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 正文 1.海姆立克 毕设答辩一结束，童玥就按照约定直奔美食街。 同宿舍不同专业的六个女生，定好了在这里吃庆功宴。 大家来自天南海北，口味却难得的保持一致——无辣不欢。所以，她们把聚餐地点定在了一家连锁火锅店。 位子是吴锦电话预订的，服务生一听名字，立马把童玥领上了二楼碧水阁包厢。 “女士，请您点锅底，我们好提前做准备。”服务生递上餐单。 “等人齐了再点吧！” 童玥没想到自己是第一个赶过来的，心中忽然有点惴惴不安。 服务生毕恭毕敬地说：“吴女士特地打过招呼，她说第一个到的人负责点锅底。” “好，那我看看。”童玥接过餐单，“两个特辣，一个变态辣，三个中辣。汤都要牛骨汤，不要鸡汤，葱姜蒜适量。” 目送服务生走出包厢，童玥收回视线，连忙往宿舍微信群里发消息。 她等待了三四分钟，手机毫无动静。答辩时要求关机确有其事，可总不能六个人只有她的专业最先完成答辩啊？ 童玥又发一条： 继续等待，手机还是没有提示音响起。 一刻钟后，笑盈盈的服务生再次出现在包厢门口。 “女士，现在可以点菜和酒水了吗？” “稍等，我打电话催催她们。” 童玥先拨了吴锦的号码，关机；紧接着，她拨打其他四人的号码，不是提示暂时无法接通就是关机。 火锅店的午市开始了，服务生全部忙得脚不沾地。 负责包厢服务的那位小姑娘，也只能偶尔到碧水阁打一头，客人久久不点菜影响她拿提成，于是她第三次提醒童玥：“女士，点菜吗？您可以先点好，一边等上菜一边等您的朋友。” “这样，多给我十分钟。”童玥说，“如果我还是打不通电话，那我就把这六个锅底买单走人，好吗？” 服务生不大情愿：“哦，那我待会儿再过来。” 童玥立即打了宿舍值班室的座机，恳请宿管阿姨看看305寝室是否有人。 等待的间歇，她分别联络辅导员和班长，请他们帮忙寻找其他五名女生的下落。 然而，她得到的回复是，谁都没看见吴锦她们去了哪里。 除了童玥的动物医学专业答辩用时最长，另五人的毕设答辩上午十点半之前就结束了。 什么意思？恶作剧？ 童玥脑子里蹦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宿舍成员一向相处融洽。大家同属热爱学习类型的学生，四年里，六人比着赛较着劲，争当各专业的前三名，谁也不愿被落在后面。 眼见要毕业了，怎么突然玩起整人游戏了呢？ “麻烦你，买单！” 琢磨过味儿来，童玥连忙召唤服务生，扫码付了账。 孰料，她刚走出火锅店，几个气势汹汹的女人将她围在了中间。 “你是童玥？” “我是。”正午的阳光非常刺眼，童玥不得不眯起眼睛，“你们是谁？” “你这个狐狸精！竟敢勾引我老公——也不瞅瞅自己长了个什么德性！哪里来的臭鱼烂虾都敢腆着脸倒贴男人？！” 为首的女人张口便是一通怒吼，周围的女人附和道：“王姐，别跟她讲道理，这种货色听不懂人话，咱直接动手！” “也对。” 为首的女人扬起手，巴掌猛地打向童玥左脸。 只听“哎哟”一声惨叫，童玥没事，那女人反倒后退了两步，没站稳差点摔个跟头。 “王姐，你没事吧？” “嘿，你这小狐狸精胆子不小，勾引别人老公还敢殴打原配！” 女人们纷纷叫嚣，吸引了不少路人的侧目。 童玥背好双肩包，摆出防御的架势：“我根本不认识你们！不用找这种蹩脚的借口，想打架直说，我奉陪到底！” “你等着，你等着——”为首的女人冲回不远处停的汽车，从副驾驶拽下手提包，胡乱翻找了个把分钟，又跑回童玥面前，“你是农大的学生对吧？这是你的借书证，这是你的饭卡，上面名字信息写得清清楚楚，你有胆量就继续狡辩呀！” 借书证和饭卡赫然呈现面前，童玥着实感到震惊。 这两样东西，大四刚开学就已遗失。 她记得，当时借书证和饭卡被她随手放在寝室桌上，然后下楼拿了趟快递再回来就找不到了。学校的挂失补办手续很便捷，她第二天申领了新证和新卡，也终于在借书证扉页贴上了一寸照片。 “你睁大眼睛看仔细，难道我伪造了证件讹你不成？”为首的女人情绪稍有缓和，“证件上没照片，我今天可是见着真人了！果然长得有模有样，我也才明白我那色迷心窍的老公到底图你什么——” 童玥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我不认识你的老公。这位姐姐，我单身二十二年了。” “年轻漂亮了不起啊？”女人的怒火重新燃起，“你仗着自己脸蛋身材好，就去纠缠别人家的老公？有本事你变成真妖精，一辈子不老，一辈子勾引男人” “劳驾，劳驾，借过一下！” 一阵风拂面而来，童玥只觉身体一轻，便被人拉到了电动滑板车上。她背后紧贴着一个男人，确切地说，是男人紧紧贴着她。 滑板车灵活地穿梭于车辆与人群之间，三分钟不到的工夫，已经绕出美食街所在的巷子返回主干道了。 由于速度太快，童玥来不及问任何问题。 她双眼直视前方，双手攥着车把，耳畔只余风声呼啸而过。隐隐的，似乎还能听见背后那个男人的呼吸声。 滑板车拐入一个需要徒步下台阶的窄路口，男人刹住闸，让童玥下车。 “行了，就送你到这里吧！” 男人的骑行安全装备一应俱全，他戴了头盔c风镜和围脖，童玥仅能看到他下半张脸和待修剪的胡茬。 “谢谢，”童玥望着他，“谢谢你帮我解围。” “不客气，举手之劳。”男人淡然一笑，转身后又回过头，“感情的事，外人不好评价。但是，我想劝你一句，远离有妇之夫，以后找个堂堂正正的男朋友吧！” 童玥没机会解释，男人骑着滑板车飞驰远去。 她张了张嘴，朝那个高大的背影低声说道：“你搞错了，我不是小三。” 一 长途大巴中途停靠时，童玥突然从梦中惊醒。 梦和亲身经历的重合度，竟然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五——不过，那个男人最终是否摘下了遮住眼睛的风镜，她却早已记不清了。 童玥从一上车就陷入昏睡，这会儿太阳穴仍然隐隐作痛。 这些年，各种非处方的止疼药她都吃过，效果并不理想。因为自身选择的动物医学专业，她能够较为容易地接触到临床药物。虽然是给动物用的，但止痛药只是剂量不同，成分和人类用药一致。 有段时间，童玥甚至动了拿自己做试验的心思，想要尝试大剂量的处方止痛剂。后来淋了场大雨，她脑子也随之冷静下来。 澄远市五十年不遇的暴风雪天气，让她给赶上了。为确保安全，高速路暂时封路，长途客运站每天只发一趟去榆西县的车，因为辅路路况不佳，所以不管乘客坐满与否，这个班次到点就发车。 昨晚，童玥住在客运站东侧一家小旅店，那里据说是由废弃厂房改造而成的，外观看着很有年代感，内部却打扫得很干净。童玥之所以没睡好c或者说一晚无眠，是她又犯了头疼的旧疾。 这个从澄远市借调到周边区县工作的名额，是童玥主动争取来的。 她前天抵达，得知自己被分配到了距离澄远市中心一百多公里处的榆西县畜牧兽医站，心里非常高兴，但是克制着没有表现出来。 农业厅分管畜牧业的领导面露难色，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榆西县那边条件很差，小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去了就不得反悔。 能有多差？没有检测仪器还是当地民风彪悍？ 童玥把问题咽了回去。 她向来不怕困难，尤其是换了新环境。在异乡开拓事业，时间都由自己支配，她无需再为复杂的人际关系而费神。 车厢前排倏地响起一阵哗然，一位大嗓门的乘客嚷嚷着要司机退票。 “说好直达榆西县，你半道停车肯定有猫腻！眼见着雪越下越大，你不想走了就把我们一车人全丢下吗？” “不是，老哥，你听我解释” “没什么好说的！要么退票，要么赶紧开车！” 司机见状，识相地不再吭声，但他坐回驾驶位，也没有立刻打火启动引擎。 有人猜测：“师傅，总不能是天太冷水箱冻住了吧？” “总算遇到了明白人。”司机无奈地摇摇头，“我刚才下车检修过，交通救援电话也打了，除了等，没别的法子。” 大嗓门的乘客极不情愿地坐回座位。可不到半分钟，他又张牙舞爪地跳了起来，只是样子怪异，嘴大张着c脸也涨得通红，却发不出一点点声音。 童玥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走上前：“谁能搭把手？” “他咋了？”司机问道。 “快，谁帮帮我，先把他抬下车！”童玥语气很急，“再晚就没命了！” 两个前排的乘客，和童玥一起把人抬到车右后方的空地。 大嗓门的乘客已出现明显的呼吸困难。 童玥从背后环抱住他，按海姆立克急救法进行施救，有规律地多次挤压他的下腹部，终于帮他吐出了卡喉的异物——一粒花生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身手不错 “谢谢姐姐c救我一命，”大嗓门乘客喘着粗气说，“你是c是我的救命恩人！” 说完，他从羽绒服兜里掏出一个圆鼓鼓的纸袋，拍到童玥手心。 “我在车站买的，还热着呢，请你吃！” 童玥打开袋口，往里一瞧：满满一袋糖炒栗子，她连忙还回去。 “这场雪不知下到什么时候，你自己留着吃。” “你收下！花生我吃光了，幸好还有栗子。”大嗓门乘客双手背后，气哼哼地瞪大眼睛，“我都给你了，你不吃不行！” 方才帮忙救人的两个乘客，不禁帮腔道：“收下吧，姑娘，也是傻子的一片心意。” 童玥愣在原地：傻子？ 刚刚获救的那位乘客摘下棉帽，抬头擦去满脑袋的汗。 原来他是个不到二十岁的男孩子，一颦一笑之间透着稚气。由于长年被紫外线灼伤，他肤色黑里泛红，过早地起了满脸皱纹，连司机师傅都称呼他“老哥”。 大男孩冲童玥咧嘴笑道：“吃吧，姐姐。我飞哥说过，糖炒栗子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嗯，我尝尝。” 童玥取出一颗栗子，掰开壳放入嘴里——甜香四溢，口感绵软，味道确实不错！ “我没骗你吧？”被别人称作傻子的大男孩，笑得非常开心。 “好吃，真的好吃！”童玥竖起大拇指，“谢谢你把这么美味的东西送给我。” 正说着话，交通救援队赶到了。 童玥和大男孩上了车，大巴车厢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人们或站或坐，一齐望向童玥，齐刷刷地拍响巴掌，纷纷朝她施以赞许的笑。 坐在童玥右侧方的一位中年女人拉住她的手，热情地问东问西：“孩子，你救了傻子的命，他爸得高兴成啥样子啊！你是医生吗？还是来榆西县探亲的？” “我是医不，我不是。”童玥据实相告，“我是兽医。” 中年女人喜出望外：“你就是新来的兽医？” 大家围拢上前，七嘴八舌地表达出相同的意思：“太好了！老高头盼你盼得眼珠子都发绿了！” 童玥脊背上暗暗渗出一层冷汗。 眼珠子发绿，那不是狼群追捕猎物时眼睛的颜色吗？ 她想吃点东西压压惊，于是又拿一颗栗子，刚把壳剥开，大男孩突然说：“姐姐，老高头是我爸！” 啪嗒，栗子应声落地。 大男孩连忙拾起来，用袖口擦拭果仁的尘土：“我家住在兽医站后面的红房子里，等车到站我领你去看” “别缠着人家了，高奇。”中年女人把大男孩扒拉到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童玥，“姑娘，我瞅你细胳膊细腿的，当兽医能成吗？” 若是夏天穿短袖，童玥一定会展示她锻炼得非常结实的肱二头肌。 但此刻，她只是淡然一笑，没有作答。 一个自诩明白人跳出来问：“对呀，你们城里人不是都爱养猫养狗嘛，你咋不当个宠物医生？赚钱多又轻松。你跑这偏僻地方来干啥？” 童玥实话实说：“我喜欢大草原，如果条件允许，我想一辈子生活在这儿。”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发懵。 司机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车修好了，大伙坐回原位，咱们立刻回榆西县！” 一 一人多高的大黄牛呆立原地，摇头晃脑，目光呆滞，状态极不对劲。 “吃啊，你咋不吃了？” 牛栏前，佝偻着腰的老婆婆不停念叨着，她手端一个大号笸箩，里面放的全是青贮饲料。 “赵大姐，你回屋待会儿吧！”兽医站的矮房子门口探出一颗脑袋，“你家的牛消化不良，让它空空肚子就好了。” 老婆婆哭丧着脸：“早上它就没吃东西。这都过晌了，它还是啥都吃不进去。” “哎，你信我一次” “高医生，我不同意您的判断！”童玥刚迈进兽医站的院子，就目睹了这惊险的一幕，她疾速跑到牛栏边上，急忙问道，“阿姨，牛一直吃青贮饲料吗？您给它喂过别的东西没有？” “昨天一天都吃的这个，夜里c夜里” 老婆婆努力回忆，半天也没说清楚个所以然。 情况危急，童玥顾不及等待，四下搜寻一番，找来豆油和绳索，同时准备插胃管灌服。 由远及近的，耳畔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而这个富有节奏感的声音，在兽医站门外戛然而止。高奇麻利地下马，嘻嘻哈哈地朝骑马人挥手。 “飞哥，别忙着走，我今天认识一个新姐姐！你看，就是她——” 童玥全神贯注地照顾病牛，哪里听得见其他人的呼喊。 她给牛插好胃管，缓慢灌注了二百毫升豆油，然后把牛头吊高。另外，她叮嘱老婆婆，治疗食管梗塞的期间，千万别再给牛喂饲料喂水，只需静静等待一到三小时，牛的精神一恢复，就证明灌注软化法有效。 头发花白的高立新揣着手伫立一旁，若有所思地观察童玥的一举一动。直到儿子高奇重重摇撼他的肩膀，高立新才蓦然清醒：“一上午没看见你，跑哪儿去了？” “进城玩呗！”高奇憨笑，“爸，快过中秋节了，我要吃月饼！” “这傻孩子，”高立新揪揪儿子的耳朵，半是无奈半是心疼地说，“马上到年根了，教了多少遍都记不住。” 马背上的男人跳落地面，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从头到脚沾满了雪。 童玥蓦然回首，恰好注意到了这个怪人——怎么形容呢？他就像刚被营救出来的登山队员，或者说更像一名探险家c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那种孤胆英雄。 “叔，气象局说，暴雪会持续三天。”男人的雪镜折射着五彩斑斓的色彩，“高奇到处瞎跑有危险，您多留点心把他看好。” 高立新关切地问：“牧场那边还好吧？” “不太好。”男人用力扑打衣袖和肩头凝结的雪块，“早期修建的羊舍房顶压塌了。我暂时把羊驱赶到了建了一半的棚子里。” “需要帮忙你就吱一声。”高立新诚挚地说，“霍飞，咱是一家人，甭和我客气。” “知道了，叔。我先回，有事再和你通电话！” 男人飞身上马，挥舞一下手里的鞭子，迅速离开了兽医站。 望着他远去的方向，高奇怅然若失，悄声嘟囔道：“飞哥没礼貌，都没和新姐姐打招呼。” 一 守了一个多小时，牛食管梗塞的症状明显好转。 童玥终于放下心，转去向高立新报到：“高医生，我是童玥，以后请您多多关照。” “幸会。”高立新微笑着与她握手，“自古英雄出少年，不，应该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小姑娘胆识过人，能力也让我刮目相看。” “您过奖了” 童玥话说半截，高奇把话茬接了过去。 他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地讲述了长途大巴上如何被花生米卡喉c如何被童玥救治，全过程讲得有板有眼，不打一个磕巴。 “高奇，你真棒！”童玥吃惊不小，“每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 “恩人呐！走，咱们进屋聊，别回头冻感冒了。” 高立新更吃惊。他态度骤变，连忙提上童玥的行李箱，领她去兽医站后面的宿舍。 高奇所说的红房子，其实是一排红砖矮房。 童玥一米六八的身高，进门时要低头弯腰，否则门楣会碰到头顶。环视一圈，她目测房屋的内部层高不足两米甚至更低。 “我们这儿条件简陋，据说明年开春会重建。”高立新说，“这间屋以前是资料室，冬天一直烧着土暖气，最近降温，晚上住着可能有点冷。” “不要紧。”童玥笑笑，“大三实习我住过没电灯c没暖气的房子，这已经很好了。” 简单地打扫过后，童玥铺好床单被褥，却发觉电源插座离床太远，她随身带的电热毯线不够长。 正琢磨怎么解决难题，高立新和高奇又来了，专门给她送插线板。 高立新笑着问，“怎么样？能适应吗？” “能。”童玥回以礼貌的微笑，“就是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出行很不方便。” “你会不会骑马？”高奇插了句嘴，“我们家有两匹马，可以借给你一匹。” “现在不会，不过我可以学。” 童玥的回答，令高立新产生了一种熟悉的亲近之感。他说：“等雪停了，我找霍飞教你。” “谁是霍飞？”童玥诧异道，“刚才那个‘雪人’吗？” “是他。”高立新被逗乐了，“你要不说我还没注意到。霍飞从牧场骑到兽医站，可不是落了满身雪花嘛。” 霍飞这个名字，俨然成了高奇的肾上腺素，他急不可耐地翻遍全身的口袋，搜出一枚直径四厘米左右的圆形奖章，展示给童玥欣赏。 “姐姐，好看吗？飞哥送我的，他得过冠军！” 童玥接过奖章，仔细端详：金色的奖章表面磨损严重，红蓝相间的缎带也有几处勾丝；奖章正面标明获奖年份，是三年前；而奖章的背面，镌刻着赛事名称和选手签名—— 世界野外生存挑战赛冠军，霍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荒野遇险 安顿下来之后，童玥开始熟悉兽医站的情况。 高立新经验丰富，从高奇还未出生算起，他在此地工作了二十五年之久。去年年初，高立新的妻子病逝，儿子又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他才忽然萌生了提前退休的打算。 按高立新的话说，榆西县畜牧兽医站最大的困难，不是缺少药品或者检测设备陈旧，而是需要补充更多的人手。 比如赶上极端天气，周边某牧场的牲畜病倒了一大群，而兽医站能派出的人员只有一两个；倘若再爆发传染性极强的疾病，跟时间赛跑就需要大量的人力支持了。 “童医生，你刚来，我不该和你发牢骚。”高立新说，“但我实在没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瞅着老乡家的牛羊白白丢了命吧？” 童玥于心底叹口气，予以轻声安慰：“医者仁心，我理解。” 傍晚时分，赵婆婆把病愈的大黄牛牵了回去，临走前，她一个劲儿地夸童玥能干。 高立新赞赏有真才实学的年轻人，于是拜托赵婆婆帮忙宣传一下。 “老高头，你放心，”赵婆婆极为爽快地答应道，“不出三天，方圆百里都能知道童医生的大名！” 一 晚餐是高奇烹制的“杂粮宴”。 虽是素菜加粗粮，但琳琅满目的食材令童玥大饱眼福。尝遍味道她更为捧场，坦言好久没吃过如此原汁原味的饭菜了。 听到夸奖，高奇心满意足。他想帮童玥多添一碗饭，又怕被父亲责骂，眼神和动作无法同步，像极了一只战战兢兢的小动物。 “你再戳个没完，芋头就变成蜂窝煤了！”高立新无奈地说。 “我”高奇目光瞄向童玥，支支吾吾地说，“姐姐吃得太少，饿肚子怎么办？” 童玥笑道：“我把你送的栗子全吃光了，这会儿感觉不到饿。” “哦。” 高奇挠挠头，放下手中的筷子，腾地站直了身体。不等对面两人做出反应，他突然动作麻利地收拾饭桌。 高立新赶忙阻止：“你这孩子，我们还没吃完呐！” 高奇置若罔闻，收拾的速度愈发加快了。他打开保鲜盒，分别装入主食和炒菜，然后将它们端去室外冷冻。 童玥眼疾手快，“抢救”出来一盘南瓜糯米卷，摆到身后的矮桌上。 她回过头，冲高立新使了个眼色：“高医生，您吃这盘” “不行！”高奇已然冲回屋里，一把抢走盘子，“这是飞哥最喜欢的一道菜，我拿给他吃。对，现在就出发！” 童玥和高立新拔腿就追，但慢了半步——马厩里仅剩一匹体型略瘦的黑马，另一匹枣红色青壮年的马不见踪影。 屏息静听，童玥能捕捉到渐渐远去的马蹄踏雪声。 她焦急地问：“高医生，怎么办？” 高立新倒还沉得住气，因为高奇这么干不止一回两回了：“自从霍飞来我们这里创业，我那傻孩子就跟着了迷似的，三天两头往牧场跑。” 童玥说：“今天下午长途车一到站，我取行李的工夫，就发现高奇不见了。幸好，那个霍飞把他安全送回家了。” “这次也不会有事。你留下，我骑马去追。”高立新叮嘱道，“大门不用反锁，你把自己宿舍门锁好。” 高立新出了门，童玥却坐立难安。 高奇脑子糊涂不假，但有关霍飞的话题终究是因她而起。初到新岗位就闯祸，这和毕业半年的糟糕经历相比，更让她心绪纷乱。 直至后半夜，童玥听见大门的响动和高氏父子的讲话声，才彻底安下心沉沉睡去。 一 一觉睡到自然醒。 天光大亮，童玥以为起床迟了，慌忙打起精神穿衣洗漱。 孰知她拉开门，门口的积雪已有半米高。透过窗帘的白光并不是阳光，而是铺天盖地的大雪泛起的银白色光芒。 她摁下手机的开机键，却发觉由于天气太冷，电池竟然罢工了！ 院子那头，高奇正在堆雪人。听见动静，他高兴地朝童玥挥手：“姐姐，快来，我给你看个宝贝！” 童玥迈过门口的雪堆，缓慢地走到高奇身边。 “什么宝贝？” “你肯定没见过——”高奇神秘地笑笑，手摸进口袋掏出一根羊角，“好看不？我在飞哥牧场里捡的。” 童玥定睛一看，心里直呼不妙。 她问：“你只捡到这一根羊角吗？别的羊呢？羊群的情况怎么样？” “昨天夜里天那么黑，我凑巧捡到的。”高奇被问蒙了，“我还没把南瓜糯米卷送给飞哥，就被我爸揪回来了。” 羊角断口横截面有明显血迹，初步推测不是公羊发情期互相打斗造成的。童玥直觉事态严重，她连忙问高奇：“高医生在哪儿？” “我爸天没亮就出门了，说是要去车站接一批货。” 天没亮？那现在几点钟？ 暗灰色的云层遮蔽了天空，童玥没法通过太阳判断具体时间。 她蹚着积雪，里里外外搜寻一圈，终于找到一个巴掌大的老式闹钟，此时显示刻度是七点十分。 童玥哄高奇回屋休息，以免他光顾着玩雪造成冻伤。 她像和小孩子定规则一样，把自己行李里的几本书拿给高奇，叫他守在暖气旁边好好读书，而后她悄悄离开了兽医站。 一 昨晚她收拾房间，无意中翻出一张牧场平面图。根据右下角的标注，她可以断定，这家命名为“天成”的大型牧场，承包人恰是霍飞。 天成牧场的核心区域，位于畜牧兽医站西北方向十六公里处。 童玥走过比这更远的路，她相当自信，即使没有坐骑再加上天气恶劣，她也可以依靠自身能力顺利抵达。 她轻装上阵，不多时便看到了天成牧场的指路牌。 雪地与平地差别很大，腿脚再利索的人也会阻力重重。来不及欣赏沿途的风景，她拨开灌木丛的残枝，涉雪而过。 一条水沟赫然闯入视线。 深冬腊月，水沟里的水居然是流动的！说不定这附近有地热资源。 童玥观察后打定主意：既然是一条小水沟，不如跳过去！ 多年来，她的田径成绩一般，虽说练过两年自由搏击，但力量和速度仍未达到理想水平。 眼下，她使出全身力气纵身一跃，刚刚踏上水沟对面的边沿。 不料积雪松散湿滑，她穿的又是不适合长途跋涉的翻毛靴，调整平衡失误，扑通一声，她准确地跌入水沟，摔了个结结实实。 水沟看似不算宽，深度却令人害怕。 童玥半边身体沾了水，稍微一动，羽绒外套和裤子的布料便在空气中迅速结冰。她越挣扎，陷得越深，沟底积满了软绵绵的泥巴，质地很像沼泽地那种随时把人吸进去的烂泥。 童玥不敢乱动。 心急如焚的同时，情绪里掺杂了气急败坏的成分。她发泄似的一甩手，不想甩到了一块尖锐的石块上，手背立即见了血。 她疼痛难忍，却又无计可施，只得默默等待有人经过。 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马蹄踏雪的沙沙声远远地传入童玥耳中。 “救命！救救我！” 若在往常，她能喊出高几倍的音量，可不知怎的，此刻她的嗓子仿佛锈住了一般，只能发出低沉嘶哑的呼救声。 对了，红围巾！ 有如神助的，童玥匆忙拽下脖子上的围巾，尽可能大幅度地挥舞，希冀着来人能够看得见。 马蹄声果然近了。 童玥浑身几乎冻僵了。她保持着僵硬别扭的姿势，眼角余光瞥见四条雪白的马腿，还有踩在马镫上的黑色皮靴。 来人从马背上跳下，试探地一步一步挪到水沟边上。 “千万别慌！”他说，“这条沟夏天没水，我亲眼看过，它的底部全是流沙，你要是动个不停，整个人就会陷进去。” “我明白。”童玥尽力压抑着内心的恐惧感，“这个姿势，我已经坚持了好久” “坚持住，我来想办法。” 窸窸窣窣一阵响动过后，男人将绳索的一端做成套索，系在童玥腰上，另一端牢牢固定在白马的辔头上。 他甩动鞭子，清脆的一声，白马用力拉动；连续甩两下鞭子，白马则向前疾速奔跑。 童玥被拉上来时，除了浑身湿透，手指关节也冻得失去了知觉，手背伤口的血早已凝固。 男人抓过她的手，掬起一捧雪使劲揉搓。 “不要紧张，可能会有点疼，忍一忍就好了。” 也许是持续的揉搓加速了血液循环，又或是贴心的鼓励起了作用，童玥手部的胀痛感转变为真实的暖意，如涓涓细流，一点点流遍她的全身。 “谢谢你，”她小声说，“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我想回兽医站。” “好，我愿意帮忙。”他答应了，转而又问，“返回兽医站大概需要一小时，要不我先带你去我那里暂时休息一下？等联系到了高叔，我再送你回去。” “你是霍飞？”童玥辨别出了男人独特的嗓音。 “我是。”他拉下遮住嘴唇的厚围巾，下颌浓密的胡茬一览无余，“昨天在兽医站，我们见过面——不，确切地说，更早的以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一见如故 童玥身体几近冻僵，思考速度明显跟不上节奏。她就着霍飞的搀扶站起身，意识依然停留在获救的那一刻。 “我没听懂。”她哑着嗓子问，“你是说，我们以前见过？” 霍飞看一眼她冻成青紫色的嘴唇，立刻扶她上马。 “体温过低会有危险，别的事不重要。”他一跃而上，坐在童玥身后，将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包住她的头颈部位，“先回毡房，等你暖和过来再说！” 没有指北针的助力，仅靠一匹识途的老马，童玥随霍飞安全地回到了营地。 他提到的毡房，不是印象中那种主体钢架结构的传统毡房，而是借助地势依山而建的“简易房”，距离羊舍也非常近。 看似弱不禁风的木质框架，撑起了一顶橙色的充气巨型帐篷。 颜色鲜艳只是它其中一个优点，掀开门帘走进去，童玥发现，毡房里面简直是别有洞天。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一栋现代化的野外豪宅——可折叠的简约造型家具，花式淡雅的床品和桌布c沙发巾，彰显着主人不俗的品味；发电机与蓄电池组与室外的太阳能电池板连接，保障日常用电；储水式水箱的底部，甚至还安装了净水器；点缀用的装饰小物，是一瓶应季的干花。 童玥由衷感慨道：“不愧是大赛冠军！你布置的营地，完全超乎我的想象！” “过奖。”霍飞自谦地笑笑，“大伙都说我像个穴居野人，只有你不嫌弃这儿条件差。” 她被他的幽默感逗笑了，主动伸手握住他的手：“我是童玥，初来乍到的新兽医，请你多多关照。” “很高兴认识你！高奇跟我说了一路你救他的事迹，你的名字我牢牢记在脑子里了。” 霍飞脱掉皮袄，顺手挂在进门处的衣帽架上。 他摘下雪镜和棉帽，露出一张五官立体的脸庞。 头发虽然蓄长了，却没能遮住他那一方宽宽的前额。 他眉毛浓密，眼睛熠熠发亮，眉尾和眼角微微上扬，却并不给人凌厉凶悍的印象。眉弓和眼窝的比例恰到好处，高挺的鼻梁更是整张脸的神来之笔。 而他隐藏在胡茬里的下巴，正中位置有一个浅浅的凹陷，为硬朗的面部轮廓增添了一抹温柔的气质。 毡房内部的温度，相比室外略有回升，却仍赶不上暖气房间。 霍飞无惧寒冷，内搭只是一件百搭款短袖白t恤，修身设计勾勒出他完美的肩背线条，两只手臂看上去十分坚实有力。 “快来！”霍飞把她带至毡房的中央，为她搬来矮凳，“坐下烤火。” 童玥乖乖坐下，却在拉开羽绒服拉链的时候遇到了难题。她身穿的这件外套，是滑雪专用款，号称可以抵御零下四十度的寒冷，如今一沾水，不但面料湿透了，里面的填充物也失去了往日的轻盈饱满。 霍飞提着水壶走回炉火边，瞧见童玥和拉链较劲：拉链头卡在半道，上不去也下不来。 “稍等，我有办法。” 毡房的角落，被他布置成了工作区，电脑c手机c卫星电话和各种五金工具，整齐地摆放在操作台上。很快，他拿了一把尖嘴钳蹲到了童玥面前。 童玥视线一转，忽的落在了他右手手腕上方。 那里有块不规则形状的疤痕，而半年前骑滑板车的男人，右手手腕也有同样的印记。 “拉链头卡住了，不能生拉硬拽，我教你一个窍门。”霍飞分步骤地操作一番，再抬头时，正对上童玥好奇的目光，“怎么这么看我？我脸上有脏东西？” “不是。”童玥的记忆闪回到半年前，“原来，你就是那天帮我解围的人！” 霍飞平静地回望着她：“我最看不惯多对一的战斗模式。当然，我帮你，并不代表我认同你的行为。” “我不是小三。我的室友吴锦才是，她偷了我的借书证和饭卡，和她的男友一起陷害我。那天我们约好了吃火锅，可是吴锦故意把其他室友带到别处，给我设了个局。” 童玥终于有机会自证清白了。 憋于心底的一口浊气，今天得以释放。她如卸重担似的，全身绷紧的神经瞬间转为放松状态。 霍飞与她对视良久，突然岔开话题：“要不要换身衣服？你的毛衣也湿了。” “我”童玥犹豫片刻，鼓足勇气说道，“我需要一整套替换的衣服。我的裤子和鞋，全都结了冰碴。” 一 换上霍飞的衣裤，童玥蓦然发觉，她长年自诩的高大体型，此刻变得多么的“娇小”。 “裤管卷了几圈？怎么还拖在地上？”霍飞耸耸肩，递给她一杯热水，“本来想把这套新买的睡衣睡裤送给你，看样子不太合身。” 童玥忽然发问：“你多高？” “光脚量好像是一米九。”霍飞答道，“不知道这一年多又长个儿没有。” “你有尺子吗？”童玥自告奋勇，“我帮你量。” 霍飞转身取来盒尺。他蹬掉拖鞋c伫立原地，童玥踩在椅子上，瞅准刻度线后报出一个读数：“一米九二，你长高了两厘米。” “帮我拍张照片。”霍飞拿起手机，塞进童玥的手中，“做个纪念，顺便祈祷千万别再长高了。” 童玥叫他自己扶好尺子，她则跳下椅子后退两步，拍下他的全身照和大头照。 “跟你站在一块儿，我变成了矮人族。” 霍飞收好盒尺，走近童玥对比两人的身高。 “你的头顶刚好到我肩膀，不矮。” 他认真的模样，让童玥倍感亲切。她把手机还给他，厚着脸皮提了一个额外的要求：“我能借你的沙发躺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霍飞找来枕头和毛毯，“你摔得不轻，好好休息是应该的。” “高奇告诉我，高医生去车站接货了。”白桦木的沙发平整光洁，而且散发着木材特有的清香气味。童玥躺上去就连打两个哈欠，她盖好毛毯，侧过脸看着他：“霍飞，我还得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尽管说。” “你这里有卫星电话，我想联系我们专业课的李教授。”她径直道明来意，“我到牧场找你，是为了查清羊角脱落真正的病因。” 霍飞误以为听错了，又问一遍：“羊角怎么了？” “昨晚，高奇想送南瓜糯米卷给你吃，高医生不放心把他追回去了。”童玥详细描述完事件全过程，进而补充道，“高奇在你的牧场捡到一只羊角，断裂的横截面有血迹。” “我没注意哪只羊受过伤。你和老师探讨探讨也好，我正好旁听一下学术问题。”霍飞走到工作台旁边，“号码多少？我帮你拨出去。” 背后一片静默。 霍飞回头望去，不禁愣了：童玥左手环抱枕头，头枕着右手手臂，已然秒睡成功。 一 唤醒童玥的，是食物缭绕不散的香气。 睁开双眼，她察觉到四周暗了下来。 室内没点电灯，工作台方向似有烛光摇曳，不过霍飞不在那里。一只矮凳紧挨着沙发腿，上面放了她的外套c毛衣和裤子。 伸手摸摸，衣服表面的热度仍未消散，她这才清醒了大半。 他帮她烤干了衣服？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童玥披着毛毯找了一圈，最后掀开门帘走到了雪地里。 墨蓝色的夜空，一轮满月仿佛身裹轻纱，影影绰绰的半边脸隐入云朵之中，只余另外一半投射出朦胧的微光。 新建羊舍的外墙上，燃着几支火把用作照明。霍飞正在为房顶做加固，然后铺设防水材料的保温层。 童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羊舍跟前。 “不好意思，霍飞，我睡着了。等我换身衣服回来帮你。搭把手肯定能提前完工” 霍飞直截了当地表示拒绝：“不用，你唯一需要完成的任务，是回毡房吃晚饭。” 童玥过意不去，仰头望着他没有挪步。 “我大概还要半小时就能忙完。”霍飞换上一副严肃郑重的表情，“听话，别傻站着了，赶紧回去！” “嗯。” 童玥心生感激，眼圈倏地红了，便缓步徐行地按原路返回。 霍飞的时间观念很强，对时间的把控也非常精准。 半小时转瞬即逝，他在童玥按下电脑计时器停止键的同时，掀起毡房的门帘走进屋里。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误差在30秒以内——”她盯着电脑屏幕，“你太神了！你是一台行走的时钟吗？” “其实是熟能生巧。”霍飞说，“每个人都可以训练成功的技能，不信哪天我教教你？” 童玥连连摆手：“我这种笨徒弟，你收了一定会后悔。” “不试试怎么知道？”霍飞煞有介事地问。 “直接跳过这一步好了。”童玥话锋一转，试探性地问道，“霍飞，我能问问你来大草原创业的初衷吗？” “我离开家跑到几千公里之外，是为了躲避一桩荒唐的婚事。”霍飞不加隐瞒，坦白告知童玥，“我原本打算和电视台合作，策划一档野外生存节目。但我爸非让我娶一个从没见过面的陌生女人他对我说，你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结婚，要么有多远滚多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雪夜结盟 听到这话，童玥不禁屏住呼吸，笑容一下子凝滞在了脸上。 天下之大，竟有如此巧合？ 她轻声问：“你是哪里人？” “泠海市。”霍飞爽快回答，“我确实做到我爸要求的‘有多远滚多远’了。” 童玥暗暗松了口气：他不是老爸发小的儿子，据说那家人定居沅北市 她说：“我也有相同的经历。毕业典礼一结束，我爸就要约着双方见面，我当然不同意。不过，我拒绝的后果，没有你这么严重。” “路是自己选的，我不后悔。”霍飞神色淡然，“反正走到哪儿都饿不死，索性做出点成绩给他老人家看看——” 童玥表示赞同：“说得好！” 霍飞面露赧然：“想起来有点惭愧，我是留下一封信连夜走的，没和爸妈当面告别。” “我也是。”童玥惊讶地睁大眼睛，“如果明说，恐怕我根本走不掉。” 霍飞顺着话题继续往下说：“我实在不明白，我看着像是孤独终老的人吗？怎么我爸急着让我娶妻成家，胜过支持我打拼事业？” “我也想不通。”童玥忆起父母对于婚事的态度，失落感如浓雾般弥漫开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干一杯！” “好。” 两人以茶代酒，心绪复杂地一饮而尽。 童玥提起水壶想续杯，却发觉炉火黯淡了许多：“该添柴了。” 霍飞笑笑：“我们这里不烧木柴，有一种比木柴好用百倍的东西，稍等，我去外面取一些。” 神秘感激发了童玥的好奇心。她跟随霍飞，一齐来到毡房斜对面的储藏室。 “什么燃料？”她环顾四周并无收获。 “绿色环保的，你可能听说过但没亲眼见过。” 霍飞推门而入，很快拎出一个白铁桶。他徒手抠下储藏室外墙的黄褐色“墙皮”，一块块放进桶里。 童玥恍然大悟：“就地取材，变废为宝” 霍飞微笑着摇摇头：“不是‘废’，牛粪饼本身就是宝贝。我住的地方靠近羊舍，牛场建在偏东南方向的那个草甸，等天气回暖了我领你去参观。” 回到毡房，霍飞把牛粪饼投进炉子。烟尘随火焰升腾到半空，童玥鼻子发痒，适时地打了个喷嚏。 “我习惯了闻不到，”霍飞问道，“味道呛吗？” 童玥仔细嗅了嗅，说：“有一股青草味，好像还有点咸腥味。” “不错，嗅觉灵敏。”霍飞投以赞许的目光，“迄今为止，你是我遇见的最能适合环境的人。” “我是个迟钝的人。”童玥打趣道，“除非性命堪忧，其他事都不是大事。” 霍飞否认她的观点：“不，不是迟钝。我的直觉一向准确，你拥有强大的适应能力，这本事需要天赋，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练就的。” 童玥再次举杯，语带诚恳：“谢谢你，霍飞。认识你，我” 哗啦！ 一道异常声响划破了深夜的宁静。 霍飞警觉地跑出毡房，查看四周情况。半分钟不到，他折回来穿好皮袄，叮嘱童玥：“可能有野兽。你找件工具防身，记住，不要跟出来！” 说完，他迅速离去，毡房里重归沉寂。 童玥集中精神，在发电机的噪音c电脑散热器风扇的嗡嗡声之外，她确实听得见其他的声音。霍飞的脚步声愈行愈远，她神经紧绷，一刻也无法放松。 找了把大号扳手，童玥坐回火炉旁。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渐渐成形——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出去和霍飞共同面对。 来榆西县工作之前，她查阅过大量资料：草原里的野兽，最常见的是狼。榆西县虽然地处偏远，狼群攻击牧民或牲畜的事件却鲜有发生。 童玥麻利地换好自己的衣服，不做任何利弊权衡，径直跑了出去。 茫茫雪野，霍飞手持的火把像一颗闪亮的星辰。 他伫立远处的高地，正在四下巡视，皮袄上的反光带在夜色中尤为醒目。望着气喘吁吁跑上前的童玥，他眉头紧蹙，呼吸声也变得沉重起来。 “为什么不听话？” “我们是朋友，”童玥站定脚步，气息不匀地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胡闹！” 霍飞不由分说地攥住她的胳膊，拖着她往回走。 “听我说，我不是添乱。”童玥试图以数据说服他，“距离现在最近的一起狼群攻击事件，发生在二十年前。那时的榆西县地广人稀，牧民居住相对分散。一家人出了事，邻居住得太远，收到消息已经晚了” 霍飞松开手，指着夜幕笼罩的草原。 “你认为眼下的处境安全吗？可以提供援助的邻居在哪儿？” 他瞬间变脸，童玥却丝毫不怵：“野外生存我是外行，但你走得越远，羊舍那边不是越危险吗？” 忽然，一个矮小的黑影闯入视线，停在他们正前方十多米远的位置不动了。 童玥屏息凝神，噤声不再说话。 霍飞低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跟紧我别掉队——” 他朝前迈一步，那个黑影往后退一步。 “狼是群居动物，”霍飞提醒童玥做好心理准备，“当你看见一头狼的时候，实际上狼群就隐藏在你周围。待会儿我说什么你都要照做，不许反驳！” 童玥未发一语，手却紧紧拽住了霍飞的衣角。 霍飞左右各晃三下火把，黑影停住不动了。 “我右边衣兜里有手电筒。”霍飞说，“童玥，拿它出来冲着这东西的眼睛照，给你五秒钟！” 童玥配合默契，一系列流畅的操作过后，他们看清了眼前的“野兽”。 一只仅剩右侧羊角的野山羊，站立不稳跌倒在雪地里。 这是童话故事中的独角兽吗？ 童玥吃惊不已。 待她走近野山羊，却发现事情并不乐观。即使电筒的光亮有限，她也能看清羊遍布全身的斑驳血迹，除了羊毛脱落部位的外伤，很大程度上伴有骨折。 “小家伙，你还好吧？” 童玥抚摸野山羊的头顶，扒开它缺失羊角周围的毛查看。伤口已经结痂，断裂横截面的形状也与高奇捡到的那根羊角吻合。 “是它吗？”霍飞问，“原先在旧羊舍那边，我就觉得草料消耗的速度不对。今天总算逮着罪魁祸首了！” 童玥轻轻掰开野山羊的嘴，根据牙齿数量，她判断这只羊刚满周岁。 “凭它一个，完成不了偷吃草料的壮举。野山羊求生欲望很强，它们会主动避开积雪，而这只小羊，它奔着有人烟的地方来，应该是被羊群丢下的。” 霍飞想了想，说：“你的设想很有道理。” “高奇捡到的羊角，就是这只小羊掉的。”童玥不无担心地问，“它的身上，旧伤新伤累积起来有十几处，我把它带回你的毡房可以吗？” “走吧！”霍飞俯身，将小羊抱进怀里，“救死扶伤这事，宜早不宜迟。” 一 “爸，姐姐回来啦！” 高奇的叫喊声，清晰地传入童玥耳中。她循声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兽医站门口的高氏父子俩。 “像我这样夹一下马肚子，这样它能走快点。” 尽管霍飞耐心地做着示范，童玥仍然无法克服心中恐惧：“它这样慢慢走挺好的。” 高立新笑容满面：“霍飞你真是厉害，短短一天一夜，你就教会童医生骑马了？” 霍飞翻身下马，转去扶童玥。 “哪里是我厉害？童医生有灵气，一学就会。” “对啊，再能干的师父，也怕摊上教不会的徒弟。”高立新说，“你们回来得正好。我昨天接了一批山货，霍飞，童医生，你俩替我把把关怎么样？” 霍飞牵着缰绳，将两匹马拴在兽医站院里的铁柱上。 “行啊！叔，我顺便在您这儿蹭顿早饭。” 高立新还未作答，高奇已然蹿到了霍飞面前，兴奋地连连拍手：“飞哥，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做！” “不用那么麻烦，兄弟。”霍飞朝高奇胸口捣了一拳，力道控制得刚刚好，“你把昨天的南瓜糯米卷热一热，我和童玥分着吃。” “好咧！”高奇蹦蹦跳跳跑远了。 高立新瞧瞧不远处的霍飞，又瞅瞅走向宿舍的童玥，意味深长地笑了。 “叔，您为什么笑得那么瘆得慌？” “没什么。”高立新避开霍飞的注视，问，“童医生走得急没带手机，我接到你电话吓了一大跳。她一个年轻女孩子，背井离乡跑到咱这偏僻地方，万一出点事我可没法跟她的家人交代” 霍飞打断道：“叔，我已经批评她一个晚上了，等会儿您千万别再提。” “唉，长辈的心思你哪能懂啊？”高立新虽上了年纪，眼神却相当敏锐，“你外套上沾的谁的血？童医生受伤了吗？” 霍飞说：“野山羊的。” “又有盗猎者？”高立新的表情，霎时间变得凝重。 “现在还不好判断。”霍飞原本舒展的眉头，随着高立新的提问也拧成了深深的川字，“羊两条后腿都骨折了，童玥想带它回兽医站，我没答应。先放我那里静养几天，至于因为什么受伤，我会查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怦然心动 腊月二十三这天，野山羊的腿伤好了大半，欢蹦乱跳的。它在羊群里也不认生，很快和羊舍里的肉羊打成一片。 童玥联络到了动物保护机构的负责人。 对方承诺，年后一上班就派人来牧场接走小羊。 临近年根，高奇嚷嚷着要去省城买年货，他生理年龄十六岁，心智却尚未成熟，时时刻刻憧憬着烟花爆竹和新衣服。 高立新晕车，远途跋涉之类的事能免则免。当高奇纠缠他纠缠烦了，他便把这件看似轻松的营生拜托给了童玥。 “小玥，我坐不了那种车厢密闭的大巴，你领着高奇去一趟省城，陪他买两身衣服行吗？” 童玥答应得很爽快：“行！叔，您放心，我会帮您看好他的。” 改口叫高立新“叔”，是霍飞的建议，而高立新也改口称呼童玥为“小玥”，这样一来，大家都觉得亲切。 霍飞往兽医站跑的频率越来越勤。 刚开始他说，每天来就是为了监督童玥学骑马的进展。后来，理由升级了——今天是咨询羊胃口不好的问题，童玥给他开了硫酸镁和石蜡油，叮嘱他按剂量给羊服用；第二天，羊胃口转好，他又问几只羊总是发出“咳咳咳”的声音，是不是感冒了。 比如这天，他来兽医站的目的，是顺路蹭顿早饭。 童玥的坐骑，是霍飞借给她的一匹白马。 马通体洁白，只在额头上有一道黑色的闪电形状毛发。霍飞为它取名小赖，特指它个性黏人，每天都离不开主人身边。 观察马的牙齿，童玥发觉这是一匹正值青少年期的小马。 按普遍理论推测，这个时期的马活泼好动c探索欲强，不甘于被人驾驭，更不会如此听话——让它慢慢走c它绝对不会狂奔而去。 诧异之余，霍飞告诉了她白马通人性的原委。 “我初到榆西县那年，交通不像现在这么便捷。本来我开了一辆越野车，可以参加荒漠拉力赛的那种，到了这儿才发现不实用。所以，我听了老乡的建议，去集市上挑选一匹马，用来做代步工具。” “小赖是你选中的？”童玥问。 “不，那天我一眼相中了踏雪。小赖当时还是幼崽，卖主不愿意出售，是我硬买下来的。”霍飞说，“小赖有些先天不足，卖主要把它卖给肉店，可我认定它会长成一匹骏马，所以软磨硬泡的让卖主松了口。” 童玥笑道：“你肯定加了价，用‘诚意’打动了卖主。” “聪明！被你猜中了。”霍飞拍拍童玥的肩，意识到有些唐突，他迅速将手缩了回来，“高叔说，你要带高奇去趟省城采办年货，我正好到修车行取车，一起去吧！” “好啊，回程我和高奇坐你的车！” 童玥双颊浮起红润之色，像是屋里土暖气烧得太热，又像是霍飞的提议令她倍感欣喜。 如果说，素颜是判断一个人美不美的标准，那么霍飞要在心里给童玥打满分了。 初升阳光斜斜地照进屋子东面的窗户，她的脸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她墨黑色的长发，随手束一根高马尾垂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前额。她看着人c和人讲话的时候，棕褐色的眼珠会释放柔和平静的情绪，对面的人能够真真切切感受到她的耐心与尊重。 眉形弯曲的弧度，与眼梢的弧度保持着一致。 与此同时，他还注意到了她纤长的睫毛和嘴角微微上翘的嘴唇。 即使她穿着朴素的白色医生服，但举手投足之间的一颦一笑，仍能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 霍飞心怦怦乱跳着，虽然沉默不语，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童玥。 直到高立新站在院子里喊：“霍飞，买家来了，你帮我装车吧！” “哎，我这就去！”霍飞应着，一边回头嘱咐童玥，“那些山货，大概需要十多分钟才能装完，你先准备，别着急，穿暖和一点。” 没过多久，高奇穿戴整齐，跑来敲童玥的宿舍门：“姐姐，你化好妆了吗？咱们出发喽！” 一语惊醒梦中人。 童玥这才想起，除了每天涂防晒霜，她已经将近一个月没碰过化妆包了。 既要出去逛街，当然打扮一新更好，最重要的是自己开心。她隔着门说：“稍等，再给我五分钟！” 收拾停当，霍飞也装好了车。他走进兽医站的厨房，洗头洗脸后猛一抬头，正瞧见手拿毛巾的童玥。 “谢谢。”他甩甩头上的水珠，却不用毛巾擦干。雪一样白的毛巾，弄脏了怎么说得过去？ “你先擦干头发，我宿舍有吹风机，我去拿给你。” 童玥转身要走，霍飞突然拉住她的胳膊。 “湿着没事。我习惯了，没那么容易感冒，我抵抗力强” “铁打的也禁不住冷风吹。”童玥掌心覆在他手背上，轻声说，“听我的，时间还早，你吹头发，我和高奇列一下采购清单。” 这回，轮到霍飞脸红了。 他接过毛巾，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一 人们所说的省城，指的就是澄远市。它像西部地区的一颗明珠，以发达的空运c陆运交通，吸引了周边各地投资者的青睐。 春节黄金周虽未正式到来，但商业街的客流量已接近峰值。 由于担心高奇走失，童玥和霍飞极有默契地一人拽他一只手，三人并排穿梭于商场超市中。 高立新长年吃素，有明显的低血压症状。童玥选购了鸡蛋和豆制品，另有两罐蛋/白/粉，打算送给这位“同事兼老师”。 霍飞领着高奇去零食区，兜了一大圈回来，收获的战利品却是调味乳饮料和膨化食品。 童玥摇头：“清单上没有的东西，一律不许买！” 高奇瞪大了眼睛，眼神尽显哀怨：“姐姐，求求你买给我吧！回家以后，零食放在你那里，我每天只吃一点点。” 霍飞帮腔道：“就当让他解馋” “不行，高奇长蛀牙了。”童玥推上购物车，把调味乳饮料放回货架，“高医生烧的奶茶，纯天然又好喝，而这种添加糖的饮品，喝下去只会增加肠胃负担。”紧接着，她拿起一包薯片，在霍飞和高奇眼前晃了晃：“它的佐料味道重，吃着感觉很香，但是对蛀牙一点好处都没有。” “好吧，听你的。”霍飞安抚委屈巴巴的高奇，“你不是一直想要遥控飞机吗？走，我带你买玩具去！” 高奇嘟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霍飞背后。 最后，霍飞选了一架最拉风的直升飞机玩具，高奇的脸上才有了笑模样。 买完食物和衣服，高奇忽然挣脱童玥的手，冲进直通顶楼的客梯。 霍飞提着所有购物袋，速度受到影响，紧追慢赶也没能追上。 电梯门一关，童玥的冷汗就淌下来了：“这么多人，万一高奇丢了，我没法和高叔交代” “不怕，沉住气。”霍飞仔细对比面前的四部客梯，察觉到高奇搭乘的这一部中途不停，心头的忐忑便渐渐归于平静，“停在六层了，我们走安全通道，一定能找到这臭孩子！” 他们毫不犹豫，拎着大包小包爬楼梯直奔六楼。 商场每层楼的层高远远高于普通住宅，四节楼梯算作一层，总共需要攀登大约四百级台阶。 爬到五楼转角时，童玥觉得胸闷，不得不停下喘气。 “你别急，缓过劲再继续。”霍飞说，“我先去看看情况，说不定高奇就在电梯口附近晃悠，一找一个准！” 童玥爬上六楼，只见霍飞攥了满手的号码牌，伫立在安全通道出口等着她。 大脑缺氧又缺血，她一时反应不及。 “这是怎么回事？” “我把东西存到前台客服中心了。” “高奇在哪儿？” “他在里边看书呢！” 循着霍飞手指的方向，童玥找到了高奇的身影——他捧着一本书，双眼炯炯有神，仿佛翻开一本书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童玥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可以回归原位。 她抬手摸摸热得发烫的脸，小声说：“我问过高叔，为什么不送高奇去上学，他没回答。我知道，高叔有苦衷，所以我想帮他找一所能接收高奇的学校。” “高奇上到六年级就辍学了。”霍飞递给她一包纸巾擦汗，“这孩子并不傻，他只是与外界产生不了共鸣，别人说话做事他无法理解。但是，遇到他喜欢的东西，他能专注地待上一整天。” 童玥想起前些天的一件事。 “高奇在院子里堆了几排雪人。高叔嫌碍事要给他铲掉，他却说，‘这是我摆的阵法，三十六计里的声东击西！’高叔比我还惊讶，我们特地查了书，三国里诸葛亮和司马懿祁山一役，果然和高奇摆的一点不差。” 霍飞笑了：“他这个爱好，也在我的牛场实践过。” “是吗？讲给我听听——”童玥好奇心爆棚，“他把你养的牛搅和晕头转向，对不对？” “改天吧，改天一定告诉你。”霍飞抬腕看手表，“刚才买遥控飞机，我答应高奇带他去游乐园玩。小玥，你和我们一起去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护花使者 游乐园里张灯结彩，放眼望去，视线所及之处挂满了喜气洋洋的吉祥结和红灯笼。门前假山下有一方水池，水面折射着阳光，池中锦鲤色彩艳丽，单是看它们一眼就使人心情舒畅。 三人凭票进入乐园，霍飞先去存包，再回来却发现高奇又不见了。 “臭小子呢？” 童玥笑着说：“他想吃爆米花，我给他零钱让他自己买，就当锻炼他的社交能力吧。” 话音未落，高奇果然怀抱一只大号圆筒纸盒跑了回来。他猛地摘下毛线帽，露出一脑门子的汗，扬起下巴指向远方：“飞哥，我要玩那个！” 霍飞一瞧，眸中的喜悦之色迅速消失。 “那个不好玩。这样吧，我带你玩海盗船。等会儿再租一身海盗服装给你拍照，保准把你拍得又酷又帅” 高奇急得直跺脚：“不！我就要到高塔上去看一看！” 他所说的“高塔”，实则是园内游乐设施里高度仅次于摩天轮的跳楼机。 跳楼机有近七十米高，相当于二十五层楼那么高，下降过程模拟自由落体运动，玩家会体验到五至六秒钟的失重感。 童玥心想，高奇长到十六岁第一次来大型游乐园玩，帮他满足一个愿望无可厚非。 但她看得出，霍飞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抵制玩这种高空项目，于是她小声提议：“没关系，我不恐高，我陪高奇玩。” “那怎么行？”霍飞深吸一口气，抖擞精神说道，“既然来了，我们仨不能分开！” 很快，他们买好票，排进长龙一样的等待队伍。 高奇兴致勃勃，边吃爆米花边叨咕：“电视上演过，宇航员就爬这个高塔，升到最高嗖的一下落回地面，然后再升上去再降下来，太好玩了！” “哟，这孩子怕不是脑壳有病吧？” 童玥背后传来一句饱含讽刺的调侃。她稍微侧身，面朝说话的人：“你什么意思？” 对方是个穿一件古怪印花图案卫衣和哈伦裤的男人。卫衣男嗤笑一声：“小妹妹，言论自由。再说了，我又没说你，关你屁事？” 排在最前面的霍飞，拉过童玥的手让她和自己交换位置。而后，他双臂一展，搭在旁边限流的铁栏杆上，硬生生地阻挡卫衣男前进的路。 “道歉！” “你又是那个茅坑蹦出来的？”卫衣男翻翻白眼，“我在说傻子，你是傻子亲爹还是亲哥，管得挺宽！好狗不挡路，给我起开” “我重复一遍刚才的话——道歉！”霍飞拒不让步。 僵持间，上一波玩跳楼机的游客已经全部离开了出口。 工作人员举着扬声喇叭到入口维持秩序：“大家听清楚，这个设施时间很短，也比较安全。待会儿下来谁觉得不舒服，赶紧联系我们，我们提供专业的医疗服务。” 霍飞仍然没给卫衣男让路。 直到童玥和高奇都坐好系好安全带了，他才坐回两人身边。 卫衣男做了个竖中指的手势，嘴里骂骂咧咧地说：“你给我等着！老子玩完再找你算账！” 霍飞没搭理他，转头检查童玥和高奇的安全带。确认无误之后，他握住了他俩的手，低声说了“加油”，便轻轻闭上了眼睛。 跳楼机缓慢上升的过程中，童玥和高奇都十分兴奋。 尤其是心心念念要攀登“高塔”的高奇，一双眼睛眨都不眨，仿佛要将风景全部定格在记忆深处。 “姐姐，你看，地上的人变小啦！” “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坐飞机，那时候你看不见人，连马路都变成一条细线了” “吵死了！烦不烦？”坐在他们同侧的卫衣男咒骂道，“没见过世面的东西，都给老子闭嘴！” “你——” 童玥刚要反驳，霍飞紧紧攥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理会这种无厘头的挑衅。 跳楼机升到半空，停顿不到三秒，便一飞冲天，到最顶端时它又停住了，机器的压力传感器发出奇怪的声响，即使胆量最大的人，听见这声音也会隐隐觉出不安。 当大家发愣的时候，跳楼机如自由落体一般急速下落。人已完完全全离开了座椅悬浮在空中，若不是电磁式安全带紧扣双肩，整个人飞出去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 等双脚重新接触到地面，心跳却久久不能平复。 有人面色苍白，跟同伴说以后打死他也不再玩这么可怕的设施。 童玥连忙去看霍飞，见他神色如常，她才放下心，准备离开座椅时，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恶狠狠扯住了她羽绒服的帽子。 “别急着走呀，漂亮妹妹！”卫衣男往水泥地面吐了口痰，抬头色眯眯地盯着童玥，“你不是挺横的嘛，怎么这会儿怂了？” 童玥收住脚步，头也不回撂下一句话：“松手，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卫衣男得寸进尺，逼近童玥身侧。 “我就好你这一口，火辣辣的小辣椒，带劲！走，跟哥哥走，吃大餐不？哥哥请客，钱咱有的是” 梆的一声，霍飞重重打落卫衣男的手，一连串行云流水的搏击动作过后，他把这个恶意骚扰别人的家伙拽到了空地上。 卫衣男脑子直发懵，还未破口大骂，游乐园巡逻的保安出现了。 “他想打我姐姐。”高奇指着卫衣男，对保安说，“你们快抓他，他是坏人！” 其中一名保安联系监控室，很快知晓了真相。他和同伴一起，将卫衣男暂时带回值班室，并要求霍飞和童玥前去说明情况。 “行，我跟你们去。”霍飞应道，他的目光转向童玥，“你先陪高奇玩。注意别买油炸的食物，他对好几种食用油过敏。” 童玥掏出手机，把锁屏密码告诉霍飞：“2958。系统内置的录音机我录了音频证据，或许能派得上用场。” 霍飞会意，将自己的手机交到她手里。 转身前，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用担心，你和高奇踏踏实实玩，我一会儿就回来。” 一 从卡丁车赛道出来，童玥的右眼皮突然跳得很厉害。 望着前方高奇蹦蹦跶跶的背影，她的心却像被撕成两半，一半驻留原地，另一半飞向了游乐园北门的客户中心。 四十分钟过去了，霍飞没打来电话，也没发一条短信。 不知安保科对于这类扰乱公共秩序的游客作何处理？因为游乐园本着顾客至上的原则，很可能选择息事宁人的方式。然而，卫衣男言不由衷的一句“对不起”，以霍飞的个性，他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姐姐，激流勇进为什么不开放？” 高奇的问题，将童玥拉回现实。她读完告示牌的内容，说：“现在是一月，属于冬季输水管道养护期，水上项目都停了。” “可是水没有结冰啊！”高奇疑惑不解地问。 “今天天气回暖，表面的水还能流动。”童玥叫他往滑道上看，“两条铁轨需要电磁控制，适当的温度才能正常使用，所以冬天不能玩，游客会有危险。” 高奇皱着眉头：“我爸说，撒盐能融化冰雪，为什么游乐园不把盐撒到上面呢”一股香气幽幽地飘过来，他的关注点立即切换到了十几远的食品流动车：“姐姐，我要吃炸鸡腿！” 霍飞的叮咛言犹在耳，童玥不能容许高奇接触过敏信息不详的食物。 她追上高奇，横拦在他面前：“我们在超市买了鸡腿，回去炸给你吃好不好？” “我饿了，”高奇眼圈红红的，泪水夺眶而出，“我要吃炸鸡腿！” 童玥心软了。 她摸摸高奇的脑袋安抚一番，又去问食品流动车的工作人员：“老板，请问你炸鸡腿用的什么油？” “你问这个干吗？”工作人员警惕地反问，“我们一向遵守规定，你想买就买，不想买赶紧走开” “氢化棕榈油。” 霍飞的声音由背后响起。 童玥惊喜回头，一颗心瞬间充盈起来。她想说，你总算回来了，但是这句话在心里酝酿了数十遍，最后张口却说：“我知道，这种油不会变质，最适合做油炸食品。” 工作人员下了逐客令：“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耽误别的客人买东西！” 霍飞笑笑，像牵小孩子一样，牵起童玥和高奇的手，领着他们走向游乐园出口。 高奇咂咂嘴：“飞哥我要吃炸鸡腿” 霍飞弯下腰，与高奇四目相对：“孩子，你听我说，我们马上回家，做美味的鸡腿给你吃。你如果不想和上次那样满身起红疹子，就听哥哥的话，好吗？” 高奇似懂非懂地看看童玥，童玥冲他点点头。 “嗯，”高奇破涕为笑，“回家！” 返程路上，童玥坐在副驾驶，高奇则斜躺在后排座上睡着了。 “我去了那么长时间，你俩害怕了吧？” 霍飞听似轻描淡写的提问，却教童玥犯了难，究竟应该实话实说，还是同样轻描淡写地回答他。 她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说：“我怕对方无理取闹反咬一口，也怕你被人冤枉。” “放心，我没事。”霍飞唇边浮起一丝笑意，“倒是你，没有功夫防身不行。年前这一个礼拜，我正好有空，教你几招怎么样？” 童玥忍俊不禁：“好，择个黄道吉日我拜你为师，只是，我得提前声明，你可不要嫌我笨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悄然上瘾 新春佳节将至，自由集市上挤满了进行畜禽交易的牧民。 按照惯例，县里委派了数名检验检疫部门的工作人员，抽样检查活禽活畜，确保老百姓菜篮子的食品安全。 由于人手不够，童玥被临时借调过去协助工作，专门负责初步检验活体畜禽的工序。 一忙就是整整三天。 农历腊月二十七的下午，她疲惫不堪地回到招待所，前台小姑娘却告诉她一个坏消息——招待所从次日起全员休假，请她另行寻一个住处。 童玥沿街找了一圈，大大小小的宾馆都已停止营业——因为经营者来自全国各地，像约定好了似的，他们早早地订了春运火车票回老家过年。 太阳西斜，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远远地投落在街道的尽头。 抽检工作还剩最后一天，总不能天黑前搭车跑回兽医站c第二天早晨再赶回县城吧？ 即便有好心司机愿意载她一程，她也不想把六个小时白白浪费在路上。 假如能遇见本地的住家，花些住宿费借住两晚，未尝不是最佳选择 童玥向周围的商户打听，询问有没有肯把房屋暂时出租的人家。 她又一次从街头走到街尾，终于有位大姐说：“妹子，你转过窄巷子，然后一直往里走，门牌号112，他家有空房间。” 大姐还说，那家住了个男的，外地人，指不定他要回家过年，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好好谈谈条件，应该能租下来。 这给童玥增添了满满的信心。 待她敲开“外地人”的房门时，眼前人令她一愣：“霍飞？” “你认识我哥？”男人咧嘴笑了，一口亮闪闪的金属牙套清晰可见，“我和他长得像吗？” 童玥顿觉恍惚：“我也纳闷，明明他留在牧场那边，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这里？” “不用奇怪——”牙套男生打量着童玥，“我哥打电话说，明天他安顿好牛羊就回来，让我多准备点吃的，免得商店关门了没处买。” “可他答应了和我们一起守岁” 前半句话，童玥无意识地脱口而出，后半句则被她咽了回去。 牙套男生忽然想到了什么，兴奋的神情难以掩饰：“我知道你是谁啦！童医生，你是童医生！” “嗯，我是。”童玥点头。 “霍飞是我表哥，我叫王铮，我们俩的妈妈是堂姐妹。” “我现在住的那家招待所，从明天起停止营业。我听街口水果店的老板说，你这儿有空房间，能不能租给我？” “当然可以！别跟我客气。” 王铮将铁门开到最大，请童玥进院子。 榆西县近些年发展势头迅猛，开发商瞄准了此地环境好景色美，专门主打旅游加养老房产的特色，一批批新楼盘如雨后春笋般林立道路两侧。 而呈现于童玥面前的这座院落，却保存着难得的质朴和原生态。 四四方方的院子，错落有致的正房和厢房，葡萄架下是一条通往堂屋的小径，两边开辟了可种植蔬菜花草的苗圃。 角落里那棵参天的古树，更为这宅子渲染出一层浓郁的历史感。 王铮推开东厢房的门：“童医生，这间房空着，随时欢迎你搬进来！” 童玥察看房间布局，是她非常喜欢的套间结构。卧室虽然只摆了一张单人床，但屋里铺了复合地板，采用地热取暖，窗明几净，干净又舒适。 她说：“好，我明天一早拿行李过来。你先忙，我回去了” “别急，正好饭点了，我打算煮面，你要不要一起？” 童玥见盛情难却，便留下来和王铮吃晚饭。 她品尝过霍飞的厨艺，眼下王铮煮的这一锅像浆糊似的白乎乎的东西，不知味道如何，卖相倒先叫人望而生畏。 连汤带面地尝了一口，所幸味道还能接受。童玥暗暗舒出一口气，端起碗大口吃起来。 一碗下肚，王铮问她：“饱了吗？不够吃我再给你盛——” “谢谢你，我吃得很好。” 童玥把碗端回厨房洗干净，转身向王铮告辞。他却麻溜儿地放下碗筷，抓起棉衣外套跟上去：“天这么黑，不能让你一个人走夜路，我送你！” “好吧，谢” “哎，你又忘了？”王铮食指抵住嘴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千万别客气。” 一 榆西县城镇规模较小，市政规划也很有特点：主干道由北至南c通往其他地区的道路为东西方向，如果从空中俯瞰，县城的道路分布是一个“丰”字形。 此时，童玥和王铮就走在“丰”字的中间一横上。 王铮十分健谈，他主动介绍自己来榆西县的目的，一是为了闭关备战三月的教师资格证考试，二是受大姨之托暗中观察霍飞的动向。 “我哥逃婚这件事，对我大姨和大姨夫影响不小。他们觉得愧对多年至交，却不敢当面跟人家道个歉，总归是年纪大了，抹不开面子吧？” 童玥接过话茬，语气淡淡的：“都说时代进步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套旧习俗也该摒弃了。” “谁说不是呐？”王铮赞同道。 “我理解霍飞。”童玥说，“谁会和一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结婚？” “这其中的缘由，只有我大姨夫心知肚明。”王铮想了想，压低声音说，“我听我妈叨咕了两句，好像是三十年前，大姨夫救过他那个朋友，因为有恩，所以对方想着两家联姻c亲上加亲。” 童玥眉头微蹙：“受人恩惠应当自己报恩，扯上儿女终身大事真是荒唐！” 王铮讶异地瞪圆了眼睛，呆呆地瞅着童玥。 “童医生，你和我哥太像了！表情c语气，说的话一字不差——你们事先约定好的吗？我的小心脏很脆弱，禁不住惊吓” “他的经历，我大致了解一二。” 童玥微笑算作回答，这个话题没再继续下去。 王铮陪她走到招待所前厅，目送她上楼他就离开了。 一 照旧又是忙碌的一天。 集市打烊之后，检疫部门的负责人叫住童玥，邀请她和大伙共进晚餐。 除了中午吃盒饭的时候坐了十几分钟，童玥几乎是从早站到晚。这会儿她双腿灌了铅似的，半步路都不想多走。 于是她坦言：“所长，改天我回县里汇报工作再请大家吃饭吧！我实在很困，只想补个觉。” 所长也不为难她，临走还送她一箱榆西县特产的冬枣。 “童医生，感谢你的大力支持，你的表现我会如实上报。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借调加班的奖金，将合并到下个月的工资里，你记得查收。” 辞别众人，童玥搭了一辆老乡开的农用车，很快回到了霍飞租下的那处院子。 摁下门铃，约莫等待两三分钟的样子，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至门口。 “谁啊？” “哎，哥，你不用问，这个时间来的肯定是童医生！” 霍飞和王铮的对话同时响起，童玥悄然一笑。果然是血缘相通的兄弟，说话语调像是复制粘贴的。 “你好，请问需要冬枣吗？”童玥故意捏细嗓子，模仿上门推销的套路，“我们都是基地直供新鲜采摘的，脆甜可口c保质保量” 咣的一声，霍飞拉开铁门，与童玥面对面。他唇角含笑，眼疾手快地夺过她借以遮面的冬枣包装盒。 “小玥，你功力尚浅，待为师多教你两招再出去骗人吧！” 童玥脸颊飞红，不知说些什么合适，只得凭敏锐的嗅觉摆脱尴尬：“好香！是陈年好酒开坛吗？” 霍飞让开半步距离，请她进门。 “赵大妈送我一坛马奶酒，走，我们一块儿尝尝！” 来草原之初，童玥并不清楚自己的酒量。 大学四年的各种聚会场合，她喝过啤酒c香槟和鸡尾酒，偶尔也和室友分享一瓶红酒。直到她踏上榆西县的土壤，又只身深入草原腹地，才彻底领略了真正的美酒。 牧民们热情豪爽，帮他们医好了牲畜，他们便会留下她饮酒吃肉。 这时，马奶酒就是餐桌上的主角了。 童玥创下的最高一次纪录，是在赵大妈家里喝了满满十八碗马奶酒。虽说马奶酒度数低，但她神志清醒，头不晕眼不花。那天傍晚，她居然独自骑马安然无恙地返回了兽医站。 适逢高奇读完《水浒传》，听说了童玥的“光荣事迹”，他拍着手称呼她“武松姐姐”。 而刚刚升任师父的霍飞，当晚就赶来看望不听话的徒弟。 “拿健康不当回事。还好是纯马奶酒，要是赶上喜欢掺烈酒的人家，你喝十八碗就只能送医院了！” 短暂的回忆犹如餐前甜点，使得童玥胃口大开。 “师父，”她满怀期待地坐在桌旁，目光聚焦在厨房门口的位置，“今晚我能喝一坛！” 霍飞一脸严肃，往童玥手边的杯子里斟了半杯。 他警告道：“公平起见，我们每个人都喝半杯，坛子我会封起来放进地窖。你和王铮，谁都不许偷喝！” “哦，哥，你别光限制我俩。”王铮探头探脑地扒在厨房门框边上，“你的酒瘾比谁都大，童医生没见过，我可见过。” 霍飞绷不住劲了，自己先笑出声：“喝酒误事，我已经在努力戒了。” 突然，他看向童玥：“你，不要偷着乐！明天开始，和我一起戒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浪漫舞曲 话虽如此，美食当前，他们三人像忘了刚开过的玩笑，齐齐举杯相碰。 “新的一年，祝你大展宏图！”童玥献上祝酒词。 “好，借你吉言，”他会意地点点头，“我要扩大养殖规模，挤奶厅和新牛场一开春就动工！” 王铮嘟哝道：“哥，你给我留个职位行不？” “乐天派，你在担心什么？”霍飞一手搭上王铮的肩，“担心教师资格考试不及格？” “我想效仿你，在大草原上自由自在地生活。”王铮仰脖喝光杯子里的酒，说，“前三个月试用期我给你免费打工，第四个月开始发薪水，我要求不高，泠海市的平均工资就行。” 霍飞直截了当地拒绝：“最新统计数据，泠海市职工月平均工资9200元，我请不起你。” 王铮挠挠头，一脸疑惑地反问：“哥，什么时候涨到快一万了？” “弟，小姨叫我照顾你，我做到了。”霍飞说，“你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认真复习，早日圆了你的园丁梦。” “每天在牧场放牛放羊也不错啊！” “成本太高，我是真的养不活你。”霍飞说。 “榆西县的小学和中学，都很缺教师。”王铮眼珠一转，变换了进攻策略，“我到这里来当老师怎么样？” 话题越跑越偏，霍飞及时将它拉回正轨。 “就此打住！你们想喝酒是吧？敞开喝——” 王铮计谋得逞，笑得有些得意忘形。他伸手去拽酒坛上面封口的盖子，脚下却是哧溜一滑，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儿。 “疼尾巴骨可能摔裂了” 霍飞忽的慌了神，一双手紧紧抓住童玥的手腕。 “快！小玥，你帮他检查一下！” “我是兽医。”童玥面露窘迫，“送他去县医院看急诊最稳妥。” “哥，你别难为童医生。”王铮猛地从青砖地上爬起来，拍拍满裤子的尘土，“我好了，不疼了，我们继续喝酒吧！” “又跟我面前演戏？看我不收拾你！” 霍飞屋里屋外搜寻一大圈，顺手抄起手臂粗细的枣木门闩，作势要往王铮身上敲。童玥连忙去挡，尽全力握住门闩想要夺过来。 “不错，有进步，力气见长。”霍飞眸中闪过一丝喜色。 “现在不是教学时间。”童玥趁他走神，迅速抢走了门闩，“你一棒打下去，不是残疾也基本接近废人了。” 霍飞叹口气：“算了，这回你在场，我先饶了臭小子。” “没有下回。”童玥擦擦一脑门的汗，“有话好好说，你不是最讲究以理服人吗？” “精彩，精彩！”目睹了师徒对战的一幕，王铮热烈鼓掌，掌声被堂屋的墙壁反射，整间屋子都发出夸夸夸的声响，“你俩忒帅了！我应该拍照片，可是没反应过来，要不要再来一遍？” 童玥打断道：“王铮，你刚才说什么？” “我想给你俩拍照留念。” “不是这句，上一句。”童玥突然联想到了某地的独特口音。 “我说，你俩忒帅。”王铮重复一遍，紧接着加重了语气，“那一招一式，比体育频道转播的格斗赛还好看！” 童玥望望摆餐桌的霍飞，又瞅瞅近在眼前的王铮，心中翻腾着一个念头，却不知如何发问。 “忒”这个字，常见于沅北市及周边地区居民的口语，他们的口音非常好听，每个词组c每句话的尾音都会呈上扬趋势，不管谈论什么事情，总能渲染出积极乐观的氛围。 霍飞和王铮是沅北市人吗？又或者他们觉得有趣，所以学到了类似的口音 “童医生？”王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怎么啦？半天不讲话。” “你老家在哪里？”童玥直接提问。 “泠海市。”霍飞替表弟回答，“臭小子和我，都是泠海市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童玥蹙眉：“我在泠海市畜牧局实习过三个月，当地人的口音，和你们的口音不太一样。” 王铮结合前因后果，终于理解了童玥的困惑。 “童医生，我哥没说明白。虽然我们哥俩户籍落在泠海市，实际上每年寒暑假都要回沅北市探望外公外婆。我哥还好，一直讲普通话；我是走到哪儿学到哪儿，而且只学到了一点皮毛，直到今天，我也没把沅北话说标准。” 童玥下意识地抬手擦汗，却发觉脑门上一滴汗都没有。 额头发烫可能是因为想太多 父亲为她选的“未婚夫”，据说就是沅北市人。她现在的状态，与惊弓之鸟没区别——只要看见或听见有关沅北市的消息，她的心就乱作一团，连正常的判断力都打了折扣。 霍飞上齐佳肴，招呼大家落座对饮。 “这杯酒，我敬小玥，感谢你到草原来，帮助成百上千的牧民排忧解难。” 童玥嫣然一笑，先前的焦虑感瞬时烟消云散。 “谢谢师父的肯定。”她喝光杯中酒，脸颊浮起一朵红云。 王铮东瞧瞧西瞧瞧，目光尽含揣度的意味：“哥，你叫童医生叫得好亲热。老实交代，你俩什么关系？” “师徒，我教她自由搏击，她教我怎么觉察牛羊常见病的症状。” 霍飞把问题挡了回去，抬眼望望堂屋西北角的矮柜，低下头操作手机。火锅汤底沸腾的一刻，悠扬的音乐如醉人清风，徐徐飘散在空气中。 “小玥，可否赏脸跳一支舞？”霍飞躬身致礼，向童玥伸出左手。 “我是出了名的喜欢踩舞伴的脚。”童玥忍俊不禁，右手覆在霍飞的掌心，“你做好两只脚都受伤的准备。” “没关系。” 他们携手离开餐桌，站到了堂屋正中央。 王铮大声抗议：“我好不容易调制了一下午的火锅底料，居然没人感兴趣！我可提醒你们，开锅了，不往里放肥牛和肥羊，跑去跳舞算哪门子规矩？” 霍飞说：“你先慢慢吃，跳完这一曲，我们回去陪你。” “跳吧跳吧！”王铮咬牙切齿地啃生藕片，“我把这些都吃光，一个渣都不给你们留！” 童玥抿唇一乐，跟随霍飞带引的节拍迈动步子。 左脚进c右脚进，再换左脚进c原地踮脚停顿，同样的步伐反方向再做一遍，然后是顺时针旋转——奇迹般的，她竟然回忆起了许久不曾实践的舞步。 一曲终了，两人都有些微微出汗。 霍飞驻足原地，松开手朝童玥鞠躬。 “不踩之恩，铭记在心。” 童玥还未笑出声，身后传来饭碗落地的碎裂声。 “哎哟我牙疼！”王铮捂着腮帮子，一张脸涨得通红，“童医生，救我一命胜过吃十顿火锅，快给我开止疼片，我疼得受不了啦！” 不等童玥上前察看，霍飞已先她一步扶住了王铮的脑袋。 “赌气吃辣，最后难受的还是自己。”他手忙脚乱地找来漱口水，叫王铮先把嘴里漱干净，“药箱放哪儿了？我去给你拿药。” “我有口腔消炎喷剂。”童玥说，“刚喷上有点疼，你忍一忍。” 一番紧急处理，王铮的牙龈总算是消肿止痛了。 童玥这才有心情寻觅音乐的源头。 墙角的矮柜隔间里c轻盈纱帘的后面，摆着一台复古的老式留声机，极富年代感的黑胶唱片和保养得宜的转台唱针，让人一见难忘，同时也会为拥有者的细心而折服。 “喜欢吗？”霍飞问，“我送给你。” 童玥转过视线，与他四目相对：“我家以前也有一台。”她眼中氤氲着水汽，“不过那年搬家不小心遗失了，和你的这台很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暴雪狂风 “现在已经很难找到真正的老式留声机了。”霍飞说，“这一台只是看着近似，其实可以用蓝牙或ifi远程控制。我从损坏的旧机子上拆的配件做的外观，里面的电子器件是我自己攒的。” 童玥不可置信：“我知道台式电脑可以攒机，没想到留声机也能攒？” 霍飞笑笑：“世上无难事，只要敢动手，没有修不好的机器。” 王铮冷冷哼道：“哥，你就可劲儿显摆吧。大糙老爷们，你没看出童医生回忆往事伤心吗？你请人跳舞乱献殷勤，这会儿怎么不安慰安慰她？” “我好着呢！”童玥眨眨眼睛，把泪水眨了回去，“我没事。” 霍飞沉默不语，只轻轻将她领到餐桌旁。 童玥盯着桌子正中做工考究的铜火锅，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不觉又被刺痛了：“师父，你喜欢老物件而且收集了不少，这个习惯，我家里人也有。” 霍飞好奇不已：“是爷爷喜欢收藏古董，还是伯父喜欢？” “他们都很痴迷。”童玥说，“爷爷偏爱字画，我爸收藏古瓷。家里的地下室，专门开辟出来重新装修，供他们存放那些宝贝。” 霍飞想了想，说：“这两个领域我也擅长，有机会一定跟他二位高人交流交流心得” 王铮嗤之以鼻：“哥，你就往自己脸上贴金吧！” “也对，我不该班门弄斧。”霍飞转头望向童玥，“我能问问，爷爷的大名叫什么？” “童树夋。”童玥翻开手机通讯录，“就是这三个字。不过，他老人家有个绰号，是藏友给他起的——‘梅寒先生’。” 霍飞不禁怔住了，嘴里不停重复着童玥祖父的名字和雅号。 童玥又说：“我们家，传到我这一代，算是彻底脱离古玩行了。”她双手覆上发烫的脸颊，“我今天话有点多如果不是留声机，我也想不起来说这些。” “童医生，你是个有故事的人。”王铮适时地打趣，一口牙套闪闪发亮。 “不是我有故事，是那台留声机有故事。”童玥抬起眼帘，心中的郁结仍未退却，“论起来，我爷爷是个传奇人物，当年冒着枪林弹雨救了我奶奶，留声机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哇哦——”王铮跳离沙发，一改五分钟前的痛苦模样，“我喜欢爱情故事，童医生，讲给我听听？” “来精神了？”霍飞把冰盒塞进王铮手里，“含一块消肿，否则连粥都喝不成。” “童医生，美好的爱情故事需要听众。你分享故事给我，我可以帮你分担忧伤和难过。” 王铮老大不愿意地含服冰块，又磨了童玥一刻钟的工夫，耍赖讨喜的功底不亚于霍飞养的那匹小赖。终于，童玥答应他，吃饱饭讲给他听。 孰料，一顿丰盛的火锅吃得盘干碗净，童玥再回头时，王铮已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不是要听故事吗？”童玥抬腕看表，自言自语地说，“时间还早，要不要叫醒他？” 霍飞听得真切，连忙劝阻：“改天再说吧。我弟自从戴了牙套，牙齿敏感c牙龈发炎折腾得他够呛，就没睡过几个好觉。我们到院子里醒醒酒，不去吵他最好。” 室外空气清冷，童玥却只披着外套，两条胳膊随性地垂在身侧。 许是饮酒的缘故，霍飞面色略显潮红。他也和童玥一样披着外套，站在院子里葡萄架旁边的石台上，极目远眺院墙外的风景。 “小玥，你相信缘分吗？”他问。 “相信。”童玥轻声道，“有人觉得它很玄，我却不这么认为。好多时候，缘分就在身边，但不是人人都能遇到。” 霍飞微笑，眼中闪烁着欣喜的神采：“徒儿，你悟了。” “好吧，我信你。”童玥忍俊不禁，脚步一跨，也跳上了石台，“师父段位高，徒弟也跟着沾光不是？” “当心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霍飞佯作严肃，将右手手腕伸到童玥眼皮底下让她看时间，“明早七点的长途车，你确定能起得来？” 童玥恍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她跳下石台，潇洒地一转身：“好，我立刻去休息。”走出没多远，她又回过头，声调愉悦地问：“师父，谢谢你今晚的款待，火锅超好吃！以后我想经常吃到你的手艺，可以吗？” “那还用说？”霍飞摆摆手，“只要有我一口饭吃，你绝对不会饿肚子！” 夜色中，霍飞涨得通红的脸，深深印在童玥眼眸里。 她步伐轻盈，边走边笑，直到回了东厢房照镜子梳头发，她才蓦然发觉，自己的脸比霍飞的脸还要红 一 出了长途车站，霍飞去老乡家牵寄存的两匹马。 童玥原地等待一会儿，忽然觉得今天的风刮得特别邪乎。她到小卖部，买了两碗方便面，想着霍飞回来再让老板烧热水。 老板问：“姑娘，你这是往哪儿去？” “我们回天成牧场。” “啊？那边封路了。”老板说，“你还不如先找地儿住下，等天气好点再回。” 童玥解锁手机屏幕，想要查询实时天气。半开放结构的小卖部温度很低，没几分钟，她的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老板，您这里能看天气预报吗？” 老板打开电视，发现接收不到任何信号。他调整天线，换了其他位置摆，荧屏始终是一片雪花。 “电视看不成，网也断了，我估摸着下半天会刮风下雪。”老板再次建议道，“姑娘，你男朋友呢？你俩还是商量商量吧，赶路不如住下安全。” 离开榆西县城的时候，王铮准备了一包零食叫他们带上。 霍飞嫌麻烦，临走又放下了。 童玥拉开背包拉链，细数现有存货：压缩饼干半袋，迷你装巧克力未开封，保温杯的水只剩两三口。 她目光在小卖部货架逡巡一圈，最终决定购买小面包和火腿肠。 老板拿过杯子，帮她灌了满满一杯开水。 “从来没见过像你胆子这么大的姑娘，哪怕顶风冒雪也非要赶路。就算是回家过年，你也得为自己想想不是么？万一雪地里迷了路，冻伤冻死都是没准的事” “大哥，您别吓唬她。”霍飞笑着步上小卖部门前的台阶，“我们和家人约好了，必须赶回去一块儿过年。” 老板打量霍飞，瞬间认出原来是熟人。 “霍总？这姑娘是你家亲戚？” “不，我徒弟。”霍飞拿起炉子上的水壶，将热水注入泡面碗里，“您可能还不认识她，她是省城借调到榆西县的兽医。天成牧场的牛和羊，多亏有她才能平平安安地捱过这个冬天。” 老板愈发糊涂了：“徒弟？兽医，哪有小姑娘当兽医的？” “瞧您说的！”霍飞掰开一次性叉子，递到童玥手中，“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现代的女英雄c女能人更是数不胜数。再者说，无论男女，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能以性别区分对待。” 老板甘拜下风：“在理。你们吃面吧，赶路要紧！” 一 乌云低低地压了下来，雪片混合着冰雹敲打在他们身上。 风呼呼地灌进衣领，帽子和围巾遮不住的地方冻得生疼。这种时候，自制的雪橇完全不好用。大雪堆积得太快，还没等雪花结成冰，新的雪便覆盖在了上面，所行之处像是一片松软的雪毯。 踏雪和小赖，艰难地拉着雪橇往前走。雪再保持这样的势头，它们的腿恐怕会全部陷进雪堆里。 风不停改变着方向——迎面吹来的时候，糊住了鼻子和眼睛；从侧面和后面吹过来的时候，仿佛能穿透衣服纤维，身体被吹透了一样难受。 霍飞摘下雪镜，给童玥戴上。 “我们得找地方避一避，这么走下去肯定会迷路。”他抹掉在眉毛和睫毛结晶的雪花，“我拉着踏雪小赖在前面走，你坐好，抓紧扶手千万别下来。” 一 风呼啸着，在草原上肆虐而过。风从四面八方刮向艰难前行的人和马匹，卷起滚滚的雪片和烟尘，潮湿泥土的气味扑面而来。 童玥依稀记得，回牧场的路会经过乱石堆，也可以称它为石头山。假若那里处于背风的位置，说不定具备遮挡风雪的条件。 她抬手擦去雪镜上沾的雪花，双手抓住绳索，重重地摇撼两下。 “怎么了？”霍飞感受到了缰绳上的振动，忙回头看她，“冷吗？我把外套给你穿” “我不冷——”童玥喊道。数颗冰雹趁她张口说话，准确地落入她嘴里。她顾不上吐掉，任冰雹被体温融化成水，“再往前走不远，有一堆石头，我们去那里待着是不是安全一点？” 霍飞点头：“你说得对！我们这就过去！” 这时，暴风雪越来越猛，刺骨的寒风挟裹着大片大片的雪花。 寒风撼动树枝，如怪兽般发狂似的怒号，正前方的雪堆突然被掀起很高，把地面的雪卷入半空。 踏雪年长小赖三岁，尚且没经历过如此恶劣的天气，更甭提相当于人类青少年的小赖了。它们并驾齐驱，每迈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 霍飞忍着心疼，又一次扬起手中马鞭。 未等鞭子落下，童玥嘶哑着嗓子提醒他：“师父，师父往右边看，我们走到大石头山了！” 胜利在望的一段路，显得异常遥远。 冷风方向变化无定，几乎要掀翻雪橇和马匹。冰雹加大了攻势，好似尖石子似的刮着霍飞和童玥的脸，教他们透不过气c更说不出话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依偎取暖 平日仅需几十步路的路程，他们竟走了二十分钟。 好在大石头山名副其实，躲进背风处，至少人能正常地睁开眼c张开嘴说话了。 这些巨石自然风化后的质地稍显脆弱，但在暴风雪的侵袭下，它们仍然巍然屹立，为霍飞c童玥和两匹马提供了一处暂时的栖身之所。 “冻坏了吧？坚持住，我给你掸掸。” 霍飞顾不上自己，先帮童玥清理身上沾的雪。他动作轻柔，拂掉她帽子上和肩头的雪块，而后把手套摘下，叫她自己清理其余部位的。 常言道下雪不冷化雪冷，外界气温并不见得很低，只是暴戾的北风把人吹透了。 童玥快速拍去身上的雪，帮霍飞戴好手套，便掏出保温杯让他先喝水。 霍飞没有推脱。他从贴身口袋里翻找到袖珍空酒壶，倒了一点热水先尝温度，之后把保温杯还给童玥：“水快凉了，抓紧时间喝！” 两人吃掉大半袋的面包，周身慢慢感觉到了暖意。 环顾茫茫雪野，童玥神色焦虑：“我们俩有吃的喝的，踏雪和小赖怎么办？不下雪它们可以啃草皮，现在就算我想挖，也不知哪块儿长草。” “我来想办法。” 说完，霍飞站直身体，双手分别抚上踏雪和小赖的头。 这两匹忠心耿耿的马，陪伴他度过初到榆西县的艰苦日子，眼下这道关口，惟有依靠它们对方向的把控，才有希望回到驻地。 童玥的手不停在背包里摸索着，突然发出一声欢呼：“师父，你看我找到什么了？” 一个蔫苹果，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小赖爱吃甜食，我喂过它。”她的喜悦溢于言表，“把苹果一分为二，小赖一半c踏雪一半，还有我们剩下的面包，它们应该也能吃。” “好主意，糖分能转化为热量。” 霍飞拿过苹果，徒手掰成四小块。他细心地抠掉苹果核的黑籽，依次喂给踏雪和小赖。 马通人性，吃完苹果，它们开始用脑袋蹭霍飞的后背。 “它们是在表示高兴吗？”童玥心生好奇。 “除了高兴，它们还问我，苹果很开胃，接下来的正餐是什么？” “不用担心，我这儿有秘密法宝！” 童玥的背包简直是个百宝囊。 转眼的工夫，她从侧拉链的暗兜里翻出一袋甜橙味的水果软糖。 “我说，你有仓鼠病吗？”霍飞逗乐了，阴云密布的眉宇间渐渐放晴，“我和你在一起太幸运了，囤积的水果零食能救命！” 童玥微笑，同时又有些赧然。 “我不许高奇买零食，自己反倒买了好几种” 霍飞察觉出她的窘迫，连忙予以宽慰：“没什么大不了的。等明年开春天气回暖，我上网提前挂好号，我们带高奇去看牙医。” 童玥面露忧郁：“这么大的风，电线和电话线可能会被刮断。你的毡房c牧场里的牛羊，能不能抗住这场暴风雪？” 她的话音一落，远处忽的响起咯楞咯楞的金属撞击声。 “说曹操，曹操到。”霍飞笑道，“我们的救星来了！” 绕过挡风的巨石，童玥循声望去，视野中赫然出现一台改造过的农用拖拉机。 狂风卷着雪片，极其野蛮地拍打着她的脸。直到拖拉机离得非常近了，她才看清车上坐的两个人。 “叔，高奇，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风势太猛，高立新刚摘口罩就呛了一口冷风，呛得连连咳嗽。他只得冲霍飞打手势，后者会意，将童玥扶上宽敞的车斗。 “小玥，坐稳扶好，什么都别问，有事回去再说。” 随后，霍飞和高奇齐心合力，用木板打了条简易的“斜坡”，半拖半拽地让踏雪和小赖爬上去。 拖拉机前部安装的巨型铲子，轻松地开辟出一条没有冰雪阻挡的道路。 高立新稳坐驾驶位，后车斗的年轻人和马挤作一团。在咯楞咯楞的履带滚动声中，他们驶向家的方向。 一 腊月二十九的晚上，霍飞暂住兽医站。 三十一早，风消雪住，他没和大家打招呼，骑着踏雪回牛场和羊舍检查受灾情况。 童玥惴惴不安了一整天。 包饺子的时候，她心不在焉——不是馅儿放得太多，就是直接把面剂子包进擀好的饺子皮里，引得高奇一阵大呼小叫。 晚饭时分，霍飞和踏雪终于平安归来。 “人齐了，饺子可以下锅喽！”高立新把霍飞喊进厨房，询问牧场的现状，“怎么样？” 霍飞说：“牛场值班的工人很负责，防范措施做得不错，牛都好好的没受冻。羊有点遭罪，好在我给屋顶做过加固，总体上问题不大。” 童玥守着厨房东边的灶台烧水煮饺子，听了霍飞的话，她的心踏实了不少，嘴里念念有词地低语一句“阿弥陀佛”。 蹲在地上拉风箱的高奇，扬起脸问她：“姐姐，阿弥陀佛是什么意思？魔法师的咒语吗？” “嗯，”童玥点头又摇头，“不是咒语，‘阿弥陀佛’是人们祈福时常说的一句话。” 霍飞关紧水龙头，转头望向童玥。 他的目光饱含深意，仿若一只飞倦了的鸟，久久地停在童玥的侧脸上。 “我的小女巫为什么不说这样的话？”高奇又问，“姐姐，你能告诉我吗？” 高立新观察力敏锐，年轻人之间的眉目传情他二十几岁也经历过。为免高奇掺和，高立新及时转移话题：“儿子，哥哥姐姐要谈正事，你别在这儿捣乱了。” “我没捣乱！”高奇不开心，眉头皱出了核桃壳的纹路，“我就是想和姐姐聊会儿天！” “老爸陪你聊——”高立新耐着性子哄高奇，“走，带我去看看你那本神奇的魔法书。我真想知道，小女巫最后遇到什么人了，好人还是坏人” 等父子俩走远，霍飞缓缓行至童玥身旁，顿住了脚步。 “吃晚饭前，我得给踏雪准备一顿大餐。”他说，“小赖被你照顾得很好，我在它的食槽里发现了胡萝卜和苹果。” 童玥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 “兽医站没有青贮料，高叔到附近牧民家借了一点，小赖不爱吃。后来，我从厨房找了蔬菜水果，当是犒劳它昨天的辛苦吧。” 霍飞没有接话，却接过童玥手中的水舀，沿着锅边往沸腾的锅里点凉水。 “踏雪那一份我也备好了，只等你们回来。”童玥指指墙角木桌上倒扣的搪瓷盆子，“苹果切开容易变色，我就先切了胡萝卜。你估摸一下踏雪的饭量，看看那些够不够它吃？” “因为有你，我和我的马幸福感直线飙升！” “我” 童玥张了张嘴，略显矜持地朝霍飞笑笑，后面的话悄悄咽了回去。 霍飞手头动作利落，三下五除二切了苹果块，连同胡萝卜一齐盛进笸箩去饲喂踏雪。 童玥煮好饺子，装盘后往兽医站宿舍端。 摆完桌，她想起还有几道凉菜，忙折回厨房。路过马厩时，她听见霍飞正对着踏雪和小赖小声倾诉，就像对朋友絮叨那样。 不过，由于距离较远，童玥听得不够清晰，霍飞的言语中似乎提到了她的名字。 年夜饭的地点选在高奇卧室的外间。 这间屋子家具少，离自建的锅炉房最近，整面墙都改造成了土暖气，室内温度是五间宿舍中最高的。 菜肴丰盛，瓷碗里装满了自酿的野果子酒。 高立新先入席，然后是霍飞和童玥。 颇为难得的，高奇没犯迷糊，十分懂事地端起碗敬酒：“爸，飞哥，小玥姐姐，过了今晚，我就长大一岁了，谢谢你们照顾我！” 高奇一饮而尽，更是模仿电视剧里的梁山好汉把碗倒过来，给大家展示不剩一滴酒水。 “小伙子，恭喜你长大了！”霍飞腾地站起身，“新的一年，我相信你能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哥哥愿意把所有本领教给你！” 话音未落，霍飞的酒碗也见了底。 高立新激动地红了眼眶：“有你这句话，我高兴啊！” “叔，大过年的，不兴哭鼻子。”霍飞放下酒碗，高高举起右手臂，宣誓一般地大声说，“我祝福，在座的四个人，生活越过越好，脚下的路越走越顺！” 酒过三巡，童玥有了朦朦胧胧的醉意。 先前她喝惯马奶酒，十八碗都没事。 如今扛不住三碗野果子酒，身体状态不好造成的？又或者是心里其他的念想影响了酒量？ 霍飞搬了张凳子，坐到童玥身边。 “你是树仙还是树精？还会自己移动？”她斜睨他一眼，“怎么长得有点像我们家那棵云杉呢？每年除夕夜我都要抱抱你，今年能抱吗？” “报告主人，我就是你的大树。” 霍飞毫不犹豫地敞开胸怀，童玥像环抱老家旧园子的云杉一样，紧紧搂住他的腰。 “树大哥，好久不见”她酒劲上头，抬起胳膊重重拍两下霍飞的胸口，“最近没人给你浇水施肥是不是？抱着都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狭路相逢 “对，我瘦了。”霍飞任由童玥抱着，并且腾出一只手扶住她座椅的靠背，以免她侧翻过去，“小主人离家出走，大树没心思吃饭喝水。” 童玥使劲挤挤眼睛，然而眼眶干涩根本挤不出眼泪。 她自嘲地笑了，眼梢弯成了一条好看的新月形弧线：“你看，我想流几滴鳄鱼的眼泪送给你，但我办不到。你只好继续渴着了，可怜的大树” 霍飞轻拍她的背，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高奇暗自嘟哝：“姐姐的酒量和武松一样，今天怎么搞的？” “我也纳闷。”霍飞低头，凝视童玥红润的脸庞，“前天晚上，我们在县城喝的马奶酒，她没像今天这么晕乎。” “可能酒上头了。”高立新轻声说，“霍飞，你送小玥回宿舍，等到零点放烟花的时候再叫醒她。” “行。”霍飞搀起童玥，临出门又问，“叔，您拿的不是果子酒吧？” “坛子都长得差不多。”高立新解开酒坛封盖，凑近闻了闻，“哎，被你说中了，这是前年叼羊节老乡送我的高度数白酒——” 霍飞神色一滞，旋即说道：“没事，我先送她回屋，待会儿冲杯蜂蜜水让她醒醒酒。” 童玥听得清他们的对话内容，大脑能接收信息却无法作出正常判断。 她就着霍飞手臂的力量，脚步虚浮地走出房间。 夜空晴朗，一墙之隔的锅炉房烟囱正冒着白烟。她抬高左手，朝白烟做了个射击的手势，而后将食指贴近嘴唇，吹吹食指的指尖。 “枪法不错。”霍飞的夸赞声近在咫尺，“如果你愿意，我想推荐你加盟牧区志愿巡逻队。” 童玥明明理解他的意思，但她的回答显然文不对题。 “嘘——不要讲话，你会吓跑它的。” 霍飞失笑，为了配合童玥的“表演”，他连忙掩住嘴巴，不再出声。 转身之后，童玥背对袅袅上升的白烟大幅度挥挥手。 “发达了别忘记老朋友，常回家看看啊！” 霍飞自诩胆量超乎常人，无论城市还是乡村，他走再多夜路都不带怕的。可是，童玥这一番稀里糊涂的念叨，引得他汗毛倒竖，脊背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好不容易送童玥进了宿舍，霍飞赶快反手关好门，长长吁出一口气。 他将她扶回床边，帮她脱鞋盖被子，刚要去找水杯泡蜂蜜，童玥忽然开口说道：“又见面了，老同学！我和你确实有点缘分” 随后，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侧个身闭眼小憩。 霍飞一头雾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他原地逗留片刻，思路才跟上节奏。找好蜂蜜和玻璃杯，他拎起暖水瓶出门灌水。路过门口西边那张写字桌时，他瞅见了一个相框，里面是童玥和五个女生的合影。 吴锦是哪一位？ 霍飞细心观察分析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双手搭在童玥肩头的女生脸上。合影里其他五个人都微笑面对镜头，只有这位女生，嘴角敷衍地往两边撇，身体姿态也明显僵硬别扭。 他回首望向童玥，她呼吸均匀，似乎已然沉浸梦乡。 看来，不仅要教她搏击的技巧，识人这种基本技能也要教会她才行！ 一 大年初一的清晨，积雪尚未融化，草原上笼罩了一层灰白色的薄雾。 童玥推开半扇窗户，远远地眺望马厩方向。 霍飞不在那里，踏雪也不在。 倒是高奇，手里牵着他最喜欢的枣红色骏马，准备出门遛一遛。他感觉背后有人，慌里慌张地回头：“姐姐，你昨晚睡得沉，我们没叫你起来看烟花。” 童玥摇头表示不介意：“你要出去吗？” “我想给朋友拜年。”高奇从民俗读物里学到不少知识，眼下恰是他活学活用的好时机，“我的两个小学同学，他们现在上高中了，从省城回来过寒假，我找他们聊聊天。” “你自己吗？”童玥问，“高叔和飞哥去不去？” 高奇牵马走近宿舍：“他们一大早就走了，好像是回羊舍给母羊接生。” 童玥随手扎个马尾辫，迅速穿好外套和靴子，径直走到马厩牵走小赖。 “高叔和飞哥都不在家，那我陪你去吧！”她说，“我也想认识一下你的同学。” 高奇爽快地答应了：“姐姐，你这么好，我的同学一定喜欢你！” 他俩骑马走了大概一刻钟，转过一道低矮的篱笆墙，再行不远便是高奇第一位同学的家。 青砖墙砌起的三层楼，从外观看十分气派。 美中不足是外围墙还没竣工，坐在马背上，一眼就能看到院里的简易牲畜棚。十几只肥羊埋头吃草料，食槽前方伫立着一个身穿大红色长款羽绒服的女人。 那张脸，童玥再熟悉不过。 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但她宁愿和吴锦从此陌路，也不愿承认她们曾是“好朋友”。 高奇跳下马，敲响同学家的大门。 童玥勒住小赖的缰绳久久未动，她保持着后背挺得笔直的姿势，视线随吴锦的移动而移动。 “谁呀？”吴锦不耐烦地隔门发问。 “我找吴雄。”高奇兴奋地说，“我想给你们家拜个年” “谢谢你的好意。”吴锦毫不客气地回绝，“我弟身体不舒服，要拜年你初三再来！” 高奇的病症，童玥相当了解。简单的你问我答，高奇能够应对，情况一旦变复杂，他就会犯迷糊，脑子处理起来就非常吃力了。 眼下，吴锦虽然明确表达了拒绝的意思，但高奇认为这是一种客套。所以，他从马鞍侧面的置物袋里取出一包乳酪，再次敲响同学的家门。 “吴家姐姐，我带了礼物，你开门吧，我要当面送给吴雄。” 咣当一声，吴锦气哄哄地拉开大门，一双眼睛似要喷出火苗：“你脑子有病是不是？跟你说吴雄病了你听不懂吗？大过年的，你非要我骂”她瞥见高奇身后半米远的童玥，余下的话瞬间卡壳。 “真巧。”童玥礼貌地微笑说道，“老同学，我们很有缘分。” 吴锦脸色陡变，心虚之下她急吼吼地关门，孰料童玥箭步上前，胳膊挡住门板，帮高奇开辟出一条进院子的路。 “高奇只是想探望小学同窗，你就让他们见一面叙叙旧，耽误不了几分钟。” “你”吴锦怯生生地打量童玥，“你怎么和傻子混在一起？” 高奇兴高采烈地跑进院子，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吴雄居住的西屋。他掀开棉门帘，身影一闪而入。很快，两个变声期男生的嗓音，透过门缝飘了出来。 “哇！我好久没吃奶酪了，谢谢你高奇！” “不客气，我家多着呢！你想吃随时来拿，我在家等着你。” 童玥欣慰地收回目光，原先的担忧立即化为满心欢喜。 “同学之间的情谊，不是时间和距离能够阻断的。”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吴锦颓然松手，浑身无力地倚靠着门框，“我以为家是避风港，可哪里知道这儿早就不是我的家了。要结的婚结不成，没领证就被放了鸽子” “你的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童玥语气平和，态度却十分明朗。 “我猜，你的潜台词是‘小三没有好下场’。”吴锦苦笑，同时试探地往童玥站的位置迈了半步，“我不该拿你当糊弄原配的挡箭牌，假如我道歉，你能原谅我吗？” 童玥抿唇，静默好一阵才说：“不能。” 吴锦倏地大笑不止，笑得捂着肚子直喊痛：“哈哈，骗的就是你！傻子，咱都毕业七个月了，你还和象牙塔里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二百五一样嘛？要不要引荐我的老公给你认识？” 童玥不搭腔。 棉门帘再次掀开，高奇蹦蹦跶跶往院外跑，她也回身去牵马。 吴锦不肯善罢甘休，拦住童玥的去路：“老同学，考虑一下呗，我老公可是掌握着你去留的生杀大权，你想在榆西县干得舒心，该拜的神一个不能落下。” 高奇跑回童玥身边：“姐姐，我们去李衡家拜年。” “好。”童玥为高奇整理帽檐和衣领，然后把马鞭交还他手中，“我都不记得带礼物，你考虑得很周到。” 高奇得意地问：“新年第一节礼仪课，我得多少分？” “满分一百分！” 童玥说完，脚踩马镫翻身上马。 “喂，你当我透明的？我说话你听不见？”吴锦目瞪口呆，“高奇傻，你也傻吗？只要我老公在人事调动表上勾一笔，你就别想留在榆西县” “你认为，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童玥手持马鞭，朝半空中大力一甩，鞭声响起的一刹那，她说，“而我认为，热衷于挖墙脚的人，总有一天会被倒塌的墙压死。” 吴锦柳眉倒竖，几乎是扑过来狠狠撕扯小赖的缰绳。 “你有本事别走！我倒要让乡亲们评评理，你这个外地人凭什么污蔑我？” 高奇不明就里，跨上马背又想下地问清楚。 “你去找同学玩吧，拜完年聊够了再回来找我。”童玥拦住高奇，只身跳回地面。她一伸手，紧攥吴锦的手腕，“我不怕你——想叫人随便，我奉陪到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套马汉子 吴锦仗着自己是本地人，又趁初一走家串户拜年的人多，果真叫来了十几个熟人。吴锦添油加醋地描述了童玥“污蔑”她的言论，请大伙评评理顺便主持公道。 兽医站所在辖区的村子叫赵家村，姓赵的人占大多数。 人群中，为首的赵婆婆不管别人怎么议论，率先把童玥拽到一旁了解情况。 童玥如实相告，将吴锦几分钟前威胁她的话和盘托出。最后童玥说，不久以后可能要被调去别处工作，没法继续留在榆西县的兽医站了。 赵婆婆一听，老大不乐意，脸上便带出愤愤然的神情，她年岁大c德高望重，一开口也是掷地有声：“大伙听听，有人要把童医生撵走，那我们养的牛羊得了病谁管呐？是姓吴的管还是姓林的管？” 吴锦这次回老家举行婚礼，时间定在大年初六办流水席，给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发了请柬。赵婆婆所说的“姓林的”，就是吴锦的老公林加毅。 “姑婆，您扯到哪儿去了”吴锦表情极不自在，“咱可是实打实的亲戚，您胳膊肘不能朝外拐呀！” 赵婆婆乜斜着眼睛瞟了吴锦一眼：“你还当我是你的姑婆？” 吴锦赔笑：“姑婆，您别生气，我从来没说过赶童玥走的话，是她理解错了” “小妮子，我还不知道你？”赵婆婆扬起手，硬生生戳了一下吴锦的脑门，“打小你就是个鬼灵精，如今长大了要结婚了，肚子里的弯弯绕不比以前少。论心眼和小算盘，谁能斗得过你？” “姑婆，我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吴锦嘻嘻笑着，双手去握童玥的手，眼睛却不敢正视童玥，“老同学，你要扎根大草原我不拦着你。往后咱们算是乡里乡亲的，从前那些不愉快，能忘就忘了吧？” 童玥神色平静，慢慢抽回自己的手。 “吴锦，你叫来街坊邻居，我正好也想让大伙帮忙做个见证。” “见证？”吴锦面如土灰，她压低嗓门，凑近童玥的耳朵，“你别得寸进尺！要是你敢说饭卡和借书证那档子事，我” 童玥骤然退远半米，与吴锦拉开适当的距离。 “我，童玥，向乡亲们承诺——只要我在榆西县待一天，我就认认真真医治大家养殖的牛和羊。另外，等天气回暖了，县里要建成一批工厂化规模的养鸡场，到那时，各家各户都要参与。希望大家不要和我客气，有需要我随叫随到！” 赵婆婆像对待自家晚辈一样，拉过童玥的手：“孩子，我信你。” 周围立刻有人附和道：“童医生，我们信你！” 拜完年返回的高奇，恰好目睹了这一幕。他突然开窍似的，大力鼓掌连连称赞：“姐姐说得好！姐姐医术高明，姐姐是最棒的兽医！” 吴锦脸色难看，虽然置身人群，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童玥身上。 赵婆婆不给吴锦喘息的机会：“侄孙女，你过来——” “姑婆，没啥可说的了。”吴锦嗫嚅道，“初六的宴席，您可得准时到，我就等着娘家人帮我撑门面呢” “古话讲，大年初一不惹口舌是非，要不然一年都不顺。”赵婆婆将童玥和吴锦拉到面对面的位置，“你们以前是同学，现在又聚到了一块儿，不管闹过啥样的矛盾，往后能处就处，不能处也别处成仇人。” 童玥淡淡答道：“婆婆，我不计较。” “你不计较，我也不计较，”吴锦皱着眉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人们稀里糊涂地围观了一场“戏”，吴锦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到头来得不偿失。 大伙面面相觑，赵婆婆给吴锦递个眼色，后者忙邀请邻居们进家喝茶吃点心。随后，赵婆婆牵住童玥的手，嘱咐她多加小心：“童医生，有啥事都要吱一声，别拿自个儿当外人。” 童玥谢过赵婆婆，跨上马出发，与高奇一道回兽医站。 雾气渐渐消散了。 原本望不到边的雪野，参差有致地点缀着浅黄和湖蓝色的毡房。那些都是旅游民宿，春节黄金假期为了吸引游客临时搭建的。 “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高奇神秘地笑了笑，“大年初四，这片地方要开趣味运动会。李衡问我参不参加，我说，等我回家跟我爸和飞哥商量以后再决定。” “是吗？”童玥惊喜地睁大了眼睛，高奇语言组织能力的进步可谓突飞猛进。 “别人我不清楚，飞哥肯定会报名的。”高奇兴奋地说，“去年春节的运动会，他拿了三块金牌！太厉害了——他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 高奇的崇拜之语，令童玥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构想。 之前她答应霍飞，要拜他为师学习自由搏击的技巧，现在每天“师父”c“师父”地叫着，却始终没把拜师仪式提上正轨。择日不如撞日，干脆等霍飞获得运动会的冠军，她便摆下拜师宴，天时地利人和，师徒之间一定会相处愉快的。 主意已定，童玥心中豁然开朗。 她高举马鞭，于半空中潇洒地甩了出去。 “高奇，快走！赶在高叔和飞哥回来之前准备一桌好菜。等他们一进门，就能吃上热乎乎的团年饭！” 一 田野上吹来一阵风。 童玥触冷不禁，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外套，顺手把衣领竖起遮住后脖颈。 霍飞和往常一样，将自己的围巾解下来，轻轻系到了童玥脖子上。 “下回跟我出来执行任务，”他严厉地警告，“穿这么单薄是绝对不允许的！” 童玥正襟危立：“是，师父！” 运动会初四一早举行，对此事霍飞只字不提。 他说，推荐童玥加入牧区志愿巡逻队的前提，是必须到保护区观测野马的现状。经历过那场暴风雪，刚出生的野马幼崽恐怕要面临狼群的围攻。 童玥却坚信，狼群并不存在。根据资料和所学专业知识，她认为榆西县的生态环境处于人为过度开发的阶段，狼这种动物警惕心重，不会留在这里。 霍飞决定用事实说话。 大年初三的下午，他忙完牧场修缮的收尾工程，便带领童玥踏上了探险之旅。 环抱着他们的是一片原始森林。 高大的白杨和云杉，如一个个哨兵似的巍然矗立。由于树木种植密度大，前段日子的暴风雪天气，未能侵袭森林内部的花草树木。 静静聆听，山上的雪水融化后形成的蜿蜒溪流，那潺潺水声仿若近在咫尺，实则却悄然藏在密林的深处。 越往里走，新奇的发现越多。 童玥觉得一双眼睛完全不够用。杨树树干天然的斑痕和纹路c满地金色的落叶c泥地上马和鹿踩出的一串串足印，所有的一切，都彰显着潜在的生命力，让人不得不惊叹大自然的神奇和美好。 日光西斜，随时间流逝，太阳朝密林之外远方的地平线缓缓坠落。 偶尔望见一小片积雪，等人走过去细看，却看到残雪下面蓬勃生长的野菜嫩芽。 “师父，”童玥问，“按常识推断，森林里植物的生长周期应当比平原地区的植物短。外面还是大雪封路呢，怎么反倒这里的草先发芽？” 霍飞给出的答案是：“保护区被山脉包围，冷空气进不来，所以长年气温偏高。” “明白了。” 童玥暗暗佩服，师父不愧是师父，上通天文下晓地理，没有他不懂不会的。 “嘘——它就在那里。” 霍飞做个手势，示意童玥尽量保持安静。 她驻留原地，动也不动，生怕脚踩到枯枝或落叶上发出吱嘎声，惊动了十米开外的那匹纯黑色的野马。 野马喜欢生活在开阔的地带，山坡草原和沙漠戈壁都是它们理想的栖息地。 而这匹野马跑入森林，必然有其他的原因。它脖子戴着一个gps定位项圈。霍飞说过，那是科研人员和保护区志愿者共同努力的成果。 当童玥目光聚焦在野马下半身时，她最不愿看见的事情，就在眼前发生。 野马的两条前腿有明显的锯齿状伤口，初步推断是捕兽夹之类的器械造成的伤害。 伤口正在渗血，说明野马受伤的时间较短。 她瞬间理解了霍飞的用意——观测野马生存现状不是真正的目的；面对捕猎者偷猎，需要接受救治的野马才是重中之重。 霍飞手持一捆绳索，脚步放轻，步履缓慢地靠近受伤的野马。 童玥捏了一把汗。她熟知野马的脾性，也能猜到给野马戴上项圈的过程有多么艰难，倘若没有借助麻醉剂，那一定是高手才能将野马牢牢控制住 嗖的一声，霍飞抛出长绳。末端打好绳结的套索，准确无误地套住了野马的脖子。 为防野马受惊狂奔，他大步上前，双臂一撑，灵活地跃上马背。 不等童玥看清，霍飞已将野马的鬃毛紧紧抓在手心。 野马朝她站立的方向而来。转眼间，她只觉身体一轻，自己的双脚离开地面，和霍飞一齐坐到了马背上。 “它的腿有伤。” “跑出盗猎者的射击范围，我们才能帮它做治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不速之客 森林东面五公里处，是榆西县生态保护区最早建立的服务站，常年驻扎着志愿者巡逻队和动保联络员。 霍飞和童玥将野马带至这里接受救治，并把拍摄到的影像资料交给负责人。 好在野马伤得不重，皮外伤经过消炎包扎处理很快止了血。他们未做停留，再一次回到那片潜藏着危险的密林。 “师父，你在想什么？”童玥打破了沉默。 “我——”霍飞拖了长音，确定四下无人他才说，“我怀疑保护区工作人员里有内鬼，泄露了野马活动的轨迹。保护区守卫森严，进出都需要通行证，这些人工培育又放归自然的小家伙，盗猎者根本没机会接近。” 童玥环顾周围，不多时即锁定了一个疑似人类的鞋印。 “我想，也许有人打着自助游的旗号，浑水摸鱼偷偷跑进来了。” 她先一步走过去，蹲下查看鞋印的花纹形状。 童家的产业涉及人造皮革加工的方方面面，对于鞋底的样式，她从小耳濡目染，一看便知是那种类型的鞋底，进而推断鞋款和关联品牌。 “这是一款网红鞋。”童玥得出结论，“一次成型eva大底，楔形花纹很常见，是国内代加工的国际品牌运动鞋。” 霍飞惊讶不已：“你怎么知道的？” 回忆往事，童玥突然变得异常健谈。 “自打五岁起，我就跟着老爸在厂里吃住。上学以后我每天放了学去找他，写完作业就进打样间玩。小时候记性好，各种鞋包的款式，我能做到过目不忘。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如果逛商场遇见纠结的顾客，我会忍不住客串一把义务导购。” “你是传说中家族企业的继承人？为什么弃商从医？”霍飞的注意力偏离了轨道。 “我家最早是做皮革加工的，后来原材料更新换代，不再接触那些血淋淋的可怜动物。”童玥轻轻叹道，“我爷爷说过一句话，至今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说，只图索取从不回报是可怕的，造业太多，必然深受其害。” 霍飞由衷感慨：“梅寒先生是高人。”他停顿半秒，紧接着又说：“其实，我们两家有不少相似之处，都是开工厂做加工发家致富，只是我爸固执己见，不肯及早转行。” 童玥问：“伯父给你定的联姻对象，是不是跟家族生意有关？” “是的。我爸认为，强强联合是一条捷径。”霍飞抬眸，目光锁定童玥的脸，“但我想和喜欢的人过一辈子，无论她出身怎样的家庭，只要我们相爱，别的难题都不在话下。” 童玥感受到了他言语中蕴含的炽热情感。她沉默了，没有接续这个话题。 不过，微微上扬的唇角和眼里闪烁的迷离光芒，悄然透露了她心底的真实想法。 脚踩枯叶的沙沙声于远处响起，声音与周遭的寂静相互抵消，破坏的不止是刚刚营造出的浪漫气氛。 童玥转过头，她望着西南方向愣住了。 她那因害羞而泛起红晕的脸庞，血色刷的一下退去，瞬间转为苍白。 “你看到什么了？” 霍飞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一位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徐徐向这边走来。 “师父，我不是错觉吧？”童玥抓住霍飞的手，冰凉的指尖紧紧摁在他的手背上，“那是个活生生人吗？不是幻影吗？” 霍飞一怔：“你没看错，他是活人，而且他很可能是盗猎集团的成员。” “最后一次见他是三年前。”童玥手上抓握的力道很大，她松手的时候，霍飞的皮肤留下五道深深的白印，“印象里他应该定居国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我觉得太巧了，这种巧合让人不敢相信。” “他是谁？”霍飞忍痛问道。 “孙淼，他曾经是我爸的得力助手，”童玥说，“公司上市没多久他就套现跑路了，我没想到今天还能再见到他。” 孙淼的出现，令童玥的心蒙上一层阴影。 原本沉浸在蔷薇色遐想中的美梦，如肥皂泡一般破灭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不善的来者，尽可能保持心态平和。 “小玥？我没眼花吧，真的是你？”孙淼打量着与先前完全两副装扮的童玥。 “孙叔叔，是我。”童玥应道，“三年不见，您还好吗？” “就那样吧。”孙淼举高手臂，伸懒腰似的活动一下酸痛的脖颈和肩膀，“好与坏，全在个人感觉。南半球住得腻了，我回来换换心情。” 童玥记得，孙淼当年联合其他股东，变卖大量原始股套现，使得童氏企业股价连跌数日，最后不得不停牌。 三年来，父亲动用各方资源，好不容易稳住了公司业绩，孙淼选择这个时间出现，而且如此“巧合”追到了童玥工作的榆西县，背后动机不明，她必须提高警惕防患于未然。 “这位是”孙淼好奇地看着高大健壮的霍飞，“你的男朋友？” “我师父。”童玥介绍道，“霍飞，天成牧场的承包人。” 孙淼连忙伸手到霍飞面前：“哦，不错不错，年轻有为，我们小玥眼光一向很好。” “我这个师父当得不够称职，让您见笑了。”霍飞双手一摊，展示掌心沾着的泥土污渍，“实在不方便，改天洗干净手再和您握手吧！” 霍飞的助阵十分及时，童玥胸中舒出一口恶气。 她观察孙淼的脸色，却没从他的表情发现一丁点破绽。到底是身经百战的老狐狸，对孙淼来说，言语上的冷落和怠慢仅仅是小儿科。 “听童总讲，你跑到榆西县当兽医来啦？”孙淼说话的语调非常轻快，假若旁人听了，还以为他只是一个关怀童玥的长辈，而不是差点害得她家倾家荡产的恶人。 “孙叔叔，您和我爸见面了？”童玥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我给他打电话他没有提。” “没顾上见面。”孙淼撇撇嘴角，笑得很敷衍，“我俩也是通的电话，你知道的，那件事之后，童总在媒体面前放话，说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和我打交道。” “不好意思，我打断您一下，”霍飞说，“小玥和我来保护区是要完成一项任务，据我所知，这里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您又是从哪里搞到的通行证？” 孙淼被问得一晃神，踩进雪水融化后的浅坑差点崴了脚。他呲牙咧嘴地走到旁边平地上，一边蹭鞋底的烂泥，一边回答道：“年轻人，你不是承包了天成牧场吗？难道不清楚榆西县和新西兰那边有畜牧业领域的合作？我回国考察，就是为了看看国内的环境，适不适合进行深度合作。” 霍飞了然于心。他怕拍童玥的肩，半开玩笑地说：“我就说嘛，今天一早左眼皮跳得厉害，敢情老天爷派了个大财神给我们！” 童玥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如何接话。 霍飞又说：“孙老板，我这么称呼您可以吗？其实，我在榆西县待了快两年，对扶持政策和发展趋势门儿清。您提到的县里和新西兰深度合作的项目，年前开会就被否掉了。” “啊？”孙淼惊诧的神情伪装得有些过火，“年轻人，你讲话可要负责任的！” “我参加了会议，投否决票的人也有我一个。”霍飞说，“怎么，来寻找更新鲜的目标了？你们的医疗研究进展不顺利吗？” 孙淼大惊失色：“你你胡说什么！” “野马的骨髓c野山羊的羊角，野生雪豹的皮毛和组织器官，”霍飞细数盗猎者垂涎三尺的目标对象，目光咄咄逼人，“我查到有家公司的注册地在新西兰，实际它所有业务来往都在国内进行。孙总，您是公司最高首脑，应该比我更清楚公司的日常运作吧？” 一 制伏孙淼的过程并不艰险。 霍飞一个人搞定，用现成的绳索编织成简易手铐。以防逃跑，霍飞将孙淼的双手固定在了身后。 起初，童玥捏了把汗，生怕孙淼随身携带利器伤害霍飞。 幸而霍飞身手矫捷，孙淼又早早地暴露了身份，整场以“观测野马”为主题的任务，提前圆满完成。 两人把孙淼交给了保护区的驻站民警，分别骑上踏雪和小赖返回牧场。 路上，霍飞轻声哼着歌，踏雪仿佛能听懂主人的意思，越走越贴近小赖身边。 童玥心里暗笑，面上却淡淡的：“师父，再这么挤小赖，该把我俩挤进河沟了。” “不怕，你掉进去我捞你上来。”霍飞微微侧着脸，夕阳余晖为他轮廓分明的五官增添了迷人的光彩，“救你多少次都行，我不会嫌弃你的。” 想起前两次被他所救的尴尬情景，童玥红了脸，慌忙掉转视线看向趣味运动会的赛场。 “师父，明天就是运动会了。” “高奇说，他想报名挑战骑马射箭。”霍飞问，“小玥，你觉得我选哪一个项目最好？” 童玥认真地思索半天，终于敲定了她心目中最适合霍飞的比赛项目。 “草原上的‘铁人三项’，赛马c摔跤和叼羊。” 霍飞倒吸一口凉气：“你真是不知道心疼人啊！”说完这话，他自己先乐了：“好吧，我参加，露一手给你看看什么叫为人师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春风沉醉 大年初四这天天气特别好，碧蓝晴空笼罩着雪后的草原，仿佛给四周罩上了一个巨大的蓝色水晶罩子。 趣味运动会的场地，积雪已经清除干净。 保养得宜的天然草皮，孕育着新一轮的勃勃生机。春的气息，无色无味又无形，却早已暗藏于天地万物之间。 绒毯一般的草地吸引来几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他们嬉笑打闹一阵，迫不及待在场地中央翻起了跟头。 “哎，调皮蛋，出去出去，这里不是你们玩的地方——” 高立新今天客串摔跤比赛的裁判，他特意穿上了采办年货时高奇为他选的姜黄色羽绒服，整个人精神焕发，在人群中尤为醒目。 童玥也没闲着。 由于霍飞和高奇都参赛，她主动承担起啦啦队的重任。 除去准备补充体力的食物和饮料，她还连夜制作了两块加油手牌，各自标注着两位年轻男士的大名。 “小玥！”高立新远远地摇晃手中的裁判红白旗，“我顾不上那边，加油助威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知道啦，高叔，我保证完成任务！” 童玥朝高立新挥两下手，转身去往运动员检录处。 身穿铁灰色比赛服的霍飞正伏在桌子上签名，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立即回头，仍被童玥逗得忍俊不禁。 “你怎么这副打扮？” 趁着走过来的两三分钟工夫，童玥把打底连帽衫的帽子扣到头上，围巾将鼻子和嘴遮得严严实实，只余一双睫毛上结满哈气冷凝水珠的眼睛。 她的外套c裤子和雪地靴都是鲜艳的火红色，就这样猛地出现在霍飞面前，像极了一团行走的熊熊火焰。 “师父，我来给你打气！”童玥一笑，眼睛便成了弯弯新月。 “好的，火娃。”霍飞打趣道，“光是这么看着你，我的任督二脉都打通了。这会儿神清气爽，不赢都是不可能的。” 童玥贴近他耳畔，小声叮咛：“组委会主任让我悄悄转告你，不用刻意让着谁，该赢就赢。她还说，你现在是榆西县对外交流的一块金字招牌，名头打得越响，就会吸引更多的人到这儿来旅游和投资。” “收到。”霍飞笑笑，情绪平静没有较大起伏，“相同的话我听他们讲了很多遍，哪承想他们又派你来上最后这道保险？我懂，只要比赛就得分出胜负，我可不是喜欢喊‘友谊第一’的人。” “对啊，你是生存赛的冠军，怎么可能输？”童玥信心满满。 “两码事，生存赛主要考察选手在极端环境下的生存能力。”霍飞自有想法，他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伫立的几位彪形大汉，说，“小玥，瞧见了吗？高手云集。我丑话说在前头，也许摔跤和赛马我拿第一的概率不大，但是最后比叼羊，你可要用最大的嗓门给我加油！” 兴奋和羞涩交织在一起，童玥的脸红透了。 “那是一定的，放心吧，师父！” 一 旅游局临时开辟的赛马区长约百米，以红黄蓝白四色绸带分出五条跑道。 因为是趣味运动会，赛制和评分机制相对宽松——选手骑马冲过终点线，按用时长短排名次，最终的前三名有大奖，其他参与者也有鼓励奖。 霍飞的水准，童玥了如指掌。 她嘴上不说，心里头明镜似的。 几轮下来，霍飞顺利闯进复赛c再闯进决赛，与数位高手一齐获得了决赛资格。 踏雪连跑四场，此刻已累得筋疲力竭。霍飞说明情况后，组委会同意他换马。小赖正在惬意地啃草皮，突然被拽到赛场上，一时有些犯懵。 起跑线上，裁判高举发令枪扣动扳机，其他选手和赛马瞬间冲了出去。 小赖原地抬高前蹄，发出响亮的嘶鸣声。 霍飞趴低身体，双手紧紧搂住小赖的脖颈，仿佛与老朋友交流，在它耳边念叨了几句。这匹年少气盛的小马便如离弦的箭，随风声呼啸着直直射向终点。 霍飞和小赖冲过终点，赛道东侧的童玥欢呼雀跃。 她双手拢在嘴边：“师父，第一名，你是第一名！”喊完口号仍不过瘾，她将手牌举过头顶，朝霍飞的方向大力挥动。 霍飞骑在马背上，向童玥行个注目礼。 铁灰色的比赛服勾勒出他上半身的肌肉线条，即使隔着一段距离，童玥也能看清他鬓角边淌下的汗珠。阳光给他的脸打了一层适宜的光，他那健康的小麦肤色显得异常耀眼。 童玥脸颊滚烫，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她连忙扭过头张望骑马射箭的赛事情况，借以抚平不明缘由的心慌气短。 高奇和他的小学同学李衡都进入了第二轮的比拼。 所幸赛制公平，没人会歧视智商稍逊于同龄人的高奇，他特别争气，骑着他那匹枣红色的马又拿下了两个十分。 “高奇，加油，”童玥高举手牌，高声呐喊着，“你是最棒的！” “那我呢？” 霍飞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旁。 童玥面红心热，掌心也沁出了汗。明明离得很近，她却好像看不清他的模样，呼吸渐渐乱了节奏。 “第一名和最棒可以划等号。” “并列第一，我没去领奖”霍飞说到一半忽然止住，等他注意到童玥面颊浮起的绯色时，心头陡然升起浓浓的醉意。 “摔跤比赛要开始了，”童玥转移话题，越不敢看霍飞的眼睛，她心里越慌，“师父，你先过去，高奇比完复赛我就去找你。” 霍飞凝视她的双眸：“不，我有急事要办，你愿不愿意陪我一块儿？” 童玥扬起脸与他对视，大概是紧张的缘故，手中的加油牌被她的指头握得几近发皱了。 她半晌没能回答他，内心却翻涌着从未有过的念头：是的，为什么要拒绝？师父发出邀请，当然不能拒绝！ 丝丝缕缕的甜蜜，迅速渗透到她全身各处。 按医学术语来讲，她大脑里每一个神经元都感受到了异乎寻常的冲动。 “好，”童玥缓缓放下加油手牌，眼中闪耀着满怀期待的光芒，“我和你一起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迎接新生 换在平时，童玥跟着霍飞去哪里都不会犹豫。今天有些特殊，不止是农历大年初四，而且是公历2月14日——西方国家的传统节日情人节。 霍飞好像忙得忘了具体日期。 他和童玥回到新修好的羊舍，而他要办的急事，是一头怀着双羔的母羊临产在即。 “初一上午，高叔过来看了这头母羊。”霍飞开门见山，“他说，冬季和早春季节母羊多采用舍饲，活动量小，产后极易出现不好的状况。如果护理不周，大羊小羊都有危险。” 羊舍虽然完工，但内部温度比室外高不了几度。 “预制板墙体没法抵御寒冷。”童玥完全赞同高立新的观点，“高叔说得没错，我们需要找一个暖和的地方护理母羊和即将出生的羊羔。” 霍飞不假思索地说：“我的毡房，那里最适合母羊待产。” 他推来一辆平板车，抱起体力透支的母羊放了上去。关门的一瞬，之前获救的那头野山羊偷摸地溜出来，跃跃欲试地想逃出羊舍。 “右右！回围栏里去！” 童玥一边帮忙驱赶，一边问：“师父，你叫它‘右右’，是因为它只剩右边的羊角吗？” “只有你能猜对。”霍飞关好羊舍的门，转头说道，“昨天上门修锁的锁匠，愣是把‘右右’听成了‘肉肉’，他听错了，反过来认为我南方口音太重，。” “很多人喜欢先入为主地理解问题。”童玥扶住平板车的另一端，“没什么，自己过得舒心就好。” 到了门口，童玥打起帘子，霍飞抱着母羊，将它轻轻放在毡房正中央的地毯上。 童玥问：“刚才路过草料间，我摸了摸表面的麦秸秆，渗了雪水发潮不能用。你这儿有没有旧棉絮？铺在它身体下面它会好受一点。” “有。”霍飞返身抱来一床棉被，“我把被罩拆掉就能用！” 童玥检查母羊的脉搏和周身体温，目前为止一切正常。 为了保险起见，她提出回兽医站取医疗包，同时再拿一些预防性的药品。霍飞却一口回绝：“高叔提前准备好了，你拉开冰箱门，冷藏室最上面一层。” 童玥一看，葡萄糖注射液c各种营养补充剂和消毒水一应俱全，连静脉滴注的一次性/器械都有。 她心中大石落了地，转去炉子旁边烧水。 添入牛粪饼，火苗立刻熊熊燃烧起来。童玥搁下水壶，轻声说：“师父，不瞒你说，我没有接触过医治对象怀双胞胎的病例。” 霍飞铺好母羊的产床，抬头望她：“我相信你能处理得很好。” 话音未落，原本趴伏于棉絮的母羊不停地呜叫，忽然挣扎着站直身体，又像腿软似的跌倒在地。 童玥疾步上前，看到母羊的腹部明显下陷。 这是临产的信号。 她全神贯注，密切观察羊羔娩出的情况。由于是双胞胎，倘若胎位不正c后肢先娩出，一定要分辨属于哪只羊羔的，否则会造成难产。 给母羊做好消毒准备，胎膜破裂已清晰可见。 “师父，准备迎接新生命！”童玥消毒双手，蹲到母羊身边，“待会儿第一只羊羔生下来，你拿干棉球擦净它耳鼻口的粘液，免得它呛到羊水诱发肺炎。” 霍飞点头：“明白！” 一 经历近两小时的焦急等待，双胞胎小羊羔降生，母羊的胎盘也顺利娩出。 小羊羔稍显孱弱，自己不能扯断脐带，童玥帮它们实施了人工分离术，并在断裂处仔细消毒。没过多久，两个小家伙便摸索到了母羊身边，开始吸吮乳汁。 童玥欣慰地笑了：“我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是啊，两个幸运的小家伙。”霍飞递上消毒湿巾，“你先擦擦手，然后我领你到毡房外面做个彻底清洗。” 收拾停当，童玥疲乏不堪，昨晚熬了大半宿制作加油手牌，这会儿她已是全身酸痛。 霍飞帮她铺好枕头和绒毯，她便躺在桦木沙发上小憩。 睡得迷糊之际，她总觉得脑袋枕得不是地方——朝左不行c朝右也不得劲。闭着眼睛辗转反侧好一阵，她索性重重往后一靠，后脑勺终于舒服了。 童玥悠悠醒转，毡房侧面的通风孔正巧射进几缕斜斜的阳光。 “我怎么睡了这么长时间太阳要落山了？”她大惊失色，呼吸仿似凝滞在胸口，“师父，师父，母羊没吃饲料！” 她脑后传来低沉沉缓的应答声：“放心，你睡着的时候，我就喂它吃过了，它喝的水也是温开水。” 童玥这才意识到，她梦里那个特别舒适的“枕头”，其实是霍飞双手的手掌。 因为她睡觉不老实，头部伸出桦木沙发一大截，他只得席地而坐，始终托着她的脑袋，直到她睡醒。 “你累吗？”童玥的脸腾一下红透了。 “还好。”霍飞徐徐起身，打了盆热水叫她洗脸，“怕你颈椎受伤，又不忍心叫醒你。来，你洗把脸精神一点，我去做晚饭。” 饭菜香气溢满整间屋子，夕阳已经隐入西山。 霍飞点亮煤油灯，又备了几根蜡烛。 “后半夜会很冷，发电机燃料不足，它们母子三个需要用电暖气保暖。小玥，你不介意屋里太黑吧？” 童玥面颊滚烫，以细不可闻的声音答了一句：“没事，好钢应该用在刀刃上。” 她想帮霍飞摆饭桌，却因心慌出错，手背碰到了烧水壶的外壳，瞬间烫出一道红印。 “快，泡凉水！” 霍飞端过盆子，捉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摁进凉水里。 刚融化的雪水，透着沁骨的冰凉。 水很冷，霍飞的掌心却温热如初，他下意识做的动作，完全是将童玥环抱在怀中。童玥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膛了，她屏住呼吸，动都不敢动。 毡房里异常安静，他们俩c母羊和小羊的鼻息清晰可闻。 “还疼么？”霍飞低声问，“要是伤口灼烧感不退，我就去换盆雪水。” 童玥半晌没作答。 她鼓足勇气，反手抓紧霍飞的手，与他十指交握。幽暗的光线里，他骨节分明的手，被她牢牢握进了手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自爆糗事 “是不是想家了？”霍飞问。 童玥没说话，只是攥紧着他的手伫立不动。 霍飞缓缓转身，绕到了童玥的对面，半躬了身与她视线平齐：“跟师父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呢？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也想家，也想我爸和我妈。这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说出来心里就舒服了。” 童玥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突兀的请求。 她悄声问：“你的手很暖和。我能不能多握一会儿？” 霍飞笑了：“当然没问题！”他牵着童玥的手，慢慢走回沙发旁边，“来，坐下吧，我们聊聊天。” “从哪里说起呢？”童玥想了想，脸颊红润的色泽渐渐加深，“我们说说小时候闯过的祸怎么样？比比谁创下的纪录更多。” 霍飞晃了下两人紧握的手：“你是女孩子，肯定赢不过我。” “前段时间你还跟别人说，不要以性别论英雄。”童玥把霍飞说过的话复述一遍，莞尔笑道，“怎么短短几天就忘了？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好吧，你旗开得胜。”霍飞做了个请的手势，“女士优先，你目前为止闯的最大的祸是什么？” 童玥的思绪飘回十九年前的夏天，尽管当时她的记忆体系尚未成型，但大人们的描述帮她补充了剩余的模糊部分。 “三岁那年，我爸回母校参加同学聚会，正好我妈妈回医院加班，所以我爸带上我一起去了。他们聚餐喝酒，然后在包厢里侃大山，我觉得没意思，偷偷溜出去，跑到饭店前厅的景观池玩水。” “你捞光了水池里的锦鲤吗？”霍飞问。 “比那更严重，差点闹出人命。”童玥娓娓道来，“按现在的说法，那家饭店是建在某个村子里的农家乐。景观池也不是浅浅的喷泉池，而是一个专门挖得很深的用来养鲫鱼c草鱼和胖头鱼的池子。” 霍飞的联想力越跑越偏：“你掉进水里了？” “你再打断我，我就不说了！” 童玥佯作生气，指甲抠住霍飞的掌心，手上暗暗使劲掐他。 “我错了。”霍飞抬起另一只手，大拇指和食指指尖合拢，在嘴唇前方比划出一个拉拉链的动作，“接下来我认真听，绝对不再插嘴。” 童玥手上松了劲，脸颊却更加滚烫。 她抿唇一笑，继续讲述：“我记得当时我穿的鞋子很好看，是一双斜搭扣的浅口布鞋，红色底印着白色的圆点。那天天很热，我脱掉鞋把脚伸进池子，可谁知道，放在池边的两只鞋都被我不小心划拉到了水里。” 说到这里，童玥稍作停顿，抬眸看了一眼霍飞。 摆在电脑桌上的煤油灯，散发出昏黄的光芒。霍飞背对光源而坐，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细微的变化，却又不太明显。 “我吓坏了。假如光脚跑回去，我爸一定不高兴，说不定会借着酒劲吼我一通。”童玥惟妙惟肖地模仿幼时的模样，眼神透着慌乱和害怕，“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找个人帮帮忙，跳进水池帮我把鞋子捞上来。” “找到帮忙的人了吗？”霍飞忍不住发问，问完赶忙捂住嘴巴，声音从指缝间闷闷地传出来，“对不起，我想知道大结局。” 童玥噗嗤笑了：“别紧张，我不怪你。” 她接着说下去：“我的记忆不一定准确。这件事，是长大之后我爸和他的同学讲给我听的，你就当是个经过加工的故事吧！” 记忆中帮她捞鞋的人，是个穿白色短袖衫和黑色短裤的锅盖头小男孩。 他留给童玥的整体印象很深。 不过，可惜当年她只有三岁，最大程度上记住了衣服颜色和发型，却不记得他的脸长什么样。 “估计是村民家的孩子，他比我大三四岁的样子。”童玥说，“男孩的游泳技术，和水浒传里阮氏兄弟有一拼。他水性很好，没等我爸找到我，他就把我的布鞋捞上来了。” 男孩捞完鞋子爬上岸，还没站直身体，孰料童玥太过激动，朝恩人鞠躬致谢，脑袋径直撞上男孩的胸口，男孩脚底一滑，被动地跌入水中，溅起老大的水花。 这一幕，恰巧被童爸爸瞧个正着。 “我爸伸手去够，想把男孩拉上来，他没同意。”童玥面带赧然之色，“可能他害怕再被我撞一次，游到水池另外一边走掉了。” 霍飞沉默片刻，微蹙着眉头，似乎对童玥的讲述存有疑问。 童玥凝视他的眼睛，代他说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能记住男孩穿什么衣服理什么发型，却记不住他的长相。” “不，我是突然发现，你半个多小时没叫我师父了。” 经霍飞提醒，童玥蓦然察觉果然如此。她的心怦怦狂跳，瞠目结舌地望着他，答非所问地说：“你好像跑题了。” “不叫师父也行。你比我小几岁，和高奇一样叫我飞哥吧！” “今天不说拜师的事。至于怎么称呼你，等我想好了再说。”童玥的嗓子像不经意被人拨动的琴弦，声音颤抖得十分明显，“你干过什么糗事？说来听听。” “你把帮你的人撞进水里，是因为你年纪太小，对事物没有把控力。”霍飞神情坦然，“你的故事，和我闯的祸放到一块儿，完全不是同一个数量级。” 关于自己的爆料，霍飞讲起来即是滔滔不绝。 他说，小时候他没少干蠢事——捅马蜂窝被马蜂蜇了鼻子，疼得满地打滚；到乡下外婆家过暑假，把冒尖的黄瓜花全部揪下来，做成项链送给外婆和妈妈，却被老爸赏赐一顿“竹板烧肉”；第一次穿系带球鞋，出于好奇把两只脚的鞋带系在一起，一转头就忘了，摔个结结实实的仰八叉。 童玥忍俊不禁：“你可真够调皮的，吃了不少皮肉之苦吧？” “这些都不是最糗的。”霍飞深深吸了口气，说，“我爸揍我揍得最狠的一回，我不到六岁。他带我去朋友家做客，我闲着没事，拿电动理发剪学理发，愣是把我爸朋友的女儿理成了一个大光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夜色撩人 “可怜的小姑娘——”童玥不可置信地看向霍飞，“原来小时候的你是个熊孩子！” 霍飞连连否认：“事出有因，我好心办了坏事” 童玥放开霍飞的手，一双眼睛闪烁着质询的光芒。 “什么原因？说来听听。” “我爸朋友的女儿当时只有一岁半。”既然有解释的机会，霍飞的脸上重又浮现笑意，“三伏天，她起了满身的痱子，头皮里也有。但她害怕理发，一听电理发剪的嗡嗡声就哭，直到我和我爸登门拜访，她突然不哭了，一个劲冲我笑。” “她害怕理发剪？” 这世上人各有异，害怕的物品也是大不相同。 童玥心中的疑惑愈发加深，因为她想起父母说她幼童时期每逢理发必哭，上小学以后才渐渐好转。 为了躲避父亲指定的婚姻，她匆忙离家奔赴大草原，那个“未来丈夫”姓甚名谁，她连问都没问过。 霍飞逃婚跑到异地创业c偶尔带出一两句沅北市的口音c也曾遇见一个害怕理发剪的小女孩，或许仅是巧合？童玥心有疑惑，但这些表面的线索，不足以说明问题。 霍飞见她愣神，忙用手背探探她额头的温度。 “你的脸红了大半个晚上了，幸好没发烧。” “后来呢？”童玥一心探求故事的真相，“你给她理发她不哭吗？我很好奇，大人们为什么让一个五岁多的孩子担任理发师？” “刚开始我只负责逗小妹妹笑，吸引她的注意力。只要她不哭，她爸妈就能顺利地剪短她的头发，长痱子的头皮也好清洗。”霍飞停顿一下，压低了声音，“头发理到一半，叔叔去接电话c阿姨去厨房看火上炖的排骨。我拿起理发剪试了试，小妹妹没哭，所以我胆子就大了，三下五除二给她剃成了光头。” “霍伯父在哪里？他没有制止你？” “我爸沉迷于后园的盆栽，我的‘光荣事迹’，他并不知情。” 童玥忽的笑了：“不是挨揍了吗？而且揍得挺狠。” “那是后话。”霍飞也笑，“叔叔阿姨很大度，反复和我爸说没关系。我爸碍于面子，没当场发作，回到家我可就惨了，被他打得皮开肉绽。” “站在小女孩的角度来看，你干了一件好事。”童玥说，“长痱子又疼又痒，患处需要时刻保持清爽洁净。” 霍飞耸耸肩：“可惜我爸不这么认为。” 童玥追问：“小女孩家住哪里？你们还有来往吗？” “我爸和叔叔常年联络。自从有了智能手机，他俩经常分享盆栽的照片，逢年过节视频连线，聊得热火朝天。”霍飞遗憾地说，“我再没见过那个小妹妹。假如大人告诉她当年发生的事，恐怕她会讨厌我。” “如果我是她，”童玥柔声宽慰他，“我不会介意。” “帮你捞布鞋却被你一头撞进水池的男孩，他现在过得好吗？” 霍飞的反问，令童玥哑然失笑。 她一只胳膊搭上沙发靠背，侧过脸对着霍飞：“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今生有缘再见的话，我得当面跟他说声对不起。” “的确该说对不起。”霍飞打趣道，“万一他被你撞成内伤，影响了生长发育怎么办？” “内伤——我练过铁头功吗？” “我教你搏击技巧，你不是撞了我胸口一下嘛？”霍飞比划着，努力复原十天前的情景，“你的脑袋攻击术非常厉害，到今天我还隐隐作痛呐！” 童玥脸上露出由衷的错愕，而后眼睛眯成一条缝，笑意由唇边蔓延至眼角眉梢，乐不可支地笑弯了腰。 她极富感染力的笑声，惊扰了缩在地毯一角睡觉的绵羊母子。 “时间到了。” 霍飞起身，走过去端起饲料盆，疾步折回操作台。他把先前煮好的玉米粒掺入有机饲料，放在炉子上加热至与母羊体温接近的温度，再放回母羊面前。 食物的香味唤醒了母羊的嗅觉，它大口大口地咀嚼，补充着流失的体力和营养。 “小玥，你帮了我的大忙。”霍飞说，“今天幸好是你给甜豆接生，它才安然无恙。” 童玥的好奇心又一次被勾起：“你给每只羊c每头牛都取名字了？” 煤油灯渐渐暗了下去，室内照明不佳，但霍飞的瞳仁透射出异常闪亮的光芒。 “你观察得很仔细。”他重回沙发落座，“工人们都说我脑子进水了。他们说，这群牛羊迟早都要卖掉，何苦花费心思去记它们的样貌特征。” “你没把它们当成单纯用来交易的商品。” 童玥一语中的。 霍飞按捺不了心中激动，紧紧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满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最终，简短的四个字从他嘴里蹦了出来：“理解万岁！” “理解万岁。”童玥郑重其事地和他握握手，转瞬又笑了，“我忽然有一种合伙人的感觉。” “你的提议不错！”霍飞来了精神，“牧场我承包了三十年，你愿意留下来，陪我一起大干一场吗？” “扎根大草原，我不是没想过。”童玥说，“可我是独生女，总有一天要回父母身边照顾他们。” “事业发展好了，我们把父母接来同住。到那时，老人们聊得来，也算在异乡找到新朋友，不至于太孤单。有你在我身边，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战胜的！” 霍飞的热情，如同一支利箭，准确地击中了童玥的心。但是，她的理智占了上风。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她却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现在几点？” “八点五十。”霍飞抬腕看表，“你想回兽医站？” “不回了。”童玥答得干脆利落，“今晚我在你这儿凑合一宿，正好守着甜豆和小羊羔。明早小赖送我回去就行。” 霍飞喜不自禁，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毡房屋顶矮，他个子太高跳得太猛，咣当一声，头就碰到了支撑保温充气膜的钢架。他忍痛说道：“其实，大伙忙着过年，兽医站又有高叔值班，你多住两天也没问题。” 童玥适时地调侃：“不好。我不能总拿你的手当枕头，你也不能成宿成宿托着我的脑袋吧？” “有什么不能的？我能做到。”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霍飞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背过身去，竭力掩饰慌张的神情，孰料身体动作明显跟不上大脑节奏，一不留神他就把饭桌上摆好的筷子碰落在地。 “我饿了。”童玥突然冒出一句，“我好像没吃晚饭。” “我也饿了。”霍飞面红耳赤地说，“手好些了吗？要是烫伤的地方还有肿胀感，我去换一盆雪水你再泡泡？” “早就不疼了！”童玥高举烫伤的那只手，让霍飞察看。 “你少蒙我，印子明明还在。”霍飞心疼地说，“刚烧开的水壶，你就那么稀里糊涂摸上去” 童玥故作的坚强，从来没被人看穿，霍飞却破了例。 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个能够独当一面内心强大的姑娘，即使是朝夕相处的父母，也没把她偶尔流露的脆弱放在心上。 不等她首肯，霍飞冲出毡房，到雪地里收集了满满一盆夜里飘落的新雪。 炉火的烘烤之下，蓬松似羽绒的白雪慢慢融化。很快，一盆雪与水的混合物制作完毕。霍飞握紧童玥的手，浸入冷水中。 他掌心的温暖，化解了雪水带来的刺骨寒意。 “这样，待会儿饭热好了你先吃，我去找高叔拿药。”霍飞轻声建议，“他调配了一种专治烧伤烫伤的药膏，以前我用过，效果不错，抹上就不疼了，坚持抹能减退疤痕。” 童玥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一转身扎进霍飞怀里。 她想说：除夕夜我没喝醉，我知道你不是我家后园的那棵大树。但她犹豫了，只是沉默地双手环抱他的腰。 “真的，相信我，高叔配的药膏很神奇” “别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待一会儿。” 霍飞举着两只手，半点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左手沾湿了，他只好用右手摸摸童玥的后脑勺，试图安抚心神不宁的她。 “你，抱抱我。”童玥的语气更像是下达一道强制性的命令。 “我手上有水” 童玥仰起脸，目光中蕴含着不可名状的渴盼。她一把拽过霍飞湿漉漉的左手，将它牢牢摁在自己肩头。 “这算什么？我的毛衣不怕受潮。” 如此明确的“暗示”，再迟钝的人也会开窍。 霍飞微微躬了身，双臂紧紧搂住童玥。 呼吸声c心跳声c耳孔里的血流声，三者交汇于一处，仿佛演奏出一首经典的夜曲。没人先开口说话，因为不管问怎样的问题，都会破坏气氛。 不知过了多久，母羊吃完盆里的饲料，召唤主人似的咩咩咩叫了起来。 “小玥？”霍飞轻拍童玥的肩，“甜豆没吃饱。” 童玥依依不舍地收回胳膊，退后两步坐回火炉旁，胡乱搅拌几下锅里正在加热的汤：“好吧，你先照顾它。” 母羊吃完第二份加餐，心满意足地卧倒给孩子们哺乳。 霍飞洗了手，认真擦干确保没有一滴水渍残留，才徐徐走回到童玥面前。他展开臂膀，大声说：“小玥，到我怀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他乡故知 童玥心里幻想着自己能够飞扑过去，现实中脚下的步子却走走停停。 好不容易磨蹭到他面前，她又犹豫了。 霍飞低下头，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小玥，不管什么时候c不管到了哪里，我的怀抱永远向你敞开” 后面的话他不及说出口，便被毡房外一个陌生人的声音打断。 “请问有人在吗？”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霍飞忽然收起笑容，打手势示意童玥站远一些。而他随手抄起门边的铁锹，刷拉一下掀开棉门帘冲出去。 “你是” “两年没见，你模样变了好多，老朋友！” 童玥只听清前头两句寒暄，接下来霍飞与来人的谈话语速颇快，她离门口较远，听得不太真切。 从对话情境分析，深夜来客应该是霍飞的熟人。否则，他们也不会冒着严寒站在雪地里你一言我一语地相谈甚欢了。 火炉上加热的一锅汤几近熬干，霍飞才回到毡房。 随他一齐进来的人，是个人高马大的青年男士，身高和霍飞差不多。他们两人并肩立着，乍一看非常像退役的运动员队友。 “哟！”男人看见童玥倍感惊讶，“霍飞，你小子金屋藏娇啊！” 霍飞往对方胸口捣了一拳：“别把你们娱乐圈那一套用在我们身上！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她的职业是兽医，动物们心目中的大救星。” “是吗？”男人以为霍飞不好意思帮忙引荐，他主动靠近童玥问道，“你好，请问怎么称呼？” 童玥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转身去端下汤锅。 再抬头时，她借着光线打量男人一番，突然觉得他十分面熟。 “你是《野蛮成长》的导演江帆远？” 男人眼睛睁得老大：“没想到，我们泠海市台这么小众的节目，都能拥有忠实的粉丝？”他伸手，与童玥相握，“幸会幸会，我是江帆远。” “我大学时期勤工俭学当家教，陪我的学生一起看过《野蛮成长》，他们都很喜欢。”童玥说，“江导，你太谦虚了！青少年综艺类节目能录好本来就难，更何况你们做得那么用心。” 异乡听到的肯定和表扬，犹如一阵暖风，驱散了江帆远周身的寒冷。他心情大好，自来熟地搬过一张小凳，坐到了童玥对面。 “童医生，你和你的学生看《野蛮成长》，有没有发现什么不足之处？实不相瞒，这次我们做了一档中年版的综艺，第一期明天开录，地点就选在天成牧场。” 童玥想了想，说：“在我看来，不足之处是每期节目跟拍和后期制作的水准忽高忽低。” 江帆远像是觅到了知音，一把握住童玥的手：“你的意见很好，摄像和后期制作正是我们目前最需要提高的。” “任务延续之前的模式吗？”童玥问。 “有小小改动，毕竟嘉宾都是多年前的男神级人物，年纪也都不小了。”江帆远顺口报上三个人名，“论年龄，他们接近我的父辈，所以我把任务设计得相对简单。” “大江！”霍飞喊道，“你的手是老虎钳吗？童医生的手都被你攥疼了！” 江帆远悻悻地放开童玥的手：“不好意思，我有点激动。” “你当我是透明的吗？”霍飞语气冰冷，“大江，你来得不巧，我和童医生都没吃晚饭，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 江帆远瞅一眼桌上简单的饭菜，东张西望地搜寻室内可以洗手的地方。 “正好，我也饿着呢，和你们搭伙吃一顿行不？” 一 两人份的晚餐进了三个人的胃，到最后谁都没吃踏实。 不得已，霍飞又煮了满满一壶奶茶，聊以慰藉大家饥肠辘辘的肚子。 鲜牛奶和砖茶的香气弥漫四周，毡房里渐渐有了一种家人欢聚一堂谈天说地的欢乐气氛。 大家聊得尽兴，奶茶碗很快见了底，童玥起身收拾餐桌。 江帆远想要帮忙，被霍飞横挡出八丈远。 “江大导演，你有事说事，没事就早点回老乡家睡觉。”霍飞提醒道，“你的越野车在外头停了快一个小时，等下打不着火，你可别有借宿的非分之想。” 江帆远尴尬不已：“兄弟，虽然《绝地求生》夭折了，你我也算共事一场。我的车要是真发动不了，你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霍飞点头：“没法开汽车我就送你回去，你会不会骑马？” “这么冷的天，骑马？好吧，我走，马上就走！” 江帆远知难而退。他穿好羽绒服，行至毡房门口又回过头，欲言又止地半天不挪窝。 霍飞大步上前：“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你全程配合节目录制，一定不会食言。” “不是这事。”江帆远若有所思地望望水槽旁的童玥，转过头问霍飞，“童医生倒是给我一个启发。我能不能在畜牧兽医站录其中的一个环节，考验嘉宾的临场反应能力？” “想都别想！”霍飞代童玥回答，“我了解那些所谓的明星大腕，手上动作没轻没重的，万一伤了人c伤了动物怎么办？” 江帆远噗嗤乐了：“你想什么呢？” “你叫嘉宾给牛羊治病，不如叫我双手倒立走完二百米——”霍飞说，“我能创造吉尼斯世界纪录，而你的那些嘉宾只会把事情越搞越糟。” “我只想借兽医站搭个布景，模拟出嘉宾们十五岁的年代环境。”江帆远连忙解释，“你的脑洞赶上黑洞了，兄弟，我们绝对不会虐待动物。” 童玥一边擦手一边走过来：“江导，你的建议很有亮点。”她以一位嘉宾举例，“岳晨光老师今年五十岁，如果让他追忆十五岁，他很可能会提到下乡劳动的那段经历。” “童医生说的在理。”江帆远炫耀似的看看霍飞，“怎么样？关键时刻，还是专业人士的话有分量。” 霍飞神色淡然，适时抛出自己的观点：“节目的看点，不是勾起嘉宾的痛苦回忆c也不是故作矫情地卖惨，而是改变叙事策略c牢牢抓住观众的眼球。” “《重回少年时》应当从哪个角度切入主题？” 江帆远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 “六名嘉宾，年纪最大的五十岁，年纪最小的也达到了四十三。对于现在十几岁c二十几岁的主流观众，他们的存在感非常低。不要说他们的代表作品有没有人看过，就说录综艺吧，第一期最重要，假如开不好这个头，后面的十一期等同于打水漂。” 见江帆远不言语，霍飞接着说：“嘉宾的年龄区间有七年的跨度，各自的经历大不相同。综艺的套路千篇一律，你不妨换换思路，从嘉宾十五岁最难忘的一件事展开，收视率必然节节攀升。” 说完，他意识到不对劲，一瞧江帆远得意的眼神，立马回过神：“套话？大江，两年没打交道而已，你学狡猾了！” “霍飞，如果你愿意再和我合作一次，我可以随时向台里重新递交《绝地求生》的提案。”江帆远竖起大拇指，由衷赞道，“你天生是做电视的料，一块璞玉，无需雕琢也令人印象深刻。” “牧场事务繁忙，我走不开。”霍飞一口回绝，视线却悄悄投向童玥，“除非有人强烈要求看我在镜头里的囧样，我才会考虑你的提议。” 俗语讲“锣鼓听音c说话听声”，霍飞话里有话，童玥心思敏锐，怎会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是什么？ 只是，当着头回见面的外人江帆远，她装傻罢了。 江帆远失望地叹了口气：“你参加世界级比赛积累的粉丝，远超过任何一个同期出道的艺人。你注定是吃这碗饭的人，错过机会太可惜！” 霍飞说：“不可惜，我的人生我做主。老哥，谢谢你的好意。” 童玥打起门帘，面色平静地再次提醒。 “车停在雪地里一小时零五分了，江导，你尽快去热车吧！” 一 送走江帆远，霍飞满脸的不高兴。 他折回毡房拿着盆子出去盛雪，不知光线差还是他心思恍惚，门口外侧那道高约十厘米的固定桩愣是没迈过去。 扑通一声，霍飞脸朝下跌进雪地。 童玥闻声回头，忙不迭地跑出来扶他。 “摔疼了吧？” 她奋力将他搀起至半坐姿势，他却像一块融化的麦芽糖黏在了她身上。 他隐含怒意的脸，此时白雪覆盖得严严实实。 尤其是他沾满雪花的一双眉毛，已看不出原本的黑色，比明信片上憨态可掬的圣诞老人还要可爱几分。 “起来吧，好不好？地上坐着怪凉的。”童玥抬手拂去霍飞脸上的雪，“我知道，你是想换盆雪水让我泡手，摔跟头也是因为我” 霍飞倏地搂住童玥的肩，下巴颏顺势搁上她的头顶。 “我错了。我不该对江帆远说你是我徒弟。” 童玥心头一紧：“那你想说什么？” “拜师学艺的事，就此打住。”霍飞手臂加大了力气，将童玥锁定在胸口位置，“我反悔了，我不想当你的师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纠结星人 “不当师父当什么？” 童玥的明知故问，在霍飞的理解分析中是一种变相的拒绝。 表白噎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他的脸随即涨得通红。 “刚才江帆远登门拜访，你俩站在外面说话，你只穿了一件短袖，这会儿冻感冒了吧？”童玥轻触他的额头，“奇怪，不烫——别发呆了，雪不下到后半夜是不会停的，你这么坐着不动，待会儿该变成雪人了！” “我欣赏雪景，你冷你先进屋。” 霍飞态度明显起了变化，童玥不傻，她知道原因，但此时此刻，她心中迟疑的比重，已然超过了两小时紧握他手的冲动。 “不行！”她命令道，“没有理由让你一个人在冰天雪地挨冻，起来，给我起来！” 童玥的大力拉拽，使得霍飞重心不稳。 他勉强挣扎着起身，鞋底恰好踩到一块冻得结实的冰，往前一扑，把童玥撞了个跟头。 咚！ 童玥的后脑勺径直磕在盛雪的盆子边沿，瞬时疼得她泪花飞溅。 “我的老天爷！”霍飞吓得不轻，连忙托起童玥的脊背，叫她靠在自己臂弯，“忍着点，我帮你看看伤口。” 他拨开童玥的头发，摸摸发根处的皮肤，略有肿胀但表面很干燥，应该没有出血。 霍飞用惯的这个盆子，不是市场上销售的普通日用品，而是他初到草原那年拿修水箱剩余的边角料自制的。 白铁皮材质，轻巧趁手c不易生锈，接缝处采取锡焊。 美中不足是盆边没有经过精心打磨，稍不注意就会划破皮肤。 童玥许多年没体验眼冒金星的感觉了。 她倚着霍飞，不慌不忙地数星星：“一颗c三颗，啊，八颗！好兆头，我的幸运数字是8。” “下雪天头顶都是云彩，”霍飞不解地问，“哪能看见星星？” “我眼睛里有星星。”童玥目光发直，“不仅有金色的，还有银色的，比真星星好看。” 霍飞哭笑不得：“没受伤就是万幸。但你这神志不清的，怕不是撞傻了吧？” 童玥挺起后背，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拍拍霍飞的脸。 “傻还是聪明，你说了不算。”她突然望着羊舍方向，“你不是说发电机要省着用吗？为什么羊舍外墙的照明灯全亮了？” “两套独立的发电机组，互相之间不受影响。” 霍飞的答复，无法解开童玥的疑惑。 她乜斜着看他一眼：“不说实话。三个选项，a临时起意cb早有预谋见风使舵，你选一个！” “心理测试？”霍飞越寻思越紧张，“我弃权，我不会做这种题。” 童玥笑笑：“就猜到你会心虚。” 霍飞的手始终没离开童玥的后脑勺。 她磕伤的地方比之前肿得厉害了，以她目前的状态来看，不排除轻微脑震荡的可能。 他心有余悸，嘴上却说：“我心虚什么？又没干亏心事。那个你必须住下了，明早我给高叔打电话，跟他说你住到初七再回去上班。” “那怎么行？”童玥婉拒，“我已经答应了帮江帆远的忙，明天要赶回去协助他们剧组的工作。” 霍飞心底一凛，不过，他很快想出对策。 “我代你去。明天你好好休息，顺便帮我照顾甜豆母子，我去协助江帆远录节目。” 迎着童玥充满担忧的眼神，霍飞又补充一句：“不要想太多，小玥，我会漂漂亮亮地完成任务！” 一 大年初五，天气放晴。 童玥睡到自然醒，起床后去洗漱，蓦然发现水槽旁贴着一张浅绿色的便笺。 “小懒虫，水箱储备告急，记得节约用水。” 提示语的正后方画了一个呲牙咧嘴傻笑的男孩。 童玥浅笑一下，快速洗脸刷牙，然后拉开冰箱找吃的。 冷藏室的灯没亮。 她检查电源线才发现，原来插头早就拔了。再拉开冷冻室的门，里面空空如也。 冰箱门内侧也贴着便笺：“室外是天然冰箱。你和甜豆的食物都在毡房外的一个铁皮柜子里。吃之前记得加热。” 中性笔出水不利，霍飞这行字迹写得断断续续。 童玥能够想象，他着急出门又想给她制造惊喜的心情，大致是一边像甩体温计那样用力甩笔，一边思考如何应对江帆远以及整个剧组。 希望一切顺利。 童玥暗暗期待，假若霍飞客串一把编外嘉宾多好！只要他愿意参与，江帆远这档《重回少年时》的综艺节目一定会收视率暴涨。 吃完早饭c喂过甜豆，童玥穿戴整齐，正准备出去散散步，牛场的三个工人忽然找上门来。 他们像往常一样兀自闯进门，迎面撞上童玥却集体傻了眼。 “童医生，你咋在霍总的屋里？” “甜豆昨天产仔，我专程过来接生的。”童玥说，“你们找霍飞有事吗？他接了一个剧组的活儿，一大早就走了。” “我们霍总他” 见两位年轻工人吞吞吐吐，岁数最大的工人索性打断他们，面有难色地对童玥说：“看来我们和霍总走岔了路。天蒙蒙亮那阵儿，他打电话嘱咐我们，暂时关闭牛场，不管什么人到访都不许通行。可就在半小时前，偏偏有人打着检验检疫的幌子，非要硬闯！” “防疫消毒不是年前刚做过吗？”童玥心里直犯嘀咕。 “是啊！我们琢磨着不对劲，打霍总手机咋都打不通。”工人说，“大伙一合计，派我们仨当代表，满世界地找霍总，找到他本人我们才能踏实。” 童玥询问：“来的人出示证件c穿工作服c佩戴检疫部门的胸牌了吗？” “那帮人没拿证件要硬闯，值班室的保安让他们登记信息，他们装没听见。保安科长拍了照片和视频，发到员工群里。今天来的人，瞅着面生，和年前来牛场检查的人不是同一拨。” 童玥错愕不已。她眉头微蹙，看着工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检验检疫手续合格，一周后又跑来突击检查，类似的事极少发生。 天成牧场归榆西县畜牧局管辖，且方圆五百里的区域不止一家牧场，每个承包人都能履行职责，认真配合各项检查和抽查。 但是，工人们描述的这种情形实属罕见。 霍飞早有不祥的预感，却选择去践行童玥的诺言，而把自己面临的难题暂时搁置一旁。就凭这一点，足以教童玥感动和佩服。 所以，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亲自去会会那群来者不善的家伙。 一 “你们一个个的，好大的胆子，竟敢阻止公职人员履行公务！” “开门！不开我们就用车把门撞个口子！” “哟嗬！还抄家伙了——有本事你们叫更多的人来啊！区区几个猴崽子，还想跟你爷爷作对？！” 隔着老远，童玥听见了牛场门外饱含挑衅的咆哮声。 她下了马，把小赖交给同行的一位工人照看。“我先过去，你们绕个远，从北边小门进去，最后到南门里头跟我会合。” 工人不放心地说：“童医生，他们人多势众，你一个女的，吃亏了咋办？” “我的长项是听力不错。骂架的这群人里，我听到了一个熟人的声音。”童玥神色淡然，“按我说的做，用不了多久就能见分晓。” “行吧，那你多加小心。” 工人们将信将疑地离开了。童玥步履矫健，两三分钟的工夫，她在距离闹事人群一米远的位置站定脚跟。 “黄所长，是您吗？” 众人纷纷回头，却不见检疫部门黄所长的身影。 一张童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从两位黑衣人的身后探头探脑地张望：“哎，小玥，你怎么来了？” “孙叔叔？”童玥故意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您不是专注于野生动物活体实验吗？什么时候换目标盯上牛场了？” 孙淼汗颜，但刻意板着脸不做解释。 童玥接着说：“我估计，您会跟我说‘没有实质证据当然就得放人’之类的废话。我也不绕弯子了，这家天成牧场的承包人是霍飞，您带人来这里闹事，相当于暗算我的家人。” “家人？呵呵，小女孩，你保护得了谁啊？”孙淼轻蔑地哼了一声，“你俩把我扭送到派出所，我可以不计较。但霍飞明摆着要断我的财路，我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你想怎样？”童玥目光坚定，丝毫不露怯。 “跟你说没用。”孙淼习惯性地歪着嘴角，笑比哭还难看，“霍飞人呢？我要当面和他谈条件！” “孙先生，往西南方向看——你的视力比我预想的差很多。” 马蹄声响彻耳畔。 很显然除了霍飞，另有一支马背上的“队伍”。 童玥放眼一望，心中一片了然。 霍飞骑着踏雪，走在队伍最前面；紧跟着他的，是手持dv拍摄牛场周边环境的江帆远；再往后，分别是综艺节目的六位嘉宾和其他剧组人员。 最有趣的是，跟拍导演和摄像师正在做同一件事。 他们手机和摄像机的镜头，齐刷刷地对准牛场门口闹事的人。童玥推测，这是霍飞的主意。 “混蛋！”孙淼慌忙捂住脸，“拍什么拍？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小报记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