔父与母亲却觉得你还小,许多事情都不懂……罢了,我今日也说的够多了。” 她摇了摇头,便要与萧楠道别。 而这个时候,萧楠也意识到了:论拐弯抹角,自己根本就不是沙珂的对手。 于是,她直截了当地问:“不知叔母的祖籍是何处?” 沙珂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我祖籍在南边,只是,自幼便随父母来了京城,时日久了,反而觉得京城才是我的故乡了。” 萧楠闻言,心头一沉:这推的可真是干净。 却又听沙珂话锋一转,笑道:“感到是你叔父,与我母家的联系比较紧密。我父母总觉得我不够聪明,许多事情也不和我说。”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着萧楠:“这一点儿,倒是与姑母待你一般。可能这天下的父母都是这般吧,总觉得孩子还小,什么危险的事都不让他们沾手。” 接下来,沙珂又絮絮叨叨地对她说了许多,竟是完全没有了要离去的意思。 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从她说的这些话里,萧楠竟能分拣出许多有用的东西。 比如:她父母如今的住址; 再比如:萧夙一般什么时候会去拜访她的父母。 萧楠回去的时候,仿佛是把所有的谜团都弄清楚了,可又仿佛被更多更大的谜团给笼罩了。 她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是,还不等她理清楚,宗人府的人就再次上门。 而这一次,他们要带走的,却不是成国公萧楠,而是成国公老夫人沙菱。 萧楠心头一凛,再一次明白了自己的幼稚可笑。 ——她的计划看似十分周全,可事实上,萧琛却不可能什么都不干,一直等着她部署完了再去自首。 说不定,她今日特意去见沙珂,反而提醒了萧琛。而她今日与沙珂的对话,说不定已经一字不漏地放在了萧琛的案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7.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萧楠一时慌乱无措, 只得跟着宗人府的差邑一块儿去了。那些差邑可能是事先得了上头吩咐, 见她执意要跟着,便也没有阻拦,任她一路跟到了宗人府。 由于萧琛的正经差事是在吏部当职, 并没有审案过堂的地方, 她就只得在别的衙门里借地方。 又因着此事牵扯到了宗室,不好公开审理,无论是刑部公堂还是大理寺的公堂都不合适,萧琛索性就借了宗人府的内堂。 这宗人府内堂的设置,与刑部、大理寺的公堂无异, 只是不对外公开, 外人也难以知晓审查结果罢了。 沙菱一路上都没有多看萧楠一眼,也不曾与她多说一句话。女儿焦急慌乱不知所措,她却是镇定得很。 至少表面上, 看不出她有丝毫慌乱的表现。 到了内堂门口,萧楠终于被拦了下来,沙菱被两个差邑押了进去。 萧楠急得团团转,隔着门槛不住张望。待看见萧琛自内室里出来, 眼见就要开审了,她也顾不得许多,大声喊道:“世子, 世子, 下官要求旁听!” 陪审什么的, 她是不敢争取的。虽然陪审更有资格干涉审查过程, 但自古以来,哪有子审父,女审母的道理? 萧琛还未坐定,便听见了这一声,当即便怫然不悦,蹙眉清喝:“何人在外喧哗?” 堂下有诧异禀报:“回禀世子,乃是嫌犯之女,成国公候在门外。” 萧琛闻言,神色稍缓,道:“既是成国公,理应有旁听之权,宣她进来。” “是。”差邑一拱手,便退出了门外,对萧楠道,“成国公,世子允了您旁听的请求了。” 其实,从大堂上首到门口的距离并不远,萧楠早把这话听得一清二楚了。但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求的就是一个名正言顺,免得落人口实。 此时听了差邑的转达,萧楠再也按耐不住,急忙跨过门槛,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沙菱身侧稍后的位置,朝着萧琛一揖到底,真心诚意地说:“多谢世子成全。”然后,她便就地跪了下去。 萧琛道:“你这是做什么?”这就有点儿明知故问了。 但她又不得不问。审国公之母于宗室来说已经不是幸事了,她可不想再折进去一个宗室国公。就趁现在,能挽回萧楠多少名声,那就尽量挽回吧! 她的这些考量,萧楠可不知道。此时此刻,萧楠的所有反应皆出本心,也就格外的情真意切。 萧楠道:“母亲跪在堂下,为人子女的,自当陪母亲跪着。若有扰乱公堂之嫌,还望世子恕罪。” 萧琛叹了一声:“也罢,念你一片孝心,便随你去吧。” 直到这时,沙菱终于肯扭头看了萧楠一眼,眸中却尽是讥讽。 萧楠心头一痛,无声地喊了一句:“母亲……”念着是在公堂之上,她不敢多言,只得低头垂泪。 萧琛坐在上首,将两人之间的情景一览无余。她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觉得这沙菱不是蠢就是傻,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懂得服个软。 不过,这与她却没什么关系,证据什么的,她已经收集足了,今日只需一一列出来,把该审的审了,该判的判了也就是了。 下一回,她是再也不接这种烫手山芋了! 想到这里,她也不耐烦和沙菱扯皮了,直接拍了拍手,叫人把人证、物证全部都带了上来。 成国公府跟随燕王世子一同到南山的护卫,还有负责运送老虎的人手,还有沙菱住在城北的兄嫂,甚至包括了几个在京畿大营任职的中低阶军官。其中就有厉琴与历筝的父亲。 这些是人证; 来自京畿大营的弩与箭,经沙菱之手炮制的管制军_械调令,上面盖着的正是成国公府的私印。 这些都是物证。 让人抬着这些东西,在沙菱眼前过了一圈儿之后,萧琛才问:“这些东西,想必你都应该认识吧?” 沙菱冷笑:“抱歉,我一样也不认识。” 萧琛也不着急,瞥了一眼那群人证,又问道:“那这些人,你总该认识吧?” 沙菱道:“那几个是我府中的护卫,我又怎会不认识?”对于其余几人,却是闭口不提。 但她不提,却不代表萧琛也不提。她特意让人把沙菱的兄嫂带到她面前,问道:“那这两个,你也认识吧?” 沙菱凉凉地瞟了一眼,嗤笑道:“谁知道宁王世子从哪里找来这么两个泥腿子,我又怎么会认识?” 萧琛笑了,笑着看着那一男一女骤然失色,拉着沙菱焦急嘚说:“妹妹,妹妹,你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呐!世子说了,只要我们是皇亲国戚,放贷的事便可从轻发落。妹妹,你要是不认我们,那你的侄子和侄女们,可就都要被流放了呀!” 沙菱冷漠地看着二人,只是道:“莫要胡乱攀亲,我自幼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宗人府的卷宗里记载的一清二楚,又哪里来的兄嫂?” 那一男一女又急又气,却又摄于她的气势,不敢过于逼迫。 萧琛却是笑了起来:“孤可没有说过,这两人是你的兄嫂啊。他们也只是喊你妹妹而已,为什么不能是姐姐和姐夫呢?你还说不认识他们?” 沙菱面色微变,却还是矢口否认:“我没有兄嫂,更不会有什么姐姐和姐夫。世子莫要断章取义,污我清名。” “哦?看来,是你们在说谎了?”萧琛的目光转向那一对男女,笑意逐渐收敛,眸光森冷如冰。就仿佛,只要确定了他们不是皇亲国戚,就会立时押着他们午门问斩一般。 两人吓得一个哆嗦,那女子终于撑不住了,一边磕头一边说:“我们还有亲戚,还有亲戚!” “哦?说来听听。”萧琛神色稍缓。 那女子不顾男子的阻拦,大声道:“我们的女儿,嫁给了当朝荣国公,是荣国公夫人!” 萧琛确认道:“此言可属实?” 那女子道:“草民句句是真。” 那男子瘫倒在地,一个劲儿地说:“完了,完了,全玩了。” 萧琛扫了他一眼,对差邑道:“去,把荣国公夫妇都一并宣来吧。对了,把他们夫妻的一双子女也都宣上堂来,也好彼此辨认一二。” 沙菱始终一言不发。那对夫妻倒是争执了几句,但最终还是那妇人一句:“说了还有一线生机,不说咱们全家玩完儿!”彻底占据了上风。 虽然早在一句“皇亲国戚可从轻发落”便唬住了这两人时,萧琛便已见识过了两人的无知,可听了这妇人之言,萧琛再一次为他们的无知无畏而叹为观止。 因着他们的子女都在宗人府暂且关押,最先被带上来的就是他们。看他们的年纪,一个堪堪十五,一个不过十二,显然都不到婚配的年龄。 也就是说,如今做了荣国公夫人的沙珂,正是这夫妻二人的长女。 呵呵哒,《大晋律法》里可是有明文规定的,长嗣继承家业,不得外嫁,违者父母徙没家业、三千里,娶者杖八十,令遣归。 也就说,身为长女,沙珂是不能外嫁的。要不然,她的父母要没收全部财产,流放三千里,娶她的荣国公要杖责八十棍,还要判两人的婚姻关系不成立,要把沙珂送回母家去。 也就是说,这一条罪责判的,可是比二人放贷更重。 萧琛没有再搭理他们一家子,而是重新盯上了沙菱,循循善诱道:“堂嫂就真的不想再说点儿什么?须知,这主犯与从犯,区别还是很大的。” 但沙菱自有过一次口误之后,对她就十分警惕,闻言冷然道:“我从未触犯大晋律历,无论主犯还是从犯,与我何干?” “堂嫂真乃心智坚毅之人!”萧琛不知是褒还是贬地赞了一句,忽然转头问萧楠,“就是不知,成国公是否也如令堂一般?” 突然被点到名,萧楠心头一跳,便听沙菱道:“我儿是来旁听的,不是世子的嫌犯,世子莫要本末倒置了才是。” “说的也是。”萧琛深以为然嘚点了点头,对左右差邑道,“现在,孤怀疑成国公府护卫所犯之事,成国公有知情不报之责,将她押上堂来。” “是。”左右应和一声,走到萧楠身旁,礼貌嘚说,“成国公,请上堂。” 先前作为旁听时,萧楠是沙菱的儿子,自然要跪在母亲后方。可是如今,她同样成了嫌犯,那就是成国公了,位高于沙菱这位故成国公夫人,自然要跪到她前面去。 萧楠也不反抗,乖乖嘚顺着差邑的指示往前挪了挪。 反倒是沙菱讥讽道:“宁王世子果然好大威风,空口白牙,说谁有罪,便能问责于谁!” 萧琛抿唇一笑,看起来无害极了,说出的话却能令人吐血三升:“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沙菱被她噎得一口气不上不下,只得“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见已经激怒了她,萧琛微微一笑,转而去问萧楠:“成国公可有什么好辩驳的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8.一石激起千层浪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此时此刻, 还存着救母心思的萧楠,根本就不敢乱说话。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萧琛从桌案上的文里抽出一封信笺, 示意差邑递给萧楠,柔声道:“你好好看看这个,再决定要不要开口,要怎样开口。” 话虽如此, 可看她的那成竹在胸的神态, 却已是笃定了萧楠会老老实实配合她的。 萧楠惊异不定地伸手去接, 沙菱却突然扑了上来,一把夺过了信笺, 几下撕得粉碎。 “母亲!”萧楠大惊失色, 隐隐还有点儿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可是,正在她要请罪的时候,却看见萧琛一脸无奈由纵容地看着她们母女,说道:“孤就知道你会撕。不过你们放心,方才那一封是仿写的, 正品还在孤手里呢,孤这就叫人拿过来。” “你……”沙菱目眦欲裂。 萧楠却是苦笑一声,无力道:“不用了,世子想问什么尽管问,下官定当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好, 爽快!”直到这时, 萧琛才终于给了她一个正眼,直接了当地问,“孤且问你,荣国公和你母亲,联系可密切?” 萧楠不顾母亲的阻拦,实话实说:“自然是密切的。荣国公到我家里来,几乎次次都会与母亲单独见面。” 萧琛问:“那你知道他们每次见面都说些什么吗?” “不知道。”萧楠道,“他们从来不让我听见,而我也不会让人偷听母亲的谈话。” 萧琛又问:“这么说来,你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我知道。”萧楠道,“我知道荣国公在我府中安插人手,也知道他派人怂恿我府中护卫暗害……” “住口!”沙菱突然大喝一声,截断了她话头。 萧楠看了她一眼,眼中的情绪竟让她一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萧楠继续道:“南山那两头老虎,都是荣国公让人弄来的。那几个人手,母亲自以为她自己的,实际上早就被荣国公收买了。还有,就在燕王世子遇刺的前天晚上,荣国公曾秘密潜入我府中,具体目的为何,世子还是直接询问荣国公吧。” 而荣国公萧夙夫妇,已然带到。 “下官萧夙,拜见宁王世子。” “下官沙珂,拜见宁王世子。” 萧琛端坐公堂,一直等这两人把礼行全了,才道:“免礼。” 萧夙心头暗恼,面上却还要致谢:“多谢世子。不知世子派人传唤,有何要事?” “的确是有事。”萧楠指了指那对夫妇,问道,“这两个人,你可认识?” 萧夙看了两人一眼,脸上露出迷惑之色:“这……” 却不想,他身旁的沙珂突然惊呼出声:“爹,娘,弟弟妹妹,你们怎么在这里?” 见几人皆一身囚衣,沙珂仿佛明白了什么,焦急地询问萧琛:“世子,我爹娘他们可是不小心犯了什么错?他们都是良民,胆子很小的,求世子一定要从轻发落!” 被她骤然抢白,萧夙一噎,脸色登时涨得通红。 原本,这种便宜亲戚,他是不准备认的。可是如今,他的妻子都喊爹娘了,他还能不认得自己的岳父岳母吗? 于是,在萧琛似笑非笑的目光中,他硬生生地转口:“这……这不是我那岳父岳母吗?” 沙菱扭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又若无其事地扭了回去。那一眼的情绪,令时刻关注母亲的萧楠迷惑。 因为,她看不懂。 倒是萧夙被她这一眼看得有些不自在。 萧琛道:“你们认识就好。须知,假冒皇亲国戚,那也是大罪。” “假冒皇亲国戚?怎么会呢?”沙珂不解地看向沙菱,“姑母,你没有和世子解释清楚吗?” 萧琛假装诧异:“姑母?原来,你们还有这层关系?这辈分可真够乱的!” 沙菱却突然笑了起来,与方才的冷笑不同,她这一笑,可谓极尽妩媚,风华天成:“荣国公夫人说笑了,我不过是个六亲缘薄的孤女,又哪里敢当你的姑母?” 沙珂焦急道:“姑母,祖父祖母当年弄丢了你,不是有心的。他们一直都在找你呀,到死都放不下!自从十年前,爹和娘找到了你,就一直在补偿你,你就原谅他们吧!”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将沙菱与他们一家错综复杂的关系交代得清清楚楚。萧琛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觉得她也是个人才。 而萧夙已是气得脸色铁青,忍不住喝道:“你住口!” 沙珂瑟缩了一下,怯怯地看着萧夙,似乎是对他极为惧怕,呐呐不敢再多言。 萧夙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缓地对萧琛道:“若是世子叫下官来,就是来认亲的,那如今也已经认过了。我大晋律法自来严明,若是岳父岳母犯了错,世子自可依律处置,下官绝无异议!” 一听萧夙这话,是要放弃他们,那对夫妇一下子就慌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女婿,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是啊,我们夫妻这么多年,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你怎么能……” 沙珂也怯怯地唤了一声:“阿夙。” 萧夙却是冷漠至极。 可是,这一切在萧琛看来,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她将方才给沙菱看过的证据又给萧夙看了一遍,同时让他看的,还有一箱子信。那是他与各方人士来往的信。 萧夙闭目,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既然世子已经查得这么清楚了,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地审问下官呢?世子证据充足,容不得下官抵赖。不错,这些都是我坐的,我认了就是了。” 他承认地这样干脆,反而更让萧琛肯定了一个猜测:在萧夙的背后,肯定还有一个人,真正操纵着这一切。 这是萧琛看完了萧夙与人来往的信笺之后,得出的结论。隐隐约约的,她总感觉这些信该是少了一个重要人士的。因为,萧夙通过信笺发出的许多指令,都隐隐约约地有些断层的感觉。 那么,那个人又是谁呢?那人的信又在哪里?是根本没有信,全靠属下联络,还是说萧虞已经提前销毁了那些信? 萧琛之所以大费周章地升这一回堂,就是为了问出这件事。 可是,无论是萧琛还是沙菱,却都对此闭口不谈。他们供词中唯一的破绽,就是说不清楚刺杀燕王世子那些刺客的出处。 但萧夙却是一口咬定了:那些杀手就是他花钱雇佣的,借助沙菱之手做了安排布置,其目的,就是为了杀死燕王世子。因为杀了燕王世子,同时还会令瑞王世子方寸大乱。 萧夙笑道:“杀死一个,就等于去了两个竞争对手。这么划算的买卖,我为什么不做?” “这么说,你是要一个人揽下这些罪责了?” “哈!”萧夙笑的得意极了,“这样的事,除了我,还有谁人敢做?” 萧琛沉下了脸,看了得意的近乎张狂的萧夙良久,突然嗤笑一声,紧紧地盯着他,说:“可在孤看来,成国公老夫人却比荣国公你,更有嫌疑!” 于是,她便清晰地察觉到了萧夙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 她暗叹一声:果然! 她挥了挥手,吩咐道:“除荣国公夫妇与成国公母女,其余人等,全部退下。” 差邑得令,将沙珂的父母弟妹都押了下去,而大堂上的官差也尽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宁王府的私卫,还有从内室走出来的一干宗室国公并身具要职者。 最为德高望重的敬国公开口道:“世子,如今可以明说,叫我等候在此处,究竟有何事了吧?” 但萧琛却是一脸无辜地反问:“这句话,该是孤来询问诸位吧?” “什么意思?”敬国公是真迷茫。 但也有明显是知情的。 比如,略有些尴尬地低头轻咳的礼国公;再比如,看向萧夙时神情里的鄙夷与不屑从来都懒得遮掩的端国公。 敬国公左右看了看,一看礼国公和端国公的神色,便知晓这二人肯定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的,不禁问道:“阿情,阿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礼国公萧情又咳了一声,似是不好意思开口。端国公萧婉却没那么多顾忌了,嘲讽地开口:“叔公,这话您可不该问我,该是去问阿夙堂弟,让他和您好好说道说道才是!” 不知为何,萧楠突然心头乱跳,不明所以又莫名焦灼地看向沙菱,她急需得到一个答案:“母亲,他们在说什么?” 萧情怜悯地看着她,更像是在看一个傻子:“该说是你傻的够彻底,还是该说令堂的暗度陈仓玩儿的够隐秘?” 眼见母亲一言不发,大堂上许多人的神情也都很古怪,萧楠看了一圈,只得向还算亲近的萧夙求助:“夙叔,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萧夙的一张俊脸已是胀得通红,看向在场在场之人的目光不乏羞愤与怨恨。 他冷笑了一声,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既然诸位都已经知晓了,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不错,我是恋慕堂嫂。但我们之间清清白白,远不如诸位的心思龌龊!” “什么!” 萧楠大惊失色。这一句话,可谓是在她心湖上投下了一块儿巨石,瞬间溅起了千层浪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9.爆发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她也顾不得是在公堂上了, 因跪得久了,双腿酸麻,几乎是踉跄着起身, 扑上去扯住萧夙的衣领, 面目狰狞,目眦欲裂:“你胡说什么?” 萧夙本就因她是沙菱与他人之女而厌她甚深, 此时被她抓住衣领, 又岂会不反抗? 用力掰开她的双手, 萧夙毫不怜惜地将她推到在地, 冷笑道:“你父亲白占了她丈夫的名头,却从来都不爱她, 甚至看不起她, 她为什么不能爱我?我为什么不能爱她?” “你胡说!你胡说!”萧楠大声嘶吼, 爬起身来, 就要再次去撕扯萧夙。 萧翰见状,急忙道:“快, 拦住她,拦住她!这成何体统?” 离她最近的萧婉虽是满脸的不耐烦, 却还是和另一个人一块拉住了萧楠。 此时的萧夙已然是破罐子破摔了,见萧楠被拦住了, 他却不见好就收,反而越加挑衅:“我胡说?哼, 我是不是胡说, 你自问一问你母亲不就知晓了吗?” 而萧楠也冷静了下来, 忍怒道:“夙叔,阿楠敬你是长辈,却也不容你污蔑我的母亲。” “哈哈!污蔑你的母亲?你母亲冰清玉洁,又有什么好污蔑的?令人不耻的是的父亲!他既然娶了阿菱,又为何不好好待她?” “你……” “阿楠。”萧楠还要争辩什么,萧情却拦住了她,对她摇了摇头。 萧夙的矛头立时便对准了萧情:“怎么,姑母可是有何高见吗?” 萧情淡淡道:“高见谈不上,只是一些浅见罢了。” 她看了梗着脖子,一言不发的沙菱,眼中的轻蔑清晰可见:“故成国公娶妻的时候,这沙菱尚是一介孤女,无依无靠。嫁给我那侄儿之后,一跃便成为了宗室国公夫人,平日里吃穿用度也从未被人克扣。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被她这轻蔑的像是在看一只蝼蚁的眼神一击,沙菱一下子便记起了旧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般癫狂的姿态,除却萧楠紧张,萧夙怜惜之外,在场之人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直到笑得气息都不稳了,沙菱才满脸是泪的站起身来,伸手指着萧情,一步一步走向她,喃喃道:“对,就是这种眼神,这种视我如蝼蚁,认为施舍过后我便该感恩戴德的眼神。” 眼见她越走越近,手指几乎要戳到萧情脸上了,一个宗室子弟急忙出手,以迅雷之势折断了她的食指。 “母亲!”萧楠急忙挣脱了束缚,上前扶住她。 “你走开!”沙菱虽因疼痛脸色发白,却是半声也不曾呼出,更是在女儿来扶她的时候一把推开了去。 “母亲……”萧楠还要上前,却被沙菱看她的眼神给震住了,浑身僵直,一动不能动,连声音都有些发颤,“……母亲,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我会害怕……” “你害怕?哈,哈哈哈哈……”沙菱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就这么看着她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萧婉厌恶地蹙了蹙秀气的眉毛,嘀咕道:“她莫不是已经疯了吧?” 这一句,实在是说出了众人的心声,除了萧夙对她怒目而视之外,在场之人都深以为然。 终于,沙菱再次笑够了,恶狠狠地瞪着萧楠,恨恨道:“你们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你们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的人!” “母亲……”萧楠怔住了,她有些不知所措。 可沙菱却突然冷静了下来,目光中再无爱恨,再开口,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们口口声声说我是在街上走丢,才被人拐走的。可我又不是傻子,如何不知,自己是被亲生父母给卖了出去?” 众人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他们”是指她的兄嫂。 沙菱道:“后来,他们得知我做了成国公的夫人,才又一副多年追寻不得的模样来认亲。好啊,既然如此,那就让我看到他们的价值吧。总算,那对夫妻还有些用处,更是生了一个好女儿。” 她说着,转眸看了沙珂一眼,眼神诡异的让人心头发颤。 可是,先前面对萧夙时,表现的十分胆小懦弱的沙珂,面对她这样的眼神却是微微一笑,淡然以对。 沙珂以为她站的这个角度,没人看见她唇角得意的笑意,却不想被一直暗中观察她的萧琛给看了个正着。萧琛秀眉微挑,眸中多了些意味深长:这荣国公夫人,果然不简单。 不过,萧琛却也没打算揭穿她,也暂时没有为难她的打算。 “还有你爹,你以为,他又是什么好人?”沙菱突然转向萧楠,轻轻笑了起来,眼中却藏着深切的恐惧与痛恨。 “那时候,我不过是一介孤女,无依无靠的,他却说会娶我。我当时又哪敢奢求太多?只求有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便好了。” “可是,他却真的依言娶了我。” 说到这里,沙菱脸上露出了一抹梦幻般的笑意,可下一刻,便被含着幽怨的甜蜜所取代。 “我以为,他肯娶我,定然是爱我的。便是不爱我,那也至少是喜欢我的。他从未对我说过喜欢,我也只当他是不擅表达。可是……” 随着这一个转折词的出现,她脸上的甜蜜褪尽,只剩下了深沉的幽怨与迷茫,还隐隐有些求而不得的痛苦。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他根本不喜欢我,也不可能爱我。他之所以选择了我,不过是因着我出身卑微,不会给他带来太多麻烦罢了。他是宗室,对他来说,妻族越弱,就越能让天子安心,也就活的越自在。” “我原本也该满足的,”颗颗泪珠从她瞪大的眼中滑落顺着脸颊一路滴落到地板上,“我原本就是个可以任人欺凌的孤女,他虽不曾喜爱我,至少给了我安定的生活,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深彻的痛苦逐渐在她脸上浮现,慢慢地又添了扭曲怨恨。 此时此刻,众人都被她情真意切的诉说吸引了心神,一见她如此痛苦,便知事情是又有了转折,而且不是什么好的转折。 果然,沙菱的声音突然尖利了起来:“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杀了我的孩子!” 众人心头一惊:这件事,怎么一点儿风声也不曾传出来? 作为成国公府正统继承人的萧楠更是愕然:为什么我不知道? 这么多人中,竟只有萧夙一人面露沉痛,恨不能以身相代。 而萧情的关注点却又有不同,她思索了片刻,突然问道:“所以说,故成国公身亡一事,并非意外,而是你一手策划的?” “对,没错!”沙菱承认的利落极了。 几乎是同时,萧夙也开口了:“不,是我!” 萧情见此,心下已然认定了是二人合谋,便也不再纠缠,只静等沙菱的下文。 萧夙语重心长地说:“阿菱,我自己干的事,自己会承担,你不必为我……” “为你?”沙菱仿佛又听到了一个笑话,“哈,哈哈,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萧夙闭目沉叹:“我知道,你其实从未喜欢我,只是利用我罢了。你只喜欢堂兄,你固然恨他,也是因为爱他。” “不,我不爱他!我恨他,我恨他!”沙菱像是被人踩了痛脚一般,突然嘶吼起来,“只因我嫁他时已非清白之身,他便疑心我的第一个孩子不是他的,痛下杀手!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才一个月,还没有成型,便永永远远地,化作了一摊血水!我恨他!我恨他!” 如此秘闻,在场的宗室都是第一次听说。除了萧琛这个从未见过故成国公的,其余人都不敢相信,那样温和的一个人,竟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有人觉得这情有可原,毕竟皇室血脉,不容混淆。可有的人却觉得这样做太过了一些,若真是不放心,等孩子生下来,送走了便是了,又何必痛下杀手? 而萧楠,已是傻了。 只一夕之间,母亲成了自己的杀父仇人,而父亲竟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哥哥或者姐姐。一时之间,他竟不知是该怨恨母亲,还是同情母亲了。 唯有萧夙感同身受,痛苦难当:“别说了,阿菱,你别说了。我求你了,别说了!” 沙菱转头看向他,露出恶意满满却又十分解气的笑容:“怎么,我这个受害者尚能承受,你们这些将伤害加诸于我身的高高在上的人们,却反而无力承受了吗?” 她一步一步逼近他,笑得越发甜腻:“你当初,不就是贪图我的美色,这才执意娶了我那侄女,连长嗣不可外嫁的铁律都不顾了吗?你掌控了我的娘家人,又要将我的女儿养成一个废物,不都是为了要断了我的一切退路,只能依附于你吗?” 萧夙步步后退,无力地辩解:“不,我没有,我没有……” 沙菱笑道:“可是,你没想到吧?我的女儿并不是真的傻瓜,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便能反杀你!还有我那侄女,也并非是你可以轻易掌控的存在。” “萧夙,你一生自以为是,心比天高。只可惜德薄才浅,注定了命比纸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0.钥匙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被她这样步步紧逼, 萧夙终于崩溃了, 大喊道:“我为你做了这么多, 难道求过什么回报吗?你不能回应我也就罢了, 本就是我在强求,可是,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呢?” 他双眼猩红,用力抓住沙菱纤弱的香肩,声音痛苦而愤恨:“所有人都说我肖想帝位是痴心妄想,为什么你也要这么说?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沙菱冷笑:“不过是为了你自己的私欲!” “对,没错。”萧夙诡异一笑, 眼神仿佛是要吃了她一般,“我这一生,唯有一个私欲,那便是与你光明正大,长长久久!” “混账!”萧楠再也忍不住了,夺了身旁之人的佩剑, 便朝萧夙砍去。 众人看这一场大戏看得正欢, 不曾想她会来这么一出, 场面登时混乱起来。拉架的拉架, 阻拦的阻拦, 却冷不防给沙菱瞅准了机会,一下子便撞在了萧楠的剑锋上。 这佩剑的原主人虽然喜文厌武, 但他这佩剑却是祖上传下来的, 吹毫断发, 削铁如泥。而今沙菱一下子用脖子撞上了剑锋,瞬间便割断了动脉,鲜血喷溅而出。 “阿菱!”萧夙最先发现了情况,奈何他与她之间阻隔着太多的人。 而萧楠原本因误伤母亲而呆住了,被他这么一喊,立时回神,扔了长剑抱住了母亲。 “母亲,母亲,你别吓我,别吓我……” 沙菱躺在女儿的怀里,脸色惨白,却带着解脱的笑意。 “别哭了,”她说,“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不想活了,只是一直没有勇气去见你的父亲。如今可好了……” 话还未说尽,她便彻底的解脱了。 萧楠呆呆地抱着母亲逐渐冷却的尸体,连眼泪都忘了落。 不,或许,她已经没有眼泪可落了。 萧琛叹了一声,问萧夙:“你是真的不愿意说,在你身后的,究竟是谁?” 但此时此刻,萧夙已神魂俱失,又哪里会回答她? “既如此,便结案吧。” 左右她已经找到了此次刺杀的主谋,至于更深层次的,还是回禀了至尊,让他派个专业人士来查吧。 她入宫禀报的时候,正在至尊那里遇见了前来辞行的萧虞。待相互见过了礼之后,她便笑道:“既然阿虞也在这里,便也一起听听吧,省得过后你问我,我还得再说第二遍。” 紧接着,她便将此次调查出的东西系统地汇报了一遍,连幕后尚有主使也未曾隐瞒。 至尊听罢,虽对她的结果不大满意,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此事朕知道了,后续你就不用管了,朕自会派别人调查。” “是。”萧琛应诺。 只是,此事过后许久,她也不曾听闻至尊派了谁去,也不知究竟是何道理? 倒是萧虞看着有点儿伤心,萧澄柔声询问:“怎么了?” 萧虞郁郁不乐地说:“成国公倒真是个大大的孝女!” 萧琛一怔,随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而至尊更是失笑劝道:“你才教人家几天?人家嫡亲的母女,自然比和你更亲近咯!” 话是这么说,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可这些却都阻挡不了萧虞心里不高兴。 她自认为对萧楠还是可以的,结果真到了关键时刻,萧楠却连一丝风声都不曾透给自己,换谁心里也不会半丝芥蒂也无。 于是,她“哼”了一声,闷闷道,“好了,臣方才所请,至尊可是答应了吧?” 萧澄无奈道:“好了,好了,朕准了!” 萧虞立时拱了拱手:“那臣就告退了。”竟是一刻也不打算多留。 “你……这孩子!”萧澄被她这么噎了一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萧琛却看得出来,他其实并没有动怒,相反还挺高兴。 对此,萧琛没什么妒忌的感觉,她也挺高兴的。因为她才刚刚根据“燕王世子得胜”这个结果调整了日后的计划,实在不是很想出现什么变故。 却说那边萧虞收拾了东西返回了燕王府,立刻就把那个檀木箱子送到了工匠所在的院子。萧璇还临时给那院子取了个名字,就叫“集贤苑”。 为此,于长史没少给他脸色看。 虽然武帝对工匠什么的挺看重,但朝中做官的都是读人,这一代一代、一年一年的下来,工匠的地位便也逐渐又降了下去。作为一个正统的读人,于长史自然是不会承认这些手巧的工匠是什么“贤”的。 但任由于长史瞪的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萧璇我行我素,就是不改。而萧虞也不会因这点儿小事和堂兄为难,这名字也就这么定下了。 还没等这些工匠们研究出个所以然来,边境便传来了大消息:瓦剌完秃部、回回部,联合西域诸国叛乱! 一时间,朝堂哗然。 有痛斥番国不敬宗主的,也有暗暗兴奋,觉得立功的机会来了的。 但萧虞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因着这一次战争规模较大,至尊允许宗室王公请战。但她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这事儿没她的份儿! 萧虞气极,连着半个月入宫骚扰至尊,并威胁萧樗帮她求情。但至尊却是铁了心不让她去,还斥责她胡闹。 于是,一直等大军誓师出征,她还是得在刑部老老实实待着。但不同的是,至尊为了安抚她,将她的职责由“刑部行走”改成了“掌刑部事”。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她就是刑部的老大了。 虽然,这也没让她高兴起来就是了。 夜幕早降,星河如织,但明月却一直躲在云层里,始终不肯露出半丝光晕。 萧虞坐在滴翠亭里消解白日里的暑气,手边放的是加了冰糖的绿豆汤。她不大喜欢甜食,绿豆汤倒是爱喝。 阿青端着一盅炖了三个时辰的老母鸡汤,款款走了过来。 “世子,别再生闷气了,对身体不好。”她放下汤盅,柔声劝慰。 萧虞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从前可不会对我说这种话。” 阿青笑了笑,并不敢说出“今时不同往日”之类的劝解之言。世子并不喜欢别人拿她如今的身体状况说话,作为贴身随从,她自然不会犯这样的忌讳。 她继续方才的话题:“虽说至尊怜惜,不许世子出征,但璇公子不是去了吗?还有咱们府上的门客宋公子和顾公子,他们一定会奋勇杀敌,将世子那一份赚回来的。” “得了吧!”萧虞嗤笑了一声,嫌弃道,“阿璇哥和宋德也就罢了,就顾戍那样的,能在后方罢粮草弄清楚就不得了了,还杀敌?还是省省吧!” 话虽如此,她的心情还是好了很多。 至尊既然允许阿璇哥带着王府中的门客出征,至少是没有猜忌燕王府的意思。 也不怪她多想,毕竟燕王府同野力部的战争才结束多久?边境的景观还没有筑完呢,瓦剌便再次有部落反叛了。 若是有心人拿这个做文章,的确是容易引起至尊的猜忌,猜忌燕王府养寇自重。 “罢了,”萧虞道,“不能随军就不能随军吧,正好给孤留了时间,打开武帝留下的那个箱子。” 这次,萧虞不但威胁了萧樗替她求情,也请了萧辟与萧琛二人帮忙敲边鼓。但无奈至尊是铁了心了。 萧辟与萧琛没有帮上堂妹的忙,觉得很不好意思,临走的时候,就把自己收罗的工匠都送给了她。 这些工匠都是接触过那个箱子的,虽然没有打开,但对那个锁也不算陌生了。连带着萧樗送来的,还有萧虞自己搜罗的,几乎是罗了帝都以及其周边诸郡所有的工匠。 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更何况,这些工匠里有许多都不是泛泛之辈,哪个没点儿独门绝技? 若是这么多顶级工匠聚集在一起,却打不开一个百多年前的锁,说出去真怕人家笑掉了大牙! 所以,眼见着萧虞这一个月的时间也快到期了,这些工匠最后商议了一次后,还是决定将他们的猜测报上去。 “你是说,这把锁,原本就没有钥匙?”萧虞身子前倾,半是震惊又半是恍然地问。 “回世子的话,小人们研究了这么久,都是这样认为的。”那被工匠们推举出来的老工匠被萧虞赐了座,坐在下首,坐立难安。 萧虞点了点头:“孤明白了。” 老工匠诧异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说:“世子相信小人的话?”他还以为,这关肯定不好过的,他已经做好了承受世子怒火的准备。他已经老了,只求给几个徒弟一条活路。 萧虞重重地出了一口气,笑道:“诸位的手艺自然都有独到之处,可将作监里养的那群也不是泛泛之辈。他们打不开,你们也打不开。除了这锁根本没有钥匙之外,孤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老工匠长长舒了一口气,急忙跪拜:“多谢世子,多谢世子。” “是孤该谢谢你们才对。”她转头示意阿青,“所有工匠,皆有赏,没人赏十金。至于这位老人家,德高望重,再赏白金。” 没想到,他们什么事没办成,还会有赏。老工匠大喜过望,连连称颂燕王世子仁德。 末了,老工匠又道:“小人也并没有比别人多做什么,世子宽宏,十金已然够丰厚,小人不敢再贪多。” 萧虞示意阿青把他扶了起来,笑容温和地说:“老人家不必推辞,所谓能者多劳,一向是孤的行事准则。孤多赏了老人家,没有别的意思,乃是有重任相托。” 老工匠心头一凛:“但凭世子吩咐!” 这一刻,他想起了许多关于皇室工匠归宿的传说,心下一片惨然:难不成,这一百金,竟是他的买命钱吗?不过,也划算了。家中妻儿凭着这百金,完全可以做些别的营生,一辈子都好好生活。 但很快,他就知道他想的太多了。 萧虞笑着说:“诸位的本事,孤都看在眼里了,觉得诸位这样的人才,埋没在民间实在可惜,想组织一个类似将作监的地方,就请老人家任个班头。不知老人家意下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1.打开了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此时此刻, 除了欣喜若狂, 再也没有一个词能描述老工匠的心情了。 哦不, 或许, 还要加上劫后余生。 他局促地搓了搓手,心里一千一万个想答应,却还有些忐忑与不自信,语无伦次地推脱:“这……这不太好吧?小人没念过几年,识不得几个字,又哪里能做班头呢?” “老人家过谦了,”萧虞诚恳地说, “老人家的手艺在一众匠人中是数得着的,这便是有才。此时,孤府中的工匠没有五百,也有三百,却只有老人家一人敢将这看似荒缪的实话说与孤听,这便是有德。如此德才兼备之人, 如何就当不起了?” 那老工匠活了几十年了, 并不是头一回侍奉权贵, 却哪里被人这样肯定过?更何况, 夸赞他的还是堂堂王世子。 老工匠激动的热泪盈眶, 拍着胸脯说:“既然世子肯信任小人,那小人便斗胆应承了, 赴汤蹈火, 再所不辞!” 萧虞笑了笑, 对阿青道:“让人送老人家回去吧。” 老工匠一路回到了集贤苑,还在感慨着世子的仁德。许多工匠呼呼啦啦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究竟是怎能回事。 老工匠把方才前堂的事都说了一遍,惹得众人都羡慕不已。还有些因贪生怕死而推举了老工匠出去的,此时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倒是老工匠的徒弟都很为师傅高兴,觉得师傅一家子以后就能过好日子了,他们也能跟着沾沾光。 送走了老工匠之后,阿青就眼观鼻鼻观心地垂手侍立一旁。尽管她心里有很多疑问,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还是抚摸着檀木箱子的萧虞主动问她:“你是不是很怪,孤为什么还要留下那些工匠?” “是。”阿青诚实地点了点头。 萧虞笑了笑,阿青的性子就是这样,唯她之命是从,很少有自己的想法,也从不提问不必要的问题。 可是,萧虞却觉得,这件事,有必要告诉阿青原因。 “孤当初招募工匠的时候,便承诺过,会给他们一个前程。想必,孤那几位堂兄堂姐招募工匠的时候,也有过类似的承诺。” 阿青恍然,有些愤愤地说:“也就是说,三位王世子看着是好心把工匠送给了世子,其实也是把烂摊子甩给了世子!” “不错,就是这样。”萧虞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 阿青不解:“那世子当初为何还要接受呢?” 萧虞蹲下身来,伸手摸了摸那把黄金打造的大锁,口中答道:“因为孤觉得,既然集齐这么多的工匠都打不开这箱子,那箱子里的东西,会用到许多工匠。” “可是……”阿青还是不明白,“可是世子,这箱子根本就打不开呀!” “不,”萧虞道,“它很快就能打开了。” 阿青道:“难道,世子其实已经得到了钥匙?” “没有。”萧虞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那……世子!”阿青突然大惊失色。 因为,萧虞竟突然拔出了腰间削铁如泥的宝剑,一下子就砍断了那把黄金大锁。 萧虞举起宝剑,笑着赞道:“不愧是武帝赐予先祖的佩剑,果然锋利无匹!” “哎呀,世子!”阿青都快急哭了,“这可是武帝传下来的东西,而且还是御赐之物,您还是快想想,怎么入宫请罪吧!” 她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起着意观察过的京城布防和各城门的守备力量,推演着以府中甲士三千,要从哪个门突围胜算最大了。 哪知道,正主萧虞却是不慌不忙地收了剑,俯身去掀那箱子的盖儿,口中更是光棍地很:“请罪?请什么罪?至尊只说把箱子打开就行了,又没规定非得开锁。如今,孤已经打开了,这箱子已经是孤的了。” 阿青是真的要被她的天真给打败了,觉得世子当真是被大王与王妃给宠坏了,觉得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该顺着她了。 “世子!”她头一次加重了语气。 萧虞也不搭理她,自顾自地掀开箱子之后,却发现里面果然如她所想,放的全是装订好的卷。而最上面放着的,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将那张指拿起来捻了捻,觉得这材质像是羊皮纸,却又有微妙的不同,大约是加了什么特殊的材料,才能让这纸张在一百多年之后,还能光洁如新。 展开一看,萧虞就笑了,笑着招呼阿青:“来来来,你看看,你方才担心的事,如今都可以不必担心了。” 见她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阿青也不得不佩服她的粗神经和大胆子,心想:怪不得世子在战场上能多次扭转局势呢,就这份临危不乱的镇定,就敌得十万精兵了! 被她这种镇定感染,阿青也不再焦急了。她想着:世子如此行事,定然是有自己的考量的,自己方才那样质疑世子,却是大大的不该! 唔,错不了了,阿青姑娘还是那个世子吹。 阿青依言走上前去,伸头一看,待看清了纸上的内容,也不由喜笑颜开,转眸亮晶晶地看向萧虞,问道:“世子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差不多吧,”萧虞道,“武帝既然留下了这个箱子,自然不会是让我们这些后人干看着着急,或者是放在库房里接灰的。” 她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把那羊皮纸往怀里一揣,道:“走,随孤入宫面圣。” “诶,世子,您还没沐浴更衣呢!”阿青追着y她喊道。 远远的,萧虞扔下了一句:“孤今日兴奋过度,忘了!”脚步却是半点儿没有停,竟是自己往马厩哪儿牵马去了。 阿青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也只得一边招呼人手,一边跟了上去。 *** 萧澄正在批奏折,听人通传,说是燕王世子来了,不免觉得有些头痛。他实在是前一段被萧虞缠的有些怕了。 不过,想想此时大军都已经离京快半个月了,她便是想追也不可能追的上了,便又定了定心神,让人快快带她进来。 ——其实吧,只要不是闹着要随军,对于她的撒娇作痴甚至耍无赖,萧澄都还是挺受用的。 待人一进来,萧澄见她连常服都没换,就那么一身便服,头发也不像是重新梳理过的缘故,心头便是咯噔一声,心想:这时候再让她退回去,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看她这架势,显然是又闹出了什么祸端,不是来告状的,就是来让他帮忙收尾的。 萧虞行过礼之后,冲萧澄乖巧一笑,却见他的脸色有不易察觉的扭曲。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可还是被萧虞给发现了。她不明所以,却直觉与自己有关。 “怎么了至尊,臣可是有什么不妥吗?”萧虞坚信,在至尊面前,不懂就问,绝对是一项优良的品质! “咳,没什么。”被她直接问出来,萧澄觉得有点尴尬,含糊了过去之后,急忙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今日入宫,是有什么事吗?” 他内心吐槽:我总不能告诉你,你每次笑的这么乖,准没好事吧? 真没什么? 萧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想想自己今天是真有事,便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从怀里掏出那张羊皮纸,呈了上去。 “至尊还是先看看这个吧,要不然,臣可不敢说。”她又露出了那种腼腆又乖巧的笑容。 萧澄看了她一眼,接过来展开一看,认出那上面是太_祖武帝的字迹,不由喜道:“你打开那个箱子了?朕就知道,若是有一个人能打开,那一定是你。” 萧虞尴尬地笑了笑,催促道:“至尊还是先看看吧。” 反正伸头缩头都是这一刀,您倒是痛快点儿呀!别磨磨唧唧的。 “既然是太_祖皇帝的遗旨,朕自然是要看的。”萧澄说着,便凝神浏览羊皮纸上的内容。 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告诫后室子孙,若是没有过人的魄力和异于常人的思维,是万万不可能打开这个箱子的。能看见这张羊皮纸的,必然上具备了以上的两种品质,是他那一箱子手札真正的继承人! 萧澄沉思了半晌,才在萧虞的忐忑中叹息了一声,问道:“那个箱子里装的,真是太_祖皇帝的手札?” 萧虞的心落了回来,乖巧地点了点头,答道:“不错,正是武帝的手札。” 萧澄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露出了笑意:“早先朕刚把这箱子给你们几个看的时候,你就猜测里面装的是武帝的手札。如今打开来看,果然是的。你还真是个有福之人,连祖宗也偏爱庇佑你。” 这话她即不好应承,也不好推脱,只得说:“祖宗庇佑他的每一个后人。” 萧澄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而是再次沉思了起来。萧虞刚刚蒙混过了一关,不敢打扰他,便老老实实地站在堂下,等他回神。 不知过了多久,萧澄脸上闪过一丝坚毅之色,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弄得一直关注他的萧虞也绷紧了神经。 萧澄突然问道:“朕有意过继你为嗣,不知你意下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2.储君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萧虞一下子就懵了。 虽然她自己也知道, 这一次出征至尊不许她去, 除了她伤势未癒之外, 也还有“千金之子, 坐不垂堂”的考量。可是馅饼掉下来的这么快, 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一瞬间的懵逼之后, 无数的问题自她脑中呼啸而过: ——我到底该怎么答? ——直接答应会否显得对生身父母太过凉薄? ——假意推脱又是否会让至尊觉得我不愿认他为父? 这一切都只在一瞬间而已, 萧虞深吸了一口气之后, 还是决定遵从本心, 实话实说。 “自阿虞入京, 叔父便偏爱有加, 侍奉叔父,阿虞自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更何况,过继给了至尊,便是大晋的太子了,哪个宗室会不心动?只不过, 恐家父郁郁不乐,以致成疾。” 一句话: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既不舍得让你不高兴,也不舍得让我爹伤神。 这个答案跟萧澄预想的差不多,他知晓阿虞一向孝顺,又重情重义,难免左右为难。 萧澄露出了安抚的笑意, 柔声道:“你无需考虑太多, 只要告诉朕, 你想做这天下的至尊吗?” 这一次,萧虞毫不犹豫地说:“想!” “那就好。”萧澄道,“自文帝朝灭了突厥之后,再没有像此次一般的大规模叛乱。朕准备将过继你为嗣的事情尽快昭告天下,让世人皆知我大晋帝国后继有人,以此来安定人心。至于太子之位,朕准备先下诏,定下名分,待此战结束之后,再行册封大典。” 末了,他有些歉意地对萧虞道:“却是委屈你了。” 萧虞又懵了一瞬。 委屈什么的,她是没有的。她想不到,一想恋权的萧澄,居然会在立储一事上这么干脆。 她心头忽然一动,面色微变,紧张地打量萧澄的脸色,试探地问道:“至尊最近身体如何?” 萧澄微微一怔,继而露出欣慰的笑意:“你不必担心,两三年之内,朕还垮不了。” “不是说五年吗?”萧虞一急,眼中便泛出了泪,哽咽道,“我还什么都不懂呢,您可得多教导我几年。” 萧澄招手让她上前,让她伏在自己膝头,怜惜地抚弄着她的发辫,开解道:“生死有命,岂是人力可以抗衡的?朕能多得这几年,已然是祖宗保佑,逆天偷生啦!” “好了,莫要再哭了。”萧澄自己倒是挺看得开,“你是个好孩子,即便是朕去了,也会庇佑你的。” “可是,可是……”萧虞抽了抽鼻子,委屈地说,“可是,若是您不在了,阿虞再闯了祸,再被人给欺负了,谁还会给阿虞撑腰呢?” 萧澄笑道:“那你就少闯祸呗!至于被人给欺负了……” 他慢慢正了神色,耐心地与她分说:“到时候,这天下就是你最大了,谁还敢欺负你?若真有那不长眼的,你也不要着急,不要莽撞出手。瞅准了他的弱点,一击必杀才好。待他们知晓了你的厉害,自然就不敢欺负你啦!” 萧虞抹了抹眼泪,仍是不依不饶:“那……那我要是想欺负别人呢?” “那也是他们的荣幸!”很是霸气地说完了这一句,萧澄又开始给她找合情合理的借口,“那些个臣子们呢,必须得时时敲打一番,若不然,他们就会忘了,谁才是这天下名正言顺的主人。很多时候,你需要先发制人,打乱他们的计划,不给他们可趁之机。” 接下来,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几乎是把他能想到的,都说了一遍。就像是生怕哪一日自己走得急了,来不及交代一般。 萧虞听得越发难受,却又不敢打断他,只得一字一句的记清楚了。 直到实在没什么可说了,萧澄才又笑话她:“别哭了,别哭了。瞧瞧,跟个小花猫儿似的。” 萧虞“哼”了一声,顺手扯了他的袖子擦了擦眼泪,又示威似的冲他哼了一声。 萧澄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案上抽出一份文递给她:“你看看这个吧。” 她接过来一看,却是关于萧夙与故成国公夫人犯案的详细经过。 “这个,阿琛堂姐不是已经跟我说过了吗?”萧虞心里也有些猜测,却还是一脸疑惑地询问。 萧澄道:“当时阿琛说,其幕后定然还有黑手,朕便没处置他们,只是将涉案宗室软禁在府中。可这眼见都快一个月了,若再不做处理,恐怕宗室那边会有不满。” 萧虞暗道一声:果然! 她面上也露出恍然之色:“至尊是想让我来处理?” “嗯。”萧澄点了点头,问道,“依你之见,荣国公和成国公,该如何处置?” 萧虞想也不想就说:“此等事自有法度旧例,循例即可,又何必特意来问我?” 萧澄道:“这回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总要讨还一二的。” 萧虞听的出来,他是认真的,是真心想让自己出出气,并没有丝毫试探的意思。 可越是这样,萧虞就觉得自己越不能因私废公,让至尊为难。 因而,她还是说:“循例即可,不必因我一人而废弛法度。” 萧澄叹了一声,揉了揉她的头发,道:“你就是太懂事了!” 被他这么一夸,萧虞倒真有点儿把好意思:“您还是第一个觉得我懂事的。”在她爹娘眼里,她就是个祸头子。 萧澄被她逗得一笑,终于松口:“那行,就依你了。” 笑过之后,他又有些忧愁:“不过,这幕后之人藏的倒是深,以朕的势力,竟然查不到丝毫的线索。” 萧虞惊道:“竟然连至尊也查不出来吗?” “哼!”萧澄冷笑道,“朕原本以为,经过这么些年,帝都这些宗室们都应该老实了。却想不到,竟然还有能耐这么大,能在朕眼皮子底下上天的。” 萧虞也觉得挺稀,顺便又为帝都的宗室们默哀一番:此事过后,至尊一定会再次清洗他们的势力的。 萧夙与萧楠的判决很快就下来了。 萧夙觊觎帝位,罪同谋反,按律当除爵。但荣国公这一脉不只萧夙这一系,也不能一棒子全打死了,便由左右宗正甄选旁枝中德才兼备之士,依旧将荣国公的爵位封给了这一脉。 至于成国公,念在她并不是主谋,也不是从犯,只有包庇之罪,只是罚了三年的俸禄,并未重惩。而后,又责令其闭门守孝,服丧期间不得与外人交往。 这处罚看似宽纵,也十分符合人情。但仔细一想,便知是软刀子杀人。 时人守孝自有定制,成国公萧楠所守,乃是母孝,需举齐哀,守丧二十七个月。 但一般有官职的人,大多数都不会老老实实的守全孝的。因为若真是那样,许多机会都会白白错过了。 因此,世人有不成文的规定:百日重孝过后,便可出门交际;守足一年之后,朝廷便会下文征召入朝。平日里只要注意不饮酒,不穿艳色衣物即可。 这也就是法理不外乎人情。 但如今,成国公却是奉旨守孝,且圣旨上已经明说了,要她闭门守孝。也就是说,在这孝期的二十七个月里,萧楠都得老老实实的,不得交际,更不得谋职。 成国公府的人脉本来就剩的不多,这孝守完了,怕是会更加寥落。 更何况,众人的眼睛都雪亮的很,眼见着成国公是遭了至尊的厌弃,又顺便得罪了储君,谁没事吃饱了撑的,会往她跟前凑? 是的,储君。 萧澄与萧虞商议过后的第二日,宫中便下发了明旨,过继燕王世子虞为皇嗣,并立为储君,命工部尽快为储君造私印。 而大晋历代太子的印鉴,在搬旨的时候,就已经赐下了。如今唯一欠缺的,便是立储大典。这个至尊也已经明说了,待大军凯旋之后,再举行。 也就是说,从下旨那一天开始,燕王世子虞就已经是大晋的太子了。而至尊之所以把大典推到大军凯旋,并不是对储君有什么不满,而是众多宗室王公和京中勋贵都奔赴了战场,等他们都回来了,立储大典会更加盛大而已。 这旨意一下,原本因战事有些浮动的京城立时就安定了下来。且这种安定还会随着旨意的传播而蔓延至整个天下。 但这些对当事人萧虞,对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话说,她原本以为,身份突然转变,她会不大适应呢。可真当她收拾了东西,搬出了燕王府,搬到了历代储君居住的端本宫,却觉得除了路径不大熟识之外,跟从前也没什么两样。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难理解。尽管萧澄疑心重还贪权,但对她却一直都很好。 萧澄没有自己的孩子,萧虞愿意亲近他,他便也就真把萧虞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好事都先想到她。 也不是说他对萧樗他们三个就不好,但比起待她,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儿。 或许,这和从一开始,萧澄便对燕王世子期望最高有关。毕竟,能立燕王世子为储,对中央的好处最大。 但无论如何,作为受益者,萧虞总是感激他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3.财帛动人心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这个世界上, 传播最快的东西,不是风, 而是消息。 当远在北疆的燕王萧焕,收到前燕王世子虞变成了大晋太子的时候,京城派出的北征瓦剌与西域的军队,还未曾到达边疆。 他一个人在鹰扬殿的院子里站了许久, 盯着那两块儿去年冬日被大雪压断后, 重新换上的琉璃瓦, 不觉便出了神。 王妃贺兰惠处理完前线大军的粮草事宜之后, 便挥退了随从,独自一人寻到了鹰扬殿。 “大王。”贺兰惠轻轻唤了一声,担忧地走上前去。 萧焕回神,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是王妃来了啊。” 贺兰惠看了一眼方才萧焕目光的着落处,心头了然:“大王可是在想阿虞?” “是啊, 想她了。”萧焕叹了一声, 又扯了扯嘴角,“当初送她走的时候, 孤便知晓她这一去,便回不来了。但至尊的旨意一日不下, 孤心里便还可侥幸一日。如今……”他又叹了一口气, 摇了摇头。 贺兰惠悄悄擦去了眼角渗出的两滴泪, 声音却是止不住的略带哽咽, 也不知道是劝萧焕, 还是劝她自己:“她即有这个命数, 我们为人父母的,也该为她高兴才是。” “这个道理,我又如何不懂?”萧焕苦笑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告诫了王妃一句,“如今,她已经是至尊的女儿了,为人父母这种话,往后切不可再说了!” “嗯。”贺兰惠点了点头,眼泪却是再也止不住了。 萧焕揽住她,故作轻松地笑道:“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冬天,那雪下得大呀!把这鹰扬殿上的琉璃瓦都给压断了。待雪停之后,孤放心不下,便亲自盯着工匠修葺。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工匠无意说了一句:这是小庙容不下大佛呀!” 他吸了吸鼻子,眼中殊无笑意,脸上却笑得更加灿烂:“孤当时就觉得,这可真是个好兆头。你想啊,咱们燕王府还装不下她,比咱燕王府还大的,不就是那长兴宫了吗?” “果然啊,该是哪里的,强留也留不住!” “大王。”贺兰惠心疼地掏出绢帕,帮他擦去眼角的泪水。 萧焕一把夺过,一边胡乱擦,一边不好意思地掩饰道:“今日这风沙,也忒大了点儿。” 贺兰惠终是露出了点儿笑意:“是,风沙大。大王,咱们还是回去吧,再过几日,京城派的人就要到了,这战术该如何调整,还需大王多多参详。” 萧焕叹道:“罢了,罢了,走吧,走吧。”最后看了一眼那两片新换的琉璃瓦,与王妃相携而去。 ——他还得好好想想,该推举族中哪几个子侄做燕王世子。 京城派来驰援的军队是在第三天中午到的。不出意外,派的是京畿大营十万官军中的五万,而刚刚换防入京不久的宋潜一行,也不出意外的留守京城了。 此次出兵的主帅正是京畿大营的首领莫如,以萧辟、萧琛与萧樗三位王世子为副将,原京畿大营副将萧染与丁琳和端国公萧婉为偏将。 而那些想要借机立功的宗室子弟与勋贵子弟们,则被打散分入了军中,职位最高的,也不过是个百户,绝对不会因无知或冲动而误了大局。 大军离上谷郡还有十里的时候,便已经派了萧染,携着圣旨先来见了燕王。 燕王殿下接旨之后,不敢怠慢,立时批了通关条文,命王府右长史甘徐前往接应北上大军。而萧染则是留了下来,向燕王详述了北上大军的兵力分布。 “用不了这么多人吧?”燕王说的,自然不是那五万兵卒,而是半道夹进来的高低阶将官们。 一则,这些人虽然知晓军令,但大多桀骜,平日里又没参加过什么集中训练,能令行禁止的不多。 总之一句话,队伍不好带; 二则此次叛乱听起来盛势挺浩大的,什么完秃部、回回部,还有西域的好几个国家。 但是,西域那些春生秋灭的国家就不单独拎出来说了,便是完秃部与回回部这两个于瓦剌各部中比较强盛的部落,控弦之士也不过十万,这军功也不够分呐! 因着燕王乃是整个北疆的最高统领,战功的计算和分配肯定饶不开他。若是分润战功的人太多,无论他是秉公办理还是有所偏向,都难免得罪许多人。 若是在以往,萧焕是没有这种烦恼的。因为他是藩王,在燕地有着绝对的自主权。他只需秉公办理,这些京城来的公子哥儿们,他得罪也就得罪了,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的女儿在京城,且还没有登上那至尊之位,他并不想因着自己的原因,给女儿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萧染闻言,微微一笑,道:“大王莫忧,至尊还有一道不算旨意的旨意。” 所谓不算旨意的旨意,便是没有明说,但有暗示,非常考量主帅智商与胆量的一言半语。 燕王瞥了他一眼,道:“说。” 萧染道:“至尊有言:瓦剌存在的已经太久了,朕倒是有些怀念当年的突厥了。” 突厥与大晋,可谓是世仇,至尊萧澄口中的怀念,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怀念突厥什么? 怀念它已经老老实实的烟消云散了呗! 萧焕一听,便放下心来。 瓦剌各部人口众多,且从野力部刚刚被剿灭,完秃部与回回部便卷土重来可以看出,他们大多数都已经蠢蠢欲动。为了大晋江山的安定,草原上也是时候换个主人了。 至于没有明旨的事,在燕王殿下看来,这根本就不是问题。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军出征,主帅本来就有根据实情调整战略的权利。 待莫如领着大军到来,燕王殿下早已备好了接风的烈酒。众将士也没有入城,各饮一杯之后,便随燕王奔赴了战场。 现如今,代替燕王在前线领兵的,是栗候宋郴。这也是位久经沙场的老将,更是燕王坐下的得力干将,一向为燕王所器重。 燕王到了之后,宋郴便顺势交出了最高指挥权,并向燕王殿下汇报了近来的作战境况。 “大王,莫将军,这是今日刚收到的瑞王殿下的急信。”宋郴说着,将一封还未拆封的信笺呈了上来。 燕王接过,展开一看,面色就是一沉,众人的心也都随之一沉。 等他看完之后去,莫如便迫不及待的问:“大王,可是情况不好?” 燕王沉着脸,将信笺递给了莫如:“莫将军自己看吧。”又冷笑道,“西域之地,弹丸之国,胆色倒是不小!” 却原来,瑞王殿下在信中说到,她在出兵西域的同时,也加强了分散在西域各处的探子的行动,发现明面上参与叛乱的虽然只有几个不大不小的国家,但暗中向这几国提供援助的,却不止一个两个。 莫如看完之后,亦是冷笑不已,又传给了各副将、偏将。 待在场众人都看过之后,燕王殿下才发话:“瑞王世子何在?” “末将在。”萧樗起身应道。 燕王道:“孤命你携两万将士,驰援西域。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喏!”萧樗应后,立时便出了大帐,从京畿大营的官军中遴选了两万人,并很知机地挑走了许多宗室子弟。 然后,他又亲自找到了负责后勤粮草的人,特意要走了顾戍。 顾戍已经随军奔驰多日,最初的兴奋已经过去了,最近正因大腿内侧被磨破而苦不堪言。 这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却突然被告知还要继续行军,他登时便叫苦不迭:“瑞王世子,您就饶了我吧!” 萧樗斜了他一眼,道:“你可别不领情,若不是阿虞特意把你和宋德托付给孤,孤才懒得带上你呢!” 顾戍咸鱼地说:“那您就别带我了呗。” 萧樗啐道:“不识好歹!草原上能有多少好东西,哪里比得上西域的富庶?反正咱们这次过去,就是要灭国的,到时候随便伸伸手,就够你吃好几年了!” 顾戍闻言,眼睛一亮:“真的?” 萧樗道:“孤有必要骗你吗?你要是不想去,孤可就真不带你了啊。” “去去去,怎么不去?” 他在自家世子那里软磨硬泡的争取随军的资格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战功和财富这两样吗? 这一路上,他也算看明白了,战功什么的,他是不用想了,根本就不是那块儿料。若是能多捞点儿财富的话,倒也不错。 等他跟着萧樗到了两万人的集合点,发现一眼扫过去,认识的人里大部分都是宗室子弟,还有和瑞王世子燕王……不,如今是太子了,都是和他们交好的勋贵,顾戍更是对萧樗的话深信不疑。 而萧樗也早已经派人把他方才给顾戍说的话在这两万人中传播开来,众将士一想到遍地黄金珠宝的西域各国,长时间行军的疲惫一扫而空。对于还来不及修整便再次行军,竟是没有一个人抱怨的。 此事很快就传到了燕王耳中,燕王殿下微微一笑,与莫如赞道:“不愧是瑞王姐调_教出来的儿子!” 莫如哈哈一笑,与燕王玩笑道:“被剩在北疆的将士们,可就要大王好好安抚了。” 燕王道:“这个容易,他西域富庶,实则草原各部也不遑多让,黄金牛羊,遍地都是。” 然后,萧樗前脚刚走,莫如后脚便把燕王殿下的话散布到了剩余的三万人中。 一时之间,军中士气大振。待这些没怎么见过血的官军上了战场,作战之勇猛,竟与身经百战的燕地将士不相上下,令燕地将士对他们刮目相看,两方更加和睦。 这便是后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4.舆论掌控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真到当上了太子,萧虞才明白, 自己之前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王世子和皇太子的待遇, 那真是不一样! 以前做王世子时, 燕国再大, 也不过三郡之地, 而且许多事情都有她爹娘顶着, 她需要做的事少之又少。 可皇太子就不一样了。 整个大晋有三十二个郡,大大小小的民生她都要了解。比如南方与北方的物价有什么差异;两个地方的发展分别该制定怎样的策略…… 等等等等, 她都要先把历年来的发展变化文全部背下来,再仔细琢磨这其中每年的微妙变化。 大约萧澄的身体是真的支撑不了几年了,难免有些急迫, 恨不得一夕之间, 就把自己所有的本事都掏出来, 灌进萧虞的脑中。 这些都不必说了,是每个储君都要经历的。只不过萧虞是把人家十几年的循序渐进都浓缩到了一两年而已。索性她天生记性好, 在这块儿上悟性也不错, 除却一开始手忙脚乱之外, 渐渐地也就适应了。 重头戏, 在后头呢! 事情是这样的, 她搬到端本宫的时候, 太_祖武帝的那个箱子自然也一道搬过来了。至于燕王府里遗留的人和物, 她已经不是燕王世子了, 自然不能再占着燕王的府邸, 索性就让于鹤领着, 都挪到了至尊新赐的一个庄子上。 以于鹤为首的一干门客们,当初既然选择了跟随萧虞一道入京,便没有想过再回去。如今,他们都是太子府中的门客了,萧虞依旧让于鹤领了个长史的缺,主要却是帮她经营宫外的一切事宜。 却说这一日,萧虞好不容易得了空闲,让人搬来了那个檀木箱子,从里面抽出了一册翻看。 她并不觉得武帝留下的这些东西,对于近两百年后的大晋还适用。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武帝吹,她就是想要近距离观摩一下偶像的字迹而已。 话说,当年武帝的法也是为人称道一时的。特别是萧虞最为喜爱的瘦金体,更是为武帝首创。 她想着,就算是学学法也是好的。 而被她抽出的这一册,却是详细地讲了一件事——舆论掌控。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虽说萧虞以前也知道流言蜚语的可怕,却从来没有想过,流言蜚语被有心人利用之后,竟能可怕成这样! 别的不说,就这册中举的一个例子,也就是武帝一生都在执意推行的男女平权,能够顺利推行天下,其中就少不了武帝对舆论的推动。 只是可惜,武帝时期,国家还未彻底平定,武帝又要推行男女平权,对于舆论这一块儿虽然利用得当,却没有余力彻底掌控。 而结果如何,武帝在手札中有了预测,萧虞也见证了武帝的预测是正确的。 无非是在文帝之后,舆论掌控便不再被人重视,渐渐地淹没在了历史的潮流中。 萧虞叹息了一声,却是越想,越不忍让武帝的心血再也不见天日。 因而,好不容易忙里偷闲这半天,萧虞又卷了这一册,到披香殿去寻萧澄去了。 她到的时候,英国公宋霏也在。两人在宫苑里的银杏树下对坐,萧澄正在煮茶,而宋霏则是一手托腮,半伏在石桌上,轻声软语地催问:“怎么还没好?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喝?” 萧虞脚步一顿,突然觉得牙有点儿酸,胃也有点儿疼。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自从她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之后,她的便宜爹那是一日比一日悠闲! 怪不得呢,当初大军出征的时候,她曾向萧澄提议,让英国公也跟着一道去,好分润些战功,多少也算是个补偿。 多好的提议呀!可萧澄却是想也不想就驳回了,态度还十分坚决,弄得她虽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再多劝。 如今,她可算是明白了,对此,只有一句话可说:呵呵哒! 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挂了得体的笑容,款款上前,喊了声:“爹。”拿眼一瞥,哟,梅子茶。她记得,萧澄可是从来不喝梅子茶的。 萧虞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宋霏:这英国公当真不可小觑。 宋霏本就笑靥灿若春花,颜若朝霞,被萧虞这一眼看的,更是跟抹了厚厚一层胭脂似的,急急起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诶,英国公不必多礼。”不等她真的拜下,萧虞便一把搀住,嗔怪道,“这里由没有外人,国公何必多礼?” 她一边说着不把人当外人,却又一口一个国公,弄得宋霏一阵不自在,慌忙告退了。 萧澄便坐在那里,看她胡闹,一直到宋霏彻底远去了,才叹了一声:“你呀!” 萧虞坐了宋霏的位置,将册放在手边,给自己倒了一碗酸甜可口的梅子茶,泯了一口,赞道:“止渴生津,爹的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 萧澄不接她的话,问道:“今日难得有暇,你不去约了朋友玩儿,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萧虞“哼”了一声,道,“我要是不来,怕是还不知道,自己连娘都快有了。” “胡说!”萧澄嗔了她一眼,神色突然寂寥,“朕已是这般了,又何必耽搁她?唉~” 萧虞有些愧疚,可得知不会多一个皇后压在自己头上,她还是放松的居多。 然后,她才有心思为英国公抱不平:您既然没这心思,又何苦再来招惹人家?你这样,让她日后该如何自处? 但这些话,在她舌尖兜兜转转许久,终究又被她咽了回去。 因为,她想到了萧澄如今已破败不堪的身体;想到了他这回是真的命不久矣,无药可医。 人有亲疏远近,她与宋霏虽在刑部□□过事,又岂能比得上与萧澄的亲厚? 更何况,宋霏并非是傻瓜,怕是人家也甘之如饴呢。既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又何必枉做恶人? 抛开了这些思绪,萧虞将带来的册送上:“您看看这个。” 对太_祖的字迹,萧澄也不陌生,一看便知是萧虞从那箱子里找出来的。 大略翻过之后,他也觉得这么好的策略若是埋没了着实可惜。 只是,这件事若是要做,没有个三年五载的难见成效。他的身体绝对撑不了那么久,而萧虞身上又有一堆事情压着,还能腾出手来吗? 见他皱眉,萧虞便猜到了几分,直接便说:“您要是觉得可行,我便着手去做了,至于其他的,您不必操心。” 萧澄劝道:“事情不是非要一日做成的,你也要注意身体。”再没人比他更知道身体的重要性。 萧虞也不多做解释,只是说:“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实际上,她却是在心里吐槽:不是谁都像您一样,非得把所有的权柄都抓在自己手里的。 但她也明白,萧澄一辈子都是如此,已经习惯了这种行事风格,她再怎么劝,也是说服不了他的,干脆也别说出来让他熬心血劳神了。 说完了正事,她由配着萧澄说了会儿话,便告退了。 末了,留了一句:“爹,您记得代我向英国公赔个礼,我真不是有意冒犯她的。” “快走,快走!”萧澄突然觉得,这女儿怎么这么烦人呢?经过今日指谁,它原本又下了决心不再招惹宋霏了,谁知她转眼就又递了台阶给他,让他刚下的决心瞬间化作了泡影。 萧虞嘻嘻一笑,转身就跑。 她回倒端本宫,静思片刻之后,便让阿青服侍她换了便服,带了几个人,出宫去了。 *** 成国公府的百日重孝虽然已经过了,可因着至尊的旨意,国公府的大门和侧门还是紧闭,只开了道角门方便每日采买。 守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妪,头发花白,身体却很硬朗,每日里除了看门,就是逗弄养了多年的八哥。 国公府的采买都是有时辰的,哪怕是在外面耽搁了,前后也错不了半个时辰。 可是,今日里却不知为何,明明不是采买的时辰,却有人敲了门。 成国公府如今的处境,老妪也知晓,并不敢随意得罪了人,给主家招货。听见敲门声,她便将门开了道缝,探头一看,见敲门的是个穿青色绸衫的女子。 可老妪在公国公当职多年,眼睛也毒的很,一眼便看出来,这青衫女子八成就是个跟班的。 她一边问:“请问女公子是找谁?”一边再把目光往外探,一眼便看出了,不远处背身而立的那个身穿素锻的,才是正主。至于暗地里还有没有人跟着,老妪就不敢轻易下结论了。 那青衫女子很是有礼:“老人家,叨扰了,在下的主人要寻成国公,劳烦老人家带个话。”说着,顺手塞了块儿碎银子过来。 “使不得,使不得,家主人可是要罚的!”老妪连忙推脱,决议不肯收,见她把银子收回去了,才为难道:“这……不是老婆子懒待动,实在是家主人正在守孝,不便见外客。” 青衫女子也并没有为难她,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儿金牌:“老人家拿这个去见成国公,若是国公不肯相见,我家主人绝不为难。” 老妪犹豫了片刻,道:“好吧,老婆子就跑一趟。”接过令牌,就关上了门。 青衫女子回身,唤了声:“殿下。” 那身穿素锻的女子回头,笑道:“这成国公府的家风,倒是严整了许多。” 却说这两人,不是出了宫的萧虞与阿青又是何人? 不多时,门内便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连带着成国公萧楠的催促声:“快,快开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5.第 175 章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角门很快就开了,萧楠一眼看见萧虞, 便急忙拱手请罪:“劳殿下久候, 臣罪该万死!” “不知者不罪, 快起来吧。”萧虞抬手虚扶了一把, 见她面色尤自惶恐, 便笑道, “怎么,不请孤进去坐坐?” “啊?”萧楠一呆, 待反应过来便是大喜过望, 急忙道,“殿下请, 殿下请。” 目送她们三人一路远去,那老妪才敢大声出气,拍着胸脯道:“我的乖乖,想不到,我老婆子这辈子还有福气见见皇太子!真是龙章凤姿, 不同凡响!” 老妪也没读过什么, 只是逢年过节到大街上看戏,从戏文里听了这么两个词,今日却觉得用在太子殿下身上,哪哪都合适。 萧虞跟着萧楠, 一边慢悠悠地往里走, 一边欣赏成国公府的景致, 实际上也在暗中观察萧楠。 比起从前, 萧楠沉稳了不少,神色之间也有些颓丧。因着孝期未过,她身上还穿着白麻布衫,上面半点儿刺绣也无,且明显是洗过很多回的,布料显得很是稀疏泛黄。 这一路行来,并没有见到几个下人,府中许多原本修葺的很是精巧的景致也都败落了,显然是少有人打理。 看来,如今的萧楠,生活的很是简朴啊! 萧楠顺着她的目光看了几眼,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道:“如今府里就我一个主子,也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就叫管家娘子都遣散了去。让殿下见笑了。” 萧虞却道:“你自己的日子,只要自己觉得舒服就行了,别人的眼光,根本无需在乎。” 萧楠道:“多谢殿下提点。” 只她心头却是苦笑连连:我这辈子怕也就这样了,哪里还顾得上舒服不舒服? 她也不知道萧虞今日造访,为的是什么,只能暗暗祈祷,不要是来兴师问罪的才好! 虽说当初她选择了母亲乃是人之常情,却到底辜负了殿下的悉心教导与栽培。午夜梦回,她虽说不后悔,却并不是不愧疚的。 一路引人进了房,萧楠“噗通”一声便跪下了,并深深叩下头去。 萧虞明知故问:“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萧楠埋首摇了摇头:“臣有愧于殿下,不敢起身。” 萧虞笑了:“孤只是教过你几日而已,你选择保护母亲是对的,又有什么好愧疚的?” 萧楠道:“殿下是除父亲之外,第一个肯真心实意教导臣的人,臣感念万分。可是,为了母亲,却又不得不欺瞒殿下……殿下,臣日夜被愧疚折磨,深觉无颜面对殿下。今日有幸再见殿下一面,当面陈情,此生便觉无憾了!” 她说的真心实意,也就特别情真意切。萧虞本也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如今更是芥蒂全消。 “好了,起来吧,孤不怪你。”她亲自俯身,将她扶了起来。 “殿下当真不曾怪罪?”萧楠含泪抬头,希冀地追问。 萧虞道:“朕若是怪你,今日便也不会来看你了。” 萧楠破泣为笑:“是臣小人之心了。殿下稍等,臣这就让人上茶来。” “别,不用了。”萧虞拦住了她,“孤今日寻你,是有正事。” 萧楠一怔,有些难以置信:“殿下的意思,是要用臣?” 她以为,她这一辈子都再没有启复的机会了。 “那是自然!”萧虞玩笑道,“怎么,歇了这么些日子,莫不是把骨头都歇懒了?” “不不不,”萧楠急忙道,“殿下尽管吩咐,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这样慷慨激昂,萧虞反倒有些沉吟:“赴汤蹈火倒是不必,只是……此事乃是水磨功夫,且注定了事倍功半,非一般的磨人。若无坚定的意志和无穷的耐心,怕是行至一半,便要功亏一篑了。” 萧楠敏锐地察觉到,萧虞想找的不是能力有多出众的,而是绝对忠心的人来办这件事。 她知道,这是个机会,是个最好的投诚机会。她原本就把萧虞当成除母亲外最重要的人,如今萧虞已是板上钉钉的储君,献上自己的忠诚,她毫无压力。 她再次跪倒在地,对天起誓:“萧楠此生只终于殿下一人,若违此誓,天人共弃!” “好!”萧虞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且起身,听孤吩咐。” “是。”萧楠从容起身,“殿下尽管吩咐。” 萧虞道:“孤闲时翻阅武帝遗笔,得到了一卷手札。” 萧楠知道,她是个武帝吹,一听这话,态度更加认真端正了。 对她这细微的变化,萧虞面上不显,心里却更满意了几分,和颜悦色的将“舆论掌控”之事对萧楠细细说了,询问道,“你觉得如何?” 萧楠沉思片刻,答道:“臣觉得,这是一把利器,若是用得好了,可敌千军万马。只是,剑有双刃,若是操控不好,怕是会反噬自身。” “不错。”萧虞点了点头,“你能想到这些,孤倒是更放心了。孤只问你,敢不敢做?” 萧楠一时有些踌躇。 她是想要重新得到当权者的看重,想要跻身权利的中心。若是接下了这个任务,就直接变成了储君的心腹。而这个储君,还是稳稳能继位的。 可是,做这种事情,也就注定了见不得光。便是她立了再大的功劳,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得到赏赐。 这……这真是是她所求吗? 她下意识地看了萧虞一眼,萧虞并没有催促她,看她的目光也一直很温和。 萧楠一怔,旋即就反应了过来,不由暗暗失笑:原来,潜意识里,殿下终究是我最信任、最依赖的人。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她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我敢!” “好!”萧虞摸了摸她的头发,“阿楠,你果然没有让孤失望。” “姑母。”萧楠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好了,好了,莫要做此小儿女态。”萧虞道,“孤的事情多,今日来看你,也是忙里偷闲。这几日,你先列个章程出来,孤七日后会再来看你,到时候,也给你带几个能用的人。” 萧楠道:“殿下放心。” 萧虞又叮嘱了许多,让她好好照顾自己,这才告辞。 此时,天色已晚,再出城是来不及了。萧虞便先行回宫,修一封,命人次日一早,给于鹤送去。 中嘱托了于鹤,选几个于“舆论”一道有天赋和兴趣的人,过几日她要用。 对于于鹤,她一向放心。因此,信封好,她便将此事暂且丢在了一边,吩咐阿青:“把最新的战报拿来。” 阿青道:“方才臣顺口问了一句,今日正好有最新的战报自前线送来。”说着,便从一堆文中找了出来,呈了上去。 萧虞展开一看,不由笑了一声,对阿青道:“孤就知道,只要让阿樗哥哥到了西域,那地儿就别想着太平了。” 却原来,战报上写着:西域叛乱的五个国家已经灭了四个,却突然又有数个国家反叛,又有先前投降的几个城池暴动,瑞王世子正在镇压。 她记得,前几日的战报上写的,正是西域叛表面未叛之国暗地里与反贼多有勾连,瑞王世子上报,准备便宜行事。 再往前推,最初的某一封战报上,却分明写着瑞王世子一至,西域诸国蠢蠢欲动者多数噤若寒蝉,不敢再轻举妄动。 也不知萧樗是使了什么计谋,或者是西域诸国贪婪之心实在太重,竟是连堪称“西域诸王杀手”的瑞王世子都不怕了。 看完之后,她又问:“北边呢?北边便没有吗?” 阿青道:“暂时还没到。” *** 与平定顺利的西域诸国相比,北方这边的战事却一度呈胶着状态。 大晋十万大军出塞,与完秃部和回回部的联军打了有一个月,竟然互有胜负! 这个结果,让许多本是在观望的瓦剌部落都蠢蠢欲动,终于在又半个月之后,在完秃王和回回王的怂恿下,加入了叛军。 随着瓦剌叛军的声势越来越浩大,大晋这边隐隐有了不敌之态。这更让叛军兴奋,也更让观望的部落心动。 到了三个多月后的今天,甚至于连原本甘愿做为晋军辅军随扈的十多个部落都开始和叛军暗通款曲。 渔阳郡北三千里,是大晋与瓦剌各部的交界处,此次大晋出征的辅兵与随扈也多出自临近大晋的部落。 而晋军的中军大帐,就设在此处。 中军大帐,燕王殿下与莫如等高阶将领齐聚一堂。 燕王站在行军地图前,拿起毛笔在地图上的某两处各点了一点,又招呼众人:“来,大家都看看,孤的标记,有没有错漏之处?” 一众将领都哗啦啦地上前,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兴奋。 莫如道:“大王标的,半分不差。” 萧琛更是问道:“燕王叔,咱们是不是该收了?” “是啊,大王,已经铺得够大了,叛军的兵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是时候收了吧?”莫如也问。 “好,”燕王笑道:“传令给辅兵,让他们给叛军再透漏些有用的消息,引叛军去抢夺我军的粮草。” “喏!” 憋屈了这么久,终于能痛痛快快地干一场了,众人皆兴奋不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6.掉坑里了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此时此刻, 瓦剌各部的首领亦是齐聚一堂, 因着最近的战事实在太过顺利,使得这些首领们内心膨胀, 所思所想,倒与燕王殿下等人不谋而合。 但也不是没有性子谨慎的。 比如兰稽王, 就对战事的过于顺利表示了担忧:“你们仔细想想,自己的部落比起野力部落如何?现在,野力部又在哪里?他们的贵族早已去见了长生天, 他们的平民和奴隶也早已被那群亲近大晋的部落瓜分了!” 兰稽王一席话,让热烈的氛围登时一静。 不约而同的,他们都想到了往日里那些被大晋支配的恐惧。 但很快就有人出言反驳:“如今的大晋已经不是以前的大晋了,中原花花江山, 多的是金银美人,大晋的贵族们, 早就被泡软了骨头了。若不是燕王的军队还有些战力,整个中原, 早就是咱们的了!” 说话的是早先亲近野力部落的赫兰部的首领, 他早就看不惯那些亲近大晋的部落,也十分眼红他们每次随晋军出征后能瓜分到的草场、部众与奴隶。 只是, 他们赫兰部并不强盛, 距离大晋的国土又太远, 曾经也暗中向燕王殿下投诚过, 但燕王却是置之不理, 摆明了是看不上他们。 因此, 赫兰王一直怀恨在心,早先的野力部之所以那么快就叛乱,少不了赫兰部暗中挑拨。 只是,他却想不到,野力部那么没用,燕王挥挥手,便灭了,他都来不及出手。 不过,也幸好他当时先观望了一阵,若不然,哪有如今的大好机会? 而赫兰王的话,正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不少部族首领都应和: “赫兰王说的不错,大晋的军队都是些公子哥儿组成的,哪里比得上我们瓦剌勇士?” “是啊,这些天交手,大晋死了多少人?这才从前,咱们是想都不敢想的!” 兰稽王反驳道:“可是,我们的勇士死的更多!” 赫兰王立时嗤笑道:“打战哪有不死人的?等到咱们夺下了大晋的花花江山,就有数不完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到时候,多赐些给战死勇士的家人就是了。” 末了,他还轻蔑地瞥了一眼兰稽王,嘲笑道:“怎么,你不会是怕了吧?” 兰稽部落也是瓦剌中的大部落,不知比赫兰部强盛多少,又岂容一个小小的赫兰王指着鼻子骂? 他当即大怒,“唰”地一下便抽出了腰刀,架到了赫兰王的脖子上,怒目圆睁:“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哪一次作战,我兰稽部落的勇士不是身先士卒?反倒是你们赫兰部,都是一群只会躲在后面捡漏的臭虫!” 赫兰王瞪大了眼,目不交睫的看着那刀锋,嘴里却是硬气得很:“怎么,你这是恼羞成怒,或者是要杀了我,给大晋做投名状不成?” 而这时,其他部落的首领也都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前劝和。 “敌人还没有被彻底消灭,你们这样,岂不是让大晋看了咱们的笑话?” 出言的是完秃王,他和回回王算是这次叛乱的隐形首领,瓦剌能有这么多部落聚集,少不了他们连番得胜的功劳。 因此,兰稽王再怒,完秃王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哼了一声,收回腰刀,却还是忍不住回了赫兰王一句:“就你这样的投名状,大晋恐怕还看不上!” 赫兰王也怒了,他仗着此时众多部落首领都在,兰稽王不能把他怎么样,就可着劲儿的恶心他:“这么说,你是真有心投奔大晋了?诸位可都要当心了,别被兰稽王背后捅一刀,做了那大晋能看上的投名状!” “好了!”回回王也看不下去了,出言喝止了赫兰王。而后,他正色对在场众首领道,“如今,正是需要大家齐心协力的时候,咱们自己的矛盾,可以放到以后再说。” 此言一出,许多首领都附和。只是,有许多人都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切,都被兰稽王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睛,心里默默地做出了决定。 待众首领散去,兰稽王装作依旧恼怒的模样,狠狠地瞪了赫兰王一眼,便甩袖离去了。这冲动易怒的模样,倒是让其他首领放心了不少。 可是,众人都不知道,等兰稽王一回到自己的帐篷,脸上的怒色便一扫而空,招手叫来了自己的心腹,附耳吩咐了一番,叮嘱道:“你一定要小心,宁愿办不成,也不能让别人发现了!” “是。”那心腹郑重其事的应了,转头便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掀开帐篷走进去,大声吩咐奴隶准备酒肉。 表面看起来,瓦剌各部一切都风平浪静,丝毫也没有山雨欲来的氛围。 相对来说,大晋的京城就热闹多了。 原因也没有别的,就是城东新开了一家局而已。 这京城有许多家局,别的不说,光是青藤院名下,就有三家。 但这一家不一样。 这家新开的晋_江局,主要经营的不是经史子集,也不是兵要略,更不是现代大家的诗文集,当代名家的名篇,而是话本小说,还是通俗版的。 原本,这样的局,大多数人都应该是看不上的。可架不住晋_江局出的话本实在是太精彩了,让人欲罢不能啊! 什么修仙啦,什么封神啦,什么侠之大者啦,都是从前闻所未闻的。 更可气的是,他一次性不出全本,只出一册,根本不够看嘛! 唔,在这里,要感谢一下小说爱好者武帝大大,他老人家居然在那个箱子里还留了几部自己贼喜欢的小说。 萧虞翻看了之后,也是欲罢不能,当即便命人找了几个落魄文人,让他们照着这么模式,或模仿或创新,多弄出来几本,给她闲暇时过过瘾。 恰在此时,萧楠的章程弄好了,递了上来,上面就有开一家局,弄一份类似邸报的东西,刊登一些萧虞想让世人看到的东西。 为了传播的范围和速度,它不能像邸报那么严谨,要有一定的趣味儿性。 萧虞一拍脑袋:还有比武帝留下的小说更有趣的吗? 她当即就再次拜访了成国公府,带着几个文人新出的话本一起。不出意外,萧楠也掉坑里了,而且还不想爬出来。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办一家局,就用这些话本打前站,先吸引读者,往后需要的时候,再往里夹带私货。 于是,短短一个月之后,帝都以及其周围就有无数人掉进了修仙、武侠的大坑,坑底冤魂无数,嗷嗷待哺。 据说,有不少没有前往北疆参战的高官与贵族等下册等的头秃,试图找上局,进而找出作者,威逼利诱,只求快点儿把下册印出来。 可是,凡是动了这心思的,都在晋_江局这里折戟沉沙了,更不可能找到作者了。 一时间,晋_江局在世人眼中变得神秘了起来,许多人都在猜测它的背景。 就在这时,晋_江局又闹出了新的话题:面对全国征稿,篇幅长短不限,稿酬从优。 稿酬,是真的很优,吸引了许多贫困学子或者是话本爱好者。 当然,真正的喜欢写话本的人,大部分都是不缺钱的,甚至有许多还不缺地位。 别的不说,就说自古以来就没有断过的逸文野史,甚至是宫廷秘闻,这些都是怎么来的?还不都是自春秋时期就兴起的小说家们流传出来的? 而能把宫廷秘闻写的跟亲眼所见一样,必须是得了第一手资料的,非王公贵族不可得也! 可是,他们不缺钱,架不住心头的痒啊! ——写了那么多年话本了,自认为自己写的也很精彩了。可谁能想到,话本还可以这么写? 不行,必须写出一本比别人更精彩的,投到那劳什子晋江局,让世人也都见识见识我“极道魔尊LL”的厉害!(嘿嘿!) 一时间,各路高手遍地开花,竟异的在短时间内,形成了一个崭新的产业链。虽然还不成熟,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前景可期。 这一变化,就连一手策划了这一切的萧虞与萧楠也始料未及,不知道若是太_祖武帝泉下有知,看到今日的盛京,又会是何种感想? 这些,萧虞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觉得,是时候实验一下舆论的力量了。 于是,她就吩咐萧楠,为北征大军覆灭瓦剌造一下势。 如今的萧楠,可谓是春风得意。虽然在朝堂上还是没什么地位,但能干自己喜欢的事,还有当朝储君护着,她也觉得无所谓了。 本来嘛,萧楠也不是什么特别有野心的。她的目标很简单,就是想让成国公府平平安安地传承下去,不要泯然众人就可以了。 她也想明白了,只要她老老实实地为太子办事,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就算她这一代不能在明面上出头,太子殿下也不会亏待她的下一代的。 如今,她手底下可是握着一大票当红的小说话本的作者,只需把太子殿下的要求套一个冠冕堂皇又大义凛然的皮子,煽动一番,他们自然知道该如何下笔。 什么,你说从前还没有完结的小说怎么办? 写小说也是有瓶颈期的嘛!作者就是想换个题材,换换脑子而已,又不是真的不出后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7.夜袭与将计就计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月黑风高夜, 杀人放火时。 赫兰王亲自带着赫兰部的勇士, 用牛皮裹上了马蹄,用羊骨头堵住了马嘴, 带足了火油和j火折子,趁着这星月无光却微风四气的夜色, 悄悄潜入了晋军囤积粮草的地方。 这是作为辅兵的瓦剌部中传回来的消息,且是不止一方传回的,经过各部智者的分析, 这消息属实。 也是因此,赫兰王才努力争取到了偷袭粮草的机会。 这个任务虽然有风险,但若是成功了,大晋十万大军无粮草可用, 军心必然散乱,不战自溃, 赫兰部便会是瓦剌的英雄。 到时候,谁人还敢小瞧赫兰部? 突然, 远处出现了一点火光, 似乎是火把在闪动。赫兰部的斥候心头一紧,低声道:“大王, 是巡夜的晋军。” 赫兰王急忙发出了两声猫头鹰的叫声, 所有战马全部卧倒, 人则藏在马腹一侧, 借着黑夜的掩盖, 完美的隐蔽在了高草丛中。 火把由远及近, 再由近及远,他们甚至还能听见为首的巡逻士兵的训话声: “仔细点儿,都打起精神来,这可是大军的命脉!若是出了差错,咱们都是要夷族的!” 大军的命脉,可不就是粮草? 赫兰王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光,那是志在必得的光芒。 他们又耐心地等待了许久,期间又有三波儿巡逻士卒经过,赫兰王也摸清了晋军巡逻的规律。 终于,在又一波儿巡逻士卒过去之后,他带着赫兰部的勇士,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事先探听好的存放粮草的位置,先是把装着火油的罐子掷到了粮仓上,而后,点燃了沾满火油的箭矢,弯弓搭箭,长箭疾射而出! “哄”的一声,火油遇火即燃,火势一下子便起来了,加上今夜有风,风助火势,火助风声,瞬间便成了燎原之势。 赫兰王得意的笑了笑,在发现火光的晋军赶来之前,一挥手,带着赫兰部的勇士迅速撤退。 远远的,后面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过来。 “快,救火!” “火……好大的火……” “不行,水……不灭……” 一个赫兰王的心腹忍不住道:“恭喜大王,大功一件啊!” 赫兰王强忍着兴奋,矜持地说:“走,先回去再说。” 等到第二日中午十分,晋军粮草被烧的消息便传到了瓦剌大营中。 事情这么顺利,不是没有人觉得古怪。可是,见大多数人都如疯魔了一般的兴奋,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这其中,最清醒的要数兰稽王,而一些觉得不妥,想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部落首领,便暗中联系上了兰稽王。 不知不觉间,不知有多少人各怀心思。 完秃王和回回王召集所有部落的勇士,决定于第二天的早上带领大军,攻伐晋营。 他们觉得,到了那个时候,晋军上下应该差不多都知晓粮草被烧一事了。而这么短的时间内,晋军的将领就是想要从关内再调粮,也一定来不及。 总而言之,这是个好时机! 他们是这样想的,做战前动员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 第二日一早,瓦剌军便埋锅造饭,烤全羊的香气顶风能香出十里去,马奶酒一个皮囊一个皮囊的分下去。二十万勇士大块儿吃肉,大口喝酒,待到酒足饭饱,最后一次检查了弯刀与弓箭,策马扬鞭,直奔晋军大营。 只要破了晋营,就是破了大晋关外的屏障,勇士们就可以一鼓作气,直叩渔阳郡外的函谷关,将战场从属于瓦剌部的草原,推进到大晋的国土上去。 晋军因粮草被焚,明显的军心散乱,战力远不如往日两军交战之时。两军短兵相接不过三个时辰,便有许多晋军丢掉了旗帜与辎重,溃败而逃。 更有甚者,溃乱的晋军逃窜时,竟然慌不择路,冲散了后面的军阵。 于是,就有更多的人跟着逃窜。 而瓦剌军却是越战越勇,挥舞着弯刀,嗷嗷叫着追赶。 两军一追一逃,晋军时不时在逃窜中组织人手抵抗一番,却又很快败退,不但没有阻隔住瓦剌军的追赶,反而让他们越追越来劲儿。 就这样,又过了近两个时辰,天色已经暗了。瓦剌军对这边的道路不熟,又没有带火把,只知道跟着晋军追,竟是不知追到了何地。 夜风清凉,被这凉风一吹,带队冲在最前的完秃部首领打了个寒噤,脑子突然清醒了。 “快停下,快停下,不要追了!”完秃王大声呼喊,可在这乱军之中,他的声音根本就传不了多远。临近他的部落勇士接到了他的命令停了下来,可是后面还有许多人没听见,一直往前冲,与前面的人相撞。 人吼马嘶,不少人被甩下了战马,也有许多战马摔断了腿,竟是形成了一道由人与马的血肉组成的绊马索。黑夜里看不清楚,后面的许多人都遭了秧。 回回王对完秃王怒目而视,吼道:“你在干什么?” 完秃王急道:“有诈,有诈!” 回回王怒问:“有什么诈?” 有什么诈? 完秃王也说不清楚。 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而这直觉也多次在战场上救了他的性命。 于是,他就反问:“你不觉得,晋军败得太轻易了吗?你仔细想想,他们其实根本就没有多少死伤,却一个个落荒而逃。” 被他这么一提醒,回回王也冷静了下来:“你说的不错。”他急忙让自己的麾下和完秃王的麾下一起,往后传令。 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 在他们左右两方的上空,突然亮起了许多火光。被这火光一照,他们才发现:原来,他们正处于两座山峰的夹缝中,虽然这夹缝够宽,可他们人也多,一时半会儿根本别想退出去。 更何况,晋军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引过来,又岂会让他们有机会退出去? “放箭!” 不知是谁一声令下,无数瓦罐砸下,又有无数火箭射下。 瓦罐碎裂,流出来的正是易燃的火油。而那些火箭射在火油上,整个山谷啥时便成了一片火海。 这时,清朗的笑声在风与火的呼啸中清晰传来:“前日里贵军的火油燕王殿下笑纳了,今日特派孤与堂妹来礼尚往来!” 又有一个清脆的少女之声随后响起:“我大晋乃礼仪之邦,速来讲究点水之恩,涌泉相报,孤与堂兄奉燕王殿下之命,对贵军昨日厚礼,十倍奉还!” 瓦剌自诞生以来,便是依附大晋而生。因此,瓦剌的贵族大多数都说得一口好中原话,那些部落首领们,更是读过不少的。 这两人的话,他们自然听得懂,也明白自己是从一开始,一举一动就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但这个时候,却不是计较的时机,各部落首领一边挥舞着弯刀驱赶火苗,一边大吼着要勇士们撤退。 有许多人被大火烧伤,痛得失去了理智;更有许多人被烟雾闷得窒息,跌落下马,做了马蹄下的亡魂;还有的急着逃跑,与同伴撞在了一起,为了一线生机,不惜对昔日的袍泽下手。 萧辟与萧琛立在山峰之上,冷眼看着烟火中瓦剌军的各种丑态。 萧辟问:“你觉得,留下多少合适?” 萧琛道:“这山谷里的大约有十几万,以此推算,瓦剌大营中应该还有三万多留守。三万也差不多了,这些,留个一两千通风报信也就是了。” 虽然都是边郡,但蓬莱郡临海,主要面对是是海盗,而且是早被收拾的不敢靠近近海的海盗;吴郡则毗邻百越南蛮,常年与异族打交道。 相对来说,萧琛比萧辟更清楚异族的狡诈与危害,对待异族也能更狠得下心。 萧辟心里有一瞬间的不适,却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点头道:“便听堂妹的。”而后,命传令兵到山谷出口处传令。 如果完秃王冲到了出口处,就会发现,等在这里的不仅有事先埋伏好的晋军,更有兰稽王和几个中小部落。 原来,兰稽王早就和燕王通了信,在方才的追击里,他也带着部落和几个与他交好的部落渐渐地落在了后头。等完秃王他们冲入山谷之后,他们根本就没有跟进去,而是和埋伏在此地的晋军汇合了。 兰稽王很识时务,直接便交出了部落勇士的指挥权。这让偏将丁琳很满意,觉得战事结束以后,他可以多分些功劳给兰稽王。 终于有人冲了出来,丁琳老早就接了命令,就先放了大约有一千人先逃出去,随后就封住了出口,阻截击杀瓦剌军。 然后,他就时不时放走几个,直到逃跑的大约有三千人了,他便一声令下,彻底用巨石封住了出口。 不甘的怒吼声合着惨叫声一同传来,许多来不及逃出的瓦剌军,都被堵在了浓烟与烈火之中,渐渐消没了声息。 丁琳叹了一声,道:“咱们回去吧,修整一下,就要追击溃军了。” 当然,在追击溃军的同时,顺便荡平整个草原,再扶植新的部落。 至于这山谷中的尸首,自然会有别的人来清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8.灯会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待北疆大捷的战报传回京城的时候, 已经临近年关了。 因着今年大晋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储君, 六尚处准备的宫宴本来就要比往年热闹一些, 如今又逢了捷报,至尊更是亲自下令, 要大办特办。 又因着雪天路滑,北征大军一时半会儿无法返程, 萧澄又特意拟了圣旨,八百里加急送到北疆, 准许燕王殿下代天子将此次的战利品匀出三成, 暗功劳分赐诸将士。 当然了, 这些赏赐里的战利品, 是不包括将士们在打战的过程中自己得的,属于额外的赏赐。 因此,这圣旨一下, 三军内外皆大欢喜,皆自动自发地向南跪拜,三呼万岁。 北疆这边过了个热闹年,京城那边也十分尽兴,可临近西域的兰陵郡,却是愁云惨淡。 “你说什么?”坐在大帐主位上的中年女子霍然起身,扶着桌案, 身子忍不住前倾, 声音里有着遏制不住的颤抖, 显然是不愿意相信。 跪在地上的传令兵浑身是血, 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声音更是没有底气:“世子于回程途中,中了埋伏……不知所踪。” 那女子身子一晃,便跌坐在椅子上。 “大王!” “大王!” 左右副将连忙去扶,却被她抬手制止了。她强打起精神,问道:“与世子一道的人,就只剩你一个了?” 过了许久,却不闻回答,一个偏将上前一叹,叹息道:“大王,他已经去了。” 那上首的女子,正是瑞王萧焱。她有着萧家人特有的超出常人的美貌,此时却是神色暗淡,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如此义士,厚葬吧。”萧焱按了按眉心,吩咐左右,“世子失踪一事,切不可传入王妃耳中,也不要张扬,先吩咐人,悄悄地找。” 一个副将道:“可是大王,若只是暗中找寻,怕是进展缓慢,难免耽搁了营救世子的时机呀!” “孤自然知晓。”萧焱叹了一声,无奈道,“可是,此时正是非常时期,若是令西域诸国知晓了瑞王世子很可能被他们俘虏了,必然会生出不必要的变故。” 几个副将对视一眼,只得应了:“喏!” 远在京城的萧虞对此丝毫也不知情,她正手忙脚乱地处理人生第一次的,身为储君,给臣下的回赐。 这与往年的礼尚往来又有不同。 如今,她是君,那些给她送年礼的都是臣,她给的回礼也不叫回礼,叫做回赐。 这回赐要有个度,即不能过于寒酸,失了储君的气度;也不能过于贵重,有招揽人心之嫌。 ——要知道,她上头可还有个正儿八经的一国之君呢! 待忙完了回赐之事,便是代替身体有恙的至尊主持宫宴。幸而今年大部分的宗室与勋贵都在北疆,让第一次干这种活儿的萧虞有了个缓冲,没出什么乱子。 一转眼,便到了上元节,萧虞好不容易清闲了下来,便接了徐澈的帖子,一道逛上元节的灯会。 这上元节的灯会一共五天,从正月十三开始,一直到正月十七才结束。这其中,十三这天主要是商家展出一些灯的原材料和框架;十四这天则是展示一些制作工艺,当然了,某些独家秘术,是肯定不会拿出来的。 这头两天是的目的,就是吸引客人,以便十五那天的正日子和十六这天带新生儿看灯的父母登门光顾自家的店铺。 而十七这天,是灯会的尾声,灯火阑珊的,也别有一番意境。 徐澈约萧虞赏灯会,约的,自然是正月十五这一天。 这一天,黄昏时分,徐澈便到端本宫去接了萧虞,两人明面上只各待了一个随从,萧虞带的自然是阿青,徐澈带的自然是徐成。当然,暗地里自然有不少人看护。 两人一同去辞别萧澄,到了披香殿,见萧澄换了一身青色便服,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用青玉簪子束起,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萧虞眨了眨眼,抿唇一笑,暗中拉了徐澈一下,让他别乱发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和萧澄报备了一下,就和徐澈一同出去了。 待离了万安宫的范围,徐澈才问:“至尊这是要出门?” 萧虞道:“这不明摆着吗?” 徐澈有些迟疑地问:“是和英国公一起?” 萧虞道:“我想也是。” 徐澈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萧虞好笑道:“怎么了?” 徐澈迟疑道:“今日你高兴,我不想败了你的兴致。” 他这么一说,萧虞便猜到他是要说什么了,又是好笑又是感动,解释道:“你放心,至尊根本无意立后。” “那就好。”徐澈送了口气,但下一刻却又为宋霏抱不平,“这样的话,英国公岂不是很可怜?” “嗯?”萧虞假做不解地看着他。 徐澈皱着眉头说:“若是有朝一日,你突然对我说,根本无意与我成婚,我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萧虞笑得直抽气:“你胡说什么呢?我……” “哗——”的一声巨响从前方,将两人都吓了一跳。两人凝目一看,十丈之外一片烟尘。 萧虞招来了一个侍卫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侍卫道:“回禀殿下,是景帝时期长成的两株合欢树倒了一棵。前面危险,殿下还是另择路途吧。” “合欢树倒了一棵?”徐澈心头莫名一突,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急忙问道,“能修好吗?” 那侍卫为难地说:“这个……臣也不知道。” 萧虞拉住他的手,安抚道:“罢了,不过一棵树而已,修不修的好,又有什么关系?” 听她这么说,徐澈只好压下了心头的不安,两人换了一条路出宫。 待两人来到举办灯会的南齐街时,天已经擦黑了,商家们已经陆陆续续的把自家最好的花灯都点燃了,挂到了最显眼的地方。 一眼望去,万家灯火通明,恰如九天的星河倒挂入了凡间,辉煌的温暖了初春时节寒气未散的夜。 两人手拉着手,一路赏灯,萧虞看上了一个精致的五彩麒麟灯,乃是一家布庄的镇店之宝。徐澈上前问了,商家却说这灯不卖,得买了他们布庄里最新织出的一匹布,这灯就当做添头送了。 那布庄的伙计向两人解释:“这是我们布庄几十年传下的老规矩了,这最新的一匹布,就是昨天织的最后一匹。” 徐澈毫不犹豫地说:“这布我买了。” 他原以为,这匹布一定是极好的料子,价钱也很贵。却不想,伙计进去片刻之后,抱了一匹藏蓝色粗布出来,笑眯眯地说:“昨天织出的最后一匹布,是这匹粗布,二十文钱。” 徐澈有些意外,拿出钱袋,数了二十文钱交给了伙计。 “谢了您了,来,布给您,花灯也给您。” 然后,他又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关于这最后一匹布的事:“每年的正月十四,老板都会把织工们聚在一起,抽签决定他们织什么布,然后一块儿开始,待时辰到了,哪个是最后织完的,就是哪一匹。说起来,公子可真是幸运,织这匹粗布的织机中间出了点儿问题,而在时辰到的时候,正有一匹提花锦快要完工了。” “那还真是幸运。”徐澈笑着应和。 那伙计道:“公子的运到这样好,一定能和心上人白头偕老的。” 徐澈被他奉承得心花怒放:“借你吉言。”说着,塞了一块儿碎银子给他。 “那小的就沾沾您的喜气了。”伙计熟练地接了过来,又指点道,“那边河岸上的大柳树旁,有个老妪卖的河灯,许愿可灵了,公子不如带女公子去放个灯,图个吉利不是?” “多谢。”徐澈又道了谢,回身把布匹递给徐成,又把花灯递给萧虞,低声商议道,“咱们去放河灯?” 萧虞本是不信这等怪力乱神之事的,但见徐澈兴致高昂,便不忍拂逆,点头应道:“好啊!” 两人又牵了手,在河边找到了那棵大柳树,见树下果然有一个老妪在卖河灯。 徐澈道:“那边人多,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买。” “嗯。”萧虞点了点头,便提着麒麟灯在原处等他。 她站的地方离河岸不远,灯火照耀之下,粼粼的波光清晰可见,河面上漂浮了许多莲花状的河灯,就像是一个又一个承载者希望与祝福的小船,缓缓地流向它该去的地方。 “阿虞?” 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喜的想起,就像是抓出了一根救命稻草。 萧虞回头一看,却是宋潜与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女。萧虞仔细一看,认了出来,这少女原是楼侍郎的爱女楼英,也就是宋潜的未婚妻。 宋潜快步走到她身边,喜道:“阿虞,你也出来赏灯?”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楼英被他甩在了后头。 “对呀,”萧虞笑道,“难得有空闲。两位这是一块儿出来的?”她看了看楼英。 “别提了!”宋潜道,“还不是晏瑰,老拿我爹压我,非要我去约楼女公子一块儿赏灯。我们俩又不熟,在一块儿别提多尴尬了。” “是啊!”追上来的楼英也是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幸好遇上了……女公子,要不然,这长夜漫漫的,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萧虞笑意一僵:“……” ——呵呵,可是孤并不是很想和你们一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9.灯火辉煌夜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阿虞, 你看这两盏怎么样?” 徐澈提着两盏莲花灯回来了, 完全无视了宋潜与楼英二人,举着灯向萧虞献宝。 最终,四个人还是没有一起逛。 因为,宋潜一眼看见楼英看向徐澈时含情脉脉的眼神,眼皮一跳, 在没惊动两人的情况下,拉着楼英就走了。 ——开玩笑, 阿虞的人你也敢觊觎, 怕是活的不耐烦了吧? 待走的远了,楼英终于甩开了他, 不满道:“你拉我干嘛?” “干嘛?”宋潜都快气笑了, “你看徐太傅时, 那是什么眼神?是嫌你爹的官儿做得太轻松吗?” “我……”楼英自知理亏,一时哑口无言。她心里又实在难受,神色瞬间就暗淡了下来。 见她如此, 宋潜有些愧疚:“对不起,我方才说话太重了。” “不, ”楼英勉强勾了勾唇角, 却比哭还难看,“我该谢谢你的。若是给太子殿下看见了,必然会给爹娘招祸的。” “行了, 行了, ”宋潜见惯了她爽朗自信的模样, 见不得她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大方地说,“走吧,方才咱们只顾尴尬了,也没好好逛逛。今天晚上,你看上了什么,我都请客!” 楼英睨他:“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宋潜道,“我这人从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楼英终于有了些笑模样:“那我可就不客气啦!” 宋潜道:“谁让你客气了?咱们总是朋友吧,就当哄你开心了。” 楼英笑了:“对,咱们总是朋友。” 这一刻,两人都觉得:纵使没有爱情,能和他(她)过一辈子,也是可以接受的。毕竟,人的一生,总不能只为了爱情。 不知是谁先伸出了手,试探地碰了碰对方的手指。然后,自然而然的,两人的手便牵在了一起,并肩而行,共赏火树银花,与街上一对又一对的情侣,也没有什么两样。 宋潜貌似随口问道:“你今年也有二十了吧?” 楼英答道:“过了后天就二十了。” 宋潜有些意外:“后天是你的生辰?” “对呀,正月十七。” “那正好,后天我也不当值,你想去哪里完,带着我一起吧!” “唔~这个我得好好想想。” 可还没等她想出来,空中便突然有烟花炸开,楼英惊喜地跳了起来:“快看,快看,烟花诶!哇哦——这个样式的烟花,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宋潜也抬头去看,恰好又一蓬烟花炸开,形如霓裳仙子踏云而去。而在仙子左下角,有一个不仔细看便会忽略过去的印记。 “原来是内造的东西。”宋潜笑道。 “内造的?”趁着又一蓬烟花炸开的瞬间,楼英仔细一看,果然是的。她有些疑惑,“咱们方才还看见太子殿下呢,这烟花应该不是她放的。那又是谁?能放内造的烟花玩儿?” 与此同时,徐澈也有同样的疑惑:“内造的烟花?谁放的?” 萧虞翻了个白眼,反问道:“还能是谁?” 徐澈忽然想到一身便服的萧澄,内心里也有了答案,不由笑道:“想不到,至尊还挺会讨人欢心!”心里却是更为宋霏叹息。 ——如今又多快活,日后回忆起来,便有多痛苦。 两人只顾着看烟花,却是没有注意到,一阵微风将两人的许愿灯吹得一摇三晃的,河水倾进了灯里,险些将蜡烛浇灭。 但索性,两盏灯虽摇摇晃晃的,最终却也没倒,慢慢地随着其它花灯流向了河道深处。 这场烟火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到了后半夜灯火阑珊时,才算散场。 萧虞仰头仰得脖子都快僵了,对徐澈道:“烟火也看完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徐澈十分不舍,但天色的确是晚了,他只好与萧虞一一惜别,带着徐成回卫国公府去了。 这边萧虞也带人回宫,她回去的时候,萧澄还没有回,大约是还在和宋霏话别吧。 她收拾了一番,便睡下了。第二天找人一问,才知道,萧澄直到天亮时分才回返。 “殿下,还去给至尊请安吗?”阿青犹豫地问。 萧虞喝了一口清粥,没有回她,而是转头去问荀煦:“荀女官,你说呢?” 自她入主端本宫之后,便把这位算得上熟悉,又多次对她释放善意的女官掉到了身边。平日里,阿青跟着她跑进跑出,荀煦便留下来总览内务,算是接替了于长史原先的活计。 才一来就得她如此看重,荀煦自然感激不尽,凡事尽心尽力,也提点了她与阿青许多宫中的秘事与禁忌。 因此,萧虞也不拿她当外人,许多事都会听听她的意见。 而荀煦久在宫中,眼界虽比不上阿青开阔,但许多纲常伦理,乃至人心向背,却都了然于胸。 听了萧虞提问,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臣觉得,殿下还是按照往日里的时辰,晨昏定省即可。” 阿青道:“可是至尊彻夜未归,怕是才睡下不久吧?殿下此时打扰,是否不妥?” 荀煦道:“殿下身为人女,打扰至尊休息,自然不该。但殿下还是一国储君,有义务为天下为人子女的做表率。除非病得起不了身,这晨昏定省,自然一日不可缺。” “啊?”阿青觉得,她的话前后矛盾。 荀煦笑了笑,却是道:“相比殿下心里自有章程,咱们跟着去就是了。” 阿青转头去看萧虞,却见萧虞也是一脸微笑,低头咬了一口香菇崧菜馅儿的包子,显然是不打算为她解惑了。 不过这也无妨,阿青别的东西或许有所欠缺,这耐心却从来都足得很。想要知道殿下如何应对,多等一会儿不就知晓了吗? 见她如此不骄不躁,荀煦眼中划过一抹赞赏,心道:能得殿下如此信任的,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待萧虞用完了早膳,便带着阿青去了万安宫。今日万安宫当值的,是女官袁月。袁月远远见了萧虞,便躬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萧虞抬手虚扶,待走到近前,接着便面带忧色地走到近前,低声询问,“孤听说,昨日父皇拂晓才归,如今可是安睡?” 袁月答道:“不错,至尊正在安睡。” 萧虞有些埋怨:“父皇也真是的,也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而后,她又对袁月道:“既如此,孤便不进去打扰了。待父皇醒来,请大人务必宣了御医来,为他诊治一番。” 袁月应道:“臣记下了。” 萧虞道:“孤还有公务在身,这便回去。” “恭送殿下。”袁月连忙带着殿前守卫的人恭送。 在转身的一瞬间,萧虞注意到,袁月的目光自她身侧一扫而过。萧虞用余光稍稍一瞥,见那个方向正是荀煦。 ——这目光看着可不善呐,难不成,这两人还有过节? 萧虞暗暗猜测了一番,看荀煦的目光也有些意味深长。荀煦低着头,一路都一言不发。直到回了撷芳殿,荀煦才开口:“殿下,臣有一事禀报。” 萧虞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说。” 荀煦道:“此事臣没有具体的证据,本是不愿在殿下面前嚼舌根的。但近日里,袁女官却频频挑衅于臣,臣不得不言了。” 萧虞道:“你说便是。” 荀煦稍稍组织了下语言,徐徐道:“自殿下入京不久,袁女官似乎便与宫外的某个人物有了联系。臣原以为是某个王世子,但很快便排除了这种猜测。因为,那个人似乎在宫中也颇有势力,显然不是短时间经营出来的,而几位王世子却是入京不久,绝无可能在宫中安插人手。” “竟有此事?”萧虞的神色严肃了起来,想想往日里袁月对她的态度,又有些恍然,“怪不得孤总觉得她待孤似有敌意,原来并不是孤的错觉。” 阿青怒道:“她还敢给殿下下绊子不成?” 荀煦冷静地说:“这也没什么怪的。如今殿下明显更倚重你我,若是日后殿下……你我二人必然水涨船高,对她取而代之。她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自然不想让殿下更进一步。” 阿青冷笑:“难不成,她还能左右至尊的心意?” 荀煦道:“她自然不能左右至尊的心意,但却可以做别的。” 阿青一怔,继而便明白了什么,露出了震惊之色:“你是说……狗急跳墙?” 荀煦并不否认。 “殿下!”阿青焦急地看向萧虞。 “好了,只是猜测而已,事情还到不了那一步。”萧虞道,“荀女官,你叫人暗地里盯着她,但不要过于逼迫。人不到了绝境,是很少能下定决心鱼死破的。” 荀煦心头一凛,垂下了眼眸:“是。” 她知道,殿下将盯着袁月的事交给她,是在表明对自己的信任,也是在敲打她,提醒她莫要得意忘形,行事间莫要失了分寸。 “行了,”萧虞吩咐道,“叫人把昨日的折子搬过来。” 不多时,便有几个宦官抬着几箱子的折子送了进来,荀煦和阿青亲自动手,将这些折子分门别类的在桌案上摆好,让萧虞先捡着重要的批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0.风急雨骤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最近的一切都顺风顺水, 顺到令萧虞有一种错觉:这一切, 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而已。 可是, 她思来想去, 也没觉得什么地方会有问题。 朝中之事,萧澄几乎是全权托付于她。朝中或许有人对她还有所不服,但有萧澄坐镇,也没人敢明面上与她为难; 至于边境, 这些日子接连传来的都是好消息, 可以说是捷报频频, 又会有什么问题? 事实证明,人, 果然不能太得意。 就在萧虞暗自得瑟的时候, 一下子便雨急风骤, 噩耗一件接着一件, 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先是缠绵病榻的瑞王妃病逝,接着便是为父侍疾的瑞王世子卧病。还没等萧虞禀明萧澄后派出的御医走出直隶, 兰陵便传来了瑞王世子夭折,瑞王殿下接连痛失夫婿与爱子, 终于不支病倒,刚刚平定的西域似有再次反叛之意。 前两个消息还好, 萧虞还顶的住。但听闻萧樗病故, 于她简直是如遭雷击, 当场便眼前一黑, 晕了过去。 “诶, 殿下!”阿青大惊失色,连忙接住她,一迭声地喊,“传御医,快传御医!” 萧虞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萧澄正在床畔守着她,许是太过担忧,嘴唇上竟是起了两个燎泡。 “爹,您怎么在这儿?”萧虞刚醒,还有点儿懵,但下一瞬便紧紧握住了萧澄的手,急切地问,“我今日看了西边的战报,是不是?” 萧澄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你……” “西域逆贼,实在可恨!”萧虞猛然打断了他,不顾阻拦,翻身下榻,“噗通”一声便跪在了脚踏上,诚恳又急切地说,“而今瑞王姑母卧病,西域群龙无首,臣请命出西域,剿灭不服者!” “不行!”萧澄的态度很是坚决,“你的身体不比从前,朕不会任你胡闹的!” 若在从前,萧虞何时因会因气血攻心就昏迷半个时辰的?就这,还是阿虞自北疆带来的名医厉霜华亲自出手,才让她半个时辰就能醒过的。 连这样的神医都不能恢复她以往的体质,萧澄如何敢放她出去? 萧虞却是坚持道:“爹,您就让我去吧!若不然,我……我这心里实在……” “胡闹!”萧澄厉声斥道,“你可知你是何人?你是我大晋的储君,身负万千黎民的命脉,又岂可如此意气用事?” 萧虞争辩道:“我不是意气用事,只是西域那边……” “这你不用操心,”萧澄道,“朕已经下旨,命宁王世子琛前往兰陵坐镇,西域,乱不了。” 萧虞笑了笑,也不知是什么情绪:“父皇思虑周全,臣不及。只是,那不是别人,是我的阿樗哥哥。无论如何,臣都是要去的!” 这些话,没有了方才斩钉截铁般的情绪,却更让人感觉到她的决心。而一声“父皇”,也令萧澄微微色变。 ——这般生疏而正式的称呼,便是正式场合,萧虞也很少用。哪怕就是在朝堂上,她纵然自称“臣”,喊他也只是用比较正式的“父亲”。 他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阻止不了她了。为今之计,只有先拖着了。 萧澄思虑片刻,心下有了决断,便软和了神色,装作一副无奈的样子:“罢了,罢了,你一向有主意,为父也拦不住你。只是有一样,你得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说这句话时,萧澄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从在场的几个御医身上一掠而过,几个御医皆忍不住低下头去,心下已经明白了至尊的意思。 ——看来,这太子殿下的身体,还得多调养些时日。 “你先休息吧,朕还有政务要处理。”萧澄根本不给萧虞反驳的时机,说完之后,转身就走。待走到前殿,随口吩咐阿青,“把今日的奏折都送到披香殿去。还有,自明日起,太子要安心修养,所有奏折,都送到披香殿去。” 阿青垂头掩住了面上的惊色,应诺道:“是。” 萧澄又看了一眼内殿,摇头叹息一声,带着郑麟走了。 阿青急忙转回内殿,却见萧虞还面无表情地跪在那里,几个御医和宫娥皆屏息敛声,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唯恐惊动了太子,被她迁怒。 但阿青可顾不了这么多,她左右看了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出去。 一群人如蒙大赦,匆忙退了出去,才发现自己已是出了一头的汗。 一个年轻的御医转头请教一个年长的女御医:“巴太医,您看这……” 那老御医瞪了他一眼,低声斥道:“什么叫我看?殿下的身体如何,我等皆心知肚明,安心回去琢磨药方才是正理!” “是……是、是、是!”年轻御医一边擦汗一边点头应是。是他鲁莽了,忘了这里还是在端本宫。 “走吧!”老御医叹了一声,率先离去了。其他御医也都低着头,急匆匆地走了。 寝殿内,阿青赶走了一干人,便焦急地问:“殿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她一直在前殿分放各类奏折,根本就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至尊出去以后,便剥夺了殿下的监国之权,自然要弄个清楚。 萧虞扭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哎呀!”阿青急得直跺脚,“殿下怎么还问起我来了?您究竟是怎么惹怒了至尊,以至于他让人把奏折都搬走了,还说自明日起,不必再送到端本宫来了。” 萧虞不在意地说:“搬走就搬走吧,反正我也没空批了。”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阿青着实是不明所以。 “没什么意思。来,扶我起来。” “哦,好。”阿青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了起来,暗暗自责:真是失职,竟然忘了先扶殿下起身! 萧虞慢慢坐到了床沿上,任由阿青手法轻柔地替她揉着膝盖,神色一片淡漠,却也是成竹在胸。 阿青抬头看了她好几眼,终是忍不住再次询问:“殿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萧虞淡淡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只是孤想要去西域,他不同意而已。” 阿青一怔,继而便垂下了头,一言不发。 和萧澄不一样,她自幼随萧虞长在北疆,虽不是一开始就得到看中跟在身为世子的萧虞身边,却也是在王府内长大的。 对于萧虞和萧樗之间的感情,她很了解。她知道,这种时候,谁劝萧虞都不顶用的。 她还知道,与其劝阻殿下不让她去,还不如成全她,让她去。若不然,这件事定然会成为她的心病,一辈子都好不了。 萧虞笑了:“孤还以为,你也会来劝阻孤呢!” 阿青道:“至尊不让殿下去,是不了解殿下,却也是担心殿下。” “孤自然知晓,只是……”她呼了一口气,起身道,“只是这一次,孤却是一定要让他担心了。” “诶,殿下去哪儿?”阿青连忙拦住她,“您还没更衣呢!” 萧虞一顿,这才发现,她身上还穿着亵衣呢。 “快,更衣。” 洗漱穿戴完毕,萧虞最后看了一眼等身的琉璃镜,看着镜中人坚定的眼神,微微一笑,转身就走。 阿青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随她一路走到了万安宫外。 守门的小太监远远看见她,便进去通报了,待她走到台阶下,那小太监便已经出来了,笑眯眯地迎上她,讨好地笑:“殿下,至尊让您进去呢!” 萧虞却在台阶下停了下来,微微颔首,表达了对这小太监的谢意,却并不准备领情。 “孤就不进去了。” 她说完,一压裙摆,便跪在了玉阶之下。 “诶?”慌的不知怎么才好,“殿下,您……您这是干什么?阿青姑娘,快把殿下扶起来呀!” 阿青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跪在了萧虞右后侧的位置。 “这……这……”小太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敢擅作主张,回身一溜烟又跑回了披香殿,半个身子掩在柱子后面,冲郑麟挤眉弄眼。 郑麟微微蹙眉,扭头看了一眼正在低头看奏折的萧澄,正要抬步出去,却听萧澄淡淡道:“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还不滚进来!” 郑麟尚未抬起的左脚一顿,继而便眼观鼻鼻观心,全当没看见那小太监作妖。 小太监吓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了近前,缠声道:“回禀至尊,太子殿下不肯进来,在玉阶下跪下了。” 萧澄微微一顿,蹙眉抬头:“她怎么说?” 小太监道:“殿下什么也没说。” 萧澄“哼”了一声,气恼道,“喜欢跪就让她跪着吧,滚出去!” 小太监慌忙退出去了。 萧澄若无其事地重新拿起奏折,却是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一旁的郑麟小心地瞄了他一眼,小心地劝道:“至尊,殿下身子还没好全呢,这会儿外边日头正大呢!” 萧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郑麟立时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哼!”萧澄继续勉强自己看奏折。 又过了片刻,郑麟替他换了杯茶,似是不经意地说:“也不知道殿下渴不渴?” 萧澄又瞪了他一眼,终是道:“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1.恩准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得了萧澄的准话, 郑麟响亮地应了一声, 便亲自端了一壶茶水,一路小跑出了正殿。 这会儿已经将近正午了, 太阳很大。虽然因着萧澄体弱虚寒的缘故, 披香殿内并没有放太多的冰, 但郑麟乍然一踏出殿门, 还是被迎面而来的热气熏得有些头晕。 待他定了定神儿,探头一看, 便见太子殿下果然正直挺挺地跪在玉阶下的地砖上。 这时节,地砖被太阳晒得烘热,再加上萧虞跪的那一块儿, 恰刻着麒麟瑞兽的浮雕,跪上上头的滋味儿如何,可想而知。 郑麟不敢耽搁,急忙跑到萧虞身旁,劝道:“殿下,外面热,还是进去喝杯茶,降降暑吧!” 萧虞出了一头的汗, 发丝湿粘粘的贴在额上、脸上, 简直是仪态全无。 她转头看了郑麟一眼,眼神却有些木, 看起来宛若没有焦距一般。 郑麟心想:这祖宗长这么大, 怕是都没受过这份儿罪! “不必了。”萧虞回了一句, 便又目不斜视地跪着,仿佛要跪到天荒地老。 “哎哟,您还是进去吧,至尊正担心的不行呢!”这小的在外面受罪,老的在里面熬心,可把郑麟给急坏了。 但萧虞却不再搭理他了。 郑麟又劝了半天,见她全无反应,便知道是劝不住了。他只得退而求其次:“那殿下喝杯茶,去去暑?” 这回,萧虞总算有反应了,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不喝。” 郑麟没办法,只得把托盘放到了她手边,小跑进去禀报至尊了。 萧澄手里捏着折子,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往门口瞄,待瞥见只有郑麟一个人进来,他本就不好的脸色更黑了。 “怎么,不愿意起来?” 郑麟羞愧道:“老奴无能,劝不了。” 萧澄重重地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怒道:“那就让她跪着!” “这……”郑麟小心地觑了觑他的脸色,心道:您嘴上说的这么狠,心里也别软呐! 他又踌躇了片刻,琢磨着是不是再开口给至尊个台阶下,让至尊自己去劝劝,便听萧澄淡淡地说了一句:“宣太傅徐澈入宫。” 郑麟眼睛一亮:着啊!这别人劝不了,徐太傅还劝不了吗? “是。”郑麟应了,转身便叫了小圆子,别有深意地对他说,“尽快将徐太傅请进宫来。” 小圆子多机灵啊,一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排着胸脯道:“师傅放心,包在小的身上!” “快去,快去!”郑麟拿拂尘赶他。小圆子一溜烟儿就跑了。 不多时,徐澈就到了。 原来,徐澈也已经听说了瑞王世子的噩耗。他虽然不大喜欢瑞王世子,却也知晓萧虞与这位堂兄感情深厚,此时定然是伤心欲绝。 他思前想后,怎么都不放心,干脆就收拾了一番,准备进宫求见。到了宫门口的时候,便与出来找他的小圆子撞上了。 “太傅?”小圆子喜出望外,“哎呦,这正要找您呢!快,快跟小的来,去劝劝殿下吧!” “怎么了?”徐澈蹙着眉,脑子里已经有了不好的联想,“莫不是殿下伤心太过,不肯进食?” 小圆子一拍手:“哎呀,要是这样,就好了!” “怎么?”徐澈心头一跳:还有更严重的? 想到这里,他催促道:“不是来找我的吗?快,咱们快进去。” “诶,好。”小圆子跟着他疾走了一段,才蓦然想起了师傅的叮嘱,连忙凑了上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他说清楚了,末了,总结道,“至尊的意思,是想让您劝劝殿下。西边儿这会儿正乱呢,殿下又未痊愈,至尊哪里放心她去呢?” 两人边走边说,倒也两不耽搁。徐澈静静地听完,点了点头,表示他都已经知道了。 “您可千万要好好劝劝殿下,她都跪了半个时辰了。”小圆子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徐澈道:“安心,我自有分寸。” 看他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小圆子的心神总算安定了些。他想着:有徐太傅劝着,太子殿下总要听听吧? 两人一前一后,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了披香殿前。徐澈发誓:他长这么大,还从来都没有走得这样疾过。 远远的,徐澈便看见了萧虞一身碧色夏衫,直挺挺地跪在地转上,大太阳照得她周围白花花的一片。隐隐的,徐澈还能看见她衣服已经被汗水给浸透了,洇得那碧青的衫子,颜色深一块儿浅一块儿的。 他脚步微微一顿,继而又再次加快速度,如一阵风搬跑到了她的身边,一撩衣摆,“啪”就跪下了。 跟在后面的小圆子一愣:这是要干嘛呢? 萧虞感觉又一阵凉风自身后掠到了身侧,紧接着,身侧就又跪了一个人。她闭了闭眼睛,稍稍驱散了一些被晒得眩晕的感觉,扭头一看,便蹙起了秀眉:“你来干什么?也是来劝我的?” “不是呀,”徐澈反问,“我为什么要劝阻你?” 萧虞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显然是不信他这说辞的。 小圆子终于忍不住了,喊了一声:“徐太傅。” 徐澈扭头冲他一笑,道:“既然殿下跪着,我又哪里能站着?我也跪着。” 小圆子一顿,“噗通”一声也跪下了,对徐澈使了个眼色,道:“那您……”倒是劝呐! 然后,徐澈就不说话了。 萧虞冷笑了一声:“到底是比别人多读了几本,果然比别人高明些!” 徐澈不慌不忙地说:“阿虞,你误会了。我真不是来劝阻你的,我只是听说了瑞王世子的事,担心你,想进宫来看看你,半路上碰见的小圆子公公。我之所以跪在这儿,是因为,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萧虞心头一动,扭头看向他:“哪怕……这件事是错的?” 徐澈道:“在我心里,你永远都不会错!” 萧虞抿唇一笑,梨窝浅浅,柔声道:“多谢。” 徐澈正色道:“分内之事,何用你谢?” 这两人是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了,小圆子都快愁秃了! “这……这……太傅……您……这……”这让他怎么向师傅交代呀? 而且,他就这么被徐太傅忽悠的跪下了,主子面前,不叫起,他也不敢起来,连进去说一声都不能。 小圆子:委屈,想哭。 好在萧虞没准备为难他:“小圆子还是起来去当差吧,没必要陪着我二人胡闹。” “多谢殿下。”小圆子哭丧着脸起来了,一步三回头地进了殿,结果迎面便看见了至尊正负手立在门槛内,脸色黑得跟锅底又一拼。 小圆子一抖:“参见至尊。” 萧澄睨了他一眼,就又把目光投向门外了。小圆子求助地看向自己师傅,就见郑麟很是嫌弃地给他打手势,示意他快滚。 小圆子如蒙大赦,猫着腰,一溜烟儿就跑了。 良久,萧澄叹了一声:“你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 郑麟轻轻笑了笑,道:“恕老奴直言,至尊您年轻的时候,可比这还倔呢!殿下这也是随了您。” 萧澄的表情终于轻松了一些:“很多时候,朕都觉得,她天生就该是朕的女儿。只是朕无心婚配,上天便借着燕王夫妇,将她送到了这个世上。若不然,她怎么就那么像朕呢?” 郑麟心想:都是从小被惯到大的,不像才怪呢! 但他嘴上当然不会这么说,他顺着萧澄的话头,感慨道:“这是殿下的福气,也是我大晋的福气!” 萧澄叹道:“她哪里都像朕,就连重情这一点儿都一模一样。只是有一点,却与朕不同。” 郑麟道:“老奴愚钝,实在是看不出来。” 萧澄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就算再怎么重情,该割舍时就要割舍。如此意气用事,叫朕怎么放心得下?” 听他又出此不详之言,郑麟还是觉得眼眶发酸,强笑道:“殿下还年轻呢,至尊多提点几年就好了。” 萧澄摇头叹了一声,直道:“罢了,罢了!这世间,哪有做父母的,能扭得过子女呢?” 说完,他就抬步跨出了门槛,一步一步走下了玉阶,停在了萧虞面前。 “你还知道,自己是在胡闹?”萧澄冷笑。 萧虞头也不抬:“在您看来,我不就是在胡闹吗?” 萧澄呵斥道:“还不快起来,让人看着,成什么样子?” 萧虞道:“您若真有心让我起来,那孩儿就起来。”身子却是纹丝不动。 萧澄无奈了:“你再跪下去,怕是连马都骑不得了,又如何出西域?” 萧虞大喜过望,猛然抬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您答应了?” “答应了,答应了!”萧澄一脸的不耐烦,斥道,“还不快起来?” “诶,好,我这就起来。”萧虞欢喜极了,猛然起身,却禁不住身形一晃,直直扑到了萧澄身上。 萧澄连忙接住她,埋怨道:“你倒是慢点儿!” 萧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膝盖疼。” 萧澄无奈地摇了摇头,吩咐郑麟:“叫御医过来给她看看,八成是肿了。” 又小心地扶着她:“慢点走,进去歇一会儿。” “谢谢爹。对了,他们俩……” “都起来吧,都起来吧,待会儿一并让御医给瞧瞧。” 徐澈与阿青齐声道:“多谢至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2.萧樗的下落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西域不比中原, 昼夜温差很大, 幸好当地人根据时代总结出的经验与智慧,在造房子的时候, 以特殊的材料和结构, 尽量避免了昼夜温差带来的不适。 这是南湘国都城里的一处平民居, 是用石头搭建的, 通风干燥,在屋顶上铺满了南湘国随处可见的一种草。这样的屋子, 即能避免了白天过热,也能避免了夜里过寒,很是特。 顾戍不知道当地人是怎么想到这法子的, 却十分感激有这样的房子,很适合瑞王世子养伤。 南湘国是个小国,在西域诸国中,地域也是很靠西的。国王没什么野心,只想在纵情享乐的基础上,能保着一国上下的安宁。 因此,南湘国并没有参与这次的诸国叛乱。 只可惜,人在家中坐, 祸从天上来。南湘国的国王就算再怎么安分守己, 还是逃不掉被灭国的命运。 他们当时是准备去偷袭别人的,瑞王世子的穿着都比较低调, 除了贴身收藏的印鉴, 并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因此, 瑞王世子的身份才能很好地隐藏了起来,没有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他们还没遇上要偷袭的正主,就先遇上了一系列事故。 先是好多匹战马无缘无故地跑肚拉稀,再是半途突然遇上了某个大国的主力部队。 好不容易带着残兵逃了出来,又遇上了大的罕见的沙尘暴。也是当时顾戍与贺元昌离瑞王世子萧樗比较近,一左一右拽住了他,三人才没有被沙尘暴吹得分开。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三人从昏迷中醒来时,是被一个往来于西域和中原的小商队给救了。 这商队不大,平时也不敢贩卖太多的瓷器和丝绸,多是进一些有西域或中原特色的小玩意,卖到对方那里去,在货物里夹杂少量的丝绸、瓷器或是西域的宝石。总体来说,还是很有赚头的。 商队的头领之所以肯救他们,就是认出了他们身上的盔甲,都是大晋的正规军,还是有一定地位的那种。 说白了,就是想投资,给自己找个靠山。 这商队是头领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子,生得成熟饱满,美丽诱人,性子看起来也温温柔柔的,但整个商队上上下下,却没有一个人敢跟她呛声的。 顾戍醒来的时候,贺元昌和萧樗都已经醒了,其中贺元昌正在和女头领说话。贺元昌微微蹙着眉,眉间却有着深深的刻痕,一看就是那种经常操心的人,很容易博得人的信赖。 而看起来,那女头领已经流露出了对贺元昌的欣赏。 萧樗则是裸着上半身,守在顾戍的身边。他身上缠着两条绷带,一条是在左肩上,一条是在后腰上,其中肩膀上的绷带上还有血迹渗出。 因着分神关注贺元昌与那女首领,萧樗并没有发现顾戍已经醒了。而顾戍刚醒,也有些迷茫,模模糊糊的,只看见了一个精瘦的背影,背上夺目的两条绷带和纵横交错的旧伤疤。 他心想:这身形可真眼熟。 但下一刻,他便反应了过来:他们好像遇见了沙尘暴,混乱中,他只来得及抓住了瑞王世子的手…… 对了,这个背影,不正与瑞王世子仿佛吗? “世……哎哟!”他梦然起身,脱口而出一个字,便因起得过猛而头脑闷痛。 而这声响亮的“哎呦”,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力。萧樗回过头来,一边对他使了个眼色,一边欢喜地说:“三弟,你终于醒了!” 虽然不明白自己怎么一觉醒来就变成了瑞王世子的弟弟,但好在顾戍也不笨,眼睛稍稍瞄了一圈儿,便大略明白眼下的处境了。 他并不知道除了自己和瑞王世子之外,还有几个人和他们一块儿,而他们新身份的关系又是如何的,因此也不敢胡乱称呼,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唔。”然后就问,“我们这是在哪儿?” 萧樗道:“三弟,你不记得了?咱们遇上了沙尘暴,幸好你我兄弟和贺家表哥没被分开。只是不知,大哥到了哪里?” 说话间,贺元昌和那女首领已经走了过来,贺元昌露出一抹松了一口气的笑容:“小表弟,你终于醒了!” 那女首领则是温婉一笑,体贴地说:“顾家小兄弟才刚醒,想必口渴的紧,我去给他拿点儿水来。”说着,便转身又离去了,给三人留了充分的空间。 而顾戍正在心里佩服瑞王世子的表述能力之强,竟然短短的两三句话,就让平日里不爱读的自己明白了:他们在一起的,一共有三个人;他们现在的身份,他与瑞王世子是兄弟,而那个姓贺的则是他的表哥;他是三弟,瑞王世子是二哥,他们还有一个传说中的大哥。 啧啧,上学认真的人,就是不一样! 这时,贺元昌趁着空挡,低声对他说了句:“我原名贺元昌,化名贺元。你二哥是顾狐,你是顾彘。” 顾戍喊了声:“二哥,阿元表哥。”表示自己明白了。 然后,贺元昌才向他解释了,他们被一个返回中原的小商队给救了。而且,他已经和女首领商量好了,她负责把他们安全带回大晋,他们则会成为女首领商队的靠山,扶植她壮大商队。 “这个还需要二表弟出力了。”贺元昌对萧樗道。 萧樗不以为意:“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表哥自可做主。” 贺元昌暗暗送了口气,并暗暗唾弃了一下自己的小人之人。 ——他原以为,因着先前在帝都时的过节,瑞王世子会借机为难他。事实证明,瑞王世子的熊津,不是自己可以度量的。一直提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了下来。 待他们三个把所有的情报都交流完之后,那女首领才又返回,手里提了一壶温度适宜的茶水,亲手倒了一杯,递给了顾戍:“小兄弟,喝点儿水,润润嗓子吧。” “多谢首领。”顾戍颔首致谢,接过竹制的杯子,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水。 然后,他就不出意外的呛住了。 “咳,咳、咳、咳、咳……” “你慢点儿!说过你多少回了,细嚼慢咽、细嚼慢咽,总是不听!”萧樗一边给他拍背顺气,一边抱怨。那副姿态,便是贺元昌知晓他们的关系就是现编的,也忍不住觉得,他们俩就是一块儿长大的亲兄弟。 女首领笑道:“他们兄弟的感情真好。” 贺元昌会心一笑,又帮顾戍倒了一杯茶水。 女首领道:“再休息一会儿,咱们就要出发了,顾二郎还是把衣服穿上吧。” 萧樗从善如流,穿上了商队里匀出来的一件粗布衣衫。至于他们的盔甲,为了安全起见,已经埋在了滚滚黄沙之下。 他们休息的地方,是一片绿洲,商队补充了水源,又煮了饭,休息够了之后,才又重新出发。 据女首领所说,三天之后,他们才会抵达下一片绿洲。 可是,还没有等到他们到达下一片绿洲,便遇上了西域各国逸散的逃兵组成的乌合之众。 这些人可不会管什么规矩,遇上的商队,照抢不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知什么原因,他们并没有杀人,而是把们都绑了起来,当做俘虏驱赶在了一起。 除了他们所在的商队,他们还抢劫了其他商队。一眼看过去,这群俘虏有晋人,也有西域人。 被他们缺衣少食地赶着走了四五天,眼见越走越往西,见多识广的女首领大约猜到了他们为什么留着他们的性命了。在又一个夜晚,他们安营扎寨的时候,她就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他们是准备屠尽一个小国,占了人家的国土,自立为王。而咱们,就是他们的第一代子民。” 顾戍蹙眉问道:“他们就不怕咱们不配合?” 女首领道:“这种事情,在西域很普遍,来往的人已经习惯了,很少有反抗的。” 萧樗听闻,心里已有了决断:“若真是如此,咱们先不要反抗。” 贺元昌却道:“万一不是呢?” 萧樗微微一笑:“是与不是,试试不就知道了?” “怎么试?”几人都看向了他。 萧樗却是看向了贺元昌:“表哥乃是爱马之人,相比对马儿一些简单的病症,都能处理一二吧?” “不错。”贺元昌点了点头。他喜欢马,尤其喜欢好马。无奈囊中羞涩,为了能更好地照顾自己的爱马,他不得不死皮赖脸地在马市里向人学了许多东西,一些马儿的小病症,他更是信手拈来。 萧樗挑眉一笑,道:“这几日,路越走越偏,我就不信他们的马会不出问题!” 也不知是不是萧樗有乌鸦嘴的天赋,又过了两天,其中一个小头目的爱马便被尖利的石子钻了蹄子。 西域不比中原,没有那么先进的马蹄铁技术,又是打仗又是逃亡了这么久,马蹄铁早已经脱落了。 而他们越往西走,砂石便越是尖锐,一不小心,这头目的马蹄上,便扎了一块儿尖锐的石子。 那小头目咒骂了半天,却也无法。这马眼见是废了,只能杀了吃肉了。 萧樗朝贺元昌使了个眼色,贺元昌便一脸不忍地大喊一声:“且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3.第 183 章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那小头目正烦着呢, 见他一个俘虏居然还敢聒噪, 随手一马鞭便甩了过来。 贺元昌也硬气,愣是躲都没躲一下, 生生受了这一鞭子, 嘴里说道:“小人只是自幼爱马成痴, 见不得这样一匹好马被毁了罢了, 大人又何必动怒?” 这小头目先前是个小贵族,听得懂中原话, 当下便收回了即将甩过来的第二鞭子,怀疑地打量了他一番:“你行?” 却说贺元昌这人,自尊心本就很强, 却又因成长环境的原因,骨子里还带着点儿自卑。被一个西域蛮夷之地的小头领这样质疑,心下登时就是一堵。 但他也不是个不能忍的。 实际上,为了一家子的生计,乃至他们兄弟二人的前程,他是有一点儿门路都要巴上去,前前后后,不知遭了人多少白眼, 他都一一忍了。 这么多年来, 他唯一的一次失态,就是自己砸了几乎全部家当, 换回来的一匹好马, 却被两个王世子射杀那回。 但就那回, 冲动也没持续多久,待脑子里那股热度散了之后,王世子高姿态地命人送来的补偿,他也还是好声好气地收了。 原因也没别的,生存不易,想要振兴家业更是不易,忍一时之痛又有什么难的呢? 当时他能忍,如今他更能忍。 因为,他很清楚,若是能保着瑞王世子平安回去,那他便是天大的功劳,非但瑞王殿下会记着他的好,在至尊那里,他也可以露露脸。 更重要的是,瑞王世子与燕王世子交好,而燕王世子如今已是大晋的储君,且还是地位极稳的那种。 若是让这位也念着他的好,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弟弟,前程就都不用愁了。他弟弟也不必如他一般,到处给人陪小心,还要遭人白眼了。 所以说,他有什么不能忍的? 因此,他还是一副看不下去马儿受苦的神色,重重点了点头:“我从前是给马治病的。” 小头目半信半疑,但反而马已经那样了,治不了就得杀了吃肉。 因此,再又恶狠狠地威胁了一通之后,他便示意左右解了贺元昌的绑缚,让他来试试。 贺元昌也的确有两把刷子,他先是摸着马脖子安抚了一阵马儿,又吹着口哨与马儿互动了一会儿,待那匹马不排斥他之后,他才小心地抬起马蹄子查看了一番。 在这个过程中,几乎所有的头目都放下了手头的事,紧紧盯着他。而这马儿的主人,则更是紧张。 待贺元昌查看过马蹄之后,便露出了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那小头目下意识便松了一口气,又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而这一回,他就客气多了。 贺元昌只自信地说了两个字:“能治。” “好,你要是只好了它,本将军就提拔你做亲卫!”那小头目拍着胸脯许下了承诺。 贺元昌道:“这倒是不必,我只是见不得这马儿受苦而已。” 而他越是如此,那些头目们反而越看重他,觉得他就是中原人口中淡泊名利的隐世高人。 幸好贺元昌不知道他们的想法,若不然怕是要笑破肚皮。他哪是什么隐世高人呢?不过是看不上他许诺的东西而已。 因此,他也不废话,眼睛转了一圈儿,在俘虏里找到一个看起来最邋遢的西域胡商,在他那乱糟糟的头发里逮了几只虱子。 然后,他又安抚了一阵马儿,把虱子放进了马耳朵里。马儿受不得痒,便抬起了前蹄要发作。 贺元昌抓住马鞍,翻身上马,骑着胡乱踢腾的马绕着众俘虏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等贺元昌觉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勒住了马缰。 这时,马儿跑出了一身的汗,浑身上下舒爽多了,便也不再闹腾了,反而亲昵地蹭了蹭贺元昌的手。 贺元昌翻身下马,抓起那只马蹄一看,先前嵌进去的石子果然已经弹出来了。 那小头目自然也看见了,不住地朝他伸大拇指,然后果然就要收他做亲卫。 但他这一手一露,在场的许多头目都看在眼里,又怎么能让这样的人才,落在他的手里?这其中更有好几个兵比他多的,都表露了想要把人要走的意思。 一群头目争论不休,贺元昌却摆出一副敬谢不敏的模样:“不必了,我不会打仗,做不了亲兵。况且,我还要照顾表弟呢!”他说着,就主动走回了俘虏之中,还伸出双手,让看守的士兵重新把他给绑起来。 但那士兵又如何敢绑他? 贺元昌却道:“大家都是一起的,既然要绑,就该都绑,他不能例外。” 或许是这些天,他们这些俘虏们表现良好,并没有单抗,那些头目一商量,便干脆只晚上睡觉的时候绑着他们,白天赶路的时候就解了绑,算是卖贺元昌一个面子。 当然,他们手里有刀有弓箭,也没有谁敢公然跑路就是了。 贺元昌虽然坚持不肯接受赏赐,但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表兄弟三人的伙食明显改善了。因着萧樗身上有伤,那小头目还给了一瓶金疮药。 而因着头目们对他另眼相看,俘虏们也主动帮助他们,主动和他们说话,让他们得到了不少信息。 就这样,渐渐地贺元昌就成了专门给军马们看病的兽医,时常能接触底层士兵。 上层头目不好对付,这些底层士兵的嘴巴却没有那么严实,且他们的消息往往最是灵通。 从他们嘴里,商队女首领阿莲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他们的确是有灭一个小国,占据人家国土的打算。 而且,他们的目标已经选定了,正是南湘国。 “南湘国?” “南湘国?” 阿莲与萧樗几乎是同时喃喃出声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萧樗低声道:“你先说。” 阿莲便道:“南湘过在西域诸国里,也是靠西的,国土并不大,人口也不多,也没什么特产,不算富庶,倒是挺好得手。” 她既然说了,萧樗也便藏私:“南湘国是五十年前建立的,其国土是原乌里国的一部分。乌里国本是西域一个大国,后来……贵族联合叛乱,分裂成了大大小小五个国家,南湘国便是其中之一。” 至于乌里国的贵族因何会联合叛乱,作为世代经略西域的瑞王后人,萧樗心里门儿清。只是此事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他的祖父既然深藏功与名了,他做孙儿的,自然也只有继续低调咯! 这些东西,他都是自小熟悉的,说起来自然是轻描淡写。可阿莲心里却是惊涛骇浪,更加肯定了眼前这几位,不是一般人。 ——不说别的,她往来西域与中原,已经有十个年头了,对沿途都有哪个国家自然知晓,却也不知道这些国家都是怎么来的。而眼前这小少年,看上去年纪也不大,竟然知道的这么清楚,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 她原本升起的一点儿出卖三人的军人身份以换取富贵的心思一下子就散了,还暗地里警告了她同商队的人,叫他们别做傻事,免得连累了家人。 无论她心里怎么想,萧樗三人确定了这群人的目的,自身安全又有了保障,便暂时不想逃跑的事了。 于是,在这群人占了南湘国,推举了兵力最强的一个头目做国王之后,也封贺元昌做了个小官,还将一处地理位置很不错的民居赏赐给了他们兄弟三人。 三人也就这么安顿了下来,萧樗一边养伤,一边让贺元昌和顾戍多接触人,一个计划慢慢在他脑中成型,但想要实施,却还需要契机。 *** 再说萧虞得了圣命之后,稍稍修养了两天,待精神头恢复了,便带着萧澄特意拨给她的两万晋军,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兰陵。 待见到了瑞王殿下,萧虞才知晓,原来萧樗并没有死,而是生死不知且不知所踪。瑞王殿下不愿西域各国用瑞王世子威胁大晋,便借着瑞王妃逝世一事,让瑞王世子也“病逝”了。 而瑞王妃之所以突然撒手人寰,则是因为他本就缠绵病榻,萧樗失踪的消息虽然瑞王殿下极力隐瞒,却还是让瑞王妃得了风声。 瑞王妃本也是兰陵有名的才子,从前身体好的时候,也没少帮着瑞王殿下处理军政大事。 他心知此时的情况,瑞王殿下必是焦头烂额因此,他不愿让瑞王殿下担心,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可病中的人本就敏感多思,儿子生死未卜,他怎能不胡思乱想?这病情也就越来越重,直至人事不知,才被下人报到了瑞王殿下那里。 而那时候,瑞王殿下还在军中坐镇呢,她接到消息,自然是被打击得不轻。 但现实并没有给她太多时间悲伤,她很快便抑制住了悲痛,冷静地下了一系列命令。 首先,他是不能回去的,王府也暂时不能发丧,而是让人传出消息去,说是王妃病重,瑞王殿下命世子回家侍疾。 又过了半个月,才把王妃逝世的消息散了出来。幸好王府里不缺冰,若不然,王妃的尸身都要臭了! 然后,她就一面往京城和宗正燕王那里报丧,一面再让人传世子悲伤过度而病倒的消息。 世子身体一向不好,这消息倒也没人怀疑。 再然后,就是萧虞听到的最终版本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4.第 184 章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也就是说, 阿樗哥哥还活着?”萧虞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盯着瑞王殿下, 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只是,瑞王殿下还需要别人来给她一颗定心丸呢,又哪里敢给自己、给别人无谓的希望?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原本清理绝伦的脸上苍白而憔悴,却非但没有减了她的风采, 反而平添了几分病弱之美。 “也许吧!”她说,“我自然是希望他活着的, 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还活着。” 他们萧家自来子嗣单薄,她与瑞王妃成婚多年,也只有萧樗这一点儿骨血, 堆金砌玉,如珠如宝的,好不容易养倒要成年了,却骤然得了这样的噩耗。 瑞王萧焱是真恨不得把自己的命换给他! 萧虞的神色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 却不知是安慰自己, 还是想要安慰萧焱:“姑母放心,堂兄吉人自有天相, 肯定不会有事的。” 萧焱勉强扯了扯嘴角:“借殿下吉言。” 眼见安慰的效果不佳,萧虞也不得不借一借那些怪力乱神的说辞,正色道:“至尊常说, 本宫生有天眷。如今, 本宫要保堂兄不死, 上天定然是不会收了他的!” 对于从京城里流传出来的那些关于“太子得天眷顾”的流言,萧焱也听过不少。 彼时她是明面上帮着造势,私心里却是不以为意,觉得当今至尊真是越活越迷信了。 可是,此时此刻,萧虞这样郑重其事地说了出来,她却不由自主升起一股期冀来:说不定,殿下真的有天眷呢? 再仔细想想流传的那些天眷世间,她便越想越觉得,这是真的! 说是自欺欺人也罢,说是真的得了定心丸也好,时隔多日,兰陵郡的主心骨,瑞王萧焱,总算是重新振作了起来。 “殿下说的不错,阿樗不会有事的,他一定还活着!” 眼见瑞王殿下整个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萧虞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说按照身份,无论是她这个储君,还是萧琛那个王世子,都足矣统筹全局。但兰陵郡毕竟是瑞王的封地,包含着数代瑞王的心血,还是由瑞王殿下亲自坐镇,才能更好地稳定人心。 但萧虞却不得不问起了另一件令萧焱伤心的事:“姑母,姑丈的丧事,可是办了?” 萧焱眼眶一红,道:“已经办了。如今,燕王弟那边也忙的很,无暇分_身来兰陵,臣便与燕王弟互相递交了几次文,将事情敲定了下来。” 不比平民百姓没有限制,皇室停灵自有法度。 天子与皇后是二十七日,藩王与王妃是二十日,宗室国公与其伴侣是十二日,其余宗室均是十日。 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群体,便是各世子,若有早夭者,比照父母,各减三日。 燕王殿下作为宗正,宗室婚丧娶家都要向他报备,若是藩王逝世,他更是要亲自前往,主持下葬。 只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燕王殿下实在是不能离开上谷郡,便事急从权,以差邑加急递交文,以免耽搁了瑞王妃下葬。 萧虞略略询问一番之后,拱手施晚辈礼:“姑母节哀。” 萧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说:“宁王世子这几日一直代臣在军中坐镇,臣方才已经派人去通知她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她便会来拜见殿下。” 萧虞道:“这些虚礼,很是不必讲究,本宫正要向姑母告辞,往军营去呢!” 萧焱劝阻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与后方坐镇即可,前线那边,臣与宁王世子还应付得来。” 萧虞笑道:“正要请姑母一道去呢,姑母也别想着躲懒。”说完,不待她再劝,便问道,“对了,本官带兵前来之事,西域各国还不知道吧?” 见她心意已决,萧焱也不再多劝。她可是知晓这位太子殿下的底细的,其实对萧虞上前线也不是真反对。 因此,她便顺势转移了话题:“以往纵然有几个西域的钉子,这一回也都拔尽了,殿下来前,又特意派人交代了,绝对不会泄露出去的。” “那就好。”萧虞冷笑,“听说此次战事,许多西域大国都未曾伤了元气,想来如今,正是蠢蠢欲动吧?” 萧焱道:“的确是贼心不死。” 萧虞道:“姑母,本宫是这样想的:姑母暗中随本宫一起到前线去,却仍做出卧病不起的假象。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让郡中官员乱一下,甚至可以让阿琛堂姐做出一副初来乍到,难以控制三军的假象,诱使西域逆贼再次叩关。” 萧焱一怔:“殿下的意思是……” 她好像明白,却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明白了。 按照萧焱的心思,此次此刻,该是展现强盛稳定,让西域不敢再犯才是王道。怎么听着萧虞的意思,却是要和她背道而驰呀! 萧虞冷笑连连:“我哥哥如今生死不知,孤又岂能容罪魁祸首安居乐业?” 萧焱知道,作为瑞王,她应该反对的。因为对如今的兰陵郡来说,稳定才是最保险的。 可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实在是抵挡不了为子报仇的诱惑。 他们萧家的人,骨子里就流淌着不安分的血液,无论表面上多么成熟稳重,天性里的任性与不管不顾却始终不会消去。 “好,一切皆照殿下所言!” *** 接下来的一切都如萧虞所料,西域的几个大国果然按耐不住了,再一次组织了联军,趁夜叩关。 萧虞要的只是一个攻打西域的借口而已,自然不会有什么故意示弱、诱敌深入的事情发生。 几乎是在西域联军往晋军暂时驻扎的天香国的城墙上射出第一支箭矢的同时,城门便已打开,无数磨刀霍霍的晋军在刀盾手的掩护下,如狼似虎地冲了出来。 先是一阵□□投掷,又是一阵箭雨回击。趁着西域联军混乱的空挡,刀盾手撤去,骑兵策马疾驰,很快便与西域联军短兵相接。 城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晋军由宁王世子亲自带领冲杀,传说中缠绵病榻疑似命不久矣的瑞王殿下也身姿矫健地出现在了城头上。而站在瑞王殿下身侧的,正是当朝储君。 一时间,晋军气势大盛,以一当五,几乎是压着西域联军打。 西域联军很快就败退了,鸣金收兵。 可是,这一次晋军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跟着收兵,而是一路追砍,竟是直接夺了临近天香国的云母国。 西域不比大晋男女平权,虽然因做了多年大晋属国有所影响,但总体来说还是男尊女卑。西域诸国春生秋灭,不知凡几,却甚少有哪个国家是女王当政的。 好巧不巧,这云母国便是历代都由女主当政。 因着这一政策,云母国历来都被西域诸国视为异类,许多事情都不爱带云母国玩儿。但这次攻打大晋,他们却又要求云母国出钱出兵。 云母国现任的国王不过二十三岁,最是年轻气盛,自然气不过。 但云母国虽然不弱,却也比不得那些经营多代的大国,她只能忍气吞声。 常言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云母王既然有烦恼,自然就会有谋士给她出主意,为主分忧。 那谋士并不觉得西域联军会是大晋的对手,他甚至对大晋种种示弱的举动心中存疑。 但这些,她都没有当众说出来,而是私底下告诉了云母王,并向云母王建议:“可以在西域联军兵败的时候,截断他们的后路,借此向大晋投诚。” “可是,毕竟西域才是咱们的根基。”云母王有些迟疑。 “大王糊涂呀!”那谋士道,“咱们本来就是大晋的属国,大晋虽然霸道了些,却也从来不曾找像咱们这样安分守己的属国的麻烦。再者说,与咱们毗邻的天香国,已经举国投了大晋了,而瑞王殿下也收下了他们的诚意。咱们云母国若再不投诚,很快就会成为毗邻大晋国境的第一道防线。到那个时候,怕是别想过安稳日子了!” 云母王面色微变:“怎么,莫非天香王竟是连国土都不要了?” 谋士嗤笑:“那天香过才多大点儿地,天香王投了大晋,随随便便捞个侯爵,一年的俸禄食邑也比他做天香王强得多,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天香王心动了,却还是有所迟疑。 谋士再接再厉:“再者说,大晋可是将就男女平权。以大王的人品才华,在西域当真是埋没了。臣一直为大王不平,却也改变不了整个西域的风俗。” 这可算是戳中了云母王的要害了,她自幼便对女儿身受他国储君轻视而愤愤不平,便是长大了也没有被大环境同化。 从母亲那里知晓大晋的种种之后,她心向往之之余,更是对自己所处的环境耿耿于怀。 但她却无力改变。 谋士的话给她打开了另一条捷径:既然不能改变自己所处的环境,也不想被环境同化,那就离开这里,到一个适合自己的环境里去! 而大晋,无疑就是她梦想中的乌托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5.陨石天降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有了云母国的里应外合, 西域联军被歼灭了大半。几个国王都被骇破了胆,连夜派遣使臣前往兰陵郡求和。 本来嘛,按照正常的程序,瑞王殿下接到属国的求和, 理应先停止攻击,将国递到京城, 由天子决断。 但如今不是有储君在兰陵郡嘛,而且太子虞离京之前,天子甚至还下了明旨给她,许她便易行事。 再加上, 原本藩王也是有“对异族便易行事”之权的, 只是自天下安定以后, 各藩王都默契地当这一条不存在了而已。 可实际上, 它还是存在的! 因此, 西域递的国,直接在兰陵便可决断了。 当着几个使臣是面, 萧虞根本就没拆开那国, 而是一点一点儿撕成了碎片。 其中一个使臣愤怒道:“殿下当面撕毁国, 也未免太不讲究了吧?” 萧虞看都不看他一眼, 淡淡道:“掌嘴。” 立时便有力士领命上前,左右开弓,给了那时辰几个大嘴巴子。其余使臣见此, 莫不噤若寒蝉。 萧虞这才轻轻笑了起来:“究竟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敢在本宫面前放肆?” 她的目光轻蔑地从几个使臣身上缓缓划过, 几人皆觉得像是有一条冰凉的蛇钻进了衣服里,从心脏慢慢爬到了咽喉一般,死亡的阴影猛然将她们笼罩,无论他们如何挣扎,似乎都逃不出魔爪。 萧虞笑着点破了他们的心思:“诸位定是觉得: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觉得无论如何,你们终归是使臣,孤总不会杀了你们,可对?” 眼见得几个使臣因着她的提醒又多了点儿底气,萧虞笑得更温和了:“诸位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看来诸位的主子也从来没有将我大晋当成过君主,未曾将自己当做臣子。如此说来,这求和的国也不过是尔等的缓兵之计,孤也大可不必看了。” 说到最后,她脸上依旧笑得温和,声音却仿佛结了冰,冷到了极致。 几个使臣皆骇得面无人色,一个接一个跪倒在地,连连替自己的主子表忠心。 “罢了,都不必说了。”萧虞摆了摆手,示意左右,“来者是客,这几位不辞劳苦,远道而来,不能让人说孤不懂得待客之道。快请下去,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待将士们拿下了西域,再请这几位和诸位国王一同赴宴。” “喏!” 左右力士齐声应诺,上前将几个不停呼喊挣扎的使臣架了起来,拖出了大帐。 “殿下,您不能这样!” “殿下,我主求和之心,天地可鉴呐!” “殿下……” “殿下……” 萧虞嗤笑一声,对瑞王萧焱道:“啧,这才过了多少年,这帮蛮夷便忘了咱们家都是些什么人了!” 萧焱也是一笑,眼神却是冷锐:“人的记性,本就容易不好。”说白了,不过是心存侥幸而已。 分坐左右的将领悄悄对视一眼,皆垂下了头去,心头却皆是一凛,开始暗暗反思,自己最近有没有因功劳而飘飘然了? ——他们可不敢忘了,皇室这一家子从祖宗那辈就不看重所谓生前身后名,凡想要用世俗的礼法束缚辖制他们的,无不后悔自己来到了这个世上! 几个使臣,萧虞全给扣了,只是派人给前线的萧琛打了个招呼,让她全当不知道有这回事就行。 萧琛打发走了萧虞派来传话的人,召集了副将,对着云母国献上的地图研究了一阵,制定了新一轮的作战计划。 末了,副将萧染道:“世子,被咱们拿下的几个国家,贵族们不大安分呐!” “怎么?”萧琛抬眼看他,脸上却并没有多少疑惑的神色。 萧染直接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这是某个大贵族写给逆贼的信,秘密送出时被咱们的人截获了。” 萧琛并没有拆开看的意思,淡淡道:“既然不安分,那就不必留着了。整好把他们的财产都充公,一部分补充军需,一部分发放给当地的百姓。以后,这都是咱们大晋的百姓了!” “喏。”萧染领命而去。 萧琛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良久,勾唇一笑,对剩下的两人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两位若是无事,也可以去帮萧将军抄抄家。” 两人对视一眼,皆欢喜地应了:“多谢世子。” 抄家,可是个肥差呀! 送走了几个副将,萧琛又看了看地图,伸出食指,在地图上的几个地方点了点,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她觉得,萧染不愧是宗室出身的,做事就是比别人周全。 原本已经做了顺臣的贵族会写信私通叛军,这其中肯定少不了萧染的纵容和推波助澜。 至于原因,很简单:大晋已经准备将这几个攻下的国家并入大晋国土了,又岂能允许他们的旧贵族继续存活?若萧琛所料不差,非但是这些贵族,还有他们宫殿乃至宗庙,皆不能幸免于难。 两个时辰之后,便传来了那些贵族反抗抓捕,萧将军一怒之下,命人焚毁了几个国家的宫殿、推到了他们的宗庙的消息。 对此,萧琛只是意思意思斥责了几句,跟着萧染得了好处的几个副将偏将一求情,她便轻拿轻放了。 又过了七日,新占领的地方被萧琛恩威并施地真正稳定了之后,太子与瑞王才带领大军迁至此处驻扎。 因着几国投递的国连同使臣都如石沉大海般杳无音信,且晋军也并未停止攻伐,聚集在一起的几个国王都知道:这一回是真的玩脱了,大晋是铁了心要灭了他们的国了。 于是,他们开始同仇敌忾地骂大晋不按常理出牌。骂着骂着,他们又开始相互指责,都想把责任推到对方身上。在争执的面红耳赤,几乎要大打出手的时候,不是谁叹了一声:“反正咱们都要灭国了,争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几人一时安静如鸡。 良久,不是是谁又开始咒骂大晋,他们仿佛找到了发泄口,再一次同仇敌忾起来。 但这些都于事无补。 他们召集了所有的智谋之士,商议过后,便决定放弃城墙矮小的几个小城,把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城坚墙厚的无忧城,准备坚守城池,与晋军死磕。 萧虞到的时候,萧琛已经连续攻城三日,皆无功而返。 “西域之地竟然有这样的坚城,实在是出乎意料。”萧琛至今都觉得很稀。 萧虞冷笑道:“城池再怎么坚固又有什么用?说不得,今晚便有陨石天将,将那几个逆贼全变成肉饼!” 在她心里,已经认定了这几个国王就是此次西域叛乱的罪魁祸首,也就是令萧樗生死未卜、踪迹全无的罪魁祸首,自然不会接受他们的投降,也不会想让他们好过。 萧焱叹了一声,神色有些黯然,显然是想起了自己那可怜的儿子。 萧琛心里也不好受,狠狠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再研究一下,明日一早,再次攻城!” 一群人研究到半夜,猜测了各种突发状况,并制定了响应的应对方案,觉得说无可说了,才各自散去。 哪只,第二天一早,便有守营士兵来报,说是敌军的几个将军全都自己卸了战甲,仅着单衣,自缚着双手,在营前跪成了一排。 “怎么回事?”萧琛的第一反应,便是对方又有什么阴谋了。 那士兵却是一脸的一言难尽:“他们说,昨天后半夜,他们的国王聚在一起喝酒喝高了,便举着剑来到院中,口出恶言,咒骂……”他瞧瞧看了萧虞一眼,“咒骂太子殿下。然后,流星天降,这几人皆被陨石砸成了肉饼。” 空气突然安静。 所有昨天在场的人,皆目瞪口呆地看向萧虞。 有昨天当值的将领不明所以,悄悄问身旁同僚:“怎么回事,你们都盯着殿下看什么?” 然后,就被同僚普及了一下怪力乱神的真实案例:“作日里,殿下曾言:城池坚固又有什么用?说不定就有陨石从天而降,把他们都变成肉饼了。” 于是,问的人也目瞪口呆地去看萧虞了。 他们议论声虽低,但架不住如今帐中众人皆安静如鸡呀!那前来禀报的士兵措不及防地听了这么一个大八卦,心里就跟揣了个兔子似的,“砰砰”直跳。 不行,快要憋不住了,必须得找人倾诉一下! 这边萧虞带着众人去见那些敌军将领去了,这边那士兵退下以后,便把这个大八卦分享给了一同当值的同僚。 八卦是人的天性,更何况,这八卦还有石锤呢! 就在萧虞不知道的时候,她得天庇佑,能通鬼神的名头在普通士兵之间悄然流传,三军上下的凝聚力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在见到了几个国王那不成样子的尸体之后,萧虞便直接派人接收了无忧城。 自此,西域近一半的国土被大晋吞并。而大晋的扩张暂时趋于饱和状态,萧虞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不再进军,而是先将新得的国土消化完毕。 至于萧樗,虽然无奈,却也只能暗中派人寻找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6.局势不妙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等萧樗得到消息的时候, 大军已经回程了,而瑞王殿下也效法当年的燕靖王,向至尊请旨,将原本的封地兰陵郡收归中央, 以新得的西域之地为瑞国新的封地。 这道奏折是与太子萧虞一同回京的,宁王世子萧琛原本已经得了圣旨,此战结束之后, 便可带护卫返回宁国,但不知为何,临行前却又突然接到圣旨, 命她与太子一同回京。 这道圣旨算是秘旨, 前来传旨的, 是礼部一个不起眼的员外郎。那员外郎传旨之后, 又特意叮嘱了她, 此事除了太子虞与瑞王焱, 不可使第四人知晓。 萧琛有些不明所以,却又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想了想,便派人请来了正在为众将士划分功劳的萧虞和萧焱,秉退了左右, 将那道圣旨示与二人看。 两人看罢,对视一眼, 萧焱肃然道:“怕是京中有变。” “不错。”萧虞道, “恐怕至尊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甚至到了没有精力控制京中局势的地步。恐怕堂姐是非得随我回京一趟不可了。” 萧琛点了点头:“这倒没什么, 只是还有一事,须得请姑母帮忙。” 萧焱道:“你说。” 萧琛道:“至尊既然特别交代了,我回京之事不能被他人知晓,那我的一千护卫,必然是要按时返回吴郡的。但我身边,也不能半个人都不带。因此,还要劳烦姑母借几个人给我。” 三人都知道,既然要让萧琛回京,肯定是想要给萧虞多增加一份助力。她若是孤身一人跟着去了,就与至尊的初衷相违背了。 “借人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也藏不了多少人吧?”萧焱沉思了片刻,忽而叹道,“罢了,我有法子了。” 萧虞道:“请姑母明示。” 萧焱道:“阿琛此次入京,一路上也无需躲躲藏藏的了,我这就再起草一封奏疏,就说国不可一日无储君,我自族中遴选了一个同宗子弟,想让至尊过过目。我刚失了爱子,对新选的继承人慎重一些也是理所应当,给你配三千甲士,谁也不能说什么。” 萧虞道:“还是姑母想的周到。” 萧琛也松了一口气:“多谢姑母替我周全了。” 不多时,萧虞几人已商定妥当,第二日“宁王世子”拜别太子返回吴郡,第三日便是瑞王殿下恭送太子殿下携新选定的瑞王世子入京。 前途几多艰难,几多险阻,还都是未知。但萧虞无惧便是了。 *** 这一日,贺元昌当值回来,给萧樗带回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 “大晋连夺西域十数国,拓地三千里。只是……大军已经回城了。”他说着,小心地看了看萧樗的脸色。 这个消息,对于大晋来说,自然是好消息;可是,对萧樗来说就不一定了。 因为边关没有了重大事件,他们就很难再得到关于大晋的消息了。而如今的南湘国是在废墟中重新崛起的,绝对不会允许国民胡乱移动,他们想要离开南湘国,无异有登天之难。 但萧樗的神色却是平静的很,他还能很冷静地分析:“大晋经久不曾扩张,一下子拓地三千里,的确是到了饱和的边缘。此时果断退兵,才是明智之举。” 贺元昌有些焦躁:“可是,大军一退,我们回去的希望就十分渺茫了啊!” 萧樗瞥了他一眼,轻笑道:“孤是丧事怕是都已经办完了,早回去和晚回去,又有什么区别?” 贺元昌一呆:“怎么会?瑞王殿下只有世子一个子嗣……” 萧樗却是不以为然:“你也说了,母亲是瑞王,我是瑞王世子。我们都是宗室,绝不允许自己会成为敌国威胁大晋的筹码。孤生死未卜,明面上就只能是死了。便是被西域这一群乌合之众发现了我的身份,抓着我去威胁母亲,她也不会承认我是她的儿子。” 贺元昌有些震撼:“世子……” “诶,表哥喊错了。”萧樗笑眯眯地说。 一旁托着腮摆弄糕点的顾戍也道:“是啊,表哥,你应该喊表弟的。” 贺元昌顿了顿,忽而叹了一声:“表弟。” “这便对了。”萧樗笑得眉眼弯弯,径自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如今咱们虽身陷囹囵,却也不是不能为国效力,端得看二位有没有这心了。” 贺元昌精神一振:“表弟若是有主意,尽管吩咐便是。” 他与萧樗和顾戍都不一样。 萧樗有天生是爵位,而顾戍的家世也让他不用担心自己的仕途。 可他除了需要他振兴的家族、需要他照顾的弟弟,除了这一身的重担,什么都没有。 因此,他比萧樗更迫切地想要多立些功劳,在日后归国,能给弟弟更好的选择,更锦绣的前途! 萧樗笑道:“这事我已经琢磨了好多天了,你们两个,离近点儿。” 两人连忙凑了过去,三人隔着矮桌将头抵在一起,一个嘀嘀咕咕的说,两个频频点头的听。顾戍还有些茫然,贺元昌却是越听,眼睛越亮。 自那以后,贺元昌在南湘国当差再也不消极怠工了,他又会钻营,不过短短半年,便从一个管理战马的小官变成了一个可以上朝议事的小贵族。 然后,他才寻找合适的机会,举荐了自己的两个表弟。 值得一提的是,萧樗因在战场上受了伤,脸上也刮了几道。虽然伤口并不深,但因着没有好药医治,到底是落下了疤痕。 因此,一开始那南湘国的新国王很是不看好他。 但萧樗的学识真不是盖的,不过半个时辰,便让那国王折服了。 反倒是学识最差的顾戍,因着一副好皮相,令那国王的女儿一见钟情,非要招赘了他做驸马。 纯情的顾戍吓了一跳,和那公主你追我逃的闹了大半年,弄得南湘国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这才别别扭扭地把人给娶了。 话说,他一直以为就他这样的,是会嫁出去的说。 那公主固然热情大胆,不比中原女子的自持矜傲,但因着是生在男尊女卑的西域,倒是比中原女子多了份羞涩。 总之,顾戍觉得挺新的,也挺喜欢她。他不是家中长子,也不是次子,婚姻本就不必讲究门当户对,既然喜欢,那就娶了呗!大不了,日后他更努力一点儿,总不会让人小姑娘跟着他过苦日子。 等这三人在南湘国扎了根,也都得到了自由出入国境,与别国交流的权利。可他们却不急着走了。 就像萧樗说的,来都来了,若是不带点儿什么回去,那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贺元昌问:“那就不给瑞王殿下稍个信儿?” “不能。”萧樗慎重地摇了摇头,“若是告知了母亲,却不告知帝都,与欺君何异?” “那……为何不告知帝都?” 萧樗叹了一声:“若是阿虞知晓我在南湘国,难免会对这边过于关注。咱们干的事,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贺元昌点了点头:“下官……明白了。” 萧樗见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待他日我们安全归去,无论是我,还是阿虞,都不会亏待你的。” 贺元昌低下了头,目光复杂:“多谢世子。” *** 这场仗总体来说打的挺顺利,前前后后也不过半年而已。 大军离京之时,正值夏日炎炎,而今凯旋,却是隆冬朔雪,北风飘寒。 萧虞此次返京,并没有带着北征大军一起。只因她是从西域直接回来的,而北征的大军却要到上谷郡汇合,再由毅王世子萧辟统一带回。 此时,她的身边除了两万禁军,便只有自己的和瑞王殿下送来保护新任瑞王世子的六千甲士。 一行人走到直隶地界,忽而下了一场极大的雪,将路都给封死了。众人无法,只得暂且安营扎寨,命人回京禀报至尊,暂缓回京之事。 因着路不好走,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萧虞却先等到了一封密信,一封由萧楠千方百计送出来的密信。 萧虞破解之后,得到了八个字:至尊病危,京中失控。 这与她的猜测差不多。 萧琛见她秀眉紧蹙,便知道情况不大好,但她还是问道:“怎么样?” 萧虞将破解出的密信内容告诉了她,她便也跟着皱起了细眉:“只是不知,京畿大营中留守的官军,还有几成是忠于至尊的?还有五城兵马司,里面一直鱼龙混杂,如今更是龙蛇难辩了。” 萧虞道:“怕什么,咱们还有两万晋军呢!” 萧琛可不像她这么乐观,但如今她们被大雪困在直隶,纵有万般手段,也只能徒叹奈何了。 而且,两人心中还有另一重担忧,那就是:万一至尊的身体扛不住,在他们回京之前就山陵崩塌……那她们二人这辈子究竟还进不进得了京城,就得两说了。 只是,这话谁都没有说出来,仿佛只要不说出来,就不会发生一般。 萧琛更是暗暗祈祷:上天呐上天,您老人家不是一直挺眷顾阿虞吗?那这一次,就劳烦再眷顾她一回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7.第 187 章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萧琛的祈祷, 也不知上天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到了第四日,风吹鹅毛般的大雪才彻底停了。但天还是阴阴沉沉的, 路上过膝的积雪半点儿融化的意思都没有。 萧虞派了个斥候出身的甲士出去探了探路,那甲士回来之后, 对她点了点头,说了句:“能走。” “那就好。”萧虞霍然起身,对萧琛道,“堂姐穿的厚一点儿, 我们即刻启程。” 萧琛蹙眉:“雪这么厚,路又滑, 怎么走?” 萧虞笑道:“堂姐自幼长在南方,没在北地过过冬, 自然是不习惯。这点儿雪算什么?只要收拾好了马蹄,再深的雪窝子,它们也踩得过去!” 见她坚持要启程, 萧琛也知晓此时情况紧急, 便也不再争执,只命人取了厚厚的斗篷来, 穿戴整齐,便随着萧虞一起出了驿馆。 尽三万大军已经等着了, 二月牵着她的马走了过来。她听着马蹄声不大对,低头一看, 却见自己坐骑的四只蹄子上都被人精心包裹了稻草。 萧琛道:“怪不得这几日你一直让人收集稻草呢, 原来是要包裹马蹄。” 那边萧虞已经上了马, 闻言答道:“有稻草包裹着,一来御寒,二来防滑。有时军情紧急,可管不着是刮风还是下雪,该行军还是得行军,老兵们便琢磨出了这个法子,一代传一代,就这么传下来了。” 萧琛也翻身上马,口中道:“真难为他们在这直隶地界从哪儿找来这么多稻草?” 萧虞淡淡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从直隶到帝都,往常一日便可达。如今大雪没膝,道路难行,一行人整整走了三日,才算是到了京城门口。 不出两人所料,在城门口她们便被人拦了下来,说是大军不能入城。拦下她们的,正是宫中有品阶的女官,随身还带着一枚据说是至尊钦赐的金令。 萧虞问她:“可有至尊手喻?” 那女官道:“至尊病重,难以动笔,因此并无手喻。” “没有啊!”萧虞冷笑,“那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阻拦效忠至尊的禁卫军?” 那女官脸色一白,高高举起了手中金令,大声喊道:“至尊金令在此,谁敢不从?” 守城门的士兵见此,有些骚动,许多人已是悄然握紧了手中兵刃。 禁卫军王校尉策马上前几步,凑到了萧虞耳边,低声问道:“殿下,可是要闯城门?” 萧虞低声回道:“目前还到不了那种程度,但你也通知大家伙儿,随时做好硬闯的准备。” “喏!”王校尉肃然应诺,慢慢退回队伍,低声将萧虞的命令在两万禁军中传播开来。 至于那六千甲士,自不必多说,只要萧虞下令,那是天王老子都别想拦着他们! 那女官大声道:“请太子殿下随下官入城。” 这是在逼迫她尽快做出选择了。 不,或许,她只是在拖延时间。 萧虞突然想到,万一至尊的身体是真的很不好了呢?万一至尊突然逝去,而她又不在宫中,这可操作的空间就太大了! 想到这里,她伸进怀里去摸自己那块儿金令的手缓缓收回,招手召来了王校尉,低声吩咐了一番,便扬声道:“众将士听令,城外三里驻扎,等候至尊喻旨!” “喏!”两万禁军齐声应诺,由王校尉带着,调转了方向,开拔而去。 但没有了两万禁军,她还有六千甲士,在京城一样可以横着走。 萧虞冷冷道:“进城。” 那女官面上露出些许焦虑之色,还想说什么,却被不耐烦的萧虞一鞭子抽到了一旁。 城门守将欲要阻拦,却被一块儿金令怼到了脸上。 萧虞喝道:“闪开!” 守将为她气势所摄,一时呐呐,待回过神来,数千甲士已经在他身侧穿行了。 面对这样的场景,他纵然有心阻拦,却也只能一动不动。这穿行的大军正好将他夹在中间,只怕他一个字说不好,便会因“意外”丧生在马蹄之下。 待一行人都进了城,萧琛却是有犯了难:“便是这六千人带进京城了又如何?他们不是禁军,根本入不得宫门。” 萧虞也有同样的烦恼。 但至尊病重一事,她根本就不曾证实,却是不好冒冒然行动。 她叹了一声:“堂姐只管带人在回王府去,量他们也不敢拿我如何。” 萧琛虽不放心她,却也知晓,若是她敢带人守在宫门口,无异就是给了敌人动萧虞的借口。 两人在宫门处分别,萧虞身边,仅剩几个近卫而已。 这一回,来迎接她的,乃是御前女官袁月。 袁月见了萧虞,恭恭敬敬地行礼,热络又不押呢的问候,一切都恰到好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让萧虞不禁疑惑:难道至尊病重的消息是假的,宫中也根本就没有出现什么变故? 萧虞眸光微敛,抬手虚扶:“袁大人免礼。” 袁月起身,侧身让路给她:“殿下请。” 萧虞微微颔首,举步先行。 万安宫临近前朝,很快就到了。萧虞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萧澄的寝宫,便透过薄纱的帘幕,看见了榻上越发瘦弱的身影。 “爹。”她轻轻唤了一声,掀开帘幕,疾步走了过去,一时间竟是忽略了,原本跟在她后面的近卫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奔到榻前,低头一看,吃了一惊。 但见萧澄几无声息地裹在茜素红的纱被里,双目紧闭,脸颊凹陷,唇色灰白。若非是鼻翼还微微起伏,萧虞几乎以为他已经去了。 “爹。”她坐到榻旁,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果然探到了微微的热气。 萧虞松了一口气,扬声唤道:“来人!” 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应声,更不会有人来。 萧虞面色一变,又唤了一声:“阿青!” 依旧无人应答。 萧虞这才发现,这诺大的寝殿,此时空荡荡的,竟是只剩下了他们父女二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怒意,接下腰间坠着玉佩的丝绦,取下了穗子里编着的一颗硕大南珠,用力一捏,南珠碎裂,露出一颗碧绿的药丸。 她毫不迟疑地将那颗药丸塞进了萧澄的嘴里,此药入口即化,一丝不剩地顺着萧澄的喉咙滑进了他腹中。 然后,就是等了。 整个寝殿,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的呼吸声,越来越清晰。 大约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萧澄微弱的呼吸开始慢慢变得有力,唇上的灰白之色也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些微的血色。 萧虞又喊了一声:“爹。” 这一回再不是徒劳,萧澄应声睁开了眼,微微扭头看向她,浅浅一笑:“朕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不知怎的,萧虞一下子便落下泪来:“我回来了。” “快别忙着哭了,”萧澄道,“床底下左数第三块儿地砖下面是空的,你去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哦,好。”萧虞胡乱抹了抹眼泪,起身爬到床底下,从那块儿地砖低下,取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匣子,“爹,是这个吗?” “唔。”萧澄表示了肯定,而后道,“打开。” 萧虞依言打开,见里面装的是一卷黄轴,还有传国玉玺。 帝王平素用的玉玺有很多,但传国玉玺却只有一块儿。这一块儿平日里不用,只有在两代帝王交接天下的时候,才会现身,也必须现身。 萧澄突然笑了,笑的有些顽皮:“这些天,她一直在找这个,却想不到,朕会把它藏在了自己的床底下。” 萧虞却是叹了口气:“可是现在,她怕是已经知道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了一阵“啪、啪”的掌声,伴随而来的还有明显不怀好意的赞赏:“太子殿下果然聪慧!” 萧虞头也不回,迅速将那卷黄轴塞进了萧澄的被窝里,口中回击:“我这点儿小聪明,又哪里比得上阿婉堂姐的智慧与隐忍?” 不错,来人正是端国公萧婉。在她的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一大群人。 萧虞随意瞟了一眼,便笑了:“堂姐当真是神通广大,竟是连禁军都给收买了。” 萧婉一把撤掉了帘幕,口中道:“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可都是一等一的俊杰,自然知晓良禽择木而栖。” “不错,良禽择木而栖。”萧虞认同地点了点头,“只是,堂姐在宫中固然风光,不知府中可还安稳?” 萧婉道:“有五城兵马司帮忙照料,我府中自然安稳的很。” “是吗?”萧虞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看来,堂姐今日是志在必得了?” “不错。”萧婉面罩寒霜,“这皇位本来就是我们帝都一脉的,凭什么要让给边地藩王?平日里享受权势最多的是你们藩王一脉,到头来,最大的好处还是要给你们藩王一脉。凭什么?” 萧虞淡淡道:“哦,大概是我们会投胎吧。” “你……”萧婉被她一句话气得浑身发抖。 萧虞全不理会她,冷笑道:“不错,我们就是会投胎,特意选了这个死亡率最高的地方。自开国以来,凡战死的宗室,十有六七都是我们藩王一脉的,你们在帝都安享富贵,反而心怀不满,何其可笑?” 萧婉怒道:“我宁愿不享这傀儡般的富贵!” “哦,”萧虞仍是淡淡的,“那你这辈子是没机会了,下辈子请赶早,也学孤投个好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8.第 188 章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你……”萧婉几乎要被她给气疯了,幸好她手底下还有几个脑子清醒的, 急忙拦住了她。 “国公, 她是在拖延时间。” 萧虞闻言, 施舍般的瞟了那人一眼,见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 且言行举止之间与萧婉有些不同寻常的亲密。 她“啧”的一声,笑道:“怪不得端国公不担心家眷呢,这皇位还没到手, 倒是把新皇后都准备好了。不知端国公的夫婿可知晓吗?” 萧婉已经冷静了下来, 便不会再轻易被她激怒, 只是淡淡解释了一句:“这便是我的夫婿,秦澜。” 也不能怪萧虞不认识他, 实在是大晋皇室的某些规矩颇有些不近人情, 举凡国宴、家宴, 只许皇室血脉参加,而完全将他们的伴侣排除在外。 这是在无声的表明, 与皇室联姻虽然能得到常人难以企及的利益,但不该染指的东西, 却是半分都不会让他们粘的。 当然, 唯一例外的,便是皇后。只因皇后与天子享有几乎同等的权利。 萧虞在京城呆的不久,虽然也赴了许多官员、勋贵的宴会, 但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的, 她还真的是从来未曾与端国公的夫婿参加过同一场宴会。 因此, 萧虞是真不认得他。 “哦,那可真是失敬了。”她口中说着失敬,神色里却无半分敬意,甚至没有半分歉意。 秦澜倒是好涵养,微微笑着对萧虞道:“无妨,殿下不曾见过我,不认得也是情有可原。” 萧虞又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秦澜道:“殿下还是不要再想着拖延时间了,没用的。整个皇宫都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殿下带进来的五个护卫也已经全部被制服了。殿下还是识趣一点儿,交出传国玉玺,你依然还是燕王殿下的世子。” 谁都知道,最后这句话就是骗人玩儿的。毕竟,自古以来,登上太子之位的人就只有两种下场:一是君临天下,二是命丧黄泉。 谁让太子代表的是正统呢? 但秦澜还是说了。 因为,人的心理是很怪的。若是没有了丝毫退路,那就会爆发出十二分的战力,背水一战,很可能反败为胜。 相反,但凡对手给了丁点儿的希望,人就会迟疑,就会动摇。因为拼劲了全力也不一定会赢。 萧虞感叹道:“阁下当真是善谋人心!只是不知,待端国公登位之后,这天下究竟由谁人做主?” 秦澜面色微变,垂眸淡笑:“殿下说笑了,至尊才是这天下名正言顺的主。” 萧虞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反正我也是无力回天了,堂姐不介意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秦澜道:“殿下说笑了,我已经说过了,殿下依然会是燕王的世子。” “你是说了,但端国公却未开口呀!”萧虞一脸无辜地在二人之间巡视了一圈儿,不怀好意地说,“难不成,阁下也不问一声,就笃定了自己能做得了端国公的主吗?” 这一次,连萧婉的脸色都有些变了。她不由自主地去回想萧虞方才的那一句:待端国公登位后,这天下究竟是谁做主? 秦澜深悔自己失言,主动退了一步,不再言语。 萧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萧虞道:“殿下这挑拨离间的伎俩,还是莫要浪费在我身上了。” 顿了顿,又道:“有什么想问的,趁我现在心情好,殿下尽管问。” 萧虞微微垂眸,遮住了一闪而逝的笑意,随即便直视萧婉,问道:“莞然庄的幕后主使,是你吧?” “不错。”萧婉点了点头,伸手撩起了左边的衣袖,露出了臂弯处一块红色的胎记。那胎记形状十分特别,让萧虞一眼难忘。 那是一个红色的蜘蛛,张牙舞爪,纤毫毕现。 “这就是了。”萧虞点了点头,“那日在朱雀街刺杀本官的那群人里,也有几个,身上有这种印记的。这个,应该不是胎记吧?” 听见她自称“本宫”,萧婉下意识眯了眯眼,一抹狠厉极速划过。 因着大晋自太_祖那代便废除了妃嫔制度,“本官”这个自称,便只有历代的皇后与太子才能用。 她不知道萧虞是不是故意的,但她的确是被激怒了。 “哼!”萧婉冷笑一声,“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胎记?殿下还有什么想问的?” 萧虞道:“当然有。本官看你对前荣国公十分不假辞色,他却心甘情愿地为你顶罪,这又是为什么?” “为我顶罪?哈!”似乎是说到了自己的得意之处,萧婉的神色里多了些自负,“怎么能是为我顶罪呢?他是在为自己心爱之人顶罪呀!” 萧虞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与你有勾结的,是沙菱,而不是萧夙。只是不知,萧夙可知晓此事?” “那个蠢货!”萧婉嗤笑。 瞥了一眼神情焦急,却又新有顾虑,不敢出声提醒的秦澜,萧虞点头附和:“的确是蠢的出,相对来说,堂姐就比他强多了。” 这话须不好听,萧婉神色一凝:“你什么意思?” 萧虞秀眉微挑,显得无辜极了:“就是字面的意思啊!” “哼!”萧婉道,“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快。该知道的你也知道了,快把传国玉玺交出来!” “唉~”萧虞幽幽叹了一声,“传国玉玺是至尊之物,堂姐何不亲自问问,他老人家愿不愿意给你呢?” 萧婉微微一怔,继而不耐烦地说:“至尊已昏迷多日,我如何问他?你不必拖延时间了,没用的!”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如惊雷般在萧婉耳边炸开:“朕若是不睡这几日,还不知道端国公竟有这么大的志向。” 一瞬间,萧婉的冷汗都流出来了,如见了鬼一般瞪大了眼:“至……至尊?” 萧澄“哼”了一声,道,“阿虞,扶朕起来。” “是,爹。”萧虞乖巧地应了,轻轻地扶着萧澄坐了起来,顺手塞了个靠枕到他背后,务必让他坐得舒服。 因着长久以来的心理阴影,萧婉几乎是一下子就陷入了以往许多年里,被萧澄支配的恐惧。 其实,这种恐惧,帝都一脉的宗室或多或少都有。只不过,大多数人都被驯化了,心甘情愿的被支配。而萧婉却生出了野心,生出了掌握支配权的野心! 但她也只敢在确定萧澄已经病的神志不清了的时候,才敢将这野心付诸于行动。如今,萧澄竟然清醒了,而且看样子,精神还不错,几乎是一下子就击溃了萧婉的心里防线,让她不免胡思乱想。 她想着:是不是至尊其实根本就没有病的那样严重,之所以会做出病危的样子,其实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只能说,她完全是想多了,萧澄要真是想收拾她,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但这却并不妨碍萧婉这样想,并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不轻。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正是秦澜。 他左右看了看皆神色镇定的禁军,绽开一抹笑意,缓缓上前两步,拱手施礼:“臣秦澜,参见陛下。” 萧澄看了他一眼,道:“秦澜,你该是在五城兵马司任职吧?” 秦澜道:“至尊明察秋毫,竟然连臣这个小小是校尉都知晓。” 萧澄轻笑了一声,道:“那是因着你命好。” 秦澜知晓,萧澄是在讥讽他,讥讽他毫无作为,若非是嫁入了端国公府,根本没有丝毫值得天子注意的地方。 但他却半点儿都不曾动怒,因为他觉得,和一个将死之人置气,根本就不值得! 是的,将死之人。 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是进,就是死! 若能让别人死,自然要好过自己死了。 于是,秦澜轻笑着摇了摇头,弯腰扶着萧婉,半强迫半安抚地将她扶了起来,口中对萧澄道:“这殿内都是我们的人,便是至尊身体康健又能如何呢?反正,整个京城都知晓,至尊已经病危。” 萧婉闻言,精神一振:不错,她方才是被唬住了。她已经控制了整个长兴宫,只要至尊与储君尽皆身死,她再得了传国玉玺,一切便已成定局。 至于远在北疆的燕王,他不动还好,但有异动,她正好借机除了燕国! 这样想着,她重又镇定了下来:“不错,至尊还是乖乖将传国玉玺给了我的好,以免多受磋磨。” 萧澄与萧虞对视了一眼,便用一模一样的怜悯眼神看向了萧婉。 萧婉被这眼神激怒了,素手一挥,吩咐左右:“把传国玉玺给我拿过来!” 立时有叛变的禁军上前,围攻萧虞,强夺玉玺。 能被选入禁军的,个个都是好手,萧虞纵然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但若是要让他们就这么抢了去,她实在觉得窝囊! 情急之下,她索性舍了那匣子,拿起玉玺,便朝萧婉掷了过去。 萧婉一半是措不及防,一半是担心传国玉玺有个好歹,并未闪躲,被玉玺砸在了额头,登时血流如注,眼冒金星。 “国公!”秦澜连忙抱住她,同时也接住了传国玉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9.山陵崩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眼见传国玉玺已经到手了, 那些禁军到底顾忌萧虞的身份,并不敢多做为难。 因此, 不待萧婉吩咐,便慢慢停了手。 萧婉一手捂着额头上的伤口, 气急败坏地喊道:“谁让你们停手的?杀了她, 杀了她!” 在她看来, 反正传国玉玺已经到手了, 萧虞活着, 那就是个大麻烦, 还是死了的好。 因为,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一群禁卫军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再看萧虞, 但见她只是垂手而立,脸上虽无任何厉色,却是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风仪,竟让他们不敢擅动。 萧婉一把推开秦澜, “唰”的一声抽出了腰间佩剑,举剑便向萧虞砍去。 “国公!”秦澜一惊,急忙上前,单手将她拦腰抱住, “国公, 切不可冲动!” 此时萧婉已是有些失智, 且萧虞先前的挑拨也不是毫无作用。这会儿她一心想着杀了萧虞, 自己便可掌握大局,被秦澜阻拦,心中自然不快,难免有些口不择言:“怎么,你真要时时处处做我的主不成?” 秦澜被她一噎,险些没给气死。 但他还有理智,因而把火气往下压了压,耐心与她分说:“国公,她不能死在你的手上!” 萧虞在一旁嚷道:“不错,不错,我是君,你是臣,你要杀了我,那就是乱臣贼子,谁还肯服你?” 她说的,正是秦澜心里的意思。奈何,她语气与神态太过欠揍,让萧婉感觉到了强烈的蔑视与轻佻。 如此一来,好好的一席话就这么变了味儿,连带着,萧婉竟也疑心秦澜是否也有觉得她比不上萧虞的意思。 秦澜心头暗恨,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撑下去。 “你。”他伸手指了一个禁军,寒声道,“去,杀了她!” 那禁军的手竟有些抖,迟疑着上前了两步,被萧虞眼神淡淡一扫,手中的刀竟是掉在了地上。 秦澜怒道:“废物!” “行了,”萧虞道,“你也不必为难他们了,孤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觉得很有必要告诉你们一声。” 萧婉警惕道:“什么事?” 秦澜则是淡定得很:“殿下莫要再故弄玄虚了,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他话音刚落,伴随着萧虞略显诡异的笑容,大殿之外有人扬声道:“殿下何须人救?” 殿内诸人除了萧澄与萧虞父女,皆是一惊。然后,便有浩浩荡荡一大群全副武装的禁军涌了进来。为首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方才被拦在宫门外的王校尉。 萧婉一伙儿人根本就没有反抗多久,就被全部卸了兵器拿下了。 王校尉单膝跪地,抱拳请罪:“末将救驾来迟,还请至尊与殿下恕罪!” 萧澄笑道:“赦你无罪,起来吧。” “谢至尊。”王校尉起身,询问道,“不知端国公一干人等,该如何处置?” 萧澄道:“暂且压下去。另外,宣群臣披香殿觐见。” “喏!”王校尉领命而去。 不过片刻,殿内众人便如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 紧接着,便有端本宫首席女官荀煦领着一众太监宫娥进来服侍。荀煦的脸上还带着伤,精神却是饱满的很,一进门,便朝二人行跪拜大礼:“臣荀煦,参见至尊,参见殿下!殿下,臣差一点儿,就永远见不到您了!” 她这一番,是真真的真情流露,只因萧虞的人手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被几个宫娥按着,要灌鸩酒。就差一点儿,那酒就要倒进她嘴里了。 “快起来吧。”萧虞亲自上前扶起了她,安抚道,“都说孤是贵人,你是孤的人,自然也沾着贵气呢!” “是、是、是,殿下说的是!”荀煦破涕为笑。 而后,她便恨恨道:“乱臣贼子,人人得尔诛之,殿下可千万不能心软!” 萧虞道:“大晋自有国法在,自然饶不了他们。” 荀煦尤有不甘,却极有眼色地没有多说什么。 “咳,咳咳,咳咳咳咳……”萧澄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脸色也一下子胀得发紫。 萧虞心下一惊,暗道一声:“不好!”急忙回身到榻前,艰难地喊了一声,“……爹……” 萧澄咳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却是摆着手朝她笑。 萧虞眼眶一红,便落下泪来。还是荀煦反应了过来,一叠声地叫人宣太医。 但萧虞却是知晓:没用了。 她进来时给萧澄吃的那枚丹药,乃是皇室的嫡系秘传,历来只有天子与储君才知晓和持有。这药最主要的材料,便是火灵芝。这也是为何那一次萧楠禀报了可以在火山口以外的地方自行培育火灵芝一事,便能得到至尊的青眼的缘由。 若不然,上次谋害储君一案,纵然她是完全被母亲蒙在鼓里的,也不可能就这样轻轻纵了她去。 说来说去,不过是功过相抵了而已。 火灵芝乃是大补之物,由它作为主要材料制成的药物,作用也只有一种,类似于回光返照,只是时间要久一些而已。 不多时,御医便赶到了。只是比起以往一来就是三四人,这次来的只有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男子,且神情还略显萎靡。 因着萧澄病重,太医院也是是个要紧的地方,在萧婉掌控长兴宫期间,里面的太医都被折腾的够呛。 那御医正要行礼,萧虞抬手拦住了,示意他快些上前给萧澄看看。 那御医打开药箱,取了银针来,在萧澄胸前扎了两下,便止住了他汹涌的咳意。萧虞连忙端了热水来,喂他喝来几口,他这才缓过气来。 他脸色蜡黄,神色却是一派轻松,拍了拍萧虞手,笑道:“快别哭了,别哭了,朕能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已经是上天垂怜了,你还哭什么呢?” 萧虞哽咽道:“我就是想哭!” “好了,好了,”萧澄喘了几声,道,“朕怕是等不到群臣觐见了,临去之前,只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萧虞道:“我知道,是英国公。你放心,我……” “我放心什么呀?”萧澄无奈地打断了她,“我不放心的,就是怕你因着朕的那点儿私情瞻前顾后。朕今日便叮嘱你一句:若是日后宋霏触犯了国法,你万万不可徇私容情!” 萧虞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萧澄叹道:“你明白……就好……” ——只有让她没有半点儿特殊待遇,才不会滋生她的骄矜之心,不会令她犯下让你非杀她不可的罪过。我是护不了她了,也不敢赌你的情分与耐心,唯有出此下策……唯有出此下策……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他听见了阿虞的哭声,想要再宽慰她两句,嘴巴却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阿虞喊了一声:“爹,英国公来了!” 英国公? 阿霏! 他豁然睁开了眼,果然便看见了风尘仆仆的宋霏。 萧虞起身,擦了擦眼泪,道:“群臣也差不多都要到了,我先出去了。” 两人谁都无暇理会她。萧澄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宋霏的脸颊,千言万语,只剩下了三个字:“你来了。” “是,我来了。”宋霏以为,她会哭出来,可事到临头,她才发现,自己竟是超乎寻常的冷静。 她说:“你放心,我总会护着你的,就像小时候一个样。” ——便是到了阴曹地府,有我在你身边,谁也不能欺你。 萧澄道:“是啊,你从小就护着我。那么冷的天,我想要最高的那一枝梅花,你二话没说,就爬到了树上,折了我想要的那一枝。那树可真高呀!树杈上积了冰雪,你踩不稳,就摔了下来。” 想起年少时的荒唐事,两人都笑了起来。 宋霏道:“明明是我受了委屈,可回到了家里,我爹却又把我打了一顿,说是我带着你胡闹。” 萧澄笑道:“那没办法,谁叫你年长呢?”依稀见,仍可从他憔悴不堪的脸上,瞧出几分少年的无赖之气。 宋霏被他逗得一笑,却不妨笑出了两眼的泪。 “瞧我,怎么哭了呢?”她抬手胡乱抹了抹脸,心里却生出无限的悲哀。 ——那个少年,终究被时光摧残的,泯灭在了光阴背面的阴影里,再也不见天日了。 “我还有事要托你呢,你可不能拒绝我。”萧澄在被窝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了萧虞塞进去的卷轴,放进了宋霏手中,“我这一声子息缘薄,却在临了得了阿虞这么个宝贝疙瘩。我不放心呐!朝堂上那些老油条们,个个都如狼似虎的,我是真不放心!待我去了,你可得好好替我照顾着她。” 宋霏说不出拒绝的话,纵然她早已下定了生随死殉的决心。 ——她总是不能拒绝他的,哪怕那要求再怎么无理,再怎么违背她的本意。 萧澄絮絮叨叨的,一会儿说他宝贝女儿的各种好,一会儿又说起和宋霏少年时的趣事,反反复复,没完没了,有时一件事甚至一句话,他前前后后的能重复好几遍。 宋霏始终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耐心地听着,适时地附和几句。直到他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声息不闻,她才含泪扯出一抹微笑。 “你的托付,我接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0.人心向背 最快更新明帝最新章节! 萧虞来到正殿时, 众臣都还没有来,披香殿内就只有萧婉一人被禁军压着, 跪在正中。至于秦澜与一众反叛的禁军, 早已经被压了下去。 “参见殿下。”见她出来,宫娥、内监与禁军各自见礼。 “免礼。”萧虞抬手虚扶了一下,便在主位的右下首坐下了,盯着萧婉看了片刻,突然吐了一口气, 道,“对了堂姐,方才孤说了,有件事要告诉你,却被人打断了。孤觉得, 还是让你知晓的好。” 萧婉抬头看了她一眼,垂眸不语。 萧虞却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其实也没别的, 本官就是礼尚往来, 也想让你死的明白点儿。” 这一次, 萧婉抬头直直盯住了她:“请殿下解惑。” 有宫娥煮了上好的团茶来, 萧虞接过来瞥了一眼, 见是去年的最后一茬白茶, 便满意地抿了一口, 道:“孤带进宫的近卫不是五个, 是六个。最后那个一进宫门, 便带着孤的金令悄悄走了。” 萧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她知道,萧虞的那块儿金令乃是至尊钦赐,先是赋予了可以调动五千禁军的权利,与她自己拿到的那块儿只能糊弄不知情者的不可同日而语。 禁军其实并没有被她完全收服,只是他们没有至尊的命令,从来不会擅自行动罢了。她只想着,待她日后登基,这些禁军自然会效忠于她这个新帝,却忽略了萧虞手上的那块儿金令。 是她得意忘形了,输得不冤! 群臣陆陆续续地到了,看见跪在殿中的萧婉,都聪明地没有开口问上一句,而是迅速向上首的萧虞行了礼,便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唯有徐澈时不时担忧地看看萧虞,再满脸愤恨地瞪一眼萧婉。 但他也知晓,此时乃是非常之时,不是能给他叙旧诉衷肠的时候,便强忍着心头的悸动,老老实实地站在文臣首位,等一切尘埃落定。 眼见人都到齐了,座上的太子却还是自顾自的品茶,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礼部尚杨宴忍不住道:“臣等奉诏而来,却不知至尊如何了?” 萧虞叹道:“杨尚又何必明知故问?” 见他还要再说,萧虞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环视一周,道:“至尊不便见诸位,咱们还是先处置一下乱臣贼子吧。” 这一句话,便将众人的目光皆引到了萧婉身上。杨宴更是面色一变,喝道:“此等逆臣,自当诛之!” 杨宴这人最是刚直,自听闻长兴宫为萧婉所控的风声之后,便屡次要闯宫门觐见至尊,却都被拦了下来。 可怜他一个文臣,没有一丝一毫的兵权,就是聚集了所有志同道合的同僚,也只能凑出数百的家丁护院而已,这完全是给人送菜! 若不是后来成国公萧楠暗中派人联络他们,说是太子不日便将归京,让他们稍安勿躁,这位老臣,怕是真敢带着几百人杀到宫门处来。 如今眼见逆贼受缚,他的一腔怒火再也压不住了,恨不得当场拔了腰间佩剑,结果了她。 杨宴一出言,立时便有不少文臣武将附和。这些人有的是如杨宴一般看不惯萧婉悖逆之行的,有的则是眼见事情已成定局,赶着烧热灶的。 还有许多人见太傅徐澈一直老神在在地站着,未有任何表示,便猜测太子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安排,便也学徐澈一般,不言不动。 当然,也有不少人觉得无论萧婉犯了什么罪过,都应该按照《大晋律法》处置的。 萧虞却是道:“不着急,再等一会儿。” 众人皆不明白她还要等什么,萧婉却是猛然抬起了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萧虞见状,淡淡道:“看来,端国公是个明白人。” 萧婉激动道:“某逆之事,全系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恳请殿下开一面!” “端国公说什么笑话呢?”萧虞放下了茶盏,俯身直视她,“此次若是端国公成功了,他们自该有享不尽的富贵。如今,端国公失败了,他们也自该承担应的后果。” “殿下……” 萧虞往大殿门口看了一眼,淡淡道:“来了。” 她话音刚落,便见萧琛带着一众甲士入殿,打头的几人,手中皆提着一个黑色的布袋,一路行来,不时有暗色的鲜血滴落。 “参见殿下。”萧琛带人行礼。 “阿琛堂姐不必多礼。”萧虞抬手虚扶,而后便示意道,“快将孤送给端国公的礼物拿给她看看吧。” “喏!”萧琛起身,提着手中的布袋走到萧婉身旁,拽着布袋的底端一倒,便“咕噜噜”倒出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来。 紧接着,其余人也都将布袋里的东西倒在了萧婉面前,几十颗人头在她面前胡乱滚动,但凡稍微滚的远一点儿的,都会被甲士抬脚踢回去。 萧婉瞪大了眼,一一辨认,那些都是她在五城兵马司中安插的人手,职位虽然都不高,但胜在数量多,关键时刻完全可以架空上峰,为她争取时间。 可是如今,他们都死了,人头都摆在了她的面前,一个都不剩。 上首的萧虞却犹嫌不够,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端国公莫急,你在京畿大营里的那些好朋友,待会儿就来与你团聚了。” 萧婉只觉浑身发寒,殿内群臣亦是噤若寒蝉,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个即将上位的储君,与当今至尊是个完全不同的人。 虽然他们两个都是狠人,但至尊萧澄的狠是内敛的,表现出来的手段就相对比较温和,他们行事之事斟酌一下,许多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寰的余地。 但太子萧虞不同。 或许是她还年轻气盛的缘故,眼里根本揉不得沙子,胆敢冒犯忤逆她的人,都要提前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在场唯一一个适应良好的,就是宁王世子萧琛。她将群臣的深色尽收眼底,垂眸冷笑一声,抬手示意其中两个抬着箱子的甲士上前。 萧虞顺势问道:“这是什么?” 萧琛回头看了一眼群臣,大声道:“臣奉命查抄端国公府,在端国公房的密室里,发现了大量端国公私通朝臣的信笺,便都搜罗了来,交由至尊与殿下处置!” 萧虞叹了一声:“孤就说嘛,端国公既有某逆之心,又岂会不在朝中为自己培植联络几个党羽?” 有不少心里有鬼的大臣已经开始冒汗了,这其中竟有不少是方才叫嚷着要严惩端国公的。 恰在此时,又一队人马涌进大殿,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留守京城坐镇的宋潜。 宋潜带来的,除了和萧琛一样的人头之外,还有几个他不好私自处置的宗室子弟。 那些与萧婉有来往的朝臣更是双腿发软,觉得下一个便轮到自己了。 以杨宴为首的直臣已是出列请奏,请求太子严惩附逆之人。 萧虞的目光自群臣身上一一划过,坐在这九重玉阶之上,她才发现,原来,玉阶之下,群臣的一举一动,都能被她尽收眼底。 那些人坦然无惧,那些人心头惶惶,那些人义愤填膺,那些人心虚气短,全都逃不过她一双眼睛。 她忽而笑了一声,觉得有些索然。 但她到底还是清醒的,知晓今日见了这么多血,朝堂之上已是人心惶惶。 罢了,罢了,既然威已经施得够了,那便顺手施些恩义吧! “来人。”她突然出声,令许多人心头一颤,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殿下。”荀煦上前一步,听候吩咐。 萧虞心里冷静极了,面上却是一副疲乏不忍之色:“取烛火来。” “喏。”荀煦应诺,不多时便取来了一支点燃的蜡烛。 萧虞示意萧琛打开了箱子,便将点燃的烛火投到了箱子里。 里面的信笺皆是保存良好的纸张,遇火即燃,只转眼间便来不及抢救了。 萧虞道:“孤相信,这些附逆之人并非个个都是心甘情愿的。再则,当时至尊病重,孤又离帝都甚远,他们为了父母夫妻之故,亲近端国公,也属人之常情。今日杀的人已经够多了,孤也是为了稳定局势,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大局已定,便不要再增添不必要的杀戮了。” 群臣愕然了一瞬,不知是谁起的头,皆伏拜在地,高呼:“殿下圣明!” 与此同时,内殿的门再次打开,宋霏神色木然得捧着一卷黄轴走了出来。 萧虞急忙下了玉阶,问道:“父亲如何了?” 宋霏看了她一眼,木然道:“至尊山陵崩塌。” 虽然早有准备,但骤闻噩耗,萧虞还是觉得有人拿重锤在他胸口击了一下,她胸口一闷,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阿虞!”在站文官首位的徐澈终于呆不住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赶到萧虞身边,扶住了摇摇欲倒的她。 萧虞定了定神,啞声道:“六部尚与左右宗正随孤进来,其余人等,在此候旨。” 至尊驾崩,太子便是嗣天子了,她的话也与圣旨无异。再则她刚刚收揽了一波儿人心,自然不会有人不长眼地反驳她的安排。 六部尚和左右宗正急忙出列,跟在她身后,急匆匆地进了内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