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有喜》 正文 1.今世 昭僖十三年,夏。 刚入初伏便酷暑难捱,即便到了晚上整个汴京依旧如方从灶上撤下的大蒸笼,闷得人喘不过气来。武阳侯府老夫人杜氏,这几日更是胸闷气短,一是缘由天热,二是因为心焦—— 她心心念念的外孙女余归晚终于回来了,不过不是探亲,而是避难。更要命的是这一路的惊吓加颠簸,小姑娘还没入汴京城便病倒了,昏迷整整五日,今儿才算睁眼。 槿樱苑正房稍间里,杜氏正揽着虚弱的外女孙抹泪,瞧着她如琬似花的小脸白得瘆人,一口一个心肝地叫着:“晚儿啊,你可算醒了,你要急煞祖母了!” 瞧着老太太激动,儿媳孙女们忙上前安慰。 “母亲,您可要保重身子啊,万不能再伤神了。” “祖母,表妹既然醒了,您该高兴才是。” “是啊,您若是有个好歹,叫我们这些儿孙如何” 众人劝得殷勤,然杜氏却道了句:“晚儿若是有个好歹,我便也随着她去了!” 这话一出,一众儿媳嫡孙脸色不大好了。老太太平日里可是个极挑剔的人,严肃喜静,儿孙想要亲近都得隔着半尺的距离,何尝见她这般疼过谁。外孙女病着,她食不下咽,白日黑夜地来探,还真真是当心肝肉来宠。比及当年宠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余归晚的母亲是武阳侯和杜氏的小女儿,侯府的掌上明珠;十六岁嫁与当年的金科状元余怀章,二人金童玉女,好不登对。然余姑爷志在四方,婚后不久携妻南下赴任杭州知州,这一去便是十二年。直到三年前,归晚母亲因病离世,消息抵达京城时,差点没要了老太太半条命。如今再忆,杜氏后悔不已 “三年前你入京报丧,我就不该让你回杭州。眼下可好,东越余党叛乱,杭州城失守,差点把你小命都搭进去,还丢了尧儿” 尧儿是归晚的弟弟余骁尧,姐弟两逃离杭州时被难民冲散。想到流落在外的外孙,杜氏眼泪又下来了。大儿媳何氏赶紧劝道:“母亲莫急,夫君已派人南下去寻了,既然归晚能找到,骁尧也一定能找到的。” “必须找到,尧儿才十二岁啊!”杜氏哀叹。 眼见祖母越哭越凶,倚在她怀里的归晚不忍,无力仰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祖母细声软语道:“祖母,您别哭了,您再哭我也要哭了” 外孙女终于开口说话了,老太太激动得赶紧抹泪道:“晚儿别哭,祖母不哭,不哭了。” 这是归晚入京后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她来到这个世上说的第一句话—— 其实余归晚早就醒了,她刚到武阳侯府时便已意识清明。前两日不睁眼是因为她病得实在没力气睁眼;然后几日,则是知晓了身周的环境吓得她不敢睁眼。 她做梦都没想到,游泳溺水的她,竟然穿越了—— 这几日浑噩,听房里人絮絮叨叨,混着脑袋里不断闪过的片段,她大概了解了个囫囵:她是大魏武阳侯府的表小姐,母亲过世,父亲任两浙路宣抚使。今岁两浙路叛乱,叛军围困杭州城,在破城前夕,她带着弟弟逃出来却途中走散,后来她被人找到接回了汴京。 其实她还想继续装昏多听些,可只靠汤水吊着的她实在熬不住了,不得已睁开了眼 归晚眨着水雾濛濛的大眼睛看了祖母一眼,可怜兮兮道: “祖母,我饿了” 杜氏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让小厨房把准备好的吃食端来。她才醒,怕不易克化,槿樱院的林嬷嬷端了糜粥,笋脯,青酱腌的小松菌和一碟缀着青梅c樱花的蜜火腿。 食盘一落,归晚饿得眼睛都直了,也顾不得忌讳旁人,由林嬷嬷喂她,糜粥添了一碗又一碗。 见她胃口好,杜氏脸上终于露出喜色。第二碗肉糜粥喝尽,瞧着满头是汗的外孙女,她端起了食盘上的绿豆汤,亲自喂了起来。 清汁浸润着绿豆糯米,红绿丝中还点着一颗蜜枣和些许冬瓜糖,清凉凉的爽口。余归晚喝着身凉心却暖了 这五日“昏迷”堪称本心摸底,将身周人的态度摸了个透。外祖母每日必来,对着她哭过悔过叹过,舐犊之情拳拳之心让她动容。 不过,可不是所有人都这般,比如大舅母何氏——大舅父祁孝儒乃中书省右谏议大夫,离朝廷中枢仅一步之遥。何氏身为当家主母,安置表小姐细致入微,无半分不妥。但这不代表她没怨言,归晚可听她站在自己床边怨过:“杭州失守,皇帝若追究起余怀章的责任,只怕会牵连夫君” 再如这位二舅母梁氏,性格没有何氏那般谨慎,也从不替身为兵部侍郎的夫君忧心。不过作为两位嫡小姐的母亲,她不理解老太太为何要偏疼归晚,亦如她所言:“外孙再好,毕竟带个‘外’啊!” 除了已嫁的大表姐,归晚还有两位未出阁的姐妹,她们每每随长辈而来,很少单独逗留。不过就在她“醒来”的前一日,二表姐祁浅趁林嬷嬷去熬药的功夫来过一次。 她什么都没说,唯是站床边望了自己良久,留下鼻间重重的一声“哼”。 这一声“哼”,颇有点意味深长啊 归晚吃过东西总算有些力气了,她撑着引枕直身,问了她最想问的话:“祖母,杭州如何,我父亲如何了?” 因为女儿病逝,杜氏一直对余怀章有怨,觉得他没照顾好妻子。但有怨归有怨,他毕竟是外孙女的亲爹。 “杭州破城后,你父亲一直没消息。不过不必担心,云麾将军方定雁门便直接挥师南下,早几日就到了。有他在,没个平不了的乱。” 归晚知道,祖母口中的云麾将军便是沂国公府的二公子江珝。因为战事,这几日关于他的话可没少听。据说他自幼长于幽州,身上带着不同于中原的燕赵任侠之气,睿智骁勇:十五岁带百人突袭几万敌营,斩其敌首;十八岁平定兖州;二十岁便封为正三品云麾大将军,实乃一时之豪,无人出其右。 凌乱的记忆中,归晚逃离杭州前还听父亲和一位秦姓将军提过他,道若非他困身雁门之战,两浙路叛军定不敢如此猖獗;倘若有他在,杭州之围必解。 如是,余归晚稍稍放心了。 这五日她不仅看透了人,也明白件事:自己回不去了。既来之,则安之,好歹她出身世家,还有个容身的地方。不过即便如此,她深知这个世上父亲和弟弟才是她真正的依靠,不管从原身的感情亦或自己的理智上思考,她得找到他们 余归晚正想得出神,眼前忽然多了颗剥皮的荔枝,林妈妈正笑吟吟喂给她。 “这是青旂送来的,知道你最爱荔枝他日日遣人来送,只盼你醒来便能吃到。”杜氏含笑解释,话里无不欣慰。 薛青旂——归晚记得,他是权倾朝野的右相薛冕的嫡子。薛冕与余怀章因同科相识,莫逆于心,遂做了儿女亲家。所以,这位薛公子应该就是“余归晚”的未婚夫。 想来这位侯府表小姐也是命好,据说薛公子是风流蕴藉,才华素茂,年方弱冠便任翰林知制诰,为皇帝拟写诏书。最重要的是,他对未婚妻极用心,听闻两浙动乱他不畏涉险执意南下,余归晚便是他从江宁带回来的 “归晚你可知啊,自打送你回府后薛公子日日探望没一天落下的。啧啧,真是一往情深。”二舅母梁氏抿笑,说着又瞟了眼窗外叹声,“往常这时辰都到了,今儿怎还没来呢?” 大舅母何氏接言:“雁门之战方定,两浙路未平,这几日朝廷定然诏书不断,薛公子且得忙着呢。”旋即,她又望向归晚笑道。“咱不急,早晚都是一家人,不差这一日半日的。” 这话一出,老太太和梁氏都掩口笑了,笑得余归晚好不尴尬。 她当然知道何氏指的是什么。薛余两家婚约定,待归晚及笄便为二人完婚,说来可不就是今年。好日将至,只可惜原主命薄,亡在了回汴京的路上,让她这个穿越者截了胡。所以,对这个连面都没见过“未婚夫”,归晚不甚有感,况且弟弟失散父亲困险,她哪来的心思想这些。 她笑而未应,为做掩饰,赶紧朝林妈妈手里的荔枝咬上一口。 蜜汁四溢,唇齿留香。就在汁水浸润喉咙的那一瞬,归晚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措不及防,她“哇”的一声吐了!!! 这一吐,可把房里人吓得不轻。尤其是老夫人,心疼地搂着外孙女,赶紧遣人去请大夫 两刻钟后,陈大夫来了。 只见老先生长须一捋,寸口一搭,然不过片刻两只苍眉登时拧了起来,他不可思议地愣了半晌,恍惚道: “表小姐这是有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前梦 开玩笑!!! 大伙差点吼出声来。可瞧着陈大夫那张郑重的脸,又因与他是世交,深知他医术秉性,故而这会儿惊得谁也说不出话来了。 尤其是归晚,她吓得冷汗都渗出来了。 玩笑可不是这么开的!虽说穿越是个意外,但能重活一世她还是感到庆幸。至于配置高低,她不挑,可也不能这么捉弄人啊。 前世母胎l一,今世睁眼当妈——还是未婚妈妈! 要知道在这名声比命重,贞洁比天高的年代,未婚先孕意味着什么?归晚想想心都凉凉了。 杜氏也是不甘,追问下陈大夫解释:“前些日子并未察觉,可今儿表小姐脉象如珠滚玉盘,有轻微的滑脉之势,却是有孕无疑,不过孕日尚浅,二十上下。至于呕吐,并非妊娠,是方才冷热食相冲才导致的” 陈大夫一再保证,容不得大伙不信了。杜氏嘱咐陈大夫定要守口如瓶,将人送走了。他一走,傍晚还貌似融洽的房间一时炸开了锅!老太太,大舅母,二舅母,轮番询问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还能是谁的,肯定是薛青旂的!”二舅母梁氏翻着眼珠子哼道。 杜氏求证地看向外孙女,而归晚也眨着一双清眸茫然地望向她,小脸稚嫩,却掩不住容颜绝色。当年她母亲在京便是出了名的标致,归晚随了她,甚至比其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张苍白的小脸,加上无辜的眼神,瞧得杜氏好不揪心,柔声哄道:“晚儿不怕,告诉祖母,祖母给你做主。” 归晚真是哭心都有了,她也想知道啊,可想到脑仁疼也想不起这孩子是如何怀的。 怎么可能想得起来?这具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何况那些零散的记忆。这些杂七杂八的片段根本撑不起原主短暂的一生,大多时候她都凭着运气去猜。 她无奈摇头。“记不起来了,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说罢一声连着一声地叹,小身子骨都快叹散架了。 杜氏心疼,揽着外孙女哄道:“不想了,咱不想了” 不想了?惯孩子也得分个时候吧,这关系姑娘家的声誉不说,若传出去,武阳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脊梁骨还不得让人戳破!本来就是个潜在的祸患,这会儿又添了一遭,侯府可不敢留她一辈子。大夫人何氏压着性子道:“归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再好生想想。若这孩子是青旂的,咱还能挽救,毕竟你早晚都是薛家的人。” 别说她们,就是归晚也迫切希望这孩子就是未婚夫的。可一点蛛丝马迹都想不起来,让她如何认下! 她没答,房中一时沉寂。何氏急得直咬牙,梁氏则捏着指头算了起来,然越算脸色越差,惶然道了句:“不对,这日子不对啊!青旂上月底离京,这月初七才到的江宁。就算到了江宁便碰面,至今也不过才十余日,这孩子怎可能是青旂的!” 这话一出,惊得何氏简直丢了三魂七魄! 全京城哪个不知余归晚是薛家的准儿媳,闹出这档子事,谁脸上挂得住!若是换了旁人还能调和,可薛青旂的父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祁孝儒是右谏议大夫,直属右相,若折了人家面子,夫君在朝岂还有安宁之日!还有儿子祁琅,他今年才入翰林院啊! 梁氏也愁,平日便沾大房的光,若是大伯受排挤他们也好不到哪去,然她更愁的是自己两个女儿。二房无嫡子,梁氏和二爷关系本就不冷不淡,她若想在家站稳脚,全指两个女儿嫁得好。归晚虽不姓祁,可到底是侯府的表小姐,祁家姑奶奶的亲闺女。落下这种名声,定要影响自家女儿! 看着老太太怀里病恹恹的人,梁氏心里怨怼:回来便是个祸害,还不如不回呢! 半个时辰过去,大伙依旧没从归晚嘴里问出丝毫来。起初还觉得她是羞于启齿,可眼见小姑娘眼神越发沉静,虽愁容郁色,却坦荡认真,不得不让人心里质疑:难不成她是真的因这一病失忆了? 或许是受了刺激,不愿想起吧! 众人恍然。小姑娘和薛青旂情投意合,分别三年却没断了书信往来,情深意浓她怎可能突然委身他人,况且二十日前正是杭州被破的危急时刻,混乱之中发生这种事那答案只能有一个,便是小姑娘为强人所辱。 如是,便都解释通了。 可解释通了有何用,无非对她多一分怜悯罢了。她们是怜悯她了,何人来怜悯她们—— “这孩子不能留!”何氏冷不丁道了句。 老太太惊愕,何氏却顾不得了。自打老侯爷离世,整个家都靠祁孝儒撑着,他若遭人责难,这家谁也别想好过。 “大嫂说得是,孩子不能留。”梁氏撇嘴跟着道,“没孩子,这事便当没发生过该嫁一样嫁;若是留下了那便是个祸根,如何都瞒不了!” “孩子没了,便能瞒得住?”角落里弱弱传来一声,大伙望去,说话的是祁浅。 梁氏方才遣女儿回去,不料祁浅好奇还留在这,于是狠剜了她身边的嬷嬷一眼,喝道:“这话也是你个姑娘家该听的,好的不知学!” 呵,方才那话若还能忍,这话可过分了。任谁也听得出她这心里有多嫌弃归晚,把她宝贝女儿都带坏了。 余归晚瞥了二舅母一眼,沉气没言语。一来寄人篱下她不愿与她们争执,二来她也没那份力气。 而老太太则瞪着梁氏哼道:“浅儿说得是,这便能瞒过去?” “母亲,能瞒一时是一时啊。”何氏焦灼道,“薛公子对归晚的情义咱有目共睹,若是日后被发现了,看在恩爱一场的份上怎么都能过去。便是过不去他也不至于满天下去张扬,旁人不晓,两家也不会失了脸面。可这孩子留下,那便是留个把柄早晚会被人揪出来。即便咱藏得深,那如何隐瞒这怀胎十月,您能不让青旂和归晚见面吗?” “就是!况且这生养过的姑娘和没生养过的能一样吗!”梁氏又补了句。 这一句可冲了杜氏的肺管子,脸色当即一沉,怒道:“我们不嫁了!” 何氏好生恼气,乜了梁氏一眼。自己在这苦口婆心劝老太太,她这一句句没个好听的,不熄火还添乱。于是忙劝道:“不嫁青旂嫁谁,嫁谁都一样,瞒不住的。况且您如何与薛家解释?薛家可愿意退婚?好歹青旂还知道怜惜咱归晚,想来不会为难她的,所以趁着日子浅,这孩子无论无如何不能要。” “不要?说得简单。”老太太冷哼,“你可想过这堕胎多危险?坏了身子的,不能生养的,屡屡皆是;这还是轻的,若归晚有个三长两短,谁赔我孙女!” 老太太一声怒喝,把众人堵得哑口无言。梁氏咽不下这口气,想到自家要被连累,壮着胆子道了句:“做出这种没脸面的事还怕——” 话未完何氏狠戳了她腰眼,梁氏哎呦一声。 可还是晚了,老太太气得胸口起起伏伏。归晚靠在她怀里都觉出她在抖,赶紧捋着她胸口劝道:“祖母别气啊,您若是再急坏了身子,孙女罪过就更大了。”说罢,她冷静地想了想,对着众人道:“这孩子我不要。” “归晚!”杜氏喝声,心疼地揽着外孙女道:“别怕,有祖母在不用听她们的。” 归晚浅笑,甜软的声音稳而不慌道:“孩子是我的,我自己说得算。” 这话说得底气好不足,众人微诧,一时无语。 归晚记忆虽散,但她感觉原身不是个冒失的人,发生这种事她也定然不愿。若如她们所测果为强人所辱,那她命运岂不是更凄苦。 身逢乱世,遭劫受难,这都不是原身的错。然抱怨无用,接下来的路归晚得自己去走,问题要自己面对,所以她决定不要这个孩子。 她才十五岁,生子尚早;况且父亲弟弟深陷险境未来渺茫,容不得她生子。连自己都是寄人篱下,便是生了她如何养活?所以她首要任务还是找到父亲。况且她那话虽是壮势却也没错,她是余家人,只要父亲还在她便不是无家可归,她的命运也轮不到她们做主 商议了半宿,这事也没个定论。归晚坚持,杜氏唉声叹气怨她是个傻丫头,而众人见她态度坚定暂且松了口气,以后的事她们才不管,只要眼下不要这孩子,能稳住薛家就好 大伙各怀心思去了,老太太要留下来陪外孙女,大伙怕她再动摇归晚的决心,一个劲儿地哄着,劝回去了。 耳边清宁下来,想想这一切真像做了个梦。归晚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平坦得让人难以相信这里居然有个孩子。 到底是谁的孩子?她瞪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承尘,抽丝剥茧地捋顺着凌乱的记忆。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她越理脑袋越是混沌,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 其实归晚很喜欢孩子,前世的理想便是结婚生子,过儿女绕膝的安稳生活。好不容易挨到心仪的对象向她表白,可还没来得及享受爱情滋味,脚下一个不稳,落入湖中,她溺水了。 早知道,就不该约他去游湖 归晚眼皮越发地沉了,浑身无力,那种被湖水吞没的感觉再次袭来。她挣扎无果,眼看着他朝自己游来,可两人的距离却越拉越远,他在喊她 “姐姐,姐姐” 清脆的呼唤声在耳边萦绕,熟悉,可不是他。她想看看到底是谁,但眼睛被水蜇得睁不开湖水呛入鼻中,辛辣,连唇齿都被侵袭,咸,腥,甜说不出的味道 接着,她彻底被拖入了水中,胸口憋闷,像压了块巨石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还有亲人,有理想,有向往的生活,以及还没来得及感受的爱情 实在喘不过气了,她猛地睁开双眼,然眼前的一幕让她震惊——一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将她压在身下!她下意识要喊,接着唇被堵住,她叫不出声来了。 再然后,便只有感官上的记忆肢体冷热纠缠,汗水黏腻,底重的喘息中,一阵噬骨的痛,痛得她难耐,再忍不了了,在得一方喘息之际她惊呼而起—— 乍然听见呼声,林嬷嬷吓了一条,见床上表小姐正大口大口喘着气,赶紧上前安抚道:“表小姐,您怎么了?可是梦魇着了?” 见了林嬷嬷,归晚意识渐渐清明,骤然瘫软下来。 原来是个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青旂 听闻归晚醒了,薛青旂来过几次,可都被她以身子不适为由搪塞过去,一面都没见。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她心里烦乱,还没准备好见这个“陌生”的未婚夫,更不知该如何应对二人的关系。因为她不仅换了个芯,还多了个“它”。 打那夜被魇着了,归晚总觉得那不单单是个梦,或许这就是原身的潜在记忆。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想不起那个身材高大的人是谁,也看不清梦里的那张脸 “表小姐,用早饭吧,奴婢特地给您备了小松菌。”林嬷嬷领着小丫鬟入门,笑着去迎归晚下床。 不过两日她便摸清了归晚的口味,可是用心。 其实“昏迷”中,林嬷嬷对归晚便照顾得极细致,怕她天热出汗,浑身不爽利,她不厌其烦地给她擦身子。归晚也是听她念叨才知她原来是母亲的贴身丫鬟,本该随嫁,怎奈大病一场便留在了侯府,故而见表小姐如见小姐,心生亲昵。 归晚坐在桌前,丫鬟苁蓉和茯苓跟上来伺候。两个小丫头是老太□□置来的,都算踏实但性格迥异:苁蓉是只做不说,伺候主子耐心谨慎;而茯苓许是因年纪小,活泼了些,归晚印象最深的是她那张嘴,何时都闲不住。没得人聊她便趴在床边一面打着络子一面说给“昏迷”的表小姐听,想不听都不成。好多关于自己和侯府的事,归晚都是从她嘴里得来的。 如今,表小姐醒了她再不敢多言,抿着小嘴可不辛苦,瞧得归晚都替她憋得慌。 吃过饭,苁蓉端了碗益气宁神汤来,听闻小姐梦魇,她连熏炉都换了安神的沉香,是个心思缜密的。归晚含笑接过,才喝一口便闻茯苓清亮亮的唤了声:“二小姐,您来了!” 眼前飘过一抹鹅青,归晚抬头,正对上了挑帘入门的祁浅。 茯苓搬来杌凳给祁浅坐,祁浅笑盈盈问:“表妹好些了?这些日子可把我们吓坏了。我好生担心表妹,还偷偷来瞧过你呢。” 归晚莞尔。她是偷偷来过,至于担心与否——想到那声“哼”,可不太确定了。 “让表姐忧心了。” “表妹客气了,一家人应该的。”祁浅主动拉了拉归晚的手。她手温热,衬得归晚的手凉浸浸的,她感叹:“表妹这些日子受苦了,手还这么凉。今儿天不错,我陪表妹出去走走吧,小花园的芙蓉开得可艳呢。” 连着几日不出门可不是憋闷,林嬷嬷瞧着都快发霉的表小姐笑道:“二小姐说得是,表小姐腿脚怕都没气力了。出去走走心情好,恢复得也快些。” 话说得倒没错,不过归晚兴致不高,犹豫道:“我这早饭还未用完” “我等表妹便是。”祁浅接道。 归晚微怔,悄然瞥着她,笑笑,继续喝那碗汤了。 出了槿樱苑朝东,紧挨老太太的东院便是一片小花园。老太太喜欢种花,四季不断,便是到了冬日暖房里也依旧姹紫嫣红。 过了花园月牙门,恍若入了传说中的芙蓉城。花朵团簇,娇艳瑰丽,绕着半亩方塘波光艳影,又适逢清晨,如露染胭脂,看得人心情豁朗。 二人坐在塘边亭子里赏花,祁浅唤下人拿了花瓠,折了些芙蓉来插。她笑着对归晚道:“满京城数咱家芙蓉开得最早,每每这个时节,祖母房里少不了它。” 归晚点头,赞了声:“表姐巧手,祖母定然喜欢。”专注地望着她修剪花枝。 透过花瓠里的寥寥花枝,祁浅也在打量着这位表妹。前些日子她昏迷在床,她也曾端详过她。五官精致,腻脂如玉,美是美,可没一丝生机总归惨淡了些。 如今她渐渐恢复,人也跟着越发地明艳了。尤其是那双眼,颦眉笼烟,即便望着花瓠也若含情,水漾漾地勾人心魄,简直媚到了骨子里。许她憔悴未愈,许她就是这冷清清的性情,让人觉得她便是那峰顶的雪莲,夜半的昙花,非世俗能浸染。 若只是这般也罢,偏她身条妖娆,该有的一分不少,不怪薛家公子对她念念不忘 祁浅看得眼神发直,不小心剪断了只盛开的芙蓉。归晚微诧,举眸瞥了她一眼。祁浅猛然回神,笑笑,扔下那段废了的花枝,试探地问了句: “表妹,你果真不要这孩子了?” 正捻起一只绯色芙蓉的归晚微顿,拨着花瓣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显然她是不想谈论这话题。可祁浅不然,她放下剪刀殷切道:“表妹三思啊!” 归晚又看了她一眼。 “表妹,我知道她们为了让你嫁给薛公子才不叫你留这孩子,可没了它你们便果真相安无事了吗?纸包不住火的,他早晚会知晓,到那时岂不更加难堪,哪个男人能忍得了这种欺骗。既便他压下这口气,可还能待你如初?” 见归晚不语她又道:“表妹,你肚子里那可是条生命,是你的亲骨肉啊,你怎忍心抛弃它。况且你可想过后果?我听嬷嬷们讲,堕胎之人十个里有□□个要伤身的,而且极容易落下不生养的毛病。‘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薛公子是独子,薛家岂容得下无后?不管休妻还是纳妾,到头来苦的还不是你!” 祁浅越讲越激动,干脆推开了面前的花瓠直视归晚,正色道:“即便表妹遂愿嫁给了薛公子,可良心能安吗?薛公子又做错了什么,对表妹一往情深便要受诳骗?如此不知恩义,这于他公平吗?” 面对这番义正言辞,归晚沉默。 她说得不无道理,这话多少还真有点戳中归晚的心,可末了末了地,她偏就拐到了薛青旂身上。如此义愤,倒让人品出了些异样滋味 归晚不想要孩子当然不是为了嫁薛青旂,不过与祁浅解释这些,没必要。她悠然起身,笑不上眼道:“谢表姐提醒,我记下了。恕妹妹身子未愈,这会儿有些乏累不能陪表姐赏花了,抱歉。” 说罢,挽着林妈妈便要走。然祁浅两步拦在她面前,追问:“表妹,你真的要打掉这孩子?” 归晚眉头轻蹙,清冷道:“我说过,孩子是我的,我自己决定” “归晚!” 身后传来一声,归晚回首望去,只见芙蓉半掩的小径中,立着一位身材颀长面容清俊的男子。 归晚一直昏迷养病,男子不宜入房,故而无论舅父还是表兄她哪个都未见。不过论年纪,这位该是表兄。她方要开口,祁浅先发声了,福身唤道: “薛公子。” 薛公子薛青旂? 归晚愣住了。 这便她传说中的未婚夫? ——此情此景,还能再尴尬点吗? 归晚见礼,垂眸不语。薛青旂则平静上前,对着祁浅道了句:“二小姐,我想和归晚单独聊聊。” 祁浅婉然应声,然就在从归晚身边绕开时,二人对视,归晚分明瞧见她唇角微动,闪过丝不易察觉的笑 她走了,青旂靠近归晚。自打回汴京他便整日为她忧心,好不容易人醒了,却一直不肯见他。他茫然无措,所以今儿特地来拜见侯夫人打听一二,然东院未到,便瞧见了这一幕。他大概知道她为什么不愿见自己了—— “是真的?你有孕了?”薛青旂站在她面前,低声问。 归晚没看他,但感觉得到高大的他带来的一股压迫感,她默然点了点头。 “多久了?” “不足一月。” 薛青旂心都快跳出来了,他屏了口气又问:“你有意中人了?” 余归晚蓦然抬头,仰视他,目光纯澈没有半分闪躲。然这一望,直直撞向薛青旂心头,他心猛然颤动竟有些后悔问了这句话,他不想听那个答案。 “没有。”她答道。 薛青旂微愣,随即长叹了一声,略带伤感。 说实话,他这反应让归晚有些失落。虽她不对他抱任何希望,但掏心窝地说,眼下这境况谁不愿有个能理解自己的人。 归晚打量面前人,薛青旂长相清秀,细眼耸鼻,唇不薄不厚,一切都刚刚好。他是英俊得没得挑,然骨子里透出的儒雅气质更让人沉迷。想来如此高门玉郎,爱慕他的千金定然不会少,没猜错的话方才那位二表姐便倾慕于他吧。既然选择这么多,他何需在乎自己。 如是,归晚也想开了。不过到底是他救了自己,她垂眸对他揖了一揖,恬然道:“归来这么些日子,一直没机会向您道谢。今儿请您受我一拜,谢您送我回来。若非您,我还不知要流落何方,只怕” “我娶你。” 突然被他打断,她反应了会儿,旋即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四目相对,他也看清了她。 接她回汴京的路上她一直病着,浑浑噩噩加之行程匆忙,他根本没机会细看她。这会端详,他发现她长开了,褪去了稚气,当初的小姑娘已经出落成亭亭少女,像含苞初绽的花,娇得让人挪不开目。 他视线在她脸上扫着,从宛若星辰的双眸,到她小巧的鼻子,樱红的嘴唇,修长的颈脖最后落在她若隐若现的胸前,他蓦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你不必如此,这天下好姑娘多得是,我已经” “余归晚,我对你是何情义你不清楚吗?”薛青旂再次打断她。“三年前我便钟情于你,过去没变,如今也不变我娶你。” 归晚惊住。此时此景,若说一点不动心那是假的,她怎都没想到薛青旂会痴情到这般,她为之动容,却还是问了句:“你都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何事吗?” “不想。”薛青旂笃定道,“我只知你愿嫁我便好。至于这孩子你也不必忧心,我会尽快娶你,日后这孩子我便当亲生来养,没人会察觉的。所以为了你自己的身子,千万别做傻事。” 说到最后一句,他眼神无限温柔,看得归晚心都软了,居然有点羡慕起原身来。她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能有这么个完美的未婚夫,可惜她命短,倒让自己钻了空子。余归晚突然觉得,自己若是不答应他都对不住原身。 她看着他会心而笑,点了头 商定妥,青旂便急着要带归晚去见老夫人。离开前,归晚忽而瞥见了芙蓉丛后的一抹鹅青。她稍顿,含笑朝着那方向半揖,清冷地唇语了句“谢了”,便脸色一冷,带着林嬷嬷随青旂去了。 芙蓉丛后,祁浅恨恨地扯下一朵芙蓉花揉在手里,恨不能揉的是眼前人。见他们走远了,重重地“哼”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煞神 薛府大书房,薛冕坐在几案前,摩挲着牙雕麒麟摆件,一脸煞气地盯着两浙路送往枢密院的文书。 “江珝率燕军抵达杭州,三日功夫便断了东越乱党的援军。今儿奏疏抵京,道杭州已被收复,叛军气数将尽,平定两浙路计日可待。” 坐在对面的门客石稷点头。“云麾将军战无不胜,果然所到必平。” “所到必平?!”薛冕冷哼,猛地将手里的麒麟扣在案上,愤懑道:“先生好端端的一步棋,偏就让他给毁了!” 两浙路富庶,在大魏十二路中最为发达,只它一处税收便占了国之四成,故而两浙路宣抚使一职向来炙手可热,其势力可直接与朝臣匹敌。余怀章任杭州知州期间政绩斐然,不久便被提任宣抚使。 得两浙路者得朝野,若能把宣抚使纳入麾下,薛冕在朝的地位便是无人能撼。薛冕看出了余怀章的潜质,欲与他联姻。儿女亲家,一荣俱荣,可没曾想的是自薛冕兼任枢密使掌管军政以来,每每对两浙路进行辖区整顿,余怀章都不予以配合,更是拖延为朝提供军饷。 余怀章功名显赫,没人动得了他,这成了薛冕的心病。不过老天还是给了他一个契机。去岁东越余党叛乱,其势汹汹,以燎原之势先后攻克了睦州,遂安直趋杭州。 余怀章屡次上书,朝廷却只派了宁远将军秦龄前去支援,眼看着杭州被困,薛冕才举荐党羽贺永年为两浙路招讨制置使,调用陕西六路藩及汉兵南下镇压。 可贺永年到了江宁,便以观望筹措为由止步不前了。 这就是石稷为薛冕出的计策—— 制置使乃临时性军事统帅,因战而设,战毕即撤。不过贺永年若能顺利拿下杭州,平定叛乱,那么薛冕一本奏章递上去,贺永年完全可以依功直接接任两浙路宣抚使。如是,提拔了贺永年不说,更成全了他自己。 但这有个前提条件,便是余怀章不能存在,这也是贺永年止步的原因。 他若是去早了,顺利解救杭州,安然无恙的余怀章还是两浙路宣抚使,贺永年等于出人出力为他人做嫁衣白忙了一场。所以他在等,等余怀章扛不住,杭州破城之际,他再挥师南下,那么宣抚使的官职便稳入囊中了。 一切算计的刚刚好,只可惜被江珝抢先了一步——贺永年还没从江宁发兵,方定雁门局势的云麾将军便南下,一举将杭州收复。 为督促贺永年,薛冕还特地遣儿子青旂去了趟江宁,可还是没赶上。眼下贺永年无功可居,到手的肥肉要落入他人之口,薛冕怎能不郁闷。 “余怀章还没处理掉,如今又多个江珝。他是何人?我虽理军政,然半数兵权握在他手,他燕军势力不容小觑,连皇帝都对他敬让三分,两浙路万不能落入他手!” 薛冕愁容满面,石稷劝道:“相爷不必忧忡,云麾将军志在收复燕云,对地方政权不甚有意,我们尚有转圜余地。” “人心不可测。两浙路是块肥肉,没吃到便罢了,只怕吃了就吐不出来了。” “相爷便没想过他为己所用吗?” “他主战,我主和。政见不合,谈何容易!”薛冕无奈叹声。 然石稷却沉思良久,兀自笑了。 “小人倒是有一计,许能让他回来” 薛青旂带着归晚对老夫人表明心意,杜氏的一块乌云散了。没想到他如此重情义,不但挽救了外孙女的名声还保住了孩子,她感动得眼眶都红了,待他一走便嘱咐外孙女,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薛家,这件事万不能再张扬了。 说到这,归晚颦眉不语。杜氏忽而明白什么,问道:“青旂是如何知晓的?” 归晚没犹豫,把事情经过道了来。她如何去的小花园,祁浅又说了什么,一字不落,甚至是提到薛青旂的话—— 眼看着祖母脸色都变了,归晚猜到她是看懂了这出戏。其实寄人篱下,归晚并不想挑拨是非,他人如何与自己无关,但唯独此事不行。亦如祖母方才所言,这不仅关乎两家颜面,更关乎她的命运,大意不得。 该说的都说了,老太太没再多言,唯是吩咐林嬷嬷照顾好表小姐。 接下来的几日,祁浅再没来过。听闻她因冲撞长辈被祖母罚,在小祠堂里抄了三天的女诫。与此同时,府里再没人提及归晚有孕一字,好似这事便从未发生过 后院东厢房里,丫鬟给二小姐揉手腕,力道没控制好,祁浅嘶了一声,斥道:“轻点!胳膊都被你捏断了!” 梁氏摆手,遣小丫鬟下去,自己握着女儿的手腕轻揉起来。 祁浅看着母亲怨道:“抄了三天,手都僵了祖母也不肯让我少写一字。为了那丫头,我们累死她都不会心疼,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她亲孙女!” “罚你便对了,叫你多嘴!” “母亲,连你也说我!” 祁浅气呼呼地要抽手,却被被梁氏按住了。“得亏是薛青旂,若余归晚的事让外人知晓传了出去,咱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还想不想嫁了。” “我就是瞧不惯她!”祁浅嘟囔道,“本来就是外姓人,非宠得跟个嫡孙女似的。从小到大,有她在我何尝被祖母放在眼里过?偏心也不带这么偏的!” “那就该怨你祖母,不该怨她。” “为何不怨?她受宠便罢了,偏做出那见不得人的事,污了身子又揣了个不明不白的孩子,她就该被人唾弃,居然还妄想嫁给薛青旂,凭什么?凭什么?”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薛家公子!”梁氏冷哼了声,见揉得差不多了,把女儿的手甩了过去。 被母亲点破,祁浅窘迫,可心里更委屈,便索性道:“是又如何,薛青旂英杰俊才又风流翩翩,京城哪个姑娘不喜欢,我就是爱慕他又如何!怎她余归晚能嫁我就不可以,就因她有几分姿色?我才不甘心,好事都被她占去了,都这般破落还有人要她!” 梁氏摇头,方要开口又被女儿堵住。 “别说什么青梅竹马,他们才见过几次,一张巴掌都数的过来,还没有我和他见得多呢!她余归晚知道薛青旂喜欢什么,有几位好友,爱去哪个酒楼,常听哪个曲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她是关注薛青旂许久了,梁氏不由得皱眉,叹道:“你当母亲不想你嫁得好吗?若是能嫁青旂,别说是余归晚,就是老太太也拦不住,我必让你嫁得顺当。” 祁浅猛然抬头,一脸的期待,可梁氏又道:“但是你嫁不得。” “我嫁不得余归晚就嫁得,她到底比我好在哪了!”祁浅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瞎说!她哪里比得过我女儿,我女儿强她千百倍呢!”梁氏哄道。“可这不是你比她好就嫁得了,这嫁人也得讲究门当户对不是。右相哪是我们高攀得起的,余归晚不也是仗着父亲和薛相同窗之谊,你当薛相现在还愿儿子娶她?我看未必,尤其余怀章失了杭州,不落罪都是阿弥陀佛了,薛家岂会同这样的人家联姻?我看薛青旂也不过一厢情愿说说而已,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哪是他决定得了的。所以你不必惦记那不该惦记的了,你以为就你深情?晋王郡主为了薛青旂茶不思饭不想,相思多年,人家不是比你更深情,地位更高。” “哼。是啊,人家是郡主,我算什么,不过是个兵部侍郎家的女儿罢了!”祁浅赌气道。 梁氏瞧着女儿的酸样抿唇笑了,揽着她哄道:“这天下英才又不止薛青旂一个,何必非要揪着他不放,我瞧着那云麾将军便不错。” “谁?”祁浅惊得险些没跳起来,“沂国公府的江珝,那个‘煞神’?” 梁氏拍了女儿一巴掌。“什么‘煞神’,姑娘家没个规矩!” “外面都这么讲的。谁不知道他,自幼在强虏占据的幽州长大,脾气霸道得很,狂傲便罢了,还心狠手辣杀人如草芥。听闻他随父从军时帅印被偷,他独自骑马去追直接将贼人斩于军前,手起刀落眼都不见眨,那时候他才十三啊!十五岁干脆冲入敌营直取敌将首级对他哪个不闻之色变,在战场上如此也就算了,他还把嫡母关在佛堂不问世事,府里上下谁提到他不带着三分怵。这人必然性情古怪,不然何以至今未曾娶妻” 祁浅叨咕着,忽而反应过来慌恐道:“母亲,你不会想让我嫁他吧!我不嫁!” “不嫁是你傻!”梁氏瞪了她一眼。“那可是沂国公府,高祖打下江山时公侯封了那么多,你瞧见哪个是世袭罔替了,只有沂国公。为何?还是不是功勋赫赫,皇恩永固。这大魏半数的兵权都握在沂国公府的手里,而沂国公府谁说得算?自然是江珝,就连皇帝见了他都要以礼相待,何况是右相。你若嫁了他过门便是诰命夫人,连你大伯母地位都不及你,到时候看你祖母还敢不把你放在眼中?” “还有,你不是瞧不过余归晚吗?咱不说她到底嫁不嫁得了薛家,便是嫁了,薛青旂也不过一翰林知制诰,你可是直直把她比到金池底啊!” 倒是这么个理。富贵且不言,谁不盼着高人一等为众仰视,把那些不待见自己的人统统踩在脚下,想想都心畅气顺。祁浅心动了,可虑及那些传言还是有所忐忑,犹豫不肯。 梁氏知她顾虑,遂道:“我是你娘亲,会害你吗。江珝好歹是个英雄豪杰,性格虽怪异了些,可人家军事上天赋异禀,文采上纵横恣肆,也算个奇人。京城不乏爱慕者,只是这么些年南征北战耽搁,话传得难听罢了” “不对啊!”祁浅突然唤了声,盯着母亲质疑道:“方才还讲门当户对,道攀不起薛家,这会儿就攀得起沂国公府?哪来的道理!” 梁氏闻言抿唇笑了,神情好不得意。“这事你不必管,只要你愿嫁,母亲必让你遂意” 杭州,府衙。 燕军副将曹靖已经在书案前站了半个时辰了,而书案对面,那张英俊的脸没有一丝表情,轮廓硬朗,精致如雕刻——美,却让人欣赏不来,看得人心惊肉跳。 “将军,您如何定的?”曹靖试探着道。 江珝目光未动,盯着案上的赐婚诏书,薄唇轻挑哼了声。 曹靖急了。“将军,您不能应下,什么褒奖您平雁门定杭州,不过都是借口,皇帝突然赐婚就是要召您回去,想来这一切都是薛冕的计!只要您撤离,贺永年必夺两浙路,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我知道。”江珝淡然颌首,“就算回绝,皇帝也不会让我留在这的,况且我也意不在此。” 自己已然手握兵权,皇帝如何还会把富庶之地交与他。江珝也从未想过要占两浙路,他匆匆南下解杭州之围,为的是救情同手足的秦龄,可惜他还是来晚了 “那也不能应啊!”曹靖迫切道,“赐谁不好,偏是开国侯府的小姐。祁孝儒是右相属官,而祁孝廉又对薛冕向来唯马首是瞻,薛祁两家还有姻缘在,他们关系如此密切,这分明是要拉您入麾下,落实薛党的身份啊。此计一举两得,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江珝眉心微蹙,陷入了沉思。 曹靖想了想,又问:“难不成您是为了北伐?” 江珝生长于幽州,自小立志收复北虏铁蹄下的燕云。此次雁门大捷正是个突破口,乘胜而击,必将拉开收复燕云的阵势。他几次上书,但都被保守的皇帝给驳了回来。而今这便成了赐婚的附加条件,只要他回京,皇帝便准他北伐。 将军犹豫的原因许只有这个了。曹靖心焦地等着回复,却见江珝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地在诏书上点了点,道:“余怀章如何了?” 突然问这个,曹靖有点怔,无奈摇了摇头。 江珝轻叹,冷冷清清地,道:“无论如何也要把人救活。” “是!”曹靖应诺,可还是放不下方才的事。“将军,这诏书” “通知来使,诏书我接了。”江珝慵然抬头,对视曹靖,一双墨瞳似有暗云翻涌,深不见底。他勾了勾唇,又道:“但我有个条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拜佛 这几日归晚身子恢复极快,开始每日去给祖母请安。家里人她都认全了,大舅父祁孝儒为政一丝不苟,整日早出晚归;倒是二舅父祁孝廉瞧上去悠闲些。 还有和薛青旂同在翰林院的表兄祁琅,归晚对他印象极好。他今年十九,和大舅父一般是个沉稳温和的人,话不多,每每见面她都会含笑招呼,只是腼腆了些。 今儿来东院请安,归晚和他前后脚到的。入二门时他不小心被台阶绊了下,险些摔倒,归晚不由得回首。也不知是害羞还是紧张,他竟讷然问了句:“表妹没事吧?” 归晚有点怔,随即笑道:“表兄,是该我问你吧,你可摔到了?” 祁琅更窘了,红着脸摇了摇头。 这一幕让祁浅瞧个正着,她瞥着二人,标志性地“哼”了声,扭头走了。 祁琅不好意思笑笑,解释道:“二妹就是这脾气,表妹别见怪。” 归晚莞尔,点了点头。 其实这已经超乎她预想了。祁浅因何挨罚她能不清楚吗!本以为她会记恨,然自打从祠堂回来,虽还是瞧自己不顺,但她心情明显好了很多。虽不知因何倒也好,起码在自己出嫁前,还能保持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想到出嫁,归晚内心惴惴。这已经是薛青旂提出娶她的第五天了,他几乎每日都来找她,可二人见面,要么聊往昔旧事,要么聊父亲和弟弟的下落,唯不见成亲之事提上日程。 五天,归晚也知仓促,可她能等肚子里的小东西等不了了,再这么下去,只怕处境会越发尴尬。 静下心来斟酌,其实她也不是非嫁不可。这几日相处她品出了他的性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话说他再合适不过了。可即便如此,他对她依旧是陌生的,一想到两人马上要生活在一起,她偶尔还会动那个念头:不若不要这孩子了吧!然随着身体渐渐恢复,原身的潜意识也被激活了似的,她竟对身体里这个小生命有了一种不受控制的期待 为了它,暂且耐下性子等吧 归晚想得出神,饭桌上举箸不动,杜氏瞧在眼中忧在心里。意外一个接着一个,想来外孙女也是不易。 “今儿二十六,智清大师要在般若寺讲经,你们若无他事便随我一同去。”杜氏放下碗筷道了句,见儿孙皆应,她又对着外孙女蔼然而笑。“归晚,你也去吧,陪祖母散散心” 般若寺乃前朝兴献王修建,经历百年风雨,如今是大魏几位开国功勋供奉香火处,武阳侯府也是护法之一。寺中的智清法师年近九十然精神矍铄,古稀前他一直云游四方,在江宁南门讲经时,听经者僧俗参半竟达数十万,极受追捧。 今儿善男信女来的不少,在藏经阁听经后,知客僧引着侯夫人一众回客堂休息。途径大雄宝殿,归晚突然想拜佛祈福,为还未寻到的父亲和弟弟。 祖母怜她孝心,让下人陪她去了。 大雄宝殿宽敞明亮,殿内香烟缭绕,墙壁上古画琳琅,坐北的佛祖有几丈高,法相庄慈,微笑垂眸俯瞰众生。 归晚跪地仰视,一种肃穆之感油然而生。她口中念着,望佛祖保佑她能找到现世亲人,也盼前世的父母平安康健。 这些日子她都没容空想,此刻静下心来她难过极了。自己就这么走了,她完全想象得出父母该有多伤心绝望。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不能报,前世的温情也再感受不到了,归晚伤感,她想他们,想得心都快碎了情绪没控制住,她低声啜泣,泪水滑过腮颊坠落在薄灰中 “姑娘。”身旁求佛的老人不忍唤了声,“别难过,佛祖定会保佑你的。” 老人身着杭绸锦绣褙子,头簪檀木簪,虽素却不失高雅。她望着归晚的目光宁静慈蔼,有种降凡的菩萨气度。归晚一时愣住,眼珠还莹闪闪地挂在脸上。 老太太递了块绢帕过去。“我家孙儿常年远行,每每离去我便来这为他祈福。心中安宁,耐心等候,他都会健健全全的回来。佛祖不会辜负心诚之人,你也一样,你的孝意会感动佛祖,亲人定会平安无恙的。” 听她如是说,归晚恍然,想必定是自己祈福声太大,扰到人家了。她赧颜接过手帕,抹了抹泪讪笑道:“搅扰您了,借老夫人吉言,我亲人定会平安,您孙儿也会安然归来。” 老太太含笑点头,二人继续上香。 祈福结束,见老太太悠悠要起,归晚先一步去搀扶她。 老太太拍了拍归晚的手示意感谢,然话还没说出来,忽见她敛容眉头紧蹙,脸色一白,当即阖眼朝归晚倒了过来。 “老夫人!” 归晚和老太太身后的下人几乎是齐声喊出来的。 老太太直直坠倒,归晚身子娇小哪撑得住,两人一起摔倒在地。老太太的随行婢女冲了过来,想要搀扶起她,可老太太躺在归晚腿上根本动不得,脸色苍白,双唇无色,大汗涔涔地好不怕人。 伏天晌午,加之香火不断,百盏松明灯齐燃,佛殿内闷热。婢女只道是老夫人中暑,赶紧唤知客奉凉茶来。 归晚试了试老夫人的额,阻止道:“不要茶水,清水就好。”说着,疾声唤茯苓。 宝殿内有人晕倒,大伙围了上来,茯苓本在外面等候,隐约听到表小姐声音立刻冲进人群。 “把你锦袋给我!”归晚急道。 茯苓愣了下,“哦”了一声,赶紧解下递了过去。小丫头爱吃甜食,总是随身带着糖果蜜饯,归晚知道她这脾气,从锦袋里捻出一颗琥珀似的松子糖,没待婢女反应过来,剥了纸皮儿便喂进了老太太的嘴里—— “你做什么!”不知道从哪冲进个人来,一把攥住了归晚的手腕,厉声喝道。 众人惊住,归晚也吓了一跳,手一抖纸皮儿掉落,她仰头看去,只见一男子正俯身盯着她。四目相对,他半个身子朝她压来,气势逼人。 归晚身子本就未愈,这会儿也有点虚了,苍白的小脸渗出了汗珠,像沾了晨露的芙蓉,弱得让人怜惜,也美得让人惊诧。尤其那双眸子,宛若浸水的墨玉,莹澈透底摄人心魄。 男子眼中有惊色闪过,不过还是低声道:“你给我祖母吃了什么?” 归晚明白过来,解释道:“是糖。老夫人方才晕倒,瞧着是中暑,然她额头渗汗体温正常,应该是低血糖,吃块糖补充糖分便好了。但不能久拖,若昏迷过去便不好救了。” “低血糖?”男子茫然重复。 料他是没懂,不过归晚没多解释,见水来了便要去接,可手腕还被男子攥着,她瞥了一眼。男子登时反应过来,松开了。她接过水要喂,想到方才被误会,她又把茶钟递给了男子。 “你来吧。” 男子接过水,犹豫了须臾。见祖母神情难耐,终了还是撑着她喂了一口。 喝过水,老夫人渐渐缓过来了。男子长出了口气,目光望向托着祖母的姑娘,这才发现两人相靠如此之近,他甚至瞧得见她微微颤动的长睫—— 归晚似乎也意识到了,趁着老夫人清明之际,赶紧拉着茯苓起身。 “谢谢。”老夫人虚弱道。被两个婢女搀扶,这会儿她已经站起了,她无力笑笑。“今儿多亏有你” “老夫人客气了。”归晚莞尔福身,“都是应该的,您这会儿才恢复过来,需得好生歇歇。小女家人还在等着,恕小女不能陪您,先告辞了。”说罢,归晚带着茯苓和林妈妈便要离开,才走了两步却被身后男子唤住。 他绕到归晚面前,揖礼道:“方才失礼,误会小姐了,江某给您道歉。敢问您府邸何处,改日必登门道谢。” 归晚抬头看了他一眼,男子年纪不过弱冠,身如修竹,丰神俊朗,儒雅中带着股难掩的英气。倒是个俊秀的人,可这会儿归晚对他生不起半分好感来,被他紧攥的手腕还在隐隐发胀,想到他方才的莽撞,她觉得还是避开得好,免得再徒生口舌。 “举手之劳,不必了。” 归晚声音泠泠地道了句,走了。男子一直望着她,直到出了大雄宝殿,才敛回目光,兀自笑了笑奔着祖母去了 耽误了许久,归晚怕祖母担心匆匆回返,可才下了宝殿台阶便觉得好似有束目光在盯着自己,灼热得不容忽视。她顿足,猛然回首,对上了一位妇人的视线—— 那妇人相貌姣好,雍容华贵,身后还跟随着几个丫鬟侍卫。见归晚陡然望向自己,有点愣,随即略显无措地挪开了目光,只当什么都没瞧见,傲然昂首迈进了寺庙的游廊。然未走几步,便被面前人截住,只闻那人笑盈盈地招呼了句: “薛夫人,您今儿也来了?” 归晚望去,是祁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生辰 归晚迟迟未归,杜氏担心便遣祁浅去看看。祁浅不情愿却也来了,然方到这便瞧见了归晚救人一幕,还有人群中同她一起观望的薛夫人楚氏。 她本想继续看戏,谁知两人见了面薛夫人扭头便走,眼见戏没得看了,这才跳了出来拦住了薛夫人的路 “薛夫人,您也是来听经的?”祁浅笑问。 薛祁两家关系密切,楚氏自然熟悉祁浅,她雍然嗯了声,不禁斜目瞥了眼余归晚。目光再次对上,归晚只得上前招呼。毕竟,这是她未来的婆婆啊 “见过薛夫人。” 归晚嗓音清越,带着江南特有的甜软,柔柔地绕在人心头。楚氏明白儿子对她为何如此着迷了——三年未见,小姑娘相貌虽无甚变化,但脱去稚气的她却出落得惊艳无比,若非方才围观时细细打量,这一走一过她还真是不敢认。 可即便认出来了,她也不想招呼。 前些日子儿子一直提要尽早迎她入门,若非自己极力压制,只怕这会儿她得唤自己一声“母亲”了,也不知他急的是什么 “是归晚吧,三年不见,我都快认不出了。方才还心道这是谁家的姑娘这般标致,没成想竟是婵媛的女儿,你母亲若是还在,瞧见你可是欣慰啊。”薛夫人雅笑道。 “薛夫人过誉了。”归晚嫣然福身。 能直呼母亲名讳,二人关系必然亲近,而且她又是自己的准婆婆,如此亲密,可自打从杭州归来,她对自己不闻不问,方才相遇更是转身便要走。归晚觉得,她们之间好似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归晚直觉没错,薛余两家是有婚约,可薛家早便动了毁约的念头—— 门阀婚姻哪个不是利益至上,既然余怀章不肯顺从薛冕,何必还要联姻。不过身居高位碍着颜面,怕舆论指摘他们背信弃义,薛家未曾明言。 而今杭州失守,想必余怀章逃不了罪责,到时候余归晚是罪臣之女,薛家便有千万个理由不娶她。 所以眼下这事,急不得 “听青旂道你昏迷有些日子,眼下可是好些了?瞧你这身子骨,还是弱啊。方才见你救人的时候,小脸白得我都替你捏了把汗,生怕你挨不住。你啊,还是不要多走动。都说病来如山倒,祛病如抽丝,切莫心急,旁的不要多想,踏实在府上养病,一切都待身子养好了再说。” 这话若旁人听了,定然挑不出理来,可归晚却品出了几分滋味——她这是要拖啊。归晚颌首,道:“谢夫人关心,归晚谨记。”说着,朝她身后望了眼,问道,“青旂没陪您来吗?” 小姑娘倒也不是个心思慢的,知道抓关键,楚氏含笑道:“朝政繁冗,青旂为皇帝拟诏,每日都是早出晚归,哪有那么多闲暇的时间多余的精力。便是为他着想也该体谅他不是,总用那有的没的去要劳他烦心,只怕到头来会得不偿失。” 这回归晚算听出来。又是不急,又是烦他,缘是这位准婆婆把青旂迫切成亲的原因归在了她身上,以为是她在催青旂。 不过也是,若非自己有孕,他也不会这么急。 见归晚没应声,楚氏又开口了,蹙眉道:“也得亏青旂没来,不然瞧见方才那幕必然要吃心。不是做长辈的话多,这姑娘便该有姑娘家矜持,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啊。” 她语气好不凌厉,归晚知道她所指为何,心中不由暗叹,婆媳不合简直是条千古定律,这还没成亲便开始撂话了。 归晚笑笑,淡然道:“瞧夫人您说的,青旂乃坦荡君子,怎会因我救人多心?想必若他在也定不会坐视不管的,况且方才不过是个意外,无心之举罢了。青旂是您儿子,您还不了解他吗,他可不是那般心量狭窄的人。” 呵,她倒是会避重就轻,明明说的是她,她偏扯到青旂身上,还扯得这话让人反驳不了。如何反驳?难不成要否定她,认下自己和儿子斗筲器小?楚氏一时无话可说,唯是不屑地瞥了她一眼。 二人陷入僵持,倒让一旁的祁浅看得好不畅快。她余归晚也有不受待见的时候啊。 心里正得意着,祁浅眼神忽而瞟见了楚氏身后小丫鬟手中的福签。白纸金墨,两排瘦金小楷,怎瞧着都似生辰八字 “薛夫人,您来祈福姻缘吗?可是为薛公子和表妹?”祁浅故作惊奇道。 楚氏闻言,当即猛然回首,见小丫鬟正捏着的还未收起的福签,脸色登时沉了下来,狠瞪了她一眼。小丫鬟惶惶,赶紧叠起来收进了锦囊。 再回首时,楚氏脸色不大好了,没了方才的傲慢,瞧着归晚都尴尬得很,她回应道:“是啊,眼看婚期将至,求个平安顺遂罢了。”说着,又勉强笑笑。“余大人不会有事的,你且安心养病,待你父亲有了下落,便为你二人张罗婚事。瞧瞧,我这也出来一头晌,该回了。”说罢,没待归晚应声便匆匆带着下人离开了。 望着楚氏逃似的背影,归晚面容沉静,然心里却波澜齐涌。方才小丫鬟叠起福纸时,她瞄了一眼,没瞧清全部却认出了边缘的四个字——戊申,壬子。 杜氏给她算过,她知道戊申是青旂的生辰,可壬子不是她的—— 归晚心里豁然清明了 “我记得表妹的生辰是癸丑吧。”祁浅似笑非笑地道了句,得意之色毫不隐藏。 归晚轻瞥了她一眼,没搭理她,走了。祁浅以为她没懂,跟了上来又道:“表妹,我可瞧着那纸上写的是壬子。” 这话一出,归晚顿足,侧目盯着祁浅目光错都不错,眼神好不冷峻。被她看这么看着,祁浅莫名其妙,心里竟有那么点乱了。 “对,我看见了。”归晚声音怨愤道,“我全都看见了,上面写着‘壬子,辛巳,癸末’。表姐,你可满意了!”说罢,连个反应的机会都没给,丢下茫然的祁浅扭头离开了。 直到归晚不见了踪影,祁浅还未从怔愣中走出来,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壬子,辛巳,癸末那不是自己的生辰吗? 回到侯府,归晚径直回了槿樱院。她算明白薛青旂为何一拖再拖,每每问及都是含糊其辞,原因竟在他母亲,楚氏从来都没想过要她入门! 自己也真是糊涂,还以为生活在穿越前的那个世界吗。这个时代,婚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女拗不过长辈的。就算她和薛青旂赢了,想想未来的婆媳路,这日子也好不到哪。 当初青旂要娶她时,她是感动又感激,可眼下她又气又怨。怎能不怨?他隐瞒了父母的真实态度,只是让她盲目地等。这要等到何时,等到错过落胎最佳时期,待肚子大了天下人尽知她未婚先孕?娶不成便娶不成吧,不该连个话都没有。她也不是非嫁不可,这孩子本也没想要,何必因这耽误了彼此。 想到今日看到的那对生辰,归晚心沉。原来薛家不仅没想她入门,早便有了儿媳人选,只是不知道青旂到底知不知晓 不管知不知晓,归晚明白了个道理,自己的命运不能靠在他人身上。 看来孩子和婚约的事,她得另做打算了 正想着,茯苓冒冒失失地奔了进来,她双眼放光,满脸都是大写的八卦。归晚看了她一眼,无奈道:“说吧,又瞧见什么新鲜事了。” 得了“恩准”,茯苓连个客气都没有,张嘴便道:“后院二小姐和二夫人吵起来了,闹得天翻地覆的!” “因为什么啊?”林妈妈也是好奇,问道。 茯苓皱眉。“似和亲事有关,多了也没听着,后院杜若带着小丫鬟们像门神似的守着,我进不去不过听说二小姐把夫人的哥窑花瓶给碎了,二夫人气得都对小姐动了手” 梁氏那般宠溺女儿都会动手,几人惊诧不已,然看看表小姐,人家却跟没听着似的,面上连点波澜都没有,好不淡定。 有何可惊呢?还不是意料中的事,只是没想到祁浅会这般沉不住气。归晚暗哼,淡然地对林妈妈笑道:“备饭吧,我都饿了。” “我怎养了你这么个不开窍的,活该你被人耍!”梁氏指着祁浅叱喝。 祁浅哭得眼睛都肿了,半边脸还红着,偏嘴上就不服输,争辩道:“万一是真的呢,若是真的便是母亲你误了我终身!” 梁氏气得胸口直疼,捏着帕子的手不停地捋着。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女儿依旧犟得很。说到底还不是因为痴情,就是因为她痴情,才被余归晚那个小蹄子给戏弄了! “浅儿啊,听母亲劝吧。余归晚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她是唬你的。你想想,若是薛夫人对你有意,她能不与我商量?她提都没提过,又何来你的生辰八字?况且你说那字连你都没看清,余归晚就能看清?”梁氏无奈劝解,道理说了千百遍,女儿就是想不通。 不是想不通,是人期盼强烈到一定程度便没有理智可言了,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希望也不愿撒手。祁浅不甘,扑到母亲腿边苦苦哀求。梁氏重重出了口气,她是再没耐心哄了。 “你就闹吧,可劲闹!闹到老太太那看你如何解释。别说薛家对你无意,就是有意你看老太太会不会让你嫁。你觊觎表妹夫,她关你一年半载都算少的,到时候随便找个人家把你嫁了,连我都救不了你。这结果遂了谁的意?还不是余归晚!你想嫁薛青旂,你知道让你嫁给江珝是谁的主意吗?薛相爷!薛家若中意你,会让你嫁吗!” “薛相爷为何嫁我?”祁浅茫然。 “不是嫁你,是皇帝给江珝赐婚,我好不容易才为你挣来的!”梁氏怒其不争道,“御赐良缘啊,除了金枝玉叶的公主,皇帝给谁赐过婚?这等荣耀求都求不来,你要羡煞天下多少姑娘!若带着御赐的身份进了沂国公府,府里上下谁敢小瞧你一眼,往后还不得横着走。可你偏中意薛青旂?就算你嫁他了,凭薛夫人那性子,你觉得你有好日子过吗!” 祁浅彻底被说懵了,腮边还挂着泪珠,一脸呆愣道:“你也没说是赐婚啊” “皇帝金口未开谁敢说?给江珝赐婚,好歹人家得应下吧!人家一应,这事才算定,谁料你这般沉不住气,让人家两句话就乱了心!”梁氏瞪了女儿一眼。 祁浅抹了抹眼泪,嘟囔:“谁让你不早告诉我” “倒怨上我了是吧!”梁氏嗔道。 “没有要怨也怨余归晚!”祁浅撇嘴。 今儿本想让她难堪,终了竟被她挑拨得闹了这么一场,祁浅心里窝气,可更纠结。她不是不明白赐婚意味着什么,若能以此嫁入齐国公府,岂不等于一步登天,往后任谁也不敢低瞧她一眼,区区个余归晚算得了什么,便是这京中的姑娘哪个不要羡慕她,往后在侯府她腰杆也是挺得直直的。只是 “要不是母亲还是再问问薛家吧,万一是真的呢?若不是,我也可以嫁给江珝啊。” 她倒是会琢磨,两边都想占,天下哪有都可着她心的事。梁氏气得直咬牙,恨不能再扇她一巴掌解气。劝了一个晚上都不得结果,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过有她这话也好,先敷衍应下,明儿随便找人给她个答复,不信她不死心。 梁氏长舒了口气,然还未开腔,一直侯在二门外的杜若突然进门了,唤道:“二夫人,二小姐,前院来人,老太太唤你们去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圣旨 梁氏和祁浅心中忐忑,方才两人争吵,难不成老太太是听说了什么?这事大意不得,母女二人编排了一路,通好了口风咬死不能提薛家。 刚入前院二门,母女两人怔住。正堂之上,全家人都在,连大爷祁孝儒也从府衙赶了回来。只见大伙一个个默立,神色深沉,梁氏瞥了眼老太太身边的余归晚,不由得捏了把汗。然杜氏却只是看了她们一眼问道:“人都来齐了?” “齐了。”何氏应。 杜氏点头。“有请御使大人吧。” 这话一落,梁氏才发现东侧客位上,正坐着一位身着圆领紫色常服的男子。四品以上才着紫色,想来这位御使大人官职不低。瞧他已知天命却髯须不生,面相白净得女人见了也要生愧,梁氏猜出,这位爷是从宫里来的。 果不其然,随着一份明黄卷轴被托出,他甩着抑扬的腔调宣道:“圣旨到,祁府接旨——” 乍闻“圣旨”二字,梁氏的心猛然提了起来,伏地而跪时下意识捏住了儿女的手。 “云麾将军,纵横沙场数年,军功赫赫。今又立平雁门定两浙之功,承陛下金恩,为褒奖赐其姻缘,于诸臣良媛中择娴淑者而配之” 到了!赐婚诏书终于到了!梁氏紧张,心里却有种扬眉吐气的痛快。嫁入祁府十几年,因没能生个儿子,她处处抬不起头来。在何氏面前,她低人一等,就连在姨娘面前,也要碍着二爷忍气吞声。为了能挺直腰杆,她磨破了嘴皮子才让二爷求了这么一桩姻缘,待女儿嫁了,看往后的日子谁还敢给她脸色 越想越激动,梁氏嘴角抑不住地上扬,攥着女儿的手也重了几分。祁浅被她捏得生疼,心也乱得在意不得了。她全身紧绷,不敢相信圣旨这么快就下了,那是不是说她非嫁江珝不可了?那薛青旂怎么办? “余家长女,端方韶仪,礼教克娴怀咏絮之才,与将军乃天作之合,今下旨赐婚,望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御使最后一字拖音而出,良久没得到回应。他透过圣旨边缘瞧去,面前祁家老小都瞪大着眼睛望向自己,神情好不惊骇。 宣旨也有些年头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御使倒也不足为怪,清嗓似的咳了两声。祁孝儒回过神来,赶忙叩拜接旨。然就在此刻,梁氏恍然惊醒。 “不可能!” 御使递过圣旨,白眼一挑,冷道:“夫人是怀疑咱家宣错了?圣旨在此,您瞧瞧便是。” 任谁都听出御使不大高兴了,可梁氏顾不得,盯着祁孝儒手中的圣旨惊愕道:“不可能,不可能是余归晚,怎么会是余归晚!” 御使闻言忽而笑了。“若是怀疑人,那您更不必了,是余家小姐无疑。不怕跟您说,这人还是云麾将军亲点的,错不了!” 这话一出,祁家老小惊得更是合不拢嘴了。 瞧着这一家子,也别指望他们打点了,御使连声道贺都懒得说,甩袖便走。祁孝儒赶忙将圣旨呈给杜氏,追了出去。 杜氏托着圣旨的手不住地颤抖,她看了眼身边的外孙女,然余归晚早已僵住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圣旨?归晚终于大开眼界,却也彻底傻眼了。短短几日事件一个接着一个,她简直无力招架。穿越,寄人篱下,有孕,未婚夫如今又添了笔赐婚,这生活还能再乱点吗,前世活了二十年竟也没今世这几日过得跌宕! 归晚不能接受,有人比她更不能接受。梁氏恍若坠入悬崖,梦碎了。“不会的,一定是错了,怎么可能是她!”她抓住丈夫的衣袖,急迫问道:“你不是说和侯府联姻,说给浅儿赐婚吗?怎么就成了余归晚,到底怎么回事!” 被她抓得紧,祁孝廉不耐烦地甩开,吼道:“你闭嘴!” “到底怎么回事!”正堂之上杜氏怒喝了声,她目光森寒似要把儿子看穿一般。 被她盯得无措,祁孝廉只得解释开来。“右相道,皇帝忧心江珝占据两浙,便想要以赐婚为由招他回来。而江珝又是个将才,右相有意笼络,欲寻个稳妥世族联姻。您也知道,自打父亲过世,侯府地位每况愈下,若是能与沂国公府联姻许是件好事,故而我便与右相提了侯府,他也应了,可我也没想到最终会是归晚啊” 祁孝廉今年四十有一,因着攀附右相才得以提任兵部侍郎,若是能借此机会当上云麾将军的岳丈,有了底气不说,更会为右相重视,想来接任兵部尚书指日可待。 如今这一道圣旨把他的如意算盘打翻了,想到方才御使那句“亲点”,他蓦地望向外甥女,问道:“你可是识得云麾将军?!” 余归晚被他问得一愣。这她哪知道啊,她又不是真的“余归晚” “怎么可能!”杜氏反驳,“云麾将军南征北战,归晚自小长于江南,他们连面都碰不上,怎么可能认识!如今是两浙路动乱,但云麾将军南下的时候晚儿已经回京了,更没机会识得。” “那他为何偏就挑中了她!”祁孝廉哀道。 “江珝是不想与右相结党。”送客回来的祁孝儒进门道。“他主战,右相主和,二人如何能并肩,所以他不可能同武阳侯府联姻的。” “既然不愿,那他不应这桩婚事不是更好。”杜氏问道。 祁孝儒无奈摇头。“天子圣意,谁敢违命。” 杜氏不甘,又问:“京城世族小姐这么多,为何非是归晚呢?怎么说归晚也是侯府的表小姐,这不还是没与侯府脱了关系吗。” 祁孝儒叹声。“这怕是江珝故意为之。提出赐婚一案乃右相,他明知归晚是薛家准儿媳还提出娶她,想必是欲给薛相难堪吧。” 如是,杜氏心更难安了。江珝若是怀着此等心思娶归晚,嫁入沂国公府后,外孙女能有好日子过?那可是江珝啊! “薛家知道吗?”杜氏问儿子,何氏拉着老太太叹道:“薛相是皇帝近臣,他能不知晓吗。可皇帝下旨,薛家地位再高能奈何得了天子。”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杜氏软了下来,无助地看向大儿子。 祁孝儒默然摇了摇头。若只单纯联姻,找个姑娘嫁了便是,可他点名要归晚,没有退路了。 杜氏急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这事,真的棘手。她心疼外孙女是自然,但归晚也属实情况特殊,她毕竟还带着身孕呢。沂国公府娶她本就是利用,若是知晓她情况,岂还会善待?不止沂国公府,归晚嫁谁都会如此,除了薛青旂。薛青旂亲口答应过她,定会护着外孙女 杜氏仍对薛青旂抱有希望,和长子商议打算再联系薛家试试。何氏慌忙劝阻,得罪薛家顶多受责难,若是得罪皇帝只怕这脑袋都保不住了。连祁孝儒也示意此举不可行,堂上一时乱了起来。 然老太太身边余归晚却异常平静,她深吸了口气,镇定道: “我嫁。” 堂上,争执声戛然而止—— 归晚望着一众人,何氏暗松了口气,神情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而始终安奈着的祁浅,眼中含着怨毒瞪视着她,目光直直,如刀似剑地剜着她梁氏更是恨得咬牙切齿,瞧那神情恨不能立刻冲上来将她一口吞下,让她彻底消失 唯是杜氏目光怜悯而疼惜,归晚看着她镇定道:“祖母,我想和您谈谈。” 到了东院时,祖孙二人已平静了许多。杜氏搂着孙女,喟然问:“你真的决定了?” “大舅母说得对,圣意难违,这事容不得咱们选。” “那青旂” “祖母,我和薛公子无缘。”归晚截了祖母的话,把在寺庙遇到薛夫人的事道了来。“虽他有情,可薛家无意。祖母您想,右相位高权重,若是想我入门,怎会让皇帝赐婚于我。” 杜氏惊愕,她怎都没想到薛家如此无情,义愤之下恨不能冲到薛府讨个说法。可去了又如何,事已至此,婚是皇帝赐的,他们奈何不了人家。 “祖母对不住你。”杜氏忍不住抹泪。 归晚含笑安慰:“祖母快别这么说,这也不是您能左右的。您对孙女的好孙女都记着,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就算没赐婚,归晚也不会再嫁薛青旂。她若不嫁,便只能留在祁府。瞧瞧这祁府上下,祁浅把她恨到骨头里,梁氏视她为眼中钉,就连稍稍中肯的何氏也处处提防,除了祖母没人愿意留她。父亲若在还好,可杭州收复这么久他一点消息都没有。 祁府待不长的,就算不嫁江珝,他们早晚也会另择他人把她推出去。皇帝赐婚,她没有选择的余地,但也好在是赐婚,碍着颜面沂国公府不会奈何她的。关于江珝的传言,她是没少听闻,若说一点不怕不大可能。但想到他是唯一接触杭州的人,归晚觉得或许他能帮自己找到父亲 杜氏知道外孙女意决,她拗不过她的。况且她们无路可走,不认也得认了。眼下唯一担心的,只有归晚肚子里的小东西。沂国公府能够接受归晚,可未必会接受它。 这小东西怕是真留不得了 杜氏不忍,归晚何尝忍心呢。这么多天过去,她已经接受了怀孕的事实,尤其在薛青旂承诺娶她时,她甚至憧憬过这个小东西诞生后的生活。眼下真的要和它说再见了,她竟有些不舍。 这夜,归晚睡得并不踏实,浑浑噩噩地做了很多梦前世的,今生的,但每个梦好像都在暗示她不要放弃这个孩子 可梦终归是梦。次日一早,恢复理智的余归晚用过早饭便去了东院,与杜氏商议去请陈大夫来。她决定趁着日子尚浅,还是把问题解决,以决后患的好。 杜氏咬牙应了,然半个时辰过去,陈大夫没等来,却等来了沂国公府的人。 他们来给侯府下聘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成婚 杜氏没想到沂国公府会这么急,然接了聘礼才知,急的不是公府是皇帝。圣上钦点,将大婚定在了五日后。 想来也是,赐婚的目的便是招江珝回京,自然越早越好。只是五天的时间,根本什么都来不及,归晚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小腹,这孩子怕是不想留也得留了。 为了给归晚筹备嫁妆,侯府上下慌忙得很。可不是慌,张罗的只有何氏一人,忙得她不可开交。打宣旨那天起,梁氏便称病将自己关在了后院,不肯踏出房门一步。祁浅整日陪着母亲,也不见人影。 虽不露面,梁氏消息还很灵通。听闻沂国公只是遣下人送聘礼,不但没露面,更是连个媒人都没请,她嫉恨的心情稍稍平衡了些。还没嫁过去便如此怠慢,想来余归晚往后的日子定不会畅快。 虽是这么想,可心里的这口气还是淤得难受,尤其祁浅。她是不想嫁江珝,但更不希望嫁他的人是余归晚,她就是见不得她好。有些人便是如此,即便是不想要的,也自私得不肯撒手,所以她总觉得是余归晚抢了她的,恨得心痒。尤其圣旨下后,梁氏走头无路,整日被女儿催,竟鬼迷心窍真的让人去薛府打探起口风来,薛夫人品出来者之意,面都没露遣嬷嬷好顿奚落,梁氏这脸是丢到家了 得知归晚被赐婚,薛青旂慌张地跑到武阳侯府。杜氏对薛家怀怨,将他数落了一通拦在门外。可他执意不肯走,归晚只得让他进来了。 还是那片芙蓉丛,二人对立,薛青旂主动向归晚道歉,坦白了自己的拖延,也解释了母亲中意她人的事他并不知晓。 归晚浅淡笑笑,现在追究这些还有意义吗。她冷静道:“薛公子,过去的都过去了,你我缘分已尽。” 缘分已尽?青旂心寒,他们相识这么些年,怎么可能说尽便尽了。他想拉着她道:你不要嫁江珝,我定会娶你。可他有什么资格要求,是他总想说服双亲,因而一误再误,终了到了这种地步。让皇帝收回成命那是不可能的,任他们谁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除非—— “归晚,你随我走吧。” 走?哪去?私奔吗?归晚无语了,这话他如何说得出。且不说娶者为妻,奔者为妾;他就没想过若他们走了,身边人会如何吗?这可不是单纯的私奔,是抗旨。他不在乎家人,可她在乎,虽说祁家对她谈不上好,但她还有祖母,还有下落不明的父亲和弟弟。况且带着罪人的身份,他们能逃到哪去。 归晚无奈看了他一眼,长出了口气道:“薛公子,该说的也说了,往后咱还是别见了。再有三日我便要嫁为他妇,若是让沂国公府得知,我不好解释。”说罢,她福了福身,返回游廊走了。 青旂想去追,却被林嬷嬷拦住。林嬷嬷也心疼这对阴差阳错的鸳鸯,可命运如此,谁耐得过天意,于是劝道:“薛公子,表小姐说得是,别叫她为难了。” 薛青旂的心彻底凉透了。他后悔了,若当初把她留在江宁,他们便不会走到这步吧 直到归晚的身影消失在了游廊尽头,薛青旂还未回过神来。突然,一个身影从芙蓉丛里窜了出来,猝不及防一把抱住了他 ——是祁浅。 薛青旂惊了一跳,掰着她胳膊想要争开她,然祁浅死死抱紧不肯撒手,贴在他怀里把压抑了一腔的相思诉了出来。 “她根本就没想嫁你,你为何非要对她惦念不忘!”祁浅忽而抬头道了句。 二人对视,趁她放松之际,薛青旂猛地一把推开了她,因着太过用力,祁浅一个踉跄险些没摔倒。然薛青旂却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连个应答都没有,大步离开了。 祁浅刚稳了身子抬脚便要去追,却被对面亭子里的人吓得呆住! 亭里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祖母杜氏。 归晚和薛青旂会面,杜氏不放心,一直跟在后面。方才归晚离开时她本打算走了,却瞧见突然跳出来的孙女,这才留了下来,见到了这一幕。 杜氏望着不知羞耻的孙女,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她,低喝了声,两个婆子得命上前,压着二小姐去了东院 六月初二,宜婚嫁,乔迁。 已入中伏,天闷得不得了,一早日头未出,空气潮露露的,这种黏腻的感觉一直浸到归晚的心头。她总是想把来龙去脉捋清楚,就像全福人手中她柔顺的发丝,银梳从头一梳到底,没有丝毫杂乱。 可世事哪有那么容易,盘根交错,她都说不出自己是怎么走到这步的 杜氏一夜没睡,看着梳妆的外孙女恍若又回到了十七年前,她亲手把女儿嫁出去那日,心里不免感伤起来。 纳采c问名c纳吉c纳征c请期c亲迎,这六礼虽仓促沂国公府却也一项不落地完成了。聘礼厚重,又是皇帝赐婚,这场盛世婚礼好不风光。 然再风光又如何,直到迎亲前夕,也没见公府一人露面,只靠个管事主持着。如此还看不出沂国公府的态度吗? 杜氏心凉。虽说女儿命短,但有生之年起码享受到了天伦之乐,有个疼爱她的丈夫和一双儿女,可外孙女呢?只怕从下一刻起,辛酸人生便要开始了而她这个做祖母的却无能为力。 归晚梳妆已毕,杜氏亲手为她带上凤冠。归晚对着她嫣然而笑,眸光流转,清媚无双,这一刻,满室人都被她的绝美惊住了。如此佳人,却要嫁给那个似乎与怜香惜玉完全不沾边的云麾将军,任谁心里都不免生了许遗憾,便是舅母何氏,也有些不忍了 吉时将近,门外沂国公府迎亲的队伍已到。其阵势浩荡,让人啧舌。而武阳侯府的嫁妆也没含糊,十里红妆,朝着汴京的主街铺陈开来,惹得京城百姓前来观望,世族小姐们,没一个不羡慕至极的。 场面是做足了,然一出门沂国公府又给了下马威—— 新郎居然没来! 侯府老小望着门外高马上的迎亲者发愣。 骏马上,沂国公府世子爷面色沉静,冷漠道:“兄长正在赶回汴京的路上,为免耽误吉时,由我来迎新娘入门。”说罢,匆匆瞥了眼祁琅背着的新娘子,道了声“请新娘上轿!”便勒马转头。 兄长背上的归晚闻言,默默捏紧了手指。祁琅感觉出来了,心里也不是滋味,安慰道:“表妹勿要往心里去,将军军务繁忙,并非有意。” 归晚勉强微笑。“表兄,我知道。” 祁琅将表妹送入花轿,临行前老太太跟了出来,握着外孙女的手,哽咽道:“定要记住祖母说的话。”归晚没应声,唯见盖头轻点了点,随即轿帘放下,伴着炮竹声响起,起轿了 队伍延绵远去,众人渐渐都散了,唯有默默立在人群后的薛青旂久未离开,下意识捏紧了拳 傍晚时分,归晚到了沂国公府。鞭炮锣鼓齐鸣混着吵杂声,她什么都听不清,唯是跟着喜娘跨马鞍,跃火盆,像个木偶似的被摆弄着,直到最后入了正堂,才稍稍安静下来。 唱和声响起,接下来便要拜天地了。 一路都没听闻江珝的消息,她甚至都不知道面前代他拜堂的人是谁,许还是那位代他迎亲之人。说来真是好笑,她竟然进行了一场新郎缺席的婚礼。 归晚一步步照做,二人相拜时,她低头透过盖头边缘看见了面前的那双脚。是双军靴,不算干净,还黏着灰尘,而军靴上面,裤脚却整整齐齐地掖在靴筒里。 这双脚很大,想来面前这个代新郎拜堂的人应该很高吧,可惜她什么都看不到。 礼毕,她被喜娘送入洞房,那个替代者也止步于此了。 洞房里安静异常,除了几个小丫鬟走路的声音什么都听不到,甚至连个闹洞房的人都没有。 可也是,连新郎都不在,闹什么洞房呢! 归晚坐在床边,就这么默默侯了一个时辰,入伏天热,她身上汗津津地不说,连喘息都觉得吃力。实在挨不住了,她伸手便要去扯盖头,却被公府的蒋嬷嬷拦住。 “少夫人勿动。”声音冷冰冰的。“盖头要由新郎官来掀。” 她还不知道要由新郎官来掀!可是新郎在哪?他不回来自己便要坐一夜?他要是明天也不回,后天也不回呢! 余归晚恼气,却还是安静问了句:“将军何时回京?” 这话问得身边的蒋嬷嬷明显一顿,随即道:“二公子已经回了。” “何时回的?”归晚惊奇,虽隔着盖头什么都看不到,她还是仰起头来。 蒋嬷嬷没言语,归晚想要追问,却闻有沉稳的脚步声响起,随即便听蒋嬷嬷唤了声“二公子。” 是江珝。 脚步声越来越近,归晚双手攥着霞帔上的穗子,心都悬了起来。然那脚步声却至于小几前停了。 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房中寂静,只听得到窗外知了鸣叫,叫得归晚心慌,叫得明明是三伏闷热的天,她却脊背一阵寒凉。 蒋嬷嬷有点急了,唤道:“二公子,该掀盖头了。” 又是一阵沉默,新郎这才走了过来,站在了归晚面前。 隔着盖头归晚一眼便认出了双军靴,还有整齐的裤脚——原来和自己拜堂的就是他,他早便回来了 出神间,“忽”地一声归晚眼前一阵亮光,盖头被掀开了。丝丝新鲜的凉气瞬间朝她侵来,归晚下意识地深吸了口气,她快憋得窒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洞房 听闻太多关于江珝的传言,归晚脑袋里他应该是个凶神恶煞之人。然此刻,面前人确实少了中原的柔和,带着北方的硬朗,剑眉狭目,挺鼻薄唇,轮廓精致有如雕刻,整个人俊朗得让人挪不开目。 虽是大婚可他身上没穿吉服,而是将军的盘领袍衫,窄袖上护臂环绕,腰间九环金革带,佩鱼袋。不同于文官的宽大深衣,他这一身清爽利落,透着逼人的英气,威势隐隐。 归晚有一点猜对了,他很高,颀长挺拔,一身窄服衬得他宽肩窄腰,立在她面前犹如一座山,她被他气势压得有点喘不过气。 江珝也低头看着眼前人。小姑娘甚是娇弱,仰头与他直视,一双水润大眼睛分明闪着惊惧,可顾盼间却又清媚流转,勾人心魄。余家小姐果然美,如传言中一般—— 方入两浙路便听闻余家有女惊艳杭州,叛首黎庞昭曾扬言,攻入杭州第一件事便是要夺余家女儿。杭州沦陷,他没找到余归晚,一怒之下放火烧了她闺房,全城一个个地排查,为找她出来可谓是兴师动众。江珝到达杭州攻破城池时,黎庞昭逃窜还不忘带着她的画像 红颜祸水,便是如此吧。 思及此,江珝勾唇,鼻间轻哼了声。 归晚不知他在想什么,但那两道泠泠目光确实让她发寒。她安静地望着他,一动未动,直到他转身要离开才唤道:“将军!” 江珝回首,冷清清地看着她。 余归晚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被他盯得无措,瞧见身边喜案上的酒杯,试探道:“将军,还未饮合卺酒” 小姑娘声音清越,甜软得好不动听,连身边的小丫鬟都不禁偷看了这位少夫人几眼。 江珝顿住,抬首望了眼酒杯,转回她身边伸手去端。见他伸手,归晚也捏起另一只,然方举起却见江珝仰头便要饮下,急得归晚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这一举突兀,险些没把酒洒出来。江珝不悦,凝眉盯着她,她勉强扬起唇角浅笑道:“合卺酒不能这么喝”说着,她安奈住紧张,握着酒杯的手穿过了他的胳膊,送到了唇边。怕他看出自己在抖,她夹紧了胳膊肘。 二人交臂,江珝似乎懂了,目光一沉再次举杯而饮。可他完全没照顾这个身高只及他肩头的小姑娘,猛地一扬手臂把归晚的胳膊也带了起来,一杯酒不受控制地顿入口中,呛得她猛地咳了起来,连连不止。 归晚好不狼狈,然江珝就这么冷眼看着她,不言不语,瞧着她差不多缓了过来,放回酒杯,又要走—— “将军!” 归晚再次唤住他。 他们已经拜堂成亲,从现在开始她便是沂国公府的人,往后的日子她不盼他如何善待自己,也不求与他琴瑟和鸣,但起码也该有个话吧,到现在他不但连个声都没出,还一门心思要往出走。 “你去哪?”归清了清呛辣的嗓子道。 江珝对视她,这是继方才掀盖头他第二次打量她,目光颇是品味,可最终还是没应声,走了。 余归晚愣在原地半晌,回首看了眼身边的蒋嬷嬷。 蒋嬷嬷面色柔和了些,解释道:“二公子回得急,傍晚才到,这一路奔波还未清洗。” 归晚明白了,无奈笑笑。 江珝沐浴的功夫,小丫鬟们伺候归晚退下了喜服。嫁衣繁重,归晚穿了一日身上都是汗,黏腻腻的了,江珝一回来,她连头都没敢抬,也去了净室。 归晚不习惯陌生人伺候,便请了林嬷嬷。杜氏心疼外孙女,不但让林嬷嬷随嫁,连同苁蓉和茯苓也跟了来,这会儿两个小丫头还在外面候着。 林嬷嬷帮归晚清洗,见沂国公府的下人都出去了,赶忙贴在归晚耳边道:“表小姐,别忘了老夫人嘱咐你的,万不能乱了手脚。” 归晚蓦地一愣,窘得又钻进了水里,只留那双莹澈的大眼睛浮出水面,映着水纹,宛若秋波。 这双眼睛,清亮如星,纯净得能映出的莲花似的,任谁瞧了不要心折。好端端的姑娘,偏就是这般的命运。林嬷嬷叹了声。 庆历三年,冀州闹饥荒,年幼的林嬷嬷随父逃荒入京险些没饿死,是侯府小姐收留了她才救了她一命,她感恩小姐,故而当初没能随小姐出嫁是她此生憾事,如今能作为表小姐陪嫁,她定要为小姐照顾好女儿。 林嬷嬷把归晚从里捞了出来,耳语劝慰:“我知道表小姐你为难,可这事容不得咱犹豫。你日子浅,只要过了洞房这关尚且还瞒得住;若是退却,不但‘它’保不住,你也定要受连累。你就听老夫人的吧,再说新婚夫妇哪个不得走这遭,人之常情,切莫羞怯。” 羞怯?这本就该是情到深处自然浓的事好不好。两个人第一次见面,连好感都未生半分就要做这种不可描述的事,归晚想想脑壳都疼。 可生在这个时代,她没得选。不是谁都有“余归晚”和薛青旂那种两小无猜的幸运,大都还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直到掀开盖头那刻才看清了彼此。 归晚知道自己是躲不过的,况且她还有个“它”—— 这桩婚事退不了,但这孩子沂国公府是绝对不会承认的,便是归晚咬牙生下来,想想往后的日子也必然过得辛苦。她可以不在乎自己,但不能不在乎孩子,不能让无辜的它生来便带着私生子的标签,活在阴霾中,哪个母亲忍心如此,所以她决定不要“它”。可怎都没想到,婚事如此匆忙,她根本来不及拿掉这孩子,便带着“它”嫁了。 不过,匆忙未必不是件好事。临嫁前杜氏对孙女千叮咛万嘱咐,趁着日子尚浅还能掩住一切,万不要错过机会。成与不成,为了孩子总要赌一把 归晚望着林嬷嬷,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无奈点了头。 林嬷嬷松了口气,然忽而又想起什么,拉着归晚道:“姑爷身魁体健只怕没个轻重的,你身子才愈,就算得走这遭也别任他胡折腾,这房里的事” “嬷嬷快别说了!”归晚慌忙堵了她的话。不拦着她还指不定得说出什么来,再听怕自己今晚没法直视江珝了。 林嬷嬷道她是害羞,抿唇笑笑,虽有满腹的话却也不再提了。 归晚洗漱罢回房时,江珝已躺下了。这是他的房间他的床,他习惯睡于外侧,归晚站在床边纠结了半晌,几欲开口都没发出声来。 总不能就这么等下去吧!瞧他好似真的睡着了,她沿着床边蹑手蹑脚地爬了上去。 可他太高了,头靠枕头,脚都快抵床栏了,没给她余下多少空间。为了避免碰到他,她笨拙前行,也不知脚底踩到了什么,软软的,她一个不稳扑在了他腿上。 江珝猛然睁眼,小姑娘惊慌失措,也正仰头看着他,胸口抵在他膝盖上,一抹蜿蜒跳入眼中,沿着衣襟掩没在令人遐想的昏暗中。视觉明显,然膝盖那方柔软的触觉更是明显。他愣了会,连下屈膝收腿。 归晚猝不及防,陡地从他小腿上滑了下来,见路已经让出来了,赶紧翻了过去躲进了床里 二人平躺,不过半臂之距,归晚紧张得屏息凝神。她反复心理建设:他们是夫妻,这是夫妻的义务,他们是合法的可突闻身边人动了,还是吓得她慌忙闭上眼睛。 半晌,身侧恢复平静。她忍不住偏头看了看,瞧见了一副宽阔的背——他只是翻了个身而已。 这是没有碰自己的意思了? 归晚心中徒生一种莫名的轻松,她终于把这口憋住的气吐了出来。 可欢畅总是短暂的,片刻轻松之后她又开始郁闷。他不碰自己,那祖母嘱咐的话岂不是完成不了了?归晚怀着心思辗转,翻来覆去,如何都睡不着。 就在她不知道第几次翻身时,身边人忍不住了,道:“别动了。” 他开口讲话了。原来他声音是这样的,幽沉朗朗,和他那副清冷的模样很配。 “我吵到你了?”她小声问。 “是。”对方毫不客气,依旧冷淡。 归晚沉默。 她明白,突然被结婚,这事换了谁都没个不郁闷的,她能理解他对这门婚事的反感。可反过来想,她又何尝情愿呢?她也委屈啊,那么多公侯小姐他不选,偏偏就点了她,而且又是赐婚连个回绝都不能有。满腹愁怨,她找谁说理去! “将军!” 归晚突然起身,跪坐在他身边,望着他背对着自己的侧容唤了声。 空了半晌,他哼道:“嗯。” 归晚捏着拳,心下一横,咬唇道:“我有话想问你。” 对方又陷入沉默,随即漠然吐了声。“说。” “你在杭州,可找到我父亲了?” 话一出口,江珝眼睛登时睁开,回首瞥望,见小姑娘瑟瑟却目光不躲地瞪着他,也翻身起来了。 他面对归晚盘膝而坐,光线从他身后打来,归晚整个人都笼在他晦暗挺拔的阴影中,她看不清他神情,只觉他那双闪着幽光的眼睛让人莫名地压抑,一扫酷暑闷热,竟盯得归晚心底凉飕飕的。 二人就这么对视,良久也不见他应声。到底还是归晚沉不住气了,直起身子,跪坐的臀部刚离开双脚,便听对面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问你,你几时出的杭州城,如何出的?” 归晚被问得一愣,半倾的身子僵住了,她仔细想想应道:“破城前出的。”至于如何出的,她想不起来。 “破城前你父亲可收到叛军的议和书?”江珝继续追问,语调平平,却寒气逼人。 归晚木然坐了回去。记忆里,她离城前曾听到一位秦将军同父亲争执,除了提到江珝,好像是有一封议和书。 她忐忑地点了点头。 江珝整个人都凝住了一般,眼见他朝自己缓缓逼近,归晚只觉得呼吸不畅,下意识朝后躲。 “那你父亲可同意了?” “我不清楚”归晚惶恐摇头,隐约觉得不对,反问道:“将军为何如此问?” 江珝漠然退了回去,语气冷清,似问非问道:“城门是你父亲开的。” “不可能!”归晚当即否认。她自然知道开城门意味着什么,那可是投敌。 “若非他开城门,何以秦将军阵亡他独存!” “这也不能说明城门就是他开的啊。”余归晚极力辩解,然话出口了才忽而反应过来,激动道: “你的意思是我父亲还活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奉茶 江珝没应,昏暗中望了她良久,说不清他是何情绪,可这种静默让人感到压抑。 归晚有点明白他为何如此冷漠了,可不止是因为赐婚。 她还想继续追问父亲的下落,于是朝他身边挪了挪。 然还没待她开口,只见江珝一个转身,冷清清地下了床,穿好鞋,连外衣都未着,看也没看她一眼,迈开大步离开了 他一走,归晚泄气,坐在床上想了许久,也不知何时睡的,夜里反反复复都在做梦,梦到破城前的那些事。 秦将军和父亲争执越发地清晰了 “叛军言而无信,余大人万不能妥协,城门不能开。”梦里,秦将军坚定地对父亲道。 余清章翕动干裂的唇道,无力得像只涸辙之鱼。“秦将军,饷源断绝,援师阻隔,杭州城已被围困四十九日了。这四十九日来,你我一身撑挂,百计补苴,情形万言难述。我能撑,只怕这个城撑不住了。” 秦龄却面不改色。“余大人,即便杭州已成孤注,无可解救。但我仍会与众将士竭尽忠良,以一城当百万军,誓死坚守,直到云麾将军前来支援。” “我知道云麾将军骁勇无畏,乃一时之豪,他若能来杭州之围必解。可是——他现困身于同契丹的雁门之战,雁门杭州,千里之遥,待他到达,就算杭州城没被攻破,只怕也是饿殍浮城了!” 余怀章反驳,二人争执,只闻秦龄最后冷道了句“苟利国家生死,岂因祸福避趋”,便愤然离开 归晚看着他的背影想要挽留,她跑过去,可越追人越远,随着一声呼喊“将军!”她猛地睁开了双眼—— 她定了定神来望向帷帐外,只见江珝正站在房中,目光不解地瞥着她。 他昨晚不是走了吗,几时回的?归晚赶紧起来,匆匆下床站在他身边。 他正在穿衣,手里还握着外衫的系带。已为人妇,该做的归晚还是懂的。 “我来吧。”她伸手去接他手里的衣带,却被他躲开了。归晚怔住,眉心不由得颦起仰头望着他,一双眼睛水莹莹地。 江珝只看了她一眼目光便落在她裙底,裙底一双嫩白若玉的小脚露出一截,齐刷刷的脚趾圆润可爱,粉嫩的指甲像花瓣一般。随着他目光盯视,还在动。江珝错目,低声道了句:“不用。” 他还在生气吗? 归晚知道他和秦龄的关系,二人自幼便在幽州相识,同往汴京,这么些年情谊堪比手足至亲。手足遇难,对他必然是个打击,想来他心里也不会好过,她能理解。况且这件事,她也不确定到底和父亲有没有关系。 看了他须臾,归晚默默退回去,也随林嬷嬷更衣了。 今儿是新婚第一日,要拜舅姑,洗漱罢两人一同去前院。 余归晚跟在江珝身后,男人身高腿长,甩开步子她根本跟不上,不多时便被落了下来。可她却浑然不觉,满脑袋都在想着昨晚上的事,低着头前行,全然没注意到正回身看她的人,一头撞了上去。 江珝手快,单手抵住了她的额头。 归晚被戳得一惊,猛然抬首。随即慌忙地退了两步,抚着自己被弄乱的刘海,以手遮目眼神怨怨地偷瞥了他一眼。 江珝没瞧见她眼神,却也看见她撅起的唇。他转身便走,不过迈出两步还是道了声:“跟上,别晚了。” 语气虽冷淡,可他终究主动开口了,想到他昨晚未答的问题,归晚紧了几步跟了上去。方才还一脸的不快,这会儿却笑意隐隐,讨好乖巧道:“将军,你能告诉我,我父亲现在如何,他在哪吗?” 江珝突然顿足,害得归晚险些没再撞上。他回首看了她一眼,眼神清泠泠的,也不知他那双云山雾绕的深眸后都闪过了什么,总之他漫不经心地捻了捻方才触碰她的指尖,薄唇轻动,道: “不能。” 归晚脸色紧绷。面前人,英气十足,俊逸出尘,好看极了,可怎就脾气这么坏呢。她不过想和他好好沟通,他偏不配合,就这么厌恶自己吗? 既然恶,何必娶。 归晚再不言语了,怏怏地跟在他身后。 入了正堂,沂国公府的老夫人还没到,但二房和三房的人已经来了。见江珝入门,两位婶母迎了上去,乍然瞧见他身后的新娘子,愣了一瞬。 都道余归晚是薛青旂的未婚妻,可江珝却点名娶她,她们不明白他何苦非要开罪右相,然眼下清楚了。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新妇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薄粉淡施,素雅却不掩倾世容颜,一双黑眸灵动纯真,却在流转间又带着那么丝娇媚。娇而不腻,媚而不惑,美得恍若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好不惊艳。 两位婶母暗暗啧声。为江珝婚事府上没少张罗,可哪个都没成。本以为他性情古怪不好女色,原来是人家没看上眼! 二夫人云氏是世子爷的母亲,因着大房只剩江珝一个庶出男丁,这世子之位便由三公子江珩继承。不仅如此,儿子当了世子云氏地位提高,顺理成章地接替了大夫人梅氏独掌中公。 云氏倒是个做当家的料,府里上下打点的妥妥当当,连江珝的这婚事都是她一手操办的。 这五日紧迫,江珝嫡母梅氏连个手都没伸,云氏累得气都不敢喘,生生瘦了一圈,说她不怨那是撒谎,只是如今沂国公全靠江珝撑着,她也不敢得罪他,于是这口憋住的气便暗暗撒在了武阳侯府身上,从下了圣旨到迎亲,她连个面都没露过。 这会儿新娘子到了,她不敢再怠慢,毕竟这婚是御赐的,于是笑意相迎。不过三夫人宋氏便不这么认为了。赐婚又如何,嫁进江家就是江家的媳妇,就要守江家的规矩。听闻她父亲失守杭州,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而她不过是武阳侯府的表亲,如此卑微,嫁入沂国公府她是高攀了。 也不怪宋氏这么想,她是郡王之女,生来便带着县主头衔,高高在上惯了,不要说余归晚,便是这府里她瞧得上谁。 归晚在蒋嬷嬷的指引下给长辈施礼,云氏直赞新婚夫妇好不登对,宋氏哼笑,回身撇了撇嘴。 陪长辈聊了会儿,忽闻门外有人语声,是老夫人来了。归晚赶紧跟在江珝身后,低头福身,随他唤了声:“祖母。” 江老夫人拍拍她手,蔼然道:“我们果然有缘啊。” 这声音好不熟悉,归晚蓦然抬头,愣住了—— 面前这位菩萨慈目的老妇人,不是她前日在寺庙遇到的老人又是谁! 归晚直直打量老夫人,见她对着自己抿笑,赶紧收回视线,匆匆掩了惊色。 老夫人再没说什么,在下人的搀扶下坐上了主位。长辈们都认过了,眼下只待大夫人梅氏一到,便可拜礼敬茶了。 江老夫人端详着孙媳,唇角含笑,许是她今儿穿了艳色,瞧着比在寺庙时更加明丽,气色也好了些。那日她虽救了自己,可看得出她身子也弱得很。她把归晚召唤到身边,拉着她道: “蒋嬷嬷你该是见过了,她原是我身边的,这么些年极是妥帖。怕你初来小丫鬟们照顾不周,所以特地遣她去伺候你二人。” 归晚含笑点头,老夫人又道:“皇帝赐婚,这日子急了些,匆匆给你们布置了婚房难免有安排不妥的。若是住着不舒服了便和你二婶母说,她掌家。她若是不管,你便和我讲。” 云氏嗔笑。“瞧母亲说的,我如何会不管侄媳妇。这般俊俏乖巧的人谁瞧着心里不舒坦,我巴不得她和我多走动,见天来陪我呢!只要侄媳妇别嫌弃我话多便是。” “哼,可没工夫见天陪你!”老夫人打趣,惹得众人都笑了。归晚抿唇,下意识看向江珝。他坐在椅子上,目光淡定地落向面前的青石砖,面无表情。 一望无果,归晚默默收回视线。老夫人瞧了出来,睨了江珝一眼,笑道:“我这孙儿,瞧着像个样实则混着呢!脾气不好还拗得很,往后你多体谅。若他欺负你了你便来找祖母,祖母给你做主。” 原来不止自己觉得他脾气不好啊。归晚余光扫了江珝一眼,嫣然道:“祖母多虑了,夫君对我很好。” 归晚把“夫君”二字咬得略重。她承认,她是有意为之。果不其然,乍听到这二字,江珝目光朝上挪了半寸,定在了对面的多宝阁的柜脚上,然仅此而已—— 新婚夫妻,不要说举手投足,便是一个眼神都是缱绻亲昵无限。可面前这两位,偏就一点交流没有,思及今早下人传来的话,宋氏眼眸一瞟,轻笑悠悠道:“侄媳妇真会说话啊。璞真你可讨了个好媳妇,且得对人家好,不能如昨夜那般置气,撇下人家一人。” 宋氏这话一落,堂上突然安静下来。 撇下她一人?那意思不就是洞房花烛,俩人没同房? 江老夫人脸色凝了几分,投向江珝的目光似在问: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个事,自然是对新娘不满了——归晚这刻脸都臊得没处搁了,酡红漫尽,一直红到了脖子根。新婚之夜不同房,叫外人听到能怎么想,必然是房事不和。这事不是男人不行就是女人太弱,既然是男人摔门而去,想也知道到底是谁出了问题。再说就归晚这小身板,任谁也想不到江珝身上去! 可问题明明就是他啊,归晚总不能说:他是记恨我父亲,所以连带迁怒我,碰都没碰我一下吧。 如是说出去,更丢人!连夫君都不待见,往后的日子她这头难抬! 归晚此刻是委屈又气,委屈自己讲不出实情来,气自己进门便挨了这么个下马威。瞧她面色淡定,心里可有点乱了 “三婶母,您瞧见我出去,便没瞧见我回吗?”江珝勾了勾唇,眼尾轻挑望向宋氏,眸中蒙了层雾气,分明是笑却冷清清的。他转头望向老夫人,淡定解释道:“此次回京仓促,未做交接,怕贻误军事昨个夜里孙儿去见了曹副将,二更便回了。” 闻言,老夫人容色稍缓,不过还是嗔道:“你也是,什么事不能缓缓,非要留下新娘一人。” 江珝淡笑。“祖母说的是,是孙儿欠考虑了。”说着,他眼神朝归晚瞟去,二人对上,不过一瞬便转开了。 他到底几时回得归晚不知,但这话确实给自己解了围,她可不想一入门便成为人家茶余饭后的笑话。 江老夫人又埋怨孙儿几句,嘱咐他不可再怠慢妻子便转了话题,关心归晚的身子来。都知道她前阵子回京大病了一场,老太太问及如今是否痊愈,可还要吃些补药,商量着要请府医给她号脉调理。 归晚闻言脸色都变了,连忙婉拒,道自己身体无碍,不敢劳祖母操心。 瞧她慌张那样,云氏噗地掩口笑了,扬起眉梢道:“瞧母亲把新媳妇吓的,才入门便想着调理身子,您这是着急要抱重孙了?” 老夫人瞥了儿媳一眼,笑嗔:“就你话多!我不过是关心她罢了。就算我惦记重孙,又有何不对?” “对对对,您说的都对。”云氏含笑哄道,又对着归晚使了个眼神。“侄媳妇可要抓紧呢,别让老太太等久了。” 接着又是一阵欢笑,归晚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再次望向不远处的江珝。他下颌微抬,一张脸如雕像,精致却也孤冷至极,好似堂中一切都与他无关。 如此云淡风轻,归晚真想试试,若是他得知自己实则有孕会是个什么样子不过这念头一瞬即逝。他已经对自己怀怨,若再提孕事,以他那脾气天晓得能做出何事来 归晚思绪乱飘,忽闻门外一声笑语悠扬婉转道: “祖母见谅,孙媳来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梅氏 归晚好奇瞧去,一身着樱色湖绸褙子的女人款款而入。女人二十上下的年纪,生得娴静端秀,眉宇间透着一股子清雅,如娉婷幽兰,还未靠近便能嗅到袅袅暗香。 她婉笑上前,对着老夫人福身道:“孙媳来晚,让祖母和各位长辈久等了。” 江老夫人慈笑点头,还未开口便听一侧的宋氏哼了声,捻着茶盅盖嗤道:“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到来了。” 声音不大,在场人却也都听个清楚。归晚不知她到底何意,但也知是说给谁听的,放眼瞧去,那年轻妇人容色连丝波澜都不曾有,从容得很。 女人继续对着老夫人道:“母亲今早起床心悸胸闷,这会儿还没缓过来,便叫我先行一步。慕君代母亲给祖母,各位长辈,还有两位新人赔罪了。”说着,她对着众人福身。再抬头时,目光才落在归晚身上,她先是一怔,随即浅淡而笑。 归晚也回笑,可唇角还没挑起来,那女人目光已经转向了江珝,殷切道:“二弟大婚,母亲一早便准备好,就等受新媳妇的茶呢。未料身子不适,二弟可别往心里去。母亲说了,她来不了又不想误了二弟的婚事,若是二弟不介意待这边妥当了便携弟媳移步睦西院吧。” “哼。”女人话音刚落,宋氏又哼了一声。 方才不懂,眼下归晚可明白了——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江珝寡居的大嫂苏慕君,而苏氏口中的母亲,自然是江珝的嫡母——梅氏。 归晚不禁想起了关于江珝与梅氏不和的传言 梅氏乃开国侯府嫡孙女,大爷江懋在求娶之时便应下,只要梅氏生子,他此生不纳一人。话说得好好的,可就在儿子江璟刚满十二岁那年,北伐的江懋竟从幽州带回个私生子,便是十一岁的江珝。 男人嘛,总会有个身不由己的时候,况且夫妻二人聚少离多,她也不是那想不开的,但算算江珝这年纪,她断不能接受了。他只比儿子小一岁,那不就是说他是趁着自己生产之时有的女人? 自己辛苦为他传宗接代,他却在外面逍遥快活。梅氏心里过不了这坎,于是同江懋大闹了一番,也越发地看不起这个庶子了。 这倒也不是二人芥蒂根深的主要原因,梅氏真正恨起江珝,是在五年前。 也不知是江懋担心儿子在府上不受待见,还是有意栽培,总之他走到哪都把江珝待在身边,甚至是出入沙场。江珝自小便展露将才天资,江懋对他颇为重视,却忽略了江璟。 然对梅氏而言,这都无所谓。江璟是嫡长子,未来的世子爷,前途无忧,况且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只要能安安稳稳地守着他便好。可熟不知,即便含着金汤匙出生,江璟依旧羡慕弟弟。骨子里刻着江家的豪情壮志,他也想和父亲并肩作战,体验驰骋沙场的酣畅,以及纵横天下的快意。可他却是生于深宅中,长于妇人手,被母亲庇护得空有一腔热血。 直到十九岁那年,他大婚之时,北虏南下,父亲挂帅出征,作为副将的江珝却无故病倒了。出征在即,时间紧迫,来不及再择人选,江璟意识到他的机会来了。于是不顾梅氏挽留,一意孤行随父而去。然这一去,便再未回过包括江懋 人生之哀,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梅氏同时亡夫丧子,哀痛欲绝,于是把这罪一股脑地算在了江珝的头上,认为他克父害兄,故意装病不肯出征。她甚至指责该死的应该是他! 而江珝一句未解释,直至封任云麾将军后,把嫡母“请”进了佛堂。五年了,不许她出公府大门一步,母子更是连面都极少见。 大伙说江珝心狠,就是这么来的 江珝大婚梅氏没参与,今儿新人奉茶拜礼,她更是连个面都不露。不但不露面,还让新人去她所在的睦西院见她,不过是苏氏这话传得委婉罢了,这拿乔的意思谁听不出来。老太太都从东院亲自来了,大房的婚事,竟请不动她“尊驾”,也不怪宋氏不满。 老夫人不想新妇多心,可梅氏如此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府上这点事敷衍得了一时敷衍不了一世,新妇早晚要知道,于是摆摆手便算了。 江珝和归晚给老夫人奉茶,正式拜过后,几位长辈给新娘送了见面礼,聊了会儿才散的。 归晚跟着江珝回去,出了二门便瞧见候立的苏氏。见了江珝,她婉笑点头,江珝沉默片刻,朝她去了。归晚不明所以,只得跟上。 三人同行,归晚察觉这不是回檀湲院的路,他这是要去见梅氏?不是说二人不和吗,梅氏如此慢待他,连他大婚都要煞风景,他还要去拜这位嫡母?这可出乎人意料啊。 江珝和苏慕君走在前面,熟路默契,二人言谈间,归晚在身后竟恍然瞧出一种登对的既视感,感慨之余不由得脚步慢了下来。江珝忽而意识到什么,顿了一顿,悠然缓行。 他突然慢下来,苏慕君也有所察觉,她看看身边漫不经心的江珝,又回首望了眼追上来的归晚,脸色黯了一瞬,随即恬静道:“晌午还要礼佛,别让母亲等急了。” 江珝颌首轻应,可脚下依旧没快半分 到了睦西院,苏慕君请二人入正房便去请梅氏了。归晚安静地坐在江珝身边,心里莫名紧张。这才是她的正经婆婆,即便不是丑媳,这天下姑娘也没个不怕见公婆的。梅氏本就不待见江珝,何况是他的媳妇?秉着这个时代的恭顺孝贤,想想日后少不了受气,若是有个体谅的夫君倒还好,可身边这位归晚默默瞧了他一眼,威凛冷清得跟座雕像似的,她心再次凉凉了 气息幽幽,身边人好似叹了声,江珝目光轻转落向归晚放在腿上的双手,柔嫩的小手紧紧捏在一起,连丝血色都没有,惨白惨白的,让他莫名想起了昨夜里她那张惊惧的小脸。苍白如雪,一双宛若星辰的大眼睛闪着无辜的泪光 “一会儿母亲到了,她若是说了什么不必往心里去,守好你本分就是。”他淡淡道了句。 归晚勉强挤出个笑,应道:“谢将军提点。” 江珝微怔。方才当着众人面,她唤得可是“夫君”。他下意识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侯了两刻钟的功夫,苏慕君回来了,只她一人。 “久等二弟和弟媳不到,母亲便去佛堂礼佛了,这会儿玄笠师傅正讲经,怕是断不得,只得委屈二人稍后些时辰了。” 梅氏常年礼佛,于是便从庵里请了位师傅来,供在睦西院的小佛堂,每日给梅氏讲经。这些江珝都是清楚的,他点头应下。 苏氏莞尔,笑语嫣然。“晌午母亲便能结束了,小厨房已经开了火,两位在这用饭吧。” 用饭?归晚可没想过拜礼中还有这么一项,她偏头看了眼江珝。 余光里他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沉默须臾道:“不劳烦大嫂了。” 苏慕君一愣。往日不管江珝出征多久,回来第一件事必然是到睦西院给梅氏请安,留下吃过饭再走,这是他替兄长江璟做的,且五年无一例外。她方才还特地吩咐小厨房做了他喜欢的菜,这会儿功夫,他却不留了苏慕君下意识睨向他身边的余归晚,眸色一沉,似笑非笑地应了声“好”,便出去了。 她一走,归晚松了口气。 其实她有点饿,毕竟带着副孕身,又折腾了一早,再说陪婆婆吃饭也是应该的。但谨慎起见,这顿饭还是压一压得好,眼下她踏入公府一天不到,江珝的脾气还没有摸清何况这位素未谋面的婆婆。而且她深切明白一个“恨屋及乌”的道理,今儿这饭就算她殷勤出花来,以梅氏待江珝的态度,她也不会多睬自己一眼的,说不定自己还会成为她难堪江珝的幌子。 反正她还挺得住,赶紧奉了茶回檀湲院喘口气吧 归晚盘算的是很好,可她怎都没料到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好不容易待梅氏听过了经,她偏去歇晌了;可算熬到她醒来了,她又在房里打坐修禅定等苏慕君最后一次出现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了。 江珝问道:“母亲可好了。” 苏氏歉意摇头。 江珝凝神静默,整个人像只绷紧的弦,归晚真怕他下一刻会突然断开,可他低醇的声音却道了句:“请大嫂告之母亲,我改日再来。”说罢,起身便朝门外走。 归晚还没反应过来,已到了正房门外的他蓦然回首,望着她道:“还不走?” “嗯,走!”归晚木然应声,迈开已经快坐麻的腿跟了上去 江珝脸色沉了一路,压抑得归晚觉得这天都阴了,没敢多言一句。到了檀湲院,他忽而转身,连个招呼都没打大步朝南去了。归晚赶紧唤了一声:“将军!” 他驻足回首,归晚小声问:“你去哪?”想想这话她好像不该问,忙又补了句。“你可回来用晚饭?” 他看着她,目光幽邃,墨瞳深不见底,须臾,平静地道了句“不必等我”,便带着侍卫走了 就算他想让她等,她也等不了了。归晚饿得心直发慌,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赶紧吩咐蒋嬷嬷备饭。 用过晚饭,归晚缓过来时,已是暮色四合,天色渐暗。 直到入夜,江珝还没回来,林嬷嬷打着洗漱的理由随表小姐进了净室。 归晚泡在水里,想着今日的事,发觉江珝好似并非传言那般。梅氏这般待他,他还坚持去请安;让他等,他便果真等了两个时辰,还连点脾气都没有。而且瞧得出,这一家人都不大待见梅氏和苏氏,可偏江珝就对二人恭敬 “江珝真的与梅氏不和?”归晚喃喃出声。 林嬷嬷听到,眉头拧了个结,给她擦身子的手停了下来,急切道:“小祖宗,你还有功夫惦记人家,赶紧想想咱自己的事吧!” 归晚思绪被扯了回来,她当然知道嬷嬷说的是什么。 就怕洞房不成,林嬷嬷昨个主动提出守夜,表小姐和二公子这一夜如何过的,她比谁都清楚。她怨道: “昨晚上千叮咛万嘱咐,怎还是没成啊!” “是他要走的,我又拦不住。”归晚反驳。 “您不给他添堵,他能走吗?” 给他添堵?自己不过是问问父亲而已,就算他恨父亲,也不必瞒着自己啊。况且即便没这事,这洞房也成不了 “他好似就没想过要碰我” 归晚嘟囔了句,却把林妈妈惊住了。不想碰?怎么可能!她家表小姐绝色倾城,便是女人也要怜惜三分,如此佳人在侧,他江珝不动心? 林嬷嬷突然想到坊间传言,云麾将军二十有三,不娶不纳,只因他不近女色。难不成这是真的?她越想越愁,迟疑半晌,还是压低音声道:“这房里的事也不只靠男人一个,女人该做的也得做啊。” 归晚愣了,惊愕地看着林妈妈。什么叫女人该做的?难不成要自己去引诱他? 这话林妈妈也不想说。好端端的小姐,遭遇劫难便罢了,偏还要忍受这些,她又何尝不心疼她呢。可她毕竟带着身子,日子拖得越久对她越不利,到时候苦头可就不止这些了。 见归晚坐到另一侧躲开了,林妈妈硬着头皮再劝,然才开口便听门外小丫鬟唤道:“二公子,您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箭伤 江珝还是不太习惯生活中多了个人,比如现在,他想去净室却被她占着,他却只能在外面等。 其实他也不必等的,两人既为夫妻,何来那么多顾忌。中原确有夫妻礼仪之说,不过于江珝而言都是些迂腐无妄之谈,夫妻之间相敬应是发乎于情,而非礼制约束。他不进去,是因为他还没有真正摆正她妻子的角色。 他承认娶她确实怀有目的,未娶之前,他一点都不可怜她,甚至是怨恨,因为正是武阳侯府和薛冕联合,才给他设下这个赐婚的圈套,他无从选择,只能将计就计娶了她——谁叫她是武阳侯府的表小姐,薛冕的准儿媳,更是余怀章的女儿—— 杭州失守,余怀章变节的可能性极大,以他人之命谋求苟存,如此罪孽,岂容他享安世之理!想到杭州城门上,被叛军悬挂的秦龄头颅,苍凉中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一股悲怆冲涌于胸,他真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对他的女儿,凭什么要善待! 可是—— 江珝脑海中又出现新婚夜,掀开盖头时她的模样。绝丽倾世,容色惊人,可同样她也柔弱得像劲风中的花,无助颤抖,只消轻轻一掐,她便会香消玉殒征战沙场多年,再强悍凶猛的敌人江珝都面对过,未曾惧怕,从不留情。可把这样一个小姑娘当做劲敌,真是太可笑了 江珝心中烦躁,推开稍间门便往外走,刚好和从净室回来的归晚撞上。她匆忙唤了声“将军,你回来了。” 他看都未看她一眼,冷着脸朝外走。她急了,下意识后退拦了一步问道:“将军,你还要出去?” 被她挡住,他这才正眼看她。小姑娘双颊殷红,一双清眸漾着涟漪,身上带着水汽和丝丝淡香,恍若晨雾中娇艳的芙蓉,明媚了一池春水。 她好像很怕他走,从昨晚开始便问了很多次,生怕他会把她丢下。其实她心里是不安的,他不是看不出她的彷徨无措,她只是在用表面上的镇定掩饰而已。 江珝急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淡淡道:“我去净室。”说罢,绕过她拐进东稍间了。 他去沐浴,归晚自然不敢懈怠,安静地在房中侯着。 江珝去得很快,两刻钟便回来了。 他在军中待惯了,不喜人伺候,身边也只有个名为官正的小厮。今儿这小厮不知被遣哪去了,江珝全程一人,这会儿回来,身上的水都没擦干,后背寝衣黏在了脊梁骨上。 归晚去迎他,他余光扫了她一眼便径直上床了。归晚微怔,林嬷嬷也不由得皱了皱眉,递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带着下人掩门退出了。 归晚暗了灯,见床帷里他倚栏而坐,她猜他应是在给自己让路,于是匆忙上了床。她才爬到床里,他一个翻身躺下来,侧卧背对她。 瞧着他的背影,归晚沮丧。还说什么引诱,他瞧都不愿瞧自己一眼,若主动贴上去,怕动心未有,嫌恶倒增三分。 归晚扯了扯被子打算躺下,然薄薄的锦被一边被他压住了。她试着轻轻拽了拽,没拽动,他一张后背跟座山似的压得紧紧的。 又不敢吵醒他,她叹了口气,干脆也不盖了直接躺下。可脑袋方一沾枕头便恍然意识到什么,蹭地坐了起来看向他。贴在脊梁骨的衣衫还未干,素白中透出他肌肤的颜色,可下面贴近腰处的颜色便不对了,深得发黑,她小心凑近瞧瞧,那分明是幽光下的朱红——是血? “将军,你受伤了?”归晚惊愕问。 江珝没反应。半晌翻了个身,把伤口压在了下面。 许是翻动时疼了,他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蹙,归晚跪坐在他身边,道:“你那还在流血呢!” “无碍。”他清冷地道了句。 “这样不行的” “睡觉!”江珝阖眼道。 归晚盯着面前人沉了口气。虽说他这人脾气不好,不待见她,而她对他无甚好感,可眼下二人是夫妻,他若出事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况且她只是关心他而已,何必非要拒人千里之外呢。 “将军,我知道你反感我们之间的婚事,也知道你对我父亲的有怨。不管我父亲的事是否属实,但我们已经成亲了,是夫妻。对你而言,许你不承认,不愿把我当做妻子,但我不能不把你当做夫君,我是真心不愿你出任何问题” 连关心他都要抵触,真不敢想象未来的日子会如何。想到自己的命运,归晚莫名有点委屈,又道:“是将军你要娶的我,我根本没有回绝的余地。但既然嫁了,我也没怨过,嫁夫随夫,我再没退路可言,我的命运已经和将军你绑在一起了。我不期盼能与你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也希望能够好好生活,做一个妻子该做的。可将军你不能连个机会都不给,把我拒于千里” “行了。”江珝突然打断她,归晚愣住。 他张开紧阖的双眼,偏头望着她,目光泠泠,良久道了声:“你会敷药吗?” 简单地处理伤口归晚还是会的,可看见江珝这伤,她懵了。右腰间不过半指长的伤口,四周溃烂的皮肤竟有她拳头大小,暗红发紫。不过暗红之下已有新肉长出,他这是旧伤,应是在恢复时又把新愈的伤口撕开,没及时处理才会流这么多血。 归晚曾听蒋嬷嬷提过,他马不停蹄地从杭州赶回京城,必是那个时候没护好伤口。她小心翼翼地处理,因着伤口触目惊心,她握着银镊的手有点抖,她掩饰道:“这是如何伤的?” 江珝撩着衣服没回头,淡漠道:“箭伤。” 箭伤会这么重?便是发炎溃烂也不该是黑紫色的。归晚想了想,又问:“可是在杭州伤的?” “是。”他直言不讳。 归晚心咯噔一下,莫名有了个不好的念头。“这伤可与我父亲有关。” 江珝呼吸屏了一瞬,没再应声。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归晚知晓答案了。她轻叹了声,把药涂在清理后的伤口上,便用布带绕他的腰 归晚此刻才发现江珝身材有多好,掩在宽松寝衣下的腰线优美而充满力量,即便只是背对她也想象得出他紧实的腹肌归晚突然愣住,像滴入水中的朱砂,脸瞬间染成了绯红。她犹豫片刻,才握着绷带伸胳膊环住他的腰。 江珝一低头便瞧见那嫩白如玉的小手,她两只手交换绷带两端,不小心指尖点到了他的皮肤,冰凉凉的,连触感都如玉一般。他登时绷紧了身子,下意识去夺她手里的布带,可手刚抬起来,又缓缓落了下去,屏息任她一圈又一圈地给自己缠好了绷带 “好了。”归晚打了个结,轻声道。 此刻,江珝身子紧绷得连大气不敢喘,生怕被人戳破一般,立刻躺了下去,背对着她。 归晚蹙了蹙眉。还以为他让自己给他上药,是被她感化,打算和她言和了呢。她甚至都想接下来是不是可以进一步靠近他,完成祖母交代她的事。可惜他一个后背就把这些都否定了。 她气不过地哼了哼,却闻他冷不丁地道了句:“我受伤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祖母。” 归晚偏头看了一眼他后脑勺,语气不大好了。“嗯!”了一声,也翻了个身,背对他躺下了 深夜沉沉,天虽凉了些,可还是闷得很。归晚睡得不踏实,不停地翻身,三更梆子响起时,江珝回头,正对上了她酣睡的小脸—— 借着幽光,他目光在她脸上描绘。她真的很好看,长睫低垂,乖巧地覆在下眼睑处,投下隽秀的剪影,映得雪肤有种恬淡的安宁;她小嘴轻抿,颜色并没有那么红,却粉嘟嘟地诱人,宛若新生。 如此美姝,便是瞧着也是种享受,但凡是个男人见了,若说心里一丝悸动都没有那是假的。江珝甚至有种不受控制的冲动,想要去触摸她精致的睫毛。可念头一转,思及那个为她痴迷的黎庞昭,江珝突然又想到了那个词:红颜祸水! 他不忍再看,一个转身翻下床,披了件外衫出门了 檀湲院小书房里,三更而至的侍卫禹佐在黑暗中静候,听到一阵沉稳熟悉的脚步声,他迎了上去。 银光漫漫,江珝伴着朗月寒星而入,整个人清凛得似从天宫降凡。禹佐悄然关上了他身后的门,燃起一只仿古青铜灯台。 江珝望着那幽幽灯火,沉声问道:“还是没寻到?” 禹佐摇头。“没有。当初叛军追至江宁,常护卫亲眼见她落入秦淮河,之后我也带人沿河寻找,都未曾寻到。如今已过月余,仍是一丝消息没有,只怕她已不在这世上了。” 闻言,江珝沉默了。他何尝不明白呢,只是他不甘心。 江珝向来克己慎独,任侠狂傲也不过是在沙场上,然杭州那夜却成为他二十三年来最荒唐的一夜。二十三年,江珝不知悔字,然这一次他真的悔了。 他试图挽救,可老天偏就不给他这个机会,好似知他生来坦荡,偏要给他添一份无法弥补的罪行—— 江珝下意识摸摸腰间,又问:“她可还有家人?” “当初救下时便只她一人,不知沿途她可曾与常护卫提过。”禹佐凝眉,“只是常护卫因叛军围捕,伤势过重仍在昏迷中,情况凶多吉少。” 关键人物昏迷,线索又断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江珝指尖捻了捻高几上那座白玉笔架的一角,忽而问道:“余怀章如何了?” “命暂时保住了,恢复还需要段日子。” “不需要待到恢复!”江珝冷道,“只要意识稍有清明,立即询问杭州失守原委!” “是。” “等等”江珝拦住了正要离开的禹佐,他灭了灯火,黑暗中只看得见他挺拔的轮廓,他顿了须臾,沉声道:“定要保他性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世子 次日清早,归晚一睁眼没看见江珝,却瞧见了侯在床边愁眉苦脸的林嬷嬷。房里蒋嬷嬷和小丫鬟们都在,瞧她欲言又止,脸上都快拧出苦水来,猜也猜到她想的什么,无非是昨晚的事。 归晚询问江珝,蒋嬷嬷道二公子一早便去府衙处理军务了。 闻言,归晚沉思良久。 新婚第二日便忙公务,任谁心里也不会舒服,这两日二公子是如何对待少夫人的,蒋嬷嬷都看在眼中,于是开解道:“公子是三品将军,南征北战,忙于军务也是难免,少夫人多体谅。” 归晚回神,恬然笑道:“为人妻,应该的。” 难得她通情达理。蒋嬷嬷赶紧唤小婢为夫人梳洗,一会儿还得去东院给老夫人请安呢。 其实归晚并不是不高兴,她只是想知道他所忙的军务,会不会和父亲有关。 从江珝的话中,她明白父亲还活着,可所有人都没有他的消息,如是能不能说,是江珝把他藏起来了?这个揣测让归晚感到不安,要知道江珝一心认为是父亲开的城门,怨恨这么深,只怕会对父亲不利 去东院的路上归晚心事重重,已经回京半个月了,不但父亲没有一丝消息,连弟弟的踪迹也未寻到。记忆中两人是在杭州被流民冲散的,他十二岁了,说是个孩子,但也有了一定的分辨能力,归晚只盼着他能在战火中护好自己 归晚到东院时大伙都来了,除了奉茶那日的几位长辈,她还瞧见了二房的大小姐江楚瑜,三房的二小姐江妍婳和四少爷江琼。 她不经意四下寻望,梅氏没来,江珝不在,她竟成了大房唯一一个代表。 给老夫人请过安,归晚和小姑小叔们招呼。除了九岁的江琼瞧着这个仙女似的嫂嫂喜滋滋的,两位小姐表情没多大波澜,匆匆一笑,过得去便算了。 江老夫人慈笑朝归晚摆手,招她过来。“除了他们几个,还有你三弟江珩,咱府上的泼猴” “祖母,您又背着我说坏话!”门外朗朗醇厚的笑音响起。 这声音听着有点熟,归晚下意识望去,只见一英姿挺拔的男子甩开袍裾迈入正堂。男子也一样望见了老夫人身边的她,二人对视,都愣住了—— 这正是江老夫人拜佛那日,误会自己的男子。 原来他是沂国公府的世子爷啊!可不是吗,能唤老夫人祖母的,除了江珝和四少爷江琼,不就剩他了。归晚恍然,匆匆错开视线,垂目莞尔。 她是缓过来了,可江珩还没缓过来—— 打那日误会后,江珩打听过她,一来为了道歉,二来也为能再见她一眼。如今见到了,可怎也没想到会在这见面 “新媳妇果然是美啊,瞧我们世子,眼都直了。”三夫人宋氏佻声笑道。听她这么揶揄儿子,云氏不大乐意了,却也不敢反驳,暗地翻了她一眼。 新媳妇?江珩惊诧,瞧着对面姑娘一身绯色的新妇装扮,还有身边的蒋嬷嬷,他瞬间明白了——她便是二哥娶的妻子? 不说是要娶武阳侯府的小姐吗? 江珩不敢相信,她居然成为了自己的嫂嫂,而且还是他亲自替兄长迎入沂国公府大门的 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在江珩心底乱窜,说不清因为什么,莫名地别扭。 别人不知他为何惊愕,老夫人当然知道,于是含笑道:“还不和你嫂嫂见礼。” 听祖母提醒,江珩这才回神,勾唇笑笑,唤声:“二嫂。” 归晚也福身揖礼,声音轻柔道:“世子爷。” 该见的都见过了,老夫人吩咐传饭,一众留在东院用早饭。饭桌上安静,归晚被安置在老夫人身边,第一次与众人同食,她吃得不多,老太太也不过只喝了碗燕窝粥便再不吃其它了。 想起初次相遇江老夫人晕倒,估计和她早上只喝粥也有关。粥消化得快,糖分骤增骤减很容易低血糖。她不好解释这些,便兀自给老夫人夹了块果馅椒盐酥饼。 “祖母,多吃些,对您身子好。” 众目之下,老夫人先是一怔,随即笑笑咬了一口。她这一口落下,儿孙们愕然,要知道老太太可是一向不吃椒盐的东西。 云氏和宋氏对望了一眼,彼此会意:如此殷勤讨好,这侄媳妇也是个心思深的。 唯是江珩看着这位嫂嫂挑了挑唇,目光深了几许 用过早饭大伙都散了,归晚建议老夫人改善饮食晚走片刻,临行前蒋嬷嬷又被老夫人留下,她只得带着林嬷嬷回檀湲院。 途径东院和后院相接的游廊时,归晚遇到了江珩,他正默立在游廊角门处。 “二嫂。”江珩犹豫地唤了声。 归晚福身。“世子爷,您可是在等人。” 他笑笑,明朗英俊,坦荡荡道:“是,我在等二嫂。”见归晚敛容不解,他接着言语,“那日在寺庙,我属实唐突,一直想寻个机会正式与你道歉。” “不必了,那日便说清,世子也是为祖母担忧,这事不怨你。我也无碍。” 说是无碍,其实归晚的手腕被他捏得痛了两日才好,所以她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可眼下已经是一家人了,低头不见抬头见,总归不应太僵。 “谢过二嫂” 这“二嫂”江珩总觉得叫得别口,他掩饰地摸了摸眉梢,抱歉讪笑道:“新婚那日,迎亲后本该贺喜的,不曾想流民涌入京边,我临时被派去控制,昨晚才回。不过放心,新婚贺礼必然不会少,定要给兄嫂补上。” “世子爷客气了。”归晚笑笑,然忽而反应出什么,登时皱眉问道:“流民?哪来的流民?” 闻言,江珩脸色凝了下来。余归晚的身世他多少也听说了些,于是道:“两浙路叛乱,大都是被战火殃及的百姓。” “可有从杭州来的?”归晚追问。 被她盯得紧迫,江珩容色沉定下来,道:“自然是有,杭州已破城月余了。” 月余,足够从杭州走到汴京了—— 凌乱的记忆中,归晚记得原身和弟弟嘱咐最多便是:定要回到汴京,找到外祖。 如果那孩子谨记姐姐的话,他一定会来汴京的,况且她们逃出来不久杭州便失守,他没有回头路。如果他真的来了,没准就在流民之中。 见她颦眉若有所思,江珩询问,得知她有个失散的弟弟很可能混在流民之中,他当即承诺帮她寻找。 “世子爷事务繁忙,不敢劳烦。” “都是一家人,二嫂见外了。”江珩笑道,“况且我当下之务便是管制流民,找个人极方便。” 归晚感激施礼。“那便谢过世子爷了。” 江珩颌首回礼,二人便分别了。 江珩目送她离开。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游廊尽头,依旧未回过神来。 翩若轻云出岫,袅娜似弱风扶柳,这话说得便是她吧。这汴京女子他也没少见,可哪个都不及她姿色半分,恍然便不是人间该有如此佳人,便是萍水之交,对她的请求他也没办法拒绝,更何况她是自己二嫂 “二嫂”,江珩品味着这个词,再寻常不过了,怎从舌尖吐出偏就莫名地怪异呢。他收回目光,无奈笑了笑,也回去了。 本以为有了寻找弟弟的方向会安心下来,其实更加忐忑,因为有了期待,她害怕这条路是错的,若流民中没有弟弟,那这条线索又断了,她依旧要大海捞针。 归晚挂念弟弟,心不在焉,可林嬷嬷确实一门心思扑到她身上。 显然昨晚她和江珝又没成,这小祖宗都快急煞自己了。林嬷嬷心焦得坐立难安,就等着寻个机会再督促督促她。 可惜今儿是没机会了。最后一抹余晖从西天彻底消失,江珝伴着东边的深黛回来了。一进房门,眼见从稍间里迎出来的归晚,他居然连个招呼都没打,漫不经心扫了她两眼,直接去了净室。 依旧昨日一般,两刻钟他便回了。 归晚再次迎上去问道:“将军可用晚饭了?” 他低头看着她,眉间隐隐有丝疲惫。 “用了。”他淡然应了声,转头便朝稍间走去。 归晚忍不住瞟了他腰间一眼,想了想,把下人都遣了出去,也跟着他进了稍间,掩上了门。 她也没多问,见他一头便扎进床里,躺在那一动不动,她兀自去昨个放药匣的多宝阁上取下药,来到他面前。 阖目的他眉间疲惫感更深了,归晚猜测这多半与他伤有关。于是道了声“我给你换药吧。” 江珝睁眼,面沉似水地盯着她,良久又看看她手里的药,重喘一声,坐直了身子。 归晚灵巧地坐在床边,掀开他衣角帮他换药。刚瞧见那伤口,她小眉头便皱起来了。她一面用棉布清理,一面嗔怨道:“都伤成这样了还沐浴,不溃烂才怪,这伤口最怕水了。今儿这一沾水,昨个的药便白上了,就不能忍忍不洗吗”这话说出来,她也意识到不对。眼下是三伏最闷的时候,一动便是一身的汗,她一个姑娘都忍不了,何况他新陈代谢旺盛的男人。“就是要洗,也可以避开伤口,擦一擦就好了。”归晚嘟囔着,把话又转了回来。 她在这迂回担心,人家好似根本都没听到,无动于衷连个反应都没有。 关心他,真是自讨没趣,归晚小鼻尖轻哼了声。心里不满,可还是小心翼翼给他重新换了药。有了昨个的经验,今天显然顺利多了。绷好伤口,她便让他歇下。 归晚把药送回去,暗了灯火回来时,发现他还靠在床栏坐在那。 这是,在等自己? 方才还颇是不满的心,竟稍稍漾了一漾,好像没那么不开心了。她匆匆上了床,他也跟着躺下了,没有背对她。 归晚竟有点小激动,屏住呼吸,悄悄偏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竟看愣了—— 怎么会有男人侧颜这般漂亮,轮廓精致得无以挑剔,好似精心算计过的一般。清冷的眉骨,峻峭的鼻峰,硬朗的下颌,包括颈间那个透着强烈男性气息的喉结哪哪都完美得遥不可及。 归晚看着他,心里有些小触动。他等了自己不说,也没背对着她,是不是说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他也在逐渐接受自己? 她突然冒出了些企盼,悄悄朝他靠近,望着他幽幽唤了声:“将军” 对方没应,她知道他没睡。她想了想,问道:“明日归宁,你可随我一起回去?” 良久,江珝半睁眼眸,眼尾搭了身边的小姑娘一眼,沉声道:“明日要处理军务,去不成了。” 嗯?归晚差点没跳起来。归宁啊,那是夫妻首次回门,女婿到女家认门拜亲的日子,他居然不去。她问这问题也不过是找个话题套近乎而已,他居然说不去?他若是不去,人家要怎样看武阳侯府,怎么看她—— “真的去不了吗?”她又问了声,语气怏怏,目光期待,整个人都快贴在他身上了。 可他依旧不声不语,又是以沉默回应。 归晚心沉。她怨,更恨的是有气而不能发。于是再不瞧他一眼,抱着被子贴墙去了! 身边人气都喘不匀了,江珝偏头,却只瞧见个柔弱的后背,圆润的小肩膀还在气鼓鼓地抖着。他平静看了她良久,直待她气息稳了,才淡淡转过头来,阖上了双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归宁 江珝走的时候日头未出,他起床穿衣,动作很轻,不过归晚还是感觉到了。她想起身,可最近嗜睡,身子像被魇住一般动不了,恍惚间他似道了句“且让她睡吧”,便离开了。 待归晚彻底醒透的时候,他已经出门了。平日都是天亮才走,今儿这么早,看来他是真的没想和自己回武阳侯府啊。 他被赐婚而生怨,她能理解,可今儿毕竟是新婚回门的日子,他不去,话传到外面叫人做何想?这不仅是不把新娘和女家放在眼中,甚至连皇帝也一块怨了 他不去,归晚只能自己回去。 临行前,她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知道孙儿一早便走了,歉意地拉着归晚宽慰道:“许他真的忙,不若六日再回吧,那日他若再犯浑,我押着他去。” 今日不想去,便是六日c九日他也一样不会去的。 归晚恬然笑笑:“祖母不必忧心,往后认亲的日子多得是,不急这一时。我今儿回去也只是瞧瞧外祖母和长辈们,自己可以。” 孙媳不介意,江老夫人不能不往心里去,她让管家多备些礼来,定要让孙媳回门回得风光。 谢过老夫人,归晚便带着林嬷嬷和茯苓出门了。蒋嬷嬷送她到仪门外,再次劝道:“二公子一早嘱咐,路程远,让您别急,务必用过晌午饭再去。” 好不容易盼到回门了,她恨不能立刻见到外祖母,岂还等得到晌午。再说用不用晌午饭有何区别,毕竟城东到城西,早去也可早回——虽说她一点都不愿意回—— “我怕是要晚些时候回,将军若回来早了,记得和他言语一声。” 外孙女今儿归宁,杜氏一早便去了前院客堂,一众儿孙也都齐整地跟来了,等候归晚和这位新女婿江珝。 大房倒还稳,二爷祁孝廉是尤为兴奋。虽说闹了个乌龙,女儿未能嫁入沂国公府,可总归娶的还是自己的外甥女。俗话说,姑舅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到底还是一家人,往后借势,便全仗着他们了。 见夫君翘首期盼那样,梁氏翻了他好几眼。赐婚这口气堵在心口尚未平,若非为了受罚的女儿,她才懒得出来 自打祁浅那日表白薛青旂被杜氏逮住后,便被杜氏关了起来。屡教不改,姑娘家的脸面都丢尽了。为了惩戒,杜氏震怒之下打算将她送到城郊家庙中,未寻夫家前不许踏出家庙一步。 祁家宗祠早已挪入般若寺,如今家庙空下来,除了两个尼姑只有护院婆子。家庙地处偏僻不说,冬冷夏热,环境之劣简直不是人住的。梁氏哪肯闺女受这苦,于是百般哀求,万般保证,杜氏才稍稍松口,改关在了侯府后院的小祠堂。这也是为何梁氏如此隐忍的原因,她不敢再得罪老太太了。 巳时末,归晚终于到了。何氏赶紧遣儿子去迎,二爷也要去,被梁氏一把拉住。巴结得连个长幼次序都不分了,她狠剜了他一眼。 不多时,归晚便在表兄祁琅的陪伴下入了客堂。 她今日穿了件桃色宽袖罗衫,柔顺的青丝垂垂绾起,簪着一对赤金镶珠玉兰花坠金钗,每每一动,那珍珠便如摇曳在黑绸中,风情极致。她装扮虽素雅,却富贵难掩,连梁氏都识出那对色泽极润的珍珠是出自南洋,乃朝中贡品,非有钱便能得的。 啧啧,沂国公府果然不一般。再瞧这气派,不要说随从,便是礼品就从二门排到了客堂门口。 沂国公府如此用心,杜氏欣慰,祁孝儒夫妇也露出了喜色,唯是梁氏心里洒了醋坛,好个酸 “归晚给祖母请安,给舅父舅母请安。”归晚盈盈而揖,嫣然的小脸如桃似李。不过三日未见,怎瞧着嫁了人后的她越发地清媚了。 杜氏忙去拉外孙女,然祁孝儒却探着脖子问了句:“表姑爷呢?” 大伙这才注意,可不是只见新妇一人。 归晚垂目笑笑,对祖母解释道:“将军方从两浙归来,军务繁忙,抽不开身。” “忙?忙也得分个时候啊。”梁氏突然哼了句,“这才新婚三日,今儿可是回门的日子,连个面都不露算怎个事啊,可把武阳侯府放在眼里了?” 就说余归晚不可能嫁得那么顺,方才还妒火中烧的梁氏心里敞亮了些。嘴上说丢颜面,其实她巴不得如此,余归晚越难看,她越痛快。 她眼神不屑地扫着归晚,又道,“我看忙是托辞,别是你做了什么不受待见的事让人家怨恨难不成是你的事被发现了?他们知道你” “行了!”老太太怒喝,瞪了梁氏一眼。“大喜的日子偏就叫你搅合了,云麾将军乃大梁北门之寄,困于军务也是人之常情。如今北方不宁,江南未定,哪哪都要指着他,若是连这点事都要计较,那我武阳侯府也太没肚量,不知申明通义了吧。” 杜氏堵得梁氏哑口无言。可梁氏嘴上不敢说,心里暗暗嘀咕:什么申明通义,还不是给她宝贝外孙女找借口罢了。 如此重要的日子,即便忙也该露个脸,如此太折人颜面。祁孝儒夫妇没说什么,但脸色也不及方才明亮了,祁孝廉感觉更像是被人兜头泼了冷水,提不起兴致来。 老太太不以为然,只要见到外孙女便好,她拉着归晚问道:“与祖母说说,江珝待你如何?你可吃苦了?” “他对我还好,祖母不必担心。国公夫人待我更亲,不差自家孙儿半分。” “果真?”何氏不禁问了声。 “真的。”归晚笃定道,见祖母也是满眼的疑虑,便把当初和江老夫人偶遇的事讲了来。 杜氏闻言,稍稍安心了些,叹道:“这也是缘分啊。” 何氏也点头附和,然一旁的梁氏暗哼。什么缘分,不过是找借口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怎就会有那么巧的事。就算是真的,瞧沂国公府迎亲时候的怠慢,她才不信就因为这事,他们会高看余归晚一眼,不然何故归宁这么重要的日子,江珝连个面都不露! 归晚陪杜氏聊天,心里实在放不下亲人,于是向大舅父打听起父亲和弟弟的下落来。祁孝儒脸色忧忡,沉重道:“整个杭州城都搜遍了,也不见你父亲,不是他逃了出去,便是被东越残余叛贼胁迫。至于骁尧,我还在遣人找,你莫要心急。” 如何不心急啊。整个杭州城都找不到父亲,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归晚心里那个揣测此刻越发地肯定,许父亲真的被江珝藏起来了。她想告诉舅父,可又怕会惹了江珝连累父亲,话到了嘴边还是忍下去了,唯是道:“舅父多派人关注流民吧,我总觉得骁尧会同他们一起逃亡汴京。” 祁孝儒应声,安慰了外甥女几句。 盼着的人没来,祁孝廉只觉得留下也没意义,寻了个借口要离开;而祁孝儒政务本就繁忙,见过归晚后也要回府衙了;何氏忙着去后院准备午膳,梁氏自觉没趣也跟着去了。除了老太太和归晚,只留下一个祁琅,尴尬得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方才还热闹的正堂,一时冷清极了。回门如此,让人好不心凉。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归晚的手,以示安慰,转头对着孙儿道:“你也先去吧,我带晚儿走走。” 祁琅看了表妹一眼,应声去了。 杜氏带着外孙女回了东院,一入正房,她立刻拉起孙女的手,迫切问道:“出门前祖母嘱咐你的事,可都顺利?” 归晚知她所指,想了想,莞尔道:“都顺利。” “你没骗我?”杜氏目光锐利地盯着她,看归晚有点紧张了,她笑着哄道:“我怎会骗您呢,不信您问林嬷嬷。” 杜氏看向林嬷嬷,嬷嬷垂目点了点头,面色不大轻松。她如何轻松,一早出门表小姐便嘱咐她,为不让老夫人忧心,她们必须瞒着她和江珝的事。这世上只有杜氏真心疼归晚,她不想外祖母再为自己操劳。 林嬷嬷虽然点了头,然杜氏可没那么容易糊弄。若果真如外孙女所言,江珝对她好,二人一切顺利,怎么可能连回门的日子他都不肯陪她一起。其实梁氏说得对,别看她方才大义凛然给江珝正名,其实她不过就是为安抚外孙女找借口罢了。她怎么可能不介意孙女婿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不出现。 要知道江珝娶归晚,不过是因为不满而赌气罢了,由此也看得出他有多抵触这桩婚事。 可想而知,归晚在夫家的生活未必好过。 越想越是心疼,杜氏长叹了口气坐在了罗汉床上。瞧着愁郁的祖母,归晚赶紧上前安慰,然还没开口,便听门外小丫鬟突然唤声:“老夫人!表小姐!表姑爷来了,在前堂候着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威胁 归晚搀扶祖母,一入正堂便瞧见了东侧客位上稳坐的江珝。他面无表情,冷得跟座雕像似的,使得一进门便有若落入冰窖,好不压抑。 除了刚刚返回的祁孝儒,其他人也刚刚赶来,乍一瞧见江珝都愣了。 且不要说闺中妇人,便是同朝为官的祁孝廉也不过就是远远见过他而已,毕竟文武之别,且江珝常年不在京。 都知道云麾将军骁勇善战,南蛮北虏威风丧胆,所以印象里他必然是个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然怎就落下了“煞神”的称呼。然今儿一看,真的是开眼了。都说薛青旂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美男,站在他面前也不过如此。更重要的是,他天生带着北方人的硬朗,英气逼人,眉心自蕴三分睥睨,似天神降凡,让人默然生畏。 连杜氏也惊住了。没想到江珝会如此气宇非凡,说是在北虏铁蹄下长大,却气质矜贵,那种骨子里透出的傲纵,真怕外孙女压不住啊。 大伙纷纷入正堂,江珝起身,对杜氏微微颌首,旁人未看一眼,视线对向了杜氏身后的归晚。声音清泠泠地问了句:“我不是叫你等我吗?” 归晚也对视他。天地良心,昨晚她问的时候他明明说的是不去,他何时说过要自己等他了。脑筋一转,她忽而想到临出门蒋嬷嬷的话,难不成那便是要自己等他的意思?这也太隐晦了吧。当着这么多人面她反驳不得,强笑道:“我以为你今儿要忙,回不来了。” 江珝确实忙,所以他才天不亮便走了,只为早些结束。 他没说什么,淡定地看着她掺扶老太太入座,随即面向杜氏,揖礼道:“仓促回京,今日确实忙不开误了时辰,请侯夫人见谅。” “云麾将军客气了。”杜氏含笑应,请他入坐。 江珝没坐,适逢小丫鬟来上茶,他顺势端起茶盅,奉到了老太太面前。 “既然我已娶了归晚,礼数自然不能差,孙婿给您奉茶,外祖母请。” 江珝举止恭敬,未有半分失礼之处,只是这语气极是平淡,淡得疏离的。 以他对武阳侯府的态度,今日能主动来给长辈敬茶,已实属不易。便是他不来,侯府背后再抱怨也不敢多说一句,眼下他们岂有不知足的。尤其是祁孝廉,见他给老太太敬茶后赶紧遣小丫鬟又端了两杯,送到江珝面前。可怎料人家连看都未看,冷清清地坐了下来。 这是根本就没想拜他们这些长辈的意思啊。 祁孝廉好不窘,只得让小丫鬟把茶放在了身边的小几上,只当是上了茶水,以掩尴尬。 梁氏瞧着他那狼狈样,心里又怨又气,怨夫君自找没趣,丢了人;气江珝这般傲慢,全然不把人放在眼里,想来便不是个好相处的。不过怨归怨,大抵心里还有种吃不到葡萄的酸意吧。若这是自己的女婿,便是他不睬自己,瞧着心里也舒坦。 江珝不言语,目光依旧落在老太太旁边的归晚身上,看得归晚心里直发毛。两人相处几天,加一块他也没今儿这一会儿看自己看得多,她没明白什么意思,杜氏懂了,悄悄推了推孙女。 归晚这才反应过来,不大情愿地走到他身边。她一过来,江珝便起身,对着老夫人淡定道:“今日归宁,既已拜过,便不扰府上,我们先回了。” 这才到便要走啊?!众人惊诧,何氏则下意识留客:“眼看到晌午了,用过午膳再走也不迟啊。” 江珝面色淡淡,平静道:“公务繁忙,不便久留。”说罢,看向了身旁的归晚。归晚明白他这眼神的意思,不容拒绝。 可他毕竟才到啊,就便忙也不该差这一时。她明白他此行是为给彼此留颜面,那既然来都来了,也不必敷衍得如此刻意吧。况且她也不过留了半个时辰,还没和外祖母亲近够呢。 归晚也仰头盯着他,四目相对,带了怨气似的她道:“我不想走!” 江珝眉心皱起,那种逼人的威严愈重,瞧得大伙心都跟着提了起来。归晚也看出他是不高兴了,可目光依旧不躲,眨着坚定的眼睛望着他。 新婚后两次对视,都是在昏暗中,这还是江珝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清了这双眼睛。长睫下,那双眼清澈得不可思议,眸光潋滟,灵动若星不只是星,而是整个烂漫星河都藏在了她的眼中,久久凝视而不能自拔,让人想要溺在这片静谧的星空中 这么会有这么美的眼睛。江珝愣了一瞬,随即眉头蹙得更深了。 “算了,公务紧要,随姑爷回去吧。想回来以后总还有机会的。”杜氏不愿见两人僵持,紧张劝道。 闻言,归晚那双眼登时如蒙了一层烟雨黯淡下来,她怏怏垂头,方要应声,却闻头顶上人蓦地道了句:“用过午膳再走吧。” 他同意了? 归晚兴奋得猛然抬头,激动地与他对视,眼中星光闪烁,瞧得他目光匆匆躲开了。 饭桌上,一家人极是热情,可江珝还是冷冰冰的。归晚理解他的不满和怨愤,因为右相和父亲迁怒武阳侯府,可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任祁孝廉如何殷勤劝酒相敬,他一概置之不理,甚至连个眼神都不给。 他不理,架不住二舅父逢迎,赞了一通江珝用兵如神胸有韬略的话,转而问道:“听闻外甥女婿要北伐了?” 江珝闻言一顿,余光瞥了眼身边的妻子,见她握着筷子的手也不动了,轻声对她道:“吃菜。” 归晚回神,忙夹起了碗里的虾仁送到嘴边。 这是不想搭理自己啊!祁孝廉抿了抿唇,他哪肯放弃,也不管一旁暗示他作罢的兄长,又谄笑问了句:“出军批银都得过兵部,我这问问好歹心里也有个底啊。” 祁孝廉还在等着他回答,江珝却沉默良久,见归晚把碗里的虾仁吃掉了,他放下酒杯,不疾不徐地捡起筷子又夹了一只放在她碗里,眼神淡然示意:吃吧。 归晚望着虾仁愣住,受宠若惊地望着他,见他自若得瞧不出一丝破绽,她低头,满腹狐疑却还是默默地把那虾仁吃了。末了,还了他一个应景的笑。 见她乖巧状,江珝似有似无地勾了勾唇。 这这在秀恩爱吗?夫妻俩旁若无人,祁孝廉再次被晾,气得脸都绿了,探着身子便要争辩,却闻江珝开口了,语气淡漠道: “祁大人,出了府衙,不谈公事。” 这话一出,彻底把祁孝廉的嘴堵上了,他讪讪坐了回去,脸色更难看了。 接下来这饭吃得极压抑,没了祁孝廉调剂,除了老夫人偶尔还会问几句话,饭桌上没谁愿意开口。 江珝基本没吃,动了几下筷子也不过是给归晚夹菜而已。 他突然这么好心,归晚可有点不适应,不知道他心里在盘算什么,倒是一旁的杜氏,瞧在眼中暗暗宽慰了些。 午膳用得差不多,何氏遣下人上紫苏汤。到归晚和江珝身边时,也不知是被表姑爷气势吓的,还是小丫鬟胆子太小,怔愣着一个不小心把汤洒在了归晚外衫上。 何氏见此厉言指责了几句,赶紧让下人带着表小姐换件衣服去,并请江珝稍候片刻。 出嫁后,归晚的槿樱院还留着,主仆几人朝那去,然经过接连前后院的小花园时,祁孝廉追了上来。 归晚茫然看着他,祁孝廉喘息着,踟蹰道,“舅父有话想与你说。” “舅父请讲。” “归晚,你帮帮舅父吧。” 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归晚警惕道:“舅父这话从何说起。” 祁孝廉平复气息,把事情道了来 本朝有律,征伐军资及军饷发放皆要上报兵部,由兵部尚书审阅后呈交中枢,枢密使批准后户部拨款,最后户部和兵部共同发送军资。祁孝廉任职兵部侍郎,摸出了其中的漏洞,从中周转时以各种名义克扣军资军饷,甚至收受贿赂。 他心思活,胆子小,每笔克扣和贪墨皆不算多,故而没被发现过。可日积月累,这便不算笔小数目。本来还能继续,可两浙这一败,秦龄战亡,他偶从右相那听闻军队要面临改制,如此若是算起旧账来,他岂不是会被查出。 本来是想求右相,可右相无暇顾及不说,薛冕只理军政没有兵权,若真的查起来没人保得住他。所以,他只能求江珝帮忙了。 归晚算明白为何他今儿如此殷勤了,原是有求于江珝,想想前因后果,她甚至觉得他企图侯府与沂国公府联姻都和这脱不了关系。 “舅父,改制军队是朝廷的事,这涉及不到江珝的燕军,他如何能帮您。” “能,能帮的。其实简单得很,账我已经捋算过了,只剩些没明目的,若是能够挂在燕军上,一切都平了。” “您这是要江珝和您一起做假?”归晚反问。 “这点账,也不能算是做假,万两银子于他而言不算什么,哪次出征不得百万,趁着他这次北伐,平账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动动手指?说得轻巧。归晚沉思片刻,勾唇不失礼仪地笑道:“舅父,我也不过才嫁过去三日而已,再者江珝对这桩婚事的态度您也清楚,我便是想帮也没这个能力,他岂会听我的。” “事在人为啊,你是他枕边人,多言语几次没准便成了。说是他不满这婚事,可你毕竟是他选的不是。我也顾虑过他怨恨咱侯府,不待见你,可今儿我算彻底看出来了,他可是重视你呢。他能来侯府认门,你觉得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瞧瞧方才他对你,说不用心我可不信。归晚啊,你可是嫁了个好人家,这得力于谁?还不是咱侯府,便是冲着这也得帮帮侯府不是。” 祁孝廉还真是敢说,敢情嫁江珝倒是成全她了。 “舅父,我真的帮不了。” “我们是血缘至亲啊,你就这么绝情?”祁孝廉语气哀婉道。 归晚脸色凝重,淡定地看着他,道:“我不能害了他。” “害了他?那你便是要害了我!”祁孝廉怒吼,“我可是你舅父,是你母亲的亲哥哥,你宁可帮一个外人也不肯帮我?” “他不是外人,他是我夫君。” “呵,好个夫君啊!”祁孝廉冷笑,神色鄙夷地啐了一口。“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啊,若没侯府给你撑着,他沂国公府会认你吗?别忘了你可是打着侯府小姐的名义嫁出去的,拿掉这身份你以为你是谁?余怀章的女儿?” 祁孝廉脸色越发地狰狞,他接着道:“别说他如今下落不明,便是找到了,你觉得他会有好下场吗?失守杭州,只这一个罪名便让你立刻成为罪臣之后,到时候沂国公府还会要你才怪。” “余归晚,你有没有想过被弃那日你将何去何从?你可是罪臣之女,除了流放和入籍教坊司,这世上有你容身之地吗,侯府才是你唯一的希望。”说着,他阴冷一笑,“亏得你母亲给了你副好皮囊,眼下还能让江珝对你有几分兴致,所以你不趁着自己还有点用的时候帮衬侯府一把,难道真想等到他腻烦你的那日再去求他?你还有资本吗?” 归晚深吸了口气。原来自己在他们眼中便是这样的,真是可笑又可悲。便是她帮了他们,他们便会留下自己吗?父亲的案子还没定,他们便时刻想着如何把自己推出去,何谈她流落那日。 流落?祁孝廉这话说得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且不辨它是真是假,但确实戳到人痛处了。无亲无故,没有容身之地,被人厌倦,最终抛弃若原身听了,怕是分分钟便要崩溃,对他言听计从了吧。可归晚不会—— 因为在这个世界,她本就是“无亲无故”,“无容身之地”,没有一丝归属感和安全感,甚至到现在她也觉得自己是不真实的 况且,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这些威胁吗? “舅父,您真是高看我了,我这副‘好皮囊’还真就一点作用没起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安心 “舅父,您高看我了,我这副‘好皮囊’还真就一点作用没起呢。” 归晚弯唇勾起个讥讽的弧度,微挑的眼尾和眸中的霜寒相映,好不凉薄。 “您说得是,前途渺茫,我真该为自己忧心了。您可是给我提了醒,我还真是没有讨好的资本,既然这副‘皮囊’没用,总还得寻点其它,比如您这事,我若是告之他,没准还真能换我一席容身之地呢。” “余归晚!”祁孝廉大吼,“你,你这般无耻,到底跟谁学的!” “跟谁学的?我是‘侯府小姐’,自然是跟您学的。只可惜比您我还差得远呢!能做出这般蠹国殃民之举,您良心何在!大魏将士在前线蹈锋饮血,舍命厮杀,前线是尸山血海,他们不顾己身前仆后继,才为您换来了这一方安宁,您不在后方积极补给便罢了,居然还要克扣军资,这是人做出来的事吗?我都为您感到羞耻!您居然还厚颜无耻地要去求云麾将军保你,凭什么?此举天理难容,凭什么要保你!” 归晚有些激动。她想到了江珝,分明是挥斥方遒,运筹帷幄的将军,却落得一身的伤,何故?还是不是亲自上阵,与将士同生死。 “舅父,你以为云麾将军如何会有今日功勋?韬略自不必讲,他必是忠义凛人,怀仁以观劳苦,在战场上折冲擒敌与将士同进退,辅主安民才走到今日。如此立性鲠直,岂会与你同流合污!他此刻是尚未知晓,若是得知原委,您觉得他会放过你吗!” 这话说得祁孝廉脊背发凉,他也不过是攀亲结缘,为了自保而已。瞧他那慌乱的模样,归晚冷哼,继续道:“舅父今儿提了这事,我倒是想问问,两浙路叛乱,你贪了没有!” 祁孝廉心忽悠一下,登时傻眼了,喉结下意识滚动。 能贪一次必然能贪第二次。归晚心都寒了。 “杭州城残垣断壁,两浙路满目疮痍,白骨铺路,伏尸千里。您知道我是如何回的吗?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舅父,军资对你而言是一笔数字,扣多少无所谓。可你想过前线的将士吗?粮草不足,士气消沉,万民茹怒。如果没有为官者克扣,前线将士许还能多撑一刻,杭州城的百姓还能多活一日,也许就会撑到援军抵达的那日!” 她忆起那个梦,梦里父亲干涸的唇,正犹如整个干涸的杭州城。如果还能撑下去,他也不会接那份议和书吧归晚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难不成城门真的是他开的? 归晚思绪荡开。沉默中,祁孝廉忽而闻游廊侧的竹林里有声响,他登时大喝一声:“谁!出来!” 竹林里枝叶动了动,走出个十岁上下的小姑娘,是侯府三小姐祁滢。 “父亲。”祁滢耷拉着脑袋瑟瑟道。她手里拎了个描金的朱漆食盒,见了父亲有点怕,小脚悄悄地朝廊柱后面移,半个身子都躲在廊柱后。 “你怎在这!”祁孝儒厉声问。 祁滢怯怯瞟了父亲一眼,道:“母亲嘱咐我给姐姐送点心,我路过” 祁浅被关后,梁氏哭诉恳求,老太太才许她每日探望女儿半个时辰,于是她便晌午去,顺带给女儿送些好吃的,免得苦了她。今儿新姑爷回门,她自然去不成了 祁孝廉心里翻腾,本就吃了瘪没处发泄,他瞪着小姑娘吼道:“院里那么多丫鬟婆子,非要你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去!” 祁滢被吓得一个激灵躲在了廊柱后面。 这便是三房的两位小姐,一个胆大心机深,一个怯懦得分分钟便能被吓哭。 眼瞧着小女儿委屈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祁孝廉无奈,喝道:“还不快去!” 小姑娘如蒙大赦,扭头便跑。望着逃似的女儿,祁孝廉叹声,目光再次转向面前的余归晚,眼中的怒火又添了一把,操着重重的鼻音哼了一声,甩开衣袖愤然离开了。 这就是所谓的“亲人”啊。 归晚对着舅父的背影长叹了一声,心一寒到底,果然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能依靠。 提了提精神归晚继续往前走,然才迈出两步,竹林里传来飒飒声,很轻,像幻听一般。她猛然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你说得可是真的?你瞧见了?”小祠堂里,祁浅停下握笔的手盯地看着妹妹问。 看着姐姐和父亲极像的眼睛,祁浅心里直突突,嘟囔道:“是,母亲唤我时,我在正堂侧门偷瞄了眼。表姐夫生得可好看呢,像书房里那画上的战神,就是冷冰冰怪怕人的。” “呵!”祁浅不屑哼了声,“你才多大,懂得什么美丑。” 姐姐不信,祁滢可不干了,撇着小嘴巴辩解道:“怎就不知道了,连薛公子都不及他呢,母亲见着他都呆住了。” “果真?” “自然。”小姑娘信誓旦旦。 祁浅望着眼前誊抄的佛经,心越来越沉,又问:“那他对余归晚如何?” 祁滢还辨不出姐姐这话里的心思,很认真地想了想,道:“他对谁都不搭不理的,只和表姐一人说话,不过父亲说他可是重视她呢。” “父亲?”祁浅惊诧。 “对呀,父亲刚刚说的,他方才和表姐吵起来了”说着,祁滢把竹林里听到的话都道了来。 听到最后,祁浅干脆把手里的湖笔摔在了面前的宣纸上,甩下的墨点把刚抄好的句子都掩住了,污迹斑斑,这一章算是白抄了。 老太太不但将她关起来,更是罚她每日一篇佛经,少一字不可,错一字不过。前两天没完成,她几乎是秉烛写到三更天。 这一切都因为谁!还是余归晚,她没来之前府上安逸闲适,自从她来,整个侯府都紧张兮兮地不说,自己也挨了累。 她落魄至此,余归晚倒活得滋润,不仅没被江珝嫌弃,居然还仗着是沂国公府的人指斥父亲。她以为她是谁?还真拿自己当凤凰了,她是忘了自己那些不清不白的事了吧! 祁浅看着妹妹,笑道:“滢儿,帮姐姐个忙。” 归晚换了衣衫归来时,江珝还在喝茶,祁孝廉也在,只是一改之前的热情,见了外甥女冷漠得很。 二人要回了,家人相送。沿着抄手游廊朝二门去,经过西厢前,归晚回身劝道:“祖母不要送了,您也累了半日,回去歇歇吧,归晚改日再来看您。” 杜氏哪里舍得,瞥了眼孙女身旁的江珝,见他连清冷得个表情都没有,只怕这“改日”便是来日方长啊。 “送你们到外院吧!”杜氏叹声,拉归晚继续走。 过了西厢,也不知道从哪传来喵呜一声,归晚登时定住,接着便瞧见团黄色毛绒直直朝她窜了来,吓得她连连后退。 那团毛绒从她肩头擦过,归晚心下慌乱,脚底不稳身子不由得向后仰去。后面是空荡荡的庭院,没个支撑,随着惊呼声,她整个人直直朝地面摔了下—— 然就在落地前,腰间一个力势提起,将她撑住了。归晚屏息望着抱住她的江珝,又回首看看身下,脸色霎时间惨白。 还有一寸,仅仅一寸,她的腰便要磕在游廊坐凳楣上了。若就这么直直摔下去,那后果便是她惊得下意识摸向小腹,赶紧抓着江珝的手臂站直身子。 可方起来,又一声喵呜。归晚又惊了一跳,下意识抱住江珝,陡地扑在了他的胸口。 怀里突然被一团柔软填满,江珝有点愣,张开的双臂悬在半空,不知所措。他屏息低头,看看惊悸的小姑娘,又看看被遏住的猫,似明白了什么,淡淡道:“你怕猫?” “可不是吗!”何氏上前解释,“归晚小时候被猫挠过,赶巧又得伤寒,病了半个月,便落下这怕猫的毛病了。”说罢,认证似的看了眼杜氏。 老太太点头,正想去安抚孙女,却见江珝收回右手,顺势拦住妻子的肩膀,轻拍了拍,幽沉的嗓音低声道:“没事了,猫被捉住了。” 语调里虽淡得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可他动作却无限轻柔。他是在哄她? 归晚瑟瑟回首,果然,猫被嬷嬷抱在了怀里她安心地长出了口气,仰头看他,二人对视她恍然反应过来,匆匆分开了。 怀里柔软的感觉消失,突如其来的空虚让江珝暗吸了口气。 他平静地在众人中循视,忽见个小身影隐在抄手游廊和耳房相接的角门处,他未动声色,问道:“这猫可是府上养的?” 何氏瞅瞅老太太,摇头。“府上没人养猫,尤其知道到归晚怕猫,更不会养了。” “这花猫好像是陈护院家婆子养的,说是老赖在倒座房不走,瞧着乖巧便留下了。”抱猫的嬷嬷解释道。 闻言,杜氏不乐意了。“前院的猫怎窜到后院来!明知道表小姐怕猫,偏就不看好了。把陈婆子叫来!” 杜氏恼火,归晚怕她气大伤身,劝道:“不过是只猫而已,祖母不要气,我没事。” “你脖子伤了?” 江珝蓦地道了句。 归晚摸了摸脖子,靠近锁骨的位置确实有丝疼。 见那两条赫然血迹,老太太更是不能饶过了,恨不能立马把陈婆子扯到面前。赶巧陈护院备好了马车,久等不见表小姐和表姑爷出来,便遣自家婆子去问问。 陈婆子一到前院,两个嬷嬷立刻将她扯到侯夫人面前,这架势,吓得陈婆子一脸懵。直到老太太怒斥,她才明白因为什么,唤了一声冤便道: “是三小姐说要寻个猫逗弄我才给抱去的。怕冲撞表小姐,我特地绕的西院。”说罢,她一眼便瞄到了角门处的祁滢,大喊了一声。 祁滢吓得呆住,随即转身要跑,却被大哥祁琅一把拉住了。 不跑还好,这一跑不正是说明心虚。老太太皱眉瞪视小孙女,目光恼火,恨其不争。 眼见老太太一腔子怒气要爆发了,梁氏赶紧扯过小女儿,斥道:“你个贪玩的丫头,先生留的字你描了吗?女红做了吗?多大的姑娘了,心里头只装着玩!看看,把表姐伤了吧,还不赶紧给表姐道歉。” 梁氏不给人插话的机会,把女儿推到了归晚面前。 “表姐,对不起。”祁滢呢喃道,怯生生地抬头看了表姐一眼,稚嫩的双眸里,有惊慌,有委屈,有愧疚,有无措但独独没有邪意。归晚瞬间明白了什么,可还没待她回话,却闻身后人道: “三小姐不是给二小姐送点心吗?怎这会儿功夫便去前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沐浴 江珝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大伙震住了,尤其是归晚和祁孝廉。 他如何知道祁滢给祁浅送点心?祁孝廉心猛地提了起来,细思回想,小竹林里的声音,好像也不是从祁滢那个方向传来的。而且他回来时,江珝也刚刚净手而归难不成方才和余归晚的谈话,他都听到了。 此刻,祁孝廉是从里向外透着寒,然更寒的是江珝的那双眼睛,好似把他看穿了一般。 听到了,他一定都听到了。他这话分明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祁孝廉慌得直冒冷汗。杜氏也顾不及江珝是如何知道祁滢送点心的事,但就着这话,这分明是给大伙提了个醒。祁滢方才还在小祠堂,半柱香不到的功夫便去了外院,何必如此匆忙,而且还要把已经送到后院的猫抱到这来。自家孙女杜氏还不了解,她根本不是个贪玩的,更不是个会撒谎的 所以问题就在这半柱香的时间,而这段时间里她只见了一个人。 又是祁浅 如果真的是她,那这孩子当真无可救药了。归晚孕身正是初期不稳之时,若是摔下那一跤,结果可想而知,不但孩子保不住,这事也再别想瞒住了。祁浅这孩子心思太深了,狠厉不说,居然还利用自己的亲妹妹。看来小祠堂是真关不住她了。 杜氏面色阴沉,她极力安奈,然握着珠串的手却越发地紧了。 事到如此,归晚岂会猜不出个一二来。为了威胁自己,祁浅居然要害自己的孩子。经历方才那一遭,归晚后怕,居然不是怕江珝,而是怕孩子。一旦这孩子出现意外,归晚会恨她一辈子,她如何毁了自己,自己便会加倍奉还。可眼下不行,且不说这孩子无碍,眼见杜氏气得脸色煞白,归晚不想祖母再因此伤身,毕竟这世上她真正的亲人太少了。家丑不外扬,当着江珝的面她也不想把侯府的阴私抖出来徒添嫌恶。 教训的机会有的是,不急这一时。 “既然祁滢道歉了,那便算了吧,贪玩而已。”归晚淡然道,她望向梁氏,目光好不锐利。“二舅母,女儿家还是多讲讲道理的好,错过一次便休要再错了,不然害人害己。” 这话若是听不出个味道来,梁氏白吃这么年的盐了。这是在暗示自己管好女儿啊,至于哪个女儿,还用说吗!被这么似似是而非地数落一句,梁氏心里不忿,可理亏又不敢多言,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杜氏明白外孙女是在给祁家留颜面,但她不能就这么含糊过去,对着江珝道:“谢将军提醒,此事我绝不姑息,一旦有了结果必会知会你们。时间不早,你们先回吧。”说罢,遣何氏送客,转身把一众儿孙又带回了正堂。这事,她今儿必须问个明白! 回去的路上,夫妻同乘一辆马车。江珝静默端坐,阖目养神,而归晚却总是忍不住想去摸脖子,坐得不大安稳。 在归晚胳膊第二次碰到他的时候,江珝无奈吐了口气,侧目睨了她一眼。见她还在小心翼翼地触碰自己的伤口,轻问道:“还疼?” “嗯,有点。”归晚不经心应。方才那么一闹,走得匆忙,都忘记擦药了。 “我看看。”江珝突然拨开她的手。 伤口不算深,可能是她控制不住总去摸,小血珠止不住地往出渗。他从袖口里抽出条素白的绢丝手帕,贴在了她伤口上。 “按着。”他捉起归晚那只被他拨走的手,扣在了手帕上,“不许再动了。”说罢,他探身和车外的侍卫言语几句,又坐了回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看都没在看她。 归晚莫名其妙,不由得松开了手帕,还没待放下只见江珝一个清冷的眼神投过来,惊得她手赶紧又扣了回去,乖得像只小兔子似的,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他,水濛濛地满是茫然,还有那么点小委屈。 看着她呆萌的模样,江珝心情竟莫名有点好,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 不多时,车外侍卫唤声,递上来一个青瓷花纹的小瓶。江珝接过打开,嗅着飘着淡淡的药香,不消猜归晚也知道这是什么。 他是找人给自己买药去了?归晚愕然盯着他,颇是受宠若惊。然更惊的还在后面——他撤下她脖子上的手帕,修长的手指在药瓶里抿了些便朝着她伤口探去。 “将军!” 归晚疾唤一声朝后躲。 瞧着她那战战兢兢,见了鬼似的模样,江珝蹙眉,沉声道:“怕我?” 怕到不至于,但今儿这举着实让人吃惊啊!打成亲后他就没给过自己好脸,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可这会儿不但给自己买药,居然还要为她搽药?这换了谁谁能信? 事出反常必有妖!归晚心里嘀咕,面上却讪笑道:“怎敢劳烦将军,我自己可以。” “你看得到吗?” 归晚被堵,随即又笑道:“我可以让苁蓉进来帮我。” 江珝不动,冷目盯着她,眼神好似在说:别不识时务。 归晚没辙了,只得轻轻仰起头来。 她颈脖又细又长,柔美的线条从微扬的下颌绵延至锁骨,优雅得像只美丽的天鹅。她皮肤真好,嫩如柔荑,细腻得连上好的羊脂白玉都比之不及,让人忍不住想要去触碰,拢在手心里爱抚。江珝看得有点怔,不过瞬间便转过神来,继续搽药。 二人沉默,他温热的指腹伴着微凉的药膏搽在伤口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再加之这暧昧的距离,归晚心控制地乱了起来,耳根都开始热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开口问:“今日我和舅父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江珝的手一顿,没应。 以他的脾气,这应该就是默认了。归晚想了想,歪着脖子道:“你如何想的?” 江珝停手,看了她一眼。 如何想的?他今儿还真是想了很多。 一直以为余怀章贪生怕死,出卖全城将士百姓,如此卑劣之人,他的女儿定然也好不到哪。可今儿她那番话确实让他刮目相看。在祁孝廉面前,她没有因为亲情而妥协,也不惧威胁。况且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知民间疾苦,心怀悲悯,眼界也超越闺阁,这很难得。 这些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学来的,很难想象余怀章能养育出这样的女儿。尤其是她提及自己的那些话也让他觉得,其实她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 归晚不知他在想什么,见他不语,小心追问道:“你恨我舅父?” “你担心他?”他反问道。 “也不是。”归晚垂目,甜软的声音幽幽道,“我只是不想因为这个,你更厌恶我了。” “你很怕我厌恶你?” 这不是废话吗!自己一天天地讨好他为的是什么。归晚心怨,却解释道:“我说过,你我已是夫妻,我不奢求与你琴瑟和鸣或是相敬如宾,可也不愿你厌恶我。我们要生活一辈子,我不想你连见都不见我,不拿我当妻子。” 不拿她当妻子 这话说得好不委屈,江珝沉默良久,给她搽完最后一下,默默将药放在了她手里。 余下路程二人再没言语,一直到了侯府,给长辈请过安后,二人又留在江老夫人那用了晚饭。 回到檀湲院时天都已经黑了。暑伏未过,天依旧闷热,江珝一进正房便朝西稍间的净室拐去。想到他身上的伤,归晚刚要开口制止,可还没来得及,人已经进去了。接着,便传来阵阵的水声。 得,前两日的药又白上了! 就算他不嫌疼,她还嫌麻烦呢。 归晚无奈转回正房,然才进了稍间便听茯苓追了上来。“少夫人,二公子唤你去呢!” 唤自己作甚?归晚疑惑,虽不大情愿但还是去了。她站在门外,考虑到他在沐浴,于是唤了声:“将军,你找我?” 净室里没动静,连水声也没有了。 难不成是洗罢,要出来了?归晚想想,转身便往回走。 “进来。”才走出两步,身后房里,江珝磁性的声音传来。 没办法,归晚硬着头皮进去了。然一入门便瞧见了面对而立的江珝,他上衣未着,宽阔的胸膛映在眼前,归晚登时愣住了。 给他上了两次药,她也见过他的背,可今儿是第一次见到他正面。江珝身材是真的好,宽肩窄腰,线条瘦削却透着蓬勃的力量感。尤其是那几块紧实的腹肌,竟和她猜测中的一模一样。 这资本,便是她前世见过的模特也没几个能匹及的。 归晚眼睛都直了,对面递来一只浸湿的巾帕才猛然回过神来。一抬头,江珝正挑眉看着自己,神情颇是不屑。她脸瞬间红透了,错开目光,窘得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于是顾不得多想,慌乱地接过了巾帕。 瞧她那无措的模样,江珝哼笑转过身去。归晚这会儿才明白,他这是要自己给他擦背啊! 归晚捏着巾帕哭笑不得,昨个告诉他不要沾水,今儿就唤自己给他擦背,怎都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呢!尤其方才他那表情,他一定是故意的。 不管是不是故意的,在这个时代,妻子服侍丈夫是天经地义的事。况换个角度想,管他什么目的,肯接近自己总比见到自己就躲强得多吧 归晚仔细擦着,手挨近伤口,忽而想到晌午祁孝廉的话,问道:“将军,你要北伐吗?” 江珝偏了偏头,余光扫了她一眼,应声:“嗯。” “什么时候?” “本月下旬吧。” “那没几日了你这伤,行吗?” 感觉她手停了下来,他转身,见她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极是淡然道:“无碍,往日比这严重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往日比这还要重,难道这还不算重吗?归晚知道他不易,却没想到会是这般辛苦。说不好是敬畏还是疼惜,她把手里的巾帕浸了浸水,又默默给他擦着前身。 净室水汽弥漫,但鼻息下,他还是嗅得到她身上淡淡的兰香,好闻得让人心宁。然一低头,他心却又宁不下来了—— 面前的小姑娘认真地擦拭着,因为闷热,她小巧鼻尖上渗出了点点晶莹,像桃瓣上的露珠,忍不住想要去触碰。鼻尖下,是她微张的樱唇,粉嫩诱人,吐气如兰。她修长的颈脖被下巴遮盖,堪堪露出两根精致的锁骨,他目光再向下,一抹延绵的弧度淹没在衣襟中。她才退下外衫便被他唤来,不过只穿了件轻薄的中衣而已,随着她动作,那抹延绵便在衣襟中出没。 江珝想到了晌午她扑在自己怀中的那感觉,软软的,莫名地舒服。越是回想那种奇妙的感觉,他越是抑不住向下探索的欲望,于是眼眸又垂了几分。就在她抬起手臂那刻,他瞧见了她单薄中衣下,浑圆的那团 一股热血逆流,江珝感觉自己好热,口干舌燥,热得下面某一处似乎不受控制了 “我自己来,你出去吧。”他没好气地一把抢下了她手里的巾帕,躲过身去。 归晚怔住。 好端端地,这人怎么说气就气上了,就说是摸不透他脾气吧。归晚撇嘴没说什么,偷偷瞥了眼他伤口,确认没有问题便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亲近 给江珝上了药以后,归晚去沐浴,回来时他正安静地坐在床边,把玩着手里的一块玉珏思量着什么。 归晚暗了灯上床,经过他时默默瞟了他一眼,他英俊的脸虽淡淡的,不过颇是轻松。回想今儿一件件事,她觉得他心情似乎特别好,于是趁着他躺下的时候,归晚试探道: “将军,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说。” “我父亲他” “睡觉吧。”听到“父亲”两字,连问题都没问完,他便把她拦下了。 归晚不明白这问题真的那么敏感吗,她接着道:“将军,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我父亲现在罪状尚未落实,就算他有罪,我也是他女儿。身为儿女,没有置之不顾的道理,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在哪,状况如何。” 江珝看着跪坐在床里的小姑娘,见她明艳的小脸忧忡不安,沉了口气,道:“他受伤了。” “受伤?”归晚惊忡,焦灼追问:“他在哪?伤得可重?” 她期待地看着江珝,可江珝的双眸越来越暗,带着山雨欲来的诡谲。然片刻,他阖上了双目,将那片深沉掩住,他又不言语了。 两人的谈话好像只能以这种方式结尾。归晚无奈。 其实她也不想惹恼他,只是那是自己的至亲,对父亲的关切是出于本能。她也明白江珝恨他,但事实是,他娶的自己“仇敌”的女儿。 询问无果,归晚安静地躺了下来。她知道两人接触的时间太短,想让他完全放下戒备接受自己没那么容易。可她时间不多了,况且他不是说他不久将要出征北伐,这一去还不知何时能归。父亲的事没个着落,自己这更是一团乱麻 归晚蜷起身子,像只小猫似的贴在他臂膀侧。 二人之近,江珝感觉得到她幽幽的气息,无力更无助。 “放心,他暂时没事。” 身边人突然道了句,归晚微诧,仰头看了他一眼。幽光把他精致的侧容打得略显模糊,如是看,好似也没有那么硬了,多了几分柔和。 她心里莫名有丝暖意,不由得朝他靠近,额头抵在了他的臂膀上,轻声道了句:“谢谢。” 二人相碰,他好像并不抵触,归晚心思又泛了起来。既然他对自己不反感,那是不是说她还可以再进一步 这边想着,她小手悄悄探了出去,柔柔放在他坚实的胸膛,搂住了他。 江珝依旧没反应,不过归晚感觉得到他身子僵住了,手心下他强有力的心跳也越发地快了。男人身子总是比较诚实的那个,想到他那一本正经的脸,和此刻身不由衷的心跳,归晚没绷住,噗地笑了。 她笑得极轻,可微弱的气息还是被他捕捉到。他猛地睁开眼睛,片刻犹豫都没有,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一切猝不及防,归晚惊呼了声,守夜的林嬷嬷听到,忙趴在稍间门外问:“表小姐没事吧?” 归晚吓得话都说不出了,盯盯地看着欺向自己的人。江珝也看着她,气息略显压抑,他偏首冷静地回了声:“没事,你们下去吧。” 门外人迟疑地退出了正堂,归晚隐隐听到正房大门关上的声音,她咽了咽口水,紧张道:“将军,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笑出声,还是不是故意靠近他? 江珝把人圈在身下,目光□□裸地,从她灿若星辰的眼睛,到挺直的小鼻子,到水润的双唇,最后划过精致的锁骨,落在她酥软的胸前净室里那幕再次浮现在眼前,方才不敢看,眼下可是看个肆无忌惮。想到她衣襟下的蜿蜒,那种燥热的感觉又出现了 归晚也察觉他呼吸重了几分。这一切她意料到了,可没想过会发生得这么快,她有点不敢招架。不得不承认,她怂了。 眼见他盯着自己眼神错都不错,归晚下意识伸臂抱住了胸前。 视线被遮,他目光上移,对上了她的眼睛。无措,惊慌,楚楚可怜,江珝看得有些心软。 可这话是她自己说的:他不拿她当妻子 “闭眼。”他清冷道了句,命令似的不可抗拒。 归晚赶紧闭上眼睛,随即一只大掌攥住了她护在胸前的两只手腕,推到了头顶。还没待她反应过来,颈脖伤口处传来柔软的温热——他亲了她。 她怔住,随着他亲吻,心里竟窜出一阵难言酥麻感,像触电似的,流通全身,她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事情就要这么发生了吗? 归晚别扭极了。这不就是她所企盼的,可当真发生了,她又畏惧了。 江珝动作还在继续,归晚心里矛盾着,踟蹰不定。衣衫被他剥落,胸前瞬间一片微凉,接着,他滚烫的胸膛覆了上来,归晚眉心越蹙越深。他松开了她,可她双手仍就无所适从地悬在上方,就在他去解她腰间的系带时,她登时睁开眼睛,扣住了他的手—— 二人僵了须臾,归晚胸前又是一片凉意,他单臂撑起了身子,看着她。 除了惊慌,还是什么都没有他深吸了口气,想要收回放在她腰间的手,却被她攥住了。她看着他,紧咬着下唇,祈求似的道了声:“你轻点。” 江珝心像被撞了一下,捏着她小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一团炙热似找到了发泄口,他再没个顾忌,动作越发地急促,将归晚浑浑噩噩地卷了进去 “将军!” 门外禹佐低沉的唤声打破房中的旖旎,江珝停了下来,瞥向窗外问道:“何事?” 他明明呼吸都乱了,声音却异常的平静。 禹佐踟蹰片刻,回道:“曹副将来信。” 闻言,归晚感觉到江珝僵了一瞬,随即他直起身子,目光在她脸上意味不明地扫几眼,便匆匆下床穿衣。 归晚不明所以,也跟着起来了,他却把她按下,拉过锦被盖在她身上,淡淡道了声“等我回来”便拉过花梨架上的外衣,出门了。 直到人都出了正房,归晚才幽幽回过神来。禹佐太“及时”了!就差那么一刻!想到方才他蓄势待发抵着自己的雄物,她抱着被子摸摸小腹,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苦恼 小书房里,江珝站在桌前,手指捻着青瓷笔山,寒声道:“他醒来时,你也在?” “在,余怀章意识方清醒,我便和曹副将追问杭州之事,未曾耽误一刻。” “他可认了?” “这”禹佐踟蹰,低声回应道:“他道了句对不起秦将军” 禹佐话刚一落,江珝瞬间握紧了手里的笔山,全身紧绷。 这句对不起算什么?承认了吗?江珝面色阴沉地看着禹佐,寒声问:“他还说什么了。” “只这一句,还没待言其他,便又陷入昏迷,眼下还没醒过来。”禹佐看了眼江珝,又问,“接下来该如何?” “继续救,万不能让他有任何意外,他还有用。” “是。”禹佐应诺。 江珝深吸了口气,转身坐到了桌后角落里的椅子上。灯光幽暗,照不到角落,光亮将他一分为二,他整个上半身都陷在黑暗中,禹佐只能看见他紧握笔山的双手。他手渐渐放松,把那座小小的青瓷笔山捏在指尖,禹佐清晰地看到那笔山上被他捏出的几条裂痕。 直到禹佐退出去,江珝还坐在那,久久未动 归晚靠在床栏等了好久都不见江珝回来,困意渐浓,不知觉中便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而感觉脸颊侧有气息拂来,她缓缓睁眼,只见一个黑影矗立面前将她淹没。 她吓了一跳,定睛细看才认出是江珝。 “你回来了?”归晚长舒了口气,揉着眼睛问道。 江珝没应声,依旧盯盯地看着她。小姑娘衣襟半掩睡眼惺忪,扬起颀颈望着他,神态娇憨,妩媚到了骨子里。江珝望着她的眼神平和宁静,可怎都透着一股淡漠似的,看得归晚凉飕飕的,她坐起身子问:“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江珝还是不应声,她心头被燎了一下似的,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警惕道:“到底怎么了?和我父亲有关吗?” 闻言,江珝终于动了。他放下挽起的帷帐,将二人隔开,声音平静如水地劝道:“没事,天晚了,你睡吧。” “那你呢?”隔着纱帷,她问。 他望了她良久,瞧不出任何情绪,只闻恍若从云端缥缈而来声音,道了句“事务未毕,我去书房了。”说罢,他连挽留的机会也没给她,匆匆离开了 江珝这一走,便再没回来过。接下来的几天,他整日早出晚归,夜里留宿书房,再没踏入新房一步。 归晚不解,那夜分开前还好好,他还告诉自己要她等他回来,可他真的回来的却如同换了一个人。成婚之初他也一样冷漠,可那种冷漠是表面上的,他不至于让她害怕,但现在这种,却让她望而生畏,他如同带着磁场一般,让她没法靠近。 归晚不笨,江珝对她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原因恐怕只有一个,便是父亲—— 她想问,却无从开口,眼下这般敏感,许哪句不经意的话又会惹到他;等她想好如何开口,却发现他忙得自己连面都见不着了。 归晚心下难安,不仅因为自己,更为父亲的处境。她还是得找他去谈谈 是日一早,她给老夫人请过安后,连早饭都未用便奔去了前院书房,就为把江珝堵住。可惜她还是玩了一步,下人告知,二公子天刚亮便走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府衙了。 归晚丧气,只得离开,然才一出门便和方要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对方哎呦一声,归晚抬头,愣住了。 是苏慕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梅氏 “大嫂没事吧。我这走得急,也没看看人,你没撞疼吧。”归晚去拉苏氏。 “我就这么不禁碰了。”苏慕君笑了,举眸朝屋里瞧了眼。“二弟可在?” 归晚也回首瞥了眼,笑应:“他一早便去府衙了。” “今儿又走得这么早。”苏慕君叹声。 听这话,她好似并非第一次来了,归晚问道:“大嫂找他何事?” “不是我,是母亲。” 苏慕君莞尔,柔和道:“奉茶那日后二弟一直没去,这不是母亲让我来唤你们么。正好你在这,也省得我再往后院走一趟去了,咱走吧。” 被婆婆召唤,去拜见是应该的,做儿媳的拒绝不了,但归晚还是迟疑了一下。“母亲是唤我们两人去,不若稍后等将军回来,我随他一同给母亲请安。” 那日和江珝同去都被晾,自己去还不定什么状况呢,于是含笑又道:“况且母亲要修佛,别扰了她清净不是。” “听弟妹这话,是还在怨奉茶那日的事呢?”苏氏抿唇而笑,“那日的事确实谁也没想到,可咱做儿女的总得体谅不是,再说哪有媳妇一直不见婆婆的。母亲如何是她的事,咱做小辈的不能失了礼数不是。” 苏慕君倒是一张好嘴,自个若是不去,便成了不孝了。归晚知道,她定然是躲不过了,如是也好,是神是鬼总得走一遭不是。 “那便劳烦大嫂了。”归晚端然道,随着苏慕君去了 梅氏这回没有躲,一进门便瞧见她正在正堂里饮茶。 印象里,她该是个面凶刁钻之人,不过见了才知,四十刚过的她容色姣好,身材纤秾合度,端庄娴雅,只是神色不免哀伤了些,趁着那身素白的衫裙,整个人如同寄留阳世的一缕幽魂似的。 她身上无任何金银饰物,一根荆簪将发绾起,显得耳边那朵白色的绒花格外扎眼。 归晚打量她这一身丧服似的装束,想也知道是为悼念夫君儿子。 可人已经去了五年多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她总是这般走不出,也不怪和府里人容不到一起。 归晚施礼,梅氏淡然应了,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甚至未曾多瞧她一眼。 梅氏端着茶盅,悠然吹着那依然消散的茶沫,不言一声。堂中静得尴尬,想到无论如何她都是自己的婆婆,归晚恭敬道:“这些日子没来给母亲请安,请母亲见谅。” “玄笠师傅要的经抄完了吗?”梅氏呷了口茶,忽而问。 归晚微怔,这话显然不是问自己的,身旁的苏氏应声:“昨晚便抄好,已送到佛前供着了。” 梅氏点头,又问:“你可知我为何要你抄经。” 苏慕君沉思片刻,摇头。 梅氏道:“你是不是在五真香加了龙涎?” 这话问得苏慕君有点窘,赧颜应道:“母亲嗅出来了?” “不是我嗅出来了,是玄笠师傅。”梅氏瞥着苏慕君嗔道,“加什么不好,偏是龙涎,你以为贵的便是好的?这取自活物体内的香材,是能用来敬佛的吗,你这是对佛祖的亵渎!” 梅氏声音极好听,不疾不徐,优雅从容。可凌厉起来,也叫人心颤。苏慕君连连认错,解释道:“二夫人道府上沉香没有了,我这也是心急,便取了它掺入。” “宁缺毋滥,你不懂吗?好端端的敬事偏就叫你毁了。别以为这佛台何物都上的去,有些东西,注定就是上不了台面的,往后这忌讳的,别往回带!” 呵,真是一个赛一个地厉害。起初归晚害觉得梅氏不搭话是有意忽视自己而已,然这刻才明白,人家这是在含沙射影旁敲侧击啊。 是她把自己叫来的,结果自己还成了那个被忌讳不该来的。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吗? 归晚宛然笑了,当没事人似的,热情道:“母亲是要沉香吗?我院里有,一会儿我便让下人给您送来,您还缺什么,我一并给您准备了。” 瞧着她那殷勤劲儿,梅氏微诧。这姑娘是没听懂吗?蹙眉瞥了苏氏一眼,“嘭”地一声把茶盅扔在了桌子上,冷冰冰地甩了句:“不必,这不干不净的东西,可不敢要。” 归晚又笑了。“瞧你说的,同样府上分配的东西,怎会不干不净了,这话让二婶母听到可要不高兴了。” 梅氏彻底愣了。话说到这份上,但凡是个要脸的,也该明白何意绷不住了吧。她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若遂了她意,那归晚才是真傻。她无非是想瞧自己难堪。她是婆婆,若反驳,必落个初嫁新妇不敬长辈的名声。本来在府上自己便是孤立的,她谁也招惹不起,惹了梅氏,江珝那她也未必过得去;可若是不反驳,一脸的隐忍委屈,不是更顺了梅氏的心。 伸手不打笑脸人,且二夫人都搬出来了,梅氏不好再说什么,捻着手里的念珠哼了哼。恰时嬷嬷来问可要布膳,苏氏赶紧应声,让下人们进来。 这顿早饭,归晚必然要留在这吃了。 饭桌上,梅氏心情不大好,整张脸都阴沉着,不愿搭理这位新儿媳。倒是苏氏偶尔与归晚言上几句,劝她多吃些。 梅氏礼佛食素,一早便是芦笋百合,翡翠玉卷,酱瓜等各类小菜和点心,瞧着便很有食欲。苏氏给归晚夹菜,瞧她吃得不多,觉得是天热没胃口,便让人给她盛了碗桂圆米仁粥。 归晚谢过,方要伸手去接便让身后的林嬷嬷止住了,她低声道:“您身子怕寒,少食凉的好。”归晚看了她一眼,会意,任她给自己换了碗粳米山药粥。 苏氏瞧在眼里没说什么,垂眸想了想,忽而道:“二弟最近可是忙,我听说他最近一直留宿前院书房?” 何止听说,她不是一早便去书房找他吗。归晚笑笑:“嗯,他要北伐,着实太忙了。” “二弟要北伐?”苏慕君惊问,又看了眼梅氏,道:“不是说皇帝要议和,大魏不再北上了吗?怎又突然同意二弟北伐了?” 梅氏冷笑一声,撩起眼皮瞥了归晚一眼,哼道:“不然你以为他为何成亲。” 归晚正在喝粥,抬起的勺陡然顿在唇边,不过一瞬,还是淡然吃下了。 苏慕君也跟着看了看归晚,眼波流转,叹道:“这才新婚二弟便要出征,可苦了弟妹了。”说着,她目光柔和,笑劝:“嫁个将军便是如此,你也该有个心里准备。这几日虽他忙着,该亲近便亲近吧,不然他这一走,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也是有的” “也可能再回不来了。”梅氏冷不丁地又抛了句,没有一丝担忧,带着几分谑意。 “啪嗒”归晚勺子扔回了碗里。苏氏惊了一跳,梅氏也不禁抬头,却见归晚弯眉婉笑,一双眼睛亮如星辰道:“母亲不必担心,将军必然会回来的。” 又不接招,她是真听不懂话吗?梅氏冷哼:“不回来最好,我可不忧心他。” “母亲也就是说说而已,您若不忧心他会为他拜佛祈福?”归晚依旧笑。梅氏想要反驳,归晚没给她机会,继续道:“不止您,咱府上谁不盼着他凯旋。将军在朝的地位自不必说,他是沂国公府的顶梁柱,更是大房的荣耀。大房就这么一个男人,若是没了他,荣誉还算得了什么呢,便是想祈福也没得祈了。” 梅氏记恨庶子便罢了,竟出言相咒。她就从没想过,她如今之所以有资本任性,这般晦气,沂国公府也甘心供着她,因为什么?还不是看在江珝的面子上。江珝是大房唯一的男人,若是他不在了,她还能这么肆意作下去,谁会把大房放在眼中。 梅氏何尝不懂这道理,只是她不认罢了,这会儿被儿媳堵住了嘴,尴尬得脸都白了。她知道江珝不待见这姑娘,她也没打算把她放在眼里,然这会儿品品,这丫头果然心思够深。 饭桌上,气氛凝得不得了,连伺候的下人都觉得压抑。忽而,一个小身影从门口闪了进来,归晚瞧去,是个七八岁的男童。 小家伙个子不高,身子骨瘦了些,稚嫩的嗓音唤道:“祖母,母亲”随即,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瞧见归晚,懵住了。 “这是你侄儿江沛。”苏氏对归晚解释,转头又对那孩子道:“快见过你二婶母。” 小家伙清亮地喊了声:“二婶母好。” 归晚微笑,点了点头。她听蒋嬷嬷提过,大公子江璟去世后,梅氏同意苏慕君改嫁,但苏慕君却不肯,道既然嫁了,此生都是江家人。梅氏感动,可又忧于她没个子嗣无依靠,便领了个两岁的孩子过继在她名下,取名江沛。 “你今儿不用读书吗?怎回来了?”苏氏问道。 小家伙一动不动,恭敬回道:“家塾先生病了,便遣我们回来背书。” 苏氏看了眼他身边的齐嬷嬷,齐嬷嬷点头,她又道:“可吃过早饭了?” “小公子一早走得早,还没。”齐嬷嬷抢着话答,积了满脸的笑。苏氏瞪了她一眼,对江沛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小家伙先是没动,齐嬷嬷搡了他一把,他才过去,规规矩矩地坐在了苏氏身边。 苏氏也没多说什么,唯是对归晚笑笑,劝她再吃些。而梅氏,只瞟了那孩子一眼,再无他言了。 接下来这饭,吃的极安静。梅氏闷声不语,苏氏也再不敢多话,归晚的注意力全被这个小家伙引去了。 瞧他长得瘦,可是能吃,齐嬷嬷站在他身旁紧着给他夹菜,他只吃自己碗中的,乖得连头都很少抬。不过归晚还是注意到,他眼神总是瞄着对面的糕点,想来小孩子没有不喜欢甜的。归晚悄悄将糕点朝他面前推了推,江沛看了她一眼,笑了,却始终没伸这个手 吃过饭,梅氏便要回了,归晚揖礼相送,梅氏盯着眼前的儿媳,目光意味深长。终了连个话都没留,转身走了。 她一走,苏氏拉过归晚,劝道:“母亲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是寒心久了脾气才会这般。她哪里会不惦记二弟,若是不惦记还能唤你们来?这不,二弟没来,她还嘱咐我把给二弟准备的糕点带回去,这是他最喜欢吃的,一定要给他送去,也趁这机会和他多近亲近亲。”说着,把下人准备好的食盒递过去,茯苓赶紧接住。 归晚福身道谢,劝苏氏留步,便离开了。 回檀湲院的路上,茯苓瞧着怀里的食盒,跟在表小姐身后,笑道:“大夫人阴阳怪气的,还是大少夫人温柔,瞧着便想让人亲近,对小姐你也好” 归晚猛然回首,盯着茯苓,惊得小丫头忙捂住了嘴,目光无助地瞥向林嬷嬷。 林嬷嬷撇了撇嘴,道:“才这么会儿功夫,你就瞧出来了?” 茯苓瞪大眼睛问:“不是吗?” 林嬷嬷摇头。“大夫人这性子,能陪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也定不是个简单的。”说着,她看了眼表小姐,归晚没回应,继续往前走。 是不是,归晚拿不准,但她知道现在说这话还尚早。有些人的心思,可不是表面就能瞧出来的。 归晚正想着,眼前闪过个熟悉的小身影。她定了住,随即笑着唤了声: “江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江沛 “江沛!”归晚又喊了一声。 小家伙怯怯地朝这看了一眼,犹豫着不肯过来。齐嬷嬷不知从哪跟了上来,瞧见归晚又是那副谄笑的模样,牵着江沛走了过来。 “二少夫人。”她积笑招呼,江沛也跟着端端正正地唤了一声“二婶母。” 归晚这才仔细打量这个小家伙。七岁的孩子,应该还是圆嘟嘟的小脸,可这孩子偏瘦,衬得骨骼明朗。他相貌中规中矩,还没长开,也谈不上好看与否,倒是这脸色暗了些,显得不大精神。若是没那双黑亮的眼睛,还真是扔在人群里瞧不见。 “你们这是去哪啊?”归晚笑问,目光始终没离开江沛。也不知是因为有弟弟的,还是她怀了孩子的原因,对小孩子有种莫名的亲近。 江沛对视着二婶母还没开口,齐嬷嬷又代他回道:“带他回去背书,这没看住,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就知道是贪玩跑出来了。”说罢,她支着那口不算白的牙笑了。 归晚试探地摸了摸江沛的头,他并不抵触,仍是乖乖地立在那,一动不动,竟乖得有些让人心疼。归晚皱眉道:“小孩子贪玩是天性,他才七岁,不必管得太严。” “不行啊,小公子今年才启蒙,还是念的家塾,不抓紧了跟不住的。”齐嬷嬷挤着眼睛一本正经道。 归晚看了她一眼,明白了。家塾是为江家族人设的,可不是所有族人都如沂国公府钟鸣鼎食,虽借了沂国公的光,生活殷实,但还是各个层次都有,故而家塾里的孩子良莠不齐,先生也都是落地举人罢了。而年纪差不多大的三房江琼,人家可是请的翰林学士做的西席,便是府里的几位小姐也都请了女先生。由此看得出江沛在府里的地位。 她目光落在江沛那身玄青外衫上,虽整洁可也洗得发白了,看得归晚竟有些心酸。就算是领养的孩子,也不必如此待遇吧。他身边除了这个一脸世故相的嬷嬷,更是瞧不见个伺候的丫鬟小厮。 归晚突然想起饭桌上他瞄那糕点,也必是不敢吃吧。 “沛儿,你想不想吃糕啊?” 江沛听到这唤声一愣,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看了眼嬷嬷,齐嬷嬷此刻笑容多了份欣慰,点了点头。他这才跟着归晚拐出游廊,去了对面的六角亭。 归晚让茯苓把苏氏给带的食盒打开,食盒分三层,第一层摆着海棠酥和蝴蝶卷。那海棠酥五瓣三层,赤边黄肉,内里点着樱桃蕊,好不诱人,不要说吃,便是瞧着都是种享受;尤其伴着那活灵活现的蝴蝶卷,真是如画一般吃都不忍吃了。 都知道梅氏小厨房做的点心味道最佳,连老夫人都极难吃到,平日举宴还得去借这位糕点师傅。齐嬷嬷见了点心眼睛都亮了,笑嘻嘻地道了句“谢二少夫人”,连个客气都没有,拣了当中最大的海棠酥便递给了江沛。 小江沛也难得露出笑意,接过来看了眼归晚,迟疑地咬了一口。许是真的太好吃了,他也不再顾忌,两口便吃了一块。这一口方送到嘴里,齐嬷嬷又拣了一块给江沛,小家伙最后才咬了两口,她又递上去一只蝴蝶卷。这架势,看得茯苓都愣了。 这一盒也没几块,这么个吃法还不得都吃掉。 小江沛被齐嬷嬷喂得接不上,吃得狼狈了些,嘴角满是点心渣。归晚瞧着忍不住笑了,抽出手帕给他擦了擦嘴角,哄道:“慢点,喜欢便都给你吃。” “可不敢!”齐嬷嬷忙道了声,“这是大夫人给您准备的,可不敢都让他吃了。” 茯苓听着瞥了瞥嘴,还不敢呢,眼看着一层都快吃没了。 “没关系,吃吧。”归晚疼惜地摸了摸江沛的头。 江沛不好意思,头越低越深,后颈乍然和衣领脱离,归晚一眼瞄见了他后脖颈处有块淤青,都已经青得发紫了。 “这怎么弄的?”归晚指着他脖子抬头问齐嬷嬷。 齐嬷嬷瞟了一眼赶忙盖上,笑道:“小孩子淘气,磕碰总是难免的。” 她这么一说,归晚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拉过江沛问:“你告诉二婶,那伤如何来的?” “在桌角磕的。”江沛应得连个犹豫都没有。 桌角能磕在那?那淤青上分明还有一条血痕结的痂呢。归晚瞧瞧这主仆二人,分明是不想说! 他们不说,她也追究不得,毕竟江沛不是她房里的孩子,而她也不过嫁进来几天而已,手伸不得那么长,万一伸错了方向,免不了惹火烧身。 归晚没在继续问,而是跟林嬷嬷要了江珝曾给她买的药膏,递给齐嬷嬷。 “给孩子擦上吧,这是二公子带回来的,很管用。” 齐嬷嬷连连道谢接了过来,抿了一点便皱着眉小心翼翼地给江沛抹上了,摸完了盖上瓷瓶盖子笑吟吟赞道:“真是好药,凉丝丝的,味道都这么好闻。”说着,极自然地把瓶子揣进了自己怀里,好似那物本来就是她的。 茯苓瞧不过去了,这偌大的公府里还有这么市侩的人,她刚要喝声却被归晚压服住了,只当什么都瞧见。 搽过药,齐嬷嬷还是没忘了吃,拣起最后一块蝴蝶卷塞进江沛手里。江沛吃着,大眼睛却一直盯着面前的二婶,亮晶晶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看着他,归晚突然想到自己流落在外的弟弟,心更酸了,鼻尖一红,眼睛不自觉地润了。 江沛都瞧在眼中,他默默拿下手里的半块糕,又看了看食盒。归晚以为他还想吃,便又打开了第二层, 这层摆着几块颜色艳丽的胭脂凉糕,竟比上面那层还要诱人。归晚示意他吃,江沛面对那糕眼睛都直了,看了半晌竟不知如何下手。 “阿,阿——阿嚏!” 就在齐嬷嬷讪笑想要拒绝那刻,小家伙没忍住一个大喷嚏打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对着那凉糕—— 一众人全惊住了,齐嬷嬷吓得一把将江沛拉到身后给二少夫人道歉,归晚回过神笑笑,示意无碍。 “这可如何是好,这是大夫人给您和二公子的,都叫小公子毁了。”齐嬷嬷道。 “没关系,这不是还有一层吗。”归晚宽慰她。 齐嬷嬷见闯了祸也不敢再多留,扯着江沛便道要回去读书,不搅少夫人了。就在二人离开六角亭的那刻,江沛回头看归晚,一个不小心,手里的半块蝴蝶卷掉了,他看了两眼,还是走了。 “真是老滑头,闯了祸就跑!”茯苓看着那被毁的糕点怨道。 林嬷嬷嗔了她一眼。“又管不住嘴了!” 茯苓不服气。“嬷嬷你也瞧见了,有她那样的吗,吃拿占,简直就是个市侩!我都怀疑小公子身上的伤跟她有关!” “别胡说!”林嬷嬷瞪了她一眼。“人家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归晚看着二人离开的方向,颦眉叹息。林嬷嬷说得没错,齐嬷嬷还真不是看到的那样。她是世故又市侩,但她对江沛绝对是真心的,从一开始她出现,便像个护崽的老母鸡,瞧着对江沛敷衍,其实一点亏都不吃。饭桌上,她不停地给江沛夹菜,就像方才,她生怕江沛少吃一口,恨不能都占上才好。为何会这样,瞧着那孩子小身子骨便明白了。若是这些可以假,当时方才给江沛搽药时,她那眼神绝对假不了,那眼里的疼惜都盛不住了,她是真心疼这孩子。可越是这样,归晚看着心里越寒,但凡江沛在府上过得好,齐嬷嬷也不至于此,这便是无力掌控现实而做出的挣扎,她改变不了孩子的命运,便只能在这些方面护着她。 连一个嬷嬷都瞧不过去了,这孩子究竟要可怜到何种程度。 不是亲生,便要如此对待。 归晚下意识摸摸小腹。自打从侯府回来,归晚突然意识到这个孩子对自己有多重要。她是孤独的,不是因为无依无靠,而是灵魂上的孤独。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在这个世上她没有任何归属感和安全感,这种不真实让她难以融入。 但是,如果有了个孩子是不是会好些,它会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至亲,是她精神的寄托,也是她留在这个世上的痕迹。 所以,她想要这个孩子,她希望它能够安稳成长 归晚看看那食盒,沉思须臾,道:“把余下的点心收拾好,晚上给将军带去。”她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见到他。 茯苓应声,可看着被打了喷嚏的胭脂凉糕,问道:“这个” “扔了吧。”归晚淡然道,然话一出口,她恍然反应出什么。看看那凉糕,又转头看向江沛离去的方向,和地上他掉下的那半块蝴蝶卷 “都扔了。”归晚冷静道。 “下面的也扔了?”林嬷嬷惊诧问。 归晚淡定地看了一眼。“扔,全都扔掉” 江珝入夜才回的,回来便径直去了书房。归晚早便派人盯着呢,得到消息,立刻带着林嬷嬷提着准备好的东西去了。 到了前院书房,小厮官正守在门外,见了二少夫人赶忙施礼要进去通报,却被归晚制止了。归晚让林嬷嬷留在外面,自己提着东西进去了。 江珝正端坐在桌前审阅文书,听到脚步声陡然抬头,见是归晚当即怔了下,接着眉心一蹙,低沉的声音道:“官正不在吗?” 归晚明白他话的意思,笑笑,解释道:“在,是我要进来,不让他通报的。” “你来何事?” 归晚上前,把提来的东西放在他面前,江珝瞥了一眼,是药匣。 “我来给你上药啊。”她馨甜而笑,好似二人一如既往,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你都三日没回了,再不换药,伤口又要严重了。”她说着,把药和素棉摆了出来。 江珝靠在椅背,平静地看着她。 那双柔白如玉的手在他眼前晃动,轻巧熟练,像壁画中菩萨的纤纤细指,优雅绝美,她指尖轻轻念起沾了清水的素棉朝他靠近。就在要碰到的那一刻,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迷惑 这双手柔弱无骨,滑腻得比上好的羊脂白玉还要让人着迷,江珝清楚这种感觉,亦如眼前这个人。 他娶她是有目的,在成亲之前他也想过,她是余怀章的女儿,许她无辜,可这个身份便让人没法办释怀,何况余怀章果真害了秦龄,他更不可能轻易放下这份恨意。 可当真生活在一起,好像有些事便不受控制了。这些年,不管是正八经提亲的,仰慕追求的,还是官场觥筹间应付的,甚至是塞外他邦的贵族,女人他没少见,可没一个如她这般,只消一个眼神,一个轻颦浅笑便能让他卸下所谓的防备,他不知只自己这般还是所有人见她都如此,总之她就像柔风薄酒,漾人心旌醉人神魂。 江珝算是明白“红颜祸水”这四个字的分量了,他竟被她迷惑了。 不然他何以会有那次“情不自禁” “将军,你捏得我好疼。”归晚急了,眼里泪光楚楚闪动,江珝怔了片刻,随即松开了她手,转头道:“我好了,不必上药了。” 归晚揉着手瞥了他腰间一眼,嘟囔了句“怎么可能好了”。他把受伤的事瞒得死死的,就不信他会找别人给他上药,他挑中自己还不是因为看中她在这府上孤立寡与,没处说去。 “伤是你自己的,就算你恨我也不必和自己过不去吧,到时候伤严重了,你如何北伐。”她笃定地望着他道。 果然,江珝不言语了,清冷地看着她,慵然审度。这种居高临下的目光让归晚极不舒服,她垂眸想了想,又道:“是因为我父亲吗。”除了这个也没其他原因了。“你是因为我父亲才冷落我?你可是查到什么了?” 这话,让江珝心底的怨气再次被勾起,可对上那双灿若星空的双眼,他长出了口气,再次拾起桌上的文书,低声道:“我还没忙完,你先回吧。” 她也明白自己是根本问不出来的,又道:“那你今晚回檀湲院吗?” 江珝审阅文书的目光一滞,漠然道:“忙不开,不回了。” 归晚沉了口气,把另一只盒子打开,摆在了江珝书桌前的小几上。“晚上回来也不见你用膳,总要吃些什么,别熬得太晚了。” 江珝抬眸睨了一眼,是糕点—— 他忽而想起什么,放下手中的文书,问道:“你今日去睦西院了?” 归晚放点心的手一顿,笑道:“是啊。” “见到母亲了?” “嗯。” “她可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归晚笑意不减,眉眼嫣然,两只小梨涡盛了蜜似的。“聊了礼佛的事,还有你要去北伐。” “只这些?” “只这些。”她不以为然应。 江珝轻哼了声。他会不了解梅氏?以她的脾气不说才怪。就是因为怕起冲突,他才想带她同去请安,然这段时间一直忙着,故而耽搁了,没想到梅氏先招她去了。 他又打量了面前的小姑娘几眼,见她面色恬然,没有半丝委屈不悦,暗叹她倒也够沉得住气。 “你回去吧。”江珝目光又落回到桌案上,淡淡道了句。 他语气好似比方才柔和多了。归晚想了想,没动,捻起一块糕点送到他面前,笑意乖巧,甜音软糯糯地道:“将军吃一块吧。” 话音刚落,江珝猛然抬头,面沉似水,可眉心那抹未掩的肃杀却把小姑娘惊得一怵,明艳的小脸登时白了几分,惨淡淡的好不怜人。 她尴尬地滞了半晌,勉强笑笑,把糕点收了回来。 然还未放入食盒,他却长臂一伸,接了过去。归晚脸色登时亮了,秀目瞪起,莹莹满是期待,紧张得小舌尖下意识舔了舔微干的上唇。他看着她,又看看那糕,轻咬了口,接着眉心又是一蹙,顺手把糕扔回了食盒里,再次低头道:“行了,回去吧。” 归晚企盼的心又坠了下来—— 她已经努力了,可还是讨好不了他半分。她无奈看了看小几上的药,道了句:“你早些休息,记得换药。”便头也没回地走了。 直到那抹倩影彻底消失在余光中,江珝视线抬起,望了那药良久 归晚出了前院,摸摸耳垂,突然发现自己的一只蜜蜡芙蓉坠子不见了。瞧着天色太晚,便留茯苓再此寻看一番,她带着小丫鬟们先走了。 到了檀湲院,她先去洗漱,从净房出来时,茯苓也回了。主仆二人入了稍间,茯苓覆在她耳边道:“表小姐猜得没错,咱们刚走不多时,书房门外果然出现个人影,那身段我一眼便认出来了,是大少夫人没错!” 苏慕君?归晚脸色黯了下来。 今儿一整日,事事蹊跷,归晚也不过是留个心眼找借口让茯苓盯着大书房而已,没想到还真让她碰着了。虽说不知苏慕君到底想做什么,但这个事件,她是不该出现在大书房的! 奉茶那日,再迟钝归晚也察觉得出苏慕君对她的冷淡,可今儿不同,她对自己是异常亲昵。想来二人连个接触都没有,突然转变,原因只能在旁人身上找,她们之间的联系,怕只有江珝了吧。 苏慕君好像很了解江珝,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疑,归晚总觉得这种了解似超出了叔嫂,她不由得又想起奉茶那日,二人并排前行时默契的一幕 心中疑虑万分,可耐不住困意来袭。她有孕嗜睡,没多久便恬然入梦。 正酣眠中,身边突然有窸窣声,随即床动了。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而已,直到身边有沉稳的呼吸声传来,她突然睁开眼睛,缓了半晌偏头看去。竟是江珝—— 他回来了! “你怎回来了?”她噌地一下坐了起来。 江珝阖目,淡漠道:“我不能回吗?” “不是,不是,是你说不回来的”归晚忙解释道。 江珝眼眸动了动,但没睁眼。 归晚已经习惯他这种“爱答不理”了。她看着他,忽而想起什么,伸手便去摸他腰间。江珝登时睁开眼睛,想要推开,可手方抬起还是改了路径,去拉锦被。 “你换药了吗?”她问。 江珝不出声,她却知道答案了,连个顾忌都没有,直接从他腿上翻了过去。跑得太急,一缕飘起的青丝从他鼻尖下颌处掠过,带着淡淡甜香,他余光瞥着她。 归晚去多宝阁取了药,站在他面前。他本想拒绝,可她就捧着漆盒那么盯着他,樱唇微抿,关切的眼神干净到纯粹,他静默须臾,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归晚明白,跪在床边小心撩起他衣角。 瞧见那伤她揍他的心都有了,青紫的伤口还渗着血珠,这几天刚见起色的伤又白养了。怎会有这么不听话的人,傻到和自己身子过不去?他不爱惜自己便算了,她可是还得靠着他,抱紧他的金大腿呢! 归晚极轻极柔地擦拭着伤口,越想越气,乜了他一眼。可转念一思又不对,他怎么回来了?他书房里不是还有位“客人”呢吗! 想到苏慕君,归晚一个不留神,手重了,药棉直直戳向伤口,血顿时浸染药棉,疼得江珝陡地挺直了下颌,低“嘶”了一声。“你是故意的吗!”他疼得直咬牙,斥道。 归晚瞧见流血也惊了,连忙道歉,可对上他那嫌弃的眼神,她也不干了。怕弄疼他,她上药极小心,紧张得鼻尖都冒汗了,他居然还说她是故意的。这一句话,勾起方才在书房的冷漠待遇,她堵着的心也火了。自己到底要如何做才能讨好他,他心真是石头做的,还是说,他真的恨自己恨到了骨子里。 有孕本就情绪不稳,最近事一个紧着一个,归晚心里躁得慌,热的抹了把额角的汗,把药甩在了盒子里,一双水润的大眼睛瞪着他,嗔道:“对,我就是故意的,怎么了。嫌我手笨便找个不笨的呀!” 小姑娘声音软萌萌的,更似撒娇,不过江珝听得出来,她的确生气了。这么些天,她也有过愁容但大多时候都是欢颜笑语,跟在他身后示好,活像他案头的那只扬唇吐舌的青铜小貔貅,明明是威严的象征,偏就对着他媚眼谄笑。 她居然也会生气,可又因何而气呢? 江珝想不懂,也没心思去想。他默然放下衣襟,坐直身子穿上了鞋。 眼见他起身又要走,归晚一把拉住他袖口。 “松开。”他低沉道。 这人怎么一言不合就要走,归晚眼泪都快急出来了,坚定道:“不松!” “你松不松。”他声音越发地低了,俊朗的眉心带着戾气,阴寒得让人颤栗。归晚有点明白传言中“煞神”的意思了。 她忍不住了,到底还是软了下来,扯着他衣袖哭道:“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别走了,你好几日都没回,府里传开,我都快成个笑话了。就算你怨我,也得告诉我我到底哪错了,我改还不成吗!” 小姑娘眼泪扑簌簌地流,沿着红润的腮颊浸润了整张柔嫩的脸,不显狼狈却独有种撩人怜惜的风情,她粉嘟嘟的小唇一张一合,委屈得不得了,却还在含混道着:“你娶我到底为的什么呀” 江珝被问得心猛然揪起。到底为何娶她,自然是因为恨,可仅仅因为恨吗? 不管余怀章到底有无投敌,他失守之责都是逃不掉的,她也必然是罪臣之女,以薛冕的性格如何会让罪女入薛家大门,她的结局不是流放便是为奴为婢,便武阳侯府也未必保得住她。若是恨,放任她自生自灭不是更轻松,可他偏偏娶了她,便是余怀章获罪那日,她也可以沂国公府少夫人的身份躲开这一劫 不要说归晚,便是江珝眼下也摸不清自己到底想的是什么,好似每每面对她,心底的那份坚定总会被动摇。 他看着她,扒开她的手,蹙眉道:“别哭了,我不走了。” 他把她按在床上,看着她水莹莹的小脸想到什么,犹豫片刻后还是出去了。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块浸湿的绢帕,递给她。 小姑娘抽搭地鼻子没接,看着他,梨花带雨。他又是无奈地深出了口气,给她擦了擦脸颊。他哪干过这伺候人的事,手下没轻没重,她娇嗔道:“都擦疼了” 江珝愣住,把巾帕塞进她手里,端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英俊的脸如雕像般清傲而冷漠。 归晚抹了抹泪,瞥着他小声嘟囔道:“我不是故意的” 江珝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冷清清地“嗯”了声,又道:“你到底为何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撒娇(三章合一) 为何哭?当然是委屈了, 归晚今儿才知晓他是为了北伐才同意娶亲, 可选哪家小姐不行偏就选了她, 他当她想嫁吗?就算父亲错了,那是他们之间的事,何必报复在自己身上。娶都娶了,不拿人当妻子, 这算什么事。还有,就是他和苏慕君 “大嫂晚上去书房了?” 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表情微僵,随即应道:“是。” “这么晚了, 她何为去?”她捏着帕子问。 他垂眸沉默,淡淡道:“你不必问了。” “我不必问?”归晚反驳, 刚止住的泪又涌了上来。“就算她是大嫂, 也该避嫌吧。这么晚了还去大书房找你,我怎就不能问了?” “便去了,你怎就能问了?” 他居然还有样学样地回了一句,小姑娘气得帕子都快绞断了, 怨道:“我是你妻子, 你说能不能问!” 江珝转眸, 瞧着一本正经的小姑娘,惊愣住。 这算什么?她这是在吃醋? 江珝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怀着先入为主的念头,他本就没想拿她当妻子, 唯是打算接进府里好生养着便罢了。即便是那日的情不自禁, 也不过因她一句“你把我当妻子”而欲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实质而已, 无关乎感情。 可现在她居然为他吃醋?他突然意识到,她是真真切切把他摆在了夫位了。虽有些任性不可理喻,可若是无情,何以妒? 江珝觉得这阴差阳错太可笑了,然面对她,他丝毫笑不出来,甚至心里有了种异样的触动。 从嫁进来,她就跟着他向他示好,在她亲人面前出言袒护他,甚至关心他的伤势,努力做一个为妻者该做的她对自己身份的投入,居然让他动容。 是,在这个家,她只能靠着他,所以要讨好他,可这不更是说明她的无助。她只是个无依无靠,柔弱娇怯的小姑娘 他叹声起身,到了她面前,抽出她手里的手帕再次给她擦了擦脸颊,轻柔小心。他叹声道:“胡思乱想!她是我大嫂,哪里如你想的那般。她不过是来劝慰我不要因忙而冷落于你,你如此想她,岂不是枉了人家一片好心。” 真的是好心吗?归晚眨着水汪汪的眼睛仰视他,问道:“所以,你是因为她才回来的?” 这话还是带了酸意,可江珝没法再解释了。他是因为苏慕君回来的,但不是因为她劝,他是在躲,躲一段他不想提起的记忆。既然面前的姑娘果真想把自己当做他的妻子,有些事,她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自己没办法换药!”他沉声道,找了个可以接受的借口。 果不其然,小姑娘闻言破涕而笑,唇边勾起的小梨涡里还水莹莹地,好不娇憨可爱。“那你还嘴硬,非道自己伤好了。”说罢,她赶紧起身,拉着他坐回床里,把剩下的药继续给他换上。 缠好了纱棉,二人再次躺下,肩并肩,相隔半臂之距,呼吸可闻。他睡觉极安静,气息沉稳。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她偏头看了他良久,随即一个翻身,贴到了他的身侧,做贼似的蓦然抱住了他的手臂。 江珝微诧,侧目看了她一眼,本能地伸出手要推开,可见她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胳膊,小心翼翼生怕被人抢去了似的,他顿住,随即手一垂,把她身后的被拉了过来,盖在她身上—— 可就在那一刻,他似乎看见了小姑娘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唇,露出小孩子般得意的笑。 哎他暗暗叹了口气,心中竟有种被算计的感觉,可却又无可奈何。 “红颜祸水”啊 天不亮江珝便醒了,烛火已烧至尽头,借着最后一点光亮,他打量着身边人。小姑娘正枕着他手臂酣睡。昨晚睡梦中,她一个劲儿朝他怀里贴,推又推不开,只能任她枕着自己。 此刻,她恬然未醒,长睫低垂,精致的小鼻翼翕动,气息幽幽,滑若凝脂的脸蛋透着红润,黏着几根青丝,颇有种被宠后娇憨妩媚。 江珝不得不承认,她的美惊艳无双,如此佳人,便是看着也是种享受,于是忍不住多瞧了她几眼娇滴滴的红唇,纤细的颈脖,优美的锁骨她含胸缩在他臂弯里,他稍再垂眸,便瞧见了她半敞的衣襟里,那蜿蜒的酥软。 那里他触碰过,柔滑甜腻的感觉依旧清晰他口又开始干了,喉结下意识滚动,身体某一处忍不住躁动。 他下意识朝她靠近,就在双唇要接触她睫毛的那一瞬,昨夜那种无可奈何的懊悔再次出现,他登时紧闭双目,翻身便要抬起胳膊。 动作太急,惹得身边人娇哼了声,他当即止住,转而轻托着她头,缓缓抽了手臂。 怕吵醒她,他动作极轻,穿上衣鞋便出去了。就在他掩上房门的那刻,归晚睁开了双眼,盯着那门,长舒了口气。 昨晚真险,好不容易他回来了,她居然没忍住发了脾气。亏得哭了一场挽救回来,因祸得福,他不但没怪她,貌似他们又回到了初始。 原来他软硬不吃,竟吃这套,早知道撒娇管用,她早便撒娇了! 她悠悠起身,看着二人同盖的被子,怔了会儿。自打穿来,她常做噩梦,不管是关于原身的还是自己的,每每都会夜半惊悸而醒。可神奇的是,昨夜她竟睡得异常安稳,暖暖的有种久违的安全感 估计人也醒了,林嬷嬷敲门而入,见到坐在床边的表小姐,脸上笑意藏不住了。这些天二公子和表小姐闹别扭,愁得她饭都吃不下了,昨个终于把他盼回来了,房里竟传来争执和啼哭声。她以为二公子又会摔门而去,谁知两人闹着闹着,和好了。 “表小姐,你都不知道昨夜给我急成什么样,奴婢半宿没睡啊。” 归晚闻言,会心笑笑,柔声道:“还是嬷嬷惦记我,眼下也就你真心待我。” 这话怎听着让人心酸呢?林嬷嬷安慰道:“瞧您说得,不是还有侯夫人吗。” 外祖母吗?自己已经嫁了人,她鞭长莫及啊。归晚笑而不语,林嬷嬷也明白,不过还是笑道:“还有二公子啊,别看他人冷,对表小姐你也是用心,他刚走的时候还嘱咐奴婢,说你昨夜歇得晚,让你多睡会,定不要扰了你。” “真是他说的?”归晚惊奇问。 “对啊,我何必骗您啊。”林嬷嬷笑道,“我瞧出来了,这二公子是要哄的,您服个软,他便心软了,您往后可不要再恼他了。” 林嬷嬷怎么总是认为是自己惹的他呢,明明是他脾气不好么!归晚撇嘴,却也含笑应了。想想方才他怕吵到自己,轻手轻脚地穿衣,她还真有那么点心动可回过神来思量,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本就是个冷性子,何况他们之间还夹了一个余怀章,他到底还是因为父亲对自己怀有芥蒂,若果没有杭州失守的事,他应该不会这么排斥自己吧 这还真说不好,因为她还有一件事在瞒着他——归晚垂目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林嬷嬷瞟到,眉心一蹙,忧虑道:“表小姐,可不能再等了,这都耽误了多少日子了,趁着现在和二公子言和的机会,该走的那遭还是得走啊。” 归晚何尝不知道,既然打定要这孩子,只有这一条路可走。那日好不容易干柴烈火了,却堪堪被打断,他莫名其妙地怨上了自己,直至昨晚才算缓和,可他依旧对自己没那份心。他没那意思,叫她如何是好?总不能逼着他要了自己吧。 林嬷嬷也明白,这位二少爷冷冰冰的,像个不过世事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似的,让他主动近女色,是有点难。那不若 “表小姐,要不然咱想点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 “奴婢知道有种药能” “得!打住!”归晚知道她想提什么,惊得赶紧制止。“嬷嬷要真是为我好,可千万别提这茬,咱这位将军,那是软硬不吃,性子清高倨傲,若是知道我用这手段骗得他,他还不得恨死我。怕是比任何恨意来得都快,明儿就能把我赶出去。” 赶出去不要紧,以他那报复心,还不得把气撒在父亲和武阳侯府身上啊!这种手段,于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戏弄,但凡有点尊严的男人断然接受不了这个。归晚可没那么傻! 林嬷嬷反应过来了,拍了拍嘴示意自己说错话,哀声道:“我这不也是为您担心吗,这再拖下去,就真的掩不住了。” “不会的!”归晚平静道。 林嬷嬷不懂。“表小姐这话何意?” 归晚望着窗外鹅青色的天,镇定道:“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 “北伐” 归晚洗漱罢便去东院给老夫人请安,今儿起得早,她提前了些,可不想她到的时候几房人都在了,包括梅氏和苏氏。自打梅氏和江珝闹开后,她便和这个家没了关系似的,除了重要日子极少出现。而老夫人丧子心痛,也不愿见儿媳总是一脸的晦气,徒惹她伤心。 然今儿非节,更非诞辰祭祀,她如何来了? 毕竟是自己的婆婆,归晚给老夫人请过安后,便默默站在了梅氏那侧。梅氏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不过看得出她神情中的不耐和凝重,甚至连她身后的苏慕君也亦是如此。 大伙都到了,江老夫人怒喝一声:“把人带来!”便见一年轻男子被两个小厮捆着押了进来。 男子细棉素衣,外衫不整,头上的发髻还歪向一边,整个人瞧上去汗淋淋的,然这汗可不是热出来的。 他伏跪在地,手被捆整个身子都趴在了青砖上,唯靠一侧肩膀撑着。男子目光惊慌,唇色苍白颤抖喊道:“老夫人,老夫人饶命啊!我真的冤啊!” “禽兽不如的东西!你还敢喊冤!你冤,那被你糟践的月橘冤不冤!我公府如何出了你这个下流的胚子!” 老夫人口不留情,这话一出,梅氏脸色不好了—— 梅氏面色如何能好,这轻年人叫胡泰,他母亲胡张氏是梅氏的陪嫁,来公府二十几年,为人谨慎妥协,也算梅氏的心腹,早年便嫁给外院的胡管事。胡管事这人有些世故,可对老婆孩子没得说,只可惜儿子胡泰刚会走路,他一次去庄子收租,赶上佃户闹事,飞来横祸被人一棒子敲中了后脑,便再没起来。张氏哀痛,却也未曾改嫁,继续在睦西院伺候梅氏,守着孩子过日子 听老夫人这话,梅氏也明白了一二。别看张氏性子稳重,她这儿子可不老实,随了他那世故的父亲,能说会道便算了,偏就好色。这后院里的小丫鬟们哪个没受过他戏弄,尤其是老太太身边的小丫鬟月橘,长得娇俏,又心灵嘴巧,把胡泰迷一愣一愣的,他不止一次地求母亲和大夫人说说,求老太太把月橘给了他。 早年亡夫,儿子便是命,张氏溺子,还真就和梅氏提了,梅氏冷道:“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可是他一个外院的下人能惦记的!”至此以后便再没下文了,直至今日—— 谁成想这畜生能做出这种事来!祸害了人家不说,梅氏这张脸也别想要了。 见大夫人沉默,胡泰慌了,他双膝挪蹭上来,涕泪肆流,狼狈道:“大夫人,真的不怨我,我就是想,也没那胆啊” “你还没胆子?月橘被你糟践后差点投井自尽,若不是发现得早,这会儿人早没了!公府如何养了你这么个畜生!” 老太太手里的拐杖敲得青砖铛铛响,任谁都看得出她是真气了。这个禽兽,心思居然敢动到她东院人身上,还有什么不敢的。何况他还是梅氏身边的人—— 对梅氏,老太太已然够宽容了,每每瞥见她那身素装和鬓发处的绒花,心里都忍不住翻腾。她丧夫丧子,老太太何尝不是?可老太太想从那片阴霾中走出来,她偏就要用这碍眼的东西戳自己的伤口,让她忘不了那丧子丧孙的痛! 梅氏也觉出老太太今日这气来势汹汹,可她若就这么认下了,往后在公府何以立足。 “你说,你和月橘到底是怎么回事!”梅氏质问。 胡泰得了解释的机会,哪能放过,一股脑道了来:“我是中意月橘,也曾和她讲过,她没拒绝,还夸我人好,我二人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啊” “呸!”三夫人宋氏端着茶钟啐了一口,见大伙都瞧着她,她悠悠一笑。“哟,不好意思,抿了个茶末子。” 老太太看了眼三儿媳,岂会不知这“呸”里的意思。自己院里人自己比谁都清楚,月橘办事麻利人还激灵,可不等于十全十美,这小丫头爱占便宜,仗有几分姿色,和外院小厮颇有往来,对他们笑意相迎,不免轻浮了些。可那帮精力旺盛的大小伙子们就吃这套,一口甜软的“小哥哥”就把人心给虏了,对她是言听计从。想必胡泰也是其中一个。 可老太太不想听这些,不管月橘如何,胡泰也不该做出如此禽兽之举,于是指着他喝道:“没叫你说这些有的没的,让你讲昨晚的事!” 胡泰怕了,诺诺缩头,怯生道:“我真不是有意的,是我娘,昨晚上她唤我到后院,给我吃了糕,起初还好,可出门吹了风我脑袋就晕了,神魂颠倒地,全身躁得不得了尤其是这,这”他想指,手却被反绑住了,他猛点下巴示意□□,粗俗得身后婆子都瞧不过了,照着他脑袋给了一巴掌,胡泰嚎啕起来。“就是那糕,那糕被下了药,我就是吃了它才没了心智的” “你自己犯得错,你还往你娘身上栽!说你是畜生都对不起畜生!” 二夫人云氏指着他怒喝,却闻门外有人唤道: “是我呀!是我给他的!” 来人正是胡张氏,她刚从外面回来,得了消息便匆匆赶来,进门噗通跪倒在地。“老夫人别怪我儿,是我害了他,给他吃的那糕。” 胡张氏声泪俱下,解释开来:夫人在霁影轩订了衣裳,过了日子还没送,昨个一早她去催,头晌才回。回来时,经过睦西院前的假山时,不知谁把两盘糕点放在了山底的佛龛前。她瞄了眼,端端正正地摆着一碟胭脂凉糕和玫瑰饼,她再熟悉不过了,一瞧便是睦西院的。睦西院的玫瑰饼之所以醇香绕齿,便是因为里面加了乳酪。可这乳酪是牛乳里提出来的,如何能用来礼佛,想必定是哪个小丫鬟不懂事,供在这的,于是她便收了起来,带了回去。 她本想找出那小丫鬟告诫一番,然问遍了院里上下也没人道今儿夫人有供过佛,这糕点终了也没人来寻。睦西院的糕点是出了名的,想到儿子赶车日夜辛苦,便存了私心留给了他 “那糕点还有,老夫人若是不信,您可以查查”胡张氏惶惶,说着,把提前带好的糕点拿了出来——可不就是睦西院的胭脂凉糕。 宋氏又笑了,冷道:“莫不是你要说,那不干净的东西,是大嫂下的了” 梅氏瞪着云氏脸色瞬间阴得可怕,胡张氏也意识到自己护了儿子忽略了主子,赶紧道:“不不,不是,大夫人虔心礼佛,宅心仁厚,如何会碰这些腌臜的东西。” 夫人不会碰难不成是糕点师傅,主子不授意哪个是活腻味了敢这么兴风作浪,往主子的吃食里面下药,他们图的什么。胡张氏这话说出来,没几个信的。 众人冷眼不搭茬,一旁的苏慕君凝眉,道:“这糕点莫不就是昨个二弟妹带回去的那些?” 看了半晌的戏,终于有人提到自己了。见江老夫人不解地看着自己,余归晚含笑道:“昨个去陪母亲用早膳,临行前,大嫂确实给我带了些点心。”说着,她瞥了眼盯盯望着她的苏氏,又道:“不过那些点心,我都带回去了” “不可能!”苏氏陡地截了她的话,这般紧迫,倒让大伙吃了一惊。苏氏也意识到了,讪讪解释:“睦西院的师傅,做了些点心便告假回家了,怎还会多出一份来。怕佛龛前的那份,便是我交于弟妹的吧。” 苏氏言语颇是自信,见归晚淡笑未语,她又道:“就这一份胭脂凉糕,给弟妹带回去了,弟妹接了糕点也是众人所见,故而这接触糕点的人,无非就是我睦西院和弟妹,可论起谁下药,我睦西院何故要做这些呢?” 她看了眼梅氏,敛容道:“母亲带我礼佛,我二人食斋茹素,凭甚要玷污修行碰这些脏东西,况且碰了有何用。说句不好听的,这东西用于男女合欢,您瞧我睦西院可还有一个男人。” 苏氏语气淡淡,却如千金重,压得人心沉。这摆明就是在说:你们拿着这东西诬陷到我们两个寡妇身上,于心何忍。 比惨,没人比得过大房,这会儿谁也不敢再言语。结果也是可想而知,只有这个初嫁的新妇最有动机了,本来江珝便不待见她,没准就是心急之下做出的荒唐事呢 这便是她们的目的所在吧!余归晚暗叹。 早上还和林嬷嬷提到以药引诱的恶果,怎知自己险些栽了进去。 江珝本就抵触这桩婚事,又连连几日不回房,这府上谁看不出来他不待见新妇。两人若是因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发生点事,传出去,说新妇为了爬上夫君的床,何等下流手段都敢用,那她这张脸还要不要;便是江珝不说,以他那霸道的直男脾气,还不得恨死她。 而最可气的,正如大伙所想,这件事她是百口莫辩,因为不受待见,她动机太合情合理,谁还会怀疑到别人? 好在她及时发现异常,让茯苓把那糕点扔了。其实她也可以带回来,查出问题所在,讨个说法。可她不想把这事闹大,毕竟初嫁,脚还没站稳,哪来的资本闹,就算赢了,到头来只会让人觉得她为人苛刻更不愿与她相处了。 可谁成想,茯苓怕浪费,居然把糕点供在了佛龛前,让胡婆子拾去给儿子吃了,以致发生昨晚的不堪,也让她知晓了她们的阴谋所在。 既然如此,便也不用顾及那么些了—— 归晚拿出一副惋惜的神情,哀叹道:“母亲和大嫂的难处不止我,这府上谁不知晓,我也想替您分忧,可这便出了差了,您昨个给我的糕点我都给夫君送去了,而且他也吃了” “吃了?果真?”苏慕君问道。 归晚笑笑。“当然。昨晚上将军回来,我便都送到书房去了,而且他也吃了。” “弟妹,你还真会扯谎。” “大嫂,你这话怎说的,我扯谎作甚?”归晚愕然怨道。 没想到这位二弟妹也是个会演戏的,瞧着她娇俏的小脸满是委屈,眼睛都水润润惹人怜,苏慕君心里腾地燃起一股燥火,她冷哼了一声,道:“糕点许送了,怕移花接木,偷梁换柱了吧!” 这话一出,归晚也不干了,挺直腰杆道:“大嫂,错便是错了,不认也罢,何必往旁人身上推诿,泼脏水!你凭何说我送的不是睦西院的点心,难不成你亲眼见到了不是!” “我自然见到了!” “不可能!”归晚慌了,惊道,“我昨晚明明送去的是大书房,你不可能见到!” “哼,我送你的胭脂凉糕,可你端去的却是玫瑰酥” 苏慕君步步紧逼,这的确是她昨晚在大书房见到的,江珝只吃了一块而已。 她以为归晚这回定会无言以对,怎知人家却淡定得很。 “哦。”归晚慵然点了点头,勾唇道:“所以,大嫂,您昨晚去了大书房” 苏慕君愣了,连老同老太太和一众人都愣了。江珝昨晚回来都入夜了,大晚上她一个做嫂子的去书房?江珝不喜人伺候,只有一个小厮官正,两人孤男寡女,这可是难说清了。 叔嫂,还是寡嫂,这本就敏感。而雪上加霜的是,他们还有过那么一段曾经 这是归晚一早连哄带骗才从蒋嬷嬷嘴里问来的,苏氏乃武将之后,其父苏兆麟和大爷江懋同生共死。原苏慕君嫁江璟之前,本与江珝相悦,然订婚之际,却选择了嫡出的江璟——沂国公府的世子爷。怎奈押错了宝,大婚第三日,江璟便随父出军,再没回来 不过这些年,江珝出征在外,苏氏陪着梅氏过得本分,这事也没人再提了。可人啊,性本恶也好,好奇心重也罢,遇到这敏感时刻,总喜欢联想过去,将事件无意识渲染眼下大伙,怕已经开始起疑心了。 苏慕君知自己上了当,窘怒交加,尴尬解释道:“我是我是去问他何时给母亲请安,他好些日子未来,我怕母亲惦记着。”说着,她瞥向梅氏。而梅氏就那么冷眼看着她,脸色阴沉得让发寒。她匆匆错开了目光。 “即便如此,遣个下人来便可了,何必自己前去,便不知避嫌吗?”老夫人道了句,声音淡淡的,却透着凌厉。 回想昨晚那幕,苏慕君没办法淡定。她是去找江珝了,不仅找了,而且向他述说了这么些年来的不易。可江珝呢?连个话都没留,还没待她离开,他先走了。这一走便再没回 心伤难平,她只能咬牙隐忍,垂目道:“是孙媳欠考虑了,请祖母谅解。” “这不是谅解的事。叔嫂不避嫌,让外人知晓还不知要怎地编排呢!如是公府颜面何存。”云氏撇嘴道,“大嫂,您也该管管了。” 乍然听到这么声责备,梅氏脸色更阴,盯得苏慕君心都快跳出来了。生活这么多年,她太了解这位婆婆,梅氏可不是个心思慢的,只怕她此刻也开始怀疑自己了。 苏氏真是百口莫辩,她心下慌乱,平日那份雅致从容也瞧不出来了。她眼神无措地循视,搭上归晚,愣住。 今儿明明是要对峙她,然几句话的功夫竟把焦点移到了自己身上,她一定是故意的。苏慕君心头发酸,牙根恨痒,但她不明白自己明明是避开众目,待余归晚彻底离开后才进入的大书房,除了江珝主仆,无人知晓。 难不成是江珝告之她的?不可能,孰轻孰重,江珝不是掂不清,她不相信自己和她十几年的情意会抵不过这么个才来几日的小姑娘,余归晚不过就是江岘的一颗棋子而已—— 一霎间,苏慕君又恢复了往昔的淡定。“不知避嫌是我的错,可眼下说的不是这事吧。”她直视归晚,字字清晰,冷道:“我承认昨晚去了大书房,见了二弟,更瞧见了你给二弟送去的糕点,根本不是睦西院的凉糕,我道你扯谎,不对吗?” 苏氏话语咄咄,然未待众人,便闻正堂外,一声幽沉的琅玉之声传来: “我们房里的事,大嫂管得是过多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好哄 江珝撩开衫裾, 不疾不徐地迈入正堂。他背对朝阳, 逆光下颀长挺拔的身影宛若镶了金边, 熠熠夺目。“煞神”,眼下他唯有“神”了 归晚第一次觉得这场景如此好看,愣住了,直到这位“神”冷清清地目光投来, 她才缓过来,随即, 心乱不已。 如何不心乱,要知道除了自己和苏慕君, 他可是知道真相的唯一人。 老太太见孙子来了,端然道:“今儿怎这么早回来了?” “一早访友没去府衙, 这会儿回来换官服, 偶听嬷嬷提了几句东院的事,便过来瞧瞧。” 老太太点头。“内宅里的事,由我们这妇人把握便好,你不必操心。” 江珝淡笑。“祖母和婶母把内宅打理的井井有条, 孙儿自然放心, 只是听闻您孙媳也在, 怕她初嫁,总有不妥的地方。”说罢,又瞟了归晚一眼。 老太太明白这个孙儿不会无故而至, 便把胡泰的事道了来。江珝闻言全程冷漠无甚表情, 唯是偶尔望向伏地的胡泰。 “这畜生非说是吃了不干净的糕点才闹出这事。糕点是睦西院的无疑, 至于这药是哪来的,便谁也说不清了。这不,慕君道这糕点是昨个给你媳妇,让她带给你的”老太太叹声。 “她昨个是给我带糕点了。”江珝淡然道。归晚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抬头望向他,四目相投,他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了。他接着道:“是玫瑰酥和胭脂凉糕。昨晚孙儿没用晚饭,得亏她送来了糕点,我多食了几块,余下的都给官正吃了。” 说罢,他看了眼官正,官正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归晚可算舒了口气,朝他笑了笑。看来自己是小人之心了,她方才还以为他会讲出实情来,要知道一边是怀有宿怨的新妇,一边可是曾有旧情的青梅,孰胜孰败,一目了然。她下意识看看苏慕君,只见她盯着江珝的脸都绿了,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江珝作证,这事也算结了,既然和归晚无关,那必定是睦西院的问题。云氏啧舌连连,宋氏神情不屑。睦西院,两个寡妇加上满院婆子丫鬟,连个男人都没有,存这东西,是何心思?说出去还不让吐沫星子淹死。不要说外人,便是家里也要讲究一番。 梅氏也意识到问题严重,极力镇静道:“请母亲放心,这事回去我定然会查个清楚。” “大嫂。”宋氏拨着腕间的金镶翡翠镯子,冷唤了声。“人都在呢,何必回去查,眼下不是更好。” 这话也就是宋氏敢说。平日碍着江珝的面子,大伙对梅氏隐忍纵容,然此刻抓住了把柄,可不得泄泄火。二夫人是个团和的人,这会儿却也低头不语只当没听到了。 梅氏尴尬,窘得僵住了一般,只得望向老夫人。然老太太一个字,让她心彻底凉了—— “查!”江老夫人拐杖一震,喝声道,目光凌然扫视儿孙。 这药必然是给某人吃的,不管是不是江珝,此行之恶劣公府绝不能容! 闻言,梅氏脸色都变了,苍白惨淡。见她容色陡变,胡张氏心下了然。她随夫人二十几年,揣度主子度日,太了解主子的脾气了,梅氏一定与此事有关。 胡张氏心哀,怎都没想到会栽在自家主子手里。可她也明白梅氏并非有意,一切都是阴差阳错罢了,要怨只怨她贪小便宜。且她更懂,若是梅氏倒了,自己必然受牵连,儿子便更无挽救的希望了,因为不管是不是被下药,他毕竟铸下大错,没有梅氏,谁能保他。 胡张氏心里纠结,五官扭拧。她左掂右量,心一横,猛地伏地,头磕得砰砰响,哭嚎道:“是我,都是我,是我鬼迷心窍,干了这无耻的事。” 这话一出,大伙怔了,宋氏喝道:“这罪也是你个奴才能顶的!” “不是奴婢顶罪,这真是我做的。我儿快二十了,连个媳妇都没说,我知道他惦念月橘,可那丫头嘴上说非我儿不嫁,几次三番地勾搭我儿为她做事,却对婚事推三阻四。眼看我儿为她都快魔怔了,哪个为娘的不心疼,于是便择了这么个法子。可没成想,菊月姑娘是真心不想嫁给我泰儿” “娘,你可害死我了!”胡泰嗷地吼了一嗓子,吓了胡张氏一跳,她抱着儿子道歉,却被胡泰扭着肩膀甩了出去。 “那这药,你是从何而来的。”云氏追问。 “上次大夫人头疼,我出去买药,找江湖郎中配的。” “可还有?” “没了,都用了。”胡张氏摇头,说罢,猛地扑在梅氏脚下,嚎道:“大夫人,我对不起您,但我儿是无辜的,他不知情,都是我设计好了的。您生我的气可以,万不要生他的气啊。” 话一出,梅氏如何不懂,她盯着脚下人,佯怨道:“你在我身边二十几年,谨小慎微,怎也会做出这般糊涂事来,害人害己啊!你求我有甚用,去求老夫人才是!” 胡张氏闻言,赶紧拉着儿子伏在了老夫人面前, 老太太冷漠地瞪着二人,瞧不出镇定下是何情绪,然半晌,她凌然道了句:“胡张氏施以家法,赶出府去。胡泰送官!” 胡张氏当即傻眼。大魏律法,“□□者c绞。未成者c杖一百c流三千里。”若是罪责成立,那可是绞刑啊!便是酌情也定要流放,流放之路险境重重,还不是死路一条!胡张氏不甘嚎啕。 梅氏也急得不知所措,劝道:“母亲,事已至此,若是送官,那传出去月橘如何为人,不若家法惩治便罢了。” 江老夫人闻言,盯着梅氏,忽而冷哼,道:“主子管不了,连个下人我也管不了吗!” 一句话,梅氏惊住。老太太这分明是打狗给主人看!她定是知道这件事胡张氏是在顶罪。梅氏再不敢多说,任几个力壮的婆子把胡张氏母子拉了下去。 哀嚎盈院,直到二人被拉出前院,仍依稀可闻 这事暂且消停了,江老夫人言累,遣儿孙散了。这戏看得大伙好不尽兴,总算瞧见梅氏吃了一次下马威了。 众人离去,江珝和归晚也该回了。经过苏慕君时,归晚驻了一步,苏慕君瞪着她,低声阴测道:“那糕点他到底吃没吃,弟妹比谁都清楚。”归晚盯着她,勾唇冷笑,贴在她耳边鄙夷道:“这糕点是为谁吃的,大嫂心里更清楚。”昨晚自己一走,苏慕君便出现了,若江珝果真中了药,发生何事的可就不一定是自己和他了。 苏慕君呆住,比起被戳穿的恨意,她更窘,羞得脸色通红。 她越是如此,归晚越是肯定自己的猜测,于是冷哼一声,转头追上江珝,陪在他身侧去了 二人回到檀湲院,一入正房,归晚便跟了上来,恬声道:“将军可是要换官服,我帮你?” 江珝回身冷看了她一眼,拒绝的话刚道唇边,却被她眉眼间的盈盈笑意拦住了,他顿了顿,淡然颌首。 归晚乐不得地应声,这还是他第一次许她帮他更衣呢。 她麻利地接过小婢递上的官服,为他穿上。大魏官服圆领右衽,系带在他右肩颈处,归晚拈着系带灵巧地绕了起来。江珝下颌微扬,棱角分明的脸透着股不经意的冷傲。他目不斜视地注视前方,余光里那双小手就在眼底晃动,嫩白莹缜,像一对上好的脂玉,系带拉紧时小手指不经意碰到他下颚,冰凉滑腻,连触感都与玉无差,竟让他心莫名一颤。 江珝努力想要忽略这种感觉,于是清冷地问了句:“你与那糕点,到底有无关系?” 话一出,归晚的手僵住,就僵在他下颌处。她仰头盯着他淡漠的脸,心里莫名有点酸:“将军这是不信我了?” 相信?没理由,昨晚吃的什么他自己能不清楚吗。不相信?也不至于,不然他不会帮她。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他总忍不住朝她靠近,所以想给自己寻个理由罢了。道是她的殷勤,她的算计,自己才会如此,而并非动情。 比如这件事,可能也是她的手段之一。 他垂目瞄了一眼她。小姑娘秀眉紧蹙,满眼都是掩不住的怒意,可嘟起的红唇却平添了一抹娇憨。她没反驳,而是使劲地拉紧了他颈脖处的系带,恨不能勒住他似的,恼道:“有关系!” 江珝低头。 归晚手没停,继续去了腰间,为他扎那条螭纹玲珑玉带,只不过动作里带了怨气。“当然有关系,便是有人故意在那里下了药,想要我带回来给你,若非我察出异常把那糕点扔了,今儿受审的可就是我了,我还能给你穿衣,你早把我踢出门外,顺了人家的心了!” 小姑娘讲话还真不客气,这几天他发现她胆子越来越大了,在外面温良娴淑的,对自己可是什么都敢说。不过她的这种不避讳,倒也没让人多反感,娇嗔软怒,听起来跟撒娇似的。 他心里如是想,面上却压着,谑语道:“照你这么说,还是有人要害你了。” 小姑娘正抱着他的腰,把手里的绶带环了个圈,哼了哼,不忿道:“这府里又不止你一个人讨厌我。”她头正低着他胸前,气息幽幽,呼到他胸口,长了腿似的瞬间窜了进去,他心莫名一紧,漏了一拍。 “我何尝说过我讨厌你了。”他声音轻了几分。 她扣上了玉带,再次仰视她,满眼都是不相信。可随即她笑了,璀璨若星,一只小手指勾住他的玉带,朝他凑近,眼看着下巴都快抵到他胸口了,红润的樱唇乖巧道:“那你是不是原谅我了?不怨我了?” 又停了一拍,江珝故作镇定地退了一步,若无其事地垂目理了理腰带上的佩玉,低声道:“我又何尝怨你了。” 哟,还没怨呢!洞房第一天就把自己甩下,连续几天不和自己说话,他怨气可大着呢。归晚怎突然发现,这七尺将军,竟也有小孩子赖皮的时候。 不过小孩子好,小孩子最好哄了。 她又上前一步,把最后的鱼符挂在了他的腰间。望着鱼符,她头再次轻轻抵向胸口,他并未抵触,归晚抚着那鱼符锦袋轻叹了一声,兰气幽幽。“不怨就好,往后的路那么长,我可不想夫妻成陌路”她喃喃着,像风中呓语,荡入了他心。 江珝心越跳越快,竟有种沙场上战鼓擂响时的澎湃,不,比那还要让人热血沸腾,也更缠绵 她若不是余怀章的女儿该多好 他几次伸手想去安抚,终了还是收了回来,唯是垂目望着她,道了句:“只要你踏实本分,一切都会好的。” 归晚仰头,眼前人神色淡若水,矜贵清冷得依旧不容亲近,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霎,她似乎看见他清傲的唇角挑了挑。他是对她笑了吗? 眼见他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她淡淡笑了。 对,小孩子好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借书 “说!你到底是何居心!” 睦西院东厢房里, 方进门梅氏便指着苏慕君喝声。 “胡嬷嬷今儿是为你抵的罪你知不知道!若不是你, 他母子二人如何沦落于此!如此下作的事你也做得出来, 你说!你是不是对江珝还没死心!” 苏慕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辩解道:“母亲,我错了。可对二弟,我是真的没有他心, 我敢发誓,我对着夫君的亡灵发誓, 我真的没有!” 梅氏哼了一声,冷漠至极。 苏慕君赶紧解释道:“我说的是真的, 我怎么可能撇下夫君去惦记那不该惦记的,若是如此, 还用得着留在公府吗?别人可以不信我, 母亲您不能不信啊。” 苏慕君热泪盈眶,神情真挚楚楚。梅氏心软了几分,儿媳说得没错,苏家高门, 当初欲接她回去时, 她一口拒绝, 定要为江璟守寡。然最让梅氏触动的还不只这个。 次年苏氏重病,梅氏去瞧她时偶然发现一只着儿子衣衫的长枕,在追问下苏氏不得已承认, 她是太思念夫君, 以致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添补空虚, 每日都抱着长枕入眠。这话说得梅氏好不心酸,于是便越发的信任她,二人有如母女。 “我也想信,可给江珝下药的是你,夜半去他房间的也是你,你要我如何信?”梅氏无力道。 “我是为了我们啊!”苏氏急切道。 梅氏惊愣。“我们?怎就算为我们了?” 苏氏接道:“母亲,我是急啊,咱大房在府上的地位您不是不清楚。如今有江珝在,他们还容得下我们,若是没有江珝,大房连个男丁都没有,往后的日子如何过?江珝是还年轻,可他常年征战沙场,若是出个意外,那我们” 苏氏重叹了声。 “我知道母亲不待见二弟,可我们靠着他这是事实。大房必须有后,只有他传宗接代,大房才能有个依靠。可左盼右盼,他终于成婚了,却是赐婚,咱谁不知道他抵触这桩婚事,更不愿亲近新娘。我不怕跟您说,我早便打听了,他们二人从成婚到现在,虽同房却一直未行夫妻之礼,这事姑娘奈何的了,还不是男人的事。所以他不同房那只能想办法让他同房” “那你就给他们下药?”梅氏冷笑,“你这个嫂嫂当的还真够格呢,手竟比我这当嫡母的伸的还长!” “母亲!我知道您怨我,可我也没得选了,好歹您还为江家养育了大少爷,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领来的孩子。靠他,我靠不住的” “你夜半去大书房便是为了这件事?” 苏氏殷切点头。 梅氏沉默了,良久,问了句:“苏慕君,你到底为何留在公府?” 苏慕君微惊,随即目光镇定,笃然道:“我既嫁进来,那便是公府的人,不能二嫁,就算二嫁又能嫁给何人。许当初是一时冲动,可也是对夫君的爱慕使然。” 她兀自无奈冷笑,凄苦得若雨打兰花,又道:“若说悔吗?也有过,去年归宁,瞧着妹妹夫妻恩爱,我羡慕,可若身边不是江璟,这恩爱我宁可不要。况且,这种思念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我不想改变,也离不开这种思念的生活了” 苏慕君眼泪无声而落,簌簌然,让人揪心地疼。梅氏长叹了一声,道:“罢了,此事便算个教训,你且记着吧,若是再犯,我可保不住你了!” 梅氏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了 苏慕君歉疚地拜了又拜,默默退下了。然方一转出门,贴身婢女冬青迎了上来,殷切问:“少夫人,您可还好。” 苏慕君神情瞬间极寒,她漠然扬首,优雅地试去腮边的泪,冷声道:“去,查查到底是谁走露了风声!” 此事一出,胡泰被流放南蛮,胡张氏被打得人事不知,扔出了府里。至于月橘,老太太明白她寻死是假觅活才是真,于是给了她两条路,要么继续留下,府里养着;要么寻个踏实人家,嫁了。她本是受害者,可因着平日的性子,没多少人同情便罢了,少不了嚼舌根的,为了脸面,她也只能选择后者,出门了。 少个月橘,对江老夫人无足轻重,可少了胡张氏,梅氏便是断了条手臂。因此,她心情越发地不好,对苏慕君也冷淡了些。故而栽了一回的苏慕君,更加小心谨慎,不敢再轻举妄动。 经此一事,倒让众人颇是讶异。要知道梅氏任性,那是因为有江珝在撑,说白了便是江珝放纵的。这次,大伙无一例外认为他会袒护梅氏,可没成想,终了他不但没插手,还给那个他不待见的新妇挺了腰杆。 到底是房里人啊,哪亲哪疏,一眼便瞧出来了。 归晚也瞧出来。她算明白,要想在这个家里待得踏实,抱紧江珝的条金大腿绝对没错。所以这事,只要江珝信她,她都无所谓。 江珝当然信她。 因为仇怨,他对小姑娘心怀芥蒂,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聪明的,不会办出这么荒唐不计后果的事来。何况,苏慕君一出现,他心下便已了然了。 既然不是余归晚的错,便不该让她受这份委屈,虽说他还是不能彻底接受她,把她当做妻子,但他毕竟娶了她,他该为她负责 因祸得福,睦西院沉静下来,不必再瞧着她们,归晚日子过得消停。而且她还摸清了江珝的脾气,瞧着神祗般不可侵犯,甚至清冷得有些怕人,实则他也有他的软处,只要把他哄好了,留得安稳不说,许还能得到父亲的消息。 至于孕事,若他能碰自己也好,若不能,她自然有她的打算 自打江珝筹谋北伐,整日早出晚归,偌大的檀湲院,只余归晚一人。清静是清静了,然心中有所惦念,不甚安宁。除了去陪江老夫人聊天,她整日不出院子。 一个受了十几年现代教育的人,不通丝弦,不会当下的女红,不喜专研厨艺,连下棋都没个对手,好似除了品茶伺候花草,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誊诗抄卷来排解思虑了。 是日,她去给老夫人请安,回来时却多带了个人,是她半路在花园“捡到”的小朋友,江沛—— 回来途径花园,归晚瞧见梅花门前蹲了个小身影,她靠近时还把他惊了一跳,手里的东西下意识甩了出去。 归晚瞧清了,是只蝈蝈笼子。 瞧着他做贼心虚的模样,归晚“噗”地笑了,温柔道:“沛儿,你是不是背着嬷嬷偷偷跑出来的呀?” 江沛仰头,望着这个小婶婶。她眼睛真好看,像有星星在闪,亮晶晶的。他喜欢她的笑,更喜欢她甜甜地唤自己“沛儿”,她是这个府上唯一一个这么唤自己的人。 他眯眼笑了,憨态可掬道:“二婶,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嬷嬷和我母亲啊。” 江沛话语亲昵,全然没有初次见到时的局促,归晚被他逗笑了。她本就对这孩子有好感,况且上次糕点的事,不管小家伙有心无心,他毕竟帮了自己。 她接过茯苓拾起的笼子,递给了他,笑道:“好啊,我可以保密。但是你跟婶婶说,你的书都背完了吗?” “背完了!” “哟,这么自信啊,那背熟了吗?” “背熟了,不信婶婶考我。”江沛挺着小胸脯道。 小家伙可爱极了,归晚摸摸他头。看着他脏兮兮的小手,指肚上还有血丝似的,问道:“这是捉蝈蝈的时候咬的吧?”她拿出绢帕给他擦手,叹道:“好端端的小手还要写字呢,被咬伤了,怎么握笔。别捉了,赶明让外院小厮给你弄一个来。” “不行!我今儿得捉到,我还得用它换书呢!” 归晚顿住,捏着他被咬的小手指头,惊道:“换什么书?” 江沛鼓着小脸迟疑,半晌才忸怩地把原委道了来。原是家塾先生在讲课时提到了《周易参同契》,此等非常类书籍,他在家塾寻而不得。因悼念亡夫离子,睦西院书房被梅氏封闭;大书房如今被江珝占据,他不敢去;而与其它几房,向来无所往来,因着身份也没人把他放在眼中,他更是接近不得。无措下,不知从哪得来消息的江琼提出要借书给他。 上行下效,以宋氏的傲气,她儿子会瞧得起江沛? 所以他借他书,自然是有条件的,便是江沛给他捉只蝈蝈—— 江琼也不过才九岁,正是贪玩的时候,怎奈被宋氏管得严,几十双眼睛盯着,无缝可入,他便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来 归晚听过这书,讲得无非是黄老之道,导炼外丹,哪是他一个小孩子该看的。可无论她怎么问,他如何也不答了,无奈下,为了不让他继续捉蝈蝈,她把他带了回来。 檀湲院有个小书房,是江珝小憩接待私密之客用的。虽他没禁止过她出入,但因着书房是私密之所,归晚便是好奇也没进过。但是她听闻江珝喜好藏书,许他那里会有吧。 她带着江沛去了小书房,望着三面高耸的紫檀架子,和规整摆放的层层书册,小家伙兴奋得不得了,仰视的目光小心地从一本本书册上扫过,带着股不应龄的虔诚,连触摸都是踟蹰万分,看得归晚好不心疼。 好歹也是公府养子,竟生活得如此卑微,连读书都是一种奢侈,可见这府上谁把他放在心上,思及那日齐嬷嬷对他百般护着,只怕在苏慕君身边,他也好过不到哪。 归晚忽而想起他后颈的伤,搭眼去瞧,只见旧伤两指宽距,似又多了块淤青,颜色比及前一次还要深。她赶紧上前两步,站在他身后关切问道:“沛儿,你后颈怎么了,可是又伤了?” 小家伙闻声,不以为然,全然没听到似的,依旧仰头望着他够不到的书册,稚嫩的童音,无所谓道:“不小心磕到了。” 又是磕到了,这话应是人家教好的,小家伙好似习以为常,根本不当回事。 归晚想了想,没再追问,和他一起找书。 小书房不大,但书籍颇多,大都是江珝珍藏的,还有好些孤本,连第一次进门的归晚都好不惊讶。她以为江珝只是个武将,没曾想他文情上也不逊墨客,瞧着墙上那清逸的水墨苍松和遒劲的书法,没个深厚功底,可是作不出来的。 两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书,小家伙如获至宝,高兴得不得了,可不过顷刻,他小眉头又皱了起来,喃喃道:“我真的可以借吗?” 他这话倒是给归晚提了醒,这书是江珝的,好像自己也没有决定权。 “你若是不急便先在这看吧,等你二叔回来了,你问问他便是” “问我什么?”门口,江珝挑帘,淡淡地问了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任务 江珝看着面前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绷着张脸, 如此瞧上去, 更像画上的战神了。 江沛吓得躲到了归晚身后,头都不敢露。归晚侧目看了他一眼,瞥着江珝,娇滴滴嗔道:“瞧你把孩子吓得, 他又没做错事。” “他没做错事,那你呢?”江珝淡然问。 归晚瞪起大眼睛, 一脸费解地盯着他。“我做错什么了?” “谁许你进书房了吗?” 原是因这个。归晚撇开目光,小声道了句:“你也没说不许啊, 再说,在自己家里出入还要得了批准不成。” “自己家?”江珝沉吟, 随即笑了。 “我既嫁进公府, 为你正妻,自然也算檀湲院的主人,这可不就是我家。” 小姑娘底气好不足,她倒是不认生。江珝心底笑意更深, 面上却扬首, 鼻间轻淡地哼了一声, 颇带了点不屑的意味。 讨好归讨好,但也得有自己的立场,眼见他唇角挑起个戏谑的弧度, 归晚丢了句:“既然你不愿我们进, 我们出去便是。往后我记着了, 定不会在擅闯书房半步!”说罢,拉起了江沛的小手,急匆匆抬脚便要领他出门。 江珝眉心微隆,就在她经过的那刻,赶紧伸臂,拦住了她。 “我又没说不让你进,你何苦要恼。我只欲告诫你书房不同他处,下次进来与我知会一声。” 他语气冷清清的,可这话,偏就透着股无奈。归晚偷偷掩口笑了,笑得小江沛仰头望着她一脸的茫然,她点了点他小鼻子,柔声道:“我就说你二叔心善吗!快,你要借哪本书来着,还不给你二叔说说。” 这——还以为她真的恼了呢,偏就又上了她的当。 江珝抿紧了唇,黑着张脸看向江沛,把小家伙吓得又躲了回去。 归晚把他拉了出来,蹲下身哄道:“沛儿怕什么呢,他是你二叔,亲二叔,这世上除了你母亲祖母,他就是你最亲的人了。况且喜读书是件好事,你二叔赞你还来不及呢,定会把书借给你的。”说着,她蓦地回头,对着江珝甜笑,问了声:“对吧,将军?” 二人对视,她双眸纯澈见底,笑意如潋滟涟漪,闪着星光,一漾一漾地,直漾到人心底,把人心头的晦气都涤清拂净。他长出了口气,错开目光,对着江沛声音沉稳幽朗道:“你想看哪本?” 见他发声了,江沛激动地拿起了那本《参同契》,可想了想,目光却流连在一本杂记上。归晚明白他的意思,放想开口问,便闻江珝对着小家伙心平气和道:“读书要精不可贪快,一本一本看,看过这本再来拿下一本,想看多少都可以。” 这意思就是,自己可以无限来借书了?江沛高兴得不得了,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这位平日里冷冰冰的二叔。 江珝也看着他,又道:“还有,下次来借书时,你要讲给我听,这书里都讲了什么。” 江沛先是一愣,随即深点头,稚声郑重道“记得了,二叔。” 闻言,江珝淡笑颌首,阳光透过窗口柔和地洒在他脸上,清冷消融,美得让人脸红。归晚没想到他倒是会教育孩子,如是不但让孩子做到精读,还能给予指导,一举两得。思虑飘远,她甚至觉得,若是他日后有了孩子,定会教育得很好吧 归晚想得出了神,江珝瞥了眼正盯着自己的小姑娘,笑容收敛,沉声道:“还有你。” “嗯?”归晚惊醒。“我什么?” “你不是也喜欢看书吗?”他淡淡道,不过几天的时间,新房里架子上的几本书都被她翻遍了。“你也陪着他一起看吧。” “好啊。”归晚弯眉笑应。 “不过”江珝扬眉,补道:“你也要同他一般,给我讲这书里都写了什么。” 他是拿自己当小孩子吗?归晚不大高兴了,嘟唇瞥了他一眼,却又不敢不应,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瞧着她那别扭的模样,江珝没再说什么,唇角却不自觉勾起,眼中有得意之色。 江沛借了书要回,归晚才想起问道:“将军,你今儿怎回的这么早?” 江珝神色略凝,眉心不由得笼了阴郁。归晚知道自己不该问了,于是匆匆带着江沛回了。然才走到游廊,便瞧见迎头走来的一身玄青色常服的男子,男子三十上下,髯须整齐,黑亮的双眼透着股煞气。 他见了归晚,神情颇是凌然,直到瞥见她身后凝眉的江珝,才嗓音沙哑唤了声:“夫人。” 见此,归晚赶紧垂目点头,领着孩子匆匆过去了。 “将军,您日后便要养着她吗?”见人走远了,曹靖问道。 江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既已成婚,她便是我妻。” “可她也是余怀章的女儿。” 江珝神色沉了一瞬,没应,却问道:“查得如何了?” 曹靖随江珝进房,掩了房门报来:“余怀章确实接了叛军的议和书,打开了城门,叛军涌入,当即屠城,秦将军便是在守城一役战亡的。叛军逼入府衙,余怀章自尽未果,被黎庞昭关了起来,直到您收复杭州” “余怀章是自尽?”江珝惊问。 “他定是见叛军背约,惧怕才选择自我了断。宁可躲在朱门后也不肯同将士同生共死,他怎对得起阵亡的将士满城的百姓!” 曹靖语气鄙夷,痛恨之情溢于言表。可江珝却沉默了,他望着桌案上,归晚放在上面的书册,沉思良久 望着将军平静得近乎凛寒的脸,曹靖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于是又道:“将军,薛相好似知道了余怀章尚存于世的消息,派人去了杭州,在暗中打听。” “嗯。”江珝冷清清地应了一声。余怀章是薛冕的心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定然不会安心。“务必护好余怀章,不可走露半分消息。还有,那封议和书,一定要找到。” 曹靖郑重应声。 二人又商议了会北伐之事,曹靖便要离开了,临行前,他忽而想到什么,目光转动,落在了江珝的腰间,忧切问:“将军,您的伤如何了,可要我在外面找个大夫” “不必了。”江珝拒绝,眼中似有一瞬的宁和,拣起桌上的书册放回架子上,道:“快好了。” 无他事,江珝与曹靖一同离开,途径前院仪门时,碰到了风火而归的江珩。因他走得快,险些没撞到从屏风后绕出的兄长。 瞧着一脸细汗的三弟,江珝问道:“怎这般急切,可是出了何事?” 江珩见是兄长,笑笑,方开口要解释,便瞥见了江珝身边的曹靖。曹靖揖礼问候,江珩回礼,抬起的右手似还握着什么,但见一只紫色的穗子从指缝里垂出。 毕竟有外人在,况且江珩知晓,若无重要事曹靖是不会来找二哥,于是笑道:“没事,二哥和曹副将先忙,过后再说。” 说罢,他朝后院去了。 江珝望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没说什么,曹靖示意他先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江珝微怔。 那紫色璎珞瞧着眼熟呢?好像在哪见过,而且是最近 “二嫂!” 江珩才转到后院便瞧见了角门处的归晚,见她正牵着江沛,交与齐嬷嬷,他两步跑了过去,笑道:“带小侄儿出来玩吗?” 归晚莞尔。“沛儿要看书,我带他去小书房了。”说着,便让齐嬷嬷带孩子回去了,她转而问道,“世子可是方从外面回来?” 江珩点头,双眸闪亮,瞧得归晚好不纳罕,还没待她反应过来,他掌心摊开,上面正是一只镂空莲纹的翡翠平安锁。 “二嫂可识得这个?”江珩朗声问道。 归晚心倏然一紧,二话没说,赶紧去摸颈上带着的坠子,拿出来一瞧,竟是只一模一样的翡翠平安锁,连打着的紫色穗子都是不差分毫—— 江珩愣了一瞬,随即兴奋道了声:“这就对了,那他便是二嫂的弟弟。” 这话一出,归晚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原身的潜意识被激发,她迫切问道:“世子你找到我弟弟了?他在哪?” 对面人本还激动的脸色,霎时间僵住,他眉头深拧,道:“说来惭愧。分配流民入城时,老幼妇孺先行入城,少青年壮者则按劳作分配救济食粮。这不是正赶上三皇子册封裕王,要修葺王府,便招些流民入城,令弟虽少但身材高挑,便纳入其中,怎奈在入城时与同行者发生争执,随身物件掉落,便被对方污为盗窃。” 说到这,归晚心一揪,忙追问道:“然后呢?我弟弟如何?” “他道这是家传之物,更报自己乃武阳侯府表亲,可没人信,当值衙役更认为他信口开河,便下令以盗窃罪捉拿时,被他趁机溜了,衙役去追,可待我赶到时,人依旧没找到。”说着,他歉意道:“对不住,二嫂,我去晚了。不过你放心,他人仍在城中,我定会找到他的。” 江珩接下来的话,归晚听得也不大清楚了,她满腹深思都在弟弟身上。弟弟终于有消息了,她一颗心稍稍安了些,只要他在汴京就好,总能找到的。可转念想想,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已,能跑到哪去,汴京城戒备森严,巡逻侍卫街街相联,一个孩子怎么能逃得过去。除非有人庇护,难不成——他已经回了武阳侯府? 归晚一颗心狂跳不止,赶紧吩咐苁蓉回侯府一趟,打探消息,便是小少爷没回,也定要请祖母和大舅父沿城搜寻,不可再让他流落在外了。 苁蓉一走,归晚便向江珩揖礼道谢。二人分别,归晚沉思,迟疑半步,对江珩道:“世子爷,可否能帮我一个忙?” “二嫂请讲。” “家弟在寻到前,可否暂时不要告之将军?” 江珩愣了一瞬,疑惑道:“为何?” 面前人笑而未答,猜也知她许是有何难言之隐,江珩颌首应下了。 归晚离开,江珩再次望着她的袅袅背影,兀自一笑 按理说,这种事当然要夫妻之间商议,可归晚偏不能告诉江珝。他本就对父亲怀有怨念,自己已经困到他手里了,她可不想弟弟也被他掌控,所以在弟弟还没出现前,暂时不要让他知道得好。 侯了整个下午,直到傍晚苁蓉回来,归晚迫不及待地拉着她询问侯府情况。 苁蓉道,小公子并没有回去,但是老夫人得知后,把全部家丁都派了出去,全程搜索。还有大爷也遣府衙的侍卫同去了。老夫人让表小姐安心,只要他人还在京城,便一定会找出来的。 如是,归晚稍稍安心。至亲的下落都有了,如今就盼着与他们团聚,骁尧那到好说,只消找到人便可,然父亲这才真是个麻烦,要知道即便他没在江珝的手里,他也一样带了城池失守之罪。 城门真的是他开的? 归晚倚在罗汉床的小几上问自己。她摩挲着手里的平安锁,托起下巴望着凤雕红烛上那朵摇曳的灯花出神 “想什么呢?” 突然,头顶上响起低沉的一声,归晚惊了一跳,猛然抬头,然却不偏不倚,头正磕在了江珝的下巴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坦诚 许是撞疼了, 江珝指尖托着下巴“嘶”了一声。 “你没事吧, 伤到了没?” 归晚忙起身拉他坐下, 去握他的手。手一挪开,只见他下巴上留下了个指腹长的血痕——是她头上金簪的牡丹叶划的口子。 瞧她那紧张的表情,江珝也知道是划破了,他用手去摸, 却被她拦住。 归晚赶紧去取了药匣,拿出素棉沾了药要给他擦拭。 他本想拒绝, 可她已经跪在了他面前,撑在他膝头, 仰视盯着伤口,小眉头紧锁。 他扬着下巴, 眼皮不由得下垂, 瞄了她一眼。一张清媚的小脸尽在眼前,蝶须长睫颤动,明亮的眼眸中满是关切,纯净至极。 那只柔嫩滑腻的右手就在他下颌处晃动, 衣袖滑落至肩, 他目光沿着她皓腕一直寻到玉臂尽头而另一侧, 她撑在他腿上的左手下,他肌肤越发地热。,这一热, 便直直热到了他的心头, 他心里莫名有点躁, 不由得喉结滚动了一下。 归晚也察觉了,手顿了一瞬,接着,便见他推开了她,垂眸淡淡道:“无碍,不必擦了。” “还是涂上药吧,免得留疤。”归晚回道。这般俊美的一张脸,若是留下疤就可惜了,尤其还是她留下的。 “不会的,你起来坐吧。” 他平静道,攥着她手臂轻而易举地便把她拎了起来,按到了罗汉床上。并排而坐,她侧目瞧他,那伤口越发地明显。 她软语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冷清清地瞥了她一眼,哼道:“若是故意的还了得。” 归晚不服,嘟囔道:“谁叫你吓我。” 他更无奈。“我何尝吓你了,是你自己想得出神,我从你面前走过,你竟都没发现”说罢,他佯不经心地又问了句,“想什么呢?” 归晚对他笑笑,一双小梨涡若隐若现,娇憨可爱。 “想你呀!”她佻薄道,收了药匣送回了多宝阁上。 竟也敢揶揄自己了,江珝对着她的背影哼了声,可唇角却不自觉地扬了扬。 归晚转身便瞧见他目光柔和含笑的一幕,愣了。然江珝也怔住,面色好不窘迫,掩饰地转过头,莹缜长指拈起茶盅便饮了一口,许是太急,许是心虚,他呛到了,以拳抵唇咳了两声。 还站在多宝阁下的归晚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直到江珝一个凉飕飕的眼神瞪过来,她赶紧上前,帮他拍背,可笑意还忍不住。 接触了这些日子,归晚算看出来了,瞧上去威势凛然,高冷矜贵的云麾大将军,偶尔也有孩子气的时候,倒是说不出的可爱。 背后玉手相抚,身旁兰香袭人,连耳畔的巧笑气息都撩着他耳膜,江珝心慌得很,轻咳一声垂目道:“我没事了。”便转过头面对小几。 然小几下,似什么东西勾了他眼神,他顿了半晌,伸手拾起了一只配有紫色穗子的翡翠平安锁,托在掌心。 深思一闪,他似乎想起来了,就在回身的那刻,归晚也瞧见了。 她心下一紧,慌乱中连想都未想便去夺那平安锁,怎么刚碰到那平安锁,江珝合上了手掌,连同她的小手也一同锁在了掌心。 她若不抢还好,这一抢,反倒让江珝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谁的?”他神情霎时间凝住,磁性的嗓音低声问。 归晚看着他深不见底的双眼,心跳得更快了。她安耐着紧张,笑道:“是我的呀,将军你不记得了?” 她话刚落,江珝握着她的那只猛地手一扯,将人带进了怀里,他慵然挑起她的发丝,拨开了衣领,指尖在她玉脂的颈脖上划过,挑出了只一模一样的平安锁。 “我当然记得。”他应道。 上次二人亲近,她颈上带的便是这个。所以今天看到江珩手里的紫色穗子时,他才会觉得熟悉。这穗子上面打了个小小的祥云结,下面是个双股同心结。 颈上的平安锁也被他托在了掌心,归晚好不尴尬。她依旧含笑,解释道:“本来就是一对吗,我又不能两个都带着” “这是江珩给你的,还是你给江珩的?” 江珝话一出口,归晚怔住了,脸色霎时退了三分血色,略显苍白。他如何知道是江珩带来的?难不成,弟弟的事他都知晓了,江珩与他讲了? 归晚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小舌尖下意识舔了舔樱唇。 相处些日子,江珝也了解她了,每当紧张之刻,她都会如此。看来自己是猜对了。 他哼了一声,两只手全部都松开了。归晚得以解脱,赶紧退了两步。 “余归晚。”江珝唤了一声,又恢复了往昔的凛然,俊朗的面容冷漠至极,清冷得让人难以靠近。“我知道被赐婚你也定是心中不平,我也承认我阻碍了你和薛青旂的姻缘。但是直言不讳地告诉你,你们的姻缘不会有良果的。你知道为何我不肯暴露你父亲尚存于世的消息吗?一旦我说出来,薛冕绝不会放过他的。这其中的缘由,不管你懂不懂,起码在公府你是安全的。我的确怀着目的娶你,也一直忽略你的妻子身份,可毕竟我们成亲了,你是公府的二少夫人。若是你心中实在不愿,我也可以成全你,待杭州之事安定后,我放你走。但是——” 江珝突然止住,盯紧了归晚,一字一顿道:“你不能打府人任何人的主意!” 如果方才那番话已然让归晚吃惊,那么他最后一句简直把她给震主了,归晚一脸的不可思议,一脸的无可奈何,她苦笑了笑,道:“将军?你不会是觉得我在私通世子爷吧?” 江珝不是没见过她撒娇的模样,一笑一颦都能让人心动,怕是个男人都难抗拒吧。他沉默了。 看来他真的是这么想的了。 归晚平静下来,没解释,反道淡定问道:“将军你方才说的话可是真的,你娶我是为了帮我?” “不全都如此。”他淡淡道。 归晚知道,还有北伐,但这她能够理解。“所以你不会伤害我的家人?” “我何尝伤害过?”他是怨余怀章,怨武阳侯府,他许有迁怒,但绝不会伤害无辜。 归晚明白他的脾气,他不是个会撒谎的人。况且这些日子,他有对付自己千万个机会,可他偏就耐住怨气屡屡护着自己。她沉思良久,解下颈上的玉佩,两只放在一起托送到他面前,含笑道:“是我小人之心了,既然将军如此护我,我便也无所隐瞒了。这是我弟弟的” 说着,归晚便把同弟弟逃亡走散,以及请江珩帮助自己的事情讲了来。她面色从容,冷媚得似朵遗世独立的莲花,江珝还很少见她如此郑重。随着她道出每一句话,他神色也缓了下来,终了问了句:“你为何不早与我讲。” 早与他讲,她哪敢啊?自己都过得小心翼翼地,她可不想把弟弟再卷进来。 她歉意地笑了笑,没应声。他却接着道:“放心,我会帮你找到弟弟的。” “真的?”归晚激动得朝他奔去,站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 那股子娇憨的模样又回来了,瞧着她亮晶晶的双眸,他点了点头,可转而又问冷道:“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和江珩如何认识的了吧。” 归晚略窘,知晓躲不过去,便轻描淡写地把当初拜佛与江老夫人相遇,救她的经过讲了来。 她讲得足够轻淡,轻淡到江珩的出场只是为接祖母去歇息。 “仅此而已?”他低头盯着她,目光凌厉跟审讯似的,让人躲都不敢躲。 算了算了,索性讲了罢了。虽说当时有所逾越,可也都是情非得已。归晚心一横,便将江珩如何误会她,如何向她道歉讲了来 说罢,江珝沉默许久,随即目光落在她右手的手腕上。“是这只吗?”他柔声问道。 归晚没懂,他握住了她的手腕抬起。 “是,是”归晚尴尬回应,想要抽回手,却如何都抽不回来。 他攥着她的手腕,看了良久,拇指在她肌肤上摩挲,薄茧触感清晰,温热直达胸口,暖了她心。 许他真的没有看上去那么冷 归晚对视他,柔声道:“将军,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指腹再次轻轻划过,她知道他应了。 “我知道你因何怨恨我父亲,但我想请将军你答应我,一定要弄清事实原委,若他果真背叛弃城,我不会为他求情一句,可他若是冤枉的,我还是会为他坚持。” 江珝的手越收越紧,他平静点了点头,松开了 这夜归晚给江珝换了药,他又去了书房,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他真的忙。因着要趁雁门大捷打击北虏,耽搁不得,故而还有七日他便要开拔北上了。如此匆匆,他如何不忙,况且所有的担子都由江珝一人承担。 虽说眼下这机会,不但可以打击北虏,更能壮大魏这几年挫败的气势,但那毕竟是燕云腹地,想要深入,胜败参半。朝中除了主战的太子支持他外,无一人站在他那侧,若非以赐婚为代价,怕连他燕军北上的机会都没有。 太子倒是想为他号召,不过让江珝按下了。太子仁慈忠正,若是继承大统,必然是个贤明之君,江珝不能让他冒忤逆皇帝之举,让虎视眈眈的觊觎者有机可乘 他是要走了,归晚的心好是纠结。国家大事,不是她一个妇人参与得进去的,可自己的事,她不能不考虑啊。 她如何都没想到,江珝竟会和她坦诚直言,其实她早也看出来了不是吗?江珝表面上迁怒自己,可举止间对她未曾怠慢。如她所言,若是父亲真的做了对不起秦龄的事,那她余家真的亏欠了江珝;若父亲没有做,失守杭州也是个不可改变的事实,他娶了自己便等于免受罪臣之后的责难,又是帮了他。 还有他那句:你若是不愿,我便放你走 既然如此,她好像也不该对他有所隐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跟踪 江珝给归晚吃了颗定心丸, 她也无需在顾忌弟弟的消息了, 一早便和他打了招呼, 想要回武阳侯府和舅父商量一番。 江珝应下, 遣禹佐派几个侍卫随她同行。 见到外孙女回来, 杜氏颇是欣慰, 不仅仅因为能与外孙女亲近, 更是因为她能够随便走动, 便说明公府没有慢待了她。 家人同聚,归晚谈到骁尧的事,祁孝儒安慰她:“只要他在京城,那人一定找得到, 你放心吧。” “我也想放心,可三天了, 他一点音讯都没有。汴京城就这么大, 他若是在, 何故不回武阳侯府?” 归晚的追问让众人沉默。她说得没错,骁尧入京便是奔着外祖家来的, 既然在京必然首奔武阳侯府。 “难不成遇到了何事?”大舅母何氏疑惑道。 祁孝儒摇头, “不会, 我已前巡城护卫留意,况且沂国公府也在找,有任何消息都不会漏过, 除非他又被遣出城了。” 归晚心揪, 问道:“有这个可能吗?” “每日都有混入京城的流民, 一旦被发现,还是会遣出城外的安顿处所。”祁孝儒道,“不过你放心,不管在城内还是城外,只要他在汴京的地界,就一定能找到的。他毕竟是个孩子,谁会为难他。一会儿我便加派人手,到城外也寻一寻。” “便也只能如此了,劳舅父费心了。”归晚揖礼道。 祁孝儒颌首,“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应该的。” 归晚莞尔,目光流转,对上了西侧次位上,一直盯着自己的二舅父祁孝廉。瞧着他好似瘦了一圈,眼窝略黑。上次归宁回去,转日便听闻他被带去了御史台,留了好几日才在右相相助下被遣了回来,人是回来了,可案子还没停,他依旧在提心吊胆中,故而茶饭不香。 还不是他自找的,他们二房一家,就没个消停的,因着归宁那日归晚被猫吓一事,老太太查清是祁浅做的,也顾不得祖孙情面,打了她二十戒尺,送到荒凉的家庙去了。 二舅母梁氏怀恨在心,所以她今儿连面都没露。 没露更好,归晚也不愿见她那张刻薄的脸。 她心里哼了哼,方要转开视线,却闻祁孝廉赶忙问了句:“归晚啊,尽是说骁尧了,你可曾有你父亲的消息?” 如今的祁孝廉也没了硬气,话说得好不客气。归晚看了他一眼,淡然摇了摇头。 “不应该啊。”祁孝廉殷切道,“别人没他消息便吧了,不能云麾将军也没有啊,他可是从江南回来的,听闻他燕军部下还留了一队人马在杭州,怎会一点消息没有?” “舅父,我听闻如今杭州被贺永年贺大人接手,士兵全城驻扎,他可有父亲的消息?” “没有啊!若是有,我岂还会问你。”祁孝廉摊手到。 归晚笑笑。“对啊,杭州已在他手中,他都不曾搜到父亲的消息,云麾将军又如何会知晓呢。” 祁孝廉哑口,啧啧两声,一副有气而不敢撒的模样噤了声。 便是没有江珝之前的坦然相告,归晚也不会把这消息告诉给祁孝廉的,何况她如今知晓薛冕对父亲另有所谋。祁孝廉就是薛冕的犬马,他如今能从御史台走出来,那便证明了这点。 祁孝廉自知问不出什么,便也不搭理自己的外甥女了。 和外祖母商议过,归晚便要回了。杜氏有话想问,打算留她,归晚就是知道外祖母想问什么,故而才婉拒,打着回府为将军料理出行衣着之事匆匆离开了。 孩子的事,她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与任何人商量。 想到孩子,归晚意识到自己已许久没见郑大夫了,昨夜入睡前小腹曾有丝绞痛,她是应该瞧一瞧了。 若非怕祖母追问,她本可把大夫请到武阳侯府,可既然出了侯府大门,也只能她自己登门了。 除了林嬷嬷c苁蓉和车夫,还有公府跟随的四个侍卫。此事隐秘,林嬷嬷和苁蓉倒是好说,可余下的几人万不能让他们知晓? 归晚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掠过刚刚经过的宣德楼,便对林嬷嬷笑道:“过了宣德楼一直朝东便到了东角楼,那一带是最为繁盛,我回京许久还未去过,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咱们去转转吧。”说罢,还没待嬷嬷应声,便让车夫掉头朝东去了。 东角楼商铺密集,早在昭僖年初便被拓宽过,除了街南的鹰店,其余全都是珠宝c布匹c香料c药品等店铺,这里楼阁雄伟,门面宽阔,每日五更便开始交易,大小戏园子几十所,每日往来之人,熙熙攘攘。 归晚随人群逛了几步,停在霓裳坊门外,此坊乃成衣店,在京颇是有名,因着只做女衣,颇是收高门贵妇及小姐们推崇。既到门下,自然要走上一走。 此坊男丁不可入,归晚仰头望了望着三层高楼,嘱咐了侍卫在楼下守护,便带着嬷嬷和苁蓉进去了。 霓裳坊人还真是不少,故而侍从忙得脚下生风,因瞧着眼生,待归晚在大堂转了几圈,选了些样式后,才被侍从引着进了包间去量尺寸并稍作休息。 侍从端了茶点来,待她一离开,归晚瞧着门外不曾有人注意,留了苁蓉在此,带着林嬷嬷匆匆寻了后门离开了。 归晚这招“金蝉脱壳”好用,可时间有限,主仆二人匆匆去了离东角楼不远的仁济堂。 郑大夫见了她,便心下了然,带她去了客间把脉。 “少夫人最近许是忧思过度,以致气血不足,又因孕期尚浅,才引起腹痛。不过暂无大碍,我给您开些保胎的药,您按时服下,还有定要注意忌口” 郑大夫嘱咐着,归晚却一把攥住了老人家的手腕,凝眉问道:“我真的有孕无疑?” 老人家被问得一怔,随即平和地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除了这两日腹痛,归晚一点感觉都没有。她不止一次想过,才二十日便被诊了出来,又不是西医,仅仅靠号脉准吗?若这一切都是个乌龙呢? 可眼下这个希望也没有了,她老老实实认命了。 不方便抓药,林嬷嬷只留了药方,二人拜别郑大夫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归晚若有所思,她一路考量着接下来如何面对江珝,可她身侧的林嬷嬷却略显焦躁不安,神情慌得很。 “表小姐,我说了您别怕”林嬷嬷靠紧她,惶惶低声道。“我总觉得,好像有人在跟着咱们!” 归晚惊诧,不过仍没停下脚步,她警惕侧目,余光里好似真的有几个人影闪过。 “别慌,未必是跟着我们的,咱朝人多地方走。”归晚安抚林嬷嬷道。 主仆二人沿着大路走,那人影便不离不弃地跟着,二人想要赶紧拐回东角楼,却被眼前的路难住了。为躲避人群,她二人是绕僻静的小路而来的,若是原路返回,把跟踪者也引了来,吃亏的必然是她们。可一直沿着这条人来人往的大路,不但拐不回去,何时是个头啊。 归晚努力定了定心,望着前面飞檐反宇的森严高楼,她问道:“一直朝北去,可是将军的衙署?” 这一问,林嬷嬷也突然反应过来。可不是吗,云麾将军的衙署可不就是在这条街的尽头,只要二人足够快,肯定能赶得到。 林嬷嬷会意,挽着表小姐一路朝北去了。 二人临时改变路程,对方好似也意识到了。就在距离衙署不过两个胡同的距离,只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还没待二人反应,一双臂膀将归晚揽住,托着她便朝一侧的胡同去,归晚惊得大呼,那人伸手捂住了她的口,她情急之下望向呆立的林嬷嬷,从她眼神里归晚只看出了惊,竟没有吓—— “归晚,是我。”身后人将她扣在怀里,道了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遇刺 归晚怔住,熟悉的声音, 是薛青旂?! 她猛然回首, 果真是他。 些许日子不见,面前人神采依旧, 唯是双颊略凹,显然是瘦了些。双目温润, 眉间那抹淡淡的忧郁一如既往。望着薛青旂这涨清秀俊逸的脸, 归晚有点怔,难不成一直跟着自己的人便是他? 薛青旂也僵住了, 日夜思念之人便在眼底怀中, 胸中情愫涌动,他真恨不能时间停留在这刻,然而—— “薛公子, 男女授受不亲。” 归晚冷冰冰的一句话打破了重聚的气氛,理智回归,薛青旂想要松手, 可奈何这胳膊便就不听话, 揽着她一动未动。 昔日二人相见, 皆以礼相待,想来这般亲密似未曾有过,他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满足感。薛青旂目光切切, 脉脉柔情, 从她青丝到脸庞c颈脖c肩头, 最后回落在她亮晶晶的眼睛上, 定住了。 他以为能从她眼中看出点滴情思,然她眼底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心蓦地一冷,缓缓松开了手。 “薛公子,你为何跟踪我?”归晚退后一步,寒声问。 “我没有跟踪你。” “没有?那你为何拐我入这小巷中。”她追问。 他眉间的忧郁瞬间被一抹凝重取代,他沉声道:“有人在跟在你身后,我是不得已把你带到这里,企图甩开他们。” 一张纯澈如玉的面孔,附之郑重的表情,简直让人没办法怀疑。不过归晚还是仔细斟酌,想到方才那几个身影,肯定不止一人。 “若果真如你所言,你欲帮我,报官或通知公府侯府便罢,何故携我到此。” 薛青旂思量须臾,还是道:“因为我有话想与你说。想问问你你过得可好?” “好。”归晚连个迟疑都没有,应道。 薛青旂蹙眉,又问。“他待你可好?” “好。”她依旧干脆利落。 薛青旂哑口,无奈地欺近她,深切道:“归晚,你不必骗我了,江珝的性子我了解,他岂会待你好,他娶你不过是为了利用你!” “利用我什么?” “这”青旂吞吐,目光透着股无力感,他望了她半晌,索性道:“你听我的便是,他娶你绝非这么简单。” “好。”归晚突然应了声,“我便听你的,那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做?” “离开他,我带你走。” “去哪?” “哪都可以。”薛青旂激动道,“去江宁,我可以把你安置在那,待京中平定之后” “等等。”归晚打断了薛青旂,“所以你的意思是,把我藏在江宁,而你在京中。那我算什么?你的妾?不不,连个名分都没有,说外室更合适吧。” 她语气平静,可话语好不犀利,讽刺之意颇浓,戳得薛青旂心疼。“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把你迎回薛家的。” 归晚无奈。说来薛青旂也是个绝世无双的如玉公子,性格温润,才华素茂,可偏就在这事上死脑筋,执念太深。 “薛公子,我们的事已经过去了。这世上好姑娘多得是,你前程锦绣,何必把心思都浪费在我身上。且不要说我和江珝是御赐姻缘,无力抗拒,便是没有这层关系,我也不会离开他的。我二人已经是夫妻,他又待我还好,我为何要离开他。” “待你好?”薛青旂冷笑,步步朝归晚逼近,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在她耳边阴声道了句:“你可想过,若他知晓你有孕,会如何待你” “啪!”归晚一巴掌将薛青旂的话扇了回去。他惊愕地瞪着面前人,不敢相信这一幕。 归晚冷哼了声。当初是他对着外祖母的面发誓,日后再不提此事,可方才呢?就算自己有孕,眼下也与他无半分关系了吧,君子岂会以此要挟。想到他刚刚那阴鸷的眼神,归晚突然觉得,她好似把他看得太简单了。 “这算什么?想威胁我吗?”她不屑道,甩开了他的手,扭头便走。 薛青旂慌了,他悔恨口不择言,赶忙跟了上去要解释,然却被林嬷嬷插在了中间拦住了。林嬷嬷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她怎都没想到往昔的谦谦君子,竟也能说出这种话来。 青旂是真的急了,绕不开林嬷嬷,只闻他大呼一声,“归晚,你别走!” 一声落地,还没待归晚出巷子口,只见三个蒙面黑影从天而降,把她拦了住—— 三人步步紧逼,归晚惊得头皮发麻,心跳都静止了一般缓缓后退。 林嬷嬷也顾不得薛青旂了,转身便要去救表小姐,却被身后人抢险了一步。薛青旂两步冲了上去,就在对方扑上来的那刻,他一把将归晚拉到了身后。 动作如此之快,对方好似有点吃惊,顿了住。然不过刹那间,三人再次扑了过来,以三围一,与之交锋。 看着面前周旋其中的薛青旂,归晚略惊,她竟不知道他也是带身手的。 可带了又如何,书生毕竟是书生,且对方人多,不过几式青旂便招架不住了。他转头对归晚喊了声“快跑!”便奋力去抵那三人。 归晚哪跑得掉!眼见三人分成两势,二人困住薛青旂,一人两步便飞到了归晚身后,伸臂便去抓人,却被手疾眼快的林嬷嬷拦住—— 归晚跑了几步,忽而听到身后的呼声,顿时转头,只见林嬷嬷已被那人捉住,擒拿在地。 她吓得愣住了。 林嬷嬷头被磕破,血迹染了额角,归晚心猛地一滞,眉头一蹙便要返回去。 她不能把林嬷嬷一人留下—— 可就在她迈出的那瞬间,一直胳膊拦腰将她拉了回去,她后背重重地撞在了一面坚硬的胸膛上。她蹙眉仰头,视线对上头顶人的那刻,如同无尽黑暗中寻到了那颗最亮的启明星,她双眸顿时被点亮了,连心都跟着荡漾起来。 “将军!” 她激动地唤道。江珝看着她,幽沉的嗓音嗯了一声,还没待第二句话吐出,擒住林嬷嬷的人瞬移般突袭而来。江珝抱紧归晚,抬腿便是一脚,不偏不倚,正中那人命门。 那人闷哼一声跪地。想来对方也是个高手,不过须臾便再次站起,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朝着江珝直奔而来。 江珝推开归晚,徒手招架。 江珝身手自不必说,对方虽持剑却占不到任何优势,几式下来反被逼至墙角。那人目光流窜,慌乱中一眼搭见了角落里的小姑娘,一个虚招绕开江珝直直朝归晚刺去。 这速度之快,归晚来怕都来不及生,当即呆住了。 就在剑尖便要刺入她的那刻,她惊叫地闭上了双眼。 接着,剑尖并没有如期而至,随着一声低嘶,身周的一切都静止了。她张开眼,面前,那把剑直直插入了它主人的胸膛里,而握剑的,正是江珝。 归晚吓得脚都软了。接下来便问一声令喝,禹佐带着侍卫追了上来。 “将军,你没事吧。”禹佐跟上来,急迫问。 江珝摇头,一张俊朗的波澜不惊,整个人清冷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若非他身上还带溅着血点,没人相信他刚刚杀了个人。 他松开剑柄 ,那人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他面无表情地瞥着地上的人,拿出只手帕擦了擦手。旋即对着墙角的归晚勾了勾唇,便朝她走去。 然就在他迈开的那一刹,他稍顿,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蹙。归晚当即想起什么,蓦地朝他奔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仰头问道:“你可还好?” 被她这么一扑,江珝有点怔,察觉到她扣在自己腰间的小手在不停地试探,他明白她问的是自己的伤。看着怀里人,心莫名暖了一瞬,他拍了拍她的小手,一扫方才的清冷,难得笑了笑,柔声道:“我没事,你呢?” 归晚赶紧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此刻,两个去追刺客的侍卫赶了回来,报道:“禀将军,人跑了。”方才就在禹佐出现的那刻,与薛青旂周旋的两人当即逃窜,侍卫紧跟其后,却还是跟丢了。 “衙署调集兵力,全城搜索,定要把这两个人捉到!”禹佐大喝一声。 “不必了。”江珝摆手,他目光不离远处的薛青旂,鼻尖淡淡哼了声,寒声道,“我知道是谁。”说罢,让人带着林嬷嬷去就医,他牵着妻子离开了 方才还喧闹的巷子顿时静了下来,薛青旂孤孤单单地站在原地,望着归晚离开的方向目光久久不错。 一直到离开,她都未曾看他一眼,她对自己果真一点情义都没有了吗?想到方才她扑江珝的那一幕,他心被冰封了般,只需轻轻一击,便会支离破碎。 他们成亲不到一月,她居然对江珝这般信任?那自己呢?这么些年的情义又算什么?薛青旂突然发现,她真的变了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声,转出了巷子时,高墙之上,黑影也跟着闪过。 “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冰释 “出来!” 随着青旂一声低喝, 两个身影现身, 正是方才与他周旋之人。 “钟校尉,我好似不止一次警告过你,不许动余归晚,为何还要尾随她!”薛青旂怒目喝声。若非今日他发现得早, 只怕归晚早便被他们捉去了, 即便自己出现, 也未曾阻止他们的计划。 二人摘下蒙面方巾, 身量稍长,蓄一抹小胡者上前, 对着青旂揖了一揖,恭敬道:“这是右相的命令, 下官不敢违抗。” “我父亲?”青旂反问。 钟校尉点头, 并劝道:“公子您知道,余怀章对右相是个威胁,为控制他, 我们只能去捉他的家人以做筹码。” “我知道,可我不是已经把余骁尧扣下了吗!” 钟校尉是右相护卫, 只对他一人效忠, 可面前人毕竟是薛冕的儿子, 且这事也没必要瞒他。“恐余骁尧分量不够,相爷已经探到消息, 余怀章就在江珝手中, 所以他想用余归晚, 也就是江珝的夫人做条件,交换余怀章。” “天方夜谭!”薛青旂简直无话可说了。“父亲太天真的,江珝岂会将余归晚放在心上,在他眼中孰轻孰重不是一目了然!他会拿余怀章换夫人,你信吗?” 这 今日之前钟校尉许也不信,但是今日所见,他有些动摇了。 “公子,您不是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无论任何方式,相爷都不能错过,他必须赌上一赌。” “我真想知道父亲到底做了何事,竟怕到如此,乃至无所不用其极。” “公子,您还是不知道得好。” “可以。”薛青旂冷漠点头,“你可以不说,但是我告诉你,从今儿开始你不许再打余归晚的主意,你听到没有!” 青旂极力安奈,才不至于吼出来,对方也感受到了他的愤怒,可依旧没答应。军令如山,对于武将出身的钟校尉,他是不会违背薛相的。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劝道:“方才一幕,下官知道公子所期,相爷本意也非伤害余家小姐,若是能暗中将她带回,这岂不是也成全了公子。” 一语惊醒,薛青旂愣住了,望着二人久久没能缓过神来,直至二人匆忙告辞,出了视线,他心里突然起了团火—— 既然他能不为人知地扣下余骁尧,如何不能留下余归晚 江珝嘱咐归晚这事不要让府上人知晓,便送她回府,自此,他再没出去过,不言不语守了妻子一个下午。 如何说“守”,因为他不许她离开自己视线范围一步,就连上个厕所,她都得打个“报告”,以致她下午都没敢喝几口水。 不必如此吧,归晚心里有点毛。就算外面危险,可这是沂国公府啊,还有人敢来沂国公府造次?再说,他怨自己还来不及呢,何尝对自己这般上心。 二人用晚饭时,她偷偷瞄了他几眼,怎就觉得他冷飕飕地 晚饭后,归晚在江珝的“批准”下去看了林嬷嬷,林嬷嬷除了额角擦伤并无大碍,只是今儿受了惊吓,惊悸过度,心跳不紊乱宁。归晚安抚她几句,便让她休息了。 回来时已是入夜,江珝去净室沐浴,归晚放心不下他也跟去了。她小心翼翼地帮他褪下外衫时,便瞧见腰间透了血迹,虽不算大,但也证明他伤口多多少少还是裂开了。 上衣尽数褪下,归晚拧了帕子,小心翼翼地给他擦背。 江珝一动不动,却沉声问了句:“你为何与嬷嬷走那条街。” 归晚闻言,手顿住。下晌回来的时候,她听苁蓉说了,是她久不见表小姐归来,担心其安危便谎称在霓裳坊走散,告知门外候着的侍卫,侍卫一面搜寻,一面去衙署通知了江珝。 霓裳坊再大也不至于走丢,江珝定然猜到她是背着侍卫溜出来的。她知道便是怕也躲不过去,就等着他问呢,这会儿,他总算开口了。 可还没待归晚组织好自己的语言,他又言语了,问道: “因为他吗?” “谁?”她纳罕问。 江珝偏首,余光里瞥了她一眼,目光清冷,带着丝意味深长的审度。 归晚突然反应过来了。难不成他说的是薛青旂? 天地良心!他不会是以为自己偷偷摸摸出去,是去幽会薛青旂去了吧。 “不是!”归晚否认,一个转身站在了他面前,和他对视。 小姑娘气呼呼地,墨玉似的眼眸满是委屈,鼻翼微翕,连鼻尖上水莹莹的汗珠都带了怨气似的。她小手紧攥巾帕端在胸前,水珠从她指缝间渗出,沿着皓腕,划过玉臂,在尖尖的小胳膊肘处摇摇欲坠。 瞧着她那咄咄的气势,江珝低沉的情绪一扫,反倒莫名想笑。 而他也真的笑了,夺过她手里的巾帕,慵然道:“不是便不是,恼什么。”说着,便低身在浴桶中浸湿了帕子,想要继续擦身子。 “谁说我恼了!”归晚咕哝了句,又将他手里的帕子夺了回来,站在他面前,为擦起胸口来。 “我不是恼,我只是怕你误会。我们没有关系了,从你赐婚诏书下到侯府那刻,我便决心和他划清界限了。今儿是我先被人跟踪,被他偶然发现,才将我带进那条巷子的。你也不想想,就算我要幽会,何必跑到你眼皮子底下去” 话未完,他突然按住了她覆在自己胸口的小手,低头问:“所以你走这条路,是为了来找我。” “对啊,你是我夫君,除了你我还能找谁。”归晚盈盈笑道。 方才还怒气颇盛,转瞬间她便嫣然巧笑,满眼星光璀璨,连唇边的两只小梨涡都盛了蜜似的,甜到醉人。 江珝心忽而漏了一拍。目光无处可躲,偏就对上了被氤氲水汽浸润的红唇,娇滴滴地,似夏日里浸在井水之中的樱桃,蜜汁四溢,清凉解渴。 他越是不想去想,心里越是燥热,喉结滚动,他快耐不住自己的冲动,想要去撷取那只樱桃解渴了 “算了,我自己来吧。”江珝垂目,退了一步。 归晚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了他,颦眉打量着面前人。然视线沿着他小腹落下,忽见他腿间那壮观一幕,登时怔住了,如同朱砂散开她脸一直红到了颈脖,匆匆应了声“嗯”,便逃似地跑回去了。 江珝回来后,二人窘得一言不发,连药都上得好不尴尬。 好不容易结束了,归晚一个翻身背对着他朝里睡去。江珝坐在床边望了她良久,也躺下了。 二人静默,却也都知彼此没睡,他偏头看着她铺满枕上的青丝,轻声问道:“你今日怕了吗?” 归晚犹豫一瞬,点了点头。“怕了。”尤其剑尖朝她刺来的时候,天晓得她有多害怕,连脚都软了。她是死过一次,可再次面对死亡时,她还是怕。 身侧,随着小姑娘幽幽的声音,她娇弱的肩膀下意识缩了缩,缩得让人心疼。江珝脑海中再次闪现今日他出现她面前时,她那双期待的眼睛,于是没再控制,一个翻身,将她拦腰搂紧了怀里—— 归晚惊得连呼吸都屏住了,二人相贴,她感觉得到他扑在自己后颈的气息,温热而暧昧。 “将军”她握住腰间他的手,怯怯唤了声。 “你放心,日后定不会再有此事发生,无论何时,我会护好你的,不怕了。” 归晚从未听过他这般温柔地讲过话,那个“怕”字的气息,混着他的味道,苏得归晚整颗心都软了。一种登顶的喜悦和释然漫尽,这么久的努力,终于成功了。她舒出了口气,当即转过身来,对上他深沉的双眸,恬然笑道:“将军,你保证?” “我保证。”江珝柔声应道,随即淡淡一笑。这一笑,便是说它倾城也不为过。 归晚心甜,然甜蜜中似有一股酸楚升起,她敛容凝眉,幽幽叹了声。 “怎么了?可有心事?”江珝问道。 归晚没应,他似乎也猜到了,便道:“你且安心,我不能保证你父亲安然无恙,但我会保证起码的公正。” “我相信。”归晚回道,“可不是这事,我有话想对你说” “什么?” 归晚双手撑在他胸口,二人分开些距离,她垂眸,横下心来道:“在净室你不是问我为何会走上那条路吗?我便告诉你” “我”归晚方道了一个字,便觉得喉咙涩得要紧,如何道不出来了。然她心下更乱。她是不喜欢江珝的清傲和他的坏脾气,可是,她不得不承认,生活这段日子,她越发地品出了他的性子,他没那么冷漠,起码对自己没有。 归晚何尝不清楚,他表面对自己怨恨,可实则他是在帮自己,娶她,何尝不是一种维护。 然现在,他为了她连表面维持的怨恨都抛下了,真挚如此,她可还有理由继续隐瞒他——虽然这种隐瞒是无奈的,她抗拒不了的,但那毕竟也是总欺骗—— “将军,我”归晚再次开口,可干涩的喉咙还是不争气的吞咽,她紧张得连低垂的长睫都眨得那般无措,颤若惊蝶。 “将军,我想说” “算了。”他打断她,接着便在她额间留下一吻。“来日方长,想好了再说。” 他含笑对着怀里惶惶的小妻子,目光对上她樱唇,那股子冲动再次袭来,他没再压抑,蓦地吻了上去。这颗樱桃竟比他想得还要甜蜜,还要清凉他以为这样便可解渴了,哪知却是点燃了更深的□□,他越吻越深,将她欺在了身下 归晚此刻便是想说,也再说不出来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还用得着想吗!可算是情到深处自然浓,水到渠成了,怎奈她心已起二意。正是因为情意已生,不管是亲情爱情,她都不忍如此待他。 意念徘徊,她心里乱糟糟的,情绪便也更不上,推搡间江珝却把这理解为姑娘家的欲拒还迎,大掌沿着她腰间探了进去,一路上行,攀至高峰心都快醉了,原来他是如此期待这种感觉,于是手下越发地没轻没重了。 归晚被他揉捏得心都似在磋磨,胃里一阵阵翻腾,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一把将他推开,就在江珝诧异的那一刻,她俯身趴在床沿,哇地一口,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前夕 江珝赶紧起身唤下人去请大夫, 归晚慌了, 坐在床边拉住他劝道: “将军无需叫大夫, 我不过是晚上没吃好, 胃里不舒服罢了。” “是啊,是啊,少夫人今儿受了惊吓,许是还没缓过劲儿来呢!”刚进门的苁蓉忙接话, 为归晚开脱。 可江珝不听, 道:“便是如此, 更应该唤大夫瞧瞧了。” “真的没事。”归晚蹙眉, 软声道, “我本就没多大关系, 若是大半夜地把大夫请来, 必然要惊动老夫人,岂不是让老夫人担心了?我知道将军疼我, 我喝些暖胃的汤水压一压便好了,若是明早还是如此,你再请大夫也不迟。”说着, 拉着他手摇了摇,弯眉浅笑,期待地望着他。 江珝想了想, 便吩咐下人去煮些安神的汤来。 归晚松了口气。这事在江珝尚未清楚前, 不能让檀湲院之外的人得知, 若府上闹了起来, 只会弄巧成拙,故而情急之下,她只能如是解释。 下人收拾污秽之物,归晚漱了口后想要下床,却发现鞋上也沾了些,正打算让苁蓉那双新的来。然口还未张开,但见江珝腰身一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猝不及防,归晚惊呼一声,双手下意识挽住了他的颈脖。 “不行,不行!你的”归晚想说伤,可碍着下人在,她没说出口。 江珝知道她想说什么,余光瞥了她一眼,唇角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直接把她抱到了西次间的罗汉床上。 就在放下她的那刻,他贴在她耳边轻笑道:“以后晚餐少吃点吧。” 归晚脸当即红了,瞪着他道:“什么意思?你是嫌我胖?” 江珝笑而不语,目光落在她一双裸足上,归晚意识到赶紧收了收腿,给他让出地方来。江珝坐下来,可视线依旧未离她那双脚。这双玉足,白白嫩嫩,有若雨后的新笋,圆润的小脚趾整整齐齐,连粉嫩的指甲都似桃瓣,可爱得不得了。 成亲第一日,她站在他面前,玉足半露,江珝便注意到它们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脚,像被巧匠雕出来似的,那时的他不敢多看,可眼下没得顾忌了。 他蓦地捉住了那双小脚,握在掌中。 被他这么一拉,刚刚坐起的归晚又栽了下去,她赶紧撑起双臂,惊恐道:“将军,你你这是做什么?” “你胃里不舒服,这里通胃经。”江珝淡然道,说着拇指便在她脚趾下方揉了起来。 瞧着他依旧挺拔的脊背和那副清冷的神情,怎么都跟眼下动作不搭,归晚心里莫名不踏实。于是瑟瑟笑道:“谢将军好意,不必了吧”她试着缩缩,可根本就撤不回来,他攥得更紧了。 “哎哟。”她忽而叫了声。 江珝蹙眉。“疼了?” 归晚点头,他试探着减轻力度又按了按,还颇是认真地挑眉看了她一眼,好似再问:可以? 归晚想应,却被他这动作惹得“噗嗤”一声,笑了。 回想今晚上一幕幕,归晚突然发现,原来他也有温柔的一面啊,撩起人来,手段也不差吗! “将军,你这般贴心,可也对其他姑娘好过?” 归晚不过打趣,却不成想江珝的脸当即凝了下来,面色深沉。 难不成自己说到他痛处了?归晚恍然想起来,他可不是还有个青梅,苏慕君啊!本来是他的未婚妻,结果却嫁给了自己的兄长,任谁提到如此经历脸上还挂得住。 “我说笑而已,军将别忘心里去。”归晚讨好似的笑笑。 江珝沉默须臾,转头平静道:“没有。” 没有还那么紧张?归晚撇嘴,忽而想起什么,她试探着问道:“将军,我昨个带沛儿去书房,拿书的时候从架子上掉了个香囊,绣着兰花蜻蜓的那只,瞧着像个姑娘用的。”不仅如此,云锦苏绣,还不是一般的姑娘,必是哪家千金吧。 话一出,江珝动作登时捏紧了她的教,转头,双目炯然威慑地盯她问:“东西呢?” 归晚被他吓了一跳,顾不得被捏痛的脚,怯怯道:“我又放回去了。” 许是意识到自己手重了,江珝给她揉了揉,目光恢复了平静,缓声道:“日后会给你讲的。”说着,他又想起曾经她吃醋那幕,勾唇浅笑道:“你不要误会。” 归晚含笑点头,可她心里知道,这可不是一句“误会”解释得清的,提到苏慕君,他都未曾激动半分,可这个香囊,或者说是这个香囊背后的姑娘,却让他内心不平静了。 江珝不是传说中的冷血,或许他心里真的藏了个人呢?如此,自己算什么呢? 归晚心里是说不清的滋味,趁着江珝放松那刻,她倏地抽回了脚,起身跪坐在他身边,一脸的凝重。 “将军,放才的话还没说完,我有事瞒了你” “哦?”江珝也面对她,不惊不诧,淡淡道:“何事?” 话总要吐出来的,可这不等于她没有压力,她越是紧张,胃里越是不舒服,一张小脸忍得煞白。就在她开口那刻,苁蓉进来了,端着备好的汤。 苁蓉捧着食盘上前,还未靠近,一只大手直接端起了上面的暖汤。接着,江珝试试温度,拣起勺子吹了吹,送到了归晚唇边。 一切都那么自然,包括那张俊朗的脸,虽还是冷清清,却透着让人安心的宁和。归晚居然有了丝暖意,比入口的汤还暖,这种暖意激起了她人性深处的本能意识,她想自私一把,沉溺在对面人给她带来的这种温馨中,久一些,久一些,再久一些 就这般,他耐心地喂着,她乖巧地喝着,不多时便喝完了。江珝递碗,一旁惊呆的苁蓉才反应过来,欣喜地接过来,掩不住喜悦地带着房中清理的下人出去了。 江珝再次将归晚抱回了稍间,这次归晚没拒绝,躺下的那刻把他也拉了下来,抱住了他。 这一举突然,看着臂弯间的小姑娘,江珝怔了片刻,随即笑着回手,把人扣入怀里,抱着她睡了 一夜酣眠,然醒来后,还是不得不面对现实—— 清早见归晚精神颇好,胃口也不错,江珝应她要求没再请大夫来。然后他一走,归晚立刻回房休息了。 事实上她并不好,昨日惊吓,似乎动了胎气,她一早起来肚子便隐隐作痛。眼下林嬷嬷休养中,归晚只能找苁蓉来了。这些日子,归晚品出了苁蓉的性子,她稳妥可靠,便将这一切告之她。其实苁蓉又何尝察觉不出呢,从侯府陪嫁到公府,所经所看,她早便瞧出蹊跷了,只是主子不说,她便看了也当没看到罢了。 正是因为她的安分,赢得了归晚的信任,眼下归晚能靠的也只有她了。 苁蓉领了任务,打着回侯府探小公子消息的名义,去了郑大夫的仁济堂,给归晚开了些保胎药回来。因着林嬷嬷也在服药,苁蓉便一起在檀湲院后罩房熬,躲人视线 可人一旦被盯上,有些事还真不是躲得开的。 睦西院西厢房里,苏慕君捏紧了帕子,两眼晶亮,盯着丫鬟紫鸢低声道:“你可瞧清了?真的是她身边的丫头?” 紫鸢忙点头。“瞧清了,是檀湲院的苁蓉。” “好,真好。”苏慕君冷笑,阴测道。 昨个紫鸢告假回家去探望生病的父亲,返回时途径东角楼,正瞧到了从霓裳坊匆匆而出的二少夫人和林嬷嬷。 自从胡泰一事,苏慕君和余归晚结怨,紫鸢也对这位二少夫人生了怨意,故而被好奇心驱使,跟了上去,直到二人进了仁济堂。她蹲守在仁济堂外,见二人不多时便出来,她又返身跟了上去,然不料二人并未走回去的路线,转着转着,她竟把人给转丢了。于是也顾不得在寻,赶紧跑回了公府,将一切告之了少夫人。 家中有府医,她还偏去外面的药堂,苏慕君觉出蹊跷,便让紫鸢一直盯着檀湲院,直到今儿苁蓉又去了 “你可打听了她买的何药?”苏慕君问道。 紫鸢撇嘴。“问了,可人家咬死不肯说,如何求都不行,尤其是那大夫,便说这是客人隐私,只字不吐。”说着,她丧气地叹了声,忽而想起什么又补道,“不过,少夫人,昨个盯着檀湲院的柳儿说,正房半夜折腾起来,好似二少夫人吐了,苁蓉还给她熬了醒酒汤。” “吐了?” “是。” 这便又意思了,呕吐,偷偷看病,开药苏慕君思索,然一瞬间想到什么,表情突然凝住。余归晚第一次来睦西院吃饭,林嬷嬷截了她的桂圆米仁粥桂圆 所有的线索连在一起,苏慕君恍然明白了,心里有了个大胆的推测——难不成,她是有孕了? 眼下不知,可新婚那几日,苏慕君可是知道他们根本没有同房的,怎么可能一月不到便怀上了?所以说,这孩子便是她带来的—— 苏慕君心狂跳不止,她突然兴奋起来,干脆从椅子上起身,激动得在房中徘徊。 不行,不行,这仅仅是猜测,她没有证据,若是她挑明却闹了乌龙,那么倒霉得反倒是她。 江珝一定也不知道,不然檀湲院早就该闹起来了 苏慕君驻足,望着暮色四合的窗外,突然笑了。她想到该如何了 江珝接下来的几日都没有回来,一直在衙署。因为雁门战事胶着,还有三日他便要出发了。这调令出得急,归晚略有不安,一来他的伤虽在恢复但尚未痊愈,再者她也担心自己的事。 是日傍晚,她带着食盒去了衙署。 江珝正在和一众副将商议出征事宜,乍然听下人报夫人到了,他先是一愣,随即抱歉地对诸位笑笑,便放下手里的事务去了衙署后院的厢房。 冒然而来,归晚心里还是有点小忐忑的,正想着如何解释,不料他来的这么快。 “你如何来了?”江珝问道,语气里没有半分的不悦,倒是轻松得很。 归晚松了口气,嫣然笑道:“好几日不见你,怕你吃不好,来给你送些吃食,都是小厨房今儿特地准备的。而且,还有这个啊!”说着,她打开了食盒最下面那层,是他平时上的药。 江珝知道,其实下面的东西才是她来的真正目的吧。心里突然有种满足感,他缓缓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语气温柔道:“亏了你照顾,我快好了,不必记挂。” “怎么能不记挂呢,还有三日你便要走了,我就怕你任性,不顾伤口。” “往日没你,我受伤了不也好好的。” “可你现在有我了呀。”归晚顺口接了句。 不管有意无意,江珝突然笑了,捏了捏她柔嫩的小手,捧在面前端详,随即轻轻亲了一下。 这好似是他第一次主动近亲她,这一个月来,都是她在主动,突然换了角色她竟有些不好意思了。 瞧着她酡红漫尽的小脸,娇嫩得像刚刚出水的芙蓉,江珝摸了摸她头,扬唇道:“你能想到来看我很好。” 他喜欢她来?归晚仰头看着他,神情渐渐凝重。 可能接下来听到自己说的话,他就不会这般想了吧? “将军,在你走之前,我有件事得告诉您!” “将军——”门外突然有人唤了一声,接着,侍卫入门道:“右相来了,正在前堂!” 江珝看了眼归晚,笑道:“等我一会。”便随着侍卫去了。 归晚泄气坐回椅子上。好巧不巧,偏就这会儿来!自己说句话怎么就这么难呢! 衙署正堂,薛冕端坐堂首,淡定地看着徐徐入堂的年轻将军,面无表情。逆光下,看不清他面容,但这傲然挺拔的身影,总让他感到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 江珝从容上前,不失礼仪地拜了拜。望向薛冕的目光迥然深沉,带着超出他年龄的气度和镇定,让人自动便在他面前矮了三分。 果然是沂国公教养出的爱子,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凛然之气。 “不知相爷今日到此可为北伐之事?”江珝没绕弯子,开门见山。 薛冕笑了,道:“是,奉今上之命,来看望云麾将军。朝堂之上,知道您谨慎不便留个准话,今上便让我来问问,您到底有几成把握,几时能凯旋?” 江珝静默须臾,淡然勾唇,应道:“下官无甚便与不便,大殿之上如何讲的,此刻还是这话。若是不计时日,不胜不归,然眼下不行,雁门之地入冬后对我军队极其不利,我大魏军士不耐严寒,所以我必须要赶在寒九之时定下局势,故而,几成把握我拿不准,何时归,也定不下。” 这话也就是他江珝敢说。他从来不把心底的计划告诉他人,即便是皇帝。可这大魏偏就离不开他,用于不用完全在于皇帝对他的信赖,而他也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以前不会,想来这次也不会。虽说皇帝主和,但面对云麾将军的提议,他驳回的次数还是少的。 所以江珝明白,薛冕今儿来,可不止是为了皇帝。他该是为他自己—— “相爷,您可还有何吩咐?” 和聪明人说话,不用拐弯抹角,薛冕知道江珝明白自己的来意。他笑笑,眼角闪着狡黠之光,打量了江珝半晌,屏退一众侍卫,走到江珝身边道:“我是想来问问,杭州围困之事。” “围困之事,相爷您该问贺大人,如今占据两浙的是他。”江珝镇定道。 薛冕有笑了,道:“若没将军解围,他如何能占据两浙,若非皇帝赐婚召你回京,这两浙还轮不到他呢。” “将军抬举了,下官是武将,对地方政权不感兴趣。” “我当然知道,您是豪杰,为我大魏打下一片江山的英雄,如果会牵挂这些。” “相爷过奖了,您夙兴夜寐,为国为民,才是大魏之栋梁。” “既然如此,这朝堂与地方之间的事,还是交给我们这些文官来吧。” 江珝沉默,对视薛冕道:“恕下官不懂相爷之意。” “你可是朗朗君子,也学会这插科打诨了吗?”薛冕冷笑,“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杭州围困之案至今悬而未决,关键就在余怀章下落不明。对他们是下落不明,但对将军你,可不该是了吧。” 江珝忽而笑了。“原来相爷您今儿是来讨人的,不过可惜了,我也想找到他,毕竟他如今也是我的岳丈——” 江珝把“岳丈”两字咬得极重,刺得薛冕胸口直疼。他若是知道余怀章在江珝的手里,是如何都不会让皇帝同意他娶了余归晚的。 “江珝,你这位‘岳丈’可是杭州失守的罪魁,你是要包庇他吗?” “相爷话严重了,我便是想,也没这个能力。此案自有今上断决,岂是为臣者左右得了的。” 薛冕没了耐心,江珝还有三天便要离开了,他没时间跟他绕圈子了。“江珝,你到底交不交出余怀章。” 江珝峻峭的眉梢挑了挑,勾起的唇略带诧异道:“相爷这话说得下官惶恐,我倒是还想劳烦相爷您,若是有我岳丈的消息,请您告之,内子为此事而急,下官瞧之不忍。” “好,好。”薛冕冷笑两声,“将军夫妇,鹣鲽情深啊。余家真是积福有你护着,你就护着吧,我看你护到何时是个头!”说罢,薛冕甩袖离开。 江珝对着他的背影,合礼而揖,漠然道了声:“不送。” 薛冕一走,禹佐立刻跨了进来。“将军,他知道余怀章在我们手上了?” “他早便知道了。”不然他不会派人跟踪余归晚。 “那要不要将余怀章换个地方。” “不必。”江珝阻止,“若换了便中了他的计了。他不知道余怀章在哪,今儿所来,不过是试探吧了。但不管怎样,我走后一定要加派人手守护,更要尽可能保住他命,让他尽早醒来。薛冕对他如此费心,只怕杭州失守没那么简单。” “是。”禹佐应。 “还有”江珝想了想,低声道,“此行我便不带你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替我守好她。” 禹佐皱了皱眉,还是爽快地应下了。 想到她,江珝也该回去了,她应该还在后院等着。然一出门便被曹副将拦住,无奈军事为重,他只得让禹佐去通知她一声,叫她先回去吧,并告诉她:他今晚一定回 “今晚一定回。”就因为这句话,归晚愣是没睡,坐在次间的罗汉床上等他。怎奈等到三更梆子响了,人还没回,归晚已抵不住困意了,连陪她一起的茯苓都捏着绣绷打起瞌睡来,苁蓉拍醒了她,让她回去睡觉,自己留下来陪表小姐。 归晚看看两人,打了个哈欠,摆手示意她二人去睡吧,自己也回了稍间。 她抱着被子躺下,心里翻腾。这几日屡屡沟通不成,不是这事便是那是,她甚至都觉得是不是老天在暗示自己不要将实话说出去。 其实老天也算眷顾,她才嫁进来不过一月,江珝便要出征了,如此的话,她完全可以在他走的这个时间里,偷偷把孩子做掉。若是北伐不顺,他一时半会儿会不来,她甚至可以一直隐瞒,借由回到侯府把孩子生下来。只要得到父亲的下落,她便可以提出他承诺的那句话:你若是不愿,我便放你走。 只要他说的不是句空话。 可是—— 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和他说真话,她也说不清自己期待的是什么,明明无所谓的人,明明可以掩饰过去的事,可她总是想坦荡荡地站在他面前,平等地去与他交流。 如果他可以接受,她会感激他;如果他不能接受,她也无所畏惧,因为坦荡。 原来真正可怕的不是真相的暴露,而是这个隐瞒的过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个谎言接着一个谎言地圆,永远生活在心虚中,连对方给予的温馨都不敢坦然接受,这太痛苦了。 归晚庆幸,还好自己在他离开之前明白过来了 想着想着,归晚心里豁然开朗,不知觉中睡去了。待江珝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归晚刚用过早饭,便瞧见匆匆而归的他。看样子他是一夜没睡,人倒还算精神,可眉眼间尽显疲惫。 她追上去问他可要用早饭,他没看她,淡淡道了声“不用了。”便脱下官服转身走了。 归晚站在哪,瞧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净室里,她总觉得哪里不对。然此刻,苁蓉见将军离开,赶紧将端来的“燕窝”送了进来,她似乎没料到将军会回来,于是悄悄问道:“表小姐,今儿这药,咱还喝吗?” 归晚看了看药,又看了看净室的方向,淡定道:“喝,就放这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真相 “放这吧。”归晚指着稍间小几道。 苁蓉迟疑。“您还是赶紧喝了吧,免得将军回来被发现” “放这吧。”归晚再次道声。 苁蓉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 只得依了她, 跑到门外替她把风, 盯着净室的动静。 果然不多时,沐浴后的江珝回来了。清水洗去了他的乏累, 但依旧没能舒展他眉间的倦意, 他走到紫檀柜子前, 兀自拿出一身干净的常服,站在那不紧不慢地穿着,不言一声。 归晚上前,转过他身,帮他系衣带。 二人沉默有些诡异,直到腰带也系好了,归晚捋了捋绶带上的流苏,仰头弯眉笑道:“好了。”望着那张干净到绝尘的脸, 她又补了句, “夫君真好看。” “夫君。”江珝低身沉吟, 随即鼻尖一声哼笑。“将军, 夫君,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归晚莞尔,没说什么,视线落在他不算对称的衣领上, 伸手帮他理了理。 江珝目光瞥了眼小几上已经温凉的药汁, 又问:“为何喝药?” “身子不舒服。”她爽快答。 “哪不舒服?”他追问。 二人目光对视, 归晚霎时间回到了最初,他垂眸的那一刻除了凉薄冷漠,什么都没瞧着。她心忽地一寒,隐隐察觉到什么了。 归晚笑笑,平静道:“将军都知道了,还需问吗?” 她收手,却被他一把攥了住,用不带怜惜的力度。 “我要听你说。” “我有孕了。”她看着他,不惧不躲,甚是坦然。 江珝僵住,二人对视,时间恍若静止。 昨夜他回来了,却遇到在花厅守候的苏慕君,他本想绕她而行,却被她拦住,任他如何不想听,她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留,跟在他身后一股脑把话道了来:余归晚不但有孕,而且还在服药。 自小相识,苏慕君的脾气他了解,出身高心气傲,自矜自负,还有那么些执拗。但她不会傻到拿“有孕”这种事来诋毁造谣。 江珝内心震惊,面上却未表露丝毫,强做镇定回了檀湲院。 事实真假,他必须问个清楚。 可人还未进,便透过窗格瞧见罗汉床上那个小身影,她抱着引枕昏昏欲睡,苁蓉劝她几次回去,她都拒绝道:“再等等,等他回来再睡。” 明明是要回来质问,这一刻却不想见她,于是压抑着满腔怒火回了衙署 沉静了一夜,他心情也平静了很多,也许是个误会呢,他不该为人左右。直到他回来看到这药,他耐不住平静了。其实他心里有数不是吗,前些日子她几次欲言又止,他就该瞧出端倪! “余归晚,你好生厉害啊,竟瞒了这般谎言!” 归晚被他捏得生疼,却挣扎不开,干脆对视他,怨道:“你以为我愿意瞒你吗?当初成婚,是你选择的我,没有任何征兆,我甚至连个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圣旨便下了,我敢抗旨吗?我本想解释,可沂国公府的聘礼却来了。整个过程我被动得连选择做不了,一步步被推到了这。” “那你成亲后为何不说。” “我敢说吗?”归晚反问。 她本想二人坐下来好好聊,看来是她想得简单了。 “我是想说,可因我父亲,从洞房那夜开始你便对我心怀芥蒂,我哪里还敢说。等我想说的时候,又总是被各种原因岔过去,没机会说” 话到此,她语调渐渐低了下来,连视线都默默收回。 其实她有点心虚了,若是完全没机会也不然,那夜他抱着她的时候,她完全可以讲出来,只因不忍破坏那一刻在他怀里的安逸和温暖,故而没有开口。她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她有私心。 “孩子是谁的?”他追问。 “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他声音冷清清地,冷得人心凉,归晚抬头看他,竟从他双眸中看出了抹轻蔑。 “孩子是薛青旂的?” 话一出口,归晚彻底愣住了。 她能理解他为何如此问。她和薛青旂两小无猜,有婚约在先,何况从江宁回京,一直是他陪在她身边。 可理解归理解,任何人如此问,她都不会反感,可唯独他不行,自己对薛青旂的态度,他明明是知道的!同样从杭州归来,她一路磨难他比任何人都该清楚。 “我有孕月余,见到他时已经怀孕,只是不自知而已,他虽带我回来,我们也并没有独处的机会。”归晚语调异常的镇定,她盯着江珝继续道。 “你问我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我告诉你,都有。我既不知道,也不想再提。我带着弟弟逃出杭州城,随行者只有难民。逃离途中,我们遇到叛军围剿,经历非人的折磨,我带着弟弟几乎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后来弟弟走散,我溺水昏迷,险些连命都没了,到现在记忆都是恐怖的片段,那种境况,我会有心思风花雪月吗?所以,将军,你说孩子是哪来的?” 说罢,归晚用力一挣,脱离了他的禁锢,可因着用力过猛,她撞到了小几上,只听“啪”的一声,炖盅坠落,药汁随着迸裂的瓷片四溅。 这一声巨响也把江珝惊醒了。还是满腹的怒火,此刻竟燃不起来了。他久经沙场,所到之处,所见罹难的百姓还不够多吗?壮年被杀,妇孺被虏,光是他自己解救出的难民便是不计其数。他突然想到了西湖边那个被他救下的那段遗憾 江珝沉默良久,目光一扫发现了她手上被迸起的碎片划伤的血痕。他默默上前,要去握她的手,然归晚却惊悸着躲开了。 瞧着她下意识动作,江珝蹙了蹙眉。她还是怕自己的 “对不起。”他低声道,还是把她手拉了过来,轻轻用手帕擦拭伤口。 其实伤得一点都不重,可他却擦了很久。终了,他问了句: “所以你是为了这个孩子,才对我百般用心。” 这话问得,归晚真是没法开口。她刚嫁进来的时候,可不就是这个心思,可是后来 “也不都是。” 江珝心猛地一紧,捏住了她指尖。 “还有我父亲” 对呀,还有余怀章。他怎么把这个忘了,多明确的目的啊! 江珝鼻尖淡淡哼了一声,颇有些凉苦之意,自嘲之味。他将手帕轻轻系在她手上,头都没回,转身大步离开了。 归晚看出他又气了,可为什么气啊。不管是出于怜悯还是其他,他方才道歉的那刻,她以为他已经接受自己了,可为何提到父亲,他又变脸了。自己记挂父亲,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为父亲而向他求情都求了几次了,这会儿怎会这么大的情绪? 归晚看着地上的药汁,想唤苁蓉来打扫,随便再端一碗来,却见她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惊忡道:“表小姐,二公子他方才去了后罩房,把药都倒了,还嘱咐不许你再服这药。” 这这叫什么事啊。 他把药都倒了,竟怒至于此? 只怕这事会瞒不住了,若是被沂国公府上下知晓,她便也不用再留了。好似问题有点闹大了。 江珝脾气她明白,若是她主动说,会好些。可偏他就是从旁人口中得来的,这种被欺骗的感觉让他如何不气? 旁人,这人到底是谁 睦西院,西厢房里,苏慕君正在泡茶,她才浇了一遍紫砂壶,便瞧着紫鸢进了来,掩上门后迫不及待地奔到她身边。 “檀湲院果然闹起来了,听说把瓷器都打了,二公子摔门而去。” 苏慕君拈了几叶六安,冷笑一声。“那便对了,看来我预料得没错,她是真的有孕了。” 为了验证,她昨晚上等了江珝半宿,就怕他不会给自己机会说话,她跟在他开门见山便把一切都道了来,让他想不听都不成。 这种事,是个男人都不会忍下,何况是江珝。只要他和余归晚闹起来了,那便说明此事为真,便是假的,碍着大房的面子,江珝也不会将自己如何。 “既然是真的,那我们要不要告诉老夫人。”紫鸢结果少夫人手里的茶罐,追问道。“若是府里得知,瞧这府里还容得下她!也替您解了上次被冤的气!” 苏慕君闻言,手顿住,秀眉微挑睨了她一眼。这一眼,凌厉得紫鸢心下一怵,噤声不敢多语了。 苏慕君怎么不想说,若是告之余归晚有孕而嫁,不要说之前那局可扳回来,便是这个家她也留不住了。她根本就配不上江珝,自己盼得不就是让她灰溜溜地离开江珝身边吗。 可她不能说! 她还记得昨夜她告诉江珝这一切后,他转头投向她的那个眼神,狠戾得她登时脊背发凉。相识十几年,她从未看过他如此深情,也更没听过他阴森地语调对自己道: “大嫂,我若在府上听到第二个人提及此事,你知道我会如何吧!” “少夫人!水,水溢出来了!” 紫鸢的唤声把苏慕君的思绪扯了回来,她赶紧放下茶壶。望着案上的一滩水迹,苏慕君长叹了口气,冷漠道:“不急,再等等。” 江珝一走便再没回来,归晚心怀忐忑地过了又一日,这一日除了江沛没人来找她,一切平静如初。 江沛每次都是偷偷而来,连齐嬷嬷都不跟着,想来归晚也明白,定是梅氏与苏氏不许他与自己有往来。 可他才七岁,如此真的没人会发现吗?尤其是他身边寸步不离的齐嬷嬷。归晚突然觉得,许齐嬷嬷不是真的被他甩开,也许“甩开”便是一种“掩护”吧。 如是想,归晚越发地觉得江沛小家伙过得不易了。可他偏就什么都不讲,从他脸上也瞧不半丝阴郁来,虽说胆子小了点,可心底阳光得很。这让归晚喜欢得紧,可也疼惜极了。 小家伙趁歇晌的功夫又来了,虽刚和江珝吵了一场,但她对江沛用心依旧。 他上次借了本《山居杂记》,依江珝要求,他给归晚讲了一遍。小家伙才启蒙不久,这类书他并不能完全看透,不过他还是看得很认真。他复述之后,问道:“婶婶,什么是‘专气致柔’?” 归晚笑了,这个她还真的听过,是《老子》里的一句话。不过她不大熟,未避免误人子弟,她还是从架子上找到了本《老子》,找到了原话讲给他:“‘专气致柔’出自于‘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是说,身心一致,聚结精气,内部协调,以致柔和温顺,能像婴儿一般。” “为何像婴儿?”江沛又问。 “因为婴儿是柔弱的象征啊,老子喜欢用水和婴儿来比喻柔弱。专气也好,致柔也罢,一切都要“自然而然”,老子说如婴儿,像婴儿那样纯真质朴,形神相合,活泼自然” 归晚说着说着,好似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狐疑地盯着江沛。可小家伙却是一脸的恍然,笑道:“谢谢婶婶,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归晚可有点糊涂了。 江沛把书还给了归晚,便在书架上找起下本要借的书。他伸手手臂,指着架子上一本装订考究,描金的书问道:“婶婶,我能看这本吗?” 归晚看了一眼,是《脉经》,笑道:“这个可不是你该看的。” 说罢,她登时怔住,盯着江沛那双纯粹的大眼睛,她似乎一下子都明白了。 这应该是他给自己打的第二个“喷嚏”吧! 见婶婶道他不适合看,江沛“哦”了一声便收回了手臂。就在衣袖再次掩盖手臂的那刻,归晚又看到了他胳膊上的伤。 归晚的心像被拧了一把,疼得要命。 她蓦地将江沛拉入怀里,怜惜地抚着小家伙的头,问道:“你愿意和婶婶一起住吗?” 江沛好似没明白,呆愣愣地看着归晚。 归晚也含笑看着他,温柔道:“只要婶婶不走,婶婶一定帮你” 江珝连续两日没回,归晚也连续过了两个貌似平静的日夜。明个一早他便要出军北上了,刚用过早餐,下人来传,江老夫人唤她赶紧去东院一趟。 归晚心登时一提。 该来的总归要来,归晚要去面对了。林嬷嬷和苁蓉陪她前去,然一入门,江老夫人便慈笑迎了来。 “你可算到了,今儿咱要去寺里给璞真祈福。往日里这事都是我来做,如今他有媳妇了,这任务便交给你了。”说着,便吩咐下人备车。 看来江珝什么都没说。可也是,他连回都未回,如何说。 归晚随江老夫人到了般若寺,在大雄宝殿前为江珝祈福。对此,归晚是心挚意诚,求佛祖保佑他一路平安,早日凯旋。 离开时,经过观音阁,她也特地为他求了个平安福。 不管怎样,他是为大魏而征,是百姓的英雄。 祈福过后,大伙便要回去了。途径距衙署不远的那条街,江老太太问她可要去看看夫君。归晚婉拒。 “明日便要出征了,想必定是忙得很,还要点兵,部署,更得准备明个一早见陛下,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你若不去,怕他今晚也回不来,前一晚上都是要在皇宫大殿外候着的。”江老夫人劝道。 归晚笑笑。“还是算了,明一早我去城外送他吧。” 老夫人闻言,拉着她手,点头笑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送行 江珝在衙署留了一夜, 和众将士商讨行军事宜。鸡鸣时分, 他已经在皇宫大殿外准备祭祀之礼。直到黎明时分,东方微亮, 誓师礼毕,他带着将士朝北城门去了, 和城外的大军汇合。 北城门前, 停着几辆马车。漫尽的黛青,笼着氤氲的晨雾,车上微亮的琉璃灯, 像是企盼的目光, 照暖人心。江珝知道,祖母来送他了。 初嫁沂国公,每每夫君出征,江老夫人都会在城门前为他送行,后来便是为儿子,儿子离世后,便是孙儿祖孙三代人,她一次都未曾落下过,即便缠绵卧榻之时,也要托着病身而来。已经送走两代人的她知道,这世上便没有常胜将军,只要他们还活着, 便永远都在征途上, 谁知道哪一次就是最后一次。 江珝下马, 透过薄雾朝马车靠近,马车前影绰的身影越发的清晰了,还未待他走近,对方道了一声:“将军。” 江珝定住,再去辨认,确定了那抹纤细的身影。他没动,她却朝他靠近。 晨雾微凉,他整个人也冷清清地,那张不似人间应有的俊容,在银光冷甲映衬下,透着凛冽的威势,确如降凡的天神,不容人靠近。 可余归晚还是靠近了,眉眼弯眯,笑意粲然,唇角的小梨涡依旧汪着蜜似的。她目光带着敬畏和仰慕,自上而下,从凤翅盔到战袄,从佩剑到战靴,看了个遍,含笑感叹道: “我还是第一次见将军穿盔甲,真漂亮!” 刹那间,凝重的屏障,被她一句话敲碎了。江珝内心一动,本还肃穆威严的人,勾了勾唇,鼻尖淡哼了一声。 “漂亮”,他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夸个将军。 他没回应他,问道:“祖母呢?” “祖母说晨雾凉气重,她便不下车了,让我来送你。” 透过她头顶,他朝马车看了一眼。别说入秋,便是暴雨寒雪,祖母都未曾留在马车上,显然她今日是为了余归晚和他。 他没说什么,目光收回,却漠然地落在了她的肩头,他似乎并不想和她对视。 可她却无甚反应,依旧笑容嫣然,好似他们之间便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将军,你伤可还好?” “好了。” “那就好。”她点头。“战场凶险,刀剑无眼,将军万事小心。” “嗯。” “北方天寒,将军注意保暖,我给你带了裘衣,交给侍卫了。” “嗯。” “你这一去,府上人都会惦念你,尤其是祖母,你若有时间,别忘了报个平安。还有” “余归晚。”江珝打断了他,低头看着她,面沉似水。“你不必再叮嘱,我不是第一次出征了。” 归晚愣住,娇艳的小脸透出无措,她眨了眨长睫,软语道:“可我是第一次送行啊。”说着,她攥了攥手里的东西,又问,“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他平静地看着她,没应。 她深吸了口气,道:“我知道这事放在谁身上都难以忍受,我也理解你的心情。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但事实是我们彼此都是无辜,我不会因此事向你道歉,即便要抱歉也是为我拖延了你知情的时间。当然我也不会要求你原谅我,或者违心接受。 这孩子是我的,我自己说的算,自己负责,但妻子是你的,我随你处置。你可以把我遣回侯府,也可以将此事公之于众,名正言顺地休了我,如此皇帝也不会怪你。我只求你别迁怒” “留下吧。”江珝幽沉的嗓音淡淡道。 归晚怔了一瞬,仰视他道:“留什么?” “孩子留下,你也留下。”他回道,无甚表情的脸上透着平和。“不明真相便娶你入门,是我的过失,我不会将此事告诉任何人,也不会赶你走,除非你自己要走。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愿意,随时可以离开公府。至于孩子” 他目光向下,落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如果你不想走,那便留下。我可以养着你,也会帮你给这个孩子名分。” “你的意思是,我还是你名义上的妻子,这孩子若诞生,便落在你的名下?”归晚反问。他这不仅是要给自己一席容身之地,还成全了孩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会是你的嫡长子或长女,你可甘心?” 江珝对视她许久,眼底深邃,瞧不出他在想什么,唯是听他淡淡“嗯”了一声,道:“如果你非要找个理由,那就算我对过失的弥补吧。”虽有有些心绪,他不敢承认。 “好!”归晚痛快应声,他话至如此她还矫情什么。江珝肯帮她,她感激无比,坚定道:“你放心,我必不会碍你事,只要孩子的事能够解决,待你回来之后,是休是离全凭你决定,我绝无怨言,我绝不耽误你娶妻生子。” 归晚信誓旦旦,江珝却沉默了,眸低之色越发地深沉。他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再没留一句应声,转身便要走。然还未迈开一步,手被她拉住了。 “将军!”归晚轻唤了一声,方才淡定的脸带了抹羞怯之色,艳丽得把晨雾都驱散了一般。她摊开手掌,是她昨日为他求的平安符。 “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等着你。”说着,她踮起脚尖,将符挂在了他颈脖上。 江珝捏着还带着她手心温度的平安符,心下一动,柔声道:“我会的。你也照顾好自己,既然孩子留下了,那伤身子的药便不要再喝了。” “嗯?”归晚茫然。“什么伤身子的药?” “那日你服的药毕竟是条生命,它是无辜的,留下吧。” 归晚愣了,难不成她以为自己喝的是堕胎药?谁告诉他的?归晚疑惑,却又一霎间她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把那药都倒掉了,她还道是他愤怒使然呢。原来那个时候他就想要留下这个孩子了,她心里也莫名有点暖,怕耽误时辰,便也没再追问,甜然笑道:“我,我听你的。” 江珝点头,抬起的手顿了顿,终了还是没有落在它想要落的地方,走了。 此刻,归晚的心算彻底落地了,从打知晓怀孕,她还没这般踏实过。再不用为孩子发愁,也不用因隐瞒他而愧疚,更不用违心地去逢迎讨好,之前的一切负担卸下之后,她轻松无比。 望着骏马之上,那个远去的身影,归晚会心而笑。她感激江珝,不仅如此,她也彻底了解了这个人,他不仅仅是性情任侠豪放,忠义信直,生活中他也是心怀善念,坦荡之君子。都说他无情冷酷,可谁清楚他纯粹的那面呢,她突然想到了他的字,“璞真”,返璞归真 随着东方既白,迷雾散去,江珝一行人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北城门外,归晚随着老夫人回府。马车上,江老夫人倚着引枕,面容安详宁静,可还是掩不住疲惫。她之所以让归晚下车没有错,她送不动了。 “往后,他便交给你了。”老夫人拉着归晚的手叹道。 归晚笑笑:“嗯,往后我会陪祖母一起。” 老夫人摇头。“送不动了,我送了整整四十八年,送走了夫君,送走了儿子,我送不动了。” “祖母可别这么说。”归晚笑着靠近老夫人,哄道:“将军方才没看到您,还颇是失落呢!您不仅要送,还要应他凯旋呢。” 老夫人笑了,拍了拍归晚的小脸道:“有人接替我,还不让我歇歇了?我早晚有动不了的那天。”归晚要劝慰,却被她阻止,接着道:“人都有生老病死,我这把岁数,还能送他一辈子?往后就由你来接替了。其实我看得出来,他面上不说,心里可盼着见你呢,这样我就安心了。 璞真啊,说来也是可怜,少年丧母,跟着父亲南征北战,没享过几天安宁日子。可即便在家又如何,别看他现在被敬着,当初因为他出身,这府里上下没人待见他,大房都容不下他,还盼着谁对他好,我想护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啊。所以家的温暖,他是一点没体会到,瞧他一门心思北上就知道了,对他而言,铁蹄下混乱的幽州更似他的家,为何?因为那曾经有个疼过他的娘亲。 外面都说他人霸道,脾气不好,可谁又真正了解他。这么多年,我就盼着他成家,能有个知冷知热,真心疼他的人,还好他娶了你,我也看得出,你用心待他。” “祖母。”归晚小声唤道,“您这么说,我可是愧疚呢,我若让您失望了怎么办。” “那就别让我失望啊。”江老夫人握了握她手,含笑道。 归晚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便再没说什么了。见老夫人咳了两声,料她是一夜没睡,又侵了早秋的凉气,赶紧扶她半卧下来。 车行得不快,摇摇晃晃,总算回到了沂国公府。 车上小憩过后,老太太稍稍恢复了些,归晚搀扶老夫人回房,才通过仪门,绕过过堂的影壁,便瞧见云氏身边的贴身丫鬟迎了上来,乍然见到老夫人和归晚,神色惊喜,匆匆作揖便转身回到正堂唤道:“二夫人,三夫人,老夫人和二少夫人回来了!” 云氏闻声,赶紧迎了出来,笑容可掬地给老太太请安,待归晚将老夫人送到正堂的太师椅上,她一把将归晚拉了过来,目光喜滋滋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绕上绕下,最后落在了她中间。就在归晚发愣的时候,她伸手覆在了她的小腹上,啧啧两声,抿笑对着江老夫人叹道:“还是老太太有福气啊,盼着什么,就来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谋划(上) 云氏闻声, 赶紧迎了出来, 笑容可掬地给老太太请安,待归晚将老夫人送到正堂的太师椅上, 她一把将归晚拉了过来,目光喜滋滋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绕上绕下,最后落在了她中间。就在归晚发愣的时候, 她伸手覆在了她的小腹上, 啧啧两声, 抿笑对着江老夫人叹道:“还是老太太有福气啊,盼着什么,就来了什么!” 江老夫人闻言一愣, 再看向云氏的手便也懂了,恍然展颜, 不可思议的望向归晚。 此刻的余归晚, 已经完全僵住了—— “瞧侄媳妇, 有这等喜事也不知和我们言语一声, 还想瞒我们到何时。”云氏拉归晚坐下, 搀扶着她好似她已是六甲之身了似的, 生怕脚下不稳。 归晚窘的笑了笑,没应声, 倒是一旁的宋氏哼笑道:“二嫂你也是多操那份心, 再如何到底人家大房是一家人, 就算要告诉也不会先告诉咱这没紧要的。” 这话怼得云氏好不尴尬, 乜了她一眼,含笑对归晚道:“都是咱江家的事,还分个里外?侄媳妇有孕是大喜,若不是慕君告诉我们,我们还蒙在鼓里呢。” “二婶母!”角落里,苏慕君唤了一声,归晚这才意识到她的存在。她婉笑上前,依旧端庄娴静。“我都说了,我也只是猜测而已。瞧您心急的,让二弟妹都不敢接话了,万一若闹个乌龙,可不是让二弟妹为难,该怨我了。”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是吧!归晚暗自哼笑。二人对视,眼底冷漠昭然。她知道苏慕君什么都晓得,也明白她等的是什么,无非是自己否认,她来个当众揭穿—— “我可不是要怨大嫂,我还没准备好呢,你便替我讲出来了。”归晚嗔笑,眼神娇羞地瞥着大伙,“都说三月不稳,我是怕会有闪失才没说。何况人生第一次,谁不想寻个良机吉时的,亲自和大伙道来,我算是白准备了。”说着,她幽幽叹了口气,好不失望。 这话一出,大伙不免看向苏慕君。可不是,人家小两口的喜事,自然由人家亲口说出,好给众人个惊喜,也给江家宗族个交代,可苏慕君倒好,抢了人家头彩,偏就嘴快先讲出来了,换谁谁乐意。 苏慕君脸色也不大好看了,她没想到余归晚会这么痛快承认,不仅承认了,还抽了她一巴掌。 “怪我一时昏了头,我给弟妹赔礼道歉,嫂嫂这也是为你高兴吗。” 归晚笑笑,然眉头却未舒展半分,自带三分委屈。云氏见此,赶紧岔开话题,问道:“听说你自己去看了大夫,还在服药,可是不舒服?你也是,咱府上有府医,何必去外面,还不告诉我们。” “我是怕长辈担心。”归晚应道。 江老夫人闻言,问道:“璞真可知道?他也够沉得住气,你年岁小不懂事,他也由着你。咱府上的吴先生,那原是太医院的大夫,致仕后才被咱请来,那外面的大夫哪比得上他。” “是啊,不若把药拿来,给吴大夫看看,现在外面庸医太多,不过读了几本医书便敢挂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的牌坊,到头来不知道坑了多少人,弟妹可不要上了这个当啊。” 苏慕君关心道,许是因她面相清秀温婉,这话说出来颇是殷切。归晚盯着她,笑不上眼,道:“不必了吧,给我瞧病的大夫,也是我外祖父挚友,这点我还是信得过的。” “以防万一吗,你怀着江家的孩子,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也得让大伙放心不是。” 说着,苏慕君看了眼江老夫人,老夫人赞同地点了点头。归晚知道拒绝不得了,便遣苁蓉去取药方,而苏慕君也遣了紫鸢跟去,打着怕出差错的名义,非叫她把药也带来。 云氏唤人去请吴大夫,半刻钟后,吴大夫和苁蓉脚前脚后入了正堂。 吴大夫接过药方瞧瞧,又品了品今儿新熬,归晚还没来得及喝的药汁。 老先生眉头微微一蹙,放下药碗,思量了半晌,直到江老夫人催促,他才捋须而道:“这药方温和,是有调理气血,达到保胎的作用。”老夫人闻言,长出了口气,可还没发声,只闻老先生又道:“可是,这药便不一样”说着,他笔尖一挥,在药方下面又添了两剂药。 “这是药汁里的药方,比原来多了生南星和大黄,加上它们俩,这方子便从温补成了副慢性的堕胎药。” 老先生话一落地,堂中鸦雀无声,大伙惊得呆住了,连归晚也看着那服药不敢置信。 “二弟妹,你为何要服堕胎药啊!”没给大伙反应的机会,苏慕君厉声叹了句。 归晚看着她,耐住火气镇定道:“我没有,这不是我喝的药。” 然苏慕君哪在意她说了什么,接着道:“怪不得弟妹不敢说有孕的事,还要偷偷摸摸去外面瞧大夫,原是你存了这份心思。二弟妹,你怎能如此狠心,这可是江家长孙啊,你到底和江家有何仇怨要做出这种事。” “我既嫁入公府,便是江家的人,我与江家有何仇怨。” “没有仇怨你做出这等无情之事!怪不得前日二弟和大吵一架,还摔了药碗,想必就是因为这个吧!虽说二弟人冷了些,可他是真心待你,这府上谁瞧不出来,你们平日也恩爱有加,你到底为何会这么做!” 苏慕君继续补刀,也刀刀补到位置,果然大伙脸色都变了,狐疑地盯着归晚。堂上一时压抑得很,气氛刚刚好,苏慕君盯着归晚,惊恐道:“难不成这孩子” 她话说句,留下无限遐想。在大伙还没绕过弯来时,老太太先品出这弦外之音了,喝了声:“休要胡说!”说罢,她凝重地看着余归晚。 归晚知道她在给自己机会,于是淡定道:“祖母,我岂会不知这孩子的重要性,我盼都来不及,哪有理由不要。况且,就算我不想生,堕胎的方式千千万,一剂药下去便能解决的事,我何苦选了这么个办法慢慢折磨自己。大嫂说我和将军吵架,您可听到我们吵了哪一句?那药碗不过是我不小心碰掉的,不仅碎了,还划了我的手,怎么就成了我们吵架摔的了?”归晚亮出了自己被划伤的手,盯盯地看着苏慕君。 眼下谁是谁非,没人辨得清,这个节骨眼,也没心思去辨,思及她已经喝了几日的药,江老夫人赶紧对吴大夫道:“快,快给她把把脉,看看孩子如何!” 这话一出,归晚怔住,捏着帕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唇抿得更紧了。别人瞧不出异常,苏慕君可看得出,余归晚怕了。她心里冷哼,什么喝药,什么吵架,不过都是铺垫罢了,这才是重头戏! 若是没有这药闹腾,归晚还好找理由拒绝,眼下众人都在为她忧心,这脉是不号也得号了。 归晚坐在椅子上良久没有应声,动都未曾动一下,吴大夫颤悠悠上前,和颜道:“请二少夫人将寸口借老夫一搭。” 归晚依旧未动,吴大夫又道:“少夫人信不过老夫?老夫入太医院前,可是随军数年,何等疑难杂症没瞧过,这点事不在话下。”说罢,他朝她点了点头。 二人默默对视,归晚眼皮一撩,忽而瞧见窗格外隐约有个高大颀长的身影,她轻轻“嗯”了一声,挽袖将皓腕搭在了身旁的放茶小搁几上。 老先生静静把脉,不过片刻便展颜而笑,对着老夫人道:“少夫人药量服得少,无大碍。” 闻言,众人长舒了口气。然一旁的苏慕却问道:“老先生可瞧准了,想来弟媳孕事不足月,危险着呢。” 归晚登时瞥向她,她蹙了蹙眉,无辜道:“怎么?我可是哪说错了。” “没错。”吴大夫微笑道,“二少夫人日子尚浅,方足月,是得精心着点。这种事,可万不能再发生。” 此言一出,惊住的是苏慕君了。 不可能!若按吴大夫所言,余归晚应是洞房便怀上了。可他们虽成婚一月,据她所知,起码半月都未同房,怎么可能怀上,这孩子铁定不是江珝的!可她如何开口,人家房里的事人家自然清楚,无凭无据岂容得到她开口,便是说了,吴大夫的话在这,谁会新她。 苏慕君乱了方寸,她没想到布好的局,结果会是这样,到底哪里出了差错?难不成真的是自己消息有误,他们洞房那日不对,不应该啊,谁会有那么早的孕吐反应。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吴大夫苏慕君记起来了,她曾听梅氏提过,大爷江懋年轻时曾在战场中箭,且命中要害,是随军吴郎中将他救回来的,那时候江珝十一岁,刚从幽州回来,被江懋带在身边苏慕君低哼了一声。江珝啊江珝 这局输了,苏慕君认了。她不是个不识时务的,于是一副释然的模样,感叹道:“好在没事,弟妹可是得小心了,至于这药” “这药我可得查查到底怎么回事!” 归晚垂目理着挽起的衣袖,不疾不徐,冷道了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谋划(中) “吴大夫言,我体内药量不大, 无甚影响, 那应该是我服用的少, 应该是刚刚才接触,对吧。”归晚看了眼吴大夫, 老先生点了点头。“我喝这药已经那么多天了,若是有堕胎之心, 只怕这孩子早留不住了,何必先喝几日补药, 再去喝堕胎药?”归晚冷笑, 接着道:“可见这药不是我自己加的。但不管是谁, 这孩子对我极其重要, 我不会原谅此人的!” 云氏脸色阴得很,这事闹得可有点大了。她眼下是当家主母, 发生这种事多多少少也要牵连她,道她照顾不周,于是劝道:“侄媳妇多心了,许是药铺伙计抓错了药呢。” “呵!”宋氏蓦地哼了声, 她就讨厌云氏这瞎团和的性子,掩耳盗铃。“这是哪家药铺啊,掌柜可真大方, 抓药还带多赠两剂的, 这是要广施善缘啊, 还是要夺人命啊!” 这话损得不留情面, 云氏脸都绿了。这会儿连着被宋氏怼了两次,她憋着鼓气不言语了。 “一次可能错,但不可能次次错,不是药铺的责任,这人还肯定在我身边。”归晚说着,看了茯苓一眼,茯苓会意,喊着檀湲院的嬷嬷推进来个小丫头,紫鸢一眼认出来了,是她派去盯着檀湲院的柳儿。 “我记得这姑娘原来是睦西院的人吧。”归晚悠然道,“你看,我‘吵架’大嫂知道,我‘摔碗’大嫂也知道,我怀孕大嫂更知道,包括之前将军留宿书房,我去给他送糕点,连这您都一清二楚,看来我们房里的事,您还是相当关注呢。可您怎么知道的呢?我想来想去,除了我的陪嫁丫鬟,檀湲院的婢女都是二婶母安排的,好像唯独柳儿是从睦西院来的。”说着,她对视云氏。 云氏可不想牵扯上半分,笃定道:“我派的丫鬟,可都是精挑细选的。” 苏慕君被孤立,她指着归晚怒道:“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给你下的药,我害的你了?” 归晚没应她,眼神里却是一句“你说呢?” 苏慕君冷笑一声,反问道:“母亲潜心修佛,大房一直是我打理着,江珝是沂国公府的支撑,也是我大房的人,我关注他又怎么了?不对吗?你凭什么说我要害你。” “因为你没孩子。” 归晚冷不丁地抛出一句,话语毫不留情,甚至有些无情,直直往人心窝子里戳。大房可怜就可怜在有两个寡妇,在梅氏和苏氏面前,众人连江懋和江璟父子都不敢提,生怕惹她们伤感。可归晚这句话,比提这二人还过分,简直是把人伤疤揭开示众。 谁也没想到乖巧的新妇竟然会说出这么句话,大伙惊得下巴都掉了。可仔细想想,说的虽直白了点,也不是没道理。看看这两个大房的媳妇,真是同人不同命:一个有夫君照顾,入门一月便有了身孕,可另一个呢,同样成婚一月,却守了寡,连个后都没留,无依无靠。 如此两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生了妒心,也不是不能理解,何况苏慕君和江珝曾经还有那么曾关系 苏慕君气得都快炸了,自己岂会因个孩子妒忌她,自己何尝在乎过孩子?! 话都到嘴边了,苏慕君一个急刹咽了回去。她不能开口,她若说自己不在乎孩子,那她在乎的是谁?还不是江珝!所以不管她怎么说,都是掉进了余归晚的套里! “这理由太牵强了,我又是何必呢?眼下这情况我巴不得大房有个后,大房有后,我也能抬起头来不是。何况我也不是没有依靠,我还有我儿子江沛,我们母子相依,一样过得很好。” “你好,他可未必好。”说罢,归晚朝门外喊了一声“沛儿,进来。”便瞧着江沛一溜小跑奔了进来,乍然见到正堂里这么多人,有点懵,随即反应过来,伏地给老夫人磕头请安。 大房本就过得与世隔绝,这孩子又是大房领养的,平时很少走动,江老夫人也不是常能看到。不过虽不常见,她还记挂着有这么个小东西,每每云氏分配各房月例用度,她都会提醒为他多备一份,别亏了孩子。 记得上次见他,还是江珝大婚那日,他混在讨红包的孩子中,局促无措,想想都可怜,老夫人唤孩子起身,并召他过来。小东西讷讷站在老太太身边,紧张得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放哪。 他紧张,有人比他还紧张。苏慕君朝着他喝了声:“江沛,别扰祖母,快过来。” 江沛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看了看归晚,归晚却温柔笑道:“沛儿,你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曾祖母?” 老夫人方才蕴怒的脸此刻缓和了些,带着温慈的笑。江沛仰头看着她,别别扭扭地犹豫了半晌,才伸出手来。 他手心正中,竟是一颗杏核大小的棕色药丸—— 许是因为他在手里握得久了,又出了汗,药丸面上化了些,沾得他小手脏兮兮的。他自己也瞧着不好看,于是把药丸从右手誊到了左手,右手手心偷偷地在后腰的衣服上蹭了蹭。 这一举一动,说好听了是憨态可掬,说不好听了,就是个市井孩子,连起码的规矩都没有。可想而知他平日里的教育。 老太太没看在眼中却没提,笑问:“这是什么呀。” “这是仙丹,给曾祖母的。”小东西稚声道。 老太太没忍住笑了,江沛却拧着小眉头一本正经道:“这是我按照《周易参同契》炼的,炼了好久呢!” “哦,是吗,沛儿有心了,曾祖母收下了。”说着,老夫人拈起来,小心地放在了空茶盏中,交给了贴身丫鬟,嘱咐道,“可要收好了呀。” 小丫鬟笑着接过来,老夫人又问:“沛儿为什么要给祖母炼丹啊?” “这丹叫延寿丹。” “哦,你希望曾祖母长命百岁?” “嗯!嬷嬷说,只要曾祖母身体好,我就会过得好” “江沛!” 苏慕君一声厉喝打断了他,吓得小东西一个激灵,老太太连忙把孩子搂进怀里,嗔目瞥了苏慕君一眼。苏慕君噤声,老太□□抚怀里的孩子,突然发现他颈脖上已经发紫的淤青,拉着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江沛摸了摸亦如往常,应道是磕的。然老太太哪肯信,磕的话哪能磕到着,她来开了小东西的衣领,发现这伤可比想象得大多了。 “怎么回事?”老太太喝声。 “小孩子正是调皮的年纪,撞到哪也是难免的。”苏慕君尴尬解释,说着看了眼立在门口的齐嬷嬷。“你是怎么看的孩子,把小公子伤了也不知道言语一声。” 齐嬷嬷垂目没敢吱声。 老太太拉起孩子的手,竟发现他小臂上也有伤,气得怒瞪齐嬷嬷。苏慕君会意,厉声道:“把齐嬷嬷带下去,罚她二十板子,减半年月例!” “不行!” 苏慕君话刚落,江沛尖锐的声音响起,他挣开老太太双臂,跑过去扑进了齐嬷嬷怀里。“不许打我嬷嬷,谁也不许打我嬷嬷。”说着,眼泪一对一双地落,委屈得人心疼。 齐嬷嬷抱着江沛,头低得更深了,双肩微抖,随着江沛的哭泣声,也抽搭起来。随即,她抹了一把鼻子,一把扯开了江沛的外衫,剥开了中衣,小江沛的后背袒露于众,后背满是新旧的伤,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是青紫,甚至都瞧不出都是怎么伤的。 云氏惊得“嘶”了一声,连宋氏也咽了咽喉咙,偏过头去,老太太更是恼得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苏慕君反应过来,张口便要指责,然她只说出个“你”来,便被齐嬷嬷的嘶声掩盖了。 “老夫人救救小公子吧!”她大吼跪地。她不能再躲了,她护得了这孩子一时,护不了这孩子一世,眼下是个难得的机会,若是错过去许就真的没希望了。 “老夫人,您帮帮小公子吧。奴婢知道您是菩萨心肠,这府上只有您是真心待小公子。虽说小公子身份特殊,可他毕竟带着‘江’姓,他也是咱江府的人。他遭这般待遇,如何对得起人家爹娘,更是如何对得起大公子啊,他是记在大公子名下,是大公子的后啊!” “齐嬷嬷!你胡说八道什么!”苏慕君指着她呵斥。 余归晚冷哼了声,“大嫂,是不是胡说八道,也得让人说完了再辨吧。”说罢,让齐嬷嬷继续讲。 齐嬷嬷这刻便也不再怕了,把一切都道了来。大家都苏慕君知书达理,温雅娴静,可谁知道她背后是何等模样。人前从不发火不等于她没有火,自打三岁的江沛断了她一根琉璃簪花,被她惩罚后,她便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打江沛懂事开始,他便是看着“母亲”的脸色生活,若是她在外受了气,他必定好过不了,罚跪挨饿都是轻的,挨打更是家常便饭。 苏慕君有个特点,她“惩罚”江沛时从不开口,连骂都不会骂一声,憋着股气地打,下手极重。她也不许江沛哼哼一声。有时候江沛被打得起不来,苏氏便称他风寒。府里没人在意这孩子,梅氏更不关心,也只有个齐嬷嬷照顾这他,似仆更似母。 说到最后齐嬷嬷连泪都没了,满眼都是恨。众人啧舌,想不到表面温润的人,内心却这般蛇蝎。大伙虽瞧不上大房,但对苏慕君还是有些敬佩,她没了夫君,还安心守在江家,又摊上那么个作天作地的婆婆,却一点怨言没有,料理大房,总是温顺待每一个人。 看来这人还真是不能看表面啊! 苏慕君脸色煞白,整个人都僵了住,眼下再看她更像是被剥了皮的怨魂。丑陋被示众,她无以遁形,窘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夫人平复了心情,面色森寒,凌然道:“这孩子你不必再管了,就留在我身边,此后他与你再无半点关系。江沛,从今往后,你也不许再唤她一声娘亲,但你要记住,江璟还是你父亲。” 老太太这话有点绕,众人懵了。江璟是他父亲,她却不是母亲,这哪是说孩子,这分明不想再认苏慕君啊。 不被认可,她在这江家待得会有多尴尬。苏慕君咬紧了唇,不敢反驳,老夫人没直接赶她出去已经算是开恩了。 “祖母,我错了,江沛调皮,我惩罚他也是为了他好,我不该下手这么重” “这岂止是下手重,简直是不想让那孩子活,怪不得容不下别人的孩子。”宋氏乜着苏慕君道句。 “我没害她孩子!”苏慕君转视余归晚,今儿这一切肯定都是她设计的,她怒然盯着她斥道:“余归晚,就算我没有照顾好江沛又如何,你有何证据能证明是我害你!” 余归晚瞧都没瞧她一眼,唤了声“沛儿”,江沛衣襟还没系好,笨拙地从腰间解下个小香囊,跑去祖母身边道:“这是娘是她给我的。”他指了指苏慕君,“她让去借书的时候放在婶婶的药罐子里。” 江老夫人打开,倒出来,正是大黄和生南星—— “江沛,你不许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我偷偷看过,紫鸢姑姑的妆奁里还有好多呢!”江沛一句话堵得苏慕君说不出话来,目瞪紫鸢。 可紫鸢也是个色厉内荏的,吓得赶紧跪地,一股脑竟把什么都招了。 真相大白!苏慕君只觉得一阵头皮发紧,后背冷汗直出,凉浸浸的。她整个人木住了,脑袋却在飞速地转着,慌得手都开始抖,就在老太太要喝声的那一刻,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簌然而落,哭得梨花带雨,撕心裂肺,那张清秀的脸更显无辜。 “祖母,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可我也是无奈这个家,我真的无依无靠,我没丈夫,没孩子,我唯一倚仗的便是母亲自打父亲和夫君去后,母亲性情乖戾,您是知道的,我在大房每日都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招来婆婆的记恨,她若是容不下我,这沂国公府我根本没法待我,我不得不听她的啊” 这猝不及防的一颗雷,将大家彻底镇住了! “敢情这事都是大嫂指使你做的?”云氏舌头不不好使了。 苏慕君委屈抹泪,啼声道:“是,是母亲。在她心底是二弟害了夫君,所以一直心怀怨气,她忍受不了自己丧子,而二弟却越过越好,更接受不了这个孩子所以,所以才让我” “所以我才指使你去害江珝的孩子?!”门外一声冰冷的声音道了句,众人望去,一身素装的梅氏在小丫鬟的跟随下,不疾不徐稳步迈了进来,气势凌然地乜了地上跪着的人一眼,哼道:“呵,苏慕君,我若不来,还真不知你长了这么张巧嘴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谋划(下)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所以我才指使你去害江珝的孩子?!”门外一声冰冷的声音道了句, 众人望去,一身素装的梅氏在小丫鬟的跟随下, 不疾不徐稳步迈了进来,气势凌然地乜了地上跪着的人一眼,哼道:“呵,苏慕君,我若不来, 还真不知你长了这么张巧嘴啊!” 苏慕君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僵住了,底伏着头一动不敢动。 梅氏冷笑。“怎么?心虚, 看都不敢抬头看我了?你不是对我有怨吗?” 见她依旧不应声, 梅氏敛容,匆匆给老夫人福身, 转头站在苏慕君面前,低头厉色看着她。 “你真是长了张颠倒是非的好嘴啊!我怎就养了你这么条毒蛇!反过来让你咬了一口。” 苏慕君彻底慌了, 她伏在梅氏脚下,瑟瑟唤道:“母亲……” “别喊我母亲!”梅氏甩袖呵斥, 宽大的袖角刮到了苏慕君眼睛, 她下意识躲了躲。 梅氏看着她冷哼, “我性情乖戾,我待你苛刻……苏慕君, 你拍着良心问问, 我是如何待你的!我儿离世, 我忍着丧子之痛, 我劝你离开,为的便是不想耽误你的将来,是你非要留下的!我感激你,也可怜你和我一起守寡,我处处照顾你,可亏待过你半分。在大房,且不说吃穿用度我都紧着你来,对下人,你说话便等同我说话,这上下谁不把你当主子?怕你寂寞,担心你老来无依,便领回个孩子给你作伴,也让你日后有个依靠。我事事为你打算,可你却这么看我?” “母亲,我错了,你帮帮我吧……我也是没有办法了。”苏慕君扯住了梅氏的袖口,“我真的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那我问你,你所作的这些到底为的是什么!”梅氏寒声问,她低头盯着她,凌然冷漠,“苏慕君,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为何留在公府!” “我,我是为了夫君啊!”苏慕君大哭着喊了声,撕心裂肺,委屈至极。 梅氏被她喊得痛心。她也希望儿媳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才甘心留下,起码对已逝的儿子是种安慰,在这个世上还有人惦念着他。可眼前这一次次地打击让她动摇了。 江璟是梅氏的软肋,瞧着僵住的婆媳二人,余归晚淡定上前,唤了一声。林嬷嬷闻声而入,后面跟着个小丫鬟,怀里抱着个长枕,大伙目光都被她引了去。不过与其说被她引去,到不若说是被她怀里,那个穿着男人长衫的枕头引去。 “大嫂,你可认得这个!”余归晚镇定问。 苏慕君和梅氏都愣住了,只见苏慕君扑了上去,一把夺过枕头,怒喝道:“余归晚!你好无耻啊,你竟敢擅闯我的房间!” 梅氏长叹了一声,目光对上了余归晚,满眼的指责和厌恶。没有守过寡,如何知道这失去丈夫的苦衷,夜半孤寂,枕边空凉,那种孤独和绝望不是常人能理解的,她们只能以此慰藉,所以不管苏慕君做过什么,这种感同身受的痛,让梅氏觉得她可怜,也恨余归晚,不仅因为她探取了别人的隐私,还把人的伤口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面前,这种伤不止是苏慕君有,梅氏也一样有,她们心底最后的防守也被余归晚击破了…… “不管她做了什么,你都不应如此……”梅氏忿忿道。 归晚虽然不能体会梅氏的感受,但是她能理解她的心情。“母亲,您还没听我把话说完。我承认我闯入苏氏房间的行为不齿,但她的所为更是龌龊!”说罢,她指着苏慕君道:“大嫂,你敢把那件衣服脱下来给大家看吗?” 话一出口,肃穆抱着枕头的手越发地紧了,她目光游离,似乎下一刻便要冲出正堂一般。 归晚依旧淡定,“好,就算你不给人家看,别人便认不出来了吗?”说着,她望向梅氏,“母亲,你好好看看,你看看那衣服到底是谁的!” 这话说得梅氏一愣。这衣服能是谁的,自然是儿子江璟的……可就在她仔细辨认的那一刹那,她有如雷击,险些没晕过去。 衣襟下那月白线挑的图案,虽不易察觉,可仔细看还是能分辨出来,那分明是一颗写意的苍松——是江珝生母最喜欢的图案。江珝刚来的时候,他每件衣服上都有这颗苍松,和衣服同色,有如暗纹,不易察觉。为了纪念生母,江珝也会要求府里的绣娘在给他做衣服的时候也绣上一颗。 这衣服——是江珝的! “苏氏,你说我无耻,可你夜半却抱着我丈夫的衣衫入睡,到底是谁无耻!” 话一出,众人再不懂也懂了!不止懂了这件衣服是主人,更是把这所有的因果都捋顺了……既然是为了江珝,那苏氏所为便一切都解释清了。 犹如被扒光了一般,苏慕君最见不得光的一面被暴露出来,她感觉的不是羞愧,而是心死。 她抱着枕头,顿时瘫坐在地,嚎啕着泪如雨下。 “是,我是为了江珝,我一切都是为了他!我是为了他才留下,我放不下他,可我没指望我没还有未来,我只希望能在角落里看着他就好,只要我还能和他说话,还能见到他我就满足了……” 归晚凌然地盯着她,鄙夷道:“你的贪欲可不仅如此!” “对!我想要的更多!”苏慕君突然止住了哭声,清秀的五官登时狰狞得可怕,“我以为我只要远远看着他就好,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可余归晚你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他竟然为了你冷落我,为了你躲着我,为了你责备我,为了你他甚至连睦西院都不来了!我恨你,余归晚,是你抢走了他!” “我没抢,况且他本来也不属于你!” “他不属于我,我也不会把他让给你!你根本配不上他!”苏慕君指着归晚嘶吼。 余归晚无奈冷哼。“不是我配不上他,而是在你心底,除了你没有任何人能够配得上他。”她得不到,她也不会让别人得到的。为了他,苏慕君的心里已经扭曲了,其实她也不是真的针对余归晚,而是她根本就容不下江珝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 苏慕君看了看怀里的枕头,兀自笑了。“你说得没错,没人配得上他,只有我,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世上没有比我们再登对的了。” “你们是登对,但也是你亲手毁了这良缘。”余归晚不想承认,但还是说出来了。她接着道:“是你自私贪婪,为了权势和地位抛弃了他,而选择了大公子,你伤害两个人,岂还有脸在这喊委屈!你如此歹毒,简直行同狗彘,居然还敢说和将军登对,你真是玷污了将军的名声,糟践了他的过往!” 归晚骂得毫不留情。撇去自己的不公,便是想到江沛,她都觉得这种人,真是连狗彘都不如! 一旁的梅氏痛心疾首,对于苏慕君和江珝,她不在乎,可苏慕君欺骗了儿子,她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捶胸叹道:“我当初怎会同意你们的婚事,我真是有眼无珠啊!” “你就是有眼无珠!”苏慕君冷漠地回了句。 梅氏惊愕不已。 “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啊,你作天作地,这府里可有人待见你,若不是看在江珝的面子上,你能有今天,可你呢?处处和他作对,你不是有眼无珠是什么?” “你……你,亏我这么多年把你当女儿!” “女儿?”苏慕君忽而笑了,阴测测的。“什么女儿,我不过就是你指使的玩意,是你可以任意推出去阻挡口水的东西,是你的一块遮羞布!” 苏慕君却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扬首鄙夷道:“你方才话怎么说的?‘你说话便同我说话?’‘你照顾我?’你让下人把我当主子?要知道这大房若不是我维持着,不是我在府中周旋,你能衣食无忧,安心地坐在佛堂礼佛?!你在佛堂清静礼佛时,可知我在外面受何人脸色;你食着珍馐美食,可知我是受了多少白眼才争来的这些;你说要熏香,我厚着脸皮去讨,一次不行便两次,贱得我自己都想抽我自己一巴掌;你说不想出门便不出门,你不在乎他人颜面便说折就折,你知道最后这冷言风语这报应都落在了谁身上?还不是我在为你抗着!” “苏慕君!你……”梅氏再忍不住了,一个巴掌抡了上去。 似乎把所有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打得苏慕君一个趔趄撞在了桌脚上。血沿着额头流了下来,人似乎也被撞醒了,她扔下怀里的东西,扑到了梅氏脚下,抱着她猛地磕头认错,然梅氏哪还愿多看她一眼,脚一抬,将她踢向了一边,她目光无措涣散,对上余归晚时,又猛地朝她扑了来,却被苁蓉和云氏身边的小丫头拦了住。 江老夫人是一刻都不想再见到她了,唤了一声,只见嬷嬷领着外院的两个小厮进来,托着挣扎的苏慕君押了下去。 归晚脑海里再次想起当初那个娴静端秀的女人,清雅如兰,连步履款款,似有兰香袅袅,沁人心脾……可如今那人何在? 归晚心情复杂。执念,居然可以把一个人毁得这么彻底—— 她没再说什么,苏慕君不过是她生活中的一段插曲而已,过去便过去了,然对于面前失魂落魄的梅氏,可能便重要得多了吧。 梅氏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头望去,二人对视,梅氏再没了往日的锐气,哀叹了一声,在嬷嬷的搀扶下,连个招呼都没打,默默离开了…… 经了这么一闹,江老夫人身心俱疲,吩咐下人照顾好有孕的二少夫人,便带着江沛回东院去了。大伙是看了场好戏,啧啧几声都散了,临走依旧没忘再次恭喜归晚孕事。 其实归晚何尝不是心有余悸,她看看窗外守候的禹佐,感叹若非江珝早为自己做好打算,沟通好了吴大夫,只怕她今儿设计的一切都要折在号脉那一瞬了…… 接下来的日子,归晚过得是从未有过的安心,她不用再隐瞒,可以安心养胎。这都要感谢江珝,于是在老太太决定要给出征北方的孙儿写家,特地让孙媳也写一封时,归晚应下了。可是,提起笔来她却不知道写些什么? 说说苏慕君的事?说她被休,变得疯疯癫癫,被遣回了苏府,然苏府却不肯接收,江老夫人只得把她关在了后山荒弃的小祠堂里。这种事,还是别让远在边疆的人知道了…… 那写什么?写江沛被她接了来,养在了她身边?估计这件事,她不提江老夫人也会提…… 不然写,自己一切安好,孩子安好?算了吧,孩子又不是他的,他关心才怪,不怄气就算好的了…… 还是祝他早日凯旋,写些客气的话吧。可是……会不会显得太生分了? 到底要写些什么呢…… 半月后,雁门关,征北将军衙署。 江珝正带着新任制置使及几位将军商讨攻克山阴的计划。他神色凝重,俊朗的脸带着凛然之气,眉眼间皆是运筹帷幄的风华。众人屏息凝神,然此刻门外侍卫突然来报:云麾将军家抵达军营。 江珝头都没抬,摆手示意放下。 侍卫遵命,将家放在了他桌案一角。江珝清冷瞥了一眼,似乎发现了什么,修长的手指慵然捻开…… 家竟是两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家书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江珝漫不经心地挑开上面印有“沂国公府”字样的那封, 下面簪花小楷,几字赫然跳入眼中——“夫璞真亲启”。 他登时一顿, 整个人都凝住了, 心跳莫名加快。 能唤他“夫”的, 还有谁? 余归晚居然给他写信了?他不会看错吧。 可瞧着那几个虽筋骨不丰却还算工整清秀的字迹,他确定是她写的—— “将军……”见他挑信僵持良久,一动不动, 桌案对面的曹副将试探着问了句, “要不,您先看信?” 江珝回过神来, 放下信,指尖点了点,平静道:“不必,军事为重。”说罢, 便同几人继续商议。 今儿这议事过程极慢,江珝目光时不时地瞟向桌角的信,时间拖得越久,他越是心不在焉。虽他面上沉静依旧, 然旁人瞧不出, 曹副将却瞧出了异常。要知道云麾将军可是淡定出了名的,便是兵临城下他都不曾皱一下眉,不会乱他心丝毫, 然这会儿, 怎就瞅着他眼神有些飘呢?想来应是和那家有关, 于是他也忍不住偷偷朝那瞥。 江珝一抬头,正对上了偷看案面上信封的曹靖,他脖子探得老长,脸都被抻得走形了。江珝无奈瞪了他一眼,鼻尖淡淡哼了声,摆了摆手。“罢了,劳烦制置使用心,待确定对方骑兵数量后再议吧。” 心怀杂念,必然影响决策。这个江珝再清楚不过了,如此敷衍,到不若不做。 众人得令离开,江珝撑着案沿靠在了椅子上,目光深沉地盯着那两份信。 每每出征,在他大军挺进之前,因为有位置可循,祖母都会给他去信的,告之他家中安好,让他无顾虑地征战。可是,这次不但祖母来了家,竟连余归晚也给他写了信? 就她那心思,如何会想到给自己来信?想必定是祖母催促下,她碍着面子不得不写。 所以可想而知她会说什么,无非是些面子上的话,或是拾祖母之牙慧,重复提及府里发生的事罢了。他们虽为夫妻,却连半分情意都没有,他还能指望她说些什么! 江珝暗暗哼了声,想都不曾再想,伸手便去拣祖母的信,就在碰到那一瞬,虽迟疑了下,可还是拆开了。 亦如往常,祖母报自己安好,家中和睦,切勿挂念,劝他定要为国尽之全力,效其忠义……直到后面,她才说到归晚有孕之事,恭喜之余寥寥提了几句苏慕君。 对此江珝一点都不吃惊,在走之前以防万一,他把一切都替余归晚安排好了。至于苏慕君,若如他警告,她能安分守己,管住自己的嘴,他也不会对她如何;可明知他不会放过她,她还是选择说出来,那便怪不得他了。 祖母的信依旧是三页,可他怎就觉得今儿这信特别长,怎都读不完呢?越往后他看得越是潦草,最后一句刚扫过去便放下了。 眼底,只剩下余归晚的这封信了。事实上江珝还是有那么些欣慰的,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她能写这封信,便证明她还念着他。能有一个人念着自己是何等幸福之事,尤其是战场之上,浸在冷刃残酷之中,他更需要一抹温馨来暖心。眼下除了祖母,他又多了一个人…… 想着想着,江珝哼了声,唇角却蓄起了抹淡淡的笑意,看着那信的目光又柔了几分。 他小心地挑开信封,将信拿来了出来,轻得好似对待它的主人一般…… 信只一页,平整得他先是怔了一下,迅速展开,之后他彻底愣住了,随即一阵耐不住的火气腾地窜起—— 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她竟给自己寄了一封空白的信笺! 捏着那封“无字家”江珝僵了许久,随即哭笑不得地哼了一声,无奈摇了摇头。 看来自己果然是对她期待太高了,还期待她给自己写家?想想方才自己还为此激动,乱了心思,这会儿只觉得自己是上了她的当。想想以她的脾气,她不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他自嘲地笑笑,放下了手中的信,提笔给祖母回了一封…… 幽州,数十年未能攻克半分,今上还是誉王时便带兵出征,却是惨败而归,由此与契丹签订了和平条约。然这几年,因他们的不断壮大,开始蠢蠢欲动,在边疆挑衅,攻克了大魏的西北大门雁门关。还是江珝年初这一战将雁门夺回。 契丹挫败,由此可当做北上的突破口,逐步拿下幽州。这条路且长,非一朝一夕能成,江珝眼下重要的便是趁着冬日来临之前,将山阴攻下…… 涉及军事机密,他也不敢在信中多言,唯是向祖母报平安,告之自己争取半年内平定山阴回京…… 半年……江珝深思。对他而言半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可他好似等不了那么久,余怀章的事还未解决,他必须速战速决。 思及余怀章,他又想到了家中那个小姑娘,那张巧目盼兮的面孔隐隐浮现,心中竟有了种柔柔牵扯的感觉。 给祖母的信写罢,他并未收笔,而是又拈了张信笺,提笔沉思……即便她只字未写,可他是不是还应该给她回一封呢? 可是,写些什么呢?该说的他都已经在给祖母的信里说过了。这还真是个难题…… …… 江珝去了一月有余,这段日子有祖母照应,再加之吴大夫帮她调理身体,归晚生活得还算好。父亲那有江珝安排,他且不用担心,她唯一记挂的便是弟弟。 按照世子江珩所言,骁尧入京起码快两月了,怎么会就是没有他的消息呢?不但江珩没有找到,便是侯府也把从京城到杭州的路搜遍了,如人间蒸发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归晚当然希望他还活着,不会有事,可心里总是忐忑不安…… 随着叛军被剿,两浙路眼看便要彻底收复,贺永年收复有功,代替余怀章成为了两浙路宣抚使,该赏的赏过了,那便处理这些失职之人,首当其冲的便是原官职最高的余怀章! 皇帝本是想将所有与杭州失守相关之人全部治罪,不管是生还与否,一律追其罪责。这倒是也好办,可朝堂之上,以左相为首的党系不同意一刀切,虽都是战亡,可有些人性质不同,比如秦龄秦将军,他之死便应该列为殉国,不该如此让他蒙冤。更重要的是,没人不知晓他和江珝的关系,眼下江珝正在为国出征,若是定了秦将军的罪,必会影响到江珝的情绪,为此,他们上,不建议陛下如此决策—— 左相宗敬风虽在权势上不及右相,可他乃两朝元老,其品行贤良方正,为人坦荡,行事磊落,声誉极高,先帝在世时还特地为他下“抱诚守真”四字墨宝,赐予他以嘉勉其行。 所以,他的话皇帝不得不重视,薛冕作为执行者也只能将此事压下,故而到现在余怀章等人的罪也没定下来…… “余怀章的罪一日不定,我这心便一日不踏实。”小房中,薛冕叹了声,想到宗敬风,他更是满肚子的火气没处撒。“一把老骨头,早就该致仕回乡了,还这般多事!含饴弄孙的日子不过,他这是不想善终啊!” “父亲!”薛青旂忙唤了一声。虽是在家,但有些话依旧不能随便说。 石稷看了眼薛青旂,淡淡一笑。论才气和谨慎,薛青旂要比父亲强很多,但只因他出生时父亲已居高位,故而良好的教育让他少了父亲那份狠劲,薛冕出身寒门,这一路爬上来不容易,可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相爷不必忧心,余怀章的罪是一定会落下的,只不过早晚的事。”石稷劝道。 薛冕捻着绶带上的穗子凝重地摇了摇头。“非也,只怕宗敬风的目的不仅于此,我怕他会翻案。” “案子都未曾定,如何翻?”石稷笑了。 薛冕看着他,狐疑问:“先生此言何意?” “案子如何定,自由相爷您说得算,不论早晚,该定罪的自然逃不过去。怕只怕左相的心思不在此,他定是知晓了余怀章下落不明之事,在拖延时间。很可能他知道余怀章未死,在等机会,一查究竟。” 一查究竟…… 薛冕恍然,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他看了看儿子,镇定道:“你先去吧,我与先生有话要谈。” 父亲不曾对他公开的事不是一件两件,薛青旂习以为常,他淡然应声,余光瞥了眼石稷,默默退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薛青旂思潮起伏。有些事,他不问不等于不清楚,从杭州之围开始,父亲便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两浙战事上。他知道石稷给父亲出的计谋,他也去江宁催促过贺永年,同时给他带了一封信。他不知信中内容,但贺永年收信不过三日,杭州便被叛军攻克,门户大开。 起初薛青旂并没有怀疑什么,然回京后,父亲盯紧了余怀章不放,便让他觉得蹊跷。父亲名义上是为彻查杭州失守案,可他却生怕余怀章被查出是清白的,甚至不惜建议皇帝草草定案,将涉及人员一律定罪。他到底担心的是什么…… 薛青旂自问,头脑中蓦地闪过了一个不好的念头——难不成杭州失守,与父亲有关?! 刚走到自己房门前的薛青旂猛然顿足,旋即一个转身,甩开步子朝大门去了…… 太庙街夜市极其兴盛,北边的马行街更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和悦楼楼下便是个不小的马市,从早上开市到夜里,人就没断过。可就在如此繁盛之地,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全城都在搜寻,且寻了月余的孩子,就在它附近。 和悦楼后身小胡同里的一间两进小宅子里,骁尧正在后院挥剑,如何说“挥”?因为一个简单的招式,他练了数遍了,可还是不到位,看得他身边那个身姿英挺,一身便装的侍卫苦笑摇头。 他身后的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忍不住了,劝道:“小公子,您还是别练了,仔细伤了手,不了字了。” 小姑娘名唤叮铃,本是商户家的女儿,因着父亲贩马赔了生意,不得已被卖入薛府。薛青旂瞧她识文断字,又伶俐懂事,便遣她来伺候骁尧。 叮铃劝得殷切,可余骁尧却是充耳不闻,咬着牙继续。她看着他拧眉,她就不明白了,小公子天资聪颖,读得好,又写得一手好字,干嘛非要耍这危险的东西,乖乖去学制艺,赶明考个功名就不好吗?如是,也让她省省心,免得受了伤,她还得挨自家公子的骂。 正想着,余光里便闯进个人来,她搭眼一瞧,可不就是自家公子来了。她忙福身要唤,却闻院子里的少年先发声了,朝着薛青旂兴奋地唤了声:“姐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回信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正想着, 余光里便闯进个人来, 她搭眼一瞧,可不就是自家公子来了。她忙福身要唤, 却闻院子里的少年先发声了,朝着薛青旂兴奋地唤了声:“姐夫!” 薛青旂含笑点头,骁尧把剑仍给侍卫,汗都未来得及抹奔了上来。 青旂看了眼叮铃,小丫头赶紧上前给小公子递过巾帕, 骁尧接过来, 轻道了声“谢谢”。小丫头闻声甜然而笑, 她很喜欢照顾这个懂礼貌的少年,虽来的时候他狼狈不堪,但骨子里却透着矜贵的气质,一举一动都让人看着舒服, 最难能可贵的是,明明是富贵公子, 却总是平等地对待任何一人,即便是下人,他也不会颐指气使。叮铃原本也不是穷人家的孩子,她看得出这位小公子定是受了极好的教育。 骁尧匆匆擦了几下, 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姐夫,可有我父亲的消息?我姐姐如何了?”青旂和归晚自小相识, 青梅竹马, 家人都明白归晚早晚是薛家的人, 故而早便把青旂当做女婿看待,而骁尧更是打小便唤他“姐夫”,在他心里,薛青旂就是自己的姐夫。 薛青旂笑笑,摸了摸他头。“还是没有你父亲的下落,他的案子,朝廷要重新彻查。” “真的?”骁尧激动道,“我就知道父亲是被冤枉的,公道自在,总会真相大白的。” 闻言,薛青旂眉心微微一蹙,示意他坐下,平静问:“你这般确定你父亲是冤枉的?” “是!”少年目光笃定。“父亲和众将士同吃同宿,衣不解带地抵抗叛军,怎么可能会叛变。这不可能,我不信。他将府衙大门敞开,供战火中无家可归者避免,连后院都被占了,我只能和姐姐挤在丫鬟的后罩房。官民同心,我不信他会开城门,害了一城百姓。” “那有没有可能,他是为了百姓而开的城门呢?” 被这么一问,骁尧愣住了。良久,他失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说不清,因为他记得姐姐带他去见父亲的那日,父亲和秦将军发生争执,他还记得父亲的那段话…… “叛军可送与你父亲议和?” “是。” “他可接了?” “……我不知道。” 看着骁尧茫然的眼神,薛青旂确定他是真的不知道了,他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这些事父亲是不会告诉他的。 薛青旂陷入沉思,骁尧不忍扰他,却又憋得慌,抿着唇侯了须臾,问道:“姐夫,我姐眼下如何了?” “她还好。”薛青旂淡笑道。 “我何时才能见她?”骁尧期待问。 薛青旂叹了声。“我也希望你们能团聚,但眼下不行,她被江珝困在沂国公府,行动不自由。” “那如何才能将她接出来?” “我知道你为她担心,我也一样。别急,再等等……” 骁尧失落,俊俏的眉宇间满挂着忧惧,还有愤怒,这种愤怒源自他自己,他恨自己无能。 经历这场劫难,原本纯真的少年脱胎换骨,心智早已超出年龄。他眼看着杭州城的将士一个个倒下,父亲在城墙之上悲怆的身影,他真恨不能自己可以挥剑与敌人拼杀,便是能灭掉一个,他也不负百姓不负父亲教导他的忠义。他本想留在杭州,是父亲定要他守护姐姐入京才不得已离开。可路上,他内心再次受到重创,他眼看着姐姐为护他被抢人所虏,若非被几个被几个义士相救,他和姐姐早便死于非命了。可即便这样,他还是和姐姐走散了。一直以读为傲的他对人生产生了怀疑,读得再好如何?字写得再佳又怎样?他还不是提不起一把剑,就不下姐姐…… 骁尧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他正是叛逆的年纪,却学会了克制。 薛青旂知道他的心绪起伏,问道:“是我无能,不能照顾好你姐姐,你恨我吗?” 骁尧摇头,平静道:“父亲下落不明,姐姐被挟持,连侯府也怕被连累容不下我们,若不是您收留,我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可是姐夫,我不想一直这般躲藏,姐姐尚能直面困顿,我也应该陪着她。便是父亲被降罪又如何,我们一家人问心无愧,便是死,也死得其所。” 这翻话,说得连叮铃热血沸腾,对小公子的仰慕之心又多了几分。可说归说,她可不希望这般如玉干净的少年受半分的苦,不由得目光期待地看向了自己公子。 薛青旂看着少年欣慰点头。“你姐姐若是听到这话,必为你骄傲,但你也要为她着想,她眼下最担心的便是你,你若有个意外,她在这世上可还有企盼,你可对得起她。” “我……” “不必再说了。”薛青旂打断了他的话,“我明白你姐姐的心思,我必会为她护好你。你若是想她好过,就听话,好生读,别再摆弄这些兵刃了,头脑远要比武力更具力量,决策天下的永远都不是莽夫。” “我明白了,姐夫。” 薛青旂含笑点头,随即想到什么,又问:“我记得你曾说过,你和姐姐混在流民当中,被叛军捕获,有人救了你们。而后混乱之中,你又和他们走散,你可还记得救你那几人。” 骁尧想想,摇头。“当时惊吓,记不太清了,但我记得那几人身量高大,不似江南人。” “不是叛军?” “不是,北方口音,而且为首骑马者,穿的是胡靴。” 胡靴,北方口音……薛青旂再次陷入沉思。 骁尧看着他,提醒道:“姐姐该是一直与他们在一起,若是问问姐姐,许她还能记得。” 薛青旂淡淡摇头。“你姐姐落水,大病一场,又因惊悸过度,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不但忘记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怀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看来和这几个人脱不了干系。本还以为她是被叛军所辱,看来这期间的事,该没那么简单…… 可简单不简单又如何,这些事都过去了,她已经嫁给了江珝。而且万没让他想到的是,她怀孕之事竟被瞒了过去,府里上下都道她怀的是江珝的孩子,捧在手心里宠,许连江珝自己都不曾知晓真相。眼下满京城都夸她是福星,入门便有孕,便是她父亲获罪,看在孩子的份上,沂国公府也会拼力护她的。 可薛青旂不这么认为,被捧得越高,摔得便越疼。这事瞒不了多时,若是被江珝知晓,以他的脾气,归晚这是祸不是福…… “姐夫,你在想什么?” 骁尧断了他思绪,他转头看看眼前的孩子,含笑拍了拍他肩膀。“没什么,你放心,我会救你姐姐的。” …… “婶婶,纸洇了。” 小房桌案前,江沛晃了晃归晚握笔的手,归晚猛然醒过神来,低头看了看面前的宣纸,好端端的一个“並”字,被笔尖的墨洇得只剩下墨迹上的两个点,江沛瞧瞧笑了,稚声道:“婶婶点了个小兔子。” 可不是像只小兔子,她微笑摸了摸小东西的头,又拿了张新的宣纸过来。 “婶婶在想什么?” 归晚点了点他小鼻子,柔声道:“我在想我的弟弟。” “婶婶的弟弟我叫什么?小叔叔?” “不对,应该叫小舅舅。” “啊……”江沛领悟似的托长了尾音。“那小舅舅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婶婶把他弄丢了。”说着,归晚叹了口气。 江沛从椅子上跳下来,放下手里的,大人模样似的拍了拍婶婶的肩,郑重其事道:“婶婶你放心,二叔一定会帮你找到的,他是咱最亲的人,而且他心善。” 自己曾说过的话小东西还记得呢,归晚被他逗笑了,随即忍笑,板着脸道:“你呀,还是把都背熟了,不然瞧你二叔回来考你不会,他不罚你。”说罢,还不忘掐掐他这些日子长胖的小脸。 江沛捂着脸嘟囔:“二叔给你留的,你不是也没看完……” “咦,小东西,还敢顶嘴了!” 归晚说着便要去捉他,江沛笑嘻嘻地跑开了,一个不留神,撞进了林嬷嬷怀里。“慢着点啊,小公子!”林嬷嬷瞧着这些天日渐开朗的小沛儿,也跟着笑了,不过还是嘱咐道,“少夫人带着弟弟,小公子仔细别撞到。” 江沛猛然点点头,霎时间乖巧下来。归晚拉过他,问道,“嬷嬷,可是有何事?”平日里归晚带着江沛读,林嬷嬷是不打扰的。 “好事。”林嬷嬷忽而笑道,“老夫人唤您去呢,二公子来信了。” …… 自打家去了五十一天后,他回信了。 老夫人一见到归晚便拉她来坐,慈笑问:“这两日胃口可好?” 归晚莞尔。“回祖母,最近食量比前些日子增了不少,害口也没那么严重了,可还是进不得油腻的。” “等过了这段日子便好了。”老夫人点头道,目光柔和地在她小腹轻抚。三个多月了,按理也快到显怀的时候了,可归晚宽大的罗衫,也瞧不出个囫囵来。“这孩子也是个体贴人的,没那么折腾自己娘请,我当初生三爷,从怀上一直吐到生,可把我折腾惨了。” “哦,怪不得老太太不中意我们三爷。”宋氏接过话,佯做不满地道了句。 云氏闻言笑了。“还说呢,老太太最疼的就是三爷,不然能费劲心思,就为求娶三弟妹?” 难得,宋氏竟被这话逗笑了。可也是,宋氏就怕人家忘了她县主的身份,云氏明里说三爷受宠,暗里还不是将云氏身份抬高,哄她开心。 云氏含笑摇了摇头,要说团和人,她这大嫂是有能耐。“大嫂说三爷娶我用心,我瞧着璞真娶才真真是用心呢!我一个县主,可抵不过人家御赐良缘啊。” 御赐良缘?归晚无奈笑笑,只得转了话题问道:“听说将军来信了。” “对啊,去了两个多月了,这才来消息。上次你给他寄了家,想必他也该回,这不是就把你叫来了。”江老夫人说着,朝着小丫鬟挥挥手,小丫鬟把信递了上来,老太太拆开,交给了身边的嬷嬷。 嬷嬷含笑念了起来,与往昔一般,信里无非是报平安罢了,讲到若攻破山阴便争取年前会回时,老夫人还给归晚递了个眼神,归晚笑笑,应景地做了个赧颜状。 “……照料孕妻,祖母为之操劳,恩情谨记,待归之时必侍奉堂上,敬请钧安,璞真谨上。” 嬷嬷最后一句念完,房中静默许久,半晌听老夫人诧异问了句:“完了?” 嬷嬷笃定点头。“完了。” “这就没了?”云氏也跟着问了句。 嬷嬷有点迟疑了,仔细翻了翻,迟疑道:“没了。” 话音一落,大伙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归晚,看得归晚直蒙,一脸的不明所以。 “璞真竟没给侄媳妇回个信?”云氏不大敢相信,自己上去接过了嬷嬷手里的信笺,翻了又翻,忽而道:“这不是还有一张吗?”然她才一捻出来便愣住了—— 是张空白的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葡萄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空白的纸笺? 大伙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都没懂这到底是何意思, 于是望向归晚的目光带了点歉意加同情的味道。 归晚有点不太习惯这种眼神,于是笑笑, 道:“军务繁忙, 能抽出时间回信便已不易,那空白的纸许是忙乱之中带进去了。战场无情,哪还有心思儿女情长,能理解, 况且他不是还在信中托祖母照顾我,可见还是惦记我的, 有夫如此,我已经很满足了。” 这话一出, 大伙眼神更是妙。老二这媳妇,可真想得开啊, 把她们要劝她的话,自个一股脑都将讲出来了,搞得她们一直不知何言以对,还是云氏反应快, 笑道:“说的是啊, 我们璞真是个内敛的人,其实心里惦记着呢!人家小夫妻俩是心有灵犀啊, 那用得着一张薄薄的纸笺诉情。” “嗯, 孙媳知达理,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璞真娶了个好媳妇。”江老夫人也跟着道了句。 众人应和,归晚摸了摸小腹笑了。 知达理,她还真没她们想得那么大度。不管内容为何,好歹自己也给他单独去了一封信,他可到好,回都懒得回一封。早知道便不给他写了! 什么多夹了张空白页,虽她这么解释,可心里才不信呢,他做事向来谨慎,怎么可能多了一章空白的信笺,且那信笺还是单独折叠的…… 他不是不回吗?也好,她便不用再去信了,懒得再搜肠刮肚地说那些有的没的! 拜别老夫人后,归晚回了檀湲院,才出门便瞧见了江沛。小东西听说二叔来信,一直在东院二门外候着,看到归晚,忙奔了上来,“婶婶,婶婶,二叔来信了?” “嗯,对呀。” “那都说了什么?”江珝期待的看着归晚。 归晚一时愣住,不明白他怎关心起这个来了,犹豫应道,“自然是给曾祖母和家人抱平安啊,还能是什么。” “那……那,那提到我了吗?”江沛声音极小,几乎是嗫嚅而出,因为没底气,他不敢再看归晚,垂下了头。 瞧着他这表情,归晚恍然反应过来了。上次去信,老夫人将睦西院发生的告之了江珝,提到了苏慕君离去后,江沛现在在檀湲院,陪着归晚。 当初归晚也是打着夫君不在,招人“解闷”的理由把江沛带来的,往后檀湲院还会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诞生,到时候小东西还能不能留下来,这事还看江珝的。 归晚心里又暖又酸,暖这孩子是真的接受自己了,酸这孩子还是没有安全感。她缓缓蹲下来,望着江沛笑道:“当然提到了,二叔还说呢,要你好好读,日后婶婶的娃娃大了,你还要教他识字呢!” “真的?”江沛瞪大眼睛问道。 归晚弯眉点头。“真的。” 江沛高兴得眼睛都亮了,拉着归晚便要回去读,一刻都不等了。瞧着他那急迫的样子,归晚笑了,果然这个“解闷”的小东西真的是讨对了,招人喜欢极了。有他在,檀湲院有了欢声笑语,一个家不能没有孩子,想想日后自己孩子再生下来,必然会更家热闹,清冷的檀湲院也有了人气…… 想着想着,归晚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可笑意才达眉梢便被心底的忧忡扯了回来,落在齿边,她轻轻叹了声。 她又想起了当初分别前,江珝的那番话:她可以留下,他也会给这个孩子名分…… 他能为自己牺牲已然感激不尽了,她岂还敢厚着脸皮祈求他视孩子如己出,待自己如妻亲密。于她和孩子而言,他是恩人;于他而言,她们只是他的负担罢了。既然是负担,那便要有自知之明,懂得分寸,不该要的她不会要。其实想想,自己和面前的小家伙又何尝不是一样呢?带着江家的名分,其实都是寄人篱下。如此,不怪她这么喜欢这孩子…… “沛儿,你想吃葡萄吗?”归晚拉着小家伙的手问道。 小家伙想了想,虽点头,可小眉心还扭着,大抵是还在惦记读的事。 “走吧,咱们读了一个上午的了,婶婶带你去园林里摘葡萄吃去!” …… 沂国公府的园林占地宽阔,当初老国公还是请的江南园林师傅设计而建的,别看他是个武将,可却带着文人的性情。他广集南北石异草,珍花稀木,遍布园林,其景致意蕴,百年之内在京城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归晚无聊便会来园林转转,蓁塘前赏荷看蛙跳,竹林里聆听风声低诉……黎明之时,还可以登揽月阁,望轻烟雾锁中的绿影疏疏……不过,眼下她最喜欢的,是碍着园林西门,从假石山转过去的那片葡萄架…… 绕过假石山,便是一排两人宽由葡萄藤蔓攀爬而成的长廊,一直通向对面的西侧门,中间还拐过一个六角亭。本来是为了营造气氛才建的这藤蔓长廊,每每到秋日,便是绿色如碧,垂下一串串青色紫色的葡萄来,在斑驳细碎的阳光中,晶莹剔透。 归晚喜欢这里主要是她有孕后口味改变,特别喜欢酸酸甜甜的味道,所以林嬷嬷偶尔会来给她摘新鲜的,抑或如今日,她自己来,赏景的同时品上几颗…… 担心江沛怕酸,归晚领着他朝长廊深处转了两转,瞧中了一串熟到紫红色的葡萄,她先拈了一颗,小心剥了皮,递给江沛。 “酸不酸?” 江沛咬了一口,紧了紧小鼻子,嘴唇还挂着晶莹的汁液,他点头。“好甜啊。” 归晚笑了。“甜就好。”她让跟来的茯苓去取食盘,自己拿了剪刀便要去剪。葡萄藤有点高,长廊那头,林嬷嬷忙道。“表小姐,我来吧。” 归晚笑笑,这葡萄她够都费劲,林嬷嬷身量还没自己高呢。她应声没事,踮起了脚尖。 这串葡萄大,茎也粗,她减了几下都没剪断。胳膊有点酸了,她干脆双手一个用力,“咔嚓”一声,葡萄茎断了,可她也因为失去平衡,一个不小心朝前扑去! “表小姐!” 林嬷嬷吓得大呼一声,超前奔去,可已经晚了,归晚还是扑向了葡萄架,就在她快要栽倒的那一刻,面前一个人影闪过,双臂一伸,将她拦住了,她整个人扑入了对方的怀里—— 随着嘶的一声,归晚仰头望去,是世子爷江珩,目光再低三寸,她手里的见到正插在他左臂的衣袖的,月白的湖锦被剪刀撕了一砸长的口子。 归晚看着那口子愣住了,直到头顶低沉的声音唤了声,“二嫂,你没事吧。” 她猛地反应过来,匆匆站直了身子,惊悸道:“我没事,谢谢。”目光依旧在他那袖子上,若是再偏半分,那剪刀可就扎他身上了。 她在乎的是剪刀,然江珩在乎的可比这重要。他沉声道:“二嫂若是想吃葡萄让下人来便好,您怀有身孕,万事该小心才对。” 归晚略窘,笑道:“世子爷说得是,是我疏忽了。”说着,想起什么,看了看西侧门又问,“世子爷是从外面回来吗?” 江珩点头。 “那这几日可有我弟弟的消息。” 这回窘的是江珩了……他本来答应人家,一定要帮她找到弟弟,可现在倒好,两个月了,别说人了,连丝消息都没查到。 “抱歉。”他讪讪道。 归晚轻叹了一声,微笑道:“不必,世子爷帮我我就很感激了。”这是实话,两个月没找到人,连武阳侯府都有点灰心了,可江珩丝毫没有懈怠。“许他又回杭州了吧。” “不该。”江珩凝眉。“自打全城搜查,各个城门把得紧,他若是离开,不会不知道。况且我已派人沿途去寻,直到杭州也未曾有半点消息,我觉得他可能还在京城。” “还在京城……那他到底在哪啊?”归晚沉思嗫嚅。 “京城可还有识得的人?” “除了武阳侯府,没有了……” 二人陷入沉默,一旁的江沛忍不住了,拉了拉归晚左侧袖口,把袖沿拉了上去。归晚意识到,低头看了眼,原是自己手来还掐着那串葡萄,被捏破的那几颗葡萄汁沿着手腕滴在了袖口上,好不狼狈。 “谢谢,沛儿。”归晚婉然而笑,两颗笑梨涡比葡萄汁还甜,她将衣袖挽了起来。 一截皓腕浮在眼前,嫩滑的肌肤,竟比腕上的玉镯还要细腻,在紫红的葡萄映衬下,莹白无暇……江珩看得有点愣,直到那皓腕抬起,纤纤细指托着葡萄送到了他面前,他心跳莫名空了一拍,随即耳边传来她特有的甜软的声音:“世子爷,可要吃葡萄?” 江珩回神,目光上移与她对视——那一刹那,恍然瞧见了整个的星空,笑眸璀璨,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他还是第一次木讷如此,期期艾艾,想好的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慌得如何都开不开口了。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在那串葡萄上摘了一颗,皮都没来得及剥,一口吞了下去—— 归晚有点懵! 他还真吃啊,她不过是为了掩饰狼狈,客气一下而已…… “既然世子爷喜欢吃,那便给世子爷也摘一些吧。”她尴尬笑笑,见茯苓归来,吩咐茯苓剪些葡萄给世子爷送去,之后便拉着江沛对江珩福了福身,离开了。 然还未走出长廊,她忽而想起什么,回头不好意思道:“世子爷,您的衣服……” 江珩还未从窘迫里缓过来,垂目摆手道:“无碍,二嫂不必在意。” “那就谢过了。”归晚含笑再次福身,走了。 人一走,江珩心控制不住地跳了起来,耳根子都在烧,眼前那只托着葡萄的玉手挥之不去……还有,便是他接住她时,那温软的感觉…… 他阖目深吸了口气,连再回头看的勇气都没有,拔脚逃似的离开了。 江珩有段日子没回了,流民虽安置了,可架不住一批一批地,越来越多,他忙得什么都顾不上了。今儿回来还是被母亲一道道“金令”硬是给追回来的,不为别的,二夫人相中了淳安侯严家的嫡长女,想要给江珩提亲。 江珩年已弱冠,前几年碍着江珝未婚,他也不算及,可如今兄长成亲,也该为他张罗了。对亲事,江珩一向不抵触父母之命,只要对方贤良淑德,通情达理,两人能够举案齐眉相敬一生便好。如他父母那般,一场婚事,两人从陌生到磨合,最后渐渐生情,白首不相离。想想大多婚姻,都是如此吧。 体谅是相互的,江珩省心,云氏也会为他着想,自然不想儿子娶个瞧不过眼的,所以她特地要江珩回来,带他到淳安侯府一行,打着拜访的名义,也让他见见这位严小姐。 江珩应下了,也痛快地跟着母亲去了。 到了侯府,侯爷和侯夫人双双相迎,乍然瞧见江珩皆是一怔,随即脸上笑容灿烂。英俊郎君见过,但如此俊秀清逸,却又透着过勃勃英气的男儿,他们还是头次见到。都说江家出美男,看来果不虚传,要知道早年大爷江懋便是名誉京城的翩翩公子啊。 若有婿如此,还真是求之不得。 不过侯爷自认为自家闺女也不差,大大方方地请了出来,给二夫人云氏见礼。 严小姐名梦华,年方二八,貌美暂且不提,她举止娴雅,气质从容,还真是大家闺秀中的典范。二夫人一眼便相中了,心里美不自胜。看看严小姐,再看看自家儿子,还真是登对呢。虽说比他们更惊艳她也不是没见过,便是自家的江珝和余归晚,一个惊若天人,一个娇媚倾城,只是比较下来,她还是觉得儿子这对更靠谱! 为求同感似的,二夫人掩不住笑意地多瞧了儿子几眼,却发现他淡定得很!说淡定,到不若说深沉,他一声不发,似水的容色,连点表情都没有,而更让人纳罕的是:她发现儿子一直在盯着人家姑娘的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压抑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严家小姐似乎也注意到了, 垂眸看看自己的手,没说什么, 见换茶的小丫鬟进来,她走了过去,端起一杯, 步若莲花般朝客位走去。堂上众人聊天的声音越来越淡, 都目不转视地盯着她,直到她站在了江珩面前, 巧笑道了声:“世子爷,请。” 江珩目光始终在她手上, 此刻也是一愣。谁也没想到,侯府小姐竟亲自给他端了茶,江珩错开目光,淡然而笑, 接过茶道:“谢谢。” 然还未待他将茶钟放在几案上, 小姐又道了句: “世子爷, 我手有何问题吗?” 这话一出,江珩彻底僵住, 有种被戳破的尴尬, 脸不由得红了。 云氏和淳安侯夫妇也是惊愕不已,哑口半晌,才听淳安侯斥道:“梦华, 不可冒失。”说罢, 朝着云氏陪笑, 解释道:“我就这么个嫡女,平日里都被我们宠坏了,夫人见谅。” “哪里,小姐从容大方,心直口快,这样的姑娘定都是心善的。不嫌您笑话,这脾气和我颇是投呢,我喜欢还来不及。”云氏含笑应。 这话说得淳安侯夫妇稍稍安心。虽说世子盯着女儿手看不妥,但女儿这么不加掩饰地点破,更为唐突。不过瞧瞧江珩,好似也并没多介意,见小姐站在他面前还在等着他回答,他依旧浅笑,优雅不失礼貌道:“是我冒犯了,给您道歉。” “世子爷还没回答我呢?”严梦华嫣然道,话语不疾不徐,缓缓若山泉般动听,故而如此穷追不舍,却也让人生不出半丝反感。 被追问至此,江珩也躲不了了,柔和应道:“没有问题,您的手很漂亮,白如柔荑,纤若削葱根,难得一见。”很像今儿白日见到的那双…… 严家小姐被他说得心下一动,抿唇笑了,连赧颜都是得体雅致。“谢世子爷赞誉。”没有娇怯,她大方地福了福身,款款退了回去,望向他的目光多了份耐人寻味的笑意。 该见的都见了,云氏和淳安侯夫妇又聊了会儿,便带着儿子要回了。临行前,淳安侯夫人挽着云氏的手臂依依不舍,非要留她用过餐不可,如此热情,云氏便也知她的心意了,于是拍拍她的手,笑道:“往后有的是机会。”淳安侯夫人心领神会,点了点头,望向江珩的目光颇是期许。 母子二人离开,马车上,云氏含笑问道:“如何?” “什么?”江珩应。 “呵,跟我装糊涂是吧!”云氏嗔道。“严小姐如何?” 江珩想都没想。“很好。” “你喜欢。” “可以。” 云氏眼神都亮了。“那我可就下聘了!” 江珩滞了一瞬,漠然道:“便听母亲的吧。” 云氏会心地长舒了口气,满足地抚了抚儿子的肩膀,感恩自己有了个这么省心的孩子。接下来她该想的,便是如何置办聘礼了…… 婚事定了,就这么简单。其实江珩从来没在意过,也没觉得这是件多复杂的事,男儿志如长虹,不应困于儿女私情,娶谁都是一样的,比起浓挚爱恋,他觉得举案齐眉,相互扶持更重要。如此来讲,严家小姐很符合标准,何况人家生而貌美,气质出众,他又有何可挑的呢。江珩是这么告之自己的,可心里呢,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蠢蠢欲动,抵触着这个念头。 思绪里有点乱,然越是朝沂国公府去,心越是紧得慌。他拜别母亲下车,漫步时途径一家酒肆,酒香暗浮,将他引了去,怅然若失地喝了几杯。 谁说小酒肆没有好酒,馥郁香浓,待他回家时,头有点晕了。 见世子爷晃晃悠悠回来了,下人忙了起来。小丫鬟锦湖紧跟其后,然江珩似乎并不想任何人伺候,连外衫都没脱,稀里糊涂地便朝着净室去了,锦湖瞧见,忙唤了一声:“世子爷,衣服……” 闻声,江珝猛然一愣,浮动的脚跟立刻扎了下来,随即迅势回头—— 话是同样的话,可眼前人,却不是他想见的那个…… 他摆了摆手,留下一脸懵的小丫头,兀自进了净室。 小丫头的那一声唤,像似在平静的湖面投了个石子,他心底泛起了涟漪,久久不能平复。水能洗涤身体,却冲不去脑袋里翻涌的片段……纤纤素手,皓腕玉臂,紫色的汁液似佻薄的蛇,从手指蜿蜒至尖尖的胳膊肘……接着,喉咙轻动,她甜软道:吃葡萄吗……吃葡萄吗?那声音比葡萄还甜,比他今夜饮得酒还醉…… 江珩仰靠,枕在浴桶边缘,阖上了双目……眼前,她的身影越发地清晰了,一幕幕不停地向前倒,最后回到了寺庙中,第一次二人四目相对……那双眼睛,简直是藏了漫天的星河…… 他手微微动了动,指尖还记得握着她手腕的感觉,至今尤新,还有今日她落入自己怀里,软得不可思议…… 他彻底醉了,醉得浑身发热,从头顶到脚底,这股子热直直朝某一处汇集,不受控制地,他那处竟起了反应…… “哗”地一声,江珩从陡然从浴桶中站起,水沿着他紧实的肌肤迅速流下。眼神瞟见身边盛着冷水的木桶,他想都没想,兜头倒下—— 门外小丫鬟们听到声音都惊了一跳,可世子爷想来不许人伺候沐浴,谁也不敢进。直到看见他披着外衫从净室中出来,大伙一颗心才放下。 洗漱后江珩清醒多了,他换了件衣服便去了房,秉烛夜读也总比躺在黑暗中放纵思绪得好。可这他依旧读得不消停,他终于明白了,原来从寺庙那日开始,他便压了一股子欲望,暂且把这欲望叫做情爱吧,他竟对此有了贪念。若不是今儿偶遇她,若不是今儿母亲提及婚事,他都不清楚自己竟压抑了这么久…… “世子爷?” 门外,端着食盘的锦湖轻轻唤了声。江珩似乎没听见,又似乎听见了,但不想理她。 她打小便在世子爷身边,了解他比了解自己还清楚,可他这般失魂落魄,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又唤了声,见他依旧没反应,默默上前,放下食盘…… “世子爷,吃葡萄。” 那句话再次响起,江珩猛地惊醒,一把捉住了眼前探来的手。因为他握得紧,锦湖指尖的葡萄都捏破了! “……世子爷,这,这是檀湲院送来的葡萄……” 锦湖瑟瑟解释,可面前人却似没听到一半,目光火热地盯着她的手指……暗紫的汁液沿着白皙的细指蜿蜒,如媚惑的蛇…… “世子爷,我……”锦湖想要抽手,可还没待她讲完,一个力势将她扯了过来,她撞入他怀—— 接着,酒酣耳热,昏天暗地,锦湖再没机会开口了…… …… 日子越稳,过得越快。但归晚觉得日子快,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一日没有弟弟的消息,她便一日不踏实,总怕日子一久,就彻底失去他了。多少次她从梦中惊醒,吓得不敢入睡。郑大夫给她开了不少安神的药,劝她静心养胎,不然必会影响到孩子。 她又何尝不想静心,只是从她穿来,这噩梦便一个连着一个,关于自己的,关于原身的。只有江珝在的时候,她还莫名其妙地有了几夜安稳,如是说,以他安魂的功能,她还真有点想他! 深秋已过,快入冬了。北方的捷报是一个连着一个,江珝早便攻下了山阴,如果来得及,趁势而追,没准在新年之前,还能拿下云州,这样不但可以巩固山阴局势,还能为明年再战打下基础。皇帝得知消息,大赞他用兵神速,加封的诏接连不断。而江珝呢,也没忘了给家里送信,可是——依旧没她一封—— 自打上次没收到他回信,归晚便不给他去信了,而他呢?除了那句“望祖母照料吾妻”也不曾提她一句,两人别着劲儿似的,谁也不搭理谁。 这不是江老夫人又要给江珝去信了吗,归晚依旧不送一字! 上次的回信还没收到,老夫人又急着要送,因为世子爷江珩要成亲了,日子定在腊八,她得让他这个做兄长的知晓—— 说到江珩,归晚感慨,江家人真都是一个脾气,成婚跟赶着投胎似的,真有种早死早超生的感觉,她和江珝便算了,这江珩怎也直直要往这婚姻的坟墓里栽啊!这才一月的功夫,亲定了不说,日子都选得这么紧,这严家小姐是有多恨嫁啊! 归晚无奈,却听闻门外茯苓在叽叽喳喳和苁蓉聊着什么,她唤了一声。 茯苓匆匆跑进来,一张八卦脸还没平复,扬着唇角,眼睛通亮。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说说,你又趴人家门缝听到什么了?”归晚抚着小腹坐在罗汉床上。她已有五月孕身了,虽说长得娇小,瞧不出来,可毕竟托着个大肚子,行动不是那么方便。 苁蓉过来搀扶她,茯苓难得有个眼力见,连忙抽出个引枕垫在她腰间。归晚抿唇笑笑。其实她也没那么娇贵了,不过还是很享受小丫头的“殷勤”。 茯苓趴在她膝头,小手掩着嘴边,悄声道:“表小姐,西院闹起来了,您都猜不出来因为什么!”瞧着她那煞有介事的表情,归晚撇嘴。云氏把这么大的家都管理得好好的,何况一个西院,若说和睦,哪个也比不过西院。闹,也顶多就是西厢婆子嚼了正房嬷嬷的舌根,要么就是后罩房的小婢偷了前院丫头的体己,还能闹出什么来! 瞧着表小姐一脸不屑的样,茯苓就知道她没往心里去,于是朝着她又贴近了些,额头都快抵到归晚下巴了,才一脸惶然道:“世子爷身边的锦湖,有孕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君归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不嫁了, 不嫁了, 没个这么欺负人!”淳安侯夫人揽着女儿恼怒道。 淳安侯眉心紧锁,若有所思。 “你倒是说句话啊!”侯夫人耐不住, 吼了声。 “我还能说什么,庚帖都换了, 总不能因为个通房丫头便悔婚吧,那我们家要小气到什么样, 让外人如何看待。” “那就吃了这个亏?不退婚,不是一样让人家耻笑!”侯夫人反驳。 淳安侯无奈,叹声:“可人家已经道歉了,也颇是诚恳, 若是再揪着不放,倒是我们斤斤计较了。” “斤斤计较?这可是关乎女儿一辈子的事!”侯夫人指着侯爷大喊, “你就是为了你的脸面, 你就是胆小如鼠, 不敢得罪他们!你个窝里横!” “我窝里横?现在横的是谁?胡搅蛮缠!”侯爷甩下一句,怒然而去。 他竟然敢这么和自己说话!侯夫人起身便要去追,却被女儿一把扯了回来。“母亲,你就少说几句吧。”严梦华劝道。 “你个小没良心的, 我还不是为了你!” “是,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父亲说的也没错。发生这种事, 想必沂国公府也是不愿, 不然何以低三下四来道歉, 要知道人家地位可比咱们高多少。你说他们欺负人,这口气我也咽不下,但细想想,那是沂国公府的世子爷,想要爬上他床的人有多少,不过一个小丫头而已,若是连这都容不下,我往后岂不是要气死了。”她拉着拉母亲的手,又道,“我知道你气得是他们在成婚之前做出这种事,有失咱颜面,若是二夫人不在乎,我死也不会嫁进去,可偏偏地,二夫人亲自登门道歉,由此可见他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她认识到亏欠咱的就好。你不是总怕咱高攀了人家,怕我挺不直腰吗,这不就是个机会吗!往后这事也是我立足的资本啊。” 听女儿这么说,也不是没道理,可侯夫人觉得亏啊。 梦华知道母亲想的是什么,笑道:“这世上有几个如父亲那般宠妻怕妻的,世子爷一看便不是那种人,有了这事,必然也会对我有份亏欠。况且一个丫头而已,孩子生下来也不过是个庶子,我若不让他们相见,这孩子一辈子都不知道生母是谁。前提是,她得能生下来这个孩子……” 严梦华语气平静得很,却把侯夫人震得一惊,她可没想到女儿会想这么多,显然够果断。不过果断好,这年头,心就是要狠才会活得更好。 夫君没说开的话,被女儿几句便劝解开了,侯夫人心踏实不少,回房了。 送走夫人,小丫鬟冬青回到小姐身边,心中惴惴,问道:“小姐,听说世子爷是那日相亲后醉酒才发生的这事,那可是相亲当日啊,这事都干得出来,你说他这人……他会对你好吗?我还听说,那锦湖丫头是从小跟在他身边的,怕是有了感情了。” “有感情就不该是那日。”严梦华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道。“他都二十了,那小丫头跟了他那么久,为何单单就是那日情不自禁了?若是有情,他早便纳她为通房了,这岂不更名正言顺,何必闹这出。” “那他是……” “情不自禁。”严梦华笑着哼了声,视线从镜中自己精致的脸庞划到自己的双手,“必然是见了情不自禁的人,才会做出情不自禁的事……” 冬青不解,也看了看小姐的手,恍然反应过来。那日世子爷盯盯地看着小姐的手,被小姐的手迷得一塌糊涂,他迷得岂止是手,应该是这个人才对,所以,小姐才是他遇到的那个情不自禁的人,只是不得已,拿锦湖当了替身,做出了情不自禁的事…… …… 云氏脸都丢到家了,已经五天没有和儿子讲话了。她不反对他宠了别的姑娘,可不该在这个时候。为了弥补,她一次次去给人家赔礼道歉,得亏是把人家给劝住,才没退了亲事。对江珩,他可娶姑娘多得去了,不差严梦华一个,这这事差得不是姑娘,若是被人家退婚,沂国公府的脸往哪放,江珩可是世子,日后可是要成为国公爷的人,不能在行为上有任何为人诟病的地方。 亲事倒是妥了,可人要如何处置?锦湖已然在府上成了个尴尬的存在—— “是我的错,我自然要对她负责,我纳她为妾,让她把孩子生下来。”江珩说这话的时候,镇定而果决。 然云氏却看着儿子冷哼了一声。“你觉得我们说得还算?做了这等亏心事,她能不能生下来,还得看人家严家小姐容不容!” 通房被幸后,若主母不发话,通常都是要服药不可留孩子的,除非主母生不出嫡子来。可人家严小姐还没入门呢,便闹出这种事,为了挽回婚约,沂国公府只能言听计从,倘若人家坚持不肯容这孩子,他沂国公府也说不出个一二来,毕竟理亏啊。 不过,让云氏意料不到的是,严家小姐竟同意留这孩子了。如此宽容,让云氏对她不禁感激更是由衷地添了几分亲近,越发地喜欢她了…… 二房忙得是一团乱,远在蜀地任职的二爷闻之,也来信给了儿子一顿骂。然骂归骂,儿子的大婚,他必定是要回来的,还有半月便是腊八,想必他也该回了吧。 二爷要回了,可还有一个人没回呢! 就在前几日,三爷从朝廷得来消息,道云州已被江珝攻破,皇帝委任左谏议大夫任路制使,赶往云州。听说他前日走的,想必到了北方,做过交接后,江珝便会回来了吧。 眼下北方定是地冻河封,也不知道他冷不冷…… 归晚想想,撇了撇嘴,关心他作甚,他本来就是幽州长大的,又终年南征北战的,岂还会冻着他?还不若想想自己个呢! 她这肚子是一日比一日大,虽然大家都以为她才五个月,但自己不能给自己洗脑啊,她到底已经六个月了,到时候“早产”她该如何解释? 归晚正在亭子里想得出神,身后一件裘衣落在她肩头。“表小姐穿上吧,天冷,别寒着。” 是林嬷嬷。 前几日一连落了几日的雪,铺天盖地地。难得中原下这么大的雪,白皑皑一片,天地银装素裹,难得的美。今儿放晴了,表小姐非要出来赏雪不可,还只穿了件棉夹袄。 说来也怪,自打她怀孕后,特别怕热,本是极寒的体质,不但不怕冷了,竟比常人还喜欢出汗,腿脚也不懒,动作麻利。别人看不出来,林嬷嬷可是过来人,火气如此重,只怕她怀的这胎是男孩啊。而且陪她沐浴时,她看着她尖尖的肚子,心里也越发地肯定了。 虽然如此,她没告诉表小姐。因为不管是表小姐自己还是她,都不希望这胎是个男孩。毕竟谁心里都清楚,这不是江家的孩子,可生下来却要占据江珝嫡子的身份。嫡子啊,这分量有多重,所以不若是个女儿。 “表小姐,您看,我堆得雪人好不好看!”茯苓带着几个小丫头,在庭院里对着亭子兴奋地喊了一声。 看着眼前那个又矮又挫,还插着凌乱树杈的大雪堆,归晚噗地笑了。“你那是雪人吗?你那分明是个小雪丘!”说着,她搀着林嬷嬷从亭子里走了出来,绕着茯苓的“雪人”转了几圈。“啧啧,连雪人都不会堆,你也就是嘴巴厉害!” 她含笑揶揄茯苓一句,便托着肚子指挥几个小丫头去滚雪球。小丫头们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本还以为会被少夫人骂,没想到她不但没不高兴,还带着他们一起玩,一个个都欢腾得不得了,少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难得这么热闹,归晚也玩的尽兴,一面让苁蓉去小厨房找些能做鼻子眼睛的东西,一面比量着这个大雪堆。看来这个雪人的头小不了,于是便叫小丫头们把庭院里的白雪都滚起来,她为了躲她们,站在了石榴树下…… 连途径檀湲院的下人们也来凑热闹,玩着的,看着的,喊着的,笑着的,院子里好不热闹。整个公府都忙得焦头烂额,可能也只有这还有一方轻松了…… 庭院就这么大,雪明显不够用,她四下寻望着。 突然,院中的欢笑声戛然而止,她察觉到了,纳罕转身。 许是太急,许是身后人贴得太近,总之回身的那一刻,吓了她一跳,险些没有靠在树上,得亏面前人拉了她一把,她才撑着树干稳住,可敏感的树枝还是感受到了轻微的震动,微微一颤,挂在树枝上的雪洒了下来,扑在了她脸上,窜入了她衣领里,凉得她紧闭双目,打了个激灵—— “好玩吗?” 幽沉而熟悉的声音响起,她登时僵住了。使劲眨了眨眼睛,挑开被雪水沾染的长睫,望着对面人,惊恐万分—— “将,将军?”她呆滞道,“你怎么……回来了?” 江珝身穿军服,盘领袍衫,带着股寒冷的风尘,一看便是刚刚回来。他没带头盔,耳尖微红,显然是冻的,衬得他本就如雕刻般精致的轮廓更加的清冷,他好似比走得时候多了抹风霜,描绘在他每一处线条中,不显沧桑,有种难以言喻的沉定。 雪花也落在了他的头顶,乌发上的莹白在细碎的光影下闪烁,他完美得不真实,好似幻影一般…… 归晚彻底呆住了。 江珝低头盯着面前人,手心还握着她的手。小手柔软,也冰凉凉的,他下意识又紧了紧,把她冻僵的指尖也包进了热掌中。 “我不该回吗。”他眼尾微扬,淡然道。 归晚回过神来,赶忙应:“谁说的,大伙都盼着你回呢。” 她对着她他笑笑,眉眼弯眯,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连唇边的两只小梨涡也依旧甜得让人心醉。她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映着她灿烂的笑,如春日里沾了露水蝶翼,美得想让人碰一碰。 她鼻尖上落了雪花,融化后有点痒,她不舒服又腾不出手来擦,只能不停地紧着鼻子,娇憨得很。江珝看着她眼角又挑了几分,连话都软了下来,他问道:“‘大伙’可包括你啊。” “嗯?”归晚被问得一愣,随即笑意更深了,带了份讨好似的,应道:“当然包括了,我日日盼着呢,不信你问祖母。” “哼。”江珝鼻尖轻哼一声。盼着自己回?盼着自己回她不给他去信,去了封信,还是张白纸…… 他可是熟悉她这个笑,她一讨好,心里指不定憋这什么坏呢。 “走吧,那便去问问祖母吧!”他扬首,淡淡道了句。 用不着这么较真吧,才刚刚回来就和自己杠上了?归晚登时敛笑,一脸的惊恐。 瞧着她这副表情,他唇角得意一勾,手指既轻且快地在她鼻尖抹了一下,阔袖垂落挽着她小手朝门外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变化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前院, 一家人听闻江珝回来,已经在正房里等候了。 江珝回来的时候本打算先给江老夫人请安,但是老夫人却让他先去换件衣服稍作歇息, 其实还不是想让他先看看自己的妻子。 二人同行往前院的路上, 江珝紧握着归晚的手一直没撒开。归晚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只得小心翼翼地跟着,时不时地偷瞄向他。 “走快了?”他侧目看了她一眼, 目光向下, 睨了一眼她的小腹。她应该有孕六个月了吧, 没接触过孕妇,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何种速度才对。 归晚讪讪一笑, 点了点头。“有点吃力,我跟着你就好。”说着, 手挣了挣。 也不知道他是真没明白, 还是故意的, 拉着她的手更紧了, 但却迁就地放慢了脚步。 貌似她还是第一次被他这么温柔地牵着,他手掌很大,修长指尖已有些许薄茧,有点粗砺的感觉,但却很温暖, 暖得她在腊月冬日里也不觉得冷了。 在一路下人的目光下到了正堂。见二人挽手而至, 堂上众人都抿唇笑了, 感叹:到底是小夫妻啊。 江珝回得有些突然, 比信中早了几日。老夫人询问他前线如何,江珝一一回应。前方局势已稳,冬日不宜作战,新任路制使既已奔赴山阴,他便先回了。 老夫人虽欢喜孙儿归来,但还是语重心长地劝道:“军务大于天,你不该如此急迫,应与路制使完成交接后再回。” 江珝恭敬点头。“祖母说得是,是孙儿匆忙了,孙儿谨记。” “瞧瞧,瞧瞧,回来还不是好事。”云氏掩笑道,“母亲就想着军事,也要为人家小夫妻考虑不是,新婚一月便走了,人家能不归心似箭,回来瞧瞧媳妇吗!对呀,还有人家的儿子呢。” 这话一出,众人都笑了,可归晚笑得有点尴尬,她瞥了江珝一眼,他神色淡淡,好似并没什么情绪。 “你二婶母说得是,你这一走便是四月,孙媳带着身子辛苦,你可要好生体贴。” 老夫人这么一说,归晚心虚,更窘得无措了。她赧颜笑笑,柔声道:“哪里,将军此次,该是为了世子爷的婚事回来的。”说着,视线认证般地投了过去,江珝也在看着她,二人对视,他扬了扬唇角,淡应道:“也有此意。” 也有此意?那就是说不完全因此。归晚这个弯没挑回来,倒引得大伙笑意更欢,打趣她害羞了。 江珝心情貌似不错,他扫视一圈,问道:“三弟呢?” 云氏叹了声。“这段日子常往出跑,眼看着要新婚了,还捉不到人影。这不,前儿个出去的,到现在还没回呢!” 江珝淡笑,劝道:“二婶母别介意,他戍卫京师,眼看年关将至,忙是应该的。” “可他毕竟要成亲了……” “嗯。”江珝点头,“待明日面圣,我会寻尚商议,请他稍作调整,找人帮三弟分担些庶务。” 云氏闻言大喜,赞江珝体恤兄弟。倒是一旁的老太太听闻他明日面圣,恐耽误他休息,遣他和归晚回了…… 回去的路上,江珝依旧牵着她,直到将人送回檀湲院,对她道:“还有些事没忙完,我先去一趟。”说罢,他唤了声禹佐。 归晚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衣袖,江珝看了她手一眼,柔声道:“我一会儿便回。”说罢,和禹佐离开了。 然这“一会儿”一直等到了晚上,等得归晚内心焦躁,她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已经四个月了,她太想知道父亲的消息了。这段日子,无论她如何问禹佐,他都不肯透露半分,如今好不容易把江珝盼回来了,她心里如何不急。 香薰袅袅,夜色昏昏,归晚等得困意来袭,竟倚在圈椅上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身下一晃,好似腾空而起。她猛地睁开眼睛,对上了江珝低垂的深眸……他正抱着她,朝稍间走去。 “将军,你回来了?”她使劲眨了眨乏困的眼睛,眼泪都晕湿了睫毛。 江珝勾唇笑笑。“怎不回房里睡?” “等你啊。” 心里有点暖,江珝想到方才桌案上的点心,又问:“可吃晚饭了?” 归晚赧笑,有点不好意思了。“还没。” 话刚落,江珝当即转身,将她抱向了稍间的罗汉床上。应是照顾她有孕,他放下的动作极轻,回身便唤林嬷嬷传饭。 怕夜里吃多了不消化,江珝点的都是清淡的,他也坐在罗汉床上,隔着小几看着她。归晚孕身饿得快,晚上为了等他不过才吃了俩块梅花糕而已,眼下也顾不得形象了,头都不抬地吃了起来。江珝看着她鼓起的小腮帮起起伏伏,淡淡笑了。 从今儿回来,他还没仔细打量她。她好像是比先前胖了些,不过胖得刚刚好,出嫁时的她真的是太瘦了,瘦的让人怜惜,不像现在气色红润,整个人都透着股娇媚的风韵。 他抬手给她夹菜,她看看他,弯眉笑道:“将军,你也吃点吧,就我一个人吃,怪难为情的。”说罢,她撇了撇唇。 原来撒娇也是可以让人怀念的。 “好。”他含笑点头,但筷子上的菜依旧落在她碗里…… 归晚虽急,但吃得并不多,小半碗饭下去便不再动筷了。江珝不解,劝道:“不是饿了吗?再吃点吧。” “不能再吃了,吃多会不舒服,毕竟月份大了……” 话刚出口,二人皆顿住。归晚笑得有点僵,到底这还是个敏感的话题。虽说他肯帮自己,但不等于他不介意这个孩子。她搜肠刮肚地想找个借口把这话头引过去,然却闻他开口:“那便少食多餐,吩咐下人备好,免得夜里饿了。”说着,吩咐人把碗盘撤掉,他转头去了净室。 归晚目送他出了房间,瞧着他淡淡的情绪,她怎么觉得他这次回来后,人温和多了呢…… 江珝从净室归来,发现归晚还在罗汉床上坐着,他不解道:“怎不睡?” 她嘴角抽抽。 怎么睡啊!以前话没挑开,秉着夫妻间的义务,她不得不与他同床。而今彼此心里都清楚,他为自己掩饰,她为不耽误他的将来,也只做名义上的妻子,如此再睡在一张床上,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见她没应声,江珝沉默,脸色也凝了几分。他看了看床,又看了看归晚,直接奔了过去,一把将她抄起。 归晚吓得惊呼一声。“将军!” “睡吧,我明个要面圣,还得早起。” “我知道,可是……”归晚话没说完,他已经把她放进了床里,兀自解衣了。 他是没懂?还是装作不懂!归晚赶忙撑着肚子起身,小心翼翼问:“这不好吧?” “有何不好?”江珝回首看了她一眼,问道。 他面色淡如水,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气势。这气势她太熟悉了,成婚之初,她可是没少吃这份亏!方才还说他变温和了,果然撑不过三秒,他到底还是他! 归晚扭了扭身子,坐到了床边。“我想说,你睡里面吧,我最近夜里起得次数多,免得扰你。”说着,拉开被子等着他上床。江珝弯腰,却没上床,直接将她抱到了床里。“外面凉气重,你还是睡里面吧。起夜叫我。”说罢,连个反应的机会都不给,顺势躺了下来。 能不能不这么强势。她倒是不介意叫他,可是她敢吗!到时候忍得难受的,还不是自己。 归晚怏怏躺下,背对着他。其实她也不是不愿与他同眠,在他身边,起码还能睡个好觉。只是貌似一切依旧,但经历坦白之后,他们之间到底还是变了。以前的她有充足的理由可以与他同枕,还可以贴着他,甚至抱着他……但是现在,她好像搜不出任何的借口了。 想着想着,她下意识地朝床里挪了挪。身边人好似感觉到了,偏头看了她一眼,接着一个翻身,他掀开她的被子,贴了上来—— 温热的胸膛抵着她的背,归晚愣住。接着,一直大掌从她腰间划过,覆在了她隆起的小腹上,轻轻地将她朝怀里带了带。 二人紧密贴合,她后背越来越热,热得发烫,烫得她心跳都快停止了,她甚至感觉得到身下他作为男人的变化…… 归晚脑袋嗡得一声,木了——他起反应了?对她一个孕妇?不行啊……她可是个孕妇啊!她赶紧扣住了他的手,企图挪开,可就在这时,颈窝里传来一阵湿润的气息,他低哑着声音道:“我刚刚去看你父亲了。” 时间停滞一瞬,她猛地转过头。“他如何了?” 江珝揽着她背,低头看着她。“他醒了。” “然后呢?” “身体还是虚弱,但并无大碍了。” 归晚激动得眼圈都红了。“然后呢?” “但他现在处在风口浪尖,为了他的安全,我还是不能让他露面。” 归晚猛烈点头,眼睛湿润了。“然后呢?” 江珝蓦地笑了。他大掌在她后背摩挲了几下,柔声道:“等一切平静下来,我带你去看他。” “然后呢?” 她激动得好像不会说其他了,江珝手掌覆上了她的脸颊,拇指轻扫,抹去了她眼角渗出的一滴泪。 “你还想问什么?” “城门!城门到底是不是他开的!” 话一出口,江珝手顿住,方要抽回却被她一把攥住,紧得好似祈求,又好像生怕他把她甩掉。 他不是想甩掉她,他只是想拉起她滑落的被子。 “是。” 归晚心咯噔一声,接着一沉到底—— “是他开的。”他提起她腋下的被子,把她包了进去,拢进怀里,只余一双灿若星空的眼睛对视着自己。“但他是被陷害的……” 她惊得要窜出来,却被他按住。“他也过后才意识到,那封所谓的议和并不是叛军所留,是有人欲图陷害。” “那你信他吗?”说这话时,归晚缩了缩,许是没底气,许是怕听到不想听的。 他鼻间轻哼一声,笑了,磁性的嗓音柔得不能再柔,道了句:“信。” 一个字,足以让她激动到无以言表,她下意识伸手抱住了他,若不是中间隔着个小东西,她真想贴得他更近些,来表达自己述说不出的感激。可是—— 他拦住了她,方才还抱紧她的大掌将她支开—— “你问过了,是不是该我问你了?” “什么?”归晚一脸茫然。 瞧着她这无辜的表情,他收敛笑意,像看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捏着她的小下巴问道:“说吧,为何不给我写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选择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瞧着她这无辜的表情,他收敛笑意, 像看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 捏着她的小下巴问道:“说吧, 为何不给我写信……” “怎么能说我不给你写信,明明是你不写信给我!”说着, 归晚“啪”打掉了他的手, 眼神怨怨地盯着他。 这小眼神,倒把江珝给看愣了。他哼了哼, “是, 你是来信给我, 给我了一张无字家!” “胡说!我写了好多。虽然只有一页,那也是我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才写出来的, 熬了好几个晚上呢。” 瞧着她理直气壮的模样, 江珝哭笑不得。且不说这是真是假,便是真的,给自己写封家就这么费劲吗?还要搜肠刮肚,还要绞尽脑汁, 就这么没话说? 他又哼了一声, 翻身下床,从他褪下的袍衫里掏出了一封信, 递给了归晚。 她一眼就认出上面的字了, 可不是自己的吗! “你这不是收到了吗, 怎还说我没给你写信……”她一边说, 一边打开,方一展开便愣了……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还真是一个字都没有。 “不可能!你换了!”她抖着信拧眉道。 江珝淡定地看着她,努了努下巴,示意她看纸笺。徽州宣纸,还有沂国公府的字样,这不可能是江珝换的,的确是她寄出去了……可她怎么会寄一封空白信!归晚披着被子坐在床上发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珝,也不知道她想什么。她忽而眼睛一亮,颦着小眉头啊了一声,掀开被子便下了床。 许是动作太快,肚子疼了一下,她轻“嘶”了声。江珝赶紧奔过来,她却推开他,捞起搭在架子上的裘衣裹了身子,托起肚子抄着小碎步朝门外去了。 江珝赶紧跟上,想要拉回她,她却像着了魔似的如何都不肯。 两人出门,径直奔去了小房,她燃起灯,匆匆忙忙地在桌面上找了起来。江珝帮不上忙,只得在一旁看着她,直到她在架上找出一本诗集来,慌乱翻开,逐页抖了抖,一张纸笺飘然而落。她撑着腰放想去拾,却被他抢先捡了起来。 “吾夫璞真……” 打眼便瞧见了这几个字,江珝登时全明白了,再绷不住,仰头大笑起来。 “你竟然可以糊涂到这般,也是够可以了!”他含笑揶揄道。 她窘着脸瞪了他一眼,伸手便要去抢,却被他一个抬手错过了。 “给我写的信,便是我的了。” “我又没寄出去,那便不是你的!” 他笑而不语。 赖皮是吧!她可是比他拿手。“还给我吧,你人都回来了,还要它做什么。”归晚抱着他胳膊,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一双眼睛润得能掐出水似的,看得人心神俱晃…… “还你可以,总归让我读完吧。”他含笑道。 “不要!”怕的就是被他看。其实这封信寄出去后她便后悔了,那些话都是老夫人催促下写的,想想都觉得难为情,何况现在还要他当着自己的面读出来。 “将军你最好了,你给我吧。里面都是我照着那本诗集摘抄的,不然怎么会落在那里,真的没什么可看的……你给我好不好……” 任谁被这么求心也软了,江珝无奈摇头,把信折了起来,放在了她手心里。“收好了,可别在让我发现了。”他挑眉笑道。 归晚连忙嗯嗯几声,生怕他再抢似的,把信揣进了怀里。一面揣一面回忆之前的事,这会儿她明白为何他的回信里会有一张空白的纸,原来是报复自己,他居然还会记仇。“还说我呢,你不是也一样没给我只言片语,一个字都没写。”她嘟囔道。 江珝鼻间哼了声,佻笑道:“你怎知我没写,我是太糊涂,忘记寄出去了!” 嗯?他居然还敢拿自己这事打趣!瞧着他得意的模样,归晚瞥了他一眼,不屑道: “哼,没写就是没写,还好意思嘲笑我。好歹我还有张没寄出去的信,你呢!” “我写了。” “不信!”她仰着下巴,小鼻孔哼了声。 江珝唇角一勾,蓦地把她带进了怀里。一手揽着她腰,一手捏着她小下巴,恨不能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一字一顿道:“我真的写了!”说罢,目光落在她樱唇上……她唇色很好看,花瓣似的,娇艳欲滴。小下巴被他捏得有点紧,唇瓣微张,粉嘟嘟地竟有让人去采撷的冲动…… 心里压抑的火被勾了起来,他拇指从她下唇划过,柔软的感觉刺激着神经,让他口干舌燥,躁得他喉结滚动,大掌扣着她的腰,不受控制地欺了上去…… 二人靠近,气息纠缠,她隆起的小腹顶在他跨间,被他的热浪席卷,她已经没有抗拒的余地了。 就在双唇相接的那刻,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二人恍若梦醒,对望彼此,登时僵住—— “将军,你可在?”门外,禹佐声音响起。 江珝抵着归晚的额,阖目长长地出了口气,应道:“在。”说罢,松开了怀里人。 归晚也有点手足所措,像似做了什么错事被人揭发,又像是偷盗了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内心惶恐而胆怯。糊涂!怎么就情不自禁了。 匆匆拢了拢裘衣,归晚便要回去了。江珝要送她,她说不必。方才动静那么大,林嬷嬷许也在外面,她随她回去就好。江珝看了看窗外的人影,点了点头,并把自己的氅衣披在了她身上。温柔道:“我一会儿回去,不必等我,先睡吧。” 归晚含笑应了声,便回了。 躺在床上,归晚久难入睡。方才暧昧那幕,总是从脑袋里抹不掉,一闭上眼睛,还是那张俊朗绝伦的脸缓缓朝自己欺来……她嘿呀一声把脸蒙上了,企图把把“他”隔开似的。 自从坦白后,她已经做好了寄人篱下,过绝无非分之想的日子。不但不干预他,不牵绊他,便是他再朝自己发脾气,她也绝不还口一句,只要能够让她顺利地剩下这个孩子,往后的事,她便无所畏惧了。 可是,她总觉得他变了,完全没有预想中的冷漠,倒是有些像他出征前不明真相的那些日子,待她如妻,对她温柔体贴,甚至会动情…… 那个未完成的吻又出现了,归晚无奈哼哼起来。不行不行,要理智!男人就是个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动情,不过是生理冲动而已。他们要是冷起来,那心就是石头做的。自己什么情况她心里还是有数的,别看他现在对自己好,当真有一日自己成为了他的阻碍,他碾压自己那是分分钟的事,她可不能犯傻。 感情这东西,是绝对不能随便交付的!自己和他的差距,她还是清楚的。所以她的任务只是顺利地生下孩子,找到父亲和弟弟,然后扯上一纸和离,他过他的,自己过自己的,这样谁也不会成为谁的绊脚石,心安理得,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这么想,归晚心里就顺畅多了,捋了捋被子安心睡觉。 还没睡着,她突然又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了她未寄出去的那封信。 这信还是毁了吧,若是让他看见什么“面北思君”,“望君归乡日,绮窗腊梅香”之类的话,又让他误会了该如何是好…… 归晚起身展开信,方要撕掉,却觉得哪不对。她借着拔步床里的烛火看了一眼,登时呆住了,这哪里是她的那封未寄出的信,这分明是她寄出去的那白纸! 江珝,又上了你的当! …… 小房里,烛火昏暗,幽光下,江珝盯着手里那只绣着兰花蜻蜓的香囊,凝思良久…… “确定了吗?” 禹佐摇头。“没有。但常护卫临去前醒过一次,道见她落水后,他跟着她追过,一直追出了城却不见踪影,他猜测许是中途被人搭救,所以之后无论我们怎么搜寻都找不到她。” “所以她很可能还活着。” “是。”禹佐点头。 “能找到吗?” “我会在两城且沿途搜寻,包括京城。据常护卫说,她好似在京城有亲人……还有,她好似还有个弟弟。” “弟弟?”江珝手不由得一紧。 “是啊。”禹佐蹙眉,“此刻回忆,当初救下她时混在一群难民当中,确实有个孩子与她颇是亲密,只是后来冲散,只剩她一人了。” 江珝沉默。这些他都想不起来了,当初他只顾着救那些被叛军围剿的难民,根本注意不到这些。那时他还没接到解杭州之围的旨意,他偷偷南下,只带了三人,目的是为暗中潜入杭州探求秦龄消息的,没想到半路遇到一队叛军剿杀流民。一波波无辜的百姓倒在血泊中,他忍无可忍,无奈之下三人袭击了那对叛军,救下了百姓。可好景不长,得知消息的叛军反攻而来,三人如何抵得过千人之队,最后救下的人寥寥无几,那姑娘便是其中一个。 他也正是在这次对抗中中箭,怎奈那箭上淬毒,若非救治及时,且他身强体健,怕是连命都交代了。 而救治他的人正是那姑娘。 明明是救命之恩,却因他毒性发作丧失理智,让这份恩情变了质——他对不住她。 直到燕军得旨南下,将有军医接替,他吩咐常护卫将姑娘送往江宁,待他稳定两浙后,补偿过失。 可怎都没想到,那姑娘竟会命丧江宁…… “您真的想不起那姑娘的模样了吗?”禹佐不甘问道。 江珝淡淡摇头。本就未曾注意过,加之他病得浑浑噩噩神志不清,如何记得住。他毒发时,甚至视线都是模糊的,况且流民中的女子,大都以蓬头污面掩饰,来躲避叛军侮辱,便是他看清了,也难以认出。 可能唯一留下的线索,便是这个绣着蜻蜓兰花的香囊。 禹佐明白了,轻叹一声,不过还是笃定回道:“将军放心,只要她还活着,我必定给您找到。”说罢,他告退离开了。 他走了,江珝的心却越发的沉了…… 当初丧失理智做出那种事,他懊恼不已,面对被伤害的姑娘,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对她负责到底。他那时把她安置在江宁的目的便是想待叛乱平定后,携她回京,娶她入门。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宿命。 可后来那姑娘“死”了,这便成为了他永远都痛,他此生都无法弥补的罪行。 所以,那姑娘能够死而复生他应该是高兴的,因为他终于可以从愧疚中解脱出来了。可偏偏地,老天又和他开了个玩笑,在这个“死而复生”的过程中,他多了个她…… 江珝目光扫向架前,他和她相拥的地方。空气里,她身上淡淡的兰香味好似还没散尽,他似乎还能嗅到……他阖上了双目,眼前是她娇嫩的唇瓣,拇指的感觉依旧清晰…… 他手指再次抚动,可碰到的不是柔软的唇,确实没有温度的锦绣,他看着手里的香囊,无奈叹了声。 如果这个选择放在他出征前,许会很好做。余归晚想要的不过是名分,他可以给她,也可以帮她解决孩子的问题,至此之后,他们两不相干。如是,他可以迎那姑娘入门,弥补他的过失。但是…… 这场北征让他内心沉淀,他摸透了自己的心。若是无情,他怎会如此在乎她消息,计较一份家;若是无意,他怎会归心似箭,连交接都未做,匆匆忙忙赶回京。甚至在他踏入大门的那刻,他竟希望他第一个看到的是她…… 他自嘲,自己不过是跟这个小姑娘较劲罢了。毕竟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有人敢算计他,还会对他撒娇,使性子。好像生活里,他跟谁的关系都是冷冷淡淡的,要么是冷漠,要么是畏惧,要么是恭敬……便是亲情亦是如此。 这便是她引起自己关注的原因吧,他如是想。可当真看到她,这些理由都不存在了,他对她只有一个最原始的欲望,而且他一点都不想掩饰——他想要她。要她这个人,要她的心,要她的灵魂,他想要她就这么一直在自己身边,哪都不要去…… 但是她留下了,曾经的罪行要如何弥补?人活着确实要顺从其心,但人活着也不可违背其志。该承担的必须要承担,该负责的一定要负责,情感再真挚再感天动地那也不是可以推翻人伦道德,行事没有底线的借口。 江珝心绪渐渐沉静,不管如何选择,他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要把人找到…… 心里惦记着江珝要面圣,所以归晚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醒了好几次。她再次睁开双眼时,天刚从浓黑转为黛青,拔步床里的小烛已燃到了烛台,挣扎地摇曳着奄奄欲息。她偏头看看,江珝就安安静静地睡在自己身边,稳得连呼吸都淡淡的。她干脆翻了个身,盯着跳动的烛光中,他侧容精致的剪影。 她最喜欢睡梦中的他,安静平和,随她怎么看都可以。 想来她许久没这样端详她了,初嫁时,每每先醒,她都会用目光描绘着他这张脸。然后感叹,怎么可以有人生得这么好看,连线条的转角都完美得无以挑剔,便是睡觉也让人觉得美得像幅画…… 归晚没忍住,下意识伸出了小手,指尖虚晃地在他脸上勾勒,额头、鼻子、唇峰,一直滑到他凸起的喉结…… 也不知是睡醒了,还是感觉到她的“赏玩”,他蓦地睁开了眼睛,一偏头,对上了她惊愕的双眸。他看着一脸心虚的她,淡淡一笑,柔声问: “几时醒的?” “有一会了。” “怎么醒得这么早。” “睡不着。” “我扰到你了?” “没!” 她下意识否认。但其实彼此知道,每一次翻身,她都会跟着动一动,有几次她醒来,都是他拍着她才入睡的。没办法,怀孕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 二人静默,他垂眸看了看她的小腹,手指微动,却未曾探出。他淡然道了句:“今儿让他们在次间置张床吧,我晚上去次间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糊涂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这江珝回的倒是匆忙, 竟连交接都未曾做!”薛冕喃喃道。 石南看了他一眼, 笑道:“听说是为了将军夫人,夫人已有孕身。” 薛冕“哼”了一声。这余归晚倒是争气,入门便怀上了,就算她父亲被降罪, 江珝都会保她,想来这亲事一成, 对她倒是有益无弊。只是, 她倒是成全了, 自家儿子却因退婚一事, 一直沉郁。别看他看似正常,其实他心里一直没放下她, 对赐婚这事,嘴上不说, 他心里对自己已有怨恨。 然这事, 这也怨不得薛冕, 是他提出的赐婚一事,可谁也没想到,江珝会点名要余归晚啊! 余归晚,余归晚……若不是为了余怀章,他如何会点名指要她! “如何,余怀章还没有消息吗?”薛冕问道。 石南摇头。“没有, 江珝把人藏得太深了, 我们丝毫寻不到任何线索。” “他究竟是要做什么?若是他得到把柄了, 不应该这半年来连个动静都没有,而且还把人藏得这么隐蔽……难不成,他根本就没有找到余怀章?这一切不过是他虚张声势?”薛冕拧眉,脸上愁云漫布。“不应该啊……那为何全城搜寻,也没找出余怀章来,他就消失得这么彻底……这江珝到底在预谋什么……” 他兀自喃喃,石南却上前,给薛冕斟了杯茶,贴近他道:“人还是在他手里的。” 薛冕惊:“先生如何这么说?” “早在诏下达之前,他就已经南下了。” “诏未下,就敢离开雁门?他这是擅离职守!”薛冕怒道,他恨不能赶紧搜罗各种罪名,把江珝拉下来。 石南知道他的心情,但这事可冲动不得。“是又如何,他毕竟攻下了杭州。雁门大捷,攻克杭州,眼下又顺利地打下了山阴,皇帝对他青睐有加,这区区小过,根本算不了什么。” “是啊,如今在朝,他可是炙手可热……”薛冕无奈叹声。 不过石南却笑了。“百密一疏,这是任何人都逃不过的。我早已派人盯了他许久,最近得知,江珝现在找一个人……” “谁?” “一个女人,是他私自南下时曾救过的一个女人。” “这女人有何特别之处,要让他到处搜寻?” 薛冕不解,石南挑唇,笑容狡黠,附耳道:“在下有一计,不知相爷觉得如何……” …… 打那夜后,江珝打着不影响归晚休息的理由,真的搬到次间去了。明明回来时他心情还好得很,怎就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不但与她的话少了,整个人好像满腹的心思,尤其是在面对她时。归晚努力寻找答案,可就是想不通……总不能是因为看了自己的那封信吧。她暗地里嘀咕。 但嘀咕归嘀咕,归晚还是了解他的,对外人他清冷淡定的,无论是怒是怨,都不表露于色,可对她……哼,很怕她瞧不见似的,每每脾气都要撒到她眼皮子底下,跟小孩子似的。 所以,他心事重重绝不是因为她,可……也和她有关,不然为何每每见到她他总是目光闪躲呢…… 归晚捏着针坐在圈椅上发呆。最近江沛每日都去家塾,陪她的时候少了,而她月份大,脚下活动不那么灵便了,一天天闲来无事,她便想要和林嬷嬷做女红,给还未出世的小东西做襁褓和衣衫。其实这些都不必她做的,一来府上有绣娘,二来她这女红做的真是……惨不忍睹啊…… “表小姐,该收针了!”林嬷嬷对着愣着的归晚道。 归晚猛然回过神来,一着急,手指肚按在了针尖上,疼得她“嘶”了一声。林嬷嬷赶紧上前帮她瞧瞧。这干活还得要“工钱”,就没瞧见过这么笨的一双手,且不要说绣花了,便是给肚兜锁个边她都能扎到手。林嬷嬷瞥着桌子上,她绘的花样不禁暗叹:表小姐这双手还是拿笔吧! “表小姐,将军回来了!”门外,苁蓉唤道。 闻声归晚赶紧看了林嬷嬷一眼,林嬷嬷会意,匆匆忙忙地把绣篮收了起来。 这孩子不是江珝的,却要让他背着为父的名声,在这个年代应该是很难被接受的。所以在他面前,归晚总是尽可能地少提到孩子,像这种给孩子做衣服的事,越是温馨,也越是个讽刺,她还不至于这么张扬,惹他不高兴。 林嬷嬷刚把东西放进柜子里,门还没来得及关上,江珝已经进来了,一眼便瞧到了忙乱的她。归晚只得迎上去,引开他注意,笑道:“将军今儿怎回来的这么早。” 她笑靥如花,双眸亮如星河,闪着温柔的光。他看得有点怔,可还是在陷入的那一刻挪开了视线。淡淡道:“公务处理妥当,便提早回来了。”说着,他褪下了外衫挂在了花梨架子上。 归晚默默跟上去,帮他解衣,手碰到他玉带的那一刻,他手掌覆了上来,温热地将她抱住,却又在下一刻松开了。 “我自己来就好。”他侧了侧身子。 归晚笑容渐渐淡了下来,淡到有点凉,她沉默地望了他须臾,转过身,朝门外去了。 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心下一恸,唤了声。“归晚……” 闻声,她愣了一瞬,蓦然回头。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他唤自己的名字,她惊地看着他,眼眸里没有半丝的不悦,依旧亮晶晶的,期待着他的下文。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觉得方才惹她难过了,所以情急之下唤住了她。他垂眸犹豫的会儿,人生好似从没遇到过这种尴尬,他竟搜肠刮肚找不出个借口来。 “你……吃过晚饭了吗?”他镇定地问了句。 “还没,等你啊。”归晚笑了,随即想到什么,问道:“你饿了吧,我这就叫她们去传饭。”说罢,她便赶忙朝外走。 “等等!”他唤了一声,走了过来。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裙子上,看了半晌,好似明白了,没忍住笑了。这几日还是头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他弯腰提起了她的裙裾。 归晚不明所以,才方要夺回来,却也发现自己裙子上竟沾了块鹅黄的绸缎,仔细看看,不是她方才做的宝宝肚兜又是什么!她惊得赶紧去扯,却连着裙子一起提了起来——她竟然把小肚兜和自己的裙子缝在一起了!方才匆忙,竟都没发现。 “你还真是双‘巧手’啊!”江珝揶揄道,越笑越欢。 归晚脸如朱砂,一直红到了耳根,忿忿地瞪了他一眼。回道:“谁也不是生下来便会的,不都得学吗!”说着,她伸手去抢,却被他抬手躲过了。她还要去夺,突然眼前人腰一弯,单膝半跪在了她面前——放下了她的裙子,仔细地翻动着裙子与肚兜之间。 “你干嘛?”她要躲,他却皱眉给了她一个“不许动”的眼神。她只得乖乖立住,低头看他。 “我怕你裙子上会有针,扎到你……” 他话语平静,可归晚的心却莫名暖了一下,盯着面前人,目光错都不错。这种认真的神情,她极少见,不仅仅是认真,而是那种小心翼翼,小心到紧张。她只能看见他半张精致的轮廓,清冷宛若神祗的人,此刻正跪在她面前,为她屏息凝神地挑着针。 连跪都跪得那么优雅,让人有种被宠的幻觉。归晚此刻不仅心暖,脸也感受到了热度,又红了,连心都跟着乱了节拍。 果然,他沿着垂下的丝线,真的找到了一根针。他鼻间轻“哼”了一声,小臂挣着膝盖举起了手,把指尖的针给她看,唇角不屑地挑了挑,笑道:“怎么样,我就说你糊涂吧!你都能把帕子缝在裙子上,何况落下一根针了。”说着,他抬眸看向她。 二人对视,小姑娘先是一愣,随即慌乱地错开了目光。只是脸颊的颜色出卖了她。 若是放在往昔,瞧见如此的她,江珝心情许会很好,可是这一刻,他内心复杂无比。二人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中。倒是一旁的林嬷嬷拿着剪刀过来,一边裁下她裙子上连着的线,一边喃喃道:“我就说你这肚兜做得像帕子吧,你还不信……” 许是因为太静,许是因为终于找到一个英雄所见略同者,林嬷嬷的声音显得有点大,江珝听个清楚,本还紧绷的情绪登时打破,他蓦地又笑了,且笑且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是肚兜?你啊,还是不要做女红了!” 归晚惊得看了他一眼,江珝猜她许是会错了意,赶忙道:“你若是想给孩子做衣服,我便从前院给你找几个绣娘来,想做什么便叫她们做,你不必亲自动手。”说着,又瞥了眼林嬷嬷藏东西的柜子,“你若想做便做,不必忌讳我,你高兴就好。” 他话语如水,温柔绵绵,归晚暖心而笑,点了点头…… 两人晚饭吃得颇是安静,虽然他对她还是柔声笑语,可这掩饰不掉他眉心的苦恼和眼底的无奈。 她不知道他到底因为什么,可心里却泛起了疼惜。她竟然会疼惜他……可,又如何不会呢?他毕竟帮了她,不但给了她一处安身之所,还给了她肚子里这个孩子名分。都说人是生在同一起跑线上,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顶着云麾将军嫡长子的身份,这个孩子生来便带有荣耀。这份荣耀,归晚简直承受不起。他为她付出这么多,她关心他不是应该的吗?何况他待她如此体贴,就比如方才…… 归晚又想起了江珝出征时,老太太曾对她说过的话……他是个可怜的,少年没有父亲,好不容易认了父亲,又是在丧母之后。之前江家无人待见他,如今府里带他好也不过是出于畏惧,没一个真心待他的。家的温暖,他是一点都没体会到…… 用过晚饭,江珝去了净室。归晚在明间等他,一见他回来,便含笑从圈椅上起身迎他,拉着他去了他住的次间。 次间只有一座四柱不带围子的架子床,连纱帷都没有,江珝就住在这。她按他坐在床边,自己则站在他面前,也不对怔愣的他做任何解释,接过小丫鬟手里的帕子,放在了他刚刚洗过的头发上。 他明白她意思了,攥住了她的手腕。“不必了,我自己擦就好。” 这次归晚没让他,他不撒手,她也不动。他又怕自己的坚持会伤到她,只得松手了。 归晚细细擦着他未干的头发,轻得像对待孩子一般。“你每次沐浴回来,头发都没擦干就挽上。夏日便也罢了,眼下是冬季,小心风寒。” 他笑了。“习惯了。在北方,战场上头发水淋淋的汗,回来时都会冻上,不是比这要冷。” 他无心之言,让她心里更不好受了。她轻轻叹了声,气息抚在他带着水汽的脸庞,凉丝丝的。可这凉丝丝的气息中又混着她身上独有的兰香,让他整个人如置幽州故乡里青青的草地,动则驰骋,静则躺卧,那纯粹干净的味道让他放松,又让他热血澎湃,他心又乱了。 什么理智,他也有想要撇开的那日。 江珝扣在双膝上的手抬了起来,虚环在面前人的腰侧,他犹豫未动,理智的的弦处在崩溃的边缘…… “好了,是不是干爽,舒服多了。”她突然抬起了手,笑道。 她打量他,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柔软的腰正撞进了他掌心里,她惊得怔了一下,还没待她反应过来,腰肢被人掐住,猛的一带,她整个人被他拢进了怀里—— 她惊呼!然而就在她撞向他的那刻,他一只带动她腰,另一只手掌托起的她隆起的小腹,使得她稳稳地落在了他腿上。 “你吓死我了!”归晚扶着肚子急喘道。 江珝依旧神色凝重,望着她的眉间,郁色更浓。 他手依旧停留在她的小腹上,疼惜地抚摸着,轻柔怜爱。其实他很多次都想如此,只是他发现归晚在躲着他,她总是有意识地去掩饰有孕的事实。可是,天晓得他怎会如此喜欢这个动作,喜欢抚着她的小腹,喜欢抚着这里面的小东西……也许,他早便从心里接受它了,他把它当做他们的…… “归晚,我有话想对你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婚礼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归晚, 我有话想对你说。”江珝拉着她手沉声道, 语气无限凝重。 猛然被他抱在怀里,归晚有点不适应, 毕竟他们已经不是过去的关系,这种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她无所适从, 尤其是肚子上的那只手,她想推开,却被他脸上浮起的那层疲倦的黯影惊住了。 峻峭的眉心隆起, 她想为他抚平,终了还是放弃了,同样, 她也放弃了挣扎,软语问道:“怎么了?可是北方有何问题了?” 他淡淡摇头,目光依旧在她小腹上。 “朝堂吗?” “不是。” “……和我父亲有关吗?” 他抬头看她, 平静道:“不是。”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她是实在猜不出他还有什么苦恼。 江珝没应,挪开抚着她小腹的手,从怀里拿出一个绣着兰花蜻蜓的锦囊, 托在掌心,送到她眼前。 “送我的?”归晚拣起来看看,玩笑道。“质地不错, 针工考究,不过一看就不是新的。不是新的我可不要。”说着, 她又佯做不悦地放了回去。 江珝淡淡一笑, 眉间的忧思去了几分。“我想和你说说它的主人。” 闻言, 归晚突然愣住!望着那锦囊她反应过来,这不正是她在他房里见过的那只锦囊——她还问过他可是哪个姑娘的,他只是答道:日后会给你讲的…… “这锦囊确实是个姑娘的。” 他话一出,归晚瞬间都懂了。就说这个锦囊对他意义非凡吗!上次提到,他还一脸的紧张,想来他心里还是装了个人的。原来她以为这个人是苏慕君,然今儿看来,的确另有其人。只是她不明白,既然如此,他怎还能对自己这般亲近!他把自己当什么?有把那个姑娘当什么? 她容色愈暗,试图从他身上起来,却被他箍得更紧了。他知道她是误会了,如此,他更应该把事情讲清楚! “这锦囊确实是个姑娘的,而且我对她做了不可饶恕之事,我对她有愧,也仅此而已——”说着,他再没给怀里人回口的机会,径直把所有的事都道了来。从杭州到京城,从姑娘身亡到死而复生…… 语毕,他看看她。 他以为她会怒,哪怕是伤感,可除了平静他什么都没瞧见。 她推了推他示意要起身,担心她不舒服他放开了她。 “原来将军是为这事发愁。”她理了理裙裾道,语气颇是淡然。 江珝惊。“你不气吗?” “嗯?为何要气?倒是我该内疚才对。”她笑笑,“若不是我的存在,您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迎她入门了。” 归晚坐在了江珝身边,劝道:“我知道将军你想对她负责,我支持,也觉得你应该如此。怪不得这几日你瞧见我就惆怅,原是这事。其实你也不必担忧,你能让我踏实地生下孩子,给他名分,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怎还敢空占你妻子的身份。你放心,等你找到她,我会让出位置的,只要她不介意曾经我的存在就好。所以,将军你根本没必要发愁啊。” 江珝沉默了,良久问了句:“你就这么想走?” 归晚纳罕,反问:“不然我还要留下?”人家正牌来了,自己还有存在的必要吗?还不赶紧腾地方。“我想要的,无非是生下孩子而已。” “孩子对你就这么重要?”他又问。 不过这一问有点废话,孩子不重要谁重要?归晚想了想,郑重道:“还有一个人……” 江珝漠然侧首,目光盯紧了她,深邃的眼底似要把她吞掉似的。归晚下意识往后仰了仰,战兢道:“还有,我父亲啊!” 就这么对视半晌,江珝紧绷的弦松了下来,他无奈一笑,摇了摇头。接着,看都未再看她一眼,起身对林嬷嬷道:“天晚了,扶夫人回去歇着吧。”说罢,拿起架子上的外衫,连发都未束,出门了…… 听下人说,江珝去了小房,归晚这才回床上歇下。 没想到江珝竟有这么段经历。负伤中毒,如果猜的没错,应该就是成婚之初,她帮他处理的身后的那处箭伤吧。原来是因救人而得,她还以为是父亲导致的,可想想,若不是因为父亲打开城门,他也不会急迫南下。还有那个姑娘,眼下会在哪呢?在这个名节比天大的时代,失去清白的姑娘也不知道会如何生存下去……不过她还算命好的,因为对方是江珝,他会对她负责,不会再让她受任何伤害,她依旧可以无忧虑地生活…… 这场灾难中,受伤害的女子太多了,可不是每个人都有她那般好命,比如归晚自己。她不也是个受害者吗?更糟糕的是,她居然还怀了孩子。不过想想她也算是幸运的,因为她也遇到了江珝。 这个男人还真是神,总是和灾难中的姑娘纠缠。归晚无奈笑笑。不过快了,等他找到她,自己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接下来几日,江珝和归晚,亦如往日彼此之间都淡淡的。不过这府上却也没人在意,因为世子江珩的大婚之日,快到了。 一进入腊月,沂国公府便热闹起来。虽说婚事仓促,可到底比江珝那时候准备要充裕得多,再者是为自己儿子准备婚事,云氏每日忙得上下翻飞,可却整日挂着笑容,精神头颇足。 归晚也跟着沾沾喜气,没事的时候便跟着老夫人一同准备给新人的贺礼。 是日一早,归晚带着林嬷嬷去东院,经过小花园时,隐约听着有底底的叹息声,接着,便是一阵啜泣。归晚好,绕了进去,这才瞧清了六角亭里那个瑟缩的人,正是江珩原来房里的丫鬟,现在的姨娘,锦湖…… 归晚还没出声,倒是她先发先了二少夫人。锦湖赶紧抹了抹泪,迎了上来,揖礼问候道:“锦湖见过二少夫人。” “你怎一个人在这?”归晚蹙眉,望左右瞧瞧。“你有孕在身,没个人跟着吗?” 锦湖点了点头,隐忍道:“有的,西院的春夏一直照顾我的。只是……世子新婚将至,西院人手不够,她去帮忙了……” “嗯,若这样,那你便不要随意走动,还是留在西院得好,免得大家找不到你。” 二少夫人这话一出,锦湖有点愣。她以为自己有孕却无人照顾,任谁听了不会生份怜悯,何况是同为孕妇的二少夫人。可对方不但半点同情未有,还告诉她不要乱跑,这倒是她的错了? 锦湖心中不大乐意了,好歹自己也是姨娘的身份,这肚子里也是江家的后,可府里上下全都忙着江珩的婚事,无人关注她。操办这婚事,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又何妨,非要面面俱到,便是少挂了一盏灯笼,那严家小姐就不嫁了吗? 她心里如是想,嘴上却不敢说,委屈地回道:“二少夫人说得是,我到底是西院的丫鬟,就该留在西院,或许还能搭把手……” “我是这个意思嘛!” 锦湖话还没说完,归晚冷道了句,惊得小丫头哑口。 这丫头是酸给谁听呢?自己是沂国公府的二少夫人,但不是二房的人,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若不是她也看见了自己,归晚早便转开了。方才那句,也不过是为她着想,嘱咐两句而已。她这阴阳怪气地,算怎么回事?是觉得江家对不起她吗? “我让你留在西院,是因为西院人多,方便伺候。虽是你带着身孕,但这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所以万不能有任何闪失。西院到东院这么远,你都能走过来,你图的是什么!西院那么大,都不够你散心的吗?这雪天地滑,身边连个人都不带,你是怕自己出事,还不是怕自己不出事?” 小丫头被归晚几句话说得目瞪口呆。这种人的心思,归晚太清楚了。自尊心强,又要脸面,瞧着自己被冷就心里不舒坦,变着法地要作,生怕人家注意不到她,甚至敢拿孩子当筹码。 “沂国公府,便是姨娘那也是上得了台面的,你说这话,对得起你的身份吗?别忘你这孩子是江家的,若是出何意外,江家饶得了你吗!” “是,二夫人教训得是,锦湖知错了。”小丫头瑟瑟应声。 “我不是教训你,我只是劝诫你不要忘了自己身份。”归晚缓了语气,拢了拢暖手继续道。“你今儿在这是等我的对不对?” 话音一路,小丫头惊得登时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个面若桃李,瞧上去还没有自己大,却淡定超乎年龄的少夫人。她惶恐地摆手否认道:“不不不,不是,少夫人您误会了……”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 西院的人,若非老夫人传话,是不会来东院的,即便去,最近的路也应该是直跨客堂。这小花园是连接东院和檀湲院的,平日里走的便只有归晚夫妻二人。所以,她能绕到这来,绝非偶然。何况她就不信云氏会这般疏忽,西院那么大,就缺春夏一个人?非要把她也调去,让锦湖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她再不喜欢锦湖,可没有哪个祖母会不在意孙儿的,即便锦湖肚子里的是庶出。 归晚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她觉得应该来找自己,毕竟自己跟西院一点关系没有,但她知道她今儿来的目的,她想让自己帮她。 善人谁不愿意做,可帮也要有帮的道理,归晚不觉得她值得帮助,或者需要帮助。 “我知道,最近因为世子婚事,西院忙得不可开交,自然冷落了你。但这不过是一时,待严家小姐嫁过来,一切自然会如常。方才说你要摆正自己的身份,眼下还是这话,你不要忘了自己的姨娘身份是如何得来的,若不是严家小姐应允,你觉得你将失去的仅仅是一个姨娘的身份吗!” 这话有如惊雷,锦湖呆住,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还未隆起的小腹。她想起了当初二夫人曾对她说过的话:如果严家小姐不认这孩子,那它决不能留。 明明是腊月冷天,锦湖却额角渗汗。这几个月被人呵护着,她可能真的是晕头转向了。被呵护的,到底不是她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她能被提到了姨娘的身份,也是因为这个孩子,还有严家小姐的一句话。 自己的命运都捏在人家手里,她还想和人家争?笑话…… 锦湖神情渐渐释然,最后面无表情,她对着归晚深深揖礼,平静道:“我今儿还是找对了。谢二少夫人提点,将锦湖敲醒,锦湖谨记少夫人的话,不会再惹麻烦了。” 话说到这份上,也无需再说,老太太还等着自己,归晚冷淡地应了声,带着林嬷嬷和下人去了。然感觉中,那个瑟缩的身影好似良久都未动过…… “这锦湖也是个糊涂的,还真拿自己当回事。”茯苓哼了句。 林嬷嬷瞥了她一眼。“拿自己当回事没什么不好,怕就怕太当回事了。”说着,她托起了归晚的胳膊,“得说咱表小姐心善,点醒了她。” “我才不是心善呢!”归晚勾唇道,“我是不想平白被她利用,这府上的事,我躲还躲不过来,哪有心思理他们。二房的事,就二房自己解决,勾搭我一个大房的人算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咱家这本经还没念明白呢,管得了人家。” 闻言,林嬷嬷不住点头,叹道:“哪个都不是省心的,我看这世子夫人入门后,也消停不了。” 这话说得是。锦湖这会儿想明白了,不等于她甘心。归晚看得出来,她是心高气傲的姑娘。从前一直是世子的贴身丫鬟,在丫鬟中高人一等。如今成了姨娘,她岂甘心屈居人下。江珩说他是酒后误事,酒后能不能误事不清楚,但偌大的沂国公府,又不是在僻静角落,若是她不肯,江珩也断断强迫不得的。所以,她心底必然就带了那份高攀的意图…… …… 这几日,江珝每日准时出门,准时回来,陪她一起用早饭晚饭,休息前也会相互问候,只是两人一切都冷冰冰的。瞧着他愁郁未减,为了不叫他他心结难解,归晚还是刻意避免和他过分亲近。对此,江珝没有介意,于是渐渐地俩人话都少了。 转眼已是腊八,江珩的大婚之日。节日和婚事赶到一起,热闹非凡。 严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也是大手笔,据说十里红妆铺陈了整个主街,奢华无比,直直赶超江珝和归晚婚事的规模。 沂国公府自然也不能差了,锣鼓喧天,响彻云霄,好似要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沂国公府世子爷今日大喜一般…… 今儿沂国公的客是空前的多,归晚有孕不宜待客,唯是去接待了同来贺喜的大舅父祁孝儒和舅母何氏。亲人相见分外亲切,她好久没回武阳侯府了,得知外祖母身体康健,她心下安慰。 新人拜过堂送进了洞房,纱帐闹洞房的都是各个府上的贵妇,云氏把归晚也叫去了。归晚不解:自己带着孕身去人家洞房,好吗? 云氏拉着她解释:“要的就是怀孕的你。”她是巴不得儿媳妇沾沾孕气,也如归晚,明年便能给她生个孙儿出来。 归晚心里无奈,可被那么多人盯着,却也不得不去了…… 洞房里,江珩正在和新娘子接撒帐的果仁,乍然瞧见余归晚,他愣住了,半晌没反应过来。也不知是谁手没个准,一颗大枣砸在他脸上,他才“嘶”地一声低下了头。 大伙惊得哎呦一声,新娘透过薄纱盖头也瞧了个囫囵,急得险些自己掀开盖头,忙问了句:“世子爷没事吧?”这还是她入门说的第一句话。 房中戛然静默,随即一阵哄笑,道新娘子才入门便心疼起夫君来了。窘得江珩只得红着脸摇头,示意无碍。 纱帐结束,盖头掀起,这世子夫人面一露,众人啧啧赞叹,好俊俏的新娘子。新娘子淡淡一笑,目光却落在了角落里的孕妇身上,弯眉巧笑,和颜问道:“这是二嫂吧。” 归晚笑笑,上前,道了句祝福的话,只闻新娘子又灿笑道:“有二嫂祝福,我沾沾二嫂的好运。” 呵,这新娘子可倒大方,连江珩都微诧,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是房里人太多,还是有让江珩紧张的人在,总之他觉得憋得慌,闹过洞房便留下新娘子,送众人出去,他也去前院宴客了。 出了新人所在的云熙院,归晚行动慢些,方跨出二门拐进游廊里时,便听闻身后有人柔声道了句:“二嫂仔细门槛。” 归晚回头,是世子。她淡淡一笑,道:“世子先走吧,我腿脚慢。别让宾客久等了。” 江珩笑笑。“无碍,二嫂先走。” 二人互让,归晚终还是没让过他,便走在了前面。游廊里一前一后,他安静地跟着她,默默无声,归晚偶尔回头,对上他的视线,发现他一直在望着自己,不由得心里别扭,又因着怕耽误他,赶紧脚步加快了。 六甲之身,身重腿沉,就在迈台阶的那刻,她一脚没踩稳,蓦地向前扑了去…… “二嫂小心!”只闻身后人唤了一声,归晚措手不及,扑进了一个宽阔的怀里。 归晚惊得下意识去扶肚子,然对面人比她手还快,先行覆上稳住了她。 熟悉的感觉—— 她抬头仰望,是江珝。 见是他,心稳了下来,她抱着他长舒了口气,念叨着“吓死我了,亏得你手快!” “你就不能稳些,让我省点心吗。”他拍了拍她背,半嗔半吓道。 归晚瞪着他撇了撇嘴,“知道了,叫你省心!”说着,撑着他胸口起身。方离开,又觉得不对,他们什么时候又这么亲密了—— 她下意识退了一步,江珝意识到了,心骤然一沉,抚着她小腹的手也空了…… 然他看看身后一直盯着他二人的三弟,没说什么。唯是吩咐林嬷嬷和小丫鬟扶少夫人回去休息,他随江珩一同去前院宴客了…… …… 虽说自己没做什么,但归晚还是觉得有点累,早早洗漱罢便回房歇着去了。睡意尚无,林嬷嬷带着苁蓉和茯苓陪着表小姐。 提到今儿亲事办得好不热闹,严府嫁女隆重,茯苓不大高兴了,撇了撇嘴:“这分明是给人下眼药吗!咱将军和表小姐是御赐之婚,也没想他们家那样张扬,还刚来就要把上尖了。” “掌嘴!”归晚瞪着她怒斥,茯苓还不服,急得苁蓉赶紧给她嘴里塞了块喜饼,象征地拍了拍她小脸,嗔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若传出去被外面人听闻,还不得道咱表小姐气量小,斤斤计较。你啊!说话能不能顾着点咱家表小姐!” 茯苓嚼了两口,赶紧点头捂住了自己嘴巴。 瞧着她笨拙样,归晚哭笑不得,解释道:“我们虽是御赐,但人家才是沂国公府的世子,未来的沂国公。人家才是公府的主人,婚事能不隆重吗。他可是公府的门面啊!” “他是公府的主人,可这府上还不是得靠咱将军撑着。”茯苓忍不住嘟囔句。 “又多嘴!”归晚指着她嗔道。接着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外面。“这都几时了,宾客都散了好一阵了,将军怎还没回来?” 苁蓉抿笑,道:“您若是不放心,我便让人去前院看看。” 归晚哼了声。“我有何不放心,他不回才好,我……” 她话没说完,便闻明间的门“嘭”地一声响了,好似被踹开一般。主仆几人惊住,苁蓉反应过来赶紧出去看,然还未出稍间便听门外的小丫鬟急唤道:“少夫人您快来啊,将军他,喝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宿醉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归晚赶紧从稍间出来, 一眼便瞧见正弯腰撑着门框的江珝, 他锁眉阖目,瞧着就不大舒服, 身边几个小丫鬟伸臂虚晃着,想要去扶却又不敢上前似的。 “喝多了?”归晚问了声。 江珝举眸,见了她当即直起了腰身,挺拔着脊背亦如往常, 他展眉淡定道:“没有。” 归晚打量着他, 除了脸色微微带了丝醺红, 还真瞧不出他有醉意, 整个人依旧冷清清地, 脑门上贴着生人勿进。 “没醉就好。”归晚瞥了眼小丫头, “往后没事别胡说。” 突然被斥责, 小丫头好不委屈, 脸都挤到了一起,方才二公子明明是踹门而入, 晃晃悠悠一身的酒气,迈门槛时好悬没被绊倒,他这不是喝醉了是什么! 看眼瞧着没事人似的江珝,小丫头也不敢反驳,只得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人回来便好, 归晚也没在问什么, 转身又回了稍间。 江珝一直盯着她, 直到稍间的门关上, 他才深吸了口气,回到次间猛喝了一杯茶在床上躺了下来。 他是喝酒了,而且还没少喝。今儿来贺喜的,说是为世子恭贺新婚,但是实际上还不是冲着他。往日与他们,云淡风轻地过去就好,可今儿是三弟的大婚,为了三弟他也得应酬着。应酬归应酬,倒也不必喝那么多酒,许还是心理愁郁,见酒便亲了吧,所以没控制,他多饮了些。 说来也是笑话,虽生于豪放的北方,性格洒脱,但江珝却是个不会饮酒的人。幼年与母亲一起生活,酒沾得不多,少年又随父从军,而沂国公的军中是命令禁酒的,这个规定也被他的燕军继承了…… 喝了茶也一点都没好受过来,他头更晕了……应该是退场时那连续的三杯酒使然吧,他喝得太急了。 宾客散去,正打算返回的江珝突然被人拦住,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薛冕的嫡子,薛青旂。 二人相对,薛青旂手拿酒杯递了上来。第一杯敬世子大婚,他喝了;第二杯贺将军凯旋,他喝了;第三杯庆将军得子,江珝犹豫了。薛青旂逐字逐句挑唇而道,每字都咬得极重,尤其“得子”二字,以至于江珝脑袋里突然有了个念头——莫不是归晚有孕之事,他也知道? 应该是,毕竟人是他从江宁带回来的。所以,他这算什么?看着薛青旂自信的笑,江珝觉得,许自己和归晚之间的事,他一清二楚。 不过江珝还是挑笑,淡定地道声“谢谢。”便举杯一饮而尽…… 他已经喝得够多了,然这三杯酒劲儿又跟了上来,他不仅晕,头疼得厉害,心里更似有一团火在烧,躁得很。他单手遮在额头,阖目冥思……醉,却让他大胆地想清楚了一件事。余归晚和薛青旂,一个默默等着要走,一个始终不婚不娶,两个青梅竹马的人约好了似的要求自由,这真的不说明什么问题吗?薛青旂等的是她吧…… “沐浴!” 江珝大唤了一声,翻身下床。隔壁归晚惊了一跳,遣茯苓去瞧瞧,茯苓趴在稍间门口,眼见着二公子冲似的去了净室。 “二公子是不是真的喝多了?”林嬷嬷忧虑问声。 归晚摇头。“不知道,我还没见过他喝酒呢。”不对,洞房那夜他喝了,还是两人的合卺酒。那日他连个顾忌都没有,还把自己呛到了,归晚想到就觉得他好直男。而且,自己大婚之日,他宴客时滴酒未沾,眼下世子成婚,他到喝了。瞧着他那白皙的脸泛出的熏红便知道了,他还没少喝呢! 表小姐不以为然,可林嬷嬷还是放心不下,试探道:“要不要派人去看看?咱二少爷向来不用人伺候,若真是喝多了该如何是好?” “不是有官正吗!”归晚应。 “官正方才随禹佐侍卫出去了,从侧门走的,不晓得去哪了。”苁蓉接了句话。 苁蓉话一出,茯苓阴测测地笑了。归晚瞪着她,一脸的鄙夷。“你那叫什么表情!” 听表小姐说到自己,茯苓八卦的性子又来了,眉开眼笑,巴巴地贴了上来。“小姐小姐,我跟你说个秘密,苁蓉的!”说着,眼神还不忘瞟向苁蓉。 “茯苓,你要敢胡说八道,我撕了你嘴!”苁蓉扔下手里的绣活,来扯她。 可来不及了,她手再快哪比得过茯苓的嘴快。“苁蓉最近总是盯着禹佐,瞧不着还打听!” “啊!”归晚闻言,故作夸张地啊了声,转眼间,便和茯苓林嬷嬷一同笑了起来,笑得苁蓉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连连解释着“根本没有的事!”气得把刚做好的一只小虎头鞋扔向了茯苓。茯苓一个闪身躲开了,众人笑得更欢…… 然就在满屋子欢闹时,稍间门外有小丫头急匆匆地唤道:“少夫人,将军唤您去净室!” “太晚了,我不去了。” 门外小丫头还没走,好似急得在跺脚。“少夫人少夫人,您去吧!将军说了,您不去便不叫我回!” 还带威胁的?归晚想了想,望向林嬷嬷。林嬷嬷点头,她穿上鞋披了裘衣便去了…… 大冬日里的,每每到了净室,都是氤氲的一团雾气,尤其归晚沐浴的时候,林嬷嬷都会提前把房间闷暖了。可这会儿一进门,冷冰冰的不说,连点雾气都没有——难道他没洗澡? 她疑惑地转过屏风,一眼便瞧见了大浴桶中背对着她半.裸的江珝。他半身浸在水里,头仰着,一只胳膊也懒懒地搭在桶边,阖目养神……归晚虽不是第一次见他半.裸,可浸在水里的他,她可是没见过。为了避免瞧见不该见的,她站在他身后半丈的距离…… 她站了很久,对方连动都没动,好似没发现她。 方才还叫自己来,这会儿连个动静都没有,难不成睡着了?也不是没这个可能,那就没必要再伺候他了。归晚想要离开,却突然意识到什么。这大冬天的,他浴桶里的水连热气都没有,难不成是冷水?她回首再看看,可不就是冷水,不然净室里会一点水汽没有。 不行啊,这么睡,不冻着才怪!再身强体健,也不能这么糟践自己啊。 正抉择着,只听“啪”的一声,水面被砸起,他那只搭在桶边的手臂坠落。少了份支撑,他整个人陡地便向水里滑,吓得归晚赶紧冲上前去——就在她靠近的那刻,他仰靠的头卡在了桶边,停了下来—— 虚惊一场,归晚捋着胸口长出了口气,然目光稍抬一寸,她由惊转窘,窘得脸红如绯云。她越过他头顶,竟看到了水底她不该看的那幕—— 她气得恨不能锤他一拳,转身便要跑,然“哗”地又是一声水响,一直冷冰冰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归晚吓了一跳,到底还是锤了他一拳。“你长没长心!我是孕妇,你就这么吓我!” “别走。”他依旧背对着她,声音沙哑地道了声,语气有点凉,像绕着他的水。 归晚软了下来,问道:“怎么用冷水洗?怕自己不生病?” “我喝酒了。”他答非所问。 “我知道,你是不是喝多了。” “嗯,多了。” 知道自己喝得多,那就是还没醉! “你快出来吧,别着凉了。” “我热。” 这么一说,归晚也意识到了,自己腕间方才还冷冰冰的手,此刻又恢复的温度,融融暖热。 “热也不能这样啊,你快出来吧,我去给你备点解酒的茶。”说着,趁他力度减轻那刻,她掰开了他的手,再次转身朝门口去。 伸手便要碰到门了,水中哗得一声巨响,她不过愣了一瞬,后背一股冷冰冰的压迫袭来,她被他从后面拢进了怀里,探出的手也被他的大掌拉回来。 归晚彻底僵住—— “别走。”他在她耳边低语,气息中带着浓浓的酒气,有丝甜有丝暖。 归晚缓缓低头向后看,青石砖上是一双水浸浸的脚,再向上,是他瘦削紧实的小腿,水流还沿着他遒劲的肌肉成柱地下滑……乍然瞧去,那种力量感美得让人感叹,但归晚却无暇顾及……虽隔着厚重的裘衣,她还是察觉得到自己腰处被抵着的异物……她明白他为何说“热”了…… “……江珝,”归晚下意识吞咽,瑟瑟哄道,“你先把衣服穿上好不好,别着凉了……” 他没应,却在她颈窝处回了一声重喘而滚热的气息。 “你这么我冷……” 他还是不动。接着,颈间一股热量袭来,他竟咬了她一口,很轻,轻得她感受到他克制的隐忍。她伸手要挣,他箍得更紧了,热量游走,从咬变成了吻,一点点上移,最终含住了她的耳垂…… 他喜欢这个感觉了,小小的耳珠,水滴似的,软得人心痒,痒得人欲.望更深。他手也不受控制了,寻找着裘衣的缝隙探进了她的衣衫里……已经变热的大掌一路攀爬……眼看便要攻城略地,归晚急得不知所措,目光再次落在他的脚上,她狠狠地踩了下去—— 江珝一个吃痛腰弯得更深了,可他依旧没松手,额头抵在她肩膀上,气息紊乱。应该是很疼吧,她穿得可是羊皮小靴。归晚有点后悔了,偏过头问道:“……江珝,你没事吧。” 抵在她肩膀的头摇了摇,可他明显忍得更难过了,好似怕自己动作会伤到他,他手还稳在她的小腹上。 归晚心里有点别扭,明明是恼怒,却又狠不下心来。她怨道:“你也是,有话便好好说……干嘛要这样,我不……” “归晚。”他再次贴了上来,低沉的声音嘶哑道,“你帮帮我吧。” “帮?如何帮?”她问道。 可身后人没应,却长长地叹了一声,颇是无奈。 好歹两人也生活了这么久,若说不动容那是不可能的,便是朋友也处出感情了,归晚莫名竟生出点心疼来。“是不是我帮你,你就能好些?” “是。” “那我要是答应了,你是不是现在就可以放开我了?”她又问。 “是。” 归晚迟疑。“……那,好吧。” 说罢,江珝怔了一下,随即手登时抽了回来,还没待归晚反应过来,他扯过架子上的衣服迅速裹在身上,接着便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归晚吓得挽住了他,却怒道:“你不是说放开我吗!我都答应了。” 江珝额角也不知是汗还是水,他整个人憔悴得很,眉间蹙起一抹疲惫,可他却挑了挑唇,道:“你说的是‘现在’,可没有说以后。”说罢,抱着她便迈出门去。 这不是耍赖吗!归晚哪里认,痛骂着他“赖皮”,要他放自己下来。他却皱眉道:“别挣了,小心孩子。” 江珝抱着她直奔正房,正在明间候着归晚的林嬷嬷和芙蓉见了,赶紧追了上来。可眼见着二人入了稍间,还没待她们跟上,江珝抬手将门插上了。 “江珝,你干什么!”他把她轻放在床上,她吼道。 他跟着欺了古来,镇定得根本就不像个喝醉的人。“你答应了,要帮我的。”说着,拉着她的小手放在了自己的胯.间。 紧实的肌肤传来滚烫的热度,归晚惊了,前所未有的震惊,震惊到连羞窘都意识不到了。 她终于明白他的帮是什么意思了—— “不行!”她踢了他一脚,可她挺直肚子能用多大的力,到头来还是让他握住了她的脚腕。“江珝,不行!” “为何不行?”握着她脚腕的手一路上行,他朝她贴近。“你我是夫妻。” “不是真的夫妻!” “我明媒正娶,又有婚在手,如何不是真的夫妻?”他淡定反驳,整个人依旧冷清清的,俊朗的一张脸根本就让人和他此刻的动作联想不到一起。 她又踢了他一脚。“你答应我的!” “我答应你什么?” “你答应我生了孩子就放我走的!” “你是说过,可我有应过一次?” 归晚懵了,仔细回想,他确实一次都没正面回答过。可默认不也是认吗?! “不行就是不行!你还要娶那姑娘呢!” 这一句许是真的刺痛了他,他停止向她靠近。可这一切也不过只经历了片刻,他大手划到了她臀部,捏了一把,笃定道:“我已经娶了你了!”说罢,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猛地覆了上去,吻住了她…… 已经娶了她了?这话什么意思?他是不想再认那姑娘了吗?归晚脑子迅速转动,可转着转着便跟着他缠绵悱恻的吻模糊了意识,她竟发现他们对彼此竟丝毫没有陌生感,一切自然得好像这不是第一次。 的确不是第一次。归晚暗叹。如果不是因为突发事件,前两次可能两人就成了,他们早就是实质的夫妻了……不对,余归晚,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就在他步步紧逼,热烫的那物顶来时,归晚猛然意识回归。趁着喘息的机会喊了声:“不行!我有孕!” 江珝再次僵住—— 他缓缓起身,望着她的目光错也不错,双眸深邃得瞧不出任何情绪。归晚瑟瑟跟着坐了起来,他应该是放弃了吧…… 她刚冒出这个想法,江珝一把提起她——接下来的事,是超出归晚认知的不受控制了…… …… 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时,江珝才醒来,他方一动,头疼欲裂,接着又躺了回去。手臂酸麻的感觉渐渐清晰,他偏头看看,归晚正枕在他的臂弯里酣睡。可睡是睡,她蜷着身子自我保护似的,连俊俏的小眉头都微微颦起,似在痛诉着委屈。 江珝恍然蹙眉,随即以拳瞧了瞧额,忆起了昨个半梦半醒的一幕幕。哎,宿醉啊…… 可看着身边人,他又突然展眉。 伸手轻轻捋平的她的眉心,又抚了抚她被吮得微肿的红唇,最后落在被他咬了不知多少次的肩头……他记得他昨晚亲不够似的,非得轻轻咬上几口才解“恨”! 也不知道有没有咬疼她…… 有些事情,放在心里便不安不宁,可一旦做了,却无比释然。他好似没什么顾虑了,贴近将她搂紧了怀里,二人肌肤相贴,亲密无间。 睡梦中的归晚觉得有点热,还有点喘不过气来,她缓缓睁开了眼睛,一抬头便看见了他!接着,她像个小兽似的两眼直冒星火。身子被他箍紧抽不出胳膊,她扬首朝着他下巴咬了一口! 江珝疼得“嘶”了一声,她还真是个小兽啊! “江珝,我恨你!”她松口便吼声道。 江珝松开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深得都能摸出小牙印来。他无奈笑道:“这么狠啊!” 到底是她狠,还是他狠?归晚想到昨晚上就怒,抱着躺着坐着,被他颠了不知道多少次,腿.间都要磨破了!他是没要来她,可他也没轻折腾她,包括她那双手……这便也罢了,浑身被他揉.捏的,被他咬的,不知道得青多少!她可是个孕妇啊,这不是虐待吗! 归晚抱着被子与他保持距离,江珝方要去揽她,门外林嬷嬷声音响起:“二公子,表小姐,天不早了,该起了!今儿是新人敬茶认亲的日子,前院人都到快齐了,你们也该准备准备去见世子和世子夫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梦华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归晚和江珝准备好,便朝前院去了, 一路上归晚心里火急火燎的。本来就起晚了, 她又是个孕妇, 加之昨晚上被他折腾一宿,腰酸腿疼的,根本就走不快,偏偏地他也不急, 就在她身前压着步伐, 不紧不慢地朝前走。 果不其然, 到了正堂时大伙都已经到了, 不仅到了, 江珩已经带着新媳妇拜过了祖母和长辈, 二爷江郴和三爷江樘都出门去衙署了。 夫妻俩拜过众人,归晚发现梅氏今日竟也来了, 自打苏慕君被送走后, 她整个人再不和外界接触,她的睦西院简直成了禁地。她看了江珝一眼,面无表情错开了目光。归晚明白, 江珝向来重视兄弟之情, 自己无所谓, 然弟弟大婚他定然不会让这个嫡母拿乔耍脾气的,所以梅氏一定是他请来的, 毕竟江珩是沂国公府的世子。 看着姗姗来迟的二人, 云氏有点不大乐意, 却也不敢表现,还得解释道:“归晚有孕在身,晚些也无妨。” 她这是不敢怨江珝,就怨自己是吧。归晚勉强笑笑,方要道歉,江珝开口了。“不怪她,是我昨日太高兴,多喝了几杯,今早起晚了。”说罢,他对着世子笑道:“抱歉了,三弟。” 江珩笑笑。“二哥见外了,昨个得亏你帮我应酬,我谢二哥还来不及呢。” 兄弟对笑,江珩目光匆匆扫了眼二哥身边的归晚,隐约间怎觉得她精神头好似不大好呢。可那是二嫂,从今日起他亦是有妻室之人,他问不出口了。 他问不出口,可有人问的出。三夫人宋氏一直在打量江珝和归晚,她眼波转动,笑道:“璞真昨个没睡好,怎的侄媳妇也没休息好啊,夫妻俩眼圈都是黑的。” 宋氏向来任性,口无遮拦,这话一出再合着二人晚来,昨晚发生了什么大伙都心知肚明了,惊讶的惊讶,窃笑的窃笑,眼神还是不是地朝归晚独自瞄去。 归晚窘得脸通红,粉嫩的小脸竟比堂上站着的新娘子还要娇艳。她瞪了眼江珝,恨不能找个洞转进去!昨个是人家洞房花烛,偏偏提他们俩,这叫什么事吗! 可偏还有更尴尬的,被齐嬷嬷领来的江沛挽住了归晚的手,站在她身边仰头盯着二叔,半晌道了句:“二叔,你下巴有牙印。” 江珝愣,归晚的心更是猛地一翻,下意识攥拳,捏着小江沛的手更紧了。 “婶婶,你捏疼我了。” 得,分分钟被卖了! 归晚给了江沛个眼神:小东西,平时白疼你了! 江沛确实一脸的无辜,回头又看了看同样望着自己的二叔。 瞧着三人的窘态,在场的人便再绷不住了,哄然笑了起来,更不知是谁不走心地插了句“小夫妻,可得注意啊!”。归晚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左右不知道往哪藏得好。江珝瞧出来,淡淡一笑,朝她靠近,隔着中间的小江沛轻拍了拍她背,示意安慰。 堂上,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的新娘子突然道了句:“二哥和二嫂的感情真好,好生让人羡慕。”说着,她含笑看了眼身边的江珩。 江珩笑得有些赧颜,没敢对视她。云氏却笑应:“放心,你们也会的。他们兄弟二人的心性一样,都是疼媳妇的!” 严梦华温柔地点了点头。 对江珩的这个新媳妇,众人无不喜欢,沂国公是武勋世家,性子偏爽直,就是喜欢这种落落大方不扭捏的姑娘。严梦华身上全然瞧不出小家子气,敢言敢讲,又不失礼节雍容,颇有名门闺秀的气质。 云氏对她更是满意,想来有这样的媳妇,便不愁没人归拢自己的儿子了,二人相敬如宾,她必然会是个贤内助,不像某些人,除了撒娇讨夫君欢心,什么都不会……胡闹也没个限度,连夫君都敢咬,还专往明面上咬,像什么话! 该认的亲都认过了,大伙也要散了,江珩突然对云氏道:“十五太子出城,京城戍卫还需谨慎确认,儿子得去一趟。” 云氏连登时阴了下来。“你昨个才大婚啊!这急的是什么?况且不是给你假了吗!”她怒道,说罢,还不忘看了眼一旁的江珝。 江珝凝神,问:“我不是已经让元泰将军替你了吗?” 江珩点头。“是,不过元泰将军初接戍卫之事,我还是怕他不熟悉,毕竟是太子出行,疏忽不得。” 江珝沉默,云氏不高兴了,怒气愤然,倒是一旁的新娘子含笑道:“母亲,军务重要,让世子去吧。忙是好事,男人应当以事业为重。” 媳妇都提他开口了,云氏还能说什么,心里越发愧疚直夸儿媳“识大体”,瞪着儿子让他谢过媳妇。 江珩匆匆看了严梦华一眼,平静揖礼道:“谢夫人谅解。”说罢,头也没回地走了。 他一走,江珝也该走了,压在他身上的军务,更是多。 “我去衙署了。”踏出正堂,江珝对归晚道。 归晚巴不得他赶紧走呢!便堆起一脸的假笑,甜声道:“军务重要,将军去吧。忙是好事,男人当以事业为重。” “呵。”江珝鼻尖轻哼了声,她倒是会现学现卖。瞧着她弯眯的眼睛,夸张的唇角,他无可奈何,明明知道她笑得敷衍,偏就喜欢得不得了,于是没含糊地捏了捏她的小脸,听她“哎呀”一声,他满意地勾唇扬长而去了。 归晚揉着脸瞪了他一眼,然一回头便瞧见抄手游廊里,正朝着自己笑的严梦华…… “二嫂!”她唤了一声走过来。 归晚左右看看。“怎就你一人?二婶母呢?” “母亲还有礼账没处理,她去外院了。我随你一起回行吗?” “这有何不可的,弟妹见外了。”归晚笑笑,二人共同穿过朝后院去的角门。 过门槛时,严梦华下意识掺住了她,并问道:“二嫂有孕几月了?” “快六月了。” “嗯,那二嫂可得注意身体啊。” 严梦华殷切地道了句,归晚登时怔住,扭头望着她。注意身体……归晚突然想起了方才在正堂的那幕…… 她顿住,严梦华也愣了,随即反应过来,哭笑不得道:“哎哟,瞧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二嫂月份大了,平日饮食休息都要注意……我不是……哎哟,这还解释不清了!不说了不说了,二嫂您别介意。” 见她紧张地解释,归晚也有点尴尬,笑道:“没关系,是我想多了。” 严梦华掩口“噗”地笑了。“不过话说回来,二哥和二嫂的感情真好,我觉得我父母感情便是亲昵了,没想到还有你们这样的,真让人羡慕。” “哪里,都是表面而已,其实我们也吵。”而且吵得还很凶,以至于到现在归晚还想锤江珝一顿解气! 严梦华笑容敛了几分,叹道:“哪有夫妻不吵的,我倒喜欢这样,是喜也好是怒也罢,把话都说出来,两人一起解决,这才是夫妻啊。” 这话归晚倒颇是赞同,夫妻吗!不管是心平气和,还是用吵,能把话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才好,不然两人的隔阂只会越来越深,到头来渐行渐远。 “原来弟妹喜欢这样的,那你还真是嫁对了,我们世子爷就是这爽朗的性子呀。” “真的吗?”严梦华问道。 归晚笑了。“当然了。世子爷性格直率开朗,而且心地也很善良呢。” 严梦华目光懒散地望着小径旁的花,颦眉浅笑,喃喃道:“许是吧。” 瞧着她那失神的样,归晚觉得哪不对。然夫妻的事可不是外人能插手的,她莞尔道:“你们才新婚,彼此还没熟,再过几日你便发现,他人好着呢。” “比二哥还好?”严梦华挑了挑眉,拉回了心思,连情绪也恢复如常,打趣问道。 “必须呀!”归晚含笑眨着眼睛道。她墨玉似的双眸水润润的,又亮得藏了整片的星空,衬得这张本就精致无比小脸,美到惊艳。严梦华以为自己很美了,竟不知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骨子里便透着股清媚,让女人都想去宠她!不怪云麾将军这般将她捧在手心里。 严梦华看得有点呆,归晚却还在兀自讲着:“……你们怎都夸江珝呢。其实他脾气坏着呢!动不动就生气,耍起性子来霸道得都不容你反驳……他人还特别极端,平日里冷淡淡的,就像个会说话的冰块,一个眼神都能让人心凉。可发起火来呢,跟被点燃的炮仗似的,恨不能让你也跟着炸了……哪有世子爷那般温和啊。” 这话把严梦华逗笑了,说是抱怨,可她分明从这抱怨里听出了蜜意,只是这位二嫂自己没察觉罢了。 她突然觉得这个瞧着比自己还小的二嫂有点意思。虽然知道她说这些不过是想哄自己开心,但严梦华也发现,这个二嫂对自己的夫君是喜欢而不自知,她想逗逗她。 “二嫂,你可知道,我和世子爷订婚前,人家还给我和二哥说过媒呢!” 归晚突然哽了一下,严梦华实在忍不住了,笑了起来,道:“可惜啊,二哥没瞧上我。” 呵,还有这么一段?归晚冷笑:这么完美的千金闺阁他不中意,偏偏盯上自己这个孕妇,江珝“口味”还真重啊!她对着严梦华笑笑,道:“那是他没这个福气,他也配不上你。嫁他充其量就是个将军夫人,但你嫁了世子爷,往后便是一品国公夫人啊。而且世子往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话又转回到了江珩,严梦华笑意渐淡,浅笑点了点头,便没再说什么。 严梦华先到了云熙院,但她坚持要送归晚回去,归晚示意她不必,自己还想在园林里散散步,二人便分开了。 一直望着余归晚的身影消失在拱门处,严梦华才转回了神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似把方才吊着的那口气都吐出来了,她整个人都散了…… 小丫鬟冬青都看在眼里,心里好不疼。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楚。今儿一头早,大伙都感叹二公子和夫人缱绻深爱,谁又知道小姐的苦—— 二公子是喝多了,可新郎官却清醒得很。他宴了宾客回来,便一直魂不守舍。冬青是伺候新人上床后,才暗了烛火退出去的,她守夜在次间外,房里听得是一清二楚,这一夜安静得没有半丝声响,连句话都没讲过—— 洞房花烛,世子爷和小姐竟未同房! 一早天没亮他便起了,去了趟西厢,直到要去前院拜舅姑他才回来…… 若是不待见,为何还要娶,既然娶来了,如何不善待。冬青不明白,她不懂自家小姐到底哪不好,明明是京中难寻的佳人! 小姐伤心,然檀湲院倒是喜庆,人家洞房他们比新人过得还热闹!也不知道新婚的到底是谁! 他们越是恩爱,就越显得自家小姐可怜…… “小姐,您何必委屈自己,我瞧着那二公子和二少夫人就来气。” 严梦华嗔了她一眼,挺直了身子。“你来什么气!人家碍着你什么了!” “碍着了,就是碍着了。”冬青忿忿道,“我就是瞧着他们你浓我浓地碍眼!” “哼!”严梦华哼笑一声。“他们恩爱才好,恩爱才有利我们。”说着,她迈入了云熙院正房,坐了下来。“以后别把你那酸脸摆出来,不知道查人观亲信吗。我在外面再如何左右逢源,你一天脸色不对,人家必认为是我背后说了什么才让你这样,到头来还不是得埋怨我!你不能给我学聪明点吗!” “哦,是我错了。”冬青小声道。 “知道错就别说那么些没用的!”严梦华嗔道,“知道我为何与她走得近吗?别看我嫁的是沂国公世子爷,可这府里还不是二公子说得算,二夫人算什么?不过掌个家而已,若是哪日二公子把中公家再挪回大房,连老太太都说不出一个不字来!所以,你得会看人,分清局势。别看余归晚对二夫人恭恭敬敬的,实则谁惧着谁还不知道呢!江珝把余归晚捧在手心里宠是好事,这便有了让你着手的人。方才我和她聊了几句,她也算是个好相处的,把她拿在手心里,在这府里还惧什么。” 冬青听得有点愣。这才嫁进来一天不到,她家小姐竟想了这么多。也不知道是小姐太聪明,还是自己真的笨,反正她觉得小姐说得没错,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瞧着她是懂了,严梦华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道:“我人也回来了,西厢那个,是不是也该来请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上当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云熙院正房里, 严梦华坐在官帽椅上听嬷嬷介绍沂国公府上下,偶尔问上两句, 二人聊得融洽。可与融洽相对的,是托着茶盏,跪在二人面前的锦湖。小半个时辰了,她手里的茶都凉透了,可这位世子夫人似乎一点都不想接她这杯茶,不接便也罢了,她也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完全当她不存在。 腊月的天, 青砖地上连个蒲垫都没有, 锦湖的膝盖都凉透了,冻得发木。可上面,她额角已经微微冒汗了。 “嬷嬷,檀湲院可有姨娘?”严梦华突然问了句。 嬷嬷余光瞥着锦湖, 道:“没有。” “那二爷和三爷呢?” “江家规矩,若是正室诞下嫡子, 便不可纳妾。” 严梦华表情惊讶。“连通房都不曾有?” 嬷嬷摇头。不过想想又道:“只有二公子是庶出……” “可他母亲也未曾入江家一步。”严梦华反问。 嬷嬷愣了下,随即点头。 “那就是了。”严梦华淡笑,睨着跪在眼前的姑娘, 慵然道, “这江家上上下下, 连个妾都没有, 偏到我这多了一个。连个参考的规矩都没有, 你说,我该如何待你呢?” 这话显然是在问自己。锦湖不敢抬头,见世子夫人久没出声,知道她是在等自己回答。“妾身,全凭世子夫人发落。”因为太久没开口,她嗓子发干,都哑了。 “发落?”严梦华皱眉冷笑,“瞧你这话说的,你又没犯错我因何要发落你啊。这话让外人听去,还不得以为我欺负了你!” “妾身不是这个意思。”锦湖吓得赶紧伏地,震得手里的茶碗叮当直响。 严梦华叹了声。“瞧你,怕什么,我也不过说说而已。看看,嗓子都哑了……喝口茶吧,别让人说我怠慢了你。” 锦湖感谢抬头,可哪里有茶,她看了看严梦华。严梦华瞥了她手一眼,她懂了,人家是要她喝这份茶。锦湖僵住,这茶是奉给世子夫人的,象征着她认下自己姨娘的身份。可眼下她不接不说,还要她自己喝。端了半个时辰,寒冬腊月里,这茶早凉透,虽她有孕已超过三月,可若吃下这生冷的东西,必然会引起不适。 “怎地?我说话不管用是吗?”严梦华瞪着她。 锦湖知道,这一劫她算躲不过了。其实她明白,哪个正室夫人入门,看到个先自己存在,且还有孕的姨娘心里都不会痛快的,只是她没想到严梦华会在第一天便给了她这么大个下马威。要知道当初是她同情并点头,自己才得以留下的,人的变化怎么可以这么大…… 世子的心思锦湖清楚,她没有恃宠而骄的资本,所以她拗不过严梦华,这茶她只能喝。 锦湖端起茶饮了一口。茶水从入口经过食管,最后流入了腹中,她冷得胃里骤然紧缩,竟有了想吐的感觉——她哇地捂住了口,生生地忍了下去。 她是无心之举,可看在严梦华眼中,这便是炫耀和挑衅。她这是在拿孩子威胁自己吗? 严梦华冷眼看着她,正想让她换杯茶时,江珩回来了。他一入门便瞧见这么一幕,一个坐着,一个跪着,地上那个还眼泪汪汪地捂着嘴。任谁瞧也猜得出方才发生了什么。严梦华也有点心慌,她没想到江珩会突然回来,今儿是新婚第一日,若锦湖告她一状,她还真没底气跟她理论。 她婉笑问道:“世子爷,您怎回来了?” 江珩看看二人,好似并没想管的意思,道了句:“回来取东西。”说着便朝新房去了,不多时便拿着一封信笺出来,他刚想走,又对着严梦华道:“可是在敬茶?” “是,锦湖刚奉了茶您便回来。”严梦华温柔道。 江珩点头。“嗯,敬过了便让她回去吧,她身子弱。” 闻言,锦湖心暖,严梦华的心却如针刺了下。可她还是笑着应了声“好”,对锦湖道,“快起来吧,仔细地上凉。” 锦湖心里再怨也得忍着,撑着而起,怎知跪得太久腿都木了,方起身便一个趔趄又倒了,却被身后的江珩接了住。锦湖回头看了他一眼,委屈压不住了似的唤了声:“世子爷。” 但凡走点心,也明白这一声的意思,可江珩偏就和没听到一般,将她扶稳,交给下人送回西厢后,便匆匆离开了。 严梦华看着远去的人,心绪郁闷。她知道,这一切江珩都看出来,瞧着他不做声张,实际上还是在护着锦湖那个丫头!她转头又看向西厢,把这份恨留在了心底,她就不信自己赢不过一个丫头,往后点日子长着呢! …… 檀湲院里,归晚坐在罗汉床上,林嬷嬷帮她揉着腿,随着月份越大,她这小腿也胀得紧,尤其是久站之后。主仆两人一边揉着,聊了起来。 “这世子夫人瞧着是好相处,也不知道实际如何。”林嬷嬷叹了声。 归晚挑眉看着她,笑道:“自然是瞧着什么样,便是什么样了。” “那可不见得。都说他是淳安侯的心头肉,放在掌心里宠,所以才养出个直脾气,大伙说她爽直,叫我说就是任性。是人都忍不下成亲第一天就出去忙,尤其世子这理由,一点都不正当,听着就是借口。可你瞧她,脸上平静得很,这心里得多能忍啊。还有啊,夫君出门,婆婆去忙,就剩她一人,她应该留下来等婆婆才对,要不就去陪老夫人,可她偏偏选择独自回去。回便回吧,您不觉得她站在那游廊处,就是在等您吗!还有她说的那些话,明显就是在跟您套近乎!还有她跟世子爷之间,怎么看都别扭……” “呵,姜还是老的辣啊,你竟瞧出这么多来!”归晚笑着,拣了颗栗子剥了起来。 林嬷嬷哼声道,“我就不信您没瞧出来!一提到世子她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就是等着您问吗,可您偏就不往那边聊,竟说些有的没的。” “我跟她有的聊吗!我又不是她婆婆,不是她‘亲嫂子’,我管她那么多!”说着,她一把将剥好的栗子塞进了林嬷嬷嘴里。 林嬷嬷猝不及防,只好吃了,并示意她不必给自己剥,让她自个吃。正说着,归晚“诶呦”一声。嬷嬷以为是自己手重了,连忙撩起了她的裤腿,可当即愣住,白嫩嫩的小腿肚上,赫然两个红痕——不是掐的,更不是拧的,而是…… 都这么大岁数了,且又是过来人,可林嬷嬷还是觉得有点臊得慌!连这都能留下吻痕,那身上更不必说了。想到昨晚的动静,林嬷嬷皱了皱眉,嘀咕着怨道:“该办事的时候不办,都这月份了,倒折腾起来了。” 离得那么近,归晚自然听得清楚,登时脸红了。嗔道:“嬷嬷胡说什么呢!我们什么事都没有!” 林嬷嬷把她另一只小腿也露出来了,依旧没逃过他魔爪,小膝盖上居然还有牙印。“还说没什么,这得闹成什么样。你是孕妇,他胡闹,你也让!” “我说的了吗?昨个你又不是没看见,我说话他听吗!”归晚怨怨道,可说完又反应过来。“不对,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林嬷嬷一副“你说吧,你说什么我都不信”的表情。归晚哭心都有了,她算解释不清了。等着瞧,今晚她要是再让他碰自己,那她就不是余归晚—— 归晚还真是说到做到,天还没暗便用了晚饭,一听江珝回来了,赶忙进了稍间插上了门—— 这一连串的动作,即便站在庭院里,隔着门窗江珝也看个清楚。他站在原地哼了一声,询问得知少夫人早一个时辰就用过晚饭了,便径直去了净室。两刻钟后他回来了,站在稍间门前敲了敲,里面传来苁蓉的声音: “二公子,少夫人睡了。” “睡得这么早?”这还没到戌时啊,往常这个时间她才吃完晚饭。 苁蓉应:“是,少夫人说今儿累了。” 江珝沉默须臾,随即淡淡道:“嗯,那便让她好好休息吧。”说罢,转身返回了次间。 二人对话,归晚听得清楚,他话语依旧冷清清的,好像并没有什么不愉快的情绪。估计他也是觉得昨晚喝多了酒,所行之事皆是荒唐吧。希望他是这么想的…… 天这么早,归晚哪里睡得着,她坐在床边和苁蓉偷偷摸摸地做起女红来,她给苁蓉描花样子,苁蓉来绣。二人玩了不过半个时辰,归晚便觉得肚子有点饿,本来每日就得加餐,今儿晚饭又吃得早,能不饿么! 苁蓉瞧她四处张望的模样,便也猜到了。可每日她都是把吃食点心放在明间的,怎就忘记给小姐在房里备上一份呢,于是她悄悄道:“我去外面给你拿些来。” 归晚笑笑。“估计他现在应该在房,但你动作也要快点,免得让他撞上。” 苁蓉点头,朝门口去了,可手刚覆上门栓,她隔着稍间的软烟罗瞧见次间架子床前的圈椅上,好像有个人影,她再仔细辨认,竟是江珝——他没去房吗? 苁蓉赶紧回来,一脸无奈地看着归晚,归晚看看门外,似乎也明白了,泄气似的瘫下了肩。从稍间到明间,必将要经过夹在中间的次间,江珝不走,她们出不去。 “算了,再等一会儿吧,他不会一直留在这的。”归晚安慰苁蓉,二人继续做女红。可是—— 不止归晚,她觉得自己肚子里的宝宝都开始叫嚣了,她让苁蓉再去看看,江珝居然在圈椅上看,而且她们往返几次,他是一点想走的意思都没有。 总不能等到他睡着了吧。归晚看看窗户,这大冬天的,连窗户都是封死的。 “我出去给您带回来些点心,就说是为您夜里准备的,他总不能说些什么吧。你就躺在这装睡,别醒就行。”苁蓉建议道。 “不行!”归晚当即否认。他个赖皮,她才不信他了,只要苁蓉一开门,他保准进来,到时候别说装睡了,就是永眠了,他也有法把她弄醒! 主仆二人商议着,可怎么都行不通。归晚突然觉得自己好狼狈啊,怎么他一回来,自己就沦落到这份上了,她真恨不能冲出去跟他理论,可想想昨晚上的事,她怂了…… “二公子,您要出去吗?”门外,好像是茯苓的声音。 稍间里二人登时屏息,等着江珝的回答—— “嗯,我去房找本,片刻便回。你们小声点,别惊了夫人休息。” “是。”茯苓应道,接着便听闻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房里二人激动得不得了,只听正房大门“当”地一声被关上,苁蓉赶紧推门而去,目的极强,直奔明间放着点心的小几。 归晚饿得心跳都加快了,一边安抚着胎动极频的小东西,一边等着。稍间门再次关上起,人终于回来了,归晚一眼便瞧见被托着的一盘糕点。 她顿时欣慰而笑,可目光向上再移两寸,当即笑容僵住—— 托着糕点的,根本不是苁蓉,而是勾唇佻笑的江珝…… …… 人总是这样,握在手里的时候永远不知道有多珍贵,然失去了才懂得什么叫追悔莫及。沂国公世子大婚那日,薛青旂去了,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再见一见归晚。可是他找遍了所有宾客席都没看到,最后他冒着风险溜进了后院,在世子的新房前,他终于见到她了,她当时险些摔倒,却被江珝抱在了怀里…… 一个嗔怪,一个不满,二人拌着嘴,可眼神中流露的却是对彼此的信赖。一切都自然而然,包括江珝覆在她小腹上的手,温柔且小心翼翼。那种疼惜的感觉根本不像是对别人的孩子,好像那孩子就是他的。 这根本不可能,以江珝的脾气他怎么可能接受,况且他娶归晚的是有目的的,他对她不可能有感情。薛青旂努力给自己洗脑,却忽略不去一件事,既然自己能爱上余归晚,他何尝不能呢? 所以,在世子宴客时,他主动给江珝敬酒,道了那三句恭贺,意味深长地咬重了“得子”二字。他想知道江珝的反应,果然不出所料,江珝怔了一瞬。这敏感的一瞬足以说明他知道关于这孩子的一切,也说明他接受了孩子,更说明他推测的那件事:他爱上余归晚了…… 薛青旂饮下最后一杯酒走出了酒楼,天色已晚,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他已经两日没有回府了,他不想看见父亲,也不想见母亲,他的这两个至亲,亲手毁了他的最爱。 薛青旂在街上绕着,不知觉中竟走到了和悦楼,绕过它,穿过小胡同,进了那间两进小院,那是唯一能让他寻到一丝慰藉的地方。 可今天这院子异常的安静,没有少年舞剑,也没有少女叽叽喳喳的声音,唯是院子里两个婆子慌张地嘀嘀咕咕,见了他先是一愣,赶紧唤了一声。 叮铃闻声,噔噔噔地跑了出来,通红着两只眼睛,脸上的泪还没顾得上擦,便唤了一声:“少爷!小少爷他,他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表白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晨光微熹, 蜡烛已尽,黑暗虽过去了,可夜寒未尽, 早上的空气微微有点凉,惺忪中归晚朝被子里缩了缩。 她试图蜷成团来取暖,然身后却突然窜入一股冷气, 被子被掀开了, 接着一只手臂探来, 将她拢进了怀里。身周热量传来, 归晚暖融融的,下意识地朝热源贴近,冰凉的小脚也贴了上去。那只拢着她的手游动,最后覆在了她的小腹上…… 许是因为母亲舒服了,许是因为小东西也醒了, 它忽地蹬了蹬腿,“突”地一下, 让小腹上的那只大掌登时僵住了—— “它是……在动吗?”江珝声音沙哑, 但听得出惊来。 听到他的声音, 归晚彻底醒了,可怔了半晌又闭上了眼睛,不屑道:“它每天都在动。” 每天都动,他是觉得新, 可她会不会很辛苦。江珝想着, 下巴在她后颈温柔地蹭了蹭, 底底地唤了声:“归晚……” 情意绵长,可对方却气哄哄地道了句:“别叫我归晚!”就因为他,她都没脸面对这个名字了。 江珝怔了下,笑了。 他居然还笑,想到昨晚上归晚就生气,这家伙不仅赖皮,还狡猾!他居然使计把苁蓉骗出去,赖在稍间不走,还非要和自己同床,推都推不下去,任她如何挣如何吵如何赶都没用。虽说昨晚上他没动自己,可却跟黏在她身上似的,怎么都甩不掉。眼下也是,知道自己甩不掉,她索性不动了。 怎么就到了这步了呢,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高冷禁欲,生人勿近的江珝吗?归晚都怀疑,他也不是也换了个“芯”,被穿越了! “今儿让人把次间的床搬出去了……”江珝在她耳边絮语道。 归晚一怔,挪开他手翻过身来。“江珝,你什么意思?” “夫妻本就该在一起。”他笑道。 “要去次间的是你,回来的还是你,你到底想如何?” 江珝笑意淡去,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他捉住她的小手摩挲着,反反复复,最后沉声道:“我只想与你携手,相依此生……” 这话语无限温柔,归晚的心被撞了一下,漾出甜丝丝的蜜意。被表白原来是件这么美好件事,他这算表白吧?可是—— “那姑娘怎么办?”她冷不丁问。 “不知道。”他如是答,俊朗的脸认真无比。“我不确定能不能找到她,即便找到了,我会尽一切所能弥补她,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去做。” “你会满足她一切要求?”归晚问。 江珝眉目凝得深沉,点头道:“只要可以弥补过失,我会。” “如果她要你娶她呢?” 江珝怔,随即肯定道:“我已有妻。” “如果她坚持呢?” 江珝沉默。 “如果他要你休妻再娶呢?” “这不可能!”他果断道。 “有何不可能的呢?”归晚反问,她盯着他的脸,目光扫动。这张脸,俊朗到几近完美,精雕细琢的,哪一处都不忍让人错目。面对如此良人,怎么会有人舍得放手呢?如果是她,她也必然舍不得吧。只是有些底线,是她如何都破不了的。 “就算不叫你休妻,若她愿跟随你不计身份呢?” 归晚再次发问,可还没待他开口回答,她抽出他握在掌心的小手,捂住了他的嘴。 “你别说,我不想知道答案。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答案,就算你能接受,我不能。”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眉心笼了抹淡淡郁色。“我不是梅氏,也不是严梦华,我接受不了与他人共侍一夫,你说我自私也好,说我霸道也罢,哪怕说我异想天开不自量力,说我是妒妇都可以,但我不会同意的。我遭遇如此,你都能接纳我,我感激之情无以言表,甚至觉得遇见你是我来到这世上最幸运的事。可感激终究是感激,我可以报答你,但绝不会因此妥协我自己,破了底线。如果是这样,那我宁愿选择离开。” 说着,她小手慢慢地从他唇上滑下,有点不舍,但义无反顾。得之她幸,失之她命。她不会为此纠结,也不会让他为难,一旦需要她退出,她转身便可以走。 “所以,你还是愿意做我妻子的。”他佻笑道。 归晚看着他,愣了。关注点不应该在这吧!她小手朝他脑门拍了一掌,嗔道:“想什么呢!我说的是这个吗!” 他又捉住了他的小手,笑道:“但我说的就是这个。若非无情,何以为妒?” “不是!”归晚反驳,可江珝再没给她回嘴的机,蓦地亲了上去,吻住了她的唇。 归晚急了,手推脚踢,他抬腿将她两只小脚锁住,又在她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道了声“老实点!”便将她搂进了怀里,紧紧箍住,亦如昨晚…… 归晚彻底没辙了,只得撒娇道:“我听你的还不成,你看天都亮了,咱该起了。” “不急。” “你还得去衙署呢。” “沐休。” “一会沛儿就来请安了。” “候着。” “咱还得给祖母请安呢。” “晚些无妨。” 还无妨呢!昨个晚了,让满堂人笑话,她脸皮儿可没那么厚。瞧着他那赖皮样,归晚生气,可挣不开又能如何。她盯着他下巴又学起了昨日,仰头便要去咬!亏可不能吃两次,江珝意识到了,蓦地低头,衔住她的唇,吻上了…… 江珝这一天果真没出门,一直在檀湲院陪归晚。 他倒是体贴了,归晚却不适应了。往常白日,院子里只有她自己,可今儿多了个人,她怎么看怎么别扭,连小丫头们也一个个束手束脚,话都不敢多说,房里安静得让人不自在。不过好在小江沛今儿没去家塾,也留了下来,归晚还有个说话人。 中午歇晌,归晚回了稍间,本以为能独自待会儿了,可江珝又跟了进来,道江沛把外面的罗汉床占上了,他只能来和她一起了。 归晚当机立断,坐直了身子道:“我不困,不用歇了。”抬脚便要朝外去。 江珝笑了,将她抱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给她脱了鞋,拉上被子后柔声道:“睡会儿吧,我守着你。” 他看着她,眼底的柔情都快溢出来了,归晚实在抗不住了,翻了个身滚到了里侧,道了声。“你也躺下歇歇吧。” 一股暖意上来,他也没客气,上床躺下,抱住了她。 晚上起夜起得频,月份大了翻身不易,归晚晚上睡得并不好,这会儿再被他拍着,困意来袭,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江珝并无困意,但却喜欢这感觉。他有多久没享受过这种温馨了,十几年了吧,他还记得小时候母亲也是如此将他拦在怀里,轻轻拍着他入睡,会在他即将睡着的那刻亲亲他额头,道一声:“好梦……” “好梦。”江珝亲亲归晚的额。 归晚气息沉稳,睡得很沉。江珝再次拍了拍她,拉上被子,便起身出去了。门外,禹佐已经侯了他多时了…… 主仆二人去了前院大房,禹佐当即道:“将军,人找到了!” 江珝微诧。“果真?” 禹佐肯定地点了点头。“是,而且该问的我都盘问过了,时间,地点,全部都对上了。” 江珝凝眉,沉默了良久道:“再哪找到的?” 禹佐犹豫,道:“在辅国将军府。” “辅国将军?” “是。她是辅国将军的远亲,家在杭州,逃出城的路上遭叛军挟持,获救后被人送往江宁。再之后,她被追来的叛军逼入了秦淮河,一直被冲到了下游,是被一户农户相救,暂时藏身,待事态平稳后,走投无路的她才不得已到京城,投奔远房舅父。” “那你是如何找到她的?” “是世子大婚那日,辅国将军夫人在宴席与各位夫人聊天时,偶然提到的,经历像似,所以我便留心查了一下,果不其然就是她。” 江珝望着窗外,深吸了口气,一切都淡淡的,谁也瞧不出他深邃的眼底到底隐藏的是什么。良久,他转过视线,对禹佐道:“此事先勿要张扬,你先帮我安排一下,我想见见她。” “好。”禹佐应声,可他没走,默立半晌踟蹰不定。 “还有何事?”江珝问。 禹佐皱眉,叨咕道:“我今儿头晌去衙署,衙署外的照壁后立了个孩子,怎么看都觉得眼熟,有点像……” “像什么?” “像在杭州获救,走散的那个孩子。” “那姑娘的弟弟?” “按常侍卫临终前的话,好像是。” 江珝起身,从怀里拿出了那个锦囊,捏在手里反复看着。“当时获救之人不在少数,你确定是那孩子。” “虽都落魄,可那孩子双目炯炯,气质特殊,全然不似寻常百姓,当初便引起了我注意。我当初还留意,想要询问来着,后来便被叛军冲散,我又北上回了雁门,这事便也不了了之了,谁曾想到那孩子会是她弟弟。” “那孩子现在何在?” 禹佐叹声。“那孩子看见我,还没待靠近,便跑开了。要不,我去辅国将军那问问,若是亲人,他也该被收留。我瞧那孩子衣着不凡,想必不是流落之人。” “不必。”江珝阻止。“衙署偏僻,常人不会去的,想必他是在等人。不必惊了辅国将军,你只要带人看住了,见到那孩子便将他带来。” 禹佐应声,正要往出走,江珝突然又将他唤住,问了句:“余怀章如何了?” “虽还不能走动,但状态较之从前已经好多了。” “好,一定要派人护好他。” “是!” 禹佐离开了,江珝将手里的锦囊放在桌子上,默默坐了回去,他平静地望向窗外。晌午还明亮的天,这会儿暗了下来,有点像他此刻的心情。早上的预言到底成真了,她想起归晚的话:如果她要你娶她呢?如果她坚持呢? 如何选择,那道题又绕回来了。江珝不是个犹豫不定的人,其实答案就在心里。江珩大婚那晚,酒醉的自己就已经为他做出的选择,那才是他最想要的。但是,选择好做,可后续的事情呢?这些事都不是一句话就可以了了的…… 外面天越来越暗,他把窗子打开了,随着铺面的冷风,几片雪花被卷了进来。又下雪了,他想起回来那日,石榴树下,那个指挥小丫头们堆雪人的姑娘,还有她鼻尖上的那抹融化的雪。 她也该起了吧。睡了这么久,可不是该饿了。 江珝笑笑,迫不及待地走出了大房。而他身后,那个蜻蜓兰花的锦囊,便安安静静地躺在桌子上,透过敞开的窗子,独赏着雪花霏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信任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人找到了吗?”薛青旂迫声问。 侍卫垂目摇头。“还没。” “废物!”薛青旂厉喝一声。“去, 把叮铃给我叫来!” 小丫头哭了两日了,从打骁尧走了,她就没停过。这会儿整个人还在抽搭着,嗓子都哑了。薛青旂无奈, 冷声道:“别哭了!我知道他若要走,你拦不住,我没怪你, 但他到底因何而走,你总得给我交代明白吧!” 自己都答了多少遍了,怎么还要问她。叮铃抽了抽鼻子,道:“他真的什么都没说。那夜他说他要沐浴,不叫我进去,我就在隔间外面守着, 我连耳房的门都没出, 而且我们俩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后来好长时间房里都没动静, 我就没忍住冲进去了,他人就没了……他定是从耳房小窗钻出去的……他为什么要走啊……”说着说着,她眼泪又下来了。 “那他沐浴就没个声音, 他走没走你听不出来吗!再说那耳房小窗, 你都钻不出去, 何况是比你高出那么多的少年!” “我确实只听见入水的声音, 没听着出来的声啊……那小窗开着, 若不是从那走的, 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 青旂皱眉,忽而想到什么,问:“你见屋里没人,之后呢?” “之后?之后我就赶紧出去喊人了,院里的侍卫挨个屋搜,没有然后大家就都追出去了。我去薛府找您,可他们说您两日都没回了,我找不到您……” 青旂无奈苦笑。“他根本就没下水沐浴,只是让你以为他在沐浴。那小窗也不过是障眼法,让你们以为他从那离开的。” “什么?”叮铃惊呼,“那,那小公子是从哪离开的?” 啪!薛青旂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吓得叮铃一个激灵。他大声呵道:“你还要跟我装吗!” “我,我没有啊……” “小公子沐浴向来有婆子伺候,何尝用过你!发现他不见了,你让他们搜遍了所有的房间,唯独没搜耳房。还有,发现人之后,你把所有人都支走了,包括婆子们,你是何意?” “我自然是为了找小公子啊!”叮铃委屈道。 “找?”薛青旂冷笑:“我看你是为了让他逃!说,他到底哪去了!” 叮铃实在挨不住了,她知道公子的脾气,不是无中生有,不明是非之人,既然他认定了是自己,想来她也是逃不了了。于是她抹了抹眼泪,道了来…… 小公子最近总是忧心忡忡,食不下咽,睡也睡不好。虽他什么都不说,她知道他在惦念家人。而最近薛青旂也不常来了,他便一点外界的消息都没有了。那日他又练起剑来,竟失神把自己划伤了。叮铃实在是瞧不过去了,连劝带开导,给他讲了一整日。余骁尧是一句话都不说,唯是静静地听着,表情淡淡。叮铃以为他是听进去了,怎奈在晚饭时,他竟求了她一件事:放他出去—— 他说了,他不是要离开这,他只是想出去看看姐姐,只要见她还好自己就安心了。他会赶在第二日回来的,绝对不会连累她。 叮铃不怕被他连累,她不想他走是舍不得。相处了这么久,她被这个彬彬有礼,气质翩翩的少年打动了,平日里怨也好,气也罢,她都希望能够一直守在他身边,哪怕给他当一辈子的丫鬟。所以,见他早上没回来时,她哭个不止是真的伤心。 “我也想把他找回来,如果知道他不回来,我当初也不会让他走。”叮铃又哭了,不过这次不是那种空洞夸张的哭,而是发自内心地落泪。 薛青旂看着她,半晌也没应一句,最后起身摆了摆手,走了。 叮铃不明所以,直到两个侍卫把她架了起来她才意识到不对,但任她如何嚎啕认错,如何嘶声恳求,薛青旂连看都不曾看,只当没听见,出门了…… …… 第二日,江珝依旧没出门,在府里陪着归晚。 昨个是不知所措,今儿可就是怀疑了。江珝向来对军务上心,况且还得商议年后燕云之战呢,如何这么闲?她问他,可他却答:“我留下来陪你堆雪人啊!” 扯淡!她才不信他是为了陪自己,他肯定是出了什么事。置气是置气,那都是生活的调剂,该关心的时候,她还是得关心他。于是问道:“可是朝廷出了何事?” “快到年关了,户工吏礼兵哪个都忙,可唯独我这个做将军的不忙。”他含笑道。 “那你到底为何不去衙署啊?”她追问。 “陪你啊。”江珝拍了拍刚刚堆起的不大的雪人,笑道,“汴京的雪还是太小了,幽州大雪时,漫天飞絮,漂亮极了。待我攻下幽州,我一定要带你去幽州赏雪。” 归晚心里莫名一紧。最近总是这样,总是因为他的某一句话而心动,再这么下去,她看自己离缴械投降也不远了。 昨晚上他陪她睡在稍间,夜里起夜,都是他一直陪着的,寸步不离。连这事都跟着,归晚臊得慌,可他却不以为然,怕她挺着肚子不方便,还在她起身的时候帮她系了衣带。这得亏是灯暗,不然必让他瞧出自己红到快要滴血的脸。他又为她净手,回来后还把她搂进了自己被子里,让她一双冰凉的小脚蹬在自己的大腿上,给她取暖。除了行.房,夫妻间能做的,似乎他们都做了,彼此亲密得连隐私都不存在了…… 想到这,归晚有如蒙在鼓中人,瞬间捅破了那层纸,她顿悟般意识到:他们真的是夫妻了。从律法上,从生活上,甚至是心理,他们不是已经再过正常夫妻的生活吗?况且他已经完全接受她了。他们差的好像只是一件事,可如果不是他照顾她有孕不忍心,他分分钟便把她要了。 归晚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一时愣住。自己不过是想要个安稳的生活,而这个男人能够给她,不仅能够给她,而且恐怕这世上再难找到疼她如此的人了,所以自己到底还在纠结什么?纠结那姑娘吗?他话里话外是在二人之间选择了自己,亦如他所言,那姑娘若是找不到了呢?若那姑娘不想嫁他呢?若那姑娘只是个流民而不敢嫁他呢?若那姑娘会成全他们呢…… 她忽而笑了,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倒颇是轻松。 江珝见她如此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她摇头,弯眉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间想通了些事。” 他挑了挑眉梢。“想通了什么?” “哼!”归晚笑着撇了撇嘴。她才不告诉他,就让他云里雾里去,让他体验一下成亲之初,她是如何整日忐忑,揣摩他心思生活的。可心理是这么想,人却朝他去了,她伸手双手,道了句:“冷。” 江珝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拉过她将她整个人都卷进了自己的大氅中。她没如往日挣脱,乖乖地抱住了他的腰,仰头望着他笑。 二人对视,他眼中的笑意愈浓,可渐渐地,那笑淡了下来,眼底深不见底,越发地幽沉…… “我有话想对你说。” “嗯。” “人找到了。” 归晚有点僵。“她吗?” 他点头。 “然后呢?是谁?现在在哪?” 江珝犹豫,道:“是辅国将军的远亲,此刻应该再将军府上。” 辅国将军家的远亲,好像很登对,比她想象得还要登对,登对到彼此的地位除了婚姻没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归晚僵了半晌,深吸了口气,垂眸淡笑道:“好啊,人找到了,你心里也该踏实了。”她倏然抽出了手臂,朝后退了一步,江珝靠近,她却绕到雪人后面,拍了拍,笑道:“你得再堆一个,不然江沛读回来,肯定嚷着要的。” “好,我堆一个。”他平静应。 “那我先回去歇会儿,外面待得有点久,冷,也累了。”她笑道。 江珝点头,看着转身便回的她,问道:“你信我吗?” 归晚回首,笑眼弯眯,两颗小梨涡都盛着蜜似的,甜得让人着迷。这笑容他特别熟悉,成婚之初,她每天都是这样对他笑的,小心翼翼,只为了讨好。 “瞧你这话问的,信啊,我当然信你了。”她娇声软语道,说着,带着下人回去了。 江珝望着正房,静默地在庭院中站了良久。官正试探着问道:“二公子,咱这雪人还堆不堆啊?” “你堆吧。”江珝应声,转身就走。 “那您呢?您去哪啊?”官正追上去问道。 江珝看了他一眼。“我去见个人,许会很晚回来。告诉少夫人,晚饭若是没回,便不必等我了。”说罢,他大步流星地走了…… …… 下了一天一夜的雪,整个汴京城宛若上了银装,骁尧一袭白衣站在积雪压枝的树后,极少有人注意到他。他已经在云麾将军的衙署等了整整一个头晌了,眼看正午的日头已经偏西,他依旧没瞧见江珝的身影。 两日了,他连续两日都没来?骁尧不甘心,他一定要见到他,他要把姐姐从他手里夺回来。可能现在骁尧还没想到办法,但他已经等不了了。 确切地说,应该是姐姐等不了了。 骁尧不明白,他娶姐姐是为了利用,对她没有半丝情感,那他为何要让她有孕?如果不是偶然听到两个婆子聊天,提到了云麾将军夫人有孕,他还被蒙在鼓里! 薛青旂不肯告诉他,谁都不肯与他说,可那是他亲姐姐啊。在他脑中作为人质的姐姐本来就过着非人的生活,他竟然还让她怀孕了!难道果真如薛青旂所言,他是为了报复吗?报复父亲没能守住杭州,报复父亲生而秦龄亡?若是如此,他更加不能再忍耐了,所以他骗了叮铃,逃了出来。 骁尧本想和薛青旂商议,可他总觉得这位“姐夫”太过畏惧,且他既想要姐姐,又想要保住自己。他能理解薛青旂的苦心,但是在骁尧心里,姐姐比自己更重要,如果江珝一定要选择一个人报复,那么作为余家唯一的男人,他宁愿这个人是自己,他想要把姐姐换出来。如此,救了姐姐,也算成全了她和薛青旂…… 少年逃得匆忙,身上只有这身素衣,他早就被冻透了,冷得衣服贴在身上都是冰的。他不敢动,生怕眨一下眼都会错过江珝。 他搓了搓手,冻僵的指甲泛着青紫。他又哈了哈气,然就在这时,只觉得背后一阵压迫袭来,他刚想回身,一只大掌拍在了他的肩头,他彻底僵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海棠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江珝和禹佐到了陶然楼, 辅国将军家的这位小姐已经在此等候了。二人相见,江珝平静无波,冷清清的,可那位小姐便这么淡定了。 目光对上的那刻, 她登时愣住了, 望着他的眼睛错都不错, 失神了良久。直到禹佐提醒才恍然反应过来,福身揖礼,但目光仍是时不时地撩着他。 二人落座,彼此都未言语,江珝脊背挺拔地靠在椅背上, 凝神打量她。这姑娘年纪不过十七八岁, 肤白唇红,面容姣好,尤其是那双眼睛,凤眸弯眯,偷偷瞄向他时,眼角会微微上扬,透着股淡淡的妩媚。 如是看, 这姑娘却属绝色, 不过这些江珝都不在意了,毕竟她根本记不得她的面容, 于是视线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扫动, 循视着她的身量…… 他倒是淡定, 这姑娘住不住了,几欲开口,可看看面前这清冷如谪仙的人,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来之前都想得好好的,她定要问问他为何才找自己,为何要把她送到江宁,那夜他到底是怀着何等心思与自己发生的……她还要痛诉他给自己带来的困扰,甚至是灾难,他要指责他的不负责任。还有,既然这一切都不可挽回了,他究竟打算如何弥补—— 便是在他入门之前,这话还愤愤地在头脑中一遍遍地过着,然当真见到他了,她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天下竟有这般完美之人,俊朗清逸,气质矜贵得让她错不开目,那种骨子里透出的魅力让她为之心晃。前一刻还当做“灾难”的经历,她竟有了丝“庆幸”的意味…… “你姓甚名何?”他总于开口了,语气淡淡的,连声音都那么好听。 那姑娘愣了一刹,随即含笑道:“小女姓胡名瑢之。” “胡瑢之……”他喃喃,唇齿轻碰,字字清晰,那姑娘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可以这么动听。“你家在何处?”他又问。 “桐庐。”她应道 “那为何会出现在杭州城内?” “我外祖家在杭州城内,我随母探亲,半路……” “战乱之际,你去探亲?”江珝截了她话。 胡瑢之愣了下,解释道:“……当时叛军还没攻入杭州城,母亲带着我也是想躲躲,怕桐庐不保。” “嗯。”他颌首应了声,抬手去碰茶盏,却未饮,唯是用指尖在茶盏的边缘处摩挲。 他手指真好看,修长白皙,比那瓷器还要精致,全然瞧不出是握剑的手。可偏偏地,他就是个叱咤沙场的将军,还是朝廷炙手可热的重臣,她太知道他的分量了。只要有她在,她的一切苦难都会过去的,她不能错过机会。 “将军,我们……” 江珝手指轻抬,打断了她。他好像对她的话甚至对她的想法全然不在意,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给,傲慢至极。要知道可是他对不起的自己,要弥补自己的也是他! “你是如何逃出杭州城的?” 胡瑢之深吸了口气,平静道:“城门被打开后。” “那你弟弟呢?” “弟弟?”胡瑢之反问,随即反应过来。“我和他走散了,就在被将军解救的时候,我们被叛军冲散,到如今我也没有一丝他的消息。表舅母还派人去找了,可一点消息都没有,只怕他是凶多吉少了……”说着,她颜面而泣,“我就这么一个亲人啊……” “许他还在,而且就在京城。”他淡淡道。 “真,真的吗?”胡瑢之顾不得抹泪,惊讶道。这一瞬,她真的除了惊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丝期待都未曾出现。许她自己也意识到了,含泪求道:“将军,您可是有他的消息了,您能帮我找到他吗?” “好。我知道了。”江珝点头,随即起身离开了座位。 胡瑢之急了,以为他要走,也跟着起身追了过来,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 江珝驻足,垂眸看了眼她的手,又扫了她一眼,面容寒森森的,寒得让人发悚。望着他幽暗的眸色,她怕了,瑟缩收手,忐忑道:“将军,您,您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他清冷应。 胡瑢之喉咙咽了咽,硬着头皮道:“咱不是该谈之后的事啊?” 话一出口,对面人居然笑了,勾了勾唇,道:“我今儿来只是问问往过,之后的事,我自会让人与辅国将军谈。” “我们之间的事为何要与他谈?”胡瑢之急了。 “我们之间的事?”江珝扬首,笑影更深了。“眼下这事,怕不止是我们之间了。” 胡瑢之不明白什么意思,江珝又道:“也好,既然你想说,那便说说吧,你想如何解决此事。” 等的便是这句话。“我要嫁你,既然已成了你的人,我这辈子不可能再嫁他人了,我只想跟着你。”话是羞涩,可她眸中闪的却是期待。 “我有妻了,还是皇帝赐婚,想必你也该知道吧。” “我知道,我没有让将军为难的意思。我也明白,以我的身份是不配当你的正室的,所以只要给我一席容身之地,让我陪在你身边就好,我甘愿做妾,哪怕为婢。” 话说得好不真挚,可江珝的关注点似乎有点偏。他佻笑道:“你的身份,如何就不配了?清白的姑娘,又是辅国将军的远亲。” “这……”胡瑢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江珝也不需要她回答,又问:“我若是不同意呢?” “将军你想始乱终弃吗!”她厉声道。 江珝又笑了。“我们哪来的始,又何来的终。” 胡瑢之彻底急了,干脆拉住他胳膊不叫他走,非要讨个说法不可。江珝默立,想了想,又坐回了原位。接着,他胳膊一拉,将那女子拉进了自己的怀里,胡瑢之惊呼间竟坐在了他腿上。她顺势拦住了他的颈脖,柔柔地靠在了他的肩头,一切都自然而然。 “将军……你不知道从那夜之后,我有多思念你,我怨过,恨过,可今儿才知道,爱之深恨之切啊……”说着,她看了眼地上,许是方才用力,一只香囊从他怀里掉出来,她坐在他腿上扭身便拾了起来,腰肢软得不可思议。 “将军,这可是你的?”她捧着那只看上去颇姑娘气的香囊问。 江珝摇头,冷漠道:“不是我的,是你的。” 胡瑢之尴尬。谄笑道:“啊,瞧我这记性,可不就是我的,我都忘记了。许是当初受了惊吓……” 话还未完,江珝搭在她后腰的手动作起来,猛地撩起了她的衣衫一角。胡瑢之惊骇,愕然地看着面前一丝不苟的男人,随即冷笑。男人果真都是一般,嘴上说着不要其实心里想得很,就会装模作样!她没抵抗,任腰间的衣衫被掀起,她朝他贴近,却被他一掌推开,她摔倒在地。 “将军……”她惊诧嗫嚅。 江珝却一丝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拿出手帕擦了擦方才碰他的手,逐根手指,不慌不忙,一一试过。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垂眸睨着地下的人,冰冷道:“回去告诉辅国将军,便是想移花接木,也找个应当的,别以为什么东西都可以往我这塞!” 这话一出胡瑢之彻底愣了,只觉得脊背一阵寒凉。她不明白自己哪出现了破绽,可也没勇气在装下去,眼看着他嫌恶地扔下了手帕,离开了…… 禹佐跟在江珝身后,问道:“确定不是吗?” 江珝瞥了他一眼,冷道:“你觉得呢?” 禹佐无奈。其实他也看出来了,这女子举止肆意,起初还觉得她是性格洒脱使然,可随着将军的试探,他也越发的轻浮起来。尤其是最后,她竟连姑娘家的拘谨都不要了,哪里像个正常人家的姑娘,这简直——禹佐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但即便这样,也不能断定她不是啊! 当初混乱中救了那么多人,形形色色,将军怎就能确定他救的不是个风尘女子呢,江南这样的姑娘多的去了,他甚至连人家的容貌都没瞧清…… 即便瞧不清容貌,还是有些让人能印在记忆中的,比如感觉。印象里那姑娘端雅贞静,绝非风尘中人,况且那男孩真的是她弟弟的话,一个气质斐然的少年,如何能有个风尘姐姐。 不过凡事都非绝对,江珝也怕自己会出错,所以他拿出了那香囊试探,可她居然不识得,就算这也是个误会,那么接下来的印记是绝对不会错的——他清楚地记得,那姑娘腰窝处有一块鸽蛋大的胎记,妃红色,宛若一刻绽开的海棠花…… 可是她没有。 江珝冷哼了一声,颇是鄙夷,可鄙夷之余也是气愤。 胡瑢之的背后是辅国将军,而辅国将军的背后呢,想也知道是谁——薛冕,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 入夜了,江珝一直没回,想到他白日的话,索性不等他了。 林嬷嬷给她烧汤沐浴,净室中氤氲朦胧,暖融融的,她衣衫尽除,入水前望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左右打量。林嬷嬷笑了,问道:“瞧什么呢,也不怕凉着,快进去吧!” “我看看,到底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这回不止林嬷嬷,连苁蓉也跟着笑了,道:“这哪瞧得出来啊。” “瞧得出来。”林嬷嬷慈笑,扫了眼她的腰线,从身后望,窈窕玲珑,除了比前两个月丰腴些,根本瞧不出她是个怀孕的人。也正是因怀孕的缘故,她该鼓的地方鼓了,该丰的地方丰了,竟在少女的稚嫩内,平添了那么些妩媚。再瞧瞧前面那不大的小腹,尖尖隆起,林嬷嬷抿嘴笑道:“定是个儿子!” “啊!”归晚惊叫,扑地一声钻进了水里。把林嬷嬷和苁蓉吓了一挑,还以为她是滑到了,赶忙上去查看。可她却趴在浴桶边怏怏道:“我不想要男孩!” “还没听说谁家不喜欢儿子的!”一场虚惊,林嬷嬷撇嘴道。“你若生了儿子,府里上下,不定如何宠着您呢!” “嬷嬷!”归晚怨怨地唤了声。“你怎还说这话啊!” 林嬷嬷没应声,朝外望了眼,便让苁蓉去门口守着,她贴近归晚道:“小姐,我知道您的心思,可你也得为孩子想想啊。就算你把孩子生下来了,带走了,你让外人怎么看?您与将军和离就够玄乎的了,还要带走个孩子,若这孩子是江家的,他们会让你带走?所以明摆着不是将军的吗!” “这我想过了,到时候我就带着父亲和弟弟回杭州,躲开这些闲言碎语。” “那你日后怎么过?” “日后再说日后的,我人生才开始……” “对啊,你才多大?十六而已,你人生才开始,干嘛就要把自己置于这困顿中啊!”林嬷嬷感叹。 “如何就困顿了,嬷嬷是说这孩子?”归晚问道,“他已经来了,我就必须接受。” “那你可以留在沂国公府啊,可以在这从头开始啊,和二公子一起。”林嬷嬷迫切劝道,“以前我不敢说这话,但是现在任谁都瞧得出,二公子对你有意啊!” 就知道她想说的还是这些。归晚无奈。她又不是木头人,江珝对她的态度她能不清楚吗,可现实是,她已经成为了他的障碍,而自己也没办法忍受分享,所以她只能退出。这样对彼此都好,他已经帮她很多了,她不想再成为他的负担……他们之间的有个填不平的沟壑。 “你知道他今天去哪了吗?”归晚问道。 林嬷嬷摇头。“二公子去哪又不会和奴婢说。” “他也没和我说,但我就是知道。”映着潋滟水波,归晚晶亮的双眸目光肯定,“他定是去见那姑娘了。而且这么晚还没回,想也知道结果是什么!” 归晚黯然,她不想再想了,整个人钻进了水底。林嬷嬷无奈,叹了声…… 憋了须臾,她忍不住了,头猛地探出了水面。水滴沿着额滑落,浸得她挣不开眼,朦胧间林嬷嬷的身影好似便大了,又高又长,连衣服的颜色也变了,她赶紧抹了抹眼睛再望,当即愣住—— 眼前,江珝双手撑在浴桶便低头看着她,唇角勾起,可紧蹙的眉心却未舒展。 桶中水至清,她无以遁形,慌乱地游到对面,抱着浴桶边背对这他。 “你怎么进来了!”她回头嗔怒道。 江珝淡笑。“有人吃醋了,我得进来解释啊。” “谁吃醋了,用你解释!”归晚不乐意了,左右没地方躲,脸窘得通红。 “我明明听到有人说,我今天去见谁了……还这么晚不回……可是酸呢!”江珝佻然道。 闻言,归晚立刻瞪着苁蓉。苁蓉一脸的委屈。二公子要偷听,她哪管得了啊,再说他进来的时候她明明喊了,是表小姐自己钻到水底没听到的…… 归晚没辙了,蜷着身子,可怜巴巴地望向江珝。她小脸水莹莹地,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纯净得恍若能绽出莲花似的,看得人心都跟着水面荡漾了。她软了语气,绵绵道:“水都要凉了,你让我先穿上衣服好不好……” 多久没听她撒娇了,江珝有点小满足。 一路上他都在为薛冕的阴谋而恼,踌躇着接下来的计划。然当他迈入公府大门的那刻,他心情豁然,竟还有那么丝庆幸。胡瑢之是假的,那姑娘又杳无声迹了,只要她不曾出现,余归晚便还是他的余归晚,她便再没理由推开自己…… “好,你穿吧。”江珝慵然道,却依旧盯着她一动不动。 归晚拧眉。什么意思?难不成让自己当着他面穿?还能再无耻点不!她哼了声,扭头不看,也不动。 江珝笑了,他太了解她的小脾气了,这是和自己较劲呢!他没再含糊,伸手便去捉她,可还未碰到,悬在半空的手臂僵住了……从手臂蔓延,到身子,到脚下,最后连表情都凝住了。 就在他眼前,荡漾的水面下,他看见了一朵摇曳的海棠花,妃红耀目,绽在白雪凝琼的肌肤上…… 等了许久都没动静,归晚再回头时,江珝已经不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误会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归晚整理罢回了正房, 房中昏暗,只堪堪燃了几只小烛。 她忐忑地朝里走,穿过明间, 望了望次间, 一个人都没有……难不成他去房了, 方才也没见房灯亮啊。她纳罕着进了稍间, 然还未待林嬷嬷跟上, 身后门“咣”的一声被关上了。 归晚吓得惊呼一声, 林嬷嬷拍门道:“表小姐?” “我和夫人歇了, 你们都下去吧。”江珝隔门淡淡道了句。 林嬷嬷迟疑片刻,带着几人退出了正房。 归晚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可昏暗中,她觉得他情绪不大对。明明方才还颇有兴致地拿自己寻开心呢,这会儿却一脸的阴沉, 还真是让人摸不透。不过归晚明白, 她可不能顶风上, 于是斟了杯茶送过去, 浅笑道:“可是累了, 喝点水, 歇下吧。” 他接过水,喝了。却依旧一动不动。归晚想不懂,便问:“可是衙署出了何事?” “没有。”他应声。随即又道了句:“我找到她了。” 归晚屏息, 笑笑。“我知道, 你今儿晌午不是说过了。”她想想又道, “你下晌是去见她了吧,如何?她怎么说?” “她要我娶她。”他连个迟疑都没有,答道。 昏暗中一片寂静,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半晌,她又笑了。“你看,我就说吧,她定然会让你娶她的。也好,这样你也不必再自责了,也算了了桩心事。那你们是如何商议的?她要你何时娶她入门?”她尾音有点颤,心情忐忑。 江珝沉默须臾,应道:“马上。” 她愣住……“马上?”这么快?她孩子还没生呢!“那我们怎么办?”她追问。 “对啊,那我们怎么办?”他哼了声。“你不是说不妨碍我吗,你不是说会选择退出吗?” 江珝句句逼问,问得归晚胸口发窒,不知该如何回答。可自己做出的决定,她得自己承担。“是,我说过。所以我让位啊,我走便是了,不会叫你为难的。”她话语轻巧,唇边还挂着笑。见他没回应,她转身去铺床了。 就算明天腾地方,今儿也得休息吧。她刚把被子扯开,身后一直手臂将她揽了过去,她撞到她怀里。她不惊,却也没看他,语气异常镇定道:“江珝,咱话已经说清了,我不会留下的。” “你就这么想走。”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事,是没办法的事。” 江珝一声冷笑,凉苦讽刺。“没办法,好一句没办法。余归晚,你就这么恨我!” “我何尝说过恨你!”她不干了,推着他手臂反驳。 “你不恨我,你这般折磨我。”他声音阴得可怕。“你装得还真像啊!” 归晚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反复追问,可江珝却不再回答了。 他不信她了。 如何信?当初他神志不清,她总该记得自己吧,可洞房之夜第一次见面时,她居然可以那么淡定,无论是惊讶还是惧怕,都将她掩饰得很好,他真的信了他们素未相识。而且之后的日子里,她一点破绽都不露,甚至知道自己在找她的时候,她还那般坦然。 她明明知道自己在为她和“她”之间愁郁纠结,她却不露声色地告诉自己,若找到了“她”,她便退出…… 她就那么想走?除了怨恨,他实在找不出其它能够解释的理由了。 江珝手渐渐下滑,覆在了她的小腹上。许是因为母亲太过紧张,许是小东西想要保护母亲,它踢了他一脚。这一脚,他心登时化了,如冰雪消逝,心里暖融融的,暖得他已经不记得这种温馨有多久没在经历过了。 怀里是他的妻子,名正言顺,实至名归的妻子!而掌下,则是他的儿子,流着他骨血,也带着他倔强脾气的小东西。他抱着她,僵硬的身子温暖起来,他覆在她耳边道哑着声音无限温柔地道了句: “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归晚有点不知所措。“江珝,你说什么呢……” 他埋在她颈间深吸了口气。“我知道自己错了,一开始就错了。从现在开始,我谁都不要,只要你。” 心骤然紧缩,归晚胸口有点疼,接着便是酸酸的甜。“那你找到的那姑娘怎么办?” 她还在装。江珝苦笑,接着一口咬住了她的耳垂,含混道:“找到了,便绝对不能再放过了!”说着,翻过她,吻住了她的唇。任她如何挣扎,他都不肯撒开,顺势将她欺在了床上。 “江珝!”她推着他大吼。 “叫夫君!”他第一次要求她。 “不要脸!”她搡着他。 江珝哼笑。“早便不要了。”说着,他手已滑到了她腰间,还没待她反应过来,腰间的系带已被他抽出。 她急得挣扎,可他却单手扼住了她的两只手腕,托起她扭动的腰,瞄了一眼。妃红的胎记,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他懊悔,他和她同寝这么长时间,居然一直未发现,包括上次醉酒,浑噩昏暗,他竟也未曾注意到! “江珝,你疯了吧!” 归晚忍无可忍了,外衫早被他褪去,连中裤也在挣扎中渐渐脱落,能遮住她的也就剩堪堪胸前的一块肚兜了……再这么下去,她真的要交代了。这算怎么回事吧,他不是已经找到人了吗!还要留住人家,那干嘛还要缠着自己。她话说得已经够清楚了,非要把事情做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他才甘心吗! 手被举着,她实在挣不开了,只能抬头去咬他。可还没碰到他,他却撑着她手在她腰间落下一吻,不偏不倚,就在她腰侧的那朵海棠花上。归晚登时僵住,可他的吻没停,细密地绕着那朵妃红的花,小心撷取……归晚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的他,热量从那朵妃红开始蔓延,沿着白嫩的肌肤一直烧到了脸颊,烧得她呼吸都困难了…… “江珝……”她幽幽唤了声。 “嗯。”他含混回应。 “我们非得这样吗?”她眼睛酸了。 他没回答,或者说是在用行动回答。他的吻从她的腰间游走到了她的小腹,在峰顶细啄,最后沿着曲线一路下滑,朝谷底而去…… “江珝,不行!”她喊叫挣扎。不能是哪里! 可他依旧没有半分犹豫,吻了上去。 疯了,疯了,他彻底疯了! 眼泪落下,归晚只能放弃了,随着他沉浮的吻缴械投降了…… …… 归晚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听得到外面麻雀叽喳的声音,婢女的脚步声,还有林嬷嬷,她好像在吩咐下人把早饭再延一延…… 她身周热得慌,鼻尖都冒汗了。她佯做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可才躲开,便被一只胳膊又揽了回来,她又落入他怀里,后背贴着他滚烫的胸膛。 温热的气息扑在肩头,他吻了她一下,接着又吻了下,沿着颈脖一下又一下,痒得她难忍,可偏就不睁开眼睛—— 她才不想见他!昨夜他攻城略地地要了她,起初顾虑她是个孕妇,还算温柔,可倒了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了,狠戾得像报仇似的。她不就是说了句让他去找那姑娘泄火去吗!至于这么记仇吗! 实在没辙了,她只得喊腹痛,他才停了下来。本以为这就过去了,怎知又重复了世子大婚,他醉酒那晚的事了…… 到现在,归晚这两条腿还疼着呢,酸得都不是自己的了! 江珝知道她醒了,手下越发地无顾忌,从她胸前到小腹,最后探入腿缝间,柔声问道:“还疼吗?” 她不理他,可他还是满足得不了的。她终于是他的了,不对,她早便是他的了。命运真是神,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他身边,是他的永远都是他的。心中的眷眷无以表达,连吻都不够,他又在她肩头咬了口—— 怀里人“哎呀”一声,吓得他赶紧搂过来问道:“咬疼了吗?”他也没使劲啊。 她颦眉蜷身,他摸到了她正托着小腹的手,明白了。又问:“我儿子又闹了?” 归晚愣住,见了鬼似的,回眸看了他一眼。 “我儿子……” 他这抽得是哪股风,居然说这是他儿子。这么长时间,虽他答应给这个孩子名分,可从来没认过它,更何谈这么亲昵的唤它。事出反常必有妖啊,归晚感觉不太好,翻过身推着他往后退。她退,他便追,一直蹭到床里,无处可躲了,他又将她搂了回来。 归晚绝对不能再束手就擒了,顾不得酸疼的腿连扭带踹,可他却托着她翘臀朝自己一贴,佻声道了句“别动了,再动忍不住了。” 好吧,归晚又输了。 “江珝。”她窝在他怀里问了声,“你不是说找到她就不放过了吗,那我呢?算什么?” 她话语真挚,连眼圈都红了。江珝不明白她为何还在说这些,方要解释,便听门外林嬷嬷唤:“二公子,少夫人,世子爷来了!” …… 江珝和归晚洗漱整理罢时,都快到晌午了。江珩竟等了半个多时辰。 二人出来,兄长倒是淡定如常,瞧着赧颜的二嫂,江珩也猜到些什么了,不免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有些事和有些人,注定就不是自己能企及的。 江珩思绪飘了一瞬。江珝察觉,问道:“三弟可是有何急事?” “有!”江珩猛然回神,双眼登时亮了,他望着归晚兴奋地道了句。“二嫂,我找到令弟了!” “真的?我弟弟在哪?”归晚蓦然前探,身子都离开了椅子。若不是有孕压身,江珝都怀疑她会跳起来。这才是找到弟弟的最应该有的反应,他想起了昨晚上的胡瑢之,他便是从那一瞬开始,确定了自己的怀疑的。 归晚四下张望着,期待之心都快压不住了。江珩起身去门外唤了一声,接着,便迎进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其实归晚并没见过这个弟弟,但看着这张反反复复在记忆中浮现的脸,潜意识的情感翻涌,她泪哗然而下,唤了声,“骁尧。” 终于见到姐姐了,少年也崩不住了,带着哭腔喊了声:“姐!”扑了过去。归晚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姐弟二人痛哭。 归晚的心就像块分裂的拼图,找到了弟弟,便拼回了一块,她心便完整了些,更踏实了些,她含笑哭道:“姐想死你了,真怕再看不见你了。” 少年靠在姐姐肩上,也频频点头,悲喜交加道:“我也是,我也想你,我也怕你被……”他话未说完,突然顿住,连哭声都戛然而止。归晚不解,挣开弟弟,看着他,却发现他目光直直落在江珝身上,眼神狠得不似个少年该有,凶光毕露。他咬牙道:“他是谁?” 归晚愣住,对于至亲,她还真有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不过还是尴尬道:“他是你姐夫,江珝……” 说罢,少年登时愣住,目光从凶狠到茫然,随即片刻间又恢复了怨恨。也不知他那抽出来的一把短剑,直直朝江珝扑去。归晚吓得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然江珝却淡定得一动未动,直至少年靠近的那刻,他以迅雷之势侧身,单手便夺了他剑,还没待人反应过来,他另一只手已经擒了余骁尧的右手,反剪身后—— 一切猝不及防,江珝镇定得依旧提拔着脊背,清冷道:“你这是何意!” “江珝!我要给我姐报仇,你虏了她一次,还要虏她第二次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解释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骁尧话一出口, 大伙都愣住了,尤其是归晚…… “什么叫掳一次,掳两次?”她茫然问。 骁尧恨得已然是没了理智,哪还顾得上解释,顺着江珝的力势回身,一口咬在了他手上—— 敢情这姐倆穷途末路时用的招式都是一样的啊,江珝嘶了一声, 松开了手。归晚冲上前, 捧起他手, 虎口处一排牙印,还渗着血珠,这一口咬得可是够狠。她有点心疼了, 赶忙拿出帕子包上, 嗔道:“你怎不躲啊。”他若是不想被伤到, 就是大伙一起上,也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是个小孩子, 利刃还是牙! 瞧着她紧张的模样, 江珝却笑了,能换她关心,他倒觉得这口咬得值。何况他若不让骁尧咬上, 必然会伤到骁尧, 那她还不得恨死自己。这买卖不划算…… “疼吗?”她把手帕打了个结, 问道。 “疼啊!”他买了个乖, 笑应。 她嗔了他一眼。 二人亲昵,江珩看得脸都绿了,可瞧瞧身边的“小壮士”,脸色依旧铁青。骁尧看不过去了,喊道:“姐,他害你如此,你居然还帮他!” “他如何害我了?你把话说清了。”归晚过去拉弟弟,却被他藏在了身后。他小身子骨瞧着还没归晚硬实呢,却还要极力护着姐姐,且不说这其中是否有何误会,归晚心里都甜滋滋的。亲人果然是亲人,还好她没放弃他们。 “姐,你都忘了吗,当初在杭州,就是他把你掳走的!” “我何尝掳过她,我是为救她。”江珝淡然解释,不过听着口气,他也知情。归晚越来越懵了,怕眼下能找到同感的,也只有世子爷江珩了。二人对望,满眼迷茫。 江珝稳步上前,骁尧却抵御地拉着姐姐后退。 江珝无奈,只得一五一十,将曾经的事解释来,只是省去了他丧失理智后的那件事…… 故事结束,江珩懂了,默然点了点头。原来兄嫂二人的缘分在杭州便已定下了,他叹了声,对骁尧道:“你怕是误会我二哥了。” “没有!”骁尧反驳,“当初我也是这么认为,可为何你刚救了我们,那叛军便追了上来。若不是我躲得快,我早便死于非命了。而你别人不带走,偏偏就带走我姐!” 江珝深吸口气,耐心解释:“我将你们从叛军手里截出来,并杀了叛军头领,这事必然会被他们知晓,追上来是意料之中,只是我们只有三人,根本抵不过,只能就地遣散你们不被再次捉住。可没想到叛军会来的那么快。我当时救下人虽不多,也非你姐一个,如果可以,我自然是都想救下,但这不现实。逃离后,禹佐北上通知燕军,只剩下我和常侍卫,被救下的几人也都各自逃难去了,唯独你姐留了下来,因为我负伤了……是箭伤。”说到这,他看了归晚一眼。 归晚也镇定地看着他,面无表情。这一切他都对她讲过,她知道他的伤,也知道那伤带毒,更知道疗伤时发生荒唐事,可万万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也是这故事中一个,还是最重要的那个…… “这便是事实,你都清楚,我不明白为何你会认为是我掳走的你姐。”江珝凝眉问道。 这个……骁尧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被薛青旂灌输了太多江珝威胁姐姐的事,在他脑袋里江珝就是个恶人的形象,当他得知在杭州姐姐便是被他带走时,理所当然认为他不安好心,必是虏获! “那你为何要娶我姐?”他突如其来地问了句。 江珝捻了捻指尖,这还真没法答。 骁尧哼了声。“既然娶了,何不善待?若非有情,何故让她有孕!” 江珝被问得彻底沉默了。这问题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地难答,不过他能却定的是,他这位小舅子,必然是误会自己了,且自己和归晚在杭州发生的事,他应该也是不知情的。 “你可是听何人说了什么?” “你自己做过的事还用得着别人说吗?”骁尧反问。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气势竟不减这位将军姐夫。 江珝还从来没觉得这么棘手且……无助过。看来自己说什么余骁尧都不会信了,他只得看向归晚,这话也只有她这个做姐姐的能解释清了。 然归晚却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这一切,任江珝如何无助地望着她,如何示意她,她就是一言不发。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姐姐默认,余骁尧气势更盛了,认定了江珝便是他所认知的恶人。他方想开口再次诘问,归晚拦住了他。 她对着江珩笑笑,郑重道:“初见弟弟只顾着高兴,还不曾与世子爷道谢,谢您帮我找到弟弟,如此大恩,无以为报,受我一拜。”她起身揖礼,江珩赶紧回礼。“二嫂客气了。” “应该的。”归晚又道,“眼下还得烦您帮我与二婶母告之一声,我弟弟许暂留几日,稍后我会去给祖母和长辈请安。” 江珩应下,先行离开了。 归晚拉着弟弟的手端详他,俊秀的少年和她印象里的一模一样,只是要狼狈得很,不仅衣衫单薄,连小耳朵尖都冻伤了。 骁尧想去,可盯着江珝迈不动脚。归晚也瞥了他一眼,冷道了句:“别理他!”拉着弟弟回房了。江珝默默跟上,却被她关在了稍间门外。 归晚给弟弟擦手,这原本是双握笔的小手,白皙好看,可眼下却满是冻伤,归晚看得心疼极了,恐他再生冻疮赶紧让嬷嬷拿药来。她没用任何人,自己小心翼翼地给他搽药。 “跟姐说,你这些日子都到哪去了,都说你进城了,可怎就找不到你。” “我在姐夫那!” 归晚愣住。“姐夫?江珝?” 骁尧皱眉摇头。“不是他,是薛青旂啊。” “胡说!你怎么能随便更别人叫姐夫!”她斥声道。 “不都叫了这么多年了……况且他说了,等救你出去,他定会守护好你的,一辈子都不会跟你分开了……”骁尧把入京后的事都讲了来,他发现姐姐的脸色越来越暗,以为是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于是语气越来越低,安慰道,“姐,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救你出去的,姐夫虽也有难处,但她不会抛弃你的,他说过,这,这孩子他也会接受的!” 归晚无奈摇头,心生悲凉。她原本以为薛青旂只是优柔寡断而已,起码心底还是善良的,然今儿才发现,他竟然连个孩子都利用。 “姐跟你说,你姐夫只有一个,便是沂国公府的二公子,云麾将军,江珝!”归晚拉着弟弟郑重道,“除了他,以后不许你再叫任何人姐夫,听到没有。” 骁尧闻言,蹭地站了起来。“姐,是不是他胁迫你的!你不必怕!” “我怕你啊!”归晚把他按下来。“人家说什么你信什么,你到底是信他还是信我。我和江珝是两情相悦,何来的胁迫!你看我像似被胁迫的样子吗?” “可姐夫……不,薛青旂他说……” “他才是要利用你的人。”归晚叹声。“现在满城都在寻在父亲,你与我自然成为被利用的筹码。” “那江珝就不是利用你吗!” “以前不知道,但现在绝对不是。”归晚肯定道。“而且不仅我,父亲也被他照顾着。” 骁尧简直不敢相信,他想要见父亲,归晚劝道。“父亲现在身子未愈,且他还不安全,不过既然你也找到了,我会和他提的。” “姐,你就这么信任他吗?”骁尧疑惑问。 归晚淡笑。“自然。他是我父亲,也是我孩子的父亲。”说着,她抚了抚小腹,温柔缱绻,满满的幸福感都快溢出来了。 看着她宁和的模样,骁尧糊涂了。难道薛青旂说的都是假的?难道他真的一直在骗自己?这么多年的信任,瞬间坍塌,他有点不能接受,失神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一言不发。 归晚知道他需些日子能接受,于是嘱咐他不要胡思乱想,晚些时候带他去拜见老夫人和长辈,便让嬷嬷带着他换身衣服去西厢房歇息了。 骁尧乖乖点头,起身走了,然一开门,便瞧见门口默立的江珝。他望了他良久,眼中没有了仇恨,却也未有感激,满是迷茫…… 他一走,江珝入门,见了妻子勾唇笑了。“你总于承认我是孩子的父亲了。” 归晚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长了偷听的毛病!” “有你之后。”他佻笑,想到她方才那句“我们两情相悦”他心中便抑不住地喜悦,伸臂去拉她,却被她躲开了。 其实她还没从惊讶中走出,方才听了那话,才知道自己就是被江珝救,又救了江珝的人。她总觉得这像个梦似的,太离了,兜兜转转,自己竟又转到了他身边,彼此要找的人就在眼前,却两不知。老天真会开玩笑,眼前这个“便宜爹”竟成了“亲爹”!那么也就是说,穿越过来的这段日子,自己一切苦郁愁闷,忐忑不安的缘由都是他! 亏她还一直对他心怀感激,觉得他能收留自己,还接受自己的孩子……可转来转去,这孩子就是他的! 心里好不平啊,怎么就有种便宜他的感觉了呢! 尤其昨晚上,明明是他的错,他还那么理直气壮! 他不是想让自己原谅他吗!没门! “我累了,要歇晌,你出去吧!”她不瞧他,哼声。 “我陪你。”他含笑道。 “谁用你陪,忙你的去吧!” “我不忙。”他贴近她。 “我不用你陪!”她搡着他道。 他赖着她。“那我陪儿子。” 他还能再赖皮不,归晚瞪着他,忽而眉头一展,笑道:“我饿了。” “我让嬷嬷给你备饭,你想吃什么?” “想吃陶然居的桂花栗粉糕。” “好,我这便遣人去买。”说罢,他转身踏出了稍间。可刚迈出来便察觉不对,再回头时,嘭的一声,门被锁上了…… …… 回云熙院的路上,江珩思绪不宁,他脑袋里一直重复着兄嫂亲密的画面……还有余归晚的嗔怒喜笑,像刻在脑海中一般,如何都抹不掉……可越是想,他心中越是凉苦。原来人生真的是不公平的,即便他再如何努力让自己优秀,即便他成为了世子,即便他官绩斐然,是众人眼中的不二君子,可他依旧有得到不东西,触碰不到的人。他从未因二哥强于他这个世子而羡慕过,但因为一个女人,他的的确确地羡慕了,甚至是嫉妒…… 正想着,他一迈入云熙院便瞧见锦湖慌乱地从正房里出来,二人撞了个迎面。 锦湖忙给世子爷请安,低垂的头不敢抬起,可腔调带了沙哑。江珩挑起她下巴,满面泪痕,他下意识朝正房里望去,正瞥见了窗格处的人影。那人影也有所察觉,匆匆闪开了。 江珩无奈叹声。“她是主母,管教你理所应当,所以……能躲便躲着些吧。” 他话语颇是无力,小丫头屏息。本以为他能为自己做主,可这么多次了,每每都是这句话。锦湖眉心拧得更紧了,哀然应了声“是。” 江珩点头,让她回去休息,锦湖偷偷扯住了他的衣角,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几次开口,却抖着唇欲言又止,委屈得让人心疼…… 望着她双楚楚的大眼睛,江珩的心也像被攥住了似的。面对她,他不可能无动于衷,毕竟是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丫头,即便没有爱情,也有亲情在。况且她今日受的苦,何尝不是因为他的冲动而连累的。 “听话,好好养身子,我会劝她的。”他温柔地拍了拍她小脸,轻声道。随即,头都没回地进了正房。 锦湖看着他清俊的背影,冷漠至极。若是放在以前,她许会被他的温柔感动,但这些日子过去,这份感动早就被他的敷衍给磨没了。她算看清了,想让这个男对自己用心,那是不可能的,若想在这个云熙院立足,指望他是不可能的,她只能靠自己。 听着正房里传来严梦华婉转亲昵的声音,锦湖抚了抚自己刚刚被打的脸颊,冷笑一声,转头回了西厢…… “你往后别总为难她,她不过是个姨娘而已,这云熙院还不是你说得算。你如此针对她,也不怕人家道你心量窄。”江珩漫不经心道。 梦华闻言微愣,正为他更衣的手顿住,她攥着他衣襟仰头看他。 他微扬着下颌目视前方,目若朗星,丰神俊逸,英朗得让她看得心晃,也心凉,即便是跟她讲话,他也疏离地半点余光都不施舍她。 “她若不轻慢我,我如何要为难她。”她怨怨道。 他可算垂眸瞥了她一眼。“你是主母,她如何敢轻慢你。” “她是不敢,她腹中的孩子可敢。” “你什么意思?”他挪开她手,问道。 严梦华颇是无奈地叹了声。“还能什么意思,想也知道。她怀有身孕,走到哪都不忘提及此事,生怕谁不知道似的,尤其在我面前,总是打着养胎的旗号提出各种要求。” “那孩子毕竟是江家的后,她也是怕孩子出何意外,太过紧张罢了。” “我明白,所以她提出任何要求我都尽量依她,照顾她甚至比照顾我自己还要用心,可她非但不满足,还处处拿孩子刁难我,这不是威胁是什么。世子爷,我当初可怜她,又不忍伤了江家的后,才留下她,还让她升了姨娘,我真的觉得仁至义尽了……” 说着,她哽咽了。 “我知道你用心良苦,难为你了。”江珩安慰,几次探手,最后还是决心抚了抚她肩。 难得他如此温柔,严梦华的心像活了似的,兴奋不已,却还是安奈叹道:“有世子爷这话,我便心满意足了。其实我也就是抱怨而已,为了那孩子,便是她提出什么过分要求,只要我能办到,我都会去办。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心里苦的不是这个!”她蓦地拉住了他手,恳切道,“女人这一生图的是什么,无非是能与夫君举案齐眉,相濡以沫。我不奢望世子爷宠爱,可也企盼您的怜惜,您若是真的想与梦华携手此生,求您像正常夫妻一般待我。如果,你真的嫌弃我,那我也不为难,咱好聚好散吧……” “胡说!我何尝嫌弃过你!”江珩斥声,想要抽手,却被她攥得紧紧的。 “您若不嫌弃我,为何到如今连碰都不碰我!”她突然嚎啕起来,“为什么锦湖能有孕,我就不能,我也是女人,我也想当母亲……” 这话说得好不凉苦,望着面前哀戚痛苦的女人,江珩心沉。他已经耽误一个锦湖了,却还要耽误另一个吗?脑海里再次想起了兄嫂恩爱的一幕幕,他不由得叹息,为何自己一定要去羡慕人家呢?为何不给自己,和身边人一个机会,也许他也能有那份向往的温馨…… “别哭了,是我对不住你。”江珩将她揽进怀里安抚着,“是我这些日子太忙了,成婚以来每日乏累,忽视你了,我以后不会了。” 他突如其来的改变,让严梦华愣住了,她抹了抹泪,仰头望着他,半晌赧颜地道了句:“那您今晚……” “我陪你。” …… 归晚把江珝关在门外,他为了讨好妻子,只得亲自出门去买糕点。 出了陶然居,天尚早,他和禹佐走在街上,年光将至,街上热闹非凡。没几日便是新年了,想到余骁尧已经找到,他犹豫着要不要让归晚一家团聚,见上一见。他倒是想让妻子高兴,只是太过冒险,要知道不管是妻子还是他,盯着他们的眼线从来就没断过,以致征北回来到今日,余怀章他一面都没见到…… 经过东角楼时,人群越发地密集,此地为繁华区,江珝难得闲情逸致,突然觉得若是她身侧该有多好。他四处瞧望,目光被一处扎纸灯笼的货郎吸引,瞧着各式各样的小马灯,江珝反应过来,今年是马年了。想到他们家将迎来一只“小马驹”,便挑了一只瞧上去英气十足的小白马。 刚付了钱,又想起家里还有只“小老虎”呢。 禹佐眼看着他交钱,挑了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便也明白他的心思了,于是问道:“这只,将军可是给少夫人买的?” 江珝颇是满意地“嗯”了声。 禹佐忍笑,又道:“将军,你确定要送这个给少夫人?” 江珝诧异。“怎么?不行吗?” “行!”禹佐立马回了句。他真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珝狐疑地看着他,瞪了他一眼,走了。然才一转身,便瞧见对面街上盯着他的人,是薛青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释放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二人相对, 薛青旂看了眼江珝手中的两只灯笼, 轻言道:“看不出来, 将军别有情致啊。” 江珝勾唇淡笑,清冷道:“给夫人买的, 哄她开心罢了。” 薛青旂微僵, 看着那只小老虎他便懂了。往昔的事一幕幕浮在眼前, 曾几何时, 他也给她买过,看她笑靥如花, 听她甜甜地对自己说一声谢谢。可现在呢?他不但见不到她, 连唯一可以给他念想的人也丢了。他搜遍了全城也没找到余骁尧,那结果只能是一个…… 他望着江珝手中的另一只灯笼,冷哼道:“骁尧属蛇,你怕是买错了吧。” 江珝也看眼自己手中的小白马, 笑了, 悠然道:“抱歉,我儿属马。” 他话语好不自得,薛青旂大声讽笑, 摇头道。“江珝,你是想儿子想疯了吧。你何苦自欺欺人!” “我何必自欺欺人?”江珝反问。 薛青旂迫声道:“余归晚嫁你之前便已有孕了!” “我知道。”江珝淡定自若,“可孩子是我的。” “笑话!归晚是在杭州……”薛青旂突然顿住,他打量着江珝, 目光越发地惶惑, 脸色不大好了。 父亲到江珝在诏未下之前便已到了两浙路, 那时正是归晚逃离杭州之时。骁尧道,救走他姐姐的人不是叛军,而是北方口音,脚蹬胡靴者。还有,江珝一直在找人,找个杭州救下的女人…… 所有线索连在一起,薛青旂顿时明白了。可天下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除非这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了!不然他为何一定要娶余归晚。先是侮辱,让她走投无路后,再通过赐婚,强迫她嫁给他……他就是想用这种方式占有归晚。 “江珝,你真卑鄙!”薛青旂切齿道。 江珝自然不知道他都脑补了什么,他冷笑几声,寒声道:“薛青旂,到底是我卑鄙还是你卑鄙!触手可得的时候,你不懂珍惜,失去了还不肯放手,居然连个孩子都要利用。你恨我便罢了,为何还要把这恨转嫁到余骁尧身上,你这‘姐夫’当得可是称职呢!” “果然……”薛青旂哼道,“骁尧果然是你带走的。” “不是我带走的,是你的谎言留不住人。”说着,江珝指了指方才的买灯的地方,对禹佐道,“去吧,再买一只银蛇的给骁尧。这还得亏薛公子提醒呢,不然我这个姐夫可不是要让孩子失望了。”他瞥了眼薛青旂,冷笑一声,同禹佐走了。 望着两人的身影,薛青旂攥紧了拳。 卑鄙,好,那自己便卑鄙到底。余归晚他是绝对不会放手的。江珝不是说那孩子是他的吗?那就等余归晚提前产子,看他到时候如何说得清,又有几人会信! 江珝明白,薛青旂和他父亲一样,执拗得很,未必会就此罢休,于是让禹佐派人时刻盯主余骁尧,既然他回来了,便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 禹佐应下,二人便回了沂国公府。 下人道,二少夫人带着余小公子去拜见老夫人和长辈了,他也跟了去,然才刚出了檀湲院的二门,便瞧见姐弟二人谈笑着往回走。好像许久没瞧见归晚这般开心地笑了,不是那种敷衍和讨好。 二人见到江珝,驻足。骁尧沉默良久,拱手揖礼,唤了声:“骁尧见过将军。” 他话语虽客气,但起码没有恨意了。江珝淡然点头,看想了他姐姐,可自己这个小妻子,全然一副没看到他的模样,牵着弟弟绕过他,直接进了檀湲院。 晚饭时分,江沛听说婶婶这来了位小叔叔,他兴奋地奔来了。可见了人家,却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说些什么,不过没多久便发现了这位小叔叔的好,跟在后面小叔叔长,小叔叔短地唤着。江珝也发现,起初还恶目仇视自己的少年,其实是个彬彬识礼,稳重谦和的孩子,不管江沛如何缠着他,他都耐心陪着,和颜相对。 往日没有应龄的孩子陪伴,江沛又实在太喜欢这个小叔叔,连吃饭的时候都要挨着他。这小家伙自打跟了归晚,性格开朗很多,饭桌上,他话简直不停,便是江珝呵他好几次“食不言”,他也板不住,还是想和骁尧说话,饭粒都落到人家碗里了,也不自知。 而骁尧呢,唯是温和地对他笑,认真地听着,偶尔还会给他夹菜,嘱咐他吃饭。 江珝惊诧,余怀章能把儿子教育得如此优秀有涵养,确实不简单。可同样是余家的孩子,怎么有人就那么难讨好呢……他无奈看向余归晚,人家依旧忽视他的存在,从下晌他回来到现在,她还一句话没和他说呢! 入夜,齐嬷嬷要带江沛回去了,可小家伙赖着不想走,他想和小叔叔睡。可归晚还想带弟弟一起睡,和他聊天呢。 归晚哄劝江沛明个还能来啊,小叔叔不走,天天都能见到的。小家伙不情不愿,方要点头,却见对面二叔朝他瞪了个神眼,他想了想,嚷了一声“我就要和小叔叔睡!” 见二叔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他便撒欢似的闹开了。归晚无奈,看了看弟弟,骁尧没说什么,含笑牵着小家伙回了西厢,把他留下了。 他们安顿好了,江珝虽归晚回正房,怕再被锁外面,先一步迈进了稍间。瞧着他得意的模样,归晚真想踢他一脚。 江珝把今儿买的小灯笼挂了起来,还给她递了点心,可归晚就当没看见,坐在妆奁前不紧不慢地卸下头上的发饰。他上来帮她,她倒是没拒绝,接着更衣,洗漱,上床,脱鞋,连铺床都是他伺候的。归晚很是享用,但就是不说话。 直到躺在床上,他撑头看着被子里的她,笑道:“用都用了,还不解气。” 她埋头不理他,他低头想去亲她,却被她躲开了。 他哭笑不得。“我错了还不成,你说话吧,好不好。” 她干脆把被子拉过头顶,隔断了他的视线。 江珝愣住,沉默须臾,唇角再次魅惑勾起,笑道:“好,你不想说咱便不说,省下力气做该做的!”话落,他猛地掀起了她被子,还没待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把她揽进了怀里,锁得紧紧的。随着被子落下扣住二人那刻,他蓦地吻了上去,任她呜呜挣扎,再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手扣着她后颈,一手解开了她的衣襟…… …… 二更梆子响起时,云熙院正房的灯还亮着,灯亮,小丫头们便不敢歇息,只得在门外候着。 冬青今儿当值,守在次间,听着西稍间里时不时传来的娇弱的喘息声,她抿唇笑了。哪个英雄过得了美人关,世子爷到底还是败在了小姐的石榴裙下,想必这会儿尝到了甜头,必知道这夫妻之间的好了吧。尤其是自家小姐,那可真真是回眸一笑,迷惑众生的主,就不信世子爷抵得住!瞧这样,今晚云熙院,必是个无眠夜…… 严梦华也如是想的,只是现实,有些差距—— 二更梆子第一遍响起时,他进去了,没有情感调度,突兀得生疼……不过她忍住了。毕竟心房的膨胀是无以取代的,他们终于融为一体了,她痛并快乐着。可这份快乐没持续多久,二更梆子第二遍响起时,他结束了…… 便是未经人事,严梦华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愣住了。身上,江珩窘迫地错开目光,在她耳边道了句“对不起”便撑臂要起。严梦华一把将他拉了怀里,紧紧抱住,生怕伤了他似的,含笑安慰道:“第一次都是如此,不要紧。” 江珩尴尬,这是她的第一次,不是他的。他知道她误会了,可他没法解释。总不能告诉她,在方才用情之时,交融之际,他低头看见的却是另一张脸,惊得他腰眼一麻,草草了事了…… 他还是要起,她却不舍地拉着他道:“慢慢来,总会好的……”她想再继续,可他不行了,从那张脸出现,他便没办法面对她了。 江珩对着她苦涩一笑,踟蹰片刻,安抚似的亲了亲她额,又道了声“对不起”,便翻身下床了。 严梦华侧身,目光从他宽阔的肩膀,到清晰的腹肌,描绘着他窄腰遒劲的线条……掌心里还有他臀肌紧实的感觉,他动作时,分明如同瘦削的战马,矫健而有力……她怎么都想象不到他会这般,这不该啊…… 江珩匆匆穿了中衣开门,让冬青唤婆子给夫人备水,道天寒让她们伺候夫人房中沐浴,自己则去了净室。 他清理罢,正房里中水声未断,他侯了片刻,便转身去了房。 没让下人跟着,他独自燃起了房的灯火,他坐在桌前,以手撑额,阖目轻揉着。房中静得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方才的一幕幕再次涌了上来,满眼是冰肌莹彻的肌肤,纤纤扭摆的腰肢,兰气幽吐的樱唇,还有那娇柔的喘息声,撩拨着他的神经,在他心头燃起了一方欲.火。 那火越来越旺,他扑不灭,反倒被它吞噬,他眼前又出现了那张脸……她在对他怒,娇嗔道:你攥疼我了。她在对他笑,甜声道:世子爷,吃葡萄吗? 他以为只要他努力,用心经营夫妻关系,就可以如兄嫂那般恩爱,得到那份让他羡慕的感情。然这刻他知道那是错的,人不对,他永远不会得到那份感情。不是心心念念的挚爱,一起都是浮云…… 江珩深吸了口气,猛然抬头,却发现了桌脚竟有一串晶莹的葡萄,寒冬腊月,哪来的葡萄,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竟发现那葡萄上还留一层薄霜,应该是从冰窖里取出的。他望着那葡萄,脑中的画面越发地清晰,欲望再次爆发,他起了反应。 人前控制,人后他不想再压抑了。于是蓦地掀起衣摆,仰在椅背上,阖目幻想……呼吸重而混浊,椅子随着他摆动而撞着后面的架子,咯咯作响……也不知持续了多久,椅声越来越急,人息越来越乱,就在他要即将登顶的那刻,屏风后忽而响起柔柔的一声:“世子爷?是你吗?” 江珩紧绷的弦彻底断了,他大步起身一把将屏风后的人拉了过来,压在了罗汉床上—— …… 次日一早,小丫头报,世子爷昨晚在房过了一夜,严梦华心沉。想必他是因为郁闷而苦,所以才躲进房的吧。想来也是,这种事关乎颜面,任哪个男人能接受得了。严梦华正想着一会见面要如何安抚江珩,却见冬青一副愤然的模样摔着帕子进门。她刚才去询问世子何时用早饭时,发现锦湖竟在房,瞧她那衣衫凌乱的模样便知,她昨晚就是在那过的夜! 冬青说罢,望望小姐,只见她雕塑一般,面无表情。沉默了良久,她深吸了口气冷笑。 还以为是他的问题,自己在这巴巴想如何安抚迁就他,岂知人家却在和她人颠.鸾倒.凤,翻云覆雨,还真是够讽刺啊,原来问题竟出在自己,是自己让人没了欲望! 半个时辰后,江珩回来了,严梦华却当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为他更衣,含笑问道:“世子爷昨晚休息得可好。” 江珩愣了一瞬,尴尬道:“还好。” “可妾身不大好。”她叹声。见江珩没接话,她兀自道:“我在房里巴巴等了您一宿,那么会功夫您便出去了,且一去便不回了,叫人家如何看我,必道我没能伺候好世子,惹您不快了。” “哪里的话,昨晚是我的错。”江珩略窘,勉强笑笑。 衣服穿罢,严梦华给他拍了拍,冷道:“既然不是我的错,那世子爷为何连最基本的一丝情面都不给妾身留,我是您的妻子。您半夜离开便罢了,还要去找锦湖!”说着,她笑了,讽刺凉苦。“您宁可宠幸个有孕之人,也不肯与我同床,这话传出去,您让我在这府上如何自容!” 她最后一句喊出,泪水便簌簌而下,伤心得满眼都是绝望。江珩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了,只能硬着头皮将她揽过来,安慰道:“是我对不起你,我糊涂,没想到这么多,我以后再不会了。” “世子爷,您就那么喜欢锦湖吗?” “没有。” “新婚头月里是不许宿在偏房的,可我们才成婚几日啊。”她委屈道。“再说她是孕身,您就不怕伤了她。” 江珩确实悔了,发生这一切他也不想,只得无奈哄着:“我知道,是我不对。你放心,我以后不会与她同宿了……” 哄了一会儿,她情绪渐渐稳下来,他穿上外衫,便匆匆出门了。 冬青不服气,恨得直跺脚,怨道:“明明是那个贱婢勾搭的世子爷,您干吗不提她,非要埋怨世子爷啊!” “一个巴掌拍不响!”严梦华收起方才的委屈,抹干了泪道。“我提她,必然让人觉得我妒心强,认为我主母咄咄逼人。到时候她倒成了弱势,世子爷必然会站在她那面。眼下不同了,我偏不提她,就要让世子爷生愧,让他觉得对不起我。收拾她,有的是机会,但世子爷心,绝不能失!” “可心里还是憋屈!”冬青拧着帕子皱眉,“就这么放过她了?” 放过?不可能,从她第一次爬上世子爷床的那日起,严梦华就没打算放过她。严梦华明白,她这是跟自己示威呢,让自己知道世子爷多在乎她。哼,在乎算个什么?看来这些日子自己还是没教透啊,那好,那就让她彻底明白,她一个贱妾想和主母碰,到底能碰出什么结果来! “去,把昨晚的事和蕙丫头叨咕叨咕。” “小姐,那蕙儿可是西院丫头,她若知道了,二夫人就得知道啊!”冬青忧忡道。 严梦华笑了。“我就是要让她知道。不仅要让她知道,我还要让全府的人都知道。” “这……” “还有,她有孕未到四月,本来就胎相未稳,昨晚这么一折腾,若不出点岔子,是不是不合常理啊!” “可她真没事啊……”冬青讷然道,见小姐瞪了个眼神过来,恍然啊了一声,“我明白了!” …… 归晚还没睡够呢,便被肚子里的小东西闹腾醒了。他精神头可足,拳打脚踢,气得归晚朝着肚皮轻拍了一巴掌,恨道:“小东西,你爹折腾我,你也不饶了我!” 话刚落,背后传来声轻笑,接着一只胳膊揽过她,贴在她耳边柔声道:“父子同心么!” 归晚闻言哼了一声,头都没回朝着他脸拍了一巴掌。若“不要脸”的赖皮劲儿也是同款,那她干脆不要它了! “要像也该像舅舅,像你……哼!” 江珝笑了。想骁尧?倒是也不错,只是……“它舅舅还未娶亲,娶了妻还不定什么样呢!” “什么样也不会像你这样!在外面瞧着像个煞神,一本正经的,回到家就知道欺负我,哪有个正经时候,我是孕妇!你就舍得折腾!” 江珝搂过来,温柔地吻着她,无限缱绻。“舍不得啊!可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盼来,一分一刻都不想与你分开,更恨不能一日掰成两日过……”他头埋在她颈间,用力呼吸,恨不能把她的味道,甚至整个人都吸入身子里一般。“从来没有这么挂念过一个人,挂念到想把你走到哪便揣到哪……” 明明是柔柔诉情,可她却听出了异样。虽说二人相认,可他亲昵的确实有些过分了。归晚蓦然回身,攥着他衣襟,一副霸道的架势问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江珝愣住,眉心登时笼起一抹郁色,不过片刻,那抹愁郁如滴入水中的墨,渐渐淡了,直至消失,取而代之的依旧是似水的温柔。他撩了撩她脸颊的碎发,含笑道:“北方战事未宁……” “可不是说春季再战吗!”她截了他话,语气焦急不满。 他本来不想这么早告诉她,可没想到她会问,于是淡笑道:“战事是双方参与的,我们如是想,北虏不一定啊。” “金军南下了?还是契丹?到底是哪个?”归晚真的急了,攥着他的小手越发地紧,他胸口的衣襟都被她扯开了,她瞥见他右胸的陈伤,眼圈当即便红了。她不知道他这伤是何时留的,他们在一起时他便有了。不仅这个,他身上好多伤,而且每个位置她都记得清楚。她突然无奈得想笑,她原以为自己不在乎他,如今才知,她一直把他放在心底,不然她如何会去在意那些伤! 江珝也终于了解她的心意了。他把她搂进怀里,安抚地拍着她背,解释道:“皇帝身体每况愈下,怕是熬不久了。包括太子在内,几位皇子为争夺皇位忙碌,急于笼络人心,虑近忧而不顾远患。曹副将得信,金辽已暗中勾结,想必定是看中了眼下的时机,蠢蠢欲动。他们不在乎,但是我作为征北将军不容忽视,必须有所防范。” 归晚懂,她泄气了。谁叫她嫁的就是这么个人,他若不是任狭忠贞,赤心为国,她许也不会爱上他吧。人就是这么矛盾。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希望他能够满足自己最后的愿望,幽幽道:“你能等我生了孩子再走吗。”她声音含混,却直击他心。心被刺了一般疼,他用力地亲着她头,没回答。 她叹了口气。答案懂了。还有三个月,怕是等不到了…… 今儿早饭吃得有点安静。骁尧打量姐姐,虽她还不愿搭理江珝,但明显状态和昨日不一样。昨个一看便是夫妻斗气,但今日,是从里往外地透着疲惫。他不明白为什么,倒是激灵的小江沛,瞧出什么了。咽了口粥,弱弱问道:“二叔,你要出征了?” 江珝和归晚惊住,互看了一眼,都笑了。问:“你怎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了,因为每每二叔离开,他那个所谓的娘,苏慕君,就是这个状态。“二叔你几时走?” “过了年吧,还未定。”说这话时,他看了眼身边人。 归晚知道他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却当没听到似的,继续吃饭,嘱咐江沛把粥都喝掉,又给弟弟夹了菜。可骁尧却蹙眉盯着那菜,没动,表情颇是凝重。归晚知道他许是多心了,于是放下了碗筷,想要对弟弟解释,却听他道了句: “将军,我能跟您一起去吗?” 江珝愣,他看了看归晚,见她望着自己的眼神也同样茫然,便问:“为何?” 骁尧依旧垂眸,可起起伏伏胸略显激动,他整理了思绪方要开口,茯苓端着紫苏汤来了,匆匆忙忙地,走到门口绊了一跤,汤水竟洒了一地。 归晚看着她嗔道:“你急得什么,仔细再摔了你!” 茯苓连连道歉认错,却还是憋不住地道了句:“表小姐,西院出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郁气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茯苓把听到的话讲来, 方才出门时碰到了西院的小丫鬟, 她道云熙院的锦湖姨娘似动了胎气,大夫正在房里救着呢,瞧那样子, 情况不大好啊! 归晚不解,她前些日子也见过锦湖,没觉出异常啊, 虽神情愁郁, 可面色好得很呢,这怎么就动了胎气了。 茯苓看看二公子,踟蹰不决。其实这话她本不想讲,可入门时候林嬷嬷交代, 非要她说出来,借机会提点提点二公子不可, 于是咬着牙道:“是……世子爷昨晚上和锦湖姨娘同宿的, 所以才会如此!” 这话一出,归晚愣住,随即品出味道, 脸窘红得不得了。然江珝也颇是尴尬, 默默地饮了口茶, 唯是骁尧淡然如常, 定力可倒是不错。 江沛没明白, 问道:“为何三哥和她同宿, 她孩子就没了。” 这话无疑添了把火, 谁也不好解释。而骁尧却夹了菜放在勺子里,颇是平静地道了句:“大人的事,小孩子不必多问,吃饭。” 瞧着小舅子一本正经的模样,江珝竟挑唇笑了。归晚瞪了他一眼,让茯苓先出去了。 “姐,你要去看看吗?”骁尧问道。 归晚笑笑。“到底怎个情况还不清楚,而且那是云熙院的事,咱去不合适。”若是严梦华抱恙,本着妯娌的关系,她该去探望,可一个姨娘……想来这事也没那么简单,她才不参合。“先别说其它,我倒要问问你,你为何想要随军出征!” 骁尧闻言怔住,抬眸看了江珝一眼,淡定道:“在杭州,我亲眼见到众将士一个个在我面前倒下,那壮烈此生难忘。从那时开始,我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想上一次战场。” “你这简直是胡闹!”归晚呵斥。 江珝却攥住了她的手,安抚道:“他有这想法也能理解,我当年从幽州回来时,也没比他小多少,面对铁蹄下的难民,我心中也如是想的,所以才会跟随父亲出征这么多年。” “可你是武勋世家,从小便打下这个底子。可他呢,连刀都没摸过……” “我会用剑了!”骁尧唤声,归晚瞪了他一眼,他才怏怏地噤了声。 望着急切的妻子,江珝淡笑。捏了捏她手问道:“你们都以为我在幽州过着漂泊不稳的生活,便要整日披甲持戟吗?我十一岁之前,不要说刀,便是剪刀都很少碰,我曾祖父乃前朝状元,外祖父虽不曾任官,却也喜好藏,世代香,我母亲更是京中有名的才女,若不是因曾祖被发配到北方,我们也不会流落至此。所以,想也知道我的生活环境。我也不是生来便要做武官的。” 归晚现在懂了,为何他身为武官,却文采斐然,在画上也造诣颇深……她钦佩自己的夫君,可想想又觉得心疼。她想起曾经关于他的传言:十三岁斩贼人于军前,十五岁独取敌将首级……归晚看看骁尧,她完全想象不出,一个文弱少年,是如何做出这般残酷狠绝之事的,若不是变了一个人,她真的是没法理解。 江珝明白妻子的疑惑,淡淡笑了。“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走上这条路,但我亲眼看见北虏如何践踏汉民,亲历母亲遭北虏屠杀,倒在我面前,她就像片叶子,轻柔地落下,再没起来过。我在屠杀中死里逃生,那时我便开启了第二次生命……所以我能理解骁尧的感受,面对生命逝去的那种无奈和彷徨,心里如同憋了一团郁气,极力地想要找一个出口发泄出来……” 他平静地说着,而另一边骁尧已耐不住激动,瞪大的眼眶红了。这话是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他心里就是有口气,非得要发出来不可,如何都平静不下来,这也是他练剑的原因。薛青旂制止他,他以为不会有人明白他这种心思,却不曾想江珝才是最懂他的那个人。 骁尧期待地看着他,江珝点了头。他这一默许,少年兴奋了,可少年的姐姐却气恼,直到早上这顿饭吃完,她也没缓过来。 见两个小家伙去了,江珝拉过妻子,哄道:“真的不高兴了?” “如何能高兴,你一个人出征,我就已经够提心吊胆了,还要再搭一个?” 江珝笑了,抚着她背道:“人生的路有许多可能性,你不叫他去,他不知道未来的选择到底对不对,没准他又是一位将军呢!” “我才不要将军呢!”归晚哼声,随即幽幽道:“我只想要一家平安。” “我明白,他去了,也不过就是随军瞧瞧,你还真以为我指望他去上战场?”说着,他脸色暗淡下来,深沉凝重。归晚纳罕,追问下他道:“其实我也有私心,他若是能随去,也有个好处,便是帮我指认叛军黎庞昭。” “黎庞昭?他……他逃窜到幽州了?” “是,线人报他已混入契丹头领之中,我此次北行的目的,也是为了将他捉拿回京。因为他不仅是吴越叛首,更重要的是,他是杭州失守案最关键的证人。” 闻言,归晚猛吸了口气,下意识捂住肚子。江珝惊得忙扶住她,“你如何?可是腹痛了?”他想起方才云熙院的事,有点紧张了,毕竟昨晚他们也没消停。 “没事。”归晚木然摇头,“就是说,只要抓到他就有可能证明我父亲的清白?” 江珝点头。归晚又深吸了口气,这决定还真是难做,终了她只能道:“你护好我弟弟。” “你放心,我就是不要自己的命,也要护住他的。” 这话一出,归晚忙捂住了他的嘴。“不许你胡说,你们两个都要安安稳稳地,不然我恨你一辈子!” 江珝会心而笑,把她拢入了怀里,归晚伏在他胸口,幽幽道了句:“在你临走前,我和骁尧能见见父亲吗?” “好。”他终于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她欣慰而笑。 …… 云熙院西厢房,锦湖简直是死里逃生,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承尘…… 都是她,严梦华,是她在那饭菜里下了药,是自己疏忽,觉得她不会做出这种事,可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她。门外小丫头匆匆进门,她忙坐了起来,因为动作太急,她小腹痛了一下,紧张得她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生怕呼吸大了急了快了,都会让她失去它……大夫说了,它能留下已然迹,不可再大意了。 小丫头见姨娘僵住,赶紧贴上来,怯怯问:“姨娘,你没事吧?” 锦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如何?世子爷说什么?他可回来了?” “是,是回来了……”小丫头瑟瑟道,“可回正房坐了一会,又走了……” “走了?”锦湖不敢相信,“怎么就走了呢?我孩子都险些没了,他居然都不来看看我?你怎么说的?你可告诉他,这孩子九生一死?” 小丫头被她抓得生疼,赶紧应,“说了说了,我都说了。可他,可他还是不愿见您,他说他对不住您,往后他不会再如此荒唐了,劝您好生养着。” 锦湖不甘心,拉着她道:“这就完了?他就没说些别的?” “你还指望他说些什么?” 门外一声悦耳之音传来,话语冷冰冰,锦湖抬头望去,是严梦华。 严梦华悠然走了进来,她身边的冬青为她搬了椅子来,她慵然而坐,笑道:“怎么,还不死心?你还指望世子来宠着你,温暖体贴你?就算他想,你也要问问他敢不敢!” “你什么意思?”锦湖愕然。 严梦华鄙夷地盯着他。“被你这么一折腾,如今全府都知道世子爷荒唐,险些害了自己的孩子,他眼下都快成个笑话了!你说这话传到老太太和母亲耳中,她们如何想?若不是你怀着孩子,你觉得她们还能容得下你?” “不可能!这不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是谁的错?你还想她们体恤你?你太真了,在她们眼里,你就是引诱世子爷的耻辱,她们岂还会让世子爷见你!” 锦湖泪水忍不住了,她愤怒道:“不是我,这都是你做的,是你害的我,跟世子爷无关!” “可以,你可以出去说,你看会不会有人信。”严梦华无所谓道,她看着眼前的姑娘,目光鄙夷又可悲。 “锦湖,你还没认清自己的身份吗?你是妾,是婢,你就是陪伴世子爷一辈子,你也只是个下人。他就是一辈子不碰我,哪怕不见我,我也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知道妾和妻的差距吗?同样有孕,若是檀湲院那位出了什么问题,全家都要上,便是老太太也要亲自安抚。你呢?大伙是怎么看你的,你知道二夫人巴不得你不曾存在过,所有的错都是你的,这就是身份的差距。今儿的事,你也可以出去宣扬,说是我妒忌你有孕,想要害你,你看看她们信不信,就算信,你问问她们敢不敢说信!你就是真的拿出确凿证据了,你以为你就告得了我?为了公府的脸面,到头来我依旧安然无恙,而你却是那个惹是生非之人!” 看着沉默无语的锦湖,严梦华哼笑,接着道:“再简单点说,我若真的瞧不惯你了,拿了这孩子,赶你出府,你觉得她们会如何待我?休我,还是告我?哪个都不会,她们也不敢。你听闻过有为妾休妻的吗?他这边休我,我父亲一本便能参上去,毁了他前途。所以你听懂了吗?就算你一尸两命,我还是我,还是沂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严梦华最后一句怒斥而出,锦湖再绷不住了。她认也好,不认也罢,这就是命…… “嫁入之初,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可我还是留下你了,我给了你一条生路,你却要和我作对,自讨死路,那便怪不得我了。这次你逃得过,我就不信你下次逃得出!”严梦华说罢起身,惊得锦湖赶紧跪在她面前认错,头磕得怦怦响,却动摇不了严梦华丝毫。她寒声道“你别怪我无情,要怪就怪世子爷,谁叫他那般贪恋你。迷恋如此,便别怪我容不下你了!” “不不,夫人,不是的,世子爷喜欢的根本不是我!他,他喜欢的是二少夫人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窗花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你再说一遍!”严梦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可知道你自己说的是什么!” 从她入门道现在, 锦湖还没见过她这般惊惶,她明白机会来了,于是抹泪道:“只要您我顺利地把这孩子生下来,我什么都告诉您。” 居然和自己将条件,严梦华瞪着她,可架不住心里疑惑翻腾,她咬牙切齿道:“说!” 如是便是答应了?锦湖深吸了口气, 把事情讲来…… 伺候世子爷这么多年,世子爷每个情绪她都了如指掌。就是二少夫人嫁进来后, 世子爷有段日子总是失神落魄,锦湖猜出他有心事,后来他不知从哪得了块玉佩,整日盯着发呆,她才料到, 他许是有意中人了。可那时候她不知道这意中人是谁, 直到在葡萄园, 她偶遇世子爷和二少夫人……旁人看不出世子爷的心思, 锦湖太清楚了, 从他望向二少夫人的眼神, 到他木讷的举动, 一切都证明, 他心里的那个人就是她。 所以那夜, 趁世子爷醉酒之时, 她用葡萄试探了,于是便有了两人的第一次荒唐……如果这些还不能证明,那昨晚又是一次验证…… 严梦华彻底无语了,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是用力抓紧了椅背,才勉强站住。她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 “夫人,您就没想过,他为何对您一直冷漠?您就真的觉得是因为我?您嫁进来有些日子了,您见他正眼瞧过我吗?您没发现他每次欢颜兴奋,都是与檀湲院有关?” 锦湖的一句句反问直击严梦华心,她想起他最后一次笑,应该是前日吧!他说,他找到了二嫂失散的弟弟…… 果然,严梦华崩溃了。一个姨娘就够受了,居然还有这么段不伦的爱恋!自己到底嫁的是个什么人!嫁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庭! 她恨恨地叹了一声,连看都没看地上的锦湖一眼,咬着牙奔了出去。这“落荒而逃”的一幕看在锦湖眼里,她长出了口气,暂时,她安全了…… …… 眼看要新年,归晚几乎日日都随江珝去给老夫人请安,偶尔碰到二夫人一家,她总觉得哪不对,后来察觉,是严梦华……这位世子夫人,不但没了初嫁时对她的热情,如今连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说不清的陌生冷淡。 以前这些事归晚都不曾在意,可自从真相大白后,她和江珝从假到真,他们真的走到一起了。虽然兜兜转转,经历了各种辛苦磨难,终了老天还是让他们找到了彼此。有时候想想,她还是会因为当初吃的苦而怨。可转念一思,如果当初便没有悬念,不经历这些苦,她又如何得到感情的验证:他想要负责人的是原身,可真正爱上的却是自己…… 这些对他而许是没有差别的,但对她,意义非凡。 想到这,她忍不住会觉得自己幸运,因为这个男人爱她,爱得纯粹不含任何杂念,便是以为自己怀着他人的孩子,以为自己是他仇敌之女,他依旧义无反顾地选择她。许就是因为他的真挚和善良打动了老天吧,它把自己和这个孩子,又还给了他。 他们一家三口相聚,太不易了;得此良人,也太不易了……所以,她一定要做好他的妻子,安安稳稳地在公府生活…… 转眼便是腊月二十九了,归晚带着小丫头们一起剪窗花,她手笨剪不好,便带着骁尧和江沛一起贴,玩得不亦乐乎,把窗格门上贴得到处都是,杂乱无章,看得嬷嬷都笑她跟个孩子似的。 如果不是挺着肚子提前当妈了,她可不就是个孩子。江珝因为北征的事年根底下了还在忙,不过他说过,去衙署一趟,一会就回来陪她。 归晚拈着嬷嬷剪得小马瞧着房里实在是没地方可贴了,她拿着东西去了外面,想要贴在门楹下,她试了试,不够高,于是踮起脚来试探着,好不吃力,可还是贴不到。她想要喊小丫鬟来帮她,怎知还没开口,身后一阵压迫将她包围住,高大得身躯将她笼着,熟悉的感觉,接着,一只大手接过了她手里的小马,朝她手指的位置贴去。 “不对,再高点。”她指挥着。 那只手高了半寸。 “再高点!” 他又提高半寸,可还是没到位置,她抓着他另一只护着自己的胳膊摇晃道,“贴在门楹下面!” 得令,头顶上人低低地笑了声,接着那只手又高了,轻而易举地到了门楹下。“这回可以了?” 嗓音幽沉而磁性,极是好听。而归晚却霎时愣住,靠在他怀里的身子越来越僵,她仰头望去,见到的却不是自己以为的那张脸—— “三叔!”刚得了一只寿桃剪纸的江沛奔了出来,本打算给婶婶送来,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江珩,他兴奋地唤了一声。 江珩朝他淡笑,归晚则逃似的从他身边弹开,好悬没绊在门槛上,江珩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正想去揽住她的身子稳住她时,她躲开了,顺势倚在了立在门口的高架烛台上,因为太用力,烛台晃动,铜制的灯盘坠地,惊了满屋子的人。 大伙纷纷出来时,见世子爷正拉着归晚,林嬷嬷赶紧上前,搀住了她。江珩这才松开了手。 虚惊一场,归晚安抚似的摸了摸肚子,生怕里面的小东西受到惊吓。她望向江珩,目光略显嗔怒。来了也不知说一声,就这么站在身后算怎个事,本来兄弟二人就有些像,还穿了一样的大氅,入檀湲院连个避讳都没有,也不怕误会! 江珩哪里想那么多,一入门便见她在贴窗花,于是下意识上前帮忙,可能那一瞬他也恍惚了吧,以为是在梦境,故而不忍破碎。这会儿回到现实,他还是得道歉,然“抱歉”的话还没吐出来,便问庭院里有人道了句:“世子爷,你也在这啊。” 众人望去,是严梦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在意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江珩微怔, 随即问答:“你怎么在这?” 严梦华笑了。“年底了, 小厨房刚做了好些南方的点心,我来给嫂嫂送些呀。妾身倒是想问问世子爷,您怎也在这?”她最后一句咬得极清,江珩垂眸尴尬道:“我来找二哥。” “二公子不是去衙署了?今早上给祖母问安的时候他不是说过了。”严梦华反问。 江珩嗓子有点紧,道:“我忘了!” “哦,忘了。”严梦华托着腔调,意味深长地道了句。说着, 她看了眼站在门口的余归晚,笑不上眼道, “嫂嫂,您有孕,可要小心,往那么高的门楹上贴窗花,仔细闪着了。” 原来方才那幕她都瞧见了, 不仅瞧见了, 她还暗里一直在看……她这话说得是阴阳怪气, 归晚听出点酸意来, 这是误会了?那这也误会得太容易了吧。是江珩入门不通报, 他不知避讳, 跟自己酸个什么! “谢弟妹提醒。”归晚淡笑, 又瞥了眼江珩。“不过话说回来,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您夫妻二人一个脾气呢, 入院连个动静都没有。” “世子爷熟门熟路,自然不必通报,我嘛,就怕我通报了,你们忙着顾不上我。” “严梦华,你说什么!”江珩听不下去,呵声道。 严梦华冷笑。“我说得不对吗?” 眼见着这一句一句的,再看看对峙的夫妻二人,归晚好似意识到了什么。怪不得这段日子,严梦华对自己不冷不热,原来是翻了醋坛子。可醋坛子也翻错地方了吧,锦湖的事过不去,她就看天下的女人都不顺眼?这滑稽不滑稽,这可是檀湲院,自己可是他们的嫂嫂! 江珩尴尬,二话没说,拉着严梦华便要离开。严梦华不动,仰头望着这个无情之人,低声切齿道:“怎么,你心虚了?” 这一问,江珩更窘了,望着她的目光惶惶无措,好似最见不得人的隐私被扒开,他赤.裸地暴露于终—— 可人若被逼到极致,连底线都被冲破,那也就没理智可言了。他面色忽而狰狞,将她扣在怀里,搡着她强迫她离开。严梦华哪抵得过他的力道,二人艰难地朝门外蹭着,眼看着便要到二门处了,她心中的怒气腾地上了来,怒吼道:“你们敢做就不敢说了!我今儿——” “这便要走了?”二门处,清冷声音响起,江珝淡定地道了句。 二人见他,登时愣住。 别看严梦华蛮横,可她也有怕的人,就是眼前的江珝。每每见到他,她都打心里往外发寒。她原以为江珩够美了,但不得不承认江珝才真的是俊得人间难有,这种人完美得不真实,乃至于不带人气,让人莫名生畏。如果不是她亲眼见过他对余归晚笑,她还真想象不出他们二人是如何生活的。 这会儿,严梦华心慌得很,明明对所有人怀着怨气,却不敢当着江珝的面撒出来。 江珩无奈,只得压制着心里的那股子怒气道:“二哥,对不起,我们先走了。”说罢,他挟着妻子往外走。 “等等。”江珝唤了一声,淡淡而笑。“不是说送点心吗?”说着,他瞥了眼严梦华身后的冬青,冬青反应过来,慌乱中赶紧将点心递了上去,刚伸出手又意识不对,她怎么能把点心给二公子,于是颠颠地跑回庭院,递给了茯苓,转头跟着世子夫妻二人走了。 他们一走,归晚望向江珝,二人隔着庭院对望,她勉强给了他一个微笑,转身进了稍间—— 江珝几步追上,在她掩门的那刻跟了进去。 归晚没理他,坐在罗汉床上,又叹了一声。江珝也坐在她身边,她想躲开起,然方一起身就被他揽了过来,抱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他搂着她肩哄道:“怎么了?生气了?” 她睨了他一眼,哼道:“我生什么气,要气也该你气。” 江珝莫名笑道:“我为何要气?” 归晚被他笑得不甘心了,双臂挽住他颈脖,拧眉对视他道:“人家怀疑你媳妇不忠,你就不气?” “啊,那我是不是该吃醋?”江珝佯做恍然,“好吧,我吃醋了,那你怎么补偿我?”说着,他竟把头贴近了她颈窝,啄了她一下。 瞧着他不正经的样,归晚在他背上拍了一掌。江珝却搂紧了她,话语无限温柔道:“全天下人都不信你,我也信你。不必在意别人说什么。” 归晚心暖,含笑窝在他肩头。“以前我还真是不在意,可现在不行了。我是你妻子,就应该为你分担责任为你解忧,若是因为我搅得家庭不和,那我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我觉得我们一家很和睦啊。”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腹。 又来了,归晚惩罚似的朝他颈脖处咬了一口,恨到:“你知道我说的什么,西院本来就够乱了,我不想再因为我闹上一闹。放才严梦华的话你没听到吗?她明显是误会了,我不明白她怎会想到我这,但这不是个好兆头。她这个人,瞧上去和和气气的,其实要强得很,眼里又容不得沙子,我真怕她会闹起来。你说的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不必在意她。可这话若是被老夫人或者二夫人听到,不可能没个忌讳。我生产在即,你又要走,我心里不踏实……还有,我好像真的觉得世子爷不大对……” 归晚越说越没底气,声音越发小了。她不能确定江珩如何想的,但是她能肯定,他今天是故意的…… 江珝神色也淡了下来。他抚着她的背,笑道:“有我在,你不必担心。” “我要是也能随你去该多好……”她幽幽道。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真的不想和他分开。这算不算爱呢,她也说不上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把他藏在心底了。 归晚环着胳膊越搂越紧,生个人都贴在他身上,密不可分。她深嗅着他颈间的气息,贪恋他的味道,贪恋他这个人。 缕缕兰气扑在颈间耳根,暖的,痒的,像魅惑地小手撩拨这他的心,他整个人都燃了起来,把她抱得更紧了。他何尝不贪恋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不想走了,不想出征,哪都不想去,只想陪着她…… 归晚感觉到他身体的反应了,觉得不对,赶紧松开他,嚷着要下来。他不肯,因为上次锦湖的事,林嬷嬷一直守着她,他真的是度日如年,如今情到深处,二人又这般亲密,他意志早就溃不成军了,直接抱着她站了起来,朝着拔步床里去。归晚羞得不行了,要知道两个小孩子,还有下人都在外面呢,她推推搡搡要下来,却被他欺在了床里。怕外面人听到,她又不敢喊,挣扎着要跑,可他总有办法让她缴械投降…… 果不其然,一番耳鬓厮磨下来,她只得任他了。衣衫剥落,他温热的大掌在她身上游走,小心翼翼,温柔地抽空了她所有的意识,她柔嫩的背对着他紧实的胸膛,热量直达心底,整个人蜷在他怀里宛若只乖巧的小兽,他耐不住征服的欲望,托着她肚子蓄势待发…… 可是—— 总有那个让他破功的人存在!门外,禹佐声音响起。 江珝崩溃了,才听他唤了声“将军”,便反吼道:“候着!” 这一声可是暴露情绪了,门外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归晚窘迫得这辈子都不想出去见人了。 可她不得不见。 禹佐接着道:“将军,人到了!”江珝闻言登时僵住,随即忍下情绪匆匆为妻子整理衣衫。瞧着他急迫的模样,她坐在床边问:“谁来了?” 江珝正单膝跪地给她穿鞋,仰头望着她熏红未退的脸,挑唇,情不住禁地亲了她一口,贴在她耳边道: “你最想见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相聚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江珝带着归晚和骁尧去园林池塘后的暖阁, 路上, 归晚就已经猜到可能要去见的是谁了,心中莫名地紧张起来,江珝明白她的心情,领着她的手捏了捏。 果不其然,一入门,望见圈椅上人那刻,归晚愣住。 “父亲!” 身边, 骁尧大唤一声,激动扑了上去。余怀章含笑张臂, 迎他过来,可就在二人相抱的那刻,骁尧猛然停住了。 余怀章不解,问道:“尧儿,怎么了?” 骁尧打量着眼前人, 面色憔悴惨淡, 应是久病的原因, 父亲眼眶发青, 两颊凹陷, 瘦的都不成样子了。明明四十不到的年纪, 看上去却像个半百的老人, 骁尧心疼, 这哪里还是自己那个气宇非凡, 风流蕴藉的父亲, 当初在两浙,他可是被称江南潘郎,如今虽还能看出他标致的轮廓,只是这神态,颓然到让人没法接受。 可心里再难过,骁尧还是笑着道:“没什么,父亲身子未愈,骁尧恐冒失伤到您。”说罢,他跪地而拜,起身乖乖地立在他身侧。 余怀章欣慰而笑,拉着儿子目光落向了呆立在门口的女儿身上。 二人对视,归晚惊愣住了,日日念着父亲,盼着这日,可当真实现了,她有点不知所措。 其实也不能怪她,毕竟眼前人,她也是第一次见,而且他整个状态和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她脑袋里不停地过着片段,他到底是遭受了何等磨难,才会颓废至今…… 想着想着,她泪水默默下来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泪还是原主的泪,总之是为父亲而留。 “归晚……”余怀章唤了声,哽咽了,却努力笑道,“我们一家总于团聚了。”说罢,连他身边的骁尧也忍不住落了颗泪。 见妻子还没动静,江珝默默牵着他上前,带到了余怀章面前。余怀章看着女儿丰润的小脸,再到她隆起的小腹,他沉默良久。见女儿啜泣不止,他拉着她哄着,目光对上了江珝,真挚地道了声:“谢谢。”随即又问,“我能和女儿单独谈谈吗?” 江珝淡笑,给妻子摸了摸泪。轻声道:“你们谈吧,我先出去了。” “别!”归晚扯住他的手,泪水莹莹地望着她,满眼的不安。“你别走。”他要是走了,她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整日念叨着要见父亲,想和父亲团聚,是因为她觉得来到这个世上她万分无助,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原身的亲人身上,起码还能依靠原身找到一方慰藉。 可如今不同了,她是期待亲人团聚,可江珝对她的意义也不同了。亲人是属于原身的,而江珝才是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是她——穿越而来的余归晚,最亲近的人。 她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袖不撒手,睁大着眼睛恳求望着他,如茫然的小孩子,一眨都不眨,信任与依赖毫不掩饰…… 江珝心都被她看化了,一股冲动上来,也顾不及身侧人,捧着娇妻的小脸柔声道:“你不是心心念念要见父亲吗,有什么想说的,便说罢。我就在门口等你,乖……”最后一声,酥得归晚心一颤,笑笑,依依不舍地撒开了手…… “算了,将军留下吧。”余怀章会心而笑。自从知道女儿嫁给了江珝,他内心是忧惧的,他看得出江珝对自己的恨,真怕这恨会转嫁到女儿身上,直到日子久了,随着真相浮出水面,江珝也渐渐趋于平静,他也听闻女儿有孕的消息了,但这依旧打消不掉他的疑惑,所以他想单独问问女儿,江珝到底待她如何。然此刻,他知道自己不用问了,二人已经给出了他答案,总于有一个男人可以接替自己照顾女儿,让女儿对他的依赖多于自己,他心满意足了。 江珝陪归晚坐下,一家人互相诉说着对彼此的惦念,余怀章对自己即将最外祖父特别期待,三世同堂,他此生无憾,唯是感叹若是归晚的母亲没能看到这一天。 归晚笑着安慰,告诉父亲,待他身子养好了,一家人团聚,享天伦之乐,再不分开。可说着说着,归晚微不可查地叹了声。能不叹吗,余怀章才三十有八,这个年纪,正是人生辉煌之际,他本就起点比一般人高,如此大起大落,只怕他会接受不了。 江珝关注的也是这个问题,一家人聊过后,他问道:“余大人,那议和,您确定是叛军送来的?” “确定!”余怀章连个犹豫都没有,“不仅是叛军送来的,而且有叛军的大印,不会错的。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不可能不谨慎,毕竟关乎到全城的百姓。” “可我觉得那封议和,不是来自叛军。”江珝淡然道。 余怀章沉默了。“如今想想,确实不可能。我与鲁琼对峙四十天,深知他为人,虽未叛军,但他不是背信弃义之人,他若是提议和,必然不会在我打开城门后,违背誓言,大开杀戒。我就是秉着对他的信任,才同意议和。本是想救一城人,结果却害了百姓,也害了秦将军……城门大开之时,我是眼见着叛军冲入,眼见着秦将军战死,我自知酿成大错,才会……我不该活着,将军也不该救我!” 他哽住,归晚忙握住他的手,她看见他颈间的疤痕,便猜到了当时的一切,心疼不已。 而江珝却沉静道:“你不能死,你若死了,这全程的百姓才真的是枉死。” 余怀章深吸了口气。“可现在没发证明那议和的来源,只怕连那议和也被战火燃烬了。” “议和我找到了。”江珝淡淡道。 余怀章惊!“果真?” 江珝点头。“但是没有用,连你都鉴别不出真伪,我拿什么证明他是假的?” “人!”余怀章道,“议和既然不是假的,能越过鲁琼,写下这议和只有一个人,就是叛首黎庞昭!” 他话一声,归晚屏息,她下意识看了看江珝,想到前几日提到骁尧随军的事,心中惴惴,也不知道父亲知不知晓这件事。 “只要抓住黎庞昭,让他招供,再加上这份议和,还有你几次向贺永年求助而不得的证据,这就够了。” “这就告贺永年了吗?”归晚问。 江珝看着她,深沉道:“不是告他,是告薛冕通敌……” 归晚猛吸了口气,她看看父亲,见他一脸的淡定,她明白了,他们早就知道了。“他为何要这么做?仅仅是要得到两浙路?” “得到两浙路只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余怀章叹声,“得两浙路者得天下,当初他意图笼络我的时候,我就察觉出不对,可我没想那么多,以为他也不过就是对权利的贪恋罢了。” 江珝冷哼。“他贪恋的可不只是眼下的这权利,他野心大着呢,我早便察觉朝中有人与北虏里通外合,敌军总是能提前预知朝中军情,若非我燕军独立于枢密院和兵部,恐怕我早就被困沙场了。从雁门之战开始,我就怀疑到薛冕了,两浙之乱,杭州失守,更是验证了我的推测,所以我才坚持要北伐。而且我怀疑金辽勾结,也与他有关……” 二人商议着,一旁的归晚沉默了。知道二人谈罢,归晚才又与父亲聊起以后的事来。 一个时辰过去,禹佐提醒,归晚知道父亲得回去了,毕竟在侯府他不安全,他也是证人之一,薛冕一直在找他。想到这日子不知还要过到何时,瞧着一脸憔悴的父亲,归晚眼泪又落了下来。 余怀章好生安慰,归晚才缓过来,一家人分别。 回去的路上,江珝笃定对她保证,这日子不会久了,她定会和父亲团聚。归晚没看他,唯是留了个淡然淡淡的笑。 可江珝总觉得哪不对,待二人回到檀湲院正房后,他问及了。 归晚想了想,平静道:“所以他们说得没错,你娶我真的是为了利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心魔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归晚想了想, 平静道:“所以他们说得没错, 你娶我真的是为了利用……” 江珝愣住,望着她不知所措, 他是慌了吗? 归晚没忍住, “噗”地笑了,“我逗你的, 瞧你吓的。” 江珝长出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又误会了。” “我没误会啊,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利用我的, 你和薛青旂扣住骁尧一样,把我攥在手里为的也只是我父亲而已。”归晚哼声, 笑道,“你本是想把我捏在手里,可是呢……哼,最后还不是栽在我手里了,云麾将军!” 她小拳头攥紧了,示威似的在他眼前晃了晃。江珝挑眉, 大掌抱住了那只小手。“对, 一物降一物, 我就是被你个小妖精降住了!”说罢,他拦腰将她抱来了起来, 直直朝稍间去。 “江珝, 你干嘛!” “你说呢?事还没做, 可不得继续!”说罢, 他不仅稍间的门, 连明间的门都被锁得死死的,一人不留,生怕再来个破功的…… …… “你疯了!” 云熙院,江珩指着严梦华大吼一声。 严梦华冷眼看着他,哼道:“是我疯了,还是世子爷您疯了?” “你什么意思!” “还用问吗?江珩,你真行啊,先是有孕的锦湖,接着又是余归晚!连嫂子你都敢惦记,你到底有多龌龊!” “你住口!”江珩吼道。可看着一脸得意的严梦华,他笑了。“对,我是喜欢我二嫂,那又如何?在我二哥娶她之前我便与她相识了,只是那时我没找到她人而已,若不是二哥匆匆娶了她,她可能现在就是我的妻子,便与你任何关系都没有了,世子夫人,哼,这辈子你也得不到了!” “江珩,你无耻!”严梦华愤怒道。 江珩冷哼。“我无耻还是你无耻,我是喜欢她,但我并未非分之想,是你……” “哟,世子爷,您可真敢说啊!你还说你没非分之想,你若不想,锦湖如何解释?她肚子里的孩子有时如何来的!” 伤口彻底被扒开,江珩僵住,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心底最后的防线坍塌,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他阴冷道:“严梦华,我不说,你便真的当我傻吗?你真以为我看不出你刷的伎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嫁我,无非是攀附沂国公府,你所在乎的无非也就是这个世子夫人的名声而已。好,我给你,我也仅给你这个名声,别以为你能威胁我什么,出了这间房,你若是敢说一句,你信不信,我让这世上再无淳安侯府!” 严梦华彻底惊住了,她瘫坐于地,泪簌然而落。 江珩低头看着她,没有一丝的怜悯,甩开衫裾,迈过她走了。 可出了门的江珩便长长地吐了口气,其实他也不清楚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他承认自己喜欢二嫂,这种感觉应该是在寺庙第一次相遇便有了,只是他还未察觉,再次见到她明白这种感情时,她已经成了他的二嫂,所以他压抑自己,告诉自己他并不是喜欢二嫂,只是对她有些好感而已。可是这种压抑,如洪水猛兽,根本压不住的,到头来他把身周的事情处理得一团糟。 心魔啊,心魔…… 谁心里不是有魔性存在呢?严梦华的心魔此刻更加恣肆。她是家中的宠女,她想要星星,双亲不敢给月亮。长这么大,她何尝被谁这般践踏过,她不能忍受。她得不到的,也别想让别人得到,自己吃的苦,定要让人加倍偿还! “冬青,去西厢,把锦湖给我叫来!” …… 今年的雪尤为多,三十那日,又下雪了。只不过洋洋洒洒,落地便化了,连个踪迹都寻不到不说,化成了泥水,脏了院子里的青石板。 仰望天空,是如絮白雪,可落在地上,却沾染了一身的污秽,没个好归宿。归晚站在抄手游廊中,伸手出接着雪花,有点不舍得它们落地了…… 江珝站在她身后,也探出了手,可雪花落在他手心里,化成一一水露。 “真想看看大雪纷飞。” “好啊,带平定北方,我带你回幽州。” 归晚笑了,这话他好像说过一次。“就怕你平定北方时,我都老了。” “你对我这么没信心啊。” 归晚笑了。“不是没信心,是我太着急了,我也想与你同行。你驻军山阴,我侯你于雁门;你攻入蔚州,我便侯你于山阴,我总是能离你一座城的距离,若想你了,我骑马就能去见你……可现在呢,一封信就要往来一月……这一年才有几个月啊……只怕你出征两次,再回来你儿子就不认识你了!” 江珝沉默了,手轻轻放在她已经高耸的小腹上,快八个月了,眼看着小东西就要出来了,他却也要走了。他这个父亲,可能从一开就是注定不称职…… 心里如是想,事实更无奈。游廊尽头,二门出,突然出现个人影,躲躲闪闪。他不敢露面,归晚可把他认出来了,是曹副将! 他一出现,事必紧要。大年三十也不放过将军,他可不是怕将军那位小娇妻不高兴,所以犹犹豫豫,在这踟蹰半天了。 瞧着他那为难模样,归晚心里就解气,谁叫他一开始不待见自己,连夫人都叫得极勉强,好像只有江珝怨怒自己,他才高兴似的!若不是怕耽误江珝的事,她还真不想放江珝走,就让他在那憋着! “去吧,早点回,今晚还得去东院和祖母吃团圆饭呢!”归晚嘱咐着,掸了掸他肩头的雪,便让他去了。 一直目送他出了二门,归晚才缓缓举步回房,可还没走到门前,便听茯苓匆匆忙忙从角门处跑了进来,嘴里喊着小公子!她乍然瞧见归晚,忙跑过来问:“表小姐,小公子可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入瓮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沛儿吗?没有啊。”归晚纳罕问, “怎么了?” “小公子说要玩捉迷藏,我就在园林陪他, 也不知道藏哪了, 这都小半个时辰了, 还没找到人!” “怎么是你陪他?齐嬷嬷呢?” “今儿三十,齐嬷嬷回睦西院看大夫人去了,便把小公子交给苁蓉, 苁蓉一直陪着小公子和表少爷读, 读了一个上午, 我瞧着小公子怪累的,就带他去园林转转。”茯苓解释道。 归晚无奈。“玩捉迷藏也不能在园林啊, 园林那么大, 这还是冬天下着雪, 他万一摔在哪, 你瞧不见他,冻着了怎么办。这都半个时辰了你才知道回来找人, 我该说你点什么好呢!” 茯苓被训得不知如何是好,听到归晚的声音, 房里人都出来了。归晚吩咐大家都去找找孩子, 让茯苓去睦西院找找, 自己带着林嬷嬷去东院, 看是不是孩子半路被老太太接去了。 大伙分头去了, 归晚带着林嬷嬷走得有点急。林嬷嬷安慰她, 小公子不会丢的。 他当然不会丢, 归晚心里明白,她就是怕这孩子又被三房的江琼捉弄。还有便是,这段日子发生太多的事,她总怕会牵扯到孩子…… 二人特地从睦西院门口拐去的,茯苓刚找到齐嬷嬷,齐嬷嬷并没瞧见江沛,但听闻沛儿不见了,她急得慢院子地去找。茯苓则一同跟着归晚去东院,路上雪花下得越发的疾了,隐约地瞧见对面好似有人缓缓而来,走进了才瞧清,是锦湖和她身边的小丫鬟巧喜,二人见了归晚,忙揖礼。 “二少夫人这是去哪?” “小公子不见了,我们去找他!”茯苓多嘴道。林嬷嬷嗔了她一眼,她讪讪噤声。 锦湖皱眉,关切道:“小公子?这大雪天的,会跑哪去?” 归晚摇头,倒是锦湖一旁的巧喜道了句:“方才咱给二夫人送绣囊的时候,我好像是瞧着小公子了。” “在哪?”锦湖问道。 “园林啊,假石山呢。” 巧喜话一出,茯苓立马点头,拉着她道:“对对对,我们就在那玩的,你可看见他往哪去了?” “往哪去了……”巧喜努力回忆,恍然道:“他好像是朝暖阁去了。” 茯苓笑了。“我哪都找了,唯独暖阁没找,对啊,许他就藏那了!”说着,她转身便走。归晚带着林嬷嬷跟上,锦湖站在身后殷勤问:“我要我随二少夫人同去?” 归晚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谢过,你忙去吧。”说罢,带着林嬷嬷朝园林去了。 然没走多远,归晚忽而驻足,漠然回首,雪花飘洒,朦胧中她望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越来越远,她冷哼一声,对嬷嬷道:“我和茯苓去吧,嬷嬷回去帮我找个人。” 林嬷嬷不解,看了眼茯苓,叮嘱她照顾好小姐,便朝着园林的东门去了…… 茯苓搀着归晚,犹豫道:“表小姐,不若您先和林嬷嬷回,我自己去就好,估计一会她们也会找到园林来的。” 归晚笑笑。“去,干嘛不去,人家不是都说孩子在那了。” …… 睦西院没有,东院没有,连西院也没找到人,整个公府都知道了。归晚极重视这孩子,碍着江珝的面子,谁也不好不出去找,听说人是在园林丢的,大伙都来了,包括二夫人和严梦华,她们都快把公府绕遍了,若是这孩子再找不到,那可真就是邪了门了。 严梦华随着婆婆朝假石山走,不知因何,老太太也出来了,还没待问清,三夫人也赶到了。宋氏一脸的不耐烦,埋怨着不过是个领养的孩子儿子,便是自己儿子出了点什么事,也没见这么兴师动众过。 大伙朝着一出走,听闻锦湖身边的巧喜道,瞧见孩子好似在暖阁,几人便朝那去了。 暖阁不过就在假石山身后,转个身边到了,还没进门,便听闻暖阁里似有低语声,二夫人方向去推门,却被严梦华拦住了。她轻巧登上台阶,往里一瞧,整个人僵住—— 里面,一身穿玄色深衣的男子,怀里正搂着个女人,女人的白裘大氅垂挂在一侧的座椅上,夹袄不整,二人好不亲密…… 望着这一幕,严梦华哼了声。转头便是一副委屈至极,心寒透顶的表情,噔噔噔跑下了台阶,跪在了二夫人面前。“母亲,我有话要和您说!” 二夫人惊讶,忙去搀扶她,关切道:“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严梦华委屈得泪跟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落。一旁的三夫人冷道了句:“怎么,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了。”说着,见严梦华脸色更加难看了,她又道,“哟,不会被我说中了吧!怎么着,那里面不是江沛?是……”她话没说全,也伸脖瞧了一眼,可不就见到两个人影。 “母亲,我一直想和您说,世子爷他不知道又瞧中了府里的哪一个,常背着我在外面幽会。我几次同他讲过,若是有中意的,我不反对,只要他别不离我就好,可询问几次他都不肯开口,也不知那人到底是谁……” 话到这,云氏好不尴尬。儿子和儿媳不和的事,她早就听说了,据说最近闹得还很凶,她也猜测许是儿子心里有人,还正想找他谈谈,可眼下却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有点怨严梦华不留情面了。可这若是真的,确实儿子对不住人家,她也不好指责,只得顺着道:“你的意思是,这房里便是江珩与那女子了?” 严梦华眼眸含泪,咬唇点头。 瞧着这幕宋氏倒笑了,哼道:“不过看中个丫头而已,你若允了便纳了,不允打发了便是,值得哭吗!”说着,她几步上了台阶便去推门。 “咣”的一声,大门被推开,房里人惊了一跳,一个无措背身朝屏风后去,一个回首相望。 然这一望,宋氏彻底呆住了——她算明白为何江珩不语,严梦华要哭了,这眼前的相望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余归晚! 见她愣住,所有人都跟了上来,一个个见到归晚,表情惊人的一致,目瞪口呆,唯是严梦华惊讶之余,满眼的得意…… 老太太扛不住了,怒得手里的拐杖直敲,把地敲得怦怦响,抬起手杖,指着屏风骂道:“畜生,你给我出来!” 这一骂,屏风后的人没怎样,二夫人心猛地一颤,登时脊背发凉。瞧着衣衫不整,裙摆凌乱的归晚,云氏真有想要冲上去拉着她质问的冲动,她想问问她,你为何不守妇道,要勾引我儿!更想揪出屏风后那个不孝子,问问,你竟龌龊到这般程度,连嫂嫂都染指,你这脸还要不要! 突然被暴露在这一众人的视线中,归晚有点慌。众人这目光,眼刀子似的剜着她,尤其二夫人云氏,好似下一刻便能扑上来,咬上自己几口似的…… 她慌乱地整理着衣衫,窘红的脸,羞涩唤了声:“二婶?” “别叫我二婶!”云氏猛地吼了一声。 归晚吓了一跳,还没待她解释,云氏果真冲了上来,指着她便道:“余归晚,你是江珝你知不知道!你带着身孕呢,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她的家教让她见不得这种违背人伦的事,可也让她满腹的怨气,没法办发泄出来,她不能出言不逊!于是她只能瞪着余归晚,步步逼近。 归晚吓得步步后退,嘭地撞在了屏风上,屏风侧的人一把将她抱住,心疼地唤了声:“没事吧,撞疼了没有?” 大伙再次呆住—— 即便不看人,大伙也认出这声音是——不是江珝又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离间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大伙再次呆住—— 即便不看人,大伙也认出这声音是——不是江珝又是谁! “怎……怎么是你?”云氏惊愕道。 江珝哼笑。“不然该是谁?”说着, 他把归晚拦在怀里, 小心翼翼地为她整理衣衫。 云氏愣了半晌, 忽而笑了, 劫后余生似的抚着胸口道。“好, 好, 是你就好。” “二婶这话如何来的?我妻在此, 我自然要在, 不过……”他脸色黯了下来,透着山雨欲来的肃杀, “你们这又是何意?我妻子又到底做了何事惹得二婶如此愤怒,连‘二婶’都不可以叫了。” 江珝这话一出, 云氏脸都臊红了,瞥了眼儿媳, 更是气得发绿。她讪笑, 拉着归晚哄道:“是婶母误会了, 婶母的错。归晚啊,婶母向你道歉,你可千万别记恨婶母。” 归晚看看丈夫,手慢慢地抽了出来,朝江珝怀里靠了靠, 攥着他衣襟一副惊悸未平的模样, 委屈道:“二婶这话不说明白, 只怕误会以后还少不了。” 云氏好不尴尬, 这话如何说得出口啊。她讨饶似的看看江珝,可江珝却揽着妻子,淡漠点了点头。这意思,是非说不可了?云氏睨着严梦华,她可害死自己了,这张老脸啊,还要不要了。 严梦华此刻也从不可思议中反应过来,怔忡问。“你们为何在这里!” 这话怎么又转回来了,江珝眉宇间蓄了抹不耐烦,清冷道:“我和妻子在哪,岂用他人管。如你们所见,我和我妻子在这暖阁亲近,不可以吗?” 三夫人宋氏“噗”地笑了,眼神瞥着云氏和严梦华,挑眉道。“可以,自然可以。人家是正~经~夫~妻,想在哪亲热便在哪亲热,就是不要太让某些人羡煞了啊,免得翻了醋坛子,酸了满院子的人!” 这话好不讽刺,云氏更是待不下去了。可严梦华不甘心啊,好不容易创造了这么个机会,怎就不明不白底毁了啊!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孩子都丢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亲昵!”严梦华冷道了声。 归晚侧目,问道:“谁丢了?” “你还装,明明是你们说江沛丢了,我们才满院子地找,不能谁会到这里来!” “啊,原来如此。”归晚笑道,“原来是找孩子,我还以为大伙是专程来堵我的呢!”说罢,她冷言瞪向严梦华,气势凌然。 老夫人也觉得有些尴尬了,咳了几声,问道:“梦华道江沛不见了,我们来找找,你可瞧见他了?” “曾祖母找我吗?”暖阁外,稚嫩的声音唤了声,大伙回头,江沛笑嘻嘻地跑了进来,而他身后跟着的,正是江珩。 见了江沛,大伙都能淡定,齐嬷嬷不行了,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他,斥道:“小少爷,你跑哪去了,害得我们好找!”话说着,脸却在他额角蹭着,好不亲昵,看来她是真的吓坏了。江沛拍着她安慰道:“我方才玩捉迷藏来着,就藏在假石山后面,可等了好久茯苓都不来找我,我就跑出去找她,可她又不见了。之后我就在园林门口瞧见三叔了,他带我去堆雪人了,就在梅园里呀。” 说着,他看了看江珩,江珩笑容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 “不对,你应该在暖阁才对,怎么会在梅园!”严梦华突然冒了句。 江珩哼笑。“我何为要在暖阁?” 严梦华哑口,她总不能说,是她骗他来暖阁,就为了设计他和余归晚吧! 可即便严梦华不说,也有人品出滋味了。三夫人冷哼,“合着璞真媳妇还真说中了啊,这找孩子是假,捉奸才是真啊。”这话说得好不难听,云氏恼怒,瞪着她。 可宋氏才不惧她,是她儿媳妇作妖,耍着大家玩,自己没怪她就算不错了。 “捉奸……”归晚笑意凉苦,“我明白了,你们是怀疑我和世子爷……所以二婶母才会说出那些话。你们当我是什么?怎么可以……”归晚梗住,眼看着泪花都要闪出来了,她猛地转头,脸埋在了江珝胸前,江珝疼惜地抱住妻子,抚着她背低头贴在耳边安慰,而他撩起眼皮望向众人的目光,凛冽且阴沉。 众人都惊住了,连老太太也觉得对不住孙媳,偏就信了那邪话。而面对两人的云氏是再不愿背这锅了,指着儿媳妇呵斥道:“你整日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我儿那点对不住你,你要这么冤枉他,冤他便罢了,还要把归晚扯上。你可知道她是你们的二嫂,是有孕之身,简直是荒诞至极!荒唐!荒唐!” “母亲,是真的,世子爷他……” “你闭嘴!”云氏吼道,“我是看在你出身名门,德容兼备才娶的你,怎知你竟是如此心量狭窄,小肚鸡肠!你是世子夫人,若是江珩袭了爵位,你便是名正言顺的沂国公夫人,一品诰命,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到底作的是什么!” “我没有!他们真的……”严梦华急了,可话没说完,她猛地被身后的冬青扯了一下。这一下也将她扯回的现实。江珝作为男人,坚定地为妻子辩白,没有比这更有力度的解释了。所以不管她说什么,他们都不会信的,到头来闹得鸡犬不宁,吃亏得可是她!云氏说得对,她已经失去江珩了,不能再失去国公夫人的位置。 “母亲,我错了。”严梦华垂头,低声道。 云氏看着她,怒火依旧燃着,她深沉地呵了声。“跪下!给长辈认错!给归晚认错!” “母亲!”她可以认错,可以长辈跪,怎么可以给余归晚跪。严梦华咬牙不肯,云氏再次喊道:“跪下!” 无奈,她只能跪了,严梦华默默流泪,可泪都流向了身体里,她不会示弱的,今儿失去的,她早晚要讨回来! 一场闹剧结束了,众人回返,严梦华目光长在了归晚身上一般,错都不错。归晚余光瞥了她一眼,微顿,想了想,直接朝人群边缘的锦湖去了,唤了住她。 锦湖看着眼前人有点愣,心下有愧似的,不敢看她。毕竟是自己把她引过来的。本以为她会指责,却不想二少夫人对她郑重地揖了一揖,含笑道了句:“锦湖,今儿多亏你了,谢过。”说罢,奔着门口侯她的江珝去了,二人挽手离开…… 她是离开了,锦湖彻底傻眼了。她居然谢自己……为何要谢?她应该怨自己才对啊……锦湖呆愣着,然就在目光搭上愤怒的严梦华那刻,她恍然懂了……好一招离间计啊,她怕是如何都解释不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三十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一年的最后一日, 闹了这么一出,归晚情绪不大好,总觉得不是个好兆头。 江珝却笑道:“把晦气留在最后一日不好吗,明个就是新年,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话是这么说,可归晚的心思绝不是迷信日子, 而是觉得严梦华不会就此罢休的。今儿听到锦湖身边的小丫鬟道江沛去了暖阁,她便察觉出异常。自己带的孩子, 自己清楚,他若是真的玩丢了,第一时间便会回檀湲院, 岂会去什么暖阁。况且大年三十,锦湖和小丫鬟出现在园林里, 也不对吧。她们这是想把自己引道暖阁去。 至于暖阁有何陷阱, 归晚也不清楚, 但她知道严梦华不敢直接伤害自己, 所以无非是制造写口舌罢了。想想之前发生的事,她料到会是何事了,所以无论如何, 让江珝回来都没错。所以,她让林嬷嬷一面去唤江珝,一面告之江珩不要来暖阁。 如果严梦华没把事情做绝, 她也会给彼此留情面, 带江珝来时, 随他离开便是了。可当她在暖阁里发现家人都被引来,且她还做出那么一幕委屈时,她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于是便宽衣解带,和丈夫演了这么一出。 至于锦湖——她也没什么好可怜的,如归晚曾经所言,她心思不比严梦华简单。为了保存自己,她可以出卖任何人。将自己的安稳建立在他人的危急之上,这种人如何让人可怜。她不安宁是她自找的,何必拿自己做挡箭牌。所以宝珞没留情,临走时对她道了那声“谢谢”,好让严梦华以为,是锦湖出卖了她! 其实想想这句“谢谢”也没错,可不就是因为她,归晚才察觉出异常的…… 想到日后她便要稳定下来,而且生活在这么一个环境中,她觉得好心累啊。还不若她不知道真相,也没与江珝生情,如此这些事哪还会放在心上,一旦生下孩子,便和父亲弟弟,天南海北…… 想到日后连自己的孩子都要生活在这种勾心斗角之下,她莫名有点失落,靠在了丈夫肩头,叹道:“我若能跟你去北方就好了。” 这已经是妻子第二次感慨了。江珝凝眉看着她,未应,却把这话揣在了心里。 三十晚上大伙吃团圆饭,严梦华被罚所以没来,大伙聚在一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有说有笑。可若说没发生,也不大准,因为云氏有事没事便哄着归晚,生怕她还在因方才的事生气。入夜时分,大伙陪着老太太守岁,打起了叶子牌。老太太,云氏,宋氏,再加上归晚,正凑了一桌,云氏一个劲地给侄媳妇上牌,宝珞可没少赢,乐得肚子里的孩子都跟着手舞足蹈似的。 不过宋氏瞧不过了,拢共也没赢两把的她撇了撇嘴,哼道:“二嫂,还情也不带这么还的吧,您还让不让我们玩了。您哄着侄媳妇我们没话,可你要知道,赢是她一家赢,输可是我们大伙跟着你一起输啊。”说着,又嘟囔了句,“我们又没干这亏心事!” 云氏就是脸皮再厚也忍不住了,她一阵红一阵白,既气又恼。气宋氏嘴巴不饶人,恼自己又没办法回怼她,谁叫惹祸的是自家媳妇了。 二人有点僵,倒是归晚笑盈盈道:“哎呦,哪有什么亏心不亏心的。三婶母想多了,再说,您就宠宠侄媳妇嘛,让我多赢点,就算给肚子里这个小东西压岁钱了好不好。”说着,她还轻轻地抚了抚肚子,笑嗔道,“小东西,看看大家对你多好,出来可要孝顺叔奶奶们,尤其三叔奶奶,往后你若陪她玩牌,多替你娘放点水!” 归晚这话一出,满桌子人都笑了,老太太甩了两张牌道:“我是不是也得给我的小重孙,‘输’点压岁钱啊!” “好呀,多多益善!”归晚一点都不客气,拣起老太太给上的两只牌,把在手里。 老太太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她直唤“小财迷”,惹得明间里正和两位叔叔聊天的江珝都好跟了进来。瞧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几人,问起何故来,老太太对着江珝道:“你呀,娶了个小貔貅,只进不出!” 归晚也望着丈夫,含笑撒娇道:“哪有,是她们只输不赢,我‘孕’气好啊!”说着,对着他偷偷指了指肚子。 这个小动作被三夫人瞧到,没含糊,直接摸了上去,道:“那我也沾沾运气啊!” 如是,房里笑得更欢了,这才像个新年该有的样子。 江珝看着妻子,目光宠溺,他不好说什么,搭见身边小几上的点心,偷偷地朝妻子那便推了推。 云氏瞄到,抿唇笑笑,没说什么。他们二人恩爱是有目共睹的,江珝长这么大对谁好过,又对谁用心过,她是独一无二。而归晚呢,瞧她在江珝面前那撒娇的模样便知道了,她可是把他揣在心底呢。 然就在此时,二房的小丫鬟匆匆跑了来,见了满屋子的人有点懵,随即贴在二夫人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二夫人脸色登时僵住,压低了声音慌忙让小丫头先去了。大伙不明所以,老太太皱眉问道:“可是出了何事?” 云氏勉强笑笑,眼波慌乱转动道:“没什么,就是……就是明个祭祖的备品出了点问题,不知道哪个小丫头把香炉打了。” “哪个香炉?可是护国寺带回来的?”老夫人问道,面色不大好了,那香炉可是年年从寺里请来的。 云氏点头。“是啊,不过母亲不必担心,我这次请了两对来,就怕以防万一。这么吧,我去瞧瞧,免得再出类似的岔子。”说着,她起身便要走,看看身旁的江珝,笑道,“来来来,你替二婶母摸两把吧,好陪陪你媳妇!”她拉着江珝坐在归晚身边,随即又对江老夫人招呼,便走了。 云氏刚离开东院,便拉过小丫头,瞧了瞧左右没人,厉声问道:“锦湖到底怎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糕点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锦湖姨娘的孩子……没了……”小丫头瑟缩道。 “怎么没的?”云氏拉着她急迫问道。 小丫头咽了咽嗓子, 干涩道:“下晌从园林回来,姨娘就嚷着肚子疼,我们去给她请了府医,可吴大夫一早便回家过年了,只剩个小药童,待吴大夫来时, 都晚了……吴大夫说,姨娘能活下来, 都是命大。” “那吴大夫可说,是何原因了?” “好像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云氏似乎意识到什么了,怒火中烧, 到了云熙院,连锦湖都没去瞧, 直接奔正房去了。 正房稍间里, 严梦华正趴在床上哭泣, 眼泪把枕头都湿了一大片了。她回来便和江珩道歉, 毕竟是自己的夫君,若是连他都丢了,那自己真的是一点靠山都没有了。可江珩根本不听她解释, 就说刚刚年三十相聚,她本也想去,可江珩却冷道了句:“别给大伙添堵了。”于是便丢下她一人走了。 想想自己如今都混成什么模样了, 自己就那么招人讨厌吗?她甚至都怀疑自己坚持做什么国公夫人到底对不对! 正哭着, 眼睛模糊的她乍然瞧见个熟悉的身影, 她抹了抹眼泪,是婆婆。她赶忙起身揖礼,恭敬唤道:“母亲。” “母亲,你还把我当母亲吗!锦湖的是不是因为你,刚罚了你,你这就给我上眼药,你这是做给谁看的!” 严梦华一脸的懵。“母亲……锦湖她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锦湖流产了!” 严梦华大惊,解释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回来以后我是数落了她,可之后她便回西厢了,我在这一直都没出去……” “还装,这么大的动静你会不知道,我不行没你的话,她们会去请吴大夫!” 云氏咄咄逼人,严梦华瞒不住了,道:“是,我听说她肚子疼了,可我真的不知道她流产了,吴大夫不是来了吗?怎么会孩子没保住?”见云氏始终一副不肯相信的表情,她急了。“真的不是因为我,我是不喜欢她,也不喜欢那孩子,可我没理由……” “你理由还不够充分么!”云氏冷道了句,说罢,摔门而去,她去西厢房看锦湖去了,严梦华只得跟了上去。 西厢房里,满屋子的氤氲和血腥的味道,云氏不禁掩住了鼻子,可在见到床上的锦湖那刻,她又拿了下来。锦湖脸色清白,想虚飘的魂魄一眼,目光呆滞,脸上颈间,胸口,哪哪都湿淋淋的,应该是混着泪水的汗迹。她歪了歪头,看见了入门的云氏,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她想哭,可已经完全力气哭了。 可当她视线延伸,搭在跟来的严梦华身上时,她顿时瞪大了眼睛,满眼的仇恨,像只从阴间爬出的冤魂,抬手指着她道:“出去!你出去!” 云氏回首看了一眼,冷哼一声。严梦华还欲解释,却被云氏身边的嬷嬷带出去了。 云氏的确不喜欢锦湖,都是因为她,儿子才会落得个未婚先纳妾的名声,因为她才使得儿子的婚事被动,也就是因为她,自己才会对严梦华这个儿媳一忍再忍……可恨归恨,当真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颓废如此,她心里有点莫名的同情,而最让她受不了的,是她刚刚失去了自己的长孙…… “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云氏道。 锦湖在小丫鬟的掺扶下撑坐起来,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她哭诉道:“今儿下晌回来,世子夫人便让我去正房,她罚我跪了一个时辰……回来后我便觉得不舒服,再之后……再之后……”锦湖泣不成声,可云氏觉得不对。 “吴大夫不是说吃了不该吃的吗?” “是,是吃了。”巧喜点头,说着指了指桌上的山药紫薯糕,“姨娘吃了这个,是小厨房送来的。” 嬷嬷端过来,云氏拈了一块嗅嗅,又尝了尝,确实无甚异常。她拈着糕打量,突然觉得那里不对,扔下糕点转身便走。她急得也顾不上形态了,干脆提着裙子迈出大步,一路奔波下,好不容易到了东院,猛地一推门,把房里人下了一跳。 二爷嗔怒地看了她一眼,她皱眉喘了口气,直奔次间—— 房间里,老太太还领着三夫人和江珝夫妻玩着叶子牌。见了她,都愣了一下,三夫人笑了,道:“这么快就回来了?瞧把二嫂急的,还怕璞真给你输光了不成!” 江珝也笑了,晃了晃手里的牌,淡笑道:“二婶母可要继续。” “不不,你玩着,你玩着……”云氏说着,目光落向了归晚身边的小几上。江珝方才推给归晚的那盘山药紫薯糕还在,只是……少了一块。 云氏猛地闭上了双眼,安耐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走上去问道:“这糕,谁吃了?” 突然问这么一句,大伙没反应过来,归晚瞧了一眼,赧颜笑了。“是我,方才吃了一块。”说罢,又看了看江珝。自己其实没想吃,可他偏喂自己,让大家看笑话,想想她脸还觉得臊得慌。 她是臊得慌,云氏心都快跳出来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地问了句:“玩到这么久了,侄媳妇可累了,毕竟你带着身孕呢,久坐,身子可有何不舒服?” “是啊,快一个时辰了吧,陪我这把老骨头玩,竟都忽略你了。”老太太关切笑道。 归晚笑笑。“祖母哪的话,是你们陪我玩才是,大伙都哄着我,我怎么会累呢。这小东西听话着呢!” “真的没一点不舒服吗?”云氏神经兮兮地又问了句。 “没啊。”归晚纳罕道,扭身望向旁侧的二婶母,许是扭得太急,她娇滴滴地“哎呦”了一声,吓得云氏心差点没跳出来,下意识地捧住了她双肩,惶恐道:“怎么了?” 她这一举,倒把归晚惊了一跳,讷讷道:“没事啊,小东西踢了我一脚。” 云氏吓得眼睛都红了,长吐了一口气。 “瞧瞧二嫂,大惊小怪的,这还不是自己的小孙儿呢,便这般关心,这若是梦华怀了,你还不得整天捧在手心里疼啊!” 乍然提到严梦华,云氏暗哼了一声,随即撒开手,含笑体贴道:“都这么久了,就别玩了。老太太估计也累了。说是守岁,哪舍得让你们一老一小真得守一夜,我来吧。”说着,她闪烁看了眼江珝,笑道:“快扶你媳妇回去歇歇吧,明个一早还得祭祖拜年呢,再说余家小公子和江沛不是还在檀湲院呢。” 江珝望着云氏,目光泠泠,一双眸子越发地暗,深不见底。他淡淡应了,给江老夫人退安后,便带着归晚回去了。 老太太也回稍间歇下了,次间里就剩下云氏和宋氏,二人大眼瞪小眼望了会,觉得没什么话可了,宋氏便去明间招呼,和三爷带着江琼回去了。 二爷和二夫人要留下守夜。云氏送三房一家,才出门便被还未回的江珝拦住了,带三房一家走远,他问道:“二婶,到底出了何事?” 云氏强笑,嗓子干涩道:“没,没什么啊。” 江珝望着她,没绕弯,开门见山道:“那糕点,到底怎么了!” 云氏慌了。江珝聪明可不止是一方面,他善于察人,想必自己方才的举动,是被他看出异常了。可她哪敢多说,不管归晚有没有问题,她都不能认。于是讪笑,掩饰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都怪小厨房,说是那山药用了两根坏掉的,我这不是怕给大家伙吃坏了肚子吗!” “果真如此?” “那还能有什么!”云氏蹙眉道。 江珝沉默良久,又问。“那锦湖是怎么回事,她为何会流产?” 这话一出,云氏彻底呆了。她方才明明嘱咐,定要把消息封锁的,他江珝是如何知道的。“没……” “婶母不必否认了,您做好都说了,别让我自己去查。” 云氏了解江珝的脾气,一颗心再次被提起,她现在不止嗓子干,嘴唇也干,干得张不开……起起合合几次,才道:“具体因何我也不清楚……吴大夫说是吃了不该吃的……” “是那山药紫薯糕?!”江珝的声音不平静了,他几乎是喊出声的。 云氏摇头。“不不不,还不能确定,我只是……”她话还没说完,便瞧着一路慌张,叫喊着“二公子”的茯苓跑了来。刚迈上抄手游廊的台阶,脚下慌乱的她便被绊了一跤,她仰头见到江珝,爬起来都顾不得了,带着哭腔道:“二公子,快,快回去吧,少夫人肚子疼,怕是要挨不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生子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云氏吓得撑着柱子才没倒下, 而江珝已惊得什么都顾不得了,几步上前,一把扯起茯苓问:“少夫人如何了?” “少夫人刚回去便说肚子痛,说腹中孩子动个不停,我们把手放上去都能感觉得到。嬷嬷去请了大夫,方才我见少夫人疼得不行了, 便赶紧来找您……” 茯苓话还未完,江珝早便跑出了抄手游廊, 就在他踏出二门的那刻,他后首看了眼云氏。那眼神,阴鸷狠戾, 云氏怕这辈子都忘不掉了。她脊背一寒,心彻底沉了, 一沉到底, 四分五裂…… 江珝几乎是飞奔回来的, 还没进门便听到妻子压抑的呻吟声, 他冲了进去直奔稍间。然见到妻子的那刻,他愣住了—— 归晚小脸苍白如纸,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因为疼她咬紧了下唇忍着,太过用力,额角鼻尖皆是晶莹的汗。嬷嬷吓得手都抖了, 一边擦汗, 一边颤着声音安慰道:“没事的, 表小姐,你没事的,大夫一会就来了,没事的……” 归晚依旧忍着,下唇都被咬得渗出血珠了,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嬷嬷,江珝呢?” 江珝闻声回神,立刻冲到床前,替代了嬷嬷的位置,握着她手道:“我在,在这呢。” 归晚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好似一口气终于可以吐出来了,她松开了紧咬的唇。像个孩子似的,大哭起来,委屈地道了句:“江珝,我害怕……” 这一句直直扎向江珝的心,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头拧着,绞着。他摸着她脸道:“不怕,我陪着你呢,不会有事的,不怕。”话是这么说,他竟发现自己吓得不得了,他的手居然也在抖。如此心惊时刻,便是在战场上也不会有,便是面对生死也不会有……许唯一的一次,便是十一岁那年,见母亲倒在他面前吧。 他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一个人,不能再失去第二个,他回首咆哮:“人呢!吴大夫呢!怎么还没来!” “来了来了,吴大夫马上就到了。”门外苁蓉端着水盆而来,拧了帕子给表小姐擦脸。 江珝直接接过帕子,可瞧着汗淋淋的小妻子却无从下手,已经被拧干的帕子居然被他拧出了水。若不是眼下舍不得妻子走不了,他真想出去把所有害她如此的人都翻出来,百倍千倍的痛苦还给他们! 这些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到两刻钟,归晚已经疼得难以忍受了。生孩子她有常识,而且嬷嬷常给她灌输生孩子的过程,她知道这是不正常的,所以她害怕了,要知道这个年代可没有剖腹产啊。都说无知无畏,可作为一个穿来的人,那种恐惧感,简直无以比拟。她从来没这么怕过,怕到无助,她拉着江珝的手干脆嚎啕起来,她甚至觉得这是个梦,待她挨不过去了,梦便醒了,她还是前世的那个余归晚。 “江珝,我疼啊,我害怕,我要回家……” 江珝的心都快碎了,反反复复地安慰着:“我知道,我陪着你。”他恨不能疼的是自己。他实在忍不了了,吼了声:“吴大夫怎么还没来!” “来了!”吴大夫提着药匣子来了,同时带来的,还有两个稳婆。 江珝迎了上去,看着她们愣了。吴大夫只瞧了归晚一眼,便了然于心似的,连个忌讳都没有,叹声道:“这孩子,留不住了。” 全屋子的人都吓了一跳,归晚哭声戛然而止,她强咬着牙问:“什么意思?!为何留不住了?” “您和云熙院的姨娘一样,都是早产迹象,孩子急着要出,是留不住了。但是能不能活,就看孩子的造化了。” “不行!”归晚喊了一声。她要是不想留这个孩子,早在出嫁前,在武阳侯府便拿掉了。她舍不得,到何时都舍不得,这是自己身上的肉,是自己的半条命啊。“我不生!我还没到月份,孩子留得住!”归晚撑着要起,见稳婆上前,她伸臂便去推。可是肚子太疼了,还没碰到人便又倒了回去,江珝一步冲了上去,让她躺在自己身上,将她抱在怀里。 “归晚,听话,这孩子留不住了。” “谁说留不住了!还不到八个月呢,还有好久呢,我不生,绝对不生!”她哭喊着。 她态度坚决,吴大夫劝道:“少夫人,七个多月的孩子生下来,照料好了,生存还是有可能的。但你若这么坚持下去,孩子,大人,哪个也保不住。” 这话一出,归晚没觉得什么,江珝慌了。他不能让归晚有事,他抱着她劝道:“归晚,生吧,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啪”—— 归晚使足了全部力气扇了他一巴掌,满室人都愣了。归晚也有点懵,被自己过激的举动吓到了。可她能不激动吗,她为这孩子付出多少,别人不知道江珝知道啊,她为了留下这孩子,下了多大的决心;在不知真相的情况下,她为了这孩子曲意讨好,甚至不要自己的幸福,也要生下它,甚至和江珝做契约夫妇…… 她眼泪流的更凶,趴在江珝怀里,拉着他衣襟哀哀祈求:她要这孩子…… 看着妻子哀戚的模样,江珝心疼得不得了,他犹豫了。他不想失去她,更不想她痛苦。于是求助似的看了看吴大夫。催产的药吴大夫已经端来了,他看着江珝,摇了摇头,把药递给了他。江珝端着药,不知所措,然归晚却一把将药打翻,喊道:“我不生!” 不生?这还真的容不得她了—— 宫缩越来越急迫,她疼得连撑都撑不住了,稳婆瞧出了机会,赶紧上前按住了她。江珝依旧把她揽在怀里。林嬷嬷劝他出去吧,产房忌讳,不是男人该留的地方。然江珝无动于衷,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忌讳可言,妻子比任何都重要,他答应要陪着她,他一步都不会离开…… 归晚疼痛越来越烈,即便不喝催产的药,也开始分娩了。宫口不受控制地开放,那孩子她就是想留也留不下了,随着孩子的挣扎,她也在下意识用力…… 可到底还是愁坏了了两个稳婆,毕竟日子没到,孩子还没转胎,脚先出来了。 眼下这种情况,就怕夫人不配合,越抵触越难。眼看着夫人就快要没了力气了,两个稳婆互看一眼,谁也没吱声,可心里都明净的,这孩子生死一线,可夫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瞧着对面那位爷,绝不会放过她们的。于是心一横,愣是把这孩子接下来了…… 好在是早产,孩子小,倒也算顺利。可是—— 孩子始终没个动静。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归晚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昏沉沉的,觉得灵魂都快离体飘荡出去了……不对,她就是那个飘荡的灵魂,之所以不去,就是要看她儿一眼,听它一声啼哭…… 儿你倒是哭啊……归晚心里祈求着。她知道如果再不呼吸,离开母体的孩子会缺氧的,那他真的就是留不住了…… 模糊的视线中,她好像看到稳婆把无声的襁褓交给了吴大夫。那襁褓好小啊,若不是稳婆小心翼翼,归晚真的觉得那只是个襁褓,什么都没有……她想去招唤,可伸不出手,发不出音……她一直盯着,不知道吴大夫对宝儿做了什么……只闻一声小猫似的,绵绵的啼哭声响起,归晚一口长气舒出,阖上了疲惫的双眼……她的灵魂可以安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新手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归晚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 睁开眼睛的时候江珝正坐在她身边,仰靠着床栏阖目睡着。他脸色憔悴,眼圈都黑了,下巴上还有淡青的胡茬, 想必他是守了自己好久了吧。 她动了动, 他警觉得跟兔子一般, 突然睁开双眼,惊喜道:“你醒了?你可算醒了。”他满是血丝的眼里闪着光亮, 那一刻, 她竟有些心疼他了,他何尝这般狼狈过。 “醒了。”她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笑,然随即怔住, 反应过什么似的,撑着床便要起身。“孩子呢!我孩子呢!” 江珝一把抱住她, 将她按回了床上。她慌了,“它哭了, 我听见它哭了!它活了是不是,你告诉我呀,是不是!”她魔怔似的重复着, 她的心头肉, 可一定不能有问题。 “他好着呢!”江珝会心而笑。 “你骗我!” 江珝愣, 随即苦笑道, “我为何要骗你, 真的好着呢。别看是早产, 可生下来便会吮奶,一口都没饿着,你昏迷这两天,他可没少吃。是个好样的,不亏是我儿子。”说着,他脸上满是父亲慈爱的骄傲,这种笑容,归晚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安心了,惊讶问道:“儿子,是男孩?” “嗯。”江珝温柔点头,眼中的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他用自己带着胡茬的下巴蹭了蹭她额,吻着她道:“归晚,谢谢,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儿子。”他似乎激动的,亲她的嘴唇都是抖的。 “也谢谢你,谢谢你把他带给我。”这好似是归晚第一次没有懊悔过曾经在杭州发生的事,命运的机缘巧合,总是有它存在的意义的,归晚现在好满足。她握着他手问道:“我能看看他吗?” “当然可以了。”江珝唤了一声,林嬷嬷带着乳母抱着孩子来了。 可就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刹那,归晚的眼泪又落下来了。宝儿小脸还皱皱巴巴的,全然没长开,那小胳膊不过父亲拇指那么粗,小家伙真的是小的可怜,可怜得母亲心都跟着疼,他始终没睁开眼睛,正睡着呢。许是听到房里人语声,他动了动头醒了,哭了起来,依旧跟小猫似的,绵绵地叫着,归晚忙伸手要接,乳母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她臂弯里,那小东西好像感受到了母亲的味道,竟然不哭了,小嘴动了动,又睡着了。 归晚眼泪止不住地流,江珝让嬷嬷和乳母下去了,他也躺了来,怀里揽着妻儿,给妻子抹着眼泪。“干嘛要哭呢,他那么小都那么坚强,你都当母亲,还哭鼻子。不过你看看,他小鼻子倒是跟你很像,还有这眉毛,像我……这嘴巴像谁?”他看了看妻子,又摸了摸自己的,笑道,“好像都有点像……” 被他逗得,归晚破涕而笑,嗔道。“根本就没长开,如何看得出像谁。” “嗯,是有点丑。”江珝撇嘴道。 “你才丑呢,我们最漂亮了。”归晚轻轻地亲了亲他小脑袋,生怕会伤了他似的,小心得不得了。小东西又嘬了嘬嘴巴,可是动作极慢。归晚眼泪又下来了,她问道:“吴大夫如何说的?” “吴大夫说,这孩子虽月份浅,但发育得好,所以精心养能熬过这一关,尤其他肯吃奶,那就更没问题了。” 吃奶……归晚突然想起什么,也不顾丈夫就在面前,直接解开了衣襟,去抚自己的胸。 江珝都看愣了,要知道往日二人亲热,她总是扭捏着不许他瞧,这当了母亲竟还能转性? 当然了,母亲为了孩子那可是什么都肯付出的,还在乎这些。可是—— 她好似突然也反应过来了,方要解开肚兜,脸唰地就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下。她小声嗫嚅道:“你转过去吧。” “为什么呀?”他挑了挑眉,明知故问。 归晚皱眉,不悦地盯着他。“我要给宝儿喂奶。” “那就喂吧!” “江珝!”她娇嗔道。 “我又不是没看过……”不仅看过,他还尝过呢。 不过眼看她都快急了,他不敢说,唯是宠溺一笑,别过了头。 归晚这才解开了颈脖的衣带,袒.露胸前,笨手笨脚地给宝儿喂起奶来。她鼓捣了半天,还没完,江珝脖子都快扭酸了,于是斜目瞥了一眼,只见她小眉头皱着,一张小脸急得汗都快出来了。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没错啊,怎么没有呢……” “没什么?”江珝干脆转了过来,望着他们娘俩。 归晚急得用手遮,却遮不过来,干脆捂住了他的眼睛。江珝更是哭笑不得,攥住了她的手挪开,望着她胸前……粉雕玉琢,涨得丰腴了不少,别具一番韵味,可却是什么都没有,小宝什么都没吃到。 他也愣了,喃喃道:“怎么会没有呢。” “不该啊。”她也低头去看。不是说生了孩子都有奶水么…… 两个新手爹妈就此事研究起来,一边没有,另一边也没有……也不知道是小宝被自己的父母笨到了,还是真的饿了,他绵绵地又哭了起来,归晚好不心疼,忙凑过去让他吃,他嘬了嘬,却什么都没嘬出来,哭得更伤心了。急的归晚实在没办法了,赶紧让江珝去唤乳母来…… 见乳母把孩子抱去喂奶了,归晚才唤林嬷嬷归来,羞涩地问了这个为难两人半晌的问题。林嬷嬷被她逗得差点没笑出声来,解释道:不是每个母亲生下孩子后都立刻有奶水的,再等等,总会有的,而且没事的时候便揉一揉,免得涨疼。 归晚这才放心了。本来就没能把小宝安然地带到这个世上,让他生下来就经历这一劫,她觉得愧疚,若自己还不能喂养他,那她这个母亲真的是太失败了,她必须补偿他…… 醒来的时候便是晌午了,归晚只喝了些汤水,这会儿入夜,她竟有些饿了。能吃就好,她也是大伤元气,能吃才好恢复。林嬷嬷给她准备了易克化的粥,江珝就陪在她身边喂她,眼见吃了两碗了,她还要。 “要歇了,吃多了夜里不消化。”他劝道。 她却扒着他手道:“我还能吃的,嬷嬷说了,多吃了才会有奶水的!” “那也不能糟践自己。”他把碗给了苁蓉,不许她再吃了。 归晚不大高兴了,他却笑着浸了巾帕过来,命令道:“闭眼!” 归晚纳罕,却也乖乖滴闭上了,他拿着温好的帕子贴了上来,他是要给她擦脸,他动作细致温柔极了,擦干净了,又给她擦了手,一根根的手指,小心翼翼,像对个孩子似的耐心十足。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归晚知道这两日肯定都是他照顾自己的,于是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她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坚强的儿子,宠爱自己的丈夫,人生好像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了。在他送了巾帕回来后,她顺势投进了他怀里,抱着他,在他怀间深嗅。这两日他没打理自己,淡淡的檀香已经被他的男人的味道掩盖,可她就是喜欢嗅,这味道太真实了,她迷上了,迷得彻底,迷得无法自拔…… “我再不想跟你分开了。” 他愣住。他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不过没应,而是躺下将她抱在怀里,抚着她头笑道:“浑话。你是我妻,是我儿的娘亲,你还想跟我分开,不可能。余归晚,你这辈子都跑不掉了。” “我才不跑呢,我儿这么好,夫君这么体贴,跑了岂不是亏了。便宜别人的事,我才不做呢!”她甜笑,不过还是仰头看着他,惊魂甫定道,“真的,生孩子那日,我真的是吓到了,我以为我会就这么失去孩子,或者干脆连你都失去了。我觉得自己就是个魂魄,轻飘飘的,马上便要消失了。”这种感觉,在她上辈子离世,穿越之前体会过,她真害怕自己会再死一次,不管是再次穿越还是干脆灰飞烟灭,她都不甘心,她舍不得他们。 江珝看着她,眸低明明是深沉的爱,温柔似水,可眉间隆起的晦暗也颇是清晰。他吻了吻她额,搂紧了她,仿佛她真的是个魂魄,只要稍稍放松,她便会飘散一般。 他真的差点就失去她了,还有他们的孩子。那个让她经历危险的人,他绝对不会放过…… 其实不止他,便是什么都不清楚的归晚也明白自己早产绝非偶然,她会弄明白这一切,只是现在虚弱的她没精力去想这些,况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俩人相拥许久,待他气息稳了,她悄悄挣开了他紧搂的怀,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空了半晌,见他没什么反应,偷偷地揉了起来…… 不过才揉了几下,只觉得后背一热,他贴了上来,接着一股带着笑音的气息扑在了她后颈,暖暖的,痒痒的,她方缩了缩脖子,一只大掌从她腋下探了来,挪开了她放在胸前的手,兀自覆了上去,轻轻揉了起来。 “你干嘛!”她按着他手惊问。 又是一阵暧昧的气息扑在耳根,他笑道:“嬷嬷说的,揉揉就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云氏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孩子来的突然, 夫妻二人甚至还没想好给他起什么名字。因为没挨过大年三十, 归晚想到了那日她和江珝说的话。她说:一年的最后一日闹了暖阁那么一出戏, 她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可江珝却不以为然,还劝她安心。看看, 到底还是出事了吧, 他那小儿子火急火燎地就来了。于是她便唤起自己儿子“三十”来。 “小三十, 瞧瞧,你爹还给你买了小白马,白买了吧!到头来你和小舅舅同属,属了蛇, 还是最小的蛇尾巴!”江珝难得离开一阵,宝珞抱着孩子逗着。 一旁的骁尧笑了。“属蛇有什么不好的,一会我便把姐夫买的小蛇灯给小外甥送来,这不就妥了。” 归晚闻言, 瞥了他一眼, 笑了。“你终于肯叫他姐夫了?” 骁尧有点不好意思,佯做淡定道。“早便叫了,就是你没听到……” “好,我没听到。”归晚笑着揶揄。 姐弟俩正聊着, 茯苓来报,江老夫人和二夫人来了。 二人进门, 骁尧赶紧起身, 对着二人恭敬而揖, 稳重沉着。江老夫人慈爱地看着他,点了点头。这孩子她只见过两三次,不过每次都如这般,彬彬有礼,让人心生喜爱。看来家教确实很重要,这才是个男儿该有的样子。 骁尧回道要带江沛去读了,便与二人告别,退了出去。 他一走,老太太便赞道:“这孩子留在府里就对了,有他在,不愁沛儿不会出息。” “是啊,我瞧沛儿也极是喜欢余家小公子呢。”二夫人也笑容可掬地接了句,还对归晚道,“就让小公子踏实地住着,便当自己的家就是。” 归晚笑笑,谢过。 二夫人心虚,总觉得她神情淡淡,是还在记着暖阁那事的仇,于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老太太欣喜地对乳母道:“快让我看看我小曾孙!曾祖母可是盼着你呢!” 乳母把孩子送过来,瞧着弱小的孩子,江老夫人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蹙,好不心疼,可又怕再惹归晚伤感,于是笑道:“嗯,小东西长得不错,虽然咱们来得早,没两月咱们便能赶上他们,咱不急。” 二夫人也凑了上来,乍然瞧见,心忽悠一下。手里的帕子险些没掉了,新生儿她也见了不少,可没瞧见这般弱的,她慌了起来。要知道这几日,她简直如坐针毡。 归晚大年三十产子,全府这个年都没过好。毕竟她还不足七个月,孩子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太小了,不过好在老天有眼,保佑他们母子平安,二夫人的一颗心也落地了。人没事就好,不然他们二房的罪过可就大了…… 毕竟是第一个亲曾孙,即便还没长开看不出模样阿里,可江老夫人依旧疼爱极了,逗着孩子,其实也是在哄孙媳妇开心,她笑道:“小家伙,你是不是看你娘给你讨了压岁钱便心急了,非要赶个小龙尾巴出来,还以为你是匹小骏马呢!” “可不是,少不了你的压岁钱。”二夫人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三个锦袋,里面一色的小金鱼,分别是老太太,她,还有三夫人给的。“你三婶母说怕人多给孩子沾了尘土气,便想让我把孩子的礼带来,过几日她在来看你。” 归晚微笑。“好。” 她神情还是淡淡的,二夫人这颗心依旧放不下,她别扭了半天,笑道:“你也不要多想了,好生养着,母子平安就好。” 平安就好?归晚可不觉得。不管她还是孩子,都是死里逃生,躲过这一劫。 “二婶母说得是,不管怎样,我这孩子是留下了。倒是世子的孩子……可惜了……” 云氏闻言,心咯噔一下。讪笑道:“锦湖是没这福气。” “不是她没这福气,而是我的孩子月份大了,所以才逃过此劫。”归晚漠然道,“二婶母,孙儿没了,您便不痛心吗?” 云氏笑容僵住,垂眸低声道,“痛心何用,没了便是没了,谁也不想这事发生。” “不想?不见得吧。”归晚哼声,冷道。 云氏尴尬,而一旁的江老夫人似乎听出了什么,敛容,让乳母把孩子抱出去了。她盯着云氏道:“到底怎么回事?归晚为何如此问?” “真的没什么。”云氏有些慌了,眼神无措。“锦湖是被梦华罚跪,天寒地凉的,所以动了胎气罢了。本来她身子骨就不好,吴大夫也说,她这胎根本没坐踏实,留着也是难养……” “我没问你锦湖,我问的是归晚!”江老夫人冷呵了一声。 云氏吓了一跳,瞧样子,老太太是真的怒了。“归晚……也不在我二房,我如何知晓……”她咕哝道。 老夫人深吸了口气,沉着道:“二媳妇,便是归晚今儿不提,我也会问你。我老太太还没糊涂到什么都瞧不出的程度,两个孩子,同时出事,症状是一样的,这是巧合?再者三十那日发生了何事,你都忘了?严梦华咄咄逼人,冲着的是谁?还有……那晚的山药紫薯糕,到底有何问题!” 话一落,云氏登时吸了口凉气,脊背发寒。原来她们都发现了,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以就这么过去了。 云氏左思右想,想不出圆和的办法,只得咬牙道来了。是她二房丢得丑,可她宁可不要这张脸皮了,也不想再未严梦华遮掩。 “是,那糕是有问题,我也是去了锦湖那才察觉的。吴大夫说她二人都是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而她二人并未同餐过,唯一都用过的,便是云熙院做的山药紫薯糕。所以我让人查过了,那糕确实有问题,尝着无味,里面却有烈性的催产药……” 老夫人摇头,冷叹了声。“果然啊,果然。”她看了眼归晚,归晚却淡定如常,盯着云氏似在沉思。 云氏对上她目光,也不躲了,坦然笃定道:“严梦华能做出这些事,我也有责任,是我太宠着她了。我原以为她知达理,是个德容兼备的闺秀,却不知她妒心这般重。妒锦湖便罢了,竟然连归晚也要妒忌。老夫人放心,我必给侄媳妇讨个说法,绝不姑且!” 说罢,她目光决绝再次望了眼老夫人,揖礼后,连个犹豫都没有,匆匆离开了。 江老夫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又叹了口气。“得亏你母子平安,不然以璞真的脾气,这家就要翻了天了。” 归晚还没缓过神来,表情凝重。老太太以为她还在怨方才的事,于是转了话题,道:“初三那日我便给武阳侯府去了信了,你祖母和舅父都很高兴,还说待你和孩子稳一稳了,来公府看你呢!想必你也思念他们了吧!” 江老夫人笑着,可归晚依旧望着云氏离开的方向,没应声。老太太心有点乱了,颇是茫然,只觉得她可能是怨恨太深,不肯原谅,于是劝慰道:“我知道你母子二人险些连命都没了,你怨他们。可你二婶母这个人,只是太软弱了,她总是逃避,能团和绝不对峙。其实她一点要害你的心都没有,怪只能怪那个严梦华。不过瞧样子你二婶母此次算醒悟了,她会为你做主的。” “不对!”归晚总于开口了,她缓过神来望着老太太,一脸严肃地摇头。“不对,祖母,要害我的不是严梦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江珩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祖母,要害我的人不是严梦华。” 归晚乍然道了这么一句, 把老夫人惊住, 她遣房里人都下去, 坐在了归晚身边, 问道:“孩子,你为何如此说?” “祖母,我知道严梦华妒心强,跟您实话实说,三十那日,我是瞧出来她预谋设计我, 我不甘心, 所以才带着二公子反将了她一局, 我是故意的。”她讪讪道。 江老夫人抿笑,慈然道:“我瞧出来了。这事不怨你,人家害你,你也不能坐以待毙。我也知道,严梦华是怀疑你和世子。这事她确实过分了, 你放心, 你和璞真的感情我们都看在眼中, 自然错不了。” “大家如是想, 然严梦华未必, 若她只是怀疑, 也不会做出如此举动来。所以, 她必然是恨透了我的。可是, 再恨,她也不会这般明目张胆地害我呀,她冲动可她不糊涂。就算想要害我,为何还要将锦湖带着,两个人同时小产,这必然要引起重视啊。而且既然决心害了,为何不彻底些?据说吴大夫三十那日告假回家了,是锦湖出事才将他请来的,就是因为他在,我和孩子才得到及时的救护,母子平安。所以,我觉得这往糕点里下药的人,不是真的想要害我,他只是想利用我来达到他的目的而已。” “那他目的是什么?”江老夫人追问。 归晚沉默了会儿,神情笃定道:“目的就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严梦华身上,方才二婶母的决定,怕就是她想要的吧。” 话说到这,江老夫人明白了,虽这一切都是个推测,但她明白该如何做了。于是安慰归晚好生养月子,带着下人离开了。 她一走,杨嬷嬷上前,问道:“接下来该如何?这些可要告诉二夫人?” 归晚微笑,摇了摇头。“不必了,咱等着便是了。” …… 江珝去了衙署,皇帝催行的诏又下了,尤其听闻他孩子已生,觉得他无所牵挂,是时候出征了。江珝以妻儿体弱为由,请求让曹靖先行一步,容他再留几日。而皇帝愁了,要知道往昔,不让他出征,他是一本接着一本的奏往上递,烦得皇帝凡是见到“江珝”二字的奏,一概不看。这自从他娶亲之后,去了,心心念念地要往回跑;回来了,便磨磨蹭蹭地不肯再去!这可不像他,如是,不得不让皇帝心生疑虑,到底这余怀章的女儿有何特别之处,能把这个传言里的“煞神”镇住! 不止皇帝,朝廷都议,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过江珝自己清楚,他不走,不是因为贪恋温柔,也不是因为儿女情长丧其意志,他只是不放心而已,在没把妻儿安顿好之前他不敢走…… 江珝从府衙回来,直接去了大房,房里,江珩已经等他许久了。 “二哥,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我就走了。” 江珝含笑点头。“让你久等了。” “无碍,我也是说说而已。你这可是刚回来,回檀湲院了吗?不若你先去看看二嫂和孩子吧,我再等一会儿也无妨。” “三弟体贴,不过不好浪费你时间。” “我闲得很!”江珩朗笑,颇是开心。“倒是你出去这么久了,二嫂该急了。她这一遭走得难啊,有若死里逃生,想必定是心有余悸,该有人陪着。况且你不久又要出征,能多陪她一时是一时吧。” 江珝点头,淡然笑道;“三弟倒是善解人意。” 二哥话语客气,神情清冷,疏离得让江珩心里不大舒坦,他隐隐察觉出了什么,试探着问道:“……二哥,可是还在因之前的事,对内子怀怨?” 江珝望着他没说话,江珩叹了声。“严梦华妒心太重,不仅容不下锦湖,还陷害二嫂……听说二嫂是因为吃了云熙院的糕点才会早产,这事想必与她也脱不了干系。娶妇如此,乃门户不幸。不过二哥放心,我不会再纵容她,更不会再让她去伤害二嫂!” 话说得义愤填膺,好不决绝。外人瞧了,还得道他是明事理,善决断,不帮亲里。可江珝却不觉得,他冷笑,鼻间轻哼一声,道:“三弟看到的,就只是这些吗?” 这话把江珩问着了,愣了半晌没反应过来。江珝敛容,深沉道:“你只看到别人的问题,你可看到你自己了?” “我?” “对,你!”江珝凌然道,“若不是你,严梦华何以至此,她果真妒得无理无据吗?究根到底,这事到底错在谁!” 这话一出,江珩窘迫。问题当然在自己,若不是自己喜欢余归晚,就算严梦华妒心再重也不会无故撒在她身上。可这话要他如何说?难不成要对着二哥承认,自己喜欢二嫂? “是,是我的错!”江珩垂目,沉声道,“我倾慕二嫂。” 他到底还是说出来了。本以为江珝会怒,可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发声,江珩撩眼皮看了他一眼,他依旧面无表情,沉静若水。 “我本以为男女之情是日久而生,所以对于婚事,我从未在意过。可自从遇见二嫂后,我心里有了异样的感觉,尤其是当嫁入门后,我再次见到她时,才意识这种感觉的强烈。”说着,江珩笑了,颇是凉苦。“许二哥还不知道吧,我见她比你见得早,在你们成亲之初,我便在寺庙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我知道,她与我说过。”江珝沉静道,“只是你并不比我早,我在杭州就遇到她了。” 江珩闻言愣住,随即苦笑。“怪不得,怪不得你一定要娶她。” 江珝没多解释,接着道:“不管曾经如何,她已经是你二嫂了,你应该懂得分寸。” “我当然明白,所以我一直在克制,我从未表达过我的爱慕之情,也从未做过越礼之事。可是二哥,有些事情真的是不受控制的,我见到她便欣悦,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不曾注意到,我……” 江珩话未完,江珝打断了他。“三弟,不必说了。我能理解你,在男女之情上,从一开始你所认定的便是错的,一旦感情来了,你自然会慌乱无措。作为兄长,我可以引导劝慰你,或者帮助你。但我今天站在这不是为你,是为我妻子,我是站在余归晚丈夫的角度来和你谈话,我想说的只有一句:离归晚远点!” 这话毫不留情,江珩气势一落再落,最后他瘫坐在了椅子上,神情木然。面前的兄长,虽对他怒过,怨过,严厉过,可他都是为他着想。然眼下,他依旧凌厉,可为的却不是自己,而是把自己当做了敌对…… 他可能真的错了。回想起曾经,想到自己对余归晚的冲动,对她的肖想,江珩窘愧无比。他觉得自己只要在行为上没有过分,便是在精神上肆意如何,可现在想想,自己真的是龌龊不堪。而且也正是因为他对自己意念的放纵,才会让他情不自禁,让他流露出蛛丝马迹,也让严梦华得知,进而去伤害余归晚……面对兄长,他简直羞到无地自容,他居然还可笑到和兄长谈论自己对余归晚的感情,那是兄长的妻子,他的二嫂啊! 见他黯然惆怅,江珝也无甚话可说了,该说得已表达清楚,虽对无情,但自己的妻子,他必须维护。兄弟,不是在这件事上留情的理由。 江珝转身便走,江珩猛然起身,道了句:“二哥放心,我知道该如何做了,我不会再给你和二嫂惹任何麻烦。她是我二嫂,只是我二嫂。” “记住你今儿说的话。”江珝没回头,冷漠地道了句,迈开步子离开了…… 一踏入檀湲院的二门,江珝本还沉郁的心,立刻明朗起来,连抄走游廊都未走,直接踏着雪穿过庭院,进了正房。 稍间里,隐隐传来妻子哄逗孩子的声音,温柔动听得他心都软了,然方向冲进去,想到自己一身的寒气,便退下了裘衣,在明间的炭盆前烤起火来,急得他靠近炭盆太近,险些没把衫裾燎着了。 归晚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逗着孩子道:“小三十,你爹爹回来了,想不想他呀?”正逗着,江珝进来来,径直坐在了她身后,将她母子二人拦在了怀里。他下巴埋在她颈间撒娇似的蹭了蹭,佻然笑道:“他想不想不重要,你有没有想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报应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谁想你。”归晚哼了他一声, 可笑容却浅浅地浮了出来, 甜蜜得不得了, 江珝看得心痒, 在她脸颊啄了一口。一口不够,他又去啄她的唇,急的归晚去搡他, 可他粘身上似的甩不开。 “去去去, 你也不嫌脏!”归晚哼哼道, 坐月子这几日, 除了他和嬷嬷给自己擦身子,许久没沾水了。 江珝才不管,笑道:“我妻到何时都是香若幽兰……”说着, 还黏着她望身上蹭。突然, 大掌里托着的小东西似乎动了动, 他低头瞧去, 小家伙悠悠地张了几次嘴,像放慢了动作似的,最后蓄足了力量, 哇地哭了。这几日显然要比前刚生下来时,声音大了些。归晚急着去安抚他, 刚一动,只觉得胸前湿凉一片, 她愣住了, 直到衣衫被浸透, 连江珝都发现了,微诧到:“莫不是,来了?” 归晚顾不得了,兴奋地解开衣衫,慌忙得好似她才是那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虽然笨拙,可还是顺利地喂上了小宝,这一刻,归晚终于体会到了做母亲的真实和喜悦,她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母亲了,她偏头望了望江珝,心中激动之情无以表达,她竟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 林嬷嬷进房的那一刻,看见这温馨的一幕,心里登时化成了水。这水泛滥,竟涌到了眼中,她不自觉地笑了。想到表小姐曾经吃过的苦,终于得到回报了,小姐在天见女儿如此,她也该欣慰了吧。 三人沉浸在这温馨中,良久,直到茯苓匆忙进房,见林嬷嬷,趴在她耳边道了句;“睦西院又出事了。” 茯苓自认为声音很小,可归晚还是听到了,她问道:“西院怎么了?” “不是西院,是睦西院,反正都差不多吧。”茯苓皱眉道,“听说二夫人去了睦西院,以妄言、善妒、生口舌事非、残害子嗣为由,要休世子夫人呢!” “怎么会这样?”归晚喃喃,望着林嬷嬷。她都已经和祖母解释了,为何还要休掉严梦华呢?“那老夫人呢?世子呢?他们如何说的?” 茯苓撇了撇嘴。“老夫人什么都没说啊,世子夫人哭闹,最后都晕了过去。世子求情了,可二夫人坚持,世子爷没办法,只得写了休。” 这才成婚一个月便要休妻,这事若传出去,严梦华的颜面也不用要了,紧要的是,女儿被退回来,淳安侯府必然不会甘心。归晚有点忐忑,也不知道老夫人到底如何想的,于是她看了眼江珝。 江珝明白她的心思,安慰她道:“都是西院的事,你不必操这个心了,一切都是她们咎由自取。” 归晚看看怀中的孩子,没再多想…… 果不其然,严梦华被退回去的第二天,淳安侯闹上门来了,二夫人是个团和性子,不愿得罪人,虽自己有理,可面对咄咄的气势还是软了下来,得亏三夫人宋氏帮她助阵,才撑住了场面。 江老夫人也来了,面对一众人,淳安侯不甘,暴怒斥责道:“你们侯府太无耻了,当初娶我女儿,巧言令色,如今瞧不惯了便要休她!好,我自家女儿,算我没养好,你们好模好样地给我退回来便是,我们和离便好。可你们呢,生怕玷了名声似的,非要把脏水泼在我们姑娘家的身上,你们是干净了,可想没想过我女儿往后如何自处?你们太卑鄙了!说我女儿残害子嗣!简直岂有此理,我严某人对天发誓,我女儿若是能做出这种事来,我全家不得好死!我两个儿子在沙场上有去无还!” 这誓言发得够毒,众人惊愕。若不是心中坦荡,何以会说出如此话来! 可这事确实除了严梦华不会有人做出来啊,她若是只害锦湖便算了,可她居然要害余归晚。那可是江珝的妻子啊,这一大家子都靠江珝撑着,谁敢得罪于他。 云氏想要解释,然老太太却先发话了,她厉声道:“梦华确实有错,身为江家儿媳,徒生口舌是非,挑拨亲人感情,妯娌不和,蓄意陷害,且妒心之重连个妾室都容不下,百般刁难陷害。就是现在,那妾室锦湖因受罚引起小产,如今卧床,连神志都不清晰了,瞧着她那样,是有今日无明天了,这活生生的一条人命算不算!你们说,这哪一条不够休了她的!按江家的祖训家法,她是该受罚的,可我们还是好端端地给你们送回去了,毫发无伤!你们有什么资格还要来指摘我们!” 老太太一番话,气势颇盛,把一众人都镇住了。 “毫发无伤?”淳安侯冷哼。“你们是没伤她毫发,可她回去便滴水不进,只是哭泣,再这么下去,有命也只剩下半条了。” “那侯爷想如何解决?”老夫人冷然问道。 “道歉!”淳安侯怒吼一声,“让江珩……不,还有江珝,你们一家给我女儿道歉!” “侯爷,此事与二公子有何关系,为何还要牵上他!”云氏反感道。 淳安侯冷哼。“别看江珩是世子,可这沂国公府谁说的算,还不是江珝!我就是要江珝给我们淳安侯府道歉!不然这事没完!你们不是毁我女儿么?我便把这事张扬出去,看看江珩可还有脸在这京城混下去!” 这话一出,云氏急了,她左右不知该如何是好,目光祈求地望着老夫人。老夫人沉默不语,而一旁的宋氏不屑道:“二嫂别怕,咱有理还惧他作甚!咱就瞧他能做出什么来,我就不信他还敢得罪沂国公府!” 宋氏这话,底气十足,可云氏不然啊。要知道宋氏可是郡王的女儿,是没人敢得罪她,可自己呢?毕竟牵扯的是自己的儿子,云氏不敢大意。她心里如蚂蚁在爬,焦躁不安,于是贴近老夫人,小声道:“不然,就服个软吧!” “作甚服软!不服!”宋氏闻声,吼了句。 云氏都快急死了,她还添乱。然老夫人却看着她,也淡定道了句:“既然没错,何必受挟!”说着,她望着淳安侯道,“两人的婚事,我们同意和离,但是道歉,绝无可能!” “不可能?那今儿我便不走了,我今儿就等江珝给我个说法!” 说罢,淳安侯袍裾一甩,稳坐在了官帽椅上,瞪大双目,一脸的凶神恶煞,怎么看都像画里的地府判官!不过他可不是判官,他心里那点小九九,拿不上台面来说。明明是二房江珩的事,他非朝江珝身上扯,任谁猜不出几分来,同是武官,还不是想拿江珝一把。西南不宁,皇帝正踌躇南下,派谁去还尚未定下来。这差事可是个稳赚不赔的,叛乱者不过是当地的民匪而已,这些年剿不下来,是因为匪徒不集中,匪患此起彼伏。可即便如此,比起抵抗北方训练有素的金辽大军,剿匪那是轻而易举,损伤最小,然所得之军资军功不差分毫。故而,在京的将军及武勋侯爷,一个个都挤破了脑袋要抢这份南下的任务。 若不是因为云麾将军执意北上,这次南下,非他莫属。即便他不去,但以他在军中的地位,让谁去,还不是他跟皇帝的一句话。其实淳安侯把女儿嫁入江家,图的是什么,还不是能和江珝搭上关系,若不是江珝先一步成婚,他本是打算把女儿嫁给他的,怎奈皇帝御赐婚姻,错失良机,倒便宜了那个叫余归晚的姑娘。据说云麾将军疼妻,把妻儿放在手心里宠,那可是传开了的,可惜女儿没这个福分,嫁了个江珩,还让人给休了。既然亲家做不成,巴结不得,那咱就弃软来硬的!反正出了这事,日后也定是老死不相往来,那何不敲一把,不然不是赔了! 淳安侯心里的算盘拨得噼啪响,然堂上人却没一人给他个回应的。他耗着,她们也跟着耗着,直到二爷从衙署回来,听闻此事,是在是挨不住面子,到底去请了江珝来。 江珝入堂,对视淳安侯,淡定中透着隐隐威势,整个人冷清的让人不敢靠近。淳安侯心有点虚了,可为了前途他依旧横着。 听罢了原委,江珝沉默须臾,只闻他鼻间轻哼了一声,勾唇淡然道:“上有祖母,叔婶,三弟的事本轮不到我来管。既然侯爷点名要我参与,而叔婶也不忌讳,那我便说了。回公府,不可能;道歉,不可能;和离,也不可能!” 这…… 二爷和二夫人都呆住了,他们是请江珝来帮忙的,他这三个不可能,不是彻底地把路给堵死了!二人上前,想要求情,却见江珝伸手制止,他继续道;“侯爷,您若不来找我,这事便也过去了,毕竟令媛已经受到惩罚。但您偏不安生,非要讨个说法,那我也就此跟您讨个说法。你女儿妒我妻,诬陷我妻,致她心悸难安,你可知否?我妻产子,寤生早产,险些一尸两命,您可知道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女儿!” “她根本没害人,再者,她为何起了妒心,还不是因为你们府上那些龌龊的事!” “淳安侯!”江珝厉喝了声,“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什么龌龊事,你指出来,拿出证据来。别跟我说着都是你女儿告诉你的,我侯府休她,其中的一条便是搬弄是非,惹公府上下不宁!你说我们造谣,你这何尝不是造谣。” 江珝几句话怼得淳安侯哑口。 而他继续道:“侯爷,我知道你今儿来的目的是什么。前几日西南动乱,几位将军都呈了折子,这里面也包括侯爷你。皇帝决策,我不会参与。但是我也告诉你,北方出征在即,皇帝可是许了我点兵之权,我记得令郎好似方从沿海归来吧,为将者,为国效力义不容辞,北行大军正缺令郎这般虎将。” 心思被戳穿,淳安侯当即便缩了,脸皮涨红,气势越一落千丈,话都不敢再言。北方危险重重,即便去不成西南,他也不想儿子赴燕云之地…… 淳安侯倒了也没讨到半分好处,灰溜溜地走了。宋氏好不解气!哼着声,唇角都抑不住了。二爷感谢江珝相助,也因最近给他带来的麻烦表示歉意,唯是云氏,内心依旧忐忑,总是觉得淳安侯不会就此罢休的。 眼下睦西院又恢复了安宁,正房已空,除了儿子再无他人。她顺便去了西厢看了看锦湖,然一入门便吓到了,几日不见,怎地她面色凄惨不说,整个人瘫在床上,瘦的脱了相,两眼凹陷无光,虚弱得连坐都坐不起来了。可她一见到云氏,眼睛立刻瞪得老大,想要爬起来,却又无力地栽了回去。 “这是怎么了?!”云氏问道。 巧喜呜呜低啜,泣不成声道:“姨娘自打小产后一直难以恢复,尤其这几日,身子突然虚弱了许多……” “可请大夫了,大夫说了什么?” “请了,还是老夫人给请的呢,也是道姨娘小产失调,还开了药方,可怎么喝都不见好。”巧喜哭道,“昨个他来,道姨娘她……她怕是……”当着锦湖的面,她说不出口。 即便不说,看着锦湖那模样云氏也明白了,她怕是命不久矣了。云氏叹了声,可锦湖不甘心,伸手要抓云氏。云氏不忍心,上前问道:“你可是还有何话要说?” “夫人,救我……”锦湖干涩的嗓子哑然道。云氏没听清,又凑前了些。 “救我,夫人,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不敢了……我不想死……别给我喝药了……”锦湖道着,眼泪哗然而下。 “你做错了什么?喝了什么?”云氏纳罕,又望向巧喜。 巧喜抹泪道:“姨娘一直说不想喝那药,自从喝了那药一点都不见好,还越来越严重……我跟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提了,可她们非说这药没问题,还每日派人监督着喝下去!” 正说着,送药的嬷嬷又来了。见过二夫人过便要给姨娘喂药。云氏让她将药放下吧,然那嬷嬷却恭敬道:“二夫人,老夫人说了,这药刚熬出来的才有效,所以定要奴婢监督着姨娘喝下。” “我说话也不管用吗?”云氏冷道。 那嬷嬷讪笑,道:“可老夫人说了……” “行,不用说了,我去找老夫人说!”说罢,她撇下锦湖走了。那嬷嬷含笑恭送,然就在她转头望向锦湖的那刻,满眼的阴鸷,她冷道:“姨娘,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安分!”说着,便让人按着她将要药喂了进去,药才喝了一半,锦湖绝望的双眼,悄然阖上了…… 云氏从老太太那回来时,没回西院,而是去了园林。她坐在梅园的六角亭里,安静得如雕塑,可内心确实怨怒翻滚。老太太解释了一切,原来锦湖才是真正的凶手,严梦华果真是被冤枉的。然她之所以没告诉自己,是怕自己不肯休掉严梦华—— 老太太说的没错,严梦华害了两个孩子,如此歹毒,这才是让她下定决心的理由。可如果知道这一切,她当然不会休,她怎么可能拿自己儿子的未来开玩笑!休妻,必然对儿子的名声有损,而且今日淳安侯的态度更让她担心……她伤心啊。这么多年,她努力地去做好每一件事,讨好每一个人,活得小心翼翼,紧张兮兮,生怕得罪哪一个而委屈着自己。她何尝有过自我,她以为自己当了主母,主中馈便可出人头地,然而呢?因为江珝的庇护,梅氏如此作天作地,却没人怨她,依旧供着养着,连老夫人的脸色都不在乎,可自己呢,亦步亦趋地跟在老太太身后,生怕惹她不悦。然后老太太是如何对待自己的?这么大的事,她居然都不告诉自己,直接处置了锦湖,利用自己休掉了自己的儿媳! 严梦华有错,可那也是自己的儿媳!就为了不会触碰到余归晚,她竟然休掉了自己的儿媳!那江珝的妻子就算妻子,他江珩的妻子就不算吗?换言之,只有他江珝才是侯府的子孙,江珩就不算吗?儿子是世子啊!可整个府上谁又把他放在眼里了!这是世子该有的待遇吗! 不公,不公,真的不公!她和儿子努力了这么多年,可他们还是他们,不受重视的他们…… 云氏眼泪抑不住地留下,因为隐忍,帕子在手里赚得越发地紧了。她实在忍不住了,恨得锤了石凳几下,可冷硬的石凳怎么会有感觉,到头来疼的还不是她自己。她才不想忍着这疼,可又没错发泄。 然就在此刻,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余归晚,那孩子……好像哪不对啊…… 这几日一直忙着严梦华的事,她竟忽略了。那日乍然见到孩子她就觉得不对,按理来说,余归晚的孩子不过六个多月,六个多月的胎儿,那得多小啊……她记得弟媳也产过一个早产的男婴,生下来满身通红,才有个人型还没个模样呢,可那孩子是足七月了才生下的,怎瞧着余归晚六个月的孩子,竟比她那七个月的孩子还要康健得多呢! 这不合理啊,莫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北上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虽然江珝就在身边, 可归晚每一夜都睡得不踏实, 她总觉得自己一睁开眼睛, 他就会走了。 正月十四那日,江珝比往常回来得早些,擦过身子, 小丫头们还未更换完床铺,他便抱她去了对面的罗汉床上。 她倚着他望向窗外, 明个便是正月十五了,抄手游廊里早已经挂满了灯笼,红彤彤的一片。骁尧也将那只小蛇灯笼点在了廊檐下,万红丛中极惹眼。她轻叹了声:“来的第一个十五, 却赏不了灯了。” 江珝揽着他微诧,问道:“为何是第一个?” 归晚愣了一瞬,随即笑了,道:“我说这是我来到这个世上,经历的第一次元宵节, 你信不信呀?” “嗯, 信。”江珝含笑, 连个迟疑都没有。 “敷衍!”归晚哼了声, 盯着他道:“那我说什么你都信。” “信。”他笃定道。 归晚笑了。“那我说,我不是这世上的人,我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 不是地域上远, 而是时间上的遥远, 你信不信?” 江珝沉思状想了想,凝眉道:“信。” 见他认真,她拉着他紧张道:“你是不是觉得很诡异?没办法接受?” 他有笑了。“没有,我只是怕你再说我敷衍而已。” “江珝!”归晚娇嗔着唤了声,偏头不理他了。而江珝却捏着他的小下巴转过她头,脉脉地看着她。他眸光温柔似水,潋滟的光波漾动,看得她沉溺进去,无法自拔。“你放心,你说什么我都信。我也不管你是从哪来的,是不是余归晚,我只知道你是我妻子,我孩子的母亲,这辈子除了你我谁都不想要。而且不管这是不是第一个元宵节,往后的十五,都由我来陪你过。” 归晚心暖得化成了水,柔柔地靠在了他怀里。二人相依良久,他吻着她额唤声: “归晚。” “嗯?” “我可能要走了。” 她身子微僵,平静道:“何时?” “明日。” 她蹭地从他怀里起身。“明日?为何这么急?”她害怕的事到底来了,而且还来的这么突然。 “确实有点急,可没办法,初五就该走,可我已经晚了十日了。战事紧要,怕是再耽误不得了。” 这归晚懂,他能陪自己这些日子,都不知道是如何争取来的。只是,她是真的舍不得。心里凉丝丝的,鼻尖莫名有点酸。这可不像她,以前的自己,什么都没怕过,怎这会儿偏就畏惧起来?是因为有了不想失去,不想离开的人?应该是,她从来没这般依赖过他,其实她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她也会舍不得。 “那便吧,不要记挂我和孩子,我们都会好好的,一直等你回来。”最后,她克服了所有的情绪,说出了她最该说的话。 江珝又何尝舍得呢,他笑意有些挂不住了,可又怕被她瞧见,于是深深地吻了她额,把自己的依恋安奈了下去…… 这夜,宝儿跟着乳母睡的,二人相拥而眠,都想要彼此休息,可却又有说不完的话。归晚埋怨他,都当爹半月了,也没给儿子起个名字;江珝叮嘱她,他走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在意他人;她劝他在战场万要谨慎小心,不要惦念着自己和孩子;他捏着她脸蛋儿要求她,一定要给自己去信,但不可是无字家!听到这,归晚没忍住笑了,道他怎还记仇了呢!他却笑笑,唯是道了句:“带我平定幽州,我定要带你和宝儿回家……” 对呀,她怎么就忘了呢,他北征目的不是为了开疆拓土,而是为了夺回他的故乡。他的故乡不就是宝儿的故乡,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属于北方,那么她自然也会跟随他们,永不分离…… 也不知道是几时,她睡着了,再醒来时天已经微亮了,而身边,枕空被凉…… 骁尧要和姐夫一同北上,昨夜姐姐和姐夫唠知心话时,他去见了父亲。而近日趁江珝入朝领命之时,他又来看了姐姐。 归晚嘱咐他完事小心,一切都要听姐夫的,不可逞强不可莽撞不可任性!骁尧一一应下,神情依旧如往常般淡定,他抱了抱乳母怀里的小外甥,突然有些恋恋不舍了。望着姐姐,那一刻,他眼中的坚韧融化,眸低清澈的像个孩子。 他可不就是个孩子,再坚强,再懂事,他也只是个孩子。宝珞心底一软,伸臂温柔召唤道:“来吧,让姐姐再抱抱你。” 闻言,骁尧沉静的外表绷不住了,他靠了过来,蓦地抱住了姐姐,酸着鼻子道:“姐,这一去不知何时才会回,我会想你,想父亲,还有小外甥的。” “好好,惦念就好,那便愿你姐夫大捷,您们可以早点回来。” “嗯。”骁尧吸了吸鼻,“对了,姐夫说,他怕惹你伤心所以便不回来了,让我卯时去北城门侯他。还有,这是他给你的。”说着,骁尧从怀里掏出个黄灿灿的小金锁。宝珞接过来,金锁的铃铛叮叮,响声清越,她知道这是留给宝儿的,瞧着精致的样式,必是准备了许久了。她翻过金锁背面,两个篆小字赫然入目,她仔细辨认,是“江淮”——她明白了,这便是他给儿子起的名字,其实他早便想好了!“原主”正是往南京的路上遇到的他,“淮”是他们结缘之地,也是她穿来之所,她明白了他的心意。 时辰到了,骁尧该走了。她也拿了一只锦袋给了弟弟,告诉他,定要交给江珝,可是想想,她又收了回来…… 大军启程,江珝就这么走了。就在要经过城门时,他持缰而驻,调转马头朝南方眺望。他有点后悔没有再见妻子一面了,本以为不见便不会感伤,岂止不见他心里空落落的凄然。他注视着家的方向,良久未动……远处响起了熟悉的铃声,是自家的马车铃铛。他登时全身紧绷,一动不动,连眼都不眨地盯着那渐渐靠近的马车……车上那个大大的“沂”字清晰的那一刻,他心潮澎湃,一颗心似要耐不住地跳出来了,他顿时对那马车有了企盼…… 就在马车停在他面前的那刻,他彻底僵住了,目光错也不错地盯着车帘,直到里面传来一声甜软的“夫君”,他再忍不住了,翻身跃下,一步登上了马车,掀帘而入——果不其然,里面坐着的,正是他相见的人! 他冲得太急,马车被他踩得晃动,归晚险些没仰过去,他赶忙楼过她。兴奋的眸光登时被惊忧掩盖,他嗔道:“你还未出月子,怎么能冒然出来?这大冷的天,若是着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归晚笑了,晃了晃把自己包的像粽子似的裘衣,又掀起了脚下盖着的锦裘,里面堆了好几个暖手。“我不怕呀。”她笑道,江珝一把将她手放下,把她又严严实实地捂了个遍。“胡闹,你真是胡闹!”他责备着她,可心里却是比她脚下的暖手还要暖,唇角都不自觉地挑了挑。 她拉住了他,柔声道:“祖母说过了,往后只要你出征,我便要送你,这一次也不例外。” 江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车外响起了催促声,他捧着妻子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口,坚定道:“等我回来!”说罢,转身便离开了。他真怕再晚一步,他便走不动了。然就在他上马的那刻,他发现妻子在他的腰间系了个小锦囊。他再次对着马车大喊一声“等我!”便驾马而去。 归晚坐在马车里,听着他马蹄远去的声响,想象他威武挺拔的模样,淡笑道:“我等你……” …… 江珝走后,整个檀湲院空荡荡的,归晚的心也像缺了什么。不过好在还有小江淮,平日里,不是照顾孩子便是听江沛给她讲他各种在家塾发生的事。如是,这日子也不算多寂寞。 二月初,天渐暖,连白日也长了。宝珞终于出了月子。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进行照料,小江淮也壮实了许多,虽不能和人家满月的孩子比,可总归有个小模样了。宝珞想带着他回武阳侯府看看。外祖母入冬身子便不大爽利,上次来送贺礼还是两位舅母来的,曾外祖母还没见过这个小曾孙呢。 江老夫人不大支持,毕竟江淮太小了,别看养了一个多月了,瞧上去没比足月出生的孩子大多少,毕竟这是大房的长子,也是江家的长孙,所以她免不了要担心。不过转念想想,归晚也不容易,还未出月子夫君便走了,心情定然不好,若是回去见见亲人能开心一些,那便让她去吧,至于孩子,想来同在京中,这路程也折腾不着,多派几个婆子乳母照顾便好,于是她同意了。 归晚一路顺利,回了娘家,小江淮也很贴心,路上没哭没闹,吃了母亲的奶后,便一直睡着。到了侯府时,却醒了。 两位舅母得了消息,早便在门外侯着了,见了归晚都迎了上来。杜氏也侯在正堂,一见外孙女,激动得不得了,话没说出来,眼泪先流出来了。归晚赶紧上前去哄,祖孙二人聊了会儿这心情才算好起来。老太太摸着泪道:“快让我瞧瞧我曾外孙!” 乳母抱过孩子,瞧着那小模样哪像个满月的孩子,老太太心酸,不过小家伙可欢实,顺势抓住了杜氏抚他的手指头,逗得杜氏抿唇笑起来,哼了声:“嗯,还真是像他爹!”一旁的何氏闻言,也接了话。“可不是像么,你瞧瞧这小模样,才这么大点便眉眼分明,小鼻子挺直挺直的,可不是像他父亲,嗯,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的!” “瞧二嫂说的,哪有那么夸张!”梁氏撇嘴,于是也贴了上来,大眼一瞧,呵了一声,笑道。“哟,还别说,这一月不见,出息了呀。可不是像极了云麾将军!”感叹中,想起了归晚和江珝的前因后果,啧啧道,“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天注定,你说说,谁成想这兜兜转转,兜兜转转竟又转到了一起,怎么就会这么巧!”虽然曾经女儿的事,梁氏心里怀怨,可眼见着不止江珝,连整个沂国公府都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着,她不放下也得放下了。可即便如何,可还是忍不住试探道:“归晚,你就没想过,许是他一开始就知道是你,所以才非你不娶的?” “没有,真的是巧合。”归晚淡笑,也没再做其它解释,便和大伙聊了起来。 这毕竟是外孙女的第一个孩子,杜氏怎么都喜欢不够,可无奈孩子太小,不能久留,归晚没待多长时间便要回去了。杜氏依依不舍,嘱咐着,往后天暖了便再回来,归晚含笑应下了。 归晚带着一众人上车,和送到门外的祖母和亲人们道别,便踏上了回去的路。 许是喜欢马车悠悠的感觉,小江淮又睡着了,归晚也阖目休息,然就在此刻,马车猛地一晃,停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吐露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马车刹得太急, 归晚险些没朝前栽出去, 她惊声问:“怎么了?” 林嬷嬷挑帘看了一眼, 道:“好似前面有人, 挡住了车。” 归晚也透过车帘缝隙瞥了一眼, 没看清什么,怀里的孩子却动了, 皱着小眉头便要哭,她赶紧轻拍哄着他, 并对林嬷嬷道:“下去看看吧, 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林嬷嬷应声,可未待她动身, 马车又继续前行了。 小江淮到底还是哭了, 摸摸小被子,他是尿了。归晚也顾不得许多,赶紧让小丫鬟拿尿布来, 让乳母给他换了。 换了换了,可小家伙如何都哄不好,嬷嬷道他许是饿了,趁着还未到公府, 归晚解衣给他喂起奶来。果不其然, 吮着母亲, 小江淮安静多了。瞧着他憨憨的模样, 两只小腮一鼓一鼓地, 她会心笑了, 点了点他的小鼻子,道:“跟你爹你一个脾气,犟得很呢!” 正喂着,车戛然而停,归晚惊。这是又怎了?今儿出趟门怎么这么不顺呢。 “少夫人,到了。”车外,马夫低沉着声音道。 归晚蹙眉,警惕道:“到哪了?沂国公府没这么近吧!” 外面车夫没言语,林嬷嬷起身便要去掀帘,却被归晚一把按住,摇了摇头。林嬷嬷看着还在吃奶的孩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然就在这时,随着一声熟悉的“归晚”,车帘被挑开了,惊得林嬷嬷赶紧挡在了归晚面前, 二人同时望向车下,愣了,面前不是别人,正是薛青旂—— 望着车内的一幕,薛青旂也僵住,透过面前的林嬷嬷,他只看得见归晚的半张脸,他目光扫视,瞧见了她半裸的雪肩,再向下……他赶紧甩下车帘,尴尬道了声:“抱歉。”接着又道,“到地方了,下车吧。” “到哪了?我为何要下车。”归晚端坐在车内,镇定从容道。 薛青旂没回答,依旧道:“下来吧。” “不下,我只回沂国公府。”她冷声道。 “你不下,那就只有我上去了。” “你敢——” 话未完,青旂已经掀帘上来了。归晚还在抱着孩子,他侧过脸去,蹙眉道:“你没别的选择,沂国公府的人都被我押下了,我不会放你走的,你跟我下来吧。”说着,他瞥了眼嬷嬷身后,露出的襁褓,低声道,“孩子太小,别吓了他。” 双方僵持,归晚挑帘看了一眼,朱门深宅,不是薛府,她没见过,但猜也猜得到,应该是薛家的别院。她望望围绕的护卫,果然一个眼熟的都没有,再朝远处,连个人影都难见,地处偏僻,怕就是她喊也不会有人听见,就算听见,如此架势,谁敢管。 权衡之下,她决定听他的,于是整理衣衫,趁这空档乳母去帮她抱孩子,她却一把扣住,惊了乳母一跳。 车夫护卫都能被收买控制,她谁也不信了。从现在开始,她绝不会撒开自己的孩子。 她只能简单地把衣服提上,连系带来不及系,抱着孩子下车了。外面寒气逼人,吹得她一个激灵,薛青旂赶紧把自己的裘衣解了下来,甩开披在了她身上。他拉紧衣襟的那刻,看着她怀里的孩子凝了一瞬,将那孩子也包了进去,带着她入了别院。 入门前,归晚顿足,朝后看了一眼,随即入门了。 薛青旂将她安置在了正房稍间里,整个正房的地龙都燃得火热,一入室便如暖春。看来薛青旂早便准备好了,今日的事都在他的计划内。 归晚赶紧把孩子放下,摸了摸他的小手小脚,还好都是热乎的,她一颗心放下了。 小江淮太小了,若不是因为他,归晚今日如何都不会妥协的。她坐在床边哄着,见孩子不闹了,她看都不看薛青旂一眼,漠然问道:“你究竟什么意思。” 薛青旂望着她,道:“我只是想要回属于我的……” “哪个是属于你的!”归晚回首,冷目瞪着他。 薛青旂不躲,直视道:“你,还有孩子。” 归晚蓦地冷笑一声,无限嘲讽。“我是江珝明媒正娶迎入门的妻子,我们有婚在。这孩子,骨子里留着江家的血,与你何干!” “孩子是我的。”薛青旂平静道了句。 这话一落,把房里人都吓了一跳。嬷嬷愣住,跟进来的乳母更是惊得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归晚眉心登时拧了起来,呵斥道:“薛青旂,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胡说。你不是为强人所虏,当初在江宁找到你的人是我,寻到你之后,我们便日夜在一起,你若有孕,这孩子还能是谁的?” “胡说!我们根本什么都没发生!” 薛青旂依旧淡定。“你在江宁便是每日浑噩,真的还记得一切吗?” 这话把归晚问住了,原身落水后便命悬一线,回京的路上不堪劳顿终了去了,她也是那个时候穿来的,所以她的记忆是从汴京开始的,江宁的事,她怎么可能记得。 她沉默半晌,还是冷笑道:“你说得对,我确实不是为强人所虏,这孩子就是江珝的,不论当初遇到的,还是今日我所嫁的,一直都是他一人。况且我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他是谁的。”说着,她温柔地拍了拍昏昏欲睡的儿子。 薛青旂淡淡一笑,走上前,嬷嬷想阻止却被他身边的小厮拦住了。 归晚双手下意识抓紧了孩子,可他并没在意,唯是单膝跪在了她面前,她想推开他,却又不敢撒开孩子,只得警惕地盯着他。 他平静地拣起了她衣襟上垂下的系带,动作温柔地理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替她系上了。他望着她膝轻叹了声,仰头看着她勾唇道:“你到底还是信他不信我。” “他是我夫君。” “可我也曾是你未婚夫,如果没有他,我便是你夫君。” “这世上没‘如果’。”她冷若冰霜道。 太冷了,她比这寒冬还冷。有那么一刻,薛青旂崩不住了,他垂头,额抵在她的双膝上。归晚怔住,忙要躲,却被他按住了。他幽幽道了句:“归晚,我做错了什么?” 他脸朝下,她看不见他神情,可这话却让人听出了凉苦之意。 归晚不知道该说什么,然而他却继续道:“知道你有孕,我惊,可我却从未动摇过娶你的心。我不介意,只要这孩子是你生的,不管是谁的,我都会当做自己的孩子,绝不会亏待他半分。 我明白我错在拖延了时间,可这不是因为我不想娶你,是因为无论如何争取,我都没办法说服双亲迎你入门。我不想委屈你,我想要你光明正大地入我薛家门,所以怕你忧虑,我便瞒了你,独自与父母据理力争。然直到皇帝赐婚后,我才知道,原来真正拖延时间的是他们!” 薛青旂冷笑,额头依旧抵在她双膝上,她甚至感觉得到他隐忍的颤抖。 “我真傻,我还在为早一日晚一日娶你而争,然而他们就没想过要我娶你!甚至在江珝提出要娶你的时候,我父亲竟然是第一个支持的人。”他现在不只是身子在抖,连声音也不稳了。 “我不甘心啊!我怎么能甘心,你是我未婚妻,我的至爱,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要嫁他人……你知道我有多羡慕江珝吗?我不怕你笑我痴,我竟夜夜在梦里梦到被赐婚的是我,是我娶了你,我甚至不愿意醒来。 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去找你,我要带你走,再不回京城。我们可以回杭州,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我与你相守一生。什么身份地位,我都不要,我只想要你!”说着,他抱着她腿的手更紧了,他干脆把脸都埋在她双膝间,压抑地喘着气。“可你一句‘缘分已尽’便将我挡了回来,我心都碎了……” 归晚无奈看着他,平静道了句:“人不能活得那么自私,我还有家人。” 薛青旂僵住,随即猛然抬头,他双眼通红的看着归晚。“我知道,所以我找到了骁尧,把他藏了起来。” “你不仅将他藏了起来,你还误导他,让他恨江珝。”归晚冷道。 薛青旂苦笑。“我是有私心,江珝夺了你,我不想再失去骁尧。可我这么做也不仅仅因为这个,我必须把骁尧守住,只有我把他藏起来,我父亲才找不到他。” “你父亲?”归晚愕然。 “对,我父亲一直在找他,不仅是他,还有你。你还记得当初你被跟踪吗?也是他派人做的,他想捉住你们,利用你们来威胁你父亲。” 这刻归晚都懂了,她叹声道:“所以你今儿截我来,也是要把我藏起来吗?” 闻言,青旂愣了一瞬,随即笑了。他望着她,目光温柔,恋恋不舍,终了蹙眉摇了摇头。“我不会留你,你和骁尧不一样,你若不见了,我父亲第一个就会怀疑我,我留你便是害了你。” “那今日这是……” 青旂不止眼睛,连眼眶都红了,压抑着嗓音道:“我憋得太久了,我只想把话都说出来……我想问问,我到底错在了哪?” 说罢,他阖目垂下了头。归晚心情沉重,感叹道: “这就是命运,阴差阳错,身不由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命运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这就是命运, 阴差阳错,身不由己。”归晚无奈道。她转头看向儿子, 轻拍他入睡,目光婉然,平静无波。 薛青旂就这么看着她,这一幕, 正是他头脑中所憧憬的,如果江珝不曾存在该多好, 那么他望着的便是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他深吸了口气, 稳了稳情绪, 沉声道:“归晚, 命运不是不可改变, 你跟我走吧。” 闻言, 归晚拍着儿子的手顿住, 她没看他, 轻叹道:“不可能。” “我一定可以救出你父亲还有骁尧的, 我带着他们一起走。”青旂贴近她, 道。 归晚转头, 平静地看着他。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毕竟她已经不是他曾喜欢的那个人了, 那个“余归晚”已经走了, 而且彻彻底底地消失了。“薛公子……”她唤声, 他却皱眉, 她微笑道,“我不是刻意要与你保持距离才这么称呼你,因为我真的对你不熟悉。如你所言,我忘了,真的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外祖母和舅母们提起你,对你我可能连想都想不起来了。所以我说有缘无份,不止是因为赐婚的事,还有便是你我的关系。对你,我真的找不到当初的感觉了,甚至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有点无情,但这就是命运,你改变得了吗?” “我不信记忆能抹得一干二净!”薛青旂抵触。 归晚却笑了。“这世上离的事多了,不会因为你不相信便不存在。”比如她换了个灵魂,连她自己都不信,可这就是发生了。 “就算如此,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不可能!” “为何?” “因为我离不开江珝。”归晚毫不犹豫道,“他是我夫君,更是我至爱。” 薛青旂彻底梗住了,良久,他长舒了口气。“你爱上他了?” “是。” “何时?” “说不清,许是知道他孩子父亲的时候,许是知道他爱上我的时候,许是他出征时,许是被跟踪那日,他救了我……或者更早。” 薛青旂点头,凉声道:“所以我还是输了。” “感情的事,哪有输赢,所以我说这就是命运的阴差阳错。”归晚认真地看着他,道,“你今日能把话都说开,我很安慰,彼此不必带着误会了。 ”说着,她抱起了孩子,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薛青旂犹豫着,他盯着她怀里的孩子问道:“我能抱抱他吗?” 归晚抵触,而薛青旂确实一脸的诚挚,她踟蹰须臾,并没有把孩子给他,而只是拨开襁褓,让他看了一眼。这就是那个和他失之交臂的孩子,也是江珝的孩子。虽他恨江珝,但他一点都不怨这孩子,因为这孩子也是她的…… 他望了小江淮良久,最后低头,在归晚的惊忡下,他亲了那孩子的额头,慈爱道:“宝儿,我不会放弃你的。” 闻言,归晚心头一紧,抱紧了孩子,朝后退了一步。她以为他是反悔了,怎知他喝令一声,几个护卫便送归晚及一行人出门。他没跟上去,唯是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我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但这一次,我可能要说声抱歉了……” …… 虚惊一场,归晚提悬着心回了公府,因为惊悸,所以这孩子一整夜都没离开过她怀,直到第二日一早,给孩子喂过奶,她才放心的让乳母抱去了。洗漱过后,刚用了早饭,便听东院来唤,老夫人要二少夫人带着孩子去一趟。反正也该去请安,归晚便去了。 才一入正东院二门,便听见正堂里又人语声,果不其然,刚掀开正房的门帘,只见除老夫人外,二房和三房的人都在。她们到得可是早,只是望着归晚的目光颇是耐人寻味。 归晚给老太太请安,方要乳母抱着孩子给曾祖母施礼,却被老太太打断了,问了句:“你昨个去哪了?” “回武阳侯府了……昨儿个一早我和祖母通报了啊。”归晚茫然应。 “那离开武阳侯府之后呢?”老太太追问。 归晚愣住,心里隐隐察觉了什么,垂眸思量片刻,平静道:“去见了个人。” “谁?” “薛府公子,薛青旂。”她举眸,坦然道。 江老太太没说话,唯是深叹了一声,倒是一旁的宋氏哼笑道:“哟,原来果真是见前未婚夫去了,这璞真才走几日啊!” “三婶母,话不是这么说的。”归晚镇定道,“我是见他了,但这都是意料之外的事。” “意料之外,不尽然吧。听护卫道,侄媳带着孩子去了他别院,留了好一阵呢。”宋氏漠然道,随即哼笑,“别院?若是偶遇,那薛府亦或茶楼,哪个不能去,偏去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别院去?” “真的不关少夫人的事,是薛公子将她和孩子劫去的!”杜嬷嬷忍不住,争辩道。 江老夫人闻言惊住,关切问道:“他为何要劫你去?” “还能因为什么?余情未了呗!”宋氏嘴快,又来了句。 瞧着宋氏一副不嫌事大的模样,归晚无奈暗哼。可她说得毕竟也没错,可不就是“余情未了”。 “是,薛公子见我确实是因为曾经的事。”归晚面对老夫人,神情认真道,“祖母,我们曾经有过婚约,也曾是青梅竹马,因为赐婚的事,薛公子不能释怀。可这件事我也阻止不了。但于我,自从嫁入江家,不敢说与夫君琴瑟和鸣,却也是情义互通,彼此信任。我和夫君心中都只有对方,往昔的事,都过去了,我此生愿望便是与夫君、孩子相守一生。” 这话说得老夫人沉默了,她和江珝的恩爱是有目共睹的,那个不称赞,她也不信孙媳是这样的人,何况还有江珩的事在前…… “而且我也是身不由己,他拦下我的马车,我带着孩子没办法不从。这件事我也是受害的那个,毕竟我是被他挟去的。”归晚委屈道。 江老夫人紧张了,关切问道:“他可有为难你?” 归晚淡笑摇头。“没有,他只是想和我说明以前的误会而已,因为避嫌我一直躲着他,他才出此下策,不过好在他只留了我片刻,话说完便送我离开了。” 江老夫人放心了,含笑点了点头。而一旁的宋氏却哼道:“就这么简单?好不容易把这扣下了,说放就放?” “那三婶母还盼着我们发生什么不成?”归晚反唇相讥道。 宋氏窘迫,瞪了她一眼不吱声了。 “是误会就好,往后小心些便是了……”老夫人慈笑安慰,嘱咐她往后再出门,定要多带些人,以防万一。 这事便过去了,宋氏也不在说什么,毕竟又不是她儿媳,她插嘴无非是看不惯,管不住这张挑剔的嘴而已。老夫人不计较了,她还挑什么理。大伙都散了,可有人不想这事过去—— “你们当初,到底有何误会?”一直坐在东侧椅子上沉默的云氏问了句,她盯着归晚又道:“想来这误会不小吧,不然如此兴师动众,只为说句话而已?” 归晚愣住,随即冷笑道:“侄媳过去的事,二婶母也要管吗?” “也不是二房的人,就算是我儿媳,我也管不了你过去。可若这‘过去’遗祸今时,甚至波及公府,那我便不得不问问了。” “二婶母放心,所有的一切都已解决,绝无遗患。”归晚从容道。 云氏笑了,道:“果真如此?”说罢,她看了眼正抱着孩子的乳母,问道,“昨个二少夫人被劫,你可在?” 乳母瞥了一眼,怯怯点头。“在。” “那他们都说了什么?” 乳母咽了咽口水,余光忐忑地瞭着归晚,皱眉道:“奴婢站得远,听得不大清,但奴婢听到薛家公子说,说……” “说什么?!”云氏喝声。 乳母阖目咬牙道:“说咱家小公子是他的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婆媳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这话一出, 无疑一颗平地惊雷,炸开之后,房中鸦雀无声—— “放肆!这造谣的话你也敢说!”江老夫人怒斥道。 乳母吓得瑟瑟发抖,忙解释:“不是, 不是我说的,这话是薛家公子说的!他还说,二少夫人其实早在江宁便有孕了……” “越说越离谱!”江老夫人气得不去看她, 身边的下丫鬟赶紧去劝。而云氏却不以为然,道:“你接着说。” 那乳母瑟瑟看了眼怒不可遏的老夫人,又看看沉静若水的少夫人,小声道:“薛家公子说,他在江宁找到二少夫人后, 两人整日都在一起,直到回京,所以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少夫人便有孕了,那孩子是他的……” “然后呢?”宋氏也来了劲头,问道。 “之后薛公子便跪在少夫人面前,给她系了衣带,他头倚在少夫人膝上,说了什么,奴婢也听不清了……” 系衣带,相依……宋氏听得直啧舌。此刻, 江老夫人气得喘息都急了。若二人因着旧情而见, 也就见了, 多少还能理解,可这孩子……她接受不了。她抚着胸口道:“胡言,一派胡言!” 宋氏眨着眼睛看着归晚,她却连个解释都没有,沉默不言。难不成这都是真的?此刻便是话再多,宋氏也不敢轻易开口了,兹事体大,可是涉及到江家后嗣啊。想到这,她视线忍不住投向了那个孩子。 然而云氏也在看着孩子,她静候须臾,待江老夫人喘息匀了些后,镇定道:“母亲,这话不是不可信。” “你也跟着参合!”老太太怒道。 宋氏起身,朝抱着孩子的乳母走去,林嬷嬷下意识要去拦,却被一旁的小丫头拦住了。 而归晚此刻终于动了,她转身盯着宋氏,眸色深不见底,冷若冰霜。宋氏被她这眼神看得一怔,倒也没碰小江淮,唯是打量着他对老太太道。“母亲,当初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你我都见过了,虽它是早产,可才六个月啊。六个月的胎儿,也就刚有个模样,您觉得他像六个月大的孩子吗?” 这话说的,老太太愣住,视线也落在那孩子身上。 “还有,六个月出世,就算满月,也未必有个足月孩子大小,您瞧瞧江淮,可康健得很呢!” “我孩子养得好,二婶母是看不过去吗?”沉默良久后,归晚冷不丁地道了句。 她平静地走过去,从乳母怀里接过了孩子,瞪着她道:“当着孩子的面,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呢!” 乳母愣住,转头望向老夫人和云氏,迫切道:“我说的是真的,都是真的!”说着,她还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锦囊,打开,倒出两只小金锁。“我真的没有胡说!昨晚上林嬷嬷还来我房里,给了我这对金锁,说是送我家里的儿子的。我不敢要,她便威胁我,要我守口如瓶,昨个听的话一个字都不能说。” 林嬷嬷闻言,目光鄙夷地剜着她!哼道:“胡说,我才没给你!” 乳母愣住了,无助地看向云氏。云氏道:“到了如今,你主仆二人还在狡辩。” “我为何要狡辩?”归晚反驳道。 她知道自己落入圈套,即便是清白,这件事她也解释不清,若是道自己嫁入前便有孕,就算解释了她和江珝的事,也不会有人信,毕竟太离了,比起更贴合实际的薛青旂,她们一定会倾向他,所以她决不能认! 归晚抱着孩子上前,走到老太太身边。“祖母,您看看淮儿,不要说满月,便是足月的孩子,如他眼下这般,也不能算是大了吧。我们早产,生死一劫,已经够可怜了,二婶母还要拿这个做文章吗?” 被归晚指责,云氏不干了,道:“是我做文章吗?明明是你自己瞒天过海,我可见过六个月的胎儿出生,根本不是他的模样。” “您见过几个?您怎就知道是她就一定是六个月,我不是呢?” “这……反正就是不对!”云氏喝声。 归晚冷哼,面对大伙道:“当初我有孕的时候,大夫说得清清楚楚,难不成他也说了假话。他是公府的府医,可不是我买得通的。再者我有无身孕,二公子会不知道吗?他的脾气大伙都清楚,若是我有隐瞒,他岂还容得下我!” “谁知道璞真是不是也被你迷得没了心智!”云氏道了句。 归晚望着她,平静道:“也?二婶母为何要说也?您是还记恨着世子爷的事?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件事你冤我?” 云氏怔。“胡说!这与此事有何关系!余归晚,你不要狡辩了,人证在这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说着,她望向了乳母。 乳母低头不敢抬,归晚却冷哼道:“一个贼,说话可信么!” 这话一出,大伙都愣住了。她接着道:“你看看那对金锁刻印的是什么?是‘武阳侯’的标记,那是我外祖母特地给我儿订制的,我怎么可能给你。我今儿一早还在找这对金锁,想要给淮儿戴上,转头便不见了,这房里常进的不是林嬷嬷就是你,还不是你偷的!你偷主子的东西,居然还在这诬陷我!你到底是何居心!” “不是啊,不是我偷的,真的是林嬷嬷给我的,我没拿。”说着,她跪在了二夫人面前,求道:“二夫人,您帮帮我!帮帮我啊,我真的没拿!您知道的,那对锁不是我拿的!” 她苦苦哀求,却被云氏甩到了一边:“我哪里知道去!” 乳母没辙了,只得又跑到林嬷嬷面前求着,问道:“林嬷嬷,是你给我的,是不是,你倒是应一声啊!” 林嬷嬷鄙夷地看着她,应一声?可能么?帮着她去害表小姐,真是异想天开。得亏表小姐思虑周到,就怕乳母被人利用,所以才想了这个办法,给了她那对侯夫人给的金锁。若是乳母守口如瓶,那她不但平安无事,还能得到一对价值不菲的金锁;若是她心术不正,那就是今日的下场! 乳母苦苦哀嚎,死活不肯认那金锁是偷的,可事实在这摆着,大伙心也乱了,也不知道该听谁的才对,老太太更是心焦。 云氏看着归晚,没想到她嘴巴这么厉害。不过既然自己决定迈出这步了,就得坚持到底,没有退路了。云氏冷笑点头,“好,你不认,我有办法让你认。”说着,她唤了一声,只见堂下一身穿湛蓝细棉夹袄的妇人款款而上,她垂着头迈入,就在她扬首的那幕,大伙都惊住了—— 面前站的不是别人,正是大房曾经的儿媳——苏慕君! “你怎么来了!”宋氏盯着容色憔悴的她问道。 也不知道都经历了什么,苏慕君再不是曾经那个风致嫣然的姑娘了,她皮肤黯淡无光,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鬓已霜华,脸颊上还有几处抓痕,整个人瘦的像个怨魂,瞧着都心悚。不是说自打她被关进郊外后山的小祠堂便疯了吗?眼下除了瞧着没个人样,状态还好啊。 苏慕君乖巧了,再没往日的明艳和气势,她瑟瑟地看了眼二夫人。 “是我把她唤来的。”云氏回道,接着望着苏慕君问,“把你知道的都说了吧。” 苏慕君木然点头,然看向归晚的那刻,她眼里皆是怨气,她安奈道:“我知道因为我对江珝的感情,大家都怨我,我是不死心,我留在公府这么多年,为的便是他。所以每次他回到公府,我都会有意关注他的一切。你们笑我也好,瞧不起我也罢,我承认我一直派人盯着檀湲院的一举一动,他们成婚之初,根本都没有同房,那孩子怎么可能是他的!一直在他出征之前,他都没碰过她!” 堂上再次陷入沉默,老夫人犹豫了,她问道:“你这话可有证据?” “问问当初我身边的丫鬟便知道了。”苏慕君应道。 宋氏哼笑,“你都走了,谁还会留你的丫鬟 !” “三夫人,洞房之夜江珝离开,您不是也听说了么!”苏慕君道。 “这怎还扯上我了!我也不过听说而已,人家如何过得,我可不知道!” 宋氏哼道,“再说了,这话你早怎不说!” “我说了有人信吗?”苏慕君无奈反问。 “那你以为你现在说了,便有人信了么!”堂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引得大伙惊愕望去。 梅氏居然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闹剧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梅氏不慌不忙入堂,视线对上归晚那刻, 无喜无怒, 平淡极了。她给老夫人请了安, 便入座了, 眼睛错也不错地盯着曾经陪伴自己多年的大儿媳。 苏慕君心中有愧, 不敢看她,垂目躲着。 刚被关进小佛堂时,她怨气极重, 不仅恨余归晚,便是连婆婆也跟着一起恨了。可受了这半年多的苦后,渐渐沉淀下来, 她才渐渐意识到梅氏对她的好。其实她真的是一直拿自己当女儿,她是让自己出去应对府里那些人,可却从未为难过自己……不管在哪,做什么, 她都会带上自己, 原以为是她骄矜, 之后才想明白,她是怕自己孤单。 而且苏慕君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自己在佛堂里的吃穿用,不少都是梅氏偷偷补给的。 所以, 把所有的仇恨都抛出去, 苏慕君静思, 从小到大, 便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也包括在内,怕没有一人如梅氏对她上心了。 可人啊,总是失去了才知道好,想珍惜却又来不及了…… “苏慕君,谁让你来的!”梅氏冷声问。 苏慕君不敢答。苏府不肯收留她,她回不去了,只能苟存于沂国公府,所以他不敢背叛当家主母,只得硬着头皮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为何?”梅氏追问。 “我来说明事实……”苏慕君底气不足了。 梅氏冷笑一声。“你的话还可信吗?” 苏慕君沉默不语,梅氏接着道,“当初你走时我是如何嘱咐你的,你若还想有个容身之地,便管住自己的嘴,自己的心!” “母亲,我……” “我不是你母亲!”梅氏驳了句。苏慕君心登时一紧,眉心越蹙越深。然梅氏又道,“苏慕君,我能忍你一次,忍不了你第二次。之前你是沂国公府的媳妇,我可以教育你,然现在你和公府再没半点关系,我也没必要再顾忌什么了。你可想好了今日所说的话,你确定你说的皆为事实?若有半分不真,我都不会放过你,直接将你送官,告你个造谣诽谤!到时候看谁保得了你!” 梅氏厉喝,苏慕君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乍然道:“我错了,大夫人,老太太饶过我吧,我不该胡说八道!其实我没有证据,二公子和二少夫人的事,也只是凭空臆测而已,是我妒忌二少夫人,所以一直认为二公子对她无情……”她哽住了,“可我错了,其实二公子一直将她放在心头,她才是他最重要的人,是我不肯承认罢了,我不想承认……” 苏慕君毕竟受过刺激,她瘫地而哭,嘶声裂肺如何劝都劝不住。见她精神再次崩溃,众人也是无奈,只得拉着她要带她下去,而梅氏制止。 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 她上前,蹲在地上轻叹了声,给她搽了泪水,平静道:“你这又是何苦呢,过去都过去了,有些命中注定的事改变不了,那咱便换个活法。江珝不是你的,你何必执着,非要用那得不到的东西来惩罚自己。他们不好过,你便好过了吗?喜欢是成全,不是占有。你是希望心里的人尊重你,在意你,还是希望他们恨你……” “母亲,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苏慕君抱着梅氏,“我去佛堂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错了,我对不起您,更对不起大公子……” “你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青春韶华啊,你就这么浪费了。我若不心疼你,岂会劝你改嫁。若知道你是因为江珝执着,我如何都不会留你,不是因为怕今日这些事,是为你而惋惜,不想耽误了你啊。”说着,梅氏眼眶也红了。 苏慕君越哭越伤心,如同暴雨倾泻,洪水泛滥,她要把窝在心里的愁、苦、郁、恨,以及一切让她陷入深渊的念头和情绪都释放出来…… 她抱着梅氏哭得满室人揪心,云氏愣了,宋氏觉得心烦,在她眼苏慕君已然是个外人了,何况她做过那么些不入眼的事,还有什么资格在这哭。就算她真心悔改,那也是他们大房的事,回去哭好不好,非在这煽情,也不知道梅氏怎么想的,余归晚的事还没完呢,这到底是要闹哪出。 宋氏别扭,可见老夫人没说什么,她也只得在这受着。直到苏慕君哭不动了,梅氏才拉着她起身,缓声再次问道:“你告诉我,你今儿到底为何来?” 闻言,苏慕君怔住,满眼含泪,哽咽声都戛然而止。 “你还不想与我说实话吗?”梅氏冷目盯着她道。 苏慕君皱眉,她不想再对不起梅氏了,于是心下一横,转头望着宋氏道:“是二夫人,是她让我来的。” 这话一出,满堂鸦雀无声,大伙目光齐齐投向云氏,看得她头皮一阵阵发麻。“胡说,我可没叫你来。” “你是没叫我来,可我若是不来,你便断了我在佛堂的供应。”苏慕君对着老夫人道,“老夫人,是二夫人来佛堂见我,问了我关于二公子的事。二公子成婚之初,我是派人盯着来着,可都被二公子发现,打发回去了……二夫人要我一口咬定两人没有洞房,她说二公子现在不在,没人能够给二少夫人证明!” “母亲,她瞎说的!”云氏有点急了,转而对着梅氏道,“大嫂,您也说她的话不可信啊!她这会功夫翻来覆去,都撒了几个慌了!” 云氏说的是,老太太真的不知道该信谁的了,连宋氏也觉得这事乱极了。 苏慕君不甘心,争辩道:“我这话说的是真的,二夫人真的去找我了,就是两天前。” “谁能证明?!”云氏吼道。 “我能证明!”堂下,世子江珩唤了声,他入堂拜见了各位长辈,望着母亲道,“我能证明,前日酉时,你说回外祖家,我一直跟着你,亲眼见你先去的郊外佛堂,而后才转去的外祖家。” “江珩!” “母亲,你没必要这么做。我的事和二嫂一点关系都没有,一切都是因我自己不争气,你何必如此害她?” “我害她?”云氏哼声,冷笑道,“是,我是因为你的事情记恨她,若不是她的存在,严梦华不至于闹到这般,也不至于让你名誉扫地,更不会让江家唯一的后流掉!锦湖的孩子不仅是我的孙儿,也是江家唯一的后!她余归晚的孩子就不是江家的!” “母亲,您过分了!”江珩道。 “是我过分了,还是你们一个个都被蒙蔽了双眼!这时间根本就对不上,还有那乳母已经道了,这孩子分明就是薛青旂的,你们为何就是不信呢!” “我发誓!”归晚默默上前,抬手对天起誓。“我拿我自己的命,还有我孩子的命起誓,这孩子若不是江家的,我们母子二人皆为天地不容,此生……” “胡闹!”老太太厉声喝止。“哪有发这种毒誓的!那可是你的骨肉!那是……江家的孩子!” “对,就因为是江家的骨肉,我坦坦荡荡,所以我敢发这个誓。”归晚冷静道。 “不是,是薛青旂的!那孩子是薛青旂的!”云氏依旧不甘心,扯着嘶哑的嗓子喊道。“薛青旂都告诉我了,那孩子就是他的,你们一路从江宁回来的时候你就已经怀孕了,不然咱们把武阳侯府的人请来,看看他们如何说!” 眼看云氏胡搅蛮缠不肯罢休,还没待老夫人发话,梅氏怒了,她大喝了声:“你有完没完!”这一声喝,把云氏吓得一个激灵。 “你自己孙儿没了,便也要害我的孙儿吗?云氏,我告诉你,今儿有我在你别想动我儿媳和孙儿一下,想往我大房泼脏水不可能!我今日便告诉你,我是长房长媳,大爷虽不在了,可不等于这家我没说话的权利了。况且这是我大房的事,有我在,还轮不到你一个婶母插手!你这胳膊伸得也太长了吧!” 一番话怼的云氏哑口无言。众人也意识到了,往昔云氏插手大房,那是因为梅氏逃避,云氏作为主母不得不管理。可如今梅氏站出来了,哪还轮得到她,别说大房的事,若是梅氏要讨回中公,云氏也不得不给,毕竟大爷江懋才是真正袭爵的侯爷。 云氏一泄气,胜负已分。 一场闹剧啊!老太太揉着又疼又紧的脑仁感叹,带着嬷嬷退下了。而宋氏呢,眉心仍拧了个疙瘩。闹到最好,看着好似这事说明白了,当然是余归晚胜,云氏败。可面对这结果,她心里不免犯起合计来,怎都觉得云氏说得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呢?可合计又如何,她不是大房的,更不是主母,除了看热闹她也没那权利管,于是冷哼两声,也离开了…… 梅氏遣人把苏慕君送回佛堂,她望着二夫人,淡定道了句:“好自为之吧。”说罢,转身便走。 云氏不甘心,在她身后喊了句。“大嫂,你早晚会后悔的!” 梅氏回首看了她一眼,没应声,唯是对一旁的归晚道了句:“你跟我来吧。”便离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醒悟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归晚跟着梅氏去了睦西院, 一入正堂,梅氏便将下人都遣了出去,她关上门,让归晚坐在了自己的对面,盯着她冷道了句: “说吧,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归晚愣住, 望了她良久。梅氏淡定得看不出一点情绪来,归晚深吸了口气, 垂眸道:“是江珝的。” 梅氏“哼”了一声。“还不说实话吗?我了解江珝,他娶你是有目的的, 所以苏慕君的话不是不可信。不管梅氏说那孩子如何,但我清楚, 你在嫁来之时便怀孕了。”见她一副质疑的神情,梅氏继续道:“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睦西院吃饭吗?那时候给你端了桂圆米仁粥, 可却被嬷嬷拦了下来。那东西, 只有有孕身之人不敢吃。” 闻言, 归晚沉默了。 沉默也可以当做是一种承认。梅氏勾唇, 脸上浮出一丝说是讽刺, 却又颇是凉苦的笑来。“你肯定会问,为我我早没有说。我是不待见江珝,但我不是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我再不想承认也不行,我确确实实得靠着江珝, 我是不管大房, 但也不会外面的流言蜚语毁了大房, 这是我为大爷唯一能做的了。所以我一直在守着这个秘密。但是,我再怨江珝,他还江家人,我再糊涂也不会容忍你一个外人来欺骗他的。” “我没有欺骗过他。”归晚从容道。 梅氏警惕地看着她,问道:“所以江珝知道这件事。” “知道。” 梅氏安心点头,随即想了想,又问:“那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归晚直视她,镇定道:“江珝的。” “余归晚!”梅氏喝了声,“你就是不肯说实话了是吧!你是想彻底毁了大房么!” “母亲,我说的是实话,这孩子确实是江珝的。”归晚深吸了口气,语气渐渐缓和下来,“既然您想知道原委,那我便告诉你。许您不信,可这就是事实……”说着,宝珞将曾经的事情都道了来。 梅氏听得目瞪口呆,全程都没有插一句话,直到归晚说完最后一句,她仍是怔愣了许久,迟迟没缓过来。 “我知道这事离,让人很难相信。可事情就是这么巧,而且还有禹佐和我弟弟作证,当时他们都在。还有,当初江珝暗中满京城找个女人的事,您可曾听说了?那个女人就是我。” 梅氏确实难以相信,她无奈笑道:“这天下真的有这么离的事?” “是。”归晚应,“这便是命运弄人吧,不过好在我们仍走到了一起,也是老天眷顾。” 到底是“命运弄人”还是“老天眷顾”,梅氏都不在乎,既然江珝认下这个孩子,那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自然也会认下。她平静了下心情,可又一份愁绪缭绕,涌上心头,她眉心笼了起来。 “这件事,云氏怕是不会罢休的。”梅氏忧虑道,“你别看她平日乐呵呵的,其实要强得很,又记仇。这事若是她真的错了便罢,可偏她握着真相还吃了亏,丢了这么大颜面,想来她都不会咽下这口气的。她和宋氏不一样,宋氏把所有话都放在嘴边,心里不存事。而云氏恰恰相反,那些爱往心里藏话的人最容易钻牛角尖。” 归晚也意识到了,若是深究,自己的事到底是经不住推敲的。她想了想,垂眸道:“不然我便把实话说出来吧,管它结果是什么,总之我问心无愧。” “不行!眼下江珝不在,你就是个眼中钉,她巴不得能把你拔出去呢!何况这话我都不信,如何让他们信。”说着,梅氏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也清了清思绪,对着归晚坚定道:“从今儿开始,你定要把牙关咬紧了,今儿怎么说的便是怎么回事。至于云氏,你也不必管了!” 归晚不明白梅氏到底想的是什么,但瞧着她坚定的眼神,她突然觉得这位婆婆换了个人似的,没再说什么,点头退下了…… 接下来的几日,檀湲院极是安宁,归晚照顾这江沛和江淮两个小孩子。她还是超常会回去给老夫人请安,每每见到云氏,二人都不言语,恍若这事便没发生过似的。但是不可能真的没发生,因为云氏也一再回避与她接触。 不管怎样,老太太还是倾向于相信归晚的,她觉得自己的眼光不会错,何况江珝不在,这件事谁也定不了。 还有更让人惊的是,梅氏竟也隔三差五地来给老太太请安了。这可是出呢,宋氏打量着她,满眼的狐疑。 梅氏不但气色好多了,而且也褪下了她那身万年不换,让老太太看着就烦的素衣,头上的白色绒花也被宝石金簪取代。乍然瞧去,恍如又恢复了五年前的风采。 宋氏暗哼。她总算是想明白了,没了个大儿媳,如今二儿媳再被人钳制,那她还真是在这家里待得多余了。她再怨江珝,那也是她的庶子。而且谁不知道江珝疼媳妇,若是让江珝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媳妇被欺负,连个护着的人都没有,还不得发威。 梅氏到底还不是心思慢的,能转过这个弯来。瞧这样啊,这家里东西风又要换了! 果不其然,宋氏心里正低估着,便听梅氏对着老太太笑道:“母亲,您看归晚孩子生得艰难,而璞真又出征走得急。这眼看都快两月了,咱连个满月宴都没给孩子办过,这可有点说不过去啊。” 梅氏话一出,老太太默然点了点头。“是这么个事,我也想过。可璞真不在,淮儿早产体弱,满月时也比人家孩子差着,所以这不就耽搁了。听你这意思是……” 梅氏笑了。“我是想着给孩子补个宴席,也给咱家小淮儿冲冲喜不是,让他长得壮实点。” “呵,大嫂还真是惦记自家的小孙儿啊。”宋氏哼笑道。 这话从宋氏嘴里说出来可就不是夸了,不过梅氏非但眉头都没皱一下,笑道:“谁家的孙儿谁不惦记啊,等赶明你有了孙儿,看你惦记不。” 宋氏淡笑,目光审度地看着梅氏,瞧样子她是认真的。于是余光又瞥了眼云氏,只见她闷声不语,脸上连丝表情都没有。 其实梅氏的心思大伙也猜得出来,冲喜什么都是次要的,她就是要为自己的小孙儿正名,这事是冲着云氏来的。 老太太见大伙都无甚异议,这事便定了下来,她含笑对云氏道:“二儿媳,这事便劳你操心了。” 云氏干巴巴地笑笑,刚要应下来,却被梅氏截了话。“这大房的事,怎还好意思劳烦二弟妹,既然是我提出来的,自然由我这婆婆来做,不然还不让人看笑话。” “人家看得笑话还少么!”宋氏冷不丁又来了句。 她好似非要挑战梅氏的极限,怎奈梅氏就是不生气,笑道:“今非昔比么!”说罢,看了眼云氏。 云氏也盯了她半晌,本来这事她也不想做,便应下了。可她心里偏就隐隐不宁,梅氏如今太反常了…… 事定下来,梅氏便开始着手了。看着忙碌的她,归晚和其他人一般也是心怀狐疑,不过想到她对自己说的话,和她眼中的坚定,她觉得她是真的要重振大房。于是在给江珝的家上她提到了这些,她没说自己的疑虑,只是捡好的说,报喜不报忧。 江沛也开始给二叔写了信,还有骁尧的。写罢以后,他看看嬷嬷怀里的弟弟,拧着小眉头,问道:“淮儿不要写一封吗?” 归晚怔了一下,抚着他笑道:“他如何会写?” “怎么不会呢!”说着,他从椅子上跳了下去,直奔弟弟去了,嬷嬷见此赶紧低了低身子,凑合着让他看孩子。小江沛摸了摸淮儿日渐鼓起的小脸,从襁褓中轻轻拿出了他的小手,拿起笔便要往他手心里画。 “哟,小少爷,可使不得啊!”嬷嬷要起身,又怕太急,淮儿的小胳膊被江沛抻到,于是看了眼归晚。 归晚好似明白了江沛的意思,淡笑朝着嬷嬷点了点头,嬷嬷便这么低着身子,见江沛把淮儿的手掌上涂上了墨,接着又拿了张空白的宣纸,扶着他的小手按了上去。顷刻,一直墨黑墨黑的小手印便呈现在了纸上,可爱极了。 许是按得不舒服,小江淮哭了,嬷嬷赶紧哄着,抱出去洗手了。 归晚宠爱地点了点江沛的小鼻子,道了声“小精灵鬼!”便将他们娘三个的信都装在了信封里,封好后让下人给侍卫送去了…… 梅氏没含糊,忙了足足半个月。大伙都道她可是用心,然云氏却知道,她不是用心,而是别有居心。宴席不过是借口罢了,接着筹备之际,梅氏不仅全全接手了大房的中馈,手更伸向了公府中公……要知道她躲进佛堂也不过才五年而已,府里上下她原有的心腹多着呢,见她操办起来,一个个都主动地跟了上来,云氏不仅无力管制,更是被严重掣肘。 这会儿云氏彻底明白了,梅氏怕是想要躲回理中公之权! 清明过后,赶在雨生百谷之日,为小江淮准备的宴席终于办起来了。是日,满京城的权贵来了半数,大都冲着江珝的面子,毕竟这事他儿子的宴席啊!虽他不在,也忽视不得。 归晚抱着孩子和祖母在正堂里候着,迎客的自有两房叔叔,女眷由梅氏带着两位弟媳接待,她今儿特意换了身喜庆的紫红色织金缠枝纹袄裙,头绾富贵的朝阳五凤髻,边插金玉,雍容华贵,繁复却又不显拖沓,显然是很用心地装扮。 她见了人极是热情,热情到两个弟媳竟跟丫鬟似的跟在后面,连句话都插不上。宋氏是冷眼看戏,而云氏的眉都拧成了个川字,面色发乌。 云氏是个内敛的性子,便是掌了中公她在众贵妇里也是不惹眼,最平凡的那个,可梅氏不同,因为家世的原因,她自幼便带着份优越感,于是不管在哪她都能成为焦点,让人无意识地围着她转。 眼看着大伙都将她围了起来,恭贺声,问候声,寒暄声,还有逢迎声,声声不断,笑容晏晏,云氏的危机感越发地深了。她便是如此,一旦有了心事藏在心里,话便也说不出来了。宋氏睨了她一眼,低声道:“二嫂,看开点,你不是还有个世子呢么!” 宋氏本意是劝,却不知触了云氏的霉头。提到江珩,她更是把大房恨了个遍,于是冷道了句,“我去后面看看酒席。”便匆匆离开了。 梅氏余光乜了她一眼,继续和大伙谈笑着,然眼波一转,突然发现穿堂上站了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来拜贺的薛青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酒宴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见薛青旂来了, 二爷迎了上去,虽说发生了之前的事大伙对他都心怀芥蒂,但毕竟是客,还是怠慢不得。 薛青旂送上了贺礼, 目光扫视, 对上正在看着她的梅氏, 稍稍点头,笑笑便挪过视线。 宴席开始,归晚陪着江老夫人, 乳母抱着孩子出来了,大伙一个个起身恭贺。归晚的大舅父和舅母也来了,看着她怀里的孩子笑容欣慰, 只道这孩子出息, 比上个月回外祖家时又长了不少。 看着娇艳的归晚和乳母怀里的孩子,众人皆叹, 不怪江珝非她不娶,的确是佳人,顾盼间宛若洛水神女般。而且人家也争气了, 才入门便有了嫡子, 看来皇帝这根姻缘线是签对了。 归晚代孩子一一感谢诸位, 然她目光一扫,瞧见了不远处的薛青旂, 僵住, 面色登时冷了下来。 他居然还敢来! 那日被他截住, 她以为他是真想和自己说说话,把心结打开而已。她也知道他所言非虚,而且她也果真为他动容,也觉得二人能翻过去这一页了。然而呢,一切都是他设的计,他就是想让自己陷入那种尴尬的局面,想让自己被江家误会,从而无以容身,他甚至和云氏联手,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就算江家将自己赶出去如何?他是想冷观,还是想“伸以援手”,他真的以为自己离开江家,离开江珝就会回到他身边吗? 不会,虽然从未与原身有过接触,但是归晚的潜意识告诉自己,便是原身,她也不会这么做的…… 须臾,归晚面色缓了过来,冷若冰霜地目光一转,对着身旁的小丫鬟说了什么,便笑着继续应酬着各位。 女眷夫人们都过来瞧瞧襁褓里的小江淮。据说这孩子是早产,生下来的时候才三斤多,险些没熬过来,可怜得很。不过现在瞧瞧,小家伙可是有劲,抓着她襁褓上的流苏穗子说何都不撒手。初开的梨花飘了花瓣下来,点在了江淮的小鼻子上,惹得他还打了个喷嚏,可爱得不得了。 大伙都被逗笑了,然此刻,薛青旂却从席位离开,走了过来。 归晚余光中瞧见他了,趁他还没走过来的时候,对着各位夫人笑笑,道:“这春季难免有些凉,我带孩子去加件衣服。” 夫人们点头,还嘱咐,孩子早产肯定不必足月的孩子,娇贵的很,可要细心。归晚应声去了,然才要上抄手游廊,薛青旂拦了过来。归晚看了他一眼,笑不上眼道:“薛公子,劳烦。”说罢,便要从他身边绕过去。 “今儿是小公子喜宴,我看看孩子也不可吗?”他淡然道。 她好歹是右相的儿子,是今日的客,归晚便是生气也不能在此刻。一众人都在,若是被误会,传出去免不了要生口舌是非,她便更说不清了。 “抱歉,薛公子,孩子怕是凉着了,我要带他去添件衣裳。”归晚依旧挂着疏离的笑。 其实薛青旂站在这就已经是个话题了,这满京城谁不知道他们二人曾经的关系,于是一个个都站在那侧目瞧着,方才还是关心孩子是的殷勤,此刻都是一脸八卦。 归晚执意要走,然薛青旂却道了句:“你是在躲我吗?” 这一问,大伙更是连呼吸很不能屏住,归晚垂眸深吸了口气,依旧礼貌道:“薛公子,您这话说的,我为何要躲您呢。” 薛青旂没在意,直接走到乳母面前,低头看着孩子,将一根五彩缀有玛瑙小珠子的百索轻轻系在了孩子的手腕上。并看着那孩子,一脸的慈然,他宠爱道:“小家伙,我会一直守着你的。你定要好好长大,不要辜负娘亲和我。” 娘亲和……我? 这话一出,众人瞪大了双眼看着二人。归晚内心冷笑,就知道他今儿的目的绝对不简单,他不会放过自己的。 归晚笑笑,道:“薛公子,我替孩子谢过您了。有沂国公府这么多长辈在,自然不劳您操心。眼下他父亲是不在,可早晚是回来的。” “那若是回不来了呢?”薛青旂目光未离那孩子,低声漠然道。 归晚心猛地一震,脸色不大好了,她是知道江珝和薛冕之间的仇怨的,她安耐着,镇定道:“你什么意思?” 薛青旂笑了,“没什么意思,云麾将军毕竟常年出入沙场,古来征战几人回,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这话可就过分了,先是说那暧昧没分寸的话,这会儿又咒人家父亲,大伙撇嘴,一个个都觉得薛青旂是未婚妻被夺,所以心里酸的,见不得人家好。 归晚瞪着他,清媚的小脸并未因当了母亲而减色半分,她镇定如果,哼笑了声,道:“您放心,只要有薛相在,江珝不会让自己出事的。就算有那么一日,他受奸邪所害,我依旧会独自养大我们的孩子。并告诉他,他父亲如何英武,让他继承父志,不管出将入相,定不能姑息养奸!” 闻言,薛青旂哑口望着她,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陌生,他不敢相信曾经温柔的姑娘,竟会对他讲出这些。然身旁围观的人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都觉得她是话里有话呢? “薛公子来了?”身后,云氏不知道从哪冒出,一脸热切地迎了上来。瞧着怔愣的一众人,她纳罕笑道:“这……这是怎的了?” 薛青旂缓过神来,淡笑道:“没事,今儿来恭贺,我正与二少夫人商议,见见小公子。” “难得您亲自用心。”说着,便含笑朝归晚看了一眼,走到乳母面前逗了逗小江淮,瞥了眼归晚,又端详着薛青旂笑道,“别说,这孩子和薛家公子还真有几分像呢,可是有缘分。” 这话一出,大伙都愣住了。没听错吧?二夫人竟主动说这孩子和薛青旂像……她这是还嫌事不够乱吗,非要添这一笔。 云氏的举动,旁人错愕,然归晚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勾唇笑道:“二婶母眼神真好啊,淮儿这么小您还能看出来像谁?还是您盼着他像啊。” 归晚冷傲,云氏也不甘示弱,左了她也要豁出去了,反正丢的不是她二房的脸,于是哼道:“还用得着我‘盼着’么,自然是谁的孩子像谁。” “那这孩子到底像谁啊?”抄手游廊里,悠然慵懒的一声传来。大伙瞧去,竟是薛青旂的母亲,楚氏。 薛夫人上前,下颌扬起,还是记忆里的那份傲慢。她撩着眼皮睨着云氏,又问了句,“二夫人,您刚才说这孩子像谁?” 再如何,面前人可是当朝右相的夫人。云氏喉咙紧了,要知道她不是梅氏,没有一个侯爷丈夫,更没有江珝这样的儿子,她能依靠的无非是出任四品文官的丈夫。她尴尬笑道:“我也只是说说而已,觉得我家侄孙儿和薛公子有两份神似。” “神似?”薛夫人冷哼,“二夫人还真会说啊,这么大的孩子除了哭便只会笑,哪来的神!您这是想夸自己孩子天生聪颖,还是想无事生非啊!” “薛夫人,您多心了。”云氏尴尬道。 薛夫人凌然看着她。“是我多心了,还是你心术不正!”这话一出,惊得云氏心骤然一紧,忙要解释,然薛夫人没给她机会,“二夫人,您自家什么恩怨我不管,别扯上我们薛家!为了一己私欲往我们青旂当枪使,往他身上泼脏水。我们青旂已经和裕亲王家的定了亲,您说这话,是想打裕亲王的脸呢?还是因为你儿和离,便见不得我儿好!” 连裕亲王都带了出来,云氏到底不是有魄力的,她心乱了,整个人慌得手足无措。 大伙这会儿也知道了薛家和裕亲王的婚事,正要恭喜,却被薛青旂断了话头,他看着薛夫人问道:“母亲,您怎么来了?” “沂国公府大喜,我来庆贺,不对吗?”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瞥了眼余归晚,说着便让人送上了贺礼。 归晚微笑,对着她福身感谢,薛夫人淡然点头。 瞧着淡定往来的二人,薛青旂明白了,人该是余归晚请来的。不然以母亲对沂国公府和归晚的厌恶,怎么可能主动登门,还送上了礼物。这会儿俩个人是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了,目的便是要针对自己。 薛夫人送了礼,孩子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转身便对儿子道:“贺也贺完了,走吧!” 薛青旂不动。 “怎么?还等着人家诽谤造谣,接着诋毁你啊!你不在乎也为郡主想想,眼看着要成亲了,就不能安省点!”说着,乜了儿子一眼转身便走。 薛青旂还是不动。他心有不甘,什么郡主,他连面都没露过母亲便将这婚事定下了,她明知道自己不愿。从小到大,他都是个孝子,对父母的决定言听计从,不管喜欢亦或不喜欢,他从不说个“不”字,他委屈自己,隐忍克制。许唯一让他感到开心的便是和余归晚订婚。他是真的喜欢归晚,满心满腹地等着和归晚成婚的时候,他们竟阻止了他,而他也因为一时的踌躇而失去了她。 这一次,不管是对是错,他不想妥协。什么后果他都不愿考虑了,只想把胸中的这口气撒出来! “母亲!”薛青旂大喊一声,已经要离开的楚氏吓了一跳,转头惊诧地看着儿子。 薛青旂镇定,一字一顿道:“母亲,这孩子……”话未完,他蓦地僵住了,视线紧紧盯着母亲的身后…… 大伙也惊诧望去,也愣了。 “这孩子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归晚心猛地一紧,像被一只大手揉捏着,酸酸楚楚地疼,可疼过之后却泛起暖暖的甜蜜。她觉得心里有一团希望的火在燃着,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那么迫切地想要见到一个人,思念一个人…… 归晚什么都不顾了,冲下了台阶,穿过众人,站在她想见到的人面前。 江珝也看着她,俊朗的唇角噙着那抹独有的笑,孤傲,轻佻,霸道,又宠溺得让人莫名地心安…… 看着他,归晚心里的那股子酸楚甜蜜一下子泛了上来,争先恐后地涌在眼中,她鼻子一酸,眼眶红了,含笑奔了过去。她也不在乎别人眼光,亦如她前世那般,释放自己的情感,一把抱住了他,搂紧了他的腰仰头,弯眯的双眼含泪笑道:“你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归来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看着他, 归晚心里的那股子酸楚甜蜜一下子泛了上来,争先恐后地涌在眼中,她鼻子一酸, 眼眶红了,含笑奔了过去。她也不在乎别人眼光, 亦如她前世那般, 释放自己的情感, 一把抱住了他,搂紧了他的腰仰头, 弯眯的双眼含泪笑道:“你回来了。” 看到妻子, 江珝饱受风霜的心如同吹进了暖风, 他心都快融化了。他捧着日日惦念的她的小脸, 眼中的温柔都快漾出来了, 亦如妻子般大方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这两人还真是不避讳啊!这一幕,瞧得众人赶紧侧目, 一个个不禁啧声,直道这二人是有伤风化,可却哪个心里不泛着酸意妒忌着。看来传言江珝宠妻确是事实啊! 他们看得惊诧, 连薛青旂也愣住了,口中留下的那半句话再说不出来。还有什么可说的, 事实如此, 归晚和江珝的感情怕是没人能撼得动了。江珝已经回来了, 他再说什么都是自找没趣。 “你怎回来了?”归晚笑弯了眼睛问道。 江珝抹了抹她眼角激动的眼泪, 轻柔道:“今儿是给我儿办喜宴, 我做父亲的如何不回?” 归晚笑容更加灿烂了,想起什么赶紧转身,去乳母那抱来了孩子,送到江珝面前道:“快看看,看看我们淮儿变模样了没有。”说着,点着淮儿的小下巴,让他对着江珝,“淮儿,看呀,你爹爹回来了!” 看到孩子的那刻,江珝眼睛都亮了,俊朗的脸威严和冷峻不现,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慈爱,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贴在自己的胸口,疼惜得不得了。那感觉,恍若他捧着的便是全世界,不,便是给他全世界他也不会换这个孩子…… 眼前这慕,若说这孩子不是江珝的怕谁都不信。言语能假,举止可伪装,但眼神是不会说谎的,除了余归晚,这孩子是他的心头肉,是最在乎的人。 他轻轻亲了亲小家伙,声音温柔而宁静道:“真好。”接着,缱绻地望向妻子,“辛苦你了,谢谢。” 归晚依旧仰视着他,含笑摇了摇头。 三口人哪一个都是出尘地不俗,站在一起简直如一副画,温馨而完美,好看了。大伙正出神地欣赏中,江珝则抱着孩子,带着妻子面对一众宾客,感谢了各位的到访后,便抱歉要去后院更衣了,他这一路回得急,风尘仆仆。 归晚也带着孩子同去了,经过薛青旂时,江珝看了眼乳母怀里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眼薛青旂,清冷挑唇道:“薛大人话没说完啊,我儿子如何了?” 薛青旂看着他,脸色晦暗,镇定道:“没什么,愿令公子聪颖康健。” 江珝笑了,淡然道了声:“谢谢。”说着,他垂眸须臾,又道,“有我和夫人守护着他,必会的。”接着,再没看他一眼,带着妻儿回檀湲院了。 看热闹的人还没散,一个个窃窃耳语,直替这位薛少爷感到难堪。 她们的态度,薛青旂不在意,然薛夫人不行,她窘得脸涨红,看着儿子又转而气得发紫,大喝了一声“还不走!”转头便离开了。 薛青旂意识到自己留着再没意义,只得跟着去了。他们这一走,云氏孤立了,她恨不能找个地方赶紧藏起来,目光无措地扫着,然一眼便搭上了对面人群里正盯着她的梅氏。 二人对视,梅氏眼神锐利得让人心怵,她望着云氏冷哼了一声,转头继续接待客人去了…… 回到檀湲院,归晚赶紧让人备水,江珝洗漱罢,她替他更衣。一看他这模样便是马不停蹄地从北方奔回来的,原还是白皙的脸也被晒成了小麦色,更是带了尘土的气息。不过不管怎样归晚都喜欢,在她眼里,这一刻的丈夫才像个勃然英逸的将军,透着过男人特有的阳刚之气,哪怕是这双摸上去粗糙的手,她也爱得不得了……因为这是她的丈夫,她的至爱,他能回到她身边已经是最幸福的事了。 江珝也发现娇妻唇角的笑便没落下过,她才放下手里他的外衫,便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紧得她都快透不过气了。他捏着她的小下巴,让她对视自己。两个人视线交织在一起,皆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他佻笑道:“想我了?” 归晚鼻间轻哼了声。 “不承认?”他慵然道。 瞧着他得意的表情,归晚偏不应声。江珝眸中的笑意越发地沉了,他也轻哼了声,对着她魅惑道:“不说是吧,我有办法让你说。”接着,连个反应的机会都不给,蓦地吻上了她的唇—— 猝不及防,归晚惊了一下,接着便被他急促而激烈的吻攻陷得透不过气来。余光中,嬷嬷乳母都在,归晚窘迫地挣扎,想要推开他,却怎都使不上力气,趁着她要开口的机会,他捏着她下巴的手用了分力,撬开了她的牙关,与她相纠缠着…… 见这场面,嬷嬷和乳母的尴尬可一点都不比归晚轻,俩人互看了一眼,低着头走瞧瞧离开了房间。 江珝丝毫要放弃的意思都没有,继续深吻,辗转,吮吸,掠夺……他也思念她啊,心里,骨子里,身体发肤每一处都刻着思念,这思念太深了,深到便是拥着她吻着她也弥补不了思念带来的那份孤独和落寞。 被他的炙热烘得脑子越来越空,归晚意识飘散,一股子酥酥麻麻的感觉遍布全身,她心软了,人也软了,她只能挽住了他的颈脖和他贴得更近,迎合着他。 得到了她的回应,江珝手也跟着动作起来,三下两下便扯下了她的外衫,抱着她去了稍间床里…… 缠绵中,他突然双臂撑在她两侧,低头看着她。身.下人脸颊绯红,衣衫已落,雪肩滑腻,堪堪遮住胸前的肚兜已经随着二人的动作扭得窜了位置,半便酥软若隐若现,他呼吸不稳,小腹燃起了团火,如何都安奈不住了,可他还是努力抑制,贴在她耳边嘶哑问道:“想我了吗?” 归晚用仅存的意识回应着他,“想了,想了……” 江珝唇角勾起一抹笑来,贴在她耳边道了句:“我也想你了!”说罢,一个俯身,将那团压抑的渴望释放了出来…… 香烟袅袅,熏得一室暧昧,飘然而入那拔步床的帷帐间,和着帐里细碎的□□声,底底的呜咽声,缠绵悱恻的话语声,描绘着旖旎春色……终于声声皆止,唯剩下绵绵起伏的呼吸声。 归晚趴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了,江珝抚着妻子滑腻如脂的背,爱惜得不得了,干脆又覆了上去。胸背相贴,他啄着她耳尖,含混道:“……黎庞昭抓到了。” 话一出,他感觉身.下人登时一僵,撑开他翻了个身,面对他挽住他颈脖激动问:“真的?那骁尧也回来了?” 他吻去了她鼻尖的汗,宠溺地点了点。“我心急,便先他一步回来了,他这两日便回到。” 归晚挣大的双眼似星辰漫布,黑得纯澈,亮得晶莹,满眼都是期待和希望。“那就是说,我父亲的案子终于可以了了。” “是。”他抚着她头,温柔地应了声。“时机到了……” 归晚的激动再耐不住了,她等这刻太久了,于是千言万语化作幸福的泪,她笑着流了出来,抱着丈夫埋在了他怀中,颤声道了句:“有你真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真相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江珝整理罢, 留了妻子在房,他去待客了。直到将客人一一送走后,方要回檀湲院便听下人来道, 二少夫人和几位夫人都去了东院了。 江珝到了东院正堂,给老夫人揖礼后, 见妻子正在梅氏身后, 他也走了过去。和梅氏相对, 他颌首恭敬地唤了声“母亲”,梅氏淡淡地点了点头, 虽平静依旧, 但已然没了往昔的那份冷漠和抵触。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方才在房里妻子已经同自己说过了, 所以见梅氏如此他倒是也不惊了。 将大伙都到全了, 老太太冷道了一声,“二儿媳, 你来说说吧!” 云氏惊得一个激灵,望着江老夫人强笑道:“母亲,您, 您这是让我说什么?” “哼!”老太太嘲讽地嗤道,“你是不把这个家搅天翻地覆你不甘心是吧!方才在宴席上, 你对着大伙可是怎么说的淮儿!” 云氏知道这事她跑不掉, 干咽了咽喉咙, 努力镇定道:“我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说说而已?谁信?你在家里胡言乱语便罢了, 都是一家人, 可你非要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这些吗?你就这么恨归晚和那孩子?非要让她们落下口舌是非你才满意?你非要丢江家这个脸才肯罢休!” “母亲,丢人的不是我,明明是她,是她余归晚!”云氏绷不住了,从椅子上起身,激动反驳道,“为什么你们就不行我呢?你们连查都不肯查便说我是错的,我哪错了?你们也证明不了我是错的,为何就把责任都推给我!对不起江家的是余归晚!那孩子是薛青旂的!” “你怎知道是薛青旂的?”梅氏冷哼道。 “薛青旂亲口说的!”云氏嘶喊道。 梅氏冷笑。“他说是便是?他是何居心你不清楚?你被他利用了都不知道,还执迷不悟呢。若是他的孩子,方才他怎不敢认呢?若是他的孩子,他们薛家人会把这孩子留在沂国公府?每个人心里都明净的,就你糊涂!” 云氏被说愣了。她确确切切的清楚,余归晚的孩子月份不对,她必是带了身孕嫁进来的,既然是带着身孕,那这孩子除了薛青旂还能是谁的?她想象不出来。薛青旂说的这一切都太合情合理,她没办法不相信啊! “二弟妹,我虽一直在佛堂不问外事,可府里都发生了什么我不是不清楚。说到底你记恨归晚,还不是因为世子爷江珩。都是做母亲的,我能理解你心疼儿子,也知道你心里窝了口气。可是,这若真的是我儿媳误了世子,是他们有所牵扯便也罢了,若是如此,我也定不会饶了归晚。但这事偏就和她没关系啊……咱总得讲点理吧!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秀外慧中,知识礼的人,怎么偏就钻这个牛角尖呢!” “我没有,大嫂!”云氏急得喘息都不匀了,任二爷呵斥,拉她回来她都不肯动,对着梅氏道,“是,我是因为我儿恨过她,我怨她,可若非她做了那见不得人的事,我怎么会这般针对她。我是个记仇的人,但不是个无中生有的人!” 云氏越说越愤怒,她猛地甩开了二爷的胳膊,对着自己的贴身嬷嬷唤了一声,只见嬷嬷入堂,身后还带着一个垂眸拘谨的小丫头。 嬷嬷驻足,让开的那瞬,归晚瞧清了小丫头的脸,也认出了她。这正是武阳侯府的丫鬟,而且是外祖母院里的…… 小丫头一抬头便对上了归晚的眼神,吓得她愣了一下赶紧又低了头,紧张得更是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云氏才不管她什么感受,开口便闻:“你说说吧,你们家表小姐,到底何时怀的孕!” 归晚唇越抿越紧,倾身想要上前,却被旁侧的丈夫拉住了。他握着她的手,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面容平静似水,淡定极了。她无奈,只得咬着下唇便听她如何说。 “……我们家表小姐……表小姐……她……”小丫头显然是悔了,瑟瑟不敢再往下说了。 “你没有回头路了!”云氏冷不丁地道了句,“你今儿就是不说,也回不了侯府了!” 闻言,小丫头急得冷汗直流,她心一横,闭着眼睛道:“是,我家表小姐从江宁回来的时候就有身孕了,她醒来的时候侯夫人请老侯爷故交陈大夫给瞧的。”小丫头咬着牙一口气吐了出来。 话已一出口,满堂震惊!老夫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归晚和江珝,惊得心跳都弱了。而一旁目瞪口呆的宋氏,嘴口没合上呢,连着“哼”了三声,不可思议道:“这还果然是真的啊……” 这后宅的事,男人不该参与,可眼下二爷也是满脸的震惊,再不去拉妻子的手了。 云氏冷笑地看着对面的大房几人,她忽而发现至始至终梅氏都未露一丝惊色,于是心下了然,讽声道:“原来大嫂你都清楚啊,怪不得这般护着余归晚,为了她竟出了佛堂!母亲当初如何劝你你都不肯翻篇,却为了这么个欺骗大家人撇下了过往!你还真是让人寒心啊。” 面对云氏的冷言,梅氏也有些坐不住了,可还没待他开口。江珝先开腔了,他清冷地望着那个小丫头,淡然问了句:“当初陈大夫给表小姐诊断时,如何说的?” 这一问,大伙都没明白什么意思。小丫头也怔了下,讷讷道:“他道,道表小姐已有孕二十几日……” “哪日说的这话?”江珝追问。 小丫头还是不明白,努力回忆,道:“五月十四吧!要么就是十五!我记得当夜月亮可圆着呢。” 江珝勾唇点头,“那便对了,薛青旂出城的时候正是月底二十九。他是翰林知制诰,何时告假,二叔应该清楚。” 二爷点了点头,道:“是月底。”这话一出,他好似反应出了什么。 不止二爷,满堂人都品出了味来。宋氏皱眉数着,道:“不对呀,就算十五日知晓的,离薛青旂去江宁也不过才十六日而已,况且还有路程呢!就算千里马日夜兼程,去掉一日,那薛青旂和归晚碰面也才十五日,怎么可能有孕二十几日?这孩子肯定不是薛青旂的!”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这会儿云氏就是不信也得信了,就算余归晚和薛青旂有什么,十五日也根本察不出有孕来。不过她还是冷笑道:“那又如何,就算不是薛青旂的,那更不是江家的!” “二婶怎就知道不是呢?”江珝哼笑问。说着,他望向老夫人,又道:“祖母可还记得当初南下时我给你来信是哪日?” “是四月八日!我记着!”老太太忙应声道。看着孙儿对他点头微笑,她似乎懂了什么,愕然问,“难不成,那个时候,你们便相遇了?” 江珝笑意更深了,他温柔地看了眼身边的妻子,应道:“是。我早便在杭州遇到她了!” “不可能!”云氏惊恐反驳。 “是真的,属下可以作证。”禹佐突然站出来道了句, “我也可以!”一声清脆的嗓音响起。归晚登时心一紧,忙探头看去,是骁尧—— 骁尧满头大汗,许是用脏手抹了汗,他脸上小花猫似的,一身衣服歪扭不整,袍裾一脚还掖在腰间。她这个姐姐还从没看过自己弟弟这么狼狈过呢!她忙迎了上去,仔细打量着他,问道:“你怎回来这么快?” “我急啊!”骁尧含笑道。说罢,依旧不忘礼数,解下袍裾正了正衣冠,恭敬地给各位长辈施礼,平稳了气息笃定道:“当初姐姐遇到姐夫,我也能作证。” 云氏还是不死心,不屑道:“一个是贴身护卫,一个是亲弟弟,必然都向着你们了。” 江珝无奈,轻叹了声,道:“是不是我儿子,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二婶,你就没想过我为何非向今上点名要娶她吗?” 这一问云氏哑口。虽说这一切都不过是个巧合,但他们不清楚。江珝似是而非的一问,让大伙明白了,原来江珝当初点名要娶归晚,就是因为二人早已定情,所以这孩子就是江珝的。 面对比比皆是的证据,云氏再找不出辩驳的理由了,她精神登时萎靡下来,想要退回去,却见丈夫一脸怒气的望着自己,她再一次被孤立了。 这一切曲折,总于真相大白,归晚也解释了前些日子因江珝不在,连禹佐和弟弟也不在,她没有证据不敢说出实情的隐情,梅氏也为她作证,老太太原谅了她,安抚她往后不必怕了,这孩子就是江家的。 接着,老太太又怒其不争地看向二儿媳,接连叹了几声,又转问梅氏道:“你日后如何打算?” 梅氏也看了看云氏,似乎猜到了老太太的心思,从容道:“往昔是我错了,我与母亲道歉。过去我不肯从伤怀里走出来,但去的终究是去了,活着还是得珍惜眼前人。我往后会做好儿媳分内的事,也做个称职的婆婆。” 老太太抿笑点头。“好,那这家还是由你来搭理吧!” 话一出口,云氏愣住,陡地唤了一声。“母亲!” 可江老夫人却如什么都没听到,叹了声“累了,回去歇着吧。”便在小婢搀扶下,离开了正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大结局(上)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北方战事刚起, 朝堂之上谁也未料江珝会突然回来,包括皇帝。还没听说哪个将军会临阵回京, 节节追胜是不可能了,皇帝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这种预感最强烈的还当属薛冕,从儿子那得知云麾将军突然暗地回京的事,他惊得一句话都没说, 赶紧唤来了门客石稷先生。石稷闻言,也是一脸的愁容,因为他也听说了黎庞昭逃窜北方的事, 只怕人已落入江珝之手。 被藏起来的余怀章, 逃窜的黎庞昭,两个关键人物都在江珝的手里,再加上他掌握的证据,只怕这次无论如何薛冕也是在劫难逃, 石稷真的不知道还能给他出什么主意,如今能盼着的, 便只是黎庞昭不要与江珝合作,毕竟只要他认罪, 那么必然是死罪一条。 石稷先生猜中了结果,却没猜中原因。黎庞昭的确不肯合作,原因只有一个:合作是死,不合作亦是死, 那他为何要成全这个将他毁得一败涂地之人呢?对这个朝廷, 他觊觎, 更是恨之入骨,既然得不到,自然不会合作? 禹佐审问失败,一个全然不将死放在眼中的人,任如何严刑拷打他都不肯开口,直到江珝亲自来见他。 密室里,黎庞昭盘膝仰靠在墙壁上,一动不动,血肉模糊的皮肤黏在墙壁上,整个人看着到像似墙上生出的幽灵似的。密室的门开,一阵深沉而稳重的脚步声传来,墙上那个幽灵透过一缕缕黏腻得遮盖面颊的头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你终于来了?”黎庞昭嘶哑的声音问。 江珝驻足,看着对面的人冷道,“你知道是我?” “没人比我再熟悉了。”黎庞昭哼笑。 江珝勾了勾唇,清凛道:“对,你太熟悉我了,所以你也知道我这次北上的目的就是为了你。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被我逮住,自送上门来。既然来了,何必如此受尽酷刑,不肯合作?” “我就没想过要合作。”黎庞昭回应得连个犹豫都没有。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江珝问。 黎庞昭逃窜北方,被契丹首领收留,在兵临城下之际,首领将他移送云麾将军。全程,黎庞昭连个反抗都没有,江珝甚至这个以人换城的计策都是他想出来的。既然知道自己必死无疑,黎庞昭如何要这么做? 黎庞昭笑了。“成王败寇,死在你手里,也此生也算圆满。可是,我唯是人生有一憾事。” “是何憾事?”江珝清冷问。 黎庞昭看着面前这个俊逸如仙的男主,极是在这个昏暗中都似会发光一般,他顿了一瞬,忽而笑道:“听说……你娶了余怀章的女儿?” 江珝突然明白了。余归晚貌美两浙路,当初黎庞昭入杭州城,第一件事便是冲入余府寻找余归晚,怎奈不见其人,便带走了她的画像。望着密室透进的一抹光线,无奈哼笑。“你是想告诉我,她便是你人生之憾事?” “对。”黎庞昭肯定道,黯淡无光的眼睛瞬时亮了。“我日日见她画像,朝思暮想,所以我便想见一见这人间绝色。”说着,他阴测而笑,“江珝,只要你把你把余家小姐带来,遂我一愿,你便帮你。” “不可能!”江珝连个犹豫都没有,直接拒绝道。 黎庞昭大笑,笑声震动密室。“果然啊,英雄难过美人关!红颜祸水,没想到你也栽在了女人手里。” 江珝任他笑,笑够了,漠然道:“有没有能力让你吐口,是我的能力,与‘红颜’无关,更何谈‘祸水’。” “呵。”黎庞昭哼笑,“云麾将军用情至深啊,想来能让你这煞神如此,想必这女子绝非一般,我想见她的欲望还越来越深了呢!你不是想让我帮你指正薛冕吗?好,只要你把余家小姐带来,我随你处置!” 说罢,他闭上了双眼,在不言语一声了。江珝深吸了口气,离开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日子,黎庞昭是如何都不肯开口,威逼利诱,甚至是愿意帮他脱身他都不肯合作,至于用刑,黎庞昭知道,他们还要利用自己,所以不敢让自己死,那么他也就无所忌惮。 江珝一时陷入了死局当中,然而更急迫的是,薛冕再次行动了,以擅离职守的罪名一本参到了皇帝那里,随后薛党一一跟随,朝堂之上针对江珝的声音此起彼伏,皇帝左右为难,不得不招亲自召见了江珝,一问究竟。 证据未全的前提下,江珝不敢打草惊蛇,于是恳请皇帝信他一回,不久之后定会给他个答复。 皇帝无奈,他是想信他,可被这满堂的朝臣胁迫,他也无能为力,为了保证江珝的不受罪责,只得催促他赶紧回到北方统兵,继续完成未完的北征。 是夜,江珝回来得很晚,进门时归晚正坐在罗汉床上等他,许是等得太久,她靠着引枕睡着了。 江珝静静地望着妻子熟睡的小脸,她樱唇紧抿,精致的眉心轻颦,便是睡着也是心事重重。他当然知道她因何而愁,这几日虽她不提,但他清楚她是在担心父亲的事,昨个骁尧也问过他了,为何黎庞昭人已经捉了回来,可依旧不能为父亲翻案?父亲的案子到底还要拖到何时,他们一家人到底何时才能团聚…… 想到这,江珝弯身,疼惜地抚了抚妻子的脸颊。 归晚睡得并不沉,他刚碰到她的时候她便醒了。 “你回来了?”睁开眼睛,见是他,她甜笑问了句。 这一笑,如春风,暖了他饱经沧桑的心,让他胸中满足得不得了。“回来了,告诉你不必等我的。” “早知道你回来这么晚,我可不就不等了。”归晚娇嗔地瞥嘴道,可这话却听不出一丝不乐意来。“你可用过晚饭了?” “还没。” “这么晚了还不吃晚饭,一点都不懂得照顾自己,不在你身边,还真是不放心。”归晚嗔怪着,一面急着下床去唤人,而江珝却一把拉过了她。 “下晌和魏将军在茶楼喝茶,还不饿。”说着,一把抱起了她进了稍间。 他径直搂着她躺在了床上,一动不动。归晚惊诧,问道:“不洗漱了吗?我先帮你把衣服换了吧。” “不要。”他撒娇似的道了句,阖目环紧双臂,将她抱得更紧了,归晚觉得再用些力她都快进入他身子里。她努力仰头看看他,而他也恰时低头看着她,二人对视,他蓦地笑了,宠溺无限。然除了宠溺,她在他眼底看出了一丝不明。 她想问,几次开口都没发出声来。她察觉他今日状态不大对,可也说不出到底因为什么。她索性不说了,也伸臂抱住了他的腰,埋在了他胸口,嗅着他独有的味道,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江珝已经不见了,归晚沉息想了片刻,乍然瞧见窗外的人影,她蓦地唤了声:“禹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大结局(下) 最快更新表小姐有喜最新章节! 去密室的路上, 归晚心里一直在想着禹佐的话。黎庞昭如何都不可合作,竟是因为想要看自己一眼, 而因为他的不合作,江珝陷入被动之中,薛党连本直奏,皇帝迫于压力竟要他回北方去。 如是, 归晚倒是能够理解他这两日为何愁容不展了。可他为何不与自己说呢,毕竟是夫妻,婚姻便是不止同享福, 也要共患难的。 而跟在归晚身后的禹佐也颇是忐忑,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可他实在见不得将军因此事而踟蹰,再拖下去,恐怕就要错过时机, 功亏于溃了。况且,将军如此, 不也是为了少夫人的父亲吗…… 二人带着心思,到了密室。 这间密室就在与沂国公府隔街相望的酒肆中, 在酒窖的地下。谁也想不到,这繁花似锦的街道上,竟隐藏着一间密室,这便也不怪薛冕如何都找不到人了。有那么一瞬, 归晚甚至想到, 许父亲也曾经被关在这里吧…… 见她愣了一瞬, 禹佐一面打开密室的门,一面沉声郑重道:“少夫人,您放心,他被锁着,伤害不了您的,况且我也会护着您的。” 归晚含笑点了点头,跟着他进去了。 密室燃着灯,却昏暗异常,烛火摇曳,挣扎地抢夺着空间里不多的氧气,像个垂死的病人,对生命的贪恋且贪婪。而与之相较,阴影中那个盘膝而坐的男人却显得淡定得多。 归晚缓缓靠近,那人闻声,登时睁大了双眼,瞳孔漠然放大,想要看清这个陌生的脚步声属于谁。 昏暗中,映眼而入的正是一抹绰约的身影,仅仅是这身影,便也足够迷倒万千了。黎庞昭自认为阅女无数,然这般绝佳者,他还真的是第一次见。 “余小姐,您来了?”角落里,一个嘶哑而低沉的声音传来。 归晚望去,那人身形魁梧,便是受过刑也依旧是挺拔不屈,他满脸血污,却掩不住双眼的锋芒。这便是黎庞昭,他与她想象中的那个猥琐龌龊的形象完全不符,她着实惊了一刻,随即冷道:“你该唤我夫人。” “哦,对。”黎庞昭抻着沙哑的声音笑道,“将军夫人。”说罢,他无奈摇了摇头,“我为你破城,结果却被江珝捷足先登。哼,战事上,他赢了我,竟连我想要的人也被他抢去了,他还真是我此生的煞星啊。” 归晚不想与他浪费话语,上前一步,直接问道:“我人已来了,你可能兑现诺言?” 这一刻,黎庞昭终于看清了他。时间定格在这一瞬,黎庞昭终于见到了这个让他痴迷的女人,为了她,他破城,逃窜北方,像个丧家犬一样活在契丹人的羞辱之下,又为了她而自投罗,跟着江珝回到了京城……若说这一面值吗?以余归晚的惊艳程度,定然不枉艳绝两浙路的名声,所有的女人,凡是黎庞昭见过的、接触过的、玩过的数不胜数,可却找不出一个如她这般清在皮相,媚在骨子里,高雅在气势中的人…… 黎庞昭看了她良久,突然笑了。便是再惊艳又如何,她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女人而已,是□□,是人母…… 一股失望感油然而生,不是因为她的绝色没有达到他的预期,毕竟他有她的画像;他失望,是因为在他日久的企盼中,她已然成为了神的化身,他对她的期待超出了人世间任何常人所拥有的特质,也可以说,他把自己所有的付出和期待都押在了她身上……然当真面对的那一刻,他傻眼了,也醒悟了,原来她就是她,从来都不是他想象中那个洛河神女…… 他望着她,冷笑了几声,阖上了双目。 归晚自然不知道他内心的抉择,问道:“先生可是想毁约?” “毁约?”黎庞昭不屑哼声,“我与你何约之有?” “不是与我,是我夫君。你不是要我来,你才肯帮他吗?”归晚镇定道。 “你倒是够忠贞,这一点还真让我有点动心呢。” 他话语佻薄,而归晚却笑了,漠然道:“我是为我夫君,也更是为我父亲。” “余怀章啊……”黎庞昭拉长着声音,意味深长唤道,“他倒是个好官,只是被这个朝廷耽误了。” “他不是被这个朝廷耽误了,是被朝廷的奸佞,比如薛冕……”归晚接着道。 黎庞昭冷笑,他明白她的意思,佻声道:“我可以帮你指认薛冕,也可以给你我们之间往来,甚至他和蒙古往来的证据,但是……”他垂眸想了想,勾唇阴笑道:“你,就在这,把衣服脱了……” 归晚愣住,一旁的禹佐也极是惊怒,吼了声:“逆贼!”便要提剑冲上去,却被归晚拦住。 从方才到此刻,她看得出他对自己已然没有了欲望,如是做,也无非是想给江珝难堪,因为他知道能够撼动江珝的也只有自己了,因为自己是江珝的软肋,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江珝了。 “怎么?少夫人不敢了?” 沉默半晌,黎庞昭忽而问了句。 归晚望着他,忽而笑了,清媚至极,恬然道:“敢,如何不敢,只要先生说话算话!” …… 云麾将军衙署,便见禹佐兴冲冲地跑了进来,迫切道:“招了!都招了!” 江珝凝眉,问道:“什么?” 禹佐屏退左右,奉上一叠文道:“黎庞昭都招了。” “招了?”江珝盯着那叠纸笺难以置信,他忽而反应出什么,豁然起身寒声追问道:“如何招的?” 禹佐迟疑了一瞬,江珝明白了,眼中瞬间冰凝,寒得禹佐一个冷战,讷讷地将事情道了来,“少夫人她让我出去,接下来,一刻钟的时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唤我进去的时候,黎庞昭便都招了……”他话刚完,江珝怒得恨不能抽出他手中的那把剑砍了他,然此刻却顾不得了,狂奔出去,直奔家中—— 可他找遍了整个沂国公府也未见妻子,他从来没这般急过,接着便直接去了密室,而密室之中,黎庞昭悠然靠在墙上,好似正等着他来。然江珝疯了似的将他狂揍了一顿,什么生死已全然不在乎了。怒气撒过,他问道:“你对我妻子做了什么!” 黎庞昭气息不匀,却还是佻笑着,嘶哑道:“我手脚都被捆着,能做什么?” 江珝见不得他这副嘴脸,又揍了他一拳,问道:“我妻子人呢!” “你妻子,你如何来问我?” 江珝抽剑指着他道:“黎庞昭,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你敢,你当然敢,可你杀了我,你那岳丈大人如何是好?你岳丈大人若是救不了,你妻子呢?” 江珝怒火冲冠,抬手便是一剑,狠狠地刺入了他左肩,黎庞昭疼得闷哼,生生被钉在了墙上,可他却依旧颤抖着嘴唇,挑衅似的笑着。江珝恨之入骨,剑连拔都未曾拔下来,怒瞪着他,返身离开回了公府。 他冲忙而入,才一进门便撞上了刚刚出门回来的梅氏,她诧异问:“你怎么这匆匆忙忙?可是发生了何事?” “归晚不见了!”江珝安奈道了句,说着便要唤人去寻。 梅氏愣了下,道:“她回杭州了,刚才便是我送的她啊,走了有半个时辰了,怕是该出城门了。” “回杭州?”江珝惊愕。 梅氏点头,她说杭州尚有未曾安顿的亲戚来信,所以便回去了,急匆匆的,连骁尧都没带,也没告诉他。 亲戚?余怀章和她母亲祁氏都是京城人,哪来的亲戚在杭州,江珝突然觉得这件事应该和黎庞昭有关。思及此,他再不能等了,赶紧牵马要追,梅氏一把扯住了他,忙道:“归晚让我告诉你,千万不要追她,让你做你该做的事,不要辜负了她,还有她的家人……” 江珝突然意识到什么,犹豫不决。梅氏觉得他是在忧心妻子,于是劝慰道:“不用担心,我派了一整队的人随她去的,她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她语焉不详,但我知道你们之间一定有约定,你要守约,别让她失望。”说着,梅氏朝江珝笑笑。“她不会去太久的,毕竟淮儿还在府里,母亲突然走了,你做父亲的也该去看看孩子吧。” 闻言,江珝点了点头,跟着梅氏回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黎庞昭果然配合,全部都招了出来,还没待薛冕怀里那本弹劾江珝的奏本呈上,便被江珝打了个措手不及。余怀章终于重见天日,在大殿之上,当着圣面将当初收到假议和的事全全道来,后更有黎庞昭作证,道那信是由贺永年出的,而幕后主使正是相爷薛冕。 然更重要的还在后面,黎庞昭不仅招出了杭州城失守的真相,更是把逃窜北方后,听闻的消息统统讲来,原来薛冕早便与北虏暗通勾结了。 皇帝震怒,铁证如山,薛冕便是想辩解也再无能力了…… 秦龄的死因查清,而余怀章的冤情也被洗刷,可不管是不是被陷害,他毕竟是打开了城门,所以皇帝依旧降罪,将他免职。不过免职归免职,皇帝知道他是忠贞之士,总有他起复的那日。 贺永年被押回,而黎庞昭当众凌迟,可他倒死也没说他和归晚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江珝南下那日…… 在梅氏的安排下,回到杭州的归晚留宿在父亲的故居,好在有沂国公府的保护,贺永年被抓的前些日子动荡,却也未曾伤害道她。然听闻贺永年被押入京之后,她知道,他快来了…… 时隔两月,归晚日日惦念着江珝还有淮儿,却不敢离开杭州半步。是日,她正哄着房里那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玩翻绳的时候,下人来报:将军来了…… 归晚连鞋都没穿稳,趿着鞋便冲了出去,因着不稳一个趔趄摔了倒了,然就在她扑倒在地的的那瞬间,一双大手将她提起,直接揽进了自己的怀里,那感觉归晚再熟悉不过了。 “当娘的人了,怎就一点长进没有啊!走路还是跌跌撞撞。”醇厚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归晚心里的花瞬间绽放,一直绽放到了脸上,她甜笑道:“我有你啊!我不怕!” 说着,她抱紧了她,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喃喃道:“我想你了。” “那你还不辞而别。”江珝低头,吻着她额笑道,可双臂却环得越来越紧。“我也想你了……” 江珝无限神情,他心中从未如此安宁过,一切都过去了,这一刻不仅仅是他们的重聚,更是新的开始…… 夫妻二人重聚,真想时间就停在这一刻。然后面突然有人怯怯地唤了声:“姐姐……” 归晚回头,看看小姑娘,对着怔愣的江珝含笑解释道:“她叫明月……黎明月。” 江珝怔了一瞬,再看看微笑的妻子,瞬间懂了。 父爱啊…… 心中又酸又甜,深知妻子为自己的付出,他再次低头吻了她,满眼宠溺地看着妻子,挽起了她的手,柔声道:“我们回家吧!” 归晚深吸了口气,无比的轻松,她的新生活真的来了。 “嗯,回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