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传欺师灭祖》 1.混饭的西席 一大清早,程珊就抱着自己的小猫,啃着大红苹果,来到小花园中荡秋千。夫子因病请辞已有月余,自由放飞的日子太过舒爽,以至于让程珊觉得赖床都是对生命的大不敬。 推秋千的小丫鬟在后面打着哈欠道:“听说老爷在外面张贴了告示,要再给小姐找一位西席呢。” “啊?”程珊差点从秋千上摔下去,不过转瞬即冷静下来,“莫慌莫慌,会有人来才怪。” 之前接连五位夫子在程家病倒,城里传得沸沸扬扬,都说程家不干净,专克外来人,而那几位被横着抬出去的老秀才也都配合着,一离开程家没两日就都自己站起来了。程珊虽觉荒谬,却也因祸得福,终于不用再听老学究叨叨了,便丝毫不去理会外面谣言,巴不得它挡掉方圆几百里的教书先生。 程珊正琢磨着今日去哪儿游玩,另一位小丫鬟跑进园中,大叫道:“不好了小姐,刚在厅里看见一位客人,听说是来做先生的呢。” “不会吧?”程珊哀叹一声,恶狠狠地咬掉一大口苹果,气鼓鼓地咽了下去,跳下秋千,放走猫儿,撸起袖子,气势汹汹道:“我倒要看看,谁一大早上来寻晦气!” 程府前厅,程老爷程谦亲自将一名落魄书生打扮的男子延入座中,吩咐上茶,男子放下书笈,微微欠身表示感谢。 程珊趴在镂空花窗外偷窥,见来人身姿笔挺,貌似年纪不大,侧颜棱角分明,束发用的是平头百姓的布巾,青色长布衫寒酸到泛白,脚下书笈晃荡荡的,看着没多少东西。 程谦是远近闻名的仁善之人,虽觉来人过于年轻,却不以貌取人,笑呵呵问道:“先生贵姓?” “免贵姓韩,韩珞,珞珞如石之珞。” 声音低沉沙哑,不算难听,就是透着些许大病初愈似的虚弱。 程谦面色不变,又问:“先生何方人士?” 韩珞道:“父母早亡,而今四处游历,居无定所。” “呵呵,”程谦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茶碗瓷盖,“我早年也喜游历,如今体力不行了。冒昧问一句,先生可有功名在身?” “没有。”韩珞一脸坦然,不紧不慢道:“读过几年诗书,科考不中便断了心思,如今勉强算半个修行之人,略懂些道门之术。” “哦?”程谦眼睛一亮,反正是给女儿请的先生,教她些仁义礼智即可,又不用她真去参加科考,有没有功名倒是次要,懂些修行门道却是难得。 虽说程家上下目前都没有什么异样,单只教书先生进来一个倒一个,程谦心里也不免犯嘀咕。万一程家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程谦当然不指望一个西席降妖除魔,只求他别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就行。 程谦心下满意,满脸堆笑道:“巧了,我近来也想研究些养性养生之术,正好请先生指教一二。” 韩珞谦逊欠身,回道:“不敢妄言指教,程老爷面带红光,一望便知是”话音未落,便被一清脆如莺的少女声音打断,“爹爹,”程珊语带娇嗔地在外唤道,“听说你又要给我请先生啦?” 韩珞闻声转头,见一身着淡鹅黄襦裙的少女微提衣摆,迈过门槛,虽微低着头,仍可见五官精致,肌肤如瓷,似一朵娇俏鲜嫩的迎春花。韩珞猜是程家小姐,当即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原来程珊听到二人竟隐隐有聊起来的架势,心下急了。这人声音听起来病秧子一个,修的哪门子行?要么就是装奇人异士、骗吃骗喝的江湖骗子,要么就是有恃无恐,别有企图的。程家西席接二连三出事,他还敢上门,谁知这里面有无关联?老秀才不倒,又怎么轮得到这个没功名的? 精读各种狗血话本的程珊,怀揣着一肚子阴谋阳谋,小鹿般地蹿至程谦身边,回头扫了一眼韩珞,发现这人除了面色苍白之外,也不失为仪表堂堂,浓眉深目,高鼻薄唇,病气不仅不显孱弱,反而中和了过于凌厉的英气,添了几分秀逸温润之感。 程珊心道,要是这人做先生,可比之前那些白胡子老头儿看着舒服,不过抵触心在前,“江湖骗子”的偏见在后,程珊无端便觉此人不大正派,眼珠一转,甜甜笑道:“先生刚来洛城?难道没听过最近城里人都在议论些什么?” 程谦一阵干咳,瞪了女儿一眼,笑对韩珞道:“这是小女程珊,年刚及笄,性子还没沉下来,先生莫怪。” 韩珞微微颔首,笑而不语。程珊一点也不惧怕程谦,对老爹的挤眉弄眼视若无睹,一脸娇憨地晃着程谦胳膊,小声道:“珊儿不想跟夫子念书,我自己念还不行嘛?” “你自己?”程谦手指戳向女儿额头,“你自己就只会看话本,当我不知?过阵子我要出趟门,你娘还在病中,你可让人省点心吧。”程谦嘴上虽斥责女儿,语气却是三分无奈,七分温柔,显是对女儿十分溺爱。 程珊想起自己搜刮来的新一批“闲书”,心下叫苦。就因为上一任夫子告状,程珊最喜欢的话本子被程谦没收,导致程珊对“夫子”这个物种格外忌讳,想了想,程珊揉着额头,撅着小嘴气道:“我不念书,我要去学琴!”学琴要去城东边的女先生家里,每日还可以出门放放风。 程谦一脸了然地道:“算了吧,你拿人家女先生的宝琴砸核桃,人家已经明言,再不准你登门了。” 程珊又道:“那我去学画。”城南画师家里还有两个小伙伴可以一起玩耍。 程谦无奈道:“别丢人了,画师说你翻来覆去就只会画烤鸡画糖人,要先培养品位——也就是先读书。” 程珊气急败坏直跺脚:“那我去飘香居学做菜。” “小祖宗你可别闹了,”程谦一惊,“那地方人多眼杂不安全,而且长胖了将来也不好嫁。” 程珊嘴一撇,还未来得及反驳,就闻厅上一声轻笑,转头见韩珞眼角带笑地端起茶碗,欲盖弥彰,不禁更加郁闷,苦大仇深地剜了韩珞一眼。那恶狠狠的眼刀让韩珞哭笑不得,若不是看出这女孩只是普通凡人,韩珞都要怀疑先前的几位先生是不是都被她作妖作走了。 程谦见女儿一脸委屈不满,添油加醋地替韩珞吹嘘道:“这位韩先生不仅博览群书,而且修为精深,颇通风水玄门之术,你跟在他身边,也好去去晦气。” 虽然后两句是贴在女儿耳边悄声说的,韩珞依然无语得想翻白眼,我是吉祥物还是镇宅兽? 程珊闻言更加不忿,一声轻哼,偏过头直勾勾盯着韩珞,眼神满是审视与戒备。韩珞笑容端谨,任她打量,君子风范无懈可击,苍白的脸上竟有种神完气足的感觉。 可程珊却觉得这人自己就一身晦气,没由来的一股直觉,就是万不能留下此人,于是夹枪带棒道:“这年头,上门打秋风的也知道见招拆招、投其所好了,先生也是不容易。” 韩珞淡然道:“世道艰辛,若没个一技之长,确实不好混饭吃。” 程珊一噎,杏眼瞪得更圆了,本想讥他是个混饭的,这厮却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自己先承认了。 “珊儿不得无礼,自己回房温书去。”这一回程谦的斥责略微严正了些,他走南闯北行了半辈子商,自诩阅人无数,却难得有人让程谦第一次见面就想结交。这个韩珞看似年纪不大,目光深处却有种阅尽千帆的平静。 程谦当即不理会女儿态度,待程珊气闷跑出去后,对韩珞直言道:“既如此,就请韩先生留下吧。小女其实乖巧聪慧,就是运气不好,请来的先生总是因病请辞,弄得外面流言蜚语,她心里也不舒坦,望先生莫跟小孩一般见识。” 韩珞违心地挤出一丝笑意,深觉这位程老爷对于“乖巧”二字的理解恐怕有些偏差。韩珞若有所思地微转过身,目光投向程珊背影,再次确认她只是个凡人,甚至在凡人中都不算灵根上佳的那一类,那这宅子里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又是从何而来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被爹坑的学生 盛夏午后,知了在窗外聒噪,小丫鬟在书房门口犯瞌睡,程珊也不禁掩口打了个哈欠,手拄在案上支着脑袋,上下眼皮各种亲密接触,脑袋在垂下与抬起间艰难挣扎,就差流口水了。 三步外的正前方,新任西席韩珞端坐案后,口中低低诵着什么,声音清冷得像能消暑,摇篮曲般从程珊的左耳进,右耳出,没掀起半点涟漪。 程老爷偷偷过来张望过几次,回想前几任夫子上课之时,程珊恨不能跳上房顶放风,而这位韩先生能把女儿讲得一动不动,程老爷觉得还是这位高明一些。 韩珞望着脑袋摇摇欲坠的程珊,端起茶润了润喉,不再开口,心里有点哭笑不得,昏睡诀都还没来得及出手,她自己倒先好梦正酣了。 这女孩迷糊打盹的时候确有几分乖巧相,脸上还残存着点婴儿肥,衬得睡相十分香甜,昏睡诀送给门口的小丫鬟,韩珞心安理得地开始闭目静坐。 这是他来程家的第八日,没有见到预想中的疑似妖类。 之所以来程家,是因为程家宅院萦绕着一种似有若无的妖气,刚好可以掩盖他的气场。重创沉睡两百年后复苏,修为仅恢复两成,眼下不是出世时机,他需要一处地方安然静养,顺便静心理一理两百年前的糊涂账。 韩珞一边打坐运气,一边心下止不住地怪异,程府上下从总管到丫鬟小厮,基本都已在他面前露过面了,唯一没见过的,就只那位在后院一隅的小阁楼里静养的程夫人了。 然而程珊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丫头,没有一点人妖结合的孩子特征,以此推断,那位程夫人应该也是普通人,那这宅子里的怪异气息是从何而来呢? 韩珞一时好奇,发动神识探查整个程宅,去感受那股将他吸引而来的气息,却只能感觉到雾蒙蒙一片。他之前神识受创,此时强行催动,需要全神贯注,一时竟没发现,打瞌睡的程珊已经醒了。 夏日的书房突然间莫名阴冷,程珊一身细汗原地化为鸡皮疙瘩,被冻醒了,无暇追究房内为何突然变冷,就被闭眼的韩珞吸引了注意。 学生打盹常见,夫子自己睡着的还是头一回见,程珊乐了。然而片刻后,程珊再次冷得浑身一激灵,这才发现,前方闭目而坐的韩珞似乎有些异样。程珊悄然爬出书案后,手指轻轻戳了戳他手背,凉哇哇的。 程珊:“”这人该不会死了吧? 程珊心一咯噔,虽然之前送走了五个病秧子夫子,但毕竟人还有口气,没心没肺的程珊便没太当回事,但若有人死在程家,那性质可就大大不一样了。程珊深吸一气,壮起胆子去探韩珞鼻息,就在这时,韩珞睁眼了。 “啊!”程珊尖叫着一屁股摔向后面。韩珞眼内纯黑一片,不见眼白和瞳仁,光华深蕴如一片墨色之海,鬼气森森,扫过来时似要吸噬人心魄。 程珊大骇,登时一脑门冷汗,慌乱之下满室乱爬,最后钻进墙角一个高脚花架下面,扯了几片绿叶挡住自己。 韩珞:“”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他曾经带过一个白痴做学生。 韩珞眼中墨色消退,刚要开口,却听院外程谦笑声传来:“韩先生休息片刻,新开的冰镇西瓜给你尝尝。” 程谦笑着进屋,见女儿瑟缩蹲在花架下,一时愣住:“你干嘛呢?” “他”程珊哆嗦着伸出手指向韩珞,却见他已恢复原样,连屋内的阴冷之气都散得毫无痕迹。程珊一时懵住,不确定是自己眼花还是做梦,支吾半天,觉得自己冒然实话实说,爹爹未必肯信,但又直觉感到这个韩珞很是邪门,绝非善类,希望爹爹尽快把他送走,只好把心一横,小嘴一撇,眼泪汪汪地胡扯道:“他欺负我,他要打死我!” 韩珞莫名其妙,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以手抚额,重重一叹,语气无奈道:“程老爷,您还是另请高明吧,您这位千金,区区实在不是对手。” “你”告状不成反被告,程珊欲哭无泪,这不要脸的混蛋! 程谦一见韩珞那心力交瘁的逼真神态,只当自己闺女又闹腾着上房揭瓦了,歉疚不已,亲自从下人手中端过一盘西瓜,送去韩珞案前,陪笑道:“先生辛苦,消消气哈。不过孩子正长身体的时候,打不得,不能打,你可以罚啊,罚抄写罚站罚吃柠檬罚拍蟑螂” “爹哇!”程珊的眼泪总算货真价实了一把,“我是你从哪儿捡来的?” 程谦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女儿从花架底下拎出来,强行按在书案后坐好,板着脸道:“好好念书,不然晚饭没得吃。” “爹爹”程珊无助地望着程老爷放心离去的背影,又瞄了一眼笑意莫测的韩珞,屁股不安地挪了挪,最后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老老实实低头翻起书来。 这是一本道德经。说程珊聪慧倒不是程父吹嘘,其实早在韩珞把它从书架里抽出来的第二天,程珊一知半解却已倒背如流,只不过拖着不想学新功课,便由着韩珞慢悠悠地一字一句地解,自己则想睡便睡,睡醒了还倒回去各种提问,课业进展慢得如同儿戏。 殊不知,程珊的非暴力不合作正中韩珞下怀。韩珞确实参加过科考,只不过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谁知道这年岁流行的都是些啥玩意儿?他“不务正业”了几百年,刨去那些炼鬼炼魔收妖等等少女不宜的重口味邪典,他就只记得这么一部道德经了,好在程谦是生意人,并不在意他讲的是孔孟还是女德还是其他什么。韩珞甚至觉得,程老爷无非就是想找个人帮他看女儿而已。 对着个无心向学的小丫头,韩珞自己也觉无聊,便道:“小姐方才安然神游,想必这一章早已熟识,不用解了。” 程珊当他要提早结束,如蒙大赦,自然点头如捣蒜,韩珞一笑:“那就抄写三十遍好了,就当练字。”言罢起身离去。 程珊敢怒不敢言地瞪着韩珞背影消失,满腔怨念地嘀咕道:“你以为你谁啊!” 嘴上逞能,手却听话地摊开宣纸,一笔一划写得规矩,然而十遍不到,程珊就已厌烦,坐不住了,只是一想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无奈抓起笔继续。 片刻之后,程珊又一摔笔,愤恨自语道:“这明明是我自家屋檐,凭什么受他摆布?”当即唤来一名小厮,低声吩咐几句,小厮领命后颠儿颠儿跑了,程珊双手掐腰,哼了一声,眼中隐隐有些小兴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左右护法 夜晚,程家人都已入睡,韩珞躺在床上,闭目调理体内真元,忽觉纸窗上似有什么东西探了进来,接着一团气体被送入房内,韩珞不知那是什么,按套路推测,当是迷烟一类,心下冷笑,面上却装作昏睡,想看看来人弄什么名堂。 门外传来些微响动,有人撬开门栓,鬼祟摸进房中,韩珞暗自感知,确定来者两人,其中一人的气息与步伐,还有点像那小丫头程珊。 程珊手拿一捆麻绳,胡乱将韩珞双手绑成一团麻球,韩珞思忖着若自己这个时候睁眼,搞不好要吓死这小屁孩儿,一时大发善心,心说算了,由她自娱自乐好了。 程珊绑好后又朝后招手,悄声道:“道长你来看,这家伙有没有问题?” 韩珞听闻“道长”二字,不禁留了神,虽不信程珊能找来什么正经修士,但眼下自己修为有限,不得不谨慎。 一名蓝袍道士无语地走至床前,心道还看什么看啊,能被迷烟放倒,一动不动任你捆成麻团的,还用得着我出手?道士原本不赞成迷烟这等下三滥手段,奈何这位大小姐不知在哪个话本里学的这些,非要尝试一把,道士秉承着拿人钱财、哄人开心的原则,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跟在后面,静候出场。 道士扫了一眼躺尸样的韩珞,不假思索道:“不就是个凡人嘛。” 程珊一愣,这么快?花两百两银子请人来,就看这么一眼?程珊不甘心道:“你行不行啊?好歹试一下嘛。”说着从道士手里抢过一道不知什么符,啪地一下贴在了韩珞脑门上。 韩珞:“”这死丫头片子! 这符对韩珞来说没什么威慑力,但多少也弄得他有点不舒服,需要分一下神才能化解影响。不料那道士还不算太水,“咦”了一声:“这人好像是有点问题。”道士说着抬掌按上韩珞胸口,不知是何招数,反正韩珞没什么反应,道士略感尴尬,突然摸到一个硬物,拿出一看,整个人呆住:“这是” 道士拿着那物,翻来覆去观察半晌,而后神色愈渐震惊,踉跄后退,程珊莫名看向他手中,见是一块巴掌大的黑色牌子,看不出材质,便问:“怎么了?这是什么?” 道士结结巴巴道:“像是幽幽冥护护法令?” “幽冥护法令?”程珊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眨了眨眼,叹道:“名字很高调嘛。” 韩珞心下暗叹,竟一时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老东家的信物,当即睁开眼,坐起身,手上麻绳化为一片光屑,瞬间消失,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道士手中的黑色令牌自动落回韩珞手中。 程珊见状惊恐万分,退到墙角,道士则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贫道有眼不识泰山,求明焰大人恕罪。” 饶是眼下不是出世时机,韩珞依然难以接受被当面错认成他人,冷冷道:“我不是明焰。” “哦,不是”道士下意识地长舒一口气,旋即又猛一抬头,眼中惊骇波翻浪涌,更甚先前,“不是那你你、你是韩不伤?” 鬼帝希夷座下共有两护法,一位是左护法明焰,另一位,便是两百年前叛出厚德宫,如今已成幽冥通缉犯的右护法韩不伤。 韩珞恍惚一瞬,“不伤”这个名字还是鬼帝赐予的,现在听起来有点讽刺,韩珞冲那道士一笑:“想不到你道行不高,知道的倒不少。” “不不不,”道士连忙摆手,不住后退,“我什么都不知道,小人保证绝不乱说,求护法大人开恩。” 韩珞面无表情地将令牌收好,语气自然而然道:“你当然不会说。” 道士一想到韩不伤的魔头之名,双腿不住颤抖,连滚带爬朝房门去,却使尽浑身解数也扒不开门,明明那门没有上锁。 韩珞伸手虚空一点,想施个清除记忆的法术,那道士却误以为他要杀人灭口,冷汗连连地爬到韩珞脚下,不住磕头道:“大人高抬贵手,小的小的有消息禀报。” “嗯?”韩珞不禁停手,他之前的属下和朋友估计都已被打成叛党,不是被鬼帝灭了便是在三界逃窜,他复苏至今,还没遇上一个可以打探情况的,只好收手道:“有话快说。” 那道士道:“现任妖王夜枭正在左近活动,不知有何图谋。” “夜枭?妖王?”韩珞眯着眼回忆半天,总算想起一只菜得一比的猫头鹰来,不禁摇头叹息,看来自鬼帝斩杀妖王以后,各妖族没落得已不成样了,那等水货都能当妖王。想了想,又道:“与我何干?” 道士道:“这夜枭便是明焰护法在凡界的心腹,行事一向”道士说话间抬头去看韩珞,发现他还是一脸“关我屁事”的莫名之态,顿时心下了然,韩不伤这魔头已消失了两百年,八成还不清楚自己处境呢,便小心道:“明焰护法据说奉了鬼帝之命,一直就没停止过在三界搜寻您的踪迹,所以” 韩珞面不改色地“哦”了一声,淡然笑道:“鬼帝他老人家还真看得起明焰,他能奈我何?” 道士更加吃惊了,这魔头好似什么都不知道,献媚道:“鬼帝当年跟您两败俱伤,现在还在闭关呢,听说这两百年来,幽冥界一直是明焰护法主事。” 韩珞闻言恍惚了一瞬,不知是否错觉,道士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 程珊缩在角落,双手捂着耳朵,指间又忍不住偷偷漏出点缝隙,虽听得一头雾水,仍觉得场面刺激,正意犹未尽地爬起来,想趁二人交谈之际偷偷顺窗爬出去,却听韩珞道:“行吧,我大概了解了,谢了。”说着轻拍道士脑袋一下,道士二话没说,软趴趴地闭眼倒了下去。 程珊以为他死了,吓得跌坐地上,尖叫出声,韩珞却小声嘀咕了一句“失误”,向程珊安抚一笑:“不用怕,到你就不会了。”这清洗记忆的术法太久没用,有点手生,竟把人搞晕了。 程珊当即便要大喊“救命”,一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吓得泪流满面,韩珞见状,饶有兴味地笑了:“知道怕了?” 程珊乖乖点头,拼命眨巴眼睛装可怜。韩珞本想吓唬吓唬她,到了近前又兴致缺缺,左右是要洗去她记忆的,这会儿再怎么教训她也不长记性,还是明天罚抄写比较实际,当即也将手掌覆上了程珊天灵盖。 程珊心道完蛋了,谁知韩珞动作一僵,脸转向他处,眉头紧锁,神色多了几分凝重,仿佛被其他什么事吸引了注意。韩珞释放神识,覆盖整个程宅,感应片刻,问程珊道:“你娘是独自居住吗?小阁楼里还有什么人?” 程珊眼露迷惑,这怪东西问自己娘亲做什么?她生母漪娘近日独自搬去了小阁楼,说是身子不适,想清静清静,连她这个亲生女儿也好些日没见了,每次程珊去探望都被挡在门外,隔门说上几句话。 程珊本已觉得怪异,又听韩珞这样问,愈发不安起来,韩珞见她发呆不语,道:“若我所料不错,你家里的不寻常,根源就在小阁楼。” 程珊发现自己又可以说话了,再顾不上其他,惊道:“阁楼里只有我娘啊。”说着便不再理会韩珞,拔腿朝门外奔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水火交加夜 晴朗干净的夜空不知何时变得阴云笼罩,稀疏地洒着豆大雨滴。程珊抬头望了望,莫名一阵心慌,只想立刻见到娘亲,一时没留意脚下,被院门槛绊了一跤,再爬起来的功夫,倾盆大雨已兜头砸下。 没有雷鸣电闪,只有毫无预兆地疾风骤雨,程珊猝不及防被泼成个落汤鸡,连眼睛都睁不开。抹掉脸上雨水,抬手挡在额前,所见仍是一片溟濛,后院小阁楼已被淹没在水雾之中。 西席客房本在西南角的偏厢房,小阁楼却在东北角,院中各处的照夜灯笼都已被风雨吹熄,程珊需要穿过整个程家宅院,其间的花厅花园、植株雕塑、回廊台阶等全凭记忆摸索。时值深夜,即便有人被大雨吵醒,也是躲在房里不敢出门,程珊独自一人,深一脚浅一脚磕磕绊绊,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程珊三步并两步地冲进一道回廊,发现前方不远处似有两点红光,在黑漆漆的夜里幽明不定,怪异阴森。程珊不禁驻足,试探着道:“谁在那里?” 大雨哗哗作响,程珊声音微弱无比,自己都听不清楚,那红光却有了变化,光晕越来越炽,并伴随着尖锐可怖的笑声,瞬间扩散至四面八方,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道:“小女娃娃好新鲜啊!” 程珊大惊,虽瞧不清楚,却也明白碰到妖物了,当即闭起眼睛,捂上耳朵,口中大喊着“娘亲”,拔腿狂奔,冲进了细密交织的雨幕之中。 可怖笑声如影随形,半点都不受雨声干扰,这时,稍远处响起一个小童声音,虽是童音,语气却老气横秋:“你悠着点,别吓死了她。头儿特别交代过,不能动无辜凡人。” 耳边的声音似乎心有不甘,呸了一声,道:“老子很久没遇见这么带劲的小女娃了。” 程珊心惊胆战,没听出对方语气中的犹豫,只感觉怎么都甩不掉耳边的声音,更可怕的是,她忽然发觉脚下越来越黏似的,竟跑不动了,程珊抬头望着隐约就在前方的小阁楼,大哭出声。 耳边的声音更加肆无忌惮了:“小姑娘,我带你出去玩怎么样啊?” “妈妈”程珊本能地大喊,其实心里也明白这会儿叫娘没什么用。正无助之时,那声音突然闷哼一声,似受了不轻的一击,“妈的你干嘛暗算老子?” 童音冷冷道:“不是我。” “那是谁?” “没看清。” “你丫给老子出来!” 童音平静道:“暗算你的另有其人,我劝你还是专心守住这宅子阵法,坏了头儿的正事,你这只色狼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暗中的二妖不再说话,程珊发现脚下又恢复自如了,抹了把眼泪和雨水,抬脚朝阁楼狂奔。 转入院中,程珊整个僵住,被眼前的景象震呆了。这小楼平日里朴实无华,此刻却亲身上演了一幕冰火两重天的奇景:木质楼体上左面一半结了厚厚的雪白霜花,右面一半却燃着一团团青红交织的焰火。大雨肆意滂沱,似乎天地万物都被它泼得狼狈不堪,却唯独奈何不了这区区一栋三层小楼,俨然两个世界,不,三个世界。 “娘哎!”程珊不停擦掉额头滑落的雨水,拼命睁大眼睛,半晌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忙大叫着“娘亲”朝楼里奔去。 还未到近前,小楼突然从三层炸开,飞檐陶瓦化为碎屑,没入夜空。一条火龙冲天而起,啸声如万钧雷霆,紧接着一道水柱从楼内喷薄而出,当空如银瓶炸裂,化作万千冰晶,齐齐射向火龙。 火龙经不住冰锥来袭,咆哮着碎成无数火花,昙花一现地在漫天大雨中绽放又熄灭。冰晶也随之融化,汇入雨滴之中。天地间一阵奇异的辉光粼粼,绚丽得让人忘却了水火本身之残酷。 须臾,火光尽,大雨仍在继续,一名羽衣男子蹈虚立在半空,片羽未湿,鹰眼鹰鼻,目光如刀,犀利地锁在茫茫雨夜的虚空中。 程珊张着嘴傻了眼,因惊讶而喝了好几口雨水也浑然不觉,小阁楼经历了一场水火加身,正惨兮兮地冒着白烟,面目全非,娘亲呢?程珊一跺脚,不管天上又是水又是火地在闹腾什么,只管唤着“娘亲”往里面冲。 “珊儿!”半空传来一声急呼,正是程珊生母漪娘的声音。 程珊惊讶驻足,循声望去,见半空中现出一个略显虚幻的人影,离羽衣男子隔着几十步远,眼神关切地看着自己,可不就是娘亲么? “珊儿,快离开这里!”漪娘高声喊道。 程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娘,你怎么变成一个影子了!” 漪娘抬起手臂,当空划下一个圆圈,口中念念有词,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漫天水滴如有灵性,被她召唤身前,聚成一个急速翻滚旋转的水球,漪娘低声念咒,水球如有神助,仿佛能将天地间的水滴都吸附进来,雨势越来越小,水球越滚越大,最后形成一个直径一人来高的中空球体,漪娘手指一点,水球朝程珊飞来,将她团团圈住,世界顿时被隔开了。 程珊再也听不清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像被温柔包裹在一个水做的襁褓中,耳边是潺潺水声,如太极般生生不息地在周身滚动,水花将外面的黑夜折射得光怪陆离,如同今夜所见的一切,全然像一场梦。 她虽不懂这是母亲耗尽真元为她缔造的护罩,却因母子连心而万分悲痛。然而水罩至柔也至刚,没有一丝破绽,不管程珊怎么挣扎,人始终都在水球内,由始至终,她都只能在襁褓中,感受着外面隐约的光影变化,似乎红眼妖在跟前晃了晃,似乎羽衣男子也落回地面,辗转腾挪了一番,似乎还有一个个头矮小如孩童的小妖一晃而过,似乎火光又起,却不知还有没有迎头而上的冰晶水箭 程珊泪流满面,脑子混沌不堪。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世界复归一片黑暗,大雨已停,水罩渐渐变薄变淡,最终化为地上的一滩水渍。程珊摔在地上,抬起红肿的双眼望去,程家已成一片狼藉。 “娘?”程珊张了张嘴,却已喊不出声音。“爹?”程珊爬起来四处搜寻,却一片死寂,无人回应。家丁下人无一幸免,死状各异,有溺水而死的,有活活烧死的,整个程宅不是被水泡烂了的就是被火烧成了焦炭。 程珊欲哭无泪,跌坐在一间坍塌的房屋前,大脑一片空白。 程珊呆坐良久,才想起似乎没见到程谦尸身,或许爹爹还活着?程珊强撑着起身,一转身又吓得腿软坐了回去,那红眼妖又回来了。 程珊突然想起之前那童音小妖叫他“色狼”,不知是调侃还是实指,反正面前这怪物确有几分狼相,青面獠牙,一脑袋乱毛,再加上一双红眼睛,阴翳得让人不寒而栗。“小姑娘,你家都没了,不如跟我走吧?”狼妖道。 爹娘双双不见,程家上下死的死,跑的跑,程珊大概也有些破罐子破摔,反而不怕了,噌地一下站起身,怒气冲冲质问道:“你们抓走了我爹娘?” “爹娘?”狼妖皱眉略一思忖,哦了一声,道:“都忘了你还有个爹了,你爹我们不感兴趣,不过你娘确是我们妖王大人带走的。” 程珊不禁想起道士口中的“妖王夜枭”,再联想昨夜同娘亲对峙的鹰眼羽衣男人,想必就是他了。这狼妖应该是那所谓妖王的狗腿一流。 狼妖笑嘻嘻道:“怎么样小美人,要不我带你去找她?”说着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枯手,朝程珊脸上抓去。 “王八蛋!”程珊怒极,一把拍掉他的爪子,高声骂道,“你们抓我娘干什么?” 狼妖回手摸了摸下巴,似乎也很疑惑这个问题,半晌,冷笑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们听命于夜枭,夜枭听命于明焰,明焰听命于鬼帝,谁知道你娘惹到的是哪一个?” “我娘才没有!”程珊双眼通红,疯了一般喊道,“我们只是普通人,你们为什么为什么”程珊脑子里嗡嗡作响,懵得顾不上伤心,只是气得发抖,回身捡起一根焦黑梁木,三步两晃地朝狼妖冲了过去,哭叫道:“我跟你们拼了!” “不识抬举的蠢货。”狼妖一声冷哼,轻巧夺过程珊手中梁木,手一挥,梁木便朝程珊后脑撞去。 程珊自小被爹娘呵护备至,何时吃过这等痛楚?登时觉得自己小命不保,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狼妖狞笑着走来,程珊咬牙撑住不让自己倒下,已然抱了必死之志,然而就在这时,狼妖目光呆滞了一瞬,眼中红光几番明灭后黯淡了下去,而后狼妖突然大叫一声,倏地在程珊眼前自爆,破碎成漫天血雾。 程珊骇然后退,却仍被溅了一身血迹,又感到自己被一阵凉风卷起,落入一个微冷怀抱。程珊揉了揉溅入血污的双眼,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虽然这张脸的主人貌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程珊莫名心下稍安,昏死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天生异质 程珊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陌生房间的小榻上。不是自己的闺房,一切都不是梦。 程珊木然坐起,见韩珞正坐在旁边桌前,把玩一颗红色发光的珠子。“醒了?”韩珞头也不回,声音一贯的清冷漠然,然而此情此景,仿佛在表明自己只是个事外旁观者。 程珊感到喉中一阵撕裂痛感,却还是强撑着低声道:“谢谢你救我。” 这声音与程珊平日的清脆活泼相差太远,韩珞不禁侧过身来,淡淡扫了一眼,见她面无表情,死气沉沉,显是被打击够呛。韩珞见惯了这等大起大落,只平静道:“顺手而已,你若没事,就去里面看看你爹。” “你找到我爹了?”程珊眼中终于闪过一抹喜色,忙爬下小榻,跑进里间。 程谦闭目躺在床上,面色铁青,呼吸微弱,程珊唤了两声,又轻推了一下,程谦没有任何反应,程珊急忙朝外间问道:“他怎么了?” 韩珞走进来:“身上没有伤,大概受了惊吓。” 程珊坐在父亲床边默默垂泪,心下茫然。韩珞事不关己、一脸漠然地在旁研究那颗红色珠子,半晌,突然将它递给程珊:“你把它吃了吧。” 程珊抬起袖子抹掉鼻涕眼泪,好奇地接过来:“什么东西?” 韩珞道:“狼妖的内丹。” “咦!好恶心。”程珊嫌弃地扔掉珠子,想到那狼妖的猥琐笑声,一阵恶寒,“我才不要。” 韩珞道:“那狼妖修为少说也有两三百年,就算你不打算步入修行一途,这内丹对你也有些延年益寿之效,真不要?” 程珊好奇地看了眼地上的珠子,奈何狼妖又丑又厉的形象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便再次毫不犹豫地摇头。 韩珞无所谓地道:“那行,不要我就毁了。”免得留下什么气息线索,引来夜枭事小,引来那个处处跟他作对的左护法明焰就不好了。 原本程家之事,韩珞是打算做壁上观的,毕竟修为未恢复,有心也无力。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竟一时没忍住,将程谦从水火交加的程家拎了出来,事后又想,干脆好人做到底,将他们父女凑一块好了,便又折回去找程珊,刚好碰到她被狼妖纠缠。 对狼妖出手,韩珞有了些不好控制的担忧,只能下狠手,力求不留一丝痕迹,连早已不屑一顾的妖丹也顺了回来。 韩珞刚想销毁痕迹,程珊却阻止道:“哎,别啊。”跑过去捡起珠子,用衣袖擦了擦,“你不要的话就留给我爹吧,反正他不挑食。” 韩珞摇头道:“你爹不行。” “为什么?” 韩珞微愣,该怎么跟她说呢?其实方才他已经试过唤醒程谦,却发现程谦体内不知何故,格外排斥他的真元。 韩珞早年虽走过些歪门邪道,但后来得鬼帝亲自调、教,真元早已得到净化,常人受之不但无损,还可养神续命,而这个程谦,之前看他就是个普通凡人,这会儿才显现出体质异常来。 韩珞也试过将妖丹化入程谦体内,同样无果,一时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程谦此刻的昏迷不醒,明显不是“受了惊吓”那么简单。 韩珞对上程珊不解的目光,担心这小女孩再哇哇大哭,扰人清静,只好先稳住她,信口胡诌道:“这是阳丹,只能女子服用。” “哦。”程珊将有点腥气的妖丹装入腰间小布囊中,叹气问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抓走我娘吗?” 这也是韩珞疑惑不解的问题。程家昨夜出现的火龙,很像是源自明焰火蛇鞭中的术法,夜枭敢这样公然在凡界使出,说明此次行动是明焰授意的,但以韩珞对明焰的了解,他不会擅作主张来凡界闹事,那么抓漪娘很可能是鬼帝的意思。这程夫人到底什么来头? “你知道你娘的真身是什么吗?”韩珞反问道。 程珊想起昨夜的种种怪象,只有沉默不语。一向温柔和善、弱不禁风、连只蚂蚁都不踩的娘亲,突然间在她面前翻云覆雨、吞龙化箭,与妖王斗法斗到难解难分,换作谁是程珊,恐怕都要风中凌乱个一阵子。 良久,程珊决然道:“娘就是娘,我不管她是什么,反正她是我娘,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韩珞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没忍住,笑了。 程珊本就憋一肚子火,眉头一皱,怒道:“你笑什么?” 韩珞娴熟地端起夫子式微笑,淡淡道:“勇气可嘉。”眼神却似乎在说:“你怕不是在哪儿撞坏了脑子。” 程珊瞪着要喷火的眼睛,半晌,自动委顿下来,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消停片刻,突然掏出那枚妖丹,闭着眼酝酿半天,终于张嘴将其吞了下去。她的对手可是一群长命百岁的妖物,自己多活两年总是有必要的。 极腥极咸的怪异味道直冲大脑,程珊不禁小脸皱成一团,抱怨道:“太难吃了。” 韩珞轻笑着转身,边往外走边道:“房钱付了一个月的,我先走了,你好自为之。”这趟浑水他趟不起,对于程家父女,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程珊忽觉腹中火辣辣地不适,一时惊慌无措,没听清韩珞说的什么,无意间一抬头,透过隔帘发现韩珞竟要开门离去,急忙高声喊道:“先生!” 程珊亲娘被抓,生死未卜,亲爹不省人事,家宅被毁,这会儿身上的不适之感又愈演愈烈,心下害怕,一声“先生”喊得无助至极。 这还是程珊第一次发自肺腑地叫“先生”,韩珞脚步一顿,终究不好意思一走了之,纠结片刻,折回里间,见程珊满头大汗地倒在地上,浑身发抖,甚觉夸张,面不改色、轻描淡写道:“你肉体凡胎,突然吞下这等猛药,难受一阵子实属正常,忍一忍就过去了。” 若换作往日,程大小姐非跳起来,指着他鼻子说“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此刻程珊担心他丢下自己一人,不敢给人留下个娇气的不良印象,只得蜷缩成一团,强自忍耐,最后忍无可忍才低声嘤嘤啜泣起来。 韩珞起初只抱着胳膊旁观,想不明白自己留下来能干嘛,哄小女孩?又听程珊小声哭泣,心生不耐。过了一会儿,程珊意识开始混沌,双目却灿若星河,隐有波光流转,韩珞终于觉察出不对来,不禁靠近了些。 程珊见韩珞来到身前,挣扎着坐起身,抱头一声,再睁眼,眸光竟似经历一场洗炼,澄明耀人。 “程珊?”韩珞蹲下身,直直看向她眼中,“你没事吧?” 程珊看向他双眸,恍然如梦,说不出话来,而韩珞已趁机进入了她的识海。 韩珞惊讶万分地立在一片蒙蒙水雾中,无暇思索怎么又是一片水雾,因为这片识海本身已够他吃惊的了,这女孩竟然片刻间就炼出了识海,明明之前是没有的。 凡人皆有潜在的识海,将识海提炼成像,修炼成形,是凡人修行的第一步,以便观照自我。而哪怕是资质最上等的凡人修士,炼出识海也要一两年时间,这女孩虽占了点妖丹修为的便宜,却也没有顷刻间就将妖丹修为化为己有的道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女孩天生便拥有成形的识海,只不过之前是被什么给遮掩了。 这到底是何种生灵?漪娘的本体到底是什么?韩珞满腹疑惑地退出,程珊随之清醒过来,迷茫地敲了敲脑袋,无知无觉地道:“好像好像没什么事。” 韩珞心情复杂地扶起程珊,想要带她去程谦床边坐下,稍加调息,一转身却是愣住。程珊见他神情有异,不禁跟着回头望去:“怎么了?” 韩珞先一步伸手挡住了她的双眼。程珊浑身无力,掰不开他的手,一想到自己视线所对的方向正是床上的程谦,急道:“你干什么?” 只听韩珞道:“你爹不大好,你冷静一下,记得别出声。” 程珊心一沉,忙用力推开韩珞的手,朝床上看去,只见这么一会儿工夫,程谦就已瘦成了皮包骨,露在外面的双手和手腕活脱脱一具干尸,生机似乎在一瞬间枯萎殆尽。 “爹爹!”程珊如何能冷静?大哭扑向床前,颤抖着伸手去探鼻息,发现竟还有些微气息。程珊转头去问韩珞:“怎么会这样,怎么回事啊?” “别急,”韩珞拍了一下惶惶不安的程珊,“让开一下。” 有了程珊特例在前,韩珞思忖着,搞不好程谦也有识海,于是放出神识查探,果然不出所料,然而这也是一片奇特识海,里面空无一物,只盘踞着一股纯阴真元。 所谓阴阳不离,独阴不成,韩珞还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纯阴真元,而且自成一体,难怪程谦排斥一切外来能量。只不过程谦识海中的这股纯阴真元有愈渐消散的迹象。 韩珞心中有了大致猜测,退了出来。程珊见他睁眼,眼巴巴等着他张口,韩珞却有些迟疑,不确定应该告诉她多少。程珊见状,当即收起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正色道:“先生尽管讲,爹娘如此,天大的事都只剩我来扛了,你不跟我说又能跟谁说呢?” 韩珞一叹,道:“你娘到底是何妖物我还不清楚,或生于一处至阴之水中,阴气极重,你爹的身体应是早就不行了。” 程珊愣了片刻,喃喃道:“你你是说,是我娘害了我爹?” “也不能这么说,”韩珞摇头,“你娘被抓走之前,你爹一直都如常人一般,我猜你娘一直以某种术法维持他的生命,只不过到底是何种术法,我看不出来。” 韩珞停了片刻,见程珊一副茫然懵懂神色,只好直言道:“也就是说,现在只有你娘能救你爹,我可以尝试帮他吊一口气,不过应该撑不了多久。” 程珊喃喃道:“你你也没办法么?那道士不是说你很厉害么?” 韩珞摇头直言:“你娘的情况我前所未见,无能为力。” 程珊灵魂出窍一般沉默片刻,忽地起身,“我明白了。”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韩珞问道。 “去找夜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铤而走险 “我去找夜枭,接我娘回来。”程珊神色异常平静,仿佛在说“我去买梨子”。 “接?”韩珞顿感头大,“你是想说去抢吗?就凭你?” 程珊面无表情地沉默着,韩珞语带讥讽地道:“又或者你是想求他们发发善心,放了你娘?” 程珊依旧沉默不语,只是胸口急剧起伏,双眼通红,满腔的火气怨气和悲伤无处发泄。韩珞视若无睹,继续道:“他们折腾出这么大动静,总不会是为了请你娘过去吃饭的,恐怕没那么容易放人。” “够了!”程珊突然捂着耳朵大叫,“我跟他们同归于尽还不行吗?” 韩珞冷笑:“你化成灰了都碰不到夜枭一根头发,同归于尽?痴人说梦。” “那我怎么办呀?”程珊无奈跌坐地上,嚎啕大哭。 韩珞心下暗叹,面上却无动于衷,淡淡道:“你是五岁还是十五岁?” “我”程珊满脸泪水地抽搐两下,突然发现自己十五岁的日子过得好似跟五岁没甚分别,心里愈发说不清地难受,嘴巴一撇,哭得更大声了。 “闭嘴!”韩珞揉了揉眉心,阴沉着脸道,“你若再哭,信不信我连最后一口气都不留给你爹?” 程珊立即止声,惊愕地张圆嘴巴,半晌才两眼冒火地爬起来,手指着韩珞,义愤填膺道:“你不帮忙就算了,竟还威胁我,有没有人性啊?” 人性?韩珞一脸莫名其妙地斜睨着她,半晌,无奈道:“你误会了,我已经死了七百年了。” 程珊感觉脑后冒起了凉风,腿有点软,顿时气焰全无,垂头丧气地看了眼床上,见往日儒雅和善的程谦,此刻枯瘦如柴、奄奄一息,程珊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好打上韩珞的主意,大丈夫能屈能伸,她自己去找夜枭自然是扯淡,把他拉上兴许有戏,当即换上一副讨好笑脸:“先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陪” 韩珞冷冷打断道:“我不修佛。” 程珊撅着嘴,硬生生把一肚子不满憋了回去,没敢发作。韩珞见她明显不甘心,怕她一时冲动,真跑去找夜枭,不由板起一张硬脸来:“我警告你,要想让我给你爹续命,你就给我乖乖听话,不准乱来。” 程珊满心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憋屈,垂着脑袋,声如细蚊地问道:“那我现在做什么?” 韩珞在管还是不管这档子闲事之间踌躇不定,心正烦躁,随手丢给她一个册子,挥了挥手,打发道:“隔壁房钱已经付过了,你过去把这本书抄写五十遍,你爹这儿有我守着就行。” 程珊低头一看,却是自己偷偷藏在书案底下的那本三兄弟酣战小霸王的连环画!“抄写?这个”程珊表情比哭还难看,但韩珞阴森森的眼神刺过来,程珊没胆反抗,只好咽下一腔苦水,怏怏转身,临了突然想起一事,回头问道:“先生,您还有没有抢救出点别的东西啊?” 程家那么多金银珠宝、古董文玩、各类典籍,要是韩珞就只捞出这么个玩意儿,那也太品味堪忧了。韩珞却丝毫没觉不妥,淡然道:“还拿了你爹两锭银子,都给客栈老板了。” 程珊不禁叹气,继而小心翼翼一笑:“那个先生,我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处处要花费的,我想回家一趟,看能不能再取点东西出来。” 韩珞心说你家财物都被鸟兽散的下人瓜分得所剩无几了,不过见程珊一身狼狈、可怜兮兮的模样,还是决定闭嘴,不打击她了,兴许真能让她捡到点儿漏。不过韩珞深知这女孩一惯不安分的,因此看程珊的眼神就有点不大信任,程珊察言观色,当即立正站好,信誓旦旦道:“我保证定一个时辰内回来。” 韩珞一声冷哼:“回不回来你随意,只别指望我会去找你。” 程珊一笑,脆生道:“谢谢先生。”说完却杵在原地半天没动,韩珞不耐烦道:“你又怎地?” 程珊道:“我怕再遇见那些妖人,所以” 韩珞神情控诉着“真麻烦”,人却已经起身,打算陪程珊走一趟,速去速回的话,晾程谦一会儿也没什么,程珊却摆手拒绝道:“不用不用,您在这看着我爹比较稳妥,我就是想能不能,”程珊不太好意思地指了指韩珞胸前,“把那个牌子借我用一下?” “牌子”指得自然是韩珞的幽冥护法令,程珊对那道士见到它时的恐惧神情记忆犹新,觉得这东西或许有用,可以唬一唬人。 韩珞微一失神,黯然沉默良久,不知心思飘向了何处,连周身的冷冽气场也消失不见。就在程珊心中忐忑,不抱希望了的时候,韩珞突然将令牌丢给她,低声道:“送你吧,不用还了。” 程珊总觉得韩珞丢下令牌的时候,眼中似有一点哀伤,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后悔开这个口,但一想到自己区区凡人,无端被卷入这些妖魔鬼怪的恩怨当中,毫无还手之力,便觉世事不公,继而也就心安理得地将令牌收入囊中,道谢出门。 出了客栈,程珊才知道自己昏睡了近一天一夜,现在又是傍晚了。街上气氛也不同寻常,旁听了几人闲话,程珊才知道昨夜不止程家遭难,城外的护城河突然倒灌,整个洛城都经历了一场浩劫。程珊不确定这事是不是跟娘有关,一时心虚,低头一路小跑回程家。 拐进自家巷口,程珊望见一个熟悉身影,喜道:“道长?” 原来是昨夜那蓝袍道士,程珊见他没死,心下暗松一口气,不料那道士回了一下头,见是程珊,拔腿就跑,程珊心下怪异,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那道士见程珊紧追不放,只好停下,苦笑着回头,道:“程小姐,那么多人拿你家东西,你怎么就单盯上我了呢?” 程珊这才注意到,道士怀中抱着一个鼓囊囊的布包,打结处没包严实,露出一物的一角,程珊一眼便认出那是程谦最喜爱的文山砚,当即沉下脸来,道:“道长好歹修行中人,行这等趁火打劫之事,不怕被雷劈么?” 道士羞愧地讪讪一笑,道:“贫道发现有妖人来过的迹象,还以为你家人都已经,既是无主之物,接济一下我这流浪道人,也算积阴德不是” “你才要积阴德!”程珊气得打断道,“现在知道这不是无主之物了吧,还我!”程珊说着去抢布包,无奈那布包太重,程珊竟一时没抱起来,只好弯腰放在地上。 道士任她抢走布包,也不坚持,见程珊还未消气,笑道:“所有东西都在这儿了,小姐若没其他事,贫道先行告辞了。” “慢着!”程珊出声叫住道士,暗自摸了摸袖中的幽冥护法令,陷入沉思。韩珞虽然答应帮爹续命,却没说能帮多久,总不能一直依赖他,救娘的事绝不能等,程珊深吸一气,决定豁出去试试,对道士道:“你带我去找夜枭,这包财物我便不追究了,送你便是。” 道士愣住:“你找夜枭做什么?” 程珊道:“他抓走我娘,你不知道?” 道士一惊,随即哦了一声,道:“昨夜我不知为何晕在你家了,醒来就看到不少人都在抢你家东西,中间发生了什么则一概不知。” 程珊道:“别废话,答应还是不答应?不行的话我就去报官,说你烧杀抢夺,道长还没到飞天遁地的境界,总要在人间混的吧?” “哎我的姑奶奶,”道士焦头烂额,官府又不可能把夜枭列为嫌犯,只能是找自己麻烦,当即道:“你自己非要找死,可别怪我没拦着。不过先说好了,我只带你找到夜枭,其他就不管了。” 程珊一哂:“你有本事管么?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乌龙 道士带程珊出城,燃起一张黄符,一道青烟随之而起,笔直指向东北方一片密林。道士神色凝重,低声道:“这股妖气非同一般,应该就是夜枭一伙了。” 程珊见道士脚步迟疑,手按上他肩膀,道:“我就不细算你身后的包袱值多少钱了,不过,怎么也要让我亲眼见到夜枭才算交易完成吧?” 道士一叹,终于不情不愿地迈开脚步:“那我再送你一段。不过,即便是到了夜枭跟前,我也有法子逃走,可你这么一个小姑娘,干嘛非想不开送上门呢?” 程珊跟在后面淡淡道:“不劳道长操心。” 二人一路沉默,快步走至一处小山丘下,道士突然停步,神色凝重地拿出一个罗盘,闭目念叨些什么,程珊心中正紧张着,无心催促,只默默在一旁静候,道士睁眼后却语气坚决道:“这山上还隐有一丝鬼气,程小姐,这包财物我不要了,恕贫道不能陪你上山,我送你一道藏息符,能助你多远不好说,你好自为之,告辞。” 道士说着伸出两指,在程珊眉心一点,一道微弱蓝光嵌入眉间,旋即不见,程珊什么感觉也没有,摸了摸额头,什么也摸不到,再抬眼,道士已飘然走远。 “哎?”程珊留不住道士,只能望着他渐渐消失,蹲下翻了翻布包里的东西,发现尽是些烛台砚墨之类的书房之物,不好携带,只有一把折扇算是轻便之物,上面还挂着个玉坠子,看着可以当些银钱,便收在身上,而后站起身,默默给自己打气,迈步上山。 越往前走,山路越是阴冷,太阳刚落山没多久,这里却像已经天黑了几万年,不见一丝光亮。程珊起初还心跳如鼓,渐渐就平静下来,心道若救不了爹娘,她一个人在这世间也是举步维艰,大不了一家人共赴黄泉罢了。 程珊脚步愈发沉定地走向山顶,已经习惯了一片黑暗的双眼突然见到些微光亮,一团团貌似萤火虫的怪虫在前方空地上飞舞,两名男子相对而立,其中一位正是昨夜出现在程家的夜枭。 夜枭对面的男子看不清正脸,语气愤慨,指着夜枭道:“你既自诩妖王,就该对妖族的兄弟们负责,我弟为你办事却没回来,现在方圆千里都感应不到半点气息,你不该给我们狼族一个交代吗?” “交代?”夜枭气定神闲,不紧不慢道:“他不听调派,私自行动,现在没了踪迹,本座也不甘心,原本还打算当众处置他以儆效尤呢。” 对面男子气道:“夜枭,你别太过分,我狼族” “得了吧花獠,”一个童音响起,“我们本来已经撤退,打算去向明焰大人复命了,结果你弟弟看上了人家小姑娘,非要自己折回去,现下不见人影,估计是被哪位高人给收了,怪得了谁?” 藏在暗中的程珊想起自己吞下的那枚妖丹,不禁脖子一缩,又想起这童音正是在程家听过的那个,谨慎张望一圈,愣是没看到出声之人在哪。 夜枭又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不妨碍你报仇,你也别挡着我复命,请了。” 狼妖花獠不依不饶,愤然变身成一条巨大灰狼,声如洪钟地咆哮道:“不交出我弟弟就别想走!”言罢四腿发力,暴起攻击。 程珊见状心下大喜,夜枭还未复命,说明娘亲还在他手上,如果他们能斗个两败俱伤,说不定能伺机救人出来。可惜程珊高兴得太早,这花獠看着瘆人,声势不小却不堪一击,夜枭一掌就将其震飞。花獠撞断一棵老树,喷出一口黑血,震惊地看着夜枭:“你你不是” 夜枭眉头一皱,轻松送出第二掌,花獠登时毙命,内丹也被震出。夜枭隔空抓来内丹,朝暗处虚空一扔:“赏你吧。” 暗处童音再次响起,恭敬异常:“多谢头儿。” 程珊眼见夜枭要走,怕他转眼就消失不见,当即无暇细思哪里不对,连忙从暗中跑出来,大声道:“等一下!” 夜枭刚张开硕大羽翼,闻言转头,见是一名小姑娘,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冷冷道:“你在跟我说话?” 程珊见他似乎没认出自己,不禁多了一分底气,心想昨夜那种情形,他应该也没注意自己这个小人物,便昂首挺胸、有板有眼道:“明焰大人见你们迟迟不去复命,已经心生不悦,特地命我来提程家那名女子,你们把她交给我就可以了。” 夜枭似乎微挑了一下眉,面无表情地收回羽翼,眨眼便来到程珊近前,目光凌厉,又带着些许玩味神色,似笑非笑道:“明焰大人?” 程珊被他看得汗毛倒竖,心下打鼓,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左手举出韩珞的那枚幽冥护法令,神色故作傲慢道:“少啰嗦,人交给我,你可以退下了。” 夜枭微笑不语地打量她片刻,眼神仿佛能将人穿透,程珊负在身后的右手不住哆嗦,后背冷汗直流。半晌,夜枭伸出掌,掌心凭空出现一个黑色小香炉,朝程珊一扬眉:“喏,在这里了。” 程珊一愣:“什什么?” 夜枭嘴角一勾:“明焰大人之前交代,要将那女子收入冥魄炉中才能带入幽冥,怎么你不知道?” “冥魄炉?哦,”程珊心下叫苦,面上却跟着笑了,“大人提过一句,我没在意,忘了。”说着接过小黑炉,心道实在不行的话,只能这样拿回去,让韩珞想办法了。 程珊接过小炉,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却突然发现那群带火的怪虫在周身飞舞,顿觉毛骨悚然,一回头,果然看见夜枭也跟了上来,稳了稳心神,无奈道:“妖王大人不必相送。” 夜枭笑吟吟道:“冥魄炉里的女子有几分能耐,我瞧着小妹妹似乎不是对手,若被她冲了出来可是不妙。” 程珊鸡皮疙瘩遍布全身,欲哭无泪,只好由着他跟在身后,每走一步都是煎熬,全然不知该往哪儿去,惶惶不安之际,也就没发现后面的夜枭正欣赏着她凌乱的步伐,皮笑肉不笑,目如刀锥。 程珊不敢再将他引回洛城,行至半山腰时,道:“妖王大人留步,我还有其他任务要办,告辞。” “站住!”夜枭见她真要离去的势头,失笑道,“这冥魄炉除我之外谁都打不开,你抱着个香炉回去有什么用呢?” 程珊茫然转身,从头到脚升起一股无力之感,他一定是看出什么了!果然,程珊发现自己双脚离地,颈间仿若被人死死掐住一般,透不过气,就这样被定在半空了。夜枭仍站在原地,却收起了笑脸,眼中升腾起一股杀气,“小丫头,你最好乖乖告诉我,哪里来的门路,竟能伪造护法令?” 程珊吃力地吐出一句“没有伪造”,紧接着又开始头痛起来,“没有?”夜枭眼神森然,“没有你哪来的幽冥护法令?” 程珊的令牌飞出袖中,稳稳落入夜枭手中,夜枭查看半晌,神色越来越震惊,一把将程珊抓过手中,掐着她脖子问道:“这枚令牌哪里来的?” 程珊心道不好,忙答:“捡捡来的。” “哪里捡的?” 程珊随口道:“河边。” 夜枭死死盯住她眼睛:“哪个河边?” 程珊头痛更甚,意识几要模糊,只好狠咬自己舌尖,拼命保持清醒,还未等她脑子里编完瞎话,夜枭就寻思过味儿来了,这小姑娘明显很清楚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可能是无意中捡的? 程珊脸色已隐隐发紫,夜枭却突然松了手,程珊跌在地上大口呼吸,仿佛死而复生了一个回合。夜枭眼中锋锐尽敛,杀气褪尽,温柔地扶起程珊,道:“小姑娘,你叫程珊是吧?” 程珊闻言并不意外,抬头却仍被吓了一跳,眼前的夜枭已全然换了另一副模样,羽衣变红袍,乱蓬蓬的头发变得如水如绸,束入一顶玄玉冠中,剑眉入鬓,星目撩人,薄唇噙着一丝笑意,神光流离,宛然一位浊世翩翩贵公子。 然而程珊还没傻呢,此情此景,越是“浊世”便越是吓人,直接换个骷髅来,程珊说不定还不怎么怕,但对着皮相陡然升级了的“夜枭”,程珊预感要有大危险,紧抱着香炉不住后退。 “夜枭”抬手,手指一勾,冥魄炉又回到他手中,程珊怎么拽也拽不住,反被带着一个趔趄趴在地上,“夜枭”冷笑:“小姑娘,告诉我韩不伤的下落,我便放了你娘。” “我凭什么信”程珊抬起头,话说一半,突然发现问题所在了,“你到底是谁?” “夜枭”笑道:“自然是有权作主的人。” 程珊惊愕半晌,差点哭出来,这运气也是差到极致了,郁闷道:“你就是明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成精的土豆 明焰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望着程珊,俊逸的脸上笑容清浅,落在程珊眼里却比阎罗还可怕。 程谦不是奸商,多年勤劳发家,靠的是“信义”二字,是以程珊虽不爱读书,却绝非不懂礼义,虽然她清楚韩珞可能也不是善茬,但毕竟刚刚救了自己父女一命,让她出卖韩珞来换母亲,程珊一时为难,下不了决心。 更何况明焰就算当真守信放了漪娘,转头再抓回来,她也只能干瞪眼。想明白这一点,程珊便果断摇头,咬紧牙关不说话。实力悬殊太大,任何小聪明都派不上用场,程珊面如死灰地爬起来,彻底放弃了。 明焰见她低头不语,只当她不信自己,一想到自己上天入地两百年都没打听到一丁点韩不伤的动静,今次无论如何也不想错过,便对程珊道:“本座堂堂幽冥护法,统领万千幽冥鬼军与凡界妖族,说出的话自然不是儿戏,你若不信,可以找人做见证。”说着见程珊毫无反应,又道:“哪怕你想要凡界帝王做见证,我也可以办到。” 程珊忍不住一声轻笑,掀眼皮子瞥了一下面前之人,好似在说“你有病吧”。 明焰面色一沉:“找死!”说着手臂轻轻一挥,程珊便如浮萍般被掀起,飞了出去。明焰担心被程珊拖延了时机,索性连严刑逼供都跳过,打算直接多召人手,大肆搜查。 程珊将明焰眼中的杀意瞧得分明,心道若摔得脑浆迸裂可也太惨了点,不禁闭上眼睛,等待见阎王。不料她大头朝下,撞到的却不是坚冷地面,而是扎进一团棉花似的,紧接着一个跟头,程珊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好端端站在地上了。 “你还记得自己是堂堂幽冥护法,为难一个凡人女子,”韩珞从暗中徐徐走来,似笑非笑,眼角一丝讥诮,“你还真有出息。” 程珊不禁长舒一口气,明焰则眸光一紧,如临大敌般戒备起来,不过似乎是没感应到韩珞的杀机,又敛去惊讶,适逢老友般笑道:“谁叫韩兄让我好找,多年不见,小弟思念得紧。” “我怎么不记得跟你称兄道弟过?”韩珞冷然桀骜,“又什么时候,厚德宫的人做事,竟还需披着夜枭的皮,不怕丢了鬼帝的脸?” 明焰淡然道:“这夜枭的皮,收拢各妖族的时候用着不错,鬼帝陛下一直知情,没什么意见。” “呵,”韩珞略感意外,“这么说来,夜枭早已不存在了,真正的妖王其实是你?” 明焰道:“韩兄竟然现在才想明白?你早知道,鬼帝不会允许这世上再出什么妖王的。” 韩珞翻了个白眼:“各妖族早已被打压的难成气候,假借夜枭名义根本多此一举,恐怕是你们担心在凡界闹出事来,引起三圣界的注意吧?”说着一顿,状似无意地问道:“鬼帝为何要抓程家夫人?” 程珊紧张地支起耳朵,却听明焰道:“韩兄既已叛出厚德宫,又何必还来过问他老人家的事?” “我若一定要过问呢?”韩珞气定神闲地向前踏出两步,徐徐道。 明焰沉下脸来,怒道:“韩不伤,两百年前你忘恩负义,如今还想坏鬼帝的事么?” 韩珞面不改色地移开目光:“我不想插手,好奇而已。” 明焰盯着韩珞,半晌一叹:“韩兄应该听说过,鬼帝一直在搜寻一个女妖,直到两百年前闭关。近来他老人家感应到这女妖即将历劫,真元不稳,可能会有踪迹泄露,才指了方向,叫我来拿,至于内情,我知道的恐怕不比你多。” 韩珞略感意外,他隐约知道这事。五百多年前,就是因为鬼帝忙于在三界搜寻着什么,无暇分心厚德宫之事,才将韩珞提上护法之位,让他代掌幽冥。再后来,鬼帝不知从何处带回个明焰,悉心教养,更封为左护法,位列韩珞之上,韩珞便渐渐不问幽冥事,更加没兴致过问鬼帝在找什么。这样看来,鬼帝竟已找了这个漪娘数百年,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了。韩珞不禁看向一旁程珊,心里打了退堂鼓。 程珊自他眼中感受到一丝歉意,明白他想袖手旁观,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心登时凉了半截,只面上强撑着没有失态。 韩珞萌生退意,便将神识外放,确定明焰此时没什么帮手在左近,料想他不知自己虚实,不会轻易动手,不想明焰却皮笑肉不笑地挑衅道:“两百年不见,韩兄不打算跟我一同回去,跟鬼帝他老人家叙叙旧么?” 明焰身边原本跟着不少鬼妖之流,只是都被他打发去寻之前失踪的狼妖了,估摸着也都快回来复命了,当即打定主意拖住韩珞,然后围而攻之,将其擒回幽冥,也算大功一件。心念一动,方圆百米的焰火怪虫便纷纷汇至身旁,聚拢成长形,眨眼间竟融合为一条浑身浴火的赤蛇。 明焰手执赤蛇为鞭,森然道:“两百年前的事,韩兄也须给鬼帝一个交代。” 韩珞明白今日一战是躲不过去了,一声冷哼,退守黑暗之中,不见了人影,只留明焰一人沐浴在赤蛇鞭的光晕之下。程珊也跟着悄然退后,心中犹豫不决,不确定自己是该跑还是再观望片刻。 明焰无视程珊的小动作,只全神贯注戒备韩珞,耳闻林叶萧萧,窸窣作响,却感应不到半点韩珞的气息。明焰一笑,朗声道:“小弟不才,想领教一下韩兄两百年来精进到何种境界,怎么韩兄不敢正面迎战么?” 韩珞冷笑,声音异常清晰,却让人辨不出方位。他的天赋与修为全在神识,黑暗中也能感应万物,而明焰却习惯光亮,哪怕行走在不见天日的幽冥,火蛇鞭也从不离身。敌明我暗是优势,韩珞只随他挑衅,伺机而动,懒得废话多言。 浴火的赤蛇妖异吐信,光华流转,柔柔缠在明焰右臂上,明焰低头一笑,不见半点邪气,反而带着几分爽朗,又抬头道:“韩兄的三千鬼奴已成云烟,小弟以火蛇鞭应战,似乎占了点便宜,就让你两步好了。” 韩珞怒极反笑,骤然发难,霎时间有厉风呼啸着扫过整片山林,整座山都颤动不已,程珊被狂风吹得站立不稳,忙扶上一棵老树,不料老树被风吹断一根人腿粗的枝杈,差点将程珊砸在下面,耳边风声如鬼哭狼嚎,叫人无处躲藏,程珊心中涌起不可抑制的恐惧,无奈地抱头趴下,感觉此刻的自己与蝼蚁无异。 程珊刚一趴下,耳边又滑过万千利刃破空之声,偷眼看去,见半空飞起数不清的绿叶砂石,纷纷裹挟着一层阴寒黑气,朝明焰飞去。 程珊双手护住头颈,却被飞沙走石划破了手背,顿感一阵刁钻的阴寒透骨而入,痛痒难耐,只好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打算离开此处。 明焰手执火蛇鞭在叶刃石雨中灵巧穿梭,火蛇鞭上的璀璨光芒在空中迂回跳跃,犹如转瞬即逝、笔走龙蛇的癫狂草书,无数附有真气的绿叶和砂石如刀如剑,割破虚空,却穿不过赤焰一尾。 明焰朗声长笑:“韩兄如此谦让,小弟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话音未落,一团黑云猛地闪至明焰近前,狠狠撞向明焰,轰地一声,火蛇鞭光焰黯淡,黑云也散了大半,韩珞真身显现,肤色苍白,目如深渊,整个人仿佛天生便是光明克星。 明焰向后滑出几许,稳稳站定,身上却掉下一物,向旁滚出老远,正是冥魄炉。明焰瞧也未瞧,反而步态闲然地向前踏回两步,道:“韩兄不想去见鬼帝,不去便是,何苦弄出这么大阵仗?” “你自己要相让,我可没答应会客气。”韩珞面无表情道。 程珊爬了几下,见二人僵持着,全然没空理她,便壮着胆子上前捡起冥魄炉,看了眼韩珞,略一犹豫,便把心一横,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跑了。 程珊慌不择路,只求下山,明焰自然知道她的举动,却碍于韩珞在前,不敢分神,韩珞却抓到他略一踟蹰的缝隙,再次发起攻击。 小小荒山一时犹如飓风过境,程珊被再次波及,一个步子没迈稳,便紧抱黑炉,顺着一个陡坡滚了下去。 滚了好半天,程珊终于晕头转向地抱住一个树干,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忍痛前行。然而一瘸一拐地没走两步,又被什么东西绊倒,扑通趴在了地上,胸口被冥魄炉硌得生疼,痛得程珊次哇乱叫,回头去看来路,发现光秃秃的山路中间,只有一个比拳头略大的土豆。 明明她有注意脚下,怎么好端端又摔了?再说土豆也能拌人?程珊小心翼翼走过去,微蹲下身仔细去看,却见那土豆突然长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冲着程珊眨了一下,程珊吓得跳起:“妈呀,土豆也能成精?” 正在这时,冥魄炉中响起漪娘的声音:“别害怕,这是个修为极其有限的小妖,它不敢离开地面,你找一棵高点儿的树,爬上去。” 程珊来不及惊喜听到娘的声音,忙不迭朝一棵大树跑去,使出吃奶的劲儿才爬上去。那小土豆眼巴巴望着程珊,圆眼睛转了转,噗地钻入土里,不见了。 漪娘似乎看不到外面的情形,问道:“那小妖呢?” 程珊向下看了看:“不见了。” 漪娘道:“只能暂时拖一拖而已,珊儿,你快告诉我,你爹怎么样了?” 程珊鼻子一酸:“他他快不行了,娘你快出来吧,怎样才能把你放出来?” 漪娘沉默片刻,道:“你怎么找到夜枭的?冥魄炉怎么到了你手里?” 程珊道:“我拿了韩先生哎?”话说一半,程珊忽感一阵震颤,朝下一望,顿时魂飞魄散,只见树根处一圈尘土翻飞,那小土豆竟然遁地撅土,将整棵树挖了出来,程珊不及反应,便跟着轰然倒地的大树摔了下去。 刚一着地,程珊便眼前一花,鼻子被狠狠踢了一脚,登时热血冲下,痛得眼泪直流,怀中的冥魄炉也被抢走。 “娘!”程珊大喊着起身,这才看清那小土豆已经变身成一个四五岁的小童,抱着冥魄炉,迈着小短腿噔噔向前跑,头也不回地道:“小乖乖,别喊娘,我可不认识你爹!”声音正是明焰身边那个童音小妖。 “你大爷的!”还敢占她便宜?程珊气得一锤地,跳起来狂追。 小土豆虽看着腿短,奈何两条腿倒腾得跟风火轮似的,尚有余力地嘻嘻道:“大爷就更不对了,老子是雌的。” 程珊身量在同龄女子中算高的,竟半天跑不过这小东西,眼见就要到山脚了,心急如焚。小土豆边跑边跳,道:“你别追了啊,我让着你而已。”说着又变成土豆模样,遁入土中,山路登时被它翻得不成样子,简直刨成了耕田。 程珊顺着被它翻过的路追寻,大声唤着“娘亲”,却听漪娘细弱的声音自地底传来:“珊儿,太阴真水救你爹。” 程珊莫名一愣:“什么?”再要追问,却不见了土遁痕迹。小土豆没心思再跟她玩,彻底钻入地底深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人鱼姐姐 程珊跑遍方圆几里,双脚磨出了水泡,却再也没有小土豆的动向,好不容易到手的冥魄炉就这样没了,程珊灰心丧气,筋疲力尽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夜色正浓,星月惨淡,凉风阵阵,荒山脚下一片死寂,连个蝉鸣蛙叫也没有,感受不到半点夏日气息。许是气力耗尽的缘故,程珊方才还一副豁出去的无畏心态,这会儿却开始害怕起来。 程珊提心吊胆地爬起来,茫然四顾,黑漆漆一片,辨不出东南西北,正张望间,忽见前方一点微弱亮光。程珊不禁向前迎了迎,希望能遇到个山民问个路,走近才发现,那光亮不似正常灯火,而是星星点点的青绿磷光。 磷光是一副副人形白骨发出的,白骨们整齐排列成两行,动作整齐划一,貌似缓慢实则迅速地朝荒山移动,狭长的队列一眼望不到头。 程珊腿软僵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眼睁睁看着这支白骨军悄无声息地从自己身边路过。程珊不知是道士赠她的隐息符仍有效用,只当这些骨头架子天然眼盲耳聋,顿时松一口气。 白骨须臾过尽,程珊突然想到,这该不会是明焰的援军吧?韩先生单枪匹马招架不住怎么办?程珊在快跑和回头之间挣扎片刻,又转身跟上了白骨军,大致估算一番,发现这支白骨军数量在四五千之间。 半山腰的那片空地已不见了韩珞和明焰,林间树木大多只剩光秃秃的主干,在白骨磷光映衬下宛若萧疏鬼蜮,空气中有阵阵焦土味儿,程珊心中祈祷,希望不是韩珞被烧熟了,那样她给韩珞收尸之后,就要考虑给程谦买棺材了。 程珊心情复杂地找了一圈,没发现韩珞尸首,心下稍安,慢慢又寻思过味儿来,韩珞会是来找自己的吗? 胡思乱想之际,忽闻吱嘎一声,领头的白骨转了一下头颅,左探右探,似在嗅什么气息。白骨搜寻片刻,便带队朝山顶行进。程珊担心韩珞安危,壮着胆子跟在后面。 行不多时,果然又听到明焰不疾不徐的声音远远传来:“不知韩兄这两百年里忙些什么,似乎修为没什么长进,反倒退化了呢?” “那又怎样?”韩珞声音低哑,语气却嚣张得多,“我便是退了几成修为,你也不是对手,还是先反思自己吧。” 明焰一笑:“我一心只为鬼帝陛下分忧,哪有韩兄整日自在,专心夺人真元?”明焰说着飞身而起,没入黑暗夜空,声音愈发遥远:“小弟特意为你练了一支白骨军,作为给韩兄接风的大礼,也算看得起你了哈哈” 明焰与韩珞纠缠良久,极耗真元,此时退守一旁,让位于无知无觉、永不疲累的白骨军,打的就是拖死韩珞的主意。 白骨如潮水般涌上山顶,终于寻到目标似地,迫不及待冲向韩珞。韩珞面色沉静,心下却暗骂明焰混账。这些白骨牵线木偶般没有魂魄,韩珞强在神识之力,巅峰时期能同时驾驭三千鬼奴大战鬼帝希夷,然而此刻面对这些浑浑噩噩的白骨,全然不知该如何下手。 韩珞花了两百年才得以还原肉身,而这些白骨被打散之后,片刻就能捡起断骨自行接合,行动如常。韩珞无奈,只能发动神识之力将其震碎,这样一来,消耗更甚于对战明焰,绝非长久之计。 程珊趴在暗中,见韩珞以手为刀,一掌劈碎一个,举重若轻,游刃有余,差点拍手叫好。只是白骨如蝗虫般络绎不绝,程珊再看韩珞脸色,想起他刚刚说话的声音,知道这病鬼定撑不了多久,不禁冷汗直流。 程珊心下着急,顺手抹了一把额头汗珠,不耐烦地甩掉,就见不远处一具白骨额头呲地一声冒了白烟,程珊一愣,这才注意到自己把汗甩在了人家颅上磷火处,就见那白骨开始站立不稳,三步两晃,却依旧不忘往韩珞那边冲。 程珊眼睛一亮,登时明白过来,再顾不得隐藏自己,噌地站起身,大声喊道:“这东西怕水的。” 韩珞见程珊突然冒出来,眼中闪过意外之色,旋即高高跃起,朝程珊扑来,两具白骨跟着飞起,韩珞一脚踹开,却挡不住更多白骨跟随,朝程珊这边移动。 程珊吓得捂眼转身,连滚带爬地逃跑,突然一只手伸来,将她拎起,程珊睁眼往下看,发现自己人被吊在高空,下面是潮水般的白骨军,纷纷伸着骨爪,眼洞里喷着磷火,嘴中呜央央怪叫。 程珊以为自己被白骨抓起,不禁汗毛倒竖,大叫“救命”,接着被人打横抱起,一个声音冷冷在耳边响起:“闭嘴,吵死了。”原来是韩珞。 程珊拍了拍胸口:“妈呀,吓死我了。” 韩珞半空御气飞行,速度越来越快,下面跟着或跑或跳的白骨军,虽没了阵势队列,却始终目标明确,紧跟韩珞行迹,狗皮膏药似地甩不掉。韩珞感应自身,没找到身上哪里被下了追踪咒,心急之下,没好气地低头对程珊道:“吓死你倒省事!不知死活的丫头,跑回来干什么?” 程珊对上他的一脸嫌弃,想起自己方才还为他担忧,心道还不如喂了狗,郁闷道:“我娘说什么‘太阴真水救我爹’,我不懂。” “不懂问你娘啊,”韩珞这才发现她两手空空,心下无语,“冥魄炉呢?” 程珊本就自责不已,又从韩珞口中听出几分质问语气,没脸说被一个土豆抢走了,憋屈得眼泪夺眶而出,低头小声道:“丢了。” 韩珞一口气掠过几个山头,竟没发现一处水域,下面是穷追不舍的白骨军,怀里程珊又眼泪汪汪,韩珞直感焦头烂额,沉声道:“丢了就丢了,哭兮兮有什么用!” 程珊心下更气,若不是想抽空问问“太阴真水”是个什么玩意儿,程珊都想从韩珞怀里跳下去,摔进白骨堆里算了,当即气鼓鼓地暗自发誓,终有一日,她一定会亲手把娘救出来,再也不受这死人的窝囊气。 程珊在那儿自作多情地怄气,韩珞已经牵引着白骨军游荡了上千里,终于发现一处山谷之中,静静躺着一个小湖泊。湖面蒸腾着一片紫黑雾气,有股妖魔混杂的气息,韩珞看了看屁股后的白骨大军,权衡片刻,果断带着程珊扎进湖中。 落下时似乎撞了一下类似结界的东西,韩珞更加确定了这湖有古怪,奈何体内空荡荡地再提不起一丝真气,他见识过漪娘的手段,坚信程珊没那么容易溺水,便撒手不管程珊,两眼一黑,晕死在了湖中。 程珊落水后先是惊慌失措,扑腾半晌,发现也没什么可怕,她似乎天生就能感知水流动向,哪怕是极微弱的震动潮涌,她都能未卜先知一般顺势而为,片刻功夫便已进退自如。程珊浮出水面喘上几口气,借着稀疏寡淡的月色张望片刻,发现韩珞不见了。 程珊复又钻进水中搜寻半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将韩珞拉上湖心一块大石,见他双目紧闭,不省人事,哼了一声,戳着韩珞冷冰冰的额角,幸灾乐祸道:“你不是很能耐吗?还不是要靠我捞你?做人还是随和一点好,凶巴巴是会有报应的。” 四周静悄悄一片,阴森之感丝毫不亚于他们刚逃出来的荒山,程珊搭着湖心石的边,抱膝坐成一团,心里期盼着韩珞快点醒来,哪怕醒来训训她也好,这鬼地方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程珊折腾半宿,浑身酸痛,大石被躺着的韩珞占去大半,程珊脱掉鞋袜,晾干双脚,就这样坐着犯起了迷糊。将睡未睡之时,突然听到一阵女子窃笑,声音柔媚透骨,此情此景却诡异得如同噩梦。 程珊倏地惊醒,仓皇四顾:“谁!”难道世上真有山鬼? “小姑娘,”声音飘忽不定,回荡在山谷之中,“你们这玩的什么戏码?大半夜的闹私奔殉情吗?” 程珊光脚站在大石上,上下牙齿直打颤,无心反驳,轻声细语道:“我我们天一亮就走,打扰到姐姐,十分对对不住。” “姐姐?”女子笑声渐高,连未经人事的程珊都能听出几许放荡意味,“我何来的福气,能有这般水灵的妹妹?” 程珊一脸谄媚笑容,左看看右看看,四周皆是光秃秃的峭壁,也不知该冲哪儿笑,只好望天讨好道:“姐姐声音这般动听,一定是位美丽女子,美丽的女子都是有福之人啊。” “哈哈哈”女子放声大笑,湖水渐渐现出波动,“看在你这么嘴甜的份上,姐姐有必要给你上一课,这世间,美丽的女子可都是福薄之命。” 女子声音带着几许哀怨,叹息声自水下传来,程珊定睛一看,一时间仿佛连月色都亮了几分,一名美貌女郎涉水而来,身上银灰色纱衣几近透明,秀发乌黑光亮,柔柔贴在羊脂玉似的脸颊,曼妙身姿在水中若隐若现,轻波微荡,撩出一湖秀色。 程珊乍见如此貌美之人,瞪圆了眼睛,只有惊讶,没有恐惧,直到女子突然目绽精光,水下似有什么东西横扫过来,将程珊立足的大石掀翻,程珊跌入水中,却不忘捞住韩珞,再次爬向被翻了个的大石。 程珊放弃了游水逃跑,因为她入水时清楚看到,扫过来的是一截硕大鱼尾,让程珊瞬间联想到年画中的人鱼。自己如何游得过这等水中精怪?干脆破罐子破摔,不哭不闹,把多活一刻都当做是赚到的。 程珊气喘吁吁地将昏迷不醒的韩珞拖上大石,不料那人鱼心存捉弄,鱼尾扫来,又将韩珞抽下水面。 程珊二话不说,扎进水里捞人,使出吃奶的劲儿,再次将韩珞拉上来,自己则瘫坐在一旁,筋疲力尽道:“姐姐,这个游戏不好玩,咱们换点别的吧。” 银纱人鱼笑盈盈地盯着程珊半晌,道:“这等废物男人救他做什么?我这石床可以借给妹妹你,男人可不行。” 程珊苦笑:“这石头天然之物,姐姐怎说是你的?你叫它一声儿子,看它应是不应?” 人鱼哼了一声,道:“老娘就是不喜欢臭男人沾染我的地方,给我下去!”说着鱼尾爆出水面,朝韩珞当头就要击下。 程珊大叫着“先生”,伸手去拉韩珞,先一步将他拉进水中,堪堪躲过一劫,鱼尾一击未中,再次抬高,已经被水流推到一旁的程珊这次就无能为力了,眼睁睁看着韩珞即将被鱼尾拍烂。 鱼尾狂击入水,人鱼女却是神色一僵,似乎并未得逞,反而凝神戒备起来,突然,人鱼女一声尖叫,向前滑出老远,紧接着飞出水面,却是被人拽着尾巴甩出老远。 人鱼女气急败坏地拍起丈高白浪,口中大喝:“谁?好大的胆子,给老娘出来!” 白浪另一端,一人悠然凌波,笑声虚弱,却神态从容:“银鳞,你也好大的胆子。” 浪潮褪去,程珊如同没了壳的乌龟一般扒在大石上,人鱼女抬头一看,震惊得呆住:“韩不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黄毛丫头 湖上黑雾散了大半,清冷月色终于洒上湖面。银鳞一双美目瞪着韩珞,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程珊好整以暇地爬起来,一手托腮地坐在大石上看热闹,见韩珞蜻蜓点水地立在湖面上,老神在在地一脸微笑,很显然,这俩人认识,死对头?老相好? 良久,银鳞敛去惊诧之色,嫣然一笑,道:“护法大人一消失就是两百年,银鳞还以为再难见到大人丰姿了呢。” 程珊闻言,笑眯眯地发出一声意味深长、声调宛转的“哦”,韩珞淡淡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又转向银鳞:“你怎么在这里?” 银鳞抬手理了理鬓角,哀怨一叹,莫名凄婉,眼波蕴着三分含情媚态,道:“当年大人正面迎战鬼帝,为我等争取一线生机,我们不敢留下拖大人后腿,便离开幽冥,逃往凡界。这里是妖王谷禁地,少有人来,我在此修复元神,积蓄实力,一直等着大人重新出世,东山再起呢。” 韩珞嘴角一勾,挤出一个明显不信的冷笑,淡淡道:“你无需多心,我不是翻旧账的人,今日来此只是巧合。外面有些喽啰比较难缠,我们在这儿歇个片刻就走。”说着信步走向石床,几不可察地给程珊使了个眼色,程珊眨眨眼,没领会什么意思,韩珞直接一撩衣摆,在她身旁盘腿坐下。 程珊被他挤到了一旁,这才明白他挤眉弄眼是想让自己腾个地方,一时心下打鼓。水上漂估计是挺累的,但韩珞似乎不想让银鳞看出自己有多累,对她明显有戒心。程珊小脸登时耷拉下来,貌似不是老相好,有点麻烦。 银鳞若有所思地看着韩珞坐下,神情略严肃了些,道:“银鳞今日之自由,全拜护法大人所赐,我虽入魔,却还分得清恩怨二字,大人放心好了。”说着沉入水中,不知去向。 山谷中只余湖心二人,韩珞闭目打坐,呼吸微弱。程珊呆坐片刻,脑子昏昏沉沉,一片空白,终于倒在石床上,沉入梦乡。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石床周围水雾稀薄,似乎专为两人空出一块地方来。程珊透过外围浓雾打量一番,这山谷四面峭壁,远远望去,竟没发现出口在何处。昨夜程珊数次探入水中,只觉湖水冰冷彻骨,深不可测,这会儿看来,这湖比想象得要小很多,只不知为何,湖水幽玄,下面什么也看不见。想到银鳞说起过这里是妖王谷禁地,一时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不知禁在何处。 程珊就着黑沉沉的湖水拍了拍脸,昏沉的脑袋总算清爽了几分,突然想起一事,一把抓住韩珞胳膊,急道:“先生,我爹那里怎么办啊?你不是答应我留下照看的吗?怎么跑出来了?” 韩珞给了她一个“你还有脸说”的眼神,沉默片刻,道:“我已将你爹挪回程家废宅,那里都已经被搬空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人去,而且我设了结界,也送了真气进去,躺个一年半载不死应该没问题。” “哦。”程珊坐在一旁悄悄叹气,接着又问:“那我娘说的‘太阴真水’是什么啊?” 韩珞略微失神地看向程珊,半天没开口,程珊心下怪异,正要追问,却见银鳞破水而出,瞬间来到近前,苦笑道:“大人,您说的外面有些喽啰,可是指明焰的白骨军?” 韩珞讶然抬眼,白骨军日出都不退的么?银鳞明白他的疑惑,道:“白骨军甚是难缠,不管人妖鬼怪,一旦被明焰选为目标,最后都是不死不休。眼下它们正埋伏在山谷外,估计夜里还会出来闹的。大人可以不吃不喝耗在这湖中,这位小姐怕是撑不了多久。” 她这么一说,程珊还真有点肚子饿的感觉,神情赧然地冲银鳞感激一笑。 韩珞沉吟不语,顿感棘手。以昨夜的情形,退至这湖中实属被逼无奈,而且一旦退进来,再想出去就更难了。明焰一定会增调鬼军,搞不好还会惊动鬼帝希夷。半晌,韩珞问道:“妖王谷禁地我虽早有耳闻,却不清楚这内里有什么玄机?” 银鳞道:“相传麒耀为妖王时,这里是他的炼器池,旁人自然不得入内,后来鬼帝斩杀麒耀后便封禁了这里。两百年前,鬼帝被大人所伤,此处封禁也随之松动,我就进了来。” 韩珞皱眉道:“既然麒耀已死,封禁已除,怎么至今还是禁地?白骨军虽然怕水,却为何连山谷都不进?” “这好像同我有点关系。”银鳞讪讪笑道,“我在此修养,却总有些不长眼的小妖进来寻宝,我嫌他们碍事,便夺了它们灵力,后来便有传言说这里有食妖魔,也不知指的是不是我。明焰大概以为是麒耀的妖器作祟,便亲自在谷外设了结界,以防再有妖类进来。” 韩珞低眉一笑,看来是明焰自己的结界挡住了白骨军,只不知明焰为何自己不追来?韩珞正思忖间,忽感神识一阵轻微震荡,正是神识之力即将枯竭,急需休眠的征兆,韩珞笑容逐渐消逝,闭目凝神了片刻方才睁眼,银鳞语气试探地道:“大人好像有伤?” 韩珞眸光一沉,多了几分疏离:“你不必过问。” 银鳞眼中精光闪过,继而掩口打了个哈欠,语气慵懒道:“既然大人信不过我,我离远些,不来打扰就是了。”言罢转身。 程珊唤道:“姐姐慢着。” 银鳞诧异回头,她早就心下好奇,不知程珊和韩珞是什么关系,口口声声叫自己“姐姐”,韩珞也不管,当即笑道:“妹妹何事?” 程珊道:“姐姐有没有干净的鞋袜,借我一套可好?” 银鳞这才发现程珊正光着一双雪白脚丫,旁边是湿着的鞋袜。由于坐在石边,双脚皆没入水中。银鳞一愣,看向程珊:“你没事?” “什么没事?”程珊怪道,“嗯就是有点饿。” 银鳞深深看了程珊一眼,心中疑惑不解。她在这水中蛰伏多年,湖水早已浸染了她的魔气,而这个女孩看着毫无修行根基,却来回出入湖中,脏兮兮的衣服都快涤干净了,人却安然无恙。昨夜银鳞乍见韩珞,心思没怎么在她身上,这会儿才发现异样。 银鳞凝视片刻,笑道:“妹妹干脆跟我来,我直接帮你换身衣裳好了。” “不用了。”韩珞神情淡淡地阻止道,“你去给她找双鞋袜即可,她在这等着。” 程珊还指望韩珞帮忙救爹娘,闻言没敢吭声反对,闷闷不乐地低头,银鳞目光在程珊脸上逡巡片刻,笑容有些意味不明,“那妹妹稍等片刻,我帮你弄来。”言罢消失不见。 韩珞继续闭目打坐,程珊等了片刻,见四下里寂静无人,悄声问道:“先生为什么不让我跟她去?” 韩珞闭着眼道:“她成魔几百年,不知吸了多少人的精气,夺了多少妖的灵力,你离她远点,若出了事,以我现在的修为,根本保不住你。” 程珊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又想到银鳞说过的“自由全拜大人所赐”,偷眼去瞧韩珞,心道你们还不是一丘之貉?不过对于程珊而言,不管这姓韩的是妖是魔,是鬼是神,总之是她的救命稻草,程珊心下盘算着,无论如何也要缠住他。 程珊正想着如何撺掇韩珞,让他陪自己去找小土豆,突然肚子一阵叽里咕噜,程珊摸了摸肚子,干脆滑下石床,钻入水中。 韩珞睁开眼,低声喝道:“你干什么?上来!” 程珊无视韩珞的阴沉脸色,道:“我去捉鱼。”说着不见。 韩珞无奈一叹,万分后悔插手程家之事,带着这么个无亲无故的女孩,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其实离开客栈之前,程谦醒来过片刻,诸事不问,只死死抓着韩珞的手,托他照顾女儿,然而不等韩珞答话就又昏死过去,韩珞这才出来找程珊,发现她竟撞在了明焰手里。 韩珞暗中窥视半晌,见这小姑娘还算有点良心,没一上来就把自己卖了,总不能眼睁睁看她死在明焰手里,只好现身。 韩珞进程家,本以为给自己找了个安乐窝,没成想是上了贼船,正郁闷后悔着,程珊终于冒出水面,湿淋淋爬上大石,叹气道:“一条鱼都没有,那位漂亮姐姐平日里都吃什么?” 韩珞幽幽看了她一眼,硬生生把一句“白痴”憋进肚里。程珊这次领会到了他那看傻子的眼神,也不介怀,打个哈哈,自顾自地道:“也是,人不能吃人,鱼当然也不能吃鱼,否则太不道义。” 韩珞再次无语地看向她,忽然发现程珊眼中隐隐有些黑气,知道她终究还是被侵入了些许湖中邪气,无奈道:“过来。” “干什么?”程珊没动。 韩珞语气有点不耐烦:“让你过来就过来,废话什么?” 程珊屁股挪了挪,退到石床另一端,双手抱膝缩成一团,用袖子盖住裸露的双脚,嗫喏道:“我在等姐姐给我拿袜子呢。” “”韩珞一噎,“黄毛丫头!”也想太多。 程珊眼睛一瞪:“你才黄毛!我的头发跟鱼姐姐一样黑呢。” 韩珞终于再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白痴!” 程珊有求于人,自然不敢骂回去,只能哼地一声,瞪回去。韩珞却惊奇发现,程珊眼中的黑气已经渐渐褪去,她竟然能无知无觉地净化自身! 韩珞一时陷入沉思。漪娘怎么看怎么像个低调小妖,连凡界道士都懒得管,到底是如何入了鬼帝之眼?是否与她的真身本体有关? 想当年韩珞初死之时报复仇家,严重触犯幽冥律法,之所以能被鬼帝赦免,留在厚德宫重用,全仗韩珞神识强悍异于常人,鬼帝惜才,待他一度亲如弟子。或许漪娘也是因为某种特质而引起鬼帝注意,但派明焰强行抓回幽冥,又不太像鬼帝作风,实在有违风度。 “你过来,”韩珞道,见程珊面上有些迟疑畏缩,微微一笑,“你不是想知道‘太阴真水’是什么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突发奇想 程珊听韩珞主动提起“太阴真水”,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爬过去,跪坐在韩珞身前,乖乖等他开口。韩珞对上她那充满希冀和企盼的双眼,蓦地联想到小哈巴狗,不由嘴角一弯。 程珊怪道:“你笑什么?” “看着我。”韩珞双眸一暗,趁机探入她识海之中。 仍是虚空之中一片水雾,上次来时,韩珞只当程珊初成识海,懵懂无知,所以识海才空无一物,雾蒙蒙一片,现在韩珞重新感应,心道也许她的识海早已成像,这片水雾,就是程珊识海中最实质的“像”。太阴真水,也许不是漪娘修炼的什么术法,而是她生而就有的天赋。难道她是水妖?韩珞思忖着,又觉不对,天下间哪里能有这等纯阴之水,孕育出如此独特的生灵? 程珊之前吞下的妖丹,似乎是一个引子,触动了她体内尚自混沌的灵气,而今灵气汇聚成识海,终于将她与凡人区分开来。 非人非妖,非鬼非神,非魔非煞,这母女二人的存在,已超出了韩珞认知。 韩珞不自觉强化了自己的神识感应之力,正在这时,银鳞的声音响起:“好妹妹,你的衣服鞋袜来了。” 韩珞连忙退出,程珊依旧毫无察觉,只感到一阵晕眩恍惚,被银鳞一打岔,暂时放弃追问“太阴真水”,看向送来的衣物,见是一身素色衣裙,银鳞道:“附近农家找的,虽素了些,好在妹妹花儿一样的年纪,也不挑衣裳。” 程珊先穿好袜子,甜甜道:“谢谢姐姐。” “你可以自由出入妖王谷?”韩珞不禁问道。 银鳞道:“明焰的结界也就困我几十年,这山谷中有一条地下暗河,那里的结界早被我豁开了一个缺口。” 程珊苦着脸站在一旁,原本并不觉得穿湿衣服多难受,但眼前有了一套干爽衣裙后,程珊便心痒难耐了,更何况她昨天一整晚几乎冷汗没断过,这会儿黏在身上着实难受。不过一想到韩珞的话,程珊便怂了,望梅止渴般抱着衣裳,怏怏站在一旁不说话。 银鳞见状对韩珞道:“不知这位妹妹是护法大人的什么人?大人也不心疼一下,再不换下衣裳,怕是要染了风寒。” 韩珞瞥了程珊一眼,见她低头沉默,似对银鳞也似对程珊道:“一件湿衣裳都忍受不了,以后要如何生存?”还当自己是富家千金么? 程珊闻言抬头,瞪向韩珞,眼底浮现一抹倔强,纠结片刻,将衣裳递还给银鳞,低声道:“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暂时不需要。” “哟,”银鳞斜睨了一眼韩珞,又打量了一番程珊,笑了,“咱们女儿家的事还得问他不成?妹妹就算不惧风寒,好歹也把自己弄干净整洁再说,咱们走,甭理那些臭男人。”银鳞嘴上如此,却向韩珞抛了个飞扬无比的媚眼。 韩珞视若无睹,只冷着脸看向程珊。程珊面色微窘,因为发臭的不是他这个男人而是自己,微一踟蹰,便道:“也好,烦姐姐带我去个方便地方。” 对上韩珞明显反对的眼色,程珊心虚躲闪了一瞬,便梗着脖子不再看他,心道就算是亲爹在此,管天管地也管不着她换衣裳,谁还没点自由不是? 程珊越想越理直气壮,下水打算跟在银鳞后面,银鳞抬高鱼尾,将程珊托出水面,朝东南面的峭壁迅速游去,近了程珊才看清,那边有个入口略高于一人的山洞。 山洞中竟有河道,湖水汇入其中,内里空间渐渐宽敞,银鳞驮着程珊顺流而入,最后停在右岸一处石室外,将程珊放在岸上。 程珊满心好奇地朝里张望,只看得到一层层银灰纱帐,“姐姐住在这里吗?” 银鳞鱼尾变成双腿,亲热地搂过程珊肩膀往里走:“妹妹先洗个热水澡,换身衣裳,然后吃点东西。” 石室内简单清凉,备用俱全,用纱帐隔开的里间有一泓清泉,银鳞扔了个珠子入水中,水便渐渐升温。银鳞转身去了纱帐外,留程珊自己宽衣解带。 程珊泡在温水中,靠在石壁上小憩片刻,不禁想起程家,眼眶也跟着发热。正愁眉不展间,一阵果酒香气袭来,银鳞懒洋洋地靠在外面软塌上,微晃着酒杯,问道:“不知妹妹是护法大人的什么人?” 这是她第二次问这个问题,程珊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值得人家好奇,想到韩珞对银鳞有戒心,银鳞对韩珞似乎也只是表面尊敬而已,打得什么主意不好说,便含糊道:“我遇到白骨军,一时惊吓乱跑,碰巧被他救下了,原本是不认识的。” 银鳞不知是否听出了程珊语中敷衍之意,轻声一笑,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一下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别看外面那人模样俊了些,就忘了他有多危险,姑娘家要时刻记得保护自己。” “啊?”程珊一脸莫名,并没觉得那臭脾气病秧子有多好看,继而又好奇问道:“姐姐为什么说他危险?” 银鳞道:“这个你无需多问,你若无事,我劝你还是趁早走了的好。” 程珊心道我也想走啊,可除了他,又一时想不出能向谁求助,想了想,干脆问银鳞道:“姐姐知道‘太阴真水’是什么吗?” “什么水?”银鳞挑了挑眉,“我自出生至今已有千年,也算纵横过南北水域,还真没听说过。” 程珊又问:“那姐姐知不知道,那个明焰和韩不伤谁更厉害些?” “自然是韩不伤喽。”银鳞不假思索道,不过片刻后又语气不确定地道:“不过现在不好说。”说着便下软塌,腰肢款款地走进里间,拨起纱帐,直视程珊眼睛,悄声问道:“小妹妹,你跟姐姐说实话,韩不伤是不是受伤了?” “这个”程珊眨巴着眼睛,努力思索的样子,“这个我也不懂啊,反正他跟明焰高来高去地好半天,又带着白骨军打转了几个时辰,累是肯定的,伤什么的,却没看到。” 银鳞皱眉深思半晌,微微一笑,道:“我猜他还是有点问题的,你如果现在逃走,他应该也懒得去追。” “我为什么逃走?”程珊不解问道。 银鳞诧异道:“那你为什么跟着他?” “我”程珊支吾片刻,眼珠转了转,突发奇想,“我想拜他为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拜师之诺 “拜韩不伤为师?”银鳞惊愕地瞪着程珊,良久,突然大笑起来,几要直不起腰来,指着程珊道:“真是童言无忌,你胆子可真不小哈哈拜拜韩不伤为师?三界之中敢动这个念头的,你肯定是第一人了。” 程珊被她笑得甚是郁闷,撇开头不去看她,心道他还在我家做过西席,跟我爹喝过小酒呢,怎么就不行了?程珊心里嘀咕着,嘴上便出了声:“就那么了不起?” “不,不是了不起,”银鳞收起笑意,神色忽然郑重起来,“是危险,你记住了,是危险。” 程珊从未在银鳞脸上见过这般严肃神情,非但没被吓到,反而对韩珞更加好奇,神思早已飞去洞外。银鳞见她神态敷衍,知道自己的话她压根没往心里去,心下暗叹,却也懒得再劝,道:“洗完就把衣服穿上,出来吃点东西,你既不打算跑的话,我还得尽早把你送回去。” 程珊见她突然冷淡,只得麻溜爬上来,穿好衣服,出去吃了点糕点和水果,就在银鳞提出要送她回韩珞身边时,程珊不好意思地开口:“姐姐,我想去解个手。” 银鳞一愣,她为养纯真元,多年不进食,自然也无需排泄,当即挥了挥手,道:“麻烦,出去自己找地方,走远点。” 程珊笑呵呵地退出石室,摸黑沿河往下游走了里许,紧记地形与环境,寻思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要到了需要逃走的地步,多一段熟悉的路就能多一份冷静。 程珊渐渐熟悉了黑暗中摸索的感觉,便转身回返,银鳞依旧用鱼尾载她,将她送回湖心韩珞身边。 韩珞睁眼扫了她一下,确定她安然无恙,便继续闭目静坐,不予理会。银鳞远远地半浮水中,似乎水能助她精进。 程珊一人枯坐无聊,想起之前被银鳞取笑的念头,再偷眼打量韩珞,很是费解。大概是被救了多次的缘故,程珊觉得韩珞顶多就是性情乖戾了些,却实在无法将他与“危险”二字联系起来。 程珊盯着韩珞出神半晌,韩珞似有所觉,睁眼看过来,漆黑的眸子古井无波,声音无波无澜:“你看什么?” 程珊吓一跳,心思陡然间又蠢蠢欲动,将银鳞的话早已忘去了九霄云外,鬼使神差地往近前靠了靠,深吸一气,半仰起小脸,忐忑又认真地道:“先生,你收我为徒吧?” 韩珞眉头一拧,什么鬼?道德经还没听够? 程珊莫名有些激动,也不知一瞬间憧憬到了何种境界,急道:“我的意思是说,你教我本事,能救我娘的本事。” 韩珞意外地挑了挑眉,嘴角一弯,惊奇地笑了,旋即微眯着眼打量程珊,半晌不发一言。 程珊心砰砰乱跳,面上却强自镇定,双眼笑成了一条缝,道:“这样,我就不用麻烦你了不是?让你去跟旧同僚动手,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等等,”韩珞失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帮你了?” “那你你就”程珊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厚着脸皮道:“就看在我这么聪明的份上,收了我吧?” “抱歉,”韩珞深感无奈,“我拯救不了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程珊一噎,心里又要冒火,背了一遍道德经才勉强将火气压下去,又拿出身上的折扇,对着本就阴风环绕的韩珞扇了起来,满脸讨好的微笑,道:“先生您看,您孤身一人,我可以给您作伴啊,我可是洛城玩乐帮的帮主,精研投壶、双陆、骨牌、马吊等十八项技能,养过猴儿、蛇、蛛、龟等三十六种动物,九连环最高纪录是半柱香解八个,天香楼大厨的关门弟子是我死党” “不行。”韩珞硬生生截断了她不着边际的自我介绍。 “为什么?”程珊不甘心道。 韩珞愣了一瞬,目视前方,道:“不会。” “你”程珊无语半天,气得一屁股跌回原地。 程珊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偷偷瞄一眼韩珞,却见他嘴角似乎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料想他心情不错,略一思忖,决定改变策略,硬是挤出几滴眼泪,呜呜哭了起来。 韩珞皱着眉刚一转头,就见程珊噗通跪到面前,咚咚在石上磕起头来:“珊儿不能没有爹娘,求先生教我救娘的本事,只要能救出爹娘,让珊儿做什么都行,刀山油锅我绝不眨眼。” 韩珞愣怔了一瞬,转头将目光投向远处,这是一番让他倍感熟悉的说辞。韩珞一时神思邈远,良久,眼神戏谑地轻声反问道:“做什么都行?” 程珊对上他深不见底的双眸,与眼尾的一抹光芒,不知为何,总算感觉到了一点银鳞所谓的“危险”,只是话已出口,又不能转头就反悔,一时茫然张着嘴,没敢答话。 “大人,”银鳞突然哗啦啦自石边水下冒出,急道,“她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不知道这种承诺意味着什么,您高抬贵手,别当真了吧。” “怎么?”韩珞失笑,“叫你一声姐姐,还真护起来了?” 程珊见银鳞神色凝重,这才心下一咯噔,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太妙,然而纠结片刻,还是决定尝试一下,再次向韩珞保证道:“没错,什么代价都行。” “你这姑娘,当我的话是放屁么?”银鳞顾不上韩珞在场,扬声道。 “姐姐,”程珊神情黯然,低眉道,“我爹娘双双性命危急,但我与敌人相较直如蝼蚁,这种无能为力、什么都不能做的感觉,生不如死你明不明白?” 程珊哭哭啼啼之时总带着点任性胡闹的意味,韩珞还是头一回在她脸上看到这等有深度的忧伤,也许可以不用把她当孩子了,便对银鳞道:“你退下吧,她自己能考虑清楚。” 银鳞道:“大人” 韩珞脸色一沉,幽幽道:“你是认为本座会欺负一个凡人丫头吗?” 银鳞一脸不服气,嘴上却不敢反抗,没好气地道:“大人恕罪,银鳞不管闲事了,告辞!”言罢沉入水中,从激起的一人来高的水花来看,显是被程珊气得不轻。 程珊跪在石上低眉不语,静看水花落尽,涟漪渐消,心下一片彷徨。半晌,韩珞徐徐开口道:“数百年间,‘不惜任何代价’这种话我听得多了,说者有时无心,但偏偏我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承诺就是承诺,我要你生生世世为我所用。”韩珞说着托起程珊下巴,目光如炬地看进她眼中,“知道食言背叛的下场是什么吗?在九幽最深处承受万万恶魂之怨,不生不灭,无休无止。” “绝对的忠诚,想清楚,你做得到吗?”韩珞语调平平,却透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冷意。 程珊不禁打了个寒颤,额角滑过一滴冷汗,紧张得口干舌燥,然而一想到爹娘,只好豁出去地道:“你只管说,能不能让我救出娘亲。” 韩珞冷笑:“这可不是拜师的态度。能不能救你娘是你个人造化,不过我可以答应的是,帮你找到救你爹的法子。” “好,”程珊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脸果决地拜了下去,“师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初见识海 入夜,月华透过层层水雾,淡淡铺落湖面,程珊在湖心大石上盘腿而坐,跟着韩珞一道闭目凝神。虽然韩珞板着一张不情不愿的嫌弃脸,但指点起程珊的基础修炼法门时倒也认真,与拿了程谦银子的西席无二。 程珊初时听得云里雾里,目瞪口呆地望着韩珞,仿佛他的脸是天书。韩珞无奈,直接将她魂魄分离,带进自己的识海。 “那是什么地方?”程珊惊叹问道。眼前是数不清的黑色台阶,台阶一路悬空向下,通往一座通体纯黑的巍峨宫殿,从殿顶瓦当到雕刻,从门窗到廊柱,皆如玄玉一般透着微芒,檐下及廊上挂着数排宫灯,远远望去如赤色霓虹,光晕柔和魅惑。 韩珞道:“那就是镇守在幽冥入口的厚德宫。”说着当先走上台阶。 “厚德宫?”程珊喃喃重复着,紧跟韩珞,回头却见自己踏过的台阶瞬间破碎消失,只有前路,没有后路。 程珊略感害怕,不自觉地想去抓前方韩珞的衣襟,无奈扑了个空,这才注意到自己整个人都只是虚影,想必身体还坐在妖王谷的湖心石。 “厚德宫下面就是幽冥界,你娘现在应该在那里。”韩珞道。 “真的吗?”程珊激动不已,“从哪里下去?入口在里面吗?”说着便迫不及待地向前跑了两步。 韩珞拉住她:“这里是我的神识海,一切都是我缔造出来的影象而已。” “哦。”程珊略感失望,旋即又惊奇道:“意思就是,你想让这里是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那你让我再看一眼程家好吗?” 韩珞微微一笑,霎时间,宫阙万间如泡影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栋鲜活的凡间大院,厢房角室、卧室厅堂、花园阁楼错落有致,隐隐还能听见下人们的谈笑声。程珊鼻子一酸,朝院门奔去。 整个“程家”上演着曾经的日常,丫鬟小厮们不停忙碌,程谦房间门窗大开,人正坐在房中拨着算盘。所有人都对程珊视而不见,程珊哇地一声哭了:“爹爹” 然而未等程珊跑过去,一切又都消失不见了。程珊回头看向韩珞,咬唇忍住哭声,不知是该愤怒还是该感激。韩珞不理会她的纠结,只道:“你若专心修炼,很快就能自己看到这些,只是说到底,这种‘看到’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你既已拜我为师,这等凡尘牵绊还是得早些斩断。” “什么?”程珊瞪圆了眼睛,“你这是什么话?等我救出了娘,治好了爹,我们一家人一辈子都不要分开了。” 韩珞面色一沉,眼神骤然冷冽:“我可以给你时间安置爹娘,但你自己说过什么,需要我提醒么?” 韩珞清冷的声音在虚无一片的识海中荡开,仿佛被镀了一层阴寒的金属外衣,冰冷无情地撞入程珊耳中。程珊吓得往后一缩,战战兢兢地咂摸一番自己的话,不知外面的躯体是否已经冒了冷汗,连忙谄媚一笑:“我就是这个意思啊,不能孝敬爹娘的人,又怎么会孝敬师父呢?” 韩珞面色不豫地沉默半晌,一声轻哼,伸手一拎,提着程珊升到半空。周边环境开始不断变换,下面起先是缓缓流动的黄沙,一会儿又变成波涛如怒的深海;一会儿是层楼叠宇的万千宫室,一会儿宫室变焦土,又渐被姹紫嫣红的田野覆盖。程珊直感目不暇接,一阵清风袭来,程珊转头,发现自己被吹进一团轻云之中,须臾,风过云散,又是漫天繁盛的星辰闪耀,皓月高悬,远处似有仙山,清正渺杳。 正在程珊沉浸在一幅幅奇景当中时,韩珞徐徐开口道:“世间生灵皆有识海,聚气存精。妖的识海中一般隐藏着它的真身本体,汇集的乃是所修之灵力。而人的识海汇集真元,修行到一定境界后即可随心变幻。” 程珊小孩儿心性,片刻即忘了忧伤,笑道:“这变来变去的有什么用?闲极无聊时赏玩倒是不错,就是不知会不会累?” 韩珞没忍住白了她一眼,板着脸道:“识海强化到一定境界,真元日益丰沛,可化为神识之力,而神识之力有什么用则完全因人而异。凡人修行,大体可分为道系和巫系,道系重自身,多从丹田修起,而巫系重外力,多从识海练起。巫系修士更讲求机缘,各人的法门不同,所探索出的神识之力也各不相同。” 程珊仍似懂非懂,问道:“师父是巫系么?” 韩珞摇头:“我不是,我生前没有修行经历,死后因念力而聚成识海,我当时的师父说,这大概算是天赋使然,万中无一,做不得准。” “嗯?”程珊闻言心下怪异,什么叫“当时的”师父?不过见韩珞脸色冰冰,没敢追问。韩珞顿了一下,继续道:“神识之力可大可小,据传千年前,有大巫神识可通日月星辰,可推往知来,主宰兴亡。不过当今世上道系荣昌,已经很久没有大巫能出世了。” “哦。”四周景致还在不停变换,这边鱼龙齐舞,那边百鸟列阵,程珊东望望西看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突然,一切复归黑暗,眼前又是一片虚空。 程珊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看向韩珞:“我们这就出去吗?” 韩珞不禁眉头微拧,无奈道:“带你进来,是为了让你感受一下内外之分,不是让你赏玩风景的。你在这里好好琢磨一下,待能看清自己的识海了,我再放你出去。” “啊?”程珊惊愕出声,“不是师父你等等,哎?” 韩珞说完人就消失无影,留程珊独自一人在黑暗虚空中无语,这跟囚禁何异?程珊心中暗骂,没奈何,只得就地打坐,默念口诀,潜心内视,寻找自身精气所出所聚之处。 不知过了多久,程珊隐约触到了某种异常温柔的气息,紧接着跌入一个水汽氤氲的空间,纯净亲切,好似娘亲的怀抱。 程珊一念及此,心便揪成一团,想到漪娘在小阁楼那夜所结的水罩,那是一个母亲拼尽全力,不惜筋疲力竭、束手就擒,也要为未经世事的女儿强求来的片刻缓冲,不忍让她骤然面对这世间的残酷。 周边竟恍然飘起了细细雨丝,“是了,”程珊心道,“这应该就是我的识海,可以随我的心情而变幻。” 程珊初见识海,什么也瞧不真切,只觉雾蒙蒙一片,而此时,识海之外,天地之间,幽玄的湖水轻轻翻涌,围绕着湖心石,形成一个缓缓流转的巨大漩涡。 坐在石上的韩珞盯着水面陷入深思,‘太阴真水’之谜算是他答应程珊拜师的缘由之一。弄明白‘太阴真水’,也许便能弄清楚漪娘到底异在何处,鬼帝为何执着寻她数百年。“说不准,程珊还会是一个筹码。”韩珞想到此,便出声提醒道:“识海炼化,犹如道系之筑基,切不可分心。” 程珊忙收拢心绪,极力专注,再听不见外面半点动静。韩珞屈抬起右腿,放松了坐姿,若有所思。湖面渐被暗影笼罩,韩珞抬头,见月色被一团赤黑气云遮住,不禁冷笑,眼神仿佛穿透峭壁,看见了谷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神识蛊 妖王谷外,万千蛰伏的白骨破土而出,成群结阵,披着来自幽冥的磷火,浑浑噩噩地绕着妖王谷结界游荡。这结界虽困不住韩珞,却可以充当警戒。 明焰浮在半空,盯着雾气浓重的深谷,神情戒备。谷内情形不明,这雾气有些蹊跷,魔气比早前盛了许多,明焰难探韩珞虚实,便决定在谷外守株待兔,将妖王谷围得水泄不通,誓要让韩珞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银鳞暗中见事不妙,打算潜入湖底暂避,入水前特意指着元神出窍的程珊问了一句:“用不用我先把她送出去?” 韩珞沉着脸瞥了她一眼,道:“我的人不劳你操心。” 程珊不知外面动向,只潜心感应识海玄妙,渐渐便能感应到精气聚散出入了。韩珞说过,识海修炼首为炼形,继而炼气,而后才是炼神。炼形是基础,重在拓展与强韧识海。 程珊初时全然不懂他在说什么,这会儿却突然心有所感,精气运转全凭直觉,竟也悟得差不离。韩珞的识海似乎是个洞天福地,给了她不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启发。 程珊一朝有所得,便欣喜不已,大呼“师父”,不多时,韩珞不耐烦的声音传来:“鬼叫什么?” 程珊能退出自身识海,却退不出韩珞识海,左顾右盼,见仍是黑漆漆一片,甚是无聊,便耍赖喊道:“我饿死啦。” 韩珞闻言失笑:“不是教了你辟谷之术?忍着吧。”小丫头神魂离体,哪有什么饿不饿的?然而不经意转头,却见程珊周身萦绕着丝丝邪气,心叫不好,这具没了神魂的躯体抵挡不住湖中魔气的侵染,于是放程珊出来。 程珊神魂归位,见长夜未尽,湖上迷雾浓稠,漏不下一丝天星月影,欢欣之情大减,想着不知要困在这邪门的深谷到何时。正暗自叹息间,腹中还真起了饥饿之感,只好老老实实修习辟谷。 韩珞凝视着一旁盘腿而坐的程珊,明显感到她的识海在不断强化,进步速度远远大于常人,韩珞探究之心骤起,再次进入程珊识海。 这一次程珊不再无知无觉,她尚不能在识海中看得真切,只小声问道:“师父,是你吗?” “嗯,”韩珞淡淡应声,“妖王谷有魔气,我替你护法,你别分神。” 或许是病急乱投医,银鳞一而再再而三强调韩珞危险,程珊却不以为然,即便韩珞可以自由出入她的识海,她也只觉他的声音让人心安。 韩珞无暇探究程珊的诸多心情,只专心观察她的识海,细雨如丝,清凉纯净,韩珞进入过无数人的识海,还从未有过如此真实的触感,这细丝雨跟太阴真水有什么联系? 韩珞一时得不出结论,将双指并拢竖在眉间,渐渐从眉心拉出一团青黑气体,这气体有如活物,在他掌心忽大忽小,扭动变幻,形态不定,韩珞指尖一点,气团渐渐化为一团淡黄荧光,浮去半空飘游片刻,最后悬在雨丝之中,翻滚跳跃,像只惬意玩耍的袖珍精怪。 程珊感应到识海中多了一种气息,无端有点不安,问道:“师父在我识海中放了什么?” 韩珞抽身退出,程珊随之睁开眼,不解地看着他,韩珞嘴角一勾,轻描淡写道:“为了方便探查太阴真水,我留了一点念力在你识海中。不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世人好像给我的念力起了称呼,叫什么‘神识蛊’的。” “那是什么东西啊?”名字听起来就不像好东西,程珊心中有点不安。 “没什么,”韩珞语气浑不在意,“你若老实的话,就完全没必要知道那是什么。” “我若不老实呢?”程珊心里犯嘀咕,没敢问出口,想了想,只道:“那关于‘太阴真水’,师父可有收获?” 韩珞摇头,半晌才若有所思地道:“有些猜测,不过因你修为太浅,不好验证,你继续吧,过几日再说。” 程珊只得在韩珞的注视下继续修炼,却总是难以专注,心里不停冒出“神识蛊”这个词,烦躁不安。不知是巧合还是怎地,湖水也跟着躁动起来,汩汩冒着水花,靠近程珊的地方俨然聚成了一圈小喷泉。 “怎么回事?”湖底简直要沸腾,银鳞冒出个脑袋来,没太注意程珊,只向韩珞道:“大人找我?” 韩珞沉默地望着程珊,没说话。程珊直觉感到方才的湖水异动与自己有关,不敢去看韩珞,只壮着胆子对银鳞道:“嗯是我找姐姐。” “哦,”银鳞只道是韩珞帮忙牵搅湖水,弄出这么大动静,“怎么了?” “我我那个想去姐姐那里换身衣裳。”程珊支吾半天,随便想了个理由,只想离开韩珞,单独跟银鳞打听一下“神识蛊”为何物。 银鳞却大咧咧笑道:“来癸水了是吧,上来,我带你走。” 程珊闹了个红脸,心下反倒是松一口气,终于有理由不去看韩珞那张冷脸了,在他身边实在是压抑,忙爬上银鳞的鱼尾,跟着她去了之前的石室。 银鳞甫一放下她,程珊便迫不及待问道:“姐姐,你知道‘神识蛊’是什么吗?” 银鳞刚刚幻化出双腿,闻言愣了一瞬,旋即伸手在程珊眉心上摸了摸,程珊眉心便现出一个淡淡的浅黄色印记,好似一朵水仙花,银鳞见状一声长叹:“让你不听劝,果然还是没躲过,也不知是福是祸。” 印记闪了两下,程珊直感眉心一阵刺痛,便道:“我脸上有什么?”说着跑进石室,在妆台的镜子前坐下,整个人都愣住了,顾不上疼痛,莫名其妙道:“这又是什么啊?” 银鳞跟了进来:“每个被种下神识蛊的人,眉心都会有一个印记,而且每个印记都独一无二。韩不伤对你还不错,好歹没把你变成丑八怪,看着像个怪好看的花黄。” 程珊不满道:“哪里好看了?忒老土。”说着狠狠在脸上擦了擦,想抹去印记,那印记反而愈渐清晰,程珊不甘心,直接用手去抠,弄得眉间红肿一片,印记却没有丝毫淡化。 银鳞摇头叹息:“事已至此,无力回天,你还是看开些吧。” “到底怎么回事啊?”程珊一脸崩溃道。 银鳞道:“你如果感觉痛的话,大概是因为神识蛊正在你识海内扎根,过段时间就不会了。” “扎根”两个字让程珊冷汗直流,程珊勉强稳住声音,低声道:“然后呢,我会怎样?” “我知道的也不多,毕竟韩不伤崛起的那些年,我都被关在化魔渊。”银鳞凝眉思索片刻,道:“据说神识蛊是韩不伤的独门术法,他的三千鬼奴都是这样炼成的,不过后来被鬼帝灭个精光,如今看来,”银鳞神情悲悯地看着程珊,“你是第二代之首了。” 程珊心咯噔一下,噌地站起身:“鬼奴又是什么?” 银鳞道:“一旦被炼成鬼奴,自此以后,你的一切修行所得,都是为他做嫁衣。” 程珊一脸惊诧不解:“为什么?” 银鳞叹道:“韩不伤的神识之力之强悍,在三界之中数一数二,就连凌霄山的仙官真圣们也鲜有匹敌者。他能通过神识蛊吸噬鬼奴真元,无论你修为精进多少,只要他想要,便能夺了去,让你白白浪费精力。两百年前他敢背叛鬼帝,率众攻入厚德宫,你当他哪来的底气?除了令人闻风丧胆的森罗真气外,他还有三千恶鬼替他修行。”银鳞说话间啧啧称叹,神情艳羡不已。 程珊没兴致了解“森罗真气”又是什么玩意儿,只觉如坠冰窟,脑袋嗡地一声炸开,心头涌起绝望之感:“那我岂不是永远都没有办法救爹娘了?” 银鳞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所以三界生灵皆对他避之不及,哪有你这样上赶着送上门的?他虽不是魔,手段却比我们这些堕了魔的还绝。” “可我是个人啊,不是鬼更不是奴。”程珊惊慌无措地在石室中踱了两圈,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半晌,突然抬头,决然道:“不行,我得离开这里,姐姐你帮我出去,求你了。” 银鳞眉头一皱,明显不赞同:“你既已被种下了神识蛊,最划算的做法就是留在他身边,因为鬼奴一旦遇险,有时候韩不伤也是会借点真元的。只要他愿意,你倒是有可能以最快的速度提高修为。” “我”程珊欲哭无泪,心下茫然,感觉四周一切都在打转。韩不伤说的没错,“不惜任何代价”这种承诺,说时确实容易不过脑,程珊以为自己为了爹娘可以放弃一切,但士可杀不可辱,若说要她性命,倒也干脆,然而成为鬼奴,对于前半辈子养尊处优无忧无虑的程珊来说,实在难以接受。 “不行,我不要这样,我要离开这里。”程珊下定决心道,不想再与虎谋皮,只想离那个不择手段的怪物远一点。 “你这孩子唉,”银鳞无奈一叹,“之前让你走你不走,现在不让你走你偏要走,神识蛊一旦种下,任你逃到天南海北,也是摆脱不掉的。” “我不信,”程珊哭着喊道,“他凭什么一手遮天?我不信没有办法摆脱这什么狗屁蛊,姐姐,”程珊突然上前抓着银鳞胳膊,“你告诉我怎么离开好不好?” 银鳞看着她犹豫片刻,伸出两指覆上程珊眉心,感应片刻,道:“神识蛊似乎已经寄生在你的识海中了,很快就能觉醒,你的时间不多。另外,我对这个东西也不算了解,不敢说你这样走掉会有什么后果,你真的确定?” 程珊下意识地触了下自己眉心,又是一阵刺痛,沉默片刻,缓缓点下了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妖王弓 银鳞忌惮守在妖王谷外的明焰,只给程珊指明了方向路线,因有一段路需要潜水,便送程珊一颗鲛珠,一来可以防止程珊穿过结界时引起明焰注意,二来也可以让程珊免遭水中毒物的侵袭。 程珊将鲛珠挂在胸前,独自上路,除却胸前鲛珠的些许微光外,整个山洞伸手不见五指,耳边除了泠泠暗河水声,再无其他动静,水中似乎也没有其他生物。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程珊双脚不小心迈进了水中,原是到了一个岔口。摸索着进入东边岔路,山洞越来越窄,河道却越来越宽,按照银鳞的说法,行至地面消失,整个山洞都成了河道之处,便是结界缺口所在。 然而,当程珊走到无处立足之处,整个人游进水中后,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前进,总是有股力量将她弹回去,想来是到结界了。 程珊在水中摸索良久,左冲右突,沉浮好半天,愣是没发现哪里有缺口,无奈之下只得折回一小段,爬到岸上休息片刻,平复了一下气息,然后再接再厉扎入水中,比之前潜得更深,却仍旧没探出一条畅通的通道来。 程珊悲哀地意识到,也许她和韩不伤掉落湖中时破坏了结界,明焰后来又检查修补过,银鳞豁出来的缺口,搞不好已经消失没有了。 程珊颓唐片刻,再次不甘心地沉入水中,没头苍蝇似地乱探,心情也越来越烦躁,全然忘了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程珊终于有了筋疲力尽、气息枯竭之感,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水底深处,往上浮了半天也没能出水,心中的恐惧之感愈渐加深,意识渐趋涣散,恍惚间觉得自己沉入了无底深渊,永远也见不到天日了。 就在程珊心头浮上一丝绝望之际,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呼吸了!程珊倏地睁眼,水下黑漆漆一片,鲛珠的光亮被封锁在身前一小块,但她仿佛能“看清”这个水中世界,每一个细小的气泡,每一股轻微波动,丝丝缕缕全在她的感应之中,似乎这里才是她的世界,能赋予她源源不断的能量,呼吸都显得多余。 程珊一时福至心灵,感受周身水流的轻柔包裹,竟不自觉地吐纳导引起来,甚至比在水上之时更加顺畅。程珊当即将精力集中识海,存神若虚,将水中所汲能量汇入识海。 识海中浓雾溃散,竟呈一片汪洋之态,水势连天,不见边际,内外仿若混为一体。程珊突然有种奇异的错觉,就是自己已然不复存在,整个融化在了水中。又似乎,她本就是这样一片渺渺茫茫的汪洋。 意识在千层雪浪、万里烟波中肆意徜徉,识海中的世界尽是一派波翻浪涌、澎湃磅礴,然而程珊内心却格外宁静,已经忘了自身存在。良久,波涛中现出一个若隐若现的光点,程珊将意识拉近,见一个明黄色气团在水上载浮载沉,莹莹闪烁,光晕浅淡柔和,形状虽略显模糊,还是让程珊立即联想到了自己眉心的那朵水仙花,登时心情有点复杂。 这朵小花时而色泽饱满,时而略显透明,形状也时而模糊成一团,时而呈现出清晰的花瓣模样。程珊不得不承认,它清晰的时候确然很美丽,如果它不代表着一个卖身契的话,程珊会很喜欢它。程珊甚至心怀侥幸地思忖到,这会不会就是韩珞闲极无聊,在自己识海中种了朵花?它真的就是传说中恶魔所施的神识蛊么? “唉”程珊一声轻叹,有些惆怅自伤,又禁不住好奇,盯着它半晌,突然,这朵蛊花光芒大盛,体积又长了一倍,不再闪烁,不再伸缩,定格为一朵鲜亮夺目的水仙花,无声却似有灵地面朝程珊盛开。 程珊惊艳了一瞬,立即意识到神识蛊大成了,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韩珞对她的控制能到何种地步,心被吓得一沉,慌乱悚惧之际,意识也不由自主地退出识海。 周边水流似能感应到她内心的恐惧,突然躁动起来,哗哗拍打撞击着洞中石壁,一个又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陡然形成,程珊被水流裹挟着转了无数圈,翻了无数跟头,不禁更加惊慌,好几次都差点撞向石壁,来一个碎尸粉骨。 疼痛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迷了方向。程珊已经彻底不知该往哪儿挣扎,最后只能闭着眼随波逐流。 在水中被颠得七荤八素后,程珊再也找不到吐纳导引的感觉,无法稳定心神,头晕反胃至极,简直生不如死。终于,程珊被一个漩涡甩进一股激流,又被激流裹挟着冲出狭窄的山洞暗河,砰地摔到一处地面。好在地面上覆着一层滑腻苔藓,程珊滑出好一段距离才停下,再次逃过粉身碎骨的命运。 程珊晕了一小会儿,被周身的疼痛唤醒。有光?揉了揉酸胀的双眼,慢慢适应,发现面前立着一个巨大铜炉,仅炉脚就有一人来高,炉盖边缘溢出幽蓝色的微光。 程珊就着微光四下张望一番,发现这里是一处空旷溶洞,送自己进来的那股激流倒挂在石壁上,乃是一个小瀑布,除此之外,洞中似乎别无他物。 程珊忍痛爬起来,揉着脑袋走近铜炉,用手试探了一下炉身,只感到一点点温热而已。程珊心下好奇,为了将溶洞中的环境了解清楚,索性爬上铜炉,将炉盖掀开,本以为会释放出更多光亮,却发现炉中也只余星星点点的蓝色火苗,奄奄一息,如梦如幻。 炉中燃着的不是木炭,看起来更像是某种晶矿,程珊趴在炉边仍不觉热,又见火苗美丽,便拿出随身的折扇伸进炉中拔了拨,希望火势燃得旺些,突然,一道刺目红光自炉中直冲出来,在洞顶投下一个五色斑斓的虚影,形似某种独角异兽,程珊被晃得睁不开眼,只闻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在洞中炸开,其中又夹杂着清越的金铁鸣击之声,溶洞被震得噼啪跌落碎石,程珊整个人摔了下去,抱头滚进炉底。 突如其来的异响震得程珊双耳嗡嗡,程珊躲在炉底瑟瑟发抖半天,不料那一声兽吼之后再无动静,碎石渐渐落尽,洞中复归一片沉寂,只余水声涓涓。 程珊壮着胆子爬出来,见方才的猛兽幻影已消失不见,只有红光依旧,将整个溶洞照得亮如白昼。程珊顾不上打量溶洞,注意力都被红光吸引了去,再次攀上铜炉,向内望去,见炉内幽蓝的碎晶矿中,埋着一个红光流转的物事,从仅露出的一角来看,颜色如玛瑙石般漂亮。 程珊犹豫起来,想起银鳞提到过,曾经有过很多人和妖来此寻宝,其中不乏修为精深者,最后却都折在银鳞手上,难道自己这个没有修为的凡人,竟能这么轻易捞到宝么? 然而炉中物事实在美丽诱人,程珊搓了搓手,自言自语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捡白不捡。”便再次用扇子扒了扒,将那红色物事挑了出来,竟是一张通体血红的宝弓。 宝弓甫一出炉,红光便黯淡大半,溶洞也随之昏暗,只剩淡淡流光缠绕着程珊,袅袅如烟。这宝弓外形秀气,比一般的弓略小,直如女子玩物,弓臂两指粗细,程珊大着胆子端详半晌,认不出是何材质,掂了掂,只觉不轻不重,还挺顺手,一时心下乐极。 程珊玩心大起,比划两下,勉力将弓张满,忽觉一股磅礴气息沿手臂经脉冲入体内,不是真元,程珊猜是灵力。 按韩珞所说,灵力是妖修特有,但程珊感觉自己不排斥,反而很是舒坦受用,当即握着宝弓,原地打坐起来。源源不断的灵力汇入体内,程珊小心引导,让其在体内慢慢运转,最后统统化为精气,涌入识海。 神识蛊的光芒稍熄,看着不像之前那般璀璨耀眼了,程珊便暂时不予理会,专注行气。 灵力与精气相互转化之际,程珊已能完整感受到运行周天的过程,按常理推测,这应该是已经完成炼形,进入炼气阶段了,然而程珊震惊了一会儿,不敢相信会这么顺利,终究不能确定。 正在这时,识海中的神识蛊光晕闪了两闪,一个声音在程珊脑中响起:“你在哪里?” 韩珞!这声音犹如旱地惊雷,吓得程珊神经一紧,宝弓也从手中掉了下去,程珊半天没反应过来,沉默半晌,想起银鳞在石室中的话,明白神识蛊此刻应是彻底觉醒了,韩珞八成可以凭借它感应到自己的修为境界,可以神识沟通就更没什么奇怪的了,当即稳了稳心神,答道:“我在这谷中随便逛逛,不小心迷了方向,掉进一个溶洞里,我也说不清这是哪儿。” “什么样的溶洞?”韩珞语带好奇,连他都能感应到一股强大充沛的灵力。 程珊情知瞒不过,便直言道:“就是一个普通的无人山洞,洞中有一个铜炉。” “什么铜炉?” 程珊仍作着挟弓跑路的企盼,下意识留了个心眼,不提自己开炉取弓之事,只道:“样式就像普通人家的炭火炉,只是个头大了些,有我两个高,也不知里面是什么。” 韩珞沉吟片刻,道:“可能是麒耀的炼器密府,上一代妖王的东西,也不知戾气散尽了没有,你还是不要乱动了。不过那地方灵力不可小觑,修炼兴许会事半功倍,你先安心留在那里炼气,若实在出不来,我和银鳞去找你。” 程珊闻言心情复杂,若说韩珞真心待她,却为何留了神识蛊在她识海中,让她觉得自己既卑微又不被信任?若说韩珞只想控制她,把她作为鬼奴一类对待,程珊直觉感到又不太像。 韩珞见她久久不语,开口道:“你已经进入炼气阶段了,我说过的话都还记得吗?” “啊?哦,记得。”自打韩珞的声音响起后,程珊就心虚得胆战心惊,语气难免有些一惊一乍,韩珞怪道:“你怎么了?” 程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没什么,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有点怕。” 韩珞也不问她是如何完成的炼形,只道:“麒耀千年前就被鬼帝斩杀,魂飞魄散,即便他的洞中有什么残留,过了这么久也肯定伤不到你分毫。且银鳞在妖王谷盘踞多年,有什么妖魔鬼怪也肯定早成她的补药了,你安心便是。” 程珊竟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分抚慰之意,一时思绪凌乱起来,这人对自己到底什么意思?有没有可能是银鳞在挑拨?自己是跑还是不跑呢?不过转念一想,反正结界有变,她想跑也一时半会儿跑不出去。 再者,明焰肯定把自己当成韩珞同伙,万一逃出去后落到明焰手里,再被逼供一番,她是卖还是不卖这个魔头师父呢? 程珊脑子里乱成浆糊,无奈之下,干脆席地而坐,继续回归识海当中,存神炼气。那朵神识蛊花一直不远不近,忽闪忽闪的,程珊猜是韩珞一直在关注,直如芒刺在背,心神不定。 韩珞不疑有他,只当她胆小,不一会儿便道:“凝神专注,我助你一臂之力,趁热打铁再进一步。” 话音刚落,神识蛊便光华大绽,在程珊识海中激起一层层涟漪,浩荡真元瞬间涌入,程珊不敢再有任何杂念。不同于妖修的灵力,韩珞的真元可以轻易被程珊化为己用,带动程珊体内缓缓新生的精气转化,一时间识海中如飓风海啸,巨浪滔天,咆哮不止。 程珊却突然心如止水,选择了全身心信任韩珞,与神识蛊所传递的真元联手,锤炼自身精魂,淘洗掉所有污浊与怯懦,锻造出一个焕然一新却更贴近本质的元神。 何为本质?万物之始,至柔至虚,随物赋形,不争而化生,水也。 程珊隐约有所悟,然而未及深思,便感一阵乏力,昏昏欲睡地退出识海,失去意识之前,恍惚听到韩珞幽远的声音:“你用两天时间走完了常人几十年的路,睡一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一过 洞中不见天日,程珊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首先入眼的是那张红弓。炉中火已灭,这弓便是这空寂洞中唯一的光。程珊盘腿坐起,将弓放在腿上,红弓有灵性似地,光芒又亮了些,堪堪可作一盏明灯。 程珊摩挲着宝弓,甚是喜爱,站起身,举着弓,在洞中略微转了转,见除了一些万妖朝王的壁画之外,没什么特别的可观之处,遂再次坐下,进入识海查看。 回想自己昏睡之前的情形,程珊能感觉到韩珞是真心助己,一时疑惑不决,想着也许韩珞对自己根本就没有恶意,神识蛊可能真如他自己所说,是为了探索太阴真水? 程珊带着心结靠近那朵愈发梦幻的水仙花,正愣怔间,韩珞的声音再次响起:“你醒了?” 程珊登时有种被人监视的不自在,差点被压下去的逃跑念头死灰复燃,郁闷地“嗯”了一声,韩珞似乎听出了她的不快,却不理会,只平静道:“早前你想以一己之力救出你娘,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但现在看来,你要拥有闯一闯厚德宫的资本,应该也用不了多久。你若承受得住,不如炼气炼神一并进行。” 程珊听他言语间尽为自己打算,心里的天平又不可抑止地滑向另一端,万分纠结,长吁短叹,死活也找不回修炼的状态。韩珞却不管她状态如何,又一股浩荡真气涌入,程珊被迫集中精力,运转周天。 炼气,将先天精气转化为真元,炼神,将真元转化为收放自如的能量。程珊依言尝试将二者并行,挡不住精气消耗过大,不一会儿便呈枯竭之势,程珊不堪重负,顷刻间便满头大汗。“不行,”程珊口干舌燥,哑着声音道,“我好难受。” 韩珞冷冷道:“这点苦都吃不了,枉费你的天资与机遇,别偷懒,继续!” “冷血怪物!”程珊心中暗骂,有气无力地擦掉额头汗水,苦笑道:“我能有什么天资?” 韩珞道:“太阴真水是你的天资,遇到我是你的机遇,你若不下苦功,怕是你爹等不了,就算将来能救出你娘,你要如何跟她交代?” 程珊闻言更加上火,爹娘安危如一座大山压在身上,让她不敢任性一走了之,不得不倚赖韩珞,一时心里堵得慌,焦虑不堪,不由迁怒起来,觉得他挟恩索报,霸道得讨人厌,越想越气,憋得难受,便咬牙爬起来,愤然将妖王弓张满,幻想韩珞就站在前方,被她一箭穿心。 就在程珊孩子气地发泄不满之时,一道凌厉气刃自弓上飞出,直冲前方石壁上的瀑布,程珊一时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石壁上的瀑布瞬间断流停滞,结成白练也似的冰挂,后来的水流滑过冰凌,只有一小部分能汇入下方暗河,大部分也渐渐结成冰柱,最后瀑布与下方暗河的交接处堆起一大坨冰柱,在妖王弓的光芒映射下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程珊愣忡着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那道凌厉真气是自己发出的么?程珊挥了挥手,换了各种姿势再朝石壁比划,似乎掀起了些微气流波动,却再也没有方才的奇异效果。 程珊凝神思索片刻,端起了妖王弓。果然,只见一道淡橙色真气如刃,电光石火间撞向溶洞石壁,石壁顿时飞溅起碎石屑,气刃所过之处,皆留下一层白霜。 程珊一时若有所思,想了想,于识海中问道:“师父,银鳞姐姐说你的神识之力是三界之最,我也可以学么?” 韩珞似乎轻笑了一声,半晌方道:“世人都说我的神识之力乃天赐予,万中无一,不可复制,但你的识海却难得地与我合契,如果我定要收一名弟子的话,那也只能是你。你我大概有些师徒缘分。” 程珊不禁翻了个白眼,师徒缘分?师徒缘分就落得个神识蛊扎根识海,永世难除?至此,程珊终于做出决定,不能一走了之,定要回去当面问个清楚,神识蛊到底何意,如何解除,把这么个玩意儿养在识海里,就算韩珞现在不会对自己不利,难保将来不出什么事。 正在程珊思索如何开口时,韩珞又自顾自地继续道:“不过所谓天资,无非是些外人看法,修行一途没有捷径。你炼形炼气都比常人容易,炼神却不能等闲视之,将来若有闲暇,做个顺手的法器给你,兴许能助你化用识海真元。” 程珊目光不禁落到手中的妖王弓上,顿时心里轻松了些许,老天其实对她还算不赖,既如此,该面对的不妨直接面对,便道:“师父,我想回去了。” “你还是别乱走了,我过去接你。”韩珞道。 “你怎么知道”程珊想问他如何知道自己的方位,一想到神识蛊,便猜他找自己定然不难,一时无语叹气。还是有点想逃怎么办?长这么大,爹娘对她只有疼惜娇惯,程珊还是第一次有种被人拿捏得不敢动弹之感。 韩珞不知多久才能找来,程珊思虑再三,她先前藏了私心,没告诉韩珞自己打开过铜炉,这会儿不知把弓藏去哪里,干脆又放回炉中,依着原样,半遮半掩地埋回晶矿中,然后关好炉盖,在一旁盘膝而坐,调息片刻,继续将炼气炼神并行,非到精力耗尽的地步就绝不停。 水声叮咚,程珊闭着眼,意识徜徉在一个从未体验过的全新世界中,心中闪过几天来的诸般遭遇,犹在梦中。一想起韩珞说过自己炼形炼气比常人容易,程珊更加觉得不真实,她虽偶尔沉迷于话本中的天马行空,但对自身的认知,始终都是个普通女孩而已,这几日变故接二连三,自己的变化也翻天覆地,都快搞不清自己是人是怪了。 然而程珊颇有点随遇而安的天分,哪怕是做梦,也要竭尽全力把这天方夜谭的梦做好,更何况周天、识海、精气真元这些东西,简直让她感觉自己多了一条命,甚至隐隐有些期待,自己会走到哪一步,变成哪番模样,怀着这般心思,程珊体内真元渐渐磅礴起来,中间休息回元的时间也越来越短。韩珞正在妖王谷搜寻她的踪迹,感应到此,暗自惊叹不已。 韩珞琢磨着明焰八成不敢轻举妄动,便大胆地在妖王谷逛了逛,并没有刻意动用神识之力去找程珊,不过二人之间的距离一旦缩小到一定范围内,韩珞的神识便能自动感应到她的存在,是以两个多时辰后,韩珞便摸到了程珊所在的溶洞。 溶洞孔窍颇多,韩珞从另一端进入,途中涉水,却并没经过需要潜水的地段,因此也就没多想程珊怎会闲逛到这么一个地方。 韩珞自上方洞口无声落下,见程珊还在闭目打坐,便在旁静候。过了一会儿,程珊听到开炉的声音,缓缓睁眼。 韩珞将妖王弓拎出来,打量半晌,眸中似乎有些疑惑。程珊装作头一回见的样子,赞叹道:“这弓红彤彤的好漂亮呀。” 韩珞眼皮子掀了一下,程珊心虚地盯着妖王弓,不敢跟他目光接触,只听韩珞一声轻笑,将弓丢给程珊,道:“你如今身负我的真元,这把弓给你正合适,都无需用箭了。而且这种低阶法器,你驾驭起来也容易,权且留着吧。” 程珊抱着弓,愣道:“那个麒耀不是什么妖王么,怎地他的炉子里产出的东西够不上宝贝么?” 韩珞道:“当年麒耀死在鬼帝手上,一应高阶法器俱被销毁,所剩无几,若他还活着,以自身灵力锻造此弓,倒也可能使其成为不出世的珍品,只可惜此弓大功未成,注在其中的灵力尚未彻底融合,他便没命了。” 程珊越听越不安,韩珞随便瞧两眼就能看出它的来龙去脉,那是不是也能看出来它被人动过了?程珊心虚之下,也没想到所谓“被人动过”不一定就是被自己动过,出于心底对韩珞的畏惧,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扯谎:“那个我方才闲来无事,想打开炉盖瞧两眼,突然里面大放红光,有好像灵力的东西泄了出来,我就吓得又关上了。” 韩珞嘴角带笑,眼中却无一丝温度,凝视程珊片刻,忽道:“我喜欢和聪明的人打交道,却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耍小聪明。想要什么大可直言,不必遮遮掩掩。” 程珊听这话的意思,似乎韩珞仅以为她想要妖王弓,索性放弃挣扎,低头闷声道:“我我错了。” “好,”韩珞道,“既然你自己认错,那我就记上一笔,但是有一点你得记牢,我师父曾给过我两次犯错的机会,如今我也可原谅你两次,若有第三次,”韩珞突然走近两步,声音放低,却又清晰回荡在空旷洞中,冷硬异常,“可别怪我清理门户。” 程珊被韩珞的语气吓得一哆嗦,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是还有一次犯错的机会,她也没什么节约意识,壮着胆子直言道:“师父,你能不能把我识海中的神识蛊拔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二过 听到程珊提起“神识蛊”,韩珞面色不由沉了几分,斜睨着她道:“是银鳞同你说了什么?” 程珊垂眸不敢看他,低声道:“她说” “她说的都对,”韩珞不待她说完便打断道,“神识蛊对于他人而言确实不是什么好事,但若想跟在我身边,就必须接受。” 程珊沉默片刻,声音很轻,语气却异常郑重道:“珊儿愿意为了恩人肝脑涂地,但我不做奴,我爹娘也不会赞同我这样作践自己。” “作践?”韩珞眼神冰冷,向前逼近一步,冷笑道:“你觉得我在作践你?” 程珊极力忍住后退的念头,梗着脖子道:“真正的师徒不是这样的,你不信任我,也不尊重我,所以我宁愿死,也不想给你作践我的可能。” 韩珞怒极反笑,一把嵌住程珊下巴:“不知死活的丫头,你身受我的森罗真元,已是反悔不能,是要食言么?还记得我说过食言的下场吗?” 程珊感觉自己下颌骨都要被捏碎了,眼神倔强地抿着嘴,半晌,咬牙憋出一句:“随你。” 程珊没见识过九幽绝狱,什么恶魂之怨,如同话本桥段,根本吓唬不动她,死都死了,还管它一缕游魂好不好过?程珊一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神情,倒让韩珞觉得有趣,韩珞淡然神情中又带几分促狭之意,手握上妖王弓,在她耳边轻声道:“解除的方法其实很简单,亲手以森罗真气杀了我,你识海中的神识蛊就会自动消萎死去。” 程珊骇然抬眼,终于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师父”你不都死了七八百年了? 韩珞一把拽住她手腕,将她拉近身前,让她两指抵在自己眉心,语气极轻却极阴寒地道:“这里就是我的死穴。眼下我修为只剩三成,你若杀我并非不可能。你体内的真元与我的同出一辙,你的真气便是可以直入我死穴的利刃,普天之下,只有你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伤我,你要不要试试?” 韩珞双眸纯黑,深不见底,程珊却无端从他眉宇间感受到了疯狂之兆,直到这一刻,程珊才真正领会到为何以银鳞之能,尚且视韩珞为魔头,他就像块没有感情没有温度的石头,无欲无求,无牵无挂,也就无所顾忌,喜怒无常,行事也全凭心情。 程珊头皮发麻,吓出一身鸡皮疙瘩,奋力挣脱韩珞冰冷的手,狼狈后退,慌乱之中举起了妖王弓,哆嗦着道:“你别过来,你别以为我不敢!” “呵,”韩珞一声冷笑,黑眸森然,“你当然敢,既然敢骗我,自然也敢杀我。” 程珊接连后退,摇头道:“我我不是” 韩珞道:“不是什么?这妖王弓上的灵力已被你汲取殆尽,为何又把它埋回炉中?之前不说实话,是觉得带上它就可以远走高飞了是不是?你想走?我告诉你,神识蛊会如蛆附骨地跟着你,”韩珞鬼影般闪至程珊近前,周身寒气逼人,“生生世世,你永远都别想摆脱它。” 程珊顿时怒火中烧,执弓的手也不抖了,退后一步,愤恨不平道:“你站那别过来!” 韩珞冷笑着继续靠近,似乎程珊越害怕他就越觉得有趣:“动手啊?用我的真气杀我,扬名三界指日可待了。” 眼见着韩珞疯子似的步步逼近,程珊太阳穴直跳,又想到神识蛊无解,终于忍无可忍,张弓送出一道真气,橙色虹光如一道利刃,直冲韩珞面门。 韩珞微一偏头,接着一声低喝,伸手捂住了左眼,好似真受了伤,剩下的那只右眼缓缓抬起,朝程珊看来,意味不明。 程珊懵了:“我我警告过你的”程珊愣愣看着手中红弓,不敢相信自己真能伤了韩珞,登时一股凉气自脚底迅速蹿遍全身,“啊”地一声尖叫,转身就跑,几乎本能地跳进瀑布下的暗河之中,拼了老命顺流游走。 程珊惊惧之际,真气控制不住地肆意外泄,暗河表面竟渐渐结了冰,程珊越潜越深,河面的冰也越结越厚,她不确定韩珞是否追来,只拼了命地想逃出这里,水再次成为她的给养,身体潜能在极端恐惧的情况下被激发到极致,片刻间就游出里许,再次触到了妖王谷结界。 此时此刻,程珊心中对于韩珞的惧怕远远超过明焰,当即不做他想,在水中举起妖王弓,熟练运起真气,一举击破了结界,不敢停歇,只闷头在水中前行,不多时竟游出山洞,在水底隐约看见了久违的天幕。 程珊浮上水面,见月华皎洁,星辉璀璨,暖风熏人,眼前一片草木繁茂,夜色中不知何处传来两声蛙叫,程珊回头望,身后是峻岭峭壁,这才确定自己已经到了妖王谷外。 终于嗅到了一点人间气息,程珊不禁长舒一口气,又顺水飘游出一段距离,在水中运气调息。程珊发现水中是她的福地,周天循环比之在水外时更快,便抓紧时间积蓄真气。再睁眼时,发现自己所过之处俱成冰面,这仲夏时节的小河竟因自己而化成一条冰道。 程珊爬上岸,仰面倒在草丛中,脑子一片空白。正在这时,几个浴火飞虫掠过眼前,程珊不由心中叫苦,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果然,前方明焰凌空而立,眼中疑惑夹杂着震惊:“你为何身怀森罗真气?韩不伤呢?” 程珊被问得一愣,登时悔意丛生,心头一阵彷徨,自己若真伤了他,岂不便宜了明焰?明焰见她傻愣着,也不再问话,手臂微抬,自袖中跑出一条赤色火蛇,火蛇朝程珊快速移动,在她脚下圈成一个圆,然后缓缓盘旋上升,竟将程珊团团圈了起来。 程珊心中涌动着悔疚、迷茫、困惑诸般心绪,愣了许久才发现自己被一条浑身冒火的蛇围住了,下意识地释放真气,火蛇登时熄火落地,好似很怕程珊,毫无反抗之力地游蹿进草丛之中,不见踪影。 明焰很是意外,他的火蛇绑过不少修为数百年的妖修鬼修,在程珊面前竟似遇到了天敌似的。正要亲手拿下程珊,突闻身后山中爆发一阵雷霆之响,脚下大地都随之震颤,程珊与明焰双双转头,见潮涌似的白骨军正踏着冰道扑向山洞入口,响声过后,石裂崖崩,坠落无数碎石尘土,其中还掺杂着飞散的白骨残肢。 整个峭壁裂开一人宽的缝隙,冰河炸裂,水花翻腾,无数白骨落水,然而这些无脑思考的半死之物依旧前赴后继,踏着水中同类向前奔去,仿佛前方有它们不死不休的攻击目标。 烟尘散,韩珞自峭壁缝裂中缓步走出,黑发不知何时披散开来,面色苍白如霜,左眼周还残存着未干的血迹,触目惊心,却又莫名多了几分妖冶秀气的况味,衬得整个人如地底的魔王。 程珊只道自己是惊慌之际失手伤了他,心底正歉疚难当,无奈韩珞一出现,程珊内心立即被恐惧支配,总觉得他冷定如常的外表下,藏着深深的暴戾无情,不由两脚发软,说不出话来。 韩珞对程珊视若无睹,只向明焰道:“你想较量那便较量吧,只先收回这些无魂废物,再这般胡搅蛮缠,别怪我不念多年同僚之情,毁尽你的心血。” 明焰微微一笑,当空拈了个诀,那些白骨顿失操纵之源,渐渐停手,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明焰再一挥手,白骨军便陆续撤军,向土中下沉。明焰无视那些已经化为碎骨的傀儡,从容含笑道:“小弟自是没有韩兄的手段,能驱使那么多有灵之物,不过么,”明焰目绽精光,上前一步,“韩兄修为未恢复在前,又浪费真元,一心助这小丫头在后,如此还敢在我面前说这等话,不觉托大么?” 韩珞淡漠地扫过一旁战战兢兢的程珊,没理会她,只对明焰道:“托不托大,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韩珞说话间运转真气,周身狂风骤起,气势张天,一时间草木根起,山石乱飘,仿佛有千刀万箭凌空出现,满世间巍巍飒飒,让人睁不开眼。程珊却将手搭在眉上,努力睁大双眼,心道这定是银鳞口中的森罗气刃了,自己那歪打正着的气箭应是源于此了。 明焰双臂微张,忽地浑身燃火,火焰烈烈作响,霎时间将明焰裹成一团火球。然而森罗真气不助火,明焰不敢正面迎风,只放出业火千花,在空中阻隔气刃,自己却左闪右躲,始终不敢近韩珞身。 程珊眼见明焰化成一团火球,在旁讶然不已,握着妖王弓的手有些蠢蠢欲动,心道自己天生与水有缘,这若是普通的人间火,或许自己可以一战,可比韩珞以真气为兵方便得多。然而转念一想,娘亲道行肯定比自己高,纵水之能直比布雨的龙王,最后还不是被明焰降服,被关进一个香炉子里带去幽冥? 程珊不由暗叹,缩了回去,又想这二人交手,最后不管谁胜谁负,胜了的那个估计都要转头收拾自己,于是越想越怂,踟蹰片刻,一咬牙,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不过程珊终究还是心向韩珞,临走前端起妖王弓,对着半空中飞舞的大火球放了支冷箭,然后才头也不回地跑了。 火球受程珊气箭干扰,中了韩珞一道森罗气刃,立时身形一滞,在半空现出浴火真身。韩珞的森罗气刃曾被列为幽冥第一毒,然而明焰却只感到真气受阻了一小下,除此之外没有半分不适,当即明白韩珞已是强弩之末,不由朗声一笑,道:“韩兄当年在幽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肯为你赴汤蹈火的人鬼妖魔不计其数,怎地今日下如此血本竟搞不定一个小女娃哈哈哈” 韩珞转头,见程珊像个小兔子般,撒丫子溜得飞快,不禁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冷哼,心下给她记了第二过。 明焰大概天性喜爱火上浇油,幸灾乐祸又道:你怎会搭理这等忘恩负义的小崽子?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臭味相投?韩兄真不怕有朝一日上演农夫与蛇,遭反噬么?哦不对,”明焰含笑欣赏着韩珞带血的左眼,“似乎已经被反噬了?不过我应该谢谢那丫头,没有她,小弟又如何是你对手,将你请回幽冥呢?” 明焰话音未落,人已逼近,整个人化成一团青紫黑三色纠缠的业火,裹挟着烈风呼啸袭来,韩珞却突然眉头一紧,浑身提不起一丝真气,躲闪不及,被业火正中胸口,火焰没烧着半寸皮肉,连衣裳也未曾毁坏,反而润物细无声似地汇入胸膛,须臾消失,没留半分痕迹。 韩珞顿有种心肺被烈焰灼烧之感,意识轰然涣散,喷出一口血来,倒地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小黄马 程珊趁韩珞被明焰缠住的当口溜之大吉,慌不择路地一口气跑出几里,才发现四面荒林,全然陌生,不知身在何处,家在何方,大半夜的也见不到个人,只好认着星斗,辨出个大致方向,徒步前行。 林中荆棘遍地,古木森森,月色稀疏,偶尔响起不知何物的鸣声异动,轻微却突兀得足以吓人一跳,仿佛有无数生灵死魂藏在暗处,程珊心中害怕,不自觉地抱紧妖王弓,小红弓好似通达心意,亮起柔柔橙光,将程珊前后十步照得清晰透亮,光晕所到之处,蛇虫鼠蚁纷纷躲闪,阴魂怨气纷纷退散。 “兴许是妖王麒耀的余威仍在?”程珊想到此心下稍定,让妖王弓在前开路,自己跟在后面快步疾行,完全无视周遭的影影绰绰,也就没发现身后偶有林间走兽远远辍着。 终于,天空泛起灰白色,程珊走出山林,上了一处官道,不出一个时辰便发现一个小村庄。程珊上前跟人打听一番,确定了洛城方向,因担心自己的辟谷修为不扎实,还收了一位好心大娘赠的粗面饼,以防不时之需。 当初韩珞拎着她,被白骨军追得狼狈不已,程珊紧张之际便没注意方向和距离,这时才知道,他们直飞出了常人半月的脚程。程珊没有腾云驾雾之能,只能硬着头皮往回走。韩珞既称已将程谦送回程家,她不放心,无论如何也得回去瞧一眼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只要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妖王弓便收敛了光芒,乍看上去好似小孩玩物,程珊身上首饰钱袋皆无,连个包裹都没有,光天化日倒也平安无事。路过一座小城之时,程珊还用折扇的玉坠子换了一匹小黄马,虽然她步行许久也未觉得累,但一直走在路上总归是有些引人注目。 马是那种羸弱不堪、没人肯买的瘦马,未配马鞍,程珊只牵着它,纯当路上做个伴儿,偶尔无聊了自言自语,期望能有个活物给点反应,不料小黄马却只木然前行,丝毫不理人。程珊苦笑不已,愈发觉得孤单,归家之心也就更加急切,自此一直绕城赶路,昼夜不停歇。 其实相较于一间客栈上房、一张舒适床榻,程珊更想要的是一眼温泉,莫名有种想一头扎进水里的欲望。 天随人愿,这日傍晚,程珊来到一条小河边,举目远眺,自语道:“这应该是济水的支流,再往北走应该离洛城不远了。” 小黄马自顾自地探头去河中饮水,程珊见四下无人,将缰绳绑在一块大石上,背着妖王弓走至河心,渐渐潜了下去。 沉至河底,程珊感受着水流包围,顿感倦意全消,妖王弓中的灵力仿佛渐渐融入水中,又随水中能量透过周身每一个毛孔涌入体内,程珊迅速运转周天,转浊归清,返朴还淳,真元转化,源源不断在识海中激荡循环。识海汪洋澎湃,波翻浪涌,程珊导引存息,炼气炼神,再次搅得河水旋成一团,只是这次,程珊终于不再被水流裹挟,无力自主,而是静心感应,在神识中操纵起了水流,一时间数里长的河水沸腾,形成无数水花,景象奇诡震撼。 岸边饮水的小黄马见状骇然退后,不多时便将绳子挣脱下大石,颠儿颠儿跑走了。 水下的程珊毫无知觉,正全神贯注在神识之中,总算想起了多日未见的那朵神识蛊花。 不知为何,先前那朵鲜亮娇美的水仙花已呈枯萎之征,皱巴巴的垂着头,黯淡无光,程珊凝视良久,竟没看出丝毫生机,一时心中不安起来。 韩珞说过,只有他死,这花才会凋落消亡,难道他败给明焰,已遭不测了么?程珊心下一阵难受,韩珞总是一副孤傲神情,让程珊不自觉地相信他不会轻易失手,可如今程珊不禁打了个冷颤,难道是因为自己?那一箭对他而言,到底有多严重? 程珊心绪不宁起来,只好放弃修炼,浮出水面。夜已深,荒郊不见人迹,岸边小马仍在没心没肺地饮水,绳子仍在大石上栓着。 水花渐消,程珊爬上岸,有些惆怅地仰面倒在岸边,脑子里总是韩珞那张冷脸,挥之不去。良久,程珊目光空洞地望天一叹,蓦地坐起,思忖道:“他就算败给明焰也未必就是死局,之前明焰口口声声说要带他回去见鬼帝的,可之前好像谁又说过鬼帝在闭关,应该也不会这么快就得了处分?”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小黄马冲她打了个响鼻,一只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程珊“嘿”地一乐,忽然有种不再是自言自语的感觉,继续叨叨道:“我估摸着,他如果是受伤昏迷,不省人事或是神志不清,神识蛊估计也是无力存活的。”程珊手掌在马脸上抚了两下,再次躺倒,道:“跟他在一起这么久,除了打坐之外,他似乎没有睡着过。” “嗯,他那种活了七八百年的老鬼,总不至于一线生机都混不到?”程珊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一者她向来乐观,二来她也有些内疚,真心祈祷韩珞能够有惊无险。只不过在程珊的内心深处,仍不大想认这个师父就是了。 小黄马在程珊旁边趴下,不知是好奇还是怎地,突然用嘴拱了拱被程珊放置一边的妖王弓,妖王弓铮地一声绽起橙光,小黄马倏地被一股无形之力弹开,缰绳都被扯断,摔至十步开外。 程珊吓一跳,忙起身去看黄马,心道妖王弓的威力非同小可,这等凡马肯定受不住,可要惨了,不料那马竟自己站了起来,甩了甩头,不爽地喷出口气,一步三晃地踱到水边,不敢再靠近妖王弓。 程珊拍了拍小马,同情道:“别乱碰啊兄弟,它可不是好吃的。” 小黄马闻言,低头踢了踢水,又抬头望着朦胧月轮,姿态竟莫名有种忧伤之意。 程珊还道它被自己的霉运传染,也开始自伤身世了,便躺回原处,继续忧虑自己的一摊子心事,不多时,程珊突然坐起,锤了一下脑袋,惊恐万分地道:“糟了!”韩珞连神识蛊都维持不了,那他给程谦设得结界还会存在吗? 程珊想起父亲,心中焦灼不已,连忙牵过小黄马,翻身骑了上去,心中只念着爹爹,竟没注意到,这瘦小的马跑起来竟如风似电,更奇异的是,程珊一口气奔出十几里,天蒙蒙亮了才感觉到哪里不对,屁股底下是何时冒出来一副马鞍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仙君使者 程珊摸了摸马鞍,心中疑窦丛生,她明明记得买马时是没有马鞍的,怎地这会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突然冒出这等物件儿?又或者是她记错了,马是配了鞍的?可她只有那么一个小玉坠子,马贩子还能高兴送了赠品不成?而且这马跑起来风驰电掣,怎会沦落到被当成劣马无人问津,最后被她买走的地步? 程珊越想越头皮发麻,后背冒冷汗地爬下马背,后退两步与马儿大眼瞪小眼,半天无解,最后索性不再想,“算了,还是回家瞧爹爹要紧。”当即怀着自己记忆出错的侥幸心理,又上马启程。 不眠不休快马加鞭,洛城很快进入视野,程珊清早入城,路上遇到相识之人,皆讶然惊惧地望着她,然后又都眼神躲闪着走开了。程珊不明所以,不过心忧爹爹,便没跟任何人搭话,径直朝程家走去。 不多时,一位少年在身后追来,口中不停唤着“程珊”,程珊回头,见是小时候的玩伴宋琇,早些年经常带着程珊上树掏鸟窝来着,近两年少年窜高了,少女及笄了,便都被家长关在家里,不得在一块儿玩闹了。许久未见,少年却丝毫没有隔阂陌生之态,张口便道:“你这是要回家吗?” 程珊差点没认出来人,愣了一瞬方道:“是啊,怎么?” “那你可要小心些,前两日你大伯来了,说是要卖你们家宅子。”宋琇说着作势要摸程珊背后的妖王弓,“哎?你哪来这么一张弓?” “别碰,”程珊侧身躲了一下,“他做什么卖我家宅子?” “无非是听说你爹娘都出了事,巴巴地跑来接管家财呗。听说梁城的钱庄掌柜都被他赶走了,换了你婶婶家的亲戚,只咱们洛城的掌柜没搭理他,因为有人说你家出事之后还在洛城见过你,你这些日跑到哪儿去了?” “别提了。”程珊无奈叹道,沉吟片刻,又问:“我大伯现在何处?” 宋琇道:“在城东客栈,估计是打算等一阵子,你要是再不出现,你家在洛城的铺子也要被他接手了。” “哦。”程珊随口应了一句,没太放心上,她稀里糊涂见识了一番妖魔鬼怪,迷迷糊糊走上修行一路,虽然根基还未扎实,却已提前养成“视钱财为身外物”的心态,况且爹娘安危这块大石在心,暂没闲情操心这些,大伯若将他爹的铺子都接了去也好,反正她也不太会打理。 程珊心事重重地继续向前,宋琇拉住她,神秘兮兮地凑近道:“你道那宅子为什么还没卖出去?因为你家现在还在闹鬼呢!” 程珊不禁驻足转头:“啊?” “谁都进不去,要不你去试试?”宋琇脚步不停地跟在她身边,竟是要跟她一道往程家了。程珊心下无语,她还以为韩珞将自己父亲安置在哪个角落或地下酒窖里,设个封禁就好了,他竟然连整个宅子都封了,未免太引人注意。 宋琇眼中冒着猎奇的兴奋之光,对程珊道:“你大伯还找过道士来看,不料那道士往你家门口一站,嘴里嘀咕着‘惹不起惹不起’,转头就跑了,你说稀奇不稀奇?” 程珊想到这家伙最是爱玩贪鲜,自己看话本还是被他带上路的,只得哄骗道:“我家里是我找大师作得法,因为怕贼盗惦记,虽然也没什么东西了,但毕竟是我家,不想让外人随意出入。” “真的?还可以这样?”宋琇道,“是哪里的大师?你介绍给我吧。” 程珊怕他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不好解释,只想赶快把他支走,便随口道:“天台山的。” 宋琇立即恍惚起来,神游天外,原地愣了半天,再抬头却见程珊已经走远,喊道:“不用我陪你么?” 程珊脚步微滞,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不用。”虽然她很想有个人陪伴,能让她偶尔说说话,诉诉苦,但一想前方福祸难料,她连自己是不是人都说不清楚,何必将这些普通人牵扯进来?想到此不禁心下暗叹,只想悄悄回家,看一眼父亲是否被安置妥当,然后还要琢磨救母之事,连大伯也不打算去见了。 程宅破败如前,程珊肉眼可见一层薄薄的黑色气层罩在外面,不知其他人能否瞧见,能的话还真挺吓人的。程珊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进去,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闯,熟料程珊顺利突破气层,推开了大门,而小黄马却被弹开,前蹄高抬,差点仰面摔倒。 程珊料是自己身上有韩珞的真气打底,对于这宅子的结界而言可谓自己人,四处望了望,将马栓在院外一棵树上,只身进门。 望着一派树倒花残、断瓦焦墙的家园,程珊心头一阵酸涩,吸了吸鼻子,在心里不停默念“身外物”,开始四处寻找父亲程谦。 程珊四处搜寻无果,心急纳闷半天,才想起自己已非常人,虽然她才刚刚开始炼神,神识之力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用来感应韩珞的结界应该不在话下,当即运行起真气,不大熟练地释放神识,没感应多远,就被一股陌生气息阻断。 程珊诧异收回神识,“小阁楼?”这气息不像跟韩珞有什么关系,程珊稍一迟疑,还是跑了过去。 小阁楼是程家受损最严重的建筑,几乎所有部件都成了碎片,唯一能让人认出原貌的只剩一面断墙,几根坍塌的梁柱凌乱支在地面上,搭起一个不大的三角空间,透过一层黑色透明气罩,程珊看见了躺在里面的程谦。 “爹爹!”程珊又惊又喜,连忙跑了过去,不料还未靠近,一名白衣男子从天而降,挡在中间,程珊被迫止步,尽可能镇定地打量这个光天化日凭空冒出来的大活人。 白衣人二十出头的样子,容貌英俊,又宽袍广袖的,往那一站,很有几分斯文秀士的意思,是以尽管他背后还一把长剑,程珊也觉得他不像是来打架的,更不是来做贼的。来人也在打量程珊,目光带着疑惑与审视,眼光扫到妖王弓时更是惊讶了一瞬,开口道:“你是何人?” 程珊虽肉眼分辨不出三界生灵的本质,却直觉这个白衣人绝非妖邪一路,微笑道:“这里是我家,你好像抢了我的问题。” 白衣人沉吟稍许,似乎感觉到了程珊不是普通凡人,便轻描淡写地直言道:“土地报说此地有异象,我奉仙君长春之命,前来查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