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恻隐(重生)》 正文 1.第一章 夜阑人静,满天秋霜里剩下一弯弦月洒着冷冷的光。 街巷里打更人敲梆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在苍茫夜色里。 承恩侯府里,一座居东的堂阔宇深的院子里还依稀亮着烛光,庭前花影落在地上,在这样的夜色里,显得有些单薄。 从院中的主屋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若仔细些,还能听见细微的猫叫声。 “繁锦是不是饿了?红蕖,你去厨房找点鱼虾来喂喂它吧。”着红锦芙蓉抹胸,外面搭了件红蝉纱绣重明鸟褙子的萧媺靠在石青色撒花缎面迎枕上,听见门外的猫叫声,皱眉道。 “是。”唤作红蕖的婢女福了一礼退下。 “公主,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繁锦呢?”白鹭见这时候公主还有闲情关心那只养不熟的花猫,忍不住担忧地提醒她现如今的处境,“再过几天,侯爷就要抬撷芳院的宓娘进门了,您您当真一点都不着急吗!” 几个婢女里,她年纪最小,也最经不住事,说着声音里就隐隐带上了哭腔。 萧媺懒懒伸出手,仔细看了会儿,侧过头问身边的三个婢女:“我这指甲的颜色是不是淡了些?赶明儿你们把外面的凤仙花摘了,做成蔻丹再给我染染吧。” 白鹭又唤了声公主。 她这才不耐烦地挥挥手:“他要抬便让他抬,只要不到我跟前来碍眼,就是宿在那些个花柳巷子里,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好了,夜深了,你们各自下去歇着吧。” 白鹭还想再说,被身边一左一右的青蒲绿莺扯了扯袖子,终是不甘地咽下了将要出口的话,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屋子。 人走之后,萧媺闭着眼睛,开始回想起这几天的事情。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仿佛是做了一场大梦。 梦里,她嫁给承恩侯容越之后,也曾与他有过一段浓情蜜意的日子,可是不过三个月后,他竟然就与她提出,他想纳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祝萍衣作妾,自认不是出于风月情爱,只是怜惜她父母双亡,孤苦伶仃而已。 而他敢这样提,不过是仗着萧琮初登大宝,还需要笼络他们这些大臣巩固权力。 萧媺自然是不答应。 两人大吵一架,可依然无济于事,祝萍衣还是被抬进了侯府。 再后来,撷芳院的宓娘,还有祝萍衣身边的丫鬟玉萤府里的美人渐渐多了起来,当然,蒙上白布到夜里抬出去的也不少。 她不再对这个男人抱有期待,容越有美娇娘在怀,也不在乎她。 她居住的正院,他也再没有踏进过一次,甚至还纵容妾室对她不敬。 她一直忍受着这些,直到萧琮稳居高位,她才开始整治承恩侯府,先是将碍眼的庶子送到远在天边的元山书院,接着又将姨娘庶女都发配到了庄子上,至于容越,她根本没做什么,他自己就疯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开始觉得这承恩侯府太冷清了,于是慢慢地在府上养起了乐师舞姬。 紧接着,坊间就传言她性好渔色,豢养面首。 她也不在乎,反而真挑了几个男侍伺候她。 回首这一场梦,唯有“毁誉参半”四个字可以形容她的一生。 有人夸她,有人颂她,有人讽她,有人讥她。 前者称赞着她为大邺做出的牺牲,后者则怒骂她她为人放荡,不守妇德,心胸狭隘,为大邺皇室蒙羞。 梦醒之后,她仍然是为了一个妾与容越争执不休的萧媺。 接着,没过多久,容越来对她说,他想纳撷芳院的宓娘进门。 也就是那个时候,萧媺才意识到,或许那不是梦。 翌日,当天光乍破,第一缕晨曦从云层里透出来照射到雕花的窗棂上时,萧媺就醒了,她掀开锦被,张口唤青蒲红蕖进来伺候她梳洗。 不一会儿,红蕖就端着铜盆进来了,身后跟着捧了红漆托盘的青蒲。 按照以往的惯例,萧媺盥洗毕后,就该传早饭了。 从前她在宫里时,便是每日卯时起身,在宫女的伺候下梳洗好,再去坤宁宫向母后请安。 接着嫁为人妇,她想着要做一个贤妻,这个习惯便留了下来。每日早起,在容越歇在正院时,她就服侍他穿衣梳洗。容越不在,她就查理账本,尽心操持侯府。 后来两人一直为着祝萍衣的事僵持不下,谁也不肯退让一步,容越便夺了她的管家大权,又逢祝萍衣已经过门,他便索性将主持中馈的大权放给了祝萍衣。 给出的说法是“夫人劳累,其权由祝姨娘暂代”。 中规中矩,就算传出去,别人也挑不出刺来的说法。 他知道萧媺好面子,这等事情是不会说出去的。故而才有恃无恐。 白鹭绿莺将饭菜摆在酸梨木桌上后,萧媺微微一笑:“侯爷今儿出去了吗?” 片刻后,她又自答道:“今时不同往日,想必是不会出去,毕竟再过半个月,就是那宓娘进门的日子吧?” “红蕖,你去前院,跟他说我要见他。” 红蕖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劝慰道:“公主要见侯爷又何必急于一时,用过饭菜之后再去也不迟啊!” 萧媺微微摇头,“你只管去便是,绿莺也一起,再带几个侍卫过去。” 绿莺站在白鹭身边,福身道是。 容越这时正在书房里与管家商量半月后的喜宴准备,虽说不能太过张扬,但是出于私心,他还是想给宓娘一个风光场面。 听说萧媺要见他,一时心下有些诧异,但也没有太过惊奇。 他早就想到,萧媺总有一天会来向他服软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久了,她才想通。 当下,他便对管家道,“好了,重要的我已经说清楚了,其余的你酌情考虑就可以。先下去吧。” 管家将书桌上的册子收起来,肃容退下,经过红蕖绿莺身边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低了低头。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萧媺还没有来。 容越烦躁地皱眉,对前来传话的红蕖道:“你家公主什么时候过来?” 红蕖没说话。 容越不耐烦地从书桌后起身,走到门口,看见两旁列着的侍卫,气焰又瞬时矮了下去。 他回到书案前,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如若萧媺真是来低头的,为何迟迟不见人影?难道她仍然不知悔改,是想来与他争吵的吗? 他眉眼间积蓄起怒意,沉声道:“当初本侯不愿迎娶公主,便是因为本侯深知天家女儿金尊玉贵。侯府庙小,怎么容得下西宁公主这尊大佛!没成想,不过几月时间,公主就要用宫里那一套法子来折辱微臣了吗!” 这话自然没有人应答。 容越也只是嘴上说说,想把心中郁气发泄出来图个痛快而已。 可正当这时,门外却突然响起女子拊掌而笑的声音,“好一番慷慨陈词,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听了,说不定还真以为容萧两家的婚事里,你承恩侯容越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说着,她已经进了书房,走到了容越身前。 却不是旁人,正是萧媺。 她在屋里用过了早饭,又慢悠悠地换了身裙裳,这才散步似的走到了汀兰园。 谁知刚走进园子,就听见容越在书房里撒泼。 她走到容越面前,微微俯身,摘下云发间的赤金琉璃芙蓉钗,玩笑一般将钗尾抵在他胸膛,凛冽笑道:“可是别忘了,当初却是你上赶着求娶我。否则,我如今,当是大邺首辅的夫人。” 容越听了她这话,只觉得她异想天开。 贺清时那样的人,也能看得上她吗? 可是下一瞬,胸膛处传来的疼痛就拉回了他的思绪。他低下头,看着白衣上渐渐洇出的血迹,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萧媺:“你疯了?!” 萧媺无辜地笑了笑,松手将染了血的钗子扔到地上:“不好意思,一时失手而已。怎么?这么一点小伤,承恩侯都要与小女子一般计较吗?” 她抚上他的胸膛,看似不经意间隔着衣裳狠狠摁住伤口,语气饱含担忧道:“侯爷不要紧吧?” 容越轻嘶一声,挥开她的手,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不要紧。” “你说要见我,究竟所为何事?” 不过一介妇人,容越自认是温润君子,不好同她发火,否则岂不是平白失了风度? 可是到底怕了她突然发疯,他只得侧过身,往后退了几步,这才正色问道。 萧媺脸上笑意不变,轻描淡写道:“你不是一直想纳了撷芳院的宓娘?现在已经在准备婚事了吧?你觉得,若是我铁了心要搅和,你们当真能如愿吗?” 容越听了这话,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相反,心里竟然还生起了几分隐秘的欢喜:萧媺纵然千般不好,但终究对他有着情意。今日这般做派,说到底,也还是因为在意他。 他轻咳两声,柔声道:“你这又是何苦?纵然宓娘进门,可她终究乃妾,无论如何都是越不过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萧媺挑眉,看着容越。 怎么以前没发现他这么聒噪? 容越却误以为萧媺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不管是萍衣还是宓娘,她们都是性情柔顺的女子,你贵为公主,又是正室夫人,她们只有好生侍奉你的道理。你又何必要苦苦为难她们?” 萧媺轻声笑:“容越,你可能还不知道,我这人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你与其在这里劝我与你的娇妾和睦相处,不如祈祷我事事顺心,否则我一个不如意,说不定你不光红颜知己保不了,就连祝萍衣那未出世的孩子也留不住。” 容越听她这样说,忍不住狐疑地看着她。在他看来,不管萧媺如何跋扈,但也不至于如此心狠手辣。 可是看她的样子,却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时,他突然又想到曾经在宫里听说的事情。 据说当初先太后怀有身孕,西宁公主害怕她肚子里的小殿下会威胁到她们姐弟的地位,便使了手段,令先太后落了胎。 先皇偏心西宁公主与四皇子,最后这事便高拿轻放,不了了之了。 门外的风裹挟着十月的寒意刮进来,容越却未觉得冷。 只是,等他回过神来,背上的里衣已经被涔涔冷汗浸湿。 看见萧媺脸上仍未褪去的笑意,他哆嗦了一下嘴唇,强自镇定,问道:“你想做什么?” 萧媺在书桌前坐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微曲着轻扣桌面。 窗外天光透过扶疏的花木泄进来,落在她的侧脸上,与她眉眼间的笑意一同流转,是令人不敢直视的华光盛彩。 容越轻咳一声,借以掩饰自己片刻的恍惚。 萧媺这时也稍稍抬起头,看着他,漫不经心道:“搬出正院,从此不经我允许,不得再踏进正院一步。怎么样,这个条件,不过分吧?” 容越低头看向她,在这一刻竟然生出了自己是被俯视着的错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换成是在一个时辰之前,他也难以想象,萧媺会对他提出这样的条件。 自古至今,他还从未听说过如此荒谬之事。 “你以为你还是在宫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西宁公主吗?入了我承恩侯府的大门,还能容得你如此放肆?” 他沉声道:“萧媺,不要让我后悔这些日子以来给你的体面。” 萧媺又是一声轻笑,她哂道:“看不清局势的人是你吧?除非你将祝萍衣安置到府外,不然,你相不相信,我总有得手的一天。或者,你将我软禁起来?可是,你敢吗,容越?” “就算我现在无法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我,始终是公主。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是大邺的永裕帝。” “你觉得,你敢对我做什么呢?” 容越到底不是什么蠢货,随着萧媺的话音起落,他已经渐渐冷静下来。 他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 萧琮上位以来到如今,已经逐步显现出他的才能与手段。 世家现在根本无法掣肘他的成长。 更何况,单凭他一个小小的侯爷,还远代表不了世家的利益。 世家不会为了他做什么。 一股屈辱感漫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还有什么?一并提出来吧。” 萧媺站起来,看着自己颜色有些淡的指甲,缓缓道:“没有其他的条件了,不过,还是想多嘴几句。” “不知道侯爷有没有听说过先太后的事。当初她怀着龙种,却舍不得六宫大权,最后因为操劳过度滑了胎。” 容越在先前被萧媺明里暗里威胁了一番之后,最听不得的便是孩子的事。 当下心里就警惕起来,怀疑她这是话里有话。 他眉心一跳,“你想说什么?” 说完,他又想起那些传闻。 说是传闻,可是如今在他看来却是未必。 萧媺摇头,过分姣好的面容上盈满笑意:“没什么,只是想给侯爷提个醒罢了。免得日后祝萍衣真是伤了身子,您却把这样一顶大帽子扣在我头上。” 她轻轻掸了掸衣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提起裙角从容越面前走过。 到了门口,她又回过头来,嫣然道:“其实换个角度想,我们也姑且能算得上是盟友吧?” “您成全我在侯府里的舒心日子,我也成全您坐享齐人之福,绝不会再因为哪个姑娘和您哭闹,在外也会配合您做出鹣鲽情深的假象。” “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 她说完,才翩然离开。 身后跟着乌泱泱一堆人,声势浩大。 容越怒视着他们的背影,越想越觉得窝囊,再仔细想想她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顺手便操起书桌上的一方砚台往门口摔去。 回到院子里,萧媺命侍卫们都守在外面,只让红蕖绿莺跟了进去。 这些侍卫,是她当初在宫中的亲卫,后来也和几个婢女一起,随她到了侯府。 若说在侯府里有什么信得过的人,也就是这些人了。 白鹭青蒲坐在檐下,低着头捣弄凤仙花。一只花猫懒懒地卧在青蒲脚边。 萧媺刚走过去,想抱抱花猫,谁知它一下便起身跃走了。 白鹭撇撇嘴:“就说这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猫!” 青蒲看她一眼:就你话多,公主刚从侯爷那儿回来,你少说两句。 白鹭眨了眨眼:可是这猫本来就是养不熟,我说错了吗? 青蒲不再理会她,继续低下头捣花。 萧媺对白鹭这样已经习以为常,也不说什么,只让她们好好捣弄,便进了里屋,脱下绣鞋,靠着迎枕躺下,唤红蕖与绿莺过来为她捶腿。 红蕖与绿莺对视一眼,无奈地走到榻前。 没过多久,红蕖慢下手上的动作,欲言又止地看着闭目养神的公主。 她叹了口气。 萧媺睁开眼:“憋了这么久,有什么话想问就问吧。” 红蕖柳眉微蹙,口吻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担忧,委婉道:“公主今天瞧着似乎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在宫里时,不也是这样的做派吗?从前是我愿意委屈自己,现在不想委屈了而已。”她坐起来,又道:“总不能一辈子都为了别人过吧?” 红蕖低下头,讷讷应是。 她素来最守规矩,于她而言,说这样一句话,已经是逾矩之举。 “你们说说看,这普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女子?心狠手辣,专横霸道,不明事理可怜我碍于身份,还不能将她怎么样!” 陈设风雅的厢房里,容越数落完萧媺的不是,仰头愤愤饮尽杯中酒。 坐在他身边的刘慎扬了扬手中的折扇,作尽风流姿态,挑眉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侯爷是不知道,这王都里多少人羡慕着您的艳福呢!” 他说完,与身旁的方觉相视一笑。 容越啐了一口,反问:“艳福?” “这种艳福,我可消受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三人才踉踉跄跄地出了厢房。 听见脚步声与人语声渐远,邵晋放下手里的酒杯,摇头叹道:“当年的西宁公主艳冠王都,名动天下,哪家儿郎不曾渴慕?没想到,如今却是落得这样的光景。”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今天运气真是不好,好不容易忙里偷闲把贺清时拉出来喝酒,却被迫听了半个时辰的墙角。 “西宁公主?” 贺清时侧目看向邵晋,就连清酒顺着杯身蜿蜒而下,洇湿了他把酒的衣袖也浑然未觉。 邵晋“啊”了一声,道:“哦,你可能不记得了,就是陛下嫡亲的长姐,现在是承恩侯夫人了。” “她一直养在宫里头,嫁人那会儿,你又不在王都。不记得也很正常。” “只是可惜了” 可惜了什么,贺清时没有听清楚。 但是有一点邵晋说错了,他记得她。 在宫里时,两人也曾远远打过几次照面。 只是旁的,却再没有了。 不过这样说也不恰当,其实还有一点。 那是祖父还在世的时候。 他听祖父与爹娘提起过,先帝想将女儿嫁到贺家。 但他所能记得的,也就只是这样一些,像在秋风里渐渐萧瑟下去的歌筵一样的往事而已。 萧媺可不知道现在还有人为她惋惜感叹着她昔日的风光。 她正在看绣坊送来的衣裳。 明日是母妃的生辰,她得进宫一趟。为着这事,红蕖早早就找了绣坊的绣娘过来为她裁剪衣裳。 这次绣坊送过来的,是一件藕色缠枝牡丹纹的大袖衫,配一条缀了宝蓝色流苏的月华裙,裙角用淡金色的丝线绣了大片流云。 她满意地点头:“告诉绣坊的人,这次送的衣裳很得我心意。” 而此时,密切关注着浣翠苑动静的祝萍衣也得了消息。 丫鬟还在她面前赞叹:“奴婢没见过什么世面,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衣裳。听说公主也很欢心,让绿莺姐姐给绣娘们一人包了五十两的赏银呢!” 祝萍衣攥紧手里的绣帕,咬牙惊呼道:“五十两?!”她一个月月例也就才三十两,凭什么都是侯府里的主子,萧媺打赏几个绣娘就能出手这样阔绰! 正逢这时,下人来禀报说侯爷回来了。 她低头将手上的镯子褪下来,递给小丫鬟:“以后多来玩玩。”同时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侍立在身边的玉萤。 玉萤会意,微微福身,出了屋子。 小丫鬟得了赏赐,也眉开眼笑地退下了。 再说玉萤,找到容越时,他正往书房去。 她脚程慢,眼看着就追不上他了,只得隔着一条小路唤他。 听见喊声,容越停下步子,回头才发现是伺候在萍衣身边的丫鬟。 玉萤长舒一口气,提着裙角小跑着到他面前,先满脸焦急地行了礼,才急促地道:“奴婢斗胆,请侯爷去看看姨娘吧。她今日腹疼得厉害,煎了药也不管用,却还让院子里的人都瞒着,说是不愿意让您担心。” 玉萤话音未落,容越就阔步朝祝萍衣所在的叠春苑走过去。 他早些年身子骨不好,秋冬时候尤其畏寒。这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寻过的大夫为他开了方子后,少不得要说一句类似“侯爷日后,子嗣恐有些艰难”的话。 是以在祝萍衣的事情上,他实在是不敢大意。 到了叠春苑,容越问了下人,得知祝萍衣在里屋后,便急匆匆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在小丫鬟和玉萤出去之后,祝萍衣便拆了发髻上了床。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临近,她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面色恹恹地看着来人,强颜笑道:“这时候侯爷怎么有空过来?” 容越见她这样,心下紧了紧,哑着嗓道:“听下人说你身子有些不舒服,就想过来看看你。” “定是玉萤那个丫头吧,她向来小题大做。明知这段日子侯爷要准备与宓娘妹妹的喜事,却还拿这等小事来打扰侯爷,待会儿她回来,妾会与她好好说道说道的。”说着,她轻嘶一声,皱了皱眉。 “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容越扶着她坐起来,又将迎枕放在她身后靠着,紧张地问。 祝萍衣摇摇头,“没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 她迟疑道,“只是既然侯爷来了,妾少不得要同您说点旁的事。幸得侯爷信重,将主家之权交给妾。妾不敢辜负侯爷的期许,自当勉力为之。” “可是在理账时,妾却发现侯府每月出账几乎是入账的三倍。”看了眼容越的神色,她又为难地继续道,“妾又听闻公主为人大方,赏赐区区一个绣娘都是五十两银子,着实是有些太阔绰了些。” 殊不知容越这时想的却是萧媺的话:“不知道侯爷有没有听说过先太后的事。当初她怀着龙种,却舍不得六宫大权,最后因为操劳过度滑了胎。” 他揉了揉眉心:“这些事情你且放着,身子最要紧,其余这些,都是次的。” 祝萍衣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说,当下便心急地道:“可是” 容越叹了口气:“萍儿,一直以来,浣翠苑的账都不是从府里走的。” 见她还想再说,容越又道:“你怀着孕,少操劳些这些事情。” 祝萍衣不甘心地咽下未出口的话,嗫嚅着点头应道:“是。” 看着她双眉微蹙,容越缓了语气,对她道:“你刚刚接手府内中馈,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但是也不用着急。” “妾只是怕,会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她望着容越,眼里交织着不安,惶恐,与信赖种种情绪。 容越突然想到,半个月前,她也是这么看着自己,然后说:“妾有了身孕,不方便伺候侯爷。听闻侯爷近来欢喜撷芳院的宓娘,不如将妹妹纳入府中,与妾一同服侍您?” 他的心突然软了一下,伸手将人揽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不会有不好的地方的。能为我生个孩子,比做好什么都让我高兴。” 祝萍衣原本挂在唇边的笑意在听见他说这话时又渐渐收了回去,她的眼神暗了一瞬,然而还是微微点头,缓缓伸手环住容越的腰,在他怀里蹭了蹭,乖巧道:“妾一定会好好照顾肚子里的孩子的。” “这就对了。平素有什么缺的,尽管遣人去库房里取,别亏待了自己。”容越叮嘱道。 祝萍衣“嗯”了一声,又道:“妾在府里待得有些闷,可以可以出去走走吗?”她抬头看了眼他的神色,又低首轻声说,“如果侯爷不放心,那就算了妾没关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容越笑了笑,“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你想去哪里,让容盛多带几个侍卫跟着就行了。” 祝萍衣闻言,欣喜抬头,片刻又摇了摇头,软声道:“还是算了。妾妾其实是听说了明日是太后圣寿,陛下会在承德殿大宴群臣,想进宫见见世面。可是是妾逾矩了,妾这样的身份请侯爷莫要怪罪。” 容越沉默下来。 当今太后是萧媺的生母,按理说太后圣寿这样的日子,他应该和萧媺一同进宫,并且还要装出两人之间夫妻情深的样子。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萍儿怀着他的孩子,这是他血脉的延续,难道只因为他的嫡母是当朝公主,所以就要藏着掖着吗? 他缓缓勾起唇角,目光坚定地看着怀里的人,这是他孩儿的母亲。 “你是什么样的身份?你是我承恩侯府的侧夫人,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外室。太后她老人家的圣寿,你如何去不得?按理来说,你也该去拜见一回。毕竟,若是换在寻常人家,你肚子里的这孩子,是合该唤她一声外祖母的。” 祝萍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柔顺地偎在他怀里:“妾小时候就被寺里的高僧批过命,说妾是‘生如蒲草,命同柳絮’。此生能遇见侯爷已经是万幸,又哪里还敢奢望同天家攀上什么关系。何况这话若是教公主听见了,又该惹她不快了。” 容越没有再接话茬,转而问道:“再过半月宓娘便要进府了,就把她安置在秋月轩吧,其中布置陈设交给下人便是。” 祝萍衣顿了顿,才咬牙应好。 秋月轩是离容越的汀兰园最近的院子。容越这样安排有何用意,纵是个瞎子也看出来了。 可偏偏她怀有身孕,不能伺候他。就是有心想劝阻,也没有理由。 萧媺安稳睡了一夜之后,便早早起了身,唤来婢女伺候她梳洗。 纵然她与太后关系着实称不上好,可是再怎么样,还是要做做样子给别人看。 总不能让满朝文武看天家的笑话。 可是谁能想到,她走到门口正准备上马车时,身后却传来祝萍衣迭声的叫唤。 她不耐烦地转过头,却见她穿着葱绿的小袄,下身配了樱草色绣了玉兰飞蝶的十二幅湘裙朝她款款走来。 看她这样子,萧媺就知道她想做什么——无非是怙恃自己怀着承恩侯府的长子,想到人前去出出风头。 她轻蔑地看她一眼,扬唇笑了笑。 有的人上赶着要去丢人,她也不好拦不是? 思忖间,祝萍衣已经走到她面前,她轻轻地福了福身,还没等她说话,萧媺就微微点了点头:“要去宫里?让门房给你备马车吧。” 说完,她就踩着小几上了公主规制的马车。 留下祝萍衣一个人在门口。 幸好门房是最懂得见风使舵的,没一会儿便让人备了侯府规制的马车停在她面前。 ——没办法,现如今,阖府上下谁不知道这位侧夫人可是个不得了的金贵人?公主可以不将她放在眼里,可他们这些下人若是有一点怠慢,怕是皮都要少一层。 马车行驶过热闹的长安街,在一路的吆喝声里慢慢驶向西华门。 到了门口,已经有许多马车停在路上。 打扮富贵的一众女眷候在门口,等值守的侍卫查看她们的牌子。 而此时,眼尖的侍卫远远瞧着是西宁公主的马车到了,便不管正在递牌子的各家夫人,径自弓腰走到马车前,在帘外恭敬道:“公主既来了,便请下马车入宫吧。” 片刻后,才从马车里传来幽幽的女声:“嗯。” 侍卫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弓着腰回了门口,这才继续检查各府的牌子。 再等了一会儿,萧媺才下了马车,身后跟了红蕖青蒲,白鹭绿莺四个婢女,神色倨傲地从一众向她行礼的夫人小姐面前走过。 邵晋在马车上看着,直至萧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才摸着下巴慨叹道:“坊间说西宁公主‘在走路的时候,即使是绣鞋里进了沙砾,把脚尖磨出了血,也仍然能面不改色地走下去。’” “从前还不明白,今天突然见到这位公主的风采,我却是悟出来了。说起来,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浑身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势,凛冽得像是破云凌霄的孤松石竹。你刚刚看见没有,她看着那些女眷的眼神,简直是与看蝼蚁无异。” “真难想象,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女子。真是可惜啊可惜” 他转过头,却看见贺清时阖眸靠在车壁上,颇觉扫兴地撇了撇嘴。 前面簇拥着的世家贵妇与小姐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尽,西华门口只剩下邵晋与贺清时在马车上坐着。 邵晋正想将贺清时推醒,让他同自己一起进去,这时候却又听见马车行驶的辘辘声在后面响起。他掀帘去看,却见那马车上刻着承恩侯府的徽识。 接着,便见着一个小腹微微隆起的妇人下了马车。 他突然意识到,这位怕就是那传说中的侧夫人了。 看样子,倒像是个安分的。 片刻后他又摇摇头,若真是个安分的,怎么敢在正室夫人之前就怀上孩子?人不可貌相。 贺清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睁开了眼:“那就是承恩侯府的侧夫人?” “嗯应该是。”邵晋下意识回答,很快又反应过来,身体抖了抖,震惊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都不出个声儿?” 贺清时:“” 萧媺到慈宁宫的时候,大殿里已经坐了好些女眷。坐在上首的太后见她进殿,忙招呼下人在她身边设座。 萧媺走到玉阶下便没再上前,而是恭敬跪下,双手弯曲,俯身将额心贴上手背,朗声道:“儿臣敬献山海松鹤图一幅,恭祝母后福泽绵延,万寿无疆。” 她说完,身后的红蕖便捧着红木漆雕五蝠捧寿的锦盒上前一步。 太后自是连声唤萧媺起身。 同时,她身边跟着的姑姑下玉阶走到这对主仆面前,将锦盒捧在手上,带到了太后面前。 萧媺这才起身,款步走上玉阶,到太后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众人当然又是一番必不可少的恭维,气氛热络起来后,有人又瞧着这位公主虽然性子是十足的傲气,但其实也还算平易近人,就想说点什么来套套近乎,于是便谈起了后宅之事。 “听说承恩侯又要纳妾了?要我说公主就是太心软了些。若是我,可是决计不会答应的。” 萧媺只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语。 那位夫人被萧媺这一眼瞥得胆颤,强撑着笑呵呵说了两句,便不再说话了。 也是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处。这可是公主,就算承恩侯纳妾,又哪里能和旁的男子一样? 有了这样一个前车之鉴,那些夫人皆是聪明地避开了这个话题,一心在太后跟前逗趣起来,偶尔捎带上长公主,也只夸两句公主孝顺,不敢再提及承恩侯府有关的人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长作话预警】 不多时,着绯色衣衫,手执拂尘的大太监进得宫殿,向座上的太后与公主行过礼后,才尖着嗓子道:“陛下遣奴婢来请太后,公主及诸位夫人到承德殿。” 太后点头道:“哀家知道了。” 她站起来,身后的嬷嬷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她。 萧媺跟在后面下了玉阶。 世家贵妇与各府小姐们便跟在这天下顶顶尊贵的母女身后,随她们一同出了大殿,往承德殿走去。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永裕帝萧琮正坐在龙座上,右列是按照官职高低端坐着的大臣们。 为首的正是当朝首辅贺清时。 他左手边是极热闹的景象,虽然还未开宴,可是席上的大臣们已经将气氛炒热,更衬得独自饮酒的他有些格格不入。 忽然,像感知到什么似的,他抬起头,门口那着杏色裙衫的身影就这样直直撞入他的眼帘。 大殿里的谈笑声也在这一刻顿下去。 萧琮从龙椅上起身,下阶走到门口,对着萧媺唤了声“阿姊”。 萧媺则福身:“陛下。” 萧琮低低“嗯”了一声,这才去搀太后。 群臣这时也从席上起身行礼,山呼“太后千岁,公主千岁——” 太后微微抬手:“不必多礼。” 萧媺则没有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细长的眉微微上挑,一双眼里仿佛盈着春水,红唇轻抿。 看起来很有几分娴静淑美的样子。 但你如果仔细一些,又能感觉到她身上带着的隐隐锋芒。 待太后与皇上往上首走去,萧媺便径自入了席。所有女眷中,她身份最贵重,自然去了左列首席的位置。 只是她刚刚坐下,大殿门口处却突然响起一声突兀的男声:“微臣恭祝太后吉祥如意,福寿齐天。” 她抬眼看去,发现是魏珩,当今太后的娘家侄儿,她的表兄。 “今日是母后的圣寿,表兄竟然来得这样晚,待会儿可要自罚三杯啊!”萧琮看着门口着暗紫色祥云纹杭绸直裰的表兄,朗声笑道。 魏珩笑了笑,“应该的。不过微臣可不是故意的,这位夫人在宫中迷路了,微臣是为她引路,这才费了些时间。” 他侧过身,使身后的祝萍衣的身影露了出来。 萧媺端起酒杯,正准备饮一口杯中的清酒,却发现对面的男子正看着自己,她微微笑笑,举起酒杯做了个遥遥相敬的动作,随后以袖掩面,秀气地饮下清酒。 只是在这样的时候里,她做出这样的动作,在诸人眼中看来却是带了一番可怜意味:纵是公主之尊又怎么样?还不是要与其他的女子共享一夫,悲愤之时只能借酒消愁。 容越在席上看着萧媺的举止皱眉。 他以为萧媺是能识大体的,所以他才放心让萍儿进宫。他今日要上朝,下朝之后便直接与一众大臣一起随皇上来了承德殿,根本无暇顾及萍儿。 只是他想着萧媺也要进宫,无论如何她还是侯府的夫人,只要她心里还有着侯府,就多多少少会照拂着萍儿一些。 没想到她竟然丢下萍儿一个人来了承德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祝萍衣怯怯地对着上首行礼:“妾身祝氏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琮皱了皱眉,对这个女人没有丝毫好感。他侧首去看母后,却见她仿佛毫无芥蒂般,让祝氏入席。 他又去看阿姊,发现她面上果然是无悲无喜,一副万事万物不相干的样子。 他长舒一口气,对魏珩道:“表兄也入席吧。” 魏珩微微颔首,应了声“是”,走到容越身边坐下。 待群臣说过祝语,献了寿礼之后,大殿上的气氛才开始再次有了之前那么几分和乐融融的味道。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殿中乐声喧然而起,渐有舞衣翩跹。 容越迟疑了一会儿,才举起酒杯,侧身对魏珩道:“方才多谢世子。” 从看见萍儿在他身后开始,直到魏珩在他身边坐下,容越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思量,觉得这不失为一个搭上齐国公府的好机会。 说起来他虽是侯爷,但如果真要是算起来,却是比不过尚未承爵的齐国公世子魏珩。 谁让他没有一个当太后的姑姑呢? 魏珩掀起眼皮觑他一眼,“嗯”了一声,复又低下头,轻晃着手里的白玉杯,不再说话。 容越自讨了个没趣,深觉面上有些过不去,但终究做不了什么,只能低头小酌一口杯里的陈酿,借以掩下眸中的戾色。 此时,坐在左列席末的祝萍衣此时也有些焦躁。 她轻抚上自己的小腹,定定看着面前摆盘精致的酒菜,脑海里思绪纷杂,一会儿想着自己的孩子,一会儿又想着容越 她身边坐了赵国公府的侧夫人尚氏。这个女人素来与她不对付。 可是碍于身份,她却只能处处忍让,委屈自己。 听见尚氏仍然在喋喋不休,祝萍衣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轻声对她道:“夫人的姐姐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舒服,您不若去看看?” 正说着话的尚氏一听,声音便在这瞬间戛然而止。原本带着笑的脸也僵了一瞬,她轻哼一声,身子稍稍侧过去,不想再搭理祝萍衣。 她原本也不想理祝氏,不过是看着她一个人坐在这里,怪有些可怜的,又思及两人的地位,颇觉有些同病相怜,这才想着大发善心要同她说些话。 没想到她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令人倒尽了胃口。 越想越觉得不解气,她这时已经是背对着祝氏,又道:“听说有些妇人怀着孩子时,为了面容鲜妍,出门时定要涂脂抹粉。要我说这又是何必呢?反正都要老不是?何必拼着生出一个的风险去争这一时的好颜色呢?” 她顿了顿,因为想着做人的话,还是积点口德的好。 她又转过头,看着祝萍衣青白相接的面色,又开口问:“你说是不是?” 说完,她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低下头认真把玩起纨扇上的穗子来。 祝萍衣手心里沁出冷汗。 她微微扯了扯唇角,道:“姐姐说的是。” 尚云音闻言抬头,诧异地看着她。觉得有些奇怪。 可是她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于是又低下头,继续去捋扇上的穗子。 祝萍衣这时候已经有些冷静下来,她遗憾地看了眼萧媺所在的方向,却见她站起来,看样子像是要出去,连忙低下头。 容越这时正好朝这边看过来,所见便是这样一幕,心里对萧媺的不满更甚,紧接着,却又是心疼起祝萍衣的处境来。 萧媺确实是要出去。 这殿中每个人脸上都盈满殷殷笑意,实在是太无趣了。 唯一一个冷着张脸的,还是她对面的首辅,贺清时。 这样的情形之下,她还不如出去吹会儿冷风。 遣人同萧琮身边的大太监说了声后,她便起身慢踏着步子往外走去。 祝萍衣开始后悔起来。 萧媺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了她心上,她紧紧攥着衣角,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奚落与嘲讽。 谁知萧媺步履未停,径自从她面前走过。 她轻呼出一口气。 萧媺从承德殿出来,便绕了一会儿路,走上一条小径,路边的秋草经霜之后已经渐渐枯瘦,与白日里御花园里的热闹景象大相径庭。 小径的尽头便是白鹭亭,隐在一片紫竹林中,是个鲜为人知的地方。 亭子临着积玉池而建,坐在亭子里,便可将整个御花园的风光尽收眼底。 萧媺幼时最喜欢到这儿来,后来渐渐年长,便不怎么来了。 红蕖几人远远站着,不敢上前打扰。 “你家公主在前面的亭子里?”从身后传来带着笑意的男声,红蕖几人转身,发现是齐国公世子,连忙屈身行礼。 魏珩点了点头,就要上前去。 红蕖等人自然是不敢拦他。 萧媺只是一时兴起想过来看看,没想到就看见魏珩朝她走来。 她转过身,捏了捏眉心。 魏珩却不肯放过她,走到她身边,嗓音里仍然带着三分笑意开口:“看来你如今过得,并不怎么如意?” 萧媺往旁边走了两步,没有理他。 她最讨厌魏珩的就是这一点,就算再怎么不喜欢她,看见她时脸上永远带三分笑意,有时还会主动来寻她说话,做出一副十分亲近的样子。 他这个人,不管是为人还是处事都带着一股透顶的虚伪劲儿。 魏珩也对她这般做派习以为常,毫不在意地继续自言自语:“其实带侧室进宫参加宫宴也没什么,可你是公主啊,容越已经对你不在意到了这样的程度吗?” “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他长眉微挑,眼里的嘲讽之色愈浓:“祝氏还没生下孩子他就敢这样,等祝氏真是喜得麟儿,你岂不是要被踩到泥里?” “看来世子在国公府也不怎么称心,否则又怎么会想要到本宫一个失势的公主面前来找存在感?”萧媺看着他,面无表情,“想来这也是正常,毕竟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这个位置还没着落,世子压力一定很大吧?不举这种事,不能讳疾忌医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魏珩的脸色僵住。可当他看见萧媺脸上挂着的笑意时,却又一时忘了自己的恼怒,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分明这个人,从来不拿正眼看他,就如此时,虽然嘴里说着嘲讽他的话,可眼神却半分不肯施舍给他,只凝眸望着泛着银光的积玉池水。 可只要一对上她,他却总也发不出什么火来。 他叹了口气,双手环抱着倚在苍红的廊柱上,静默不语地看着距他仅有咫尺之隔的萧媺,目光在她的面上逡巡,一寸一寸地扫视过她柳叶般的长眉,明润清朗的眼眸,秀挺的琼鼻,嫣红的唇瓣。 萧媺也不躲闪。 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了旁人对她的打量。对她而言,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微风吹起她裙摆的一角,连带着她鬓边攒珠花钗的流苏也轻轻晃着,一下一下,像石子投入湖中绽开的涟漪。 她抬手将钗子扶上去后,转过身便欲走。 魏珩狠狠地皱眉,几番挣扎之后,还是忍不住叫住她:“向我服个软有这么难吗?你知道,我会帮你的。” 萧媺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 魏珩觉得,她是没有听到。或者,她听到了,却和以前一样,懒得对他做出什么应答。 “可是,本宫似乎从来没说过,需要谁帮扶一把。” 风里传来萧媺的声音。 待魏珩抬眼去看时,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苍茫夜色里。 萧媺缓步走在有些硌脚的小径上,却在要踏上宫道上时怔住,她停下脚步,冲着前方的人影微微颔首,唤了声“贺大人”,这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话音一落,她便要走。 没想到原本以为不会开口的人却应了声:“公主。” 有些清寒的声音在松风中响起,如果不是因为秋意渐深,草丛里的蛩鸣在这时候已经委顿下去,萧媺一定会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两人在此之前虽然没有过什么交集,可是对萧媺来说,贺清时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 专横,独断,狠戾,薄情寡义萧媺此生,就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似乎世人把他们所能想象到的所有的可以贬低攻讦一个人的词,都加诸到了这个人身上。 可他仍然是大邺第一权臣,世人诟病他,却也畏惧他。 如果不是这样,萧媺也不会在和容越争执时说出“可是别忘了,当初却是你上赶着求娶我。否则,我如今,当是大邺首辅的夫人。”这样的话了。 也许是因为这事,如今面对贺清时,她总觉得有些心虚。 幸而贺清时似乎也只是出于礼数回她一句。 在她还因为贺清时那一声“公主”而怔愣时,他已经从她身边走过。 萧媺收回心神,招呼身后几个婢女跟上她回承德殿。 承德殿里这时正是酒酣耳热,大家也都比之刚开宴时放开了些。见萧媺进得殿来,也没怎么在意。 邵晋本来也不会在意萧媺,如果不是有贺清时在的话。 没办法,几乎是前脚萧媺出了大殿,贺清时后脚便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而他刚刚回来,身后又跟了萧媺与一众婢女,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多想。 他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贺清时,挤了挤眼道:“你跟她说什么了?” 他没有问贺清时有没有碰上萧媺。 两人是打小的交情,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贺清时了。 ——这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必然带着目的性。 贺清时敲了敲桌子:“听说大理寺最近有点闲?” 邵晋打了个激灵,连忙摇头:“哎我开玩笑的,谁不知道你是不胜酒力想出去醒醒酒而已。” 没过多久,宴便散了。 萧琮扶着太后去了偏殿休息,大臣们也俱都从席上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等待着自己的妻女出来。 贺清时与邵晋没喝多少,神识尚清明着。在一片东倒西歪的人影中出了大殿,走进了瑟瑟秋风之中。 容越倒是有心想与萧媺一同回去。 他自娶了萧媺之后,承恩侯府的地位在世家中便变得有些不尴不尬起来。这样的情形下,他若是不能将萧媺拢住,那他的地位可就真的是危险了。 可他委实是拉不下这个脸。 他当初娶萧媺,其实也是受了几位国公与世族家主的话的影响,一心觉得自己做出此举世家便能认可他的付出,另一方面出于私心他又觉得这样能与天家扯上关系,此外还能抱得美人归,可谓是一石三鸟的事情! 没想到他如今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王都世族与天家本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而今他对于众人而言,不仅是承恩侯,还是驸马。世家总觉得他会倒戈,陛下也不肯重用他,就连萧媺,也与他撕破了脸皮。 他只能看着萧媺一步步出了大殿。 祝萍衣来到容越身边时,所见便是他痴望着萧媺离去的身影的景象,她皱了皱眉,“哎呀”了一声。 容越果然紧张起来,不住地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祝萍衣捂着小腹,为难地看着容越:“肚子肚子,有点疼。” 容越忙去搀住她,大掌轻轻放在她肚子上,过了一会儿又道:“你要是实在疼得厉害不如我去找陛下,请他传唤太医院的太医为你把把脉?” 祝萍衣猛地惊呼出声:“不!” 片刻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是有些大了,她解释道:“妾是觉得这样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而且妾现在已经不疼了,便不用再惊动太医了” 容越想了想,也没有再多说。 既然萍儿都说了没事,想必应该也没什么事。 萧媺回到院子里后,便坐在铜镜前,慢慢卸云发间的钗环。 三千青丝披散下来,她正准备起身洗漱,却听见前边传来一阵喧闹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她随意披了件衣服出门,穿过游廊和庭院,来到挤着人的院门处。 白鹭看到萧媺过来,行了个礼,便开口将事情原委道出:“刚刚老刘家的正准备锁门时,侯爷便过来了,叫嚷着要见您,因您先前已经对下人耳提面命过,所以老刘家的就说要先请示您,侯爷心里不痛快” 剩下的,萧媺看了眼院外扭成一团的两帮人就已经明白了。 无非是容越那个孬种眼看着拧不过她从宫中带出来的侍卫,便带了府上的家丁过来。 她拨开面前的人群,走到容越跟前,眼尾轻挑:“你要做什么?” 容越要做什么? 他轻笑了声。 往前走了一步,逼到萧媺面前,玩味地看着她:“本侯能做什么?不过是怜惜夫人独守空闺,所以想来陪陪你罢了。” 说完,他低头去看萧媺。 她的脸隐在满墙的花影里,前边的灯火只能映照到墙檐一角。 教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可是容越觉得,她应该是笑着的。 也是,能得夫君垂怜,本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萧媺确实是在笑,但却不是容越以为的娇怯的笑。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那我是不是应该对您感恩戴德?可惜,我今天来葵水了,并不方便呢。” 流珠泻玉一般的声音在团簇花影中响起,听得容越直皱眉。 “你” 他话还没说完,萧媺便接着道:“难道侯爷怀疑我?奉劝侯爷一句,做人如果没有良好的品行,至少表面上的风度还是要假装一下吧?别让我因为这么件小事就看低您,嗯?” 她似乎是笑了一下,很轻,短促得来不及带上什么意味。 风吹过来,笑声很快消散,墙上的花影颤了颤。 待他回过神来,萧媺已经进了院子,而他带过来的家丁还在和那群侍卫对峙着,哪一方都不甘落了下风。 他冷冷看着那群侍卫,最终还是隐忍不发,对着家丁喝道:“还不走?” 一场闹剧就这样收场。 回了屋里,萧媺脸上才显现出怒意,她面容微肃,平素挂在脸上的笑意这时也敛了去。 今天容越来闹这一场,倒是让她注意到了一直以来被她忽略的问题。 ——无论她在这府里再怎么闹,容越也仍然是她名字上的夫君。 有些事情,他要是真想做,她还真没办法推拒。 这样可不行。 看来,她得尽快搬出去。 不过,容越这么蠢,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一茬? 她转过身,看着绿莺,道:“你去打听一下,今晚容越在来正院之前,去了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 绿莺应了声是就要出去,在门口时却又被萧媺叫住:“算了,今天太晚了。你先去歇下,明日再问吧。还有你,白鹭,去看看繁锦的碗里还有没有吃食,没有的话给它放一点,便也去歇了吧。我这边不用你们守着。” “是。”两人齐齐福身,一同退了出去。 夜色渐浓,风一阵一阵地拍在雕花的窗棂上,裹挟着深秋的雨,不用料想也知道,明日起身,庭院里又是一片狼藉。 魏曦方叹了口气。 整个慈宁宫中灯火通明,她却感受不到一丝热闹气。 这个宫里,似乎从来都是这样,从来都是冷到了骨子里一样。 她突然有些想不起来,当初究竟是为什么,那些女人全都一个劲儿地想挤进来。 她身后的折琴知道她是在为了今日的寿宴叹气。 她斟酌了一下词句,道:“今日长公主送来的画,奴婢瞧着似是吴朝严暮平先生的真迹,可见公主着实是为太后的寿宴下了一番功夫。” 魏曦方摇了摇头:“你还不知道她吗?不过,也是难为她了,这些年来,面上的功夫,她从来做的很好。” 用足了心,好到让人挑不出刺来。 折琴恍了下神,手上为主子捏肩的动作却是没停,过了会儿,她才道:“肯为太后花心思,也是好的。” 魏曦方却不再言语。 好什么好呢? 嫡亲的母女,如今却像路人一般。 说到底,也是她做错了。 “你说,哀家百年之后,她会不会原谅哀家?”她看着窗外,许久,幽幽道。 不带任何情绪,似乎只是这样随意一问。 可即使是这样,也把折琴吓得够呛,她连忙跪下,低着头颤声道:“太后” 后面的话,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说多错多。 魏曦方昂着头,眨了眨眼,笑道:“哀家不过是说说而已。几十年的主仆了,你还是这样小心。快起来吧。” 折琴用手背摸了摸眼角,这才起身,规矩地侍立在主子身旁。 “说起来,再过几天,是你娘的忌日吧?回去祭奠一下吧,哀家准你告假半月,明日顺便拿哀家的牌子去内务府领一百两,再出宫去做两身新衣裳。” 折琴哽咽了一下,又跪下谢恩。 她没想到,主子竟然还能记得她娘的忌日。 又思及主子与公主之间,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宽慰道:“公主只是有些想不通而已。她还年轻,太后再给她一些时间,她便能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了。” “说起来,您的三个孩子里,无论是容貌还是心性,还要属公主与您最像。” “当年的小姐,也是名动大邺的魏家明珠啊。” 她又唤起从前主子在闺中时的称呼,仿佛如今仍是当初魏曦方在魏家时的情景。 魏曦方闻言,面上也有些动容,她微微点了点头:“是啊,纵然琅琅再怎么厌恶哀家,可是血缘亲情,终究不能更改。她的身上,终究流着哀家的血。” 她笑起来,素来保养得宜的脸上,骤然显现出几分衰老之态。 昏黄的铜镜里映出她眼角的细纹,鬓间的银丝。 将军白头,美人迟暮。人间至凄之情,也是世上常有之事。 雨势愈发大起来,慈宁宫里的灯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熄了下去。 就连整个王都,在这样的风雨声中,也难得的,有了几分温柔平和的味道。 “你是说,他是去了祝萍衣的院子之后,来了我这?” 萧媺选着簪子的手顿住,转过头去看绿莺。 绿莺肯定地点头,道:“叠春苑里的洒扫丫头柳儿已经被奴婢收买了,她说昨晚侯爷在祝氏的院子里待到了巳时一刻才离开,而侯爷是巳时三刻来的正院,时间恰好对得上。” 萧媺“嗯”了一声:“我知道了,先下去吧。” 她转过身,将嵌了红宝石的凤尾簪插进发髻里,却从铜镜里看到绿莺还站在身后。 “怎么了,还有事吗?” 绿莺迟疑着低声道:“是。” 她往前走了几步,附到萧媺耳边低语几句。 萧媺沉吟一会儿,转而问:“谢家是不是给我下了帖子?” 绿莺回想了一下,答道:“是。谢家小少爷后天满月。” “满月啊?那祝萍衣也收到帖子了?” “是。”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绿莺顺从退下,踏出门槛后便轻轻将门掩上,候在外面。 萧媺一个人静了会儿,才拿起炭笔仔细画起眉来。 她估摸着,祝萍衣兴许是还不知道,她这人,平素其实没什么脾气,只不过有些睚眦必报而已。 因为从一开始没为难过她,便觉得她是好欺负的了吗? 她换了件深青色绣雀衔花枝的妆花缎外衫,起身走到门口,对绿莺道:“你把红蕖叫来,你们俩陪我出去一趟,下午回来。” 绿莺应了声好,转身去寻红蕖。 萧媺没等太久,两人就赶了过来。 主仆三人走到府门前,小厮这时已经备好马车,萧媺上了马车后,对驾车的下人道:“去垂云巷吧。” 她记得昨晚在宫宴上听身边几个夫人提起过,垂云巷那边,似乎有几间宅子是空置的。 说起这种事也不是没有缘由的:挑起话头的那位夫人,疑心夫君在垂云巷里养了个外室,但苦于找不到什么证据,只能暗自苦恼。 她当时听了只觉好笑,等昨晚容越来闹了一场之后却又突然想起来这茬。 正在她思忖间,马车突然停下,下人恭敬道:“公主,垂云巷到了。” 她掀开帘子,从她的角度只能隐隐窥得巷口一隅,但仅是这样,也看得出来这巷子很有些清幽的意味——看起来确实是个适合养外室的地方。 “红蕖,你和绿莺走一趟,去找牙人打听一下,这巷子里都住了些什么人家,有没有空置的宅子。我在马车里等你们。” 入秋之后,王都就开始冷了起来。春夏时候挂上的薄帘开始有些禁不住风,下人便又换了厚重些的帘子。 萧媺在马车里等了许久也不见红蕖两人回来,开始觉得有些闷,便将帘子微微撩开,露了一个角,好让风能透进来些。 贺清时便是在这时候策马而过。 他身上披了件夹棉的玄青色披风,看起来像是刚从城外回来的样子。 萧媺怔了一下,有一瞬间好奇他出城去做什么。 然而也仅是一瞬间而已。 她还没有闲到有空去关心旁人的生活。 尤其这个人,与她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红蕖两人回来了。 她拉回思绪,让两人上马车来细说。 “这巷子里住的人家,有家底殷实的读书人,也有几户做生意的,还有两个名气不小的手作人,对了,还有位姑娘,是朝中一位大人养着的外室。剩下的,便都是没有住户的宅子了。” 红蕖将打听来的消息一字不漏地说出来:“这些宅子按照占地大小和另外一些零琐的差别,譬如建造用材,屋宅陈设等等,价位划成三个等级,最高是一万八千两白银,最低是一万二千两。” 萧媺想了下,问道:“最里面的宅子有空的吗?” “有的,那也是最贵的宅子之一。” “好,那你就去与牙人将宅子谈下来吧,然后拿我的印章去附近的钱庄取钱。” 红蕖有些傻眼:“公主要在这里置一处宅子?可是侯府?” 说完她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她想说的明明是她们平常都在侯府,现在置一处宅子,根本没什么用。 怎么一紧张就说错了? 萧媺往后躺下,高高挽起的发髻压在车壁上,她一本正经地反问:“侯府怎么了?侯府拮据和公主府堆金积玉有关系?” 红蕖噎住,摇了摇头。 “快去吧。我去前面的陶然居等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叠春苑。 祝萍衣一早起身便招来玉萤,问道:“昨晚,侯爷可是去了正院?” 玉萤轻声道:“去了,只是还没进得门便被撵走了。” 祝萍衣皱了皱眉,也没心思再问后面的事。 倒是玉萤有几分不解:“小姐您这样做又是何苦?万一侯爷” 祝萍衣眉心皱得更紧。玉萤从小伺候在她身边,没想到到现在了竟然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可她手边得用的人只有这么一个。 所以尽管再不耐,她还是解释道:“难不成你没发现她如今一反常态,一副要与侯爷甚至侯府划清界限的样子?” “这样不好吗?”玉萤懵懵懂懂地看着自家小姐,若是长公主当真与侯府划清了界限,这样一来,岂不是就没有人能挡小姐的路了? 祝萍衣伸出手指戳了戳丫鬟的额头,气急道:“哪里好了?你也知道她是公主,现在她是侯夫人,自然忌惮身怀有孕的我。可如果哪一天她不是了,届时磋磨起我来,怕是会不遗余力。” “所以,小姐是想借侯爷将长公主压在府里?” “不错,她只要在这府里一天,势必就要顾忌着侯爷。毕竟,她与侯爷虽无夫妻之实,却还有夫妻之名啊!” “但是此前两人已经势同水火,这名如今也不管用了。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昨天会将侯爷推给正院?” “她虽然是公主,但与天下间的女子又哪里能有什么两样?若是教侯爷得了身子,岂不就能老实待在府里了?” 她唇角翘起,很为自己的谋算得意。 玉萤点头,又道:“今日济生堂的大夫按照惯例送来了安胎药。” 祝萍衣闻言,唇角的笑意陡然沉了下去。她眸中闪过一丝狠戾,仰头看着玉萤:“知道该怎么办吗?” “奴婢明白。但是何大夫还是坚持,希望小姐能三思。他说,如果小姐这时候收手,还来得及。毕竟如果孩子真的您的身子怕是从此也要落下不好,说不定,以后都不能再有了。” 她看着小姐的脸色愈发不好,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祝萍衣厉声呵她:“玉萤,旁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我这肚子是怎么回事吗!” 玉萤惶然低下头,不敢再言。 “我昨日,本就想着要对它下手。可是一来,实在找不到什么机会,二来,那毕竟是太后圣寿,若是因着我的缘故,教侯爷从此讨了天家的不喜,那我这么久以来所做的一切,也都没有意义了。” “所以你明白了吗?我从来没后悔过自己下的决定,以后这样的话,不用再说了。” 她说着,细嫩的手也在这时候抚上还未显怀的肚子。 “以后,我还会有孩子的。会有一个我和侯爷的孩子。去煎药吧。” 玉萤怯怯应下,小心翼翼地出了门。 萧媺买下院子之后,又亲自去牙行挑了了六个洒扫丫鬟,四个粗使婆子出来。 这时陶然居里的下人也抬着檀木的桌椅,拔步床,美人榻过来,红蕖引着他们将家具置放好后,一人封了五两银子的红封,这才将人送走。 “红蕖在这里看着她们,如果有偷奸耍滑的,不用禀报我,直接发卖了就是。”萧媺吩咐丫鬟婆子们整理好衣物住处后,就打扫一下宅子,说完后又对红蕖这般叮嘱道。 红蕖点头,萧媺转身看向绿莺,道:“你和我去济生堂一趟吧。” 绿莺也乖巧福身应好。 垂云巷在华清街上,而济生堂在长安街上,从这边去济生堂要花些时间,因此萧媺又对红蕖道:“这边忙完了你就回侯府吧,我们晚些回来。” “是。” 马车从有些清冷的街道上穿行而过,约莫两刻钟后,才缓缓停下。 萧媺下得马车,便闻见些许药香。她抬眼看去,只见面前便是医馆,门上悬一块匾,写着“济生堂”三个字,两边刻着楹联,右边是“宁可架上药生尘”,右边是“但愿世间人无恙”。 站在门口往里望,能看见馆内陈设,案头物件皆是颇具古意。 萧媺慢慢走上台阶,刚踏进门,便有跑堂的来招呼她:“夫人是看诊还是抓药?” “我找王大夫。”萧媺笑道。 跑堂的应下,请萧媺稍等。 王唐听伙计说有人找他,本以为是哪个熟人,没想到掀开帘子后,一下就看到萧媺站在大堂中央。 几乎是那一霎时,他便转身想进去。 可是已经迟了。 萧媺没有动,她身后的绿莺却挡在了王唐的面前。 “看来,王大夫认识我?” 王唐捏着袖口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转过身来,谄笑着道:“夫人说笑了,在下从未为夫人看过诊,怎么会认识夫人?” “不认识吗?那可真是可惜了。不过也没关系,我府上有位侧夫人,想必与大夫是极熟悉的。” 王唐的脸色衰败下来。 他看着除了伙计便没有旁人的大堂,对着萧媺道:“夫人请随小的进去说话吧。” 他走到草帘前,弯下腰拉开帘子。 过了一会儿,萧媺才迈开步子,往里面走去。 绿莺沉默着跟在她身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萧媺看着他的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径自开门见山问道:“我的来意,想必王大夫已经清楚了吧?其实只是有一件事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想来请教请教罢了。” “你说,为什么我府上的侧夫人,放着府上大夫开的安胎药不喝,只喝你抓的药呢?难不成,是府上的大夫要害她不成?” 王唐不自然地笑了笑。 这位长公主,果然是表里如一的尖锐。 “然而事实却与此相反,府医当然是不希望她的肚子出什么差错的,而真正不想要这个孩子的,怕是只有她自己。” “想来,如果不是因为襄宜祝家与你们王家世代交好。王大夫也不会明明不愿意做这种事情,但还是舍不得看世交之女陷入泥沼,这才出手,是吗?” “既然公主什么都知道了,又何必多此一问?” “不过是猜出来的而已。事实究竟如何,还是想听听王大夫的分解。” “公主就这么自信,小的一定会出卖萍衣吗?”王唐皱眉,反问道。 萧媺微微摇头:“这又哪里称得上是出卖,不过是为我这个局中人指点一二罢了。” “何况,我也不是贸然行事的人。听说王大夫素来仁心,因为不肯抬高药材的价钱,而一直被同行排挤,所以这济世堂,才会这样冷清。” “待此间事了,由我出面,亲自为王大夫扬一番名,成全您悬壶之心,如何?” “这就不劳公主费心了。小的只希望,最后您能放萍衣一条生路。她是个好孩子,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走岔了路而已。”他说着,似乎连一直挺直的背也佝偻了一点。 萧媺应允,但仍然保留了一丝余地:“一码归一码,此前她对我的算计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此后她如果能安分下来,我自然不会再与她计较。所以,现在可以说了吗?当然,如果王大夫实在不想说也没关系,毕竟要对付那位侧夫人,我这里可有的是法子。” 王唐迟疑了许久,才开口道:“小的对萍衣的事其实也不清楚。她幼时确是在襄宜长大不错,可是后来,小的来王都开了医馆,便也不知她的境况了。再相见,她已经是承恩侯府侧夫人。” “与小的相认后,她便说出自己的请求。她希望小的,能为她开副药方。” “能让她孩子慢慢死在腹中的药方?”萧媺微笑着,平静地将自己查出来的消息说出来。 王唐嘴唇嗫嚅了一下,痛苦道:“是。” 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沉痛与疲惫。 王家世代行医。 他从幼时习字开始,父亲就告诉他,为医者,要恪守本心,秉持良善,不行恶事,莫问前程。 可他终究是辜负了父亲的教诲。 到这里,已经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 她站起来,朝王唐道:“我今日来这里一遭,回头被祝萍衣知道了,她一定会怀疑。王大夫最近还是小心些好。” 王唐摆摆手:“萍衣不是那种人,公主多虑了。” 萧媺不再多言,微微颔首后便带着绿莺离开了。 其实仔细想想,她有时候真是羡慕这样的人,年岁渐长,却不改赤诚天真。想必平生所遇,都是些良善人吧。 出了济世堂,绿莺垂首站在她身后,仍旧一言不发。 萧媺低声问:“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没有再多问了吗?” “公主做事,必然有自己的道理。”绿莺也轻声应答。 萧媺笑了下:“行了,我们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大概是安生不了了。还有,你安排两个人守下这济世堂吧。免得届时万一出了什么变故,我们也不至于鞭长莫及。” “是。” 红蕖这时已经回府了,白鹭与青蒲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问着垂云巷的宅子。 红蕖一边回答她们,一边也没落下手上的活计。 萧媺推开门,所见便是这样热闹的场景。 红蕖见公主回来,连忙放下绣绷,起身迎上去:“公主回来了,一切可还顺利吗?” “还好。” “明日去谢家,奴婢和青蒲已经将公主的衣裳首饰挑出来了,上衣就那件淡杏色交领琵琶袖上袄,配浅绯色十二幅湘裙,首饰用赤金黄玛瑙头面,您觉得如何?” “可以。” 白鹭眼珠转了转,雀跃地看着萧媺:“公主,我今天可是好好伺候了那位猫主子!” “嗯,然后呢?”萧媺忍不住有些想笑,她这四个婢女里,只有白鹭最不安分,鬼主意也最多。 “听红蕖姐姐说,您今天去济世堂了。”白鹭搓了搓手,眼里的光更亮了些,“您是不是终于要教训叠春苑那位了!” “是呀。”萧媺伸手去捏她的鼻子,“怎么,是不是想给你家公主帮忙?” 白鹭不敢说话了。 因为她自己也数不清到底给公主帮过多少次倒忙了。 虽然每次都能歪打正着,可她还是觉得,自己最大的用处或许只有伺候猫主子。 萧媺走到美人榻上躺下,扬了扬下巴,笑道:“怎么不说话了?” 青蒲也笑:“怕是又想起了自己以前做过的蠢事吧!” 白鹭恼急,去推青蒲,自己却没站稳,摔在了身后的绿莺身上。 几人笑作一团。 萧媺轻咳两声,打断她们,道:“明天白鹭和青蒲陪我去谢家吧。” 白鹭愕然,被青蒲推了一把才反应过来,忙福身道好。 接着又问:“不过应该没什么事需要奴婢做吧?” 萧媺“嗯”了一声,“你就在旁边说几句话就行。不用管我,说你自己想说的。” “好了,我知道你们肯定还有很多事情问,去问绿莺吧。我有些乏了,你们都出去吧。” 秋意渐深,外面刮着的风一天比一天冷,萧媺如今不用管家,整个人是愈发惫懒起来。 “是。”几人也不意外,齐声道,随即便拥着绿莺出去了。 绿莺实在拗不过几人,便原原本本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祝氏竟然这么狠心,连自己的骨肉都能下得去手?可是,她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白鹭听完她的话,捂着嘴,瞪大眼睛,满脸震惊。 红蕖心里却已经有了完整的猜想,都是自己人,她也没有避讳,开口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孩子见不得人?但是她又需要这个孩子帮助她在侯府站稳脚跟,所以她才迟迟没有动作。现在眼看着在府里她的风头已经能盖住公主,觉得孩子没有了利用价值,因此也就开始对孩子下手了。” “可是,她为什么要喝那种慢性的落胎药?”白鹭看着红蕖问道。 青蒲接过话茬:“因为她想嫁祸给公主。想要除掉这个孩子,她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意外,譬如,落水,摔倒二就是服药。” “这种药如果每次用量少的话,根本看不出来什么。如果没有用到最后一剂,‘胎儿’就会一直待在她腹中。就算是服下最后一剂后,也要两个时辰才能见效。” “她完全可以在服下药后,策划一桩意外,将责任推到公主身上。这样一来,就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了。” 青蒲出身杏林世家,她说出这番话,很令人信服。 红蕖猛地看向青蒲:“这么说,其实宫宴那天,她就怀了要陷害公主的心吧?” “不是没可能。”青蒲道。 “可是,她到底为什么会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俗话说母凭子贵,如果她这次能一举得男,在侯府的地位岂不是就扶摇直上了?” 白鹭仍然在想这个问题。她幼时也是在宫中长大,见多了宫里的贵人为了能怀上龙种而不择手段的事,乍然听闻一个侧室竟然对自己的骨肉下手,觉得很是难以理解。 贺府。 贺清时看了眼面前的男人,不耐烦地蹙眉,复又低下头翻了一页手上的诗集,半晌,才淡淡道:“谢府小少爷满月,与我有什么干系?你想给谢氏做脸,也不用非要拉着我吧?” 贺临怒声斥他:“你——” 只开口说了一个字,便被贺清时投来的目光慑住。 他抬手将书案拍得震天响,在贺清时看来,却是带了虚张声势的意味。 然而他仍旧不满足于此,头也不抬地继续开口,激他:“怎么?小心思被我戳穿,所以恼羞成怒了么?” “你别忘了!你姓贺!是我贺临的儿子!天底下,有这样对父亲说话的儿子吗!” “这和我不去谢家又有什么关系?何况,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是您儿子了吗?” 他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口气,听得贺临心里窝火,差点一口气哽在喉咙提不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扔下一句“无论如何,明天谢家的满月宴你一定要去。”后,转身拂袖而去。 贺清时不在意地笑笑。 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所以,你明天真的不去谢府?啧,本来还想和你一块儿看好戏的。”邵晋双手枕在脑后,倒在躺椅上,嘴角微微勾起,一双桃花眼里漾满笑意。 贺清时翻了一页书,道:“上一次你对我说想和我一起看一场好戏的时候,是看李家和刘家两位小姐为了成毅侯世子争风吃醋。” “似乎对你而言,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往往更能引起你的兴趣?” 邵晋听他这样说,不乐意地皱了皱眉:“你懂什么?这人间风月可比你手里那些诗书有意思多了!”说完,他去看贺清时,只见他面上仍旧波澜不兴。 他又兀自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我真是疯了,竟然和你计较起这些事情。像你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怎么能理解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呢?” “不过,这么久了,你都不好奇我说的好戏是指什么吗?”邵晋安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与他搭话。 贺清时从善如流:“好奇。” 云淡风轻的语气差点让邵晋以为他是在说“今天中午吃了盐酥鸡。” 他撇了撇嘴,饶有兴趣地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说出来:“我可是听说了明天长公主也要去谢府,这才想去凑凑热闹的。认真算起来,长公主自从嫁了承恩侯之后,便再也没有出府参加过什么宴会了。这还是头一遭。” “对了,你大概是不知道,当年长公主与谢嘉和可是有一段闹的满城风雨的往事,故人重逢,一个是娇妻在侧,幼子在怀,一个却身陷囹圄,举步维艰。” “两者联系起来,让人不多想都难。” “长公主?” 听见贺清时似乎是有了兴趣,邵晋更觉来劲,他点点头:“是啊!” “知道了。”贺清时放下书卷起身往外走去。 邵晋连忙从椅子上起身,扯着脖子喊:“那你明天去不去啊!” 他叹了口气,又倒在躺椅上,思量一会儿之后,还是觉得贺清时不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毕竟,谁让他摊上了那样的事呢? 干脆明天他也不去了,然后找个地方同贺清时喝酒算了。 再等了一会儿,贺清时还是没有回来。 邵晋也不懊恼,径自起身,打算回去。 翌日,当城外野溪边的枯树枝头偶尔掠过一两声鸟鸣时,天边也开始有淡淡的晨光渲染出来。 长安街上的早点铺子也开始冒出腾腾的热气,成群的行人走在路上,薄雾弥漫着,料峭秋意中带着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邵晋就是在这个时候到了贺府。 因为想着今日不去谢家,他便随意穿了件月白祥云纹大氅。 刚到贺府门口,他便看见穿了杏色菖蒲纹,袖口滚了金边的大袖衫的贺清时,他长发用玉簪挽起,脚上蹬了一双黑色布靴,整个人身上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邵晋想了想,这不是他参加年宴时候的装扮吗? 去年年宴上,他也是这样差不多的装扮,这样一看就感觉很隆重的装扮。 “你你你你你这是要去哪儿?”邵晋可真是太久没有见着他这幅样子了——贺清时这人,一向是“万事从来风过耳,一生只是梦游身”的样子,洒脱浪荡,仿佛人世间万事万物从来入不得他的法眼。 如今见着他一幅庄重的样子,邵晋竟然还有些不适应。 贺清时挑了挑眉:“不是你说今天要去谢府吗?” 邵晋傻眼:“所以,我们今天要去谢府?” 我随便披了件衣服大清早从家里来想陪你去喝酒你穿戴一新告诉我要去谢家?? “不行吗?”贺清时又走了几步。 邵晋一言难尽的看着他:“行是行” “那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萧媺到谢府时,谢府门口已经聚了许多马车。 白鹭跟在她身后,将手上的锦盒递给迎宾的管家。 管家谄笑着让下人引贵客去宴客的厅堂。 转过身却又立马收住了笑,招来一个丫鬟让她去禀报老夫人。 吩咐完之后,他抬眼望了望天,没想到收回视线后又看见当朝首辅大人与大理少卿正缓缓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他紧张地呼了口气,搓了搓手,向走到他跟前的两人问好。 邵晋与贺清时过来都没有带着小厮,因此两人送的礼自然就是邵晋拿着了。 管家弯下腰双手接过邵晋手上的礼盒,又唤来一个下人将两人带去厅堂。 邵晋与贺清时跟着下人走进厅堂,第一眼便看见萧媺,她坐在最前面,微微侧过身子与身边的人交谈,脸上盈着减一分则淡,增一分则浓的笑意,看起来实在是恰到好处。 不知是说到了什么,她轻笑起来,耳边的明月珰轻轻晃起来,被她妍丽的面容衬出万种风情。 挠的人心痒。 魏珩也看见了。 他来得较早,从萧媺进厅堂到现在,他虽然一直在和旁人说笑,但是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多少年过去了,他们俩始终水火不容地相处着。 而她也始终一如当年,秾艳不减。 萧媺是在和堂妹萧妤聊天。 掰着手指头数一数,满王都里,她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堂妹了。 两人正说到今年初春与宗室子弟一同策马围场时候的趣事。 忽而萧妤又转了话头,好奇起来这位堂姐今天的来意:“记得堂姐不是个好热闹的人,怎么今日会突然想起来要来谢府小少爷的满月宴?” 她这话问得委婉,但问完之后,她心里还是有几分忐忑。 萧媺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正与一众妇人打着交道的祝萍衣,面上笑容更盛了几分,她抿了口茶,道:“只是觉得闲着没什么事,不如来沾几分热闹气罢了。” 萧妤点了点头,又思及堂姐在侯府里的日子,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问话有多不妥。 她急忙打住,为堂姐出主意:“听说护国寺里的芙蓉花这时候正开得好,正好再过两天云游的济空大师也回来了,不如到时候我们一块儿去散散心,顺便听大师讲讲佛法?” 萧媺听见济空的名号,怔愣一瞬,回过神来见萧妤望着自己,她欣然应下:“好啊,那就后天去吧。” “嗯。” 贺清时隔着人群看她,又想起那天晚上,在凛冽的松风中,她含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唤他:“贺大人。” 真是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被娇宠着长大的姑娘,在陷身泥沼之后,非但没有怨天尤人,反而活得更敞亮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他摇了摇头,正打算对身边的邵晋说自己出去一下,邵晋却意有所指地止住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满脸笑意道:“我知道,你不胜酒力,要出去借着风醒醒酒。” 他皱了皱眉,不想理会整天瞎扯的邵晋。 倏忽间却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转头去看萧媺,发现她也站了起来,似乎是要出去。 他似笑非笑地瞥了邵晋一眼,阔步走了出去。 “听说你要见我?” 方才在厅堂里,萧媺与堂妹聊了会儿天后,堂妹便被手帕交叫走了。 随后便来了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小丫鬟,借着为她斟茶的功夫对她说谢嘉和想见她。 左右她在这儿等着祝萍衣也有些无聊,又想看看谢嘉和要做什么,便顺势答应下来,跟着小丫鬟出了厅堂,走到了垂花门前。 今天是谢府的大日子,所有主子与下人都去了外院招待宾客,垂花门这边便鲜有人经过。 谢嘉和背对着抄手游廊长身玉立于花木间,听见身后女声响起,他连忙惊喜转身,脸上顿时迸发出笑意。 可是很快,他心里又变得五味陈杂起来。 他看着萧媺,低垂下头,沉声问道:“听闻,你最近过得很有些不好?” 萧媺闻言,觉得他这话太没意思,不想回答。 谢嘉和却以为她不做声是因为他的话令她想起了那些伤心事,他歉疚地看着她,温文有礼地对她说:“抱歉。” “无妨。还没有恭喜谢公子喜得麟儿。” 谢嘉和的眼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敢置信,他上前一步,眼看就要伸手揽住萧媺的肩。 萧媺却在这时连退几步,她脸上的笑已经快要绷不住了。 “你就这么恨我?当初是我不对,我不该娶张氏,可是,我也是被逼无奈。你非要说这样的话来伤我吗?”谢嘉和深情款款地望着面前的人,“你明知道,我与她结为夫妻,是出于迫不得已。” 萧媺:??? 她不过就是说了一句恭喜他喜得麟儿,怎么就伤他心了? 她还没想清楚这一点,又听谢嘉和道:“如果你愿意,我” 等了半天,他说了个“我”字就没了下文。 “虽然没明白谢公子今日唤本宫出来究竟有什么事,但‘如果你愿意我就怎么样’这种话,谢公子还是慎言吧。既然有了家室,好歹也要稳重一些才好。” 她面上笑意敛下,觉得谢嘉和这个人,真是令人倒尽了胃口。 “我只是只是想对你好一些。”谢嘉和讷讷道。 萧媺总算是回过味来了,她浅笑着道:“可是本宫并不需要。谢公子难道不觉得,自己有些多事了吗?” 她觉得自己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了,这个谢嘉和也真是莫名其妙得很,无端端对她说这些话,莫不是脑子有疾。 “多事?”谢嘉和凄凄笑了一下,“当年的情分,都不作数了吗?” “你亲手为我做的荷包,到现在我还留着。” 萧媺刚想问自己什么时候为他做过荷包了,却陡然想起来那么一桩旧事。 她确实让人是给过谢嘉和一个荷包,大概是一年前的事了吧,她在宫道上捡到一个荷包,看颜色花式都像是男子用的,料子也是很贵重的织锦。上面又有一个“谢”字。 而那时恰好值守的小黄门对她说,就在方才小谢大人从这里走过。 谢家一门两状元,父子俩皆有功名官职在身,为了区分,众人便约定俗成一般,仍旧称谢大人为谢大人,只是到了谢嘉和这,就改口成了小谢大人。 她便使人去追谢嘉和,问一问这荷包是不是他的。如果是那就物归原主,不是的话就交到太监总管那里去。 毕竟,万一是对别人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呢? 所以,那个荷包其实不是他的? 并且他还以为那个荷包是自己为他做的? 萧媺从今天看到谢嘉和开始到现在,终于语气真挚了一回,她说:“谢公子,你有没有觉得想太多是种病?” 谢嘉和诧然,正想问萧媺为何这样说,却又听她不耐烦道:“谢公子可以走了吧?本宫似乎听见有下人在寻你。这里的花挺好看的,本宫还想再待一会儿。” 谢嘉和今日约见萧媺本就提心吊胆,听她说有人寻他,不管是真是假,他到底是不敢再待下去,匆匆对萧媺道了声“告辞”之后,便转身走了。 看着人上了抄手游廊,萧媺才正色看向另一处,她缓缓道:“看了这么久,阁下不出来与本宫交流一下心得吗?” 贺清时苦笑了一下,从垂丝海棠树下站出来,对着萧媺拱了拱手:“某并非有心,还请公主见谅。” 萧媺也没想到会是贺清时。 不过,既然是贺清时,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粲然一笑:“无妨。贺大人的品行,本宫是相信的。” 萧媺一向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这一次,她却是发自内心。 她觉得贺清时这人兴许称不上光风霁月,但磊落坦荡还是不少的。 如果是旁人见到今天这一幕,少不得要饶舌几句。但换做是贺清时他大概是不屑于为这等事的。 “倒是本宫搅了贺大人的兴致,在这里向贺大人赔罪了。”她也学着之前贺清时的样子,拱了拱手。 本该是男儿行径,她却做得行云流水。 见她要转身离开,贺清时叫住她:“等等。” 萧媺诧然望向他,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事。却见他踱步至自己面前。 她一时忘了该如何反应,只下意识仰头去看他。 贺清时伸手抚上她头顶,从她髻上拈起一片花瓣,笑道:“可以了。” 萧媺云里雾里地回到厅堂,心里还在想着刚刚贺清时的举动。 或许是她看错了,贺清时怎么会对她笑呢? 萧妤看着一脸恍惚的堂姐,忐忑问道:“堂姐方才是去见小谢大人了吗?” “嗯?” “因为堂姐的脸色,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好。”她解释道,末了,又提了一句,“不过堂姐还是注意一下吧,今日知道您要来,许多人都关注着您呢。” “为什么?” “您和小谢大人的事,大家都很为你们可惜。所以,也就难免有些关心你们。”萧妤说着,也觉得造化弄人,声音不自觉地低落下去。 萧媺知道她这是好意提醒自己不要让人看了笑话。可是比起这个,她更在意的是另外的。 “什么叫做我和小谢大人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您不知道吗?”萧妤有些惊讶。 萧媺挑眉看着她:“说说看。” “大多是说您与小谢大人情投意合,可惜天意难违”萧妤看着堂姐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声音也越来越低。 “情投意合?和谁?谢嘉和?” “是坊间传闻是这样。”萧妤吞吞吐吐道,现下她也算是明白过来了,恐怕那些传闻都是有心人散播出来的谣言。 萧媺却是一下就想到了这些传闻的源头。 “堂姐,你别生气,这些传闻还是有很多人不相信的。” 萧媺“嗯”了一声,心里开始盘算要怎么出这一口气。 萧妤见她面色淡淡,生怕再说些什么更惹得她不快,一时语塞,不敢再多言。 邵晋见着萧媺回来,正在寻思怎么还不见贺清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进了厅堂。 下一瞬,他便敏锐地发现贺清时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好像,有点儿高兴。 虽然贺清时这个人平素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邵晋跟他在一块儿待得可太久了,久到简直一看他就觉得腻。 所以贺清时身上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变化,他也能准确捕捉到。 邵晋看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心里开始默数:一,二,三 “咳咳。” 他听见贺清时咳嗽了两声,侧身去看他,示意自己听着的,有什么事就说。 贺清时拢在袖里的手并在一起,拇指和食指摩挲了一下。他问:“你知道王都里的人是怎么说我的吗?” 邵晋想了想:“有啊,挺多的。基本你一有什么动向,朝野上下都会把你议论上三四天。比如上回你不是参了淮南布政使一本吗?回头就有人说你小肚鸡肠,心狠手辣,与宋旦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和我是蛇鼠一窝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 贺清时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邵晋又觉得不对了。贺清时能这么问自己,想必是发生了点不寻常的事。 他试探地问:“有人夸你了?” 贺清时想起那句“贺大人的品行,本宫是相信的”,觉得这应该也能算得上是一句称赞吧? 他矜持地点了点头。 邵晋正在调整自己的姿势。他觉得刚刚那样坐着不足以体现出他的风流倜傥。 一抬眼看见贺清时的动作,差点被吓得整个人摔在地上。 幸而贺清时极其嫌弃地拉住了他。 可是这并没有缓解贺清时给他带来的惊吓。 他又问:“是个姑娘?” 贺清时微微掀起眼皮,觑了他一眼。 邵晋一个激灵,再问:“长公主?” 贺清时绷着脸,却没有开口反对。 如果说一开始想到这个人只是偶然的灵光乍现,但是现在看到贺清时的反应邵晋却又觉得自己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她怎么夸你了?” 贺清时仍然没有说话。 邵晋也不在意,反正来日方长嘛。 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好奇心这个东西真是很难压制。比如现在,他就管不住自己时不时投向萧媺的视线。 他看见她游刃有余地应对着一波又一波前来搭讪寒暄的夫人小姐,对着身边的贺清时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同你有些相像。虽然看起来,你们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但其实骨子里都一样。” 一样的什么呢?他却又说不出来。 只是隐隐有种感觉罢了。 “你上次说,公主与谢嘉和有一段往事在王都里传的沸沸扬扬?是什么往事?”贺清时感受到萧媺的目光投过来,带着两分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心虚低下头,借着喝茶的空档问身边的邵晋。 邵晋如数家珍般道:“这个嘛,长话短说起来就是由一个荷包引发的爱恨情仇。详细一点就是,公主因为害羞,所以就让贴身宫女把自己亲手绣的荷包交给了谢嘉和,正巧谢嘉和对公主也怀有仰慕之心,是以两人之间虽然没有揭开那层窗户纸,但其实也差不多了。只是还没来得及有进一步的发展,谢嘉和就接受了家里长辈安排的婚约,从此有情人劳燕分飞” 见贺清时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他不满地拍了拍桌子,道:“你可别不信,我敢打包票,这王都里只有我的版本是最接近事实真相的了。其余的都是瞎扯!” “嗯。” 他知道。 可是最接近事实真相与事实真相永远是不一样的。不然就不会有“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这一说了。 没过多久,宴席就开始了。穿着藕粉色袄裙的丫鬟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又井然有序地退下。 萧媺算了算时间,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动作,祝萍衣的戏就要唱不下去了。 她于是与萧妤耳语几句,便离了席。 祝萍衣就是在这时候感觉到了腹痛。 是药效要发作了。 她心头一凛,对左右坐着的女眷歉意地笑了笑,找了两句托辞也出去了。 刚出门她便看见浅绯色的裙角从前方的游廊拐角处一闪而过。 她连忙提起裙角追上去,口中还不忘唤着“公主”。 追到拐角处,祝萍衣气喘吁吁地停下,环顾四周却发现不见萧媺踪影。 她咬咬牙,不甘心地捂着小腹,正打算再找找时,却听见身后传来萧媺的声音:“你找我?” 她喜出望外地转过身,想也不想便拉住萧媺:“公主,过去都是妾身不好,妾身不该与您争容郎,更不该怀上孩子,不该进府。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妾身吧!”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容郎?呵,倒是叫得好听!说吧,你又想耍什么把戏?” 萧媺一边嘲讽一边想甩开祝萍衣的手,却发现她根本挣不开。 这时候,祝萍衣却换了语气。 她仍然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然而语气却霎时变得凶狠起来:“我哪里敢耍什么把戏?不过是有个小小的请求,希望公主能给我让让位置而已。” 感受到大腿间渐渐有了湿意,她脸色开始变得苍白,额上渐渐有冷汗淌出来,然而她却笑得更畅快了。 她直视着萧媺的脸,面色狰狞道:“你有高贵的家世,有世间难得的倾城容色,要什么没有?为什么偏偏要我的容郎!今天,我就要让你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说完,她痛彻心扉地哭嚎起来,手上死死抓着萧媺不放。 躲在后面的玉萤见状,连忙哭着跑进厅堂跪了下去,连磕几个响头后才哽咽道:“求各位夫人救救我家侧夫人吧!” 谢家的一位夫人见状,心里暗骂了声“晦气”后,才走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 玉萤抽抽噎噎地道:“长公主是长公主,要害我家侧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说着,她又不住地磕头,“求夫人救救我家侧夫人!” “带路吧。”那位谢家的夫人道,她又转过头,无奈地看着一众夫人小姐,“还请诸位随我一同去一遭,就当做个见证。” 毕竟是涉及到长公主,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玉萤一路抽泣着将人引到游廊上。 待看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众人皆是转过头,面露不忍之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只见祝萍衣躺在地上,樱草色的湘裙已经被鲜血洇湿,她面如金纸,眼里满是哀痛与绝望。似乎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手上却还死死拽着萧媺。 她本已是强弩之末,全凭一口气支撑着,现在看见玉萤终于带着人来了,她才放下心来,没成想下一瞬,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谢夫人在看到这一番景象后,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她靠在丫鬟身上,紧张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侧夫人扶到厢房去,再拿我的名帖去请大夫!” 她揉着太阳穴,也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小人,这可是她亲自为金孙操持的满月宴,没想到竟然出了这等变故。 并且这其中,还牵扯到长公主与承恩侯府。 众女眷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来谢府参加个满月宴,居然能遇上这种事。 而且一想到刚刚祝萍衣的惨象,她们就觉得自己对这位长公主的认知可能还不够全面。 虽然一直知道长公主不是什么善茬,可是这未免也太狠了吧?? 萧媺一直冷着脸,无视面前女眷们的窃窃私语,也无视了她们时不时投过来的带着嫌恶的目光。 没过多久,男宾那边也得了消息。 先前在开宴前男宾与女眷俱是在花厅里寒暄叙话,将开宴时,便有下人将男宾请去了另一处用饭。 故而在玉萤前去花厅求救时,男宾席上仍是觥筹交错的热闹场面。 然而出了这等大事,又怎么瞒得住? 很快,容越,还有谢家两父子也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邵晋贺清时两人。 谢声看见长公主一人站在走廊上,发髻散乱,衣衫不整,看起来十分狼狈,她脚下是一滩还未干涸的血迹。 他侧过身,抚了抚长须轻声问自家夫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谢嘉和因着方才的事,如今见着萧媺着实是觉得有些尴尬,可是看着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又有些心疼她。心里也想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在听见父亲的话后,便竖起了耳朵,想听听母亲的说辞。 谢夫人又哪里好讲? 她摇了摇头,面色凝重。 容越一开始也有些懵,可是还没等他问究竟是什么事之后,就听见身边的妇人已经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 “没想到长公主平素看起来和善,心肠竟然这样狠毒。” “是啊,祝氏该有多疼啊” 听到这些,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走上前,看了看地上的血迹,又看着像没事人一样的萧媺,双目赤红,提了口气便伸手将耳光甩到她脸上,怒吼道:“你可真是好狠的心!那孩子日后生下来,也是要唤你一声嫡母的啊!” 萧媺被他扇得脸偏过去,她素手轻抚上左脸,冷笑一声,道:“嫡母?我稀罕?” 容越被她这一笑刺激得厉害,眼见着又扬起了手,这一回却被贺清时伸手捉住。 他推开容越,一言不发地站在萧媺面前,以一种保护的姿态。 萧媺眼神闪了闪,不明白贺清时站出来做什么。 正在这时,着碧色袄裙的丫鬟急匆匆跑过来,冲着谢夫人福了一礼,恭谨道:“夫人,大夫已经请过来了,现在正在厢房为侧夫人诊治。” 谢夫人先是抬头看了萧媺一眼,才对容越道:“侯爷先去看看侧夫人吧。” 容越绷着声音应道:“劳烦夫人带路了。” 谢夫人点了点头,领着容越去祝萍衣所在的厢房。 女眷里到底还有一小部分人不相信萧媺会做下这种事情,仍然持着观望态度,另外大多都确信眼见为实,只是畏惧萧媺手段,怕她事后清算,也不敢再好奇接下来的事情,见谢夫人领着事主走了,一个个笑呵呵打着圆场要拉身边的人回花厅。 不过一霎,人已经散尽。游廊上只剩下邵晋,贺清时与萧媺三人。 贺清时这才转过身,将手帕递给萧媺。 萧媺愣了愣,眨了眨眼,问:“做什么?”却没有接。 贺清时道:“您手腕上似乎破了皮。” 他话音落下,萧媺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从右手手腕上传来的灼痛感,约莫是先前被祝萍衣抓的。 她微微一笑,接过他手上的绢帕轻拭伤处,又道:“今日多谢贺大人仗义相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贺清时不置可否,“嗯”了一声之后,又道:“微臣先告退了,公主保重。” 他说完,不等萧媺再言,便拉着怔愣在一旁的邵晋离开。 邵晋从贺清时站出去拦住容越伊始到贺清时拉着他离开一直是云里雾里的状态。 等两人走远,他才甩开贺清时拽着他袖子的手:“这事一看就有蹊跷啊,而且我看长公主也不像那种任人设计的主,说不定这些全在她的谋算之中呢?你这样贸然站出去,万一打乱了她的计划怎么办?” 贺清时不说话,只微微掀起眼皮,觑他一眼。 邵晋登时就闭了嘴。 其实他所说的,贺清时又怎么会没想到。 只是当时看见萧媺一人站在那里受着千夫所指,他便有些不忍心,等理智回笼,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冲动地挡在了萧媺面前。 萧媺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又站了会儿,才开始往厢房走去。 此时,厢房里。 祝萍衣躺在床上,额发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额头上,双眸紧闭,樱唇抿成一条直线,巴掌大的脸上毫无血色,看起来实在可怜。 谢府下人请来的大夫隔着一方绢帕为祝萍衣把脉,眉心深锁,面色凝重,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 容越站在大夫身边,焦急又担忧地看着大夫,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忍不住期待能从大夫口中听到什么不一样的话。 谢家几个主子候在一旁,身边跟着六七个下人。 在众人屏气凝神等待结果之际,门却被推开。 除了仍在为祝萍衣把脉的大夫没有动摇,其余人均忍不住往外瞧去,却发现是萧媺过来了。 门外天光尽数倾泻进来,她站在那里,形容狼狈,却难掩威仪气派。 容越憎恶地看着她,将她眼底的微讽之色尽收眼底,脸上的嫌恶之色也愈发浓厚。如果是换做以往,他哪里会在乎这些,反正萧媺这样看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是现在对比起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祝萍衣,他只觉得这个女人委实是有些刺眼。 他走过去,压低了声音吼她:“现在你满意了?” 萧媺歪头笑了笑:“满意什么?” 容越刚想说话,却听见从她身后传来嘈嘈切切的私语声,他皱了皱眉,以为是哪些没长眼的下人走了过来,正想开口赶人,定睛一看却发现正是先前聚在游廊上的贵妇们。 随着她们越走越近,容越也听清楚了她们在讲些什么: “你们说,长公主这是何意?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我看未必。当时的情形大家都看到了吧,很明显就是她推了祝氏。” “那她把我们叫过来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是你让人把她们都叫过来的?”容越心里渐渐生出不好的预感,他声音发紧,眉梢冷意更甚,如同陡然凝滞的溪水,“萧媺,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把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萧媺微微侧过脸,将红肿着的左脸颊对上容越阴鸷的眼神,随后弯着眸子笑道:“你以为你扇了我一巴掌,这事可以善了?你说事情闹大了不好就不好,你算什么东西?” “没有人来拍掌喝彩,一场好戏怎么能唱得下去?” “你!”好半天,容越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谁知就看见萧媺转过身去,朝从花厅里赶来的妇人们欠了欠身。 他听见她一改方才对他强硬嘲讽的语气,软声对来人们道:“今日劳烦诸位走这一遭,是因为本宫心里着实咽不下这口气。先前在游廊上的情形,想必大家都已经看了个真切。如果今日换个人站在那里,恐怕就该百口难辨了。” 容越闻言,只觉一口血哽在喉头。 众妇人却是面面相觑,觉得自己似乎是明白了萧媺这话,又好像有些没明白。 “本宫幼时长在宫中,听闻前朝有位夫人,为了与贵妃争宠,便不惜用自己的孩子作筏子,拼着滑胎的风险也要陷害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这事如今说来已经不算是什么秘辛,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 看见面前有人若有所思地点头,萧媺笑了下,继续道:“当初听说的时候,本宫还觉得这事肯定是不可能的,毕竟虎毒不食子,那位夫人怎么舍得自己的孩子?可是今天发生的这一桩事,才让我明白,原来真的会有不拿自己孩子当一回事的人。” “哦或许两者不能混为一谈,到底,有些人的孩子从一开始就是保不住的。” “说起来,本就不是命中该有,强求之下,到而今不过是恶果自食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萧媺说完,顿了顿,果然听见有人问她此言何意。 她循声望去,发现是端国公夫人,姜氏。 她虽然鲜少和这王都里的贵妇打交道,但这圈子就这么大,这位又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是以哪怕她久居深宅,也还是听说过这位的名声。 一个江南落魄侯府家的嫡小姐,竟然攀得上王都中赫赫有名的国公,而且还坐稳了这个位置,说来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本宫何意,待何院首来了,诸位便明白了。” 她说完,没过多久,青蒲便领着太医院院首何广白匆匆赶来。 见到萧媺,青蒲忙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媺摇头,只道没事。 跟在青蒲身后的何广白拎着药箱走到萧媺跟前,颤巍巍地行过礼后,萧媺便朝厢房内扬了扬下巴:“辛苦何大人了,承恩侯侧夫人滑胎昏迷了,本宫想请何大人为侧夫人把把脉,开张药方,看看她这身子,如何才能调养好。” 从头到尾,萧媺只说请他为祝萍衣看诊,旁的却是一字未提。 何广白肃容道:“那公主脸上这伤” 萧媺摇头:“侧夫人要紧。” 一直站在萧媺身后的容越站出来,直觉告诉他萧媺不可能有这么好心。 他上前拦住何广白的去路,道:“谢夫人已经为祝氏请了大夫,就不用劳烦何院首了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信不过何大人的医术吗?”萧媺轻描淡写地将一顶大帽子扣在容越头上。 偏偏容越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怎么敢信不过太医院院首的医术?可他也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是因为怕你在其中动什么手脚”吧? 他面色涨红,看着萧媺眼里的戏谑,又想起之前她对他说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正在两方僵持之时,厢房内的大夫也走出来,他看着门外诸多贵人,最终只对提着药箱的何广白拱了拱手:“小老儿为屋内侧夫人诊治的时候,发现她脉象有些古怪,然小老儿医术不精,无法诊出这是什么缘故,劳驾院首大人移步。” 他说完,微微侧身,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何广白转头看向萧媺,用眼神询问自己应该怎么做。 萧媺淡淡一笑:“既然这位大夫都这样说了,何大人您就进去看看吧。” “至于侯爷,你一再阻拦,莫不是想祝氏命丧于此?” 容越一哽,他对祝萍衣终究有情,怎么舍得美人就此玉殒,只得转身进屋。 萧媺又欠身道:“烦请诸位夫人在此稍等片刻。好教诸位知晓,本宫所言并非无稽之谈。” 诸人自然是侧身避开,纷纷道是。 何广白在屋里为祝萍衣诊脉,时间越长眉头皱得越紧。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起身,就着谢府下人早就备好的纸笔写下药方后,便出了门来到萧媺身边。 “公主。”他叹了口气,唤道。 “如何了?”萧媺敛眉问。 何广白沉声道:“侧夫人这” “但说无妨。” 众人看着何广白的神色,心中的狐疑渐渐扩大。 难道这事果然是另有隐情?不然为什么何太医会吞吞吐吐?可是当时的情形大家都看的很清楚,这里面,还能有什么隐情? 既然公主都发话了,何广白也就不再犹疑,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侧夫人的孩子,应是早先就没了。” “早先就没了,是什么意思?”人群中有人发问,“若是早就没了,那祝氏今日流这么多血,是什么?” “流产的脉象,应该是细,涩,弱,而今日老夫为祝氏把脉,却发现她的脉象平滑和缓,不浮不沉,唯一的问题就是脉迟有力,此为实寒之症。想必这也是先前那位夏大夫有所疑惑的地方。” “那么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祝氏的孩子早已死于其腹中。” 众人闻言,皆是掩唇惊呼。 片刻后,才有人轻声问:“证据呢?” 总不能您老人家上下嘴皮一碰就把是非颠倒黑白混淆了吧? 何广白也不为这质疑生气,好脾气地笑了笑:“老夫方才问了容侯爷,侧夫人在府上每日都会喝药。” 他转过头,唇角含笑望着容越。 容越这时已经被他的话弄得不知所措,全然忘了怀疑与反驳,只能下意识地顺着他的问题点头。 “问过之后,白鹭姑娘便取了两份药渣给老夫,经过老夫和夏大夫的辨认之后,发现其中一份确实是保胎的药材,而另一份,每日少量服用,便能逐渐使胎儿在母体中失去生机,直至死于腹中。” “这药还有一个特点,如果始终不服用最后一剂,妇人临盆当日便会诞下死胎。若是服用了,两个时辰后,死胎便会化血自妇人股间流出,状类小产。” “而经过丫鬟指认,侧夫人每日服用的,便是这种药。”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最接受不了的是容越,他没想到事实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遭受了一连串打击的他此时已经濒临崩溃,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孩子,就连何广白的身份也不在意了,拎起他的领子,嘶吼道:“你骗我的对不对!不可能!萍衣怎么会舍得不要这个孩子!你是不是早就与她串通好了,其实说了这么多都只是想为她开脱对不对!” 他手指着萧媺,口无遮拦地说着,眼睛却是死死盯着何广白,他多希望,多希望何广白能告诉他,对,你说的是对的。 可是并没有。 何广白只是看着他,苦笑着请他冷静。 但是他怎么冷静得下来! 环视四周,看见那些怜悯的目光,容越只觉得血液倒流直冲头顶,他怔怔放下揪着何广白衣领的手,缓缓摇着头后退,似乎这样就能让他逃避现实。 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他趔趄了一下,猛地跌了下去。 萧媺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伸出去的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地像是在看一株杂草。 容越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他整个人被巨大的悲伤笼罩。 从得知这个孩子的存在之后,他便一直期望着孩子的降生,他想,如果是个女孩,他就让萧媺好好教养她,将女儿培养成大邺最出名的贵女;如果是个男孩,他就亲自教导他,还要为他请最好的老师教他君子六艺。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为孩子取好名字,孩子就永远地离开了他。 众妇人在震惊于祝萍衣的阴毒手段时,又忍不住偷偷去看萧媺的脸色。 她们想起之前自己对公主的种种怀着恶意的揣测,一时俱是有些羞愧。 却发现她面上毫无端倪,甚至眼眸里还隐隐含笑。 然而这并没有让她们心里好受些,反而令她们更内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正在这时,从屋内传来女子低低的啜泣声。 祝萍衣这时候想起来自己的孩子了,回想起方才在游廊上小腹下坠,一股热流从股间流出的感觉,她不禁有些哀恸,醒来环顾四周却又发现没人,原本应该紧张地守在她床边的玉萤与容越竟是连人影都没有,她又悲从中来,最后竟是难以自已地呜咽出声。 众人越听越觉得愤慨,但又觉得好笑。也不知是谁冲着容越说了句:“侧夫人醒了,容侯爷不进去看看的么?” “好歹是险些为容侯爷生儿育女的侧夫人,换做是我,怎么也要去看一眼的。”又有人附和道。 容越咬了咬牙,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进内屋,在床榻前停下,居高临下地望着祝萍衣。 门外的何广白轻咳一声,道:“侧夫人身子并无大碍,诸位夫人也可以进去探望探望她。”语毕,他又转过身对萧媺行了一礼,道:“微臣这里还有一盒雪玉膏,想必对公主脸上的伤有些用处。”他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碧玉小罐,递给萧媺。 萧媺接过后,他又道:“眼下既然无事,微臣便也先行告退了。皇上还等着微臣回话呢。” “好,青蒲,你去送送何院首。” 人走之后,萧媺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几位夫人:“今日有劳夫人们了。本该是承恩侯府内事,却平白令夫人们沾了些腥。” 没有人说话。 她们只要一想起自己先前竟然为祝萍衣鸣过不平就觉得恶心,又忍不住想唾弃自己怎么这么蠢。 过了一会儿,有人提议道:“我们进去探望探望祝氏吧?”那人将“探望”两个字咬的很重,一听就知道没怀什么简单的心思。 众人一听,纷纷应和道好。 萧媺则是低垂着头,用眼角余光打量着面前这些人。 她知道她们想做什么,这也正在她的谋算之中。 众人进得内屋,便将祝萍衣的啜泣声听得更清楚了,伴随在一起的还有她轻声说话的声音: “都是妾身不好,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容郎,你怪妾身吧!这一切都和长公主没有关系的,你别为了妾身与长公主争执,太不值得了。妾身这样的人受些委屈又有什么关系呢?” 祝萍衣没有注意到容越自进屋来便一直一言不发,她本只是呜咽哭着,后来又觉得火候不够,这才开始拿孩子的事说道。 直至看见一众妇人进来,她心里更加兴奋起来,正打算继续卖惨,却听见容越沉声开口:“孩子是怎么没的?” 祝萍衣愣了愣,呜咽声在滞了一瞬以后拔得更高了些,她看着萧媺,道:“都是妾身,是妾身不小心冲撞了公主” “所以侧夫人,您是说是公主害了您肚子里的孩子?”姜佩茹打断她,问道。 祝萍衣瑟缩了一下,偷偷看了萧媺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后才一下子猛然反应过来似的,又飞快地摇摇头。 一副畏极了萧媺的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萧媺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转而却又换上了一副委屈隐忍的表情,什么话也不说。 祝萍衣还在喋喋不休地泣诉着:“昨晚妾还梦见妾生下了个孩子,小脸红红的,有些皱,眉眼与容郎像极了,也不认生,见谁都笑呜呜呜,只可惜这样可爱的孩子,注定了与妾身没有缘分” 容越眉心深锁,肃容喝她:“闭嘴!” 祝萍衣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他们的孩子没了,他不仅不为她讨一个公道,竟然还让她闭嘴? 两行清泪从眼角簌然而下,容越听见她低声问:“为什么?” 然而容越这时候哪里还想管她?他转过身,想请各位夫人离开,看见她们脸上各色的神情,一时又觉得难以启齿。 众位夫人现在心里着实有些复杂,她们既心疼方才被误会的公主,又震惊与祝萍衣的无耻。 再对比两人,真正的苦主一言不发,就连脸上凄苦的神情都尽力想要敛去,而这害人的却是声泪俱下,倒比台上的戏子还要卖力。 “侧夫人别怕,你今日受了这样大的冤屈,纵然容侯爷不作为,我们也是要为你讨一个公正的。俗话说得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说是不是?” 正在伤心的祝萍衣乍然听见这话,无异于囿于长夜的旅人偶逢一隙天光,她感激涕零地抬起头,发现是御史大夫的夫人苏氏在说话。 这位夫人与其夫秉性仿佛,俱是难得的耿介刚直之人,不畏强权,嫉恶如仇。 她颤颤地应了声是。 一众贵妇人也都看着这苏氏,想听听她又有什么见地。 毕竟,她们当中不少人可都是领教过她那一张利嘴的。 “冯夫人——”容越开口想制止苏氏,他虽然不清楚她想做什么,但也知道今天要真是让这位御史夫人插了手,不光祝萍衣,恐怕就连他也落不得好。 苏氏抬了抬手,转头看向衣冠不整的容越,轻声道:“容侯爷有何见教?虽说这是您的家事,但是我这人素来热心肠,着实是见不得娇滴滴的小姑娘受委屈,是吧,侧夫人?” 祝萍衣素白的脸上漾开一抹浅淡的笑,她微微垂眸,道:“多谢冯夫人好意,只是” 容越阴鸷地看着她,眼里是祝萍衣全然陌生的狠戾。 让她原本想说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间。 苏氏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若无其事地挡在容越面前,动作轻柔地为祝萍衣掖了掖被角,这才道:“没什么只是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仔细与我们说了,我们都是要站在你这边的。趁现在公主不在,你就原原本本地将事情原委说一遍吧。” 祝萍衣侧身去看,发现一开始站在门口的萧媺果然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她彻底放下心来,开始从自己背井离乡来到王都说起 萧媺当然不在厢房里,她已经捂着脸颊上了驶去皇宫的马车,身边还带着白鹭。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马车稳当停下。 赶车的下人出声提醒车厢里的人:“公主,西华门到了。” 白鹭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方面纱为萧媺系上。 随后,主仆二人才下车。 到门口时,还没等萧媺拿出令牌,已经认熟长公主身边贴身伺候的婢女的侍卫们就已经放下刀戟,齐声道:“卑职参见长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媺昂着头,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上,款步朝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里,萧琮正在看大臣们前几日呈上来的诗赋文章。 宗冠山上的夫子庙历经几朝风雨,而今已然残破不堪,地方官员进谏后,他立马拨款下令工部着手此事,修缮古庙。 这夫子庙,当初是圣宗皇帝避过雨的地方,如果任它就此落败,他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太庙里的列祖列宗。 圣宗皇帝当年率领八百义士在淄阳揭竿而起,一匹黑马,一把大刀开创大邺盛世。 萧琮于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仅仅修缮夫子庙还不够,便又下令命群臣撰文赋诗歌颂圣宗功德,择词华典赡者刻于庙中碑石之上,以供后人瞻仰圣宗德行。 现在他手里看的正是群臣赞颂圣宗的诗文。 可是下一瞬,宫人来秉长公主求见之后,他便放下了这些诗文,一面让宫人速请长公主进来。 宫人到门外轻声请萧媺进御书房。 萧媺点头,一进去就看见来回走动着的萧琮。 她福了一礼,请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琮扶了起来。 接着萧琮就怒声问道:“阿姊!你这你这脸怎么回事?” 萧媺方进来时萧琮还没有注意到,现在离得近了,目光触及她左脸上红肿一片,更觉惊心。 “祝萍衣以她肚子里的孩子陷害我,至于这一巴掌吗?容越打的。” 她说得简单,但这其中的门道,见惯了宫里阴私的萧琮又怎么会不清楚?他被气的语无伦次,反复说着:“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萧媺笑了下:“没关系的。只是,侯府这个地方,我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倘若皇上心里还顾念着我这个阿姊,哪怕一分,便请代我向母后陈情吧。我不会与承恩侯和离,我知道,维系世家与皇室的纽带系在我身上。” 她朝白鹭使了个眼色,白鹭当即跪下,甚至没有酝酿情绪,一开口便声泪俱下:“皇上,公主她在侯府过得真的太苦了,求您体谅体谅公主吧!侯爷成日里出去花天酒地,根本不将公主放在眼里,在府里任凭侧夫人作威作福,就连公主的掌家大权也被夺了!” “公主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啊!再过不久,侯爷还要迎撷芳院的花娘进府” “我也不想怎么样,只是想去护国寺小住一段时间罢了。”萧媺适时打断白鹭的话。 萧琮一直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他眉梢微动:“阿姊,和离吧。母后那里,你不要担心。现在世家虽然仍旧势大,可是几方牵制,纵然你与容越和离,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的。” “我没事的。萧氏江山更重要。”萧媺摇头。 她怎么能与容越和离呢? 这才刚刚开始啊。 萧琮看着她,像小时候一样。 那时候,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只要他这样看着阿姊,阿姊就一定会答应他。 他知道,是自己拖累了阿姊。如果不是因为他无能,又怎么会需要牺牲阿姊的婚姻大事来稳固这朝野。 可是萧媺只是笑了笑:“如果皇上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退下了。” 这边厢房里,祝萍衣也抽抽噎噎地讲完了自己凄苦的往事。 苏氏莞尔一笑,看了看身边的妇人们,掩唇笑道:“诸位姐姐看出来了吧,这侧夫人果然是有当戏子的资质,能说会演的,要我说啊,那德音班的台柱子怕是都不及侧夫人十分之一的本事。” 姜氏接住话茬:“可不是!祝氏,我且问你,你孩子早先就没了,你是如何情真意切地把这事赖到长公主身上的?对自己的孩子下这样的毒手,你午夜梦回时,也不怕鬼神敲门吗!” 许多人都从旁附和:“真是恶毒啊!” “真真是伶牙俐齿,若不是长公主事先洞悉了她的伎俩,指不定咱们还要被她蒙骗到什么时候呢!” 尚云音也在人群中,不管什么事她向来喜欢凑热闹,这一回又是碰上了这样的事,更是心里痒痒,一张嘴便将往事抖落出来:“怪道上回宫宴我跟她说既怀了孩子便要少涂脂抹粉,莫为了一时的好颜色影响到孩子,她却不甚在意,恐怕那时她这孩子就已经没了吧?” 尚云音从前对着祝萍衣,是有两分惺惺相惜的感情的。她觉得祝萍衣是个心气高的,只是因为和她一样动了真心,这才甘愿为人侧室。 却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的人,自然对她瞧不上眼,于是开始落井下石起来。 祝萍衣没想到就在刚才还一脸同仇敌忾说要为她讨一个公正的人这么快就开始对她指指点点起来,甚至她们还将她恨不得埋在地下的秘密公之于众。 她来不及想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只慌忙摇头摆手,语气急切:“不不是这样的,你们误会我了,容郎,容郎,你知道的,是长公主害的我,不是我,我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毒手?” 容越低吼了一声:“够了!多谢诸位夫人对祝氏的关心,只是祝氏看起来,似乎有些失心疯了。容某这就将她带回去。” 祝萍衣在触及容越几乎泣血的目光时,终于不敢再有一言半语,渐渐哑了声息。 容越又转头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东道主,拱了拱手:“谢大人,谢夫人,今日之事,容某多有得罪,还请两位海涵。改日容某定当登门谢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章 他说要走,也没人去拦他。 左右今日这事,诸位夫人自觉已经出了一口恶气,余下的,便是这承恩侯府应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的事了。 谢夫人亦是长舒一口气,满脸僵笑着请大家回席上去,又道:“实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诸位恐怕还未吃好吧?现下饭菜已经冷了,我已经命下人撤下了饭菜,包了如意楼的席面,这会儿已经送到府上了。” 念及这好歹是谢家金孙的满月酒,众人虽然早已被这么一通事搅和得没了胃口,但还是笑着应下,好让双方面子上都过得去。 “你们说,长公主为什么早知道这些事情,却不作为,任凭祝萍衣诬陷呢?”也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正打算从厢房往花厅去的众人面上齐齐一滞,皆是有些想不通。 是啊,听先前长公主的口气,她显然是早就知道了祝萍衣的谋算的,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拆穿她呢? 这时,一直在一旁站着的青蒲说道:“公主仁厚,本是想给祝氏一个机会,她若是能迷途知返,公主便当做全然不知此事。哪里想到她竟然明知自己做的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也还是要拉公主蹚这一趟浑水?” “公主,我们还要去谢府吗?”白鹭坐在马车里,眼看着马车渐渐驶入繁华的街道,问道。 “去,我们去接青蒲,然后去侯府收拾家当。”萧媺答道。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谢府门口,白鹭提着裙角跳下马车,径自入了府中去寻青蒲,一路上听了不少闲话,要么是说承恩侯识人不清,色迷心窍,要么是说祝萍衣心思狠毒,罪大恶极,剩下的便是在说长公主真是温婉良善 自厢房中寻得青蒲出府上马车后,白鹭便将这件趣事讲给萧媺听。 萧媺但笑不语,阖眼假寐。 这世道对女子实在不怎么宽容,回想那一场大梦里,她虽活得潇洒肆意,可是在坊间的名声却是一片狼藉。 奈何她没有经历过那梦里太多事情,远做不到心境豁达,更不想日后一举一动都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俗气至顶的人,就算做尽坏事,也还是想要好名声。 从谢府到承恩侯府也不远,还没等她考虑好今晚是吃酱猪蹄还是卤猪蹄,承恩侯府就到了。 她站在门口,看着高高的匾额上铁画银钩书就的“承恩侯府”四个大字,也不避讳门口的家丁,扭头问青蒲白鹭:“你们说,这块匾,我几时能摘下来?” 白鹭吃吃地笑,就连青蒲素来清冷的面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门口值守的家丁面面相觑,俱是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以为然,这位姑奶奶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刚进府中,萧媺便道:“你们两个去清点我的东西吧,顺便把棠河也叫过来吧,我就在这里等他。” 白鹭青蒲得了令,自是应下后便拔腿往正院去。 棠河是当初从宫中跟着萧媺到侯府来的四名侍卫之一,行事稳妥,手段磊落,是四人中武功最高强的一个。 四名侍卫俱是在萧媺十四岁时到的摇光宫。他们还有个身份,那就是皇室豢养的死士,除非身死命消,否则一生都只认一位主人。 棠河今日恰在正院值守,白鹭两人一回去便看见他把着剑站在院门处,身姿挺拔如松似竹。 白鹭看了眼青蒲,假装没看到她眼里促狭的笑意,红着脸小步走到棠河面前,道:“棠河大哥,公主在府门处等你,你快过去。” 棠河“嗯”了一声,片刻后又觉得自己似乎应得有些敷衍,但看着低着头的白鹭,又想不出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打破僵局。 最后还是作罢,转身阔步朝府门处走去。 一见到萧媺,他眼里便积蓄起怒火,皱眉问道:“主子,您脸上的伤?” “不碍事。走吧,随我去叠春苑。” 萧媺这话没骗人,容越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怒极攻心之下站都站不稳,哪来什么大力气来掌掴她?她脸上的伤,不过是因为她肌肤娇嫩,随便磕一下都能青紫上几天的体质才显得吓人而已。 听见她这样说,棠河也不多问,抱着剑沉默跟在她身后,慢慢往叠春苑去。 早在等待棠河的时候,萧媺就问了下人,侧夫人和侯爷在哪里。 当下人一脸惊恐地回答在叠春苑时,萧媺就知道容越怕是已经在对祝萍衣撒气了。 果不其然,刚到叠春苑门口,就看见跪了满院子的丫鬟仆妇。 萧媺循着哭声到了内室,入眼就是满地的碎瓷器,还有披头散发嚎啕哭着的祝萍衣,以及满脸冷漠的容越。 她轻轻叩了下门,道:“贸然前来,没打扰到侯爷的雅兴吧?” 容越看见她红肿着的脸颊,眼里闪过一丝愧疚,然而一想起今日的事,他又忍不住愤恨,若不是萧媺太小家子气,竟然请来了何院首拆穿萍儿,他乃至于侯府又何至于如此丢脸? 有什么事不能回府之后再慢慢说吗! 他越想越气,不耐烦问:“你来做什么!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萧媺摇头笑道:“本宫自然是来告知侯爷事情真相的。” “你不是早已请何院首验明了原委吗?还有什么真相!”容越嘲讽道。 “那是本宫在外留给侯爷的体面。侯爷不想想,祝氏为什么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她就算舍得自己的孩子,恐怕也舍不得这孩子能为她带来的好处吧?” 祝萍衣慌张地瞪大眼睛,直直盯着萧媺,嘴唇歙合了几下,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不等容越问她是什么意思,萧媺就接着道:“她能狠下心来以自己的孩子设局,无非是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若此事能成,她不仅能摆脱那不该有的孩子,还能让我栽个跟头。而她不过费两滴泪而已,不是吗?” “可是这孩子,为什么不该有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听了她的话,容越猛地看向她,声音拔高了几分:“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祝萍衣倏地从地上站起来,来到萧媺面前,可连她的衣角都没能碰到,棠河就站了出来。 容越还没有看清他的动作,下一瞬祝萍衣就瘫倒在了地上。他刚想去扶祝萍衣,却又想起萧媺的话,将将踏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转身凝视着萧媺。 “没记错的话,侯爷身上有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延请各方名医皆言侯爷命中子嗣艰难,我说的可对?” 萧媺当然不是询问,她话音刚落又继续道:“民间有个偏方,用紫河车辅以各类药材煎煮,连续服用九日,第十日男女行房,月余后,女子孕象便会渐显。” “只是,鲜少有人知道,这般诞下来的孩子,多少都会有些不一样,轻者或有跛足,义指之状,重者或有聋哑,痴愚之症。” “你说这样的孩子,生下来,祝氏敢要吗?” 萧媺顿了顿,接着又道:“倘若信不过我说的话,你大可以派人去城外槐西村尾王二婆子家去查证一番。不过,也不知道你现在去还来不来得及,毕竟你这侧夫人,”她侧头瞥了一眼祝萍衣,意有所指地说道,“可不是什么善茬呢。” 容越咬紧牙关,这一天里接踵而至的变故终于让他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也被击垮。 躺在地上双目无神,面如死灰的祝萍衣已经向他印证了萧媺所言非虚。 他死死盯着萧媺,想问她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可萧媺却是略过他的目光,径自走到祝萍衣身边,容越皱眉,刚要跟上去,棠河便抱着剑挡在了他面前。 萧媺回头看了一眼,她粲然一笑,道:“听说过宫里的死士吧?容侯爷还是安分一点好,刀剑不长眼的。你放心,我只是有几句话想跟祝氏说,不会伤她的。” 容越定定看着她,片刻后,赤红着双眼夺门而出。 只是在出去后,仍没有忘记让下人看好祝萍衣。 萧媺摇了摇头,也不去管容越,她蹲下去,俯身看着慌张无措的祝萍衣:“本宫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的,没想到你的聪明,却支撑不起你的野心。也是,只敢在背后偷偷耍点小伎俩的人,一朝得意忘形也很正常。” 祝萍衣不住地摇头,两手撑在地上,身子不断往后缩,就连手心蹭到碎瓷片血流不止也不知道,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你不是萧媺,你是魔鬼,你是魔鬼!不要你不要过来!”她口中呢喃声不歇。 “你在谢府对我说,我有高贵的家世,有世间难得的倾城容色,要什么没有?为什么偏偏要和你抢。” “祝萍衣,你也配我和你抢?” “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能怪任何人,是你自己咎由自取。因为从一开始,你就没认清自己的位置,不断在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萧媺说完,看着已经蜷缩成一团的祝萍衣,笑了笑,对棠河道:“走吧,我们去正院。” “是。” 两人身影渐远。 萧萧秋风从门外吹进来,祝萍衣一颗心如坠冰窟。她口中的呢喃声渐小,过了许久,她才抱紧膝盖嚎啕大哭起来,撕心裂肺一般哭喊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院门口跪着的一干下人听见秋风里隐隐传来的哭声,一时间心里闪过兔死狐悲的伤感。 他们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也明白,这位曾在府中风头无两的侧夫人,怕是再翻不了身了。 萧媺回到正院,便看见抬着箱笼的下人等在门口。 看见萧媺回来,白鹭兴奋地小跑到她面前:“公主,都收拾好了!” “将东西抬去门口吧,我们去垂云巷。”萧媺点头。 香雾缭绕的小佛堂里,魏曦方跪坐在蒲团上,手持佛珠,闭眼念诵着经文。她面前是救苦渡难的观世音菩萨,铜像金身,慈眉善目。 不多时,有着暗青色宫装的姑姑挑帘进来,在她身后福了福身,道:“太后,皇上来了。” “扶我出去吧。”魏曦方闻言,放下佛珠说道。如瑟便走过来扶她起身,一面低垂着眼答是。 在佛堂外候着的萧琮看见魏曦方出来,唤了声“母后”走到她身边去扶她。 魏曦方含笑应了一声,对身边的如瑟道:“你先下去吧。” 说完,她又问萧琮:“皇儿日理万机,今日怎么得空到哀家这里来?” 萧琮扶着她在黄花梨椅上坐下后,才道:“母后知道阿姊的事吗?” 魏曦方挑眉看着他。 萧琮胸口一滞,而后才将他派人去谢府查到的事道出。 末了,他叹了口气:“母后,让阿姊与容越和离吧。” “不行。”魏曦方脸色骤变。 当初将阿媺许给容越就是为了向世家示好,如果现在和离,皇室与世家本就如履薄冰的关系就更加岌岌可危了。 “你根基尚浅,虽然有手段也有魄力,但毕竟年轻,对上朝中那几个老狐狸,还是有些勉强。这个时候让阿媺和离,对你百害而无一利。”她解释道。 “可是从小到大阿姊为朕牺牲的还不够多吗?”萧琮痛苦地望着她,“朕从前以为,嫁给容越阿姊起码不会受委屈,可是现在来看根本不是这样。” “朕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姊就这样,为了朕搭上自己的一生。” “不是为你,是为萧氏。”魏曦方冷冷道。 她失望地看着这个容貌性情都肖似先帝的儿子,“哀家知道你心疼长姐,可是她不仅是你的长姐,更是大邺的长公主。这是她应尽的职责。” “她不仅是我的长姐,更是大邺的长公主?”萧琮重复着这句话,用同样失望的眼神看着他的母亲,“那您可曾记得,她也是您的孩子?您对她就没有一丝心疼?” 魏曦方语气平淡:“自然是心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慈宁宫里,太后皇上又一次不欢而散。 在宫里人辗转难眠的夜里,萧媺却是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 她睡醒后,红蕖便端着铜盆进屋伺候她洗漱。 看着萧媺红肿未消的脸,许久,红蕖才红着眼低声道:“公主以后切莫再以身作饵了。昨日之事,奴婢听青蒲说了,当时情形委实凶险,若是承恩侯怒极,伤的不仅是您的脸怎么办?” “好。”萧媺从善如流答道,但过了一会儿,她又道,“不过要是再让我选一次,我还会这样做。” “从绿莺察觉出祝萍衣不对开始,我就派她去把祝萍衣查了个底朝天,又让人紧盯着祝萍衣的动作,这才有了谢府满月宴那天我能将计就计的后续。” “我也想过要不要一开始就揭穿她,可是这未免太便宜她了。红蕖,你说,有什么比以为得到了之后又失去的滋味更令人难受的呢?” “还有容越,他就算怒极,也不敢对我做什么。他那样的人,自私浅薄,胆小短视,敢掌掴我,也是仗着当时人多,认为自己又是占理受屈的那一方罢了。” “可是,您本可以避开。”红蕖仰头看着她。 “我当然可以避开。但是这样,我之前的隐忍不发就没有用了。” “从事发开始,那些人便站在我面前,她们用各种眼神打量我,心里已经认定我是个恶毒的女人。甚至在容越掌掴我时,一定还有人在心里叫好。” “人就是这样,在面对不相干的事情的时候,永远能保持自以为的理智和良知。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在得知我是被冤枉的之后,她们心里的愧疚感才会被不断放大。这就是我要的。你且看着吧,不出十天,王都里就会到处是关于容越祝萍衣的流言蜚语了。” “好了,收拾一下我们吃饭之后就陪我出门去护国寺吧。”萧媺揉了揉红蕖的头顶,笑道,“分明也不是多大的年纪,成日里倒是比谁都要老成持重。” 红蕖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小声道:“是奴婢杞人忧天了。奴婢这就去唤绿莺过来为您梳妆。” “嗯。” 梳好妆换好衣裳后,萧媺才开始用早饭。她虽出身宫中,但在吃食上却没有什么繁复的讲究。再加上食量少,是以早上她往往只用半屉桃花烧麦,一碗梅花粥粥,佐以芙蓉豆腐,酱肉,八宝肉圆,翡翠鸡丝,苋羹等几样荤素菜品就够了。 用过饭后,萧媺就带着红蕖上了去往护国寺的马车。 马车行至城门处却停了下来。 红蕖撩开车帘,转头对萧媺道:“公主,是绿莺。” 萧媺还没说话,马车外就响起一道沧桑的声音:“小人叩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媺与红蕖换了个位置,掀开车帘看见背着包袱的王唐,问道:“先生此去,欲往何处?” “漳南之地。” 漳南湿热,条件恶劣,历来不少失了圣心的官员皆是被贬至此处,到最后往往落得病骨支离,甚至客死异乡的凄凉下场。 而这些官员,也并非是大奸大恶之辈,也有遭人陷害的良善之徒。 萧媺想到这里,便明白了王唐想做什么。 “既如此,先生珍重罢。”车帘放下,她叹了口气。 马车渐渐驶远,王唐站在漫天风沙里,郑重一拜。 拜长公主不计前嫌救他性命,也是拜她宅心仁厚侠义风骨。 他转身看着绿莺,作了一揖:“多谢绿莺姑娘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 绿莺抱拳道:“先生言重了,绿莺也是奉命行事。此去山长路远,先生多多保重。” 王唐直起身子,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叠崭新的白纸,上面还隐隐散发着墨香,他解释道:“小人一生沉湎岐黄之术,一朝逢祸,幸得长公主搭救,无以为报,唯有这数张祖传良方,公主兴许能派的上用场。” 绿莺没有接,她笑道:“既是良方,也唯有放在良医手中才能物尽其用。就算是公主站在这里,她也不会要的。先生还是收起来吧。绿莺还有事,先告辞了。” 到拄月山脚时,路两边枯草丛里的露水还没有干。萧媺与车夫约定好六日后这个时候来接她之后便带着红蕖慢慢往上走。 护国寺在拄月山顶,从山脚开始要走百八十层石阶。 深秋雾浓,爬到半山腰的萧媺无论往上看还是往下看,都只能看到一片云雾飘渺。 她长舒一口气,转头问红蕖:“你有没有觉得,这世上但凡是一座名寺古刹,都必然意味着你要攀一道长长的石梯才能有机会捐出你揣在荷包里的香油钱?” 红蕖:“觉得。” 可是您一共就只来过一座护国寺啊。她在心里默默道。 两人歇了一会儿,又继续往上走,裙角拂过石阶上浅浅的青苔,也沾染了坍塌的松烟和一整个深秋的雾气。 流云聚了又散,秋风停了又起,不知道反复了几回,萧媺和红蕖才终于来到护国寺门前。 着茶褐色僧衣的僧人拿着扫帚轻轻扫着庭前的落叶,进得寺门,萧媺捐过香油钱后,便去了大雄宝殿。 宝殿中檀香清苦,烟雾缭绕,供养着诸天神佛。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深深一拜。 红蕖见她出来,却见她两手空空,不禁问道:“小姐不抽一支签吗?” 来之前萧媺便交代过她,在寺中唤她小姐。 “不信神佛者心不诚,心不诚的人,抽了也没用。”萧媺答道。 “可是这么多求神拜佛的人,难道他们都是善男信女吗?” 萧媺笑了笑,“他们都是有所求的人。” 红蕖若有所思地点头,四下看了看,突然惊呼出声,连自己本来想说的话也忘了:“小姐,你看那儿是不是梅花开了?”她惊喜地指了指前面游廊拐角的地方,那里种着几株梅树。 这才十月,往年梅花再早也是在十一月才开,萧媺听了也有些好奇,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然而她只是看了一眼,却也没有太过在意,下一瞬便收回了心思,对身边的红蕖道:“似乎真是梅花,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走近,却见遒劲的梅枝上淡绿的叶片刚刚抽芽,枝头的花却已经颤颤绽开了来,还有不少鼓囊囊的花骨朵儿。 萧媺又将视线转移到邻近的几株梅树,发现皆是这样,清瘦的枝上缀着一两朵白梅,间杂新叶和花骨朵,耳畔是唱经声与木鱼声交织,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静下来了。 “看来今年的花期提前了。”萧媺笑着对红蕖道,“山后据说植了许多芙蓉,这时正是花好的时候,你要是喜欢就去看看。” “您不去吗?”红蕖有些意动,但想到自家公主,她又犹豫起来。 “我就不去了,你无需顾虑我,只要能记得回来的路就行。”萧媺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这次带你出来,就是想让你好好放松一下,整天板着张脸教这个训那个,可别忘了你自己也还是个小姑娘呢!” “那您是要回客房吗?奴婢陪您回去吧。”红蕖听了自家公主的打趣,嘟了嘟嘴,小声问道。 “回去吧。”萧媺想了想,觉得在这儿也没什么去处。 容越昨晚出去后直到半夜才酒气熏熏地踉跄着步子从撷芳院里出去,回了自家侯府。 伺候的小厮见着他都醉得不认人了,也就没有将长公主雇了辆马车收拾了金银细软出去的事报出来,只服侍他换了中衣后就退下了。 待到第二天早上,容越才醒过来,他揉着发昏发胀的脑袋,眼皮微掀,语气加重问身边的下人:“你刚刚说什么?” 昨天的事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谁能想到一直以来睡在身边的温香软玉一般的美人,暗地里却生了副狠毒的蛇蝎心肠? 原本悲恸的失子之痛,也不过是那个女人精心设下的一场阴谋! 幸而他身边还有宓娘,她说得对,他不能就此颓废下去,他得振作起来。 是以他醒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找萧媺。以前侯府的管家大权本就是在萧媺手上,只是后来这个女人实在是太过分,他才将主持中馈的权力移交给了祝萍衣。 祝萍衣这个恶妇,他怎么能轻饶?如此一来,大权还是交给萧媺比较稳妥。便权当是为了昨日之事的赔礼吧。 他这样想着,孰料下人却跟他说长公主出府去了? 容越觉得自己肯定是睡糊涂了,萧媺出府了,她能去哪儿? 她的公主府可是在琼阳,难道她还能连夜出城不成?或者,进宫去了? 容和这时候也才意识到自己说的太急,没有说清楚,于是又道:“长公主是收拾了自己的金银细软,雇了辆马车出府去了。” 容越抬脚踹开他,急急往正院去,却见内室的门大开着,里面的陈设没变,就连月下美人莲瓣瓶的位置,都与上一次他来这里看到的一样。 可是梳妆台上的首饰妆奁,原本挂在墙上的竹林长啸图还有其他的一些小物件,都没有了。 就像这个屋子里从来没有人住进去过。 萧媺她究竟想干什么! 容越转过身,切齿问容和:“她走之前说过什么吗?去哪儿了也不知道吗!一群废物,不知道派人跟上吗!” 容和瑟瑟道:“长公主走之前,没说什么,她身边跟着棠侍卫几人,我们我们不敢跟但是长公主临走前,说,等您大喜之日,她会回来受茶的。” “好!好!好!”容越连声道。 他几乎是一时间就想清楚了,这事他不仅不能捅出去——虽然这确实是萧媺不对,但如果真的闹大了,归根到底是有损他和承恩侯府的名声。 “你,传我的话下去,让侯府里的人都给我管好自己的嘴,侯府的事,要是让我知道被谁传了出去,可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是。”容和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肃容道。 容越也知道自己想得有些天真,且不说萧媺离府的事,单就昨天祝萍衣在谢府自导自演陷害萧媺,这也能让人扒拉出去编上好大一出折子戏了,毕竟他不能像对待自己府上的下人一样对待那些那些夫人。 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 都是因为祝萍衣!他这样想着,又转身去了叠春苑。 现在的叠春苑已经没有了往昔繁盛荣华的样子,从前仔细打理的花木也好像在一夜之间失去了生机,角落里的秋草变得杂乱,秋风一过,无人打扫的廊上又卷来了许多落叶,满目萧条。 如果换做平常,容越说不定还能学着那些骚人墨客感慨一番“时过境迁”云云之类的话,可是一想到这院子里住着的人,他甚至抑制不住满腔怒火。 门被轰然打开,天光一瞬之间倾泻进来,窝在角落里适应了黑暗的祝萍衣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睁开眼,几乎是看到容越的一瞬间,两行泪就从她眼里流下来。 她悲戚地唤了一声:“侯爷。” 容越昨天还是派人去调查了槐西村的王二婆子。结果与萧媺所言无异。 他看着双手被绑在背后的祝萍衣,原本的冲天怒气这时候却又平缓下来:“你说你这是何苦?我给你的还不够多吗?” 他祖籍襄宜,幼时每年都要随父亲回襄宜祭祖,那时候就住在襄宜县令府旁边的容宅里。 祝萍衣常对外说他们是青梅竹马,可两人拢共起来不过是几年来的这么十几日的情谊罢了。知晓她一直为自己的身份自卑,他也就默认了此事,全了她在外的面子。 二人相好之前,他将她当做妹妹,她日子拮据,他没少周济她。相好之后,他更是把她捧在了手心上,钱银上面从不吝啬,位份也一抬再抬。甚至连萧媺的管家大权,她要他也给了。 他实在想不通,祝萍衣究竟是为什么要这样。 祝萍衣一夜下来滴水未进,嘴唇已经干得起皮,她面无血色,竭力抬头去看容越,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看不清他的脸。 她垂下头,不说话。 她想要什么? 她一开始只想要容越的心,可是后来,又开始舍不得手里的富贵。 可是如果容越能对她有三分真心,她也不会铤而走险想借孩子来嫁祸萧媺,想要借此让容越心疼她。 她这一生,她的母亲只教过她一件事,那就是要想得到男人的爱,就要学会得到他的怜惜。她的母亲出身低下,本来只是青楼里一个奴婢,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一跃成为了县令夫人。所以她也就一直以为,母亲说的话是对的。 容越耐心耗尽,踢了她一脚,怒道:“在谢府的时候不是很能说吗!怎么这时候又哑巴了!我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明知道我有多在乎孩子,却还是心安理得的拿一个怪胎糊弄我,又害怕事情暴露,于是用孩子陷害萧媺,想借我的手对付她。祝萍衣,你的心怎么这么脏?” 死死咬着嘴唇,可两声呜咽还是从她唇边流泻出来。 她没想到,有一天容越竟然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她终于看清了容越的脸,这个长相斯文的男人以往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总是流淌着脉脉温情。 可是现在她的眼里却只剩下厌恶,甚至憎恨。 “妾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侯爷,求你原谅妾吧!”她颤着声音低泣,整个人弓着身子,眼里满含乞求地看着容越。 她已经不敢奢想自己还能重回往日风光,她也不知道容越会怎么处置她。 可是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她没有后路,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容越求情,求他看在以往的情面上能够饶她一条生路。 她以后会走的远远的,再也不会回到王都,她会洗心革面,安分地生活,哪怕贫穷,哪怕卑贱,她也想活下来。 容越嗤了一声,摇摇头,道:“祝萍衣,我刚刚说错了,你这个女人,哪里是心脏,你根本没有心。这么久了,你都不问问你的丫鬟的下场?那可是一直伺候着你的人,这么多年了,你心里没有一点情分在吗?” 祝萍衣瞪大眼睛,对,玉萤,玉萤呢?她为什么没有个她一起被关起来?她是不是出卖她了! 容越看着她无神的双眼,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脸上惊恐的表情显然取悦到了他,吊足了她的胃口之后,他才开口,“我也没有把她怎么样,只是命人剜了她的眼睛,割了她的舌头,又剁了她的手指,让人在夜里把她扔出了城罢了。你说,我是不是很善良?” 祝萍衣的呜咽声猛然停住,她想起玉萤的脸,那张脸上,就她一双眼长的最好。玉萤总是笑意盈盈的,她一笑起来,眼睛会眯成月牙,看人的时候,眼里仿佛荡着波光粼粼。她以前想过,等容越厌了她,她可以把玉萤献出去,说不定还能搏回容越对她的好感。 或者可以把玉萤嫁给侯府的管事,笼络住管事为她做事,这样也算是为玉萤铺了条光明的前路,总算不枉两人主仆多年。 可是容越说,他把玉萤扔出了城,还对她动了那样的刑。 “侯爷,侯爷”她用力耸动着身子,想让自己能离容越近一点,“都是玉萤,是她怂恿我这样做的,这些都不是妾的本意,都是她,妾什么都不知道,那个王二婆子也是她找来的,妾事先,事先也不知道用那样的法子怀上的孩子会您相信妾身啊!” 她凄声哭着,却丝毫不能激起容越心里的怜惜,反而让他更为厌恶,她当他还是当初那个轻易能被她欺骗的容越吗? 宓娘说得对,祝萍衣他是不能留了。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连跟在身边十几年的贴身丫鬟都能半点情分不讲,若是他一时心软将她的命留下,恐怕她也会在心里记恨他。若是让她以后有机会东山再起,还真是个不小的麻烦。 他眉梢冷意更甚,不再看她,出门后偏过头对容和道:“晚上把她处置了,连夜扔到乱葬岗吧。” 这个“处置”什么意思,容和自然心领神会。 今天日头好,长安街上不少人家的后院里都晒上了绿面红花的大被褥,虽然偶尔还有些风,但比起前几天,倒是有些暖意了。 贺府也要晒东西,不过却不是被褥,而是贺清时的书。 等下人将书一摞摞搬出去后,他才命人关上门,和邵晋谈起谢家为了洛河刺史的位置奔走的事。 邵晋跷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对他道:“洛河刺史这个位置现在可是香饽饽,谁不眼馋?谢家想争其实也很正常,宗冠山夫子庙修缮,连带着所在的洛河也开始进入了皇帝的视线,这早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了。现在刺史之位空缺,谢家肯定是想为谢嘉和周旋一番的。” “多好的事情啊,又能在皇上跟前露露脸,还能熬一下资历,说不准还可以捞捞油水。谢家在二流世家里只能数得上是中上之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自从谢嘉和进入朝堂以来,谢家是愈发吃不开了。” “我在意的是,他们背后的人。”贺清时道,“你只看见谢家人为了这个位置奔忙,却没想过他们到底是为什么看中了这个缺口。以往谢家人可都是将眼睛放在王都里的。如果说这背后没人提点,怎么可能?” “万一是突然开窍了呢?”邵晋不甚在意道,“何况他们背后能有什么人?现下王都世家一共就划成了两派,暗地里和天家较劲的,已经依附了天家的,剩下的就是些墙头草,看哪边风头盛就往哪边靠的。谢家对两派而言,就是根鸡肋,食之无用弃之可惜。若是真有什么人看中了这个位置,也不能找上谢家吧?”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谢家的嫌弃,话里话外只差没明摆着说“我就是看不上谢家”了。 和贺清时杠完之后,他又问:“那你觉得他们背后的人会是谁啊?” 被贺清时看得有些心虚,他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这不是信你吗?” 贺清时收回自己的目光,道:“我暂时还没有头绪。” “那这个位置要不要让你的人争一下?” “不,给谢家。我们放长线试试。” 邵晋“哦”了一声之后,就不再说话了,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地上的树影。 贺清时的书房外种了好些梧桐,虽然叶子都快掉光了,几乎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但是被阳光拉长的树影透过门下的缝穿进来,印在地上的样子,邵晋觉得还挺好看的。 就在贺清时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又听见他道:“不过,你知道那天长公主的事吗?原来她是被祝氏陷害的啊听说她是知道自己怀了个死胎,这才把主意打到了公主头上。而公主竟然是早就知道那孩子的事,只是想给祝氏一个机会,这才一直没有说。谁能想到,她一时的善心,竟然还为自己埋下了祸端。” “枉我当初还误会这在她的谋划之中,真是不该啊。” 贺清时想到那天站在游廊上,隐忍着委屈一言不发的萧媺,也静默下来。 那当然不可能是萧媺的善心,他也从来没觉得萧媺是个多良善的人,可是那一刻,他还是觉得她有些可怜。 但是容越他回想了下萧媺的样子,柳眉细长,眼神清亮,笑起来好看,不笑的时候也好看。 “你已经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别的事情上我可以纵容你糊涂甚至犯蠢,但是邵晋,不该动的心思你给我收好。”他语气和平常一样,但莫名的,邵晋就从他的话里感受到了一丝警告的感觉。 他砸吧一下嘴,收回二郎腿,也学着贺清时的样子正经地看着他:“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贺清时把话挑明:“你们不合适。不是因为她是承恩侯夫人这样的身份,而是你们两个从各方面来说都不合适,趁现在你把不该有的心思断干净,对你对她都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邵晋这才听出来贺清时的意思,尽管觉得很莫名其妙,但他还是“哦”了一声。 然后又慢吞吞地辩解了一句:“你误会了。” 贺清时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邵晋看他的样子,也懒得多做解释,反正有的事情时间久了他就知道了。 言语不能证明的,时间通常能佐证。 “行吧,反正我就是想和你讨论一下谢声的事,既然你自己有决断,那我也就不多说了。明天去喝酒吗?”邵晋说完,很快就后悔了。他歉疚地望着贺清时,讷讷道,“抱歉,我” 邵晋啊邵晋你可真是个猪脑子!他暗暗唾骂自己,怎么就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贺清时摆手,低声道:“没什么。下次陪你去喝酒吧。” “啊你,好,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叫人来找我就好。”邵晋语塞,最后还是迟疑着拍了拍贺清时的肩膀,随后才慌不择路地离开了贺府。 窗外有风乍起,吹得挂在梧桐树梢上的叶子簌簌作响。 贺清时眼里的微澜又沉了下去,仍旧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这一天,自邵晋走后,书房的门就再也没有打开。直至傍晚,贺清时才面色冷肃出了书房。 天边斜日已经西沉,淡淡的余晖从低垂的天幕洒落,红蕖搬了个小凳坐在门口,有一茬没一茬地数着地上的落叶,心里在想着自家公主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下午的时候,公主听见寺里的师父说在外云游的方丈回来了,当下就变了脸色,让她好好在客房里待着,她出去一趟。 还没等她说话,公主就离开了。 萧媺是去了方丈室。 她本以为要见着济空还得费好大一番功夫,没想到她还没通名,传话的小和尚便双手合十笑眯眯地请她进去叙话,言说方丈已在此等候贵人多时。 见得萧媺进屋,着茶褐色僧袍,面容红润的老僧手缠佛串,合十道:“萧施主。” 萧媺也双手合十,微微颔首:“大师。” 济空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一面道:“萧施主请坐。” 萧媺也不推辞,径自坐下后,开门见山问道:“大师缘何知我要来?” 济空看了眼窗外的梅花,笑道:“世间诸法,莫不从缘而生。” “诸佛众生也从缘而生吗?”萧媺呷了口茶,又问。 济空朗声一笑:“这个问题,老衲却是无从得知了。” “原来如此,多谢大师解惑。”萧媺站起来,诚挚道了声谢。 济空也站起来,微笑着看她:“老衲不过与萧施主闲聊两句而已,哪里谈得上解惑?” 眼看着萧媺的身影渐出了方丈室,他才低声道:“执念过甚,便是着相了。阿弥陀佛。” 小和尚这时端着清粥小菜还有馒头走进屋里,唤道:“师父,用饭了。” 济空摸了摸他的头,“好。” 小和尚瞪大眼睛:“那位女施主走了吗?师父为什么这么多人不见,偏偏只见了那位女施主?” 济空沉默了一瞬。 就在小和尚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却听见师父道:“她是有缘人。” 萧媺迎着霞光出了方丈室,满心都是济空说的那句“世间诸法莫不从缘而生。” 在谢府听萧妤说在外云游的高僧济空要回来的时候,萧媺就动了要见济空的心思。在来之前,她其实是想问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虽然已经明白那场梦极有可能就是她所历经的前世,而这一世的她,其实是已经活过一世却又因为某种契机重生回到了十六岁的自己。 但她私心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可是见了济空,听了他的话之后,她又一瞬间想开了,诸法因缘生,她能有今天,那这就是她的机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翌日。 护国寺中地藏殿里,诸多僧人跪在蒲团上闭目诵经,殿中右手持九环锡杖,左手掌托明珠的地藏王菩萨像前供奉着瓜果香龛。 贺清时闭眼跪拜后站起来,从旁边的僧人手中接过香,插在香龛中后,走到后面写着“显妣宁母太孺人闺名秀芝生西之莲位”的牌位前伫立着,过了许久,他才深深一拜,从大殿离开。 从芙蓉林中绕出来的萧妤正好看见这一幕,她停下脚步,扭头对萧媺道:“怪道今日护国寺比往常热闹了许多,原来是因为这一茬。” 因着在谢府时与萧媺约了今日一起看芙蓉,她一早便起身梳洗,没想到到拄月山脚的时候,已经有许多马车停在路边,起初她还在纳闷什么时候护国寺这么多人了,现在见着贺清时,她却是突然明白了。 萧媺并不好奇,但还是捧场:“哦?” 萧妤朝贺清时离开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我才想起来,贺大人每隔两月都会在这个时候来护国寺,地藏殿里供奉着他母亲的往生莲位。” “他这个人,虽然是行事专断了些,但到底有一副好皮囊,堂姐你素来不与都中贵女们一块儿,自是不知多少女郎暗自倾慕着这位首辅大人。” 她掰着指头数了几点:“年纪轻轻,容貌俊美,又博学多识,位高权重,有这样的人在,简直是把满王都的公子哥儿都衬成了鱼目。” “那你呢?”萧媺好笑地看着这个堂妹,“听说最近王叔正在为你的婚事发愁,你心里可有中意的人?还是说,你也是那暗自倾慕着贺大人的女郎之一?” 萧妤跺了跺脚,嗔了一声:“堂姐!” 她看了眼那人渐远的背影,收回目光,打了个寒颤:“贺清时好是好,可他手段狠戾也是真的狠戾,我哪有那个胆子倾慕他?” 待贺清时随着猎猎长风飘动的衣摆消失在视线以内后,她才长舒了口气,挽着萧媺的手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又小声道:“堂姐,我跟你说,这么多年了,我也见过贺清时不少次了,可我就是从来没见过他笑。” “嗯。”点完头之后萧媺又觉得这样有些敷衍,于是面无表情地附和道,“这样看来,确实挺无趣的。” 萧妤: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走,眼前的路似乎已经快走到尽头,萧妤拉着萧媺想往回走,萧媺却道:“不如走过去看看,万一这森森古柏背后别有天地呢?” 萧妤想了想也是。 她以往也和母妃来过护国寺,不过从殿中上香出来解过签后就去了客房休息,几乎没有到处走过。现在有了机会,自然是想到处看看。 两人又走了数十步,没想到果真如萧媺所言,松柏交掩的背后竟然真是别有洞天——只见一座四角小亭赫然出现在眼前,亭前有一片小小的空地,偶有鸟雀啁啾着从树梢飞下来,衔一枚松果后又振翅离开。 萧妤惊喜道:“估计是寺里为了香客休憩修建的小亭,只是后来渐渐没什么人往这边走,所以现在很多人才不知道这里了。正好走累了,堂姐,我们过去坐坐吧!” “好。”萧媺笑道。 同萧妤走过去,在凉亭围栏边的长凳坐下后,萧媺想了想,还是没把自己从侯府搬出去的事告诉萧妤。 而是说起了另外的事:“听说昨天户部尚书曹呈的幼子曹禹当街打死了人,这事是真的吗?” 这是今早她从客房出来,听见香客议论的事。她回想了一下,前世似乎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不过蹊跷的是,前世也是在这个时候,曹呈贪污受贿的罪证被人挖了出来。 萧妤脸上嫌恶之色渐起:“好端端地,堂姐怎么突然想起了这回事?曹禹当街打死的,可不是旁人,而是归德郎将府上的庶子杜方宇。说来也是好笑,这两人起争执的原因倒不是别的,只是为了庭翠楼里一个唱曲儿的小娘子。据传当日,那曹禹仗着曹家势大,将杜方宇打倒在地后啐了一口便扬长而去了。” “若只是两人打了一架也就算了,没想到竟然出了人命。虽然是昨天才发生的事,可是现下曹家门庭已经冷落下来,一度与曹家有过往来的人也都低调了许多,生怕被曹家连累。” 萧媺对此不置可否。 王都里的官员兴许没几个是干实事的,可是论起趋利避祸,却也没什么人能及得上他们。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大家都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样子,你来我往称兄道弟,但一出事了,关系撇清得比谁都快。 一粒松子落在积满落叶的亭外,发出“啪嗒”的声响。 萧媺站起来,走了两步忽然转身看着萧妤:“自己儿子被当街打死了,你说做父亲的会怎么样?” 不等萧妤反应,她又自答道:“不出意外的话,今早杜辽在朝堂上应该会告御状,按照规矩,此案理应移交大理寺。” 萧妤听了她的话,连忙去扯她衣袖:“堂姐,你不会要掺和进去吧?” 萧媺笑了下:“与其忧虑我是不是要搅进这趟浑水里,不如担心下你自己,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你千万要郑重对待。” 萧妤沉默下来,良久,她才踢了踢地上的石子,轻声道:“其实堂姐,我心里有人了。我觉得,他心里应该也是有我的。”她羞赧地弯眸轻笑,然后又忧愁地叹了口气,“但我有时候又觉得,似乎是我想多了。” 秋风吹拂过来,流云,鸟鸣,落叶,还有面前娇羞的少女,这一切都令这一方小亭显得静谧而温柔。 萧媺揉了揉她的头发:“有时候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明确对方的心意。因为你不是因为这个人喜欢你,你才对他动心的啊。” “而且往往,喜欢也没有什么用。大多数时候,互相喜欢的人,也并不代表就能长久在一起。” “情情爱爱什么的,都是不确定的东西。阿妤,永远不要因为喜欢一个人,迷失了自己。” 萧妤呆呆地看着这个堂姐,过了许久,才轻声感慨道:“堂姐,我好像很久没看到过你这么温柔了。” 她知道王都里的贵女都很想不通,为什么她们之间关系能这么好——事实上,她也不止一次撞见大家私下里议论她与堂姐,说明明两个人都是极难相处的人,为什么在一起时能这么融洽。 每次听到这样的话,萧妤都会想起以前的事,已经记不得是多少年以前了,那个时候,她的父王只是个没有实权的王爷,整个王府里的人都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到了过年的时候,她只能裁两身新衣服,和旁的郡主,世子站在一起,她甚至连头都抬不起来。 小孩子的恶意似乎总是来得莫名其妙却又理所当然,他们聚在一起,明里暗里拿话挤兑她,偶尔也会恶作剧,看到她出糗便开怀得不能自己。 她虽然很多时候都不理睬他们,但面对他们的恶意,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因为知道自己口舌上是占不了上风,所以她往往选择直接动手。 第一次遇到堂姐的时候,恰逢蜀王世子故意泼了杯冷茶到她身上,她当即就站起来,和蜀王世子扭打起来,险胜之后便拼着一口气拎起蜀王世子的衣领将他踹到了积玉池里。 堂姐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穿着红色的袄裙,外面披了件白狐裘披风,衬得她一张小脸莹白。天上飘着细雪,宫人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撑着伞。 然后她将鎏金的袖炉递给宫人,从伞下走到她面前,把一身狼狈的她带回了摇光宫。 她想,她大概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场景了:屋里烧着地龙,角落里有细细的烟缓慢从香炉上升起,那个骄傲澄澈的女子站在窗边,窗外的红梅白雪映衬着她精致的眉眼。 她温声对她说:“其实可以报复回去的办法有很多种,但是你用的方式是最差劲的一种。你有没有想过,你倒是一时痛快了,可你父王怎么办?你当然可以哭诉说是蜀王世子不对在先,可是事后蜀王叔难道不会找你父王麻烦吗?” “以后做事情不要这么冲动,凡事多动点脑子,没有坏处的。” 再后来,堂姐带着她再次报复了蜀王世子一次。 其实她们也没做什么,只是从御花园里找了些猫薄荷,趁蜀王世子不注意的时候撒在了他身上,然后又把宫里一位贵人的猫引了过去。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要让一个人吃点苦头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 起码后来,每次一见到她,蜀王世子就恨不得绕道走,直到后来蜀王被贬出王都,他都再没有找过她麻烦。 这些年来她很少有机会进宫,后来堂姐嫁入承恩侯府,两人见面的机会也没有变得多起来。 她也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温柔的堂姐了。 萧媺淡淡笑道:“我本来也没有对你凶过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萧媺伸手去拉她:“出来这么久了,要是再不回去,待会儿双儿和红蕖该着急了。” 萧妤吐了吐舌头,轻轻回握住堂姐的指尖。 贺清时从地藏殿出去后便回了自己的客房。因为每三月这个时候他就会来护国寺,在母亲的往生牌位前上一炷香,是以寺里的师父总会提前为他留下一间客房。 直至晌午时分他才打开门,往膳堂走去。 他每次到护国寺身边都不喜欢带下人,因此无论是早晨梳洗还是三餐膳食都需要他亲力亲为。 约莫一刻钟后,他才端着一碟清炒蚕豆,一碟素炒萝卜丝,一碗白菜豆腐汤,一份白米饭走到一个角落坐下。 不多时,一抹紫色的衣角出现在他眼前。他顺着衣角往上瞧,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魏珩缓缓勾唇,一手指了指贺清时对面的位置:“可以坐吗?” 贺清时低下头往嘴里送了一筷子胡萝卜丝,细嚼慢咽后又喝了口汤,才淡淡“嗯”了一声。 魏珩本意也不是要坐在他对面吃饭,因此扒了两口饭后便放下了竹筷,双手交握放在膝上,静静等待着贺清时吃完。 他是两天前来的护国寺,本就只是想出城散散心,待了一下后正准备要走时,却接到消息说再过一天正好是贺清时来护国寺的日子。 他于是让下人把收拾好的包袱又放了回去。 故此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按照常理,一般人在吃饭时被人盯着都会觉得别扭,要么会停下手里的筷子,要么会加快吃饭的速度。 可是等了这么久,魏珩终于发现,贺清时这个人真是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谁能想到在被对面的他虎视眈眈地看着的时候,他竟然丝毫感觉都没有似的,不仅慢条斯理地吃好了饭,还慢条斯理地喝了汤之后,掏出绢帕拭了拭嘴,才问道:“世子有事?” 魏珩差点绷不住面上的笑。 如果没事谁会坐在你对面等你这么久?又不是有病! 他深吸一口气,道:“还请大人移步。” 贺清时垂眸不语。 魏珩咬了咬牙,用手指在茶杯里蘸了蘸,在桌上写下一个“洛”字。 贺清时这才来了兴趣。 微微掀开眼皮,看着魏珩,声音因为久未开口而显得有些涩:“世子带路吧。” 明明是抬眼望着他。可是魏珩莫名地生出了一种,自己才是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的那个人的感觉。 他轻轻点了点头,率先起身从位置上站起来,转身后又回望了随着他的动作站起来的贺清时一眼,慢步往外走去。 贺清时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思索着魏珩的意图。 当然不可能是想要洛河刺史的位置。 否则的话,且不说陛下,就连魏太后那边也过不去。 陛下初登大宝之时,朝野上下都在猜测魏太后会不会效仿史上周后,借着垂帘听政的名义将大权收拢,再借机提拔胞兄。 没想到后来,雷厉风行的是陛下,收拢大权的也是陛下,自始至终,朝堂上就没有出现过魏太后的身影,一道一道雪片似的飞向各处的圣旨上,也看不出来有她的手笔。 昔年先帝病重,虽然强撑着上朝,但那些时候的奏折都是由魏太后处理的。 因着与从前的差异太明显,实在是过于杀伐果断了些,一来二去地便引起了有心人的打听,也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被人探到了口风,一时间众人皆知道了后宫魏太后干政之事。 谏官御史们纷纷上折子弹劾魏太后干政,最后还是先帝力排众议才让他们闭上了嘴。 仔细算起来魏太后干政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她的处事风格委实是深入人心。 因此当今陛下初下圣旨时,各方都密切注意着,最后发现这其中魏太后似乎并没有掺和进来,又遣人细细打听了一番,得到“太后思念先帝,鲜少过问世事,于慈宁宫中潜心礼佛”的消息之后,终于消停了下来。 没多久又有人发现,在太后沉寂宫闱的同时,一向处在风口上的齐国公府行事也低调了下来。前几月有魏家人犯了事,还不等言官口诛笔伐一番,就听说魏太后与魏铮通信,将那族人送进了大理寺。 这下子大家可算是回过味来了,魏家这是打算要压下自身的气焰,为小皇帝好整顿朝臣开一条路。 这样的背景下,洛河刺史的位置就是送到他们手上,他们也不会接。 那么,魏珩今天究竟想做什么呢? 贺清时难得地,对这个朝野称誉的谦谦君子,起了一点兴趣。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膳堂外通往后山的一条石板路上,路边的松柏栽得稀疏,偶尔探身往外看,便可以看到崖边缭绕的山雾与漂浮着的流云。与站在峰顶向下俯瞰山河时候的兴味截然不同。 直到魏珩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的时候,他才悠悠然开口:“不知大人对洛河刺史这个位置怎么看?”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贺清时。 两人此前没什么交集,最多是在宫门口遇见颔首打个招呼的交情。 贺清时轻嗤了一声:“由此可见其实世子并没有什么诚意。不管是有求于人还是想和别人合作,坦诚些比较好。” 魏珩哈哈一笑,说了声是。 随后道明自己的来意:“洛河刺史之位空悬,听说最近谢家也在为这个位置筹谋。大人若是有意,我可助之。”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贺清时不答反问,“作为交换条件,我需要付出什么?” “不用。”魏珩回答。 “那么,”贺清时顿了顿,道,“只是为了给谢家找不痛快的话,换成别人也是可以的吧?为什么会是我呢?” “让我想想,是因为认为我有足够可以和谢家背后的人抗衡的势力,还是因为事成之后可以直接把所有事推在我身上?” “传闻世子与长公主关系势同水火,现在看来,倒也失了几分真。” 看着魏珩一霎之间面上便失了血色,听他讲了这么多话的贺清时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愉悦。 稳坐首辅之位这么些年,他要是连这种事情都看不清,也就不配被人称一声“阁老”了。 一年多前开始,魏珩便明里暗里针对着谢家,尤其是谢嘉和。这些事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他却是再清楚不过。 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便是萧媺,而一年多前,正是王都里传出萧媺与谢嘉和情投意合的流言的时候。 魏珩强自笑了下,不再说话。 贺清时摇了摇头,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你和谢家的事我没兴趣管,但是耍小聪明耍到我头上魏世子不懂得世故,连人情也不知悉吗?这次就算了,以后若是再有” 魏珩握在云袖中的手渐渐收拢握成拳。随后又无力地张开。 真不愧是首辅啊,他才刚刚踏出一步,这个人就堵住了他的来路去道。 日头渐西,萧媺也随着萧妤一道下了山。 她原本想多在寺里待些日子,可是眼下来看,在这寺里待着又没了意思。 前生曹呈被指控贪污,这一世曹禹当街打死了人。 为什么会这么巧,偏偏总是他们家出事? 怎么看都像是有人要把曹家拉下去,那拉下去了之后,礼部尚书这个位置谁来替呢?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曹呈是当朝太傅李瑞丞的人,这条线埋得很深,她当初也是听萧琮感慨才知道的。 而李家,恰好是拥护萧氏江山中声望最高的世家之一。 照这个局面来看的话,她得帮一帮曹家才行啊 马车从拄月山脚驶回城内已经是暮色四合时候,街道上支着摊卖首饰绢花的,卖话本戏折的小贩都忙着收摊,空气里糖炒栗子,烤红薯的香气还没散去,老人家就已经推着车走远了,拿着幡的算命先生缓缓摇着铜铃也走进了深深小巷里,袅袅炊烟从各家各院的烟囱里冒出来整座王都呈现出一种忙碌而温柔的姿态。 因为比与车夫约好的时间提前了几天,所以萧媺乘的是楚王府的马车。 送萧妤回了楚王府,在萧妤再三叮嘱车夫一定要安全把萧媺送回去之后,萧媺却是吩咐车夫往华清街的方向绕去垂云巷。 从楚王府掉头往华清街去,一刻钟后行驶的马车就经过了大门紧闭的曹家,随后行至街尾,便是杜家。 从华清街再绕一段路,便是垂云巷。 萧媺让车夫停下,对他说自己有点事情要办,随后便在巷口下了马车。 红蕖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萧媺忽然转身道:“你先到附近给我买一顶帷帽回来,明天我要出去一趟。” “哦对了,顺便再打听一下曹呈与杜学两人今天有没有什么事。” 红蕖停下脚步,微微屈膝答是。 萧媺也是这个时候才想到,她要是打算掺和进这事里面,还得和大理寺卿邵晋打一番交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一大早,邵晋刚吃好饭,就有下人来禀说是有人持着长公主的令牌等在府门口想要见他。 “那就请进来吧。”他如是道。 可是等人到了书房,摘下帷帽后,邵晋才意识到事情原来远远没有他想的那样简单。 就在刚刚他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事入了长公主的法眼,否则为什么长公主的人会来找他。 没想到下一瞬就看见长公主出现在他面前,这未免也太突然了吧? 他磕巴了一下,唤道:“长长公主?” 萧媺点了点下巴,眸子里仿佛浸了一潭寒泉般清朗明润,只是一晃眼的功夫,邵晋便看到又有笑意从她眼底晕开。 然后他听见她说:“早听闻邵大人少年有成,是大邺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材,而今一见,本宫才知传言非虚。” 邵晋磨了磨后槽牙。他觉得萧媺这个女人真是厉害啊。 他在官场里浸淫的时间也不久了,也见了许多人的笑,大多数人在客套的时候都是皮笑肉不笑,迄今为止他还没见着谁像萧媺这样,能够笑得这么诚恳,仿佛发自心底一样。 连带着就连她说的话,也让人觉得似乎是掏心窝子的肺腑之言一般。 他摆了摆手:“长公主谬赞了。” 萧媺笑了笑,不再和他打太极:“本宫今日贸然来访,是为了曹禹的事情。” “哦?”邵晋倒真是没想到她是为了这事来的。几乎是王都上下都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难道她还有什么新见地不成? “相信邵大人不是黑白不分之人,此案尚有许多疑点,您不会就此匆匆结案吧?” 邵晋摸了摸鼻子。 “据我所知,长公主与曹家没什么关系吧?” 为什么这么热衷于在这种事情里掺一脚?这个年头,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有没有疑点什么的哪有这么重要,怎么可能什么事情都能得到公正的结果呢?能让大多数人满意就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萧媺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也不恼,只看了看他书案上的茶杯,轻飘飘道:“秋冬时候容易上火,邵大人要保重身体啊。”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本宫有个手帕交,她一位姨母嫁到了曹家,所以” 邵晋被她理所当然的态度气笑,虽然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轻率定案,但是看见她这样,还是忍不住道:“如果在下就是要匆匆定案呢?曹禹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凶,长公主红口白牙一说,这疑点就从没有变成有了?您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本宫既然说了有疑点,便不是凭空捏造。本宫也没想过要邵大人偏帮曹家。” 她顿了顿,软了口气,接着道:“如果此事当真如大家所见,就是曹禹打死了杜方宇,我自然无话可说。可万一曹禹是被冤枉的呢?归根结底,我只是希望邵大人能给我一些时间罢了。” 邵晋默了一会儿,算算日子澈之也该回来了,他还是先问问澈之再说吧。 毕竟他自己愿意好好打理这个案子和答应萧媺好好打理是两码事。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公主说的是,在下这几天火气确实有点旺。眼下身子又觉得有些不舒服了,不若此事我稍后再给公主答复?譬如明儿您看怎么样?” 萧媺: “也好。如果邵大人有什么事,就派人到垂云巷苏宅去吧。” 她说完,又带上帷帽,说了声“告辞”。 邵晋走到门口目送她离开。 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廊上,邵晋才收回嘴角的笑,然后回到书房他却突然想起来刚刚两人说了这么久,他似乎一直没有招呼她坐下,就连茶也没让她喝一口。 ???这么点小事,长公主应该不会和他一般计较吧??? 然而到了第二天,萧媺也没有等到邵晋的回音。 她也没有着急,而是让绿莺为她选了衣服和首饰,明天她要去成毅侯府上的花宴。 虽然从侯府搬了出去,但是红蕖却是买通了侯府的门房,所有要送到她手上的帖子,门房都会择出来,在傍晚时分送到垂云巷。 因为前有祝萍衣在谢府闹出丑事,后面又出了曹杜两家的事,王都里这些权贵世家俱是不约而同地冷清了下来,往年这时候,萧媺已经能收到不少小姐红炉巡饮,联题分韵之邀了。 可是如今都好些天了,也就只有成毅侯府要为府上姑娘们相看夫婿给各家下了个赏花帖。 不过,如果不是因为杜夫人也接了这成毅侯府的帖子,这么冷的天,她也是不愿意出门的啊萧媺叹了口气,站在窗边望着从树梢上稀疏的枝叶间投在庭前的斜照。 正出神着,她却听见一声猫叫。 尚在疑心是自己听错了的时候,一只圆滚滚的花猫却骤然出现在她眼前。 花猫跳到窗台上,支着肉乎乎的爪子又“喵”了一声。 萧媺连忙唤白鹭过来:“白鹭,白鹭!你过来看,这是繁锦吗?是不是繁锦!” 搬着小凳坐在门口看着红蕖纳鞋垫的白鹭听见繁锦这个名字,忙从凳子上起身,跑到屋里,一眼就看到了扒着窗台的大花猫。 花猫也看见了她,凶狠里又带了一点奶音地叫了一声。 白鹭吸了吸鼻子,看着萧媺:“小姐,是繁锦啊。” 说着,她就走到窗边去把猫抱起来,不等萧媺吩咐就道:“小姐,我先去给它洗一洗,也不知道怎么来的,身上这么脏。” 她说到最后,声音里竟带了些哭腔。 萧媺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终于纳好最后一针的红蕖也放下鞋垫走进了屋,恰逢白鹭抱着猫出来,她看了一眼,走到萧媺身边。 “看着白鹭平常这么嫌弃小繁锦,其实她也就是刀子嘴。小繁锦回来了,奴婢看着她都激动得不像话了。” 萧媺也笑:“是啊,她总说繁锦是只喂不熟的蠢猫,都喂了它几个月了,竟然连她都不认识,平常一看见她就跑。谁能想到,它竟然追到这里来了?这回白鹭可再没理由说繁锦的不好了。” “就算有理由,她怕是也舍不得了。刚刚奴婢瞧着她,眼眶都泛着红呢!” 红蕖说完,主仆两相视一笑。 过了会儿,萧媺才想起她今天似乎一整天没看到青蒲绿莺两个丫头了,扭头看向红蕖:“她们俩呢?” 一说到这两人,红蕖便忍不住有些想笑:“绿莺平时不是喜欢舞刀弄枪吗?结果今天也不知怎么的就被青蒲看到了手上的伤,后来就被她拉去上药了。估计这会儿青蒲还在训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萧媺正要说话,白鹭就抱着浑身湿哒哒,裹了一条棉布的繁锦进来了。 “公小姐,以后还是奴婢来喂养繁锦吧?”虽然公主一再叮嘱她们从此私下里要唤她小姐,但是白鹭还是有些时候会记不住。 萧媺皱着眉:“算了吧,以前在侯府的时候你不是很不耐烦吗?我也不是什么不近人情的主子,往后就让红蕖来吧,她可是很喜欢小东西的。” 白鹭后退几步:“不不不怎么能劳烦红蕖姐姐为这种小事忙活呢?而且奴婢已经熟悉了小繁锦的脾气,没有人比奴婢更适合了。” 红蕖噗嗤一笑。 白鹭看了她一眼,又看到自家公主脸上戏谑的神色,顿时鼓起双颊:“奴婢去给繁锦擦干,小姐这里,就请红蕖姐姐多费心了!” “苏宅?”贺清时放下茶盏,重复了一遍邵晋的话。 邵晋也一脸云里雾里地点了点头,他去查过这垂云巷苏宅,可是查出来的只有一个消息,买下这宅子的是个叫红蕖的姑娘。 苏红蕖吗?他在王都从来没听说过这等人物。 贺清时垂眸沉思片刻,忽然道:“萧字去草为肃,谐音恰正是苏。” 邵晋拍了拍掌:“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啊!还是澈之你聪明,不过,你说这长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总之我是不信她那一套说辞的!” “还有我之前是不是跟你说过她善良来着,我要收回这句话。你是没看到她昨天跟我说话的时候,脸上真是写满了‘威胁’两个字!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什么手帕交吗?” 他说完又迅速反口:“不不不,你这样的人还有我在你身边作最坚实的臂膀呢,她有个咱们没听说过的手帕交也不稀奇。” 贺清时斜睨他一眼:“你说什么?” 邵晋望天:“虽然我实在想不通她一个失了势的公主到底有什么可以威胁我,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对上她那双浸满笑的眼睛我就打心底里发怵。说来也是好笑,在某些时候我竟然奇异地觉得你们俩有些相仿。” 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嘴瓢说了不该说的话,他终于对着贺清时笑了一下后闭上了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十八章 贺清时并不和他计较这些小事。反正这么些年来他面对邵晋已经习惯了。 此时他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邵晋说的事情上面,片刻后,他低低笑起来,轻声说了句:“真不愧是一家人啊” “什么?”邵晋其实听清楚了他说的什么,但还是下意识问了句,见贺清时不答,他又问了句,“什么一家人?” 贺清时看着门外从树枝上飘飘落下的黄叶,眯了眯眼,将护国寺里和魏珩的事情告知给了邵晋,末了,他问道:“你说这两人,行事是不是如出一辙?” 不等邵晋回答,他又摇了摇头:“不,这样说也不对,萧媺到底是长公主,还是更霸道些,也更让人无法拒绝。” “她跟你说的是,让你给她些时间。那就说明,她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让你做些什么,而是打算自己动手。这一点比起魏珩,倒是没那么让人讨厌。” “可是我还是有一点没想通,她到底为什么要帮曹家。曹家现在的处境,谁惹上了不是一身腥?”邵晋呷了口茶,“真是令人费解啊!” 贺清时摇头,“曹呈,是李瑞成的人吧?李家是拥护新皇最得力的世家之一,多少小家族唯其马首是瞻。这样来看,她要帮曹家也不是说不过去。她倒是看得清楚,知道皇帝好了,她才能好。” “答应她吧。看看她会怎么做。” 邵晋点头:“也好。反正这事没有她我们也打算好好查查,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给曹家定罪。”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家里最近怎么样了?” 贺清时面色骤然冷下来,像是陡然凝滞的溪水。他敛眉道:“还是老样子。” 邵晋啧了啧嘴:“要我说那个娘们儿,你直接找人做了不行吗?贺伯父就算再喜欢她,难不成还能因为这么一个女人跟你翻脸不成?” 说着他又想起一门事,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笑着露出两颗虎牙道:“你说这谢家人怎么这么不要脸?老的不知廉耻鸠占鹊巢,小的厚颜无耻胡说八道。老话说的果真没错,这不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吗?” 这小的说的自然是谢嘉和,老的则是贺府上的谢素娥。 一个甘愿没名没分也要伴在贺临身边的谢家庶女,谢嘉和还要唤声姑姑的女人。 “你要是下不去手,就说句话,我来也行。” 贺清时看着他脸上的狠色,笑了笑:“别冲动。没什么下不下得去手的。” 两人这边正说着谢家人,却不知道谢嘉和正处于人生中最为狼狈的时候,没有之一。 他也不知道今天是犯了什么太岁,刚走进一条巷子里就被人往头上套了一个麻袋,然后紧接着随之而来就是如同雨点般的拳打脚踢。 他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身份说出口,就被揍的说不出话来了。 “这帮人一定是早有预谋!”他鼓起腮帮子发狠地去踢地上的石头,没想到不仅没有踢动石头,反而从脚趾传来一声脆响,痛得他连忙抱起自己的脚惊叫了一声。 可惜他今天是一个人出门的,身边没带着小厮,只得独自一人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回谢家。 “如果被我查出来这帮人是谁,我一定要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他又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而此时,站在一家店铺门口背对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的萧媺偏着头问身边的绿莺:“人走远了?” 绿莺道:“走远了。” 萧媺这才拿出身上的钱袋递给面前的年轻男子:“多谢少当家了。” 薛青城接过钱袋,脸上的笑意更殷切了些,先谢过了这位苏小姐,后又实在忍不住好奇心问了句:“不知那位公子?” 萧媺一脸无谓地“哦”了一声:“跟我有些过节罢了。” 他没再多问,只冲萧媺抱了抱拳:“咱们此番也算是有缘了,下回再有这样的事,苏小姐您来找我,我给您打八折。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萧媺颔首:“后会有期。” 薛青城朗声一笑,招呼着身后的兄弟跟着他回镖局。 他回想了一下今天下午的事,觉得他们薛家镖局似乎可以拓展一下业务范畴。 本来他今天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到自家镖局看一看,谁知就看到一个长得像天仙一样的女子走过来,单刀直入地问他们:“你们这接不接另外的生意。” 听了她的话,他也没问是什么生意,直接道:“接呀!” 然后就有了今天的事。 得知对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他也没怎么在意。他八九岁就跟着家里人一起走镖,从来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在他这除了不打女人之外就没什么忌讳。 萧媺也带着绿莺往垂云巷走去,一边跟她说:“我知道你也想和他们一块上去,但是拳打脚踢什么的多累啊,下回再碰上谢嘉和,你找根鞭子或者手里拿个棍子,这样不是很轻松吗?” “奴婢不怕累。这谢家竖子太不要脸,竟然敢往外面传小姐对他有意!也真是敢想!” “所以我今天不是找人教训他了吗?”容越她暂且还动不得,但是让谢嘉和吃点苦头还是可以的。萧媺心情好了些,就连走路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很快就到了成毅侯府办赏花宴的日子。 成毅侯府上有四位姑娘,除了二姑娘周敏是嫡出外,大姑娘周惠,三姑娘周柔,四姑娘周静皆是庶出。其中大姑娘已经嫁到了忠勇伯府,四姑娘又年幼,所以今天花宴的主角,其实只有适龄而待字闺中的的二姑娘周敏和三姑娘周柔。 为了彰显自己的贤惠大度,成毅侯夫人当然是要做做表面功夫,也是要为庶女考虑考虑的。因此这次赏花宴上,不仅有与成毅侯府家世相当的男客女眷,也有一些门第稍低的。 正是因为这样,杜学的夫人钱氏才会收到帖子。 成毅侯府这时候已经热闹起来。 萧媺却还在路上。 她抱着怀里的猫,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它的后背,有些苦恼地问白鹭:“你说它怎么突然回来还变得这么粘人了?” 她本来也是没想着要带繁锦出来的,可谁知马车都行到半路了,赶车的车夫却扯住了缰绳对她们说前面有只猫拦在路上。 白鹭闻言探出帘子去看才发现是繁锦。 萧媺没有办法只能让她把猫抱上来。这下子倒好,一上马车就窝在她怀里不肯动了。 白鹭无奈地看着老老实实趴在公主膝上的繁锦,想了想道:“待会儿您参加宴会的时候,就把繁锦交给奴婢吧。奴婢来抱着就好。” “也只能这样了。”萧媺道。 她说完又去逗猫,纤细的食指点了点繁锦的鼻子,轻声笑道:“你说是不是呀!小繁锦?待会儿你可得好好听话,要是坏了我的大事,就罚你三天没有小鱼干吃!” 像是能听懂她在说什么一样,它“喵呜”叫了一声。 主仆俩顿时笑作一团。 说说笑笑间,成毅侯府就到了。 白鹭先下了马车,恭谨地低着头拉着帘子。 后面有马车陆续停下,看见前面公主规制的马车稳稳当当停在前面,一时间竟不约而同地没有动作,只撩开了帘子看着。 萧媺自是不知道身后的事情,她怀抱着猫下了马车后,便款步走进了成毅侯府的大门。 众人只看见一个满头珠翠,腰肢袅娜的背影。 不知是谁叹了声“焚琴煮鹤,不外乎此”后,仿佛凝滞的空气才开始流动起来。 大家都知道这说的正是承恩侯的风月债,尽管心里也赞同这个说法,却还是默不作声,只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互相寒暄着便也进了门。 萧媺进得府后,便有专门负责接引的人带她去了花园里。 下的帖子说了是赏花宴,成毅侯府自然也不能挂着羊头卖狗肉。 花园里有座亭子,与护国寺里颇有清趣的小亭不同,成毅侯府里这座亭子倒是多了些刻意的风雅。 从萧媺的角度望过去,很轻易就能看到亭子里坐着的人。 其中成毅侯夫人带着几个姑娘,身边围了不少的夫人,也有一两位小姐站在那儿,隐隐有些众星拱月的感觉。 萧媺调整了一下抱猫的姿势,脸上堆出盈盈的笑,侧头低声问白鹭:“我这样可以吗?” 白鹭用力点了下头:“很好看。” 萧媺于是缓缓朝亭子的方向走过去。 这时候成毅侯夫人吴氏也注意到了她,身边几位夫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跟她说着谢府那天发生的事。 她轻轻咳了声:“诸位慎言。”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道女声响起:“几位倒是很热闹呢。成毅侯夫人,好久不见了。” 萧媺说完,先前正说着谢府之事的几位夫人面上都有些挂不住,只讪讪笑着。 吴氏站起来迎她:“公主依旧明艳照人。” 萧媺闻言,脸上笑意更真切了些,她看了看吴氏身边的几个姑娘,让白鹭将手里的几个锦盒送上去。顺带又夸了一句:“夫人好福气,二姑娘三姑娘温婉可人,四姑娘也是玉雪可爱。” 吴氏笑着应下了这声夸奖。 不管是嫡女还是庶女,放在外面都是要唤她一声母亲的。几个姑娘被夸奖,她面上也是有光的。 只有那等目光短浅的主母才想着要将庶女养废。 她看了眼站在小姑子身后畏畏缩缩的七姑娘,暗暗摇了摇头。 三个姑娘接过白鹭手里的锦盒后又抿着唇落落大方地对萧媺道了谢。 吴氏笑了声:“看臣妇,见着公主前来一时只觉蓬荜生辉,竟忘了请公主入座。还请公主勿怪。” “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快莫要这样说了,”萧媺客气了一句,随着吴氏在她身边坐下,又问了几个姑娘在家里可读了些什么书云云之类的话。 成毅侯在朝堂上的立场是中立的,然而在一些大事上还是会偏向新皇,是以今日能坐在这亭中与吴氏相谈甚欢的夫人,要么是家世较低的,要么是中立或者站在新皇这边的。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是得捧着萧媺的。 而萧媺今天也不是来找事的,大多数时候,只要不是碰上令人不喜的人和事,她的脸上都是带着笑意的。 再加上在宫里这么多年,她早已磨练出一身为人处世的好本事。自己今天是来做客的,自然不能抢了主人家的风头,是以在和几位夫人说话的时候,她也会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成毅侯府两个姑娘身上引,偶尔也会照顾一下四姑娘周静。 一众人一团和气地说着话,间或开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远远瞧着,花团锦簇之下,更为夺目的还是美人的笑靥。 有着锦衣的少年郎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因为注意着亭中的女眷,背挺得更直了些。 卫锦行也不例外。 他一面打开折扇遮住脸,一面低声问身旁的好友梁直:“亭中那位,你可知是哪家小姐?” 梁直看了看亭子里的姑娘,确定了最好看的是成毅侯府上的嫡小姐周敏后,也学着他的样子微微侧过身子,低声在他耳边说:“正是这成毅侯府上的二小姐。怎么” 他正想说“怎么你这是要浪子回头了”,谁知才说两个字就被卫锦行打断:“我当然知道那是成毅侯府上的二小姐。我问的是怀里抱着猫的那位。” 他说着,往亭中看了一眼,怕唐突了佳人,又匆匆收回目光。 梁直诧异地看着他,好半晌才道:“当今西宁长公主你听说过吗?” 看着卫锦行点头,他才面带怜悯之色地说:“就是她。”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疑惑地说:“不应该啊,你又不是没去过宫宴,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谁?” 卫锦行摇头,语气低落下去:“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以前阴差阳错地,没见过吧。” 否则这样的美人,他又怎么可能没有印象。 梁直回想了下每次宫宴的时候他俩都坐在一块儿闷头喝酒的情形,又觉得他不知道长公主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毕竟他如果不是有次在宫道上遇见了,也不会知道名声在外的长公主竟然生得这样一副妍丽面容。 他拍了拍卫锦行的肩膀,这时候突然想起前人的诗,他缓缓道:“自恨寻芳到已迟,往年曾见未开时。如今风摆花狼籍,落叶成荫子满枝。” 虽然并不合适,但他还是觉得这首诗放在现在很应景。 梁直是非典型的纨绔子弟。 为什么说非典型呢?他与王都里那些纨绔子弟最大的区别就是,他还会背几句诗。 而杜子美这首诗,恰好就在他少数能背下来的诗之一。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卫锦行也不是普通的浪荡公子哥儿。 听梁直念完诗,卫锦行惆怅地叹了口气,拉着梁直往亭子的方向走过去。 可是一下子走过去,他就看见抱着猫的长公主从亭子走了出来。 萧媺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这样打过交道了。 乍然和这些人周旋了这么久,她还是无可避免地觉得有些累。于是找了个借口出了小亭。 只是一出亭子就看见迎面走来的两人,她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运气似乎有些不大好。 更重要的是,她并不记得这两人是谁。 卫锦行都打算好了要拉着梁直绕亭子走上几圈,忽然见着萧媺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他怔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梁直已经带着他行了礼。 萧媺笑着应了声后就从他们面前走过。 卫锦行这才呆呆唤了一声“长公主”。 “什么?” 萧媺听见身后有人唤自己,转过身看着他们。 卫锦行趔趄了几步,连忙垂头摆手:“没什么。” 萧媺掩唇一笑:“公子注意脚下。” 待到萧媺走出很远,卫锦行才像回魂一般,低低道了声好。 梁直皱了皱眉,撞了撞他的肩膀:“你不是吧?” 卫锦行不舍地收回目光,也不作答,只道:“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十九章(捉虫虫) 天光倾落,深秋的风絮絮拂过,飘浮着落花与枯叶的水面上偶尔荡开一圈圈涟漪,那是水底的红鲤偶尔蹿上来,刚一游到水面,又摆尾遁远。 萧媺绕着池子缓缓走着,一路上除了周家的奴仆便没再遇上什么人。 这时候她却突然又想起昨天下午邵晋派人来找她的事。 她垂眸看着平静的池面上,那里倒映出周边的葱茏花木与楼台亭阁,间或有一只飞鸟的身影掠过。 邵晋远远就看见了她。 他今天来成毅侯府实属无奈,虽然内心还是有一点点想看李刘两家小姐为了成毅侯世子争风吃醋的画面,但他也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曹杜两家的案子还压在大理寺,他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出来看热闹。 可是无论怎么样,胳膊始终拗不过大腿。他爹都放出那样的话了,说他今天要是不来成毅侯府,回头他就去把全王都适龄未嫁的姑娘画像拿来让他一个一个地看。 这还了得?! 他不得看死在家里啊! 是以万般无奈之下他还是向强权屈服,收拾一新后强扭着贺清时跟他一块儿来了成毅侯府。 没想到会这么巧,一到园子里就看到了站在池边的萧媺。 与他一同前来的贺清时自然也是看到了。 她站在那里,仿佛被收拢在两行春信里的满山瘦落的灯火,又像带了些清萧意味的一拢绮梦。 有时候他也会想起这个人,想起偶尔在宫道上远远的惊鸿一瞥,想起花树下她对着他垂眸拱手,想起面对千夫所指时她置身事外一般的冷淡,也会想起护国寺里她的裙摆曳地而行的背影。 萧媺。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人如其名啊,可明明生得一张锦绣芙蓉面,又偏与旁的女子不同,太难以接近,也太不可捉摸。 野心还很大。 不管站在哪里,她都是鲜活的,颦笑皆是好颜色。而不是与旁的女子一样,轻易便融入到热闹喧嚷抑或是清冷萧瑟的背景氛围中去。 邵晋抱着胳膊轻轻撞了撞贺清时,转过身微微偏过头,在他耳边带着笑意道:“澈之,你看那边的长廊上,卫尚书家的小公子是不是看长公主看得眼睛都直了?” 贺清时眉心微蹙,下意识因为他的话往长廊上看去,果然看见两个少年站在廊上,一人穿蓝衣,是国子监祭酒梁樊的儿子梁直,一人穿青衣,是户部尚书卫申的小儿子卫锦行。 他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朝他们所在的地方走过去。 邵晋“哎”了一声,也跟上去,走到他面前将他拦下,用扇子抵住他胸口,挑了挑眉,问道:“你去哪儿?” 贺清时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只挥开邵晋抵在他胸口的扇子,朝游廊上走过去。 卫锦行本来是在看着萧媺。 天边云潮涌动,光线明亮如同黄昏晚晴时候,她穿着浅绯色的曲裾,单单站在那里,便自成一派风华。 知道梁直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腰,他才回过神来,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在面前的贺清时。 他转头看了眼梁直,发现对方也和他一样尚在状况之外,当下也来不及多想便对着贺清时拱了拱手,口中唤道“贺大人。” 贺清时“嗯”了一声,又道:“听说卫公子上回在漪红楼为了一个歌妓一掷千金?倒是豪气非凡。” 卫锦行面色一霎垮了下来。 他暗暗翻了个白眼,坚强地扯了扯唇角:“好说好说。” 梁直讶异地看着他,似是也没想到他脸皮能这么厚。 贺清时又是一笑:“豪气是好事,只是卫公子也要小心,莫要步了前人的后尘。” 曹禹杜方宇的事情还没过去。 这个节骨眼上他说的前人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这下子任卫锦行心再大他也笑不出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刚想应是,就看到贺清时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等贺清时和邵晋走远,他才转过身与邵晋面面相觑:“他什么意思?” 梁直呐呐一声:“看起来好像是专门跟你说这么个事。难不成,他也对那个小歌妓有意?那也不应该啊,那天你明明是行侠仗义来着。” “真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忘了说,之所以说梁直是个非典型纨绔,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还喜欢随时随地地念诗。 并且基本上是没法应时应景的。 卫锦行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他转过头,去发现长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 可贺清时不一样。 他是看见萧媺走了,才没有继续和卫锦行掰扯下去的。 “你怎么知道卫锦行为了个歌妓一掷千金的?”邵晋问道。 其实他也不是这么八卦的人,只是因为贺清时并不是闲到会关心这种小事的人,所以他实在是好奇得心痒痒。 贺清时道:“偶然知道的吧。就是那天王家的小公子在向他母舅告状的时候,含含糊糊说了句自己看中了个歌妓,结果被人捷足先登了。” “正好那天卫尚书没来上朝,上呈的告假理由是要教训自己儿子。” “这么一想就能想通了啊,卫锦行不是经常因为去烟花之地被卫尚书教训?” “你这么一说,好像也像那么回事。”邵晋说完才觉得自己是被忽悠了。 “万一不是他呢?”他问道。 贺清时“啊”了一声,像看傻子似的看着邵晋:“那就说是记错了,不行吗?” “不是,你为什么非要去找人家的不痛快啊?” 贺清时又不说话了。 邵晋觉得卫锦行可真是太无辜了,凭什么无缘无故就被贺清时一顿怼啊?但没过一会儿他又觉得自己也很可怜,就这么满头雾水地跟着他到了卫锦行面前又从他面前走过,什么事都没明白,一时不也知道该是心疼卫锦行还是该心疼自己。 萧媺是被成毅侯府的下人请走的。 眼下距开宴还得等一些时间,所以几位姑娘就约在一起想玩分韵赋诗。 又因为先前都被家里人叮嘱过若是可以,便抓住机会亲近长公主。是以了才有刚刚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三十章(双更合一,[文收满三百加更送达~]) 见着萧媺过来,几位姑娘脸上俱是挂上了柔和的笑。 谁能想到就在刚才她们还在为了到底是哪家公子更为风流倜傥而争得面红耳赤呢? 太史令家的小姐柳杏瑶站起来朝萧媺福了一礼,轻声道:“我等仰慕公主才学,故才冒昧打扰公主赏花雅兴,命人将公主请了过来。” 最开始就是她提出要玩分韵赋诗,所以这番话由她来说也没什么不对。 萧媺掩唇,一副惭愧极了的样子:“什么才学,那都是外人传出来的。” 柳杏瑶摇头:“公主过谦了。” “好了,你们想怎么玩,说说吧。这种事情,总要有个彩头吧?”萧媺也觉得有些无聊,索性便应承了下来,说着便在一旁坐了下去,倚着苍红的柱子看着她们。 柳杏瑶看了看身旁几个小姐妹,道:“我们是想玩分韵赋诗,依我看啊,今日成毅侯府这菊花开得尚好,现下又是日薄西山之际,不如我们就以古人写菊之诗中‘遍绕篱边日渐斜’为题,各人分拈韵字,依韵作诗,如何?” 说完,她又看着萧媺:“届时还请公主为我等评个高下。” 萧媺扬了扬下巴:“可。” 她笑了笑,又将手上的玉镯褪下来,放到面前铺了纹花暗红锦绸的石桌上,“既然请本宫做评判人,那本宫就把这羊脂玉镯拿出来,权当作个添头吧。” 周敏一笑,也从头上拔了根赤金缠枝红珊瑚步摇,其余人纷纷效仿,工部侍郎府上的三小姐李霜月取下发间的鎏金点翠青鸾钗,太仆寺卿府上的二小姐刘令宜放的是鎏银孔雀芙蓉簪,柳杏瑶则是将耳垂上的赤金串红玛瑙耳坠取了下来。 放好在桌上之后,柳杏瑶数了数,看着旁边的周柔:“三小姐,你的彩头呢?” 周柔眼神游移,她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嫡姐周敏,得不到应答后,才讷讷将自己腰间绣了玉兰飞蝶的香囊拿出来,怯怯道:“这个可以吗?” 柳杏瑶面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她看了看摆放着瓜果点心的桌上,几件精巧别致的首饰,又看了看周柔手上明显有些磨损的香囊:“看这香囊,想必对周三小姐而言一定很重要吧?不然周三小姐也不会佩戴这么长时间吧?你不如换样物什?” 这话说得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 这时,她又看了看周柔身上的衣裳和头上的首饰,先前没发现,现在仔细看,这身衣裳倒是挺新,只是这样式分明是前几年王都里流行的,还有她头上的钗环步摇,远看着没什么,近看才发现原来都是些平民百姓家中的女儿才会戴的绢花,唯一称得上贵重的,只有一根翡翠玉兰簪,还有一根银雕牡丹钗子。 坊间传闻成毅侯夫人宅心仁厚,现在看来也不是这样嘛!明明是为自家两个女儿相看夫郎的日子,嫡女娇妍动人,庶女却寒酸得连像样的衣裳首饰都没有。 萧媺叹了口气。 她方才还在想年轻就是好,这些小姑娘们啊,在一块儿热热闹闹的,连带着她这个旁观者也觉得自己心态轻松了许多。 没想到一会儿就又出了这档子事。 偏偏这时周敏还笑:“对三妹来说是挺重要的,是她姨娘当初留给她的呢。现在她竟然能把这个香囊拿出来”她扭头看着周柔,“三妹你是不是胜券在握了啊!” 周柔的面色霎时变得难看了许多,她慌乱地摆手:“不是的。” 萧媺看着她们这个样子,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她百无聊赖地站起来,用乌沉沉的眸子看着她们:“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本宫便先走一步了。” 虽然觉得有些心眼也不是坏事,但是这种算计未免太有些上不得台面。 白鹭跟在她身后,垂着头走进了花园里。 几位小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一脸茫然,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但这分韵赋诗本就是她们为了拉近与长公主的距离提出来的,现如今人都走了,也就没有开始的必要了。 柳杏瑶从桌上取回自己的耳坠,向她们道:“我也突然想起我好像有些事情,你们玩吧,不过这耳坠,我也就拿走了。” 周敏也收回了自己的步摇,她解释道:“我没什么文采,还是在这里看着你们玩比较合适。” 她都这样说了,本就是想讨好她的刘令宜李霜月也互相瞪了一眼各自取回了自己的东西。 周柔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们两人与自己说了声后便簇拥着周敏离开,顷刻间小亭中便只剩下她一人。 她缓缓低下头,垂下眼睑,咬牙攥紧了手里的香囊,指甲在手心里留下痕迹也毫无感觉。 那边钱氏还在与几位夫人商量着今日前来的公子哥儿们哪个是勤学上进的,哪个是严于律己的,又有哪个是纨绔不肖的 一回头却又看见了长公主朝这边走来。 她连忙招呼了一声。 萧媺应下,转而明知故问道:“不知杜郎将的夫人今日可有前来?” 钱氏虽然不明白她问杜夫人做什么,但还是回答道:“来了的,就在那边。”她指了指另一边,正与一众夫人说着话的郑氏,“着宝蓝色纹飞花蛱蝶马面裙的那位就是。”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萧媺点了点头,刚走了两步又想起亭子里那位实在是有些天真的周二小姐,她转过身,走到钱氏面前,微微俯身在她耳边道:“先前说二小姐温婉可人,如今来看也不尽然,似乎更多的,是有些天真。夫人还要好好教导才是。” 钱氏眉心一跳,刚想请教长公主此言何意,却看见她已经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了。 她只好笑着对身边几位夫人说了句失陪,向路过的下人问起了自己女儿的所在。 萧媺平素不是个好管闲事的性子,这么多年来她唯一出手管过的闲事,认真算起来也唯有当年萧妤那一桩。但是今日,好歹是钱氏提供了这么个契机才让她能有机会接触到杜学的夫人,是以她才出言提点了一句。 可是也就是这样罢了,再多的便不会有了。 她抱着猫慢慢往杜氏所在的地方去。 杜氏正在同身边的人说着话,看起来很是意兴阑珊的样子。 其实如果换成平常时候,她也不至于这样。只是今天偏偏是成毅侯府的小姐相看夫郎的日子,她便无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如果她那儿子,能赢得周二小姐的芳心,别说他了,就连整个杜家,怕也是从此要青云直上了。 只可惜这种事情注定只能想想,也不是她妄自菲薄,只是这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你不承认。杜家家世低,儿子也不是个争气的,除非周二小姐是眼睛瞎了,否则怎么样都不可能与她儿子发生一丁点关系的。 她又忽然想到,要是自己还有个女儿就好了。 把她带到这种场合,说不定就被那个大家族的公子看上了,就是做个妾也好啊。 可是她没有。 正胡乱想着,一道阴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缓缓抬起头,却发现竟然是西宁长公主。 她匆忙站起来,行了个不甚标准的礼。 她身旁的几位夫人正要起身时,却被萧媺抬手拦下。 萧媺笑道:“诸位不必拘束,本宫只是想同杜夫人说两句话而已,”她看着郑氏,问道,“不知杜夫人可方便?” 杜氏暗暗掐了掐自己,觉得这仿佛就像在做梦一样,她屏住呼吸,半晌后才道:“当当然方便。” 说完,她又看了看自己身边,殷切道:“妾身斗胆,还请公主移步。此地嘈杂,恐有扰公主赏花之雅兴。” 萧媺眉梢挑了挑,没想到这个郑氏这么上道。 她从善如流,应了声好。 两人于是慢慢走上了一条小径,小径两边芳草鲜美,在不远处的前面便是菊花流水,人声熙攘,倒也算别有一番风味。 杜氏将心底的不安压下去,正愁着不知道应该怎么没话找话的时候,突然余光一瞥看到了萧媺怀中的猫。 先前她一直低着头,这猫又安静得不像话,故此她才没有注意到。 她笑道:“公主怀里这猫,毛色鲜亮细密,双眼有神,看起来是很名贵的品种呢!” 萧媺摇了摇头:“没有很名贵。杜夫人莫要紧张,本宫没有恶意。”一会儿后,她又道,“杜小公子的事,本宫也听说了,逝者已矣,夫人还是保重身体,切莫太过伤怀。” 听她这样一说,钱氏的眼眶又红起来,她没想到公主竟然是来找她说这件事,当下语气便低了下去:“多谢公主好意。妾身知道了。” 她这时才想起来,自己今日素净的打扮,以及憔悴的面色都是为了府里那个枉死的庶子,正好又听长公主提及,她又悲戚叹了一声:“只是宇儿那个孩子” 话音刚落她才想起来自己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长公主,若是对旁人说起这些倒没有什么,可这是长公主 她慌忙福了福身:“妾身实在难过,一时情急失态,还望公主恕罪。” “无妨。”萧媺摇摇头,“杜夫人也是真情流露。” 过了一会儿,她才疑惑道:“不过本宫记得,杜小公子与夫人” 郑氏笑了笑:“宇儿确实不是妾身嫡亲的孩子,可是他从小就养在妾身身边,妾身与他,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哦?” “早年间他姨娘刚生下他的时候,身子骨就开始不好,眼看着这么小的孩子,没个人照顾怎么行?妾身又不放心就这样把他交给请来的奶娘,故才将他抱到了自己身边养着,没想到这一养,就是十七年。” 郑氏掏出绢帕拭了拭眼角泪痕,看着萧媺对她说的似乎起了点兴趣,于是更加悲恸:“宇儿从小机敏听话,比妾身那不成器的儿子省心多了,妾身本还想着什么时候请媒婆给他说合一门好亲事,没成想这么快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她捶了捶胸口,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啊!” 萧媺拍了拍她的背,劝慰道:“夫人这又是何苦?想必杜小公子在天有灵,也不会想看到夫人这番模样。” 钱氏呜咽了一声,凄凄点头。 没想到下一瞬便听见身边的公主说道:“虽然杜夫人这一番说辞委实动人,但是本宫听到的可不是这样。” “既然都说到这事了,杜夫人方便提一下,为什么杜小公子的生母,曾氏,分明什么都没做,却被你们软禁在了芳菲院吗?并且,据我所知,曾姨娘也并不如夫人口中所说,生下杜小公子后便身体羸弱,甚至,杜小公子也并不是从小养在你身边。” “本宫真是好奇啊,究竟是什么情况下,才会出现这种自己知道的与从让人口中说出来的事情完全不符的情况?” “杜夫人博学多识,想必是能为本宫解惑的吧?” 郑氏瞪大眼睛,慌乱地后退几步,直至整个人撞在身后雕花的门上,她才像是找到支柱一样站稳了些。 她摇了摇头,强自镇定道:“公主真会说笑,请公主恕罪,您说的,妾身一个字也听不懂。那边似乎有人在唤妾身了,妾身——” “告辞”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她便住了口。 因为她明明白白地听见萧媺问她:“想不想知道本宫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她想说不想,可是下意识的动作却出卖了她。 萧媺唇角翘起:“本来想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想了想,又觉得这句话实在没什么用。大家都知道。只是都知道也没什么用罢了。” “本宫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拿一两黄金收买了杜府的采买丫头而已。” “杜夫人说,这算不算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呢?” 郑氏赤红着眼看着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杜方宇枉死,曾姨娘得知消息之后就疯了。为了保全她的体面,妾身才没有告诉府里的下人,只是将她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并且吩咐了她贴身伺候的丫鬟仆妇好好照顾她,怎么,这也有错吗?” “令长公主误会了,妾身真是罪该万死。” “可是,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曾姨娘没有过错,妾身要发落她又怎么了?妾身是嫡妻,她只是个妾。更何况,这是我们杜府的事,长公主掺和进来,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 萧媺怜悯地看着她,道:“本宫看杜夫人才是有些失心疯了,你自便吧。” 说罢她便走了。 并没有看到在她身后,已经无力到虚脱的郑氏像溺水被救的人一样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猛地抬起头,用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本来看见长公主来找自己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一丝窃喜。心里想着如果自己能就此攀上长公主这棵大树,也算是为自己的儿子多铺了条路。 没想到最后却是这样。 可是,难道她以为自己是长公主她就拿她没有办法了吗?想到那个气度非凡的男人,郑氏低低笑起来,理了理妆容衣裳,回了自己方才在的位置。 没过多久,就有下人来请她们,说是夫人在桂华阁设了宴,请诸位移步。 钱氏这时已经坐在了高堂上,她看着自己低垂着头的女儿,又看了看女儿身边空下来的位置,眸中闪过一丝凌厉。 没想到她好好养着的庶女,这么些年来,心也大了,竟然想着在众人面前扮可怜博取同情,以这样的手段拖累她和女儿的名声。 幸好得了长公主的提点,否则她还不知道自己女儿这么蠢。 不过看着周柔小口小口吃着糕点,钱氏心中又有细细暖流淌过,她想,如果能给女儿找一门好亲事,家世低些无所谓,姑爷人品贵重些就好,这样一来,依女儿的性子,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外面的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众人进得阁中,渐有人语声喧闹起来。 下人引着贵客们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后,便有丝竹声缓缓从屏风后流泻出来。 钱氏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后,阁中便只剩下诸人低语的声音与丝竹声交织。 阁中灯火通明,不多时,身姿婀娜的舞女鱼贯而入,水袖轻扬,伴着乐师的奏乐缓慢抛开一朵风月,一转身一停顿都暗生风情。 萧媺愉悦地看着面前的绰约多姿的舞姬,偶尔兴起便自斟自饮。 可是等舞姬退下,待她看清对面的人后,她却是笑不出来了。 对面的人面白如玉,面色冷肃,他也正看着她。 其实他是坐在她的斜对面,可她偏偏是歪着头,所以便对上了他。 她唇角的笑缓缓收起,又微微侧了侧身子。真是可惜了,如果对面坐着的人是旁人的话,她说不准还会笑一笑。 正这样想着,她抬眸便看见了对面的邵晋,想着前天的事情,她弯着眸子笑了笑。 邵晋被她这一笑吓得打了个寒颤。 他转过头本想同贺清时聊会儿天缓解一下压力,却又看见他眉头微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三十一章(双更合一,评论满百加更送达~) “你怎么了?”邵晋问。 贺清时没说话,他抬眼去看萧媺,发现她已经低下了头,他转头看向邵晋,眉头仍然皱着,道:“没什么。你要说什么?” 邵晋道:“你刚刚应该是没注意到,我跟你说刚刚长公主对着我笑了一下,真是快把我魂都给吓没了。自从她来找过我之后,我就觉得她的笑真是瘆人得慌。” “她肯定是不怀好意,你说她是不是又想干什么了?” 贺清时凝眸,道:“曹禹的事情,你开始查没有?” “没有。”邵晋大拇指轻轻摩挲着下巴,“过两天吧。” “嗯,有什么进展记得知会我一声。” “为什么?” 邵晋问完,突然拍了拍大腿:“你是不是怀疑这件事和谢声有关系?” 他想来想去,觉得只有这个可能了,不然一直在关注着谢家的贺清时为什么会又对曹禹的事起了兴趣? 贺清时看他一眼,权作回答。 这确实是其中一个原因。 因为不管怎么看,杜家出事的时间都有些太巧。 洛河刺史之位空悬,谢家一反常态为这个位置奔走,偏偏接着杜家又出了事。 在很多时候,巧合的背后往往隐藏着更大的玄机。 萧媺这时候也在想曹杜两家的事。 从一开始知道曹禹打死了人,她就觉得是有人要害曹家。因为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认知,所以从护国寺回去之后,她就首先让绿莺去查了查杜家。没想到这么一查果然出现了问题。 杜方宇前脚刚死,生母曾氏就被关了起来,真是很难令人不多想。 她知道了这事之后,就一直想见一见郑氏。之前在花园里她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试探。 她只是想看一看在杜方宇的这件事里,郑氏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她到底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可是没想到,被她拆穿了谎言的郑氏虽然表现得很慌乱,可她说出来的话却是有条有理就像是事先准备好的一样。 所以曾氏其实是知道些什么的吧? 那么为什么,杜家又仅仅只是把曾氏关了起来,而没有害了她的性命呢? 萧媺转动着手上的玉镯,满心想着要从哪里找突破口,然而过了许久她还是发现自己毫无头绪。 郑氏与她谈话的时候,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无意间不止一次地提起了自己的儿子,说明她对儿子是很在乎的。 可是她却不能从郑氏的儿子入手,这样一来无疑会打草惊蛇。 她叹息一声,头一次生出了束手无策的感觉。 这种感觉一直陪伴着她,直到宴散,她也还是愁眉不展。 郑氏从被萧媺戳穿之后,就一直感到坐立不安。趁着下人来请她们移步桂华阁时,她便想好了托辞,让下人代自己转告周夫人,她身体不适,不便久留,就先走了。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她回到杜府,想找老爷商量此事的时候,却被府里伺候的下人告知,老爷并不在府里。 她去到儿子的院子里,又被小厮拦下,说是少爷正和同房丫头行敦伦之事。 她点了点头,失神地离开。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才能缓解自己的紧张。 最后还是她一个人守着屋里一盏油灯,耳边听着窗外草丛里的蛩鸣枯坐到半夜,才等来了下人的禀报,说老爷回来了。 “请老爷来见我。” 良久,通秉的下人才从幽闭的房门外听见这么一句话,他应了声是,又提着灯离开。 不多时,幽闭的房门被打开,杜学带着一身酒气踉跄着走到郑氏身边坐下:“大半夜的,夫人既在房中等我,又缘何只亮一盏油灯?” 说着,他就想招人进来多点几盏灯。 郑氏拦住他,坐远了些,才开口道:“就这样吧。老爷,我有事要跟你说。” 杜学不耐烦地道:“你,嗝你直说便是,咱们夫妻之间,哪儿来这么多讲究?” 半晌,郑氏才语气沉重道:“长公主知道了。” 她一开始也想着那个人或许会出手对付长公主,可是等理智渐渐回笼,她才意识到,或许比起费力气地对付长公主,那人会更倾向于直接牺牲他们。 老爷不过是个五品官,她的娘家也并不是什么显赫的家族。对那人而言,委实是微不足道。 杜学哈哈一笑:“知道什么了?什么事情能让夫人这么紧张?” 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她的回答,杜学的笑声渐渐小下去,借着昏黄的灯光,他看见夫人脸上凝重的神色。 他顿时酒醒了三分。 可是很快他又摇了摇头:“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她难不成还要插手此事不成?” 郑氏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不是要插手此事,她今天恐怕就不会找我了。” 杜学猛地站起来,拔高了声音,怒道:“现在你怕了又有什么用!当初你做下这件事的时候就没想过今天?为什么当初一句话也不告诉我就擅自做下了这件事!” 郑氏冷笑一声:“可是后来告诉你的时候,你不是也没说什么吗?杜学,别把自己想得多高尚。与其这时候埋怨我,你不如想想对策。那位大人是一定不会对我们伸出援手的,你要是还想有命享那荣华富贵,就给我记好,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件事暴露了,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 她没想到杜学知道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埋怨她,感到愤怒的同时,她又觉得有些心寒。 杜学被她的话说得颜面扫地,可他是个莽夫,生平只知道舞刀弄枪,遇上这种事,他真是半点主意也没有。 “那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他大口喘着气,态度虽然强硬,但是深知他习性的郑氏却知道,他这是已经服软了。 如果是在以前,她说不定还会有些高兴。可是现在,她却只感到一股悲凉从她心底蔓延开来。 这个懦弱而没有担当的男人,竟然就是她曾经选择的,甘愿托付终身的良人。 “我不知道。”她冷冷道。 “你不知道?”粗砺嘶哑的男声因为猛然提高而显得有些尖锐,杜学低下声音,好声好气地笑了笑,“你怎么会不知道?” 郑氏看着他,同时也是在看着他眼里的自己。 她终于认识到,让下人把杜学叫过来,这就是一个错误。他不仅帮不了她一点忙,还会让她更失望。 曾经那个憨厚却果敢的少年,已经被眼前这个市侩庸碌的男人取代了。 而他们之间的情分,也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对话里被消磨得所剩无几。 她突然觉得有些害怕。 她不想往后余生看见这个人,她的心里都只剩下疲倦与厌恶。 “我不知道,你让我想想。”她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 杜学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那是一种略带着讨好的,有些卑微的笑,他说:“好,夫人辛苦了,你慢慢想,不要着急。” 郑氏没有说话。 一会儿,她就听见了杜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给爷提灯,去梅园。” 梅园是杜学新纳的姨娘的住处。 郑氏呆呆看着门口,直到眼睛酸涩,她才眨了眨眼,转身俯在床上哭了起来。 翌日。 下朝后,邵晋手执笏板走进御书房内。 萧琮坐直身子:“不知爱卿求见所为何事?” 邵晋躬身道:“回皇上,微臣受理曹禹杜方宇之事,发现诸多疑点,此事定然不是如众人所见般简单,故此,微臣恳请皇上批准大理寺彻查此事。” “这有何难,朕准了便是。”萧琮应道。 邵晋拜谢后,走出御书房就看见正等着他的贺清时,他快步走过去,低声道:“我已经向皇上禀明了,接下来的事可就是交给你了啊!” 贺清时“嗯”了一声。 “那等长公主再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让她去找你吧。”邵晋又想起来这么个事,忙说了一声。 贺清时神色淡淡,良久后,一声“嗯”才从他喉咙里滚出来。 两人慢慢走在宫道上,邵晋一门心思在想谢家的事,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们守株待兔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让谢家背后的人露出了狐狸尾巴。 没想到竟然是郑恽。 荥阳郑氏的二把手。 他抬头看了看宫墙上的朱瓦,又悠然收回目光。 有些棘手啊。 贺清时却在这时突然停下脚步:“正己,我最近,时常对一个人感到愧疚。” 邵晋“啊”了一声:“你继续说。”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过头瞪大了眼睛看贺清时:“你刚刚说什么?” 贺清时平视前方,他知道邵晋是听清楚了的,只是有些不敢相信而已。事实上何止是他,就连他自己也有些想不通。 “她的处境很不好。而这样不好的处境,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自于我。” 邵晋忍不住有些想笑,可他看着贺清时的样子,又发现他似乎是真的对那个人心怀愧疚。 “何必呢?澈之,因为你而处境不好的人多了去了,你又何必因为这么一个人感到愧疚?” “会愧疚是因为你觉得你做错了。可是你是谁?你是贺清时,你不会错的。” 邵晋拍了拍他的肩膀:“人生啊,就应该及时行乐,愧疚什么的,未免太煞风景。更何况,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就算是现在可以挽救,但是人各有命,若是那个人真因为你而陷入了不好的处境,那就说明他命里合该有此一劫。” 贺清时眸子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其他的话。 他也觉得自己近来很有些不对劲。 “我看我们还是来说说谢郑两家的事吧。你说郑恽怎么想的,竟然找上了谢声。其实谢声也还算可以,但他那儿子是真不行啊。”邵晋停下步子,等到贺清时走到他身边,才又开始慢慢走起来。 贺清时道:“正是因为谢嘉和立不起来,郑恽才找上了谢声。如果谢嘉和可堪大用,那郑家怎么好在背后操纵呢?既然要选附属,听话比有能力重要得多。” 经他这样一说,邵晋也反应过来:“也是啊。” “所以你是不是觉得杜方宇的死,也和郑家有干系?”邵晋停下来,将面前的石子踢远,转头问贺清时。 “不知道。但他的死有蹊跷,这是没假的。具体和什么人有干系我还没想到。说不定,没那么复杂。”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揽下来?” 贺清时沉默了一瞬,道:“一时冲动罢了。你就当我是没事干好了。” 邵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妥协道:“行吧。” 虽然明明知道不可能是他一时冲动,可贺清时这个人就是这样,他不想说的事情,你就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说。 而且,他总不能真找把刀架他脖子上吧? 没过多久,两人就出了西华门。 邵晋刚走到自己的马车前,车夫就对他道:“刚刚管家派人来了一趟,上次来的那位姑娘现在候在府里呢。下人们按照大人的吩咐将她请到了书房里。” 邵晋“啧”了一声,高声唤了声“澈之”。 贺清时转过头:“何事?” 邵晋朝他挤了挤眼,道:“去我那儿吧。有人等在府里呢。” 贺清时愣了愣。 很快,他说:“好。” 没有等太久,萧媺就见到了推门而进的邵晋,以及他身后跟着的贺清时。 她笑着与两人打了声招呼,随后便对邵晋道:“邵大人,关于杜方宇,本宫这边已经有一些进展了。” 她说了这么一句,以为贺清时听了之后便会识趣地离开。 没想到他仍然站在那里。 反倒是邵晋咳了一声:“那什么,在下最近有些其他的事情,这事以后就交给贺大人了。长公主大可放心,在下与贺大人是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长公主如果觉得在下可信,那么也请对贺大人放心。以后关于曹禹或是杜方宇,长公主那边有什么线索,大可与贺大人商量。” “好。”萧媺笑盈盈地说,又看着贺清时,拿出自己之前应付邵晋的说辞,“本宫一位手帕交的姨母嫁在曹家,是以本宫才希望贺大人勿怪本宫多管闲事,日后还请贺大人多多指教。” 她将“多管闲事”和“多多指教”几个字咬的很重。 任谁看了她这幅样子,也不会想到她心里真是充满了不情愿。 起码贺清时就没想到。 他淡淡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邵晋看着他们,嘴上说了句“既然这样,那澈之你就和公主好好聊一聊吧”,但实际上好半天他的脚步都没动。 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前脚一走,这两人后脚就能打起来。虽然看起来他们相处的画面挺和谐。 “还有事?”贺清时开口赶人。 邵晋为贺清时不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而感到惋惜,他暗暗叹了口气:“就走,就走。” 然而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 因为在他走之后两个人并没有打起来,只是谁也不开口说话而已。 萧媺是因为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她觉得自己应该用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可她说不清楚。 贺清时则是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 最后还是萧媺开口:“事情可能有些复杂。我们坐着说吧。” 两人坐下后,她捋了捋思路,将自己在赏花宴上对郑氏的试探简略说了下,又开始说自己的想法:“其实这样看来,有一个很大的可能性就是郑氏为了铲除杜方宇这个障碍所以害死了他。但是如果是这样,就有一点说不通,那就是明明是可以私下里解决,她为什么要摆出来,嫁祸给曹禹。” “犯不着费这么大的功夫。” “所以我更倾向于这背后是有人要借杜方宇的死害曹家。杜方宇的死,本身就是个阴谋,而很明显,经过试探可以看出来郑氏也参与到了这个阴谋之中。她的软肋是她的儿子,但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这条线我们不能动。” 贺清时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 这就没了??? 萧媺瞬间觉得自己有些提不起劲儿来了。 这就像你为一个人费心费力准备了一桌精美的菜肴,然后那个人面无表情地跟你说了一句“辛苦了”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 “不知贺大人有何见地?” 贺清时细细咀嚼了“软肋”两个字,而后才缓缓摇头。 萧媺觉得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今天她到这里来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可她还没怀疑完,就听见旁边的贺清时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长公主这么迫切地想证明曹家的清白,真是古道热肠。” 萧媺皱了皱眉,她狐疑地看了眼贺清时。 她知道自己的借口很蹩脚,但是贺清时也不用这么诚恳地讽刺她吧? 如果不是因为恰好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她真的差点都要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了。 “不瞒贺大人说,我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心肠真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三十二章 说完后,萧媺真真切切地看见贺清时的面部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但只是一刹,很快他的脸上又变成之前她许多次看到的那样,如同无波古井一般的平静。 如同破冰的春水,流动一霎后又被冻住。 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幼稚地计较着这个人的言行,她皱了皱眉。 挣扎一番后终于是平复了心情,她看着贺清时,深吸了一口气,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谦逊有礼地说:“如果想让郑氏开口,其实我也是有办法的。只是此事须得经过邵大人的同意。” “不过刚刚邵大人已经说了,这件事已经交给了您,想必您能同意就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贺清时眉梢动了动。 “什么办法?” “素闻大理寺狱关押着众多朝廷钦犯,又以破案严谨公正而在坊间享有极高的声誉,想必刑讯手段一定不简单吧?” “郑氏这个人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家世不高,却也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后来嫁给杜学之后,手上或许是沾了几条人命,但是,血腥的场面怕是没怎么见。” 萧媺说到这里,便停下来,去看贺清时的神色。 她已经打算好了,如果贺清时脸上有一点不赞同的神色,她就拂袖走人。 其实恐吓郑氏也不是非要在大理寺不可,她提出这个法子只是想将大理寺和她暂时绑起来。她相信贺清时也能明白她的用意。 贺清时没想到萧媺说的办法竟然是这个。 他沉思一会儿,不答应也不拒绝,而是问道:“你怎么就敢肯定,郑氏一定会说?” “人都是惜命的啊。”萧媺轻声说,她端坐着,裙裾下的脚却一直不安分地小幅度地晃荡着。 “所以贺大人?” “什么时候?约个时间吧。具体需要我做什么也说一下吧。”贺清时道。 萧媺歪头看他:“能借大理寺狱一用就已经足够了,另外的事情我可以自己解决。就不劳贺大人费心了。至于时间嘛,择日不如撞日,贺大人看,今天酉时怎么样?” 贺清时被她这样看着,略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随后才说了个“好”。 萧媺提着裙角起身道:“那就这样,多谢贺大人了。” 贺清时也站起来,微微颔首,客套了一句:“长公主客气了。” 申时五刻。 郑氏呆呆地坐着梳妆台前。 过了半晌,她才将面前揉成一团的宣纸展开,仔细又看了一遍。 纸上的只有一行潦草的字迹,约她酉时到庭翠轩。 这并没有什么,而真正让她感到害怕的,是那个落款,一个“媺”字。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从昨天开始,她就一直等待着。可等这一刻真正来临,她却又觉得太快了。 她以为会久久悬在头上的刀在她意想不到的时候落了下来,直直地,从她眼前落下,落到她的脚边。 可她不能坐以待毙。 就算前路坎坷,她也不能退缩。如果一直往前走,说不准还能有一条出路。可如果就此停滞不前,就连退路,指不定也会被堵死。 她不知道萧媺究竟是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可是她明白,如果今天这庭翠轩不去的话,萧媺肯定不会就这样放手。 她一定还会使出别的手段。 从这张纸条被人从窗外扔进来开始,就注定了她必须要奔赴这场鸿门宴。 她颤了颤,目光呆滞地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过了许久,她才动了动嘴唇,僵硬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扭头往外唤丫鬟进来,为她梳妆打扮。又吩咐了一直贴身伺候的嬷嬷,带着她的信物去求见那个人。 说是梳妆打扮,其实也就是让丫鬟用螺子黛为她细细描了眉,再抹了些口脂,搽了点粉,让她看起来面色好了一点。 听说她要出去,丫鬟还想着拆了她的发髻为她重新挽一挽,被她斥退了下去。 整个屋子里又只剩下郑氏一个人。 她就这样一个人干坐着,到了七刻。 还有一刻钟,就是酉时了。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声响,她急切地站起来,转过身看见果真是嬷嬷回来了。 “怎么样?”她着急地问,眼里半是担忧半是期待。 嬷嬷张了张嘴,片刻后又闭上。只用一直以来的慈爱的目光看着她从小看到大的小姐。 “我问你怎么样了!” 没有得到回答的郑氏嘶吼出声。她心里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想,可还是想亲口听嬷嬷说。 “你就告诉我吧。总要让我知道不是?”她声音温柔下来,“也没关系。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候,怎么看得出来鹿死谁手?” 嬷嬷终于叹了口气:“夫人拒绝了奴婢的求见。”说完,她又轻声安慰她:“是,还没到最后的时候,一切都会有办法的。” 郑氏疲惫地点点头:“嬷嬷辛苦了,你下去好好歇着吧。” 嬷嬷福身道是,沉默地站在原地,直到看着郑氏的身影穿过院门,走上长廊,她才出了屋子,关好门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郑氏走到门口,坐上马车,刚想吩咐车夫去庭翠轩,就感受到从脖颈右侧处传来的一阵冰凉。 她一颗心高高悬起,慢慢往右边转头,很快就看到了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子,她穿着黑色劲装,蒙着面,视线往下,便是她手里持着的匕首。 郑氏闭上眼,轻声问:“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女子没有说话,一个手刀将郑氏劈晕,又取下面巾,朝着郑氏啐了口后才脆声对外面的车夫道:“棠叶大哥,启程去大理寺吧。”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绿莺。而外面的车夫,便是当初从宫里跟着萧媺出来的四个侍卫之一中的棠叶。 至于原本的车夫,则是被他们使计药晕在了旁边的巷子里。 马车驶到大理寺门口后,绿莺便向大理寺的仆役讨了盆水将郑氏泼醒,又从怀里掏出黑色布袋将她的头罩住。 带着郑氏下了马车后,她就将郑氏交给了负责接应的人。 郑氏口中被塞了布,什么话也说不了。 她不知道是谁押着她在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过了哪些路。被人用水泼醒后,头发湿嗒嗒地黏在脸上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她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当头上罩着的布袋和嘴里塞着的布被取下后,她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不知道脚下这条石阶到底通向哪里,也不敢回头看自己身后的人。 “杜夫人是想自己走,还是小的继续押着您走?” 听见身后传来的话,郑氏瑟瑟道:“我我自己走。” 她试探性地伸了伸脚,在下一阶石梯上站稳后,才又扶着爬满青苔的墙壁继续往下走。 明明看起来似乎长得看不到尽头,可是等她真正走上去,才发现这条石梯其实只有二十几级。 她松了口气。 却又在看清眼前的景象后,被吓得后退几步:她站在甬道的正中央,甬道两边是牢狱,牢狱里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唯一的共同点是,看得出来他们都遭受了许多酷刑。 离她最近的一间牢房里,关押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枣面大汉,他的四肢还有身体被五根长长的钢钉固定在墙上;他的对面是一个妇人,身段苗条,手脚被铁链拴住,可是惨况比起大汉有过之而无不及——借着狱中昏暗的光线可以看到她的脸上满是纵横交错的伤疤,以及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也是,鞭痕,烙铁的印记,刀伤等等不一而足 郑氏不敢再往前走,她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不知从哪里响起一声尖叫,直将她吓得跌倒在地。 一道温柔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这个大汉,曾经在赣菏大旱的时候,残害村民,只为吃人肉饱腹;至于这个女人,她叫媛姬,倾覆三朝皇室的妖妃,曾引得前朝皇室兄弟阋墙,父子反目。” 郑氏牙关打颤,她看着说话的萧媺:“你!” 萧媺温凉如玉的手抚上她的下巴:“本宫如何?这就被吓着了么?这两人无论是作的恶还是受的刑在这狱中,都算不上什么。” 萧媺冲她身后的邵秩使了个眼色,邵秩很快会意,将郑氏拉起来。 “本宫今日是特地要向夫人赔罪,这才选了这么个好地方,怎么样,夫人有没有觉得,自己活了几十年,今天总算是开了回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三十三章 郑氏摇了摇头,发髻凌乱,早先在屋里细心打理的妆容也已经花了。头上的步摇和钗子斜斜地插着,好像下一刻就会掉下来。 几撮发丝贴在她的耳边还有额头上,脸上被泼的水还没干,又沁出涔涔冷汗,整个人如同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邵秩押着她慢慢往前走,萧媺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还有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的血腥味,无一不在提醒她这是在什么地方。 “前面那个书生,舌头被割了。知道为什么吗?他曾经是大邺骗术最高明的人,巧舌如簧莫过于此,颠倒是非,混淆黑白,没什么是他说不了的。” 萧媺葱白的手指闲闲指了个地方,郑氏的头便被邵秩拧过去,非要逼她看清楚那间牢房中的情形。 郑氏狼狈地看过去,却发现那人匍匐在地上。这时,她又听见萧媺道:“为了防着他自杀,所以大理寺的人就打造了这种可以嵌进地下的手铐。” “世上大多数人都怕死,大概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这个地方。” “在大理寺狱中,没什么比死更难。头一个吃人肉饱腹那个男的,现在每天都只能吃死鱼死老鼠,就算是吃得口吐白沫,也会有大夫来为他诊治。” 郑氏满面惊恐,丝毫不敢怀疑萧媺此话的真实性。 如果不是邵秩押着,她现在肯定已经瘫软在地了。 “这就受不住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郑氏硬生生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些许惋惜的味道。 “本宫刚刚还在想,如果请杜夫人在这里待上一个月会怎么样呢?” “你!”郑氏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过了许久她才怒道:“就算你是长公主,你也——” 萧媺打断她:“也不能怎么样?不能私自关押你是吗?你以为本宫会什么都没准备好就让人将你请来这里?” “王都里每年走失的,被拐卖的妇孺也不少了,多你一个,似乎也没什么稀奇的吧?” 这话一说出口,别说郑氏被吓得面无人色,就连她身后的邵秩也不得不对这位长公主刮目相看。 这时候他才真正相信了之前贺大人说的话,利用大理寺狱来恐吓郑氏,果然是她能想出来的主意。亏他一开始还以为这其中有贺大人的手笔。 郑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从在闺阁里的时候,到后来嫁人生子,她所接触到的人也没几个是真正的良善之辈,大家看起来一团和气,实际上却是各怀心思。但就算知道身边的人都是笑里藏刀,大家也都还是不约而同地维持着表面上的花团锦簇。 可是萧媺不一样。 郑氏回想起昨天下午,萧媺脸上明晃晃的戏谑,以及现在不加掩饰的恶毒,她终于认清了这一点。 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她回过头望身后那条狭长而昏暗的甬道,又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萧媺,一脸颓败地说:“长公主费了这样大一番周折,是想知道什么就直说吧。” “本宫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她看着邵秩,又道,“烦请去将贺大人也请过来吧。” 邵秩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他惊愕地瞪大眼睛。 萧媺又重复了一遍:“请贺大人过来。” “什么?”邵晋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竟然说请咱们纤尘不染的贺大人去地牢?” 拍完桌子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有点过于激动了。 主要是这个事情听起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得多冷的心才能舍得让贺清时这样的人去地牢走一遭啊?! 然而等他想到萧媺今天也是去了地牢,又觉得好像有些可以理解了。 贺清时施施然站起来,丝毫不受邵晋的影响,让邵秩带路去地牢。 说起来,他也算是大理寺的常客了,可这地牢,他还一次没进去过。 邵秩看了眼主子邵晋,直到看见他便秘似的点了点头后,才走到贺清时前面,为他引路。 两人刚走了没几步,连房门都没出,邵晋就“哎”了一声走到他们身边,喋喋道:“虽然我这人素来宅心仁厚,最不喜欢见血,可谁让你是我兄弟呢,再怎么样,我也得讲义气不是?不就是个地牢吗?小爷也陪你去一趟。” 走在最前面的邵秩嘴角抽了抽,也不知道上回亲自拿了烙铁逼供犯人的是谁。 贺清时根本没把邵晋的话听进去。 一行人走到地牢里的时候,萧媺正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在她面前,是一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的妇人。 不用介绍,邵晋与贺清时就知道,这是郑氏无疑了。 邵晋“啧”了一声,饶有兴味地看向萧媺:“公主对她用刑了?” 过了一会儿,他脸色骤变,捂着鼻子往后退了几步。他就说为什么她坐了这么远,原来在这儿等着他们呢! 贺清时与邵秩也皱着眉与郑氏隔开了些距离。 萧媺强忍着笑意道:“没经过大理寺卿的同意,本宫哪敢对客人动用私刑?只不过刚刚在等着贺大人来的时间里,觉得有些无聊,于是给杜夫人讲了个小故事而已。” 尽管捂着鼻子也还是闻见了味道的邵晋实在是想不通到底有什么故事能把人吓尿了。 郑氏从贺清时等人来开始,就渐收了声息,一直羞惭地低着头。 萧媺真是太可怕了! 她蜷缩在地上,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 “现在才觉得地牢里面的空气不怎么新鲜,我们还是出去吧,至于杜夫人,还是找人为她清洗一番后再带来问话也不迟。” 萧媺说着,将目光投向贺清时,等待着他的回应。 见两人似乎又要僵持,邵晋忙上来和稀泥:“好啊好啊,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下官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萧媺走到邵晋身边:“看来邵大人与本宫真是心有灵犀。不知这地牢是原本就是这样吗?许多刑具,本宫从前都没见到过,也不知是出自哪位高人,当中构思之精妙,说句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邵晋谦虚道:“咳咳,区区不才,正是在下。” 两人边走边交流,很快就将贺清时邵秩还有郑氏抛在了后面。 看见邵秩也要走,贺清时面色更黑了。 他唤了声邵秩的名字,邵秩转身看向他。 “长公主方才说,找人将郑氏清理了带过去问话。” 邵秩还在想这和他究竟有什么关系的时候,就看见贺大人越过自己往门口走了去。 他猛地看向丢了魂一样的郑氏,所以是让他找人吗? 最后也不知道邵秩是怎么和人把郑氏的情况说清楚了,总之他再带着郑氏出现在萧媺,贺清时,邵晋面前的时候已经是两刻钟之后了。 而此时的萧媺与邵晋两人正相谈甚欢大有“从此我们就是兄弟有福你享有难我当”的趋势。 看得邵秩心惊胆颤,生怕他这个挺多时候脑子都有些不太正常的主子一个激动就上去要拉着人家长公主歃血为盟。 “长公主如果没什么要问的就放杜夫人走吧,也不要在这里耽误我们的时间了。”看见邵秩略有些茫然的目光,贺清时淡淡道。 邵晋的笑声戛然而止。 萧媺看了眼他,眼神里明明白白地传达出一个意思:他一直都这样吗?我是说,动不动就像发病一样。 邵晋:差不多。从小和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我经常也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这样。 萧媺: “公主问吗?不问就我来问呗。”邵晋带着笑道。 “既然邵大人有意,那就你先请吧。”萧媺道。 邵晋沉思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可问的,他摆摆手:“还是公主来吧。毕竟还关系到您手帕交的姨母的婆家。” 听了他的话,萧媺将视线投向郑氏。 也不知是从哪儿找来的粗布衣裳,郑氏穿在身上,竟一点也看不出她那官夫人的出身。 郑氏被她的眼神吓得头皮发麻。 “别怕,本宫不会拿你怎么样的。你只要好好配合本宫,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说不定本宫还能满足你,嗯?” 她好好说话的时候,声音就会有些糯,像一窗浸了山月水花的春雨,带着江南的绵软味道。最后一个“嗯”字更是,微微拉长的尾音像长了钩子一样,教人的心忍不住跟着颤。 郑氏虽然还是怕她,但在先前被伺候着换衣服的时候就已经慢慢镇定了下来。 “妾身明白。”她低着声音道,“妾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杜方宇怎么死的?” “这真不关我的事!公主你要相信我,我是受人指使的!那人让我把方宇引到承平街上,剩下的就不关我的事了!” 郑氏急切得忘了谦称,萧媺也没有在这种小事上和她计较,而是道:“你把具体的事情说一下吧。” 郑氏揪紧了衣角:“她,她是在出事前五天找上我的,我承认我是很讨厌方宇那孩子,可是也从来没想过要他死。” “我真的没想过。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鹏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