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行录》 1.第一章 夜色深沉无半点繁星,顺天府笼罩在一层灰白的雾气之下,京城九门紧闭,掠过城郊官道两旁的树林还有远处疏落的民房,寂静无声。内城街面的青石板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商铺、客栈早已打烊,就连勾栏妓院的丝竹歌舞声也渐渐歇了。这样静谧的夜,只有风声越来越急,吹着枝茂沙沙作响。 “咚—咚!咚!咚!咚!”声音由远及近,街巷之间传来打更声,听着是到五更天了。 都道夜凉如水,半夜里的风煞是阴冷,打更的王二麻子紧了紧领口,抬头看看天色,这乌云沉得将月亮遮得密不透风,恐怕是在酝酿一场狂风暴雨。他手提灯笼,里面的烛火左右摇曳,映着外层灯罩的光晕忽明忽暗,像是随时要熄灭了一样。 又敲了下锣,王二加快步子拐进街尾的巷子里,准备抄近路回家。他冷得直打哆嗦,低咒着鬼天气,脚下却不停。 轻微的嘎啦一声,王二激灵着停下,尖着耳朵细听,以为是房上瓦片松了,却撇见几道黑影。他揉了揉眼睛,莫不是眼花,接着又是几道黑影一闪而过。巷子里两排矮房密集,他站在屋檐暗处不易被发现,足等了半刻钟,见四周再无动静,方才双腿发软的挪出来。王二抬头去瞧屋顶,哪里有半个鬼影子,摇曳的烛光在纵深的巷子里微弱地闪动,耳边只有骤起的风发出呜呜的声音,犹如女人在低泣,令人毛骨悚然。喵地一声,脚边窜出一活物,王二麻子立时吓得屁滚尿流,狂奔而去。 那几道黑影一路急行,趁着夜色到了刑部大牢。 而此时的刑部牢房里赌兴正欢,牢头、狱卒们围在一起喝酒掷牌九、摇骰子,吵吵嚷嚷的,闹得囚犯不得安睡。刑部大牢外,伴着呜呜的风声,隐约能听见里头喊大喊小的呼喝声,还有那好听的骰子声,几个倚在墙根儿打盹的守卫被里面的动静吵醒,忍不住啐上几口,嘴里骂骂咧咧的。 山雨欲来黑云压顶,倾盆大雨就要来了。四五个守夜的站起身准备进牢房,有人边走边搓着手显然是手痒也想进去赌两把,一时竟无人在意牢房守卫。这样的破天气,难道还有人想劫狱不成,这儿可是天子脚下刑部的天牢,进得来、出不去,都是重犯。 又是一阵风过,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打在屋顶上噼啪作响,正好掩去瓦上的脚步声。雨势一瞬间大了起来,高瓦之上有人抬手一挥,黑影纵身跃下,将将关闭的铁门被人陡然拦住,大力撑开后,反手就是一刀。那人的脖子汨汨冒着血,惊恐地瞪大眼睛仰面倒下,片刻功夫,几个狱卒全被杀死,又狠又快。 这一行人,拿着短刀或匕首,步法轻巧,悄无声息地沿着两面墙之间的窄道摸进了牢房。不久,里面传来凄惨的砍杀声、嚎叫声,然而这些声音都被雨幕遮住,惟有流淌的掺着鲜血的雨水。 大雨淋在铁门旁的尸首上,突然沾着血的手指动了动,倒地的狱卒感觉气力正从身体里流走,但职责所在,还是挣扎着缓慢爬了起来。他捂住胸口顾不得嘴里还在淌血,踉踉跄跄地朝外走去,直到五城兵马司衙门 顺天府的一场大雨,不知搅了多少人的清梦—— 暖日融融,回廊下站着两位衣饰锦素的年轻妇人,虽算不得华贵,但看着也是富裕人家,此刻正笑意满满的看着那边嬉戏的两个孩子。 花园里,十多岁的少年拿着根细长的柳条逗弄着小女孩追他。这女童不过三四岁的模样,小小的人儿嘴里喊着‘大哥哥’,伸着胖乎乎的小手要去抓那柳条却怎么也抓不住,可她却不着急,边追边呵呵地笑着,煞是可爱。只是不料,忽地被脚下石子一绊,整个人扑倒在地。 那少年一惊,赶紧上前把小女孩儿抱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芊儿不哭,哥哥让你骑大马。”于是,少年趴在地上,让小女孩坐上他的背,驮着她玩起来。 两位妇人本要去查看,这会儿见孩子们又笑逐颜开,便没有下台阶,只沿着回廊慢行。 左边的妇人看看日头,笑道:“都这个时辰了,钊儿还在练功,弟妹真是好福气,我飞儿若是有钊儿一般用心倒好了。” 另一妇人眉目舒展,欣慰地看了眼那边两个孩子,“看嫂子说的,飞儿天资聪颖,是个有心思的好孩子,看他们兄妹玩得多好,哪里像钊儿,都顾不得陪妹妹。” 先说话的妇人摇摇头,嗔怪道:“什么兄妹,这娃娃亲可是一早定下的,你可不能不认账,回头让我儿子丢了媳妇。” 忽地一瞬,眼前的暖日明媚陡然变成了茫茫萧瑟,冷得让人打起寒颤,仿佛刚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阴沉的天色中透着清寒。 连着正堂的院子里停放着漆黑的棺柩,满眼刺目的白,一张张沉痛的脸,以及凄厉的喊声突然跑出的妇人猛地撞向黑棺,悲戚决绝,只留下那刻骨铭心挥之不去的殷红洒满一地。 天边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威远镖局的金漆匾额,旋即一瞬,又隐在雷雨交加的夜中。伏案浅眠的顾孟飞突然惊醒地睁开双眼,揉着突突直跳的额头起身,十几年前的事了,不知为何今夜又做了这样的梦。 “少局主,少局主!”书房外有人急切地拍门。 他倏地起身开门,“情况如何了?” “大小姐好像不行了,局主让您赶紧过去!” 顾孟飞心头一紧,疾步出了房门。行至院中,一阵邪风刮过,竟让人有些睁不开眼。待风头过去,他看看天色,似乎五更天了。 雨水冲刷着大门前的三层石阶还有那左右两边的石狮子,它们在闪电的光亮中显得更加狰狞可怖。一阵大风吹来,高挂大门两边的灯笼摇摇晃晃,忽地掉落一个,就这样躺在泥水中被吹的越来越远镖局内却是灯火通明,全家都守在一处阁楼里,希望那病榻上的人能熬过这夜。因为算命先生说,只要能撑过这一晚,以后必定否极泰来,长命百岁。 雾霭下沉,街巷中灰白一片,感觉越发的神秘阴冷,让这漫漫长夜更显得出乎寻常。 大雨无情地冲刷,直到第二日,晨曦初绽。 整宿的瓢泼大雨,夜退微光起方才停了。经过春雨洗礼,园中积水处飘落着残叶,索性枝头的翠绿更甚,叶上的水珠晶莹剔透,反射着清亮的光芒。栽种的花草在清晨中鲜亮依旧,但也是一地的残瓣,这番景象真可谓雨过天晴,就连空气中都漫着沁人心肺的清香。 趴在八仙桌上打瞌睡的丫鬟忽地头一歪,猛地惊醒过来,慌忙跑去看床榻上的人,正巧对上一双四处乱看的眼。 “大小姐醒了,大小姐醒了,真是老天保佑。”她抹了抹眼睛,嘴上念着一句跑了出去。 阁楼花厅中,守了一夜的众人猛地听见叫嚷皆是大惊失色,待听清丫鬟急切的回禀后,无不高兴欣慰。等消息传开,镖局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念着大小姐终于挺过了这一劫。 半个月后。 一场春雨下来,天气暖和了。顾芊芊用过早饭在自己的西厢小院里散步,大病初愈身子还虚,多走一会儿就感觉腿有些发软。 瑶儿穿过月洞门,从跨院那边过来就看见她家小姐不顾仪态地在那儿喘气,赶紧把沏茶的白釉瓷壶放在石桌上,扶着她坐在放着绣垫的石凳上。 “也不知这身子什么时候能好利索。”她不禁叹了口气。 “小姐原就一直身子不好,幸亏大夫说经过这场大病反倒大有起色,老爷和夫人也就安心了。瑶儿觉得,小姐这一场病下来,性子倒变了几分。”瑶儿看顾芊芊面色未有不快,又道:“看着像是活泼了。” 原先缠绵病榻,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常年被困在身后的楼阁中不得外出,对人也多有刻薄,如今顾芊芊神色一晃,道:“想是延医吃药闹的,脾气大不愿意见人,现在病去如抽丝,自然愿意多走动。”说着,她接过了瑶儿捧给她的茶。 顾芊芊一边品着香茗,耳边听见不远处传来嚯嚯地练武声。 “小姐,你听,练武的时辰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二章 顾芊芊是京城威远镖局的长女,父母双全,上有一兄,下有一妹,但妹妹是姨娘所生。镖局是她爹顾威和结义兄弟周远共同创立,同属顾、周两家,只可惜周远十四年前走镖失利,当时人也跟着去了,只留下独子周一钊,被认为顾家义子。 江湖上五宗十三派八十一帮,势力庞杂,各有各的山头。当年的威远镖局原也闯出些名堂,但随着二局主周远亡故,声势渐渐凋零,直到多年前的一桩往事:那时万氏一党霍乱朝纲、残害忠良,搞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就连当年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都险些遇害。成化十七年,顾威出镖回京,正巧碰上监察城防的太子遭人暗杀,他出手救了太子一命。后太子继位,今上仁厚,感念当年之恩,才有了现如今威远镖局正堂悬挂的‘京城第一镖’御赐匾额。从此,威远镖局被点为官镖,跟朝廷拉上了关系。 威远镖局镖头、镖师、趟子手、伙计还有干杂活的加起来不下百十号人,每天晌午前后各一个时辰,不出镖的在练武场练武是规矩。只不过听着那威武赫赫的练武之声,顾芊芊的头就一跳跳地疼。家中人人以官镖为荣,然而她却没看出与寻常镖局有何不同,常来常往的既无达官显贵也不见享了什么官府余荫,照样辛苦走镖,循规蹈矩,老老实实。 所以,不管外人觉得威远镖局如何,在她看来,也就是个不黑不白、不清不楚的行当,自己既不是大家闺秀也不是小家碧玉,你说是良民吧,家里跟江湖上也多有联系,即便她不会武功也算半个江湖人,往后的日子还得慢慢适应。 “江湖救急”院外忽然风风火火跑来一人,差点把从院外进来的芳儿撞倒在地,倒把顾芊芊的神志又拉了回来。“姐姐,爹又在骂大哥呢。” “二小姐!”瑶儿无奈地看一眼,忙把芳儿扶起来。 家中的小妹顾葶葶有些身手,跟只兔子一样就到了顾芊芊的身边。顾芊芊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道:“你这样子被二娘瞧见,挨骂的可就是你了。” 顾葶葶的娘姓赵名月娘,是顾芊芊的娘宋玉婉的陪嫁丫鬟,其他跟着陪嫁来的早就嫁与他人,只有赵月娘因着照顾过受伤的顾威被娶进门。宋氏与赵氏感情深厚,亲如姐妹,所以顾芊芊都要喊一声‘二娘’。 赵月娘就顾葶葶一个女儿,虽然长得白白净净一双大眼睛透着机灵,可就是一天到晚像个小子似的在镖局内外上窜下跳。赵月娘常常嫌弃这个闺女,都是马上要及笄的姑娘了还跟个猴儿似的,所以每次撞见葶葶胡闹都要追着打。 “姐姐放心,我娘不在,大娘让她去看隔壁王大嫂子了。” 王大嫂子的先夫王大全是家里的镖师,去年跟着李头儿到湖广走镖,碰上一伙不讲道义的野匪,劫镖不成还放黑箭。亏得李头儿是老江湖,挂上了湖广刑部衙门的旗子,唬了那帮人一阵。要知道,绿林中的人通常不截官镖,因为太扎手,何况还是所辖湖广一带的刑部,被那些专管江湖事的捕快缠上,那可是不好脱身。不过刑部都是押解犯人哪里用得上镖车,等那帮人反应过来,李头儿他们连人带车早躲进了林子。 本是有惊无险,没成想王大全倒霉,走在车后动作稍慢,乱箭中送了性命。威远镖局一向对出事的弟兄从优抚恤,不吝惜给银子,王大嫂一个人带着半大小子,老家没什么亲戚也回不去,一直守着抚恤银子过活。她家就住在镖局旁边的里巷,那儿住的多半是镖局伙计的家眷,里里外外都能帮衬。年初她来找镖局,求了个缝补的差事日子倒过得下去,只是上个月又病了,咳嗽老是不见好,人也憔悴地瘦了一圈。 顾芊芊前两天听瑶儿说过这事,她的病好的差不多了,跟娘说过送了一回药材和鸡汤。 “姐姐快点,爹说要打断大哥的腿呢。” 顾芊芊又被拉回思绪,抬手点了点她的头,“鬼丫头,你让我去求情还是去看戏?看把你兴奋的,大哥若是断了腿,就该第一个找你算账。” “哎呀,快去看嘛。” 顾芊芊的阁楼一边紧挨着正院另一边是二娘和葶葶的西小院。正院的另一边是东院,穿过长长的回廊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隔着夹道之后是练武场以及镖师伙计住的矮房和其他院落。三院的正前方是花厅,正好连着镖局的正堂。此刻,顾威和顾孟飞就在花厅里。 她们一起绕过西小院,走过一方水塘旁边的回廊,再穿过一道月洞门就到了。 未到近前,就听啪地一声,茶碗砸得粉碎,接着一声大喝:“你这逆子,连锦衣卫千户都敢惹!” 听见前头的动静,顾芊芊和顾葶葶停住脚步。葶葶心虚地抓了抓脸,“大哥这回凶多吉少,爹当真发脾气了。” 哪一回又是假的?芊芊忍不住撇嘴,这是半个月里的第三回,雷声大雨点小,也没看爹真把大哥的腿给敲折了。每次训诫后,顾孟飞照样脚下生风,四处风流喝花酒。威远镖局的少局主顾孟飞在妹子顾芊芊的脑子里一直都是这个印象。以前病着的时候,也听过不少他的混账事。 “爹,你不要急着骂人,是那余虎欺人在先,我不过拔刀相助” “住口!锦衣卫欺人?锦衣卫草菅人命的事多了,你管的过来!我问你,你在哪儿看见他欺凌弱小,红袖坊还是赏花阁?”顾威冷哼一声,“这话你有脸对你爹我说!” 镖局耳目多,京城里发生的事,瞒不过顾威,所以顾孟飞嘴上讨不得什么便宜。既然他老爹都知道,干脆闭上嘴不说话。 “你不务正业、好酒贪杯到何时才算,整日里舞文弄墨,镖局的事,你管过多少!不过是靠着我这张老脸撑着!” “这镖局是顾、周两家的,你一味躲懒是不是想把一钊累死” 顾孟飞不说话,场面又变成了顾威一个人从大发雷霆到絮絮叨叨,再来就是苦口婆心。顾芊芊打心底觉得她爹说的都对,连爹的两个徒弟常小刀、季锦都出镖在外,大哥这舞剑弄萧、闲云诗酒的日子也过得实在舒坦。镖局赚的是刀头舔血的银子,他花钱也不嫌烫手。 葶葶又拽了拽芊芊的衣袖,努了努嘴,都到了门外,怎么也得进去。“爹。”顾芊芊跨过门槛,唤了一声。 顾威蓄着不长的络腮胡,粗眉大眼,不怒自威,虽然年过半百,但看着也就四十多岁。他一身深蓝色长袍,脚踩皂底黑布靴,正端坐在雕花红木座椅上,此时还余怒未消。只是听见芊芊这一声,顿时就没了脾气,他舒了口气,看着她道:“你大病初愈,在楼中休息才是,我在训斥你哥哥,看了也是烦心。” 顾孟飞偏头扫了眼,继续装作面无表情,只暗中翻了个白眼,一副滚刀肉的样子。顾芊芊看他那神情,心里嗤笑,嘴上道:“爹不要动怒,大哥做事有分寸的。” “他的分寸就是给家里惹祸,他干的荒唐事”顾威指着顾孟飞不知道该骂什么好,有些话不该女儿家听。他一甩袍袖,只得罢了。 “大哥他”顾芊芊搜肠挂肚,正想着要再辩白几句,就看见镖局的掌柜谢昆快步朝这边过来,赶忙岔开这茬,“爹,谢三叔来了。” 谢三跨进门槛,抬头一打眼,心里明镜儿似的,面上当没看见,上来道:“局主,镖局堂上来了客,要与您亲见才谈买卖。” 顾威看谢昆面有疑虑,便问:“你看来人如何?” “身上功夫不弱,脸生,我这双眼瞧着,来者不善。他自报家门是城西刘家绸缎庄的,不多话,只说要见您。堂上徐头儿正应对,我说了活话,进来看看局主是否在。” 顾威摸着胡髯,细思一番对谢三道:“一起去前头看看。”他一脚刚迈出去,又马上转身对着顾孟飞的后脑勺喝斥,“逆子,你好自为之,在这里跪着反省,跪不到一个时辰别想起来!” 人走远了,顾孟飞一边掸着身上的袍子一边站起来。他穿着月白云纹直缀长衫,外面是蓝色窄袖素纱套衫,面目清朗、光风霁月,端得一副风流公子模样,又哪里看得出半点江湖气。偏他那一双眼睛,看着是在笑,但又让人觉得犹如一汪黑潭,深不见底。 顾孟飞坐下,漫不经心地朝门外笑道:“还不进来,自己在外面看热闹,让芊芊来说情。” 顾葶葶探出小脑袋,嘻嘻一笑:“爹最疼姐姐,我被看见只能坏事。” 比起素行不良的顾孟飞和调皮捣蛋的顾葶葶,顾芊芊在全家人心目中就是教养在家的娴静女儿,比那些深闺中的小姐们也是不差的,虽然身体不好,但是听话懂事。只有顾芊芊自己知道,过去的她对待家人和外面的事有多冷淡,随时都可能离开的人,又何必多花心思。 她挑了张椅子坐下,才道:“小丫头就会说好听的,下回不用找我救急,爹又不会把大哥如何。” “怎么会,不是让跪一个时辰吗?”葶葶眨眨眼睛。 顾孟飞拿出腰间的扇子点了点这个小妹,唰地一下展开,扇风道:“有客上门,爹一时半刻管不到我。谢三叔一双火眼金睛,他说有问题,怕这趟买卖水深,何况一钊不在,镖局里两个镖头和大半人手出了京,爹大概也不会接这趟镖。” 顾芊芊听了兄长一番话,心里有些惊讶,看他说得顺畅,虽嘴里说着‘爹大概不会接这趟镖’,但神情分明很肯定。过去顾芊芊是个药罐子,他们兄妹之间相谈甚少,偶尔见面也是相对无言,今日再看,顾孟飞不是个简单的人,奈何只是躲懒。 “大哥看得清楚,要是爹知道你有心藏拙,虽说免不了吹胡子瞪眼但也老怀安慰了。”顾芊芊忍不住揶揄,一双灵动的眼睛似笑非笑。 顾孟飞摇扇子的手一顿,旋即笑道:“你可是我亲妹子,难道也跟爹一样心疼一钊看不得我懒散?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嘛。” 芊芊撇嘴摇摇头,生在镖局家,走镖才是术和业,真是歪理一大堆。一旁的葶葶左右看看,听不太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哎呀,你们说什么呢,姐姐病都好了,钊哥也快回来了吧。” 顾孟飞用扇柄一下一下敲着桌角,看起来有些无奈,“应该快了,只不过他回来,我的头会更疼,整天跟爹一样念叨,他们俩倒更像父子。” “钊哥从来话不多,哪像大哥说的跟念经的和尚一样。”葶葶站出来反驳,看到顾孟飞要走,又一把拉住,“大哥去哪,带上我行不行?” “你饶了我吧,下回啊,被爹知道,我还活不活了。”顾孟飞把顾葶葶推回来,临走时还不忘吓唬她们,“最近街面上乱得很,有人劫了刑部大牢,锦衣卫正四处抓人,没要紧事不要出门。” 顾孟飞穿过后院走练武场的侧门出了镖局。前面正堂,顾威站在香案后的暗室里,看着谢三和徐头儿回绝了这趟镖,送走了那位雇主。他踱步出来,看着前院里成排的兵器架出了神。 “局主。”谢昆送完人进来,“派了局里腿脚利索的跟上了,这人实在不简单。” “绸缎庄若是有这样的人,又何须找镖局。现在进出城都要经锦衣卫盘查,我们不接这趟镖,想来也无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三章 北镇抚司,专理诏狱的衙堂上端坐着锦衣卫指挥使牟泰。他穿着藏青色常服,白色盘领愈发显得脸色肃穆。 “启禀卫帅,我等连日搜查京城,尚未有人犯踪迹。”锦衣卫八大千户之一郑冲跪在案前揍报,脖子上已经冒出一层冷汗。 牟泰冷声再问:“顺天府那边可有消息?” 另一千户蒋正出列,“禀卫帅,顺天府尹大人正在盘查各坊人口户籍,还未奏报。” “荒唐!”牟泰怒极,一掌拍在案上。“他刑部看管人犯不利,丢人我不管,但圣上将缉捕要犯之责交给我锦衣卫,已过半月还查无头绪一群饭桶,要你们何用!” “卫帅息怒。”衙内众锦衣卫跪地请罪道。 牟泰冷眼看着下面的一群人,半饷才一甩袍泽起身,“左右佥事何在?” “卑职在。”严、沈二人上前。 “严秀林,你带人严查客栈、车行、马市以及京城内所有破庙废宅,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卑职领命。” “沈青,即刻在九门加派人手,形迹可疑者一概抓进北镇抚司。其他人,接着挨家挨户给我搜!” “是。” 空荡荡的堂上,只剩牟泰一人,他右手扶在腰间玉带上,重重叹了口气。自当今皇上登基以来,一向宽仁,多次严令锦衣卫自律,满朝文武虽依旧忌惮锦衣卫,但这诏狱之中却多有闲置,何况,皇上身边还有一个展风。 这一朝的锦衣卫,指挥使一人,不设同知一职,从三品的官位给了副指挥使——展风。牟泰身为正使掌京中城防、逮捕、诏狱之责,而展风专管皇宫近卫,贴身保护皇上安危。对已过不惑之年的牟泰,展风年轻气盛又权柄在握,无时无刻不让他顾虑重重。 今次,刑部那些捕头无能,正是锦衣卫利刃出鞘的好时机,这案子交到他手上,断不能出错。只是那些江北九环坞的贼寇,着实让人头疼罢了 京城贵为天子脚下,如今街面上乱得很,满城风语,都说那劫了刑部大牢的贼匪至今藏匿城内,搞得人心惶惶。天子震怒,锦衣卫倾巢而出,天天都有人被抓,一时风声鹤唳,而那茶馆的说书先生,更是把这出京师大案描述得神乎其神,好像那些贼人都有三头六臂且功夫了得。 五城兵马司协助锦衣卫镇守京城九门,而锦衣卫的搜查已经遍布顺天府的二十四州县,以防九环坞的人在外城埋伏接应。 卯时刚过,城门口等着进城的百姓已经排起了长队。现在风声紧,进出城都要经过官兵的搜身盘查,稍有可疑或是问题答不上来,就会被拖走。如此一来,百姓们提心吊胆不说,也耽误时辰,所以大家都赶早进城也赶早出城。从卯时到巳时,来往人流客商是最多的。 春时阳光和煦,巳时过后,城门口的人渐渐少了。不远处,只听“吁”地一声,周一钊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走过护城河上的吊桥,抬臂擦了擦头上的汗,露出一副剑眉星目来。他眼睛黑亮有神,阳光下的麦色肌肤张弛有力,浑身都透着一股子正气和稳重,连日兼程赶路总算回到京城,忍不住舒了口气,但眉宇间仍有散不开的愁绪。 “站住!”一声喝斥,“什么人,往哪儿去!” 周一钊突然被拦下,眼光一扫,原来是锦衣卫,怪不得这样目中无人嚣张跋扈。镖局出镖常来常往,这朝阳门的守城官都是认得的,况且城官们也不会平白去惹江湖人。他急着回去,不愿在此耽搁,沉声道:“我是威远镖局的,今日走镖回来。” “走镖的?我看不像。”上前的锦衣卫拿着刀来回打量,语带轻视,“你一个人走镖吗,镖车和伙计何在,我看你倒像贼寇!” “你眼睛是不是出了毛病,怎么随便诬赖人。”为了尽快赶回京城周一钊在路上吃了不少苦头,眼下也只有忍气道:“镖车、伙计稍后就到,我是先行进城。” 找茬的是个总旗,刚才上官来巡视骂他当值不利,这会儿心里老大不痛快,“老子说你像贼寇怎么了,就算你真是走镖的,也跟那九环坞脱不了干系,来人!” 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一齐围上,周一钊环视四周,拳头捏得嘎嘎作响。他不欲惹事却不料对方不讲理,何况提起九环坞,沿途顺天府的州县都贴了缉捕告示,周一钊大怒,“我威远镖局乃皇上亲笔御赐‘京城第一镖’,想泼脏水,你也敢!” 威远镖局的?一个小旗走上前对着不肯放行的那人耳语:“大人,威远镖局与朝廷一相交好,听说有小兴王爷做靠山,我看还是” “闭嘴,王爷怎会和这等刁民扯上关系,给我拿下!” 周一钊抄起马鞍上的盘龙铁棍直指那总旗,摆开对敌架势,“要打奉陪,想押我进北镇抚司,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威远镖局自然不晓得周一钊只身赶回来被堵在入城口,顾威正在后宅正院跟他的一妻一妾商量女儿的终身大事。家里人想着,芊芊已经十七了,如今病好了,得赶紧张罗着找个好婆家,挑女婿急不得,挑中了还要三书六礼需花费不少时日,三人掐指算算,不能再拖了。 “要我当娘的说,找个读书的,像咱们家这样舞刀弄枪的,配不上我闺女。”宋氏手上拿着前儿个从官媒处得来的名帖册子,用捏着绢帕的手一指,“城东的这个柳员外家,他前面两个儿子经商,就这小儿子是秀才,看年龄跟芊芊婚配正合适。” 月姨娘瞅了瞅官媒的册子,大大咧咧道:“夫人,咱可不能光看表面,那柳家的小儿子虽说是个秀才,可既不知才学又不识样貌,若是连个举人都考不上,我们芊芊当不了官太太不就可惜了。再说,官媒那儿的名帖都是交了钱报上去的,谁知道准不准,我看不如私媒的冰人手上人多。”说着,颇为得意的从袖口里翻出一叠册子,比那官媒的厚了不少,“只要肯花钱,不愁找不到人,这次为了芊芊,我可是花了血本的。” 顾威拿过册子,一边摸着络腮胡一边认真地看,这私媒还真是不得了,京城未婚适龄男子的生辰八字几乎全在这儿,不仅对方的家世底细一清二楚,甚至连择婿的顺位都有。 “我看这本不错,给芊芊挑人家足够了。”顾威把东西递给宋氏。 “月娘,你平时省俭,私媒这册子不便宜吧?”宋玉婉拍拍身边人的手。 “京城老字号的私媒坊,婚配册子明码标价,我想着咱们家芊芊肯定不愿与那王侯显贵扯上关系,但怎么也要有点家世,这本‘金玉良缘’口碑最好,正合适咱们挑,五十两不算什么。”赵月娘口若悬河,听起来好像顾芊芊的婚事已经不远了,其实当事人还被蒙在鼓里。 这些日子,顾芊芊的身子大好,感觉走路越来越轻盈,可惜一蹦一跳出绣阁时差点被门槛绊得摔一跤,“都是瑶儿选的衣服不好。”嘴上嘟囔了一句。 她头上梳着垂云髻,斜插一根蝴蝶点翠银簪,身上一袭粉色菱绡衣裙,白色布靴,腰间两边还缀着丝绦,再加上生的皮肤白皙眉目如画,宛如清水芙蓉般秀丽明媚。顾芊芊拽了拽裙子,觉得这衣服好看是好看就是走路不方便,要是以后出去玩,还得像葶葶那样打扮轻便才行。她呼了口气,一路到了爹娘的正院。 院里松柏长青,两株桃花树开得正艳,院墙那边的葡萄架上也是绿意葱葱,想来夏天到时结出的葡萄一定很甜。两个洒扫的丫头看见顾芊芊过来刚要请安,就被她做个噤声的手势止住了。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上了台阶,然后——一下子按住了趴在门边偷听的葶葶。 顾葶葶正听得入神,时不时暗笑两声,根本没留意身后,突然被逮到,吓得差点叫出来,幸好被芊芊一把捂住了嘴。惊吓的眼神在看到人后缓和下来,芊芊松开手,葶葶大大舒了口气。她指了指,让芊芊跟她一起听。 “这个如何,凌云庄的凌熙公子,相貌出众,家中千倾良田家私丰厚,他祖上是当官的,父亲是前朝的百户。”这是月姨娘的声音。 “锦衣卫出身?”这是顾威,他一向很看不上锦衣卫。“这个不行。还有刚才那个,虽说现在发了家但他们家以前是杀猪的,哪里配得上我女儿。” “老爷,你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我们芊芊就别想嫁人了“ 顾芊芊听到她娘说完这句,终于搞清楚自己听到了什么,原来家里想把她嫁出去!她和葶葶蹲在门边偷听,脚早就麻了,身子一歪,头碰在门上,“哎呦!“ “谁在外面!“顾威假装生气地喊了一声。他早听见有动静,想是葶葶那小丫头听墙角。 “替我挡一下。”芊芊不等葶葶反应,将她一推,提着裙子跑了。 “姐姐,你怎么这样啊”葶葶坐在地上,不满踢踏着腿。 一溜烟跑到前院,芊芊才舒了口气。她眸光一扫,转身看向挂着‘京城第一镖’御赐牌匾的正堂,这就是镖局平日里谈买卖的地方,爹轻易不让女眷入内,说是怕冲撞了不吉利。顾芊芊抻着身子看了看里面立得关公像和每天三炷香的香案,感觉有些肃杀和庄严,终究还是没有踏进去。她又转过身对着敞开的大门,想起自己这半月来都没出过门,不由得心动起来。 街上挺热闹,能看到有人和马车经过,有挑着担子卖糖人的、卖瓜果蔬菜的,还有几个孩童在巷子里跑来跑去。顾芊芊看着看着就走了出去,一条腿迈出了镖局的大门, 突然站出两个人来,把顾芊芊惊得又缩了回去,定睛一看,原来是守门伙计。镖局里的人很少见到顾芊芊,乍一见还没认出来,不过能从正门这里出来的年轻女眷,这样的容貌又不像二小姐风风火火,自然是... “大小姐!”两人唤道。 芊芊忙扯出尴尬的笑容,不自觉地摆摆手,“你们好啊,我就是出来溜溜,溜溜。” 两人点点头又站回原位,余下顾芊芊站在台阶上东张西望,这就是京城啊她望着四周的街巷瓦房不由得感叹。 阳光正好,看着街面上的人感觉都很亲切,而且那边卖的水果好像不错,要不要待会儿买点回去哄葶葶呢?她摸摸身上,没带钱,正犹豫着回去拿。 “芊芊!”只听不远处一道激动地男声,然后那人三两步就到了近前,“你的病都好了?” 顾芊芊抬头,看见一身布衣罩甲短衫的英挺男子,嫣然而笑道:“钊哥,你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四章 顾芊芊开春之后病情反复加重,大夫说可能熬不过春天,连棺木都备下了,全家无不哀戚,只是亦身为兄长的周一钊却不在。他接了吏部的镖护送致仕的工部尚书回老家福州,来回就要快两个月。顾威让谢昆派人给沿途的驿站送信,叫一钊尽快赶回来。 周一钊在南京驿站接到信就撇下镖队一个人快马往回赶,但是长江两淮一带不太平,好多船家都不敢出船,好不容易从水路换回旱路,等到了京城已过半月有余。他本心情沉重,没想到在门口见到了活生生的芊芊,心里又惊又喜。 “周少局主,这位姑娘是”顾芊芊这才发现周一钊身边站着个人。此人头戴官帽一身青色武将公服,腰间束带,衣服上还绣有麒麟图案。 “这是我义父的长女,我的妹妹。”周一钊带着顾芊芊见礼,“芊芊,这位是锦衣卫百户,邹冉大人。刚才在内城门口生了些误会,多亏邹大人相助。” 莫说锦衣卫是官她是民,就说人家帮了威远镖局的忙,这礼也是应该的。“烦劳大人。”顾芊芊膝盖一弯,行了一礼。 “顾姑娘,当不得这一拜。”邹冉赶快摆手。他是个粗人,平时为人爽直不看重这些,让娇滴滴的小姑娘当面拜谢,怎好意思。“不过举手之劳,去年我托镖送老爹和家眷回山东老家,贵镖局生意兴隆,不凑巧镖头镖师都有事,顾局主是不接的,哪知周少局主才刚风尘仆仆地回来就又跑了一趟山东,这么给我老邹面子,这情我是记着的。” 周一钊拱手,“还是要多谢邹大人,今日回京不便,他日小聚,还望大人不要推拒。” “周少局主客气,我们改日再聚。” 顾芊芊站在周一钊身边目送邹冉离去,心中不免好奇,记忆里钊哥也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如今看来,对人对事又周到了几分。想来,是让她那甩手掌柜的大哥给逼出来的。“爹似乎很不待见锦衣卫。” 周一钊转身道:“你是担心我跟那邹冉走得近惹义父不高兴?” 芊芊抬头看他,有些不明白,“钊哥应该不喜欢应酬那些当官的才对。” “这些年你虽病着,到底还是了解我。”周一钊拍了拍她的头,“前朝锦衣卫横行无忌,义父是见多了。现任指挥使牟泰虽跋扈但处事还算公正也能约束下属,镖局打开门做生意,有些交情也是好的。我不会与锦衣卫深交,你放心。” 芊芊点头,突然想起来自己要买果子的,“对了钊哥,你身上有没有钱?” 周一钊从身上掏出一块碎银,她接过来就要去对面的水果摊,只是没下台阶就愣住了,水果摊子前空空如也,卖水果的大叔大婶不见了。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顾芊芊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人回来,有人会将生计买卖丢下不管吗,真是奇怪。 临街交叉口的地方立着一块布告栏,三三两两路过的人都会过去瞧一瞧。上面是顺天府贴出的缉拿九环坞贼寇的文书,还有北镇抚司缉捕参事画的人像,这些混迹江湖的草莽也只有以天下为网无孔不入的锦衣卫才能知晓其长相面目。布告上的画像,正是九环坞的九大贼首。 九环坞位列绿林几大帮派之一,不同于草寇占山为王,他们辖制水域,势力范围在江北一带。九环坞背靠淮安府,整个淮安在淮河与京杭运河的交界处,那里水网交错,为交通枢纽的要地。更因四面相接海州、盐城、扬州、滁州等地,漕运、盐运、南上北下的商船不计其数。无论江南还是江北,各帮各派手里的地盘即是控制的水道、水域,就像盐商手中的盐引一样。 九环坞掌管着江北半数以上的船运生意,虽然早年以水寇起家,劫掠过往来商船,但近几年,下面的船老大们多是干正经生意。九环坞的老巢建在淮河沿岸,三面环水一面临岛,他们据岛建立水寨,水寨之上有九把交椅,各个都是叫得上名号的人。 大当家石珩人称“九龙太岁”,善谋善断,承其兄石玄之位掌管九环坞,其武功上乘,一手回旋镖在江湖上鲜有对手。二当家傅北天人称“过江虎”,他的八卦刀法威震江北;三当家柳子笙人称‘柳算盘’,为人精明干练,算盘打得极准,九环坞上下一笔笔的细账、银钱都要经过他手;四当家萧云鹤师承武当,江湖绝技青峰剑,虽武功高强但为人低调,不爱沾什么江湖名堂;五当家冷平为人憨直,水下功夫了得,人称“水中飞”;六当家韩笑人称‘小诸葛’,为人聪明绝顶,江湖绝技七煞拳;七当家杨绍,性烈如火,擅用九节鞭;八当家褚中玉性格谦和,人称“火霹雳”,喜好钻研火器,擅制霹雳弹。还有九当家封子义,江湖人称“冷面书生”,擅吹笛,一支精铁制成的笛子却能杀人于无形。 这九人义结金兰,同进同退,在江北令人闻风丧胆。只是,这次惹上官府,朝廷派兵清剿江北水寨,九环坞损失惨重,石珩进了刑部大牢,而封子义身死淮河 城西京郊的一处废宅,劫狱杀人的九环坞贼寇就躲在此处。 这宅子废弃已久,后院有个极隐秘的地窖,这伙人躲在里面,锦衣卫路经翻查多次,都未发现可疑,倒是安全的很。 那夜趁着雨势,他们已算好时间,只要在天明开城之前赶到最西的西直门,便可趁着守城兵士不足逃出顺天府。未曾料,大牢的狱卒惊动了兵部的五城兵马司,天亮之后,京城九门依然紧闭且加派守卫至辰时方才打开。后又有锦衣卫介入,全城戒严搜查,各城门口还有顺天府的官吏核查户籍,想来要出城,却难如登天。 昏暗的密室里,简陋的木桌上放着一盏油灯,周围坐着几人。 “威远镖局不接这趟镖,看来我们的计划有变。”萧云鹤道,他身穿长衫,木冠束发,看起来有几分斯文。 傅北天一脸不耐,“老四,不是我说你,非找什么镖局,城门口守着那些混账锦衣卫,谁他妈敢出镖。要我说,跟他们拼了,老子不信出不了京城!” “二哥莫急,救大当家要紧。大当家现在有伤在身,还是稳妥出城的好。” 傅北天粗着嗓子问:“老五你就知道偏帮老四,不硬闯还有什么办法,威远镖局又算什么东西,接了镖就能安全出城?” 冷平被傅北天呛了句,不再言语,萧云鹤接道:“有人掩护总是好的。” “二哥说得对,我们藏在这破地方真要憋屈死,还不如出去跟锦衣卫干一场,多杀几个,当为大当家和九弟报仇!” “老七,你闭嘴!”冷平喝斥一句,神情有些不安。他寻思着,虽然硬闯等于送死,但现在躲在此处也不是办法,总得尽快出城。“大当家,你的意思呢,若实在无法,只要你一声令下,大不了跟锦衣卫拼了。” 大家的目光都聚在一人身上,那人闭着双眼坐在床板上,蓬头垢面,满脸的络腮大胡子,根本看不清面貌,一直没说话的褚中玉正在给他剃须。 “急什么,二哥和七弟,你们且稍安勿躁,各位兄弟也不必心焦。”石珩身为九环坞大当家是接的兄长之位,其实还不到三十岁,年纪在冷平之下又比其他人年长。他哑着声音,睁开了眼,瞳孔中射出暗黑的幽光,好像要把人吸入深渊一样,“我派了六弟和红云出去打探,先等等再说。威远镖局不肯接镖”他冷笑,“想办法让他们接就是了。” “京城又不是只一家镖局。”杨绍道,“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七哥,不是我说你,你脑子就是不灵光。”石珩没说话,倒是褚中玉一边手上动作不停一边笑道:“现在京城九门严查,只有镖局一帮人马带镖出城才不致招来太多怀疑,威远镖局在京城信誉第一,背后有人撑腰说不定能对付得了锦衣卫,我们大可用他们当踏脚石。” 石珩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阴冷无比,“只要能出城,待回到九环坞重整旗鼓,必让朝廷不得安宁,以报这牢狱之辱和九弟的血仇。” 日下黄昏,各家各户升起了炊烟。周一钊走镖回来,顾威甚是开怀,顾家在正院开了家宴,并吩咐厨房给下面的人加菜。 难得局主高兴,练武场那边镖师伙计们的驻地也热闹起来,有家有室的镖头镖师也留下来一起吃饭,大家伙围着长长的木桌坐着,图个乐呵罢了。不过武夫们聚到一起,喝酒是免不了的,那酒碗满得都溢出来了,一碗一碗地往下灌,跟喝白开水无异。 酒过半旬,三五成群拢在一起,聊天儿的聊天儿,喝酒的喝酒,桌上忽然有人问:“徐头儿,听今儿大门当值的说,见到了大小姐。您给说说,这大小姐长什么模样?” 徐仁端着酒碗斜了那人一眼,“小六子,别瞎打听,大小姐也你那狗嘴里随便说的?” 小六赶紧赔笑,“看您老说的,不过是大伙好奇,我多嘴一问,还不是怕认错人失了礼数” 乌泱泱一片人,镖师总要比伙计庄重些,有些人打趣小六子,说他油嘴滑舌,他不服气,非要接着问。今日当值的是老铁和新来不久年纪尚轻的福春,他俩明明见了却都不说话,大伙只管挤兑他们。 “老铁,我看该当叫你老牛,怎的说句话就跟那耕田的老黄牛似的,慢得能急死个人。” “就是,大小姐鲜少露面,到底啥样,好看不?” 一桌上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而老铁一个劲低头吃花生米,半饷才慢悠悠道:“小姐们啥样,还不都一样嘛。” 石头听老铁说话那叫一个着急,“嘿,我说老铁,你这看了等于没看。今日白白让你当值,赶明我和柱山守门,还怕见不着” 有人拍了下福春,“你小子别傻笑,他不说,你说!” 福春十六七的大小子,脸色微红,“俺没敢多看,说不上来,反正挺好看挺和气的。” “行了行了!”徐仁站起来看看天色,见已是明月高悬,不禁训斥,“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趁着李头儿不在,拿我当摆设是吧。快快都收了,明日还要当值,你们再乱说,小心传到局主耳朵里!若是让谢总管和陈叔听见,仔细你们的皮!” 徐仁的训诫让在座的镖师伙计都警醒起来,镖局规矩严,虽说是茶余饭后说着玩的,说的过了总归不好。但大家都知徐头是刀子嘴豆腐心,向来雷声大雨点小,平日里对他们很是回护,所以都渐渐止了玩笑。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不知是谁忽地接了句:“周少局主回来,局主高兴着呢,哪里会管到我们” “可不是,周少局主一回来,少局主在局主跟前更没地儿站了。” 哈哈哈人堆里爆出一阵大笑,徐仁无奈地挥挥手,让他们都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五章 威远镖局,练武场。 艳阳天下,镖局里的镖师伙计们正在卖力练拳,他们汗如撒豆,在尘土飞扬间显得更加孔武有力,这大概就是京城第一镖的气势。顾芊芊搬个小马扎坐在后院把脚的一颗大槐树下,透过院墙上的雕花镂空看着他们,神情有些萎靡,间或打个哈欠,总之有点百无聊赖。 忽听院墙外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有人大喊:“走镖的人回来了!”她一个激灵,赶忙站起来抻着脖子张望,便看见周一钊带着人一窝蜂地涌向院外后门。 一个大嗓门嚷道:“一钊,路上遇着你的那队人,一块给带回来了,我和季锦没比你晚几天吧?”原来是顾威的大徒弟,为人敦厚爽朗的常小刀。 “总算是回来了。”季锦对周一钊笑笑,问:“镖局里一切都好吗,芊芊的病怎么样了?” “已无大碍,进去说吧。” 常小刀和季锦被簇拥着和周一钊走在一起,一个身材高大阳刚端正,一个清瘦文弱像个书生,都是一身灰白短衫,看着有点累,但精神头还不错。镖局的人出门在外从来都不讲究,能回来就很值得高兴,他俩是第一次走长途镖,镖局的人都闹着让他们讲讲道儿上的新鲜事。 因怕被人看见,顾芊芊站在大树后等他们一行人去了正院才出来。常小刀和季锦来镖局好多年了,与顾芊芊见面的次数不多,她竟没想到过去总是孤单与人有隔阂的自己还有这么多人关心。她看着远处那些人的背影,觉得周一钊、常小刀、季锦三人,看着便格外让人踏实放心,恐怕以后镖局的事也是他们来担,不知爹对比大哥又作何感想。正想着,就看见顾孟飞从后院出来,正沿着练武场的小道要出门。 “大哥!”顾芊芊大叫一声追上去,环着双臂打量他,“大哥这是要去哪儿?走镖的人回来,爹一会儿肯定要召见你。” “他们三个都在,爹那里一定没我的好话,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大哥我出去避避。”顾孟飞说得急好像自己真去逃命一样,“我先走了,就当没看见。” 芊芊正无聊呢,想着不如出去逛逛,“那我和你一起去。” 顾孟飞立刻拒绝,“我都不知道自己去哪儿,怎么带你?” “那好吧。”顾芊芊无所谓的转身,“反正你也走不了多远。” 正要安心出门的顾孟飞听见后一句,警惕心起,“芊芊,你去哪儿?” “当然去告诉爹喽,说看见你鬼鬼祟祟遛出镖局,爹虽说一把年纪了,抓你还是可以的吧。大哥现在的功夫比爹如何?” 要爹出门抓人这种话,芊芊说得出,顾孟飞信得过,他们两人在家中的地位早就可见一斑。“好好好,我跟你说实话,今天是小兴王有请,在王府有蹴鞠比赛。” 蹴鞠?顾芊芊眼前一亮,抓着她大哥的手臂摇了摇,“带我去吧,多有意思啊。” “不行,我去王府又不是逛大街没办法带你进去,何况”顾孟飞犹豫了下,为难道:“那小兴王雅好风流,最是喜欢摘花来一亲芳泽,芊芊你还是不去的好。” 当朝最有权有势者非小兴王莫属,其为先皇第四子,赐号“兴”,因当时年幼,百官尊称其为‘小兴王爷’。小兴王朱祐杬是当今皇上最信任和喜爱的弟弟。天下人都知,小兴王广结善缘结交四方,习文好武,尤其喜欢与江湖上的人来往。天下豪杰无不争相拜会小兴王,但能入得他眼被他视为知己的却少之又少。朱祐杬虽是权贵,对朋友却是真诚相待有求必应,他与顾孟飞是不打不相识又都好酒贪杯,是以脾气格外相投,可谓推心置腹已成莫逆。 若是顾孟飞用来诓骗顾芊芊的话被谦谦君子的小兴王知晓不知会怎样。顾芊芊涉世未深,有京城户籍不了解京城情况,被顾孟飞一蒙,还不及细想,就让他跑了。 眼看快到晌午,练武场连个人影都没有,芊芊气闷地往回走,前厅那边正热闹,说话声也大,在隔了两个月洞门的回廊这边都能听见爹和大伙的笑声。 “看来爹是真高兴啊。”顾芊芊悠悠地自言自语。 江湖、走镖、生意她还不懂,对周遭的一切也不了解,再加上和镖局里的人不熟,所以现在不想莽撞地走近身边的人。虽然每天都尽量过的开心,但在人情世故上,顾芊芊其实是个保守的人。这些天都说外面乱锦衣卫到处抓人,连上街都不能去,若是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实在没意思。 顾芊芊独坐在廊下,趴在栏杆上沮丧地叹了口气。现在不仅没事做,烦心事还一大堆,她总不让自己去想爹娘和二娘兴致勃勃选女婿的事,想多了也是糟心,且不说那些人长得高矮胖瘦家世如何,人都没见过就等着去嫁人,这得多不靠谱。葶葶今儿是被二娘叫走种菜了,不然还得接着取笑她,就好像这小丫头将来不会嫁人似的。 “芊芊?”身后沉稳地脚步声响起,周一钊略带担心地问:“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小刀、季锦都回来了,你为何看起来不高兴?” 顾芊芊懒洋洋地侧过头,抬抬眼皮,“我没事,只觉无事可做罢了。” “你以前身体好些的时候喜欢看书、抚琴,不然便是下棋,不如” “钊哥,”顾芊芊为这些听着让人头疼的爱好打断了周一钊,“你为何出来不在爹那里?” 周一钊道:“义父让小刀、季锦先去歇着,晚上要为他们接风洗尘。”他说着,突然想起回来那天见芊芊一个人站在大门口,“我要去订些酒回来,你要去吗?” 顾芊芊眼珠骨碌碌一转,跳了起来,“我要去,整天待在家里太闷,只是都说最近街面上乱,我一个人不敢。” 顾芊芊从小身体孱弱,几乎没出过门,可能连京城的样子都记不清。周一钊看她说的委屈,不由得心疼,“我不急,你先去吃饭,这会儿太阳毒,我们午时过后再去。” 芊芊高兴道:“那说好了,钊哥,你可不能像大哥那样一个人跑了。” “放心,不会。”周一钊笑着点头,然后问:“孟飞跑去哪儿了?” “他说什么小兴王府有蹴鞠比赛,爹要找他吗?”因为一会儿可以上街,顾芊芊心情正好,也就不怎么生顾孟飞的气了。 “现在没有,但愿他晚上能回来。芊芊,你去吧。”周一钊淡淡说道。看着芊芊离开的身影,他皱了皱眉,孟飞与小兴王相交并无坏处,只是若他能多花一些心思在镖局的事上,或许家里的人就能松上口气了。 午时过后,兴王府。 正殿、后殿、厢房之后,围起的蹴鞠场就在临湖的空地上,王府中的内侍和侍卫已经列好仪仗,就等着王爷和寿宁侯的左右两军入场。小兴王的“左军”正在湖心的水阁上歇息,而寿宁侯的“右军”在赛场不远的假山凉亭上做准备。 说起这场蹴鞠,实则是小兴王要灭灭寿宁侯的张狂。张皇后贤良,当今皇上三千弱水独取一瓢饮,张家恩宠优渥却尤嫌不足,张鹤龄平日嚣张跋扈骄肆横行,纵容家奴欺民也罢了,居然还陷害朝廷命官。前些日子因看礼部侍郎李东阳大人不顺眼,愣是瞒骗皇上把人家关进了北镇抚司。 所幸李大人为官清廉为人忠孝,经大理寺审查后,皇上已下旨无罪释放。这件事传到小兴王耳中,实在觉得荒唐至极,外戚乱政皇权蒙尘,他心知碍于张皇后,皇兄不得惩治寿宁侯,却是想找机会给这位点教训。 张鹤龄对蹴鞠背后的真相一无所知,只道小兴王听闻他最近重金礼聘了一批高手进府,要比试比试。他们一个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一个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常言道针尖对麦芒,也不知谁能压倒谁。 一声响锣,两边有内侍摇旗,小兴王朱祐杬身着墨蓝锦衣头戴锦带与一身紫色华服的张鹤龄在场中站定。朱祐杬温雅端方,略略一笑,寒暄道:“今日蹴鞠场上助兴为要,还望寿宁侯手下留情。” “承让承让,小兴王何需自谦。”张鹤龄敷衍地拱了拱手,他说话客气,神情却骗不了人,那副自大的样子好像自己赢定了。他招招手,“来人,给本侯在王府外守着,每进一球,都要广撒铜钱,与民同乐。” 张鹤龄带来的管家应声去了,朱祐杬唇角微微一扬,朗声道:“你等可要好好表现,莫要辜负寿宁侯的美意。” “是!”身后一众侍卫大声应道。 张鹤龄被这一声气势震得心头发虚,又琢磨着小兴王刚才话里有话,不过他素来不喜欢那些弯弯绕,只想着赢了这蹴鞠赛,寒碜寒碜朱祐杬。 另一边,顾孟飞亦在打量寿宁侯的手下。传闻扬威堂给寿宁侯当了看家的护院,金刀门门主为了搭上这条大船亲送了弟子入府当护卫,看来都所言非虚,只可惜,张鹤龄为人喜怒无常口碑不佳,真正的高手又怎会明珠暗投呢。 收回目光,顾孟飞颇有些不耐,“王爷,你要跟寿宁侯过不去何必拉上我,这王府的一干侍卫足矣。” “本王是与你方便,这样好玩的事没有你顾大少在,怎好意思闹得满城知晓呢。”朱祐杬似笑非笑转身看向顾孟飞,就算他息事宁人,张鹤龄也不能答应。“你帮本王盯住其他人,寿宁侯交给我。” 又是一声响锣,蹴鞠开始。场上两边各十人摆开方阵,瞬间胶着在一起,你来我往,两个领头人比的是球技,身后诸位比的可是武功路数。 球场中央,寿宁侯府两人围攻顾孟飞,一人出掌直取其面门,一人腿法一变使出一招“大漠横扫”,此时顾孟避重就轻,借势凌空而起,将脚上之球回旋一踢,直接入门得分。如此惊艳一脚,立时把张鹤龄气得七窍生烟,只骂身后的人都是废物。 顾芊芊和周一钊走在繁华的大街上,两旁林立着酒肆茶馆、店铺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动春何限叶,撼晓几多枝。解有相思否,应无不舞时。看着不远处河道两岸迎风飞舞的杨柳,顾芊芊才终于有了恍如隔世的真实感。她快跑几步,到了河道的拱桥上,伴着杨柳临风而立,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舒畅。 “芊芊,慢一些。”周一钊跟在她身后,像个总不放心妹妹的大哥哥。 顾芊芊闻声转头,笑问:“钊哥,你说的酒铺是在那边吗?” 周一钊点头,“十里酒铺,就在这条街尾。”他看着前面背着手迈步轻快的芊芊,眼中满是笑意,正要跟上却眉心一跳。从和芊芊出门开始,周一钊就感觉身后不对劲,似乎有人跟踪,但他反复试探几次又没什么发现。这样似是而非,甩也甩不掉,看来这些人不简单。 身边几个孩童吵吵嚷嚷地跑过,也不知在笑什么,他一转身,看见芊芊跑了过来。 “钊哥,你看,好多人都往那边跑呢,他们都在说兴王府的蹴鞠比赛。大哥就在那儿,我们也去看看。” 周一钊从不会拒绝顾芊芊的要求,只要他能做到。所以,他答应到酒铺定酒之后就带她过去,只是如果能料到后面的事,周一钊是断不会带芊芊去什么兴王府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六章 看着威远镖局的两人从酒铺出来,不远处九环坞的韩笑与解红云隐在街巷后。镖局的人警觉性很强,他们一直混在街上的人堆里保持着不至于跟丢的距离,这会儿看样子,他们还不打算回去。 “那个姑娘应该就是威远镖局的大小姐,六哥,我们监视了这些天,大当家到底有何打算?”解红云一身素衣,鬓发上簪着未亡人的白花,她虽不施粉黛言语清冷,却掩不住天生丽质和眉宇间的英气。 韩笑面色温和,嘴上却不多言,“大当家如何说我们如何做,其他毋须多问他也不会说。” 简短的几句话,两人不再多言,尾随周一钊和顾芊芊,悄悄跟了上去人群涌动,身边跑过几个孩童,叫嚷着要去兴王府拾铜钱,不经意听见这些稚子玩笑,解红云仿若脚下生根定定地站住,心头聚然起了一团烈火,烧得五脏六腑不得安宁,她紧紧捏住拳头,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兴王府外,两尊威武的石狮旁各立起一排高架,两边挂着的蓝紫两色绣球,正是王府中左右两军的比分。府外围着男女老幼,都在等着拿彩头,整条东安门大街被围的水泄不通。现在兴王府五个球,寿宁侯府有三个,也就是说已撒过三回铜钱了。 顾芊芊和周一钊越走越拥挤,流动的商贩也跟着聚拢而来。人群里纷纷在议论兴王府的蹴鞠赛,有的说铜钱儿撒的多,有的说高挂的绣球贵气好看,还有的在争执小兴王和寿宁侯到底谁能赢。街上乱轰轰的,芊芊举着冰糖葫芦一副乐悠悠的样子,看什么都新鲜,这可是她病愈以来头一次上街,满眼都是人,热闹得很。周一钊跟在她身边,见她东瞧西看不管不顾,生怕人多撞倒了她。 前头人声鼎沸,后面却突然传来骚动,马蹄嘶鸣,一道急令起——“锦衣卫副指挥使到,让开,都让开!” 快马急行掠过,街上的百姓慌忙避让,害得不少人跌倒在地,紧跟着,一大队人马奔来。顾芊芊被周一钊护着,只见一玄色衣服之人在护卫下飞驰而过。 “这些锦衣卫!”周一钊不满地皱了皱眉。 锦衣卫的架势可真是领教了,芊芊觉得街面上太乱可能会发生踩踏事件,拉着周一钊随便进了一家店铺,反正京城的繁华也见识了,蹴鞠比赛又不能进王府去看,还不如等人少了回家。她呼了口气,等看到满目木架上摆的书,才发现他们进了一家书斋,那一本本土黄、灰黑、深蓝的封面,大都是讲史、说经一类的。 蹴鞠场上,有人抄球轻轻一传,球到了张鹤龄脚下。他正要起脚,朱祐杬不知何时已到了身边,抬肘直撞他胸口,张鹤龄刚要抬臂挡下,球就被扫走了。 小兴王朱祐杬带球快攻,身边顾孟飞在其左右,其他护卫防守。眼看要攻入自己球门,张鹤龄迅速组织人防守,却万万没想到,那弹性极好的皮球旋转着朝他飞去,然后就是一个满脸花随着一声惨叫。 “侯爷!侯爷!”穿着紫衣的人都围了上去。 张鹤龄捂着脸站起来,“小兴王,你是蹴鞠还是打人,这都几次了!” 朱祐杬忍住笑,颇为抱歉地双手抱拳,“小王球技不精,还望寿宁侯见谅。” “球技不精?我看你存心找茬,你给我说清楚,不然我顶着这一张脸进宫面圣!”从蹴鞠开场,只要球在他小兴王脚下,最后不偏不倚都得招呼到自己身上,张鹤龄一直憋着火,眼看赛局要结束他胜利无望,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了。 比赛陷入僵局,场上立时弥漫起浓重的味。好在,远在紫禁城的当今圣上似乎预见了这两位皇亲的剑拔弩张。 “王爷,侯爷。” 负责守卫宫禁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展风扶着腰间玉带大步走进蹴鞠场,他一身金丝云锦玄色蟒袍,面色沉冷,一对剑眉斜入两鬓,仿若苍穹高山上的雪松般挺拔倨傲。 顾孟飞看见他时忍不住身上发冷,他退后半步看着展风走近小兴王和寿宁侯,顿时觉得这场面比蹴鞠有意思多了。小兴王好整以暇,平静温和地看着展风,“看来皇兄对我府中的蹴鞠赛颇为挂心,劳烦你跑这一趟。” 展风抱拳对面前两位行了一礼,“皇上言,宫中的蹴鞠圆社怎比得上小兴王和寿宁侯的比赛,特赐彩头,并让我将结果带回去。”他抬手一挥,一个锦衣校尉捧上鎏金龙纹托盘,上面打开的七宝锦盒中放着一对芙蓉如意鱼形白玉环佩,寓意吉祥如意连年有余。此佩乃年初云南沐王府进贡的贡品。 张鹤龄冷哼,不屑地瞥了眼玉佩,瞪着展风道:“你可真会挑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小兴王串通好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像成心恶心他一样,只听铛地一声,司仪太监鸣锣,有人尖着嗓子喊,“比赛结束,小兴王府对寿宁侯府,五比四。” 这结果看起来双方实力相差无多,但事实上比分不包括张鹤龄身上和脸上挨的那几球。展风望其左右,心知寿宁侯吃了闷亏,被小兴王戏耍了一番。他眉心一紧,皇上派他来就是为了不让这两位皇亲宗室打起来,小兴王倒没关系,只是今日让寿宁侯忍下这口气,他日指不定还要生事。 只见张鹤龄刚要发作,展风言道:“愿赌服输,恭喜小兴王爷,皇上的这份礼还请收下。” “谢皇兄赏。”朱祐杬对着紫禁城方向弯身一拜,待他起身,见张鹤龄忍住怒气不发一言,轻笑着将锦盒递与府中管事,让方才蹴鞠的侍卫们都下去了。 他径自带一众人出了蹴鞠场,顺着湖旁的鹅卵石小径往前走,“寿宁侯、展风,不若坐下喝杯茶再走。” 后花园的凉亭近在眼前,张鹤龄却一点也不客气,“茶就不必了,我受了伤,回去还要请御医看病。” 展风刚要回绝,这时奉茶的侍女正朝他们走来。他下意识地扫了眼,顿时察觉哪里似有不妥。那几名侍女衣饰装扮并无不同,她们之中的异样忽地眼光一闪,展风唇角微扬,原来是手。王府中的侍女怎会出这等失误,而寻常女子又何以双手骨节突出,走路气息异常沉稳毫无虚浮?她是个练家子,且武功不弱。 解红云托着茶盘向花园中的人越走越近,心里万分紧张,生怕自己露出端倪不得上前。她小心抬起眼睑,不料对上一双锐利带着杀气的眼睛,心下一惊,即刻双手运劲将手中杯盘掷了出去,然展风已飞身向前,抬腿踢翻了扔过来的东西, “来人,有刺客!” 解红云身法一转,整个人跃将出去,抬起手臂袖箭对准了小兴王——咻地一声,短箭飞出。 顾孟飞顷刻将小兴王推开,踢起地上石块撞飞暗器。他护着朱祐杬和张鹤龄退进身后假山,剩下一众锦衣卫将解红云团团围住,让她插翅难逃。 展风负手立于一旁,一声令下,绣春刀出鞘,明晃晃的银光刺着解红云的眼,她拔出腰间匕首,一声低叱,和锦衣卫缠斗在一起。 隐在不远处殿宇顶上的韩笑心急如焚地看着被围攻的解红云,锦衣卫训练有素人多势众,红云没有贴身的双刀在手,打斗之中看起来凶多吉少。韩笑不禁自责,怪他一时大意让她混进王府伺机报仇,现在深陷重围要如何脱困才好。 假山之后,毫发无伤的张鹤龄幸灾乐祸地想,老天爷真是够意思,让别人来替他出气,堂堂兴王府让刺客混进来,不笑掉满京城的大牙。尽管心中乐开了花,但明面上,张鹤龄佯装愤恨地指了指,“他妈的,真是晦气,这刺客捉住了定要凌迟!” 他话音刚落,一阵刚猛的拳风袭来,顾孟飞有所警觉,闪身挡在朱祐杬身前以掌对拳,没想到那蒙面人只是虚晃一招,反手抓走了他身侧的张鹤龄。七煞拳!顾孟飞心中一凛。 颈间一凉,一柄短刀架在了张鹤龄脖子上,“都住手!不然要他的狗命!” “住、住手,展风,本侯在他手上”张鹤龄惶恐地吩咐,又不敢太大声,担心身旁的刺客手一抖,自己就会脑袋搬家。 打斗声止,锦衣卫皆不敢妄动,只能将女刺客围住。展风握紧双拳,冰冷地看着突然现身的蒙面人,“放了寿宁侯,想要什么尽管说。” “放她走。” “六哥”大仇未报,解红云情急之下上前,韩笑摇摇头,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此时,王府侍卫早已将整个后花园围得密不透风。 展风细思片刻,望向朱祐杬,“王爷以为如何?” 小兴王自问没做过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今日引来刺客让他心烦意乱得很,只气恼地挥了挥手。展风会意,让人放行。韩笑架着张鹤龄和解红云一点点后退,众侍卫和锦衣卫在后面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 一直到了王府后门,那里也有侍卫把守,再也退无可退。张鹤龄已经吓得湿透了背后衣衫,颤声问:“你们,想怎么样?” 韩笑看了眼解红云,猛地一掌将张鹤龄打飞出去,他二人立时飞身而起踏着侍卫准备越墙而出。展风接住张鹤龄,仓促间抄起旁边递上的,对准院墙之上——利刃飞出,女刺客身中一箭,但仍是逃脱了。 展风气愤地一甩袍袖,“放响箭,其他人给我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七章 突的一团光亮划破长空,爆出震耳的鸣响。这是锦衣卫所特制,凡见信号者,皆要以最快速度赶至增援。 追兵紧随其后,韩笑带着受伤的解红云无论如何跑不了多远,他们沿着瓦房直到兴王府正门,纵身而下。韩笑一拳震断悬挂绣球的木架,随着木架哐啷倒地,尘土木屑飞扬兴王府外顿时乱成一团,百姓们四散而逃。韩笑将几个侍卫打翻在地,将门前的马松了缰绳,并以匕首刺向马匹,马儿吃痛嘶鸣,冲向街道和人群。他趁乱和解红云跃上马背,扬长而去。 顾芊芊和周一钊从书斋出来,从东安门到金鱼胡同,街上的人总算少了些。芊芊在沿街的摊子前看来看去,一会儿看糖人一会儿拿起风车吹两下,笑得如孩童般纯真开心。 “钊哥你看,这对珠花好看吧,我一个葶葶一个,她今日难得在家帮二娘种菜也是辛苦。” 周一钊笑着点头付了钱,道:“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好啊。”芊芊听话的答应,一边小心地将珠花收到怀里。 他二人继续沿街前行,不想身后竟突现骚乱,远处传来怒骂嚎叫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一声嘶鸣,把街上的人都惊住了。狂奔的马,逃命的人,危险来得太快了,周一钊不及多想拉着顾芊芊闪到一边,将手中的书推给她,脚下运功飞身骑到马背上。 马儿狂性大发,若不及时制止,恐伤人命。顾芊芊担心地看着周一钊驾着马越跑越远,但身后混乱远没有停歇。又是几匹马奔来,她正巧与来人四目相对——蓦地,她心头发紧,眼前一黑,竟这样被人掳上马背,点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顾芊芊渐渐恢复了意识,但眼前还是有些花白的晕眩。周围很吵,好像还在街上,她靠着身后的冰凉胡乱一摸,是墙。芊芊撑着身子,扶着墙壁缓缓站起,使劲睁了睁眼,才看清自己身在一条窄巷。 她恍惚地走到街上,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跌跌撞撞地怎么也找不到周一钊。满眼的人,却都是陌生的面孔,顾芊芊嘴里发干,心脏咚咚咚地跳着。她有些害怕,不知那蒙面人为何抓她又放她?“啊!”慌神间,撞到了人。 对方本不欲理会,微微侧身间惊讶地看着身穿血衣的女子。“姑娘!” 顾芊芊止住脚步,回头去看叫住她的人,才发现周围的人对她指指点点。她知后觉地低头,才发现衣服不是自己的,还有一团暗红色的污迹,她摸着闻了闻,有些腥咸,难道是血! “抓住她!”怔愣间,街上冲出一队人马,刀刃寒锋,凶神恶煞地将顾芊芊围在中间,吓得她面容失色。 整条街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大队人马随着阵阵马蹄声渐近,为首红缎锦衣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正是锦衣卫八大千户之一的余虎。 一总旗官上前禀报:“启禀大人,混入兴王府的女刺客抓到了。” 余虎驱马上前,看那女子衣饰是兴王府的无疑,身上还有血迹,便道:“既如此,押入北镇抚司。” 刺客?谁是刺客?早被吓傻的顾芊芊看着面前明晃晃的刀,咽了咽喉咙:“我我不是,我不是刺客!”她大喊道。 “不是刺客?”余虎不甚在意地端坐马上,扫了眼刚才禀报的人。 那总旗箭步上前,甩手一个巴掌,“放肆!千户大人面前也敢撒谎!” 顾芊芊睁大眼睛,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还有口中的腥甜。长这么大,第一次受这等侮辱,她怒火中烧,忍住眼中涌出的热气,喊道:“你是什么东西,谁给你权利打我!我都说了我不是刺客,凭什么抓人!朗朗乾坤,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还有没有王法!” “你跟锦衣卫讲王法?”马上的余虎忍不住嗤笑,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冷哼:“辱骂锦衣卫本就罪加一等,无论你有没有冤情,等进了北镇抚司自然都清楚了。带走!” “你们放开我,我哪也不去!放开!” 锦衣卫拧住挣扎的顾芊芊,举起手中的刀恫吓:“当街拘捕,让你血溅当场!” 叮地一声,一柄玉骨折扇挡开绣春刀,刷地一下将人掀翻在地。有人挡在顾芊芊面前,因是背对着,她只看到白衣挺立,玉簪束发。那人平静地对余虎道:“大人,这位姑娘应该不是刺客,还请三思。” 余虎看这人衣着不俗,武功身法均属上乘,耐着性子问:“何以见得?” “在下方才撞到这位姑娘,她神色恍惚,连身上穿了件血衣都不自知,想来应是被人故意加害。” 街上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余虎看出此人有心阻拦又恐多生事端,便以退为进,“此等大事不可马虎,锦衣卫办事公正,只要查清属实,自然会放人。这位公子,不如一起走一趟北镇抚司?” 顾芊芊闻言,早看透了他的用心险恶,“你要抓就抓,何必牵扯旁人。这位公子,多谢你出手相救,烦请你去趟威远镖局......” 传闻北镇抚司的诏狱比刑部天牢恐怖百倍,设有专门的刑房、审讯室,牢房阴森幽暗,刑具一应俱全。锦衣卫向来喜欢抓人,所设牢房一年四季都人满为患,通常他们会让家属带巨款来赎以减其罪。他们最拿手的是刑讯逼供,不把人逼死逼疯决不罢休,老百姓们都说,如果进了北镇抚司还能活着出来就算祖上积德。 顾芊芊一路被拖进北镇抚司,诏狱里的油灯、火把跳着微弱的光,让这里看起来更加阴森可怖。她左右看去,两边都是手脚拖着铁链且蓬头垢面的犯人,他们衣服破烂,扒在牢门上的是一双双黝黑脏污的手。有的撕心裂肺地大喊冤枉,有的眼神涣散好像失了心智一般,还有的躺在破草堆上蠕动发出几不可闻的,看样子是受了大刑。这里就像人间地狱,看上一眼都是折磨,只剩一半的瓷碗里所盛的残羹冷炙已经发霉,到处都能听到老鼠吱吱的声音,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恶臭。 周一钊制住受惊的马,在一家药铺买了伤药洒在马身上,然后牵着它回去找芊芊,直到走回镖局都不见她的踪影。他把缰绳扔给一个伙计,问:“大小姐回来没有?” “还没有,局主也差人来问过。” 周一钊听了有些担心,正打算出去再找,听见有人问:“此处可是威远镖局?” 他转过身,“正是,公子有何事?” “有位顾姑娘被锦衣卫抓了,托我来报信。” 等周一钊问清缘由,立刻让人进去通报,自己抢过缰绳狂奔而去。 锦衣卫北镇抚司他心头惊怒,唯恐芊芊在牢狱中受苦,一路直奔兴王府。这个时候,只有孟飞请小兴王出面才能确保芊芊安然无恙。 到了兴王府,他匆忙下马请门口侍卫通禀,但守门侍卫不放行,也不理会请托。 “我再说一次,请顾孟飞出来,就说威远镖局的周一钊找他。” “大胆刁民,竟敢擅闯王府,不要命了吗!”侍卫上前喝斥。才刚闹出刺客行刺的事,这会儿谁敢不要脑袋地随便放人进去,即便认识顾少局主又如何,这是王府,不是想见谁就能见的。 “得罪了!”周一钊双拳紧握,抬腿将人踢翻在地,闯了进去。大批侍卫涌出挡住去路,他气沉丹田,对着王府殿室喊道:“顾孟飞,你出来!” “顾孟飞,你出来!顾孟飞,你出来” 正在与小兴王品画的顾孟飞隐约听见了有人在叫他,“好像是一钊的声音?” 他话音刚落,管事慌张地冲进来跪倒在小兴王面前,“王爷,有人擅闯王府,听说是要寻顾少局主。” 等小兴王跟着顾孟飞穿过府中殿阁走出来时,周一钊正在力敌众侍卫,已经有不少人躺在地上。顾孟飞惊见,忙道,“一钊,你这是干什么!” 周一钊猛地收回拳,终于看见顾孟飞才松了口气,见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此人头戴玉衡金冠身穿银灰织金锦服,想必就是小兴王。他双手抱拳,“草民参见小兴王爷。” 朱祐杬摇头苦笑,“我只道你顾孟飞武功厉害,没想到贵镖局藏龙卧虎,这一位不仅武功高强胆子更大,把这王府闹得人仰马翻。” 顾孟飞汗颜,“请王爷恕罪,我想是一场误会。一钊,出了何事?” “芊芊被当作擅闯兴王府的刺客抓进了北镇抚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八章 明晃晃的火把照亮了一室的冰冷和狰狞,顾芊芊瑟缩着被绑在刑室里,隔壁刑室在用刑,那叫声简直让她毛骨悚然。她怕的头皮发麻,满眼的墙壁上挂着各种刑具。 有人行刺小兴王想必京城已人尽皆知,但此刻指挥使大人不在卫所,余虎刚刚派人前去禀报,只说抓住一名疑似女刺客的人犯。说来也巧,前些日子刚与顾孟飞在赏花阁动过手,今天顾孟飞的妹妹就犯在他手里,当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寻思着,就算不能治顾孟飞勾结刺客之罪,也要威远镖局花重金赎人出去。 刑室的铁门被打开,余虎带人进来,手里把玩着马鞭。他踱步到顾芊芊眼前,信手挑起她下巴,“顾小姐,这北镇抚司的滋味如何?你最好老实招认,或许我会大发慈悲让威远镖局来赎人,你便可早些出去。” 余虎中等身材,虽算得上精瘦干练,但形容狡诈,且蓄着八字胡一双鼠眼泛着精光。顾芊芊见了只觉得他面目丑恶绝非良善之辈,现在被这种人调戏,全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心头愤恨难当。 她扬起下巴甩开他的手,啐道:“呸,该死的锦衣卫!”双手虽被绑着但腿却没有,顾芊芊心里生气,狠狠地踹了余虎一脚,“你明知我不是刺客,却假公济私,无非是有意陷害!你最好放了我,否则” 啪地一鞭甩过去,“敬酒不吃吃罚酒!”余虎面露狠辣, “来人,把她腿给我绑上,好好招待顾小姐。对了,把她身上的血衣给我扒了,留作证物!” “你”顾芊芊咬住嘴唇,心里发颤地看着满脸不怀好意走向自己的人, “你们想干什么,放开我!你们这些畜生,猪狗不如!” “顾小姐,你最好老实点。”一个人怪笑着好言相劝。 其他两个人没多话,一个抱住她的腿去扯架子上的铁链,一个伸手要去拉她的衣服。顾芊芊大喊大叫胡乱地踢打着,“你们这些混蛋,放开,别碰我!别碰我!” 此时此刻,顾芊芊当真感到绝望,这些恶人,难道自己只能任由他们欺凌?不,她决不屈服也决不任人羞辱,她一口狠狠咬住伸过来的手,直到嘴里一阵腥甜也不肯放开。被咬的锦衣卫惨叫一声,用力去掰她的嘴,只听刑室门口一声大喝,“住手!” 余虎等立时单膝下跪,不发一言。顾芊芊喘息着,嘴边还带着血迹,惊惧地抬起头,对上一双犹如深潭般讳莫如深的眼。来人身形挺拔,身着玄色锦服,袖口前襟绣有金色蟒纹,被刑室火光映衬的清冷面目看起来威严中又尽显气度。 顾芊芊只微微抬首便垂了下去,被人毫无尊严的绑进来,受尽惊吓打骂,经过刚才的拼命反抗,她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 “她是何人?”声音微沉,像一把冰刀刺向跪在地上的余虎等人。 余虎眉头紧锁,道:“回大人,此女子出现在巷口,形迹可疑且穿着血衣,属下等正在验看。” “大人。”展风身侧上前一人,看了眼绑在刑架上头发散乱神情委顿的犯人,道:“大人,卑职可作证,这位姑娘绝对不是刺客,她是威远镖局的顾姑娘。” 周一钊去找顾孟飞,顾威担心女儿的安危,急忙着谢昆去请邹百户。邹冉是个实诚人,他本是宫中侍卫,管不到北镇抚司诏狱的事,但顾老局主相托还是得走一趟,想打点一下免得顾姑娘在狱中受罪。没想到,刚赶到诏狱就遇顶头上峰来查问刺客之事,所以赶紧把展风请进来一探究竟。 余虎见状,已想好说词,“大人明察,虽不能肯定她就是刺客,但此人确实穿着血衣,听闻威远镖局的顾孟飞与小兴王爷相交甚深,属下也是担心其中有什么阴谋,是以将人带回审问。此事属下已派人禀报牟大人,正等着卫帅定夺是否查问顾孟飞或是威远镖局。” 展风冷冷一笑,心知这余虎是拿牟泰来压他,也不与他多言,“捉拿刺客乃本座之责,兴王府的女刺客本座见过,这就你替验看一番。” “属下不敢!”余虎没想到展风会亲到诏狱,虽说是他的人放的响箭,但缉捕抓人又何劳宫中侍卫,是以言语上有些冲撞。现在展风偏要插手,他忍不住额头冒汗,若是卫帅怪罪下来 顾芊芊早如惊弓之鸟,发现有人过来立刻戒备地抬起头。但这个向她走过来的男人却不顾她的挣扎,端着她的下巴左右翻看一遍,然后扯开了她的外衣。 里面的衣衫完好,根本没有箭伤痕迹。展风看着余虎冷声道:“放人。” “大人三思!” “放肆!不要以为你想干的事我不清楚,休要多言,否则你这锦衣卫千户也不必当了,指挥使大人那里还要治你欺压良民之罪!” 余虎心知惹怒了展风,赶紧下跪求绕,“属下该死,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邹冉上前解开了绳索。步芊芊哽着一口恶气,瞪眼看着,她的双手已被勒出瘀痕,待下了刑架双脚刚刚落地,一个箭步过去,清亮的巴掌声在刑室中回响。 “顾姑娘,你”邹冉惊地目瞪口呆。 “大人!”一把把白刃刀亮在面前,顾芊芊清醒过来,惊惧交加,一直强忍的眼泪终于顺着眼眶流下来。 展风平生第一次被女人打,连他自己都惊了,居然有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他。他下意识摸了摸脸,眼神骤冷,但是看着那双倔强的泪眼,抬起的手却没有落下 赶来救人的顾孟飞一进到牢房便看到如此景象,立刻挡在顾芊芊面前。 “大哥!”芊芊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回握了下妹妹的手,虽向展风躬身抱拳,但眼神却是发冷,“在下顾孟飞,替舍妹向大人道歉。”接着拿出一块令牌, “王爷深知舍妹无辜,特赐令牌让我接她出去。” 展风认出此人,原来他就是威远镖局的顾孟飞。今日在兴王府中也多亏他出手相救小兴王。展风忍着怒色,道:“念你救护小兴王有功,人你带走吧。” “多谢大人。”’ 随大哥走出诏狱,顾芊芊心有余悸,一直抓着他的手臂不放。北镇抚司这鬼地方,她绝不想再看一眼。天上薄云遮月,朦胧的月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给周围诡异幽暗的树影横枝平添了一丝柔和。黑暗与月色交织在一起,他们静静地走着,兴许因为有大哥在身边,芊芊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顾孟飞带着顾芊芊走出北镇抚司大门才幽幽舒了口气,“总算没事了,你的胆子太大,居然敢打展风。” 顾芊芊依一脸不忿,“谁让他对我无理!” “展风这人风评一向不错,应该不会”顾孟飞看妹妹神色不好,只温言道:“幸好是展风在这里,若是换成指挥使牟泰,就算有小兴王的令牌也不会这么轻松把你带出来。好了,我们回家。” 小兴王心细如发,一并遣了车夫跟来。车夫将顾孟飞的马绑在车后,待二人上车,挥着长鞭,打马前行。 车内没有点灯,兄妹二人左右靠在马车两边。芊芊此刻已是倦极,靠着软软的靠垫有些昏昏欲睡,但仍是撑着眼皮问:“那个展风是什么人?” “他是锦衣卫副指挥使,官居从三品,负责保护皇上和皇宫守卫。都说锦衣卫指挥使牟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则展风才算得上圣驾前的第一红人。坊间传闻展风出身书香门第,其父在先帝一朝官至翰林院侍读学士,专为太子讲经授课,因其父获罪先皇,全家入狱,展家只余展风一人。据说是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当年保他入宫随侍左右,后来将他送去少林习武。展风少年得志身居高位,京城对他的传言很多,也不知真假,大多是说他曾是少林俗家弟子,为人清心寡欲,行事算得上光明磊落,就是不喜与人结交。” 马车里黑乎乎的,顾芊芊听顾孟飞说话也是一知半解。进过一次北镇抚司,她是讨厌透了锦衣卫,对那展风的来历也不是太感兴趣,随口一问罢了。不过虽然精神不佳,但还是抓住了大哥话里的重点,获罪入宫、随侍太子、清心寡欲,“那他不就是太”顾芊芊为自己想到的答案差点脱口而出,赶紧捂上嘴,却不小心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哪里疼,你到底想说什么?”顾孟飞问。 “没、没有。”她摁住嘴角,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这种话还真不大好意思跟大哥说。怪不得那么冷冰冰,还不顾男女大防的扯衣服,原来是这个原因,想到这个,顾芊芊又忍不住一声冷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九章 月华如练,各家各户都掌起了灯。威远镖局大门前,灯笼高挂,周一钊焦急地等着,他本想一同前往,但孟飞让他先回来报信,可芊芊至今未归,又担心她吃苦受罪,心里难免烦闷忐忑。 哒哒地马蹄声传来,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拐过一条胡同到了朝阳门大街。不等车夫停稳,周一钊忙迎上去,只见顾孟飞跳下车,然后扶了芊芊下来。人总算全须全影地回来了,他舒了口气,却见芊芊动作僵硬,腿脚不太灵便。 “可是受伤了?”他关切地问。 天色已晚本就看不真切,刚才急着救芊芊,俩人又说了一路的话,顾孟飞以为没出什么事,这会儿听一钊问起,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刚出北镇抚司精神还紧绷着尚未平复,现在回到家,顾芊芊只觉得腿疼得厉害,脸上肿胀刺痛,再加上颠簸一路,身上像快要散架似的。好端端地出来看热闹却进了牢房,想想都觉得委屈,芊芊心里堵着口气不知该向谁发,那些事也懒得多说,所以只低着头。周一钊看她这样皱了皱眉,接过伙计手里的灯笼,走近了一些。 芊芊拿着帕子挡住一边脸,不高兴道:“钊哥,你就别看了。” 周一钊乍看之下,心里一突。尽管芊芊挡着,但还是能看见她的脸颊红肿,身上隐约还有几处血迹。他气急地问:“锦衣卫用刑了吗,谁打了你?” 顾孟飞抢过灯笼在眼前一照,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该死的余虎,竟如此欺人,也不怪芊芊一时措手打了那展风,锦衣卫都不是好东西。微光下的威远镖局,门前影影绰绰,顾孟飞站在那里默不作声,面色微寒,幽深的眼眸里黠光闪烁。 三个人僵持着,这时,门里跑出一个满头大汗的伙计,他一脚刚跨出来,见人已经回来,忙道:“两位少局主赶快带大小姐进去吧,局主正着急呢” 跟着前边打着的灯笼,回廊里谁都没有说话。周一钊是自责,后悔不该带芊芊出去,顾孟飞心绪翻腾,恼自己让芊芊代他受过。而顾芊芊,受了这半日折磨,她很想一个人静静。 前厅里全家人到齐,之前情况不明,众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会儿气氛却陡然变得冷凝肃然。芊芊抬眼一看,正位坐着爹娘,左手边是二娘和三叔,右手边是常小刀、季锦和葶葶,好一个三堂会审。 “逆子,跪下!”一声怒喝,顾芊芊心脏咚得撞了一下。 顾孟飞上前两步,甩开袍角跪在当中,这次连累芊芊受刑,无论怎么罚都心甘情愿。他跪得笔直,声音掷地有声,“爹,孩儿知错了。” “来人,拿我的鞭子!”顾威猛地拍向桌子,一双眼睛瞪着顾孟飞。他素来不成器,屡教不改,要不是芊芊进了一趟北镇抚司,他这个当爹的要听句认错的话还不知等到何时。“你知什么错,早对你说过莫要招惹锦衣卫,镖局里难不成只有你一人会武功?成日里不务正业、惹事生非,我们做的是黑白两道的买卖,走的是江湖路,镖局什么规矩,一钊,你告诉他!” 周一钊急道:“义父息怒,此事不怪孟飞,是我疏忽才害芊芊” 顾威抬手止住他的话,“你说,清楚地告诉他。” “保镖一行,收人钱财、保人免灾,结交八方、忌动干戈,戒贪、戒私、戒酒肉、戒口角、戒兵器离身、戒逞凶斗狠,此为六戒。” 周一钊的声音在厅中回荡,没人敢说话。顾孟飞微垂着头,胸中一口气憋得难受。他是有错,却不在此,有些话在心里积压了好多年,想说的时候无从说,所以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隔阂只能越来越大。他顾孟飞成如今的样子过如今的生活,也是无可奈何,往事一件件,冲淡了他对镖局的那份心。这么多年他总在想,若十几年前周二叔没有死,爹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畏首畏尾,什么事都得求个稳当。威远镖局何至于龟缩在京城一隅,京城第一镖又算得了什么! 顾威踱顾到顾孟飞身边,冷声问:“一钊的话,你可听见了?” “孩儿听见了。”他面无表情地答道,“江湖事、江湖路,爹,您的忍让、您的妥当、您的不问世事,这一点,孩儿不敢苟同。威远镖局是您和周二叔的镖局,我不走保镖一路,这行的规矩与我何干!” “混账!”顾威拿过伙计手里的金丝软鞭,狠狠地一鞭抽在顾孟飞身上。 “局主。”谢琨一惊,赶紧上前拦了一下。 “爹!”顾芊芊睁大眼睛,心中的郁气也被抽了出来。她忍不住替顾孟飞辩驳,“您别怪大哥,若不是大哥,我恐怕这会儿还出不来呢!您的火气,不如留着抓刺客或是找那些锦衣卫报仇。” “胡闹,说什么孩子话。”顾威正在气头上,不免训了芊芊一句,其实心里,是不忍心责怪她的。 宋氏既担心儿子又心疼女儿,只是在顾威面前,她一向是不插话的。赵月娘看她着急,心里也跟着急,“我说芊芊,你这脸是怎么了,这些天杀的锦衣卫居然把你打成这样,不是让你爹心疼死吗,”赵月娘上前,擎着帕子,也不知该不该去碰。 刚才一直站在周一钊身后又刻意低着头,就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摸样,结果现在所有人都看见了这副尊容,“二娘,您就别火上浇油了。” “你这孩子,现在是藏着掖着的时候吗,夫人,你快来看看。”她刚要去拉宋氏,又是一愣,嚷道:“哎呀,流鼻血了,老爷,您也别训了,赶快找大夫呀!” 家里人听见月娘一惊一乍的叫唤都站了起来,连一直不敢说话的常小刀、季锦和葶葶也围上来。顾芊芊眼见此情此情,好像不晕过去都对不起自己,于是两眼一番,登时厥了过去。 大晚上的,隔壁街尾保和药堂的赵大夫被两个孔武有力的伙计架进了威远镖局。这白胡子的赵老儿常年给顾芊芊看病,在一屋子人的注目下,伸手给床榻上的人搭脉,左手还捋着胡子,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听他说脉象中正温和没有旧病复发的迹象,顾家上下才松了口气。在开了温补的方子留下专治外伤的伤药后,赵大夫背上药箱被送了出去。 晚些时候,顾威让大家都散了,不必挤在屋子里打扰芊芊休息。天色不早,周一钊、常小刀、季锦不便多待各自回到住处,稍后顾威和宋氏在谢琨的陪同下离开了阁楼,赵月娘多照看了片刻也带着葶葶回了西跨院。只留下顾孟飞端坐在床前,看着睡着的顾芊芊。细致的白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仿佛有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大少爷。”瑶儿从外面进来,奉上茶杯。 顾孟飞接过拿在手里,看着床上的人轻轻一叹,“刚才一个劲的不让看,脸肿成这样,等醒了照镜子还不把自己吓着。瑶儿,给小姐脸上擦点药,轻一些。” “是。”瑶儿听了吩咐半跪在塌旁,取出药膏轻柔地抹在红肿的脸颊上。 沁凉的药膏敷在脸上有些微微刺痛,不一会儿又变成火辣辣地的感觉,顾芊芊皱着眉悠悠醒过来,嘴里喃喃道:“嘶疼,给我擦得什么?” “大夫留的伤药,很疼吗?”顾孟飞坐着没动,将茶碗递给瑶儿,看向芊芊,“良药苦口,这药既然疼就是有效,跟咱们家上好的金创药撒在伤口的感觉一样。” 金创药?还撒在伤口上!顾芊芊顿时想到一片血肉模糊。她抬手碰了碰脸,“大哥,你是安慰还是吓唬我?反正我今天就是倒霉。” 顾孟飞扯着嘴角一笑,“我就是打个比方,论起吓人,你说晕就晕的,倒是惊出我们一身冷汗。” “那比得上我被人抓进北镇抚司?这惊吓可不止出身冷汗。”顾芊芊躺在床上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幸好我晕了,不然不知道爹怎么收拾你呢。” “好了好了,多谢妹妹救命之恩,为兄我承你的情。你还跟以前一样,病中就爱发脾气。今天的事我跟爹认过错,现在也郑重跟你赔罪,是大哥不好,让你受了这样的欺负。”顾孟飞双手抱拳,作了一揖。 听他这样说,顾芊芊沉默下来,心中泛起心酸。她以为自己适应得很好,如今糟了罪才知道自己内心的害怕和无助,才明白世事无常。她舒了口气,揉了揉湿润的眼睛,“我困了” 顾孟飞见她像是困极了,忙从袖中掏出个物件塞进她手里,“这是上好的和田玉,给你压压惊,今晚抱着睡,我走了。” 不等顾芊芊反应,顾孟飞已经起身出了房门。“大哥也真是,道个歉也这么着急。” 瑶儿抿嘴一笑,“我看大少爷是面子挂不住,也就是对小姐您了,不然大少爷还会向谁低头。” 芊芊不在意地撇撇嘴,“你把烛台给我端过来照照,我要好好看看这玉。”摩挲着手中的白玉环佩,只见一对双鱼图案雕刻得栩栩如生,玉质通体无暇,凝脂滑腻,芙蓉如意的配饰在烛光映衬下熠熠生辉。 她双手握着它,慢慢闭上眼睛,希望能做个好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十章 城西废宅后面是一片杂草丛生隆起的土坡,连着乱葬岗的坟地,远远看去隐约可见几户人家,再往西便是西直门。出城之路近在眼前,然而九环坞这一行要平安出去竟有些难度。石珩站在土坡上眺望,脸上一道浅浅的刀疤在日光下清晰可见,深邃的眼睛里不知在看什么。这里偏僻荒芜阴气又重,平日里少有人来,到不怕被撞见。 韩笑走过乱瓦残桓到了石珩身后,神色悠哉地回报了一个消息,“大当家,威远镖局果然没让人失望,顾家小姐不仅安然回到家中,听说那日抓人的锦衣卫已被革职留用。” 石珩转身勾了勾唇,“六弟,你这一计用的好,威远镖局的虚实可见一斑,该动手了。” “我也是乱中撞见顾姑娘才有此一招,红云中了箭正巧以此脱身。”韩笑淡淡一笑,不似那日素衣蒙面,一身青衣长袍多了些书生气。“若我等安全回到淮安,不知大当家有何打算,九弟的死” “九弟妹伤势如何?”石珩打断了韩笑之言,在他看来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皮外伤,上过药已无大碍。” 石珩点点头,“六弟,你去请她出来,我有话要说。” 既然大当家不想提及九环坞的事,韩笑只得缄默其口,固然兄弟们都想知道接下来的打算,但有些事还是等安全出城后再说。 长江、淮河一带水网交错,各方势力庞杂,九环坞虽说树大招风,但若不是淮安府出兵清剿,恐怕没有哪个帮派敢轻易与之为敌。与朝廷兵戎相见之事透着蹊跷,江湖上的人也摸不清其中玄虚,何况九环坞劫的竟是兴王府的官船,不仅胆大包天而且自毁前程。 去岁秋天,皇上将富庶的湖广作为封地划给小兴王,又因手足情深许他推迟就任,只先行遣人移送家眷细软、修缮王府,却不料在江北遭人劫掠。当时水匪船上打着九环坞的旗号,而乱战之中九当家封子义确实在船上,等九环坞那边收信赶来时,淮安府尹已上承南京府兵部调集水军围剿。 残阳如血,水雾朦胧的淮河以北浮尸遍野,周围喊杀声此起彼伏,封子义为石珩挡下一箭倒在甲板上,这支箭正中心脏,他痛苦的摁住伤处,口中涌着鲜血,手却死死地抓住石珩,“大当家快、快走小心提防、提防”封子义睁大突出的眼睛久久不能瞑目,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九弟的未尽之言,想起当日,石珩满眼痛色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天这双手占满了九弟的血“大当家的。”身后传来解红云的声音。 石珩身形一顿,双手握拳垂在两侧,“你的伤没事吧?”他缓了缓神色才转过身。 “多谢大当家关心,我没事。”解红云平静地垂着眼睑,旋即又厉声道:“我只恨自己没杀了朱祐杬,若不是他,九哥怎会尸骨无存!” 江北常年受匪患滋扰,兴王府遭劫,小兴王上疏严惩,故而皇上下令斩杀九环坞俘虏,尸首挫骨扬灰,匪首石珩押往京城明正典刑处以凌迟,以此达到震慑江北之效。可押解队伍在途中曾多番遇袭,抵达京城已过秋后之期,是以只能把石珩关在刑部天牢,只等过了年开春再择日处死。 “九弟的仇早晚要报。”石珩冷声道,但看到解红云有些苍白的脸不免长叹了口气,他尽量放缓了声音,“你要记住,为今之要是全身而退,不要再冲动。有些事你不知道,九弟的死没那么简单,恐怕九环坞中早有了内鬼。” 解红云听了这话愣了愣,一时难以接受,“大当家的意思,有人害九哥?” “我还不能确定,这些话你是第一个听见的,切莫对他人说,我打算回九环坞查清真相再作决断。你要为了九弟保重,万事小心才是。” 提起封子义,解红云眼眶酸涩,她忍住泪,问道:“我们何时能出城?” 石珩双手负立,看了看天边的云,道:“快了,我想就这两天的事。” 天光明媚,万里无云,天儿不冷不热的,正是出去玩的好时候,顾芊芊趴在阁楼的窗前,望着家里高低错落的屋檐发呆。保和药堂的药膏很管用,脸上的红肿没出两天就消了,可是爹却勒令她最近都不许出府,以免又祸从天降。 好端端进了趟北镇抚司,顾芊芊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冤枉、憋屈、郁闷、难过,这些平常人肯定都会有,但之后还能做什么?古人常言民不与官斗,那天对爹说的确实是气话,他们既不能对锦衣卫喊打喊杀也不能不管不顾跑去鸣冤告状,所剩下的只能是忍气吐声。幸好,顾芊芊心宽,没人的时候骂上几句也就算了,真把自己气的积郁成疾,岂不是更不值。 顾芊芊虽然知道家里的情形,但心里还是习惯把自己放在良民的位置上。其实她不能单纯把这件事当成意外,这关系到整个顾家,关系到镖局的面子,无论市井还是江湖,人言这东西总是传得快、传得远。威远镖局不是高门大户也不是升斗小民,有自己的人脉和路子,反正是不能平白吞下锦衣卫给的这口气。 家里怎样处理这件事,她一无所知,晌午前的光景,安安静静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人,伸手想从旁边桌案上拿起个苹果,不料,冷不丁清冷的声音在后背响起——“顾姑娘。” 啪嗒——苹果掉在地上。顾芊芊全身汗毛直竖,战战兢兢跳起来,这个人对了,大哥说他叫展风。“你是鬼啊,想干什么!” 话一出口顾芊芊有些后悔,这人如此身手连进门她都没发现,危险人物就在眼前还敢发脾气,真是太不冷静了。她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直到挨近窗户,“救”她的喊声尚未出口,已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了。顾芊芊张着嘴,惊怒地瞪着面前的人。 展风双指运劲,在她锁骨间又用力一点,芊芊吃痛地‘啊’了一声,抬手摸摸喉咙,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展风好整以暇地看着顾芊芊,“在下有事相询,烦请你配合不要做多余的反抗。” “大人可知,这里是威远镖局不是北镇抚司,擅闯民宅又是女子闺房不合礼数。”顾芊芊一副要与他讲理的样子,但心里打着鼓,心想这位身体残缺的仁兄不会心胸狭窄为了那一巴掌来报仇吧。“倘若有事,理应找我父兄。” “顾老局主谢绝见客,听说贵镖局不欢迎锦衣卫,我几次上门都被挡在门外。”展风面色无波地陈述,顾芊芊捡起地上的苹果,坐到了桌案前。 “我爹都这样说了,你觉得我会配合吗?”话音刚落,她猛地将苹果扔向展风,然后拿起案上的茶杯扔出窗外。顾芊芊得意地弯弯嘴角,正等着家人听见动静赶来,结果转过身—— 一柄长剑将茶杯举到了她面前,苹果也仿佛钉在了桌上。展风眼神幽冷,伸出双指迅速一点,不屑地哼道:“自作聪明。” 这该死的家伙,武功这么高。顾芊芊眼珠转了转,这个时辰瑶儿该叫吃饭了,如果一直没回应又推不开门,肯定要去禀报的。 “你的丫头正在楼下昏睡,奉劝你老实点。”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展风一语戳中。“我只想知道关于当日的两个刺客,他们绑你时说过什么,有没有什么特别举动或者特征?” “”顾芊芊说不出话只能摇头,表示自己无可奉告。 “你仔细想想,对抓刺客很紧要。” “”顾芊芊瞥了他一眼,还是摇头。抓不抓到刺客跟她有什么关系,现在是小兴王遇刺,好像锦衣卫比较着急。 “你”看着不肯合作只会摇头的顾芊芊,展风一阵气闷。他舒了口气,又道:“你家好大的面子,能说动顺天府监察御史检举锦衣卫千户其身不正流连妓院,后又有小兴王参奏余虎欺压良民勒索富户,皇上已将余虎革职留用,连指挥使牟泰都受到申斥。威远镖局得沐圣恩,又与小兴王交好,不会如此不通情理吧?” 顾芊芊睁大眼睛,仅仅两天余虎就被革了职。不过听展风的话,他们家好像得罪了指挥使大人,他的意思是不能不顾及小兴王也不能再得罪他这个副指挥使吗?她低下头,拧紧眉心,虽然理智上觉得自己应该有什么说什么,但心里又不甘心,何况那天刺客蒙着面自己也晕过去了,到底还能知道什么。 她闭上眼睛仔细回忆那日被虏上马后发生的事,她趴在马背上拐进一条巷子,然后晕了过去,朦胧中有一个女人给自己换了外衣她的手非常修长,手背上有一块印记。 顾芊芊猛地睁开双眼,展风急问:“想到什么?” 她不说话,抬头看着展风,等他给自己解开穴道。“爹说的没错,锦衣卫都是活土匪,狐假虎威”嘴上正嘀咕着,见展风看她,顾芊芊赶紧掩饰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一本正地说:“跟我换衣服的女人,手背有一块红色胎记,看着像一朵流云。还有那个虏我的人,身侧挂着个什么东西,因为反光有些刺眼,好像是环形的,至于其他” “多谢。”不等她说完,房间中只留下道谢的尾音,展风已消失不见,唯有随风微动的那扇窗掩映着外面日照下的楼檐屋瓦。 这人是鬼呀,来无影去无踪的,“讨厌鬼!”她朝窗户喊了一声,又赶紧捂住嘴,怕惊动了家里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芊芊不想把事情闹大,反正她知道的也都说了。她舒了口气,伸手去拿桌上的苹果,却发现它刚才被拍在桌上,下半部碎裂,只有上面的表皮是好的。顾芊芊气闷地捶着胸口,姓展的,你真够缺德的。 晌午前后在绣阁中发生的事除了顾芊芊没有人知道,连昏睡的瑶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睡着了。一整天,只要想到展风,她就心里发毛,所以当天晚上依旧抱着玉佩入睡。 半夜,镖局里突然鸣锣,顾芊芊倏地从睡梦中惊醒,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派当夜的芳儿去打听,才知有人夜闯镖局。她以为又是阴魂不散的锦衣卫,但第二天才听说是江湖上的人,看样子不像普通的宵小之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十一章 桌案上摆着一方青石徽砚,细腻如玉,上面雕刻的犀角罗纹映着莹黑的墨汁,满室静华,翰墨飘香,让人有种静心之感。凝神起笔,顾孟飞正在苍白的宣纸上临摹寒食帖,挥毫间行云流水,只可惜,写道‘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时却笔势渐收。 顾孟飞放下毛笔端坐案前,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总觉得有些蹊跷。京城一向太平,在九环坞劫狱后竟还有人入兴王府行刺,何况江湖上善使七煞拳的能有几人,这件事肯定与九环坞脱不了干系。江北一案虽因小兴王而起,但尚未脱身之时前去行刺,如此草率行事又并非像江湖传闻的九环坞。就算他们不惧锦衣卫,不怕打草惊蛇,又何以将此事牵扯威远镖局,他们把血衣换在芊芊身上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或者,只是在故弄玄虚? 他一时猜不透,去了后院练武场。 镖局的人也在议论昨晚之事,这伙人居然能躲过夜间巡逻的兄弟,悄无声息地摸到后宅,可见武功不低。但他们到底为何而来,会不会惹来麻烦,这些都不得而知。镖局一贯循规蹈矩,不像有仇家的样子。 顾孟飞来找周一钊,他正跟常小刀、季锦说起昨晚的事,家里已派人去查访,但平白出了这档子事总让人不放心。他们四人住处相近,顾孟飞回来的晚,他听见动静从外院追进来时人已经逃了,小刀和一钊倒是与他们交上了手。 “昨夜我隐约听见木笛声,这伙人是有备而来,你们有什么发现?”顾孟飞问。 “那些人应该不是京城的,以镖局在京中的好名声,该不会有人夜探镖局。他们会不会是有所图才找上门的?”四人中季锦虽年纪最轻,但安静沉稳,他感觉昨夜的蒙面人并不简单,这倒与顾孟飞担心的不谋而合。 常小刀有些不以为然,“没准就是不上道的江湖毛贼,昨晚我从茅房出来也遇到一个,说是交手,没两下子就跑了。兴许就是一般打劫,只不过罩子没放亮,找上了咱镖局的门。” “我与一人过了几招,他们绝不是普通毛贼,那人十分谨慎,不肯漏武功路数,但看他身法,有些形似武当的功夫。”周一钊见顾孟飞若有所思,问:“你心里是否有所怀疑?” “行刺小兴王的应该是九环坞的人,我怀疑昨夜上门的也是九环坞,听闻四当家萧云鹤师承武当”虽是这样猜测,但顾孟飞猜不透九环坞的用意,“芊芊被抓进北镇抚司肯定与昨夜的事有什么关联。” 周一钊闻言,眉头深锁,“我们与九环坞既无交情也无仇怨,他们何以会找上我们?这说不通,要真如你所说,芊芊会不会有危险?” “他们与我们八竿子打不着,我看他们想想怎么逃出京城才最紧要”提起芊芊,常小刀忽然想起来,“对了,昨天晌午时,我在回廊看见有人影从芊芊的小院那边出来,然后一下子又不见了,那衣服还有腰牌,看着像锦衣卫,我当时还以为自己眼花,说不定昨天晚上的也是锦衣卫!” “你说什么!”顾孟飞和周一钊瞪向常小刀。 季锦生气地推了他一下,“你这个人,怎么现在才说,万一芊芊出事怎么办!”师父严令不许锦衣卫踏入镖局半步,这木头脑袋怎么不长记性。 常小刀看看他们,磕巴道:“我、我当时真没太看清,芊芊也好好的,早晨不还见着了。” 顾孟飞若有所思,九环坞、出城、威远镖局、芊芊,把这些线索串联起来——他忽然神色一紧,似乎猜到了他们的目的。他猛地从石凳上站起来,问:“芊芊呢!” 周一钊有些奇怪,“大概在房中,义父近日都不准她和葶葶出门,出了什么事?” “看来九环坞盯上了镖局,只怕不会善罢甘休。看好她们,千万不能让她们出去,我这就去打探一下。”顾孟飞吩咐完,便匆忙出了门。 周一钊等人不敢怠慢,这个节骨眼惹上九环坞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们三人分头去找芊芊和葶葶,只是镖局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哪里有她们的影子。 喧闹的朝阳门大街上,顾芊芊和顾葶葶从镖局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钻出来,她们是从‘秘密通道’堂而皇之溜出来的。原先西小院的后墙塌出来一个洞,葶葶把它挖开之后用木柴和麦秆藏了起来,所以一直没被发现。 “快快,盖好盖好。”芊芊帮着葶葶拿墙外的一堆草把缺口挡住,两人掸着身上的土大摇大摆走上街。 总算是出来了,顾芊芊大大舒了口气,拍拍葶葶的肩,“还是我妹妹聪明,知道留个逃生通道,不然谁知道爹把咱们关到什么时候。” 葶葶得意地抱着胳膊,笑嘻嘻道:“那当然,娘不许我出门时我就从这样跑出来。爹就是杞人忧天,这下好了吧?”过去顾芊芊几乎天天待在房里,也不大理会葶葶,现在病好了肯和葶葶出来玩,她不知多高兴,总算有人和她一起疯了。 “恩恩。”顾芊芊点头,然后一拉葶葶,“走,我给你买珠花。”上次买的都被糟蹋在北镇抚司,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晦气,她赶紧甩甩头,把那些郁闷地事丢在脑后。 她们在街上东跑西看,像两只脱出圈撒欢的小羊羔似的。拐过金鱼胡同,那天卖首饰和小玩意的摊子还在,珠花的样式还多了些。葶葶平日里不懂打扮,只知道珠花首饰都挺好看,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该买哪个。芊芊选了几个拿起来在葶葶头上比划了几下,“就这个吧。”她把珠花簪到葶葶的头上,又挑了一个自己喜欢的,问:“大叔,多少钱?” 摊主笑着道:“这位姑娘好眼光,两个珠花十文。” “喂,没看见我在这儿挑半天了!”顾芊芊正要付钱,平白有人插了进来。她抬头看去,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看着倒挺顺眼的,没想到一开口有种暴发户的气质。买东西最讨厌碰到这种人,没眼光就知道抢别人的,顾芊芊翻了她一眼,“你是在挑又没给钱,所谓先下手为强,看到好东西要赶快,懂吗?”她摸出几个铜板递给摊主大叔。 葶葶歪着头做个鬼脸跟着姐姐走了,直把对方气得跺脚,“你们是死人哪,为什么不拦下她们!” 一个丫鬟上前,为难道:“表小姐,何必与平民女子多计较,小侯爷还在望仙楼等着呢。”小侯爷最讨厌等人,今日又是这位表小姐非要闹着跟出来,若是惹得小侯爷发了火,他们这些人都没好果子吃。 赵芳蕊啪地将手里的珠花仍在地上,心里气闷,瞪了眼身后,她堂堂侯府的表亲,难道还要受这种窝囊气,“我不管了,我去找表哥!”她径自往前走,留下身后的丫鬟,一个小跑着跟上,另一个去赔珠花。 京城繁华,骡马香车,连成片的茶楼、牌楼、酒楼街道两旁迎来送往的商铺热闹非凡,好像永远逛不完也看不腻。今日赶巧有集市,街边有卖艺杂耍的,顾芊芊挤在人群里跟着一起看,觉得还挺新鲜,事前葶葶提醒过要留心小偷,所以她记得把钱袋揣在胸口。 一声鸣锣,表演结束,卖艺的人拿着罗盘收缠头,她们放了些铜钱就跟着大伙一起散了。 “姐姐,我们去买八宝斋的松子糖和藕花玉片糕吧,听说是最近新开的糕饼铺子,就在这条街尾的巷子口,好像特别好,每天晌午前就卖光了。” 芊芊看看依旧神采奕奕的葶葶,擦了擦头上的汗,出来一个多时辰,体力快跟不上了。“你去吧,我得歇一会儿,就在那边的茶棚等你。” “那也行。”葶葶跟着她到了茶棚,还有点不放心,“姐姐你就坐这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芊芊有点好笑,“小丫头,我又不是三岁孩子,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你还担心我呀?” 听她这样说,葶葶不乐意道:“姐姐你不懂武功,没有我保护碰到坏人就遭了。” “好了好了,你快去快回,我坐着等你。可你得快点,咱们要在晌午前回去,不然被爹抓到就惨了。” 芊芊看葶葶走远了才收回视线,叫伙计上了碗茶。茶棚里三五个人,不时传过来一两句闲话也没什么意思,只能四处看看分分心。旁边摊子上的大馒头一个铜钱四个,包子一个铜钱两个,对面酒楼前后出来三拨客人,有五个人去水果摊上买梨芊芊这么数着,有一盏茶的功夫了。 忽然,对面酒楼传来一阵叫骂声,“你们哪来的触我霉头,好端端问什么牢狱的事,不吃饭就快走!” 一个妇人拉着个半大小子被赶出来,店小二推搡一把,孩子摔在地上,可他却不哭,倔强地爬起来就是一脚,疼得那小二要还手,妇人赶快拉着孩子躲开了。母子俩离茶棚不远,妇人拍着孩子身上的土,芊芊听见小男孩说饿。 他们母子进了茶棚,就坐在顾芊芊对面,她留心看了看,他们身上衣服虽有些脏,但看着倒不像乞讨的人,像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小男孩长的眉清目秀,白净的脸上一对黑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桌上的包子,像是饿极了。顾芊芊把碗推到他面前,“吃吧。” “娘”小男孩抬头询问,被应允后,拿起包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那妇人接过顾芊芊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大口,感激道:“姑娘你心地好,多谢你了。我们从南边来,出门没带多少盘缠又遇到小偷,好不容易到了京城我问个事,你知不知道,年后这衙门有没有杀头的犯人?” 顾芊芊心道,难怪他们被酒楼赶出来,这一上来就问犯人的事,很可能是犯人家眷,不报官就不错了。老话说好人难当,帮人也不是容易的事,她谨慎道:“这个我不太清楚。” 她又问:“那满街的告示姑娘,我不识字,上面写的什么?” “那是官府通缉九环坞贼寇的缉捕文书。” 妇人忽地站起来,脸色变得很难看。顾芊芊不知她怎么了,刚要开口,小男孩突然喊道:“娘,我看见” 他一个劲地不知在指什么,嘴里却不肯说出来,非要拉他娘走。妇人被闹得没办法,跟顾芊芊道了谢,拉着孩子出了茶棚。一会儿的功夫,这对母子就消失不见了。 芊芊执着茶杯慢悠悠送到嘴边,想着那对母子,觉得又奇怪又神秘。她起身回头朝刚才那孩子指的方向望了望,什么都没有他到底看见了什么,认识的人还是要找的人,又或者是新奇的东西?不过连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别多管闲事,于是收回了视线。 望仙楼上,临窗的赵芳蕊拉了拉旁边人的衣袖,“表哥,你一定要帮我出气,我说的人就在下面的茶棚。” 正在品茶的张鹤龄皱了皱眉,心里对这个表妹有点不耐烦,要不是她爹帮着侯府张罗着生意还有点用,他实在没心思应付,花楼里的姑娘可比她有意思多了。张鹤龄放下茶杯,颇不在意地起身,道:“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得罪侯府的人。” 倚栏而望,茶棚那里坐了个青纱素衣的姑娘,虽看不见容貌,但她腰间缀着的白玉双鱼佩倒是引起了张鹤龄的兴趣。以他的眼力绝不会看错,那是当日蹴鞠赛皇上赏给小兴王的东西。整个顺天府都知道,寿宁侯与小兴王不和,只要朱祐杬看重的,张鹤龄是一定要对着干的。他轻哼地勾起唇角,手中折扇敲着掌心,一脸玩味,料想这姑娘一定与小兴王有关系,否则怎会以御赐之物相赠。 打定心思,张鹤龄蓦地转身,不顾身后一众随从,匆匆下了酒楼。 徒留赵芳蕊泄气地喊道,“表哥,你去哪儿啊?” 茶棚伙计给顾芊芊换了一壶新茶,晌午要到了,葶葶还没回来。这下肯定要被爹发现的,她有些担心,想着要不要去找一下,可又怕两个人走岔了。 “姐姐。”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有人拉了拉顾芊芊的衣袖。 是刚才的小男孩。“怎么是你呀,你娘呢?” “我娘在那边摔倒了,姐姐快跟我来”顾芊芊被小男孩拉着,街上都是人,一眼望过也没见那妇人的身影,只能跟着他往前走。 张鹤龄出了酒楼,茶棚里的人却不见了。他四处张望,在人群里看见了那姑娘的背影,于是不怀好意地一笑,大步跟了上去。 那姑娘已近在眼前,张鹤龄又低头瞥了眼那双鱼佩,正要抬手拉人,突见迎面冲来一辆马车,还来不及出声就被上面下来的人点住穴道,然后一口麻袋罩下马车堵在巷子口挡住了过往行人的视线,直到它离开也没人发现有两个人不见了。 追着张鹤龄而来的随从刚把撞过来的行人推开,一晃眼的功夫,赫然发现,寿宁侯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总。 已经过了晌午,满脸惊慌的顾葶葶一路疾跑回镖局,差点被门槛绊倒,幸好被当值的伙计扶住了。她抓住一个,颤声问:“姐姐回来没有?” “二小姐怎么了,不曾看到大小姐出来。” 顾葶葶心里咯噔一下,她去看过,姐姐也没有原路回去。这下糟了姐姐真的不见了,该怎么向爹交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十二章 萧云鹤驾着马车绕过大半个京城,沿着两旁芦苇荡中间的黄土小路回到了城西郊外的废宅。傅北天和杨绍跳下马车,扛着绑来的肉票走进一座门窗凋敝的宅子,将他们扔在一堆草垛上。 “大当家的,人带回来了。”石珩听到杨绍的声音,冷眼往草垛扫了眼,兀自皱起了眉,绑回的是两个人。 留在废宅的解红云上前,忽地转过昏迷之人的脸,急道:“怎么是他!你们绑错人了,他是寿宁侯!” “这小子是寿宁侯?”杨绍吃了一惊,“绑人时他色迷迷的就在那姑娘身后,碍眼得很,所以才一起绑的。” 萧云鹤叹了口气,有些懊悔,“街上人多,好不容易想到掩人耳目的法子,没想到” “管他是谁,绑都绑了,又没人知道。”傅北天坐在一条木凳上,看向不发一言的石珩,“大当家你说怎么办?” 石珩摩挲着手上的回旋镖,眼神连闪,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废宅里陷入沉默,如今劫了天牢、刺杀小兴王、绑了寿宁侯,后面该做什么,所有人都在等石珩拿主意。今日又是个艳阳天,但石珩的眼神里却布满寒冰。 外面传来马蹄嘶鸣,石珩侧耳细听,道:“是六弟、八弟回来了,好像还有两个人”他话音刚落,韩笑领着人进来,石珩倏地站起,冷肃的脸上终于出现一道裂痕。 众人皆惊,解红云不敢置信地瞪着那一大一小,嗔怪道:“大夫人,您怎么带着瓒儿来了!” 夜风习习,周围荒草野地里传来一声声的虫鸣,空气中满是尘埃和破旧发霉的味道。寂静的破庙中传来清浅的鼻息声,顾芊芊的手动了动,然后慢慢清醒过来,只是眼前的漆黑——她心中惊觉,惊恐地爬起来,蜷缩着躲到了墙角。这是哪儿?顾芊芊揪着衣服仔细回想,她应该是在大街上,之后,被人捂住嘴套进了麻袋 被绑架了!这是顾芊芊的第一反应,然后不算太迟钝的大脑告诉她,上次被人陷害关进北镇抚司很可能不是偶然,不然怎会两次都是在大街上毫无防备地被人劫持。她很后悔也更加忐忑,顾芊芊只是个被养在闺中的小女子,有人这样不遗余力地找上她,针对的只能是镖局! “总算醒了,不然这鬼地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悠悠传来一个男人的说话声,顾芊芊只觉得脑仁发麻。颤声问:“谁?是人是鬼” “你用不着害怕得要哭。”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鄙视和不耐烦,“本侯要是鬼,你以为自己还能喘气说话吗?”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洒进来的月光,她发现自己好像在一个破庙里,那个说话的人靠在对面的墙根里,手脚都被绑得结结实实。“你” “少废话,还不快给本侯松绑!”张鹤龄初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地扔在这里,喊了半天都无人回应,到现在一口水没喝,早已是口干舌燥怒火中烧。 “本侯?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们被绑来这里?” “你给我听着,我是寿宁侯张鹤龄,当今皇后的亲弟弟!趁现在没人,赶快把我放了逃出去!” 顾芊芊微怔,但马上反应过来,不管这人是不是侯爷,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她急忙跑到张鹤龄跟前想替他松绑。可手还不及碰到绳子,凌空一道疾风如闪电般打来,她下意识抱头躲避,锵———铁器钉进墙里的声音。 她小心地睁开眼,发现一枚八角锋利的黑铁暗器横在自己与张鹤龄之间。顾芊芊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后怕地抚着胸口,再抬眼去看那个什么寿宁侯,早吓得魂儿都没了。 “按我说的做,我们兵分两路。”一个低沉清冽的声音响起,顾芊芊隐约听清了这么一句。她僵硬地坐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然后看见有人进来用火折子点燃了油灯,顿时照亮了一片漆黑。 顾芊芊揉了揉被亮光刺得酸疼的眼睛才看清周围的景况,眼前是座破庙,庙里的佛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帷幔脏得已经看不出颜色,那摇摆的油灯前站着一个作男子打扮的素衣女子,不施粉黛,发间只有一朵白花,正在打量地看着她。 须臾的功夫,又有两人进来,正是茶棚里遇到的那对母子。顾芊芊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着了人家的道儿,什么寻人、肚子饿都是假的。这么小的孩子就会骗人,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就把她拉进了陷阱,真是太可恶了!心中的怒火直冲脑门,芊芊恶狠狠地瞪着他们,果然坏人脸上不会写着字,专会利用别人的同情心! “姑娘,真是对不住,我们有难处”那妇人为难地开口,在迎上顾芊芊恼怒的眼神时住了嘴。她身边的孩子抿着嘴不吭一声,直往他娘的身后躲。 解红云看不过眼,冷冰冰道:“顾姑娘,你不用觉得冤,江湖上这样的事儿多了,我们九环坞也不是什么杀人越货的土匪,既不绑你也不杀你,待我们平安出城后自然放了你。” 九环坞顾芊芊咬紧下唇,感觉自己中了圈套,而设套的人还要把她当诱饵去钓更大的鱼。她恨声道:“九环坞劫狱行刺,犯得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不必自谦与土匪相提并论,若真是土匪还好些,和你们扯上关系能有什么好结果。我只是镖局里无关紧要的人,手无缚鸡之力,你们又何必枉做小人?” 解红云正要反唇相讥,一道冰凉的笑声打断了她,“好一个牙尖嘴利,是否无用到威远镖局一试便知。”石珩迈过门槛,冷冷地看过去,“听闻顾局主将长女视作掌上明珠,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为了女儿甘冒风险送我们出城。” 皎月凌空,威远镖局从前堂至正院都处在一片沉默的寂静中,仿若无人,但这仅仅是肃杀之前的假象。整个镖局早已戒备森严,镖头镖师们分别隐在回廊屋瓦之上,前后院门也有严密把守。 正院前厅,顾威端坐上首,其他在座的谢琨、孟飞、一钊、小刀、季锦,也都静静地等着。葶葶从外头回来哭着说芊芊不见了的时候,顾威就明白,孟飞猜得不错,有人找上了威远镖局。他派镖局的人出去找,又请飞鹏马场出面打听,京中竟丝毫没有九环坞等人的踪迹。能瞒得过锦衣卫的眼线,又能不被江湖上的人察觉,他们真是好手段。但按常理推断,九环坞的势力在江北,何以能在京中这复杂之地悄无声息地行动顾威暗自揣度,恐怕这背后还藏了什么暗流。 只是且不论是否有人相助,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对不会武功的人下手,算不得英雄好汉!顾威捏紧把手,心中怒气难消,如此欺人,他九环坞实在不把威远镖局放在眼里。 顾孟飞看了眼,心知他爹定然被九环坞那帮人气得不轻,“爹不必动怒,若他们真的绑了芊芊,在达到目的前应该不会为难她。” “义父安心,芊芊会没事的。”周一钊宽慰着,面色微寒,道:“我们等他们来便是”他话音刚落,周围屋顶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周一钊随即飞身出去,只听嗖地一声,夜空中划过一道声响,他旋身一翻落在地上,双指间夹着根短箭。顾威带人疾步走到院里,常小刀大喊:“何方鼠辈,报上名来!” 对面房舍上赫然站着几道身影,九环坞除了身死的封子义、远在江北的柳子笙以及未曾露面的石珩,其他几位当家都在这里。此时,九环坞与威远镖局已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也就不必黑巾蒙面掩人耳目了。 “江北九环坞,在下萧云鹤,替我们大当家问候顾老局主。”此人正是多日前冒名前来托镖之人。 谢琨冷笑一声,“既是问候,何故趁夜到访?你们大当家石珩人呢,一介囚犯之身不必在我们局主面前摆这等架子!” 这话实在太不客气,屋顶上的杨绍被气得大叫,“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说我们大当家,是不是想尝尝小爷我的九节鞭!” 谢琨是老江湖,他是故意激怒他们,若是有人上钩能擒住一两个,就算不能换大小姐回来也不至于让镖局受制于人。只是不等杨绍上当,一旁的韩笑道:“谢总管老谋深算,也不必出言相激,我等前来是与你们谈桩买卖,不知顾局主意下如何?” 顾威双手拢在袖中,抬眼瞪向他们,“我女儿在你们手里,有话就说!” “保镖,出城。”韩笑吐出四个字。 萧云鹤抱拳道:“烦请顾局主助我等一臂之力。” 顾孟飞与周一钊对视一眼,正如他们所想,九环坞果然是想利用镖队混出城去。这是包庇钦犯的大罪,稍有差池,威远镖局将万劫不复。 “一臂之力?好”只听顾威口里应着,却是运功猛地一掌击出。 九环坞众人俱是一惊,赶紧飞身跳下,轰的一声,身后被击落一地碎瓦。顾威正要出第二掌,韩笑忙掷出一方锦盒,“是否接镖,看了再说。” 顾孟飞接过锦盒,里面躺着几缕断发。顾威见了,心中震颤,想到芊芊,终是忍下了杀人灭口的冲动。 萧云鹤:“江湖救急,想必以贵镖局与朝廷和兴王府的关系,必能送我等安全出京。若顾老局主肯合作,出城之日,顾小姐定会安然返回。” “不然的话,”傅北天长刀一指,“那盒中就不只是断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十三章 一夜之后,顾芊芊睫毛颤动,在几缕阳光的照射下睁开了眼。她慢慢蜷坐起来,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整晚倚着硬梆梆的墙睡觉,她弱不禁风的身子都疼死了。 清晨,破庙亮堂了起来,柴堆烧得乌黑还冒着白烟。顾芊芊看了半天,发现那个使镖的人不在,解红云靠在庙柱上,呼吸轻浅,显然还没醒,而石大嫂和石小哥儿也尚在睡梦中。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往外走,一只脚刚要跨过门槛—— “你想一个人逃走?”又是那个令人讨厌的声音,明明听起来懒洋洋的,却有种威胁的意味。 顾芊芊提着的心差点就不跳了,见解红云没被惊醒,转头恶狠狠地瞪了眼张鹤龄,这个倒霉鬼真是害人精。她沉着脸不敢出声,想着外面矮墙之外一片荒芜,杂草丛生,不远处好像有树林,如果逃出去的话,可能不那么容易被找到要不要试一试?顾芊芊抬起了腿。 “你这条腿要是落地,我马上大喊一声。”张鹤龄倚在墙边直白地说,见她不动似在考虑,赶紧吩咐道:“过来,替我解绳子。” 顾芊芊咬着唇,一边运气一边看着外面,抓着门框的手紧了紧,终于还是收回了脚。她呼了口气,转身来到张鹤龄身旁,猛地抬脚使劲往他身上招呼,边踢还边骂:“讨厌鬼,癞皮狗,你猪狗不如!谁说我要逃走,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逃了,就不给你解绳子!我走不了你也别想好过” 张鹤龄被绑着过了整宿,全身早就僵直酸软,被顾芊芊这样踢打只觉得疼痛难忍,哀嚎挣扎着躲避她的拳打脚踢。顾芊芊是气急了,被害的进监牢不算又被绑架,她以为自己很坚强能挺过去,可是现在逃也逃不了,还要被个无赖威胁,实在忍不下去了,如果不发泄,她一定会疯的! “你这个刁民!泼妇!竟敢对本侯” “少废话,都被绑在这儿了,谁拿你当侯爷!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其他人被吵醒,解红云起身去找守在外面的石珩,石嫂子张罗着煮饭,石瓒就坐在一堆干稻草上看着,直到顾芊芊打累了,又重新蜷缩在墙角。她抱紧双臂埋首在膝间,轻轻地啜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拽她的衣角,顾芊芊抬起头,石瓒递过来一个馒头。“我不吃!”她打开他的手,馒头掉在了地上。 顾芊芊把脸转到一边看也不看,石瓒抿着嘴,黑亮的眼睛暗了暗,然后弯身捡起馒头拍掉上面的脏东西,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又跑进来,将一个盛着干净馒头和酱菜的碗放在了她脚边。顾芊芊什么都不想说,打人用尽了她的气力,她只想一个人待着。 旁边的张鹤龄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又被打了一顿,现在更是饿得发慌,虽然他根本不想和眼前的泼妇说话,但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拉下脸,“喂,你要不吃就给我吃,我快饿死了。” 他反复叫了几次,顾芊芊一点反应也没有,张鹤龄只好省下力气不再说话。躺倒在破庙的地上,张鹤龄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落魄和无助,无论在皇宫、朝堂还是侯府中,他总是威风八面,身边不知有多少趋炎附势的人。现在,把他绑来的那些人居然对他不闻不问。他自然知道自己是被臭丫头连累的,但他好歹是个王公贵族,九环坞的贼匪还有臭丫头竟敢如此对待于他。 想着一定秋后算账的张鹤龄只能寄希望于锦衣卫,即使昨夜宫门关闭,侯府的人也能寻到内监向皇后揍报,要不了多久,锦衣卫就能找到他,到时候,这些人都死定了! “来人,快来人!”他又大叫着坐起来,“本侯要喝水,给我水喝!你们这些九环坞贼寇,不得好死,本侯定要叫皇上将你们凌迟五马分尸挫骨、挫骨扬灰!” 啪地一声,院中瓷碗坠地。解红云凶神恶煞地跨进来,将张鹤龄掐着脖子按到墙上。她双眼通红,一脸痛色地吼道:“挫骨扬灰?九哥就这样被你们害死的,我杀了你!” 顾芊芊被一道凄厉的喊声惊醒过来,看见张鹤龄被打得口吐鲜血,解红云正掐着他的脖子,他满脸青紫,痛苦异常,好像随时都可能窒息。“你快放手,快放手,他会死的!”解红云武功高强,顾芊芊劝不住反倒被推倒在地。 “救命啊,杀人了!”顾芊芊跑出去求救。 此时石珩正从院外进来,听见动静,立刻点了她穴道,冲进庙里。里面没有再传出施暴的声音,顾芊芊想,张鹤龄应该能捡回一条命,便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大街小巷的传闻以及在镖局里听说的,顾芊芊多少知道些九环坞的事,说穿了就是占山为王的山寨、聚众为祸的黑社会,好比水浒传里的梁山泊,不管是打家劫舍还是劫富济贫,反正现在朝廷决心要剿灭他们,九环坞与朝廷已是势不两立。比起张鹤龄的处境,她反倒觉得自己更安全一些,起码在与镖局完成交易前不会被怎么样。 还有那个使镖的人,她听见那个女人叫他‘大当家’,也就是说他是贼首。顾芊芊仔细回想她曾在街口瞧见的缉捕告示,那上面的人长什么样没看清,但肯定没有女人,而经过一夜,这破庙里也未见其他同伙,这些人到底在谋划什么,当真会信守承诺放她走吗? 忽地,肩胛处一痛,打断了顾芊芊的思绪,她揉了揉肩膀,看着那两人从身侧走过连眼皮都没抬。真不知道这些人葫芦里卖什么药,对肉票这样漠不关心!顾芊芊垂头丧气地迈过门槛,进去一看,张鹤龄已经晕了过去,脸上有好几处青紫,嘴角也挂着血,看来是缺水得厉害,嘴唇发白还有些干裂。 就算没有他的威胁,芊芊也明白不可能越过外面的石珩逃走,当时只是一时气愤才拳脚相加。抿着嘴打量躺在地上的人,她不由得叹了口气,然后蹲下捻起张鹤龄宽大的袍袖抹掉了他嘴角的血迹。顾芊芊找到水囊,从身上扯下一块干净的布用水将它阴湿,然后拧着水滴在张鹤龄干裂的嘴唇上。 她又用湿布擦他的脸,见张鹤龄有了知觉,便托起他的头把水囊送到嘴边。张鹤龄咕咚咕咚喝了两小口才略微掀开了眼皮,有气无力道:“本侯本侯饿” 顾芊芊无奈地翻了翻眼睛,都惨成这样了还摆谱,听见张鹤龄自称‘本侯’感觉牙都要酸到了。“饿死你算了。”她嘟囔一句,还是拿过碗里的馒头,掰着一点点塞进他的嘴里 “大夫人,您就听大当家的,事事难料,您赶紧带着瓒儿出城吧。” “石珩,嫂子实话说了,咱们都是石家人,这次带瓒儿出来是以为你想着总要见上一面。现在既然能从牢里出来,不管怎么说,是死是活我们娘儿俩跟着你,我不能对不起你大哥。” “嫂子” 庙外传来说话声,顾芊芊大概了解这些人的关联,不过似乎对她的生命安全没什么帮助。张鹤龄吃下半个馒头昏睡过去,顾芊芊孤零零地蜷在墙角,一边让自己想开点一边没扛住饿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和酱菜吃了。 展风领着一队锦衣卫到了昨日寿宁侯消失不见的巷子,那里无甚特别,没有挣扎打斗痕迹,查看周围商铺摊贩以及住家也没有可疑。据侯府护卫和家仆所说,昨日有辆很大的马车经过巷子且停留了稍许,那贼人必定是利用马车掩人耳目来抓人,在未惊动暗处锦衣卫的情况下这样不动声色,看来武功不弱。 盘踞京城的帮派江湖人等行事尚算知法,不太可能在天子脚下妄动干戈,敢掳走寿宁侯的究竟是何人。展风直觉上怀疑是九环坞所为,但正如指挥使牟泰所说,身为朝廷侵犯,行刺小兴王失败,当知朝廷早有防范,九环坞何必如此?若是为要挟出城,这一天一夜为何毫无动静,且就算朝廷为了寿宁侯妥协,九环坞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展风踱着步子陷入沉思,忽地余光扫过,发现了蹊跷。巷子临街的一小块地方,混在沙土里有些淡黄粉末,“那是何物?” 专责追踪的锦衣卫出列,走到所指位置查看,他捻起粉末在鼻间闻了闻,回道:“禀大人,这是萤光粉,混有萤火虫的磷粉,到了夜晚能发光,是江湖上追踪的小伎俩。不过这东西只能作成粉末状,除非洒在人身上,否则用处不大。” “那里好像也有。”展风听着回报,在不远的街面上也看到了淡黄粉末。也许,这是有人故意留下的他命令道:“京城近日风弱,可能有些粉末尚在,周彬,你带人沿这条路仔细搜查!” “是,大人!”侦查的人起身领命。 展风欲回北镇抚司与牟泰商议,以现在的情况还是九环坞嫌疑最大,锦衣卫必要防患于未然。他翻身上马,瞥见了寿宁侯府的人,“寿宁侯从望仙楼到这里,他到底看见了谁?” 当着皇上皇后的面,侯府官家不敢说他们家小侯爷看见位姑娘追了上去,所以托词说是熟人。现在锦衣卫副指挥使问话,下人们本就肝颤,见展风一身黑衣,面色冷峭地端坐马上俯视众人,当即不敢隐瞒。 “大人,侯爷他,看见个姑娘才、才追上去的,之后都不见了。” 展风往前探了探身,锐利的眼神微闪,“那姑娘长什么样?” 寿宁侯府的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谁都说不清那姑娘到底长啥样。小侯爷在望仙楼上张望片刻就往楼下冲,他们只能跟着,看见的都是背影,哪里看得见前面人的脸。 展风实在懒得浪费时间,叫人将他们带回北镇抚司再行审问。几人一听,登时连连磕头。 一侯府护卫叫道:“大人饶命,小人想起来了!小人听见侯爷说什么芙蓉鱼佩,对,是芙蓉双鱼佩!” 芙蓉双鱼佩?这种样式的寻常玉佩全京城不知凡几,寿宁侯怎么会展风突然想起,那日闯入阁楼初见此物还感叹威远镖局和小兴王果然交情不浅,连御赐之物都可相送。如此说来,难道寿宁侯看到的不是普通的玉佩?他多少了解寿宁侯的脾性,因与小兴王不睦,对小兴王可是留意得紧。 心中疑云骤起,展风先行回了北镇抚司。经探查,那条街附近确实有家铺子专卖迷药、荧光粉等江湖不入流的玩意,锦衣卫查问过老板,昨日有两位姑娘上门,他认得其中一人是威远镖局的二小姐。 下午时分,展风带人到威远镖局。 威远镖局与平日无异,门口守卫依旧不卑不亢,对锦衣卫不假辞色。主家谢绝见客,展风无奈正要上马,却见正要出门的顾孟飞。见其形色匆忙,展风眼色微沉, “顾少局主慢行,顾姑娘可还安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十四章 巳时刚过,街面上的人渐渐多了,一支镖队浩浩荡荡经朝阳门进到内城,走大约半个时辰到了威远镖局,是去庐州府押镖的孙镖头一行回来了。一身灰衣风尘仆仆的孙之晟跳下马,张罗人卸东西,守门的两个伙计照旧朝门内吆喝: “走镖的人回来了!” 镖局后院此时正在忙碌,听见吆喝声忙停下手里的活儿,孙之晟含笑带人进来本打算先去见局主,没想到院子里一大帮人挺热闹,再搭眼一看,“哟,我这刚回来又要出镖,这次多大的买卖,谁的镖啊?” 孙头儿一问,在场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没人敢多言。周一钊回道:“孙叔这趟辛苦了,这次是孟飞的镖,我和小刀、季锦都跟着去,他在正院和义父说话。” “谁?少、少局主!我没做梦吧,少局主他,他终于肯走镖了?” “孙叔,您别多问了,快去见师父吧。”季锦出言阻拦。 孙之晟还未从顾孟飞要走镖的事中醒过味儿来,半推半就地走了,丝毫没发觉镖局里透着些许古怪。只听说这趟镖挑好了吉时要在申时一刻出发,必须赶在城门落钥前出京,他倒是很纳闷,问了几个镖师也没人说的清。 破庙里,顾芊芊捧起脚边的破碗喝了口凉水,昨晚只吃了半个馒头,今天晌午都过了还不见给吃的,她想可能是因为镖局和九环坞没谈拢,也许待会儿就有人来把她活埋了也说不定。悲观的念头一起,更觉得全身无力,胃里的凉水咕噜咕噜翻腾着,身上都冷飕飕的。 “他们,想饿死我们”张鹤龄哑着嗓子说。 她端着凉水给他也喝了一口,低头见张鹤龄被绑的双手红肿发紫,这样粗的麻绳捆着两天两夜,真怕手会废掉。这两日,张鹤龄是靠着顾芊芊每顿省下的半拉馒头才勉强没被饿晕过去,两人多少生出些患难情谊,所以芊芊有些为他担心,好歹两个人一起能说说话。 这小小一间破庙,连个钻出去的洞都没有,九环坞那几个人,除了小石瓒跑进来看过两回,其他人一直在院里忙活,也不知在商量什么。顾芊芊正琢磨着是不是出去要吃的,看见小石瓒扒在门槛上探出个头,便没好气道:“你看什么?为何今天不给我馒头吃!” 小石瓒抿了抿嘴,有些为难,“云姨说你把馒头分给坏人吃,不让我给。” 顾芊芊被这话噎得刚要发火,只听粗声大气地声音在耳边炸开道:“你这死小子,馒头给我吃怎么了,觉得浪费了是不是!从小就是土匪胚子!” 张鹤龄吼完,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顾芊芊斜了他一眼让他闭嘴,再看小石瓒,被气得满脸通红。她看着他,也不知该不该说些安慰的话,最后只好作罢。 “我不是!”小石瓒大喊一声,拾起地上的石头扔向张鹤龄,见自己砸中了,又缩回头跑了。 张鹤龄本就饿得浑身没劲,又挨了几块石头,哼哼着在地上滚来滚去。顾芊芊无语地看着他,这副德行哪是侯爷,根本是无赖嘛。她被吵得头疼,忽然心中一动,赶紧拽过身上挎着的绣袋,胡乱一抓,果然有东西。 “总算有救了,幸好那天没放葶葶那儿。”顾芊芊高兴地把油纸摊开,黑乎乎一坨粘在一起,倒看不出是什么。她闻了闻,揪下一块塞进张鹤龄嘴里。 “臭丫头,我宁愿饿死也不想被你毒死,给我吃的什么!” 顾芊芊吃了两口,嘴里含糊道:“不吃拉倒,要不是你,我能饿成这样!” 张鹤龄忍着恶心,嚼了嚼,然后发现嘴里的东西一点也不难吃,饿了这么久,就算窝头也能当点心,再说吃的也不是硬梆梆的窝头,还挺软和。“这是什么呀,挺好吃的。” “豆沙糖糕呀,街面上有卖的,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本侯吃的都是好东西,这种粗俗玩意儿” 顾芊芊吃着香甜的豆沙糖糕,想到这两天的遭遇更觉得闹心。既不知家中情况,也不知自己会不会被撕票,不仅担惊受怕还吃不饱,想想都可怜,连带着嘴里的甜也发着苦味。她使劲睁了睁眼,想逼回眼眶里的酸涩,只是忍了半天却没忍住,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张鹤龄抬头看她,豆沙糖糕顿时卡在嗓子里,呐呐地问:“臭丫头,好好的,你怎么哭了” “现在你和我能叫好好的吗,说不定一会儿就被人咔嚓了!”顾芊芊胡乱抹着眼睛,不想这么不争气,在一个草包面前哭。 张鹤龄心里也没底,只嘴上逞强,“原来你是害怕,怕什么,九环坞都让朝廷剿了,所余几个贼寇何惧?本侯不信他们敢杀我们!不过你家要接了镖才叫麻烦,包庇重犯是大罪。” 提起威远镖局,顾芊芊一时心里乱糟糟的,爹会接下这趟镖吗?她咬着唇,瞪了眼蓬头垢面的张鹤龄,“你用不着吓唬我,反正北镇抚司大牢我也进过,我不是怕是可怜你,堂堂寿宁侯都跟叫花子差不多了!” “你”张鹤龄气急,但看着眼前臭丫头眼睛微红眸中带泪的模样,心中火气倒慢慢消了。他见过的女人无数,却从未有女子像臭丫头这样哭着说他可怜,一时也不懂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你看什么呢。”顾芊芊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张鹤龄醒过神,身上涌上一股火辣辣地尴尬。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你玉佩哪来的?” “你说这个?”顾芊芊挑起腰间玉佩握紧了它,心里倒安了几分,“我大哥给的。”不是小兴王吗?张鹤龄心里嘀咕一句,还要再说什么,却听见脚步声,他二人立刻警觉起来。 解红云神色漠然地走近,不急不缓道:“今日出城,可以动身了。” 顾芊芊心里骇然,现在出城,他们难道已经和镖局谈妥了,爹真的接了这趟镖? 春风拂来,吹得遍地野草沙沙作响,西郊僻静,见不到半个人影,看起来阴森森的。石珩压着顾芊芊和张鹤龄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石嫂子和小石瓒,之后是解红云。一路走在泥土小径上,周围寂静无声,顾芊芊抬头看看日头,再过一个多时辰,太阳西斜就要接近傍晚了。 连日被绑,张鹤龄双腿僵硬走路不稳,摔倒了好多次,顾芊芊同样被绑起双手,连扶他一下都不行。他们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在一片林子前停下,这就是在破庙里看起来离得很近的树林,其实也并不算近。顾芊芊向里张望,发现这片树林很深,也不知会通到哪里。 “唔唔唔唔”她惊觉回头,发现张鹤龄已被绑在树上,还被点了哑穴。 “你们要干什么!”顾芊芊叫道。 解红云拦住她,冷笑道,“他本就不是我们要抓的人,当然不能带着一起走,顾姑娘放心,到时候自然会放了你。至于小侯爷”她神色一变,揪着张鹤龄的衣襟道:“这里人迹罕至,若是命好的话,在乱葬岗的恶鬼把你吃掉前被人发现,或许能捡回条命。” 也算张鹤龄命好,此次九环坞以出城为要,又有石家母子跟随,若非石珩不愿他们见血,定然会先杀了张鹤龄来祭封子义 “唔唔唔唔”张鹤龄挣扎着说不出话,脸憋得通红,只能怒瞪着石珩和解红云。 “你们这样对付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算什么英雄好汉!”顾芊芊颤声质问,心里更加害怕,他们这样不讲江湖道义,恐怕自己也会凶多吉少。“你们放了他!” 解红云斜她一眼,“在你眼里,我们这些贼寇本就不是人,还谈什么江湖道义。” 顾芊芊还要分辨,却被一旁不说话的小石瓒拉住衣角。她猛地推开他,指着他和石大嫂,“都是你还有你,你们” 石珩眼中寒光乍现,手指夹着回旋镖抵在她颈上,“朝廷伤我九环坞那么多条人命,死一个寿宁侯算什么!你再多说一句,现在就得死!” 解红云押着顾芊芊,一行人撇下张鹤龄进了树林,太阳西落,树林外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周围一片荒芜,张鹤龄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但除了被麻绳越勒越紧之外半点用也没有。他喘着粗气,嘴唇和嗓子发干,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此时,芦苇荡中间的夹道上,一队人马扬尘而过,他们身着官袍,腰佩绣春刀,脸上带着肃杀之气。 “吁”急行之后,展风勒紧缰绳,命人在岔路口停下。 经过验看,周彬回禀:“大人,两边都有马车车轮碾压的痕迹。” 展风端坐马上,看着眼前的两条岔路。锦衣卫连夜勘察,从寿宁侯消失的巷子一直往西,都出现过荧光粉沫和车马痕迹,西郊地处偏僻,西直门守卫巡查最弱,若他所料不差,沿着这条线去找定有收获。他心中主意已定,抬头看了看天色,威远镖局该起镖了 “大人。”身边的亲信沈云驱马上前,“属下不明白,此次皇上受命我等追寻寿宁侯,大人既知是九环坞所为又与威远镖局有了协定,为何还要把这个功劳分给旁人?北镇抚司那帮人向来贪功,又与宫中侍卫、禁军素有罅隙,若他们不等我们救出侯爷就动手抓人,再反咬一口” 展风抬手打断了沈云的顾虑,清寒的眼中是人捉摸不透的晦暗,“你以为不说,牟泰就不知我们的打算,同属锦衣卫,他若上禀我们欺上瞒下,又该如何?事关寿宁侯生死,当以大事为重,无需多言。” “是。” 他扫了身后一眼,颇为自信地勾起唇角,与顾孟飞的击掌盟约,他是不会食言的。忽地一声响哨,空中振翅翱翔的苍鹰高昂地鸣叫,经过几周盘旋,稳稳地落到展风左臂的护具上。他摸了摸那深褐色锃亮的颈羽,给它喂了块生肉,然后手臂一挥,有力的双翅水平伸展,直冲云霄。 “出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十五章 暮色将近,威远镖局的镖队整装出发,朝阳门大街上的四邻百姓都觉得是个新鲜事,这一出发就走夜路,似乎不合走镖的规矩。街上的人少了些,但青石板路两旁仍有许多百姓围观,看着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的汉子穿着清一色的黑衣,总免不了生出几分敬意。走江湖出镖,保的是财护的是命,能够一路平安有多少血汗在里头,威远镖局响当当的金字招牌靠得便是这股子气势和身上的功夫。 顾孟飞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无论身后还是夹道两边,他能感觉到好多眼睛在看着他。他跟爹赌气说过决不走镖,然而这第一趟镖却是这般情况。 “这次的镖是你一手操办,你说毋须担心,为何现在心神不宁?”身侧的周一钊忍不住问。 顾孟飞苦笑地看他一眼,低声道:“我只是不能完全信任锦衣卫,虽然展风应该是言而有信的人,但”他复又抬头看向远处快要接近的城门,“北镇抚司素与小兴王交情不深,牟泰的为人过于霸道刚愎,只怕事情不会太顺利。” 周一钊听了心里一惊,他担心又谨慎地向后扫了一眼,身后的季锦和常小刀收到暗示,稍稍勒住缰绳放慢速度,让车队与他们岔开了一段距离。 周一钊急道:“你为何现在才说!” “早说出来,爹定然为保万无一失耽搁时间。九环坞等不起,救芊芊也拖不得。”顾孟飞悠远的眼神瞬间变得寒光闪烁,“一钊,出城后若遇变故,我们必要先擒住九环坞的人,否则这趟买卖有可能血本无归。” 周一钊沉默下来,神色中多了几分凝重。九环坞大当家行事诡秘,如今混在镖队里的人中没有石珩,而被他们绑走的芊芊和寿宁侯仍不知所踪,石珩的打算尚不明确,也只能按他们的要求走一步算一步。与展风的协定是,威远镖局负责拖延时间,并在城外与锦衣卫里应外合捉拿钦犯,而展风会在动手之前找到芊芊和寿宁侯。 如果展风找不到人,又或者牟泰的锦衣卫只顾捉拿,到时候芊芊作为人质定然危险。想到这儿,周一钊有些怪孟飞太过冒险,可不这么做,威远镖局又可能被按上‘包庇重犯’的罪名。 城门已经越来越近,镖队中渐渐弥漫着紧张危险的气息,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兵器的的手紧了几分。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了。 夕阳西下,天边晚霞如火,似要烧尽天上灰白的云朵。此时,身在城西的一队锦衣卫找到处废宅,仔细搜寻过发现,后院极隐蔽地位置藏着地窖,里面十分阴暗,破败的木桌上剩着燃尽的烛蜡,这大概就是九环坞藏匿的地方。只是现在废宅一片死寂,除了锦衣卫没有半个人影。 另一边,展风带人穿过芦苇荡的夹道向西搜寻,经过一间破庙发现了火堆和绑人的麻绳。天色不早,京城九门就要关闭,锦衣卫搜寻的人质仍一无所获,展风握着马鞭走出破庙,望着满眼的荒芜,面上现出一丝忧虑。 “大人。”周彬查探之后近前回报,“属下查探过,庙外脚印刚留下不久,应该是六个人,一直向西往树林方向。只是脚印大小不同,之中似乎有孩童,属下以为,或许是附近带着孩子的农户,否则贼首石珩身边怎会” 他话未说完,只听上空传来苍鹰的鸣叫,它从西边飞来,在他们头顶盘桓几圈便又向西边的林子飞去。展风眉目舒展,立刻翻身上马,“错不了,追!” 西边深处的林子,雾气越来越重,张鹤龄被绑在树上,心里的恐慌加上连日挨饿缺水,意识正在渐渐涣散。他满头虚汗,汗湿的发贴在脸上,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只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哼声。 “大人,是寿宁侯!” 晕沉沉的张鹤龄听见声音也辨不清是人是鬼,模糊地看着几道影子朝自己越来越近,本以为是幻象,但还是抱着希望费力地睁了睁眼。 “寿宁侯,侯爷!”展风疾步上前,看到张鹤龄的样子立刻命人松绑。 两个锦衣卫搀起张鹤龄,他双眼打开一条缝,恍惚地看见面前的人是展风,他身边还有几个锦衣卫。心上一松,精神便更加萎顿,双腿像断了筋一样怎么也立不住,张鹤龄勉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抓着展风断断续续道:“快,快去救臭丫头,他们要出城” 展风眉头微皱,看着不省人事的张鹤龄,吩咐人即刻护送寿宁侯回府,并派人去宫中禀报顺道请御医前去诊治。他又命人赶往朝阳门,才带上余下的锦衣卫进了树林。到处雾气弥漫,也不知那伙人走了多久,他不敢耽搁,指哨一响,苍鹰掠进林中,然后使出轻功跟了上去。 一行人走在林子里,石珩突然抬手让停下来。 “大当家?”解红云见他神色凝重,不禁出声相询。 石珩没有说话,往回走了几步,讳莫如深地盯着身后他们走过的树林。忽地一声苍鸣,惊起了林间的几只飞鸟。石珩眼光一闪,回旋镖顷刻飞出,随着轻微的声响,林子上空的苍鹰扑腾了几下翅膀,便直直落下,哐地掉在顾芊芊脚边。 “啊!”她吓得叫出声,连忙退后两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奄奄一息的苍鹰动了动眼睛便再无生气。 顾芊芊怔愣地看着地上,耳边听见石珩阴冷的声音,“红云,带大嫂和瓒儿躲一躲。” “二弟,你”石大嫂有些担心,她拉着小石瓒迟疑的功夫,忽地斜飞出一人,剑气直指石珩。 石珩抓着顾芊芊的肩急急后退,旋身躲过了锋芒毕露的一剑。他稳住身形,回旋镖抵在身前之人的脖子上。“你敢轻举妄动,她即刻丧命!” 顾芊芊忍着脖子上的冰凉,感觉那杀人不眨眼的暗器就在脖子的动脉处,只要稍一用力就能让她血溅当场。耳边石珩的声音沉冷无比,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然后僵硬地抬起眼帘,锦衣卫副指挥使展风手握长剑立在林中,面色肃然清凛。顾芊芊怎么也想不到来救人的竟然是他。 “寿宁侯已安然脱险,你手上的人质于我何用,在下只奉命拿人归案,你若肯束手就擒,也免得连累无辜。”展风说完,根本不看顾芊芊,而将目光投向隐在树后的解红云和石家母子。 顾芊芊听展风说话如此冷漠,只觉得心头发沉,整个人好像被突然抽掉了气力,茫然无措。只是被身后石珩捏紧的胳膊一痛,又拉回了神思,让她面对现实。顾芊芊心口一堵,顿时满腹怨气冲口而出:“姓展的,你无耻!想草菅人命是不是!还有你们九环坞,就是下三滥的江湖败类!” “住口!”石珩一手掐住顾芊芊的脖子,让她不能再胡言乱语。此时,他焦虑骤起。之前与威远镖局做买卖是为了出城不假但也是布下诱饵,只要找不到人质,即便威远镖局想与官府联手也奈何不了九环坞。如今威远镖局背后是锦衣卫,又被追到此处,石珩一则担心大嫂和瓒儿受牵累,另一则是不知其他人是否按计划出了城。他不欲与展风多做口舌之争,镇定道:“不管你是抓人还是救人,只要你轻举妄动,顾姑娘便没命,到时候想必威远镖局不会善罢甘休。” 展风冷哼一声,猛地闪身,足下运功朝解红云等人飞掠而去。石珩惊怒交加,赶紧推开顾芊芊,此时展风手下的锦衣卫也正好赶到,他们冲出树林拔刀相向,将贼首围在中间。石珩环看身侧锦衣卫,双眼赤红,他瞬间出拳,刚猛无比,招招致命。 顾芊芊被激烈地打斗吓得不轻,赶紧找了棵树躲避。只见石珩一手捏碎了其中一个锦衣卫的喉骨,然后长臂一挥,飞出的回旋镖让人眼花缭乱避无可避,眨眼功夫,追来的锦衣卫都横死当场。另一边,解红云虽武功不弱,也不是展风的对手,勉强应付了几十招,锵锵——双刀被振开,冷剑气势如虹,解红云迎着剑尖疾步后退。 眼前寒光一闪,她无路可退猛地撞在树上,眼睁睁地瞪着长剑刺来——又是锵地一声,回旋镖挡开了展风的攻势。 傍晚的风吹得林间飒飒作响,有一瞬的安静。顾芊芊拿开捂住脸的手,慢慢探出头来,展风与石珩两个人对峙而立,解红云惊魂未定地靠着树干,幸好没被一剑刺破喉咙。 “带他们走!”石珩对解红云大喊一声,朝展风冲了过去。 他二人你来我往,一时难分高低。顾芊芊看得应接不暇,须臾的功夫,解红云和石家母子已经不见踪影。石珩在这里拖住展风,她们三人便能安然出城,毕竟九门戒严抓的是九环坞的人,老弱妇孺不会太留心,或许石珩一开始便是如此打算。她叹了口气,把注意力放在了展风身上。 展风确实厉害,石珩占不得半分便宜,轻易拖不得身。两人拳掌相对,石珩挡开之后脚下一瞪,立时飞越而起,然后一手抓住树干,讥笑地眼光一动—— “小心!”展风突然向顾芊芊喊道。 顾芊芊不及反应,只见泛着黑光的回旋镖自上而下向自己飞来。她猛地闭上眼睛,心犹如跌入万丈深渊,惊恐地迎接下一刻的死亡。只是等了几秒,身上却迟迟没有暗器所伤的痛感,她复又睁开眼,发现展风已经挡在身前。 暗器从四面八方飞来,展风吃力地用剑隔挡。若只有他自己,回旋镖再厉害也伤不到半分,奈何顾芊芊不会武功,为了护住她不能随意变换身法,否则她可能会被打中。 一轮暗器后,风动影斜,周围静默无声,哪里还有石珩的影子。顾芊芊惊魂未定,后怕地舒了口气,却看见展风单膝跪在地上。“你怎么了?” 她急忙上前蹲在展风对面,只见他全身僵硬,眉头深锁,嘴唇泛着紫。顾芊芊一惊,低头赫然发现他右胸口中了一镖,正汩汩冒着血她伸出手想检查伤口,不料忽地被人一把钳住, “别动,有毒!”展风的斥责才刚划过顾芊芊的耳畔,他人便咚地一声,栽倒在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十六章 马蹄阵阵夹杂着车轮碾压的声音,在残阳余晖的映照下越发显得低沉冷肃,除此之外,开阔的大道半点说话声也没有。匆匆行了几里路,京城九门都已关闭,离九环坞与威远镖局约定的城外三十里的乐然亭不远了。 过了城外村舍便是一路往东的官道,远远望去,两旁山坡上疏落的防风林寂静无声。韩笑抬头看看天色,出城时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在城门接受盘查时,锦衣卫验看镖车货物无一不细,旁边还有人拿画像比对样貌,甚至查问了镖队里的人。当时他们都捏了把汗,也做好了硬拼出城的准备,只是若真被当场拦下,城门驻防森严,光凭几个人恐怕毫无胜算。好在有惊无险,威远镖局如约守信并未耍手段,现在眼看就到与大当家商定的地方,韩笑向九环坞其他人使了使眼色,让他们谨慎小心不要心急。 “停!”周一钊甫一抬手,车队戛然而止,再没人多动一步。 常年出京押镖,周一钊对京城外的地形再熟悉不过,前面虽是官道,但因紧临河道,两边地势颇高又有防风林,很适合埋伏。往日倒毋须担忧,顺天府辖内江湖势力的地盘划分早定,威远镖局在顺天府二十四州县一向畅通无阻,可眼下对九环坞却不得不防。即便朝廷清剿江北水寨,他们也决不可能就这几人来京城冒险救人。 “好端端的,为何停下!”镖队迟迟不前,队中有人不耐烦地粗声质问。 周一钊勒住缰绳,看向身侧的顾孟飞。顾孟飞调转马头,扫了眼九环坞二当家才掬着笑意道:“此处应当安全,几位也不必再以镖队掩人耳目。” 静默片刻,头戴四方巾帽穿着黑红相间半臂罩衫的六人驾着马出了镖队,他们谨慎地聚拢在一起。这一路平安无事,虽不知威远镖局突然有此举意欲何为,但未免出纰漏萧云鹤面色感激地抱拳颔首,“我等能平安出京,多谢贵镖局相助。前面就快到了,还望少局主把这趟买卖做完。” “少说没用的客套话!不是你们玩阴的,我们才不接这趟镖!”常小刀不愿看他们虚伪作态,忍不住呛了句。“现在把芊芊放回来,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九环坞叱咤江北,被困京城窝窝囊囊也就罢了,现在还要受闲气,杨绍第一个不吃这套,“懂不懂规矩,我四哥与你们好好说话,什么态度!别看你们人多,未必打得赢,我劝你别瞎嚷嚷!” 常小刀拳头捏得嘎嘎响,“你说谁嚷嚷!背后捅刀子不讲江湖道义还有理了,有本事冲我们来,绑不会武功的算什么本事!” 季锦拦了下常小刀,让他不要搞得太僵。“客套话不必说,大家心知肚明,四当家真有感谢之意就告诉我们人在哪里。” “这话说得不错。”顾孟飞接过了季锦的话头,“我们威远镖局不比诸位逍遥,全家老小、上百兄弟扛这块金字招牌,向来仰仗国法靠规矩办事,今次无奈才答应送诸位出城,如今天色已晚,莫要再为难我们。” “这”按江湖规矩,这次脱险九环坞确实理亏在先,威远镖局的人话说到这份上,萧云鹤当真无言以对。 周一钊驱马上前,与顾孟飞并肩挡在大路中间,“都是江湖中人也不必拐弯抹角,前路难行,这趟镖到此为止。” 冷平拦住冒火的杨绍,“你们这是信不过我们,害怕前面有埋伏?” 后面的傅北天嗤笑一声,“老五这闷葫芦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你们威远镖局信不过我们,我们也信不过你们。别在老子面前说什么江湖道义,就凭你们跟朝廷的关联,真要说出来,老子还怕你们过河拆桥呢!”倏地,他从马鞍内侧抽出大刀,“这后面的路用不着威远镖局,但你们也别想知道那小姑娘在哪儿!” “哼,你这是想来横的!”常小刀气得怒目圆睁,也不跟九环坞的人废话,嚷道:“来呀,给我亮家伙!” 唰——唰——唰——抄家伙的声音此起彼伏,镖队四散而开,将九环坞几人团团围在了中间。 褚中玉看着周围剑拔弩张的架势不禁皱了皱眉,他右手揽着缰绳,左手不经意地按在腰间,“六哥,你给句话,打还是不打?几位兄长沉住气,临行前大当家说过,一切以平安离京为上。” 其他人不再多言,纷纷看向韩笑,整个出京计划由他与大当家商定,到底怎么做还是由他决定。韩笑心思百转,威远镖局所忧不虚,九环坞如果没做好万全的接应也不敢来闯京城,当初大夫人冒险进城就是为了传递三哥派人接应的消息。这里离他们的人不远,应该不需要担心威远镖局耍什么花样,但是想到大当家决不可掉以轻心的嘱咐,到底该进该退,他心中犹豫不定。 照在林间的微光越来越弱,不知什么东西反光突然闪了下,韩笑看着眼前那条向远处延伸的官道眯了眯眼睛,“两位少局主,既然我们互不信任不如各退一步,让其他人先行,韩某留下,只要安全过了树林,我定会告知令妹的消息,决不食言。” 顾孟飞与周一钊对视一眼,心中有了决断。他沉声道:“好!一言为定!” 只是,不待九环坞的人动身,随着一声清叱,镖队里突然跃出一人—— “这算盘打得真是好,想走?问问我锦衣卫答不答应!”此人眉宇凌厉身手不凡,正是锦衣卫左佥事严秀林。他纵身落下,长剑遥指,藏身镖队的锦衣卫列队而出,将九环坞、威远镖局的人都围了起来。 “锦衣卫!”九环坞几人俱惊。 韩笑心惊之于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那支突然抵京的镖队。他们虽盯紧了威远镖局的动向,但镖局里往来镖队极是平常,又分不清哪些人是镖师伙计,才让锦衣卫有机可乘。想来威远镖局早就搭上了锦衣卫,恐怕也早知道被绑的不只顾芊芊一人,真是好手段! “严大人,你何必如此,我们有言在先,不到万不得已你们不会现身。”顾孟飞面色沉了沉,锦衣卫如此介入只能激怒九环坞,探知芊芊和寿宁侯的下落恐怕要落空了。 严秀林满脸冷峻,半分情面不讲,“指挥使大人严令,决不可放走钦犯。顾少局主,你刚才所言本官听得清清楚楚,我锦衣卫在此,岂能容你和钦犯交易!” 顾孟飞被严秀林激怒,厉声道:“严大人,你将寿宁侯和我妹妹的安危置于何地!” 严秀林却根本不把威远镖局放在眼里,他抬手一挥,“拿下!” “卑鄙!威远镖局背信在先,还敢跟我们说什么江湖道义!少说废话,锦衣卫拿命来!”杨绍大吼一声,铁鞭飞出,直取严秀林面门。 天边暮色深深,远山黛色朦胧,晚风袭来,卷起官道周围的草屑飞沙,也渐渐弥漫着血腥气。不远处,打斗的身影忽明忽暗,刀剑相抵,锦衣卫有不少人倒地。 威远镖局的人退到了外延,锦衣卫的事,他们定然不会插手。只是被严秀林打乱方寸,展风那边又迟迟没有救到人的信号,稍有差池,芊芊恐怕 顾孟飞气闷地叹了口气,“不能再等了,动手!” 铛铛铛——打斗声更加激烈,两边的人被威远镖局冲乱阵脚,九环坞、锦衣卫和镖局的人陷入一片混战。刀光剑影,拳脚相加,顾孟飞使出一招连环踢挡开了韩笑,随即旋身与周一钊联手制住了正与萧云鹤对打的严秀林。另一边,不是顾孟飞对手的韩笑在应付常小刀的铁掌下,被季锦的飞鞭锁住了脖子。 “都住手!”周一钊一声清啸,打斗戛然而止。 严秀林被人用剑架在脖子上,怒道:“顾孟飞,你敢与朝廷为敌!”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顾孟飞不屑理会严秀林看向季锦,待季锦松了韩笑脖子上的鞭子,道:“你们现在可以说了,到底把人藏在哪儿?” 九环坞的人拿着兵器谨慎地看着威远镖局的人,韩笑挡下了还要拼命的杨绍和傅北天,“好,我说。寿宁侯和顾小姐就在——老八,动手!” 褚中玉将手中霹雳弹丸一扔——众人反应过来飞身闪躲,只听嘭地一声,浓烟骤起。此时,严秀林趁机挣脱钳制,立刻带人绕过浓烟去追,九环坞的人早已进了前面官道的防护林。锦衣卫刚追进林子不多时,两边高坡后面倏地飞出无数冷箭,一阵乱射后,锦衣卫多有折损,严秀林只得带着人狼狈地退了出来。 “顾孟飞!”功亏一篑的严秀林冲过来,正要指责,没想到朝阳门方向天空传来一道响箭,顾孟飞、周一钊、常小刀和季锦心中俱是一松,看来人已经找到了。 严秀林赶紧上马,瞪着顾孟飞和周一钊咬牙道:“今日之责,定要威远镖局负责到底!回城!” 顾孟飞勾起唇角,脚下运功一跃,探手将马上的严秀林给拽了下来,“佥事大人慢行,你走了让我们如何进城?” 在天儿黑透之前,一队人收拾停当,跟着锦衣卫浩浩荡荡又返回了朝阳门。刚回到城中,就有展风那边的人到严秀林跟前回报说寿宁侯已安然回府,其他的就没有下文了。严秀林嘲讽地冷哼一声,才道:“待我禀明指挥使大人再治威远镖局的罪!” 顾孟飞一把钳住跟前的锦衣卫,旁边的周一钊急问道:“寿宁侯既然回来了,其他人呢,顾芊芊回来了吗?” “只有小侯爷被抬回来,副指挥使大人现在还下落不明,我们只在西郊的林子里找到几具锦衣卫的尸体” 严秀林不禁嗤笑,周一钊气愤难当,要带人找锦衣卫问个明白,却被顾孟飞拦下。“莫让锦衣卫借题发挥,救芊芊要紧!” 此处与西郊一东一西,即便快马赶过去天也完全黑了,且偏僻荒芜,寻人实属不易。顾孟飞不知展风是否救到芊芊,但既然寿宁侯在西郊,恐怕芊芊也在,那石珩好一招声东击西,竟以手足兄弟为饵,想兵分两路逃出京。如今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他遣了一队人带镖车先回去报信,其余人快马赶往西郊。 雾气的林中,幽黑一片,树影绰绰,沙沙作响的枝茂隐隐透着些许诡秘。树缝间几许月色投下,照着石珩颀长的身影,他正靠着大树假寐,似乎已静候多时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他倏地睁开眼,转头看向暗处,“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暗处的黑影向前几步,极清淡地开口“你我各取所需罢了,见与不见有何分别。九环坞有人接应,你的人已尽数逃脱,谢红云与石家母子亦安全出城,明日一早,我会安排你出京。” 听到这样的消息,石珩半分轻松的心思也无。虽逃过此劫,但潜藏的叛徒尚未露出马脚,即使有所怀疑,也终不能肯定。他心中一叹,动了动嘴角,“多谢相助。” “不必,江北之地,亦有需要九环坞之处。” 石珩点头,“你既助我脱困,大恩不言谢,他日九环坞定加倍回报。但愿你大费周章,也能得偿所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十七章 晨曦和暖,清风玉露,窗外春色正好,枝头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一室安宁,厢房中唯有清浅的呼吸声,只是转瞬,趴在桌上的顾芊芊突然从睡梦里惊醒。诺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人,周围看起来是那么陌生她慌忙起身看向不远处的床榻,那里空荡荡的,只剩被子被随意搁在一边。 顾芊芊头脑发沉得坐回桌前,想起昨天的经历只觉得心里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展风中了回旋镖晕死过去,当时天就快黑了,林子里一片雾气根本辨不清方向,等费了好大劲将人拖出树林,早已累得筋疲力尽。她只歇了一会儿,就决定留下展风自己先去找人帮忙,可天黑又不认路,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人。 这大晚上的,她害怕地狂跑一通后,才隐约看见些光亮。然后顺着光亮一直走,发现那其实是高挂的两盏红红的灯笼,而眼前似乎是一户庄院。她实在太累了,未及多想便哐哐敲开了大门 现在清醒过来,顾芊芊心里倒是生出些后怕,万一遇到的还是坏人怎么办!她站起来打量着尚算雅致的房间,想到展风,他该不会自己一个人走了吧?可能会被独自留下的芊芊越想越觉得有些惴惴不安,有种被人过河拆桥背后捅刀子的感觉。 沉了一口气,她倏地打开房门,顿时清风袭来,不远出疏落的庭院连着九曲回廊,然后便是一层层重叠的月洞门。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芊芊轻嗅,扑鼻的袅袅清幽,庭院里种着好几株的海棠正含苞待开,别有一番春色。本来心里还生着气,这一下眼前豁然开朗,倒是消散了心中一些不安和烦躁。 “姑娘醒了?”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犹如清泉流水般干净透彻。 顾芊芊微惊,转身看见回廊那头有位白衣长衫的公子卓然而立,“你、你是” “在下凌熙,是这凌云庄的主人,昨夜天色已晚,一切是家中管家代为安排。” 顾芊芊怔愣地点点头,“多谢公子收留。” 凌熙看了看她神色,道:“姑娘不必担心,和你同来的人中毒不深,昨夜服药后已有所好转,他人天不亮便离开了凌云庄。” 果然是先走了,顾芊芊郁郁地舒了口气。虽说一命救一命也算互不相欠,但展风这个冷血无情的人当真半点情面不讲,招呼都不打就走,也实在让人心寒。如今自己滞留在外不知家中情况,芊芊抬头望了望对面的凌熙,琢磨着该怎样开口请他再帮个忙。 “我已派人去威远镖局报信,姑娘安心等待便是。”凌熙说完,略行一礼,转身告辞。随后,几个丫鬟鱼贯而入进了院子,手上捧着的洗漱用具一应俱全。 等顾芊芊洗漱完坐在桌前吃早点的时候还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惊讶中,凌熙到底是什么人,不仅知道威远镖局,甚至连她想什么都知道? 天色大亮,空气里泛着露水的潮气,顾孟飞与周一钊带人在西郊找了整夜仍毫无发现,只得先行回去。未料刚到镖局,就碰上前来报信的锦衣卫,人是展风派来的,说顾芊芊就在凌云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威远镖局上下提着的心终于归了位。 顾家不敢耽搁,顾孟飞和周一钊立刻骑快马让人驱赶马车紧随其后,一路又从城东往城西,快到桃花渡时遇上了凌云庄的人。 此时,顾芊芊正一个人托着腮帮子趴在窗前出神,倒是有些辜负了院子里那一株株海棠花。外面阳光正好,透过半扇的菱花镂窗散在她身上,明明应该觉得暖洋洋的,但顾芊芊却莫名从里到外生出一股寒意,全身有些发冷,或许她只是想家了。 “芊芊!”一声带着急切。 “芊芊!”一声带着心疼。 顾芊芊突然回神,抬眼看见院中的两人只愣了一瞬,立刻高兴地跑去开门,可跨过门槛又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几天的遭遇涌上心头,一双大大的眼睛早已蒙上了水雾,只剩下满心的委屈,她强忍着咬着唇不吭声。 她这副可怜样子,让两个大男人不知所措起来。周一钊有些迟疑,顾孟飞却笑着摇摇头,走过去将顾芊芊按到怀中,“傻丫头哭什么,大哥不是来接你了吗。” 顾芊芊靠在顾孟飞怀里默默地掉眼泪,只不让自己出声。半饷,才瓮声瓮气地低声说:“这么多天担惊受怕,我就是想哭。” 顾孟飞安慰地拍了拍妹妹的后背,“好好好,想哭就哭吧,只是哭完了赶紧跟我们回家,爹娘不知有多担心。” 顾芊芊渐渐收了眼泪,抬手抹抹眼睛,等看见周一钊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钊哥。” 周一钊眼中带着笑意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别怕,再不会让你有这样的事。” 不管如何,顾芊芊此刻见到家里人,听着他们安慰的话,心中总算有了丝温暖。城西城东之间离着大半个京城,他们急着赶路也不愿在凌云庄多做叨扰。所以顾孟飞前去道别,周一钊带着芊芊在庄外等候。来时太急,身边没带可做谢礼的东西,顾孟飞对凌云庄除了再次表示感谢,只能等回了镖局备好礼物再派人送来。凌熙的应对都是以礼相待却并不十分热情,寒暄过后,他没再挽留,让管家陪送客人离去。 站在石阶上,顾芊芊回头看向凌云庄的院门,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字应该是‘凌云庄’。这是狂草吧,她想,然后发现落款用楷书写着‘山中狂人’,匾额上的字跟庄主本人的感觉不太像,倒是两边柱子上‘但得两袖清风在,长愿高志埋青山’的对联跟凌熙的风骨有些相似。 “你在看什么呢?”顾孟飞从凌云庄出来,看见顾芊芊正仰着头。 她指了指那些字,“只觉得凌云庄有些意思,还有那位凌公子,住在这样的山林别院,让人觉得出尘脱俗。” 顾孟飞有些好笑,“难得你对他评价不低,不枉人家两次相救。” 芊芊有些不明白,周一钊牵着两匹马走过来接道:“你怎么忘了,之前北镇抚司的事,多亏凌公子出手相助。” “北镇抚司?钊哥,你是说去镖局报信的是他!”当时的情况,顾芊芊早吓得六神无主,其实对那个敢于拦住锦衣卫的人,她根本没仔细看,只记得穿着月白长衫,没想到这次帮她的是同一人。可她刚才对着凌熙就像陌生人,会不会让人觉得很忘恩负义?“这可怎么办,我没认出来,应该跟大哥一起去道谢的,说两句感激的话也好。” “谢自然要重谢,不过这些虚礼你就不用操心了。”顾孟飞掀开车帘,“上车。” 两匹马伴着马车离开了凌云庄,一路往东又经过了桃花渡。这个地方之所以叫桃花渡,是因为与护城河交汇的积水潭那里的渡口前面有一大片桃花林,每逢春天时节甚是好看,是京城中踏青游玩的好地方。顾芊芊掀开帘子看了几眼便缩了回去,虽然现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她昨夜睡得晚又是趴在桌上将就的,现在仍是疲惫。身子靠在马车上,立时困意一阵阵袭来,她渐渐闭上了眼睛。 “姓展的,你醒醒,千万别死啊你挺住不能死” 耳边不停有人在说话,絮絮叨叨吵得展风皱着眉勉强恢复了些神志,才发现自己正被拖着往前走。开阖的双眼模糊地看向前面的身影,那么纤细柔弱,因为不堪重负脚下的步子走得很吃力,连喘息也越来越重。 天黑了,树林里间或传来夜鹰或者别的什么叫声,展风感觉到耳边传来温热,然后听见害怕担忧的声音:“千万不要死等我我去找人” 展风悠悠转醒,适应了眼前白光,看清了身边的人。他抬手按了按额头,想起自己已回到京中,方才还在御前揍报。 “大人,您醒了。”周彬上前垂问。 旁边守着的人都围上来,管家徐伯是展府的老人了,看见小主人受伤,满脸担忧:“少爷,看见你被沈、周两位大人架回府里,真是吓死老徐我了,幸好大夫说您这伤处理得及时,不然” 展风抚着胸口起身,“徐伯,我没事,你先下去吧。” “是,我吩咐人去煎药。” 徐伯下去后,展风让周彬、沈云二人坐下说话。他在城西耽搁一夜,北镇抚司那边的情况还不清楚,现在可以问问。沈云的兄长沈清是锦衣卫右佥事,他听到的消息自然多一些。 沈云:“北镇抚司那帮人真是丢锦衣卫的脸,严秀林不见我们的信号就敢动手,又不敌九环坞,让人跑了。听我兄长说,城外有埋伏,严秀林手下折了些人,他正不知如何跟指挥使大人交代呢。” 周彬又道:“幸亏大人赶回及时,不然皇上怪罪下来,我等还要受北镇抚司的牵连。这下就算指挥使大人颜面无光也怪不到大人这里。” 牟泰的心思,展风能摸到几分,当今皇上即位后就下令查封东西厂,不许宦官弄权,他无非是借此想再做大锦衣卫的势力。可牟泰却忘了,皇上当年深受宠妃万氏之害,身边近臣、朝中官员几近被阉党、万氏爪牙迫害殆尽,他断不会放任锦衣卫横行。如今北镇抚司办事不力,他是预料到的,否则当初为了对付九环坞这些草莽,又何劳他指挥使?展风听着周彬、沈云的回报,神色变幻不定,待他们说完,才问:“寿宁侯那边如何?” 提到这位小侯爷,沈云笑道:“张小侯可是金贵的很,昨晚就换了三拨御医给他诊治,都是皮外伤,应无大碍。” 展风点点头,心中再无事想问,于是疲惫地挥了挥手,周、沈二人立刻起身告退。二人刚出了房门,又听见他吩咐:“留意下威远镖局的动静,明日回报。” “是。” 九环坞劫狱、行刺、绑架,把京城搅得人仰马翻却能全身而退,这等壮举在江湖上一时名声大噪。即使如此,这样的九环坞也没能在威远镖局那里占到便宜,倒证实了江湖传言中威远镖局的实力。武林中谣言纷纷,两边的恩怨被说的五花八门,唯一肯定的,就是威远镖局与九环坞结下了梁子。有人说,威远镖局日后走镖到江北要小心水匪拦路,也有人说,恐怕九环坞挨不过朝廷的全力清剿。 不管江湖传言如何,威远镖局‘京城第一镖’的声誉丝毫未受影响,依然是朝廷钦点的官镖。相反,无功而返的锦衣卫颜面扫地。北镇抚司缉捕不力,牟泰被皇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申斥,而展风虽然没有抓住行刺小兴王的刺客但救出了寿宁侯,皇上没有怪罪,皇后那里还特别召见代张家感谢了一番。牟泰不服,恳求降罪威远镖局,但小兴王和寿宁侯极力保全,这场波澜就这样被揭过了。 顾葶葶被罚整月不许外出,西小院的后墙在赵月娘告到顾威那里时,当即就被推了重修,并且告知泥瓦匠,不仅要砌成双层,而且还要和房檐一样高。顾芊芊在家中休养,没有消息来源,也没有葶葶在旁边叽叽喳喳,日子过得有些无趣,很多事都是事后才知道。顾孟飞告诉她,是因为她身上的荧光粉才让锦衣卫发现了踪迹,展风在这次营救过程中也是尽了力的,他的伤已无大碍,家里给他送了厚礼,他不仅照单收下而且还了礼。 “小姐,这些都是上好的锦缎。”瑶儿摸着手边那匹绣着缠枝暗纹的藕色衣料,脸上笑意满满,“大少爷给您的,都是家里最好的。” 芳儿接道:“可不是嘛,听说是锦衣卫副指挥使那边送来的,咱们镖局就是有面子。” 说心里话,顾芊芊半点不想提起那个讨厌的人,对他送来的东西也提不起兴趣。绑架的事既然过去了,也实在不必记着不相干的人,她舒了口气,道:“把这些都锁起来,别让我看见。”两个丫头听了,面面相觑,不知小姐为何突然不高兴,但还是照她的话去办了。 顾芊芊瞟了一眼,抬脚下了阁楼。她背着手,悠闲地在院子里散步,今天天儿不错,随后伸个懒腰。从后院到前院,到处能看见正在忙碌腿脚利索的伙计还有各自张罗的镖师,耳边响着嚯嚯地练武声这就是镖局,不是高门大院也不是小门小户,人来人往的与最初并无不同,但顾芊芊却没了当初作为旁观者的心情。这里是她的家,想到为了救她脱险,好多人都受了伤,她心中真的十分感激。 “大小姐,请回。局主有令,您不能独自出门。” 正在感慨的顾芊芊突然被人拦住,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大门。“谁说我要出去。”她推开两个伙计,又往前跨了一步,振振有词道:“我站在这儿门槛都没过,不算违我爹的令吧。” 两个伙计为难地互相对视一眼,只好站回大门两边,但心里警醒了些,生怕大小姐一个不留神就跑出去。街上人来人往的,天天就那样,也不知有啥可看的。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吆喝。 今天初五,正好赶上城外驿站的杂役进城,信件刚送到门口,顾芊芊图个新鲜,把信抢在了手里。她拿着两封信,一封是给爹的,另一封是常小刀的家书。 常小刀的信,是他远在凤阳老家的堂兄弟寄来的,说是他娘要来京城看望,顺道把相看好的姑娘带过来给他瞧瞧,如果满意就挑日子成亲,到时候人给他留下。这样一封信,把常小刀给整蒙了,他抱着信跑去找顾威,想让师傅他老人家做主,商量这个事怎么办。没想到顾威看了信挺高兴,这一高兴不要紧,顺带又把顾芊芊的人生大事想了起来。十七的姑娘,不能再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十八章 常小刀的家书得到了相当的重视,为此一家之主顾威召集了全家商谈。想他常小刀背井离乡只身来京城闯荡,这些年,虽提不上光宗耀祖,但他一身武功绝不敢让十里八乡的人轻看。凤阳是小地方,闭塞不通但民风淳朴,当年从凤阳出来时,常小刀还是懵懂无知的穷小子,如今行走江湖出镖往来也见了不少世面,攒下的银子给老娘盖了新房,置了几十亩地,还够在乡下找两个丫头伺候,可是羡煞了村里的人。二十好几老实憨厚的一个人,又高又壮的,长得也周正,可不就差个媳妇儿了。 “小刀家里来信,都是一家人,我做主替他说了。”晚饭后,顾威把人都聚到前厅,宣布了常大娘要来探亲并带来常小刀未过门媳妇的消息,然后对宋氏道:“要张罗收拾的地方,你和月娘拿主意就是了。” 宋氏满口应下,道:“小刀的娘大老远来,又带个人,还是住在家里,只是客房闲置已久,可要委屈了。” 看师傅师娘这样说,平日里皮糙肉厚的常小刀也有些害臊起来,一边搔着头一边憨笑着站起来,“师娘,您和二娘别忙活,不合适我想着,在镖局旁边的胡同给她们租个院子就成。” 赵月娘在人故上也算精明人,听常小刀的话就明白了,笑道:“可不就是吗,这名分还没定。” 信里提及跟常大娘来的人对外说是小刀的表妹,一是为了全人家姑娘的脸面,二是留个转圜余地,怕万一小刀没看中不至于没退路。这姑娘是凤阳常家村人,姓孙名春秀,爹是村里的酸秀才,在私塾里教书,还有个十来岁的弟弟。早年家里有田产,日子过得也富裕,后来孙秀才生了场大病,为了求医吃药把家里的好地都卖了,独留下十几亩瘦田给别人租种,一年到头也没多少嚼用。前两年春秀的娘去了,家里都是她操持。 常家是常家村本姓人家,虽然亲戚多但常小刀是他们家独苗,他爹死的早,常大娘早巴望着他能开枝散叶续上老常家的香火。想着小刀有出息了,给他找媳妇儿可不能随便,于是跟亲戚们可着十里八乡挑了又挑,最后挑中了春秀。春秀长得好,跟着秀才爹读过几年书,常大娘便是看重她知书达礼又能操持家务,要是跟了小刀,定是懂得心疼人。 人定下了,却没过明路,总要让常小刀看过应了之后才算。私底下常大娘托人给孙秀才送了小定,那可是十足的两个银锭子和几袋子粮食,最后才说动孙秀才让闺女跟着去京城。亲戚们还商量了说法,跟村里人说常大娘去走亲戚,让春秀跟着照看,省得落人口实。 常小刀是个孝顺儿子,从小就听话,他娘相中的人,他不会有啥意见。只不过不管定没定名分,人住进来都不太妥当。尊卑有别,规矩分明,除了主人家,其他有家眷的镖头镖师都住外面,镖局里清一色的光棍,再让人住进来说不过去。难得,常小刀这么粗粗拉拉的人能自己想到,顾威顺了他的意,但还是吩咐家里等人来了要好好帮衬。 顾芊芊托着下巴盯着常小刀看了半天,听说他当年来时穿着破棉袄拎了一篮子鸡蛋找上门,为了拜她爹为师跪了一天一夜才被应允留在威远镖局。后来见他人老实肯吃苦,练武的资质算不错,她爹才收了为徒。常小刀来镖局总有七八年了,芊芊这些日子跟他混出了交情,突然听说他被包办婚姻,还有点不适应。 老实坐着的常小刀跟师傅师娘唠了几句家常,一扭头打了个激灵,“我说芊芊,你直勾勾看着我干什么?” 顾芊芊一本正经地端正表情,语气却不咸不淡道:“这人还没见着你至于这么高兴?自己找个中意的姑娘就罢了,大老远的让你娘帮你解决终身大事,要是个麻子脸的胖丫头就糟了,我担心你会吓着。” 旁边装没存在感的顾孟飞刚捧起茶碗,听见这话一口茶喷出来,笑得直咳嗽。顾葶葶和季锦也跟着笑,只有周一钊弯弯嘴角没有表露出来。 “芊芊,不许胡闹。”顾威咳嗽一声,发了话。 顾芊芊:“哎呀,爹,我不过是提醒小刀,这成亲是大事不能草率,怕他看走眼。” “你当他傻啊,美丑分不清。”顾孟飞好笑地接了句。 葶葶跟对面的季锦挤挤眼睛,才道:“常大哥不用担心,等人来了,我们一定帮你好好相看。” 常小刀刚才被芊芊的话噎得无语,这会儿总算缓过劲来,“算了吧,我信得过我娘的眼光,肯定不会坑他儿子。葶葶你这小丫头给我歇会儿,咱可说好了,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谁也不许惹事,得给我留点面子。” 季锦安慰地拍拍常小刀肩膀,“你只要自己不犯糊涂就好。” 顾威该说的话说完了,看他们打趣常小刀,给宋氏和月娘递了个眼色。两人会意,张罗着叫这些孩子散了,然后一左一右跟着顾芊芊回了她的秀阁。关于终身大事,现在要上心的不是常小刀而是她,虽说定亲对象都没找着,但亲娘和二娘准备对顾芊芊进行一番思想教育,顺便探探口风,看她家闺女中意的人是个什么样。 这边顾威留下了顾孟飞和周一钊,在芊芊的婚事上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了他的意思, “芊芊从小身体就弱,原先家里担心她熬不过开春,如今身子大好,性子也活泛了,但亲事上还是耽搁了。你们都是芊芊的兄长,对这事要上心,想想有没有好的人家相配。” 从一开始,顾孟飞在厅堂上坐着几乎没多话,提及小刀的事,他怕引火上身,担心爹娘把主意打到自己这里,没想到这回却把心思放在了芊芊身上。而周一钊本是寡言的人,小刀家有人来探亲,他自然替他高兴,其他的也没什么可说的。这忽然又说到芊芊的婚事,周一钊紧了紧眉头,“义父,芊芊的婚事不急在一时,总要门当户对她愿意才好。” 顾威听了一钊的话慎重地点点头,再看孟飞,见他擎着杯茶,手停在茶盖上,坐在那里不说话,只好问:“你的意思呢?” 顾孟飞回神,古怪地看向他爹,“您老人家真的要问我?您不是常说我身边都是狐朋狗友,哪里会有配得上芊芊的人。真要非得给芊芊找婆家,我跟一钊想得一样,芊芊自己得点头。她的脾气您知道的,就是我们,也舍不得她在夫家受委屈。” “清林药庄来信了,你舅舅的意思,想给青舟提亲。”跟小刀的家书一块送来的便是宣府那边寄来的信。 宋氏的兄长宋骞觉的儿子宋青舟已到婚配之龄,与威远镖局是姻亲,想让宋青舟与顾芊芊亲上加亲,促成一段良缘。可事实上,顾芊芊压根就记不得自己有个表哥,更谈不上青梅竹马,所以是不是良缘那是没准的。再说宋青舟这个人,那实在是 一声脆响,顾孟飞将茶杯哐当放在桌上,“宋青舟那小子也配!不要说芊芊,谁家女儿愿意嫁给他。舅舅老糊涂了,看在娘的面上也不该如此,平白找上门,看来是不想做亲戚了。” 他心里老大不乐意,虽说是舅家,但宋家祖上说好听了是个江湖游医,说不好听那就是江湖术士赤脚郎中。在河北宣府安家后,临靠凤凰山建庄置产,经营起北药生意。宋家的药材从北往南,这些年也结交了不少江湖势力,在河北还有几间药铺,要说家底算丰厚了,偏偏出了宋青舟这个败家子! “住口!你舅舅毕竟是长辈。青舟是胡闹了些,那也轮不到你来说,你自己比他好多少!”顾威拍着桌子对顾孟飞道。 顾孟飞轻笑一声,喟叹地起身,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我虽荒唐却不累及旁人,这与他本就差之千里。在您眼里我若是朽木,他宋青舟就是茅坑里的臭石头,避之惟恐不及,好与不好,您自己看着办。天色不早,我有事在身,就不碍着您的眼了。”然后,他旋即转身。 顾威气得砸了茶碗,“逆子!你早晚要气死我!”待要去拿住顾孟飞,被一旁沉默地周一钊挡下拦住了。 “义父息怒,孟飞也是顾念芊芊。” “他要是为芊芊好,就该把妹妹的婚事放在心上而不是拿话气我!宋家的情况,我心里有数,已回信婉拒了。一钊,这事指望不上孟飞,你要多留意,如若是有中意的人家,到时候还要你去查看查看。” “是,您放心。” 前厅这儿谈得不欢而散,顾芊芊那里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让她好好过日子不行吗,在经历坐牢、绑架之后,不仅没有反转,反而又趋向了逼婚的节奏。虽然在大明朝女子十五及笄,十五到十八岁是适婚年龄,但现龄十七的顾芊芊觉得让她成亲简直天方夜谭。在她愿意结束单身又恰巧遇见顺眼的男人之前,是绝不考虑的。再者,以她的家庭背景,找门当户对的并不容易,不然看娘和二娘的神情,就不会一副担忧和操碎心的样子了。 “芊芊,在我们这样的人家,有什么可害羞的。你中意什么样的,是读书的还是家底殷实的?你爹娘的意思,不想你嫁到江湖上的人家,最好在京城,离得也近。”宋氏和赵月娘话都已经说了好几箩筐,不管明示暗示都没有用,他们家女儿一直低着头没反应下,最后赵月娘干脆挑明了。 顾芊芊心想:这谁都不认识,到底要中意谁?就算按你们说的,要家住京城、家底丰厚、不在江湖、最好读过书还得门当户对,京城里有没有还另说呢。就算有,谁能保证不是歪瓜裂枣,不是身有隐疾,不是四肢不全。 宋氏慈爱地拍拍女儿的手,抚着她的鬓发,道:“你二娘说的是,跟娘说说。” 顾芊芊只是摇头,装作娇羞不发一言。最后被问得无法,便低低回了句,“按爹娘的意思相看便好,若是有了人选再说罢。”为了暂时耳根清净,她选择了以退为进。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急也没用,到时候真有了人选再说。 这场谈话虽然没有得到肯定的回应,但女儿比较配合,宋氏安心地走了,打算回去再跟老爷合计合计。 芊芊见人走了,郁闷地躺在床上,想到自己可能要打持久战,觉得自己今晚肯定要失眠了 几日后,晌午前,一辆马车慢悠悠停在了威远镖局的大门前。车夫收了马鞭,抬手掀起车帘。 “这就到了?”随着轻快的语调,一个面相俊秀身穿青缎竹纹锦衣的公子跳下马车。他抬头看了看威远镖局的匾额,舒心地呼了口气,随后跨上石阶,喊道:“你们俩,一个帮我拿行李一个去通报我姑丈,说清林药庄的宋青舟前来拜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十九章 寿宁侯府。 专责内院的总管张德福站在侯府中厅的厅堂里满脸心焦肉疼,趁着抬臂抹汗掩着袖子看了眼坐在上首的张鹤龄,顿时咽了咽喉咙,要是为劳什子的豆沙糖糕丢有了饭碗,那也忒冤枉了。府里做糕点的厨子被赶出去俩,还剩一个正在给宫里来的御厨帮忙,要是再做不出侯爷说的那个味儿,不仅立马滚蛋连他都要受牵连。 张德福心里七上八下,一直对着外面张望,盼着御厨赶紧把东西给端上来解侯爷的嘴馋。张鹤龄瞟了眼哆里哆嗦的张德福,完全没了耐心,不就是吃个豆沙糖糕,有这么费劲。那些厨子做出来的能看是能看,就是味道连臭丫头给的一星半点都比上,连这么简单粗糙的东西都做不出还想在侯府混饭吃! “人呢!宫里的御厨什么时候如此惫懒,竟让本侯等这么久!”张鹤龄一拍桌子站起来,拿起茶碗就要砸。 “侯爷!”张总管抹了把汗,忙从门外接过小厮托盘,将荷花玉露翡翠盘放到了张鹤龄面前,上面放着莹白如雪的豆沙糖糕,豆沙馅的深红若隐若现,仿若荷叶掩映下的点点粉莲。 张鹤龄拿过张德福奉上的象牙筷,舒了口气,坐回椅子上夹起一个雪团扔进嘴里,然后嚼了嚼,勉强咽了下去。张德福看他神色还算正常,想着这回味儿是对了,提着的心渐渐放了下去——突然啪地一声,张德福一个激灵。 张鹤龄运着气站起来,气急败坏道:“一群废物,让宫里的厨子滚回去吧!早知这么麻烦,不如直接去找臭丫头!”突然想到这个主意,他竟然笑了下,怪自己早没想到。 张鹤龄抬腿出了厅堂,后边张德福唉声叹气地追了上去,“侯爷,侯爷且慢,皇后娘娘有命,让您好生在家休养。” “长姐让我养病又不是面壁思过,本侯的病早好了。你少啰嗦,赶快备车,本侯要去威远镖局!”刚走两步又退回来,心情愉悦地吩咐:“对了,多备些礼,我要去看臭丫头,怎么说我们也是共患难的交情。” 这位主子说风就是雨,张德福早就见怪不怪了,但听这话里的意思,是要亲自去镖局送礼,还要看望位姑娘,这可就大大的不妥了。先不说那威远镖局与寿宁侯府地位悬殊,这明目张胆地给人家姑娘送东西,实在是张德福斟酌着开口,“侯爷,这似乎不合礼数,再者,侯府与威远镖局也素无来往。” 张鹤龄的好心情被人泼了冷水正要发作,但很快还算灵光的脑袋有了反应。他的确跟威远镖局没什么交情,臭丫头的哥哥顾孟飞向来跟小兴王志趣相投,他这样贸然凑上去,脸面上的确不好看,何况以什么理由前去拜访? 真是有点为难,张鹤龄左思右想:九环坞的案子结了快半个月,虽说没抓到人,但皇上下诏应天府继续清剿,又申斥了牟泰,威远镖局在这件事上毫发无伤还得感谢他勉为其难肯和小兴王共同出力。这样算的话,倒应该是威远镖局上门答谢,自己更不能去。可是,那日在朝堂上,小兴王说威远镖局为了拖住九环坞贼寇,在没得到展风信号的情况下阻止了锦衣卫动手抓人,这也可以说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安危,而且臭丫头帮了自己又救了展风,这个人情总是要还的。 想了半天,终于拿定了主意,他决定找个牵线搭桥的人,这差事非展风莫属。 晌午过后,威远镖局的后宅倒是一片安宁。 秀阁楼上,顾芊芊在房中无聊地摆弄连环锁,隔着半开的窗户能听见宋青舟在跟瑶儿、芳儿套近乎,惹得两个丫头笑语连连。宋青舟看起来斯斯文文端得一副儒雅公子模样,实则脸皮厚得很,明摆着不受待见,还死赖着不走。 顾芊芊郁闷地翻个白眼,这人堵在外面,她倒不好出去了。刚才他来相邀一起去街上逛集市,被她一口回绝了。大哥说,宋青舟心眼不好,让她离远点。虽然大哥平日不靠谱,但看人还有几分准,顾芊芊也觉得宋青舟为人不真诚。他来镖局的那天和大家见面,那副热络圆滑的样子怎么看都像口蜜腹剑的小人,还有那一声声‘表妹’叫得人头皮发麻,他俩可没什么青梅竹马的情分。 “姐姐,快点下来!”葶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芊芊连忙起身推开了窗户。 “二娘不是罚你天天帮她在小菜园种菜,你怎么跑出来了?”她趴在窗边问。 葶葶得意一笑,“我娘出去了,她不在我当然自由了锦哥哥答应带我出门放风,姐姐去不去?” 芊芊使劲点点头,“当然要去,还是你有办法能说动季锦帮忙,我这就下来!” 顾芊芊兴冲冲跑下来就看见在一边候着的宋青舟,笑容立时凝在脸上,干巴巴地问:“表哥你还在啊?” 宋青舟半点不觉被怠慢,讨好地往前凑凑,摇扇笑道:“若非久候,怎能等到表妹出来。”芊芊最烦这种公子哥做派,勉强扯着嘴角点点头,转身拉起葶葶就走,正想问她去哪儿,只听身后的人又道:“听说姑父有令,已将你二人禁足,我们还是一道去的好,免得我管不住嘴。” 从秀阁出来沿着回廊走过水阁,家里的园子里绿意茵茵,池塘里的粉荷花苞待开,芊芊忽然觉得时间过得挺快,从春寒料峭的雨夜一下子就到现在晚春将尽,眼看着初夏就要来了。她随手扯了片树梢的叶子,皱眉瞥了眼身后,宋青舟正心情不错地跟葶葶聊家常,过去这些日子的事,事无巨细,他大概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葶葶,你再这样没完没了地说下去,季锦可要等急了。你这小丫头,我竟不知道你跟表哥有这么多话要说。” 被姐姐嗔了两句,顾葶葶才发觉话又说多了,连忙拍了拍自己的嘴,“哎呀,青舟表哥,家里的事有什么可说的,我们还是快点去找锦哥哥。”说完,她三两步跨过小院的门槛进了练武场。 “表哥很关心镖局的事?”芊芊忽地转身看向他。 宋青舟蓦地一愣,勾唇一笑,“我久不来京城对这里难免生疏,难得小表妹如此热情,不过随口问问罢了。” 芊芊不在意地撇撇嘴,觉得他说的也对,除了葶葶,镖局里的人,谁还会与他说那么多话。正要接着往前走,不料被突然靠近的宋青舟吓了一跳,他的鼻子近得要贴在她身上似的,来回仔细闻了又闻,然后直起身,正色道:“表妹的病当真是大好了,你不知道,小时候稍微离得近些就能闻见你身上的药味儿,现在”他又微微一笑,“表妹身上只有少女的柔香,不过我能闻出来,你早上喝过当归黄芪人参红枣炖的鸡汤,想来是女子月事后需要进补,要多注意调养啊。” 顾芊芊胸口一滞,被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缓了好一会儿才追着讨厌鬼进练武场,“宋青舟!”她一嗓子引来不少注目,练武场的镖师伙计纷纷看过去,不知道大小姐怎么突然大发脾气。 宋青舟一脸无辜,泰然自若地面对芊芊的怒容,“从小到大我这鼻子不知闻了多少药材,绝不会错的,表妹你也不用害羞,我只是关心你。” “你无赖!”顾芊芊咬着唇恶狠狠地瞪着他,“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无理,我就让大哥打你一顿,看你家的那些药治不治得好!”宋青舟语出轻佻无非想捉弄一下表妹,但是看见本应知书达理的顾芊芊口出恶言如此剽悍,倒着实有些惊讶。 已经过了练武的时辰,武场虽大,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切磋拳脚,有的收拾兵器,有的在为下趟镖做准备镖局的人闲不住,大家都有事儿干,也就不太注意大小姐和新来的表少爷。季锦跟着葶葶走过来就看到他们大眼瞪小眼,芊芊更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你们,这是”季锦看着苗头不对,也不知该不该问,反正这位表少爷来了没几天惹了不少事。 就是前几天,宋青舟说想犒劳镖局的众兄弟顺便拉拉交情,于是跑去定了好多坛酒回来,结果他这一热情把李头儿和几个镖师给灌趴下了,险些误了转天出镖的吉时。顾威知道后发了一通火,李头儿是顶着局主的责骂出发的,当时脸色难看的很,还累及留下的兄弟吃排头,每日要加练一个时辰的拳。 家里的其他人,孟飞最烦宋青舟,连见都懒得见,一钊在他失手打碎了珍藏的紫砂茶杯后避之惟恐不及,而心直口快的常小刀与宋青舟一见面就话不投机。前些天,宣府的清林药庄又送了封信,听说这位表少爷沾花惹草的臭毛病沾到了宣府知府大人的女儿身上,因此闯了大祸才跑来京城避祸。常小刀最看不上纨绔的好色之徒,幸亏今日小刀去了临巷新租的小院儿给他老娘收拾屋子,不然又有的闹了。 “好了芊芊,时辰差不多了,该出门了。” 季锦想当个和事佬,没想到顾芊芊深吸一口气,怒道:“气都气死了,还逛什么街,你们去吧,我要回去睡觉!”她转身便走,谁也不搭理。 连着练武场的小院,另一边连着镖局正堂,但凡重要的客人走正门引到后院正厅会客也必要走小院回廊。顾芊芊气冲冲地从练武场出来,只顾低头走路,猝不及防在回廊处撞到了人。她气恼地抬头,不料撞见了一双温和无波的眼睛。 顾芊芊错愕地眨着眼睛,旁边引路的周一钊只好道:“凌少庄主,芊芊莽撞了。” 凌熙看了眼顾芊芊,她已错步站到了周一钊身后,淡然道:“是在下失礼,没有注意到顾姑娘。” “失礼了。”顾芊芊也低声说了句,然后又错了几步,是让他们先行的意思。 虽是有客在旁,但周一钊看芊芊闷闷不乐有些挂心,问道:“怎么了,是否有人惹你不快?” 顾芊芊一听,立刻想告状,但是看到一边站着的人,不甘心地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家丑不可外扬,这么丢脸的亲戚还是不要被人知道的好。于是,她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二十章 凌熙久居西郊凌云庄,远离京城尘嚣,这次登门实在是难推威远镖局的好意,受了人家厚礼,又得到顾老局主下帖诚邀,作为晚辈岂有不来之理。而顾威的意思,是想让孟飞、一钊与这位凌少庄主相交,毕竟他于顾家有恩,若真是良人,不妨为长女好好考量一番。只可惜,这位凌公子有孝在身。大约两年前,他父亲因病离世,寻常人家为人之子守孝满一年即可,但凌熙却坚持要为他父亲守孝三年。 周一钊送完人回来,看见顾威正端着茶碗沉思,唤道:“义父。” “坐吧。”他颔首道。虽然看起来神色如常,但难掩失望,顾威叹了叹气,“看这凌熙为人端正,与芊芊两次相遇也算有缘,只是若定下他,还要再等上一年多。” “义父何必如此心急,难保芊芊会中意凌公子,而凌公子也中意芊芊。” “芊芊哪里不好,难道还配不上身无功名的一介白衣?”在顾威眼中,他自己的女儿自然千好万好,即使这话是周一钊说的,心里还是老大不乐意。 听见义父的话,周一钊有点想笑,但面上却未显出来。若是他老人家知道方才芊芊在院中奚落教训宋青舟的刁蛮样子不巧被正要离去的凌熙瞧见,不知会不会收回刚才说的话。“芊芊自然是好,只是要选个她中意的,不宜操之过急。” “我何尝不知啊,只是原先芊芊的病拖得太久,我和孟飞他娘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让芊芊嫁个好人家。”他起身踱步到门边,外面艳阳依旧,顾威看着重重叠叠的绿意和飘动的杨柳,眉峰微皱,这镖局表面风光,实则有不少难言之隐,他有时会觉得自己真的老了,担心有一天独木难支。 周一钊很少看见义父如此心事重重,不免担忧,“义父,镖局里是否有难事?” 顾威转身,拍了拍周一钊的肩,“义父老了,只是突然感概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一钊啊,镖局以后要靠你了,孟飞是指望不上的。” 这些话周一钊听了好几年,义父总是这样说,所以也没再多心。既然这边无事,他准备去练武场那边准备出镖的事。下个月京中首富莫老爷的珍宝轩有一批古玩瓷器要南运,这趟镖既要南下又需小心货物不能出纰漏,所以这次周一钊和孙之晟一起出镖。他先去前堂让管家将凌家庄的回礼送到后院给义母,另一个给芊芊的匣子让人送到了秀阁。 刚才在回廊,顾芊芊教训完追上来的宋青舟总算出了口恶气,所以这会儿心情不错有点饿了。午饭时辰没到,她只好捻起一块点心先垫垫肚子。不一会儿,两个丫头高高兴兴到了二楼,瑶儿手里还捧着个匣子。 “这是什么?”她拖着下巴问。 瑶儿把东西捧过去,道:“听前面的人回话说,一位凌公子送来给大小姐的,说是物归原主。” “我的东西?”顾芊芊好奇地开了匣子,顿时一阵惊喜,是那块不见了的白玉双鱼佩。 她以为当日被绑架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原来掉在了凌云庄。本来这么值钱的东西失而复得应该高兴,但顾芊芊猛然想起来,刚才明明撞上了救命恩人竟忘了当面给人家道谢,这会儿又收了东西,实在理亏得很都是那讨厌的宋青舟触的霉头!她懊恼地将吃剩下半块的点心扔回盘子里,仰躺到床上,扯过被子将自己蒙了起来。 东长安街,展府。 今日赶上沐休,展风在家中见了刚从宣府赶回来的禁卫千户穆一寒,之前皇上将宣府火器火药被盗的案子交办下来,现在派去查探的人回来,他要问清案情才好往上呈报。 火器火药是朝廷明令管制之物,向来官造官用,京中及各地虽设火药局,但制造火器的军工坊只设在几处军事要地,由兵部直接管辖。火药还好,但火器私造私用是死罪,这桩案子出在宣府,辖北方安危之地的军镇,此处的火器专供神机营之用,是以皇上对这案子格外留心。 书房里,展风仔细看过案情,将穆一寒准备呈报的折子放在了桌上。“按照你的说法,这案子似乎没那么简单。” “回大人,的确如此。按理说宣府卫治军尚算严明,在他们的辖地火器火药被盗,总该有些动静,但属下带人查问,他们大多数人似乎对这事毫不知情。即使知情的,也是讳莫如深,依属下看,恐怕是有心隐瞒。” “宣府卫田将军怎么说?” “田将军说,这批丢的火器本不是出自宣府卫,是有人从边境走私过来被查获的,当时便直接查封入库,所以知道的人不多。后来也不知怎的,恰好赶上当值的人玩忽职守,那批东西就丢了。因这批火器原就不在册所以未上报,可偏偏有人密告到宣府衙门,这才捅到御前。” 展风听了不禁冷笑,“看来田将军跟杨知府的关系令人堪忧啊。” 穆一寒有些幸灾乐祸地勾了勾唇,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田将军特别交代属下传话,看在牟泰大人的面上,望大人高抬贵手。” 展风拆了信,里面并无只言片语,只有一张万两的银票。他将信封和银票随手扔在书桌上,轻笑着起身踱步到了厅中,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右手拇指摩擦着杯沿,像是漫不经心,道:“这田将军一向与牟大人交好,杨知府又是杨阁老的族亲,倒让本座左右为难了。一寒,那夜玩忽职守的人是谁?” “宣府卫的百户参将牟易,听说那晚他带人喝酒误的事。皇上口谕要严查,所以相关人等已经押回来。”锦衣卫八大千户分听牟泰、展风二人调令,这穆一寒算得上展风的得力心腹,“大人打算如何应对牟大人,即便秉公办案也无不可,一切有皇上定夺” “这大清早的,展风你又遇到什么事,还要劳烦到皇上?”一道肆意张狂的声音打断了穆一寒。 所谓闻声辨人,这等做派还能有谁。展风拧眉转身,冷肃地看向门外,他的书房未得允许,闲杂人等不得擅入。可怜站在门边的徐伯刚才急嗤忙慌追着寿宁侯过来,此刻满头是汗,又看见小主人的脸色,一时有苦难言:“少爷,实在是” “行了,展风,你这是给我脸色看呢?”张鹤龄早已进了书房,自顾自地坐下,半点也不生分地给自己倒茶,“你的人把我的随从拦在府外,我一个人进来够给你面子的。” 自打张鹤龄起了要去威远镖局转悠的念头,连着几天找展风,都被‘公务烦忙脱不开身’的借口打发了,今日是打听清楚他沐休才巴巴过来的。展风自然猜到了小侯爷的来意,只是没想到他对这事竟然上了心。他无奈地挥了下手,徐伯带人下去,穆一寒也识相地赶紧请辞。 书房里安静下来,展风没说话,走到书架前拿了本书坐回到案前。张鹤龄一看他这样,顿时坐不住了,“你自己说,本侯找你几次了,竟对本侯如此敷衍!” 展风面色无波的抬头,“侯爷当真想结交威远镖局?一介平民,何苦自贬身份。” “你少拿话激我,难道只他小兴王有结交四方的胸怀,我张鹤龄就没有!又不是与他争什么。”张鹤龄做事向来只凭心性,随意惯了的人,说多了冠冕堂皇的话自己都心虚。“我就是去看看臭丫头,你到底去不去呀。” 顾芊芊还不知晓有人十分惦记她,她的禁足令还没被解除,这会儿只能在自己的小院里乱溜达。一旁候着的瑶儿和芳儿看大小姐转圈地走来走去,时不时还要动动胳膊踢踢腿,觉得古怪极了。 其实顾芊芊只是在锻炼,但走着走着,她就听见哪里传来了‘咕咕’的声音。“你们有没有听见动静?”她尖着耳朵细听。 “好像是有声音。”芳儿道。 三个人在院子找了一会儿,瑶儿忽然叫道:“哎呀,在这儿呢。大小姐,快看。”原来从石桌后边钻出一只灰白毛色的鸽子。 顾芊芊轻手轻脚地慢慢走过去,端详道:“它是哪儿来的?家里有人养鸽子吗?” “大概是镖局里的信鸽。”瑶儿道,“看,它腿上绑着小竹筒呢。” 既然是家里的东西,芊芊让瑶儿芳儿把鸽子逮住,准备把它送到练武场,这会儿钊哥他们都在那儿。不过刚出院子就碰到宋青舟,让她感觉一阵晦气。她不想理他,可宋青舟偏偏不让路。 “表哥,你有事吗?”顾芊芊有点不耐烦。 宋青舟微微一笑,“可否请表妹将鸽子物归原主?” 她看看瑶儿手里的鸽子又看看宋青舟,“你说它是你的?” “正是,表妹若不信,可以看看这鸽子两边翅下是否各有一点赤红,便是记号。”还真有记号,顾芊芊只好让瑶儿把鸽子递还给他。宋青舟接过来,笑道:“不过是只扁毛畜生,表妹若喜欢,我送你几只便是。” “不用了,表哥自己玩吧。”听说这人最近迷上了斗蛐蛐,整日往外跑,跟一些纨绔赌得正欢,怎的又养上鸽子了? 看着顾芊芊离去的身影,宋青舟一脸带笑的殷勤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双丹凤眼透着几分邪气。他解下竹筒,将鸽子随手一扔,才从里面抽出纸笺展开。上面寥寥几笔,看过之后,宋青舟勾起唇角,消失在镖局的回廊尽头。 那边顾芊芊到了练武场,周一钊还在忙着出镖的事,顾葶葶和季锦、常小刀正在说话,原来小刀他娘和未过门的媳妇这两天就到。听说常小刀在旁边里巷租的小院子不错,一应过日子的东西都备齐了,顾芊芊便撺掇着大家去看看,顺便参详参详,预备不久后帮忙布置新房。 虽然常小刀被说的挺不好意思,但还是答应了。他还指望着等娘和春秀到了京城,芊芊和葶葶能帮忙照看,不然他一个大老粗肯定有不周到的地方。“那我带你们去,帮我看看还少什么。” 几个人正往外走,今日当值守前门的林小河一溜烟跑过来,边喘大气边结巴道:“有客、有客上门,局主让、让小姐们回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二十一章 宝马香车从东长安街到朝阳门大街,前有高头大马开路,后有随从跟着,引得不少百姓停下看热闹。张鹤龄招摇过市地到了威远镖局,一掀围帘,跳下了马车。 看着大门上的匾额,他唰地展开扇子,自言自语道:“这就是臭丫头家啊。” 和展风一前一后上了台阶,门口守卫不敢阻拦,恭敬地请他们入内。出发前,侯府那边按着江湖规矩先送拜帖再登门,顾威断没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他带着谢琨和管家老陈亲自迎出来,只是来人不同于往来的托镖主顾,请入谈买卖的正堂恐怕不妥。顾威一边打算引着他们去前后院之间的花厅,一边着人去找顾孟飞和周一钊。 可惜,不安常理出牌又我行我素的张鹤龄决不会老老实实, “顾老局主不必跟我客气,我四处逛逛就好。来人!”几个随从捧着锦盒过来,“臭芊芊近日可好,听说上次从城外回来就病着,这是本侯送她的礼。” 寿宁侯在京城中的名声算不上好,顾威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殷勤不免忧心,“小女身子无碍,请寿宁侯和展大人入厅喝茶。” 展风见寿宁侯东张西望地不应声,只好道:“有劳。” 顾威让管家收下礼,便等着寿宁侯移步。但张鹤龄却不想喝什么茶,那些为客之道在他这儿根本不放在心上。这偌大的镖局在他眼里只算得上质朴谨素,却让他觉得新鲜,“那边是何处,听着倒有些动静?” “镖局的练武场,都是些粗人怕是要冲撞侯爷,还请侯爷和展大人” 顾威话都未说完,张鹤龄又出言打岔:“还有这么个地方,本侯去看看。” 展风伸手一拦,“侯爷,客随主便,我们还是去喝茶吧。” 张鹤龄脚步一顿,心里有些不痛快。展风这人向来清冷惯了,做事一板一眼不讲情面,他突然觉得找他当牵线搭桥的人,实在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张侯爷好大的架子,我爹好心请你喝茶你不去,倒是想着闯别人家的院子。” 墙后突然传来戏谑声,众人往前一看,顾芊芊正背着手走出来。 顾芊芊虽然平时喜欢在家里逛来逛去,但镖局有镖局的规矩,她从不逾越。听小林子说有客上门需要回避,她还是很配合的。只是没想到客人来得太快,前堂那边还没把人请进去,她已经出了练武场到了回廊处,这边与前堂就隔着跨院的一道墙,那边说话能听得真真的。 张鹤龄见是她,脸上不禁带上笑意,心说这臭丫头还是那副不饶人的刻薄样子,偏他就吃这一套。“你倒是好得很,难为我念着患难的情分来看你。” 这话说得着实孟浪了,不等芊芊说话,顾威不满地咳嗽一声,喝道:“芊芊,不要胡闹,快回去!” 谢琨见局主因寿宁侯言语无状动了怒,上前请客人先行。但张鹤龄不动,随他来的展风和几个随从也未动。院子里乌泱泱的人,一时静默下来,倒让张鹤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顾芊芊虽然与他认识没几天,但多少能摸到几分脾气,此时见他神色不愉,好像随时要发作的样子。 她忽地把脸一扬,道:“张鹤龄,你堂堂一个侯爷,怎好红口白牙的乱说话,这可不是你的寿宁侯府,既然来了就要守规矩。” “本侯若不守规矩又怎样?”他唰地开了扇子扇风,有些不屑地反问。 “还能如何,只能将你连人带物赶出去呗!”顾芊芊冷着脸又道:“枉我以为你只表面纨绔内里存着几分真性情,难道是我错了不成?” 这话说得张鹤龄一愣,心里的几分气没来由地就散了。在他听来,臭丫头的话句句带刺,一点面子也不给,但最后一句却说进了他心里。早年皇上曾说:尔虽顽劣,实乃知理之人。即便他张鹤龄任性妄为,但也是知好歹不敢悖理的,可如今满京城的人对他不是奉承就是畏惧,更有甚者人前曲意逢迎,人后咒骂贬踩。 “臭丫头,我就知道说不过你!”他佯装气急地回了句,便舒展眉头,心思又活泛起来,“本侯站这儿都有一盏茶的功夫了,这总不是你家的待客之道吧。” 静立一旁的展风看着寿宁侯的脸色由因阴转晴,不免惊讶地将目光投向顾芊芊。他以为她娇蛮胆小,没想到竟有这等本事降得住张鹤龄。看来九环坞那一遭,她与寿宁侯倒是有了些交情。当下,他并不接张鹤龄的话,只冷眼旁观,看顾芊芊如何应对。 “侯爷与副指挥使大人大驾光临,便由在下和一钊引两位在镖局里转上一转。”身后响起清朗地说话声,顾孟飞和周一钊步履稳健地穿过跨院到了顾芊芊身边。 周一钊长臂一展,“两位请。” 镖局往日迎来送往的客人不少,像今天有这样两尊大佛来访并不多见,顾孟飞凭着和小兴王的交情,京中年轻辈的显贵大多都识得,这等应酬交给他最是合适。而张鹤龄虽素与小兴王交恶,但对小兴王结交的江湖高手和招揽的手下是羡慕得紧。他这个人只佩服有本事的,顾孟飞当日与贼寇交手的情形他是看在眼里的,再看旁边的人,倏地一愣—— “一钊?你是威远镖局的周一钊!闯兴王府的那个?”张鹤龄突然灵光一现,满脸钦羡地瞪着眼睛,顿时心情大好。他最看不上小兴王那副自视甚高的模样,上回被人行刺再加上有人强行闯府,可算是报了输球之辱,令人大快人心。他刚听说的当晚,高兴地连饭都多吃了一碗。学着江湖人的样子,张鹤龄抱拳道:“周兄,幸会,幸会,威远镖局果真名不虚传。” 顾芊芊有些惊讶,不知张鹤龄为何对钊哥如此热络,而周一钊却并不把张鹤龄的恭维放在心上,面色仍是淡淡的。“侯爷谬赞,请吧。” “侯爷,请。”顾孟飞再请,张鹤龄才移了贵步。 封建社会等次森严,皇族贵戚之于平民只可仰止不可轻慢。顾芊芊看着家人不卑不亢地应对,却仍感到裸的不平等。她讨厌这种感觉,但无可辩驳。 顾芊芊的‘委屈’被展风的冷眼看得清清楚楚,就两个人的几面之缘而言,他实在觉得她与那‘清明自持、凌霜傲骨’挨不到边,这会儿竟做出不愿为权贵折腰的样子,当真是个奇怪的女子。展风心中存了疑惑,但转念想到这等俗事又何需费心,便一笑了之地摇了摇头。 人都去了练武场,顾威仍负手立在院中,谢琨不免上前宽慰:“局主放心,有少局主和一钊在,大小姐没事的。” 他摇了摇头,叹气道:“如今镖局如斯地步,惟盼芊芊安安稳稳嫁到好人家才让我安心。” 谢琨点头应着,随后谨慎地挥了挥手,让身后的几个镖师伙计都下去各司其职。一阵暖风袭来,吹得旌旗飘动,碧蓝如洗的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顾威望了望天,抬步回了后院正房。 北镇抚司大牢,昏暗幽闭,戾气甚重,穆一寒从宣府提押回来的人都被关在这儿。都道这里进来容易出去难,但偏偏凡事都有异数。 只要进了北镇抚司大牢,无一例外都关在潮气熏人四壁简陋的牢房,可刚住进来的宣府卫参军百户却独享上好的单间,不仅有窗能见着太阳,而且干净齐整,床板上盖着厚厚的稻草,还加了一条绸缎面的棉被。此时,这犯人正翘着二郎腿躺在上面,旁边的矮桌上放着茶盘和点心,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到。 “不是说有人来看老子吗,人呢!”牟易不耐烦地翻身起来。 不消片刻,有个锦衣卫小跑着过来,“大公子,人到了。” 宋青舟被领到牢房前,守卫的锦衣卫毫无忌惮地解开腰上的钥匙,打开门让他进去。他将拎来的八宝食盒放到桌上,颇为挂心地看向牟易,“牟兄受苦了。” 清林药庄是大户人家,宋青舟在宣府胡天胡地,狐朋狗友不少,与牟易算是酒肉朋友,一起喝花酒逛青楼混出的交情。但以牟易的家世,当初根本没把宋青舟当回事,所谓遇事方知人心,如今自己坐牢人家来探监,牟易心里很是承他的情,“我在这里,他们还算尽心。”说完,一挥手,让几个锦衣卫都下去。 宋青舟一边坐下来,一边点头道:“说的是,愚弟倒忘了,令尊大人身居锦衣卫指挥使之位,这北镇抚司对别人犹如阎罗殿,对牟兄自然不值一提。不过到底所谓何事,还要牟兄屈尊进来住一住?我在街上撞见冯进,他只说你在这里,其他也不曾多说。” 冯进原是牟易在家里的随从,和他一块到宣府卫做了亲兵。这会儿听说冯进没有被关在府里而是在大街上乱溜达,牟易心里摸不准他爹是什么意思,该不是真打算让展风公事公办吧。思及此,不禁愁闷,但面上却说的轻描淡写,“也不是什么大事,原是宣府卫扣下了一批走私火器,前些日子我当值,稍微不留神,那批火器竟然不翼而飞了。” “竟有人如此大胆到军衙里行窃,查到是何人所为吗?” “八成还是走私的那伙江湖草莽,这我可管不着了。”牟易看了看宋青舟,道:“你倒是挺关心这事?” 宋青舟晒然一笑,“不过是担心牟兄你才多问两句,算了,不说了。”他打开食盒,道:“给你带了望仙楼的几样菜,牟兄凑合着吃些,还有酒,有名的‘玉露香’。” 牟易心里受用,开怀道:“我牟易总算交对了你这么个朋友,来,干杯!” 北镇抚司那边传来的消息刚到展府,徐伯不敢耽搁,立刻派人快马到威远镖局。 此时,练武场上,张鹤龄坐着四方红木椅,正兴致勃勃地看着他的护院跟镖局的人切磋武功。反正他只要有高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不管这里是不是自己地盘。 先前说是要转转镖局,但看见练武场的一票人又心血来潮要比试。侯府的护院、随从仗着主子撑腰,并不太把威远镖局看在眼里,一个个跃跃欲试想露脸。顾芊芊家里这边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张鹤龄来了兴致,那是八头驴也拉不回,再加上旁边站着的展风跟个石像似的半句话不肯说,到最后,倒是非要比试不可。还说什么点到为止,威远镖局若是不接,反而落了下乘。 “我府上护院的武功还可以吧?”张鹤龄看着那边拳脚相加,你来我往,带着几分得意问身边的顾芊芊。 顾孟飞、周一钊、常小刀、季锦连同展风都是站着,只顾芊芊陪张鹤龄坐着,听见他说话,哼道:“那不过是我家的三等镖师,将将打个平手罢了。是你说点到为止,倘若不然,是不是平手还难说呢。” 这话听着就提气,常小刀得意地朝季锦挤挤眼睛。季锦瞪他一眼,让他不要得意忘形。顾孟飞考虑到寿宁侯的面子,挑人时格外手下留情,所以,这所谓的比试不过就是哄人玩儿的。 张鹤龄的脾气,跟炮仗没两样,一点就着。顾芊芊奚落他,他自然忍不住要骂人,于是噌地站起来,指着那几个下人,吼道:“都是废物,要你们何用!天天在我面前提什么江湖,只会在这里给本侯丢人现眼!” 顾芊芊跟着站起来,脸上带着笑意,“你自己说要比试,输赢不计,现在何必如此。” 这话听着更让张鹤龄觉得颜面尽失,不等他发作,侯府其他随从一拥而上,将镖局的三等镖师陶豫和刚刚比试的另两名镖师围在了中间。两边的人又动起手来,但以多欺少,也真是难看。 “这算什么,懂不懂规矩!”常小刀生气地嚷道,接着一个纵身飞了出去。季锦本想拦他,但抓了个空。 常小刀身上的硬功夫可是实打实的,那臂力连大门口的石狮子都能让搬起来。他最见不得镖局的人挨欺负,一双铁掌刚猛有力,几招下来已经让寿宁侯府的人无从招架。带着迫人的拳风,眼看要正中那人面门,却被一记飞腿扫开。展风立在当中,冷然看向常小刀,“适可而止。” 展风出手,是想居中缓和,太下寿宁侯的面子,场面可能无法收拾。但常小刀是急脾气,双目一扬,道:“打赢我再说!” 镖局的人在练武场上围成一圈,看常小刀跟锦衣卫副指挥使交手,纷纷助阵。那两人近身相斗,以硬碰硬,看着比刚才的比试更让人紧张,顾芊芊看场面有些乱,不免担心,但顾孟飞投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胜负已分。”顾芊芊听见周一钊说。只见两拳相对,展风身形依然稳如泰山,常小刀急退几步才收住势。他还要再打,只听周一钊喊了声:“小刀!”便只得罢休。 展风抱拳拱了拱手,走回到张鹤龄身边。他如此惜字如金半句也不多说,当真不给人面子。顾芊芊本就讨厌展风,看他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尊容就眼睛疼。虽说张鹤龄是贵客,他俩也算共患难,但陪着晒了大半天的太阳看热闹也是够了。这会儿常小刀过来,她借口身子不舒服就要回房, “芊芊,你怎么了?莫不是因为我输了?”常小刀心直口快地嗔了句,“不然就再比过。”他心里其实并不服气。 旁边季锦拉了他一下,让他不要冲动。顾芊芊对常小刀撇撇嘴,“大哥和钊哥都没说你丢面子,你急着分辨什么。一时的输赢何必放在心上,只知逞凶斗狠,一介武夫罢了!” 常小刀被说得没头没脑,顿时没了话。只有顾孟飞懂了几分她妹妹指桑骂槐的意思,不经意扫了眼面无表情的展风,把话接了过去,“既如此,芊芊你赶快回去歇着。” “哎”张鹤龄想叫她,可大庭广众,这么多只眼睛看着他,实在说不出口。只怪他刚才顾着看热闹把正事都给忘了。 顾芊芊看向几次想张嘴的张鹤龄,招手让一直站在人后的林小河过来,这是之前她告诉葶葶吩咐林小河去买来的。她对着众人屈膝行了一礼,道:“多谢张侯爷前来看望,这是我的回礼,小女子告退。” 宽敞的马车内,张鹤龄靠着软枕,兴致恹恹地掀开了顾芊芊送的镂空刻牡丹花食盒,先是一愣,然后舒心地呼了口气,“臭丫头真是聪明,连我干什么来了都知道。” 顾芊芊不是张鹤龄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知道他为了来镖局都折腾了什么。只是推己及人,口腹之欲最易满足,张鹤龄什么都不缺,唯独这豆沙糖糕未必能吃到想的那个味儿。 马车外,展风刚听完府中来人的回报,正要上马,就听见车内传来开怀大笑。这寿宁侯从镖局出来时还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这会儿又展风被搞的一头雾水,但也懒得计较,一挥马鞭,领着车马队伍离开了威远镖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二十二章 常小刀的家书是四月初五送到威远镖局的,那时常大娘已经在路上。常小刀惦记亲娘,左等右等盼了二十来天,总算把亲娘给盼来了。临进京的前一天,常大娘还花钱雇了人,先头给他送信儿。 这一天正赶上月末开小集,三丈来宽的青石板路上挤了不少人,常大娘和孙春秀坐在马车上慢慢前行,掀开帘布看着外面的热闹,既惊又羡,满脸笑容,像是要被京城的繁华迷了眼。她们昨天坐驴车到的城外临县,想着歇息一晚再进京,不想一大早镖局那边派了马车过来,现下坐在宽敞的马车里看着京城的光景,常大娘心里念佛,他们家小刀这么争气,让她脸上也有光。再看身边的春秀,想着等她和小刀成了亲,再生个大胖小子,这往后的日子也没什么可求的了。 此时,常小刀站在台阶上,正抻长了脖子往街口看,可人还没影呢。大约一柱香的功夫,他跟守卫的几个伙计说笑了两句,再一回头,看见镖局的马车正徐徐过来,脸上立刻扬起笑意。好多年没回家,这马上要见到亲娘,心里止不住的高兴和激动,等马车挺稳了,常小刀一个箭步上前,“娘” 常小刀扶着他娘下车,两母子相对,不待开口都红了眼圈。须臾,常大娘拍拍小刀的手,“娘好好的,多大个人了还这样,没得让人笑话。” “看他们谁笑话我。”常小刀一扬头,几个伙计赶紧笑着跑过来,一边跟常大娘问好一边张罗着搬行李。 看着周围人忙活,常大娘猛回过神,“你看娘这记性,来,见见你妹子。”回身拉过孙春秀,道:“春秀啊,这是我家小刀,你常大哥。” 孙春秀虽然不大好意思,但还是见了个礼,软声道:“常大哥。” 常小刀看着眼前的大姑娘先是一愣,半饷,讷讷地点了下头,对他娘道:“师父他老人家正等着,进去吧。” 顾威念着小刀他娘大老远来一趟,让家里人都到花厅见一面。常小刀平日里人缘不错,从前院正堂过来,看见的人一口一个‘常爷’的叫着,这边为了给他做面子,顾孟飞老老实实待在镖局,愣是回绝了小兴王相邀一起游船的帖子。只是家里的人都往厅里一座,这阵仗也是够唬人的。 常小刀带人进来,大家见了面,常大娘先是送了家里种的瓜菜还有凤阳的藤茶作表礼,又介绍了孙春秀。之后,顾威和宋氏跟常大娘叙起家常,说起了小刀老家的情况。顾芊芊在一旁打量孙春秀,这姑娘身量匀称,圆脸盘柳叶眉,生得一双笑眼,看起来十分喜气秀美,虽是穿着碎花布衣,但看着倒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气质。常小刀有这等艳福顾芊芊微微一笑,旁边的葶葶跟她挤挤眼睛,想来是跟她想到一块去了。 “这刚到京城定是有不惯的地方,大嫂子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孙姑娘没什么事多到家里走动,陪芊芊和葶葶说说话。”宋氏道。 赵月娘接了这话,又说:“正是这个理儿,都是一家人。这么个水灵灵的姑娘,可见小刀是个有福的。他这几个兄弟可都不如他。” 别看常小刀平时大大咧咧,提到这种事,那一张老脸也是隐隐发红。周一钊和季锦倒是面色如常,不过顾孟飞为人机警,听二娘这话要扯远了,为避免苗头不对,赶紧给顾芊芊使了个颜色。 “二娘!”顾芊芊娇嗔了句,不让她再说些打趣人的话。她又看常大娘刚才一直侧身挨着椅子边坐着跟爹娘说话,知她还是见生,站起来道:“爹、娘,既是一家人,以后常来常往也方便,大娘和孙姑娘一路颠簸劳顿,不如让他们先去歇息,也好让小刀与大娘好好叙叙母子情。” “芊芊说的是。”宋氏和顾威点头。 顾威道:“小刀啊,你先去吧。” 常小刀租的地方离镖局很近,见方的小院子已经被打扫地干干净净,有一间正房,东西各一间房,还有间小厨房,灶台也是现成的,常大娘和香秀两个人住尽够了。 “师母原是想让您和春秀住在镖局里,我想着您还是住外面自在,便租了这个院子。”常小刀帮着春秀把带来的家当行李放进西屋,一边扶着老娘进正房一边说。“只是这里就您和春秀,我想着找个小丫头来” “娘身边有春秀,你一个大男人不用管这些,只忙你镖局里的事。”常大娘盘腿儿坐在正房的通铺上,隔着窗户瞥了瞥西屋那边,笑问:“你跟娘说,觉得春秀咋样?” “我的亲娘啊,我话跟人家都没说两句,能知道什么。”常小刀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好回了这么一句。这娶媳妇儿他是头一遭,在镖局里跟光棍们待惯了看见大姑娘都不知道该说啥,就算觉得春秀好,可怎么个好法也说不清,反正心里高兴是真的。 “你这傻小子,反正人给你带来了,你要中意就紧着点心”话没说完,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常小刀出了正房,孙春秀已经开了门,是顾芊芊身边的瑶儿和芳儿。她们俩拎着食盒进来,瑶儿道:“常爷,小姐说大娘刚来,灶上肯定不及开火做饭,让我们送这些过来。”她们把东西递给春秀,也不多待,就走了。 快到晌午也该吃饭了,常大娘看着桌上摆的饭菜,又说了些感念镖局的话。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常小刀看了眼春秀,又看了看娘欣慰的样子,脸上笑着,心里更多了几分感动。 常小刀一家团聚,镖局里的人都为他高兴,顾芊芊晌午过后也收到了好消息,娘说要带她出门进香。本来不管是佛寺还是道观,只当作游山玩水欣赏古迹,能出门总是好的,但是看娘和二娘说话的神情,她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心里有疑问,就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在这个家里,顾芊芊只要派出她的头号眼线,想知道什么也不难。顾葶葶整日跑进跑出,跟镖局里里外外的人都熟,顾芊芊还不及睡午觉,她已经蹭蹭跑上了楼。 “我听大娘院子里守门的刘妈说,大娘找了冰人馆的徐媒婆来说话,我也去套了我娘的话” 顾芊芊从床上坐起来,看葶葶喘匀了气,问:“娘和二娘想干什么?” “让你相亲呗。”葶葶笑着说,“城东柳员外家的小儿子,好像是秀才,我娘说了,柳公子要是能再考个功名回来,姐姐你就是官夫人啦。” “谁知道有没有那个命。”顾芊芊哼道,接着又叹了口气,“看来家里这回真铁了心让我嫁人”她头疼地倒在床上,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第二天一早。 从镖局出来往东走,一路上,季锦骑马领着几人在旁护卫,顾芊芊和顾葶葶跟着宋氏坐马车颠簸了大半个时辰才到正觉寺。顾芊芊下了马车一边松筋骨,一边打量着庙外的老树,听说这里初一十五香火鼎盛,不过像今天这种普通的日子,香客不多,有点冷清。 正觉寺的占地面积不小,门庭修葺得整齐。上了台阶,走进大门,正中间摆放的诺大古铜香炉正香烟袅袅,上面插着三根高高的香柱,每一根都有拳头般粗细,想必这炉子就有几百斤重。寺庙乃庄严之地,踩着通往大雄宝殿那层层数不清的石阶,顾芊芊不太情愿的心思也渐渐平静下来。 进到殿中,规规矩矩地跟着宋氏叩头参拜。顾芊芊祈愿,佛祖保佑:一愿父母家人身体安康,二愿诸事顺遂,三愿不要太快嫁人,即使有天出嫁,也希望能找个喜欢的白头到老虽然顾芊芊觉得自己有点贪心,但既然求到佛祖面前,还是把想说的都说了,也不好藏着掖着。宋氏拜完,把摇签的竹筒递给她,顾芊芊摇了半天,终于掉出一根竹签。她们起身出来,宋氏一边让季锦去添香油钱,一边要带着身边的云儿去解签。 “你们姐妹俩去庙里转转,不要走远。”临走前,她吩咐道。 顾芊芊与顾葶葶一对眼,慢悠悠绕过寺庙正殿,往后面走去。 这正觉寺不愧是千年古刹,周围素雅幽静,小桥流水,清新怡人,花的香气中混合了淡淡的檀香味,说不出的好闻。再加上诵经和木鱼的声音,不由得让人变得平静而安详。 她们上了拱桥,便看见成排的禅房,不远处立着座钟阁,在旁边是连着荷塘的假山,那里有个人。顾芊芊踮着脚张望了一下,看来,那就是娘说的柳公子。抬手拍拍葶葶的肩,她若无其事地转身,按事前商量好的,葶葶负责把人吓走,她只要找个地方坐等就好。 正觉寺里禅房长得都差不多,拱门一个连着一个,说是找个地方坐坐,但绕了一会儿,人就绕晕了这会儿左右景致都变了,顾芊芊不敢再往前只好往回走,不知不觉拐进了回廊旁边的小院子。这个院子很小,只有正面一间厅室,但院子里种的两株白海棠倒格外雅致。她上前几步,发现里面香案上摆着牌位,香炉里的香正燃着,显然不是香客休息的雅室。 于是赶紧退出来,可外面连着的不是禅房,而是一条石子小径,再往前是一片幽深的竹林,望不到头。一袭清风掠过竹叶,簌簌作响,四周无人,又因方才看见了牌位,更显此处僻静。顾芊芊感觉后背发凉,立刻转身快走,好不容易绕出小院子,差点跟来人撞在一起—— “哎呀,姐姐,我找你半天了!”顾葶葶看见顾芊芊舒了口气,生怕自己又把她弄丢了。 芊芊有点不好意思,拉着葶葶的手,说:“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幸好你找到我。怎么样,办妥了吗?” 葶葶得意地扬扬眉,“我不过稍稍吓了他一下,那柳公子差点掉进荷塘里。不过,姐姐你说,那书呆子会不会说出去?” “这么呆的人,应该不会。再说,他胆子这么小,还敢跟镖局家的女儿相亲,说出去不怕被人笑话。” 两个人渐行渐远,说话声也渐渐小了。 不远处,粗壮的老槐树上,被人扰了清静的人睁开眼睛,不禁淡然一笑,想起了不久前的一幕:隔着回廊还有院子里的草木假山,他看见一抹纤瘦的身影,那看不见的面容似乎在得意地笑着,然后传来她轻快活泼的声音,“宋青舟,你要是再胡说八道,下次没那么容易放过你!还有,你不是有的是银子,赶紧赔钊哥一整套紫砂茶具,不然把你赶出镖局!” 凌熙唇边扯着笑意,他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有趣的人,眺望着正觉寺宁静致远的景色,他懒懒地又慢慢闭上眼睛。可惜,又有人来打扰—— 只听树下有人,“德兴钱庄的王掌柜派人送来五万两到堂上,想赎他儿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二十三章 眼看要到五月初五端午,家里忙着准备过节的东西,正院厨房和专管镖局吃喝的伙房忙得热火冲天,光是包粽子用的粽叶、糯米、红枣就采买了好几十斤,更别说还有雄黄酒、驱百病悬挂的菖蒲和艾草。镖局讲就中正人和,更信奉民间风俗,大小节礼从不敢马虎。 快要过节了,街上比往日要热闹,顾芊芊想找葶葶一起出门,没想到脚刚迈进西小院,就听见二娘在唠叨,说葶葶成天胡作非为没有女儿家的样子。顾芊芊向来很有眼色,人家母女的矛盾何必凑上去掺合,于是赶紧缩回脚,小跑着离开了西小院。正巧刚走过水塘的回廊,便看见平日负责洒扫的周妈、李妈只在东院那边张望了一下,又提着水桶和扫帚走了。 顾芊芊抿嘴笑了笑,看来是有人在。 东院很大,进了垂花拱门左右游廊连着两间厢房是常小刀和季锦的房间,中间隔了一道穿堂连着练功的院子,里面的左右两间是顾孟飞和周一钊住的地方。他们都是习武之人,家里从不惯养尊处优的臭毛病,没有丫鬟没有小厮,只定期有人帮他们洒扫罢了。所以即使顾孟飞再风流,想跟丫头来个红袖添香,那也绝对不可能。不过镖局上下都知道,周一钊但凡在东院便不喜被人打扰,打扫房间、院子只能在他不在的时候。 顾芊芊轻步进去,看见周一钊静坐在院子的石阶上擦拭他的盘龙铁棍,似乎陷在了自己的思绪里。他是那种骨子里透着冷静和坚毅的人,做事专注认真,看着那挺拔的腰背和棱角分明的侧脸,不知为什么,芊芊总觉得好似有无形的重担压在钊哥肩上,他不曾放松过,从来都是一板一眼,平日里对人话不多,脸上也没太多表情,根本看不出是喜是悲。比起大哥凡事不上心,钊哥活得太累。 “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吧。”周一钊手上动作不停,连头也未抬,只听脚步声便知道是芊芊。 “钊哥,你怎么一个人待着,外面可热闹了。”顾芊芊笑着在他身边坐下,至少此刻想陪他一会儿,让他看着不那么孤单。 “这两日就出镖,总要做些准备。” “不等过完五月初五就走吗?”她问,见周一钊点头,不免觉得他辛苦,“钊哥,你要多注意身体,不要把自己累坏了。” 周一钊神色松了松,眼中带了笑。他摸着芊芊的头,道:“我没事,倒是你,听义父说,你把柳公子给吓病了?” “不是我”柳家不曾说什么,是她爹听说那位柳公子从正觉寺回去后就病了,便猜到里面有问题,一查便知。顾芊芊想辩驳,但看到周一钊的神情,只好道:“我只是让葶葶戴上脸谱面具吓吓他,谁知道他这样不经事。反正我又不想嫁人。” “女孩子家总要嫁人,不然你还想做什么,一辈子留在镖局?镖局这一行,时刻都要担着别人的身家性命,你好好的,过相夫教子的日子才是正理。” “原来钊哥和爹想得一样。”顾芊芊并未把周一钊这番苦口婆心放在心上,“就算要嫁人,我也不将就。再说,待在镖局有什么不好?” 周一钊笑着摇头,“傻丫头,你不懂。”他想,这等刀头舔血的买卖,芊芊不懂最好,也实在不需要懂,要说个中滋味,只有走镖的人才知道。他眼中闪过些许落寞冷寂,随即又平静地看向顾芊芊隽秀的脸庞,“这些话,只对我说就罢了。” “钊哥,你放心,我知道你口风紧才说的,不然总是把话憋在肚子里多让人难受。”顾芊芊顽皮地眨眨眼,起身站起来,“那我偷偷溜出去转一圈,你也不会告诉爹吧?” “你呀,禁足不满一月便受不住。天气热了,不要动不动就往外跑。”在周一钊眼里,芊芊的性子比过去病中变了不少,能如此活泼实在令人欣慰,但这么多年为她担心已成了习惯,“你真的想出去的话,待会儿随我去马场。” 飞鹏马场挨着城东的草场而建,远远看去,用木栅栏圈起来的地方非常宽阔。京城往来客商频繁,马匹买卖自然做得好。再者,朝廷管制马匹,以军马供应为先,飞鹏马场专责替官府从蒙古、辽东、宣府、大同等地贩运良马过来。这里每月开市两次,做的都是大宗买卖。往来马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也不乏江湖中人,飞鹏马场场主郭长松和他的马帮,在江湖中也是叫得响名号的。 今日不是开市的日子,人不算多,只是因为有人试马,马场里到处沙土飞扬。顾芊芊看着各色马匹,也不知该怎么分辨好坏。她指向一匹黑马,问:“这匹长得不错,应该是好马吧?” 周一钊走过去拍拍马头,给它喂了几块糖,道:“这是黑骝马,跑得快,可惜耐力不行只适合短途,但也算良驹。” 顾芊芊随周一钊在马场里转悠,偶尔看见长得好看的,就问问情况。周一钊对这些马熟悉得很,都能说出名堂。只是他手里的松子糖喂了快一袋子,似乎也没看上合心意的,顾芊芊耳边竟是大马牙嘎嘣嘎嘣嚼糖的声音。“真贪吃!”她对身边的马儿嘀咕了一句,却换来它们不满地打着鼻响,吓了一跳。 身后传来几声轻笑,她回头看见有人对她点了下头,又对周一钊道:“只要你来,我家的这些马就有口福了,往日里哪舍得喂它们好吃的。” 周一钊看是郭云天,笑道:“云兄别来无恙,今日定要给我挑些好马。” 顾芊芊打量两人,看来交情匪浅。郭云天一身短打外罩长衫,面色温和,看着像个爽朗的人。 “这是我义父的长女芊芊,这位是飞鹏马场的少场主郭云天。”周一钊做了介绍。 两人见礼后,郭云天便领着他们到了马场另一边。这边的马,身形肥壮,四肢矫健,看起来都非常神气。 “这批是新来的蒙古马,耐力很好,经得起跋山涉水。都是要充作军马的,先让你们镖局挑几匹。” 周一钊笑了笑,也没跟郭云天客气,看过后,点了十多匹马。郭云天一一做了记号,只等稍后威远镖局送银子领马。在挑马这事上,顾芊芊压根不懂,所以只能干看。只是挑完马,周一钊却看向远处定住了神。顾芊芊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马场中间有匹红鬃马正跑得欢实。 “好眼光,那可是这批蒙古马的翘楚,烈性得很。”郭云天颇为得意地说,随后又提醒周一钊,“你别打它的主意,看见驯马的人没有,锦衣卫副指挥使展风,他特地来验马,挑中了这匹。” 顾芊芊仔细一瞧,马上的人果然就是展风。她撇撇嘴,他位高权重的,谁敢跟他抢马。再看周一钊的神情,也是有些失望,好在郭云天承诺,下次来的马,一定给他留匹最好的。 接着两人有说起了别的,关于买卖、江湖的事,顾芊芊听得云里雾里,只能静静地听着。北方夏天干热,风里带着热气儿,即使没到盛夏,马场周围没有阴凉遮蔽,在大太阳底下转悠时间长了容易吃不消。因为顾芊芊挺喜欢这里,所以忍着暑气半点也不嫌弃地靠在大草垛子上歇脚。 周一钊看了眼停下休息的芊芊,继续缓步和郭云天走着,只是间或稍加留意,以防有事。只听耳边郭云天道:“木老堡主要做六十大寿,木家堡已经发了帖子,你们应该也收到了。我爹说,要和顾世伯一起去木家堡,毕竟几家交情深。” “我还未听义父提起” 身后两人说话声渐行渐远,顾芊芊松松筋骨,掏出帕子擦了擦头上的薄汗。她一边扇风一边呼了口气,看着远处忽隐忽现的山林和眼前一马平川的开阔,倒觉得轻松自在。她寻思:这么大的地方,还有这么多马,银子应该比走镖好赚吧顾芊芊脑子里总有些想法,可是家里不算正当商人,如果有其他产业的话,倒可以入股赚点份子钱什么的。 “顾姑娘。” 正想的入神突然被打扰,她仰头看去,抿着嘴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展大人,有事吗?”展风竟能屈尊过来,顾芊芊真是大感意外。 他牵着马,看向她,“救命之恩,理应当面道谢。” 顾芊芊眼神呆滞,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她看了展风半晌,确定了他的意思后,一股火气莫名从丹田涌出来,直抵胸口。过了快一个月,他还能想起有这档子事!如果没记错,前些段日子他还陪张鹤龄登过威远镖局的门,他的话怎就那么金贵。想想他俩不算遥远的恩怨,比起硬梆梆的道谢不是更应该道歉吗,毕竟他把她一个人仍在凌云山庄。 展风不与人交往,不欠人情,他向来把自己划在人群之外,也不愿意那些人情往来让自己烦心,今日当面与顾芊芊道谢已是破例了,可一直等不到下文他奇怪地看向顾芊芊,发现她正打量自己,而且神色怪异。 顾芊芊深吸一口气,心中的翻江倒海终于被压下去,因为实在没必要跟不通情理的人计较,否则只有自己在那儿纠结,不是更吃亏。她平静地说:“你也救了我,算是两不相欠。” “我救姑娘是职责所在,而姑娘救我于危难之中” “你既如此说,救命之恩大于天,不如报答一二?”虽然心里不停的告诫,对方是官,自己是民,所谓救命之恩不要当回事,但听着他的话,还是没管住嘴。 展风面色依然清冷,听见顾芊芊爽快的话,竟然道:“请说。” “把你的马给我吧。” 周一钊骑马带芊芊回到镖局,把缰绳递给门房伙计时,皱着眉犹豫了几分。顾芊芊一看就知道他不愿意平白要人家的马,尽管他实在喜欢。 “钊哥,他愿意送的,你何必想太多?”当时他想也没想就把缰绳放在她手里,顾芊芊觉得,展风不会为了匹马怎么样。况且,他那样的人,她要了东西,或许反而会安心。 “你呀。”周一钊走到她身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堂堂锦衣卫副指挥使中意的马,你倒好,张嘴就要。” 顾芊芊看着那副着急上火的样子就觉得好笑,钊哥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爹最看重的也是他的稳重,不知为何偏偏在她这等小事上看不开。他们一起进了镖局,芊芊边走边说:“钊哥,你又要出镖了,有匹好马相陪,我也放心。” 回廊里,周一钊定定地看着顾芊芊,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芊芊看着他的眼睛,里面似乎藏着很多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但慢慢的,又化为平静无波的清潭。 “小姐,钊少爷,你们回来了!”突然,身后,瑶儿慌慌张张地跑来,她本是想去找人劝架的这会儿总算看见了救星。“大少爷和表少爷打起来了!” 周一钊猛然回神,安抚瑶儿,道:“你先别声张,小心惊动义父,我这就去看看。” 顾芊芊拉着瑶儿急忙跟上去,心想家里的事怎么能瞒过爹,到时候不管为什么,肯定是大哥倒霉,宋青舟这个白吃白喝的亲戚,爹总不好罚他。不过,大哥平时就当看不见宋青舟,为何今天偏偏跟他对上了?问瑶儿,瑶儿也说不出所以然,只听着像言语不和。 院子里,顾孟飞脚下微动,轻松闪开了宋青舟的飞踢。他不屑地撇嘴,就这点功夫还敢先动手,没得自己找不痛快。“我劝你赶紧收手,明知打不过,不要自取其辱。” 宋青舟冷眼瞪着他,“顾孟飞,你少埋汰人,我和牟易相交就是别有用心,那你和小兴王称兄道弟又算什么!你比我好不了多少,别在我面前充大爷,把我惹急了,难听的话有的是。” 顾孟飞不禁冷笑,“听你的意思,好像我冤枉了你?你宋青舟是什么人,你心里清楚。你以为我愿意说你,但你得记着,你现在住威远镖局,干什么都要掂量掂量。听说牟易刚从北镇抚司出来,他有他老子罩着,可你没有!” 宋青舟从小最恨顾孟飞瞧不起他,这些日子他们俩谁也不搭理谁,也算相安无事,没想到今日护城河上,两拨人的游船挨在了一块。这边顾孟飞随小兴王等人正饮酒作对,那边宋青舟跟着牟易等人莺莺燕燕喝花酒本是两不相干,谁知回到镖局,顾孟飞竟然找茬。 “你不用说这些,我看你是为我爹写的信记恨我,你自己吃不到葡萄心里发酸,何必来找我晦气?我是打不过你,但闹大了,姑仗那里也是你挨家法!” “你说什么!”顾孟飞捏紧拳头,“我若受家法,须得让你躺上十天半个月!”说着,他扇子一收,脚下运劲,朝宋青舟飞扑过去。 宋青舟左闪右避,不消几下就被顾孟飞撂倒在地,眼看一记重拳而下——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拳,“孟飞,住手!” 蓦地收势,顾孟飞挣开周一钊算是饶过宋青舟,复又抬头,看见是跟着跑进来的芊芊,转身便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二十四章 顾芊芊从不知大哥会这样凶,大发雷霆之下竟会直接动手,虽然不了解缘由,但宋青舟惹人的本事明摆在那儿,兴许说了什么犯大哥忌讳的话也未可知。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想着有钊哥在,总会没事的。 傍晚时,家里人聚到前厅吃饭,打架的人保持缄默,谁都没提起,只是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冷飕飕的。宋青舟带伤的脸杵在那儿,除了被常小刀、季锦和顾葶葶围观以外,宋氏想问却没开口。据顾芊芊观察,她爹肯定是知晓此事的,看他老人家专心吃饭的样子,恐怕是想息事宁人,所以为大哥担的那份心暂且放进肚子,她安心地吃起饭来待到晚饭后,却听她爹宣布了另一桩事:六月初一,木家堡做大寿,他要和飞鹏马场的郭世伯一起前往,过了五月初五就走。 热闹的端午雷声大雨点小,因着家中出镖访友的忙碌,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唯有飘过的粽香和廊檐下悬挂的菖蒲艾草记录着夏初的这个节日。 夏日的京城,烈日凌空,端午刚过,天儿更热得厉害,连青石板路都泛着刺眼的白光,来往人群大都沿着临街商铺的阴凉行走,也有不少人在茶楼里避暑歇脚。此时,顾芊芊和顾葶葶带着孙春秀也在茶楼里。 春秀来了些日子,常小刀看她总是待在小院里,跟芊芊、葶葶说了两回,让她们带她上街转转,好容易来了京城,连门都不出再闷出病来。这几天镖局清静,常小刀让陶豫带俩人跟她们一道出来,只是还没到晌午,天儿又热上来,蒸得人燥得很,所幸出来的早,东西也买的差不多了。 顾芊芊看孙春秀除了买些生活上用的和针线外,只给乡下的爹爹和弟弟买了两匹冬日做棉衣的厚棉布料和几杆毛笔,她自己什么都没买,倒是给常大娘买了些绸布,说是做成绸衫夏天穿在身上又凉快又舒服。芊芊想,这么个勤俭持家的小媳妇,长得又是小家碧玉,常大娘眼光还真是不错。 “芊芊,喝茶。”春秀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 顾芊芊笑了笑,问:“东西是否齐全,还有要买的吗?” 孙春秀想了想,说:“我看前儿镖局里送来的香包很好,想着买些香料回去学着做,到时候还要请教你们。” 旁边葶葶呵呵笑起来,“春秀姐姐,你可找错人了。我姐姐从来不碰针线,我也不会那劳什子的女红,要我说,你觉得香包好,不如买两个算了。” “你羞不羞,自己不会还不让别人学。”芊芊点了下葶葶的小脑袋,对春秀说,“别听她的,你若想学,可以问瑶儿和芳儿,她们俩手艺不错。不过,若学会了,到时候可要送我一个。” 春秀忙点头答应,三个人喝了半壶茶,身上的薄汗渐渐退了。 顾芊芊看着外面火辣辣的太阳,思衬着这样热的天,她爹随便知会一声,就带着谢三叔去了兖州府木家堡,钊哥的镖也出发了,镖局的人少了大半,一下子清静下来倒让人心里空落落的。她才发现,自己已习惯了家里的热闹,也会不由自主地为走镖在外的人担忧。她在街上转悠一会儿便嫌热躲进茶楼,更别说镖局那些出门在外的人,跋山涉水、风餐露宿 顾芊芊也不知怎的就感触起来,回过神,正要和葶葶、春秀说话,就见茶楼外走进几个人,大热天还带着斗笠,为首的人执剑,身后的人拿刀,一看便是江湖上的。他们上了二楼,店小二赶紧上去招呼,不多时,又进来一伙黑衣人,抬头打量了几眼楼上,便找了楼下角落的桌子坐下来。 “我看这两拨人都像刀客。”葶葶压低声音告诉她们,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显然是对可能上演的江湖恩怨很有兴趣。 顾芊芊皱了皱眉,让葶葶噤声,大白天碰上这些人,还是小心为妙。陶豫从旁桌站起来,警惕地看看周围,躬身道:“大小姐,看着这茶楼要不太平,咱们走吧。” 一行人从茶楼出来,陪孙春秀买了香料后便回了镖局。顾芊芊让人先送春秀回家,才和葶葶往家走,不及上台阶就听见有人吵闹,像是家里守卫跟个伙计在口角。 林小河今日当值,看两位小姐回来,忙把旁边的人一推,“你且让让,再冲撞了我家小姐。”没成想手劲大了,那人踉跄几步,摔在地上。 林小河探身想把人扶起来,不料那伙计一挡,爬起来便骂:“你们威远镖局仗势欺人,欺负我们家老爷老实,这欠债的还有理了,什么东西!我告诉你们,今天不让我进,我还就不走了!” “嘿,你这人我推你又不是成心,嘴巴放干净点,你说谁欠债!”林小河撸着袖子上前,被旁边的吴大宝拉住。 吴大宝打着圆场,道:“兄弟对不住了,不是我们不让你进,局主他老人家不在,你进去找谁呀。” “我不管,我们家老爷为了少爷的事病了,找你们局主是救命的,我不把老爷交代的事说了,回去交不了差事。” 这边推搡着,顾芊芊和顾葶葶已到了门前,那伙计看见她们就要往前冲,结果被陶豫给按住了。家里的规矩,女眷不管外事,这人闹得再凶,按理不该她们来管。顾芊芊只让陶豫把话问清楚再放人,如果还有其他事就找陈叔。 她拉着葶葶穿过回廊到了后院,其实心里对那突然闹事的人很好奇,平日爹在家,从不会出这等事。刚才那人说什么欠债许是听错了吧,她心里有些担心。前两天,大哥无端端跟宋青舟打起来,也不知为了什么如此生气,若不是爹赶着出远门,他那身皮肉又得受罪。这几日为了躲宋青舟,成天不见人,连他都不在家,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姐姐,你说那人是谁,赶来闯咱们镖局?”葶葶问。 顾芊芊摇摇头,“爹从不让问镖局的事,我哪里知道。你去找季锦,让他上前头看看。” 晌午过后,顾芊芊正预备睡个午觉,季锦却是这时候来了。 有人硬闯镖局,他去一趟本是以防出什么乱子,结果到了大门口人已经走了。问了当班的伙计才知是德兴钱庄的伙计找上门,说他们家少爷王茂被烈焰堂扣了,先是送银子赎人未果,后来王老爷壮着胆子去了烈焰堂,回来就病了。德兴钱庄与威远镖局早有交情,王老爷让伙计前来是想请镖局帮忙救人。 季锦:“门口德兴钱庄的伙计已经被打发了,对方惹了麻烦来求助。师傅不在,镖局帮不上忙,所以才闹起来。陈叔说,没有大事,只担心让你受惊了,所以我过来看看。” “我的病早好了,又不是泥捏的,这点事哪值当受惊。”顾芊芊轻笑着说,“既然不是大事,不如把人家的难处查查清楚,万一我们能帮忙却没有帮,爹回来该责怪我们了。” 季锦点点头,“放心,我稍后去查,你歇着吧。”他没多待,顾芊芊看着他下了阁楼,才慢慢坐回到床上。 方才那德兴钱庄的伙计确实嚷嚷说镖局欠债之类的话,顾芊芊突然想起来一桩事:之前从正觉寺回来的路上,她掀开车帘,无意中看见三叔抱着一箱东西进了钱庄,那神色倒不像是存钱。她有些疑虑涌上心头,但自己不了解镖局的事,想想也毫无头绪,只好先放下了。 夜色渐深,缀着繁星的黑幕下,一行人疾步穿梭在市井中,正是茶楼中头戴斗笠的那几人。他们转进纵深的巷子,掩在两边屋檐的阴影里,神色匆匆,好像在躲避什么人。 忽然一声响哨,跟着瓦砾上些许的响动后,他们被一群黑衣刀客围在中间。月色下,那一柄柄刀锋上反着利光。 “唐肃,你当真让我池老五好找!” 抬头看向前方说话低哑的人,为首之人摘掉斗笠,露出一张冷峻的脸。他毫无惧色地抬头,“既是找到了,有话快说。” “哼,你们聚海帮敢对我们池家寨黑吃黑,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池老五眼露凶光,“你把货交出来,我留你一个全尸。” “池家寨干的勾当,江湖上谁人不知,那批货到了你们手里也是祸害,你若想要,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他话音刚落,长剑出鞘,直取池老五面门。 两伙人在狭窄的巷道中打杀起来,两边住着的老百姓听见动静,只管关紧门窗,也不去管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反正江湖人打打杀杀,谁死都不相干。 唐肃手下三人被池家寨十几人围攻,刀扎在身上,鲜血直流,终于相继倒下去,只有唐肃还在跟池老五硬拼。论武功,池老五在唐肃之下,但他们有备而来,不会轻易让他脱身。只见池家寨的人从房上飞下,一张铁网罩了下来—— 唐肃见状,旋即抽身而出,以剑相砍,不料池老五背后偷袭,一刀戳进他肋骨下。他疾步后退,却退无可退,身后的铁网又期身上来,只得强忍住刀伤,运功飞上屋檐,不料未行几步,便脚下不稳跌了下去。 池老五紧跟着带人越上去,又落到唐肃摔落的地方,但那块空地上哪里还有人的影子。漆黑夜色里,借着邻家灯火半点寻不到唐肃的踪影,他侧耳细听,除了偶尔传来的犬吠声,再无什么动静。身在京城,朝廷眼皮子底下,是断不能挨家挨户闯进去搜,池老五只能暗恨:到手的鸭子又让他飞了! 京城的百姓民居,一条巷子拐着另一条巷子,大片房舍错落有致。此时,挨着威远镖局的巷子里,眼看天色越来越晚,孙春秀将院门闩好,正准备回屋睡觉,忽然黑暗中伸出一只手,紧紧捂住她的嘴,被拖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二十五章 一大清大早,顾芊芊用过早饭,闲来无事正在房里翻一本清平山堂话本,没一会儿,芳儿上楼来说陈管家来了,便只好将书放下。 “陈叔。”她款步而下。 “大小姐,局主走前吩咐,让彩衣苑的人给您裁制几身夏衣,这不,人来了。”刘贵侧身招手,走进两个绣娘。 顾芊芊倒认识这俩人,之前开春裁衣时也是她们来的,每逢四季她都要裁制新衣,箱笼里总有簇新的衣裳。想到这儿,吩咐瑶儿,“葶葶也要做衣服,让她上我这来吧。” 瑶儿正要应下,陈贵上前接道:“问过二姨娘,说二小姐不用另做夏衣,大小姐只管选喜欢的样子。这两日事忙,眼看天儿越来越热,是老陈疏忽了。” 绣娘捧着样册到跟前,顾芊芊翻了翻便合上了,她有些心不在焉,道:“没什么中意的款式,让她们回吧。” “大小姐” “陈叔,真的不用,还有许多新的不曾穿过。”陈贵看她态度坚持只好先带绣娘出去,临到门槛,只听身后,问:“陈叔,家里没事吧?昨天德兴钱庄” “大小姐放心,镖局里能有什么事。”陈贵脸上堆笑地转过身,截住了顾芊芊想问的话,“有吩咐尽管让丫头来告诉我,前头还有事,老陈这就先走了。” 目送人走后,顾芊芊托着腮帮坐在桌前,回想起那些被她理所当然忽略的事:葶葶身上总是半新的衣裳还有清减的首饰,原先总以为她年纪小不在意穿戴,现在想想,似乎只有自己这里处处讲究,一应俱全,家里人倒不像她过得这般精细。常言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般衣食无忧惯了,反而看不见世道艰难。 瑶儿和芳儿不明所以,近前奉上杯清茶。瑶儿问:“大小姐是怎么了,连样册也无心看?” “只是天热烦闷,衣服做不做有什么要紧。”顾芊芊嗔了句,然后状似无意地问:“葶葶不常裁制新衣吗?” 芳儿笑着回话:“大小姐怎么忘了,家里老爷夫人一向最着紧您,连大少爷都要往后靠,二小姐自然不能相比。再者,姨娘平日里俭省,对二小姐管得又严。” 顾芊芊听了点点头,过去身娇体弱性情不好,多吃多占也是有的,可现在病好了,若还总让全家捧着,久而久之会让感情生分。如今的她不同过往,在融入家人扎根镖局的问题上,会想得多些。以前没察觉倒不觉得,现在知道了,心里自然别扭,身为家里的一份子,当然要有福同享。 想通之后,她喝口茶润润喉,吩咐瑶儿芳儿收拾箱笼,把没穿过的衣服都翻出来。才把箱子抬出来,就听外面有人轻唤,瑶儿打起门帘, “是夫人身边的青莲姐姐。” 顾芊芊转身,青莲道明来意:“夫人让大小姐您过去一趟。” 因顾威出远门,之前宋氏忙着为他张罗行装,如今腾出空来才听说顾孟飞不着家,想着他们兄妹感情好,便把女儿叫来问问。顾孟飞日子过得逍遥自在,顾芊芊自然不晓得他的行踪,只隐约觉得肯定有不愿见宋青舟的原因,但又不能说。 说了几段家常,宋氏管不了长子又把话绕到宋青舟身上,问起关于他挂彩的事,“那天当着你爹的面,我不好问,青舟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娘,表哥的事,我怎么能知道。反正他从宣府跑到京城,人在镖局是待不住的,只要不惹大事儿,总归还能让人放心。”顾芊芊的话说得一板一眼,还给宋青舟上了眼药,弦外音听着倒像那脸上的伤是在外面惹的。对宋青舟,宋氏时常挂心,这会儿本想找他说话,让芊芊给拦住了,“表哥多大的人了又爱面子,他不提便是无事,您何必多问,倒让他不自在。” “他和你大哥一样不让我省心,你舅舅既然把他交托到这里,总要收收他的野性子。” “京城不是宣府,表哥还能不知道轻重,娘您就不要操心了。”芊芊宽慰着,抬头看了看,旁边隔间的小佛堂里点上了香,透过薄纱的帷幔清清淡淡地透出檀香的味道。她问:“娘,二娘今天怎么不在您这里,葶葶也没来找我玩?” 宋氏听了不再念叨宋青舟,而是会心一笑,“她们哪,月娘压着葶葶学女红呢。”说着,让人拿来常大娘家送来的香包递给芊芊,“说是春秀学着做的,针脚密实、样子也好看,你二娘见了,说这才是姑娘家该有的样子,便急着要让葶葶学起来。” “那葶葶不是惨了?”芊芊不厚道地嗤嗤笑了两声。 宋氏摇摇头,拉过女儿的手,叹道:“你还笑你妹妹,过去病着,凡事由着性子只学喜欢的,如今理家、女红你可会?恐怕这后院的账册你都不会看。” 这话说来说去又绕到了儿女亲事上,顾芊芊只好服软,“娘,我会慢慢学的。我知道您惦记大哥,这就去找季锦和小刀,让他们去找找” 好不容易从正院脱身,顾芊芊打算去练武场。沿着回廊往前走,不多时,隔着假山矮松,远远看见好像是陈叔站在墙根儿里。她紧走几步离得近些,的确是陈叔,那边隔了一道墙就是前院大堂,好好的怎么躲在这儿? “陈叔,陈叔!”忽然有人压低声音从前面小跑着进来。 陈贵照着伙计刘福的头就是一下,“喊什么,不怕把人招来!” “人不肯走啊,说是他们家老爷病了,想请局主去一趟,不然三爷去也行。” 陈贵:“你没跟他说局主和三爷出远门了?” “说了,不信。您看” 陈贵弓着背疲惫地挥了挥手,“行了,你去吧,有人找我也说我不在。”见身旁的伙计站着没动,他抬眼问:“还有事儿?” “二少局主买的马到了,飞鹏马场的人正等着。” “把人带到帐房。”伙计听了吩咐小跑着去了,陈贵抬手擦擦头上的汗,重重叹了口气,才溜着墙根儿去了后院。 一股子热风吹过,尽管站在回廊的阴凉处,顾芊芊仍觉得天气燥热发干,让人有点心浮气躁。她在廊下稍坐,沉了半刻,才起身去了练武场。 镖局里大半的人手不是走镖就是去了木家堡,练武场上的人熙熙攘攘,天气热,有兴致切磋武艺的人也少了。季锦正打算去看新来的马,碰上芊芊过来,便把打听到的关于德兴钱庄的事说给她听: 德兴钱庄王家的独子王茂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整日混在赌坊、妓院,就是家里有金山银山,早晚也得被他败个干净。王老爷一脉单传,到这把年纪再生不出第二个儿子,是以对王茂很是纵容,他儿子干的那些事再荒唐顶多骂两句,却舍不得下狠手整治。所以这混账东西越发胡为,不仅在赌坊输掉的银子如流水,还常在妓院一住就是大半个月。 前些日子王茂在赏花阁与人口角,结果那人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儿子。偏巧赶上牟易心里不痛快,让人把他狠狠打了一顿。王茂惹不起锦衣卫,心里又憋屈,便拿赏花阁的姑娘泄火撒气,没想到把人给折腾死了。除了教坊司,京城半数以上的青楼楚馆并赌坊都是烈焰堂的产业,王茂坏了人家规矩,当即就被绑了关起来。 王老爷知道儿子被烈焰堂扣下,便带银子去赎人,却万没想到他儿子欠下了巨额赌债。烈焰堂发话,再送十万两平了债再谈人命的事,到时候是按堂规处置还是送官治罪两说。这话自然是糊弄人,江湖事江湖了,跟官府扯不上关系,但事要如何了,王老爷却想不出办法,急怒攻心之下,就病倒了。 “那个王茂到底搞出了什么人命,若是苦主不追究,烈焰堂也不好扣着人不放吧?”顾芊芊好奇地问。妓院里那些腌臜事,季锦支支吾吾说不清,也不好意思说。不过顾芊芊悟性好,一看季锦涨红的脸就懂了,也不再追问。 季锦看芊芊不再问妓院的事,又说回正题:“我看德兴钱庄确实有难处,只是烈焰堂与我们素无往来,又向来行事低调,跟京城内的江湖帮派都联系不密,恐怕帮不上忙。至于说银票,外面关于王家惹下烈焰堂的事已经传开了,这些日子提现兑银子的人多,一时不凑手也是有的。” 那边常小刀练完功过来,看着他们说话,凑过来问:“你俩商量什么呢,跟我也说说,是不是昨天有人在咱镖局门口闹事?” 他这副愣头青的样子,看得芊芊和季锦直发笑。季锦问常小刀:“你问清楚要怎么着,难不成还打上门去?” “师傅不在有人敢上门寻衅,让他尝尝我常小刀的铁拳。” 顾芊芊笑着把他的拳头打下去,嗔道:“你真有力气没处使,不如帮忙去找大哥回来,爹不在,家里的事他不管怎么行。” “你说孟飞?”常小刀挠挠头,“他好像是有两天没回来了。就他那性子,师傅不在,还不可着京城四处疯,没准出京都说不定” 芊芊看他越说越没谱,正要开口,不知谁突然一嗓子——“春秀嫂子来了!”然后,练武场上哄哄一阵大笑。 三人转过头,看见春秀挎着竹篮打侧院进来,是来给常小刀送糕点。都说傻人有傻福,常小刀这福气,连顾芊芊都跟着大伙咂舌。 大伙打趣了一阵,季锦张罗着让人都散了。春秀没有多待,把竹篮留下,说了两句话便走了。一群光棍围上来抢常小刀的点心,顾芊芊怕殃及池鱼,也跟着离开了练武场春秀并没有回去,走过水塘上的石桥,芊芊见她朝后院走去,刚要去追,又见宋青舟打远处过来。 宋青舟步子有些快,看样子要出门,可乍一见孙春秀,却放慢了步伐,然后踱着步子过去,似是故意挡住了春秀的去路。春秀一直抵着头,顾芊芊看不清她的神色,宋青舟似乎说了什么,春秀想走,他偏要拦着。 顾芊芊瞬间冷了眼眸,急忙跑过去,“表哥,你干什么呢!” 看她凶巴巴地质问,宋青舟晒然一笑,“我只是不知这姑娘是谁。” “常大娘从老家来京城的事你不知道?我记得娘告诉过你!” 当初就怕他浪荡不羁冲撞了人家姑娘,宋氏可是叮嘱过宋青舟的。他一副恍然而知的样子,“我想起来了,姑母是说过,她不就是对了,小刀的表妹。” 顾芊芊白他一眼,上前问:“春秀,你这是去哪儿?” “我想找瑶儿芳儿问问针线上的事。”她轻声说,不过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 “她们都在,你去吧。”看着春秀去了秀阁,等人走远,顾芊芊环着胳膊瞪向宋青舟,“你可知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何况小刀在镖局可不是外人,你要是” “表妹,这你可真冤枉我了,我当真就是随口一问。”宋青舟赶紧截住顾芊芊的警告,好像生怕她想歪了。 顾芊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道:“希望如此。哦对了,我娘让我问表哥,到底为何跟大哥动手?” 宋青舟刚要松口气,没想到又提起顾孟飞,心里一阵膈应,蹙着眉道:“我的好表妹,我跟他动手?就我这身板打也打不过,何苦自讨没趣,是他无缘无故触我霉头!” 无缘无故?顾芊芊不信,可再要深问,宋青舟只拿话搪塞,又说眼下有急事要出门,作了一揖便溜了。 宋青舟一口气跑到镖局门口,回头望了望,看没人追来才安心地整整衣衫,神态自若地迈出门槛,外面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二十六章 望仙楼里,客似云来,店小二们忙着招呼,掌柜亲自引宋青舟到了楼上拐角的雅间,这里很清静,倒是听不到楼下的杂乱。贵客有话不让打扰,掌柜把人领到便退了下去。宋青舟推开房门,牟易正在自斟自饮,半张桌子上都是喝空的酒壶,这大白天没到晌午,人已是有些醉意。 “牟兄,你这是怎么了?”他坐到桌前,颇为关怀地问。 牟易抬起醉眼,将酒杯重新满上,“我正心烦,陪我喝酒。” 宋青舟看他心情不好,陪着喝了两杯,便听牟易絮叨地说起因宣府火器被盗一事跟家里闹翻了,不禁问:“牟兄不是都被放出来了,那案子还没了结?” “我看我爹就是怕了展风,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怕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说出去不怕人笑话!恐怕皇上都记不得这档子事他、我爹居然让我说什么待罪立功?”牟易喘着粗气,又灌了杯酒,自嘲道:“我都被革职了,还关我鸟事展风愿意查就让他查” 原本宣府被盗的火器既不在册,丢了查问查问,找不回来也不是大事。没想到事情捅上去,又有杨阁老上疏陈情,皇上留了心这才让锦衣卫到宣府走一遭。同为锦衣卫,牟泰因为他儿子少不得求到展风,于是呈上去的奏报在言语上做了变通,只言:宣府卫丢失之火器及火药,数无繁几,乃江湖走私之用,不涉军镇安危要害,无勾连之现象种种是以,罪及人等被从轻发落,当晚当值的牟易也不过被革职留用罢了。 按理说这案子后面就该转呈刑部,但不知展风是何打算,居然把卷宗留用不发。牟泰怀疑他可能有心攥个把柄在手里,对这批火器有些挂心,不仅私下派人着手调查,更想借着这案子让他儿子将功折罪,以期皇上看重,官复原职。 宋青舟听着耳边的酒话,眼神忽明忽暗,但看牟易又是满面愁容地喝闷酒,便嘴角噙着笑,举杯道:“牟兄你既邀我喝酒,那些烦心俗事暂且放放,你我兄弟喝个痛快。” 牟易用力拍拍宋青舟的胳膊,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多亏有你,不然反正我爹就是看不得我日子好过,来,喝!”刚把酒送到嘴边,他又突然想起来,“对了,兄弟,别怪我没提醒你,北镇抚司私库里那批药材,赶紧拉走,要是被我爹和展风知道你肯定血本无归!” 宋青舟立时着紧起来,给对方满上酒,道:“牟兄,你可要替我多担待,过几日子我一定找到买家接手。” “不是我说你,犯得着跟你老爹玩心眼吗,就这么一批货还劳烦宣府卫给你跑一趟。”当初宋青舟在宣府惹了杨知府的闺女,求着牟易帮忙跑路,又说私下扣了家里的药材当路费,宣府卫跟杨知府早就不对付,自然二话不说送他出城。 “我也是没办法,少说这批药材也值几万两,要没这些银子,兄弟我可就穷途末路了。” 牟易酒气上头,但也大概听清了宋青舟的意思,又听了一大堆恭维的话才摆摆手,让他尽管放心。 俩人又喝了一阵,直到牟易醉得不省人事,宋青舟只好把他挪到榻上醒酒,又吩咐掌柜预备好醒酒茶和上好的饭菜,撂下银子,离开了望仙楼。他一路东绕西绕,确定无人跟踪后,转进了临街的巷子里。 京城满眼繁华之下,市井之中,各行有各行的道,不能犯禁,否则,再多的钱也抹不平。 王有兴被推搡进了堂口,仰面红底黑漆‘烈焰堂’三个大字撞进眼里,已让他汗如雨下。正堂有四个大汉执刀守卫,等他颤巍巍地走进,便被人提溜着扔了进去然后,啪地一声,身后的门又被关上了。 “王有兴” 王老爷紧张地正用宽大的袖子抹汗,忽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双腿一软,哐啷跪在地上,“堂主饶命,堂主饶命!” 那人仰头一笑,道:“堂主轻易不见客,我乃烈焰堂管事,你有话但说无妨。” 王有兴这才敢抬头,看清了堂上侧首坐着的人,五十多岁,带着四方巾帽,面貌端正,蓄着花白的山羊胡,然则一双眼睛透着老辣精明。他稳稳心神,从地上爬起来,颤声道:“烦请大管事通融,放了我儿王茂。” “王掌柜说笑了,五万两还你儿子赌债尚不够,还想要人?”那管事忽地面色一凛,“堂主有话,你儿子在赏花阁闹出人命,坏了规矩,此事决不能了!” “茂儿!” 夜深了,紧跟一声呼喊,王有兴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他还在病中,身子虚弱,大惊之下瘫在床边,只觉浑身冰凉仿若跌进深谷,两耳嗡嗡作响,但他心里存了个念头:绝不能断了家里的香火。 晌午时分,季锦和常小刀正要回东院吃饭,在拱门的游廊里看见了等着他们的顾芊芊。 “娘让我来问你们,大哥找到没有?”见他们俩摇头,无奈地问:“他不会真的出京了吧?” 常小刀:“谁知道,说不定躲在我们找不到的地方逍遥呢。” “我看不会,说不定有急事。”季锦心思细,他了解顾孟飞的为人,真要离家绝不会一声不吭。“他没从账上支银子没带细软,能去哪里。” “大哥也真让人操心。”她一边叹气一边从袖拢里掏出个小木匣,递给常小刀。 常小刀看着精致的匣子愣了愣,然后满脸堆笑道:“莫不是怕我找孟飞不尽心,贿赂我?” “你这人,木头脑袋!”顾芊芊把东西塞进他手里,“人家春秀又是给常大娘做绸衫,又是做香包的,帮你料理家事,你怎就不想着感谢一番,就你这样,哪个姑娘肯嫁给你”单凭春秀做了香包特地给她送来,回礼也是应该的,何况还有宋青舟的事。芊芊估摸春秀不会对小刀说那天的事,可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还是得让常小刀紧着点他未来媳妇。 季锦嘲笑地拍了拍小刀的肩,常小刀不明所以地打开木匣,里面躺着一支喜鹊登梅的银簪,这才明白过来。他咧开嘴,想着要把簪子送给春秀,心里挺高兴但又有点不好意思。“芊芊,这” 顾芊芊白他一眼,“常小刀,你人高马大的,不会给姑娘送东西都不敢吧?” 季锦正要打趣,只见不远处有个伙计急匆匆跑过来,喊道:“常爷、季爷快去门上看看,德兴钱庄的王老爷跪在大门口不起来,外面围了好些人” 毒日头下,王有兴撑着老病的身子骨跪在台阶下,身旁有两个伙计跟着,四周乌泱泱站了许多人在围观。夏天天儿热,周围被围得水泄不通连丝风也透不进来,王有兴只觉得气息不畅闷热难耐,一阵阵得头晕。可眼下不这样,老王家的独苗和钱庄就没指望了,所以不管镖局的人怎么劝,他打定主意不给实信儿决不起来,看看谁能耗过谁。 街上四邻百姓对威远镖局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惯常似镖局这等带刀又煞气的地儿都避忌着些,哪会这般热闹。 人堆里有人问:“威远镖局遇上有人跪门也是新鲜,莫不是死伤的家里人?” 另有接茬口的,道:“我看不像,走镖有死伤是常事,也没见这镖局门口成天有人跪着。” “你们知道啥,我可听说了,那跪着的可是开钱庄的,谁知道里面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升斗小民惯会看热闹,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今日又轮到林小河、吴大宝守门,看这架势,陈叔都劝不住,只能跟着干着急。闹事的是地皮无赖还好说,三两下就打发了,可这王老爷跟局主是故交又不会武功,动粗也不成样子。吴大宝在一边抓耳挠腮,林小河心里嘀咕:前两天不过推了那伙计,好像镖局喊打喊杀地欺负人似的,咱走江湖的也讲理,咱镖局啥时候都规规矩矩,这主仆要真吃了秤砣铁了心赖上,找谁说理去啊! “王老爷,老陈我说的都是实话,莫说局主不在,就是在,你这样做不是为难局主为难镖局吗。”陈贵见人不起来,弓着腰在旁边劝着,虽说帮着跟烈焰堂打打关系倒没什么,可有些话却不能在外面说。“若当真坏了镖局的名声,您的事更不好解决。” “陈贵,你说这话是吓唬我?”王有兴听了之后血气上涌,他正是激动的时候,软不得硬不得,此时更是豁出去了,梗着脖子喊道:“反正我儿子还扣在烈焰堂不知是死是活,这张老脸我也不要了!你知道这些天到钱庄兑银子的人有多少?你们镖局欠的可是我老王家救命的银子,你们不管谁管!没天理了,大家给我评评理” 这一边想闹得天下皆知,另一边却有心想瞒,推搡之间俨然到了动手掐架的地步。但天子脚下,打开门做生意,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坏了和气生财的规矩。威远镖局身在江湖,遇到打家劫舍都不怕,但眼下这犹如泼妇打架的场面,也实在没辙。 常小刀与季锦赶到大门口,撸起袖子道:“你去外面照应,我去叫人!” “又不是要开打,你叫人也是添乱。”季锦抓住他要拦,可常小刀性子急,哪里肯听,甩开季锦就往练武场跑。 “喂,小刀”反正劝不住他,季锦只好转身先去挡挡,这时瞧见跟上来的顾芊芊,也急躁起来,“芊芊,外头闹得厉害,你快回去!” 这般大的动静,顾芊芊根本不可能回去,见季锦跨出门槛便悄悄溜到大门后偷看—— “威远镖局仗势欺人!” “那是救命的银子,你们欠的债,不能不还啊” 叫嚷的话断断续续,顾芊芊越听心里越发沉,抓着门边的手越攥越紧。家里果真欠了债,到了人家来跪门的地步,那是得欠多少钱!她拧紧眉头,一时缓不过神来,直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是常小刀带着镖师伙计们来了。 她赶紧跑到常小刀面前,常小刀看见她,道:“你怎么在这儿?”顾芊芊强自稳住心神,低声对他说了两句。常小刀愣了愣,“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 “那你等着。”他回头对身后众人招呼:“都给我动作麻利点!” 常小刀带人冲了出去,先是挡住围观的人,然后趁乱在王老爷身上风池穴一点,扯开嗓门大叫道:“不好了,快来人,王老爷晕过去了!”钱庄的伙计见他们家老爷面色苍白昏迷不醒,想要近前却顿觉腰侧一痛,浑身便僵直不得动弹。 不消片刻,人都被请进镖局,渐渐地,围观的人散了,街面也恢复了平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二十七章 正堂中,案上的关公像双目威严而立,满堂静默顾芊芊第一次走进这里。此时,王老爷已经被请去客房歇息,伙计也被看管起来。她不知撺掇常小刀对不对,但坏了镖局的名声总是不好,现在要紧的是弄清来龙去脉。 “陈叔,镖局的事我本不该多问,但既然知道了,您还是说出来,大家好一起想法子。”顾芊芊抬起头看向陈贵,常小刀、季锦也跟着看过去。往日里镖局上下井井有条,在江湖上也有几分体面,从未发觉短过银子,现如今突然知晓欠了外债,真是始料未及。 顾芊芊的话说得不急不缓,轻柔得犹如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却不曾让管家老陈的神色有半点波澜。 从籍籍无名的小镖局到今日的京城第一镖,陈贵在威远镖局二十年,早年跟随两位局主走南闯北,江湖上的风浪是见过的,更是看着顾孟飞、周一钊、芊芊、葶葶长大的。虽说欠债的事露了馅,但以他的阅历又岂能三言两语就被问出来。何况,这事无论如何得瞒下去,不然局主回来,他没法交代。再者,往日的陈年旧账,几句话也说不清。 打定主意,老陈重重叹了口气,十分为难地开了口:“大小姐,您这是逼我老陈啊,局主千叮万嘱,镖局的景况不得外传,否则凉了下面人的心也怕泄了士气罢了,你们既然想知道,我就说说。” “陈叔,听您的意思,镖局的景况不好,到底是个什么程度?”季锦忙问。 陈贵抬起沧桑布满细纹的眼看着他们,“镖局的买卖南来北往,路上打点、平日花销还有局里人的月钱,赚下的银子但凡流出去都是有数的。这几年,老天爷保佑,道儿上的朋友给面子,生意算不错,可前些年不太平且多有出事,给死难兄弟的抚恤让镖局元气大伤。因着局主跟德兴钱庄的王老爷有旧,才不至于被欠债所累而关门歇业。” 顾芊芊听着陈叔的话不禁点头,倒是听葶葶说过家里从前丢镖的几桩事,还有关于周二叔的。关于钊哥的父母,家里似乎讳莫如深从不曾提起,据说周二叔是舍身为镖局而亡,所以爹才更看重钊哥。但这些不过是传闻,顾芊芊不知真假,如今陈叔说起旧事竟也一语带过,可见实情并不简单,却不是她该去探究的。 “这样说来,王老爷对镖局也是有恩的。”芊芊接过话,轻轻蹙了蹙眉。 陈贵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温言道:“虽说有恩,但大小姐做的也没错,再那样闹下去实在不成样子。” 常小刀突然插嘴:“陈叔,说来说去,你还是没说镖局到底欠了多少银子。不是说生意不错,就算以前欠了钱,现在为啥还没还上?” “这你们有所不知,钱庄的钱利滚利自是不容易还上,再加上我们是官镖,听着唬人,可官镖的银子却不是按当初定的年尾结算。一年压一年,年年结不清,反倒成了拖累。镖局每年替朝廷走的镖,最少也要七八趟,加上与京中相熟的官员富户的往来,你们算算这笔帐。”在坐三人面面相觑,才知经营镖局背后有这许多的难处,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陈贵看他们没了话,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眼神微闪间又转了话锋,颇为无奈地说:“眼看着镖局欠下的银子快还清了,王老爷家出了事,一来急着用银子二来想托镖局把儿子救出来,偏偏局主不在,这才发了疯。大小姐不必挂心,王少爷的事我即刻派人去打听,至于银子帐房还有周转,我再去司礼衙门催一催,想来能度过这遭,等局主回来就没事了。” 陈叔的话合情合理,他的神情不似作假。顾芊芊不懂镖局的行当,只能反复琢磨刚才听到的话,一时没有接茬。而旁边的季锦也是讷讷地坐着,倒是常小刀大大咧咧道: “陈叔,您也真是,师傅他老人家不在,有难处对我们说嘛,省得瞎担心。这下子,等还清了银子看那德兴钱庄还敢来闹腾!要我说,您先托人去探探烈焰堂的底细,王老爷就先扣着,省得再闹出幺蛾子。” “也只能如此。”陈贵双手覆在腿上,点点头。然后,便苦口婆心地劝道:“这些杂事,你们听过就算了,千万不能闹得镖局上下人心惶惶。这些年,局主撑着这个镖局实属不易,他不愿看见人心离散,更也不想大伙跟着担心。尤其是大小姐,局主最是心疼您,若是知道此事让您挂心,实在是” 顾芊芊不想难为陈叔,郑重地直起身看向他,“您放心,我不会跟爹提起,本来按规矩,镖局的事我也不该过问。” 这边安抚好了,陈贵才能放心去办别的事。这一桩桩事来得突然,他心里只盼着局主和三爷快些回来好把重担接过去,免得他一个糟老头子应付不来再出纰漏。眼下王老爷和伙计只能暂时扣在局里,还得假借名义给王府那边报个信儿才好,还有那烈焰堂,要搭上线的话一边寻思着,陈贵快步出了正堂。 顾芊芊三人仍坐在宽敞的堂屋里,正午过后的太阳毒得很,稍微看看都觉刺眼。常小刀左右看看,用胳膊碰了碰季锦,“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陈叔不是说没事儿嘛。” 季锦回过神,正好与看过来的顾芊芊对上眼睛,两人都愣了愣,似乎看破了对方心中的想法。陈叔的话,有几分真,但肯定有不尽不实的地方。 就说欠下的债,如果数目不大能轻易还上,王老爷怎敢单单为了救儿子把欠债当借口明目张胆地来闹事,闹僵了不是更不利?还有,德兴钱庄最近有挤兑,需要的银子绝对不可能少,而陈叔也没说出镖局到底欠了多少银子。想着这些,顾芊芊没办法说服自己,她看着陈叔匆忙离去的背影,心里莫名地不安起来。如果不是太少的话,那就是真的多到一时半刻也还不上。 季锦向来心思缜密,他开始的确以为德兴钱庄是有求镖局才上门,直到今儿王老爷来闹还有陈叔说出‘实情’,才对镖局的情况起了疑心。心里的波澜不可谓不大,但面上却不能显出来,他掩饰地站起来,笑了笑:“你说的对,不是什么大事。小刀,你赶紧去安抚安抚镖局的弟兄,我去看看王老爷。” 常小刀不疑有他,立刻起身走了。顾芊芊却叫住也要离去的季锦,“既然我们都觉得陈叔没说实话,那就一起去会会王老爷。” 侧院客房,门口站着石头、铁牛两个在守门,里面的人还晕着,什么声音也没有。 “大小姐,季爷。” 季锦对他们点了下头,说:“你们先去吃饭,稍后再过来。” “是。” 人走远了,他们才推门进去。此时,王有兴疲累地躺在床上,紧闭双目,脸色稍微缓过来一些,嘴唇看起来干得厉害,已经有些脱皮。季锦从桌上倒了杯茶,走到床边解开了他的穴道,见人悠悠转醒,稍微托起头,将茶碗送到了他嘴边。 王老爷人还没完全清醒便捧着茶碗咕咚咕咚喝起水来。等总算缓过些气力,之前大声闹嚷的劲头却没有了,他瞥了眼面前的两人,絮絮叨叨道:“想当初,若没有德兴钱庄,你们镖局早就撑不下去了,如今这是恩将仇报!这些年,老账新账,你们欠的债拖了又拖,我就是念着跟顾威的交情狠不下心,这回你们别怪我,我也算仁至义尽了拿不出银子,你们镖局的房契,我直接押给烈焰堂。” 果然,陈叔有隐瞒。听见‘房契’二字,顾芊芊立刻就不淡定了,古往今来,房子都是顶顶重要的,连这个都押了!她心里止不住咯噔咯噔地乱跳,刚要张口,就被季锦的眼神制止了,让她稍安勿躁。他对着王有兴行了一礼,道:“王老爷,在下季锦,是我师父的徒弟。师父出门在外,今日对您冒犯实属无奈之举,请您原谅。令公子的事,我们会设法相救,请您宽限几天。” “要我宽限?不过是你们拖延时间的说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师傅稳妥惯了,京城的浑水他不愿意淌,可我儿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赔得起吗!”说话间,王有兴又激动起来,威胁道:“我就再给你们一天,其他欠的银子再说,只要十万两,拿不出,你们镖局就等着关门搬家吧!” 王老爷这次咬紧牙关不松口,季锦拿他没有办法,因怕闹嚷起来让人听见,也不敢多说。 顾芊芊恍恍惚惚跟着季锦出了客房,脑子里有点发蒙。这几个月身在镖局,虽说也遇见两件倒霉事,但也不像今天这样晴天霹雳。好吃好喝有人伺候,平日家中来往的大都是商贾,就连进北镇抚司都能轻易脱身。她原以为就算是不黑不白的江湖人家,那也是有钱有势然而老天爷真是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你也听见了,镖局欠银不只十万”她怔怔地看着季锦,“陈叔说想办法,想必也是无计可施。现在该怎么办?” 他们贸然来探王老爷的口风,师傅不想让人知晓的事被捅出来,季锦此刻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他想了想,道:“这个节骨眼上,再到外面筹借银子是不可能了,一来师傅不在,咱们没这么大面子,二来镖局的信誉要紧,京城其他钱庄商号身后的势力背景又摸不准”季锦咬咬牙,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芊芊,你觉得,找宋青舟可行吗?” “表哥?”顾芊芊想了想,倒真把这人忘了,他总说自己有的是银子,听说清林药庄在宣府财大气粗,可要借银子的话,也应该娘向舅舅开口才是。不过,大哥这么不待见宋青舟,就连她对这门表亲都没什么亲厚的印象,而且如果方便跟清林药庄开口,爹为何不早早写信请托? 可事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第二十八章 华灯初上,月上柳梢。青石板路上,锵锵地马蹄声展风在众侍卫的护送下回到展府,自有下人来牵马。他迈着稳健的步子跨过门槛,身后护送的人才打马离开。今日宫中事忙,皇上召见阁臣议事,商议广西贵州一带叛乱及南方修建河堤以备防汛等诸要事,展风伴驾在殿上,听了一整天政见不同的文臣唇枪舌战,现在头皮还在发麻,好在总算能赶在宫门下钥前出宫。 疲惫地揉了揉眉骨,他径自去了书房,定期回报的探子已经在等着了。锦衣卫以天下为网,眼线遍布各处,展风身为副指挥使自然也有其消息来源。除了替皇上收集情报外,他把听消息当成了闲暇的消遣,每晚必会将自己所听进行梳理,以便洞悉这京城上下的动向。 “大人要属下查证的都在这里。”黑衣影卫将折子置于案前,“京中近日并无大事,牟大人之子牟易尚算安份,他对那批火器并不关心,似乎是牟大人挂心此事,还加派了人手查探火器的去向和背后之人。” 展风听后嘲讽地勾起唇角,心知是牟泰那老狐狸对自己不放心,生怕他捏住什么把柄反咬一口。他有些疲累,所以无心再听,于是不甚在意地挥挥手让人下去。 影卫正欲躬身退出,又想起件无关紧要的事。“今日有人到威远镖局闹事,动静不小。”之前九环坞绑架寿宁侯,展风曾命人盯着威远镖局,后来九环坞逃脱为防他们报复也没有撤去眼线。案子了结,按理说再对威远镖局盯梢也毫无意义,可没有上峰的命令他们不好擅自决定。但前些天,副指挥使大人忽然心血来潮过问了一次,所以才有了刚才的回报,只是摸不准,这种事是否能提起大人的兴致。 展风悠悠睁开眼睛,过了片刻没有下文,略微皱了皱眉,“然后呢?” “德兴钱庄的人上门要债,掌柜连同伙计都被‘请’进了镖局。据底下人探知,威远镖局主事人都不在镖局”影卫边回话边观察展风的神情,见大人神思飘远不知在想什么,显然是没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于是草草说完后,略略提了一句:“顾姑娘半月前在同福茶楼碰见两伙江湖刀客回家后未再出门。” “等等,你说刀客”展风回过神,“京城近日可有江湖人异动?” “回大人,并无异动。这两拨人像是闽浙一带的,前后脚到的顺天府,依当日茶楼的情形看,像是仇家寻仇。” 展风思索着点头,挥退了影卫。闽浙一带倭乱日重,且江湖势力庞杂,倾轧内斗不止。他在想,火器失窃会不会与这突然进京的两拨人有所关联。 月至中天,夜空下,京城上下灯火通明。夏风吹动了河道岸边的柳绿,也吹动了千家万户的窗纱。但即使有风,依然驱散不了令人心浮气躁的闷热。 另一边,威远镖局。 顾芊芊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托着下巴望着天上的银盘,心里忍不住发愁。身在镖局家,原先总安慰自己至少衣食无忧,可如今再看,这份家业行当背后还有一大票的债要还。她顾芊芊又不是木头人,跟家里人有了感情,也不能当欠债的事跟自己没关系,只盼着陈叔说的家里走镖生意不错是真的,这样早晚能还清。 顾芊芊把瑶儿芳儿赶回屋子,自己就这样孤零零地坐着,整个人陷在消沉的情绪里。心中的阴霾像是滴在宣纸上的墨痕,氤氲开来。一会儿想顾家要是破产了怎么办,一会儿想万一没有片瓦遮头忍饥挨饿怎么办。 她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季锦走了进来,“芊芊。” 顾芊芊闻声强打起精神,抬头看向发声的人,“我表哥回来了?” 季锦点头,道:“你不必过于担心,我已安排好让人守着王老爷,其他人不会知晓。这件事,要不要先告诉师母?” “先不要对我娘说,若不行再想别的办法。爹不在,平白让大伙跟着揪心,你也不要告诉葶葶。” “好。”季锦点头答应。 宋青舟回到镖局,隐约觉得气氛不对劲,但碰上镖局的人谁也不说话,只好先到正院给姑母请安。等他回到住的东院,脚刚迈过拱门,就看见芊芊和季锦坐在院子里,看样子是恭候他多时了。 “你们在等我?”宋青舟踱步过去,安安稳稳在顾芊芊身边坐下,“表妹特地在这儿,真叫我受宠若惊。” 顾芊芊侧头看着他,感觉眼前这张似笑非笑的脸孔后面藏了些什么却又说不上来。“表哥,这两日镖局的事,你可知晓?” 宋青舟不明所以地问:“我常常不在镖局,有什么特别要紧的吗?” 顾芊芊看向季锦,他淡笑着说:“镖局素与德兴钱庄有往来,最近与他们在银钱上出了岔子,前两日和今日都有人到门口闹事。” “哦?有这等事。要我说,管他们是谁,敢上门闹就都打出去”宋青舟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有正中下怀之感,反正姑仗不在,他正琢磨着让镖局帮一个小忙。 第一次开口借钱总是比较难,但顾芊芊心里着急,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表哥,我爹不在,你也知道大哥不管镖局的事,现在我们急用银子,你能不能” 宋青舟笑着打断了她,“我当什么事让表妹为难,原来是为了银白之物,你说,要多少?” “十万两。”顾芊芊话刚出口,看着差点蹦起来的宋青舟,问:“表哥没有?” “不是,表妹啊,你也知道我是从宣府跑出来的,几千两尽够我花上个把月了,我这里余下的一万两银票倒是可以给你。不过”他突然话锋一转,堵死了芊芊接下来想说的话,“你可千万别让姑母跟我爹开口,他那人最是小气吝啬,拿一两银子都是割他的肉,没得伤了亲戚和气。” 顾芊芊和季锦对视一眼,才明白爹为何不找舅舅帮忙。至于宋青舟,估计也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他听着是愿意帮忙,但实则给碰了个软钉子。他们起身,芊芊道:“多谢表哥,如果需要的话,我会问你借那一万两。” “表妹你别走。”宋青舟立刻拦住去路,蹙着眉叹道:“我是真心想帮忙还有个办法,不过你们可不能说出去。”他突然压低声音,“我偷了我爹一批上好的药材托人运到京城,已经联系好买主,若你们帮我走成这趟镖,立刻就有镖银五万两。” 顾芊芊瞪着宋青舟,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他居然跟他们谈起买卖来了。她不懂江湖险恶也不知宋青舟打的歪主意,顿时愣在那里,也不知该不该答应他。但季锦毕竟走过镖,知道货物行情,不由得怀疑地看向宋青舟,“何等名贵的药材镖银能值五万两?你莫不是诓我们吧?” “他自然是在诓你们。”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正是多日不见的顾孟飞。顾孟飞抄手靠在游廊下,虽然脸上带着笑意,但眼神发寒,不屑地扫向宋青舟,“聚海帮让你来谈买卖,做得了主吗?” 宋青舟脸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初,笑吟吟地看着顾孟飞,道:“你总算出现了,不然我还在想,谁替我出这趟镖呢。” 顾芊芊和季锦见顾孟飞回来,心里都松了松。芊芊几步上前,“大哥,你知道镖局” 顾孟飞抬手让她不要多言,旋即闪身到宋青舟近前,将他掐住脖子按到石桌上,顾芊芊只觉眉心一跳。 此刻,宋青舟却还有心思出言讥讽:“你这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当真可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何必如此看不开。我刚才不是说了,替我出镖有五万两。” 顾孟飞当日在护城河的画舫上看到宋青舟与牟易混在一起就察觉其中有异,再加上听闻牟易因火器失窃而解送回京便留了心。他对宋青舟心知肚明,两人虽是亲戚但从小因事结怨,互相看不顺眼,威远镖局与清林药庄多年不来往,宋青舟突然到访,不能不让人怀疑他另有所图。 火器的案子,顾孟飞托朋友探听到一些消息,而近日江湖传闻聚海帮与池家寨突然到了京城。这些看起来似乎与宋青舟并无干系,但不巧的是,让他知道宋青舟私藏了一批药材在北镇抚司,这里面隐隐透着古怪。顾孟飞躲在暗处观察了宋青舟些时日,果真见他形迹可疑,尤其他似乎在临街的巷子里藏了些什么,只不过还没被发现罢了。 直到刚才托镖,顾孟飞才猜到药材和火器的关联,而宋青舟的反应也恰恰证实了这种猜测。他宋青舟居然这样轻而易举将威远镖局置于险地,顾孟飞不禁怒火中烧,“我竟小看了你,居然搅进海商和倭寇的乱子里。你虽与我不睦,但家事归家事,不该拿镖局来冒险!” 宋青舟挣脱钳制,恼怒地瞪着顾孟飞,“富贵险中求,威远镖局安安分分走镖,一年有多少进项?到如今的窘境,以姑丈的脾气,绝不可能求到我爹,即便你们过了今日的坎,以后呢?顾孟飞,给你指条明路,既然知道我与聚海帮的关系,你若嫌这趟买卖银子少,我加到十万两,尽够镖局走两三年的镖了。接不接随你,我倒要看看‘京城第一镖’的破匾何时让人给摘下来!” 宋青舟弹了弹身上的灰,拂袖而去。而顾孟飞仍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掩在袖中的拳紧紧握了起来。 顾芊芊想要上前,却被季锦拉住,只好静静地看着大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虽然不明其中隐情,但揭穿宋青舟那张假笑的脸,顾芊芊知道他肯定不怀好意,而那趟镖,定然十分扎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第二十九章 晨光初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在东院坐了整夜的顾孟飞嚯地起身,不消片刻,手执佩剑从房中走出,冷肃中又带了几分杀气腾腾,似乎骨子里潜藏的东西被翻了出来。 冷剑出鞘,剑柄打了个回转到手中,只见他身影翻动,内息完全凝在剑上,所出招式快意果决。他本是爱剑之人,但许多年来,这柄长剑被当作了诗酒雅趣中的点缀,因他的消沉而蒙尘已久。遥想年少时,他从爹和周二叔那儿得到这把含影剑,也曾意气风发地想着有一天仗剑江湖可惜,造化弄人。忆起过往到如今,剑锋横扫而过,激起的剑光带着杀伐的凌厉。 哐啷一声,院中的盆景被劈成两半,顾孟飞一口浊气吐出,才觉得心里绷紧的那根弦松弛下来。 夏日的清晨尚有几分凉爽,树上的知了早早叫起来。顾孟飞走进顾芊芊的院子,见她一杯茶一本书坐在那里,蓦地舒展了眉梢。他站在院门处望着她,正巧芊芊抬头,两人的视线不期而遇。 “你倒是闲在得很。”顾孟飞晒然一笑。 顾芊芊把书丢在石桌上,撇嘴道:“装样子骗人的,连书页都未翻呢。昨晚害得我想了整宿,大哥既然来了,是否准备为我答疑解惑。” 他在她面前坐定,有些无奈:“芊芊,江湖纷扰与你无干,知晓其中的事只会徒增烦恼罢了。”他来就知道妹妹会问,不过心里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毕竟爹娘的希望是芊芊能嫁到安稳人家,一辈子衣食无忧。但顾孟飞从来对此不以为然,他觉得女子终身被困在闺阁之中也未必就好。 “大哥少拿爹娘的话哄我,身在镖局难道真能置身事外?既不是大家闺秀何必非要强求。”望着明眸皓齿的芊芊,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倒让顾孟飞有些惊讶。“我只想知道,能让表哥出十万两银子的镖究竟是何物?” 顾孟飞露出淡淡笑意,并未直接告诉她宋青舟的事,而是从袖中拿出本账册递过去。顾芊芊接过一看,不由对顾孟飞侧目,大哥他,连镖局在德兴钱庄的账本都能拿到手! 这厚厚的账册,翻开第一页,白纸黑字清楚地记着镖局每笔借出的银子。顾芊芊一边翻看一边听顾孟飞讲起家中的事:十三年前,先皇在位时,黄河水患,南方诸县受灾,朝廷疲于应付,征召民间镖局往各处押送镖银。周二叔奉命押送五十万两到南京府,按说这一路还算太平,而且走的是官道,应当不会出差错。没想到临至江浦眼看就到南京府突然有乱民劫镖,说是乱民却一点也不像,身手比之绿林响马不差。为护镖银,周二叔力战而亡,五十万两不知下落噩耗传到镖局,周二婶不堪打击也跟着去了,而朝廷对此没有半点抚恤,只念着镖局损失惨重没有治罪,并责令赔偿镖银。 五十万两镖银和死难兄弟的抚恤不仅掏空了镖局也让镖局处在了风雨飘摇,爹念着顾周两家的情义不肯关闭镖局硬挺了过来,直到承接官镖,情况才渐渐好转。这些年为了填补亏空,镖局的银子紧,只够维持日常经营,但即便如此,且不说镖局上上下下的花费,单是为了给她治病续命,流水的银子往外花。再加上,出镖在外免不了有死伤,老账未平又添新账,时至今日,眼前的账册足以说明家里的不容易。 或许是因为当时年纪小,在顾芊芊的记忆里大都是自己病弱的身子和空荡荡的秀阁,对当年的事完全想不起来。沉重的往事令人唏嘘不已,她觉得钊哥年少痛失双亲实在可怜,又觉得爹苦撑十多年太过辛劳,忍不住扶住顾孟飞的手臂,问:“大哥,后来呢,劫镖的人抓到没有?” 顾孟飞从记忆中惊醒,看着她的脸庞摇摇头,眼中的情绪弥漫成温和的柔软,“这事你知道就好,千万不要在爹面前提起,也不要去问一钊。” “嗯,我知道。”芊芊赶紧点头,随即又好奇地看向他,“大哥,家里的事,你都知道?”爹千方百计要瞒住关于欠债的事,大哥他,竟然都知晓。那为什么 顾孟飞心中漾起苦涩,“你是想问为什么我故作不知?爹的脾气你也了解,我隐约察觉时倒希望能帮上忙,可是,他何曾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顾芊芊蓦地一愣,看着大哥淡漠的样子却想到了爹对钊哥的倚重,以及对钊哥犹如慈父般的关怀与教导。她才惊觉,在大哥心里,对这些其实是在意的,只是他从来不说,把那份对父亲的执念掩藏在玩世不恭的外表下。她好像有点懂了,为何他明明有智有谋却总要藏拙,想来是不愿与钊哥争罢了。 “大哥”本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可顾芊芊觉得骄傲如顾孟飞未必想听,所以话头在嘴里打了转,变成了:“天降大任于斯人也,能者多劳,爹都一把年纪了,这债还是尽早平了吧。” 顾孟飞拿起桌上的茶送到嘴边,眉梢轻扬,“你已经猜到了?” 顾芊芊笑了笑,“大哥不是迂腐矫情的人,刚才的话无非是把镖局的困难明摆在眼前,那利滚利的债难得有望还清,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得闯一闯。你放心,我不会到娘那里告状,别人不敢接的镖才值当大哥出马。” “芊芊,你当真是我的好妹妹。”即使不知这趟镖的风险,她也愿意相信他,这让顾孟飞的心豁然开朗起来。 胡同里巷的小院里,孙春秀坐在一条靠近院门的长凳上那鞋底,听着外面货郎商贩的吆喝声,间或抬头看看外面的动静。常大娘吃了早饭就坐在炕头忙活,想给常小刀做件衫子,这会儿倒未在意春秀一个人在外面坐着。 春秀身后的西厢房是放杂物的,此时门窗紧闭,阳光穿透厚重的窗纸才让屋子有了些许光亮。这里尚算干净,一张土炕占了大半的空间,穿着黑衣的唐肃身下垫着草席,撑着身子靠在墙上。他被池家寨的人伤得不轻,当时血流的太多,至今身体还很虚弱,嘴唇也毫无血色。 “我又带了些上好的药材,你安心养伤。”隐在暗处的人对唐肃的伤颇为挂心。 “一时半刻死不了。”唐肃面无表情地回道。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让他很闹心,所以懒得多说。“不是有你接应,我恐怕要有负帮主所托。你的事办成了吗?” “这世上还没有我办不成的事,你且放心,这批货定然安稳送到福州。” 唐肃听了稍稍安心,随即嘴角噙着冷笑哼道:“池家寨的仇早晚要报,我身上这一刀也要连本带利还给池老五。” “管你是要三刀六洞还是要活刮,有伤在身,不要那么大火气。等你好了,再去挑了池家寨不迟。” 唐肃不耐烦听他啰嗦,“对了,这趟的花销多少?由帮里出便是。” “这个以后再说吧。”阴影处的人欣然起身,懒洋洋地伸了伸腰:“话多伤身,你如今美娇娘在侧,我便不多打扰了” “胡说什么!”唐肃一时激动牵动伤处,疼地不禁倒在炕沿上。 只听那人戏谑道:“死鸭子嘴硬,你说不是便不是罢。”随后,窗户轻开,人影闪动,屋子里恢复了如初的安宁。 街面上,宋青舟从巷子里绕出来,拿着扇子猛扇几下才觉得凉快了些。他沿着商铺的阴凉处,一路从朝阳门大街到了北镇抚司,对着守卫亮出印信后,被两个锦衣卫恭恭敬敬请了进去。 有牟易这层关系,使唤起锦衣卫十分顺手。谁会想到,锦衣卫亲自押送的药材下面竟是朝廷严禁走私的火器。宋青舟很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既然跟威远镖局露了底,他手里握着的这批药材是见光的最好时机,不然被不相干的人盯上反倒得不偿失。何况他还存着份心思,只要货到了镖局,顾孟飞便再没有反悔的机会,而池家寨那帮人也绝对找不到。 威远镖局,东院,书房。 “你当真是顾家的好亲戚,竟能这般落井下石!”顾孟飞握着桌角疾言厉色道。虽然他已决定走这趟镖,却万万没想到宋青舟能反客为主厚颜到如斯地步。 被人这样骂,宋青舟心情甚好地喝了口茶,道:“既然镖非出不可,又何必在意这些小节。好歹亲戚一场,镖局急用银子,银票在这里”他双指夹着银票放在桌上,漫不经心地站起来,“想必你们还要商量,我也累了,这就回房睡觉。” “等等!”顾孟飞忍着气叫住他,“交货地点,何时出镖?” 宋青舟停住脚步,脸上的笑容将得意傲慢尽显无余,他心道:顾孟飞啊顾孟飞,你也有今天!沉了片刻,他狡黠地挑挑眉,哼笑道:“登州府蓬莱,后日出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第三十章 后日出镖,简直强人所难。宋青舟甩甩衣袖离开了顾孟飞的书房,将大麻烦丢给了在坐的人。 作为准许旁听的顾芊芊,此时心情很复杂。那日竟大言不惭地鼓励大哥接镖,现在看宋青舟的样子,真恨不得把银票扔在他脸上,然后有骨气地说:买卖我们不做!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多少人为五斗米折腰,她不能这么做。 书房里陷入静默,顾芊芊看向他们:顾孟飞闭上双眼,手指轻扣桌面,似乎在谋划这次出镖;季锦尚算平静,只是眉头拧成了川字;另一边常小刀还在震惊中没有缓过来,他先是知道陈叔的话有假,镖局连房契都压了,现在又知道宋青舟的药材是走私的火器连顾芊芊听说要走私军火出京,心都跟着发颤,身为官镖知法犯法,若稍有差池,那是要牵连整个镖局的。 “我不同意接镖!”常小刀忽然梗着脖子站起来喊道,“师父的规矩,有违国法的不保、来路不正的不保、官司纠纷的不保、扎手麻烦的不保,你们都忘了!那火器”他放低了声音,“反正不能为了银子,把镖局搭进去。” 这嗓子把沉思中的顾孟飞惊醒过来,他差点忘了,小刀是个实诚人,这个家里除了一钊,只有他最把爹的放在心上。爹的‘四不保’向来只求稳妥,可如今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事事求稳只能让镖局抱残守缺。他原本不打算对季锦、小刀说火器的事,但他们情同手足,不能让他们担着风险还被蒙在鼓里。 顾孟飞叹了口气,“你说的也对,犯不着为银子把镖局搭进去。可房契捏在人家手里,你要眼看着镖局关门吗!” “我”常小刀顿时噎住,既找不到话反驳也想不出办法,急得涨红了脸。江湖走镖讲得是胆大心细,他常小刀就是个粗人,想不了那么多,但他宁愿豁出自己的命也不愿让镖局的弟兄拿命拼。 季锦抬起头,说出了忧虑:“我在想,走镖出城尚不算难,毕竟我们与守城官相熟,未必会查验得仔细。但这批货牵扯到聚海帮和池家寨,这两拨人都不好惹,贸然搅进他们的纷争,对我们不利。一旦出城,劫镖的可能性很大,而我们又不便求助官府。” 顾孟飞:“这个我考虑过,池家寨目前并不知货在我们这儿。宋青舟是聚海帮的暗线,就我所知,虽入聚海帮但只是盟友,便于生意往来。闽浙一带土地贫瘠,当地人靠海吃饭,但朝廷实行海禁,又有倭寇为祸一方,沿海百姓早是苦不堪言。聚海帮的帮众多是贫苦渔民出身,虽说海上贸易不合法,但他们保的是正当海商,说起来倒是比勾结倭寇打家劫舍的池家寨好得多。这两方在闽浙势力不可小觑,且争端已久,这批火器对他们尤为重要,我想宋青舟急着出镖也是担心旁生枝节。” 季锦:“登州是关防重镇,蓬莱临海,走海路更快,看来到了登州地界会有聚海帮的人接应。” “不错。”顾孟飞点头,“与宋青舟接头的是聚海帮三大堂主之一的唐肃,池家寨正满京城打探他的下落,所以我们要快,只要尽早赶到登州,对我们就有利。” 顾孟飞与季锦说话间已经打通了这趟镖的关节,常小刀在一边听着插不上话。待等他开口,却是把最浅显也最让他们顾忌的说了出来,“师傅就在兖州的木家堡,虽说与登州隔着青州府,但你们觉得能瞒得过他老人家的眼吗?” 兜头的凉水把另外两个人泼成了透心凉,恐怕镖队刚进山东地界,木家堡不消半日就能得到消息。季锦心里紧了紧,顿时没了话,只能看向顾孟飞预备听他的意思。而顾孟飞想到他爹便嘴里发苦,料想若是败露恐怕动家法是免不了的可那又怎么样,只要做了他想做该做的,便无悔。 “出了事,我来担。常小刀,你就是怕了,拿我爹来吓我?告诉你,这趟镖非走不可!你不用去,我和季锦,连同镖师伙计足矣。” 常小刀见顾孟飞吊着眼看他就来气,好像就他有胆量别人都是怂包似的。“我常小刀何时怕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激将法,去就去,季锦留下看家!” 噗哧一直没说话的顾芊芊突然没忍住笑了出来,比起义无反顾的大哥和季锦,常小刀这种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师傅责罚的人,明知是激将法还要往前冲,让人好笑又感动。她忍不住想,若是钊哥在这里,这趟镖他是走还是不走?现在她有点不恨宋青舟了,这批走私的火器倒成了家人感情的试金石。 “我是同犯,若真被爹知道,大家一起领罚。既然不想背债,咱们走稳这趟镖,到时喝酒吃肉才踏实。再说,法不责众,爹他不舍得的。” 顾芊芊的话让顾孟飞、季锦放松地笑了笑,常小刀认命地点点头, “我这就去准备,后天出镖,宋青舟这是要逼死人呢。” “小刀,你亲自验货,刚才的事我们都要守口如瓶,货箱不许任何人打开,若真出了问题也与镖局的其他人无关。” “知道,放心。” 又合计一番,出镖的事便定下了。由顾孟飞和常小刀领镖,另挑镖师十人伙计十人。镖队不宜引人注意,只挑得力有经验的。季锦做事周全,要留下照应,未出镖的李、张两位镖头也都留守镖局。顾孟飞担心镖局倾巢而出,家中有变,还有那聚海帮的唐肃,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总让他不太放心。 出镖在即,大伙都在忙碌,顾芊芊想起了王老爷,今日便是他说的一日之期。眼看大哥要忙的事很多,她想帮点忙,先去谈谈价。毕竟救人不仅要打关系还要冒风险,账册上记着欠银尚有十七万三千六百四十五两二钱,十万两还赌债,平事儿的钱怎么能省。 晚饭后,顾芊芊信心满满地叫上季锦站在了客房前,照旧先让守门的撤离。刚要敲门,季锦拉住她,“芊芊,这样行不行,咱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啊。” 顾芊芊:“有什么不行,他们家独苗惹了江湖的人,之前还得罪了牟指挥使的儿子,咱帮他把事儿都平了,出点血也是应该的。” “那要出多少合适?”季锦问。 “看情况呗,能扎多少算多少。”这种听着驾轻就熟宰人做买卖的话有点惊着季锦,心想芊芊这是怎么了,病好没几个月完全像变了个人。但看着眼前有血有肉活生生的顾芊芊,又觉得这才是镖局家女儿该有的样子。顾芊芊被盯得有点别扭,解释道:“哎呀,我的意思是,家里这种情况,王老爷只要能救他儿子,肯定不吝惜银子。而且我们手里没钱,救人的花费他不出谁出,对不对?” 这话也在理,季锦赞同地点头。 俩人敲门进了客房,发现王老爷端正地坐在桌前,似乎等候多时了。顾芊芊和季锦规规矩矩给王有兴见了礼,也在桌前坐下。 王有兴面色不善道:“我性子急,直接问了,银子你们准备好没有?” 顾芊芊从袖中拿出银票,诚恳回道:“王老爷,不,王世伯,您的难处我们懂,王公子的性命要紧,所以镖局再难也还是凑出了您说的数。”王有兴伸手要拿,她刷地又收了回去。 王有兴见到银票略微放了心,见顾芊芊如此心知肯定有条件,“大侄女,有话直说。” “不瞒您,为了凑十万两,镖局外堂内院的帐房银子一两不剩。我们这样难,还要眼睁睁看着房契捏在别人手里,您看能不能先把房契还回来?” 还房契不是不行,王有兴起先怕威远镖局来硬的,不还钱也不救人,所以倒是把房契揣在了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到了这个地步,他家茂儿的命要紧,人家又确实拿出了十万两。再说,只要顾威在镖局在,料想他们也赖不得账。他权衡了下,掏出房契,道:“我与你爹是老交情了,原不该闹成这样,一开始想着,若是能还上部分银子把我儿救出来,便把房契给你们。”说着,王有兴把镖局的房契递了过去。 顾芊芊没想到拿房契挺顺利,高兴地把房契接了过来,扫了眼,看不太懂,转手给了季锦。季锦仔细看了看,对她点点头,芊芊这才放心让他赶紧收起来。至于银票,顾芊芊揣回衣袖,告知王老爷明日便送到烈焰堂。对这点,王有兴尚有疑虑,但想着救他儿子还要靠威远镖局,倒也同意了。 “王世伯,令公子的事,我大哥昨晚刚回来,已经听说了。他让我转告您,这件事镖局一定为您办成。” 王有兴吃了定心丸,脸上终于有了高兴的神采。 顾芊芊趁机使了个眼色,季锦赶紧接话,“您放心,孟飞说要管便是成了一半,谁都知道他与小兴王的交情,这京城的江湖朋友也大多跟他有旧。”这话虽有夸张但也不差,顾孟飞在顾威眼里不务正业,可他吃喝玩乐时也顺道结交了不少人。 王有兴更加开怀:“这就好,这就好,那我儿王茂何时能回家?” “这个”顾芊芊有些为难,“十万两要给您儿子还赌债,至于人命官司要多少银子不好说。” “让大侄子想想办法,钱庄要应付挤兑银子再无力拿出钱来,从临近几个县调银子也是来不及,能不能”他想,房契都还了回去,偌大的人情摆在那儿,只要把赌债还上,其他威远镖局应当看着办。 顾芊芊哪等他说话,立时开口:“王公子财大气粗,一出手就输掉十万两,想来王世伯家财万贯,我们镖局深陷困苦自是不能比的。王公子身上有人命官司,捞人哪有不花钱的,想来比赌债只多不少。您看这样行不行,救王公子的事,我们家会负责到底,那剩下的七万多两的债,您给我们免了?” 王有兴脸色一变,嘴角颤了颤,心想顾孟飞连小兴王的路子都能走,打点那些江湖人能花多少银子。这哪里是帮忙,分明是狮子大开口,想一下子把欠债都清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他对威远镖局有天大的恩情,现在让他们帮着救人,竟然落井下石! “你你说”他颤悠悠抬起手,满腹怨气瞪着顾芊芊和季锦,“好歹我和你爹有二十多年的情谊,想当初,镖局眼看要关门,不是我借银子你们能有今天?大侄女,做人要讲良心!” 季锦感觉要闹出事,在桌下拉了拉芊芊的衣袖让她注意分寸。顾芊芊咬咬唇,执拗地不去理会季锦的提醒,不是她逼人,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王有兴年纪大了,趴在桌上呜呜哭起来,看着挺可怜。可顾芊芊想,为了还债,家里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走私,过去十多年风里来雨里去赚来的银子都去填了利滚利的窟窿。商人重利,德兴钱庄肯定没少压榨镖局的血汗钱,再说王茂那个败家子害人性命,只要银子算便宜他了。对别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即便这次理亏,她也绝不能放过让镖局翻身的机会。 她提了几分声量,压下心里逼迫他人的不安,道:“烈焰堂可不是好相与的,您儿子害了人命,岂能说了就了。您知我爹重情好义,说一不二,可我一介小女子不懂这些,跟您好好说的时候,还是答应的好,不然人死财空!” 这话像刀子刺进王有兴心里,他噌地站起来,再看见顾芊芊手里拿的东西,顿时怒气上涌气得脸色通红,“好啊,果然是江湖人,还有王法没有,连账册也敢偷!” “那您儿子是不是要杀人偿命?既然不想,七万两保他的命,值了。”她把账册递给季锦,他犹豫着接过来,想了想,当着王有兴的面掏出火折子烧了。窜起的火苗将账册烧成了一团黑灰,顾芊芊绷着的一股劲也用完了,她掩饰着心虚,道:“威远镖局言出必行,他日有钱必定还上这七万两。三天后,王公子便能回家,与牟公子的恩怨也一笔勾销。” 王茂回家的事,顾孟飞说出镖前定能解决,至于与牟易的恩怨,顾芊芊打算让宋青舟去说和。无债一身轻,她想:这下大哥和小刀可以安心出镖了,这样爹回来也不必再为镖局的债忧心。 思及此,顾芊芊打起精神,回头见王老爷仍是不堪打击怔愣呆滞的模样,只得看向季锦。今天晚上的事,总是他们理亏,季锦也无话可说。他摇了摇头,带着芊芊出了客房。 第二天,晴空万里无云,威远镖局前一天的波澜早已恢复平静。 顾孟飞手书一封连同红袖坊坊主的帖子一并送到了烈焰堂,而同时,顾芊芊的帖子也送到了寿宁侯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第三十一章 因明日出镖,镖局里早已忙得人仰马翻,顾孟飞更是忙得脱不开身。一大早,顾芊芊受了他的嘱咐去向亲娘请安并告知出镖的事。吃了早饭,没让瑶儿芳儿跟着,径自去了正院,没想到在院前碰上了宋青舟。 “表妹,真巧啊,你也来向姑母请安?” 对着这副笑脸,顾芊芊心里不舒服,有心刺儿两句难听的但想到他毕竟出了那十万两,又改了主意。她抿了抿嘴,轻声问:“出镖在即,我听说表哥不肯透露聚海帮唐肃的情况?” 宋青舟眉梢一挑,面上闪过不快,嘲弄道:“他顾孟飞真是越来越长进了,在我这儿问不出什么却让你来套话?都是江湖上的破事,你何必担这份心。” 不见唐肃摸不清聚海帮的底细总叫人不放心,这话,是听小刀和季锦说的。现在让宋青舟质疑大哥,顾芊芊不高兴地皱了皱眉,“是我自己想知道,不关大哥的事。我也是镖局的人,怎能不担心,你不愿说便算了!” 宋青舟跟顾孟飞不对付,但也没存着心要害镖局,这次走镖是各取所需,况且聚海帮早有安排,应当不会出岔子。见芊芊要走,他拦住她,正色道:“表妹,不是我有心相瞒,有些事不知为好。唐肃正被池家寨追杀,只要他不现身,只要我与聚海帮的关联不泄露,这桩买卖便就是运送药材,威远镖局才更安全,懂吗?”说完,他转身迈进门槛。 顾芊芊望着眼前的背影,有点看不懂,对宋青舟的印象从初时的纨绔到强迫托镖的狡诈,像刚才那般严肃又有几分深沉。或许多面如他,才能拉拢聚海帮,在宣府和京城两地周旋自如,更是看准时机把自家也拉进了他的谋划里。 徐徐的夏风吹来,天上的一片云遮住了刺眼的阳光,不知为什么,顾芊芊感觉到心中的不安分在蠢蠢欲动。她并不甘于当个米虫,也许宋青舟的铤而走险让她看到了镖局大把赚银子的希望。 她跟着走进院门,西墙上的葡萄藤爬满了架子,葱郁的叶子下面已经长出了圆圆的青籽,看着煞是可爱。丫鬟打起帘子,顾芊芊进去,发现二娘也在,只是没见葶葶的影子。 “娘,二娘。”她问了安,然后对宋青舟唤了声‘表哥。’ “刚听青舟说,你大哥要替你舅舅走镖,我这儿正和月娘高兴呢。”宋氏一面让女儿在她下手坐下一面说道。 赵月娘接口:“可不是,孟飞早该如此,老爷知道他长进必然也是高兴的。” 听了长辈的话,顾芊芊地只得应了声“是”。 她看向坐在对面的宋青舟,心想:这人真是心思活泛,别人忙的脚不沾地,他却跑来卖好,而且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爹回来若是知晓,家里到时便是一场‘腥风血雨’。提起远在兖州的顾威,本来就为走镖悬着心的顾芊芊心头更是发虚,对宋青舟的巧舌如簧也只有听得份。虽然他的一番说辞省却了她的解释,但让宋青舟轻而易举地掌握主动,总叫人不甘心。 宋氏点点头,随即嗔笑道:“就是这镖走得太急,怕孟飞辛苦。青舟啊,你们是表亲,这批药材既是名贵,有需要注意的地方定要多提醒才是。” “姑母也知道我爹的为人,做生意总是这般风风火火,虽说这批药材要得急,但放着银子不赚他又舍不得,所以只能劳镖局走这一趟。但您放心,山东距京城不远,以孟飞的才智一定稳妥得很,你说呢,表妹?” 宋青舟的话,顾芊芊听了牙都要酸到了,他那脸皮胜过城墙拐角,表面上话说得漂亮,心里指不定因为压了大哥一头而得意呢。但他把话头扔给她,又不能不说,只好道:“是啊,娘,您尽管放心。”她趁机瞪了眼宋青舟,然后站了起来,“二娘,您在这里多陪娘一会儿,我去看看葶葶。” “行,芊芊你去吧,替我说说她,这丫头因为学女红的事整日跟我闹腾。” 顾芊芊从正房里出来,心里有些愤愤,感觉自己被宋青舟压得死死的,一点用武之地都没有。他就是只狡猾的狐狸,专会胡说八道,简直卑鄙无耻。一边告诫自己要心态平和,一边做了深呼吸,只听身后竹帘响动,顾芊芊略有所觉,匆忙加快了步子。 “表妹,你等等我” 宋青舟毕竟是习武之人,身形脚法要比手无缚鸡之力的顾芊芊快很多,不消片刻便被他追上。顾芊芊顿住步子,装作后知后觉地抬头问:“表哥,你找我有事?” 她这副装蒜的模样把宋青舟气笑了,“你可真是‘狗咬吕洞宾’,我方才不让你说,是让你置身事外,等姑丈回来,天塌下来也怪不到你头上。你是个女儿家,镖局的事不该插手,也不要听顾孟飞的” “”听宋青舟说教,顾芊芊很想反驳他,但又不想跟他说太多,反正他也理解不了自己的想法。再说,这件事也没法摘干净,家里的房契是她自作主张从王老爷那儿诈回来的,现在还藏在衣箱里。这无异于给镖局给爹的脸面抹黑,所以顾芊芊想,等爹回来知道她的作为,肯定也不会轻饶。 “你在听吗?”宋青舟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顾芊芊回神正要挡开他的手,却见季锦疾步朝这边过来。季锦穿过回廊,等看见他们,脚下又快了几分。 他神色担忧地到了近前,却是对宋青舟说:“锦衣卫副指挥使展风在大堂,要见你。” 展风此时登门,未见得是好事。宋青舟心里起了疑心,他与那展风素未谋面,若真要说有什么关联,便是总听牟易说起他老爹和展风在官场的明争暗斗。难道,展风收到消息,知道他在北镇抚司私库存放了一批药材?也不对,即使知道,区区小事何劳他来查问。 不管怎样,人既然到了也耽误不得,宋青舟只好随季锦前去。 此时,展风端坐堂上,已经道明来意。 他再派去宣府查探的人回来复命,那批火器疑点重重。虽然展风不打算在此事上跟牟泰撕破脸,但总要查清火器的去向,最终到了谁的手里。现在只有些蛛丝马迹,展风不欲声张,而且依威远镖局多年的行事作风,他认为此事应与他们无关,只是与牟易过从甚密的宋青舟有些可疑。没有护卫、不带随从而独自前来,已算很给威远镖局面子了。 “展大人,请用茶。”顾孟飞客气道,“不知您要见宋青舟有何事?” 展风稍稍点头,“听闻顾老局主外出访友,少局主即将出镖,展某此来有事相询。” 单单两句话已让顾孟飞心头一跳,镖局中的情况,他展风倒是一清二楚。他垂下眼睑,心思百转,料定展风来者不善。不待开口,只听堂外传来一道慵懒散漫的声音—— “谁要找我”宋青舟打着哈欠进来,对堂上的人正眼都没瞧便不满地嚷嚷,“顾孟飞,你最好是有正事,不赶紧张罗走镖,找我干什么!” 顾孟飞厌恶地瞥了眼,哼道:“我怎知道你犯了什么重罪劳展大人来此,好好回话,别辱没了我威远镖局的名声!” 展风向来观人入微,顾孟飞对宋青舟的态度不似做假,猜想二人之间定有罅隙,但这与他来的目的并无相关,所以直接道:“在下展风,请问宋公子,你是否在北镇抚司存放了一批货?” 宋青舟转身对着展风,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嗔道:“展大人说笑了,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我等平民岂能说进便进?” 没有否认也没有正面回答,展风直觉此人不简单,并不像探子回报的那样仅仅是个纨绔。“牟易乃指挥使牟大人之子,你与他是至交,占用北镇抚司的私库想来并非难事。” 宋青舟被当面拆穿,神色不仅毫无惊慌反而颇为讥诮,“副指挥使大人掌管宫中禁卫,北镇抚司非你所辖之所,如此上门查问恐怕不妥。若要怪罪官为私用,也应禀告牟大人才是,传闻你与牟大人不睦,该不会要为此等小事治在下的罪吧?” 展风眸光渐深,虽厌烦宋青舟搬出牟泰的做派但也知他是故意为之,“治不治罪在我,你只要如实回答即可。那批货是何物,现在又在何处?” 宋青舟云淡风轻地找了椅子坐下,又换上无赖的嘴脸,“我若不说,你当如何?” 不等展风说话,顾孟飞插了进来:“宋青舟,你当知道威远镖局一向奉公,若那批货有何不妥,最好从实招来。” 宋青舟气急败坏瞪着顾孟飞,“你我们好歹是亲戚,虽然不和睦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啊。” 顾孟飞却不理睬他,而是转向展风,“前天确实有批药材由锦衣卫运来镖局,想必便是展大人说的那批货。我这表弟向来出言无状,又爱出风头,望展大人不要怪罪。若是要查看,货就在镖局库房,因明日赶着出镖都已封存,有些费事罢了。这样吧,”他看向立在门边的人,“季锦,你让小刀叫人把箱子都搬出来。” 宋青舟一听当场就急了,“顾孟飞,你凭什么!别忘了我是雇主,我那些都是贵重药材,畏光不能见风受潮,做好封存再打开是要损了药效的,你怎么能” 他在旁边嚷嚷,顾孟飞连眼皮都未抬一下。见威远镖局如此合作,展风的疑心倒去了大半,但季锦去时,他也没有阻拦,顺水推舟道:“有劳顾少局主,不知那批药材少局主是否验看过?” 顾孟飞笑了笑,“家父不在,我虽首趟走镖,规矩还是懂的。我亲自验看过,野山参、鹿茸各一箱,冬虫夏菜、麝香各两箱,血燕两箱、鹿角胶、龟板胶各三箱,三七、牛黄各五箱,另外还有珍珠、羚羊角、沉香等物,尚有清单可查对。” 库房在练武场后面,展风随顾孟飞走了一路,宋青舟便抱怨了一路,奈何没人听他的,只能愤愤地跟着。 展风将顾孟飞、宋青舟二人神色看在眼里:若他们不是问心无愧便是心机深沉,让人拿捏不到把柄。宋青舟因坏了杨知府女儿的名声而避走,盗了家中药材又利用宣府卫掩人耳目运到京城似乎解释得通,但时间上太过巧合,况且火器在宣府卫所不翼而飞,实在让人怀疑。 江湖传闻,池家寨打算私购火器,聚海帮想要黑吃黑。至于这批火器是否真落在他们一方手里,还未可知。京城近日,池家寨频频出没,倒是聚海帮沉寂了些日子,展风的人一直在暗中盯梢,既未发现火器也未发现宋青舟与聚海帮有所往来这件案子一时有些扑朔迷离。 此时,常小刀正吩咐伙计把箱子抬出来,大家都神色如常,像对待寻常货物一样。展风又仔细观察了他们的手臂和脚下痕迹,箱中货物不会是火器那样的重物,而库房里大半的镖箱已被搬出并无异常。 “展大人,请。”顾孟飞引他到了跟前,“开箱。” 见常小刀提了铁撬,宋青舟往前一把拦住,怒道:“顾孟飞,我知道你不情不愿接了我的镖,可你别忘了,是镖局有求于我。你明知里面放的是药材还要开箱,是不是想报复我!什么京城第一镖,连半点担当都没有!” 顾孟飞气得无话可说,展风漠然扫过各人神色,忽地施展身法到了宋青舟身后,脚下运劲猛地将镖箱踢起——那装了药材的箱子仿佛被扔到空中的沙袋,被展风长臂一托,轻若鸿毛般稳稳放在了地上。 片刻后,展风泰然地负手立于人前,“展某已验看过,威远镖局的信誉,我信得过,告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第三十二章 烈焰堂,后院阁楼。 静室内,正面方榻的小几上白玉鼎炉正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左边多宝阁上的摆设并无华丽虚浮,素净中带着古朴,屋角立着的花架上摆着矮松,虽然清雅素然,但看上去总有几分寡淡。右边垂拱处立着一道紫檀玉面的屏风,上面绣着梅兰竹菊四君子图。屏风之后,书香满馥、简雅明净,桌案上古砚、笔架、笔筒、笔洗、镇纸等物一应俱。 此时,一双修长白净的素手正点墨起笔,在苍白的生宣上勾勒出重峦的远山,苍劲的笔力有几分写意风流,倒与烈焰堂晦暗肃杀之气有些格格不入待极轻的几下叩门声,执笔的手停了停。 管事刘晟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方锦盒。他轻着步子到了屏风前,恭谨中有几分为难:“难得少堂主驾临堂中,实不该扰了您的雅兴” “但说无妨。”透过屏风传出的声音极清淡,仿若覆在枝丫上的冰花。 刘晟:“红袖坊的姚三娘派人传话,望少堂主卖她个薄面,将德兴钱庄的王茂放回,至于玉苕的命,她送来三个清倌姑娘来抵。若少堂主不允,明日便亲自登门。” “区区一个纨绔,她倒是舍得。” “回少堂主,德兴钱庄自然入不了三娘的眼,她承的是威远镖局的情。”刘晟走过屏风,将锦盒放到案上又退了回去,接着道:“几月前,锦衣卫千户大闹红袖坊,听说是威远镖局的顾孟飞解决的,让姚三娘欠了好大的人情。德兴钱庄这次托到了威远镖局头上。” 同是娼门生意,红袖坊虽不似赏花阁背后有烈焰堂,但也不容小觑。红袖坊除了明面上的青楼还有很多暗门生意,跟教坊司来往密切,搭上的达官贵人不少,在刘晟看来,虽死的玉苕算是赏花阁当红的姑娘,但也没必要为了个王茂与红袖坊交恶。 屏风后的人打开锦盒,里面有张十万两的银票和一封信。刘晟看少堂主拆了信,又道:“少堂主,那王茂在我们这里也吃了些苦头,您看该如何处置?” 信笺上寥寥数语,片刻后,“明日放人。” “是。”刘晟应声后正要退出去,想了想还是说:“红袖坊送来的清倌就等在下面,姚三娘有心,老奴看着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不知少堂主要不要见见?” 这话实是一番好意,但依然是冷冰冰地回答:“不必了,送到赏花阁便是。” 傍晚余晖将退,蒸腾的热气还未消散,残阳的金色让镖局多添了几分安宁。这个时候,镖师伙计和杂役都聚在一处吃饭,练武场上静悄悄的,有人却在这里独自散步。 走镖不同于江湖游历,即使向来处事从容的顾孟飞,在即将面对未知的走镖之路,也会有些许紧张。他需要让自己完全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明日出发前还有什么没有想到没有做完。 “大哥。”开阔的平地上多了道轻柔的声音,他转身看向走来的顾芊芊。 顾孟飞舒展眉头,唇边挂上了浅笑,“你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猜的。”顾芊芊轻快地回答,眼睛却看向库房那边,“展风不是没有发现,大哥为何看起来仍是挂心?” “今日行此险招,我与宋青舟演的双簧也只能暂时骗过展风,他可是在暗处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发现。追查之责不在展风,现在只看他打算对这批火器查到何种程度,若他派人追到山东,对我们不利。”白天镖箱里的大部分是货真价实的药材,顾孟飞为了以防万一,托了他朋友——京城最大的药材商号春和堂的少东家俞佑霖,临时借用的,还有镖局里往年积存的伤药充数,不然如何能逃过展风的眼睛。真正封存火器的镖箱都藏在库房的地窖里,他做事习惯滴水不漏,如今对妹妹说的如此透彻,就是担心他和小刀出京后,家里会生变故。 顾芊芊有些不解,“展风为何一直盯着我们不放,他真的怀疑宋青舟吗?宋青舟说过只要唐肃不现身,只要没人知道他与聚海帮的关系,这趟买卖就很安全。” “展风盯着镖局的理由,我也想不通。但对宋青舟,我能想到和怀疑的,以展风的敏锐肯定也会。”说着,他不屑地笑了笑,“宋青舟充其量只是个投机谋私的商人,他高估了自己和聚海帮,我不能完全信任他。” 也许大哥说的对,除了自家人,谁都信不过。顾芊芊点点头,“多思伤神,大哥不必忧虑,明日你和小刀出京后,也要万事留小心。家中诸事还有陈叔” 她的话未及说完,顾孟飞猛地抬手打断,忽然一个纵身跃起,身子在空中翻转个来回,再落地时,手中竟多了只鸽子。看鸽子身上的记号,是镖局的信鸽没错。 顾芊芊惊讶地看着顾孟飞从小竹筒中取出短笺,上面并无赘言,只有简短几个字:镖局有变,速回。 天色暗了,隐约可以看见月亮的轮廓。 马棚后,鸽子房。 顾孟飞闪身而出,挡住了灰蓝布衣的老者——此时,顾芊芊也急忙追了上来,等看到面前的人,不禁吃了一惊,“陈叔?” “少局主,大小姐”被撞破通风报信,陈贵面露愧色,但他也是职责所在。 顾孟飞神色很平静,但眼中却带着苦涩,“陈叔,您都知道了,是要给我爹报信?” “少局主,老陈知道拦不住您出镖,但”人老了就有顾忌,何况陈贵对威远镖局尽忠了一辈子,绝不能有事瞒着局主,所以他才不得不这么做。 顾芊芊动了动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她有些害怕,怕爹知道,怕爹回来。 然而顾孟飞只是叹了口气,便道:“等爹回来,我自会领罪。陈叔,您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街面上零星有几个人,镖队已经整装待发。威远镖局外,镖师、伙计分两边护在镖车周围,只等一声令下便可出发。 顾孟飞在前院辞别了母亲,宋氏带着赵月娘、顾葶葶正目送他离去。虽是寻常出镖,但顾孟飞多年来肆意妄为,如今肯走正业,怎能不让宋氏欣慰和激动。 候在大门口的季锦和陈贵见他出来,跟着上前。陈贵虽满腹担忧但面上却不显,这是规矩,出镖的日子不能不吉利。所以,他只有尽心打点,反复叮嘱这次跟镖的人。季锦检查了一遍随行物品,以及生火起灶等物和干粮,然后又去试绑镖箱的绳子够不够紧、结不结实。 “季锦。”顾孟飞拍了下他的肩,“我尚有几件事要嘱托。” 季锦闻言,转身看向顾孟飞,却忽然听见有人喊:“顾少局主” 有青衣小厮飞跑过来,喘匀了气后停在台阶下。“总算赶得及,小的小的是红袖坊的,替三娘传话,事情已办妥,请少局主放心。” 顾孟飞神色一松,抱拳道:“替我谢过三娘。” 待小厮走后,顾孟飞将德兴钱庄的事以及家中诸事托给季锦,此行也许顺利,也许危险,但不管前路如何,他们都义无反顾。顾孟飞对季锦点点头,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常小刀了。 临巷的小院里,常小刀正在向老母拜别。出镖在即,常大娘不敢多唠叨,晓得儿子天热奔波,特地为他赶制了身吸汗透气的衫子,用簇新的包袱皮包着递给了他。春秀在一旁侍立,待他们母子话别完,常小刀要出发时,被常大娘唤了声,才回了神。 “春秀,送送你常大哥。” “哎。”春秀赶忙为小刀打了帘子,又紧跟了出去。 行到院门前,常小刀突然顿住脚步,倒让孙春秀有些猝不及防。她愣愣地睁着眼睛,不解地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常大哥,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不,没有娘有你照顾,我放心。”常小刀有心想和春秀多说两句,奈何自己笨嘴拙舌不善言辞,心里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来。“那我会尽早回来。” “嗯,好。”春秀应着。 “你也要多注意身子还有,”他想说等他这趟回来应该能有多些时间陪她和娘,到时候带她玩遍京城。可两人至今话都没多说上两句,常小刀觉得临别前说这些可能不太妥当。他张着嘴,正要再说什么,忽地身子一绷——察觉到院中有异。 被人窥探的感觉常小刀凝神环视,将目光停在西厢矮房。春秀留意到他的神色,不由心中紧了紧,“常大哥,怎么了?” 他摇头不语,家中的气息似乎不对,难道是因为这趟镖过分紧张了?常小刀心中存疑,想去西厢看一看,却听见镖局那边传来出发的号角声——短促威严,让他不敢再耽搁。 “我要走了。”常小刀未再上前,转身看向春秀,“等我回来。”他坚定地说完,将木匣塞到她手里,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春秀打开手中的小木匣,里面是一支喜鹊登梅的银发簪。她看着簪子,却发起了呆 临近朝阳门的松鹤楼,门前停了一辆马车。酒楼伙计刚拿下门板准备做生意,便有客等着进来,也是觉得新鲜。 顾芊芊靠窗而坐,一直伸长脖子看镖队过来没有,她不在家中送行,就是为了亲眼看大哥和小刀出城才放心。这会儿两盏茶的功夫都过了,她是算好时间来此等候,怎么还没见镖队的影子? 咚咚咚——沉沉的脚步声,有人上了二楼。 “臭丫头,这个时辰约我喝茶,是不是早了点!”张鹤龄被掌柜亲自引上楼,甫一看见顾芊芊,便不满地唠叨起来。 顾芊芊闻声转头,却是愣住了。她的确给张鹤龄下了帖子,但想到堂堂寿宁侯未必会理睬邀约,也没抱多少希望,没想到他竟真的来了。 “张鹤龄!”她一下站起来。 张鹤龄被直呼大名竟也没怪罪的意思,对身后挥了挥手让人下去,便大大咧咧走到桌子对面坐下,“你看见我为何是这等表情?” 顾芊芊缓缓神色坐了回去,尴尬地扯出笑容,“我以为你不会来。” 张鹤龄晒然一笑,挤挤眼睛,“朋友一场,你既主动约我,当然要给你面子。都怪我府里的管家,根本没告诉我,要不是昨晚我闲着没事翻了放请帖的匣子,可能就爽约了。”说着,他接过顾芊芊倒的茶,兴致盎然地问:“说吧,约我何事?” “嗯今日我家出镖,我是来看镖队过城门的。” 张鹤龄被茶水呛了下,难以置信地看着顾芊芊。他可是特意早起赶来的,本以为臭丫头要么有新鲜事,要么有事相求,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让他坐在这里看镖队经过! 顾芊芊见他神色有异,想了想,斟酌着解释道:“听镖局的老人说,镖队过城门顺当才能镖路顺畅。我大哥头次走镖,虽是寻常镖也打点过,可我还是不放心,所以只好请你这尊大佛来帮我压阵。偌大的京城,除了你,我还能找谁当靠山。” 她的话半真半假,前边自然是瞎掰,后边才是真正意图。虽然很现实,可张鹤龄听了却有些飘飘然。他心想,原先臭丫头对他可是没鼻子没脸,如今终于发现了他的好处。本来嘛,他最爱听实话,只要他高兴,借借他的名头也未尝不可。而且臭丫头说他是靠山,这样一来,他与威远镖局的关系又近了几分,既不需要展风在中间碍事,还能气小兴王。两人不对盘已久,凡事都要计较长短,小兴王高看威远镖局,他张鹤龄更不能落于人后,早晚要把他看重的都抢过来。 “那好,这可是你说的,我是你的靠山。”张鹤龄得意地黠然笑了笑,“不过你得帮我个忙?”见臭丫头为难想推拒,他又加了句,“我不为难你,肯定是你力所能及的事。” 话说到这份上,顾芊芊只好点头答应。张鹤龄大喜过望,正要提条件,顾芊芊唰地站起来,紧张地扒着围栏往外看—— 辰时刚过,镖队沿着朝阳门大街缓缓行来,周围竟都是锦衣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第三十三章 站在二楼的顾芊芊凭栏而望,整条朝阳门大街在晨曦的照耀下沉静肃穆,街上的人本就不多,又有锦衣卫出行,更是自发地立在边上不敢造次。她先是有些慌张,然后发现事情并非如她所想,有锦衣卫的地方,未必有人遭殃。 相反,她亲眼看着守城官小跑着上前接应,顾孟飞和镖队由锦衣卫随护被城门差役恭送出城 京中风平浪静,但威远镖局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这次算便宜了顾孟飞!” “莫说京城,这天下有哪家镖局能请到锦衣卫开路。” “那展风如何,看他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扎手的火器有惊无险地运出京城,宋青舟摇身一变自诩为镖局的救星,如今无人管束,他又无所事事,顾芊芊这两日都快被他洋洋自得的夸耀烦死了。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顾芊芊多少摸到了宋青舟的脉,也带给她些启发。他这人,喜欢走歪的邪的,所谓火中取栗、乱中谋事,也是谋生一途。就说出镖那日得锦衣卫相护,便是他的谋划。 宋青舟对牟易的脾气了如指掌,展风到威远镖局查验的事经他的嘴说出来,便成了存心陷害。牟指挥使正因展风私下按着火器一案颇为不满,有意让牟易介入查清来龙去脉好官复原职,但牟易无心管这等杂事,一来二去让展风占了先机。正是看准这点,宋青舟在牟易面前添油加醋,说展风想借着北镇抚司存放药材一事小提大作,若有心派人在运送的药材中私藏违禁之物,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到时候说不准就得连累到他牟易。 牟易此人,胸中文墨不多却喜欢自作聪明,他现在对宋青舟可谓推心置腹,他说的话岂有不信的道理。于是,当即就想到‘违禁之物’恐怕就是火器,认定展风想嫁祸于他破案以获圣眷。所以,他私调锦衣卫护镖出城,一来是防着展风,二来嘛,算是有叫板的意思。反正他爹牟泰是指挥使,那副指挥使听着威风,但手下的人又怎能与北镇抚司相提并论。 镖局前院,宋青舟将顾芊芊和季锦叫了来,还让守门伙计从旁候着。 “表哥找我们何事?”顾芊芊看了眼脚下放着的箱子,抬头问宋青舟。 “不管怎么说牟易都帮了忙,我想以镖局的名义回礼,你不用操心送什么礼,我都备好了。” 这话的口气不是在商量,反倒有几分包揽镖局事务的意思。宋青舟虽了解镖局的景况,可现在有下面的人在,顾芊芊和季锦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再者,顾芊芊觉得,威远镖局背后有小兴王和寿宁侯这两个卯着劲的冤家已经很麻烦了,三家通吃的事实属不必,那牟易也没这个分量,威远镖局更不想搀和锦衣卫的内斗。 “几份薄礼,威远镖局的库房还出的起,表哥的心意表妹心领了,我爹最烦北镇抚司那些人,若表哥想送礼便送就是,与镖局无干。” 宋青舟不以为意,“做个顺水人情有何不可,莫到需要时再做门面功夫。”他看向季锦,吩咐道:“这事有劳你去办。” 季锦耐着脾气回道:“锦衣卫的礼,威远镖局不能送,你还是自己去吧。” 本想好人做到底,难得顾孟飞不在,宋青舟有心趁机拉拢关系,没料到没人领情,没好气道:“真是不识好人心。” “说了不送就不送,表哥你真是”顾芊芊知道宋青舟是好意,不想把关系闹僵,只好佯装女儿家使性子,撂下句话转身便走。 眼见宋青舟追着芊芊走了,季锦摇头叹了叹气。 “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少局主一出镖,表少爷气焰都长了几分,还好大小姐降得住。”旁边候着的石头不满地嘀咕着,今日是他和王柱山守门。 “多话!”季锦皱着眉回头看了眼。 柱山怪石头多嘴拱了拱他胳膊,上前问:“季爷,那这箱东西怎么处置?” “抬回表少爷房间。”季锦吩咐完,抬腿去了帐房。 另一边,宋青舟随顾芊芊沿着回廊往前走,不提送礼的事也没说别的,只是安静地相陪。长长的回廊,阴凉蔽日,周围安静平和,让他觉得很是怡然自得。 可顾芊芊却有几分尴尬,“难得表哥闲在地待在家里,聚海帮的唐肃可有什么消息?” 宋青舟的惬意被芊芊破坏,有些煞风景,却也不气恼地回道:“他还在养伤,等货上船也该离京了。我跟你说过这趟买卖划算,沿路有聚海帮的人在暗处打点,镖队身后就算有尾巴也会被剪除。池家寨像没头苍蝇在京城乱撞,这笔账,恐怕日后要把福州府闹得不得安宁。” 福州在京城千里之外,顾芊芊对聚海帮与池家寨的恩怨兴趣不大,“那表哥与聚海帮都做些什么生意?” “但凡能赚银子的生意都做。”宋青舟大概能猜到顾芊芊地心思,调侃道:“海上贸易利润大风险也大,威远镖局循规蹈矩惯了不适合干这行,我想姑丈和顾孟飞都不会答应搭上这条线。” 顾芊芊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且不说爹向来求稳妥,即便是大哥也不愿和宋青舟扯上关系。海路他们家插不上手,若是哪一天家里能把陆路的网子铺开,倒是可以跟海上贸易接上线。这些只是脑子里一瞬的想法,以镖局如今的情况还想不了太远,不过就是闲来无事的胡思乱想罢了。 按下这茬,顾芊芊问起了宣府的情况,人文地貌、风土人情、江湖势力只要她想知道,宋青舟都知无不言。她发现他其实并非只有满肚子的诡计,实则也见多识广、见解独到,尤其往来生意那些弯弯绕绕以及江湖的事,家里的人可不会讲给她听。 这一次,顾芊芊与宋青舟相谈甚欢。 未时过后,太阳西斜,有货郎挑着担子在巷子里走街串户,一前一后两个大箱,被结实的手臂抓着绑绳,就像挑水一般。 春秀挎着竹篮从小院出来,听见货郎叫卖,想起常大娘让她买些缝衣的棉线回来,便跟了上去。她有事要出门,又怕出来时间太长不妥,这会儿把棉线买到也能省些功夫。 “大叔,有棉线卖吗?” “有,有,我给你拿。” 春秀数好铜钱递了过去,随手将棉线收起,这片刻的功夫,竹篮里的什么东西刺了下货郎的眼,他眯起眼睛待要细看,竹篮却又被盖上。 “姑娘,这是上哪啊?”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货郎随口问了句。 春秀笑道:“出去买东西。” 巷子口,原本弓着身的货郎伸直腰背,脸上憨厚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双眼睛紧紧盯在孙春秀背后。池家寨已在京城盘桓数日,没想到今日有了线索。人来人往的街上,有人悄无声息地跟上了孙春秀。 几条街外,一间不起眼的米行。 春秀抬头打量铺子,见与那人描述的一般无二又看了看四周,才壮着胆子走进去。她先是说买米,趁着伙计为她称量时,用闽语说了句行话。她十分谨慎,等伙计回应后拿出块一模一样的令牌,才将自己身上的也拿出来。随后,她从袖中掏出纸条放在柜上便走了。 是夜,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月亮,让夜色更加深沉,不间断的蝉鸣更是吵得人心烦意乱。 春秀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那人说,要离京了,不用再受胁制本该高兴的,却不知为何这般心绪不宁。夏夜闷热,她身上起了薄汗,只好翻身起来,借着微弱的月光,摸索着取出枕头下的匣子。指腹间抚摸着发簪的梅花纹路,些许的微凉让她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嘎嗒嘎嗒极轻的响动,静坐中的孙春秀看向头顶的屋梁,以为是野猫窜到了房上,却不料,墙上忽闪过好几道人影。她陡然一惊,捂住嘴,轻轻挨到了窗根下,看见黑衣人在小院里四散而开,然后亦有人到了她的房前。一截很细的麦杆儿刺破纸窗,便有迷烟冒了出来。 孙春秀哪里遇过这等事,早被吓得慌了神,惊惧中只能缓缓往床角退,等看见烟雾渐多,才想起用被褥掩住口鼻被褥被她攥得皱成一团,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房门,只见有人用刀一点点挪着门闩,慌乱中,春秀抓起银簪握在手里。 破门的一瞬,啊——地惨叫传来,有人被扔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池老五,别来无恙!”唐肃一掌拍出,将池家寨喽啰的尸体送到池老五脚下。 池老五满面阴狠,不屑道:“你好歹也是聚海帮的一堂之主,贪生怕死躲在此处岂不丢人!识相的,把货交出来,让你死的痛快些!” “背后伤人还敢大言不惭,有本事,自己拿!” 拳脚相接、刀光剑影唐肃被围在池家寨的网阵中,他有伤在身尚不是池老五的对手,又如何对付得了其他人。原本快好的刀伤又开了口子,此时鲜血直流。 “唐肃,我池老五再问一次,货在哪儿!” “我还是那句话,有本事,自己拿!” 唐肃本已体力不支,又猛地刺出一剑,池老五快速闪躲,以刀相挡振开他半步,随后一记重拳直击他胸口——唐肃撞在东厢的门框上,胸中翻腾,一口血噗地吐出来。 “受死吧!”长刀猛地砍下。 “小心!”斜刺里突然冒出个人挡在唐肃身前。 池老五顿觉肩上吃痛,手腕一歪,长刀刺入了那人的肋骨之间。他看了眼肩头,咒骂道:“臭娘们,真他妈晦气!”嚯地将刀。白刀进红刀出,那撕裂的疼痛立时让身前的人犹如残叶摇摇欲坠。 “池老五,我宰了你!” 唐肃赤红着双眼,猛砍数剑,见池老五躲避,趁机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他重伤在身,却使出全力抱着昏迷的春秀掠上屋顶,然后一路急行,向着威远镖局的方向而去。 “追!”池老五抹了抹嘴角的血,一声令下,池家寨的人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第三十四章 破空的响箭在夜中尤其刺耳,划破天际的余音惊动了威远镖局,之后又传来间断的排箫声。 夜色渐深,寻常人家早已甜梦入乡。刚刚睡着的宋青舟突然惊醒,鲤鱼打挺般跳下床,一下子推开半掩的镂窗。循着那道突如的响声,他侧耳细听,果真有断断续续的排箫声,那萧声急促紧张,仿佛暴雨中海浪击打礁石的怒号他眉头紧皱,陡然升起不详之感,唐肃那边,出事了! 唐肃与宋青舟曾约法三章,火器之事绝不牵连威远镖局,决不登堂入室,也决不让池家寨的人威胁到镖局,如今却是不得不违背当日之约,眼下除了威远镖局,再无可逃之处。身上大半的衣衫已被鲜血浸透,唐肃勉强撑着在屋檐上急行,忽地脚下不稳,一下子栽了下去。 阴云闭月,朦胧微弱的星光让人看不真切,也不知是镖局的何处。他抱着孙春秀挣扎着起身,耳边屋瓦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池老五那帮人已经追来了。他明白今夜难逃池家寨追杀,但春秀伤重,不能见死不救,所以他不惜闹大动静,即使身后紧追不舍也在用排箫与宋青舟联络,希望能给春秀一线生机。 十几道黑影相继跃下,排箫恸哭般的呼号戛然而止却不知谁触到了檐下的机关,寂静的夜里传出此起彼伏的铃音。池老五恼羞成怒地骂了句,却也管不了许多。 已是深夜,威远镖局正堂、前厅漆黑一片,只有后宅各院留有灯笼,大家都尚在睡梦中,幸好是习武人家又有戒备,铃铛响起后不久,值夜的人立刻惊觉。 “什么人!”回廊后钻出个伙计大喊道,随即就要敲响手中的锣。 “你们俩,去杀了他,其他人分头追!”池老五飞快下令,紧跟着黑衣人四散而开。 镖局伙计心知贼人上门不敢耽误,赶紧边跑边喊,手中鸣锣不止。但池老五的手下武功不低,很快追上了伙计便是一刀。锣声停了,伙计扑倒在小院木门上,用最后的力气拍打门板给守在练武场那边的人报信。 唐肃失血过多,已无力带着春秀逃跑。他发丝散乱,汗如雨下,颓败地倚着墙根,春秀被他安放在身旁。深重地喘息了几下,他费力地将排箫送到唇边,一边吹响一边看着池老五等人逼近直到将他重重包围。 池老五一声大喝,拔刀向他砍去。亦是一声大喝,唐肃执剑迎击,却在将将挡开一刀后,被池老五踹飞出去,撞开了身后的院门。 池老五冷酷地撇撇嘴,正要举刀进院,不料身后有道凌厉呼啸而来,他赶紧闪身——银鞭擦着他的脸飞过,紧紧缠住了刀柄。 “竟敢擅闯威远镖局,贼人报上名来!”季锦横眉立目地责问。 池老五看眼前的人像个书生弱不禁风,半点惊慌也无,不屑哼道:“什么威远镖局,听都没听过!想知道老子的名号,下地府问阎罗王吧!” 他扬手就是一扯,没想到鞭子那头却纹丝不动,于是立起手肘卷着鞭子向季锦攻去。池老五方面大耳,壮如牦牛,臂力大得很,眼见他欺身朝自己而来,季锦迅速移动身法,用力将手中银鞭一翻将他整个困住,然后飞身给了他背心一脚。就在此时,季锦身形尚未落稳,黑衣刀客从四面一拥而上—— 只听空气中咻咻两道飞过,便是两声惨叫。围攻季锦的人手掌、肩头中了冷箭。 “夜闯良家门户,还有没有王法!”戏谑声响起,宋青舟阴着脸从黑暗中走出,一手握剑一手拿着小弩对准他们。他手中小弩乃精铁所制,所配短箭也是一样,虽小巧但杀伤力十足,可谓防身杀人的利器。 池老五躲开季锦的纠缠与自己人聚到一处,森然地瞪向宋青舟,“暗箭伤人,小人所为!” “我只是个商人,碰上你等恶贼,还讲什么江湖道义。”他嘴上说的轻松,实则心里异常焦虑,背后已有冷汗冒出。今夜池家寨为了唐肃定是有备而来,威远镖局能否抵挡住,他没有半分把握,如今只能唬得住一时是一时,“这是京城,奉劝阁下尽早离去,不要惹祸上身。” 池家寨就是海盗窝,池老五纵横海上惯了,哪会在意是福州还是京城。“我池家寨要杀人,看谁敢拦!你们若不识相”他举刀指着季锦和宋青舟,“休怪老子血洗这里!”言罢,欲提刀入院。 撞破院门的唐肃得以喘息片刻,此时屈膝靠在内墙边,反手抵剑正等着池老五。只是,池老五的脚还没迈过门槛,凌厉的飞鞭啪地打在他脚下。 季锦内心翻腾,早被气得满脸怒容。镖局于他重之又重,他不许人低看,更不许人在此撒野。方才这人自称是池家寨的,那重伤的该是聚海帮的。此刻,他虽恼宋青舟惹出事端,但强敌环伺,也只能和他联手硬碰硬。好在,顾孟飞走前顾虑周全,就怕宋青舟和聚海帮惹出事来,所以早早商议了防备的法子。 “来人!”他大喊一声。 警铃响起,练武场那边得了信,在李、张两位镖头的带领下已经做好准备。周围房舍上突然亮起火把,冒出七八个弓箭手,李达逵、张希带着手下镖师跃将下来,与池家寨的人对峙。 池老五双眼扫过面前,仍是面不改色,他也懒得废话,直接手臂一挥,带人冲了上去。只见长刀凛冽,直取季锦面门——斜刺里,李达逵的大刀拦腰一挡,锵地一声,火花四溅两方顿时打斗起来。 夜,浓黑深沉,随着刀剑互砍的打斗声,闷热的空气中仿佛连知了的鸣叫都变得越来越大。 有上面的弓箭作掩护,威远镖局一开始倒是占了上风。池老五在海上也是身经百战,眼见劣势,忽地飞身而起,在空中翻转落地,然后握着手里的箭——咻咻咻数声,镖局的弓箭手中箭掉落大半。 乱战中,几根精铁短箭对准池老五破空而出,但他仿佛身后有双眼睛,倏地变换身法闪躲开去,却一下将长刀指向宋青舟。 小院,阁楼上。 顾芊芊在院门被破时便惊醒起身,瑶儿芳儿披着衣服惊慌地跑上来告诉她院外有人夜闯镖局,只那一瞬,她脑子除了嗡嗡作响之外,想到的便是火器的事暴露了! 如今该怎么办,顾芊芊慌了神。她先是急切地跑下去想看个究竟,但手刚触到门闩又赶紧缩了回去。现在出去肯定要添乱的,如果抓她做人质就糟了,再三确定门插好后,她蹬蹬地又跑回到二楼。 “大小姐,怎么办呀,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大,万一”芳儿带着哭腔问她。 “哎呀,我们院子里有人!”瑶儿惊呼道。 二楼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隙,顾芊芊忙上前去看,果然小院墙根处靠着一个人,看他的样子伤得不轻。她眉头紧蹙,心里猜着那人是谁,眼睛看向小院外面,火把忽明忽暗地映照着,厮打声近在耳畔,让她忍不住打了冷颤。 顾芊芊双手交握着坐在窗下的椅子上,那不间断的叫声让她越来越害怕,似乎空气里已经有了血腥味,但即使早已坐立不安,当着身边的丫头却只能强自忍耐,心里却不停地祈祷着 忽然传来一道闷响,好像有人被扔进院子。她犹豫着开了窗,发现倒地的竟是宋青舟,一个黑衣人走近他举起了长刀,而他挣扎着却起不了身—— “表哥!”她忍不住惊呼,立时引来两道目光。 宋青舟瞳孔一缩,不禁惊怒交加,显然池老五也发现了阁楼上的人。池老五本是要先宰了奸商再去杀唐肃,此时听见阁楼上的动静,抬头眯了眯眼,不怀好意地哼了声,便收回长刀倏地朝阁楼而去。 “芊芊!” 宋青舟的怒吼惊醒了呆若木鸡的顾芊芊,她慌忙后退,颤着声音去拉身边的人,“快,快,关窗!”两个丫头手忙脚乱关死窗户,不消片刻被人破窗而入。 三人转身狂奔,芳儿还差点跌下楼去。待冲到一楼,立刻开门逃命,却不料,池老五狞笑着立在院中,正等她们自投罗网。 “大小姐”瑶儿芳儿已经害怕到不行,却拼命挡在顾芊芊身前。 院外喊杀声仍未停息,顾芊芊看了眼趴在地上的宋青舟,他正用恐慌的眼神望着自己,嘴在不停地咒骂。如此光景,恐怕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了蓦地眼前一晃,顾芊芊瞪眼看着那人探手抓来,却在挨近肩头的瞬间猛地缩回去——只见一柄朝他的手筋刺去。 池老五恶狠狠回头,想要看看是谁下此狠手,却原来是个过了半百的老头! “陈叔”顾芊芊后怕地看向他。 “大小姐,别怕。有老陈在,绝不让贼人在这儿撒野。” “我看你找死!”池老五气急败坏地骂到,提刀便砍。 打了几个来回,池老五每刀都使了十分力,陈贵毕竟年纪大了,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只见他腾空举起长刀,飞快朝下砍去,如此杀招,咔地一声,断成了两截。陈贵一个踉跄,差点毙命刀下,幸而唐肃的剑恰好此时挡住了池老五的攻势,但没几下又被池老五打倒在地。 “废物。”他不屑地扫了眼,还以为这里是什么龙潭虎穴,却如此不堪一击。 陈贵扔掉断枪,发狠地赤手攻上前,池老五下手狠辣,刀刀致命。在旁观战的顾芊芊看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陈叔他,是在拼命! 不多时,季锦避开缠斗,带人冲进院子。他飞鞭过来,抽在池老五右臂,但长刀刚猛,迫它收势已是来不及, “陈叔!”顾芊芊惊叫着,看着他应声倒地,身上血淋淋的。陈贵按着右腿,疼得冷汗直流,却还是咬紧牙关不出声。她想上前,却是不能。 此时,池家寨的人也冲了进来,小院里顿时又打作一团。 季锦身法灵活,鞭法忽快忽慢,往往绵里带着刚猛,是以池老五也难以压制。两人打了几十个来回,银鞭忽然骤快,挥舞地眼花缭乱,池老五稍一不查便被锁住了脖子,不待他脱身,精铁短箭破空而来,直中眉心。 池老五向后仰倒,厚重的身子砸在地上发出嘭地响声宋青舟喘着气躺回地上,心里终于松了松。池家寨的人已折损近半,剩下的眼见池老五毙命,登时乱了阵脚,不多时便被李、张两位镖头拿下。 乱了半宿的院子,终于沉寂下来。 顾芊芊这才敢动,忙跑下台阶到了季锦身边,急问道:“陈叔怎么样了?” 季锦叹气地摇摇头,“腿筋断了。” “能治好吗?”顾芊芊着紧地拽住季锦的胳膊,只见他不说话,心也凉了半截,然后直愣愣地看人把陈叔搀扶下去。过了半饷,才找回自己声音,“其他人怎么样?” 季锦没有说镖局的伤亡,只道:“放心,正院和西小院都派人守住了,我这就去师娘那里看看。别害怕,快回屋去。” “那”顾芊芊担心地扫了一圈,院子里的人除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都受了伤,或重或轻,身上染着血迹,脸上挂着彩,就连李叔、张大哥都挨了刀伤。 “不能留活口。”静默中突然冒出一道声音,正是今日才现身的唐肃。他撑着剑,看向宋青舟。 宋青舟看向池家寨的残兵,稍作思量,眼中寒光闪现。不等季锦反对,他猛然拾起地上的剑,倏地挥剑割断了那些人的喉咙。 “你!”季锦气愤地捏紧拳头,他甚至等不及芊芊回房便动手! 大概十多个人喉咙间噗地喷出鲜血,那割开皮肉的声音,顾芊芊听得一清二楚,空气里弥漫的浓重血气让她作呕,仿佛全身从脚板到头皮都在颤栗发麻。宋青舟,他好狠地心,居然一下杀了这么多人! “你不必同情这些人,他们该死,就算为镖局的兄弟报仇了。”耳边是宋青舟淡淡的算是解释的话语。 “不好了,不好了!” “锦衣卫锦衣卫冲进来了!” 门口值夜的林小河、吴大宝飞奔地进院子,而他们身后,展风的锦衣卫紧随其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第三十五章 知了的叫声在后半夜渐渐弱了下去, 小院里寂静无声, 冷凝的空气里, 身后的阁楼却灯火通明,映着满地的狼藉。 展风带人行至院中, 显见这小院内外刚刚经过一场恶战。他甫一挥手,几个锦衣卫出列上前检查地上的尸体。接着,他环视四周, 踱步到池老五身前,打量了下他的死状。 “回大人,没有活口。” 院外也跑进一人,回道:“大人, 没有活口。” 听完回报,展风神色莫名的扫视威远镖局众人,季锦抬头看向他, 准备好了说辞, “展大人” 展风抬手打断, “我想知道的, 稍后会问。” 此时, 顾芊芊还没有从宋青舟杀人的震惊中缓过劲来,虽然能听见有人说话,却始终没有抬头。忽地, 眼前出现一双黑缎锦靴, 她抬眼望去, 正好迎上展风深邃如潭的眼睛。 “将威远镖局里里外外搜一遍, 务必详尽。”展风盯着她说,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但顾芊芊除了僵硬和默然,没有任何多余的神情,只是同样盯着展风。 不多时,周围响起搜查的响动,所有人都把心提了起来,顾芊芊亦是。展风一直派人暗中监视,之前还曾亲自登门,他什么都不问,肯定已经知晓今夜是何人夜袭。此刻,顾芊芊倒有丝庆幸宋青舟把人都杀了,否则被查问起来,威远镖局根本说不清楚。 时间在等待中一点点划过,大约半个时辰后,各处锦衣卫回报,并未发现蛛丝马迹。 这样的结果展风心头也稍稍松了口气。他彻查火器被盗一案本是职责所在,若威远镖局当真涉案,他定然不会徇私,只是碍于小兴王和寿宁侯,恐怕会很麻烦。好在他们藏的很好,或者说他们并未让他发现什么来证实自己的怀疑。 “顾姑娘受惊了。”展风安抚道。 顾芊芊并未从他的话中听出多少诚意,但麻木的心让她顾不得生气,只是疲惫地说,“家中突遭夜袭,还望展大人能帮威远镖局伸冤,小女子不胜感激。” 展风皱了皱眉,探究地看向顾芊芊,心里不禁赞叹她有几分聪明,如此轻描淡写给这桩事盖棺定论。他并未接话,只是看了眼重伤的宋青舟,随即扬眉道:“来人,将此人带走。” “展大人” 身边锦衣卫拦住欲上前的季锦、顾芊芊等人,展风冷言道:“念威远镖局遭此横祸,本官只例行查问,就此告辞。” 顾芊芊紧跟大伙追着锦衣卫出了院子,但见院外横着的尸体还有躺在地上挣扎的人,兀自愣在当场。她扶着院门,指甲使劲地抠着门框,整夜强忍的情绪再也忍不住,顿时湿润了眼眶,她咬着唇,潸然泪下她觉得自己错了,为那自以为是的大胆感到羞愧,更为这些拼死守护镖局的兄弟感到深深的自责。 天已经蒙蒙亮了。 威远镖局大门外,闻讯赶来的顺天府尹尹志看着锦衣卫抬出一具具黑衣尸体,本想上前垂问,但他惹不起锦衣卫,又心虚地很,是以只能双手拢在袖袍里老老实实在台阶下候着。 在他所辖的顺天府出了这等大案,半夜有人报官,原是该第一时间派人赶往缉拿。可那时他正抱着小妾睡得香甜,突然被师爷吵醒已是不快,又听说是江湖人,怕手下人盯不住遭殃,到时候衙门死人太多更不好办。所以,他只派了人去盯着,打定主意等天亮消停后再上门查问。谁知道副指挥使竟亲自来了,他接到现报吓得赶紧带着师爷衙役赶了来。 “哟,这不是尹大人吗?您这脚程可够快的。”跟在展风身边的沈云挤兑道。本来嘛,死了这么多人,顺天府的人现在才出现,把京城老百姓的安危交到他手里,哪还有安全可言。 展风连半个眼色都没给,光是他那身气势就把尹志震得满头是汗,只敢巴巴地在后面跟着,狗腿地让衙役帮着锦衣卫抬尸体。等展风带人打马而去,留给他们的只有满面尘嚣,偏偏这尹志胆小如鼠,被这样下面子也是敢怒不敢言。 这边送走了锦衣卫,尹志正琢磨着要不要再去查问查问威远镖局,只听嘭地一声,镖局大门紧闭,让他心里不禁一个哆嗦。算了吧,这威远镖局背后的人更惹不起,于是,带着剩下的人打道回府。 牟府,会客堂。 “你说什么!”牟泰听见沈青回报,惊怒地一掌拍在案上。 他让那混账查火器的事,这些日子不仅照样花天酒地,前几天竟然干出让锦衣卫护送镖局的荒唐事。牟泰脸上阴晴不定,半饷,才舒了口气。连日公务繁忙,也是他疏忽了,没有亲自过问,若非如此,也不会近日才让沈青接手。 池家寨夜袭威远镖局,展风带人上门,这些都瞒不过牟泰的眼睛。“威远镖局好大的胆子,居然也跟火器的案子有牵连!”在思索了展风所为后,这只老狐狸敏锐的察觉出什么,是以下了这样的定论。“他把人关在哪里?” 沈青赶紧回道:“展风将人关在北镇抚司,由他的人看惯。” 牟泰大怒,绕过桌案瞪了眼沈青,又指着一旁的严秀林,“这北镇抚司何时由他展风说了算,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卫帅息怒!”沈、严二人立刻请罪道。 堂上静默下来,牟泰背对着站在案前,沈青、严秀林仍是单膝跪地。少顷,他问:“威远镖局现在如何?” 沈青:“伤亡不小,此刻正大门紧闭。” “顾威父子尚不在镖局还能让池家寨不留活口,可见实力不差,往常倒小看了他们。” “卫帅所言甚是。”沈青低头附和,并不多说。 一旁被晾着的严秀林不屑地开口,“威远镖局素来胆大包天,上次寿宁侯被绑架,他们阻挠我捉拿九环坞要犯,甚至害的卫帅受到皇上申斥。”牟泰听了心口一堵,上次让九环坞逃脱可是让北镇抚司颜面尽失,现在提起,只能让他更厌弃威远镖局。严秀林抬头看了看牟泰的神色,请缨道:“这案子跟他们脱不了关系,属下请命,彻查威远镖局!” 沈青瞥了眼身侧,这老严分明是有意落井下石,报当日失职之仇。不过,这案子牵扯到卫帅和展风的内斗,夹在中间未必能落着好,本还想找借口推脱,正好他为表功争着往前冲,也省却了麻烦。他老严打算一条道走到黑,绝非明智之举,即便是忠心,恐怕最后卫帅也领不起这情。 牟泰想了想,未免落人口实,让人说他公报私仇心胸狭隘,只吩咐道:“你亲自带人上门搜查,若无实据,不可轻举妄动。” “是。” 严秀林领命而去,牟泰抬手让沈青起来,“依你之见,我们现在该如何?” “属下以为,设法找到那批火器和火药才是当务之急。” 牟泰深以为意,严声对门外下令:“把那逆子给我带过来!” 整宿的动乱后,威远镖局笼罩在一片沉重寂寥的气氛中。陈叔伤重,家里只剩下季锦在忙里忙外。镖局所有的伤药都被翻出来,整条朝阳门大街上的药铺、医馆,能请的大夫都被请进了镖局。 锦衣卫走后,顾芊芊发现了倒在院墙处满身是血的春秀,然后心惊地想到了常大娘。季锦派人去了临街里巷,幸而大娘只是中了迷烟。将春秀在秀阁安顿好,顾芊芊踌躇地去了正院,虽然关心娘的情况,但她拿不准该如何解释,又担心会吓到她。等进到屋里,顾芊芊才发现,娘要比她想象中的镇定的多。 宋氏坐在上首,二娘把家里的下人都叫了进来,一屋子满满当当,正在分配伙计,哪些人管照顾,哪些人管熬药,哪些人管做饭,宋氏安排地妥妥当当。见顾芊芊进来,让人都散了。 顾芊芊在椅子上坐下,道:“娘,让二娘给瑶儿芳儿也分配些活。” 宋氏没顾上说话,只担忧地握紧她的手,“看见你没事,娘的心才总算放下了。你表哥他唉!”季锦来回过话,镖局上下已经默认了是宋青舟惹来的祸事,池家寨是找他寻仇的。 “娘,表哥没事的。” “那也得让季锦去疏通,免得在牢里受罪。”宋氏还不知宋青舟伤得不轻,虽说恨铁不成钢,到底不忍心弃他不顾。“我这就派人给你爹送信让他尽早回来,这几天家里的事,你帮着些季锦。” 顾芊芊顺从地点头,心里却为爹可能提早回来而惴惴不安。她缓了缓,才问:“娘,您不怕吗?” 宋氏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娘跟着你爹大半辈子,也是见惯这些的,你大哥、一钊都出镖在外,家里只剩你,只要你没事,娘有什么好怕的。” 顾芊芊听了鼻子发酸,倚在宋氏怀里,“娘我什么事也没有,一点也不害怕。” 宋氏自然知道女儿嘴硬,只是温柔地搂着她,眼神恍惚着想起了往事,嘴里喃喃道:“镖局就是如此,所以你爹和我更盼着你嫁到好人家” 顾芊芊没有说话,比起嫁到好人家,她此刻的心反而更坚定地想为镖局做点事。 从正屋出来,顾芊芊见二娘站在院子里,好像是在等她。“二娘。”她唤道。 月娘转身看她,开始有些犹豫,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地开口:“芊芊,有话,二娘直说了。家里有难处夫人和我知道一些。可夫人以为你不知情,可二娘知道你向来聪慧,自打出了王老爷的事,你自然也都知晓了。” 王老爷的事,肯定是葶葶说的。她常常在镖局里到处玩,什么事都知道一点,那肯定也不会瞒着二娘。顾芊芊抬眼看着她,点点头,“二娘,家里的情况,我清楚。” “家里正是缺银子的时候,既要给表少爷打点,抚恤银子也是一大笔钱。这里是夫人的体己,本是要拿给季锦,现在夫人让你帮着季锦料理,二娘想着交给你也是一样。” 顾芊芊接过银票,大概有四五百两,有三张一百两的,还有些小面值的。她看看二娘,“也有您的体己吧?” 赵月娘赧然一笑,“什么你的我的,都是夫人给的,一样的。” 她一直觉得二娘泼辣,现在看实在是个忠厚的老实人。恐怕刚才关于家里的那些话,她是琢磨了许久才说的,怕娘总是瞒着为难,所幸给挑明了。 “二娘,多谢您”顾芊芊还想说些感激的话,可两人都被院外突至的吵闹吓了一跳。 “外面都搜过了,你们不能乱闯!” 只见季锦被推搡着进了正院,有人嚷道:“你们威远镖局算什么东西,还敢拦锦衣卫!来人,给我仔仔细细地搜!” 正院外冲进一队人,开始在院子里乱翻乱找,又有人扯开帘子进了屋里,不多时,把宋氏和两个丫头推了出来。顾芊芊和赵月娘赶紧将她扶住。 “这位大人,锦衣卫之前已经搜过了,你们这样凶神恶煞地闯进来,想干什么!”顾芊芊怒道。 严秀林眼锋一扫,只觉得这姑娘胆大包天,斥道:“锦衣卫办案,轮不到你多问!” 宋氏本是拉着顾芊芊不让她说话,但她还是没忍住:“你办什么案,我们又没犯法,你若仗势欺人,我就到都察院告你!”顾芊芊肚子里的气已经憋了很久,她恨死锦衣卫了,随随便便冲进来就能把家里搞得一团乱。越怕他们越来劲,大明朝的管制她多少清楚点,再说,当初那个余虎,不也是让监察御史给告了吗。 严秀林登时大怒,下令要捉拿顾芊芊。季锦带着镖师伙计围上来阻拦。“来人,把他们都给我锁了!” “住手!”宋氏大喊一声,镖局的人都停了手不敢妄动。她看向严秀林,“大人,我威远镖局得皇上御赐匾额,你若要抓人,就拿出证据来。” “证据?你们可知池家寨跟宣府火器被盗一案有关,这些人死在威远镖局,你们脱不了关系。”严秀林言之凿凿,一下子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季锦上前,不卑不亢大道:“严大人,我们只知有人夜袭镖局,他们自称是池家寨,至于跟什么案子有关,威远镖局一概不知。副指挥使展大人已经上门查问过,如若不信,你可找他对质。再者,这院中都是镖局家眷,实在没有受牵连的道理,还是说”他看着严秀林,半是威胁地说:“严大人在为当日九环坞的事有意报复?小兴王与寿宁侯都曾出面作保,想来,你不会忘了吧?” 姓严?看此人袍服,官位应比那余虎还高些,可看着不仅不像展风的人,而且做派倒有跟他做对的打算。他会不会是正指挥使那拨的?顾芊芊揣测着,不禁为宋青舟担心起来。如果连那边的人也怀疑他,他到底怎么脱身,明明被带走前还云淡风轻地告诉她不用担心也不用去探监的。 这时,已经把威远镖局里里外外又搜了一遍的锦衣卫向严秀林禀告并无发现。严秀林面上挂不住,又受了季锦的威胁,于是当即变了说法: “既如此,此案当另做详查,来人,把他给我押走!” 威远镖局经营几十载从未有过此等羞辱,一天之内被锦衣卫上门搜查两次。顾芊芊恨恨地盯着严秀林的后背,仿佛要刺穿一般,她一定要记住今天,然后让他们把人好生给放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第三十六章 一出京城, 镖队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赶路, 且为防劫镖或埋伏, 他们只走大道。经过一天一夜,镖队进入了山东地界, 然后面的行程,顾孟飞却没有按照宋青舟指定的行镖路线,而是撤掉镖旗, 整个镖队改作寻常百姓打扮,直奔兖州。 眼看天要黑透,马蹄疾驰,车轮碾压着沙砾满布的官道半刻没有停歇。此地, 已是兖州府界内,镖队刚刚经过地界石碑。 “吁”前方即要穿过一片树林,顾孟飞勒紧缰绳, 抬手让镖队停下。 断后的常小刀打马上前, 看看天色, “天已经黑了, 过了林子也赶不及进城投栈, 咱们就地夜宿还是继续赶路?” 顾孟飞观察了下四周,“继续赶路,过了树林再歇不迟。” “好。”常小刀应声, 转头对后面喊道:“继续赶路, 后面的跟紧了。” 正直盛夏, 树林里枝叶繁茂, 密密实实地挡住了倾泻的月光。镖师伙计点起浸着菜油的火把,红彤彤的火光映着树影,惊起了林子里的飞鸟和夜鹰。夜路难行,镖队的速度自然慢下来。 车马缓缓前行,常小刀在顾孟飞身侧驱着马,这两日比较太平,他起初吊着的心也渐渐放下。“咱们走了两天也不见有人追,看来你的主意奏效了。” 顾孟飞不以为然地摇头,“只是暂时的,你以为后面的尾巴真的甩掉了?” “不就是聚海帮的人,我看他们是怕咱们吞了货。反正他们不会劫镖,为何你一定要甩掉他们?” 四周火把将人脸照得忽明忽暗,树林纵深,黑漆漆的一眼望不到头。镖行规矩,夜路不可大意,此刻顾孟飞坐于马上,却时刻不忘留意周围的动静,听见小刀问他,目不斜视道:“他们太显眼,会被人盯上。” 常小刀:“你说锦衣卫?” 顾孟飞摇头,“展风心思深沉,不会白白替人做嫁衣。他恐怕尚未摸清关节,否则证据确凿,不可能对我们手下留情。” 京城的情况,顾孟飞自然比常小刀了解的多,他只能听得一知半解,“那你说的是”他想了想,才恍然大悟,“池家寨?” “不错,池家寨进京的人不少,只要聚海帮稍有风吹草动很难不被发现。不过”唐肃隐匿京中,总叫人不放心,顾孟飞叹了叹气,“我倒希望他们能盯上我们。” 常小刀正想问为什么,突见顾孟飞眉心一皱,也警醒起来,“后面有人!”他立刻调转马头。 顾孟飞却拉住他的缰绳,压低了声音:“你带镖队先走,我压后。”然后,不等常小刀反对,又轻斥:“听我的!” 常小刀二话不说,赶紧呼喝着队伍加紧上路。车轮滚滚,镖队重新加速前进,不多时便没了踪影。夜色下,树影横动,林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一队人寻着车马碾压的痕迹追进树林,却不见镖队的影子。顾孟飞藏在一棵大树上,透过树叶看着底下的人,他们身着青衣,看起来训练有素。进了山东以后,一直是这些人在身后跟着。 “诸位,可是聚海帮的?”顾孟飞纵身跃下。 树下的人立时戒备起来,领头的上前打量了几眼,道:“在下聚海帮奔雷堂杨卓,奉堂主之命前来接应。贵镖局擅自行事,难道想与我聚海帮为敌!” 奔雷堂顾孟飞心思动了动,这批火器居然让聚海帮出动了正风、奔雷两堂的人马,看来是志在必得。只不过唐肃尚被困在京城,不知这奔雷堂堂主又身在何处,这样紧紧尾随,恐怕保护是假监视才是真。 “在下无意于此,货会安全到蓬莱,不过要怎么走镖就不劳费心了。你们离得越近,我们会越危险。” “这是什么意思!奉劝你不要耍花样,这里虽不是福州,但聚海帮照样可让贵镖局有来无回!”杨卓声音冷硬,眼中寒光毕现,说话间已剑拔出鞘。 顾孟飞被围在当中,却面色深沉,唇角扯出一丝冷笑,“贵帮自视甚高,麻烦来了却不自知,如果命还在,再来赶我们不迟” 他忽地腾空而起,话音还在树林里回荡,人已经不见了。 杨卓正要带人去追,只听铮铮几下,身后突然箭矢破空而至,黑暗中不及避闪,相继有人中箭。杨卓愤恨地盯着脚下流箭,一边与自己人聚拢,一边注视着林子,不消片刻,四面闪出七八个黑影。他们却不是别人,正是池家寨的老相识 兖州,木家堡。 威严的黑漆大门前,四个彪形大汗分左右而立,手持大刀把守着,此时有队人马缓缓行来。 待镖车停稳,顾孟飞跳下马,望了望木家堡的门庭。如今,山东地界的江湖势力以木家堡马首是瞻,亲眼所见果然财强势大。想当年,木家堡也不过是当地普通的豪强之家,短短十载,发展到现在的江湖世家,比之威远镖局,犹如天壤之别。眸光只在上首的匾额停留了一瞬,顾孟飞收回视线,嘱咐常小刀守好镖队,便镇定自若地走上前自报了家门。 门房进去通报,不多时,顾孟飞被人接引到了正堂。只见书有‘仁和’二字的匾额下方,木老堡主木振精神矍铄,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走近。 “孟飞拜见木世伯,祝您老身体康健,壮如松柏,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顾孟飞惯会应酬,见到木振,立刻抱拳行礼,他这般恭谨的模样,倒是很给一旁静候的顾威长脸。 木振开怀地抬了抬手,“贤侄有心了,快坐。”说完,看向顾威,“我也有好多年没见孟飞了,上次见他还是个毛小子,如今看着丰采出众,比元青、元朗强多了。” “他呀,还没个定性,哪能跟你的两个儿子相比。”顾威与木振就儿子是否长进的问题互相谦虚了一番,顾孟飞静静地听着,半点没有插嘴的意思。待两人聊完,顾威才道:“既是走镖路过,见见你郭世伯再走不迟。” 木振接道:“你爹说的不错,顺道在木家堡歇息一晚,见见云天和婉柔再走。” 郭云天这次随郭长松来拜寿,更是为了商定婚期,迎娶木振的小女儿木婉柔。婚事是年初定下的,但木婉柔已过双十年华,两家的意思是想让他们尽快成亲。顾孟飞与郭云天相交多年,自然知道他来兖州的目的,现在他珠玉在侧,更不愿叨扰。 顾孟飞笑了笑,“本不该拂了世伯好意,只是这趟镖”他看了看旁边的亲爹,解释道:“宣府那边来信,舅舅着紧这批贵重药材,限期送到登州董家药行,一再嘱咐要可靠的人出镖。可一钊去了南边,家里最近又接了两单生意实在派不出人来,所以只能我来押镖。再者,小刀还在外面等着。” 顾威听罢才放下心,他起先存了怀疑,觉得以孟飞的性子,哪里会老老实实出来走镖。顾孟飞最了解他爹的脾气,所以与其瞒着去青州不如直奔兖州先交个底。这样算算时间的话,木老堡主的大寿刚过,他爹肯定还要在这里耽搁些日子叙旧,脚程快一些,一定来得及先折返京城。再加上木家堡在兖州势力很大,只要稍加利用,便能让这趟镖更加稳当。 顾威到了这把年纪,难得看见他儿子干正经事,哪有不支持的。“那就快去快回。” “是。”顾孟飞起身回道。 木振见顾威是这个意思,也不好再留,“正事要紧,你尽管上路。山东多响马,登州又临海,时有倭寇为乱,我让底下的人护送镖队一程。” “多谢世伯,孟飞告辞。” 顾孟飞来去匆匆,在木家堡大约也就半个多时辰,常小刀等他出来,直接领着镖队又重新上路。从兖州过青州再到登州蓬莱府,大概还要四五天的路程。 木家堡中,得知顾孟飞来的消息,郭云天带着木婉柔从后院赶到正堂,又追到大门口,却没来得及见他一面。 展府,大门前。 青石板路上,烈日炎炎,照得路面发白。顾芊芊来找展风,门房守卫只说了大人不在府中便把她打发了。展风为人清冷惯了,府中下人都知晓他不近女色,顾芊芊贸然找上门,免不了惹来异样的猜忌。只是,她有事相求,却不能白跑一趟,尽管不喜有人议论,还是坚持在外等候。 顾芊芊忍着暑气站在墙根下,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间或路过的人总会投来几分打量。眼看着快到晌午,热浪蒸得人头脑发晕终于,在白花花的日光下,有人打马过来。 “展大人。” 展风下了马忽听身后有人,吩咐随从将马牵走才转身,“顾姑娘。”他面色无波地看着顾芊芊,见她额上带汗双颊微红,料想已在此等候多时了。“不知所为何事?” 顾芊芊看展风神色平静,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跟他拐弯抹角,道:“大人可知,北镇抚司又派人到威远镖局里里外外搜查,还抓了人?” “略有所闻。” “既如此,大人能否应与北镇抚司那边说说,你们同属锦衣卫,这样两头抓人,威远镖局实在承受不起。”顾芊芊软语相求。 展风仍是一副清冷姿态,“指挥使大人有令,展某无法插手,相信等此案水落石出,自会还威远镖局一个公道。” “可是”顾芊芊忍了忍,继续伏小做低,诚恳道:“大人搜查之后,应该相信,那火器一案与我家无关,还请您高抬贵手,放了我表哥。” 展风看顾芊芊的样子,不禁眉心皱了皱,“顾姑娘,展某素来不懂怜香惜玉,你不必再浪费时间。”说完,他转身便走。 “展风,你站住!”顾芊芊无计可施地怒道:“镖局哪里得罪了你,你有证据只管治罪,何必这样干耗着!严秀林还抓了季锦,那北镇抚司的大牢” “够了。”展风倏地转向顾芊芊,打断了她的控诉,那寒冰的眼神摄得她只能将托口的话哽在嘴里。“事实到底如何,你我心知肚明,顾姑娘,请回吧。” 顾芊芊咬着唇,看着展风走进府邸,心中那种无可奈何的悲愤又冒了出来。她心里告诉自己: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形势比人强,平民不能妄想跟锦衣卫讲理越是想要接受现实,越是无法消散那溢满的不甘心。顾芊芊仰头看了高门上的匾额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东长安街上,与路人擦身而过,顾芊芊渐渐平复了心情。生气归生气,解决家里的难题才最紧要,她垂着头,只觉得千头万绪。北镇抚司那边,李达逵、张希轮番去了几次都被挡在外面,被喝令不准探监。如今情形,若是不找人,恐怕难了。再者,威远镖局跟牟指挥使没交情可讲,兴许为了九环坞的事还会落井下石。至于宋青舟,他被扣在展风手里,倘若被那牟易听到消息,估计也不会放过他。怎么想,都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顾芊芊摸了摸袖中的令牌,大哥临走前说,只有万不得已才能去找小兴王,现在可算吗? 已经过了晌午,顾芊芊水米未进,虽是感到饥肠辘辘,却没有心思吃东西。许是站在太阳下久了,整个人有些恍惚。她抬头望了望天,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却才发现,不知不觉走到了更宽的大道上。 周围路人少了很多,也不见商贩,青石板路两旁林立的商铺颇多且门面都很气派。往前看去,正前方恢宏的府邸,正是兴王府,门前守卫森严,这样的地方,岂是平民百姓能进去的。 她的手掩在宽大的衣袖里,紧紧握了握那块令牌,不管怎样,总要试一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第三十七章 兴王府, 书房。 里外隔出三个套间, 一重一重, 碧纱绰绰,顾芊芊始终背对门口站着不敢抬头, 鼻间嗅着清雅的松脂香味儿。 “你是”朱祐杬从里面走出来,“顾孟飞的妹妹,顾芊芊?” 顾芊芊只见眼前多了一双绣金线的缎面软靴, 赶紧行礼,“民女拜见兴王爷。”只是不待蹲下/身去,就被小兴王扶了起来。她赶紧错开几步与小兴王拉开距离,仍是恭敬地垂首而立。 “孟飞临行前到过王府, 请托说若你登门,务必帮衬一二。”朱祐杬不以为忤,只轻轻敛敛袍袖, 在上首的鎏金雕花座椅上坐下来, 亲和地笑了笑, “但说无妨。” “威远镖局有难, 恳请王爷出手相助。”顾芊芊情急地跪在地上, 想到镖局景况不禁泪眼朦胧,“前夜家中突遭夜袭,死伤无数, 却不知怎的被污蔑与宣府火器丢失一案有关。副指挥使展风与北镇抚司先后两次上门搜查, 还无故抓人, 请王爷出面还镖局一个公道。” 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详尽说了一遍, 朱祐杬听得相当仔细,也问了些问题,但顾芊芊自认并无漏洞破绽,何况那批火器早已不在京城,而被抓的宋青舟和季锦肯定什么都不会说。 “这事本王既已知晓,断不会让威远镖局蒙不白之冤。只是,”朱祐杬沉吟了片刻,道:“那池家寨竟无活口” “王爷有所不知,当时情况十分危急,贼人冲到后宅行凶,若不是镖局的兄弟力拼到底,后果不堪设想。那池家寨是死了人,可镖局情况更是惨烈,后又有锦衣卫两次上门,顾家这样沦为他人鱼肉,恐怕不等我爹和哥哥回来,就要家门不保了。” 顾芊芊的言外之意无非是,为求自保出手颇重实乃情有可原,池家寨上门打劫累及家眷本就罔顾江湖道义,死不足惜。再加上锦衣卫仗势欺人,有意冤屈,顾家实在是冤枉。她不过是个小女子,没有金贵的膝盖也无须节省眼泪,即便所言不实,又有谁会去深究。 朱祐杬自是知晓老局主和顾孟飞不在京中,得力的人都在外走镖,突遭横祸,恐怕威远镖局难处不小。此刻见顾芊芊面含悲戚,楚楚动人,怜她一介弱质女子,也不好再多问。 “你且安心回去,本王会亲自过问。” “是,多谢王爷。” 从书房一路到了大门处,直到走出兴王府,顾芊芊仍觉得背后冷汗津津,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会儿才感到了暖意。大哥说,小兴王喜欢摘花一亲芳泽,她刚才其实十分害怕,自己虽算不得什么佳人,但贸然进到陌生地方,总是心慌。幸好,事情还算顺利。 小兴王答应要管,想来是不会诓人的。她走在路上,稍稍放了心,不多时,竟觉出手背生疼。低头看了看,才发现原来一直掩在袖中交握的双手,早已被抠出了红痕。她有些自嘲,原来睁眼说瞎话也并不容易。 顾芊芊心情复杂地往回走,此刻心里的包袱轻了,一双腿却沉得犹如灌了铅。她出来挺久的,光靠两条腿走路,怎么可能不累。强撑着疲惫,总算到了朝阳门大街,眼看镖局就在前面。这时,身后有驾马车驶来,有人挑开帘子正好瞧见她, “臭丫头。”张鹤龄喊道,然后忙命人停车。 顾芊芊听到熟悉的声音停下脚步,回身看见了轻车简从的张鹤龄,往前走了几步,“真巧啊,这是要去哪?” 日头下,帘子只掀开一角便有热浪扑面袭来,张鹤林养尊处优惯了,受不得半点罪,所幸马车里放了冰,好歹能挡挡暑气。他向后靠了靠,道:“顾家出了这等事,我这个靠山自是要来过问,你为何不寻我帮忙?” 顾芊芊抬臂拭了拭头上的汗,“我”她本想说刚刚求见过小兴王,但想到他俩是死对头,又把话咽了回去。“北镇抚司势大,担心给你惹麻烦。” 张鹤龄的好意,顾芊芊领情,但这件案子他还是不插手为好。身为外戚,寿宁侯的名头是能唬人,但要把威远镖局摘干净却非要官府盖棺定论不可。若真靠张鹤龄的权势压下来,不仅有损威远镖局的名声也显得顾家做贼心虚。他们家的确做了有违大明律的事,但只要没有证据定罪,那就面子里子都得要。 “北镇抚司算什么,我还怕他们!”张鹤龄拉下脸有些不快,这天下除了皇上和皇后就没他怕的人,看顾芊芊瞻前顾后的样子,他气道:“你以为我管不了?” 人有人情,官有官道。这两样,张鹤龄都不占,所以他就算能管也只能管成半吊子。再说,好钢用在刀刃上,寿宁侯和小兴王对顾家,各有各的用处。 顾芊芊见他生气,温言道:“北镇抚司这回铁了心要对付我们,你也知道因为九环坞的案子,他们受了申斥,所以把账记到了顾家头上,想趁着这次机会落井下石。好在他们没有证据定罪,只是人还扣着。你堂堂侯爷,本就身份贵重,没必要纡尊降贵与他们纠缠,若被人以‘权势压人’告到御前反而得不偿失。不如等他们自己结案放人,你再以此追究,岂不更好。” 张鹤龄听了这番话,觉得有几分道理。他摸着下巴想,先不说大热的天要去上朝,就算在殿上数落牟泰也很费唾沫。牟泰这人一向霸道又老奸巨猾,要没点东西握在手里,还真不见得能吵得赢他清了清嗓子,脸色缓和不少,俨然是接受了建议。“九环坞的事,我早看北镇抚司不顺眼,但既然你这样说了,可以暂且放一放。不过,先告诉我,是谁到你们家找的不痛快?” “一个姓严的佥事,他那天的气焰,好像要抄家呢。”顾芊芊不敢提展风,毕竟已被他瞧出些端倪,万一惹怒他,顾家不能说倒大霉,也是够受的。 锦衣卫的德性天下皆知,这满京城身负恶名的人可不只有张鹤龄,他在脑子里对了对号,“你说的是严秀林?我记下了。”然后看顾芊芊恹恹的,脸色煞白,又道:“天儿太热,你上来吧,前面就是镖局,我顺道去你家坐坐。” 京城传言寿宁侯喜怒无常,但顾芊芊看来,张鹤龄的性子只是比较极端,被他认可的看着顺眼的,自然千好万好怎样都行。他拿你当朋友,可谓是推心置腹,刚才的话若是被别人听去,定要生出误会来。她笑了笑,也不跟他客气,“镖局死伤不少,既是白事戾气又重,免得冲撞了你,今日便不请你过门了。” 张鹤龄倒不在意,反正他来也是为探望顾芊芊,尽尽朋友的心罢了。于是,当即让车夫打道回府。 顾芊芊看马车走远了,才继续朝镖局走去。晴空万里无云,天像水洗过一样干净,她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今日得到小兴王的许诺,又见了寿宁侯,应该不算白忙活,可当她走进镖局,看见低落的士气、惨淡的光景,想到家中待解决的一桩桩琐事,心中依旧愁云惨淡。镖局里但凡能主点事的,不是坐牢就是重伤,李、张两位镖头忙得已是脚不沾地,总算是把受伤的兄弟都安顿了。但最紧要的抚恤银子,却还没有发下去。 回到家中,顾芊芊草草吃过午饭,便跑去叨扰陈叔,想跟他商量发抚恤银子的事。镖局里里外外的大小事务,顾芊芊一点不懂,按往年的成例该怎么发,还得陈叔拿主意。 陈贵住练武场侧院,紧挨着镖师伙计们的成排瓦房,是独门小院,平日里还算清静,养伤再合适不过。顾芊芊走进去时,炉上煎的药正沸着,却不见有人在旁,想来是伙计去忙别的事了。她找块布要去端,但药壶太烫,试了两次才端起来,紧赶着步子挪到了灶台上。忍不住把手放在耳朵上捏了捏,感觉不烫了,又去找碗把汤药倒出来。 “陈叔。”顾芊芊端着药进去,见他躺在床上不得动弹,快步到了床前。 陈贵伤到腿筋,连动一动都疼得钻心,此时看见顾芊芊,忍着疼要起身。“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您。”顾芊芊看陈叔一直按着右腿强忍,不忍心地蹙了蹙眉,然后吹了吹,把药碗端了过去,“趁热先喝药吧。” 陈贵见顾芊芊亲手端药,赶紧接过来一口饮尽。他重伤在身,本就气力不足,喝了药出了汗更觉无力,于是不再强撑,躺回床上。缓了缓,问:“大小姐可是来问抚恤银子的事?” “是。”她轻声应着。陈贵是镖局的老人了,此刻,顾芊芊对着他,像个做错事心虚的孩子。“陈叔,真的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这回镖局死伤不少,我” 陈贵叹了叹气,“大小姐不必自责,镖局的买卖有伤亡在所难免,只要少局主平安归来,也不枉众兄弟以命相搏。”挣多少银子便要担多大风险,这个道理走镖的都懂。如今他上了岁数才觉得,再多的银子都没有命重要,陈贵明白,少局主和大小姐还年轻,所以敢冒险。他们是为了镖局,这也不能叫错。 陈贵按下话茬,与顾芊芊说起了抚恤的事。威远镖局对死伤的兄弟向来不吝惜银子,死难者的抚恤银子,伙计是五十两,三等镖师八十两,二等镖师一百两,一等镖师一百五十两,镖头二百两;受伤的,又分重伤和轻伤,重伤者伙计是二十两银,镖师一律四十两银,镖头八十两银;轻伤者,一律五两。 “这些都是惯例,局中兄弟不会有人不服,只不知账房那里,银子可还够用吗?”镖局拮据,虽说没了欠债,但账上还是不得富裕,陈贵有些挂心。 “我问过账房,钊哥接的镖,莫府送来了五千银票,还有三千两等钊哥回来后结清。” 陈贵听了放下心,又说了几件镖局里要紧的事,顾芊芊都记下了。但见陈叔已是疲累,便赶紧告辞出了小院。 她一边往后院走,又仔细琢磨了抚恤的事。虽说成例摆在那儿,可这次留守的兄弟是为了护镖局周全,再加上,上上下下都以为是宋青舟惹祸招致寻仇,顾芊芊心里是存着愧疚的,所以,她想多给些补偿,可又不能太过。想来想去,她打算留守的兄弟有一个算一个,每人家中再多给两斤肉加一袋米,至于没受伤的,每人二两银子。 这个想法,宋氏也同意,于是顾芊芊吩咐陶豫和林小河跟着李镖头张罗此事。 等顾芊芊忙完回到秀阁,已经快傍晚了。她坐在房间里,拿出纸笔,略略算了算开销,死了七个伙计,四个镖师,重伤的加在一起有十多个,轻伤的更多抚恤银两加上额外补偿,还有后院院墙、屋顶的修葺,少说也得两千两,这还不算镖局的日常开销。虽说日子过得下去,可总这样紧巴巴也不是个事。 思索家中诸事,顾芊芊只觉得头疼,所幸什么都不想才自在。她有些困乏,仰倒在床上大呼一口气,想着晚饭之前可以歇一歇。 入夜,威远镖局一片安宁。趁着皎洁的月色,张希打着灯笼,引着顾芊芊悄然到了练武场的库房。 里面黑洞洞的,闪烁的烛光勉强能照亮脚下。地窖隐蔽,顾芊芊沉着气,等张希搬开一个大箱子,才看见地面上有道门。张希拿钥匙开锁,然后打着灯笼往下照了照,顾芊芊走近两步,看见了下面的唐肃,他好像在睡觉。 若不是因为他,镖局不会损失惨重。那夜时间紧迫,是将他扮成镖师的尸体才在展风眼皮子底下躲过一劫。顾芊芊俯视着地窖,皱了皱眉,问:“他总是这样昏睡吗?” 张希道:“偶尔会醒来,他伤得颇重,又不得看大夫,所以恢复得慢,但应无性命之虞。” “一天三顿饭,早晚一碗药也就是了。”顾芊芊并不在意唐肃,至少,等宋青舟从大牢里出来,再想怎么处置也来得及。她就是来看看,只要人没死就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第三十八章 傍晚时分, 几骑快马从城外朝安定门飞奔而来。正是要关城门的时候, 北城兵马司照例巡防到此。突见快马将至, 正欲与守城兵士一起拦截,岂料来者非但未放缓速度, 相继通过时还甩了一通鞭子。 “妈的,哪个不开眼的”今日当值的北城兵马司副指挥齐栋扯着嗓子吼道。 未待他吼完,旁边眼尖的巡防兵瞄到了那些人的腰牌, 赶紧提醒:“大人,是锦衣卫。” “锦衣卫?”齐栋恼怒地哼了哼,“这样横行霸道,肯定是北镇抚司的, 也不知嚣张个什么劲。”人都走远了,再骂也无意,齐栋摆摆手, 让人赶紧关了城门。 快马进城的, 是刚刚从宣府赶回来的牟易和随行的锦衣卫, 火器在宣府丢失, 此行是按他爹的吩咐去查清来龙去脉。然宣府之行匆匆, 宣府卫和衙门提供的线索都是牟易早就知晓的,再深往草莽江湖之中打探,确实有了点眉目, 但时间紧, 消息也是有限的。 牟易如今身无官职, 回宣府查案总觉得憋屈, 再加上风餐露宿车马劳顿,回到京城,心里也不痛快。更何况,他出京前得知火器丢失与宋青舟有关,那股邪火压了几天不得发作,所以一回京先打发了人回家报信,便直奔北镇抚司。 到北镇抚司时,天已经黑了。 守门的锦衣卫见他怒气冲冲,闲话不敢多费,立刻推门放行。他把缰绳一扔,疾步走了进去。 盛夏的牢房,透着一股霉味和腥臭味,令人闻之作呕,再加上四处乱飞的蚊蝇,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路过单间的刑室,牟易停下扫了眼绑在架上满身带血的人,“招了吗?” “嘴硬的很,除了说威远镖局冤枉,其他一概不肯吐。”守着的小旗官上前回话。 刑架上的季锦被打得皮开肉绽,全身囚衣血迹斑斑,此时已昏厥过去。牟易视他如蝼蚁般森冷道:“那就继续用刑,看是他骨头硬,还是北镇抚司的刑具厉害!” “大公子有所不知,昨日小兴王传话,不得对威远镖局的人私自用刑,连卫帅都” “小兴王?哼,威远镖局的后台够硬!”牟易气愤地甩袖转身,没走几步就到了展风派人看守的牢房。“把门打开。”他扬了扬眉。 一人上前,不卑不亢地道:“大公子恕罪,展大人有令,不得探监。” 牟易二话不说,抬腿一脚将人踹翻在地,然后瞥了瞥眼前的人,不禁哼笑,然后不咸不淡地吩咐:“来人,把这两个东西给我押走!” 候着的锦衣卫犹豫了片刻,但实在禁不住牟易吃人的眼神,只好一拥而上,先是缴械,才把人给带走。 周围一瞬间静默下来,牟易踹开牢门走进去,看向半死不活的宋青舟。他伤势未愈,此时正闭目养神,倒也镇定自若。只是他越淡定,牟易越觉得碍眼,忽地一个箭步过去,拎起宋青舟,用胳膊抵住了他的脖子。 脖子上的劲道持续加重,宋青舟已被勒得面目涨红,他睁开眼睛,挣扎着艰难地发出声音:“牟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先听我说几句” 牟易可没多少慈悲心肠,宋青舟敢对他阳奉阴违,早就该死,本想把他勒死算完,但转念一想,杀他犹如碾死只蚂蚁,且先听听他说什么也无妨。沉了片刻,他终是松了手。 “咳咳”吸着空气,宋青舟不住的咳嗽,好像五脏都要咳出来一样。他受的是内伤,这番震动引得胸腹之间疼痛难忍,不多时,口中不住地涌出血来。 牟易不以为意地翻翻眼睛,“有什么话,快说!” “几日未见,牟兄可是去了宣府?”宋青舟倚在床板边上,胸口起伏,气渐渐喘匀了些。凭他对牟易的了解,得知消息肯定会直接找来算账,迟迟不见只可能是被其他要紧的事绊住。对牟易而言,能否尽快官复原职是头等大事,现在看他神色讶然,可知所料不差。“恐怕牟兄在宣府田将军和杨大人那里,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吧?” 牟易倏地一愣,没料到被宋青舟说得分毫不差。他向来是直肠子,最不喜欢别人打哑谜,“你想说什么,最好不要装神弄鬼。” 宋青舟苦笑地勾了勾唇,“我如今身为阶下囚,还有什么可骗牟兄的。只不过”他欲言又止,仿佛其中真有隐情,“只不过牟兄听了可不要动怒。” 牟易不禁皱起眉头,催促道:“少废话,你到底说不说!” “宣府卫和宣府衙门早就不睦,这个牟兄肯定知晓,可你不知,火器丢失的案子,他们却不谋而合地坑了你一回。那日你当值喝醉了酒,其实火器不是不翼而飞,而是有人潜入宣府卫将火器给盗走了。” “这不可能,田将军明明说”他本不欲相信宋青舟的话,可突然想起他被押解上京那晚,田将军慰劝他的话:你一时疏忽犯下的错,也是情有可原,我会跟负责此案的穆千户求情。令尊牟大人执掌锦衣卫,这等罪名算不得大事,贤侄尽管放心。 宋青舟:“那晚火器丢失时牟兄你醉得不醒人事,宣府卫中发生了什么,你自然不知道。后来杨知府闻讯赶到宣府卫所,田将军顺理成章将责任推到醉酒误事的你身上。而杨知府不忿田将军已久,更是借此上疏告状” 难不成老子真被算计了?怀疑之心骤起,牟易不禁怒火中烧,但又怕宋青舟再次诓骗,于是不等他把话说完,冲过去把他拽起来,“你有什么证据,我记得你还到北镇抚司里看过我,为什么当时不说!” 宋青舟疲惫地叹了叹气,“这你可冤枉我了,当时我也才到京城,去探监时确实不知。你可记得宣府卫参事何盛远?他也是随你被解送京城等候查问的,几天后我在街上遇见他,他对此事不愿多说,但后来喝醉了,才吐出真话。”牟易揪住宋青舟衣襟的手松了松,宋青舟见他黑着脸不说话,又接道:“我还听说,田将军通过穆千户给展风送过一封信,至于上面写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听了这些,牟易简直怒不可遏,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耍他。才松了的手,又揪住宋青舟,狰狞地吼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存心害我是吧,好,我先杀了你!” “要害你的是展风,杀我有什么用!”不等牟易拔刀,宋青舟大喊一声,总算镇住了他。他看着满面怒容的牟易不说话,靠着床板坐下来休息,接着娓娓道:“我一介商贾又如何与锦衣卫副指挥使为敌,见你并未被火器的案子牵连,所以想着息事宁人。我不是早提醒过你提防展风,这几天,我思前想后,到宣府卫盗火器的肯定是池家寨,他们藏匿京城,恐怕是伺机要把火器运出去。夜袭镖局,未必不是看中顾家是官镖,只是此等宵小,镖局上下岂能放过,所以才有双方厮杀。不过我倒可以断定,展风必是早就洞悉事事,不然怎会如此快的到了威远镖局?他偏偏抓我进大牢,会不会有意通过我来害你或者令尊?毕竟我与你也是有交情的。” 宋青舟的一番话,彻底把牟易给说晕了。因展风到威远镖局抓人,他起先便认定威远镖局与池家寨勾结,以为宋青舟知道内情,接近他是意有所图并说动锦衣卫为镖局护镖。现在看来,事情可能更复杂,不仅自己做了人家的替罪羊,展风那厮想凭着这件事暗害他们父子是肯定的,至于他葫芦里还卖了什么药,现在还不知道。 牢门重新被粗重的铁链锁上,宋青舟坐着不动,待牟易的袍角消失在过道的拐角,他脸上坦然的神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幽深的晦暗。牟家对展风越是忌惮猜忌,越是容易趁机脱身,刚才那些话,九分真一分假,牟易那个直筒炮仗必定上当,那也就不枉当初在宣府煞费苦心的设计。 聚海帮与池家寨在福州倾轧日久,两方势力此消彼长,相互制衡,谁也无法一口气吃掉谁。自池家寨与倭寇勾结为祸海上之后,隐有要雄踞一方之势。他们不远千里,冒险与蒙古人搭线购置大量火器,就是准备与倭寇一起灭掉聚海帮。将池家寨走私火器的消息报给宣府卫的,正是宋青舟所为。但他未料宣府卫打算私吞火器按下这桩事,所以才有之后的部署。 其实那晚潜入宣府卫的是两拨人,池家寨是为了劫走火器,而聚海帮不仅要阻止他们,还要尽量把事闹大,这样等有人通风报信到知府衙门,便可趁乱将那批火器神不知鬼不觉得藏进宋青舟早先安排的药材箱子里。至于之后入京托镖,也便顺理成章了。唯一的疏漏,竟是唐肃旁生枝节引来池家寨夜袭镖局,幸而之前早有部署,这次他可不会轻易放过池家寨 “大小姐。” 顾芊芊已在前堂等了半日的光景,将至晌午,终于把李达逵、张希两位镖头给盼回来了。“李叔、张大哥辛苦了,北镇抚司那边可有消息?” 今日一早,顾芊芊便让他们去北镇抚司等着,小兴王应该言而有信,说不定季锦和宋青舟能被放出来。她本是满心期待,但见二人叹气,心里不禁往下沉。李达逵见他神色紧张,宽慰道:“大小姐不必担心,季锦和表少爷虽未被放出,但北镇抚司那边的态度似乎缓和了不少。” 张希:“是呀,我们使了银子,还准了我们进去探视。” 顾芊芊听了略略放心,但观他们的神色,不免问:“是不是有事,为何” “唉!”李达逵重重叹了口气,“表少爷之前受伤也罢了,可是难为了季锦,抓他进去的是严千户,看样子是用了重刑。” “什么!”顾芊芊惊得站起来,急问道:“伤得多重,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季锦是练武之人,都是皮外伤还撑得住,他怕家里担心,本是不让我们说的。”张希面有愧色,刚才在牢里,他和老李可是答应的好好的,回来啥都不说。“大小姐一人知道即可。” “我我不说。”这样热的天气,又是在北镇抚司那种地方,顾芊芊光想想都心里难过,真是难为季锦了。“该死的严秀林,早晚也让他尝尝生不如此的滋味。” 不知不觉把嘴里的话叨念出来,李、张二人俱是一愣。顾芊芊抬眼,眼里的戾气还未散去,倒是把前来报信儿的芳儿吓得结巴。“大、大小姐” 顾芊芊缓了缓神色,问芳儿:“可是有事?” 芳儿回道:“是,春秀姑娘醒了。” 春秀受伤后一直昏迷不醒,顾芊芊安排她住在秀阁,让常大娘住进了正院。听说春秀醒了,立刻起身往后院走,并吩咐芳儿去请常大娘。 秀阁内,瑶儿正在喂春秀喝药。这药每天要熬三副,即使春秀没醒,瑶儿也按照吩咐每天给灌下去。 春秀病恹恹的,一口一口地喝着药,可脑子里却在使劲想那天晚上。她记得自己辗转反侧睡不着,后来后来有人闯进来要杀他,她替他挨了一刀。 “哎呀。”春秀疼得叫了一声。 瑶儿手忙脚乱地放下药碗,“春秀姑娘,你哪里疼?我去找大夫!” “不、不用。”春秀喘了喘气,“我只是,头疼。我怎么会在这里,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有贼人擅闯镖局,”顾芊芊含笑地走进屋子,瑶儿起身,让她坐到了床边。她握了握春秀的手,“别害怕,那些人,都死了。” “那他呢?”春秀的神情带着急切和担忧,她的焦急发自内心,甚至带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谊。 “你是问常大娘?”顾芊芊让瑶儿先下去,然后看向春秀,“大娘在我娘的院子里,放心吧,她好好的。” 春秀还想说话,但顾芊芊却让她休息。房间里点着安神香,让人的心情渐渐平和下来,直到春秀又困倦的睡去。顾芊芊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出了房间。 瑶儿芳儿守在门外,见她出来,才把身后的门关上。顾芊芊郁郁地看了看她们,“好好照顾她,谁也不许对那天晚上的事多说一句。”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第三十九章 威远镖局死了十一人, 重伤的在养病, 后头有没有挺不过去的还是未知。抚恤银子发下去, 帐房银两所剩无几,镖局里的人尚好说, 可家中有丧事的,按理,镖局主家该有人上门看望。 顾芊芊跟李、张两位镖头商量:死难的兄弟中, 若非家中独子,只要有兄弟愿入镖局的,一律准收;凡父母遗孀想回老家的,由镖局安排返乡事宜;孤身投奔镖局的, 丧葬花费皆有镖局负担。即便如此,也有几户着实困难的,总要去看一看。 比如伙计刘福是独子, 带着瞎眼的老娘和老婆孩子过, 孩子不过总角之年, 月前因为顽皮摔破了头, 现在还在床上养着, 他这一走,一家子的生计没了着落;镖师周老三原是荒年里从家乡逃出来辗转到京城落脚的,后来娶妻生了三个大儿子, 混了好多年才是个三等镖师, 眼见孩子都未成年, 周嫂的日子也不好过;还有李阿四, 身边带着寡母过活,如今剩李大娘孤零零的,以后却不得人养老送终 听着两位镖头细数各人家中情形,顾芊芊心情越发沉重。镖局一行,竟是牵扯了这么多人的生计未来,难怪爹和钊哥都说肩上的担子太重。 商议过后,看望的事只能由她亲力亲为,顾芊芊将情况说给宋氏,宋氏想得周全,嘱咐带几个镖局的家眷还有镖师跟着以防出什么乱子。想到初次到人家中不能空手,于是,又是一番张罗。 朝阳门北街,徐家胡同杏花巷。 这里离威远镖局不远,只隔了一条胡同几道巷子。两个年轻媳妇并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连同芳儿簇拥着顾芊芊走在青砖小道儿上,后面还各跟着两名镖师和伙计,手里拎着东西,是一些药材和糕点。 顾芊芊在两边院墙的夹道上没走多久,便看见两户对门挂着触目的白布和白灯笼,是刘家和周家,说来也巧,两家是邻居竟都碰上这样的事。 李达逵家的李婶子先去敲了刘家的门,不一会儿有个二十五六岁岁体态瘦弱的妇人开了门。妇人漉漉的眼睛看着他们,先是有些惊恐,然后诺诺地低着头不说话。 “刘家妹子,可还认得我,我是老李家的,年初串门子咱还见过。”过年的时候,刘福带着他媳妇去李家拜过年,再者,李达逵在镖局好些年了,镖局其他人的家眷,李婶子大都见过。她这一说,对面妇人总算点了下头,然后抬脸看他们,李婶子顺势拉过妇人的手,“这是咱镖局的大小姐,上门来看你和刘大娘。” 妇人睁了睁眼睛,但马上又蓄满了泪。她垂头伸了伸手,哽咽道:“小姐,请进。” 院墙隔出的见方小院子,只有不算大的一正一偏两间房,剩下的就是灶台和茅房,一眼就能看到头。顾芊芊打量片刻,便跟着人一起走进正屋,却不想正屋昏暗,而且闷热的很。 妇人勉强解释道:“婆婆眼睛不好畏光,所以屋里只在边上开了窗。”她带着顾芊芊和李婶子等人到了里面土炕,炕上坐着的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在抚摸孙子的头,哄他睡觉,嘴里轻哼着一双眼睛空洞洞的。 “翠红嫂子别忙,我们坐坐就好。”顾芊芊叫住了要找杯子茶壶的人,她来之前是做了番功夫的。此时,被叫出名字,倒让王翠红心里生出几分亲切。顾芊芊见她讷讷地站着不动,便让人放下点心药材,又道:“我来晚了,不知大娘和孩子都好吗,家里还有什么需要帮衬的?” 王翠红湿了眼眶,呜咽地说不出话,炕上的老妇听见有人说话,摸索着转过头,“媳妇啊,家里来人了?” “大娘,我们是镖局的,来看您。”李婶子见翠红只顾着哭,只好自己上前,坐在炕上拍了拍刘福老娘的手。 “镖局的你们都来了?我儿子福头呢,他好几天没着家了。” 这话一出,在场的都愣住了,原来老太太还不知道儿子出事的消息。顾芊芊看着捂着嘴不敢哭出声的人,心里什么都清楚了,恐怕翠红嫂子不说,是怕刘大娘眼瞎身体不好,大悲之后会出人命。一股潮气涌上眼睛,她缓了一会儿,挨着炕沿坐下,“大娘,我也是镖局的。我爹派刘大哥和其他人去了南边,那边也有镖局,所以找些稳妥的人帮着看顾。刘大哥可能要好些日子才能回来,这不我爹让我来看您,顺便告诉您这个信儿。” “姑娘是说局主让福头去的,那也好,男子汉大丈夫总得干点大事,成天守着老娘老婆孩子也不是个事。那姑娘” “什么姑娘,是咱镖局的大小姐!”屋外忽然跨进来一个人扬声道,“我说刘家婶子,莫不是老糊涂了。” 眼前的妇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有些微胖,眼睛正瞪得老大。屋子本就狭小,她叉着腰站在人堆里显得分外满腾。顾芊芊没有说话,只是打量着她,看这一身素白,头上簪着白花,应当也是镖局兄弟的遗孀。 “老周家的说的什么话。”李婶子皱着眉站起来,“你且回家等着,过会儿大小姐就去你家了。” 旁边两个年轻媳妇上前劝了劝,本想让周嫂子先回家,没成想她泼劲犯了谁都拦不住。“凭啥让老娘回去等着,欺负人是不是!都死了人,我家男人还是镖师呢,一个伙计家算什么!”她又指着王翠红开骂,“就是你个丧门星,克你家男人不说,还来祸害老周家,我告诉你” “嚎什么!”李婶子让两个年轻媳妇去捂她的嘴,但周老三家的力气大,扭不住她,又不能让镖师伙计动手,否则传扬出去,说威远镖局欺负寡妇可就不好听了。 “周嫂子,我去你家看看吧。”顾芊芊说得声音并不大,可哭嚎的周嫂马上便停了哭闹。 周嫂亲切地拖着顾芊芊出门,后边跟着芳儿,李婶子并两个年轻媳妇只得先留下劝慰刘家人,帮着瞒住刘大娘。 等跨出老刘家的门槛,周嫂心里那个得意啊,刚才大小姐带人先进了刘家门,她可是猫在门外边偷听了半天,好在也没答应她们什么。周老三那死鬼两腿一蹬走了,留下他们孤儿寡母四个,这不叫人进家门,怎好为家里的三个小子打算。周嫂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她想好了,可得让这位大小姐出出血。 顾芊芊坐在周家的堂屋里,窗明几净,一应家具俱全,跟对门刘福家相比,更像平凡人家的样子。院子要大上半个,在灶台旁边隔着水缸用篱笆围起来的地方养了几只鸡鸭,角落里竟还有块小菜地,可见周嫂是个精明会持家的。她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周嫂,端茶倒水一通忙活后,就说起了周老三,连带着周家的祖宗三代都没落下。 总之一句话:老周家原先在乡下就是破落户,周老三独个逃荒出来,老家早没人了,如今人也死了,留下他们娘儿四个无依无靠,实在可怜得紧。 “大小姐,眼看我家男人的头七要过了,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是好。家里剩我一个,带着三个半大儿子,那点抚恤银子也不够养活他们”耳边听着周嫂的念叨,顾芊芊抬眼去看立在门口排排站的三个小子,听说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七岁。他们都穿着素白孝布做的褂子,垂着脑袋不说话。“虽说我身子骨强健,总能洗衣缝补贴补家用,可”周嫂说到难处忍不住抹抹泪,然后拉住顾芊芊的手,把她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 “周嫂子的难处,我是知道的。”她回道。 “娘,我会养活您和弟弟们!”忽然冒出来稚嫩倔强的声音,顾芊芊循声去看,门边的男孩子扬起脸,说得十分郑重。他又看向她,说:“我要养活家里。” 他站得笔直,但那单薄的肩膀,恐怕还不能挑起家里的重担。顾芊芊看了会儿那双认真黑亮的眼睛,又看向周嫂呆愣的神情,不禁弯了弯嘴角,“周嫂子的儿子们看着都极好,想来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周三哥为护镖局而亡,顾家甚是感激,若是您同意,可先让长子入镖局。他年纪尚小,学些功夫兼分差事,对家里也是个贴补。” 周嫂张了张嘴,一时忘了说话。她开始的盘算,想让镖局再多给些抚恤,然后求个恩典,等孩子大些能进镖局某个差事。竟没想到大小姐现在就先让她家大小子进镖局,那每月总有一二两的进项,加上逢年过节的打赏,全家的嚼用也够了。这样抚恤银子便能攒下,等以后另两个儿子也进了镖局,家里的日子总会越来越好,到时候给他们娶媳妇成家也有指望。 “大小姐,那真要替我家阿轩多谢您了,想他爹说走就走,以后镖局可就是我们全家的依靠”周嫂高兴地尽是挑感激的话说,然后一把拉过大儿子,“快,快给大小姐磕头!” “娘” 顾芊芊忙起身,扶起了要被周嫂按在地上的阿轩,“周嫂子,实在当不得谢,等家里的事了了,您可随时送阿轩来镖局。” 芳儿上前,“周嫂子,我们这就告辞了,这是大小姐的一点心意。”她握着周嫂的手,塞了一锭银子。 等出了堂屋,顾芊芊让等在外边的伙计给周家也送上了药材和糕点,准备带人离去。周嫂自是千恩万谢,小跑着把人送到巷子里。 巷口处,一个跌跌撞撞满身酒气的人拐进来,眼见有许多人,本想凑近细看,却被镖师伙计隔挡开,护送中间的人离去。只是不待走远,身后响起一片吵嚷: “天杀的酒鬼,你老娘在家饿着,你却成天游手好闲赌钱喝酒,哪天喝死你算完!” “你家男人都死了,在这儿跟我嚎丧,惹了老子小心我烧了整条巷子!” “你少吓唬老娘,你要是再敢随便扒门儿,看我不砍死你!” 不堪入耳的叫骂,随着越走越远,也渐渐听不见了。 整整一天,为了安抚困难家眷,顾芊芊东奔西走,好听的话、安慰的话、承诺的话,说了一箩筐接一箩筐,她真的有些累了。回到镖局,已是夕阳将近。 张希听到回报,从练武场那边赶过来,在前院见到了带人回来的顾芊芊。 “张大哥。” “大小姐,李头儿有事先家去了,他托我传个话。今日在北镇抚司见到表少爷,他说让您放心,过两日他和季锦都能出来。” 都能出来?顾芊芊听了心里一惊,说得这般肯定,难道他做了什么安排?“表哥只说了这些,还说了什么?” “听李头儿的意思,表少爷只说了这一句。” 顾芊芊思索着宋青舟的话,以她对他的了解,进北镇抚司之前那样镇定,很可能聚海帮还有后招也不一定。如果是这样,她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一块。 落日余晖照在空旷的前院,仿佛赶走了家中连日的萧索,覆上一层温和。她抬头看了看天,同是夏风吹动旌旗,却也减了几分烦躁。只听——咕咕咕咕鸽子的叫声划过头顶, “小姐,在那儿呢。”芳儿叫道。 一只扑腾着翅膀的鸽子落在了院子里,张希把它抓了过来。“是镖局的信鸽。”他解下绑着的小竹筒。 顾芊芊接过信笺,惊喜地看着上面的字迹‘镖已安全送到,不日返家。’“是大哥的传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第四十章 登州, 亦是海防重镇。虽朝廷实行海禁, 这里仍往来许多客商, 又兼之受倭寇滋扰,是以沿海民风彪悍, 沿街也随处可见江湖帮派的人。威远镖局进了城,按照原先定好的到了董家药行交货,耽搁半日后, 才改道蓬莱。 天色渐渐暗下来,远处的礁石海岸变成了一片灰白,听着澎湃的海浪声,咸咸的海风吹在脸上让人有几分舒爽。只是静候了半个多时辰, 却不见交接人的影子。 “聚海帮搞什么鬼,不让跟的时候偏要跟,现在又不见人!”常小刀不耐烦道。提了一路的心, 他恨不得赶快交货走人。 顾孟飞抱着剑靠在镖车上, 淡然道:“稍安勿躁, 心急的总不会是你我。”此时, 又一阵海风吹来, 他直起身眺望着远处,“风向变了,人快来了。” 常小刀听了顾孟飞的话, 抻长脖子去看, 不多时, 礁石后面的海上驶来一条大船, 风中飘扬的幡旗隐约是个‘聚’字。 要来的总算是来了。 奔雷堂堂主雷莽亲自带人接镖,低下的人手脚利索,交接十分顺利。虽然押镖路上威远镖局与聚海帮生了些误会,但火器已到手,雷莽并未多言。再者,两家素无交情,一切妥当后,自当各自返程。池家寨的人被雷莽扫清,回京的路本是更加顺遂,但雷莽提及与唐肃断了联系顾孟飞想着京中景况,竟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暮色已深,京城的内城里坊,皆是一条条交错纵深的巷子,炊烟袅袅,各家各户都在开灶做饭。突然一声巨响,犹如平地惊雷,炸乱了饭香飘逸的平静,顿时让城北的百姓陷入恐慌。 北城兵马司连同顺天府衙役赶至安定门大街,经查才知,是棉花胡同一间破宅子里囤放的火药爆炸引起的骚乱。周围房舍塌了数间,大火熊熊浓烟滚滚,半条街都被熏得焦黑。待扑灭火势,已是残垣断瓦满地狼藉,所幸出事的地方废弃无人居住,虽祸及邻舍但好在没出人命。火药忽然爆炸,很可能是天气太热所致,然则火药受朝廷管制非寻常之物,居然有人敢私藏!顺天府和北城兵马司都对此事不敢怠慢,立刻逐级上报。这样大的动静,且不说要惊动宫中,肯定瞒不过锦衣卫。 天还未黑透,锦衣卫这边就得了消息。沈青匆匆过府,将城北因火药爆炸一事尽数回报,另有顺天府和北城兵马司的案情折子呈上。 书房中,牟泰靠着围椅将看完的折子撂在桌上,静思片刻,看向沈青:“展风那边有何动静?” “如卫帅所料,展大人亦认为火药爆炸与宣府的案子有关,正在加派人手全城搜查可疑人等。” 牟泰点点头,“我们的人呢?” “属下已安排人去了城北,也吩咐顺天府和北城兵马司戒严搜查,应该很快会有消息。” “说来说去还是要等,沈青,这次无论如何不能让展风抢先!”一旁的牟易坐不住了,他噌地起身,“再多加人手,把北镇抚司的人都给我派出去!” “住口!”牟泰一拍桌案,喝止牟易道。 牟易却不服,“爹,展风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那小子憋着坏呢,您再忍让,恐怕指挥使的官位都要不保了!” 儿子如此毛躁沉不住气,牟泰看着恼怒,“放肆,给我滚出去!”好心提醒却换来顿骂,牟易胸口起伏握紧了拳头,但对着满脸厉色的亲爹,却是敢怒不敢言,只好拂袖出了书房。待他出去,牟泰复又叹了口气,“不成器的东西。” “卫帅息怒,大公子也是为您着想。”沈青赶紧劝慰道,“属下这就去城北,等案子了结,大公子便可官复原职了。” 牟泰起身绕过桌案,拍拍他的肩,颇为推心置腹道:“也好,沈青,这件案子你亲自去办,给我盯紧展风那边。” “是。” 天已经黑了,城北处,锦衣卫和北城兵马司正在挨家挨户地严密搜查。被炸毁的半条街里里外外安插了不少暗哨和眼线待到月至中天,寂静无声又破败的街道上,挨着墙根的地方冒出一道影子。 影子越拉越长,最后整个人影都现了出来。这人鬼鬼祟祟摸到藏有火药的破屋,好像在找什么。他正要搬起一条粗大的木梁,没想到面前的废墟突然映出数条黑影,顿时一个激灵。等到转身睁大眼睛细看,才知是锦衣卫。 深夜的书房。展风坐在案前,把玩一柄龙纹销金的匕首,他早已等候多时了。院墙外刚刚打过更,已经二更天了。这时,门口终于传来敲门声。 沈云推门而入,“大人,总算是招了。抓来的人说是池家寨的,火器早已运出京,唯有火药还在京中,至于他们私运火器火药的目的,是为了私通倭寇为祸海上。” “池家寨?”展风听后拂过匕首的手势顿了顿,本以为会听到别的什么,结果居然是死了人的池家寨。想起身在北镇抚司的宋青舟,展风冰冷的黑眸深了几分,他先是皱了皱眉,一声冷笑后神色又是一松。他看向沈云,“把人交给沈青,替我道声谢。” “大人,就这么便宜了北镇抚司,便宜那牟易?他可是对您不敬得很,就算我们扣下人,兄长那里也能应对。” “既无意与牟泰翻脸,何必为难沈青,你去吧。”沈云虽不甘,但上峰有命不敢不从。他正要转身出去,只听身后又问:“那人可提到威远镖局?” “回大人,不曾提过,但属下有问,似乎池家寨与威远镖局并无瓜葛。” 展风点头,“这件案子耗费的精力太多,叫我们的人都撤了。” 说完,他挥手让人下去。 池家寨也好,聚海帮也罢,即便牵扯火器被盗不过是帮派草莽之争。那宋青舟实在狡诈,竟把朝廷都算计进去了。经过这些日子的调查,展风已明白几分其中的路数,即便他有心查办此案,但牵扯上威远镖局,又有小兴王力保,涉案太深只会得不偿失,不如交给北镇抚司,就此了结吧。 第二日,城北爆炸着火的消息传遍京城,市井议论纷纷。正值大暑,天气本就炎热,一场烈火烧了近整条街,离得最近的城东,仿佛都能闻见焦土味儿。 威远镖局上下也听说了此事,这等横祸,宋氏更觉京城连日不太平,让人多加留心门户,特别是灶台木柴等物,以免走水。顾芊芊想起宋青舟派人传回的话,觉得这场大火来的蹊跷,又听说是火药爆炸所致,想必与聚海帮脱不了关系。可她想不通,若只为脱身,何苦不惜代价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大小姐,李、张两位镖头请您去大堂。”伙计吕乔前来禀报。 正在账房看账册的顾芊芊回过神,抬头看向来人,这吕乔原是二等镖师吕晋的弟弟,吕晋死在池家寨刀下,他弟弟愿意来顶这个缺,吕乔原是武功平平,李达逵和张希安排他进来先当个伙计历练。已经过了头七,镖局里的白布挽联都撤了,新入镖局的人手也都有了安排。顾芊芊合上账本,问:“可说了什么事?” “有人托镖,听着像是认识大小姐。”吕乔声音不大,只低头回话,他刚来,整个人都拘谨得很。 这诺大的京城她认识的不多,认识她的更没几个,还是来托镖的。顾芊芊有些惊讶,遂起身,“那便去看看吧。” 镖局正堂,京城第一镖的匾额下,关公像前三炷香。 李达逵、张希二人陪坐当下,已听了堂上托镖之人的来意。既然此人与顾家相熟,接不接镖还得大小姐拿主意。 不多时,脚步声至,顾芊芊从后堂走出来,“李叔、张大哥。” “大小姐。”李达逵、张希起身道。 顾芊芊看着堂上,甚是惊诧,竟是凌云庄的凌熙。不及反应,凌熙几步到了她面前,“在下凌熙,不知顾姑娘可还记得?” 眼前的可是她的救命恩人,怎会不记得,此前三番两次错过向他道谢。“是,凌公子,家父与兄长不在,怠慢了。不知因何事而来?”顾芊芊边说边请他坐下,又看桌上奉了茶,便直截了当地问了。她没有接镖应酬的经验,所以不会说什么客套话。 所幸凌熙也非拘泥于此的人,他温和地弯了弯嘴角,“近两日身在城中听闻贵镖局遭歹人夜袭,特备薄礼前来看望,顾姑娘和家人都安好吗?” 威远镖局死伤众多,两次被锦衣卫搜查,这些日子不是忙着抚恤,便是应对其他商户的催债,何曾有过人来问候?顾芊芊也不过勉强撑着,等父兄回来罢了。她看向凌熙,尽管他神色仍是淡淡的,可这番前来却让人感到暖心。“镖局中虽有死伤,但总算是挨过去了,多谢公子关怀。” 凌熙听了点点头,未再就此事多言,而是言归正传,“另还有一事请托,南方水患严重,在下想请贵镖局押粮去江南,一来把家中囤积的几千担粮食脱手,二来是想拨出些余粮赈济灾民。” 饶是从未接过镖,顾芊芊也知晓,押运粮草本小利薄,赶上灾年更是受累不讨好,光是应付沿路流民都自顾不暇了,恐难保全那些粮食。可凌云庄既不像哄抬粮价的奸商,又要赈济灾民,这推拒的话真不好说出口,而且凌熙于顾芊芊有恩,人家诚心托镖,也不好不接。 她斟酌片刻,道:“不瞒凌公子,镖局的生意我生疏得很,因缺人手才帮衬一二,如今家中情况你也知道,是否能接这趟镖,还要看李叔和张大哥的意思。” 对于走镖的事,顾芊芊有自知之明。她看向对面的人,能不能接镖,谁来接,想听一听两位镖头的想法。凌熙顺着目光看过去,等着他们开口。 张希在威远镖局五年,大大小小的镖走过不少,从三等镖师升到镖头,不仅武功好,为人更是谨慎持重。他并不看好这趟镖,再者镖局人手不足又牵扯官司,为着安全起见不宜出镖。所以,他没有开口,只是摇摇头。 旁边李达逵作为镖局的老人,想得可就多了。这回镖局捅了这么大篓子,以他老辣的经验来看,事情不简单。少局主刚接了镖,表少爷就惹来了池家寨,这事要是让局主知道,可是吃不了兜着走。老陈肯定知道些什么,不然不会躲在小院当闷嘴儿葫芦。算算日子,局主指不定快回来了,这时候出镖没准能躲过吃排头。还有自家和手底下人的那些穷亲戚,见天儿烦着他要进镖局谋差事,不就是看中了这次镖局给的抚恤丰厚,想着捞便宜。他们也不想想,拿命换来的钱有啥个意思,没那个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镖局的银子也是好赚的。这些日子,李达逵早已不胜其烦,有心出去躲躲清静又怕镖局里缺人。 他犹豫地开口,“不知这趟镖的本利是多少?” 凌熙回道:“按着江南现在的粮价,这几千担粮食本利大概一万两上下,按着镖局‘十抽一’的规矩,是一千两镖银。在下付两成,希望李镖头能接下这趟镖。虽是镖路难行,但听闻朝廷已派巡抚到地方赈灾,相信沿路流民会稍好一些。另外,我庄上的管事会随行,见机行事,以便粮食早日脱手。” 运粮的买卖有这等价钱已是不错,李达逵有些意动。他倒不担心流民,往年有灾年走镖的经验,只是季锦还没从北镇抚司放出来,他实在挂心镖局安危。可转念想起表少爷托他传的话,说的那般笃定,应当是没事了吧。权衡之下,李达逵一拍大腿,咬牙道:“这镖我接了。” 张希瞪着眼看他,“李头儿,你可想好了?” 李达逵叹了口气,“如今耗着也不是个事,左不过再等等季锦和表少爷就能放出来。镖局里新来的人,趁这机会带他们出去练练也好。大小姐,您看呢?” “既然李叔说能接,那就接了吧。”顾芊芊信得过李达逵,便没有再推拒凌熙,虽然只剩张希一人留守镖局,但有小兴王在,他定然会保镖局周全。 待商定了出镖日期,凌熙命人放下礼盒和定金便起身告辞,他还要回去准备运粮适宜。顾芊芊有感他登门问候,一路将人送至大门口。 “凌公子走好。” “请留步,待出镖之日,在下再登门。”凌熙抱拳,回了个极淡的笑容。 顾芊芊轻轻点头,看凌熙迈出门槛,心里松了口气,总算谈成笔买卖。若是火器的案子能了结,等大哥从山东回来,便雨过天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第四十一章 北镇抚司, 衙堂。 牟泰坐在上首, 站在下面的沈青已将昨夜缉拿犯人的经过如实禀告, 听闻人是展风那边送来的,便明了了他的意思。表面上是展风肯退让, 但何曾不是被明明白白打了脸。说到底,宫中锦衣卫到底比北镇抚司龙蛇混杂要强得多。 “展风那厮是什么意思,跟我们示威?”旁听的牟易对展风的行径嗤之以鼻, 他压根不信展风能安什么好心。 牟泰脸色晦暗,未发一严。在他看来,展风所为当然是在示威,就是要告诉他牟泰, 他有能力对抗北镇抚司却并不想与之为敌,否则何必按下案子旁生枝节又把人给送来。他要的是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争的局面, 这自然也是皇上想看到的。思及此, 牟泰忽然警醒起来, 心中竟释然了几分展风看似冷漠孤僻, 实则内敛深沉, 对他该是忌惮防备,但轻易不要招惹。 沈青见上峰沉默,未接牟易的话, 只道:“卑职已查证犯人郑九供词, 均为属实。只是他不肯说出火器藏匿之地, 要留他一命才肯带路, 卑职不敢擅专,还请卫帅定夺。” “小小毛贼,敢跟锦衣卫谈条件,反了他了!”牟易抄手瞪着沈青,“先卸一条胳膊,看他说不说,北镇抚司的刑具难道是吃素的!” “好了。”牟泰喝止牟易,接着问:“还招了什么,早前不是有个聚海帮也牵扯其中,火器可有闪失?威远镖局可与池家寨有关联?” 沈青:“按卫帅的吩咐,卑职已查问清楚,据郑九说,聚海帮之前从中劫货未遂,一直尾随池家寨到了京城,双方几次交手各有死伤,如今恐怕也在寻机再夺火器。至于威远镖局,郑九从未听上头提过,也未见与池家寨有所往来。” “听你这么说,威远镖局倒是清白的。”牟易插了句嘴,又喃喃自语:“宋青舟那小子说的都是真的” 牟泰扫了儿子一眼,看向沈青,“威远镖局是否清白,还需查证,否则展风何故将人投进大牢。” “爹,我不是说过,展风就是想以此来诬陷我,他随随便便抓个人进大牢有什么稀奇,现在还不是不管这案子了。难道您还不明白?” 牟泰与展风同领正、副指挥使之位,对他颇为了解,断不会无缘无故抓人,但这其中的深意牟泰问询沈青:“你怎么看?” 沈青心思百转,神色端正地回道:“卑职以为,或许展大人另有深意,只是,他确也不敢拂了小兴王的面子。” 他言下之意,既然威远镖局之嫌并无实据,何必去得罪小兴王。这个道理,牟泰不会不知,小兴王在圣上心中的分量举足轻重,可是得罪不起的。现在展风卖了人情,北镇抚司这边更不能落于人后。而整件事越早了结,也省却了他沈青夹在中间左右应对。 牟泰听了沈青之言,微微点头,“威远镖局可暂放一边,找到火器下落为要。沈青,你带人跟着郑九去找,见机行事,切不可再出纰漏!” “是!”沈青领命而去。 衙堂上只余牟家父子二人,牟泰耐着性子叮嘱儿子,“不要再追究宣府卫的事,过些日子我请奏皇上派你去登州参军。等这件案子了结,不许寻机找展风的茬,他可是从三品的锦衣卫副指挥使,你自己好自为之。” “爹,你当真怕了展风!”牟易梗着脖子质问。 “怕?你爹我也是经过风浪的,心中敬畏惧怕的只要皇上!展风何惧,我与他还不到争的时候!”牟泰懒得再多费口舌,“你给我听着,这段日子老老实实待着,若再惹事,小心我拨了你的皮!” 牟易动了动嘴,终是没好气地应了声,转身出了衙堂。他倒也没走,只是拐了个弯,又进了牢房。 晴好的天气,碧空如洗。 马车旁,顾芊芊带着镖局的人候着,终于把宋青舟和季锦全须全影地盼了出来。她都没想到,在宋青舟传话后,北镇抚司会这么快放人,而且居然有锦衣卫上门报信。 季锦脸色发白有些消瘦,隔着衣服虽看不出受了多重的伤,但看他步履维艰,想来吃了不少苦头。而旁边的宋青舟精神尚好,与他被抓进北镇抚司的狼狈不同,此刻那些锦衣卫对他的态度可谓恭敬有加,让顾芊芊看着反胃。 “锦哥哥,你没事吧。”跟来的顾葶葶看见季锦的模样,忙跑过去搀扶。 季锦看见葶葶,微微一笑,然后摇了摇头。顾芊芊看他如此,心里过意不去,却不知说什么好,只让人把他扶上马车,赶紧回家。 后面跟着镖师伙计,马车摇摇晃晃穿过青石板路,一直到了朝阳门大街车内异常安静,谁都没有开口,直到被挑开帘子,才知已经到了镖局。 李达逵立在台阶下,见他们回来立刻张罗人过来,“夫人有话,让表少爷和季锦好生歇息,请大小姐去正院说话。” 看着季锦和宋青舟被扶着进了大门,顾芊芊道:“有劳李叔了。”说着要上台阶,身边葶葶却拉了拉她的衣袖。 “姐姐,不对劲啊,你看”葶葶抬抬下巴,让顾芊芊去看对面茶摊里的人,“他们脸生得很,看着像打手,刚才还往我们这边看呢。” 顾芊芊看过去,有几个壮汉的确有意无意地盯着镖局,而自家门前也多了些镖师伙计,李叔一直站着没动,看样子没有进去的打算。难道去北镇抚司接人的时候,发生了他们不知道的事?顾芊芊并未做声,只让葶葶去打听,然后一路到了正院。 等见了娘才知,今日又有人想闯镖局,缘由竟是有人进镖局躲债,追着来的是万利赌坊的打手。那个被逼逃进镖局的人叫丁卯,十多年前,他亲爹撑着重伤将周二叔的尸首运回京城才撒手而去,对威远镖局是有恩的,所以这些年镖局时常给丁家接济。宋氏的意思,先留那人在镖局躲两天,等追债的人走了再放出去。 “不过是念着旧情才收留,我嘱咐了李头儿好生看着,你且离远些,不要有什么接触才好。” 顾芊芊却不明白,这等滥赌鬼,家里为何非要收容。“娘,何苦惹这等闲事。” “都是陈年旧事,你爹一直看顾他们,让他躲两天便罢了。” 见娘拿定了主意,又把爹搬出来,顾芊芊不敢再多言。 反正眼下最重要的是等大哥他们从山东回来,顾芊芊此时也无心管其他事。她从正院出来就去了东院看季锦,正好同他商量商量后边的事。既然北镇抚司那边肯放人,说明镖局的嫌疑算洗清了,只要在爹回家前把事情抹平,便可万事大吉。可镖局死伤的损失要怎么圆过去,那必定得有个说法。 一路思索着,顾芊芊到了东院。走过垂花拱门,右手游廊连着季锦的房间,不待走近,便听见了葶葶与季锦的说笑声。门未关,芊芊看见葶葶捧着青花小瓷缸,便了然地笑了,那是葶葶要送给季锦的礼物,一只小龟,说是要保佑她的锦哥哥长命百岁。看着季锦轻松愉快的神色,顾芊芊抿起唇角,想着还是明天再来。 斜刺里,一只手搭在顾芊芊肩上,平白吓了她一跳。等转身才知,原来是宋青舟。 顾芊芊皱了皱眉,“表哥怎会在此处?” 宋青舟好整以暇地靠着回廊的柱子,“我宋青舟好不容易沉冤昭雪出了大牢,想着表妹应该会来看我,所以特地出来迎候。” 听出他在挤兑自己,芊芊没有还口,只是打量了一番,问:“表哥的伤好些了吗?” 听到问候,宋青舟笑眯眯回道:“多谢表妹关心,我好些了。只是内伤好的慢,务必要将养些时日,不像那些受外伤的,敷过药不出几日便能生龙活虎了。” 去北镇抚司接人前,镖局已请了郎中候着,按说该是给宋青舟和季锦都看过诊了,也没听说谁患有恶疾,他这样话里有话,阴阳怪气的,听起来像是有人惹他不高兴。 “表哥有伤在身,还是回去休息吧。”她边说边往前走,宋青舟收起笑脸,面无表情跟她往里走去。 待回到房间,宋青舟往床上一躺,扯过被子盖住自己,俨然一副重伤未愈的样子。顾芊芊就坐在厅里的圆桌前看着他,等他折腾够了,才不咸不淡地问他怎么回事。宋青舟倒也直接,三言两语便说清了。无非是嫌镖局里的人怠慢他,大夫、汤药都先紧着季锦,完全没把他这个表少爷放在眼里。 “不是我矫情,凡事也分个亲疏,那季锦又不跟顾家沾亲带故。” “好歹我也是为了镖局为了救表妹你才受的伤。” “我养尊处优惯了,进趟大牢差点没了半条命,我容易吗。” 听着宋青舟的喋喋不休,顾芊芊顿时头大,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待在北镇抚司图个耳根子清静。等他终于缓了口气,顾芊芊横插了进去,“表哥,进北镇抚司你可不冤枉,要说冤枉也是镖局冤,季锦冤。还有,你口口声声说亲疏,季锦是我爹的徒弟,这个家的一份子。可你呢,来趟京城,差点把整个顾家都赔进去。” “表妹,我也是一番好意,接镖的事可是两厢情愿的。” 他不提这个还好,提起来更窝火,本来想等他伤好再算账的。“你真当我是三岁孩子,信你的鬼话。你是蓄谋已久,想借镖局之手帮你把货运出去,若不是镖局正好缺钱遂了你的意,还不知你会想什么办法来让我们答应。” 宋青舟倏地起身,面色沉冷地看着顾芊芊,“表妹真这样想我?” “我这样想有错吗?你可知,镖局这次死了多少人!”顾芊芊激动地站起来,直愣愣地瞪着宋青舟。 宋青舟眼神闪动,敛起眉梢,似是有些心虚,“我也未料到会如此,若非唐肃” “唐肃?”提起此人,顾芊芊更是心头发堵,“你和他同坐一条船,他的债也是你来背。” 提起唐肃,宋青舟突然一个激灵,“表妹,唐肃在哪,锦衣卫走后,你把他安置在何处?” “他还死不了,不过”顾芊芊本不想这么快告诉他,不料房门突然被人冲开。 闯进来的是刀伤未愈的孙春秀,她的脸仍像纸一样白,看样子是硬撑着跑来的。顾芊芊看向她身后追着过来的瑶儿,瑶儿赶紧嗫声道:“大小姐,春秀姑娘非要来见表少爷,奴婢实在拦不住。” “你不要怪她,我是听给我看病的大夫说的。”春秀木然地对顾芊芊说完,摇晃地向宋青舟走了两步,“宋公子,你终于回来了,快、快帮我问问他的情况。” 他?宋青舟乍一听还不明白,随即想到这乡下姑娘问的竟是唐肃。他心里咯噔一跳,再看表妹的脸色,默然坐回到床边。 顾芊芊冷着脸,看也不看春秀,“你还是先回去休息,万事等小刀回来再说。你好生养病,那人也会好好的。”顾芊芊握着拳头,好不容易心平气和地说了这两句,直到瑶儿带春秀出去,才重重吐了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第四十二章 经过整晚, 大清早的, 顾芊芊一个人坐在小院的石凳上, 眼神不错的盯着对面厢房。她手里握了把团扇,却是越扇越烦。 一笔买卖做下来, 也不知值与不值。保了镖局清了欠债,可也搭进去好几条人命,若是让小刀把媳妇也丢了, 那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可这等家事,外人如何好插手,小刀不在又不能直接对常大娘说,顾芊芊都要愁死了。 想想春秀虽是乡下姑娘, 但知书达理会持家,人长得也好,小刀嘴上不说, 心里肯定是中意的。即便没过明路, 镖局里的人也都知道这表妹是过来成亲的。可那晚与池家寨厮杀, 不少人看见唐肃拼命护着春秀, 起先听季锦说起, 顾芊芊也只当是为了救人,但春秀几次问起唐肃,关切之情早已不言而喻。若是春秀自己断了念想还好, 只怕她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 其实强扭的瓜不甜, 本心里顾芊芊觉得要是春秀自己没相中小刀也没什么, 可实际上, 常家钱也出了人也看了,明摆着是两厢愿意的。现在因为一个唐肃,不仅搅乱了一池春水,还让威远镖局差点遭受灭顶之灾,这就天理难容了。听说凤阳老家那边私下过了小定,春秀和小刀也算有婚约在先,总不可能真的悔婚,不然孙家不仅抬不起头来做人也别想再在常家村立足了。 “姐姐,想什么呢?”葶葶的圆脸突然出现在面前,芊芊她往后一仰,抬手点点葶葶的小脑袋,“一大早跑来吓人。” “姐姐昨天不是让我打听事情吗?”葶葶嘟了嘟嘴,坐到了石凳上。 芊芊打趣她,“我看你只顾季锦,以为把这事忘了呢。”不等葶葶回嘴,她又说:“我听娘说了,让那人暂且留在镖局,等万利赌坊的人走了再放出去。” 葶葶忽闪着大眼睛,满脸吃惊,“大娘答应收留那个赌鬼?可我听石头和林小河他们说,那人不是好东西,长着一副老鼠的样子,还是个色鬼。” “那是说他贼眉鼠眼。”芊芊拍拍葶葶有些婴儿肥的脸,这丫头成天在镖局里玩,竟跟镖师伙计们说些浑话。“你都多大了,别听他们胡诌,也不许学他们说话。” “知道了。”葶葶扁扁嘴,点头答应。然后想起季锦,细细的秀眉皱了起来,闷闷不乐地问:“姐姐昨天没去看锦哥哥吗,他说有事要跟你说。” 顾芊芊笑道:“去是去了,但看你们聊得高兴,便没进去。怎么,他还好吗?” 葶葶眼眶微红,“锦哥哥不太好,他还要瞒我,我偷偷看见张大哥给他上金创药,他的伤”她闭着眼睛摇摇头,不敢说出口。那些伤简直是皮开肉绽,里衣上被浸透地血迹斑斑,她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只敢躲在院外抹眼泪。葶葶想,如果说出来一定会吓到姐姐,所以只说了伤得很严重。 即使葶葶不说,顾芊芊也能想到季锦在北镇抚司受的罪,难为他掩饰地那么好,不让人担心。但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是难受,晴好的早晨,外面阳光普照,她的心情却跟昨日如出一辙的不痛快,再想到宋青舟和唐肃,更是气愤难当。屋檐青瓦泛着的白光有些刺眼,顾芊芊站在院子里沉了一瞬,大步走向厢房,敲响了春秀的门。 房间里很安静,进去时春秀正靠在床头出神,旁边小几上放的药粥只喝了半碗。顾芊芊看她默然失落的样子,沉着脸在一边坐下来,不发一言。倒是葶葶跟春秀聊起了天,还提起了常小刀。 “我娘说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就得找个知冷着知热的人,常大哥会对你很好的。所以,春秀姐姐你赶紧好起来,不然他回来可要心疼的。”葶葶嘴里振振有词。 顾芊芊心想,二娘的话可算说到了点子上,于是接道:“小刀是实诚人,对人好就会好一辈子。镖局虽说不是大富大贵的买卖,但总能安稳过日子,老家那边又有常家人照顾,春秀你尽可放心。至于其他事,你也不必再操心。” 葶葶哈哈一笑,接道:“姐姐的话,怎么听着像是让春秀姐姐赶快成亲”笑声回荡后淡淡散去,房间里变成了让人压抑的沉默,葶葶不明所以,只能看看春秀又看看姐姐。 孙春秀撑着身子坐起来,却是低着头,状似祈求,“芊芊,我有话想说。” 顾芊芊紧了紧眉头,没有接话。葶葶看苗头不对,拉拉她的衣袖,自己出了房门。半饷,她冷漠地看向春秀,“有什么话,你不必对我说。若是捅破了窗户纸,你该面对的是常大娘和小刀。” “芊芊,你能听我说吗,好些话我憋在心里也不知向谁说。”她停了停,看芊芊不作声,径自说了起来,“我娘在时,日子尚还好过,后来她去了,便只留下我照顾爹和弟弟。我爹向来重男轻女,不肯教我读书,记得小时候,我常坐在窗户下听他教年幼的弟弟读书识字讲外面的事,我不知多羡慕弟弟是男孩子,也常常想村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家里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我爹就想着要是把我嫁了,就能有银子供弟弟去县里求学。我不甘心,可没有办法,谁知我命好,来求亲的是常大娘,听说要带我来京城,我当时真的很庆幸。” 听她说起往事,芊芊更是不满,“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 春秀摇摇头,叹了叹气,“常大娘对我很好,常大哥也是好人,可是那天夜里,他受伤躲进院子,威胁说要是走漏风声,就把我们都杀了。起先我以为他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不敢拿大娘的命冒险,后来他让我拿信物去镖局找宋公子,又说是为了躲避仇家,我才觉得他也许不是什么坏人,也渐渐放下了防备之心。” 顾芊芊听到这里,心反而提了起来,急问道:“那他是不是恃强凌弱,逼迫你做了什么事?” “没、没有,是我自愿帮他的。”此刻,看到春秀着紧的神色,顾芊芊明了,恐怕这几日的朝夕相处让他们生了情。 “你还帮他!”顾芊芊气得锤了下桌子,“他唐肃可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好听的,不过是闽浙一带的海寇罢了。若不是他把池家寨的人引到威远镖局,镖局也不会死这么多人!” 春秀愧疚地眼中含泪,求道:“芊芊,求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样了!” “宋青舟出了大牢,我自然也把他放了出来。唐肃受了伤,一时半刻死不了,威远镖局与他的账迟早要算!春秀,你不能见他,我劝你对他死了那份心。”顾芊芊说完,不管孙春秀是什么反应,径自出了厢房。 东院里,季锦靠着床头,除了嘴唇和脸色发白以外,看不出其他什么。他闭口不谈自己的伤,顾芊芊也只好装作不知,只能私下里吩咐厨房多炖补品给他调养。 这两日发生的事,季锦都知晓了。接镖的时候,他其实就做好了要受师父责罚的准备,可现在局面大不一样,牵扯上唐肃和聚海帮,中间还有个宋青舟。前有镖局接镖在先,后有唐肃招来池家寨,再加上底下兄弟的死伤以及和小刀未过门的媳妇都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季锦此时也无能为力。 “芊芊,我想无论是小刀的事还是镖局的事,都要等孟飞和小刀回来。”季锦无可奈何道。 “算算日子,大哥这一两日就到京城。等小刀回来,春秀的事恐怕瞒不过他和常大娘,你说春秀”顾芊芊欲言又止地停了停,问季锦:“那唐肃在江湖上算有些名堂,我们既有恩于他,他总不能不讲道义吧?” 季锦只作摇头,他与那唐肃未有过接触,也说不好他的为人,“不要过于担心,人在我们手里,总能有转圜余地。那唐肃是否还关在地窖里?” “昨晚我让张大哥把他从地窖放出来,也安置在东院客房。” 季锦点头,“之前把他关在地窖是权宜之计,锦衣卫既然不再盯着我们,也不能一直关他。只是还需加派人手,小心谨慎为好。” 顾芊芊看向季锦,明白了他的意思,加派人手看紧门户,一是以防走漏风声二是防人之心不可无,绝对不能有机会让唐肃跑了。“你好好养伤,我知道轻重,等大哥回来,我们再商量如何向爹交代” “表妹,表妹你在里面吗?”门外突然传来宋青舟的声音,打断了芊芊与季锦的谈话。 顾芊芊不禁拉长了脸,这个人真是,从来都不知道收敛。她走过去,倏地打开门,“表哥。” “表妹!”宋青舟喊道:“我有话要告诉你。”说完,拉着她出了季锦的房间。 他拉着她到了院子里,顾芊芊挣脱了他的手,“表哥是说案子的事?” “当然不是。”在宋青舟看来,这案子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但既然顾芊芊问了也不妨告诉她。“北镇抚司那边抓到的人,是聚海帮早安排好的,他们只会以为是池家寨私置火器,现在正满城搜查火器去向。藏匿地点有人接应,自然是找不到火器,只是剩下那些的威力,不知那群锦衣卫吃不吃得消。” 看他面色狠辣,顾芊芊心里发颤,“何必做到这个地步,反正池家寨的人都死了,你不怕锦衣卫报复?” 宋青舟眉梢一挑,眼中笑意透着股邪气,“我就是要借锦衣卫的手灭了池家寨,最好明廷就派兵清剿,这样闽浙一带的倭寇也能消停一段时间。” 顾芊芊看了宋青舟半饷,心道他果然是阴险狡诈,难怪大哥总说要防着他,以他的心机城府,恐怕被他卖了还要帮忙数钱呢。她不欲再多说,于是道:“好,我知道了,表哥,那我先回去了。” “哎,等等,正题还没说呢。”宋青舟缓了缓,把话过了过脑子,道:“表妹,你昨天说我的话,我仔细想过了。的确是事前计划好让镖局接镖,但你得相信,我绝不是有意要连累顾家。这计策本是天衣无缝,我知晓毫无风险才托镖的。” 顾芊芊无奈地看着他,“天底下哪有什么天衣无缝,你说的没有风险就是让顾家知法犯法,然后引来池家寨的人!” “那是因为” 不等宋青舟辩白,顾芊芊又道:“是因为唐肃!你早知他躲在常家小院里,却什么都不说,你可知他与春秀的事?” “你说那乡下丫头?知道又如何?”宋青舟不以为意,莫名其妙地看向芊芊,“不就是个乡下丫头,唐肃不会当真,就算他真的喜欢,花银子向常小刀买了去就是,你何必如此生气。” “你说什么!”顾芊芊惊诧地瞪着他,“两家已订过婚约,你真以为银子什么都能买!宋青舟,你是不是觉得给了十万两镖银,就能让顾家把什么都舍了!” 顾芊芊气得无话可说,只得拂袖而去,留下宋青舟呆愣地站在院子里。 不多时,一直靠在墙后的唐肃冷着脸缓步出来,咬牙道:“十万两镖银?你想用帮里的钱给自家亲戚填窟窿?你以为聚海帮的银子是好赚的吗,那也是帮中兄弟的血汗,我看你这次如何跟帮主交代!” 前面的宋青舟并未转身,只是声音依然云淡风轻,“少管闲事,银子我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我和帮里五五分账,另五万两我自己出!倒是你,惹了良家妇女,我看你怎么交代!” “我的事,你也少管!不许再多说春秀半句,否则我不饶你!” 宋青舟正要反唇相讥,忽地瞥见天边的滚滚浓烟,料想锦衣卫那边已经有了动静,倒不枉他机关算尽。他勾起唇角,扫了眼身后,“这十万两,花的一点都不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第四十三章 城西的火药爆炸案没过两天, 城东又闹出一回, 据说这次北镇抚司那些锦衣卫死伤了好几个。大街上人心惶惶的, 酒楼茶摊里的散客以及市井的贩夫走卒都在议论纷纷,虽说死几个锦衣卫也算大快人心, 可老百姓却不想自家碰上这等倒霉事。大白天那火烧的,还有满地碎瓦,看着都揪心。 午时, 顾芊芊正与宋氏一道用饭,听见帘子外面廊下的下人们说起了城西城东的两起大火。她放下竹箸,顿时没了胃口。虽不曾亲见大火后的惨况,但只要想到这等惨烈的事出自东院那位纨绔之手, 顾芊芊便觉得背后阵阵发凉。江湖帮派的争斗竟把朝廷算计进来,那池家寨固然不会有好下场,但宋青舟的行事作风, 也实在让人不敢苟同。 宋氏见她停了筷子, 亲手盛了碗汤, “厨房特地煲的冬瓜江瑶老鸭汤, 清热生津的。”她心疼地拿绢帕拭了拭女儿额头, “家中连日事多又遭横祸,累你跟着受苦。” 顾芊芊乖顺地笑了笑,“娘,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不过是帮着看几日账册罢了。” 镖局上下百十号人, 其中牵扯了多少人情往来, 宋氏平日料理家事,自然知晓其中辛劳。本是想借着家中人少杂事不多,让女儿学着管家看账,不料一桩桩的事压下来,起先担心女儿纤弱的肩膀担不住,没想到是个能主事的孩子。宋氏拉着芊芊的手拍了拍,“你爹这两日就回来,倒时便能松快了。” “什么,我爹!”顾芊芊倏地站起来,差点撞翻了面前的汤碗,因怕娘会生疑,才忙敛起惊慌的神情,缓缓坐了回去,“爹他不是要在木家堡待上些日子?” 宋氏皱了皱,忧心地看向女儿,“家里出了变故,你爹赶紧回来才是,我早前便派人去了木家堡报信。” 顾芊芊一愣,真是忙糊涂了,竟然忘了娘说过要派人送信!这么说,爹可能已经知晓了家里的事! 宋氏见女儿的脸色越发难看,以为她旧病复发,赶紧让身边的青莲去请大夫。不待青莲出屋,顾芊芊已经反应过来,劝住了宋氏,推说天热中了暑气,回房躺躺便好,于是恍惚地出了正院。 她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赶紧跑去东院找季锦,把爹要回来的事告诉他。 季锦听到这个消息,也一时慌了手脚。他踱了半天步子才冷静下来,细思片刻,道:“师母若写信,定是事无巨细,想来无论是池家寨夜袭还是锦衣卫搜查,师父肯定都已知晓。只是,北镇抚司那边都未查到什么,只要我们守口如瓶,咬定是被冤枉的,那或许,能瞒过师父。”虽然这样安慰芊芊,但对于欺瞒恩师,季锦总是于心不安。家中人多嘴杂,纸包不住火,一旦被师父识破,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顾芊芊听了季锦的话,心倒是安了几分,“你说的对,是我听说爹要回来乱了方寸。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大哥小刀不说,陈叔不说,那不就没事了。” 季锦叹了口气,“芊芊,你忘了,有宋青舟,有唐肃,当日那么多人都看见了。” 她一听这话,心凉了半截。宋青舟尚且好说,大不了让他回宣府,最棘手的是唐肃,他和春秀的事怎么办?“大哥之前有传书,按说要比爹先回京城,实在解决不了不如先送走不,应该关起来!” 如今没有更好的办法,季锦点头,道:“万不得已,只好如此。” 事情大概理出了头绪,顾芊芊回到自己的小院,想午睡休息片刻。可惜,她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睡。脑子里来来回回尽是大哥出镖后家里发生的事,或惊心,或恐慌,或忧虑,直搅得人烦闷头痛。感觉就像有人拿把钝刀在割你的肉,不是快刀斩乱麻而是一点一点直到血肉模糊。这种磨人的疼,让人头皮发麻,顾芊芊的心总在那里悬着,琢磨着。 迷迷糊糊中,有人轻轻推了推顾芊芊,“大小姐,大小姐” 顾芊芊惊醒地睁开眼,一个激灵坐起来,却原来是瑶儿。她没有睡实,此时被唤醒,只觉得眼睛酸涩地不舒服。她不喜地皱起眉头,“出了何事?” 瑶儿有些为难,她是受了周妈的求告才来说的,“后院厨房那边闹得正凶,您是否要去看看?” “厨房的事?”顾芊芊揉着肩膀问,“是缺银子买粮还是短了什么?” “不、不是。”瑶儿吞吞吐吐,支吾着说:“是那个丁茂,他” 昨天镖局收留的那个丁卯,为人下作极不检点。原本给他在后院与练武场夹道院子找了个地方住,可他倒好,不老老实实待着,总是摸到后院厨房、杂役房那边乱看,鬼鬼祟祟的。那边住着的都是后宅帮工的仆妇,晚上都会落锁,白天为了干活方便才开着通着练武场的侧门。昨晚周妈守夜,透着门缝看见有人窥视,忙喊了一嗓子去看,见有黑影跑过,就怀疑是那丁卯作怪。平日里,镖局规矩严,练武场那边也有人守着,按说不该有人偷看。她把这事报到了正院,但回话的刘妈说,夫人的意思是不要招惹那人,按时送饭,过两天就让他走。 周妈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留心门户便是了。没想到今儿午时过后,那丁卯喝醉了酒,趁着四下安静无人,借着酒劲摸进了王家媳妇的屋子。大家都唤王家媳妇为王嫂,因着她先夫王大全叫的,其实她本家姓曹,是个连三十都不到的年轻寡妇,丁卯见人家生得齐整,便动了歪心。王嫂喊人惊动了院子里的人,奈何都是妇人,也拦不住那醉鬼轻薄,幸好当值的石头、柱山过来送柴火才制住人。 回廊上,顾芊芊面带怒容步履匆匆,她本就心烦意乱,又出了这档子事!为了不惊动正院,她特地饶了一圈。“现在那边是什么情况?” 瑶儿一边紧跟一边回话:“周妈说正压着那人醒酒呢,怕出事儿才告到大小姐您这里,芳儿已先过去看着了。” “能出什么事,打死活该!”顾芊芊气道。 “好你个癞头的乌龟王八蛋!敢在镖局撒野,让你喝,喝死你!” 丁卯被揍了几下,酒醒了几分,他自知理亏,所幸躺在地上装死。石头看这副孬样就来气,一个赌鬼在镖局骗吃骗喝就罢了,竟这般下作。他二话不说,抄起木桶往身旁水缸里一舀,哗啦往丁卯脸上招呼—— “要杀人啊!”丁卯叫唤一声,咕噜着爬起来。他身子略有些踉跄,双手费力地抹了抹脸上的水,“我可告诉你们”指着眼前这些人,哼哧道:“我爹对镖局,那是有恩的,局主也、也不、不敢这么对我。你们这些小喽啰” 周围的人冷眼瞪着丁卯,他到镖局打秋风不是一天两天了,局主对这厮的确很是忍让,底下的人虽瞧他不起,却也不敢真的把他怎么着。 “你”石头实在气不过,撸着袖子想再给他点教训,被旁边的柱山拉住了。 “全子!”王嫂一声轻呼,还是没拉住自家的小子。 只见有个七八岁的男孩冲出来,一下子把丁卯撞翻在地,然后弓着身子坐在他身上死命地挥拳头,“我打死你,打死你!让你欺负我娘,我打死你!” 丁卯起先抱着头怪叫,然后见准时机一把钳住全子的手,揪着衣服给提留了起来。“死孩子,看我不摔死你!” 这瞬间的变故让在场的人一惊,顾芊芊进到院子,正好看见醉汉面露狰狞,要下狠手去摔提留着的孩子,“住手!” “大小姐,您可来了,这可怎么好呀。”周妈小跑着过来,顾芊芊顺着她的目光,那边王嫂红着眼圈惊惧地盯着自己的孩子,想要过去,却被厨房的甄大嫂和芳儿拦着。 “你,”顾芊芊对着那醉汉,冷声道:“把孩子放下来。” 丁卯听是‘大小姐’,嘿嘿笑了起来。他转过身,手上仍抓着孩子背心处,“是小姐呀,您说放我自然得放。不过”他拉长了声调,“今儿这事就算了,都是自家人,闹僵了也不好看不是。” 一家人?顾芊芊边嗤笑边对石头和柱山扬扬下巴,他们已摸到丁卯身后,这时箭步过去,一个抱住孩子一个擒住人。 “这是要干什么!”丁卯大喊。 顾芊芊理也不理,对石头、王柱山吩咐道:“让张镖头带人过来,就说”她看了看王嫂,“就说这人惹恼了我,其他的不要多说。还有,把他拖到大门口。” 丁卯被伙计推搡着扔出镖局大门,不待站稳,那些在茶棚歇脚追债的大汉立马提刀起来,撸着袖子要抓人。 “救、救命!”丁卯只回头看了眼便惊叫着想夺门而入。 威远镖局外,镖师们筑成的结实人墙严丝合缝地挡着,张希一把将人按住,推下台阶,“大小姐有话,你与镖局无干,赶紧走吧。” 丁卯不甘心,想要再往里冲,却被身后一只粗手狠狠揪住,“丁卯,你欠债不还,老子今天就砍你两只手抵债!” 原本熙攘的街上,不多时,聚拢过来好些人,围着镖局门口看着要打要杀的场面。万利赌坊领头的叫胡刀疤,先是猛揍丁卯,然后招呼手下拿刀砍人。 丁卯扯着嗓子叫地都变了调还在苦苦哀求,嘴里胡乱喊着:“别砍我,我的手没用!我是威远镖局的人,我的债,镖局偿!局主,我要见局主,我爹可是为了周二局主死的,周家人不能忘恩负义!” 砍了手也追不回赌债,谁他妈还多此一举!胡刀疤心头一动,赶紧让停手,然后捞起丁卯把他扔到张希脚下,拿刀指了指,嚷道:“丁赖子既然说威远镖局替他还债,那老子先不要他两只废手,赶快拿银子把人赎走。” 听了这话,张希被气得哼笑道:“笑话!你算什么人,要债要到镖局头上!这人与镖局毫无关系,人你带走。” “好大的牙口,也不打听清楚我们万利赌场的厉害!”胡刀疤一挥手,手下围过来,“不就是有块破匾,跟老子摆什么普!城东都传开了,你们威远镖局赖账不还,欺负老弱无耻下流,最近又惹了锦衣卫,早就朝不保夕成了空架子。识相的,赶紧给银子,不然别怪我们把这镖局上下闹得鸡犬不宁!” “住口!”站在大门后的顾芊芊实在听不下去,走了出来。 爹不过外出数日,镖局就被传得如此不堪,真不知等爹回来该如何交代。她心里既生气又惭愧,连日所经历的人情冷暖涌上心头:先有王老爷上门要债,后有池家寨夜袭,再有锦衣卫仗势抓人这些时日,威远镖局门庭冷落,接连有登门讨债的,连莫家答应先给的镖银也是三番四次上门讨要才拿回来,否则镖局连抚恤银子都发不出。她原以为那些与家里有往来的是怕了锦衣卫,却没想到坊间传言已经甚嚣尘上了。 “我威远镖局行事光明磊落,何惧锦衣卫!我看万利赌坊才是做的黑心生意,不知让多少人家破人亡!”顾芊芊瞪着台阶下黑脸刀疤的壮汉面露鄙夷,“张大哥,若他们敢闯镖局,定要他们又来无回!” 顾芊芊放下话,转身进门。 “是,大小姐!”张希执剑指向万利赌场的人,带着一众镖师与他们对峙。 丁卯见两边剑拔弩张,找了空隙使劲往里钻,连滚带爬地逃进大门。他的腿早被吓软了,猛地跌在地上。顾芊芊看了看脚下的无赖,唇边漾起冷笑 此时,艳阳天下,留守的镖师伙计以及后院仆妇下人们都聚在练武场上。丁卯被结结实实捆成个粽子押来示众,独留着一只胳膊按在了木条凳上,整个人已经哆哆嗦嗦得说不出话来。旁边站着的石头举了把大环刀,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顾芊芊斜睨了丁卯一眼,对着练武场的人,道:“镖局向来规矩严,赏罚分明。这人一直嚷着是镖局的人,既然这样,我便用镖局的家法惩治他。来人!” 两个伙计上前按住丁卯,石头向前几步,高高举起大环刀,瞬间砍下—— 手起刀落,众人耳边响起撕心裂肺的哀嚎,再看那被绑的人,大叫之后,白眼一翻,口中吐着秽物栽倒在地。再看他的手,依然完好。 “呸!什么东西!”石头啐了一口。 “关进柴房,先饿三天,一口水不许给!”顾芊芊说完,安抚地看了眼王大嫂,便叫众人都散了。 她吁了口气,刚想离去,只见前院有人跑来,大喊:“局主回来了,局主回来!” 顾芊芊陡然一惊,匆忙赶到大门口,竟发现,爹和大哥是一道回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第四十四章 顾孟飞与常小刀从登州日夜兼程赶路之时, 尚在兖州木家堡的顾威收到一封信, 说是京城德兴钱庄送来的。 飞鹏马场与木家堡已经联姻, 顾威与两家都是几十年的交情,这次来一是祝寿二是帮着参详亲事, 然本心里亦有事相求。威远镖局在他手中不温不火了这些年,早已不复当年之名。可芊芊从小便有早夭之象,顾威想, 不是没有镖局血光太重之过,所以更是没有重振镖局的心思。原想着不图争斗,只要家宅平安,没想到芊芊的病竟然大好了。当初算命的说过:芊芊大病初愈, 日后必能平安富贵。所以顾威放心之余再三思量,为着儿女前程,决心尽快处置家中诸事, 其中最紧要的, 便是清了欠债。这次来木家堡, 就是为了筹措银子。 与德兴钱庄的新债旧账, 说起来也是头疼, 王掌柜已经催了好多次,凭着老交情才没有找上门。对此,顾威自是感念, 往日里但凡钱庄用得着威远镖局的地方, 总是很尽心。可如今这催债的信送到木家堡, 顾威虽无奈也只好拆开来看, 不想竟是另一番光景。 王掌柜信言道:相交多年,殊不知镖局上下人心之险恶,己遭胁迫,为救子,无奈归还房契,又亲见账册被毁,悔不当初伸援手解汝之困。然镖局所行龌龊之举已尽人皆知,家中遭劫又有锦衣卫上门缉拿,汝等罔顾律法,与贼勾结,诸事皆咎由自取 王掌柜骂得大快人心,把自己的遭遇和镖局被查办的事说的格外详实,顾威看过尚存了几分疑心,直到谢琨将加急的家书送到他手里,才坐实了家中惊变。威远镖局无论大小事务皆由顾威做主,如今他和谢琨身在木家堡,一钊、孟飞、小刀皆出镖在外,只余季锦和老陈他们可能护得了镖局,又有多少死伤?这些信中赘言不多,再想到锦衣卫往日行径,让不明实情的顾威更是心急如焚惊怒交加,木家堡是待不住了! 入夜,高举的火把横开两侧,木家堡外灯火通明,在木振与郭长松的目送下,顾威整齐人马,连夜上了路。 直到出了兖州界内,车马仍在快速飞驰,却在临近顺天府时,迎上了同样匆忙而回的顾孟飞等人。 威远镖局,大门外。 夏末的炎热依然让人不好过,经过连日赶路进京,随行的镖师伙计都晒得皮肤黝黑且满头满脸的汗,衣服上还带着汗渍。顾威勒住缰绳,眉头紧锁地翻身下马。 “老爷。” “爹”顾芊芊随着宋氏,身后赵月娘、顾葶葶连同季锦带着镖局众人一同在正门相迎。 他走上台阶,虽是满面疲惫,但眼见家眷平安无恙,一路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于是松了松神色,对宋氏道:“家书所言,我已尽知,进去吧。” 门里门外都是人,除了忙于收拾的伙计们,无人敢多言。顾芊芊只得战战兢兢地跟着,间或抬眼去看大哥和小刀。他俩却是缄默其口,连眼神交流都甚少,弄得顾芊芊和季锦这边心里没底,也不知接下来如何应对。 “都散了。”走进院子,顾威未进正堂,只挥了挥手道。 张希连忙称是,带着大伙儿散去。他心里感觉不太妙,依局主的脾气,镖局出了这等大事,竟然隐而不发,看来是不好收场了。这祸是表少爷惹下的,少局主接镖在外,大小姐料理家事,怎的他二人倒像犯了罪似得,局主连正眼也不瞧上一眼。此刻,他忽然有点明白,李头儿为何要急着接镖出京,恐怕这里面有事。 整个镖局重新安静下来,仿佛之前的喧闹从未有过。 东院里,四人聚到了顾孟飞的书房,一时无人开口,亦是静悄悄的。顾孟飞与常小刀从谢三叔那儿得知了信和家书的内容,当初以为危险会被他们带离京城,谁曾想,反倒引祸家中。 “走镖顺利吗?”半饷,季锦先开了口。 常小刀拧着眉回他:“原以为路上会不太平,结果有聚海帮暗中保护,木家堡也多有照应,我们这边没事,哪知到底怎么回事,镖局损失大吗?” 季锦沉默以对,顾孟飞看顾芊芊也是低头不语,接道:“爹这次不好糊弄,进了朝阳门便让谢三叔去打听消息,这会儿应该在陈叔屋里问话”修长的指尖敲击着桌面,复又握成拳,“一个时辰,等三叔回来,爹就要跟咱们算账了。” 在坐三人俱是一惊,顾芊芊急问:“爹要算几笔账?”她这样问,是心里存了侥幸,但愿爹不知火器的事。 “总不会只为了欺压德兴钱庄这一笔,家里的死伤,总要给底下一个交代。”顾孟飞的话并未说尽,知子莫若父,恐怕在知道家中出事之时,爹就已经疑心他接镖的举动了。这前后发生的算在一块,即使并无实据,爹也会逼他认罪。他不想吓唬芊芊,只是宽慰她也是徒劳。“稍后爹问起来,由我回话。” “我说孟飞,这个节骨眼上你怎么犯糊涂,师父未必会知道,你何必急着认罪。要我说,就是那姓王的老梆子不地道,求我们办事还敢跟师父乱嚼舌!” 季锦:“你们刚回来还不知道,锦衣卫那边已经坐实池家寨走私火器的罪状,当初说我们有嫌疑,是因为展风抓了宋青舟落了北镇抚司那边的口实才上门搜查。传言不实,只要我们跟师父咬定说辞,兴许就混过去了。” 顾孟飞舒了口气,思量着按按额角,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道:“希望如此。对了,宋青舟那边怎么样,家里这样大的动静,他不会不知道吧?” 宋青舟惯会趋利避害,他自知有罪躲还来不及呢。顾芊芊正要说他,季锦却接了话,“我这就去找他,让他待会儿在师父面前说话警醒些。小刀,你刚回来,赶快去看看大娘。” 季锦的话让常小刀稍微放了心,回来的一路上,他都在提心吊胆,现在总算可以去见娘和春秀了。待他二人走后,书房里只留下顾孟飞顾芊芊二人。 顾孟飞敛眉,道:“你和季锦在瞒什么,以为我听不出?” “本也不是要瞒大哥的。”顾芊芊愁苦地叹了口气,“这次镖局的死伤,总是有些冤枉” 午后的一番折腾再到镖队突然归来,已是夕阳西下,书房里渐渐暗沉下来。顾芊芊将出镖后家中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给顾孟飞,原打算等他回来一起想办法的,却不料爹也跟着回来了。 “大哥,你说还瞒得住吗?” 顾孟飞迎上妹妹焦急的眼眸,神情却平静得多。“是要瞒爹还是要瞒小刀?”他忽然晒然一笑,道:“芊芊,北镇抚司那边既然盖棺定论了,即便爹知道我们私运火器也没什么大不了。小刀的事,更毋须瞒他,他唐肃欠了镖局这么多条人命,别说不好脱身,就算能活着离开,也只能一个人走。” 望着大哥冷硬的侧脸,顾芊芊突然觉得他比之前更多了几分魄力,是否因为这次山东之行呢?她的心神慢慢定下来,好像有些明白大哥的意思:镖已出,如今回来,就算事情再大,也出不了威远镖局的门。比起爹的怪罪,保住春秀就是保住镖局的颜面,唐肃要给镖局一个交代。 掌灯时分,威远镖局内外灯火通明。 顾芊芊走出回廊到了正堂前,抬头看了看黑幕下的皎月,离大哥说的一个时辰倒是分毫不差。不管爹要如何算账,她都想一同分担,只是,顾孟飞刚踏进门里,门外的张希却把她拦了下来: “大小姐请回,局主吩咐,其他人不得入内。” “为何,我一定要进!” 顾芊芊硬要往里闯,被张希一个错步挡下。“局主有令,就算夫人来也不能进,你就别为难我了。” 正堂的门在她眼前重重关上,那里面分明有常小刀和季锦,好像连宋青舟都在,为什么偏偏自己不能进,顾芊芊咬咬嘴唇,看向张希,“张大哥,我爹可问过你什么话?” “局主只问了这几日镖局的事。” “那你如何说的?” “据实已告。” 听了这话,顾芊芊的心沉了沉。北镇抚司给池家寨定的罪尽人皆知,爹现在既然知晓了当晚夜袭的情形,肯定会怀疑宋青舟跟火器案子的联系。无风不起浪,福州的海寇怎会无端上门杀人,别人不知宋青舟与聚海帮的勾连,可那唐肃就身在镖局,只要戳破这层窗户纸,内情也就不言而喻了。所幸展风没有插手,又有宋青舟故布疑阵,这才有惊无险。即便陈叔不说,爹恐怕也能看透这些,正如大哥所说,私运火器是瞒不过的。他说没什么大不了,可镖局死伤这么多人,爹的雷霆之怒只怕扛不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第四十五章 正堂内, 顾威端坐上首, 冷眼打量着面前四个小辈。进京前, 他一直在推测实情究竟如何,待听了谢琨打探的消息加上陈贵与张希的回话, 其间发生过什么,他心里都清楚了。 “你们谁先说?” 透着些许严厉的质问传进在坐人的耳里,顾孟飞与宋青舟阴沉地相互对视, 似乎都在揣测对方的意图。常小刀是个直肠子,刚才他娘还说起镖局的惨况,这会儿满心的懊悔,恨不得立刻跪下跟师父请罪。可张嘴想说, 又怕扯孟飞的后退,正是为难得很。 季锦已经反复思量过,决定占个先机。他起身跪下, 道:“师父, 徒儿一直守在镖局, 让我说吧。起因是王老爷跪门要债, 闹得街知巷闻, 为保镖局声誉,不得已才把他扣下。他儿王茂惹下人命官司,既得罪了牟家又惹上烈焰堂, 所以逼着镖局去救人。房契和账册他是自愿拿出来救命的。”芊芊也说, 花钱才能办事。为救王茂一命, 威远镖局出了十万两还要托关系走人情, 归还房契烧掉账册本就互不相欠,所以季锦也认同王老爷‘自愿’的说法。 他虽年轻,但性子沉稳,又是懂变通的人,现在先说王老爷的事,一是把镖局的难处摆出来,二是给大伙儿垫个台阶,无论师父怎样怪罪,他们的初衷都是为镖局。希望师父看在这些的份上,能网开一面。 “王老爷要我们拿还债的银子去救他儿子,镖局实在拿不出,没办法之下,只能答应替宋家走镖。孟飞和小刀出镖没两日,池家寨为追杀聚海帮的唐肃夜袭镖局,当夜是镖局众兄弟以命相拼,才保全家中无恙。师父,是我没用,守不住镖局,还让陈叔受了重伤,我认罚,请您老人家息怒。”季锦说完,重重地磕了头。 常小刀一看,也立刻跪下,红了眼圈:“师父,我也有罪,当日要是不接镖,也不会镖局出事我们都不在。您老人家怎么罚都行,是我们对不住镖局的兄弟。” 顾威看着两个徒弟,心里虽怒极,但对他们一心为镖局还有几分宽慰。闯荡江湖几十载,有什么看不清看不透,身边这些小子都是何样人,他心中有数。真要说罪魁祸首,顾威锐利地瞪了瞪还安稳坐着另外两个,他们才是!一个个比猴子还精。 “都起来,季锦身上有伤,不必跪了。你们两个都干了什么,为师清楚得很。”顾威亲自扶了季锦起身,然后看向顾孟飞和宋青舟, “至于你们干了什么,我也一清二楚!” “爹” 顾孟飞正要说话,另一边宋青舟倏地站起来,“姑丈,青舟跟您认错。”他敛眉低头,往日的不可一世全然不在,俨然成了认打认罚的样子。 对于宋青舟所为,顾孟飞无话可说,生平第一次对他的审时度势深感佩服。自己承认,总比被一层一层扒出真相要好看很多,这时候那些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话却不说了。明明看不上顾家苦哈哈地走镖,却又存心利用,当真可笑至极,无耻至极。 宋青舟凡事不愿遂顾孟飞的意,他又向来精明,从不让自己吃亏。在私运火器这件事上,他承认理亏,再加上唐肃那个不省心地引来了池家寨造成镖局死伤,当初的十万两的确就算不上什么了。本来他想好好在院里反省两日,可是姑丈突然回来,还不及想好应对,就被招来问话。 但不管是不是觉得对不住顾家,宋青舟绝不会大包大揽地担下责任。事情出乎他的意料,又有顾孟飞的虎视眈眈,原本心里尚拿不准主意,这会儿看姑丈的意思,明明已经知道内情却决口不提‘火器’二字,看来是想装糊涂了。他虽不忿季锦、常小刀先下手为强意欲推卸责任,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亲戚一场,先认错,姑丈也就不好狠罚了。 顾威沉了片刻,双目对上宋青舟的眼,给了他无形的威慑,“青舟,我只问你,是否一开始便存了托镖的心思。” 宋青舟怔愣片刻,回道:“是。只不过” “不必多说。”顾威抬手拦住他,“不管你为什么,缘由与镖局无关。”他又看向顾孟飞,厉声问:“那你呢,可有话说?” “季锦都说了,我无话可说。” “你当真没话说?”顾威猛地站起来,双拳紧握,“别忘了你姓顾,你身上担的不只你自己的命!”作为家中长子,顾孟飞的言行一再让顾威失望,他想听他说,希望能听见儿子的心中所想以及对镖局的那份责任,但到头来却想不明白,孟飞接镖是为了铤而走险还是为了镖局。这两日费心伤神,顾威感到力不从心,回首往事,他真的不愿再看见镖局满目素白死伤无数的情景。十几年的辛劳,为着镖局操碎的心,眼前的逆子能懂几分! 旁边常小刀和季锦看着又跟师父犟上的顾孟飞干着急,平日里最聪明的人只要钻起牛角尖,什么马都拉不回来。季锦本想着自己先开头,好让孟飞往下说,可这宋青舟插一扛子又给搅和了。 “孟飞,你说呀”季锦急道。 顾孟飞倏地跪在地上,“这件事,我没错。但爹尽可罚我,给众兄弟一个交代!”事实摆在眼前,不是他宋青舟认个错就能过去的。他说了又如何,镖是自己接的,反正爹早已给自己定了罪。多说多错,何必掰扯。 宋青舟嗤笑地翻了翻白眼,对顾孟飞莫名其妙独揽下这桩事有些不屑。不待他反唇相讥,忽听一道掌风,咔地一声,上首的红木方桌应声断裂。 季锦:“师父” 常小刀:“师父,息怒!” 两人话音刚落,顾威顷刻间已探手直取顾孟飞面门,顾孟飞脸色忽变,抬臂一挡,闪身躲开。 “你这逆子还敢还手!”顾威大喝一声,已然使出十分的功力。 两父子见招拆招,顾威咄咄逼人,顾孟飞却心绪起伏乱了章法,不消片刻,被一掌震飞出去—— 诺大的院子,正堂突然被人破门而出,巨大的响声惊动了外面的人。 守在门外的顾芊芊惊恐地瞪大双眼,尘嚣过后,只见顾孟飞摔在地上,口吐鲜血。“大哥”她哭着扑上前,挡住了紧随其后的顾威,“爹,我也有错,要打就打我吧!” “胡闹,险些伤了你!芊芊,让开!” 明知爹正在气头上,顾芊芊使劲摇头不肯相让。顾威余怒不减,只是碍着芊芊,不得不收回掌力。看着面色发白的孟飞,他紧锁眉头,既感到心痛又恨铁不成钢!如此朽木,亏得老陈竟为他拖着伤腿求情: “局主千万不要责怪少局主和大小姐,走镖没有不死人的,他们早晚要挑起这担子。镖局这些年难啊,少局主是干大事的人,您要相信他!”陈贵跟了顾威一辈子,临老跛了条腿,今后怕是走路都困难,顾威心里怎能不愧,更不忍拂他的面子。 廊檐下挂着的灯笼忽闪忽闪的,整个院中寂静无声,带人候着的张希半句不敢多言。顾威想着老陈的话,无奈地闭了闭眼今天,只能这样罢了。 大门口传来步履匆匆,是刚刚赶回的谢琨。谢琨甫一走近,看见众人惊慌的神色还有倒地的孟飞,赶紧到了顾威身边,低语道:“局主放心,锦衣卫那边正自顾不暇,这案子牵扯不到镖局。还有各处的抚恤,也早做了安抚,没有想闹事的。” 顾威听了谢琨所言,才真的放下心。他长舒一口气,道:“青舟,你既已认错,我也不好重罚,当是替你爹惩戒一二吧。来人!”顾威一声令下,侧院后有人被押出来。 顾芊芊一面扶着顾孟飞,一面去看,待人走近才看清,竟是被绑来的唐肃!她抬头望了望,原来什么都瞒不过爹。 台阶上,站在顾威身后的宋青舟脸色有些难看,唤道:“姑丈!” “镖局规矩,一人一百棍,棍棍见血,受刑后关七天地牢!”说完,顾威沉着气,抬腿便走,看也不看顾孟飞与顾芊芊。 顾孟飞挨的一掌极重,五脏被震得疼痛难当,只挺着一口气听他爹说完,再也受不住,登时晕了过去。 “大哥,大哥!”顾芊芊心急地叫道,也只能看着常小刀和季锦带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抬进东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第四十六章 清晨, 水塘里的大片荷叶上滚着轻盈的露珠, 枝头的雀鸟不停鸣叫, 金灿灿的日光洒进院子,透着几许清凉。经过昨晚的暗流涌动, 此时威远镖局的前堂后院倒是一派宁静。 “春秀姐姐。”起了大早的顾葶葶刚要进顾芊芊的院子,迎头碰上了孙春秀。 常小刀昨晚就把他老娘接回到自家小院,孙春秀却因刀伤未愈仍住在镖局。这会儿时辰尚早, 本以为四处无人,春秀乍见葶葶微微一愣,停住了脚下极轻的步子。她扯了扯嘴角,轻声问:“起得这样早, 来找芊芊吗?” 葶葶眨眨眼睛,小声说:“昨儿爹一回来发了好大的火,我都不知是为何, 姐姐一定知道。” 昨晚宋氏那边传话说女眷不得到前院正堂, 所以春秀不明情况, 整夜都在担心唐肃。现在听葶葶说起, 只得按耐住心头紧张, 蹙眉道:“是不是出了很要紧的事,昨晚这里只有瑶儿芳儿守着,后来我隐约听见好像顾少局主受伤了。葶葶, 你可知当时前院的情形?” “嘘!”葶葶赶紧让春秀噤声, “大娘说了, 谁也不许提大哥受伤的事。春秀姐姐你不要问了, 反正我爹这次是动真格的,连青舟表哥都”她没继续往下说,只是皱了皱包子样的脸,很是一言难尽的样子。 秀阁之上,整夜睡得不安稳的顾芊芊也起得很早,正要开窗透气,却看见小院门口说话的葶葶与春秀。她看了看晨曦中的初阳,舒了舒眉眼,对楼下扬声道: “葶葶,你一大早就跑进我的院子,莫不是要与我和春秀一起用早饭?” 听见身后的声音,顾葶葶扬起笑脸:“姐姐,你醒了。” 顾芊芊梳洗完毕后下楼,阳光乍亮,明晃晃地照着眼睛。八仙桌上已经摆好早饭,葶葶与春秀都落了座。一顿早饭吃下来,表面上看似平静,实则个人心思只有自己知道。 院子里的两株丹桂绿意正浓,称得春秀身上水红色的衫子甚是好看,芊芊一直望着她回房才转向葶葶,“你一早过来,想问大哥的事?” 葶葶忙点头,“爹每次对大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这次怎的下这么重的手?我娘不让多问,可我不明白为何连大娘都不拦着爹?” 顾芊芊以为,这样大的事,袒护的话肯定不好说出口,况且越是袒护,大哥受罚越重。总要有人担这个罪,虽然大伙儿认定是宋青舟,爹也罚了他,但内情牵连甚重,大哥是接镖人,恐怕在爹看来,罪也不轻。 “家里死伤了这些人,爹总要做个样子出来。这次大哥受了委屈,所以娘才不让我们多说。”顾芊芊对葶葶解释了两句,叮嘱道:“这两日你要守着春秀,她去哪里做了什么都要留心,但不能让她知道。” “姐姐是让我盯梢?常大哥以后娶了春秀姐姐,大家不都是一家人了嘛。” 能不能成为一家人还真不好说,但愿春秀能悬崖勒马。但即便如此,顾芊芊也为小刀抱不平。“爹刚回来,恐怕家里还要乱几日,你盯着就是了。” 顾威作为一家之主,回到镖局后,把上下人心都定了下来。虽然大伙不再提那晚的夜袭,但对局主发落少局主和表少爷一事却都看不明白。不少人为顾孟飞叫屈,都说自打宋青舟来了镖局就没消停过,接了他宋家一趟镖,折了这么多人进去,简直赔到家了。 底下人对宋青舟微词颇多,下手更不会手软,所以那一百棍打得结结实实。现在宋青舟和唐肃一起被关在地牢,待遇跟犯人没什么两样。 镖局的动静尽在顾威眼皮子底下,他有心挫挫宋青舟的狂妄,只让谢琨暗中观察,确保不出事即可。而对顾孟飞,他表面上不闻不问,心里却担心自己下手过重,受的内伤要费些时日调养才能好,所以由着宋氏张罗找药材请大夫炖补品。 家里为了顾孟飞的伤忙前忙后,可本人却并不领情。顾芊芊前去东院探望,走过垂拱门再穿过一道月洞,便看见静候在廊下的青莲。 青莲看到顾芊芊,颇为委屈地低下头:“大小姐,您劝劝大少爷,他不肯吃药。”能来伺候大少爷别人求都求不来,夫人让她过来却连门都进不去,实在让人笑话。何况大少爷伤得那样重,青莲心里又是担心又是着急。 顾芊芊抬手探探药碗的温度,还是温烫的。她不禁摇头,大哥也真是,从昨晚到现在过了好几个时辰,先前因内伤晕过去便罢了,现在醒过来,哪里还能像这般熬着。“昨晚大夫可来过?说了什么?” “昨晚去保和药堂请来大夫把脉,说大少爷伤重,需得好好调养。当时开了药方,常爷跟去抓药了。夫人一早吩咐熬了药和粥送来,可大少爷” 顾芊芊听罢,轻轻拍了拍房门,“大哥,是我,我进来了。” 不等屋内回话,顾芊芊便推门跨了进去。第一次进兄长的房间,她好奇地打量片刻,只觉满目清雅干净,连墙上的诗画都别具一格,十分俊逸脱俗。 轻慢的脚步传来,本是合衣躺着的顾孟飞一下子坐起来,惊地顾芊芊愣了愣,跟着进来的青莲看见大少爷的表情吓得动也不敢动。芊芊让青莲放下东西退出房间,她自己端着粥,坐到了床头下首的矮凳上。 “大哥满面阴云的样子是要吓我吗?”她说着,舀起勺粥吹了吹,送到他嘴边。 顾孟飞阴沉着偏过头,“放着吧,我不想吃。”他虚弱地回了句,马上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只好用手按着,胸口又像烈火灼热般烧了起来。 看大哥如此痛苦难受,自己想帮忙却什么都做不了,顾芊芊的心跟着揪起来。往日风姿卓越的兄长,此刻双目深陷,脸色苍白,再无半分神采。“大哥何苦跟爹置气,反正不该接的镖也接了,只要把话说清,爹还能怎样。” 顾孟飞渐渐止住咳嗽,气馁道:“爹怪我接镖置家中不顾,他认定错在我,多说无意。” “大哥可是为了小刀?你嘴上说告诉他无妨,实则还是担心伤了他和常大娘的颜面。” “我只是厌恶宋青舟,更不愿在他面前与爹争论。至于小刀,即便有意隐瞒,他也迟早会知道。” 是啊,人多嘴杂的,小刀虽说性子直,但人又不傻,常大娘和春秀在那晚出了事,他怎会不问清楚。况且七天之后,还有什么托词能困住唐肃?顾芊芊想,早知会发生这么多事,还不如当初不接宋青舟的镖。可又仔细一想,镖局的买卖本就是这般刀里来火里去,拿命去赚银子,这究竟值不值得? “大哥,你后悔吗?”她抬头看向他,不禁问道。 顾孟飞惨然一笑,“这便是镖局的营生,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哪里有什么后悔。” 大哥的话,似乎哪里不同了。出镖前,他对镖行的规矩可是半点兴趣也没有,如今怎么顾芊芊不明白,大哥的想法怎会突然变了。她起身将粥碗放在桌上,从自己带来的食盒里拿出参汤。“现在胃里空着喝不得药,大哥还是把参汤喝了,这是我一大早起来吩咐人熬的。” 这次端过去,顾孟飞没再推辞。芊芊送上汤匙,看他喝了几口,问:“山东之行可是发生了什么?” 顾孟飞一愣,漆黑的瞳仁紧了紧,感觉妹妹已经窥破了他心绪的变化。他摇摇头,顾芊芊便停下了动作。顾孟飞问她,“你知道木家堡吗?” 木家堡?不正是爹这次前往的地方,顾芊芊上次从周一钊那里知道,家中与山东木家是世交,其他的倒不甚清楚。所以她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 “短短数年,今日之木家堡绝非昔日可比,它在山东的势力早已树大根深。而今再看镖局,终日守着一块匾额,往昔种种,早已尽数凋零。”顾孟飞重伤在身,说起这些话来,更显得神情落寞。“我真的不懂,爹为何会把镖局置于这种境地。” 从顾孟飞的话里,顾芊芊已能想象到木家堡那般武林世家的气派,如果威远镖局也能有这等势力,日子就不会这样难过,恐怕走镖一路亦不是唯一的营生了。她忽地心头一动,再抬头,眼眸不期然与顾孟飞的撞在一起,兄妹二人仿佛都猜到了对方心中所想。 房间里忽然静得出奇,一窗之隔,驻足的顾威也听到了顾孟飞的话。此刻,他心中五味杂陈,愧疚、无奈、苦闷、担忧的思绪纠缠在一起,压得他喘不过气,连半步也动弹不得。透过窗缝看去,芊芊已起身站了起来, “大哥的意思,我懂。过去缠绵病榻,我时常会想,家里外出走镖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但自从病愈,所遇之事也不免心灰失落。家中既为官镖,虽比不得那些官宦士家,但与那些江湖草莽总有几分不同。可如今我们背靠官府,不仅没能借势,却成了那些人轻易便能胁迫的对象。爹和大哥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 “那你想出了什么?” “我只知人善被人欺的道理,锦衣卫是如此,那些江湖帮派更是如此。镖局坐享京中繁华,若有朝一日能壮大势力,恐怕到时候,便没有人敢轻易动我们一分一毫!” 起先,顾芊芊心里的想法只有些模模糊糊的影子,今天大哥起了头,她终于能清楚地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而这些话,也句句都是顾孟飞心中所想,不然这些年又何必打着风流的幌子拉拢人脉。 他欣慰地眉头一松,双唇翕动,正要说话又咳了起来,忍了忍才说:“芊芊,你说的不错,我们身为官镖,若不能占据一方势力,今后的麻烦只会更多” 顾芊芊赶紧上前,拍着顾孟飞的背,道:“大哥切勿多说话,等你好了再说不迟。” 这一次,对孟飞下的手太重了。窗外的顾威心中盛满了自责和不忍,想进去探望,却终究停住了敲门的手。忽然,院外疾步而至,顾威警醒回身—— “孟飞”冲进来的季锦看见师父他老人家在此,顿时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对着师父和房里的顾孟飞大声道:“小兴王驾临镖局,现在就在大门口!” 朝阳门大街上被围的水泄不通,这次繁华之所在,竟是威远镖局。只见鎏金澄黄的车撵行来,点翠珠帘后的贵人引得临街的商户百姓纷纷出来,争先要一睹皇亲风采。 顾芊芊随家人一同出来相迎,行过大礼,她直起身,扎着胆子抬头,石阶之上,长身玉立清朗非凡之人,正是小兴王无疑。他站在大门口,身后拥挤嘈杂的百姓被众侍卫拦着,他并不理会,那双丹凤眼蕴着笑意,似乎正是要人们将他看得一清二楚。今日,他穿着素竹暗纹的天青色锦衣直缀,腰间的琉璃束带熠熠生辉,更显风华无双。 看着小兴王,顾芊芊忽然想起了那日在兴王府,满园珍奇华贵,尤其经过的湖心亭处有一大片荷塘,荷叶凝翠饱满,荷花粉红娇艳,让人心旷神怡。这样的皇亲贵胄,纡尊降贵到此,究竟是何意? 此时,顾孟飞面色苍白,硬撑着上前,“多谢小兴王驾临寒舍。” 顾芊芊凝视与大哥谈笑风生的小兴王,他的到来,大概是帮威远镖局堵住悠悠之口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第四十七章 湛蓝如洗的天空下, 和风煦日, 是个早朝的好日子。 天气凉快起来, 右顺门前,大臣们惊讶地发现寿宁侯居然来了。他行事乖张, 向来讨厌繁文缛节,一年到头,来上朝的日子屈指可数, 今儿却起个大早巴巴地站在这儿事出反常必为妖,恐怕非翻登出幺蛾子不可。 张鹤龄除了皇上皇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满朝文武对他是又恨又怕。只要碍了这位小侯爷的眼, 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礼部侍郎李东阳进过北镇抚司,好几个言官都被拳打脚踢过, 不知今日又是谁会倒大霉! 照例内监唱和后, 皇帝仪仗驾临, 便开始御门听政。有事禀告的大臣相继上前, 而寿宁侯张鹤龄破天荒地站在边上不动声色。坐在上首蟠龙宝座的皇帝一边听大臣揍报一边有意无意扫两眼, 心中亦好奇这小舅子今日怎的这般老实? 大约半个时辰后,该说的政事说完了,言官们找茬的事不多, 是以方才吵得并不激烈。这会儿没人说话, 张鹤龄一抬眼皮, 咳嗽两下侧身出列:“皇上, 臣有话说。”话音刚落,大臣们的心跟着提了起来,只有左边为首的小兴王不屑地瞥了眼张鹤龄,心里料定他一准是没事找事。 其实张鹤龄不说话自有他的道理,他一直在打腹稿,给牟泰和他手底下的人罗列罪名。作为长期专职的纨绔,他手上掌握的罪证多半是小打小闹,什么贪银子逛窑子之类的。好不容易学回言官弹劾佞臣,他很想高明一些,起码别把自己给搭进去。话说,脑子动总比不动强,他忽然想起了城西和城东的爆炸案,还有牟泰之子被革职的事。 “皇上,臣就是想问问,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他掷地有声地睨着满朝文武,“才几天的功夫,又是爆炸又是着火,臣以为,天子威严何在?锦衣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此话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文官们心里踏实了,原来没他们的事,而被点名的牟泰和展风则表情各异。展风完全置身事外,牟泰却面如死灰,脸色难堪至极。即便寿宁侯不当众埋汰,锦衣卫因为追查火器丢失一案损兵折将早已颜面无光。他本还担心言官趁机落井下石,没想到竟是寿宁侯站出来指摘。 牟泰立刻下跪请罪,“皇上,是臣失职,罪该万死。” 张鹤龄原以为要和牟泰在御前大吵一架,没成想,这老匹夫认罪态度如此之好,简直让自己无用武之地。当下也不客气,把搜罗来的牟泰手下那些人干的好事全部抖落了出来。他这一开头,瞬间点燃了言官的热情,沉寂片刻的早朝又热闹起来—— “北镇抚司向来横行,当街欺凌百姓,连五城兵马司都看不过眼。” “你们与宣府卫根本沆瀣一气,火器的案子竟还未告破!” “之前已有千户被革职,听闻左佥事好大的威风,冤人入狱动用私刑,那官镖背后即是朝廷,你们好大的胆子!” “锦衣卫流连烟花之地,成何体统!” 张鹤龄连同言官在朝上细数罪状,一时甚嚣尘上,让牟泰冷汗直流。他想不通,哪里得罪了寿宁侯,但对着这么多张嘴,也无从申辩,只好等皇上发落。这些罪名虽不大,但未必不会给皇上留下办事不力、管束不当的印象,遭申斥和罚俸在所难免。 朝堂上吵得不亦乐乎,远在市井的威远镖局,光景却大不相同。 京城的消息总是传得飞快,小兴王驾临威远镖局,这等殊荣足以使那些势利冷眼旁观的围观者见风使舵。从清早镖局打开门做生意,左邻右舍、商贾富户来拜访的,托镖的,快把门槛踏破了,这与当时白布挽联都无人问津的情景犹如天壤之别。只是眼下顾威无心应对,镖队大都出镖在外,再加上家中伤病者甚多,这些兴冲冲前来的人都被谢琨挡在正堂,收过礼,将请托出镖的货物登记造册后,便一一请回了。 说来可笑,送礼的人里头赫然有德兴钱庄。谢琨将王掌柜奉上的礼单给顾威过目时,顾威不仅出乎意料,而且觉得甚为荒唐。当初的始作俑者打算不计前嫌,难不成威远镖局便真能对那封义正言辞割袍断义的信视若无睹吗?且不论家中儿女所作所为是否情有可原,顾威一开始本心里是觉得镖局对王家有失江湖道义,可如今再看见这礼单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局主,钱庄的人我已经打发了,对他们,不如放两天再说。”谢琨回禀道。 顾威点点头,“也罢,家中杂事甚多,也无暇理会。” 此时,正院厅堂的帘子被挑起,宋氏走进来,眼圈微红,仍是强自镇定地说:“老爷,芊芊有事要说与我们听。” 顾芊芊随宋氏跨过门槛,向顾威请过安,坐在了红木椅上。谢琨见状,正要退下,便听芊芊道:“三叔,这事你也听听吧。” 谢琨见芊芊神色,感觉后面要说的事恐怕并不好说。他面上不显,见局主点了头,跟着坐下来。 顾芊芊从袖拢里掏出包裹的绢帕放在桌上,顾威打开一看,原来是镖局的房契。“爹,娘,房契是我从王老爷那儿要回来的,接镖的事我也知情,请爹息怒,不要只责怪大哥。当时钱庄来要债,突然得知家中欠下这么多银子,又想到爹您独自承担的重任,我们心里只剩下不安和愧疚。即使明知不该接镖,但为了镖局也只好铤而走险。” 听了女儿的话,宋氏不禁有感而发溢出满满的心酸。十几年的日子熬过来,当初连自己的嫁妆都赔了进去,如今还要儿女来担,再想到孟飞因为接镖被重伤,她捏着帕子拭了拭泪。“这些孩子竟一直瞒着我,连同小刀季锦,定然也跟着担惊受怕。若是早说来,也好劝导一番。” 顾威沉默半饷,喟叹地摇头,“罢了,儿女大了不由爹,我实在也管不动你大哥了。芊芊,你是女儿家,平日学着管家即可,至于镖局事务,还是敬而远之。” 顾芊芊自然明白话中之意,爹他从来都不赞同女子介入江湖事,所以她并不去辩驳。“爹,女儿知道您对大哥有诸多不满,但是女儿实在想替大哥说两句。大哥有他的想法,许是行事与您不同,又不擅与您说心里话,所以其中必然有许多误解。家中诸事,大哥其实都放在心上,他对镖局的心,女儿能理解,也请爹对大哥有信心。” 德兴钱庄借口要债强逼顾家救王茂,费尽心机帮宋青舟押镖,躲过展风的监视这些皆是靠顾孟飞解决的。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顾芊芊当着爹娘和谢三叔的面,事无巨细地娓娓道来。 在坐三人静静听着芊芊的陈情,待说完后,厅堂里依然安静如初。 “少局主实属不易。”谢琨感叹一声,眼光看向顾威,“大小姐说的对,往日局主事忙,误解少局主之处也是有的。”作为镖局的老资历,谢琨十分了解顾威的脾气,爱之深责之切,即便生出悔意,嘴上也不会多说。就他对孟飞接镖这件事的看法,无关值与不值,为保镖局能孤注一掷,当是有胆有识的男儿本色。 宋氏接道:“是啊,老爷,孟飞从小读书练武都是拔尖的,他定然不会让您失望。” 顾威仍是不语,顾芊芊以为,爹还需要时日去想去判断,要他对大哥重拾信心,不是一朝一夕的。她今日除了为大哥,其实是经过反复思量来说另外一桩事。 “女儿不光是来上交房契,实则有事向爹娘禀告。”这事儿不由她说,其他人更不好说。同是女儿家,又住在一个院子,等了这几日,春秀的心思她也察觉出几分,恐怕对那唐肃不会死心。既然早晚要出事,家里还是早做打算。她打定主意,开了口:“镖局上下都知,池家寨夜袭皆由表哥而起,但其中另有隐情。” 即便谢三叔打探消息,加上陈叔与张希的回话,爹知晓了火器一事,也知晓宋青舟、唐肃引来了池家寨,但为何引祸上身,唐肃与春秀的纠葛,其他人却不知。当晚好多人确实看见了重伤昏迷的春秀,但之后镖局遭遇种种,再加上顾芊芊有心隐瞒,大伙儿的注意力都没放在上头。最近这段时间,家里尚未有不好的传言,但要就此隐瞒也非明智之举。 “聚海帮唐肃一直藏身常家小院,表哥他明知此事却有意隐瞒。后来池家寨发现了唐肃的行踪,他只好带着伤重的春秀逃来镖局。幸亏常大娘只是被迷烟迷晕过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但更糟的是”顾芊芊为难地皱了皱眉,轻声道:“春秀与那唐肃,似乎日久生了情” 宋氏倏地一惊,“芊芊,这可不是玩笑,你说的当真吗?” 顾威与谢琨同时看向芊芊,顾芊芊点点头,“我问了她,她也亲口承认了。” “这”宋氏惊得说不出话。 啪地一声,顾威一掌拍在桌上,猛地站起来,“简直欺人太甚!去,把小刀给我喊来!” 宋氏跟着起身,心急地劝道:“老爷,切莫冲动啊!” “局主,此事是否缓一缓,或许” 顾威抬手一挡,“不必多说,这样的女子,不要也罢!” 谢琨点头应是,赶紧去寻小刀。 此时,练武场上的库房外,正有两个镖师把守,宋青舟与唐肃就被关在里面的地牢。 常小刀忙完镖局的事,正好过来,他有些事想打听。毕竟他老娘和春秀差点糟了难,当时是个啥情况,至今也没人跟他说清楚。陈叔伤着他不好打扰,问季锦和张希,竟说些那夜打杀的事,春秀怎么受的伤,老娘怎么晕的,都摇头不知。想着芊芊是女儿家更不知情,所以今儿打算问问宋青舟,反正贼人是他引来的。 “呦,常爷,您来了?”镖师们跟常小刀都是熟惯了的,见他来,不禁调侃。 另一个也笑道:“这可巧了,春秀嫂子也在里头。她刚来,说是夫人让给表少爷送饭。” 常小刀听了,依稀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未及深想,只笑着回应,“去,别乱喊好好当值,出了岔子,师父可不饶你们。” 两个镖师一边应是一边打开铁门,常小刀走进去,俯身挪开了通往地牢的石板。里面漆黑一片,隐隐有光在闪他沿着石阶下去,听见了若有若无的说话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第四十八章 地牢尚算干净, 宋青舟靠着墙, 冷眼看向旁边牢房, 耳里听着孙春秀与唐肃的只言片语。都说情人见面少不得互诉衷肠,他们倒好, 多半是相对无言,直视对方。宋青舟实在不懂,区区一个乡下丫头, 怎的就入了唐肃的眼,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孙春秀横看竖看也只是姿色平平而已。 “为了个女人,这次算被你坑苦了。”阴暗沉沉的地牢里, 响起宋青舟的戏谑之言,“你所谓的江湖道义都不顾了?” 唐肃双手缚着粗重的铁链,他本已重伤, 硬受了一百棍, 如今连动一动也十分吃力。但他不想被看出来, 面上依旧神态自若, 亦不理会宋青舟的冷嘲热讽。他低头想了片刻, 再望向春秀已有了决定,“你且安心回去,等我几日, 到时带你一起走。” 春秀抹了脸上的泪, 点点头, 又将带来的食盒打开, 拿出几样点心和小菜。宋青舟见他二人如此,不禁生气,“唐肃,当初你便不该躲在常家小院,若不是为了救她将池家寨的人引到镖局,你我今日何至于成为阶下囚!你想带她离开,简直痴心妄想!” “你向来以利为重,难道还会担心顾家?”唐肃出言相激,相交多年,他自然了解宋青舟,即便自认有错也会嘴硬到底,况且既入了聚海帮,断然不可能见死不救。“顾家若杀我,你又当如何?” 宋青舟被气得发笑:“杀就杀了,我保你做甚,反正你死在这儿帮里也不知。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只要自己觉得不冤就行。” “你!” “宋公子,求你一定要救救他,我我留下。”不等唐肃发怒,春秀急得跪在宋青舟面前。 宋青舟最不耐烦女人哭哭啼啼,况且如今她留下也无济于事,顾家还会让常小刀娶她不成?他嗤笑一声,正要反唇相讥,却听见一声重过一声的脚步向他们走来。 常小刀自阴影中走出,怒目圆睁,瞪着牢房中的两人,目光再划过孙春秀,更是羞愤难当。短短数日,这个他将娶的女子心中竟有了其他男人。他盯着她,拧紧眉头,双拳紧握,心口有股怒气无处宣泄——只听他大喊一声,一掌震断了牢门的木栏。 “常大哥!”春秀拦在他面前,死死扒住身后的牢门。“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常小刀对孙春秀视若无睹,长臂一伸,已期身到唐肃跟前,捏住了喉骨。若不是此人,镖局不会死那么弟兄,他竟还如此下作,简直死有余辜! 奈何唐肃满身是伤,连还手的余力也无。宋青舟脸色骤变,冷声道:“常小刀,你若图一时痛快杀了唐肃,那便是让威远镖局与聚海帮为敌!我早已飞书,不日,聚海帮便有人到京城接应,你想清楚再动手!” 地牢之中,宋青舟的威胁之言句句在耳,他料想常小刀会以镖局为重,即使再生气也不敢拿镖局的安慰冒险。 上面又传来一阵脚步,是赶来找人的季锦。他匆忙下来,眼见此景,心反而松了几分,知道了也好。“小刀,师父说,此人要杀要剐,都由你决定。” 半响,常小刀虽瞪着唐肃,但手却松了松,然后无力地垂在身侧。他隐忍地转身,疾步走上台阶,半刻也不愿再多待。 季锦狐疑地看向宋青舟,以小刀的直脾气怎会忍住不动手,这狡诈之人是否说过什么?他又看了眼受了惊吓般跌坐在地上孙春秀,转身去追小刀。 常小刀这个牛脾气正在气头上,听不得季锦解释,也没去正院见顾威。他脸面实在挂不住,在到地牢前,人人都已知晓春秀的事,只有他还傻乎乎地蒙在鼓里。他虽明白其中相瞒的道理,只是这等丑事,实在无言以对。生平第一次,常小刀有了如此复杂的心境,他不知该当如何,只好先回常家小院。 推门而入,却见厨房正冒着炊烟。 常小刀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看到亲娘正独自张罗做饭,额头上起了一层的薄汗。其实,他并非急着娶亲,只是身为人子,总想着娶了媳妇便能有人在老娘身边孝顺,这样即便他身在京城,不管走镖到哪儿,心里头也放心。他也并不贪心,只要娶个会持家过日子的女人就好,本以为春秀是个好姑娘,将来定然是个好媳妇 “娘。”他艰涩地唤了声。 常大娘抬头看见儿子,咧嘴笑道:“饭菜这就好,你正好回来一道吃。” 正房炕头,母子俩围着桌子吃饭,常小刀只顾埋头啃饽饽,常大娘一个劲给夹菜却不见他吃,于是停了筷子。她想着,儿子这样心事重重,大概是镖局里有了难事,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多嘴,所以也就忍着没问,只是盛了碗粥放过去。 常小刀食不知味,口中犹如嚼蜡,看了会儿面前的热粥,倏地抬头,道:“ 娘,我想好了,不娶春秀了。过几日,若她想走,就让她走吧。” “这”常大娘未料到小刀竟说出这等话,一时慌了神,“为啥不娶人家姑娘,是惹你不高兴还是她想走,走去哪里?你说话,到底怎么回事!” 常小刀不欲分辩也不想多说,皱着眉敷衍:“不娶就是不娶,原先您把人带来也说是远房表妹,就当我未瞧上。等送走了她,我也送您回老家!”撂下这两句,也不管老娘是不是生气,他大步出了院门。 常大娘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最后只得怔愣地坐在炕头,怎么也理不清他家小刀说的话。当真是没看上春秀?若说这镖局大规矩严,小刀在京城待了许多年会眼高于顶瞧不上乡下丫头,这不是老常家的作为,她万不能相信自己儿子是这种人。之前明明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左思右想之下,心里装着这件沉甸甸的事,常大娘抬脚去了镖局。 秀阁之中,顾芊芊独自在二楼卧房,该说的想说的,她刚才俱已向爹娘说完,春秀的事自有长辈做主,她再出面即是不妥,不如不管不问,也能为小刀留几分面子。 那日与顾孟飞谈过之后,顾芊芊觉得眼前紧要的,是帮着镖局重振声威。即便清了钱庄的欠债,但镖局名声受损已是不争的事实,家里账房依旧紧巴巴的,若不是前几日小兴王亲自登门,镖局的景况只会更加惨淡,现下倒可借着兴王府的东风,把京城第一镖的门风再竖起来。虽然爹不让她插手镖局事务,但已对她十分宽容,连强取房契和走镖的事都未深责,这让顾芊芊的胆子不禁大了几分。既准许她管家理账,那自然免不了能与前堂有所接触,不管是顾家的生意还是顾家的未来,她都决定要掺和了。 清点了手中财物,除了几张面额大些的银票,也不过还有些散碎银子,其余的摆件首饰做不得数。正发愁的功夫,便听见有人上了阁楼。 “大小姐,常夫人来见夫人了。”瑶儿听吩咐去正院盯着,见到了人便立马回来报信。 “那我爹呢?” “局主也在,还派人去叫了常爷。” 顾芊芊深锁眉心,虽然大哥和季锦都说小刀知道也好,可眼下惊动了大娘,万一老人家想不通呢。想来在乡下,春秀所为跟不守妇道毫无分别,只是把事情闹大,还不是让常小刀没脸,镖局上下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 “瑶儿,你和芳儿带春秀到正院,等她见了我娘,你们便出来在院中守着,不许旁人靠近。” 顾芊芊随瑶儿下了阁楼,看着她们一同去了正院,才穿过水塘到了前面找谢三叔。以前镖局内务和账房都由陈叔管着,现在陈叔仍在养伤,家中一应事务都到了谢三叔手里。顾芊芊管了账房几日,有些事还要与三叔说一说。 谢琨此时正好在账房对账,除了德兴钱庄,镖局与许多店铺、商贾有银钱往来,里面既有没结清欠银的,亦有未给足镖银的。首当其冲便是吏部验封司护送官员家眷、太仆寺所需车马欠下的官镖银子,少说也有两万两。如今的光景,要解决镖局的困境,无论如何得将这笔银子追回,而且顾不得面子了,前两日送来的礼单也需清点出来,好把值钱的拿去典当,那些送上门的买卖要即刻安排人出镖 这些琐碎的事,谢琨一一列出单子,正在安排下面的人去办,顾芊芊便走了进去。 “三叔。” 谢昆见芊芊过来,吩咐其他人先下去。“可是局主那边有事找我?” 顾芊芊摇头,“常大娘来见爹娘,这会儿正在说话,我过来想与三叔说说家里的账。”因之前抚恤和修缮房屋,镖局已元气大伤,如今伤病的还未痊愈,光是每日汤药费的出项便是不小的开销,再加上新添的人手,这流水的银子往外花,进项却寥寥无几。“镖局的情况如何,三叔看过账册都明白。好在爹和您回来了,家中诸事还要您操心。我这里有凌云庄送来的银票,莫家那边亦有尚未结清的镖银。”顾芊芊边说边从袖拢里拿出两千两银票交给谢琨。 谢琨接过,抬头看着她不禁叹了叹气,“芊芊既然知道,三叔也不相瞒,这两年镖局每况愈下,全靠局主一人撑着,如今镖局的困难已翻到台面上也就不必遮掩了。好在镖局并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用心经营便能过了眼前这道坎。” “您说的是。”顾芊芊赞同地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只是,奈何陈叔伤重,大哥的伤尚需好好调养,钊哥又出镖在外,虽说还有小刀和季锦,但总还是力有不逮。爹说,我可以学着管家理账,但凡三叔有需要芊芊之处,芊芊愿意为家中出力。” 听了这番话,谢琨有些讶异,没想到芊芊一个娇养在闺阁中的姑娘家竟对镖局起了心思,这似乎与之前病中大不相同。他敏锐地察觉到芊芊所言意有所指,但心系镖局并非坏事,遂并未深究,只道:“近日镖局忙乱,正是用人之际,我稍后与局主商量,这账房账册还是由芊芊你来接手,你身边可需要帮手?季锦和小刀恐怕帮不上忙,至于其他伙计,你尽可使唤。” “多谢三叔,这镖局里里外外都需要人,帮手的话,我自己来找。”顾芊芊笑着回话,那神情仿佛已成竹在胸。 谢琨不知芊芊藏了什么小心思,但既然有了前些时日的历练,想来她定能胜任。镖局的女儿自当与那些小门小户的小家碧玉不同,对于芊芊的上进,谢琨很替局主高兴,也乐见其成。 家中账房自有账房先生并两个使唤伙计,这些人尽够用了,顾芊芊帮着宋氏管家,只要会看账册即可。她之所以要接手账房,是与顾孟飞商量过的,为着今后打算罢了。要说到帮手,她另有自己的想法。 第二日一早,顾芊芊让人领来三个十来岁的孩子,都是遗属家的,一个是周家的阿轩,一个是王家的小全子,另一个小姑娘是余家的春儿。当初让几个孩子进镖局,是为了帮衬他们家中难处,可他们年纪尚小,粗重的活计干不得,现在拿来当帮手正合适。 顾芊芊打量他们一番,温和地笑了,“以后,你们三个便跟着我吧。” 三个孩子先是相互看了看,然后低下头应道:“是,大小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第四十九章 威远镖局中伤病者甚多, 想要重振旗鼓尚需时日, 至于那些不实的传闻, 也需时间慢慢消弭。 近日,北镇抚司备受朝廷压力, 全副精力都用来缉拿池家寨余党,再加上火器未被追回,传闻朝廷已有剿灭海寇之决心。威远镖局不再受锦衣卫关注, 火器一案也已结案,即便北镇抚司再度受到申饬,严秀林罚俸半年,镖局吃的亏所蒙受的损失亦无法弥补。经过这件事, 顾家上下的有心人更能切实感受到,必须自强自立,方能使镖局使顾家立于不败之地。 七日之期已到, 宋青舟与唐肃被放出, 但顾芊芊没想到常小刀要放唐肃和春秀离开。听说常大娘为这事病了, 说什么也要留下春秀, 他竟还是一意孤行。 后院花厅, 常大娘被接进来,顾芊芊与宋氏一道陪着,孙春秀静默地低头坐在门口角落。 此时, 前头正堂, 顾威坐在上首, 顾孟飞等人分两边而坐。常小刀恳请道:“师父, 您说过此事由我做主,小刀想的很清楚,放他们走。” 顾威素来知道常小刀直爽宽厚,但这事,他这个作师父的心中有愧,“你娘大老远来看你,一片慈母之心你当明白,何苦伤她的心。” 想到宋青舟在地牢说过的话,常小刀心里即便再窝囊也不得不忍下。他不敢拿镖局的安危冒险,更不愿镖局在伤筋动骨的当头跟聚海帮为敌。思及此,他不改初衷,道:“唐肃既然已按镖局规矩处置,没有再留他的道理。” “区区一百棍怎算处置。”顾孟飞内伤未愈,为着常小刀才露面,此时听他所言顿时怒不可遏,手掌紧握住椅背把手,厉声道:“家门不幸,有吃里扒外的亲戚算计,于宋青舟,一百棍已是手软。唐肃之罪,本该重罚,既然小刀你执意放过他,让他一个人速速离开!” 宋青舟嗤笑一声,恶狠狠地瞪着顾孟飞,“我竟不知,这镖局何时你顾孟飞做主了?姑丈向来赏罚分明,罚都罚过了,还能反口不成?” 季锦皱了皱眉,“宋少爷这番话,听着是有意质疑我师父,即便你是顾家表亲,也要想想你现在坐在哪里又该帮着谁。” “我与唐肃同属聚海帮,自然清楚自己的身份。这大堂之上,我若不帮他说两句,可还有他的活路?”宋青舟一面说着一面看向坐着不动的唐肃。这厮从刚才就不发一言,像是要任由威远镖局处置,恐怕骨子里的江湖道义又冒出来了。他若真的在乎什么道义,当初又何必对那乡下丫头起心思! “好了!”顾威不耐烦听这些小辈呈口舌之争,他起身看向小刀,“此事你不要再管,为师既答应你娘替你做主,唐肃可以放,但他只能一人走。” “师父!”常小刀双膝跪地,“小刀不愿勉强他人,不过一个女子,我愿成全。” “你若无意娶她,大可让你娘把她带回常家村。若任由她和唐肃离开,威远镖局颜面何在!”顾孟飞踱步到常小刀跟前,眼神却划过宋青舟和唐肃,隐隐透着狠绝,“你可知,人善被人欺的道理。” “孟飞”常小刀猛地站起来看他,“你何苦逼我!” 转瞬的功夫,成了顾孟飞与常小刀剑拔弩张,季锦在旁正不知该如何劝说,只听有人哑着嗓子,沉声道:“顾老局主、少局主,请听我一言。” 唐肃强忍着身上的伤,一步步走到众人眼前,倏地跪倒在地,那膝头好似重如千斤,看起来竟有些卑微。他双目灼灼,抱拳道:“我唐肃一命自抵不过镖局一众死伤,这次坏了江湖规矩,本该以死谢罪,然贵镖局手下留情,唐肃心中甚是感激。”他从身上摸出一块铁令,双手奉上,“此乃帮中重要信物,今日交给贵镖局。在下在闽浙一带尚有几分分量,他日若有差遣,只要无碍本帮,愿效犬马,只请放我们离开。“ “唐肃,帮中已派了人接应,你何必为了个乡下丫头做到这等地步!“ 宋青舟实在坐不住了,还要再说,却被唐肃拦住,“我心意已决,莫要再说那些值与不值的话。”他仍是跪在地上,双手捧过头顶,只等镖局的人接了去。 常小刀与季锦同时将目光投向师父,顾威却看了眼顾孟飞,便拂袖离开。 眼见姑丈不再管此事,宋青舟质问:“顾孟飞,你到底想怎样!” 顾孟飞嘲讽一笑,“明明是你等欺我镖局,如今若接了这信物,反倒像我们有所图” “我接了。”常小刀不管顾孟飞和宋青舟还要吵多久,他径自拿过唐肃手中的东西,“信物,我收下,人,你带走,望你紧守承诺。” 三日后,待宋青舟安排妥当,便决定动身返回福州。城外即有聚海帮的人接应,且朝廷明令要清剿海寇以防倭乱,他们也要尽快回去部署。常小刀要亲送老娘回凤阳,所以答应护送宋青舟等人出城,威远镖局有朝廷发的通关令牌,倒是可保他们出城无虞。 镖局门口停着两辆马车,随行之物都准备齐全。唐肃不方便露面,已在马车中等候。常小刀扶着常大娘坐稳,吩咐人套好车头,又转身清点坐骑上的水囊干粮等物。 “常大哥。”身后响起温软的声音。 常小刀回过头,见春秀欲言又止,神色清淡道:“闽浙不比乡间,万事保重,好好过日子。放心,你爹和弟弟在常家村会平静度日,至于道谢的话,就不必说了。”听了这些话,春秀眼中含泪地点点头。 台阶上,与家人一起来送行的顾芊芊看着那边说话的人,不禁想到了昨晚与春秀秉烛话别: “听大哥说,福州沿海民风彪悍,又有倭寇时常作乱,你这一路行去要多加小心。我这里为你备了些细软,不要嫌弃才好。”夜色朦胧,当是推心置腹的好时机,既然此事已定,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常小刀为镖局接下唐肃的信物,与其再冷言冷语,不如留点情分在,以后若有助益也未可知。 孙春秀看着顾芊芊为她准备的体面衣裳、首饰、绢帕,另有包好的点心,一时感动地不知说什么好。沉了好一会儿,才哽咽出声:“芊芊,你不怪我了?” 只见对面的人红了红眼圈,“我只怕你看错人,何曾真的怪你。”她拉过春秀的手,道:“我们相识一场,你既认定了那人,眼见他对你真心实意,也不再拦你。” “多谢你,我”春秀立时握紧顾芊芊的手。 顾芊芊摇头,“你若要谢,还是谢常大娘和小刀吧,即便嘴上不说,他们定然是挂心你的。我们商量过,此去福州不如就说你是我的远方表姐,是从威远镖局嫁出去的,也好过那些江湖帮派的人低看你的身份。” 孙春秀愣了愣,这才想到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对聚海帮一无所知,将来该如何在帮中立足。原本对出身的忐忑,经顾芊芊说起,心中更是升起几分惶恐,“当真可以吗?” 顾芊芊打量着春秀的神色,分明看出了几分期许。她会心一笑,眼中蕴着暖意,“你若愿意,今后威远镖局便是你的娘家。顾家虽不是什么豪族世家,但好歹是官镖,江湖上总会高看一眼。世人大多势利,那聚海帮人多嘴杂的,这样说对你对唐肃都好。”孙春秀重重地点头,心里早已盛满感激,激动地久不能言,扑簌扑簌地落下泪来。顾芊芊拿出帕子一边为她拭泪一边又说:“你也不必担心老家,镖局会嘱托常家村的人照应。只是到了福州,书信自然要常来常往,好让我们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是否有什么难处。” 话到此间,春秀竟扶着芊芊的手跪在地上,“顾家大恩,我无以为报,芊芊,从今以后,你既是我的恩人又是我的姐妹,但凡你有要我做的,我绝不推辞。” “你快起来,既是姐妹何必生分。”顾芊芊扶起她,两人一起坐下来,“此番你遂了心意,以后便能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地去看外面的世界。”她垂下眼帘,甚是感怀道:“那福州是个什么样子,有哪些帮派势力,我也是好奇,等姐姐到了福州,定要写信讲与我听。你我既然同气连枝,他日你能在福州站稳脚跟,我们才真的放心。” 与常小刀说话的孙春秀感到有人注视,随即转身看向顾芊芊,轻轻点了点头。过了一夜,顾芊芊不知孙春秀想明白多少,但眼下看来,是将顾家的恩情记在心里了。有朝一日,顾家能东山再起,恐怕也会去尝尝海运那块肥肉。 “表妹在看什么?”宋青舟顺着顾芊芊的目光看过去,不禁摇头,“事已至此,不必感慨,各人有各人的道罢了。” 顾芊芊收回思绪,转身轻挑眉梢,道:“表哥一路走好。” “多谢表妹,大家都是亲戚,以后自当常来常往。” “希望表哥下次造访,是诚心来做客的。” “这个自然。”宋青舟嘴上应着,眼中却黠光一闪,忽道:“其实芊芊,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与顾孟飞因何结仇?”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虽然顾芊芊也很好奇,但还是警惕地看着宋青舟,“表哥想说什么?” “你可能记不得了,小时候我们一处玩耍,还曾拜堂成亲,那时被顾孟飞逮个正着,他可气得不轻,你猜他说过什么?” “宋青舟!你到底走不走!” 顾芊芊头顶上传来顾孟飞气恼的声音,回头一看,大哥正居高临下地瞪着宋青舟。她摇摇头,闲闲地说:“还能说什么,无非是说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电光火石,顾孟飞脑海中记忆闪过:堂屋里,一个少年扯过小姑娘头上的红盖头,朝对面的另一少年喊道:宋青舟,凭你也想癞吃天鹅肉,她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将来要明媒正娶的! “大哥,大哥!” 芊芊的声音惊醒了顾孟飞,他倏地回神,“芊芊,别理他,整天胡说八道!” 宋青舟干笑了几声,“你们果然是亲兄妹,可惜表妹你只猜对一半,另一半嘛”他斜眼扫了扫顾孟飞,“不提也罢。不过表妹,虽是儿时胡闹,你若有天想嫁人,不妨考虑考虑表哥我”话音未落,他已飞身上马,大笑着离去。 “他就是个妖孽!”顾孟飞咬牙道。 “表哥玩笑惯了,大哥不必将他的戏言放在心上。”顾芊芊一边说着,一边目送常小刀领着马车出发。 人已走远,送行的众人纷纷转身。顾孟飞追着顾芊芊进门,状似无心地问:“之前,舅舅曾写信向爹求亲,芊芊觉得宋青舟如何?” 顾芊芊听了,不禁好笑:“表哥心里的弯弯绕太多,他的心思都用在周旋各方势力上了,哪里会想到儿女之情。他呀,绝不是什么良人” 远远的官道上,一大队车马缓缓前行,是木家堡的送亲队伍。此次与飞鹏马场联姻,木家堡可谓声势浩大,从山东入京的一路上,陪嫁与随行人等,无不昭示木家堡的实力。郭木两家的喜帖已遍发出去,想必成亲当日,定是江湖各方豪族齐聚。 入京当日,飞鹏马场便着管家带着喜帖亲自送到了威远镖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第五十章 秀阁的小院里, 石桌上一壶清茶两碟点心, 还摆放着笔墨纸砚。 “李镖头、孙镖头、徐镖头都在外出走镖, 镖局里剩下的镖师伙计都由张镖头管束,照例每天上午练拳。最近新接镖的有春和堂俞家的药材、四牌楼林家的绸缎、德兴钱庄和福泰钱庄的现银、城东赵家的家眷还有还有清吏司的两拨官眷。”小全子口齿清晰地向顾芊芊汇报打听来的情况。 顾芊芊边听边在宣纸上记下, 心中不免思虑,眼见家中生意有了起色,人手又不足。等小全子说完, 她又问:“练武场可还有什么动静?” “之前有几日说起常爷的表妹,说是眼看要过门了又好端端给送走了。不过说的人被张镖头发落一通,便没人再敢说。”小全子将顶要紧的说完,又掰着指头细数:“福春哥的老爹病了, 老铁叔又被铁婶子抓伤了脸,柱山哥的媳妇生了大胖小子,小六哥看上了街尾卖梨的钱大婶家的闺女桃花, 常去偷看人家, 听说贾三叔偷去过赌场, 把月银输个精光” 小全子一口气说完, 顾芊芊嘴边含笑, 难得这小脑袋瓜记得这么些琐事,点头道:“我都知道了,说得口干了吧。” 瑶儿给倒了杯茶塞了块点心, 小全子只咕咚把茶喝了, 捏着点心揣进袖口, 红着小脸憨声道:“拿家去, 给我娘吃。” 顾芊芊噗哧一笑,赶紧让瑶儿拿帕子多包两块给他,想起王嫂子前些时候被那丁赖子吓出一身病,又因镖局近日忙乱无暇顾及最后还是把丁卯放了,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便多问两句。小全子高兴地说他娘好多了,不仅能下地做饭还能做些缝补的活计。 听了这话,顾芊芊稍放了心,左右无事,便叫小全子先回去。再看另边的阿轩,站了许久,仍是立得笔直,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却有几分老成和执拗。这会儿见顾芊芊瞧他,赶紧抿着嘴低下头。 “小全子可说错了什么?”她发现,小全子转身走的时候,阿轩不太高兴地瞥了一眼。 阿轩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抬头道:“大小姐要听的自然是有用的,他净说些家长里短,倒显得嘴碎不牢靠。”他肃着张脸,语气里带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看来这俩小兄弟的交情倒有些意思,只是性格却南辕北辙。顾芊芊轻挑眉梢,“那若是阿轩你来回话,会告诉我什么?” “镖局的买卖要禀告,至于其他的,”阿轩抬眼看着她,“镖行规矩忌赌,我只说贾三叔去赌场的事。” 顾芊芊托着下巴看向眼前的少年,只觉得他比之前在周家看到时又老成几分,眉头常锁,肩膀总是绷着,或许他当真把那日说要养家的话放在了心上,但未免心思有些重。就说前几日的事:阿轩自打入了镖局,周大嫂心里高兴之余又起小九九,想着她儿子既然吃住在镖局,什么干粮酱菜的,不妨多拿些回家也好省些嚼用。阿轩不想被人说占便宜又拗不过亲娘,所以每顿从自己得的口粮里省出来拿回家。这么着对付了些日子,不巧被个伙计看见他藏了些馒头窝头,便怀疑他偷拿东西,于是报给了张希。等把阿轩提到张希面前,怎么问他就是不说,镖局里大都是莽汉,打罚的规矩没有轻的,他死活不招,怎能有好果子吃。好在有小全子,他与阿轩住同铺,虽说阿轩不怎么搭理他,但也知道些内情,所以赶紧飞跑到顾芊芊这里求救,才免了阿轩的一顿皮肉之苦。这事之后,小全子和阿轩熟稔起来,只是小全子憨直话多,阿轩少不得要提点他。 “你说得倒不错,但偶尔听上一两件趣事也无不可,对吗?”顾芊芊神色轻松,拍了拍阿轩僵硬的肩头,想让他放松一些。“福春他爹的病严重吗?” 阿轩脸上先是一红,紧跟着眼中闪过惊奇,“福老爹染了风寒,听说看过郎中没有大碍。”见顾芊芊听了点头,试探地说:“福春哥只是守门伙计” “家中诸人最是看重镖局众兄弟,不管镖师还是伙计,没有他们哪里有顾家,阿轩,希望你也记住这一点。” 他黑亮的眸子怔了怔,抿了抿嘴,“是,阿轩谨记。” “大小姐。”说话的功夫,去厨房端参汤的芳儿走进小院,笑吟吟地说:“大少爷让我传话,飞鹏马场的郭少场主来做客,让您去花厅。” 顾芊芊有些莫名,她倒是见过郭云天,不过是打了个照面罢了,他来登门为何让自己过去?但既然是大哥的吩咐,她只好懒洋洋地起身,不忘让瑶儿抱给阿轩一摞账册,“这是镖局往来买卖的账册,你且先拿回去看。”周老三虽没大本事,却是个好爹,舍得花钱让阿轩开蒙上过两年乡间私塾,阿轩识得不少字,顾芊芊用起来倒也顺手。 看着一副瘦弱身板抱着账册的阿轩,顾芊芊想说点什么,终究又把嘴闭上了,孩子嘛,总是要历练的。 今日天气清爽,温热的微风拂过面庞,并未让人觉得丝毫暑气,看来夏天就要过了,水塘里也只有连片的荷叶,不见点点娇红。 顾芊芊边走边想着飞鹏马场,不知与兖州木家堡相比,郭家在江湖中的分量如何。飞鹏马场为朝廷供马,与顾家的官镖都背靠朝廷,但她觉得人家的生意应当比自家的好做,那么大的马场,又马匹无数,可不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她胡乱想了一阵,再抬眼已到了前头花厅,只听里面说话声便知大哥与他相谈甚欢。 “大哥,云大哥。”顾芊芊走进去微微行了一礼。 郭云天对她点了下头,她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大哥找我来有何事?” 好友登门,顾孟飞心情不错,看着脸色都好了许多,他对妹妹笑道:“云兄刚从兖州回来就到镖局,我本想让你前来认识,却听他提起一钊带你与他在马场见过,这不,他说有事相求,才知他登门是来看你的。” “你这人忒不厚道,在妹子面前取笑我,以后哪里还有什么面子。”郭云天故作苦恼地摇摇头,“顾世伯说你受了内伤,我自然要来探望,不过顺道请芊芊帮忙罢了。” 这内伤外人不知,在坐的兄妹俩可是心知肚明。只见顾孟飞面露阴郁,顾芊芊赶紧接了话茬,“帮忙?不知何事是我能帮到的?” “其实我是为婉柔来的。”提起未婚妻,郭云天眼中尽是柔光,“她初到京城,想必不适应,家中女眷又少,所以想请芊芊到别庄陪伴她几日。” 对于出身江湖世家的木婉柔,顾芊芊压根不认识,她并不想去当陪客,可又不想放过结交人脉的机会。如今她满脑子都在盘算如何能为镖局出力,但身为女子能做的不多,既然木郭两家与顾家是世交,她又何必这么不懂人情世故。“云大哥若觉得我适合陪伴木姐姐,那我去便是。” 郭云天感激地朝顾芊芊拱了拱手,“多谢了。” 顾孟飞也不反对芊芊去郭家别庄做客,前阵子那样闹心,近日因为接了好几趟镖,家中乱糟糟的,不如出去躲清净。“你且去吧,正好可以散心,他家的别庄景致算不错。” 郭云天哼笑道:“承蒙顾大少看重,你放心,定当好好招待芊芊。” 三人坐在一处刚说笑几句,却见当值的福春火速奔进来,气儿都没喘匀便急道:“少局主,寿宁侯来了!” 惯常张鹤龄多半是闲来无事,所以有听京中趣闻的习惯,不知怎的,今日有人多嘴提起小兴王,才知前些日子小兴王大张旗鼓地去过威远镖局串门,登时快气疯了。想他当日义正言辞地向皇上检举北镇抚司,虽说是出于帮威远镖局的私心,但总归他言而有信,一大早起来上朝为民除害。本想筹划着将威远镖局从小兴王那里拉拢过来,没成想居然被人捷足先登,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咽下去。 他先以看望长姐之名进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张皇后还未念叨他两句,这小祖宗便闹着身子不适,非要坐步撵回府,皇后心疼弟弟,也只好着宫人抬步撵送他出宫。 继小兴王之后,朝阳门大街上又迎来皇后仪仗,张鹤龄风风光光到了威远镖局。当值的老铁叔和福春看见九凤朝阳金漆步撵,惊得扑腾便跪在地上,而张鹤龄为显与镖局亲厚,更是抬腿进门,连引路的人都省了。等人走出了一大段,老铁叔才反应过来,忙推了把福春,让他赶紧抄小路去报信。 这边刚得了信儿,顾孟飞猛地站起来,不禁牵动内伤咳嗽两声,“寿宁侯?他怎么来了?” “他小兴王来得,本侯就来不得!”门外传来戏谑,隐隐透着些许不快。 顾芊芊将张鹤龄请到家中花园小坐,说是花园,不过是花厅与正院之间的一块空地,临靠水塘,除了成片的荷叶,周围也种了些普通花草。时至晚夏,有几株紫红重瓣的蜀葵在开着,平添了几分野趣。石桌石凳挨着粗细普通的梧桐树,零星有些树荫遮着,勉强挡住投下的阳光。 顾家自然比不得寿宁侯府,只见张鹤龄拧着眉目闷闷不乐,倒不像嫌弃的样子。顾芊芊好整以暇地坐在对面,等着他开口,自打案子了结小兴王登门,她心里清楚,寿宁侯迟早也会来。 “你口口声声说拿本侯当靠山,本侯也是出了力的,这一来二去,也未见你好好报答!”张鹤龄眼角微挑,端得一副高高在上。 这么多天过去,威远镖局对寿宁侯府没有丁点表示甚至连半句感谢的话都没有,顾芊芊心知他不快,才抬出侯爷的身份在这里摆谱。威远镖局之于张鹤龄是何分量,顾芊芊拎得清楚。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若是贸然上门送礼,亦或曲意逢迎,他寿宁侯看得上眼才怪。 “不瞒你说,我父亲和大哥刚回来,家里景况不好,即便有心上门谢你也是无暇分心。再者,你寿宁侯府高门大户,哪里是我们小小镖局敢登门高攀的。” “听你这话酸得很,我看不是因为侯府高门,而是小兴王亲来探望,你嫌我寿宁侯府庙小才是!”张鹤龄嘲讽道。 顾芊芊撇撇嘴,把话顶了回去,“小兴王与我大哥有交情,这你早就知晓。我大哥受伤在身,他屈尊来访,自然是顾家的荣幸。至于说要拿你当靠山,我顾芊芊说的是真心话,只不知,你要我拿什么来谢你?” 张鹤龄了解几分顾芊芊的性情,在他这里从来不服软,她话中意思无非是顾孟飞与朱祐杬相交,好比她与自己相交,都无关顾家。越是这样,他越是生出要与朱祐杬一争长短的心思,倒要看看谁才当得威远镖局的靠山。 他不禁嗤笑:“臭丫头,好歹我也是皇亲国戚,你能不能对我客气点。寿宁侯府什么没有,值当要你的谢礼?” “那你是何意?”顾芊芊仍是绷着脸,没有松口。 张鹤龄清了清嗓子,道:“你可还记得,上一次我看顾镖局出镖曾说有事让你帮忙?如今我帮了你好几次,所谓礼尚往来,你一直拖欠总不是朋友之道吧?” 当日在茶楼,倒的确说过。这会儿,顾芊芊回想起来,点了点头,“你说是我能办到的。” “那是自然。”张鹤龄顿时来了精神,立刻眉飞色舞地往前凑了凑,“现在需要帮忙的变成了两件事,第一嘛,有件事要你帮忙想办法,第二是让周一钊入侯府给我当护卫。” 顾芊芊对张鹤龄无辜地眨眨眼睛,“我恐怕都办不到,你能不能换两件事?” “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第五十一章 顾芊芊不知在张鹤龄那里有几分拿她当朋友的真心, 对她而言, 做不做朋友没什么要紧, 这棵大树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抓牢。若说小兴王是正途大道,那寿宁侯便是非常之道。在天子脚下, 一个馒头扔过去说不定就能砸到个官,沾亲带故的就更多了。小兴王声名在外,他能保顾家平安却借不得势, 真正能借势而起的,非得是寿宁侯这般无法无天讲情不讲理的才行。 小花园里,两人面对面坐着,张鹤龄耐心十足, 打算跟顾芊芊耗到底,反正他说的两桩事,她必须得答应。而顾芊芊左思右想, 推辞的理由想了一大堆, 却不敢说出口, 她感觉这次再不帮张鹤龄分忧, 恐怕俩人真没法一处玩了。 “其实小兴王到御前告状的事, 的确不太厚道。”说了这样该打嘴的话,顾芊芊心里直哆嗦。听说南方水患,朝廷正忙于赈济救灾, 如今河北河南因久旱又出蝗灾, 在这个节骨眼上, 眼前这位小侯爷居然大张旗鼓地筹办斗鸡赛, 若是没人说才有鬼呢。 “说得不错!”张鹤龄啪地一拍石桌,恨声道:“朱祐杬就喜欢沽名钓誉,什么水灾蝗灾的,斗鸡碍着谁的事儿了,他好意思向皇上告我!害得我被皇上训斥,连长姐都不帮着我了。” 顾芊芊听着脸色发青,他张鹤龄一不占理二被告发,竟还敢闹腾,皇上皇后都不准,那斗鸡赛就该取消,如今她能想什么办法!“那你的意思斗鸡赛照办?” “当然要办,必须风光大办”张鹤龄这副滚刀肉的模样,顾芊芊看得眼睛疼,“你说如何才能气得朱祐杬七窍生烟?” 这两人宿怨甚深,也不知威远镖局加在中间是福是祸。顾芊芊叹了叹气,“若是办斗鸡赛气了小兴王,你不怕皇上怪罪?” “所以才让你帮着想办法,你说怎么办?” 老百姓的疾苦,指望张鹤龄能懂不太可能,那些大道理于他还不如斗鸡,恐怕饥民难于果腹之时,他却在挥金如土。心中感慨的顾芊芊忽然心思一动,站起来踱了两步,转身道:“你若非要办斗鸡赛,就看你是找乐子还是要银子了。” 张鹤龄不明所以,等顾芊芊向他细说一番后,开怀大笑道:“你这法子好,这回我看小兴王还有什么话说!” “我只怕你心慈手软,再把家底赔进去” 张鹤龄最是听不得这些话,只要能下朱祐杬的面子,让他干什么都行。“臭丫头,实话对你说,只要我想赢,只管让那些人输得哭爹喊娘!” 湛蓝的天空下,微风袭来,吹动了头顶上的梧桐也吹散了脸上最初的阴云。此时,清爽的天气倒与张鹤龄的心情十分应景,了却一桩心事,对周一钊入侯府之事也就不那么急迫了。顾芊芊就坡下驴,一边打马虎眼一边将他送出了大门。 等她再去见顾孟飞时,郭云天已经告辞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寿宁侯来势汹汹,到底所为何事?”东院书房里,顾孟飞端给妹妹一杯茶问道。 “他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人,哪里有什么大事。”顾芊芊并不想说已与张鹤龄串谋要挤兑小兴王,固然小兴王风评极佳,又是光风霁月的品貌,但她记得大哥说过小兴王喜欢‘摘花’,所以对这人并无好感。再者,与她有交情的是张鹤龄,总要拉拉偏手的。“寿宁侯十分看重钊哥,有意想请到府中做护卫。” 顾孟飞不禁讥讽,“他倒是有眼光,但一钊却不能屈尊。依我看,有金刀门、扬威堂这些人,足矣。” “大哥不要因小兴王之故贬损寿宁侯,毕竟他帮过顾家。” “你当真要寻他做靠山?”顾孟飞是聪明人,妹妹的一言一行,他自然看得分明。 “有何不可?”顾芊芊面带轻笑,无一丝犹疑。 顾孟飞但笑不语,只无奈地摇摇头。他看向芊芊,“一钊的事,你应了?” “自然没有,不说钊哥出镖在外,就是身在京城也断不会入王侯之家。过些时日,我会想办法推辞。” 顾孟飞点点头,旋即又是一笑,“云兄见到寿宁侯竟也吃了一惊,世人都道寿宁侯喜怒无常,却想不到威远镖局入了他的眼。” “听三叔说,飞鹏马场为朝廷供应军马,似乎从未有过拖欠银钱之事,可见郭家善与官府打交道,在京城的江湖地位也不容小觑。大哥以为,家里比之郭家如何?寿宁侯何等地位,如今入得他眼,也是我顾家的实力。” 顾孟飞稍愣片刻,倏地眉目一挑,“我却不知,你的争胜之心这样强。” “我以为大哥的好胜之心犹在我之上,毕竟顾家已沉寂了太久。” 顾芊芊的话仿佛让屋子里多了些冷凝和枯燥,镖局的将来并不在寸阴之间,争一日长短也不过是眼前的无奈和冲动罢了。 顾孟飞望着窗外若有所思,须臾才转过头,“云兄带来了郭世伯给爹的帖子,今日回禀过爹娘,明日便可去郭家别庄做客了。” “看来,云大哥当真十分中意这位木姐姐。大哥可见过她?” “婉柔性子温和,并不难相处,你放心去吧。” 听大哥所言,顾芊芊虽打消了去郭家别庄的疑虑,却觉得有些奇怪。他话里的意思似乎与木婉柔相熟,但之前从未听他提起,且大哥脸色极是平淡,就像提起个无关紧要的人。这位木姐姐与大哥难道还有什么渊源不成? 第二日,顾芊芊坐上了去往郭家别庄的马车。 爹娘说起郭木两家亲事,都觉得这桩姻缘极是妥帖,既知根知底又门当户对,且郭云天十分中意木婉柔,曾多次求亲才等到木家允婚,想必成亲后会更加爱重妻子。听说喜宴定在半月之后,飞鹏马场前前后后已经准备了大半年,并特别打扫出郊外别庄供木家人居住,可谓煞费苦心。而这位只闻其名的木姐姐,据说多年前曾随家里到过京城,当时来顾家做客时,顾葶葶还是个不记事的孩子,而顾芊芊久病缠身不得见人,所以不曾谋面。 “云大哥算是有心了。”想到郭云天诚心邀她去陪未婚妻子,并派了马车来接,顾芊芊不禁喃喃自语。 “姐姐,你说什么呢?”一直趴在车窗张望的顾葶葶回头问。 顾芊芊轻笑道:“没什么,只是在想那位木家姐姐是个什么样子?” “应该是个美人我娘说,当初看着就是美人胚子。”葶葶歪着头想想,又说:“可我觉得不见得就比姐姐好看,反正我们就当作上山去玩好了” 葶葶说得倒不错,顾芊芊十分意动,“也不知周围有什么好去处?” “姐姐放心,我早跟锦哥哥打听过了,城东这头山林多,许多矮山脚下就连着田埂,庄户人家不少。听说别院离慈安堂和妙峰寺都不远,若是有人领路,倒是可以去转转。” 这样一说,连瑶儿芳儿都现出向往的神色。顾芊芊以为,既然那木姐姐是好相处的,一起游山应当可以,说不定更能培养情谊。“我们总要待上三五天,总有机会的。” 车轮碾过青石路,一路向东,夹道两边的商铺房舍渐渐变成了空旷郊外景致。顾芊芊心思松弛,对此行抱了些许期许,只是远远望着半山腰的郭家别庄,心情便不那么美好了。 郭家别庄建在东郊一处矮山上,山下不远即是马场。一路坐着马车上山,丝毫未觉颠簸,沿途风景亦是野趣盎然。不消说诺大的马场,只看山上的一草一木,便可见郭家家底丰厚。还有木家堡,大哥说已然是江湖世家风范,除了势力,恐怕也很有钱。对比郭木两家,顾家的确差了一大截,银子没有产业也没有,当真人比人气死人! 她兀自感叹,一会儿打量葶葶,一会儿看看自己,只能摇头叹气。不一会儿的功夫,只听车外赶车的伙计道: “小姐,到了。” 顾葶葶一开车门便窜了出去,等顾芊芊被瑶儿芳儿扶着下了马车,便见庄院外立着位管事妈妈并两个丫鬟。管事妈妈姓余,连同荷香、梅香两个丫鬟对顾芊芊等人十分有礼,殷勤地将她们引进庄内。 一进门,迎面便是三进的院子,地方十分宽敞。前院连着花厅,从侧面回廊穿过两道月洞是一处庭院,四面连着阁楼,再往后回廊尽头,便是内院厢房。 走到庭院正面的阁楼,瑶儿芳儿与荷香梅香停在门外,余妈妈打起帘子请她们进去。 厅堂里坐着一男一女,见客人临门,忙起身见礼。男子身穿银线云纹宝蓝直缀,眉目清俊,他身边的女子一身浅藕色短衫配鹅黄月华裙,腰间系着绸带,看起来端庄秀丽。男子上前两步,拱手道:“在下木元朗,这是胞妹婉柔,两位顾家妹妹有礼了。” 顾芊芊没想到除了木婉柔竟还有他人,稍一愣神便带着葶葶福身回礼,再抬头已是神色如常,点头问好:“木二哥、木姐姐,叨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第五十二章 顾木两家虽是世交, 却素未谋面, 本该代为引荐的郭云天因马场诸事缠身不能同来, 此时见面难免透着些许尴尬。幸而木元朗颇为健谈,两边见礼后, 各自说起家中情况也渐渐熟络起来。 眼前的木婉柔正如顾芊芊想的那样清丽婉约,寥寥几语便能感觉出她性情柔顺,青黛秀眉下的一双剪水明眸望将过来, 就像飘落清泉中的点点花瓣,尽是柔情似水。难怪云大哥如此着紧,这等佳人自然会让男儿气短,所谓百炼钢化绕指柔, 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或许因为鲜少见过其他女子,或许出于对待嫁女子的好奇,顾芊芊一边细细打量木婉柔, 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与之比较的心思:有一天自己是否也会嫁人, 那个人是否会全心全意地爱重自己总是心系镖局的顾芊芊脑子里忽然想起爹娘那些希望她嫁与好人家的话。 “外面光阴正好, 不如到后山走走?”叙了半天家常, 木元朗提议道。他料想, 别庄后山的景致不错,总比在此枯坐要来得惬意些。 顾芊芊回过神,礼貌地看向木婉柔, “木姐姐同去吗?” 木婉柔微笑着点头, 道:“听云天说, 这后山有不少松鼠、兔子, 难得你们来别庄陪我,不如一起去瞧瞧。” “那好,你们稍坐,我去准备。” 木元朗兀自出了厅堂,木婉柔不禁摇头笑道:“我二哥就是性子急,哪里有让客人刚进门就出门的道理。这次我爹让他先行送嫁入京,看来在别庄这几日是闷坏了。”她拉着芊芊、葶葶一起坐到圆桌前,吩咐下人端上海棠酥、芙蓉糕、千层玫瑰酥卷等点心,又重新换过一壶茶。 “木姐姐客气,两家是世交,还讲什么虚礼。平日困在镖局,能来山上小住,自然是好的。” “对呀,我们一会儿是不是可以打猎?”葶葶兴致勃勃地问。 芊芊嗔了她一眼,揶揄道:“打猎的话,你会射箭吗?” “这有什么难”葶葶举着手比划,“就这样,咻地一下,箭就飞出去了。” 木婉柔被逗笑,忍不住说:“我看葶妹妹的手法,倒像打弹弓。” “都差不多嘛。”葶葶皱皱鼻子,自信满满地拍了拍随身绣袋,“用弹弓我也能打到猎物!” 顾芊芊姐妹与木婉柔闲聊了半刻钟,木元朗那边已准备齐当。 江湖人家不似官宦人家,出门都是轻车简从,后山虽山林密实,但山势平缓,他们一行徒步而行,身后只有两个随从牵马跟随以备不时之需。 夏天就要过了,山里要更加清凉,漫天的郁郁葱葱让人心境都舒畅了些。顾芊芊与木婉柔沿着山中小路慢行,悠闲地欣赏沿途风景,自是比不得步履矫健的木元朗和顾葶葶。木元朗手执弓箭背着箭囊,顾葶葶拿着弹弓,看样子是真要打几只猎物,一会儿的功夫,两人钻进林子便看不见了。 木婉柔与顾芊芊肩并肩走着,见身后随从缀了一段距离,轻声问:“芊芊,你大哥近来可好,听说他受伤了?” 耳边木婉柔略带犹豫的话音让顾芊芊收回了远眺的目光,“大哥的伤将养了些日子,已无大碍。听大哥提起,之前走镖路经兖州,木家堡十分照顾,因此镖路顺遂。” “顾家的镖,木家堡自当照拂,即便没有木家堡,以他之能,自然也能妥妥当当。当时他在木家堡来去匆匆,我与他倒未能相见。” 提起顾孟飞,木婉柔眉间不自然地笼上一层说不清的愁绪。她虽有意遮掩,但顾芊芊却察觉了些许端倪。“木姐姐很关心我大哥?” “不过是年少相识的情义罢了。”木婉柔扯动嘴角,轻轻吐出一句便没了声音。她垂首片刻,抬头时已然眸光清澈,看向远处道:“二哥他们走远了。” 顾芊芊笑了笑,“葶葶之前被我爹关在家中好些日子,这回该高兴坏了。” 木婉柔也是一笑,又说:“二哥从来都是随性的人,我爹说,早该给他说门亲事收收性子。” 原来木元朗还未曾婚配顾芊芊神色微凝,并未接木婉柔的话,只拉着她到前面寻人去了。 林深幽静,正是打猎的好时节,木元朗打到几只山鸡,并抓了只野兔给顾葶葶。等出了林子,顾芊芊与木婉清已走到一处山涧溪流处歇息,潺潺水声悦然入耳。 木元朗甫一走近,见亲妹坐在石岩上,顾家妹妹手掬溪水,微风拂过二人发丝,当真像幅画让人赏心悦目。他心思一动,想起了临行前爹说过让他到顾家探望并特意提起顾家长女大病初愈的事。他早到了娶妻年纪,原先无拘无束自在惯了,如今连婉柔都要嫁了,实在无法再推脱家中的安排。只是在山东,门当户对就那几家,说实话木元朗都未曾看入眼,为了这事,他母亲马氏没少操心。如今看到顾芊芊,他明白爹的意思,然而这次,他倒未心生抵触。 回程路上,木婉柔与葶葶一处逗弄抓来的兔子,顾芊芊与木元朗跟在后面。 木元朗身量挺拔,高出顾芊芊许多,她侧目扫了扫,只能瞥见他胸口,见他自在走路似乎没有想打破安静,便开了口:“若提前知晓木二哥在此,大哥恐怕要与我们一同来相见的。”她其实有些在意,所以话中存了些试探。 “婚期将至,云天忙于应酬进京的亲朋故友,想来是疏忽了。孟飞伤势未愈,改日应当我去看他。”木元朗回道,低头看向身畔,“京城繁华,过些时日若顾妹妹有空,烦劳带我四处看看。” “木二哥客气了,顾家理当尽地主之谊。”顾芊芊被这声‘妹妹’叫得浑身别扭,只草草应了,其实若说尽地主之谊,郭家更合适才对。“木世伯、木大哥也要进京了吧?”她岔开话头问。 “木家堡杂事颇多,家父大概婚礼前才能抵京。家中大嫂怀有身孕,兄长这次就不来了。” “是这样啊。”顾芊芊点点头,又道:“对了,时常听我爹和大哥说起木家堡,说木家雄踞一方,山东的江湖势力都以木家堡马首是瞻。我十分好奇,木家如何能管那些江湖事,木二哥可否说些给我听。”这不是恭维,顾芊芊对江湖所知不多,她想知道木家何以在山东立足,何以震慑其他势力。 木元朗有些惊讶,顾芊芊身为女儿家竟会问这些,再想到她病厄多年对江湖有些猎奇心也是有的,于是笑道:“顾世伯谬赞,实在言过了。木家堡不过是有些良田商铺酒楼产业的豪强之家,承蒙道上的朋友给面子,遇到难事愿意请木家出面调停罢了。山东多出响马,过往商户富户有意投靠的,木家当保之平安,另有其他门派所需,木家自尽力帮忙。山东六府十五州有不少势力林立,其中莱州奚家寨、青州枫雪山庄、济南府马家、东昌府滕家在当地都势力颇大,要说马首是瞻,木家堡实不敢当。只不过木家与马家、枫雪山庄苏家是姻亲,与其他帮派亦友好相交,许多事上能说得上话而已。” 势力、产业、人脉对木元朗所言,顾芊芊很是受教,目前顾家不缺人脉,单就势力和产业来看,实在相去甚远。家里的产业早年都变卖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积攒起来。 木家堡的确当得起江湖世家的称誉,光是木夫人马氏的娘家就大有来头。听闻马家在济南府是有名的巨贾富户,除了经营茶叶生意,家中钱庄、米粮、绸缎商铺不少,与现任山东布政使何家是远亲,木家堡有这样的姻亲,自然要比其他江湖势力更胜一筹。木元朗说起山东地界的景况尚算中肯,但顾芊芊越听越泄气,连带觉得木元朗话中透着几分清高,似乎除了他提到的那几家,其他小帮派根本不放在眼里似的。 她望着山下出起了神,想到对大哥说要与郭、木两家争长短的话,顿时觉得幼稚可笑,有多大能耐端多大的碗,以顾家的情形,当量力而行从长计议才是。 木元朗见她没了声音,忙唤道:“顾妹妹在想什么?” “山下有炊烟,许是农户在起灶做饭吧。”她缓过神,指了指山脚的方向。 木元朗循着她的眼光望去,但见丝丝几缕青烟,“听说这一带尽是官宦富贾的庄子,也可能是庄子里的人在烧火。我们也尽快回去,正好尝尝打的野味” 他们并未离别庄太远,眼看就要到了,却见对面山路有人行来。待看清来人,却是大哥并云大哥,还有凌熙! “刚还提起他,这会儿他竟跟着云天一道来了。”木元朗在旁边说了句,却见婉柔有些怔忡。 木婉柔垂首揉了揉眼睛,轻声道:“没什么,风沙迷了眼,二哥你先过去吧。”木元朗听了,便追上顾芊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第五十三章 顾孟飞见芊芊与木元朗一同过来, 不禁皱了皱眉。他起初以为郭云天是为了木婉柔登门, 不想却听见爹对娘说起与木世伯的打算, 才知木家有意让木元朗与芊芊相见,若两人看对眼, 便尽快定下亲事。 他在家中左思右想,终于还是不能无动于衷。上次芊芊让葶葶吓唬那个柳秀才,可见并不喜欢被刻意安排与男人相见, 这次木家想得倒周全,想来是木婉柔对郭云天说了什么,才让他上门相邀。无论如何,顾孟飞都不想芊芊以为他跟着爹娘一块胡乱安排。 “你怎么突然来了?”木元朗笑问, “上次在兖州,若不是你走得急,定要来个一醉方休。” “他来马场, 知道你在别庄, 便说要过来。” 木元朗此时尚发现还有一人, “这位是” 郭云天引荐道:“这是凌云庄的凌熙公子, 与我飞鹏马场素有往来。”他看向凌熙, “这位是木家堡的木元朗。” 凌熙正在城东的庄子上小住,郭云天与顾孟飞恰巧碰见,既然相识, 郭云天便邀他同来做客。自上次托镖运粮后, 大约已有半月, 算算日子, 李叔应该快回来了,也不知这趟镖走得是否顺利。顾芊芊兀自想着,与葶葶在一边等候,此时木婉柔方才缓缓走来,看她神色正要相询,郭云天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是否哪里不舒服?”他关切地问。 木婉柔敛眉垂首,郁郁地说:“许是在山里吹了风,有些头晕。” 郭云天见状十分担忧,请木元朗代为招待客人,先携木婉柔进了别庄。 正是晌午吃饭的时候,别庄来了多位客人,自然要好好准备。木元朗先请顾孟飞和凌熙去花厅喝茶等候,顾芊芊与顾葶葶则是回客房梳洗一番。顾孟飞还在想要如何拆穿木元朗,可这厮非要拉着他说话,又有凌熙在旁,倒不好表露什么。等郭云天安顿好木婉柔回来,酒菜已上桌,更不好脱身。 别院,客房。 顾芊芊与顾葶葶在一处吃饭,那只野兔被装进竹笼就放在桌上,葶葶吃饭也不忘逗弄它。 “这只兔子真可怜,吃几口菜叶还要被你抢走。”顾芊芊斜睨一眼,“快点吃饭,让它也好好吃。” 顾葶葶缩着脖子嘿嘿一笑,只好把一片青菜塞进笼子。她重新拿起筷子,刚扒拉几口饭又停下来,“姐姐,我觉得那木二哥有些怪。” 顾芊芊夹着竹笋的筷子停了停,“怎么了?” “刚才在溪边,我见他直愣愣地看着你。你说,他会不会跟那个柳公子一样?”柳公子?顾芊芊略微一想,才想到葶葶说的是被吓病的柳秀才,正要再问,只听她一拍桌子,“我想起来,昨晚我娘还念叨什么木家堡是好人家,应该没错。姐姐,你觉得木二哥怎么样?” 顾芊芊看她贼兮兮的样子直磨牙,“那你昨晚听到为何不告诉我?” “听说姐姐要带我上山,一高兴就忘了”葶葶不好意思地抓抓脸。 顾芊芊顿时没了胃口,等葶葶吃得差不多了,便赶她回房玩兔子。 不知是不是认床的缘故,本想睡个午觉却翻来覆去睡不着,顾芊芊心头乱糟糟的,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一想到爹有意与木家堡结亲,她就心绪难平。以木家堡的地位,兴许别人会认为顾家高攀,而木元朗看着也没有不好,若是爹娘问起,该怎么回绝呢?最好木元朗压根没看中自己,这样两厢省事更好 顾芊芊想着心事,隐隐听见外面有笛声传来,听了一会儿,人也渐渐平静下来。她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所幸开门出了房间。 循着笛声从回廊旁边的侧门穿过,沿着夹道便是直通到外面的角门。顾芊芊走了出去,眼前成排的灌木丛夹着羊肠小道,再往下连着长长的石阶。她发现石阶下面的一小片竹林里有人在吹笛—— 听见脚步声,坐在竹林里的人抬起头,与顾芊芊的眼光碰触到一起,凌熙眼中划过惊讶,“顾姑娘?” “原来是凌公子。”顾芊芊沿着石阶慢慢走下去。 凌熙起身道:“我见此处竹林幽静,便想进来坐一坐。若知别庄与此处相连,倒不如从后门告辞更近些。” “凌公子这就走吗?” “本是山中巧遇,实在不便多打扰。”他望向顾芊芊,“是否在下打扰到姑娘?” “我不过无所事事,听见笛声宛转悠扬,便寻了过来。”几次与凌熙碰面,他总是极清淡的样子,即使温和有礼却有种置身事外的疏离,连衣饰穿着都极素雅。顾芊芊一直觉得凌熙的眼眸中有种散不去的忧郁,今日看起来更多了些疲惫,只是两人并不相熟,她不好多说什么,只道:“不打扰公子雅兴,请便。”她点了头,便要转身。 “顾姑娘。”他叫住了她,“在下也是闲来无事,姑娘若喜欢,不如再听一曲。” 通体洁白的一支玉笛放在唇边,悠扬之声再次响起,不似之前如幽谷空灵的默然婉转,现在的笛音仿佛微风拂过竹林般轻柔随性,又似花开半夏的宁静自然,仿佛透着岁月静好的清新。 顾芊芊找了块青石坐下,午后明媚的日光斑斓地洒进竹林,照在凌熙绣着浅蓝平素纹的白衣上,更显得俊逸秀雅。她侧耳倾听,不知不觉望着他竟出起了神,思绪渐渐飘远,眼睛也慢慢闭上流光划过,凌熙抬眼见了,微微一愣,唇边的笛声戛然而止。 他们之间有一瞬的安静,只有竹叶的簌簌声在回响。 “顾姑娘。”凌熙好言提醒,若当真在林子里睡着恐怕会着凉。 “嗯?”顾芊芊怔然回神,不知为何凌熙停下吹笛,全然未觉自己刚才差点睡着。 凌熙轻笑地扯了扯嘴角,不知是继续还是请她回去再睡,正有些尴尬,却眉心一动,上面有人来了。 顾芊芊见他神色有异,刚要开口,却听见了急促的脚步朝这边过来,轻声道:“不知是谁来了” “婉柔,何故拉我来此!” 要去看个究竟的顾芊芊脚下停顿,往凌熙身边挪了挪,并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凌熙见她如此,也只好坐着不动。 石阶之上,木婉柔怒目而视地看着顾孟飞,“我想见你为何这样难?你人都到了兖州,为何不能见我一面再走。” 顾孟飞松开了她拉着自己的手,望着远处道:“我急于送镖无暇他顾,但你为何非要见我?” “你当知,自那年在镖局与你相识,我便一直心中有你。三年前你外出游历到兖州,在木家堡的时光,你难道忘了吗?我一直以为你会来提亲,可我等了三年,如今” “你与云天已有婚约,不日便要嫁他为妻,这样的话,不必再说。”木婉柔的一片情深,顾孟飞只当作视而不见,念着他与郭云天的交情,此时与她见面已是不该,奈何她痴心错付,想来成亲之后当会把这些都忘了。 “不要走。”木婉柔从后面环抱住顾孟飞,伏在他背上泪眼朦胧地问:“你心里可曾有我,到底为何不来提亲,还是你心里早有了什么人?” 顾孟飞无奈一叹,冷言道:“婉柔,我对你并无情意,与你有情的是云天,忘了我吧。”他挣开她的桎梏,抬步就走。 “你就非要躲开我吗?若不是你两个妹妹在别庄,是否你根本不会来?”木婉柔流着眼泪,望着顾孟飞决然的背影,真的很不甘心,“就算如此,即便我嫁给云天,你也躲不开!我爹让我二哥迎娶芊芊,我总还是能见你的” 顾孟飞倏地转身,眼中蕴了薄怒,“你难道你以为,只要木家堡提亲,我爹就会答应吗?即便我爹答应,只要芊芊不允,这婚事也难成!还有,我决不答应!” 顾孟飞拂袖而去,徒留木婉柔独自黯然神伤。虽然说的是气话,但她真心觉得,只要顾木两家联姻,顾孟飞总不会再对她这样无情。寂寞春深,万般思念,她待字闺中日夜等他来提亲,结果等来的却是郭云天深情总被无情伤,盈盈清泪落下,心头只余无限苦痛。木婉柔曾想,若顾孟飞哪怕心里有一点点她的位置,她宁愿背弃郭、木两家也心甘情愿跟着他,哪怕他心里亦有她人。可到头来,她的祈求也不过徒劳罢了。 山林中吹过一阵风,顾芊芊竟觉得身上有些冷飕飕的。上面已经悄然无声,想必人已经走了。 木姐姐的心全然在大哥身上,她真的会嫁给云大哥吗?大哥他,是否心里装了什么人?真是剪不断理还乱,顾芊芊摇了摇头,想着这样偷听总是不好,才动了动僵硬的身子,然后,她忽然想起,这竹林里不只一人,他,也听到了吧? 顾芊芊尴尬地转过身,却见凌熙闭着眼睛呼吸轻浅,靠着身后翠竹睡着了难怪方才身后一点声音都没有,她不禁舒了口气。 竹林里越发安静,间或听见虫鸣鸟叫,天边太阳渐渐西斜。顾芊芊不知凌熙要睡到何时,他似乎睡得极沉,姿势都未动过,若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也不妥,只好坐在旁边等候。 此时睡着的凌熙宁静而安详,下巴微抬,侧脸泛着柔光。他眉如墨画,睫毛又长又密,高挺的鼻子,仿若桃花的唇瓣顾芊芊蓦地回神,不知自己究竟在看什么,凌熙也不过是长的好看罢了。她赶紧错开眼,想看看四周的风景,却听一声轻响,凌熙手中的玉笛掉在了地上,滚到她脚边。 顾芊芊弯身去捡,凌熙也正好惊醒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第五十四章 “你的笛子”她拾起递过。 凌熙讷讷地接过, 有些羞赧道:“近日睡眠不好才到山中小住, 恐是困极, 让顾姑娘见笑了。” 方才两人挨得近,他闻到她身上有种似曾相识地清香, 顿时只觉心神放松,不知怎的困意袭来,便睡了过去。他几天几夜未曾合眼, 即使到了山上也不得安睡,对自己竟能在此处毫无防备的睡着也颇为吃惊。他打量起顾芊芊,发现她腰间别着枚香囊,那个香气便缘于它吧。 顾芊芊笑了笑, “多谢公子的笛声,芊芊就此别过。” “顾姑娘,能否借你的香囊一看。” “你说这个?”她指了指, 见凌熙点头, 当即拿下来递给他。这个香囊还是瑶儿芳儿教春秀那会儿做的, 她不过随便塞了些花草进去, 也没什么特别。 凌熙拿着香囊在鼻间嗅了嗅, 这种香味他早该想到,是小时候娘亲经常做给他的香包,让他睡不着的时候闻一闻。他只记得很香, 却从不知里面放了些什么。 “这香囊里放了何物?”他接着问。 顾芊芊惊讶于凌熙竟会对一个香囊如此上心, 但还是想了想, 说:“有新摘下的丹桂、茉莉、菊花好像还有, 薄荷叶和金银花。”她说完,见凌熙看着香囊的目光柔和,好像想起了什么。 “不知姑娘可否把这香囊送给在下?”见她面露惊奇,凌熙赶紧接道:“可能是闻到这香味才能神思放松,在下想拿回去让家里照着做一些。” 原来如此,顾芊芊点了点头,将香囊送给凌熙后方告辞回去。 山中下起了淅淅沥沥地小雨,天气微凉,看来夏天将尽,初秋就要到了。顾孟飞与顾芊芊既已知晓木家堡的意图,木婉柔又称病待在房中,实在没有再留在别庄的打算。只是刚过一天就走也说不过去,况且郭云天的诚意摆在那儿,所以顾孟飞只好陪着多留两天。 木元朗那边,顾孟飞自会周旋,顾芊芊并不担心与他相处,反而顾葶葶是那个玩的最惬意的。这会儿山里下雨,她却硬要跑去看山景,说是还要看山泉流水,当真是个疯丫头。 外面阴沉沉的,顾芊芊独自坐在窗前听雨,她伸手出去,纤细的雨丝滴在手上,有种沁凉的感觉。腾云似涌烟,密雨如散丝,这山雨的景色,别有一番情趣。 顾孟飞站在回廊里,望住了赏雨的芊芊,眉目舒展,嘴角噙着笑意。 顾芊芊不经意扫到廊下,“大哥。”她叫了声,然后打开房门。 顾孟飞走过去,递给她一张帖子,“这是凌熙那边派人刚刚送来的。” 接过帖子看了看,上面寥寥数语,一来对赠予香囊之事表达谢意二来是诚心相邀。空山新雨自有一番景致,凌熙言说若明日雨停,想请他们同游山景。 见妹妹脸上带了笑意,顾孟飞问:“他是否有事?” 顾芊芊点头道:“凌公子约我们到他的庄子上游玩。。” 待到第二日,雨果然停了。 辰时刚过,凌家的马车便到了别庄。凌熙挑帘下车,顾芊芊带着瑶儿正迈过大门坎,后面跟着来送的顾孟飞。 “顾兄何不一同前往?”凌熙与顾孟飞见礼后,问道。 顾孟飞:“我亦有事在身便不同去了,还请凌兄照顾舍妹。” “自当照拂。” 简短的交谈后,马车驶离了别庄,顾芊芊倒是长长舒了口气。今早木元朗本打算邀她下棋,幸好今日有约才推辞过去。其实木元朗温文尔雅并非难相处的人,但只要想到他是听从家中安排才与她有意接近,心里总是不大舒服。何况据顾芊芊对木元朗的观察,他生性随意,似乎不喜打理俗务,听闻木家堡的大权皆在其长兄木元青手中,若未来的夫君如此,于她于顾家还有何前途可言呢。 即便那木世伯诚心与顾家结亲,顾芊芊也万不能答应的,尤其她也不希望与木婉柔有所牵扯,坏了与郭、木两家的交情。思及此,顾芊芊不禁叹了口气。 “顾姑娘可有烦心事?”马车内,坐在对面的凌熙问。 顾芊芊摇头道:“山中景致稍后看也不迟,不知凌公子能否陪我到山下走走。” “但凭姑娘所愿。” 城东山林众多,远山绵延,一座连着一座,大小山峰环伺,再加上山脚大片大片的梯田耕田,田庄农舍倒也不少。从山上下来到了田间,因不便行路,他们把马车停在一棵大树下,凌熙让随从在此等候。顾芊芊见此,也没有让瑶儿随行。 秋时将至,此时正是稼穑时节。走在边道上,那一望无际黄黄的麦穗,看着甚是可爱。田间不乏忙碌的农人,他们弯着腰背,手拿镰刀,在日光下辛勤地劳作,早已汗流浃背。 顾芊芊并不了解土地买卖,来此是想看看田里的情形。她觉得为了镖局的长久考虑,实在应该置地增产,但京城的土地行情、田庄收益、佃户承租,这些她都不了解。本想打听清楚再与大哥商量,等到了这里才想到,农户多看重手中的土地,若贸然相询恐怕容易惹来反感,再者他们这样忙碌,也不像有时间与陌生人答话的样子。 行了一段路,顾芊芊心思百转千回,凌熙见她低头沉思也不做打扰,而是负手跟随在旁。 田埂交错,远远看去,一块块的土地上都有人在干活,他们鲜少交流都在埋头苦干。“听闻此处多为官宦商贾的田庄,这些人是否都是佃户?” 凌熙听顾芊芊忽然提问,耐心地回答:“大多为承租佃户,但也有少数自有土地的农户。” “凌云庄在此处是否也有田产?” 凌熙见她问的这样直白,不禁轻笑道:“凌家所有田地大多在城西,在城东有两个田庄,大约占地三百亩。” 顾芊芊一边点头一边继续求教,“这土地买卖公子可知晓?” “民生之本,当要稼穑而食,桑麻以衣,此亦为国之根本。不管官家平民都十分看重土地,京城周边所辖耕地有限,上等良田多为皇庄,中等之田也多在官宦富贾名下,姑娘若有心了解,不如找熟知行情的土地经济来办。” 经由凌熙点播,顾芊芊才恍然大悟,可以找土地经济了解行情。她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多谢凌公子提醒。” “镖局近期有意购买土地吗?”他问。 顾芊芊并不隐瞒,笑了笑,说:“想必公子听到些关于威远镖局的传闻,虽现今家中景况艰难,但总会好起来,若能购得田庄,对家里亦有好处。” “姑娘有心了。”凌熙看着她,温和道:“在下以为,姑娘实不必忧心,贵镖局人才济济,令兄亦是智勇双全,威远镖局的金字招牌无人能撼动。” 不管凌熙此言是不是安慰,但能得他人肯定顾芊芊对镖局当是骄傲的。她会心一笑,“多谢吉言,既然凌公子如此谬赞,想来今后若有托镖,只会光顾威远镖局罢?” 凌熙稍微愣了愣,清澈的眸中划过笑意,道:“那是自然。” 顾芊芊望了望他,两人相视而笑,继续沿着田间小路前行。 田野的气息朴素怡人,不多时,他们已经绕到了田埂上,离得农物更加接近。除了即将收割的麦田,还有种植的高粱、蔬菜等物,顾芊芊想着,若是买了田庄,适合种粮、种菜的地都要有一些才是。兀自出神,忽觉脚下碰到什么,低头一看——竟是只硕大的青蛙! “唉呀!”顾芊芊惊呼一声,脚下一滑险些跌进田里。 “小心!” 幸亏凌熙眼疾手快,一只手臂拦腰扶住她,另一只手双指夹着块碎银轻轻一打,那只青蛙便飞了出去。但田埂湿土有些滑,他自己脚下不稳踩进了田里。连日下雨,田地里积了好多泥水,无意中溅起洒进眼睛,只觉有些刺痛睁不开,再加上被泥水打湿的衣襟,看起来分外狼狈。 “凌公子,你的眼睛”顾芊芊见他如此实在过意不去,张望之下,发现不远处有个农舍,于是拉着他慢慢走了过去。 此处农舍不算大,只用篱笆围着两间矮房,里面有个鸡棚,外面连着几片菜地。 “请问有人吗?”顾芊芊扬声问。 不多时,菜地那头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直起身,“姑娘,你们是谁呀?” “婆婆。”顾芊芊唤了声,再看看凌熙,斟酌道:“我兄长被泥水贱了眼睛,烦请婆婆给我些清水。” 老人家放下锄头,慢悠悠走过来,瞅了瞅凌熙才说:“跟我进来。”然后塞给个了葫芦瓢过去,“缸里有水。”说完,又转身回到菜地里。 顾芊芊四处看了看,找了把竹凳将凌熙安置下来,才卷起袖子在半满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拿过去,“凌公子,请低一低头。” 见凌熙俯下/身,顾芊芊腾出一只手环过他的头顶,撩起水花为他洗眼睛。等清理干净,她掏出袖拢里的绢帕轻轻擦拭,“怎么样了?” 凌熙慢慢张开眼睛,“无碍了。”他道,随即撞进眼中的,便是顾芊芊关切的神情和隽秀的脸庞,她的秀发垂落在一边,散发着阵阵幽香,让他的心莫名一动。 “凌公子?” 他顿时回神,站了起来,“多谢顾姑娘,我们这就走吧。”并随手放了一锭银子。 两人走出农舍,凌熙对菜地那边道:“多谢婆婆。” “不谢不谢。”老人家憨和地应了声,见他俩还要往前,不禁喊道:“莫要往前了,那边不吉利!” 顾芊芊顿住脚步,望着远处看了看,隔着好几道田埂被疯长的野草挡住的大片土地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作物。“婆婆,那边的地有问题吗?” 老人家一边刨土一边叹了叹气,“地是好地,但没人敢种没人敢买,大家都说那边晚上闹鬼呢。虽说是大白天,你们最好不要去。” “是,不打扰了,告辞。”凌熙行过一礼,与顾芊芊离开了农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第五十五章 顾家兄妹在别庄又住了两日, 镖局让季锦报信说周一钊押镖回来了, 他们方收拾行装下山。 周一钊此去月余为莫家押送古玩玉器, 这批镖物总价近十万两,按照十抽一的规矩, 经由议价,定下镖银八千两。镖队一进京,莫家便立马把另外三千两送到了威远镖局, 倒是比之前的五千两快上许多。莫家惯会看势头,这会儿见顾家不倒,便又凑上来,恐怕他们也深知, 若没有顾家走这趟镖,这批货物绝不会毫发无伤地到达目的地。区区八千两银保这趟镖,这钱花的可是实实在在。 从京城到江南, 沿路本就不太平, 加上镖箱中的物件金贵, 不仅要平稳慢行, 更不能出一点纰漏。周一钊一路上都十分谨慎, 尤其不走水路改道陆路要多行一半的路程,更需多付辛劳。但江南江北一江而治,九环坞重夺江北势力, 把南直隶搅得人心惶惶, 这个节骨眼上, 是万不能走水路的。尽管如此, 镖队沿途仍受到各路水匪的袭扰,幸而周一钊早前派人联络江南镖局接应,莫家的货物才保得无虞。 季锦驾着马车,一路上与顾孟飞顾芊芊说起周一钊走镖的情况,还有江南那边的江湖局势。顾芊芊听了倒有些担心李叔的镖队,也是往南边,因为运送粮食还要担心沿途的流民。李叔虽江湖经验老辣,但他带去的人多为新手,希望能平安归来亦能保凌家的镖平安。 “如此说来,与莫家的这趟买卖,家里有些亏了。”即便心里有些挂心,但少收莫家的银子对她而言更紧要。 季锦笑着回头道:“我看芊芊倒是越来越有管家理账的样子了。” “既然姐姐说亏了,那就应该找他们家要回来!”顾葶葶从马车里伸出小脑袋插了句嘴。她还是孩子心性,不懂做买卖的门道,只知该拿的就得拿回来。这番说词又引得季锦一阵好笑。 顾孟飞骑在马上,神情自若道:“放心,莫少白欠的银子,早晚能找补回来。”见芊芊葶葶对此人陌生,他接道:“他是莫家的少东家,一个善经商更善享乐的人。” “吁”季锦勒住马车缰绳,已是到家了。他跳下马车,瞥了眼顾孟飞,“你倒是轻松,一钊现下正在东院等你。” 顾芊芊一掀帘子,“钊哥都知道了?” “他岂能不知。”季锦一边头疼地回她,一边扶着她和葶葶下马车。 出镖回来一趟,不仅有许多生面孔,原先常见到的人竟有的不在了,周一钊的心情可想而知。况且火器的案子就算瞒住镖局的人,却不会瞒周一钊,只要他问,顾威一定会告诉他。作为共犯的常小刀不在,季锦这两天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周一钊什么都不说,成天肃着脸看他,让他心里没着没落的。不过季锦知道,周一钊不是不发作,而是在等人齐。 他投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顾芊芊抿着嘴不说话,顾孟飞想到周一钊的脸,顿时头疼牙疼哪儿都疼,倒宁愿在别庄对着木元朗,也不愿意回家。 “我要去找钊哥”顾葶葶自然听不懂他们的苦恼,下了马车要往家里跑,被季锦抓了回来。她不满地嘟着嘴,“锦哥哥,干什么呀!” 季锦愁眉苦脸地笑了笑,“姨娘说不让你乱跑,回来便直接回西小院,你快去吧。” “那好吧,我过会儿再去见钊哥。” 顾葶葶一蹦一跳地进了大门,剩下三人互相看看,亦进了镖局。 东院里,周一钊正坐在石凳上擦他的盘龙铁棍,家里发生的事、孟飞与芊芊的想法,他都听义父说过了。 “钊哥。”走进垂花拱门的顾芊芊唤了声。 直到看见芊芊神采依旧,周一钊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听闻当日拼杀就发生在秀阁内外,想来当时受到的惊吓定然不小。她何曾看过这等血淋淋的场面,后来又为死伤家眷奔走,这走镖的心酸于她太过沉重,如义父所言,实不该对此上心的。周一钊这样想着,抬眼看向门口的另外两人,“过来坐吧。” 四人围着石桌分坐在石凳上,一时无人说话,场面冷寂下来。 顾芊芊打量着周一钊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钊哥既然都知晓了,不会生我们的气吧?” 他并非生气,只是担心罢了。只要想到陈叔说池老五的刀横在芊芊眼前,周一钊便会坐立难安。江湖拼杀的凶险他们这些走过镖的都一清二楚,但这样的不得已无须再多牵扯一个。周一钊看着芊芊,“经此一事,你当知道轻重,本应置身江湖之外,我却听义父说,你对外面的事倒更加上心了。” “我只是”芊芊想说自己无意置身事外,身为顾家的一份子理当以振兴顾家为己任,但这些对大哥能夸夸其谈的话,对上他的严厉便说不出口了。她想:钊哥向来最听爹的,想法也如出一辙,跟他说未必能得到理解,所幸不说也罢。“钊哥,我会改的。” “你回答得太快,并非出自真心。”周一钊眼神灼灼地皱了皱眉,让惯会见风使舵的顾芊芊有些无所遁形,在他迫人的压力下只好低着头不敢再说。“你当真想好了?”他接着问。 “你何必拿出兄长的架势强迫她,我亦是兄长,你不如怪我执意接镖,把家中置于险地。”顾孟飞本来做好了洗耳恭听的打算,但见周一钊对芊芊如此,心里越发不快,难道他和爹想的一样,只想把芊芊困在闺阁之中等着嫁人吗?他不禁质问:“若当时你在,你会如何?镖局如今的景况,你又作何打算?” 顾芊芊当时就想过,如果钊哥在的话会怎样,现在被大哥问起,她也好奇地看着他,想听他的答案。 “你知我并非就此事怪你。”周一钊没有正面回答,但扪心自问,或许他会跟孟飞的选择一样。“我想说,不管对镖局有什么打算,都应是我们的事。” “你的意思,是芊芊不该管镖局的事?难道她不是顾家人?难道她应该随便找个人嫁了才衬你和爹的心?”不知怎的,顾孟飞越发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你这是什么话!” “大哥”顾芊芊拽了拽他的衣角,这是怎么了,钊哥也不过古板些,听听就罢了,这会儿看着倒像要打起来! 季锦看他俩争吵不想插嘴的,但看情形不对,赶紧道:“本来芊芊管家理账师父师母是同意的,你们这又说到哪头上了,听着倒让人糊涂。” 顾孟飞心中一叹,顿觉自己的反应过了,沉了沉,说道:“如今我已打算接手镖局的事,这官镖的买卖自当有官镖的样子。” “我也不反对你要做大镖局。”周一钊说,原本他一直希望孟飞能把心思放在镖局上的。 季锦松了口气,“既然大家想法一致,你俩还吵什么。谢三叔已点清镖局的财物银钱,待收的镖银也尽数收回,如今只差清吏司拖欠的官银。我这几日多跑几次衙门把钱要回来,等银子富裕了,我们才好办事。” 原来三叔说的近两万两额银子还没拿回来,听季锦提起,顾芊芊托着下巴想了想,看来找朝廷要钱不容易,得另想办法。她正想跟他们商量可以找寿宁侯想想办法,只见大哥倏地站起来—— “我们自然有我们要做的事,你只要专责走镖,至于芊芊愿意怎么折腾就别管了。反正她心里有数,你又何必非要听爹的,木家堡的事,你知道吗?”他对周一钊说。 “何事?” “你自己去问他!”撂下这句,顾孟飞拂袖去了书房。 周一钊想了想,显然不明白顾孟飞的意思,所以抬腿去了正院。不仅周一钊不明白,季锦也不明白,但偷听了顾孟飞与木婉柔说话的顾芊芊却知道,但她又不能说。 “这眼看入秋了,他们两人的火气还这么大。”季锦一边摇头一边喃喃自语。 “小刀不在,你自己保重”顾芊芊调侃一句,起身出了东院。 过得几日,京城倒是热闹起来,有不少江湖人到了京城,都是来参加郭、木两家婚礼的。 山东济南府马家、青州枫雪山庄苏家、东昌府滕家、莱州奚家寨相继派人前来,与木家堡有来往的门派、商贾富户也都进了京。飞鹏马场这边,有交情的江湖势力多在辽东、西北一带,京城里自然多了些穿着胡衣裘皮的北边刀客。听闻横扫大漠十八寨的连家堡少堡主连楚西也要参加喜宴,更是让江湖上的人争先来京,都以能得到喜帖为荣。 李达逵的镖队正是夹裹在这些江湖人中间回了京,京城有这般动静,倒让威远镖局的镖师伙计们都觉得新鲜。 一叶落而知秋,镖队安然返回,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顾芊芊倚在床头看书,忽听到一阵扑腾,一只鸽子落到窗前,发出咕咕的声音。 她有些惊奇,走上前发现鸽子腿上绑着信笺,才知是信鸽。可打量了半天,这只鸽子长得和家里不太一样,头顶点着墨,也不知是谁家的。 “难道是给我送信?”她轻轻解下。 展开信笺,墨迹如新,隽雅的字迹跃然纸上:顾姑娘安好,囤米已尽数出手,有劳镖局费心,凌熙拜谢。 顾芊芊微微一笑,取出笔墨回复:勿谢,望盼惠顾。顾芊芊字。她把信笺重新绑好,放走了那只信鸽。 正望着窗口,身后有人上了二楼。 芳儿上前,“大小姐,寿宁侯府送来的礼物。” 顾芊芊转身接过,看着精致的礼盒却不知张鹤龄搞什么玄机。她打开一看,里面一份帖子、一封信,而信里并无赘言,只有一张五千两的银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第五十六章 寿宁侯大张旗鼓办斗鸡赛的事满京城都传开了, 数得上号的纨绔子弟无不争相参加。所谓朱门酒肉臭, 官家纨绔多, 这样的人大都不惧顶风作案,是哪里热闹便往哪里钻, 更何况上头也没听说要下旨查封,所以这股子玩乐的热忱更是不减。 寿宁侯府明码标价,凡入斗鸡场者, 请柬一律伍佰两起价,最高贰仟两,价钱不同,所坐位置、享受待遇则不同。若有参赛的, 要追加一百两,可自行挑选或自带斗鸡上场,场内另开赌局, 观者可随意下注这一场豪赌盛宴, 从太阳升起到夕阳西下, 斗鸡场中人声鼎沸, 等散场过后, 只留下一地的鸡毛和鸡血,听说不少斗鸡都是血尽斗止。 顾芊芊虽不知斗鸡赛如何壮观热闹,但从张鹤龄溢于言表的帖子和伍仟两银票便能知晓之前预谋的计策必定奏效了, 不然何至于这样风风火火地约她喝茶, 还言明不见不散。 第二天上午, 如约到了望仙楼, 掌柜亲自迎她到了雅间,门外的随从立刻开门请她进去。 “臭丫头,你可来了,快坐。”见人来了,张鹤龄赶紧招呼。 “看来心情不错?”她笑吟吟地在他对面坐定,拿起杯盏轻抿了口茶。 “岂止不错,朱祐杬这次可是被我气着了,告了半天状,结果皇上当着满朝文武夸奖我,他的脸往哪搁真是大快人心!这回我算扬眉吐气了,反倒他落得满脸黑,要我说,他平日里就是假清高!” 当日上朝,张鹤龄的斗鸡赛惹得众臣议论纷纷,言官们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弹劾他,另有小兴王对他冷嘲热讽,好像皇上这次真的不会再姑息放纵一般。不过张鹤龄自然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若是怕,他就不起大早来这一趟了。 御门听政开始,好几位言官口若悬河细数寿宁侯的不是,更是把斗鸡赛视为玩物丧志败坏风纪之流。经由他们引经据典,连张鹤龄都要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好在他忍住了,等到小兴王出列亦向皇上弹劾,说他罔顾灾情不顾饥民饿殍妄自行乐,豪奢淫逸、挥金如土等等之后,终于被皇上点名质询。 张鹤龄坦然应对,且声如洪钟,将自己筹办斗鸡赛之用心一一向皇上陈情,实乃为皇上分忧、为万民解困之举。再到呈上银票二十万两,在场的人都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当日顾芊芊说‘只要收齐赌资一并上交作救灾款,即便斗鸡斗个昏天黑地,皇上也不会怪罪。’此言,果然非虚,他不仅受到褒奖,皇上还给了丰厚赏赐。 “这人人都说小兴王贤良,这下可是打他自己的脸,明明是诬陷好人。他只管等着,看我怎么埋汰他!” 顾芊芊听张鹤龄一会儿骂小兴王一会儿讲起上朝的事,想到曾求见小兴王相帮顾家,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既已达成所愿,何必再落人口实,你当顾及名声才是。” 张鹤龄想想这些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答应了。“你说的也对,他不惹我我亦不理他,以后与他过招的机会多得是,攒齐了一并发作。”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顾芊芊不禁无奈地笑了笑,岔开了话茬,“还要多谢你的伍仟两。”她给了四百两让张鹤龄帮着下注,没想到回报何止十倍,这下买田庄的钱尽够了。 “区区伍仟两算不得什么,除了呈给皇上的二十万两,我这余下的零头已是不少。”他颇为自得道:“我早说过,只要我想赢,只管让他们输的哭爹喊娘这次的盘口,多为输家,赢钱的几位嘛” 顾芊芊不禁问:“难道找人串了局?” 张鹤龄抚掌大笑,“臭丫头,你还真聪明,不然怎能赢得十拿九稳实话告诉你,我跟小岐王、仁和公主驸马齐世美都说好了,三家通吃,这样的话,不易让人看出破绽。” 原来如此,想来寿宁侯当有几个损友,对坑人十分在行,但不管怎样,斗鸡赛已经落幕,顾芊芊倒是借此有事相求。“这画龙点睛之举当属侯爷所为,芊芊自愧不如。” 张鹤龄听她言语心里甚喜,只是碍着面子嘴上却说:“行了臭丫头,你这样恭维我,莫不是有事相求?” “倒真有事烦请你帮忙。”顾芊芊直言,向张鹤龄说起了家中情况,然后问:“清吏司已拖欠镖银许久,只是不知如何才能在不撕破脸的情况下把银子要回来?” “你说的可是吏部验封清吏司?”张鹤龄问她,见顾芊芊点头,不禁一笑,“吏部可是出名的难缠,尤其这个验封清吏司的郎中袁谦,听说为人抠门得紧,总在议恤、褒赠等事上苛责。”此人因抠门的名声被言官弹劾过,因有次上朝把言官与吏部的争吵当作笑话来听,所以才让他记住。 顾芊芊听了更觉难办,这样的人,就是季锦跑断腿,恐怕银子也回不来。“那可怎么办?” 这种事对别人难办,可难不倒张鹤龄,当即他夸口道:“这人啊,都是欺软怕硬,放心吧,此事包在我身上。” “那就多谢了。” “你我朋友一场,有何可谢的。不过我听说周兄押镖回来了,你可曾提过我说的事?” 顾芊芊心里咯噔一下,为难地看着他,“略提了提,只是钊哥闲散惯了,心里又只挂着镖局,恐怕要拂了你的好意。” 张鹤龄面露失望,反问:“是我的诚意不够?还是侯府门楣低,寿宁侯府难道比不得镖局重要?” “常言道人各有志,钊哥志不在此强求不来。”顾芊芊劝过之后,话锋一转,“你想招揽江湖高手无非想与小兴王攀比,只是高手易得良将却难寻。” “此言何意?” 顾芊芊听他上钩,微微一笑,“江湖多草莽,肯依附权贵者绝非上品。若说看家护院,你的手下尽够了,就算小兴王府的侍卫也算不得真正的高手。若要颜面有光,把小兴王比下去,当是能人所不能。论训练有素,锦衣卫守卫皇宫无人可比,论武功高低,副指挥使展风武功卓绝且智谋无双,倘若能引他为友为伴,对你对寿宁侯府都是助益。” 这种拉拢人的心思,张鹤龄平日倒不屑为之,但此时顾芊芊论及展风,听着倒是一愣,随即赶紧摇头,“展风惯不喜与人交往,要他做我寿宁侯府的入幕之宾,那可是比登天还难。即便是我姐夫,也就是当今皇上发话,恐怕都难。” 展风此人,当是权势不小。但他权势再大,也不过是皇家的一条狗罢了。当初若不是他抓了宋青舟,何至再引来北镇抚司让顾家名誉扫地,尤其想起他说‘不会怜香惜玉’的冷言冷语,顾芊芊更深以为恨他的自以为是,所以有机会使绊子便也怨不得她。 “皇上的金口玉言,说出的话即是圣旨,断不会为了这种事为难副指挥使大人。但皇后娘娘则不然,听闻娘娘极是爱护你,倘若以长姐之心希望有人多加照拂,想来也不好推拒吧。” 所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展风看在长姐的一片诚心,应当不好说什么。况且,平日里他也无事,花些功夫来往侯府,当是可以的。被顾芊芊说的意动的张鹤龄正在心里盘算拉拢展风的可能性有几分。 “总要试一试,若成了,那可是比兴王府的一众侍卫强上许多。”顾芊芊闲闲地说。她料想,张鹤龄常常反其道而行,却又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主,即便不成,也能搅得展风不胜其烦。 她的话,张鹤龄深以为意,遂点了点头。 秋高气爽,微风徐徐,临窗而作,酒楼外的热闹自能一览无余。算计完展风,顾芊芊的心情更加舒畅,两人不禁闲聊起来。 近日,京中多有江湖人来往,又不乏一些有地位的帮派,到达官贵人之家拜会结交的更不在少数。寿宁侯府也收到几封拜帖,张鹤龄问起其中缘由,顾芊芊少不得跟他说起飞鹏马场与兖州木家堡,以及两家的婚事。 望仙楼一聚,顾芊芊既得了寿宁侯应承拖欠镖银一事,又有银票在手,连着几日都是精神大振。不仅请谢三叔出面找土地经济,而且联系了几家上好的成衣店,打算给家人做几套体面衣裳。郭、木两家的婚事没剩几日了,到时江湖人士齐聚,家里万不能落了下乘。 平日里给她裁衣的彩衣苑多是为闺阁小姐做衣服,给全家制衣显得小家子气,所以顾芊芊挑了京中官宦之家都要光顾的老字号锦绣坊,已经定下日子到家中量体裁衣。然后,她又带人找出家中库存的上好衣料,时新的衣料也买了些。 傍晚时分,顾芊芊带人到了东院,结果找了一圈,只有季锦在。 “大哥与钊哥都不在吗?”她来到季锦房中,让瑶儿芳儿放下了衣料。 难得清闲,季锦此时正在研究棋谱,见芊芊来了,起身给她倒了杯茶。“他俩一道出去的,听说约了木家堡的木元朗。” 顾芊芊听闻眉心一跳,心头隐隐觉得不对劲,便问:“要去城东吗?” “好像不是,孟飞说要尽地主之谊什么的。怎么,可有重要的事?” 大哥要尽地主之谊,这恐怕不可能吧?顾芊芊心中疑惑,对着季锦却说:“没有,只是想让你们看看衣料。” 季锦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东西,轻笑道:“我们这些大男人哪懂这些,芊芊你觉得好便是,我们不挑的。” 顾芊芊噗哧一笑,点点头,“那好,我替你们定下就是。” 黑幕降临,皎月当空,京城夜市的繁华才刚刚开始。 青石板路两边林立的小楼,格外精致雕琢,上面挂着一串串红色的灯笼,散发着迷离朦胧的粉红光芒,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空气中弥漫的香气,越往前走越是浓郁。眼前的风花雪月,仿佛每个角落都能看到千姿百媚的姑娘们,她们眉间传情,笑声绕梁不绝于耳,手中五彩的巾纱满场飞舞 木元朗被美景所迷,不禁全身一震,京城的青楼岂是兖州所能比的。 顾孟飞打量他神情,狡黠一笑,“木兄,此处乃京城三大青楼之一的红袖坊,今晚威远镖局做东,你只管享受便是。”之前与木元朗畅谈,顾孟飞收集到不少地方势力的消息,如今带他来这温柔乡,也好省去他无故向芊芊献殷勤。 “多谢孟兄,请。” 顾孟飞看了眼随行的周一钊,“走吧。”三人一起进了红袖坊。 在楼上迎来送往的姚三娘见到顾孟飞,款款从楼上下来,只见她明明三十岁的年纪仍旧美貌如昔,顾盼之间颇为精明能干,也难怪混迹花市能够风生水起。 “顾大少,可是许久不来了。”她摇着扇子说,一袭拽地紫红裙装摇曳生姿,“哟,这是来了生客” “劳三娘惦记,之前琐事缠身,才落得清闲。”顾孟飞笑道,他与姚三娘,可是有几分交情的,“今日招待客人,请三娘帮衬,请几位头牌姑娘作陪,对了,袖烟姑娘可还得空?” 袖烟算是红袖坊头牌中的头牌,去年还得了花魁的头衔,轻易不见客,但凡作陪的,都是有身份的贵客。姚三娘抿嘴一笑,“袖烟可是惦记着顾大少,就算脱不开身只要知道你来,也定会抽/身相陪的。可巧了,今晚点她的可与你顾大少有旧” 这番谈笑,周一钊极是不惯,他从未进过青楼楚馆,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另一旁的木元朗才当真乐在其中,半点没有不奈的样子,显然亦是这等地方的常客。他不禁皱眉,这样的人,实在配不得芊芊,反正人品验过了,他正打算托词离开,只听孟飞问来此旧人是谁? 姚三娘媚笑地附在顾孟飞耳边,“飞鹏马场宴请连家堡少堡主连楚西,若是方便,不若凑成一桌?” “有劳三娘引路。”顾孟飞眼中精光闪过,随即与木元朗、周一钊上了花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第五十七章 京城三大青楼各有各的好处, 如意楼中个个都是解语花, 温柔可人软语倾诉, 常令人沉醉其中;赏花阁妙在一个‘赏’字,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精, 引得文人商客流连忘返;红袖坊的姑娘媚而不俗,单一个眼神过去,便能勾了人的魂魄。 红袖坊的头牌袖烟, 当属媚中尤物,她的媚在骨子里在行举之间,尤其一双含情似水的眼眸不知俘获多少裙下之臣,偏偏她至今仍是清官, 更是让那些上门的男人趋之若鹜。顾孟飞替红袖坊解的围,便是锦衣卫千户余虎要强占袖烟。是以这位袖烟姑娘十分感念顾孟飞,甚而抱着几分好感。 雅室靡香, 素纱帷幔轻柔如烟, 曼妙身影在几人中间掠过。袖烟斟酒方毕, 便满饮一杯, 复又落座。 经郭云天引荐, 三人俱已与连楚西相识,又有袖烟在旁尽心周璇,总算连少堡主给面子, 场面倒不至冷清。但在坐的人心中有数, 连家堡纵横西北大漠, 惯以雷厉风行之手腕剪除异己, 实在有倨傲的本钱。 西北偏远苦寒,不仅连年战乱且匪患不止,朝廷以嘉峪关为界,关内虽设承宣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各处也多设有卫所,但多以当地归顺的土司充当并实行自治。关外则为羁縻之地,更是势力庞杂,而连家堡于嘉峪关内外几乎畅通无阻,可见其实力。连楚西人称大漠之鹰,纵横沙漠戈壁,单挑十八寨,肃清了通往西域的沙匪,往来商旅均要受到连家堡的庇护方能安全抵达。 西北局势复杂,外人很难插手,与连家堡相交虽不见得有何益处但也决无害处。连楚西非池中之物,观其面查其行,当是心思深沉果决善断,恐怕在他眼中,龟缩京城的威远镖局实在难引起兴趣。顾孟飞心思几转,面上却丝毫不显对连家堡的态度,而在旁的周一钊亦是光明磊落,未有结交之心。相比木元朗的侃侃而谈,二人显得有几分沉默。倒是木元朗美人在侧,妙语连珠,与这红袖坊的雅致风流相得益彰。 夜深了,楼外高挂的红灯笼依旧朦胧莹亮,楼内美酒入肠的酣畅之后该是春宵帐暖的销魂,只可惜袖烟为清倌,在坐亦无人留宿红袖坊 初秋的暖阳舒适柔和,偶有几缕微风拂过亦是清爽宜人。 晌午后,顾芊芊正在查验功课,小全子和阿轩并立在小院里,刚刚打完几个招式,小脸还红扑扑的。他俩每日要在练武场学功夫,因年纪小,只得伙计传授基本功罢了。按镖局的规矩论资排辈,督导练功的活计由张希负责,其他资历深的镖头,不过偶尔指点几句。若有看中的,便会收到手下。 “小全子的功夫,倒是有几分模样了。”顾芊芊虽不懂武功,但总能看出些门道,比起阿轩,小全子长得虎头虎脑,打出的拳都重了几分力道,“若是练得好,指不定可以拜个镖头当师傅。” 听到夸奖,小全子咧嘴笑道:“张镖头也夸了我,我娘听了可高兴了。”说完,他又偷眼瞟了眼阿轩,“大小姐,我、我想好了,想拜常爷当师父。” 常小刀?再看小全子憨实的样子,还真有点像。顾芊芊扑哧一笑,“他人都不在,等他回来,你自己去问好了。”旋即,她挑眉看向阿轩,话却是在问小全子,“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不、不是”他口吃地应了声,因为不会说谎,小脸憋得涨红,想了想,垂下眼睑忽闪着睫毛道:“阿轩想认季爷作师父,所以”所以,阿轩给小全子出了这样的主意。 顾芊芊一直觉得阿轩很聪明而且很上进,不然她也不会让季锦教两个孩子读书。在她看来,小刀和季锦是爹的弟子,在顾家,与大哥、钊哥情如手足,身份地位自然高出镖头许多,按道理跟着他们会比较有前途。但阿轩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他竟已经想到这些吗? 她不禁打量起这个孩子,依然挺着笔直的肩膀,总是沉默着,不问便不会多说一句。“你为何想认季锦作师父?” 阿轩抬起头,黑眸莹亮地望着她,“大小姐,季爷有学问武功好,我想像他一样,留在镖局做更有用的人,不想像我爹一样,只是走镖。” 阿轩的话,着实触动了顾芊芊,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你若有心,还是先跟着他把书读好吧。” “是。”阿轩双手抱拳大声地应着。 顾芊芊随手拿起桌上的两页宣纸,“你的字倒是比小全子的好看许多,不过比你季爷还差得远。”她又看向小全子,点了点他的胖头,“你常爷的字算不上漂亮倒也能看,可比你这狗爬的强多了!” 小全子面露赧色,旁边阿轩低着头,嘴角漾起了丝丝笑意。这功夫和读书都查验了,另外布置的功课还要接着查,照例由小全子开始: “李镖头和徐镖头回来了,镖局新接手的买卖,谢总管都已分派。仍是按老规矩,李镖头先选,听说张镖头接手的镖要么路远要么利薄,另有不急的几趟镖留给了孙镖头。” 顾芊芊:“底下的人可有不满的?” 小全子摇摇头,“只有的人觉得跟着李镖头更好些,而且这次也是李镖头先挑的人留在手下,剩下的徐镖头让张镖头先挑,其余倒也没什么大事。福春哥老爹的病好了,他千叮万嘱让我谢大小姐给的药;贾三叔又想去赌场,被冬二哥拦住了,听说吵得很厉害;吕乔哥哥想跟着出镖历练,但是几位镖头嫌他瘦弱又是剩下的独苗不肯带,所以” 顾芊芊回想了下,才将吕乔对上号,生的是瘦了些,而且性子有些软绵木讷。原先他兄长吕晋是二等镖师,家里生活尚不错,等人去了,虽说他顶替进来当个伙计,但镖师与伙计的月钱不同,只要出镖还另有小钱补贴,如今他家里还有个未嫁人的姐姐和老娘,日子到底不如过往。 “我都知道了,还有吗?” “哦,还有!听说李镖头这次出镖见了血光。”小全子忽然放低了声音,“李镖头念叨着不吉利,本来不让跟去的人瞎说,我听见虎子哥对石头哥说:押粮要进松江府时有乱民抢劫官粮,他们为求稳妥第二天才进城。本来挺顺当的一趟镖,没想到临出城时差点被官兵拿下。原来前夜竟有贼人血洗松江知府吴家,全家老小连同吴大人都被杀了,之后吴家又被大火付之一炬。” 竟有人敢杀朝廷命官,还是上门血洗!顾芊芊听了心头突突直跳,赶紧问:“吴知府被杀,守城官为何要拦镖队?” “虎子哥说,大火把吴家烧得干干净净,即便捕快上门仵作验过焦尸也没有发现贼人蛛丝马迹,所以他们便开始盘查这两日进出城的可疑人。咱们镖队是外来的,又赶上这节骨眼出城,所以遭了怀疑,幸亏咱是官镖有通关令牌,不然恐怕不好脱身。” 顾芊芊不禁摇头,都说镖路难行,钊哥去趟江南要处处提防九环坞,李叔这趟镖躲过流民未遇水寇却又出了这一档子事,果然买卖难做赚钱不易,所以心中更加坚定了要给出镖涨价的想法,毕竟只按十抽一的老规矩办事不牢靠。 比如说这次去南边的两趟镖,凌云庄是按十抽二给的两千两,莫家因着人情连十抽一都未到只有八千两。粮食虽重却比不得古玩瓷器金贵,李叔的镖来回半月,钊哥的镖来回要两个半月,所需人手亦是两倍还多,再者李叔带去的多为新手且全须全影地回来了,而钊哥手底下二三等镖师数人,另有挂彩者,人手成本又高出数倍。这样算下来,若每笔买卖都是如此,还不得亏到家了。 “阿轩,账册可都看完了?”她问。 “是,按大小姐的吩咐,将近一年镖局接镖的每笔银子和花费都列了出来。”他将自己的功课递上去。 顾芊芊接过后打开,上面对每趟镖的进项出项一目了然。“阿轩做的很好。”她夸赞道,正要细看,却见季锦走进院子。两小子向季锦问好,他就势让他们先回去了。她见此,便问:“可有要紧的事?” “你不是想找官牙问买地的事,今儿寻到了人,我替你大概问了问。” 原本谢琨替顾芊芊找到了姓何的土地经济,不过一问之下才知,京中少有大片私田买卖。若运气好赶上卖祖产的,倒是可买,如今等卖的地,大都是穷苦人家的瘦田卖了应急之用,又都四处分散,实在不适合屯田之用。何经纪告知可寻官牙问问可有官田要卖。 这找官牙的事顾芊芊却托给了季锦,以防谢三叔再问东问西,她打定主意等事情办妥了再向家里人透露。 “怎么样,有官田要卖吗?” 季锦看她性急,倒也不卖关子,于是桌前坐下,道:“找的王牙子尚算牢靠,他给透了实底,在卖的官田大都是,犯官家产抄没后,没有被上头看重剩下的,连片的不多。宛平县以北有处三百亩田庄,算中等田;城南宣武门外永光寺附近有处两百亩田庄,论好坏只算中下等;还有城东有处四百亩闲置已久的地,有三百亩中上等耕地另有一百亩菜地。” 顾芊芊问:“城东的地具体在何处?” “这我倒不曾细问,只是京中地贵,中上等的两亩地大约三十五到四十两银,即便这块地有一百亩菜地,按理说要买少说也得六千银子,可王牙子说只要五千两。”季锦询价之后,便觉得这事蹊跷,“我问他,他却只说,只要敢买,这价钱算是公道的。” “之前在郭家别庄,我在山脚看过一块闲置的地,附近的人说不干净,好像是闹鬼。你说,咱家杀气重阳气也重,应当是不忌讳的吧?” 季锦没想到芊芊真要买地,无奈地苦笑道:“即便家里不怕鬼,可清吏司的银子还未要回来,又哪里来的钱买?” “我我有银子。”顾芊芊犹犹豫豫把手里有五千两的事告诉了季锦,还不忘嘱咐,“千万不能说出去,等把田契拿到手再告诉爹。” 季锦直愣愣地瞪着芊芊,心想虽说孟飞让她随便折腾,没曾想她当真能折腾。“这事,你不怕师父知道?” 顾芊芊撇撇嘴,“以我的身子骨,爹他是不会对我动家法的,再说,我不过靠着寿宁侯在那些纨绔身上赚了一笔,真要说起来,我也什么错都没有。” 季锦被说得哑口无言,他有时候觉得芊芊的话都是歪理,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半饷,他说:“你若真打定主意,不如找上王牙子再去看看。” 这倒是个好主意,得先确定地的位置,况且另两处离镖局太远,又不是好地,顾芊芊不想花冤枉钱。 当即,季锦让人套马车,准备和芊芊一道出门。他们刚到大门口,却迎上满面春风来拜访的木元朗。 “顾妹妹可安好?”见她正要出门,马上上前问候。 “有劳木二哥惦念,芊芊尚好。”这样殷勤,伸手不打笑脸人,顾芊芊自然不能把人一竿子打沉。 “不知顾妹妹要往何处,可否一道同行?” 旁边的季锦早已心明眼亮地看出了木元朗的企图,才明白为何孟飞和一钊会起争执。可惜,襄王有心神女无意,这木二公子的一番诚意要付诸东流了。殊不知—— “听闻城东有块官田要卖,我们正想去看,不知木二哥是否有意前往?”芊芊软语问道。 木元朗一喜,“自当相陪。” 见木元朗下了台阶牵马,季锦不明所以,只见顾芊芊微微一笑,道:“不是说闹鬼不祥吗?真要有事,木二哥功夫是不差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第五十八章 人来人往的街上, 两骑黑马并驾而行, 缓缓地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 “小瑾, 第一次来京城,觉得这里如何?”连楚西问身侧的妹妹。 连瑾望了望周围, “这里的路很宽,人比西北多,穿的衣服鲜亮些, 好吃好玩的不少,其他的,我还是觉得西北好。” “京城的繁华岂是西北可比?这次进京,爹的本意是要结交权贵, 朝廷有意在西北用兵重新布防以扼制瓦剌,西北大漠的局势变化对连家堡至关重要。”虽然连楚西纵横大漠惯了对京中权贵不屑一顾,但想到临行前父亲的叮嘱, 还是提点亲妹道:“在西北你可以随意胡闹, 但在天子脚下, 最好安分守己。” “大哥, 爹就是杞人忧天, 不管西北如何布防,我们连家堡还会怕不成?这京城也不过如此!”连瑾只知连家堡兵强马壮,主宰西北的江湖势力, 平时与那些脑满肠肥的土司相安无事, 她可不喜欢听大哥唠叨, “这里的路再宽也比不得西北扬鞭策马, 实在恼人得很,驾!”倏地一扬马鞭,便越了出去,连楚西要拦却是晚了。 连瑾一路飞驰,街上行人无不争相躲避,整条街顿时陷入乱局,不料迎面行来一驾马车并两匹马,她猝不及防,大惊之下竟忘了勒住缰绳——此时,忽地从酒楼里飞出两人,一人将连瑾揪下马,一人疾勒缰绳让马儿停了下来。 “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沈云撤开手,不满地瞪着连瑾。本来陪他们家大人在聚仙楼躲清净,却不知遇上这么个没轻没重的主。 连瑾被人拽下马本是一肚子火,这人竟还教训她,“你是何人,敢管本小姐的事!” 沈云吊着眉打量起眼前的野丫头,看她穿得不错,但这行头一看便知出自江湖人家,怪不得这么冲。“你给我听好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没有锦衣卫不敢管的事!” 连瑾听是锦衣卫,顿时有些发愣,她早听说这帮朝廷鹰犬无恶不作,最会给人罗列罪名,刚才大哥还让她安分些,没想到竟惹上他们。 “沈云。”展风道,沈云立刻闪到一边不再说话。他打量眼前女子,虽穿着不似寻常闺阁小姐,但那衣料可是上好的蜀锦,可见有些来历。“这位姑娘,不管你是谁,当知街上行人甚多,纵马急行实属不该。” “在下连楚西,小妹莽撞,请大人原谅。”连楚西牵马过来,替连瑾道歉,“我兄妹二人初到京城,还望高抬贵手。” 坐在马上的展风勾了勾唇角,“你们是连家堡的?想必你便是那连少堡主。” 连楚西有些惊讶,没想到会被道破身份。锦衣卫果然名不虚传,看来京中的动向皆在他们掌握之中。“不知这位大人是” 待要问清马上之人是谁,只听对面有人关切地问:“顾妹妹,你没事吧?”刚才差点相撞的正是顾家的马车和季锦、木元朗二人,那番横冲直撞惊到了马,木元朗有些担心马车里的顾芊芊。 展风回头,看见季锦,已知晓马车里的人是谁。他翻身下马,刚要上前,却让季锦挡住。 “展大人,有何指教?” 展风略皱了皱眉,道:“我有两句话要问顾姑娘。” 季锦防备地盯着展风,若论起他与镖局的过往,还有何话好说。“我们有事在身,烦请大人让路。” “我素知威远镖局与小兴王、寿宁侯交好,是否正因如此才让你们如此怠慢本官?” 展风问得语嫣平淡,一旁的沈云可听出了他家大人的不快,怒道:“区区一间镖局,何以如此大胆!” “实在有要事在身,望大人不要怪罪。”车帘后传出顾芊芊的声音,“不知大人要问什么?”。 展风往前走了两步,想到近日被寿宁侯烦得焦头烂额,心中浮起薄怒。即便寿宁侯肆意妄为,却从不曾欺到他展风头上,何况自己深居简出不喜与人来往,何以招至寿宁侯看重非要引以为用。现今府中堆满了寿宁侯府送的礼,寿宁侯本人每日必登门,不消磨上半日都不肯离开,还有种种恼人行径,引得展府备受关注,满朝文武议论纷纷。忍无可忍之下,展风只好派人查探寿宁侯先前见过何人受何人挑唆,然看过名单,顾芊芊赫然在列,以他的直觉,她最有可疑。虽然他二人说过什么无从考证,但中间确实存在蹊跷。 “不知姑娘前些时日是否见过寿宁侯?可曾说过什么?” 马车中的顾芊芊听见问话,便知寿宁侯定是找上了展风,而面前这位定然已不胜其烦,否则何至于大街上便上来质问。他既然问了,即是怀疑到她,看来派人查证过,反正这人惯喜欢监视别人,也无甚奇怪。 “回大人,小女子刚好七天前与寿宁侯一道饮茶,不知大人哪里觉得不妥?至于说过的话,记不清了,大概都是些琐碎小事,若大人有兴趣,小女子愿与大人一同到寿宁侯府,请寿宁侯讲与大人听,如何?” 顾芊芊每说一句,展风心里更气一分,她明知道他不可能去问寿宁侯,更不想寿宁侯有机会再来烦他。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女子,她这性子倒是不改往昔依旧如故! “不劳费心!”展风一甩袍袖,大步离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对沈云吩咐:“去告诉五城兵马司,近日京中治安不好,要严加巡查!” “是。” 待二人走后,木元朗瞧见了连楚西,上前寒暄两句,顺便认识了他的胞妹连瑾。 “不知马车内可是顾兄的胞妹?”连楚西问。原以为威远镖不过是京中一家普通镖局,今日所见似乎并非如此。 木元朗点头称是,引荐他兄妹到了马车前,“顾妹妹,有两位朋友来相见,这位连少堡主,与孟飞也是认识的。” 顾芊芊隔着帘子看不真切外面的人,她急着去城东,又记着大哥说过对连家堡的态度,所以不愿再耽搁时间。“请木二哥代为致歉连少堡主,芊芊尚有事在身,不便相见了。” 季锦抱拳道:“连少堡主,告辞。”遂命伙计赶车,他跟着翻身上马。 见马车要走远,木元朗只得赔笑请罪,“实在抱歉了连兄,就此告辞。” 因之前的事,找到王官牙到城东时已过了未时。沿着田埂远远眺望,代卖的官田正是顾芊芊见过的那块荒芜之地。 听说这块地闲置了快两年,原先的主人是一户姓白的员外。只不知为何,这家人忽然一夜间不见踪影,宅子着了大火后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至今官府处也未有迁移户籍的报备。这块地本不在官田册内,因长期无主,顺天府收为了官用。但附近农户都说见过有鬼火出没,还曾撞见有鬼,传闻闹开了,都嫌不吉利,所以无人敢买。府衙也曾出面验看过,只不过当晚守夜的衙差大半夜被吓得逃回去,第二天就病倒了。 王官牙道明这块地的原委,实在觉得晦气便不肯再跟着往前走。他放了话,只要威远镖局想好要买,价钱还有商量。 “哪里有这般邪乎。”顾芊芊并未把闹鬼的事放在心上,走在田埂上,那日在菜地里看见的老婆婆不在,只见草房的烟囱冒烟,想来老人家在忙着做饭。 身后跟着木元朗和季锦,季锦看看天色,道:“芊芊,太阳快下山了,你先回去吧。” 木元朗也道:“是啊,顾妹妹,此地荒芜杂乱,不宜久留。” 顾芊芊在周围走了一圈也没见有何异常,人也好好的。“这儿除了杂草多些,我看传闻不实。” “是否闹鬼,在这里守一夜便知。” “你要留下?”芊芊惊讶地看着季锦,她觉得如今查看过,只要价钱合适买下即可。 “既有心想买,还是查验清楚为好。”季锦轻笑道:“你放心,我不怕鬼,若真有正好打发干净。” 顾芊芊环顾下四周,然后颇为诚恳地望向木元朗,“木二哥武功高强,可否留下照应,芊芊实在放心不下。等我回到镖局,再让大哥派人来。” 木元朗被她那眼神看得心头发软,不忍拒绝,“顾妹妹放心,我留下便是。” 得到木元朗的应承,顾芊芊安心地坐车回家。只是买地的事不宜张扬,还真不好随便派人来接应。等她到家时,顾孟飞还未回来,直到她睡下也没见到。所以,木元朗陪季锦在荒郊野地里待了整宿 月至中天,细风初定,周围杳无人烟黑漆漆的,半人高的杂草芦苇犹自晃动,着实渗人。 季锦坐在田埂上一瞬不瞬盯着前面,木元朗见他一味枯坐,只好站起来松筋骨。他来回走了两步,忽然余光瞄到有些微光,便转头去看——只见远处时隐时现幽深浓绿的火光,他大惊之下,只觉背脊发凉。“季、季、季锦那、那边真的有鬼!” 第二天一大早,阳光普照,季锦匆忙赶回镖局。他进到小院时,顾芊芊正在吃早饭。 “想来对那块地,你是放心得很” 顾芊芊抬头见是他,赶紧吩咐瑶儿给他盛粥,待季锦坐定,才问:“那里没什么古怪吧?我觉得是那些农户夸大其词了。” “的确有鬼火,却不是有鬼。早前走镖听人说墓地或者野外有时会有不明幽光,那是死人身上的。昨晚,木元朗先看见了这种光,我上前查看挖了坑,果然有白骨。料想,那里的尸体不会少,也许是个藏尸地也未可知。” 顾芊芊咽了咽口水,顿时没了胃口。“木二哥,他没事吧?” 季锦轻笑道:“他倒不是绣花枕头,当是还好,现已回郭家别庄了。” “那那些白骨呢?” “我重新埋了,等把地买下之后,再报官。” 顾芊芊眨眨眼睛,顿时发自内心地佩服季锦,他想的果然周到。事不宜迟,吃过早饭,二人即刻出门去找王官牙,经过几番讨价还价,终于以四千两的价钱买下了那块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第五十九章 虽说埋过死人犯忌讳, 但总比闹鬼无人敢种强, 顾芊芊与季锦商量, 暂时不打算声张。反正人死了那么久,晚报官也不打紧。只是土地买卖手续繁琐, 不仅要交税银,还要等官府颁发契本,且必须加盖朝廷宝印的‘红契’才合法, 所以并不能马上拿到地契。 顾芊芊为家里买地的事操心了几日,锦绣坊那边的衣服却也做成了,正好赶得及穿。今日得空,她正想把衣裳给各处送去, 却接到寿宁侯府的帖子,张鹤龄又要约她喝茶。 想来张鹤龄沉不住气,把展风搅得不得安宁自己却未得逞, 心有不甘罢了。然展风本就难对付, 当日出这个主意不过是为自家救急, 如今自己既已被展风怀疑, 更不能不管不顾地往上冲。所谓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 锦衣卫的德行,她早就领教了,实不应再趟张鹤龄的浑水。 她提笔回信, 告知近日要参加郭木两家的婚事, 因是江湖盛会, 家中准备的诸事颇多, 所以抽不开身,万望体谅云云。待写好信,让人送去了寿宁侯府。 锦绣坊裁制的新衣都用红漆雕花木托盘装着放在桌上,顾芊芊一一过目:大哥的是月白织金锦的长衫和外袍,季锦不喜华丽,给他挑的天青色素锦做的亦是长衫和外袍,只在白色盘领处让人绣了金线暗纹;另钊哥和小刀喜欢利落衣衫,各做了云锦的箭袖锦衣搭同色半臂罩甲。为了去飞鹏马场参加婚宴,顾芊芊可谓煞费苦心费,光是衣料便所花不菲。在她看来,即便威远镖局现在势微,也要做足门面功夫,绝不能逊色于他人。 她让芳儿将衣衫送至各院,顺道叫葶葶过来试新衣。没等多会儿,葶葶高高兴兴地来了,后面跟着半大的小丫头春儿。 可能许久未做新衣,看见时新的花素绫裁制的衣裙,葶葶惊讶地瞪大眼睛,:“姐姐,这得多少银子,贵不贵?”说着,小手轻轻摸了摸,生怕会弄坏一般。 顾芊芊听了心里泛酸,葶葶花样的年纪被姨娘管的省简惯了,如今连打扮都不会。“贵什么,家里自然花的起这银子。” 葶葶瘪了瘪眉头,有些不相信,“这样的衣服我都没见过,看起来很金贵,怎么可能不贵那,爹、大娘和我娘也有吗?” “这样轻柔的衣料还有水灵的颜色,只有你这般年纪穿上才好看,长辈那边各样的锦缎都有,只式样和我们不一样罢了。”芊芊点点她的额头,吩咐春儿帮她换衣服,又唤瑶儿给梳上新发式。 平日多半梳着辫子,这会儿坐在梳妆镜前,即使只挽了简单的发髻,青丝垂下,顾葶葶亦是个娇俏的标志小姑娘。 “你瞧,多好看,以后可不许再当疯丫头,没正行了。”芊芊扶着葶葶肩头,看着镜中的她,顺手为她戴上发簪,“以后春儿要学着给二小姐梳头。” 春儿憨憨地应了,便歪着头打量,葶葶被她看的头皮发麻,嘟着嘴道:“真的好看吗,真奇怪!”刚要乱动,就被顾芊芊按回凳子。 “芊芊,你在楼上吗?”季锦刚从王官牙处回来,见小院和厅堂里无人,便在楼梯处唤了声。 “我在。”她回道,“你上来吧,无碍。” 季锦抬步上了二楼,顾葶葶却是一惊,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你这是”季锦先是看向顾芊芊,后留意到她身边的葶葶,整个人仿佛定住了。 “季锦,你来说,葶葶这样打扮是不是很好看?”芊芊笑问。 季锦木讷地盯着葶葶,却是说不出一句话。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差点让他认不出来,他咽了咽干哑的嗓子,不知该说什么。 “锦哥哥,你说话呀。”葶葶有些不高兴,难道真的很丑吗? 季锦回神,“我一时没认出来,自然,好看。” “真的?”葶葶问。 “真的。” 他又看了眼葶葶,立刻错开了眼,“芊芊,我先下去,有事相商。” 顾芊芊点头,吩咐完瑶儿几句,便跟着下去了。 闹鬼的官田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王官牙动作倒快,几日的功夫,地契已制好,季锦把余款交上,亲眼见登记造册后方回来。 “地契你收好。” 芊芊接过,道:“过些时日我再禀告爹娘,眼前准备参加婚宴是大事。” 季锦不禁好笑,“人家成亲,你倒如此紧张。” “这婚宴排场大,是露脸的好机会,即便不能趁机扬名,起码可为镖局正名,扼止那些谣言!”她言之凿凿,似有大展拳脚之意。 “随你折腾,有事但凭吩咐”季锦忍住笑,边说边出了秀阁。 终于,到了郭木两家大喜的日子。顾家人要在宾客上门前到郭家,一是为撑场面,二是郭夫人早逝,郭家女眷少,宋氏与月姨娘要去帮衬。 镖局外,停着两驾马车并一辆礼车,张希与随行的镖师押运,已准备停当。 一路东行,引得行人驻足相看。顾芊芊掀开车帘,看见那几个让大姑娘小媳妇脸红耳热的身影,突然觉得这样盛装出席,确实有些傻气的刻意,少了些浑然天成的洒脱。她不禁摇了摇头。 此时的郭宅,里里外外张灯结彩,连马棚里的马都带上了喜庆的红绣球。郭家的宅子就在马场附近,占地颇大,喜宴便设在中间的大庭院中,四周环抱的阁楼接待女客,中间列席,最前方的宽大高台设为主宴席。江湖人家比不得官宦人家讲就,菜品定的望仙楼和松鹤楼的席面,如此已经很好了。 郭长松带着新郎官郭云天在门口相迎,将顾孟飞奉上的礼单交给管事后,便引着他们进门。顾芊芊跟在后面左顾右看,郭家是马帮出身,处处透着江湖的粗犷,庭院大得很,只是有些石岩矮松当摆设并不精致罢了。忙前忙后的,除了些丫环婆子,便是管事带着得力的手下在张罗。 郭长松与顾威自有话说,顾孟飞与周一钊需陪同郭云天到别庄迎亲,季锦与张希也有要帮衬的。顾芊芊随宋氏到了后院,见新房已布置妥当,郭家连姨娘都没有,今日主持招待女客的是郭云天的堂婶李氏和表姑姑黄氏,另外相陪的还有马场头领们的内人。李氏家中做皮货生意,平日往来少不得飞鹏马场护应,而黄氏的夫家则是刑部的缉拿捕头,如此论起来,黄夫人的地位要更高些。 女眷中也有一些未出阁的女孩子,顾芊芊和顾葶葶同她们见了礼。李氏没有女儿,黄氏的女儿高乐心年纪似与顾芊芊相仿,看着极是乖顺温婉。她不喜头领家的女儿们好动聒噪,见到顾芊芊大方得体很是想亲近一番,对顾葶葶却是面上友好,知是姨娘所生,只是应付了事。 顾芊芊自然能看出她的心思,但葶葶跟另几个女孩子聊得欢实,她也只好与高乐心为伴。 “我们去院子里可好?”身后传来大声的说笑,高乐心皱了皱眉,便对顾芊芊提议道。 “也好。”她点头。 阳光正好,晒在身上很是舒服。两人沿着院子散了散步,便在当中的石桌前坐了下来。 “我十八,四月初六的生日,你呢?” “我是十月初一的生日,秋天过了便十八了。” 高乐心微微一笑,“我略比你虚长一岁,当是姐姐。” 顾芊芊应酬地笑了笑,“是,高姐姐。” “顾妹妹。”高乐心唤了声,又细细打量起顾芊芊,再看到她的衣衫,不禁咦了声,然后伸手摸了摸,“这衣服好看的很,好像在光照下能映出不同的颜色。” 顾芊芊低头,只觉得金银线交错间闪着柔柔的光。这匹缂丝的料子是张鹤龄送的,想来他送的东西定然都是极贵重的。她没有接话,只是笑了笑。 “连姑娘,请。”这时,郭家管事将一位姑娘引进院子。 想必是客人已经开始临门,隐约听着,外面的喜乐仿佛吹奏了起来。两人起身,管事带人走近,当即引荐道:“这是我家表小姐,刑部高捕头的千金,这是威远镖局的顾姑娘。这位是连家堡的连姑娘。” 管事事忙,将人送到便急忙回前头招呼客人去了。留下连瑾一瞬不瞬地瞪着顾芊芊,面上浮起冷笑,“我当是谁,原来是威远镖局的!”她话里夹枪带棒,“听闻不过是破落镖局,居然还端着架子拂了我大哥的好意,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 顾芊芊心里有数,看来连家堡的人对她当街拒见十分不忿。眼见连瑾怒睁着一双杏目,却是面带微笑地点点头,自顾转身进了屋子。 在旁的高乐心颇为尴尬,只道:“大喜的日子,连姑娘不要动气,随我进去吧。” 连瑾在西北野惯了,身边从不带丫鬟,这会儿独自一人在别人家做客,她大哥连楚西也不在身边,明知讨不得便宜,只得气闷地跟着上了台阶。 郭家大院外,陆陆续续有宾客上门,渐渐门庭若市起来。三两个相识的,一边寒暄着一边进了门。 不远处的大树下站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他在此处瞧了许久,上门的宾客大都手持刀剑,既有独行刀客,亦有大批帮众随行的江湖豪强,尤其不少异服的江湖草莽,看着实在新鲜。想来这里虽是成亲的喜宴,也当真是场武林盛会。 “臭丫头果真说的不错,难怪她没空与我喝茶”张鹤龄径自嘀咕着,他今日微服私访,其实是想一饱眼福,顺便多了解些江湖轶事。他既有心招揽江湖势力,卯足了劲跟小兴王唱对台,总不能一问三不知。只是眼下,他到底要怎么进去? 犹豫半响,张鹤龄负手走上前,守门的护院抬臂一栏,“这位公子何许人,有喜帖方能入内。” 张鹤龄清清嗓子,“我是威远镖局的,顾、顾局主可到了?若是不信,让顾芊芊出来相见也行。” 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气势,实在让人奇怪,但以威远镖局与飞鹏马场的交情,护院却没有相拦的道理,“请。” 这厢张鹤龄轻松松混进了郭家,但他突然消失无踪,却引得寿宁侯府人仰马翻,管家只得入宫禀报。 皇城之内,展风急调锦衣卫,待整齐人马,即刻出宫搜寻寿宁侯的下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第六十章 郭云天已出发到别庄迎亲, 此时, 郭家宾客云集, 正是喜乐满堂的时候。前院的江湖人等,有的开怀畅聊笑声震天, 有的推杯换碗酒兴正酣而后院女眷,则大都在聊天叙家常,等着花轿临门。 屋子里待久了有些闷, 顾芊芊出来透气,独坐在石凳上。没一会儿,顾葶葶却跟了出来。 “姐姐,你快看, 这是夏岚送我的新弹弓,用马筋做的。”顾葶葶一边拉着皮筋一边道。夏岚是顾葶葶新结交的小姐妹之一,他爹夏海东是马场的大管事。 明明穿着罗衣长裙手里却在捣鼓这等东西, 顾芊芊无奈地摇摇头, “你若喜欢便收着, 待会儿让二娘瞧见, 非说你不可。”临出门前, 葶葶被二娘训诫了许久,让她千万仔细不要给镖局丢人。 “我就是想试试这弹弓的准头”葶葶见屋内无人注意,随手捡起块石头, 瞄准了对面大树的树梢。 嗖地一声, 顾芊芊见葶葶将石头打出去, 不想, 高乐心正陪着连瑾走出来,惊得站了起来。 “哎呀,糟了,快让开!”葶葶不禁惊叫道。 那边连瑾突感有东西袭来,下意识拉着高乐心退了一步,那石子擦着她眼前飞过,打掉了树梢上的一截枝条和几片叶子。 连瑾看着这般动静,气得脸色发黑。“我不去算账,你们竟敢来惹我,威远镖局欺人太甚!” “连姑娘,对不住,小妹一时失手”顾芊芊赶紧道歉。 “你闭嘴!今日不教训一下倒好像我连家堡怕了你们!”连瑾摘下腰间挂着的金丝藤鞭在手里紧了紧,“这细鞭平日里是我用来训猎犬的,让你们见识下本姑娘的厉害!”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说的这样难听”不等葶葶说完,连瑾飞身而起,她手中的鞭子已抽过来。葶葶吃惊地瞪大眼睛,赶紧推开不会武功的芊芊,手背上生生挨了一下,顿时出现一道鲜红的印子。 “连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大喜的日子竟动起手来,高乐心急道,她有心想拦,又怕连瑾不知轻重再打伤自己。 顾芊芊生气地瞪着连瑾,“之前无状并非故意,如今你出手伤人,难道欺凌他人就是你连家堡的规矩!” 连瑾没想到顾家姐妹这样不中用,本想吓唬她们,没醒到竟然连一鞭子也躲不过。她不耐地翻了翻眼睛,哼道:“你算什么东西,还敢教训我,反正是你们有错在先。” “你!”顾芊芊气得咬牙,身旁的顾葶葶挨了鞭子也是又疼又气,听见连瑾说话难听,再也忍不住,大喊一声撸起袖子上去。“葶葶”芊芊想阻拦的手抓了个空。 顾葶葶的功夫不过是花拳绣腿,来参加喜宴穿得又不利落,更不是连瑾的对手。顾芊芊看葶葶在那儿比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更让人心烦的,屋里的人听见动静,纷纷出来张望。 黄氏与李氏带人出来,惊道:“这是怎么了?”然后看向呆愣站在一边的女儿,赶紧招她过去,免得被殃及。细问之下,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黄氏担心事情闹大,立刻派人到前院告诉管家。 宋氏与赵月娘亦站在人群里,虽担心葶葶吃亏,可这大喜的日子在郭家惹事,也实在不好张嘴。宋氏看向女儿,芊芊摇摇头,让她们不要担心。 另一边,连瑾对这个跟自己动手的小丫头倒未用全力,只是被她缠的心烦,一掌打出去,想把她推开。不料顾葶葶倔劲上来,登时抓着她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 “你这小泼皮,看我不收拾你!”连瑾一脚把人踢倒在地,紧接着挥起鞭子。 顾芊芊见准空档,倏地挡在眼前,“连姑娘,你够了!这是在郭家,不是在你连家堡!” “你给我让开!看你不会武功,我才不跟你计较。”此时的连瑾满脸煞气,颇有些恃强凌弱。 “你欺负我妹妹,即便我不懂武功,也不能让你动手。若你再不肯罢休,我可要喊人了!” 在场许多双眼睛看着,连瑾咬了咬唇,顿觉自己颜面尽失。本是顾家姐妹欺人在先,如今倒显得她刁蛮任性了,这口气,如何能忍下!“好,是你自己不让开的。” 她挥鞭朝顾芊芊打过去,众人大惊——忽地,凌空有人跃出抓住了连瑾的鞭子,竟是木元朗。 顾芊芊松了口气,赶紧扶起葶葶,问:“摔伤了吗?”葶葶摇摇头,没有说话。 “顾妹妹,你也没伤着吧?”木元朗问。郭云天到别庄迎亲,他负责将木家堡的客人带过来。只是刚进门,便听下人四处找管家,说后院有两位姑娘打起来了。 “芊芊无事,有劳木二哥挂心。”顾芊芊微笑着说,再看他身后,倒是有好几位女眷。 木元朗留意到她神色,正欲引荐,只听连瑾气急的声音响起:“你们,是欺我连家堡无人吗!” 连瑾冷冷地看着他,木元朗只好放了手,安抚道:“怠慢连姑娘,我替郭家在此道歉。这几位是木家堡的客人,不知连姑娘可否赏脸相见?” 为木婉柔送嫁时,木家堡已大宴亲朋,此次山东地界进京赴宴的,多是关系紧密的人家。而马、苏、滕、奚四家来的皆是年轻一辈,不仅为道贺,更是为了见识结交而来。木元朗的表妹马沛真与他长嫂的妹妹苏若雪因与木家是姻亲,在一众山东亲眷里,仿若成了领头的人物。 木元朗有言在先,她们自然帮衬他活络场面,一时连瑾不好再说什么,加上黄氏与李氏过来打圆场,气氛又恢复到初时的热闹。木元朗未待片刻,便回外院帮忙招呼宾客。众人相协进屋,反倒顾家这边糟了冷落。宋氏与赵月娘为了顾及郭家的面子仍旧作陪,可是顾葶葶受了委屈,不肯再进去,好在夏岚等几个头领家的女儿跟她要好,也不喜欢里面那些拿腔作势的小姐,于是带葶葶出去遛遛。 顾芊芊径自坐了会儿,便出了院子。 她沿着走廊往前,身边总有手脚麻利的丫鬟下人经过,可见忙碌得很。只是远远看着前面宴客的地方人头攒动,顾芊芊便停住脚步坐在了廊下。本是自信满满而来,却不知如此枯燥无趣,又惹了连家堡的刁蛮姑娘,此时心情有几分烦闷。 “顾姑娘为何一人在此?”头顶传来温和的男声。 她抬头,竟是凌熙。顾芊芊不禁笑了笑,“只是闲来无事,凌公子呢?” “乱中思静,在下与这满院的热闹不相宜罢了。” “公子何出此言?”见他神色怅然,眼中清淡忧郁,芊芊有些挂心地问。 凌熙幽然道:“凌云庄清冷惯了,身处热闹之地有些感触罢了,不知姑娘可否陪在下片刻?” 顾芊芊垂下眼帘,点了点头,道:“不如到那边花园散步走走。” 郭家的园子并无特别景致,连花草都少见,走在石子小径上,只有青松、假山、石桥,石桥尽头是一处凉亭。 两人到亭子里坐下,一路相伴行来并不多话只偶尔说上两句,即便如此,顾芊芊也不觉无聊。凌熙取出玉笛吹奏起来,她就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之前的烦闷不知不觉消失无踪。 不多时,笛声被一连串噼啪的鞭炮声打断,凌熙只好停下,“看来花轿临门了。” 顾芊芊站起来,笑道:“我知公子喜静,但新人进门当去看看,也可沾沾喜气走吧。” 凌熙顿了顿,低头看向自己被拉着的衣袖,顾芊芊不好意思地缩回手,随即,轻快地出了凉亭。走了两步,不忘回身叫他:“凌公子,快呀。” 看着她的笑颜,一抹轻笑在唇边漾起,凌熙只好跟着她一道去前头看热闹。 此时,郭家大门口,挤满了观礼的人。 八台红轿稳稳当当落地,郭云天一身大红圆领喜服,翻身下马后到了花轿前。主婚者唱和告词,醮戒、祭雁后,他踢开轿门,牵出了着花钗大袖红妆的木婉柔。 观礼的人太多,人挤人的,顾芊芊从人堆里出来,回身却见凌熙被挤到了另一头。本要招手喊人,不料身后突然有人把她拽了过去,刚想大叫,待看清眼前的人,不禁瞪大双眼,“你怎么是你!”她匪夷所思地看着张鹤龄,他竟然混进了郭家? “不用如此吃惊,我不过是来凑热闹。”张鹤龄说地漫不经心。 顾芊芊觉得张鹤龄没事找事,这里全是江湖草莽,他也不怕出什么危险,他堂堂一个侯爷混进郭家,他不怕有失身份,顾芊芊还担心被人说三道四呢。她皱了皱眉,“平民家的婚宴有何热闹可看,你不去纠缠展风,为何跑来此处?”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别扭,张鹤龄也不与她分辩,只道:“你说这是江湖盛宴,我觉得新鲜便来了。这样的地方,他朱祐杬可不曾来过吧?” 他与小兴王真是不死不休,连乱闯江湖人家都拿来比。“你还是快走吧。” “那可不行,刚才我听那些江湖人说,开了宴席有比武助兴,本侯得留下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别以为不会被发现,我爹和大哥他们都来了,若是被撞见,把你请出去,你脸上也无光。再者,你身为侯爷独自出来,想必此刻寿宁侯府已经大乱”顾芊芊越想越不对,张鹤龄就算再荒唐,也不会不知后果和轻重,虽不知为了什么,但还是问:“你是不是有意为之?” 张鹤龄被一语戳中,脸上有些挂不住,“展风那人,连长姐出面他都不为所动,本侯突然不见,他要是找不着,看长姐怎么治他的罪!” 顾芊芊听了他这番说词,张了张嘴,不知还能说什么。他铁了心如此,恐怕说破嘴也无济于事。 “沈大人请。” 新人进喜堂拜天地,人群夹道围观。本以为没人注意,顾芊芊却忽然听见大哥的声音。她急忙转身,看见他与钊哥将沈云引进门来,登时心里一跳,以为锦衣卫追来了,却见那边郭世伯、木世伯还有爹亦出来相迎,才放了心。原来沈云是来参加婚宴的。 “臭丫头,给我找个地方坐坐?”身后,张鹤龄的声音又让她把心提了起来。 “你真的不走吗?那沈云可是” “他不过是展风手下的小小百户,我还怕他?” 顾芊芊无奈叹气,“你不怕,自然有人怕。俗话说,民不与官斗,方才沈云的架势你也看见了,若是展风来了还得了?何苦惹来事端乱了人家婚礼。” “你只要不说,谁会发现本侯,即便出了乱子,有我在这儿还怕什么。”他朝四周看了看,道:“这阁楼是招待宾客之所吧?那本侯便上去坐坐” 张鹤龄大摇大摆上了阁楼,顾芊芊不敢大声叫他,只好追着他跑了上去。 经过盘查,有人瞧见寿宁侯往城东去了。展风想到近日京中动向,料想他可能去了飞鹏马场。通往城东的官道上,快马飞驰,不多时,便到了飞鹏马场,前面即是正在办喜事的郭家。 展风勒马停稳,略带秋意的风拂面而过,他亦是郁色难消,今次,他万不能让寿宁侯再胡闹下去! “大人,已打探过,附近有人看见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进了郭家。”打前哨的总旗穿着寻常衣服上前回话,“属下以为,可能是寿宁侯。” “再探。”郭家在京城有一方江湖势力,若非必要,展风不欲硬闯。 “是。”总旗正要起身,忽然想起一事,道:“属下看见沈百户也在,似乎是来参加喜宴的。” 沈云在郭家展风略一思量,才想起他告假前曾提起,沈家与已故郭夫人是亲戚,想来是代家人来道贺的。“既如此,不必再探,随我进郭家。” 此时,郭家大院里,主婚人唱和礼成,郭云天与木婉柔被送入洞房行合卺之礼。 沈云被请到台子上的宴席入座,郭长松等人作陪。沈家未发迹前是普通军户,后来沈老爷立有军功升为总兵。这几年沈家越发腾达,长子沈青为锦衣卫四品右佥事,而沈云刚过弱冠之年便是六品百户,是以,郭家极看重这门亲戚。江湖势力再大,不如朝廷有人,何况锦衣卫的威势不仅在朝堂,也在市井江湖。 虽未开席,各桌已坐满了人,都在打量上首的动静。沈云很是受用,正是谈笑风生的时候,却见管家带人到了跟前。 “沈大人,有人请见。”管家道。 周围郭家、木家及顾家的人望过来,他定睛一看,竟是总旗赵明。 “沈百户,大人到了。” 沈云倏地站起来,却见远处展风阔步而来,身后跟着一众锦衣卫,而郭家的护院不敢阻拦锦衣卫,纷纷退进来。他一惊,不知出了何事,赶紧步下台阶,迎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第六十一章 马蹄阵阵, 一列快马在郭家门外停住。待翻身下马, 展风一身玄衣蟒袍, 威严凛凛站在当中。 赵明已去见沈云,既有沈云在, 自会向郭家说明原委。展风不欲再耽搁,只想尽快找到寿宁侯复命,了断那反复无常的戏弄。他抬步进门, 冷凛的眼神划过一众护院。 “御赐腰牌在此,何人敢拦!”他身边百户秦宁拿着明晃晃的金漆腰牌喝道。 墙内丝竹之声不断,满院的喜气掩不住锦衣卫的煞气。已有人去通报,剩下的只得迎着锦衣卫节节后退 阁楼之上, 隔门通透对开,成了一片宽敞程亮的待客之所,大约摆下了七八张四角方桌, 遥看对面楼中亦是如此, 想来招待女眷尽够用了。在临窗柱子拐角处有一空当, 用屏风遮挡成了隔间, 僻静且不易被发觉。张鹤龄被安置在此处, 一张矮几两张凳子,矮几上放了壶清茶和几样点心,顾芊芊陪他坐着, 倒也隐蔽。 “我看展风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泥胎, 若像他一般无欲无求, 做人还有何意思。”张鹤龄对顾芊芊说起讨好展风的经过, 不禁大发感叹。 衣食住行,凡是能想到用来送礼的,张鹤龄面面俱到。古董字画、银票珠宝、房屋地契、宝马香车、绫罗绸缎、刀枪剑戟、各色美食不管是什么,皆被展风原封不动送还寿宁侯府。东西不要,送人总行了吧,精心挑选如花似玉的婢女,据说连看都没看,照旧原路返还。 “送他如花美眷他不要,我亲自出马在他家耗着也不行,后来仔细一琢磨,赶紧找人搜罗来四个标致的小倌送上门” “咳咳咳”顾芊芊一口茶呛在喉里,不住地咳嗽起来。难怪展风竟当街质问,张鹤龄如此行径,想来若不是碍于他的身份早被杀人灭口了。即便展风有什么隐疾或癖好,也定不希望有人敲锣打鼓地四处宣扬,能忍到现在,的确忍功了得。 张鹤龄不明所以地看向顾芊芊,“本侯做的过分了?” 她忍住咳嗽,不答反问:“然后呢?” “然后”张鹤龄神色悻悻,低声道:“然后我再没见过他人。” 顾芊芊很想大笑,为张鹤龄的莽撞亦为展风的遭遇。她忍住笑意,正想劝慰张鹤龄却听见有人上来,二人立刻收声。 “真姐姐觉得,京城如何?”透过缝隙,顾芊芊见马沛真与苏若雪相携上了阁楼。 “京城我也来过几次,还不是老样子,只要有银子,哪里有买不到的东西。”出身济南府巨贾之家,金银于她不过是粗俗的银白之物,见过的好东西多了,自然眼界也高。“这飞鹏马场虽说在京城有一方势力,依我看却都是粗陋的武夫,我那婉柔表姐以后的日子说不准还不如在木家堡过得精细。” 苏若雪抿嘴一笑,“我看郭少场主的品貌当是不错,对木姐姐又一心一意,将来的日子定然美满。那真姐姐以为,这京城的人儿又如何?” 马沛真白她一眼,“少说这等酸话,你不过是想问我对那高姑娘、顾姑娘等人的印象。” 苏若雪皱皱鼻子,并不因被道破心事而羞赧,娇憨道:“我不过是看那顾姑娘长得甚是好看,郎哥哥似乎对她”说到一半,苏若雪打住话头不再往下说,只调侃地看着马沛真。 “她很美吗?”马沛真轻慢地撇撇嘴,“表哥不过图一时新鲜,又碍着礼数才照拂她,至于高姑娘,也不过一般女子,我看她与奚家的三姑娘聊得甚是投契,可见看人的眼光也是一般。” “说不准家境相当才聊得投契,看穿戴便知家中底细。那顾家看起来就很是富贵,除了真姐姐,倒是把我们都比下去了” “走镖的人家哪有什么富贵,不过是门面功夫,谁知道值钱不值钱”马沛真话未说完,却被一声嗤笑打断。“什么人!” 张鹤龄听马沛真与苏若雪所言虽觉得刻薄倒也有趣,尤其说到顾芊芊和威远镖局,他还不忘用眼神揶揄。只是提到做门面功夫,再看顾芊芊身上的缂丝衣裙,不禁恼怒顿生。他寿宁侯府送出的东西,何曾不值钱,样样都货真价实! 屏风后,不待张鹤龄的讥诮之言出口,顾芊芊赶紧瞪眼让他噤声,要是被发现怎么办!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两位姑娘可听过?”顾芊芊佯装淡定地走出来。 阁楼上尚未有人,马沛真与苏若雪见顾芊芊皆是一惊。如此尴尬境地,苏若雪红着脸不吭声,倒是马沛真娇纵地扬起下巴,“你说的什么鼠皮的,什么意思!”既然听见了她们所言,那顾芊芊说的肯定不是好话。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顾芊芊笑了笑,“马姑娘没读过诗经,不懂便算了。”眼见是个山中芦笋嘴尖腹空的人物,她反而松了口气。马沛真是有些猖狂,但她说顾家做门面功夫倒也没错,此刻顾芊芊只是表面淡定,其实心里亦是被戳穿的羞愤。 “你说我没读过书,还骂我!”马沛真涨红了脸,竖起眉目,马上要发作的样子。 楼下脚步声起,且说话声渐渐大了,三人俱是侧过身,仿佛之前并未有不快。 宴席将开,庭院阁楼俱已坐满人。连葶葶和夏岚那几个疯丫头都在桌前坐好,陪坐在高乐心身边的顾芊芊时不时看两眼屏风,心却定不下来。这里全是女眷,张鹤龄若被发现,满身是嘴也说不清。 “你们干什么!” “不请自来,分明看不起我们江湖人” 正提心吊胆的时候,却听楼下传来推搡叫嚷的动静。 “有人闯进来!”有个丫鬟在窗口望了眼,随即叫道:“好像是、是锦衣卫!” 这声惊呼无意平地惊雷,女眷们坐立不安地纷纷起身至窗前。顾芊芊仍是坐着不动,手指不停搅着衣角,心怦怦直跳 偌大的庭院中,两边分坐的江湖人都站了起来,不满地瞪着当中来势汹汹的锦衣卫,一柄柄绣春刀横在眼前,当是好大的派头。大喜的日子被人闯入,郭长松脸色难看至极,锦衣卫不依江湖规矩办事,连木振与顾威都觉得颜面无光。何况,这院子里一百多口江湖草莽,都未被放在眼里。 “大人,属下并未见过寿宁侯。”沈云问明来意据实禀告,“这当中是否有何误会?望大人明察。” 展风听完,看向郭长松,“郭场主见谅,实乃情非得已。有沈云在此,展某断不会惊扰宾客,待查证后,自当赔罪离去。” 即便展风言语尚算有礼,但锦衣卫上门,这婚宴如何能不受打扰!这无凭无据的,锦衣卫却大张旗鼓来找什么寿宁侯,郭长松若是答应,那飞鹏马场今后还有何面目在江湖立足。 “展大人与我飞鹏马场算有几分交情,何故非要在云天大喜之日上门叨扰?”与木婉柔行完合卺之礼的郭云天疾步行来,大红喜服随风飘动,映衬着脸上的薄怒,更显凛冽。 “少场主说的对!” “把他们赶出去!” 宾客中传来不满地叫嚷,竟还有人说什么‘仗势欺人’、‘朝廷鹰犬’之类的话,另有沉不住气抄了家伙的,俨然成了剑拔弩张的架势。倘若真是动起手起,这里百十号人,锦衣卫当占不到半分便宜,然飞鹏马场自此将与朝廷交恶,无异于自毁前程。 顾孟飞上前按了按郭云天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 “大人,在下以为,你要找的寿宁侯当是不在此处,否则如此大的动静,他早该现身了。”众人之后,连楚西插了一句。 “连少堡主此言有理,我郭家乃清白人家,又不是龙潭虎穴,展大人何以为找人大费周折。眼下郭家在办喜事,大人请回吧!” 即便有苦说不出,展风也不屑多做解释。寿宁侯故意躲起来,自然是想让他不好交差,但于展风,也不过是猫捉老鼠的游戏罢了。他皱了皱眉,不再理会他人,挥手道:“搜,把寿宁侯找出来!” 骚乱骤起,一旁沈云虽然心急,但他素知上峰脾性,若不是十拿九稳,断不会如此决然。他知这几日大人被寿宁侯所累,已是不胜其烦,今日之事于他无插手余地,“大人,这” 唰唰唰——在场的人纷纷亮了兵器,动手推搡间,酒壶落地劈啪作响,已是混乱不堪。 “展大人!”混乱中,一道女声响起。 展风抬手,整个庭院立时又安静下来。他环顾左右,然后仰首看向阁楼之上,其他人亦抬头望去,此时顾芊芊临窗而立,玉容青黛,眉目深锁,打断冲突的人正是她。 展风了然地勾起唇角,“顾姑娘有何指教?” 若不是为了掩护张鹤龄,顾芊芊绝不会此时出声。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着实让人心虚到头皮发麻,被拖累至此,即便心里亦有气,也得先过了眼前一关。“大人口口声声说不惊扰宾客,但眼前光景,不知算不算食言!” 顾芊芊的伶牙俐齿,展风早有领教,常言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不愿与她口舌之争,冷声道:“在下皇命在身,要寻回寿宁侯,姑娘可否告知?” 她并不接话,只道:“难道找人便可不分青红皂白,大人此言,当真是以权势压人。即便我等是市井平民,亦是不服!” “不服又能如何?”展风傲视四周,随他而来的锦衣卫不过二三十人,但在京城所辖之地,这些江湖草莽断不敢造次。 “横行无忌欺压良民者,当属奸臣之辈。” “放肆!”展风惯常喜怒不形于色,但此时此地,他却因顾芊芊的刁蛮起了怒意。有她在,寿宁侯定然亦在,他究竟躲在何处他冷眼盯着顾芊芊,“你当知我要知道什么,说!” “芊芊,不要胡闹!退下!”顾威喝道。女儿病愈后,虽多了些心思和想法,但他却不知她竟如此胆大。 顾孟飞与周一钊都在向她使眼色,顾芊芊咬着唇,不再言语。可她与展风的对话,倒是让人听出几许弦外之音。 “莫不是你私藏了寿宁侯?刚才我与苏妹妹上来,只有你躲在阁楼之中。”不远处的马沛真忽然说道,眼光却扫向木振与木元朗的方向。 不只楼上的女眷,下面的宾客都在议论纷纷顾芊芊眼见自己被人品头论足,“马姑娘说笑了,你与苏姑娘议论京城诸人,品评高姐姐与连姑娘时,我才刚到,只听了几句罢了,莫不是怕我多听了去才在这里冤枉我?” “你胡说,我才没说连姑娘,我说的是”见顾芊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马沛真顿觉语失,众目睽睽之下,忙住了口。 展风不耐烦这些女子之间的勾心斗角,“顾姑娘,不如下来与在下说清楚!”他话音刚落,倏地飞身而起,竟是要将顾芊掠下阁楼。 他动作太快,顾孟飞与周一钊阻拦已是来不及。只见他探手去抓顾芊芊,突然寒光闪烁,一柄玉骨折扇将他格挡开去,两人在空中交手数招才落地。 凌熙收了扇子,“大人此举,实在不妥。” “你是何人?” “在下凌云庄凌熙。” 凌云庄展风记起,当日中毒曾在凌云庄留宿,此番对凌熙便压下了怒气,亦想起了顾芊芊的救命之恩。 “啊——”一声惊叫,顾芊芊忽地被人一推,顿时朝楼下栽去。 众人大惊,凌熙不及相救,已有只手臂拦腰抱住了顾芊芊。直到双脚落地,顾芊芊仍是惊魂未定,她望着展风,展风却当即松手,让她身形不稳地晃了晃。 “芊芊,没事吧?”顾孟飞与周一钊已赶至她身边。 “我没事。”她稳住心神,朝展风福了福身,“多谢展大人。”她虽有些惶惑,不知推她的人究竟是谁,但眼下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展风道:“不必,只请姑娘告知寿宁侯在何处。” “实不相瞒,寿宁侯确实在郭家。” “芊芊,你说什么?”顾威神色微变。他身边的郭长松、木振等人惊疑地望向她。 寿宁侯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出现在郭家!且不说他身份贵重犯不着纡尊降贵,若他当真在这里,不是坐实了锦衣卫的指控。 人群里或指责或怀疑或轻视的眼神投来,尽管耳中听着各种议论顾芊芊挺直腰背,径自走到郭长松等人面前,“郭世伯、木世伯,寿宁侯对二位钦慕已久,今日两家结秦晋之好,他有意前来贺喜又担心贸然前来引起不便,所以托我大哥带他进来,本想开宴后再来相见,不曾想展大人带着锦衣卫上门。”她回头对顾孟飞道:“大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也不必相瞒了。” 顾孟飞微愣,随即会意,立刻上前认错:“两位世伯恕罪,孟飞本该早先相告,实在是” “实在是,本侯不让他们说。”整个庭院突然沉寂下来,目光纷纷聚向一处,看着华服锦衣的贵公子从阁楼拐角走出。张鹤龄穿过人群,神态自若地缓步行来,倒别有一番皇亲贵胄的风范。 郭木两家面面相觑,唯有顾威默然地看了看他的一对子女,想必早已看穿他俩的伎俩。 “侯爷大驾光临,郭家蓬荜生辉。”怔愣间,郭长松身后的郭云天抱拳行礼,即使不知寿宁侯为何上门,但他既然来了,又说是为道喜而来,如此给飞鹏马场与木家堡面子,岂有不谢之礼。 张鹤龄颇为礼贤下士地拱了拱手,“郭场主、木堡主,不知本侯可有这个荣幸参加这场婚宴。” “原来是一场误会,姨丈,今日有寿宁侯在此,看来婚宴会更加热闹了。” 沈云的话让郭长松反应过来,“侯爷请上座。” 一时风波逆转,却原来寿宁侯是道喜而来。纵观江湖,有几家办喜事能有朝廷勋贵参加,飞鹏马场与木家堡当真有天大的面子!只不过这天大的面子,皆因威远镖局而来满场宾客无不颜面有光,丝竹喜乐重新奏起,场面又是一片热闹。 郭长松与木振满脸喜色地引张鹤龄步上高台,展风倏地上前,“侯爷,皇后娘娘有命,请随我入宫。” 他身后锦衣卫皆跪地请命,似有张鹤龄不答应便不起来的架势。张鹤龄瞥了眼展风,无视地从他身前走过。好不容易在江湖盛会中露脸,他若是跟展风走,那就什么面子都没了,怎么可能罢休。 此时,空气里又弥漫出冷凝的气息。 展风还要再拦,顾芊芊疾步过去挡住了他。她对张鹤龄的脾气一清二楚,亦明白展风分毫不让的缘由,解铃还需系令人,只好低声好言相劝:“大人息怒,若肯息事宁人,过了今日,寿宁侯再不烦你。” 展风抬眼打量顾芊芊,当真是看不懂她,刚才疾言厉色,这会儿倒会看眼色能屈能伸。他尚有几分怀疑,问:“此言当真?” 顾芊芊重重点头,旋即转身笑道:“既然来了,大人何不同寿宁侯一道参加婚礼?” “顾姑娘言之有理,展风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诸位见谅。”他抱拳道。 “郭家欢迎备至,展大人,请!”郭云天似是松了口气般,立即上前引路。 在旁的连楚西讳莫如深看了眼顾芊芊,与木元朗连同马、苏、滕、奚四家的人跟了上去。 “回家定要听你解释。” 听见大哥的话,还有钊哥十分不赞同的眼光,顾芊芊抹了抹额上的汗。随行锦衣卫依令退出郭家,阁楼上的女眷亦回身落座,而她却有些疲惫,所谓乐极生悲,可能便是她此刻的心情。 辅一转身,却见身后凌熙噙着淡淡笑意看着她,顾芊芊点头致谢,为他刚才的回护之意。凌熙拱了拱手,到桌前坐定,看着顾芊芊上了阁楼。 菜肴上桌,喜宴正式开始。酒过一旬,场面更加热闹。今日有贵人在此,已有人迫不及待的要比武助兴。 扬威堂、金刀门都有门下弟子在寿宁侯府当差,在一众帮派里少不得自恃身份。寿宁侯就坐在上首,为求表现自然要派弟子出头找人比试。山东近邻顺天府,帮派之间虽不乏有相互联系认识的,但仍是泾渭分明,两地江湖尚存了几分一较高下的心思。 不多时,斗酒声此起彼伏,你来我往,出言挑战、逞凶斗狠的相继动起手来。但凡江湖聚会,无外乎喝酒打架,这是不成文的规矩,于江湖人家无伤大雅,只要注意分寸,不折了主人家的面子,那便可随意比试。然这比武讲的是光明磊落、点到即止,且有飞鹏马场、木家堡坐阵,也没有莽汉敢在这样的场合弄出人命。 高台上,张鹤龄左手边坐着展风、木振、顾威,右手依次是郭长松并其堂兄郭长远、捕头高正。另开两小席,一桌是郭云天、连楚西、顾孟飞、周一钊,再一桌是木元朗及马、苏、滕、奚等人。比起下面酒坛对饮、以碗代杯,这边都是小酌怡情,即便再多敬郭云天几杯酒,也不会喝醉。 本是杯盏交错相聊甚欢,忽听张鹤龄道:“臭丫头在哪儿?”张鹤龄正在兴头上,说话并未留心。 “不知侯爷找芊芊何事?”顾孟飞最先反应过来。 其实不过是想找人说话罢了,身边展风是尊石像,在座的都是老头子,张鹤龄很是无趣,即便有年轻的,也比不上与顾芊芊说话痛快。他看得正热闹,却连分享的人都没有只是若真让臭丫头过来坐,可能会有闲话。 “本侯只是随便问问。”他扯了扯嘴角,忙指着下面岔开话茬:“这人是谁,看他臂力和拳法,似乎很厉害。” 旁边郭长松解惑道:“此人名叫袁吉,练得是祖传的通臂长拳,侯爷好眼光。” 张鹤龄正暗自得意,又听木振道:“几个小辈也当下去切磋一下。” 木元朗得令,立时飞身而出,旋身落地时衣袂翻飞,朗朗而立。“不知谁愿与在下切磋?” 他环看四周,在坐宾客无人应战。本来,身为木家堡二公子,与他交手的自该是身份相当之人。倏忽间,凌风而过,滕应乾的长枪对上了木元朗的长剑。 “是郎哥哥和滕大哥。”阁楼之上,苏若雪叫道。 她这一叫,引得未出阁的女孩子们都聚到了窗前。豪族世家的风采,当是与一般江湖草莽不同。长枪对长剑,英姿飒爽犹酣战,怎能不让闺阁女子心动。只是毕竟是切磋,并未分出胜负,但亦让在坐不少人叫好称赞。待两人之后,奚代云的次兄奚念恒与苏若雪的堂兄苏长均亦切磋了拳脚。相交之下,他们的功夫自然要比方才门派弟子的强上许多。 比起高乐心、奚代云的女儿情态,马沛真与苏若雪显然对木元朗情有独钟,还有另一边的葶葶、夏岚等小丫头,并未将楼下比试的功夫看在眼里,不服气地叫着飞鹏马场、威远镖局才厉害。 顾芊芊正饶有兴味地看着众人神色,突然斜刺里一道目光绞着她。她抬头一看,却是连瑾。 连瑾丢了个白眼给顾芊芊,接着飞出窗外,稳稳地落在当中。院子里轰得热闹开来,不知一个小姑娘下来做甚么。连瑾仰首一指,“威远镖局,请指教!!” 高台上登时面面相觑,连楚西面上有些挂不住,训道:“小瑾,不许胡闹!” 连瑾拿着鞭子一甩,“大哥,顾家姐妹欺我在先,我可咽不下这口气。”她调头瞪向阁楼上的顾芊芊,“若没有人迎战,这鞭子便只能打在她身上了!” 顾芊芊眉心一紧,竟未曾想到,这位连姑娘竟如此大的气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第六十二章 郭、木两家的婚宴当真热闹, 前有贵客临门, 后有几位年轻翘楚比武助兴, 这会儿连家堡的连姑娘居然叫阵威远镖局,实在让观者应接不暇。 “若没有人迎战, 这鞭子便只能打在她身上了!” “威远镖局难道是怕了本姑娘!”连瑾见高台上并无人反应,咄咄逼人道,“这可怪不得本姑娘了。” “小瑾”不待连楚西阻止, 阁楼上又冒出个声音。 “你这人为何这样不讲理!”葶葶气不过连瑾的嚣张气焰,趴在窗口嚷道,“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又陪了不是, 你还想怎样!” 院子里回响着两人对话,高台上的人却不知她们之间发生过何事,而下面的人大都抱着看戏的心思。这连家堡对上威远镖局, 倒也新鲜!阁楼女眷与台下宾客纷纷打量着连瑾与顾葶葶 嘈杂间, 夹杂着噗哧一声轻笑。 顾芊芊止住笑意, 嗔道:“葶葶,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即便是不小心用弹弓差点伤到连姑娘, 道歉又有何用。”她特地加重了‘差点伤到’四字,接着说:“你合该将弹弓和石头均交予连姑娘,让她打还你, 如此便无事了。” “哦, 原来是这样。”葶葶听完老实地点头, 虽然不服气但姐姐既然这样说也只好答应。她气鼓鼓地朝连瑾道:“那好, 我把弹弓给你,你找块石头打了我便算了。真不讲理,你之前明明也打过我,还想用鞭子打我姐姐,哼!” 原来不过是女儿家的小打小闹,如此被说出来,宾客当中不乏阵阵笑声,没一会儿几缕窃笑俨然变成了哄堂大笑。就连高台上张鹤龄和几位长辈,都不禁带了笑意。 连瑾气恼地瞪着顾芊芊,“明明是你小瞧我连家堡,竟还敢嘲笑本姑娘!” 此言一出,连楚西面上一寒,这可是关系到连家堡的面子,陪坐的郭云天等人都愣了愣。木元朗随即起身,笑道:“连姑娘莫不是还记得当日在街上偶遇,顾妹妹未曾出来相见之事。在下做个见证,的确有事在先才如此,还望连姑娘不要计较了。” 一个‘顾妹妹’一个‘连姑娘’,这木家堡的亲疏立刻分明了。阁楼之上的顾芊芊虽知木元朗好心调停,但这话听起来却是她无奈地摇摇头,尽量忽视背后几道敌视的目光。 “胡闹!退下!”忽听一道喝斥,却是连楚西清冷中带着压迫的声音。连瑾自然听得出大哥的动怒,只好退到一边,咬着唇不说话。 连楚西嚯然起身,他身量挺拔,五官硬朗,一身黑衣凛然,那雄踞西北的气势尽显无遗。他径自抱拳道:“顾局主,小妹胡闹,还望见谅。但她既已向贵镖局请战,未免拂了婚宴雅兴,还是让连某代劳。”语毕,疾风掠过,人已站在庭院当中。 这‘大漠之鹰’的名号如雷贯耳,既然事已至此也无需避让,顾威依旧稳如泰山地端坐,只对顾孟飞、周一钊点了点头。周一钊拍桌而起,却被顾孟飞按住。两人对视一眼,周一钊重新落座,顾孟飞旋身而出,月白外袍随风拂过,卓然立于连楚西对面,端得惊才绝艳叫人赞叹。 “连少堡主,请。” 顾孟飞与连楚西都未用兵器,只拳脚相加已让在坐众人看得屏息凝神,不敢错目。素闻连家堡人才济济,连少堡主的武功更是一等一的,然威远镖局的顾孟飞与他切磋却并未显半分劣势。一个刚柔并济丝丝入扣,一个潇洒飘忽形随意动黑白影动,已是交手了数十招。 高台上,张鹤龄看得目不斜视,赞叹连连。他拍了拍身侧,急问道:“展风,你看这二人功夫如何?威远镖局的周兄还未动手,依你看,若他对上这连楚西又如何?” 虽心中亦对二人武功赞赏有加,但面上展风仍是波澜不惊。“此二人不相伯仲,一时难分胜负。想来周少局主当是练的刚猛的硬功夫,应与顾少局主不相上下,若他动手,恐怕是不分胜负不罢休的。” 他这番言辞,高台上的人听得一清二楚,郭、木、顾三位亦佩服他的眼力。然却无暇分心,只凝心盯着那边的争斗。 一旁的连瑾,同阁楼上的闺阁女子,无不看得惊心动魄,且钦佩之情顿生。顾芊芊临窗而立,手紧紧握着窗棂,心里不禁为顾孟飞捏了把汗,这连楚西当真不是浪得虚名,那一招一式招法变换,或刚猛或兼柔,在她这个不会武功的人眼里,即是难得一见的高手。幸好刚才钊哥未应战,不然以他凡是求真的脾气,一定会全力与连楚西一较高下,到时候恐怕更难善了。 只见顾孟飞腿法变化,凌空一踢后,回身落地,却是连连退后,随即抱拳笑道:“连少堡主,承让了!” 连楚西拳风尚未收回,不料顾孟飞鸣金收兵也只好硬生生收势,退到了另一边。 “连少堡主武功卓绝,芊芊着实佩服。”阁楼上顾芊芊的声音刚好响起,似与顾孟飞所为成了默契。她心中松了口气,对着连楚西盈盈一拜,“之前与连姑娘不过是女儿家的玩笑罢了,望连少堡主切莫挂心,小女子在这里赔罪了。” 顾孟飞亦是一阵朗笑,人已回到高台之上。他手执酒壶酒杯,朝连瑾道:“顾某代妹妹向连姑娘赔罪,在这里自罚三杯。” 此情此景,顾家的大气可见一斑。台下宾客哄笑着劝和,一时间又热闹了起来。 “好、好,好极了。本侯今日当是不虚此行。”张鹤龄望了望顾芊芊的方向,方起身道。他心中暗想:臭丫头好才智好口才,不枉他引为知己,当她靠山。张鹤龄自是要帮威远镖局一把,了了连家堡这桩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显得与顾家亲厚。“来,我敬两位。” 连楚西和顾孟飞二人与张鹤龄对饮一杯,比武助兴便告一段落。随后又是喧天的热闹,直到月上中天,新郎入洞房 即使在郭家遇到几桩意料之外的事,但顾家的亮相尚算不错,这场婚宴尽够江湖上议论一阵子。连家堡、木家堡、飞鹏马场本就声名在外,再多说辞也无非是锦上添花,而威远镖局继九环坞之事后,再次成为江湖人的谈资,却是让更多人不敢忽视,尤其在与朝廷勋贵的关系上,其他江湖豪族都远远不及。 接连几天,顾家收到不少拜帖和相邀的请帖,为了应酬诸人,竟是忙了几日。顾芊芊这里,那日相识的姑娘家送来的帖子就更多了。绣阁上,她随手打开来看,高乐心相约半个月后去赏枫叶,滕少夫人与奚三姑娘约她到家中做客,另有其他几家姑娘约着赏花、游玩的。 瑶儿芳儿看着高兴,以前她们家小姐身子差,从未有过相交的闺阁小姐,如今可是热闹多了。 “大小姐,都要去赴约吗?”瑶儿问。 “这么多,可是要累死人的。”芳儿摇头道,“大小姐要先赴哪家的约?” 顾芊芊并不太在意,因顾家得势才来相交,又有多少情谊在里头。“先放着罢,稍后再说。”比起这些帖子,她觉得眼下先把庄子建起来重要,也差不多该让那些尸骨见光了。 正想着心事,正院那边来人传话说请她去前堂,顾芊芊倒未耽搁,径自下了阁楼。 前堂关公像下,顾威端坐上首,除了谢三叔外,顾孟飞、周一钊、季锦都在。此处是镖局谈买卖的地方,女眷不得擅入,顾芊芊有些惊讶,不知为何今日爹竟让她进来。 顾芊芊稍稍坐定,不待顾威问话,便道:“爹可是要问寿宁侯的事?” “他是自己混进郭家的吧。”即便芊芊不说,顾孟飞也猜到几分,只是不知为何展风要来插一脚。 顾芊芊:“大哥难道不曾听小兴王提起?寿宁侯为了拉拢展风,使尽各种手段却终不能如愿,所以才想法子整治。” “展风何许人,若真被搜出,看他这皇亲国戚的脸放哪儿搁。” “说起来也是一言难尽。”芊芊无奈摇头,“张鹤龄当时身在郭家阁楼中,为了帮他脱身,我也只好言语上得罪展风了。还好大哥机智,不然这出戏便唱不成了。” 两兄妹一言一语道明实情,顾威与周一钊听在耳里仍是吃了一惊,若是寿宁侯和展风在郭家闹将起来,那郭、顾两家面子上都不会好看。顾威叹气道:“这寿宁侯当真胡闹!” “虽是胡闹,好在懂得投桃报李。”谢琨适时接了句,“方才吏部清吏司衙门有人登门,将拖欠的镖银分毫不差送来,且言语上多有恭敬,想必是寿宁侯的缘故。” 顾芊芊听了不禁一喜,张鹤龄果然说话算话,他说没有办不成的事,还不出半月,清吏司便吐出了银子。 “看来寿宁侯自有寿宁侯的好处。”季锦笑道,难怪他说要再去清吏司芊芊却让他再等等,原来是托了人。 对面周一钊皱起眉头看着她问:“芊芊,你与那寿宁侯究竟是何关系!” “钊哥我与寿宁侯只是朋友之谊。”但看爹与钊哥的神色,她不禁反问:“大哥能与小兴王相交,我与寿宁侯引为知己有何不可?” 京城盛传寿宁侯性格乖张,且他身为皇亲贵胄,芊芊与他引为知己这番言论着实大胆,即便在喜宴上见她进退有度应对得宜,但现在这番话却不是女子当说的。“芊芊”周一钊要再说,却被顾威抬手拦住。 自郭家喜宴后,顾威常常念及孟飞受伤时与芊芊说的话,虽非全都赞同,但顾家之颓势的确到了该挽回的时候。如今儿女已长成,他们的想法亦不是他能压制的。他明白一钊的心思,但恐怕说再多,芊芊未必能听进去。她应对展风与连家堡时,顾威都看在眼里,那绝非一般的小女儿家所为。 “寿宁侯既看重顾家,与他交好并无不可。只是芊芊,实话告诉爹,你对自己的将来究竟如何想的?” 在座的人都看着她,顾芊芊倒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将来的事不好说,说些不嫁人的话不切实际,她觉得总要给爹吃颗定心丸。她黑亮的眸子眨了眨,说:“爹,女儿明白您和娘的心思,我早晚都要嫁人,只是在嫁人前想为镖局多做点事罢了。毕竟只有镖局好,女儿才能嫁的好,我会自己选一个好夫家。” “你真是这样想?”顾威问。 顾芊芊重重点头,倏忽间,又变换了神色岔开了话茬。“家里的情况,女儿都知道。尤其池家寨夜袭那晚,镖局死伤无数,陈叔为了救我伤了腿筋,爹可知女儿心里有多难过。,所以我便下决心让镖局好起来。”她兀自起身,将城东那块地的田契放在了桌上,“陈叔跟了爹一辈子,如今他腿脚不便,整日待在屋里也不是办法,等这块地建起庄子,便可让陈叔过去。” 季锦自是知道芊芊为了买地花了多少心思,“陈叔最近消沉得很,想来是自觉对镖局无用而沮丧,芊芊,你是为了陈叔才要买地?” “也不都是为陈叔,庄子上亦需要不少人手,总要为伤病的兄弟及家眷想好退路。救急不能就穷,镖局的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总不能白养着,不然其他兄弟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不愿意的。” 顾威和谢琨听了连连点头,不待他们细问,周一钊一语点破,“这买地的银子是哪来的?” 顾芊芊有意弱化银子的出处,本来酝酿许久的情绪被周一钊的问话驱散得一干二净。其实说到银子,顾孟飞也很想知道,只是他素来知道芊芊能折腾,不愿意在爹面前戳穿她罢了。一旁季锦忍着笑,低着头不说话。 她看看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把自己平日积攒的几百两给了寿宁侯,让他帮我在斗鸡赛下注赢的。” “这”顾威看着谢琨,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他当真是觉得,芊芊与孟飞的处事越来越像,偏偏又舍不得说她。 周一钊亦有心训她两句,但见她低着头不吭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口。半晌,只挤出一句:“胡闹!”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家里不是没有银子” 看着他们目瞪口呆的样子,顾芊芊以为,没说出斗鸡赛的缘由实在明智的很,不然肯定更会觉得她胆大包天。至于四百亩田地闹鬼的事,她也不打算现在说出来,不如等建庄子的时候当作偶然发现,反而省去不少口舌。 不管家里人怎么想,反正顾芊芊把想做该做的都做了。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她的小打小闹与张鹤龄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 几日后,季锦带人到城东地里干活,装作不知情挖出了骸骨,便立即到顺天府报了官。 经仵作验看,这些尸骨男女老少皆有,大概埋了有一两年,拼凑起来是十三具骸骨,与那白姓员外家备案的人丁及丫鬟仆役的数吻合。由此,城东闹鬼之地的隐秘被解开,白家一夜之间人去宅毁,当是被屠杀害命埋在了地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第六十三章 顾家买地的事闹得有些沸沸扬扬, 地在城东离飞鹏马场近, 郭、木两家自然会听到风声。木婉柔三朝回门后, 木振清闲下来,忽然听说威远镖局误买了埋尸地的事, 本想让木元朗代他去问候,没想到次子对这事的因由倒十分清楚。 “京城地贵,若非闹鬼不吉利想来官牙还不肯卖。我与季锦守了一宿, 发现不是闹鬼而是藏尸便没有声张,我想顾家是担心官牙反悔不肯贱卖才有意为之。顾妹妹这样聪明,肯定不会做赔本买卖,爹您大可不必担心。” 木振听木元朗三言两语说完, 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恐怕他是对芊芊动了心思。只不过顾兄的这个女儿,若只是教养在闺阁的寻常女子倒也罢了, 观其在郭家的言行, 却是极有主见。木家堡将来势必由长子元青继承, 元朗性子闲散, 兄弟二人尚可扶持, 若是将来老二家心大了,难保不会有一日兄弟相争。 威远镖局沉寂了十几年,然再见老友顾威, 发现他不再似从前那般消沉, 孟飞、一钊亦已成人且都非凡夫俗子, 这病愈后的女儿又是心思沉稳有主意的人非圣贤皆有私心, 木振非嫉贤妒能之人,他能帮扶顾家于困厄之时,却不可倾囊付出任其壮大。 厅堂里,木振负手踱了几步,半晌,转身看向木元朗。 “临出发进京前,你舅舅特地从济南府来木家堡,有意将真儿许配于你,为父以为这是亲上加亲的喜事,你娘亦同意这桩婚事。” 木元朗蓦地愣住,错愕地看着木振,“爹,您不是说”当日临别木家堡他并未会错意,却不知为何爹又变了主意。他稍顿片刻,并未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只是皱了皱眉,道:“您与娘同意的婚事孩儿却不愿意,沛真表妹从小娇生惯养刁蛮任性,她不适合木家堡,孩儿也绝不会钟情与她。” 木振所言不过是探探儿子的心思,未曾想他竟如此回绝马家的好意,眼下也不相逼。“此事你当好好想想,真儿要在京城陪婉柔待些时日,你应多关照才是。” 虽心有不甘,但木元朗仍旧应下他爹交待的事才退了出去。 月上柳梢,夜风吹过,吹动了两排高挂的红灯笼。靡靡熏香萦绕鼻间,烟花之地总能暂时让人忘却忧愁。 上次去过红袖坊,这次木元朗做东,在赏花阁请苏长均、奚念恒、滕应乾喝酒。 几人走进赏花阁,但见美人轻柔婉约不流于脂粉气,不得不惊叹这里的雅致风流,不仅柱梁上有名士题字,连墙上也尽是诗画咏赋。他们这些习武之人,即便舞文弄墨也不过是闲来无事的喜好,赏花阁装饰再雅致却比不得眼前娇滴滴抚琴吟唱的姑娘更让人可心。 滕应乾环胸看了看木元朗,“你倒是会享受,约我来这样的地方,若是让念恒他姐姐知晓,我的红缨枪可抵不住她的连环刀。” 木元朗笑道:“都道奚大姑娘是女中豪杰,滕兄你整日对着她,也该换换口味,这温柔乡中自有好处。” “倒是该见识下这京城花楼里的姑娘与山东有何不同。”苏长均接道:“只是念恒兄千万要替滕兄兜着才是。” “喝个花酒也这样婆妈,既然来了后事莫提。”奚念恒看向木元朗,又倪了眼旁边等着随时招呼他们的老鸨,“怎么,你要我们一直站在这儿?” 不待木元朗说话,身后有人道:“元朗兄,几位,久等了。”来人却是顾孟飞,今晚木元朗亦约了他和周一钊。 相互寒暄后,木元朗问顾孟飞:“怎么不见周兄?” “他呀,不惯来青楼。”顾孟飞轻笑道,然后驾轻就熟地引他们上楼。 京城的烟花地,没有顾孟飞不熟的,木元朗正因如此才更要相请他。这赏花阁拔尖的姑娘有何技艺,还要顾孟飞引荐。 楼上隐秘的角落,微开的窗户后,一双冷澈的眼睛将楼中事尽收眼底,他白衣胜雪静如深潭,倒与外面的风花雪月莺歌燕舞形成了鲜明对比。身后,琉璃灯盏中烛光微动,素帘缱缱,一袭碧纱女子正在案前研墨,只看倩影便知姿容出众,只可惜站在窗前的人却未有丝毫投注的目光。 门外有人叩门,烈焰堂管事刘晟推门进来。 “少堂主,新收到的消息。”刘晟一只手将信筒呈上,另一只手却拎着木笼,里面有只头顶点墨的鸽子。“这是庄上按您的吩咐送来的。” 凌熙回身,双手接过木笼,坐到了桌案前。刘晟上前几步,将信筒放在案上。他清冷地抬眸,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刘晟应道。 研墨的素手一顿,只好停下。待人将走到门口,只听身后叫道:“柳致。”她立刻顿住步子,不待回身,又是一句:“雅室贵客,你去相陪顾少局主吧,务必尽心。” “是。”柳致应着,垂下的眼帘有几分落寞。临关上门时,她扎着胆子抬头,瞧见少堂主唇边漾着浅笑展开了一封信笺。 凌熙看了看笺上的清秀小楷,不禁眉目舒缓,原来是有佳人相约。看着短短几行字,仿佛看见她清黛秀眉下那双神情丰富的眼眸,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去拆桌上的信筒,待看完消息,脸上柔光立时消失无踪,整个人笼上一层肃杀的黑气,仿佛变了一个人。 午后,阳光正好,顾芊芊独自出了门,今日她约了凌熙在望仙楼喝茶,为的还是田庄的事。她想着,家里这边爹既然已跟陈叔说了,陈叔不愿在镖局吃闲饭也答应了,那还是要尽快料理好田庄的一干事宜。 这建庄子的事可暂由季锦监工,但庄子建好后要如何管束、需要哪些人手还有雇佣佃户等诸事都要有明白人帮衬,镖局里却没有懂这些的人。她想起凌熙说过凌云庄在城东有三百亩的田庄,那应该离家里的地很近,所以想请他帮忙。 望仙楼一楼隔间,放下帘子后,顾芊芊与凌熙对坐桌前,为他倒了杯茶。听掌柜的说,今日这望仙楼里有贵客请赏花阁的柳致姑娘抚琴,难得能一边品茗还能听不花钱的小曲儿,倒也是雅事一桩。 聆听片刻,顾芊芊向凌熙说明了来意,她一边说还一边留心他神色,见他并未显出不耐或不快,便放了心。 凌熙听她细说一番,自知她挂心田庄,当即允诺,待顾家庄子建好后,派管事过去教习庄上事务。“顾家与凌家的庄子亦算相邻,以后但凡有事,可随时到那边找人帮忙。” “多谢凌公子。”顾芊芊了了桩心事,不由松了口气。那庄子毕竟是她买来的,又是家里多年后第一笔产业,所以她很着紧。不过看凌熙云淡风轻的样子,她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我,我不太知道这些事,有劳费心。” 凌熙瞧她有几分窘迫,不由得笑了笑,“顾姑娘实在不必客气,在下很愿意帮助姑娘。”与她相交方能觉出些烟火气,寻常人家的琐事总好过一人独居凌云庄,往日他过得日子不过如枯井,半点意思也无。 她抬眸深看了他几分,想起他好几次帮自己解困,心里不由感激,“凌公子唤我芊芊可好?”本来嘛,她与他用信鸽交往,应该算是朋友,像现在这样‘公子’、‘姑娘’的,听起来实在别扭。 “芊芊。”凌熙唤了声,却不知为何,这样叫着她的闺名,心里竟有了些许暖意。窗外阳光斜照在她鬓发间,让他觉得甚美。“既如此,芊芊便叫我佑之。” “佑之?”芊芊在嘴里念着,忽然觉得她与凌熙之间拉近了很大一段距离,原本以为他的眸中只有散不去的忧愁,却不想今日能看到春风拂柳般的柔和,让人心生平和。“这是你的表字?” “算是吧。”他点头。 两人相视而坐,之前说过田庄的事,现在倒不知该聊些什么,但彼此又都不忍辜负这大好时光。说什么好呢,顾芊芊单手托着下巴左思右想,眼前的凌熙如此赏心悦目,她很想说点他感兴趣的话题,可是才发现,她并不了解他。 凌熙忽然想到婚宴上的事,便问:“芊芊与那位连姑娘究竟有何过节,似乎” “她与我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气性大,觉得我不敬连家堡。” 顾芊芊跟他讲起连瑾,说着说着又转到木家堡、马沛真和苏若雪身上她说的尽是些琐事,还有她对那些人的观感,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凌熙依旧耐心倾听,这让顾芊芊很高兴,毕竟在镖局里能听她说话的人不多。 顾芊芊亦想到一桩事,“记得在那日在郭家别院的竹林下你睡着了,之前有人来,你可曾听到什么?” “我们听到脚步声,躲到石阶下面,再然后我似乎听见顾兄的声音,至于另一位”他眼中略带着笑意看向芊芊,“我并不知那女子是谁,也并未听清他们说话。” 顾芊芊以为,凌熙有安慰她的嫌疑,但既然他这样说,不管听没听到那些话,她相信他定然守口如瓶。这也许是他们之间的秘密,顾芊芊想了想,不禁微微一笑。 二楼雅室的琴音仍未间歇,他们一时不再说话,静静听了会儿。过去顾芊芊抚过琴,自然会听几分,这琴音流畅,或婉约或轻盈,当真是余音袅袅绕梁三日。 待这一曲终了,琴声便停了。想来那位抚琴的姑娘弹了许久,也该累了。 “芊芊喜欢听琴?”凌熙抿了口茶,看着她问。 “只是刚才的琴声很好听,想来这位柳致姑娘一定琴艺高超。都说青楼女子风流妩媚,我爹也总是训斥大哥流连烟花之地。佑之可曾去过赏花阁,是否见过柳致姑娘?”顾芊芊眨了眨眼睛,狡黠地问道。 凌熙心思一动,但看她眸光清澈,知她大概是心血来潮才问的。他盯着她半晌才错开眼去,正色道:“我不曾去过赏花阁,也未见过什么柳致姑娘。” 顾芊芊却噗哧一笑,“去了也没什么打紧,我问着玩的。”随即她又低声喃喃自语:“最好还是不要去,比起大哥,我觉得像钊哥那样洁身自好的更好。” 凌熙怔了怔,不待说话,有位女子抱着琴走下二楼。顾芊芊忙掀开竹帘去看,见那女子一袭碧纱,身姿曼妙,容貌清丽,不禁感叹:“这样的女子,真是可惜了。” 柳致走到门口,察觉出凝视的目光抬头去看,发现角落的隔间里有位姑娘在竹帘后看着她。但她只是回看了一眼,便赶紧离开了望仙楼。 “顾芊芊?” 正要放下帘子,却听见有人叫自己,芊芊循声望去,竟是小兴王!他为何会在此处想到掌柜说有贵客在此听琴,才恍然大悟。朝廷明令不许官员狎妓,小兴王不去赏花阁也不将人招到府上,却只在酒楼雅间听其抚琴,这大概也算朝中表率了。要是让寿宁侯知晓,不知会不会说是沽名钓誉。 “民女见过王爷。”顾芊芊收起旖念赶紧行礼,身后凌熙亦起身行礼。 朱祐杬抬了抬手,他并未多问,只是点了点头,便带着随行侍卫走了。 外面已是太阳西斜,凌熙道:“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二人沿着朝阳门大街前行,一路无话,直到威远镖局门口。凌熙正欲转身离去,顾芊芊却叫住了他,想了想才说:“那柳致姑娘的琴音虽好,但我觉得佑之的笛声更动听。” 凌熙回身回身笑了笑,“改日我吹给你听。” “真的?那一言为定。”顾芊芊赶紧道,好像生怕凌熙会反悔一样。她很想问是什么时候,却觉得这样很失礼,见他又认真地点头才放了心。 看着凌熙的背影,顾芊芊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希望他能早点给她吹笛。兀自想着心事,她转身上了台阶。 “顾姑娘,请留步。” 刚要迈过门槛的腿落回原地,这个声音顾芊芊猛地回头,居然真是展风!她左右看看,见他身后并无随护,又是一身常服牵着马,难道是特意来的? 她不得不走上前,犹豫地问:“展大人可有事?” “寿宁侯方才刚离开展府。” “咳”顾芊芊被口水呛了一下,脸有些涨红,张鹤龄又开始折腾了?展风是来兴师问罪的?她摇了摇头,分辩道:“大人,我实在不知寿宁侯因何上门。” 看她竟有些情急,展风顿觉可笑,她在怕什么,难不成还会吃了她!“寿宁侯是上门致歉的。” 她倒是对张鹤龄说过,若还想拉拢展风最好不要逼得太紧,需从长计议,看来他是把话听进去了。既然是这样,那展风为何还要来这一趟?她正觉得奇怪,只听—— “顾姑娘,记得你曾承诺说寿宁侯不再相扰,本座姑且相信,今后于威远镖局当是井水不犯河水,望你好自为之。” 展风凛然刺骨的言语,分明是存了警告。顾芊芊不忿地皱了皱眉,当日她那样说是为了顾全大局,展风应该谢她才对,不然真要跟张鹤龄起了冲突,他只会更加不胜其扰。再者,她顾芊芊就是平民老百姓,怎能管得了寿宁侯的事!之前明明是他仗势欺压威远镖局,为何竟变成了要她好自为之,他好意思这样说,亏心不亏心! 如果展风不是锦衣卫副指挥使,她一定好好跟他掰扯掰扯。但仔细想想,展风此人不好惹,顾芊芊有种感觉,他好像已经把她看透了,他看她的眼神如同敏锐的猎鹰,仿佛能洞悉一切。她咬了咬嘴唇,才说:“大人的话,小女子记下了。不过大人,寿宁侯的脾气想来你也是知道的,很多事不过是一时兴起,稍微顺着些会省却许多麻烦。言尽于此,告辞!” 展风看顾芊芊走进了镖局大门才转身离开,他虽是来警告的,但亦奇怪自己的举动,她不过一介小女子,为何竟会多此一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第六十四章 济南, 总兵府。 夜深了, 外面已打过二更, 安静的宅院里,家丁、护院像往常一样提着灯四处守卫。 忽地一道黑影飞过, 一护卫警觉地上前,他走到回廊处,打量四周片刻并未发现异动。正待回身, 不料头顶上倏地落下一黑衣人,长刀直取咽喉。鲜血飞溅到柱子上,护卫一手提灯一手按着腰间佩刀,人已应声倒地。 “什么人!”从拐角处过来的家丁惊悚地看着眼前一幕, 他瞪大双眼,撒腿就跑,“来人啊, 杀人了!” 他的叫声尚未传开, 高墙、屋檐上已落下十几个黑衣人, 他们身法敏捷、脚步轻动且训练有素, 一路追着那家丁, 开始大开杀戒。从前院杀到后院,不管是下人房还是内院家眷都被惊动,四散而逃的丫环仆妇皆毙命于长刀下。 静谧的夜里, 总兵府内哭号惨叫声不止, 凄厉地犹如鬼夜哭。窗外现有火光, 正房中的潘启正满头冷汗, 心中大恸,尚不知家中因何遭此横祸。啪地一声,血影扑倒在房门,窗纱上赫然是血淋淋的手印,他实在躲不下去,抄起刀冲了出去。 “老爷”身后发妻颤抖地呼喊。 院子里满眼尸殍,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气,潘家早已血流成河,外面的砍杀声并未停歇他穿着白色中衣手拿大刀,瞪着眼前七八个黑衣蒙面人,当中为首的,黑带束发,一身凛冽黑衣披着斗篷,他带着银质面具,手中横握的长剑沾满鲜血,正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那面貌可怖可憎,犹如地狱修罗。 “你,到底是谁,与我潘家有何仇怨!” 清冷地目光摄向眼前的垂死之人,“不必废话,今夜潘家鸡犬不留,杀!” 潘启正睚眦欲裂,大喊一声,握着长刀冲将过去,不消几个回合,剑光擦着脖颈而过,噗地一口血喷出,倒在了地上。他凸目圆睁,死死瞪着门口,临咽气的一刻,只希望自己的拖延能让儿女逃出生天。 几个护院拼死护着公子小姐逃出后院,所经之处无不横着尸体,潘家长子潘淮一手执剑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幼妹,“茵儿乖,别怕,有大哥在” 眼看前面就是大门,然而身后黑衣人追至,已尽数越到他们前面挡住了去路。 潘淮只得带人再次拼杀,他们被黑衣人重重围住,俨然毫无生机。银面修罗凌空落下,他一剑劈过,潘淮仓皇躲闪,在地上翻滚一圈才堪堪躲开,然而那剑势未收,直向他身后而去—— 哭喊的幼女嘴里叫着爹娘,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惊恐的大眼睛挂着泪,痴愣愣望着全然忘了害怕,手里还攥着个香包。倏忽间,已经杀红眼的人眼光一错,眼前仿若浮现出一抹递出香包时的笑颜,长剑迟迟没有落下分神之际,潘淮飞身而起,一剑刺穿了肩胛。 “少堂主!”周围黑衣人惊呼。一人踹开潘淮,另有人一刀砍过,小女孩默然倒在了地上。 潘淮失神地看了看幼妹的尸体,疯了般乱砍一通,竟是逃出了大门外。 “追!务必斩草除根!”冰冷透着死气的声音响起,几个黑衣人领命而去。待摘下面具,上面已是血迹斑斑,他默默舒了口气,再次望向满院的尸体,冷漠转身,将面具丢在身后。“放火。” 潘家的所有被大火付之一炬,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但逃走的潘淮却惊动了济南府兵,山东布政使司不敢擅专,一面全城戒严搜查一面草拟折子上报京中 一场秋雨一场凉,昨夜大风忽至,接着就下起雨来。顾芊芊从睡梦中惊醒,听见外面风雨大作,睁着眼睛一直到天明才又睡了一会儿。已经过了许多天,她都未曾见过凌熙,他那只头顶点墨的信鸽也没有飞到她的窗前来。 他是病了吗,还是有急事在身?又或者因为让他吹笛而恼了她?顾芊芊不自觉地总是想起凌熙,想他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再给她写信。 “大小姐。”瑶儿走上楼来,对倚坐床头望着窗户发呆的顾芊芊唤了声。 “怎么了?”她回过神问。 “明日要赴高姑娘之约,不知还有什么需要准备?芳儿正在收拾。” 对赏枫叶的事,顾芊芊提不起多少兴趣,这会儿叶子都没红,秋意也未浓,实在没啥好看的。她索然无味道:“你们看着准备,左不过再多带一食盒八宝点心,饿的时候吃。” 瑶儿应了声方下楼,她和芳儿都发觉,这些日子大小姐都不曾开怀,好像神思不属的样子,不知会不会是因为想着哪家公子少爷。 第二日,天气算不错,只是有风,显出几分凉意。 顾芊芊稍适穿戴并未过多打扮,围了件素色披风便上了马车。她本想让葶葶同去作伴,但这小丫头不耐烦理那些小姐不肯去,所以只好带瑶儿芳儿一起去了。 与高乐心相约在西山永安寺相见,从城东到西郊,即便走近路也要行约摸一个多时辰。 马车停在山脚,顾芊芊带着瑶儿芳儿走上蜿蜒的石阶,待看到前有石坊、山门、钟鼓楼等山景,便看见了永安寺。红墙碧瓦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隐约传来诵经的声音。她们进了庙门,今日香客不多,高乐心带人正坐在门口歇脚的凉亭。 “顾妹妹。”高乐心唤道。她身侧坐着奚代云、连瑾、马沛真和苏若雪。“你来迟了,我们都在等你。” “高姐姐,让大家久等了。”面上略带了几分歉疚,顾芊芊徐徐走过去,若知道她另请了这几位,顾芊芊定不会来。 奚代云与苏若雪站起身,而连瑾与马沛真稳稳当当坐在石凳上。见她走近,马沛真往她身后斜倪了一眼,“呦,顾小姐好大的派头。”想她在济南府家中婢女无数,走到哪里俱是前呼后拥,若不是进京仓促,哪轮到她顾芊芊猖狂。她说这话的时候,却丝毫不提自己身后亦站着两个丫鬟。 “几位姑娘出门在外身边自然缺人,今日游玩若有不便,尽可吩咐我家的两个丫头。”她回了句,算是对马沛真做了解释,然后不再搭理她笑着看向连瑾,“连姑娘近日可好?” “有什么好与不好。”连瑾对顾芊芊无甚好感,总觉得她是表面温婉,实则笑里藏刀不是善类。可刺儿她的话到了嘴边,却咽了回去,“不是要赏枫叶吗?” 连瑾分明是要说什么话,为何又忍下,这可不是她的性格。顾芊芊正觉得奇怪,只听奚代云道:“听闻这西山的永安寺曾是大金朝的行宫,不如我们拜佛请愿后再去赏枫叶吧。” 这个提议并无人反对,几人进了大殿,待焚香祈福后,又各自添了香油钱,才出了寺门。 寺门两侧,有二株遒劲挺拔枝叶繁茂的古松,她们沿着甬路而下走过一道石桥,石桥下有方池,山泉在此中汩汩流着,潺潺水声十分悦耳动听。山路两边尽是苍松、枫树,十月天气,尽管昨夜一场秋雨,这漫山依旧葱翠,只有些叶子发黄罢了。不过看着几处黄绿相间,倒也相映成趣。 依崖叠石之上,登轩四望,青翠万状即是来青轩。连瑾和奚代云习武,体力尚足,剩下不会武功的四人到了此处已经走不动了。马沛真忙叫下人扶她到半山亭休息,说什么都不肯再往上爬。 “不如休息一下。”高乐心一边擦了擦额上的汗一边道。 大家一起上了半山亭,顾芊芊吩咐瑶儿芳儿摆上茶水点心便让她们去一边歇着。她坐在亭子的石凳上喝了口茶,才觉得气儿喘匀了些,再看一旁奚代云与连瑾,竟半点不觉得累。 “我去看看能不能采些野果子来吃。”她轻快地出了亭子。 另一边的连瑾打量着顾芊芊,忽然朝她走了过去。“我想和你说两句话。” “连姑娘有话尽管说。” “我想单独说。”连瑾担心顾芊芊不答应,赶紧接了句:“算是了结那天的事。” 顾芊芊犹豫了下,还是站了起来。另一边瑶儿芳儿也跟着站了起来。“不许跟着。”连瑾瞪了瞪眼,“我又不会吃了你们家小姐!” 高乐心望过来,似乎有些担心,马沛真正与苏若雪说话,她事不关己地嗤笑两声,便不再理睬。顾芊芊想了想,对瑶儿芳儿点点头,让她们留在了原地。 山路迢迢,石阶而上,她越跟连瑾往前心里越没底,担心她暗算自己,或者在没人的地方甩她两鞭子。她的心跳快起来,默念着希望瑶儿芳儿能警醒些,万一时间太长或是听见什么动静要赶快跑来相救。 “你用不着害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连瑾仿佛脑后长了眼睛,看破了顾芊芊故作镇定的伪装。 虽是如此说,但顾芊芊觉得她话中有些阴森森的。她舒了口气,嘴硬道:“我自然不担心,即便你连家堡在西北势力再大,这青天白日的,若我真出了事,你和连楚西也休想活着离开京城。” “好一张利嘴,希望顾姑娘不是色厉内荏才好。” 突然的一道人声骇地顾芊芊心中警铃大作,她顿住步子忙要转身,却见连楚西立在身后。 “你”顾芊芊微微抬手指着连楚西,却又无奈地放下,预备找连瑾算账,再一回头,她却不见了。 连楚西一身黑衣锦袍,仿若坚不可摧的铁像,目不斜视地看着顾芊芊。他薄唇微启,“顾姑娘不必惊慌,连某只是有事相商。” 此情此景当真不像是在商量,她所幸横下心,扎着胆子跟他上了前面的阆风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第六十五章 西北之乱, 绝非一句半句能说清。自大明开朝以来, 西北边境以嘉峪关为界, 嘉峪关以东受陕西布政使司辖制,边防由都指挥使司戍守, 嘉峪关以西羁縻之地设关西七卫,由外族领认,授官赐敕, 犬牙相制,以设藩篱,保国之固。七卫本应内附肃州,外捍达贼, 然而多少年来,关西七卫既是西北的一道屏障,亦是乱象之所在。 如今的西北尽皆番族, 即便在关内亦与汉人杂居, 是以边陲民风彪悍。关西七卫对来往西域的商旅、朝贡使臣多有劫掠, 他们打着朝廷旗号连朝贡使臣都不放过, 比沙匪更可恶。其中, 尤以哈密、沙洲一带更甚。 连家堡雄踞大漠,在其势力范围,商旅、使臣皆可放心通行。往日与关西七卫亦有所摩擦, 但大抵上相安无事。岂料数月前, 朝廷敕封的哈密忠顺王罕慎被诱杀, 此乃土鲁番主阿黑麻所为, 他们强据哈密先是秘不发丧,后引诱哈密卫与连家堡发生冲突,然后将杀人嫌疑嫁祸连家堡。 顾芊芊被西北的大小势力给绕晕了,根本听不懂那些关系,但有一点她听明白了,连家堡被人冤枉杀了什么忠顺王,连楚西的表兄被哈密卫所抓,因其是汉人,已将他交由关内肃州卫,现今关在都指挥使司大牢,并已上报兵部,估摸着兵部这两天就会上报圣听。 “哈密那边还不知连家堡已探明实情,但为防异动,他们从西北一路跟踪我兄妹二人。此事事关重大,为稳妥起见,宜私下进行,所以在下才来此相见。烦请威远镖局寻求一妥当路子,将供词呈给朝廷” 顾芊芊没有去接,只是打量连楚西,难道他仅仅是为递状子才找上威远镖局?虽然老话说朝廷无人求告无门,但能与朝廷搭上线的又不只顾家。“这等事,交与飞鹏马场不是更隐秘,为何要托给我家?” “听闻令兄与小兴王交情匪浅,顾家身后又有寿宁侯,飞鹏马场与朝廷的关系自然比不过威远镖局。哈密乃西域咽喉之地,吐番藩主早有意窃之,这件公案若要直达上听,一击即中,务必要万无一失。” 原来如此,连家堡既要洗脱罪名又想此案得到朝廷重视,好借朝廷之手整饬西北。这样一来,呈递供状之举便十分重要了。顾芊芊想,连家行事如此隐秘,恐怕也是担心走漏风声,影响家族声誉。 连楚西知道顾芊芊非一般闺阁女子,看她的眼神便知是个心怀丘壑之人,所以不如直接跟她把话说开。他坦然道:“连家堡所求并非只是呈递供状,传言朝廷有意复兴西北,我连家堡愿与威远镖局结盟,希望镖局能为连家传递些京中消息,若西北局势有变,连家也好有所准备。” 仔细想想,威远镖局如今在京中人脉确实算得上得天独厚,这连家堡在江湖上何等势力,连楚西又是何等样人,想不到能与自己相谈结盟。顾芊芊心中有些窃喜,但面上依旧平静,“顾家偏安京城,承蒙连少堡主看重,也许并不能帮得上忙。” 连楚西眉峰微皱,略一思衬,看出顾芊芊是有意讨价还价,想必是想知道连家堡能给出何种价码。“他日西北关内关外,不管走镖还是生意,连家保顾家安枕无忧。” 顾芊芊尚觉得连楚西快人快语不藏着掖着,但她却不能完全相信他。她接了他的供状,神情却变了,“我只是个小女子,不懂这些事,替连少堡主传话尚可,若” “成与不成,姑娘尽力便好。”他拿出个巴掌大的匣子递过去,“这是在下给姑娘的见面礼。” “这个,我不能收,多谢连少堡主的好意。”顾芊芊敛起衣袖,正欲告辞,不想连楚西将东西塞到她手上,飞身跃起后便无影无踪。 满目群山苍翠,找不到他的半分影子,她有些气闷,事情还未答应,哪里有这种不收礼还硬塞的道理。 “我们回去吧。” 顾芊芊猛地回身,却是连瑾,这兄妹俩,真是神出鬼没。连家堡如此小心谨慎行事,难道那日连瑾在郭家的任性妄为是故布疑阵,用来迷惑他人,好让人猜不出连家的真正意图,出奇制胜?她不禁细细打量起连瑾来。 连瑾见顾芊芊站在不动,没好脸色地瞪她,“你看我做什么,还不快走!” “这匣子烦请转交令兄。”顾芊芊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 连瑾盯了匣子半晌,上面连家堡的印记当真让她火冒三丈,大哥居然还送了东西!她咬着牙不忿道:“我大哥送出的礼断没有我拿回去的道理,你诚心气我是不是,信不信我甩你一鞭子!” 大概是她想多了,连瑾的脾气依旧如故,看来缜密稳妥的只有连楚西。顾芊芊摇了摇头,将匣子掩在衣袖下,走出了阆风亭。 顾芊芊与连瑾单独谈话的时间有点长,半山亭里,高乐心有些担心,不停地在张望。她自知那两人有过节,这好好出来游玩,若真出了什么乱子,可连累她不好交代。正巧奚代云摘了些野果子回来,高乐心便想托她到前面看看。 “高姐姐别多心,我看再等等,少不得她俩为那天的事多说两句。”苏若雪轻轻柔柔地安慰了一句。 旁边坐着的马沛真幸灾乐祸道:“没准连姑娘实在气不过,把顾芊芊推下山去了” 她一句玩笑把坐在亭子外面的瑶儿芳儿吓得站了起来,正想着要不要去救大小姐,奚代云起身道:“我还是去看看吧。” 奚代云尚未出半山亭,顾芊芊与连瑾已沿着山间甬路走出,山中空旷,刚才那些话,她们都听见了。 “幸亏我安然无恙,不然刚才马姑娘的话,真是让连姑娘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顾芊芊说笑着走上凉亭,与高乐心、奚代云点了点头。 马沛真的话,倒是又提醒了顾芊芊,那日推她下阁楼的人还不知是谁,但她觉得最可疑的无非是马、苏二人。在郭家,她只与她们有过冲突,连瑾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有仇也会当面算清,断不会做此小人之举。到底是马沛真还是苏若雪,又或者她们两个 “看来,讨厌你的不只我一个。”连瑾的嘲讽打断顾芊芊的思绪,她随即又瞪向马沛真,“少拿本姑娘嚼舌头,再让我听见对你不客气!”她把鞭子拍在石桌上,将马沛真与苏若雪唬得一愣。 高乐心与奚代云对视一眼,算是领教了这几位的口舌功夫,为防她们再打嘴仗,便张罗着他们吃点心、吃果子。有了这一遭,没人想继续往上爬山,时至午时,顾芊芊勉强吃了两块点心果腹算是打发了午饭,便带着瑶儿芳儿在周围闲逛。 虽没有满山红叶,西山的景致也算不错,抛开那些看了生厌的人,倒是让人轻松不少。眺望群山,望着静翠湖南面的璎珞岩,听着淙淙流水声,顾芊芊不禁豁然开朗,难得有了几分惬意。 “该下山了。”她听见不远处奚代云的声音,再看看天色,是不早了,下山也需花费功夫。 几人相伴下山,一路上倒也安静,可能都有些累了。马车就等在山脚,沿着山门石阶走下来,远远就能看见,但却是三辆马车并四匹马拴在树上,等到了才知,多出来的两骑是来接她们的木元朗和苏长均的。 如今木振父子与连家兄妹都住在郭家,城东半山上的别庄腾出来给马苏滕奚四家人居住,除了住在城北的高乐心距西郊近一些,他们都要赶一大圈路。 好在各自有马车,即便同路也能互不干扰。顾芊芊累得很,一进马车就歪在软枕上再不想动,引得两个丫头低低发笑起来。芳儿掀开窗帘一角,“大小姐,连姑娘与奚姑娘骑在马上有说有笑,看起来很精神呢。” “我怎好与她俩相比。”她们都是习武的,一个比一个虎虎生威,爬山跟走平路一般,这体力本就天差地别。“你们两个可不许笑我哎呀!”她话音未落,马车一个颠簸,顾芊芊的头磕在了车壁上。 车外随行的木元朗听见响动以为出了什么事,忙上前垂问: “顾妹妹,你没事吧?” 顾芊芊一边揉着头一边说:“多谢木二哥挂心,芊芊无事。” “那就好。”他道,“前面是岔路,苏兄等人要往东郊,由我护送顾妹妹回镖局。” “有劳木二哥。”天色却是不早了,为安全考虑,顾芊芊并未回绝好意。她自能看出木元朗的殷勤,却有些不明白,那边马车上又是表妹又是小姨子的,不仅长得不错且都对他有情,何苦非要对着她这个不冷不热的。木家堡虽不错,但顾芊芊始终认为木元朗不是最好的人选。 别庄门口,马沛真负气下了马车,等也不等苏若雪,临近大门时还撞了下奚代云。 “真妹妹是怎么了?”苏长均有些不解。 苏若雪白了堂兄一眼,不太高兴地说:“难为你想娶马大小姐,连人家为何生气都不知。朗哥哥也真是的,总是对那顾芊芊献殷勤!” 苏长均顿时了然,原来马沛真是为了木元朗生气。他想娶马沛真一是门当户对二是看中马家的财力和山东布政使这门亲戚,原本倒有些忌惮木元朗横插一脚,不过现在却不再有顾虑。 “你当劝劝真妹妹,元朗兄对她无意,不然也不会一口回绝马家的婚事。”苏长均边拿下马鞍上的佩剑边说,忽地心中一动,“这样看来,元朗兄倒是中意顾姑娘。” “堂兄,你怎么知道这些?”苏若雪着急地抓着他的袖口问。 苏长均倒也不瞒她,“在赏花阁喝酒时他自己说的,倒是你,可别什么都告诉真妹妹。”见她发呆不说话,只得问:“听见了没有?” “知道了。”苏若雪兀自回神低声应了,怕堂兄看出她的心思,赶紧抬头瞪他,“赏花阁是什么地方,你们去喝花酒了?是不是滕大哥和奚二哥也去了?” 苏长均语塞,搪塞道:“小姑娘家,别多问,快回去歇着吧。”说完,仓皇地进了大门。 苏若雪独自一人站着,脸上的表情麻木冰冷,她握紧双拳,连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她死死咬住嘴唇,越想越不甘心,即便没有马沛真碍事,她还是不能让朗哥哥多看她一眼,不行,她绝不能罢休!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的苏若雪,等平复了心情,才走进大门。 另一边的威远镖局,木元朗把人送到家,欣然地留下蹭了顿饭。 饭桌上,顾威与宋氏对他倒十分热络,但是从顾孟飞起,他身边的周一钊、季锦、顾芊芊都是一副食不言寝不语的样子,决不多说一句。顾葶葶眨巴着大眼睛,也只好低头吃饭。旁边赵月娘一双火眼金睛,早就看明白了,芊芊不中意这位木二公子,不然孟飞和一钊还能像两尊门神似的。她默默吃着饭,心想回头得把这事跟夫人说道说道。 好容易送走木元朗,顾芊芊揣着东西到了东院,并叫上周一钊和季锦一同进了顾孟飞书房。 “你不是说爬山累了,为何不回房歇着?”书案后的顾孟飞问。 见三人坐定,顾芊芊站起来背着手踱起步子,看起来颇有点兴奋。季锦看看她,“莫非你在山上遇到什么好事?” 真是让季锦猜着了,威远镖局总算闹出点名堂,现在连家堡都找上门了。她从怀里掏出供状递给顾孟飞,“连楚西托我传话,连家堡想与威远镖局结盟。” 顾孟飞看供状的时候,她将今日在山上的事讲给他们听。至于是否接受结盟,还要听大家的意思。 书房里安静下来,顾孟飞一时没有说话。 “听起来连家堡是要我们传递朝廷消息,但就目前,我们却并不需要他们做什么,至于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对于是否结盟,季锦持谨慎态度。 周一钊点点头,赞同道:“西北大漠乃苦寒之地,虽说是连通西域的要地,但于我们并无太大用处,如今想着把手伸向西北,未免操之过急了。但出于江湖道义,若此事当真,倒是可以帮衬一二。” “我们总要为以后打算,像连家堡这样的地方势力,可不是需要时便能拿来用的。”顾芊芊以为,那连楚西是个自负的人,他需要时向你示好,如果不相帮的话,那以后想要跟他搭关系却难上加难。眼下看来,他所求无非两件事:上呈供状、传递消息,对威远镖局不算难事。“我看他那般笃定,似乎认定我们一定会答应,他还硬给了我这个,说是见面礼。” 她拿出木匣,只有巴掌大,也不知里面放了什么。若是送银票根本用不着匣子,这么小,即便放了金子也没有多少,而且它手感不是很沉。 抬手开了匣子,顿时屋中光芒乍现她呆愣地瞪大眼睛,里面竟然是各色宝石还有金刚钻!连家堡,果然大手笔,看来连家不止有高手,想来也很有钱。 “要不”顾芊芊带着颤音说:“我们还是答应连楚西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第六十六章 顾孟飞走进小院, 见院中无人, 便径自上了秀阁。此时, 二楼房中,顾芊芊坐在桌前单手托着下巴发呆。他扫了眼桌上摆着的珠光宝气, 不禁笑道: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连楚西的礼倒是将你收买了。” 顾芊芊回过神见是顾孟飞,不以为意地挑起眉, “大哥尽管取笑,我自受用才不管你们。头次有人用一匣子宝石笼络我,连少堡主果然与众不同。”随手拿了粒鸡血红宝石,阳光照在上面, 夺目得让人挪不开眼。她倒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人,只是看那送礼的人以及颇为用心的礼,让她分外得意罢了。 “你喜欢就好。”顾孟飞宠溺地看着她, 在窗前坐了下来。“若是答应与连家堡结盟, 日后这样的东西定然少不了。” 顾芊芊秀眉一展, 叹了口气, “大哥说这些真是没意思, 关于结盟之事,你应该不会答应吧。” “何以见得?” “既然暂时够不到西北,那结盟的允诺不过是空话, 这笔帐不划算。” 顾孟飞见她狡黠的模样, 不禁笑着赞道:“你倒是聪明, 合该当个账房先生也使得。他连楚西画了张诱人的大饼, 便以为能够对顾家予取予求,那可是打错算盘了。所谓待价而沽,咱家可不止这点价码。” “我才不当什么账房,像如今这般惬意地过日子便好。”顾芊芊嗔了句,又问:“那是否帮忙呈递供状?还是要再压几天?” “忙是一定要帮的,而且要快拖不得。如你所言,连楚西相当自负,不管结不结盟也不能与之交恶。” 顾芊芊听了大哥的话,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先给颗甜枣卖个人情,等稳住对方后再伺机而动。“连家堡若想稳坐西北,京城的眼线必不可少,终究他们还是需要我们。大哥的用心妹妹明白,你是有意想磨一磨连家,未免日后他们小看顾家,那何时要去飞鹏马场见他?” “我已将供词交给小兴王,他打算与兵部几位大人一同面圣,想来就是这两日。等王府有了消息,我再去见他不迟。” “好呀。”顾芊芊高兴地将宝石匣子箍在怀里,“幸好对连家有个说法,不然我怎好心安理得收下如此贵重的礼” 当着顾孟飞,她拿出贴身的钥匙打开箱笼,将匣子安放在里面。顾孟飞无奈地摇头,这般贪财的模样,实在让人不笑都不行。 正在此时,楼下芳儿却蹭蹭跑上来,“大小姐,寿宁侯府的管事来送信了!” 这倒是新鲜,一封信竟然劳烦到侯府管家,难道张鹤龄又要折腾事儿,要不为何这般隐秘? 顾孟飞对张鹤龄尚无改观,这会儿他巴巴送信来,便猜测大概不是好事。但芊芊既决定与其相交,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叮嘱不许跟着胡闹亦不许牵累小兴王。 “知道了,大哥你快去忙你的。” 顾芊芊送走顾孟飞,便心急火燎地拆开信。她素来了解张鹤龄,即便郭家婚宴过了这许多日,却并不算了结,现在她的心情比较复杂,既想让张鹤龄继续折腾展风,又担心他把握不好分寸连累自己被展风盯上待掏出内封,只有薄薄的一页,写着:前事不休,后事待证。展风愚不可及,本侯欲惩之而后快! 唯见字迹潦草,辨认许久才看清,“这就完了?”她看得一头雾水,又掏了掏信封,当真什么都没有。 这信虽然只有短短两行且说得不清不楚,但那股子透着阴谋的兴奋却是藏也藏不住的。看来张鹤龄向展风赔礼只是障眼法,他那胡为的性子向来是死咬住不放的,现在既然起了头又遮遮掩掩地卖关子,实在不得不让人好奇。莫非是想到了绝妙的计策整治展风?果真如此的话顾芊芊转了转眼珠,越想越觉得猜得八九不离十,不然何苦让管事跑一趟,这样宣告般的知会,好像希望她多期待一般。 不管怎么样,展风还是自求多福吧。她心情舒畅地让芳儿去端新做的点心,全然将之前的警告丢在了脑后 赏花阁内,侯府管事张用向鸨母杨妈妈亮了腰牌,直截了当地道明身份,然后不多废话,一张千两银票拍在桌上。 杨妈妈立刻眉开眼笑,如此痛快的金主倒也少见。“大管事有何吩咐尽管说。” “听说你这里有个头牌叫柳致,是清倌人?” “有有!”杨妈妈满脸堆笑地应道:“您有所不知,这柳致姑娘可是色艺双绝,尤其琴弹得好,兴王府还下过帖子请她为小兴王爷抚琴呢。” 张用吊着眼睛瞧了瞧老鸨,这岂能不知,要不是柳致给小兴王弹过琴,他们家侯爷未必能理会这等风尘女子。他哼道:“你也不必吹嘘,寿宁侯府自然知晓这柳致的名声。我家主子说了,让她帮忙招待贵客!” 杨妈妈听了一喜,这可是好事,忙道:“不知是何等贵客,赏花阁定然服侍周到。” “少打听,听吩咐便是。事情若成了,另有五千两答谢。” 答谢银子竟有五千两,即便是竞价初/夜也尽够了杨妈妈打量张用面色,心下有了计较,“大管事的意思,难道还需柳致姑娘床上伺候?” “是否需要,倒时便知道了。”张用见老鸨面露难色,起身弹了弹宽大衣袖,“怎么,你嫌银子少了?” “这”杨妈妈十分为难,“柳致姑娘一直卖艺不卖身,即便要挂牌也未到竞价的时候。” “你可知我家侯爷是什么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用得着是给她脸面,窑子里哪有干净的人,倘若她真有幸服侍贵客倒也是她的造化!” 杨妈妈脸上青白交加,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这寿宁侯府可是惹不起的。况且赏花阁的姑娘没有一直作清倌人的先例,即便是被恩客买走,也必要先竞价开了苞才算,这是娼门的规矩,亦是风尘女子的心酸与无奈。想到这里,她不敢再多说,只得唯唯诺诺地应下。 张用见事已办成,按之前主子吩咐的,附耳过去,交代了要准备的东西。“我家主子这两日便过来,会提前派人知会你这里。” 等杨妈妈恭恭敬敬送走了侯府管事,便着紧地去了后堂。烈焰堂大管事刘晟听完此事不禁有些忧虑,这寿宁侯府的意思透着蹊跷,也不知会不会惹下什么麻烦。按理说不该贸然应下这桩事,但眼下少堂主离京办事,却不是旁生枝节的时候。 “你暂且准备,若贵客上门多派些人手盯紧,以防万一,好歹等少堂主回来。” “是。”杨妈妈答应后,便退了出去。 寿宁侯府差人送信已是三日前的事,一直没有消息传来,顾芊芊更无心应付之前那些相邀的帖子,都借故推脱了。她一个人待在房中,倒是有些无趣。 半个多月都未曾见凌熙也未曾收到他的半点消息,那只头顶点墨的鸽子依旧没有飞来。顾芊芊甚至想过,凌云庄的鸽子也许被误抓进自家鸽棚,还特意去瞧过,但把笼子看了个遍并不见它的踪影。等来等去,她终于写了封帖子着人送去凌云庄,相约在望仙楼喝茶。 望仙楼在朝阳门大街与东四牌楼街的交汇处,京城繁华闹市之所在。午时方过,顾芊芊便到了望仙楼。 她要了二层临窗的隔间,视野开阔,正好可以将街上来往的人看得一清二楚。昨日送帖子到凌云庄,管家收了并未说过什么,想来凌熙看到后即便不能前来也定然会告知。出门前,顾芊芊没有接到口信,所以觉得凌熙应该会来,左右无事,有茶和点心,她耐心地等起来。 此时,木元朗与苏长均伴着一辆马车到了威远镖局门口。伙计进去通报,苏长均打着车帘扶马沛真与苏若雪下车。 木元朗无奈地看了眼,他本想自己上门小坐,却没料到她们也要一同跟过来,偏偏当着他爹的面不好拒绝,只得答应。他素知表妹不好惹,这些天言语间十分不喜顾妹妹,总是说些酸话,现在却拉着苏若雪前来,真不知安得什么心。倒是难为长均兄竟还这般殷勤! 四人上得台阶,待到了花厅才知,顾芊芊不在家。 顾威与宋氏稍陪了片刻便留下家中小辈与他们说话。周一钊与季锦都闲不住,镖局里里外外总有事要忙,惯常闲人只有顾孟飞,所以一盏茶过后,只有他还在。至于赵月娘和顾葶葶,在郭家婚宴上便觉得马、苏两家的姑娘阴阳怪气,还给芊芊找过不痛快,所以干脆不露面。 马沛真和苏若雪打量一番顾家的花厅和院子,便开始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本来也不是诚心来串门的,要防着的顾芊芊人不在,又没有女眷相陪,更无心再装样子。尽管如此,却不妨碍身旁三人侃侃而谈,什么江湖趣闻、武功招式能聊得不少,尤其还同去赏花阁喝过花酒。碍于马沛真和苏若雪,那些寻欢作乐、寻花问柳的事迹,只能点到为止,可意会不可言传。 “表哥,我们走吧。”马沛真向来跋扈,她实在坐不下去,便当即起身要告辞。 见木元朗坐着不动,她看向苏若雪,苏若雪亦起身,道:“是啊,郎哥哥,我和真姐姐还要上街买些东西。” “你们尽可先去,我在镖局再等等顾妹妹。” 顾孟飞本以为可以送客,没料到木元朗对芊芊竟不死心,倒是一旁苏长均颇有眼色,顾及马沛真和堂妹的颜面,向他拜别并说要陪同前往。 马沛真离开威远镖局时,狠狠地瞪了身后,把守门的伙计都吓住了。即使这样,她和苏若雪在马车上等了好一会儿,也未见木元朗出来。 “苏大哥,我们走!”她气恼地喊道。 马车缓缓走在青石板路上,两边林立的茶楼商铺甚多,她们先去秋水斋买了上等的胭脂水粉,再到绸缎庄买时新衣料。马沛真心头火气大,但凡看得上眼的都要买,花了不少银子。苏长均帮着车夫将成匹的布料搬进马车,等两位大小姐买完,又听说要去京城有名的玲珑轩买珠宝首饰。 只是刚从绸缎庄出来,苏若雪拽了拽要上马车的马沛真,“真姐姐,你看,那边的是不是顾芊芊?” 马沛真转头,只见顾芊芊步履飞快,急匆匆地走过,果然就是她!看她那副样子,天生的贱胚子狐媚样儿!走这么快,莫不是急着去投胎! 顾芊芊疾步穿梭在往来的车马人群之间,她刚才看见凌熙一身黑衣驱着马从望仙楼下经过,街上人多,马儿行得不快,应该不会看错。只是他的样子有些虚弱,脸色煞白,身子在马上摇摇晃晃,难道是出了什么事?还有他的装束,惯常都是一身素衣的,但那身黑衣倒像是江湖人的打扮。她虽心有疑惑,却不及细想赶忙下楼追了上去。 两条腿自然比不上四条腿,到后来小跑着才能远远缀着,等好不容易赶上,人已累得气喘吁吁。马儿停在一处花楼下,顾芊芊走过去看了看,写着‘赏花阁’三个字。一重重的阁楼,仿佛别有洞天,但大都门窗紧密,也有些姑娘或临窗或倚楼而坐,看起来慵懒闲适,是未到接客的时辰罢了。原来,这里竟是青楼 “他为何来这样的地方,难道是我看错了不成?”顾芊芊疑惑不解,只好在旁边找了处茶摊歇脚。结果等了许久,眼见太阳要下山了,也未见有人从赏花阁出来。 她左思右想,忽地瞧见斜对面有家成衣店,便走了进去。半晌,人出来时,却成了俊俏公子。顾芊芊摸了摸束发,检查妥当后,抬脚进了赏花阁。 楼内护院并未拦她,自有仆从过来招呼。离开门迎客尚有多半个时辰,花楼内多是小丫头和仆妇在洒扫,楼上的姑娘看到顾芊芊都吃吃在笑,不知这面生脸又嫩的小公子何以如此猴急,早早便来了。 顾芊芊背着手,心虚地一边转悠一边打量。这样的烟花地都是龙蛇混杂,既危险且于女子名节有亏,她贸然进来一则是担心凌熙安危二则是觉得此中或许有何隐秘。她只是来打探一番,不管有没有发现都打定主意决不多待,到时候回去让大哥来帮忙查看。 穿堂走进花楼中间,从楼上厢房到楼下隔间,依然未看到熟悉的身影。不过这赏花阁这般雅致,的确让人惊奇,好像比其他文人墨客会诗斗茶的地方亦不差。 “公子在找什么,还是看中了哪位姑娘?这会儿杨妈妈不在,如有中意的,小的先给您记下。”身边仆从讨好地说。 顾芊芊忙回过身,思量着,先塞给他一块银子,见对方眉开眼笑地揣进袖口,才问:“方才可有人进来过?” 眼下楼里没什么客人,如果有人进来,他们不会不记得。这仆从倒也机灵,回问道:“公子要找的是男是女?” “是位公子,着黑衣。”她斟酌了片刻,“凌云庄的凌公子,你们可认识?” 仆从迅速抬头看一眼又低下去,肯定地回了话:“不认识,小的从未见过,刚才也未曾有人进来。” “可是外面的马” “许是哪位大爷留在外面的罢。我劝公子还是天黑以后再来,到时候热闹起来,不管找人还是找姑娘,都方便得很。” 顾芊芊迷茫地走出赏花阁,难道她真的看错了,当时追过来看到马,只约摸有个影子,兴许真的看错了呢。那凌熙到底在哪,他不会真的出事吧 天马上就要黑了,顾芊芊甩了甩头,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再看身上的衣服,干脆穿着回家去,赶紧将事情告诉大哥。临街的商铺有的已点起灯笼,她不禁加快脚步,担心家里人可能等急了。 街巷渐渐隐在暮色昏暗之下,突然斜刺里,伸出一条手臂从后面捂住顾芊芊的嘴,另只手在她脖颈处一点,人登时便晕了过去。 苏长均将顾芊芊扶进幽暗的巷子,里面有辆马车,马沛真与苏若雪掀了帘子下来,得意地看向昏迷之人。 “顾芊芊,看你还轻狂,可有你受的。”马沛真颇为解气地说。 苏长均顾虑地皱了皱眉,他刚才经不住她们央求才出的手,如今这“不是说只是吓唬顾姑娘,现在怎么办,是否送她回家?” 苏若雪勾了勾唇角,“堂兄,看把你吓的。”然后对马沛真使了个眼色。 “苏大哥,你既然帮了真儿,就好人做到底嘛。”马沛真走上前拉住苏长均的衣袖,小声求道:“这顾芊芊竟与我做对,我只不过是想教训她,让表哥对她死心。你能不能将她扔进那赏花阁里?” 苏长均惊愕看着她,“你,你们想坏了她的名节!这,绝对不行!”他与顾芊芊无怨无仇,又与顾孟飞相熟,这么做实在有违江湖道义。他把人放进马车,打算现在就去威远镖局。 “你到底想干什么!”马沛真拉住他。 “哎呀,堂兄,你想到哪儿去了。”苏若雪对马沛真点点头,然后拉着苏长均出了巷子。 “堂兄,你傻了吗?眼下正是取悦马沛真的好机会,你帮了她的忙,她自然感激你。又不是真的把顾芊芊怎么样,你且将她安置在赏花阁的妥当地方,等我们找来朗哥哥让他看清顾芊芊的真面目,自然会死心。再者,她自己刚才不还去了那里,由你在外守着,不会有事的。” 苏长均冷着脸看向苏若雪,“我要真帮了马沛真,若是木元朗娶到她,我不是白忙活!” “我怎么会让马沛真称心!”她天真的脸孔上出现一丝阴森,“实话告诉堂兄,我早已心仪朗哥哥,是马沛真总碍着我,若是朗哥哥知道是她害得顾芊芊,你说,他怎么可能还对她有心思。” “可是,这样做不太好,万一出事的话” “朗哥哥为了等顾芊芊不会轻易离开威远镖局,这里离得很近,你先守着,我们快去快回!”苏若雪说完,便转身又进了巷子。 马沛真与苏若雪相携着离去,独留下马车里的人那赏花阁是个什么地方,哪里能干净,至于顾芊芊是不是能保住清白,那就看她的造化了!反正,她们不急,会慢慢地去威远镖局报信,到那时即便无事发生,她顾芊芊的名声也都全毁了。莫说木家堡,但凡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家,还会有谁娶她过门! 天完全黑了,皎月如钩,风竟有些凉飕飕得阴冷起来。微光照进巷子,苏长均犹自站在阴影处望着马车中的人。说到底,枫雪山庄是伯父的产业,他虽只有若枫、若雪两个女儿,将来能不能由他继承还未可知,只有娶到马沛真,方能使他在青州府乃至山东站稳脚跟。他想了又想,拳头握了又松,心道:应该不会出事,元朗兄马上会到,他会守在赏花格外,定然保住顾芊芊的安全。最终,他还是将人抱出了马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第六十七章 想在赏花阁中找到最安全的地方, 苏长均想到了一个人。记得上次来此喝酒, 方才知晓誉满京城的清倌人柳致姑娘,这位雅/妓只招待达官显贵,且不曾挂牌卖身, 想必她的厢房尚算稳妥。苏长均打定主意, 绕道赏花阁后面, 从窗户进去,见房中无人, 便将人放在了床榻上。 也不知这柳致今晚是否接客,苏长均仍是不放心,只好当作酒客坐在楼中盯紧厢房。他算了算赏花阁到威远镖局的路,顶多半个时辰,木元朗就会到 寿宁侯府已派人知会杨妈妈, 今晚寿宁侯会亲至赏花阁听柳致姑娘抚琴, 随行有位贵客, 定要尽心招待。杨妈妈不敢怠慢,一面命人准备最好的酒菜一面找来柳致说话。 “妈妈找我来所为何事?”今日柳致一身月白素纱,更显得清丽脱俗。 杨妈妈看了看,这等美人儿落入青楼委实可惜,若真能侍奉贵客,保不齐入了贵人的眼能脱离这烟花地, 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今日寿宁侯和他的贵客要来听曲, 你可要好好准备才是。” “妈妈宽心, 柳致自当用心服侍。”往日赏花阁迎来送往, 见过的达官贵人亦是不少,寿宁侯再金贵,也越不过小兴王。她竟有些奇怪,不知杨妈妈今日为何如此着紧,见她欲言又止,不禁问:“妈妈还有何吩咐,若无事,我这就去准备。” “酒菜我已让人备好,到了这时候,我便与你说了,那酒是‘如意醉’。” 柳致仿佛如遭雷击,内心异常翻腾,眼中顿时笼上一层雾气。自打十二岁进了赏花阁,她日夜担心终有一日要以皮肉过活,所以学习技艺时便分外用功。做清倌人无非是抬高身价再价高者得,之前的那些清倌人如今大都是在赏花阁挂牌接客,或有命好的被买去作了姬妾。她是被大管事指派去陪伴少堂主为他研墨的,本以为会有所不同,怎知 那‘如意醉’是赏花阁所特制,专为那些贵人助兴用的,有催/情功效,用这样的酒招待贵客,那今夜她的清白之身怕是保不住了!她若是污秽之人,大管事绝不会再让她伴在少堂主左右! “妈妈!”她咬着唇,用力摇摇头,“不,我不想去!我要见少堂主,少堂主是否知道此事?” “我说柳致啊,你可别犯傻,能伺候贵人是福分,说不定还能为你赎身。你要知道,少堂主从不管赏花阁的生意,进了这娼门便不该妄想!”杨妈妈见她又是哭又是跪的,倒也有几分怜惜,任谁看了这梨花带雨的美人都不忍心。所以,只好苦口婆心地接着劝:“那寿宁侯是个混世魔王,少堂主又不在,赏花阁得罪不起,大管事也无可奈何。再说,‘如意醉’既不烈性也不伤身,兴许那贵人没有那意思。” 哪个男人不好色,美人在前又喝了令人迷醉的酒还能坐怀不乱?柳致心中冷笑,杨妈妈说的再好听,若是不从也自有办法让她就范,赏花阁里这样的事她看多了。她明白,今晚再无回旋余地。两行清泪,心中溢满苦涩,她恍惚地走在阁楼过道,已如行尸走肉。 推开房门,见桌上摆满精致菜肴,素瓷梅花酒壶亦在。她认得这酒壶,专门用来盛‘如意醉’这样的好酒。 月色从镂空碧纱窗照进来,让她觉得分外清冷,如今再看这精致的秀房,犹如锁死的牢笼将她生生困住。她紧紧攥着素锦桌布,颓然地坐倒在凳子上。 眼泪不听使唤地落下,她抽泣着,脑子里满是浑沌,心里却祈求着要来的人不要来。忽然间,屏风后传来嘤咛,好像有人。 她擦了擦脸,小心翼翼地上前,挨着屏风边沿往里看了看,原来真有人,还是个男人!为什么会有男人,难道他就是寿宁侯的贵客?床榻上的人好像睡着了,她有些心慌,却还是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然后看到男人的脸又不禁疑惑起来,看起来有些眼熟。 她坐在床沿,又仔细打量一番,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这人长得竟与那位和少堂主在望仙楼饮茶的姑娘一般无二!柳致探身解开了男人的发带,又扎着胆子摸了下胸口,果然是她! 她为何会在此处?难道是被什么人弄晕了?还是少堂主他柳致摇头,绝不会是少堂主,即便只是匆匆一瞥,她当日却清楚地瞧见了少堂主看这位姑娘的眼神。少堂主不喜赏花阁,只在烈焰堂有事方才来此,若不是父辈留下的产业,柳致以为他那样的人,根本不会踏入此地。所以,这位姑娘会在这里肯定与少堂主无关。 “是否要去禀告大管事,那样会不会免了今夜之事?”柳致喃喃自问,然而很快她便打消了此念。即便她为少堂主做的再多,大管事也不会因为她一个清倌人得罪寿宁侯府。思及此,她不禁恼恨,看向顾芊芊的眼神里多了丝复杂。 叩叩地敲门声,“柳致姑娘,寿宁侯已至门口,杨妈妈让你准备。” 柳致被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站起来,想去开门,却又退了回来。如此反复,她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柳致姑娘,你在吗,可曾听见?”小丫鬟见里面没有应声,又提高声音问了句,并推了推门。 “我在,听见了。”她颤声道,生怕那丫鬟真的推门而入。 该怎么办,人已经来了!她情急地看向门口,又看了看床榻上的人——鬼使神差的,她竟越过屏风走到桌前,倒了杯‘如意醉’。 她握紧酒杯,心咚咚直跳在丫鬟再次让她开门之后,她颤着手,将酒喂进了床上之人的口中。刚才好像有转醒的迹象,喝了这酒,人又渐渐昏睡了过去。 此时,赏花阁下。 展风瞪着匾额,周围花红柳绿莺莺燕燕的脂粉气让他全身不自在。张鹤龄就站在他身旁,拿出极好的耐性等他尊驾移步。 其实午时过后,张鹤龄在侯府用了午膳,小歇片刻便动身到了展府。这次前来,一没送礼二没送人,他口说是专程来做客的,展风倒也没把他拒之门外。张鹤龄早打听过,展风今日沐休,朝廷没有紧要案子,所以他没办法再用公务在身的借口赶人。一直到了傍晚,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展风的耐心也快消磨殆尽。不过张鹤龄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前几日,小兴王请了雅妓在茶楼听曲,听说那雅妓是赏花阁有名的清倌人,既然他小兴王听得,本侯更要听上一听。” 他如此说完,展风心明眼亮,恐怕这位又要与小兴王杠上,说不准要收了那雅妓。既然寿宁侯有事在身,眼看天色不早,他也该动身了。却不想,听见了耸人听闻地话: “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将人招到你府上,你我一同赏听。”然后张鹤龄尤嫌不够,又道:“若看着还好,人便留在你府上伺候。展风,朋友一场,不是本侯说你,你这府邸太过冷清,连个丫鬟也没有,本侯喝着下人奉的茶都浑身不舒坦。” 书房里,展风倏地起身,“天色已晚,侯爷请回。” “我若自己不走,你还能赶我不成?”又是这副地痞无赖的做派,展风强自忍了忍怒气。好一个顾芊芊,她答应地好好的,结果没有几天,寿宁侯又估计重施,当真以为他会怕吗? 这边已是黑云压顶,那边张鹤龄不怕死地叫门外随行的管事,“去,用侯府的马车将人接来,银子给足,就说本侯买了那叫柳致的雅妓!” “侯爷三思!”展风旋身而出,挡在了张鹤龄面前。 “你当真不许赏花阁的人上门?”张鹤龄问,见展风凝眉摇头,颇有正中下怀之感,“如此本侯也不勉强。这样吧,你我去赏花阁听一听便算了。左不过耽搁些时辰,你若再拂了本侯的面子,便怪不得本侯留宿在你府上,到时人来了让她服侍我” ‘寿宁侯不过一时兴起,顺着些便可少些麻烦。’展风又想起顾芊芊说的话,只好点头道:“侯爷好意,展风领了便是。” 如今站在赏花阁下,展风即便再不想进也得进去。他这副上刑的样子倒是逗得张鹤龄大乐,但凡是个男人,都要对这烟花地流连忘返,他倒好,像是见了洪水猛兽一般。听说他是少林寺俗家弟子,带发修行近十年,难道还真是一心向佛,心若直水?他倒要看看,这展风是不是第二个柳下惠,能够坐怀不乱。 “本侯站得腿酸,不过是听人抚琴而已,走吧。”张鹤龄抬脚进了赏花阁。 二人走上阁楼,对开的厢房,菜肴、美酒、美人俱已妥当。 柳致盈盈一拜,“奴家见过侯爷、贵人。” 展风站着不动,连眼睛也不曾扫一下。张鹤龄端看柳致,他小兴王眼光倒不错,眼前的人的确不似那些寻常的庸脂俗粉。见她一直屈着膝,抬了抬手,道:“在本侯这儿不必拘礼,你开始吧。”然后又一挥手,人都退了出去。 另有留下侍候的两位娇美小婢,却被展风挥退出去。 清悦的琴声自柳致手指间溢出,仿若淙淙流水的小溪,又如高山流水般畅快,的确是好曲,让人听而忘忧。可惜,张鹤龄徒长了对耳朵,对音律一窍不通,只觉得不难听罢了。而展风虽是习武之人,但毕竟出身书香门第,从小耳濡目染又跟在皇上身边多年,算是半个会听之人,只是他对己自律严苛,从不曾让什么太入心而已。 柳致一直在专心抚琴,她倒希望这两位与小兴王一般,单纯听琴就好。然而一曲尚未停歇,寿宁侯便开始劝酒。 张鹤龄亲自为展风斟满酒,亦给自己倒了杯,“这可是赏花阁不外传的好酒,来,本侯敬你。” 展风应景地举了举杯,又放回到桌上,张鹤龄仰头喝完,看他的杯中却没动过。张鹤龄心里暗忖:不过是一杯酒,展风当真不好对付,难为本侯为了消遣他,连自己都搭进去了。张鹤龄顿时窝了一肚子火,偏偏还得忍着。对付展风要讲对策,他也不逼他,只是一直阴沉沉地看着他的酒杯。 “侯爷,请。”展风被盯得头皮发麻,无可奈何地慢饮了一杯。 有了第一杯就有第二杯,张鹤龄劝展风喝了三杯‘如意醉’,他自己竟喝了四五杯,一时酒气上头,人渐渐有些不清醒。他使劲晃了晃头,幸好他之前找御医讨过药丸,不然他今夜只能留宿这赏花阁了。 “本侯怎么觉得有点晕,展风你且坐着,等本侯更衣回来便一道回去吧。”他忙起身,步伐不稳地去开了门,临走不忘嘱咐:“本侯马上回来。” 门重新被关上,阁楼走廊里,张鹤龄接过护卫递给他的青玉药瓶,倒了枚药丸送进嘴里。这药说是有缓解春药媚药之功效,也不知管不管用。张鹤龄想了想,还是得赶紧走,万一自己留宿赏花阁,被长姐知道,他不得脱层皮!至于展风,且等明日在听消息,成与不成,就看他的定力了。 “回府。”他压低声音吩咐,待走下台阶仍是回身看了看,心道:展风啊展风,本侯待你不错,如此风华绝代的清倌人让你破戒,当真不冤枉! 秀房中,柳致的琴声未断,只是她的心却越来越乱,连曲子里都透出惊慌凌乱的感觉展风眼前一阵恍惚,那琴声似魔音扰乱了他的心智,让他陷入迷蒙。他抬手擦了擦汗,只觉得这屋中越来越热。 “把窗户打开。”他嘴上吩咐着亦站起身,把对面柳致吓得不轻。待他挪动步子,却不稳地又跌坐回去。 这酒展风察觉有异,即便再烈的酒,只喝了三小杯断不会让他如此。 “这是什么酒说!”他大怒地瞪着柳致。 “如、如意醉贵人饶命!”柳致扑通跪在地上,已是满面泪痕,“贵人,求贵人饶了我,我、我不能伺候” 展风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当他展风是什么人!他忽地冲过去,一把掐住柳致的脖子,将人提溜起来,“是谁指使你的,若敢撒谎,让你顷刻毙命!”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柳致害怕极了,只想赶紧逃离。 手中握着的细白脖颈传来灼人的热意,好像在烧他的心,让他越发迷离起来。他知道自己很不对劲,这女子他看着她,倏地松手将她推开,“滚,滚出去!” 柳致仓皇而逃,而展风怒气冲头,好像要控制不住身体里的热气。他赶紧坐回到桌前,凝神打坐,希望运功能压制身体里的热气,然而收效甚微,他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重。这‘如意醉’虽不是烈性春/药,但甘醇醉人,能诱发情/事,让人心动难已自持。如展风这般初偿酒中滋味的人,怕是抵挡不住。 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喘/息,然后有女子的声音,“热真的好热” 展风像着了魔般,竟是向屏风走去。夜色下,床榻之上躺着的女子青丝如泻,皱着眉头陷入在梦中,她似乎极不舒服,像他一样,灼热难耐。 他一步步走进,直到坐在床边,才看清眼前的女子,是顾芊芊! 展风心头一震,猛地摇了摇头,再仔细看,的确是顾芊芊。她怎会在赏花阁?原以为寿宁侯这次所为又是她口蜜腹剑包藏祸心与之合谋,恼恨他们竟敢如此欺辱自己,没想到张鹤龄总不至于荒唐到将她拖下水,难道她亦是糟了别人的道儿吗?片刻之前,展风还气愤至极,想要找人算账,然而此刻却又有些茫然。 此时,顾芊芊脸颊红彤彤像桃子般水嫩,秀眉微皱,呼吸有些沉重。看着她的展风,思维逐渐变得混乱,好似在梦中,一会儿想要赶紧离开此地,一会儿想顾芊芊有危险,要赶快救她出去——强自调息争得一丝清明,他抱起了她,想尽快离开赏花阁。 睡梦中浑身燥热的顾芊芊并无所觉,双手不期然地搂上展风脖颈,整个人靠向他,她的唇,轻轻贴着他的唇划过。展风只觉脑中嗡鸣,惊慌地将顾芊芊扔回到床上,惹得佳人疼得嘤咛出声。此时此刻,他的双脚就像被灌了铅,再舍不得离开,只愣愣地盯着她,看得入了神。 为何看她的时候,他的心是暖的,会觉得这个女子竟这样美这样好看他的手伸向她的脸庞,覆盖之下只觉满手柔嫩。指腹拂过她的眉毛、眼睛、鼻梁还有唇瓣,反反复复的,直到整个人探身过去,他的唇慢慢靠近,而一只手摸索到了衣带。倏地一瞬,察觉到有这个举动的展风全身一僵,懊悔地直起身,深恨自己唐突,他不该对她这般轻薄,否则与那登徒浪子有何分别!他不敢再碰她,但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烛光影动,衬得灯罩更加昏暗朦胧,他的目光依然绞着那昏睡的容颜。 突然,门外响起骚动,好像有人要闯进来。展风喘着粗气,勉强撑到门边,待看清外面与青楼护院对峙的人,心里反而一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第六十八章 赏花阁, 后堂。 受伤回来的凌熙已换过一身素衣, 他的脸色很苍白,是此次伤重又连日奔波,失血过多所致。本想尽早回来, 却因要避开官府耽搁了好些日子。 “少堂主的山东之行可是出了什么纰漏, 怎会受了伤?”刘晟面露忧虑。烈焰堂但凡行事, 必小心谨慎,少堂主更是安排周密, 这还是头一次伤重而回。 凌熙仍旧冷冰冰不苟言笑,“这伤无碍,不过一时大意。我不在的几日,堂中可有大事发生?” “烈焰堂不曾有大事,只是赏花阁”刘晟将寿宁侯府买下柳致招待贵客的事说了, 但看少堂主神色有异, 心想他莫非是舍不得? 因伤在右肩胛处, 不得不用左手端起茶杯,他一边缓缓拿起一边问:“寿宁侯要招待的贵客是何人,是否打听过?” 刘晟回禀道:“寿宁侯府的人都守口如瓶,但属下让京中眼线来辨认过,似乎是锦衣卫副指挥使展风。” 凌熙眉心一紧,顿觉此事蹊跷。想当日在郭家, 寿宁侯与展风便闹过一场, 还连累芊芊险些坠落阁楼, 恐怕今次也并非那么简单京中传言, 展风不近女色,寿宁侯所为实属荒唐至极,若当真惹怒了展风,赏花阁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他即刻吩咐刘晟找借口把柳致叫出来,但‘如意醉’并非烈性又无解药,只得让人先备下解酒的茶汤。刘晟正要去安排,门外响起仆从的禀告: “大管事,前堂赏花阁有人闹事,要闯柳致姑娘的厢房。据那人自己说,他看见有人强掳了个姑娘进来。” “那闹事的,知道是什么人吗?”刘晟问。 门外仆从又说:“杨妈妈说看着眼熟,似乎与顾少局主一同来过。杨妈妈问,是否先将人拿下以免冲撞了厢房里的贵客?”少顷,房门被打开,仆从略一打眼,立刻下跪行礼,“少堂主。” 凌熙挥退仆从,冷眼回眸,仍是平静无波的冷漠。走过回廊,他进了往日在楼中习练笔墨的书房,那里有扇窗能将赏花阁尽览无余: 花楼内,杨妈妈就站在通往二楼厢房的楼梯处,急命护院将擅闯之人拿下,那人正是苏长均。 苏长均原本隐在角落充当一般酒客,待看见寿宁侯与展风被引入柳致厢房便有些坐立不安。他有些后怕,担心他们发现顾芊芊,恐将事情越闹越大。不多时,厢房中有琴音传来,他稍微放了心,只是一直未见木元朗前来,不免等的心焦。那厢房里的人身份贵重,苏长均断不敢硬闯,所以只能等木元朗和顾家的人前来。他正盘算待会儿该如何行事,却发现寿宁侯竟先行离去,然展风与柳致尚在房中,直到琴声中断,柳致慌张从房间跑出。 苏长均担心出事,佯装提剑上楼,惊动了守在楼中四处的护院。 “我再说一次,在下亲眼所见有位姑娘被虏进厢房,若不让开,休怪我剑下无情!” 阁楼之上,凌熙冷眼旁观,他看向苏长均的神情带了几分探究。他看起来虽言辞激烈,但行止却极有章法,没有贸然硬闯,反而像在拖延时间。厢房中展风尚在,的确不能随意乱闯,苏长均这般对峙却不急于救人,又是何故?他皱了皱眉,不禁心思百转:苏长均的神情分明不像说谎,莫非他认识被绑的姑娘,但他何以断定人一定在柳致房中?若那姑娘真的在,展风又喝了酒 身后,刘晟推门进来,“少堂主,人带来了。” 柳致被两个仆从架进书房,瑟缩地跪在地上,仍旧一副失神惊慌的样子。凌熙倏地转身到了跟前,一柄扇子抬起她的下巴,“你房里是否有个姑娘?”虽是在问,但他清寒的声音里却透着肯定。柳致的心思,他并非不知,如今她清白的在这里,那里面定然有人替她。不管那人是谁,她已经坏了烈焰堂的规矩。 “我少堂主”柳致迎上凌熙冰冷的眼神,只觉浑身颤抖,久久不能言。她也不过是想自保,想到那床榻上躺着的人,心里既害怕又愧疚,眼泪扑簌簌地落下,终于还是开了口,“少堂主,那姑娘是是望仙楼与你喝茶的” 凌熙瞳仁紧缩,捏着扇柄地手一紧,然后甫地一挥,柳致惨叫着倒在地上,半边脸上现出一道深如丘壑的血痕。 “多派人手,务必拦住苏长均!”刘晟蓦地一惊,待听见吩咐,凌熙已不在书房中。 这赏花阁其实便是烈焰堂的掩护,往日里迎来送往,能收集到不少京中消息。凌熙如鬼魅般到了柳致的房间,他刷地开了扇子,顶端页封处泛着银亮锐利的光阴沉的眸子又暗了几分,杀念毕现,若真有人敢,不管是谁,他定然让他血溅当场! 一道多宝阁应声划动,凌熙冲进房间,只见满地狼藉,不管门外如何吵杂,此时房中却静默一片。他心头震动,只略微打量布局,便冲到屏风之后——芊芊!真的是她!他茫然心痛地上前,但见她衣衫完好不似被人动过,才松了口气。 长长的发丝垂在两边,顾芊芊正沉沉地睡着。她的脸很红,头上起了一层细密地汗珠,不多时又开始翻来覆去。凌熙轻轻探手拂过她的脸颊,火烫得很,却并不是生病,应是被人灌了‘如意醉’。他阴郁地收回手,不料被顾芊芊捉住手掌,拉着枕在了耳边。 他的手沁凉如冰,睡梦中的顾芊芊抱着他的手只觉周身都凉快了许多。月色朦胧,凌熙宠溺地望着她,眼中蓄满了温度。 赏花阁中,苏长均撂倒周身护院,又有一帮人涌上,恰在此时,木元朗与顾孟飞、周一钊正好赶到。 “人呢?”周一钊一把揪住苏长均急问。 木元朗:“长均兄,沛真和若雪说的可是真的!” 苏长均指了指上头,“就是那间。” 待几人要冲上二楼,顾孟飞长臂一拦,“稍安勿躁!” 马沛真与苏若雪心系木元朗,顾孟飞早已看出端倪,她们本就与芊芊不合,这次上门报信,着实让人怀疑她们的动机,否则不会一进门就先告知木元朗,倒把他顾家人晾到一边。再看她们唯恐他人不知地又吵又闹,恨不得惊动整个镖局。若非他拦着,恐怕这会儿一钊早带人把赏花阁给拆了!即便此刻他亦是心中万分着急,但不管怎样,不能着了他人的道儿,毁了芊芊的名声。 他按了按一钊的肩,低声道:“稳妥行事,这是什么地方,芊芊的名节要紧。” 周一钊闻言,遂收敛煞气,环看周围,赏花阁内已乱作一团,但楼上楼下亦有不少看热闹的姑娘嫖客。他点点头,顾孟飞旋即飞身而起,翩然落在了杨妈妈身边,一只手按在她肩头,“我那朋友醉了,妈妈可否行个方便,请他到房中休息片刻。” 杨妈妈身子一僵,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见楼上的仆从点头,随即讨好地笑道:“顾大少言重了,我当有什么,原来是醉酒闹事。大伙儿都散了散了,快快,扶那位大侠上楼歇着。” 言罢,她挥退护院,亲自领人进了柳致厢房。房门对开,里面干干净净的,清雅如初。苏长均挤进房中,又快步走过屏风,床榻上根本没有人!他脸色一白,“怎么会,我明明”惊觉语失,他立时闭上了嘴。 顾孟飞打量他神色,心中怀疑更甚亦更加不安起来。此刻不见人,那芊芊被绑的事,便不仅仅是苏长均与马沛真、苏若雪串通泼脏水,那芊芊可能真的不见了!现下他也懒得同苏长均、木元朗计较,只想赶回镖局,若芊芊仍旧未归,少不得要把镖局人都派出去找。 周一钊拉住要走的顾孟飞,“不如把这地方搜一遍。” “苏兄既认定人就在这里,如今没有,想来其他地方也不必找了。”他看向苏长均,“你说是吗,苏兄?” 周一钊并不蠢,只是关心则乱。再听孟飞话,自然察觉出几分不对,他恨声瞪向苏长均,“今日之事,过后再算!” 见两人走了,苏长均面如死灰,刚才还是雾里看花的木元朗恍然明白了几分。但是顾妹妹不在赏花阁,又能在哪儿呢?真是丢山东地界的脸,他一甩袍袖,追着顾孟飞、周一钊出了赏花阁。 威远镖局,大门外。 顾孟飞与周一钊快马奔回,待听说芊芊还没有回来,周一钊急道:“去,把人都召集到大堂!” “是。”石头看两位少局主如此着急,赶紧飞奔去练武场叫人。 顾孟飞对周一钊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告诉爹。”不待他进去,只听车轮滚滚,青石板路上,有辆马车缓缓过来。 马车停在门前,凌熙从车上下来,他与顾孟飞、周一钊见了礼,然后掀开帘子,道:“在下发现顾姑娘晕倒在巷子里,只好把人护送回来。” 见到熟睡的芊芊,顾孟飞与周一钊大惊之下总算放了心,但今晚之事反而更加毫无头绪!木元朗与苏长均亦在此时赶到,待看见马车里的人也是一愣。 顾孟飞将芊芊抱出马车,对凌熙道:“多谢凌公子,明日孟飞自当亲自上门拜谢。眼下家中还有事,烦请先回去。” 凌熙深看了眼芊芊,才抱了抱拳,“在下告辞。” 待马车离去,周一钊按住苏长均,转头看向木元朗,知会道:“你且先将女眷带回,苏长均暂且留在镖局!” 偌大的展府,四处寂静无声。 展风合衣泡在冷水的浴桶中,双臂架在木桶的边沿,整个人仿若不动的石像,眼前总是浮现墨黑的青丝、如画的眉眼、粉嫩的唇瓣以及白皙的脖颈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牵动着他的心思。身上的热度已然褪去,然而他还在想她。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中间多了顾芊芊,他倒不知该如何找寿宁侯算账了。展风恼怒地捶了下桶沿,虽恨寿宁侯所为,更恼自己定力不够。 “大人。”门外暗卫回禀,“沈大人已按吩咐搜查并查封了赏花阁,并无丝毫可疑。” “知道了,下去吧。”黑暗中,展风睁开了眼。当时想着要尽快脱身,然明知来闯赏花阁的是与威远镖局相熟之人,但独自离去仍是放心不下。待回到府中,展风急命人持令牌去见沈云,调锦衣卫搜查赏花阁。 清亮的眸光灼灼地望着桌上的发带,那是他在她身边捡到的,与她穿的长衫一般颜色。她,该是平安回到镖局了吧他倏地起身,换过一身干衣,掩着夜色飞身出了府门。 夜深了,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进了威远镖局。 秀阁中,月色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展风立在床前,借着月色看着顾芊芊的睡颜,心终于安了几分心。她,没事便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第六十九章 苏长均被扣押在威远镖局关进了地牢, 他之前以为自己好歹是青州枫雪山庄的人, 与飞鹏马场也算沾亲带故,至少顾家会客气一些,没想到竟是被直接关了起来。 他以为顾家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所以才会如此。不知沛真和若雪上门报信哪里出了纰漏, 竟让顾孟飞在赏花阁便起了疑心。顾芊芊平安无事被送回, 相救之人说是在巷子里发现的,那言之凿凿说顾芊芊在赏花阁即是有假到底是谁救了顾芊芊, 是寿宁侯还是展风?又或者是救人的凌熙?但是他自认很小心,应该不会被人看见进过柳致的厢房。苏长均心虚地很,有些摇摆不定,最后不得不招了。 昨夜顾孟飞与周一钊审问时,苏长均便咬死了说法:只是帮着沛真、若雪吓唬一下顾姑娘, 所以点了昏睡穴放在巷子里, 并未真的有逾越之举, 之所以说是在赏花阁,是为了让木元朗对顾芊芊死心。他抹去了亲手将顾芊芊放进花楼厢房以及寿宁侯与展风进过那房间的事,这样如果能大事化小,顾家能保全名声、他不至揽下太大罪责,对大家都有好处。 地牢里昏暗得很,只有墙壁上的烛光微微亮着, 苏长均枯坐了好几个时辰, 忽然听见上面锁链响动, 知是有人下来, 待见到洒进来的些许白光,想到是天已经大亮了。虚耗了整夜,他颓然地靠着墙,看着有人走下来。 顾孟飞负手站在牢房外,轻视地看向苏长均,“昨夜,有辆印着飞鹏马场标记的马车在赏花阁附近的巷子里被找到,你作何解释?” 那正是马沛真与苏若雪来顾家所乘坐的马车,顾孟飞以为,若单只是吓唬,为何不乘马车赶来报信,那样不是更快,却偏偏将马车停在那里?在柳致的厢房,顾孟飞就怀疑苏长均很可能真的将芊芊带进青楼,否则,他既已看见芊芊遇险又亲眼所见被掳进厢房,为何不伺机相救,反而干坐赏花阁中。当时之所以反问苏长均,一则是为了看他的反应,另一则是掩人耳目,让人以为皆是苏长均妄言,这房中本就无人,所以乱入青楼的脏水便泼不到芊芊身上。 “许是,被人偷了。”苏长均低着头,眼神有些闪烁,心里琢磨着之前的话里是否有漏洞。“顾姑娘晕倒之后,我便去了赏花阁,马、苏两位妹妹到镖局报信。那马车被随意停在路边,被人偷去巷子藏起来也未可知。” 昨晚有人看见寿宁侯与展风曾到柳致处听琴,然后赏花阁便被锦衣卫查封了,顾孟飞担心的是,他们是否见过芊芊,又是否做过什么。若非赏花阁那边查不到消息,他也不必在这里跟苏长均废话,如今只有从苏长均这里弄清楚来龙去脉,才能不让芊芊的名声留下什么把柄,并以此为患。 “你一直守在赏花阁,可曾见寿宁侯与展风进出柳致姑娘的厢房?”顾孟飞问完,又加了一句:“最好实话实说,这关乎你能不能从这里早点出去。” “你顾孟飞,你当真想从此与枫雪山庄交恶!” 顾孟飞哼笑,“这里是京城不是青州,枫雪山庄于我威远镖局还不放在眼里,你德行有亏,做下此等有悖江湖道义之事,不必妄言交恶,顾家与苏、马两家从此再无交情可言!你若不说,我自有办法让你开口!” 苏长均被顾孟飞堵得无话可说,他心思翻转,想到寿宁侯与展风在赏花阁出现有不少人看见,这个肯定瞒不住,但是顾家也不能把他怎么样,顾芊芊的事关乎女儿家的名节,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能提赏花阁,否则传扬出去,即使说他德行败坏,他顾家的女儿亦是名声有损。 想清楚这一层,苏长均心里平静下来,对顾孟飞坦言道:“他二人的确到赏花阁听柳致抚琴,只是寿宁侯先行离开,后来我虽未见展风何时离去,但时隔不久,我们进了那厢房,里面既无人,那便是走了。顾兄,我当时亦是好奇展风不在才有所异样,如今顾姑娘无碍,长均愿在此替沛真、若雪受罚,还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说着,他抱拳施了一礼。 如此看来,赏花阁的可疑之处亦在展风身上,他忽然不见,又派人查封赏花阁,此中必然有事发生,但究竟是何事,恐怕只有他自己知晓。若苏长均当真把芊芊放在柳致房中,那么极有可能是展风出手相救将人放在巷子里,然后被凌熙遇到凌熙身为凌云庄的少庄主,虽然深居简出,但顾孟飞暂时看不出他身上有何疑点或者不妥之处。 不管苏长均是否有未尽之言,顾孟飞不打算再深究,因为他也明白,这样对芊芊来说最好。不过,这苏长均委实是个人才,三言两句便想着将此事抹平。顾孟飞自然希望芊芊从未进过赏花阁,但的确是苏长均出手帮马沛真和苏若雪坑害芊芊,这件事绝不可能就此作罢。 “既然你已交代清楚,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妹妹清白之身,断不能有什么闲言碎语。” “顾兄放心,顾姑娘只是在巷子里睡了一觉,赏花阁之事是在下扯谎罢了。贵镖局肯息事宁人,请受在下一拜。” 顾孟飞冷眼看着苏长均行礼,见他拜完,半点没有打算放他出来的意思。“我刚才说的到此为止,是你诋毁芊芊的事。至于你同马沛真、苏若雪将我妹妹打晕又弃之不顾的事,我们慢慢再算。” 后院,秀阁。 周一钊请来保和堂的大夫给顾芊芊号脉,被告知芊芊身体无恙,只是有些虚火旺盛,所以开了副温和的去火药。待开了药方,周一钊让瑶儿芳儿跟着去抓药,自己留了下来。 房间里只剩下周一钊与顾芊芊,他坐在窗下看着倚在床头的芊芊,仍是不放心地问:“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顾芊芊沉沉地睡了一夜,虽然做了被火烤的梦有点奇怪,但醒过来倒不觉得怎样,就是身上酸疼,好像摔了一脚似的。“钊哥,我没什么事,只是,我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她记得从赏花阁出来就想赶紧回家,却不知怎的忽然眼前一黑便失去了只觉。 周一钊将苏长均帮着马沛真、苏若雪意图陷害她的事说了,最后告诉她:“是凌熙发现,将你送回来的。” 顾芊芊听得目瞪口呆以及心火旺盛,为了一个木元朗,竟然跟踪把她弄晕了,然后不知羞耻地让苏长均在赏花阁演了出戏想毁她名节,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们人呢!”她气愤地问。 周一钊看她这样大怒,担心地说:“大夫说你虚火旺最忌生气,你莫急,那苏长均被关在地牢里。”又见芊芊要下床,起身拦她,“凡事有我和孟飞,总不会让你平白受气,还是好好歇着。” “钊哥,心里的火气不发出来对身体才不好。你别管,我好着呢,有的是力气找他们算账!”顾芊芊蹭蹭地跑下楼,一路跑到练武场。 周一钊追着芊芊过来,练武场上的人见了他二人不免惊讶,到底出了什么事,让大小姐这样着急。 “芊芊,你冷静点。”周一钊拉住了她。 顾芊芊却没动,不知低着头在想什么。那边正在帮着轻点货物的季锦看见顾芊芊也是奇怪。昨晚的事,底下的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于是走过来问周一钊:“大夫可曾来过,怎的这么快就好了。” 不待周一钊说话,顾芊芊猛地抬起头,“季锦,你让人把苏长均带出来,还有,把不出镖的镖师伙计都聚到练武场!” 季锦不明所以,“你真要拿他出气,叫那么多人干什么,我们帮你教训他就好。” “不行!”顾芊芊柳眉一竖,那神情是半点商量余地都没有。马沛真和苏若雪欺人太甚,推她下阁楼的事还没有揪出来,竟然还敢做这种事,她绝对不能轻易绕过她们!周一钊与季锦头回见她如此生气,也只好随了她的意思。 镖局的镖师按照等级列队,连同十几个趟子手和伙计,都站在了练武场上,大伙儿面面相觑,尚不知是怎么回事。顾芊芊背着手踱着步子打量他们,清了清嗓子说:“我在飞鹏马场,听说山东江湖地界的人极是不服京城诸人,还听有人说威远镖局的都是绣花枕头。现在有位青州来的苏少侠非要来考校,我倒要好好看看你们的功夫如何。” 顾芊芊故意说得不客气,有几分贬低自家兄弟的意思,在场的人听了都很不服气,等着要跟那苏少侠比试。季锦按芊芊说的,一、二、三等镖师各一拨,伙计一拨,按顺序跟苏长均对阵。 苏长均被放了出来,站在场中,冷笑地质问顾芊芊,“顾姑娘,你这是何意,难道是仗着身在京城恃强凌弱吗?” 顾芊芊嗤笑道:“若说恃强凌弱,我哪里比得上苏少侠,你我本无怨仇,你欺人在先,休怪我不留情面!”说完,她又在场的兄弟道:“虽是拿来练手,能打就往死里打,打输了才是威远镖局没本事!” 苏长均先对上一等镖师,这些人每个都有拿得出手的功夫,人又多,苏长均双拳难敌四手,没一会儿就坚持不住了,后面还有二三等镖师和趟子手、伙计,想想情形都叫人惨不忍睹。周一钊与季锦管不了顾芊芊胡闹,当作视而不见各自去忙了,直到最后,苏长均是被拖回的地牢,彼时,是出气多进气少。 顾芊芊尤嫌不够,给苏若雪写了封信,让她跟马沛真一起到威远镖局赎人,否则就等着给苏长均收尸吧!碍于飞鹏马场与木家堡,顾家明面上的确不能对苏长均、马沛真和苏若雪如何,但是顾芊芊不过是个小女子,即便骄横又何如,只要马沛真和苏若雪敢来,她定然好好给她们一个教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第七十章 京城盛传锦衣卫副指挥使被寿宁侯带去了赏花阁, 这让一向洁身自好的展风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但随后锦衣卫查封赏花阁,用的却是‘打压官员狎妓之风’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随后京中各大青楼及教坊司被勒令停业整顿,不得接待京中大小官员。因此举, 言官门不仅没有弹劾展风, 反而对皇上歌功颂德, 言说其深受圣意,能一扫京中淫/靡还风清气正之本相。 但亦有有心人不嫌事大, 他们可不认为寿宁侯也是微服私访,分明是有意带坏展风。然而人家不领情,更是借此机会为皇上分忧。有了这样的传言,那展风所为却是实实在在打了寿宁侯的脸。张鹤龄之前尚得意于整治了展风,但风向一转, 他简直气得牙疼!本想让下人去打听展风到底有没有破了童子身, 然赏花阁被封尚无从得知;去到展风府上, 展府的下人只要看见寿宁侯府的人出现,便会立刻闭门谢客。 展风算是怕了寿宁侯,但张鹤龄只知前因不知后果,心里没着没落的,难受得紧。这么烦恼的事,也没处说, 所以他打算去瞧瞧顾芊芊, 于是, 便让人递了帖子。 此时, 身在镖局的顾芊芊正等着马沛真和苏若雪上门,但那两个有胆儿做没胆儿承认的耸包却一直没有来。她让大哥给飞鹏马场和木家堡那边送了消息,最迟明天必须来负荆请罪。接到寿宁侯的帖子,她眼珠子一转,心里有了计较。 马沛真死都不愿意向顾芊芊低头,但是顾家扣下苏长均,也就是说她落下了把柄。她本想让苏若雪一人前去,但表哥却对她大发脾气,让她们两个一起去顾家道歉!而且居然连姑丈也知晓了她们陷害顾芊芊的事。不是说苏长均没有像说好的那样,将顾芊芊扔进青楼吗,又没出事,为什么非要去道歉。既然要上门道歉,倒不如苏长均那窝囊废胆子大点,真真毁了顾芊芊的清白才叫一个痛快。 木元朗亲自随马车前往威远镖局,在路上还在想该如何请罪,担心顾芊芊会为了马沛真和苏若雪迁怒到他。而马车里,马沛真与苏若雪在商量说词。 “你那堂兄真不中用,到头来将我们两个女子推出去交差。”马沛真不待见地说,“待会儿到了顾家,咬死了说是闹着玩,没想到是你堂兄当真了。” 苏若雪心里对马沛真鄙夷至极,她早已告诉朗哥哥,是马沛真仗着堂兄喜欢她,逼着堂兄去害顾芊芊的,她本有意劝阻,只是马沛真不肯听而已。她装作害怕的样子看看身边的人,“堂兄不会无缘无故就说出来,说不定是顾家有了什么证据。再说,什么事也未发生,说两句软话就算了,何苦让堂兄一个人背下。” 马沛真剜了她一眼,“让我向顾芊芊道歉,她配吗?不过是镖局之女,猖狂什么,要说你自己说!” 等到了顾家,木元朗向顾威和宋氏下跪请罪,并代他爹木振奉上了赔罪的礼物。毕竟马家与木家有亲,马沛真在京城就木振一个长辈在,自然要替她兜着。只是身后跪着的马沛真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委实让人见了生气。 顾威和宋氏心里甚是不快,且出了这等事,木振竟不亲自登门,这让顾威更有微词。但当着小辈不好说什么,不过是随口应了两句,便先行与宋氏离去,走时似乎是忘了让木元朗他们起身。木元朗与苏若雪倒是沉得住气,马沛真何许人,见人走了,立马站了起来。 “我爹娘最是心疼芊芊,看来是气糊涂了,元朗兄请起。”顾孟飞佯装客气地将他扶起来。 木元朗是诚心来致歉的,对顾世伯的态度并不在意,只道:“顾妹妹在何处,我这就带沛真和若雪去向她道歉。” 周一钊早看出义父心中有气,木家堡只让木元朗来,是根本没将威远镖局放在眼里,看来木堡主年纪越大,越是依仗起江湖世家的身份来了。再看木元朗身后的两个女子,芊芊见了也是生气,若不是她非说一定让他们过去,倒不如赶出去省事。 这边周一钊冷冷的不发一言,半分好脸色不给,顾孟飞对旁边季锦使了使眼色。季锦会意,站了起来,“芊芊这会儿在花园,我带你们过去罢。” 顾芊芊坐在花园的梧桐树下对着回廊的位置,旁边不远是水塘,正好能看见季锦带着人过来。 她单手撑着下巴,惬意地喝了口茶。 “顾妹妹。”木元朗走上前,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你没事,我便放心了。” “多谢木二哥,劳你费心,真是难为你了。” 顾芊芊说的颇为善解人意,这副样子让站在后面的季锦差点笑出来。当初与芊芊一道让德兴钱庄的王掌柜大出血时,他可是知晓她笑里藏刀的手段。虽不知她现在又要折腾什么,但还是往后站了站,以免殃及无辜。 因顾芊芊未对他迁怒,木元朗心情不错,立刻对身后道:“你们两个胡闹妄为,还不过来!” 马沛真咬着嘴唇动也不动,苏若雪倒是个能屈能伸的,“顾姐姐大人有大量,我们不懂事做的过分了,若雪在此赔罪。” 顾芊芊看着苏若雪屈着膝盖福了福身,却毫无反应,而苏若雪就真的一动不动地维持道歉的姿态。看来枫雪山庄苏家,委实一家子都是人才。苏若雪可比马沛真那草包高明许多,她伏低做小地道歉既能讨好马沛真,又能在木元朗面前长脸,真真是好算计。 “我们是闹着玩儿才上镖局假意报信,谁想到苏长均当真把你弄晕了,顾芊芊,你毫发无伤,又没缺胳膊断腿,何必在这里摆样子!”马沛真迫不及待地替苏若雪说话,而木元朗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这样的浑话,她竟敢说出口,连市井的泼皮都不如。 “顾姐姐,都是我的错马姐姐,少说两句。”苏若雪依旧在惺惺作态。 木元朗看不过眼,怒道:“沛真,你住口!都是你自己出的馊主意,还累及旁人受过,还不快道歉!” 马沛真愣了愣,不知表哥为何全怪在她头上。顾芊芊打量着他们神色,不禁闲在地接口道:“不对吧,木二哥,我听苏长均说,是马姑娘、苏姑娘一起求他帮忙,你这全然怪在一个人身上似乎不妥。” “顾妹妹你有所不知,我听若雪说了当时的情况,若非沛真一意孤行,何至于”木元朗说漏了嘴,他之前答应若雪不说的,可是沛真如此狡缠,也是没办法。 “表哥,你再说一遍,苏若雪说了什么!”马沛真恼怒瞪着身畔之人,原来千算万算,身边还藏着个白眼狼。她箭步上去抓起苏若雪的手腕,“你说,是不是在表哥面前诋毁我,你安得什么心!” 苏若雪惊慌地后退,“不、不是,马姐姐,我”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滑了一下,脚踝一歪,便直直栽了下去,连带着马沛真身子前倾,亦是脚底一滑,扑着苏若雪掉进水塘——待旁边木元朗伸手去抓,却因两人冲力过大,只扯掉了马沛真一片衣衫罢了。 顾芊芊站起来,垫着脚看了看,这水塘经过整个夏天还未被收拾过,里面都是淤泥脏得很,可是专门为她们准备的。她特地选在这个地方见面,昨天还让人挖了沾着青苔的松石散在水塘边,原来盘算着让葶葶跑过来假装撞到她们,没成想她们竟先打起来了。顾芊芊对着藏在身后角落的顾葶葶一招手,顾葶葶便将身边麻袋里的活物统统倒进了水塘。 “哎呀,那是什么呀!”顾芊芊尖叫道。只见水塘里跑出许多只癞蛤蟆、老鼠还有好多虫子,看得叫人头皮发麻。木元朗欲下去救人,顾芊芊过去抓住他的衣袖,“木二哥,我好怕呀!” 木元朗赶紧挡在她身前,“顾妹妹别怕。”然后朝季锦叫道:“快来帮忙救人!” 季锦忍着笑,“男女授受不亲,我这就去寻竹竿子过来。”草草说完,转身就走。 水塘里马沛真还想跟苏若雪算账,有这么些恶心东西靠过来,只能和苏若雪鬼哭狼嚎地往上爬,嘴里不停地骂:“顾芊芊,你这贱人,居然这么害我,我马家绝不放过你!” 顾芊芊看向回廊的方向,忽然松开木元朗,对着水塘里的马沛真道:“你家不就是有点钱,我倒想知道你怎么不放过我?” “我马家家大业大,山东布政使是我表舅,顾家不过是区区官镖,那寿宁侯纨绔浪荡,不过是没有实权的侯爷,你们家依附他能有何用!我表舅贵为朝廷大员,京中有的是故旧,你给我等着” “放肆,好大的口气!”走廊上,张鹤龄恼羞成怒地走过来,“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本侯背后嚼舌头!你给我等着,看本侯到底有没有本事!” 季锦从后面追上来,“侯爷息怒。”然后扬声喊道:“芊芊。” 顾芊芊佯装惊讶地看向张鹤龄,好像让他听见那些话有多为难一样。其实,不过是顾芊芊算好的。张鹤龄风评一贯不佳,大家都心照不宣,马沛真会这样说根本不奇怪,因为她心里就是这样想的,顾芊芊只是给她搭个台子,让她把实话都说出来罢了。都说自作孽不可活,顾芊芊整整马沛真就算了,真要动马家,也与顾家无干。 她摇头叹了叹气,“马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言罢,看向木元朗,“木二哥,劳烦你将她二人送回,芊芊这里少陪了。” 顾芊芊疾步朝张鹤龄走去,见他仍是生气,引他去了花厅。回廊上,隐约传来她安抚的声音:“不过是商贾之家,何必跟这等人计较失了身份” 张鹤龄最近日子过得憋屈,本想找顾芊芊吐吐苦水,没成想在威远镖局让他听见了更不痛快的话,所以他已决定,绝不轻易放过马家。顾芊芊佯装息事宁人的劝了两句,他亦是置之脑后当作耳旁风。 “这样大的火气,莫不是你上次信中所言之事搞砸了?” 张鹤龄欲言又止,坑害展风的事说给臭丫头听似乎不大合适,可是不说又憋得难受。他试探地问:“你好歹是个姑娘家,真的要听?” “我若说不听,你便真的不说了?既如此,男女之别可暂放一边,你也可当作江湖之家不拘小节。” 等到真的知道整件事,顾芊芊张着嘴,愣是半天没说出话来。亏她先前以为展风身有残疾,张鹤龄竟然把他拐到青楼还下了药,想必是没有成事吧。如今赏花阁被封,还连累所有青楼楚馆、教坊司不得开张,张鹤龄这罪过可大了。 “你说这赏花阁封就封了,我派人打听那天的事,竟打听不出,那个叫柳致的雅妓也不见踪影,只不定被展风杀人灭口了。” 顾芊芊眨了眨,她倒真担心张鹤龄会被杀人灭口,展风那样的人,受此侮辱,怎能咽下这口气。她忽然一个激灵,这人现在跑到顾家,若是被展风知道会不会迁怒?“即便你是皇亲,这件事实在有些过了,你当真不担心吗?” 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张鹤龄现在觉得事情成了这般有些没意思,“我现在好好的,展风能把我如何?再说,他昨儿自请赴山东查案子去了。” 听闻展风不在,顾芊芊才放了心。“我看你与展风的事暂且放一放,不如这样,在镖局选两个功夫好的镖师入你寿宁侯当护院,你看呢?” 张鹤龄凡事图个新鲜,折腾了半天,总算有点收获,他自然是愿意的。再想到小兴王府亦与威远镖局交好,却未有这等待遇,他的心情便更好了些。 送走了寿宁侯,木元朗早已带着马沛真和苏若雪离开,顾芊芊神清气爽地回到秀阁。待上到二楼,便听见咕咕的叫声,果然窗户上落着那只头顶点墨的鸽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第七十一章 飞鹏马场, 郭家。 顾孟飞来找连楚西, 朝廷对西北一案已有初步打算,至于连楚西的表兄,在肃州卫查清真相前会暂时关押在肃州都指挥使司大牢。不日京中亦会派巡抚前往陕甘等边塞一带巡查, 连家堡理应提前做好准备。另有刑部尚书亲笔书信交于连楚西, 他凭此信去肃州都指挥使司衙门, 那里的人自会善待他表兄。 连楚西此次进京所求之事已达成,顾家办事如此爽快, 着实令人心服。至于他提议与顾家结盟之事,顾孟飞并无多言,只说他日顾家若有人踏入西北之地,必会前去拜望。这样一来,顾家可是送给连家堡一个大大的人情, 且又不求回报, 反倒让连楚西不知该如何应对。为长远计, 他私心里是希望威远镖局答应结盟的。 “顾家愿意交下连家堡这个朋友,连少堡主不如坦然受之,又何须介怀呢。”顾孟飞轻笑道,“另有,舍妹让我代他多谢你的礼物,却之不恭了。” 连楚西有些摸不透顾孟飞, 无缘无故说到顾芊芊, 莫非存了什么试探之意。“顾姑娘喜欢便好, 不知顾姑娘最近如何, 听闻与木家有了些误会?” 顾孟飞眼中寒光闪过,“连少堡主可在飞鹏马场听说了什么?” 连楚西察觉到顾孟飞是有意相询,这两日木元朗出出进进,虽不知出了何事,但他猜测可能顾木两家有了裂痕。“顾兄不要误会,郭场主治家严明,在下断不会听到闲言,只是那位马姑娘刁蛮的很,有些吵闹罢了。” “孟飞兄。”郭云天正好此时穿过月洞走到庭院中,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顾孟飞拱了拱手,“我来时下面人说你在内院,便未让人去通报。” “婉柔身子不适,刚请了大夫。”郭云天走到近前,对连楚西点了点头。 这边连楚西也无甚重要的话要说,于是抱拳道:“在下尚有事,二位慢聊。” 待院中只剩下他二人,郭云天直言:“芊芊的事,我和爹都听说了,你且放心,任何闲言碎语决不会从飞鹏马场传出。只是,出了气便罢,苏长均还是要尽早放他回青州府。” 顾孟飞吊着眼看他,“木家堡有你这姑爷当说客倒是不错。” 郭云天自然听出孟飞对木家颇有微词,方才婉柔还与他说要帮衬着说和,说到底,这件事跟木元朗无关。“岳父要顾着山东地界的颜面,马家、苏家亦与木家是姻亲,他老人家也是为难。且看着元朗兄对芊芊有意,不如” 顾孟飞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有亲大不过一个‘理字’,这次看在与木家是世交的份上,顾家才未有多为难。只是,烦请你转告尊夫人,芊芊对她二哥无心,不必妄谈结亲之事。看在郭世伯和你的面子,我再奉劝一句,马沛真惹怒了寿宁侯,想必不久之后马家将不得安静,木世伯当尽早回去准备为好。我言尽于此。”说完,他拂袖而去。 顾芊芊在镖师的护送下到了东郊的庄子,经过之前的事,家里再不放心她独自出门。庄院约摸建好了,原先埋过死人的地方移种过来许多翠竹,看着倒很雅致,听说是凌云庄那边派人来打理的。 随行的镖师在庄子里休息,顾芊芊与凌熙走在田埂间,秋意的凉风吹过枯黄的麦秆,虽有几分萧瑟,但放眼望去亦觉得开阔自在。起风了,凌熙将披风解下披在顾芊芊身上,“天凉,小心身子。”他说得轻柔,神色却淡淡的,系好披风便收回了手。 顾芊芊拢了拢衣服,顿觉温暖许多。她侧头看向凌熙,仍是一身素白清静,但她脑子里却闪过大街上他一身黑衣病容的样子,那好象是另一个人。对凌熙身上若有若无令人看不透的神秘,她心里尚有些挂怀。“佑之前些日子毫无音信,家中是否有事亦或是外出了?那日在望仙楼等你,竟见你骑马经过,我在后面追了一路,看见仿佛是进了赏花阁。” 因要查清害芊芊之人,凌熙曾查问过,听闻当日早些时候有人上门寻‘凌云庄的凌熙公子’。烈焰堂中人虽见过他真容,但惟有刘晟一人知晓凌云庄与烈焰堂的关联,其余人等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只尊称一声‘少堂主’罢了。他起先惊疑是否露了破绽,今日才知是芊芊误打误撞到赏花阁寻人。 他眼中现出疑惑,不明就里道:“前些时日旧病复发,我一直在家中养病,管家闭门谢客,我亦是昨日才看到你送来的帖子。芊芊是否将我错认成了别人?” 顾芊芊以为自己看得很清楚,但是被凌熙反问又有些拿不准,那人肃杀之气颇重,与眼前的眉目如画的翩翩公子比较起来,的确又不太像了。她盯着凌熙看了这么久,不禁脸色一红,“许是我真的看错了吧。” 凌熙却并未在意,只微笑道:“我们往前走一走,吹笛于你听可好?” 顾芊芊笑着点头,风吹过发丝,她不禁拢着碎发跟着往前走。然而瑟瑟风中却夹杂着不寻常的动静传过来,听起来似乎是打斗声。她正觉奇怪,倏忽间,那声音朝着这边而来,且越来越近。 凌熙神色一凝,拉着芊芊转身就走,“像是江湖争斗,我们且避一避。” “这青天白日的”顾芊芊一边疾步跟着他一边回头去看,好像有人在被追杀。 在济南府被黑衣人紧追不舍的潘淮诈死逃过一劫,然后一路乔装跟踪黑衣人进了京。他本想查清这群人的底细再到刑部报官,未料刚查出灭门似乎跟烈焰堂有关就被发现,这几日,为了躲避追杀好几次险些丧命。 他身上已是刀伤无数、血流不止,今日恐难逃一劫。且战且逃,却看到田垄这边有人,便奔了过来。即便是死,他也要把关于烈焰堂的消息传出去。 潘淮追上了前面的顾芊芊和凌熙,电光火石之间,潘淮拉住顾芊芊的胳膊,另一只手掏出了什么东西想塞给她。凌熙伸臂一拦,将他推开,“你是什么人!” “我是济南府总兵潘启正之子潘淮”他话未说完,黑衣人已然追至,只好继续拼杀。 顾芊芊紧抓着凌熙的衣袖,虽不知内情,但被追杀的既然是官家之后,应当是好人吧。“佑之,我们是否要救人?” 凌熙抿着嘴,眉间一片凝重,“芊芊,此处危险,这些黑衣人武功不低,我先在这里抵挡一阵,你赶快去庄上叫人。” 当日池家寨夜袭镖局,杀人的场面顾芊芊是见过的,所以她很快缓过神,听见吩咐连连点头,“那你千万小心,我这就去叫随行的镖师来!” 她提着裙子飞跑,很快没了踪影。凌熙放心之余眼神骤冷,刷地开了扇子——他凌空跃起,眨眼落至潘淮身旁迅速出招,潘淮大惊,忙回身闪躲,然飞扇划过,他颈间一道血痕,登时应声倒地。 “少堂主!”黑衣人齐齐跪地。 “废物!”凌熙十分恼怒地喝道。潘淮诈死尾随其后他们竟然不知,险些暴露了烈焰堂,若非今日正好遇见,能不能杀了这漏网之鱼还未可知!“退下!” 待黑衣人尽数退走,凌熙走到潘淮身边,从他左手翻出一个火焰状的令牌。 “凌少庄主!”威远镖局的镖师赶了来。 凌熙将令牌收入袖中,佯装在检查尸体,然后平静地站了起来。“人已经死了。” 一等镖师韩越带人上前,亦摸了下地上之人的脖颈,“的确是死了,凌少庄主可有受伤,大小姐十分担心。” 凌熙摇摇头,“劳烦费心,在下无事。只不知那些黑衣人究竟何许人,杀了人便走。” 韩越点头,道:“穷寇莫追,少庄主不追是对的。” 凌熙与镖师们一道回了庄子,顾芊芊见他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之后便派人去报了官。城东这块地,先是被传闹鬼,之后挖出骨骸,现在又出了人命,一时说顾家买了块凶地的传言再次呼啸而起。且不论这块地的吉凶,顾芊芊在自家田庄都能遇到杀手杀人,全家都觉得十分晦气,担心她再糟了什么厄运。 顾威与宋氏说起这事,二人掐指一算,眼看周远夫妇的忌日亦是芊芊的生日要到了,便商议着到时候让一钊、孟飞带她去周家旧宅上柱香。 不日,从山东济南府连夜赶回来的展风尚未休息,便接到顺天府衙门新报上来的消息,潘总兵下落不明的长子死于城中东郊,是威远镖局报的案。 先后两名朝廷官员遇害,皇上勒令详查,因牟泰之前办案不力,这件案子交到了展风手上,但案子颇为棘手,他也是毫无头绪。此去济南,查无进展,但能断定与前几月松江府吴家的灭门案应是同一伙人所为。这些杀手杀人干净利落,且一把大伙烧得干干净净,什么线索都未曾留下。翻看近两年大案的卷宗,虽有类似案件,却未有涉及朝廷命官的。 正是一筹莫展的时候,听到顺天府来报,展风顿觉此事蹊跷。这案子的关键潘淮死了实在可惜,少不得要去威远镖局查证。 顾家大门外,远远看着高挂的匾额,展风迟疑地坐于马上不见动静。 随行千户关雄等的不耐烦,朝沈云使了使眼色。沈云作为展风的心腹,多少知道点内里的事情,他们家大人与这顾家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软不得硬不得,尤其是那个顾芊芊。他觉得这女子不简单,能让大人这般心若止水之人三番四次情绪外露,恐怕沈云打量着展风神色,继续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不注意不蹚浑水。 关雄刚从岭南宣召回来,哪里知道内情,又是个急脾气,实在等不得了,只好上前:“大人,可要卑职去叫门?” 展风回过神,挥了挥手,“去吧,客气点。” 关雄领命转身,没走两步却是一愣,大人他刚才说‘客气点’?不会是他耳鸣听错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2.第七十二章 随行锦衣卫在府外等候, 此时只有展风与关雄、沈云端坐大堂, 顾威作陪,因今日镖局事忙,顾孟飞约了莫少白、俞佑霖两个少东家谈买卖, 周一钊忙着打点父母生祭, 另有季锦在练武场帮着清点货物, 倒显得有些冷清。 因着一道参加了郭家的喜宴,顾家对展副指挥使搜府拿人之事, 算是就此揭过,是以顾威对于登门查问倒也配合。一会儿的功夫,谢琨将当日随顾芊芊到庄上的镖师叫到了堂上。 韩越近前,抱拳道:“不知几位大人有何指教?” 沈云见展风点头,起身相询, “前日顺天府来报, 贵镖局农庄附近有人被追杀致死, 不知具体情形如何?” 这难道不是普通的江湖仇杀,怎的又牵扯上锦衣卫?韩越心里拿不准这些人的打算,看向老局主。顾威道:“官家查案,据实以告即可。”反正于顾家就是倒霉碰到了死人,至于被杀是何许人、案情如何、可有秘辛,锦衣卫不会说, 顾家自然也不会问。 韩越闻言, 说:“那日大小姐跑回庄上叫人, 说有一群黑衣蒙面的杀手在追杀一个人, 让我等赶去帮衬凌少庄主恐他受伤,但到了那处,人已经死了,黑衣杀手也不见踪影。” 沈云:“如此说来,你并未亲眼见到那些人?” “不曾见到。”韩越答。 顺天府呈报公文:威远镖局有镖师撞见贼人追杀致死一人,乃济南总兵之子,遂上报。这寥寥之言,看似清晰,实则不求甚解。分明不是镖师撞见,是顾家大小姐和凌云庄少庄主撞见的,且顾大小姐事发经过并未看全,倒是凌云庄少庄主看得更真切!沈云不禁撇了撇嘴,心道:顺天府那些废物就是一群猪!连话都问不清,少不得回去参他们一本。 “大人”沈云请他示下。 展风抬首看向顾威,“不知顾姑娘可伤到没有?” 旁边坐着的关雄侧头看了一眼,心说大人难道身体不适,锦衣卫问话哪管对方舒不舒服,即便是病得要死,也得说完再死。他又看向沈云,沈云负手立在边上神色如常,看来这顾家还有些来头? “小女无恙。” 展风顿觉失言,严正道:“本座之意,若顾姑娘身体无碍,请她来问几句话,稍后即前往凌云庄再详细询问。” 不管是什么案子,顾威并不想芊芊一个女儿家被查问,人都已经死了,知晓身份亦知晓为黑衣杀手所害,还能问出什么。若真的要问,着人去问了代为回话便是。他刚要开口,堂外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爹,女儿有事”顾芊芊笑着迈进大堂,但见屋子里的人,笑容僵在脸上,一条腿又收了回去。展风是来兴师问罪的?脑子里立刻冒出这个想法,她掉头就走。 “顾姑娘,请留步。”沈云上前截住她。 只听身后顾威道:“进来吧。” 顾芊芊只好垂着眼帘,慢悠悠地走到顾威身旁坐下,刚才还笑得阳光灿烂,这会儿却又变成了低眉顺眼小心谨慎的样子。展风看她变脸变得倒快,每次相见,顾芊芊对着他大都是这幅模样,只有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会辩驳几句,莫非自己真的令她如此忌惮吗? “济南总兵之子潘淮被杀,当时你可曾看见?”对着顾芊芊,展风直截了当地问。即便他心里对她有什么‘欲语还羞’也不过在心里想想罢了。 原来不是因为张鹤龄来算账的,顾芊芊松了口气。她抬头看他,十分配合地回道:“那天看见有一伙黑衣人在追杀那潘淮,不知为何,他却跑向我们这边,抓住我的胳膊,又自报家门。他好像是想说什么,但是那些杀手追上来,我便跑去报信,凌公子留下抵挡,但等镖师赶到时,人已经死了。” “凌熙?他在人死后可说过什么?”展风又问。 当时顾芊芊并不在场,所以她看向韩越,韩越答道:“我们赶到时,凌少庄主正在检查潘淮的伤势,他告知人已死,我亦上前查看,确实是死了。想来那些人见要杀的人死了,才尽数褪去。” 展风:“他们除了黑衣蒙面可还有何特征?” 顾芊芊摇摇头,“他们都黑巾蒙面,看不见脸,除此之外就是手里都拿着很长很细的长刀,似乎刀口很薄很锋利。” 提到用的兵器,照顾芊芊说来,倒是与潘淮脖子上的伤口相吻合。展风暗自沉思,这样说来,当时打斗之时只有凌熙在场他对这个人,心里产生了几分怀疑。 顾芊芊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但是展风不动,便没人能开口送客。他莫不是把这里当成了想案子的地方,总不能一直大眼瞪小眼吧。她看向沈云,沈云坐在那里眼神飘忽,连看都不看她,另外挨着展风的虬髯汉子,又不认识。顾芊芊舒了口气,其实让展风走也是为了他好,所以只好自己开口: “展大人。” 展风回过神看向她,“何事?” “待会儿寿宁侯会来访。”说着又看看外面的日头,“说不准快到了。” 展风眉头一紧,然顾芊芊好意告知,该承她的情。“叨扰了。”他即刻起身告辞,身后关雄、沈云抱了抱拳,随他出了正堂。 顾芊芊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不禁奇怪,惯常锦衣卫上门查问不是都要讲排场,展风身为锦衣卫副指挥使,那是要锦衣校尉开路的,今日怎的就带了两个人进来? 镖局大门外,展风翻身上马,关雄上前请示是否要前往凌云庄。展风思虑片刻,道:“暂且不用,详查凌熙此人及凌云庄,一有消息即刻来报。” “是。”关雄领命而去。 正堂之上,顾芊芊说起送两人入寿宁侯府的事,虽说寿宁侯风评不好,但他屡次出手相帮,顾家早该回报一二。这事全家都知道,人选已经定了,一等镖师韩越和二等镖师陶豫。这二人人品、功夫都是一众镖师里拔尖的,为人忠厚心系镖局,且都有家人在镖局中当差,早年更是受过顾家恩惠,他们入府应当能应对其他帮派的护院,保镖局安稳。 “爹,寿宁侯这次登门一是拜谢二是来瞧瞧我们送入他府中的人,若满意,下月初便可入府当差。” 顾威仍有些不情愿,“若非怕误了韩越与陶豫的前程,为父是不愿他二人入侯府的。” 这会儿,张鹤龄还未到,顾威已让韩越、陶豫来堂上等候,他二人听见此言,想到要离开镖局,心中更是感触。可即便如此,入寿宁侯府自是好事,不仅月钱双份,背靠侯府颜面有光,且若能某个一官半职,于江湖人亦算光宗耀祖了。本来走镖一行,虽涉江湖却并非草莽,能走官途又何必自苦呢。 “爹不必担心,那些说寿宁侯张狂的都是传言,实则他是个性情中人,韩大哥、陶大哥去到侯府,自是能某个好差事。” “好一个性情中人”张鹤龄背着手,喜笑颜开地跨进堂中,“顾老局主,本侯来叨扰了。”如今他进镖局,就跟入自家后花园一般轻车熟路。 “侯爷上座。” 张鹤龄倒未客气,大摇大摆地坐了,“你们都坐。”然后问顾芊芊,“臭丫头,你给本侯挑的人可是百里挑一的。” “什么百里挑一,是我威远镖局最好的镖师,我爹很是不舍得。” 张鹤龄道:“老局主放心,侯府自不会亏待贵镖局的两位,倘若其他护院敢有微词,本侯立刻踢他们出府。” 顾芊芊见他说得郑重,又很是收敛脾气,也放了心。韩越、陶豫与张鹤龄见礼之后便退下。张鹤龄也未多待,稍坐片刻饮了杯茶就走。顾芊芊送他出府,待临上马车,他忽然想起来件事, “山东布政使已被弹劾,早晚是个罢官免职,那济南马家离落魄已不远,于你也算是出了口气。” 顾芊芊张了张嘴,尽管觉得张鹤龄的手段重了些,但却咽下了想说的话,只道了句:“多谢。” 张鹤龄心满意足地走了,顾芊芊正要转身回去,身后哒哒得马蹄声传来,她远远望过去,突然眉间带上了喜色,这个常小刀,终于回来了。 他这一趟送老娘回老家,去了两个多月,这次回来,看着倒是结实许多,而且也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刚回来就跟大伙说说笑笑。再问他为何回来这般迟,他才嚷嚷着说,先是帮老娘收麦子干农活,后来归途中遇上城北的辛氏镖局遭劫,他帮着护了一段路。 听说现在但凡往南的镖队或是商户,十之四五都要遭劫,不光是水寇还有趁火打劫的山寨土匪。西北动乱,再加上南边也不太平,多少商户叫苦连天。顾芊芊听常小刀讲完路上的经历,下定决心要给买卖涨价,不然真要出了事,那可是血本无归! 连续几日,凌云庄门户紧闭,因四周有眼线盯梢,所以庄上护院也不敢掉以轻心。 但凌熙倒是泰然自若,即便锦衣卫上门,他们抓不到把柄,亦不会有什么发现。此时,他正在府中画图,管家捧着东西进来,“少庄主,江北那边辗转托人刚送来的。” 他搁下笔,打开匣子,那里面赫然放着两锭刻有成化标记的官银!凌熙神色一变,面上既惊且怒,“这么多年,终于有了消息。”急忙拆开另附的信件:“经探查,此银出自江南镖局。” 江南镖局江南镖局当年已近南京,是他们所为不是没有可能。凌熙眼前不禁浮现出当日情景:父亲得罪权臣,全家灭门,幸而忠仆带他逃出升天,但那些人一路追杀,他被沿路的镖队所救才保住性命。 “等走完这趟镖,周叔带你回家,我有一子一女,小女儿快到生辰了,这趟回去见到多了个小哥哥,她定然欢喜。” 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当时年少如他还在憧憬能有片瓦遮头,然而一切终成泡影,在他眼前死去的人,实在太多了 “马上派烈焰堂的人去查江南镖局!” “少庄主,锦衣卫正在严查,您要三思啊。”管家劝道。 凌熙冷声道:“不必多说,即刻派人去!”倘若查出真凶,他定让江南镖局血债血偿! 秋色深深,望着院中满地的落叶,他疲惫地坐于案前,面前是他刚刚绘制的发簪图样。十月初一,芊芊的生辰要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第七十三章 镖行十抽一的规矩是老例儿, 以往也有年景不好走镖不顺的时候, 但却从未破过这个例。京城大大小小的镖局有几十家,若威远镖局贸然提价,就怕吓跑了主顾, 便宜了别人家。顾威作为一家之主, 觉得这件事还是要一起议议。 顾芊芊最是赞成涨价的, 现如今家里虽不用再拆西墙补东墙,但一应花销都省不了, 再加上要做大镖局,手里更不能没有银子。镖局走镖陪着人力物力,没道理最后弄个血本无归的下场。她让阿轩带着这些日子做的功课,念了几趟镖的收支情况,利润薄厚自是一目了然。 “爹, 家中镖队都是风里来雨里去走出来的, 您最是体恤底下人的辛劳。世道艰辛, 这卖命的银子总不好太薄。三叔,您可打听了,小刀这次帮辛氏镖局保的这趟镖,情况如何?” 辛氏镖局亦是京中叫得上号的镖局,这此走镖险些失利,消息早就传开了, 谢琨倒是派人打听过。现在提起来, 叹了口气道:“大部分镖车保住了, 另有折损的货, 听说用镖银相抵,算是不挣不赔的买卖罢。” 常小刀摇摇头,“我看还是赔本,这一路的死伤,抚恤银子还不得镖局自己出。” 季锦揶揄道,“这出去一趟,你倒是会算账了。” 顾孟飞端着茶碗,不咸不淡地说:“连小刀都会算的账,您就别犹豫了。”虽说上次接镖后,顾孟飞不再当甩手掌柜,但凡镖局的大事,他都会管,只是毕竟挨了亲爹一掌,心里生了隔阂,平日里都是大面上过得去罢了。 顾威对长子心里有愧,又见他管起镖局生意,在许多事上便不再苛责,很多话也能听得进去了。于是,点了点头,又看向右手边,问:“一钊,你说呢?” “既然大伙儿都是这意思,我没意见。”周一钊说完,又起身道:“义父,父母忌日将至,我打算先回旧宅住几日。” 顾威闻言,便叫他去了。每年这个时候,周一钊都要在摆放周氏夫妇灵位的旧宅住上一段时间,以慰父母在天之灵。 堂上蓦地沉寂下来,顾威稍坐了会儿,起身道:“你们且商议着,看着办就是。” 谢琨望着顾威的背影,不禁摇头,这都多少年了,不管是一钊还是局主,都对周二局主的死放不下,这又是何苦。他沉了一会儿,打破了沉寂,“不知少局主和大小姐的意思,是打算涨多少,总要有个章程才好。” 顾孟飞看着芊芊,笑了笑,“你既然提前做了功课,先说说你的想法。” 顾芊芊倒也当仁不让,眼珠一转,起身道:“按照十抽一的先例,我们可以变个花样,也不算坏了规矩。” “芊芊,你就说吧。”季锦催了句。 “十抽一于镖局本利太薄,风险却要我们来担,实在不公平。这回明码标价,凡一万两以下的镖,十抽一是底价,只安排镖师和趟子手接镖,镖局只担三成风险。一万两以上的镖,十抽二是底价,镖头领二、三等镖师接镖,镖局担七成风险;十抽三,镖头、镖师任选,出了差错,镖局全部承担。按照价码,镖局视镖银多少、路途远近安排人手,如有其它更多要求的,另行加价。” 顾孟飞:“这样看来,一万两以下的镖,我们倒是可以不接了。” 常小刀被抽成给绕晕了,但听孟飞说要放弃一万两以下的镖,却不太同意,“我们不接,自然有人愿意接,这不是亏了吗?” 季锦在心里算了笔账,十分认同芊芊的法子,“镖局接的万两以下的镖,一年中大概占到三成,费时费力,若碰上路远的,反倒是我们亏的可能性更大。” 顾芊芊:“话也不用说的那么满,我们明码标价,这是两厢情愿的事,若有人认顾家的招牌愿意多付银子,只要价钱合适,也是可以接镖的。” 顾孟飞深以为意,“威远镖局是官镖,自然与别家不同。刚才芊芊说的,算是大致的章程,接镖时仍需看情况而定,毕竟还有人情、道义摆在那儿。三叔以为如何?” 谢琨听着顾孟飞的话,心知少局主支持大小姐的说法,之前局主亦不反对,点头道:“不妨一试,如今手里正有几单买卖,价钱还没谈妥,不如” 此时,守门的伙计来报,辛氏镖局派人上门道谢,待问清来人,知是辛局主的独生女辛蓉和镖头宋毅来访。辛家与顾家并无交情,这次登门多半是为了感谢常小刀的仗义出手,所以便由谢琨和小刀留下接待,顾孟飞并顾芊芊、季锦先出了大堂。 辛蓉虽为女子,却是一身劲装英姿飒爽,看起来像十足的江湖女子。她和宋毅一道被伙计引进来,余光瞥见回廊处离去的几道身影,另有女子的玩笑之言:“他们若嫌贵,自可找别家镖局,到时丢了镖,才知京城第一镖不是浪得虚名的。” 辛氏镖局才刚得了威远镖局的人出手相助,可这话听在人耳里着实有几分讽刺。辛蓉停住步子,问身前的人,“这位兄弟,不知方才从廊下过去的姑娘是谁?” “应该是我家大小姐。”柱山是个老实人,未作他想便说了,然后客气地伸了伸胳膊,“辛姑娘、宋镖头,这边请。” 待到了大堂,辛蓉和宋毅过门而入,向常小刀表达了谢意并送上表礼,另有谢琨陪坐,与他们闲续一番。 时值北方动乱、南方匪寇横行,威远镖局明码标价之举,自是引来一些跟风的镖局趁势涨价,另有一众小镖局有心没胆好不纠结,亦有镖局固守规矩,仍是死咬着十抽一的行规。俗话说,贵自有贵的道理。威远镖局身为官镖,涨价之后,这上门的买卖倒是只增不减。 经过几日详查,关雄将凌云庄以及少庄主凌熙的底细写成文书呈给展风。 “大人,这凌云庄的前庄主凌灏乃前朝锦衣卫百户,后辞官隐居才有的凌云庄。按当时的文书记载,凌灏原是官家出身,其亲族大都迁居贵阳一带,算是家世清白,其后他投入锦衣卫官至百户,期间并无劣迹。至于凌熙,实为凌家养子,凌灏病逝后由他继承凌云庄,现家有千倾良田,经营粮米、酒楼等生意。” 展风一边听关雄回报一边看手中的折子,这上面写得很详实,看起来凌云庄和凌熙并无可疑之处。但透过清白的家世,他直觉地认为,凌熙并不简单。“近日,凌云庄可有异动?” “凌熙向来深居简出,这几日不曾离开凌云庄。”关雄说完,问:“大人是否要亲自问话?” 展风摇头,现在毫无头绪,问了也是白问。他不甚在意地瞥了眼关雄拎进来的鸽子笼,“这是凌云庄的鸽子?” “是。属下原以为是用来联络消息的,谁知,”关雄戏谑地哼笑两声,“竟是那凌少庄主跟顾家姑娘暗通款曲用的。” 咔地一声,关雄听见扶手断裂的声音,惊讶地抬头,待迎上展风清凛的目光赶紧低下头。展风皱了皱眉,缓声问:“可有书信?” 关雄一愣,将信笺递上。寥寥几语,倒也算不上暗通款曲,但寻常女子也不会与男子有这等交往。展风将信笺揉进掌心,沉默地不发一言,书房中陷入迫人的冷凝半晌,他突然说:“加派人手,不仅要盯紧凌云庄与凌熙,凡是出入人等,一律详查。” “是。” 关雄从书房出来,忍不住擦了擦头上的汗。看见沈云,不禁纳闷地问:“大人是怎么了,跟一只扁毛畜生过不去。” 这信鸽的用处,关雄跟沈云开玩笑提起过,沈云看他这副熊样,发笑道:“大人哪里是为一只鸽子,分明是为人” “谁呀?” 沈云心中不免喟叹,想不到大人竟会对女子动心,这可是天大的秘密,真要说出来还不得被灭口。他没有说破,身为六品百户却似笑非笑地拍了拍关千户的肩,“说了你也不懂,千万别多问。” 又他奶奶的打哑谜!关雄有火发不出地瞪着沈云,“那这扁毛畜生怎么办?” “总不能放回去吧,管你是活埋还是烤来吃,随便。” 十月初一,顾芊芊的生辰到了。她的记忆中,从未过过生辰,家里人不过给她做一碗长寿面罢了。幼年开始缠绵病榻,听说算命的说过,怕阎王记下日子让黑白无常来勾命,所以不能过生辰。 顾芊芊觉得这种说法很荒唐,但爹娘都信,她总不能硬说要过生辰。如今身强体壮,自是没人提那江湖骗子说的话,不过她才知道,十月初一,是钊哥爹娘的忌日。 一大早,宋氏便开始斋戒礼佛,并早已嘱咐顾芊芊随顾孟飞去祭拜周远夫妇。 马车停在东郊一处矮山下,顾孟飞扶顾芊芊下了车。这里只有一座孤山,远远看着,上面好像有间竹屋。他们拾阶而上,不多时便看见了青松下的坟冢。 顾芊芊打量着,周围十分僻静,离坟冢不远就是竹屋,但竹屋与坟冢之间另有一座小小的草房。听说此处是周二叔与周二婶刚到京城落脚时住的地方,遥想当年,在威远镖局创立之前,他们也曾清贫过。 他们正想去竹屋找周一钊,草房里走出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人。 “薛叔。”顾孟飞唤了声。 被唤作‘薛叔’的人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顾少爷来了。”再看向他身边的人,登时愣住了,颤声问:“她、她就是” “这是芊芊,一钊应该跟您说过,我们要一起来祭拜的。” 顾芊芊正觉得奇怪,却见薛叔激动地跪到坟冢前,哭道:“局主、夫人,你们快看看是、是小姐她来看你们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4.第七十四章 顾芊芊瞧着如此激动的薛叔, 觉得他对自己的称呼有些奇怪, 明明对大哥不冷不热的,为何见到自己又是这般模样。 不待她相询,顾孟飞神色如常地为她解惑:“每年只有我和一钊到此祭拜, 爹娘因为心中有愧, 这么多年很少来。薛叔好多年未曾见过旁人, 所以激动了些。” “原来如此。”顾芊芊点点头,看见周一钊从竹屋里出来, 道:“钊哥,我们来了。” 周一钊一身素衣,神色有几分憔悴,出来时,落寞地望向顾芊芊。他没有说话, 只是上前搀扶起了薛怀, “孟飞和芊芊要来的事, 我之前跟您提过,您如此激动,会吓到芊芊的。” “是,我老糊涂了。”薛怀擦了擦老泪纵横的脸,对顾芊芊和气道:“让小姐见笑了,人老了一时控制不住。” 顾芊芊:“您对我这个晚辈不必客气, 今日我跟大哥来上香, 略尽心意, 聊表对周二叔、周二婶的哀思。” 顾孟飞看向周一钊, 使了使眼色,“这就开始吧。” 周一钊的心情平复少许,对薛叔说:“准备上香。” 薛怀将一早准备好的香烛、纸钱和酒杯等器物都拿了出来,让他们按照俗例进行祭奠。周一钊站在最前面,顾芊芊和顾孟飞站在他身后,双手擎着香拜了几拜薛怀安慰地看着顾芊芊,心道:小姐能平安无事地长大真是老天有眼,长得这般肖似夫人,又出落的如此秀丽端庄,局主和夫人若看到,定然会欢喜。看着小姐脾性像是随和的,只企盼小姐能找个如意郎君,莫要随了夫人的烈性才好,木强则折,千万不要走老路。 祭拜之后,顾孟飞宽慰了周一钊几句,便带芊芊离去。 “钊哥还要在山上住多久?快要入冬了,是不是让薛叔先回镖局,不然碰上不好的天气可得受罪了。”虽是座矮山,但一个老人家总住在山上也不是个事,顾芊芊有点担心。 顾孟飞叹了口气,“若薛叔肯下山,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住在山上了。周二叔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是一定要守在这里的。况且当年记得我跟你说过,周二叔是替爹走的这趟镖,薛叔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这也是爹不来的原因。” 又是当年的事,顾芊芊有些头疼,这都十几年了,这件事依然哽在那儿,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在各人心中消散。“既然这样,回头我让人往山上多送些衣物粮食,总不好不闻不问。” 顾孟飞笑了笑,“这样也好,别人的东西,薛叔不收,你送来的,他定然会收下。” 顾芊芊有些许得意,“看来我很合薛叔的眼缘,刚才他对大哥也是不假辞色的。” 顾孟飞宠溺地笑笑,没有驳她的话。两人沿着石阶下来,待顾芊芊在马车中坐稳便即刻动身返家。 此时,凌云庄。 凌熙看着雕琢精细的匣子里放着新打制的发簪,淡淡一笑,然后吩咐管家将之前备下的绸缎、香料等物装车,预备亲自到顾家恭贺顾芊芊的生辰。今日,为了不显素淡,他特意穿了白色盘领浅青色的长衫。 待走到前院,管家疾步赶了过来,“少庄主,少庄主留步。” 凌熙回身,看他神色凝重,料到是江南镖局那边有消息了。“可是有人从南京府回来了?” “是,少庄主是先去顾家还是” 他捏了捏手中的匣子,刚才尚在想着芊芊戴上这只钗的模样,现在却不得不放下这桩事。凌熙不得不叹了口气,道:“你替我写封帖子,连同礼物送到威远镖局。” 管家听见吩咐赶紧去办,阵阵萧瑟的秋风中,凌熙抬眼望了望朗朗晴空,然后将匣子收在袖中。若查出江南镖局的底细,或许,他该用别的法子来作芊芊的生辰礼物。 江南一带,除了南京府的江南镖局曾流出刻有成化标记的官银,再无其他出处。现在看来,十几年前的接镖血案,只有江南镖局的嫌疑最大,只是听闻他们与威远镖局尚有联系,凌熙一时倒对消息来源有些不确定。而江北又有消息传来,江南镖局局主邢中南携眷正在前往京中省亲的路上,既如此,凌熙决定亲自前往查个究竟。当年刺了周叔一刀的领头人,被伤了眼睛,即便过了这么久,他也认得出那人的模样。是与不是,不亲自验看,终是不能放心。 入夜,凌熙一身黑衣,化作银面修罗,从凌云庄的密道出来与等在城外的烈焰堂众杀手汇合,一道往南,快马疾驰。 近日,因不少镖局闹着涨价,京城的许多商贾但凡碰头,都在议论这件事。 商人重利,好好十抽一的老规矩说改就改,谁心里能服。但货压在手里不能不出吧,有些胆儿大偏不信邪的,找了不涨价的镖局,结果镖还真就给丢了。等找上镖局,人家不认,说镖银少本利薄,虽然十抽一是老规矩,但赔多赔少可没老规矩,约定俗成一般是一半。可人家又说了,年景不好、镖银又没多给,不找商家赔折损的人命、汤药钱就不错了。 这样一闹,镖行的规矩就乱了套,找官府打官司,官老爷都懒得管,因为根本说不清,以前也没有因为这个闹过官司的,都是私下解决。 威远镖局是官镖,那可是京城独一份。出了几档子这样两厢埋怨的买卖,不管是镖局还是商贾都在打听官镖涨价的章程。有的找上顾家的门,有的去找跟顾家合作的东家,总得心里有个数,看看能不能接受才行。 全京城最大的药材商号俞家和首富莫家,都是威远镖局的老主顾,一开始,听见要十抽三,那是直嘬牙花子。莫少白因之前那批古玩压价有点狠,没敢吱声。俞佑霖却特地找了顾孟飞谈镖银的事,本以为凭他们的交情,总能减一减,但这回顾孟飞咬死了说他只管接镖,家中账册、银钱往来都是顾芊芊说了算。所以,一万两以上的镖,只能十抽二,顶多赔七成。 药材本就比其他货物贵,这多一成,得是多少白花花的银子。俞佑霖有心哭哭穷,顾孟飞把之前顾家欠债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拿出来一说,他还真说不出口了。当时,俞家只是没有落井下石,真要说帮衬,也没做什么,俞佑霖还算实诚,没厚着脸皮再压价钱,只说回去跟他爹再商量商量。 后来俞佑霖派人打听过,京城几间大的镖局都在涨价,只有城北辛氏镖局没涨,便去了一趟。他虽不嫌路远的跑了一趟,但看见辛氏镖局门可罗雀,镖师伙计无精打采,怎么看也比不上威远镖局人强马壮。上门说了两句,就起身告辞了。 辛氏镖局之前出镖有伤亡,镖局人等士气低落也是人之常情。正因为考虑到外面对镖局的传闻,他们才暂时没有跟风涨价,况且辛蓉前次在威远镖局听到那样的话回来一说,辛家自然更不愿跟从。这俞家的镖接不接无所谓,坏就坏在,俞少东家来了一趟,屁股都没坐热就走了,而后巴巴地找了威远镖局。 这事不知怎的又被有心人大肆宣扬了一通,辛氏镖局更是没脸,辛蓉觉得这事肯定跟顾家脱不了干系。派人打听,不仅顾家的生意越来越好,顾家大小姐善于理家、聪慧过人的美名也越传越广。辛家糟了难,又被人如此羞辱,辛蓉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她私下派人给顾芊芊送了帖子,打算好好问个明白。 另一边,顾芊芊收到帖子甚为惊讶。她连辛蓉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怎会突然想与她相交,并有事相商呢?门房那边等着回信,她本想回绝了,但听说那辛蓉巾帼不让须眉,帮着辛局主打理镖局,说不定商谈的事事关镖局,不如去听一听也好。 “瑶儿,你去前面说一声,就说我会如约前往。” 过了生辰,这天儿越发的寒了,前几日刚用凌云庄送来的上等料子做了件月白色披风,顾芊芊让芳儿找出来,打算出门的时候穿。那辛蓉既然算是女中豪杰,她也不能丢了顾家的脸,至少也要硬装出几分气势来。 到了约定见面的那天,日头高高地照着,顾芊芊上了马车,瑶儿关上车门,一队镖师伙计随行出发。 松鹤楼,二楼临窗位置,辛蓉已经到了。她远远看见有辆马车过来,后面跟着镖师伙计,一看就是威远镖局的。待马车近前,顾芊芊扶着丫鬟的手下来,辛蓉不禁皱了皱眉,镖局人家竟有这般娇养女儿的,还似官家小姐那样摆谱。 顾芊芊迈进酒楼大堂,被引着上了二楼。一上去,就看见临窗坐着江湖打扮的女子,应当是辛蓉。 “辛姑娘。”她走上前唤了声。 辛蓉冷着张脸,也未起身只道:“顾姑娘,坐吧。” “你这人”顾芊芊看了瑶儿一眼,她只好闭嘴。 可是小姐被轻慢,瑶儿和身后的镖师伙计都看不过眼,辛家下了帖子,现在却如此相待,这可就是打镖局的脸了。这辛姑娘不也是镖局家的,威远镖局还是官镖呢,懂不懂规矩。 顾芊芊挥了挥手,其他人在另外两张桌子前坐下来。既然来了,先不管辛蓉的态度如何,总得先听听相约的来意。“辛姑娘,今日相约到底所谓何事?” 辛蓉听见这话,只觉得牙酸,觉得这顾芊芊说话娇滴滴地咬文嚼字,像个酸秀才。她受不了这做派,开门见山地直言:“贵镖局涨价惹得京城镖行乱了规矩,如今有涨的,也有不涨的,乱哄哄的,你说怎么办?” 顾芊芊听完她的话,竟噗哧笑了出来,抬头看见辛蓉紧皱的眉头,赶紧说:“辛姑娘不要恼,我并非取笑于你,只是你这话让我有点糊涂,顾家何时能主得了京城镖行各家的事了?至于涨价乱像,这还是要看自家镖局的本事,你说是吗?” “你的意思,是我辛氏镖局和其他镖局没本事?”辛蓉质问。 “辛姑娘误会了,我未有此意。别家镖局的事自然不关顾家的事,你只要说明来意即可,其他的,想来我也没有听得必要。”顾芊芊觉得辛蓉太莽撞,有事只管说,那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顾家可不会平白接着。原来辛氏镖局是来兴师问罪的,她心里不快,说话也不是很客气。 辛蓉:“好,那我问你,威远镖局是不是接了俞家的镖?” 顾芊芊未正面回答,只道:“俞家是老主顾,接镖有何不妥?” “顾家只管接镖,为何拿辛家做踏脚石!现在京城都传开了,说辛氏镖局保不住镖,俞佑霖本来有意托镖,转头又把镖托给了你们,后来传言就更难听了,你敢说,这里面没有顾家的煽风点火?” “说话要有凭据,辛姑娘这样泼脏水,顾家可不敢接。这样的事,威远镖局不屑为之!” “我上次在你家还听你大言不惭,这会儿还敢抵赖!”辛蓉气得拍了桌子,哗地一下,整个二层有半数桌子上的人都站了起来。 这些人穿着常服,刚才上楼也未多打量,这辛氏镖局竟来了这么多人。 顾芊芊无名火气,真以为她会怕吗?她也站了起来,“辛姑娘,敢情你为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专门设了鸿门宴。辛氏镖局当真让人大开眼界,做出此等下作的事,我看你们只配丢镖!” “你说什么!”一群人都围了上来。 顾芊芊等这些群情激奋的人都过来以后,才回头看向自己的人,而且特别看了石头一眼。石头脑子好使,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趁着自己人上前对峙,悄悄摸下了楼。 他跑出酒楼,解开马车的套绳,骑着马一路往镖局狂奔,一边赶路一边骂:辛氏镖局这群龟孙子,竟敢仗着人多欺负大小姐,呸,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事也敢干!等叫来人,非把他们打得爹娘都不认识! 他骂骂咧咧的,赶路太急撞翻了好几个摊子,突然街面上拐出两匹马横在当中,他不及勒缰绳,只好大喊:“都让开,让开!” 沈云看着横冲直撞的人,怒道:“这混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让大人给他让路。”言毕,脚下一登,飞身而起,将快马上的人踹了下去,再落到马上勒住了缰绳。 “哪个不长眼的”石头一抬头,看见了端坐马上的展风,“大、大人小人真有急事才” 展风皱了皱眉,看了看他穿的衣服,问:“你是威远镖局的?” 石头赶紧爬起来,脑子清醒了几分,“回大人,小的是威远镖局的伙计,实在是十万火急,我家大小姐被人抓了,小的赶着回去报信!” 沈云一愣:“大人,这” 展风抬手打断了他,问石头:“案发地在哪儿?” “就在松鹤楼,他们刚要动手我就跑出来了,可能还没走”话音未落,展风已然骑马奔了出去。 沈云无奈地摇摇头,换乘到自己的坐骑,“行了,你接着去报信,我们先去看看。”说完,他打马追了出去。 石头擦了擦头上的汗,心想锦衣卫能管这事,那辛家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他翻身上马,继续往镖局奔去 忽地晴空一道闷雷,天边渐渐飘过一团乌云,这天儿是说变就变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5.第七十五章 刚刚还是太阳天, 这会儿却突然滚起厚厚的乌云。松鹤楼的窗户被凉风吹得嘎吱作响。整个二层黑压压的都是人, 俨然像江湖帮派火并,掌柜的和小二躲在楼下不敢吱声,琢磨着要不要报官, 不然这松鹤楼被拆了可怎么办! 顾芊芊跟辛蓉剑拔弩张地对峙, 抬眼扫了扫外面的光景, 倒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她冷哼道:“辛姑娘,你这是一言不合要动手吗?” “你只说, 认不认贬踩辛氏镖局的事!”辛蓉满脸怒色地质问。 “不认!”顾芊芊揽着披风重新坐下,硬气道:“你要动手悉听尊便!” 辛蓉本不欲跟不会武功的小女子斤斤计较,可顾芊芊这副低看他们的样子实在气人。“你以为我不敢动手吗?” “你自然是敢的,不然为何单把我约出来,不就是想欺负人吗。”顾芊芊刻薄地说:“若是相约我大哥或者钊哥, 你敢吗?许是他们未必会赏你这个面子。” 顾芊芊身后的镖师伙计大笑起来, 瑶儿接道:“大小姐说的是, 以大少爷和钊少爷的名头,哪里会跟辛姑娘这女子一般见识。” 话音刚落,顾芊芊脸上的嘲意未曾褪去,辛蓉恼羞成怒,一只手直取她面门,幸而二等镖师梁牧及时出手, 挡开辛蓉的攻势, 而两边的人却就此打将开来 顾芊芊这次出来, 只带了二、三等镖师和伙计各两人, 辛蓉那边的人不下二十个,都说双拳难敌四手,亏得威远镖局的人功夫过硬,总还是能撑个一时半刻。 她端坐桌前,故作淡定地拿起茶杯饮茶,身边的瑶儿脸上浮现焦急,“大小姐,辛家这么多人,这可怎么办,要不我这就跑回去报信?” “傻丫头,等你报信,黄花菜都凉了。”顾芊芊撇了撇嘴,“等着吧,家里的人快来了。”她这样安慰瑶儿,其实也在安慰自己。 瑶儿松了口气,原来大小姐早就派人回去求救了,这下不用怕了。她扎着胆子喊道:“我们家大少爷就快来了,你们等着被收拾吧!” 辛蓉闻声秀眉一皱,真当她怕那位顾少局主!她提起威远镖局的伙计,腾空一扔,将人顺着顾芊芊挨着的窗户扔了出去。 顾芊芊脸色一变,倏地站起来,“辛蓉,你不要欺人太甚!” 松鹤楼外,雨丝飘摇,伙计跌出窗口砸到马车顶子又摔落在地,正好滚到冒雨赶来的展风马下。 “吁”他勒紧缰绳制住受惊的马,眉峰一紧,看向楼上。 沈云随即赶到,看大人神色不愉,赶紧下马查看伙计伤势,“大人,是威远镖局的人,看来就在楼上。” 展风飞身下马,匆匆走进松鹤楼。掌柜的看又有人来,赶紧上前阻拦,随即被展风错步甩到身后,人已踩着楼梯上去了。 二层之上,顾芊芊被逼到窗前,她身前只剩下瑶儿,威远镖局的四个镖师都受了伤。 “辛蓉,你今日若再敢过分,我威远镖局定跟你们算账到底!” 辛蓉瞥了眼顾芊芊,“都到了这个田地,还敢嘴硬!我不过替你爹和兄长教教你怎么做人罢了!”说着,她将瑶儿推到在地,对着顾芊芊扬起了手。 一阵劲风袭来,有人顷刻间点住了辛蓉的穴道,让她一动也动不了。 “什么人!”她大喊一声,辛氏镖局的人登时反应过来,不待冲上去便都直愣愣地杵在当场,眼前点他们家小姐穴道的人穿着黑色披风,若隐若现地露出了锦衣卫特有的飞鱼蟒袍。 顾芊芊掩在袖中交握的双手终于松开了,她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叫道:“展大人。” 辛蓉狐疑地转了转眼珠,看到身旁的人穿着黑缎官靴还有蟒袍,原来是锦衣卫!她面露惊色,心想这顾芊芊莫不是跟锦衣卫有什么关系?“这位大人,江湖事江湖了,此事应当不归锦衣卫管。” “朝堂事、江湖事,只要锦衣卫想管,就没有不能管不该管的。”展风沉冷的声音响起,让辛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据我所知,顾姑娘并非江湖人,你等聚众滋事,不知是要顺天府来管还是想让北镇抚司来管?” 辛蓉咬牙道:“大人,这” 顾芊芊对展风盈盈一拜,“多谢大人出手相助,既然辛姑娘说江湖事江湖了,顾家虽是官镖但也身在江湖,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此事交由顾家来了断。” 辛氏镖局在镖行也算有头有脸,若是让锦衣卫来办他们,恐会犯了众怒。再者,爹本就不喜锦衣卫,更不想让人家以为威远镖局是仗势欺人之辈,所以她不仅要承展风的情也要向他讨个情面。 展风看她进退有度有几分机敏的样子,绷着的脸不由得松了松。这等时候,若是寻常女子,大概早就要借势压人了,她倒懂得顾全大局为顾家打算。他并不多言,出手解了辛蓉的穴道。 顾芊芊笑了笑,“多谢。” 辛蓉动了动胳膊,转身看向顾芊芊,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分明有锦衣卫撑腰,她怎会这般好说话,刚才还说要算账到底的。顾芊芊收了笑意,斜眼看着她,“辛姑娘,这笔账,威远镖局自不会就此作罢。只不过既然是镖门一行的事,不该假手他人,你说对吗?” “你想怎么样?”此刻,辛蓉对着顾芊芊竟生出几分惧色,看她的行事,实在不是个简单的女子。 顾芊芊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梢,“眼下未想好,你回去等着就是,我们就此别过。” 展风本不是以权压人的人,他只是情急之下来解顾芊芊的危难,对辛氏镖局,还不曾放在眼里。看顾芊芊要走,顺势跟她一起离开,不过这举动看在他人眼中又是另一番意味。辛蓉不安地皱了皱眉,问身边的人:“你们有谁知道,这位大人官居何位?” 满京城都知道,有品阶的锦衣卫才能身穿飞鱼服,这位穿的又是蟒服,只怕品阶不低。 有个镖头后怕地说:“小姐,刚才顾家姑娘叫他展大人,想来应是锦衣卫副指挥使展风,这可如何是好?” 辛蓉猛地一惊,她这次,该不会给家里惹祸了吧!她快步走到窗前查看动静,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松鹤楼外站着威远镖局的人和另一个锦衣卫。 展风接过掌柜递上的油纸伞,撑了开来。“顾姑娘,请吧。” 顾芊芊惊疑地看着他,这是要为自己撑伞?她可没那么大脸面!“展大人不必客气,我做马车即可。” 沈云乖觉道:“这马车顶子被砸出个大窟窿,我看顾姑娘还是不要拂了我家大人的好意。不如这样,我先找人修补马车,你们先走可好?” 顾芊芊为难地咬了咬嘴唇,又看看外面的雨,伙计福春又摔断了腿,实在是她交代瑶儿留下照顾,待马车修补好先送福春回去就医,便钻进了展风的伞下。“既如此,有劳大人。”她客气道。 寒瑟的秋雨下,展风为顾芊芊执着伞,走在被雨水冲刷的青石板路上,恐怕这满京城,还没有哪位姑娘能有这份殊荣,让锦衣卫副指挥亲自执伞?在威远镖局的人来看,此情此景是脸面,是他们家大小姐的能耐,至于辛氏镖局的人,早已面如土色,这结下的梁子该如何了断 除了打开门做生意的商铺,行人和商贩早就各自去避雨,此时的街面空荡荡的甚是安静,顾芊芊耳边只有潺潺雨声。她站在油伞下,一只手伸出去接纷落的雨水,看起来十分惬意,仿佛刚才被胁迫之事不曾发生一样。展风就着她的步子,在旁边慢慢跟随,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顾姑娘。”出于关心,有些话,他不得不说。 顾芊芊侧目,“大人有话请讲。” “威远镖局有起复之势,于顾家自然是好事,但姑娘身为女子,不宜参与镖局和江湖的往来,当以身份自重。” 顾芊芊皱了皱眉,展风这套古板的说词她当真不喜欢听,但想到他刚才出手相助,只好委婉地回道:“为人子女,自当为父母分忧,那位辛姑娘也为女子,谁人不说巾帼不让须眉。” “若当真被人夸赞,又因何如此莽撞?你自然与那女子不同,闺阁之中,理应琴棋书画,唱诵风雅之事。” 这话说的倒是文绉绉,其实意思很明显,她顾芊芊就应该待在闺房里绣花,不该出来抛头露面。她扯了扯嘴角,笑道:“大人实在高看我了,我并非养在闺阁中的娇小姐,顾家身在江湖,我亦是江湖女子,与那辛姑娘更无分别。若非要说有何不同,芊芊手无缚鸡之力,倒真是个无用之人。” 展风素知顾芊芊伶牙俐齿,她这般笑着贬损自己分明是说气话,不过是挨着他的面子不肯直说罢了。“在下并非此意” 前面路上有人踏着雨水而来,话音掩在阵阵马蹄声中。 周一钊尚在山上,顾孟飞刚回家中听到伙计回报,便匆匆赶来。他身上已被雨水淋湿,行到路中便看到油伞下的展风和芊芊。 顾芊芊无心再跟展风多言,忽见大哥骑着过来,不作他想,提着裙子跑进了雨里。“大哥。”她唤道。 顾孟飞赶紧下马,抬臂替她挡着雨,“雨势大了,快回伞下去。” “我没事,家里的马车坏在松鹤楼,有个伙计的腿断了。”她急道。 “你别急,我这就过去看看。”他拉着她回到展风身边,抱拳道:“劳烦展大人送舍妹回威远镖局。” 展风点了下头,“顾少局主有事尽管先行,在下会把顾姑娘安全送到家。” 顾孟飞翻身上马,顾芊芊无法,只好接着跟展风共撑一把伞。 二人缓缓行去,他们身后,顾孟飞回身望着他们的背影——展风的油伞倾斜地撑着,任雨丝飘落不曾沾到芊芊的衣衫,而他的肩头,早已被雨水淋透 在松鹤龄滞留的镖师和伙计福春被顾孟飞安然带回镖局,与辛氏镖局的账一定要算。至于该怎么算,可要好好盘算。顾芊芊回到家,因为淋了雨有些伤风,她喝了几天的姜汤,打算先把辛氏镖局晾上一晾,等病好了再说。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江南镖局打着威风凛凛的镖旗,局主邢中南为首,护着家眷,正在浩浩荡荡地行进中。 离顺天府地界还有些路程,官道两旁尽是半人多高的芦苇,寒风掠过,簌簌作响。眼看天色不早,邢中南让人加快行程,打算天黑前赶到前面的镇上落脚。 车队加快了速度,隐在芦苇荡中的杀手也悄然跟上,入夜之后,他们就该动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6.第七十六章 天已经黑了, 两边掠过的树林越发沉寂, 夜风萧瑟卷着残叶,一大队人马,加紧赶着路。 几里之外灯火闪烁之处便是村镇, 邢中南早已派人去打点, 估摸着先住上一宿, 明早少不得派人去威远镖局送信,到得京中好有个照应。他寻思片刻, 打马到了中间家眷的车前, “夫人。”他唤道。 丫鬟撩开车帘,邢李氏在窗口探出头来,“老爷,投宿的地方可到了?” 邢中南:“前面就到了, 舟车劳顿, 你和如儿且再忍忍。” 邢李氏:“妾身倒无碍, 怕是如儿的身子吃不消。” “爹、娘,只多行了几里路罢了,孩儿无事。”后面的马车中传来轻柔地女声,听起来仿佛平静的湖面,让人觉得清透无暇。 说话的功夫,前面领头的几匹马突然惊蹄嘶鸣, 整个队伍乌泱泱地急停下来, 似乎是起了什么乱子。只听有镖头喊道:“什么人!”, 然后抄家伙的响动此起彼伏。 “我去看看。”邢中南面色一紧, 这个时候有人挡路,看来是来者不善! 邢李氏挂心道:“老爷,小心哪。” 邢中南喝道:“保护好夫人、小姐。”随即调转马头,朝着前头队伍奔了过去。 江南镖局又点起了数支火把,火光映照着前方像鬼影一样悄然而至的黑衣人,为首之人银面散发,满身冷肃地端坐马上。他身后大约有十多个人,相比镖局那边好几十口算得上人单势弱,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寒彻刺骨,竟对他生了几分惧色。 “请问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邢中南骑马过来,待勒住缰绳,即刻抱拳道。所谓先礼后兵,这是道上的规矩,也是镖门的规矩。“不知有何指教?” 邢中南的话如石沉大海,无人回应。夜色深沉,呼号的风声吹着劈啪作响的火把,面具后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即使过了十几年,他绝对忘不了凶手的长相,那左眼上的黑色眼罩就是铁证。 忽地,银面人长臂一挥,轻飘飘却带着切齿恨意地突出一字:“杀。” 除了挡路的,隐在暗处的黑衣人瞬间从四面蜂拥而至,他们见人就杀,下手狠辣,杀得江南镖局措手不及。眼见倒在血泊中的手下,邢中南惊觉,这帮人是要赶尽杀绝!他立刻拨转马头,想去救援家小,不料一柄细长的冷剑破空刺向他背心——长枪格挡开来,邢中南翻身下马,和银面人打将起来。 江南镖局的两辆家眷马车被打斗的人围在中间,驾马的伙计在刀光剑影中躲避,趁机逃离黑衣人紧追其后,忽地一把刀扔过去,马车上的伙计坠下车驾嘭地落在地上,后面的黑衣人追过来,跳上了马车。 一人勒住缰绳一人挑开了车帘,车中的邢月如和丫鬟惊惧地瞪着眼前的杀人凶手,她们以为必死无疑,然而稳健的马蹄声循声而至,盘龙铁棍顷刻间将杀手挑下马车,毙命棍下。 借着月色,周一钊看马车里的人安然无恙又接着去救人,总算保住了邢中南的家眷。威远镖局一早接到江南镖局要进京的消息,念着前次走镖的帮衬,又加上如今不太平,顾威和周一钊商议着带人提前来接应。周一钊在镇上碰到江南镖局打点的伙计,听说车马稍后就到,便等了等,没成想,人没等到却等来了镇外求援的浓烟。 邢中南毕竟上了年纪,又因家眷分神,已被银面人手中极寒极薄的长剑伤得满身伤痕。面具后发出一声冷笑,不欲再让这独眼老贼苟延残喘,长剑倏地朝心窝而去,却在刺中的一瞬被刚猛的铁棍震开。 银面人急退几步,竟见眼前的人是周一钊! 此时,官道两旁被烧着的枝蔓焦黑一片,火光渐渐小了,许多火把掉在地上,光亮忽明忽暗,江南镖局已被杀得损兵折将、人丁凋零他稳住心神,兀自打了个手势,一众黑衣人收拢而回将周一钊团团围住,让他难以脱身。之后,趁势飞身而起,猛地一剑刺出,邢中南脚下踉跄连连后退,倏地撞上树干——剑尖抵着心口贯通而入,并刺穿了树干。那极薄的剑身看似绵软实则刚猛,刺穿后顷刻又拔/了出来 邢中南一口鲜血喷出,周围的呼喊让周一钊心头一振,只见银面人手执滴血长剑,再次指向邢中南。他大喊一声,手握盘龙铁棍横扫开黑衣杀手,疾步掠到近前,迎面朝银面人攻去,招招狠手已然使了十分的力。 银面人却是转攻为守,不与周一钊正面打斗,待一个翻身,已到了十步开外的马背之上,他抬手聚拢五指:“退!”随即一拉缰绳,飞驰而去,一众蒙面黑衣的杀手火速聚拢,匆匆隐匿到林中,不消片刻便消失不见了。 夜色深深,颓然倒地的邢中南奄奄一息地被人抬进马车。周一钊打量着眼下光景,不敢再耽搁,领着江南镖局的人到了前面的镇上。 京城,威远镖局。 偶感风寒的顾芊芊将养了几日,身子已无大碍。她把小全子和阿轩叫来,问起了练武场那边的情况。如今镖局起势,底下人是个什么想法,有没有乱嚼舌头贬踩辛氏镖局之事,总要查一查。虽当日对辛蓉不假辞色,但若真有此事,她断不会姑息。 小全子挺直腰背,抱着拳头有模有样地回道:“大小姐,咱镖局的人哪能干这样的事。” “没有最好,让我知道你敷衍我,到时候”顾芊芊说笑地戳了戳小全子的胖头。 “俺不敢俺不敢!”他一边摆手一边急着分辩道。 “即便没有,我看说些酒话也是可能的。”阿轩看起来有些少年老成,跟着季锦些日子,说话办事倒是越发像他了。“听季爷说,外头不太平,镖行也乱了起来,恐怕好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咱们呢。” 顾芊芊点点头,寻思着:上至镖头下至伙计,是该敲打敲打了,只不过说这话的人还得是钊哥才行,毕竟是跟着兄弟们水里火里走过来的人,他的话有分量。这点事,总不至于让爹亲自说,而大哥在镖局里受得尊重倒不少,却不是干这事的料。只是想到钊哥才刚下山,前日又出城接应江南镖局的人,也不知几时能回来。 她又问小全子,“福春的腿怎样了?” 小泉子回道:“张镖头给福春哥接了骨,现在好好养着呢。” 想起那日辛蓉把福春就从她眼前扔出窗户,顾芊芊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替我转告福老爹,家里缺什么只管说,福春受的委屈,我自会给他讨回来。” “哎,记住了。”小全子小鸡叨米似地点头应着。 说了会儿话,顾芊芊让两个孩子先下去,又让芳儿跟着他们一起去福春家送点心。三人刚刚下了秀阁,瑶儿风风火火从外面跑进来,“大小姐,钊少爷回来了!听说江南镖局在城外遭劫,钊少爷把人带回了镖局,夫人让您跟着去前头呢。” 顾芊芊一惊,好端端地怎的又出了这等事,她疾步下了楼。 待走到前院,才知邢局主受了很重的伤,是被抬进来的。江南镖局原先六十多人的镖队,幸免活下来的不足二十,好在邢夫人和邢姑娘有惊无险,平安无事。镖局里好一阵忙活,快马去请京城最好的大夫给邢局主医治,顾芊芊与宋氏一道陪着邢夫人和邢姑娘,待后院打扫干净,才让邢家人搬进去居住,另又在练武场那边安置了其他人。 周一钊在镇上给邢中南稍作诊治,便连夜带江南镖局的人赶路进京,以防再出变故。回到家中,未作休息,便向顾威和顾孟飞说起那些黑衣杀手,似乎与芊芊在东郊碰上的那些人很像。 顾孟飞听完,深觉此事蹊跷,两件事都让威远镖局给碰上,当真纯属巧合吗?即便真是巧合,展风正在彻查山东总兵的案子,又会不会怀疑到镖局头上。 “你可在当地报官了?”顾孟飞问周一钊。 “我带人急着赶路,临出发前,倒是潜了伙计去官府报案。” 顾孟飞摇摇头,“报与不报无甚区别,不出几日,展副指挥使便该登门了。” 深秋时节,院子里除了长青的松柏便是萧瑟的枯黄和满地的残叶,即便有高高的日头照着,寒风中依旧冷飕飕的。 顾芊芊与凌熙沿着回廊漫步,他们倒是多日未见了。 凌熙轻笑道:“你的生辰未曾恭贺,今日特来请罪。” “生辰礼物我收到了,多谢,又不是做大寿有什么要紧。”顾芊芊轻快地回道,抬头见他穿着银线青灰的外袍有些单薄,皱了皱眉,“这天气越发寒了,佑之不冷吗?” “今日尚可,不必挂心。”他的神色依旧淡然。 “不如我们到花厅坐坐可好。” “秋景萧瑟,别有一番韵味,陪我走走吧。”他望着她说。她的生辰在秋日,所以,凌熙从未觉得秋天有何不好,只可惜,他未能陪她过一次生辰。 顾芊芊点头,他们继续沿着回廊前行。“多日未见,佑之的身体如何,之前的病是否痊愈了?” 上次山东之行,他以称病做为借口,没想到她还记得。凌熙苦涩地动了动嘴角,“连日未曾走动却并非因病,不知为何,锦衣卫一直在凌云庄外监视,在下实在担心给顾家招惹麻烦才不敢妄动。这些天,锦衣卫似乎松动了些,又不像有何意图,我才放心出门。” “锦衣卫?北镇抚司吗?” 凌熙摇摇头,“我也不知,随他们去吧。”他状似无意地问:“在下方才在前院听人提起江南镖局,莫非就是在京外被劫的那一家吗?” 顾芊芊叹了口气,“连佑之你都听说了,看来这桩命案又是闹得沸沸扬扬。江南镖局现在就在顾家,我爹念着他们送周二叔棺柩回京的恩情,上次运镖到南边也得他们照应,所以收留。也不知邢家何以招致横祸,如今邢局主命在旦夕,不知能不能熬过鬼门关。” 凌熙拢在袖中的拳头捏紧,心中暗恼,原来邢中南没死,还留下一口气顾芊芊见他神色有异,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他猛地回神,笑了笑,道:“顾家大义,临危对江南镖局施以援手,只是芊芊,在尚不知邢家遭祸缘由之前,还当小心为上。” “你说的对” “凌少庄主当真好兴致,在家中称病日久,今日却不药而愈了。” 顾芊芊的话不曾说完,身后横/插进来一道声音,却是顾孟飞和周一钊引着展风走了过来。 果然正如顾孟飞所料,锦衣卫收到江南镖局遭劫杀的消息,便找上了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7.第七十七章 江南镖局在京城外遭劫杀, 此等大案, 锦衣卫很快收到消息。展风已派得力手下去验看过尸体,死状与济南总兵府的血案如出一辙。从死在京中的潘淮到京外遭劫的江南镖局,展风推断, 银面人与黑衣杀手或许就是盘踞京城的某个隐秘帮派, 否则他们绝不可能在京城内外悄无声息的来回出没。 如今江南镖局栖身威远镖局, 展风自然要登门问案。因他之前送顾芊芊返家与顾家又相熟了几分,今次未免顾家反感便只身前往, 并未带随从。 只是,走在顾家的回廊中,看到与顾芊芊相伴的凌熙,展风心中升起不快,越发觉得此人形迹可疑。 “凌少庄主当真好兴致, 在家中称病日久, 今日却不药而愈了。” 凌熙先对顾孟飞、周一钊点了下头, 然后向展风抱拳道:“展大人说笑了,在下为何会在家中称病,想必大人应当清楚得很。” 展风并不接话,只道:“本官正要与顾、周两位少局主前去看望江南镖局的邢中南,风大天寒,凌少庄主既然久病初愈, 不如尽早回庄, 以免过了病气给顾姑娘。” 凌熙皱了皱眉, 这话中之意却叫人有几分难堪。顾芊芊不知副指挥使大人哪里生来的火气竟这般不客气, 但想到他平日行事不留情面,此刻不愿跟他顶嘴,只好岔开话头,问顾孟飞:“邢局主可有好转?” 顾孟飞摇头,“伤在心口,虽说利刃偏了半寸,但只怕凶多吉少。” 周一钊接道:“如今邢局主伤势颇重,展大人查验伤势即可,其余案情,在下自会告知。” 展风闻言点了点头,顾芊芊见状,微笑着福了福身,“大人查案要紧,我与佑之就不在此耽搁了。” 往日里见到顾芊芊,她不是伶牙俐齿便是知书有礼进退有度,展风本就是性情冷淡的人,以前并不觉得如何,但看今日对比于凌熙,才发觉她对自己的态度实在是疏离得很。他未接她的话,只问:“那日你淋了雨,身子可有不适?” 想起松鹤楼相救和雨中执伞,顾芊芊的言语软了几分,“小女子身子无碍,多谢大人。” “以往诸事已过,展某与顾家总算有了几分交情,顾姑娘不必客气。” “是。”顾芊芊笑了笑,与凌熙一道转身去了前头花厅。 静立一旁的顾孟飞与周一钊不由得对视一眼,能得展风说出这般示好的话实属不易,不知他是因为高看威远镖局还是为了望着芊芊远去的背影,他二人心思各异地陷入了沉默。 顾芊芊与凌熙到了家中花厅,见他拿着茶碗默不作声,以为他仍在介怀展风和锦衣卫,便问:“佑之,你是否在担忧锦衣卫监视凌云庄的事?” 凌熙抬头,淡淡一笑,“清者自清,展大人既然有所怀疑,待他查证后尽释疑心,想来便无事了。方才听他所言,似乎有意与顾家结交,这倒是一桩好事。” 顾芊芊其实只把方才的话当成客套罢了,以展风的为人,有没有交情根本不重要。“展副指挥使行事向来不留情面,他的交情当不得饭吃,倒是可以拿来唬唬人” “你是说辛氏镖局?” 她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凌熙道:“如今镖行乱象,京中商行都在观望。辛氏镖局与威远镖局大打出手,我亦是商贾,怎会不知。” “那依你之见,对辛氏镖局,我该如何算账?”顾芊芊与凌熙相熟后,也渐渐不再端着小女儿的姿态,她管着镖局账房以及家中后宅诸事,怎么看也不像深闺中不谙世事的女子。 凌熙问:“是打是和,尚拿不定主意?”见她点头,温言道:“趁势而起也当兼容并济,威远镖局即是官镖,居京城镖行之首理所当然,合该从辛氏镖局入手才是。” 那便是要收服辛氏镖局了,是否她收服了辛蓉,辛氏镖局就会以威远镖局马首是瞻呢顾芊芊豁然开朗,想到辛蓉那般刚硬的性子,收服她可不容易,但越是困难越要啃下这块硬骨头,想来这过程一定有趣得紧。 “佑之,多谢了。”她心情甚好地托着下巴看向他。 “多思伤神,不要急于一时。”凌熙看着顾芊芊神采奕奕的脸庞,心中绷着的那根弦也松了松,邢中南那老贼,就暂且让他苟延残喘一阵,总有机会让他血债血偿。“江南镖局之事,有锦衣卫介入,顾家也当尽早抽/身才是。” “好,我记下了。”她一边应着一边玩笑道:“佑之,以你之才,在镖局当个运筹帷幄的军师卓卓有余可惜,让你这凌云庄少庄主当我家的狗头军师实在屈才了。” 这本是无意的玩笑之语,但听在凌熙耳中却是心中一振。他定定地看着芊芊,倘若周叔没死,他本该身在这镖局与她一起长大,当真能如此的话,区区凌云庄又算得了什么。 他苦涩地扯动嘴角,问:“若我愿意呢?” 顾芊芊鬼使神差地说:“愿意当狗头军师吗?你可是凌云庄的少庄主,真要入伙镖局,恐怕只能给顾家当女婿了” 此话一出,两人俱是一愣。 顾芊芊顿觉脸上燥热,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真是得意忘形,怎能这般口没遮拦!她懊恼地咬着嘴唇,不敢去看凌熙,倏地站起来,道:“我、我回房了” 凌熙亦是脸色潮红,却在顾芊芊经过他身边时,伸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他默然起身,握住了她的手。 接近冬日的天气,练武场上,镖师伙计们却是汗如雨下,他们已经练了一个时辰的拳,站在最前面的周一钊依然没有让他们停下来的意思。 在听了芊芊说过与辛氏镖局结怨的经过,这便是他训诫的方式。威远镖局的人不是市井之徒不是乱嚼舌头的长舌妇,即便此事真与家中无关,也该让他们长长记性,镖局的规矩摆在那里,谁都不能越过去。李、孙、徐、张四个镖头都在,并常小刀、季锦在旁看着,没人敢多话。 晌午时,矮房那边的长桌上,饭都已经上了桌,练武场这边才散。 几位镖头带人去吃饭,这边常小刀和季锦朝周一钊走了过去。刚才当着这么多人,常小刀不好说话,现在人都走了,忍不住开始嚷嚷:“明明是辛氏镖局伤我们的人在先,还想教训芊芊,你怎么的把火气都撒在自己人身上。” 周一钊看向常小刀,“你再大声嚷嚷,坏了规矩,就跟着一起练!” 常小刀在镖局,最怕的人是顾威,第二怕的就是周一钊。想当年他投奔镖局,头两年,这身上的基本功夫都是跟着周一钊练的,走的第一趟镖也是周一钊带的。所以,被这么一瞪,他立刻就怂了。“我就是不明白” “不明白就使劲想,别光长力气不长脑子。”数落完常小刀,周一钊没去后院吃饭,而是到大长桌那边跟镖局的兄弟们一起吃。 季锦瞥了眼吃瘪的常小刀,半点也不同情他,“你当知辛氏镖局现在的情形,赔了镖又有死伤,若这时候去算帐,威远镖局岂不成了趁人之危之辈。想想池家寨夜袭后镖局的境遇,我们也该退一步。” 常小刀仍是不服气,“他们哪里像我们之前那般惨,简直是恩将仇报,我就不该出手相救。” “少说废话,同属镖门,你帮辛氏镖局是应该的。至于他们的作为,你以为我们现在退一步,这事就不算了?” “什么意思?”常小刀有些糊涂。 季锦道:“榆木脑袋,你觉得芊芊是任人欺负的吗,她可是跟福春家那边放了话,福春的腿绝不会白断的,你且看着吧。” 常小刀抓了抓头,“芊芊又要开始折腾了?” 季锦胸有成竹地环抱胳膊看着他,“你又说错了,不是芊芊要折腾,是镖局要折腾才对。你之前出门在外有所不知,师父已经应允要做大镖局,是以,现在的形势只能进不能退。你且好好想想,以后遇到事也要多动脑子。” 连着许多天,威远镖局不仅毫无动静,打听之下才知在整饬门风,这让辛氏镖局在忐忑不安中更加一头雾水。 辛蓉不愿镖局上下跟着担惊受怕,所以,决定舍了一身剐,放下脸面到威远镖局负荆请罪。她递了拜帖进去说要见顾芊芊,门口伙计接了帖子,留她在门外等候。 今日当值的正好是石头和王柱山,都认识辛氏镖局的这位大小姐。这会儿,柱山和气地拿了帖子进去通报,门口只有石头和辛蓉。石头心里那叫一个气,心道:什么巾帼不让须眉,竟干那以多欺少上不得台面的事,即便如此,还不是被他们大小姐狠狠打了脸。现在上门,八成是来请罪的,可瞧着又不像,怎的两手空空,连赔罪的礼都不带。 虽然很想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给这位吃顿排头,但镖局有规矩,又刚刚被周少局主训诫,谁也没胆子逾越。所以,石头除了吊着眼睛瞪辛大小姐以外,只能老实巴交地守门。这时,远处有人骑马过来,到了近前,匆匆下马奔上台阶。 “呦,木二爷,您来了。”石头迎了上去,把急着往里走的木元朗拦在大门外,“我们少局主不在,您要见谁?” 凭着顾、木两家的关系,木元朗之前上门都是直接放行到堂上等候,如今却改了规矩。他只好问:“顾世伯在吗?” 石头回道:“不凑巧,局主和夫人都不在。” “我找顾妹妹。” “那您稍等,大小姐忙得很,旁边这位辛大小姐正在等候,您且先排着,我找人帮您通报。” 王柱山在院外等着回话,房中的顾芊芊从瑶儿手里接过帖子,打开看了看,这言辞倒是比上回‘鸿门宴’的帖子写得齐整用心。到底是憋不住自己上门了,这样也好,也不枉费这么多天费得心思。 她披了斗篷下楼,让柱山去请辛蓉到花园,便抬步往那边走。不待柱山走远,又有伙计前来禀报,说木元朗正在外等候,顾芊芊想了想,便让人一道把他请进来。 山东布政使被人弹劾入狱,过了这许多日子,张鹤龄断言马家要跟着倒大霉的话也该应验了。滕、奚两家先行离京,之后是连家堡的人回了西北,马沛真和苏若雪待苏长均养好伤才离开的。木家堡因着木婉柔滞留京中,到底是跟顾家有了嫌隙,这些日子都未有走动,倒是难为飞鹏马场在中间难做人,想来若不是济南府那边的情况不好,木元朗不会这样急着登门。 寒风瑟瑟,花园除了松柏尽是枯黄,可不是待客的好地方,但顾芊芊以为,这般空旷清静,正好说话。 辛蓉穿过回廊,在花园里看见顾芊芊正要过去,却被后面赶上来的木元朗抢了先。 “顾妹妹,我有急事相托。” 顾芊芊佯装惊诧地问:“木二哥何事这样着急?” “济南马家遭难,烦请你求寿宁侯高抬贵手” 木元朗的话尚未说完,顾芊芊抬手制止了他,转头看向辛蓉,“辛姑娘,请稍等片刻。”然后示意瑶儿请她到旁边的石桌等候。 尽管那边两人尽量压低声音,但深秋的寒风还是把他们的话送到了辛蓉耳边。 木元朗恳切道:“顾妹妹,我舅父受前布政使何大人的案子牵累被投进了济南府大牢,马家的钱庄、茶庄、绸缎庄、米粮铺子均被查封,现今正是朝不保夕、风雨飘摇的时候,请看在郭、木两家的面子,救救马家。” 顾芊芊却叹了口气:“马沛真肆意妄为惹怒寿宁侯,这件事,木二哥你是亲眼所见,我大哥亦上门提醒过,如今出了事,顾家也无能为力。寿宁侯的脾气尽人皆知,谁能劝得了他。” “别人或许没有办法,但是顾妹妹,凭你与寿宁侯的交情,只要能劝一劝,他兴许就能放过马家。我娘为此事急得病卧在床,我爹即刻要赶回去想办法,京城这边,无论如何请你出手相助。”木元朗从身上拿出一封厚厚的银票,“这是马家的心意,还请收下。” 顾芊芊推还回去,“这银子我不能收,马家的事不好应承,这银子留着给他们打点吧。” “这”木元朗见她态度坚决,只好把银票先收起来,无奈之下,便要下跪请求。 顾芊芊在他单膝跪下前赶紧把他扶起来,“木二哥请起,芊芊实在受不起你这一拜。这件事,你着实为难于我,且先容我同爹和兄长商议后再做打算吧。” “顾妹妹,你答应了?” 顾芊芊抬首看向木元朗,正色道:“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即便马家曾低看顾家不过区区官镖,但看在郭、木两家的情面,即便再为难,顾家也会想想办法,木二哥暂且先回去就是。” 木元朗欲言又止,多日未见,本想说几句惦念的话,却见旁人在侧,而顾芊芊的脸色亦是为难,只好作罢。他转身告辞,顾芊芊望着他的背影,面上拂过嘲讽,心道:马家的案子即便能了,至少也要半数家底来换,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否则今日的恩就变成他日的仇了。 静候的辛蓉听了方才的对话,心沉得越发厉害,眼前这般纤弱的顾芊芊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比,辛氏镖局与她结怨,恐怕 “辛姑娘,久等了。”顾芊芊转身走上前。 辛蓉看着她,突然单膝跪地,抱拳道:“顾姑娘,松鹤楼之事,我特来请罪。” 顾芊芊定住脚步,看着跪地的辛蓉却未急着让她起来。“辛姑娘,我威远镖局行事向来光明磊落,绝不会拿谁当踏脚石。关于辛氏镖局的传闻我听说了,确实不好听,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镖行的难处我亦是知道的。” 镖路难行,镖局的买卖难做,都是同行自然各自心里都清楚。顾芊芊的话,让辛蓉生出几分感同身受,心里不再哽着口气,爽快道:“这次的事,你说怎么罚,我都认。” “你既认罚,就跟我走一趟。”顾芊芊让瑶儿把她扶起来,转身径自往前走。 辛蓉满脸疑惑,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话既然说出口也收不回来,只好一路跟着。 顾芊芊倒不是带她去什么龙潭虎穴,只是要赔罪的话,当赔给伤重的人更好。两人在街上走了一阵,便拐进临街的巷子,再往前走走,福春家就该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8.第七十八章 福春的年纪二十不到, 在威远镖局只是资历尚浅的伙计。这次跟大小姐去趟松鹤楼, 竟被人扔下楼摔断腿,说来也是丢人得很。但镖局大小姐恩惠,不仅给支了汤药银子还让身边的人送吃送喝, 福老爹自是感恩不尽。 今儿个芳儿姑娘又来送点心, 福春是个老实巴交的小伙子, 看见大姑娘就脸红,又想到大小姐这般照顾, 实在是心里有愧。 “福春哥,你吃啊,这些点心俺在大小姐那里都尝过,可好吃了。”跟着来的小全子拿了块糕饼送到福春嘴边。 福春双手接了过去,实在不好意思当着芳儿姑娘的面吃。阿轩人虽小, 心思倒齐全, 拍了下小全子抓点心的胖爪子, 骂道:“你个吃货,福春哥养伤要紧,我们赶紧回吧。” “俺知道,你打俺作甚。”小全子虎头虎脑地皱了皱,又嘟囔起来:“都是因为辛氏镖局,咱镖局里管得更严了, 周少局主为着有人嚼舌头可是把镖局里的镖师伙计都罚了一通。” 福春听地一愣, 辛氏镖局寻衅大小姐是真, 怎的周少局主却把火发在自己人身上。“可是镖局有人犯了规矩, 这是怎么说的?” “福春哥,咱镖局可是响当当的官镖,自然门风紧要,周少局主的用意,大小姐自然也是支持的。”阿轩小大人似地说得一板一眼,“大小姐说,辛氏镖局虽有错,但咱镖局可不是落井下石之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威远镖局也曾蒙冤被污蔑,断不许镖局的人在外面对辛氏镖局贬踩、生事。” 小全子赶紧附和:“对对,就是这个理儿,阿轩说的俺都知道,就是没他说的好。” 旁边芳儿轻笑道:“你们这两个小子,大小姐平日说的话,倒比我记得清。福春小哥,大小姐记挂着你的伤,待会儿可能上门来看你。” “这可使不得,我没啥伤,怎能劳动大小姐。姑娘这就回去,让大小姐不必来了。爹,爹!”他急得坐起身,张罗着让老爹送芳儿出门。 这时,有人拍着门锁敲了敲,正是顾芊芊带着辛蓉到了。 福春家的院子不大,只有两间矮房,于顾芊芊和辛蓉实在是简陋了些。院门开着,她们便走了进去,方才里头的说话声倒是听见一些,那些话入得辛蓉耳中,着实让人有几分羞赧,暗自便寻思是不是之前自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福老爹。”顾芊芊对迎出来的老人家点了点头,“这是辛氏镖局的辛姑娘,她来看看福春。” 辛蓉回过神,对着眼前的福老爹,突然觉得有种被顾芊芊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她硬梆梆地抱了抱拳,“打扰了。” 听说是姓辛的,福老爹布满皱纹的老脸皱了皱,但过门即是客,又有大小姐在旁,不好给人脸色。 顾芊芊和辛蓉走进正屋,福春正倚在土炕上,床边从芳儿并阿轩、小全子排排站着,见她进来,齐声叫道:“大小姐。” 福春撑着身子坐起来,赧着脸道:“家里简陋,不好让大小姐屈尊” 顾芊芊驳了他的话,笑道:“进了镖局就是一家人,什么屈尊不屈尊,竟说些糊涂话。今日辛姑娘登镖局的门,听闻你在养伤,便一道过来瞧瞧。”说着,她拿眼睛斜了斜辛蓉,既然有心道歉,伤人之事总该有个说法。 辛蓉自然明白,顾芊芊的意思是让她给镖局的伙计道歉,虽说是她伤人在先,但不过是个伙计,搁在平时顶多多赔些汤药钱,眼下却不是逞强的时候。她决心来负荆请罪,多大的脸面都得给顾家,当即抱拳道:“这位兄弟,前次我与顾姑娘生了些误会,下手伤了你,辛蓉特来赔礼。” “这大小姐。”福春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应对。前些时候,小全子和阿轩来传话说,大小姐定要给他个公道,没成想今日这辛氏镖局的辛大小姐竟真的亲自来致歉。他心里头从未有过怨怼,只是自己功夫不计出了丑,这几日心头有些憋闷罢了。大小姐此举不仅给他长了脸更让他重拾斗志,福春心里甚是感念。 顾芊芊托起辛蓉交握的拳,“这礼我替福春受了,辛姑娘知错能改,此等心胸芊芊佩服。往后,威远镖局自当与辛氏镖局摒弃前嫌才是。” 辛蓉抬眼看她,狐疑地问:“松鹤楼之事,这便算完了?” “芊芊有幸得家中兄弟相互护并未伤分毫,你既已道歉,若还心存愧疚,不若把伤病银子赔了便是。”见她怔愣地不说话,又道:“听闻辛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当是爽快人才是。” 辛蓉闻言,郑重道:“如此,多谢了。” 她二人在福春家稍待片刻便起身告辞,芳儿随顾芊芊回去,小全子和阿轩被准许多待会儿再走。辛蓉陪同顾芊芊回到镖局,发现大门口车来车往运送货物的车马不断,瞧着似乎顾家有笔不小的买卖。 顾芊芊打量着她的神色道:“西北局势动荡,往来西域诸国的商道已经断了好些日子。如今朝廷明旨,派巡抚前往陕甘边塞一带巡查,威远镖局请了恩典,获准随巡抚大人一道出关,京城十八家茶行、二十八家绸缎庄,另有莫家的古玩瓷器还有别家商号、商铺赶着来托镖,这都好多天了,仍不见消停。” 官镖的生意不愁做,自打涨价乱象之后,顾家这么大的手笔,京城各镖行拍马都追不上。且能随官家一道上路,这天大的脸面,恐怕也不止是官镖出身这般简单,若说没有人在背后撑腰,三岁小孩子都不信。辛蓉心里钦羡之余,实实在在被顾家的实力惊着了,半天无法言语。 “辛姑娘,今日你既然来了,芊芊有事相求。” 听见顾芊芊唤她,辛蓉回过神,问:“不知顾姑娘有何事?” “西北之行,顾家出镖在即,如你所见,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不知辛氏镖局能否助我们一臂之力?你尽可放心,但凡经辛氏镖局保镖的货物,镖银顾家双手奉上。” 辛蓉惊讶地看着顾芊芊,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难道她真的有意帮辛家一把?但满京城比辛氏镖局有实力的镖局有的是,为何会“此事,我需回去与家父商量。” 顾芊芊笑道:“这是自然,辛家若有意,只管回信儿便是。” “你为何要如此?”辛蓉心直口快地问。 她直言:“顾家也曾有难,为着江湖道义,帮辛氏镖局也无不可,于顾家是举手之劳。辛姑娘不必多心,顾家别无所求,若你们不应,再找其他镖局也就是了。” 辛蓉提着的心松了松,看来是她小人之心了,以为顾芊芊会提什么条件。她双手抱拳道:“多谢,辛家会尽快前来答复。” 三日后,辛局主携女辛蓉亲自来拜望顾家,并奉上表礼,一则为伤人之事道歉,二则深谢顾家帮困之恩。 都是镖行中人,顾威对辛家十分客气,而且这样的往来也甚合他心意,京中各镖局,这样常来常往互相帮衬是正理。周一钊的想法亦是如此,但顾孟飞和顾芊芊的心思,想的就多了。与京中各镖局往来固然好,但终有一日,这往来必是要对顾家俯首称臣,威远镖局当总领京城大小镖局才对。 但这心思如今不过是妄念,往后经营且再看便是。与辛氏镖局商定后,辛家父女起身告辞,木振和木元朗正赶巧来登门,两厢倒是罩了个面。 从马、苏两家的人回山东到木老堡主再次登门,这期间可是过了好些日子。若非马家蒙难,再无计可施,不知木老堡主肯不肯折了面子来求情。此时,顾芊芊只管冷眼旁观,半句话不多说。 木元朗上次求到顾芊芊,连礼都未送出,在动身去济南府前,木振不得不亲自来这一趟才安心。他并无赘言,直接说了马家的情况,言语之间,求顾家看在果郭、木两家的薄面,帮上一帮。 顾威本不是托大的人,不是前次马、苏两家的人太过,他也不愿跟老兄弟交恶。这会儿听了软话,也不再端着,“芊芊,寿宁侯那边可曾松过口?” 顾芊芊蹙着眉,道:“张小侯还在气头上,女儿估摸,现在恐怕听不进求情的话。” 木振听了更觉难办,便看向顾孟飞,“不知世侄可否求小兴王出面?” “木世伯有所不知,小兴王近日忙于西北巡防之事,又因小兴王之故,顾家得以随行出关运镖。此次正是孟飞领镖,不敢大意,这里里外外的事已是自顾不暇。再者,寿宁侯向来与小兴王不睦,若王爷出面,马家的事恐怕更难办。” “这”木振叹了叹气,让木元朗将两个木匣子呈给顾威,“如今只能凑到这些,老夫明日便动身去济南,不管多少银子,只要寿宁侯肯高抬贵手,马家绝不会吝惜银子。” 拿银子保命之事,顾威见的多了,但他却接不下这银子。顾孟飞见状,劝道:“木世伯放心,既然您老开了口,顾家一定尽力。解铃还需系铃人,芊芊,此事,少不得由你去办。” 顾芊芊为难地站了起来,让季锦和小刀接过木元朗手上的两个匣子。“木世伯,这救命的银子,芊芊暂且收下,少不得我这小女子再去求一求。还是那句话,尽人事听天命吧。” 秀阁中,顾芊芊坐在桌前端看木家堡送来的两个匣子,一箱礼重,一箱礼轻。轻的里面只有两万两银票,重的有房契、田契、庄子、铺面和十万两银票。马家果然是财大气粗,她微微一笑,将十万两银票拿出一半又放了进去。然后,提笔给张鹤龄写了帖子。 第二日,威远镖局的伙计将帖子送到了寿宁侯府,顾芊芊相约他在望仙楼见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9.第七十九章 寿宁侯前脚支持弹劾山东布政使的案子, 小兴王后脚联合兵部要对西北用兵, 朝廷频频动作,大臣们忙碌之于有几分瞧不明白。若说小兴王关心政事,但那西北之地向来不受管束, 轻易插手不见得落得好去, 不知为何这次突然有意支持兵部那些激进派。而寿宁侯更让人摸不透, 好好的山东布政使,二品封疆大吏, 他说弹劾就弹劾。在外为官清廉者能有几人,不过是大面上过得去罢了,他寿宁侯自己其身不正,当知官道亦如此,可他竟然还这般下黑手。 平日里, 寿宁侯看谁不顺眼打一顿便罢, 没成想这回动了真格。即便山东布政使何明远罪证确凿, 但朝堂内外也没人认为张鹤龄是为民除害,有好事者倒是想知道,那位关在大牢里的何大人到底哪里得罪了寿宁侯。 张鹤龄罔顾官场规矩,虽不至于有什么麻烦,但总能让他不痛快。主张弹劾山东布政使之案和小兴王主谏对西北用兵之事都得到了圣上褒奖,但朝堂上一味吹捧小兴王, 却绝口不提寿宁侯的功绩, 单凭这一点, 就能把他气得七窍生烟。顾芊芊的帖子就好比及时雨, 浇灭了张鹤龄心头的火气,让他的心思跟着活泛起来。他想着臭丫头这样聪明,肯定能想出像上次斗鸡赛的办法,好好下下朱祐杬的面子。 望仙楼,二楼雅间。 为显亲厚,张鹤龄这次随身的护卫只带了韩越和陶豫。他二人见到顾芊芊,仍像从前唤‘大小姐’,未有丝毫生分。顾芊芊打量他们神色,颇感欣慰,再加上张鹤龄不曾亏待苛责,更是放了心。 待掌柜亲自奉茶后,张鹤龄饮口清茶便直言道:“臭丫头,你的约正是时候,我有事要与你商量。” 顾芊芊笑道:“那可真是巧了,我亦有事要商量。” 张鹤龄道:“那你先说,有什么烦心事尽可告诉我,本侯替你免了麻烦,你也好多替我出出主意。” “我为山东马家而来。”她开门见山,将抱来的匣子放在桌上打开,“这是马家托我送来的礼,恳请侯爷高抬贵手。” 山东马家?张鹤龄想起了掉在臭水塘里还敢低看他的那个马沛真,顿时黑了脸,“你是拿本侯寻开心还是在逗弄马家,想当初他们极瞧不上你威远镖局,你怎的还来求情?”何况弹劾山东布政使一案没争到什么脸面,实在让人堵心。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马家瞧不上顾家,到头来不还是要求到我这里。他们家倒了我不过出口气,家产充公不还是进了他人口袋,实在不划算。”顾芊芊擎着张鹤龄的脸色,倒是实话实说,“不如给个恩惠,让他们出出血,顾家落了实惠才好。” 张鹤龄不禁嗤笑,“我却不知,臭丫头你是个贪财的。这起子东西,本侯才不放在眼里。” 桌上的一匣子东西当然入不得寿宁侯的眼,带过来也不过是过个明路。顾芊芊知张鹤龄又犯了脾气,她又不急,娓娓说道:“你堂堂寿宁侯自是不在意银白之物,我顾芊芊亦不是贪财之人,只是威远镖局有心壮大,眼下正缺银子。再者,想必你也知道,顾家与郭、木两家是世交,他们皆与山东马家有姻亲,我爹抹不开情面才不得不帮衬。” “你爹抹不开情面你便来求我,那本侯的气该往哪去撒。小兴王一力主张要动西北,风头都大过天了,本侯要是连个马家都办不了,岂不是更没面子!” 见张鹤龄说着说着竟动了气,顾芊芊算是听出来了,恐怕这位小侯爷在朝堂上又与小兴王有了意气之争。提起西北之事,顾家不仅为连家堡穿针引线,更借此次巡查运镖西北,如今张鹤龄尚不知这其中关联,顾芊芊只好试探地问:“西北之地动乱,朝廷本该发兵巡查,不知小兴王此举有何不妥?” 不妥之处就是那些大臣捧朱祐杬贬踩他,让他心里不痛快,但这话不好说出口,于是张鹤龄换了种说法:“皇上本因我支持弹劾山东布政使一案而褒奖,即便小兴王主张安定西北献策有功,他也不能如此沽名钓誉地为自己歌功颂德,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们每每奉承于他,听着都令人作呕。我不与他争,他却明摆着让我没脸,就是成心恶心我!” 说来说去,这王侯之争到底是面子之争。张鹤龄向来无心政事,但碰上小兴王,凡事就非要一较长短,他也不嫌累。 顾芊芊这次没顺着他,只说:“平西北之乱为天下计,自然不能与弹劾贪官相提并论。” 张鹤龄以为能听到些安慰的话,没成想顾芊芊也是这个论调,顿时一噎,气道:“臭丫头,你到底是哪边的!他朱祐杬就是充大头蒜,我早听说了,西北势力倾轧,那些土司们可不好相与,这次去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到时候弄个灰头土脸铩羽而回,我看他朱祐杬如何下台!” 他这嗓子喊得倒是亮堂,也不怕让外头的人听见笑话。顾芊芊好整以暇地等他发完脾气,才说:“关于西北之事,我倒是知道些内情,你可愿意听?” 张鹤龄一愣,想到顾孟飞跟小兴王的交情,不禁问:“你们家是不是打听到了朱祐杬的打算?” 不是打听到,应当说西北动乱跟江湖势力有所牵连,顾家自始至终都参与了,不然也不会打着运镖的旗号跟随。“西北巡查,威远镖局获准随行运镖,你应该也听说了,其实运镖是假,顾家代朝廷联络连家堡才是真。” 顾芊芊坦言,西北动乱因忠顺王被杀而起,关西七卫被土鲁番主阿黑麻算计与雄踞大漠的连家堡结怨,朝廷此次派兵,一则是从中调停矛盾,二则是联合关西七卫和连家堡的势力打压土鲁番主。土鲁番领地甚广,在诸多土司中势力最大,恐难一举歼灭,此次用兵若能达成之前互为牵制的态势,于西北安定当更加有利。 张鹤龄在脑子里捋了半天,大致上算听明白了。不过,他不管什么番主、土司,也不管关西七卫和连家堡,他只知,顾家这次是向着小兴王的。“看来顾家是把朱祐杬的大腿抱牢了,朝廷用兵的大事,你们鞍前马后帮衬,少不得有许多好处。你还寻我当靠山做什么,我看马家的事你也不用找我,让小兴王上疏参我一本就是。” 顾芊芊费了半天口舌,听张鹤龄阴阳怪气地埋汰,很是不高兴,不免说话刺他,“多谢你提醒,想来找小兴王办事自是更稳妥容易。” “你!”张鹤龄气得拂袖站了起来。 顾芊芊起身道:“你这人,我若是小兴王那边的,跟你说这许多话作甚。既然说了,无非是让你认清形势再想办法,不过你当真不信,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张鹤龄虽在气头上,但仔细想想芊芊的话也在理,但他拗不过那个弯,“连家堡透过来的消息,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本侯!” 顾芊芊把脸一扬,怒道:“顾家不过是牵线搭桥,连家堡要请托小兴王,我们还能拦着?人家花钱,我们办事,就这么简单!再说,连楚西找的是我大哥又不是我,我这里瞒着家里给你报信,还要受你埋怨,我冤不冤!” 被顾芊芊这么一呛,张鹤龄立时火气全消,不禁带上几分愧色,“臭丫头,你别生气呀,我这都是让小兴王气的,一时猪油蒙了心。你说吧,让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你先把马家的事给办了,想要好名声还不容易。”顾芊芊舒了口气,重新落座,又饮了杯茶才悠悠地说:“既然弹劾了山东布政使,马家也发落了,他们在山东再无立足之地,我们的气总该出了。至于他们求你高抬贵手送的礼,你若嫌少可以再要,若看不上,也不必还回去,着人折换成银子布施给山东受蝗灾的老百姓或者各地开设粥棚岂不更好。如此,你既解了气也为皇上分了忧,还能没有好名声?” 张鹤龄恍然大悟,原来臭丫头早就替他想好了。他把桌上的匣子推还给她,“你不是说家里缺银子,这匣子里的用多少留多少,你说了算。不过,你得帮我好好想想怎么应对小兴王才行。” “既是你的名声,自然要经侯府的手,让江湖上的人知道顾家沾了人家救命的银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顾芊芊嘴上这么说,却也没拂了他的好意,“这样吧,银票我收下,其他的让侯府的人去办。” “那也好。”张鹤龄把匣子拿到手边,算是收了。紧接着又问起来:“西北的事,你到底有没有主意?” “这”顾芊芊有些头疼,此事关系到将来顾家远走西北的镖路,应是妥妥当当才好。张鹤龄非要跟小兴王找不痛快,此事的文章不好做。“听大哥说,皇上已准了兵部草拟的巡抚人选,不日便会颁布圣旨。” 张鹤龄倒是知道巡抚定的是谁,为着这个人选,兵部和几位内阁的老不修吵了半天。“即将被委任的是兵部郎中刘大夏,听说此人才能卓著,小兴王很是推崇。难道我要在皇上颁旨前把这事给搅黄了?” “人选是内阁拟定,皇上恩准,即便差一道圣旨,亦是板上钉钉,我劝你不要动歪心思。平定西北是大事,总不能因小失大,你若不忿小兴王,倒是可以借势而上扳回一局。” “我才不管西北如何,只要能压倒小兴王,谁爱去谁去。” 有这句话就好办了,顾芊芊胸有成竹道:“大臣们既然为西北之事吹捧小兴王,你便大张旗鼓地表明立场支持,亦向皇上举荐人才,这既显得深明大义又可沾尽小兴王的光。无论小兴王如何被褒扬总会有你的一份,若西北平定,这功劳也不会是小兴王一个人的。” 张鹤龄以为是什么好主意,不屑道:“他朱祐杬算个什么,我何必去沾他的光!” “此言差矣,小兴王向来认为你不学无术,即便弹劾贪官亦认为是报私怨罢了。他如此重视西北之事,你偏要跟他同一立场,以后他对你还能有何话说。再者,你借他的光,小兴王心里恐怕不会痛快,且能用小兴王去堵那些小人的嘴,何乐而不为。” 张鹤龄琢磨着,臭丫头说的好像挺有道理,他每次跟朱祐杬硬碰硬也落不到多少好处,平白让那些大臣看笑话。这次,偏不能如他们的意!他赶紧问:“臭丫头,这巡抚的人选都定了,我还能举荐谁呀?” 顾芊芊不太懂那些官职,只好说:“巡抚应该需要副手吧,或者举荐个武官?” “这倒也是个主意,但人选总得得力,我哪知道谁好谁坏?”他想了想,灵机一动道:“你说,我去问展风如何?” 张鹤龄除了顾芊芊这个狗头军师,认识的人里属展风最靠谱,官场的事顾芊芊不懂,也只能去问他了。“你倒是可以试试,都是为皇上分忧,他总不好拂你的面子。” 为皇上分忧,这个说法不错。张鹤龄与顾芊芊合计一番,回到侯府,一面派人去了山东,另一面即刻让管家给展府递了帖子。 展风难得沐休,却收到寿宁侯的帖子,实在让人不快。张鹤龄之前的胡闹还让他心有余悸,这次不知又要生出何事来。他本欲回绝,但见帖上言辞恳切,又说有事相求,想到暗卫回报说,顾芊芊曾与寿宁侯相约望仙楼,便打消了不见的念头。 展风斟酌片刻,便让管家徐伯收了帖子,并告知侯府的人,静候寿宁侯来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0.第八十章 朝廷明旨已下, 巡视西北的文、武官员及出发之期皆定。寿宁侯能支持小兴王的安邦之策并举荐得力人才, 深合圣心。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张鹤龄被皇上当众嘉许褒奖, 不论是小兴王还是诸位大臣, 无不纳闷, 寿宁侯绝非轻易转圜之人,今次顺势而上的神来之笔, 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 御座之侧,有护卫之责的展风端看下面诸人神色,心头不禁有几分好笑,若这些人知道寿宁侯的变化皆因一介布衣女子,不知又做何感想。顾芊芊果真狡黠聪慧, 又胆大包天, 连朝廷大事亦敢为寿宁侯出谋划策, 她这般胡闹,实在让人头疼。但,亦是这样特别的女子,才让他时时想起。 此时的威远镖局仍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出镖,各家大户、商铺送来托镖之物要再进行核对登记,镖物总价十抽三的镖银一律要在出镖之前交齐。西北边贸断了好些日子, 好不容易有开市之期, 京城周边做西边买卖的人争相托镖, 又因威远镖局与朝廷兵马同行, 托镖的打破头也要将货物送进顾家。生意太好,奈何人手不足,顾家除了提携辛氏镖局,又另选了几家口碑信誉家风端正的镖局做帮手。 练武场上,凛冽的寒风卷起尘沙,却挡不住镖局内外热火朝天忙碌的势头。那堆放的一批批货物,库房都要装不下了,谢琨、季锦和常小刀正指挥着镖师伙计们搬运、清点、再登记造册如此繁忙,威远镖局亦是破天荒头一次。 “爹说,镖局的人,大哥只要用得着的,尽可都带走。不知大哥定了人选没有?”顾芊芊看着镖局里的忙碌,不禁问身旁的顾孟飞。 “西北之行,既是帮朝廷联络亦是探探那边的镖路,带去的人自是要胆大心细可堪大用,方不枉这次的历练,况且今后少不得要与连家堡接头。还是让小刀跟我去,他的脑子不多见些大场面练不出来,另外张希、孙之晟两个镖头也要同去。” 顾芊芊听了忍着笑说:“小刀倒是想去,只是若听到大哥你这番话,非气得跳脚不可。” 顾孟飞挑了挑眉,“他那直肠子一根筋,亏了我肯带他,不然谁有功夫去练他的脑子。他就不如季锦,年纪轻轻的,处事却极稳当妥帖。” “季锦内秀,小刀刚猛,本就不能一概而论。小刀与钊哥更适合保镖一途,而季锦与大哥一般,可是顾家运筹帷幄的良才。” “ 你这样绕着弯地恭维我,是不是又有了什么鬼主意?”顾孟飞素知妹妹心思灵活,又是这般迂回先来探口风,看来是件大事。 “我是有桩事想让大哥帮我参详,只是出镖在即,生怕大哥嫌我折腾。”顾芊芊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早就打定主意,但见大哥愿闻其详,便开口道:“如今济南府再无马家,我想,山东地界是否该有顾家一席之地。寿宁侯府的人已前往济南处理马家的善后事宜,我们何不趁此机会亦派人过去,盘下或重开间镖局作为分号,打开山东的局面。” 顾孟飞细细思量,此事当可行。他这几日忙于西北出镖,倒不如芊芊深谋远虑了,看来她在同意帮衬马家之时就有了打算。“你可曾想过木家堡的反应?” “山东六府十五州,以兖州木家为首,另有莱州奚家、青州苏家、东昌滕家势力最大,如今济南府没了马家,与其让当地其他势力做大,倒不如顾家替木家堡稳住济南府的江湖势力。我们毕竟与他们是世交,再者,在马家的事上,木家于情于理都对顾家有亏,往后镖局的生意迎来送往,少不得他们照应。” 想当初,在木元朗对她侃侃而谈山东地界的江湖势力之时,她便心向往之,如今有机会能分一杯羹,她可不会心慈手软。况且倒了一个马家又如何,是马沛真蠢笨无知自寻死路,至于苏若雪,早晚有一天,她也要青州枫雪山庄步马家的后尘,以报当日低看顾家、推她坠楼之仇。 顾孟飞笑道:“都说山东多响马,想来镖局在济南府的生意不会亏本。只是家里这边我要带走些人手,芊芊你打算让谁去办这件事?” “当然是让季锦去,这么个文武全才,由寿宁侯府的人出面,他再去跟济南府的大小官员打关系更容易些。另有徐叔和陶演老家都在山东,一块跟过去也是好的。” 徐仁是顾家的老镖头了,为人谦和忠厚,又善待体恤下面的弟兄,听小全子传话说,他以后有落叶归根的想法,顾芊芊自然要成全。陶演是陶豫的兄长,陶豫如今在侯府当差,他们兄弟出来闯荡,父母姊妹俱在济南老家,让陶演回去安家卖个人情,自是两厢得宜的好事。等季锦在济南府安排妥当后回来,镖局交给他们也放心。至于其他人手,到时候在山东那边招揽便可。 顾芊芊把想法一股脑说完,顾孟飞不禁又对妹妹另眼相看,她这番安排倒是极稳妥,想来爹和一钊也不反对。他不禁笑问:“你既已想好,还有何为难之事要提前知会我?是季锦没应下此事还是担心银子不够使?” 她悠悠叹了口气,“季锦是干大事的人,他早就应了我,只是银子”顾家因西北这趟镖,倒是赚足了银子,山东的事自不在话下,只是顾芊芊手里还捏着一大笔要过明路呢。“大哥,寿宁侯不过是为图个名声好听,他不在乎马家的救命银子。” 顾孟飞看她吞吞吐吐,便猜到了几分,这银子寿宁侯不放在眼里,总有它的去处。“说吧,除了木家堡送来的答谢,你还有多少?” 顾芊芊食指交叠跟他比了比,“在济南府置产的银子便从我这里出吧,只是,此事跟爹说不清,他若知道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子。烦请大哥将这笔银子兑换出来找个借口入公账才好。”总不能,马家送来的银票再原封不动地花出去,这不是惹人怀疑、让顾家遭受非议吗,顾芊芊可不会干这样的傻事。 十万两!顾孟飞不禁感叹,顾家只会苦哈哈走镖的日子,看来是要到头了。“你呀,专会给我出难题。那好,此事我来办,只是三叔那里要透个实底。季锦毕竟年轻,论起江湖经验还差得远,若遇上老江湖肯定要吃亏,济南府的事,稳妥起见,还是三叔一道去,也好互相商量。” “大哥想得周到,若能尽早占了济南府的地盘,也不算我白忙活。”顾芊芊欢喜地揽住顾孟飞的手臂,她不是闺阁中的女子,能为顾家‘开疆拓土’立上一功,觉得心里十分满足。 “你这话说得,越来越像个江湖女子。”顾孟飞宠溺地抚了抚她的鬓发,寒冬腊月里,妹妹明媚的笑脸犹如如火的骄阳,让他的心头暖融融的。 镖队不日便要出发,顾孟飞少不得要多嘱咐几句,让她不要太胡闹,也不要跟寿宁侯走得太近,尤其西北之事后,暂时不要再搀和寿宁侯和小兴王的恩怨以免惹来猜忌和不必要的麻烦。家中诸事有爹和一钊在自是让人放心,只是让她多留意江南镖局,虽说按江湖道义顾家理应帮困,但邢家惹来杀身之祸,其中隐情也不可不防。这些,顾芊芊都一一记下了。 顾孟飞说了许多,另有件事,觉得不该瞒她,也便说了起来,“邢家此次进京说是省亲,实则是来威远镖局商谈婚事。邢中南与周二叔相识于微,听闻很多年前有过结儿女亲家的戏言,爹娘也曾有所耳闻,是以当时并未回绝邢家的来信。听娘的意思,邢夫人这两日提过婚事,似乎有意结亲。” 顾芊芊拧了拧眉,“大哥是担心,邢家在来京途中遇袭,以爹和钊哥的为人,恐是存了照拂之意,若邢局主有个好歹,钊哥可能会应下这门婚事?” 一钊重诺,若当真是周二叔曾跟邢家定过亲,即便他对邢姑娘无意,也必然会信守承诺娶其为妻。只是事隔多年突然提起,总是让人不太放心。“许是我多疑罢,即便是真,我也不想一钊委屈自己。” “钊哥不是轻易动情之人,但却极可能为了诺言去成亲。他的性子,可真真是憋屈死人。”顾芊芊有些不高兴现在才被告知此事,若早知道,也好劝周一钊不要钻牛角尖。“不论那邢姑娘品貌如何,在查清邢家遭难是否另有隐情之前,提婚约的事尚早。大哥你放心,我会跟钊哥说的,他要是敢随便应下,看我怎么跟他闹!”邢中南的伤恐怕凶多吉少,那邢月如眼看也是家道中落的,若是钊哥自己中意倒罢了,不然为着无凭无据的婚约成亲,岂不是太冤枉了。 顾孟飞叹了口气,“你知道便好,有时间劝劝他。” 顾芊芊刚要应下,门口当值的林小河跑来报信,“大小姐,凌公子来了。” 刚才还是愁容满面的顾芊芊立刻展颜,对顾孟飞道:“大哥,你说的我都记下了,佑之来了,我去见他。”言罢,她便转身,急匆匆去了前院。 顾孟飞望着妹妹的倩影,苦涩地弯了弯嘴角,寒风吹过袍角,他站了片刻便去忙他该忙之事。 凌熙站在堂前的院子里,看着顾芊芊疾步穿过练武场那边的小院朝自己走来,心中不知怎的,竟生出许多感触。晓看天色暮看云,行坐之间最相思。他的绵绵相思,多年来从未变过,对芊芊,却不知是福是祸,虽他们时常相见,但他从未有过踏实之感。 行来的顾芊芊见他呆愣地出神,觉得有几分好笑,凌云庄的凌熙公子温润如玉、闲雅谦谦,可不能看起来像个呆子。难得他今日虽一身素衣,却因怀中抱了几株腊梅而平添了几分好颜色,看起来倒是有些风流公子的样子。 “佑之。”她唤道。 凌熙缓过神来,看她笑颜依旧,也跟着浅浅一笑,“家里的腊梅开了,我剪了几株给你。” 看着他修长的手指,顾芊芊似乎能想到他细心剪梅的样子。“你帮我插瓶可好。” 凌熙点头,道:“好。” 两人沿着回廊往后院走去,倒是说了些凌云庄和镖局中的事。 “冬日里,我也不过是闲着看书,你何时得空,我们可以去郊外的庄子走走,年节之前,当是存了不少的野味。” 听了凌熙的话,顾芊芊倒是有些心动,“镖局近日事忙,左不过等大哥出了镖便能闲下来。。” 凌熙道:“镖局中大半人手要去西北,江南镖局的人该如何,是否安全?” 顾芊芊摇摇头,“有我爹和钊哥在,应该无事,又有锦衣卫在暗处盯着,想来那些杀手也不会贸然上门。只是,大哥和我都对江南镖局有所怀疑,好端端的,当不会平白无故惹来这等祸事” 她话音未落,却见远处邢月如正走过来,她浅妆素衣,温婉隽秀,姣好的颜色自是让人看着赏心悦目。不多的几次说话,顾芊芊有感邢月如知书达礼像个大家闺秀,只是前有春秀之事,后有毫无凭据的婚约,让她不得不谨慎而多加留心。 “邢姐姐一个人,这是要去哪里?”见她走近,顾芊芊不禁问道。身旁的凌熙不愿与陌生女子有所接触,走远几步当是回避。 家逢巨变,邢月如本是心情郁结,加上她爹又重伤不醒,是以难免不苟言笑,只略略对顾芊芊点了点,道:“家母连日照顾家父,但又心系家中镖局众人,故让我前去看看他们。顾伯母已知晓,同意让我去练武场。” 听邢月如言语,邢家借住在顾家,她能禀明娘之后再行动,当是极懂规矩的。顾芊芊点了点头,温言道:“我刚从练武场那边过来,家中忙碌,多亏江南镖局的兄弟帮衬。邢姐姐过去即可,只是镖局中不乏粗鲁之辈,若有冲撞的,还望姐姐不要挂怀,尽可说与我听就是。” 邢月如道:“顾妹妹言重了,你我皆出身镖局,自是知晓其中规矩。顾家待邢家有大恩,当是不应有事值得挂怀。我这就过去了,妹妹有事,我亦不便打扰。” 邢家跟来伺候的人都死在途中,这会儿后院客房照顾的下人肯定不够,顾芊芊不忍心看她这样孤零零地前去,“许是我娘粗心了,怎能就让邢姐姐一人前往,不如让我身边的人陪着?” “顾伯母让周妈陪着的,她见我衣服单薄去拿斗篷,我等一等便是。” “那便好。” 顾芊芊与邢月如在花园分开,同凌熙朝自己的秀阁走去。不多时,她又回头看了看,邢月如仍站在廊下,周妈还没有回来,倒是周一钊出了东院,看样子要去练武场那边。他在回廊处碰到了邢月如,说了几句话,两人一起渐渐走远了。 “芊芊,你是在为周兄担心?”凌熙见她眉头深锁,不禁问道。 邢家避居顾家已有些日子,大哥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倘若郎有情妾有意,她自是不该过问,只是“钊哥是个死脑筋,我是怕他为难自己。”顾芊芊说完,意识到在凌熙面前不该有此一言,毕竟这是钊哥的私事,她还未曾问过他。“佑之,我失言了,我们还是去插梅花吧。” 几日之后,威远镖局的镖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顾芊芊特意在松鹤楼订了靠窗的单间,约凌熙一同去看热闹。 城楼上,展风奉旨相陪小兴王、寿宁侯前来为平定西北的队伍送行。难得皇弟与小舅子政见相合,皇上欣慰之余更是看重西北之事,又给足了他二人脸面,下旨让其代皇家送行。小兴王对张鹤龄极是不屑一顾,为他反复无常没脸没皮地硬贴过来逢迎十分不爽。张鹤龄高居在上,自是满心得意,对于小兴王难看的脸色更是开怀,寻思道:朱祐杬越是不给好脸色就越是生气,也不枉费自己屈尊复议他的西北之策。臭丫头当真是女中诸葛,出了这么个主意,简直是妙哉,妙哉! 城门两边尽是相送看热闹的百姓,再然后便是长不见尾的镖队,领镖的顾孟飞、常小刀等人另有其他镖局的人相随,看起来好不威风。这么热闹,张鹤龄以为,顾芊芊肯定要来,果然,在松鹤楼上看见了她,心情更加好了。 他吊着眼睛撇了撇小兴王,“你慢慢看,本侯有事,就不陪你了。” 小兴王哼笑一声懒得理会,反正张鹤龄惯会偷懒加投机取巧,他身为纨绔,也干不得什么大事。不料,张鹤龄下了城楼,却在护卫之下去了不远处的松鹤楼,小兴王细细看去,那站在二楼临窗的,似乎是顾芊芊。不多时,张鹤龄亦出现在她身边。 “展风,寿宁侯与威远镖局的顾芊芊可是相熟?”他忽然问道。 展风循着小兴王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了寿宁侯和顾芊芊,以及顾芊芊身边的凌熙。他不禁握了握拳,随即又松开,扶上腰间玉带,回道:“卑职以为,寿宁侯与顾姑娘曾同时被绑受困,许是有几分交情也未可知。” 小兴王勾起唇角,不禁调侃:“难得这京中尚有你不知之事。” 展风一笑了之并未多言,然他二人均若有所思地望向松鹤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1.第八十一章 镖队浩浩荡荡出了京, 威远镖局空了一大半, 顾芊芊清闲下来,越发记得顾孟飞临行前说的事。关于周一钊的婚约,她去向宋氏求证过, 只是陈年旧事, 又涉及已故的人, 宋氏不愿多说,只告诉她隐约记得周一钊的娘曾提起江南镖局有个女儿, 当时聊叙家常时说周远走镖路经江南与邢家说过将来要结亲的话,但究竟定没定亲,却说不准。至于会不会答应婚事,宋氏绝口不提,待要多问, 便耳提面命地提醒她不要多管多问, 凡事自有家里做主, 亦不要去打扰邢家人。 顾芊芊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只要跟过世的周氏夫妇有关,事情总有些蹊跷,她爹娘从不愿多说。但既是上一辈的事,她没必要非寻根究底,只要管好周一钊便是。她寻思:周二叔、周二婶在世时, 钊哥不过十来岁, 即便跟江南镖局说过要结亲, 多半是相谈甚欢的玩笑之言, 这在江湖人家也极是平常。何况,她爹娘当年听了都未当真,而周二叔、周二婶又已不在人世,连婚约凭据都没有,还妄谈什么结亲。 听说江南镖局进京前曾来信,她特地把信找来看看,上面只陈说邢家与顾家交情言深,要来探望世侄叙旧情云云。“钊哥痛失双亲这么多年,他邢家这时候倒是想起来看望了,早干什么去了。” 顾芊芊看着心烦,将信纸气恼地拍在桌上。这世风日下、人心叵测的,谁说的准里头有没有私心和算计!这当口,瑶儿领着周妈上了楼,“大小姐,人来了。” 周妈是正院派到客房照顾邢夫人母女的,她虽一直管着家中厨房的事,但家里伺候的丫头、婆妇本就少,所以派了她过去。顾芊芊素知周妈是个实心宽厚的人,早年守寡带着儿子投奔了镖局,这些年操持着厨房,也是跟着顾家吃苦熬过来的老人了。听小全子说,周妈平日里对厨房帮忙的甄大嫂子和他娘很照顾,她儿子是镖局里的趟子手,日子过得很踏实,就想着多攒些银子给儿子娶个媳妇。 “周妈,这几日辛苦了,坐下说话吧。”顾芊芊端坐桌前,抬眼笑了笑。 瑶儿见了,扶着周妈将她按在圆凳上,“您坐。” “这使不得。”周妈知道自己是个粗人,怎好在大小姐面前坐下,赶紧要站起来,却被瑶儿压着起不得身,只好虚坐着。 顾芊芊道:“这又管着厨房又要留心照顾邢家那边,周妈的辛劳,我是知道的,这会儿正想让芳儿过去帮着照顾。” 周妈实在道:“大小姐说话,我这老脸可不敢受。这些日子不过是在客房照顾几日,送饭、洒扫、洗衣的,也有甄家、王家两个媳妇帮衬,邢夫人和邢姑娘也不折腾人,夫人又多给月钱,哪里就辛苦了。大小姐只管留着身边的人,我的身子骨还中用。” “如今家中光景好了,这后院人手合该添置,不好怠慢了上门的客人。周妈,你今日便带芳儿过去,不必说是我身边的人,就说是安排过去伺候的便是。” “是,是。”周妈听大小姐的意思是有了安排,难得善心体谅她这把老骨头,虽心疼少的月钱,但也不好再多说。“那我这就带人过去。” “先不忙,我这里有件事要说。”顾芊芊给瑶儿使了眼色,瑶儿把点心和沏好的茶水端到周妈面前,才开口:“周妈,听说您儿子是镖局的趟子手?当了几年了?” 周妈的视线从精致的点心上收回来,咧嘴笑道:“都托镖局照顾,领份差事,也有两三年了。这次能跟大少爷去西北,真真是好事儿,能长不少见识。” “等他回来,直接领三等镖师的差事,想来以后长见识的机会更多,周妈尽可放心。” “我的大小姐,这怎么说的我替儿子多谢您了。”周妈喜不自胜,想到儿子能熬出头,不禁老怀安慰,如今要找媳妇,也能再找个更好人家的。 顾芊芊道:“这镖局上下都是一家人,就不必谢了。瑶儿,送周妈回去。” “是。”瑶儿应声,便开始包起点心,周妈见了,更是心下感念大小姐体恤下人。 顾芊芊像是忽然想来,故作好奇地小声问:“周妈,我听我娘说邢家看上了钊哥,你可知邢家那边是什么念想?” 周妈有几分为难,但不好拂了大小姐的面子,便道:“夫人嘱咐不能乱说邢家的事,大小姐又不是别人,我就说了。前些日子,我隐约听邢夫人对邢姑娘说起早年有个婚约,是周二局主在江南收到周二夫人又有身孕的消息,因为高兴便上门找邢局主喝酒,看见刚周岁的邢姑娘可爱才要定亲。” 原来是在邢月如周岁的时候定下的,十九年前,她都没出生呢,这么远的事情,还是酒后之言,当然不能作数!而且周家就有钊哥一个人,怎么周二婶还怀过身孕吗?怀的孩子应该不是没生下来就是没活下来罢顾芊芊心里叹了叹气,钊哥的命真够苦的,反正在成亲这件事上,不能再让他苦了。 “邢姑娘怎么说?”她又问。 周妈回想一番,道:“我看那邢姑娘倒是好姑娘,她说婚约无凭无据不能乱说,也不想在家里蒙难的时候拖累周少爷。” 顾芊芊点了点头,笑道:“我问着玩的,周妈不要告诉我娘,不然她要说我的。” 周妈笑着应是,便跟瑶儿一起下了阁楼。 夕阳余晖下,天边晚霞漫天,冬天的落日更显萧瑟。微开的窗户透进冷冽的寒风,待芳儿和周妈出了小院,顾芊芊才关上。她搓了搓发僵的手,若有所思地想着周一钊与邢月如的婚约。不管邢月如本人是好是坏,她都不是良配,但她既已说出‘不愿拖累’的话,顾芊芊以为,怕是对有救命之恩的周一钊动了情,若真的情根深种,倒也是件麻烦事。 如今之计,只能让周一钊随季锦一道去济南府了。 展府外,锦衣卫千户穆一寒刚从山东赶回来复命。他扔下缰绳,大步进了府中,待到书房前,在院中遇上了同为千户的关雄以及沈云。 “呦,老穆,你风尘仆仆的,是打哪儿奔回来?”关雄扯着嗓子问。 穆一寒冷着张脸,懒得与他废话,连眼皮都未抬。他素日就是个独来独往的人,只听命展风,与其他同僚没交情可讲,可关雄是个自来熟的人,每每都是拿热脸贴冷屁股。 “宫中锦衣卫的规矩,承接上谕或执行任务都要三缄其口,是否需要帮你长长记性。” 关雄一听这话,叉着腰瞪他,“我说老穆,你他奶奶的少拿鸡毛当令箭,老子好心问两句,要是不能说明讲,用得着夹枪带棒的!” 穆一寒冷哼一声,不愿再搭理关雄而是看向沈云,冷声问:“大人可在?” 不等沈云回话,关雄气得撸袖子要动手,沈云只好先拦着他劝架,“关千户息怒,息怒。穆千户办案回来定是劳累,同僚一场,还是算了。大人有事吩咐,你还是先进去领命。” 看关雄上了台阶,沈云松了口气,心想:把锦衣卫的规矩说成‘鸡毛’,大人尚在书房里坐着,他这般大声嚷嚷也不怕受罚。这关千户人不错,就是太不着调。 这时,只听要进书房的关雄回头冲他道:“咱宫中锦衣卫啥时候专职查案了,倒让北镇抚司那群废物闲着。我昨天看见蒋正和郑冲那俩乌龟王八蛋在酒楼里喝酒,真他奶奶的闲!” 沈云赶紧抬手送了送,“大人在等着,你快点进去吧。”待书房门关上,他正色地对穆一寒道:“时隔多日,大人算着穆千户该从青州回来了,想必赏花阁之事有了眉目。” 穆一寒不置可否,只道:“稍后进去再说。” 关雄领命带人去南京府查江南镖局,在书房中被展风因刚才的吵闹训斥了几句,出来后,像个秃尾巴鹌鹑不敢再叫嚣,老老实实地去办案了。 穆一寒与沈云进了书房,展风端坐案前,让二人坐下。 关于查封赏花阁,名面上的理由是‘打压官员狎妓之风’,之前京中各大青楼及教坊司均被勒令停业整顿,不得接待京中大小官员,如今其他青楼、教坊司早已重新开门纳客,唯有赏花阁仍在查封当中。沈云当晚领锦衣卫搜查并无发现可疑人等,只听命捉拿了楼中一干人,实则他并不知因何抓人,后来得知是寿宁侯将大人带入赏花阁的缘故。再到大人亲自审问,派穆一寒去青州追查枫雪山庄的苏长均,他才发觉大人另有用意,但究竟是何故,却不得而知。 展风被张鹤龄下药此等奇耻大辱绝不会让他人知晓,其中又关乎顾芊芊的名节,更不能掉以轻心。他从济南府查案回来便去过顾家,虽然是以济南总兵潘启正灭门案为借口登门,但顾家似乎风平浪静,连顾孟飞都未对赏花阁有过只言片语的询问,让他以为他们对顾芊芊被害之事毫不知情。 之后他提审赏花阁的人,这些人并不知晓柳致房中另有女子,但他当时的确是听见苏长均前来要人才离开的。据老鸨所说是一场误会,顾孟飞带人冲进柳致房间却什么人都没有。再经细查,得知那天晚上顾芊芊被凌熙送回家中,而苏长均被扣留威远镖局。他对整件事思前想后,对苏长均和凌熙都产生了怀疑,他想弄清楚,要害顾芊芊的究竟是谁。 这次穆一寒回来复命,不知苏长均身上是否有线索为他解惑。展风放下手中公文,问道:“青州可有消息?” “属下按大人吩咐监视苏长均,他回到枫雪山庄后未有异动,也未有可疑举动针对威远镖局。只是半月前,有人拦截枫雪山庄的马车,苏长均被砍断一臂,苏若雪被绑架,几日后被人扔进青州最大的妓院,毁了清白之身。” 展风听完,神色依旧平静无波,“查到是何人所为吗?” “属下探知,是一群黑衣蒙面人,应是外来帮派,青州本是枫雪山庄的地盘,整个山东的江湖势力又有兖州木家堡、东昌府滕家和莱州奚家寨同气连枝,自是不会有其他帮派妄动干戈。另外,属下在苏长均杀死的人身上发现了这个。” 穆一寒从身上拿出羊皮抱着的东西呈给展风,展风打开后,竟是一块人皮,上面有暗红的图形。展风将人皮扔给沈云,问穆一寒,“这可是标记?” 他点头道:“确是标记,死的几个黑衣蒙面人的胳膊上都有。” 沈云仔细辨认了一番人皮,“这上面好像是个火焰。” 苏若雪的遭遇似乎与芊芊有些相似,若当初害她之人是苏家人,那此举是在为顾家报复还是另有隐情?这赏花阁背后是烈焰堂,沈云捉拿之时烈焰堂的人早已不知所踪,老鸨只知烈焰堂有大管事,连堂主都未见过。烈焰堂如此神秘,火焰标记是否与之有关,送芊芊回家的凌熙是巧合地出手相助还是跟烈焰堂有关联如果说,凌熙与烈焰堂有关的话,那很多事倒是能说得通了。 展风:“你可知死在青州的黑衣人用何种兵刃?” 穆一寒:“尸体身旁有长刀,应当是所用兵刃,但都是普通长刀,未有特别之处。” 展风问完之后,让穆一寒先回去,另吩咐沈云去查人皮上的标记是否出自烈焰堂。待沈云告辞,他又想到一事:“在宫中找个御医,稍后让他跟我去威远镖局。” “是。” 秀阁之上,顾芊芊正在看镖局的账册,从后院匆匆过来的芳儿来禀告,说邢月如又去了练武场。 听到此言,顾芊芊兀自合上账本起身,拢了拢衣袖,道:“我这就去看看,到底练武场有什么事值得邢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地前去。” 家中人手走了大半,余下的人不多,此时已过了练武的时辰,练武场上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处,有切磋武艺的,也有跟江南镖局的人说话儿的,看起来有几分闲散。 关于去山东置办产业开设分镖局的事,如今家里有钱,又在木家堡的势力范围,是以顾威并未反对。季锦不日将和谢琨前往济南府,周一钊正在与他商量带去的人手,徐仁和陶演俱是要去的,另有想同去安家的也要考虑几分,最好是老实可靠没有外心的,这样到时候招揽的新人进来也好相与。 顾芊芊到了这边,先是远远地看了一阵,见周一钊同季锦向徐仁等人交代事情,而邢月如正与自家镖局的人说话,才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钊哥。”顾芊芊唤道。 周一钊回头,皱眉道:“这天气可冷得很,有什么要紧事非要出来?” “哪就这么金贵了,如今我早不是抱着药罐子的娇小姐了。”顾芊芊笑道,随即直言:“钊哥,我跟爹说了,想让你跟季锦、三叔一道去济南,这走镖的行当,该招揽什么样的人、考校武功路数,总该过你的眼,三叔和季锦与侯府的人在当地走关系才要紧。” 邢家有意结亲的事,季锦也知道,顾芊芊才跟他通过气,这会儿自然要帮着说话。“若是你能去,当更稳妥些。山东地界的人脉往来我可得与三叔好好学,到那边招揽人手、置办产业的章程还有与官府登记造册的手续,都是极繁琐的。” “爹说,这次把手伸到山东还尚有几分顾及,有钊哥在,他便能放心几分。只是这样一来,钊哥就要辛苦了。”顾芊芊又添了两句。 周一钊想了想道:“既是家里定好的,我去倒无妨,不过镖局的人尽数出巢,总是有些不妥。” 季锦略压低了声音问:“莫非你是在担心江南镖局?” 三人朝邢月如的方向望了望,周一钊点点头,顾芊芊见他如此,宽慰道:“钊哥多虑了,如今锦衣卫正在追查凶犯,想必镖局周围有不少暗哨眼线,顾家安全得很。有锦衣卫看家护院,正可趁此办我们的事,钊哥放心去吧。” 周一钊略略思量,想到有义父在家坐镇,答应道:“那我现在去见义父,看看他老人家还有何事要嘱咐。” 顾芊芊拉住周一钊的胳膊,说要和他一起去。周一钊见她这般亲昵不拘礼数,也奈何不了,便随她去了。 两人经过邢月如身边,顾芊芊对她笑道:“腊月寒冬的,邢姐姐莫要总往这练武场上跑,没得被家里的粗鲁汉子冲撞了。若对贵镖局的人不放心,便告诉我,家里的镖头总还醒事,断不会让你操心。” 她这番言语表面上是关心,实则是暗示她作为客居的年轻女子多番来此抛投路面并不妥,望她有所收敛。邢月如听了,面上有些挂不住,周一钊轻咳了一声,“邢姑娘,听说贵镖局有伤重的兄弟没挺过去,请节哀,一应后事,威远镖局自会帮衬。” 原来是死了人,所以才顾芊芊顿觉刚才失言,虽有些懊恼,但到底不愿承认,娇嗔地说:“我竟不知此事,钊哥,你既然知道,为何不让人知会我,莫不是忘了,镖局的账房由我管着。” 周一钊听这话有些倒打一耙不讲理的意味,她一个姑娘家,这等事本不该过问,即便使银子报账,那亦是在了事之后提一提便可。但当着邢月如,他也不好苛责她,“好了,快跟我去见义父。” 他话音刚落,守门的吴大宝急忙跑来报信,说展风带了御医上门,要给重伤的邢局主看病。周一钊身上的大麾随风摆动,人已大步朝前院走去。 顾芊芊对邢月如微微一笑,“邢姐姐,我随你一道回后院瞧瞧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2.第八十二章 展风负手立在威远镖局的小院内, 御医正在里面客房给邢中南诊脉。顾芊芊本是跟邢月如客套才要跟来的, 这会儿见到展风好整以暇地站在院中等候,心里生出了几分怪异。 虽不知锦衣卫如何查案,但身为副指挥使竟亲自带御医前来, 实在让人有点捉摸不透。若说劫杀江南镖局的杀手与谋害朝廷命官的是一伙人, 锦衣卫日夜在镖局外盯防尚说得过去, 但以展风的身份,如此劳师动众, 莫不是又存了旁人不知道的心思。顾芊芊眉眼轻扫而过,那一身名贵的紫貂大麾端得的是气宇不凡,只可惜前事种种,对方又心机深沉,终是处不来多少交情。 展风蓦地转身, 发现了她投注来的目光, 不禁舒展了眉峰。“顾姑娘。” “展大人。”顾芊芊屈膝行了半礼, 思衬着相询:“大人事忙,何苦事必躬亲?” 话中的疏离,展风岂能听不出,但对着顾芊芊他却生不出半点脾气,“锦衣卫查案,展风到此倒也相宜。顾姑娘不必听那些关于锦衣卫的传言, 问案查案, 都是职责所在罢了。” 顾芊芊面露赧色, 有种被展风窥破心中所想的尴尬, 但脸上神情也只有一瞬的不自然。她掩饰地微微一笑,“大人说的是。” 见她难得在言语上未有相争,展风眼中染上几分笑意,状似无心地说:“听闻令兄曾闯入赏花阁找人,不知是否有难处,展某正在彻查赏花阁的案子,倒是可以帮衬。” 顾芊芊脑中的弦一绷,那次的事,皆因苏长均谎称她被绑入赏花阁而起,本就是造谣而生的事,现在又被提起,平白让人不痛快。“竟还有此事,我却不知,大人若想知道,不如等我大哥回来问他便是。” “顾姑娘可曾听说过烈焰堂?”他又问。 顾芊芊道:“我只知京中传言说赏花阁背后是烈焰堂,不过德兴钱庄王老爷的儿子曾被烈焰堂扣押,大人若想知道其中情形,不如找来查问。”像王有兴那样捧高踩低之人,倘若被锦衣卫传唤,说不定会吓晕过去。 展风略点了点头,御医此时从客房出来,回禀道:“大人,此病人有好转迹象,待下官开几服药,定能醒来。” 跟着出来的邢夫人和邢月如自是喜不自胜,对着展风感谢一番,便随御医去开药、抓药了。 展风神色不变,既然御医看诊完了,他也该告辞离去。周一钊将他送至门外,正巧碰上来拜访的凌熙。展风顿足,讳莫如深地看了眼凌熙身后书童抱着的点翠白玉瓶,便翻身上了马。 凌熙被引到顾芊芊的小院,将带来的东西送给她。“你既喜欢梅花,当有个合适的瓶子才是,这个看着可合心意?” 顾芊芊抱着素雅的梅瓶看了看,笑着点了点头,但看他神色似有牵挂,问道:“佑之刚才可曾遇着展风?” 凌熙淡淡一笑,“自然是看见了,展副指挥使向来事忙,近来倒是常来登门。” “看来是着紧黑衣杀手的案子,今日竟带来了御医给邢局主诊治,似乎病情有所好转。” “这自然是好事。”他淡淡一笑,岔开了话头,“方才见季锦在前堂整理行装,镖局的人不是大半都去了北边,还要出镖吗?” 顾芊芊狡黠一笑,“季锦、钊哥还有三叔即日要动身去趟济南府,马家出事,总要有人帮着料理一番。” 顾家与马家的过节,季锦自是一清二楚,此次前去,必是想借着寿宁侯的东风存了抢占地盘的心思。芊芊本非一般女子,凌熙对她所言心领神会,笑道:“相机而动、未雨绸缪,在下佩服。” 这未雨绸缪也当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亦或叫作后来者居上。顾芊芊的心思大得很,难得又有人如此懂她,此间听到凌熙的话,早已笑弯眉梢。 邢中南伤在心脉,御医使了十分力也只能保他性命无虞,至于何时能醒来还要看他的命数。展风特意吩咐御医放出风声就好比投石问路,想要看看镖局内外的反应。但锦衣卫已连守了威远镖局几夜,并未见有何异动,不管是凌云庄还是神出鬼没的烈焰堂也未见丝毫动静。以展风的直觉,江南镖局应是几起灭门案的关键所在,但到底有何关联却不得而知。 他兀自琢磨着案情,忽听外面有人禀报:“大人,人找到了。” 书房的门对开,两个锦衣卫将穿着艳色粗布衣服的女人押了进去。她瑟缩着跪在展风面前,枯黄毫无生气的脸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倘若不仔细看的话,根本认不出眼前的女子就是当日赏花阁中的头牌清倌人柳致姑娘。 翻遍京城所有的妓院、暗娼,总算是找到了人,看来那老鸨并未说谎,只是展风看着柳致脸上狭长丑陋的疤痕,不禁皱了皱眉,“何人将你变成此等模样?” 跪在地上的柳致恍若未闻,依旧瑟瑟发抖地跪着。一锦衣卫上前回禀:“大人,此女是个哑巴。” 展风:“让她抬起头。”柳致被强压着抬头,即使害怕地挣扎也只能发出呜呜乱叫地沙哑声音,看来是被人毒哑了。他又吩咐人将纸笔放于柳致眼前,“你若有想说的话就写下来。” 柳致定定地看了会儿面前的东西,伸手抓住了毛笔,待要握在手里,却见毛笔不听使唤地掉落在地,她的右手根本写不了字烈焰堂做事果然滴水不漏,既留了她一条命,却又让她生不如死有口难言,当真狠绝至此。 展风正在想该如何处置,稍一分神,却见地上的人猛地朝书房的柱子撞去——“拦住她!” 两个锦衣卫一前一后抓住想要寻死的柳致,但她一时发起疯来力气大得很,无奈之下,只好一个手刀过去将其打晕在地。 “大人,此女在私娼院被折磨日久,神志早已不清,恐难再问出什么了。” 展风挥了挥手,“下去吧,仔细看管,切勿出人命。” 自打周一钊、季锦和谢琨动身去了济南府,威远镖局的日子越发舒坦起来。有来托镖的,碍于人手不足,被委婉介绍去辛氏镖局等相熟交好的几家镖局。 顾芊芊平日里也不过是持家、理账,或者考校阿轩和小全子的功课罢了。凌熙想让她去庄子上小住几日,这样两家的庄子离得近,他们可以在山间转转,欣赏一下野趣。只是冬日里穿得本就笨重,收拾起动身的衣物箱笼总要费些时日。 隆冬腊月,刚下过一场雪,连日阴云的天儿也放晴了,太阳晒得暖融融的,顾芊芊的小院里正在紧锣密鼓地收拾,她自己却是佳人有约,和凌熙一道上了街。 青石板路上未化积雪被踩得吱嘎作响,街上的行人和叫卖的商贩比前几日多了些。顾芊芊掩了掩身上织锦镶风毛的斗篷,轻笑着左顾右盼,她也有好些日子没逛街了。 “书局里新出了许多话本,倒是可以买回去打发时间。”凌熙与顾芊芊飞鸽传书以来,从只言片语到娓娓道来,起先也曾聊过诗词,但时间久了,他发现芊芊对那些话本里的故事更有见地,每每说起那些才子佳人,倒是有说不完的话。 顾芊芊轻挑秀眉,颇为嫌弃地说:“最近的话本乏味得紧,才子佳人的故事早看腻了,镖局里的段子都比他们有意思。我们有没有什么好去处可以瞧瞧,最好比葶葶和夏岚她们去了马场骑马有意思的。”她为了要跟凌熙一道,没应允葶葶去马场,这小丫头有点不高兴。 “你若真的无事可做,不如到凌云庄名下的铺子去看看,粮米绸缎、古玩玉器、金银首饰、酒楼商铺,总有你喜欢的。等不日去了庄子,再就近去马场不迟。”凌熙宠溺地轻哄道,镖局近日闲暇,他看芊芊越发贪玩起来。 “那便到你家的铺子随便逛逛,葶葶因着我不肯陪她玩老大不乐意,我顺便挑样东西买来送她,也算光顾你凌家的生意了” 凌熙摇头笑了笑,“那些东西当不得什么,只要你高兴,搬空了才好,何来光顾一说。”见她要推拒,他轻轻执起她的手,道:“你我之间本就毋须客套,若能博你一笑,但愿倾尽所有。” 顾芊芊心中倏地一突,本以为凌熙并不会说那些情意绵绵的话,未曾想竟是这般会讨人欢心。她红了红脸,抽回自己的手,慌忙钻进了人群。凌熙看见她娇羞的模样,不禁牵起唇角,一丝清甜流进心底,让他感到了人世的安宁,芊芊于他的存在,就像是追寻的净土一般,怎舍得放手。 两个人,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过了一会儿,顾芊芊渐渐放缓脚步,正要回头看看凌熙有没有追上来,却不小心撞到了人——那人踉跄几步,摔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跌在地上的人散乱着长长的乌发,身形消瘦,虽然看不见脸,但看样子应该是个姑娘家。顾芊芊见她瑟缩地低着头不说话,只好弯下/身去扶她。 四目相对,顾芊芊惊讶地看着眼前枯黄消瘦的脸,以及那一道又长又深的疤痕。“你是”她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了。 柳致突然被锦衣卫放出大牢重见天日,但如今她容貌被毁,身子早已破败不堪,本是浑浑噩噩地走在大街上不知该何去何从,不曾想竟然遇见了顾芊芊!即便她能忘记所有人,唯独忘不了这张脸,若不是顾芊芊,她又怎会被少堂主唾弃落到此等境地。想到那晚她捂着血淋淋的脸被鸨母带人拖走,之后的经历更是生不如死,她颤抖着用左手拔下了发间的银簪,猛地朝顾芊芊刺去—— 街上的行人惊慌地四散逃开,大叫着有疯女人行凶! 猝不及防地,顾芊芊被推搡倒地,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人握着银簪发狠地刺向自己,簪子锋利地对准了她的眼睛,她只好死命地抵住疯女人的胳膊,然后用力一推,堪堪躲开了,却被划破衣袖,胳膊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顾芊芊捂着胳膊,不待逃跑,疯女人又扑了上来。 眼看芊芊有危险,被阻在路中间的凌熙立刻飞身而起,用袖中的玉骨折扇打掉了柳致手中的利器,然后一掌将她打了出去。 “她、她是谁,为什么要杀我?”顾芊芊惊魂未定,抓紧凌熙的衣袖问道。 “别怕,谁也不能伤害你。”凌熙安慰着她,冰冷地眼神射向柳致。 当日是他吩咐管事刘晟处置这个女人的,虽不知她被送到哪里,但眼下她突然出现行凶却绝非偶然,到底是谁的安排?他环顾四周,最先想到的就是锦衣卫,好一个展风,竟也用上了这等手段,这笔帐,早晚要跟他算! 柳致艰难地爬起来,看着凌熙,眼中溢满了泪水,她真的好恨,但此时此刻,到底该去怨谁、怪谁、恨谁呢?她茫然无措,想说又不能开口,或许一切都是她的痴心妄想罢了。她挣扎着捡起银簪,然后瞪着他们,刺向自己的喉咙。 “不要看。”凌熙在柳致自尽的一刻挡住了顾芊芊的眼睛。 顾芊芊扶着凌熙的手并没有拉开,她见过不少死人,但对着想要杀她的这个女人,却不敢去看。她偏过头,问:“佑之,她死了吗?” “嗯。”凌熙轻轻应着,拉着她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待会儿官府的人该来了,我们先回去吧。” 正在书房中等消息的展风刚刚端起茶盅,便听见底下人回报:“大人,柳致死了。” 展风动作一顿,平静地问:“怎么死的,她可曾见到了凌熙?” “依属下看,此女确实神智不清,她要杀威远镖局的顾姑娘幸而顾姑娘伤得不重,凌少庄主将其制服,她、她便自尽了。” “一群废物!”展风哐地将茶杯拍在桌上,神色已是怒极,“为何不查明情况再动手!” “属下,属下以为” 他不过是让底下的人布局引柳致与凌熙见面,岂料这群废物竟然把顾芊芊也牵扯进来,也不知她伤得如何。片刻后,他强压下怒气,冷声道:“传我的令,让顺天府尹去处理尸首,锦衣卫在此事上切不可露面。” “是。”回禀的人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面如土色地退出了书房。 此时,独坐书房的展风面带忧虑,他虽无心,但顾芊芊确因他之故而受伤,实在让人担心。思前想后,他让管家备好药材、礼物,打算明日登门去看望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3.第八十三章 沈云一大早登门, 却见展府前院堆放了不少物品, 正想着是哪个没眼色的敢明目张胆地给大人送礼,便看见老管家徐伯为难地站在院中。 “徐伯,您这是怎么了, 可是大人有什么事?”他不禁问道。 徐伯叹了叹气, “沈大人既然来了, 就去瞧瞧我家少爷,他这一会儿说送礼一会儿又说不送, 反复了几次,倒叫老奴拿不定主意了。” 沈云听了,再问府中备下的礼是何物,心下立刻一片澄明。那威远镖局的顾芊芊着实是让大人费心了,不过是因昨日街头有人行凶伤了胳膊, 大人不仅震怒, 今日又是这般行事, 哪里还有半点往日的果敢决断。他之所以知道此事,乃因领差事的百户齐尚远与他私交不错,眼见大人那般动怒,又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实在心中惶恐才将事情说与他听,望他伺机说情能美言几语, 不至招来大人厌弃。 然齐尚远只当自己办事不力让柳致自尽坏了大事才触怒大人, 却不知大人是心有所念。思及此, 沈云庆幸地笑了笑, 幸而跟在大人身边能察觉出这番心意,不然哪日不小心惹了那位顾姑娘可就糟了。 “徐伯,这礼且收起来,说不准大人稍后就动身,用不到这些的。”沈云撂了话,快步去了展风的书房。 书房中,桌案上堆放着各地卫所呈报的公文和情报,展风枯坐在围椅上却无心政事。见沈云推门而入,抬手让他坐。 沈云端看他神色,晒然一笑,“入府时见徐伯忙得满头大汗,不知大人因何故要予人送礼?”他虽是明知故问,但实则是找个由头为大人分忧。不然,依他们家大人心思深沉的性格,只会自苦而已。 展风不知他好意试探,未接他的话,只道:“难得沐休,无事不必耗在我这里,走时告知徐伯,把东西都收了吧。” 沈云却坐着不动,“无事不登三宝殿,属下今日来是为齐尚远说情。他既已被大人罚俸三个月,还望大人不要再怪罪于他。” 展风抬手让他不必多言,虽心下仍恼齐尚远办事不力,但事已至此再说无意。“你去告诉他,我宫中锦衣卫不比北镇抚司,若有下次,不必再来见我。” “是,多谢大人。”沈云起身抱拳,算是不负齐尚远所托,替他在大人这里留住了颜面。言罢此事,他正经八百地从袖中拿出西北六百里加急的文书,“陕西卫所传来的消息,巡视西北之行目前尚算顺利,月前都指挥使司戍守边防与关西七卫发生了几起摩擦,待刘大人带兵一到,关外那些土司也都老实了一些。此公文已送入宫中,这份是抄本。” 展风接过粗略浏览一遍,其中并无大事,此次西北之行顺遂,能扬我大明之威,想来皇上看到揍报定会龙心大悦。稍后,朝中保守派和激进派的大臣们少不得又是一番争论,着议是加恩安抚还是继续西进收复关外,想来陕甘一带的官员委任及调防,大概也会重新议定。 “传令过去,让他们留意陕甘文武官员的动向,及时揍报。” 沈云领命后佯装起身告辞,像是临时起意,对展风道:“公文中赘言,随行镖队已顺利出关,看来威远镖局此行也很顺遂,大人与顾家算有几分交往,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前往告知,顾顾家上下定然十分感激。” 这似乎是个合情理的借口,否则就算有心去探望也实在没有登门的理由。只是,他的这番心思展风双手交叠地抵着下颚,抬眼看向沈云,甚而懊恼自己近日之所为,到底是他为顾芊芊乱了方寸,不然怎会被洞悉看破,即便那人是他的心腹,此事也不愿轻易外露。 隆冬暖日,熙熙攘攘的街头,趁着天儿尚算暖和,铺面摊子都开着,行人们揣着袖拢正挑挑捡捡地买东西。 此时,离午时还早,街上的人也渐渐多了。 顾葶葶和夏岚从东郊纵马到了街市,不得不勒紧缰绳放慢速度,溜溜达达地骑在马上。葶葶一大早就去了飞鹏马场,她的小姐妹特地让她尽早过去,说是有礼物相赠,到了才知是要送她上等的小母马,并且还另有一匹是送给她姐姐顾芊芊的。这可把顾葶葶高兴坏了,先是骑马痛痛快快兜了一圈,才和夏岚一起牵马回家。 夏岚本是个心直口快的小姑娘,但想着她爹嘱咐的话,她摸着马头,犹豫地开了口,“这马是蒙古顶好的雪花骢,最是温顺听话,葶葶,你姐姐会喜欢吗?” 顾葶葶得到好马的兴奋劲还没过,听见夏岚问她,实话实说道:“我姐姐不会骑马,但这是你诚心送的,应该会喜欢的,她还和钊哥去过飞鹏马场呢。” “那待会儿你带我去见她,要是你看出她不高兴,一定要提醒我。”这马可是他爹好不容弄来的,要是派不上用场可不白瞎了。 “姐姐最是知书达礼,我娘说了让我学着姐姐那样,做什么大家闺秀,所以你不用害怕。”顾葶葶咧嘴笑道,看夏岚一副别扭的样子,不禁问:“你为什么紧张,郭大哥成亲的喜宴上,你不是见过?到底有什么事?” 求人的事呗,夏岚在心里嘀咕一番:爹爹既有心不让二哥混马帮,想某个正经差事,直接求少场主给镖局带话不就得了,为何非要这么绕弯子,又不见得葶葶的姐姐就会管。 夏岚其实并不想登顾家的门,她爹说的事,她不懂,又脸皮薄,可是想着二哥的前程,只得叹了口气,咬了咬嘴唇,“我爹让我求件事,要不你替我说说?” 顾葶葶眨了眨眼睛,虽然夏岚是她的好姐妹,但是姐姐说过‘做不到的事不能随便答应’,她娘也说过不许她惹事,所以“哎呀,我们家的事我做不了主,你要真有事,还是跟我姐姐说吧。” 夏岚垂头丧气地点点头,“那好吧。” 两人并驾着往前走,迎面有辆马车过来,夏岚驱着马向后准备避让,却不知什么东西突然从车里飞出来,砸在了葶葶坐下的马头上——紧接着一声嘶鸣,马蹄高高扬起蹬在了车轮上。 顾葶葶惊叫一声跌下马来,胳膊还被硬物硌了一下,“唉呀,可疼死我了!”她爬起来赶紧拍了拍身上的土,捡起了地上的东西。 夏岚凑上一看,生气道:“我说好好的马怎么惊了,这脂粉香味太浓,盒子又硬,马儿怎么受得了。” “小姐,您没事吧?”马车里亦传来惊呼,然后听见了巴掌声。 车夫赶紧掀开帘布,赵芳蕊敛着裙子,怒气冲冲地下车,瞪着害她撞了头的‘罪魁祸首’。“是你的马撞了本小姐的车?”她话音刚落,跟车的家丁、护院都围了上来。 顾葶葶皱着眉头,道“是你的胭脂。” 赵芳蕊向前两步,拿过盒子扔在地上,“这劳什子的东西差的要命,你给本小姐做什么!” “刚才就是你扔的这个惊了马,害我摔在地上,不过,我不与你计较。”顾葶葶白了她一眼,招呼夏岚上马走人。 “站住!”赵芳蕊怒道。她好好地要去寿宁侯府见表哥,突然头上撞了个大包,这俩小蹄子竟敢说走就走。看她们的穿着不过寻常人家的女子,真是胆大包天!“我管你是不是摔下马,总之你们害本小姐受伤,休想轻易离开!” 街上有不少人围观,顾葶葶本想忍下一口气,不想对方竟然蹬鼻子上脸。“你凭什么不让我走!” “就是,分明是你惊了我们的马在先,没见过你这种倒打一耙的人。”夏岚叉着腰,嚷嚷道:“你太不讲理了!” “寿宁侯是我表哥,你们说我凭什么!”赵芳蕊斜了她们一眼,对身后招手道:“把她们给我绑了。” 顾葶葶气得脸通红,一言不合,当即撸起袖子和家丁、护院打了起来。夏岚看着着急,虽然她功夫还不如葶葶,也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她们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学的都是花拳绣腿,力气又小,和几个壮丁打架肯定要吃亏。不多时,顾葶葶就被一人扭住了胳膊,夏岚一看不好,死咬住伸过来的胳膊,然后翻身上马,一溜烟地跑了。一边跑还不忘吹了记口哨,另一匹雪花骢立时脱出围观的路人,蹬蹬地跟了上去 她倒不是丢下顾葶葶不管,而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上威远镖局报信去了。 威远镖局大门口,当值的林小河和福春正在晒太阳。俩人刚还在唠嗑说天儿不错,是个好日头,没成想,有匹马奔命似的朝他们过来—— “救命,不好了,你们家二小姐被人给打了!”福春和林小河尚没看清来人的长相,就被揪着衣服大嚷大叫。 什么,二小姐被人打了!两人面面相觑不敢怠慢,待问清情况,福春带着夏岚去给大小姐报信,林小河跑到练武场找留守的李镖头调集人手。 顾芊芊闻讯之后,细问了夏岚几句,赶紧让人去套马车,然后去了练武场。 李达逵既没跟着去西北,山东那边是新地盘也不知根底,是存了偷懒的想头,可时间一长又闲得发慌。这会儿听说二小姐出了事,正好带人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一看顾芊芊过来,他上前道:“大小姐,人都齐了。” 顾芊芊看他这神情,不禁一笑,“李叔,又不是去打仗,哪用得着这么多人。” 李达逵并不知详情,只听说有人打了二小姐还扣了人,“不知是什么底细,多带些人手好。” 夏岚说,是寿宁侯的什么表妹,既然牵扯上张鹤龄,那此事倒好办了。家里的镖师伙计就剩下二十多人,要是都出去,闹得太大也不好。“李叔,您跟着,再带几个人尽够了。” 大门外,展风与沈云刚下马,便见顾芊芊行色匆匆地跨出门槛。 “顾姑娘。” 走到马车前的顾芊芊顿下步子,抬头看见展风,只好对夏岚说:“你先领李叔去找人,我随后就到。”说完,见几骑快马离去,往前走了几步,“二位大人怠慢了,若有事,不妨见一见我爹。芊芊这厢少陪了。” 不等展风说话,顾芊芊留下伙计招待,已然转身上了马车。 顾芊芊赶到时,那些人已经走了,李达逵带人在周围的几条街都找了也没找到。 “他们把葶葶带哪儿去了,真是急死人了!”夏岚担心地红了眼圈,“顾姐姐,你说可怎么办?” 顾芊芊想了想,道:“去寿宁侯府。” 赵芳蕊让人把顾葶葶绑了,正要登门请侯爷表哥帮她出气,不想身后竟有人着急忙慌地撵上来找麻烦。她站在台阶上,睨着赶过来的人,她就不信,有人赶在侯府门口闹事! “来人!”赵芳蕊叫了侯府的守卫挡在自己身前。 “姐姐!”顾芊芊刚下马车,就听见葶葶委屈的叫声。近前一看,脸上赫然一道清晰可见的巴掌印子,身上还绑了绳子,正被两个护院压着。 “去帮二小姐松绑。”她对身后说,李达逵立刻带人过去。 赵芳蕊见自己的人被打,叫道:“大胆,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也敢来撒野!” 顾芊芊压着怒气,一步步走近,待要上台阶,侯府的守卫要来拦她,“让开!你们去禀报寿宁侯,就说威远镖局的顾芊芊求见!” “这”守卫不敢怠慢,顾芊芊与侯爷的交情,全府上下自是知晓。有次管家没及时呈递这位姑娘的信,还被侯爷发落了一通。 拦在身前的手臂收了回去,一人进去通报,另一人仍站在赵芳蕊身边。顾芊芊走上台阶与她平视,寡淡地问:“是你打了我妹妹?” 赵芳蕊不屑道:“你说那个臭丫头,是我打的,怎么了?” 顾芊芊看着她,立时扬起手甩了她一巴掌,“不怎么,欠债还钱,欠了巴掌,自然也要还。” 赵芳蕊捂着脸,震惊地瞪着她,“你你敢打我?”她气急败坏地抬起了手。 “赵姑娘,请自重。” 不等顾芊芊阻止,一道声音响起,两人闻声看去,来人竟是展风! 山东,济南府。 威远镖局分号的匾额刚刚挂上没几天,镖局里却迎来了几位山东地界有头有脸的江湖上人物。 周一钊请了木老堡主上座,同他一道来的枫雪山庄庄主苏见沣在旁陪坐。 此番前来,木、苏两家不见客套,却有些兴师问罪的意味。谢琨给周一钊、季锦递了眼色,让他们稍安勿躁,然后抱拳对上首笑道:“木堡主、苏庄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海涵。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苏见沣拍着茶桌冷哼一声,木振抬手安抚之后,喟叹道:“老夫前来是为一桩公案,也是为还枫雪山庄一个公道。” 苏长均闻言,将佩剑扔到桌上,“枫雪山庄所受之辱,我断臂之仇,定要让威远镖局血债血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4.第八十四章 展风在威远镖局大门外见顾芊芊行色匆匆离去, 便让沈云代他进去见顾老局主, 而后翻身上了马。 朝阳门大街四通八达,顾芊芊的马车自比不上展风的快马,再加上镖局四处寻人, 要追上并非难事。待到了寿宁侯府前, 眼见顾芊芊动手打人, 他虽不知前因后果,却并不在意是非曲直, 脑中想到的是她胳膊上的伤,那般用力,大概伤口都要崩开了。至于被打的赵芳蕊,因是寿宁侯的表妹,倒也有几分印象。 此时, 赵芳蕊闻声不得不放下举起的手, 即便再不甘心也不愿在展副指挥使面前落得个粗鲁的名声。她径自退后一步, 委屈道:“展大人,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竟敢打我,芳蕊也是一时情急才” 她话未说完,得信儿的张鹤龄并着身后小跑紧跟的管家,迈出了高高的门槛。闻听此事,他登时就摔了杯子, 这满京城王公贵族的府门前何曾这样, 简直丢人现眼。“在侯府门前闹哄哄的, 到底成何体统!” 展风闻听此言, 静立一旁不再多言,赵芳蕊看她的侯爷表哥出现还发了火,顿时找到了靠山,哭哭啼啼地上前,“表哥,你要为我做主,有人欺负我。” 张鹤龄满脸不耐地扯过被赵芳蕊拉着的衣袖,“哭什么,吵得我头疼,怎么一天到晚有人欺负你。”说完,他抬眼看向顾芊芊,却是心头一动,原来她和他那表妹还真是有缘。上次在望仙楼,若不是瞧见臭丫头身上的芙蓉双鱼佩追上去,也不会被九环坞的臭贼绑架差点丢了半条命。以他的身份,这等一辈子都难有一次的奇耻大辱,自然记得清清楚楚。 顾芊芊已候在台阶上看赵芳蕊装模作样了许久,这会儿张鹤龄看过来,她平静地福了福身,“侯爷身份贵重,让管家传我们进去即可,本不必现身徒惹非议,想来是展大人到此,才出来相迎的。” 张鹤龄被顾芊芊的话点醒,才想起,因西北之行在朝堂上扬眉吐气一番后,他已决定要用小兴王最看重、自己最不在意的‘名声’来给朱祐杬添堵。想图个好名声,他就得做出个要名声的样子,门风看起来要严明,不能被人随意指摘,然后还要把自己端起来、架起来张鹤龄赶紧双手负立,抬了抬下巴,心里嘀咕这般做派到底有没有臭丫头说的那种浑然天成的气度。想他张氏一门,父亲不过是国子监生出身,若非他长姐当年在一众秀女中脱颖而出被选为太子妃,又一朝为后深沐圣恩,哪里能有今日的富贵。这富贵本不是生来就有的,如今硬要装样子,总有几分心虚。 “你说的对。”他略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吩咐:“管家,把人都带进去。”管家二话不说立刻照办,张鹤龄这才踱步下了台阶,“展大人来此,是否有事要找本侯?” 展风扫了眼正要入侯府的顾芊芊,道:“西北六百里加急传来消息,下官以为寿宁侯此前心系西北局势,又向皇上举荐过人才,当以告知。” 张鹤有几分摸不准展风的脉,他虽少理朝廷政事,但也知六百里加急算是重要消息,展风一向想跟自己划清界限,上次举荐武将亦是不太情愿,只着人送来些卷宗了事,管家念了一宿,他才好不容易挑了人又赶着一大早上朝报给皇上。这次刮得什么邪风,竟让展风主动登门? “你当真是来找本侯的?”张鹤龄有些不信。 展风回道:“侯爷以为呢,如若下官会错了意,这便告辞了。” “别、别,这大冷天的,你人都来了,哪有走的道理。”张鹤龄承情道,装作礼贤下士地将展风迎进府门。 府内侧堂,赵芳蕊不依不饶地正指使管家惩戒刁民,管家也是为难,赶紧出来禀报。张鹤龄正想听展风说正事,哪里有闲工夫管赵芳蕊,他抬手打发了管家正要走,展风却道:“西北亦有威远镖局的消息,不若请顾姑娘一道来听。” 张鹤龄听了,赶紧吩咐管家:“对对,你去把顾芊芊给本侯请来。”不管展风说什么,总得让臭丫头这个‘狗头军师’来参详一下,幸好展风自己提出来,不然他还不好意思说呢。 那边顾芊芊请托完侯府管家照看小妹和镖局众人,便莲步款款地出了侧厅,直气得赵芳蕊欲咬碎银牙,却只能老老实实地候着。 侯府正堂,张鹤龄坐于上首,展风三言两语说完了西北局势,又对顾芊芊道:“镖队已出关多日,关外之行自有连家堡策应,顾姑娘亦不必担心。” “多谢大人相告,此行路途遥远,等大哥回来恐怕要年后了。如今得了消息,也可安慰父母之忧。” 展风颔首,看了眼她,便随手执起茶盅饮了一口。张鹤龄左右瞧了瞧说话的两人这就完了?六百里加急的文书,怎么说起来比展风跟臭丫头说的话还要少,到底什么意思? 顾芊芊看出他一头雾水,赶紧解惑:“巡抚领兵至西北,安民心、稳边贸,实乃幸事。此举亦遏制关西七卫借故蠢蠢欲动之心,只是哈密卫已被吐鲁番主所挟控,是剿是和尚无定论。” 连家堡与关西七卫的关联,顾芊芊早已一清二楚,现今连家堡跟朝廷搭上线,吐鲁番主阿黑麻虽抢据哈密却不敢轻举妄动,其他关西几卫也再不能趁乱肆意妄为。连家这次能顺利脱困全是借朝廷威势,这样说来,他们可是欠下了顾家好大的人情。这礼应该不会少送,若是能在西北站稳脚跟,那以后由南往北的镖路 “不知顾姑娘何以对西北之事这般清楚,你可知”展风素知顾芊芊胆大包天,她平日给寿宁侯出过不少主意,只是尚要知道收敛,若被他人听到,决非如他一般一笑了之了。他的声音陡然一寒,“妄议朝政者,其罪当诛。” 顾芊芊正琢磨着她大哥这次从西北回来定然收获不小,不想一时大意,忘了是在谁面前说这些话。她心里咯噔一下,抬眼看向展风,话凝在嘴边,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说展风,明明是你先透露的六百里加急公文,又说有威远镖局的消息要告知,这会儿怎么成了‘妄议朝政’?”张鹤龄见他忽然变了脸色,不禁站出来维护顾芊芊,毕竟他的‘狗头军师’也是为了替他答疑解惑才被展风抓住的小辫子。 展风轻挑嘴角,笑道:“我只说能说之事,至于顾姑娘所言,却不该她妄言揣测。侯爷当自重,不应牵累旁人,顾姑娘更当小心为上,不可逾越。” 此番好言相劝,顾芊芊根本不领情。在她看来,展风这是恃强压人,不仅看不起她而且想恫吓于她。他原本就不屑与寿宁侯交往,这才刚登门,就对她指手画脚,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顾芊芊对展风的那一丁点好感瞬间化为乌有,心里早把他骂了百八十遍,但面上仍是笑吟吟的。“大人说的是,小女子有罪,再不敢了。” 展风听了这等话,不禁皱了皱眉,不知顾芊芊为何要着恼,他不过是为她好罢了。都道忠言逆耳、关心则乱,不消说顾芊芊体会不到展风的好意,此刻就连张鹤龄都觉得他是来砸场子找茬的。 “你有什么罪,朝廷的那些破事不都是我说的,要治罪,抓我好了。臭丫头,有我在,看谁敢抓你!” 展风摇了摇头,对张鹤龄的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实在不喜。在顾芊芊清冷的目光下,他起身道:“在下尚有事在身,这便告辞了,望侯爷能解决好令表妹和顾姑娘的过节,不至再闹是非。” 真是多此一举,难道她还能让赵芳蕊占了便宜去!顾芊芊心里腹诽展风,面上笑着福了福身,恭送他离开。 待展风走后,张鹤龄气呼呼地灌了口茶,“我看展风来我这寿宁侯府没存什么好意!” 顾芊芊:“你管他是好意歹意,能登门就是做了姿态,也没必要因为言语之故与他交恶。” “那依你说,朝堂上若是议论起西北是战是和,我该如何表明立场?” 为了百姓安居乐业、镖路畅通无阻,当然是主和为上,但朝廷大事,哪里能一蹴而就,更不会是张鹤龄说了算。“你不是说,那些大臣们遇事总要吵个三五天才行,且听着吧,没到定论时,说了也白说。” 张鹤龄想想是这个理,等老不休们争论的差不多了,再站出来说话才有分量,到时候争赢的一亦对他已有感激之心。再者,他得先听听小兴王是个什么章程,再考虑是跟他打对台还是借他的光。“那好,就先听听。”这头了结了朝廷大事,他心情放松,倒是关心起另一桩事,“对了,你和我那表妹是怎么回事?” 顾芊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什么怎么回事,你那表妹借你寿宁侯的势当街宣威,分明是她的马车撞人在先竟还动手打人。罢了,她虽不顾及你外戚的名声,但我既认你当靠山,却不能如此,左不过,我妹妹伤得也不重。” “这叫什么话!她打了人,还倒打一耙,若是外人就算了,我怎能让你们家受委屈。”张鹤龄听顾芊芊说了一番识大体的话,两相对比,更是不耐烦赵芳蕊的任性妄为。 “既然如此,你且听听她说的,不能只听我的一面之词。” “我还不知道她,成天惹是生非,不过与我是表兄妹,她还敢仗势欺人!都说皇帝也有穷亲戚,我张家碰上他们老赵家,真是家门不幸!” 张鹤龄这些话,倒叫顾芊芊好笑,若说任性妄为,这满京城谁能比得上他。不过他有心主持公道,也省去了不少唇舌,不然与赵芳蕊互相对峙,少不得要争执不休行凶的护院、家丁在寿宁侯府挨了一通板子,侯府门口,赵芳蕊再不甘愿,也得客客气气地将顾芊芊姐妹送出府门,并当着镖局一众人,向顾葶葶道歉,且送上表礼以示慰问。 顾芊芊掀开匣子略扫了眼,看银票的厚度作为赔偿算够了。她让人拿走匣子,对葶葶偏头示意。顾葶葶撸起袖子叉腰道:“看你这么有诚意,我不与你计较,以后不要在大街上乱扔东西,也不许再随便打人。” “赵姑娘,为何不回答?”对方一直不知声,顾芊芊只好出言询问。 赵芳蕊猛地抬头,狠狠地瞪着眼前的姐妹俩,在触到顾芊芊讥诮的眼神后,想到表哥就站在她身后,不得不忍气吞声地深吸一口气,“是,我记下了。” 顾芊芊不理赵芳蕊,带着葶葶朝张鹤龄福了福身,正要离去,远处有人打马过来,正是侯府派去山东的人回来报信的。在济南府交办的差事俱已办完,马家的官司了结,另有济南府大小官员送的礼物托给了威远镖局分号,过些时日,侯府管事和随从将和镖局的人一道返京。 山东,济南府。 镖局大堂上无人言语,气氛更是肃静冷凝,本以为镖局分号刚刚开张,这木家堡是来恭贺的,未曾想,端出一副主持公道的样子前来砸场。周一钊忍着怒意扫了眼苏长均拍在桌几上的长剑,正待说话,却被谢琨按了下去。 谢琨起身,对木振抱拳道:“木老堡主,您跟顾家几十年的交情,当知我们局主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方才苏少侠的话听着让人费解,这其中定有误会。即便您真要了结枫雪山庄与威远镖局的公案,一钊和季锦都是小辈,我谢三做不了主,是一道进京还是邀约局主前来,您拿个主意。”他直起身,环看众人笑道:“这京城离山东不远,老局主即刻动身的话,两三天也到了。” “巧言令色,少来这一套!”苏长均拍案而起,怒不可遏,“顾家在京城有靠山,可这里是山东,你们想诱我们入京或是通风报信决无可能!今日把话说清楚,否则休想踏出济南府一步!” “苏长均,当日在京城放你一马,没想到你竟恩将仇报,你以为你拦的住吗!”周一钊握拳而起,恨不能立时用盘龙棍结果了眼前不顾江湖道义的败类。 “好了!”木振一拍桌子,季锦、木元朗上前,分别拉开了剑拔弩张的两人。待双方平静下来,他问道:“枫雪山庄所受之祸,威远镖局可知晓?” 听闻有一伙不明身份的贼人劫了枫雪山庄的马车,苏长均断了一臂,苏若雪被扔进妓院遭人玷污,此事在整个山东都传遍了。周一钊连同谢琨、季锦等人一进山东便听说了,只是没成想,他们是要怪到威远镖局头上。 在场三人交换了眼色,谢琨上前明知故问:“略有耳闻,不知木堡主何意?” 木振:“顾、苏两家因何事结怨,我自是知道,只是此事在京城早已了结,如今苏家的祸事,你们又作何解释?” 木振有此一问,想来木家堡与威远镖局几十年的交情算是到头了。谢琨看的分明,这木老堡主是越老越糊涂了,靠着姻亲关系把持山东江湖,眼下竟以为还能借故打压威远镖局吗?周一钊和季锦亦是气愤难当,枫雪山庄无凭无据便跑来叫嚣,当真狗急跳墙了。 季锦不禁嘲讽:“木老堡主莫非忘了,马家咎由自取,能得以喘息皆是顾家以德报怨奔走之劳。苏长均当日虽非君子所为,好在芊芊无碍,亦已被惩戒,我们何至于要孤身犯险找他寻仇?还是说,枫雪山庄遭遇横祸,至今不知仇人是谁,预备拿威远镖局顶缸,以解心头之恨?” “伯父,不要听他们狡辩,若不是他们存心报复,若雪妹妹何以会名节尽毁生不如死,我亦不会断臂成了残废此仇不报,枫雪山庄在青州、在山东,再无立锥之地!” 苏见沣忍无可忍,对木振道:“木兄,此事你答应了给我一个交代,为今之计只有扣下这些人,让顾家到我枫雪山庄负荆请罪,这仇如何抵消,届时再算!” 苏长均看着周一钊,冷笑道:“那顾芊芊亦曾深陷青楼,定要让她也身败名裂,我这断臂之仇,要让顾孟飞双倍奉还!” 周一钊闻言如遭电击,双拳捏着咔咔作响,“苏长均,你说什么!” “顾家害苏家甚深,实话说了吧,是我亲自把顾芊芊送到了赏花阁,那间厢房,寿宁侯和展副指挥使都曾进过,不过那展风可是逗留了许久。你不如找他验证一番,看顾芊芊的清白是否还” 他话未说完,周一钊一记猛拳击出,竟是使了十分力,苏长均连退数步,嘭地撞破对开的门,跌了出去。苏见沣双目一瞪,顷刻间探手而出——眼见直取周一钊背心,谢琨飞身过去,挡开了苏见沣。 “苏庄主也是山东有头有脸的人物,背后伤人,当真是贻笑大方!”话音刚落,苏见沣老脸挂不住,二人又打了起来。 木元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也不知如何阻止。“爹,您倒是管还是不管!” 木振叹了口气,济南府折了马家,这枫雪山庄再不能倒了了。“你去,将外面木家堡的人都调进来!” “爹,您真要跟顾家翻脸,可是顾妹妹她”虽是江湖势力倾轧,但他心里对顾芊芊终是有几分放不下。 “木老堡主,请三思。”季锦拦住木元朗,镇定自若站在他们面前,“如今山东布政使蒙寿宁侯举荐,满心想要回报,依您看,他是否愿意投桃报李,将这份情报到顾家身上?再有,马家的案子虽了,但来日方长,说不定何时又被翻案只看您,是要妻家,还是要媳家了。” “你!”木振一口气哽在心头,当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这区区毛头小子也敢在他面前威吓! “季锦,你算什么东西!顾、木两家多少年的交情,顾世伯知道你这般跟我爹说话,小心你的狗腿!”木元朗愤然揪住了季锦的前襟。 季锦也不生气,想着顾芊芊平日里的样子,不禁笑了笑,“谁能替你证明我说了什么?倒是木兄你,合该好自为之,侯府的管事和侍卫都在镖局做客,被他们看见” 像是应了他的话,此时,一声怒喝:“放肆,何人在威远镖局撒野,是不是想让我把济南府尹叫来!” 寿宁侯府的二等管事李四平站在院中,那副耍威风的样子一看便是靠着达官显贵作威作福、狐假虎威的样子。江湖人都不喜这等做派,周一钊不禁皱了皱眉,随行的陶豫赶紧走到近前,“少局主,您没事吧?” 周一钊摇了摇头,只见李四平先是吊着眼睛环顾四周,又恭敬地对他道:“周少局主宽心,侯爷与顾小姐交情言深,这山东地界若敢有人寻衅滋事,只管让布政使侯大人治罪便是。” “江湖事江湖了,多谢李管事,暂不劳费心。”周一钊生硬地对他拱了拱手。 李四平未有半点不快,仍旧讨好道:“那便好,我已派人回京报信,想来济南府诸事顺遂,顾小姐得了消息亦能放心了。” 几日之后,威远镖局,秀阁内。 顾芊芊正在看济南府的来信,瑶儿从白玉瓷瓶里取出透明的药膏抹在她手臂上,轻轻地揉着。 “大小姐,凌少庄主的药好用的很,不消几日疤痕就变浅了,应该不会留疤的。” 顾芊芊凝视信的内容,想不到苏家竟飞来横祸,只是苏若雪的遭遇听起来的确惹人怀疑,就像,有人在替她出气一样。这种感觉有些奇妙,如果纯属巧合的话,也实在太巧了,但究竟是何人会那么做呢?她对苏若雪和苏长均并无同情心,只是对季锦提及处置枫雪山庄的事尚拿不定主意。若靠官府打压枫雪山庄,威远镖局很有可能遭到山东江湖势力的唾弃,但就此放过他们又实在不甘心这种事,自是不能找爹商量,他老人家对木家堡和苏家狠不下那个心,是否要找佑之商议呢? 瑶儿忽见她对着白玉瓷瓶发呆,不禁笑道:“大小姐是不是想起凌少庄主了,不如派人送信请他来一趟镖局?” 正说着,有人蹭蹭跑上阁楼,却是被派在邢月如母女身边伺候的芳儿,“大小姐。” 顾芊芊回过神,见是她来了,忙问:“那边可有什么情况?” “邢夫人与邢姑娘仿佛拿了什么东西出去,奴婢看她们形色可疑就到房间看了看,无意中在床下的箱子里发现了这个。”芳儿从袖拢里掏出一大锭银元宝,成色和分量跟市面上流通的很是不同,掂量起来,大约有二十两。 她将银元宝翻过来一看,上面刻着成化某年的字样,这个,难道是官银? 午后,一只头顶点墨的鸽子飞出秀阁,顾芊芊向凌熙飞鸽传书,邀他明日过府一叙。 六百里加急文书早已送到京城,不日小兴王朱祐杬亦收到来自西北的邸报,另附有顾孟飞写来的家书,只是信封上却写着:芊芊亲启。 小兴王不禁莞尔,看来在顾孟飞心里,他这个妹妹倒是比家里旁人更紧要些。据底下的人回报,寿宁侯频频有高明之举似乎都与这顾芊芊有关,不然张鹤龄那个空空的榆木脑袋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也不可能变聪明,如此说来,顾大少的妹妹当不是一般女子。想到那日这女子跪在自己面前梨花带雨地相求,那副样子,该不会是装出来的吧? 他突然来了兴致,觉得有必要走一趟威远镖局,会会这顾芊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5.第八十五章 原本打算亲自到威远镖局的小兴王突然改了主意, 着人送了封请帖过去, 请顾芊芊到兴王府附近的云客楼一叙。 顾芊芊对小兴王相邀之举颇感意外,但他既然送来帖子,万没有不接的道理。马车踏着青石板路, 她如约到了云客楼, 酒楼外有王府侍卫相迎, 引她上了二楼。雅间外,守门的侍卫打开门, 扑面的茉莉茶香袭来,寻香望去,小兴王正盖着茶盏在饮茶。 “民女见过王爷。”顾芊芊福身行礼。 “免。”朱祐杬抬了抬手,打量她片刻,面上浮起笑意, “芊芊今次前来, 倒是比之前相见多了些从容。” 顾芊芊听小兴王唤她闺名虽觉不妥但很快便释然了, “王爷身份贵重,却礼贤下士、广交四海,又与我兄长是至交好友,即便芊芊有敬畏之心,每每听兄长说起王爷,也不禁多了些亲近。都说王爷宽以待人, 芊芊当是不怕的。” 进退有度、坦然镇定, 好一个顾芊芊!想到她上次只身闯兴王府的那般光景, 真真假假, 朱祐杬顿觉被着实被唬了一遭,难怪当日说起王府求援一事,顾孟飞都是但笑不语,实在是存了几分笑他看走眼的意味。不过,朱祐杬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与这小女子倒也不计较,“坐吧,不必拘谨。” 顾芊芊应“是”,在他对面的八仙桌前坐下,桌上摆着各色点心,另有一杯茶给她,但她担心逾越了规矩,却是不敢喝。 “孟飞说,芊芊温婉贤淑又聪慧,依本王看,亦有江湖儿女的真性情。”言语之间,小兴王似乎话里有话,顾芊芊琢磨着话中之意,只听他道:“听闻芊芊与寿宁侯颇有交情?” 顾芊芊微愣,旋即想起展风那日说:妄议朝政者,其罪当诛。她警惕心起,张鹤龄这两次挫败小兴王,前后行事大相径庭,恐是引起了怀疑。再者,小兴王和张鹤龄久有不合,吃了亏派人去调查也极有可能。 “王爷说笑了,芊芊乃一介平民女子,怎能高攀寿宁侯,想来是侯爷顾念患难之宜,照拂一二罢了。” 那个混人会照拂别人?朱祐杬想起张鹤龄的嘴脸,厌恶之感油然而生,若不是知道顾芊芊确实与张鹤龄交情不浅,他都要以为她是受了蒙蔽才说出这样的话。他缓了缓神色,道:“寿宁侯玩闹惯了,芊芊当知轻重,威远镖局既为官镖,门户清明,达官显贵往来之间,应以自持而为。” 小兴王言辞并不严厉,神色亦是恳切和关怀,半点没有身为王爷自持身份的感觉。依大哥所言,他该是风流之人,但对着华服玉冠的小兴王,顾芊芊只觉得他是光风霁月的谦谦君子。张鹤龄若真和他站在一起,相形见绌是免不了的,怪道他说起小兴王总是一副斗鸡的阵仗,老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看来是不假的。不过,顾芊芊对小兴王虽有钦慕之心,却不改以寿宁侯为靠山的初心,因为只有张鹤龄,不论是非、不看好坏,只看人。跟这样的人一处胡闹,心里痛快,顾芊芊本不是老实安分的人。 “王爷说的极是,只是您尚不曾听兄长提起,芊芊实则顽劣,常常不知轻重,今日您所言,回去之后自当反省。”她向来认错态度很好,在家对着爹娘和钊哥也总是如此,但反省过后改与不改,就另当别论了。 朱祐杬听顾芊芊的话,似乎认错之余尚有些别的意思,正打算再问几桩别的事,门外侍卫突然敲门,准允进来后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眉峰微挑,想不到寿宁侯那边这么快便得了消息,看来张鹤龄马上就要过来兴师问罪了。若那混人真的来此,眼下顾芊芊在这里,对她总是不好。 他斟酌一二,道:“芊芊,本王尚有事在身,你且先回去,只需记得,威远镖局但凡有难事,只管来兴王府即可。” 顾芊芊没有正面应下,只是感激地福了福身,便随侍卫下了酒楼。 马车缓缓离开,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另有一驾奢华香车碾着青石板路,怒气冲冲地到了云客楼。张鹤龄倏地掀帘而出,脚踩雪缎锦靴下了马车,翻着眼睛看了看上面——好你个朱祐杬,敢打臭丫头的主意,看我今天不跟你吵翻天! “朱祐杬,你这个缩头乌龟躲哪了,赶紧出来!”站在二楼过道,他粗声大气地喊道。 正对的雅间,朱祐杬过门而出,看见张鹤龄不禁一甩袍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嚷什么!” 张鹤龄撸起袖子,全然不顾形象叉腰喊道:“你找臭丫头做什么,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朱祐杬最是瞧不上他泼皮无赖的样子,双手负立地斜了一眼,“本王素与威远镖局交好,找谁说话与你何干?好狗不挡路,莫在这里碍眼。” 嗬,还振振有词!张鹤龄气急道:“朱祐杬,你不地道!别以为我不知,你仗着和顾孟飞的交情,不想威远镖局跟我有来往。告诉你,休想,臭丫头才不会听你的!” 朱祐杬听这浑人对顾芊芊的称呼,分明是当成了自己人,看样子这情谊还不假。他皱了皱眉,不知方才顾芊芊究竟将他的劝告听进去几分,是否能不再跟着张鹤龄胡闹。又想着等顾孟飞从西北回来让他管束好亲妹,不然兴王府与寿宁侯府之间夹着个威远镖局,倒让人看着可笑。眼下朱祐杬不欲与张鹤龄纠缠,听他说没边的话更是着恼,于是在侍卫的护送下,草草下楼回了兴王府。 这边张鹤龄骂走小兴王,心情正好,赶去威远镖局去见顾芊芊,却扑了个空。 顾芊芊本是约凌熙今日相见,因小兴王突然有约只好让他在家中稍待。云客楼一叙,小兴王分明有心让她与张鹤龄划清界限,后派人盯着才知张鹤龄风风火火跑去跟小兴王算账,她得了信哪有不脚底抹油的道理。是以,刚一到家,她与凌熙便一道去了东郊的庄子,总要晾张鹤龄一段时间,反正大哥回来前,她万不敢得罪小兴王。 东郊庄子上的东西都是现成的,腿伤好了的陈叔知道顾芊芊要在这里住些时日,忙吩咐人好一通打扫。看着陈叔不再似之前那般消沉,打理庄上事务以及田地、菜地等事渐渐得心应手,顾芊芊也就放心了。高高的日头下,她与凌熙在后院坐着藤椅,中间并一壶热茶,倒也相得益彰。 凌熙看完季锦送回的信,顾芊芊立刻奉上一杯清茶,他笑着接过,了然道:“看来这信中事着实让你烦难,竟这般相求。” 顾芊芊被他戳穿心思,赧然垂着头,“佑之当知我与马沛真和苏若雪的过节,原以为是小女子间的嫌妒,如今看来,马家尚好,与苏家已是解不开的仇怨。” “既如此,就该当机立断。” “放过苏家我不甘心,但若要官府出手” “你是怕顾家初到山东,冒然借官家之势铲除枫雪山庄可能引起其他江湖势力的不满?”凌熙点了点头,这的确不妥。物极必反,若犯了众怒,顾家以后可能会在山东寸步难行。他一番思量,有了主意,“既不能压之,不如顺之。” 顾芊芊尚不明他话中之意,但看他眼里藏着笑意,立刻恍然大悟,“我们可借官府之力大张旗鼓地帮着苏家缉拿凶犯,这样既能表明顾家的清白,又能借官府之口坐实苏家遭此横祸的传言,这样一来,枫雪山庄名誉扫地,想以打压顾家在青州乃至山东立威便不可能了。” “正是此意,你这般聪明,倒真像运筹帷幄的‘女诸葛’。”凌熙眼中尽是柔光,话中却夹了几分调侃。 顾芊芊抿嘴一笑,娇嗔道:“主意是你想的却这般打趣我,横竖我不计较,你且坐着喝茶,我这就去回信。”说着,她便起身。 “等等。”凌熙唤住她,眼底扫过桌上的信纸,字里行间所缀之言让他心中起了犹疑。顾、苏两家到了这般地步,那苏长均握着芊芊的短处断不可能守口如瓶,想来作为赏花阁幕后的主人,经过查证,内情如何他早就心中有数,否则又何至于对枫雪山庄动手,只可惜手下人武功不济,没有要了苏长均的命。他伸手拉住顾芊芊让她坐下,“山东那边正好有桩生意,我替你去趟济南,一切尽可放心。” 寒冬腊月里,虽说从京城到济南不远,但想到他的身体,她有些不放心地摇了摇头,“这么冷的天,不是要紧的买卖就推了吧,再者,济南府那边有三叔、钊哥和季锦,何苦劳你奔波。” 凌熙浅笑着握住她的手,“习武之人本不该常在京中闭门不出,合该到外面松松筋骨,我无事,不出几日便能回来。” 顾芊芊见他去意已决,只好道:“那我写信告知钊哥,到了济南府也方便照应。”待要起身,又想到一事,便从袖中掏出那锭官银,“佑之,你可认得这个?” 凌熙噙在嘴边的笑容顿时一僵,笼在袖子里的拳紧紧握起,他神色稍缓,拿在手里翻看一遍,问:“这是前朝的官银,因何在你手中?” “我派去照顾邢夫人母女的丫头无意中发现的。”藏的那般隐秘,想来若不是银子短手得紧,应不会拿出来,是以顾芊芊对此事格外留心。她见凌熙神色有异,怀疑道:“看这官银的成色和分量似乎不像普通官银,世面上即便有,也不会流通前朝的银子。这江南镖局莫不是因为这个才引来杀身之祸的?” 这等二十两一大锭的官银,皆是出自宫中的库银,又是前朝的,市面上根本不可能有。想来当年被劫的五十万两官银尽数都在江南镖局,这烫手的银子不好花吧。凌熙眼中的晦暗不明一闪而过,随即将银子放在桌上,“这官银的确有些蹊跷,许是从前江南镖局干过阴私有亏的事也未可知,你若想知道,我便派人帮你查查。” “也好。”顾芊芊连忙点头,“若真有什么事,他们也就没脸再跟我爹娘提钊哥的婚事了。” 凝望着芊芊回屋的身影,凌熙默默将官银收起,不管是血海深仇还是烦扰俗事,他都会替她解决,好还她一个喜乐安宁。 不日,凌熙动身去了济南府,顾芊芊仍旧一个人住在庄子上。过了几天,顾葶葶来看她,顺道带来了木婉柔的帖子,邀她和高乐心同去飞鹏马场小聚。 木婉柔尚不知木家与顾家已生了嫌隙,这次相邀是因为郭云天的表妹高乐心刚刚跟莱州奚家寨的奚念恒订了亲。郭云天的表姑姑黄氏不忍女儿待嫁闺中寂寞,便请托木婉柔相陪,顺便给女儿讲讲待嫁心得。只是木婉柔喜静,与高乐心也不常往来,想到顾芊芊与她素来交好,正好请来做伴。 顾芊芊带葶葶一起到了飞鹏马场,对高乐心与奚念恒这么快定亲颇感意外,尤其下个月就要成亲。她记得奚念恒上次进京似乎跟女眷没有交集,倒是奚代云跟高乐心相处得很好,或许,这奚三姑娘当时就替她二哥相看好了嫂子。 闲叙家常翻来覆去也不过那些话,葶葶不耐烦听,早就跑出去找夏岚玩了,木婉柔少陪了会儿,便借故身子不适回了房间。高乐心见她这位表嫂对自己如此不上心,再加上待嫁的忐忑,平时端出来的大方得体也就绷不住了。 “我说不来,娘非让我到马场散心,平白受怠慢,何苦来呢。”她闷闷不乐地嗔了句。 顾芊芊微微一笑,“木姐姐身子一向不好,许是乏了,高姐姐不要放在心上。莱州虽不远,但总不比在京城守着父母,高姐姐喜结良缘自是该恭喜,只是想来此刻心情该是紧张非常。” 这话算是说进了高乐心的心坎里,即便爹娘都说奚家是门好亲事,她又得了奚代云的传书,说她二哥如何的好,但她心里还是紧张害怕的。“这几日听多了恭喜的话,只有顾妹妹能这般体恤我。” “高姐姐放心,我也听家里说过,奚家门风开明,看滕大嫂和奚三姐姐都是女中豪杰便可知一二,想来你将来的日子定然能舒心美满。”顾芊芊宽慰着,见她仍是愁眉不展,自己又存心拉拢,便提议道:“不如高姐姐随我到庄上住几日,再去看看冬日的山景,或许心情会好些。” 高乐心闻言略舒展了眉梢,反正她也不耐烦准备那些备嫁的东西,便答应了顾芊芊的提议,然后立刻找人回家报信去了。 顾家的马车就停在飞鹏马场外,这边高乐心上了马车,顾葶葶才回来,后面还跟夏岚。夏岚上次亲眼见了葶葶的长姐随随便便就打了寿宁侯的表妹,自己竟也跟着沾光进了趟寿宁侯府,简直跟做梦一样,回家跟爹和哥哥们说了一通,倒把他们给唬住了。现在再来见顾芊芊,心里还是没底,“顾、顾姐姐”她期期艾艾地唤了声。 顾芊芊打量着眼前穿着短打的小姑娘,“你叫夏岚吧,这几日葶葶都住在庄子上,有空找她玩。” “嗳。”夏岚应着,又张了张嘴,她爹教她说的那些话还是没说出口。她要替二哥求差事,可是“我、我哦,对了,雪花骢可好?” 顾葶葶看夏岚结巴的样子实在看不下去,只好替她说:“她有事想求姐姐。”然后挤了挤眼睛。 “顾姐姐,我二哥不想走马帮想走镖,能不能” 顾芊芊总算明白了这小姑娘的意思,她家想为夏岚的二哥求个差事,所以才送来那两匹雪花骢当见面礼。绕这么大弯子,就为了从飞鹏马场进威远镖局?这恐怕不是本意,马帮虽不好混,但这走镖刀头舔血的日子更不好过,想必是看中了顾家背后的关系,将来打算谋个一官半职。这诉求就有点大了,不是说顾家办不到,只是送去高门或者替人谋前程,这人选可不是随便挑的,她顾家看重的是人品、忠心和能力,最最紧要的,得是自己人。夏岚的二哥出身飞鹏马场,这恐怕 “葶葶,你先上车陪高姐姐,我与夏岚说两句话。”等顾葶葶上车后,顾芊芊才转向夏岚,看她也是老实孩子,便婉转地开了口:“你说的事,郭世伯和云大哥可知道?” 夏岚摇了摇头,实诚道:“我爹说,若是办成再说。” 顾芊芊抿嘴一笑,接着问:“这京中大大小小的镖局有的是,你为何来求我?” 夏岚转了转眼珠,把脑子里的话捋顺了,才说:“我爹说,二哥要是进了威远镖局,说不定能有个好前程。顾姐姐认识寿宁侯,能帮我二哥吗?” “郭家与沈家有亲,也认识不少达官贵人,想谋前程你爹不该让你找我,何必舍近求远?” 夏岚大致听明白了意思,怕被拒绝地皱了皱眉,“我爹说,郭家没开过这个先例,而顾姐姐家正是好时候,指不定将来能有多大的势力”她想了想,把没说的话一股脑都吐了出来,“我爹还说,有大哥跟他在马帮就够了,二哥头脑好功夫好,不能白白浪费。若是直接对少场主说,怕会觉得我们家有二心,所以,求求你了,顾姐姐!” 看来这夏管事倒是跟他女儿说了不少话,顾芊芊瞧着小丫头又着急又可怜巴巴的脸,倒是有几分不忍心拒绝。可就这么应承了倒是对郭家有挖墙脚的嫌疑。她看了看夏岚,道:“这样吧,回去转告你爹,多谢他慧眼看好顾家,只是这进镖局的事需从长计议。过些时日威远镖局会张榜招人,到时候你二哥若还有意,尽可来考就是。” “顾姐姐算是答应了吗?”夏岚懵懂地眨眨眼。 顾芊芊摇了摇头,“你且回去照原话说,他会明白的。”若真是有本事,要进镖局,也要大哥或者钊哥来拿捏,毕竟他们与郭云天的交情更深。 夏岚直愣愣地看着顾家的马车走远,才赶紧转身往家跑 济南府广贴告示,全省缉拿要犯,大张旗鼓地要为青州枫雪山庄主持公道,然后将目标锁定了一伙神出鬼没的响马。山东布政使司点齐人马,预备清剿这些匪寇的当口,苏家的苏长均却死于非命,于是布政使侯大人即刻上疏朝廷,言匪寇为祸,誓要扫平境内响马,保一方平安。 此事惊动了展风,他看过折子,再加上洞悉凌熙出京去了济南府,更是疑心骤起,而这时被邢李氏母女带出去想要融掉的官银送到了他眼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6.第八十六章 寂静的夜, 寒风吹过城郊枯黄的野草, 苏长均一路追击过来,那黑衣蒙面人转瞬便不见踪影。他绝不会看错,那身装束与当日青州劫道的那伙人如出一辙, 只是四下无人, 莫非将他引至此处另有图谋? 苏长均右手持着长剑, 警醒地环顾四周,眼前黑洞洞一片,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夜深了,为防有诈,还需等明日调集人手再作打算,思及此,他不欲再做纠缠, 开始慢慢后退既然那黑衣人出现在济南府, 待到人赃并获, 他倒要看看威远镖局还如何狡辩! 野草被吹得簌簌作响,倏地,疾风掠过,头顶上一柄长刀直贯而下—— 苏长均惊觉,抬头一看,立时举剑抵挡却不堪重负, 被压得单膝跪在地上。他咬牙拼死撑着剑, 情急下侧翻而出, 将将躲开了这致命一击。但不待他身形站稳, 长刀又直取面门而来,两人过了数招,招招见血,不消片刻,苏长均一身长袍已是血迹斑斑。 “威远镖局,想要杀人灭口!”苏长均气喘吁吁,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此时此地,他心头拂过将死的悲哀。 黑衣人行如鬼魅地期到近前,眼底冰寒,不屑地嗤笑一声,反手一刀,苏长均应声倒地,汩汩的鲜血涌出喉间,不多时,便再无生息。 清晨,天刚蒙蒙亮,有农户在近城门的郊外发现了尸首,立刻跑到济南府衙门报了案。待衙门仵作验过尸,核实了尸首的身份,借住在马家别院的苏见沣和木振也得到消息,闻此噩耗,仿若晴天霹雳,这活生生的人怎会突然死了,又是谁将他引出去痛下杀手! 苏见沣急怒攻心,一口血喷出,已被下人扶去休息。厅堂内,只有木振和木元朗父子二人。 木振恼怒地拍案而起,震得案上的杯茶哐啷作响。“元朗,济南府衙门是否验出可疑之处?威远镖局那边昨夜可有动静?” “苏长均死于普通长刀之下,身上有多处刀伤,看来行凶的人武功不低。听说还另有物证,尚在追查中。”木元朗面色沉重地回道,但想到威远镖局又不禁眉头一松,“爹,我已查问过,威远镖局有客上门,昨夜并无反常和意动。依我之见,枫雪山庄的祸事未必就与威远镖局有关。我们虽与苏家有亲,他们若真与什么江湖势力结下梁子,木家要赔上自己一管到底吗?”木元朗实在不愿与顾家交恶,再者,苏长均在京城做下的那档子事,他也实在瞧不起。 木振神色微动,心下也澄明起来。如今苏长均横死,苏见沣白发人送黑发人,再加上苏若雪的事,枫雪山庄已然沦为江湖笑柄,恐怕要就此沉寂,往后的日子也只能依靠木家堡和滕、奚两家的照拂。而顾家并无把柄,又看似与苏家败落无关,再加上对马家有恩,实不该反目成仇。好在郭家表亲与奚家结了儿女亲家,即便中间隔了一层,于木家也大有助益,但想到顾家与郭家的关系木振长叹一声,罢了,这山东的江湖势力,到底得让威远镖局占有一席之地,方能弥补两家的裂痕。 “你去将木家堡的人撤回来,这几日,我要帮着你苏世伯料理家事,你且去帮衬威远镖局吧。” “是。” 济南府衙门根据杀人的长刀和凶犯留下的蛛丝马迹,判定为响马所为,即刻呈报山东布政使司,如今山东界内正在大兴清剿响马之风,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明面上是威远镖局在为苏家主持公道,木家再无话可说。 对于情势的急转直下,顾芊芊看完信后不禁摇了摇头,虽不知苏家的祸事何起,但有此一遭也是咎由自取。既然木家有求和的意思,威远镖局想在济南乃至山东扎下根来,那两家撕破的脸皮,就非要粘回来不可。 顾芊芊在庄上陪了高乐心许多日,两人的情谊更加深厚,再加上高家和奚家要赶在下月过年前完婚,顾家特意送了重礼添妆又出了不少力,她二人俨然到了义结金兰的地步。这边刚把人送回家,顾芊芊便借故到飞鹏马场见了木婉柔,在聊高乐心婚事之余,将济南府发生的事说与她听。 “若说马家之事,我家是否尽心,木姐姐和云大哥该是知道的。顾家与郭、木两家多少年的交情,我大哥的为人,木姐姐最清楚,如今在济南府闹出这样的事,真不知如何是好。大哥不在,我也不好多说,怕伤了爹娘的心。” 顾芊芊深知木婉柔对顾孟飞的心意,这会儿说话颇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木婉柔闻听此事,心下很是不满,暗怪她爹和两个兄长糊涂。即便苏家是姻亲,但如今顾家今非昔比,本应极力拉拢才是,怎好无凭无据就找上门。“想来这其中定有不少误会,我嫁到京城,对木家堡的消息知之甚少,听妹妹说起,心中倒有几分不安。” “木姐姐言重了,本就是误会,今日冒昧前来,也是希望两家不要生芥蒂。今后顾家还要仰仗木家堡的照拂。” “妹妹说哪里话,顾、木两家本应同气连枝,相互帮衬,明日我便送家书回去。” 顾芊芊站起来向她福了福身,笑道:“多谢木姐姐,等大哥从西北回来,定让他登门谢你和云大哥。” 木婉柔面色微赧,垂着头但笑不语。两人又坐了会儿,相携到园中走动,又说起了高乐心与奚念恒的婚事。 二月初八就要过年了,算算日子,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家中要置办过节的年货、节礼,镖局里要分发过节银子和吃食,那可是好一番采买。顾芊芊这几日在账房让人分列采买单子,已经拨出去好几笔款项,真真要忙死了。 偏这时候张鹤龄又不省心,为着西北之策以及前些日子小兴王的事要约她见面。顾芊芊只好抽空提笔回信,告知西北之地当以安定为要,至于小兴王的事,让他稍安勿躁,她并无投靠他人之心。又言之家中事忙,许诺他年后镖局招揽新人让他来看热闹,才将张鹤龄彻底安抚住。 账房内,看过寿宁侯府送来的回信,顾芊芊随手放在案上,抬头看向小全子和周轩。“年关近了,你们这几日可有把情况摸清楚?” 阿轩看了眼小全子,让他先说。小全子立刻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说了,“李镖头说了,今年咱镖局里人少,都走了怕不安全,让大家一起过年,想回老家的明年再给假。又跟大伙说,镖局的光景越来越好,年夜饭指定错不了,让都好好盼着。闲着的人里没有惹事的,也没有头疼脑热的,大小姐放心。” “可有家中有急事或难事定要回去的?” 小全子听见顾芊芊问话,抓了抓头,不好意思地说:“没听李镖头说过,我再去打听!” “我看,这年还未到,你的心就先跑了。”顾芊芊嗔怪地摇摇头,“让你学武,怎的一点定力也没学会。除了李镖头说的话,你自己要多听多看,都忘了?” 小全子立刻涨红了脸,“大小姐,我知错了。” “罚你今日多扎一个时辰的马步。”连日事忙,顾芊芊没压住脾气,但罚了小全子又有些后悔。她暗自舒了口气,却没把惩罚收回来,只看向阿轩,“你那边呢?” “受抚恤的家眷,日子过得都还好,就是刘福家和李阿四家过得不太好。刘家婶子本就身子单薄不善理家,再加上刘奶奶和小福头,日子很艰难,还有李奶奶,一直独居没人照顾。另有件事,我听我娘说,住在巷尾的丁赖子,总是去扒刘家的门,这几日,他老娘病重才消停,看着也撑不了几日了。” 丁赖子,不就是来镖局打过秋风的那个丁卯?顾芊芊略点了点头,想着丁家与周二叔的渊源,便叫了门外候着的吕乔进来,让他去正院将此事禀报给爹娘知道。 听完两个小子的回报,顾芊芊心中有数,后宅的事自有她娘和二娘做主,她只要专心理好镖局内外的人情往来即可。另有庄子上的事、是否把陈叔接回来过年等诸事,想来钊哥他们很快就能从济南回来,到时候有谢三叔和季锦,正月里,她便可好好歇歇了。 正盘算的时候,瑶儿笑吟吟地走进来,待小全子和阿轩走后,才道:“钊少爷派人送来口信,后日晌午前便能进京。” 威远镖局的济南分号,人手招募齐备,早已开门纳客接镖,又托了布政使侯大人的关系,顺利拿到了山东辖下所有官府挂名的行镖资格。也就是说,顾家在山东亦是背靠官府,承接的是地方衙门的镖以及往来巨贾商户的货物,再加上木家堡、滕奚两家的照应,可谓是镖路极稳当妥帖。 顾芊芊得了消息,不仅派人出京迎接,待到进京当日,她一大早便坐着马车到了城外等候。 巳时过后,镖队缓缓行来,跟着回来的凌熙看见马车前的顾芊芊,平静无波的眼眸中划过惊喜,随即皱了皱眉,立刻驱马过去,翻身下来握住了她的手, “你的手这样冷,何苦在这里等着。” “左右无事,你的身子可还好吗?”顾芊芊见他点头,细细打量了一番,忽闻隐隐的笑声,循声看见季锦掩饰地咳嗽两声,脸颊顿时一红,羞赧地抽回手掩在袖中。待凌熙重新上马,她向着自家镖队道,“三叔和钊哥幸苦了,爹在家等着呢。”说完,瞪了眼季锦,回身上了马车。 谢琨与周一钊、季锦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进城后,凌熙先行回了凌云庄。顾芊芊陪着顾威为大家接风洗尘,练武场那边一盘盘的菜和肉端上桌,大伙热热闹闹吃过午饭,便各自回去歇着了。 顾威独独把周一钊留下说话,不为别的,都是为了顾芊芊。 “云天的表妹跟奚家定了亲,正赶着年前把婚事办了。”顾威说起这事就不禁叹气,“我和你义母有些发愁,这过了年,芊芊就十九了,终身大事耽误不得。一钊啊,你心里要有个章程,不能和孟飞一样,纵着芊芊一心扑在镖局上。” 周一钊颔首笑道:“义父不必挂心,芊芊早已有心上人,不过是早嫁晚嫁的事。” “这我岂能不知,若说凌云庄的家世倒不算辱没了芊芊,只是芊芊既中意凌熙,那凌熙就该有所表示,这亲是一定要定的,不然于芊芊的名声有碍。” “义父放心,年后开春,凌熙的三年孝期已满,我会透露这个想法,想来他亦知道该如何做。” 顾威闻言,心中大石落了地,想着若是订过亲,便该为芊芊备嫁了 时近年关,朝堂之上渐渐沉寂下来,就连西北是和是战的争论也变得意兴阑珊,是以早朝变成了三日一次。展风身为锦衣卫副指挥使,不用每日跟着皇上上朝,把时间都用在了追查那锭成化官银上,连日来倒是忙得很。 据成化年间宫中的库银明录记载,每一笔的数额、去向都一清二楚,唯有十三年前的那笔五十万两的库银赘言颇多,上面写这批库银在南京府外被劫,而押镖的正是威远镖局。他调来了当年所有涉及此事的卷宗,翻阅后才知威远镖局多年前所经历的种种,而周家居然为此家破人亡。然而,南京府外被劫的官银竟出现在江南镖局的人手中,这是纯属偶然还是思及此,展风深感江南镖局不简单,而威远镖局似乎在他关注的几起案子中,渐渐处在了微妙的位置。 沈云有事禀报,进到书房,发现桌案上竟全是卷宗,待展风抬头看他,才抱拳道:“关千户派人回来了,应是南京府那边的消息。”说完,他呈上折子。 正如展风所料,江南镖局已被洗劫,但奇怪的事,邢家一夜间败落竟是如此无声无息,连南京府衙都未曾惊动。近月又被传出闹鬼,更无人敢靠近,这其中,定然藏了什么隐情,恐怕威远镖局和邢家人尚不知此事。 “传书给关雄,让他别急着回来,顺道查查江南那边是否出现过成化年间的库银。” 沈云猛地被口水呛了下,大人怎知关雄急着回来?他这次除了送消息还特地让人捎了口信,让留守的自家兄弟们都在大人面前给美言几句,切莫让他老关大年下的还在外地奔波,怎么着也得赶上在宫中庆贺新年。 “大人,关千户的意思他是否能先行回来,南京卫所也有我们的人,他想” 展风侧目,“他想干什么?” 沈云低着头实话实说,“还有半个多月就过年了,他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再舒舒服服喝两杯小酒。大人,关千户的夫人,第二胎快生了。” 展风这才想起关雄是拖家带口的人,不像沈云和穆一寒那般是光棍。他喟叹地摇了摇头,自己亦是孑然一身,年年都是如此,逢年过节于他并无不同。 “让他安排好可靠的人再回来。” 沈云笑道:“多谢大人,属下告退。”他后退几步,正要出书房,又想起件事,虽没什么要紧,但到底是威远镖局的事。“大人,邢家母女近日未出过门,周少局主等人从山东回来后,镖局里一直相安无事,不过昨天有个无赖闹上门,口口声声喊着说他们老丁家对周家有恩,让周家的少爷和小姐为他老娘送终。” 周家的少爷和小姐?十三年前,周家家破人亡,独留下周一钊一人展风看过顺天府送来的威远镖局的户籍底册以及镖师伙计的登记名册,当时粗略翻看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现下忽听闻此事,他才想起来。 他忙回身在案上翻找,拿起一本户籍册,按顾芊芊的年龄算,当是成化十一年生人,但是当年顾家的户籍上并没有登记生女,她是在成化十七年被登记在册的,而周家的户籍上,成化十一年记载生有一女,但成化十五年之后,就只剩下周一钊了展风心下震动,难道,芊芊是周家的女儿? 除夕夜的前一天下了好大的雪,鹅毛纷飞,大家都躲在屋子里烤火,盼着明日雪停过个好年。马蹄阵阵,一路踏着被雪覆盖的青石板路而来,尽管镖队还远在西北,但常小刀却在年前赶回威远镖局,并带回了顾孟飞的口信:筹措十万两,年后由小刀送至肃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7.第八十七章 下了一夜的雪, 零星飘落的雪花迎着年三十的晨光渐渐歇了。厚重的积雪在太阳的照耀下有些晃眼, 但雪后清凛的空气倒叫人舒心爽利。整个京城在银装素裹中苏醒,喜气火红的对联福字映衬着白茫茫的雪景,别有一番节日的气氛。 各家各户从早上开始就冒起炊烟, 扑鼻的肉香从街巷中飘出, 伴着孩童的笑声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住在徐家胡同杏花巷周家和刘家, 对门贴着门神、春联和吊钱,灶上炖着肉, 正咕咕冒着热气。年前镖局给送了米面肉菜,这下子家家都能过个好年。这会儿周嫂子忙完灶上的事正在和面,周轩就要领两个弟弟出门。 “娘,我们去对门找小福头,这就去镖局了。” 周嫂揉面的手一顿, 抹了把头上的汗, 道:“你们哥仨儿去就得了, 老刘家的面疙瘩又笨又傻,带着去也惹人笑话。” “大小姐说了,让各家的孩子都去玩的。”周轩皱着眉回了句,便领着两个弟弟往外走,临出门前又嘱咐一句,“不是让您帮衬点刘婶子, 待会儿别忘了过去问问。” “行了, 快走吧, 没得老记着不相干的事。”周嫂不耐烦地撵了他们出去。 周轩进刘家时, 小福头刚换上一套新衣,正坐在炕沿晃荡着两条小短腿,见他来了,一股脑跳下炕跑了过去。周轩听完王翠红嘱托的话又在刘家奶奶惦记儿子不能回家过年的唠叨中,带着三个小的出了巷子。 整个下午,不管前堂还是练武场,到处都是疯跑的孩子。顾芊芊想着正月里家中定要迎来送往无暇他顾,不如趁着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在忙年夜饭,把孩子们拢到一处管吃管玩,既热闹又显顾家心意。镖局里备下了吃食和炮竹,孩子们高兴坏了,只是把看顾他们的周轩和小全子好一番折腾,直到太阳落山,才总算松了口气。 “阿轩,留在镖局过年吧,我娘说晚上的年夜饭可好了,局主他老人家要亲自给大伙红包!”小全子红扑扑的圆脸上尽是期盼,“还有二小姐,听说她晚上要放好大的烟花。” 周轩踌躇地看了眼镖局的大门,虽满心想留下,但他爹已经不在了,怎好不陪娘和弟弟们守岁。“我家去了,你也回吧,明日把得的红包分我一半!” 小全子看阿轩带弟弟走了,扁着嘴抓了抓胖头,朝他背后喊道:“才不给你呢,我要给我娘存起来!” 除夕夜,威远镖局上下张灯结彩,练武场虽是比往年人少,这年却是好多年来头一次过得这般红火。十里酒铺上好的女儿红、竹叶青,好菜满满当当摆满成排的木桌,另有飞鹏马场送来的鹿肉、狍子肉等稀罕物,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尽是管够,人人不仅吃的满口留香,且都拿到了红包彩头。不论镖头、镖师还是趟子手、伙计,为着大伙一年的辛劳,局主亲自给封的红包,大家无不喜气洋洋心存感念。 正院里,吃过饭都聚在一处守岁,季锦带着顾葶葶去放鞭炮,顾芊芊找了常小刀到院子里说话。 家家户户都在庆除夕,外头欢声笑语和烟花炮竹的声音听着叫人欢喜。雪后的风带着股清凛寒意,顾芊芊呵着白气,紧了紧领口的风毛,“肃州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常小刀笑着搓了搓手,“师父不是说过几日再议这事,你且安心过节,没得喜气日子还操心。” 顾芊芊嗔了他句:“你倒是听话,明知我爹年岁大了,做事总想顾周全。这事成与不成,总要先合计出头绪才好说与他老人家听。” 常小刀拗不过她,再加上这次出去的确长了些见识,一肚子的话也只好先吐为快,“我跟你说,西北那边可大得很,但凡出了集镇,你撒着马跑上一天都未必能看见下个落脚的地方。常年刮风沙,一眼看过去,尽是大漠戈壁,那儿的人都戴着头巾脸巾,还有什么牛羊肉、蒸馍、酿皮子、烙饼” “打住,你这些见闻留着去练武场那边显摆,我跟你说的是正事。”顾芊芊打断常小刀的滔滔不绝,要是从西北的世情民风开始谈,聊到后半夜也聊不完。“你且说说肃州那边有哪些帮派势力,往来的都是什么买卖?还有连家堡又在何处?” 天气冷得很,常小刀将双手揣在袖拢里,既是说正事只好正色道:“这一趟出去光是赶路,对那边的江湖势力还摸不准,都是听连家堡的消息。不过边贸做买卖的场面倒是让我大开眼界,由南往北的货物运到那边都赚钱,镖局的货刚到肃州就翻了两倍,成批地往关外运,要我说到了地儿指不定更值钱。那连家堡,据守在肃州与嘉峪关之间,关外沙匪肃清后,通往西域的路都在他们控制下,不过连家有自己的生意,除了马匹还做茶叶、药材、矿产等买卖,听说在当地占着几座矿山呢。” 难怪出手就是一匣子宝石,想想连楚西和连瑾当日眼高于顶的倨傲,顾芊芊不禁喃喃自语:“连家,当真是富甲一方啊” 常小刀又道:“孟飞让留心肃州官家势力,我倒是打听到一些,听说所辖西北政事的布政使司衙门没啥实权,握有肃州驻防兵马的都指挥使司权力最大,不过锦衣卫的肃州卫因专职监视和传递消息,在当地的势力也不小。” 听小刀说完,顾芊芊才总算懂了几分顾孟飞的意图:之所以要在肃州建立分号,一则它所处的位置是出关的必经之地和边贸集成之地,方便承接出关的货物;二则距连家堡不远,可得就近照拂;三则是官府所辖之地,待打通官家的路子自可不受其他江湖帮派的滋扰。最重要的,连家有自己的生意,虽有控制西域之路的势力,但碍于关西七卫和那些藩主的军力段不可能为路经商队保驾护航,这便是镖局的立锥之地。只是西北接镖的买卖比如今走过的镖路都更加凶险,大哥他,是存了以身犯险的念头,才要去走一走大漠罢。 顾芊芊的心思百转千回,眼见热闹非凡的除夕夜,心中感慨更深,不知她大哥此刻身在何地,是不是在喝着酒遥念家中呢。 常小刀:“芊芊,这好好的,你怎的眼圈还红了?” 顾芊芊拭了拭眼角,“只是想念大哥。” 常言道赚钱不易,常小刀也跟着叹了口气,“孟飞说京城比不得西北开阔,叫我说,那苦寒之地未必都好。” 突地,噼啪一阵脆响,顾芊芊和常小刀回神看去,是顾葶葶点着了一串的鞭炮,正捂着耳朵和季锦躲到一边,等鞭炮放完了又欢实地大叫着让家里人看她放烟花。 顾芊芊回身见爹娘走出来,上前扶住宋氏,笑道:“季锦好不容易倒腾来这么大的烟花,葶葶年前就一直念叨,今儿可算是要派上用场了。” 随着葶葶点燃引信,嘭地一声,五彩的烟火在空中绽放,照亮了庭院,也映衬着诸人神采奕奕的脸庞,好像在预示着镖局明年的好日子。 此时,威远镖局后院的客房内,邢月如母女吃过正院送来的年夜饭便守在卧床的邢中南身边。经过御医诊治又静养了月余,邢中南总算捡回条命,一天里总能醒来几次,因一直靠汤药和参汤吊着咽不下饭,如今形容已是枯槁消瘦。外面的喧嚣热闹未曾感染到邢家人,想到江南镖局曾有的光景,更显如今境遇凄凉落寞。 邢月如摸着簇新的衣袖出神,待邢中南吃了药睡下,便出了房门。她想着这会儿顾家人应聚在一处守岁,自可悄悄去一趟秀阁,亦好省去与顾芊芊相见。既知因婚约之故惹来顾芊芊的防备和敌意,她也不好多做解释,只能谨守本分不给主人家多添麻烦。 秀阁的小院前,邢月如正要抬手敲门,却见周一钊提着灯笼与顾芊芊走来。 除夕之夜,顾芊芊见到邢月如有些意外,身边的周一钊问:“邢姑娘来此,可是邢局主那边出了什么事?” 邢月如拘束地垂着头,道:“多谢周大哥关心,家父的伤无碍,我只是专程来见顾妹妹。” 周一钊闻言点点头,将手中的灯笼递过去,“天黑路滑,邢姑娘回去时多加小心。”待邢月如接过,他嘱咐顾芊芊早些安睡便接着回去守岁了。 顾芊芊扫了扫邢月如的神色,浅笑着推开院门,“爹娘怕我晚睡伤身非赶我回来,邢姐姐来得巧,可以陪我说说话。” 邢月如并未上前,只是淡然地弯了弯嘴角,“顾妹妹留步,我娘在等我呢,说两句话就回去了。”见顾芊芊回身,她赶紧将礼物送到她眼前,“这些日子劳你照料,连过年的新衣都想着为我们裁制,我心中甚是感激,虽是家中逢难拿不出什么好的,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邢家的礼,年前便由邢夫人备好送到她娘宋氏那里,虽知邢家艰难,但未免他们不自在、以为被看低了去也只得收下。这会儿邢月如这般恳切又放低姿态前来道谢,顾芊芊有些不落忍地接过锦盒,“邢姐姐言重了,些许小事算不得什么,且放宽心,待邢局主伤愈,江南镖局定能重振旗鼓。” “惟愿父母身体康健,能一起平安返家。” 夜色掩映下的街巷间或传来爆竹烟花的响动,忽地前院又是一阵鞭炮声淹没了邢月如的说话声。 顾芊芊没有听清,似乎夹杂着‘婚约’、‘放心’之类的字眼,之后邢月如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去。 她打开手中的锦盒,是京中玲珑斋上等的胭脂水粉,少说要十两银子,想到邢家偷偷去兑换官银的窘境,她不禁生出些许愧疚。不管江南镖局蒙难有何情由,邢中南与邢夫人的心思如何,实不该妄自揣度邢月如,她素来厌烦捧高踩低的世态炎凉,没想到不知不觉行事竟也过分了。望了望那抹提灯慢行的背影,顾芊芊幽幽一叹,转身进了小院。 月上中天,在锣鼓的喧闹中子时一到,便是新年。第二天一大早,顾家上下要祭祖,周一钊亦上山悼念双亲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8.第八十八章 威远镖局在正月里忙着迎来送往, 比起往年的门可罗雀, 今年往来送礼的商户都快把门槛踏破了。顾芊芊不仅要跟着宋氏和赵月娘串门子,顾家这边也开了几天的席面迎客,还要帮衬家里送礼、回礼诸事, 光是琢磨给兴王府、寿宁侯府以及有交情的官家送什么东西就要绞尽脑汁。江湖人家的东西比不得高门大户那些精细贵重的物件, 金银之物送的太重倒显得顾家铜臭, 送的轻了又担心徒惹人家不快,总之这送礼的门道, 顾芊芊倒是跟着谢琨又学到不少。 忙活了几天,顾威身子有些乏,听陈贵说要回庄子照看,便想着住些日子。一家子连同谢琨、周一钊、季锦、常小刀都去了城东,再加上与飞鹏马场离得不远, 两家常来常往的, 到更有过年的气氛。 郭长松不似木振那般喜好摆谱, 与顾威的交情实打实的没太多私心,住得近了,提不上谁拜访谁,一起约着喝茶、下棋、遛马,倒也舒心。过了正月初五,飞鹏马场借着庙会的热闹劲也开了马市, 家里的生意红火, 周一钊要为镖局置办马匹, 顾芊芊与顾葶葶跟着他到马场玩。 逛马市的人不算少, 瞧着远处马蹄带起的尘土飞扬,顾芊芊揣着暖袖跟顾葶葶在外围溜达,然后看见有个穿着喜气的小丫头高兴地跑过来—— “顾姐姐、葶葶,过年好。”夏岚搓着冻红的手拜了拜。 “过年好,代我向你爹娘拜年。”顾芊芊笑着拿出封红包,“拿着买糖吃。” 夏岚欢喜地接过,“谢谢顾姐姐。对了,镖局招人的布告我二哥看到了,年后就要去考呢。” 顾芊芊没有接话,只点了点头,待稍错开眼去,却看见围场那边正在驯马的竟是展风!她不由自主地望着马背上的人,常小刀说的那些肃州的情况一股脑涌上心头,鼓噪得人按耐不住。对那西北之地,顾芊芊确有几分好奇和希冀,若是能为大哥分忧的话 顾葶葶听到她的呢喃,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姐姐,你说什么肃州卫?” 顾芊芊倏地回神,“没什么。”她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小丫头,道:“钊哥说要买马,这马场是否有新到的马匹,不若夏岚你带我们去瞧瞧。” “嗳。”夏岚脆声应了。她从小在马场长大,只要是马的事没有不知道的,这下可有话说了,不然干巴巴地对着葶葶的长姐,总担心说错话。 她们走进围场,跟着逛马市的人相看马匹,夏岚兴致勃勃地讲起马的品相。顾芊芊一边心不在焉地听一边留意展风,盘算着该如何开口,上次在寿宁侯府和他不欢而散,现下没来由过去只会平白招厌烦。况且,她又不是没在展风那里碰过钉子顾芊芊有些犹豫,但又不甘心放弃展风这颗‘大树’,肃州都指挥使司倒是可以通过小兴王跟兵部的人打打关系,这肃州卫却只能找锦衣卫。 夏岚正拿酥糖让葶葶喂马,顾芊芊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找展风。“管他应不应,问一声又不会少块肉” 她让两个小丫头先玩,便朝着空旷的围场中走去,心里嘀咕着:这大过年的,展风孤零零地来驯马,就当好心过去与他说两句话,这样喜庆的日子,他总不会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再者,顾家送去的年礼,展府可是收了,还回了礼,请求一点小小的帮助应该不为过罢。 其实展风早就发现进到马场的顾芊芊有些形迹可疑,一会儿有意无意地在看他,一会儿又在原地打转,倒也拿不准她想干什么。 “展大人。”顾芊芊仰头看向马上的人,因背着光,瞧不清对方是什么表情。 展风略缓了缓神色,翻身下了马,“顾姑娘。” 本想着先寒暄几句再切入正题,但顾芊芊却没想到,展风在应声后就没下文了,眼下这不咸不淡的态度叫人怎么开口?而且大过年的,他怎么连点笑容和表情都没有,到底是有多心若止水啊!两人之间沉默了一阵,顾芊芊脸上的笑容都要僵了,只好直截了当地说: “大人曾说和顾家已然有了交情,不知芊芊可否请大人帮个忙?” 如此直白又显亲近地道明来意,展风的心就像平静的湖面被丢入颗小石子泛起微微涟漪,生出一丝别样的心绪来。他颔首道:“姑娘请说。” “顾家有意在肃州开设分号,不知那边的府衙是否需要官镖,是以芊芊想向大人打听肃州卫的情况。” 展风心中的涟漪瞬间消散,果然,她是有意亲近,骨子里还是那狡猾的女子,请求帮忙的话也说得如她的人一般虚虚实实,不真不假。西北边贸历来各方势力倾轧,大漠之地的西域又是一条源源不断的财路,纵然黄沙埋骨,亦使商队前仆后继而不竭。若说是否需要官镖,那该是陕西布政使司的事,不过那边的文官没实权,只是上传下达不顶事的摆设,威远镖局若有心想在西北有如京城一般的地位,是该好好衡量官家的势力,只有连家堡还不够分量。 本是见惯了顾芊芊的‘装模作样’,展风看着垂头不语的人,眼中晕起几分笑意,她的心思倒是越来越大了。“在肃州设官镖于稳定边贸有益,肃州卫不会妄加干涉。” 顾芊芊闻言怔了怔,这求人的事这么容易就办成了?原先只希望能跟肃州卫搭上关系,没想到展风竟言之凿凿能做肃州卫的主!都说他身居高位,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看来他的权势并非只限于京中。只是得此承诺虽不错,但若他能鼎力相助就更好了顾芊芊笑着盈盈一拜,厚脸皮道:“多谢大人,只是不知,能否给个凭证?” 展风蓦地一愣,稍后他自会给肃州卫传信,为何还要凭证,信不过他? 见他拧起眉头,顾芊芊心里直打鼓,找锦衣卫要凭证是不是太过分了?可是万一他答应却没办成,那顾家到时候不就坏事了。“大人贵人事忙,芊芊是怕不是,我是说肃州路途遥远,消息送不到也是有的,就算送到了,只怕顾家见到肃州卫的人也不好开口大人,我也不是非要凭证,给个信物也成。” 展风板着脸看了她一会儿,终是从身上拿出块腰牌递过去。 贴身的令牌!没想到脸皮厚竟能有意外之喜!顾芊芊不敢相信地双手接过令牌,小心翼翼摸着上面的刻纹,早已喜不自胜,但碍着展风的面又不得不忍住,生怕得意忘形惹他不快。未免他反悔,她赶紧收起来,心里直念叨:新年大吉大利,感谢神灵庇佑,顾芊芊定会杀猪还神! 难得正月里相见,周围又热闹,见顾芊芊穿着银线织锦镶风毛滚边的大红斗篷眉开眼笑的样子,展风亦有了几分过新年的喜气。可惜,身后有人扰了他的兴致—— “芊芊!”周一钊拧着眉大步走来,待到了近前却不看展风,径自道:“义父正找你,快回去吧。” 顾芊芊见周一钊面露不快以为出了什么事,“爹怎么了?” “义父没事,他来了。” 他?是佑之?顾芊芊欣喜地笑起来。年前收到凌云庄的年礼,还有他飞鸽传书的信笺,说过年会诸事缠身,除夕守岁,正月初一祭祖,之后凌家所有商户铺面的掌柜要来拜年、交账,不知要忙到几时,这会儿他竟来了。 顾芊芊转身要走,又怕怠慢展风,对他福了一礼,道:“展大人,芊芊先告辞了。” 展风面色无波地点了下头,见她就这样走了,心里不知待她走远,才看向打量他的周一钊,“周少局主有何指教?” “不敢。”周一钊略抱了抱拳,“只是有一事想请教副指挥使大人,好像是锦衣卫查封赏花阁那日,芊芊跑出去玩归家甚晚,不知大人可曾遇见她?” 突然听此一问,展风心头震荡,面上却丝毫不显。查封赏花阁已时隔两个多月,周一钊怎会想到那些人都被处理了,眼中疑云一闪而过,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袖,“不曾。” 周一钊:“大人是否再想想?” “不必。”展风讳莫如深地看向他,“在下公务事忙甚少上街,若真遇见顾姑娘总会有印象。” “既如此,告辞。” 周一钊的防备尽显无遗,隐隐透着警告。展风虽不惧他言语,但到底心绪难平,只得拂袖离去,一骑快马奔回府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9.第八十九章 从正月初一的庙会到正月十五灯会结束, 年才算过完。常小刀本想等镖局招募完新人再启程, 但到底怕误了事,在得到顾威的首肯后,带着令牌和银票去了肃州。 去年走镖加上马家的银子、年底出关的镖银以及验封清吏司的官银, 镖局一年盈利超过二十万两, 但顾芊芊翻看账本, 济南分号和肃州这一趟,账面上剩下的银子用来招人、扩充镖局、采买下人再加上日常开支, 怎么算都还是不宽裕。她这边正发愁没能让常小刀带更多的银子上路,前堂那边就传来消息,说莫少白气急败坏地上门来讨公道。 莫家是顾家的老主顾,交情不是一两天,过年时刚串过门子, 谁曾想就找上门了。偏巧周一钊外出, 谢琨在练武场忙着为招募做准备, 季锦陪顾威在庄子上还没回来,迫不得已,顾芊芊只好自己出面应对。 “莫大少,常听大哥提起你,今日相见,芊芊这厢有礼了。”花厅中, 刚一进门, 顾芊芊便盈盈一拜。伸手不打笑脸人, 不管要讨什么公道, 话总要好好说。 饶是莫少白在气头上,见来人是个女子也不得不生生咽下哽在心口的气。“你是顾芊芊?久仰大名。”想起关外出镖,顾孟飞可是说过账房归他妹妹管,镖银一两银子都不能少的。 顾芊芊对他言语上的讥诮未曾表露不快,只细细打量,此人相貌平平却生得双月牙眼再加上肤白富态,看着颇有几分宽和厚道,怎的这般大的气性?“不知莫大少上门,所为何事?” 提起来意,莫少白的火气又噌地窜起来。今日去看望他三姐,竟见她脸上带伤,追问下才知,十五灯会,亲姐姐竟让人给打了!丫鬟说行凶者自称是威远镖局的常小刀,这口气怎能咽下去!“顾姑娘,我知孟飞远在关外,我不与你说,你叫常小刀出来。” “他昨日已启程前往肃州,若小刀有什么得罪之处,莫大少尽管说,芊芊代他向你赔罪。” “他”莫少白抬起手又放下,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憋出一句:“他打了我兄长!” 听闻莫少白是家中独子,只有三位胞姐,这兄长又是哪位?顾芊芊硬是装出心急担忧的模样,问:“真有此事?不知是莫大少的哪位兄长,小刀无状,许是不认识生出了什么误会。” 究竟有没有误会,莫少白没问,但不管起因如何,一个孔武有力的大男人打女人是事实,他莫府的丫鬟总不会说谎。不过念着三姐的名声,莫家不能明目张胆地出气,但他身为亲弟总要讨个说法。 “能有什么误会,明明是他仗着一身蛮力欺负人,你让他出来跟我对质!” 顾芊芊无奈:“他真不在。” “我不信,今日他要不出来,我就不走了!”莫少白把心一横,撂下狠话。 正不知如何是好,当值的石头跑进来回话:“大小姐,莫府的丫鬟来了。” 不等顾芊芊看清是来人,那丫鬟心急火燎地跑到莫少白身边,低声道:“少爷,三小姐让你赶紧回府!” 这公道还没讨呢,怎么就叫他回去?三姐平日可不是忍让别人的性子莫少白坐着不动,那丫鬟又在他耳边嘀咕几句,好说歹说把人给请走了。这莫家来得快去得也快,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等人走了,顾芊芊转头便去找葶葶文化—— “姐姐,我们在灯会碰到个无赖,明明是我们先买到的灯笼,不让给他还抢,骂我们是土包子!那人说胡阴阳怪气的,常大哥气不过才轻轻打了一拳,就是鼻子破了点,有什么大不了。” 鼻子破了,莫少白就能找上门,顾芊芊对被打的人很好奇。不过莫家的人既然走了,说明没有大碍,若然常小刀把人家鼻梁骨打断,那就麻烦了!顾芊芊放下心,将这桩事丢在了脑后,眼下最重要的,是镖局招募的事。 威远镖局在过年前就在京城及周边各县张贴招募通知,出镖在外亦会在沿途张贴。凭镖局如今的名声,年后前来应征的人自不在少数,更有甚者专为此事赶赴京城。连着三天,大门口等候报名的人都排到了街尾,比过年还热闹,这等盛况让镖局众兄弟无不与有荣焉,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那些慕名而来的人。 另一边,为了顾芊芊答应寿宁侯前来凑热闹的话,顾家上下可是一通忙活,在练武场特意起了台子,再布上桌椅摆上茶点,硬是整出几分看擂台比武的架势。天儿已经立春,渐渐暖和起来,露天在外面坐久些也不妨事。 张鹤龄按顾芊芊说好的日子前来,迈着四方步走上高台,身后只跟着韩越和陶豫,其他护卫随从皆在台下。他通体舒畅地坐下饮了口茶,对顾家为他安排的这番好意自是心领神会,想当初第一次到练武场,臭丫头可就给搬了把椅子。 瞧着不远处乌泱泱的人,张鹤龄不禁问:“臭丫头,镖局这般热闹,你是不是还请了其他重要人物?” 顾芊芊看他那副明知故问的样子就知道他定是因小兴王没这等待遇而暗爽。可话又说回来,就算给小兴王下帖子,人家大概也不会闲得没事来凑热闹,再说,又不是人人都似他这般在顾家面前不摆王公贵族的架子。“你就是顶顶重要的贵客,何需再请别人。” 新年宫宴上,张鹤龄蒙皇上皇后格外褒奖,得的赏赐头回多过小兴王,此时闻言愈发意气风发起来。“宫中和侯府都比不得你家好玩,今日我就替你把把关。”他心情大好地撸起袖子,跃跃欲试地左右张望,“怎么没见老局主?” “我爹想在庄子上多住些时日,招募新人有钊哥和谢三叔就够了。”这次前来应征的,有顾威旧识故友和其他镖局推荐来的人,为公平起见,顾芊芊让她爹先回避。“眼下钊哥正忙着,待会儿开始了,他便过来相陪。”说着,她给他蓄满了茶水。 张鹤龄略点点头,正要喝茶,忽又想起件事,“你说展风这人奇不奇怪,之前明明到过我府上,看着是愿意相交的,可约他同来镖局看热闹,却没答应。” 之前好心帮忙,为何这会儿张鹤龄相邀又不来了?顾芊芊对展风此举有几分失望。不然寿宁侯加上锦衣卫副指挥使坐镇,镖局才更有面子。但念着展风相赠信物的情,顾芊芊替他说了句话:“许是展大人事忙的缘故,毕竟是为皇上分忧之人。” “哪呀,他最近清闲得很,皇上没有紧急交办的案子,牟泰那老匹夫也没有惹是生非。我诚心想交好,他却非要当个孤家寡人。” “展大人的性子是有些孤僻。”顾芊芊幽幽回了句,想起他大过年无人相陪竟一人跑去驯马,马场中孤寂的背影倒叫人唏嘘。 张鹤龄不知她怎么突然对展风转了态度,正要追问是何缘故,那边周一钊带着凌熙过来,只好先作罢。 顾芊芊起身,等周一钊和凌熙挨着张鹤龄两侧而坐,才又在凌熙旁边坐下。她悄声问:“前些日子,我爹找了你两回,今日钊哥怎么又把你叫来了?”年过完了,凌云庄名下的产业商铺也要忙着开门纳客,哪有不顾自家总将人拴在镖局的道理。 凌熙对着她懵懂的神情微微一笑,“无妨,总是来见你的。” 顾芊芊打量他一番,有些不信地摇摇头,“你们有事瞒我还是在商量什么大事?” 事关她的终身,自然是大事。凌熙心中一叹,面上仍旧笑如春风,只轻轻抬手将食指压在唇上,指了指寿宁侯,又示意她看台下—— 第一轮场上五人对镖局三等镖师,赢者录用发镖师铁牌,输者只要不算太差又自愿的,可录为趟子手。这片刻分神的功夫,下面已经开始过招,论武功招式多属平庸,却忽见一人掌风有力直攻对手面门,几招之内已让镖师段闻自顾不暇。顾芊芊观其样貌,倒是生的一表人才,有几分内敛之气。 “这个不错,看着有些真功夫,应该不比陶豫差。”张鹤龄当即拍着桌子道。想着以后威远镖局的高手越来越多,定能长他寿宁侯府的威风,张鹤龄跟着兴奋起来。 周一钊点头道:“侯爷眼光不差,这位兄弟武功的确不错,只是论走镖经验或是临阵对敌还尚有不及。” 陶豫闻言上前一步,“二少局主谬攒了。” 周一钊朝他点了下头,再看台下,那人长腿横扫而出,干净利落地将段闻撂倒在地。难得的是,他虽胜了却无半点喜形于色或倨傲之态,反而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周一钊:“请教这位兄弟的名讳。” “夏岭。”他略显犹疑地顿了顿,“目前在飞鹏马场效力。” 顾芊芊微愣,原来这就是夏岚口中什么都好的二哥,果然表现不俗。 周一钊之前听芊芊提过飞鹏马场有人想入镖局,人既然来了,又通过考校,没有不收之理。“录。” 一旁的谢琨提笔登记,着人送上铁牌。第一轮刷下三人,另一位录取的是跟镖师打了个平手的吴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0.第九十章 如吴胜那样打成平手亦被招录的不在少数, 高手难寻, 镖局正在用人之际,总不好把标准定得太严苛。况且这些人中有的是京中其他镖局的镖师,有的是顾威故交旧识推荐来的人, 公平是给外人看的, 不看僧面看佛面, 总还是要照拂一些。 这次报名镖师的有七八十人,各轮筛选已过大半, 多是五中留一二,武功与三等镖师相仿者多,有望胜任一等镖师的凤毛麟角,将来能提拔为二等镖师的倒也不少。张鹤龄看过新鲜劲,发现练武场角落里也有一群人在比划, 问了顾芊芊, 才知是另在招录趟子手和伙计。 背阴处, 李达逵看完这些人比划拳脚,正背着手有一搭无一搭地问话。比起镖师要武功好,这趟子手和伙计看重的是手脚麻利、眼里有活,最最重要的是得踏实本分。比起仗着有点本事和小聪明就偷奸耍滑的猴崽子,李达逵喜欢人品敦厚能心向镖局的,这招人的事交到他手上, 准错不了。 石头、王柱山、老铁、林小河几个不当值的伙计正跟几个趟子手讨论谁能雀屏中选, 李达逵已问完话, 然后随意点了些人, “剩下的都不中,回家去吧。” “我说李镖头,您这就算完了?”其他人不说话,石头胆大地问了句。 旁边听边鼓的小全子插嘴道:“就是呀,大小姐不是说了,要要什么来着?” 面无表情的周轩:“要严格把关。” 李达逵累了半天,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几个小崽子懂什么,去去,赶紧干活去!” 边上的人呼啦作鸟兽散,等看李大镖头把人带到谢总管那儿交差,便凑过去看镖师的热闹。 只听轰得一声,有个膀大腰圆大冷天光着上身的壮汉一拳打到兵器架,折断了几杆长/枪。好大的力气不过镖局又不是街口卖艺的地方,这又光膀子又使蛮力的,到底是闹哪样!旁人看得目瞪口呆,偏就有人买账—— “好!”张鹤龄顿时鼓掌大笑,“本侯真是开眼界了!” 壮如铁牛的何大力听见有人夸他,高兴地把一只手举过头顶的镖师放下来,咧嘴笑道:“俺是不是赢了?那俺能留在镖局吃住了!” 张鹤龄被这副憨态逗得不行,嘲笑道:“就你这功夫,要是再给本侯表演个大石碎胸口,就是山珍海味也管够” “我等应征镖师,不是来杂耍的!”凭空有人站出来大声说,是最后几个没考校的人之一。 周一钊皱了皱眉:“这位兄弟是?” “在下陆襄,山西太原人士,得木老堡主举荐前来威远镖局。”着深蓝劲装的汉子上前一步道。 人是木家堡那边推荐来的,听说以前还当过山东某个镖局的镖头。场面一时有些冷寂,顾芊芊看被顶撞的张鹤龄面露不快只是隐忍不发,便道:“既然是木世伯举荐,考校就不必了。” 陆襄本存着独树一帜、引人注意的心思,未曾想木老堡主的面子竟这般大连比试都免了,不由心中一喜,待接过递来的铁牌看见上面刻着‘三等’字样,又不禁皱眉,“为何是三等?” 顾芊芊起身看着台下,掷地有声道:“凡有资格入我镖局当镖师者,一概定为三等,想要二等银牌或一等金牌,凭日后真本事来换。即便是镖头,也是能者居之,若有不满,去留自愿。” 被如此轻慢,陆襄十分着恼,但思及入京奔前程的念想,握着的双拳紧了紧,终是拿了铁牌站到一边。 威远镖局与木家堡裂痕已生,木振答应顾家在济南府设分号,如今送人过来既是试探也是监视,算是维持明面上的交好罢了。顾芊芊明白其中的道理,周一钊自然也明白,但有些事是不能忍的,“既已入镖局,便越不过镖局的规矩。你当众顶撞寿宁侯,明日领三十棍。” 此言一出,把场中新进的人都给震住了。 “周兄好本事啊。”凌熙在顾芊芊耳边轻言。 顾芊芊抿嘴一笑,钊哥这副管束人的样子倒是把她也唬了一跳。此举不仅借由陆襄立威,更平息了寿宁侯的怒气。她看了看张鹤龄那般受用的眼神,打破了场中的沉寂,“镖局中人不懂规矩,芊芊代为赔罪,望侯爷息怒不要怪罪。” 众人方恍然大悟,刚才之举是为了救那以下犯上之人。张鹤龄回过神,看顾家人如此维护于他,也不好发作,挥手道:“本侯非小气之人,就按镖局的规矩办吧。” 虚惊一场,等剩下的几人考校结束,应征就算完了。今日被录用的镖师共有二十九人,另有趟子手三十五人,伙计十一人。 张鹤龄算是不虚此行,顾芊芊为他引路出府,身后周一钊和凌熙相陪却说着只有两人能听懂的讳言。未出正月不宜谈婚论嫁,周一钊隐隐约约都在暗示凌熙早作提亲准备,反观凌熙只是笑而不语,偶尔点头应着,也不知是否懂得其中深意。 待他们到了大门口,寿宁侯已然上了马车。三人恭送他离去,等车队消失在街口才回转。 “什么人!”斜刺里冒出个人,身后的伙计大喊一声。 猛地有人冲上前要去抱周一钊的大腿,周一钊下意识出招,将那人踢到台阶之下。 “少局主,我苦啊,没法活了!”躺在地上的人哇哇大叫,“想当初我爹对周家有大恩,少局主、小姐你们不能不管我” 顾芊芊仔细一看,又是那个丁赖子。 丁卯的老娘年前没熬过去没了,他到威远镖局打完秋风,总算有钱安葬亲娘。只是手里的余钱没几日便花完了,少不得又找上镖局。 顾芊芊看他鬼哭鬼叫的,实在丢镖局的脸,不禁跺脚道:“钊哥,这样的人,赶紧打发了罢。” 周一钊素知此人无赖,只好对凌熙道:“你们先进去,我来料理。” 凌熙并顾芊芊往镖局里走,边走边回头看了眼那无赖,幽深的眸中闪过一道冰寒刺骨的光,仿若在看死人一般。 半月之后,有人在杏花巷丁家破院的水井里发现一具腐败的尸身。经查,正是丁卯本人,顺天府判定为醉酒跌入井中溺死,之后没过多久,这件事就渐渐被人忘了 新进的人均已发放了镖局衣物,只身在京城没有落脚地的也都在练武场的排房中安置下来。镖局里的人一下子多了,每日的练武声也听得让人振奋。 只是这些人已经来了些日子,除了练功还没有具体分派活计,跟哪个镖头、走什么镖,周一钊没发话,李达逵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紧着观察观察,希望到时候分人时挑几个顺眼的。 “分配人手的事,李镖头问过周少局主没得到准信儿,又跟谢总管提了两回。”小全子见天混在练武场,自从顾芊芊年前训他做事不仔细后,平日听人说话时越发仔细认真起来。“咱镖局的人有点排生,不过没有欺负人的,新来的镖师大半都很听话,不过也有喜欢单独聚在一处的。” 这刚进镖局就想拉帮结派不成?顾芊芊摆弄着凌熙新送来的一株兰花,漫不经心地问:“你说的人都有谁?” 小全子抬头看了眼,扁着嘴期期艾艾地说:“都是和局主认识的人。” “那个叫陆襄的,一进来就觉得高人一等,和别处被推荐来的镖师乱攀交情。”周轩早就看不惯了,所以起了告状的心思。 顾芊芊瞧这俩小子的神情,眼波一转,嗤笑道:“你们哪,真是沉不住气。有本事的人自然眼高于顶,且慢慢相处就是了。” 阿轩反驳:“镖局里有本事的,不只他一个。” “所以啊,要看看谁是那个最拔尖的。”顾芊芊挑了挑眉,将长出头的一片叶子剪了下来。随即岔开话头,又问:“新来的镖师,你们觉得谁好?” “我喜欢大力哥,他力气可大了,能单手搬起大水缸,就是吃得有点多”小全子笑呵呵地说,还比划了下何大力满是肌肉的胳膊。 阿轩摇摇头,“可他脑子笨,我喜欢夏岭大哥。” 顾芊芊听他们念叨起新来的镖师,除了夏岭和何大力,另有比较有意思的是曾在北城兴安镖局当过镖师的齐恒,听说轻功了得,来了没几天就把练武场周围树上栖息的鸟儿抓了个干净;赵成远,辽东那边进京谋生的刀客,据本人说以前是贩马的;还有脸上有疤的郑刃,说自己以前误入歧途落草为寇,现在洗心革面想干正经买卖 听得差不多了,顾芊芊一边揉着额角一边让阿轩和小全子先回去。镖局缺人的时候想着扩招,这招进来又让人头疼,她不禁叹了口气,正要起身回阁楼,已经走到院门的阿轩又跑回来,“大小姐,我娘说丁卯坠井死了,以后再不会到镖局打秋风了。” 这无赖怎就死了?真是世事难料,顾芊芊不禁摇了摇头,虽说有些突然,但于顾家总是好事。顾威和宋氏已从庄子上回来,她遂起身去了正院,打算将此事告知父母。 正院处,守在门外的青莲看见来人,笑吟吟地迎上前。 “大小姐稍待,局主和夫人正与贵客说话呢。” 顾芊芊对青莲揶揄的笑意以及刻意放轻的声音有些不解,蹙着眉问:“什么贵客这么大的面子,我都不能进吗?” 青莲虚掩嘴角,忍着笑道:“大小姐一听便知。” 顾芊芊被她拉着,轻手轻脚地到了门边,里面传来说话声—— “正月都过了,你的三年孝期已满,凌熙啊,我就直说了,你打算何时来提亲?”在儿女亲事上,顾家空耗的时间太长,如今生生把顾威逼成了急性子。如凌云庄这般居于京城、门当户对、又有家底的人家不好找,再加上凌熙的品貌也没得挑,眼见周一钊委婉的试探没什么效果,顾威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别人家的女儿都能嫁,凭什么他们家芊芊还待字闺中!即便出嫁的时间晚了些,也要挑个最称心如意的好夫婿! 堂屋里的凌熙垂头不语,宋氏担心冷了场面,嗔笑道:“老爷,这婚娶之事该找媒人来办,您这般问凌熙,他怎么好意思回话。” 顾威虽觉得这话在理,但既然开口了也只能摊在明面上说,两个孩子看着情投意合,若不早定亲恐会坏了芊芊的名声。“顾家出身江湖,当不拘小节。凌熙,我之前让一钊也问过,如今你这般不作答,是否无意于我女儿,不愿意娶她?又或者觉得芊芊配不上你凌云庄?” “我绝无此意。”凌熙倏地抬头脱口而出,顾家这般看重和信任,实在让他心怀感激却又自惭形秽,只是其中情由无法言说罢了。他向顾威抱了抱拳,道:“只怕是我配不上芊芊,不知她是否情愿。” 顾威听了开怀笑起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只管答应,不日赶紧让人来提亲” 凌熙在正院做客的时间不长,不到半个时辰便起身告辞。于顾氏夫妇而言,这次谈话很令人满意且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但于凌熙,却让他心思不宁,拿不定主意。他真的有资格求仁得仁,抓住心中所想吗?若芊芊知道他恍然走出院门,不禁长叹一口气。 “佑之”在院外等候的顾芊芊叫住他,但见他眉间散不去的愁云仿佛有什么难言的隐衷,她的心好像被刺了下,那番‘不必把她爹娘说的话放在心上’的言语忽然变成了,“你,不愿吗?”她顾不上害羞,问完之后,便红着脸等他回答。 闻言,凌熙往日静如幽潭的眸中闪过一丝慌张,原来刚才屋中的言语被她听见了。 良久,等不到他回答,顾芊芊的心紧了紧,抬头深看他一眼转身便走。凌熙最不忍见她伤心,下意识捉住了她的手,“芊芊我不管其他人如何,我只问你,可愿嫁我为妻?” 她张了张嘴,只觉脸颊越发烫起来,都道女儿娇羞不轻言婚嫁,但凌熙这般郑重问她,又怎能不答。她素知父母想让她嫁人的心思,当初就说过绝不将就要嫁给自己中意的人,如今他人就在眼前,为何还要磋磨时光?顾芊芊望着凌熙疏朗轻柔的目光,反问道:“若我嫁了你,你可会处处约束我,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再管镖局的事?” 凌熙笑言:“自然不会。” 顾芊芊抿嘴忍住笑意,“既如此,你又说过心甘情愿当个军师,让我上哪去找像你这样纵着我、宠着我的人,合该早早入了我家才是。” 入镖局当个军师,是他心中所愿亦是他原本该有的路,只是造化弄人罢了。本以为自己会草草一生,却未料竟有如此大的幸事,凌熙一番心潮涌动,终是感慨地拥她入怀,轻抚上她的鬓发,“芊芊,身边有你,舍了凌云庄又如何。”此刻的缱绻深情,即便让他倾尽所有亦是甘愿。 镖局门前,顾芊芊正目送凌熙离去,街的另一头有人打马过来。 “顾姑娘,侯爷请云客楼一聚。”来人躬身道。 顾芊芊转过身,她倒识得此人,是经常跟随张鹤龄出府的护卫之一,似乎出身金刀门。只是为何是云客楼?之前都是在望仙楼相约。张鹤龄怎么这般着急让她过去,平日里总会着人送帖子过来,而且即便着急,也应该是韩越或陶豫来请才对。 “侯爷找我何事?”她端直身子,谨慎地问。 “侯爷没说,他的心思哪是我等下人能猜的,顾姑娘去了便知。” 既然这么说,顾芊芊只好让那人等着,一边吩咐家里准备马车,一边回秀阁换了身衣服。待到了云客楼,却见二楼雅间外有护卫守着,根本不见韩越、陶豫二人,一时竟生出几分赴鸿门宴的感觉。 护卫打开门,里面传来张鹤龄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你进来。” 顾芊芊往前走了几步,正要跨进门槛却发现自家镖师被拦住不得靠近门边。她有些犹疑,回身朝他们点点头,才走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1.第九十一章 常言道士农工商, 江湖本是不入流的行当, 江湖人皆以入官府为荣,次之也要与豪门贵戚相连。金刀门依附寿宁侯府,由此借势霸占一隅, 仗势欺人, 也算混得风生水起。不过自从威远镖局送人入府后, 一众护卫便以韩越、陶豫二人马首是瞻,金刀门门下在寿宁侯府几近势微, 连带金刀门在寿宁侯跟前也成了可有可无的鸡肋。 威远镖局自是背靠兴王府和寿宁侯府两颗大树好乘凉,但对金刀门而言,其所为便是挡路的绊脚石,绝不可能井水不犯河水。阖府都知张鹤龄看重顾芊芊,要想威远镖局不能脚踩两只船, 关键就在顾芊芊身上。金刀门一直隐忍不发只是苦于没有把柄, 谁知跟兴王府的一名侍卫搭上交情后, 竟无意中听说顾芊芊曾入王府面见过小兴王。在打听清楚来龙去脉后,他们的机会来了—— 连日心情不错的张鹤龄因之前镖局招新觉得有趣,便心血来潮把护卫们招到园子里切磋武艺,还特别让韩越、陶豫传授功夫。正打得热闹时,金刀门的人前来密保,并要求摒退左右, 张鹤龄本不耐烦有人打扰, 待听说跟小兴王有关, 只好让人都下去。 “侯爷对威远镖局青睐有加, 可他们却在背后耍花样。”其中一人看了眼走远的韩、陶二人对张鹤龄道。 没听见小兴王的事却听见顾家的闲话,张鹤龄哐地把茶杯搁到石桌上,“你们在本侯面前嚼什么舌根!” 金刀门另一人赶紧接道:“侯爷息怒,实在是属下等不忿威远镖局所为才有此一言。侯爷可记得,顾家遭池家寨夜袭、北镇抚司上门抓人的事,当时为顾家,您可是狠狠参奏了牟指挥使和北镇抚司,殊不知,其实顾家大小姐早在之前就暗中去求了小兴王。” “听说是当时在兴王府又哭又跪” 啪地,茶杯被砸得粉碎——“给本侯住口!”张鹤龄最恨别人说他比不过朱祐杬,臭丫头一直都帮着他,怎么可能去求那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即便嘴上这样说,但张鹤龄还是不放心,所以特地去找北镇抚司的人查证,而结果是,小兴王的确在他张鹤龄弹劾牟泰之前就出手帮了威远镖局。 房门在顾芊芊身后关上,她打量着雅间的陈设,似乎便是当日小兴王约她相见的那一间,只是眼前的人换成了张鹤龄。看他一言不发嘴唇紧抿的样子,似乎是动了真怒。 “因何生这样大的气,还是谁胆大包天敢惹恼寿宁侯?”顾芊芊斜睨着他的神色,状似无心地问。 张鹤龄冷笑地抬头,“若这个胆大包天的人是你呢?” “我?”顾芊芊讶异不解地眨了眨眼,旋即故作镇定地踱着步子,在临窗的椅子前坐下,“你寿宁侯是我的靠山,芊芊怎敢,更何况我向来胆小。” 张鹤龄气恼地一拍桌子,“我看你胆子一点都不小,枉我把你当朋友,你却跟我阳奉阴违!我且问你,当初北镇抚司到你家拿人,我说要帮你,你却推说牟泰不好对付不让我管,其实早去求过小兴王是不是!” “侯爷何必为已过去的事大发雷霆,家中逢难,我自是要思量周全,况且兄长临行前嘱我有事寻小兴王帮忙,我那日是先求了他再遇到你,没有对你说只是不想节外生枝罢了。” 张鹤龄约她相见,本意是想听听她作何解释,若是肯低头认罪,尚有情面可讲。却万没想到,她竟在这里振振有词,让他越听心火越旺。顾家有难,即便牟泰那老匹夫不好对付,倘若她先开口求他也定会尽力相帮,却不曾想,她顾芊芊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巴巴去跪求小兴王那混账东西!如此看来,寿宁侯府哪里是靠山,分明是他人随便拿来用的垫脚石! “顾芊芊,你若拿我当靠山就该找我帮忙,明知我与小兴王不对付,去求他又置我于何地,我寿宁侯府丢不起这人!”张鹤龄气极,抬手将茶碗扫落在地“你一面讨好我、帮我对付朱祐杬,一面又与他暗通款曲,到底安得什么心!” 暗通款曲?这话委实难听,顾芊芊倏地站起来,“你说的什么话,我光明磊落与你相交,受不起你这般诋毁!” 其实在回秀阁之时,顾芊芊便收到韩越、陶豫的飞鸽传书,信中言金刀门蛊惑寿宁侯,入兴王府求援之事已被和盘托出,切勿赴约。她之所以前来,是为了不失掉张鹤龄这颗大树,却不知他竟如此生气,可见金刀门的人定说了不少坏话。 “什么光明磊落,本侯不信!”虽说包括牟泰在内的北镇抚司的人都是奸猾之辈,但他们说威远镖局脚踩两只船的话却不假。他原以为臭丫头不会如此,谁知看走了眼。 顾芊芊叹了口气,直视他道:“侯爷若认为我有求小兴王是对你没安好心,那我无话可说,就此别过。” “站住!我堂堂寿宁侯,岂能让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既承认了,便老老实实跟我赔罪认错,或许本侯能对你网开一面。还有,这云客楼离兴王府不远,待会儿就让小兴王过来,咱们把话说清楚,你顾芊芊与他可没什么关系!” 听他说这话,顾芊芊简直想仰天大笑,她何德何能,竟还惊动小兴王来此一趟听她说废话!结交小兴王的是她大哥顾孟飞,与她何干?张鹤龄的脑子果真有问题,人家都不待见你,即便送上拜帖也未必被正眼瞧,何必自取其辱。她顾芊芊向来识时务,向张鹤龄低头也无不可,但要对小兴王说那些可笑的话却办不到。顾家的两颗‘大树’,若要弃其一,也断不会是兴王府,所以是否认罪也就不重要了。 “我没错,为何要认罪?” 张鹤龄怒火中烧地瞪着眼睛,“臭丫头,你!” 顾芊芊动了动嘴角,压下那些想要辩白的话,大步离去地拉开门,“让开!”她对拦着的护卫喝斥。 金刀门的护卫看向张鹤龄,见他不说话,便不肯相让。顾芊芊哼笑地瞥了瞥身后,径自闯了出去。护卫们还要阻拦,她平静自持地看向守在门外的夏岭等人,“挡住他们!” 镖师和寿宁侯府的护卫发生了冲突,顾芊芊连头都未回。她深知张鹤龄的脾性,一味向他求全不是长久之计,倘若不让他认清顾家不会背离兴王府的事实,那所谓的交情不要也罢。 她走下楼梯出了云客楼,若在这里与张鹤龄争吵无异于火上浇油,且让他先冷却几天再说。顾芊芊心思转了转,便要上马车,忽听张鹤龄对下面的护卫气急败坏地嚷道:“把威远镖局的马车给我砸了!” 顾芊芊抬头:“张鹤龄!” “砸!手慢的本侯重罚!” 顾芊芊双手紧握,眼睁睁看着自家马车四分五裂,若非伙计机警护着,她恐怕要被毁车之举殃及池鱼。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马未杀,不过当街如此,顾家的脸面何存!这满京城嫉妒威远镖局,等看笑话的大有人在,即便是那些新进的镖师们也都在看着顾芊芊面上淡然,实则也有几分忧虑,直到看见路的那头,才不仅舒了口气。 过往行人都在指指点点,有辆挂着五彩香铃的鎏金马车撵着青石板路不急不缓地行来,就停在了满地狼藉跟前。修长的手指拨动锦帘,掀帘而出的,却是玉冠束发、身姿高雅的小兴王。 “寿宁侯,身为贵戚,还当自重。”他云淡风轻地瞟了眼楼上,轻飘飘的话语里尽是轻蔑。 张鹤龄怒道:“朱祐杬,你少来管本侯的闲事!” “若本王偏要管,你又能如何。”他不看张鹤龄却浅笑着对顾芊芊道:“我与那上面的混人总算亲戚一场,马车既然被他毁了,便由本王代劳送你一程吧。” “如此,多谢王爷。”顾芊芊福了福身,见身后的镖师跟上来,便扶着小兴王的手上了马车。只是离开前,特特抬头看了眼张鹤龄,留下一抹胜利的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2.第九十二章 车马缓缓而行, 沿着东长安街向着朝阳门大街行去。 马车内, 小兴王玩味地噙着笑意将袖中的令牌递与顾芊芊,“你兄长从我这里得的东西,你倒是用的越来越顺手了。” 顾芊芊不接话, 只道:“多谢王爷出手相救。” 小兴王晒然一笑, “今日领教过寿宁侯的涓狂, 芊芊当知本王的告诫非虚。” 被这样当面嘲笑,顾芊芊羞赧地低下头, “王爷说的是,芊芊受教了。” “你知道便好,等孟飞回来且告诉他,要好好谢本王才是。”小兴王欣然弯了弯嘴角,心情愉悦地与她说起了肃州那边的情况, 新的加急文书送到京城, 知悉镖队已安然从关外返回。 顾芊芊算算日子, 常小刀快马走了大半月,不知是否跟大哥汇合了,若能尽快安排好分号事宜,便可尽快回来了 立春时节,早春的雨夹着盐粒般的冰雪落下,为京城染上一股乍暖还寒的清冽。 等了些日子, 凌云庄终于请托媒人上门‘纳彩’, 并送来交换的信物。顾芊芊打开长方匣子, 里面是凌熙的心爱之物, 他惯用的白玉笛。作为交换,她将自己用了多年的紫檀木梳送给了他。然后按照礼俗,媒人请走顾芊芊的生辰八字,若是双方八字相合,便可‘纳吉’视为定亲,等正式‘纳征’的彩礼送到,婚约即成,然后就是‘请期’成婚。 提亲之后,凌熙未曾上过门,只飞鸽传书告知顾芊芊需耐心等待些时日,正式定亲前,他有事要处理,也要花时间准备彩礼。顾芊芊想他在成亲前总有生意往来要料理,有他的长笛为伴,倒也能静下心来。而镖局上下,因喜事将近,已热火朝天地开始置办,另有衣料、首饰、家具等嫁妆不断采买进来,又到锦绣坊定做了大红嫁衣。 家中为她出嫁忙得不亦乐乎,顾芊芊自己却未曾有什么感觉,反正佑之说要等他些时日,定亲后还要请期成亲,总不会是一时半刻的事。人是自己选的,只要想到他是懂她之人,他们本就心意相通,那即将出嫁的紧张和忐忑便能烟消云散了。再者,她另有与张鹤龄的过节搁在那儿,这许多日子,他的肝火也该降了些。 寿宁侯府。 张鹤龄百无聊赖地坐在家中花厅,与顾芊芊闹掰后,没了合心意的玩伴,这日子过得也是寡淡无味。那日回府,他发作的头件事便是关了韩越和陶豫,之后便琢磨着怎么找顾芊芊算账。他心里冒出许多给威远镖局找不痛快的法子,但到现在都毫无动作,是想看看臭丫头会不会为那两个镖师主动上门,好当面给她下马威。 正好此时,有下人来报,威远镖局的人来了。在得知上门的不是顾芊芊而是区区一个总管时,张鹤龄又不禁怒火中烧。但为了知晓顾芊芊的打算,他也不得不自降身份接见一下。 谢琨:“侯爷恕罪,小人前来是按大小姐的吩咐接回韩越、陶豫二人。大小姐说虽惹恼了侯爷,但望好聚好散,若侯爷还在气头上不肯放人,便开个价,镖局绝不还价。” 张鹤龄心里那个气呀,他扣下韩越、陶豫是存心等威远镖局上门要人,可按他们的说法,自己竟成绑票的活土匪了!看来他顾家早认定他心胸狭窄,这般肆无忌惮前来挤兑到底把寿宁侯府当成什么了!他强压怒气,阴沉地看向谢琨,“我这不是做买卖,还把人论斤卖给你们不成?就算要论斤卖,我府上也不缺你们那三瓜俩枣的!你回去告诉顾芊芊,人我就不放,让她亲自来,否则别怪本侯翻脸无情收拾他们!再惹急了本侯,让你们威远镖局吃不了兜着走!” 谢琨惶恐地拜了拜,“大小姐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侯爷断不是那迁怒的小人,还请您高抬贵手。另有,小兴王指定要韩越、陶豫入兴王府,这实在是” 什么,小兴王竟敢跟他抢人,好你个顾芊芊,这真是要弃了木舟上贼船啊!“来人,把韩越、陶豫给我带上来!”张鹤龄气闷地嚷道。 不多时,韩、陶二人被带到厅中,谢琨见他们脸上身上有些挂彩,其他的还好,抢先道:“你们受苦了,大小姐嘱我带你二人出侯府,也不必为此颜面无光,到了兴王府便无事了。” “放肆,谁说要放他们走!”张鹤龄一甩袍袖,正要叫人来处置,却有人打断了他的话。 “侯爷容禀。”韩越捆缚着双手上前一步,“我与陶豫既已入寿宁侯府,断不会再去兴王府。侯爷待我二人不薄,若因大小姐之故气恼,尽可处置。”说完,他又转向谢琨,“谢总管,我二人被逐出侯府丢了镖局的脸,也不会再回去了。” “什么,你们” 谢琨痛惜地看向他们,正要接着劝说,却听张鹤龄大笑地拍着手,“好,本侯就欣赏有骨气的,既然如此,你二人就留在寿宁侯府任凭我差遣。至于你,”他斜了眼谢琨,“来人,把他给本侯轰出去!” 待谢琨走后,张鹤龄暗自得意,顾芊芊,你们镖局的两个人才本侯就留下了,抢了你的人,看不把你气死! 且不说顾芊芊与张鹤龄的恩怨闹得多大,连她即将定亲的消息都透过锦衣卫的暗哨传到了展风那里。 书房内,沈云一一禀告后,便三缄其口保持沉默,以他的观察,他们家大人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力似乎又深厚了,竟看不出丝毫情绪外露的迹象。 “南京那边可有消息,我交代你查的事有进展了吗?” 正在想大人可能不是动真情、只是一时糊涂才会被平民女子所惑的沈云突然被展风波澜不惊的声音拉回思绪,赶紧回道:“禀大人,据传回的消息,我们的人并未在江南镖局发现成化官银。属下又去验过尸体,那柳致脸上的伤果然与潘淮的死属同一利器所为,邢中南的伤亦是如此。” 若柳致是被烈焰堂所伤,那烈焰堂便极有可能是松江、济南二府灭门案的真凶!只是尚不能确定苏长均的死是否烈焰堂所为。展风曾怀疑凌熙跟烈焰堂有关,再加上一个苏长均,这推断反而更加顺理成章了。此案涉及朝廷命官被屠满门,皇上下令严查,他本该心无旁骛,但又牵出成化官银,顾家亦牵连其中,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些人和事的关联。如今凶手是何人,杀人动机和目的尚无定论,若现在给凌云庄和凌熙定罪,他恐难为自己的私心自圆其说。 “火焰标记的人皮是否查证出什么?” 沈云摇摇头,“烈焰堂已沉寂许久,传闻跟他们有关的青楼楚馆并赌场都查过,未出现过火焰标记。”不过这些地方近日倒另有奇怪举动,“不知是不是因为锦衣卫调查的缘故,有些妓院赌场正在相继关门。” 展风思虑地皱了皱眉,“继续暗查这几家,有消息即刻来报。” “是。”沈云领命而去。 静默的书房中只有展风一人,他手持公文强迫自己专注正事,但还是不断想起就要定亲的顾芊芊,胸口传来一阵阵陌生又莫名的钝痛。周一钊那日的警告言犹在耳,展风虽依旧淡定从容,但心中所想只有自己才知,他的确对芊芊动了情,赏花阁那晚,已是他魂牵梦绕不得挣脱的痴梦。 他做不到放任顾芊芊出嫁,无论如何,定然要在他们成亲前让案子水落石出,决不可放过凌熙 连日在凌云庄处理烈焰堂事务的凌熙正身在城西的正觉寺,连片的禅房后有一处小院,院子里的白海棠含苞待放,仅有的一间厅室中安放着牌位。他站于案前,虔诚地举香参拜,神色平和安宁。到此禀告,是他心意已决,等处理完手上事务,了断那最后一桩事,便会跟芊芊成亲。 他在小院里待了一会儿,离开前望了望院外那颗参天的老槐树。凌云庄的管家素知少庄主不喜有人进院打扰,见他出来,适时上前,“少庄主,刘管事派人回报,烈焰堂的生意正在加紧收宿,不过近日引起锦衣卫注意,可能还需时日才能” 凌熙不禁心头阴云密布,抬手打断:“告诉刘晟,关停青楼赌坊可暂停,首要是马上切断所有生意往来,断不能让锦衣卫顺藤摸瓜发现蛛丝马迹!”看来展风对查案尚不死心,甚至很可能已经开始怀疑烈焰堂。之前用柳致试探,显然是想查清他与烈焰堂的关系,只是不知展风如此费心尽力,是出于公心还是公报私仇。 “是,属下这就派人通知。”管家躬身道,旋即又笑着拿出封红色庚帖,“少庄主与顾小姐的生辰八字合好了,属意姻缘早定,则成家偶。少庄主实不必为烈焰堂忧心,定会万事顺遂的。” 凌熙接过庚帖,看着上面两人并列的生辰,渐渐舒展了眉心。 第二日,他便带着合好的庚帖去了威远镖局,离他要顾芊芊耐心等待的时日已过了月余。顾家人对他自是热心周到,比以前更多了几分亲厚。 周一钊带凌熙陪顾氏夫妇说了会儿话,才一起去练武场找顾芊芊,家中喜事将近,他有心调侃道:“我看你与芊芊倒是天生一对,都这般沉得住气,只难为我们替你们着急。” “周兄错怪我了,并非我不急,只是唯恐准备不妥委屈芊芊。”凌熙勾起笑意摇了摇头,“我看她才是最沉得住气的,哪有半点备嫁之态,只一心扑在镖局。不过我们有言在先,成亲后,她凡事以镖局为要,之后才是凌云庄的少夫人。” 周一钊不禁讶异,还未成亲,他们竟能谈到这些,而芊芊的荒唐之言,凌熙竟也都同意。“你们哪,倒叫操心的人显得多余了。” 凌熙朝他抱了抱拳,望他多担待。等见到芊芊,才知她何止沉得住气,是压根没想成亲的事,而是忙着跟季锦规划如何扩建镖局。 练武场上,季锦跟周一钊到另一边商量去了,留下顾芊芊与凌熙四目相对。她不大好意思咬了咬嘴唇,“大哥的镖队不知何时就回来了,到时候多出许多人来便不好安置,要早做打算才行。” 凌熙眼中闪过揶揄,“你不必与我解释,左不过我都是要听你的。” 顾芊芊眨眨眼,“佑之,你不会恼我吧?成亲的事有你,还有家里人张罗,自是会妥妥当当,到时花轿临门我盖头一蒙也就是了。”之前是她先问他愿不愿成亲,如今捅破那层窗户纸再说起成亲之事,更没有女儿家的娇羞。在她看来,与凌熙是那般自然地水到渠成、心甘情愿,也就不必有所顾及了。 “我若真恼了呢?” 顾芊芊瞧他神情,忍不住笑道:“你才不会恼我。就算真恼了,你这温润公子既提了亲,也断不能反悔。” 望着她笑颜如花,凌熙只觉春风拂面,不禁执起她的手,“我决不反悔。” “这样最好”顾芊芊心满意足地拉着他,指着远处道:“你帮我看看,若是要扩建镖局,练功的地方不能小,是不是要收了排房后面的地?” 凌熙:“我看镖局的宅院、客房、镖师伙计住的地方都要兴建,既要开工动土,还是要想的长远周详为好。” “你说得倒不错,只是眼下镖局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提起这茬,顾芊芊就忿忿不平,“张鹤龄那个小气鬼,跟我闹翻后,竟让验封清吏司截了今年该拨的官镖银子,这还不够,他还设法断了人家飞鹏马场的马匹饲料钱,让威远镖局没法做人!”除此之外,镖局的人总能在外面遇到金刀门等护卫的寻衅,想来也是他的授意。 凌熙自是知道她与寿宁侯的过节,劝慰道:“寿宁侯脾气阴晴不定,却是心思简单之人,若还想背靠这颗大树,总要再费些思量。” 旁人都劝她就此远离寿宁侯,只有凌熙最了解她,之所以不舍得丢弃,与其说是为了大树底下好乘凉,其实总有几分朋友之谊,只是嘴硬不肯承认罢了。顾芊芊听了他的话,赌气地环起胳膊,“他自己气量小,耳根子软,总有他后悔的时候!” 凌熙莞尔一笑,不再多言,只道:“需多少银子,明日我让人送来。” “这是镖局的事,怎能让凌云庄” 他截住她的话,“你若不收,便是拿我当外人了。” 不日,凌云庄便送来十万两银票,之后,威远镖局紧锣密鼓地开始动工,总算在顾孟飞回来前,先将练武场扩建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3.第九十三章 顾孟飞离京时正是隆冬腊月, 历时近四个月。 这趟镖的货物多半在肃州卸货, 他嘱托常小刀料理肃州之事,自己带人去了嘉峪关。沿途有连家堡护卫,其他帮派山寨总能给几分薄面, 即便没有沙匪流寇, 大漠的风沙亦让他们经历了几次险境。等到了嘉峪关, 顾孟飞又让孙之晟照看镖队在关内休整,然后马不停蹄地带着张希并几个精干镖师去了关外的羁縻之地。 顾孟飞要去探关外镖路, 连家堡倒也没有阻拦,只是又寻了熟悉沙漠地形的向导陪同出发。关外不比关内,除了要应对更糟的沙暴天气,还要随时应对番邦之间的武力倾轧,这些人与沙匪无异, 经常劫掠沿途商旅, 只有武力相扛, 才能让这些蛮夷知难而退。他们在关西七卫的地盘行了大半,再往前要到哈密、沙洲等地,向导和连家堡的人便不允许他们再往前了。眼下局势不好,哈密、沙洲更是兵祸不止,连家堡也不敢轻易涉足,由此想通往西域, 只能花重金去买官方的通关文书, 即便如此也不能保证能安然通过。 此行, 镖路止于哈密, 顾孟飞与常小刀在肃州汇合,逗留了些许日子,才带领镖队折返回京。一入朝阳门,周一钊亲自前来接应,之后随行西北的商号诸人及其他镖局的人都各自回主家报信去了。 顾芊芊一早得了消息,因爹娘不许她出嫁前抛头露面,只得巴巴地站在家门前张望。等了大约多半个时辰,才远远瞧见镖队徐徐行来。 “大哥!”待顾孟飞行到近前,顾芊芊欣喜地跑下台阶,朝他挥了挥手。看着归家的兄长,西北漫天的飞沙让他黑瘦了些,不过比起从前的潇洒随意,反而多了些朗健的气概,整个人看起来越发神采奕奕了。 许久不见,顾孟飞对家中甚是想念,这会见到芊芊,亦赶紧催马向前,然后利落下马迎向她,“家里一切都好吗?”他看着妹妹问。 顾芊芊只来得及点头,便是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响,这是顾威吩咐的,西北之行劳苦功高,归来时定要喜气热闹。 随后的顾葶葶、季锦跟一众镖师伙计迎上前,赶上来的常小刀大嗓门道:“我说孟飞,你至于这般激动,镖局好不好,你不是都问过一钊了。” “你呀!”季锦拍了拍他的肩,“你是过完年才走,孟飞这么久才回来,多问两句是应该的。” “可不是,真是个二愣子。”顾芊芊翻了他一眼,惹得葶葶直发笑,随即又道:“少说话,你且还有等着我算账的事!” 顾孟飞笑问:“莫不是他之前回京那几天就惹了什么麻烦吧?” “好了,进去说吧,义父在等你们。”周一钊让他们赶紧进门,然后与季锦一道张罗人收拾镖车及带人去休息。 他们只好跨门而入,向着正堂走去。葶葶叽叽喳喳说起镖局里的事,比如新来的何大力一顿饭能吃一筐馒头,家里招了个江洋大盗当镖师,还有顾芊芊与寿宁侯闹翻了以及她要定亲的事。 顾孟飞听到此处待要细问,但已到堂前,只好先按下不提。 顾威见到长子甚为欣慰,唯恐他路上辛苦,只说了几句便让他见过宋氏就回去休息,待过两日再接风洗尘。 顾孟飞从西北回来,与他交好的人纷纷前来拜望或送上请帖,只是他第二日就被小兴王召见,实在脱不开身,只得等家中定下大宴宾客的日子再一一回帖相邀。 春日阳光正好,忙里偷闲的顾孟飞走进秀阁,待上了二楼,瞧见芊芊正在学绣香囊,只是她那笨手笨脚的样子不仅急坏了两个丫头,连他都不忍细看。 “既是不会,不学也罢,别再扎了手”他摇了摇头。 顾芊芊闻声抬头,赶紧把惨不忍睹的绣样丢在一边,赧笑道:“大哥如今可是大忙人,怎会有空来我这里?” 顾孟飞闲在地坐于桌前,两个丫头给上了茶和点心便退了下去。“我听爹娘说,凌熙来提亲了?” “嗯,佑之提亲都有好些日子了,可他偏要好好备足彩礼才来定亲,也不知要等到何时。” 看着妹妹笑弯的眉眼,顾孟飞知她甚为中意凌熙便也不好再多说,“后日家中宴客,你让他也来吧。” “好。”顾芊芊点头应了,随即问起肃州的情况。 “我们已与肃州卫和都指挥使司都搭上了关系,离开肃州前总算找到了合适的地方买下,能安置受伤和病重的兄弟,张希暂时留在那边照应。设肃州分号之事需从长计议,镖头镖师在当地找为好,但人选方面我们还不好确定。等张希他们回来,自有连家堡找妥当的人照看料理宅院,把那里作为镖局今后的落脚点即可。” 西北苦寒,顾家在那里虽有连家堡可以依靠,但到底没什么根基,想要开设镖局并不像在济州府那般容易。“大哥此去,认为连家堡是否可信,会真心帮我们吗?” 顾孟飞勾了勾唇角,“连楚西为人当信得过,不过我们与他相交并不在交情,而是彼此对对方都有用,待他知道威远镖局的好处,自然会诚心相帮,为我们在西北站稳脚跟扫清障碍。” 顾芊芊深以为意,笑道:“那等等便是了。” “此番在肃州如此顺利也有你的功劳,你是如何说动展风的?” “我也没说什么,只是与展风正月里在马场见了一面,大概是他那天心情不错,又或者我有菩萨保佑才成事的。”那日能心想事成,她高兴之余,其实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展风断不是被心情左右之人,他如此做顾孟飞看了看芊芊,不再追问此事,而是从身上拿出一叠银票交予她,“从西北回转,沿途接了些生意,你看着入公账吧。” 顾芊芊数了数银票,即便沿途接镖,这银子委实也太多了 经过几日的准备,威远镖局广发请帖、大宴宾客,一是为顾孟飞接风洗尘,二是为答谢随行相助的各镖局,三是与京中各商贾富户联络感情。开春天暖了,镖局刚刚翻整一新,扩建的练武场,正好派上用场。 顾家此举算得上京城江湖的盛世,有交情的帮派以及顾孟飞广交的朋友都要来凑热闹。第一次这般宴客,全家都振奋不已,顾芊芊自诩是个能折腾的,抢着把调度之责揽在身上,从宴客场的布置到酒席的置办再到家中人手安排,无一不经她的手。她管着家中账房,自然要听她的,这一笔笔的银子花出去都要见响儿才行。 宴客当日,威远镖局大门对开,晌午过后,流水的车马和一波波客人临门,倒是引来不少街前巷尾的四邻围观。 谢琨负责在大门口迎接宾客,进到练武场便由季锦、常小刀接待,镖局内外正是热闹非凡。另一边,顾威在大堂上正跟早到的郭长松等故交、刑部衙门的捕头、几个富贾闲话家常,顾孟飞却还滞留东院。 “大哥今日是主角,外面的人都要一睹你的风采,这穿着可不能马虎。” 顾孟飞换好衣衫敛了敛衣袖,好笑道:“这答谢宴上都是大男人,你大哥我再英俊潇洒也是无用。” 顾芊芊围着他打量一圈,对自己的眼光甚为满意,不禁得意道:话不能这样说,大哥风姿绰约,是顾家的门面,说不定啊,都抢着跟咱家结亲家呢” 倒茶的手顿了顿,顾孟飞嗤笑一声,不在意地抿了口茶,“你就莫要操心我了,爹娘最紧要的是把你嫁出去。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我得去会宾客了。” “哎,大哥等等。”顾芊芊见他要走,忙把他拉回来,从袖中拿出枚岁寒三友的玉佩帮他系上,“这玉佩是我送大哥的年礼,不过我手笨,穗子是让瑶儿芳儿打的。”待系好后,微微一笑,“好了,我走了。” 她轻快转身,不想刚拉开房门,竟跟周一钊撞个满怀。顾芊芊抬头见他面色不虞,忙问:“钊哥,怎么了,可有什么事?” “没事,是小兴王到了。”周一钊缓了神色,看了眼顾孟飞。 顾孟飞知他有话想说,安抚了芊芊两句,和他一道出了东院。 一路出来,周一钊看左右无人,低声质问:“前事我都与你说了,为何还要请展风!” “赏花阁之事就此揭过,不要再提。他既说未见芊芊,我们只能当真。”顾孟飞手里摸着腰间玉佩,“肃州那边,展风有心相助,我们可坦然受之,只是不管他如何作想,我们也只当与芊芊无关。”听周一钊说起苏长均之言,顾孟飞其实并无太大惊讶,他早已猜到几分,如今展风要装糊涂,那便装到底就是,只要芊芊不知道即可。 难道为了镖局,就非要与那展风周璇不可?芊芊就要嫁人了,为了她好,威远镖局不该再与展风有所瓜葛。周一钊不认同顾孟飞的想法,还要与他争执,迎面谢琨引着小兴王和展风走了过来 练武场上,错落排列的八仙桌前坐满了人,放眼望去,盛况如新。此间坐着的,有半数是京中各镖局的人,倒像是镖门的盛会。 高台上,顾威声如洪钟,举杯致谢,又谢过小兴王、展副指挥使亲临,“众位,请!”说完,满饮此杯。 台下一众人接道:“局主请!” 正式开席,顾孟飞代表顾家挨桌敬酒,场面一下子便热络起来。 这次宴请不涉女眷,尽管顾芊芊为了家中体面忙前忙后,却不能入席参加。她躲在大树后的镂空花墙后悄然看着练武场,满满当当都是男人,惟有辛蓉一枝独秀陪坐在辛局主身边,看着让人有几分羡慕。好在,凌熙陪坐在主家席,把他想成是代替自己,顾芊芊心里才算有些平衡。 太阳已然落山,在天黑前,顾芊芊吩咐伙计掌灯,练武场两边顿时高高挂上成排的红灯笼,看着煞是喜气。任务已完成,她舒了口气,才到正院陪宋氏用了晚饭,之后,便回了秀阁。 月上中天,坐在院中赏月的顾芊芊能隐隐听见练武场那边的热闹,仿佛能想到觥筹交错、开怀畅饮的场面。常小刀之前还嚷嚷要试试未来姑爷的酒量,不知佑之会不会被灌醉想到此处,她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喃喃道:“最好被莫少白揪住算账,他便没心思再理旁的了。” “芊芊。”院门口传来轻唤。 “佑之?”顾芊芊惊讶地起身,“你怎么不在那边陪着?” “我本不胜酒力,现下酒气上头,想出来走走。”凌熙走到近前握住她的手,“他们端得好酒量,我甘拜下风。” “这下小刀他们要得意了”她笑着与他在石桌前坐下,鼻间嗅到了他身上浓烈的酒香。“你还好吗,喝杯热茶吧。” 凌熙按住要起身的顾芊芊,对身后的人招了下手,“去倒两杯茶来。” 瑶儿芳儿去帮忙照应宴席,眼下就她一人,顾芊芊倒未阻拦他的书童代劳,况且凌安来过镖局几次,也不算生分。 待他从后院厨房拎来热水,又从秀阁中端出茶杯和香炉。不多时,桌上便有了两杯香茗、一碟茶点和袅袅生烟的熏香。顾芊芊不觉莞尔,想不到凌云庄的书童竟这般讲究。 “这香倒是能掩掩我身上的酒气。”凌熙说着点了下头,凌安便退到一边。 月色正好,他二人一起品茗闲聊倒是桩雅事。 顾芊芊突然觉得这般饮茶好像少了点什么,才想起自从凌熙将白玉笛作为信物送来后,很久都未吹笛了。“佑之,吹首曲子给我听可好?我去将你的笛子取来。” “不必了。”凌熙笑了笑,从怀中拿出支短小的木笛,“那玉笛既是你我的信物,该好好收着才是。”他将木笛放在唇边,悠扬的曲调娓娓而出。 顾芊芊撑着头静静听着,不知不觉闭上眼睛,耳边始终萦绕着美妙的笛音 练武场上酒过三巡,酒量不计地早已喝趴下,小兴王和展风见天色不早,起身告辞。顾孟飞和周一钊一路从练武场送到前堂,忽然有两个伙计飞奔跑过来—— “少局主!”王柱山刚要开口,被身边的石头扯了下。 这么大的事,当着王爷和展副指挥使也不知能不能捅出来,况且今晚镖局大宴宾客这般热闹,谁曾想竟会出人命!保险起见,石头附在顾孟飞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顾孟飞闻言脸色骤变,周一钊有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出了何事?” 顾孟飞凝重地叹了口气,先对他抬了抬手,转而对小兴王和展风抱拳道:“实不相瞒,镖局里出了人命,邢中南死了。” 小兴王着实一惊,身旁展风面色沉冷,问:“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大约刚死不久,喉间一刀。”邢中南本已大好,谁知竟会悄无声息遇害。 “怎么可能!”周一钊愕然,这满堂宾客都是相熟之人,前后院亦有守卫,邢局主怎会被杀! 邢中南是展风查案的重要线索,骤然遇害,他也顾不了许多,“王爷,天色已晚,请先回府,这里交给我。”他话音刚落,倏地抬臂,响箭破空而鸣,要不了多久,他手下的锦衣卫尽可赶到。 笛声突然停了,昏昏欲睡的顾芊芊感觉到身边有人,悠悠睁开眼睛,“佑之,你怎么不吹了?”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身上披着他的外衣。 凌熙:“天色不早,你也困了。” “宴席是否结束了?”她侧耳细听,发现外面的热闹似乎变成了嘈杂。 凌熙亦听到了,吩咐凌安道:“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凌安点头,正要出院门,不想却被人从外面推进来。一群人鱼贯而入,身穿飞鱼服,脚踩黑皂靴——竟是锦衣卫! 又是这般夜闯民宅,顾芊芊气急,“你们”她话未出口,便见紧随其后的展风、顾孟飞和周一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4.第九十四章 邢中南骤然遇害, 为使威远镖局置身事外, 顾孟飞心知不宜隐瞒,本意想据实以告,望展风看在小兴王的面上让镖局先行排查, 亦好对满堂宾客有所交代。未料展风当机立断急调锦衣卫前来, 不仅立时封锁镖局周围, 且对席间离开过的人一一严查。好在展风懂得约束下属,盘查过程尚算井然, 饶是如此,威远镖局也是颜面无光。 展风看过邢中南的尸体,喉间极细极薄的剑痕,与潘淮死法相同,据邢月如母女所说, 他们听见房中动静便进门查看, 当时发现人死立刻大声呼救。以威远镖局的守卫再加上锦衣卫的暗哨, 凶手外逃不可能悄无声息,那只可能还身在镖局。若他之前推断不差,那可疑之人便就是从人死到锦衣卫上门时间极短,眼下前后门、镖局各处都有锦衣卫,他倒要看看那凶犯还能耍什么花样! 顾孟飞与周一钊紧随展风其后,见他立于院前不动, 似是若有所思。正待上前细问, 沈云快步走来, “大人。”他先行了礼, 随即附耳过去。 听完奏报,展风眼波不动,却扬了扬嘴角,转向顾、周二人,“两位少局主,练武场那边已查问过,唯有一人不在。二位可知,凌云庄的凌少庄主身在何处?” “他不胜酒力,说要去走走。”凌熙离席前打过招呼,但此刻经由展风询问说出,反而成了可疑之处。周一钊紧锁眉头,“展副指挥使此言何意,莫非怀疑凌熙?我威远镖局既收留江南镖局一众,断不会行加害之事,凌熙亦不会!” “周少局主慎言。”沈云见他言语无状,讥诮道:“这凌云庄与威远镖局还未归为一家,不要太早下定论。” 展风侧头看了眼沈云,他立时噤声。院外倏地沉寂下来,夜风袭过,隐隐传出笛声。其实笛声一直都在,只是方才吵杂未曾留意,展风拧眉细听片刻,便直奔声音来处。 那方向分明是芊芊的居所,周一钊待要阻拦,却被顾孟飞拦下,“稍安勿躁,看看再说。”以他所见,展风今夜行事周密果决,应是早有筹谋有备而来。顾孟飞隐约觉得展风已是意有所指,他所忧虑的,是展风的怀疑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于凌熙,他始终没有看透。 灰亮的月盘洒下缕缕幽光,宁静的小院里,看见身边锦衣卫环绕,顾芊芊皱起秀眉,再到展风过门而入,顿时有种与他孽缘甚深的感觉。好像每次对他稍有改观,他便会突然毫不留情的给上一刀,且这一刀不止见血,还得血肉模糊。 “展大人在宴席上的酒喝完了?何事这般大的阵仗来我这里,实在让小女子惶恐。”顾芊芊面无表情地对上展风,没有那日在马场装出来的热络讨好,此刻的疏离显得更加清冷冰凉。 展风心下索然,不待张口,旁边顾孟飞道:“芊芊,邢局主被杀,展大人例行查问,你配合就是。” 邢中南死了!顾芊芊哑然失措,“什么时候的事,难道有杀手闯入?” 周一钊接道:“刚死不久,未发现有人闯入,展副指挥使怀疑凶手仍在镖局。” 既是死了人,这镖局上下自是逃不过被里外查问,顾芊芊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大人只管搜便是,有何要问的,小女子知无不言。” 展风略微点头,看她反手敛着外衣,才发现是件男人的长衫,正是身旁凌熙的。他不禁错开眼,“威远镖局出了人命,凌少庄主却能这般安之若素、从容缄默,实在让展某佩服。” “大人言重了。”凌熙谦和地拱了拱手,“人命关天,在下亦是心焦,只是大人和锦衣卫能如此办案迅速,在下不敢造次逾越。望大人及早侦破缉拿真凶,在下及顾家上下不胜感激。” 这言下之意分明暗指锦衣卫有欺人之嫌,言辞又与顾家亲近,这般口才,沈云不禁为自家大人捏了把汗。但展风却面色不变,方才席间他也不过与凌熙点头而过,现下更不欲与他做口舌之争,只问:“凌少庄主何时到此的?” “总有多半个时辰了。”凌熙一派坦言,“在下酒气上头,到芊芊这儿讨杯热茶喝。” 他冷眼扫过石桌上的茶点并香炉,沈云心领神会地上前查看杯盏又触手试了下茶壶的温度,然后点了点头。展风踱步上前,与顾芊芊对视,“顾姑娘是否一直与凌少庄主在此,未有片刻离开?” 顾芊芊点头,“佑之与我赏月吹笛,我们都未曾离开。” 展风盯着她的眼睛再问,“何以见得,可还有人证?” 顾芊芊眼光一错,笛音始终未断,她不过是犯困稍稍闭了下眼睛,又不是真的睡着,佑之他都在的。这样想着,不由得看向凌熙,见他神态自若浅笑地看着她,便道:“这院中的笛声在大人闯入前才刚断,定还有不少人听见。若说人证,我、佑之还有凌安三人相互为证,还不够吗?” 她当真对凌熙深信不疑,竟这般维护!展风眸中怒气毕现,但转瞬又消散于幽深黑潭归为平静。顾芊芊虽素来聪慧狡猾,却并非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深重之人,她既知人死在威远镖局,若凌熙真有何举动,神色断不会没有破绽。 他仔细打量着她,鼻间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倏忽间,竟有几分迷离,待要再靠近—— “大人!”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让展风警醒回神,凌熙上前一步,“天色已晚,缉拿凶犯要紧。” 展风身形一顿,负手看向凌熙,“凌少庄主以为,这凶手应在何处?” “大人既说身在镖局,那也许藏身隐蔽之处也未可知,不过这秀阁当属安全,在下身在此处,若有风吹草动定会有所查觉。大人若不信,可再仔细搜查,不过他处也不可掉以轻心就是。” “言之有理”他话音刚落,人已快如闪电探身而出,一手直取凌熙咽喉处。 众人大惊,周一钊欲上前却被锦衣卫拦下,沈云亦挡在顾芊芊身前,“顾姑娘稍待,大人自有分寸。” 眼前陡然生变,顾孟飞按耐住疑问冷眼旁观,只等那二人见出分晓。 只见展风突舍其咽喉,双手拍在凌熙肩头,借力而下直至手腕,凌熙脚下运力,双腿猛然踢开迫他后退,展风抬臂挡开,旋即又期身上前他身法迅速刚猛,杀气深重,而凌熙是只守不攻,掌力和身法偏于绵柔,看着让人为他心急。 顾芊芊正是看得心惊肉跳,却听他说话吃力道:“大人有事好说,为何动手?” 展风冷哼,脚下一踢,正中腰间折扇。扇子顷刻飞出,二人跃身而起,凌空对了数招,那玉骨折扇终是落到了展风手上。凌熙落地不稳,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顾芊芊推开沈云上前急问:“佑之,你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却是冷脸看向展风,“这折扇乃家父所赠,展大人既要看,还请看完即刻归还!” 展风未及言他,唰地展开扇子,除了扇骨是触手冰凉的上等玉石外并无特别之处。他只好将扇子奉还,再次环看院中,从进门便觉得这里有些异样,到底是哪里不对?是那书童,他暗自否决,凌安脚下虚浮一看就知不通武功,他根本没有杀人来去自如的本事,就算去杀人也会被发现,那只可能是凌熙亲自动手。邢中南的尸体周围并无凶器,刚才交手时他也验过,凌熙身上亦没有利器,若他是凶手,既未将凶器随意丢弃,又会将之藏在何处?若他一直都在,又是如何杀人的? 那放置茶点香炉的石桌上分明放着木笛,不仅顾芊芊,包括他在内都听见了笛声,展风一时想不透关节,但他直觉认为,凶案定与凌熙有关。这世上本没有那么多巧合,潘淮、柳致、邢中南死时,为何偏偏凌熙都在? 展风不禁走向石桌,顾芊芊先一步挡在他面前,“大哥,钊哥,我累了。”她看着他,却是对顾孟飞、周一钊说。 “展大人,”顾孟飞上前道,“此处既已查完,不如尽快再查别处,只怕小兴王尚在王府等您回禀。” 展风并不理会,正待向前,院外突然有人疾步跑进来,一总旗跪下禀告:“大人,凶手抓到了!” 夜色深沉,锦衣卫找镖局要来灯笼,一路为展风打灯引路,从后院穿过回廊到了前堂与练武场相连的跨院处,刚才所说抓到的凶手被网住押在当中,周围尽是围观的宾客和镖局众人。 顾孟飞收到季锦的眼色,又看常小刀一脸要杀人的神情,正要细看是谁,却听见周一钊的声音,“齐恒?” 刚才的总旗接着回道:“大人,此人轻功极好,想趁乱跃上屋顶逃离,被暗哨用钢丝渔网所擒。” 展风居高临下的看着所谓凶手,往前踱了几步,周围的嘈杂声顿时静默下来。渔网上缀着的利刃已让凶犯遍体鳞伤,他睨着凶手,正要查问,忽地面色一变,却见齐恒用力一咬,口中鲜血喷出。 沈云抢过灯笼过去一照,检查片刻,道:“大人,此人牙缝间藏了药丸,毒药见血封喉,已然气绝。”然后他又撕开衣服查看,右臂上果然有火焰标记,且袖腕中藏了一截断剑。 顾孟飞自然也看见了标记,但不管那标记代表什么,齐恒又是不是真凶,反正人已死,正好死无对证,威远镖局决不淌这趟浑水。他心思电转,倏地单膝下跪,“大人恕罪,威远镖局一时失察,竟招了贼人上门!” 他这一跪,周一钊、季锦、常小刀并顾威身边的谢琨也跟着下跪请罪。顾威见此,亦要下跪,却被展风一把托起,“老局主请起,在下今晚身在镖局,自知此案与镖局无关,然为拿凶犯搅乱贵镖局宴请,还望不要怪罪。” 顾威垂首,“老夫不敢。” 展风讳莫如深地勾起唇角,好一个顾孟飞,竟在此时将他一军,坐实这镖师是凶手,让他就此打住认下这结果,这样他威远镖局便可置身事外也好,此间博弈,他终是落了下风,便暂且低头做个顺水人情罢。 他微微侧头,心知顾芊芊就在人群之后,却终是没有回头看去。“展风就此告辞。” 待锦衣卫收殓尸体走后,顾家的宴席才就此结束,宾客们也才纷纷散去。 凌熙将顾芊芊送回小院,凌安静立在院内等候,已将石桌收拾干净。见他们回来,将笛子捧给凌熙。 凌熙接了过去,“你且到门口牵马等候,我这就来。” 凌安点点头,出了院门。 顾芊芊看了眼他离去的背影,奇怪地问:“凌安为何总是这般安静,他几次跟你来,好像从未开口说过话。” 凌熙沉静如水地看着她,略弯了弯嘴角,道:“凌安因天生不能言被弃之荒野,家父看他可怜便收留在凌云庄当了我的书童。” “原来是这样。”顾芊芊有感凌安的身世,一时沉默下来。 “天晚了,你早些安睡,我便回去了。”他抚了下她的头道。 “你的长衫。”顾芊芊回神,正想脱下外衣,凌熙却未让她动手,径自代劳取下衣服拿在手里,然后握了握她的手才离开。 天光乍现,照亮了一室的狼藉。 凌熙长发散乱,颓然靠坐在窗下的墙根处。他整夜未眠,将自己关在房中一通发泄,仍不能消散心中浊气。邢中南终于死了,但他心中却未有丝毫轻松,这些年,但凡杀人,定要杀尽烧光斩草除根才痛快,如今对邢家,实在太过心慈手软了。邢中南就这样死了,太便宜他,况且为了杀他,竟然,竟然让他不得不利用芊芊作掩护! 那香虽淡而不浓,却能让人产生困倦陷入所思所想而不自知,倘若用多了,能夺人心智,还有那从薄剑上折断的杀人利器,便藏在外衫的后襟下想到此处,凌熙更是自责愧疚,恨不能将邢中南全家挫骨扬灰!只是,邢家栖身镖局,他断不能带人杀上门,想在与芊芊定亲前及早了结,就必须小心谋划,既不能牵连顾家也不能被展风抓住把柄,两难之下才出此下策。如此,便就此坐实烈焰堂犯案杀人,让展风有迹可查,他尽可抽/身而出,再切断与烈焰堂的所有联系。 只是,他虽算无遗策,但终究心绪难平。燃起面前的火盆,他将长衫扔进去,不多时,火便越烧越旺。他眼光不错地盯着跳跃晃动的火苗,唇边慢慢漾起笑意,他的恨,他的怨,大概只有杀尽所有该死之人方能平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5.第九十五章 朝堂之上, 朝廷命官被杀一案再次被提起。 此案由展风负责, 如今不仅悬而未决,重要人证又被杀害,牟泰当仁不让细数他之过。 见展风立于驾前不申辩亦不反驳, 小兴王开口道:“凶手狡诈, 混入镖局又趁乱杀人, 实在防不胜防。何况当日已将凶犯缉拿归案,那人咬毒自尽亦非展风之过, 只要沿着火焰标记追查,假以时日定会告破此案。” “假以时日到底是何时?难道要等到满朝文武被杀个精光再破案?”张鹤龄冷笑着挖苦道。听说小兴王和展风一起去顾家赴宴,他都快气死了,顾芊芊这死丫头,谁让你弃了本侯选朱祐杬这伪君子, 倒大霉了吧! 小兴王知道张鹤龄惯会使绊子, 他也不想想当初上赶着人家展风是何作态, 如今却落井下石,不禁嗤之以鼻,“寿宁侯何时关心起百官来了,你前几日不才刚打了吏部管验封清吏司的袁郎中?” 张鹤龄:“他惹了我,打他怎么了?” 小兴王:“你” 牟泰见状,唯恐话题被扯远, 赶紧抱拳对上道:“皇上, 卑职以为, 寿宁侯言之有理, 断不能宽纵凶犯。卑职请旨接手此案,另严查威远镖局。” 牟泰这老匹夫又想对威远镖局公报私仇!张鹤龄环起胳膊,吊眼看着他,那眼神直让人发毛,“牟泰,你少拖本侯下水!都说凶犯藏匿镖局与顾家无关,你那诏狱又想草菅人命不成!” 牟泰被张鹤龄一通编排不禁背冒冷汗,拿捏不准他究竟是何意,这寿宁侯不是跟顾家闹翻了,怎么还偏帮威远镖局?一旁小兴王也不免惊诧,不知他起的什么心思,竟然没有趁机出手! 这件案子终是未落到牟泰头上,但展风还是当着满朝文武被申斥了几句。之后,他查案越发谨慎,再加上京中青楼、赌场又有几家关停,他多把人手放于调查此处、另有追查烈焰堂踪迹上面 顾家帮着邢家主持了邢中南的丧仪,满目刺白,但见邢月如母女悲痛欲绝、扶棺泪泣,顾芊芊不禁为邢家的遭遇唏嘘。因齐恒的死,镖局中人开始对新进的人不假辞色、议论纷纷,唯恐他们当中还藏有贼人,引来祸事。 这些人的身家背景自当再严查,但顾芊芊却无心参与,连续几日,她都辗转反侧不得安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心绪不宁。江南镖局遭劫杀,邢中南的死,会不会都与成化官银有关,若是有关,会不会跟周二叔的死亦有关系,她不敢深想,也不知该不该告诉家里人,万一引火烧身 “芊芊,在想什么?”顾孟飞走进院中,看她坐着发呆。 “大哥,我只是在想邢局主的死,爹娘近日也十分忧心。”她叹了口气。 顾孟飞安抚道:“如展风所言,凶手极可能是累犯杀害朝廷命官的那伙人,既潜进镖局悄无声息只杀邢中南,说明他们的目标在邢中南而不想妄动江湖干戈与我们结怨。此事本就与镖局无关,还是让展风去烦吧,人人都说他强于牟泰,总不能徒有虚名吧。” “可是”她记得,松江、济南府都是灭门案,一个活口都没有且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想到此处,顾芊芊不禁心里发颤,但不知为何,却不想对顾孟飞说出口。 顾孟飞安抚地扶上她肩头,“无须担心,邢中南的头七过后,不日邢家便会离开。” “那钊哥与邢月如的婚约”前两日邢夫人才又与她娘提过。 “没有一纸婚约,口头之言做不得数,爹娘又不是老糊涂了。”顾孟飞敛了敛衣袖,哼道:“我们对邢家算是仁至义尽,好在邢家还有个明白人。” 邢中南的头七过后,邢夫人抱恙,邢月如独自操持着返家事宜,虽怜她一介女子,但顾氏夫妇到底没有阻拦。说到底,江南镖局因何事遭此横祸至今不得而知,如今人死如灯灭,安然返家平静度日才是正理,也可避免镖局平白惹祸上身。 归整了几日,差不多都妥当了。闻听顾芊芊身子不适,晌午后,邢月如到秀阁看望,未曾想上到二楼发现凌熙也在。听说这凌云庄的少庄主已向顾家提亲,连生辰八字都合过了,想来离成亲的日子亦不远,想到她与凌熙有过几面之缘,倒也没有回避。 顾芊芊虽是卧床,但并未生病,只是失眠精神不济罢了。见她来了,笑了笑,“有劳邢姐姐前来看望。” “看妹妹气色尚好,我便放心了。”邢月如将亲手做的几样点心从食盒中拿出,又客气道:“凌公子若不嫌弃,也可尝尝。” “有劳,多谢。”坐于床前的凌熙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走到窗边。 顾芊芊知他是为了方便她们说话,便唤邢月如坐到近前。“邢伯母身体好些了吗,你们不日将返家,这舟车劳顿的,路上怕是吃不消。” 不过是心病罢了,邢月如明白她娘的心思,想让她找个好归宿。只是爹不在了,又死因不明,莫说没有白纸黑字的婚约,即便有,也不能让顾家跟着受难。更何况,周大哥对她并无男女之情。“我娘没事,我们离家太久早该回去了,等到了江南镖局,她会好起来的。” 顾芊芊怎能听不出她话中之意,只是这般大气的女子,真是可惜了。她暗自叹息,从床边拿出早就备好的匣子,“邢姐姐送我的胭脂,芊芊很是喜欢,这是我的回礼,还望一定收下。” 邢月如看她神情,便知里面是何物,当即推辞道:“妹妹的心意,我心领就是,家中并非山穷水尽,当能应付。你的礼,我断不能收,快快收起来。”顾家对邢家已有大恩,怎能再收银子。她说完,径自起身,“娘那边需要人照顾,我先回去了。” “邢姐姐”顾芊芊喊道。邢月如略停了停,回头对她笑了笑,便下楼去了。 见人走了,凌熙坐回到床前,不禁摇了摇头,“你这又是何必?” “只是心有不安。”虽然她不知道这‘不安’究竟所谓何来,“邢家要走了,只是她们的银子” 那官银岂是好花、该花的?凌熙眼中的寒光一闪而过,转而温和地看向顾芊芊,“邢家的事,你该就此放下,多思伤神。” “佑之,你说,他们能平安回去吗?”顾芊芊抓着他的衣袖问。 凌熙扶着她躺下,“你整日想这些累不累,左不过与我们也无半点关系。你且睡会儿吧。”顾芊芊听了他的话,安心地闭上眼睛。 出发当日,江南镖局所剩镖师伙计陪同邢家一起离京,顾家这边顾孟飞和周一钊一路相送,直到出了京城界内才回转。 镖队前行,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气忽被飘过的乌云遮住了太阳,投下一片阴影,官道两旁的防风林被风吹得簌簌作响。须臾的功夫,云被吹散,又变成了阳光普照。 马车内有些憋闷,邢月如正要掀开帘布透气,不想伙计猛地勒住缰绳,她和邢夫人撞到了车壁上。 “出了何事?”邢月如推开车门。 “小、小姐”伙计吓得登时滚下马车,周围的镖师也都噤若寒蝉。 邢月如看向前方,不禁瞳孔皱缩,惊惧地颤抖,那夜黑衣银面的修罗正立于马上,他身边闪出十几个黑巾蒙面的杀手正手执长剑等着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6.第九十六章 寒风卷地, 冷月孤清, 昏暗的夜色下,唯有浓重的血气。四周沉寂,地上横着满地的尸体, 当中只剩一人, 长发披肩, 黑衣银面,手中长剑正泛着冰凉刺骨的光, 鲜血顺着剑身流过锋刃,正从剑尖滴落 他俯视周围如看蝼蚁,然后慢慢取下了面具—— 顾芊芊猛地惊坐起来,抓着胸前衣襟大口大口喘着气,等稍稍平复才知是做了噩梦。她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 却是心绪难安, 这个梦, 只怕不是个好兆头。 天光乍亮,她径自起身梳妆,一直坐于窗前发呆,直到瑶儿在楼下备好早饭。 待下到二楼,顾芊芊接过粥碗舀了舀,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 便问:“凌云庄的鸽子回来了吗?” 因那只头顶点墨的鸽子总是往返于凌云庄和威远镖局, 瑶儿便在院子里搭了个小棚, 再放上水和粟谷等物。平日里, 它只要飞回来便会到棚子里喝水吃食。“刚去瞧了,还没有。”瑶儿说着,将小菜夹到她面前的碟中,笑道:“大小姐莫急,没准凌少庄主会拎着那鸽子亲自上门来看您呢。” 她昨晚就已放出信鸽,说身体不适要他一早便来,为何不回信顾芊芊没有言语,却放下了粥碗,“若邢姐姐那边要动身,让芳儿尽快来告诉我。” “是。”瑶儿应下,见大小姐不再动筷又起身上楼,只好收了早饭。 江南镖局出发上路,顾芊芊站在大门前陪同爹娘送行,远远望着镖队消失在街口,终是没有等到凌熙,那只头顶点墨的鸽子也一直没有飞回来。刚一进门,她赶紧吩咐瑶儿去练武场找个脚程快的去一趟凌云庄,才心神不宁地往回走。 镖队沿着青石板路一直到了朝阳门,待出了城门,威远镖局的送行队伍却未停下回转。 “这前路是否不太平,为何一定要送到出了京城地界?”周一钊不明其意,若是担心邢家安危,不如送人送到底,一直到南京府不是更好。 顾孟飞回头看了眼棺木,道:“邢中南虽死,展风捉拿凶犯的决心未死,他有意引蛇出洞,我不过卖他个人情。”他与展风约定的地点便是那里。 “荒唐!他抓不抓人与我们何干,又有什么人情可讲,你既说不淌浑水,为何又要帮他!”周一钊勒住缰绳,若说那晚展风离开镖局是以退为进,那么案子尚未了结,杀手可能再次犯案,这样一来,江南镖局的人仍有危险,而他威远镖局更是以身犯险。 “一钊,凶犯死在威远镖局,展风没有丝毫追究算是很给面子了,他既然暗中找我们,定是有所部署,不如略尽绵力”展风向他透露邢家母女怀有成化官银,或许那群杀手亦跟此事有关,叫他怎能置之不理。 “你若执意如此为何不早说,我们带的人手不多” ‘你且放心,那些人定会在贵镖局与江南镖局分道扬镳后才动手。’顾孟飞想起展风之言,不禁皱了皱眉,他为何会如此肯定?“旦有危险,锦衣卫会有接应,只要出了京城地界,一切有展风,我们只需加紧赶路。” 锦衣卫的做派,周一钊并不放心,“那江南镖局其他人的安危呢?” 顾孟飞勾唇一笑,“邢家惹的事自要承担风险,我们能保到何时?且看今日见分晓吧。”到时便可知,展风所说到底是真是假了。 镖队加紧赶路,到了正午时分都未停下歇脚。即便是初春天气,这一路急行下来,身上亦起了一身薄汗。又行了一个时辰的路,眼看前面就出了京城界内,整队人才停下休整。 都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歇息之后,威远镖局便在此处与江南镖局分别。 周一钊看着远走的车马,道:“一路上平安无事,我看展风大概要失望了。” 江湖道义,祸不及家眷。若此案能就此打住,免了那些纷扰,于顾家也是好事。顾孟飞拿起水囊喝了口水,“以后的路,就要邢家自己走了,我们也回吧。” 风簌簌吹着,太阳渐渐西斜,来往的官道上并无午后的安宁温和,反而尽是肃杀之气。 “小、小姐”伙计吓得登时滚下马车,周围镖师亦都噤若寒蝉。 邢月如惊惧地看着那夜的银面修罗正立于马上,他身边十几个黑巾蒙面的杀手正手执长剑,仿佛早已磨刀霍霍。 看着眼前那一队人马犹如待宰羔羊,面具之下的人勾了勾唇角,“血债血偿”他话音刚落,立时扬弓搭箭,特制羽箭因箭身涂了白磷已燃起火,擦着马车而过正中后方棺木,然后猛然嘭地一声—— 棺木爆裂,整个烧了起来,硝烟滚滚,马儿受惊嘶鸣扬起前蹄,将人甩下狂奔而去。 “啊!”邢月如惊叫着和邢夫人亦跌下马车,仓皇爬起直奔棺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邢中南尸身被毁。 “杀,一个不留。”混乱之际,一道冷彻刺骨的声音响起。 黑衣杀手跃身上前,长剑直指江南镖局一众,但剑尖未及脖颈,防风林中无数短箭飞出,好几人中箭倒地,后面的人只得纷纷后退。 “少堂主,有埋伏,快走!”为首一人冲到马前。 人未死全,仇便未报,这最后的机会怎能错过!“退后!”银面修罗迎着频密的箭雨策马向前,左右三箭齐发——带着火的箭飞入防风林,几声巨响,锦衣卫哀嚎着滚落下来。 嗖地一声,林中飞出一支冷箭,银面修罗跃将而起,紧随其后一柄长剑直刺其面门。他旋即翻身,凌空与来人对了数招,之后各自落于马上。 “展风!” “你既认得本座,那本座是否该称呼一声‘凌少庄主’。”展风冷笑一声,身后穆一寒、沈云带人赶到,将黑衣人团团围住。 锦衣卫、江南镖局很好,这仇倒是能一并消了。 官道上,有辆飞驰的马车行来,正好碰上了返程的镖队。 “大小姐,前面好像是两位少局主。”夏岭一边赶车一边对身后说。 “停车!”顾芊芊急声道。 夏岭即刻勒紧缰绳,待马车停下,顾芊芊不等有人来扶,已跳下马车,朝镖队跑了过去。 顾孟飞、周一钊突见跑来的芊芊,赶紧翻身下马迎了过去。 “江南镖局的人呢?”顾芊芊先问道。 周一钊:“芊芊,出了何事,你为何这般焦急?” 顾芊芊:“你们和江南镖局分开多久了?” “不出半个时辰。”顾孟飞见她着急只好回答,又见她什么都不说就要走,察觉出不对劲便一把拉住她,“你去哪儿,到底什么事?” 顾芊芊挣开顾孟飞,“你们先别问,我要去找江南镖局的人”她转身背对着他,神色凄然,手中紧紧攥着信笺,这是她派人去凌云庄不久收到传书,上面只有寥寥几笔:有事出城,今日必归,勿念。 即便到了现在,她也不想相信自己的推测,但又不得不去亲眼证实。佑之他,好糊涂!她能想到松江、济南府是灭门惨案,展风怎会想不到他要赶尽杀绝,说不定,就藏在哪里等着抓他! “大哥,钊哥,快带我去”顾芊芊复又转身拉住他们,正在此时,身后林间传来巨响,她不禁身形一颤。 展风与银面人从官道打到林子里,穆一寒与沈云带人与黑衣杀手厮杀,不料几声哨响后,他们身后竟又杀出十几个黑衣人,然他们并不与锦衣卫缠斗,转而对邢家母女痛下杀手。 邢中南的尸身连同棺木一起烧成了焦炭,官道当中,江南镖局的人已死伤殆尽,邢夫人横死当场,只剩下邢月如跌倒在尸体中间,仰面等着利剑挥下——闭眼的霎那,盘龙铁棍挡住长剑,连击数下将杀手打退。 “邢姑娘。”周一钊上前扶起她,只见邢月如捂住左脸,指缝间不停地渗出血来。他刚拿出随身的金创药,却见顾芊芊寻着打斗声跑进了防风林。“孟飞!” 顾孟飞赶紧带人追上去,那些黑衣人眼见是威远镖局的人,亦只好往林中退去。 银面人行如鬼魅穿梭在林间,极寒极薄的长剑仿若环在展风周身,不经意间,已在他身上留下数道血痕,只是他身着玄色蟒服,不太明显罢了。 此刻,展风凝神静气,暗自观察四周,倏地——黑影再次现身,薄剑刺来,他猛地抓住剑身,用力一拉,与他近身缠斗起来。 两人交手数十招不见高下,展风左手一记猛拳,对方侧身躲过,薄剑飞快由下而上刺出,逼得他反手挥剑格挡,叮地一声,双剑相抵以力相搏,他二人均是半步不退。 此番交手,展风看着眼前的银色面具,脸上不禁显出嘲讽,他定要看看,这面具之下的是不是那张脸!他忽地飞身而起,脚下正中对方胸口,又猛地挥出长剑,划过对方眼前—— 银面人连退数步,却听咔地一声,面具落地,现出一张疏朗俊秀的脸。 “凌熙,果然是你!” 凌熙捂着胸口,嘴角挂着血迹,双眼冷寂森然地看着他,“是与不是有何重要,你既苦苦相逼,那今日,便不死不休!” 他薄剑一指,飞身朝展风刺去。二人重新缠斗在一处,招招直取对方命脉。 极薄的剑身刺穿左肩,展风忍痛一掌击出,凌熙猛地撞向树干,一口血喷出。未有片刻喘息,展风提剑,又旋身刺出——顾芊芊冲进树林便看到这一幕,她想也不想,跑过去挡在了凌熙身前。 展风惊怒之下立刻翻身收剑,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顾芊芊!”他大喝一声,却见顾孟飞等人亦冲了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7.第九十七章 太阳西斜, 凉风簌簌, 展风极怒地瞪着顾芊芊,方才剑尖离她咽喉只在寸须之间,她当真不要命了! “让开!”他面色一寒, 冷然举剑指向她。她为何会来此?想来是猜到了凌熙, 看来那晚还是被她骗了可事到临头, 她却这般愚不可及。 顾芊芊从险些丧命的惊魂中稍稍缓过神,交握着冰凉的双手, 强装镇定地问:“大人难道要就地杀人吗?” 凌熙今日实为赶尽杀绝,松江、济南两起灭门案的真凶已是昭然若揭,她顾芊芊好大的胆子!“本座缉拿要犯,何须你多言,再横加阻拦, 一并问罪!” 顾芊芊闻言, 心头震荡, 更加惶恐不安:佑之他,犯得是死罪,落到展风手里,定是必死无疑 此时,黑衣人已疾步退入林中,立时四散而开环在凌熙身侧, 锦衣卫、镖局众人紧随其后, 偌大的动静惊起一阵飞鸟。 “芊芊!”顾孟飞赶到近前, 后怕地将她仔细打量一番, 刚才那一剑太险,倘若不是展风及时收手,他根本来不及救她。好在人没事,他暗自舒了口气,只看了眼凌熙,便要将妹妹带走。此番情状,倒是展风所料不差,顾家这次终是看走眼了! 顾芊芊慌忙反手抓住顾孟飞,“大哥”她想求兄长救人,只是如此可能要赌上整个威远镖局。 顾孟飞什么都不听,只拉着人走,“锦衣卫办案,我等速速离开。” “大哥,我不走!”顾芊芊用力挣脱着钳制,急得红了眼圈。或许佑之杀他们自有道理,她不认识那些人,死了便死了,但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佑之死,他们说好了要成亲的!“谁说那些人都是佑之杀的,不是,不是!大哥,这里面定有隐情,算我求你” “芊芊人,都是我杀的。”凌熙空洞地看向她,声音无比苍凉平静,仿若空谷弥音。“我何止屠了松江、济南府那两家,近三年锦衣卫未破的灭门案,都是我所为。” 顾芊芊身形一震,难以置信地回头,但见他一身黑衣,手持利剑,还是那般眉目如画的脸,但通体的气质却又如此陌生。恍惚间,眼前之人的面貌与大街上匆匆而过进入赏花阁那人的样子相重合,原来她早就见过他另外的模样,只是不愿意去深究,但如今,再无法自欺欺人。她怔愣地看着他,久久不能言语。 “凌熙,威远镖局上下都错看了你!”周一钊将邢月如安置在树下,提着盘龙棍气势汹汹走来,斥道:“你杀了那么多人,还在镖局杀了邢局主,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最让他痛心的,是凌熙骗了芊芊,虽未定亲,但提过亲又互换庚贴合了生辰八字,这以后要叫芊芊如何自处! “一钊!”顾孟飞对他摇了摇头。 周一钊不认同地锁紧眉头,“你什么意思,他锦衣卫办案,难道就不许我威远镖局讨回个公道?我们与凌熙,江湖事江湖了,谁让他坏了规矩!” “周兄说得是,我的确坏了镖局的规矩。”凌熙神色早已恢复如常,嘴角挂了几分疏淡的笑意。 顾芊芊被他的笑刺伤了眼,此时此刻,他当真能云淡风轻吗?“佑之,你究竟为何要杀这些人?” 凌熙轻柔与她对视,面上又是一笑,“你先说,是如何发现我的?” 斜阳余晖洒进林间,傍晚将至,树荫森森,拂过的风让人有了几分冷意,顾芊芊深深望着他的眼,道:“那晚锦衣卫到院中时,桌上香炉已灭,因香味清淡,进来的人应是察觉不到。即便如此,我们坐在桌前,身上总要留有余香,但你的外衣上没有。” 展风忆起在她鬓发间嗅到的另人有些迷醉的淡香,想来凌熙为她披上外衣也是为了盖掉香气以免惹人怀疑。原来是那香炉有异,想到被他忽略的疑点,不禁感叹顾芊芊的心细如发。只听她又道: “大概那香能令人恍若入梦不知是睡是醒,你便可后来凌安要处理焚剩的香定是需极稳妥,应是倒进了水塘,他的靴边沾了些那边的青苔,隐隐有腥味。只是,这许多日来,我到希望自己猜错了。” 顾孟飞和周一钊不禁对视一眼,芊芊原来早已洞悉了真凶她近日夜不成眠,形容消瘦,竟都是为了替他隐瞒! 听到这些,周一钊激愤不已,顾孟飞按住他,冷声问:“凌少庄主,凌云庄与威远镖局无冤无仇,你究竟为何!” 凌熙的目光拂过诸人,最后投向展风,带了些嘲意道:“展大人,你我同为罪臣之后,恐怕已猜到我的身份,只是尚不能确定罢了。加之想查清我与威远镖局的渊源,是以今日邢家离京,你说动顾兄沿途护送至此处,好方便你守株待兔。否则,你断不能轻易阻我去路!” 为一击即中,他确实以成化官银为饵说服顾孟飞出手相助,但凌熙此人实属狡诈,到了这般田地也不忘挑拨离间!展风压下心头恼怒,抬了抬手,沈云上前一步,“被灭门者有三人死于三年前,均在钦天监为官,另有两人死于一年前,在前朝曾任锦衣卫后外放为武官,而前朝与钦天监有关的案子惟有‘程思远案’。据北镇抚司案宗记载,程思远乃钦天监监正,然欺君罔上,着令处斩,其家查抄,家人没籍。” 展风冷眼射向凌熙,“程家当年拘捕,锦衣卫奉旨捉拿,全家二十余口悉数伏诛,剩下程思远幼子下落不明。你便是那下落不明的程佑之?” 凌熙并不回答,只道:“沈百户少说了,两年前东郊白家灭门亦是出于我手。那白老爷曾为钦天监五官正之一,因知程监正是冤枉被杀却不敢对人言致心怀愧疚惶恐不可终日,最后佯称病重辞了官。我倒是花费了些时日才将他查出来展家一门也曾深受前朝之害,展大人真的相信什么拘捕伏诛之言?”他眼神骤冷,“成化二十一年,当今皇上险些被废,幸而泰山震,钦天监监正上表‘废太子触怒上天’,满朝震动,遂易储之事作罢。不久,程思远被人诬告欺君,锦衣卫十数人以捉拿之名进到程家见人就杀,最后只有他程佑之被忠仆所护逃出府门。都道今上仁慈圣明,即位后大赦天下为冤案平反,你展家倒是求仁得仁,我程家如今却还是孤魂野鬼!那些害了程家满门还得以偷生的人,难道不该杀吗!” 罪臣之后有多少年未曾听到了。展风年少所经历的,从不曾对人言,此刻突然被提及,倒让他无言以对。 其余众人皆震惊于凌熙的身世,只是他既是为家人报仇,又怎会与成化官银、江南镖局有所牵扯?顾孟飞感觉到周二叔当年丢镖致死绝非遭匪徒打劫这么简单,他急问道:“程家惨遭灭门,跟江南镖局有何关系?” “上门的锦衣卫发现有漏网之鱼,不敢明目张胆捉拿,便派出一队人乔装追杀”凌熙说起当年,思绪不禁渐渐飘远。 他们好不容易逃出城,却在城外被锦衣卫追上。忠仆死了,那些人的刀朝年幼的程佑之砍来,他退无可退,从坡上滚了下去。下面是官道,迎面镖队撞见一群人追杀一个孩子,便出手救了孩子的性命。 那次正是周远押送镖银出京,为保不失,带的人多且都是好手,锦衣卫不敌只好先行离去。不过周远虽不知那些人的身份,但看出他们训练有素,还穿着官靴便怀疑是官府的人,看着昏迷不醒的孩子,思量之下,只好先带他一起上路。只是路上不太平,又担心那些人去而复返,周远便让人把孩子藏在留有缝隙的镖箱中,到了晚上再抱出来。 程佑之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后发现头上的伤被包扎好了,只是眼前的草莽汉子却一个都不认识。他猛然想起,爹娘还有其他人都被锦衣卫杀了,还有一路的追杀,想着想着,眼前浮现他们的死状,他的头疼得好像要裂开一样。 “孩子,你醒了,怎么满头大汗的。”周远走过来看他,见他这样,关切地问:“哪里疼?” 程佑之抬起头,却是躲开了周远要帮他擦汗的大手,只睁着一双眼睛看他,就是不说话。周远想到这孩子定是糟了大难,叹了口气,“饿了吧,先喝点米粥。”说着,喂他小口小口喝了下去。 第二日赶路,程佑之照常待在镖箱里,行了不到半日的路,前头有人拦镖,正是去而复返的锦衣卫。他们打听了镖队的底细,知是官镖便亮出了腰牌, “锦衣卫办案,快说,那孩子在哪儿!” 周远不敢怠慢,赶紧下马,拿出官镖的牌子给来人看,回道:“在下不知是锦衣卫多有得罪,那孩子伤得很重,我将他送给沿途的一户人家,留了银子让他们医治。” 为首的千户怒道:“这一路哪有什么人家,你可知欺瞒本官的下场!” 周远:“大人若不信,只管搜查。” 这镖队除了一车车封好的镖箱,有没有孩子一目了然,镖箱上贴着皇宫内府的封条,周远量他们不敢随便启封。然这群锦衣卫既受命杀戮程家满门自是有恃无恐,有人一脚踹下个箱子,封条破了,箱盖撞翻开来,滚出满地的银元宝 走镖的规矩,财不可露白,这下漏了‘天机’往后的镖路恐怕更难。周远一杆长/枪猛地将锦衣卫挡开,“这些都是朝廷赈灾的官银,不容有失,你们若是再敢胡来,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端坐马上的千户眸光一闪,抬臂道:“撤!”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躲在箱子里的程佑之也放下心来,知道救他的是好人。 跟着镖队行了十几日的路,他的精神有所好转,镖队的人喜欢逗他说话,渐渐地,他也能偶尔回两句,甚至私下里,将家中惨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远。 一路太平,眼见快到南京,周远又写了信让故友接应,紧绷的心神稍放,还带着程佑之一起骑马。“等走完这趟镖,周叔带你回家,我有一子一女,小女儿快到生辰了,这趟回去见多了个小哥哥,她定然欢喜。” “芊儿生得好,招人疼,顾大哥家的小子成天围着她转。等你见了我那闺女,指不定也喜欢”离家久了不免惦记家人,周远说起自家女儿便没完没了,惹得同行的镖师伙计们跟着打趣。 正说笑的时候,前面不知哪里放出几支冷箭,将前面的趟子手放倒在地,随即四面八方射来密密麻麻的箭。“保护镖车!”周远大喊一声,一手挥枪挡箭一手将程佑之放下马,“躲在镖车下面!” 镖局众人将镖车围在中间,武功高的镖师在外围挡箭,周远将收在手里的一把箭左右掷出,放暗箭的死了大半,随后林子里冒出几十个山匪,连家门都不报,直接动手劫镖。周远带人抵挡,一阵冲杀后,好不容易杀退山匪,镖队也损失近半,谁料,那些走了的锦衣卫却在此时趁火打劫 防风林中静得出奇,仿佛都陷在凌熙讲述的厮杀当中。顾芊芊听顾孟飞说起过这件事,当时周二叔是力战而亡,威远镖局只有那丁赖子的爹重伤逃回来报信,可是来不及多说什么,人就死了。 凌熙竟然见过周二叔,“佑之,后来呢?”她抓住他的手,“周二叔死了,是不是锦衣卫吞了镖银?” 凌熙摇了摇头,“那些锦衣卫一路跟踪,知道我藏身镖队又对官银起了贪念,所以放风出去让附近的山匪来劫镖,他们坐收渔翁之利,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江南镖局的邢中南收到周二叔的信前来接应,锦衣卫已死伤惨重,但周二叔却放了一人,便是我的养父凌灏。” “是凌灏杀了我爹?”周一钊颤声问。时隔多年,他总算有机会知道当年的真相,情绪不免激动。 顾孟飞按住他肩头,凝重道:“我猜,是邢中南起了歹念,劫镖杀人。” 周一钊倏地看向他,怒目圆睁,“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他爹与邢中南是多年故交。 “不错。”凌熙目光森然投向树下精神萎顿的邢月如,苍凉的声音变成了恼恨,“周二叔念及凌灏年纪尚轻已有悔过之心,且他并未动手接镖,正打算放他离开,谁知邢中南竟背后偷袭,刺伤了周二叔。他要私吞镖银,想将所有人赶尽杀绝,周二叔拼死相救将我托付给凌灏,自己却” 骤闻真相,周一钊心下骇然,心性坚定如他,此时已是茫然无措仿佛失了全身气力,全靠手中盘龙棍撑着。前尘往事,他娘触棺而亡的一幕袭上心头,棺木和地上的血迹触目惊心这么多年,他一无所知,竟还几次救了仇人一家! 不只周一钊,顾孟飞、顾芊芊都无法接受真相而愣在当场,在场众人亦唏嘘不已。凌熙悄然打量他们神色,忽地飞身而起,薄剑直指邢月如—— 突生变故,众人反应不及,眼见邢月如顷刻毙命,噹地一声,展风的剑震开了他,“事已至此,你何必要赶尽杀绝!” 他便是要赶尽杀绝才不惜暴露身份,若放过一人,他死不瞑目。“挡我者,死!”凌熙挥剑隔挡,一掌打在展风中剑的肩头,将其逼退数步。 展风勉强稳住身形,一时血气上涌,一口血喷了出来。 “大人!”穆一寒、沈云赶紧奔过来。 凌熙回身捏住邢月如的脖子将人提起来,顾芊芊看到他满脸狰狞,还有邢月如快要窒息的痛苦,不禁捂住了嘴。顾孟飞看她和一钊都面带不忍,只好开了口,“凌熙,当年邢姑娘尚且年幼,定是毫不知情,算是顾、周两家求你,放了她吧。” 放了她?凌熙不甘心。他的手不禁又用力一分,却听身后,“佑之求你放了她” 他浑身一颤,等了片刻,终是放开了手。邢月如颓然倒地,已是昏迷不醒。 又是一阵死寂,太阳就快落山了。原本威远镖局此行只是相助展风,没想到竟牵出镖银被劫一案的始末。不管凌熙是否身负多起灭门案,威远镖局都不能袖手旁观,顾孟飞思量片刻,快步走到他跟前,劝道:“我们挡住锦衣卫,你带人先走。” “妄想!”展风挥退穆、沈二人,看向顾孟飞,“捉拿要犯是我职责所在,顾少局主要想清楚,威远镖局可担得起这罪责。” “这就不劳展副指挥使费心了,于你,凌熙是犯人,于我们,他对镖局有恩。今日,我周一钊定保他安然离开!” 展风略扫了眼顾芊芊,抬手下令:“拿下!” 顿时,两拨人嚯嚯亮出兵器打了起来。顾芊芊不会武功,又不知该如何阻止眼前混战,只好找颗树躲避。刀剑无眼,他们你来我往,看得也是心惊肉跳展风、凌熙都受伤在身,却仍是不死不休地缠斗在一起,另有顾孟飞、周一钊对付穆一寒和沈云。 林中打斗正酣,穆、沈不是顾孟飞和周一钊的对手,周一钊以一敌二,顾孟飞旋身到另一边,与凌熙合力制住了重伤的展风。 “都住手!”众锦衣卫看顾孟飞将剑架在大人脖颈处,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待众人停手,顾孟飞转向展风,“大人是聪明人,还望放他们一条生路。” 展风心中虽怒,却知成王败寇的道理。他若让人放出响箭,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但,威远镖局执意救人,他无论如何不能对顾家痛下杀手。顾孟飞擒下他,倒是给他撘了台阶好做交代,只是这一次,他还是要认输,终是不能甘心。 “放他们走!”展风咬牙道。 锦衣卫放下兵器,让开了一条路。凌熙挥了挥手,黑衣人警惕地慢慢后退。一直悬着心的顾芊芊终于松了口气,不禁走向凌熙,却倏地瞪大双眼——林外大批手持弓弩的锦衣卫冲进来,数箭齐发,眨眼间,烈焰堂的人皆背后中箭倒地 凌熙口中涌出的鲜血染尽了他的玄衣,弥留之际,仿佛看到了第一次谋面的街头,他一身白衣,而她穿着血染的外衣。尽管这些年来,她缠绵病榻,他们素未谋面,他对她的印象只是想象中的样子,但与她相见,却是那般似曾相识。从此,她的容貌便刻在了他心里,此生相遇,自当无悔,只是若有来生,盼能伴她身边一生足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8.第九十八章 林外冲进大队人马, 他们手持弓/弩, 那弩/箭短小轻巧射程又快,猝不及防之下,烈焰堂的人尽皆丧命。 “接着放箭, 不许停!”有人下令。 流箭密密麻麻地射来, 凌熙倏地推开顾芊芊, 短/箭擦着她的发梢钉在树上,随即, 他又猛地将她拉回,护着她藏到树后。其余众人都在奋力抵挡,不消一刻,宫中锦衣卫和威远镖局的人相继有死伤。 展风被穆一寒、沈云左右相护,待看清来人所持弓/弩, 便扶着肩头的伤, 一个纵身跃出—— “快停!”藏于人后的严秀林惶恐地小跑出来, 立刻请罪道,“不知大人在此,属下鲁莽。”随即立身而起,见展风‘难得’重伤,殷勤道:“大人不必惊慌,属下奉卫帅之命前来支援, 定让这些人插翅难逃!” “此乃本座之责, 让你北镇抚司的人速速离开!” “大人重伤在身, 还是不要勉强。”严秀林见他动怒, 却一改殷勤,面带讥讽,“卫帅有令,着我等缉拿要犯,恕属下不能听从副指挥使大人的令。”他一招手,“拿下!” 身着常服的锦衣卫亮出绣春刀,将林中的人统统包围。不等展风开口,严秀林忽然错步闪身,长剑直冲凌熙而去,顾芊芊大惊失色,本想出言提醒,却没想到严秀林虚晃一招,到了近前反手捉住她,将剑横在了她颈下。 顾孟飞与周一钊不及救援,凌熙待要上前,却听严秀林哼笑道:“顾孟飞,我素知你诡计多端,奉劝贵镖局莫要冲动,毕竟令妹不会武功,你们跑得了,她可”说着,剑锋离顾芊芊又近几分,她不禁呼吸一滞。 周一钊怒极,“严秀林,你敢!”他欲上前,被顾孟飞拦下。 展风在此,北镇抚司敢背后偷袭,定是对方才威逼之事一清二楚。眼下他们占尽上风,这次的事恐难了结。更何况有芊芊在手,威远镖局更是受制于人!顾孟飞顿觉事态棘手,一时难以决断。 正待此时,凌熙剑走偏锋,极薄的剑身穿过严秀林臂下,倏地一挑,他手臂被伤,剑脱了出去——凌熙趁势去拉顾芊芊,不料严秀林急退几步,另只手捏住了顾芊芊的脖子。今日不仅是立功还是报仇的绝佳机会,严秀林决不能放过。他狠厉喊道:“谁敢上前,我杀了她!” 顾芊芊被人捏住脖颈喘不过气,痛苦万分。她扒着严秀林的手,却使不上半分力气。 凌熙心头一颤,“只要你放了芊芊,想怎么样尽管说!” 展风威胁道:“严秀林!” 严秀林对凌熙嗤之以鼻,却对展风道:“属下是在为你分忧,大人如此动怒,是舍不得此女还是打算包庇威远镖局和凶犯?” 沈云:“严佥事你好大胆,竟敢污蔑大人!你分明是要草菅人命!” “我犯不着与你们做口舌之争,有没有包庇,卫帅那里自有公论!”严秀林说着稍微松了松手,“将凶犯和一干从犯押回北镇抚司!” 事已至此,展风就算有心相帮威远镖局,也力不从心。他有伤在身,所带人手不足与严秀林硬碰,再者,他与牟泰到底正副有别,严秀林此番捏着威远镖局的把柄,又有顾芊芊在手,败局已定。他默然看着镖局一众被卸了兵器此时,林间骤响起一道森冷清寒的笑声,凌熙手里拎着剑,定定地看向顾芊芊,纵有千言万语亦到了了断之时,他的命不值一提,却不能拖累芊芊和镖局。 “我这一生深恨锦衣卫,又怎会束手就擒。”他笑着将周围人打量一遍,下一刻,猛地握住剑身刺向自己,薄剑贯穿而出—— 凌熙有此决绝一招,众人皆大惊失色,严秀林更是惊怒交加,凶犯若死了,还拿什么领功、置威远镖局的罪!他蓦地松了手,顾芊芊如遭电击,双腿一软,摔倒在地。 “佑之!”她跌跌撞撞地扑到他身前,见满身黑衣被血染透,想帮他止血,又不知如何下手。 凌熙按下顾芊芊,缓缓抬起手,却在挨近她鬓发时顿住。他自以为掩饰地很好,从未想过让她看到自己嗜血残忍的面目,现在面对她,只有心虚、害怕和自惭形秽。“芊芊,你可怪我?”他颤声问。若不是他一意孤行,他们或许还能在一起,也不会将镖局拖到如斯地步,而今唯有一死。 顾芊芊曾对他有过很多猜测,但总是心存侥幸,希望是自己的胡思乱想,即便都是真的,也相信他不会走到最后一步。可是她错了,他的恨,他的执念,竟如此之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她握着他的手,用力摇头,“佑之,我不怪你。你放心,你会好的,你答应了要陪着我,什么事都会听我的,不能食言!” 凌熙忍着剧痛笑了下,却倏地口中涌出鲜血,“我要食言了”他咽了咽喉咙,“你可知,我杀的第一个人,便是我的养父凌灏。他是我的仇人却也对我有养育之恩” 他记得当年,被凌灏带走时眼睁睁看着周叔横死,他发狠地咬了凌灏一口,怒吼着要把所有人都杀光。凌灏虽感念周叔的救命之恩,却又担心他记恨,一开始并不教他武功只让他读圣贤之书,常规劝他放下仇恨常怀感恩之心。他好不容易瞒过他,才能习练武功,却因起步晚落下了病根。而后,他渐渐接手凌云庄和烈焰堂,直到凌灏死于他的慢性毒/药,才将烈焰堂改为专门杀人的工具。 他早已习惯戴面具示人,大概只有对着芊芊,才是那个曾经期待有片瓦遮头、有家能归的程佑之。 “不要为我伤心,不值得”凌熙疲惫地闭了闭眼,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我从未有过任何奢望只是想对你好”凌熙摸索着掏出一支发簪,红宝石制成的海棠花秀雅艳丽,下面缀着珍珠流苏,是她的生辰礼物。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发簪插/入她发间,然后对着她的泪眼微微一笑,颓然地倒了下去。 他仿佛看到了第一次谋面的街头,他一身白衣,而她穿着血染的外衣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是那般似曾相识。此生相遇,自当无悔,但即便惹她伤心,他也希望,她能将他时常记在心里 “佑之!佑之!你醒醒你不能死”她顾芊芊使劲摇晃着他,但凌熙却永远地闭上了眼。心,好像失掉了一块,痛彻心扉,让人无法呼吸。因为她知道,从此再不会有人像他一般懂她,想她所想,思她所思。 天色越来越暗,树林里只有顾芊芊悲恸的哭声,让听的人不禁动容。周一钊尚不曾从当年劫镖的真相中缓过神,更没想到凌熙居然与他爹有如此深的渊源,竟让他不惜以死相报。纵使他有再多过错,都是周家的恩人,这份情,又该如何回报? 顾孟飞亦是心绪难安,但人已死,一切都该烟消云散,往后的事还需威远镖局来面对。他动了动沉重的步子,上前按了按一钊的肩头,又扶起芊芊,因担心她伤心过度承受不住,双指轻轻一点,人便晕了过去 顾芊芊昏睡一天一夜,待醒过来时,顾家已将凌熙的尸首从北镇抚司领回,并送到凌云庄设了灵堂。这其中的周旋,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再加上展风与牟泰的明争暗斗,对于朝廷命官被杀一案如何结案、威远镖局将被如何处置,尚不得而知。 走上长长的石阶,诺大的凌云庄凄静幽闭,顾芊芊到了灵前,只有管家和凌安。家中不同意她为凌熙守灵,只在过了头三日后,允许她来送他最后一程。站在堂上,麻木地看着两根白烛之间的牌位,棺柩中躺着的人,仿佛睡着了一般安详。 “佑之”她呢喃着,刚迈出一步,有人竟盖上了棺盖。“住手!”顾芊芊面带怒容冲上前,用力推开一角,才又看到凌熙的脸。 “芊芊!死者已矣,不许胡闹!”准备让人钉棺的常小刀和季锦见她死死扒着不放,正不知该如何是好,顾孟飞强行将她拖了出去。 阳光洒在身上,顾芊芊感到一阵晕眩,再看满院的海棠花开得正艳,眼睛更刺得生疼。她曾觉得凌云庄清雅别致,如今想到佑之在这里饱受仇恨煎熬和吃的苦头,只觉分外陌生,让人生厌。 直到棺柩出庄,顾芊芊也没能再靠凌熙更近一点。顾孟飞和周一钊在前头扶灵,她只能由常小刀和季锦盯着,老实待在马车里,远远缀在队伍后面。即便如此,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是极不合礼数。 一行人到了正觉寺,凌熙多年前就在此处后山选好了清静地。他竟是早做了准备顾芊芊不由得嘴里发苦,不知该说他傻还是看得开,只觉心中更加凄然。 待下葬封墓,便是尘归尘、土归土。顾芊芊即便再不舍,也知死者已矣,入土为安的道理,更何况,佑之他生前活得太累。 将凌熙的牌位请到寺院禅房之后的小院,凌云庄的管家却止步道:“诸位见谅,少庄主生前有话,凌云庄的人不得进入。老奴便在此等候。” 威远镖局等人走进院子,只顾孟飞、周一钊并顾芊芊进了厅室,常小刀、季锦守在门外。那案上另有三个牌位,掀开白布,赫然是程氏夫妇和周远的牌位 三月的春雨绵绵下着,天总是阴沉,一如顾芊芊的心情。料理完凌熙的后事,她便闭门阁中,再不管他事、不见外人。 整日里,她深思过往,觉得未必不是自己过于争强好胜,过于顺风顺水,才会有此打击。她总是想着自己的事,想着镖局的事,旦有麻烦便找佑之倾诉,让他帮忙想办法,其实她何曾真的了解他,关心他,只是把他对她的好当成了理所当然。现在他走了,她又该何去何从?茫然无措,不知方向,也只能自欺欺人地躲起来,不过是逃避罢了。 朝堂上,展风上奏案情想要结案,牟泰却一边为北镇抚司绞杀凶犯请功,一边又上奏请治威远镖局从犯之罪、展风包庇之责。只是凶犯自裁伏诛,本就死无对证,再加上展风拖着重伤守口如瓶,北镇抚司说出大天来也没有实证。不过那凌熙与烈焰堂犯得的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威远镖局一直与凌云庄过从甚密,两家还曾议亲,此次不受牵连亦不可能。但最后小兴王一句‘此案涉前朝旧事’便让皇上打消了重判的念头,一切从轻发落:封烈焰堂、凌云庄,凌家名下所有产业充公,奴仆没贱籍;威远镖局褫夺官镖资格,罚银一万两,令其停业思过三个月 威远镖局对于朝廷,不过小小官镖不值一提,然而榜文一下,这市井江湖之间却风起云涌。顾家承官镖近十载,如今不仅赔掉倚仗之本,连女儿的名声也尽毁,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世人大多捧高踩低,惯会看笑话,眼看威远镖局从此一蹶不振,坊间流言蜚语满天飞,镖行一门却热闹了起来。京城官镖头衔空悬,若是落到谁家头上,少不得比顾家当初还要风光,是以有资历的几家大镖局纷纷蠢蠢欲动起来。 转眼三个月,威远镖局思过之期已过,想要打开门重做生意却乏人问津。镖局上下愁云惨淡,有些新招募来的镖师伙计有了另谋出路的想法。 阁楼中,瑶儿芳儿捡着重要的事说与顾芊芊听,但她始终无动于衷。 瑶儿:“账房的人又来请大小姐,说是账目出了差错。” 芳儿见她说话无用,又道:“大小姐,不如让阿轩和小全子来,他们来过好多次,想陪着您说说话。” 顾芊芊靠坐在床头,只望着窗外发呆,良久,摆了摆手让她们下去。瑶儿芳儿见大小姐这般毫无生气,不禁担心地抹了抹眼睛。正要下楼,却有人走上来, “大少爷。”二人略福了福身。 顾孟飞随意地抬抬手便转向顾芊芊,眼见妹妹恍惚消沉又日渐消瘦的模样,既心疼又无奈。过了这许多日,她还是如此看不开,比起解决丢了官镖无镖可保的燃眉之急,全家更希望她能赶快好起来,这样才能共度难关。 “有人想见你。”顾孟飞叹了口气,终是说出了不想告诉她的话。 顾芊芊没有回头,疲惫道:“不见。大哥,我想一个人待着。” “那人自称是烈焰堂的管事刘晟,说有要事”话未说完,顾芊芊倏地起身。 顾孟飞苦笑地摇了摇头,看来只有凌熙的事才能让她振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9.第九十九章 顾芊芊在秀阁中见到了扮作农夫的刘晟, 闻听来人是烈焰堂管事, 本以为年纪大概同谢三叔一般,未曾想,竟是位四十岁上下、面白无须的中年人, 有几分教书先生的气质。 烈焰堂被封, 北镇抚司四处捉拿烈焰堂一干人等, 刘晟身为大管事露面的机会多容易被认出,是以外出都要乔装。三个月来, 他几次冒险登门都被顾家拒之门外,今日是再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竟能得以相见。“老奴是烈焰堂管事刘晟,小姐身子无恙,实在万幸。”他甚感欣慰地单膝下跪。 顾芊芊见状, 心有不安, 顾孟飞当即起身扶起他, “刘管事不必行此大礼,快请起。镖局上下被罚思过三个月,北镇抚司处处监视想抓错处,又怕连累贵堂诸人,将你拒之门外实属无奈,还请见谅。”他说得恳切亦十分客气, 但心里却思忖刘晟的来意, 刚才对芊芊分明行的是主仆之礼, 莫非是存了追随的念头? 刘晟心知顾孟飞所言不假, 并无介怀,抱拳道:“顾少局主言重了,镖局有难处,本不该冒昧前来,可如今烈焰堂被封,少堂主又”他不禁慨叹了口气,转向另一边接着道:“少堂主有东西留给小姐,不知老奴能否与小姐单独说几句话?” 佑之有东西留下暗自神伤的顾芊芊闻言对顾孟飞点了下头,他沉吟片刻,还是带着两个丫鬟先出去了。 “刘管事,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刘晟上前几步,但见她面色苍白、形容消瘦,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望小姐不要过于悲伤,少堂主定不忍心看到小姐为他如此消沉。”威远镖局沉寂三个月,他对顾芊芊闭门谢客不见外人的事有所耳闻,再加上每次都被顾家以‘尚在病中’为由婉拒,想来她对少堂主亦是情真意切。想到此处,刘晟跪地恳求:“烈焰堂已不复存,我等愿继续追随小姐,望小姐收留。” 顾芊芊讶然地看着他,脑子里后知后觉想起大哥说过,凌云庄与烈焰堂都被查封,所有产业尽数充公,奴仆没为贱籍,家里去报信时,凌云庄人去财空,至于烈焰堂,除了尚在查封中的赏花阁,其他痕迹皆被抹去想来是佑之早有安排罢。既如此,这些人为何不尽早离京? “除了你,烈焰堂还有什么人在?”她一边抬手一边问道。 刘晟站了起来,“自打少堂主决心向小姐提亲,便有意撤了烈焰堂,名下赌坊青楼能出手的都已出手,处理不掉的也都断了联系。出事前,少堂主放了批人走,如今除我之外,有些是不想走的,有些是走不掉的,剩下十几人。” 北镇抚司还在搜捕,走不掉也极有可能。“他们身在何处?” “老奴和他们都在东郊的庄子上藏身,还算安全。”刘晟见她面带疑惑,解释道:“东郊的庄子现在小姐名下,锦衣卫一时半刻查不到那里。”说着,他从怀中拿出礼单递过去,“这些是聘礼,少堂主有言在先,他在与不在,这些都是给小姐的。” 顾芊芊接到手里,看着上面罗列的东西,好气又好笑地湿了眼眶,他准备这样的厚礼,倒像是要带着全副身家入赘一样。她恍然睁了睁眼,将礼单放到桌上,苦笑道:“我们未曾定亲,何来聘礼。” “小姐莫要推辞,凌云庄的产业已被查抄,这些皆是少堂主自己的东西,除了您,再没人有资格能收下。老奴曾听少堂主说,小姐的志向不仅于京城,今日来此,一是为投奔,二是希望小姐莫要辜负少堂主一番心意。” 闭门三个月,再听到此言恍然如梦。眨眼间,盛夏将至,镖局已然安静了许多日子,连练武声都很久不曾听到。她看向门外,艳阳高照,地上反的白光刺着她的眼,威远镖局大好的起势,若非展风和北镇抚司,佑之不会死,顾家也不会落得丢了官镖头衔被人耻笑的下场! 她悠然起身,“刘管事,礼单我收下了,请放心。” 刘晟:“是,小姐,不日这些东西便送到镖局。” 威远镖局被夺了官镖资格,验封清吏司的门槛都快被各镖局的人踏破了。但是没办法,当年‘京城第一镖’的匾是皇上御赐的,如今下令褫夺头衔也是皇上金口玉言,这往后官镖该落到谁家,清吏司的人不敢擅专。只是这等芝麻绿豆的小事,皇上一时半刻想不起来,吏部总不好小题大做专门上疏请旨。也是巧了,这些日子需要走镖的事不少,无奈之下,清吏司只好临时用了几家镖局。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坐实了官镖要易主的传言。想要挣到此殊荣的镖局送礼的送礼,托关系的托关系,有点门路的,竟还有把礼送到了寿宁侯府上。 张鹤龄无所事事了好些日子,顾家倒大霉的那天,他根本没去上朝。后来听说了,心里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倒不是赶着再去踩几脚,而是想着要是能给威远镖局求下情面,少不得臭丫头要来谢她。如今顾家被烈焰堂的案子牵累,顾芊芊又因差点跟凌熙定亲名声扫地,这般‘面子里子’都没了,他纵使心里还有气也气不起来了。 坐在凉亭里的张鹤龄摇着扇子,只觉越扇越热,气恼地灌了口茶,“这破天怎的这么热!” 旁边候着的管事近前赔笑道:“回侯爷,这入夏以后,晌午前后的太阳毒,您是否去贯通的堂屋里歇歇,再让厨房做些清凉的酸梅汤?” 张鹤龄挥了挥手,“少在这儿烦本侯,你去,把韩越给我找来!” 韩越正在护卫住的小院练功,听说侯爷有请,赶紧擦汗换了身衣服去了前面的园子。 张鹤龄见他来了,立马问:“本侯让你和陶豫去威远镖局看望,你们去了没有?” 韩越为难道:“去是去了,未曾见到大小姐。” 张鹤龄噌地站起来,“什么,都这时候了,顾家还跟本侯摆谱!” “侯爷息怒,是大小姐病了,已卧床多日。”韩越面带忧虑,“当初局主和两位少局主本不同意镖局的人入侯府,是大小姐一力主张,小人与陶豫才有幸跟随侯爷。如今镖局有难,我二人身在侯府置身事外,实在心中有愧。” 臭丫头病了?也是,栽那么大一跟头,心有郁结也是人之常情。“幸亏她未定亲,不然看她怎么办!”张鹤龄说了句气话,但想想又于心不忍,“这名声又不能当饭吃,她何苦想不开,看本侯不就是如此。” 也的确如此,言官门说得再难听,他照样吃得好睡得香,想打哪个官就打哪个官!韩越以拳掩面咳了两声,然后双手抱拳道:“侯爷,小人有话想说,还请不要怪罪。” “你说。” “小人想为大小姐说两句公道话。当初威远镖局遭池家寨夜袭死伤无数,后又有锦衣卫两次上门抓人,如此危难之际,惟有大小姐一人支撑。以她与侯爷的交情之所以不开口,一是不想为侯爷招来麻烦,二是小兴王时常帮皇上分忧理政,说话自然有分量。侯爷不是帮不上忙,只是常不在朝堂上,使力总是要慢些。再者,大小姐身为姑娘家,以当时的情形未考虑周全也是情有可原。” 张鹤龄与顾芊芊闹翻已有数月,自是不像当初那般生气,现在也能听进去几句。韩越这番话,倒是让他生出几分懊悔,他堂堂一个大男人,跟个小女子计较大闹也确实不像话。 “你们当初为何不拦着本侯,还让本侯把马车也给砸了!”他心里有些乱,顾不上想这些话到底像不像韩越能说出来的,只一个劲问:“照你这么说,臭丫头恐怕再不肯搭理本侯了!” “倒也未必,大小姐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若是侯爷亲自写信问候,她定会心存感念,不计前嫌。” 张鹤龄闻言点点头,“本侯现在就写。” 刘晟送来的不过一大一小两个箱子,大箱中堆得尽是银票、田产、房契,小箱中的东西寥寥无几,只有几个香包和一枚青玉环。 天刚刚擦黑,趁着街面上的人不多,顾芊芊一身男装带着季锦跟刘晟到了赏花阁后门。这里虽被封已久,但里面一众人的卖身契和房契在她手上,总要来看看。 待进到里面,花楼各处仍旧打着灯笼,灯火通明,却一个人都没有。刘晟正觉蹊跷,杨妈妈此时从后头厨房出来,打算让几个姑娘赶紧下楼,猛地看见刘晟和两个陌生人,哐当便瘫倒在地,“大管事,您怎么来了!” 她这一闹腾,惊动了楼里的姑娘们,众人纷纷下了楼。 这些人里大都不认识刘晟,只有几个在赏花阁待的日子久当红的头牌认得。她们突然看见他,都不禁红了眼圈,顾芊芊以为是见他还活着喜极而泣,没想到一个个跟着都跪下,哭哭啼啼地恳求:“大管事,你行行好救救我们,不然成天白伺候那些锦衣卫,我们可没法活了!” 提到锦衣卫,杨妈妈一个激灵站起来,“大管事,你们先躲躲,那些锦衣卫要来了!” “什么锦衣卫!”顾芊芊问。 杨妈妈打量着她,不等刘晟开口,赏花阁大门四开,一群人明目张胆地走进来,为首的正是严秀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0.第一百章 赏花阁从被查封至今, 歇业将近大半年, 楼中姑娘们不能迎来送往也就没有进项,成天吃粗茶淡饭。这日子虽说过得寡淡无味,但好歹算自在, 谁知北镇抚司接手清查烈焰堂以来, 严秀林假借查案将这里当成了寻乐的私地, 三天两头带人过来。 一开始,有迎客的姑娘相陪, 这些人倒也尽兴,但日子长了,他们又打起楼中几个清倌人和水灵丫头的主意。他们本就是上门吃白食,杨妈妈舍不得能卖大价钱的姑娘让他们白白糟蹋,推脱过几次, 但差点被锦衣卫一刀砍了, 也就没法子了。 不过赏花阁中最出挑的清倌人还未曾被沾手, 只因这苑蕊姑娘是个烈性子,宁死不从。严秀林耐着性子等了些日子早就不耐烦了,今日来此,是无论如何也要让她从了自己。他这厢猴急上门,却在楼中见到几位不速之客,顿觉碍眼和恼怒。 “我当是谁, 顾家被罚, 顾姑娘竟敢胆大包天来这查封的妓院, 威远镖局与烈焰堂分明是沆瀣一气, 来人!”这一声喝斥,立时让赏花阁中的人噤若寒蝉,身后的锦衣卫一下子围上来。 顾芊芊虽深恨严秀林,但仍旧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屑道:“严佥事暗访妓/院被撞破,不必恼羞成怒。案子了结,圣裁已下,不劳严佥事费心。” 严秀林最是看不惯顾家人那副自视甚高的样子,看了就让人生厌,不禁讽刺:“顾芊芊,你如今早已名声破落,难不成竟荒唐到要与这些风尘女子在一处?若果真如此,本官定是要捧你的场。”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直不做声的季锦实在听不下去,他本就不同意芊芊来这种地方,早知如此,刚才就算用绑的也不能让她进来。 顾芊芊拉住动怒的季锦,不在意地勾了勾唇角,“名声算得了什么,锦衣卫的名声早已狼藉,也没见严佥事脱了那身皮,或是一头碰死。”她环起胳膊,看了看他和他身后的人,“这楼已另有主家,我倒想问问,锦衣卫何故私闯民宅?” 严秀林恼羞成怒,“我等是来办案。顾芊芊,你私闯此处,本官要抓你,谁也保不住!” “是吗,本侯若要力保,是否也一并抓进北镇抚司诏狱?”门外,张鹤龄背着手,并韩越、陶豫正迈过厅前的门槛。 严秀林乍见寿宁侯,心虚不止,倏地跪下:“卑职参见侯爷。”其他锦衣卫也都跟着下跪。 张鹤龄一时没有叫起,待来回打量一圈,才戏谑地指着,怒道:“牟泰真真养的好手下,一群酒囊饭袋!你们是来办案?一个个穿着常服,分明就是来嫖/妓还不想给钱,你们不丢人,本侯都替你们脸红!你们听着,本侯便是这里的新主家,都给我滚!” 这一番奚落,总算让严秀林灰头土脸的走了。赏花阁中又是一片安静。 顾芊芊方才出言顶撞,是为了让严秀林分神不去注意刘晟。现在锦衣卫走了,她对刘晟点了下头,他自带人上楼,另有需要料理的,则有季锦在旁帮衬。 等韩越、陶豫到外面把手,花厅中只剩下顾芊芊和张鹤龄对视而坐。 “这些日子,侯爷过得可好?”她叹了叹气问。 张鹤龄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忽见她如此,愧疚之心又增了几分,毕竟是他大发雷霆在先,后又不依不饶想找回场子,再到顾家被发落没帮上忙,这几桩事,倒显得他寿宁侯府小家子气。“臭丫头,其实我早就不生气了,这次你们家倒霉我没帮上忙,我肯定记着替你讨回来!” 顾芊芊垂着头,道:“有侯爷此言,芊芊便放心了。是镖局有错在先,那官镖丢了实在怨不得别人。” “那案子说到底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们家才是苦主,十几年前丢镖死了人,又被人蒙在鼓里不知情,有什么可罚的。”他才不管别人死活,反正在他看来就是顾家吃亏。眼下他巴巴跑来想跟顾芊芊言归于好,自是向着她。“你且等着,那官镖的头衔除了顾家,谁也拿不走。” “多谢侯爷,此番雪中送炭,顾家铭记于心。”顾芊芊站起来福了福身,“前次我请出小兴王气你,实在对不住。” 她这般郑重道谢和道歉,倒叫张鹤龄臊得不好意思,“行了,臭丫头,你我之间何必客气,我们还像以前,你若生气就骂我两句。” 对于闹翻的事,他们都低了头,算是雨过天晴就此揭过。不过张鹤龄看顾芊芊的脸色不好,便善解人意地说起了别的,“你信上说要把这里送我,刚才是唬严秀林的,平白无故我哪能受你的好处。” 顾芊芊摇了摇头,“你且先听我说,再决定要或不要。” 她闭门不出几个月,不闻家中事却知道其中光景。不承官镖,‘京城第一镖’便成了空话,即便那头衔早晚能回来,但在这之前,顾家总不好坐吃山空,她既要振作,也需得找点事干。从拿到赏花阁的房契,她心里便有了计较,借着与张鹤龄和好,要用此处重新将顾家立起来,不仅要更加紧密与兴王府、寿宁侯府的联系,还要真正在京城扎根,好叫那些锦衣卫不敢随意再动顾家! 赏花阁在京城最繁华的街市,又相邻花红柳绿的秦楼楚馆,进京的商旅、文人、江湖人住在这里,可以红袖添香也可尽享热闹。此处文雅风流又鱼龙混杂,是绝佳的经营场所。顾芊芊向张鹤龄描绘着,她要如何将赏花阁变成京城第一的酒楼和客栈,但凡有身份的都以在这里吃饭住宿为荣。 她起身环看周围,“既然要顶着你寿宁侯的名头,就要做到最好。美酒佳肴、陈设摆件、附庸风雅皆要京城第一。酒楼最好的雅间、客房最好的天字一号,都为你寿宁侯而设,其他人次之,你看如何?” 张鹤龄听得发愣,忽然发觉如今的顾芊芊心思大了许多,不过似乎也挺有意思。他抚掌道:“如此说来,小兴王到此亦要低我一等?甚好!” 自然是好,既可结交四方,还可收集消息,到那时朝堂、江湖,尽在掌握。 顾芊芊收回思绪,平静地看着他,“其实,也跟侯爷办的斗鸡赛无甚区别,图个乐呵罢了。若是不然,你找几个贵戚入股多赚些银子,碰上天灾人祸便可捐资为皇上分忧。所谓取之于富,用之于民,岂不更好?” 就是这句:取之于富,用之于民。张鹤龄着实喜欢。这臭丫头是把满京城的有钱人都算计进去了,不过这套歪理合他胃口。“一言为定,就这么办,我找人,你动工。” 与张鹤龄的一番合计,看似儿戏,实则顾芊芊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顾家因‘朝廷命官被杀’一案困于死局,但罚都罚了,认也认了,当需另辟蹊径盘活棋局。此举一是为正门风,二是为自己,她要用尽所有心力,方可不再去想那些让她难过的事。人要舒心地活,自然要学着忘记,但她更学会了长记性 顾芊芊悄然进行着自己的事,此间威远镖局仍是无镖可保,众人闲得发慌,成天议论外面的事。哪家镖局接了验封清吏司的镖,哪几家镖局互抢生意以致大打出手,还有哪家又在南边折了镖等等。 顾威待在家里,亦是听到不少消息,让他稍感欣慰的,是如今光景,倒还有人能想着顾家。比如莫家和俞家,这几个月都未出货,而且莫少白和俞佑霖都找过顾孟飞,说是等避过风头还要有劳威远镖局。又比如辛氏镖局,顾家糟镖门耻笑,他们却两次登门探望。飞鹏马场更不必说,多少年的交情,只要顾家有求,郭家父子必尽心帮忙。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却是木家堡,木振派人送来亲笔书函,除了安慰之言,竟要为次子木元朗求娶顾芊芊。 厅堂上,顾孟飞、周一钊在侧,顾威将信递给他们,看过之后,顾孟飞一掌拍在桌上—— “荒唐,他木元朗配吗!木家堡不会以为将芊芊娶过门,威远镖局便要感恩戴德吧。”当初不是木元朗,芊芊又怎会糟马沛真和苏若雪的陷害,如今马、苏两家虽败落,但到底还勉强撑着,芊芊到了山东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义父,木家堡已不是从前的木家堡,这亲事,不能答应。”周一钊知道芊芊定是不肯,又道:“即便凌熙身死,芊芊又未曾定亲,她哪里有什么不好,木堡主言过了。” 顾威叹了口气,“嫁与不嫁,要看芊芊的意思,即便不答应,也当感谢木家堡的一番好意。” 此时,正被提起终身大事的顾芊芊坐着马车到了正觉寺。每逢初一、十五,她都来上香。 让同来的瑶儿在外面等候,她独自走进寺庙,穿过连片的禅房便看到了院前的那颗老槐树。顾芊芊仰头望了望苍绿的枝繁叶茂,转身迈进小院,没走几步,却倏地顿住,狭小的厅室中立着个人,看那背影身形分明是 展风蓦然回首,四目相对,心潮涌动,但终是化为无形。“顾姑娘。” 顾芊芊交握地手紧了紧,盈盈一拜,“展大人,有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1.第一零一章 顾芊芊不知展风因何出现在正觉寺, 但那案上赫然放着凌熙的牌位, 他怎敢如此从容平静地站在这里! 她交握的手紧了又紧,强自克制住情绪,二人略打过招呼, 便相对无言。 良久, 跪于蒲团的顾芊芊侧过头, “大人是否有事?” “数月未见”展风顿了顿,打量她无半分表情的侧脸, “听闻你一直卧病,可好些了?” “民女身子无恙,有劳大人费心。”她默然以对,本无嘘寒问暖的交情,又何须惺惺作态。“大人事忙, 若无他事, 还请自便吧。” 展风心绪起伏, 为她挂心多日又有何用,不过都是白费罢了!但即便气闷难当,对着她的清凛背影,却依旧无计可施。“我从来言出必行,既说相交,便待顾家之心如故。”说完, 从袖中拿出道奏折, 递于她跟前。 顾芊芊瞥了眼, 终是接过, 上面竟有御笔朱批—— “你为何!”她倏地起身。 已跨过门槛的展风顿住脚步,“国法在上,凌熙之罪难赦,但程家之罪理应平反。” 这些日子,‘为程家平反’一事时常萦绕于心,此事是凌熙生前之憾,顾芊芊很想为他完成,但也深知涉及前朝旧事,并不容易。朝堂之上,哪会有人明知犯忌讳还为钦天监监正这等小官伸冤的,即便求到小兴王或寿宁侯,他们也未必肯小题大做。但展风身为锦衣卫副指挥使,得近御前,既曾为罪臣之后,此次又身负重伤,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有资格进言,就只看他愿意与否。 眼前便是心中所求,即便是展风给的,也不能不要。顾芊芊嘴唇翕动,半晌,心情复杂道:多谢。” “不必。只望你能平复心情,减些怨气。”展风说完,敛袖而去。 案上的香已燃尽,闷热的微风中夹着寺庙的幽香,顾芊芊的心渐渐沉静下来。望着凌熙的牌位,她静立片刻,转身出了厅堂。 经过月余的赶工,改建后的赏花阁格局未变却已面目全非,再无半点风尘气。顶着烈日的暑气,顾芊芊走到里面,感到几分清凉。 “这里倒是比寻常茶楼凉快许多。”她道。 身旁的刘晟点头,“此处起建时便注重通风,再在雅室中放置冰盏,亦能炎夏如春。小姐以为这样安排可妥当?” “若能让那些达官显贵、巨贾世家一掷千金,自然是极好。”她环看周围镂空雕琢、绢纱素帘,心中稍定。而后转身看向刘晟,“寿宁侯已参奏北镇抚司,虽不再大肆搜捕,但先生尚不方便现身,待由侯府寻个妥当的身份再露面不迟。” “老奴得小姐收留已是感激不尽,当不得这等称呼。”刘晟惶恐跪地,他在凌家二十年,早已习惯‘惟命是从’,万不敢逾越。 “先生既要追随于我,从此只需守镖局的规矩。”顾芊芊扶起他,“顾家重‘义’,那些官家的虚礼还是免了,今后有劳先生照看此间生意。” “是。”想到从前少堂主心性深沉、清冷寡淡,如今小姐却能宽仁待下,刘晟不禁心存感念,此番跟随的路,算是走对了。“不知小姐要将这里改作何名?” 这里的名字啊顾芊芊怔愣出神,脑海中忽地忆起第一次身在凌云庄的那个清晨,满院缀着露珠的海棠,他素衣立在廊下,可谓‘玉容浅淡,棠花带雨’。 “就叫棠雨楼吧,同是迎来送往,以后只管收集消息,再无杀人的买卖。从此京中再无赏花阁,也再无烈焰堂。”她暗自舒了口气,转身问:“这里的人可都打发了?” 既是从青楼改成酒楼,原先赏花阁的人自然不能留,念着他们到底是凌熙的人,顾芊芊皆从优补偿。不仅毁了卖身契,而且给了银子,丫鬟是每人一百两,姑娘则是三百到伍佰两不等,如此,即便她们出去了,也能自谋生路。至于烈焰堂的那些杀手,他们身上都背着人命,顾芊芊亦不方便留,是以每人给了一千两。 不过比起赏花阁的女子出去可以从良嫁人,烈焰堂的人则不同。他们大多曾是求途末路的亡命之徒,进了烈焰堂后只会听命行事,除了杀人身无所长,既过不惯平常人的日子,有银子无花处,茫茫江湖,又不知该如何安身立命,再加上念着烈焰堂的收留之恩,现在留下的都不愿意走,想要某个出路。 刘晟颇有几分为难,当即扬声道:“你们都出来吧。” 酒楼大门紧闭,大堂上一片安静。顾芊芊坐在桌前,无奈地看着面前跪着的九个黑衣人并一个女子,他们都是给了银子也打发不掉的人。 比如苑蕊,她虽是清倌但不比那些卖身的,原是红袖坊姚三娘送来的,出身教坊司贱籍,也就是说她是获罪没籍的犯官家眷,若是让她走,便只能送还姚三娘或是回教坊司。 苑蕊的身世,顾芊芊之前曾听杨妈妈说过,单凭她宁死不从严秀林便让人心生好感,她又怎能推人入火坑。“棠雨楼开业,你若愿意,可留在此处献艺。将来有机会,我会想办法消了你的贱籍,还你自由。” “小姐此话当真?”苑蕊湿润着眼睛希冀地看着她。 顾芊芊点头,“你在棠雨楼一天,我便尽力护你不被欺凌。” “苑蕊感激涕零。”她郑重一拜,待起身,余光瞥了瞥身后。 那目光所及便是九个黑衣人,此刻,没有黑巾蒙面,他们看着与寻常人无异。烈焰堂的杀手,顾芊芊见过两次,一次是城东追杀济南总兵之子潘淮,另一次则是随凌熙死在林中 她微微一叹,道:“你们为何一定要留下?” 当中为首的江远,抱拳请命:“我等誓死追随少堂主,他既已不在,惟愿跟随小姐,改过向善、重新为人。” “望小姐收留!”其余八人齐声道。 顾芊芊默然不语,刘晟不知她心中所想,先说了自己的想法:“这棠雨楼背后虽是寿宁侯,但不宜让侯府的人插手,此等用人之际,不如让他们留下当个护院。” 这酒楼张鹤龄不曾收下,只算入股,明面上是威远镖局的产业,但顾芊芊至今还未向家中严明。即便过了明路,若由烈焰堂旧人专管棠雨楼,只怕仍是两相独立、互不相容,久而久之,生了隔阂也未可知。这些人只有先认下镖局,才可能成为顾家的助力。 “既如此,你等先入镖局学学顾家的规矩,之后再行分派。”言罢,顾芊芊看向刘晟,“先生以为如何?” 刘晟自是明了她的用意,道:“但凭小姐做主。” 张鹤龄在京城虽声名狼藉,但号召力却不低,在与他同为纨绔的小岐王、德清公主驸马、成国公世子、西宁侯等人的大肆宣扬下,棠雨楼尚未开张,就被传得沸沸扬扬。镖局要兴办酒楼的消息亦在家中传开,顾芊芊终是到了不得不摊牌的时候。 前厅中,顾威坐于上首,其他人分坐两边,都莫衷一是地盯着她。 “芊芊,你拒木家堡的婚事,爹不反对,但你”顾威重重叹了口气,“既与那寿宁侯闹翻,为何又要牵扯!” “爹,此事未提前相告,是女儿的错。”顾芊芊起身陪了不是,待落座,又道:“顾家被罚,寿宁侯能主动请和,女儿感激之余,断不能拒绝。更何况,他做了承诺,官镖的头衔早晚还是顾家的。” “寿宁侯胡闹惯了,他说的话做不得数。”周一钊摇了摇头,“先不论他能否办到,那合开的酒楼是怎么回事?” “那酒楼是由赏花阁改建而来。”顾芊芊将聘礼的礼单拿出,待他们看过,才知道凌熙竟留下如此多的钱财。 “这么说,你之前外出都是去赏花阁?”周一钊拧紧眉头,刚要说她不知轻重,便被顾芊芊抢了话。 “那里的人早就被打发了,季锦可以做证。” 因去过赏花阁,今日提起此事,季锦本就心虚,担心被师父怪罪,没想到芊芊还是把火引到了他这儿。“我”眼下不能火上浇油,只能尽量遮掩,他有苦说不出地道:“是都打发了,没什么人了。” 常小刀看他唯唯诺诺的样子不太相信,“你说的真的假的,连一个莺莺燕燕都没瞧见?” “没有!”季锦回身瞪他一眼,让他别说话。旋即,又对顾威道:“师父,如今京城都在盛传棠雨楼,我想芊芊此举,也是为了镖局。” 谢琨赞同地点头,亦劝道:“是啊,局主。难得大小姐不再消沉,此番亦是扩大镖局的产业,不如等酒楼开张,先看看再说。” 顾威面沉如水,倏地一拍桌子,“都住口!威远镖局欠了凌熙一条命,怎能再收他的东西!”在他看来,即便凌熙为报家仇和周家之恩才犯下死罪,但他终是为保全顾家才自行了断。芊芊若收下聘礼,只怕此生都要困在这份情里。 “爹,女儿明白您的想法,但我心意已决。”顾芊芊浅淡地弯了弯嘴角,“如今外头但凡有点实力的镖局都想抢到官镖的头衔,我们若不及早立起来压过他们,这京城便再无威远镖局的立锥之地。到那时,顾家的名声,女儿的名声,又该如何呢。爹,佑之的心意,我收下了,他留下的人,我也收下了。” “你可想好了?”一直默不作声的顾孟飞突然问。他早知芊芊不会就此消沉,只怕她心伤未愈却不自知,到头来累垮了自己。 顾芊芊:“大哥莫非是担心小兴王?他迟早要去就藩,我们又与北镇抚司结下梁子,也该尽力结交其他权贵以保自身。再者,若寿宁侯为我们保住官镖的头衔,想来小兴王也无话可说。” “凭他?”顾孟飞不置可否。 “大哥怎么忘了,若说寿宁侯成事的火候差了点,但他搅局的本事却不差。” 堂上众人听了这话,倒都不约而同带了几分笑意。常小刀不明白就理,忙问:“芊芊,你这话是何意?” 季锦笑道:“有寿宁侯在,即便官镖回不到我们手里,别家也休想拿到。” 正是这个道理,比起小兴王,顾芊芊心里自然更偏向张鹤龄,借此机会让家中领下他这个人情,这往后,对小兴王府与寿宁侯府是各有所靠,便不会再厚此薄彼了。 “棠雨楼的分成,威远镖局与寿宁侯府四六分账,不过那六分里不止寿宁侯府,成国公朱家和西宁侯宋家亦有占股,另有小岐王等贵戚在后支持。有这些人,有没有官镖都不要紧,我倒要看看,这镖门之中,谁敢跟顾家作对” 顾孟飞打量妹妹的脸色,心中主意已定,这京中大大小小的镖局,是到该收服的时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2.第一零二章 挑了个黄道吉日, 棠雨楼正式开业。当日有幸临门的, 皆是以寿宁侯府的名义下帖请来的贵客,按品阶和出身,从楼下隔间到楼上雅室, 三六九等泾渭分明。为官者自重身份, 官场亦是等级森严, 这般安排自是没错,不过等他们知晓其中差别, 他日再来,定会不惜重金也要享受更高等的用度,以免落于人后。 但凡有钱挥霍的人都喜欢摆谱,越是金贵,他们越是趋之若鹜, 这便是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张鹤龄在此有专用的厢房、雅室, 棠雨楼必然成为王孙公侯聚会之所, 光是岐王府、驸马府、成国公府、西宁后府送来的厨子就包揽各大菜系,另还有平日吃不到的御膳,一应歌舞助兴皆出自教坊司,这可是其他酒楼茶肆不能相提并论的。 二楼回廊,凭栏而望,张鹤龄看在坐宾客相谈甚欢, 听楼中琴瑟声声, 不禁感叹:“臭丫头, 这等精雅的地方, 我看进来的人不花银子都难。” 顾芊芊一身男装,负手而立,“依你贵戚的眼光,可还上得了台面?” “那是自然。”张鹤龄一派得意,“你再与我说说,这棠雨楼还有何其他好处?” 顾芊芊清了清嗓子,开始为他勾勒美好画卷。“楼中席位有限,宾客限量,是以及早下订、价高者得。另有歌舞曲艺月月换新,待后面的别院、楼阁、厢房建好后,不管私宴宾客、围炉品茶亦或广结诗社尽可,只要出得起银子,在棠雨楼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那我若办个斗鸡赛,也可吗?”张鹤龄出言调侃。 “你若舍得这般雅致的地方被你的斗鸡占了,我也无话可说。”顾芊芊嗔了他两句,随即又笑道:“逢年过节当是可以,为着你寿宁侯的雅兴,看来要在后院辟出地方建个斗鸡场才是” “我不过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张鹤龄熨贴地笑了笑。他这日子过得舒坦且有趣,都是臭丫头的功劳,若是当初能尽早重修就好,帮忙求情,顾家也不至于落得现在无镖可走的地步。思及此,不免生出许多愧疚,“臭丫头,顾家的委屈我知道,我答应你的事肯定尽力办,早晚也得给北镇抚司那帮人点颜色看看!” 顾芊芊不知他这脑子怎的又转到了别处,嗤笑道:“并不急于一时,有你此言便够了。”更何况,她不单只想对北镇抚司还以颜色,更想要严秀林的命!不过现在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身后头等雅室里好不热闹,正喊张鹤龄进去,顾芊芊催促道:“莫扫了雅兴,那几位等你把酒言欢呢。” “那好。”他刚要转身,忽然又想起来,“刚才吹箫的那个,好像是叫苑蕊的,让她上来作陪。” “是谁看上了苑蕊?”顾芊芊皱眉道:“这里又不是青楼,棠雨楼的姑娘只献艺不陪酒不卖身。” 张鹤龄:“小岐王方才说萧吹得好,头等厢房的贵客,总不能这等要求都办不到。” “当真只是吹箫?既是风雅之地,便该效君子之风,切不能自砸招牌。”说到这儿,顾芊芊又多问一句,“你拉进来入股的那两位,应不是什么下流之辈吧?” 张鹤龄有点不乐意,“其他人我不管,和我玩的这些人,虽说是纨绔,但决不是那些下流胚子,不然我还瞧不上呢。而且”他突然压低声音,“成国公世子好男风,西宁侯家里还有只母老虎,他二人看着身份唬人,其实都是软柿子。小岐王和驸马这等皇亲更干不出出格的事,不然皇上也饶不了他们,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顾芊芊这才点点头,“如此,有你在,我便放心了。苑蕊,稍后便到。”说完,她转身下了楼。 一夜之间,棠雨楼成为京城花费最高的酒楼,亦成为达官显贵、世家巨贾聚集之地,能如此受欢迎早在意料之中。而后,关于规划兴建与前楼连通的房舍事宜,交给季锦负责。 另一边,早前因招录新人已新建了练武场,后续扩建镖局的工程交给常小刀。不过因有其他考虑,顾芊芊又为他寻了个帮手。 顶着炎炎烈日,夏岭快马到了飞鹏马场。站在围场外等着的夏岚看见二哥回来,高兴地挥了挥手。 夏岭抬臂拭了拭头上的汗,问:“爹呢?” “在里面。”夏岚边拉着他往围场里走边问:“二哥,镖局比马场如何?前些日子,葶葶家不是挨了罚,爹还想让我去找你,问问你愿不愿意回来呢。” 夏岭的性子向来稳重,又极有主见,这会儿听了妹妹的话,道:“你若想找二小姐玩,只管去镖局,爹若让你传话,就不要去了。” “那是为何?”夏岚不明白地眨眨眼,爹让她捎话,不也是为了二哥好嘛。 “你去玩吧,我有话跟爹说。”此时夏海东正吩咐下面的人给进来的马匹登记造册,夏岭见了,打发了她才走过去,“爹。” 夏海东抬头看了眼,等人都走了,才道:“回来了?这么些日子都在镖局,现在顾家根本无镖可走,也不知回马场看看。” 夏岭心知他爹嘀咕的老毛病又犯了,生怕他走错路,不禁有些无奈。“既入镖局,就当荣辱与共,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更何况,即便丢了官镖,顾家也还是顾家。” “这外头风传的棠雨楼,果真是威远镖局与寿宁侯的产业,不是说寿宁侯与顾大小姐闹翻了?听说顾家正在大肆扩建,这可都是流水的银子。”这马场在东郊,往来多是外来的江湖客,听得风言风语多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夏岭叹了口气,“爹,我如今是镖局的人,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您毋须多问,也不必担忧,这镖门之中,将来定是威远镖局一家独大。” 夏海东闻言,还是不放心地又问一遍,“你可想好了,打定主意留在镖局不回马场了?” 常言道,好马不吃回头草。飞鹏马场虽是老主家,但夏岭不是那反复之人,况且,他对顾芊芊对顾家,是真心折服。身在镖局的这些日子,他亲见了镖局规矩严明,上行下令,众人齐心,老局主赏罚分明,两位少局主亦各有所长。而大小姐,既温婉端庄又胸有丘壑,实在与其他女子不同,甚至当日林中,她对凌少庄主用情至深潸然落泪的样子都常常浮于他眼前 夏岭猛然回神,道:“爹,我想好了。以后,没有重要的事,尽量少让夏岚来传话,总是不好。” 夏海东是老江湖了,儿子的话自然明白。飞鹏马场与威远镖局虽是至交,但他们私下里这般左右摇摆相互比较的确不够光明磊落。他叹了口气,道:“想好了就不改了,你这就回去,家中有我和你大哥,莫要操心。” 话说开了,夏岭也放了心。待他将一包银子留下补贴家用,便离开了马场。 夏至已过,暑气越来越上头,趁着家中没有外出走镖,威远镖局众人却不闲着。镖局整体要扩建,上上下下都被折腾起来,这番举动自是打消了新进镖师伙计们对顾家的疑虑。另有,见他们心神涣散,毫无斗志,顾芊芊与顾孟飞、周一钊商议之后,在新人当中选了夏岭作为重用对象,以鼓励士气。一下子,镖局中的老人、新人都活泛了起来。 除了家中诸事,顾芊芊即便想要忙里偷闲去避暑都不能够。有些时候,你不惹事,麻烦能自己找上门。为着那区区官镖的头衔,验封清吏司迟迟不给准信,镖门之中的好些人实在坐不住了。以城中兴安镖局赵家为首,打算联合各大镖局向验封清吏司讨个说法,是以下了帖子请各位局主前往议事。这事儿自然要瞒着顾家,不过因为辛氏镖局也收到了邀约,辛蓉自然要给顾芊芊透个消息。 这明摆着背后挖人墙角的事,顾家说什么也不能忍,待到了‘镖门盛会’那日,顾孟飞与顾芊芊这对兄妹,却是不请自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3.第一零三章 第一零三章 京城镖门中, 兴安镖局赵家算是数一数二的大镖局, 因开在城中显眼位置占着地利优势,多是承接京城周边各府的生意,一年当中, 远途的镖路能走几趟, 大概占到三成。赵家经营有方, 又多以短镖为主,是以家底优渥, 若单从门面看,要比之前的威远镖局强上许多。 原先顾家承官镖多年,又有御赐匾额,赵家即便不甘落于人后也使不上力,毕竟官家名分不在手, 说话就不硬气, 直到威远镖局被撤了官镖头衔, 才又动起心思,想借着官镖资格,扩大生意往来。另有赵家比其他镖局有底气之处,是与寿宁侯的母舅赵家多少有些沾亲带故。自打验封清吏司放出要另择官镖的消息,赵家便没少下功夫,一边跟亲戚眉来眼去, 一边四处送礼托关系。即使有其他镖局在旁虎视眈眈, 赵家也不放在眼里, 只是未曾料到, 顾家被罚没多久便又跳出来蹦达,重新靠上了寿宁侯府。不过,说到底,兴安镖局总算跟寿宁侯有远亲,未见得争不过,故而想出了聚众施压的法子。 兴安镖局,赵家门外。 “赵家的底细也没什么,倒也好对付。”顾孟飞将掌握的消息跟顾芊芊说了说,然后打着折扇抬头望了望天,“这就进去吧,早去早回。” 顾芊芊却是眉梢一扬,打趣道:“又不是龙潭虎穴,不过是凑个热闹,大哥莫非闲来无事才要与我同来?” “你大哥我肯花心思应酬的皆是有分量之人,陪你走这趟,是大材小用了。”顾孟飞有些无奈,“小刀、季锦都忙着,一钊即便来了也是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断不会让你胡闹,那岂不是浪费了这大好机会。” “不是胡闹。”顾芊芊撇了撇嘴角,振振有词,“是来评理的” 顾孟飞似笑非笑,“好,是大哥说错了,且去听听你的歪理,我配合就是。” 此时,兴安镖局正堂上,局主赵松山与各大镖局的人纷纷见了礼。 待众人重新落座,他不禁春风满面抱了抱拳,“大家能给赵某面子来此,多谢了。” 左手边为首坐着的佟局主开口道:“赵局主客气,我等前来,也是想知道你对承接官镖的意思。”帖子上分明写着‘共商承官镖之策’,既然有实力的镖局都想要官镖头衔,那就不妨坐下来讨论一番。 赵家打的算盘是给验封清吏司施压,让他们为另择官镖的事给个准信,如现在这般吊着,只收礼不松口,让人干着急。至于说一旦验封清吏司给出择镖的条件,那就是各凭本事的事了。 赵松山看在坐的纷纷点头,叹了口气道:“这官镖到底谁家来接,现在提未免言之过早。诸位都该知道,验封清吏司这些日子找了几家镖局行镖,却始终不提另择官镖之事。各家卯足劲想要官镖头衔,他们拿了好处只管敷衍了事,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 镖门中越是看重官镖,那些衙门的官老爷越是得利。长通镖局吴家,“这话在理,咱们争得头破血流,只能把赚来的过命银子平白糟蹋了。” 振丰镖局尹家,“兴许验封清吏司就没想过另择镖局。”之前顾家走镖向来妥当,争不过也是有的。 “话不能这么说,那官镖不姓‘顾’,既然威远镖局被夺了资格,也该轮一轮别家。”常胜镖局的郑总镖头道。 赵松山听完几家之言点了点头,“各位若还想有机会争到官镖头衔,就需先让验封清吏司松口。为今之计只有都不接镖,才能让他们有所顾忌。” 代父上门的辛蓉坐在末位,看众人都表了态,也开口道:“赵局主,验封清吏司是否另择官镖,本就不是我们能强求的。何况顾家被罚是受人连累,又是皇命,验封清吏司恐怕做不得主,我们在此议论想要取威远镖局而代之,是否不妥?” “大侄女,你这话”赵松山想反驳,却被人抢了话。 “我们一介镖局怎好跟官府来硬的,再者,这官镖又岂是好接的。”许氏镖局的许衡远满脸忧虑,前段时间他们接了护送新任淮安知府的镖,结果没到淮安,知府大人就被水寇杀了,许家折进去不少人。好不容易逃回来几个,如今许家惶惶终日正等候发落。许衡远起身抱拳,“我这次来不为商议承接官镖,只想请诸位帮帮忙,但凡能救许家,事成后必有重谢。” 他话音刚落,门外有人朗声道:“许局主不必心焦,贵镖局的难处,孟飞愿代为周旋。”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不请自来的顾孟飞和顾芊芊。 “各位,有礼了。”顾芊芊盈盈一拜,待起身,看向赵松山,“赵局主。” 在坐除了辛蓉,按辈分都是顾家兄妹的长辈,他们这般上门,赵松山面上有些挂不住。不等他说话,许衡远倏地过来拉住顾孟飞,“少局主此话当真?” 顾孟飞应道:“许局主放心,孟飞向来言出必行,不过眼下是在赵家,还是先听听赵局主有何话说。” 许衡远擦了擦汗,又坐了回去。端坐上首的赵松山沉了片刻,打量他们道:“过门即是客,不知你们因何上门?” “赵局主邀请各大镖局前来,顾家又怎能不来?”顾芊芊带了丝笑意环看周围,“若是他日兴安镖局能得官镖头衔,少不得顾家亦要以赵家马首是瞻。我爹嘱咐兄长与我走这一趟,并送上表礼,略表心意。” 顾家来送礼?赵松山被她不着边际的话说糊涂了,好端端的,为何要送礼,更何况他兄妹二人是两手空空来的。 顾孟飞忍着笑意,一撂外衫,径自找了位置坐下。顾芊芊先瞥了兄长一眼,待见赵松山皱眉,笑着从袖中拿出张银票,“一千两奉上,我爹念着兴安镖局与顾家同去西北的情分,担心赵局主给验封清吏司送完重礼银钱短缺,特让我们送来。”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当面打我的脸不成!”赵松山一拍桌子站起来,门外立时跃出几个镖师。 “赵局主莫要动气,难不成还要赶我们出去?”顾芊芊淡定地收回手中银票,往前踱了几步,“我爹自是一番好意,不过芊芊倒是想问,西北之行,赵家说要与顾家休戚与共,何以现在却在背后联合他人算计我们?” 赵松山:“一派胡言!官镖不是你顾家的,当是能者居之。” 顾孟飞扇着扇子问:“既如此,顾家亦有资格再争官镖,我们各凭本事。赵局主这般私下聚众商议,莫非想排挤顾家,将顾家挡在镖门之外?” 他们兄妹这番一唱一和,倒像是在说赵家过河拆桥、言而无信。赵松山怒气冲头,喝道:“来人,送客!” “这大热的天,是该走了。”顾孟飞云淡风轻地起身,笑了笑,“诸位,我们先行一步。” 顾芊芊舒了口气,“官镖头衔早晚还是顾家的,各位不必费心,不然只能‘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今日来,便是要警告,尤其对那些曾受过顾家好处的镖局,就是要告诉他们,即便顾家稍有受挫,这镖门之中还是威远镖局独大。 将那些不知高低的人敲打一番,顾芊芊总算出了口气。不过她这口气尚未喘匀,张希带着滞留西北养伤的镖队回来了,并带来了连家堡的口信,说连楚西要再来京城,跟顾家谈一笔保镖的买卖。这本是个好消息,但让顾家为难的是,跟着他们进京的,还有木家堡的木元朗。 木振亲笔书信未得到顾威的首肯,为表木家堡求娶的诚意,木元朗特地备齐礼物上门。他之前本就对顾芊芊有意,即便她而今因定亲之事名声有损也并不在意,再加上他娘极力让他迎娶马家表妹,是以只能孤注一掷,誓要娶到顾芊芊。 事到临头,木家堡盛意拳拳,顾家再要拒绝也要委婉些。经过商议,这事落在了顾孟飞头上。 待到了第二天,顾孟飞与顾芊芊特意在‘棠雨楼’为木元朗准备了‘鸿门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4.第一零四章 掌灯时分, 棠雨楼中已是满堂宾客。 楼外, 沈云将缰绳交给候着的小厮,引着展风、穆一寒、关雄走进去。只见楼中雕梁画柱,成排宫灯, 灯火通明之下, 更显热闹非凡。 “这等地方, 吃顿饭不便宜。”穆一寒打量周围,平淡地说了句。 沈云眉梢一挑, 颇为豪气道:“请三位上官吃饭,自然要挑好地方。”这棠雨楼如今在京城炙手可热,达官显贵都要来此聚会吃饭,他们好歹也要来见识一番。他数天前便来预订,到今日才排上楼下隔间。“不过这里的雅室一间难求, 也只好委屈三位大人在大堂隔间用饭了。” 关雄虽是个粗人, 但光看丫头小二穿的衣裳料子就知此处与寻常酒楼不同, “我说沈云,这地方吃顿饭得花多少银子?” 沈家是武官出身,沈云的长兄沈青身为北镇抚司的右佥事,这家底自不会太薄。沈云平日里大手大脚惯了,听了这话,当即道:“管他多少银子, 不过就是一顿饭。几位上官, 快请吧。” 展风未曾多言, 跟着他们到了隔间。只见两边镂空拱门上点缀着青竹, 正中上面题有‘竹韵’二字,再看左右隔间,亦有‘梅馨’、‘兰馥’、‘菊香’等字样。他不禁牵了牵嘴角,她这般折腾,想来心中情伤总是放下了几分。 “大人,顾姑娘的心思,倒是玲珑别致得很。”沈云在他身侧轻言,待穆一寒、关雄看过来,又笑道:“我等锦衣卫,难得也附庸风雅一回。” 四人在隔间中坐定,小二端着朱漆托盘过来,上面放着一金一银两份菜单折子。“不知几位选哪份菜单?” “可有何讲究?”沈云问。 “金折子,一桌酒菜三百两起,银折子,一桌酒菜一百两起。” 小二话音刚落,关雄噗地一口茶喷出来,“他奶奶的,什么酒菜这么贵!”一百两快赶上他半年的俸禄了,一顿饭就吃没了,这也太 关雄不比穆一寒光棍一个,也不比沈云有家底,他既不欺压良民也不收昧心银子,靠着月俸养活老婆孩子,偶尔和手底下的兄弟下下馆子、喝喝小酒,日子过得挺好。没成想,来了这棠雨楼,倒真是让他大开眼界了。 吃顿饭要花至少一百两,饶是沈云有心理准备亦觉得贵得离谱。他倒不是出不起,就是这么把银子花了觉得肉疼,看来那些常来棠雨楼的朝廷命官,定然都是大大的贪官! 眼下大人在此,说好要做东也不好反口。沈云无奈舒了口气,强装镇定地拿起银折子。展风扫了眼他期期艾艾的神色,正要开口,却听有人道:“几位大人怠慢了,在下是棠雨楼掌柜,我家小姐请各位入雅室。” 展风闻声抬头,看见了不远处穿着直缀长衣作书生打扮的顾芊芊,四目相对,她对他略微点了下头,便转身上了二楼。 “大人请。”掌柜又道。 展风自是知道顾芊芊此举是为了答谢,倒也坦然受之。从楼下隔间换到楼上雅室,穆一寒还算神色如常,关雄看着房内一应陈设、器皿不禁咂舌:连用的碗筷都是玉器制成,怪道吃顿饭这么贵,他老关是长见识了。 沈云淡笑着坐下,待一一斟满酒,举杯道:“托大人的福。” 穆一寒、关雄也执起酒杯,展风先满饮一杯,桌面上的气氛才活络了起来。美酒佳肴当前,沈云等人赞不绝口,推杯换盏之间,展风却不免神思不属,从前的赏花阁和今夜的顾芊芊总是浮于心头。而且,方才在她身边的,除了顾孟飞,另外的人,似乎是,木家堡的木元朗。 另一间雅室中,顾家兄妹正在宴请昨日刚入京的木元朗。 木元朗此番进京,是抱着娶顾芊芊为妻的决心而来,昨日就已当面言明,但顾家并未有所回应,倒叫他满腔热忱有些失落。不过今晚得顾家兄妹作陪宴请,想来是要说些体己话,木元朗的心又定了定。他深知顾家因凌云庄深受打击,若此番动之以情,让顾家看到他的诚意,定能娶到顾芊芊。到时不仅能消弭两家隔阂,更能依他爹所愿,重新收服济南府包括顾家在内的江湖势力,以稳定木家堡在山东的地位。 “顾妹妹,顾世伯是否对你说了我的来意?”难得能与顾芊芊面对面说话,虽有顾孟飞在旁,木元朗还是忍不住直接问出了口。 顾芊芊微微一笑,为他斟酒道:“木二哥且尝尝这棠雨楼中的酒菜?” 木元朗不知何意,却听从地饮下一杯酒并尝了尝菜色,“酒香甘醇,菜肴出众,这酒楼上回进京还不曾有,是新开的吧。” 顾芊芊点了点头,“之前叫赏花阁,听大哥说,你们同来过?”木元朗闻言一惊,未料到顾孟飞竟会将上青楼的事相告,正待辩驳,却被她拦下,“木二哥不必心焦,芊芊并非要与你说这个,实不相瞒,此处也曾是凌云庄也就是烈焰堂的产业。如今房契在我手中,我亦收了凌家预备提亲的聘礼,这酒楼明面上是顾家的产业,实则是我在打理。” 木元朗怔愣地看着顾芊芊,此言莫非是打算认下凌家的亲事不作他嫁之意?“顾妹妹,你”他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倏地转向顾孟飞,“顾兄,你和顾世伯也认同顾妹妹的意思?” 顾孟飞老神在在地充当陪客,他爹将这倒霉差事扔给他,好在芊芊决定亲力亲为,也省去了许多麻烦,不想木元朗这会儿又问到他。“元朗兄,凡事不能强求,芊芊心意已决,我和爹也没有办法,还望你与木堡主能体谅。”他长叹口气,看起来颇为无奈。 顾芊芊冷眼瞧着顾孟飞在那儿装样子,心里松了口气,话说到这份上,木元朗总该知难而退。这拒婚之事由她亲自说反而简单,有什么错尽可揽在身上,即使木家堡觉得她不知好歹,也与顾家无关。于木元朗,虽求亲不成,但尚能为他留几分颜面。 “顾兄,顾妹妹一时情伤,你与顾世伯怎好任由她就此孤身!”木元朗气恼不已,“婚嫁之事,本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倘若顾世伯应允,我木元朗保证,定好生待顾妹妹。” 怎奈,木元朗的反应并未向他兄妹二人预料的那样。顾芊芊皱了皱眉,她与他又不曾有什么海誓山盟,这般急着结亲,倒让人有所疑虑。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顾孟飞正想探探木元朗的口风,不想房门被人倏地推开—— “臭丫头,你究竟宴请何人,还特意用我的头等上房?”张鹤龄大大咧咧地进来,身后竟还跟着展风。 这两人怎的又凑到一处。“你怎么来了?”顾芊芊起身问张鹤龄,眼睛却看向展风。 展风回看她,“你既做东请我入雅室,自该来多谢你。” 张鹤龄看了看展风,也赶紧道:“我闲来无事到棠雨楼,听掌柜说你在,又看到展风在门外,自然要进来看看。”他斜睨了眼还坐着发愣的木元朗,“怎么,这里还有我不能见的人?” “侯爷说笑了,是木家堡的人进京探亲,顺道到顾家叙旧。我兄妹奉我爹的命宴请元朗兄,只是棠雨楼中座无虚席,只好用了侯爷的地方。”顾孟飞说着不着痕迹地拍了拍木元朗。 木元朗猛地回神,立时起身抱拳道:“参见侯爷,展大人。” 张鹤龄抬了抬手,“既算是顾家的客人,就不必多礼了。” 顾芊芊心思一动,“侯爷既无事,不如一同入座,至于展大人” 她刚要说他不便久留,不想展风先开了口,“既如此,我陪侯爷就是。” 本是借张鹤龄压一压木元朗让他死心,这下还多了展风。待众人重新落座,顾芊芊顿觉桌上的气氛有些诡异她忽而想起桩事,张鹤龄之前是在赏花阁戏弄的展风,如今虽更名为棠雨楼,但他二人坐在一处,不会想起来吗?还有那位柳致姑娘,后来又去哪儿了? 顾芊芊来回打量他们,尽管满心好奇,却难以问出口,毕竟,展风不知道她其实知晓他的糗事。这样看来,其实展风的心胸着实开阔,能与张鹤龄这种人‘一笑泯恩仇’。 张鹤龄不知顾芊芊正在腹诽他和展风,仰头喝完酒,莫名其妙地眨眨眼,“臭丫头,你老看我干什么?难道是想喝酒?”说着,竟拿起了酒壶。 “你”顾芊芊被他一说,倒不知如何接话。 身旁的展风却是按住身旁的张鹤龄,“侯爷玩笑过了,姑娘家怎好在外饮酒。” 张鹤龄自知言语无状,赶紧道:“是我糊涂了,臭丫头,莫要恼我。” 顾芊芊懒得与他计较,“你少喝些罢,若醉倒了,还要烦劳展大人送你回去。” 展风带着笑意看她,“多谢挂心,倒也不妨事。” 明明是寒碜张鹤龄,怎到他那里成了‘挂心’?顾芊芊蹙着眉别开眼去,不过她与张鹤龄、展风的眼神交流看在木元朗眼里,又品出了不同的意思。这次他再见顾芊芊,觉得她整个人变了许多,总有些让人看不清虚实之感。若说是骤经变故所致,他尚能理解几分,但眼见她行事,倒认为她此番不重名声,似乎是存了攀附权贵的念想。 之后,几人席间多有言语,但算不上热络,未几,便草草结束了。 棠雨楼外,张鹤龄坐着他的宝马香车离去,木元朗亦上马返回飞鹏马场,只留下展风与顾芊芊。刚才下楼前,顾孟飞被沈云绊住,这会儿还未出来。 “不如我先送你一程?”展风突然道。 顾芊芊本想拒绝他的好意,但想到他为程家平反之事,只得点点头,“有劳。” 夏夜微风徐徐,凝练的月色下,展风并着顾芊芊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着,一路无话,却令人心静安然、平和自在 木元朗求亲不成却并未急着离京,在飞鹏马场住了下来。顾孟飞多有上门,通过郭云天倒是打听出几分木家堡的来意。而顾芊芊,则把精力放在了镖局的人员安排上。 晌午前,秀阁小院。 顾芊芊请来了已经歇息几日的张希,新进的镖师伙计被其他镖头挑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人都归到他的镖队。论能力,他虽年纪最轻,却是几位镖头里最出众的,碍于论资排辈,在挑人上总是落后。 “张大哥此去西北辛苦了,大哥总说,若非有你在,这趟镖不会如此顺利。”顾芊芊边说边请他坐下。 张希坐于石桌前,谦和地抱了抱拳,“少局主和大小姐谬攒了,身在镖局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顾芊芊:“张大哥毋须自谦,芊芊请你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张希:“大小姐请说。” “镖局中事,张大哥回来这些日子想必都已知道。”顾芊芊看着他,坦然道:“其他事,我不多说了,只有一件,烈焰堂入镖局的那九人都交给你。”她将手中的册子推给他,“这是他们的底细来历,轮武功都不差,但到底是否合适留在镖局,便由张大哥定夺。” 威远镖局的规矩是一视同仁,烈焰堂旧部并无优待,将他们交给周一钊最为妥当,但这样一来,未免让人觉得他们身份特殊遭人非议。正好张希回来,也只能由他来带这些人,才稍微放心。 送走了张希,顾芊芊又听阿轩和小全子说了说镖局近日的动向。因众人清闲,虽不曾翻起什么浪花,但终是有人议论顾、木两家结亲的事,这让她不免心烦气闷。 阁楼中,顾芊芊坐在妆台前发呆,旁若无人时,她依旧会为情所困。那些再嫁的流言蜚语,佑之知道了会怪她吗?她哀伤地看着面前的匣子,拿出里面的香包放在鼻间嗅了嗅,还有浅浅的香味,闻过之后,能让人心神放松安静下来。 摸着上面的绣纹,她苦涩一笑,被他如此珍视却不是她亲手做的,实在是倏地,她指尖一颤,发现香包里似乎有其他东西。 顾芊芊将香包拆开,里面有张字条,写着:江南镖局,荷塘,官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5.第一零五章 第一零五章曲江粼粼望江南 顾芊芊仔细辨认过字条, 上面的字迹是佑之的没错难道说, 当年被劫的官银还在江南镖局!乍得此消息,她心里一突,随即敛袖下了阁楼。 烈日当空, 本想去找两位兄长的顾芊芊却远远瞧见回廊处走来的木元朗, 不禁蹙了蹙眉, 赶紧躲到了假山背阴处,待他走远, 才松了口气地走出来。只是这头避开了不想见的人,那头也没找到想找的人,问了伙计才知,顾孟飞和周一钊都不在镖局。 镖局大门口,她拭了拭头上的汗, 刚要回转, 又顿住步子问:“木二公子来了, 若待会儿他向你们打听我是否在,可知道该如何说?” 王柱山有些糊涂,刚才木二公子进门说来拜见局主,没说要见小姐啊,这会儿怎么不等他说话,石头拉住他, 径自朝顾芊芊堆笑道:“还能说什么, 大小姐分明是外出了, 让他改日再来。” 顾芊芊安心地转身离去, 王柱山看小姐走了,奇怪地抓了抓头,问石头:“大小姐的意思,是不想见木二公子?”镖局的人都在传木家堡是上门提亲的,这是好事啊。 石头白了他一眼,“就你这眼力见儿还想当镖师?没看见两位少局主都不待见木二公子,大小姐不说破,那是给木家堡留面子,让我们自行担待。记着告诉老铁、福春、小河他们,以后木二公子问起大小姐,一律说不在!” 吵人的知了叫了一整天,傍晚时分,顾芊芊走进花厅中,大家伙竟都在,倒是她为了躲木元朗在日头下晒了许久,因在房中多歇了会儿才珊珊来迟。 近日里多有忙碌,难得一家人齐整地坐在一处吃饭,待顾威发话开动后,赵月娘殷勤地盛了汤放到各人面前,“局主和夫人知道你们小辈辛苦,让厨房炖了人参鸡清补汤,都喝一碗。” 顾威和宋氏在旁点头看着,倒叫人不好意思。“娘,我的呢?”大家都不动,顾葶葶冲着赵月娘敲了敲自己的空碗。 “去!成天不干正事就知道疯玩,你能跑能跳喝什么汤!”赵月娘嫌弃地翻了眼亲闺女,转向顾芊芊,“芊芊,他们这些大小子帮不上忙,你可得替二娘好好管管你妹妹,没得外头进来的孩子都能成才,你妹妹反倒一翻两瞪眼,成了空心儿没用的山笋。” “娘!”葶葶再是小孩子心性也知亲娘在贬损自己,气鼓鼓地扁着嘴不说话。 从顾孟飞、周一钊再到季锦、常小刀都忍着笑不说话。原先赵月娘是盼着葶葶能如芊芊那般像个深闺女子等着将来嫁人,如今大家都忙着折腾,她又觉得葶葶应该步兄姐的后尘干些利于镖局的正事。 顾芊芊心里叹了叹气,都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但二娘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着实让人吃不消。之前她瞧着春秀小家碧玉好,让葶葶学了许久的女红,还不是把鸳鸯绣成鹌鹑,这会儿又变了主意。“二娘,您有所不知,葶葶去飞鹏马场不是为了找夏岚玩,是我让她去打听消息” “咳咳咳”桌前响起突兀地咳嗽声,常小刀对顾芊芊信手拈来的‘睁眼说瞎话’实在没忍住,季锦不着痕迹地推搡了一下才让他勉强忍住。 “我看还是先吃饭吧。”顾孟飞适时插进来。 顾芊芊又给爹娘使了眼色,才将葶葶的管教问题就此揭过。 晚饭顺当地吃完,宋氏并月娘、葶葶回了后宅,顾孟飞说有事商量,让其他人留了下来。 “有话你先说,我这里倒也有桩事。”周一钊抬了抬手。 顾孟飞点了下头,但在说正事前,他却关心地看向芊芊,“听说今日木元朗来过镖局,他可曾与你说过什么?”苏长均在济南府死前说过的话,他尚未来得及警告木元朗守口如瓶,是以有些担心。 周一钊闻言亦警醒了几分,木家堡的人再度入京,这件事上,他的确也疏忽了。顾芊芊看他们如临大敌的样子有些好笑,“我与他能有什么好说的,那日在棠雨楼都已说清楚了。他还要上门,我自然要躲着了。” “那最好。”顾孟飞跟周一钊交换了眼色,便扯开话题言归正传,“我要说的事关小兴王,自然与我们亦有莫大关系。如今南方不太平,闽浙一带倭寇滋扰日甚,小兴王已请旨赴封地,不日明旨便下。” 小兴王是威远镖局京中的最大靠山,他这一走,实在叫顾家不得不震动。顾芊芊庆幸自己与张鹤龄冰释前嫌,不然的话,以如今的境遇,倒不知该如何在京城安身自处了。之前,她说小兴王早晚要去封地的话也不过就是说说,没想到竟这么快成真了。“听大哥言下之意,小兴王应是有什么安排吧?” 顾孟飞环看众人,“王爷的意思,朝廷派兵护卫之外,威远镖局随行护送。对外只说赴封地,清剿水寇之事要密而不发。” 周一钊略皱了皱眉,“小兴王南下封地,若走旱路,虽少不得多费些时日,但总是安全些。有护卫还要镖局同行,难道还是要走水路?” 见顾孟飞点头,顾威有些担忧,“许家折的那趟镖,便是新上任的淮安知府被九环坞劫杀。小兴王曾遭他们行刺,这次南下,恐怕会有凶险。” 季锦:“师父,小兴王要为皇上分忧,看来是有意围剿那帮水寇。朝廷既然将下旨意,小兴王又钦点了威远镖局,这趟镖,我们是非走不可了。” 常小刀:“反正我们好些日子无镖可走,能护送小兴王对我们是好事,将来拿回官镖头衔也名正言顺。” 小刀说的是实在话,大家自然都认同。但除了想将功折罪之外,单凭小兴王与顾家的关系,他们势必要保他周全。所以,顾孟飞已然应下这趟镖,即便镖路难行也要去。 “此行,我同去。”周一钊敛起神色,沉声道:“邢姑娘北镇抚司放人后,我将她安置在山上旧宅,由薛叔照料她养伤,如今好的差不多了,我们可顺道送她回江南镖局。” 过了数月,经他提起,顾芊芊才想起邢月如,亦想起了那一日凌熙的死。她闭了闭眼,幽然道:“既然要护送邢姑娘,那我也一道去,正好路上照应方便。” 周一钊板起脸:“不行!” 顾孟飞摇头,“此行危险,你好好待在家中,不许凑热闹。” 顾威见女儿态度坚决,也跟着劝道:“芊芊,外面不比家里,江湖纷扰,世事难料,你一个女儿家,叫爹娘怎么放心!” “爹,我自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她拿出袖中的字条呈给他们,厅内顿时寂静无声,十几年前丢的官银就在江南镖局,是佑之最后留下的只言片语,她总要去看的。顾芊芊眼光拂过他们,又道:“京城的繁华我看腻了,想去外面走走。” 小兴王就封的旨意并未拖延,很快京中就传开了,兴王府亦开始紧锣密鼓地收拾整肃。威远镖局得了离京的准信,可算算日子,委实有些仓促。顾芊芊既打算同行,光是让父母应允就很费了些功夫,再加上还要安排棠雨楼和家中事务,另有准备远行的衣物箱笼,倒是比往日更忙些。 行镖路线自有兴王府定夺,不过关于要随行的人,顾芊芊有些想法,所以想先听听顾孟飞的意思。从东院寻到前院,才知他人在大堂。只是还未走到近前,便听见里面传出频密的说话声—— “我们等了镖局这些日子,货物都堆成山了,如今小兴王钦点你们沿途保护,名正言顺起镖,怎么就不能带上我们的货!” “少白兄说的是,你少拿沿途凶险的话搪塞我们。此行若先走旱路到开封再经转内河去湖广,尚算安全稳妥。小兴王就封以安全为上,你说走这条路,谁还能反驳不成。你们顾家虽被摘了官镖头衔,但名头是响当当的,银子我们分文不少,不过是图个安心罢了。” “俞兄所言不假,这京中各家镖局,只有你顾大少,我们才信得过。更何况,老局主之前也应承过,一旦镖局解禁承镖,定是先走我们两家的货。” 听到这里,顾芊芊不禁哼笑地撇了撇嘴角,之前还以为俞、莫两家不弃威远镖局,原来还是有他们的‘小九九’。果然物以类聚,人与群分,她大哥从不接赔本买卖,这俞佑霖和莫少白也不是省油灯! 这时,只听顾孟飞道:“你们别在这儿耗着,多说无益,顾家只等小兴王安全到了湖广再出镖。本大少正忙,这就要去兴王府,少陪了!” 顾孟飞想脚底抹油,莫少白、俞佑霖哪肯干休,三人前后脚出来,正好撞上门口的顾芊芊。顾孟飞瞧见妹妹,先使了个眼色,然后趁着身后两人迟疑分神,脚下生风地到了大门口,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莫少白和俞佑霖即便要被气得捶胸顿足,当着顾芊芊的面也只好忍住,一个摇头惋惜说交错了朋友,另一个则抬出了常小刀殴打莫家表亲的事。顾芊芊眼波一转,随即莞尔一笑,“两位莫急,我爹既然有言在先,你们若信得过,这镖,我替顾家接了。” “此话当真?”莫少白有些不信。 旁边俞佑霖刚要开口细问,门口传来伙计情急地呼喊:“见过寿宁侯!” 顾芊芊循声抬头,只见张鹤龄拧着眉一身戾气地走进来。俞、莫二人对视一眼,立刻拱手告辞。 小兴王离京去封地,张鹤龄该是头个拍手叫好的人,只是他这声‘好’尚未叫出,紧接着的就是堵心。在他眼里,朱祐杬早该滚去湖广就藩,这几年在京城碍眼不说,临快走了还摆王爷谱,朝廷不仅要派兵护卫,皇上竟诏命展风带锦衣卫随行真是会充大头蒜!再等他看了顾芊芊的信,差点背过气,也不管信上说了什么,当时拍了桌子就到威远镖局兴师问罪。 顾芊芊赔笑地将人请进花厅,新沏的茶未沾嘴,便被张鹤龄哐啷放在桌上。“你倒是说说,一个姑娘家,跟着小兴王去湖广干什么!” 她气定神闲地拨了拨茶碗,笑道:“这天热火气大,我尚能理解,只是侯爷的炮仗脾气还是得改改,这信没看明白、话也没问明白,却是一点就着。” 张鹤龄仍是不忿,“你那信上分明写着要与小兴王同行,难道还有假!” “同行是真,但他终是要到湖广封地,而我是去江南。”顾芊芊把小兴王南下的真正用意以及相送邢月如的事告诉了他。 张鹤龄听了之后,冷嘲热讽道:“朱祐杬有什么能耐去剿水寇,回头把自己赔进去,那可是脸丢到姥姥家了。臭丫头,你们家真够傻的,跟着去冒险能有什么好处!” “小兴王与我大哥交情不浅,又钦点威远镖局,你倒是说说不去的理由?”顾芊芊翻了他一眼,“让你遇事多动脑子,怎就不知道多想一层。小兴王为朝廷清剿水寇成功与否有什么相好,能护他周全于顾家总是立功的机会。倘若此行能顺利,以后南方镖路便尽在顾家掌控之下。我去江南,除了家中有事要办,更是看重这点,想去找些新鲜玩意以充棠雨楼,于你,以后要什么东西没有!” “原来如此。”张鹤龄释然地笑了笑,听见顾芊芊数落也不生气,心思都被所说的新鲜玩意吸引去了。“这个法子好,让朱祐杬在前面替咱们开路。对了,臭丫头,那我干什么?” 顾芊芊被他瞬间变脸的样子逗笑了,都说寿宁侯是喜怒无常的混世魔王,其实就是小孩子心性,哄哄就算了。“你自然是有大用场,北镇抚司对顾家虎视眈眈,待我离京后,我家中若有事,还请多加照拂。”说着,她对他福了福身。 张鹤龄看她如此郑重,当即满口应承下来。之后,两人又说了些棠雨楼的琐事。只是临走前,张鹤龄随口说的‘展风和宫中锦衣卫要贴身保护小兴王’的话,却令顾芊芊心中起了波澜。 展风身为锦衣卫副指挥使,往日在京城对北镇抚司即有牵制作用,又洞悉事事。他这一离京,恐怕有些人就没那么安分了,这或许未尝不是件好事顾芊芊脸上显出微妙的笑意,她为严秀林布的陷阱,大概可以开始了。 第二日晌午后,顾芊芊去见了刘晟。 日落时分,街巷之间冒起炊烟,街面上叫卖的摊贩和来往的人渐渐少了。白日里烤炙的热气散去,光洁的青石板路映着淡金色的余晖,顾芊芊从棠雨楼里出来,抬头看看天色,时辰已经不早了。 “大小姐。” 她转过头,见夏岭笔挺地站在马车旁,头上的薄汗还未干。“久等了。” 夏岭摇了摇头并不多言,待她上车坐稳,才让车夫驾车离开。 马车内,顾芊芊径自闭目养神,今日说了太多的话,又知道了太多的事,比如江南镖局如今成了一座废宅,即便邢月如回去也无处安身;又比如烈焰堂在江南有接应的人,只是连刘晟都不知对方的身份。还有展风和张鹤龄曾入赏花阁的事,她因为好奇也问了,只是,顾芊芊不由得苦笑,她倒宁愿自己从没问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6.第一零六章 威远镖局被罚后走的第一趟镖便是护送小兴王去封地, 这等殊荣在京城镖门之中亦是独一份。京城风向时变, 借着小兴王的‘东风’,顾家起落之间,再不容他人小觑。之前那些有意争取官镖头衔的镖局也大都明白过来, 虽说之前的银子打了水漂, 但眼见如今的形势, 却再不敢轻举妄动。 连日来,镖局门前进进出出, 好一番忙碌。 顾孟飞顶着酷热从兴王府回来,刚下马迈进门槛,便有伙计跑上前将山东刚送来的信递上。他边走边看,待浏览一遍,径自去了顾芊芊的小院。 阁楼上, 见妹妹魂不守舍地趴在窗前, 顾孟飞轻扯嘴角, 调侃道:“又在思虑什么?看着倒叫人跟着发愁。” 顾芊芊回过神,掩饰地笑了笑,“我头次出远门,总要多想一些。” “凡事有我和一钊,既要出门,便该放开心思。”顾孟飞走到桌前坐下, 将山东的信推过去, “济南府的镖局经营得不错, 来的消息, 你且看看。” 山东布政使算是寿宁侯张鹤龄一手提拔,当官的都懂得投桃报李,济南府周边州县的官府行镖资格都已划给了威远镖局。徐仁在信中上报了近一年的盈利,另有山东江湖势力结交的情况,诸多赘言是关于临近州县的小镖局有心并入之事,希望得到首肯。 “看来徐镖头和陶演已在济南府打开了局面,大概用不了多久,整个山东的官镖资格便尽归我们了。”顾芊芊笑着合上信看向兄长,“我这就给寿宁侯写信,让他再多关照下山东那边的情况,大哥以为如何?” 顾孟飞点头,“我们要的自然不只小小的济南府,眼下要紧的是在整个山东打下根基。徐仁信中所言,我待会儿就禀明爹,让谢三叔去办吧。不管结交江湖势力还是兼并其他镖局,定要稳妥不宜操之过急才是。”说完,他细细思量之下,嘲讽道:“木家堡急着进京提亲,想来不仅是忌惮顾家想重新稳固势力,大概亦是想与布政使大人搭上关系吧。” “只怕有心却终是无力。”顾芊芊摇头回道,随即转了话头,“随行的人手大哥可安排妥当了?” 顾孟飞:“除了你说的人,新手里挑了几个得力的,其余人等,一钊选的尽是一二等的镖师。人不在多在精,那冲锋拔寨的事自有官兵。” 兄妹二人正说着话,大步流星的脚步声从阁楼下传来,转眼常小刀上来,愤愤不平地往桌前一坐,“这莫家的货,我是没法接了!好好的,让个小白脸跟着瞎搅和!” 他这边粗声大气地细数莫家人如何胡搅蛮缠,什么问的废话太多、交了货不按例给镖银、反对顾家十抽三的规矩等等。那边顾孟飞听出了不对,他从未交待过要去莫家接镖忽地抬手打断常小刀,眼波一动,看向妹妹,“你接了俞、莫两家的镖?” 顾芊芊有几分心虚,“他们把爹的话都抬出来了,又不肯善罢甘休,大哥不理会,只有我勉为其难。” “少唬我,他们在商言商,巧言令色罢了,你当真看不出?”顾孟飞面上显出几分无奈,“俞佑霖和莫少白这两个家伙,无非是想沾王府的光给自家赚些名头,若在平常倒也无妨,只是眼下小兴王的大事要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是带着上路,改道前另安排人护镖就是。”平白到手的银子哪有不赚的道理,顾芊芊不以为意,“大哥多虑了,到时若能由小兴王下令沿途府衙照应,自是万无一失。” “你呀,真是个财迷。”对她,顾孟飞向来没法子,算是默许了。 常小刀看他们兄妹一番言语将自己晾在一边,不乐意地嚷嚷起来,“我说的,你们听见没有啊?找人替我去莫家,我可不去,每回见着那阴阳怪气的小子都要生一肚子气!” 顾家兄妹却不知他在说谁,一问之下,才知是许久前曾被常小刀打破鼻子的某人。看来,常小刀与那位仁兄的孽缘真是不浅啊顾芊芊不禁莞尔,顾孟飞奇道:“莫少白何时多了位我不识的兄长,改日倒该问问。” “有什么好问的,我看就是个没事找事的闲人!” 看常小刀口气这般冲,顾芊芊知他被气着了,不免宽慰:“行了,你不愿去,便叫季锦替你。” 常小刀心思活泛起来,“那,这次出镖,我也替季锦” 顾芊芊一听这话,立刻皱起眉头,“不是都说好了这次让季锦出镖,你到底怎么回事!” 常小刀:“芊芊,我不是与你商量吗,反正季锦都答应了。” 数月不出镖,这一趟随行小兴王不仅是优差还是殊荣,镖局里自然人人争着想去。比起更专注镖局事务的季锦,常小刀习惯走镖在外,这回想一道出去松松筋骨也在常理之中。顾芊芊不是不能体谅,只是她连日心绪起伏,这会儿听见计划有变,不禁气闷:“凡事不能乱了规矩,其他人不知你还能不知这次事关重大?你就是仗着季锦好脾气欺负他,枉你还虚长几岁,丢不丢人!” 这几日,镖局里的人为着能不能出镖闹意见,常小刀知道自己带头来说惹芊芊生气不对,但要说欺负兄弟他可不认,正要说话,顾孟飞一把按住他,“好了,都少说一句,还未出镖,你们先闹起来了。” “我”常小刀嘴笨,话说不出来,只能坐那儿生闷气。 顾芊芊咬了咬嘴唇,虽知自己话说重了,但她素来不习惯与人道歉,只好道:“自从镖局招新,这底下的人再不似从前一团和气,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以身作则。定好的事,便不能再改。” 顾孟飞叹了口气,“门庭越大,自然人多嘴杂。小刀,一钊不是教过你许多治下的道理,正好留下练练手。” “他哪是教我,成天跟黑面神似的训我,现在连芊芊也训我。”常小刀委屈巴巴地撇撇嘴,“我知道,规矩不能变。你们聪明的都走了,留我这个笨的,看你们放不放心!”说完,一溜烟跑了。 顾孟飞见妹妹余怒未消,笑着安慰道:“你跟小刀置什么气,别看他嘴上这么说,其实是个听劝听话的。” “我知道。”她缓了缓神色,“许是离家生愁绪,不知不觉竟对小刀发了脾气。” “芊芊,你可是有心事?若有烦难自可告诉大哥。” 她的烦恼岂是言语能说清的,顾芊芊摇了摇头,“大哥,我没事。你去忙吧,我想歇一会儿。” 顾孟飞担忧地看了看她,还是转身下了楼。 棠雨楼,后院。 太阳快落山了,酒楼的晚市将开,周轩和小全子挎着布袋从房门出来,便见各处都忙碌了起来。 他们被顾芊芊送来这里,为的是跟着刘晟学本事,毕竟镖局里除了练功,也只有理账、听消息这等小事。但在棠雨楼中,所见所闻却另有一番景象,加上刘晟这些年身为烈焰堂管事的阅历,自是对他们有进益。 “阿轩,刘先生教的,你都听得懂吗?”小全子抓着自己圆胖的脑袋问。 周轩斜了他一眼,皱眉道:“一上来只听懂一半,等再琢磨琢磨,能懂七八分。你呢?” 小全子一头雾水地摇摇头,“我觉得刘先生说话,跟街上算命测字的差不多,怎么听都听不明白。我想跟大小姐说,赶明儿还是在镖局练功好了。” “没出息!”周轩给了胖头一下,板起脸训他:“多听听就懂了,别白费大小姐送我们来的心思。我问你,晌午前你在练武场听什么呢,是不是光想着听壁脚才不好好听刘先生的课。” 小全子见阿轩问他,苦着脸眨了眨眼睛,“他们说大小姐的坏话,说镖局上下都是男人,不能事事由大小姐做主。还说,大小姐想掌权,连两位少局主都要听” “别说了。”周轩打断小全子,“这些话,是陆襄那些人传出来的吧,他们就是没安好心,早晚得收拾他们!” 小全子:“阿轩,原来你知道啊?” 周轩没说话,一开始听到流言他就告诉过大小姐,不过大小姐只是一笑了之并未放在心上。他其实很想知道,她会怎么做“待会儿回去,你就将听到的话告诉大小姐。” “嗯,放心吧。”小全子应道。 两人说着话已走到后门,刚要出去,迎头撞上了进门的苑蕊。她一脸惊惶之色,活像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 顾芊芊听说了镖局中的流言蜚语以及苑蕊的反常之色,仍只是笑笑,并未说什么,便让小全子和阿轩回家去了。 皎月凌空,在院中投下缕缕芳华,静默中,唯有夏日的蝉鸣孜孜不倦地叫着。 展风明日要随小兴王离京,特地请了沈云过府一聚。夏夜的风依旧闷热,沈云见他良久不言,只好执起酒壶为他斟了杯酒—— “此杯,当为大人饯行。”说完,他先干为敬,随即又道:“大人与穆千户离京,宫中侍卫自当听从关千户调配,属下等,定会尽忠职守,等大人早日归来。今夜大人请我来,是否还有要事嘱托?” 展风又沉吟片刻,才道:“我与牟泰不睦已久,他上次参奏未果,只怕我离京,他手下的人要借故生事。” 枯坐整晚,总算是说到了正题,只怕要生事端的,首当其冲便是严秀林。他身为锦衣卫左佥事,又与威远镖局有仇,若是有意陷害,顾家的两位少局主都不在,那顾姑娘自然不安全沈云心领神会,善解人意地先问道:“大人是否担心严秀林会因前案报复威远镖局?” 牟泰自视甚高,不会主动与威远镖局为难,但严秀林睚眦必报又心胸狭窄,展风对他不放心,于是点了点头,“派人盯紧严秀林,若有变故立刻报寿宁侯府。至于宫中之事,让关雄遇事忍耐,一切等我回来。” “是,请大人放心,北镇抚司那边有我兄长在,属下定尽心护顾家周全。”大人的心思向来藏得深,能为顾姑娘费心至此实属难得,只是不知那位顾姑娘能体察几分沈云感慨地抱了抱拳,“望大人此行珍重。” 临别在即,对饮相送,直到夜深。同一轮月下,顾芊芊望着窗外月色,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第二日一大早,镖局按原定计划有条不紊地准备,与兴王府护卫、宫中锦衣卫在朝阳门汇合。 大队人马缓缓通过朝阳门,展风策马跟在小兴王的车驾旁,回头望去,威远镖局的人就缀在队尾,不仅有大批镖车,甚至还有车马随行。虽耳闻顾家接了俞、莫两家的镖,但展风却不知那马车里的人是谁,于是调转马头朝后面行去。 尚未走近,便听见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姐姐,你快看城外的风景” 只见车帘翻动,顾葶葶坐不住地跳出来,她身后若隐若现的侧脸,赫然是顾芊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7.第一零七章 “那日寿宁侯走后, 柳致被醉酒的展副指挥使赶走, 待少堂主到时,他人已离开大小姐安然无恙。” 顾芊芊虽早知展风被张鹤龄下药陷害的事,却万没想到细问之下竟牵出自己被害的真相。多日来反复思量排遣, 但每想起刘晟的话, 顾芊芊仍是心绪难平, 再联想到家人之前的反应,恐怕苏长均的假话, 只有她还被蒙在鼓里。 徐徐的夏风拂过官道两旁的芦苇荡,顾葶葶掀开车帘探身出去,顾芊芊被她唤回神,鼻间闻到了青涩的草木香气,待要抬头说话, 眼光不期然地与不远处骑在马上的展风相遇—— 沉如深潭的黑眸中闪过惊异, 或许还夹着些别样的情绪, 顾芊芊未及多想已别开眼去,“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快放下帘布,以免过了暑气。”说着,她将葶葶拽回来,等帘布再次放下, 将马车内外阻隔开来。 四下安静, 只有车轮滚滚和颠簸, 邢月如面色灰败地靠着车壁不言不语, 仿若周遭都与她无干一般。 江南镖局的人除了她都死绝了,威远镖局的冤仇成了解不开的死结,即便知道邢月如无辜,但终究只能形同陌路,再无半点情谊。顾芊芊看了她一眼,便靠在另一处,摸出话本看起来,顾葶葶见姐姐这样,无聊地抓了抓头,一溜烟飞出马车,找她的锦哥哥去了。 旌旗飘动,浩浩荡荡的车队白日行路,晚间投宿驿馆、客栈,因随行王府,途径各州县有小兴王的人打点,这一路上甚是太平。再加上小兴王对顾家女眷颇多照拂,不仅命人送来冰盏还有茶点果子等物,顾芊芊倒比风吹日晒的自家兄长和底下的兄弟们舒服许多。 他们入境河北,在石家庄的驿站休整了几日才又重新上路。两天后,便到了开封府。镖局押送的货物将在此地转运湖广,而小兴王也将轻装简从改道正阳关,再南下至江南,只是这些行路的计划尚在保密中,知道的人并不多。 开封,安远门。 开封府尹王远德一早得了消息,带人眼巴巴地站在大太阳底下,只等兴王府的车驾进城。待迎到车队,他本想将王府的人引到腾出的自家府中安置,但小兴王不允,才又引到驿馆。因开封驿馆房舍有限,随行镖局人数众多,王远德又赶紧以府衙的名义征用了驿馆旁的有朋客栈。 “终于能下车了。”顾葶葶倏地一掀车帘,季锦就笑着站在车前。 “你呀,真是坐不住。”顾芊芊一边扶着季锦的手下车,一边对跑进客栈的葶葶说道。乌泱泱的车队占了整条街,她不由得前后望了望,开封府尹将小兴王恭敬地请进驿馆,他手下的人也不闲着,正帮忙安排随行人等。 “这位王大人倒是会来事,听说特地招来临县的大小官迎候小兴王大驾。”季锦幸灾乐祸地摇了摇头,“孟飞跟在小兴王身边,看来轻易脱不得身。” 为保小兴王安全,一路上除了锦衣卫、王府侍卫,顾孟飞和周一钊亦是紧随其后,顾芊芊撇了撇嘴,“果然是皇家气派,不过大哥惯会应酬,只是不知钊哥” 不等她问,季锦努了努嘴,便见周一钊正在队尾招呼大伙儿卸货。顾芊芊不禁噗哧一笑,却听见身后有人道:“在下季铭,是临县的主簿,不知贵镖局可有要帮衬的?” 顾芊芊转身,见来人三十多岁,一身青灰长衫,头带方巾,蓄着八字胡,一派文绉绉的样子,便客气地点了点头,“有劳季主簿费心,镖局的人应付得来。” 听到回话,季铭道:“那便好,王大人着令我等尽心,贵镖局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言罢,又转向一旁拱了拱手,“不知这位” “我去帮一钊。”季锦侧头生硬地对顾芊芊说了句话,便去了后头的镖车。 顾芊芊有些奇怪季锦的反常,但不好在外人面前表现,待要说两句客套话却听见哒哒的马蹄声,再看马上的人——是展风!不等他下马,她对季铭草草说声“告辞”,便转身进了客栈。 都道繁华之地莫过于天子脚下,然而身在开封,亲眼见到往来频密的商队以及河道码头堆积的各种商货,顾芊芊才明白大哥所说的龟缩京城一隅犹如井底之蛙是何意。出京这一趟,倒是长了不少见识。 “我原以为江南水运通达,却不知开封的河道运输竟也有如此规模。”非要跟着来码头的人,在看到绵延望不到头的船只,不禁发出感叹。 “芊芊,你第一次出远门,自然看哪里都新鲜。”季锦回头笑着调侃,然后大步跟上周一钊,一道去见接头的船老大了。 吹着河道上的热风,看着下面穿梭在船夫、运工中的两人,顾芊芊却是叹了口气:钊哥这一路上都沉默寡言的,季锦看着像是没事了,也不知昨日因何那副样子。顾孟飞负手踱步到她身边,“放心,一钊没事,不过是愈近江南心中不平,毕竟他被父母之仇压了十几年。” “如今邢家只剩邢月如,大仇无从报,若是找到镖银,再平了江南镖局,钊哥是否能安心?”顾芊芊仰头问兄长。 顾孟飞牵了牵嘴角,心思澄明道:“你这趟非要亲自去江南镖局,自然不只为了那几十万两银子,看来是存心要摘了江南镖局牌匾,取而代之。” “那里已成废宅,不过是顺手罢了,算是抵邢家债。”顾芊芊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长河,说得云淡风轻,“到了江南,我会先安排好邢姑娘。” 烈焰堂行事向来下手无情,顾孟飞早已想到,只是凝视妹妹侧脸,心中不免有些感慨:从棠雨楼到江南之行,芊芊处事越发仔细谨慎,这性子也比之从前沉静了几分。他说不出这种改变是好是坏,但本心里始终认为她该无忧无虑。不过,顾孟飞并非拘泥过往的迂腐之人,妹妹的想法和决定,他都无条件支持,“你既已想好,就去做吧。你想做的事,便是镖局的事。” 码头人多,见兄长一边小心回护一边与她说话,顾芊芊抿嘴笑了笑,“难为大哥这样信得过我,只是我看了这来往的船运货物就像见了流水的银子,心里难免又要蠢蠢欲动。” “你呀,这叫吃着碗里望着锅里。”顾孟飞无奈又宠溺地嗔了一眼,“开封府是南北贯通的水陆要道,境内不仅有运河,周边更是河道交错,可谓米粮、盐运、其他商货的集散之处。若想经营此地,绝非朝夕之间。” 顾芊芊却是听得两眼放光,曾经勾画过的那些模糊的想法渐渐清晰起来,若是能在开封府再开镖局,与山东、江南、西北遥相呼应,那么顾家的镖路就能南北贯通,到那时,威远镖局就不只是‘京城第一镖’,而是‘天下第一镖’了。 她飞快地动着心思,嘴上道:“既然开封府如此得天独厚,自然不能放过,即便不能朝夕立见,但总是有志者事竟成嘛。” 装那么大的心思,哪里像个姑娘家。顾孟飞摇了摇头,“这河道上的水帮都不是吃素的,帮派倾轧并不比西北、闽浙一带好多少” 码头之上,人来人往,兄妹二人说起了开封一带的江湖势力,直到周一钊、季锦办完事回来,才一道回转。 这几日,俞、莫两家的货已清点完毕,需要的船只也已找好,只等转运湖广。但小兴王下令王府管事、仆从带着车驾行装与镖队一道上路,是以负责押镖的季锦少不得要多费心到府衙打点余下的行程。 而小兴王要轻装简从改道正阳关,王府的一队侍卫已先到正阳关安排行船事宜,另有心腹侍卫持皇上手谕联络南直隶布政使司调兵,以备攻打九环坞水寨。顾孟飞私下里将计划告诉了顾芊芊,是让她心中有数,待从正阳关走水路到淮河,她便要由镖师护卫改水路走陆路到南京府,以免被殃及池鱼。 之前一路太平倒不觉得,说到要攻打水寨,驿馆那边又频频动作,顾芊芊也跟着紧绷起来。不过,即将深入险地的小兴王却并非严阵以待的姿态,不日就要出发了,他竟还有闲心邀人赏花闲谈。 小花园中,错落摆放的矮松盆景、各色娇艳花朵以及置于缸中的碗莲,无不让人赏心悦目。这驿馆在府尹王远德的精心布置下,自有几分雅致。顾芊芊与小兴王对坐在树荫下的石桌前,白釉粉桃缠枝的盖碗中浮着绽开的金黄菊花,香气怡人又煞是好看。 “都说开封家家户户养菊蔚然成风,可惜未到九月重阳,倒是无缘品鉴了。”小兴王说着,闲适地抬了抬手,“尝尝这菊花茶如何?” 顾芊芊浅啄一口,点了点头,“口感甚好。”言罢,她微微一笑,“王爷好雅兴。” “你是想说本王不像要去攻城拔寨的样子?”小兴王看看她,随即轻叹道:“即便前路刀光剑影,眼前的风光却也不忍辜负。芊芊,莫要让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扰了你的心情,不然孟飞要怪本王的。” 顾芊芊笑着点头应是,待稍稍抬眼打量,只觉眼前华服玉冠的人比在京城更加平易近人毫无架子。此时,又听他问:“听闻你不计前嫌与寿宁侯重新交好,怎么离京时,未见他露面?” 张鹤龄不出现,自然是早早约上狐朋狗友在棠雨楼中庆贺‘死对头’离京。顾芊芊也劝过他,让他念及小兴王封地路途遥远返京不易,大可摆出大度的姿态相送,但他偏不听。不过离京前一日,张鹤龄倒是亲到威远镖局送行,只是三句话不离小兴王,一会儿说人家铩羽而归,一会儿说人家早晚是斗败的孔雀,让她千万远着点别跟着倒霉。这话当然是为她好,只是听起来不那么厚道就是了。 这会儿被问到,顾芊芊赧然地垂下头,“许是寿宁侯有事要忙。” 小兴王哼笑出声,“他这么个闲人能有何事,定是没脸见本王才不来,说不定心里正时时盼着本王出师不利呢。”说完,见顾芊芊不言语,又道:“本王与他是相看两生厌,不见最好。不过此番离京,京中尚有那浑人照应顾家,本王也算放心了。” 作为夹在中间的那个人,顾芊芊两相比较,论心胸和气度,小兴王自然高出张鹤龄一大截。比起张鹤龄有事没事犯脾气,小兴王就封湖广还能想到顾家实属难得了。她郑重其事地站起来福了福身:“多谢王爷挂心,顾家上下对王爷甚是感念,他日若有事,请尽管差遣。” “本王自不会与你家客气。”小兴王见她如此,赶紧将人扶起来,“芊芊,本王若想让威远镖局在湖广再立门户,你以为如何?此事我与孟飞说过,但他还未答应。” 沿着驿馆的回廊往外走,顾芊芊想着小兴王方才所说要顾家在湖广再立门户的话,恐怕绝非再开一家镖局那么简单。就封之初,兴王府当是用人之际,小兴王是想让大哥久留湖广吧。虽然从长远看,此举利于壮大镖局,但正如大哥所说,做大镖局要稳扎稳打不宜操之过急,更何况,她和家里人怎舍得大哥远行。 “幸好小兴王是个通情达理的人”顾芊芊喃喃自语,从回廊出来上了前面的拱桥,眼看下桥便是大门,却未料桥的那头站了个人。 展风在此处等她多时了,那日朝阳门外匆匆一瞥,虽大感意外,但知悉与她同行,他心里着实有几分心安又有几分高兴,只是却不知连日来,她到底因何对他避而不见。 晴空万里无云,大太阳底下,两人四目相对。顾芊芊本能地想掉头就走,但步子尚未迈开,展风身形翻动,已然站在了她面前。 然而,他虽挡住了去路,却始终不发一言。顾芊芊自知躲不过,只好调整神色,装作若无其事地开了口,“没想到在此处遇到展大人,芊芊正要返回客栈,不知大人有事吗?” “”见她如此,展风不禁皱了皱眉,沉声道:“你可知,你的言不由衷能被一眼看穿。” 或许,他们天生话不投机半句多。顾芊芊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只好问:“大人此话何意?” “你在躲我。”他说得笃定又斩钉截铁。 顾芊芊心头忽然涌起被人戳穿的着恼,嚯地抬头,“我为何要躲?” “我亦有此问。”展风毫无避讳地与她对视。 迎着灼灼的目光,嘴硬的顾芊芊先败下阵来。她别开眼去,舒了口气,又沉了片刻,想到在这里置气毫无意义,便自说自话道:“大人的话,芊芊不懂,不过客栈有人等我,告辞了。” “等等。”她对他说话,从来都是真真假假,展风不禁心潮起伏,未及多想已伸手拉住了她,但隔着轻薄衣物的手臂传来的丝丝体温仿佛灼烫了手掌让他倏地放开,追问:“可是我有哪里得罪了你?” 顾芊芊怔愣于他的唐突,只是摇了摇头。相对无言,少顷,他二人并立着下了桥头,直到驿馆门口。 “小兄弟,贵镖局腰间别着银鞭的人,不知叫什么名字?我听你们喊他‘季少爷’?” “那人我看着眼熟,许是认识的。” 刚迈过门槛,便听见有人跟等候的伙计打听季锦,顾芊芊抬头一看,竟是之前那位季主簿。尽管身旁跟着展风,顾芊芊仍是走上前,先是不动声色地见了礼然后问:“季主簿怎么没回临县,来驿馆有事吗?” 季铭心头发虚地瞥了眼一身深蓝蟒服的展风,陪笑道:“顾姑娘,有礼了。在下没什么事,只是路过。”这两日,他在衙门里碰见个人,瞧着长相有些熟悉,又无意中听见那人也姓季,所以想找镖局的人打听。只是看见这位顾姑娘,想起那人扶她下车的情景,不禁有了警觉。 顾芊芊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点了点头,佯装好奇地问:“不知季主簿的姓是哪个字?” 季铭:“伯仲叔季的‘季’。” 这人居然跟季锦同姓顾芊芊隐约记起多年以前,家里好像说过,季锦是她爹押镖回程中路经荥阳救回来的而荥阳距开封并不算远,“不知季主簿所在的临县是?” “通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8.第一零八章 知晓了那位季主簿的出处, 顾芊芊当即派江远去了趟通许。江远办事得力, 第二日晌午前便回来了。 客栈,小院。 “大小姐,这是季铭的录用文书。”江远知道镖队即将启程, 时间不多, 是以直接潜进通许县衙和季家查探了一翻, “属下打听到,季铭之妻是通许县令陈尧的胞妹, 季家在通许县家底殷实,不过传言说此人将季氏祖田送给陈县令,早已与族亲断了联系。属下也去过季家村,那里的村民提到这人都不愿多说。” “看面相倒真看不出那位季主簿是这样的人。”顾芊芊喃喃自语,随手将江远拿来的文书放在桌上, 心里猜测着季锦与季铭、季家村的联系季锦当年被救下时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定是遭遇了不小的变故才会如此。 江远见她眉头紧锁, 脸色不愈,询问道:“大小姐可是为此人有什么烦难,不如属下”他抬手比了个‘杀’的动作。 顾芊芊闻言,缓缓起身走近江远,冷声道:“你又忘了,我这里不是烈焰堂。” 江远心头一紧, 赶紧抱拳请罪:“属下失言了。” “大小姐”院外传来夏岭的声音, “展副指挥使到。” 顾芊芊讶异地看向门口, 但见夏岭面上为难, 便知展风是不等通报硬闯进来的。他那一身官威,岂是平民百姓担得起的?她对夏岭点了点头,待人退下,福身道:“展大人。” 展风本不喜她这般客套疏离,刚要说话,目光不期然落到了她身边之人手中的刀鞘上,这样的刀 “你先下去吧。”顾芊芊故作平静地对江远轻声道。 江远阴郁地扫了眼不远处,正要转身,不料展风顷刻发难,一时反应不及,被他握住刀柄唰地拔开——眼前极细极薄的刃口泛着寒光,江远的身份在展风面前已暴露无遗。 少顷,展风倏地松手,江远踉跄几步,刀刃顺势归入刀鞘,院中瞬间陷入了一片冷寂。顾芊芊无声地看了眼江远,他敛起神色,防备地退了出去。 “你”展风终是气恼地一甩袍袖。 事已至此,顾芊芊自知无从辩驳,也懒得多说,“大人专程来此到底有何贵干,想来不是为了顾家的手下来分辨的吧?”说着,她好整以暇地重新坐了回去。 良久的静默,展风目不斜视地看着她,“你与他说话也总是如此吗?” 顾芊芊蓦地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展风提及的那个‘他’指的是佑之。她不禁觉得可笑,他们怎能相提并论,佑之对她从不苛责,而展风,却时常想管着她心,仿佛漏跳了一拍,她怔了怔,对想到这些的自己感到荒唐至极! 难言的情绪在二人之间弥漫,展风看出她的不自在也不想再为难,兀自走上前将带来的东西递与她,“即刻要启程,我想你大约没时间查访,这是存在开封府的季氏族谱,或许能为你解惑。” 他这是‘打个巴掌再赏颗甜枣’?顾芊芊想不通展风为什么多管闲事,但她从不拒绝送上门的好意,于是一边接过去一边道:“多谢了。” “”展风瞧着她比翻书还快的情绪变化,却对她总是这般‘能屈能伸’无可奈何,沉了半饷,道:“无妨,只是举手之劳。” “嗯。”顾芊芊随口应了声,也不看展风是个什么表情,只翻开书页,先是跳过族中纪事,然后在一排排的名字中查阅起来,果然,在最下面倒数第二排的一众名字里发现了季锦的名字,但后面却缀了个‘卒’字。怎么会是死了 “姐姐,我和锦哥哥上街买了花生糕回来。”顾芊芊全身一僵,呆愣地看着顾葶葶拉着季锦跑跑跳跳地进来。只是顾葶葶乍一看到院中的人被唬了一跳,家里的人都不喜欢锦衣卫,所以她有点怕展风,当即住了口,瞪着大眼睛站在那里不动。 季锦看到葶葶的反应笑了笑,瞥了眼展风,拿过她手里包好的糕点走过去,“这可是开封有名的特产,临走前总要尝尝,听说是用最好的通许花生做的”话未说完,已看到了桌上的文书和族谱。 顾芊芊不曾直接相询反而搞这些小动作自然算不上光明磊落,她生怕季锦误会,对桌上的东西藏也不是说也不是,反正是卡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原来她竟也有心虚的时候,展风整了整衣袖,哼笑道:“你要的东西我已送到,告辞。” 顾芊芊倏地站起来,她什么时候找他要过东西,明明是他自愿给的!她有口难言,怎么也没想到展风居然在这时候落井下石,她愤愤地盯着他转身的背影,很想用桌上的茶碗砸他的后脑勺。 “葶葶,我与芊芊有话说,你去送送展大人。”季锦敛起神色,对身后说道。 “我去送啊”葶葶不太情愿,又见姐姐不说话,只好努着嘴尾随展风出了小院。 顾芊芊:“季锦,我只是听见那姓季的主簿打听你,所以才” 季锦舒了口气,径自坐在石桌前,勾起唇角轻笑道:“芊芊,不必解释,我知道你是一时好奇,许是还想着若是我糟难,再替我讨回个公道吧?” 见他如此,顾芊芊顿时松了口气,她其实就是这样想的,“家里数你心细,我是怕你想差了。你既不怪我,我也就放心了。” “我的身世,其实没有很复杂。”季锦看着她娓娓道来:“我本生于耕读之家,我爹是季氏族长,因不忍见我一位族兄父母双亡备受欺凌,将他收养在身边,我亦视其为长兄。十岁那年,我爹病逝,没多久我娘也郁郁而终,他便渐渐显露本性,不仅肆意虐待我,后来竟为了夺产将我骗去市集卖给了人贩子。那些人贩子是专收男孩子送入宫的,我知道后屡次想逃脱都被抓回去毒打,最后一次终于逃了出去,却伤病交加沦落街头行乞为生,幸而在快病死的时候遇到了师父。” 看他三言两语说完神色依旧淡然,顾芊芊问:“那人便是季铭?” 他点了点头,“其实这些往事说与不说没什么要紧,我已经放下了。” 真的放下了吗?他到现在都直呼大哥、钊哥的名字不肯以兄长相称。尘封的记忆中,犹记得病厄中的自己第一次见到季锦,以为他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好像是过了半年还是一年,他才对总跟在身后的‘小尾巴’开了口,之后,人也渐渐开朗起来。 “放下就好,只是可惜了,你这么个读书的好材料偏偏入了江湖之家。”顾芊芊眼含笑意的叹了口气,“要我说,还是我爹有眼光,不只捡了个好徒弟” “我与你好好说话,你怎的还取笑我。”季锦错开眼,有感道:“有什么可惜,能入镖局是我之幸。” “你的心意,我自然知道。”顾芊芊有心逗他,将花生糕塞进他手里,“这糕点,我还是不吃了。你呀,快给葶葶送去吧。” 提起顾葶葶,季锦还有什么听不出来,脸噌地一下就红了,在这小院里再也坐不住,不得不落荒而逃。 往事的阴云似乎被吹散,但顾芊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在脸上,对于季锦的过往,不能就那么算了 入夜,驿馆和客栈的人都已睡下,街上一道黑影掠过,避开护卫和镖师往僻静地方而去,等到四下无人,将怀里的鸽子放了出去。信鸽扑腾着翅膀,却是往南边飞去。 天光大亮,兴王府的车驾随镖车货物起行,待码头登船,浩浩荡荡地前往湖广。 另一边,两驾寻常马车并二十来人的常服护卫从开封府往正阳关出发,日夜兼程于几日后到达,又在淮、颍、淠三河交汇口登船,再沿淮河而下。 帆樯迎风,破水行舟,两艘大船在当中,周围各有两条小船护卫。顾芊芊站在船头,凭栏眺望开阔的水面,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身后的顾孟飞与周一钊走上前,“顺水行船,不到半日已过了怀远、五河县,等到了淮河中下游,你便要下船了。” 顾芊芊本是心情极好,见他们眉宇间透着隐忧,不禁问:“你们为何这般神色?” 周一钊:“有传言说九环坞已染指江淮水域,但一路行来未免太过风平浪静。”他常年走镖,没有风吹草动的镖路未必是好兆头。更何况水路不比陆路,稍有差池,便可能着了道。 顾孟飞见芊芊皱眉,不想她跟着担忧,便道:“淮河水系庞杂,九环坞未必都能掌控,好在南直隶的水军会在中下游接应,一旦我们遇袭,他们会立刻驰援合围。好了,不说这些,我们还没问你,你让葶葶跟着季锦,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我能有什么算盘,还不是葶葶最听季锦的话,我怕管不住她。”顾芊芊振振有词。 “你呀。”周一钊摇了摇头,没办法地问:“我看季锦也很听你的,你是不是瞒着我和孟飞交代了他什么?” 顾芊芊心里一突,钊哥他,真是惯会抓她的小辫子,于是嘴上含糊道:“我才没有,只是对他说,江湖人家要按江湖规矩办事。”当然,这是前半句,后半句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季锦他人都到了开封,要是不把祖田拿回来,在他爹娘坟前上柱香,恐怕那两位老人家会死不瞑目。再有葶葶陪他,他自会凡事稳妥,心里也能好受些。 顾孟飞和周一钊却不知她话里的意思,想到季锦向来谨慎稳重也就不再追问。 黄昏暮色,天边残阳如血。 顾芊芊已靠岸,乘小船返回的顾孟飞与周一钊登上了小兴王的大船。 “芊芊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吗?”小兴王迎他们上来,不无关心地问。 顾孟飞回道:“她身边有镖师护卫,应该能赶在天黑前到附近的镇上。” 小兴王点了点头,九环坞与他有夙怨,芊芊尽早走陆路到南京也好。他随即命人开船,但旁边的展风却对顾芊芊只身去南京府心有怀疑,若只是送邢月如回江南镖局未免劳师动众,毕竟邢家与威远镖局之间还横着数十条人命。 “两位少局主,请留步。”船已扬帆而起,展风放心不下地叫住前面的人。 两人顿住脚步,周一钊不发一言,顾孟飞转过头,“展大人有事?” 展风点了下头,“芊芊她” “大人,有情况!”站在高处的锦衣卫大声示警。 在场诸人大惊,急忙到了船头,前方水面突然多了十几条船,正从两面包抄飞速向他们驶来须臾的功夫,便到了视线之内,顾孟飞与周一钊望去,那船头站着的竟都是老相识! “两位少局主别来无恙。”韩笑一马当先飞身而起,身后跟着傅北天、冷平、杨绍还有‘火霹雳’褚中玉。 轰轰几声巨响,随行的小船沉了两艘,在熊熊火光中,九环坞的水寇涌上船,两拨人激烈地打斗起来。展风一边护着小兴王一边打量这些人,他们之中并没有与他交过手的石珩还有解红云。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心中的不安,河岸方向突的一团光亮划破长空,爆出震耳的鸣响,那是他派去顾芊芊身边的人发出的求救—— “穆一寒,保护王爷!”他大喝一声。 待穆一寒到了近前,展风立刻飞身到小船上,让人往岸边划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9.第一零九章 伴随着远处河道上传来的巨响, 岸边的打斗渐歇, 河水被血染红,亮出绣春刀释放信号的锦衣卫顷刻丧命于回旋镖,威远镖局的镖师亦是伤的伤、晕得晕 划破长空的亮光已化作一缕白烟, 顾芊芊终是失掉了往日的镇定自持, 惊慌地看着解红云一个手刀打晕邢月如, 然后将自己‘请’下马车。 “顾姑娘,好久不见。”她嘴边噙着笑, 却不似当日消沉隐忍,眉间一派安然肆意。 的确许久不见,只是再相见,她依然是刀下人质。顾芊芊嘴里发苦,心里恼恨难当, 九环坞欺人太甚, 竟一而再地找上门!坐在马上的石珩睨着她的神色, 冷硬道:“不想多赔上几条命,让他们老实点。” 顾芊芊看向意图伺机而动的夏岭和江远,对他们摇了摇头。九环坞占尽上风,现下拼命无济于事,看他们对镖局的人只伤不杀,就知尚留有余地。她抬首直视石珩, “放了他们, 我跟你们走。” 石珩望着远处的火光, 深沉地勾了勾唇角, 倏地飞身朝夏岭、江远攻去。二人身上本已受伤,以二对一也不是对手,勉强过了十几招,便被点住了穴道。与威远镖局本不是鱼死网破的仇敌,石珩并未下狠手,再加上有锦衣卫通风报信,现下应及早撤退,他正待回身,突地眉心一跳,身后厉风掠过—— 两枚回旋镖锵地挡开利剑,解红云反手将刀架在顾芊芊颈上,九环坞的人将到来的展风团团围住。 展风面如寒霜,剑指石珩,“九环坞果然狡诈!”然后,担心地看向顾芊芊。 石珩冷哼一声,即刻下令撤退,而后双拳运力直取展风面门。展风不欲与他纠缠,抽/身朝着顾芊芊的方向追去,但未及近前,被石珩从后赶上——回旋镖擦着眼睑飞过,待展风侧身躲开,又与他缠斗在一起。二人对了数十招,眼看九环坞的人越行越远,展风当即以剑扫开石珩, “住手!不管你们带她去何处,我同往。” 天已经暗下来,崎岖的山路上,顾芊芊被麻绳缚着双手在山匪的眼皮子底下走着,整个人还没有缓过神来。她万没有想到,九环坞的目标竟是自己,而且还大张旗鼓地拿堂堂小兴王做幌子。他们兼并了淮河水域附近的山寨,势力虽已今非昔比,但真的要以一己之力与朝廷对抗到底吗?她尚不知这次九环坞要用自己向家里交换什么条件,但比起他们突然劫道,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展风,他不仅安插了人尾随保护,竟是看到信号只身赶来,甚至为了救她成了阶下囚。 想当初在西郊树林,石珩以回旋镖抵在她脖颈处相胁展风放人,他非但不为所动,更是长剑直指解红云,何等的果决冷硬。而今同样的境地,他为何那么想不开非要跟来受辱? “何必如此。”顾芊芊皱着眉看向展风。 小兴王身边高手云集,展风自是不担心,但让他眼看着顾芊芊被绑却不行。他深知石珩的武功,打起来一时难分胜负,恐怕失了九环坞踪迹再难找到芊芊,反而更落了下乘。他垂着头没有看她,只道:“我若弃你不顾,对王爷和你两位兄长无法交代。” 顾芊芊有些欲言又止,事实上,她虽觉得展风跟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但若没有他,真让她独自被山匪水寇带走,也实在惶恐不安。再想到水上的火光冲天,她又不禁为顾孟飞和周一钊担心起来:九环坞这般声势浩大,不知他们能不能把小兴王带到安全之地,万一有何不测,顾家可赔不起小兴王的安危 夜晚山间的风吹着树木飒飒响着,直到九环坞的人停下来点起火把,顾芊芊才感觉到已经走了许久山路,脚被磨得生疼。周围黑洞洞地看不清前路,唯见火把四周的光亮,然后,她和展风被人用黑布蒙上了眼。 两艘大船只剩一艘,这边护卫小兴王的人员伤亡不大,九环坞的‘火霹雳’虽厉害,但却是雷声大雨点下。待展风见信号赶往岸边,顾孟飞更觉出不对劲,但大船一时不得靠岸,也只能等打退九环坞。水寇佯攻退去,护送展风的小船又急行回来报信,他们这才知道,九环坞此行不在小兴王,而在芊芊。 大船靠岸,小兴王留在船上由穆一寒护卫,顾孟飞与周一钊飞身下船,待汲水到了岸上,孤零零的马车里躺着邢月如,顾芊芊早已不知所踪。 跟着的镖师点起火把,周一钊检查四处的打斗痕迹,顾孟飞赶紧解了夏岭、江远的穴道。 夏岭:“少局主,大小姐被九环坞抓走了!” 江远:“展风追去已有段时间。” 此时,周一钊疾步回来,凝重道:“看打斗痕迹,展风应是碰到了对手,这些人恐怕是上山了。” 水上佯攻的只有九环坞六个当家,再加上死的锦衣卫身上有回旋镖,顾孟飞冷声道:“看来这次又是石珩!”下次他一定要会会这个人。 未到淮安,小兴王已遭九环坞围攻,守在淮河中下游的南直隶总兵及几个参将带兵赶到时,不免灰头土脸生怕被怪罪。小兴王虽恼他们勘察敌情不明,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疾言厉色地申斥几句后,便让他们兵分两路,一是转陆路带人搜山,二是水路直下攻打九环坞水寨。而小兴王一行,则改道南京府。 灯火通明的虎威堂上,石珩坐头把交椅,下面两边第一排分坐四人,第二排也坐了几人,顾芊芊被解了束缚带过来,除了上首的石珩和右手边第一排末座的解红云,其他的都不认识。掩在袖中交握的双手紧了又紧,她克制让自己保持镇定,决不能露出软弱之态。 “石大当家,你绑我这弱女子前来,有事尽管说,何须这般大的阵仗。”她面含讽刺地左右一瞟,冷眼看向石珩。 九环坞纵横江北,绑架弱质女流的确不怎么光彩,这姑娘说得倒也不错,再者跟个女流吵架也算不得好汉。在坐的几位当家甚至身后归顺的山寨寨主都不言语,唯有二当家向北天一掌拍在椅背上,“你好大的胆子敢这样跟我们大当家说话,江南江北如今九环坞说得算,老实配合兴许还能留你条命!” 顾芊芊被这样的粗鄙莽汉奚落面子上挂不住,嘲笑道:“我却不知这江湖规矩何时变成了恃强凌弱,还是你们以为劫掠过往商船搞得人心惶惶就能无法无天?即便眼下我为鱼肉,但你九环坞也不会有好下场!”他们势力扩张如斯,不会想不到朝廷会再次倾力清剿吧。 这话激怒了在场众人,石珩不得不抬手安抚,但他的面上始终看不出喜怒。解红云往前探了探身,“顾姑娘,我们请你来不是做口舌之争的。” 她说完,转头看向上首,石珩这才开口:“先不论威远镖局是否依附小兴王前来攻打九环坞,我们只要知道顾姑娘这一趟江南之行并非只为送那位邢姑娘就够了。” 顾芊芊心里一惊,狐疑地问:“你这是何意?” 石珩倒是快人快语:“九环坞与烈焰堂向来合作无间,那批镖银,我们要一半!”他手中摩挲着回旋镖,饶有兴味地看着顾芊芊愕然震动的表情,继续道:“京城脱困之时,我与凌少堂主互为盟约,既助他查到江南镖局,那银子自然见者有份。只是他屠了邢家,镖银却不知去向,听闻顾姑娘与他情深意重又有婚约,想来不会平白走这一趟。” 闻言,顾芊芊神色中已显慌乱,但她仍强自镇定,告诉自己石珩的话都是假的,她绝对不能相信他更不能怀疑佑之。但当她看见解红云手中的火焰令,却再难言语那上面的印记,她在赏花阁的烈焰正堂见过,刘晟也曾说过火焰令是烈焰堂的信物。 “没事吧?”她一时脚下不稳,被解红云一把扶住。 原来在南边与烈焰堂接头的竟是九环坞,而佑之早在九环坞诸人被困京城便救过石珩,那么她与他的初遇呢想到九环坞突然找上自家镖局,再到城西破庙、树林以及浓雾中高挂的红灯笼,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吗?她死咬住嘴唇,闭了闭眼,然后猛地抽回手臂,“不劳费心!” 这堂上的人,不管是平头整脸的还是凶神恶煞的都齐齐看向她,顾芊芊环看他们,只觉得面目可憎,也不过就是山匪加水寇的一群乌合之众,也想算计顾家? “石珩,莫说我不知镖银所在,即便知道,也断不会分一两给你九环坞!” “闭嘴,你这女人把我们当要饭的不成!”性子最烈的杨绍实在忍不下去,倏地站起来指着她大骂。 顾芊芊心绪起伏,狠狠地瞪着他。不多时,她胸口疼痛难忍,只觉憋闷喘不过气,然后整个身子像被抽干了力气,一点点瘫软下去。 吱嘎一声门响,早已醒来的顾芊芊闭着眼睛没有动,等了一会儿才悄悄睁开,看见半人高的小男孩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将托盘摆在桌上,上面放着馒头和几样小菜。一年多不见,小石瓒长高了不少,看起来懂事聪明,但她还记着他当初是怎么骗取同情让她成了肉票的。 半夜醒来,她辗转反侧,越是想释怀却不停地想起与佑之的过往。他真的骗了她吗?但他们之间的情义,他为镖局报仇的心总不会假,即使她再想求证,但他终是不在了又能如何?为今重要的,是想办法脱困。想到这些,她叫住了打算离开的小石瓒, “你若还记得当初我好心给你包子吃,就帮我个忙。” 山壁上流下的山泉滴滴答答地响着,小石瓒在洞窑里七拐八拐到了关犯人的石牢。他见守门的一个打瞌睡一个去方便,悄悄溜了进去。 “我来告诉你,她没事。”小石瓒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牢房里缚着沉重锁链的展风。 展风屈膝靠着墙,听到声音睁开眼,动了动干涸的嘴角,“她在哪儿?” 小石瓒立马摇了摇头,他只答应了传话,可不能什么都说,要是被二叔知道了,非把他屁股打开花不可。他想了想,从身上掏出小竹筒和一个馒头顺着间隔的木栏伸进去,“给你。” 展风看了他一会儿才挪动身子,铁链敲着地面发出声响——“嘘!”小石瓒赶紧回头张望,“小点声。”然后够着展风的手将东西递过去,不想在抽手时被一把钳住。 “多谢。”他从腰间摸出两块晶状的石头放进他手里,讳莫如深地弯了弯嘴角,“拿着玩吧。” 小石瓒眨了眨眼睛,小声问:“这石头能干什么?” 展风双手比了比,小石瓒学着他的样子摩擦两块晶石,竟闪出亮晶晶的火花。小孩子最是喜欢这些小玩意,见人高高兴兴地跑了,展风敛去神色,怔忪地看着手里的馒头和盛水的竹筒,年少时他曾深陷牢狱惶恐不安,但如今,即便困于囹圄,却也甘之如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0.第一一零章 第一一零章山中风雨落红处 南京府, 驿馆。 淮安那边送来战报折子, 南直隶总兵徐承恩奏报:已攻占九环坞,斩寇数十人然而,实情却并非如此, 九环坞如今只是座空寨子。 小兴王草草扫了眼便将折子扔在案上, “他们清剿匪患懈怠又勘察敌情不明, 这会儿倒是上赶着来请功。皇兄远在京城若是听多了误报,岂不是有伤国本!”他哼道:“待解决了九环坞, 本王定要治他们瞒报之罪。” 穆一寒到达南京府便联络了当地卫所,之前调查江南镖局时亦有宫中锦衣卫留在此地,是以他们对九环坞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王爷息怒,眼下还是营救展大人和顾姑娘要紧,属下自请领兵进山。”不管是地方官还是那些带兵的, 他看不上也信不过。 小兴王点点头, 又看向另一边, “孟飞,你有何想法?” “我只是奇怪,九环坞搅动江南江北,劫掠商户、杀害知府,可以说是无恶不作。但自从他们兼并了淮河水域附近的几处山寨,这杀人越货的勾当反而少了。” 若说是为了积蓄力量对抗朝廷, 他们理应暗地招兵买马等待时机, 而今佯攻小兴王反倒绑走芊芊, 实在让人看不懂。“穆大人以救人为上自是言之有理, 不过,要拔除九环坞,尚需弄清他们的虚实,以免着了道。” “是否为了江南镖局?”周一钊听他这样说,不免想到了官银上面,只是当着外人不好直接问。 官银的事如此隐蔽,九环坞从何得知?即便真的知晓,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不私下找威远镖局反而针对小兴王,无异于引火烧身,石珩断不会糊涂至此。顾孟飞摇了摇,“应该不会。” 关于顾芊芊此行的目的,顾孟飞早已向小兴王透露过,但穆一寒却不知。如今小兴王不问,他亦不会多话,只道:“顾少局主的担忧不无道理,这一带崇山峻岭,要找到九环坞藏身之地并非易事,王爷是否考虑将徐总兵召回?” 得到小兴王首肯,顾孟飞抱了抱拳:“王爷,不如让一钊也带人进山,兵分两路找得快些。” 小兴王:“这样最好,南京府这边尚算安全,你们只管去救人。” 隐蔽山中的数间竹屋错落有序,前面是议事的虎威堂,四周有岗哨,其他帮众及家眷都住在后山各处。除了不能去石牢,顾芊芊并未被限制自由,只是路经之处总有人盯着罢了。在山上住了几天,她大致知道了山寨的布局,只是寨子四面环山,到底是如何通到外面的,却不得而知。 她的屋前有几株野竹,沿着青石小路下去再穿过几间竹屋是虎威堂,比邻而居的,一边是石大嫂和小石瓒,另一边是解红云。石珩这样安排,即便没人盯着,她也休想轻举妄动。 一大早吃完早饭,顾芊芊无所事事地撑着头看着外面发呆,想着九环坞可能的盘算以及大哥何时才能把她赎出去。眼下,石珩始终按兵不动,已将她生生从最初的惊惶失措变成现在的坦然自若。 “我从未见过有人质能像顾姑娘这般悠闲。”解红云站在门口,面含讥诮。 顾芊芊回过神,见她神色不愉出言挖苦,不禁有些奇怪,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不过是既来之则安之,即使愁眉苦脸,你们也不会放我走,又何必难为自己。” “顾姑娘是想得开还是料定大当家不会把你怎样?”解红云眉间透着隐忍的怒意,质问的口气又冷了几分,“亦或是觉得美人计对大当家有用?” “不知解姑娘的兴师问罪从何说起!”顾芊芊倏地起身,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当日被抓上山所受的气和打击尚在眼前,不是为了尽早脱身,她不会这样生受,现在反而是个人就来给她气受。“你又有什么资格来问?” “我”解红云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大概,真的没有资格去管大当家的事,但大当家最近的行事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让她有些担心。尽管大当家让她不要管,但她还是想为他分忧,本打算好言相劝让顾芊芊说出镖银下落,只是见了人却不免心中不平。此刻,又是这样的态度,她一口气哽在心头,冲口问道:“惺惺作态、不知廉耻!你敢说你和大当家没有私下见面” “住口!”顾芊芊喝道:“你们九环坞无故绑我上山,现在又出口重伤,不就是想知道镖银的下落?你去告诉石珩,我顾芊芊用那几十万两银子买他的命,谁能杀了他,镖银我双手奉上!” 解红云未料她竟说出这等话,气得双拳紧握,一个箭步上去扬起手——却被人一把钳住。石珩脸色铁青地看着她们,然后带走了解红云。 顾芊芊莫名其妙地舒着气,忽然灵光一现,想到娇艳似火的解红云新寡,而‘九龙太岁’石珩又独身,总算闹明白刚才那般的缘由。 “敢情是打翻了醋坛子”她喃喃自语,一抬头,看见了猫在竹林那边探头的小石瓒。 见被发现,小石瓒只好走出来到了门前,“你跟云姑姑吵架,是因为我二叔吗?” 顾芊芊差点因为他的话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许胡说!”她点着他的头,猜到是他找石珩求援才让自己免遭为难,便收回手,岔开了话头:“你这几日可有去石牢送水送饭?” 小石瓒抿着嘴,摇了摇头,沉了一会儿,说出了自己的理由:“锦衣卫都是坏人。” “”顾芊芊无语地看着他,想到展风有被渴死饿死的可能,兀自运了半天气,才勉强心平气和地开口:“你说的也对,锦衣卫的确不是好人。不过,那人和我一起被绑上山,要是他死了,我要倒大霉的,看在当初包子的情面,劳烦你每天去看一次,好歹给点水和吃的。”说起来,小石瓒虽然出身不好,但还算心底善良,看他有所松动,她又加了一句:“你要是帮这个忙,我们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小石瓒本来因为当初骗人觉得在顾芊芊面前抬不起头,听了她的话,顿时眼前一亮,用力点点头,转身就跑了 顾芊芊没刻意打听展风的情况,毕竟她的景况也不比他好多少,又担心问多了让小石瓒怀疑她和坏人同流合污不再帮忙反而就不好了。 这天,她像往常那样,清晨起来,一边呼吸山中清新的空气,一边看石大嫂喂鸡鸭,等吃过早饭,再接着看石大嫂做绣活。解红云未曾露过面,也不知是否因为昨日失态而羞于见人,正想找个由头向石大嫂打听她和石珩的事,就见两个寨子里的人凶神恶煞地走过来,先给石大嫂问了安,然后面无表情地转向顾芊芊, “大当家和几位当家请你堂上说话。” 该来的总会来,又怎么可能一直当个无所事事的人质。她冷笑地牵了牵嘴角,施施然地站起来。石大嫂虽不理事,但见他们说话不客气,不禁问:“你们大当家说是把人家姑娘请上山做客,这又是做什么?” “小的们实在不知。”那两人赔笑道,又告求地搪塞几句,一伸手,将顾芊芊请向虎威堂的方向。 待到了虎威堂,顾芊芊却是被推搡着进去的—— 她猛地甩开他们手,喝斥:“走开!”堂上的人直直看向门口,顾芊芊抬了抬下巴,眼光掠过他们瞪着上首的石珩。 傅北天:“这臭丫头脾气还挺硬,有她哭的时候!” 萧云鹤:“顾姑娘在镖局娇生惯养,这寨子里的都是粗人,难免要闹些脾气。” 杨绍嗤笑:“到了这步田地充什么大小姐,还瞧不上粗犷汉子了” 这般调笑地话一出口,堂上众人纷纷笑起来。顾芊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对眼前的羞辱视而不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们这些乌合之众,登不得台面,在这儿跟我这弱女子逞口舌之争有什么意思!” “你” “老七!”杨绍指着顾芊芊还要说话,被韩笑挡了回去,“大当家还未说话,你出来蹦达什么,丢人现眼!”他很少动气,如今九环坞在江南江北的名声越来越臭,更遑论立足江湖?现在老七又跟个姑娘计较,实在让人看不下去,而且他打量大当家的神色,他分明是在冷眼旁观,这让他心里对之前的些许揣测又加深了几分,是以才出言阻止。 褚中玉出来打圆场,“六哥,你何必跟七哥置气,他向来是个火爆直肠子,比我的手雷动静还大。” 众人又是一通哄堂大笑,刷刷两道清脆的算盘声,声音不大,在场的人却都安静下来。顾芊芊不禁看向石珩右手边坐着的人,大概四十上下,一身青灰长袍,头戴方巾,蓄着山羊胡,正噼啪打着算盘珠子。须臾,他抬起头,耷拉着三角眼扫了扫, “你们不是正聊得热闹,都看着我做什么?” 傅北天虎目一睁,“他奶奶的,柳算盘,不是你手底下的人把我们叫来的,好像火上房似的,现在还问我们?” 柳子笙摆摆手,“话不是那么说,兴许我着急的事你们未必看得上眼,此一时彼一时。” 九环坞的人都知道,但凡柳子笙像个老学究说酸话的时候便是动了气,萧云鹤赶紧告罪,“是我们的不对,三哥有话请讲。”说着不忘给半天不言语的冷平使眼色,在坐的人数他与柳子笙关系近。 冷平对萧云鹤点点头,转向身侧的柳子笙,“三哥,你既急着喊我们,定是大事,还是快说吧。” 柳子笙捻着山羊胡转向石珩,等他首肯,才起身说话:“我刚收到消息,朝廷的兵马已至淮安,九环坞被付之一炬。此处虽为山中隐蔽之所,但亦有大批官兵搜山,我们应早做打算。” 哐当一声,傅北天掀翻了座椅,神情暴怒,“这帮天杀的” “二哥,先不要动气,只是座空寨子。如今我们兵强马壮,尚能抵挡朝廷清剿,只是大伙儿都要冷静,需从长计议。”冷平劝道。 萧云鹤叹了叹气,“这话说得不错,当初从京城逃回江北,我们只想着报仇大干一场,也该想到朝廷会再次派兵。这次多亏大当家带我们出寨,不然就是一场硬仗。如今我们只能先沉住气,再从长计议应战。” 冷平、萧云鹤说话的功夫,傅北天被怒气冲昏的头脑总算缓过几分,亦想到自己的失态。只是九环坞对他们是座空寨子,对自己可不一样,但眼下也只能忍耐。“我生气还不是因为老巢都让朝廷端了,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在江湖立足!你们一个个倒都能沉住气,依我的脾气,提刀出去把那些龟孙子都杀了!” “寨子被毁,自然要跟朝廷鱼死网破!”杨绍噌地站起来,探手出去抓在顾芊芊的脖颈处,“威远镖局向来是朝廷的走狗,就先用她的血祭旗!” “老七!”石珩倏地起身,怒道:“松手,别再这儿添乱!” 顾芊芊冷笑一声,“石珩,少在这儿充好人,要不是你绑我上山,何至于此。我之前便说过,谁杀了你,几十万镖银,威远镖局双手奉上!” 此言如平地惊雷,在虎威堂上炸开了锅九环坞的人神色各异地惊在当场,那些山匪寨主有不少将目光投向石珩。几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谁人不动心,山匪们当初是想着背靠九环坞方便打家劫舍才投靠过来,如今朝廷都派兵来了,这后路总该先想好才是。 “顾芊芊!你以为我不敢杀你?”石珩冷着脸,一步步走下来。 杨绍看大当家动了杀意,捏着顾芊芊的手更是一紧。韩笑眼见顾芊芊双眼突出快要被掐死,赶紧握住他的手卸掉了大半的力。傅北天上前一步,“大当家,还是先留着她,等拿到银子再杀不迟。你若不解气,就先拿石牢里的锦衣卫开刀!” 顾芊芊噙着泪,双唇颤动,在看见展风的一瞬,强忍着委屈偏过头,她并不想在认识的人面前如此狼狈。 连日来,展风虽担心顾芊芊,但想到她能让小石瓒送水送饭应算安全,却未料,一进来便见她脸色惨白,双目通红,脖颈上紫红的指印更是赫然在目。被绑的双手紧紧握成拳,眼中的寒光射向最前方—— “石珩!”他隐忍地喝道,“枉你在江湖上也是有名号的,有什么手段尽管冲我来!”说着正要向前,却被身后的山匪推了推—— 不等他说话,展风手肘向后一撞,用被捆缚双手勾住那人脖子,用力一拧,顿时便没了生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1.第一一一章 那被杀的人倒在地上, 虎威堂上一众眼见此等挑衅, 唰地起身亮出兵器,个个都想将展风生吞活剥了。 顾芊芊未料到他出手便杀人,微张着嘴愣在当场, 心里怦怦直跳这里到底是九环坞的地盘, 何况石珩本就与他有旧怨, 展风此举无疑是将自己陷入险境。她看着冷硬的侧脸,他的神情依旧纹丝不乱, 傲视周围,好像根本不把眼前的这些人放在眼里。 “石珩,不必为难她,现下我与你谈买卖,要什么尽管开口!” “锦衣卫果然是锦衣卫。”石珩扫了眼他脚下尸首, 阴沉地嗤笑一声。“你堂堂锦衣卫副指挥使竟沦落到与我等江湖草莽交易的地步, 不过, 只恐怕你做不得顾家的主。” 傅北天手拿八卦刀指着他,喝道:“我们要的是成化官银,你有吗!” 展风听了不禁一怔,转头看向顾芊芊,原来她到江南不是为了送邢月如回家这般简单。早前他让关雄查江南镖局,当时那里已成废宅, 并未发现什么官银, 如此说来, 大概又是烈焰堂使得手段!但, 连锦衣卫都没有头绪的事,为何九环坞会电光火石间,他想起城西迷雾的树林、凌云庄的相救以及逃走的石珩,这一切,莫非都是凌熙提前计划好的?心中升起一道冷笑:好一个凌熙,你人都死了,还不让活着的人安生! 见他沉默不言,杨绍火爆脾气更甚,“即便是有,朝廷毁我九环坞山寨,他又杀我九环坞的人,这笔帐定要和他算清楚!”说着,九节鞭朝着展风呼啸而去。 顾芊芊大惊,正要出言提醒,展风已闻声闪躲,只是身形未稳,傅北天又提刀朝他砍去。三人缠斗在一起,周围不少看热闹的人都跃跃欲试,想要杀锦衣卫而后快。 虎威堂上刀光剑影,柳子笙老神在在地扒拉着算盘珠子,萧云鹤自恃身份不肯以多欺少,冷平一脸关切地坐着,韩笑与褚中玉看上首的大当家不动,便也歇了动手的念头。只是这些举动看在其他人眼里,便成了默许,须臾的功夫,又有两个山寨的寨主加入一起围攻 展风以一敌四,又被缚着双手,顾芊芊在旁看得心惊肉跳,只见招招狠决,便知是用了全力。他猛地飞身一脚踢在傅北天的刀上,旋即横扫开杨绍,双手直取一人面门,而另一人被他飞踢出去摔在门槛上,登时一口血喷出—— “都愣着干什么,给我上!”杨绍大喊一声。 匪寇们将展风团团围住,他冷眼扫过,却是倏地探身而出,捏碎一人喉咙扔了出去。 顾芊芊直直地看着只身缠斗的展风,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动怒的样子:数刀齐下,他举臂相迎,锁链应声断裂,随即拾起刀柄,反手持刀旋身而过,瞬间割断了四五人的脖子。 萧云鹤、冷平、韩笑、褚中玉大惊之下,飞身而出,匪寇们四散后退,立刻滕出位置。展风武功虽高,但在傅北天等六人的攻势下亦渐渐不敌,刚避开萧云鹤的青峰剑,韩笑七煞拳紧随其后,身后另有褚中玉和杨绍,他欲旋身而起,却被杨绍的九节鞭锁住脚,冷平踏着傅北天,飞身一掌击出,展风猛地撞向堂上的立柱,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站在上首的石珩嘴角扯出一道冷笑,双指夹着回旋镖正要掷出——顾芊芊疾步上前,挡在他与展风当中。 “石珩!”她瞪着他,“你可认得此物?” 石珩看着她手中的玉环,适时收了回旋镖,“你要救他!” 当初这枚玉环与香包同放在匣子里,她便猜想它的来历,是以带在了身上。山上之初又见这些当家腰间都挂着铁环,想来应是九环坞的信物,但石珩身上却没有。顾芊芊以为,既然他与佑之早就相识,那玉环很可能是他的,眼下情急,便拿了出来。“你放过他。” 石珩沉默地看着顾芊芊,双手却捏得嘎嘎作响,堂上有一瞬的冷凝。不多时,他幽幽开口道:“这玉环是我亲手交给凌熙,承诺他日报他相救之恩,没想到他却留给了你。你与凌熙有婚约在先,莫不是忘了他是怎么死的” 顾芊芊心中一痛,掩在袖中的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亦感觉到身后来自展风的目光。她咬着唇角,挺了挺僵直的背,坚决地看向石珩,“我自然不曾忘,但,那也是我与他的事。眼下,我要用这玉环换他的命。” “你”石珩顿时恼羞成怒,她当真要救他,不顾凌熙的仇,也不管他们之间的协定?若是真就此放过展风,很可能坏了他的大事。 忽听外面轰得一声响,堂上的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外面,不多时,有人慌张地跑进来,“大当家,不好了!是大夫人那边,着火了!” “什么!”石珩快步冲下来抓着来报的人,“怎么回事?嫂子和瓒儿呢?”长嫂如母,小石瓒又是他大哥留下的唯一血脉,他们是石珩最紧要的人。 此时,展风嘴角漾起几不可见的笑意,他在石牢等了那孩子多日,只等硝石引火,他好趁乱逃出去救芊芊,不想今日凑巧,倒省了出牢房的麻烦。他猛地抓着顾芊芊腾空而起,破了屋顶而出—— 众人回神,待石珩使出回旋镖为时已晚,“四哥、五哥、六弟,你们去把人抓回来!” 说完,他心急地朝着火之处赶去,身后,萧云鹤和韩笑已然去追展风和顾芊芊。冷平正要跃出,被傅北天一把抓回来,“老五,你还是守着大当家,我替你去!” 变故突生,柳子笙眼看虎威堂上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起身,抬头看了看屋顶又望了望远处的火光,然后一边摇着头,一边背着手走了出去 展风带着顾芊芊在山涧中穿梭,几次险些被追来的萧云鹤等人发现,好在此处石洞多,周围林叶繁茂,一时想抓到他们也非易事。 时至晌午,正是山中最热的时候,两人躲在洞中,半丝凉风都没有,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黏黏腻腻的。顾芊芊抹了抹头上的汗,转头看了看他,却见他脸色发白,不禁小声问:“你的伤没事吧?” 按理说只是中了一掌,展风知晓掌力并未放在心上,但一路下来,这会儿右胸口疼痛难当,连右臂要抬起来都有些吃力。他不想顾芊芊跟着担心,只道:“我没事。” 顾芊芊闻言,点了点头。两人四目相接,却是相对无言,静默了一会儿,展风见这里亦是潮湿,再偏过头细听,隐约听见了哗哗的水声。 当日虽是蒙着眼被带进山寨的,但展风沿途留下了印记,刚才便是循着记号到了附近。再加上,他在石牢中就见石壁潮湿异常,不仅挂着水珠,而且总能听见潺潺的水流,便想到要找源头活水,小石瓒又说这里的人都是到前面瀑布打水喝的,这倒与他初进山里听到的声音相吻合。他忽然心思微动,九环坞的人敢遁迹山中,可见此处应是十分隐蔽,周围山壁总是潮湿,又听见水声难道他们是在瀑布后面! “我们走吧。”展风喘着气,撑着身后石壁站了起来。 循着水声,来到夹在山涧中的一条甬道,穿过去便豁然开朗,面前的石阶直通瀑布。他们正待绕出去,却听身后有人喊道:“快,他们在这儿!” 瀑布之外,是一片密林,展风受了伤,又带着顾芊芊,没多久便被追上。 顾芊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幸好,不是韩笑那些人。” 展风将她护在身后,低声道:“怕是稍后就到,你先走。” 想到自己跟着是个累赘,而且即便自己被抓回去石珩也不会杀她,顾芊芊一咬牙,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身后传来打斗声,她只顾往前跑,但没多久,便听见后面有人追来—— 追逐的脚步声渐近,忽然一个力道捉住她肩头,她用力一挣,被扯裂了衣袖,整个人栽倒在地。 “这小娘们长得真不错,白白放在山上看着让人眼热。” 顾芊芊捂着肩头,惊恐地往后挪动,眼睁睁地看着面带狞笑的两个山匪朝她扑过来,“展风!展风”她失声尖叫,危急关头、生死之间,她能依靠的只有他。 下一刻,随着一声痛呼,她慢慢睁开眼,一个山匪心口贯穿插着刀,口吐鲜血,展风按住另一人,猛地拔出靴子里的匕首叉进他右手,响彻的惨叫惊起林间飞鸟。 “不要用你的脏手碰她!”说着,他喘着气,用力拔出匕首割了那人的脖子。不管是谁,石珩也好,山匪也罢,敢伤她一分,他便十倍奉还! 喷撒的血溅在脸上,顺着脸廓一滴滴落下,顾芊芊被他嗜血的模样吓得呼吸一滞,却见匕首掉落,展风吐血倒地。 她惊慌失措地赶到他身边,见他痛苦难当,吐出的血竟是黑的。“你怎么了?” 展风抹了抹嘴角,看到黑血尚不知自己何时中的毒。他强撑着涣散的精神挣扎地起来,顾芊芊赶紧扶住他。“我们要赶紧找地方躲起来。”说着,他咬紧牙关,忍着剧痛用左手抬起右臂,朝天上射出仅剩的响箭,只希望锦衣卫能赶在九环坞的人之前找到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2.第一一二章 夕阳西斜, 在山林中艰难行路几个时辰的顾芊芊和展风终于找到间茅屋, 看起来是山中猎户落脚的地方,里面只有些干草垛和木柴。她扶着展风靠坐在铺着干草的墙边,他的双唇泛着紫黑, 一路强忍伤势行到这里, 冷汗已湿透了衣衫。 天就快黑了, 顾芊芊自己都饥渴难耐,更何况展风。她抹了抹脸上的汗, 担心地看了眼好像已经昏睡过去的人,还是决定出去找些野果,即使不能果腹,至少可以解解渴。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只是还未挪步却被展风拉住。见他睁开眼, 顾芊芊道:“趁着天还亮着, 我去找些吃的。” 展风摇摇头, “外面危险,我们忍忍便过去了。”说完,他强撑着坐起来,费力地解着腰间束带,“我要查看伤势,你且回避” 顾芊芊见他右手抬不起来, 只用左手甚是费劲, “我来帮你。” “不必了” 伤得这样重还穷讲究, 顾芊芊腹诽地撇了撇嘴, 转身去了另一头。茅屋本就是巴掌大的地方,两人分坐两头,也不过间隔两三米,未多时,便听到他窸窸窣窣地脱了衣物,接着是衣料撕裂的声音。 展风袒露上身,右胸口处未见明显伤痕却是一团乌黑,他用扯下的衣料盖在伤处,轻轻一按,顿时疼得犹如针扎刺骨、满目晕眩待稍微平复下来,又紧咬牙关,接着用双指按压伤处—— 乍听一声隐忍的痛呼,顾芊芊赫然回身,发现展风倒在地上,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赶紧过去将他扶起来,“你怎么样?” 展风大口喘着气,眼神毫无焦距,却从束带中摸出两块石头放进她手里,“硝石生火” 顾芊芊低头一看,原来锦衣卫的束带里另藏乾坤,金创药、解毒丸、利刀、硝石,什么都有。她不敢耽搁,将现成的木柴堆成一堆,再按他说得轻轻击打两块石头,立刻有零星的火花冒出来,反复试了几次,终于点燃了柴火。微弱的火光烧起来,照亮了周围的漆黑,亦映照着两人的狼狈。展风递过一柄锋利的小刀,让她置于火上。 刀刃烧得通红才被取出,等刀柄的灼热褪去,顾芊芊按照吩咐拿到他眼前,展风倏地握住,朝自己的右胸口刺去 清晨的林间传来鸟鸣,展风在刺眼的晨光中睁开眼,不远处烧黑的柴火正冒着白烟,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靠在顾芊芊的肩头,而她的手上还凝着未净的血迹。 昨日那一刀刺入,血肉模糊中,取出的竟是根针,展风才知是着了别人的道,当时他血流不止,只记得晕过去前,恍惚看见芊芊手忙家乱地为他上药止血。 倏忽间,过往种种袭上心头,展风不禁牵了牵嘴角,眼中蓄满温度,他与她之间,原是这般纠缠不清,也不知谁救谁更多一些。望着姣好的睡容,他慢慢抬起手,轻柔地触碰着她的侧脸,却见睫毛颤动,便赶紧收回。 顾芊芊幽幽转醒,一个激灵坐起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昨晚给他包扎完伤口,入夜便来势汹汹地烧起来,因怕他挺不过,提心吊胆守到后半夜才撑不住睡了过去。这会儿见他烧退了,不禁松了口气,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仅让全身僵硬,而且刚才动作过猛,现在两条腿抽抽起来,又麻又疼。 她在那儿兀自按压双腿,却见展风没眼色地在旁看着,竟连句询问的话都没有。“你” 刚要开口,展风立刻让她噤声,然后凝神细听,发现外面有了动静。 一队锦衣卫走出树林慢慢靠拢,穆一寒是从响箭处确定了位置,再循着林中不易察觉到的记号找来的。 他抬手让队伍停下,径自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板,“大人可在里面?” 茅屋内的展风松了松眉头,捂着胸口站了起来。他看向顾芊芊,但见她头发散乱,衣衫都破了,此时当是不好见人,便自己走了出去。穆一寒垂首而立,木板开合之间,仍旧瞥到了里面的一抹倩影,却未敢多看。 “属下来迟,请大人恕罪。” “你们来得尚算及时。”展风抬了抬手,说话间,眼中浮上一层冷漠疏离,问道:“这山中的情况如何?” 穆一寒便将近日搜山的情况以及威远镖局的人亦在山中的事一一禀告。而后,展风一面派人去寻周一钊,一面吩咐穆一寒下山。 约摸一个时辰的光景,展风始终立于茅屋前,四周有锦衣卫守护,待周一钊带人过来,他才挥退了锦衣卫,转身走到门前,轻声唤道:“芊芊。” 周一钊停住步子,便见推门而出的,正是多日不见一身素衣的顾芊芊 从山中到了南京驿馆,顾芊芊才有了脱险的真实感,经过一番梳洗再坐于镜前,整个人看上去总算精神了些。她尚不知展风那边的情况,虽说取出毒针又上了药吃了解毒丸,但未必就能对症,他非要硬撑着副指挥使的面子骑马回来,进了驿馆,却是被人抬进去的。不过既到了这里,又有小兴王坐镇,应是不会有性命之忧。 想起展风,心里的感觉不再似从前那般忌讳,竟也有了几分探究和琢磨:好像冷漠疏离犹如泥胎刻板的面貌下也不都是不近人情,至少他能恪尽职守、救人救到底,只是他时而寡言深沉,时而杀伐果决,又时而冷硬坚忍,终究让人看不透罢了。 昨晚,他握着她的手刺进胸口的一瞬,顾芊芊骇然之下,恍然有种她在杀人的错觉,如果刀再深一点又或者刺入的是他的左胸口,展风会不会就被她杀了,那样算不算为佑之报仇?但看着满手鲜血,以及他伤重流血的样子,这才意识到,展风对自己竟是毫无防备 沉浸在思绪中的顾芊芊被敲门声唤回神,顾孟飞与周一钊走进来,见她气色尚好才安了心。“你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小兴王将南京府的名医都招进来为展风看病,正好顺道瞧瞧你脖颈上的伤。” 顾芊芊不禁拢了拢脖颈周围的衣衫,“我没事,倒是他,伤得很重吗?” 周一钊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只道:“毒针深入肌理,五脏俱损,好在他吃过解毒丸,听说需好生调养一阵子方可痊愈。” 顾芊芊愧疚地叹了口气,若不是为了她,他也不会伤成这样。顾孟飞打量妹妹神色,探寻地问:“以展风的武功,怎会与你一道被抓?你和他在山上,可曾遇到什么事?” 周一钊在旁连连点头,郑重地说:“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你要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还有,是谁伤了你?” 三人相对而坐,顾芊芊看着两位兄长,有种被提审的感觉,他们担心她的安危是可以理解,但怎么看,那神情都有些不对。“展风是怕跟丢了九环坞的踪迹才不得不与我一同被绑,之后他被关着,石珩对我还算客气,要不是山寨另起变故,我们未必能逃出来。至于这伤,是与他们争执时,杨绍莽撞所致。”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顾孟飞却是奇怪地勾了下唇角,“他是自行要求被绑的?” 看她点头,周一钊又问:“你真的没事?那茅屋里你为何要换衣裳?”当时屋外守着锦衣卫,他心里有再多担心因想着人多眼杂,只能等回来再说,现在来问,就是怕芊芊受了什么委屈。 顾芊芊怔愣地眨眨眼,终于闹明白了两位兄长的意思,原来是他们想差了,以为自己吃了亏却说不出口才来旁敲侧击的。她瞬间涨红了脸,嗔道:“我的衣服在逃跑时划破了” 当时她还觉得展风事儿多,现在想来若是顶着蓬头垢面,还穿着一身破烂衣服,是不是更会让人胡思乱想?她未放在心上的事,没想到因为展风的思虑周全反而引来兄长的怀疑,或许这就是官家与江湖之家的不同之处。这么一想,她看了展风赤/条条的上身,又按着胸口帮他取针,岂不是大大的不妥?摇曳的火光下,被汗湿的结实挺拔的胸膛,还有触手的感觉顾芊芊压下心中的不自在,瞪着面前的两个人—— 接收到妹妹恼火的目光,顾孟飞清了清嗓子,当即和周一钊起身, “芊芊,你歇着吧,我们” “等等。”顾芊芊兀自倒了三杯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急什么,你们想问的问完了,我想说的还没说,尤其是九环坞的事。” 周一钊本以为她要说镖银,没想到竟提起九环坞,如今她平安回来,朝廷清剿九环坞的事便与威远镖局无关了。倒是顾孟飞,因之前就察觉事有蹊跷,又听说石珩对她尚算客气,不禁问:“芊芊,你对九环坞有什么发现,还是知道了什么?” 顾芊芊:“我在山上曾与石珩单独会面,他否认劫掠商船,更不承认杀人越货,他让我助他引出内奸便放了我,并且答应,若顾家帮九环坞度过朝廷围剿之劫,他日威远镖局的镖在江南江北将畅通无阻。” “狡诈之人,何以为信?”周一钊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怒道:“两江商船百姓深受九环坞之害,他三言两语怎可抹得去!” “我原先答应他只是权宜之计,只是在山上待了几日,又觉得兴许石珩所言不假。”顾芊芊看向他们,“展风的伤,石珩并未出手,但他却中了毒针。” “你看到是谁下的手?是不是那杨绍!”周一钊问。 顾芊芊回想了下,展风伤在右胸口,当时是被冷平打了一掌,会是他吗?她说出心中犹疑,却见顾孟飞若有所思。 “石珩两次绑你都未伤分毫,这其中定有什么缘故。”他想到九环坞第一次遭围剿的起因,推测道:“若石珩说得是真,九环坞中出了内鬼,那前后之事恐怕与九当家封子义的死脱不了干系。” 提起封子义,顾芊芊想到了初见解红云时,她头上簪的白花,这样说来,解红云是封子义的未亡人,那她与石珩又是怎么回事?九环坞似乎的确藏有隐情,只是当初她假意答应石珩,不仅没有帮他找出内奸,还逃了出来,不知现在山中是个什么情形。 崇山峻岭之间,穆一寒早已领命返回山中集结兵马,沿着上峰所指路线进发,给藏匿的匪寇们以迎头痛击。 瀑布之后的山寨被官兵重重包围,前头岗哨和虎威堂焚烧殆尽,逃窜的流寇及家眷躲入了后山,双方形成对峙。后山山路崎岖,易守难攻,但水源在前头,只要截断水源,即使九环坞避而不出,也会有缺水之患。 穆一寒一边派人下山禀告情况,一边派人驻守山中水源,不料,这下山报信的人还未返回,天黑前,九环坞贼首石珩竟出寨自首投降,请求朝廷对九环坞其他人从轻发落。 顾芊芊听到消息时,石珩已被关入南京卫所大牢,由锦衣卫和当地驻军把守,而山中的人还在围困当中,是放是杀,小兴王还未决定。 夜深了,顾芊芊毫无睡意地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想起石大嫂和小石瓒,心里总有些放不下。不知这次石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因为有全身而退的妙计才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是否已经抓到了内奸?还是落了下乘反被害了?想到有这种可能,心里不禁焦灼起来,即便当初的约定不是承诺,但她不想欠人家人情,尤其还是石珩这样的人。 夜幕下寂静的驿馆中凭空冒出几道声音——“抓刺客!” 不仅驿馆外围的驻兵,连里面兴王府的侍卫、锦衣卫还有镖局的人都被惊动了。 顾芊芊摇了摇头,正不知哪里来的刺客这么傻送上门,便见屋檐上跳下个黑影,朝她这边飞身过来,转瞬,锋利的匕首架在了她脖子上。 杂乱的脚步声从院外追了过来,须臾的功夫,便响起了敲门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3.第一一三章 夜闯驿馆的刺客没有抓到, 那晚是穆一寒巡夜, 他深感失职又觉得丢了宫中锦衣卫的颜面,是以主动前去领罪。好在小兴王并未怪罪,再加上当晚到南京府官衙劫狱意图救走石珩的九环坞匪寇悉数被擒, 也算有了交代。 顾芊芊从两位兄长那里打听到经过, 本想向他们透露刺客的事, 但话在嘴里转了转又咽了回去。昨晚搜捕,她当着两位兄长的面斩钉截铁地告诉穆一寒没看到刺客, 又阻他进屋搜查,如今尚没弄清九环坞的情况,还是等她见过石珩再做打算,以免让他们在小兴王那里难做。 看着一大清早跑来嘘寒问暖的两人,顾芊芊不禁会心一笑, “大哥、钊哥, 我都已经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你们真的不用如此紧张我,九环坞突然发难也是始料未及,更毋须再自责。” “身为兄长,护你本就是责无旁贷,这次到底是我们疏忽了。”虽然芊芊并不在意,但这次因展风她才平安, 总是让周一钊不安心, 但硬要他说出有什么不对, 又说不出来。 歉疚的话, 一钊已经说了,被妹妹戳破来意的顾孟飞却是舒展眉间,弯了弯嘴角,“你既能体谅,我们总算能安心了,等回了京城,自有爹娘替你罚我们。” “瞧大哥说的,你妹妹我向来顾念手足之情,不会去告发的。”顾芊芊眼波流转,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不过” “不过是有条件的。”顾孟飞把她的话接了过去,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个心思剔透的妹妹有时也挺累人的。“说吧,你想干什么?” 顾芊芊:“我想见见石珩。” “你对与九环坞合作的事还不死心?”周一钊板起脸来,“不行,我不答应。九环坞眼下被围困,还敢劫狱和行刺小兴王,这已不是我们镖局能插手的事,你不许再提!” “可是”顾芊芊想要争辩,但迎上顾孟飞探究的眼神,不知怎么就有点心虚,“大哥,你的想法跟钊哥一样吗?” 顾孟飞并未说他对九环坞的想法,只是听她说要见石珩,倒印证了他的猜测。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石珩在府衙大牢,由锦衣卫严密看守,小兴王已决定就地处决,这个时候你想见他,我们也无能为力。” 大哥的意思,就是要袖手旁观了他不帮她求得小兴王的准许,怎样还能见到石珩?蓦地,心弦一动,她想到了展风。 “展风如今重伤在身,需要休养,不要去找他!”顾孟飞窥破妹妹的心思,竟带了几分严厉的警告。事到如今,他若还看不透展风对芊芊的想法,倒真是枉担了多年风流贪杯的名声。 顾芊芊第一次见大哥与她生气,一时不敢再顶嘴,只乖顺地点了点头,“是,我知道了。” 周一钊虽不知孟飞因何对芊芊如此,但想到他总是为了她好,也没说什么,和他一道离开了房间。 待他们走后,顾芊芊蹙着眉,道:“你都听见了,我实在帮不上忙。”尽管看在烈焰堂曾与九环坞有过盟约的份上,她有心想救石珩,但大哥和钊哥都反对,自有他们的考量,她不能一意孤行替顾家担风险。 解红云垂着头从床后的帷幔中出来,咕咚一声跪在她跟前,苦求道:“顾姑娘,虽然我之前对你无理,但我说的都是真的,不管是当初劫兴王府的官船还有后来滥杀过往商队都与大当家无关,是有人打了九环坞的旗号大当家是为了救山上的人才只身投案倘若他死了,让大夫人和瓒儿怎么办!求求你,去见他一面,他说过你能帮他”自从那日在山上大骂顾芊芊,大当家便将要找内奸与想设法消解朝廷误会的事告诉了她,如今想来,只怕是她误了大当家的事。 顾芊芊一直觉得解红云是她见过最英姿飒爽的江湖女子,昨夜她独闯驿馆又用匕首相胁,而今为了石珩,竟变得如此委曲求全。“你先起来,我再另想办法。” 为了让展风能够安心养病,小兴王特别让他住在最安静的一处独院中。穆一寒虽接过了护卫驿馆之责,但不当值的时候,便会亲自守卫小院,除了必要的事情会禀告展风,其他的琐事和闲杂人等一概不得打扰。 顾芊芊记得很清楚,那日展风重伤,只她全须全影完好无损,穆一寒看她的眼神冷冰冰的,好似她是罪魁祸首似的。这会儿她提着食盒抱着解闷的话本书籍前来探病,看见把守的锦衣卫和穆一寒,仍是觉得后脊背发凉。 “顾姑娘。”待她走近,穆一寒抱了抱拳道,“可是来看望大人?” “啊?嗯。”她生硬地点了点头,对他还算平和的态度有些奇怪。 其实,穆一寒眼见大人为顾芊芊受重伤,实在看她不顺眼。但大人昏睡中还叫她的名字,可见是上了心,是以他之前找过顾孟飞,透露过大人需要人照顾的意思,希望能让顾芊芊偶尔来照看。但谁曾想,那顾孟飞竟从小兴王身边要来个丫鬟顶缸!大人身边一向是生人勿进,更何况是不知名的女子,最后无奈地将人打发了。可大人如今病重,生活起居仍是不假手于他人。 今日顾芊芊能来,他料想兴许是良心发现了,她又毕竟是大人记挂的人,所以面上也不好太苛责。“请。”他客气地抬了抬手。 顾芊芊扫了扫他,然后移步进了院子。正房的门窗紧闭,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敲了敲,推开了门。 甫一进去,房间里有股淡淡的药味,可见是近日服药太多的缘故,然后夹着展风时有的咳嗽声。她垂着眼睑,心头浮起愧疚和不忍,将带来的东西放到桌上,轻声问:“你好些了吗?” 展风听见门外清浅的脚步,再加上能让穆一寒安心放进来的人,便猜到是她,已撑坐起来靠在床围上。这会儿听她关切询问,不禁扯出几分笑意,“我没事,过几日就好。” 顾芊芊抬眼看他,见他双唇泛白起了干皮,皱了皱眉,“你的手下忠心倒是不差,就是太粗心,连照顾人都不会。”说着,她转身要倒茶,却发现茶壶已经冷了她顿时脸一沉,心里气道:这些人真是够笨的,还敢怪她拖累展风受伤,连口热茶都不想着备,倒是成心想把他们家大人渴死! “你如今病着,冷茶喝不得,还是喝我带来的参汤吧。”顾芊芊压了压火气,边说边取出汤盅倒进带来的碗里,用勺舀着吹了吹,递到他跟前。 展风看着她连串的动作有些发愣,待抬手要接却扯动伤口,疼得闷哼出声,随即换成左手,“有劳了。” 顾芊芊看他如此勉强行动不便,有些于心不忍,只好收回碗又挨近些,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我来吧。” 展风就着她的手一口口地喝着,喉间不再缺水发干,身上也因为这汤,渐渐热乎起来。被人照料的感觉,让他心底说不出的温暖和舒服。自从家门获罪、爹娘离世,这么多年了,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眼前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牵动着他的心。 “展大人,可否请你帮个忙?”顾芊芊一出声,煞风景地打破了展风对温馨的臆想却不自知,“我想去见石珩。” “你是为了此事才来看我的?”展风盯着她的眼睛问,紧接着不住地咳嗽起来。 听他如此问,顾芊芊才发觉自己的行为看起来确实很不厚道,又见展风咳得撕心裂肺,赶紧解释道:“你还好吧,我真不是故意的,他们都说你需要静养不让人打扰但是,石珩要被处决了,人命关天的事,我实在没办法才来找你!” 展风的咳嗽渐渐歇了,心头却是气闷,九环坞害他伤重,他是不是还得谢谢石珩,否则顾芊芊一时半刻未必会来见他!“你要见石珩,何需来找我。”他咬着牙说。 “大哥和钊哥,都不许我插手”她小声嘀咕。 “你”他就知道,要不是没办法,她何至于这般低眉顺眼,往日里,她对他,不是冷言冷语就是假装客气有礼。她顾芊芊就是他的克星,偏他就拿她没办法。 顾芊芊:“我不是故意来气你的,但是你想,用毒针伤你的不是石珩,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其中的隐情,万一让真凶逍遥法外,让无辜的人枉死,岂不是罪过。” 九环坞以水寇起家,石珩能无辜到哪里?亏她在这里阵阵有词,她说有隐情想救石珩,恐怕也是因为与凌熙的那点关联!展风眼神骤冷,“我不想知道,他们只要尽数伏诛,有没有隐情于我都不重要!” 顾芊芊被堵得哑口无言,咬着唇怒目而视,现在不光大哥和钊哥凶她,连展风这里也说不通,真是要气死了。她指着他喊起来:“你怎么如此心狠手辣,那小石瓒怎么办,亏得他之前给你送水送饭,不然你早就” 展风倏地抓住她的手,“不许跟我闹”刚想说她,见她红了眼圈,那些教训的话顿时卡在嗓子里,半句也说不出来。 夜幕降临,官衙的大牢外,穆一寒亲自提灯将顾芊芊引到了专门关押九环坞匪寇的牢房,向牢头交代两句,便有狱卒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顾芊芊瞥了眼一路上摆张臭脸半句话不说的穆一寒,心想他肯定因为她借探病之机对他家大人予取予求在不爽。事实上,穆一寒的确是这么想的,觉得这个女人何时都不忘给大人添麻烦,明明小兴王已经决定处决九环坞,她竟还敢来探监,这不是坑人是什么! “等等。”他叫住正要进去的顾芊芊,看向她身后,刻板地问:“顾姑娘,请问她是谁,为何要同你一道进去?” 解红云心虚地低下头,顾芊芊挡在她身前,道:“她是小兴王指过来服侍我的丫鬟,陪我进去是为了安全,也是为了盯着你们。我与你家大人说好的,不许偷听。” 穆一寒听她说得不客气,脸色有些难看。难怪常言道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眼见这位还是得了他家大人青眼的女子,也只能忍气吞声:“请吧。” 昏暗的牢房中,烛火忽明忽暗,她们走进去,见到了分别关着的石珩、杨绍和褚中玉。杨绍和褚中玉戒备地盯着顾芊芊,解红云仿佛看不见别人,激动地握住牢门的栏杆,喊道:“大当家!” 石珩似乎在极力压制着某种情绪,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皱眉看向解红云:“你怎么也如此冲动地跑来了,临行前,我不是叮嘱你,一定要照看好大嫂和瓒儿!” “石珩,你真不知好歹,解姑娘只身闯驿馆,还不都是为了救你。”顾芊芊有些看不过眼,“你要真是为了石大嫂和小石瓒,就别用这种赴死的方法,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石珩被她的话激怒了,倏地站起来瞪着她,“顾芊芊,分明是你不讲信用,要不是你跟着展风逃走,傅北天怎能趁乱抓走大嫂和瓒儿,让我功亏一篑!”当日着火,他派萧云鹤、冷平、韩笑去追他们,谁知傅北天喊着替冷平去抓人,却去而复返,趁他不备将石大嫂和小石瓒抓起来看管,后朝廷派兵清剿,他不得不受要挟出寨自首。 原来如此,这石珩行事向来出人意表,不按常理出牌,这次这么轻易投降,原来是被捏住了‘七寸’。这样看来,定是他还没找出与傅北天联手的内鬼,不然也不会让傅北天得手。顾芊芊当初本是假意答应与他合作,眼下变成这样,实在是有些汗颜,但不等她说话,那边杨绍、褚中玉不明真相地冲到牢门边—— “大当家,你说什么,二哥,二哥他怎么会抓大夫人和瓒儿!”杨绍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大当家,你快说呀!” 褚中玉亦是震惊,“大当家,这其中是不是有误会,二哥,他为何要这么做?” 解红云颤声问:“那九哥他是被二当家杀了?” 石珩沉默不语,他本以报必死之心,既已无力报仇,更不想将事情闹大,这样等他死了才能保大嫂和瓒儿平安。顾芊芊看他这样,叹了口气,“你就这样死了,甘心吗?”她从身上取出毒针举到他面前,“这是打入展风胸口的毒针,只要想想那天的经过,你便知道是谁下的手,我想那人很可能就是藏于背后的人。” 石珩仔细瞧了眼那针,心念电转之下,顿时身形踉跄,深受打击他又想起了封子义临死前未说完的话,一只手死死地抓着他,另一只手却是按着胸口,当时他掀开衣襟看了眼,胸口前有一团漆黑,分明是中了毒。只是不等他细致查看,却因为分神中箭,被抓上京。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冷平!”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石珩眼中闪过阴冷的杀意。犹记得,九环坞中,与九弟最要好的就是冷平,他为人一向宽厚且沉默寡言,却原来平和的外表下,竟是包藏祸心、心狠毒辣!到底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如此! 石珩的一纸诉状呈到了小兴王面前,里面详述了从劫官船到祸乱江南江北行商船只的经过:石珩带人逃离京城后,虽一心追查封子义死因,有心报朝廷清剿之仇,但自从傅北天暗中联络山匪草寇打着九环坞的旗号对抗朝廷开始,他才断定傅北天是内鬼。但傅北天胆大手黑却不是缜密之人,随着江南江北为祸渐深,石珩意识到傅北天身后另有其人在出谋划策,他们想借朝廷清剿除掉他再霸占水寨。绑顾芊芊,一来是以成化镖银为饵引傅北天等人上钩,转移他们的视线减少劫掠;二来保护九环坞的人,不能因朝廷清剿枉送性命。他本意是想用顾芊芊引出藏匿的那个人,再凭着顾家与朝廷的关系消弭误解,这样九环坞或还有转圜的余地,但展风却打乱了他的计划。 随诉状呈上的还有伤展风的毒针以及傅北天劫掠来的钱财藏匿地点。不过等小兴王派锦衣卫前去查抄,才发现密室已被搬空,经查,是被南直隶总兵徐承恩中饱私囊了。 九环坞既已上交劫掠物资,小兴王总算信了石珩所言,准他将功折罪与朝廷一道抓捕真正的匪寇。 滔滔奔流的淮河水,被天边的落日染上了一层金色。微风拂过,沾着水汽的空气中隐隐透着血腥。山下四周都有兵马把守,这次,为祸江南江北杀人劫掠的匪寇定然插翅难逃。 顾芊芊随顾孟飞站在淮河边,望着山上火起的浓烟,心情从最初的紧张变成了平静漠视,“这一方水寨,祸起萧墙,相互倾轧之下便是倾覆。” “你之前跃跃欲试地要帮石珩,甚至不听我的话去找了展风,怎么这会儿反倒感慨起来了?”顾孟飞负手而立,侧头看了看妹妹微皱的秀眉。 只听她道:“大哥还不是一样,明明说不插手,还不是替石珩和九环坞做了担保?” 兄妹俩看看彼此,相视而笑。顾孟飞:“我知道你相帮九环坞是为了家中将来的镖路,既然起了头,我自然得帮你。再者,那解红云擅闯驿馆又藏身你房中,我若真的不帮忙,你早就露陷了。” 顾芊芊惊讶地眨了眨眼,“大哥,你都知道?” 顾孟飞晒然一笑,“你问起那晚的情况,却不问劫狱被抓的人,只说要见石珩,不是有人已透露给你还能是什么?穆一寒在你身边看见的丫鬟,只可能是解红云。” 顾芊芊赧然地摇了摇他的胳膊,笑道:“大哥真是足智多谋,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不过,既然你当时不方便出面找小兴王,为何不让我找展风?” 当时刺客藏匿她房中,他只想看她是否真心帮人,以及她对展风的态度。本以为,横着凌熙的死,芊芊不会去求他,谁知“不让你去也去了,现在还来说嘴。” 顾芊芊咬了咬唇角,“我不是没办法嘛,他好像被我气着了。” 顾孟飞摇了摇头,“你还是少去看他罢。” “嗯,知道了。”想到展风强忍着气答应她去见石珩,顾芊芊笑着弯了弯嘴角。 待九环坞的事了结,石珩信守承诺,为之前罪责重新回到南京府衙坐牢。经此一役,傅北天、冷平伏诛,九环坞元气大伤,所幸石大嫂和小石瓒安然无恙,柳子笙、萧云鹤等人正操持着重建水寨,韩笑、杨绍、褚中玉倒是时时轮番来探监。 “这几日怎么没见解姑娘来看你。”顾芊芊隔着牢门问石珩。 石珩淡淡一笑,“兴许,有些事要想通吧。”冷平杀封子义,其实是为了解红云,只是他不方便告诉顾芊芊。 看着脱去一身戾气的石珩,提到解红云自然流露的神情,她微微一笑并没有追问,只道:“不是出了什么事就好,你且安心坐牢,威远镖局还等你出来连通河南到江淮的水路。” “顾家的野心不小”想到此地的小兴王,远在京城的寿宁侯,再加上一个展风,石珩不再多言,顾家实在有这等资本。“那玉环你收着,将来便是威远镖局与九环坞的信物。” “好。”顾芊芊点点头,然后打算告辞。 看她就要离去,石珩对着她的背影道:“他不曾负你,我只知是为了见你才安排我走西直门,又再三叮嘱不得伤害镖局的人,可惜世事难料” 顾芊芊脚下停顿,并未回头,“我一直都信他,不必解释。” 过了这许多天,她早已想通了,佑之是不会害她的。现在,放下了心中的包袱和歉疚,她可以放心去江南镖局找镖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4.第一一四章 一大清早, 徐徐的清风拂过, 枝头喜鹊叫个不停,顾芊芊觉得是个找镖银的好日子。只是未曾想,刚与两位兄长走出驿馆, 打头看见的却是邢月如。 她并未白纱遮面, 青丝垂落不施粉黛, 神色很是恬静淡然,身上穿的竟是出家人的素袍。多日不见, 再相对,已是物是人非。待她留下加盖官印的文书地契,便决然离去。 ‘惟愿常伴青灯古佛,再不相见。’这是邢月如最后说的话,但顾芊芊以为, 她并非真的看破红尘, 而是被前尘旧事所扰无法面对才躲起来图个心安罢了。不然为何临去时仍不舍地望了钊哥一眼, 只是说到底,她与钊哥是无缘也无分的。 行人碌碌,站在临街的江南镖局门前,周一钊抄起盘龙棍飞身而起,轰得一声,惊得周围投来无数眼光, 也让径自感慨的顾芊芊醒过神来——看着硕大的匾额断成两截, 从此, 南京府再无江南镖局。 顾孟飞对随行镖师招了招手, 让他们将破匾收了,便与顾芊芊跟上前面的周一钊走了进去。大约一个时辰后,镖师们在前后院仔细翻找,终于确定,这里根本没有荷塘,四处也并未发现有藏匿镖银的痕迹。 江南镖局的院落并不大,要将大批镖银藏在连九环坞都找不到的地方,恐怕不太可能。正当顾孟飞与周一钊毫无头绪之时,顾芊芊望着小花园里竹桥旁的几株丹桂树,不禁弯了弯嘴角,赶紧摸出怀中的香包闻了闻,果然,桂花香更重些。 她指着竹桥下的浅浅流水,笑道:“大哥、钊哥,你们看,这里是活水。” 原来,竹桥下的水洼连着后院外面的水渠,水渠附近竟有一洼无人照管的荷塘。夏末时节,荷花已经败了,只剩下片片深绿,有些已经残边,里面的淤泥更是厚重得不见底。因不知荷塘的深浅,顾孟飞让人找来竹竿,不多时,便发现淤泥底下藏了东西。 再到一箱箱的镖银被打捞出来,他噙着笑意摇了摇头,“倒难为了凌熙用的心思。” 周一钊赞同地点点头,“真是可惜了。” 两人感叹完,顿觉失言地看向顾芊芊,见她顾着查看镖银似乎并未听到他们的话,才放下心。 成化镖银被打捞上来,虽过了十几年,但仍有将近四十万两。小兴王以为,既然当年威远镖局悉数补还了丢失的官银,这批银子自然归顾家所有。既如此,也不必呈报,就地融了重铸即可。待重铸的银两兑换了银票,小兴王已处理完手头政事,将结案折子发往京城,就要离开南京赴湖广就藩。 来时炎炎夏日、暑气难耐,去时已有了初秋的高爽。顾芊芊目送兄长随小兴王登船扬帆,不得不收回视线亦准备起行。只是再看身后诸人,怎么都觉得不太搭调。除了镖局一众,另有锦衣卫在侧护送展风回京养病,还有同去开封,打算考察水路河道的柳子笙、韩笑和杨绍。彼时还是势同水火,现如今竟能结伴同行,可见威远镖局的本事是越来越大了。 他们先乘九环坞的船沿淮河逆流返回正阳关,待下了船,再转陆路前往开封。一路上,硬凑成的队伍并不怎么和谐,锦衣卫与九环坞偶有摩擦,好在有周一钊随行,倒也没出什么事。 不过,毕竟官民有别,这些宫中锦衣卫向来讲就,又受穆一寒之命照顾上峰,不是要这要那就是嫌干粮难吃,一会儿说赶路太快他们家大人身体受不住,一会儿又说沿路要官府打点。周一钊本就看不惯锦衣卫,看着他们的做派德行,脸是越来越黑,要不是小兴王临行前嘱托好生护送展风回京,顾芊芊真怕他半道就与他们分道扬镳。 “钊哥。”她掀开车帘,看了眼队尾才开口:“路上颠簸,展风又伤重,我们还是行得慢些。” 话音刚落,便有人策马奔来,一拉缰绳,抱拳道:“周少局主,我家大人身体不适,可否滕出马车。” 周一钊拧着眉,额角青筋突突只跳,咬着牙隐忍道:“镖队有女眷,没有多余的马车。” 不等前来的锦衣卫说话,后边传来杨绍的调侃:“呦,你们展大人真是身骄肉贵,倒与人家顾姑娘抢起马车来了。”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顾芊芊暗自叹了口气,杨绍这个不省心的,好了伤疤忘了疼,九环坞刚被朝廷赦免,他就在这儿寻衅,锦衣卫是那么好惹的?她见来人早已满脸怒容按上腰间的绣春刀,赶紧息事宁人道:“展大人身体要紧,将他扶上马车吧。” 帘布重新被放下,阻隔了外面的纷扰,狭小的空间里,只有顾芊芊和展风。她看了看那苍白的脸色,不禁摇了摇头,他堂堂锦衣卫副指挥使何必非与他们同行,若是由沿途州县官府打点,岂不是更舒服,也免了这舟车劳顿。 仿佛是听见了她心里的想法,靠着车壁的展风睁开了眼,“只是图个清静。” 他如何知道她在想什么?顾芊芊惊奇地眨了眨眼。不过说到清静,这镖队里哪有什么清静,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手下跟九环坞吵吵了好几回,已经离动手不远了吗?随即,她撇了撇嘴,将水囊递过去,“喝口水吧。” 展风接过去喝了,不多时,又不住地咳嗽起来。他这般伤病交加,难怪那些锦衣卫如此紧张,既如此,还不如留在江南好好养病。即便是上路,也该备辆马车,在此之前,他可是一路骑马的。 真能虐待自己顾芊芊实在看不下去,想去扶他,但伸出的手却僵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等咳嗽声止了,展风握住她的手,“我没事。” 顾芊芊一惊,下意识地抽回手,贴着另一侧的车壁规规矩矩坐了回去。马车里弥漫起令人局促的尴尬,展风看着她又端出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心里有再多苦闷和不甘,也终究对她无计可施。他以为此番经历,他们总该有些什么,但她仍是如此,他该拿她怎么办在南京府养病的这些日子,闲来无事,总会想起他与顾芊芊的过往,他们的相识起自北镇抚司大牢里的那一巴掌,这显然不是好的开端,在那之后,但凡说话也都是话不投机。他们之间,就像顾芊芊对他的称呼依然是‘展大人’,毫无进展。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为何没有了凌熙,她依然不肯正视他? “我身上的官威是否太重?”寂静无声的马车里突然冒出他的声音。 顾芊芊不知他为何平白无故问起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但不说话又不合适,只好打量他一翻,然后道:“还好。” 他记得她曾嘲讽他‘好大的官威’,既然不是这个又是一瞬的沉寂,“你这次相帮九环坞是为了拉拢他们,但是否想过,他们到底靠不靠得住?” 顾芊芊收起不自在,坦然道:“靠不靠得住没什么要紧,威远镖局和九环坞如今是彼此需要,只要有共同的利益,自然可以合作。” 展风淡淡一笑,“我看那柳子笙倒有几分深藏不露的意思,还是要多留心。” 顾芊芊听他这么说,点了点头,“我与你想得一样,这个柳算盘精得很,亏石珩还与我说,他是九环坞里难得的明白人。”临行前,她给石珩二十万两用于帮九环坞重建,没成想柳子笙知道后,硬是代九环坞写了字据,白纸黑字写明一年内双倍奉还,倒显得她一番好意跟有所图谋似的。其实她明白,柳子笙此举是在告诉她,九环坞与威远镖局的结盟仅仅是合作,绝不可能依附或者惟命是从。 展风:“九环坞元气大伤,河南地界的河道庞杂,江湖势力不容小觑,若硬打通两地水路,恐怕并非易事。” “我大哥也这样说,但我相信,总能办到的。”顾芊芊并不发愁,反而狡黠一笑。 展风看在眼里,便知她又打起了鬼主意。江湖势力再大也大不过朝廷,威远镖局只要能说动官府施压,再扶持个把帮派与九环坞联手,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如此一来,顾家的当务之急是要拿回官镖资格,至于官府那边,即使没有小兴王,这点事也难不倒寿宁侯。想通其中关节,展风却不点破,又与顾芊芊说起他事,直到傍晚入了镇子,两人都不曾有半点不快。 天黑前,镖队找到家客栈投宿,待大家安顿下来,周一钊立马打发人去买了辆新马车 三日后,镖队到达开封,季锦和顾葶葶在城门口相迎。 这大半个月来,季锦不仅拿回了祖田,而且已摸清开封此地的江湖势力,只是他最先告知的,却是京城那边飞书来的消息:锦衣卫左佥事严秀林被杀,西宁侯重伤,北镇抚司查封了棠雨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5.第一一五章 早晨还是艳阳天, 午时却突然乌云密布, 倾盆大雨说下就下。连绵的雨幕冲刷着光洁的青石板路,让京城笼罩在团团水雾之中。这样的鬼天气,本是街巷无人、商铺紧闭, 却有两辆马车并一队随护急行过朝阳门, 又在朝阳门北街分道扬镳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展风被穿戴蓑衣斗笠的锦衣卫打伞护送入府, 老管家徐伯匆忙迎出来,满脸挂着心焦, 一面吩咐人搀扶,一面又张罗着煮姜汤给小主人和随行的人暖身。廊下的雨水哗哗流着,府中因他的归来忙乱起来,但展风只是扫了眼便挥退众人径自去了书房,然后又着人冒雨去请沈云。 小兴王上疏的折子已到京城, 沈云在宫中当差, 自然知道他家大人负伤返京的消息, 却不想脚程这般快,正好赶上棠雨楼的案子。到了展府,雨势虽小了些,但肩头仍被打湿,沈云掸了掸身上雨水,大步走进书房, “大人。” 展风略抬了抬手让他不必多礼, 然后急问:“棠雨楼的案子, 有没有牵连顾家?” 大人是已经知晓此案才赶回来的?沈云心里闪过猜测, 再打量那带着病容的神色,突然就觉得大人好像哪里不同了。之前,若有牵涉顾家的案子,大人虽着紧,但尚以案情为重,至于对顾家和顾姑娘的想法断不会说出口,难得今日,什么都不问,只问顾家。 “案子尚不明朗,又有寿宁侯在,北镇抚司只查封了棠雨楼,还没有扯上威远镖局。” 即使没有牵扯,也并不能让人放心。展风有种直觉,严秀林的死与芊芊有关,但她向来聪明,断不会赔上棠雨楼,将顾家置于险地。更何况,她远在江南又如何掌控京城的情况,倘若真是离京前步的局,难保其中不会横生枝节。放在以前,他可能不会认为她敢如此胆大包天,但经过江南一事,又觉得只要她想,就没有她不敢干的。 思及此,他突然想到那日在山上,石珩要杀他,她有一瞬的犹豫,还说不曾忘记凌熙的死她会恨他吗?是否也想过要杀他? “大人,大人”沈云见他眉头深锁半天不说话,不禁唤了两声。 展风蓦地回神,舒了口气,“沈青怎么说?” 沈云:“我兄长说,严秀林的死有些蹊跷,仵作验尸,说他死前喝过春酒。”他不待见地撇了撇嘴,又道:“据跟随的锦衣卫回报,出事的当晚,西宁侯在棠雨楼宴请严秀林,酒过三巡,他非硬拉着苑蕊去后院厢房,然后不知怎的,后院传出打斗声,等他们冲进去,只见严秀林、西宁侯和苑蕊三人倒在地上。再上前查看,西宁侯胸口挨了一刀尚有口气,严秀林却已经死了。” 好端端的,西宁侯为何要宴请严秀林?展风若有所思,然后问:“凶手是何人,牟泰可拿到了口供?” 沈云幸灾乐祸地摇了摇头,“这案子棘手便棘手在这里,至今尚不知凶手是谁,那个叫苑蕊的姑娘一问三不知,西宁侯又尚未苏醒。本来碍着寿宁侯无赖撒泼,北镇抚司只搜集了证物不敢拿人,但西宁侯夫人进宫闹过一回,皇上责令彻查,才封了棠雨楼并锁了一干人等。不过这次寿宁侯倒是没有继续闹,反而派人守在北镇抚司,说是决不能有冤假错案。”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分明就是在恶心牟泰,沈云从兄长那里得知经过,真心想为寿宁侯的急智叫个好。至于案子的走向,没准真能被这位无赖侯爷给搅和过去。 展风却并不认为案子会像沈云想的那般轻松,死了一个锦衣卫四品佥事,再加上西宁侯生死未卜,自然是大案。再加上,严秀林是牟泰的左膀右臂,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寿宁侯的作为,倒是印证了展风的猜测:寿宁侯能如此维护棠雨楼和顾家,若说不是芊芊早有安排,断不能让人相信。只是这次她对上的是牟泰,不知能否安然过关 此时,威远镖局。 顾芊芊冒雨归家,心里也正在惦记棠雨楼的案子。她先向爹娘问了安又找到常小刀,知道家中一切安好,李、张两位镖头外出走镖,孙镖头留在镖局照应。案发至今,刘晟并没有派人联络镖局,寿宁侯府那边亦派人递过话,让镖局不要问也不要插手。这样看来,张鹤龄是打算将顾家摘干净想一力拦下棠雨楼的事。临行前,他承诺要保顾家平安,此言果然非虚,只是,这案子究竟能不能被按下,尚未可知。 别人不知道前情,但顾芊芊知道,她步了局引严秀林上钩,他也的确是死了,但过程却与她料想的不同。原本是要苑蕊借西宁侯的色心对付严秀林,届时寿宁侯必会趁机发难,用搜罗来的罪证将之革职查办,待他脱去一身官皮,再杀便不算杀朝廷命官,亦可视其为江湖仇杀。但这个计划她并未告诉任何人,刘晟只是听命行事,那被用来做踏脚石的西宁侯为何会中刀,案发地点又为何在棠雨楼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顾芊芊心烦意乱地走在回廊中,百思不得其解。 甫一抬头,忽见葶葶站在廊檐下,手里把玩着匕首,去抽砍滴落的雨水。那匕首看起来锋利无比,柄上的刻纹竟还有些眼熟。“才刚回来就不消停,仔细二娘看见了说你。”她道。 顾葶葶正玩得欢实,转头看见她,笑嘻嘻地跑了过去,“就是怕我娘看见才躲出来,姐姐,你瞧,这匕首可锋利了”说着,她朝伸进廊下的树枝比划了几下,树枝眨眼断落。 确实是锋利,但也够危险的。顾芊芊皱了皱眉,“你呀,小心划破手,这东西哪儿来的?” “进京前,展大哥送我的,我很喜欢”葶葶笑着答道。 顾芊芊表情一僵,嘴角抽了抽,不可置信地问:“你你说谁?” 顾葶葶眨了眨眼,“展风大哥呀。姐姐,他就是看着有点吓人,其实人挺好的,还说教我功夫呢。” 难怪看着眼熟,原来是展风的!葶葶叫他展大哥?顾芊芊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就是开封到京城的路上让她帮着照看展风,他们一个冷若寒冰,一个天真跳脱,还真聊到一块去了? 盯着那匕首,顾芊芊猛然想起展风曾抽出匕首插进山匪手掌的情景,一把凶器,他竟敢拿来送礼!她嫌弃地移开视线,“不是什么好东西,快扔了吧,回头再买好的。” “我不。这匕首又锋利又好看,展大哥说,放在靴子里防身正合适。”顾葶葶撅起嘴,不知姐姐为何不待见展大哥的东西,明明展大哥听自己说起姐姐的事,眼睛里都是笑意。 季锦尚在开封,这小丫头无人管束要翻了天了!顾芊芊还要说她,却听院子里传来夏岭的声音:“大小姐,马车备好了。” 想到去见张鹤龄要紧,她叹了口气,执起油伞走出了回廊。 望仙楼,最里面的雅间。 张鹤龄收到顾芊芊回来的口信,如约来与她会面。跳过多日不见重逢的叙旧,他直接将棠雨楼前后发生的事尽数说完,却是恼怒地一拍桌子—— “都怪西宁侯府的那只母老虎,吃饱了撑的跑进宫找我长姐哭诉,皇上知道了自然要过问,不然牟泰怎敢封了棠雨楼!” 顾芊芊本是仔细听着案发经过,不想被他拍桌子加发脾气地吓了一跳,不禁抬了抬眼,却见张鹤龄华服锦冠,自打小兴王走后,仿佛他这腰板硬了连气焰都跟着高涨了许多,端得是嚣张跋扈。“事已至此,生气也无用。”她劝了句,然后问:“棠雨楼被封前,刘管事说过什么?” “他说苑蕊晕过去没看见凶手,但事发在棠雨楼肯定要受牵连,恳请我压下这桩案子,不然等西宁侯醒来闹大了再往下追查,恐怕影响做生意。”张鹤龄本人倒是赞成这样,严秀林死就死了,也就是西宁侯倒霉点,但也不能因此耽误他赚银子取乐吧。“我这边尽力往下压,谁想到西宁侯家的母老虎给我坏事!本来我还有点同情西宁侯,想着以后补偿他,现在,哼!” 顾芊芊琢磨着刘晟的话,恐怕案子的关键就在西宁侯身上,他必然什么都看见了,至于看见了什么棠雨楼被锁的犯人中并没有江远的手下,难道是他们为佑之报仇心切才杀了人?想到有这种可能,她心里紧了紧,“西宁侯现在怎么样了,何时能醒?” “太医给看过,说是性命无虞,成天用老参汤吊着,就是不见醒,真是糟蹋东西!”张鹤龄现在提起西宁侯府就来气,没好气地说完,突然想起件要紧事,“之前你来信说在江南搜罗了机巧玩意还有歌舞表演,现在酒楼都被封了,要如何安置?” 都这时候了,他还能想这些,顾芊芊无语地摇了摇头,随即挑了挑眉,“有什么要紧,都在路上呢,如今还是先把案子了结,西宁侯总不会一直不醒,他是中刀又不是伤了脑子。还有,你到底知不知道他为何请严秀林来棠雨楼?万一是他二人的私人恩怨,没道理让咱们跟着背锅。”三言两语,她将案子引向了自己希望的那样。 张鹤龄一听,这话说的也有理,好像西宁侯是对苑蕊起了色心,而那个严秀林更是没品的色中恶鬼该不是那小子想置身事外,故意装病吧?他这人说风就是雨,倏地站了起来,“臭丫头,没准真让你猜着了,不行,我得去趟西宁侯府,回头再让牟泰钻了空子!” 看他要走,顾芊芊也未拦,只是刚开了门,张鹤龄又折返回来,从袖拢里掏出张纸条放在桌上,“对了,我派去北镇抚司大牢盯梢的人从刘晟那拿来的,说是等你回来转交。我是看不懂,你好好瞧瞧。”说完,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她展开字条,上面只有一句话:秋收至,收余粮。 粮在何处?惟有西郊。这是让她去庄子的意思吗? 时隔半年,顾芊芊第一次踏进凌熙留给她的庄子,刘晟说过,凌云庄的老管家和凌安栖身在这里,只是她不愿徒惹伤心,一直未曾见过他们。这次来,凌安还是老样子,沉静如水地站在院中,恭恭敬敬将她迎了进去。 一壶清茶几样点心,她稍坐了会儿,老管家便把江远的四名手下带了进来,他们原先被安排在棠雨楼看家护院,此时扮作农户,倒看不出有江湖人的影子。 “大小姐。”他们下跪请罪。 果然,正如顾芊芊所料,是他们在棠雨楼杀了严秀林。 西宁侯私办宅院有心想把苑蕊金屋藏娇,这事被严秀林撞破并以此要挟。因畏惧悍妻,西宁侯不敢再庇护苑蕊,但苑蕊深受严秀林恫吓,惶惶不可终日,最后才出此下策:于宴请当晚,佯装顺从作陪,悄悄在严秀林的酒里加了‘如意醉’,待他耐不住燥热扯了她去后院厢房,另安排杀手埋伏,趁他醉酒迷离,将其乱刀砍死。 顾芊芊双手交握,关节被捏得发白,却忍着怒气问:“西宁侯为何中刀?” 其中一人道:“他似乎是担心苑蕊姑娘,跟着跑进后院,严秀林受伤为了保命,将他推出来挡刀” 另一人又道:“我等本想杀了他灭口,但锦衣卫赶到” 顾芊芊:“刘晟知道此事?” “刘管事后来才得知,所以安排我们躲在此处” 话音刚落,突听啪地一声,掷地的杯子摔得粉碎—— 顾芊芊倏地起身,“自作主张,你们好大的胆子!将棠雨楼和威远镖局当成了什么,任由你们胡为避祸的挡箭牌吗!江远就是这么给你们立的规矩!”江南之行,她刚对江远有所改观,原本打算委以重任,谁知 “大小姐,息怒!”院外冲进一人,正是江远。听闻棠雨楼出事,跟着回京的路上他一直在担忧,后来见夏岭跟着大小姐出门,便尾随了过来。他惭愧跪地,“是属下临行前嘱托他们照顾苑蕊,都是属下之过,请大小姐责罚!” 顾芊芊怔愣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原来,江远和苑蕊有情,她竟没有看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6.第一一六章 第一一六章云愁思悠秋意晚 下过一场雨, 天气渐渐凉快起来, 但威远镖局中的气氛总有几分沉闷。棠雨楼被封,表面上看对顾家无甚影响,但镖局里的人都觉得, 出了这档子事, 要拿回官镖头衔恐怕又要遥遥无期了。棠雨楼本就是顾芊芊一力接手的生意, 自从她回来,人心浮动, 闲言碎语渐渐多了,不过是无心理会罢了。 正是满腹思虑的时候,周轩和小全子兴冲冲地跑进秀阁,为显近日没有偷懒,抢着将镖局里的事一一回报。本想得到夸奖, 但该说的都说完了, 却见顾芊芊低眉深锁, 面色不愈,周轩大着胆子唤道:“大小姐” 顾芊芊抬起头,淡笑地动了动嘴角,“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了,这些日子, 先在练武场好好学功夫。” 小全子张了张嘴, 周轩拽着他应了声“是”, 便不再多话退了出去。 走出秀阁没多远, 小全子抓了抓自己的胖头,问:“阿轩,我刚才想问刘先生的,你怎么不让我说话?” 周轩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你不是说刘先生的课跟听天书似的,这会儿又急着问。” 小全子被下了面子,攥起拳头红着脸道:“我娘说,刘先生有学问,让我好好学。” 想好好学还成天打瞌睡,周轩撇撇嘴,没心思跟他争辩,只摇了摇头。他背着手,正待去练武场,却忽然转身,略微扬起了声调:“要我说,你真是榆木脑袋,棠雨楼的事自然小不了,没瞧见连大小姐都在忧心,你问了又有什么用。” 小全子不知他为何又捡起这茬,想起前两日镖师伙计们吵吵的闲话,接道:“可是小河哥和石头哥他们不是说,大小姐回来了,又有寿宁侯在,咱镖局肯定受不了牵连。你的意思,是陆襄那些人说对了,咱镖局要倒大霉?” “他们哪里会说好听的话,成天在背后议论大小姐,指不定又要说是大小姐把着镖局的权,祸害镖局” “你们说的是什么话!” 两人俱是一颤,缩着脑袋转身看见满脸怒气的周一钊,立时住了口。镖局里人人敬畏周少局主,小全子乍见之下,腿肚子直转筋,都快被吓哭了。周轩稳了稳心神,怯生生道:“少局主息怒,是有人总是诋毁大小姐,我们只是” “好了。”看着两个半大的小子吓得脸色发青,周一钊叹了口气,挥手道:“去练功吧。” “是。”周轩规矩地抱了抱拳,又见小全子傻愣愣地站着不动,赶紧拉上他一溜烟地跑了。他边跑边舒展了眉目,心里暗想:陆襄,看你还得意!大小姐无暇理会,这回换周少局主收拾你! 小院前,周一钊看着两个小子跑远,当作什么话都没听到,抬步走了进去。 顾芊芊仍坐在石桌前,见他来,倒是有些惊讶。如今家里人少,扩建的院子没有完工,原是小刀两头跑,他这一回来,自然又将镖局的事担上身,总是忙忙碌碌的。 周一钊在她对面坐下,沉了片刻道:“棠雨楼的事,我知你不想让义父担心,但不要硬扛更不要报喜不报忧。若果真牵连镖局,由我来顶,不用担心。” “钊哥,你何时这般疑心了?”她心中一暖,嘴上却嗔了句,然后为他倒了杯茶。“不过是死了个锦衣卫,又不是顾家杀的,有什么要紧。” 即便芊芊嘴上说得轻松,周一钊却不信,“你收留烈焰堂的人,严秀林又死在棠雨楼,一旦被发现,满身是嘴也说不清。”周一钊凝着她的神色,“芊芊,跟我说实话,严秀林的死,跟你跟烈焰堂有没有关系?” 顾芊芊稳住心神,“钊哥,你想多了。爹问过,我也说了,此事与顾家无关。北镇抚司真要查到收留烈焰堂的实证,就让他们来抓我好了!” 与顾家无关,那与她呢?周一钊一拍桌子站起来,“你呀,都被孟飞带坏了,说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若在,早能猜到你的鬼主意,但我也不糊涂” 顾芊芊心虚地垂着头,眼神游移不定,正待反驳,却见今日当值的老铁叔惊慌地跑进来—— “少局主、大小姐!锦衣卫来了,他们要”不等说完,身后已有人越过他大步走来。 沈青站定,略抱了抱拳,“顾姑娘,在下受牟大人之命,请你去北镇抚司问话。” 顾芊芊故作镇定地扫了眼他身后的锦衣卫,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双手交握地坐着,一时没有说话。周一钊上前一步与其对峙:“锦衣卫缘何抓人,威远镖局恕难从命!” “周少局主误会了,棠雨楼的生意由顾姑娘经手,如今出了人命,自然要照例问话。”沈青态度平和,好似真的只是问话走过场。随即,他又压低声音道:“顾姑娘不会有危险,还请不要为难在下。” 锦衣卫的话,周一钊半分不信,“还是那句话,恕难从命!” 沈青敛起神色,“既如此,在下只好得罪了。”话音刚落,他身后锦衣卫刷地亮出绣春刀。 小院外亦想起杂乱的脚步声,与老铁一同当值的福春一早飞跑去练武场报信,这会儿,常小刀带着乌泱泱的人挤在门口——“少废话,谁敢胡来,真以为我们镖局怕你们!” “好了。”顾芊芊轻飘飘的声音响起,阻了常小刀的逞凶斗狠。她看了眼院外,紧接着视线又从一把把刀柄上移到了沈青脸上,然后站了起来,“我跟你们走。” 周一钊:“芊芊,不要胡闹,快回房去!”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顾芊芊挺直腰板,淡定地笑了笑,“钊哥,我去去就回,你代我去寿宁侯府送个消息。” 北镇抚司依旧阴森冰冷,比起第一次被拖进来,这次是被‘请进来’,顾芊芊倒是有功夫好好打量此处的环境布局。怪道锦衣卫都是面目可憎,皆因与这里的感官如出一辙。 忽明忽暗的火把照着暗沉沉的前路,她没有进刑室,而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沈青到了审问的堂上。两侧锦衣卫分列而立,看他们服制,应该是千户并百户,顾芊芊抬头看向上首,那威严坐着的,当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泰了。这派头可比展风大多了,她如是想。 “你就是顾芊芊?”随着牟泰的问话,堂上的人抬起眼皮倪了睨她。 瞧他们个个傲慢无礼又嚣张,端得是狗眼看人低的势力嘴脸,顾芊芊不答反问:“想必这位是牟大人?” 这顾家的女儿倒是有点意思,现下这般从容,却不知今日能否安然离开北镇抚司牟泰冷笑地打量起眼前的人,沈青见了,启禀道:“卫帅,顾芊芊带到。” 下一刻,顾芊芊倏地被人按倒跪地,那力道大得让人动弹不得,挣扎亦无用。牟泰视若无睹地收回目光,然后抬了抬手,便有专职审问的堂上官开始问话。从棠雨楼的来历到人手、经营,问得事无巨细。 棠雨楼的前身是赏花阁,虽易惹怀疑且多诟病,但毕竟有张鹤龄等贵戚入股,顾芊芊倒也不怕他们问。至于棠雨楼上到管事下到仆役的情况,自有楼中名录记载,不管真与假,都写得清清楚楚。 顾芊芊忍着气一一答完,看着上首道:“牟大人,顾家是官镖出身,向来按规矩办事,不知可还有要问的。” 牟泰板起脸,“顾家的官镖头衔已被褫夺,不提也罢。本座问你,刘晟的身份当真是寿宁侯府举荐来的管事?还有那苑蕊,她之前是赏花阁的清倌人,你应该知道,赏花阁因烈焰堂累犯人命被查封,何以敢用那里的旧人?” “刘管事的来历,大人自可问寿宁侯,而苑蕊是教坊司出身,棠雨楼中献艺的姑娘大多出自那里,这有何不妥?” “大胆,竟敢跟本座撒谎!”牟泰喝道。他万没想到,区区一介女子,竟敢在北镇抚司信口雌黄,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棠雨楼中尚有护院四人,如今在何处?依本座看,他们便是凶犯!”他一拍堂案,“烈焰堂首犯伏诛,顾家怀恨在心,授意烈焰堂余孽杀锦衣卫四品佥事,你认还是不认!” 面对咄咄逼问,顾芊芊的心猛地一抽,背上已被惊出一身冷汗。大哥曾说牟泰此人不好对付,果然不假,只是不知他这番质问,是有真凭实据还是有心诈她。“大人何出此言,顾家冤枉。” “冤枉?顾家向来胆大包天,本座即刻派人前去搜查,倒要看看有没有烈焰堂的余孽!”说着,便有人领命而出,紧接着,牟泰又道:“把人都带上来!” 掩在袖中交握的双手紧了又紧,已经显出了指痕,顾芊芊咬着唇,心里期盼着张鹤龄能尽快赶到北镇抚司。她舒了口气,强自镇静,却见刘晟和苑蕊被带出,他们身后跟着的,竟是许久不见的杨妈妈! 她不是早已拿了银子离京,为何会顾芊芊目光灼灼地瞪着他们,刘晟尚好,苑蕊和杨妈妈却是不敢抬眼看她。 牟泰冷眼旁观堂下几人神色,问:“顾芊芊,你可认得这些人?” 顾芊芊:“我只认得棠雨楼的刘管事和苑蕊姑娘,另一位不认得。”顾家若与烈焰堂无关,她自然不该认识赏花阁的鸨母,倘若杨妈妈真的招供,她也大可以推说是诬陷之言。 “好。”牟泰点点头,眼神射向另一侧,“你说!” 杨妈妈被身后锦衣卫推搡了下,略抬头看了眼上首,吓得咕咚跪倒在地,哆嗦道:“奴家认得这位姑娘上次她与寿宁侯来接收赏花阁,打过照面” 牟泰:“其他两人是谁?” “他们他们是”杨妈妈紧张害怕地咽了咽喉咙,却是半天没说出话来。 啪地一声惊堂木,牟泰再次喝问,杨妈妈望向刘晟和苑蕊,刚要开口,只听身后传来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牟大人问案,请容本官与寿宁侯旁听。” “牟泰,本侯早说过要管棠雨楼的案子,你私下审问不知会本侯,是什么意思!”张鹤龄端着架子,下巴微抬,有展风在,他是半点不惧牟泰这老匹夫。问完,又底气十足地对面前跪着的人道:“臭丫头别怕,一时半刻,我就带你出去。” 顾芊芊侧过头,紧绷的身子略松了松,却不敢掉以轻心。她本以为处理得当不会出大问题,但杨妈妈的出现让她始料未及,此刻锦衣卫又已前去威远镖局搜查,即使有张鹤龄再加上展风,情况也并不乐观。 堂上有一瞬的沉寂,牟泰与展风目光交会,仿佛在做无声的较量,同为锦衣卫,有些事早已心照不宣,能不请自来,便是打定主意要插手了。他看了眼静立的沈青,眼中的狠戾一闪而过,随即缓了缓神色对张鹤龄道:“侯爷恕罪,下官依旨查案,北镇抚司问案没有外人旁听的先例。” 他就知道这老狐狸不是省油的灯,三言两语就想打发他。张鹤龄听了直冒火,要撕破脸是吧,他还就不怕了!“牟泰,你少拿皇上压人,实话说了吧,棠雨楼就是本侯的生意,你要查问合该第一个来问本侯。本侯既是这案子的相关人等,展风又是锦衣卫副指挥使,这里哪有一个外人!” 牟泰被张鹤龄泼皮无赖的样子气得脸色发青,展风面无表情地开了口,“大人,请继续审案。” 闹到这个份儿上,牟泰虽生气但也只好接着审问,待要鸨母指认,听到的却是与之前审问时不同的供词—— 杨妈妈:“大人,奴家不认得他,他不是烈焰堂的大管事。奴家只认得苑蕊,至于这位姑娘,奴家与她只远远打过照面,许是不记得了” 此时,苑蕊突然大声呼道:“大人明察,奴家也冤枉,真的不知杀严佥事的凶手是谁,奴家当时,当时晕过去了,真的不知道啊!” 案情陡然生变,不等牟泰发作,展风上前扶起兀自愣神的顾芊芊,“大人,看来此案与顾姑娘无关。” “展风!”牟泰倏地拍案而起,“是否无关,待本座搜完威远镖局再说!” “看来大人是执意想为严秀林讨个公道了”展风唇边勾起冷笑,从袖中拿出一道令牌,“本官奉命彻查严秀林渎职枉法之罪,现要带走相关人证,来人!” 大批的宫中侍卫冲到堂上,另有刚才被派去搜查的郑冲被关雄一把推进来,拔刀声此起彼伏,两边锦衣卫都亮出了绣春刀。 好一个展风,竟真的不把本座放在眼里!牟泰早已怒不可遏,但碍于御赐金牌,只能极力忍耐。他意识到,展风是有备而来,这件案子,自己终是棋差一招,只是不知他为何能为顾家做到如斯地步。 牟泰:“此案,本与你无关。” 展风:“顾家,我保定了。” 展风将人带出北镇抚司,后面的事交给关雄料理,然后不等顾芊芊与张鹤龄说完话,便带着她飞身上马—— “侯爷,我们先走一步!” 张鹤龄瞪着展风远去的背影,气得大骂他不地道,凭什么他带人先走,这算怎么回事!明明人是一起救的,原想着用自家马车送臭丫头回家,这下成白忙活了 威远镖局,大门口。 守门的石头和林小河瞪圆了眼睛看着大小姐与人共乘一骑回来,还是被拦腰抱下马的,连进去向局主报平安都忘了。 顾芊芊涨红着脸,咬着唇恶狠狠地瞪着展风,光天化日之下,被他强掳上马,不管是大街上还是自家门前,有多少人在看,他到底为何要如此鲁莽!北镇抚司走一遭,她本该感激他,然而现在,却恨不能咬死他。 迎上她的目光,展风并无半分愧色,冷硬地看着她道:“我有话与你说。” “我与大人无话可说。”顾芊芊略福了福身,“多谢大人相救,就此别过。”说完,她匆匆转身,飞快进了大门。 展风运了口气,将手中缰绳一扔便跟了上去,待石头和林小河要拦,却被他倏地挡开,大步流星地往里走去。 沿着回廊,一路从前堂追到秀阁,顾芊芊来不及关院门便被展风抓住了胳膊。 “展风,你想干什么!”小院里,她甩开了他的手。 “顾芊芊,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你不要跟我说,严秀林的死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事到如今,她无法自圆其说,动手的虽然是苑蕊和江远的手下,但他们何尝不是自己的人,而这个局一开始就是她步下的,即使说她蓄意杀人也不为过。顾芊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既然知道,为何要救我?” “你问我为何?”展风怒极反笑,松开紧握的双拳抓住她的肩膀,“你向来聪明,为何偏偏要干傻事,凌熙满身罪孽以死赎罪也算求仁得仁,你为何还要为他杀人!” 展风一向隐忍内敛,顾芊芊从没见他如此发怒,她的心莫名地颤动着,但嘴上依旧逞强地喊道:“我没有杀人!” “你妄动杀念,险些累及顾家和整个镖局,你扪心自问,到底错了没有!”展风看着她的眼睛,字字句句打在她心上,“告诉你,从今以后,我绝不许你再干傻事!” 她事事为了顾家、为了镖局,承受不了他这样的指责,猛地推开他,“你是我的谁,凭什么管我!” 展风吃痛地按住胸口,喘息地看着她,“你与我,肌肤相亲,早已是我的人。” “你!”顾芊芊眼角挂着泪痕,因他的荒唐之言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激烈的争吵后,两人怒目相视,小院里渐渐安静下来。初秋的暖风中夹杂起一声声的咳嗽,顾芊芊忽然想到,展风重伤未愈,日夜兼程从开封赶回京城才不过几日,他今日相救定然花费了不少心神。 咳嗽声越来越大,再看去,他唇上竟染了丝丝鲜红。她陡然一惊,却见展风身形摇晃,赶紧上前接住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7.第一一七章 周一钊去往寿宁侯府却扑了空, 待赶到北镇抚司, 才知芊芊已然归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打马回了镖局却不料, 前脚刚迈进大门, 迎头碰上火急火燎的常小刀—— “你可算回来了, 快去芊芊那里看着点,好好的人, 直着进门说倒就倒,我得赶紧的去请大夫!”常小刀拽着周一钊说了句,跃上他的马,一溜烟地走了。 周一钊以为芊芊在北镇抚司受了伤,顾不上找个人细问, 当即赶去秀阁。待疾步上到二楼, 却见她安然无恙地坐在桌前, 那床榻上躺着的,却是展风! 兀自发愣的顾芊芊被突然的动静唤回神,她素知钊哥不待见锦衣卫更不喜展风,现下将人安置在这里,定然惹他不高兴。 “他怎会在你房中,这成何体统!”周一钊板起脸问。 “他”顾芊芊咬了咬唇, 垂着眼睑, 道:“他从北镇抚司救我出来, 回到镖局与我起了争执, 大概是伤势未愈又急怒攻心才晕过去的。当时就在我的院子里,若将他横着抬出去,被人瞧见总是不好。” 周一钊看她神色,便知争执定然不小,只是展风到底救了芊芊脱困北镇抚司又有伤在身,也不能不闻不问,“小刀去请大夫了,希望他能早点醒,在你这里终究于理不合。”说话间,他眉头深锁,也不知从何时起,芊芊对展风,似乎哪里不同了。 顾芊芊听出他话中之意,扯了扯嘴角,“钊哥,你且先去安抚镖局众人,棠雨楼之事闲言闲语已是不少,再这样下去,就要乱了规矩了。” 周一钊知她不想再多说也不愿勉强,“你从北镇抚司回来,没事便好,若有烦难,只管对我说。”然后,扶上她的肩头拍了拍,转身下了楼。 阁楼中又安静下来,顾芊芊坐回到桌前,展风的话仿佛着了魔似的在她耳边来回萦绕,让她无法回避去审视自己。杀严秀林,与其说是为佑之报仇,不如说是她心怀歉疚想为他做些弥补的执念。她从他那里得到的太多,付出的又太少,这般惦着、念着,或许是觉得还不清才放不下罢。可是,若总是带着想要偿还的包袱,怎对得起佑之对她之心呢。 顾芊芊睁了睁有些湿润的双眼,想到诏狱中的情形,犹自庆幸展风和张鹤龄及时赶到,杨妈妈没有招供,不然被牟泰拿到实证,势必会连累家里,到时即便她想一力承担,北镇抚司必不肯善罢甘休。 “他来的这样凑巧,甚至算准了牟泰的反应备有后招”顾芊芊看着床上的人若有所思。 “芊芊,大夫请来了!”楼下传来常小刀的叫喊,犹自将顾芊芊拉出思绪。 保和堂的赵大夫为展风搭脉听诊,病症与在江南时差不多,无非是中毒伤身,忌操劳,宜安心静养等等,只是最后又加了句:切莫动气。 原来他真是被自己气晕的,顾芊芊有些心虚不落忍地抿了抿嘴。想到以展风的地位,少不得有御医诊治,外面寻常大夫开的药,即使抓来展府也未必会用,她便吩咐不必开药方,赶紧让人清醒即可。 展风扶着门框走出秀阁时,已然是夕阳西下,院中的余晖悄然敛去伴着天色昏暗下来。他微微侧头,顾芊芊就站在身后。 即使还恼她,但眼下身子有恙,他也没有力气再说,只是想到她虽聪明但到底涉世未深,不知世间丑恶,不免提醒:“你可知赏花阁的鸨母拿了你的银子并未离京,而是伙同另外几个青楼女子,通过贱买、诱拐年轻姑娘,做起了暗门子的皮肉生意。人心不足,莫要再轻信他人。” 他的话,让顾芊芊有一瞬恍惚的愕然,原来她因佑之对那些人的恻隐之心,不过是妇人之仁、心慈手软罢了。望着那虚弱却挺拔的背影,她突然叫道:“展风。”见他止步,又说:“多谢你。” “你与我,本不必说这个‘谢’字。”说完,他加快步子,离开了小院。 顾芊芊盯着院门出起了神,此时此刻,懊悔、失落、挫败、羞愧的情绪一股脑地涌上心头,让她无所适从,如今才知,自己是大错特错了。展风他,如此清楚明了,定然是早就暗中派人监视与烈焰堂有关的一干人等,这次的事,恐怕是他故意让北镇抚司找到杨妈妈,让他们以为证据确凿,再带着张鹤龄恰好赶到,就是为了当面对质。有寿宁侯为证,自不怕将来反口,再以御赐金牌施压,牟泰便再无计可施 他果真是这般用心吗,顾芊芊为自己的推断惊心不已,更有种无力承受之感。她蓦地转身,疲惫地上了楼。 在京城喧扰了多日的大案,因西宁侯上疏陈情及寿宁侯弹劾北镇抚司,终于盖棺定论:锦衣卫四品佥事严秀林渎职枉法,被江湖仇杀连累西宁侯重伤,死有余辜,着令锦衣卫副指挥使彻查,北镇抚司上下但有渎职、冤假错案着,一律革职查办。另有,威远镖局被无辜牵连,念其助小兴王肃清江南水寨,准许发还官镖资格。 张鹤龄赶到威远镖局,将朝堂上自己意气风发的一力斡旋之功告诉顾芊芊时,得意洋洋的神态仿佛神气活现的大公鸡。“我在西宁侯那个‘软柿子’家耗了三四天,这小子虽说受了伤,但其实就是装的要翘辫子,老山参、灵芝、鹿茸的,天天给他往下灌,看他不怕补死。这小子惜命得很,又怕我跟他家的母老虎抖落他的风流事,这不就认下了。不过你放心,那天出事,后院又暗,他早就吓傻了,根本记不得动手的人是不是护院,再加上我威胁几句,这不就成了。” 与他走在廊下的顾芊芊听了,感激道:“有劳你费心,若是没有侯爷,顾家定然要因我之过受牵连。” “行了,你收留烈焰堂的人也是好心,人之常情。不过,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刘管事在北镇抚司过了明路,对外又是你侯府的人,反而应该留下,其他人是不能留了。” 张鹤龄点了点头,反正臭丫头做事向来稳妥,他自然信得过。这次棠雨楼停业只当是阴沟里翻船,但真要说起来,绝不算亏。能把展风拉到同一阵营,那可是天大的面子,满京城能办到的,再找不出第二个。他挑了挑眉,“牟泰治下无方,皇上很是生气,险些官位不保,倒让展风占尽了上风。” 顾芊芊听了,只淡淡一笑,并未接话。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噼啪喧闹的鞭炮声,张鹤龄敛了敛衣袖,“搞得阵仗不小啊,验封清吏司的人动作倒是快。” 她恭维道:“那还不是看你寿宁侯的面子。” 张鹤龄春风满面得笑起来,抬了抬下巴,与顾芊芊一道朝大门处走去。 威远镖局重获官镖资格,迎来送往前来道贺的客人络绎不绝,比过年还热闹。镖局上上下下,好像一扫阴霾,面貌一新。借着这份喜气,棠雨楼亦重新开张,多了从江南带来的舞姬乐师,江南美人宛如纤纤流水的风采让楼中的生意比之前更好上几分。 转眼过了月余,威远镖局的生意依旧红火,京城镖门中已有几家镖局来见过顾威,有意想在顾家的照拂下接镖做生意,只是尚未被应允。如今顾家在山东、江南都设了分镖局,另有河南、湖广、西北需打开局面,倒也无暇他顾。 正堂上,顾威与周一钊和常小刀正说起此事,听闻伙计来报木元朗上门,便让人将他请了进来。 木元朗一直未回兖州,这次来,是代木振来送信的。顾威拆了信,见上面言辞恳切,对过往有道歉之意,当即开怀笑道:“我与你爹也有一年没见了,让他只管来,之前的磕磕碰碰,不提也罢。” 听了这话,木元朗舒展神色,恭敬地抱了抱拳,“多谢顾世伯体谅,我爹从前常常念起与您和郭世伯的情义,侄儿以为,三家的关系自然牢不可破。这次来,我爹一是来看望您,二是带我娘和大嫂来看看婉柔。”说着,他抬头看了看,“许久未见,不知孟飞和芊芊可还好?” 周一钊接了过去,“孟飞护送小兴王去湖广未归,芊芊从江南回来身子有些弱,一直在休养中。” 常小刀面色古怪地瞥了眼周一钊,芊芊成天打算盘看账,管着内院一众丫头老妈子,动不动便要立规矩,她身子哪里弱,分明生龙活虎的。就算不待见这木元朗,也该找个好点的借口,万一叫人家碰上可怎么好。 此时,却听见木元朗道:“顾妹妹身子有恙,元朗可否前去探望?正好这里另有封信,是奚家寨二少夫人托我转交的。” 探病加送信,这理由合情合理,又出于一番好意,顾威不得不答应。周一钊引着木元朗走出正堂,一转头,看见守门伙计上气不接下气地追着展风走过回廊 秀阁小院,瑶儿、芳儿对着突然上门的人,已经有些习以为常。 “大小姐,展大人来了。” 顾芊芊翻着账册的手一顿,抬头看见了立在眼前的展风,这人最近的习惯不好,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她起身相迎,展风低头看了眼桌上的账册,对她露出几分浅笑,“我要护卫皇上出京巡防,大概半月将归。” 他上次出城到火器营宣旨也是如此,跑来没头没尾的说了句就走了。这次要去半个月,看来身上的伤已然都好了。顾芊芊寻思着开了口:“展”只是对上他的目光,不知为何那‘大人’二字竟没敢说出来。她顿了顿,“你一路保重。” 等她说完,面前的人不仅没走,反而静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似乎是有话要说。 十月初一马上就到了,展风自知赶不及那日回来,今日前来,本是临别探望并顺道赠她生辰礼物,但他从未有此经验,既不知该如何开口,又不知她是否会喜欢他备的东西。酝酿了半天,也只是说了句:“你的生辰快到了。” 生辰?顾芊芊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便见他递来一方精致匣子,正是要接不接的时候,却是周一钊与木元朗赶了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8.第一一八章 第一一八章春风化雨润有声 顾芊芊余光瞥见院门处有人, 抬头一看, 却不知今日是刮得哪阵风,周一钊竟带着木元朗过来了。尽管这些日子家中迎来送往的宾客络绎不绝,但她甚少有心思应酬, 没成想, 不用与各家女眷周旋, 反而要应对他们这些人。她与木元朗已许久不见,这会儿有展风在, 倒让人觉得不自在,更生出几分尴尬。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展风却旁若无人地拉起她的手,将匣子放入。“你且收着, 我走了。”说完, 也不看她是何反应, 径自转身,只在走过周一钊时略抱了抱拳,便朝外走去。 这般来去匆匆,即便周一钊不满展风不请自来,也没那个开口的功夫。他皱着眉扫了眼身后,却见木元朗盯着展风的背影, 对芊芊道:“木兄来家中拜望, 有封奚家寨的信给你。” 顾芊芊将木匣收在袖中, 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 “是高姐姐的来信吗?” 木元朗听见询问,赶紧回神道:“正是。”便将怀中的信递与她。 高乐心的来信洋洋洒洒写了数页,大都是她的婚后生活,奚念恒对她很好,日子也过得顺遂。不过她也并非事事如意,与奚家大嫂处得磕磕绊绊,身为小姑子的奚代云夹在中间没少充当和事佬。顾芊芊草草看过一遍,信中无非是女儿家的体己话,不过末尾提到高乐心不日要进京,奚家有意在京城为奚代云找个好婆家,却有些耐人寻味了。顾家与奚家,中间隔着木家堡,算不上多深的交情,他们想把女儿嫁到京城,高乐心为何要特地写信来说,难道是有意让自家帮忙留意相看? “你瞧我,光顾着看信,竟忘了待客之道。”顾芊芊拉回思绪,歉意地笑了笑,“木二哥请坐。” 周一钊与木元朗在桌前坐下,瑶儿和芳儿已备好了茶点端上。 木元朗客气道:“听闻顾妹妹从江南回来尚在休养,不知身子可好些了?” “只是身子懒散些罢了,有劳木二哥挂心。”顾芊芊说着,有意无意地瞟了眼身旁,钊哥的借口找得实在不太好,反而让人家借着由头来探病。“高姐姐信中说要进京省亲,想来过不了几日就到了。” 木元朗:“我爹娘和大嫂亦要进京来看婉柔,届时几家相聚,也是件乐事。” 木老堡主时隔一年再入京还是携眷前来,不知与奚家的事有没有关联。“木二哥说的是,人多热闹,到时正好陪婉柔姐姐说话,她得见双亲,定然欢喜。” 郭云天担着飞鹏马场的大小事务,少有时间相陪木婉柔,总担心她闷出病来,时常请顾家姐妹去串门子。但木婉柔是个喜静不爱热闹的性子,顾芊芊与她聊不上来就是了。好好的日子过得那般清清冷冷,倒叫旁人看着无奈,不过那是人家的事,想想也就罢了。这会儿与木元朗说过两句话,也差不多该送客了,她垂着头,沉默地拿起茶碗喝了一口,便听周一钊道:“你今日事忙,又看了许久账册,也该歇着了。” 木元朗乖觉地适时起身,“顾妹妹,我先告辞了。” 木、奚两家何时到京,顾芊芊并不关心,对她而言,什么都比不上过好自家的日子。自打验封清吏司的官员亲自送回官镖令牌,威远镖局生意兴隆,即便是年初扩招,人手也还是不足。从外头招人进来,虽说能广纳人才,但容易生隔阂,如今镖局里新人旧人分成几派,让顾芊芊与家人在扩充人手一事上不得不吸取教训。 如今镖局的景况越发好了,按着顾威的意思,还是要紧着照顾老人儿们,不拘什么条件,只要是威远镖局中的子弟亦或是亲朋好友家的,不论男女,有愿入镖局者且符合条件的,一律从优聘用。 此消息一经发布,镖局中人没有不承局主情的,最欢喜的要属镖头李达逵,总算是给找上门的那些亲戚一个交代了。 连日来,顾芊芊先是忙着听周轩和小全子打听底下人的想法,等想入镖局的人上门,她便负责考评女眷,周一钊和常小刀负责考校男丁。这次的人虽多,却比前次的比武招人来得顺畅热闹,毕竟都是得镖局底下的人推荐来的,懂规矩,没有如陆襄那般自命不凡炸刺儿的人。 秀阁,小院。 瑶儿念完录用的女眷名册,各人安排好去处,便和芳儿将人带了下去,院子里只剩下一个身穿紫衣的丫头垂首跪在石桌前。 顾芊芊并未急着让她起身,只清冷地开了口:“你虽险些置顾家于危,但这次的事,毕竟你有苦衷。棠雨楼不能再待了,若把你送回给姚三娘,我亦于心不忍。” 提起姚三娘的名字便会想起教坊司,苑蕊的身子一颤,那是她死都不愿意去的地方。她自作主张杀了严秀林,连累顾家和大小姐被北镇抚司查问,本是满心愧疚,却没想到,能得大小姐宽恕留在身边,不用再过那献艺卖笑的营生,于她犹如再造之恩。“大小姐”她湿润着眼眶望着顾芊芊,然后郑重其事伏地叩头,再多感激的话终是化作一句:“苑蕊此生,决不负这份恩情。” “起来吧。”顾芊芊伸手将人扶起,打量着她神色,道:“江远已对我严明你们的事,只是你二人若想清白安稳地过日子,还要隐忍和从长计议。” 苑蕊自知是教坊司贱籍出身,江远亦是朝廷通缉的烈焰堂杀手,若非大小姐收留,只怕早就“能有片瓦遮头、清白度日,苑蕊别无所求,今后如何,但凭大小姐做主。” 看她神情坚定不似作假,顾芊芊尚信她有几分真心,不过展风说过‘人心不足’,所以还需时日以观后效。有苑蕊在身边,倒不怕江远生出异心,只是要把他和那些手下打发出京,还得想个妥帖的理由,不至落人口实才好。 顾芊芊浅浅一笑,“你既如此说,将来的事我便为你做主,且放心好了。苑蕊是你的花名,不用也罢,你以前叫什么?” 以前的名字苑蕊有一瞬的恍惚,想了一会儿,才幽幽颤声说:“我原姓林单名一个薇紫薇花的‘薇’。” “那以后,便叫你薇儿吧。” 威远镖局新进的镖师伙计,虽说没有资质绝佳的,但胜在老实听话、安分守己。只不过,练武场那边是安生了,倒是内宅新进来的丫头们分外惹眼,尤其是秀阁多了位出挑的薇儿姑娘。镖局里来往走动的女眷多了,不免让年纪轻轻的大小伙子们动了春心。 顾芊芊本是照常听周轩和小全子回报镖局的事,没成想,竟听到些偷看丫头、说人家姑娘好看之类的话。她生气之于才注意到,镖局里竟有许多光棍,而且年纪都不小了,大都因为只身在京城谋生,没人帮着张罗给耽误了。比如小六,原先是趟子手,如今当上了三等镖师却还是老实巴交的棒槌,不是他走镖不好,是他明明喜欢街尾卖梨的钱大婶家的桃花,天天去买梨,买了一年多,人家姑娘愣是不知道他的心思。这会儿听说有人去钱婶子家提亲,反而急得不行,也不知早干什么去了。 顾家重义,平日里亦总是说镖局众人亲如一家,这等关乎人生的大事,岂有不管之理。况且顾芊芊是个偏私的人,小六身为三等镖师,要是连媳妇都被人抢了去,顾家还有什么面子。她左思右想,倒是想起个人来。 周嫂子被带进秀阁,见大小姐和和气气的,倒也不见外地一屁股坐在了对面的石凳上。“进来时瞧着局主、夫人在堂上待客,看着倒是有些身份的,大小姐怎的不在堂上,找我来做什么?” 一旁立着的芳儿皱了皱眉,“周嫂子,大小姐让你来自然是有事,至于其他的,莫要打听。” “是是,我就是随口一问,芳儿姑娘何苦跟我这粗人生闲气。” 这嘴上讨饶,却是半点亏都不吃。顾芊芊拦了芳儿的还嘴,勾了勾唇角,“不过是山东木家堡和奚家寨的人来看望我爹娘,算不得什么。”说完,她斜睨了眼周嫂,接着道:“如今镖局的景况渐渐好了,我这里正有件差事,不知周嫂子愿不愿应承。” 周嫂子一听,心里喜得跟什么似的,只是面上强忍着不露,想着待会儿应下差事时得要个好价钱。“大小姐先说说,看我能干不能干。” 顾芊芊:“周嫂子向来精明,又能说会道,定能胜任。”这么一张利嘴,又会看人分辨,还从不吃亏,正适合当个镖局里的媒人,替底下的兄弟们说媒拉纤。 等听完了是什么差事,周嫂子满心愿意,本来她闲着也是闲着,给镖局里说媒,少不得能给阿轩挣份体面,还能多份例银。可是听说例银连伙计的都不如,又有些不乐意。 芳儿白了她一眼,“周嫂子,大小姐要不是看阿轩的面子,这等好差事还轮不到您呢。嫌例银少啊,那还有媒人红包呢。你不愿意干,自有人排着队等着,李镖头家的大婶子连例银都不要,只想着为咱镖局出力,怎到了你这儿还” “乖乖,我的芳儿姑娘,你少说两句,我没说不应承大小姐的好意,这有银子谁不想多赚,我们老周家是个啥情况,能跟李镖头家比吗!”周嫂有心坐地起价,但芳儿跟着瞎搅和,心里也怕大小姐又改了主意,忙改了口:“什么银子不银子的,主家有心,能想着给镖局里的兄弟们说亲事,自然是兄弟们的体面,我一准能办好。” 既然周嫂给了痛快话,顾芊芊就定了,“既如此,这差事就交给你。不过周嫂子,我爹娘有话在先,这给人说亲定要真心实意,断不能盲婚哑嫁、胡乱择配,若做得好,一年到头总还有一份分红,若不然” 连局主和夫人都抬出来了,周嫂自然不敢怠慢,警醒道:“大小姐只管放心,我周嫂决不让自家人吃亏,这婚姻大事,可不敢昧良心。” 顾芊芊点了点头,“那好,镖局里正巧有件亲事。”芳儿收到示意,将镖局小六的事与周嫂子说了,却见周轩急匆匆地从院外进来。 周轩皱着眉、脸色不好,只扫了他娘一眼,便凑到顾芊芊耳边低语了几句。 顾芊芊听完倏地起身,缓了缓,道:“周嫂子,你先回吧。”随即,疾步去了练武场。木家堡和奚家寨的人刚上门,偏在这个时候生事! 此时,练武场上,却是吵吵嚷嚷、剑拔弩张。 江远和陆襄分别被人按着,李达逵在当中调停,但他们各自关系相近的人仍在互相叫骂、不肯罢休。 这会儿局主在见客,周少局主和常小刀都在前头,这群血气方刚不受管的兔崽子是要翻天了!眼看着都到深秋了,李达逵被他们闹得抹了抹头上的汗,“你说说你们这些外来的,就是不懂规矩,我在镖局几十年,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都能耐是吧,为了不相干的女人手足相残,都给我绑了,看待会儿周少局主怎么收拾你们!” “凭什么绑我,是他先动手的,为个倚楼卖笑的拔刀!”陆襄挣开按着他的人,“威远镖局哪还有什么规矩,江远不过自恃是大小姐的人,向来对我们不假辞色。还有,你们评评理,我说错什么了,大小姐肆意妄为,不仅插手镖局事务,如今竟把青楼的姑娘带进来,成什么体统!” 陆襄自打进镖局心里就有口恶气,他在江湖上也混了些年,还没听说哪个江湖人家要听个女子指手画脚。他就是想不通,凭他的功夫,在这里当个二等镖师绰绰有余,而如今还是三等镖师,反倒是依附顾芊芊的夏岭、江远提为了二等镖师。夏岭身后有飞鹏马场,郭家与顾家、木家关系匪浅,他自是不能多说什么,但是这个江远,是顾芊芊带进镖局的,凭什么比他这个考进来的升的快! “住口,大小姐也是你能说的!”李达逵气得脸色通红,他上了岁数,原是局主体恤,减了他外出走镖的次数在局中留守,谁曾想,这底下的人如此不省心。大小姐是什么人,那是局主和夫人的掌上明珠,二位少局主又心疼着,管镖局的事一早是被应允的,更何况又与寿宁侯关系匪浅,对镖局是大有助益。当初怎么招进来这么个糊涂蛋,拎不清状况,以为镖局是他们家开的了!“来人,把他嘴给我堵上!” “慢着。有什么话,让他说!” 听到声音,惊得李达逵赶紧跑过去,“大小姐,你怎么来了,这里有我呢,平白跟这些个粗人置气不值当的。” 顾芊芊面沉如水,对李达逵的劝阻不为所动,一边走一边道:“李叔,听起来有人对我的怨气不小,既然问题出在我这儿,今日便由我来解决。” 人被带到跟前,顾芊芊让旁观的夏岭说了情由,方知是因为有人认出薇儿引起了风言风语,陆襄不仅在言语上侮辱调笑出身青楼的薇儿,更对自己极其不满,江远听不下去,一怒之下才动了手。 “好,很好。”顾芊芊瞥了陆襄一眼,却是指着另一边道:“江远,你可知错?” 江远倏地跪地,抱拳请罪,“是,属下知错。因一时冲动,挑起干戈,请大小姐责罚。” 顾芊芊:“镖局上下亲如一家,断不容许有手足兄弟相残之事。来人,给我打五十棍,棍棍见血。” 此言一出,江远的手下想上前求情,但迎上顾芊芊的眼神,又退了回去。李达逵明知劝不住,让人取来条凳和刑棍,叫人按着江远,一棍棍打了下去。 这是顾芊芊第一次罚镖局里的人,也是第一次看见棍棒加身一棍打出血的场景。她心里极是不忍,双手不禁拢在袖中紧紧交握,但面上却半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等打完了,江远已是面色苍白,虽穿着镖师的黑衣,但也能看出背后的衣衫被血染透了。顾芊芊沉了片刻,道:“从即日起,逐你去守江南分镖局,伤好便出发吧。” 江远咬牙撑起身子跪在地上,抱了抱拳,“是,大小姐。” 陆襄正看得暗自得意,不想却听到顾芊芊的声音:“至于你,也是五十棍,棍棍见血。”说完,她看向李达逵,“打完之后,立刻逐他出镖局。” “顾芊芊,你凭什么!”陆襄恼怒地大声质问:“我得木家堡举荐入镖局,岂是你能随意处置的!你一介女子,不恪守妇道待在闺中,倒管起男人的事了!我不服,我要见局主!” “你不服,问我凭什么?”顾芊芊怒极反笑,冷冷地看向他,“凭我姓顾,便能处置你。你以下犯上,挑拨上下和睦,顾家容不得你。来人,给我狠狠地打,打完从后门扔出去!” 多次听到陆襄对她颇多微词引而不发,不过是等着机会一并发作罢了。她有自己想做的事,亦对顾家的将来有许多期许,但自从外头的人进来,便开始有人不安分甚至反对她插手镖局事务。顾芊芊今日便要让这些人知道,她做得了镖局的主,对不守规矩的,绝不会心慈手软。 前院堂上,顾威正与前来的木、奚两家人说话,隐隐听见练武场那边的动静不大对,便让守着的伙计去看看。 前去探看的是石头,他去练武场转了一圈回来,一边心里暗暗鄙视木家堡识人不明、举荐一条臭鱼到镖局搅和,一边不慌不忙地回报:“局主放心,是练武场那边出了点小事,大小姐已经处置了。” 顾威点了点头,便不再提了。 木振父子尚不知出了何事,待离开顾家回飞鹏马场的路上,发现了浑身是血的陆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9.第一一九章 江远被罚、陆襄被逐, 底下的人一时安生了许多, 那些背后有关系又仗着有些本事的,心里有了顾忌,不敢再随便造次和乱嚼舌头。顾芊芊并未将此事报给爹娘, 一来觉得打发个把人算不得什么, 二来有木家堡的情分在, 爹娘知道了总有几分挂心。事后,只向周一钊报备一声就罢了。 她借着这次发作处置江远, 也是因薇儿及他手下之过给个警醒,有错当罚,绝不能就此揭过。这样,他们便能名正言顺出京,不至被人怀疑是为了避祸才远走江南。不过说到底, 江远是代人受过, 她倒没有拘着薇儿不让去探望, 只是临去时让她带了句话: “你告诉他,前事尽消,我等着看长进,风光迎你入门。” 薇儿脸上一红,垂着头羞赧地弯了弯嘴角,却是郑重点了下头, “是, 大小姐, 此话定然带到。” 不日, 张希出镖归来,顾芊芊特地将他请来,将潜江远等人去江南的事相告。当初把烈焰堂旧人交给他,如今自然要打声招呼,虽说他带这些人的时日不长,但总有些了解,顾芊芊想听听他的看法。 秀阁的小院里,张希端正地坐着,看大小姐亲自为他倒茶,实在不敢当,威远镖局今时不同往日,规矩还是越来越分明的好。他知晓大小姐请他来的意思,也有自己的些许想法,是以直接开了口。 “大小姐客气了,江远离京的事,周少局主已知会过,属下亦听说了棠雨楼的事,有如此安排自然妥当。江远对镖局的心,属下自不怀疑,只是跟着他的人难免有些心性不定。他们于走镖一行尚且生疏,是否派些得力的镖师与他们一道,分江南、河南两路,如此可将各分镖局的人手调配作为晋升之途,于镖局收聚人心大有裨益。” 顾芊芊听了连连点头,她尚在为打开分镖局的局面操心费力,张希却多想到一层,依靠提拔选用得力镖师为顾家‘开疆扩土’。这想法的确很好,所谓有能者居之,在京城这里苦哈哈地熬资历不如到地方上闯一闯,若历练出来,将来也可派上大用场。 都说姜是老的辣,这话一点不错。多亏当年她爹慧眼识珠,将无钱安葬老娘的落魄江湖侠客带回镖局,才有了如今处事沉稳的张镖头,不然可真是糟蹋了人才。“张大哥说的极是,芊芊受用了。我这就去与钊哥商量,至于选什么人能压得住,便交给张大哥了。” 张希谦虚地拱了拱手,“属下不敢,若有合适的人选,还要周少局主定夺。” 顾芊芊知他素来谨慎从无越矩,倒也没有勉强,只撂开这茬说起别的,“前些日子,咱们镖局又进了批人。爹的意思是,这些人都交给张大哥来带,待孙叔回来,只管拨他一些就是了。” 张希哪里听不出顾芊芊的一番好意,再加上老局主有倚重之意,便欣然接受了,“是,大小姐请放心,属下定不辜负局主的信任。” 杏花巷中,门上贴着大红喜字,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夹着孩童围着大红花轿的嬉闹,让整个巷子喜气洋洋、热闹非常。 展风随驾回京,甫一登威远镖局的门,见门口当值的伙计面带喜色,不禁望向不远处的热闹所在,想起了沈云昨日说的趣事:据说顾大小姐如今又多了护短偏私的名声,只因听说家中镖师看上一个姑娘不敢开口,便替他请了媒人。哪知那家姑娘已有人家上门提亲,就差定日子了,但顾家偏不肯作罢,只管让媒人把姑娘家的门槛都踏破了,再加上那媒人又好生一张利嘴,最后愣是让姑娘家里反了悔,认下了顾家的镖师女婿。 想来今日的热闹,便是那一桩争来的亲事。还是这般任性,只是如今在展风眼中,却透着几分可爱。他弯了弯嘴角,再一抬头,对上了王柱山、福春两张期期艾艾的脸。 王柱山和福春是老实人,见了当官的不敢多说话,怕给镖局惹麻烦。但新走马上任的门房副管事石头,贼大胆地对着展风愁眉苦脸道:“展大人,您可不能再往里头硬闯了,局主和周少局主发了话,要是再放什么人随便进去见大小姐,我们可是要挨罚的。您发发慈悲,让我们替您通报一声?” 虽说半月有余不见,但展风倒没有之前来时的那般拘谨,听完伙计的话,自觉之前所为不妥,便舒展眉峰道:“你且去吧。” 石头本是扎着胆子说的,没成想,展副指挥使如此宽和,竟不像往日瞧着那般官威十足、生人勿近。要不说整个镖局,他石头最佩服的还是大小姐。他忙不迭地点头,“是、是,小的这就去。” 等了约一盏茶的功夫,石头小跑着回来,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展风,“大小姐不在秀阁”这要怎么说,人分明是在的,难道直接说跑到角门偷看小六迎亲去了?可不说,没道理让客人干等着,又不是来找局主、周少局主的,人家是堂堂锦衣卫副指挥使,就这么拦在门外直接打发了多不合适,对大小姐也是损失不是。 正是为难的时候,王柱山不明就里地问:“大小姐没出门呀,怎的不在?” 石头瞥了直肠子的柱山一眼,干笑两声,“咱镖局新修了院子,大小姐去逛了要不这么着,展大人您前去迎迎,许是能,碰上。” 展风虽觉石头的话中有些古怪,但也没说什么,便进了大门。 等人走远,福春担心道:“石头哥,咱就这么把人放进去,万一被周少局主知道怎么好啊。” “你懂什么!”石头瞥了眼福春,捎带着连王柱山一块教育,“拦与不拦也得分情况,人家展大人是从三品的官位,跟咱这般客气还不是看大小姐的面子,咱哪能没眼色,坏了主家好事。” 王柱山、福春异口同声地问:“什么好事?” 能是什么,自然是大小姐和展大人的好事不过这话不好乱说,没得又遭闲言碎语。石头警醒起来,揣着明白装糊涂地挥了挥手,“没什么,去去,别瞎打听,瞧见那个陆襄的下场没有,还敢乱问。” 被他这么一唬,王柱山和福春自然不敢多问,三人转了话头,说起晚上六家吃喜酒的事。 展风一路去寻顾芊芊,顾家新修的院子比之前扩建了近一倍,眼前的假山花草还有架起的小桥流水,倒是十分别致,想来是花了些心思的。他所行之处并未见到人,倒是越往前听见的热闹声越大,打量院落所在,原来与大街后面的深巷只隔了道院墙。 “大小姐,快看,新郎官背着新娘子进门了!” 听见有人说话,展风抬头一看,原来顾芊芊正带着三个丫头站在假山的凉亭上偷看人家成亲。 这时,便听她道:“这大红盖头一遮全然看不见脸,也不知小六的媳妇桃花长得有多好看。听周嫂子说,当初以为娶不到人,小六险些去撞墙呢。”话一出口,惹得三个丫头直发笑。 展风眼含笑意,先是咳嗽两声,然后略扬声对上面道:“芊芊,下来,我有事找你。” 踮着脚、兴奋着看热闹的顾芊芊蓦地回头,清亮的眸子、笑颜如花地望进了展风眼里两人遥望相对,一时竟忘了反应。 “展大人。”三个丫头齐齐福身行礼。 展风回过神,一边敛着衣袖一边随意应了声,便等着顾芊芊下了假山。 两人走在庭院里,彼此掩去刚刚的不自在,顾芊芊先开了口:“此行可还顺利?” “还好。”他简短地回答,却是言归正传,“寿宁侯托我为他府上的两个护院某个一官半职,此事你可知晓?” 韩越和陶豫已在寿宁侯府一年有余,早该为他们寻个出路,只是顾芊芊明明让张鹤龄寻些靠谱的差事,却没想到他寻到了展风头上。她一边懊恼于张鹤龄没事找事,一边打量着展风的神色,道:“我不知他竟为此事劳烦你,实在抱歉得很,不必担心回绝他惹麻烦上身,我自会与他说道。” 展风并未有被麻烦之感,只是见她着恼于张鹤龄,心情莫名地有些愉悦。“他们二人是白丁出身,不宜起点过高。韩越在宫中锦衣卫任个小旗,至于陶豫,让他随沈青去登州赴任罢。” 他,竟是答应了韩越、陶豫能入锦衣卫且直接跳过没有品阶的锦衣校尉给了官职!顾芊芊惊讶地直侧目,仿佛站在面前的不是展风本人。 “这样安排,你看可还妥当?” 韩越只身在京无牵无挂,陶豫的老小皆在山东,登州虽远却是山东境内的海防重地,又能跟在沈青身边,自然是有前途的。她咬了咬唇,却不知说什么好,只讷讷道:“自然妥当,只是只是” 这还是头一遭,她在他面前如此局促,欲言又止,即便是为了别人之事,亦当是个好的开端。“北镇抚司有个百户因我之故被罢职,他早已厌恶了官场,是以我想在威远镖局给他寻个位置。” 原来如此,顾芊芊心安理得受了他的好意,满口答应:“你放心,锦衣卫百户要入我们镖局,自然是给个镖头当当,这每月的银子比他之前的俸禄只多不少。” 展风:“不必严明他的身份,安排出京即可。” 顾芊芊点点头,随即试探地问:“这位百户和沈佥事是否都是被棠雨楼的案子牵连才离京的?” “沈青眼光长远,他兄弟二人皆在锦衣卫未必是好事,不过是等价交换和有所求罢了。前事已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望着眼前负手而立的人,不知不觉,他们已说了许多的话。顾芊芊突然发现,展风并非看上去那般冷漠不通俗事,他其实深沉内敛且深谙运筹帷幄之道,连牟泰那只老狐狸不都栽在他手上了吗。思及此,念起往日自己在他面前耍的心眼,顿觉无地自容。 展风不知她的心思,见她忽然安静下来,正要开口,却瞥见了她鬓间的发钗,脸色倏地沉下来。“你好生待着,告辞。”说完,竟真的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芊芊抬起头,眨了眨眼,这人也真是的,又是这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只是,他为何要生气呢 那日展风走后便未再登过顾家的门,顾芊芊对他当日所为尚无头绪,也就丢开不想了。又因木家堡和奚家寨一同下了帖子,请顾家到郭家别庄一聚,便和家人去了东郊赴宴。 比起郭云天成亲时的盛装出席,如今的顾家,多了份从容的体面,再不觉得比之郭、木两家矮了一头。 别庄门口,郭云天和木元朗等候相迎。待进了门,顾威带着周一钊、常小刀去了正堂的花厅,宋氏携着芊芊与月娘和葶葶去了后头的偏厅。 行至厅前,顾芊芊抬眼打量,郭家没有主母,那上首坐着的想必是木老夫人,左手边的除了木婉柔,应该是长媳苏若枫,而右手头一位当是高乐心的大嫂。此时,高乐心并奚代云也正望过来,三人相视一笑,顾芊芊眼波流转间,却不经意瞥到拐角有人好似在偷窥,待去细看,却是人影闪动,一眨眼就不见了。 “这应该便是二弟时常念叨的顾家妹妹吧,果真是样貌出众。”苏若枫起身与宋氏、月娘见了礼,便拉着顾芊芊的手道。 “木大嫂有礼。”顾芊芊回过神,淡淡一笑,福身道:“木老夫人、奚大嫂有礼。”随即起身引荐,“这是小妹葶葶。” 葶葶见礼后,几家人落座。 女人们凑在一处,也不过是说些家常。在坐的除了顾葶葶年纪尚轻,等着出阁的姑娘家就只有顾芊芊和奚代云。饮了一盏茶,这话风渐渐有些变了。 顾芊芊看高乐心朝她挤了挤眼睛,正想着她婚后性子倒是较从前活泼了几分,便听见奚大嫂说起了奚代云。 论样貌、脾性再加上身手,于江湖人家,奚代云倒是个难得的媳妇人选。奚大嫂对自家小姑子甚有信心,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对宋氏道:“家里人都盼着三妹妹寻个好夫婿,听公爹说,顾家的两位少局主都不曾婚配?” 奚家自然是看上了顾家,入京前,与木家亦打过招呼,奚大嫂挑明了,上首的木老夫人接话道:“孟飞和一钊都老大不小了,早该娶妻了。” 哐啷一声脆响,却是木婉柔不小心打翻了茶碗。木老夫人看了一眼,她边接过丫头手里的帕子净手边笑道:“原是这些日子身子不好,手上没力气,竟连茶碗都端不住了。不过依我看,孟飞是个心思不定的,倒是一钊稳重踏实,和奚妹妹瞧着般配。” 奚代云到底是个女儿家,被当面挑明亲事脸早已红透,这会儿又被木婉柔取笑,实在坐不住,立时起身躲了出去。高乐心掩着帕子笑了笑,看向顾芊芊,“依你看,代云与你两位兄长哪个更合适?” 顾芊芊扫了眼木婉柔的方向,心下却对她们挑敛两位兄长很是不乐意:奚代云的确不错,但娶不娶可不是他木、奚两家说了算的。就是再好的人,大哥和钊哥也配得上。她揶揄道:“可不好这般玩笑,都是说不定的事,奚姐姐的终生大事,自然是两厢情愿的好。”说完,看向宋氏。 宋氏点点头,“芊芊说的是,我和她爹虽是操心,但到底还是得听他们自己的。” 顾家这般说,便是有回绝之意,木老夫人未免场面尴尬,指着宋氏笑道:“你呀,惯是纵着他们,孟飞、一钊不娶亲,连带芊芊也不嫁人,这可怎么好啊。” “娘,您怎么忘了,二哥早就心仪顾妹妹,我瞧着” 木婉柔话未说完,却被苏若枫截了过去,“妹妹许是记错了,婆母记挂着二弟与沛真表妹早日结成连理,干顾妹妹何事。”苏若枫面上笑着,心里却恨木婉柔多事,她顾芊芊害了马家又害了苏家,若雪成了那般,长均又惨死,她万不能日日对着仇人。即便木元朗没法娶若雪,让马沛真进门也比跟顾家攀亲家要强! 堂上因她二人言语冷凝下来,顾芊芊懒得理会,又见葶葶坐不住,便同意她出去找夏岚玩,她自己便想着找个理由能出去透透气。不想,这时别院的丫头引了镖局的伙计林小河到了门口, “大小姐,季爷回来了,让我带个口信。” 季锦回来了?顾芊芊面露喜色,起身与在坐的告了罪,便到门外与伙计说话。 “说吧,季锦带了什么话?”她问。 林小河:“锦爷是与连少堡主一道进京的,他让我告知大小姐,人安置在棠雨楼了。” 连楚西终于进京了,却不知他这次来要谈什么买卖。顾芊芊心下思量片刻,道:“如此甚好,你去趟棠雨楼,告诉刘管事,定要好好款待顾家的贵客。” “是。” 林小河领命而去,顾芊芊眼珠一转,回身进了偏厅。 “娘,棠雨楼有要事,女儿先行一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0.第一二零章 顾芊芊从偏厅出来, 未走多远, 便感到一阵芒刺在背,蓦地回头,却不见半个人影。她犹疑地摇了摇头, 径自向前走去。 因郭家正堂与偏厅是一道走廊相连, 顾芊芊告辞离去总要经过, 是以打算悄悄地走,不想却被郭长松叫住——“芊芊, 为何刚来就要走,是否嫌郭世伯招待不周了?” 顾芊芊顿住步子,慢悠悠地转身,与堂上众人见了礼。郭家父子都是厚道爽快的人,她自然知道是玩笑话, 不禁嗔道:“郭世伯, 您又在这儿唬我呢, 芊芊哪里敢,实在是镖局中有事。” 木振看了眼顾威,苦口婆心道:“有何大不了的事,还要劳烦你一个女儿家?听木世伯的,别成天想着为你爹分忧,合该做些女儿家的事, 留下来陪你婉柔姐姐说说话也是好的。” 听着长辈语重心长的话, 顾芊芊但笑不语, 却听顾威问:“可有大事, 不若让一钊和小刀陪着。” 顾芊芊:“连家堡的连少堡主进京了,季锦传话来说已至棠雨楼。” 季锦既然回来了,自会料理妥当。周一钊知她素来不喜应酬后院女眷,便开口道“义父,棠雨楼都是芊芊在打理,且让她去吧。”见常小刀欲言又止,接着道:“让小刀护送便是。” 连家堡与飞鹏马场有生意往来已久,这次进京却未透半点风声,倒让郭家显得有些尴尬,是以堂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木振未有言语,奚寨主圆场道:“素闻连家堡威名,却未有幸相见。” 奚念恒:“郭兄成亲时,我与连楚西有过一面之缘,瞧着倒有几分冷傲。” 的确如此,连楚西向来眼高于顶,不轻易将人放在眼里。顾家曾相助连家堡,顾孟飞去年行镖至大漠,想来两家的关系应更紧密才是。郭云天看向顾芊芊,“不知连少堡主缘何进京,可有需要飞鹏马场帮衬的?” 顾芊芊环看堂上,心思转了转:连楚西曾来信说秋天进京,此番越过郭家,的确有不妥。连家堡是不放在心上,于顾家应对却是两难,她佯装不明地笑道:“我也是才得的消息,季锦是回京途中碰上了连少堡主。许是连少堡主一路风尘仆仆,不愿到马场叨扰才去的棠雨楼,说不准明日便会来拜望。” 见郭家父子面色松了松,顾芊芊暗自舒了口气,正待起身,木元朗却突然开口问道:“顾妹妹,我这里有桩事你可记得木家堡举荐的陆襄,那日见他满身是血躺在巷子中,据他所说,是被你赶出镖局的。” 那日她便听伙计报说陆襄转眼就不见了,原来是让木家堡带走了。只是不知,木元朗今日当面质问是何意? 顾威尚不知情由,乍听之下,只觉芊芊若当真如此,到底是打了木家堡的脸,对木振不好交代。他板起脸问:“芊芊,可有此事?” “义父,陆襄在镖局亮了兵刃手足相残,坏了规矩。那日我与您在堂上与木、奚两位世伯说话,芊芊便处置了。事后,是我的疏忽,没有及时告知您。”周一钊拦了顾芊芊的话,将责任揽在身上,抱拳向木振请罪道:“陆襄之过,若一钊处置不妥,请木世伯见谅。” 木振端起茶杯,垂首沉思了片刻,望向顾威,“既是犯错,罚自然当罚,只是还需一碗水端平。听闻涉事的另一人尚在镖局。”说完,他平和地对顾芊芊道:“算是卖世伯个面子,饶陆襄一回,你何苦跟个粗人计较。” 镖行向来以和为贵,又凡事留三分。顾威见木振出面说情,本是想答应的,但顾芊芊却不能同意。陆襄是她赶走的,若是因木家堡三言两语就回来,那她在镖局还有何威信可言,底下的人大可如陆襄一般阳奉阴违、背后嚼舌!碍着顾、木两家的情分,她一再忍让,不想木家堡到得今日还看不清自己的斤两,忘想插手镖局事务。 “木世伯言重了,您的面子,芊芊怎敢不领受。只是您有所不知,陆襄不只在镖局拔刀动手,更是以下犯上,屡屡对我出言不逊。他直言我无权置喙镖局中事,又指我不守妇道、不恪守闺中” 顾威恼怒地一掌拍在桌上,“芊芊,不必说了!” 顾芊芊却是不停:“爹,这样的人,若还留在镖局,女儿还有何颜面。那日处置,他着实不服,口口声声问我凭什么爹,难道我不是顾家人,连管自家事也要被人指摘?” 一番话下来,顾威已是怒极,若芊芊不说,竟不知是如此情形。 堂上的气氛陡然冷下来,奚家不便多言,但郭长松看得明白:这芊芊丫头好生厉害,句句话不只打木家堡的脸面,更是让顾威心疼,但凡木家堡再多说一句,恐怕要彻底断了两家的情分。再者,她无心之言,正好戳中了顾威的忌讳。 郭长松劝了句:“顾兄,消消气,为不相干的人,不值当。” 今日郭家做东,场面成了这般委实不太好,顾芊芊神色一转,半分不介怀地道:“爹,木世伯一时被陆襄蒙蔽也是有的,说清楚便好,您何必动怒。再板着脸,倒让郭世伯与云大哥为难了。” 顾芊芊张弛有度,堂上气氛总算有了转圜,她起身拜别,临走前不忘跟木振告罪,端得一副谦逊模样,直堵得木振无话可说才肯罢休。 连楚西这次进京,与顾家谈得自然是大买卖。西北动乱日久,无论是矿产、马匹、丝绸还是茶叶,不过是贩入贩出的生意罢了,都不足以握住西北的命脉。兵戈不止,边镇无法发展农物屯田蓄粮,更不要说无人开采的盐湖、盐井了,是以番邦西域各族赖以生存的盐和粮食都要仰赖从中原输入,连家堡便是将眼光转向了这两样上面。 中原产粮充沛,只要打通到西北的粮道即可,但朝廷明令禁止贩私盐,不论是提领、售卖官盐皆以盐引为证。朝廷每年售发的盐引数量有限,即便有了盐引,要想从河北、两淮等地运盐进西北,不止长途跋涉还要经过官府的层层盘剥,其中成本所费不菲。正因如此,如今在西北的盐商大都不成气候。另有贩私盐的,即便利润再丰厚,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赚银子,一旦被查获,更是得不偿失。连家堡想控制西北的盐运,绝非易事。 能得连家堡看得上眼,又能帮得上忙的,只有威远镖局。顾家是官镖,又有小兴王和寿宁侯两大靠山,若他们肯合作,只途中押运一项,便能省去诸多查问盘剥。更何况,这一年多来,威远镖局势力见涨,眼看就要打通河南、江南两地的水路。不管是运盐还是运粮,河南都是进西北的必经之地,顾家这股东风对连家堡来说,简直是及时雨。镖路通了,生意就成了一半。 周一钊和季锦与连楚西会面后,关于承接盐运,连家堡给顾家开出的价码是一成利,镖银另算。顾家人坐在一处商议,大致的意思是,只要是正经官盐生意,倒是可以考虑。但在顾芊芊看来,西北一地贩盐利润的一成,听起来是个不小的数目,可这盐运对西北、对连家堡的意义却不能只凭银子来衡量。她爹和钊哥就是太实在,大哥若在的话,定是和她想一样,这生意不划算! 况且,连楚西明面上谈得是盐运镖路,其中最关键的盐,却只字未提。镖路摆在那里,运什么都是运,但货真价实的盐包从何处来?连家堡远在西北,有千里之遥,若顾家应承了连家,想做成这笔买卖,势必要揽下收盐的活计。这收运之间,想来牵扯繁多,否则连楚西不会避重就轻。 连楚西打的什么算盘尚不得而知,但放着这么个大买卖不做,顾芊芊又舍不得。连楚西进京一趟,定然不想走空,所以价钱肯定有的谈,关键是怎么个谈法。听闻官盐无盐引不得私贩,顾芊芊不了解盐运生意且对其中的利害关系也不熟悉,想找人商量,顾孟飞却不在。如果去找张鹤龄,他定然二话不说大包大揽,只是到西北的层层关卡他未必都知道,还是要找个懂行的人问问。 这满京城,顾芊芊认识的位高权重之人除了张鹤龄就只有展风。为了顾家的利益,她向来可以不顾脸皮的,只是,前次他不知何故负气离开,这许多日不见,实在不好贸然下帖请他做客。思来想去,顾芊芊只好借由韩越、陶豫之事,给展风备了份厚礼送上 展风看着顾家送来的谢礼以及附在礼单后面缀有顾芊芊署名的信笺,尽管只有寥寥感谢之言,但透过字迹便知她有事相求。以他对她的了解,不是有所求,断不会做到这般礼数周全,只是想到她那支从不离身的发簪,即便知道与死人争长短实属不智,心里却仍是介怀。 但介怀归介怀,对于第一次收到顾芊芊信笺的展风来说,到底不能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威远镖局,秀阁小院。 一壶清茶摆在中间,面前的杯中溢出轻柔的茶香,这般相对而坐,听着顾芊芊絮絮说着镖局中事,让一贯清冷的展风生出几分被需要被依靠的感觉。至少在此刻,他与她之间,应该是亲近的。 “顾家不曾涉盐运生意,对其中的关节不甚了解,虽对连家的价码不满意,但具体的却说不上来。”本着虚心求教的态度,顾芊芊直言将连家堡的合作以及自己的顾虑如实相告。“我大哥远在湖广,也只好厚颜请你相助。” 展风打量她严肃认真的神色,面上隐隐带了些笑意。“你为何不说‘为了稳定边贸、解西北诸民盐需之忧,顾家有心涉足盐运生意’?” 这个说法,倒是很符合顾家官镖的身份。若放在以前,顾芊芊自然脸不红心不跳地为自家找个冠冕堂皇又得体的理由。只不过,既然已了解展风的为人,能被一眼看穿的小花招不用也罢,倒不如实话实说。求人嘛,该放低姿态的时候不妨放得再低一点。她咬了咬唇角,做好心理建树,赧然道:“你说要与顾家真心相交,我定然以诚相待,怎好像从前那般虚虚实实的。” 难得她有觉得做的不妥的地方,真是实属不易。展风心中一叹,道:“连家堡的算盘打得很精,先开出价码投石问路,只等着看顾家的反应。你可知朝廷的官盐,提领、售卖皆以盐引为凭。顾家要收盐运盐,连家堡在西北贩盐,皆要有盐引。价钱早定,买卖一旦谈成,顾家想生意稳妥,必会寻官府解决盐引一事,到那时,即便觉得亏了,也不好再反口。价钱未定,顾家想与连家堡谈价有倚仗,也必会解决盐引一事。所以无论如何,只要顾家有心合作,都不得不为连家堡在盐引一事上鼎力相助。” 果真如此好一个连楚西,真不是省油的灯!顾家拿到了盐引,连家堡便能名正言顺贩盐,且镖路畅通又省去了层层盘剥,运盐的成本低了,自然能渐渐垄断西北的盐务。顾芊芊兀自琢磨一番,有种初出茅庐被人欺生的感觉,不禁有些气恼。 小院中,有一瞬的沉寂。展风知道她的脾气,这会儿恐怕正恼连家堡,说不准还会为没有看透连楚西的意图懊恼不已。“江湖诡诈,倾轧算计之事常有,盐引又是一本万利的买卖,福祸相依,这生意不接也罢。”他本不赞成顾芊芊牵扯江湖之事,即便如今对她不忍苛责、一再妥协,也不希望她太过劳心费力、自找麻烦。 可惜,他小看了顾芊芊的胜负之心。“白花花如流水的银子摆在眼前,为何不接?连家堡既打好了算盘,顾家也算不落于人后,定要好好跟他们算笔账,谈个好价钱!” 展风见她说得这般咄咄逼人、誓不罢休,不禁皱了皱眉,“顾家预备如何拿到盐引?从西北边镇下手,还是河北、两淮的盐区?朝廷每年的盐引是有数的,顾家又想从谁的手里夺过来?” 顾芊芊对他的质问不禁恍然,如此说来,拿到盐引竟这般不容易。可即便再难,她相信只要求到张鹤龄,他总该有办法吧?或者她看向展风,求他帮忙是不是也行得通? 展风对上她思索的眼神,不由得越发气闷。他是想让她知难而退,而不是挖空心思地想如何办成。他板起脸,“我不赞成顾家接这笔生意,求我亦是无用。” 这般冷酷无情,求他还不如求神拜佛呢!顾芊芊抿着嘴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缓了缓表情,平和又诚恳道:“我不过是问问情况,你放心,顾家的难处总不会麻烦到你。” 这话说得委实气人,展风运了运气,倏地起身,“你好自为之!” 动不动就生气,一言不合就走,这人真是!顾芊芊狠狠瞪着他的背影,一扬头,将杯中的茶喝了个干净,心道:死展风,有什么了不起,没有你,我也一定能拿到盐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1.第一二一章 张鹤龄许久未过展府, 冷不丁来一趟, 不仅没有下人硬拦,还有管家引路,着实有些新鲜。想当初, 他几次巴巴地送礼拉关系, 这展府的人瞧见他就像瞧见了洪水猛兽, 恨不能立刻闭门谢客。如今这般稀松平常地进来,才觉得与展风算是自己人了, 不知他长姐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在皇上面前夸他几句长进的话。 “展风在书房等本侯吗?”因为心情不错,张鹤龄与管家徐伯搭了个话。 徐伯却是规规矩矩不苟言笑,谦恭道:“少爷在侧院,侯爷跟着老奴便是。” 展府侧院是单独僻出来与展风练功用的, 惯常他习惯在书房看书, 只有心绪不宁时才会在这里消磨。张鹤龄到时, 展风穿着黑衣功服外罩的银灰云锦袍半边别在腰间,正在拉弓搭箭只听咻地一声,眨眼正中红心。 “好。”张鹤龄喝了声彩。 展风只偏过头看了眼,又在箭筒中抽出箭,连射三支。徐伯吩咐下人上了茶便退了下去,只留下张鹤龄在桌前闲坐,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 展风收了弓箭, 转身问:“侯爷今日来, 可是作说客的?” 张鹤龄要去倒茶的手一顿,本以为展风会再晾他一会儿,没想到他竟比自己先没了耐心,这倒是奇了。关于盐引的事,他已经听说了,帮忙自是没问题,但要把手伸向西北那么远可就没法子了。他提议问问展风,却被臭丫头回绝,这才知道展风的态度。只是知道归知道,却偏不信邪,张鹤龄以为,既然展风与他相交,再怎么样也要卖他寿宁侯这个面子。 他兀自收回手,干笑两声,“你这话说的有意思,谁有那么大面子能请本侯当说客?” “侯爷明知顾问。”展风并不想与他兜圈子。事实上,寿宁侯来访也在他意料之中,若论哄劝寿宁侯的本事,满京城谁也及不上她顾芊芊。只不过,想到她舍了他去求别人,心里不免更加气闷。 见展风拉下脸来,张鹤龄摆了摆手,道:“行了,本侯也不绕弯子了。本侯来寻你,臭丫头不知情,她说过决不找你帮忙。只是本侯想着,你我相交,顾家也不是外人,这个忙,你好歹看在本侯的面上帮一把。” 决不找他?说的好听,难道寿宁侯不是替她来当说客的吗?她这是卯着劲要跟自己赌气,简直是任性妄为!展风压下胸中的翻腾,拧眉看向张鹤龄,“侯爷,是否无论顾家提何种要求,你都会答应?” “那是自然”他理所当然地顺嘴一说,但看到展风的神情,突然意识到这么说不太合适,毕竟想他堂堂寿宁侯,总不能让人以为他被顾家牵着鼻子走吧。“也不尽然。臭丫头请本侯帮忙,又不曾提无理的要求,倒是你,为顾家挡下了牟泰,却偏偏计较起‘盐引’这等小事。” 展风叹了口气:“争名逐利,只会越陷越深罢了。” 张鹤龄与他说的口干,刚送口茶进嘴,听见他的话险些喷出来。展风何时替顾家操起这份心了?他向来闲事不理,朝廷的是非更是片叶不沾身,能说出这等话,真真有几分可笑。“如你所说,人家就该老老实实地走镖挣钱,连点雄心壮志都不能有了?又凭什么听你的由你做主?我看臭丫头说得就没错,靠了本侯这棵大树,顾家若是连个江湖地位都混不出来,那不显得是本侯无能了。这盐引既是一本万利,谁拿不是拿,那些盐商难道都是光明磊落拿到的?世人谁不争名逐利,有本侯罩着,还怕什么。” 展风听完一席话,不禁若有所思:是否他事事顺着她、依着她,他们才能和颜悦色、不针锋相对张鹤龄打量他神色,试探地问:“你这会儿是不是该想通了?” “”沉了片刻,展风扯了扯嘴角,挑眉问道:“侯爷的话,的确有些道理,却不知有几分是侯爷说的,又有几分是她说的?” “她、她?你说谁?还不都是本侯的话。”张鹤龄刚才的从容淡定有些装不下去了,所幸不管了,直接问:“你到底管不管臭丫头的事?你这人真是死心眼,顾家好了,本侯有面子,你也不会吃亏嘛。” 如此,才是寿宁侯该有的样子。展风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的花招真是不少他长叹了口气,重新拿起架上的弓,“侯爷,请回吧。” 张鹤龄被送出展府时,也没闹明白,展风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虽然说过没有展风也定然要拿到盐引,但顾芊芊向来识时务,那些达官显贵抬抬手就能办成的事,她何必要死扛着,所以与张鹤龄对好词,请他去做说客。就算展风不好糊弄,总要试试,万一他心软了、想通了,岂不是更好。即便他仍不改口,也尚有别的办法。 一大早吃完早饭,顾芊芊径自去了南院顾孟飞的房间。她记得,过年时从展风那儿得的令牌让常小刀送去西北给大哥的,他从西北回来应该不曾还回去,总该放在哪里才对。一通翻找后,她在里间书房的多宝阁架上找到了装令牌的匣子。顾芊芊不禁舒了口气,不管张鹤龄能不能说通展风,有这个在,便能派上用场了。 “芊芊。” 找到令牌正得意的顾芊芊冷不丁听见背后响起个声音,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却是季锦。“真是,都要被你吓死了。” “我当是谁敢随便乱翻孟飞的屋子,只能是你了。”季锦说着,看看她的样子,嗔笑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怎的还有几分心虚?” “哪有。”顾芊芊收了匣子,敛了敛衣袖,“我走了。” 季锦拦住她,“前头伙计正四处寻你,说是奚家的人来看你了。只是这会儿韩越和陶豫也来了,你何时见他们?” 韩越还好,就在京城当差,陶豫不日便要离京去登州,倒是应该见一面。顾芊芊略寻思片刻,道:“他们既有心谢我,总要去见见。我这就去迎奚代云和高乐心,顺道一块就见了。再者,奚家寨在莱州,离登州不远,让陶豫与奚代云先打个照面也是好的,我再与她交个底,若他日有需要,也好说得上话。” “这样也好,之后再到堂上见师父和一钊不迟。”季锦与她商量着,一道出了南院。 前面跨过道月洞门便是前院,季锦又想到桩事,“连家堡的买卖,你想好没有?听一钊说,连楚西已派人来催了。” “催什么催,等不了就找别家好了。”他精,谁也不是傻子!顾芊芊不高兴地翻了翻眼睛,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匣子,顿时塞给季锦,“待会帮我送回小院。不用回复连家,若他们再派人催,再见不迟。” 与韩越、陶豫见了面,顾芊芊引着高乐心和奚代云去了家里新修的园子,如今已深秋,天色渐凉,便进了廊桥上的水榭闲坐。 高乐心这次来自然是想找机会让奚代云与周一钊能有机会相看,只是顾芊芊不接她的话茬,周一钊今日又要与顾局主见门人,眼下再说也是没趣。她只好转了话头,“你们顾家如今越发与我们不同了,门下的子弟有了官身,我瞧着对你仍是恭敬,真是叫旁人羡慕。” “是他们自己的本事,得寿宁侯抬爱,展风”顾芊芊停顿一下,微微一笑,“展副指挥使也肯照拂,才有了今日。方才叫陶豫的,这次要与沈青大人赴任登州,登、莱二州相距不远,到时还需奚家寨的照应。” 奚代云弯了弯嘴角,爽利道:“哪里的话,顾妹妹客气了,来日方长,反倒是我们奚家寨,说不准何时有需要陶大人帮衬的地方。” 顾芊芊点点头,“有奚三姐姐的话,我便放心了。陶豫家在山东,他兄长是济南分镖局的镖头,能与奚家互通有无,于顾家也是好的。” 奚代云顿时明了了顾芊芊话中之意,顾家在山东并不只想依靠木家堡。此事,她回去当与父兄好好商量。两人深看对方一眼,心照不宣地错开了眼神。 高乐心并不关心她们说的话,只觉得有些没意思,故而说起了木家堡,说是木家大嫂为了讨木老夫人欢心,极力赞成木元朗迎娶马沛真,引得木婉柔不快,如今虽说不上反目,但也处得极是不睦,让郭家十分为难。 高乐心有点幸灾乐祸,“要我说,这姻缘即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知我那眼高于顶的表嫂看上了谁,竟是这般不遗余力地反对。” 顾芊芊知她有心这样说,是想探探自己对这件事的口风,却是不接话,只与她和奚代云扯起了别的家常。 过了几日,连楚西又派人上门,想约周一钊棠雨楼一叙。顾芊芊直接回了帖子,请他家中相见。 虽然口口声声跟家里说,她先跟连家堡粗略谈出个价钱,这样家中尚有回旋余地,但等她见到连楚西,提的条件却是:要西北盐运纯利的三成,垄断连家堡及整个西北的镖路。且童叟无欺,不议二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2.第一二二章 深秋时节, 北方的风渐渐硬起来。威远镖局的练武上, 却有人正光着膀子跟六七个人在练角力,只是尚不到一炷香,那些人都被甩了开去。 何大力擦了把头上的汗,憨声道:“你们这点力气,差远了。” “大力,好样的!”旁边坐在车辕上看热闹的赵成远赞了句。 脸上有道疤的郑刃吆喝道:“老赵, 你别老夸大力, 没听咱镖头说, 不能让他光长力气不长本事, 拳脚上还得练。大力,赶明儿让你夏岭哥好好教教你。” 何大力听见他们说话, 只管呵呵地笑着看夏岭。正忙活的夏岭停下手头, 抬头对他笑了笑, “行,我好好教你。”说完,又兀自准备起套绳、金创药等走镖惯常用的东西。 郑刃见了,不禁撇撇嘴,“你管那个冰疙瘩是去江南还是去河南,总归他也不领你的情。” 年初招募的新人,何大力因为憨傻能吃、赵成远因为看着彪悍不好管、郑刃因为面上有疤又出身不光彩, 通通被划给了张希。而夏岭虽然资质好、功夫好, 但因出身飞鹏马场, 李达逵不愿收。事实上, 但凡有背景的新进三等镖师都是由张希和孙之晟两人分摊的。不过,由于张希收了那些谁都不愿收的以及顾芊芊收进镖局的,最后分给他的关系户只有夏岭和陆襄。 陆襄作得被逐出镖局,张希手底下的新人拍手称快之余,渐渐以夏岭马首是瞻。不仅因为他几个月便升为二等镖师的本事,更因他为人仗义不摆架子,不像同为二等镖师的江远,只跟原先手底下的人说话,其他一概不理。所以,尽管江远受了伤,又即将出京,也没有太多人关心此事。 “咱们都是新进镖局的兄弟,江远的性子就是不爱说话,哪里计较那么多。他受了伤,咱们自然要帮衬着点。”再者,江远虽被重罚,但能被派出京实则是要重用,夏岭以为,大小姐应该不会看错人。 郑刃并不以为意,却也没有反驳。那边赵成远嫌他们婆妈啰嗦,一直没搀和,却忽然一声喝彩:“好小子,有点能耐!”另两人转过头,惊见何大力被死死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那个领头打倒大力的,竟是前头守门的伙计王柱山。 柱山一直想当镖师,不仅因为挣得银子多,还因为当镖师比当伙计威风体面得多。奈何他本事有限,只会点拳脚功夫,所以进了镖局后日夜勤学苦练,心心念念想为爹娘和媳妇挣个脸面。眼看老铁叔和石头升了等,他心里即便着急也只能更加卖力,只要不当值就到练武场学本事。今日被大力撂倒,他只是不甘心,发狠让大家跟着他一起上,没想到竟打赢了。 “柱山,长进了,我稍后就跟周少局主说,让你跟着我当个三等镖师。”在旁督促练功的张希夸了一句,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王柱山为人老实、人缘不错又肯努力,今次一鸣惊人被升为三等镖师,大伙都替他高兴,但他自己却还傻愣愣地站着,有点不敢相信的样子。大伙正围着他打趣,忽听角门那边李达逵和孙之晟的人传来一阵哄笑,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小六带着新媳妇来了。 “走,看看去。”赵成远爽快地一招呼,一大帮人立马赶过去凑热闹,张希也未拦着,反而随大流地跟了过去。 镖局里兄弟的喜事就是大伙的喜事,小六老大不小地娶了媳妇,能有这等好事,众兄弟哪能轻易放过他。 “你小子有福气,得了脸面,大小姐请周三嫂子替你保媒。” “给没给媒人红包?” “娶了这么个标志媳妇,看吧你小子美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调笑,小六一个大男人还好,可他面皮儿薄的小媳妇却被闹得害臊抬不起头来,于是赶紧拉上她,一路小跑地到了与内宅相连的小院。如今练武场与前后院相连的地方都有人守着,小六见了守这处的钱大妈,赶紧道明来意。 小六两口子成亲已有半月,原先内宅传来话,说是大小姐让桃花有空入府相见。一来小六实诚,以为是大小姐的客气话不敢当真,二来桃花认生,便没有说。过了这些日子,两口子处得越来越好,他才提起了这茬。桃花虽是穷人家的女儿,但到底跟着爹娘走街串巷的卖梨,知道大户人家都讲礼数,听到顾家大小姐要见自己,尽管心里打鼓,也鼓足勇气跟着自家男人来了。 不过,他们并未事先打招呼,钱大妈倒也没推阻,只说进去问问。等了一会儿,却是钱大妈带着瑶儿一道过来了。 瑶儿走到跟前,打量着桃花微微一笑,对小六说:“大小姐这会儿正跟常爷见连少堡主和连姑娘,这样吧,让桃花小嫂子先跟我进去等等,你且去忙。” “那有劳瑶儿姑娘了。”小六客气地应承,却是不放心地看着自家媳妇,脚下动也不动。 瑶儿又是一笑,“放心,等大小姐见了人,定然原样儿送回来。” 院中的假山上,顾芊芊裹着披风与连楚西对坐在亭中,耳畔刮过呼呼地凉风,手里抱着热茶杯。她不知连少堡主心中做何想,居然说花厅憋闷,想出来走走,然后走了不多时,又要在凉亭中坐坐。 难道说,提出西北盐运纯利的三成加上垄断连家堡及整个西北的镖路作为条件,会让堂堂‘大漠之鹰’如此失态,想来吹风清醒一下?平心而论,连家堡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西北的盐运生意,顾家的条件绝对不过分。顾芊芊反复思量,既然是做生意,自然要公平两厢情愿,一头压过一头的事,顾家宁可不做。 让出西北的镖路对连家堡来说也不能算多大的损失,毕竟连家有自己的生意不是专保运货的行家。道上的人都知道连家堡在西北的势力不可撼动,顾芊芊很明白,但依然不认为是自己狮子大开口,许他连家动顾家的心思,倒不许顾家开高价码,拿到应拿的那份,哪有这样的道理。连瑾刚才那副要吃人的表情,想来若不是连楚西阻拦,她定然会拔剑相对。 “小妹失礼了,还望顾姑娘海涵。”沉默良久,连楚西忽然开口道。 顾芊芊挑了挑眉,但见连楚西一身金线缂丝的黑衣外袍端正地坐着,神色丝毫不变,不禁揣测起他话中之意有几分真诚。“若是连家堡诚心与顾家结盟合作,这点委屈,我还是能生受的。这会儿小刀带连姑娘去练武场散心,或许她心情可以好些。” 连楚西勾着唇角一笑,道:“顾姑娘可知,连某酷爱驯鹰,越是难驯,我越是欣喜,想着与它比比耐心,看到底谁能熬过谁。” 顾芊芊不知他为何说起这茬,只好问:“结果呢?” “它们皆臣服于我,无一例外。”连楚西看着顾芊芊,桀骜的神色中多了丝魅惑,“顾姑娘可想一试?” “你说驯鹰?”顾芊芊摇摇头,别开了眼,“我可没那样的本事,只会在家中算账、料理寻常事务罢了。” “能持好家,自然是本事。”对于顾芊芊的答非所问,连楚西只是低头抿了口茶。在他眼中,顾芊芊的确是特别的女子,不似之前花厅中的口带锋芒、伶牙俐齿,此刻的从容平淡宛如大家闺秀倒也别有韵味,与西北大漠的女子实在不同。“你可曾想过去见识下大漠的风光?” 顾芊芊蓦地一愣,心里莫名有种异样的感觉,总觉得连楚西话里有话。“我自幼身子不好,爹娘不同意我远行,至于大漠的风光,只能心向往之了。我听大哥提起过,西北的开阔绝非京城可比。” 连楚西略微弯了弯嘴角,并没有言语。顾芊芊与他这般干坐着,面上看着波澜不惊,其实心里早已此起彼伏。她拿不准连楚西的想法,顾家的条件激怒了连瑾,但他却未曾表态,也看不出是否动怒,一直都在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她几次想开口询问,都强忍了回去,且不停地告诉自己要沉住气,不然就输了。 此时,连楚西也在观察顾芊芊,见她不慌不忙,似乎对盐运的价钱胸有成竹,不禁又是刮目相看。 “顾姑娘以为,连家堡凭什么答应你的条件?” 顾芊芊:“只看连家是否真心插手盐运生意。一本万利的买卖,顾家有心为之,即使没有连家堡,总还有别家,不过是早晚的事。” 连楚西:“顾家在河南尚未站住脚,不怕引起西北的纷争?” “江湖倾轧,自有官府。”顾芊芊笑了笑,“连少堡主莫忘了,我们是官镖,向来守法。” “好!”连楚西倏地起身,颀长的身影笼上顾芊芊,“空口无凭,顾家又如何证明能做到连家所求?” “两淮的盐引,寿宁侯已经允了。至于进西北的官路”顾芊芊从袖中拿出一物,“这是宫中锦衣卫的令牌,肃州卫认令不认人,只要有它,顾、连两家的盐在西北畅通无阻。” 顾芊芊这番话自然是在忽悠连楚西,她手里的令牌,当初答应展风用完奉还,如今他不肯帮忙,她也只能先拿出来硬顶上。至于以后的事,能谈成这单大买卖再想办法不迟。因为抱着这种想法,所以对着连楚西,她也没那么心虚。 “既如此,我与你击掌为盟,顾家的条件,连家堡应了。”说完,连楚西伸出手。 顾芊芊不疑有他,亦伸出纤纤玉手与他击了一掌。待击掌过后,连楚西倏地握紧,将她拉近身前。 “连少堡主喝的是茶又不是酒,怎的醉了。”顾芊芊皱起眉头, “连少堡主自重,这里是京城并非西北。”说完,敛起披风径自下了假山。 连楚西并不生气,感受了下方才手掌的温度,带着笑意跟了过去。 威远镖局与连家堡已定下合作,因连楚西的孟浪之举,顾芊芊不愿见他,便未再细谈。那边常小刀代劳送客,顾芊芊转头在新院子的花厅见了小六家的媳妇。 看桃花的面相倒像个贴心的人,圆圆的脸盘,看着很是标志,再加上是自己促成的婚事,顾芊芊不禁与她多聊几句,并问起了家中情况,临走时,还亲自将一根缠枝如意银簪插在了她发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3.第一二三章 棠雨楼, 听风轩, 极安静雅致的院落,被黄昏夕下度上了一层金色。 连瑾站在廊下,见兄长坐在暖阁中饮茶,连家堡的护卫刚送了东西离去。她皱眉走了进去,抄起桌上的锦盒一看,却是支翡翠珍珠多宝累丝金簪。如她在西北见惯了好东西, 亦觉得这支簪子华贵潋滟实属上品, 更何况方才护卫说了是满京城寻来的, 可见她大哥是上了心的。 啪地一声关上匣子, 连瑾撇了撇嘴,“大哥是要讨好谁, 竟是这般用心?” 连楚西神色不变, 连眼风都未抬, 径自放下青瓷茶碗,道:“明知故问,自然是配得上它的人。” “难不成大哥看腻了西北风情万种的美人儿,反倒对深闺女子有了兴趣。”她大哥是何许人,‘大漠之鹰’的名头不是浪得虚名,他向来冷傲不羁,再美的女人也不曾放在眼中, 如今怎么连瑾不禁心里发酸, “那顾芊芊真值得大哥高看一眼, 让你对她动了心思?” “并非值与不值”连楚西垂下眼睑, 并不想与小妹纠缠自己动心与否,只是就事论事,“盐运一事,事关连家堡在西北的地位,顾孟飞不在京城,能打通关节的只有她。” 连瑾半点不服气,“就凭她?我看她分明是狮子大开口,竟敢让连家堡让出西北的镖路!” 连楚西勾起唇角,轻笑道:“至少,你便没有这般胆大的气度。”在他看来,如顾芊芊这般的女子,倒是值得男人多花些心思。若有朝一日,顾、连两家成为一家,让出的镖路倒也不算给了外人。 “我” 连瑾还欲争辩,连楚西却不想再多费口舌,敛起衣袍起身,“今日棠雨楼掌柜送来了新排的曲目折子,不妨去瞧瞧。” 天色渐渐暗下来,外头已是华灯初上。连瑾不高兴地跟着兄长到了前头酒楼,二楼最好的雅间,备好了最上等的酒菜。即便如此,她也不想领顾芊芊的情,这人惯会巧言令色,对连家堡越是殷勤越是有所图,正如眼下,顾家挖空心思要在西北站稳脚跟,想对连家堡的势力分一杯羹。 临窗而坐,楼下声乐起,歌舞尽欢。连楚西看了眼闷闷不乐的小妹,执起酒杯道:“你若能想到,拉拢顾家能保连家在西北的稳固,便不会如此了。你对顾芊芊乃至顾家误会渐深,到底所为何事?” 连瑾本就讨厌顾芊芊的目中无人,但其实最让她生气、看不上顾家的,是那日在镖局,虽是她拔剑在先,却无端被周一钊教训一顿。周一钊算是什么人,竟敢说她的不是,端得一副为人兄长姿态,殊不知顾芊芊的兄长是顾孟飞,又不是他周一钊,真会多管闲事! 想起前事,连瑾气鼓鼓地张了张嘴,却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口,只一个劲地坐那儿生气。此时,楼中丝竹声乐本是热闹,却忽然戛然而止—— 楼下不知谁人掀翻了桌台,眨眼间,竟是大打出手。围观者窃窃私语,听起来好像是北镇抚司与宫中锦衣卫打了起来 小六媳妇桃花因几日前见过顾芊芊,不仅得了银簪子,自那之后镖局便日日买她家的梨消息传开了,少不得有人眼红,打趣起小六,说他沾了媳妇的光。不过小六对这些嚼舌头的话只当耳旁风,回家也不跟桃花念叨,还是和和乐乐地过日子。只是桃花念着大小姐的好,让她爹娘免于日晒雨淋地走街串巷,平白生受了这样的恩惠,心里委实难安。她想为镖局做点事,与小六商量后,就和爹娘一起帮衬着镖局照顾死难兄弟的家属。 小六早年父母早亡,只身投奔来镖局,本是光棍一条,自从娶了媳妇,就把桃花的爹娘接来一起住。同住在杏花胡同,他们一家四口忙里忙外,一天三顿不落地给李大娘送饭,经常给刘福家的搭把手,胡同里街坊邻居处着,倒比过去热闹许多。 顾芊芊听说这事,也不禁赞桃花秀外慧中、善良厚道,对自己能促成一段好姻缘很是高兴。 “小六倒是个有福的。”阿轩和小全子说完话才走,她坐在秀阁二楼翻看着账册,感叹地笑了句。 芳儿端了茶过来,凑趣道:“大小姐莫要只关心旁的人,合该为身边的多费费心。” 顾芊芊拨着盖碗,微微一笑:“薇儿是有了现成的心上人,你和瑶儿若是动了心,只管说出来,我定然也为你们做主,成就一段良缘。” “大小姐”三个丫头不约而同地红了脸。 芳儿不依道:“大小姐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您的好眼光还是留给大少爷、钊少爷,或者季爷和常爷,那才是咱镖局的大喜事呢。” 瑶儿摇了摇头,“要我说,大小姐出嫁才是大喜事” “咳!”薇儿清了下嗓子,让她不要乱说话,只怕大小姐想起曾经的少堂主伤心。 顾芊芊却并未在意,只当看不见她们几个在那儿使眼色,接道:“大哥他们虚长我好几岁,自然是要先娶媳妇成亲的。你们说得倒不错,他们都成了爹娘的心病,若是我不替他们张罗,没准真能一直打光棍下去了” 薇儿看看瑶儿芳儿,笑问:“看来大小姐是有人选了?” 顾芊芊却是笑而不语,心想拉郎配也并不容易,不过既起了心思,自然要多留心,尤其对已经有了影儿的事。她听葶葶说,飞鹏马场有人为儿子向夏管事提亲求娶夏岚,如此一看,葶葶也到了该找人家的年纪。可季锦只在一旁看着守着,生生让人看了着急。 本想找机会向爹娘提议为季锦做主,但九环坞的飞鸽传书又让顾芊芊和整个镖局忙了起来。 季锦从河南回来前,已通过九环坞联络上开封的巨河帮,加之背后有官府,巨河帮十分痛快地答应与九环坞相连淮河水路。但此地水路帮派众多,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引起冲突,巨河帮虽有数百条货船、帮众无数,却也算不得河南地界的扛把子,与九环坞结盟的消息一经传出,势力犹在巨河帮之上的黑水、青水二帮自然按耐不住。他们得知九环坞遭朝廷清剿,因依附官镖威远镖局才得以保全,如今插手河南水路,定是为镖局打通运货渠道。既然有利可图,又背靠官府,他们也想咬住这块肥肉,并借机兼并其他水帮。 九环坞虽与巨河帮是旧相识,但如今元气大伤,以目前的形势尚无力对付黑水、青水二帮,是以只能虚以委蛇,暂时舍了巨河帮。不过近日,为了兼并扩大水网摩擦频发、争斗不断,九环坞传信的目的是想寻求威远镖局相助,趁机灭了黑水、青水两帮,扶巨河帮上位,以便控制整个淮河乃至河南境内的水域。 正堂上,季锦将九环坞信中大致意思言明,坐于上首的顾威摇了摇头,沉声道:“镖行千里,和气生财,九环坞动辄杀伐,戾气太重了些。” “义父说的是。”周一钊点了点头,“江湖势力此消彼长,动辄打打杀杀,于我们打通水路行镖的初衷总是不利。我们江南的水路要靠九环坞,两方既是结盟合作,断没有让他们冲在前头的道理。” 常小刀:“话可不能这么说,想当初九环坞是闯过咱镖局绑过芊芊的,他们一个个逞凶斗狠,肯定不全是为了咱们。就算是,也只当他们赔罪了,况且他们没被朝廷清剿干净,咱镖局于他们有恩。” “黑水帮与青水帮在河南的水域势力数一数二,即便动用官府也未必好倾覆,收服反倒容易些。”季锦说完,看向顾芊芊,“比起我们,芊芊你更了解九环坞,他们有此提议,或许是那两帮难以收为己用也未可知。” 是不是难以收为己用暂且不提,只要想到精于算计的柳子笙,顾芊芊便不得不多想,还要想深想透。九环坞元气大伤,石珩还在坐牢,想要重振声威,势必要大干一场。河南水帮缘何争斗不休,是否出自柳算盘的手笔不得而知,但真灭了黑水、青水两帮,江淮到河南的水路,岂不是尽归九环坞了?到那时,顾家在河南的分镖局又置于何地? 顾芊芊思虑片刻,道:“九环坞定然不可能一心为我们,先不论他们要如何,主动权还是要握在我们手里。他们能飞书,说明现在是官府出面的好时机,那两帮是灭是留,自然是我们说了算。” 周一钊细想芊芊的话,甚有道理,打通江淮到河南的水路是镖局的大计,当以谨慎为上。“义父,之前说过要派人前往江南、河南两地,人早已挑好,不如尽快让他们动身上路。” “爹,这次还需让季锦和小刀一道前往。季锦了解河南的情况,至于小刀,正好去江南把两淮提盐盐引的事办了。” 顾威听他们诸事安排妥当,倒是欣然同意,只是听到‘盐引’一说,觉得不大对劲,难道连家堡的盐不只是让顾家‘运’这般简单?“你与连楚西谈的价钱敲定了?” 顾芊芊淡然一笑:“算是吧,本想等他送来盖章加印的契书再向爹说的,但寿宁侯那边给了准信,如今我们的动作快了些,说了倒也无妨。” 常小刀突然想起来,嘴快道:“那天连家那姑娘拔剑相向,你到底要的是个什么价儿?”等说完,他才想起周一钊嘱咐过不能说,当即闭嘴,心虚地瞄了瞄芊芊和师父。 顾芊芊赶紧道:“爹,您不用担心,不过是连瑾小家子气罢了。我要了西北盐运的三成纯利,还有连家堡和整个西北的镖路连楚西,已经答应了。” 待听她说完盐运的事,在坐的人皆是一惊,这单买卖,真是好大的手笔,只怕往后镖局再也不愁没有银子了。 不日,季锦、常小刀整齐人马火速离京,其中也包括展风荐入镖局的前锦衣卫百户魏章。 深秋时节,白日里阳光正好,寒风吹着树木簌簌作响,院中已落了满地黄叶。正在书房中埋首公文的展风收到了魏章出京的消息,得知常小刀、季锦同往,便猜测顾家此举并非只是打点分镖局这般简单,恐怕是芊芊对盐运生意已有所行动,更何况她通过寿宁侯拿到两淮盐引也不是难事。不过顾家既然动了,必然是从连家堡拿到了好价钱。芊芊只靠两淮盐引就说动了那位连少堡主?她是否又动了其他心思?毕竟想要两淮的盐顺当进西北,光靠寿宁侯还办不到,西北布政使和各地卫所可不是轻易能支使得动的。 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徐伯走进书房将手里的锦盒呈上,“少爷,威远镖局刚差人送来的。” 即便并无随附信笺,展风也知是顾芊芊,除了她,镖局中无人会给他送东西。展风好奇地打开,只有寥寥一叠纸张放在里面。他不禁哼笑,以为是她无计可施打算重金贿赂自己,谁料拿近一看,却是几张画了押的债据——于某年某月某日,损毁梨花木桌椅十七件、成套官窑酒器三套、上等白瓷碗盘数个、丫头小厮跌打损伤汤药费、惊扰宾客赔偿酒楼损失总计叁仟陆佰贰拾捌两。 他脸色铁青,一掌拍在案上,“来人,将关雄提来见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4.第一二四章 因严秀林一案, 牟泰已与展风撕破脸, 北镇抚司与宫中锦衣卫更势同水火。往日里这两拨人接触不多倒也相安无事,不想宫中一总旗薛明海被郑冲的人撞见出现在红袖坊,细一打听,竟还是常客。皇上早有明谕,官员狎/妓论罪,更何况有监视百官之责的锦衣卫!郑冲得知此事, 命人设局抓了薛明海, 并借此大作文章, 一是治其知法犯法之罪, 二是借此让展风在御前没脸。 若薛明海果真流连烟花地被押进北镇抚司也不算冤枉,可实情却是为了救一个叫素秋的姑娘。素秋自小被叔叔收养, 一直在她叔叔经营的小酒铺里做杂活, 薛明海住得离云家酒铺不远常去打酒, 一来二去,两人生了情愫。谁知素秋的叔叔好赌,欠下赌债还不上被赌坊的人痛打一顿伤重不治而亡,她婶婶带着年幼的表弟跑了,赌坊的人便抓了她抵债。抓人那日,正好薛明海入宫当值,等得到消息赶回来为时已晚, 素秋已被卖入红袖坊。他去红袖坊要人, 姚三娘不仅不买账还扬言七日后没有三千两便让素秋接客, 这一买一卖翻了十倍价钱, 薛明海没有办法,只能一面加紧筹钱赎人,一面又担心素秋吃亏每晚前去捧场。 薛明海是邹冉的人,而邹冉的上峰又是关雄,两个直肠子的厚道人凑到一处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被北镇抚司抓住痛脚,还是涉及青楼楚馆这等风月场,关雄虽救人心切但也不想给展风添乱,是以舍了老脸去求郑冲。起先郑冲故作姿态说是可以商量,更指明让关雄在棠雨楼设宴,关雄即便一百二十个不愿意,也只能勉强答应。没成想,舍了脸面舍了银子,人家却是耍弄你一番,谁还能忍的下去! “郑冲那厮欺人太甚,要不是他跑得快,老子非将他脑袋拧下来不可!”被提溜到展府问话的关雄说起前因后果是越说越气,嘴上便开始没把门的了。 同来围观兼调和气氛的沈云瞧了眼脸黑如锅的展风,嘴角抽了抽,心想:老关是要作死啊,大人叫你来哪里是着紧问郑冲和北镇抚司干得缺德事,分明是要问砸了棠雨楼画押债据的事!你说你不赶紧认错,在这儿逞什么能。虽是有些嫌弃关雄的脑子,但看在同僚的份上,他还是开了口:“大人,属下刚才在关千户家中也听说了此事,是郑冲欺人在先,关千户一时不忿才起的冲突。后来郑冲带人溜了,关千户为了给寿宁侯和顾家一个交代,不得不照价赔偿认下这笔债。” 宫中锦衣卫都传开了,说大人在意威远镖局的顾芊芊,这会儿关雄还不算太傻,已经反应过来,等沈云说完立时点头,“是是,棠雨楼说赔多少银子我老关就认多少银子,绝没有还口。” “听你的意思,本座还得夸你不成!”展风端坐案前,一个眼锋过去,关雄和沈云都赶紧低头不敢再言语。他指着关雄喝斥:“手下人犯事不报,砸了棠雨楼不报,关雄,你好大的胆子!” “大人,属下知错。请大人恕罪!”关雄心里一突,猛地跪地请罪。 看来大人这次是真的动怒了方才还认为不是大事等着看戏的沈云不禁眉头锁了起来,想不通大人何故会如此疾言厉色。北镇抚司落井下石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断不会让大人这般生气。“大人息怒。” 书房中陡然陷入沉寂,仿佛落针可闻。关雄和沈云见展风久久不言,连大气都不敢喘。而此时的展风,心头着实懊恼,一是他因芊芊一个小小的举动,便乱了方寸大发雷霆,实属不该,二是他本因盐引之事与她争执拂袖离去,如今收到关雄的债据却不得不主动登门。无论如何,对上她,他总是要认输的。 展风长舒了口气,沉了片刻,看向下首二人,“你们即刻带人抓了郑冲送到寿宁侯府,就说烦请寿宁侯将棠雨楼滋事者关上几日。” 大人这是骂归骂,还是要管的。关雄面上一松,张口道:“那大人,红袖坊那边” 沈云赶紧拉了他一下,“是,大人,属下这就去办。” 展风颔了颔首,将案上的锦盒扔给关雄,“滚吧。” 书房外,关雄将怀里的锦盒打开一看,里面的一叠纸不是银票却是自己画押的债据,不明所以地问沈云:“大人这是何意?” 沈云:“这有什么不明白的,顾家将债据送给大人,就是看在大人的面上给你免了。” 关雄恍然大悟:“我说大人怎么知道是我砸了棠雨楼,敢情是有人报信。算了,反正不用我老关赔银子怎么都行。不过我说你,大人既然要管薛明海的事,你为何不让我提红袖坊?薛明海那小子为个女人,不想着赶紧从北镇抚司出来,一个劲地求邹冉救人,我也是没办法才想跟大人开口。” 沈云白了他一眼,“我说关千户,大人为你欠了顾家的人情就知足吧,寻常女子的事,大人何曾理会。你若有心救人,还是自己想办法凑银子吧。” 见沈云要走,关雄一把拉住他,“别走啊,你既这么说,就先凑点吧。” 这时候,脑子动得倒挺快。沈云运了运气,从怀里掏出张二百两的银票拍在他手里,“就这些,多了没有!” 威远镖局,院中水榭。 连楚西登门,说是要细谈盐运之事,但不巧的是,顾威和周一钊被京城镖行众人请去喝茶,再加上季锦和常小刀都出京了,顾芊芊不得不勉为其难地亲自见他。想到他上次的无礼之举,她并未将人请到自己的小院,而是将茶点摆在了视野开阔四面透风的水榭中,身边还跟着贴身的三个丫头。 连楚西执起茶杯,一边喝着热茶一边扫了扫顾芊芊身后,又见她脸色严肃,煞有戒心地端坐在那儿,不禁轻扯嘴角,有几分想笑。看来她着实有些保守,想必是平日没有男人对她献殷勤才会如此不习惯。他心头一松,便舒展眉峰对身后招了招手,两名护卫捧着匣子上前,“这是我为你备的礼,一份是从西北带来的,另一份是在京城无意中瞧见,觉得与你相配便买下了。” 比起连楚西的闲适自然,顾芊芊却对他突然略显亲昵的态度很是不解。如果没记错,他们见面的次数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实在担不起他这般客气。何况去岁西山永安寺相见,他一出手就是整匣子宝石,现在眼前的是两个匣子,她犹豫着不想收,“连少堡主不必客气” 连楚西却并不给她推拒的机会,让护卫开了匣子放在桌上,“西域夜明珠供你赏玩,至于簪子”他眼中蕴着笑意瞥了眼她发间,出其不意地信手取下了顾芊芊的海棠发钗,“旧物无用,不如让我为你簪发。” 顾芊芊抚着发间惊怒交加,再看他手中把玩的发钗,“连楚西!”她气极起身与他四目相对,咬牙道:“你两次戏弄于我,是否想让顾连两家的结盟就此作罢!” 眼见佳人怒目圆睁双颊绯红,连楚西被她这般生气的模样弄得心里发痒,他向来喜欢烈性难驯的女子,更何况对他不假辞色的顾芊芊第一次露出真性情,倒是激起了他攻城略地的心思。他倏地期身过去,一把揽住她的腰拉到近前,“正是为了顾连两家,你可愿意做我连楚西的女人,成为连家堡的少夫人?” “你”顾芊芊抬手要给他一巴掌,却又被他握住了手腕。 “大小姐”三个丫头兀自着急,正不知该不该喊人来,猛地一道劲风而过,连楚西被逼得抽身后退—— 展风隔开他二人,挡在顾芊芊身前,冷声道:“我便替她回了你,还请自重!” 连楚西稳住心神,淡然道:“原来是展副指挥使。”说着,眼光在展风与顾芊芊之间打了个转,犹记得当日在飞鹏马场,两人尚且不睦,难道如今思及此,他心中隐隐有丝失望和焦躁。“不知展大人何故登门?” “不劳费心。”展风强忍怒气,张手道:“东西留下,连少堡主自便。”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连楚西紧了紧手中发钗,一身桀骜丝毫不惧地道:“过门都是客,我与顾姑娘的事,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是吗”话音刚落,展风顷刻出手,连楚西哼笑一声,身形影动,已是飞出水榭。 两人见招拆招,竟为了一支发钗,在院中动起手来 顾芊芊追出水榭,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心里是怒气未消更添懊恼。她本是让人将锦盒送到展府坐等展风自己找上门,谁知道弄巧成拙,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展风撞见连楚西对她无礼,恐怕不仅要嘲笑她有眼无珠,更会气她为了促成连家堡和镖局结盟把他诓来。如此,他定然不肯出手相帮,那盐运一事还有白花花的银子岂不是打了水漂! “你们快停下!”她着急地喊道,但却收效甚微。身边的三个丫头还有刚才引路的福春已经看傻了眼,再加上以这两人的武功,镖局里没人是对手,顾芊芊又不愿招来一帮人来看笑话,只能在一边无计可施。 倏忽间,展风腿风一扫,连楚西手中之物飞脱出去,待两人同时探手而出,顾芊芊见准时机插在他们中间——“住手!” 打斗戛然而止,随即一声轻响,发钗应声落地,红宝石的海棠花瓣脱落碎裂仿佛心上结痂的伤口被生生扯开,顾芊芊心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是一片澄清。她深吸一口气,对展风道:“连少堡主是顾家的贵客,只是一时误会,请大人手下留情。”说完,又转向连楚西,“连少堡主的玩笑过头了,芊芊本不是爱玩笑之人,今日就此作罢。来人,送客!” 福春听见大小姐的声音,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赶紧走到连楚西跟前,“连少堡主,请。” 连楚西想说自己并非玩笑,但其实他说不清此刻的心境究竟如何。他终究没有开口,只抱了抱拳,便转身离去。 顾芊芊对芳儿使了个眼色,她便跟着福春一道走了。另一边瑶儿已拾起发钗,她接过拢在袖中,便挥退了两个丫头。“我们走走吧。”她对展风道。 从新起的院子一路走回秀阁,顾芊芊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展风亦敛去了怒气。他们裹着披风慢慢走着,一白一黑,泾渭分明。就快入冬了,萧瑟的寒风卷着枝头残叶,看着总有几分孤寂。 待走进小院,石桌上已架起茶炉,石凳上放着厚厚的蒲团。顾芊芊与他相对而坐,执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氤氲的热气弥散在两人中间。她开口道:“今日,让你见笑了。” 展风看她仿若无事,不禁皱了皱眉,“你分明心绪不佳又何必强颜欢笑,是否心里正在盘算着如何让我消气,如何让我看在手下人惹祸的份上,答应助顾家拿到进西北的盐引?”他说得极是平淡,却句句扎心。 顾芊芊并非第一次被他一针见血地道破心事,饶是有过经验,面子上仍是挂不住。“你为何不想成是我一番好意,不忍怠慢于你。” 被她怠慢的时候倒也不少,只是眼下情况不允许罢了。展风叹了口气,“你要自欺欺人,随你。我的气已消,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这般说话,真的消气才有鬼呢。顾芊芊打量他神色,不禁腹诽:他这分明是瞧不起人,让她不必在他跟前耍心眼的意思,竟还说得跟多为她着想一样。“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展风喝着热茶,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她,“你可以说说连家堡给的价钱。”但见她半天不开口,又哼道:“不愿据实相告,何必请我帮忙。” 你未必会帮忙,凭什么告诉你。顾芊芊有心回嘴,但抱着展风可能会有所松动的心思,还是犹犹豫豫地说了出来。说完,还不忘问:“你觉得可划算?” 划算自然是划算,谈成了这桩买卖,恐怕威远镖局离天下第一镖就不远了。展风冷眼灼灼地看着她,“倘若连楚西以求联姻稳固顾连两家盟约,你又要如何?” 顾芊芊蓦地一愣,笑着摇摇头,“连楚西倨傲自负,我让他连家堡大出血,他不过是心有不平与我玩笑。” 展风:“若他当真呢?” 顾芊芊敛起神色,“我决无此心。” 决无此心展风听到她的话不知是该心宽还是该心寒,她一心为顾家,却也不肯与连家堡联姻,那她又到何时才肯正视他?难道说死了个凌熙,她便要将心困死,一辈子守在镖局吗?他其实生怕,这般纵着她,等着她,终究是一场空。 “好。”他对她点了点头。 顾芊芊面露希冀,“你答应了?” 展风好整以暇道:“你与寿宁侯之间算是各有所求,与连家堡更是等价交换,那你让我答应的条件呢?” 他,这是何意?顾芊芊的心,不受控地咚咚跳了起来,竟一时有些慌神,因为这是展风第一次跟她提条件。“你想要什么?” 展风定定地看着她,并未言语。顾芊芊被他看得心头发慌,不禁咬了咬嘴唇,感觉脸上热得要烧起来了。她倏地起身背对着他,不想被他看见自己的窘态。 冷风拂过,让她起了一阵寒意。尚不及裹紧披风,背后便有了暖意。展风揽着她靠向自己,俯身在她耳边,“既是你所愿,我答应便是。”只是他心里想的是:顾芊芊,你只管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你不愿正视,我便让你避无可避,总有一日,让你名正言顺成为我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5.第一二五章 皇宫, 勤政殿。 护送小兴王赴湖广的四品千户穆一寒随威远镖局的镖队刚入京, 便被皇上传召觐见。他上禀了小兴王在湖广一切安好的消息,且将小兴王草拟的关于湖广等地民情以及海防情况的奏折呈上。皇上阅看后,虽对倭寇之乱担忧,但对小兴王心怀社稷为朝廷分忧之心深感欣慰。殿上, 展风侍立在侧, 待皇上嘉许完穆一寒,便启奏说有事呈禀。 穆一寒退出殿外等候,不多时, 紧闭的殿门内却传出皇上的疾言厉色—— “糊涂, 婚娶之事岂同儿戏!” 他心头一紧, 不知大人究竟说了什么,竟让一向宽和的皇上动了怒。既然是婚娶之事说的是别人还是大人他自己?他待要细听, 却未再听清只言片语,只是偶有拍案的声音响起。 宫门下钥前, 便有流言传出, 说锦衣卫副指挥使展风受了皇上的申斥。 天有些阴沉, 看起来要下雪了。 初冬时节,顾芊芊畏寒,秀阁里已点起炭火。这炭是寿宁侯府送来的上等银炭, 燃起来没有烟,再用棉被帘掩住门窗, 屋内透不进冷风, 自然暖意如春。 顾孟飞掀帘进来, 便是扑面的热气。他数月在外漂着,甫一回家,但见家中院落深深,比之从前富贵精致,反而有些不适应。这会儿见到芊芊的秀阁亦是精雅堂皇,不禁笑着摇了摇头,“你倒是会享受。” 正在拣看皮货的顾芊芊蓦地抬头,舒展了秀眉道:“大哥真是的,才从湖广回来,一路上风餐露宿的,合该好好歇着,没得跑来取笑我。” “我哪里敢取笑,湖广走这一趟,再回来家中声势更盛,连大哥都要佩服你了。”光是听一钊说起严秀林之死、陆襄被逐、与连家堡结盟,便已心惊,这哪一桩不是大事,都让她给平了。芊芊有这般胆识,顾孟飞欣慰之余突然又生出些许愁绪,担心她如那振翅的鸟儿有天飞巢而出。 这话听得叫人牙酸,反正她本不是循规蹈矩的人。顾芊芊正要回嘴,又见她大哥神色忧虑,嗔怪道:“大哥是怎么了,莫非也像钊哥那样,嫌我胆大妄为?我怎么记着,你原先是支持向着我的。” 顾孟飞不知自己为何对芊芊会生出许多想法,听见她的分辨,兀自回神,“你呀,何时有了多心的毛病,大哥不过是回到家中有些感慨罢了。”他勾起唇角却是看向桌上,岔开话头道:“怎么,这些皮货没有合心意的?瞧着倒是不错。” 顾芊芊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连家堡送来的自然是好的,不过咱家也不缺这些东西。大哥既然来了,待会儿走时都带回去好了。” 顾孟飞不知她这般是何缘故,按理说,顾家与连家堡结盟,芊芊不该是这个态度。想来惹到她的不是连瑾就是连楚西,不过连楚西为人城府颇深,看着不像是不知轻重的。“你既看不上,我替你收了就是。对了,有件事要问你,连家堡所求,真的是寿宁侯出面,都办妥了?”从他回来,听说了与连家堡的盐运买卖,便觉得不大对劲,两淮盐引尚好说,要通西北的官道没那么简单。他又不是没去过西北,那里的都指挥使司、肃州卫、关西七卫,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当然是寿宁侯出面,大哥以为”迎上顾孟飞深邃的目光,她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当着她爹和周一钊都能说得斩钉截铁,但到了顾孟飞面前,委实心虚起来,谁让她大哥端得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哎呀,大哥,寿宁侯都说了要管,至于他又去找谁,我怎么知道!” 就知道嘴硬不承认,寿宁侯身后除了跟他一样的纨绔子弟,还能有谁?即使她不说,顾孟飞也能猜到,更何况,听说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展风俨然成了顾家的常客。他打量了下妹妹的神情,并没有继续深问,只是淡笑地又转了话锋:“你可听说了,京中近日传闻,展风触怒皇上被申斥,责其闭门思过,且他手下的关雄被罚奉一月,有个总旗被革职不过,我却不知,你为何要向红袖坊赎个叫素秋的姑娘?” 怎么大哥才刚回京,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他既知道关雄、薛明海被罚,那就应该知道引发这段公案的源头正是素秋。顾芊芊咬了咬唇,“赎了便赎了,只当还展风个人情。”他堂堂副指挥使,那般端着的人,总不可能到关心下属家事的地步。她为素秋赎身,倒不是为了让展风谢她,而是知他可能无心过问,但她总是帮了他手下的人,这人情是要认下的。其实就是顾芊芊为自己留了个心眼,那日他口口声声找她要条件,但又不说是什么,着实让人心里七上八下,她先塞个人情过去,总好过他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至于说展风被罚,听寿宁侯的意思,好像不是大事。我想,兴许就是与牟泰相争输了一回,官场倾轧哪有次次都赢的。”展风被罚闭门思过,正好省得上门找她,顾芊芊如是想。 顾孟飞看着妹妹漫不经心的样子,倒是看不出她是否在意展风。只是她不知道,展风向来谨慎,这回应是随侍皇上身边后第一次被罚,顾孟飞其实也很好奇,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才会触怒圣颜。 京城连着几天都是暗沉沉的,夹着阴凉的冷风,零星飘落的冰花也是落地就融了。 东四牌楼大街,珍宝阁。 一袭浅蓝长袍做书生的打扮的人正杵在柜前翻看首饰,忽见一支红宝石海棠缀东珠发钗,忍不住拿在手里翻看,“这钗的样式倒是简单别致,我戴好看吗?”她在发间比划着问身旁做书童打扮的丫鬟小莲,见小莲猛点头,便对旁边立着的人说:“张掌柜,这钗我要了,记在账上就好,回头我跟少东家说一声。” “不成啊,我的三小姐,若是咱柜上的,您想拿多少都行,只是这支钗是别家送来修补的。”作为京城首富的莫家,这位三小姐莫蕙兰已双十年华还未曾嫁人,少东家莫少白是她的胞弟,对她是有求必应,老东家莫老爷更是不舍得严管,是以莫家名下各商铺的掌柜都不敢惹横行霸道的三小姐。胡子花白的张掌柜陪着笑,从莫蕙兰手里接过发钗,小心翼翼地找了个好看的匣子装起来,“真是不凑巧了,不如三小姐再看看其他首饰?” 莫蕙兰嘟着嘴,恋恋不舍地瞟了瞟张掌柜手边的匣子,“知道是哪家送来的吗?” 张掌柜:“这个老朽记得,来的马车上有印记,是威远镖局的小姐亲自送来的。看她的样子,甚是珍视这支钗,叮嘱定要原样修补,只可惜碎得厉害,咱莫家的手艺工匠只能选了块质地上乘纹理相近的红宝石照原样雕的海棠花,再用熔的黄金描边” 待听到是威远镖局的,莫蕙兰再听不进其他的啰嗦,不禁拔高了声调,“什么,是顾家的!”真是冤家路窄了。 说起莫蕙兰对顾家,其实皆因常小刀的缘故才生恶。年初元宵佳节灯会,她因与他抢莲花宫灯闹起来,被生生一拳打中鼻子,不仅流下两行鼻血,鼻子更是肿痛半月才消。后来,莫家借小兴王离京的镖队运货,常小刀提货时看见她,横眉立目甚是不待见,两人又是一番口角。再后来,但凡遇见,两人必要唇枪舌战,不过常小刀嘴笨,又不知莫蕙兰是女儿身,是见了就烦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就仗着功夫给她来个点穴、过肩摔、放屋顶上等等。因为莫少白曾来镖局闹过,常小刀下手不敢太重,饶是如此,莫蕙兰还是不长记性。等她终于有点烦了想换个法子整治常小刀,便约他城东十里桥头见面,没成想常小刀不仅没赴约,那日还下雨将她淋成了落汤鸡。她一打听,原来他出京去了江南! 莫蕙兰心里不痛快,摩拳擦掌等着会会顾家的小姐。不多时,印有威远镖局标记的马车撵着青石板路悠悠行来,停在了珍宝阁。 顾芊芊下了马车,让人在外等候,径自走了进去。听掌柜说原来的红宝石碎到无法修补,只能用新的代替,她虽心上黯然但也只好如此。待付了银票,并不久留,拿着匣子走出了珍宝阁。 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顾芊芊叹了口气,便准备上马车。斜刺里,突然冒出个声音:“这位姑娘瞧着貌美如花,只是眉间却满是忧愁,是否在惦记哪个情哥哥?我看你多想也无意,不如我们做个朋友,你且与我说说如何?” 这般油腔滑调得调笑,顾芊芊皱了皱眉,侧头看向旁边的蓝衣书生,他身后还跟着个书童。“你在与我说话?” 莫蕙兰左右看看,挑眉问:“这里只有姑娘你在,我还能对谁说?” 今日跟着顾芊芊出来的是郑刃与何大力,这会儿眼见不知哪冒出来的小白脸跟大小姐搭讪,郑刃顶着脸上的狰狞刀疤往旁边一站,“去去,哪里来的登徒子跟我们大小姐耍花枪,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赶紧走啊,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说着,还吓唬地动了动手腕。 顾芊芊没有拦着郑刃,只在打量眼前的拦路书生。看他唇红齿白又肤白貌美,此刻叉着腰满脸怒容,倒是有几分娇态。待要细看,却被对方抬手一挡—— “我说你一个大姑娘瞎看什么,就算本公子玉树临风,也禁不住你如此啊。”莫蕙兰大声嚷嚷道:“还有,你们威远镖局的人,怎么都这般蛮横!” 都这般蛮横他说的还有谁?顾芊芊心情欠佳,不欲与他在此耽搁,“公子既认得威远镖局,又说了刚才那番话,想来是有人得罪过你。不管得罪你的是何人,今日你出言冒犯我在先,不如便两相抵消,我们就此别过。” 居然说她出言冒犯?莫蕙兰环起胳膊看着口气不小的顾芊芊,这姑娘可以啊,说话一板一眼,倒像是在警告让她别不识抬举。她轻笑一声,“干嘛急着走啊”然后,眼疾手快地抢走顾芊芊手里的木匣,举在手里晃了晃,“我走可以,不如便把这个作为你我的信物? ” “你”顾芊芊无名火起,恼怒地瞪着他。 郑刃一看大小姐面带怒容,登时一招手,“大力,上!” 何大力扎着膀子从马车另一端出来,挡住了打算脚底抹油的莫蕙兰,然后一把抓着她的腰带将人举了起来,憨声道:“你跑啊,跑啊!” 珍宝阁外这般动静,不一会儿便聚起围观人群,书童急得直跺脚,里面的张掌柜闻声出来,乍见之下,惊呼道:“三小姐!”难为他一把年纪,见自家小姐这般模样,差点背过气去。 正待此时,被何大力一只手举到半空的莫蕙兰被摇来摇去,头上的四角方巾一松,顿时散下大片青丝——果真是个女的! 顾芊芊愣了愣,原来这人是莫家的三小姐只是她们又未曾见过,她何故在这里找麻烦?“放她下来。” 何大力听见小姐吩咐,只好将人放下,见她是个女的,不好再计较,老实巴交地退回到郑刃身后。莫蕙兰得了自由,气急地瞪着顾芊芊,“我莫家好歹是威远镖局多年的主顾,你家的人竟敢如此无礼!” 身后的书童嚷道:“你们伤了我家小姐,赔得起吗!”待莫蕙兰回头看她,小莲只好悻悻闭嘴。 “我与你素不相识,莫姑娘无端来找我的茬,难道还是我之过?如此搬出顾莫两家的交情,就不怕伤了和气?”顾芊芊面色沉下来,压着怒气看着莫蕙兰,“请将我的东西归还。” 莫蕙兰虽任性却并非不讲理,她不过是想逗逗这位顾家姑娘,没成想镖局的人都是不知轻重的险些伤到自己。这会儿见顾家姑娘真生气了,理亏地咬了咬唇,嘀咕道:“谁说我无端找茬,明明是常小刀总欺负我” “小刀?”顾芊芊隐约听见常小刀的名字正觉奇怪,这时,人群中挤进来两个人,一人穿着常服一人穿着锦衣卫的服制,是骑马经过的邹冉和薛明海。 “顾姑娘,这里出了何事,可有需要下官帮忙的?” 顾芊芊缓了缓神色,“邹大人。”她行了个半礼,“真巧,竟在此处遇见。” 邹冉却不敢受她的礼,侧身避开后,抱拳道:“倒也不算巧,我正要带人到镖局致谢,多谢顾家仗义救了素秋姑娘。”说着,他将已被革职的薛明海引荐给顾芊芊。 薛明海本想郑重拜谢,但此刻是在大街上,顾芊芊与他客气说了两句,便道:“两位诚心拜访,威远镖局岂有怠慢之理,还请到家中喝杯茶稍坐。” 邹冉想着顶头上峰如今正在闭门思过,宫中一众锦衣卫失了庇护,顾家却能雪中送炭替薛明海赎人,实在该当好好道谢,是以点了点头,“在下也正想拜望顾老局主,自当前去。” 顾芊芊让他们稍待,转身走向莫蕙兰,轻声道:“不管你与小刀有何过节,待他回来,我必请你与他对质。”反正眼下不是争辩的时候,她理所当然地将常小刀推出去当挡箭牌,“如此,东西可以还给我了吗?” 莫蕙兰的眼光在顾芊芊与锦衣卫之间打了个转,她深知,既然不想惹麻烦,也只得妥协,于是将匣子递了过去,“那便一言为定。” 顾芊芊拿回了发钗,转身预备上马车,郑刃慌忙打起帘子,心头止不住地发虚。其实,他根本不是什么江洋大盗,而是江湖上瞎混的小毛贼,脸上的刀疤是当年被拦路山匪砍伤的,还是路经的捕快救了他。自那以后,他立誓要改过自新,只是看见官差衙役还是会下意识地躲避,落下了这么个毛病。 待顾芊芊坐定,他招呼大力上车,自己却险些栽下马车,幸亏被何大力一把给薅了回来,倒是惹得邹冉和薛明海对他连连侧目。 马车辘辘而去,莫蕙兰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甫一转身,便见街边拐角处站着个一身关外打扮的人。她只好奇地瞥了眼,事不关已地打道回府。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散了,那人步履匆匆地跟上了前面的马车,一路尾随至棠雨楼,却是闪身进去,到了后院的听风轩。 不日,飞鹏马场的郭云天宴请顾孟飞想为他接风洗尘,在旁作陪的除了木家堡的木元朗、奚家寨的奚念恒,连家堡的连楚西亦赫然在席。 顾孟飞噙着笑入内,不知为何,倒有几分赴鸿门宴的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