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工作报告》 1.第 1 章 仲夏傍晚,天气又闷又热,潮湿得仿佛空气中飘着水珠。 稍作移动,便一身的热汗,亵衣中衣黏糊糊的黏在皮肤上,说不出的难受。 宋映白连手心里全是汗水,握刀柄都打滑。 可谁让他是吃锦衣卫这口饭的,今夜要捉拿要犯,就是下刀子也得蹲守。 现在,他们一行十人,潜伏在一所民宅不远处的胡同内,就等着长官一声令下,扑进去来个一窝端。 没入行的时候听到锦衣卫三个字,他眼睛放光以为穿上飞鱼服就能日天日地,事实证明想多了,锦衣卫风光,那是上面,像他这样的底层校尉,吃得苦多了去了。 他犹记得刚穿越来那会,一睁眼发现自己是个家资富足的十四岁少年,人生充满无限的可能。 于是当老爹问他以后的打算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大声说,好男儿自然要投军报国,血洒疆场。 然后,就被他老爹捆起来,联合几个哥哥狠抽了他一顿,“小兔崽子!不想做官,想做军户,你是想把咱们老宋家葬送了啊。” 后来他知道,这个朝代,军户虽然不是贱民,但地位也不比贱民高多少。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不是说说而已。 宋映白挨了抽,却一点没“悔悟”,宋员外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把小儿子的牛头按在书桌上。 考虑到自己还有其他几个儿子,这个小的就随他去吧,干脆给宋映白了请了个武师教习功夫。 但关于投军却一直没松口,虽然不让小儿子走仕途,但也不许去做丘八。 后来想了个折中方案,花了几百两,把宋映白塞进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去了。 如今宋映白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做校尉,差不多快一年了。 “喂”他身旁站着的程东一悄声道:“这乱党都进去有一会了,咱们什么时候动弹啊。” 宋映白用左手擦去下颌的汗珠:“估计快了吧。” 程东一安静片刻,压低声音道:“对了,我今天听来个招笑的事儿,听说高安县衙里有个童仆,叫杨贵,生得有几分姿色,凡是想跟他狎昵鬼混的,他从不拒绝。然后有一天,他下河洗澡” “谁说话呢,闭嘴!”负责带领他们十个校尉的小旗钱忠低声呵斥。 十个校尉编为一个小旗,宋映白是钱忠下属十个校尉中的一个,说白了,在庞大的锦衣卫组织里,他渺小的不能再渺小。 这时候,钱忠单手举过头顶招了招,示意大家靠拢。 在他的带领下,众人慢慢移出胡同,悄悄的向民宅靠去。 每一步都极为轻盈,就怕惊动左邻右舍养的护院犬,发出动静,打草惊蛇。 钱忠朝宋映白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点点头,便轻盈的跃上院墙,无声的落地。 他见院内没有养狗,将门闩打开。 院外的人一拥而入,眨眼的功夫已经踹开了正屋的房门。 屋内有三个人正围在桌前谈话,显然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呆了,一时竟忘了反抗。 “不许动,锦衣亲军,捉拿要犯,违者格杀勿论!”钱忠大喝。 眨眼的功夫,校尉已将三人按倒在桌上,用绳索捆牢。 此时,宋映白听到院内有动静,向外看到一人正在翻院墙。 “不好,有漏网的,追!”钱忠道:“你们五个看住他们,剩下的跟我来!” 说罢,带领宋映白他们拔腿便追。 估计这人正好出去解手,没被他们给堵屋里,听到锦衣卫来了,趁机想溜,却被宋映白给发现了。 这样的夜里呼吸都困难,何况在这夜里奔袭拿人。 漏网之鱼可能是因为要逃命,激发了身体的潜能,跑得极快,一众锦衣卫咬着牙憋着劲不放,才没被他甩掉。 在城里七拐八拐,这人最终逃进了一个敏感的去处——本司胡同。 而这里偏有一个朝廷设置的机构——教坊司。 而教坊司换言之是官营伎院,里面有许多雇犯罪官员的女眷,入教坊司之前都是官家小姐,入了这个去处,这辈子基本上完了。 当然,能进去花钱的也都不是一般人,最低要求也得是个秀才,贩夫走卒别想了。 众人一见这人翻进了这个地方,无不咒骂。 “这孙子倒是会找地方。锦衣卫虽然执行公务,无人敢阻拦,但也不想闹太大的动静。教坊司里各院的妈妈和姑娘们,被搜房,又得鬼叫一片。” “宋映白,程东一,你们两个,一人守在这里,另外一个去后面胡同,以防贼人走脱,其他人跟我进去挨院搜。”钱忠带着剩下两人,大步扎进了一个院子,就听里面吵嚷声响起,想来是惊扰了。 宋映白让程东一留在原地,他则去了胡同后面,以防贼人翻后墙逃走。 就在他紧盯状况的时候,突然发现几个人鬼鬼祟祟从一个院子的后门钻了出来。 他忙呵道:“不许动,你们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他猛地感到一股慑人的杀气,明明灯光昏暗,他和这些人又离得有段距离,但他不知为何还是浑身一哆嗦,虽然他前一刻还闷热难耐。 他定了定神,走上前去:“锦衣卫捉拿朝廷钦犯,你们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距离近了些,他借着教坊司的灯光勉强看清了几个人的大致轮廓。 虽然是背影,可也有了大致的判断,拢共有四个人,身着绫罗绸缎,看得出不缺钱,这其实是句废话,教坊司又称销金窟,没钱谁敢来。 这四个人把宋映白当空气,疾步快走,眼瞧就要拐进另一条巷子。 “站住!”宋映白不得不动武了,厉声喝止无果,举步便追。 走在最后的一个人,突然转身,抬臂一拦,挡住了宋映白的去路。 他觉得讽刺,竟然有人敢拦锦衣卫,也不废话,拔刀劈去。 这人身子微微一侧,就叫他扑了空,等他转身回击的时候,对方已经占到他身后,手腕一痛,绣春刀应声落地。 “程东”不等他喊完,就被对方从后面锁住了喉咙,猛地一用力,勒得他喊不出。 宋映白不敢轻举妄动,对方无疑是高手。 但皇城根下的锦衣卫总不能被歹人吓倒,他冷笑一声,因为被锁住喉咙,沙哑的道:“好大的胆子,敢对锦衣卫动手,不想活了吗?只需进院调查这个时辰离开的狎客,你们的身份便一清二楚。” “我们不是乱党。” 声音纯净如玉石,冷静至极。 既然对方肯解释,十有九成不会真的取他性命,有商量的余地:“既然不是乱党,为何如此心虚?你可以不说,但我一定会查到底。” 对方沉默了下,似有嘲讽的轻笑,但几乎微不可查。 随后,扼住他喉咙的力量消失了,宋映白捂着喉咙,痛苦的转身。 接着就看到一块长方形的牙牌递到他眼前。 上面写着:锦衣卫佥事 再细看,侧面还有编号,因为牙牌是进宫用的凭证,并不刻姓名,但也可以等同于身份的象征了。 而且他也听说锦衣卫有一个年少有为的高官黎臻,二十二岁就做到了佥事。 想来就是眼前这位。 宋映白脑袋嗡的一声,变成了两个大,锦衣卫执行任务的时候,虽然神挡杀神,但却怕锦衣卫的上司啊。 他是校尉,最低层,上面是管十人的小旗,五个小旗归一个总旗管,两个总旗归一个百户管,十个百户由一个千户统领,十四个千户归在一个镇抚司麾下。 而镇抚司的镇抚上面,就是锦衣卫佥事了。 跟自己有鸿沟般的官阶差距。 当然佥事上面还有同知和指挥使,但和宋映白没什么关系,眼前这位抬根手指碾死他绰绰有余了。 “参见大人!”宋映白立即抱拳单膝跪地。 冷汗再次透湿了衣裳,额头的汗珠顺着下颌掉在地上。 他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意识到事情可能远比现在冲撞上司还要严重。 既然对方身为锦衣卫佥事,却被安排做殿后,说明走脱的那几位身份只会更高。 而锦衣卫是亲军,能差遣动他们的只有一个人,就看宋映白敢不敢联想了。 万岁?万岁来教坊司? 知道这种事还能活吗?宋映白心说死定了死定了,咽了下口水,大气不敢喘。 他感受对方目光的压迫,不敢抬头。 沉默是最可怕的,或许对方也在想,该如何处置他。 当场杀他是不会的,否则早这么干了,就算杀了他栽赃在乱党身上,钱忠他们必然彻查今夜出现在教坊司内的人员,若是下命令阻止调查,反而会激起更多人的好奇心,得不偿失。 宋映白心一横,抬起头,诚惶诚恐的道:“属下罪该万死,冒犯了大人和大人的朋友,扫了诸位的雅兴。” 言下之意,他可没猜到需要掩护的人身份高贵,那些人只是大人的朋友而已。 此时此刻,宋映白才看清对方的模样,年纪和他相仿,长相俊美,五官无可挑剔,在这淡淡的月光的映衬下,恍如下凡的仙人。 他的表情冷然淡漠,看得出来根本没把宋映白这样的小人物放在眼里。 不过在听到宋映白称呼那些人为他的朋友时,他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 “你叫什么?” 这是要秋后算账啊,但撒谎是不可能的,对方有一万种方法把他查出来。 “回大人,属下北镇抚司右千户所校尉宋映白。” “管你的小旗官是谁?” “回大人,是钱忠钱小旗。” “他把你教导的很好,恪尽职守。” 宋映白听不出这句话是夸他的还是暗讽。 “属下” 不等宋映白说完,对方淡道:“去吧。” “是。”他硬着头皮站起来,浑身僵硬的弯腰慢慢后退,退了十几步后,他壮着胆子微微抬头瞥了眼,见对方已经不见了。 他长吁一口气,原地蹲下,不停的喘气。 娘的,可吓死爷爷了。 不久就听程东一站在胡同口喊道:“快来帮忙,乱党已经被钱小旗他们给抓住了!” 宋映白走近了,程东一不经意扫了眼,吓了一跳:“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白?” 这个时候需要压惊,宋映白一边走一边道:“你刚才在抓人前,说那个叫杨贵的趣事是什么?” “对了,差点忘了,还没跟你讲完,他下河游泳,结果有个公鸭子一直追着他,你懂的,哈哈,他怎么撵都撵不走。后来那鸭子累死在了水里,大家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鸭嬖,哈哈哈。” “”完全没找到笑点,但宋映白还是给面子的笑了几声。 也不知道是笑鸭嬖,还是笑自己的霉运。 今晚这事肯定没完,最好的结果是被安排到琼州府当差。 听说那地方很好很温暖,有蓝天白云沙滩和各种蔬果,就是岛上流放犯多了点,离京城远了点。 至于最坏的结果,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明年坟头绿草茵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 2 章 履行职责,擒拿犯人,偏遇到这档子事儿,真是倒了血霉。 不过这教坊司胡同内有大小伎院数家,也不知他们是打哪儿家出来的。 宋映白和程东一小跑进了教坊其中一家院子,就见钱忠他们已经捆住了一个男人,正往院外押来。 这男人一副粗人打扮,身材魁梧,看得出来有功夫底子,但这会被锦衣卫的人制服,动弹不得,束手就擒。 院子不大,除了锦衣卫的人,还站了十来个人。 有披头散发只披了外袍的教坊姑娘,也有被打扰,一脸不满的狎客。 这家院子归杜妈妈管,还没卸妆的她堆笑着追上来:“大人大人,这人虽然从我们这儿捉出来的,可真的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戴着绿头巾的龟公在一旁赔笑:“是啊,大人,这人躲在柴房,我们真的一点不知道啊。” 钱忠大手一挥:“和你们有没有关系,不是你们说了算的,我们回去自会审讯他。” 说罢,看都不看这帮人,大步往外走。 宋映白和程东一赶紧跟上去,提防四周,怕再生变故。 等宋映白他们前脚刚一出门,杜妈妈便狠狠戳了龟公脑门训斥道:“你这一天天的就知道灌黄汤,时辰到了怎么不落锁,叫犯人钻进咱们院子来了,明天要是锦衣卫牵连起来,就把你捆去顶罪。” 龟公挨骂,半句不敢还口,只得连声服软。 骂完龟公,老鸨仍旧不解气,眼睛一扫,正看到人群中站着的一个少年公子,噌地又冒出火来,指着他道:“李公子时辰不早了,听见没有,我们要下锁了,请回罢。” 这李公子,单名一个甲字,乃是绍兴布政长子,如今在国子监读书,自打进了教坊司遇到了中意的姑娘,已不知撒了多少钱在这里。 只是最近手头的钱花光了,父亲知道他在京城不做正经事,气的给他断了银两。 手头拮据,近来几日都没撒银子,这在杜妈妈眼里便是叫她女儿吃亏,自然心中有气。 恰好今日在气头上,一并撒出来火来。 李甲脸上无光,气道:“我当初也不是空手来的,也是费过大钱的。” 他旁边的女子生得浑身雅艳,此时秀眉一颦:“妈妈,这天色已晚,何必这时候撵人。” “呸,十娘,你住嘴!我已经算是给了他脸面了,以前咱们院子车马如流水,可你自打被这钟馗佬霸住,连小鬼也不上门了!老娘要吃要穿,开门七件事,如今你这小贱|人养穷汉,教我衣食从何来?” 李甲毕竟是读书人,吵架不在行,而且跟一个鸨子斗嘴,也跌了身份,臊得脸红,一扭身:“我走便是。” 杜十娘没办法,唤了声李郎。 杜妈妈叉起腰,朝龟|公使了个眼色。 龟公便赔着笑一路跟着李甲到了院门口,“李公子下次来,好歹给姑娘带点脂粉钱!” 李甲才跨出门,便将他身后的大门掩上,咣当一声,闭得严严实实。 气得李甲直跺脚,“钱钱钱,我去弄钱便是!” 说得容易,他从家乡带来的盘缠行李,用的用,当的当,早没剩了。 可就这么放弃杜十娘,又舍不得。 - 宋映白等一行人将犯人押回了诏狱,和之前在民居捉住的三人一并投入了大牢。 诏狱是锦衣卫的老品牌了,经营了一百多年,品质过硬,没点身份,还真别想被关在这里。 见已是二更天,钱忠便叫属下都先回去休憩了。 宋映白跟程东一先将绣春刀送回锦衣卫衙门锁好,才一边聊着一边往回走。 宋映白不敢将今晚发生的事情说出来,但又按捺不住打听消息的心,拐弯抹角的道:“唉,这天头可真热,我早先在老家,只觉得锦衣卫风光,没想到要受的罪可真不少。” “等熬上去就好了。”程东一道:“哪个行当都一样,底下受苦,上面享福,就是街边的乞丐,等你做到‘团头’,有人供奉,也能有一笔富贵。” 程东一说的,正是宋映白想听的,忙顺杆问道:“对了,咱们锦衣卫是不是靠熬资历啊?跟文官似,只要不惹事,总能熬上去。” 程东一锦衣卫世家出身,他本人就是袭了他爹的职务,他忙摇头:“这可不一定,像我们家,世世代代混日子,一直就是校尉,营生没丢,可也没升上去。还得立功,凭本事才能往上升。” “那咱们锦衣卫最年轻有为的上官是哪位?” 程东一立刻一副崇拜的表情,“自然是黎臻黎佥事了,不过二十二岁,已是仅次于指挥使和同知的高官了,咱们只有羡慕的份儿。” 宋映白感觉很不好,再一次验证了黎佥事的存在。 是啊,他在抱什么幻想,牙牌这玩意丢失是大事,绝无可能冒用。 “这么厉害?!怎么做到的?”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是实话。 “说了也没用,人家的成功咱们也学不了。”程东一压低声音道:“一来,他祖父的姐姐,也就是他的姑奶奶,是当今圣上的亲祖母,二来,他也是真有本事,天资比咱们强太多了。” 宋映白心里拔凉拔凉的,含糊应付道:“原来如此,咱们果然比不得。” 在一个岔路口,和程东一各自分开,他往自己住的紫竹胡同走去。 左邻右舍都睡了,他动作很轻的打开大门,见住在西厢的柳遇春还未睡,窗上映着他读书的影子。 柳遇春是绍兴人,正在国子监读书,目前跟宋映白同住在一个四合院内。 正屋住着一对京城坐地户老夫妇,没儿没女,便将西厢租给了监生柳遇春,东厢租给了锦衣卫校尉宋映白,赚些租金补贴家用。 宋映白轻手轻脚的回到自己房内,拿出水桶打了井水进屋,随便将身上的青色飞鱼服脱下,简单洗漱,往炕上一趴,倒头就睡。 —— “阿妹挂哥挂优优,挂哥都如鸟挂巢,挂哥都如鱼挂水,挂哥都如灯挂油——” 谁,谁在唱歌? 宋映白发现自己站在高岗上,对面的妹子们正在深情的对着他唱着一首婉转高亢的山歌。 他正懵,旁边的一个打扮颇具民族特色的小伙子催促道:“轮到你了,唱啊。” “唱什么啊?” “到了琼州府你就得唱山歌!” 琼州?琼州! 宋映白腾地坐了起来,天色早已大亮,好在只是梦游了一把琼州,人还在京城。 突然间,他听到有人敲院门,不禁一个激灵。 是不是因为昨晚上的事儿,南镇抚司来捉他了? 他所在的北镇抚司管缉拿审讯探听等事务,而南镇抚司就简单了,专管锦衣卫内务,他们整起人来才叫狠。 如果佥事黎臻想让他闭嘴,还有一招,就是找他麻烦,把他叫到南镇抚司打板子,打死了一了百了。 他紧张的贴在窗户边仔细听,就听柳遇春道:“是李兄啊,好久不见了,有什么事情吗?” 宋映白松了一口气,是来找柳遇春的,可他现在只能算是暂时无事,不能保证不会大祸上门。 就听柳遇春与那人低声说了好一会,反复提及“银子”“手头紧”“教坊司”“学业”等词。 宋映白心说,看来是被教坊司掏空了积蓄,来借钱继续销金去。 这些和自己又没关系,没必要窃|听,自己这职业病渐长。 昨晚上的飞鱼服被汗浸透加之没挂起来,这会全是衣褶,今天是不能穿了,开箱取了件替换的出来穿上。 顺手将换下来的扔进盆里泡上,准备晚上回来动手洗。 到了京城发现锦衣卫的俸禄低到令人发指,养活自己都困难,还养丫鬟老仆,做梦。 当当的敲门声。 宋映白开门一看,是柳遇春。 柳遇春先是叹气,继而道:“不好意思,宋兄,不知手头宽裕否?我有个兄弟急需银子,我愿意从中作保,月底一定归还。” 先不讲宋映白已经听到教坊司三个字,那地方进去的银子就没出来的,关键是就算他想借,他手头也没钱啊。 说出来可能比较吓人,他作为锦衣卫校尉一年俸禄是十五两,没错,是一年,平均一个月一两多一点。 除去租房、做衣服和吃饭等花销,每个月到月底,钱袋子跟脸一样干净。 宋映白道:“不是我不想借,我是真没余钱,我现在兜里就剩四百文,还得吃饭。” 柳遇春一直以为做锦衣卫校尉的吃拿卡要,会富裕些,但宋映白的话表明他比他穷多了。 他关心的道:“宋兄,若是需要,我手头不多,借你三两五两的,还是有的。” 三两五两对李甲来说,根本不值一提,零头罢了。 宋映白忙道:“这倒不必了,帮不上你的忙,真是抱歉。” 当你去借钱,却发现对方更穷,真叫人尴尬,柳遇春忙告辞离去。 宋映白犹豫着要不要去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要不然干脆收拾包袱逃到辽东当兵去算了。 就是想想,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父母兄长都在老家,能跑哪儿去。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自己右眼在跳。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这是要有灾啊。 就在这时,大门砰砰作响,有男人的声音在外喊:“宋校尉在家吗?” 该来的总会来,点名要找自己,他忙起身去开了院门,见两个东厂番子打扮的人站在门外。 东厂番子很好认,穿褐色袍子,戴尖帽,腰间系白绦,挎弯刀。 就跟锦衣卫的飞鱼服一样,标志性打扮,一打眼就知道身份。 “可是宋映白宋校尉?”其中一个番子扬声问道。 宋映白故作镇定的道:“正是在下,不知两位找我何事?” 锦衣卫虽然和东厂之间也经常发生人事调动,但一般情况下,很少私下接触。 “我们路档头找你过去一趟,有事。” “原来是路公公找,容我回屋整理下仪容”宋映白微笑,欲转身。 “不必了,公公等着呢,赶紧走罢。”另一个按住宋映白的肩膀。 你小子别想溜。 宋映白努力保持微笑,“还请两位带路。” 东厂最高长官是提督太监曹少卿,他麾下有四个直属的大管事太监,人称四大档头。 这路公公,想来便是四位档头之一的路小川了。 这样一个高段位的公公找自己这种小卒子,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昨晚上的事。 就说么,皇帝外出,身边除了有锦衣卫护着,也得有东厂的人。 自己真是了不得,是个同时集齐厂卫关注的“幸运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 3 章 “不知路公公让我过去有何吩咐,可否透露小弟一二?”宋映白朝两位番子露出笑容。 对方显然不想搭理他,哼道:“去了就知道了。” “两位大哥说得是。”宋映白虚笑。 走的心不在焉,没注意脚下一块石头,绊得他踉跄出一步。 他身旁的一个东厂番子眼疾手快的将他拽了回来,阴测测的笑道:“小兄弟可得小心,你人得囫囵个儿的到公公面前。” “谢谢,瞧我这冒失,险些摔着,哈哈。” 就不知道从东厂出来的时候,自己是不是完整的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东厂胡同的,极有可能是飘过去的。 通禀后,两个番子领着宋映白进了东厂大院,绕过大堂,往后面东厂各档头坐班的地方走去。 又进了一个院子,两个番子退出,留下宋映白站在门外听吩咐。 东厂管事的,分为内档和外档,内档由太监充任,外档则是从锦衣卫和其他衙门提拔上来的军官。 在上下尊卑上,自然是内档管辖外档。 宋映白心里很清楚,路小川叫他来,总不能是想提拔他做东厂外档的。 这时候,屋门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个小黄门,满脸堆笑的道:“公公叫你进去了。” 宋映白咽了口水,低着头走了进去,即刻感到慑人的压迫视线。 “卑职宋映白参见路公公。”他抱拳单膝跪下。 随着茶碗落桌的声音,路小川冷笑道:“听说你昨晚上捉拿乱党十分卖力,我这个人最喜欢像你这样能干的,将你调来东厂任职,你觉得可好?” 真想调他来任职,万万不会这语气。 他一个无名小卒值得惊动路公公? 而且一开口就提昨晚,目的性很明显了。 路小川昨晚上应该也在场。 宋映白“惊恐”的抬头,与路小川对视,见这路公公年纪不过三十来岁,生得长脸浓眉大眼,不知是不是宋映白有偏见,觉得他其实一脸奸相。 一旁的小黄门尖着嗓子,阴阳怪气的道:“好大的胆子,公公叫你抬头了吗?你就敢动弹,小心挖去你的眼睛!” 宋映白装作吓得瘫软一般的,双手大大的举过头顶,接着结结实实的按在地上,改成双膝跪地,脑门低着光滑的地砖,来个五体投地。 声音故作颤抖的道:“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小的真不知道,昨晚上在教坊司后面胡同逮住查验的人是您的朋友,小的要是知道,就是多一百个胆子,不,就是浑身长满胆子也不敢啊。” 豁出去了,能多活一刻钟是一刻钟。 “嗯?”路小川身子微微前倾,眼神阴鸷的道:“你说什么?” “昨晚上小的在教坊司胡同后面放哨,看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逮住了其中一个,然后小的罪该万死,收了对方十两银子,将人放了。那人临走时,好像小声说让小的等着瞧,小的还以为听错了,没想到今日果然叫小的瞧见了,原来是公公的朋友,小的罪该万死。” 宋映白低着头,一口气扯了一大串谎话。 他觉得一大早的,黎臻应该还没和东厂通过气。 路公公昨晚上先护送圣上回宫,一夜未出宫,今早上打听到昨晚上巡查的是自己,便直接将自己逮来了。 黎臻是正常人,晚上不会歇在宫里,未必和路小川聊过昨晚上事件的后续。 而且锦衣卫和东厂暗中不和,虽然一同保护皇帝,但私下里,两方多有隔膜。 如今想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必须得让路小川相信他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将他给放了。 他赌的就是他们的信息不对等。 路小川眉毛一挑,冷笑道:“他还给了你十两银子?” 有意思,黎臻居然会贿赂自己的属下。 宋映白松了一口气,听路小川的语气,果然不知道昨晚上后来发生的事情。 很好,下面就是表演自由扯谎的时间了。 “公公饶命,小的罪该万死,因那位爷说他们是外地做买卖的商人,既没有官身也没有功名,本来没资格进教坊,见锦衣卫来了,猜慌忙逃窜的。 小的可能在收那位爷银两的时候,脸色不好看,但真的没有嫌弃银两少的意思。 银子小的一点都没动,银票还在家里放着呢。 小的这就回家拿来,还给这位爷,小的,真不知道他们是公公的朋友,您居然会为他们出头了。” 说完,双手不停的抖,仿佛真的很害怕。 路小川眯起眼睛,脑海里大致勾勒了一个情景,昨晚上黎臻留下来殿后,他便自称是商人不够资格进入教坊司,给了这个小校尉十两银子通融。 而这校尉大概觉得十两银子太少,言语轻慢,惹得了黎臻不悦。 他警告说叫这小校尉等着瞧,而正好,自己今早上把他叫来了。 让这小校尉以为自己在替昨晚那个行贿的出头。 哼,自己竟然成了给黎臻出头的了?! 路小川眼眸低垂,“行了,站起来说话吧。” 宋映白装作很害怕的样子,爬了两次才爬起来,束手低头听令。 路小川这才有闲心打量这个小校尉,见他生得皮肤白皙透亮,睫毛卷翘,鼻梁高挺,嘴唇线条柔和,整张脸俊朗的同时又不失秀气。 这会他大气不敢喘,束手束脚,看起来又呆又乖。 路小川心说道,看起来倒像个老实的,言谈举止也不像聪明的样子,他所言极有可能是真的。 如果真如他所讲,黎臻已将事情隐瞒下来,这校尉也相信他昨晚上遇到的是商人,那么,还真没必要闹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出人命总归要掩盖,费事儿。 况且黎臻不是说了么,还要找宋映白算账,至于是悄无声息的弄死他,还是找茬打军棍,横竖是他们锦衣卫自己的事儿,和自己没关系,不如叫他们内部自我清理,就不去趟这浑水了。 “宋映白”路小川缓缓开口。 却没想到被唤名字的宋映白竟吓得身子一瘫,幸好一旁的小黄门扶住他,才没又跪了。 路小川不由得笑了,还真就是个胆小鬼,勾唇笑道:“罢了,既然你知错,昨晚上的事就不追究了,但你要记住,如果在外面听到一丝闲言” “是是是是是,小的知道。”宋映白不敢放松,继续表演,装作小心翼翼的启齿:“那十两银子” 居然还惦记着那点银子,真是没出息,把这种废物叫来问话,自己也是闲得慌。 路小川淡淡的道:“你就留着吧。” “谢公公谢公公。”宋映白眼底划过一丝欣喜,仿佛这十两银子真的存在一般。 而这份欣喜没有逃过路小川的眼睛,敏锐的捕捉到了。 他越加肯定这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笨蛋。 “行了,下去吧。”路小川懒得再看他一眼,给小黄门一个眼色。 小黄门便架着宋映白到门口,唤来两个番子,将他丢给他们后,转身回屋去了。 两个番子把“腿软”的宋映白拖到大门口,直接撂到石阶旁,便也走了。 宋映白怕有人盯着,扶着墙,捂着胸口,一步步的挪着步子,做戏全套,慢慢走到胡同口。 确定没有人跟着,他来到街边的早餐摊,点了馄炖,坐了好一会,才动筷子。 还东厂四大档头之一呢,不也被老子骗过去了?! 不过,东厂这边是糊弄过去了,黎臻呢? 他什么时候朝自己下手? 宋映白吃过早饭,一边想着对策一边往指挥使衙门走,不知不觉就到了。 才一进院子,程东一直奔他而来,“你今天怎么迟到了?我正找你呢!” 宋映白心里咯噔一下,又什么事儿,他现在就怕有事儿找他,“怎么了?” 被发配了?去南镇抚司领板子? “钱小旗叫你过去一趟,找了你快两刻钟了。” 宋映白心说,莫不是黎佥事找到自己头上来了,“谢你了,我这就过去。” 程东一奇怪的道:“你怎么脸又白了?是不是病了?” 宋映白一边走一边叹气:“病不病的,根本不重要了。”命都要没了。 小旗官虽然手下统领着十个人,但也不配有自己的坐班地点。 指挥使司只是划出一间屋子给这些人用,屋中央拼接放着几张大桌,周围放了一圈桌椅,轮到哪个小旗官休息便过来闲坐。 宋璎白通报后走了进去,见钱忠正跟其他小旗官聊天,神采飞扬,似乎心情不错。 钱忠见他来了,起身将他领到屋外避人处,道:“你的机会来了,上面派了个任务下来,直接点名要你执行。上面吩咐我未来一段日子都不用查你的点卯情况,我觉得应该是个外派任务。” 宋映白心头一喜,被单独指派任务,基本上等同于被赏识,给表现的机会,升职有望。 钱忠道:“不过你也别太高兴,这次任务机密,你千万小心。”说罢,自袖中取出一个蜡丸,交给宋斐,“拿好,到无人处看完后,赶紧销毁。” 宋映白还是第一次见到机密蜡丸,小心翼翼的接过来,见上面印了个封字。 “看清楚了,没有破损吧。”钱忠只有传递蜡丸的资格,可不敢擅自拆封,除非不想混了。 “没有,蜡丸完整。” 钱忠器重的拍了拍宋映白的肩膀,“咱们小旗里就属你最机灵武功也最好,好好干吧!”说完,背着手回屋里去了。 宋映白立即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揉碎蜡丸。 蜡丸内露出一张手指宽的字条,上面写着一行字:明日寅时初,赤虎堂。 赤虎堂是他所在的北镇抚司衙门内的一处建筑,不太起眼,他只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至于是做什么的,不太清楚。 他嚼着纸条,心里闪过一丝怀疑,不是黎臻搞的动作吧? 不可能,没必要这么麻烦。 整他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难道他真的这么走运?黎臻不仅放过他了,而且他还时来运转,接到了一个秘密差事。 能执行秘密任务,除了说明上面肯定你的个人素质外,也说明你这个人值得信赖。 宋映白不由得有些欣慰,付出总会有回报,自己这一年来勤勤恳恳的工作,还是值得的。 且如果是被外派执行秘密任务,有额外银子补助,也就是有专项拨款。 省点用的话,能有一笔盈余。 还有一点,只要他溜得够快,灾祸就追不上他。 明天之后,他可能已不在京城,管他是东厂还是黎臻,暂时别想找他麻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 4 章 不出意外,明天就安全了,可这还剩下这大半天,宋映白仍提心吊胆。 就怕突然通知他去某处,等他一进门,不分青皂白的打上一顿,直接送他归西。 之后随便找个违反军纪的罪名了事。 好在忧虑的事情没有发生,他平安的熬到了下班,路上买了个烤鸭做晚餐。 一进院门,见柳遇春那屋半开着门,隐约可见他在跟一个身量跟他差不多的男人在谈话。 看轮廓是今早上来找柳遇春的那位书生。 就听柳遇春叹道:“李兄,我能借的都借遍了,这是一百五十两。你好好拿着。不过你先听我一句劝,你这么撒钱进去总不是办法,不如与那妈妈说一说,能否将杜十娘赎出来,成就你们一番姻缘。” “唉,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的问题,我爹他我现在只想再见上十娘几面,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考虑。这一次多谢你了,等家乡来了银子,我一定双倍还你。” 接着宋映白就见一个身穿国子监直裰的书生走了出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大概是见到宋映白身上的飞鱼服,李甲脸色刷的一变,扬了扬脸,摆出倨傲的模样。 谁让厂卫的邪恶形象深深植入读书人心中呢。 宋映白眉心一锁,朝廷鹰犬的气场不是白说的,吓得李甲秒怂,脖子一缩,眼神低了下去。 这时候柳遇春追出来,与宋映白笑着打招呼,“你回来了。” 宋映白与他寒暄了几句便进了屋,隐约能听到两人继续唠叨教坊司杜十娘之类的话。 他现在对教坊司快出阴影了,将门窗关好,脱掉飞鱼服,只着中衣,盘腿坐在炕上,开始记账。 不记不行,否则每每都会怀疑钱被施了隐身法,还没怎么花就全不见了。 算账叫人心力憔悴,幸好有烤鸭。 吃过饭,他将盆里那件飞鱼服洗了,一边洗一边想什么时候能有闲钱雇人洗衣裳呢。 做完杂务时候不早,赶紧歇了。 第二天丑时,外面还黑着,他起身穿了飞鱼服,开箱拿了袖箭,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到了指挥使司衙门,角门开着,他刚一进去,就见一个枯瘦的老头提着灯笼,站在不远处,像在等人。 老头的脸被灯笼晃得忽明忽暗,有些吓人,不过穿着飞鱼服,应该是同事,“这黑灯瞎火的,怎么连个灯笼都没提?” 宋映白不好意思说实在倒不开手,灯笼还没有纳入购买计划里。 他快步来到老者面前,抱拳道:“卑职宋映白。” 老者道:“我等的就是你,去赤虎堂对吧,随我来吧。我姓张,在赤虎堂做事。” 宋映白毕恭毕敬的叫了声:“张伯。” 张伯应了声,在前带路,两人穿过回廊,往偏院走去。 做锦衣卫这行的,首要规矩,不好奇不多问。 沉默的随着老人家来到一处院子,径直走到正房,撩开门帘进去后,就见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 宋映白忍不住盯着对方多看了几眼,这人一副书生的打扮,身材高挑,但容貌却不好形容,不丑不美,明明整张脸上的五官没有瑕疵和突兀的地方,但拼凑在一起,却一点韵味都没有,没有任何记忆点。 做锦衣卫这行的,对认脸有要求,宋映白绝不是脸盲,但对眼前这人却束手无策。 要是形容他的容貌,他恐怕会词穷。 普通真是太普通了,过目即忘。 而这书生打扮的男子旁边,站着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男子,略瘦一些,面相憨厚,透着劳动人民的朴实,也是掉进人堆就找不到那种。 张伯道:“宋校尉,这两位便是这次带领你出外差的大人了。” 宋映白一愣,遂即作揖道:“属下宋映白参见二位大人。” 原来这次不是他单独出任务,而是与人合作,不过不算意外,第一次外派,的确不太可能让他自己执行。 书生打扮的人道:“前天晚上,钱小旗带领你们抓到的乱党,当夜就已经招了,他们都绿林中人,在京城集结,打算营救杨宇轩的两个孩子。”嗓音充满磁性,略显低沉。 杨宇轩这人,宋映白知道,本是兵部尚书,因为跟首辅和东厂提督太监曹少卿不和,被构陷下狱。 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被发配远方。 当初曹少卿本来还打算将杨宇轩的女儿罚入教坊司,但那女孩儿才十一岁,这一“构思”,引起了满朝文武极大的恶感。 且自打成祖后,官员被惩罚,很少有祸及家人的现象,争斗而已,斗不过败北认了,祸及妻女就太恶心了。 无异于把斗争败北的境遇拉低到恐怖的程度,官员人人自危,一时间首辅和东厂的威望跌到了谷底。 东厂名声跌就跌了,没人在乎,但首辅好歹是个“体面人”,多少要点脸,将命令撤销,改为流放了事。 “而且还问出来,他们之所以如此忠勇赴义,是受了一本叫做义烈先生传的妖书鼓惑,那本书里将杨宇轩比作本朝岳武穆,这帮绿林人或者看了,或者听说书人讲了,便脑袋一热,扎进京城来救人。” 宋映白深知说书人的厉害,在民间,很多老百姓都深信他们嘴里讲的事情便是事实。 “书的作者署名诸葛卧龙,此人假托古圣贤之名,行鼓惑之事。实际上,这个所谓的诸葛卧龙,咱们锦衣卫并不陌生,之前就留意过他,人称小诸葛,关在吉州监狱七八年了。”说到此处,故意停顿,看向宋映白。 这是让他分析啊:“要么是外人假借他的名义写书,要么是他在监狱中写完,通过关系拿到外面刻印。” 书生颔首:“我们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这次咱们三人要去吉州,将这件事调查清楚,并清缴此书刻版。” “是!”宋映白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道:“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书生打扮的男子道:“从现在起,我叫江展,人前你要叫我少爷,我是从京城国子监休学回家探望生病父母的学生。”瞅了眼他身旁的人:“叫他郑元,是咱们的挑夫。至于你,宋映白,是我的书童,叫齐安。” 江展郑元不用说,肯定是化名了。 “是。”宋映白想问的是对方是何等官阶,好方便称呼,结果对方直接介绍了伪装的身份。 这时候里张伯走到里屋门口,朝宋映白招手:“过来一趟,我帮你改一改脸。” 宋映白不懂什么叫做改脸,忐忑的跟着张伯进了里屋,见这屋里挂满了各式衣裳和假发,最叫人移不开眼的是墙上挂了一张张人的脸皮。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居然还有这样的操作。 不过,其实也不算意外,外出执行秘密任务,一定会做伪装。 宋映没等多看两眼,就被张伯用力按坐在了椅子上,两指枯柴似的手指在他脸上捏了捏:“你这脸得修一修,你这外貌容易叫人记住。” 他一边打开一个匣子,在里面挑挑拣拣,取出个一指宽的肉条在他脸上比划,摆弄了一会,张伯扔下叹了一声,扔下肉条,到门口问道:“我有个想法,不如将他化成女人,你们做一对回家省亲的夫妻。” 宋映白瞪圆了眼睛,别了吧。 就听江展声音毫无波澜的道:“不是我说,你见过他像那么高的女人吗?!” 张伯拍了下脑门,“瞧我,真是老了。”转身回到宋映白身旁,“你这皮肤太紧,不好改,这样吧,我直接给你戴个人|皮|面|具得了。” 他站到墙边仔细端详,挑选了一会,取下来一张面皮,二话不说直接往宋映白脸上按来。 宋映白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不是从死人脸上剥下来的吧。” “你这孩子,怎么会觉得是从死人脸上剥下来的?死人脸上剥下来的能用吗?得活着的时候剥!” 宋映白没想法了。 张伯手法很快,大概两刻钟就给他装好了人|皮|面|具,并叮嘱道:“记住,这人|皮|面|具遇冷水不怕,你冷水洗脸或掉进河里都没事儿,但千万不可遇热水,一旦遇到热水就会脱落。最重要一点,如果办完案子回京路上,觉得不舒服,想提前卸下来,可以,但千万把人皮保存好,回来还给我。” “我记住了。”宋映白不敢不答应,万一弄丢了,张伯怕是要剥自己的脸皮做补偿。 张伯端来面铜镜递给宋映白,“你先认认自己的脸吧。” 镜中是一张和他原本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的脸,但跟他原本的脸比起来,眉毛短一些,眼睛小一些,嘴巴厚一些,难看倒是不难看,甚至还有点秀气,但绝不出众,不值得多瞧。 宋映白忽然想到,难道屋外那两个上司也戴了人|皮|面|具? 非常有可能,不过这就耍赖了,他们知道他原本长什么样,但是他却不知道对方的真容。 “满意吗?”张伯拿开镜子,揉了揉眼睛,“真是老了,这才干了一会眼睛就酸了。” “您太厉害了,跟真的一样。” 张伯得意的呵呵呵笑了几声,“小场面,想当年我人称千面盗圣。唉,罢了罢了。你选好适合书童穿的衣裳鞋子,去帘子后面换了。记住,衣裳如果弄脏弄破,要赔。” “那我飞鱼服和靴子可放您这儿了,您得保管好,一年就发两套,这要是没了,可就没换的了。” 这小子手头不宽裕吧,张伯意味深长的瞥了眼他,“知道了知道了,丢不了你的,倒是你,人|皮|面|具不许弄坏了。” 宋映白忙答应得好好的,取了衣裳到了墙角的帘子后面换好。 宋映白换完脸出去,江展和郑元只扫了一眼,只做平常。 宋映白躬身道:“大人,咱们什么时辰出门?书箱在哪儿,用不用我先整理一下?” “不必了,已经整理过了放在车上。”此时天边渐白,江展率先起身,“后门准备好了马车。” 其他人紧随其后,此时锦衣卫衙门还没正式上班,周遭寂静。 三人迅速的出了后门,早有一辆马车停在路边。 郑元主动充当车夫,其等余两人进了车厢,郑元马鞭一甩,朝着城门行去。 车厢内除了宋映白他们两个,还堆着几捆行李和一个书箱,都是道具。 江展道:“先走陆路再转水路,十日内可到。” “是。”做属下的,只需回答是即可。 江展道:“以防万一,有两句暗语,上句蚀骨失心,下句断空同心。” 暗语经常前言不搭后语,就是为了防止被意外猜中。 宋映白在心中将暗语重复了两遍,“是,少爷,记住了。” 江展郑重的道:“这次任务很重要,不要松懈。”瞅了眼角落的书箱,“它的暗格里藏有兵器,但要到万不得已时才能动。路上不要做任何惹人注意的事。你可有什么暗器?” 做他们这行的,尤其是外出执行任务,暗器是必备的。 “袖箭。”这装备是从家带来的,否则按照他在京城的生活水平,置办不起。 江展满意的道:“很好,谨慎使用,你会赶马车吗?” 穷文富武,宋映白当年在家时,别说赶马车了,连骑射都特意学过,“会。” “那好,今天起得很早,先休息罢,一个时辰后,你去把郑元换下来。”江展说完,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宋映白不敢多言,看离锦衣卫衙门越来越远,他暂时松了一口气,抱着肩膀想,不管怎么说,暂时不用担心被黎臻找麻烦了,欣慰的闭上了眼睛。 此时江展眼眸微睁,搭了宋映白一眼,唇角抿了抿,才将眼睛再度闭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 5 章 宋映白这一次外出,如困鸟出笼,整个人精神奕奕,神清气爽。 状态比在京城当值还要饱满,全无旅途的劳累。 而且负责置办吃喝,江展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做费用支出,他算过了,就是好吃好喝,也能有一笔剩余。 江展和郑元还挺好“伺候”的,没有忌口的也没有特别爱吃的,至于是为了隐瞒真正的喜好,还是真的清心寡欲,他就不知道了,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晚上休息各开一个房间,也没让他履行书童的职责,比如上夜给端茶倒水什么的。 所以他过得真挺好。 陆路走了七天后,转投水路,这日早晨,几个人将马车留在一家客栈代养,结伴来到了江边。 这是一处镇外的小码头,水雾蒙蒙的江面上,零星飘着几艘扁舟。 宋映白背着书箱,郑元挑着担子,两人都排在少爷江展的身后,等待摆渡过江。 这时一艘小船慢慢划向岸边,船夫是个黝黑魁梧的汉子,上下打量四人,“过江?” 江展道:“不知可否帮忙,劳烦船家了。” 船家一听是外地口音,伸出了两个手指,“一个人二百文。” 宰人啊这是,太贵了,如果是宋映白一个人过江绝不花这冤枉钱,但现在花的是公款,那就好说了:“少爷,咱们坐吗?” 江展道:“没别的选择。” “少爷,您小心点,小的扶您。” 他先踩着踏板上船,伸出手把江展给扶了上去。 就在郑元要登船的时候,船家却伸出船桨拦在他跟前,“这船太小了,只能坐下两个人,你坐后面那个稍大点的吧,船家是我兄弟。” 众人回头一看,不远处正划来一个稍大些的渔船,船上站了个撑船的男人。 郑元道:“少爷,那我坐后面这艘船,你们先过去。” 江展点点头,表示可以,“开船吧。” 宋映白看着水波一圈圈荡开,离岸边越来越远,而郑元上了后面那艘船,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 明明在岸上瞧着水不大,但真正到了江心,感觉却大不相同。 江水茫茫,船身摇晃,瞅久了,有眩晕感。 船家一边撑船一边嘴角上翘的瞧他们俩,仿佛路长在他俩脸上。 宋映白道:“船家有事情要说吗?” 这船家闻言,将船桨收起,弯身在船舷处一摸,便取出一把朴刀来,阴测测的笑道:“我正想问两位,是想吃板刀面还是想吃馄炖?说吧!” 宋映白低头扶额,居然遇到了水匪。 他正要说话,就听江展“很傻很天真”的问,“什么是板刀面,什么是馄炖?” 宋映白心说,你不是坐办公室坐傻了吧,还是你是个文职人员,不懂这些道上的黑话? 船家朴刀一晃,明晃晃的亮眼,“想吃板刀面,老子就一刀刀剁你们下水,若要吃馄饨,你们两个赶紧脱下衣裳,下水自死。” 衣裳也能卖钱,对劫匪来说,希望对方能选择馄饨套餐。 宋映白远眺,见后面那只船也停下了,船上的情况看不大清楚,想来也在抢劫了。 可能在岸上的时候,就选定了他们三个做待宰的羔羊,他跟江展看着弱,便上了这条船由他一个人抢劫,而郑元看着是个干粗活有力气的,便将他单独分开,让他去坐后面那条船。 船家气冷笑道:“想好了吗?” 宋映白看向江展,“少爷,咱们是给他吃板刀面,还是吃馄炖?” 江展坐在船边,气定神闲的问:“你会撑船吗?”见宋映白点头,他便道,“那你自己想想吧,他一个江上摆渡的,难道不会水吗,还馄炖?!提问前先动动脑子。” 敢情江展还是个毒舌人设?宋映白道:“属下明白。” 此时的船家举着刀,呲牙咧嘴的看不懂这两个文弱的年轻人了,瞅着分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但说得话怎么这样怪?! 宋映白左手打了响指,船家本能的看向他。 与此同时,一枚短箭从宋映白袖中飞出,直刺入船家喉咙。 随着噗通一声,江面溅起层层红色的涟漪。 很快,又归于了平静。 这家伙在江上摆渡,不知给多少人吃过刀面馄炖,今日撞见锦衣卫,是他的报应到了。 宋映白拾起船桨,试着划了下,问题不大,可以操作。 “少爷,咱们需要等郑元吗?” 江展语气平淡的道:“不用了,咱们先上岸罢。” 宋映白根本不担心郑元的安危,如果连两个水匪都搞不定,也不用混了。 勉强将船划到了岸边,虽然颤颤巍巍的,但好歹没翻,还挺有成就感的。 没等多久,一叶扁舟从缓缓驶来,空间比一开始松快多了,毕竟少了两个人。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郑元下船啐了一口,“古人诚不欺我。” 这五个行当里,藏污纳垢,耍奸使诈,坑蒙拐骗,甚至害人性命的事情时有发生。 船工越货杀人是老大难的社会问题,各个朝代都没法解决,只能说出行不易,路途险恶。 今日是他们不长眼碰到他们三个,若是遇到寻常的路人,又是一桩血案。 这时候宋映白眼尖,看到不远处一块界碑,“宁余县到了。” 宁余县毗邻吉州,不出意外,明后天就能到目的地。 江展道:“今日进城后,直接休息,明天起来再赶路。” “是。”好哇,可以休息了。 —— 执行任务讲究低调,宋映白等人进了县城,目不斜视,只做芸芸路人中的一员。 忽然间,宋映白发现前面的人群往路边聚集,不时交头接耳似乎在说什么。 就听一阵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传来,循声望去,路边一个妇人正抱着一个少女嚎啕大哭。 他的哭声吸引了更多的人围观。 妇人三十出头,,怀里的孩子不过豆蔻年纪,面容稚气未脱。 此时女孩脸色铁青,口鼻处有污血,显然早已经死了。 妇人紧紧抱着女孩的肩膀,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到女儿冰冷的皮肤上。 “陈嫂,回家去吧,你再哭孩子也回不来了。”人群中有个花白胡子的老者劝道,一脸的无奈。 妇人咬牙摇头,“我不信这满城的读书人都没良心,不敢为我写状纸!有的,一定有的!”说完,将怀中的女孩儿慢慢放下,朝人群磕头,哭道:“求求各位,谁认识字,帮我写一份状纸吧,我女儿死得冤啊,她才十三岁,就这么死了。” 一声一声的磕头,额头渐渐红肿流血。 宋映白心里清楚,这种情况,根本不是有没有人会写状纸的问题,而是有没有人敢写。 果不然,那老者摇头叹气,“陈嫂,少说两句吧,快回家去罢!这丫头已经去了,难道连你也不想活了吗?” 陈嫂不为所动,仍旧在磕头,“卫钧家说是雇丫鬟,可实际上,却将这些丫头当做采血炼丹的药渣子,我女儿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他们家采血采髓害死的!求求哪位读书人,替我写张状纸吧,求求你们” 说到最后,已然泣不成声。 采血炼红铅丸,宋映白在京城听过,为了采集豆蔻少女的天癸,给她们吃活血的药物加以摧残。 而往往能这样做的,恰恰是追求长生不死的权贵,只有他们有这个意愿也有这个能力。 看围观者的表情,这个卫钧必然不好招惹,否则也不至于没人敢写状子。 陈嫂还在磕头,一遍遍的哀求。 宋映白眉心紧锁,脸色阴沉,江展斜眼看他,声音极低的道:“你我不是来主持正义的。” “太阳晃眼睛而已。”宋映白低头揉了揉眉心。 “我识字,我来写!”一个戴着四方巾,做读书人打扮的男子从人群中挤出来。 围观群众一起看,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这时有人认出了这个男人,“宁采臣,你不是去收账了吗,怎么在这里凑热闹?” 宁采臣?宋映白皱眉,但也没往深想,重名或者名字谐音相似的多了。 宁采臣并未理会质疑,俯身对陈嫂道:“我给你写状纸,你有什么冤情,可以跟我说。” “宁采臣,你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就别凑这个热闹了。” “这个人有冤情,写状纸告状,我身为一个读书人,能帮则帮,怎么是凑热闹。”宁采臣眼神真诚的道。 但有的时候,这个年纪还拥有真诚纯粹,并不是什么好事。 此时就听一声怒吼:“你这疯婆娘在这里发什么疯?!” 一个汉子带着四五个人气势汹汹的冲进人群,逮住陈嫂,左右开弓就是几个耳光。 打得陈嫂满嘴是血,引得周围看不过眼,纷纷指责,宁采臣也道:“有话不能好好说么,干什么动手打人?” 这汉子用力一推宁采臣,将他推倒在地,“我家的事情不用你管!” 又道:“各位街坊邻居,你们有所不知,这个娘们疯了,孩子病死了,她受了刺激,非说是卫老爷害死的。这不是污蔑好人么?卫老爷为人那没得说,仁义!我女儿在他家做工病死了,还好心给了五两安葬银子呢,这疯婆子净胡说,我不打她打谁!” 宋映白看得出来,街坊邻居对男人的说辞并不认同,甚至有微微摇头者。 男人带来的几个人抓陈嫂的抓陈嫂,抢女孩尸体的抢尸体,一拥而上,将人给制服了,拖着往回走。 陈嫂声嘶力竭的喊道:“放开我,我没疯,我女儿是被害死的,你们今日不救我的女儿,改日死的就是你们的女儿——我没疯——我没疯——” “闭嘴,女儿死了再生就是了!疯婆子。” “是你是你,都是你!你说卫家给钱多,就把女儿送到卫家做工,结果呢?都是你!” “疯婆子!”又是几个响亮的耳光。 宋映白目送这些人远去,忽然有人大喊道:“是普渡慈航!” 话音一落,原本还杂乱站着的路人,不约而同的站到路两边将中间的位置腾了出来。 宋映白他们为了不引起注意,也赶紧站到了人民群众中。 叫普渡慈航的和尚排场很大,有打扇的,有打幡的,有鼓乐的,浩浩汤汤,好长一条队伍。 普渡慈航年约六十,面容清瘦,缓缓行来,与陈嫂他们打了个照面。 看得出来他极有威望,方才还装牙舞爪抓人的陈嫂男人,像个小猫似的乖乖的放下人,双手合十,“大师。” 陈嫂满面泪痕的爬到他跟前,双手合十哭道:“大师,请救我们”额头低地,细弱蚊蝇的啜泣:“请救救我的女儿也请救救我” 普渡慈航弯腰,手掌轻放在陈嫂的头顶,“贫僧这就为你的女儿超度,让她脱离三恶道的苦难。” 说罢,双手合十,双目紧闭,诵起了经文。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听普渡慈航超度亡者,在场者虽有数百,却无一人敢发出杂音。 突然,宋映白被狠踩了一脚,低头一看作案者是江展,敢怒不敢言,甩去一个眼神,您有事儿? 江展压低声音道:“这人有问题,不要仔细听他梵音诵经。” 宋映白一瞥,郑元正听得如痴如醉,一脸的神往,他立刻给他一手肘,将人惊醒。 郑元如梦初醒,晃了晃头,深吸了一口气。 普渡慈航诵完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径直离去,留下身后一束束敬仰的目光。 突然有人高声喊道:“报应,报应来了!陈嫂男人遭报应了!” 宋映白和江展立即挤到陈嫂他们跟前,就见刚才还生龙活虎的男人,此时浑身抽搐,脖子青筋暴露,身体扭曲的像麻花一样,筛糠一般的抖了几抖,双腿一瞪,便没气了。 宋映白惊愕回眸,见普渡慈航等一行人仿若无事的继续前行,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哈哈哈哈”陈嫂坐在一旁,又哭又笑,不住的喃喃自语,“好,报应的好,哈哈哈。” 宁采臣上前,“我就在前面集宝斋收账,你要是想告了,就去找我,我帮你写状子。” “人家才死了男人,哪还有心思告状啊,你可赶紧走吧!” 宁采臣道:“是啊,可怜。”,从袖中掏出一些铜板,递到陈嫂手中,才迈着步子走了。 而陈嫂双目呆滞,仍在念:“哈哈哈哈,现世报,一个都不掉” “可怜啊,真的疯了,赶紧送回家去吧。” 宋映白看不懂了,碰了喷旁边的人,“这位大哥,敢问刚才那大师是” “是普渡慈航大师,他的梵音咒,死者听了可登极乐,生者业力大的,听完就遭现世报。” 宋映白更不懂了,既然这样怎么不给那个叫卫钧的听一听? “唉,普渡慈航大师要是能给卫大老爷也念一念就好了。”人群有人小声嘀咕。 “别说话,不想活了,小心吉州知府听你说他丈人,割你舌头!” 此时宋映白突然看见陈嫂男人的耳朵里露出一个黑亮的小东西,有点像虫子,刹那间,一道黑影已经钻了出来,趁人不备贴着地面飞奔。 宋映白一愣,才要动作,就见旁边的江展手指一动,发出一枚铜钱,将那黑影在几丈外斩成了两段。 对不起,您不是坐办公室的,您是高手。宋映白心说道,走上前一看,竟是一条蜈蚣。 “这”宋映白道:“这也太古怪了。” 这时候江展跟郑元走过来,江展面无表情的道:“古怪就古怪吧,和咱们没关系。”说完,举步往前走。 宋映白撇嘴颔首,也对,古怪的事多了,任务第一,其他的都不必在意。 临街正好有个稍大的店面,三人点了菜肴,吃到一半,就听外边喧哗,见一队官差正押着一个人经过。 宋映白定睛一看,被押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那个宁采臣。 他所知道的和聂小倩谈恋爱的那个宁采臣,可没蹲过监狱,这位应该是重名。 “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周亚炳,我叫宁采臣,是集宝斋收债的,真的啊,冤枉啊。” “闭嘴!集宝斋早没了!你就是周亚炳,堵住他的嘴巴!”为首的捕快一挥手,两个衙役拿上一块破布,死死塞进了宁采臣嘴里。 宋映白愕然,这效率可真快啊,难怪刚才有人劝宁采臣不要管闲事。 这时候就听江展轻咳了一声,“和咱们没关系,赶紧吃饭!” “少爷,您也吃。”宋映白献殷勤,夹起一筷子菜就往江展碗里放。 江展瞅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低头将碗里的菜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 6 章 佛香缭绕,烛光忽明忽暗。 普渡慈航坐于蒲团上,和往常一样入定打坐,本该就这样渐渐进入无我的状态。 忽然,耳边又回响起那一声声惨烈的叫喊。 他骇然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明明已经出家了,为什么还是无法得到安宁? 明灭的烛光中,他的脸庞越发显得苍老。 他七岁那年目睹全家死于劫匪刀下,他躲进严实缝中侥幸逃过一劫,被人救起送到寺庙出家。 从那一刻起,他就该放下仇恨跟执着,他已经是出家人。 有那么一段日子,他觉得他放下了,母亲的笑容在记忆中渐渐淡去,父亲和兄妹们的轮廓也逐渐模糊。 可是二十年后,他突然发现将要剃度出家的人,正是当年杀害他全家的匪徒之一。 一切重新变得清晰,可他是出家人,要慈悲为怀。 “我原谅你了。”在一个夜里,他将这个人叫出来,高风亮节的说道。 “不,是佛原谅了我。” 那个人的回答和微笑的语气,他永远不会忘记。 是佛原谅他了,那么他呢?谁来接受他的愤怒? 后来记得他扛着那个人的尸体在后山上走了很远。 他像一个黑夜中的遍体鳞伤的野兽,背负着罪行,一点点走着。 忽然,在月光下,他发现了一个满是蜈蚣的坑穴,它们在坑内不停的游走,发出如风吹落叶一般的沙沙声。 他将那个人的尸体扔了下去,转头拔腿就跑。 过了好几天,他才鼓起勇气,悄悄去看了一眼,那个坑里没有蜈蚣也没有尸体,只有那人的衣裳孤零零的躺在坑底。 后来,他发现蜈蚣们只有晚上月上树梢,才会出来。 它们帮他埋葬了他的罪。。 再后来,剩下的劫匪,在寺院后院行不轨的男女,伪善的院座,一个个都被他扔进了坑内。 就这样过了几十年,他老了,那些蜈蚣也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一条最强壮的。 近地面有沙沙声,一道三尺余长的黑影迅速从窗户爬了进来。 普渡慈航目光温柔的看它,“你今天做得很好,来,这个给你吃。” 摊开掌心,一颗浑圆的药丸滚到它的触须前。 这是用上等滋补的药材做成的药丸,食之可以延年益寿,他却毫不吝啬的用来喂养这条可亲可爱的蜈蚣。 没有药材的滋养,它也没长不了这般大。 其实它现在已经有些灵性和能耐了,能够从体内分化出小的蜈蚣帮他做事,听到他梵音遭受现世报的死者,全是它用吐出的小蜈蚣钻进人脑致死的。 在它的帮助下,他被推向了神坛,无人不知他的厉害。 所以他对它也是慷慨相待。 万物皆有灵。 触须摆动,看得出它因为期待而兴奋,贪婪的将药丸吞入腹中。 它眨巴着眼睛,渴望的看着普渡慈航。 “没有了,今天只有一颗。”普渡慈航道:“你若是没吃饱,可以去卫钧家看看。” 卫钧人称卫大老爷,不知从哪里学得一身炼制丹药的能耐,他炼制的红铅丸和其他丹药,通过他的女婿一层层的递到上面。 叫他们家大受裨益,在地方上无人敢惹。 普渡慈航虽然看不上卫钧,平时也没什么联系,但是卫钧家为了炼丹所建造的各种药材库,普渡慈航是很喜欢的,可以充当蜈蚣的零食产地。 蜈蚣接受了普渡慈航的提议,从窗户的缝隙钻了出去。 近地面飞速的游走,不多时就来到了深大宅院,家丁重重把守的卫家。 这个地方它来过多少次了,驾轻就熟的来到药材库房顶,从狭小的天窗爬了进去,面对分门别类,林良满目的药材。 它嚼了几口人参,又去吃灵芝,惬意极了。 忽然,它闻到一股难以抑制的香味,很快,它就确认了香味的来源,一个正靠着药架子睡觉的胖老头。 胖老头红光满面睡得正酣,它浑身透着纯粹的药香味,一闻就知道是常年进补,喂养得极好。 这个胖老头它也认得,正是卫钧,以前它来偷吃的,悄悄见过他几次。 卫钧在配药的时候,为了保守秘密,不许其他人靠近。 想来,这一次,他是配药的过程中累得睡着了,没想到正被它给盯上了。 他以前也没这么香啊,看来是最近吃了什么天材地宝,滋补的很好。 吃,还是不吃?无需多想。 它朝他扑了过去。 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它踏着晨露,从后窗艰难的爬了进来。 背壳像着火了一般的通红,而内里更像是烈焰焚烧,它不停的扭曲痛苦的摆动身体。 普渡慈航听到动静,赤脚来到跟前,担心的道:“你怎么了?” “疼疼”声音沙哑。 虽然微弱,但普渡慈航听得清清楚楚,的确是人言。 他立即和它对话,“怎么疼了?” “不知道,我吃了卫钧,就开始疼了” 普渡慈航激动的笑道:“不要怕,你千万忍住,一定要将肚子里的东西全部消化掉!熬过这个坎,你就更不一般了!” —— —— 第二天早晨,宋映白三人租了一辆马车,出城往二十里外的吉州城,他们的目的地赶去。 出县城南门的时候,宋映白架马车,远远就看到城门口站着一群衙役和兵丁,对每个出城的人严加盘查。 轮到宋映白他们的马车,他将早就准备好的路引递上去。 虽然因为科举活动,这个朝代的人口流动成为常态,但是路引这东西,真遇到盘查不能没有。 见是京城开出来的路引,盘查的衙役态度好了许多。 衙役撩开车帘,看到里面坐着的江展和郑元,简单交流了几句,就将路引还给了他们。 宋映白微笑问道:“这位官差大哥,不知这是在盘查什么啊?是不是出现了坏人,我们出城赶路,不会有危险吧。” “谁知道呢,你们小心点吧,卫大老爷失踪,这可是件大事。” “这卫大老爷是”就是昨天陈嫂口中的恶人卫钧吧。 “就是你们要去的目的地,吉州巡抚的丈人。” 果然是他,不过怎么失踪了? 宋映白道:“他老人家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因后面还有人排队等着检查,衙役摆摆手,让他们赶紧走,宋映白轻抽马匹,使出了城门。 希望这卫大老爷就此失踪吧,别再出来祸害人了。 话虽这么说,但身为一个锦衣卫,对此却不乐观。 他肯定不是正常失踪,大概率是凶多极少,那么是谁做的? 行侠仗义的侠客?滥用私刑,这群大侠也是朝廷打击的对象。 不过,就像江展说的,他们是出来见小诸葛的,其他的事情没必要搭理,很快,宋映白就将卫钧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夏日午后,气候变幻无常,刚才还风和日丽,转眼就乌云密布,下起了瓢泼大雨。 一时间,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大风夹在着雨水席卷着大地。 能见度太低,一不小心车轮陷进了路边的水坑,郑元和宋映白一起用力,才把车推出来。 江展见状道:“先避雨,雨停再赶路。” 透过茫茫的水线,宋映白抹去脸上的雨水,眯起眼睛指着前方道:“前面好像有个房屋,去那里吧。” 大雨中,隐约可见一座破败的屋舍矗立在前方,但这个时候,也不是挑剔的时候。 这是一间被遗弃的古旧大宅,饱经风雨,门窗早已不见,倒是正门挂着的一块匾额可见笔法遒劲的四个字:正气山庄。 这阴森闹鬼的样子,可瞅着一点不正气啊。 管不了那么多了,将马车赶进前厅,栓到一根靠边的柱子上后,他们往里面走。 雨水顺着额头滑到眼皮上,宋映白一边往里走一边擦眼睛,待擦干净,猛地一抬头。 赫然看到十几个棺材摆在大堂内,吓得他一愣。 “害怕?”江展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 宋映白道:“没有,这里如果躺的是手持凶器的江洋大盗,还算可怕。” 江展淡笑道:“说不定是呢,你不如看看。” 谁让他职位最低呢,他无所谓的应了声:“是。” 径直朝一个棺材走去,扣住棺材底,使劲往上一抬。 没抬起来! 宋映白虽说不是拔山扛鼎的大力士,但也要比一般人有力气的多。 “我也来!”郑元也上来帮忙,结果两个人合力还是没将棺材盖打开。 这时江展道:“听说横死的人怨气大,棺材便不容易打开,算了,别管了。” 宋映白嘴角抽了抽,你既然觉得这群人怨气大,怎么还这么淡定。 郑元拍了拍手,“说的是,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人家了。” 分明是江展让打开的吧,怎么搞得好像我愿意开棺似的,宋映白颔首:“对,叫他们安眠吧。” 宋映白和郑元被淋得浑身湿透,先捡来柴火,在棺材前的一块空地,起了一堆篝火烤衣裳。 幸好马车里有换洗备用的,拿了干爽的新衣裳换好,坐下来惬意的烤火。 外面大雨滂沱,疾风呼啸,再伴随着这些棺材,很有灵异氛围。 宋映白自认为阳气重,根本不怕这些,再加上他想表现得有胆量,赢得好印象,于是故意表现的很洒脱,期间自己一个人还去屋子后面巡查了一圈,除了破败的房间外,没任何可疑之处。 宋映白看得出来江展和郑元这次任务之前就是认识的,关系应该是上下级。 基本上等同于他们两个老鸟一起考核他这个新人。 这几天走来,宋映白对此行的目的产生了些许怀疑,真的是来查缴一本名人传记吗?一路上江展对这本书再没提过,也不关心它传播的范围,对它的扩散好像全没放在心上。 但宋映白知道,这种时候不要多嘴,对他们这行来说,沉默是金,沉默是命。 没想到,一路上都话不多的江展拿棍子拨了拨火苗,“你们听过飞杵咒吗?” 宋映白和郑元都摇头。 江展道:“我曾经审过一个偷盗藩王陵的盗墓贼,他的师父会念飞杵咒,据说对着棺材一念,就是密封的石棺也会自动移开一道缝隙。 他说有一次,他们进入一个古墓,他师父念动口诀,墓主人的石棺挪开后,突然伸出一只黑黢黢的手臂,一丈多长,一下子就将他的师父拽了进去,之后棺材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和撕扯咀嚼的声响,带着碎肉的骨头被一根根撇到棺材外” 宋映白心说,这是要开鬼故事大赛,“然后呢?” “然后这个盗墓贼就跑掉了,将盗洞填平,再没回去过,直到又盗藩王墓被我们抓住。” 郑元饶有兴致的问:“审讯的时候,您问那飞杵咒怎么念了吗?” “会念的是他师父,他不会,可惜。”江展道:“否则今日就能试验一回了。” 宋映白由衷感慨:“做咱们这行的,真的能接触各种各样的人,经历也有意思。” “那你有什么有趣的经历吗?”江展轻声问:“反正避雨很无聊,大家不如聊聊趣事。” 宋映白心说,你当我傻啊,这也是考验吧,看看口风严不严,是不是什么都往外说。 他连梦话都不说的,什么皇帝出现在教坊司,他指定给烂在肚子里。 “可惜我才入职一年不到,没经历过趣事,印象深刻的都没几件,真羡慕大人见多识广。” 江展道:“也难怪,你太年轻,等熬到我这个岁数就好了。” 宋映白瞄了眼他那皮肤仍旧年轻的手,“大人贵庚?” “五十八岁,回京城就要抱孙子了。” 宋映白忍俊不禁,“大人爱说笑,您的手可不像。” 江展不慌不忙的道:“脸都可以戴人|皮|面|具,手自然也可做伪装,戴了层人|皮手套罢了。” 宋映白看向郑元,想从他脸上寻找线索,但是郑元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苗头。 宋映白思忖了下,笑道:“大人就别逗我了,除了手之外,还有一个地方可以看出真实的年纪,就是牙齿。您的牙齿洁白如编贝,门牙几乎没有磨损,完全不像上岁数的人。” 牙齿总不能伪装吧。 这时郑元朝江展笑道:“他说得对,您就别逗他了。” “行,不说这些没用的了。”江展看向宋映白,“你知道为什么这次任务会选中你吗?” 宋映白频频点头,“希望大人告知。” 江展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正欲开口,忽然他听到响动,向门口望去。 就见门口出现了十来个身穿蓑衣的人,一个个将头埋得极低,有的还不时压压头上的斗笠,看样子极力想将面容隐藏起来。 宋映白发现他们几乎每个人都配着刀剑,不由得将身子绷紧,蓄势待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 7 章 宋映白挡在江展跟前,装作结结巴巴的问:“你、你们是谁啊?” 并“贴心”的回头小声道:“少爷,不要怕,不行您先跑。” “”江展含糊的嗯了声。 郑元拿起刚才那根烧火棍,呵道:“你们是谁?” 普通人在荒郊野地避雨,突然遇到十几个携带兵器的陌生人,肯定会害怕。 他们现在的身份不是锦衣卫,所以要“害怕”才对。 这十几个穿蓑衣的人互相耳语了几句,站在最前的人摘掉了斗笠,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美丽面孔,气质幽雅,见之忘俗。 “你们不要怕,我们是走镖的。”女子声音如银铃一般清脆。 郑元指着她道:“怎么女人走镖?你们镖局没男人了吗?” 女子无奈的笑道:“女人就不能走镖吗?杨门女将听过吗?女人还能上战场,走镖怎么了。” 宋映白心说道,那是评书演义好不好。 不过这个朝代社会风气早不似开国时那般保守,女人抛头露面,出门做买卖的也不在少数,而江湖绿林中更不乏优秀的女子。虽说走镖看起来的确不太适合女人,但并不意味着就没女人干这行。 宋映白身子松垮下来,长舒一口气,“不是坏人就好,我们从宁余县来,那边才发生了怪事,正提心吊胆的。这年月,回家探个亲也要担惊受怕。不过,你们既然不是坏人,那还好,这里原本就我们三,快吓死了。提前告诉你们,这里可有棺材。” 女子不理絮絮叨叨的宋映白,朝江展抱拳道:“我们可否进来避雨?” 江展和气的道:“这里原本没人居住,我们也才来不久,请随意。” 女子便带领着剩余的十几个人默不作声的走了进来,看到棺材的时候,明显被吓了一下,但都保持了冷静,特意挑选了靠后面墙角的地方,相继坐下。 宋映白偷瞄了一眼,见他们陆续摘掉了斗笠,除了为首的女子外,还有另外一个女子也很显眼,生得五官明艳,似乎也是带头的。 至于其他人,有男有女,一个个神色严肃,看起来心里都装着事儿。 信他们是走镖的才有鬼了,既然是走镖的,镖呢?难不成丢了,才一个个表情凝重? 不像。 这时江展用极低的声音道:“别瞄了,小心叫人发现,去取些吃的来。” “是。”宋映白今早提前准备了干粮和两只烧鸡做午饭,放在马车里。 取出来摸了下,因为包裹的严实,不算太凉,“少爷,咱们还用热吗?” “算了就这样吃吧。”接过烧鸡,试探了下包裹用的油纸的温度,“还成。” 虽然烧鸡不算热乎,但在这寒凉的暴雨天,能吃上一口绝对称得上喷香怡人了。 香味仿佛一只无形的手,飘到“镖师们”的鼻孔前,狠狠的撩了一把。 有人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噜叫了起来, “姐姐,不如我去问问他们还有没有剩余的食物,花银子买一些来。”傅月池提议。 傅清风作为整个行动的领头人,一切都由她做决断,她握住妹妹的手,摇头:“还是不要和外人多交谈了,以免节外生枝,正事要紧。” 傅月池一向听姐姐的话,“既然你这么说了,那算了,忍一忍,等雨过去,再去找吃的吧。” 傅清风环看这座建筑,可见这里原本的住户遭遇了横祸,可能是瘟疫也可能是匪盗,总之陈尸十几具。 “这里或许是个合适的地方。”她靠近妹妹的耳朵,小声耳语,“我们以这里为据点,提前布下陷阱,等爹的囚车经过附近,我们再动手。” 傅月池轻轻点头,“其实我刚才也有这个念头,这里阴森怕人,一般人不敢轻易接近,正好可以让咱们容身。只是那三个人,雨停了就会走的吧?不会暴露咱们吗?要不要” “路人罢了,不要轻举妄动,累了一天了,节省体力,你先休息一下吧。”说完,将妹妹的头按到自己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 “姐姐,你不睡吗?” “我不累,没关系的。”傅清风温柔的笑了笑,等妹妹闭上了眼睛,她默默的看着外面的风雨,心情沉重。 父亲傅天仇身为总兵,因牵连到兵书尚书杨宇轩一案中,不仅丢了官,现在还要被押送到京城受审。 奸臣当道,到京城又怎么会有公正? 所以她和妹妹计划在押送途中,将父亲劫走,那之后,哪怕隐匿山野,做个村夫,也好过卷入朝廷争斗,性命不保。 这般大的风雨父亲还好吗? 她怅然,轻声长叹。 风雨呼啸,两拨人各有各的心思,但互不干涉,都只求相忘于江湖。 吃过午饭,见大雨没有停歇的意思,江展让宋映白去马车里,取出书籍给他温习。 宋映白心说,你也不错啊,时刻记着自己的人设是个书生。 江展手捧书卷,找了个稍微亮堂的地方,依靠着柱子,留给众人一个勤奋的背影。 傅清风见状,越发肯定,这三人的确只是赶路的书生和随行而已。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风雨渐歇,又过了两刻钟,彻底停了,仔细看天际,甚至能看到云层后面的阳光。 江展将书本一合,“赶紧走,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赶在吉州城门关闭前进去。” 郑元去牵马,宋映白接过少爷的书,佯作关心的道:“少爷,以后这种光线不好的天儿,就别看书了,对眼睛不好。” “不用功怎么行,明年还要应试。”说得真像那么回事似的。 郑元牵马到门口,回头大声道:“那,我们走了。” 傅清风一愣,既而抱拳恭送:“一路顺风。” 马车内,宋映白将声音压得极低,“她们绝对有古怪。” “我知道,但和咱们没关系。”江展扭脸看车外,似乎不大想继续交谈了,随意嗯了一声。 但宋映白不想就这么算了,“大人,您刚才说叫我来执行这次任务是有原因的,究竟是什么原因啊?” 江展笑容有一丝神秘:“明天你就知道了。”说罢,闭目养神去了。 宋映白嘴上不敢再纠缠,但心里忍不住骂他,干嘛啊这是,勾起别人好奇心就不再说了,你等着,早晚有一半,我也话说半截,急死你。 雨后道路泥泞,坑洼不平,马车几次陷进泥坑,都是郑元和宋映白推出来的,而江展稳坐中军帐,绝不出力。 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吉州城门关闭前进去了,先找了家客栈住下,洗去一身泥泞,宋映白没什么想法,躺倒就睡。 他不认床,得哪儿睡哪儿,沾枕头就着,很有出差的天赋。 早晨,三人准备妥当便出了门,直接去吉州府衙,提审小诸葛。 毫不意外的在衙门前被拦住,就见江展从袖中取出驾帖,往守门的衙役前一晃,“递给你们知府大人,我要见他。” 衙役瞪圆了眼睛,愣了愣,赶紧捂着帽子,往衙门内跑,很快就将知府毕春成给叫了出来。 毕知府穿着常服,慌慌张张的提着袍子下摆,跨出了大门。 毕知府将驾帖还给江展,“毕某有失远迎,三位缇骑切莫怪罪。” 江展面无表情的一挥手,“罢了,你丈人不见了,想必你很忧心,有考虑不到的地方实属正常。” 毕知府听了,双腿不由得一软,真不愧是锦衣卫密探,他丈人前晚失踪,他也才知道消息不久,这三位却已经知晓了。 江展一边往衙门内走,一边道:“我们这次前来与你的私事无关,你们吉州大牢内关押了一名犯人,江湖人称小诸葛,他人在哪里?带我们过去。” 毕知府不敢耽搁,立刻叫来管刑名的师爷,带着江展他们去大牢。 至于他本人,借口丈人不见,要差人寻找,溜了。 宋映白也算是见识过诏狱的人,但也要夸一句吉州的监狱修得不错,石头铸造固若金汤,难怪能将这小诸葛关在这里许多年。 就是味道难闻了些,为了防止犯人逃脱,采光的窗口连头都伸不出,因为光线很差,显得潮湿阴暗。 他下意识的将手指放下鼻下,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从他鞋面上爬了过去,似乎是个多足虫类,他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远远的就听最里面的大牢,有人在发疯似的喊:“冤枉啊,我不是周亚炳,我叫宁采臣啊,为什么将我关在这里,我又没犯法,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另有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劝道:“哎呀,周亚炳,你不要发癫了,是不是肚子饿了?你看这里有一个又大又肥的蟑螂,给你吃好不好?” 然后是宁采臣一连串啊啊啊啊啊的尖叫。 江展道:“你们这牢房里关人都不验明正身的么?” 刑名师爷尴尬,试图岔开话题,“刚才说话的老头就是那小诸葛了。” 随着临近最后一间牢房,一个披头散发脏兮兮的老头子逐渐出现在众人视线内。 他正用石块在墙上画着什么,墙上布满了奇怪的符号,他冷淡的瞅了眼宋映白他们,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倒是宁采臣扑到栏杆上,伸手挣扎道:“听我说啊,我不是周亚炳,我是集宝斋收债的宁采臣!” 师爷当然知道这家伙是谁,他敢管知府丈人的闲事,就敢让他吃牢饭。 江展冷声道:“既然你们说他是周亚炳,那么把周亚炳的画影图形拿来,对照一下。” 师爷暗中咧嘴,“这个,那个这人还没过堂,过堂了发现他是冤枉的,自然会放人的。正事要紧,就不要在这人身上浪费时间了吧。” 宋映白适时道:“我们大人叫你拿就拿,废什么话!” 师爷没办法,朝手下摆了摆手,“快去吧!” 很快,在宁采臣的期待中,周亚炳的画影图形拿来了。 宋映白递给江展,“大人您看,没一点相似的地方。” 江展瞅了眼师爷,师爷胆寒,忙吩咐下去,“都愣着干什么,抓错人了不知道吗?蠢货,赶紧把人放了!” 一直置身事外的小诸葛停下动作,起身给宁采臣收拾书箱,“你运气好,这些是你的东西,拿好。” 宁采臣接过书箱,“老伯我走了,我改天再来看你。” 宋映白微微摇头,“你怎么进来的不知道?还改天再来?”你得罪了毕知府不知道吗?这次出去还不赶紧躲到别的城市去? 宁采臣没想那么多,高高兴兴的出了门,一脚踏出牢房,不停的朝宋映白他们道谢。 狱卒不耐烦的道:“别碍事了,还不赶紧走。” “慢!”江展朝宋映白使了个眼色,“去!” 宋映白心领神会,夺过宁采臣的书箱,哗啦啦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 除了里面的正常书籍外,还多了一块玉佩,还有一摞书稿。 宁采臣一呆,“这不是我的,这”他意识到这是老伯的东西,刚才假装帮他整理书箱,偷偷塞进去,想让他帮忙带出去。 江展对宁采臣,“把属于你的东西挑出来,你可以走了。” 宁采臣不敢逗留,将地上的属于自己的东西捧起来,慌忙走人,这个老伯不简单,这些也不是普通人。 小诸葛见被人识破,耸耸肩,气定神闲的往旮旯一躺,“你们是什么人?干嘛特意来找我麻烦?我这个糟老头子值得你们这么费心吗?” 江展让狱卒打开牢房的大门,对宋映白道:“你留下,其他人的都下去。” 郑元得令,将其余人带离,剩下江展宋映白和小诸葛。 小诸葛突然扑到宋映白脚下,手疾眼快的夹起一条虫子,塞进嘴里嚼道:“人间美味,不可浪费啊。” 宋映白心里直呼恶心,脸上波澜不惊,他看向江展,想瞧瞧他觉不觉得恶心。 就见江展嘴角不屑的勾起,分明是一副“再跟老子装”的表情。 他缓缓开口:“不瞒你,我们是锦衣卫,你觉得,我们来到此处找你是为了什么事?” 小诸葛呵呵笑道:“我怎么知道,或许是给我送鸡腿?” 江展俯身弯腰,凑近他,“你写的义烈先生传我看过了,写得很好,你在书中一处称他为杨肃愍,而肃愍听起来,十分像谥号。仿佛你可以看到若干年后,杨宇轩平反昭雪,复官赐祭的情形。” 小诸葛身子一凛,挑眼警觉的瞪他,但很快,表情松懈下来,搔着乱蓬蓬的脑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可是宋映白听懂了,就是说小诸葛能掐会算,他算到杨宇轩若干年后会平反昭雪,所以给他著书立传不说,还一不小心将未来赐予杨宇轩的谥号“肃愍”给写进了书里。 就说么,锦衣卫真要查缴禁|书,也没必要千里迢迢的追来,下达文书让当地官员追缴查封就是了。 背后果然另有隐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 8 章 小诸葛伸了个懒腰,掏了掏耳朵,往草垛子一趴,“我真是不知道锦衣卫连疯子也招,你们不要再胡言乱语了行不行,弄得我都没法睡午觉了。” 江展不急不慌的道:“我听说,窥天机可前看三百年,后测三百年,而窥地狱井,可前看一百年,后测一百年。窥天机者,古往今来寥寥无几,而窥地狱井者,三十年前有一人。” 小诸葛打起了呼噜。 宋映白听得寒毛直竖,自己似乎听到了不得了的信息。 这种级别的信息,是他可以听的吗? 江展注视着墙壁上涂画,“而这个人,我们锦衣卫追查了很久,线索时断时续,最后将范围缩小到二十个人,你,榜上有名。多亏这本义烈先生传,可能是写得太激动,没有察觉到其中的漏洞,才将你暴露给我们。” 小诸葛完全睡死了,呼噜震天响。 宋映白看向江展,要不要把他提溜起来,居然装睡,这态度也太敷衍了。 江展轻轻摇头,表示不必,“你现在愿意为杨宇轩写传记,想必也是不忍忠良受到诬陷,想要为他正名,你身上有属于读书人的浩然正气。” 此时这个躺在乱草中,吃过蟑螂的浩然正气的读书人,翻了个身,背朝他们继续睡。 “天下读书人,追求功名只能算是下下等的愿望,真正的追求在青史流芳,名垂千古,成贤为圣。”江展道:“儒门道统内成圣者,与修道者并无二致,遭遇大苦大难,大彻大悟,杀身成仁,灭身成圣。 国朝的官员,宁愿被廷杖杖毙,也要直言犯上,为的皆是清誉二字。” 宋映白心说道,很多纯属沽名钓誉,找茬惹怒皇帝,捞个直臣的名声,这辈子就算值了。 走到哪里一说,当初因为骂皇帝被打了板子免官,收获无数崇拜的目光。 小诸葛的眼皮抖了抖,微微张开一条缝隙瞅他们。 可见江展一番话戳进了他心窝。 江展嘴角浮出笑意,“你应该懂我的意思,你虽然关在这里,但在监狱外面,你的声望极高,江湖绿林当中有崇拜你的人,把你当做这黑暗世道中的清流。” 宋映白似乎有点明白江展的意思了 小诸葛瞪圆了双眼,缓缓坐起,一动不动的盯着江展。 江展微笑道:“所以,当你这样一位刚直不阿的当代圣人突然被朝廷褒奖,会发生什么事呢?” 宋映白侧目,杀人诛心,人家小诸葛立的就是被朝廷迫害的文人领袖的人设,你突然让朝廷嘉奖他,这不是故意恶心他么。 到时候不用朝廷动手,估计民间的口水就能喷死他,脱粉回踩很可怕的。 小诸葛脸色铁青,但忽而扑哧一笑,将紧张压抑的氛围打得细碎。 “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疯话?他们都说我疯了,我看你才是疯了。嘉奖我好啊,来吧来吧,快来吧!” 江展也不气恼,在屋内踱步,轻描淡写的道:“我会先让人散布言论,说你其实是朝廷的暗桩,给杨宇轩写传记,为的就是将对朝廷心生不满的乱党引出来,前段日子在京城抓住的‘绿林豪杰’就是证明。 然后赐你豪宅娇妻美妾,奴仆良驹,再给你立一座祠堂,最后让你身披大红游街,接受朝廷给予你的嘉奖。 我想,之前一直敬仰你的人,要么觉得你是朝廷的走狗,替朝廷做事受到了嘉奖,要么认为你只是个沽名钓誉的家伙,一旦价码够了,便接受了朝廷的招安册封。” 宋映白心道,那小诸葛名声算是毁了,读圣贤书之人,自然是要做君子的,将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而江展这一招,直接让小诸葛成了伪君子,人虽然活着,或许还不如死了。 小诸葛撩开花白的长发,露出一张愤怒的老脸,“你!卑鄙无耻!” “蛇打七寸而已。”江展淡道:“告诉我地狱井在哪里。” 小诸葛捶了捶胸口,“呸,你以为我真的怕啊。” “是的,我认为你怕。”江展言之凿凿,“你窥视地狱井没有失明也有暴毙,可见你的命格尊贵,天生便非一般人,且你一生著书立说,单论造诣,乃当代大儒,你这样一个人,不希望活着的时候承担骂名,死后千夫所指罢。” 宋映白早就发现了,这个朝代的读书人,真的将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不是说着玩的。 就像他家,虽然不是什么诗书簪缨之族,但也十分看中名望。 家族内决不允许出现投军的人,敢去,腿打断。 江展一路上话不多,看不出他是什么样的人,现在看清楚了,是个腹黑的家伙。 小诸葛憋了一口气,揣着肩膀,一言不发。 江展浅笑:“你在想,大不了自尽,对吗?你当然可以去死,而我能做的,就是在你死后,安排三个女人抢夺你的遗产书稿,一个是你三十年前始乱终弃的邻人之妻,一个是仰慕你才华,买通狱卒进监狱与你私会并有身孕的妙龄女之母,为什么是母亲,因为那个少女自觉丑事败露自尽了,还有一个嗯道姑好,还是比丘尼好?” 宋映白想象了下,画面太美,这是要人死后臭大街啊。 小诸葛腾地站起来,扑到江展面前。 宋映白严阵以待,就怕这个糟老头做出出格的举动,没想到小诸葛脸一苦,抱着头喊道:“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饶了我吧,让我清清静静的待在这里不好吗?!” 江展笑:“我刚才说过了,我要地狱井的地址。” “地址我是不会给你的,至于我看到了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二饶了我,行吗?” 没有回旋的余地,江展冷冰冰的道:“你的话,我是不会信的,我要眼见为实。” “不行!没门!”小诸葛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你们不知道其中的厉害,会死人的,不单是指窥视地狱井,就连地址,我告诉你,你命格八字不行,也要死的!不就是想知道国朝能延续多久,百年内帝王是谁,国运将如何吗?上天已经注定的事情,就不要想着去更改了,我是为了你们好。” “你不用为了我好,还是为了你自己好吧。”江展道:“你只管告诉我们,是死是活,与你无关。” 我们?宋映白蹙眉,且慢,不是连自己也算一份吧。 他呼吸一窒,脊背嗖嗖冒凉风,敢情自己是来做炮灰小白鼠的。 这时江展扳住宋映白的肩膀,将他推到小诸葛面前:“他五行过旺,命硬得很,应该没有问题,还有我,就不必多说了,我就不信,我们两个人都会死。” 宋映白彻底明白选自己来做什么的了?难怪昨天江展说今天就知道了,是,知道了,可也也晚了。 江展你不仅是腹黑,你根本心肝肺都是黑的。 最后一刻赶鸭子上架,连思考的机会都不给留啊。 小诸葛说了,会死人的,万一他没抗住,死了呢? 慢着,他死了的话,黎臻就不用担心他泄密了,或许一开始让他执行这个任务就是安排好的。 没抗住,他死了正好,抗住了,算他命大,废物利用。 他旋首盯住江展的眼睛,“是不是黎臻让你带我来的?” 大概是没料到宋映白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江展结结实实的愣了一下。 宋映白此时看得很清楚,江展淡棕色的瞳孔一缩,明显是被他这句质问惊到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江展搪塞道,将宋映白按着坐在地上,自己也坐下,仰头对小诸葛道:“我们做好准备了,可以说了。” 宋映白眼见这就要来真的,也顾不得阴谋论了,赶紧深吸了几口气,调整气息。 “你们死了可别怪我。”小诸葛无奈的道。 一边摇头一边回头在包袱里取出一个小罐子,从里面挖出一小撮黄沙。 “地址不能直接说出来的,好了,看着我手里的黄沙”他小心翼翼的将沙子捧到两人面前,慢慢将其倾泻到地面上,口中念念有词。 宋映白盯着流动如小瀑布般的黄沙,突然间,只觉得魂魄仿佛被抽离了身体。 腾地的升上了云霄,不等他做好准备,猛然间又急剧坠落。 如同大头朝下从万米高空栽下来一般,两边是不停后移的云层,地面上的景物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大漠,黄沙,夕阳,破旧的客栈,残缺的酒旗, 酒旗上有字 就在这瞬间,他的视线已经坠到了地面,而撞击的真实感紧随而来。 他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但身体却仍有知觉。 黑暗中,被一双双冰冷的手向下拖拽着,他死命抵抗,却如同陷入沼泽,越挣扎陷得越深。 而冰冷的手渐渐有了温度,但迅速的,转变成了炽热,炙烤着他的身体。 他觉得自己快死了,死在这一片黑暗中的滚烫岩浆中。 不行,不能就这么死掉,怎么能当个无意义的炮灰! 他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睛,刹那间,只觉得喉头一甜,呕出一口黑血,身子摇摇晃晃,重重栽倒在地。 宋映白躺在地上,半睁着眼睛,看到小诸葛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露出痛惜的表情,声音如同泡在水里一般模糊:“已经告诉过你们了,非不听。” 而江展虽然没有栽倒,但也是双手撑地,脊背弯曲,不住的大声咳嗽。 宋映白似乎看到了他咳出血雾,该啊,真是该。 这时就见江展抹了下嘴角,转过身双手朝自己伸来。 好像刚才骨头都被摔断了,他烂泥似的被江展提了起来。 江展喘了两口气,声音嘶哑的问:“你有没有事?” 宋映白先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 “我就当你没事。”江展道:“那你看清了吗?” 宋映白有气无力的点点头,接着脑袋往前一栽,靠在江展肩头,失去了意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 9 章 江展扶住宋映白的肩膀,就势让他平躺在地上,试了下他的鼻息和脉搏。 小诸葛口中一边啧啧啧个不停,还一边摇头,“人啊,都是这样,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算你看到地狱井的所在之地,你也未必找得到,就算找得到,你看了地狱井,哪怕不丢小命,也要小心别变成瞎子。” 江展一副“这和你没有关系”的冷淡表情,伸出手到小诸葛面前,“这些黄沙是你从地狱井所在之处拿来的吧,现在都交给我。” 不允许再有人像他一样,知道地狱井的地点。 “给你给你,我一开始就不该带沙子出来。”小诸葛将装着黄沙的罐子递给江展,“我现在真的后悔,如果没看过地狱井就好了,知道未来又有何用?” “我可以放你出去。” 小诸葛忙摆手,“免了,我时不常的给这里的狱卒算算风水,他们对我还不错。这里有吃有喝的,也不用处理烦死人的各种关系,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写了东西拿出去印,不知多便利。 偶尔还会关进来几个像宁采臣那样的傻蛋,供我捉弄消遣。 你不要烦我就好了,赶紧走吧,我要睡觉了。” 往草堆里拱了拱,双手往身前一揣,闭目睡了。 “随你。”江展收好黄沙,搀起宋映白,出了大牢。 - 宋映白首先恢复的是痛觉,脑袋像要裂开了一般得疼,就连睁开眼睛这样细微的动作都能痛得他倒抽冷气。 映入眼帘的是客栈的陈设,能看得出外面天色已晚,看来他被从监狱里运回了客栈休憩。 “你醒了?” 听到江展的声音,宋映白奋力扭头,看到他坐在自己之前视线死角内,此时正端坐在靠墙一侧的椅子前,不动声色的盯着他。 宋映白心说,幸好刚才没有骂人。 “嗯”他慢慢撑坐起来,“大人,您不要紧吗?” 江展起身走到他跟前,道:“我不要紧,你其实也不要紧,多休憩两天就能恢复了。” “”宋映白揉着太阳穴,“有大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江展寒暄完了,开门见山的问:“你都看到了什么?” 就知道你等着我醒来进行盘问,“我看到广阔的沙漠还有落日一座低矮破旧泥塑的小楼,好像是客栈” 江展追问道:“还没有别的?” “对了,客栈前挂了一面酒旗,上面有字” 江展坐到床沿,“写了什么?” “好像是什么什么客栈” 江展明显泄了一口气,“你看到客栈两个字有什么用,你应该看前两个字。你还不如我看到的多,我好歹还比你多看了一个字。” “大人当然比属下强。”宋映白眯起眼睛,努力的回想,“好像是个口字,什么口客栈。” 他没有问江展看到的那个字是什么,多嘴不是他该做的。 “口?”江展持怀疑态度,“你再好好想一想吧,不急。” 宋映白颔首。 江展瞅了眼桌面,“给你叫了参汤,一会能下地了,记得喝了。” “谢大人。”他这好歹算工伤,难怪有补助,“我现在就喝了吧。” 宋映白虽然头昏脑胀,头疼得厉害,但一直躺着怕是会更疼,下地活动活动也好。 江展起身,提前到桌前坐下,看着宋映白呲牙咧嘴的下地,捂着脑门一步一步挪过来。 宋映白扶着桌子,缓缓坐下,一摸参汤还热着,拿起汤匙舀了一口。 不等咽下去,就听江展道:“对了,你之前说‘是不是黎臻让你带我来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说完,清澈的眼睛坦坦荡荡的看着他。 宋映白大惊,但还是喉结一动,将参汤咽了下去,然后迷茫的缓缓抬头:“什么?” 完了完了,之前因为太过激动而失言,让江展生疑了。 江展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宋映白眯着眼睛,做出思忖的模样,“我没说过这句话呀,另外,黎臻是谁啊?” 像他这种才进锦衣卫不足一年的,不知道佥事的姓名也算正常,他现在无路可走,唯有装傻。 反正他刚遭遇重大伤害,不记得就是不记得。 江展嘴角绷紧,对宋映白公然抵赖的态度也没什么办法,“算了,你好好休息罢,如果记起幡上的字,马上告诉我。” 宋映白要起身恭送他,江展示意他坐下,转身出去了。 宋映白闭着眼睛,一手撑着腮帮,一手慢慢舀着参汤嘬着。 眼前又出现了急速下坠的情形,赤红色的夕阳,烟沙弥漫的大漠,孤零零矗立的建筑,此时大风卷起沙尘吹打着幡子。 旗帜猎猎作响,被大风吹得全部展开,它上面的字,清晰可见 客栈前面还有一个字很简单像一个口字 不,不是口 是门,是门字! 宋映白骤然睁开眼睛,放下汤匙,跌跌撞撞的出了门,到走廊上,摸着栏杆往江展房间走去。 待到江展房门前,他举起仿佛灌了铅似的手,砰砰砰敲了三下。 就在门开的瞬间,他只觉得自己又不好了,天旋地转,像喝了酒又像被打了一闷棍,直直往前栽去。 江展把人接住,刚想把他推开,就听对方气若游丝的道:“是门字,什么门客栈绝对不错。” 隔壁的郑元听到动静,开门探头,正看到宋映白躺靠在江展肩头,贴着他耳朵在说什么,不由得歪了歪头,有些看不懂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帮把手,把他送回去。” 郑元过来将宋映白搀扶开,“回去休息吧,别乱走动了。” 宋映白艰难的走到这里,岂能白费功夫,对着江展道:“您听清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郑元更不懂了,这俩人怎么突然就说上悄悄话了。 江展有些无奈,“听清了,你回去休息吧。” 宋映白这才一脸欣慰的走了。 等郑元把迷迷糊糊的宋映白扶走,江展下意识的摸了下耳根,仿佛刚才宋映白对他说话的温热气息还在,忙用指腹蹭了蹭。 宋映白看到的是门字配合自己看到的龙字 那么便是“龙门客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 10 章 吱嘎一声,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道阳光随之照了进来。 普渡慈航转身将门快速掩好,将光线挡在门外,让屋内保持昏暗。 “来,吃饭了,你饿坏了吧。”他将藏在袖内的药丸摸出来,放到手心,仰头看向屋梁,“别躲了,你不饿吗?” “饿可是我好丑”一个沙哑的嗓音从屋梁上传来,随着仿佛什么东西摩擦木头的莎莎声,普渡慈航看到了一个细长的黑影一闪而过,又迅速的藏了起来。 普渡慈航苦笑,“你消化掉了卫钧,会说话了,该高兴才对,怎么反倒烦恼起来了。” “我说过了,我好丑,跟你们都不一样,你们只有一个脑袋,两条腿,我呢” 普渡慈航将药丸摆在地中央,“你虽然还没有人的外形,却已经有了人心,知美丑了。” “我什么时候可以跟你一样”听得出来,它语气沉闷,可见心情压抑。 “你吃了卫钧能言人语,若是能再吃一个比卫钧更尊贵的人,想必就能化人。”普渡慈航道:“我昨晚想了一|夜,觉得有一个人能够帮助你。” “谁?”黑影探了下头,又迅速的躲了起来。 普渡慈航道:“距这里二十里外的吉州府监狱内关押着一个叫诸葛的人,他这个人,命格尊贵,勉强可以称为一个小圣人,你若是吃了他,必能得到助力,或许可以立地化人。 其实我之前就想过让你去吃他,但怕你没法消化,一直喂你药丸,让你增强自身的能力。 不过如今你化了卫钧,我觉得是时候了。” 一道黑影顺着大梁,从窗口爬进屋后的草丛中,急速游走,转眼就不见了。 普渡慈航露出欣慰的微笑,真是个勤奋向上的孩子。 - 吉州府监牢内,自打宁采臣被放出去了,小诸葛没人戏弄,便又开始继续写自己的文章。 忽然,他听到有人朝这边走来,将纸笔往杂草里一塞,捡起石子在墙上涂画。 “吃饭了!”狱卒赫然放下一个食盒,里面有四道肉菜还有白米饭。 之前,他替狱卒看风水,也仅仅给一个鸡腿饭,今天是怎么了? 狱卒道:“锦衣卫那位大人说了,让每天都给你准备好吃的。” 小诸葛撇嘴,“去告诉他,不用他扮好人,明明是个黑心烂肺的鹰犬。” 小诸葛说完,忽然看到地上爬过一个小蜈蚣,扑上去一把抓住塞进了嘴里。 不过,蜈蚣没来得及让他嚼,竟嗖的一下钻进了他喉咙里。 他愣了下,但也没当回事,对狱卒道:“看到没,我吃这个就行。” 狱卒道:“你平时不是挺好说话的么,怎么遇到锦衣卫的人就拿上架子了,赶紧吃了吧,我一会来收碗。” 等狱卒走了,小诸葛盯着食盒一会,然后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算了,食物是无辜的。” 拿起碗筷,大快朵颐。 吃饱喝足,他仰躺在草堆中,渐渐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股冰冷的寒意弄醒,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贴着自己的胳膊,他睁眼,借着月光看到一个扁担长的蜈蚣爬在他身旁。 小诸葛歪头道:“这么大,我可吃不下。” “我却能吃下你。” 小诸葛迅速的站起身,“你会说话?”能说话了,绝不一般,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你想吃我?哼,降魔我还是会几招的。” 但就在他做出手势,要念动口诀的时候,只觉得肚子搅动,疼得他哇啊一声,本能的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你刚才吃的那个小蜈蚣,就是我分化出去的,现在它正在啃噬你的五脏六腑。” 小诸葛捂着肚子,痛苦的念不成驱魔口诀,最后拼尽全力,想喊一声救命。 可他没法发声了,因为蜈蚣已经缠绕到了他脖颈,狠狠勒住他的喉咙,并露出獠牙向他袭来。 他忽然觉得讽刺极了,自己这辈子写过许多文章,受过敬仰,也受过苦难,甚至从地狱井中窥探过上下二百年,但却没料到自己会这么轻松死在一个小怪物手里。 可惜啊手里这篇文章没有写完 不过,幸好晚饭还算好吃 —— 第二天早晨起来,宋映白整个人好受了许多,虽然还有点头昏眼花,但好歹没那么容易栽倒了。 本来该问的都问过了,按计划本该今日返程,但考虑到宋映白的身体状况,江展特许大家再休息一天。 宋映白很感动,但却不敢乱动,抱着被子缩在床里,思考自己的未来。 他接受这次任务,肯定没那么简单,背后十有八成有黎臻的干预。 不过,谁让他命大呢,抗住了没死成,还给江展提供了有用信息。 就此保住性命的可能性很大,毕竟他看到了那个什么门客栈的样子,江展极有可能继续带他去大漠。 但问题也出在这里,他不过看了眼地狱井所在处,就已经呕血了,真到了那个地方,还不得丢掉小命。 他叹气,可他的未来他说了不算。 正思考的头大,听到郑元在外面敲门,“我进来了。” 就在宋映白躺进被窝的同时,郑元已经走了进来,见宋映白还在卧床,便道:“你别动弹了,好好休憩吧,我和大人要回大牢一趟。” “怎么了?”宋映白做挣扎状起身。 “衙门的师爷刚才来找过大人,说小诸葛不见了,还问是不是咱们把人弄走了。真是怪事。就是告诉你一声我们出去了,赶紧躺着吧。”说完,摆摆手示意宋映白不要动,转身出了门。 看小诸葛那样子,不像是会越狱的人啊,而且怎么又是失踪,跟卫钧一样。 迷迷糊糊的又躺了一会,只觉得腹中饥饿,强撑着去楼下要吃的,因为不是饭点,大堂里就他一个人,才坐下,他便感到从身后的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他懒得回头,但从小二的眼神判断来者不受欢迎。 “去去去去,想要饭去善堂。”小二不耐烦的驱赶,但遂即,他竟然脸色一变,向后退了几步。 宋映白忙回头,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衫破烂,而这身衣裳显然不是他的,他穿着并不合身,半边肩膀露在外面。 他的皮肤黝黑,像一块炭,最叫人惊异的是,他的眼睛竟然没有眼白,整个眼眶内都是黑眼仁。 “我要吃人饭”他张嘴说话,露出一排排细密的利齿。 宋映白亦是一愣,这是什么怪孩子,与此同时,他认出对方穿着的破衣烂衫,分明是昨天小诸葛身上那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 11 章 小诸葛失踪了,而眼前这个少年穿着他的衣服,至少证明他们见过面。 宋映白便豪气的对小二道:“别愣着了,赶紧上些好菜,我请这位小兄弟吃饭。”然后朝少年招手:“过来,大哥哥请你吃饭,这边坐。” 少年身子僵直的坐到宋映白对面,一动不动的盯着他,“我饿了,我要吃饭。” 宋映白从筷筒中抽出一双筷子递给他,“那就吃,小兄弟,你打哪儿来啊?” 少年接过筷子,右手试着夹了夹,又换到左手,再换到右手,像发现了有趣的事情一般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仰头笑时,一排排细密的牙齿清晰可见。 宋映白托着腮帮,装作不经意的道:“你这衣裳也太脏了,我一会给你买套新的吧,你这衣裳不光脏,大小也不合适,你哪儿弄的啊?” 少年歪着头,恍然大悟的道:“对啊,这件衣裳好脏,我穿着不好看。”说罢,竟然开始拉扯衣衫,作势要脱。 宋映白越发肯定这少年古怪,“为什么觉得不好看,还要穿?” “当时我没有别的衣服可以穿。”少年怔怔的道,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宋映白道:“当时?” 少年颔首,没错,它发现自己变成了人,但是当时除了小诸葛剩下的破衣烂衫,他没发现有其他的衣裳可穿。 之后肚子好饿,便走到街上,随便找了这家酒店要吃的。 他知道,人饿了,都是走进这样的地方点酒菜的,他已经是人了,自然要吃人饭。 这时小二端来酒菜撂下,不停的扫视这少年,然后走到柜台后面跟老板窃窃私语。 少年见到酒菜,二话不说,用筷子去夹,可明显他的手法迟钝,夹了几筷子都没有夹起来,情急之下,筷子一扔,把盘子端起来往嘴里倒。 宋映白愕然间,少年将饭菜倒进嘴巴里,咕嘟咕嘟都咽了下去。 又抓起酒壶,没等宋映白阻止他这未成年饮酒行为,便几口全部喝掉了。 “呸呸呸!好辣!真难喝!”少年将酒壶一扔,“菜也不香!” 说罢,甩开胳膊就往外走,宋映白朝他的背影伸出手,“诶,你先等等。” 他刚说完,就见少年突然双腿一软,扑倒在了门口。 小二上前推了推他,对宋映白道:“好像是醉倒了。奇怪,这酒劲儿有这么大么。” 宋映白挑挑眉,醉了正好:“将他先扶到我房间休息吧。” 不管怎么说这少年穿着小诸葛的衣裳,先将他留下,等江展他们回来盘问,如果这少年真知道什么,再好不过,如果不知道,就当做免费请个小乞丐吃饭了。 店小二有些嫌弃的道:“他弄脏了被褥,要另外收钱。” 宋映白现在手头有公款支配,全部当回事的点头,“没问题。” 小二扶着少年往楼上走,才走了几步,他就觉得手里一空,原本攥着的少年手腕不见了,肩头只留有一件烂衣裳,他纳闷的低头一瞅,哪里还有少年,地上趴着一条扁担长短的大蜈蚣。 “娘啊——”小二才叫出来声来,就被人拽开。 宋映白把小二拉到身后,寒毛直竖的盯着地上的蜈蚣,他刚才看得很清楚,就在一瞬间,少年突然身子一缩,幻化成了一条蜈蚣。 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二啊啊啊啊的叫个不听,胆小的店老板则浑身颤抖的躲在柜台后面,连头都不敢露出来。 此时就听后院方向传来一声嘹亮的公鸡打鸣,一声接着一声,不绝于耳,仔细听,街坊四邻的公鸡都发出咯咯的鸣叫,此起彼伏。 地上趴着的蜈蚣身上抖了抖,痛苦的道:“怎么又变回来了?!”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它飞一般的窜出了大堂,上了屋顶,唰唰唰的蹿了几蹿,不见了踪影。 宋映白追出去,一跃攀上屋顶,四下张望,哪里还有蜈蚣的影子。 这时候他那股难受劲儿又上来了,这才想起他是个“受过伤”的人,双手无力的一松,落到地上,扶着额头往屋内走。 小二跟店老板瑟瑟发抖,都躲在柜台后面,露出半截脑袋,“是,是妖怪吧,肯定是妖怪,喝了酒现了原形。” 宋映白觉得有道理,现出原形后,公鸡嗅到了蜈蚣的气味,开始打鸣,将它惊醒,跑掉了。 他坐回桌前,双手撑着额头,觉得一切都不那么真实。 难道,自己来到的这个世界,是个有鬼怪的世界? 不是吧,目前来看,人生就已经很困难了,难道还有更艰难的模式? 老板突然一拍脑袋,对小二道:“去,赶紧去外面再买几只大公鸡来!快去快去,今晚上一人一只搂着睡。” 小二连声道:“您真是高。”撒腿便跑了出去。 店老板颤颤巍巍的走出柜台,“这位公子,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才留他喝酒的,你会捉妖吗?” 看到宋映白摇头,他失望叹气的走向了后院,大概是去抱公鸡了。 “你好些了吗?”这时身后传来江展的声音。 他忙站起来转身道:“少爷,您回来了。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 “我也有话说。”江展表情严肃,他身后的郑元表情也不乐观。 三人随后进入江展的房间,仔细将门关好后,江展蹙眉道:“小诸葛失踪了,很蹊跷,书稿都没带走,他要是逃走不会不带文稿。加之之前卫钧失踪事件,绝对不简单。” 宋映白赶紧“骄傲”发言,“我知道一些事情,可能有帮助。” 江展扬扬脸,示意他说。 宋映白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遍。 等他说完,郑元吃惊的道:“你怎么说得这么淡定?” 江展也轻轻点头,“你倒是一点不慌。” 宋映白谦虚的道:“因为我时刻记得我是一个锦衣卫,遇事当然不能乱了手脚。” 声情并茂,差点连他自己都信了。其实他觉得他之所以淡定,是被地狱井的事儿改变了承受力的阈值,毕竟地狱井都能有,有妖怪也算正常吧。 江展闻言,露出一丝笑意,眼神也温柔了一点,“说得好。” 其实宋映白不是不怕妖怪,只是这妖怪现在也没说要吃他,大可不必惊慌。 论起可怕,还是黎臻更可怕些,毕竟那位“歹毒”的佥事大人,可能真的会要他的命。 这时,就见江展吸了吸鼻子,侧身掩袖打了个喷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 12 章 宋映白忙关心道:“您受凉了吗?” 倒不是真的担心江展的身体安危,只是想在他面前混个好人缘,对以后有益处。 “我没事。”江展坐正身子,“看来是那条蜈蚣吃了小诸葛,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他穿着小诸葛的衣服,而小诸葛又失踪了。” 郑元打冷颤的道:“小诸葛被吃掉了吗?” 宋映白也想到了这点,“还有卫钧失踪,看来也是这妖怪所为。” “那个和尚”江展道:“还记得咱们在宁余县遇到的奇怪和尚吗?他念完梵音后,有一个男人当场死掉,咱们曾在那个男人耳朵里发现一条蜈蚣,而且卫钧也是宁余县人。” 宋映白当然记得,频频点头,“对,那个叫普渡慈航的和尚有蹊跷,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他脱不了干系。大人,咱们要返回宁余县调查吗?” “不必了。郑元,你将咱们的分析告诉毕知府,不管他是张榜招揽除妖的术士,还是亲自带兵围剿普渡慈航,这都是他管辖范围内的事情,由他去处置,咱们明日返程。”江展吩咐道。 的确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吉州辖内发生的事情,该由毕知府管辖,如果分析没错,蜈蚣精连他岳父都吃了,想必他不会轻易绕过它。 郑元领命,下去办事了。 剩下的宋映白则被江展放回去休息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下到一楼,找到正在摆弄公鸡的店小二。 “针?客官要缝衣服吗?”店小二放下手头的活儿,很快,找来一个针线板交给宋映白,“特意给你找了个新的,这上面的针可都没用过。” 宋映白拍了拍小二的肩膀,笑道:“记在我们账上,一块算。”转身上楼。 走了一半的楼梯,听到小二叫他,他回头,“还有什么事儿?” 小二抱着一只红公鸡,“不要一只吗?” 宋映白摇头,“这就不用了。” 回到屋内,他用细线简单的做了个警报装置,毕竟闹过蜈蚣精,虽然它返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但却不能完全否定这种可能。 —— 与此同时,在吉州城外不远处,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急匆匆的走着,正是宁采臣。 他可不敢再在城内逗留了,万一又被知府找茬逮回去,可真就没人救自己了。 但他一个穷书生,没车没马,只能靠两条腿奔跑,走了大半天,才刚出城。 天气炎热,他擦净脸上的汗水,找了个凉快的树荫下,取出水袋,小啜了一口。 忽然,他听到身边的草丛中有动静,他紧张的捂紧了水壶,弯腰去看,就见草种露出一条黑黢黢的人胳膊。 他捡了块小石头,朝那胳膊丢了过去,胳膊的主人动了动。 看来没死,他这才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就见一个少年赤身趴在那里。 “喂,喂,喂。”他抱起少年,见他昏死了一般的闭着眼睛,便将水袋递到他嘴边,“喝点水吧,你这是怎么了?” 水滴落到少年的嘴唇上,可能是水源的滋润,他忽然睁开了眼睛,一把抢过水袋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大口。 宁采臣心疼的直搓手,但是毕竟是救人,没办法。 少年喝足了水,用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宁采臣,舔了舔嘴唇,好棒啊,不仅有水源了,正肚子饿,连吃的都有了。 宁采臣见他眼睛全是黑眼仁,心里推测他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你怎么一个人躺在这里?你先等一下,我书箱有换洗的衣服,你先穿上。” 说完,转身弯腰去翻弄书箱。 少年在他身后活动了一下脖子,张开了嘴巴。 就在要下口的时候,就见对方欣喜的转身递来一身衣服,“你不要嫌弃,这些衣服都是洗过的。” 少年一愣,嗅了嗅,他递来的衣服的确洁净,全不像小诸葛那套衣服潮湿冰凉酸臭。 他眨了眨眼睛,一把夺过衣服,穿在了身上。 宁采臣端详他,“还有你的头发,不能披头散发的,只有疯子才不修边幅,我帮你梳一梳。”说着,上手将少年的头发捋了捋,拿发带简单的一扎,“这样就不挡眼睛了,诶,你头发还挺好的,又黑又亮。” 少年仰头看他,“我是不是不丑?” 宁采臣心想,这孩子虽然长得怪怪的,好像也不聪明,但肯定也是爹娘的心头肉,怎么能说丑呢,“你是个英俊的小郎君,告诉大哥哥,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我我”少年反问,“你家在哪里?” “我没有家,唉,四海为家喽。”宁采道,“你怎么会趴在草丛里的?” “我”他记得了,他喝了很难喝的水,然后就昏倒了,之后听到公鸡打鸣,吓得跑了出来,再之后就不记得了。 以后千万不能喝那种难喝的水,嗯,人们叫它酒。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胃里难受极了,一弯腰,干呕了几下,却什么都没吐出来,他便将手伸进了嗓子眼。 宁采臣给他顺背,“你不要紧吧。”然后就眼睁睁的看着少年从嗓子里掏出来一块玉牌似的东西。 少年长出一口气,“舒服了。”一不小心把小诸葛的玉牌给吞了,没消化掉。 宁采臣惊讶的看着他,“难怪你躺在路边,什么都吃会吃坏肚子的。” 用水袋里剩余的水,将玉牌冲刷干净。 见正面用小篆刻着:诸葛 背面是奇怪的符文。 他觉得这块玉牌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或许是太累了,出现了错觉。 他将玉牌擦了擦放进袖中,对少年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应该叫蜈蚣。” “哦,吴功?还不错。”宁采臣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算要找你的家人,也要到下面的宁余县再说。” 走了几步,见少年还站在原地,他回头道:“这里荒郊野地的,你不能待在这里,走吧,天黑前找个地方歇脚。” 吴功呆了呆,快步跑着,跟上了宁采臣的脚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 13 章 圆月高高的挂在枝头,温柔的月光如水银一般倾泻进室内。 宋映白仰头躺在床上,不知是白天睡得太多了,还是因为蜈蚣的事情后怕,此时没半点睡意。 忽然,他听到瓦片轻轻移动的声响,极细微,但还是被他敏锐的捕捉到了。 他浑身紧张的绷直,很快听到了衣料摩挲的悉索声,他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是人。 又一声轻微的闷响,不速之客落地了,宋映白估摸着,下一步便是他走动,触碰到机关,撞碎茶杯的清脆响声了。 可惜没有,他等了好一会,心里越发没底了,难道对方根本没动弹? “呵呵。”对方忽然笑了起来,低声道:“我看到你布置的机关了,我在夜晚的视眼力非常好,好到你无法想象。” 不管对方是谁,这也太猖狂了,宋映白挑挑眉,心说去死吧你,飞身扑出床外,同时用袖箭朝来人射出一箭。 箭矢不偏不倚正中对方左心口,宋映白则侧身落在地上,松了一口气,等着对方栽倒。 对方穿了夜行衣,只露出两只眼睛,从体型看得出是个男人。 没想到黑衣人身体只微微震了一下,便握住箭身,将短箭拔了出来,轻蔑的道:“蠢货,我穿了护甲。” 宋映白心说穿就穿呗,你当我就一支箭么,抬臂正要再发箭,却发现身体渐渐无力,手臂绵软得几乎抬不起来。 来人阴险的笑,“你以为我这么久站着不动是在做什么?” 原来是在释放无色无味的迷魂香,不得不说剂量掌握的很好,只麻痹了宋映白的四肢,头脑清楚,嘴巴能动,毫无疑问是有话要问他。 “你如果敢大声叫,我就割断你的喉咙。” 宋映白根本使不上力气,干脆挺尸似的躺在地上。 黑衣人低笑不语,他巧妙的躲过了各种机关,在不触碰丝线的情况下,来到了宋映白跟前。 “说,你们锦衣卫来吉州做什么?” 宋映白哼笑,瞟了他一眼,就是不吭声。 “还挺倔!”黑衣人上前,一脚踏住宋映白的喉咙,微微俯身冷笑道:“你老实些,也少吃些苦头。” 宋映白等的就是这一刻,此时他们之间,不管是角度还是距离都刚刚好。 一瞬间,他便将口中一直含着的短针吐射了出去,直中黑衣人右眼。 他一直没说话,是因为含着银针,这个最后的暗器。 “啊——”黑衣人全无防备,捂着眼睛叫着后退,这一次他碰到机关的丝线。 一时间稀里哗啦,茶壶水杯掉了满地。 很快,就听砰的一声,门被撞开,是江展闯了进来。 宋映白疾声道:“大人,他知道咱们的身份,不能叫他跑了!还有小心迷香!” 黑衣人见有帮手来了,顾不得疼痛,打开窗子正欲逃跑,半截身子都飞出去了,却在一瞬间,被扣住肩膀,生生给扯了回来,肚子硌在窗框上,疼得他闷哼一声,一手捂眼睛一手捂肚子,蜷缩在地,不停的颤抖。 这时候郑元也跑了进来,见这一地狼藉,还有没外伤却躺在地上不能动的宋映白。 知他是中了迷香,赶紧去脸盆架前,将洗脸水端来,全泼在宋映白身上。 “咳,咳!”宋映白缓过来,慢慢坐起,擦净脸上的水,“就不能只泼脸吗?衣裳湿了大半,还得换。” 他们闹出这么大动静,却没小二上楼察看,宋映白推断是因为白天的蜈蚣精闹的,大家都害怕妖物回来,不敢上楼察看,这倒也好。 等他四肢恢复知觉站起来后,江展他们已经将黑衣人绑到椅子上了。 屋内的窗户全部打开通风。 黑衣人右眼眯着,还在流血。 江展拽掉他的蒙面黑布,又去撕他耳后,什么都没扯下来。 “别扯了,我没戴人|皮|面|具。既然被你们逮住了,我就如实说了,我叫许景,是东厂的人。” 他既然亮明了身份,显然是不想被当做江湖上的人,而被轻易收拾掉。 江展冷声道:“你有什么目的?” “没什么目的,就是一般的探查。”许景道:“是这样的,我们东厂掌刑左千户押送傅天仇上京,我是随行之一。最近车队要到吉州了,我便提前来查探,今日却发现吉州府衙的师爷与你们鬼鬼祟祟好的见面,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你们是锦衣卫的人,所以我就来看看喽。” 宋映白暗道,师爷是来告诉他们小诸葛失踪的,没想到被这家伙看见了。 不过,如果是锦衣卫发现有东厂的人出现,怕是也会这么探探究竟。 虽然很不地道,但说不上犯错,各为其主。 宋映白知道傅天仇乃是国朝九边总兵之一,是兵部尚书杨宇轩的部下,牵连进了杨宇轩案件被就地下狱关押,原来已经被东厂的人押送,在进京的路上了。 江展思忖片刻,才发问:“是左千户叫你来的?” 许景哼笑道:“和我家大人没关系,我打前哨,看到可疑的锦衣卫到此,便擅自来探查了。我发现他”朝宋映白努努嘴:“应该是你们当中最弱的,便迷晕他,想问问你们的目的,就这么简单。没想到这王八蛋下手够狠的,我这只眼睛算是完了。” “我最弱都叫你瞎了只眼睛,若是别人,你怕是死了。” 江展沉着脸道:“他说得对,就算杀了你,也不冤枉。” “别啊别!不至于吧,我什么都没探出来,还瞎了一只眼睛,再说了,我已经真面真姓名示人了,回京城随时找我算账。”许景求生欲很强:“我错了,我赔礼道歉,是我鲁莽了。” 江展没说话,气氛凝重,生死就看他的决断。 半晌,江展问:“东厂掌刑左千户武功了得,有他坐镇,何愁不能安全押运一个钦犯,用得着你再打前哨?” 许景撇撇嘴,“那你就要佩服傅老头教女有方了,他的两个女儿,傅清风傅月池,可是女中豪杰,傅天仇一下狱,这两个女儿就失踪了,这会怕是不知在哪里组织了人员准备劫狱呢。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小心提防总没错。” 宋映白脑海里立刻闪过在正气山庄遇到的那群可疑人,为首的就是两个姐妹。 江展显然也想到了,脸色一变。 虽然跟东厂不对付,但是大家都效力于朝廷,自然不能坐视有人劫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 14 章 江展沉声道:“你知道那对姐妹的容貌吗?” “没见过,但据说都很漂亮。”许景道:“别看傅天仇长得不怎么样,女儿们却都很出众,对了,这对姐妹很高,比一般女人要高上一截。哼,我倒是很想抓住她们,罚入教坊司,我也好去光顾一下。” 宋映白瞅瞅郑元又看看江展,虽然一句话没说,但彼此交换过眼神,心照不宣。 正气山庄遇到的那两个女人,很大可能就是傅家姐妹。 江展从靴靿中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对准许景。 许景脸色大变,“别,别杀我,不至于吧,大家都是朝廷的人!” 江展不动声色的将刀刃抵在他心口,一挑,割断了他身上的绳索,“你回去告诉左千户,我们曾在城外十里处的正气山庄见过可疑人,似是傅家姐妹,叫他留心。” 许景心有余悸的长出了一口气后,赶紧站了起来,“我一定转告我们大人!” 怕夜长梦多,赶紧走人,许景说罢,跃出了后窗,一闪便不见了。 宋映白担心的问:“大人,就这么放了他不要紧吗?” “他应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没必弄出人命。”江展道:“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咱们隐匿行踪,跟在东厂押送傅天仇的队伍后面。如果傅家姐妹真的劫囚,咱们要确保万无一失,绝不能让她们成功。” “是!” 交代完,江展和郑元离开,剩下宋映白一个人对着满屋的狼藉,他简单的收拾下,换了干爽的衣裳,才往床上一趴。 他算是发现了,江展这人还真是将朝廷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别的可以不管,一听有人要劫囚,马上决定暗中保护,确保朝廷钦犯不被劫走,也不计较是不是东厂负责。 他现在神经是越磨越粗了,究其原因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来不及多想来不及矫情,或许这就是厂卫最该具备的“冷静”吧。 正想着,门轻响,他忙爬起来,准备好袖箭,走近警惕的道:“谁?” “我。”是江展。 宋映白松了一口气,打开门,“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江展上下打量了一番宋映白,语气真诚的道:“你今晚上表现的不错,临危不乱,很老练。” 宋映白很想无耻的奉承一句“是大人教导有方。”但是看得出人家江展是真心在夸,自己就别回答的太油腻了,便将头低下,微笑道:“谢谢大人,其实我一直担心自己太差,拖你们的后腿。” 江展轻笑摇头,“你比我想象的要优秀的多。没什么事了,你休息罢,明天还要早起。”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宋映白关好门,重新趴回床上,美滋滋的想。 现在江展对自己印象不错,一定要再接再厉,争取多给自己攒点印象分,以后升职有用。 ——- “吴功,你不要玩了,死者为大,不要惊扰到他们。”宁采臣朝正趴在棺材上的吴功道:“人家是主,咱们是客,要礼貌。喂,你怎么闻人家棺材缝啊,不要这样。” 他们幸运的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处落脚的地方——正气山庄。 虽然大堂里摆设十几具棺材,看着很不正气,但有地方躲避风雨已经好很好,他不挑。 再说这里比兰若寺看着还要好一些,兰若寺才是真的破败。 兰若寺小倩 她已经去投胎了,不该再想她了。 他鼻子一酸,忙抹去了眼角的泪珠,等再睁开眼睛,看到吴功正歪着头看他,“你眼睛冒水了。” 唉,看来这孩子真是不聪明,连眼泪都不知道是什么,“你试过想念一个人吗?” 想念的人?吴功眼前浮现出了普渡慈航的脸,“爷爷?”自己是不是该回趟家? “完全不是一样的感情,你还是不懂。”他唉声叹气,将干粮拿出来递给吴功,“你吃吗?” 吴功拿过一块馒头,嚼了几口,失望的道:“没味道。” “是啊,没味道,可这个人世又有什么味道,人不如鬼有情,不如妖有义。”宁采臣啃着馒头喃喃自语,等吃完了,见天色不早,揣着袖子,枕着书箱合上了眼睛,“吴功,你不要乱跑乱闹,也早点睡吧。” “我不睡,我要吃东西。”棺材里有好东西。 宁采臣头不抬眼不睁的道:“干粮我没收起来,你愿意吃就吃吧。”说完不久,便打起了呼噜。 等他睡熟了,就见不远处的一处棺材盖慢慢移开,缓缓的坐起来一具古尸,因死亡的年代久远,身体形成了一圈尸蜡,体型要比一般的尸体高大许多。 古尸一只脚踏出棺材,朝宁采臣走过去。 它已经习惯于在夜里出现,吃掉夜宿的行人了,这个和之前那些,没什么不同。 因为卷入江湖恩怨被人屠了满门,这一口口棺材便是当日血债的见证。一股怨气凝聚在胸中不散,渐渐的,它成了尸魔,没有生前那么清醒,却也没那么痛苦了。 只剩下“吃”这个本能。 它硕大的阴影遮住了宁采臣的身体,就在它露出獠牙,准备下口的时候。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它回头,看到一张血盆大口。 “喂喂喂!” 宁采臣被晃醒,揉了揉眼睛,模模糊糊的看到了朝思暮想,根本不可能再出现的小倩,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几乎蹦起来,“小倩!” 没想到神似小倩的女子,性格却全然不像,不等他靠近,一把利刃已经横在他面前,“不要动。” 另外除了“小倩”外,她身边还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随行,他真的不敢动了,“你们是什么人?” 傅清风扫视了一圈大堂,见棺材的盖子开着,但是这个书生却活得好好的,“你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被吃掉?” 她们发现正气山庄后,曾想让它作为劫囚的据点,但是她们很快发现这些棺材有古怪,夜晚会有食人尸魔出现,她们因此还损失了几个人。 为此,她们心生一计,让这里作为官军必经之路上的陷阱,引他们夜晚来此,趁尸魔吃他们的时候,救走父亲。 一切布置好,大家在外围蹲守,可是昨晚上放哨的人打盹,让一个书生和一个小孩走了进去,但谁也不敢进去相救。 万万没想到,今早上,这个书生居然还活着。 宁采臣听不懂她说什么,“我吃掉什么了?”他害怕的往后退,这一退,脚磕绊到了碎石块,跌了瓷实,整个人扑倒在地。 袖中的玉牌甩了出来,正落到傅清风脚下。 傅清风拾起一看,脸色大变,“您是诸葛前辈?” “啊,这不是我的!是他是他的!”宁采臣这才想起还没见到吴功,“吴功,你在哪里?” 终于在一个棺材后面,看到了吴功的双腿,他赶紧过去扶起他,“你怎么睡在这里?” 这一扶不要紧,宁采臣吓了一跳,吴功肤色白皙,全不像昨天炭黑似的。 “唔”吴功一副吃坏了肚子的样子,缓缓睁开眼睛。 宁采臣又吓了一跳,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全不像之前黑成一团。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怎么感觉吴功好像长大了一点。 这时候傅清风等一行人走过来,态度变了许多,“如果您是诸葛前辈,那么降服尸魔也就说得通了。” 宁采臣指着吴功道:“玉牌是他的。” 傅清风家见这少年郎肤色白皙透亮,五官清秀,确实不似一般人物。 不过年岁和诸葛前辈对不上。 “这块玉牌是你的?请问诸葛前辈是你什么人?” 吴功皱眉,昨晚上吃了那个百年尸魔,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功效似乎还可以,这会撑得慌,并不想吃眼前这些人,也不想搭理,他想继续睡,往宁采臣肩膀歪去。 宁采臣想起吴功说的爷爷二字,“可能是他爷爷,诶?所以你叫诸葛无功?” 傅清风便将玉牌还给吴功,“原来是诸葛老前辈的后人,难怪有通天的本领,可以降服尸魔。” 宁采臣一愣,“尸魔?昨晚有尸魔?” 吴功打了个饱嗝,漫不经心的点头。 傅清风等人大喜,果然是神人诸葛前辈的后代,当即单膝跪地,抱拳道:“我们拜读过您祖父的义烈先生传,实不相瞒,我们正是义烈先生杨宇轩部下,傅天仇的女儿,傅清风,傅月池。希望您能点拨一二,助我们救出家父。” 吴功蹙眉,什么乱七八糟的?听不懂,好烦。 这时就见宁采臣使劲的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求道:“既然你有神通,你就帮帮她们吧。” 傅清风跟聂小倩长得实在太像了,简直就像小倩在求他,他无法坐视不理。 况且世人都知道杨宇轩是冤枉的,那么他的部下肯定也是冤枉的,救好人没错的。 虽然不知道这个她们口中的诸葛前辈是什么人,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那么他的孙子也应该很厉害。 一直以来的异常和蠢钝,是真人不露相,是他这个凡人看不穿。 吴功看着自己前面跪下的十几个人,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原来被人跪拜的感觉是这样的,真不错。 以前做蜈蚣的时候,他只有仰视的人类的份儿,现在却能俯视人类。 他看看宁采臣,又看看满眼渴望看着他的两姐妹,有些得意的一挥手,“好吧,就帮帮你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15 章 宁采臣趴在草丛中,不时瞥远处藏着的傅清风和身旁一脸轻松的吴功。 忽然,他感到脖子一痛,接着便痒得厉害,忍不住挠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草丛发出轻微的声响。 傅清风朝他瞪眼,示意他安静,宁采臣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脖子。 突然,嗖的一声,一只羽箭正中他的帽子,吓得他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彻底暴露了。 眨眼间,就见一个挎箭的东厂番子跟几个士兵打扮的人朝他跑来。 傅清风握紧剑柄,心里一横,大不了拼了。 突然这时候,就见吴功蹭的站了起来,并将宁采臣也一把抓了起来,撒腿就跑。 结果自然是没跑远就被番子追上,几下便被制服拘走了。 “姐姐,怎么办?”傅月池担心的低声问。 “没事的,相信诸葛少爷。”傅清风其实心里也没底,但是之前约定的计划就是诸葛少爷自己先打头阵,然后她们趁乱劫囚,现在多了一个宁采臣,希望没有大碍。 宁采臣被两个强壮的士兵押着,往亮着篝火的地方走。 就见前方空地足足驻扎了几十个官兵,排场比毕知府的衙役大多了。 他暗暗后悔,自己这次怕是真的玩大了。 “大人,发现两个可疑的人!”番子将宁采臣推到左千户面前。 左千户一打眼就看出宁采臣不会功夫,是个文弱书生,应该和傅家姐妹没关系,“深更半夜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宁采臣支支吾吾。 旁边的许景用一只眼睛打量他,“大人问你话呢!” 左千户便又问吴功,“他不说你说,你们是什么人?” 说时迟那时快,左千户突然就见这白皙少年一步上前,不等他反应过来,张开嘴巴喷出一口瘴气,正中他面门。 旁边的许景大惊,一把将毫无防备的左千户推开,拔刀便砍。 没想到这一刀只砍中了一件衣服,他一惊,突然就见一条足有廊柱长的大蜈蚣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妖怪啊——”士兵们吓的叫了起来,有胆子小的已经逃开了,剩下的则拔刀杀了过来。 宁采臣受的惊吓一点不比旁人小,大叫了一声,抱头原地蹲下,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肯定不是真的。 硕大的蜈蚣横冲直撞,坚硬的甲壳刀枪不入,将士兵们冲撞得要么飞上了天,要么碾进了地。 左千户方才吸入一口瘴气,这会痛苦的趴在地上,不停的咳嗽。 “大人!”许景在混乱中搀扶起他,并从篝火中取了几根燃烧的木柴,不由分说的扔向蜈蚣。 这次有点作用,蜈蚣吃痛,停下了动作,但转而朝许景冲来,脑袋一撞,便将许景撞飞了出去,远远落在草丛中。 左千户顾不得咳出的鲜血,反手擦了下,拿起自己的大刀,正要朝蜈蚣砍去,就听有人大喊:“大人,有人劫囚!” 接着是一声惨叫。 此时囚车已被劈开,一对姐妹正搀扶着傅天仇急速逃离。 而他们身后横七竖八躺着士兵的尸体。 再加上被蜈蚣杀死的,遍地横尸,惨不忍睹。 “驱使怪物的妖女!”左千户咬齿,他提高了警惕的,但谁能想到傅家姐妹有妖怪相助。 宁采臣看着这仿佛不属于人间的血腥场面,终于懂了劫囚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话,不管结果如何,都有人付出生命代价。 此时蜈蚣回转身体,朝站立的左千户冲去。 左千户长啸一声,挥刀迎敌,“还我下属命来!” 他的瘴气侵入五脏六腑,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对决,顷刻间,胜负已分。 宁采臣感到脸上溅来一股温热,带着腥味,他反手一抹,是血。 “不不这不是真的怎么会有妖怪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他恍惚的转身向远处爬着,任由身后传来令人绝望的咀嚼声。 忽然,他感到一道阴影压下来,接着耳边传来吴功的声音,“我厉害么?崇拜我吧。” 宁采臣只觉得呼吸一窒,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姐姐,那个诸葛无功是妖怪吗?”傅月池恐惧的问,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令人恐惧的惨叫声,在这黑夜里更添几分凄惨。 傅清风咬唇,“别管了,现在要做的是尽量远离。”她心一横,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虚弱的傅天仇由人背着,痛苦的道:“放,放我下来” “爹,不行的,不是官军还是那个妖怪,都不能让他们追上来。”傅清风道。 忽然间,前方猛地落下两个人影,她们一愣,再回头,身后也出现了一个人挡住了身后的路。 月光下,隐约可见这三个人的容貌,正是那日在正气山庄遇到的三个人。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傅月池恨道:“你们是什么人,不想死的,快让开。” 宋映白和江展站在他们面前,宋映白紧张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面前足有十几个人,他从没经历过实战,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就缺胳膊断腿,自己能活下来么。 能,一定能,他不能死在这里! “不想死更多人,就将钦犯傅天仇放下。”江展冷声道。 傅清风本能的感到来人是高手,不敢轻举妄动,“我爹乃朝廷忠良,被东厂督公曹少卿陷害,请义士高抬贵手,放我们离去。” “朝廷忠良不等待进京,由三法司会审,而是擅自逃跑?” 傅天仇声音沙哑的道:“哼,谁不知道曹少卿一手遮天,蒙蔽圣听,陷害我等,就算会审,又有什么公理可言?” 江展闻言,道:“杨宇轩一案,由都察院,与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半年,最后一切相关询问笔录全部交由圣上亲自阅览。本朝连最普通百姓的死刑都由皇上复审,杨宇轩身为兵部尚书,他的死,又怎会是一个厂公能说了算的。杨宇轩党羽的抓捕名单,包括你的名字在内,全部都是皇上亲自批阅过的。” 所谓杀人诛心,宋映白明显看到刚才还一脸反抗精神的傅天仇,此时像被抽去了筋骨,从精神到身体都萎靡了。 因为江展的话,等于说明了一个事实,傅天仇不是东厂的钦犯,而是皇帝的钦犯。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再跑,便是叛君。 宋映白心说道,就是么,搞死一个兵部尚书及其部下,怎么可能不经过皇帝同意,没宋高宗点头,岳飞能死? 对傅天仇这样自诩忠臣良将的人,这道心理上的坎很难迈过去。 要么,叛君,逃。要么,忠君,投降。 是忠是反?就看傅天仇自己怎么选。 宋映白悄悄侧目江展,你究竟是什么职位?连皇帝亲自审批抓捕名单这种事都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 16 章 宋映白记得刚入锦衣卫那会,钱小旗曾问他们,你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答案是,都不是,是圣上的人,严格执行皇帝的命令,仅此而已。 傅清风见父亲动摇,忍不住道:“爹,事已至此,不能回头了。” 江展道:“傅天仇,现在让你逃了,回到京城,皇帝也会再派东厂或者锦衣卫的人捉你,不如此刻你就束手就擒,你我都可以省些。” 宋映白也是这么想的,身为锦衣卫,路上遇到通缉犯逃跑,出于职业责任也会抓捕,至于是非公允,是三法司和皇帝的事儿。 “爹——”傅月池急道:“爹,杀了他们,咱们杀出去!这样腐败的朝廷,您又何必有所顾忌!” 江展听了,语气平淡的道:“傅天仇,你曾在同和二年六月上奏折称当地有人拾到鲛鳞一枚,并派人于七月送到京城进贡给皇上,但经鉴定,鳞片是假的,只是鱼鳞,皇上也并未追究。可是,现在有人告发,说你当时年十岁的次女傅月池病重,却奇迹康复,乃是盗用了本该进贡的鲛鳞。七年过去了,直到牵扯进杨宇轩案,你才被人揭发,应该庆幸了。” 宋映白叹气,做官就是这样,得势的时候什么都好,一旦失势,陈芝麻烂谷子真的假的,各种事情就都找上门算账了。 不过听说鲛人的鳞片能治百病,乃是至宝,皇帝如果信了这个揭发,能咽下这口气才怪了。 傅天仇算是在皇帝那里挂上号了,天涯海角都得抓回来,如果真是这样,就像江展说的,就算现在让他们跑了,皇帝还得派东厂或锦衣卫的人满天下抓捕,浪费人力物力,不如现在就给按到这儿,避免日后麻烦。 傅天仇脸色大变:“这是诬陷老夫!老夫绝对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不出意外,应该厂卫的高官,否则不会知道的这样清楚。 “那就回京城面圣,亲自向皇上解释罢,你跑不掉的,只会牵连两个女儿。” “爹,别听他胡说!”傅清风用刀对准宋映白和江展二人,“他们可是朝廷的走狗!” 江展道:“你爹做总兵,你做总兵府大小姐的时候,也会动辄‘朝廷腐败,朝廷走狗’的骂吗?我再说一遍,傅天仇,你随我归京,否则因为你会害死更多的人。” 傅天仇脸色灰白,低头不语,显然在做思想斗争。 傅清风咬齿,眼中含泪摇头,“爹,不行,您不能动摇我和月池无论如何也要救您” 就如江展所料,只要傅天仇不肯逃,谁拿他也没办法,毕竟他是父亲,儿女只能听他的。 傅天仇叫人把他放到地上,深吸一口气,伸手抚摸着小女儿傅月池的发丝,“爹不管做什么,爹都不后悔,你以后要听你姐姐的话,都好好的。” “爹,咱们都在一起才能好好的。”傅月池说着,跪到父亲面前,哭着求道:“您不能糊涂啊,不要走,不要扔下我们。” 突然,就在这一刻,一支羽箭如黑夜中的流星,直中傅月池后背,将她射倒在地。 事情来得太快,不仅是宋映白,连江展都唬了一跳,原地一惊。 “月池——”傅清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扑过去抱起妹妹,但却看到她心口已被射穿,可见露出的半截铁箭头,“不不月池,月池,你不能死” “姐姐不要让爹回去”月池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最终身子一软,头沉沉的低下,再没声息。 傅天仇恍然站在原地,浑身冷冰,月池死了?怎么可能?刚刚不是还在和他说话吗? 他失神的寻找着凶手,在身后不远处看见还保持着射箭动作的东厂番子,这人他认识,叫许景,其实一路上对他还算客气。 许景刚才只是被蜈蚣顶飞,落进了草丛中,伤得并不重。 他惨笑着,“哈哈哈,死得好,妖女!” 那个蜈蚣一定是这两个妖女引来的,他在草丛中看到了什么?看到那个蜈蚣在吃左千户,像噩梦,却是真实的,后来趁那蜈蚣吃得欢,他才趁机逃掉了。 不,他不是逃,他要追击妖女报仇! 她们是罪魁祸首。 傅清风亦看到这个杀害妹妹的凶手,痛苦的大喝一声,提剑朝他砍去,“还我妹妹命来!” “被你们杀的就该白死吗?!”许景不甘示弱。 他们只是奉命押送钦犯进京而已,却因为犯人家属劫狱,就这么死在了这荒郊野岭。 那些死去的番子和士兵,有东厂的同僚,也有路上认识的士兵朋友,甚至就在刚才,他们中的人还憨厚的笑着跟他打招呼,约定回京城大吃一顿。 还有左千户,他追随他五年,是个令人钦佩的好长官,可就这么死在了被妖女所驱使的妖怪手里。 傅天仇的命是命,傅月池的命是命,难道别人的就不是吗?! 血债血还,现在的他,已经什么都不想顾及了。 面对傅清风的攻击,许景闪身躲过,飞起一脚踢中傅清风的肋骨,待她翻滚在地,拔刀便砍。 眼看傅清风性命不保,傅家的随从们舍身而上,十几个人围攻许景,救下傅清风。 江展见状,立即道:“宋映白,你看好傅天仇!”说罢,拔出佩刀,与郑元冲进人群,替许景解围。 厂卫之间有矛盾,只能算是“鹰犬”内部矛盾,面对外部敌人,该帮还是得帮。 宋映白见打成了一锅粥,拉过呆若木鸡的傅天仇,避到一旁。 “怎么会这样”傅天仇双目呆滞,喃喃自语,“我的小女儿怎么了?她为什么躺在那里?偷了鲛麟只让她多活了十年?” 宋映白一见这人是要疯,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傅清风在厮斗中抽出空来,转身朝宋映白杀来,“放开我爹!” 宋映白第一次面对如此杀气腾腾的攻击,充满了取人性命的恨意。 就在这时,一把利刃横在宋映白面前,替他挡开了傅清风的攻击,而刀刃的主人正是江展。 江展疾声道:“快将傅天仇带走,我们稍后再去找你。”说罢,拦住傅清风的去路。 “是!”宋映白应声,然后几乎不费什么力气的,将已经呆滞的傅天仇往身后一背,撒腿就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 17 章 宁采臣恍恍惚惚的醒来,整个人都是懵的,刚才发生的事情像是噩梦。 就在他呆怔的时候,清晰的咀嚼声告诉他,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他脖子僵硬的一点点扭头,就见一条大蜈蚣趴在尸体间,不时吃上两口。 他提起呼吸,不敢将气呼出去,浑身颤抖的往前爬,想要逃走。 突然,他听到脚步声,再看时,就见一双没穿鞋子的人类双脚站在他跟前,他知道是吴功,却不敢抬头,只颤声道:“不要吃我!” “我厉害吗?诶?傅家姐妹哪里去了?咱们去找她们吧。” 宁采臣一听,担心傅清风的安全,壮着着胆子想将这妖怪留在这里,“她们救了傅天仇,已经走远了,别去找了。” 就听吴功失望的道:“真是的,怎么就这么走了,也得夸夸我吧!” “夸我夸你好厉害真真的”宁采臣觉得自己紧张得快断气。 “你为什么一直跪在地上?你是没睡好吗?我刚才跟你说一句话,你也突然睡过去了。” 哪里是突然睡着,分明是被吓晕了!宁采臣浑身颤抖着道:“我我不跪了我站起来”就怕惹了这妖怪不高兴,强撑着身体站起来。 此时就听吴功道:“对了,得穿衣服,我看那个当官的衣裳不错,你等我一下。”说完,转身跑回左千户的尸骸前,去脱他的衣裳和铠甲。 等?等什么等?傻子才等!宁采臣撒开腿,没命的往前跑,虽然双腿发软,每跑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但能跑出一丈是一丈。 就这么跑了一段路,他听到身后吴功在叫他,“喂,你要去哪里?!” 宁采臣眼睛一闭,横下心继续跑,突然砰的一下,猛地撞到了什么,直接将他弹了出去,跌坐在地。 他仰头就见月光下,一个老和尚站在自己跟前,不是别人,正是宁余县遇到的普渡慈航。 他记得这个和尚是有些能耐的,马上如找到救命稻草的一般的道:“大师,大师,有妖怪啊,是大蜈蚣,有廊柱那么粗的大蜈蚣!快念咒,快点快点,他来了。” 可是他就见普渡慈航看向前方的眼神,逐渐露出了难以言说的慈爱,继而笑道:“终于找到了你了。” 宁采臣愕然,再看吴功,他穿着那个当官的衣裳,有点大,松松垮垮,显得有几分可笑,但是他却笑不出来,因为吴功也露出了笑容,朝普渡慈航道:“爷爷!”并蹦跳的朝这边跑来了。 宁采臣惊得差点将下巴落在地上,这是一对妖怪爷孙啊,救命—— 这时普渡慈航揪起瘫软的宁采臣递给吴功,“真是你?你变得远超我的预料!你是不是要抓他,给你。” “其实吃了小诸葛那会,还是丑丑的。后来吃了一个尸魔,才好看些了。”吴功道:“爷爷,您带镜子了吗?” 普渡慈航摇头,吴功有点失望,趁此机会宁采臣马上道:“那群官军肯定有!”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是最好的,免得动起吃自己的脑筋。 普渡慈航一愣,“官军?” 吴功指着身后,骄傲的一挺腰,“不是说官军厉害吗?不过如此,哈哈,几下就被我收拾掉了,我真是太厉害了。” 普渡慈航蹙眉,拎着宁采臣的脖子,带着吴功往回走,道:“你居然招惹了官军,真是不明智,现在应该韬光养晦才对。” 吴功不大乐意的道:“他们弱得很,有什么好怕的?” 普渡慈航见吴功生气,自袖中取出一粒药丸,递给他,“都是好药材,给你留的。” 吴功就想吃糖丸似的拿过来几下嚼了,然后撒腿跑回尸横遍野的驻扎地,挨个尸体翻找镜子。 普渡慈航此时,斜眼看宁采臣,“你是什么人?” “我只是个读书人一不小心认识了吴功”宁采臣肠子悔青了,如果知道会酿成这样的后果,他死也不会掺和进这里的。 吴功此时翻到了镜子,借着篝火的火苗看自己的容颜,欣喜的道:“我真的像个人啊!” 普渡慈航见这些官军的尸体衣着打扮不一般,便问吴功:“这些是什么人,你怎么会和他们起冲突?” “帮一对叫做傅清风傅月池的姐妹救她们的父亲傅天仇,可是她们救了人就跑了,本以为会留下来夸我的。”吴功说这些的时候,有些不满。 宁采臣忽然明白那个玉牌的主人和正气山庄的尸魔哪里去了,都被这妖怪给吃了,尤其是吃了尸魔后,他说话流利多了。 普渡慈航眉头一皱,“傅天仇?你呀,真是丢了西瓜拣芝麻,不去吃他这个总兵,嚼这几个烂骨头有什么意思。” “嗯?”吴功道:“他很有用吗?” “他可是个正经的朝廷大员,命格显贵,效用自然不一般。”普渡慈航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反正官军杀都杀了,不如一鼓作气,吃了那前总兵。” 吴功想了想,跃跃欲试,“太好了,我会变得更好看一点吧。”说罢,原地化作一条大蜈蚣,将普渡慈航驮在背上,又对宁采臣道:“你也上来。” 宁采臣猛地被这妖怪毫无保留呈现在自己面前的狰狞模样,吓得双眼一翻,瘫软在地,不能动了。 “又要睡了吗?算了!回头再来找你!”说罢,飞奔了出去。 普渡慈航坐在它背上,遥想它还是一条小蜈蚣,如今却长得这般高大,不由得颇有成就感的道:“你真的长大了。” 蜈蚣有些骄傲的一哼,“以后都不用仰头看人了!他们都比我弱。” 蜈蚣记得傅家姐妹逃跑的方向,又听到前方的喊杀声,循着轨迹便来到了打斗的现场。 此时难解难分的众人,就见一条飞天蜈蚣冲来,当即吓得分开了。 许景浑身是血,早已经杀红了眼的他,见这蜈蚣分外眼红,不管不顾提刀就杀:“还我大人命来!” 蜈蚣只一摆尾就将他扫得飞了出去,他一落地,就被冲上来的傅清风刺了一刀,他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挥刀将傅清风赶走,再次向蜈蚣冲去。 江展见状,上前按住他,“别白送死!” 此时蜈蚣扫了一圈没看到傅天仇那老头,“傅清风,你爹呢?” 傅清风撑着剑,气喘吁吁的不吭声,蜈蚣是敌还是友?而且它背上的老头是谁,那个叫宁采臣的书生呢? 普渡慈航站在蜈蚣脑袋上远眺前方,哈哈一笑:“看到了,就在前面,走吧。” 蜈蚣不再理这些人,飞一般的游走了。 这蜈蚣去追傅天仇了,而傅天仇正由宋映白押着,江展暗叫不好,对郑元道:“你照应许景!”说罢,去追那蜈蚣。 此时许景咳了一口血,撑着身体去追蜈蚣,“我我要杀了杀” 话音未落,背后便挨了一刀,他扑到在地,回头就见傅清风正举刀要再攻击他。 郑元见状,顾不得跟其余的人厮杀,转而冲到许景跟前,挡开傅清风。 “别打了,别打了——哎呀,你们别打了——” 众人短暂的一怔,傅清风就见宁采臣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别打了,不好了,傅清风,那个蜈蚣要吃你爹!” 傅清风一愣,也没时间多问,撇下许景他们,也朝蜈蚣追了上去。 宁采臣见地上躺着的十来个死人,痛苦的抱头,“怎,怎么又死人了?究竟是为什么啊?” 才一说完,就被人一脚踹倒,就见浑身伤痕累累的番子,如同地狱钻出的恶鬼,站在他面前:“你和那妖怪是一起出现的,你也是妖怪,纳命来!” 许景恶狠狠的道,将后牙槽咬得咯吱作响。 “我是人,我是人!我要妖怪早现形了,还能被你杀吗?”宁采臣大叫道。 “慢,既然是和妖怪一起来的,或许他们有交情,不如留着他做人质。”郑元阻止道,“保不齐有大用处!” 许景愤怒的叫一声,高高举起的刀最终还是落下了,只是刺在了宁采臣头侧,接着将宁采臣揪起,“走!一同去找那妖怪,待到时候杀得你们一个不留!” 郑元看着前方,叹了一口气,今夜之后,也不知道能活下来几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 18 章 宋映白明显感到背后的傅天仇在哭,也不知是眼泪还是鼻涕湿了他的肩膀,就听他哭着喃道:“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在狱中自杀月池就不会死了” 傅天仇虽然枯瘦,但好歹也是个成年人,背着跑并不轻松。 忽然,他听到身后传来奇怪的摩擦声,像是重物在土路上快速拖行。 他纳闷的回头一看,差点直接吓死,就见一个如房屋一般高大的蜈蚣立在他不远的地方,而脑袋上还坐了一个人,正是那个叫普渡慈航的和尚。 怎么这蜈蚣长这么大了?上次见到还只有扁担长。 之前遇到蜈蚣还不太害怕的宋映白,此时有点保持不住淡定了。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只见一张蜈蚣的血盆大口,嘲他们咬了下来。 他向前一跃,蜈蚣啃了空,吐掉嘴里的草皮,“好难吃。” 那蜈蚣忽然发现了什么,道:“啊,我认识你,你上次请我吃过饭。” 是啊,原来真是同一条,可是当初你还是只小蜈蚣,没想到几日不见长这么大了,宋映白赶紧凑近乎,“是啊,你不是想吃人饭么,咱们可以进城去吃,专挑好吃的馆子。” 宋映白尽可能的拖延的时间。 普渡慈航道:“人饭哪有人好吃,别跟他废话了。” 蜈蚣认同这句话,再次朝宋映白他们咬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一个人影从空中跃下,不偏不倚的用一块岩石塞进了蜈蚣口中,蜈蚣本能的嚼了下,发现不好吃,摆头不停的呸呸呸乱吐。 人影落下,正是江展,他见宋映白胳膊腿都还在,松了一口气,但马上吩咐道:“它要吃傅天仇,我殿后,你带他先走!” 宋映白遵令,但迟疑了下,道:“大人,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你也抓紧跑!”说罢带着傅天仇死命跑掉了。 “月池月池我可怜的女儿”傅天仇抽噎道。 “别说了,你马上也要可怜了,人家要吃你呢!” 豆大的汗珠落下来,宋映白也不知是背个大活人累的,还是因为害怕。 锦衣卫的日子简直是刀尖上舔血,一个月就开一两银子也太亏了。 如果早知道会遇到这样的危险,还不如在京城面对黎臻。 自己遭遇这些惊险,怎么也该值一个小旗官了吧。 这时就听傅天仇道:“你放下我吧,要吃就吃吧,这可能是我的宿命,不如让我死了吧,清风不用再为我担心了,圣上也消气了,那些希望我守口如瓶,什么都不交代的人也可以安枕了。” 宋映白道:“别说了,我受了大人的嘱托,一定不能放弃你。” “呵呵,人家都说我迂腐,却没想到你更迂腐,像你这样上面交代什么就做什么的,不会有好下场的。”傅天仇道:“记住了,官场黑啊,就是最清的清官,也是满肚子秘密,也得有自己的算计,你这样,真的不行让我死了不好么,一了百了。” 宋映白道:“现在的问题是,蜈蚣吃了你,有可能变得更强大,你的死活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了。”蜈蚣点名吃傅天仇,绝对有问题,八成吃了涨功力。 谁知傅天仇自顾自的道 “早晚都要死,我告诉你,鲛麟就在老屋的书房的地砖下,当初月池小,用不了一整片,所以还剩半片” “什么?” 突然,就见前面火光点点,有一群人影朝这边走来,宋映白喜出望外,第一次见到人类这么高兴。 前方的人也看到了宋映白,拿着火把,质问道:“来者何人?” 宋映白认出这声音,大喜过望:“毕知府!!” 毕知府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借着火光一瞧,倒吸一口气:“这不是京城来的缇骑么,你怎么在这里?” 宋映白将傅天仇放下,见毕知府带着兵丁众多,还用推车载着一堆坛子,“那边有个妖怪还有个妖僧!” 毕知府眼睛一亮,“是不是那个蜈蚣?好啊,本府正在找他们!” 宋映白一怔,忙点点头,猛地想起来,之前江展曾让郑元告诉毕知府,包括他岳父失踪在内的事件都是普渡慈航所为,想来是追杀普渡慈航来的。 不得不说,来得太及时了。 “就是他们,快走吧,就在前面!快救我家大人!”宋映白急道。 毕知府看着披头散发的傅天仇,以为是救的路人,没有多问,一挥手,“大家跟住!” 宋映白暂时让毕知府手下看管傅天仇,自己则跑在最前面,到了刚才的地方,就见黑漆漆的山路下面,满地被压倒的树枝,横七竖八的倒着,就是不见江展跟蜈蚣。 正在他焦急的时候,突然一个人落在他身旁,扶着他的肩膀,气喘吁吁的道:“你怎么回来了?傅天仇呢?” 太好了,人还活着!“大人,毕知府带救兵来了。”宋映白扶住江展,见他手里的刀折了半截,身上有多处擦伤,但似乎没有大伤。 正此时,一只蜈蚣猛地从旁边林地蹿了出来,呲着獠牙对江展道:“我饶不了你了!” 宋映白挡着手臂护住江展,往后退着,“大人,小心!” 而江展不买账,一步迈上前,站到宋映白前面:“你不是它的对手!” 蜈蚣身上坐着的普渡慈航发出低哑刺耳的笑声:“你们当然不是它的对手。” 话音刚落,突然一张网罩到了他头上,普渡慈航大惊,惊觉回头,就见身后站着几十个兵丁,手里拿着大网朝他们再度罩来。 一层一层网了个结实, 这网和一般的渔网不同,似乎是特制的,有金属丝一般,结实得很。 蜈蚣显然也没料到会突然杀出一波带着大网的人,疯狂扭动摇摆身体,想要突破束缚,可惜无济于事,正此时,只感到有什么东西朝自己泼了过来,一嗅,它忽然浑身颤抖的道:“是,是鸡血” 宋映白就见毕知府的随将坛子的往蜈蚣身上砸,他果然是有备而来的,坛子里是鸡血。 江展见状,明显也安心了些,往宋映白身上靠了靠。 众人就见这蜈蚣不停的缩小身体,最后变成一个少年的模样,抱着普渡慈航瑟瑟发抖:“爷爷,我不想吃了,咱们走吧,好不好?” 吴功害怕公鸡的气味,这种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无法克服,如今他满身是鸡血,怕得往普渡慈航怀里钻。 普渡慈航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面对强盗劫杀的自己,也是这么弱小,当时他的父亲将他搂在怀中,用身体替他挡刀,他才逃过一劫。 此时此刻,他本能的护住一旁的吴功。 “本府可算是捉到你了!”毕知府痛恨的道:“本府去你那庙里捉你,没想到你出逃了,幸好苍天有眼,叫本府追上了你!” 他亲眼看到一条蜈蚣变成了人,而这妖僧驱使它,自己的岳父是不是他们吃的? 他岳父会炼红铅丸,供奉上去,可以升官发财,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断人官路如同杀人全家。 毕知府字正腔圆的喊道:“烧死这两个妖怪!放火箭!” 手下准备的齐全,立即拉弓搭上火箭,朝他们射去。 此时的吴功跟普渡慈航被网罩住,动弹不得,眨眼间,就有呼呼燃烧的火箭朝两人射了过来。 火箭如落雨一般的射来,箭无虚发。 吴功挨了几箭,但都没射进皮肤,只有火苗烧得他觉得疼,他瑟缩在地,“好疼,别烧我了,我错了,我不吃了,别烧我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不疼了,仰头就见普渡慈航抱住了他,他委屈的唤了声爷爷。 普渡慈航护住他,猛地又一支火箭刺中了他的后背,衣衫开始燃烧。 他忍住疼,强撑着道:“我有私心我是个和尚,无妻无子,你是我一手喂大的,我当你是我的孩子希望你变成人能跟我做个伴其实蜈蚣也很好啊,为什么非要做人呢或许真是我太自私想让你变成我期待的样子唉”普渡慈航细若游丝的道:“你不要怕,壮起胆子是能冲出去的,只是以后,我都不能喂你了” 说完,眼睛沉沉闭上,任由烈火如何灼烧,也全无反应了。 吴功推了推他,“爷爷?”见他不动,又使劲推了一下,这一次普渡慈航向旁边一栽,身上的火舌熊熊,将他包围了烈火中。 吴功不相信会变成这样,扑上前,疯狂的扑打火焰,“你醒醒,你醒醒!” “那个小的还活着!”毕知府大叫道:“倒油,继续烧!” 几坛子油飞了出去,打碎在吴功身上,接着带着火苗的箭矢飞来,瞬间点燃了一场大火。 火势壮烈,烧起的火墙足有半人高。 吴功趴在普渡慈航尸体上,火焰烫得他生疼,爷爷怎么了?也死了吗? 他以后都不会再喂自己了么? 忽然视线变得模糊,他摸了下,是水,他忽然想起宁采臣那天的表现,原来是这样,眼睛流水这么难受。 爷爷死了,他也会死吗? 不,他不想回到仰望人类的时候,也不想变成路边的死虫子。 他要活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 19 章 宋映白看着这熊熊烈火,松了一口气,想必等火熄灭了,蜈蚣和普渡慈航八成会烧成黑炭了。 可就在这是,砰的一声,一股强大的气流冲击而来,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见一条大蜈蚣立着半截身子,出现在火墙里,发出如野兽一般的嚎叫,地动山摇。 毕知府大叫:“不要怕,继续放火烧!” 大蜈蚣跃起,轻松跳出了火墙,叫了一声,直奔毕知府,一对獠牙张开,竟将他整个人从中间生生咬断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失去了指挥,毕知府的手下群龙无首,又因为毕知府惨死,猛然受到了刺激,突然慌了手脚,竟有扔下火油逃跑的。 “不许逃——”江展出声阻止,但无济于事,军心一旦乱了,很难再重整。 江展见状,干脆也不喊了,自己提起剩余的坛坛罐罐中的一个,抡起一个便往蜈蚣身上撇。 宋映白也跟着,拎起两个坛子砸到蜈蚣脑袋上。 随着坛子破碎的声音,鸡血淋了蜈蚣一头,但它似乎并不那么害怕,失去理智一般的摆了下头,但并不理会他俩,只一跃就到了傅天仇跟前。 江展对宋映白急道:“还得用火,随我来!”两人掉头去找火油。 傅天仇身边的人都跑了,只有他愣愣的站在远处,任命般的闭上了眼睛。 它还记得就是因为要吃那个老头,事情才变成这样,可恶的老头,它一定要嚼碎他。 “爹!”一直潜伏在周围的傅清风抓住时机,冲了出来,一把挽住父亲的胳膊,转身便跑。 傅天仇眼中的绝望却更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不要管我,快走,快走!” 而这时,那蜈蚣脑袋一伸一口咬住傅天仇的胳膊,脑袋一甩,便将他右臂扯了下来,而人则被甩开到了几丈外。 就见这蜈蚣一仰头,胳膊就被它吞入了腹中,继而发出咕噜咕噜的得意声,仿佛在笑,而身体似乎又胀大了一些。 蜈蚣仔细咀嚼完,又朝他们扑来,它在报复,它就是要一块一块的撕碎他吃掉。 突然就听有人大喝道:“你看看这是谁?!” 许景押着宁采臣站在不远处,他歇斯底里的喊道:“看看,这是谁?不想他死就不要轻举妄动!” 宁采臣的脖子已经叫利刃划出了血,他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这也怪自己,谁让没事玩什么劫狱,只是他想死前再看一眼那个酷似小倩的叫傅清风的女子。 傅清风见出现变数,立即扶起身受重伤的傅天仇,头也不回的尽可能的往前逃去。 蜈蚣歪了歪头,看着宁采臣,这个人对自己很好,给它衣服穿还给它梳头发,但是,它现在已经不会那么幼稚了。 它刚才也求饶了啊,可还不是要烧死它和爷爷,它投降不仅不会救宁采臣,它也会死。 想到这里,它立即朝许景冲了过去,许景便推出宁采臣叫他挡在自己前面。 “啊!”宁采臣就见血盆大口和一对巨大的森白獠牙朝自己逼来,当即吓得失声叫了起来。 蜈蚣不可自控的迟疑了,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许景一刀从宁采臣腋下插过去,并将他作为盾牌,推着他冲到蜈蚣跟前,将刀尖直接扎进了它的口中。 宁采臣贴在蜈蚣嘴上,双眼一翻,似乎又晕倒了,许景此时拔出刀,准备再砍。 蜈蚣仰天嘶吼,而躺在地上的宁采臣却突然睁开眼睛,一溜烟的爬开了,人吃一堑长一智,总得有点心眼。 许景却没那么幸运,蜈蚣猩红着双眼,照准许景冲了过去,直接将他撞飞到岩壁上,许景重重落地,撞掉的碎石稀里哗啦把他埋了起来。 郑元见状赶紧去挖他。 就在蜈蚣准备再发动攻击的时候,只觉得有什么人迅速从它尾巴爬上了它的后背。 接着一张大网再次落下罩住了它,而脑袋上又砸碎几坛子火油,流向全身。 说时迟那时快,江展朝站在蜈蚣背上的宋映白道:“快跳!” 就在宋映白离开蜈蚣身体的瞬间,他已经射出了一支火箭,呼啦一下,点燃了它背上淋着的火油,登时又起了一片大火。 宋映白落到地上,摔得身上全是擦伤,却不觉得疼,看着一旁的蜈蚣满身大火,嚎叫声震天,这一幕,仿若地狱。 蜈蚣痛得满地打滚,翻到路面底下,斜坡下则是湍急的江水,它便直接跳了下去。 世界突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宋映白只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喘息声。 “别愣着,去追傅天仇!”江展马上道。 根据傅天仇掉落的血迹,很快来到了一处断崖,前方是一座破败的吊桥,傅清风带着傅天仇正站摇摇晃晃的走在上面。 听到身后的动静,傅清风回眸,见是他们,努力的搀扶着父亲:“爹,快走,追兵来了。” 话音刚落,突然就见一个巨大的阴影从旁边的峭壁上爬来,一跃来到吊桥上,出现他们面前。 傅清风嘴唇颤抖,看着蜈蚣的血盆大口,她第一次感到灭顶的绝望。 “它没死,竟然又来了!”宋映白悲愤的道。 能看得出来蜈蚣伤得不轻,甲壳有不少破损的地方,亦像人一样的流血,但整体仍锐不可挡,它一口冲下,直接咬住了傅天仇上半身,甩向半空中,张着大嘴等着。 江展立刻飞身起来于空中接下傅天仇,那蜈蚣见了,一窜身子,朝江展咬去,江展空中一旋身,虽然躲过了被咬的命运,但蜈蚣的锋利的牙齿还是划破了他的小腿,留下一道巴掌长的伤口,汩汩流血。 他落地的瞬间,膝盖一软,半跪在吊桥中间,而傅天仇则滚出数米,直接落到了宋映白的跟前。 “杀了他!快!”江展喊道:“活着吃才有效果,死人对它没有助力!” 现在犹可能一战,等蜈蚣活吃了傅天仇,还不一定会变得多强大。 宋映白咬齿,举起手中刀,就见傅天仇闭上了眼睛,嘴角还挂着一丝从容的笑意,“快动手吧,不要让我被蜈蚣活活撕碎吃掉。” 就算没有蜈蚣,钦犯要逃也当斩立决。 况且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于是,手起刀落。 “爹——”傅清风泪流满面的叫道,黑夜中无尽的凄惨。 蜈蚣见傅天仇死了,生气的吼叫,将整座桥晃得摇摇欲坠。 江展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了,他双指蘸着地上滴落的自己的血,在刀身上快速画下一道符箓。 希望这一次,血和符箓都能奏效,如果不能,后果不堪设想。 江展画完符咒,飞身跃上正失去理智的蜈蚣的背,他握紧刀刃,照准刚才被火烧伤的薄弱处,拼尽全力刺下,这一次刀刃完全没入了蜈蚣体内。 蜈蚣痛苦的嘶鸣,浑身抽搐不止。 江展落到陆地上,宋映白忙过去扶住他,“大人,有效了。”但他注意到江展右腿的伤口血倒是不怎么留了,但却呈现了紫黑色。 而蜈蚣抖动的身体竟然渐渐的越变越小,在宋映白吃惊又激动的目光中,最后变得只有一个人的小臂那么长了。 等它不再缩小,它猛地蹿出去,重新爬上峭壁,寻找缝隙,打算钻进去逃出生天。 因为夜色的关系,宋映白看不清它往哪里去了,“它逃了!大人大人?” 江展扶着吊桥的绳索,因为腿上的伤口,他几乎站不稳。 “这蜈蚣可能有毒,咱们快进城找大夫!”宋映白搀住江展,往回走。 他只顾着观察江展的伤口看,突然,就听江展道了一声:“躲开!”接着猛推了他一把。 宋映白只觉得耳后一股风,冰冷的刀刃贴着自己的耳朵擦过,就见这把刀刃立即由劈改刺,直中江展腹部。 傅清风拔|出被血染红的刀刃,双目充满了恨意,继而手起刀落,大力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吊桥从他们中间斩成了两截。 突如其来的倾斜,让受伤的江展猝不及防,朝水面掉了下去。 “大人!”宋映白一手抓着绳索,另一手抓了个空,就见江展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传来几乎微不可查的落水声。 “你更该死!还我爹命来!我只要一天不死,就会永远找你报仇!”傅清风抓着断桥另外半截的绳索,隔空声嘶力竭的哭喊,哭声随着她身子在空谷摇荡。 宋映根本没心情听她在说什么,只知道多耽误一刻,找回江展的几率就低一分,心里一横,手松开绳索,自愿坠入了江中。 —— “咳,咳”宋映白吐出一口水,指尖动了动,摸到身边的鹅卵石,翻了个身,又吐出一口清水,接着趴了好一会,才挣扎着坐起来,四处寻找江展的身影。 江展是为了救自己才受伤坠江的,做人要讲义气,人救我,我救人。 他昨晚跳下来之后,顺着水流,还真在黑漆漆的水中,摸到了一个人,因为水流湍急,加上夜色,也没看清那个人是谁,但估摸着应该是江展。 接着便顺水漂流,他几次试图登岸都失败了,毕竟带着一个不知死活的大男人,行动太不便。 于是就搂着那个人,任由水流冲击,不管不顾的飘着,也不知道漂了多久,他渐渐的没了意识。 “大人——”宋映白也没剩什么力气了,喊了一嗓子,便不喊了,节省体力。 突然,他看到前方不远处滩涂上趴着一个人,看衣着正是江展。 他忙踉踉跄跄走过去,板正他的身体,“大人,大人” 就见江展的人|皮|面|具被水泡掉了大半,只黏着一半,他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发现已经不见了。 也难怪,虽说冷水洗脸不会掉,但这么大的水流冲击,就是冷水也冲掉了。 他低头唤大人,忽然,他发现江展露出的这半边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人|皮|面|具也黏不上了,干脆撕掉算了。 待宋映白扯着面具,一点点露出下面的真实容貌,不由得眼睛越瞪越圆。 黎黎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 20 章 此时扒掉江展的人|皮|面|具露出了黎臻的面孔,这让宋映白不由得怀疑是自己泡在水里太久,出现了幻觉。 于是他揉了揉眼睛,又定睛去看,妈呀,真是黎臻。 对他来说,对方颜值翻倍了,惊悚也翻倍了。 这时一阵江风刮过,吹得衣裳湿透得他打了寒颤。 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现在必须拢火取暖,否则身体温度迅速流失,在荒郊野外不是闹着玩的。 幸好他一直随身带着打火石,他忙快速跑进身后的森林边,捡了干燥的树枝和树叶,返回岸边,哆哆嗦嗦的磕碰打火石,凭借经验,很快弄着了一簇火。 然后将昏迷的黎臻拖到火堆旁,让他取暖,自己才坐下烤火。 过了一会,他不那么冷了,又去唤黎臻:“大人,大人!” 见他仍旧不动,俯身试了他额头的温度,非常烫。 得快点找到有人烟的地方看大夫才行,可他的体力消耗已经到了极点,没可能背着黎臻再前行。 他得先将自己“救活”才能帮助黎臻。 幸好他的袖箭还在,如果能撑得住,进森林里射到一只兔子烤来吃,他便能补充体能,但也有可能在捕到猎物之前昏死在森林里。 犹豫了一会,他还是决定试试运气,憋着一股劲站起来,走进了林子。 密林一看就没经过人类开发,毫无人类活动轨迹,是一片原始森林,大树森天,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越黑,叫人分不清黑天还是白夜。 宋映白不时在树上刻下一道痕迹,以防迷路。 忽然,他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棕色的庞然动物,一动不动趴在那里,他走上前去,见是一只死熊,开膛破肚,身体被吃掉了一部分,已经死得透透的。 宋映白虽然没有信仰,但此时也忍不住暗道了一声,佛祖保佑,感谢上苍。 这只熊不知被什么动物打败并吃掉了,但肉还剩下大半,他随便割一块就够他俩吃了。 事不宜迟,立刻拿箭头连割待撕的,取了一块肉,抱着转身赶紧走。 等他回来的时候,黎臻竟然撑着身子半坐了起来,脸色惨白,脸上的水珠不知是汗水还是江水,他眼睛半睁着,恍惚的看着宋映白。 他艰涩的道:“火是你生的?你的面具呢?” 宋映白将熊肉放下,“大人,您要不要紧?”故意试探道:“对了,咱们的面具都被冲掉了,您的找回来了,我的没了,张伯不会怪罪吧?” 他明显发现黎臻一愣,接着摸了下自己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但稍纵即逝,很快他就平静的道:“不要紧,我会替你说情。” 语气平淡的仿佛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你可真淡定,怎么觉得我没认出你,还是觉得我不敢戳穿你的身份? 两人间有尴尬的气氛蔓延。 “谢谢大人。”宋映白率先打破沉默:“您体虚,赶紧休息吧,我把肉弄熟,咱们吃些补充体力。”说罢,用箭刃将肉割成小片,穿到枝杈上烤。 黎臻则垂着头,不再说话,能看得出他很虚弱。 等肉片烤熟了,宋映白先将肉递给黎臻,“您好歹吃几片。” 黎臻点头,看得出他认可宋映白的话,但是接过肉片后,眉心紧锁,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才将肉放进嘴里,表情痛苦的嚼着。 宋映白也将一片肉放进了自己嘴里,差点没吐出来,熊肉也太难吃了吧,又臊又腥。 但现在不是挑的时候,找到吃的没饿死,已经是老天厚爱了。 两人默默的吃着东西,跟上刑似的。 黎臻可能好受点了,问道:“你从哪里弄的肉?” 宋映白将如何捡到便宜熊肉的事情说了。 “熊的天敌很少,能将它打败吃掉的,恐怕只有老虎”黎臻往树林里看了眼,“只是这个季节,猎物丰富,老虎没必要非得捕食棕熊。” “那能是什么?这一片可不像有人,如果是人,不会扔下这么多熊肉不管。” “我倒是想起了以前办过的一个案子,在西北,有一农妇夜间解手,突然被墙头伸出的一只毛手抓住了,她丈夫闻声出来,只见大毛人趴在墙头正在拽她媳妇。这毛人长得猴子,满身是毛,极为丑陋,但是力气很大,将这媳妇拽到墙外,夹着便跑。 丈夫带着乡亲追出二十里,都没追上,等第二天在山上,发现了媳妇惨死的尸体这种大毛人掳劫妇女的事件在当地时有发生,我当时跟随着上官去查过,可惜只在山上找到了可能是毛人吃剩的野兽尸体,有鹿有熊,甚至有老虎,其余的一无所获。” 宋映白听出来了,黎臻暗示刚才森林里的死熊可能是大毛人的杰作。 所谓的大毛人,就是后世称的野人。 现在他俩别说对付野人,就是对付野猴子都费劲。 “您的猜测很有道理,此地不宜久留。”宋映白去扶黎臻,“大人,咱们快走。” 结果黎臻受伤的腿一触地,就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膝盖发软,根本走不了。 宋映白发现黎臻腹部受的伤,虽然创口大,但似乎并无大碍,真正叫他难熬的是腿上蜈蚣划伤那一下。 蜈蚣果然有毒性。 “我背您。”宋映白抓着黎臻的胳膊,将他往自己背上一送。 “你背得动吗?”黎臻烧得厉害,说话的时候,带出的热气都比平时烫。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一定把您护送回京城!”宋映白发誓一般的道。 他说得自己都感动了,希望黎臻也能感动,念在他一片诚心的份上,回京城别再找他麻烦了。 黎臻虽然没有宋映白想象的沉,也一个大男人也轻不到哪里去,加之地形难走,俩人走出了一段路,宋映白出的汗,顺着下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其实这也就算了,忍一忍总能坚持住,真正叫他担心的是黎臻的状况,他一开始还跟他说几句话,可最近一会,他一言不发,脑袋垂下,整个人悄无声息。 而他烧得厉害,烫得像背了一块热炭。 “大人!大人!您不能睡啊!”宋映白努力跟他说话,一旦陷入昏迷就麻烦了,“也不知道剩下的人怎么样了,那蜈蚣逃走了,不过看它缩成了那么点,应该短时间内也掀不起风浪了。” 黎臻闷声唔了下。 “咱们把人|皮|面|具撕下来也有好处,万一傅清风追来,咱们也能成功避开。” “” “大人,大人?”宋映白叫了他几声都没反应,终于忍不住使出了杀手锏:“黎大人!” 这一次他明显感到黎臻将头抬了起来,“你叫我什么?” 为了让你保持清醒,咱们聊点刺激敏|感的话题吧,“黎大人,您为什么没在京城把我灭口,反而带我出来办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 21 章 当宋映白说完这句话,神清气爽,把难题踢给别人回答的感觉真不错。 没想到黎臻轻描淡写的道:“因为我是佥事,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乍一听还挺有道理,但这肯定不会是真正的理由,“既然是上官,便是人中龙凤,做事哪能没理由呢?尤其是咱们锦衣卫衙门,就是带根针都有讲究,带我出门怎么会没道理?” 黎臻默然片刻,可能也是想聊天让自己保持清醒,竟道:“教坊司第二天,曹小川把你叫去问话,你应对他的时候很机灵我由此认为你算有可取之处,打发你去琼州有些可惜。” 敢情还真动过把他送去琼州的念头啊!宋映白一呆,他记得清楚,他被曹小川叫去问话,接着回来就被授予了任务,前后不过半个时辰。 而就这么短的时间,他和曹小川的对话就传到了黎臻耳朵里。 这么厉害,东厂四大档头身边都有暗线? 有这样的能力,那岂不是将他祖宗八代就查清楚了。 宋映白叹道:“于是您就带我出来执行任务,帮着您看地狱井,不管是死是活,您都得利。” “怎么讲?” 还怎么讲,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我活下来,帮您看到了地狱井的地址;我死了,正好灭口了,横竖您都不亏。” 黎臻明知故问,“对了,你不如说说,我为什么要把你灭口?你不过是在教坊司外见过我一面而已,我是那种被属下看到进教坊,就动辄灭口的残暴之人?” 在试探他是不是知道皇帝入教坊?宋映白可没那么傻,“您当然不是,但是在跟您来到吉州之前,我没接触过上面的高官,难免有些过度焦虑的想法。但是跟您办案之后,发现您真是个有勇有谋,忠肝义胆的大丈夫,所以肯定不会继续为难我了。” 就听黎臻道:“你不必吹捧我,我听过的奉承话多了,你真的不太在行。” 这就尴尬了,拍马屁还被人指出不到位。宋映白咂咂嘴,“我明白您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黎臻思路恢复了清醒,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黎臻道:“宋映白,我一直想问你,我掉进江里是因为受了伤。你好端端的,怎么也没握住绳索掉下了桥,不应该吧,我看你的身手还算利索。” “我是故意跳下来找您的。” 黎臻一愣,盯着宋映白的侧颜,吃惊的眨了眨眼睛,“你故意的?为什么?” “您是上官,当然要救,再说了,您为了救我,受了傅清风一刀,我哪能对您坐视不理。” 宋映白说完,就听黎臻道:“我的确救了你,但是如果知道推开你,会连累自己受伤,我可能有别的选择。” 这么直白,就不怕我把你扔到这荒郊野岭吗?! 宋映白道:“我早就猜到了,毕竟以您的身份,肯定不会为了救一个小校尉搭上自己。不过,您因为救我受伤是事实,所以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跳下来。” 黎臻无情的拆穿他,带着笑意的问:“你这么说,是不是想感动我?” 不好被识破了,但宋映白是不会承认的,反而高声道:“我说的是实话,您疑心病也太重了,咱们眼下都这样了,我有必要再跟您玩心眼吗?” 不过由此可见,姓黎的平时该是怎么个德性,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忘担心“总有刁校尉想算计本官”。 “别人不好说,但是你可是个能把路小川都糊弄过的人,唉,不放心啊。” 他语气带着笑意,可见也没有很认真。 于是宋映白胆子也大了点,“那您之前夸奖我,是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夸你了?”黎臻笑着反问。 宋映白叹气,挑挑眉,“有可能是我的幻觉,抱歉,当我没说过。” 黎臻却觉得他挺好玩的,并不罢休,“说啊,我什么时候夸你了?” 宋映白感到他呼出的热气,抖了一下,回眸惊道:“您这烧发得也太厉害了,咱们得赶紧找到人烟看大夫。”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虽然沿着江岸一直走,总能看到港口人家,但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黎臻道。 宋映白心里也不乐观,这地方太偏僻了,走了这么久都没人迹。 气氛又变得沉闷了。 忽然间,宋映白猛地看到山坡上树木重重遮蔽之下,露出一角屋檐,他定睛瞅了瞅,确定没看错,指着道:“快看那里,有人家。” 黎臻扫了眼,道:“荒郊野外,孤屋一座嗯让我想起了曾经遇到的一件事细节就不说了,总之是遇鬼了。” “”宋映白道:“总之去看看吧。”背着黎臻往那边走,等到爬坡的时候,实在背不动了。 黎臻便下地,改由宋映白搀扶着,刚上了山坡,就看到一条开辟出的小路,直通尽头的房屋。 那是一处不大的屋子,用篱笆圈出了一个小院,咋一看,就是一户普通的人家。 宋映白喜出望外,搀着黎臻往前走,黎臻的腿不能着地,每走一步都疼得他直抽气,等到走到小院前,已经疼出了满头的冷汗。 “有人吗?有人吗?我朋友受伤了,能借宿一晚吗?”宋映白朝里面大声喊,屋子门窗紧闭,看不出有任何人活动。 他又喊了一遍。 此时,就听屋门吱嘎一声打开了,露出一道一尺宽的缝隙。 宋映白喜道:“让我们进去呢。”扶起黎臻,推开篱笆院门向屋子走去。 黎臻低声道:“眼看要下雨了,咱们无处可去,必须在这里避雨了,如果真有鬼” 宋映白眯起眼睛,“男鬼就打出去,女鬼么” 黎臻尽量化解危险的气氛,笑道:“怎么,要是女鬼,你还有别的想法?” 宋映白冤枉,“如果是女鬼的话,我背着您转身就跑。”潜意识里就是觉得女鬼远远厉害于男鬼,不知算不算对鬼的偏见。 说着,他手扒住了门,将门彻底打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 22 章 门打开,从室外透进的光线照亮屋内,眼前是个小厅,摆着一张八仙桌,左右各一把椅子,却不见有人。 宋映白探头进去,“请问有人吗?” 向西边看,是一间屋子,门掩着,又往东看,猛地就看到一个瘦弱的妇人站在东边房间的门口。 她穿着一身粗布袄裙,头简单的挽着一个发髻,插了一根简陋的骨簪,二十来岁的年纪,眉眼含着说不出的愁苦,人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这位夫人,我们不是坏人,我朋友受伤了,能否借宿一晚?”宋映白客气的道,摸了摸身上,幸好塞在暗袋里的碎银子没被冲走,“我们会付住宿费用的。” 妇人听了,抬手指了下对面的屋子。 宋映白连声道谢,缩回身子对黎臻道:“太好了,这位好心的夫人允许咱们住下。” 可是等把黎臻扶进屋子,却发现原本站着的妇人不见了,宋映白心想她是进屋了,不和他们这两个男人多说话。 他让黎臻先坐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他则去推开西边房间的门,门很沉重,推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声响。 迎面而来的灰尘,这屋子应该很久没人来过了,也不是卧房,靠窗摆着一张小榻,屋中央摆着织布机,还有绣架,同样落满了灰尘。 宋映白用袖子简单擦了擦小榻,出门将黎臻扶进来,让他坐下,他则厅了搬了个椅子,“夫人,我借一把椅子用用。” 对面的屋子没有回答,宋映白就当她答应了。 他快累死了,只想尽快坐下,也没多想,将椅子搬回了屋内,坐到黎臻对面,往后一靠,舒服的长出一口气,“终于能坐会儿了。” 黎臻也是,躺在那儿休息,半天没有说话。 等歇得差不多了,宋映白道:“我去问问她家有没有草药,她住在这种荒山野岭,少不了遇到各种蛇啊蜈蚣什么的有毒性的东西。” 黎臻看着他,欲言又止。 宋映白擦了擦额头的汗,起身到了对面屋前,“夫人,我朋友被毒蜈蚣咬伤了,不知您家有没有治疗的药粉?能不能帮帮我们,感激不尽。” 屋内寂静无声。 “夫人?”宋映白提起了警惕,敲了敲门,这一敲不要紧,他立刻就发现这道门,从门板到门坎布满了灰尘,完全没有开阖过的痕迹。 他登时冒了一身冷汗,惊慌的低头一看,就见屋内的地面何尝不是布满了灰尘,只有他和黎臻的脚印,根本没有第三个人的脚印。 他壮起胆子,慢慢推开门,随着吱嘎一声,就见屋子尽头的床上躺着一具干枯的女尸,被子盖在腋下,露在外面的衣服,和那个夫人一样。 这一瞬间,宋映白不觉得可怕,只觉得悲凉,一个女人为什么孤身一人死在这荒郊野岭,她没有丈夫和亲人吗? “对不起对不起”宋映白将门关好。 他马上回到西屋,把门关好,将发生的事情跟黎臻说了,末了问:“咱们要离开吗?” “如果按照你说的,她已经允许咱们住下了,之后不打扰她,两不相干。我感觉她没有恶意,而且今晚上肯定要下雨,咱们没地方去。” 宋映白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确无处可去,就是有女鬼的屋子也得将就,总比在野外淋雨强。 “那我去看看有没有吃的。”宋映白虽然怕鬼,但饥饿也很可怕。 黎臻双颊因为发热,微微泛红,声音沙哑的道:“你要是害怕,我可以坐在厅里陪你。” “不必了,我根本就不怕。”宋映白硬着头皮出了屋。 厨房里锅灶布满了灰尘,打开锅盖,空空如也。 碗架子有剩饭,早已经烂成了一堆干枯的白毛,米袋子里的米也烂得不能吃了。 他回到西屋,黎臻的状况看起来并不好,斜靠在小榻上,闭着眼睛,眉心皱起,呼吸略显急促,能看得出他在压抑痛苦。 他看了眼窗外,虽然云层很低,但到天彻底黑前还不至于下雨,他大概还能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大人我去后山看看,看能不能打到个野兔子什么的。” 黎臻瞅了眼窗外,“你别去了。” “不行,这屋里没吃的,您得吃东西才有抵抗力,如果天黑前没猎到东西,我会回来的。”宋映白道:“您一个人没关系吧?” “我没关系,反倒是你,别往林子深处走,没有发现,立刻回来。”黎臻道:“别遇到毛人。” 宋映白点点头,转身离去,迈出门的时候,就听黎臻道:“你比我想象的要优秀得多。” 正是上次黎臻夸奖他的话,宋映白回头笑道:“大人,这次我可真记住了!” 黎臻微笑点点头。 宋映白得意的扬扬眉,将门关好,飞步出去了。 他刚出门,黎臻便一侧身,不再忍着,捂着嘴不停的咳嗽,再拿开手的时候,一掌心的黑血。 他跌回小榻,手背放在滚烫的额头上,第一次切实感受到死亡的逼近。 - 在森林里,人很容易失去方向感和时间感,宋映白不敢走得太远,约莫走了一刻钟就伏下身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寻找猎物。 忽然,他发现树干后面露出一角灰绒绒的皮毛,他看准,抬袖放箭,结果不幸偏转了下,射到了树干上。 宋映白岂能善罢甘休,拔腿就追,又发了两箭,终于将兔子钉死在了地上。 他走过去,拎起兔子耳朵,脑海里已经出现一锅热气腾腾的炖兔肉了。 一边在心里演练如何炖这兔子,一边往回走,渐渐的,他因为打到猎物而高兴上扬的嘴角,慢慢垂下。 他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他快步走到一棵刻着记号的树干前,这是他刚才一边走一边刻下的,但同时,他也发现旁边的树干,前方的树干,视线内所有的树干全部被刻了记号。 他脑袋嗡的一下胀大,这是鬼打墙? 他咬牙拿箭头戳了下手背,疼得他抽冷气,但眼前的幻象却没消失。 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周围是同样记号的苍天大树,遮天蔽日,无穷无尽。 在林子里迷路只有死路一条,而且他这还不是单纯的迷路。 但是他不能慌,越慌,死得越快。 话虽这么说,但就在他稳定心神,告诉自己不能慌的时候,却听到身后有动静越靠越近。 猛地想起黎臻说起的毛人。 他头皮发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 23 章 他手一松,将兔子扔到地上,转身对着来的东西,飞起便是一脚。 踹翻在地后,骑到对方身上,袖箭抵在对方脖子上就要放箭。 这一瞬间,他看清对方的容貌,松了一口气,是个长相正常的男人,方头阔脸,并不是什么野人。 他身上穿着翻毛的皮袄,裤子和鞋子也全是兽皮所制,相当的结实。 但宋映白并没有彻底打消警惕,紧张的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这人忙道:“我是猎户,我刚想跟你打招呼,就被你打倒了。” “跟我打招呼干什么?” “因为我看你好像迷路了,正好我也迷路了,好不容易遇到个人,你别杀我,我没恶意。” 宋映白也不是滥杀无辜那种人,听到合理的解释,忙站起身,伸手把这人拽起来,“对不起。” 这人站起来,憨憨的笑道:“不打紧,不打紧。”捡起地上的钢叉。 宋映白擦了下脑门的汗,“说真的,我被你吓到了,还以为是毛人。” 这男人道:“我不是毛人,我叫方海,搬到这附近有一年了,昨天进林子,想给我媳妇打点好东西补补身子,没想到,自个却迷路了。” 说到媳妇两个字的时候,宋映白清楚的看到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后,有种难言的羞涩。 这时,宋映白注意到方海腰上系着的一个布袋满是血迹,不禁眯着眼睛狐疑的看那儿。 方海愣了下,笑着打开布袋,晾给宋映白看,“是一颗熊心,回去给我媳妇熬汤喝。” 宋映白想起他们早些时候遇到的那个被开膛破肚的熊,难道这个方海就是所谓的毛人?那也太厉害了,居然能打死熊。 不过,迷路才是眼下最需要解决的事情,“我看你是个打猎的行家,咱们怎么才能出去?” 方海叹气,“我也想出去,一直在林子里转,实在是太累了,我好想回家见我媳妇,她正病着,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一定饿了。”说着抬手擦泪,“我好想见她” 宋映白眼睛看了下森林外那间鬼屋的方向,有了某种猜想。 突然一声炸雷响彻云霄,随即,一股烈风吹来,卷起地上的树枝和碎叶,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宋映白知道风雨要来了,这和他原本估算的时间完全不同,似乎自从迷路了,连周围的时间都不太对了。 方海道:“不好了,来暴雨了,快随我来,前方有一个大树洞可以避雨。”说罢,在前奔跑领路。 宋映白不想再变成落汤鸡了,跟上了方海的步子,在林子快速穿梭,不久来到一棵参天大树下,有七八个人合围那么粗。 它的大树洞容纳他俩绰绰有余,方海率先钻了进去,就在宋映白犹豫的时候,瓢泼大雨落下,打在树叶上噼啪作响,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钻了进去。 才一进去,他就闻到了一股叫人作呕的臭味,他抬头一看,就见方海身后,靠着树洞壁堆放着一堆烂肉,生了一窝一窝的蚊虫,而且靠最里面趴着一个像人似的长毛动物,烂得差不多就剩一张皮了。 宋映白掩鼻,差点吐出来,他向后退了几步,重新站到了洞外。 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严阵以待。 方海则坐在里面,将半边脸藏在黑暗中,“你怎么不进来?” 此时雨滴落下,打湿了宋映白的衣裳,“方海冒昧问一句,你家是不是住在离不远的小屋,屋外围着篱笆?尊夫人戴了一根骨簪。” 方海的声音突然激动,“你见过她?” 印证了他的猜想,宋映白没有回答,只是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她是个好女人” 他们是私奔的,她是他的寡嫂,在被他母亲逼迫殉节的时候,他救了她,之后两人义无反顾的逃到了这里。 本朝律令,以嫂为妻者斩,他们永远无法被世俗接纳。 只能离群索居,住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 大雨倾盆,宋映白站在雨中,深吸一口气,“其实,我早该发现,你出现之后,我才迷路的。或者说,当你靠近我,我就开始迷路了。困在这里的人,是你。” 其实从一开始,方海穿着冬天的衣裳,他就开始生疑了。 身体藏在树洞中的方海低声呜咽,“我遇到了毛人死在了这里,后来遇到了一个老人家,他在我心口画了个符,我能重新走动了,但是却不能走出这片林子” 他的妻子病了,他进山打猎给她补身,但是却遇到了毛人,一番搏斗,毛人被他杀死了,他也重伤不治。 后来因为那个奇怪老者画在他心口的符号,他活了下来,却不能离开,只能日复一日的给妻子打猎,将肉储存下来,堆满了树洞。 宋映白凝噎,这分明是个活死人,想回家却不能,忍受着妻子被饿死的焦虑。 方海呜咽道:“我想擦掉身上的符箓,真的消失,可是我我我我还抱着一丝希望我下不了手” 所以他躲避雨水,成了一个怕“死”的死人。 这样的每一天都是煎熬,但是还抱着一丝卑微的侥幸,希望他的妻子其实还在活着,只要他这样“活”下去,说不定有一天能够再见到她。 可是今天他遇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忽然有一种预感,他可以结束了,他声音颤抖的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见到我的妻子了?她怎么样了?” “她去世了,我见过她的尸体” 方海发出了一声如野兽般的痛苦吼叫,良久,他弯着腰,一点一点的走出树洞,哭着道:“她果然死了我没有任何再坚持下去的理由了其实早该结束了。” 说罢,扯开身上的皮袄,露出心口上那道用血液画出的符箓。 他用恳求的语气道:“请将我们合葬在一起,拜托你” 宋映白颔首,承诺道:“你放心。”这是借宿在人家屋子应该做的。 大雨瓢泼一般,雨水溶化了符箓,变成一道道血水,从模糊,直至消失。 方海在这大雨中,和符箓一同溶化,最后成为了一堆白骨。 宋映白用方海的亵衣包裹住他的白骨,转身回头往森林外走去。 让他在意的是,那个在方海心口画符箓的老人家究竟是什么人,或者说是什么东西? 他也在这林子中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 24 章 宋映白原路走回,遇到了刚才扔在地上的兔子,而前面树上刻着的记号也变正常了,一棵树上只刻了一下。 他沿着记号往森林外走,但走着走着,许是体力透支,他只觉得眼皮沉重,再支撑不住,昏昏沉沉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发现周围亮如白昼,鸟语花香,温暖如春,而仔细一嗅,似乎还有淡淡的香气。 他掐自己一把,一点不疼,梦? “哈哈哈,你输了!” 不远处传来大笑声,宋映白好奇的慢慢走过去,随着他的移动,视野逐渐清晰开阔。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他坐在一张石桌前,石桌上摆着棋盘,他笑完,马上坐到对面去,单手托着腮帮,愁眉苦脸的道:“你这棋下得还真妙,真叫我为难啊。” 宋映白不由得皱起了眉毛,怎么回事? 忽然,老者发现了宋映白,回头警惕的看他。 宋映白抱拳作揖,“对不起,打扰了。”转身就走。 这时老者居然一步迈出,风一般的来到宋映白跟前,揪住他的肩膀将他拽到棋盘前,“你来得正好,老夫这步棋怎么下?” 宋映白只觉得这老人全无一般老年人的体味,甚至身上还有淡淡的清香,“这是您的棋局,我怎么好插手呢?” 没想到老者闻言,脸色一变,“哼,我还以为你很爱管闲事呢!” “此话怎讲?” 老者捋着胡须道:“你不是很愿意管方海的闲事么,居然答应他,让他和他嫂子合葬,棋局与你无关,难道这件事就和你有关吗?” 宋映白明白了,这就是方海口中给他画符箓的老者,是仙,还是妖? 他无奈的闭上眼睛,唉声叹气,自己真是走背运,刚走个蜈蚣精又来个不知道什么精。 “问你话呢,为什么只顾叹气?” 宋映白心说,这种难缠的老头子,不能顺着他,否则只会得寸进尺,更无生机。 于是一挑眉,“您不也很爱管闲事么,您看起来跟那方海也非亲非故,您干嘛管我管不管他的闲事呢?” “你!”老者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话噎他,一瞪眼,“你这无知小民,你可知老夫是谁?” 宋映白挖耳朵,不屑的道:“谁啊?玉帝?三清?” “”老者先是尴尬,继而才用冷笑掩饰:“你这是想挖苦老夫,老夫当然不是三清,但也是很尊贵的。” 宋映白撇嘴,“说来听听。” “老夫是”眼看就要掉进对方的陷阱,老者突然反应过来,反将一军,“你又是什么人?” 宋映白也不怯场,他一个小校尉连东厂的档头都敢忽悠,别说一个山里的老头子了。 他清了清嗓子,脸不红心不跳的道:“我是本朝状元。” 人都多大胆,牛就有多大逼,吹,使劲吹,反正不上税。 何况在似真似假的梦里。 当然宋映白自称状元也并非没有理由,按照常识,状元很可能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妖魔鬼怪都不敢动。 他这么说,就是吓唬这老头。 不管他是人是妖,先发制敌,把他忽悠住再说。 老者上下打量宋映白,扑哧一下笑出来:“毛头小子,脸皮真厚,竟想骗老夫。” 宋映白哼笑一声,“既然你不信,我就证明给你看。” “如何证明?”老者哼道,全没发现他现在已经顺着宋映白的思路在走了。 “状元才学必然是全国之首。”宋映白道:“我有一副对子,你听好,烟锁池塘柳,全国除了本人之外,没人对得出。” “烟锁池塘柳?”老者仔细一品,不禁愕然,这是一幅绝对,五个字分别有五种偏旁,而且还组成了一副柳岸,池塘,烟雾缭绕的意境。 宋映白一挑眉:“不如你试着对一下?”心里则暗想,你就对去吧,这可是历史上有名的绝对。 就算你是神仙,也是个旮旯山沟的神仙,妖怪的话,就更没什么见识了,在这久经历史考验的对联前,怕是也得跪 他当年闲着没事,没少查这副对子的资料,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本来是留着怼文官用的,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果然就见老者一副吃坏了肚子的表情,无比的纠结。 老者尝试着对:“烂桃滚错堆?”话一出口,大概也觉得不上档次,下意识的捂住了嘴。 “哈哈哈哈——”宋映白仰头大笑,没有笑意也硬挤,对他进行了无情的嘲讽。 老者一拍石桌,“笑什么,难道你能对得出来吗?” “当然了,我是状元。”宋映白豪爽的道:“你听好” 老者竖起耳朵听。 但就在关键时刻,宋映白却突然收住声,转而道:“且慢,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我却不知道你是谁呢?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对子的下联?” 本来满怀期待的老者,突然被吊销了听取答案的资格,抓心挠肺,痛苦不已。 “告辞。”宋映白起身就走。 老者一个闪身出现他跟前,“你还没说下联。” “我凭什么说啊,你对我非亲非故的,我身为堂堂状元为什么听你差遣?” 老者被宋映白这个吊儿郎当的不屑德性,气得不轻,吹胡子瞪眼睛。 这个家伙,从一开始就不把他放在眼里,极尽猖狂,的确不像是一般人,应该是真有点来头,凡夫俗子绝不会如此大胆。 宋映白打压得对方说不上来,哼笑两声,但话锋一转,胡扯道:“不过,你就要成仙了,而我说不定哪天也会归位,以后在天上见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算是同僚,关系也不想弄得太僵,这样吧,我就告诉你下联。” 老者一喜,“真的?” 大棒加胡萝卜,不光对人,对这老妖精也管用,宋映白道:“你听好,上联,烟锁池塘柳,下联则是:桃燃锦江堤。” 老者一边念叨着“桃燃锦江堤”,一边在手心里写着,若有所思的道:“虽然不及上联巧妙,但也称得上巧妙了。” 宋映白睇他,“怎么样?承认我的文思巧妙了吧。” 老者捋了捋胡子,“真是一幅绝妙的好对子,老夫心悦诚服。” “那是自然。”宋映白道:“我已经将对子的下联奉上,那么老人家可否告知您是哪路仙人?” 老者正了正身子,一本正经的道:“不是老夫自夸,世人得老夫一口真气,便能大病得愈,得老夫一根胡须,便能再获新生,所以,你知道的,老夫乃是” 宋映白惊喜的道:“知道了,您是人参精!” 没想到老者脸色大变,看得出又窘又气,“老夫是吸取天地精华所生的何首乌。” 宋映白有点嫌弃,“何首乌也有这个功效吗?治病强身不是人参的功效吗?” 何首乌精怒道:“何首乌不比人参差的,你到底懂不懂?张果老就是吃了一棵五百年的何首乌,立地飞仙的!人参有什么了不起!老夫要继续修炼了,你快走罢,人类果然心思歹毒,坏我心性。” “人歹毒?”宋映白道:“你难道忘记方海了吗?你故意折磨他,难道就不恶毒?” “他们分明是叔嫂,男的勾|引嫂子,禽兽行径,女的下嫁小叔,不守妇道,这种乱了纲常的人,我只是在他死后,代替上天小惩罚他一下,有什么不对吗?” 宋映白听完,只是露出萎靡的表情,长长一叹。 何首乌精哼道:“怎么样,你也觉得我说得对,无言以对了吧?刚才我发现你收拾了方海的骨头,我把你也当成了那等寡廉鲜耻之徒,毕竟同情这种人,也不会是好人,不过么,你算了。” 虽然还是不大相信对方是状元,但肯定不是等闲之辈。 宋映白可没兴趣跟卫道士辩论,“以前我以为神仙都是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拘束的,所以才有想超脱世俗之外的人修仙。可是看到你,发现你居然在乎这么多,好死板好无趣啊。” 何首乌精一愣,忙解释道:“神仙脾性当然也各不相同,反正老夫眼中揉不得沙子,这样污秽的人搬到老夫地界,老夫看不顺眼。” “好了,不管怎么说,你我相遇一场,便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我送你绝佳诗词一首,你赠我根须一枚如何?” 何首乌精立刻拒绝:“不行,我的根须不外送。” “你先听听再说吧。”宋映白摸着下巴,做出思考的样子踱步,大有当年曹植之风,“烟锁池塘柳色深,水水鉴坝桥灯影沉。榆火钱塘江上月嗯嗯” 拿眼睛瞟何首乌精。 何首乌精眼睛大睁,原本以为能对得出烟锁池塘柳的下句,已属难得,没想到竟然还能作诗,真,真的是文曲星降世? 他真的好想知道剩下的诗句啊! “想知道剩下的诗句?”宋映白绕着何首乌精转悠,看这老头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张纸一根毛笔,将他刚才吟出的诗记了下来。 宋映白手一伸,何首乌精不情不愿的拔下一根胡须,拍到宋映白手中,哼道:“给你,快念!” 宋映白得意的收好根须,开始念下面的诗句,“烛泪梳镜尘面人。壁烬钗横湿玉骨,沙埋枪销烽照魂。桃烨金城清明日,灶钱松酒燎黄昏!” 刚说完,就听老者拍手笑道:“妙妙妙!老夫要赏诗了,你离去罢!” 接着脑袋嗡的一声,宋映白扶着额头,摇摇晃晃站不稳,脑袋一空,什么都不知道的躺在了地上。 等他头晕目眩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森林外,天色大亮,刺眼的日头高高挂在天上。 回过神来赶紧去掏衣袖内,摸出一根碧绿晶莹透亮的根须来。 他不由得笑了,大人有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 25 章 宋映白见地上的白骨和野兔都还在,忙都拎起来,疾步向小屋的方向跑去,期间遇到一个下坡还险些滑了一跤。 推门进屋,先将方海的白骨放在小厅的桌上,转身就进了黎臻所在的房间。 一进门,就见黎臻侧躺在小榻上,早已昏迷不醒,面无血色,嘴角残留着黑色的血痕。 “大人!”宋映白心惊胆战的靠上前,扶起他,先试了下鼻息,很微弱,但幸好还有一丝呼吸。 听到宋映白唤自己,黎臻睁开眼睛,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宋映白的面庞出呈现在他眼前。 他便一把抓过他的衣襟,虚弱的道:“你终于回来了。” 他还以为他在林子里遇到了危险,葬身密林了。 幸好,这臭小子活着回来了,虽然晚了一夜,但好在平安。 宋映白被突然一拽,差点和他脸贴脸,忙解释道:“大人,我回来晚了,但我给你带了药。” 黎臻摇头,这个时候,采摘后山的草药根本毫无意义,他必须抓紧时间,他鼓起一口气,“你听好,我死后,你告诉我的祖父孙儿不孝,走在他前面,让他不要为我伤心另外,好好待我的马,还有,还有,咳,咳!” 宋映白知道黎臻这是觉得自己没救了,在交代遗言,“大人,您会没事的。” 这样敷衍的话,黎臻是不会信的,他见过多少死到临头的人,还被其他人安慰会没事的,他不是不能面对死亡的软弱的人。 “还有你回京城找郑元他真名叫韩榕,是右上所千户,就说我生前答应了让你做总旗他会提拔你的。” 宋映白心头一暖,没想到黎臻临死还想着不能亏待自己,自己救像他这样仗义的人,也算值得,他苦笑道:“大人,我昨晚遇到仙人了,这是仙草,您吃了就会没事的,真的。” 说罢,从袖中掏出那根何首乌根须,递到黎臻跟前。 黎臻听他说什么遇仙,以为宋映白痴傻了,闭眼摇头。 但是随着那根须茎呈现他面前,他闻到一股清香,而且在嗅到这股香气的同时,他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都说了我遇仙了。”宋映白笑道:“快吃了吧,吃了,您就康复了。” 黎臻半信半疑,反正现在也没别的选择,拿起根须,递到嘴边,一点点吃了进去。 等黎臻将根须全部吃完了,宋映白小心翼翼的问他,“您觉得怎么样?” 黎臻惊看宋映白,眼中有藏不住的惊喜。 因为他自己明显感觉到舒服了许多,刚才那种骨头缝都如针扎般的痛感消失了,也没有一阵阵的发冷发热了。 他挽起裤脚,发现肿胀发黑的皮肉已经消肿,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新肌增长,平复了伤口,眨眼的功夫,腿已恢复如初。 他忙又忙摸了摸腹部的伤口,一点不痛了,不用说,也已经复原了。 宋映白亦看出黎臻恢复了气色,脸不再惨白如纸,而是有了血色,长长松了一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擦去额头的汗,“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是真药。” 他抬头,发现黎臻眼眸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目光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感激,但又太温柔了。 “我” “您别说话了,快好好休息罢。”宋映白指了下门外,“您因为中毒的关系,一夜都没睡吧,我现在去炖兔子,您赶紧睡一会吧。” 黎臻道:“我已经好了,现在精力很好,不需要休息了。” 宋映白坚持道:“您一定得休息,反正我去炖兔子了。”说完,当真起身关门出去了。 黎臻注视着门,良久才慢慢重新躺下,嘴角挂着笑意。 —— 兔子肉在锅子咕嘟咕嘟的住着,香气飘了满院。 宋映白一锄头一锄头的在院内刨坑,锄头是他屋后找到的,虽然长满了铁锈,但聊胜于无。 将方海夫妇葬下,宋映白又在篱笆附近摘了些山花,放到了他们坟包上。 “你们这个院子,不属于森林,你们在这里,就算何首乌精看不顺眼,也奈何不了你们。不过,还是早些投胎,开启新的人生吧,下辈子做一对邻家青梅竹马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宋映白其实很不喜欢悲剧,故事要是悲剧结尾他都不会看,但是入了锦衣卫这个行当,就得让自己心硬起来,不过幸好,将黎臻救了回来,算是这么多日来难得的喜事。 他回到屋内,见兔子肉炖的差不多了,用做菜剩下的水洗了手,去叫黎臻。 可是一开门,黎臻睡得深沉,他轻唤了一声,不见黎臻应声,他便退了出去,杵着下巴想了一会,自己先舀了一碗吃了,剩下的给黎臻留着,等他醒了再吃。 其实他才是最累的那个,这几天一直没闲着,能撑到现在又是做饭又是刨坑,全靠意志力,如今黎臻痊愈了,方海夫妻也合葬了。 他泄了一口气,双手托着腮帮,不知不觉改为枕着胳膊,最后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发现天色早已大亮,而自己则躺在原本黎臻睡的小榻上,他一个骨碌坐起来,寻找黎臻的身影,“大人——” 自己怎么睡在小榻上,什么时候被移过来的?黎臻睡哪儿了?他是绝不可能去睡方海妻子病死的那张床的。 他有点懵,这时候黎臻站在门口,“我又抓了一个兔子,已经炖上了,快点吃了,好上路。” 宋映白道了声:“是。”赶紧起了身,不得不说,睡得真好。 他看了眼小榻旁的椅子,难道黎臻把小榻让给自己,他在椅子上坐了一夜? 饱饱吃了一顿,这一次两人精力充沛的踏上了行程,只要沿着河岸,就能找到人家,到时候弄两匹马,一切就容易了。 路上两人聊天,聊到宋映白是如何得到何首乌精的根须的时候,他将那副对子的事情隐瞒,否则以他武人的身份,居然想出那种绝对,没发圆。 只说自己哭着求那精怪,说要救自己的哥哥,把何首乌精感动了,就赐了他一根须茎。 “你哭了?这么为我担心?”黎臻笑着说这话的时候,阳光照下来,将他淡棕色的瞳孔染了一层金色。 宋映白赶紧道:“当然了,属下很担心您的。” 黎臻抿起嘴角轻笑。 宋映白却忧心,黎臻之前说听惯了奉承的话,自己是不是太露骨,又被他发现了? 不过,他那笑好像并不是讽刺的笑。 这时黎臻挑眉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要是我好不了,你得继续背我,一想到这么辛苦,才哭出来的吧。不过,做得好,这次真的谢谢你了。” “您这么说太客气了,您救过我,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扔下您不管的。” 黎臻微笑,看了他片刻,便继续走在了前面。 他们两个轻手利脚,脚程很快,一连走了差不多十天,终于在翻越一座山头后,黎臻快宋映白一步,站在山巅,笑看远方:“看到了,有人烟了,还是个不小的镇子。” 宋映白气喘吁吁的落在他后面,“那那就好再找不到人家,我都快变毛人了。” 黎臻下来几步,拽住宋映白的手,带着他往上走,将他拉到了山巅。 宋映白看着远处的房屋聚落和炊烟,感慨道:“大人,咱们活下来了。” 没想到,这时候黎臻忽然搂过他的肩膀,朝他点着头说道:“那当然,而且咱们以后还要活得更好,我说话算数,包括遗言。” 宋映白记得,黎臻说要升他当总旗,笑道:“谢大人。” 说起遗言,他其实一直纳闷一件事,黎臻给了他祖父留了话,甚至连马都交代了,却没给父母兄弟姐妹留半个字。 他难道没有其他亲人么? 这时黎臻已经放开他,往山下走了:“快走吧,赶在天黑之前进城。” 宋映白赶紧跟上了他的脚步。 不管他们之间之前有什么过节,从现在起,他就是黎臻提拔的属官,外人都知道他们是一系的,他从今以后,他将追随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 26 章 宁采臣三步一回头的疾步走着,就怕身后有追兵。 他现在是彻底吓破了胆,吃人的蜈蚣,血腥的劫囚,一切都像是噩梦。 他趁着官兵和蜈蚣精乱斗,找了个空隙没命的奔逃,一路向着正气山庄跑来。 因为他的书箱放在这里,里面有他的路引,他害怕不找回来,那些官兵会借此查到他的身份。 幸好,官兵和蜈蚣精纠缠,目前没人追他这个不起眼的人类。 他踏进山庄,在一个棺材底下拽出自己藏起来的书箱,长出一口气,正要背起,忽然感到里面有东西在动。 他颤抖着双手打开,书箱里竟然躺着一个小臂长的蜈蚣,吓得他啊的一声叫出来,把书箱踢了数丈。 忽然,书箱里传来婴儿的哭声,他壮着胆子,再次凑过去一看。 哪里还有蜈蚣,只有一个细皮嫩肉的婴儿躺在那里,蜷着手脚,低声啼哭。 他明白了,那只蜈蚣就是这个婴儿,婴儿就是蜈蚣。 “你,你是不是吴功?”他曾救过吴功,是不是他被打伤了,又变成婴儿来骗自己的同情? 婴儿只是啼哭。 宁采臣抱起他,跑到屋外,放在地上,举起一块大石头就要朝他砸下,“你这个妖怪!休想我对你有同情!” 婴儿哭着,无辜又无助,宁采臣高高举起的石头,无论如何也不落下,这分明就是个婴孩。 他愤恨的扔下石头,进到庄内捡起自己的书箱,背起来大步不回头的跑开。 走了很远,似乎还能听到婴儿的哭泣声。 他终于忍不住,咬牙跑了回来,将婴儿抱起放进了自己书箱内,“我只是怜悯你有个人形,才带你走,你以后要做个好人,将功补过。要是再敢作乱,我叫我朋友灭了你,我说真的!” 婴儿躺进书箱,在盖子盖上的瞬间,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宁采臣心情烦乱,他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是该把蜈蚣精丢掉,认他自生自灭,还是自己好好看管教育他,让他做个好人, 自己是那种可以感化妖邪的人吗?不,他不知道。 忽然,他在路下的一条狭窄的溪流旁看到了一个人影在捧水喝,正是傅清风,她身上也带着伤,但看得出并无大碍。 “傅姑娘——”他喊了声。 傅清风看到他,眼中露出愧疚和哀怨,还有一份不甘的倔强,一言不发的仰头看他。 “傅姑娘——”宁采臣欢喜的又喊了一遍,她没死,太好了。 傅清风却于这时移开目光,一扭头钻进了树丛里,消失不见了。 宁采臣表情落寞的站在原地,她怎么一个人?妹妹死了,那么父亲呢?吴功没吃到他吗? 应该没有吧,傅清风和吴功应该都败在了官府手里。 “有赢家吗?”宁采臣自喃,傅清风原本只是失去父亲,现在妹妹和随从都没了,吴功也被打回了婴儿状态,而官府的人呢?至少他看到的情况,也死伤了一大片。 他看着天边的云朵,层层叠叠,飘渺无边,长长叹了一声,才转身走了。 —— 宋映白跟黎臻到了镇子,他一打听,吓了一跳,他们居然跑到吉州旁边的省份来了。 宋映白身上的碎银子不够买马,还是黎臻慷慨的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典当了,凑够了买马的钱。 两人休息了一天,翌日快马加鞭往吉州府回,等他们到吉州的时候,发现新的知府已经上任了,许景重伤,由当地派人将他跟傅天仇等人的尸首送回京城。 郑元则带着人手还在搜索他们,因为河流分支众多,搜索起来费时费力,但一直没有放弃。 看到黎臻跟宋映白从天而降,郑元高兴的差点没跳起来,激动之余,不敢搂黎臻,给了宋映白一个拥抱,拍着他的后背道:“劫后余生,可喜可贺。” “咳!”黎臻突然重重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两人,然后把莫名其妙的宋映白从郑元手里拽了出来。 黎臻道:“别在这儿婆婆妈妈的了,去准备好马,明天立刻回京,今晚上没什么事,趁早睡。” 郑元跟宋映白只得领命,安静的退了下去。 —— 他们骑着快马,日夜兼程,赶在许景之前到达了京城,黎臻赶紧进宫述职,宋映白则被告知暂时不必到衙门来,先在家休息。 宋映白大致能猜到怎么回事,他如果出现在锦衣卫衙门,一定会被人询问各种事情,到时候不管说什么,都不合适,不如先在家闭门不见人,守紧口风。 他一进四合院,居然发现正屋门前栓了一只白狗,看到他了,懒洋洋的汪汪了两声。 听到狗叫,正屋住着的房东安大爷出来,手里端着饭碗,吃惊的看他,“哎呦,老太婆快来,是宋映白回来了。” 安大娘紧接出来,客气道:“你这次外出够久的了,还以为你不住了呢,今个我烙了几张饼,进来吃一口吧。” “不了,我在外面吃过了,一会我把欠的房租给您。”宋映白俯身想去摸那狗头,“什么时候养了条狗?” “前几天出去遛弯,看到它一个人在街角趴着,看着可怜就牵回来了,正好让它解决剩饭。” 就在宋映白的手就要接触它的脑门的时候,这白狗突然江脑袋一扭,不理他了。 宋映白只好把手移开,跟老夫妻告别,进屋取了仅剩的碎银子,把房租交了,然后往炕上一躺,仰躺片刻后,满炕打滚,“还是自己的窝舒服啊!可累死了!” 之后的几天,宋映白在家休息,这一个月真是累死他了,正好趁着这段日子在家好好歇着,傻吃孽睡,养精蓄锐。 偶尔闲下来也会在院中闲坐,逗逗那条白狗,据说安老爷子说,这条狗岁数应该不小了,多数时间都懒得动弹,趴着晒阳阳。 而住在西厢的柳遇春,最近准备国子监的小考,也是彻夜读书,宋映白熄灯睡的时候,他那屋的灯都还亮着。 如此过了五天,这一日清早,宋映白起身,正准确上街溜达一圈顺便摊吃早点,突然听到有人捶门,来势汹汹,一听就知道来者不善。 “宋校尉在家吗?”外面有人高喊。 宋映白心里纳罕,蹑手蹑脚的走到院墙墙根,趴到墙头一看,就见外面五个人,都是尖帽子,棕衣,白靴的打扮,是东厂番子。 他忙悄悄下来,心想白痴才给你们开门,这就从后院墙翻出去避一避。 就在这时,那条白狗汪汪汪的叫开,而安老爷子从屋里出来,道:“宋映白,人家找你呢,怎么不开门?” 宋映白扶额,得攒钱买房了,果然听到安老爷子的话,外面的人将门砸得更响。 他硬着头皮打开门,半死不活的问:“什么事儿啊?” “我们档头叫你过去一趟,问话。” 又是曹小川!宋映白知道没好事,这一次他是不会去的,眼珠一转,找了个理由,“各位大哥,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被上面惩罚在家闭门思过,没上面的命令,可不能随意出门。” 没想到番子呵呵一笑,突然上来两个人,左右将宋映白架住,“臭小子昨个早晨在街口吃早点的,不是你,难道是鬼吗?” 宋映白嘿嘿一笑:“那肯定是看错了,是谁看到的,叫他出来对证。” 番子们摇头冷笑道:“想得美,带走!” 宋映白死活不去,“我真不能出门,叫上面知道了,是我要的命啊。” 这时候就听胡同口传来一声呵斥:“住手!” 宋映白就见钱忠带着一干锦衣卫风风火火赶来,他立刻如见了救星,“钱小旗,您怎么来了?” 番子们见来了锦衣卫的人,手暂时松开,没等他们开口,就听钱忠冷声道:“你们想对我们百户大人,做什么?” 宋映白一愣,百户?他? 诶?不是总旗么,怎么变百户了。 比约好的升了一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 27 章 东厂的人听了这话,惊讶的瞅了眼宋映白,对方如果是个锦衣卫的小校尉,他们叫架过去问问话,没什么大问题。 但如果是百户,就有点麻烦了,不单是官职大了,不好动,而是百户这个职位能够接触一些锦衣卫内部的重要事情了,公然叫到东厂问话,叫外人看了,还以为东厂公然探寻锦衣卫的秘密,影响非常不好。 宋映白趁此机会,赶紧侧身走出东厂番子的层层包围,站到飞鱼服中间,“请各位回去回复路公公,不是宋某不去,而是真的不方便去。” 番子们互相看看,其中一个领头人道:“这宋映白就是个校尉,如何成了百户?我们兄弟来的时候可没听到信儿。” 钱忠冷声道:“你们不知道,不是很自然的事情么,这是锦衣卫的升迁,难道还要告知外人?” 程东一在一旁帮腔,“就在刚刚,上面发了个布告,擢迁宋校尉为锦衣卫上前所百户。”说着,朝宋映白拱手道:“恭喜宋大人,贺喜宋大人。” 其他的锦衣卫也都跟着程东一朝宋映白道贺,衬得东厂的人立在一群人中无比的尴尬,互相使了个眼色,灰溜溜的走了。 宋映白见人走了,松了一口气,空扶了一把程东一,“行了,人走了。” 程东一道:“这可不是做样子,我们是真心实意向你祝贺的。” 钱忠笑道:“我就猜你这次出去这么久,肯定是办了件大事,这不,官路就来了。” 宋映白小心翼翼求证,“你们不是看错吧,不是总旗,而是百户?” “绝对没错,公文还贴着呢,不信你自己去衙门看。” 宋映白还真想看,“等一下,我马上把衣裳换了,你们等等我。”说完,转身进了院。 院外的锦衣卫站着等他,这时候有人嘟囔,“钱小旗,这宋映白原来跟我们一样都是校尉,怎么突然就连升三级了?这也太快了,您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年,才是个小旗也太不公平了。” 程东一嫌恶的瞅他,“葛少宁,你不愿意祝贺跟来干什么。” 葛少宁道:“我只是跟着咱们钱小旗出门而已,哪知道是来这儿。” 程东一怀疑他缺根筋,葛少宁这么说,不仅得罪宋映白,其实连钱小旗也给得罪了,这不是摆明了说钱小旗空有岁数,却没实绩,升不上去么。 果然就听钱忠凶道:“现在知道了,你赶紧先回衙门去,别在这儿碍事了。” 葛少宁不忿,小声嘟囔,“我这是替您说话。” 程东一心说,你是给钱小旗上眼药还差不多。 钱忠瞪眼,葛少宁撇着嘴走了。 院墙内,宋映白贴着墙根,把这番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就猜到会有人心里不平衡。 唉。 —— 曹小川怒。 他拍案而起,对着空手而归的番子骂道:“废物!你们还能干什么?连个宋映白都抓不来?!” “公公,实在是不巧,我们刚到,锦衣卫贺喜的人也到了,要是早去一刻钟,错开时间,就能将人捉回来了。” “你们是责怪我让你们去晚了吗?”他怒道,目露凶光。 他旁边伺候的小黄门德安赶紧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还不快滚!” 这几个办事的番子忙退了出去,等人走了,德安一边给曹小川顺气,一边道:“您何必跟几个蠢货动气,不值当。” “我不单是气他们,我是提起锦衣卫就来火。。”曹小川一肚子气:“这次押送傅天仇,本是个好事,结果半路上出了这么大岔子,就剩个重伤的许景回来。前天黎臻进宫见了皇上,紧接着皇上便勃然大怒,将咱们督主给申斥了一顿。你知道为什么吗?” 德安摇头。 “因为许景口中那三个锦衣卫,我猜其中一个就是黎臻!他最近不在,我还以为他去哪儿了,原来是外出办差了,居然在半路还插手咱们东厂的事儿!现在可好了,咱们东厂成为了办砸差事的废物,他倒成了力挽狂澜,将犯人就地正法,避免逃脱的英雄了。哼!” 德安一个劲儿的点头,“还是您英明,小的真没猜到,那您派人去抓那个宋映白” “因为我怀疑宋映白也是三个锦衣卫中的一个!我查过了,他跟黎臻消失的时间都对得上!”一提起这家伙就一肚子气,“这小王八蛋分明跟黎臻是一伙的,上次却敢骗我!尤其这次他居然一口气提了百户,还敢说他不是黎臻的人?!还有黎臻去办的究竟是什么差事,我早晚也会知道!走着瞧罢!” 德安道:“这黎臻是敬国公的嫡孙,而敬国公的亲姐姐,可是太皇太后说到底,皇上还是把黎臻看做自家人,要紧的任务交给他,不交给咱们办。” “哼,敬国公老迈,早已没有实职,就是个糟老头子罢了。”曹小川冷笑道:“黎臻这家伙,这么有闲工夫管咱们东厂的闲事,怎么不好好查查他爹究竟去哪儿了!” 黎臻的父亲是敬国公唯一的儿子,莫名其妙失踪很多年了,五湖四海找遍了,连个头发丝也没找到。 德安道:“话虽这么说,可老国公威望还在,太皇太后也还康健” 曹小川横了他一眼,德安闭嘴,不敢言语,等一会曹小川看起来消气了不少,他才敢吱声,“这次左千户没了,给他亡妻的抚恤银子” “给双倍!”曹小川哼道:“咱们东厂不亏待下属!还有许景,等他伤好些了,叫他来见我!” “是。” 曹小川被宋映白气得不轻,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宋映白就任的上前所百户,可是很多人竞争眼红的职位,如今落到他头上,不信那些落榜的,和身后的势力不整他。 碍于黎臻的面子,明面上动不了他,但背地里有得是法子叫他混不下去。 哼,先让你们锦衣卫内部掐,等掐完了,再看看需不需要我出手吧。 —— 宋映白等一干人进了锦衣卫衙门,一路上碰到几个熟面孔跟他贺喜,进了锦衣卫大堂,就见墙上贴着若干布告。 有近日京城有讹言流传,勒令各所严查,将造言惑众者抓捕的。 有督促各所在年前清理积案的。 而他那张升迁布告贴在显眼的位置,前面站了一些人在看,他站在外围抬头看瞅,上面的确白纸黑字清楚的写着他的大名。 “这宋映白是谁啊?以前都没听过。这上前所百户位置空缺,都争红眼了,那些人争来抢去,没想到反倒落到个无名小卒手里。” “未必是什么小卒,能掉在这个职位上,肯定有靠山。” 议论的这两个人虽然声音不大,但宋映白离得近,因此听得很清楚,不由得流下一滴冷汗。 就算听到有人背后谈论他,但他确实没有底气大喝一声:“你们闭嘴,老子全凭自己实力!” 因为他的确有靠山。 这时就听有人小声道:“佥事大人来了,是佥事大人。” 众人闻言,纷纷朝门口看,宋映白心说真是说靠山靠山到。 就见黎臻头戴乌纱,穿着大红的飞鱼服,前胸和两肩绣着飞鱼纹,腰间系着鸾带,配着黑色官靴,整个人威风凛凛,比早先见到的时候,更加英姿飒爽。 身后则跟了四个随从,其中一个帮他捧着马鞭。 宋映白心里想说,如果锦衣卫要是全按照容貌升迁,黎臻肯定能做指挥使。 “参见黎大人。”众人纷纷行礼,宋映白也没落下,赶紧弯腰作揖。 黎臻却一眼就看到了宋映白,指着他道:“布告都看到了吧,他从今以后就是上前所的百户了。” 堂内的目光一下子全聚在了宋映白身上,他微笑,不知该不该挥挥手说个嗨。 “参见宋百户。”堂内差不多都是比他品级低的,所以基本上都向他行揖礼。 冷不丁一下受这么人行礼,宋映白有点吃不消,但也不能丢脸,装作气定神闲的一抬手,“大家不必多礼。” 这时黎臻朝宋映扬了下眉毛,“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转身就往外走。 在其他人一片“大人慢走”的恭送声中,宋映白跟上了黎臻的步子。 在他身后,众人虽然表情各异,但有些话,心照不宣,心里都明镜似的。 瞧见了吧,这个叫宋映白的果然有靠山,而且来头还不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第 28 章 第28章 宋映白随黎臻出了门, 绕到锦衣卫后院,来到一处门口有两个侍卫把守的院子。 进了院子,直接走到正屋,屋内宽敞, 窗明几净,陈设考究, 一看就是上官的办公场所。 黎臻叫随从们先退下, 他将帽子搁到帽架上,问宋映白,“你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宋映白心说,你叫我来,却问我有什么话想说? 不过,他的确有话说,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不是说总旗么,这一转眼变成了百户, 我怕我资历不够, 不能服众。” 黎臻回到桌前, 坐下后笑看他, “如果和说好的一样, 多没趣。再说了, 你这一番付出还不值一个小小的百户么。” “可外面的人不知道, 想不通您为什么要提拔我。” “想不通也是他们的事, 与你何干。不过, 他们都知道是我提拔你的,这很好,至少东厂的人不敢轻易动你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还得陪我进大漠呢。”黎臻半开玩笑的道:“以为我会就这么饶了你么。” 果然,就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得了百户的头衔,得给人家坐马前卒,进大漠找地狱井。 “是。大人,还有一事,我得向您禀告,傅天仇死之前跟我说,那半片鲛麟放在他老屋地砖下。我一直忘了告诉您。” 黎臻想了想,“我知道了,这件事不要告诉第三个人。” “是。” 黎臻道:“傅清风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未婚夫的父亲是兵部武选司郎中马培善,傅天仇被下狱后,婚约也没有取消,如今傅清风劫狱,皇上震怒,迁怒于马家,加之他本身也不干净,皇上命令我指派个人手,配合宫里的吕公公一起查抄马家。”黎臻笑看他,“我决定让你带人去。” 抄家可是个肥差,宋映白的第一反应,但很快就把这个念头驱散了,黎臻肯定不是让他发财去的,“我没抄过家” 黎臻想笑,但忍下了,“抄家这差事也不是常有的,你不用有经验,只需记住,不要拿贪墨任何东西。历来抄家都是肥差,免不了中饱私囊,但是这次,你一定不要动任何东西,攒攒资历和威望。” “是!”宋映白朗声道:“大人放心!” 黎臻满意的点点头,打开旁边的公文匣,看样子是要处理公务了,低头道:“那你走吧,有事再叫你。” 宋映白应了声是,躬身告退,忽然就听黎臻道:“宋映白!” 他一抬头,就见一个东西朝他飞来,他忙双手接住,发现是一块银锭子,不禁纳闷的道:“这是” “你那些朋友知道你升迁了,你总得做东请一顿酒。”黎臻笑道:“瞧你一路路抠抠搜搜的样子,就知道你手头不宽裕。这锭银子就当做我随的份子,你拿去用吧。” “这也太多了” “就当做草药钱。” 有人给自己发红包,宋映白就是客气一下,黎臻自己解释为草药钱,他就顺水推舟,朝黎臻谢了谢,高高兴兴的退了下去。 宋映白升迁乃是一件大喜事,理应“铺张浪费”,现在又有黎臻打赏的银子,邀请钱忠和之前一起共事的校尉们选了家上好的馆子,好好喝了一顿。 等他醉醺醺的回到住的地方,已经半夜了,他哼着小调,摇摇晃晃的进了院,就见院内漆黑一片,正屋和柳遇春住的西厢都黑着灯,两扇门外都挂着锁,可见全没在家。 而那条白狗下巴垫在两条叠加的前腿上,不屑的瞅了一眼“醉鬼”宋映白。 宋映白醉意浓重的走过去,摸了摸它光溜溜的脑门,“你这是要秃顶啊,明天给你抹点生姜。” 白狗瞟了他一眼,起身要往狗窝回,宋映白不许它走,拽住链子把它给拽了出来,“不知好歹,生姜生发知道不?” “哼!”白狗回头朝他不满的哼了一声,非常清晰。 宋映白一下子醒了酒,噌地蹦开老远,目不转睛的盯着它。 白狗没搭理他,径直进了狗窝,宋映白不肯善罢甘休,跟着他到窝前,薅狗链子想把它拽出来,“你刚才是不是哼了一声?” 狗被拽得呜嗷嗷嗷乱叫。 这时邻居不耐烦的道:“我说老安家,你家这狗啊消停点,行不?” 宋映白不敢再动这狗了,松开链子,观察了它一会,转身也回了屋。 第二天早晨起来,宋映白出门去衙门的时候,柳遇春那屋还上着锁,倒是安老夫妇所在的正屋锁被摘下了,屋里应该有人。 他站在狗窝前,俯身去瞅在狗窝里趴着的白狗,他怀疑是不是自己醉得太厉害了,把狗“呼哧呼哧”的声音,听成了类似人类的闷哼。 他可是亲眼见过精怪的,所以白狗成精,他也不奇怪,他只是纳闷,既然这狗成精了,怎么不去吃人,也不去修炼,在一个寻常的人家做什么,难不成是养老? “我和你大娘昨天去吃喜酒了,回来晚了些,你还没走啊?”这时候安老爷子出来,笑呵呵的将给狗盆里倒了剩菜剩饭。 白狗探出头,很上食的吃了起来,不时舔舔嘴角,卷去嘴边的菜汤。 安老爷子喂完食,又问宋映白:“你还不走啊?”宋映白摇头:“不急。”安老爷子随他了,自个进了屋。 宋映白蹲身到白狗跟前,小声道:“我劝你老实点,敢动歪脑筋,小心我一刀取了你的狗胆!” 白狗默默吃食,头都不抬一下。 宋映白拍了拍它的脑门儿,走出了院门。 一到锦衣卫衙门,就有个小校尉在等候他,自报家门,叫房家墨,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是上面分配给他的随从。 果然做了官,配置就上来了,连随从都有了。 “大人,我带您去办公的地方。” 跟黎臻那种自己占一个院不同,他身为百户,跟其余的百户挤在一个大院里,密密麻麻的班房,他只占了其中的一小间,除了桌椅外,再摆放个脸盆架衣架书柜,也不剩什么地方了。 而桌子上的公文堆积如山,宋映白嘴角抽了下,不敢相信的指了指:“我这才上任第一天,怎么就这么多公文?” “大人,上面发文,让百户及以下各部分清理积案,各小旗报到总旗,而总旗就报到你这里来了,咱们这上前所百户一直空缺,文书就积压着。” 宋映白记起昨天在大堂的确看到有清理积案的公文。 他坐到椅子上,随手翻了翻,苦着脸道:“我知道了。” “大人,今日安排如下,辰时校场视察各总旗和小旗操练,巳时参见咱们上前所的千户刑大人。下午倒没什么安排,还有,这些是到现在为止送来的贺贴。” 房家墨说完,从公文匣取出一叠厚厚的贺贴,宋映白简单看了看,有本所的百户送的,也有其他所的,林林总总,不下几十封,当然他知道,这可不是冲着他来的,人家看的是黎臻的面子。 “你帮我回了吧。”宋映白道:“你搬把椅子坐我对面。” 这种给官员做随从的,也不是寻常的校尉,通文墨是必须的,以后遇到机会提拔得飞快。 房家墨便搬了椅子坐到宋映白对面,帮他回贺贴。 宋映白则开始看往来的文书,不得不说积压的案子千奇百怪,比如有黑皮肤老妇人化身怪鸟啄食婴儿眼球之类的。 他本身也是经历过蜈蚣精跟何首乌精的,所以也不惊奇。 辰时,他来到校场视察锦衣卫的操练,他之前可是站在这一百多人里接受视察的,现在则可以背着手,气定神闲的踱步巡视麾下。 这种视察也不是每天都有,按照规矩,每个月初一、十五才有。 在来之前,他设想过下面的人可能会给他难堪,比如缺勤散漫什么的。 不过,想象中的情景没出现,他手下的两个总旗官,十个小旗官都规规矩矩的带着校尉训练。 他例行巡检完,简单讲了几句报效朝廷之类的话,就让他们各自解散做事去了。 宋映白回到办公的地方,看到堆积如山的文书就脑袋疼,但不敢怠慢,杵着下巴慢慢翻看。 到了巳时,去拜见顶头上司刑千户,通禀后,守门的侍从请了宋映白进去,一进门就看到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坐在几案后面,目光如炬盯得他心里发毛。 “你就是宋映白?” “正是属下。”宋映白作揖礼。 刑千户从几案后面走出来,上下打量宋映白,忽而笑道:“不愧是黎佥事器重的人,这面相就不一般。” “谢大人。” 刑千户背手道:“你明天有个差事,去马家抄家,你都知道的吧?” “知道。” 刑千户温笑:“可见上面真是看重你,将这样的重要任务分给你,当然,我也同样看重你,信任你,明天我就不派人督查了,你自己全权负责。” “谢大人信任。”顶头上司给自由,没道理不要。 刑千户满意的点点头,叫宋映白下去了,等人走了,他绷着脸,轻哼一声,坐回几案后,再没半点笑容。 自己中意的下属没捞到这个职位,偏叫一个外来的做了百户,就算是佥事提拔的又如何? 不顺眼就是不顺眼。 —— 宋映白第一天上任,看了一天公文,自觉不比做校尉站岗那会轻松,下班后哪儿都不想去,就想回家躺一会,他捶着肩膀,推开了院门。 赫然见白狗正趴在正屋的窗台上,站直身子往窗户里瞅。 “你在干什么?”宋映白喝道。 那白狗一惊,忙放下前腿,转身进了狗窝,而屋里的安老爷子听到动静,推窗露出头,“怎么了?” 宋映白指着白狗道:“它刚才趴在窗台上,往里面瞅,您得留心,它真的很奇怪。” 安老爷子完全没放在心上,看着白狗的狗窝道:“哈哈哈,你是不是饿了想吃食了?” 白狗低声呜呜了两声,身子蜷缩成一团,弱小又无辜。 安老爷子完全没觉得异样,跟宋映白寒暄了两句后,就回屋去了。 而那白狗此时从狗窝探出头,朝宋映白呼哧呼哧的吹了几口气,仿佛在嘲笑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第 29 章 第29章 宋映白嘴角抽动了几下, 挑衅是吧,你给老子等着! 这狗是房东的,他暂时拿他没办法,他转身回了屋, 先忙自己的事情——算账。 百户的收入是一年三十两,也就比现在富裕了一点, 但是离买房还遥遥无期。 希望他爹知道他升职了, 觉得他有出息,支援他一笔银子吧。 “唉,难不成还得掏老爹的荷包才能买房。”他纠结的扶着额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狠拍了脑门一下,“天啊, 差点忘了往家寄家书还得差不多一两银子,疯了疯了,我要破产了。” 忽然听到正屋方向狗链子哗啦哗啦作响, 宋映白悄悄从门缝一瞧, 就见白狗正走来走去, 像是有心事一般, 末了, 竟然长叹一声, 老老实实坐下, 仰头对着月光, 一动不动的盯着看。 一副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的惆怅模样。 宋映白看了一会,摇着头回到了炕边,往上一趴:“这狗绝对有古怪,等我忙完抄家,就收拾你。” —— 抓人、抄家、审讯,其实才应该是宋映白身为锦衣卫的工作项目。 宋映白从办公的房间走出来,看着已经列队的百十来号人,朗声道:“马培善,贪赃枉法,前几日已经被咱们锦衣卫奉旨缉拿下狱,但是他所贪赃物还在家中没有收缴,今日我等奉陛下谕旨前往马家,清缴家产,必须做到没有遗漏,大小物件,件件点清,知道了吗?” “是!” “出发!” 宋映白跟着队伍,出了锦衣卫衙门,一路到了马家。 负责撵家眷的,冲进各个屋子,将屋里的人无论男女全部赶到一个院子。 负责堵门的,绣春刀一跨,往大门角门前后门一堵,确保没有人可以出入。 负责“翻箱倒柜”,将贵重物品和可疑物品搜出来,搬到大厅去,让人清点造册。 一时间,随着锦衣卫的行动,马家鸡飞狗跳,哭爹喊娘,有晕倒的有要上吊的,闹腾的不得了。 宋映白就坐在马家大堂里,正襟危坐,坐镇这次抄家行动。 宫里也派了人手,领头的是吕公公,胖乎乎看着很面善,是皇帝的心腹太监。 他和手下的太监负责登记物品造册。 抄家所得,不用说自然是抬进了皇帝自己的内库。 宋映白觉得皇帝这么干得被户部官员和言官喷得体无完肤,不过那就和他没关系了,他只负责抄家。 一声尖叫,一个中年女人披头散发的扑进来:“你们滚出去,不能动我家的东西!” 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朝着宋映白就扑了过去,自然是还没到他跟前,就被旁边的房家墨给按到了地上。 宋映白恼道:“负责清理家眷的人是怎么干事的?人都拦不住。” 他属下的张小旗陪着笑脸带着两个校尉进来,将妇人拉走,“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宋映白送给他一个“不满”的眼神,挥挥手示意他下去了。 正此时,屋外竟然又扑进来一个男人,二十来岁的年纪,容貌平平,但衣着华贵,看得出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 他照着张小旗扑打了过来:“你们为什么要抓我娘?为什么,你们这群鹰犬爪牙!你们不得好死。” 两个校尉,唰的一声拔出绣春刀。 寒光闪闪,再向前一步,必然见血。 这个举动,让这男人暂时停止了动作,似乎在权衡利害。 妇人却哭嚷着道:“你们这群鹰犬不得好死!永言,你还等什么,还不跟他们拼了?” 马永言听了母亲的怂恿,竟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颤颤巍巍的朝校尉们晃了晃:“我、我跟你们拼了。” 就你那儿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拼什么拼啊你,宋映白冷声呵斥道:“把刀放下!” “我不放,我才不要被你们抓到诏狱去。”马永言绝望的看了眼那妇人,刀刃方向突然一调,朝着自己喉咙戳了进去,就见一道血溅出,喷洒在了雪白的墙壁上。 再看马永言,已经捂着脖子,双膝一软,栽倒在地,一滩血迹慢慢淌开。 “我的儿啊——”妇人嚎啕大哭,似乎完全忘了刚才就是她怂恿闹事的。 事情发展的太快,宋映白立即上前试他鼻息,已经没气儿了,他现在真不知道说什么,可算是体验到什么叫官难做的了。 “你们是怎么控制家属的?怎么没搜身,他居然有匕首。” “大人,属下知错,请您责罚。”张小旗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他是不是故意的?把藏有匕首且有自杀倾向的马家公子放进来,当着他的面自杀,如果上面追究起来,这个责任就得他担着了。 宋映白沉着脸,“行了,赶紧把尸首弄下去,下不为例。” 张小旗他们赶紧把妇人和马永言的尸体抬了下去。 这时候,四个校尉抬着一个长一尺,宽约七八寸,上面雕刻着奇怪的花纹的石头匣子走了进来。 别看东西不大,却要四个大男人憋得脸色通红才能抬动。 “这什么东西?” “从马家三少爷马永言的房间里查抄出来的,根本打不开,怪得很。” 马永言?不就是刚才自杀那位么,现在好了,抄出个奇怪的东西,人却死了。 这石匣子花纹古怪,又打不开,相信里面大有可疑,宋映白道:“吕公公,这个先单独放在一边,一会您看看。” 吕公公也是个狠人,死了一个人,他就跟没看见似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册子和各种器物。 这石匣子看起来不值钱,吕公公道:“那就先放那儿吧。” 剩下的抄家活动还算顺利,再没发生意外状况,夕阳西下的时候,抄家正式结束,宋映白做最后的清点。 他先清点了下人数,马家男女老幼在名册上是十八口,包括自尽而死的马永言。 此时马永言的尸体躺在廊下,脖子上一道血红的伤口外翻,脸色因为失血而惨白如纸。 死得不能再透了。 但他还不放心,“张小旗,你去再补一刀。” 张小旗欲言又止,大概想说,这都死成什么样了,还补刀? 但宋映白是长官,人家吩咐就得听,他上前,拔出刀,照准马永言的脖子又来一刀,这一下,弄开一道大口子,只剩一层皮连着了。 宋映白见了,这才拿毛笔将他的名字从名册上划去,然后叫来义庄的人,叫他们把尸体处置一下,不管是放在义庄还是扔到乱葬岗,随便他们。 等义庄的人把尸体都拉走,宋映白将名册一合道:“将马家的人押往诏狱!” 至于马家抄来的金银珠宝,自然是由皇帝指派的大太监吕公公连夜带人抬回了属于皇帝自己的内库。 想必皇帝今晚会龙颜大悦的。 宋映白则带人将马家贴了封条,然后押着马家的人往诏狱走,在路口,看到义庄的马车停在路边不动,车夫正在打骂马匹。 马永言的尸体用席子卷着,直挺挺的躺在马车上。 宋映白路过的时候,特意的瞧了露出马永言鞋袜的席子,并无任何异样。 而当宋映白他们走远之后,席子里马永言青白僵硬的手慢慢握紧,攥成了一个拳头。 - 义庄内,王老汉提着灯笼进行关门前最后一次巡查。 清点一下尸体,之后便关门睡觉,无论夜里再发生什么样的情况,都不会再起身察看,这是规矩。 他作为一个看管义庄的守人,一向恪尽职守。 受傅天仇案件的牵连,马家也被抄了,今天拉来了一具男尸停在这里。 之所以没把尸体丢到乱葬岗,而是留在义庄内,是因为马家枝繁叶茂,虽然倒了马培善这一枝,但只要不诛九族,马家别的亲戚仍在,保不齐会来高价收走这具尸首安葬,他们义庄也能从中赚取一点银两,维持义庄的运转。 王老汉一边想着,一边提着灯笼往前走:“一、二、三”一具具数着尸体,待数到最后一具,他不禁一愣,本该躺着尸体的地方,此刻只留下一领草席。 他身上噌地冒出一层热汗,心脏跳的厉害,突然,一双冰冷的手从后面扼住了他的喉咙,吓得他浑身僵硬,手里的灯笼掉在了地上。 灯笼熄灭,一片漆黑。 王老汉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只觉得呼吸困难,脚边出现了一滩温热的水渍,接着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地上,一睁眼看便看到门外的皎洁的月光,照得院内恍如白昼。 他屁滚尿流的爬出了义庄,往自己居住的小屋逃去,可他发现本该没人的小屋,此刻亮着灯光。 那是他的屋子,只有他一个人居住,他昏倒前没有点蜡烛,此刻谁在哪里? 他本能的觉得应该逃,但又抱着侥幸的心里,他一点点的挪到窗根下,顺着窗户的缝隙往里看。 就见桌上点着一根蜡烛,灯光昏黄黯淡,但既然如此,桌前的人脸色依然看起来毫无血色,煞白如雪。 王老汉认得他,义庄负责收尸的人告诉他,这人叫马永言是马家的三公子。 此时,马永言手里拿着一根针线,对着镜子,借着蜡烛的光芒,慢慢的缝合着脖颈处翻开的猩红伤口。 一针一线,像在缝皮口袋,王老汉甚至能听到针线刺破皮肤的脆响。 为什么能听到声音?大概是因为皮肤冷硬了吧。 为什么冷硬?因为马永言是个死人吧,刚才摸他脖子,将他吓晕的,就是诈死的马永言。 趁他昏迷了,马永言跑进他的屋内,翻出针线缝脖子。 王老汉发现自己浑身都开始变得冷硬了,他终于牙关打颤,再也忍不住喊了一嗓子:“鬼啊——鬼啊——” 马永言听到声音,把桌上的物件都纳入袖中,打开后窗户,就在翻身跳出去的一刻,他回头看向王老汉,眼神悲凉,缝合到一半的嗓子发出破风匣般的沙哑声:“不要叫!” 而王老汉扒着窗户,被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一瞅,只觉得头脑昏沉,一瞪眼,又昏死了过去,当真叫不出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第 30 章 第30章 清早, 鸟雀清脆的叫声不绝于耳,宋映白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迈出了家门。 昨天抄家很成功,休息的也不错, 那条糟心狗也没出来烦他,一直蹲窝里没出来。 回身关门的时候, 余光瞥见一个婆子踽步走来。 “宋大人, 这么早就出门啊?做你们这行的真是忙啊,天刚亮,天黑了才回来,真真辛苦。” “薛婆婆,是你啊。”宋映白的语气冷淡的道,径直朝前走去。 薛婆快走几步跟上来, 笑道:“宋大人这般操劳,就是铁打的也熬不住啊,何不娶个娘子进门伺候着?老身这里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 前街有个王公, 家里的三姑娘还未曾出嫁, 塞天仙似的容貌, 与你真般配。” 薛婆子在附近几条街做媒赚银子, 单身的男女都逃不过她的考量。 宋映白现在连个房都没有, 结什么婚?再说了, 年轻人以事业为重, 他正处于事业上升期, 哪有闲心成婚。 不过,这老婆子信息倒挺灵通,他升职的事儿,连她都知道了。 宋映白停下脚步,道:“你上次来跟我说这件事,我当时忙着,没来及正面回你。今天我就给你个准信,我的婚姻大事自有定数,不劳你费心。” 薛婆子一愣,随即虚笑道:“我也是好心,街坊邻居住着,何必说这样的狠话,真真坏了邻里之情。” “我不喜欢身上有别人的视线,这个意思你懂吗?”宋映白脸色一沉:“以后少盯着我的事儿。” 薛婆子赔笑道:“懂懂懂,您忙吧。” 宋映白大步朝前走了。 薛婆子呆在原地良久,才啐了一口,小声道:“呸,姓宋就以为自己是宋玉啊,冷着个狗脸,当老娘稀罕给你做媒么?!人家蒋兴哥还等着呢。继续做你的光棍汉去吧!” 宋映白来的早,等了一会房家墨才到,先给他打了热水沏了茶,然后给宋映白磨墨,好让他写陈述昨天的抄家公文。 公文写好了,盖上印,再交给千户过目,盖印,最后交给经历司保存。 宋映白头疼,公文写作要人命啊,不由得分心跟房家墨聊起天来,聊着聊着就聊到那条白狗。 “奇怪的白狗?”房家墨一边给宋映白磨墨,一边道:“大人,您听过白狗成精的故事吗?” 宋映白抱着肩膀,“快讲讲。” “老人常说狗无八年,鸡无六载,就是说狗八年以上通人性要成精的,据说有一个财主养了一条白狗,非常喜欢,形影不离,不想有一天财主病死了,家人也给下葬了,这白狗也消失了。没想到过了小半个月,这财主居然回来了,他说没死透,扒开棺材出来了。家人只当是好事,毕竟一家人又团聚了,也没多想。 而这财主行走坐卧也跟以前一样,结果有一天,这财主喝多了酒,您猜怎么着?” “变成一条白狗?” “没错!”房家墨道:“那白狗跟主人相处的时候,一直留心模仿主人的一举一动。等主人死了,变成主人的样子回来享受主人的一切。” 宋映白想起了白狗趴窗户的举动,后脊背发凉,自己得抓紧除了这妖孽。 房家墨小心留意宋映白的表情:“大人,怎么了?” 宋映白两个胳膊放在桌上,叹气:“我在怀疑我是不是招妖孽”这都第三个了。 话音刚落,门咣当一下被猛地拉开,一个小校尉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大人,不好了,您家着火了?” 宋映白吃惊的道:“什么?” “是,着火了,还挺大,正屋和您住的东厢房据说都烧没了。” 宋映白起身走到门口,急道:“人呢?有没有人受伤?” “没有,据说有一条义犬冲进火海,把人给驮了出来,无人伤亡。” “啊?”宋映白一愣。 难怪狗一早上没出窝,原来是在预谋搞事情。 宋映白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家里看一眼,这时就有人再次敲门,低声道:“大人,不好了,马永言那边出事情了。” 马永言不是那个死人么,又怎么了?宋映白赶紧出门,随着这个小校尉往前面议事厅走去,“出什么事儿了?” “马永言没死”校尉也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宋映白才一进待客的议事厅,就听到老汉乱嚷道:“真的,真的见鬼了——” 他循声望去,看到一个老汉趿拉着鞋子,原地发抖:“真的,闹鬼了——马、马永言诈尸了,真的,我连裤子都没换,就昨天从马家拉到义庄的马永言,昨晚上诈尸跑掉了,对,就是诈尸!”他打着手势,比比划划的急道。 随着靠近老汉,宋映白闻到了一股骚臭的异味,看来马永言应该是真的诈尸了,看把老汉吓的。 起早来点卯的校尉们都围了过来,听这诈尸的新鲜事。 王老汉把两次晕倒前看到的情景说了一遍,然后捂着心脏道:“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 “你看到他拿针线在缝脖子?然后呢,你看到他朝哪边走了吗?”宋映白追问道。 “义庄在城外,马围四通八达的,大半夜的,我都快吓死了,没注意他去哪里了。”王老汉心有余悸的道:“如果我看清了,怕是活不成了。” 宋映白却不这么想,马永言在王老汉第一次晕倒后,没有为难他,可见不会取他的性命。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马永言自杀,又被张小旗补刀,脖子就剩一层皮连着,怎么看都死得透透的,怎么又活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吵什么呢?”刑千户迈着大步走了进来,质问道。 宋映白上前,低声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刑千户听罢,摸了摸胡子,凝眉道:“如果死了,诈尸倒还好,就怕没有真的死亡,叫他逃脱了。哎呀,宋百户,你看看,你看看这事,你怎么办的?犯人没死,你就把名字划去了,这可是重大失误” “昨天见过他死状的不下百人。”宋映白斩钉截铁的道:“义庄也确认过他死了,还有王老汉也说他在用针线缝脖子,全不似活人举动。” “啧,你啊你,不要经不住批评,我既是你的上司又是你的长辈,说你两句,怎么还顶上嘴了呢?”刑千户摆资历。 宋映白只得道:“大人说得是。” 刑千户絮絮叨叨的道:“你毕竟年纪小,做事难免毛手毛脚,我都是为了你好,身为长辈跟你说几句肺腑之言,对你人生都是大用处的。” 宋映白余光发现门口聚集了很多他麾下的校尉,刑千户分明是故意这么说的,折他的面子。 果然就听有人小声道:“宋百户疏漏,把没死的犯人放到义庄去了,结果真叫人跑了,刑千户在训他呢。” 刑千户慢悠悠的道:“你呀,不要不服气,看你的表情好像很不忿?不要这样嘛,受不得批评怎么进步?年轻人就是火气重,你瞧,你丢了犯人,根源都在这儿,脾气呀,得改,否则什么事儿都办不成,也没法放心交给你办。” 乍一听,全是为你好的口气,其实全是打压和落实罪名的话,宋映白真想顶回去,但又不能这么做,否则别人会以为自己是仗着有靠山,顶撞听头上司,更落实了关系户的说法。 这时就听有人道:“黎大人到了。”聚在门口的人,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来。 就见黎臻绷着脸走进来,刑千户立刻躬身道:“参见黎大人。” 黎臻扫视了厅内一圈:“听说你们上前所出了事儿?有人犯不见了?怎么回事?” 刑千户瞄了眼宋映白,道:“回大人,宋百户疏忽,没确定人犯死亡就送去了义庄,如今人跑了。” 宋映白不敢看黎臻的眼睛。 本来刑千户的语气有几分幸灾乐祸,看看吧,这就是你提拔的废物百户,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没想到,就听黎臻道:“既然人跑了,还不派人去追?在这儿磨蹭什么呢?聊天?这么爱聊天,用不用本官给你放假,放你回家聊去。” 刑千户忙道:“卑职在和宋百户讨论案情。” 黎臻冷声道:“门口聚集这些人也是一起讨论案情的吗?” 刑千户立刻朝门口聚集的人喝斥道:“都看什么看?还不去义庄附近搜查!” 聚集的人,赶紧散了,刑千户继续听训。 黎臻倒打一耙,“宋映白本来挺机灵个人,怎么到你手下,竟然连活人死人都分不出来了,你是怎么管教的?” 他也太冤枉了,刑千户苦着脸道:“卑职” “本官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反驳本官。” “大人教训的是。”刑千户道:“卑职一定好好管教属下。” 黎臻此时看了眼宋映白,“对了,宫里的吕公公送来一个石匣子,说是昨天抄家抄出来的,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让你研究研究。”说罢,器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吕公公一个劲儿的夸你,说你严谨认真又清廉奉公,所以才放心将东西再送回来给你研究。好了,去吧。” 宋映白道:“可是人犯” “自有人去追。”黎臻说着看了眼刑千户,“你明知道宋映白缺乏经验,竟然不派副千户监督抄家,是该说你渎职还算是考虑不周?” 刑千户道:“卑职这就再追加人手搜查马永言。”说着,退了出去。 等他走了,宋映白担心的道:“大人,既然是我犯的错,还是我亲自去追的好。” 他是真心感激黎臻,太袒护他了,导致心生愧疚。 黎臻看着刑千户的背影,道:“他抓不到人,你再去,等你抓到了,看他还有什么脸面训斥你。” 宋映白担心的道:“他万一抓到呢?” “你别看有我在,他一口一个是的应着,其实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把丢失犯人的罪名安到你头上,说不定向上告状的腹稿都打好了。 如果他抓到马永言,岂不是替你解围了,就算能抓也不住会抓的,或许还会阻扰你去抓。” 宋映白表情严肃,“他要整我,我不会让他如愿。我一定会弄清楚马永言是怎么回事。” 不就是抓一个活死人么,他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第 31 章 黎臻很欣赏他的决心, “说得好,就算你现在只是个百户,但有我提点你,也不能叫别人把你踩下去。” “大人, 您对我来太好了” 黎臻听了,嘴角忍不住又有了笑意, 但只是道:“你还得去研究吕公公送来的那个匣子呢, 走吧,我陪你走一段。” 两人一起出了议事厅,往后面办公的地方走,宋映白虽然和黎臻说话,但脑袋里忍不住走神,先是白狗又是马永言。 黎臻也看出他心情沉重, 想了想,“听说你住的地方着火了?这样吧,不如你搬到我家里来吧。” 宋映白一愣神:“啊?”你消息这么灵通的吗?不得不服, 甘拜下风。 “反正我家里有的是地方, 房间多得是, 你想住到什么时候都行。”黎臻道:“而且就在附近, 到锦衣卫衙门也近。知道你现在俸禄不多, 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吧。” “不行, 不能打扰您。” 黎臻笑道:“我祖父养的清客少说也有几十个, 不多你一个人的房间和用度。” 宋映白仍旧推辞, “您的好意, 我心领了,我自己能想办法解决。” “你自己解决,还要承担额外的负担,我借屋子给你住,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好好想想,别死要面子活受罪。” 宋映白知道黎臻家大业大,祖父可是公爵,敬国公府收拾出个放工具的房间都够他住了,而且京城房源紧张,本就有很多官员住到同僚和同乡家里,这都是很常见的情况。 黎臻见宋映白思忖,朝他挑挑眉,“怎么样,想好了吗?” “那那我就打扰了”宋映白支支吾吾的道。 黎臻轻笑一声,“早就该这么痛快。那行,反正你行李都烧光了,也没什么收拾的,放衙我来找你,咱们一起回去。”此时也到了百户所院前,“那你去吧,那个匣子研究不明白也没关系,不必强求,我再找其他人就是了。” 宋映白点点头,想起马永言的事情仍旧担心,“大人,马永言的的确确是诈尸,真的不是我误判。” 黎臻道:“诈尸还是诈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刑千户咬定你放走犯人,你与其纠结这些,不如等待时机把他抓回来,到时候自然真相大白。好了,你去吧。” “是。”宋映白作揖:“恭送达人。”目送黎臻离开,他才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房家墨正歪着头瞅那石匣子,见宋映白回来了,忙道:“大人,您回来了,这是吕公公派人送来的。我检查过了,连道缝隙都没有,不过我刚才敲了敲,里面好像是空的。” 宋映白走到桌后,往椅子上一靠:“嗯,我知道了,你别管了,我自有办法。” 房家墨见大人这么有自信,也不便多说什么,默默的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 傍晚时分,夕阳西沉,在屋顶洒下一片红彤彤的晚霞。 黎臻的随从之一楚丘走进来,对着正在看公文的佥事大人,禀告道:“大人,刑千户带人搜了一圈,没发现马永言的行踪,刚才去了袁同知那里。” 他是伺候在黎臻身边最久的随从,也最得他信赖,重要的事情一般交由他办。 “知道了。”黎臻一点不意外,“楚丘,你去诏狱好好问问马家家属,他家那个三公子到底怎么回事?如果不开口,撬也得撬开,一旦问出什么,立即告诉我。” 然后他再告诉宋映白,叫他去把马永言给抓回来。 “是。”楚丘领命,刚要退出。 就听黎臻又吩咐道:“对了,你派人去趟府里,让管家收拾出一间干净的房间,就说我有客人要招待。” 楚丘不由得怔住,猜测所谓的客人可能是宋映白,但不敢多言,应了声是,下去了。 黎臻见时辰不早,让随从万熙跟赵崇进来整理书桌,收拾房间,他则取了乌纱帽戴上,快步出门去找宋映白。 走了一半,忽然想到自己一早准备好送给宋映白的银锭子没带出来,上次送他银子,他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这一次,他住的地方被烧了,不仅连备用的飞鱼服都烧掉了,生活器具更是一件没剩,离领俸禄的日子还远,自己雪中送炭,他一定很高兴。 如果他不要,自己就说是借给他用的,不过,宋映白那家伙好像脸皮挺厚的,应该会痛快的接受。 这么想着,掉头往回走,步伐轻盈的进了远,走到门口正要开门,就听半开的窗户内,传来一句:“咱们大人对那个宋映白也太好了吧?” 黎臻听出是万熙的声音,这家伙才十五岁,最近开始变声,很有特点。 黎臻停了动作,皱着眉毛细听。 “之前查无此人,突然就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今天刑千户说他误判放走了犯人,结果咱们大人忙不迭的帮他训了刑千户,说真的,我觉得都有点颠倒黑白了,太偏袒他了。” 这时候却听赵崇道:“这不是很好么,咱们大人也算有个上心的人了。他年少身居高位,有许多不容易的地方,之前对谁都冷冷淡淡的,现在因为这个宋映白,他有笑容的次数都多了,挺好的。” 黎臻皱眉,赵崇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万熙又道:“刚才楚大哥指了个校尉去国公府传话,说要管家准备一间客房,我猜,就是给宋映白准备的。让他搬到家里来,看来咱们大人真的对他上心了。” 赵崇慢悠悠的整理着公文匣,“爱之欲其生,男人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有什么给什么,想怎么偏袒就怎么。” 万熙吃惊的小声道:“你是说咱们大人和宋映白” 赵崇淡定的道:“要不然你以为呢,咱们大人二十有二还没婚配,连未婚妻也没指一个,我比他小一岁,下个月就要做爹了,还有宋百户,听查过他的人说,他身上真是太干净了,没婚配,吃喝嫖赌一样不沾,连花酒都没喝过。你见过大人对除了宋百户外的任何人有过笑容吗?我是说发自内心的笑,不是讽刺不屑那种。没有吧,这不就说明问题了。” 黎臻心道,赵崇你是不是想让你孩子当遗腹子? “嘘——”万熙害怕的道:“可别胡说。” “大人是什么人物,才不会怕这些闲言碎语,今天既然敢公然袒护宋百户,就说明他根本就不在意。”赵崇道:“大人,就是这般潇洒。” 万熙一脸崇拜的附和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咱们大人真是明人不做暗事。经你这么一说,我反倒觉得大人属意宋百户是件好事,起码他开心了,以前他给人的感觉实在太冷了。” 黎臻气得直闭眼,半晌一咬牙,扭头大步走出了院子。 彻彻底底的空穴来风,他没成婚就是喜欢男人?胡说八道!他的确没喜欢过女人,但也绝不喜欢男人,尤其是宋映白,油嘴滑舌,乍一看很老实,其实一肚子鬼点子。 他不过是看在他救过自己的情面上,对他多关照了一下而已。 他提拔宋映白是因为他确实是个可造之材,担得起百户一职。 给他银子,那是草药钱。 袒护他,是因为刑千户的行为,不仅是打压宋映白,也是挑衅他。 至于让宋映白来家住是因为因为 算了,没什么好解释的,也不值得解释,反正不是那帮混账猜的那样。 以后公归公,私归私。 这时候,楚丘迎面走来,见黎大人绷着脸,心中纳罕,刚才他还好好的,这会怎么又没笑模样了,他小心谨慎的道:“大人,诏狱那边吩咐过了,也让人传话给您府上了。” 黎臻故意轻描淡写的道:“你去告诉宋百户,就说让他自行找地方住吧。”说完,走人。 楚丘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刻钟不到的功夫,大人就改变了主意,但是大人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来到宋映白所在的院落,敲门得到允许后走了进去,见屋内就宋映白一人,撑着下巴在看一个匣子,“宋百户,属下奉黎佥事的命令,他让属下转告您,叫您自行找地方住。” 宋映白愣了愣,“好,我知道了,谢谢你了。” 等楚丘走了,宋映白越发摸不着头脑,黎臻搞什么啊,溜人玩呢?早知道这样,他就不等了。 不过,算了,现在没工夫管他。 他现在得抓紧把马永言的事情解决了。 宋映白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的紫竹胡同,果然正屋和东厢已经烧得落了架,就剩一间西厢房。 见里面亮着灯,推门进去,安老爷子和安老太太,还有柳遇春正坐在灯下吃饭。 见了宋映白,安老爷子愁苦的道:“你怎么才回来,上午我就派人给你送过信儿了。” “我今天非常忙,听说你们没事,我就没回来。”宋映白客气完,四下看:“据说是义犬救了你们?我错怪它了,原来它那些怪异的行为,只是通人性。” 那条白狗此时正趴在屋角,听了这话,瞅了眼宋映白。 安老爷子心有余悸的道:“是啊,幸亏有它,从火里将被烟呛过去的我,叼着袖子硬是给拖出来了。” 安老太太擦着眼角的泪道:“火烧一日穷,人是没事,以后可怎么过啊。” 柳遇春劝道:“您别哭了,正好我朋友李甲那边需要我,我明天就搬到他那里住,你们先住在这里,房子慢慢再盖。” 李甲为了杜十娘凑赎身钱,想从赌场捞钱,结果出千被人打了一顿,这会在养伤,他之前就去照顾了几天,都是同乡,不能丢下他不管。 “当初租给你的时候,就知道国子监的监生就是不一样,心慈仁厚。”安老太太说完,又看宋映白:“你那屋都烧没了,烧了什么,你算算,折成银子,我们赔你。” “不值什么钱,就一件飞鱼服和书本啊什么的。” 就飞鱼服和书本值钱,安老太太又想掉泪了,这时候就听宋映白道:“不用赔我了,反而,我还想求你们一件事。” 人家说不用赔钱了,安老太太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你说,你说。” “我想借白狗一用,保证不伤害它。”宋映白道:“和我手头的案子有关,现在就用。” 安老爷子马上答应下来,“可以,可以,尽管牵去吧,这条狗通人性,一定能帮上你们忙。” 宋映白谢过安家夫妇,微笑着朝狗走了过去,牵起它断了半截的链子,想必是救火时,自己挣断的。 能看出这白狗的表情老大不愿意,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得乖乖跟着宋映白出了大门。 宋映白牵着它,来到一处僻静的胡同。 “你先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这白狗当真听话的坐下,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看你能说出什么屁话”的表情。 趁这狗不注意,宋映白狠狠的踩了它尾巴一脚。 “呜嗷——汪汪汪汪汪!”白狗朝宋映白狂吠,突然它感到什么东西掉进了自己嗓子,不等它反映过来,已经咽下去了,它惊恐的看着他。 “听过断筋腐骨丸吗?”宋映白把看过的中的名字信口开河的扯了出来,“是我们锦衣卫新研究出来的一种,吃下去后,如果三日内吃不到解药,身上的肉就会一块一块的从骨头上全部烂掉,这个过程人都是活的。哎呀,不知道狗吃了会怎么样?” 白狗瞪大了眼睛,朝宋映白狂吠,并朝他咬了过来,宋映白哈哈一笑,翻身爬上了旁边的院墙,蹲在上面,笑看“疯狗”,“我本来不抱什么希望的,但是看到你的反应,我觉得应该有效吧。” 其实所谓得就是颗大力丸。 白狗不停的往墙上扑咬,逗得宋映白直笑:“我发现你也是,好坏都写在脸上,没什么城府,所以就算是妖怪也不是厉害的大妖怪,果然一颗就能要你的命。” 白狗呲牙咧嘴的呜呜叫,敌视他,忽然这时就听宋映白道:“不过,你别绝望,只要你肯帮我一件事,我就给你解药,也不是什么大忙,和破案有关。” 白狗怔了怔,不叫了。 宋映白蹦下墙,朝它笑道:“我们锦衣卫衙门有个匣子,我带你嗅一嗅,然后请你凭借敏锐的嗅觉,带我找到它主人所在的地方,就这么点小忙。” 而且那匣子究竟是干什么的,只要找到马永言,也能迎刃而解。 他听到匣子被送还给了他,他就想到,要利用白狗嗅出马永言的藏身处。 狗什么最发达,嗅觉,何况还是只“妖狗”。 那匣子是马永言的,顺着气味,一定能抓到他。 白狗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片刻,它瞅向链子汪汪了两声,似乎在让宋映白牵起链子。 宋映白心领神会,牵起链子,指着锦衣卫衙门的方向:“小白,冲!” 说完一愣,反应过来这不是把自己也算进去了么,果然就听白狗口中呼呼了两声,似乎在笑。 他将链子一抖,“狗子,冲!” 话音一落,白狗猛地冲了出去,力道还不小,扯得宋映白肩膀一耸,跟着跑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第 32 章 黎臻在敬国公府前下了马, 将马鞭交给伺候的小厮,进了门,在二门前的影壁处,发现他祖父和管家正在说着什么, 他唤了一声:“祖父大人。” 老国公闻声回头,开门见山就是一句:“怎么你一个人?”他头发和胡子花白, 但是红光满面, 一看就是早年习武打下了好底子,岁数大了,身体也没垮。 “我不该一个人么,还能有谁?”黎臻瞟了眼管家,就猜到是这家伙把消息走漏的。 管家缩了缩脖子,赔笑 老国公道:“你叫管家收拾屋子, 说有客人来住,怎么不见这个客人?别藏着掖着了,快领来叫祖父看看。从没见你往家领过朋友, 害得我还一直以为你没朋友呢哈哈。” 黎臻道:“他不来了。我累了, 要休息了, 您也早些回屋吧, 晚上风凉。”说完, 大步往前走。 也怪他听力太好, 就听他祖父跟管家叹气, “看来是跟人家闹崩了, 人家不来了, 也是,看他就不像人缘很好的样子。” 你就这么说你孙子?黎臻憋了一口闷气,刚想转身说一句:“你们说什么我可都听到了。” 就听他祖父继续叹道:“这点跟他爹倒是不像,他爹当年朋友可多了,虽然都是狐朋狗友。” 黎臻心头一颤,加快步伐往前走去。 他从没见过他的父亲,据说他是个任意妄为的浪荡公子,几日不着家都是常事,后来一次,他像平常一样出门玩乐,也没人当回事,但自此之后,足足有一年,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等再回来的时候,抱了一个婴儿,说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说母亲是谁。 他把这个男婴丢到家里,第二天又出了门,这一次则彻底失踪,直到现在。 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黎臻进入锦衣卫,寻找父亲的下落也是原因之一。 可就算他做到了佥事,动用锦衣卫的力量,还是没有父亲的任何消息。 直到他知道了地狱井的存在可窥知天下事,那么只要他想,一定能够看到父亲的下落。 等再过一段日子,他会带上宋映白和其他亲信,去那口神秘的所在。 不光是窥视未来的国运,他还想看父亲的下落。 想到宋映白,黎臻心里不由得“烦得慌”。 也不知道他今晚上住哪里 哼,他一个大男人还能流落街头不成! - 宋映白此时正在街头奔跑,手里牵着狗链子,一口气跑到了锦衣卫衙门。 现在他是红人,门前站岗的校尉都认得他,给他行完礼,见他牵着一条狗,“宋大人,这狗是” 宋映白微笑:“夜宵。” 白狗不由得一惊,四肢登时僵硬了起来。 站岗的校尉一愣,接着互相笑道:“大人真爱说笑,哈哈哈。” “当然是说笑了,我出来遛狗,突然想到有东西落了,顺路来取,那我先进去了。”宋映白打着哈哈,牵着白狗走了进去。 往办公处走的时候,宋映白对一脸警惕的白狗道:“你放心,我不吃狗肉。” 白狗听了,翻了他一眼。 他取钥匙开了门,借着月光看清了桌上摆着的石匣子,相信狗的视力应该更好,便指着那是石匣子道:“就是那个,你去闻闻,找到它主人,我就给你解药。” 白狗走到桌前,抬起两条前腿搁到桌上,伸脖子嗅那石匣子,黝黑湿润的鼻头动了动,然后放下前腿,一路嗅着往外走,宋映白赶紧跟上。 “大人,您取完东西了?” “嗯,辛苦两位了,回见。”宋映白笑着打招呼,随着白狗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其中一个守门的校尉小声道:“好像脾气还挺好的,倒不像有些有背景的人,那么趾高气扬。” . 在主街一个大的十字口处,白狗停下了脚步,往东嗅嗅,又往西闻闻。 宋映白马上道:“去气味最新鲜最浓的方向。” 狗朝东边走了,宋映白表情凝重,这说明马永言出城到了义庄后,又折返回了城内,不过不算惊讶,他考虑到了这种可能。 狗的发挥很稳定,没有失去线索,一路带着宋映白到了一个胡同,一眼望去全是正常的民居。 马永言藏在这里?他握紧了所配的绣春刀,已经做好应付突发状况的准备。 到了一间门口栽种了柳树的小院门口,白狗往地上一坐,嘴巴往院里努了怒,似乎在说人就在里面。 宋映白把声音压到最低,“在正屋,东屋还是西屋?你到底说清楚啊你,对了,你好像不会说话,只会发出类似人的哼哼声。” 明显感到白狗很不忿,呲了呲牙,但可能考虑到宋映白手里的解药,长出一口气,接着露出一种“我不跟混账计较”的豁达模样,抬起右前爪指了指东厢的位置,然后原地一趴。 “你敢骗我,你就等死吧。”宋映白撂下一句话,轻手轻脚的趴到墙头上,往里面看了眼,没养狗,正屋和东西厢的灯全熄了,看样子全家人都进入了梦乡。 他以最轻的动作翻过院墙落到地上,蹑手蹑脚的来到东厢房的窗根儿下,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果然听到里面有说话声,虽然很低,但因为今夜闷热无风,周围没有杂音,所以他勉强听到里面的谈话。 “这样说话太别扭了,还是点根蜡烛吧。”说话的是个男子,并不是马永言,但声音宋映白似乎在哪里听过。 “不要点,我跟你说几句话就走。”这一次说话的是马永言,宋映白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果然没死,难道真是自己判断错误? 还是他会妖术能够死而复生? “那你说吧我这几日卧床养伤没去上学但是昨天听柳遇春说你家好像你也” 提到柳遇春,宋映白一下子想起来了,这声音是李甲,朝柳遇春借钱去教坊司花销那位。 “我家的确生了一些变故,所以我悄悄来找你,至于我本人的传言,不是真的,我没死,只是跟人学了一套诈死的方法,蒙混过了锦衣卫的人,暂时逃掉罢了,但是他们会一直追着我不放我不知道能不能逃出生天” “那、那你来找我,我也帮不上你的忙啊,跟柳遇春住在一起的锦衣卫,我见过一次,凶得很。”听得出来,李甲有点怂。 “我不会连累你的,我只是想让你帮个忙,我知道你倾心教坊司的杜姑娘,缺银子给她赎身,我这里有一些现银和银票,一直藏在别处,没有被锦衣卫抄没。你放心,银票绝不会查到我们马家身上,你放心用。” “我我倒是想收但是我觉得你不会是专程给我送银子的” “我想请你帮个忙,给杜姑娘赎身的银子就算做报酬。我们家此次遭难,女眷最为无辜,我娘虽然跋扈愚钝,但她并没做过什么坏事”马永言有些哽咽:“她们可能不会罚入教坊司,但是被官府变卖为奴是逃不掉的,希望她们发卖的时候,你能出面或者托人买下她们,让她们不至于沦落给人做奴婢。我们家虽然还有别的亲戚,但我害怕他们担心被牵连,不肯出面买人,或者就算来了,但是晚了一步,她们已经被变卖,再去主家赎人就太难了。” “我你这么信任我?” “嗯,我觉得你肯为了赎出心上人如此费心,肯定是个情谊深厚之人。同在国子监读书这么久,你的为人,我相信。”马永言道:“这些银子你随意用,只要记得将我们马家的女眷买下来,官府发卖,价格不会太高,你放心。我交代的都交代完了,我该走了。” 宋映白听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翻出院墙,拽着白狗藏到对面的胡同暗处。 很快就见马永言出了门,借着月光,宋映白看清他的脖子上缠着一块围巾,在这个季节相当不合时宜。 他悄悄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马永言拐进了一个胡同,宋映白跟上去,却发现是死胡同,而马永言就站在胡同尽头的墙前,煞白着一张脸问:“你要抓我回去吗?” 这位马公子应该也是习武之人,所以察觉到了他在跟踪,所以故意走进了死胡同和他对峙。 那天假装唯唯诺诺,进而自尽,都是做给别人看的,真正的目的是叫人掉以轻心,好潜逃。 “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宋映白道:“你的脖子几乎完全被划开了,还能活下来?” “不过是戏法罢了,你们没见识过,识不破罢了。” “这戏法跟那个匣子有关吗?”宋映白话中有话。 “什么匣子?”马永言一脸疑惑的反问。 宋映白不置可否,“不管你是什么,随我回去交差,束手就擒罢!”说着,将绣春刀抽出,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我既然逃出来了,就不会回去,我爹他根本就不喜欢我,傅家失势,我劝他取消婚约,另给我选一个婚事,可他不听,他就没为我考虑过,我的两个哥哥都取了门当户对的女子,可我爹却要我娶一个没有家世的女人,完全没为我的未来着想过。”马永言越说越激动:“结果,怎么样?因为她们愚蠢的劫囚,导致我家受了牵连,都怪我爹,现在还想让我跟他一样蹲大牢,休想!” “就算你不想,你现在是钦犯,这不是你能改变的,跟我回去,你若是抵抗,别怪我不客气。”宋映白冷声道。 马永言亦冷笑,“我爹在兵部任职,我们兄弟自小也受过正统武师的训练,就一个人来抓我,未必太大胆了吧?” 宋映白就见他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把软刀来,想必这武器跟那些银子一样,被提前放在了某个秘密地方。 白狗见状,立刻往后缩了缩身子,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忽然想起如果宋映白死了,自己就没解药了,于是表情又纠结了起来。 宋映白往后退了一步,马永言眉梢一动,以为他要撤退,却不想宋映白只是借后退进一步发力而已,眨眼间,人已经冲到了他跟前,他闪身躲过攻击,发招去攻击宋映白。 软刀似刀非刀,柔软的像鞭子一样,却比鞭子杀伤力更大,加之招式又偏又怪,这软刀如同一条毒蛇缠住宋映白的绣春刀不放。 但是宋映白这一路走来,也经历过不少实战,远比马永言这个纸上谈兵,没有真正对阵过的人有经验。 他更冷静,更敏锐,马永言渐渐落了下风,最后被宋映白用刀刃逼住了喉咙,“认输吧。” 马永言恨道:“除非我死!做囚犯和死有什么区别?!”完全不顾喉咙上的威胁,挥刀抵抗。 宋映白虽然以任务为重,但性命摆在任务上面,见马永言完全无法制服,加上他一直疑惑马永言的真实情况,一咬牙,挥刀朝他的脖颈斩去。 白狗见状,吓得一闭眼,再睁眼的时候,就看到马永言的脑袋滚到了自己脚边,不由得赶紧往后挪了挪,不敢直视这颗头。 宋映白拎起马永言的脑袋,见他眼睛半眯着,嘴唇微微睁开,表情已经凝固了,伤口处鲜血淋漓。 不过,出血量似乎有点少 他想看是不是有缝合的痕迹,但是血葫芦似的,根本看不清有没有线头。 他若有所思,将头颅放回了马永言身旁,站在尸首前一动不动。 突然,他举刀狠狠刺进马永言的心脏,而尸体毫无反应。 白狗朝他汪汪了几次,似乎在说,你破坏尸体干什么,赶紧回去叫人啊? 宋映白拔出刀,一言不发的观察着尸体,没错,脑袋被斩掉了,心脏被刺穿了,一般情况下,他应该死透了,但是,真的吗? 他当初喉咙被划开,他也是亲眼所见,正常人,那种情况下也没法活,可他却实实在在活了下来。 会不会,这次巷战,根本就是一次计划内的假死? 马永言发现他在跟踪他,而且只有一个人,故意引他到这个死胡同,接着引发厮杀,他故意被杀死,见人已经死掉了,自己这个追杀者,应该会立即回衙门叫人,而他则再次复活,趁机跑掉。 宋映白无法推翻这个假设,虽然很吓人,但是他决定把他的脑袋带回衙门,就算你能复活,没有脑袋,看你能干什么。 他拎起马永言的头颅,转身离去,白狗见状,摆了摆尾巴,跟上了他的步子。 就在这时,在宋映白视线的背后,马永言的无头尸体缓缓坐了起来,握住软刀,朝宋映白挥去。 就在软刀接触到宋映白后脖颈的瞬间,他立即回身,用绣春刀挡住了软刀。 你果然没死!看到自己的人头被带离,选择夺回头颅。 而这时还在宋映白手中拎着的人头,突然间睁开了眼睛,猛地吐射出一个指甲大的铁丸,直中宋映白膝盖外侧,痛得他腿一屈,差点跪地。 他立刻将手里的人头甩了出去,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厉害,头颅离开身体居然还能动弹! 果然他是死是活,跟他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关系,就算身体遭受重大破坏,他也不会死。 宋映白有一个推测,他的魂魄弄不好在那个匣子里。 他刚才那一句,“这戏法跟你的匣子有关吗。”是故意问的。 而马永言特别可疑的反问“什么匣子”则完全暴露了他在故作掩饰。 那个匣子捶不拦,砸不坏,又放在他房间里,至少也是个宝贝,他怎么会毫无印象,欲盖弥彰太明显了。 马永言自杀当天,在大庭广众下没法带走那个匣子,而之后匣子又被运到宫中,现在又送到锦衣卫衙门,他一直没机会拿回来。 他今日为马家女眷想了办法,不出意外,他下一步,就是想办法偷走那石匣子了。 宋映白心道,幸亏自己察觉得早。 眼前的马永言已经不值得恋战了,他故意上下牙关打颤的道:“天啊,你真是个怪物。”说完,也顾不得腿疼了,撒腿就跑。 而白狗愣了一下,也四腿狂奔,跟上了宋映白。 马永言将头放回脖子上,看着宋映白的背影,心中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个宋映白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这么轻易的跑了,会不会是发现了匣子的秘密? 宋映白一口气不带歇的跑出了几条街,直到能看到锦衣卫衙门的灯笼,他才扶着一处院墙喘气。 白狗也累得吐舌头。 宋映白瞅着它道:“你、你要是个穿山甲精就好了” 白狗一副‘听不懂你说什么’的表情。 宋映白解释道:“你要是个穿山甲精就能帮我钻穿那个石匣子了。” 白狗翻了个白眼送他。 然后宋映白作为回礼,也踩了它尾巴一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第 33 章 宋映白呼吸恢复正常, 牵着白狗若无其事的又走到锦衣卫大门前,那守门的校尉笑着跟他打招呼,“宋大人,又落东西了?” 宋映白笑道:“可不是, 刚才发现取错了,你们看紧点, 别放任何可疑的人进来。” “那是自然, 大人请放心。”其实如果不是疯子,任谁也不会赶来锦衣卫挑衅。 宋映白进了大门,则三步并作两步往里走,对白狗道:“你先去我办公的地方等我,我去去就来。” 说完和白狗兵分两路,他则去赤虎堂找张伯。 现在除了留守的值夜人员, 大多数人都不在衙门,张伯是他能想到的,大概率在衙门的人了。 赤虎堂果然亮着灯, 和他想的一样, 张伯看起来就像个没妻儿家世的人, 很有可能就住在这里。 他使劲拍门, 换来的结果是张伯一脸愠怒的打开房门, 看到是宋映白, 竖起一根手指数落道:“原来是小子啊, 你弄丢我的人|皮|面|具, 看在黎佥事的面子上, 我还没跟你算账呢!现在送上门来给我剥啊,去去去!” 宋映白赔笑,“上次那件事我不是故意的,现在我希望你帮我个忙,给我找一点像火油一样能够助燃的东西,如果您能给我,我就把我死后皮肤的所有权让给你。” 说完,他挽起衣袖,露出雪白的胳膊,“您看看,这皮子多好,虽然是死后剥掉,但我相信作为您那些面具的修补材料还是够的吧。” 张伯虽然一辈子打过交道的怪人多了,但是还是第一次看到像宋映白这么“有病”的,一直竟然呆了,“你,你真是别出心裁啊。” 宋映白道:“就当做为咱们锦衣卫面|具事业做贡献了。” 在这个“留全尸”观念深入人心的年代,宋映白的发言可谓石破天惊。 张伯想了想,一拂袖,“嘁,你糊弄鬼呢,你才多大,我多大。”又指他道:“不过,你小子借东西的决心倒是不小,我就借给你了。”说完,转身回到屋内,一阵翻找后,捧出一个坛子,“拿去吧,这不是一般的油,好烧的很。” 宋映白刚要伸手,张伯一绷脸,“我给一个油坛子,明天还给我一坛子酒,听到没?” 宋映白接过坛子,笑道:“谢谢您。”。 才进自己办公所在的院子,就看到白狗仰头,不停的在空气中嗅着什么。 宋映白赶紧过去,将坛子放到廊下,打开了门,直接进了屋,见那个匣子还躺在桌子上。 有了关于马永言魂魄置身在这里的猜测后,他再看这个匣子,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他将装油的坛子搁到一旁,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搬这个石匣子,这也太沉了,他连将它捧起来都困难。 咣当,他没抱稳,石匣子落到了地上,杂碎了地砖。 宋映白只好双手推着石匣子,双脚蹬地,把它往门外推,他对白狗道:“别愣着,你也快来帮忙!” 白沟只好也跟来,用前蹄推着匣子,一人一狗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匣子弄到院内的空地中央。 宋映白将坛子里的油尽数淋到匣子上,然后筋疲力尽的返回屋内找火折子。 他记得就放在桌子上,怎么找不到了,刚才也没看到。 正蹲身翻抽屉的宋映白,忽然看到桌子上出现了一双脚,再抬头,吓的一惊。 简单的说,两条脱离了躯体的腿,孤零零的立在桌子上。 宋映白大吃一惊,而就在这时候,这两条腿猛地使出一招剪刀脚,锁住了宋映白的脖子,将他掀翻在地。 落地的瞬间,宋映白看到火折子躺在墙角,应该是刚才搬动石匣子的时候弄掉了。 他去摸腰间的佩刀,想要斩断这双腿,可这时,两只冰冷的手死死按住了他的手,他刚才因为搬运石匣子几乎使光了力气,这会被摁住手,已经没什么气力挣扎了。 不得不说,马永言很有创意,竟然想得出断掉手脚,让它们脱离躯干单独行动,一个大活人进不来锦衣卫的衙门,但是胳膊腿可以从外墙溜进来,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手脚受石匣子的吸引,准确无误的来到了这里,并对他发起了进攻。 忽然这时,就看到一个雪白的身影冲了进来,对准一只手就是一口。 显然白狗缺乏咬人的经验,没咬到筋,那只胳膊还在死死摁住宋映白的胳膊。 而脖子上的力道则越钳越紧,宋映白只觉得胸中火烧一般的疼,几乎没有任何氧气进入肺腑,他憋得脸颊通红,他咬牙,将手抬起一点,但瞬间又被按下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就听门口黎臻的声音道:“宋映白你在吗?大晚上的不关门不点灯在干什么?” 白狗听到动静,立刻松口,大声朝宋映白的位置汪汪了几声。 黎臻冲过去一看,就见宋映白几乎要被脱离了身体的腿和手给扼死了,他立刻抽刀照准那两条腿的筋就是一刀,不知是中了要害,还是发觉有人来了,两条腿和两只手,立刻放开宋映白,朝门外撤退。 可能是没有躯干压迫的关系,腿跑得极快,一眨眼就出了门,胳膊也不慢,几根手指动得也颇快,紧跟了上去。 黎臻抱起宋映白,拍了拍他的脸,“你有没有事儿?” 宋映白捂着喉咙,艰涩的道:“我没事,快点了外面那个匣子!” 黎臻听到外面有重物拖拽的声音,抬头一看,外面的手脚正配合拖拽那个匣子。 宋映白一边咳嗽一边捡起火折子交给黎臻:“快去!上面已经淋了油。” 黎臻立刻接过火折子,来到院内,吹了一下,便将燃起明火的火折子一掷,不偏不倚正掉落在石匣上。 登时窜起一股冲天的火光,石匣子被熊熊烈火包围。 那一双手脚显然慌了神,齐齐上去踩得踩,扑得扑,可惜根本无济于事,大火连它们也吞噬了。 宋映白扶着墙走出来,也不知是火苗的声音,还是石匣发出的声音,仿佛有什么在呜呜的挣扎嚎叫。 虽然打不开石匣子,但是用烈火灼烧,总能烫死里面的东西吧。 宋映白这么想,突然,就见石匣子发出一声脆响,爆裂声下,好像有一道黑影窜出,但一刹那就被火舌包围,化成了一道黑色的灰烬。 “走水!百户所走水了!” 院门冲进来一群救火的值班校尉,不过发现只是在院内中央位置点了一簇篝火,并没点燃其他东西,一时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 “这里没事,你们都退下去吧。”黎臻一摆手,将人都打发了。 负责救火的人们只得遵令离开,嘴上不说,难免有人心里却有了猜想,这大晚上的,黎佥事不回家,宋百户也不回家,在院里燃起一堆火,两人津津有味的一起看,是什么意思? 等火烧净,地上留下一个黑黢黢的石匣子,盖子已经破了。 宋映白擦着冷汗,看了一眼,叹道:“该怎么跟吕公公交代啊?” “我去说,反正是我烧的。”黎臻瞅他,你不会是故意让我点火的吧,“你下次做事想好后果,我不会每次都出现救你。” “是。只是我现在没有亲信,凡事只能自己来。”其实根本原因是他牵着一条有成精倾向的狗,不想被其他人发觉。 “你做到百户,没有亲信,还好意思说?不会提拔几个吗?” 宋映白小心翼翼的问:“大人,您怎么了?”听着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这狗,这匣子,还有刚才那个胳膊腿,都是怎么回事?” 站在门口的白狗听到谈论到它,默默的将身子的缩回了屋内。 “我用这条狗嗅到了马永言所在处,发现他可能把魂魄藏在了这个匣子内,而腿啊胳膊啊,应该都是他的,他很厉害,不光是脑袋,连胳膊腿都能脱离躯干,单独行动。”宋映白摸了摸脖子,“幸好您来了,否则我就被勒死了。” 明天早晨房家墨一开门发现自家百户被人勒死在办公处,还不得吓一跳。 黎臻听到‘幸好您来了’几个字,心头忽然畅快了,“你知道就好。” 宋映白捧着手,做后怕状,“幸好没有,否则张伯就成了最大赢家。” “他怎么了?” 宋映白摇头笑道:“没什么,反正谢谢您。对了,大人,您怎么来了?” 看你是不是露宿街头了,“啊我啊,我来找跟你同一个院子的王百户,结果他不在,发现你这屋开着门,便进来看看,并不是来找你的。” 宋映白心有余悸的点头,“原来是这样,我还真是走运。” 刚才真的很险。 “离天亮还有一会,你不回住的地方去吗?” 住处?宋映白心说你不是邀请我去你家吗?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反悔了呢。 唉,算了,不敢问,“我今晚就在这凑合一觉,明天再说。” “那你就先凑合吧,我还有事。”说完,黎臻很干脆的出了院门。 他怎么怪怪的?不过也有可能人家本来就这样,自己也不了解他。 宋映白揉着肚子对白狗道:“好饿啊,你也辛苦了,等天亮,也给你买好吃的。” 白狗走上前,用牙咬宋映白的曳撒下摆,摆明是了要解药。 宋映白长叹一声,想了想,决定看在白狗表现的份上,跟他说实话,“其实我给你吃的不是,就是一颗大力丸,你没中毒。” 白狗一脸震惊的看着他,随即愤怒的拿爪子不停的挠宋映白飞鱼服的膝襕。 “别挠破了。”宋映白抓住它两条腿,将它提着立起来,“你挺有用的,咱们以后长期合作好不好?你帮我破案,我给你买肉吃。” 白狗吐舌头,明白了不合作。 宋映白纳闷的看它,“你现在连话都不会说,按理说离成精化人形还远,但有些举止和情绪却已经跟人一样了。我见过一个蜈蚣精,也是刚化人,却没半点人的是非观和情绪。难道狗与人亲近,所以即使没成精,也会很像人?” 白狗一仰头,但眼角隐隐有一点泪光。 “那我问你,你会不会害人?” 白狗猛摇头。 “那你是人吗?” 白狗脑袋一动不动。 “需要我帮忙吗?” 白狗眨巴眨巴眼睛,竟然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是不想让我帮,还是觉得我帮不上?” 白狗闭上眼睛,不吭声。 宋映白只好松开它,“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只要你不害人,一切随你意。你可以先回家去,等我白天有空了,买肉去看你。” 白狗听了,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天一亮,宋映白就坐不住了,亲自带领了两个小旗的人,到最后见到马永言的地点搜索,很快在一处民居后院的柴垛里,发现了自断手脚,只剩躯干和脑袋的马永言。 令人惊奇的是,马永言的头颅呈现死了一天以上的微微腐败状态,大概因为他自尽那天肉身确实已经死了,这几日全靠石匣子维护,如今石匣子被破,一切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马永言的尸首被人从义庄盗窃到这里,分尸是为了方便运出城去!”宋映白背着手,底气十足的为这件事下了结论。 不想张小旗却小声嘀咕,“谁这么闲,会偷一个尸体。” 宋映白看着他冷声道:“抄家那日,你没有看管好犯人家属,致使马永言携带匕首闯入大堂自尽,惊吓了吕公公,理应送往南镇抚司问罪,但本官念在你是初犯上,只撤去你小旗一职,从今日起降为校尉,至于小旗的空缺,待补。” 这家伙,那天很明显的放水故意让马永言带刀闯入,不管是受人指使,故意给他找麻烦,还是自己能力问题,都该降职。 张小旗嘴巴张了张,似乎想狡辩,但是犯人自尽,的确是他搜身不利,纵心有不甘,也只能领命,“是” 宋映白一挥手,“收队!” 拿好物证,该去找刑千户了。 —— 与此同时,黎臻坐在堆满书籍的桌前,一页一页仔细的翻看手里泛黄的书卷,忽然,他看到了一处记载,忙提笔抄了下来。 这是一则关于藏魂坛的记载,有一个恶棍无恶不作,但是每次被当地官员正法后,不久都能复生,后来他连母亲也殴打,母亲拿着一个坛子举报到官府,说他儿子的魂魄藏在这个坛子里,只杀他的肉身,他是死不了的,因为他的魂魄会修复肉身。 官府随后打破了坛子,将恶棍处斩,把尸体丢到荒野,这一次,这具尸体不像每次一样复活,而是彻底发臭腐烂了。 这非常像马永言的情况,只是坛子变成了匣子,当然也有改进的地方,比如匣子更加结实,更不易被破坏。 但他是怎么学会这种邪术的? 是谁教给他的,教给他的人又在哪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第 34 章 黎臻之前为了帮助宋映白, 叫人审讯关在监狱中的马家人,据说马三公子并不得父亲疼爱,母亲又蠢钝,一家人都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 心里想什么。 现在人死了,线索彻底断了。 黎臻也没什么好办法, 每年被锦衣卫调查无果又挂起的案子有许多, 马永言这件或许也是有头没尾。 这时候楚丘进来禀告,“大人,宋百户带了马永言的尸首回来,已经在向刑千户交差了,您过去看一眼吗?” 真是有意思,他为什么要去看? 今天一早, 他已经将媳妇怀孕的碎嘴赵崇“放了假”,叫他好好在家照顾妻子,不用急着来锦衣卫, 他的“忠实听众”万熙则被打发去外面站岗。 他并不想再听到他和宋映白的关系被摆在私事上谈, 上次因为他训了刑千户, 现在可不想去再惹人“非议”了。 “不去。” 楚丘想了想, “好像袁同知也在。” 多了个袁同知, 不知会不会有麻烦。 黎臻眉心微蹙, 似乎在做决定。 两刻钟后, 在议事厅。 袁同知坐在上位, 黎臻坐在他右下位, 刑千户袖手站在对面,腰杆挺直。 而宋映白站在议事厅中央,处于被三人审视的位置上。 袁同知是个长着眯缝眼的小老头,据说十三岁就进了锦衣卫,纯粹是靠熬资历熬上高位的,他慢悠悠的开口,“听说你将人犯的尸首带回来了?” 宋映白道:“回禀同知大人,是。虽然人犯的尸体不全,但可以确定他的确死了一天以上了。” 刑千户脸色不太好,抓住宋映白的话柄:“尸体如何不全?” “可能是人犯的同伙将他碎尸,方便运送尸首出城,导致胳膊和腿目前丢失,不过已经派人去查了。”宋映白道。 黎臻正襟危坐,听到这个说辞,瞭了眼宋映白后,继续面无表情的坐着。 袁同知不慌不忙的问道:“就是说,你没有误判导致丢失人犯喽?那义庄老汉的证词如何解释?” 宋璎白推测道:“或许从后面摸老汉脖子就是马永言的同伙,而老汉因此受惊吓过度,后面马永言缝脖子什么的,都是他的幻觉。” 刑千户冷笑,“幻觉?一切都推给幻觉真是方便。” “刑大人可以亲自去检验马永言的尸首,看他是不是已经死了一天以上,而且我带领两个小旗的人发现他的时候,他也是死亡的状态。除了老汉一个人的供词,实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离开马家的时候是活着的。” 刑千户在马永言尸首一被抬回来那会,就亲自验证过了,宋映白说得是真的。 袁同知沉默不语,看了眼刑千户,才道:“唉,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么点小事也要惊动我和黎佥事,有得有鼻子有眼,原来就是一个老汉发懵出现了幻觉?” 刑千户一听,就知道袁同知不站在这边了,立即躬身道:“是卑职大惊小怪了,以后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黎臻冷声道:“刑千户带人白天找了一圈,没查到任何线索,结果宋百户一夜之间就查到了,是你没用心,还是宋百户太好运了?” 刑千户本就不占理,被黎臻训斥只能受着,“是卑职失职。” 黎臻道:“既然如此,这次带回来的尸首就由你处置了,不要再出岔子了。”说完,起身对袁同知道:“大人,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得到袁同知的首肯,他冷着脸走出了议事厅。 而宋映白在黎臻经过他的身边的时候,明显感到他用力的瞥了他一眼。 袁同知缓缓抬起手,朝宋映白摆了摆,“行了,下去忙你的吧。” “是。”宋映白麻溜的也告辞了。 等他走了,屋内就剩袁同知跟刑千户两个人的时候,袁同知朝对方勾了勾手指,等刑千户一靠过来,就扇出了一巴掌,“蠢货!” 刑千户捂着脸,苦着脸道:“我没料到他会这么快找到尸首,我当初的设想,不管马永言是诈尸也好,诈死也要,只要一日不发现他的人或者尸体,加上义庄的证词,就算不坐实宋映白放走人犯的罪名,也能叫他饱受非议,当不好这个百户。” 袁同知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以为我骂你蠢货,是骂你的计划没得逞吗?错了,我告诉你,我骂你,是因为你看不出风向,既然这宋百户是黎佥事提拔上来的,你为什么要与他为敌?我年纪大了,就要致仕了,等我一走,这位置就是黎臻的,到时候,你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可” “你呀你,官场上看不出风向和未来的走势,才是最愚蠢的,远蠢过构陷失败。”袁同知抚着椅子慢慢起来,“姓宋的不过是你手下众多百户中的一个,你忍着他,也不碍你的事儿,你却因为他得罪一个佥事,或许是未来的同知,叫我说什么好,罢了,如果你但凡是块材料,也不至于混了这么多年才是个小小的千户。” 刑千户听到这番言论,如同利刃刺心,一下子跪到袁同知跟前,“大人,您别这么说,您身体康健,一定还能庇护属下多年。” 袁同知没理他,只是摇着头往前走,“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致仕前想清静一下。” 刑千户痛苦不堪的捶了下地面,望着墙角,呆了。 —— 黎臻前脚刚进房间,后脚随从就禀告,“宋百户求见。” 黎臻想了想,:“叫他来进来。”等宋映白的身影一出现,他就问,“你来干什么?” “我觉得大人有话问我,于是我就主动来解释了。” 黎臻哼笑了下,“你觉得我想让你解释什么?” “我觉得大人一定想问,我为什么没有把真相说出,而是故意将一切说成是老汉的幻觉,掩盖事实。” 黎臻缓缓点头,“说。” “因为我觉得在刚才那个场合,跟刑千户和袁同知说不通,他们其实也并不关心真相,他们只关心我是不是放过了人犯,至于其他的事情,多说错多,只会将事情弄得更复杂,搅合的没法消停,不如现在这样结束的好,反倒对案情有利。” 黎臻凝视宋映白,挑眉道:“你胆子不小,隐瞒你的顶头长官千户,蒙蔽同知,竟然还说对案子有利?你一个小小的百户,凭什么做这样的决定?” “因为”宋映白欲言又止,似是不敢说出下面的话。 不过黎臻替他补完了,“因为你背后有我对吗?刚才你隐瞒真相,我没有戳穿你,也代表我认同你的处理,对不对?” 宋映白忙解释,“并非是这样,因为我是大人提拔的百户,除了对皇帝忠心外,就只效忠您,有些事,在没您的命令前,绝对不会向外人透露半个字。” 黎臻一怔,随即哼笑道:“宋映白啊宋映白,你运气够好,脑子也转得够快。很好,好好干,叫外人看看,我提拔你,合情合理。” 宋映白马上道:“是,大人。”忽然,看到黎臻从桌上拿起一个信封朝他撇来,他马上接住。 在打开信封前,他有种不切实际的期待,会不会是银票,毕竟上次接到银子尝到了甜头。 不过,果然是不切实际的期望,里面不是银票,而是一张纸,题头写着三个字:藏魂坛。 “我把记载着藏魂坛的文字给你抄下来了,你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是。那么属下告退。”等宋映白退到门口,就听黎臻对他道:“你赶紧找个正式的地方住,别想在你办公处打地铺。” 宋映白心说,你怎么猜到我想在办公室打地铺的,唉,被发现了,只好打消这个念头了。 “是。”他随口道:“大人放心。” 不想黎臻反驳道:“我放什么心?”紧接着皱眉摆手,“赶紧下去吧。” 宋映白就这么被“赶”了出来,心里不由得嘀咕,怎么了这是,一天之内黎臻情绪大起大落的,叫人摸不着头脑。 等他回到自己办公的屋子,见房家墨已经把昨天杂碎的地砖收拾干净了,正在让人铺设新的。 “大人,院子烧黑的痕迹也叫人拿水冲刷过了,虽然还看得出来,但多刷几次慢慢就淡了。” 宋映白点点头,“做得不错。”坐下后,打开黎臻给他的纸,细细读了起来,不得不说黎臻的字不错,一看就是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 像他那两笔字,只能说在武官群体中勉强能被容忍,决不能拿到外面叫真正的读书人看到。 藏魂坛?难道马永言的藏魂匣是这个的升级版? 宋映白琢磨了一会,没什么进展,先忙自己得事情。 将信封收好,叫房家墨磨墨,他铺好纸,提笔写就了一封信,然后拿出自己的百户印,往落款处一盖,“交到南镇抚司去。” 南镇抚司主管锦衣卫内部事务,比如惩罚和升迁。 但一般情况下,北镇抚司内部的升调,他们也不管不了,一般就起个报备存档作用。 他打算把程东一要过来,顶替被免掉的张小旗的位置。 既然当了官,就得培养自己的班底了。 —— 刑千户恨透了马永言,发了命令,将马永言的尸体拖到化人场烧成灰烬撒河。 在锦衣卫衙门胡同对面一处偏僻的小巷内,一个身穿绛衣的年轻道人,看到由锦衣卫护送的马车上放着一个卷着的席子从胡同走出来,他赶紧将身子闪回了小巷内。 突然他听到身后有动静,一回头就见一个身穿飞鱼服的人朝他走来,等到了近处,这人抱着肩膀歪着脑袋在看他,“你是哪里来的道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什么?” “给官差们让路。”这道人二十来岁的年纪,生得皮肤白嫩,很是俊俏,说话的时候,微微一笑,还有两个酒窝。 程东一有点怀疑,“是吗?度牒给我看看。” 道人忙从袖中取了度牒递上,毕恭毕敬的道:“请过目。” 程东一大略扫了一眼,见上面写了他是龙虎山上清宫的道士,道名是谢中玉,上面还有他师父的道名和度牒发放的时间。 当今圣上崇道,对道士们厚爱有加,这位又是上清宫的,可谓来头不小,程东一也不敢得罪,“不管怎么说,道长最好移步别处。” 谢中玉见程东一已经相信他的来历,变了脸色,夺回度牒:“就跟你说了我不是坏人,连好坏人都分辨不出来,哼!”然后趾高气扬的走了。 他一路走,一路看,不时留心左右民居的情况,突然,他感受到了什么,撩起道袍往一个胡同跑去,直接来到一户人家门口停下。 这户人家院内有许多帮忙的邻居,正在拆被大火烧毁的断壁残垣。 他一下子就看到了在西厢房门口趴着晒太阳的白狗,大喝一声:“狗妖,终于找到你了。” 那白狗一个激灵坐起来,立刻慌不择路的原地蹬腿,一下子就挣断了锁链,打算越墙逃跑,却不幸被这道士快了一步,一脚踹翻,接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口袋把它装了进去。 事情发展的太快,安老爷子反应过来追出来,这道士竟然已经扛着布袋往胡同口走了。 “你干什么?放下我的狗!”安老爷子和一众邻居追上去,喝止住他。 谢中玉回头,“这是只狗妖,你还要啊?” “它不是狗妖,它是义犬,救过我的命,看到这个大火没有,要没它,我就被烧死了。”安老爷子试着解释,不过由于对方是个道士,他有点底气不足。 “哈哈,你想过没有,或许这火就是这狗放的,它假惺惺的救你出来,就是为了博取你们的信任,等着做更大的坏事。”道士道:“它这条老狗已经成精了,马上就要害人了,留不得了。” 白狗在布袋子里使劲挣扎,发出乌嗷乌嗷的哀叫。 安老爷子听得难受,犹豫道:“可我看他不像。” “哈!老头儿,究竟你是内行还是我是内行?你瞅着不像?害人的妖怪哪有那么容易让你瞅出来的,等你没了命,什么都晚了。”谢中玉毫不留情的道。 安老爷子拿不定主意,这狗的确很通人性,昨晚明明被宋映白借去破案,结果大半夜自己的跑回来,像个认家的孩子。但就像这道人说得,也可能是要成精了。 但这么轻易的把它给道士除掉,又觉得它救过自己的命,于心不忍。 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就见前方宋映白提着一串肉,朝这边走来。 安老爷子忙道:“你来的正好,这位道人说咱这白狗是妖怪,要拿走除掉呢。” 宋映白目光凌厉的瞅这道人,这道人与他眼神接触了下,下意识的避开了。 宋映白不客气的一伸手,“给我看看你的度牒。”废话少说,先查身份再说。 谢中玉双手握着布袋口,在掏度牒的空隙,袋口松开,白狗挣扎冲出来,躲在了宋映白身后。 宋映白看过度牒,也不得不高看对方一眼,“原来是上清宫的道长。” 他又看了眼躲在他身后的白狗,浑身上下写满了“怂”字。 也难怪,人家道士要除你呢。 这时安老爷子道:“道长说这大火是白狗放的,它想要我的命。” 话音刚落,白狗拼命的摇头,显然是听懂了人语,宋映白看到它的表现,不由得替它捏了把汗,果然就听道人道:“快看快看,它能听懂人言,还说不是妖怪?”嘴角浮起一丝冷酷的笑意,盯着白狗道:“你,逃不掉了。” 安老爷子也发现白狗确实能听懂人话,不由得脊背发凉,对宋映白道:“你拿个主意吧。”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全聚在宋映白身上,一瞬间,他感到了来自其他人的炽热目光,当然也包括身后那条白狗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第 35 章 让宋映白决断, 那就简单了,以他的利益最大化为基本出发点就行了。 白狗能帮他破案,这个道士对他目前看来没什么用,让他选择, 肯定是选择对自己有用的那方了。 谢中玉似乎看出宋映白有意袒护,“它是狗妖, 如果不交给我, 以后出了大乱子,谁能承担起后果?”言语中有威胁宋映白的意思。 宋映白的确害怕威胁,但仅限于来自锦衣卫上层,一个道士,虽然是上清宫的,他根本不当回事。 他装作被谢中玉的气势吓到, 往后退了一步,狠狠踩了狗尾巴一脚。 “呜嗷——”白狗吃痛,后脚一蹬, 窜出了几步。 宋映白马上假惺惺的提醒道:“别跑, 你给我站住, 千万别跑——” 白狗一怔, 对啊, 它为什么要一直等着不动, 应该先逃了再说, 当即四爪蹬地, 一溜烟朝胡同口跑, 拐了个弯就没影了。 谢中玉看出宋映白从中作梗,就要去追,不想对方竟然站在他面前,挡住他道:“你就别再动了,追捕这种事还是交给我吧。”说完,对安老爷子道:“大爷,你说这房子着火是不是风水有问题,正好道长在这儿,叫他给看看风水好不好?” 安老爷子一拍脑门,“对啊,是该看看。那狗叫给锦衣卫去抓吧,道长,你就瞅一眼,给我们家这风水瞅一眼就行。”联合其他邻居一起围上来,拦住谢中玉,不让他走。 宋映白也不知道安老爷子是想帮助那白狗,还是真觉得应该看看风水,总之很卖力的围住了谢中玉。 而趁此机会,宋映白丢下一句,“交给我,我去抓。”跟着跑出了胡同。 谢中玉看着宋映白的背影,憋了一肚子的怨气,为什么锦衣卫的人横插一脚,多事! 宋映白朝着白狗拐弯的方向追了出去,可是街上只有往来回家的行人,并没有白狗的影子,不过他不急,找了偏僻的胡同,拎着肉等着它。 以白狗的嗅觉,不久就能发现他,果然待了大约两刻钟,白狗鬼鬼祟祟在胡同口露出了脑袋。 宋映白朝它勾手,“过来,除了我没别人。” 白狗耸拉着脑袋过来,见了宋映白,一脸快哭的样子,再没有当初朝他翻白眼的气势了,因为现在能救它的只有宋映白。 宋映白把肉递到它嘴边,“这是你昨天替我破案的酬谢,这可是我花钱买的,你必须给我吃了!” 白狗泪眼汪汪的看着宋映白,低头将肉几口给嚼了,吃完了,目光含着被救赎的期待。 宋映白摸着下巴,“你放心,我肯定是不会把你交给那个道士的,所以咱们要想个办法”眼睛转了转,已经有了主意,“就这么办了!” 白狗既期待又担心的看着他,不知道宋映白想了什么主意。 宋映白揪起它的两个耳朵,哼哼笑道:“我花在你身上的钱,你要加倍努力给我赚回来,懂吗?” 白狗哪敢不从?只有使劲点头的份儿。 很快,宋映白牵着白狗在胡同口左瞅右看,确定没有道士的行踪,以最快的速度溜到了开满店铺的主街,只进了几家店后,就买到了想买的东西。 他一手捧着东西一手牵着白狗,来到了一处距离锦衣卫衙门不远的胡同内,敲响了一个小院的门。 很快,一个上岁数的男人开了门,见是宋映白,当即笑道:“是小宋,啊,不,是宋百户,你怎么来了?东一,赶紧过来!” 宋映白递上一小罐酒,“程伯,很久没来看你了,别嫌弃。” 程东一的父亲受宠若惊,“诶呀,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啊。”虽然这么说,还是把酒接了过去,扯脖子朝屋里喊,“东一,干什么呢,赶紧出来。” 程东一撩帘子从屋里出来,“来了,来了,我娘非让我帮她摘菜!”见了宋映白,惊喜的道:“快进来,快进来。” 宋映白指了下白狗,“它也进来不要紧吧?很温顺,不咬人。” 白狗这次垂着头,不敢再点头附和了。 “没事儿,进来吧。”程东一将宋映白让进屋,“正好,一会开饭,你就别走了。” 宋映白其实就是来蹭饭蹭住的,嘴上却道:“这怎么使得,我一会就走了。” 程家人自然是挽留,宋映白就顺水推舟在程家蹭了吃住。 程家人口简单,程东一家世袭锦衣卫校尉,到他爹这辈,干了三十几年没什么长进,干脆将工作交给了唯一的儿子,自己退居二线养起老来。 程家将东厢房简单收拾收拾,让宋映白住进去。其实本来为了招待贵客,是想让自家儿子把房间让出来给宋映白睡的,不过宋映白一再坚持要住厢房,程家人只得依他。 “你啊你,学学人家,也弄个一官半职,别学你爹,干了几十年还是个校尉。”程父跟儿子唠叨,“而且人家现在升了百户,还跟你亲近,你要珍惜,没事儿勤邀人家来咱家玩。” “人家宋映白本来就不是那种得发达了,就不搭理过去朋友的人。”程东一道:“该什么样还什么样。” 父子俩正说着话,就听东厢房传来一声狗叫,接着是宋映白的呵斥声:“听话!别乱动!这样挺好看的,点子不能少,否则跟七星瓢虫一样,你审美真不行。”之类的话。 父子俩互相看了眼,一头雾水,搞不懂东厢房发生了什么。 等第二天早晨,看到宋映白和狗,他们知道了真相。 原本浑身雪白的白狗,此时两只耳朵全被染黑,身上也多了许多黑点子,成了一条斑点狗。 原来昨天晚上,宋映白是在给这条狗染毛。 “这是”程东一不明所以,但既然狗是宋映白的,狗主人想怎么改造是狗主人的自由,他也不好说什么,但还是要点评一句,“我觉得还是原来好看点。” 狗十分想点头,但为了不暴露自己能听懂人语,脖子僵硬的一动不动。 “它已经不是以前的狗子了,从现在开始它叫幺零幺。” “幺零幺?”这什么名字啊。 宋映白不多解释,对没看过101斑点狗的人来说,不强求。 在程东一家又蹭了顿早饭,两人一起牵着狗去了锦衣卫衙门,程东一担心的问:“允许牵狗去衙门吗?” “我查过了,没规定不允许。”宋映白现在有自己的办公处,将狗带进去,也不打扰别人,况且幺零幺听得懂人语,断不会狂吠或者乱排泄污染环境惹人烦。 因为程东一家离衙门很近,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进了锦衣卫胡同。 突然这时,就听身后一声,“两位留步,这狗妖我今日必须带走!” 听到这个声音,狗子立刻恐惧的瞪圆了眼睛,溜到了宋映白身后。 宋映白早有预料,淡定的回头,见昨天的道士,便装出不解的道:“我听不懂你这道人说什么。” 谢中玉走上前来,见这狗确确实实被染了毛,不是自己眼花,眼神复杂的看宋映白,“你别以为把它染毛了,我就认不出来了。” “我警告你,这条狗是锦衣卫查案用的幺零幺,不管你想说什么,我奉劝你最好三思。”宋映白冷声道:“不管你想主张什么,但一定得有证据,光凭一张嘴可别想诳走锦衣卫的财产。” 谢中玉显然没有证据证明这条狗有问题,只能吃哑巴亏。 程东一看这道士要夺这条狗,立即帮着宋映白说话,“你这道人好生无礼,我们大人的东西你张口就要?昨天就看到你在附近鬼鬼祟祟,是不是已经打定主意谋夺锦衣卫的东西?” 宋映白对谢中玉道:“难不成你想进去坐坐?” 此时周围陆续有认识宋映白的人跟他打招呼,一人一句百户的叫着,也叫谢中玉倍感压力。 “大人!”房家墨看到宋映白牵着一条狗在和一个道士说话,赶紧上前,“怎么了,大人?”警惕看着谢中玉。 谢中玉眼见又有帮手来,而自己没有胜算,丢下一句,“你们早晚会后悔,我不管了。”恶狠狠瞪了眼狗,拂袖而去。 “没事,进去吧。”宋映白道。 三个人进了衙门,就有认识程东一的人朝他贺喜,“这回得你请客了。” “怎么了?”程东一莫名其妙。 “你自己去大堂看看就知道了。”来人笑道。 宋映白拍了拍程东一的肩膀,“以后好好干。”就牵着狗往后面自己办公的地方去了,程东一则被人拽往大堂去看公告。 宋映白进了自己屋,对幺零幺道:“你找个地方自己安静的趴着,要去厕所的话,出了院门往左后边走。” 狗子不敢有半点反抗,老老实实的找了个旮旯一趴,完全没脾气的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房家墨看着它笑道:“它可真乖。” 宋映白微笑颔首,心里道,它敢不听话么,没自己保着,就被那道士捉去了。 不过也是奇怪,按照道理,这狗嗅觉灵敏,能分辨各种味道,但似乎对道士完全不管用,难道那谢中玉真有点道行? —— “大人,宋百户昨天住在了他之前的朋友程东一家,今早上就有公告发出来,调了程东一到他手下,还升了小旗官。”楚丘照例跟黎臻禀告每日的消息,其中一条就是关于宋映白的,“对了,宋百户还牵了一条白底黑点子的狗。” 黎臻写字的手停了下来。 他怎么住到程东一家去了?他俩有那么好吗?又是同住又是提拔的。 另外,狗是怎么回事?上次不是一条纯白的狗吗?这次怎么又变成黑斑点的了,他打哪儿弄来这么多狗?想干什么? “大人?”楚丘见黎臻半天不动,轻声唤了下。 黎臻如梦初醒,继续挥笔书写,低头冷声道:“以后宋映白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不用告诉我!” 耳不听,心不烦,他爱哪儿住就哪儿住去! 他的私事,和他没关系。 —— 宋映白当日受邀请,又去了程东一家,席间程父程母对他由衷表达了谢意,宋映白则表示他提拔程东一绝对不含私情,完全是相信程东一能够担当起这份职务的前提下,秉公升迁的。 当然这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就看每个人愿意相信多少了。 宋映白就这样在程父的热忱邀请下,堂堂正正的借宿了小一个月。 这日傍晚,他自个出去遛狗返回程东一家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一个矮胖的富态男子站在门口,他正纳闷,那男子见了他,立刻眼睛笑成一条缝的迎了上来,“宋百户,您回来了。” 宋映白不记得见过这个人,“你认识我?” “当然认得,在您这个岁数能做到您这个职位的有几个人呢?宋大人您真是一表人才” “停!你到底是什么人?”宋映白蹙眉,明显不悦。 “小的是善济堂的大掌柜,我们东家希望您赏脸,到舍下一聚。” 善济堂,他有印象,在街上看到过这家药铺的店面,规模不算顶大,但也不算小。 他直白的道:“不去也不聚,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可我没那个意思。”与这掌柜擦肩而过,往院门走,行出几步,回头盯着他道:“你们找错人了,别再让我看到你。” 那掌柜的苦了脸,但不敢多说什么,立即缩着脖子退下了。 宋映白知道这药房是什么意思,想要进行某种意义上的“官商勾结”。 比如请他过去吃饭,席间一定有财物赠送,倒也不用他帮什么大忙,可能只需在药铺遇到泼皮无赖,吃拿卡要的官吏的时候,爆出他的大名“退敌”即可。 说白了,就是花钱买他身为锦衣卫百户这把“保护伞”。 那怎么行呢?这些商人觉得他刚上任好拉拢,他还觉得自己刚上任要爱惜羽毛呢。 现在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就等着他栽跟头,好做文章,所以他一定要慎之又慎。 就拿提拔程东一这件事来说,虽然乍看之下,他好像任人唯亲,自己一得势就提拔朋友上位,似乎是个把柄。 但其实只要对方仔细一研究,就会知道程东一家是世袭锦衣卫,他的父亲在锦衣卫这行做了几十年,他爷爷,他爷爷的爹都是在这行当里混生活的。 所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提拔了程东一,就算有人看不惯也不敢出声,因为一旦出声,可能程东一还没说什么,就有和他一样等待提拔的世袭锦衣卫不满了,“怎么,我们几代默默无闻的时候,没人替我们说一句话,这才刚升了小旗就有人看不惯了,这不是欺负人么,觉得我们就该一辈子不升迁是不是。” 不管在哪个行当,某些老旧力量可能平时看似不起眼,但也千万不要去碰,讨不到什么便宜的。 宋映白进了院子,抬头四下巡望了一圈,见周围居民灯火阑珊,炊烟袅袅,一片祥和,在院内站了一会,才迈步进了屋。 而这时,藏在邻居院墙后的谢中玉慢慢滑坐下去,这宋映白跟那条狗形影不离,他跟踪了他差不多有一个月了,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从马永言的事情就能看出,这叫个宋映白的百户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他若是强行去弄这只狗,怕是也不能全身而退。 而且他现在的身份已经外露,如果真的出了事,已经有人看过他的度牒了,他必然会受到怀疑,那会很麻烦。 已经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了,不能再继续耗下去了,马永言虽然已经不行了,但是那个人马上就要进京了,他真得忙碌起来了,要做好迎接的准备。 这条狗应该翻不出什么花样了,似乎真的很安心的在当一条狗,不用管它也不要紧,正事要紧! 只要那个人一进京,一切继续。 想到这里,谢中玉站起身,朝胡同外走去,消失在了黄昏的街头。 —— 屋内,宋映白将兜里所有的碎银子连带铜板全部摆在桌上,反复数了几遍,最后力脱般的拿脑门抵在桌沿儿上,“我真是缺钱啊其实我好想受贿的” 幺零幺拿后爪搔了搔自己的耳朵,似乎在说,“你这点事儿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你不懂,我也不知道怎么惹到黎臻了,对我冷漠得很,之前还热情的邀请我去他家住,突然就翻脸了,最近一段日子更是莫名其妙,有的时候,偶尔遇见,他看我的眼神,就跟我抢了他家钱似的,可偏偏又一句话都不说。所以我寻思筹点钱,等放假的时候,请他吃顿饭好好聊聊,缓和缓和。” 关于他怎么惹到黎臻了,简直是未解之谜,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不过,正因为想不通,才需要私下里请客和解,当然,黎臻肯定不缺他那点吃的,但请一回,也得拿得出手,至少菜品像样也是某种尊重。 可问题是,他囊中羞涩,攒了这么久的钱,怕是也不能筹办一场有点牌面的筵席。 “人在官场,真是劳心劳神,对下,对上,都要费心思”宋映白叹气,当然最累的就数要不停揣摩上面的意思,就好比黎臻突然变了脸,他就得想办法缓和。 黎臻是他最大的靠山,靠山对他厌恶了,他麻烦可大了。 真是,仗着自己官职大,了不起啊?! 唉确实了不起。 “不管了,不能再拖了,有多少请多少了。”宋映白算了下,五天后又是一个休沐放假的日子,决定了,就在那天摆个酒席,把黎臻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第 36 章 翌日, 宋映白跟程东一和往常一样牵着幺零幺来到锦衣卫衙门,等进了门,再各自分开去做自己的事。 进了自己的屋,刚一松开幺零幺, 它就扑到黄历跟前,拿爪子挠下昨天的黄历, 露出崭新的一页。 宋映白发现这狗对黄历有种别样的执着, 每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撕黄历,绝不带忘的。 房家墨为了照顾它的身高,甚至还把黄历挂的低了点。 它撕完黄历,就往旮旯一趴,除了偶尔去趟厕所,一天都不带动弹的。 宋映白则开始忙一天的工作, 马永言的案子派人去查了,没有新的线索,不过这一个月, 倒是清理了几件积案, 也算干出点业绩。 快晌午的时候, 有人敲门, 房家墨出去应对, 两人说了几句话就走远了。 大概过了一刻钟, 房家墨回来, 笑道:“大人, 您老家来人了。” 宋映白高兴的差点跳起来, 倒霉了这么久终于来好事了,千盼万盼终于把老家的人盼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门,急匆匆往衙门口走去,他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盼来了“衣食父母。”或者说“父母的衣食。” 在衙门旁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正是他家的二管家于六。 于六见了宋映白,迎上来笑道:“五少爷,您又长高了。” 宋映白昨瞧又看,“于叔,就你一个人来了?” “没,除了我还来了三个伙计,只是觉得到这里找你,人太多了不好,就让他们都在客栈等了。”于六上下打量宋映白,感慨的道:“五少爷,老爷听说您做了百户,可高兴了,不仅叫我给您捎了银子,还另外给您带了件礼物。” “我爹娘身体都还好吗?各位哥哥姐姐怎么样?也都好吗?” “都好都好。”于六笑道:“这点您放心。我就是来先告诉您一声我们到了,等您放衙,我再来接您,咱们一起到客栈。现在就不打扰您处理公务了,这锦衣卫衙门好气派呀,少爷您真厉害,能在这里做官。” 宋映白又和于六寒暄了几句,暂时分别,喜气洋洋的回到了办公处,一门心思盼起放衙来。 在家靠父母,出外还得靠父母,有他家送来的银子,他应该能过段舒服日子了。 他爹之前把他打发送到京城来做锦衣卫,可能没想到他能做出这样精彩的成果,眼见他高升,立刻高兴的开始对他资助了。 熬到放衙,宋映白叫房家墨给程东一带话,让他自己先回家,他有事晚上不回去吃了,然后牵着狗欢天喜地的奔出了衙门。 果然,一出门就见于六和三个家里眼熟的伙计早早等在不远处,四个人有说有笑的往客栈去了。 宋映白节食缩衣了这么久,终于盼到了老家来的人,这意味着有人付账了,当即点了几个好菜,大快朵颐。 于六不时给宋映白夹菜,有些心疼的道:“五少爷,看来您在京城没少受苦。”尤其听说五少爷如今借宿在朋友家,更是心里不舒服,“您上京之前跟老爷大吵了一架,老爷那脾气,您也是知道的,您不开口主动要,老爷也拉不下脸主动给您送银子,不过,幸好您这次升了职,老爷想生您的气也生不起来了。” 宋映白很想辩解,他上京之前不是跟父亲吵架,应该叫做他爹单方面辱骂他。 宋映白道:“我不做出点成绩,实在没脸跟家里联系。” 于六这时候拿出一封信和一个红漆木匣子,“这是老爷给您的信,您看看,再数数。” 宋映白抖落开信,读了起来,信是他爹亲笔写的,字里行间的态度非常好,好的有点不像他印象中的爹,对他嘘寒问暖,大大夸奖了一番他的作为,并希望他再接再厉,并说叫二管家给他捎带了三百两银子,让他别委屈自己,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只管买。 于六将木匣子往宋映白跟前推了推,“这是银子,您数数。” “不用了。” “不行,一定要数的。” 宋映白便打开木匣子,瞅了眼里面摆放的是闪闪发光的银锭子,成色极好,一锭十两,整整齐齐三十枚。 他爹真是大手笔,要知道他一年的俸禄才三十两,他爹一次性就支付了他十年薪酬。 这爹,是亲的。 宋映白心想,如果他爹这会在他面前,他一定要给他爹一个拥抱,发自内心的说一句,老爹,我爱您。 于六笑道:“五少爷,老爷送您的还不止这些呢。”说着,起来打开门,拉进来一个少年,生得眉清目秀,肤如凝脂,眉眼间羞羞怯怯,倒像个小姑娘。 宋映白盯着他看,眼里充满不解,“这是” “这是留给下来伺候您的采枫,来,叫少爷。” 采枫眼眸抬起,声音清脆的唤了声,“少爷。” 宋映白皱眉,脑海里飘过一句话,这不是他爹的风格吧,他爹虽然不喜欢武人,但也不喜欢娘娘腔,反正他在家那会,家里的小厮找不出一个这种类型的。 于六解释道:“您一个人在京城,洗衣做饭缝缝补补都要人手,这些活采枫都做得来。”五少爷没成婚,安排妾室不妥当,弄个丫鬟万一再整出孩子来,都是麻烦事。 宋映白早就洗衣裳洗烦了,有人给他洗衣做饭有着强大的吸引力。 “不管怎么说,采枫是个男的,要比女子能吃苦,使唤起来也方便。”于六道:“您就留下吧。” 宋映白想了想,无所谓的道:“行吧。” 采枫当即给宋映白磕了个头,规规矩矩的站到他身后去了。 宋映白跟于六吃了晚饭,当夜也一同住在了客栈,第二天起来伸着懒腰打开了门,刚想叫小二准备洗脸水,就见采枫端着一盆水站在门口,温柔的道:“少爷,您起床了,洗脸水在这儿了。” 宋映白一愣,“行,你进来放下吧。” 宋映白到脸盆架洗脸的时候,余光瞥见采枫在给他叠被子。 等他洗完脸,采枫叠完被子,开窗通了风,已经下楼去了,宋映白一边擦脸一边来到床榻前,一瞅,当时就震惊了,“一个客栈而已,不用叠这么整齐吧。” 这时候采枫端着早点进来放到桌上,退了出去。 宋映白坐到桌前,看着简单而精致的早点,不由得挑挑眉,“有人照管,生活倒是方便了。” 此时门外的楼梯拐角处,于六正和三个伙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间愁云惨淡。 “管家,咱们真的不告诉少爷真相啊。” “老爷吩咐了不许说,谁都不许说,都管严自己的嘴巴!咱们今天就走了,别出岔子。” “可少爷看到老爷的信那么高兴,看着叫人怪心疼的,他还不知道老爷想把他过继出去呢。” “心疼什么,少爷以后会更好!”于六推着他们下楼,“去收拾行李套马,别磨蹭了。” 站在宋映白房门外的采枫看着下楼去的管家一行人,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宋映白人逢有钱精神爽,跟管家一行人道了别,喜气洋洋的牵着狗到了衙门,吩咐房家墨叫人给他租房子,要求就两点,第一离衙门要近,第二能当天入住。 锦衣卫不愧是个效率部门,没到放衙的时候就找到了,就在程东一家附近,独门独院,因为要价稍高一直没人租,这次碰到了目前不差钱的宋映白,当即拍板,租了。 有钱了一切都好办,宋映白叫程东一挑了两个身强力壮的校尉,跟着他一阵采购,买齐了大致需要的居家用具,当晚就住了进去。 为了感谢程东一和其他两个人帮忙,走亲民路线的宋映白留下三个人吃饭,叫采枫简单做点吃的。 采枫手法利索,很快六道菜摆上了桌,分别是酱汁鲫鱼、红焖肉、醉排骨、炖羊肉,烩银耳和脆皮豆腐。 虽然都是家常菜,但一看卖相就知道这厨子手法不俗,色泽鲜艳,汤汁浓郁,摆盘干净。 宋映白先尝了一口,食材入味,口感鲜美,味道纯正,果然程东一吃了一口,也感叹道:“大人,你家这厨子也太厉害了吧,我看比大酒楼做得还好吃。我以后的媳妇能有这三成的手艺,我就烧高香了。” 宋映白见自己的仆人被夸奖,脸上也有光,对一旁候立的采枫道:“程小旗夸你呢,一起坐下来吃吧。” 采枫脸颊泛红,一个劲儿的摇头道:“不行不行。” 宋映白也不好强迫良家妇男,见他这么为难,先让他下去了,自己跟程东一他们吃完饭,把人都送走了。 回到屋内的时候,见幺零幺在廊下吃食,一瞧,有肉丁有青菜还有鸡蛋,看起来搭配得很营养。 “少爷,洗澡水准备好了。”这时采枫打里屋出来,把帘子挑起来迎他进去。 宋映白一进屋就见浴盆里热气蒸腾,手巾搭在盆沿儿上,一切准备妥当,旁边的架子上则搭着于六从老家给他带来的换洗衣裳。 这、这的确很方便,有人伺候果然不一样。 “少爷,用” “不用。”宋映白知道他要问什么,提前回绝了,自己洗完了。 等他打开门的时候,发现采枫在卧室里给他铺被子。 采枫做完事,转身出来正遇到他,“少爷,还有吩咐吗?” “没了,你也休息吧。” “明早上您想吃什么?” “随便吧。” 采枫点点头,退了出去。宋映白上床躺在新家里,感慨万千,难、难道自己要过上好日子了吗? 应该吧,自己好歹是富裕人家出来的少爷,又是百户,过点好日子干嘛这么没真实感,不用怀疑了,就是好日子要来了。 翌日,宋映白一起床,洗脸水和早饭都准备妥当了,再也不用去街边摊混合西北风吃一口了。 精神饱满的干了一天工作,放衙回来一进门,就发现院里那颗柳树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杂枝都没了。 树干上拉了根晾衣绳,晒着他昨天脱下来的衣裳。 廊下多了一个木头打造的狗窝,不用说是给幺零幺准备的。 进屋,桌椅板凳一尘不染,在夕阳下闪闪发亮,堂屋桌上摆放着瓜子和各种干果。 他嗅了嗅,全不见昨天屋子里有的因为长久没人住而存在的淡淡潮味儿,反而有微微的熏香味道,很淡,并不是那种浓烈的叫人闻了难受的香气,似有似无,恰到好处。 而采枫正坐在旁边的屋子做针线,给他补一件脱了线的飞鱼服。 这时采枫发现了宋映白,放下手里的活儿,道:“我给您取常服,将飞鱼服换下来吧。”然后起身拿出了早就熨烫好的居家常服。 宋映白换完常服,发现自己无事可做,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开饭,全不像以前那样,自己收拾这收拾那的,浪费不必要的时间。 他从繁琐的家务里解脱出来了,可以利用一切能用的时间思考公务上的事情。 不是提高效率而有钱,而是有钱提高了效率。 采枫将菜饭准备完毕,给他斟了一小杯清酒,就要退下。 宋映白忙道:“就你我两口人加一条狗,一起坐下来吃吧。” 采枫忙不迭的摇头,“不行,主仆不能一桌吃饭的,不能坏了规矩。”说着忙退了下去。 宋映白也不强求,一个人养成的习惯不是那么好改变的。 那么问题来了,采枫的规矩是在哪里养成的,他家说白了就是个富裕的地主顺便开了几间铺子,钱是有点,但绝对培养不出像采枫这样的仆人。 他爹为了他特意从外面买的?也太为他着想了吧。 等吃完饭,采枫来收拾碗筷,他便单刀直入的问:“你以前是在哪里做事的?” “回少爷的话,我曾在定南巡抚府上做事,不过您现在是我的主人,我一定尽心尽力伺候您。。” 果然是大官家里出来的,就说么,一般人家也养不起这种仆人,“那你怎么到我家的?” “被送过去的。” “被谁?” 采枫脑袋低低埋着,小声道:“老爷不让说。” 居然是他爹吩咐的,他就不强人所难了,“那我知道了。” 突然,他想到了一点,既然采枫做饭这么好吃,为什么要请黎臻去外面吃? 不如弄个家宴,毕竟他俩算是有过过命的“交情”。 不弄大排场,不那么外道,或许效果更好。 “对了,采枫,你准备一下,我三天后要请一个重要人物来家吃饭,你好好准备一下,露两手,想买什么食材不要怕浪费钱,尽管去买。” 采枫忙点头,“是,您放心吧。” 宋映打算明天得去找黎臻,提前预约他来家吃饭。 一想到面对黎臻,他不由得有点紧张。 —— 黎臻抽出绣春刀,照着对面由两个人抻直的绳子,就是一刀,绳子迎刃而断。 “不行,不够结实,再去造。”黎臻收起刀,这些绳索是为了进大漠准备的,现在看来,质量不过关,其他的工具也没准备妥当,今年看来是赶不上最佳入大漠的时候了,可能要等到明年。 他叫人都下去,正要坐回椅子上,便有人来报,“宋百户求见。” 黎臻心里咯噔一下,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咯噔个什么劲儿,冷着脸道:“叫他进来吧。” 很快,就见宋映白堆着笑走了进来,“参见大人。” 黎臻装作不经意的扫了他一眼,“什么事儿直说吧。” “那个后天咱们休假,我搬了新家,想请大人赏脸到我那儿小坐一下。” 黎臻瞅了眼楚丘,言下之意,宋映白搬家了,我怎么不知道。 楚丘移开目光,心道,分明是您说鸡毛蒜皮不要汇报的。 不过,黎臻心里多少有些高兴,原来他已经从程东一家搬出来了,“你哪儿来的钱搬家?” “我老家派人捎来点钱,不过也没多少,搬的也不是什么大宅子,就是一个小院。” 黎臻想了想,“我后天约了人打猎。” “这样啊”宋映白有点失望,“不过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准备了点家常菜,想请大人过去坐坐,叙叙旧。” 如果换个人说跟黎臻叙旧,八成早被斥责为大胆了,但是他跟宋映白的确有旧可循,两人之间确实发生了许多事。 “不过我看后天天气不好,打猎怕是不能成行,我派人回绝了就是了。” 宋映白一喜,笑道:“恭候您大驾光临。” 黎臻有段日子没和他这样自然的说话了,这会见了宋映白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你说个时辰吧,我到时候过去。” “我后天一整天都在家等您。”宋映白笑道:“您随时来都行。” 黎臻笑着点点头。宋映白见好就收,不想夜长梦多,约定好了,赶紧告退了。 等他走了,黎臻继续低头看文书,嘴角含着笑意,心中不免想,家常菜,他亲自下厨么?他可真爱胡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第 37 章 提前一天, 宋映白揣着银子到酒铺将预定的“莲花白”买了回来,这“莲花白”是时下流行的酒类品种,据说是用莲花白蕊加入黄芪、当归、首乌和砂仁等药材酿造而成,口感香甜绵长, 清爽宜人。 不管哪朝哪代,人民群众爱凑热闹追逐时髦的本性的不变, 莲花白一入京城就卖脱销, 亏得宋映白消息灵通,再凭借自己的身份好不容易订到了一坛。 而采枫这边,菜单也敲定了,简简单单四菜一汤,煎鲜鲥鱼、红焖肉、水晶鹅、拌双脆和一道酸笋汤。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黎臻大驾光临了。 他昨天放衙之前叫房家墨把他家地址给黎臻送去了, 虽然他相信不告诉他,他应该也找得到。 翌日,宋映白起来的时候, 采枫已经在洒扫院子了, 连一片叶子一根草梗也没放过, 打扫得干干净净, 又给宋映白准备了早餐, 才挎着篮子出门买菜去了。 宋映白则在家等着黎某人上门, 坐在堂屋中央的椅子上, 无聊的将几个装干果瓜子的碟子摆了又摆。 等了大概半个时辰, 宋映白突然想去了什么:“哪儿能真的在家等他, 得去胡同口亲自迎接才对。” 一个没想到,差点出纰漏,幸好察觉得早。 宋映白瞅着廊下趴着的幺零幺,“我就出去这么一会,你留下应该不要紧吧”犹豫了下,轻踢了下狗身,“算了,以防万一,你也跟我来吧。” 幺零幺打了个哈欠,不太情愿的跟着宋映白出了门。 一人一狗站在胡同口,约定好了,宋映白往左看,幺零幺往右看。 等了一刻钟,仍旧没有黎臻的影子,宋映白心想,难不成黎臻那么实在,说请他吃饭就非得等到饭点才来? 这时,幺零幺耳朵抖了抖,用爪子打了打宋映白的靴子,然后朝不远处的一个胡同扬了扬下巴,似乎在说那边有情况。 “怎么了?” 话音一落,幺零幺朝那边跑了过去,宋映白没办法,只得跟过去,过了一趟街,走进对面的一个胡同,就见里面聚着几个人影,好像是几个男子在围着一个人取笑。 这几个男人穿着短打,有挽裤脚的,有趿拉着鞋的,一看就是街边的不入流的混子。 “你说我摸你了?那你说说,我摸你哪儿了?这儿,还是这儿?”一个男子高声狎笑道:“你说啊,究竟是哪儿?” “你是哪个戏班的小戏子?你们班头知道你出来么。” “呦,你这买的什么东西啊,给哪个情郎做饭呀?不如告诉我你家住在哪里,等他不在的时候,我去陪陪你怎么样?” 在他们高大的身躯形成的阴影下,采枫紧紧搂着菜篮,后背贴在墙壁上,瑟瑟发抖的道:“让我走,让我走吧我” “去哪儿啊,带我们回你家吗?”一个无赖笑嘻嘻的朝他伸出了手。 采枫害怕的眯起了眼睛。 而这时,突然这人后腰猛地受到一击,整个人哎呦一声结结实实的撞到了他旁边的墙壁上,顿时脸上开了花,鼻血乱飞。 采枫看着来人,激动的想哭,“少爷——” 宋映白伸手数了数,“一、二、三”轮到已经被他踹翻,这会捂着鼻子躺在地上哭爹喊娘那个,“你不算,然后就是四很好,就你们四个是吧。”说完,揉了揉拳头,“你爷爷我最近一直在用刀,倒是很少用拳头了,今日正好活动活动。” “你、你未免太自视甚高了吧,我们有、有五四个人呢!”这个无赖看起来像是头头,他一边挽袖子一边道:“一个玩兔爷的有什么好怕的,你打伤了我兄弟得赔,告诉你还很贵!兄弟们,咱们上!” 采枫捏了一把汗,吓得蹲在地上,捂上了眼睛,这可怎么办呀,对方不管怎么说也有四个人。 跌打声伴随着嚎叫声此起彼伏,等什么都听不到的时候,他悄悄睁开了眼睛,就看到除了宋映白外,其他人都趴在地上,捂脸的捂腿的,痛苦的样子“精彩纷呈。” 宋映白朝采枫道,“别呆着了,赶紧走吧。”然后又狠狠踹了就近趴着的人一脚,“叫你职场冷暴力!” “哎呦,爷爷,您说什么,小的听不懂啊。”挨踹的人冤枉,“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狗东西,以后看到他绕着走,听到没?再叫我在街上看你们几个骚扰无辜百姓,就不止现在几拳这么简单了,懂吗?!”宋映白说罢,又踢了这人一脚,“叫你喜怒无常!”才潇洒的带着采枫走了。 采枫小步跟上宋映白的脚步,“少、少爷,您受伤没有?”看到宋映白摇头,又担心的道:“你手疼不疼啊?” “这帮胡同混子就会三五结帮欺负落单的妇女,或者像你这种看起来就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欺软怕硬欠收拾!”宋映白道:“你说没说你是我的仆人?” 采枫摇头,“没到那一步” “到那一步你就晚了,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就说你锦衣卫宋百户家的仆人。”虽然他不什么大官,但吓唬住这帮无奈足够了,不能被他身份吓唬住的,恐怕也做不出当街调|戏他人的举动。 采枫抿着嘴唇,猛点头,“是,少爷。今天真的谢谢您” 这时两人走到了自家的胡同口,宋映白便拍了下采枫的肩膀,“想谢我,也简单,今天这顿饭好好准备。” 采枫忙不迭的点头,“一定一定。” “那你带着狗赶紧回去准备吧,我在这儿等客人。” 宋映白目送采枫和幺零幺进了自家院,继续在胡同口站着等黎某人大驾。 皇天不负苦心人,左等右盼,仿佛像盲人恢复视力看到第一缕曙光那般激动的,看到黎臻骑着一匹黑色高头大马打东边来了,马下还跟着一个仆人。 黎臻一看到宋映白就乐了,“你怎么在这儿等着?怕我找不到你家吗?”并主动下了马。 “不是,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出来等大人您了。”宋映白笑着去拿马缰,“我给您牵马。” “这是下人的活儿,你怎么能做。”黎臻对身边的小厮道:“来庆,你把马管好了。”然后与宋映白并肩走在前面。 宋映白忽然想起黎臻的遗言,忍不住回头多看了这匹黑马一眼,黎臻看出他所想,笑道:“不是它,是另一匹,在家呢。哪天你到我家去,给你看看。” 宋映白发现黎臻好像被系统还原到了刚回京城那会,对他态度随和又亲切,“您哪天有空召见我,我就过去。” 两人有说有笑到了宋映白家门口,宋映白给他打开院门,请他进来,黎臻进门见这小院收拾得整洁干净,打趣道:“不是为了迎接我,特意收拾的吧?” 宋映白干脆的回答:“是的,一大早收拾了好几遍。” 黎臻听了,心情又好了一个台阶,“那你真是有心了。” 两人朝正屋走去,窗户下放着一个木制的狗窝,一只黑斑狗趴在里面,懒洋洋的闭着眼睛,并没有因为外人来了而吠出声。 黎臻不解道:“这就是你每天去衙门带的狗?不就是我之前见过的那条染了黑点子么,而且它见到生人也不叫,养它做什么?” “是我原来的房东托付我照顾的,您别管它了,一条狗而已。”宋映白含糊过去,“咱们进屋吧,”他主动给他打帘子,等黎臻进去了,他才放下帘子,跟上他的步子,“小是小了点,但住着很舒服,大人,您坐,您坐。” 黎臻见八仙桌擦得纤尘不染,能倒映人影,想象了下宋映白为了迎接他到来,起大早卖力擦桌子样子,忍不住想笑,“你倒是挺勤快,才搬来新居几天,就收拾这么妥当了。我看这屋子挺好的,你就踏踏实实的住吧。” 宋映白道:“确实,总在别人家蹭住也不是那么回事,还是有自己的住处好。” 黎臻十分赞同的点头。 这时候宋映白起身道:“您先坐着,我去准备茶水。”得到允许,出门了快步到了厨房,对正洗菜的采枫道:“客人来了,你可以开始做菜了。”见炉子上的热水壶,“开的是吧,我拎走了。” “是开水,但是泡茶还是我来吧。”采枫要来夺水壶。 “不用,你赶紧做饭就行了。”宋映白拎着水壶往外走,又叮嘱了一句,“总之你尽快吧。” 回到屋内,先给黎臻泡了一杯茗茶,才轮到自己。 黎臻看他给自己泡茶,想起两人之前在路上的“患难情”,内心不免有一番感慨,如果没有宋映白,自己可能就死了,自己跟他亲近一些也是正常的,都是因为有些人不了解内情,妄加揣测才会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 “最近刑千户没再难为你吧?” “没有没有。”宋映白道:“而且前几天我手头有个怪鸟案需要线索,他听说了,还主动派人去经历司翻找旧文书给我送来,可能是想主动示好。” “如果他真的主动示好,你也没必要跟他对着干。”黎臻道:“至于你说得这个怪鸟案,你查得怎么样了?如果真的没有线索就先放一放。我这边有件事,想让你牵头去做。” 宋映白知道,一般从黎臻这个级别的官员指派下来的,都是重要的事情,比如上次给马家抄家当然抄家抄出个马永言另说。 “大人如果信得过我,我必当不辱使命。” 黎臻笑道:“你放心,这次的任务轻松多了,永嘉公主明天春天出嫁,驸马已经选好了,近日从外省来京城,皇上让我抽调一些信得过的人手,在成婚前保护驸马。我看你挺合适的,你觉得怎么样?” 本朝驸马多出身平民,只要长相过得去,家世清白,都有资格参加驸马的遴选,优先在京城选,京城选不到就从周边的省份选,太监和官员们精选出三人领进宫,让皇帝皇后最后挑选一人出来,而这个人就可以等着做驸马尚公主了。 刚开国那会,公主许配的多是世家子弟,后来随着时间流逝,驸马的出身越来越一般,到现在已经很难从世家子弟里选了,答案很简单,本朝规定尚了公主就不能做实职官员,在大多数想走仕途做大官的读书人眼里,可能仅比挨一刀进宫做宦官强一点,或许还不如。 所以听说选驸马都逃得远远的,日子久了,驸马爷就谈不上什么出身了。 不过到底是皇家女婿,安保工作马虎不得,而最适合做这项工作的就是皇帝亲军——锦衣卫。 “这个任务挺轻松的,驸马家世清白,也没仇人,只要保证他在住进公主府前不发生意外就行。最重要的是,事情做得好,若是皇上有心问起你来,还能给皇上留下好印象。” 如果幸运,能在皇帝那里刷一波好感,自然是宋映白求之不得的,“谢谢大人抬举。” 黎臻微笑着低头喝茶,想起家宴的事儿,便笑问宋映白,“中午咱们吃什么?你叫我来,不是让我饿肚子的吧。” 饶有兴致的打量宋映白,心想你现在要去下厨么? “应该快好了,我刚才就吩咐采枫了。” “采枫?”黎臻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原来不是宋映白亲自下厨,不过算了,唉。 “他是我父亲派人给我送来的仆人,虽然他人贤惠,针线什么的都在行,不过最好的还是厨艺。” 黎臻光听名字分不出男女,但听到厨艺和针线在行,便猜是个丫鬟。 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是不是你爹知道你跟程东一走得近,故意派丫鬟伺候你而不是小厮? 这个念头一出,自己都是一愣,心说道,自己在想什么,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时候就听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在门外道:“少爷,我端碗筷和汤来了。” 随着宋映白一声:“进来吧。”黎臻就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走了进来,体态纤细,弱不禁风,而神态更是像女子一般,当即,黎臻便觉得心里像被翻了了个,莫名的发堵。 采枫见少爷的这位客人,虽然容貌英俊,但阴郁的表情散发出的敌意却像地狱修罗一般,不禁大为害怕,给黎臻行过礼,头都不敢抬的将碗筷放下后,慌忙退了出去。 宋映白的视线一直放在采枫身上,根本没发觉黎臻的异样,等他给黎臻进一步摆放好碗筷,不经意的扫了他一眼,着实被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黎臻已经眼神冰冷,看他就看仇人似的。 “怎、怎么了,大人?” 黎臻再次抬眼看这屋内的摆放和陈设,有了和刚才不一样的感觉,这里被收拾的像模像样。 有刚才那个柔柔媚媚的小厮在,也难怪收拾得像个家。 知子莫如父,宋映白的父亲给他送来一个男宠似的小厮伺候,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有你的宋映白,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不,不对,你在程东一家住了差不多一个月,结果转眼就和仆人厮混,宋映白你是不是太轻-浮浪-荡了? 宋映白就见黎臻的脸色跟晴雨表似的,这么短短的一会就演绎了晴转阴,而且还有转雷的趋势。 “大、大人,您、您怎么了?”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这时候采枫在门外怯声道:“少爷,菜好了,我、我都端来了。”并没有进来,宋映白只好起身去接,心想黎臻变起脸来他都怕,何况是采枫,理解的道:“交给我,你去休息罢。” 谁知道这话让黎臻听见了,又窜起一股无名火,等黎臻端了菜肴,根本一点胃口都没有,“我想起来还有公务没办。”说着,就要起身。 不想宋映白情急之下,胆子也肥了,“大人,您不能走!” “我为什么不能走?”黎臻冷笑,他留下做什么,看他跟那个叫什么采枫的小厮过日子吗?!听听他刚才跟他说的话:“交给我,你去休息罢。”亲不亲昵,恶不恶心?! 事情变化得太快,快得宋映白几乎要以为黎臻是不是有双重人格,碰到关键词就换成另外一个人,否则不能解释他为什么忽冷忽热,瞬间就变脸。 到了这一步,就不能再走寻常路了,人都来了,岂能放走,宋映白豁出去了,“大人,你就是要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我哪里做错了?哪里触怒了你,请明示!” “你还有脸问?!”黎臻腾地站起来,他本来就比宋映白高一些,此时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气势惊人。 吓得宋映白差点腿一软,但他牙关一咬,腰杆也挺得笔直,针锋相对,“我早就想问了,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值得让你这一个月都和我生气?刚才更是莫名其妙,前一刻还好好的,后一刹那又好像恨不得杀了我!我做错了的话,直接惩罚我也行,能不能别再这样折磨人了?” “我莫名其妙?我折磨你?”黎臻咬牙切齿,双手提起宋映白的衣襟,把他拽到自己跟前,“分明是你折磨我!” “我?”宋映白完全听不懂黎臻在说什么,匪夷所思的反问:“你是佥事,我只是个百户,我怎么可能折磨你?!” 黎臻快要气炸了,怒道:“混账,这个和官职没关系,因为” 因为我喜欢你。 这六字清晰无比的出现在了黎臻脑海里,不受受控制的,就这么蹦了出来,要不是他反应快,几乎要脱口而出。 宋映白就见黎臻像被使了定身法,微张着嘴巴呆呆的矗立在他面前,他不由得提醒道:“因为什么?” 黎臻如梦初醒,不,如同噩梦醒来,好像在宋映白身上见鬼了一般的猛地推开他,还往后退了几步,眉心拧成一团,反复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可能 宋映白挺想发表一篇文章上司突发精神病是一种什么体验,他真的搞不清楚黎臻在想什么,只好呆呆的站着。 黎臻上下打量宋映白,这,这怎么可能,如果刚才那个娇滴滴的采枫,捏着鼻子还能勉强能当女人,但这宋映白就算再清秀,也是个男人。 黎臻眼神“嫌弃”的将宋映白看了又看,直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自己最近太累了。 对,非常有可能,记得有一次任务连续几天没怎么合眼,后来一度困得出现了幻听。 没错,他最近思虑地狱井的事太劳神,以至于神思不明乃至混乱了。 赶紧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宋映白就见黎臻揉了揉太阳穴,一言不发的往外走,他试着出声,“大人您不要紧吧?” 黎臻没理他,径直往外走。 宋映白赶紧追上去,“大人,刚才是我说话太冲了,是我的错,您好歹留下来喝一杯再走。” 可黎臻还是不搭理他,事实是黎臻现在连自己都不想理,恨不得自闭,大步走出院门,翻身上马,就要离开。 宋映白忙抓住缰绳,急道:“大人您这么走了,叫我该如何是好!” 黎臻把缰绳一拽,重重哼了一声,打马而去,疾驰出了胡同。 “少爷—-等等小的啊!”来庆跟着追了上去。 此时宋映白身心俱疲,双眼放空,只有一个想法,黎臻你真是个神经病! 等到了街上,怕冲撞行人,黎臻勒住缰绳,将速度慢下来,此时就听擦身而过的几个男子道:“这拳头也太厉害了,疼死我了,那小子什么身份啊?牵着条黑点子狗,打咱们四个都不带歇口气儿的,体力这么好,他那娈童有福了。” 黎臻想起方才看到宋映白时候他身上的灰尘,原来是这么来的,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这几句话搅乱了,心里又凉又酸,气的嘴唇发抖。 他都不知道怎么到家的,黑着脸整个人发懵的往自己的院子走。 路上碰到他祖父他在和管家侍弄花草,看到他回来了,老国公仰头看日头判断了下时辰,对管家嘀咕道:“听说早上为了去朋友家做客,连马鞍子都换了新的,这么快就回来了,看来这朋友是交失败了。” 管家谁都不敢得罪,尴尬赔笑。 若是平时,黎臻怎么着也得送给他祖父一个不满的眼神,但今天他毫无反应的与他们擦身而过。 老国公微微咧嘴,看样子,好像真的很失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第 38 章 宋映白坐在屋门口的台阶上, 低着头,唉声叹气。 这时候采枫走过来,关心的道:“少爷,菜都要凉了, 您快进去吃吧。” “别出声,我在想一件事情”宋映白低声道:“就是这附近哪能搞到荆棘条” 采枫读过将相和, 知道宋映白在暗示想负荆请罪, “少爷,刚才那位大人可能是在生我的气,他好像非常讨厌我,我今天不该露脸的。” 讨厌娘娘腔?难不成黎臻还是个直男癌? “嗯就算他看你不顺眼,但他突然生气应该和你没什么关系,他这样不是一次了。”宋映白心力交瘁的道:“喜怒无常, 叫人模不到头脑,真不知道怎么招惹他了。” 采枫不知该说什么,默默的陪在宋映白身边。 宋映白出头丧气的道:“算了, 我可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请吃饭都能请出今天这场争执, 我要真负荆请罪, 还不一定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顺其自然吧, 大不了发配琼州。” 忽然, 幺零幺竖起了耳朵, 好像对发配琼州有很大的意见。 宋映白便哼笑着朝它撇撇嘴, “要是真到了琼州,你就等着在炎热的天气下剃毛罢。” 幺零幺微微瞪圆眼睛,看得出很紧张。 通过惊吓狗子,宋映白将自己的压力转移出了一点,起身伸了个懒腰,“吃饭!” 黎臻不吃,他吃,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翌日,宋映白忐忑不安的来到衙门,虽然他内心觉得黎臻应该不会公报私仇,把他给调到琼州,但同时又觉得黎臻是个神经病,正值发病期,可不敢保证他会做出什么来。 说起昨天的事,他也不是没思考过,尤其黎臻揪住他的衣襟,大声说了一句:“和官衔没关,是因为” 因为什么戛然而止,他没说出口,然后就跟见鬼似的出了他家。 宋映白根据自己的怀疑,填补了后面缺的理由,比如:“和官衔没关系,因为我说得就是真理!”“因为我就是个神经病,发脾气没理由!” 宋映白想破头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请他吃饭,保持被横眉冷对的原样,也比现在强。 到了自己办公处,刚坐下喝了一杯房家墨泡得茶,就有人来传他说,“上右所韩千户请您过去一趟。” 上右所韩千户,宋映白不陌生,这人就是一起去找小诸葛时候的郑元,当初黎臻留遗言让他去找的可以帮他升职的那位韩榕。 虽然路上大家交情不错,但宋映白回京后没去找过他,一来黎臻没死,升职的事儿就不用麻烦韩榕。二来,人家韩榕一直戴着面具,并没亲口告诉他真实身份,他只好一直装作不知道。 但是现在韩榕受黎臻指派主动召见他,宋映白还是很高兴的,忙起身去见他。 韩榕的真正年纪跟宋映白估摸的差不多,大概有二十七八岁,比他和黎臻都大,路上就觉得他更老成一些,果然如此。 韩榕也不藏着掖着,一见宋映白就开门见山的笑道:“还认识我吗?我是郑元。” 宋映白很配合的做“恍然大悟”状,笑着躬身作揖,“见过韩千户。” “咱们不是生人,不必拘礼。”韩榕叫随从给宋映白搬来椅子并看茶,自己坐到桌子后面,直接进入主题,“黎大人说,保护驸马一事,原本他想交由你全权负责,但是考虑到一些其他情况,另外指派了我协助你。” 宋映白一愣,心道黎臻竟然又找了其他人,是觉得他不能胜任,还是想给他分担子? 考虑到他俩昨天的关系,应该不是第二种。 “是我协助您才对,我才坐上百户,什么都不懂,得全靠您指点才是。”宋映白道,不过黎臻多指派人手也好,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可以多一个商量 韩榕道:“永嘉公主是皇上最小的妹妹,这位千挑万选出来的驸马,叫翟永,年方十五,家里有些田产,上属几代倒都是读书人,但却没什么大功名,只出过一个秀才。他明日就到京城,暂时安排在公主养母桂太妃的弟弟成恩侯家,他到了京城,按照规定要去国子监读书,等到明年开春就和公主完婚。咱们的任务也很简单,他每日上下学接送保护,平日上街也要护着周全,千万不能出岔子,叫他出意外状况。” 宋映白连连点头,“您放心,我绝不会让驸马爷少一根寒毛的。” 驸马虽然平民出身,但谁也不能保证京城就没想报复社会的家伙,万一突然冲出来给驸马爷一刀,就算不砍死他,划伤他的脸,也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麻烦。 派锦衣卫保护他,就是为了杜绝一切可能发生的天灾人祸意外状况,让准驸马跟公主成功的完成婚事。 “这样,你回去选十个人,我这边也选十个人,黑白轮班保护他。” “是。” 韩榕该吩咐的都吩咐了,又寒暄了几句,便让宋映白回去了。 宋映白一回到百户所,就叫上房家墨,把自己麾下的人手统统叫到校场去,精挑细选了十个人,其中就包括程东一。 程东一听说去保护驸马,私下里跟宋映白嘀咕,言语里有些羡慕,“能选为驸马,对一般平民来说,也算祖坟冒青烟了,虽然不能做官,但是公主有皇帝赐的田庄,这辈子躺着花钱就行了。” 宋映白打趣道:“你这么羡慕,你长得也不错,当初怎么没报名参选?” 程东一无奈的叹道:“谁让我十五岁的时候,公主才九岁呢,生不逢时啊生不逢时,不过既然是千挑万选的驸马,一定长相出众,我这样的就算去了,也是白搭。” 这不是妄自菲薄,而是正常的想法,毕竟驸马已经不要求家世了,那么能被选上的原因,相貌一定占大头。 宋映白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等带着校尉来到成恩候府,看到这位准驸马爷,宋映白就听程东一好像在小声感慨,“原来是这样的标准么那我赢不了。” 因为眼前这位驸马爷并不是大家想象中的美少年,而是一个长得天庭饱满,方头大脸,耳垂厚实,皮肤粉白的小胖子! 当然说胖可能过分了,估计就是青春期缺乏运动,身体脂肪多了一点。 但是往好了说很有福相,往坏了说长得就跟年画娃娃放大了似的。 宋映白根据自己后世的经验,敢断定,这长相八成不是公主那个年纪的小女生会喜欢的。 此时宋映白带着十个锦衣卫站在厅堂内,正好能看到隔壁屋子在用早餐的翟永翟驸马,就见他不慌不忙的细嚼慢咽,慢慢的将跟前的粥一勺一勺的吃净了,才起身对他们道:“你们就是锦衣卫的人吧,请进来坐。” 宋映白说出了大家的心声,“翟公子,时辰不早了,您尽快上马车吧!”就磨蹭了,一会国子监上课了! 这时候打外面走进来一个嬷嬷,将宋映白他们这帮人瞅了个遍,才拧着身子到了翟永跟前,“少爷,老爷夫人说了,您千万小心,不要和别人发生口角。” “我都知道。”翟永点头,“筠儿呢?” “已经拿了您的书包,到马车上等您了。” 翟永哦了声,背着手迈着步子往门外走去。 宋映白确定自己没看错,翟永就像老官员一样背着手,迈着方步走了出去。 锦衣卫们面色各异,程东一见了,提醒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跟上去!”说着,跨出了门。 这时候,刚才那个嬷嬷叫住宋映白,“这位大人,请留步。” 宋映白才一转身,这嬷嬷就道:“下学后,一定直接把我们少爷送回来,他说要四处逛,不能依他,这眼看就刮秋风了,京城风沙大,迷了眼睛可不行,吃一肚子风就更不行了,街边摊更是万万不能让他碰,都不干净,脏死了。吃坏了肚子,谁担待的起?!” 宋映白心说,你们真是把锦衣卫当保姆了,他没直接回答,而是目光巡视了圈,”你们家老爷夫人呢?” “一早就去上房跟侯爷侯夫人问安去了。你有事吗?告诉我,我可以代为转达。”这嬷嬷语言中带着叫人很不舒服的高傲态度。 这个所谓的成恩侯,之所以封侯只是因为家里有女眷在先帝的后宫内得宠,只有个空名头,全无家世渊源和权力。不过,宋映白还是能理解的,不管怎么说也是个侯,翟家父母选择处好是应该的,但是,也不能明知道他们锦衣卫来了,连个脸儿都不肯露,实在没礼貌。 “不用了。”宋映白转身离去,跟上了程东一他们。 就像黎臻说的,这的确是个轻松的活儿,上下学接送,晚上派人站岗放哨,跟韩榕的人一天一轮换,累倒是不累,就是有点枯燥无聊。 而翟永本人,怎么说呢,没什么少年气,明明是年轻人,却暮气沉沉,虽然在某些人眼里这是少年老成,但是宋映白却不喜欢。 他现在严重怀疑,这个驸马的敲定可能是太后或者太皇太后的审美在作祟,胖乎乎长得跟年画似的很有福相,同时举止稳重老成。 宋映白最常见的就是翟永在书房捧着一杯热茶,慢慢的看书,一两个时辰都不带动弹一下的,吃饭也是,他是每一边都要嚼满十下的养生爱好者。 程东一跟宋映白私下开玩笑,“我是妖怪都不吃他这样的,吃了估计不仅不能年轻,还得老上几岁。” 这日,又到了宋映白他们轮值,护送翟永的马车往国子监走,这条路走过多少次了,今日宋映白也没什么发现什么异样。可就是这样寻常的一天,马车内的翟永,突然发出了尖叫声。 “啊——啊——” 宋映白立刻撩开车帘,就见翟永一只手着脸,一只手指着车窗外的一栋建筑,“鸟,那里有怪鸟!” “程东一,立即带人去搜!”宋映白大声吩咐道,然后问同车的书童,“你看到了什么没有?” 书童筠儿不停的摇头,“我什么都没看到,少爷突然就叫了起来。”说着,给自家少爷顺背:“少爷您别怕啊,我们都在这里。” “怪鸟,怪鸟——好吓人”翟永浑身发抖。 很快程东一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燕子风筝,“这是在那栋民居二楼窗户发现的,说是昨天收拾屋子才拿出来挂到墙上做装饰的,不想就被翟公子从打开的窗户看到了。” 宋映白拿过风筝递到翟永跟前,“公子不要怕,你看错了,不是什么怪鸟,而是这个风筝。” 翟永这才慢慢拿开捂脸的手,露出惊魂未定的双眸,看了看风筝,又看了看宋映白,“不是这个,我看得很清楚,是一个黑色的大鸟,不是这个风筝” “那么可能是飞过的乌鸦。”宋映白道,但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因为他想起了之前调查的案子。 “不、不是乌鸦”翟永擦着虚汗道:“我今天不能去国子监了,我要回去休息。” 宋映白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回府。” 把翟永又给送回了住处,今日这不清不楚的怪鸟目击案可把翟永吓得不轻,到家就躺到了床上,下人们赶紧又是叫大夫又是熬参汤的,哭哭啼啼,不知道的还以为准驸马病入膏肓了。 宋映白叫程东一在这里顶着,他则立刻骑马回了锦衣卫衙门,把这件事第一时间告诉了韩榕。 当然了,他真正的目的,并不是叫韩榕拿主意,而是叫真正的负责人——黎臻出面。 和预料的一样,跟韩榕说完,还没有一刻钟,他就被叫到了黎臻那里问话。 他俩自从上次“闹崩”,有小半个月没见了。宋映白觉得比起妖怪,黎臻更可怕一点,第一至少妖怪不会把他送到琼州去,第二妖怪也不会像他一样,阴晴不定。 “你说今天翟公子看到了奇怪的黑鸟?我记得你之前一直在调查这种案子,说是怪鸟啄食人眼球。”黎臻尽量不掺杂个人情绪,语气很正常的问。 但是宋映白却发现黎臻看他的眼神不太正常,不好形容,有狐疑有不屑好像还有一点迷茫。 如果前几天瞅他的眼神像是他抢了他家的钱,那么现在的眼神就是想知道那笔钱藏在了哪里。 同时,黎臻则看着宋映白,心里反复嘀咕,没道理啊,自己怎么会喜欢这家伙?他也没三头六臂,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自己为什么要喜欢男人?! 慢着,宋映白会不会是女的,自己就像喜欢上祝英台的梁山伯那样。 黎臻拿眼神将宋映白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不得不悲观的确定,这厮确实是个男的,而且当初在路上,他俩同吃同住也检验过了的,他真的是如假包换的男人。 宋映白被黎臻看得心惊胆战,他、他要干什么,为什么看自己就跟看高数题似的,充满了不解痛苦甚至还有一股难掩的怒火。 他咽了下吐沫,回道:“所以我意识到这件事可能不简单,如果翟公子只是单纯的目击还好,就怕” “你想说有人操控怪鸟袭击准驸马?”黎臻道:“有证据说明这怪鸟是可以人为控制的么?当然了,你未雨绸缪不是坏事。” “没有证据,之前发生的几起案子,被啄食眼球的孩子的父母都没查到跟人有仇怨。而且都是贫苦的人家,没有任何可招人忌恨的地方。” “那么,翟公子今日的情况,极有可能就是简单的目击而已,你不用太担心。”黎臻道:“如果你真的担心出意外,我可以把你换下来,叫其他人顶替。”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映白道:“我不是怕承担责任。” “不是的话,就继续干下去吧。”黎臻一摆手,“下去吧。” 他今天感觉不错,看到宋映白没有任何不适,至少没有前几天那么不适。 宋映白起身躬身抱拳道:“属下告辞。” 而黎臻这时候发现宋映白身上的配饰挂件比之前精美多了,尤其玉佩的穗子相当不错,看得出编织的人心灵手巧。 是那个叫采枫的小厮做的吧对了,韩榕说宋映白挑选的人手里就有程东一,怎么着,他处理公务的时候带一个,回家再养一个,真是两不耽误。 宋映白就见黎臻冷下脸又不说话了,意识到情况不好,他似乎发现了规律,只要他和黎臻单独相处一刻钟以上,他就会变得很怪异。 以后得避免单独相处太久,汇报公务的时候速战速决。 这时就听黎臻道:“你以后不用来了,有什么事的话,要么叫别人捎话,要么写成文书,我看到了,就会给你回。” 太好了,正合宋映白的意,不禁眼睛一亮,一个没忍住,爽快回答的同时带着一丝笑意:“是!” 黎臻见了他这般,肺子要气炸了,恼得一拍桌,指着他就想说,既然你这么高兴写文书,那就把你每天的日程统统写成文书跟我汇报!但话到嘴边,想到宋映白怕是得写到半夜,实在辛苦,于心不忍。 宋映白就见黎臻指着他好像要说什么,但忽然间应该是改变了主意,又将手指给放下了。 不管是什么,他都捡回了一条命。宋映白马上道:“卑职告退。”逃也似的跑了。 而留在屋内的黎臻则在心里道,只要宋映白不在自己眼前晃,假以时日,不管什么感情和想法应该都会淡了,他就不信这个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