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十七年》 正文 1.初见(小修) 明明是白天,倾泻而下的暴雨却将周遭打得阴暗,远处的青山,此起彼伏的山脉,都在连绵不停的暴雨中失了轮廓。 宜阳自古就是个港口,暴雨下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怒浪在咆哮,带起一阵阵浪声,掩过了岸上的人流。 永平十七年,宜阳客栈内,两位穿着粗布短打的男子正在争执。 “你这偷布小贼!敢不敢和我去报官?!这些布都是我家的,你还能冒领了去?”一位身长较短的人面色激动得通红,神色愤怒。 “你说谎!这布分明是我从城外运来的,我不过是在这客栈歇息片刻,怎料到会有你这种小人!光天化日强抢他人钱财!谁知你这勾当做了多久,说不得官府也有埋伏,你们里应外合,便是要欺压我等平民!”一位身长略高,手臂肌肉纠结,看得出是个以体力活为生的。此时他神色强硬,也不似说谎之人。 围观众人议论七嘴八舌道:“是啊,这个也有道理那个也有道理,不知这布到底是谁的。” “这雨这么大,大家都在这躲雨,谁知他俩就吵起来了。” “那一车布怎么也能卖二三两,一年的花用都不愁了,你被偷你不急?” 侯南觅为了出行方便,化作男装混在人群中听得片刻已粗粗了解事情大概,又观两人僵持不下,叹了一声便挺身而出了。 “二位,且听我一言!” “我有一方法可分辨这批布是谁家的,二位且否一听?”说罢,也未等二人有所反应,侯南觅便自顾自地接着说:“我需细细检查一番,请郎君将布展开。” 护着布匹的矮个男子冷嗤一声:“你是哪位?布匹展开了,弄脏弄坏了你赔?” 侯南觅早知道强出头没有好下场,甚至会惹麻烦,正欲说话,行动却被一声清亮的呵斥打断。 “我们爷说了,请郎君展布一观。”说罢,甩手一个金元宝从天而降,落到桌面竟嵌了二尺深。 侯南觅一顿,众人抬头看去。 暴雨为幕,蜿蜒辗转的楼梯的阴影中走下两人,阴影中打头的郎君墨发规规整整地束起,额前一点美人尖。左耳垂上隐约银光,走近了才看出是流云般的凤尾缠绕耳垂,高高勾上耳廓。 这是哪张画里走出来的小郎君。 一张脸玉颜冷漠胜雪,精致如画却冷冰冰的脸上缺少生气,只一双桃花眼像是画龙到最后点上的眼睛,顾盼情多。唇中一抹弓形弧度,分明是引诱着人探看的,唇却削薄,紧紧抿着。令人心痒痒地想看这样的美人笑起是何等风姿。 不妖娆,不冶艳,只是单纯的美。 俨然吸引了客栈所有人的眼光。 众人看得恍惚,深深吸气,议论声四起。那郎君似是习惯了众人打量,只吩咐身边侍卫继续。 众人才想起那个金元宝,寻常人家一年开销也就二两银子,这一个金元宝怕是布庄都买下了。哪里来的冤大头。 侯南觅看的却是金元宝即使从三层楼坠下,也不至于嵌入这楠木桌。抛出金元宝的人内力深厚。 那护着布匹的人只能不甘不愿地让开,由着侯南觅四处探查。片刻后,侯南觅似有收获,点点头:“好,我看完了,请二位分别将布匹叠回原样。” “哎,小郎君,你别是无聊了戏耍一番吧,看也看了,叠回去你又说没看出来什么,这样不好吧。”此时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却正中众人下怀,只见众人纷纷点头。 侯南觅面不改色地说:“不知各位可听闻破阵子?” 破阵子是江南一位神捕,行踪神秘,连真名都是不可知。此刻侯南觅抬出这个名号,众人皆震惊:“难道小公子是?” 侯南觅道:“不错,正是我——崇拜的对象。” 宜阳城淳朴的百姓们想向侯南觅扔石头。 一番插科打诨后,二人倒是愤愤地叠好布了。 侯南觅再问:“二位,我且有话想问。其一:这位郎君,你称这布是你家的,那你居住在城内吗?由早上到现在,发生了何事?”侯南觅转向先发言的较矮个的男子。 “我乃临县人,将往曲安城去,早上我欲载此布出城,车子还在外面,只在客栈小憩,便遇上这等无耻之徒,冲上前来称布是他的。” “你说谎!分明是我刚从城外运布来,只不过离开片刻,你便强抢。这世道还有王法吗?!” 侯南觅突然感觉到后背被戳了两下,意味不明地转头却看见正是刚刚出言相帮的侍卫:“喂,我看也没什么好争的,这布定是那高个的。” 侯南觅道:“为何?” 侍卫开开心心地说:“我看他不是说从城外运布来,我看那布面微湿,那矮个不是说从早上一直在客栈吗,那布怎么湿的?” 侯南觅快藏不住笑,只回道:“郎君好眼力!不过那位好汉说早上便欲载布出城,估计布早已放在车上,也有专人看管。只是交接一会便说不清了也有可能。” 侍卫哎呀一声:“难道这布是那矮个的?” 不料侯南觅狡黠地眼睛一弯:“许是两人都有呢。” 侍卫神色怔忪一瞬。 “二位!且先冷静片刻。我斗胆直言,只怕这布的主人另在他处。” 话音未落,举座皆惊。 那二人已藏不住愤怒的神色,纷纷发言: “郎君,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血口喷人?” “好浑的无赖,你究竟想做什么。” 站在正中央的小郎君只穿着麻袍,人却彬彬君子,显得斯文又秀气,虽口出荒诞之语,神色却坚定,众人哄闹片刻,也从心底生出一个声音:难道? “诸位莫急,我说了,自会给众人一个交代。首先,你们的话语有几点矛盾之处: 其一,你们一人说布从城外运来,一位说早上欲出城去,但今日有雨,布面微湿。不知那位早上便一直在客栈内的郎君如何将布弄湿的? 其二,二位叠布水平都不怎么样,叠起布来手忙脚乱,东倒南歪,而此布是江南织锦,价格昂贵,怎会容卖布人如此乱叠一通,损了外貌。 其三二位手上有厚茧,也不像卖布掌柜,即使平时不叠布,也当知道手上有茧,会勾坏布匹。” “我看二位是劫了此布分赃不均。” 那侍卫眼神一凛,将侯南觅护在身后,低声警告她:“不要命了?” 说话间,有两个捕快跟着侯东望进来,锁了那两名短打男子去衙门。众人里有猜布是高个的,有猜布是矮个的,唯独没人猜两个人居然是黑吃黑。此时目瞪口呆之余也对刚刚仗义执言的小郎君钦佩不已。 此时暴雨正酣,黑沉沉的天际不时响起雷声,大颗大颗的雨滴打在床扉,激起一阵阵音浪,恰如金石之声。 就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众人也听见小郎君悦耳好听的声音平静地穿过雨声:“看见他二人我就让弟弟去报官了。此次行事是有些冒险,但衙门人手不足,想必事主报案也是来不及查的。如果我已明晓是非,却因明哲保身而不站出来,那不是太冤屈好人了吗?” 客栈众人有惊异,有慌张,有佩服,有意外。纷杂中,只有刚吩咐侍卫相帮南觅的郎君始终眼眸半垂,心平气和地自斟自饮,像是这样的结果已在意料之中。 却在南觅一番话后,少见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随捕快而来的侯东望向侯南觅致意,示意她跟着一起走。 侯南觅曾设想死亡的滋味,如今她经历了,却宁愿自己不曾知道。 她枯长到十六,还未许人家就生了一场怪病,整日整日地只能躺在床上看书。被疾病拖垮的最后时刻,她手里还拿着平日爱看的前朝不用刑案书。再睁开眼睛,只看见一片陌生景色和兵荒马乱。 还未适应突然健康的身体,侯南觅就眼睁睁地看着昏暗的烛光下,这具身体的弟弟侯东望击向正欲向母亲施暴的父亲。哀号的母亲,受伤的弟弟和面带残暴的父亲,一切都这么真实。记忆告诉她父亲生性暴虐,母亲和她们姐弟二人频遭其害。 侯东望原本聪颖,过目不忘,是邻里有名的小神童。却在某次被父亲击打头颅后患上失忆之症,每日醒来都忘了昨天的事,记忆永远停在十岁。 虽然弟弟想出了将每日的事情记下,待第二天再阅读的聪明办法,但县学不能再去,失忆的弟弟只能弃文从武。 母亲整日伤痕累累,又伤心于弟弟的病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而她,自不用说。生在这样的家庭,弟弟又受了伤,母亲也身体不好。 她每日早出晚归地在田里忙,晚上也要织女红养家,父亲扎根在赌场,隔一段时间就醉醺醺地回家拿钱,若遇阻拦便将人痛打一顿。 今日父亲同往常一样回家拿钱,但学武的弟弟自忖羽翼已丰,勇敢地反抗了父亲。二人在屋中纠缠,弟弟虽然自幼聪敏,学武也学得像模像样,但和成年男子比起来毕竟力气不足。眼看着弟弟要被面露疯狂之色的父亲扼住喉咙,一向软弱的母亲颤颤巍巍地拿起刀子,手在发抖,面色却很坚定。 是了,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侯南觅日后再回忆这一幕时,才发现母亲的不易。母亲从小在“夫君是天”这样的环境长大,即使父亲再不争气,只要家里有男人,就不会被邻里欺负。当她提起那把刀子的时候,心底是何等的绝望,又有多少隐约的快意? 只是母亲身体不好,一刀未能结果父亲。父亲拼死反抗,最后二人双双倒在血泊里,竟是“死同裘”了。 屋中只剩侯南觅和侯东望,绝望地,惴惴不安地等待接下来的滔天巨浪。 侯东望蹭过来抱住姐姐,和姐姐同样年纪的少女都在闺阁里打扮自己,做些未来的美梦,等着不知谁家的郎君上门提亲。姐姐却总在外奔波。侯东望想着,自己是要保护姐姐的。在这个混乱的世道,两个丧母的孤儿,只能相依为命了。他是不承认自己有父亲的,只当自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投到母亲怀里。 今晚他们屋里的动静不小,尽管邻居都习惯了他们家里时常传来的各种击打以及锅碗瓢盆落地的声音,但过了许久不见大人出门,也有好奇心重的人过来看热闹。 屋内情景吓倒了一波人,马上就有人报官了。 接下来的日子侯南觅前所未有地忙碌,也进了衙门问了几次话。村子里一位远房亲戚见她家无大人,便自告奋勇地帮她处理丧事。她变卖了田产和宅屋去操办丧事,竟还剩些积蓄。 收拾屋子时不小心翻见侯东望用来记事的稿子,里面多处写道他从师傅那回来时见到路边有输得丧心病狂的赌徒竟将女儿变卖,他一时想到家中情形,故时常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此事,若有机会定要摆脱父亲的辖制。 侯南觅从重生后一直被陆续而来的事情逼得喘不过气,每日醒来就想着今天尚有许多事未做,疲惫,也麻木。 此时她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上一世已是浮光幻影,而这一世她连累太多人,她也应负起这个责任。这一刻,她忘了重生以来的惊惶,不安,对未来的恐惧,抱着侯东望的字迹痛哭了一场。 她带着弟弟,一路往京城的方向走。她想得简单,前世缠绵病榻,今世虽短,也要勉力多看些风景。弟弟的病必须治好,即使要她付出颠沛流离的代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庭苑 侯东望即使不在场中也把事情猜了个大概,喊她到衙门也无甚要紧事,只是因为被劫布的苦主要酬谢他们。侯家姐弟心下微暖,只是二人即使穷困潦倒,却都是信奉劳动才能获取钱财的朴素百姓,这等钱却不好意思收。 出得县衙大门,侯南觅也叹了口气。数日奔波下来,原本的微薄积蓄也变得吹口气便能打转的两三铜币,再不想个办法获得些收入,他们只能睡街边了。 侯东望认真地说:“前几日我在街上看了,许多人卖的字都没我好;或者去街边卖艺,胸口碎大石。” 侯南觅视线放在来往的行人中,匆匆而过的,面带忧愁的,喜形于色的。她伸手接过雨滴:“这雨总也下不停。” 此时宜阳城外,在暴雨为幕的山道上走过来的是两队次序井然的卫队,穿着鲜亮甲胄,手持明晃晃的刀枪。明明他们身上都被雨打湿,却个个整肃警敏,一看便知训练有素。 王县丞携了一众下属在城门恭候钦差,马车缓缓地停下来。笔椽在外禀报:“三皇子,已到宜阳城外。” 殷霂撩起车帘往外看,只见外头乌压压地跪满了一地,外头人虽多,却安静肃穆,只闻雨声。他缓缓直起身,脚上描龙转风,细缀金线的鹿皮靴踩在马车外矮凳上,不疾不徐地下了马车。 王县丞大胆地打量了一下,这皇子乌黑深邃的眼,高挺笔直的鼻,通身气度惊人,光华流转,竟像是谪仙一样的人物,也难怪当今忌惮,若不是有那样的身世 殷霂身上是常穿的天青石色锦袍,其上还有回云流转,更衬得他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下得马车不过片刻,溅落的雨滴已打湿肩头。他眉头轻蹙,眼睛微微上挑,漆黑寂静的双眸氤氲着不明显的不耐:“县丞多礼,我不欲多生枝节,并未将行踪告知,倒反让县丞劳累了。” 王县丞将头低下,只回道:“三皇子一路辛苦,请往城内去,今晚务必让王某好生招待郎君。” 说来惭愧,南觅因前辈子久病在身,识得许多药材,不料此刻竟用得上。她寻了一个药材店,做些处理药材的小工,弟弟只能拿了她画的图去山上采药,他们一内一外,花钱也不多,故而勉强求生。 这日侯南觅拿了药方便要去配药,孟博明含笑接了过来。孟博明是她在药铺里识得的第一个人,铺子里同龄的都是糙汉子,只有他头发一丝不苟,衣服也整整齐齐。不像是来干活,更像是来做客。 和孟博明一起当值的日子总是很轻松的。来药铺抓药的小娘子眼神像钩子一样勾着他,侯南觅只能乖乖让位。让她在药房里歇了不少时间。 孟博明挑帘进来:“又在这躲懒呢。” 侯南觅还了他一个“我为什么在这你我心知肚明”的小眼神。 孟博明无可奈何:“出去吧,孟大娘又来问你常开的那个方了。” 此事说来也巧,侯南觅因在医药上有些天赋,进了药铺被孙大夫看中,成了他助手之一。有天孟大娘来请孙大夫,她也就跟着去府上逛了一圈。孟大娘是当地县丞夫人的陪嫁大娘,在府中地位不低,带着他们径直入了内院。 王县丞夫人和王县丞感情甚笃,但因长期无子,身子也不大好十分心急,孙大夫调养了半年也未见效,正要更换药方。南觅突然想到她以前在千金方里看到的一个求子方,便提了出来给孙大夫以供参考。不料孙大夫耿直地用了,而且县丞夫人竟觉好转,畏寒体虚,天热时烦闷欲呕症状都有改善。 也因为有效,有时孙大夫不在铺内,孟大娘也会找她。 刚走出药房,耳就听得孟大娘焦急的声音:“夫人好了几日,这两日又觉不适,孙大夫可在?” 南觅心底一突,面上未带分毫:“孙大夫要三日后才回县城呢。这周当值的都是贾大夫。大娘若不嫌弃,师父也和我说了夫人脉象,我略行记录,待师父回来后再禀可好?” 孟大娘虽不信任南觅,可更不信任贾大夫,只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再入县府,南觅已不是当初到处乱看的土包子了。她熟门熟路地走入后院,再熟门熟路地给夫人把了脉。只是刚进屋子时,这个对她来说熟门熟路的屋子似乎有些不太熟门熟路的感觉。 县丞夫人的丫鬟禀报:“最近突然降温,夫人前两日新衣换得迟了些,不小心吹了些冷风,第二日起来身子就不大好了,只是孙大夫不在拖了两日,今日是大娘担忧,请了娘子来,希望能缓解些头疾之害。” 问些别的她还没有办法,只是头疾她上辈子也有,正所谓久病成良医,她只是如法炮制,县丞夫人面色就缓和许多。 正要告辞时,她忽然想到刚进门时她忽得闻到一阵极飘渺的冷香,混在这屋子的茶香中,其实是极配的,就像梅上雪落,春风一来就化开了,了无痕迹。只是南觅以前常取梅上雪泡茶,对这味道极熟悉才闻出来。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丫鬟:“这屋子熏的什么茶?好香。” 丫鬟躬身回:“娘子,夫人喜爱都匀毛尖,屋子里一直都点着的。” 那便不是这两日换的了。 侯南觅四处闻,恨不得自己有个狗鼻子。说来也怪,本来这是县丞家务事,她也没这么爱管闲事。只是她之前随孙大夫拜访县府时县丞也在,他二人端坐亭中,夫人弹琴,县丞品茗。远远望去只觉清风朗月,阴霾都散开,像画中景一样。 在这个时代,像县丞和夫人这样恩爱十年也未有妾侍的夫妻少之又少,若是夫人再无子,县丞不纳妾不延续香火,就是不孝了。 同时也让她想起了她之前的爹娘。她是老来子,也许是因此她身体一直不好,她娘亲对她很歉疚,补药不要钱地往她身上砸。 南觅希望县丞夫人早日得子,不要再受她娘亲那样的煎熬。 转来转去,只在一个不大显眼的地方发现了一块妆盒上隐隐梅香。丫鬟见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目光又落在妆盒,心底已把她当成来打秋风的,此时语气带着不屑:“这是夫人才得的妆盒。” 南觅自然看见了丫鬟的不愉,但是行走江湖就需要一张厚脸皮,她给自己打了打气就转向夫人:“夫人,我观妆盒上的花样子新颖,我有个小妹最喜欢收集这些,可否让我借上两日,等师父回来我就送回来。” 夫人轻轻颔首:“娘子有求我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只是这盒子乃相公所赠,每日都要使用,实在不方便借出,不若娘子留下,在此地描摹。” 南觅从众多器具中挑了这妆盒,是因为妆盒构造精妙,若在制作的时候撒点药粉,不拆了妆盒发现不了。南觅祈祷自己有好运气。 思索了一番,南觅就避开众人动手拆盒子了。她心里自然是有个目标的,南栀性寒,她以前也用过。此物名贵,极罕见。常用易导致宫寒,所以只用在临终等不会再生育的妇人身上,权当吊口气。 即使不是南栀,这上面幽幽的梅花香气,虽然雅致,但总让她有不好的预感。 挑开夹层,只看见里面有散落的几点微黄色粉末,南觅小心收集起来,打算让孟博明辨认药性。孟博明自小在药铺长大,和她这等半吊子不同,她准备去循着妆盒这条线索查一查。 自古多管闲事死得早,她迟早死在自己的好奇心上。 从县府出来,转身便去了城里一栋开了十几年的酒楼,打听些陈年旧事。 她要了壶酒,慢慢地听周遭的声音。连续去了几日刷了个脸熟,她也找到了看起来知道很多的陈年老八卦精。 她偷偷凑过去,准备学着旁人的样子偷偷和他打听县丞赴任后有没有什么大事。一只冰凉的手盖在她肩上。南觅吓了一大跳,回过头却是孟博明。 孟博明还是平常那样带点笑的样子,却好像没有进到眼睛:“你倒有兴致,前日那相思豆粉在哪找的?” 南觅一怔,道:“是前日我同时磨了几个豆子,然后一时分不清了。我猜那部分是相思豆又不敢肯定,只能让你帮忙啦。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孟博明带笑摇摇头:“无事,只是好奇一问,和店里的不太一样。最近县太爷夫人那还顺利吗?” 南觅刚要脱口而出一切都好,突然想到这师兄也是本地人,自己真是舍近求远了,故道:“夫人还好。就是我在旁边着急。前几日在府里看见县丞和夫人恩爱非常,希望他们能早生贵子。” 孟博明嘴角翘起三分弧度,替南觅倒了杯茶:“所以你就来打听他们的故事么?” 此话一出,南觅全身都僵住了。 孟博明笑出声:“小师妹,这有什么难猜。你像一个宫灯一样亮,还怪蛾子看不见吗。” 南觅心里怒道:什么呀,你才是宫灯呢。嘴上却艰难地说:“还请师兄明示。” 孟博明轻轻弹了一下桌上的茶杯,语气淡然:“你我师兄妹一场,师兄就好心给你个忠告,离县府远点,好好治你的病就得了。”孟博明抬头看着对面脸色苍白的少女,十四五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还不知世事的残酷,眼神清澈。不知怎的心底一软,只是这世上从来不缺少年意气,而少年总是长大后才能缅怀那些错过的可能性,失去的宝物,得不到的补偿。 南觅头一低,此时还不知道对面的师兄已经给她盖上了“年轻人爱管闲事”的戳,勇敢地对师兄发了张卡:“师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那我不问旁人了,你告诉我县府有什么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洪灾 经年的事已不可考了,孟博明也是偶然听得下人议论。 原来县府内原是有两位夫人的,且是一对双胞姐妹花。二人长相极相似,只是明明是姐妹,却一个做了夫人,一位,只能做妾侍。 时间一长,府内的八卦精们也拼凑出了一些缘由,因县丞在桥上遇见并定情是妹妹瑾瑜,去定亲时却不知是姐妹花,只猜测大概年纪而与姐姐陵荷定了亲。后来一番糊涂往事,妹妹竟欲与县丞私奔,也是痴情种一对。 后来,自然是失败了。 奔为妾,妹妹只能随姐姐进了门。 后来妹妹也未能留下一个孩子,在几年前去世了。县丞与夫人的感情这才日益渐浓。 南觅这才明白师兄的忠告,最难断是家务事。横竖府里也没有旁人加害夫人,夫人长期无子,也许是之前都是妹妹受宠的原因吧。 宜阳四月,断断续续的雨下个不停,南觅抓药时耳边也听得老顾客聊天:“这连绵十几天雨下来,庄稼都涝死了。往年雨季可没这么厉害。” “那可不是吗,好在官家前几周才加固了堤防,这几日还是少往河边去。” “几十年都没洪水了,瞎担心。” 侯南觅回家见了东望也叮嘱他不要往河边去,谁知他面色犹疑,吞吞吐吐地说:“姐,我今天在山上遇见一件怪事。” 原来东望手脚灵活,采的药总比别人多,也因此遇了些麻烦,对周遭留了心眼。前几日他采药时听到脚步声,立刻躲到一旁,来人两三个,断断续续只听得堤坝c石头c行事c这些字眼。旁听他人说话不是君子所为,他只在心里转了半晌,就抛之脑后了。 但今天他采药路过堤坝又看见那几人,正在堤坝附近指手画脚的。 “姐,他们可不是对堤坝动手吧?引起洪水他们有什么好处?”东望看着姐姐,摇晃的烛火在姐姐的脸上洒下影子,他心底存疑,更大原因是他竟在那里看见孟大哥!因他平时看孟大哥总往姐姐身边凑就不顺眼,此时若是再带出他,更降低他话的可信度了。 侯南觅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应该更加慎重。挑了有空的一天,她和东望去到撞见那几人的地方再探勘一番。此处堤坝长约一里,已用巨石加黏土加固。此时水势虽高,拍在堤坝上声势惊人,却未见越过堤坝。 侯南觅道:“看着不像有问题呀。” 侯东望:“许是我多心了吧。” 走到尽头,堤坝看着十分稳固,说不得还能用上百年。侯南觅却盯着一处,心底有点怪异。那处应是新加固的黏土,在水流的冲击下已有脱落之象。侯南觅看了半天才惊觉,这新加固的不是应该比原先的要牢固么?这脱落程度相差无几,倒像是未曾加固? 侯南觅被自己吓了一跳。唤来东望,让他在新加固的地方检查。谁知去到近处,发现早有人守在那里,根本不让人靠近。那些人口中只称自己为县太爷做事,近日雨势频繁,为民生安全计,故堤坝不许靠近。还拉了横线。 南觅心下一沉,最好的结果便是堤坝无事,又或者县太爷已经发现要害准备处理,最差的结果他们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还未为东望找医生诊脉。现在他们也是不能迁居的。她思索半宿,只决定既来之则安之,即使有洪水,县城地势高,一时半会淹不到此处。同时她也悄悄地存粮,早做打算。 事情总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里,堤坝溃了。 早上南觅得知时只听得洪水淹了几个村子,到了晚上,流言已来势汹汹地变成了周遭的村子都灭了,一时人心惶惶。好在南觅也做了打算,来药铺抓药的人愈发多了,而且多是受寒风热之症。 东望悄悄地对南觅说:“姐,洪水过后,是不是有疫病?” 一语戳中南觅的心病。眼见着来开风寒方的人越来越多,本来秩序还算稳定的县城也乱了。而县衙里决定将流民关在城门外的举动,就是一桶油上的那个火星。一旦落下,滔天大火。她心有不忍,时常让东望来往城门,给城外流民送些药材。但此举微不足道。 城外的流民迅速变成了暴民,城门时时受到冲击。这天将夜,又有伤者被送了进来。南觅因识得药材,手脚麻利,早被药铺里的孙大夫重用,让她处理一些简单的外伤。她用铜壶打了水在火上烧着,将他浸满鲜血和污泥的外衣脱下,只余下贴身里衣——再深的伤处她便要喊旁人来了,其实男子本不归她处理,只是今日太忙碌,她毕竟是个小娘子,虽入了药行,也要避些忌讳。 她将受伤的人翻过身来,重量压在手上只觉得他又硬又冰,手轻触伤周凉得像冰块,额上又烧得火热。她满心复杂,轻抽口气,将铜壶里的温水倒出,用干净的布一点一点替他擦干净血污,擦到脸上才发现正是那天客栈见过的郎君殷霂。 她想替他取下耳饰,手刚触及就将他惊醒,他意识已模糊,抬眼一看,虚弱地说了句:“别碰。”说完便晕了过去。 南觅五味杂陈地替他处理伤势,一看这人几乎变成一个血人,身上两处刀伤,还有长途奔袭的裂口,骨节分明的手指也折断了。委实太惨烈了些。南觅手痒得很,忍了又忍才没弹他额头,无声地对他说:“倒霉鬼。” 这人却不安分,意识刚恢复便闹着要出门。 南觅靠在门口,见阻拦不了,只得说道:“你我素不相识,我若点出你的身份,就证明我是个神算子。我算你再在此休养两天也不耽误事情,更算出我可是你的大恩人,可信我?” 殷霂动作微有一滞,却未回头,只语气不悦道:“不必。” 南觅脸一黑,只能腹诽:此人是如何活这般大还未被套麻袋打死的。磨了磨牙,也只能说:“你是从长安来赈灾的吗?” 只见殷霂气势一变,屋内空气似乎都停滞了。烛光映在少女脸上,更显得她肌肤白皙,细碎的刘海下灵动的双眼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亲近之意。 殷霂冷冷道:“这和你无关。” 南觅心想,这是第二个说我多管闲事的人了,不由心底生出一股恼怒。只是南觅不知道,这不是被揭穿的恼羞成怒,而是一种不被需要的委屈。 孟博明不让她管,可他也是知道始末的,只是南觅自己的能力不足以继续追查。眼前这人也是,明知道她手上可能有能帮他的证据,但因为不想牵涉到她所以选择让她出局。 只是人生下来只有被抱着好好安慰才知道委屈怎么写,哇哇大哭的小孩子若是大人不在也会收起哭声的。 殷霂也没想到他一句话就能让这个眼神澄澈的少女面上带了三分嗔三分怒,烛光摇曳在少女明艳的脸庞,光影细碎。三岁就能让整个皇宫闻名丧胆的混世魔王也罕见地反思了一下自己,难道说错了? 南觅哼一声:“好,你去找死吧。我为什么要拦着你作死呀。”转身就噔噔噔地跑了。 殷霂失笑,眼神却渐渐沉下来。这次他确实领了赈灾的差事,领着钦差仪仗到得宜阳,谁知某些人竟丧心病狂地追到了县府里,他人手派去查探堤坝情况,身边只留几人。偏当晚县府亲卫队也不在。 他们五人且战且退,而后分几路掩护行迹,他选了往西城的路。 这次伏击事情蹊跷,只是他独木难支,少不得要寻个助手。他沿路留了记号,希望第一个找到他的人,是友非敌。他勉力坐起,此时伤口尚在愈合,若要行动定会裂开。若不是时间紧迫。 他推开门,只见门边蹲着个小小的影子。 少女倔强地不看他,声音却很柔:“我说的是真的,我们药铺还算安全。我弟弟在城里看过了,现在还没有巡逻队找人,你肯定留联络暗号了吧,明天就有人找你了。你伤口再过了今晚会好得更快的。做人要有长远眼光。” 昏暗的烛光下,好像工笔描成的殷霂小郎君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可惜南觅背对着看不见,殷霂语气却未变,悦耳的嗓音回荡在室内:“你今日救了我,明日我仇家来寻,不知你有没有为自己探好墓穴位置?” 南觅悄悄说:“书上说的,牡丹花下死。你c你这般好看,我愿意的。” 果然过了两天,县城局势才开始紧张,这时殷霂早已转移地点了。在他走时,南觅悄悄地往他袖子里塞了一个纸条,是她后来不放心查看堤坝某些新修的地方发现的问题和位置,不知洪水过后还有没有用。 后来,听说新来的钦差是个精明的清官,一到任就开棚子施粥,安抚流民,组织了城里的大夫控制瘟疫,供应不上的药草也周转了,南觅比往日更忙,但忙上一两月,来势汹汹的洪灾就这样慢慢地被控制。 再后来,县丞以治灾不力被夺官下狱以待审查。南觅忍了又忍,还是带上了银子和酒菜去见原县太爷。 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县丞有酒又有菜,对南觅的疑问也慷慨解答了: “你猜了大概,瑾瑜是枉死。” “本c我确实与瑾瑜定情,后我远赴京城考试,考完才收到瑾瑜信件,一时情急只让父亲替我定亲,不知谁向我父亲嚼舌头,父亲觉得瑾瑜相貌太美恐不安于室,又看陵荷面貌相似,便自作主张替我定亲。我考得功名后回乡才知此事,再后悔也来不及,做了我此生最后悔一事,便是毁了瑾瑜的名声和娶了陵荷。早知她与我为妾会受尽委屈,不若早些放手。” “后来我才查清,正是陵荷借瑾瑜之手设计我父亲误会,又是她在府内不殷姐妹情谊对瑾瑜下手,瑾瑜还是二五佳人,身体一向康健,怎么可能如此早夭。 瑾瑜去后我也无心纳妾,只想和这贱人同归于尽。是我在妆盒里放的药,谁知后来被发觉。不过如今我却希望她好好守寡,尝尽孤独滋味。九泉之下我也得与瑾瑜相见。” 县丞说到癫狂处放声大笑,眼睛却红了。 “瑾瑜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哈哈哈哈。” 前一句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南觅满怀沉重地走出来,只见街上鳞次栉比,远远望去灯光的华彩连成一片。原来今天是附近百姓为灾民点灯祈福。县丞和夫人想也是在这样流光溢彩的时候悄悄交换信物,憧憬着以后,怎知十五年后世事变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火灾 从狱中出来,天色却晚了。南觅环顾四周,只觉得这呆了几月的县城陌生得不似往常。远远的地方有人在为失散的家人和旁些不幸的灾民点孔明灯。一盏盏天灯飘起,好像一句句祈愿,向着墨蓝色的夜空而去。 有人背向着天灯走过来,影子斜斜地在地上拉长,阴影在他五官分明的脸上勾勒轮廓,正是殷霂。 殷霂见着她,一挑眉毛,不可一世的样子嘴角却一勾,笑涡露出来:“饿了,去附近吃碗面么。” 南觅看得痴痴的,感叹道:“我一直在想你笑起来是什么样子,总觉得你不笑好看,没想到你笑起来更好看。” 殷霂脸一黑,打掉她色胆包天想伸过来摸他脸的手。 两人在汤饼摊前呼啦啦地吃完一碗面,热腾腾的面似乎驱走了周身的寒气。一口面下去,从喉咙暖到心口。南觅吃罢,真诚地对殷霂道了声:“谢谢你带我来。面很好吃。” 南觅背后有妇人带着小孩来吃面,她一边诱哄着小孩,一边慢慢地将长长的面条夹断喂给小孩子。殷霂漫不经心地看着,南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分明是羡慕,只道:“我小时候娘亲也这样给我夹面,不过我们许久未见了。” 一转眼殷霂已挂上平日神色,就像一个盔甲一样:“是么?今晚不但没有人替你夹面,恐怕还得破财,一碗百贯,允许你赊账。” 南觅送他一个白眼。吃完他们沿着街散步,一路打打闹闹回去。直到有卖灯的小娘子向殷霂撞上来:“哥哥给旁边的漂亮姐姐买个灯吧。”南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二人行为确实有些不妥。 下一刻,她这不妥的心思就被殷霂打得七零八落,殷霂正经地说:“不好意思,旁边这位是我长辈。” 南觅脸黑得像星星后面的黑色天幕。 长街的转角有座茶楼,坐着一位俊俏少年,只见他手微微一动,陡然间,少年原本显得无忧无虑的脸,透出一点暴躁的神色,在那种面孔之下,仿佛是一种刀锋般的冰寒与凌冽的内心。少年看着殷霂和侯南觅,对侍卫说:“查得如何?是他吗?” 侍卫躬身回道:“正是。他来到宜阳时属下拦截不力让他逃脱,而后他逃到城内药铺,正是由旁边的医女救治。” 少年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笑:“你可知他坏我多少好事。既然是你放跑的他” “主子!”先前回话的侍卫一脸惊恐。可惜迟了,不过片刻,他就死于旁边侍卫掌风凌厉的拍击。 “三天内,这两人都不许留。” 殷霂送侯南觅回家后又返回县衙,赈灾的事情逐渐在收尾了,县丞也被他下狱。但殷霂心里很清楚,县丞不是主谋,而是被借刀的对象,一想到真凶还在暗处,他今日和侯南觅见面实在不妥。 不大好,侯南觅真是他的克星。殷霂坐在圈椅上手撑头沉思一会,看着颇为头痛。笔椽见状,上前禀报:“郎君,既然县丞已下狱,想必真凶也放松警惕。我们可以徐徐图之。” “你想得太过简单。毁一县堤坝看似是一县家事,其实长江下沿都会被波及,此人所图甚大。我这几日推演一番,也推不出他动机是什么。何人,会从洪灾受益?他会不会有后续动作,取决于他还想做什么。” 笔椽试着想了一下,也觉得脑袋要爆炸。在笔椽不算漫长的工作生涯中,他已经默认自己的脑袋和殷霂的脑袋不是同一物质。殷霂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十五年前门口的树叶颜色,而他已经不记得昨天吃过什么。好在他也不羡慕,如果什么事情都过目不忘,那伤心的事情也忘不掉了。 殷霂把手放下来,强装淡定:“你抽四个人去保护侯南觅,她已牵涉其中。” 笔椽惊诧:“”这可是殷霂头回让他们去保护女子。这这,难道是开窍了? 殷霂低头玩起自己的手,慢悠悠地正看反看自己的手掌,双手手指搭来搭去。一般人做这些动作会显得幼稚,而殷霂这个人做什么都势在必得,而神色又太过一本正经,反而给人一种手指长出来就是应该这么用的荒诞感。烛光摇曳,殷霂嘴角微微翘起,带点温柔的孩子气。片刻后,殷霂补充道:“挑些功夫好加长得丑的,免得她动歪心思。” 南觅这几日出门感觉颇奇怪。买个菜摊主一个劲朝她看,她走远了也能听见摊主和旁人交流:“是她?真是她??”走在街上总觉得有视线放在她身上,左眼还一个劲地跳。 待得两三日,她进了药铺,和孟博明抱怨两句,忽然有人匆匆来到铺内,扯住她就问道:“小娘子,请问可有温补方?我我家娘子葵水到了,肚子疼得紧。”南觅不禁莞尔,这丫鬟急匆匆地进来还要偷偷摸摸地问,还以为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呢。当即点头道:“有的,但是铺里有一味药材要补货呢,可能得等会。” 丫鬟急道:“我家娘子等不得了,我c我瞧着娘子面如金纸,怕是要不好。” 南觅正色道:“疼成这样可不正常,这样,我随你到府上一探。” 南觅在丫鬟焦急的目光中和大夫说了声,然后换了装扮。将要出门时孟博明喊住她:“阿觅,东西可都带好了,这么匆忙像什么样子。” 南觅急匆匆地说:“知道了,都带上了。” 孟博明气道:“这么不耐烦做什么,我还不是关心你。针包拿了?还有这个袋子,可以装些热水给人家用,都放好了啊。” 南觅崩溃道:“孟姥姥!” 侯南觅每到葵水时也痛不欲生,因此分外同情那还没见面的主顾,急匆匆地离开了药铺。后来南觅再回忆,如果早知道后面会发生的事情,她一定不会这么匆匆出门,哪怕能多说几句话也好。 到得地方,果然是娘子体寒太过,又在昨日吹风,到得今日疼痛已势如水火,好在还控制得住。南觅匆匆行了针灸,嘱咐丫鬟照顾主子,不要让她再受寒。 总算还是有些进步,她应对这些简单问题也得心应手了。回药铺时路过一个布店,南觅想起孙大夫的外衣都磨损得不成样子了。孙大夫中年丧妻,后来也未再娶,家中无人操持,免不得要南觅这个半徒半子操心了。她挑选了一块看着适合孙大夫的布料,比了些花样子就付账了。 离药铺还有几步路时南觅忽然觉得心悸,手一松,布料就掉到地上。她刚蹲下要捡起布料,忽然觉得周围人潮稠密,不少人惊呼:“失火了!” 她只能心道:不会的!布料也来不及捡就冲向前,眼前火光冲天的正是她熟悉的铺面。她如遭雷殛,心一狠欲往火势凶猛的铺内冲,却被人一把拉住。耳边听得是个男性的声音:“别冲动。” 南觅发了疯,一肘击向身后,大喊:“别管我,走开。”攸忽间南觅颈后一痛,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竟是被击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交代 殷霂在案前静静梳理这次赈灾相关事宜,此次前来宜阳,处处都透着诡异。 按理他来赈灾自然带着粮食,可律法有令,每个市县必有赈灾粮库,向农民征粮也是税收的一部分。现任夔州刺史正是在宜阳县丞任期因征粮有功破格提升。可他到得地方,下令打开粮库,未过三刻,便听到禀报:粮仓起火。他前几日与侯南觅见面后,药行起火。 殷霂冷着脸不言语。这幕后黑手,看来是火神转世。 笔椽在堂下禀报:“主子,药行在着火前,铺里的人已死尽了。不过,没找到侯娘子。” 殷霂心一空,将手里捏着的令牌捏碎了。 半晌,他才找回言语:“吩咐下去,铺内之人厚葬,家属好生安抚。数清人数,嘱人认尸。”殷霂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眼眸弯弯的少女,她轻巧地说:“看你长得好看就帮你啦。” 此番受他牵连,也许再见面时她会恨极自己。 此时堂前鼓突然被击响,因县丞下狱,县衙内只有殷霂有权处理百姓击鼓鸣冤。 少顷,一个年约弱冠的书生被带上来。书生一上来行了长拜,口呼钦差万福,“禀公爷,小人家住本县,乃童生。小人要控告前宜阳县丞,现夔州刺史魏老贼!” 瞌睡遇着枕头,殷霂让他速速报来。 “小人于科举无望,又听朝廷有“捐生”这一政策,家中本有多余粮食,谁知魏老贼不收粮食只收银子,两百石折色六十两,还要打点费。故家中荡产倾家筹了一百两银子奉到县丞案前。谁知老贼竟诓骗我等钱财,收了钱将小人打发到乡里当个里正。小人冤屈,请大人伸冤!” 大荆因宜阳近十年连年干旱连年赈灾,故特许宜阳让无法考取功名而财力有余的人,向政府缴纳一定数量的粮食换取监生名号。无需通过乡试便可做官。此令一出,果然大大缓解灾情。 殷霂闻言大怒:“这老贼!朝廷此策是纳粮,谁许他将粮食折色成银钱!谁给他的狗胆。二百石如何要得一百两!你可实报?若有污蔑,你晓得下场。” 那书生模样惊慌,闻言便拜:“小人万万不敢。小人连上诉都不敢,只怕官官相护。只是听闻公爷执政廉明,故斗胆击鼓。” 殷霂本就对刺史有疑,刺史年年向朝廷汇报干旱,他一暗访,百姓口中可是年年雨季。谁在撒谎简直一目了然。 只是刺史之所以官运亨通,因为他傍着一颗大树。在他背后是动了要让大魏抖三抖的魏家。魏家新贵,正因宫里的那个魏皇后。当今圣人因早年在马上可能有伤,五年宫中无所出,迫不得已过继了宁王之子殷霂。谁知不过三年,皇后产一皇子,圣人展颜大赦天下,将还在襁褓中的小皇子册立太子。 未过多久,宁王造反被赐死,留下孤孤单单在宫里,旁人见了都要绕道走的殷霂。 殷霂生来便是过目不忘,两岁通四书,三岁能作诗。太傅见了他也惊呼:“竟真有生而知之者。” 五岁时王公子嗣按例要去寺庙祈福,他祈福时天际有彩光,鸟雀相鸣。寺庙十年未出山的方丈也被惊动,看见他只留下八个字:“精金美玉,不外如是。” 十岁,他就在后山猎了一只公熊,兴冲冲地拖着猎物要献给圣人,圣人笑着收下。他离开后有事折返,只见殿前烧着他献的熊皮。 从此,他就告诉自己:奉旨纨绔。他将这四个字刻在心里,整日打猎玩鸟,有日买到一个鹞子,甚是可爱,他精心挑了圣人会路过的路上,看得引路宦官快到时他装作被突然发现的惊惶,竟将鹞子藏在袖子里。圣人自然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圣人自太子出生后第一个对他的真心实意的笑容。 其中意味如何,他自然知道。 那日还是他生辰,圣人转眼赐了他最好的猎鹰,其中还有一只海东青。旁人都道圣人宽宏大量,对他这个造反王爷之后也如此宽待。笔椽听到旁人嘲笑殷霂还生气地打了一架,心疼他只有十岁,旁人都在父母膝下撒娇讨要,自家小郎君却要如此生活。 他变成了打猎玩鸟泡妞无所不作的公子哥,也变成了大家口中的伤仲永,更变成了平康坊的常客。被名妓捧在手里的三皇子,奉旨离开长安时无数名媛折枝相送,也成了长安一景。 此番如果将刺史贪污一事如实相报,圣人会如何做?他用笔椽的脑子都能想得出来,肯定是换个人来调查,圣人决不会对太子母家下手,只需魏皇后去宫里哭得几声,刺史最多是个流放一年,找个机会就回来了,不痛不痒。 如果真让幕后真凶这样轻轻揭过,他闭上眼睛,如何向那个轻巧的小娘子交代。 如果他出手对付刺史,那他不仅要调查此案,还要防着圣人的探子。此案一查清,那这十余年奉旨纨绔就像个笑话,一旦再遇到猜忌,他也保不住自己的性命。其中艰险,难以言喻。 交代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也罢,谁是黄雀还未可知。若不是临终前殷殷切切的那样嘱托,他也不会咬着腮肉隐忍十年。 他抬眼一笑,堂下书生只见得堂上的钦差像是一瞬间脱了桎梏,周边气息犹如清风朗月。 他重新伏下头,想着大荆选官难不成是越好看的官当得越大,那自己当不上官也挺正常了。 殷霂性情坚定,一旦想好绝不瞻前顾后:“来人,将书生好生审问,证据存好。不得损失。” 殷霂在心里盘算,此地县丞上任两年余,去年宜阳正是无灾情,而今年是洪灾,想与此案无关。还有堤坝。即使年年干旱,两年前户部也拨了款重修堤坝,此次溃堤,想必也有魏刺史的“功劳”。 笔椽突然惊慌地从外边跑来:“爷,不好了,县丞县丞死了。” 县丞下狱原是殷霂的缓兵之计,此时早已将他转移至县府一间屋子里,据笔椽禀告,那几日皆有人看守,且未听得什么声音,早上送饭时一看,县丞竟死在里面。 笔椽未说的是,旁人已将其定为县丞畏罪自杀。 一间屋子,前后左右均有人看守,未听得声音,早上一看,梁上挂着三尺白绫,县丞颈中有勒痕。若不是死的时机太过凑巧,若不是他知道县丞无罪,少不得也要在心里嘀咕畏罪自杀了。 可若是旁人下手,又要怎么下手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阴谋 昏昏不知时日,待到侯南觅醒来,还来不及适应颈后的疼痛,就看见床边趴着一个睡得正香的人。 她稍微一怔,不料床边的人似乎睡得十分警醒,察觉到南觅动了,下意识地抬头,尚带着疲惫倦意的双眸就这么撞入南觅眼里。清远山水,恍贡眉睫。 正是殷霂。 看见脸上一向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殷三神色也带了几分不知所措,侯南觅心下一空,语句破碎:“我c他们我师兄c孙大夫,他们?” 殷霂艰难地点头。 屋外是经过的马车声,行人彼此交谈纵声欢笑,远处有小孩子互相嬉闹,也有人悲伤恸哭。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躺在病床上的少女面色苍白,神情绝望,无多少血色的唇角紧紧抿着。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明明是风中的小草,却在狂风经过时努力站直。 殷霂出身名门,从小经历最严格的训练,不知被摔打几百回,自以为全身上下的皮肉都是钢筋铁骨不知疼痛了。此时却发现自己心头翻检翻检还有那一点剩下的软肉,随着面前这个柔软的少女一起酸涩得不同寻常。 殷霂茫茫然间心想:此事因我而起,我该如何将它结束? “不怪你。是我思虑不全,害了他们。都是我的错。”还是记忆中柔柔的嗓音,南觅艰难地抿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幕后之人太过可恶。还请三郎早日将他伏法,以告慰我我们药行之人在天之灵。” 殷霂坐正,神色是前所未有地认真,修长的手指握拳抵在面前咳了一声:“自然,此事我已有头绪。你弟弟我已接来,在我办案期间你们仍有危险,一应出行务必要仔细再仔细。我答应你,定会让你看见真凶伏法。” 南觅点头:“多谢。三郎已有头绪,请问具体为何?可有我能帮忙之处。” 殷霂却起身道:“你躺了许久想必饿了,我让厨房备菜,你吃些东西再听。” 南觅这才觉得腹鸣如鼓,下了牀洗漱一番,丫鬟翠黛替她梳头时对她的头发爱不释手,话也多了许多。托这话痨丫鬟之福,她已知道县衙许多八卦,比如虽然现在正是灾年,往常官员来此拜访,殷霂也就上几碗小面招待。听说城里都传开了殷霂一毛不拔的名声。南觅想着吃他一碗面都要百贯,此名声也不冤枉他。 来到正厅,菜已铺满一桌子。还来不及震惊就听得有丫鬟打趣:“小娘子,郎君不知你偏爱哪些,也不知是否忌口,使了我们去城里最大的百味楼打了些特色菜,这些是去老店买了些著名的小吃,奴可排了许久的队了,这一些才是我们衙里厨子的拿手菜。你定要多尝尝,也让郎君知晓。” 南觅惊得只能摇头:“郎君不必如此客气。” 殷霂却认真说道:“招待客人乃分内之事,怎么会是客气。”笔椽却在腹诽,合着自家主子这么多年就只有这一位客人。 “幕后之人屡屡作案定想让我们受阻,放弃追查,也就是说他和这个贪污案有密不可分的联系。我已查清,此地前县丞在任期间盘剥民众,向圣人伪报灾情。现已调任夔州刺史,背靠大树,在官场已经营起自己的势力,任何人都会为他所用。有件事你不知道,当时我刚到此处,正欲开粮仓赈灾,粮仓起火,把证据烧得一干二净,我猜测药行起火也是他所为,手法相似。” “当时我正要提审现任县丞时,县丞却在屋内离奇死亡了。我这县衙像个筛子一样。”殷霂眉心微皱。 南觅也露出思索的神色:“为何幕后之人对你的动向如此了解。” “这也正是我所惑,不过此时他暗我明,前县丞在此经营十数年,已是地头蛇一般的人物了。” 南觅点点头,道:“也许可以从王县丞之死入手。有件事你也不知,那天晚上我遇见你之前正是去找了县丞。当时他虽心灰意冷,眉目间并无求死意。在狱中都无死志,明明现在情况好转,不可能突然求死了。事有蹊跷。” “你和县丞还有交情?我去勘探过现场,将他从狱中提出来也是保护之意。那屋子前后左右均有人,大门也是锁着的,门上封条未破。而仵作验尸时称王县丞周身只有颈部勒痕,死于午夜,发现时白绫束于颈后,整个颈部被拉长,死状惨烈,再无旁的伤口,若真有凶手作案,县丞如何不挣扎?总会有些痕迹在身上。凶手又如何在作案后伪造勒痕而没有一点动静?” 南觅简单地把王县丞和夫人及妾室的纠葛讲述一番,引得众人唏嘘,也不知为何县丞夫人要对妹妹下手。南觅想到那天夫人知道自己可能可以受孕时脸上单纯而欢欣的笑容,和县丞口中凶狠恶毒的夫人实在联系不到一起。 南觅突道:“我平日也爱看些公案书,不知可否到现场一探?”殷霂自然准了,反正也在县衙内。 南觅先去问第一个发现现场的人,是个丫鬟,叫绮陌。殷霂唤得她来,让她把具体过程再细述一遍。 绮陌行了礼,神色仍有些惊恐:“郎君c小娘子万福,我是平时负责给王县丞送吃食的。那日下午王县丞说不适,嘱我将饭菜放在门口,隔了一日早上我再去发现饭菜未动,而门窗都是栓死的” 南觅:“你特意检查过了吗?” 绮陌:“是的。我推不动门,就请了荣新管事一起,我们找了半天,最后用拨片将窗户栓拨开了。” 再提到当时场景,绮陌开始颤抖:“我们开了窗就看见王县丞吊在窗前,屋内屋内情形惨烈。县丞伏在地上,颈上束一圈白绫。” 南觅:“你可看清了?是伏在地上的?” 绮陌点头:“是的,椅子翻在地上,想想是县丞上吊后落下来吧。” 南觅皱着眉头深思。 王县丞居住的屋子已用白布围起来,屋后是一个小池塘,位置不算偏僻,常有人经过。在这种地方下手难度确实不小。 屋子后面是整个院落的最低点,院中排水会经过水箱排到池塘,再流到运河内。南觅看着此时池塘里水箱已经不见。这种水箱放置在木台上,有时大雨会将其冲垮。 进得屋内,空荡荡的房间无甚特别,靠着池塘那侧窗台摆放着一张案桌,椅子向后移开少许。似乎是王县丞本来坐在椅前,因为动作带出些许。悬吊在房梁上的白绫也太长了,比之一般人上吊要长两三倍,一端系在临窗的窗户上。 南觅看着看着,忽然心中一动,上手去解那白绫,发现白绫的一端是剪断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探案 宜阳还在雨季,窗外滴滴答答的雨敲在人心上,空气潮得能拧出水。南觅踏着泥泞的土地来到了临时放置王县丞的屋子,乍一进门,就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冰得一颤。翠黛立刻将笔椽嘱咐带上的大氅给南觅披上。屋内放置一张台子,县丞面带微笑躺在其上。 南觅:“为何不将其收敛?按例仵作验尸,核对无误后就可以收敛了。” 殷霂:“王县丞情况特殊夫妻不和,且父母尚在,收到消息后定要前来亲自收敛。故多等两日。” 南觅恍然。 卓寒玦在旁搓了搓手,微微弯起的下垂眼温柔缱绻,高挺的鼻梁,笔直的剑眉,还有因为口中还喊着块桂花糖含糊的嗓音:“木木,为嗦摩不介绍我。” 南觅此时才发现屋内还站着一位存在感颇强的朋友。说实话,此时屋子内因王县丞的缘故,味道还是有些强烈。在此地能啃糖的好汉,南觅甘拜下风。 殷霂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袍子,缁素领子挺立精致,面色冷白:“这位是我在长安的朋友卓寒玦,家中排行第二,喊一句卓二就算抬举他了。这次恰好路过此处,擅验尸。你是女子,此地阴凉多有不便,让他帮你。卓二,这是阿觅,曾救我一命后又牵涉此案,你务必要协助她查清真相。” 卓寒玦双眼放光,举手一拦:“我不是路过,我在家替你卜了一卦,卦象大凶!我可是来救你小命的。木木,我就知道跟着你,有尸体!什么都别说了,让我来勘破真相。” 殷霂冷冷一笑:“以你的卦术,你若是为我卜出大吉,我才要夜夜惊魂无法高枕呢。” 卓寒玦仙风道骨地一捋想象中的胡须:“我卜卦十余年,资历如此之深,这是我卜出的第四个大凶。年轻人,好自为之!”做戏做全套,卓寒玦一甩袖,装作隐士高人欲向门槛迈步。 无人拦他,场面一时寂静。 卓寒玦毫无台阶可下,只好自己给自己垫脚:“即使我卜出的前三个大凶都不准,你没听过‘事不过三’么,这次总要准了吧!” 殷霂面无表情:“是么?你第一次卜我参军大凶,我随唐将军出征,领侧翼五百骑突击奇胜,有惊无险。第二次卜我平叛大凶,反贼头领顺利被我招安,不费一兵一卒。如此一想,你的凶卦也是好事一场。” 卓寒玦无还手之力,只好将高人的架子端了个十足:“世人愚钝,看不破天机,叹矣。” 殷霂余光见得南觅露出这么多天第一个笑,眼尾弯起,睫毛翘起好看的弧度,殷霂心底松下一口气。那长长地睫毛却好像搔到心底痒处。 其实卓寒玦的卦很准。圣人给殷霂交派的任务并不需要他完成,相反,殷霂最好老老实实地失败,做个一事无成的浪荡子。殷霂越被民间称颂,越遭身处高位的人忌惮。卓寒玦卜的第三个大凶,他被赐了毒酒一杯,废了殷霂全身内力。 只是家国并不是简单的两个字,当他背上保护百姓的重任,怎么可能为了一己偷生而逃避该负起的责任。他也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未来。 不过一会,卓寒玦已戴好手套开始查看王县丞的尸首,南觅在一旁记录,并适时提出自己的疑问。 南觅:“能看出县丞的大致死亡时间么?” 卓寒玦:“不好说,距今已有四五天了吧。颈部有勒痕,膝盖有磕的痕迹。看颜色,勒痕和磕到的痕迹不在同一时间,约隔了三个时辰。” 南觅:“脖子有些长。” 卓寒玦:“上吊而死,颈部受力窒息。”卓寒玦看得很细致,甚至连指甲缝都抠了一下,抬头看见南觅蛮脸惊奇,解释道:“有时候若有凶手,受害者挣扎会在指缝间留下线索。不过县丞周身不见挣扎痕迹,我也是顺手一探。” 南觅:“有古怪。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上吊而死是不是应该吐舌头?” 满堂的注意力都被牵过来,好像一语惊醒梦中人。翠黛第一个惊呼:“是呀娘子,他们好像都说王县丞是自尽,所以才面部平静。” 卓寒玦凝重地摇摇头:“死便是死了,哪有死之后还能控制表情的呢。人在窒息时会露出挣扎丑态,眼泪鼻涕一把,难看得很。” 除非上吊前已经死了。而且县丞面色红润,嘴带微笑。怎么看都古怪得很。 南觅和殷霂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药行失火事件,这种将人杀死后掩盖现场的手法太过熟悉。 突然县衙门前又有人击鼓。殷霂不动声色地皱眉,在王县丞任期,鸣冤鼓闲的落满灰尘,平时初一十五处理些积案便可。反倒是他下狱后,这鼓一刻不得闲。 南觅望向此时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卓寒玦,只得替他问殷霂:“三郎,可否允我们旁听?” 听得禀报后,不仅堂上的殷霂神色古怪,在屏风后偷听的南觅神情也古怪得很。 无他,只因为今日被控告的是那日第一个看见王县丞的丫鬟绮陌。 堂下控告之人是绮陌的远房亲戚,昨日绮陌旬假回家,今早与家人起了争执,到得午时,绮陌亲手做了饭,到得下午一家人都上吐下泻,只有绮陌一人无事。幸好远方亲戚懂些偏方,连忙煮了绿豆汤灌下去,全家七口人,只有绮陌哥哥吐了出来,现在还未醒来,其余人都断气了。 绮陌也被押了上来。昨日方才见过,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娘子,今日一见,南觅不忍地转过头,绮陌犹如断线木偶般被扯上堂。绮陌茫然的眼神在堂上转了一圈,才定格在殷霂身上:“大人,大人救我!奴冤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线索 堂下控告的是绮陌的姨母,她昨晚来绮陌家中,为了绮陌哥哥的婚事。这桩婚事双方都满意,只除了彩礼。绮陌家贫,最基本的彩礼都拿不出来,也没有别家女儿愿意嫁这个穷地方。在这个村子其实也不是罕见的事,家里有女儿的一般都是用女儿的彩礼再转手给家里的儿子娶妻。 因此昨晚就趁着绮陌回家时和绮陌商量。说是商量,其实已定好将绮陌嫁给富商做妾,彩礼都收了。旁的不说,那富商只是年纪大些,姨母心算,绮陌条件也摆在这了。 更何况绮陌的主子,杨瑾瑜,也是个妾。绮陌不受主母待见,在县府中也不掌权。从前县丞念及旧情,绮陌手上颇宽裕,县丞一死,树倒猢狲散,被大树遮蔽的小草也只能面对风雨了。 姨母跪在堂下,眼睛红肿,不管不顾地撒泼:“我可怜的妹妹造孽啊,早知二丫你这么狠心,还不如你一出生就把你掐死,反正也是赔钱货。旁人家不都是这么供养哥哥,就你不行,你是天生的金枝玉叶,你是天生的主子不成?” 绮陌一脸麻木,问什么都是简单的一句:“我我不是,我真的没有。” 姨母:“好在姨母中午有事离开,我看你最想毒的就是我罢” 殷霂冷面,惊堂木一拍:“不得喧哗。本官且问你,你控告该人,有何凭据?” 原来早上绮陌与家人争吵后还是回家了,因为当天要去上坟,于是中午便煮了简简单单的一锅麦糠粥,但是有白肉,这便是一餐了。 因家里人还在田地里忙,陈母和绮陌的哥哥先吃饭,吃完之后绮陌的母亲先呕吐不适,绮陌的哥哥在村里喊人帮忙,姨母便是这时来到家中。因农村人节约常吃隔夜饭,呕吐不适也是常有的,通常都是灌绿豆汤,到吐出来就好了。 正熬着汤时,众人发现绮陌的哥哥弟弟们也倒下了。此时众人都嗅到不对劲的味道,纷纷说着将倒下的六人送去镇上的医馆。谁知绮陌极力反对。见姨母主张送去医馆,绮陌也没跟去,只是留在家中做些家务,将剩饭喂鸡。 不过半天,医馆的大夫也摇摇头说救不回来,倒了六个,只有哥哥还没断气。回到家中一看,绮陌还在若无其事地喂鸡。 说到这里,堂下众人已很明了为何姨母指认绮陌,疑点有四: 一:中午是绮陌做的饭,别人再没碰过; 二:绮陌也吃了饭,却没中毒; 三:发现众人中毒后不愿抢救; 四:也是最重要的疑点,绮陌与家人有争执,而做饭之前,他们还大吵了一架。 因为绮陌也有情郎,只是情郎和他们家一样,拿不出这么多彩礼,而绮陌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姐妹不多。做父母的不得不为自己儿子考虑,故不止是逼绮陌嫁富商,还要断了这对鸳鸯情。 事实上,也找不到旁的嫌疑人了,绮陌一家都是传统的农民,没有什么复杂的恩仇。 撤了公堂,只等捕快回来禀报情况是否属实,此案便结了。 殷霂看南觅欲言又止地模样,发问:“你对此事有疑虑?” 南觅:“此事动机,人证,物证,过程皆完整。不过仍有一点,就是参与整个过程的人只有绮陌。如今绮陌不认罪,还是等她哥哥醒来二人对质才好。” 卓寒玦:“若不是那丫鬟,难不成还有别人,你还不如说那家人都是闹坏了肚子呢。” 南觅:“我们如今听得的证词都是一家之言,绮陌身上虽然疑点众多,但我想事情也许没这么简单。” 卓寒玦疑道:“你不是见了那丫头两三面就觉得她是个好人了吧?” 殷霂一锤定音:“等捕快取得证物再谈,绮陌还是县丞之死的证人,现在不可能将她处死。” 话分两头,捕快这次出公差足足去了两日。据回报,绮陌家中偏僻,捕快从日头便出发,走了几公里偏僻的山路,左拐右绕地才到了村子。第二日才在屋子周边取了死者食用的水源,有可能接触的物品,也问了周围人的话,与姨母所供皆一致。 不过本案中午那顿饭居然不见了,而且连锅都刷得干干净净的。不过这倒是不难查,捕快们往周边一探,就在屋旁鸡窝寻到了十几只被毒死的鸡,旁边还有鸡的呕吐物,和死者极像。 回忆起姨母的供词,必定是绮陌为了消灭证据将剩饭喂了鸡,还将锅刷个干净。甚至如果试图推理这样做的动机,也可推出是因为绮陌可能没料到毒发这么快,于是销毁证据后,第二日她便要返回县府了。 南觅得知后,不知怎的,心中放不下此事。半夜起来将最近发生的事梳理一番。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今天发生的毒杀案。 南觅在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提笔欲写却迟迟不能落笔,墨汁在笔尖凝成珠,落了下来,滴在宣纸上晕开。 南觅索性就在这墨点上画了个圈,意为绮陌。绮陌作为县丞之死的第一发现人,在王县丞死后不过三天,就毒死了一家人。 很多巧合,往往是人为刻意营造。 南觅看着那墨点,突然一拍脑袋,暗叹自己真是灯下黑,在药行学的都还给孙大夫了。想到孙大夫,她不由得眼前一黯,算起日子,今日正好是他们的头七了。 孙大夫为人疏狂,不计较小事。有次寒食她和孟师兄,加上孙大夫一起小聚,她起身时不慎碰到桌案上的杯子,杯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将酒液泼在孙大夫衣袖上。孙大夫不以为意,哈哈一笑,还赞西域葡萄酒色美艳华,如榴花满盏。 南觅往窗外看去,今夜月色正好,圆圆的月亮将光洒满人间,不管值不值得。略等一会,翠黛就将她要的物品带回。她四顾一看,也无法深夜出门去到大夫门前,只得在院子里将就,想必孙大夫也不会在乎的。 雨季里没有雨的夜晚总是显得闷热,南觅拨拨额前的湿发,一挽裙子,就在刚插上的香前跪下行了个大礼。一旁的翠黛险些止不住惊呼,一双杏眼睁得圆圆的:“小娘子!地上凉,快起来。” 南觅摇头:“无妨。” 南觅就着行礼的姿势顺势踞坐,也不顾身上的脏污了。一边泼酒一边说:“大夫,师兄,南觅不自量力,反倒拖累你们,若有来生,南觅为你们做牛做马,也还不了今日恩情” 殷霂坐在房檐上远远地望着南觅的背影。他一直记得日子,翠黛来找笔椽讨酒时他已猜透缘由,未说什么就让笔椽找了壶好酒。人已身故,仍在人世的人再做什么,也无法补偿了。正因如此,尚在人世的人再做些什么寄托哀思,也只是做给自己看。 殷霂心想,她又是为何,这样安慰自己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破案 第二日,宜阳连绵月余的雨季终于要走到尾声了,太阳第一次羞答答地在厚重的云层后露出了头。霎时,能晒着太阳的住宅区前后左右晒着各色的褥子,一时五彩缤纷,烟火气十足。 南觅绕过院子里铺的各色绸缎,找到了孤坐在堂前的殷霂:“我对毒杀案已初有头绪,请问绮陌的哥哥醒了未?” 殷霂今日穿一身天青色圆领缺袍,衬得面白如玉,幞头c革带及长靴一应俱全,大马金刀地坐在案前,南觅看贯了他平日不修边幅的样子,今日他穿戴一新,倒让南觅怔神片刻。殷霂闻言怪模怪样地看她一眼:“没别的事找我么?” 南觅被他问得一愣,只能说:“暂时没有,等我想到再找你。” 殷霂道:“嗯,那我探到消息再告诉你。” 南觅奇道:“你不急么?雨季一结束,你也差不多要回长安了。” 殷霂点头:“是呢。” 南觅面色一沉:“你不准备结了案再走吗?” 殷霂嘴角一翘,露出笑涡,桃花眼魅色十足:“这位小娘子如此依依不舍,可是舍不得我?”说罢,站起身来。 南觅本站在案前,看他离得这么近,衣服上清新的皂角香好像四面八方地包围着她。这感觉太陌生,南觅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谁知不小心绊倒圈椅的腿,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带着往后倒。 殷霂哎了一声,带着笑稳稳地抱住她,空着的右手点点南觅鼻尖:“我可不喜欢美人太热情。不过要是觅儿如此,倒也娇俏可爱。” 南觅脸已羞红,怒色升到眼里,正欲推开他忽地僵住。只因殷霂的左手在她背后一笔一划,写了小心二字。 殷霂将她扶正,卷着她的发丝玩,漫不经心地说:“待我忙完罢,房里等我。”说罢长睫弯弯,竟是眨了眨眼睛。 南觅冷着脸退到门口,转身向殷霂的屋子走去。 走近屋子,果然看得笔椽在等她。 南觅:“你家郎君周围究竟发生何事,都不能坦然交流了?” 笔椽痛苦道:“小娘子,我也不知道。郎君一早让我在这等你,然后都听你吩咐。” 南觅点头道:“好吧,又是一个不要多管。那你带我去寻捕快,我要看看当日绮陌一家人食用过的东西。” 县衙捕头办事利索,将一应证物都封存了起来。南觅一一看过,未说什么,片刻后突然发问:“烹调时的调料在吗?” 捕头们面面相觑,只有边上一个瘦弱的小捕快站了出来:“回c回小娘子,我带了些回来。” 南觅看他几眼,夸道:“你办得好,叫什么名字?” 小捕快脸都通红,只结结巴巴地回:“小c小人陈元。” 南觅拿起调料一一嗅过,最后拿起一点盐,装在荷包里。笔椽见状好奇地问:“小娘子拿盐做什么?” 南觅若有所思,露出踌躇的神色:“只是有些疑问未解。” 南觅带着盐去寻绮陌哥哥陈鹏飞,此时他已醒来,面色犹苍白,正坐在床头虚弱地喝药。见得南觅他欲抱拳行礼,被南觅拦下了。 南觅例行问了些情况,皆与姨母所供无二,最后问:“你也觉得是你妹妹投的毒么?” 陈鹏飞痛苦地抱着头:“我也不知道,妹妹怎么会这样。明明是个柔顺性子,居然为了情郎毒杀全家。” 南觅叹口气,问道:“家中的盐你可记得是什么时候买的?” 陈鹏飞回忆一会,有些犹豫地点头:“是我带回来的。我办差回家路上见到路边一袋盐好好地被丢在地上,心里觉得可惜,就带回来了。正好这几天家里盐用完了。” 南觅再问:“可记得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陈鹏飞回忆一会:“记不大清了,好像是家中的山路。大约前几天罢。” 南觅回衙时正碰见卓寒玦,本欲点头打个招呼便算,卓寒玦却将头凑过来:“喂,你是不是去查案了。居然不带上我,我们不是好朋友了么?” 南觅对这样的自来熟着实没有办法:“下次必定带你。” 卓寒玦:“你是不是对我昨天驳你生气了。我跟你说我是有依据的,你想想,常规来说一桩杀人案,男子多是刀剑伤,而女子则是投毒。为什么?因为女子力气小,投毒又隐匿,正合适呀。” 南觅:“我没有生气,你想绮陌是凶手很有道理,确实没有什么是说不过去的。我只是希望绮陌不是而已。” 卓寒玦叹道:“唉,若是碧寒山人在此,定会同意我的看法。” 南觅只觉从脚底窜出一股寒气,直到指尖都冰住,嘴张了又张,最后才艰难道:“你说谁?碧寒山人?” 卓寒玦似是未注意到南觅语中的颤抖,只闷头向前走:“哦你不知道,碧寒山人是我崇拜的对象。自从第一次见他写的《余公案》,我就决定把我这一辈子的零花钱!都给他!!他写案子一气呵成,推理案情如行云流水,所以我就封他为我的偶像!” 南觅急问:“你是何时看见的《余公案》?之后还有续集么?” 卓寒玦:“你戳到了我伤心处,自从五十年前惊艳一瞥后碧寒山人再没出现过。唉,有生之年我还能看见续集吗。” 南觅如遭雷殛,《余公案》是她在病中随笔,碧寒山人也是她拟的化名,本就是随手写来一阅,打发时间。 她重生后是大荆永平十七年,而前世她撒手人寰时,是金国立成七年。而她也未听说大荆周边有金国。如此,距今已至少五十年,她父母想必已不在人世了。 卓寒玦终于觉得不对。瞥了南觅几眼才小心翼翼地问:“今日你不舒服么?” 南觅摇头:“无事。此毒杀案我已有头绪,不如你陪我去找殷三郎,我们推理一番。” 卓寒玦双眼一亮,赞道:“好哇。” 其实这不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谋杀,只是一个悲剧。 几人围坐,南觅率先讲出她今天的收货:“我首先有怀疑是因为我觉得绮陌不应该走到这步,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猜测。所以我今天去看了死者当日进食的东西,之后发现均无异常,只有这个是剧毒。” 南觅倾身,将荷包内的盐倒出。 “此物由箭叶泡水煮沸后晒干而成,与制盐之法类似。用之与盐无异,甚至结晶都是白色的。只一点,我们的盐带些淡黄,而这些较白。不过常人看不出来。若要验证,只需泡水后喂个动物即可。” “至于过程,我今天问过绮陌的哥哥陈鹏飞,这是他在路边捡到的。” 卓寒玦第一个反对:“路边捡的东西他也敢拿来给全家吃?” 南觅平静地看着卓寒玦:“郎君,你不明白,只是你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对他们来说,每月一袋盐也是不小的负担。既然有得吃,谁会想到是剧毒呢。” 在座二人脸色一变。 南觅接着说:“根据这些证物,我有另一个故事的版本:在一个普通的早上,绮陌一无所觉地拿着剧毒的盐给肉调味,粥里是不放的。当天菜里有白肉,但那是哥哥弟弟的专利,还有长辈也吃了些。她作为要出门的女儿,只能勉强用麦糠粥饱腹。” “而后,长辈开始不适,呕吐,但她年纪大了,这样的事也是常有的。到最后几人都晕了,但绮陌自己无事,绮陌也不敢去医馆,因为家中无银钱。只能装作冷漠让长辈们送去,这样他们可以代为垫付一二,日后待哥哥们缓过来了再还就是。最后独自留在家中的绮陌,因为节约那些剩饭,人不能吃可以喂鸡,所以将剩饭喂鸡了。” “杀死他们的不是绮陌,是贫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迷药 “杀死他们的不是绮陌,是贫穷。” 南觅话音未落,殷霂已看过来道:“你心思缜密,我等确实不如。” 南觅:“三郎说笑了。此处可方便说话?” 殷霂垂眸,一副慵懒神色:“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圣人见我赈灾日久,派人协助我。此地县丞也需尽早任命。” 卓寒玦插话道:“我算得你大凶,但在宜阳会遇贵人,有转机,这几日我看来看去,最贵的就是我了,你回长安务必要捎上我。” 殷霂冷笑:“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卓寒玦一脸心虚的微笑:“这次我可是偷跑出来,盘缠不多了。” 南觅看向殷霂:“其实县丞案我也明白了。” 卓寒玦大惊:“我错过了什么,不过一天时间怎么你就明白了。” 南觅:“其实这两个案子看似无关,内里却有些隐约的联系。” “县丞之死无甚花哨,通过绮陌这个案子明白幕后之人目的之后,这个也很好解。” “绮陌前一晚还和县丞对话,第二日就见到尸首。仵作验尸后报死亡时间是半夜。我去现场的时候看见屋子后面有个池塘,水位很高。屋子里吊在房梁上的白绫很长,一端是剪断的。 那我们可以推出:县丞不是自杀,是他杀。” 卓寒玦已按捺不住,说道:“就凭这些你就知道?” 南觅望了一圈屋内的人,神色均是疑惑,不解,惊讶,惊奇,不经意间却落入一双茶色眼眸,殷霂一抬眼,眼尾翘起,一派风流之意,眼中没有质疑,没有疑惑,眼神平静无波。 南觅一瞬间竟忘了要说什么,脑中只有那双眼眸,这一眼似有电流划过心脏,酥麻感遍布全身,心跳快得不同寻常。 翠黛怯生生地问:“小娘子,你你脸好红啊,是不舒服了吗?” 南觅一惊,迅速拉回神智:“无事。” 她镇定片刻,才接着说道:“我是由屋内白绫确定的,还有验尸时县丞的神色。在药行时孙孙大夫,我的师傅曾让我辨过此药材:海桐皮。磨成粉末后服用,过量使用时剧毒。毒发后面色红润,因此常耽误抢救时间。” “不管是不是此药材,重点是在吊上房梁时县丞已死,因为一位自尽而死的人不可能面色平静。而后凶手将白绫束在县丞颈上,白绫一端系于窗户上。再延伸出去系在屋外池塘水箱上。” “宜阳正在雨季,半夜多雨,凶手由系着白绫的窗户出去,再推波助澜一番,水箱落在池塘中,而后县丞被吊起,凶手在半夜剪断白绫,县丞落地,白绫会将窗户拉紧。” “这就造成了一个窗和门都锁死的空间。” 南觅看向殷霂:“我只是一直想不明白凶手的目的。但此时我就明白了,也许县丞手里有他们的证据,也许没有。但是绮陌一案背后也许有他们的影子。他们做这一切,就是为了拖住你的时间,让你分心,让你不能再死死地咬着他们。” “三郎,你已经离他们很近了。” 殷霂眼神一肃,有些事情他不想让南觅知道,可她总能从蛛丝马迹中推出背后隐藏的真相。 殷霂正色道:“我正在追查他们。我答应过你,定要将幕后之人狠狠揪出,为你报仇。” 卓寒玦这会才明白过来,用力一拍掌:“阿觅,你也太厉害了吧。就看下现场你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了。” 南觅无言。半响才缓缓说道:“其实我昨晚梦见碧寒山人,他对我说的。” 卓寒玦愣住,迟疑地问:“当真?” 卓寒玦将信将疑地看向南觅,却见南觅忍了又忍,才忍不住的捂脸大笑。卓寒玦脸一黑,大喝:“好哇,你居然这样骗我,我也和你不再是好朋友了。我们绝交。” 南觅笑出了眼泪,拿出帕子盖住脸:“对不起,我失态了。郎君莫要介意,阿觅向你赔罪了。还望郎君海涵。” 卓寒玦愤愤道:“不海涵你能怎的?” 殷霂唇角一勾:“不和我一起回长安了?” 卓寒玦无语望天:“你们是一伙的,就我不是。木木,我心甚痛。” 殷霂一手撑头,斜睨一眼卓二,似笑非笑地轻声道:“无妨,以后你就习惯了。” 南觅无意听见,又是一阵心跳加速,殷霂音色如弦,尾音无意中扬起,面色又极正经,身上有藏不住的长期身居高位的气势,整个人诠释了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南觅从未想过男子还可以如此好看又强势。只心道不知怎的,今日看殷霂格外诱人。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欺我。 三人在屋前分离,南觅回了屋子静坐一会还是静不下心,只能去找东望。东望在药行失火后已无事可做,南觅只好让他在县衙内和武学师傅切磋,免得出门危险。 没想到东望弃文从武后也学得有模有样的,武学师傅已教不了他什么,整日在她面前夸赞东望,让她同意东望去参加武举。 南觅心中为东望骄傲又心酸,自己的弟弟如此聪明,却因受伤每日记事都有障碍,若他有想做的事,她又怎么会不支持。只是她私下问过东望,东望并无太大兴趣。南觅也曾在经过东望屋子时看他仍在捧着书。 不管如何,现在第一要事还是治好东望的伤。 东望看见南觅,起身迎道:“姐,我今日也未出门。” 南觅点头:“嗯,知道你有数。我这是让你准备一下,我们可能又要离开宜阳了。” 东望眉头一皱:“盘缠还够么?” 南觅摇头道:“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们换个大些的城市。”未说出的是给你看病,但是没太大希望时她不想反复提起此事。 东望点头:“姐姐去哪我就去哪。” 南觅伸手环住东望劲腰:“弟弟都长大了,姐姐快抱不住你了。” 东望脸都羞红了,一下挣开:“姐!!” 南觅失笑:“好,不闹你了。可能就这几天了,你准备一下。” 就在这时,翠黛掀开帘子道:“小娘子,夫人有请。” 南觅不疑有他,替东望整整衣领,嘱咐道:“早些睡。” 夫人正坐在荷花池旁的八角亭中,摆上一壶茶,一盆西瓜。见到南觅,夫人招招手:“小娘子,来。” 南觅上前行礼:“夫人万福。” 夫人嘴角弯弯:“小娘子不必多礼。” 看得南觅坐下,夫人接着说道:“小娘子来了县衙许久也未招待,是我之过了。” 南觅摇头:“我知夫人丧期难免悲痛,些许繁文缛节不必在意。” 夫人拿起团扇轻摇:“最近府内不太平,我也有一肚子的话想和小娘子说呢。” 南觅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夫人面带微笑:“小娘子,我知道那妆盒是你让下人收起来的,你于我有恩。” 南觅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便提出了心中深埋已久的疑惑:“请问,县丞” 夫人冷斥打断:“丰安不是都与你说了吗。” 南觅大惊,怎么好像全部人都知道她在做什么。 夫人瞧她神色,又笑:“无妨,丰安与我说的。”看着对面少女懵懂的神色,夫人忽然想起当年同样年纪的陵荷。 当年陵荷与妹妹在上元节时出门看花灯,她一眼望见人群中天质自然的谦谦君子,一眼就动了心,也注定了今后十五年的求而不得。 在她深陷苦恋而做尽自己不屑的卑劣手段之前,她也只是一个处于舞象之年,会梳反绾髻的窈窕少女而已。 夫人微微一笑:“我知你们在追查夔州刺史贪污案,这是丰安查到的证据。” 夫人递来一本账册,意味深长地笑:“你可要收好了。这是丰安好不容易查到的。丰安就是这样,眼里揉不得沙子,也断了自己性命。” 随即,夫人低头柔柔一笑,眼里似在回忆当年往事。 梦回一霎龙湫雨,五月轩窗也带秋。 南觅满脸不可置信,低头匆匆一看,确实是一本账册。上面记了许多人名,册子不厚,她匆匆放入袖中,正要起身向夫人道谢,忽觉天旋地转,心头一点明悟,说出口的话变成:“这茶?” 眼前最后看见的是夫人笑着点头的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选择 南觅揉着头醒来,残余的药力还在身体里捣乱,她觉得此刻昏昏沉沉的,身体忍不住地往后坠,手腕,腰等地方酸痛不已。 懵懂间南觅打量四周,此时她在间平房内,地上还有枯草垛,空气中透着房屋久未通风的霉味。此时她手腕脚腕被束在胸前,身上衣裳还是昏迷前穿的,还算整齐。南觅嗅着身上味道,有些汗意,大约昏了有一天了。 一般女子遇到这样的情况早已惊慌地大喊大叫,南觅却知道不能这样浪费体力,此时腹中空空,要逃跑也得先填饱肚子。 南觅垂下眼睛竭力寻找生机。首先,得知道自己为何被绑在此处。想起昏迷前看见的夫人的脸,南觅神色黯了一瞬。想必夫人与幕后之人联手,将她绑来是谋财?要她的命泄愤?威胁殷霂? 想了几种可能性,南觅在殷霂的名字上画了个圈。 如若要她的命,那她就不会被绑在这儿。由此也可知道,在绑匪未联系到殷霂前,她的命安全的。 但也难免劫匪丧心病狂,动了劫色的心思。 南觅想到此处,长睫一敛,一狠心用指甲在双臂抓出几道血痕。痛到极处,她只能狠狠地咬着口中唇肉,不敢伤及唇外部,免得露出端倪。 终于事毕,南觅喘得几口气,又马不停蹄地开始思考。 接着,这个地方会在何处?南觅双臂仍隐隐作痛,只能敛神静听屋外声音,安静,但偶尔有路人声音。 此处会在城内?还是郊区?还是野外? 南觅圈起城内二字,并在心里补充是城内偏僻处。因路过的行人脚步极缓又重,又因为空气十分潮湿,南觅推测是在港口附近,不是街道边。只偶尔有运货之人经过,此房屋原先应是个仓库。 此地离县衙不算太远,若殷霂在城内搜捕,大约四五天就能搜到。如果能托路人送信南觅看看这间屋子,只有一个高高的天窗。 南觅手脚上的麻绳束的死结,结打得巧妙,根本看不见绳头。若要磨断,此处也没有利器。 就在此时,有两道男声声由远及近传来: 略张扬的声音说:“我说,不就一个小娘们那狗官真能答应我们,自己过来找死?” 一道略低沉的声音回道:“这是主子的吩咐,你照做便是。” 南觅按下心中的慌张,努力看清二人模样,越了解二人,才能想出下一步如何行动。 先进来的男子一身黑衣,蒙着面巾,看见南觅愣了一愣,被后面的男子推进来,口中还咕哝着:“愣着作甚?” 后进来的男子同样是一身黑衣蒙着面巾,他看见南觅竟扯下面巾,一双三白眼笑得令人反感,邪气四溢,他搓着双手说道:“哟,昨日未看仔细,没想到是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阿风,主子可没说不能劫色吧?” 被唤作阿风的男子眉头一皱,显然是很了解他这位搭档的平日作为:“阿文,误了主子大事你万死难辞。” 阿文嬉笑道:“小娘子如此可怜,我也是惜花之人。反正那姓殷的明日才过来,今晚嘿嘿,就让我爽爽。” 南觅心下一沉,摘下面巾让她看见面容,显然是有所依仗。要么不是本地人,要么就是事后她也会被处死,所以不怕她看见。 阿风白眼一翻:“随你吧。”便走了出去。 南觅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她只在心里默念平日背诵的诗词,身体却抑制不住地发抖。 阿文见状,兴致更盛,摩拳擦掌地逼近。 南觅口鼻中只闻见一股汗臭味,忽然间想起那日殷霂也靠得这么近,却是清新好闻的皂角香。 她鼻目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只能强行让自己冷静,掐出一副温柔嗓音:“郎君,奴见你高大威猛,早已倾心于你。你又何必束着人家,这样我俩都不快活。”说罢,实在摆不出媚态,只能头一低,佯作羞态。 好在那阿文是个四肢发达但是头脑简单的主,虽然南觅演技拙劣,他也不以为意,此刻居然放平声音:“小娘子,你乖乖配合自然更好。待得事了,大爷带你远走高飞。” 南觅掐着声音继续套话:“郎君,我无缘无故地被绑到此处,心里着实害怕。我c我平日都在房中,哪有什么恩仇?” 阿文粗粝的大掌在南觅脸上游移,片刻轻笑一声:“小娘子,这是我们命定的缘分。若你不被绑来你我今日也做不成这野鸳鸯。”说罢竟是要上手扯开南觅颈间盘扣。 南觅强抑心中反感,见套不出,只能急忙说道:“郎君,我手腕被束得疼。你可得帮我解开,不然我不依。” 阿文见面前的小娘子含羞带怯,一双美目都红了,色急之余也升起几缕怜香惜玉之情,想她也逃不脱,门外可有几队人马在巡逻,便乖乖将南觅手腕的绳结解开。 南觅见状,手一抬故意露出几道血痕,边说:“还是郎君懂得怜惜女儿家,不像我家得天花的死鬼,还要我去伺候他。啊,手臂上好痒。” 阿文正急色,耳边忽然捕捉到什么关键词,品了品才反应过来,一下弹得三尺远:“天花???你们家有个痨病鬼??” 南觅扬起甜甜的笑:“对呀,我才从他屋子里出来就被你们捉了,哎呀我没事的,我都伺候他好多天了也没生病。郎君你怎么离我那么远呀?” 阿文惊慌道:“你!你别过来!我说你怎不反抗呢,原来在这等着大爷,妈的,差点被你害死。” 南觅认真地说:“郎君,我真的没事。不信,你找个大夫给我检查。” 阿文眼珠转了几圈,脸上神色又是犹疑又是热切,南觅心知此时不能露怯。等得片刻,阿文还是恶狠狠地说:“你给老子等着。”说罢便摔门走了。 南觅憋在心中的一口气一下子松了,她抱紧双膝,知道现在只是暂时安全,府内有没有人得天花,有心人一问便知。 她长这么大,只数这一年最为惊心动魄,药行起火好像还在眼前,转眼她又深陷贼窝,甚至变成要挟殷霂的人质。 如果再来一次,她还会不会选择救殷霂? 片刻后南觅摇头失笑,看来真的被刚刚那一幕吓到了,她竟有这么软弱的念头。 药行失火是幕后之人所为,殷霂也是受害者。她作为受害者去指责旁人为什么不服从真凶,为什么不按真凶说的去做。这不是好比捂住耳朵就当这个世界不再有黑暗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山涧 南觅忍着腹中饥饿,提了个稻草垛往门口扔。稻草垛极轻,碰到门上只发出轻轻的一声哒便落下来。转瞬即有人开门查看情况,南觅理直气壮地喊:“我饿了!我要吃饭!” 开了门,一阵风带来浓重的血腥气,那人同样蒙着面巾,粗声粗气地说:“荒郊野岭哪来的饭,老实点。”摔上门走了。 门开得很快,想必看守的人很谨慎,不因为她是女子而轻待。 门开的那一瞬她朝外看,门外密不透风全是黑衣人,关节穿着甲袍,手上均提着刀剑。一眼望去都是兵器的反光在眼前乱晃。几人排成一个整齐的阵形,有规律地在屋子四周巡逻。 如此多人她却没听到脚步声,说明这群人训练有素,脚步轻,武功也高。 明明在城内却骗她说在荒郊,也不给她送饭。走的是速战速决不留活口的路子。 南觅揉着手腕想,哪里有匪帮这么训练?难不成是军中人士。这是惹了哪路神仙,怎么看都不是她一介平民能对付的。好在她手腕绳索已松,趁机解了脚上绳索。想了想,这屋子四面徒壁,只能提一条绳索站到门口。 殷霂应当不会放着她不管的,如果他带人来救时与门口守卫纠缠,肯定有黑衣人进来拿她出去,不管是做人质还是灭口。她手上有绳索,就有了些许底气。 虽然好像无甚大用。 她摸了摸头发,如果金钗还在更好。只是醒来钗子就不在,可能被当做证明她身份的信物送去县府。 尽人事,听天命,南觅叹一口气。 心惊胆战间,听得外面开始骚动,奔跑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南觅握紧手中麻绳盯着门口,心中将盘算过了一遍又一遍,似要将门板盯出个洞。 霎时,门板被大力踢开,她旋身一躲,只听得一声: “阿觅?” 南觅忙道:“是我!” 来者果然是殷霂,他倒提着一把窄背刀,背光站着,只能看清身上都是血迹,脸上未见伤口,有几点血溅在眉目间,更显得目似点漆。殷霂低喝一声:“来。” 此地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殷霂隔着衣袖抓住南觅的手,带她往旁边撤离。 不妙的是殷霂的帮手没有黑衣人多,而且各自为政,不像黑衣人往往几人一起行动,不过片刻已倒下了许多。 眼看着腾出手来追他们黑衣人越来越多,通往县城大路的道路被黑衣人埋伏,他二人只能转而从屋子后的深山跑。 山上像是许久未有人造访,一脚踩下去是深深的枯叶层,抬头是高耸入云的巨树。阳光斜斜落下,被参差不齐的树叶隔成一道道的光影,前方还能看见浮尘飘荡在光里。 可惜此时闯入林中几人无心赏美景,南觅更是连日未进水米,将将跑到半山腰就撑不住了。 好在前方有个空屋子,殷霂道一声:“得罪了!”将南觅扶入屋内。 南觅休息片刻,打量屋子,感觉这儿前不久还有人住,水缸里居然还有小半缸水。此时也顾不得太多,匆匆解了渴又往深山里跑。 跑到狭窄湿滑的山道时,南觅的软底绣花鞋鞋底没有花纹,跑起来左右打滑,一时未稳往旁边山涧歪去。殷霂正与追兵缠斗,此时他竟然用后背接了追兵一刀,扑向南觅方向,二人一起滚落山涧。 待到南觅再醒来,匆匆忆起昏迷之前的事,已是暮色时分了,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得鸟兽虫鸣。黑峻峻的深山里有一百种让南觅死亡的办法,而她只能选择去找殷霂。 一摸脚下是干硬的泥土,前方有个洞口。看来殷霂比她醒得早,应该是他将自己带到山洞来。 她身上只有酸疼感,却没有什么伤口。从山涧滚下来时是殷霂将她护在怀里。一路用窄背刀砍向周围石块试图减速。他们才没有跌下来受重伤。 未过多久,洞口传来脚步声。随即有重物落地的撞击声,片刻,是殷霂点起了火。 猝不及防,一直看着那处的南觅与刚抬起眼的殷霂撞了视线。 “你可受伤?” “你可受伤?” 一模一样的两句话从两人口中同时说出,又是同时,两人都失笑出声。 殷霂率先噙着笑意摇头:“并未。” 南觅却敛了笑意道:“可不要骗我,你若是有什么事,我一个人在这深山里也活不成的。我我可以去找草药,我认得许多草药。” 殷霂在火堆前坐下,升起的篝火将他的影子摇来摇去,他垂眸看向火堆,坐得端正:“嗯,不骗你。” 他皱着眉头盯着火堆,南觅以为他在思索如何逃生,谁知片刻后他抬起脑袋认真地问:“阿觅,你会烤野兔么?” 会自然是会的。东望有时嘴馋也缠着她要她烤肉给他吃。只是这荒山野岭,哪来的工具? 殷霂见她点头,从小腿处抽出一把匕首亮了亮。南觅拿了匕首就处理兔子。 饶她是女子,这匕首握在手里也多了三分喜爱,匕首上花纹繁多,各色宝石嵌在上面像画龙点睛一样点亮整个匕首,处理起兔子也有吹毛断刃的手感。 不知宝刀会不会觉得它处理兔子十分屈才。 殷霂还像变戏法一样掏出各色调料,于是南觅奢侈地涂了涂蜂蜜,还撒了盐和孜然。再加上她苦练多年的烤肉火候,殷霂吃得食指大动,十分赏厨师脸。 殷霂眼尖,一下看见她手上抓出的血痕,面色一紧,罕见地失了风度地问:“你!?你被?” 南觅若无其事地瞄了瞄:“不是你想的那样。” 殷霂松得一口气,转过神来又问:“那是什么样?” 南觅虽然觉得这是自己私事,殷霂也不像这种探听别人私隐的人,说出去有损名节。但今日殷霂于她有救命之恩,她也无法拒绝,只能将事情说了大概。 殷霂听了只自责:“我该来得早些。” 南觅打起精神安慰他:“你来得很快。我本来准备要等四五天。县府内情况如何?” 殷霂嗯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女子留疤就不好嫁人了,特别是这个位置。你涂上罢。” 南觅不疑有他,瓷瓶内药膏不多,正够她涂完。 殷霂接着说:“我调此处县府亲卫来救你,担心卓二和你弟弟在后头被人埋伏,就让他们带着仪仗先回长安。我们二人轻车简行,应该比他们快些。” “只是没想到这黑衣人训练有素,我们可能要在此地耽搁些日子。” 南觅:“你知道我们在什么位置吗?” 殷霂:“我们往北走是徐州,到了地界乔装打扮一番再逃。只是要委屈你了。” 南觅摇头:“我和弟弟也是一路奔波来宜阳的。” 说着说着,南觅只觉得殷霂眼睛似乎有些失神,脸颊也通红,心中有了猜测,只将手探去摸他额头。殷霂被吓了好一大跳。 只见南觅恨恨地说:“你这个大傻子,烧了都不知道的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山洞(捉虫) 只见南觅恨恨地说:“你这个大傻子,烧了都不知道的么?” 对面的大傻子点了点头:“原来是烧了,怪不得坐在火堆旁边也觉得有些冷。” 南觅差点气个倒仰,不顾男女大防直接上手卷起殷霂衣袖查看,果然手臂上纵横交错,旧伤叠着新伤,暗红叠着猩红,应该是滚落山涧时受的伤。 本是白玉一样的手臂疤痕伤口横纵,譬如摔碎的美玉,触目惊心。 后背处长长一道刀伤,从肩胛一直连到近腰,伤口处满是灰尘,混杂着血迹斑斑点点。 很好,一副将死之人的样子,还活蹦乱跳地抓了几只野兔。 殷霂轻轻抽回手,本来已准备好迎接一顿痛骂,却看见对面的少女久久低着头不动弹。 他抿抿嘴,眉眼清亮,鼻梁挺拔,一瞬不瞬地看着南觅。 南觅抿了抿嘴,声音温吞细碎,却还是红了眼眶:“你太过不爱惜自己,若你家人在此,必定要心疼死了。” 殷三郎勉强地勾了勾嘴角。 南觅取了水囊替殷霂清洗伤口,他们认识不过月余,南觅已经见到他第二次重伤了。 “忍一忍吧,此处没有草药,不然给你用些能止痛的药你会好受些。天色已晚,明日我再去寻。今晚先清理包扎,明日再用药。” 殷霂点点头:“我时常受伤,经验丰富。” 南觅用了些力按伤口周边试探,免得一会清洗时殷霂动弹,加重伤势。 刀伤创面大,灰尘石块嵌到肉里,若不清理明早必定会化脓。往常她替旁人清洗这样的刀伤,不用些岐树汁麻痹伤口,病患疼得昏过去的也有。 殷霂眉头都未皱,一副我不痛用力点的样子。 南觅心情复杂,问道:“你既然有伤药,怎么不给自己用些。” 殷霂不以为意,悠悠地回:“上次用了一些,剩得不多,都是留给你的。” 南觅哦了一声,只觉得欠这人人情太多,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难不成要以身相许?? 南觅用审视的目光扫了殷霂一眼,殷霂背对她躺着,上半身衣衫尽褪,宽肩窄腰大长腿一览无遗,心道真要以身相许,好像还是她略微占些便宜。 南觅清清喉咙,突然想到:“对了,我来这里是因为夫人给我灌了一杯茶。你知道么?” 殷霂嗤笑一声,“一般人应该刻在心底念念不忘回去复仇吧,你这会才想起来,等你回去报仇夫人都白发苍苍了。” 南觅被笑得无言以对,起了坏心戳了殷霂刀伤一下。 殷霂头埋在衣料里,背部肌肉绷紧到发抖,吃痛的声音传来:“放手。” 南觅大惊,连忙说道:“对不起呀我以为你真的不疼。” 殷霂再未发出声音,半响后侧头过来看她:“算了,这次不揍你。” 南觅大窘,认认真真地道歉:“对不起。” 殷霂缓了片刻才好像好受些,继续躺平任南觅施为,一边解释: “你只猜了县丞案的始末,你再猜凶手是谁?” “那时你的金钗被人送到县衙案前,匪徒指名道姓要我一人前去,不然下次就送你手指来。左右就是这一套。” “不过一会,夫人就来自首,说王县丞去世那夜她和他见了面,侍卫也不敢拦她。然后她伪装了一个县丞自杀的现场,就是为了拖住我们时间,让我们分散精力去查。” “和你猜得差不多,说完夫人就自尽了。” “我猜,夫人和你谈话时应该曾交付给你什么东西。” 南觅想了想,想起那本账册,因为账册极薄,她贴身收藏,竟然没有在绑架和逃命途中掉出来。 南觅点点头,又想到他背对她应该看不见,就出声道:“是的,有一本账册,一会给你。” 想了一会,又道:“夫人立场有些奇怪,又爱慕县丞还杀死县丞,又帮幕后之人,又给我们送刺史的送贿账簿。” 殷霂幽幽地说:“可能因为人性很复杂吧。” “她对县丞爱极生恨,你想想,你爱慕的人因为你害死了他的心上人要取你性命。你是爱他,还是恨他?” 南觅只想了片刻就道:“我不会的,我爱慕旁人,只愿他平安喜乐。至于是不是和我在一起,倒没有他的快乐重要。” 殷霂:“你可有爱慕之人?” 南觅脸红了红,只呐呐道:“倒倒也没有。” 殷霂点头:“一听就是。人的欲望是会不断加重的,一开始想着见见就好,后来就渴望能触碰,能亲密接触。你如果日日看着心慕之人与旁人亲昵,真是一场酷刑。” 南觅若有所思:“你有爱慕之人?” 殷霂轻咳一声,轻轻地说:“还没。” 南觅:“那你说得好真实,还以为你经历过。” 殷霂正色:“世事一通百通。我虽无爱慕之人,但我有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东西。” 南觅想了想:“那样东西必须得到吗?” 殷霂笑道:“旁人都有,只我没有,有些伤心。不过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我虽然渴望,但也要认命。” 南觅摇头:“我可以帮你吗?” 殷霂下巴搁在手臂上,听到此言费力地点点头:“可以,阿觅手可以轻一点,就是在救我了。” 南觅找来殷霂的外袍,那锦袍虽然肮脏不堪,但内里还算干净。南觅沿着破口撕成长条先包扎保护殷霂伤口,又嘱他睡觉小心。 这忙乱的一天,就算过了。 再醒来时天光微微亮,林中仍是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的鸟鸣声传来。 南觅头一件事就是探殷霂额头,还是有些烫手。殷霂这大傻子脸烧得通红,好在伤口只稍红肿,还未化脓。 南觅有些担心追兵未走,他们落下来的地方不知离这山洞有多远。不过殷霂带着昏迷的她,想必走不远。又想到幕后之人爱放火的“好习惯”,万一丧心病狂放火烧山,那他们真是插翅难逃。 此时最重要的还是补充体力,给殷霂治了伤他们就转移阵地。 深山也有深山的好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有许多平时难采摘的药草。南觅采了些马齿觅准备捣汁给殷霂外敷。又摘了桃金娘,野栗子等野果子,还取了些水。 糟糕的运气似有好转,她未碰见野兽。不过南觅不知道的事,殷霂昨晚已清理一番了,不然他们过不了一夜,南觅没有野外经验,也没想到要在洞口扎篱笆防野兽。 回来看见殷霂正看着她昨晚拿出的账册,眼中隐隐怒气。 南觅递过水囊,“喝些水,你嘴上都起皮了。” 殷霂抬头一看,神色已恢复正常,接过水囊便喝了几口。 南觅坐下,将野果放下,拿出她找到的圆盘样的石头准备将马齿觅捣碎取汁。这石头更妙在中间居然有个天然的坑洞,真是天生的捣碗。 南觅心道石头也谈天赋,有些石头,一出生就赢了。 南觅不经意地问:“这账册是真的么?” 殷霂点头:“纪录翔实。不知县丞夫人从何处得来。” 南觅接着回:“我听夫人说是王县丞查的。” 殷霂点头:“王县丞真是难得的好官。不畏权势,不惧黑暗。” 他点评县丞时不像仰视,也不是平视,带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南觅听了,只在心中记下,并未表现出来。 南觅又问:“你感觉如何?” 殷霂回味了一下:“还好。和我小时候躺了三天的感觉差不多。” 南觅脸一黑:“听起来不太像‘还好’。” 殷霂回过味来,连忙说:“因为我已经长大了,所以这种伤势在我看来已经轻若浮云。” 坏事总是接踵而至,他们只休整了一天余,就在夜里看见洞口远处两三点火光,隐隐连成一片,想是有一群人提着火把。此刻距离不远不近,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查看到他们留下的足迹。 南觅回想自己平时有没有擦去脚印,越想越觉得平日踪迹太过明显。 殷霂果断将篝火烧尽的木材掩埋,提上刀说:“往洞里走。” 山洞是两头通,洞里时常有风,深处还有水声。此时出洞就是自投罗网,只能往洞里走。 若是追兵没有看见他们足迹,往洞深处藏身亦可。可若是追兵追进来,只希望山洞那头可以过人。 南觅最不想依靠的是自己的运气,可她时常需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水潭 那山洞初入极狭,洞内的风带着水汽,壁上是一些湿溜溜的青苔。往下走数十步后已无路可走,此时他们站在半空一个平台上,下面是个水潭,水潭里的水质极浊,看不清底下是何物。平台对面有几许小洞口,风就是从洞口透进来的。 这运气,距离惨绝人寰不远了。 若是追兵追进来,他们哪里有藏身之处? 南觅望望四周,不过一个光秃秃的山洞,往下就是水潭,往前是山壁。饶是她再有求生意志,看到此景也只想到坐以待毙四字。 殷霂还有心思开玩笑:“早知道找根芦苇杆来,我们藏水里,保证追兵看不见。” 南觅白他一眼:“光秃秃的水潭上两根芦苇杆,这不是在和他们玩一个叫‘我知道我很明显但是你们就是看不见我’的游戏。” 殷霂想想也是,打量了一下四周,突然叹道:“不对。按那些话本里,此处应该有将军要传我绝世宝剑,然后我潜修数年,一朝出世,惊艳武林。” 南觅认真地说:“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甩手丢出一个金元宝,直接嵌入楠木桌。你内力修炼了很久么?” 殷霂笑容一收,片刻后才说:“小时候开始练的,现在已经荒废了。” 南觅哦了一声,只道可惜:“不然也许能试试飞到对面去,然后把洞口扩大点。” 殷霂摇摇头,眉心一皱:“这山不高,山洞却很大。我们在里已走了数十步了,下面还是个水潭,只能说这是个空心山。若是贸贸然凿洞,一是有声音引人注目,二是怕塌方。” 殷霂看得水潭半晌,转而问南觅:“一个人害怕么?这水潭像连着外面,我去探探路。” 南觅乍听此安排,一是担心他的安危,一是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这几日连番逃亡下,她已经充分地认识了自己的无能,在这深山里,不说追兵,哪怕是一条毒蛇都能让她呼救都来不及就死去,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在这双重心境影响下,南觅罕见地有些慌了神,拉着殷霂的手不赞同地摇头:“你身上还有重伤,这水潭还不知里面有什么野兽虫蛇,太危险了。” 殷霂也是连连遭难,衣衫破旧,也没地方好好洗脸。但骨子里的气度就像松柏,不弯不折,一件接一件的坏事让他没工夫关注自己的外貌,自己的境遇,自己后背的伤。背后还有人在等他伸冤,等他回来救她。 他嘴角微陷,一向卷翘的睫毛垂下来正视南觅,嗓音低低地在她耳边轻笑一声,咬着字眼说:“你信我。数到一百。我就回来。” 其实他二人都明白,追兵搜查,肯定会搜遍整个区域的山洞,他们如果待在这里,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说时迟,洞口处传来脚步声。 南觅一下捂住自己的嘴,手脚放轻地将后背往山壁靠。殷霂已经躲了起来。 来者果然是一位黑衣人,他乍看见南觅一人在此,脸上的喜色面巾也挡不住。南觅看见他喜不自胜地笑了一下,提起刀就冲过来。 南觅握紧手中石块,手臂用力到僵直。 黑衣人冲向南觅,还未举起刀,就听“咔擦”一声,殷霂在后头伸手干脆利落地折了他的颈椎骨,南觅第一次站在人的正面却看见了后脑勺,她一咬舌尖,口中满是腥味一冲,才忍住下意识的尖叫。 黑衣人的耳朵也大概是第一次贴到肩膀,整个人折成一个诡异的角度,竟是一声未吭地就死了。 南觅一个弱女子的身份十分哄骗人,是以黑衣人未提防后头还有人在,好在他们搜查时不像当初守卫房屋时那样成群结队。 南觅看着黑衣人的尸体,尽管手在发抖,声音却努力冷静:“好,你去吧。不要逞强,我会一直等你。” 殷霂奇异地看了看南觅。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山洞里等着下一秒就会来的追兵,旁边还有一具淌着温热的血的尸体。如若易地而处,没几个人有这样的勇气。 只是时间紧迫,他换上黑衣人身上的黑衣便于行动,解下身上零零散散的挂饰就踩着岩壁往下跳。没跳几步就感觉后背伤口崩裂,这也是他花费不少时间换衣服的原因:换了黑衣流血时南觅就看不见了。 南觅拿上黑衣人的刀坐在死角处,刀横放在地上。她想蜷起身子把头埋在膝盖,又怕有人来了反应不及。只能一直盯着洞口的方向。过得片刻,好像又回到了那间小屋子,耳边甚至更寂静,只有她的心跳声。 她数着自己的心跳声,数到了七八十又从头开始数,就好像殷霂才刚刚离开不久。事实上,她骗不了自己,殷霂自潜入水中已过了三四百个数了。 山洞里仍是静静的风声和水声,南觅忽然想起一句回首已是百年人,这恐怕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片刻。 突然一阵水流声打破山洞的寂静,是殷霂回来了。 南觅倏地松了一口气,期盼地问他:“如何?” 殷霂点头:“外面通向河流,不过距离有点长,你水性如何?” 南觅只能摇头:“未曾练过。” 殷霂沉吟片刻,“你跟着我吧,不要离我太远。” 事实上,南觅的水性比她想象得还要不堪些,更雪上加霜的是,这潭水可能是因为长期位于山峰深处,触手冰凉,南觅游了两下,手脚都有抽筋的前兆。 殷霂见她速度放缓,可能猜出她手脚冰凉,一把将她拖入怀中带着游动。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贴得如此近。从山道上滚落时他也曾将她护在怀里。只是后来她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他们都默契地不再提起。 此时虽在水中,她周围似乎又被殷霂身上清新好闻的皂角香包围,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身上肌肉此起彼伏的线条。 南觅只心道:不太好,太近了。 由于长期闭气,她脑中天旋地转,下一瞬,她无意识地,像每一个即将溺水的人一样,张开口准备吸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意外 南觅只心道:不太好,太近了。 由于长期闭气,她脑中天旋地转,下一瞬,她无意识地,像每一个即将溺水的人一样,张开口准备吸气 下一秒,殷霂直接一手揽过南觅肩膀,一手卡住南觅下颌,迫使南觅正面对着他。 一阵水流经过,温热随之而来。 南觅从未和旁人这样近距离地接触,只能慢半拍地接过他渡的气。南觅僵住了,大脑有些混乱,扣在肩膀上的修长手掌却不容她退后。 南觅心颤了颤,忽然想起他们还住在县衙的时候。 殷霂时常穿着天青色锦袍,只束头巾躺在院子里闭着眼睛悠闲地晒太阳。有次她和东望玩踢毽子,毽子不小心踢到他跟前。 他就这样姿态散漫地坐着,眼睛看着太阳的方向。 殷霂见了她,眉眼弯弯,语带笑意地喊她:“过来。”声音沉沉的好听。 南觅不由自主地上前,却见殷霂已经帮她将毽子捡了起来。 他这是良心被狗吐出来了? “难不成还要我送去给你?” 这声音有点蛊惑,温温的带点属于男人的暗哑,听在耳里像甜甜的砂糖化开。 他身子略低,只是抬眼看她。阳光落在他身上好像全无阴影,墨发散开,耳饰在阳光底下闪着光,如漆描过的眉干净利落,却无丝毫凌厉。 南觅模糊地想:后来她做了什么?一切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明艳的阳光下,殷霂那双平常总掩在长睫下修长秀丽,横波潋滟,可以醉她余生的桃花眼。 好像只过片刻,又好像过了许久,他们终于浮出水面。 南觅头发都湿了,水珠不断下滑,有些挂在她睫毛上,有些流进眼睛里,呛得眼圈都红了,鼻子也酸。她勉强开了开口:“我”说到一半又卡壳,因为她不知道能说什么。 殷霂眼眸半垂,并未做声,只是伸了手欲替她擦去脸上水珠。 南觅一惊,头用力向后仰了仰。 殷霂沉声道:“别躲。”一边用了些力将她脸上水珠擦干。 南觅怔怔地看着他收回手,倏地脸红了,连耳尖都红了。只慌慌张张地说:“我我好了已经,我要回家了。我,我还要给东望买些宣纸,他又用完了。对,用完了。” 殷霂挑眉,弧度好看的嘴角勾着浅浅的笑,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南觅。南觅被盯得越发不自在,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片刻后,他才偏头一笑,轻描淡写地说:“这是徐州地界了,你要怎么回家?” 南觅自脸红起好像大脑都热得断线,此刻听到徐州二字才勉强降温,于千头万绪中找回一点神智,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提示她:他们在逃亡。 逃亡。 想起她刚刚的所为,南觅只想转身再跳入河中清醒清醒。 南觅抿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殷霂:“接下来往哪走?” 殷霂扶额,低低地笑出声。 南觅恼怒,不轻不重地踢他一脚。动作不大,捋到耳后的湿发又落下来贴到颊边,平添几许柔弱美。 “东北方有个小镇,去换身衣服,小心着凉。” ———————————— 为了行路方便,殷霂最后带回了两套男装。 好在南觅穿起男装就是个雌雄莫辨的小少年,倒也不违和。两人找了间客栈休整,顺便探听消息。 徐州离夔州不远,此小镇正在二州交界处,因此常有人讨论宜阳的那场洪灾。算日子,卓寒玦他们出发应该有两三天了。 他们找辆马车一路向北,应当能赶得上。 这时有卖唱女携着一位颤悠悠的老者来客栈让客人听曲。已有好事者点了一首《珍珠帘》。 那卖唱女约莫十七八岁,正是好颜色的年纪。一把清甜嗓子悠悠唱起: 飞鸿瞥影回头渺。堪惆怅c两事升平年少。春色半阑珊,况影形相吊。面目须眉无一是,更剩得c无聊怀抱。壶小。对茶烟禅榻,契结昏晓。 偶尔裙屐追随,借词牌杯酒,涂雕枯槁。问字半亭,虚守太元残草—— 在暑热的下午喝些清茶,再听点小曲本是美事。此时却被一声惨叫打断。 “有蛇——!” 人群中窜出一条青蛇,半空中已吐出口中蛇信,嘶嘶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只见那蛇窜向卖唱女的手臂,飞快地咬了一口。不过一会,卖唱女的手臂那处已肿起,伤口泛黑,十分可怖。 殷霂拧眉,目光中隐隐寒意。他不耐烦地提起筷子一掷,青蛇七寸致命处乍然被筷子穿透,在空中身子一僵便落在地上,扬起灰尘一片。 救命要紧。南觅立刻上前,扯下一块衣袖包扎卖唱女手臂伤口上方近心端,防止毒血入心。下一秒,南觅张口对准伤口便吸。 一切只在时光转瞬间发生,在后排的人还未明白发生何事,南觅已吸出第一口黑血吐在地上。如此反复几下,直到伤口流出红血。 殷霂径直递了杯清茶给南觅漱口,盯着她漱完才罢休。 南觅收拾片刻,转而对卖唱女旁边的老者说:“这位小娘子还需去药行用些清蛇毒的药才能根治,此时只是紧急处理。” 那老者颤颤巍巍地道谢。却看见卖唱女挣扎着在南觅身前跪下:“郎君救命之恩,阿奴没齿难忘,若小郎君不嫌弃,阿奴愿侍奉郎君,以报此大恩。” 南觅瞪圆眼睛,才想起自己穿的是男装。 下一刻却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抓住手腕扯到身后,殷霂高大的身子将她遮了个完全,她的额头正对着他的后颈,线条优美的肩颈线被衣领挡住,她一时鬼迷心窍,觉得心中似有羽毛在挠,有一个很小的声音说:衣领之下想必 想必什么!她在心里给了自己沸腾的大脑一个弹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报官 原来这卖唱女名程语,宜阳人氏,家中大灾过后就剩她和老父。于是他二人只能变卖家产,逃难来徐州。 想到那场洪灾的真相,南觅心生怒气,也对程语多了几分“同在他乡为异客”的好感。 正好南觅也要去药行给殷霂的刀伤抓药,程语不方便挪动,老父也年迈,只能她顺手将药带回。 南觅把程语的药按服用一次的分量分好,注意事项也写上递给程语。程语接过药时感动得眼泪汪汪,即使南觅再三拒绝,她也坚持至少把药钱还给南觅。 “真的不用,没多少,我都不记得数了。” 程语掏钱袋的动作僵住了。南觅正觉不妙,就看见程语眼眶含着豆大的眼泪欲落不落:“呜,郎君我钱袋丢了。” 南觅颇为头痛,这小娘子也忒爱哭了:“你先别急,丢了多少?再找找,我在房里等你两刻钟,找不到我们去报官。” 南觅大大方方的颔首,沉稳的模样让程语也渐渐找到了主心骨,不由自主地依赖起这个刚见面的小郎君。 “那里面是我要去赁屋子才拿出来的新钱” 虽然不想猜测程语的钱是真的丢了,不过南觅想十有八九她是要陪着程语走一趟官府,就去殷霂的屋子报备一声。 殷霂的刀伤本就颇多波折,崩裂数次,在泥土里滚过,又在水里泡过。此刻一道长长的刀伤贯穿背部,创口旁皮肤肿得卷起,伤口内红的黄的混在一处,饶是可怖。 此地是个穷县,药行只是惨淡经营,至少南觅就看得伙计取药时一拉架子,漫天的灰尘飞扬。 客栈的褥子也不知用了多久,上面还有久未晒过的霉味。大约是雨季刚过的原因,周边的墙壁还有霉斑。 殷霂虽穿着清简布衣,气质却可入画。光是站在这屋子里,就显得这屋子太过简陋了,更何况还要躺在其上换药呢。 他们逃了一路,两人都灰头土脸,去买东西时不论哪个掌柜眼睛都黏在殷霂身上。南觅大概听了十几遍:“这样的郎君不知如何才能养得出来呢。” 总归不是能随随便便养活的。 饶是如此,也只能硬着头皮用上。 南觅只默不作声地涂药,一边涂一边和他说刚发生的事。 殷霂垂眸,沉默了一会,“我也去吧。” 南觅有些惊异:“原不是什么大事,走一趟就回来了。你身上有伤,还是好好养着。” “你有没有想过当时客栈这么多人,那蛇为何咬上她?” 殷霂声音轻却沉稳,透着不紧不慢的气度:“客栈已是小镇中心,那蛇悄无声息地走过这么长的地方,在人群中独独咬了卖唱女一口。” 那蛇头部呈三角形,形似烙铁,体背鲜绿色,有不明显的黑横带。饶是他过目不忘,才想起典籍里曾记载这蛇喜好桃金娘的果汁。 而他们在山上的时候就采了许多桃金娘果腹。 南觅正收拾摆在桌案上的残渣,闻言稳了稳才说:“你觉得她不简单?” 殷霂漆黑寂静的双眸沉沉,看了她一会嘴角一弯:“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待在客栈。” 于是他们三人组成了报官豪华小分队,由程语向小捕快报告情况,南觅和殷霂在后压阵。程语显然是对这个阵容有些意见不,建议。一路上频频看殷霂,殷霂若无其事,只目视前方。 到得地方,今日正好是初一处理积诉时。他们排了一会队,程语细声细气地向捕快说明自己丢了随身的银子。 捕快不耐烦地一挥手,粗略问了些情状,正好这客栈就在衙门不远,南觅满以为这捕快会帮着上门问问。 谁知捕快粗略一点头便让程语回去等消息了。南觅出声:“你这捕快好生敷衍,怎不问问当时客栈旁人。” 捕快慢悠悠地斜她一眼:“小郎君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看看我们一天要接多少报案,哪能个个都去问?你可以自己去问嘛,便是帮官家办事了。” 南觅一下子就有小脾气了,卷起袖子正要上前理论,斜地里穿出一只手,修长的手指拦在她身前。 殷霂慢慢悠悠地走出来,对捕快说:“不知此地可是刘县令任职的地方?在下彭昶,是县令旧时门生,任职于御史台。此次路过此地,特来拜访县令。” 那捕快听见县令门生已然有些变了脸色,又听到御史台,不耐烦的神色转眼一收,匆匆行了一礼,道:“原是彭郎君到此处,既如此,可有信物?” 殷霂不动声色,张口就开始编:“原是有的,只是宜阳洪灾,逃得大难已是庆幸,身上只剩些银钱。可否让我修书一封,劳郎君代为通报。” 捕快将信将疑地拿着信件进去后衙,片刻后再出来神色已恭恭敬敬,还将程语的钱袋一并拿了出来:“我路过府衙才发现,刚抓了一个惯偷。这巧了不是,刚好就有这位小娘子的钱袋。” 真有这么巧?南觅看了一眼公堂之上挂着的“清正廉明”,在心底失望一闪而过。 殷霂颇会装模作样,扮仙像仙扮鬼像鬼,且深谙拉拢人心,不知不觉就能让人卸下防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已臻入化境。 他们一行人衣衫破旧,那县令本来端着架子,不过一会,刘县令面上已春风化雨,挂上和煦的微笑,抱着殷霂的臂膀不放,直呼贤弟,引殷霂为平生知己。 就连南觅也几乎信了这是回乡省亲不幸遭灾的“彭御史”。 殷霂表现得太好也遭殃,脱身时颇不方便,刘县令再三挽留,他再三推就,两人拉拉扯扯地到了门口,县令才勉强信了面前这人是晚上有顶顶重要的事,才不能留在他这位平生难遇的知己家中吃顿酒。 好容易出得县衙,程语膝盖一软又是要向殷霂道谢,南觅连忙扶住,程语挣扎,南觅举手便拦,只觉得这一天比之前数天逃难都累。好不容易到一家酒楼附近,南觅灵光一闪,“你既要道谢,不如请我们吃顿饭吧。” 程语钱袋是她全部身家,莫说是一顿饭,便是大鱼大肉也是请得的,当下只望着殷霂,见他默许,三人便踏进酒楼。 等菜时又聊起今日事情,南觅还有些愤愤:“这捕快好懒的性子。” 殷霂干净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撑在下颌,整个人懒洋洋的模样,闻言只说:“人之常情。他若不学会躲懒,这衙门多少的事情,届时他忙得累死了,到了阎王面前这么一报死因,也是有些丢人。”说罢眉眼弯弯,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南觅又好奇地问:“你怎知此地是刘县令任职?真有彭御史这个人?” 殷霂勾唇,语气沉沉,还带些未竟的笑意:“嗯,刘县令是永平三年的进士,性情清高,喜好读书。曾入翰林院,三年后说了些让人不舒服的话,便来这当县令了。” 南觅大惊:“你们有这么熟?” 殷霂摇头,倒了杯清茶递过来给南觅:“偶尔听闻罢了。彭御史是永平十年进士,相貌不错,才在殿试点了探花。后入御史台至今。照你这么算,和我熟的人也太多了。” 南觅眼神追过来,懵懵的。 殷霂见状,语气里的笑意愈沉:“我还记得彭御史只是几年前曾向刘县令请教一篇文章,时至今日恐怕县令都记不清他模样了,更遑论字迹。” 南觅心服口服:“若是我也有这样的记性,就不会总被孙大夫敲脑袋了。” 下意识地想起孙大夫,南觅和殷霂都陷入沉默,原先和煦的气氛也有些古怪起来。 程语在一旁惊讶地插话:“孙大夫?可是宜阳药行那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消息 程语在一旁惊讶地插话:“孙大夫?可是宜阳药行那位?” 南觅眼眸半垂,点了点头:“正是。忘了你也是宜阳县人。” 程语谈到旧人极开怀,笑得甜甜的说:“是呢。我前几日还在宜阳见过他。” 一语落下,南觅和殷霂皆变了神色。 殷霂缓缓坐直,一双漆黑寂静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程语,慢慢地问她:“我与孙大夫神交已久,正担忧他如今安危,你若是见过,可否细述他如今情况?” 程语似乎也被桌上气氛感染,不解地看看南觅又看看殷霂:“怎么了?我是当时将家中一些首饰变卖后和阿耶一起逃出来的。走到县道看见孙大夫旁边还有一位男子,就是那个长得很高的郎君。二人不知在等谁。我也只是上前问了两句就接着走了。” 远处传来闭市的锣声,快日落了。夕阳的光影斜斜照进窗台,一阵风经过,南觅额前细碎的刘海被风拨动,在光洁的额头投下变换的阴影。她眼眸半垂,情绪被掩在长长的睫毛之下。 殷霂眉头轻蹙了下:“我还在宜阳时听闻药行大火,当时还为孙大夫担忧,好在吉人自有天相。” 程语夸张地点点头:“对,他们说也是侥幸逃得大难。但是家当都烧了,很可惜。” 经此一遭,南觅没什么心情,三人匆匆吃完饭,程语去寻她阿耶,只剩南觅和殷霂慢慢走回客栈。 殷霂不紧不慢地跟在南觅旁边,把刚在路边买的小糖人塞给南觅,“尝一下。” 南觅没接,干净澄澈的眼里都是殷霂的倒影,她委委屈屈地问:“他们为何要骗我?” 殷霂一只手伸过来按住南觅肩膀,另一只手掰开她的小拳头,强行将小糖人塞给她:“你尝几口我就告诉你。” 他的手白皙修长,只手背还有些未掉的血痂。南觅想起这伤的原因,心里一软,接过小糖人。 手里的小糖人造型是个小老虎,看起来憨厚可掬。南觅试探地咬了一口,糖到嘴里就化开,一路滚进咽喉,沿着喉咙好像淌到心里,泛起甜意。 殷霂勾唇一笑,沿街的灯笼散出微弱的光线,点点光斑投到殷霂脸上更显得他目似朗星,眉眼一派风流。 “其实我一直感激那日有人带你出药行。以前不知是谁,现在我想,应该是孙大夫吧。” 南觅脑子不笨,也不相信这世上有太多巧合,是以她略推断,就知孙大夫恐怕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孙大夫”。既然他另有身份,那么知道些她不知道的,做些她想不到的事也很正常。 她只是意难平。 南觅吃得很慢很细,殷霂这么安静地等着她。 路人经过时都会看上两三眼,两个标志的小郎君站在一起像画一样,高个的郎君安安静静的,眼里含笑地看着对面的玉人,笑得路过的小娘子心都酥了。甚至有些胆大的,还会丢几个果子然后嬉笑而过。 旁边有个掌柜似乎是激动了些,声音很大:“快来看看这个高一点的郎君,你肚里的孩子就按这个长。” 殷霂:“?” 殷霂在旁不疾不徐地走着,片刻后慢悠悠地说:“其实你若是想见他也很简单,想必他就在附近。” 这倒不难猜,以殷霂十数年被圣人磋磨的经历,加上他造反的生父。想要他命的人不计其数,他已经习惯身边的杀手了。 南觅略点一点头,捏紧手中小竹签,脸上坚决一闪而过。 她快步走到客栈门口,深吸一口气,运足气力大喊:“孙半山!孟博明!你们混蛋——!!” 喊完南觅心底畅快,潇洒地一撩衣摆,带上小弟殷霂悠悠然地回客栈了。 因为他们并未到达安全的地方,为了相互照看,他们定了一间房。南觅谦让地把床铺让给病号,自己在房间另一头铺了褥子。殷霂这厮脸皮极厚,毫无怜香惜玉的精神,欣欣然地接受了。 今夜她把褥子从那头挪过来,把自己的物品也收拾好。殷霂故作惊异,挑挑眉毛只说:“怎么?终于忍不住要对我下手了?” 南觅哼笑一声,在他面前展开白皙的五指,然后手一翻转,再一根根手指慢慢地收回来,捏了个十成力青筋暴起的拳头:“我心情不好,麻烦郎君少言,最好少呼气,免得污染了我的褥子。” 殷霂笑得开怀,眼尾翘起好看的弧度,笑涡深得像盛了美酒:“女侠千万饶命,殷三手无缚鸡之力,实在禁不住这拳头。” 南觅严肃地点头:“人贵有自知之明。” 夜稍深一点,孙大夫和孟师兄果然造访了他们这间陋室。 如果是九岁的殷霂在此,想必会就着堂内刀剑相交声抽出宣纸写道:“今日又有杀手造访,那领头的四十余岁还要做这体力活,可见杀手是一个终身职业,它不以你的体力下降为转移”以下省略三千字《如何大力发展杀手业》。 十余年后的殷霂却只会躲在小娘子身后看戏。可见人们说他伤仲永,着实不冤枉他。 南觅眼睛一斜,一抬下颌,明明坐在褥子里却坐出了皇位的气势:“解释。” 孙大夫满脸担忧:“阿觅,你是个姑娘家,怎么能和这种浪荡子同住一间房!你以后还要不要嫁人!” 南觅冷哼一声:“我本来有家,现在只能逃亡,这一切拜谁所赐?” 孟博明本来安安静静地站在后面,闻言也忍不住:“阿觅,师父救了你一命,还” 孙半山神色自若,手一抬止住了孟博明话头:“不错,我等奉命取三皇子命。但药行起火非我等所为,这里面有人搅浑水。” 南觅一顿,垂眸看着自己手指:“三皇子赈灾时秩序井然,各司配合得当,宜阳才能这么快开始休养生息。他又何罪之有?” 殷霂在后面含笑开口,声线清越,不见颓意:“因为我生得比较倒霉。” 孙半山一噎,也只能说:“奉命行事罢了。” 南觅有些没听懂,饶是她再聪明,也只是一个远离政治漩涡的平民。她怎么知道在那权利中心里,有多少肮脏不堪的事。 南觅沉静地看着孙半山,她曾是真心要将他视为再生父母,是他同意她进药行,是他毫无保留地教她谋生的手段,是他给了长辈的关怀,是他努力救治东望。南觅很清楚那个孙大夫是他,这个杀手也是他,就像人有许多面一样。 她不能只要孙大夫,不要孙半山。 南觅抿唇,声音平静:“我心悦他,你们也要杀他吗?” 孙半山大惊:“你怎能唉,你都不知道他是谁,你这样和投井无异!投井还能死个痛快。” 南觅垂头丧气:“唉,他长得好看嘛。” 殷霂在后面忍笑忍得十分难受。 孙半山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孟博明一眼,孟博明满脸委屈。 踌躇半响,还是孟博明先开口打破僵局:“若是师父有意,你们早死透了。我们追随在后其实是保护之意。现在有三拨人在追踪你们的形迹,你们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孟博明又转向殷霂:“还请三皇子再警惕些,若不是因为南觅,你早已死在药行。” 殷霂冷淡疏离的双眸辨别不出情绪,只轻轻颔首:“这些人从何而来我已有头绪,毕竟有许多人惦记我这项上人头,过了这十数年,也该长点心思。” 孙半山十分犹豫地开口:“阿觅,这事你要再想想。三皇子不是良配,生父还造反,要不是过继给了圣人,现在小命都不保。而且你跟了他也门不当户不对,难不成要做个小妾。” 寥寥几字勾勒出一个人二十年的悲剧。殷霂神色自若,冷淡的视线投在空气中,不在意的模样。 南觅低头沉吟半响才说:“其实我和三皇子之间清清白白,同住只是逃命方便。不过我刚听师父所说,这都是上一辈人的恩怨,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殷霂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还带些男人特有的暗哑:“碍了旁人的路,便是我的罪。” 此话一出,便是孟博明也面上也露出几许惭惭。 南觅垂眸揉了揉手腕,点了点头:“嗯,对于某些人,你光是活着,就让他十分难受了。”想了一会,南觅又担心地问:“师父抗命行事可有碍?” 孙半山洒脱一笑:“你活着便好。” 孟博明脸庞陷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此时门扉忽然被敲响,是笔椽不知何时来了:“主子,卓郎君那处” 孙半山向南觅轻点头,留恋的眼神一扫而过,带着孟博明踩着窗户往外一跳。南觅吃了一惊,迅速到窗台一看,二人已消失在夜色里了。 南觅还怔怔地看着夜色深处。 笔椽在殷霂出声准许后失态地用力推门,一进门就跪下,磕得地板咚了一声:“主子!卓郎君和侯小郎君二人失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撒谎 “不要急,你慢慢说。” 殷霂敛眉,语气沉沉,声音暗哑,仔细听却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笔椽在地上叩了又叩才说:“侯小郎君不知怎么猜出侯娘子有危险,执意要来寻。卓郎君也有此意,正好看见主子留下的暗号,卓郎君嘱仪仗队继续前行,他二人悄悄缀在我等后头。” 南觅面色骤然变得苍白,手指无力地扶住窗沿。 殷霂端坐,眼眸半垂看着手指接着问“你得知时仪仗走到何处?” 笔椽禀道:“听卓郎君之言,已到滨州了。” 殷霂慢慢坐起身,因伤在后背还有些不便。他走到厅里唯一的桌子处,左手端起茶杯。修长的手指搭在茶碟处,衬得简陋的茶杯有若莹润的玉色。 厅中陷入一段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殷霂的脚步声,他缓缓走到笔椽面前,轻声唤他:“笔椽。” 笔椽后背到颈肩僵直到极处,手指轻颤,半晌才不解地抬起头,回道:“主子?” 殷霂漆黑深邃的眼眸看着笔椽,眼里平静无波,轻轻地对他说:“为何撒谎?” 笔椽神色突变,迅速起身,举起随身长剑就要穿透殷霂胸膛,却未快过殷霂动作。殷霂径直将茶杯打在笔椽手腕上,右手抽出长剑,对准笔椽肩窝用力一刺。 殷霂的剑自然不是凡品,斩金断玉,削铁如泥。此刻穿过笔椽肩窝就像毫无阻力一样,带着笔椽一起钉在地上。一切只在迅雷不及掩耳处发生,南觅反应过来时,缠绕着龙尾的剑柄还在微微颤动。 殷霂用同样语调再问一次:“为何?” 突然面色一变,他不顾危险伸手去卸笔椽下颌,却看见笔椽面上诡异一笑,圆圆的眼睛弯起,还是记忆中的天真模样。只见他口角流下黑血,咬下口中毒丸,竟然自尽了。 殷霂动作似乎牵扯到伤口,他费力地蹲下,右手在笔椽脸侧缓慢展开又犹豫地蜷起,细长的手指顶端是圆润的指甲,映着笔椽口中流下的黑血,有些破碎的美感。 南觅犹豫地问:“卓郎君自滨州来,有问题吗?” 殷霂背对着南觅,只听见他缓慢而又低沉的声音:“我去救你时担心卓二那处,让笔椽随身照顾他二人,我独自来救你。当时我已考虑若是看守的人太多,我们往深山走,十有八九会到徐州。故让笔椽安排好后前来此处,他走官道来约两日。” 南觅算算日子:“没错啊。” 殷霂转过身来,长睫的阴影打在眼下,更显得目光深邃无波:“卓二有个坏毛病,喜欢往义庄去,走的路线必定弯弯绕绕。他自宜阳出发,到滨州沿路是走官道去长安最近的路,共经过五个城镇共三个义庄。若是出了夔州,往常州,再去滨州,沿路八个城镇,五个义庄。路程四日半。再加上他想等我汇合再进京,二日内必定到不了滨州。” 南觅目瞪口呆:“大荆图志你都记下来了?那大荆有几个寺里有塔?” 殷霂又转过去,盯着笔椽的视线笔直得动也不动,像是要盯穿一个洞,闻言只轻飘飘地回:“这有什么?洛阳白马寺,金陵长干寺c鄮县阿育王寺c嵩山闲居寺。” 殷霂似是心情好了一些,嘴角挂着浅笑转头看了南觅一眼:“此城道口有座碑刻你记得么,上面写着:昌怀末年,湖州旌进曹巡检,故录名宿卫,能谈观遗经字画之妙,非蔡中郎辈不能为,以黄初后来碑刻比之,相去不啻霄壤,岂魏人笔力可到。” 南觅:“” 殷霂面对笔椽反复纠结,最终闭上眼像是不忍看,伸手摸到笔椽脸侧一揭,果然有张易容面皮。 他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真的笔椽。” 南觅看着殷霂的背影,虽还是个少年,肩膀却宽阔得能容下世间一切不平之事。他只能这样时刻防备着身边的所有人,何时才能真正松下一口气呢? 南觅幽幽地吓他:“说不定笔椽也有面具。” 殷霂笑笑摇头:“笔椽跟了我八年,院里每年都会检查的。”经历了刀光剑影,阴谋算计的二十年,殷霂算着,祖父才活了六十岁,他大概也差不多。那他这前半生,不曾为自己活过。 殷霂突然转头,面色苍白,一动不动地看着南觅。南觅吓一跳,连忙问:“这是怎么了?” 殷霂:“伤口裂了” 南觅:“” 殷霂面如金纸,揭开外袍,背上的纱布都被渗出的血染红了。不过这伤如此多灾多难,南觅看着却是一天天地渐渐好起来。今日再崩裂,也没有之前那么可怖了。 南觅一边换药一边沉思:“看来他们已知道你们分开走了,也知道笔椽要来寻你,不知笔椽会不会被抓了?不过好在他们不知道卓二郎的喜好,现在应该也不知道他走到哪了。” 殷霂摇摇头:“十有八九,不过不必担心笔椽,他自有办法脱身。我给他留下记号,我们去追卓二。” 南觅皱眉:“不知他们目的何在,若是怕贪污案事大。会不会分人手去阻拦卓二郎进京。” 殷霂也若有所思:“孙大夫说了三拨人马,我猜测冲我来的有两拨,贪污案牵涉不知几人,里面也有些看我不顺眼的趁机对我下手。此时他们必定埋伏在进京路上,好在卓二不喜走正路,时至今日,无消息便是好消息。” 南觅只道不好,黑白分明的眸子染上忧虑,垂首间一缕别在耳后的秀发划过娇嫩的脸颊:“你再能打,也不能以一敌百罢。若是敌手众多,难不成我们又找个深山一躲?” 殷霂挑眉,清隽俊逸的脸上勾唇一笑:“那我们就把水搅浑,让他们晕头转向,自己内耗。” 说完了后几日安排,南觅突然灵光一闪:“你在长安住在宫里吗?宫里是什么样的呀?” 殷霂失笑:“没什么,宫里就我和太子,和圣人住在前殿,地方大得很。不过这次回去我就加冠了,到时候封王,应该会有个府邸。” 殷霂回头看看南觅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大概摸到她心思,只说:“圣人还是会做表面功夫的。” 南觅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殷霂见她什么都摆在脸上,不禁心痒痒地要逗她:“到时候来我府里住吧,事情都给你管。我请太医给你弟弟看病。” 南觅听到东望的病有希望,一时太过激动,忽略了前半句,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那太好了呀。” 直到申时她才反应过来,愤怒地往床上扔了一个木枕,“殷霂!你起来!你这个浪荡子!” 殷霂痛苦地倒吸一口凉气:“你可以天亮了再想起来吗?天还未破晓,这也太早了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回家 事不宜迟,南觅和殷霂备了些干粮,租了辆马车,雇了些护卫队,但时间紧迫,雇不到许多,只一行人静悄悄出门了。 南觅曾担忧地问殷霂,以他被追杀的多年经验,如今他们不过十人,如果遇到倍数于他们的人伏击怎么办?殷霂皱眉回忆了一下,信心十足地说:“跑快点。” 南觅的乌鸦嘴又发功,行进不过十几里,果然遇到一伙人埋伏。看着前方黑压压的人群,不是南觅谦虚,她自觉本方团队无异于蚍蜉撼树以卵击石,自己这弱弱的十人像小鸡仔一样瑟瑟发抖。 敌人没有给他们时间准备迎敌,穿着黑衣的敌人一拥而上,迅速淹没了他们,将马车包围起来。 殷霂和南觅并未在马车中,而是穿着护卫服混到人群里。为避免惹眼,他还要往自己脸上抹许多黑灰。 在将灭未灭之际,十人队纷纷喊着:“自己人!自己人!打错啦。” 殷霂混在人群之中,粗着嗓子说:“大家都是来埋伏那位排行第三的,别自相残杀了。” 殷霂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南觅险些以为他把脑袋烧坏了。但事实就是如此,此话一出,攻势居然减弱了几分。 殷霂拉着南觅的手开始转移阵地,混在人群里接着说:“我们家是那位娘娘的,你们家是哪的?” 敌方听到此话,心下警惕去了大半,似乎是领头的回了一句:“我们也是宫里的,哈哈,兄弟,不打不相识啊。” 殊不知殷霂多年被追杀,仇人满朝堂,随便点一个都是对头。 殷霂眼睛一眯,皱着眉头高声说道:“我且去追那位三郎,我眼看着他往东北方跑了。” 事先安排好的队友回道:“你瞎啊,明明是东南。” 殷霂:“你是不是要和我抢功劳。谁不知道这三郎人头,值黄金万两!人头可就一个。” 那人声音更凶:“你;一~的嘴里没一句实话,我也不和你争,愿意跟我的兄弟跟着我走。” 殷霂扯扯南觅的手,低声和她说:“小心点,准备抢马。” 敌方领头的说:“兄弟,马车留下,我们人多,用得上。” 殷霂哈哈一笑,居然凑上去给了敌方头领一个拥抱。南觅看得心惊胆战,只见他一脸唯唯诺诺,扮起了侍卫:“这是自然,我一见到大哥就心生崇敬,大哥真乃英雄好汉,那娘娘估计得拿出全副身家才能雇大哥走一回罢。” 敌方头领自得之色藏也藏不住,只挥手道:“那娘们贼小气。不过能认识弟弟一回,也不算白走一趟。你们是哪个山头的?” 殷霂一转脸,神色紧张,又摆出鬼鬼祟祟的样子,低声和敌方头领说:“大哥,实不相瞒,我的人把那三郎已逼到悬崖了,只等我把这货甩脱。大哥你帮把手,事成之后,人头给你,我就赚个跑腿费,怎么样?” 敌方头领眼中精明之色一闪:“弟弟,你拖着他,我去走一趟不是更方便。” 殷霂脸上一下闪过惊愕,无措,深思,坚决,看得南觅只想击节而赞,此时手边若有瓜子,提着瓜子看殷霂表演,真是人间乐事。 在此环节南觅问过,假使他有机会站在头领旁边,为何不擒住头领威胁他们退后。 殷霂苦笑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是他暴露形迹,肯定有旁人的杀手在他前路伏击。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暴露身份。 殷霂最终下定决心,只悄悄附在敌方头领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那头领满怀深意地看他半晌,领着手下向一个方向走了。 在头领集结队伍之后,殷霂做了个手势,十人队掩护形迹,分散开来,悄悄摸向马匹。 果然,头领走出几百米后,转头拿出弓箭对他们进行射杀。一切如殷霂所料,这等江湖人对待敌手不会手下留情。 殷霂将南觅护在身后,伶仃一身,恰如万花丛中无情而过,在雨点般的箭丛中穿梭,衣袂萧索不染尘埃。 南觅用力揉着被尘土迷到的眼睛,眼圈被刺激得红了。喜欢上一个人,便是会忍不住地为他担忧。先前替他疗伤时才发现,他虽自小习武,但内力已全失,不似一般江湖人经脉鼓胀,气息绵长。其实他和她是一样的,手提起刀剑恐怕也会被后劲震伤。 而这一路逃亡,不管面对多大的危险,他始终挡在她身前,就像最稳重的山峦,不曾为自己处境抱怨过半句。而他内力全失仍能在强敌面前周转,不知为此付出多少艰辛的努力。 时时刻刻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也不曾停下脚步自暴自弃,旁人轻易活到百年,于他竟是要放弃七情六欲如斯。 以后的路他们如法炮制,且战且逃,奔波五日后,在常州见到了卓寒玦。 这一路心酸悲苦,难以言喻。南觅多次觉得只怕是走到这里了,又在险之又险的地方发现一条生路。殷霂也像个打不死的小强般,只要有一丝机会,他都会紧紧抓住。 这五日,他们钻过狗洞,爬过高树,掏过鸟窝,喝过雨水,睡过寺庙,伪装过各种身份的人,南觅还扮过老爷爷,鬼知道她是怎么捏出沧桑的男声的。 终于走到常州看见卓二的暗号,不过短短五日,她竟有重回人间的感触。 殷霂捏捏南觅的手:“有点茧子了,回去太医院拿点宫中娘娘的膏擦擦,不然你怎么嫁人。” 南觅无力地点点头:“知道了。东望也在这吗?” 殷霂眯着眼睛辨认卓二鬼画符般的暗号:“他俩应当在一起的。” 汇合后南觅才知道卓二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卓将军最小的儿子,卓将军镇守南蛮多年,家中只有卓二和几个女眷,是以他的亲卫队都是顶尖的,匪帮之流自然不敢触其霉头。他们安安稳稳地到了长安。 殷霂可能是惹事体质,他不在长安时天下太平,一回到长安,就带来了朝野的动荡,他在上朝时揭发了宜阳贪污案,揭开了圣人被欺瞒的真相,圣人大怒,令大理寺严查。一时人人自危,这案子像滚雪球般,牵扯进来的官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 时间一长,人们从一开始的心态:三皇子居然查出了大案,真稀奇。 变成了:这三皇子是不是在里边抢功劳,怎么这事没完没了的。 甚至有民间传言这都是三皇子蛰伏多年,为排除异己而一手制造出来的贪污案。人们不知真相,真以为三皇子能只手遮天。 甚至有诛心之人,直指他有意太子宝座。因为这案第一个被扯下来的,就是当今皇后的舅舅:夔州魏刺史。 这就很让皇帝难受了。 而皇帝一难受,让他难受的人就会很倒霉。 这天,殷霂因觐见时礼仪不佳,衣冠不整被御史弹劾,罚跪祖庙三天,不得进食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朝堂 这几日因宜阳贪污案里牵扯到魏刺史之事,魏皇后天天在皇帝面前百般求情,虽说她未像某些妇人一样不择手段地一哭二闹三上吊,却也是手段频出,甚至亲手为皇帝挑了个貌美的宫女伺候。 皇帝初听殷霂禀报宜阳贪污案中魏刺史谎报灾情时心中其实并不如何生气,他明白,水至清则无鱼。在朝为官,谁没点龃龌之事。若是没些把柄在手,皇帝也不敢用这样的官。 再说外人不知,朝堂之上的官都心知肚明皇帝如何不待见这个三皇子,是以殷霂禀报之时并未有人相帮,更有做贼心虚党在里头浑水摸鱼,企图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本朝尚黑,以简朴为重,官服也是黑色为主。朝堂之上黑压压的一群人中,只有殷霂一人着素白锦袍,面容白皙,眉目漆黑,飘飘然若谪仙。他躬身禀报,举起告牌时大广袖垂下,露出骨节分明,手背满布血痂的手,以及伤痕纵捭的小臂,身上玉色束腰衬得腰身细窄,一副文质彬彬,谦谦君子久伤未愈的可怜模样。再加上殷霂时不时泄出的咳嗽声,让人不忍苛责。 未待殷霂禀报完,皇帝警惕地发现朝堂上众官已是放下眼中防备之色,竟是有隐隐同情了。 可见殷霂做戏实力又有提高。若是南觅在场,少不得又要手痒痒地寻些瓜子来磕,莫要浪费眼前的好戏。 殷霂一席话说完,竟激得三两个年轻官员慷慨陈词,一副誓要灭了魏老贼狗头的模样。 皇帝轻咳一声,眼神看向杜相。杜相年五十有余,在朝为官更是数十载,已是“老而不死是为贼”,老奸巨猾的人精了,见了皇帝这个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只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便迈着步子踏出来。 杜相:“三皇子赈灾颇多苦劳,更是负伤累累,老夫权且厚着脸皮,为灾民感谢三皇子之恩。” 殷霂复行一礼,敛眉垂目,口中只道:“我为圣人治灾,自然是为圣人积功德。灾民口中谢的,身下跪的,都是对着圣人,又与我何干呢?” 杜相见三皇子不跳陷阱,心里一动,再来一招:“三皇子只因一书生相告,一些灾民胡言乱语便怀疑国之栋梁。若是此事一传出去,只怕魏刺史若是清白,伤及清誉,令人寒心呐。不若将此案交与刑部,着令密查,无论此案是何结果,事后自有分辨。” 三省六部被皇帝捏在手里,只大理寺与御史台游离其外,案子若落到大理寺,那魏刺史不死也脱层皮了,皇帝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若落到六部,案子怎么查,查出什么,都在掌握之中。 若是平常殷霂不愿露其锋芒,意在韬光养晦,事情做到这样也就是尽头了。再不依不饶,让皇帝想起他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与他低调作风不符。 若魏老贼对付的是他,殷霂也没什么要计较的,毕竟他从刀山血海中走过,魏刺史小小手段,于他只是不痛不痒。可他不该对旁人下手。侯南觅何辜? 殷霂微微一笑,嘴角微陷,眉目间有如清风朗月,积雪消融。在座众人只觉清风徐来,一时心胸开阔,如沐春风,凉意睥睨。 殷霂躬身向杜相一拜,恭恭敬敬地说:“杜相此言,霂不能苟同。” 殷霂缓缓直起身子,目视前方,慷慨悲歌:“本朝立成已逾百年,有无数文人将士为大荆立下汗马功劳,马革裹尸者有,鞠躬尽瘁者有,赴汤蹈火者有,为民请命者有。此皆我大荆忠良,独独没有欺上瞒下,弄虚作假,掩人耳目,阳奉阴违之辈! 魏刺史为官两袖清风,做人一派正直,今遭人陷害,霂正是信任刺史为人,才请大理寺详查!还魏刺史一个公道,千万不能损其清誉,寒了刺史的心。” 杜相瞠目结舌,为殷霂正理驳成歪理,一通胡说八道的精彩演说震惊,一时反应慢了些。 殷霂已顺着杆子往上爬,一撩衣摆重重地跪下,高声呼道:“请圣人详查刺史!还刺史一个公道。” 皇帝还未来得及将殷霂扶起,早有后方感动得双目含泪的御史举牌高呼,呼啦啦跪了一地,玄色官服铺满大殿,御史跟在殷霂后面齐齐一拜,声音高得好像穿过了殿顶,和这殿内百年不息的风合在一处。萧萧的风声中众人齐呼:“请圣人还刺史清白。” 皇帝与杜相齐齐脸色一变。本来十拿九稳的局面突然失控,只是因为殷霂这一个变数。 百官之中只有御史是皇帝最头疼的,虽然官小,却个个都恨不得皇帝反驳他。皇帝一旦不听御史奏报,御史可是要抱着官牌撞柱子,最好撞死了,成全自己流芳百世的清官名声。 只有杜相和皇帝交换了一个绝望的眼神,木已成舟,却是不好拦它下水了。 皇帝巨头痛,只好命大理寺重查魏刺史,定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其实皇帝也对魏刺史欺瞒一事很是生气,只是过了几日了气头过了,再加上魏皇后一向要强又悍妒,如今也低眉顺眼地伺候他,心中那点不平早就过了。 再说此事由殷霂挑起,虽说皇帝是长辈,不会因晚辈之事改主意,但是一想到殷霂,他心里极不舒服,更是不想再顺着殷霂之意一查到底。 皇帝心中一凛,捡来的小兽即使拔光了指甲,磨平了脾气,也还是会时不时地在你毫无防备的地方挠你一下。虽不痛不痒,却很挑衅,很让皇帝生气。 是以这几日殷霂来例行请安时皇帝面色更差,话都说不了几句便在挑刺,鸡蛋里挑骨头地罚让殷霂在日头最盛的地方久候,罚跪祠堂罚家□□流来一遍又一遍,殷霂身上还带着伤,此时伤上叠伤,病情反复不定。 殷霂来见南觅时难得地稚气,垂下鸦翅般的长睫,掩住眼中神采,口中嘟嘟囔囔地只道:“早知道养好伤再回来。” 南觅进了长安,和东望一道住在一个两进的宅子里。都说洛阳纸贵,长安也不差,是以这一个宅子的租金,就要将南觅口袋掏空了。再加上殷霂一回长安就请了太医为东望诊治,流水的药钱也是要筹集的。 虽说能向殷霂求助,但是救急不救穷,总不能一直赖着他。是以殷霂来之前,南觅正愁着开源之事。 南觅难得听见殷霂抱怨,心中偷笑,甚至有心摸摸他的头,不过想到皇帝此人,又觉得为殷霂不值:“你可还好?圣那人也无耻,居然迁怒到你身上,太过无能了。” 殷霂抿唇一笑,眉眼弯弯,眼尾一派风流:“尚好。只是有个麻烦之处,就是身上的伤都是他罚的。若是去请太医,流传出去他有损面子,一个生气又来找我麻烦。好在我有侯神医在此,可否请神医替我诊治一番?” 殷霂颇会算计,以他对南觅的了解,这人如此仗义,必定是要将胸脯拍穿来帮他的。只是南觅面上居然露出些踌躇之色,他细细一想,也猜到几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心累 南觅面上虽踌躇,思考半晌仍语气坚定地说:“我肯定会好好给你治的,只是我身上没有多少银子了,可能买不起你要的药草。” 小娘子垂头,小扇一样的睫羽飘飘,挡住了黑白分明的眼眸。她颇丧气地说:“来长安之后还没找到什么营生” 殷霂勾唇,真不是他太坏心眼,实在是面前这个小娘子逗起来可太有趣了。他竭力将翘起的嘴角压平,声音也压沉了几度,透着久伤后中气不足的虚弱模样:“阿觅说得是。哎,我还是去寻太医罢,横竖不过多罚我几下,来来回回就是这几样,他也没什么新花招。” 南觅着急地抬头,眼里一片慌张,大眼睛泛起水雾:“别去呀。我肯定能想到办法的!我我去当些东西,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殷霂定住,他身上穿着雨过天青色锦袍,皮肤白皙精致,脸上褪去嬉皮笑脸的神情后其实五官分明,剑眉星目,眼睛亮得让人不敢对视,即使年少失怙,屡遭磋磨,骨子里仍透出娇生惯养的脾气,一身的贵公子气度极压人,已然是个成年男子了。 南觅被他这样定定地看着,一抹嫣红又爬上耳尖,他们虽然离得不算近,南觅好像又闻到他身上轻轻的皂角香,就像曾铺天盖地那样。 她只能避开他视线,柔柔地问他:“怎么了?” 殷霂眼眸一眯,眼尾一弯,低低的声音充满磁性的暗哑:“真让你把家当卖了,岂不是本皇子还要靠你养活,吃你的软饭不成?” 南觅恍然大悟,她对这些人事不太精通,是以常常令人误会:“是我忘了,那抬出你的名头药行就会把药送来吗?” 殷霂无可奈何至极,只想拿起折扇将面前这颗冥顽不灵一窍不通的朽木脑袋敲一敲,看里面装的是水,还是空气。他恨铁不成钢地说:“药材还用你想来路?”他随意指块淤青,“就这个,治好了本皇子赏你黄金百两。” 南觅大吃一惊,原来传说之中的摇钱树是真的!只要随便擦点药就好的淤青居然值百两!这王子皇孙,难不成真是用金做的。南觅不知道,这一刻的她与历史上众多角色重合在一起产生了共鸣,冥冥中发出了一样的感慨。 比如指着皇宫想象的老农:“皇后用的想必是金锄头罢” 比如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这一份白菜居然要二两” 南觅面色一肃,很坚定地说:“无功不受禄,这块淤青起码值二百两。” 殷霂眉头一皱,捋起袖子看了看:“黑店不成?!坐地起价!我走了。”说罢慢吞吞地挪到门口。 南觅见他挪到门口,装出一副心痛至极的表情:“罢了罢了,一百五十两!” 殷霂回头眉开眼笑:“成交成交。” 南觅与殷霂对了个眼神,二人均失笑出声。 在逃亡的日子里他们有什么卖什么,常常刚捉的野兔就转手去集会卖。他们二人面生又脸嫩,下不去面皮抬价,常常被来杀价的阿婶杀出个底价。这般一起个头,二人均想到那段日子,心照不宣地莞尔一笑,气氛也变得温暖惬意。 殷霂解下腰间悬的一个小瓶子,笑道:“还好我今日带了药来,不然等你赚够银子,我的伤怕是早就好了。” 南觅恨恨道:“君子不揭人短,可见《礼记》你都还给老师了。” 殷霂摇头晃脑,得意地说:“小看人罢,我可是四书全忘,五经不通呢。可不止礼记。” 南觅一脸惊叹,圆圆的眼睛满是钦佩:“郎君才比天高,文越太白武跨奉先,真真是大荆风流人物呢。” 饶是殷霂这个厚脸皮,此时也扛不住如此高的评价,手虚握拳在嘴边咳了一下,顺势捂过脸,“你这个表情太浮于表面了,显得不十分用心。” 一边用弧度精致的侧颜对着南觅说:“来上药吧,快宵禁了我还要回宫。” 殷霂这个表情可爱得犯规了。南觅心里像被小猫收起指甲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心底又酥又麻,只觉得软乎乎的,熨帖一片。 话说另一头,“殷霂状告魏刺史,引御史齐跪朝堂”的故事下朝之后就插上翅膀,在遍布陈年八卦精的长安迅速流传,也流向有心人的眼里, 一时间,有许多人惊奇c愤恨c诧异地说:“居然是三皇子” 也有垂暮老人面色激动,向东方叩首,颤颤巍巍地感叹:“宁王后继有人。殷郎潜龙在渊,只怕要一朝化龙。” 至于殷霂人在宫中就打个几百个喷嚏,惹得笔椽十分担忧,明里暗里地给他菜里水里加姜片又是后话了。 更有卓寒玦这样直接约来见面的,一见到殷霂径直就问:“你不想活了吧。” 殷霂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模样:“我绕了这许多路甩掉探子可不是来听你这些废话的。左右不过是多些杀手,这会他看得紧,发现了到时候扣卓将军一个功高震主的帽子。” 卓二眯起下垂眼:“就你话多。不知道话多的人死的早么。” 殷霂叹得一口气,只觉得他二人之所以能做狐朋狗友,全因皇帝撮合。 皇帝将他二人盯到极处,生怕他二人一不小心黏上,一个废皇子,自太子出生就形同入了冷宫,改变目前处境只能造反;一个大将军若想更进一步,就是从龙之功,简直王八看绿豆,十分顺眼。 可惜殷霂这人得过且过,身边来的杀手被他耍得团团转,宫里的杀机四伏也还好,拿着皇子的月俸也没觉得不够花。无欲无求,也没遇到什么迈不过的坎,自然不愿意去干那劳心劳力的造反。 卓将军更是一代忠臣,忠心为主,自甘镇守南疆十年,没有涉及争储的心思。 可惜皇帝不知。或者说,就算知道了,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足够皇帝夜夜不安枕了。 殷霂这人的脾气,说好听点是难缠,说难听点就是狗都嫌。皇帝的心思被他看破,他自然要百转迂回竭尽全力也要交上卓二这个朋友,没的给皇帝添堵他也高兴。 但卓二也是个仗义的朋友,殷霂不可能再给他带来麻烦。是以他们虽谈得来,面上却是淡淡,偶尔见面也像偷情一般,十分隐秘。 是的,他们今日费尽心思上蹿下跳,两人在长安疯狂绕路,确认再确认身后安全,也就是为了凑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罢了。 可能这就是男人的浪漫吧。 宫里魏皇后却是为殷霂摔了第一百零一个杯子。自她有了太子,殷霂就是她心头去不掉的苦毒,年复一年长入心底,甚至到了听到三这个数字就要眉头一折,恨意陡生的地步。 魏皇后恨恨地看着地上摔碎的杯子,仿佛那就是殷霂破碎的脸,鲜红的唇角一勾:“殷霂,我要你不得好死。” 殷霂却好生生地活着,甚至在往返受罚的百忙之中还抽出手把魏刺史往死路上推了一推。他把从县丞夫人那处得来的账簿转了几手,最后托一个瞎子路人在大理寺少卿黎南阳必经的路上转交给他,把自己藏得好好的。 黎南阳这少卿当得极不受皇帝待见。无论哪位皇帝,都不会喜欢不受掌控的臣子。只是黎南阳十六状元及第,入翰林院,转大理寺,一路高升。等皇帝发现这臣子好像不太听话时,他已用得十分顺手了。 不知是不是书读得好的人都有些迂腐,黎南阳入了大理寺,眼里只有案件,有些事情即使是皇帝的面子也不卖。也时常有人替他叹息,如此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权衡利弊,不懂明哲保身,为了黎民去惹王公贵族,即使破了案又能如何?届时黎南阳想升官了,被冤屈,被陷害了,黎民可是帮不了他。 只是每个朝廷都需要这样埋首做事的人,他们才是国之栋梁,有了清高的脊骨,巨人才站得起来。所以皇帝警惕他,也倚重他。黎南阳再不受人待见,少卿的位置也坐得稳。 魏刺史之案所涉之广不可能一时查清黎南阳只能定时禀报进度,这□□上他将账簿一事禀报,众臣哗然,若账簿属实,魏刺史就是板上钉钉的死罪了。也有与魏刺史牵连之人不安地动了动,不知那账簿上是否有自己的名字。 黎南阳却未说是路人那处得来,只说是自己暗访得到。 杜相在旁听得只觉得心肺之间一股劲儿化成的气直冲脑门,头上三尸暴跳,五灵脱窗。他就知道!殷霂这个小混蛋没这么简单。 这账簿还能从何而来?谁从宜阳而来?还能有谁?他以为把自己摘出去旁人就不知道了吗?奈何杜相找不到一点殷霂参与其中的证据,只能凭空推断。 品品小混蛋那天怀里揣着账簿还义正言辞的话:“霂相信魏刺史为官两袖清风,做人一派正直,今遭人陷害,霂正是信任刺史为人,才请大理寺详查!” 再听听后边御史钦佩的语气:“三皇子高风亮节,为朝堂除一大害,真乃我辈楷模” 杜相只觉得心累至极,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的年轻人是越发不要脸面了。杜相看着殿内十年不变的装饰,心生辞官退隐之意。这烂摊子,谁看得上谁收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试药 殷霂在宫里到处惹事,南觅也在这边厢愁眉苦脸。 东望这离经之血积存脑内已经年,光是有得治她就要谢天谢地了,怎么还敢对昂贵的药材心生不满。也不是她葱管吹火——太过小气,只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愁得眉毛也要揪秃了。 于是卓二来访之时她还端坐在桌前提着药方叹气。 卓寒玦可不是什么客气之人,他上来一把抽走她手里的药方,径直念道:“十年野山参c冬虫夏草c紫菀,荆三棱,盐附子”。 念罢挑眉哂笑一声,嘴角噙着笑意问道:“这点东西还值得这么烦心?”他拍拍胸脯承诺,“老爷我有个重任托与你,办好了老爷包你弟弟十年的药材。” 南觅摇头表示不信:“有事说事儿,难道我还会不帮你?暗里相帮就算了,我可是富贵不能淫。” 卓寒玦展眉一笑,温柔缱绻的下垂眼似是忍不住,弯成圆月,片刻突然爆发一阵大笑,一下抱着肚子蹲到地上,只留给南觅一个发髻,看得南觅莫名不已。 卓寒玦勉强自控,断断续续地说:“好阿觅,以后不要思虑太多。再来几回我肚子疼得受不住。” 南觅脸拉得长长的,愤愤地朝他的发髻丢了个纸团。 好不容易卓寒玦笑够了,面上做出一副神秘之态,悄悄凑近南觅,低声问道:“你这有没有令人假死的药?” 卓二说完一句话不过几息之间,南觅却愣了小半柱香的光景,她一下眼睛瞪得大大的,没收住声音:“你要做什么?!” 卓寒玦眼神游移,却未正面回答,只再问一遍:“你就说有没有罢。” 南觅疑心更重,却知道大概是些不可说之事。卓寒玦她只接触过几日,观外貌自然是风采俊秀,气度飘逸。心胸也不是狭窄之辈,那段共同逃亡的日子看得出他和殷霂极要好,应当不是什么心机诡诈之辈,她决定信他一回。 “有是有的,只是你不若将事情说出来,我也替你参谋一番。” 卓寒玦昨夜决定来找侯南觅问问,也不是没存了找她问些意见的心思。一是这毕竟是女儿家的事,他知道南觅心思细腻,肯定能替他想出更好的方法,二是她是药师,不了解服药之人大约也配不好。三是皇帝盯他们家盯得紧,换个外人,也许就灯下黑了。 只是他有顾虑,这毕竟是他的家事,贸贸然将一个外人牵扯进来不仅他有麻烦,侯南觅也有麻烦。他并不确定以他俩的交情,侯南觅能做到什么程度。 如今她已知此事机密,却仍说有烦恼可向她倾诉。 卓寒玦上下打量她一眼,他过来时正遇上春风和煦的时辰,一路上的花都开了大半。此时两人对坐,他能望见窗外开了许多花,黄的粉的,春风送来柔和的花香,却另有一番宁静惬意。 窗户照进来的斜阳缓缓映在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被染成金色。身量窈窕,面孔娇嫩。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笑就弯起来,看着你的时候满是真诚。让人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意。 卓寒玦也分不清此时心底在庆幸什么,又遗憾什么。 卓二在这暖洋洋的气氛也忍不住放松了脊背,嘴角不再抿着,点点头:“也罢,那我给你说个故事。” “从前有座山上,有个尼姑庵” 南觅一时没忍住,出声打断他:“捡要紧的说。” 卓寒玦斜她一眼,运了一口气决定不发作:“那尼姑爱上了一个过路的戏班里的戏子,但是大荆律法不允其通婚。于是我正想法子。” 侯南觅:“还是多讲些细节吧。既然不允通婚,难不成二人要私奔么?” 卓寒玦点点头,清清嗓子:“既不能明媒正娶,那尼姑只好想办法脱离了这尼姑庙,和心仪的郎君携手过上好日子。只是尼姑庙看守严密,好在她师傅是知情,也支持她的。现在就是怎么逃过看守。” 南觅:“你可有想法?” 卓二:“我想的只是让尼姑假死,寻个好时机运出来便是。只是那尼姑庵常有贵人来往,我怕设局太过简单,让有心人瞧见端倪。” 南觅摇头:“何人会关注一个尼姑死没死。”她骤然心中划过一丝明悟,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她脑海炸开,她猛然抬起头看着卓二:“卓府?” 卓寒玦微微地点了点头。 不过少顷,南觅手心就捏了一把汗:“这位尼姑真真是一代奇女子。既然如此,你设想些法子让她透点病意,我去府里给她瞧瞧。也好做下一步打算。” 卓寒玦朝她点点头:“你既然师从孙圣手,我自然信得过你。” 南觅无言,半响只道:“没想到孙大夫这么威风。” 和卓二约定三日后见,南觅再坐在桌前思索片刻,只能缓缓站起身,从贴身的妆红色小匣子里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这是孙大夫留给她的,里面都是一些奇怪的江湖方子,诸如迷药,置人于死地的药,当然也有假死药。 她柔柔叹一口气,眼神迷惘,还以为一辈子都用不上里面的方子。 孙大夫应当不会拿假方子害她,只是里面的药有没有效果,她能不能配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此地也无人给她试药,免不得她要亲身试验。 春夜的晚风带走了花香,也带走一道轻得像水珠落地的声音:“也罢,就当药材的报酬” 这药有七天药效,到了时间或是服了解药就失效。这时间已经很长了,人七日不进食水,若再长,就不知是假死真死了。 侯南觅配好后唤来东望,嘱他明日这个时辰来看她,若不见她醒,就喂她吃这个丸子。从前在宜阳药行时他也做过喂药的活,手法不成问题。 不知他们家的人是不是都敏感多思,东望拿了她指的这个药丸,却十分狐疑地问另一颗外形十分相似的药丸问道:“这个是做什么的。” 南觅面色沉稳,竭力不将异样表现出来:“这个是我随便做的。你卓哥哥今日过来替他妹妹讨些女孩子吃的丸子。” 东望转转眼睛,身姿卓卓如野鹤立,眉目疏朗,眼眸漆黑,气质在连遭大难后早已磨得沉稳,此刻才露出一点小孩子气息:“阿姊骗我。” 说罢出手如电,竟是直接抢了那个丸子往嘴里丢,用力一咽直接生吞了。 南觅急红了眼睛:“什么东西也值得你这样抢!你要什么我不给你?!若是与治病的药性相冲可怎么办?快吐出来!” 东望和南觅长得不像,剑眉下是长长的狐狸眼,此刻开心得眉眼弯弯,调皮地一张嘴,得意地说:“吞下去了。” 顿了顿,他似有点困,眼睛闭了又睁开,急忙把想说的话说完了:“阿姊不可自己试药,也不可提前给我服解药,我定要明日才醒。若让我发现阿姊不听话,我就把大夫开的药都倒了也不吃,我宁愿一辈子不记事。” 他抓着南觅的手晃了晃:“我只剩阿姊一个亲人了,我们要一直在一起。”说罢,他翘着嘴角缓缓往桌上趴,安安静静地睡了。 南觅哭的时候也是没声没息的,只眼泪悄悄涌出,划过脸庞滴落在碧蓝的前襟上,晕开一片。她死死地抓着东望的手,一遍一遍地回想配药时有没有差错。一边想一边越是害怕,只觉得一只脚踩在悬崖边上,再进一步就是永无止境的坠落。 她害怕得一直喊东望的名字,却不见桌上的少年闻声睁开眼。 漫漫无际的,黑漆漆的长夜,有人面容静谧的沉睡,有人悲伤绝望的恸哭,只有一成不变的月亮和属于春天的花朵知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卓府 一别三日,卓寒玦再来找南觅时,穿过院子见到东望在练武,小少年朝气蓬勃,在空地上腾转挪移,惹得卓寒玦也手痒痒地下了场,二人相斗片刻。 卓寒玦揉揉手腕:“小小年纪天资不错,可惜学得不成章法。正好你阿姊要去我们卓府给人瞧病,不如你也去,好歹我们府教头也是万里挑一的。” 侯东望明亮的眼睛听到有机会去请教更亮得不可思议,只听到阿姊的名字又暗淡了下来,吐吐舌头说:“前几日惹阿姊生气了。阿姊不想见我呢。” 卓寒玦一脸诧异啧啧称奇:“哟,你阿姊还能生气?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侯东望脸色惭惭,单手不好意思地摸头:“倒也没什么。卓哥哥你可别说出去,只是阿姊前几日拿自己身子试药,我不可能眼看着,就抢了过来。好像把阿姊吓着了,哭了一宿。” 卓寒玦虚虚握拳,眼神落在远处好像要被烈日晒化的花骨朵上,少时回过神来,轻叹一声:“倒是我对不起你们姊弟了。” 侯东望眼神更懵懂,只望着卓寒玦不知他话下何意。 卓寒玦再提起,语气多了三分认真:“你既有心精进武艺,定要来卓府。届时你找佟久,他会带你去请教教头。闷着一个人研究没有什么进展的。” 东望对待学习很认真,也许是自小艰苦的生活教会他珍惜每一个机会,面对卓寒玦的邀请他也很认真地点头:“明日便去。” 南觅带上研制好的药丸,选了一身素白的袄裙,配上白色的帷帽。卓二见状嗤笑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做尼姑了。” 南觅自觉翻了个杀伤力十足的白眼,半柱香光景后才想起自己戴着帷帽卓二是看不见的,只把自己害得生了第二轮气。 她坐上马车,卓寒玦只能在一旁骑马了。下马车时果然看见卓二手里抱着几个花果,估计是路边大胆的小娘子丢的。 南觅学着卓二的样子嗤笑一声:“哟,怎么没往脸上砸。”提起裙子就走了,心里十分得意。 卓寒玦在后边不知所措,最后把花果往旁边侍卫怀里一丢,讪讪然地跟在后头。 卓将军驻守南疆十年,前年打了一场大胜仗,圣人赐世袭安南侯爵位,还御笔亲手写了牌匾。是以卓二家可以直接向着街道开门,他们一路走的大道,落了马车就能看见安南侯府大门。 侯府中只卓二一个男子,卓二上头还有一个哥哥,随卓将军出征了。卓二生母早逝,卓将军也未纳妾,家中只有大嫂,三妹,还有随着封侯旨意一块封的一等诰命老夫人。 南觅还未见过有诰命在身的长辈,免不了一通紧张。卓二这时倒是很体贴,一路解释:“放心吧,我祖母最喜欢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了。即使是你这样不会说话的,她也看得十分顺眼。” 南觅:“我可谢谢您了。” 不过能养出卓二这样天马行空性子的长辈,想必也是很不拘小节的。 果然她这么一拜见,还收了两份礼。自从父母双亡后,她已许久未收到来自长辈的礼了。 老夫人果然很亲切,赏了她一个碧玉镯子,卓家大嫂杨氏出身武学世家,英武不凡,居然不走寻常路地送了把匕首。她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卓二,见他微微点头才收下了。 老夫人和卓家大嫂眼神一对,脸上均挂上南觅十分熟悉的我要开始问八卦了的神色。 果不其然,卓家大嫂抿嘴一笑,手虚虚握拳往面前轻咳一下,开口试探:“侯姑娘与二郎一路回长安可还辛苦?哎,这也是二郎头回带小娘子回府呢。” 南觅连忙解释:“此次我是为卓家三娘而来。听卓二郎提起令媛近日似偶感风寒,我略通些医理,又是同为女子,更方便些。” 卓家大嫂笑出梨涡:“不妨事,多来几次。自阿耶和大郎去南疆之后,这府里好久没热闹了。” 卓二见话题走向越来越奇怪,连忙出声:“祖母,大嫂,我先把阿觅带过去了。” 祖母含笑点点头,卓二拉着南觅火烧屁股般跑了。 远远的南觅还听见老夫人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我看这个小娘子不错,像是二郎喜欢的模样。” 南觅:“” 南觅一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问:“你们家这般不看门第么?还是逗逗我呢。” 卓二朝她安抚地点点头:“这也是家风了。我阿娘就是我阿耶的侍女,不照样生出我这个文武双全的风流人物。祖母说过,我们家不用联姻这个手段,一切随我喜欢。” 南觅若不是顾及形象,恨不得啐他一口。但转眼又想卓将军在先夫人过世后一直未续弦,也是情真意切了。 南觅羡慕地瞧他一眼:“老夫人难得的开明豁达了。” 卓二哼一声:“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祖母。” 南觅却在心底暗想,难怪卓三娘会爱上一位名伶,这样抛却身份,纯粹的相爱真让人动容。只是不知她真能放弃现在的锦衣玉食吗? 南觅犹豫地开口:“老夫人知道三娘的事吗?” 卓二:“大嫂知道的。还未与老夫人细说,不过府上的事情瞒不过祖母,三娘这个事情都摆在脸上的更是瞒不住了。” 南觅有点吃惊:“杨姐姐也支持三娘么?” 卓寒玦皱眉:“本是有些反对,不过见了他二人在一块,大嫂也觉得那人会好好待三妹的。这就够了。横竖我们都在,三妹过得不开心再回来便是。” 南觅不赞同地蹙眉:“你有没有想过三娘假死后如何再回来?” 卓寒玦抿嘴:“所以计划还不是很周全。首要还是保证三娘有退路。即使她和离,带个孩子回来都无所谓,她人健康就好。” 南觅心里像被柔软带尖的物件轮流扎过,一时酸涩交加,有些羡慕卓三娘。这样不管不顾的任性,天塌了有长辈扛着的日子她从未经历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卓府(2) 卓三娘在雪落时节降生,因此单名一个雪字。 南觅和卓寒玦绕过侯府花园,走了些弯弯曲曲的小径,走到了卓雪住的玉苼院。撩开帘子进门一看,卓雪正倚在窗旁的春榻上翻着些旧书。 见到卓二,下人们都退下去。卓雪开心地把书一丢,灵动的双眼泛着笑意:“二哥!便是这位姐姐么?” 卓二眉心一折:“谁教你坐成这个样子,不像话。” 卓寒玦自己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南觅如今看他一本正经地教训旁人,真有些不适应。 卓雪嘴一嘟:“二哥让我装病,我都闷坏了。” 卓寒玦不客气地给她额头一个弹指:“什么话都往外蹦,声音再大点全府都知道你装病了。” 卓寒玦训了半响才向她介绍南觅。南觅倒是对卓雪很有亲近之意,娇娇俏俏的小女孩,被教得明媚大方又灵动知礼,谁都会喜欢的。 也因为她的年纪,这几个月有许多人向卓家大嫂提出求娶之意。故而假死一事,宜早不宜迟。 卓雪笑眯眯地拉着南觅坐下,捧了清茶让南觅喝。三人默坐片刻,卓寒玦先起头:“你也知道,你那情哥哥是贱藉,你跟了他,以后必要辗转各地流浪,说不得还要自己做些苦活,你真想好了?” 卓雪闻言默然不语,少顷才说:“我舍不得祖母,阿耶,大哥大嫂还有二哥。可我往后想和他在一块。他二哥你也知道,我们许了亲的,若不是他父亲,他也不会流落戏苑,许哥哥做什么都做得好,即使唱戏,也是名伶呢。” 原来这里面还有些内情,众人纠葛也要从前朝说起了。宁王本是先帝嫡长子,自小集万千宠爱与一身。宁王生性疏朗,好交朋友,且文能吟诗作对,武能平邦定国。先帝久未立储,宁王本是呼声最高的。但他无意皇位,刚及冠,有了长子后自请去北方平叛,一去七年。 七年足够朝堂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先帝去世,谁也想不到是当时性格阴沉寡言,无声无息的四弟端王被写在遗嘱上。 自那时起,朝中就有关于遗诏的疑言流传而且当今圣人登基五年无所出,更有民间传言是圣人阴德有损故而无子。许是迫于压力,圣人过继了宁王长子殷霂。 也就在十年前,驻守北疆本无意皇位的宁王例行回京,却突然率一众部下举兵造反,第二日,宁王被判全家抄斩。此案牵连甚广,时至今日,宁王这个词已成了不可说,宁王造反一案也无人再提。 大概只有至今仍在宫中的三皇子是此事最后一点痕迹。永平五年,年仅七岁的殷霂入宫变成三皇子。一年后,太子出生。 殷霂就像一个不合时宜的笑话。 而卓雪自小与许诺一同长大,许诺的父亲正是宁王部下之一。宁王案后,许诺生父抄斩,子女发配贱藉,许诺也是如此,才流落戏苑。 午间,烈日投在大地,将山的影子投在湖边,将一众树木花朵照得妍丽芳菲,端坐在厢房里听完陈年旧事的南觅却觉得身处冰天雪地,如坠冰窟。只将手指握紧茶杯,看着眼前白瓷茶盏里针叶般的茶青在水中沉浮。 卓雪急急地加了一句:“二哥,我从小就喜欢他” 卓二叹口气:“你当我是石头心么。许大也是我兄弟,我只担心你嫁过去要受苦。” 卓雪摇摇头,总蕴着笑意的皎皎双眸红了一圈,说出的话也破碎零乱:“二哥,我一直都念着他,可此次重逢,许哥哥根本就不想认我是我追过去的。这十年,我没有一日不在找他,他心里明明也有我。他本来是这么骄傲的人,如今一朝坠落,他心里比我更不好受。如今他愿意来寻你提亲,愿意愿意娶我,我心里极欢喜。若没有他,我就算锦衣玉食心里也是苦痛居多。” 卓二长叹一声:“罢了,早知道多揍他几顿出出气。居然还要我妹妹倒追他,真是不要脸面。” 卓雪不赞同地蹙眉:“哥你还打他?你太野蛮了。” 卓二摆出一副夸张的神色,惊叹道:“我常听说女生外向,真没想到三妹也是如此。还没嫁人呢就心疼起外人了,横竖我就坐在这里,来吧,揍哥哥一拳为你的情郎出气。” 卓雪凶巴巴地拍了卓二一下,却是被逗笑,神情不再悲戚了。 南觅缓缓点头,拿出研制的药丸:“事情我已了解,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给我些时间想想。这是我制好的假死药,先拿着吧。同批制出三粒,有一粒我已在弟弟身上试过。不过只隔了一日,我就喂了弟弟解药。目前不知最长能有多久效用。 据药方分析,应当能假死七日,就会自动醒来。若不放心,可再试一次。第二层是解药。” 卓二颔首:“你做事我很放心,只是你不应在自己身上试药,很危险。” 南觅垂首一笑,嗓音清和:“本是医家责任。” 卓二又看向卓雪:“此事你定要保守秘密,要嫁人了,可不能再孩子气。以后哥哥不在你身边,你多长些心眼,别让旁人欺负了去。” 卓雪刚好些的眼圈又红,只依依地偎过来,双手圈住卓寒玦劲瘦腰身:“我知道,哥哥对我最好” 天色将晚,卓寒玦和南觅二人又沿着原路回去,卓二送南觅回去。 路上卓寒玦举棋不定,犹豫半响才用马鞭敲开车窗对南觅说:“此事就拜托你了。另外早上我与东望切磋发现他所学颇杂,于武学一道无益,但天资聪颖,好好□□必成大器。故明日让他来卓府习武。” 车窗一开,道路喧哗尽入耳,扬起的灰尘也窜入了车厢内。南觅徐徐一笑:“那就多谢你了。东望受伤也是因为保护我,我却没有做好阿姊的责任。” 卓二道:“你也不必太过苛责自己。女儿家生来便是要护着的,若我是东望,我也会如此。” 南觅:“嗯,你是个好哥哥。” 卓二顿住,眼神左右游移,半响似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倒是拍马去追前方侍卫了。 去卓府的时间长得超出预计,倒是忘记今日是殷霂例行上药的日子了。南觅目送卓二离开,走进屋内,东望从屋檐蹦下来和她说:“殷哥哥等你许久了哦。” 南觅心底愧疚更甚。拍了拍东望的头就让他自己去玩了。长达三日的冷战终于结束,东望长出一口气。就听见阿姊说:“明日记得去卓府。” 东望比划了一个记住了。 走进堂屋看见殷霂懒洋洋地玩着手中折扇玉坠,修长手指灵动地将坠子上红线打结,结了又解。 看来是真的很无聊了 听到南觅脚步声,殷霂抬眼露出浅浅的笑,朗朗如明月入怀,眼神澄澈,嘴角露出笑涡,整个人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问:“东望明日要去卓府?” 南觅微点头,鸦翅一样的长睫垂下:“嗯,卓二郎看东望所学颇杂,故让他随卓府教头一起学武。” 殷霂哦了一声:“卓二今日来过?” 南觅头垂得更低:“是。今日去卓府给卓三娘瞧病,她染了风寒,故回来得晚些。” 殷霂半响不作声,再说话时声音压得低低的。殷霂声色本就偏低沉,如一把凤尾箜篌,此时声音再压低,便像拨弦动音,震得她耳根微痒。 “是我来得太早不说这些了,我瞧见东望药方,正好我也要过来,就将他的药带过来了。你只管用便是。” 南觅暗暗心道不妙,细细追究却也不知何处不妙,只顶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心虚说道:“卓郎君今日已送来了,倒不必再送。” 殷霂脸上彻底没了笑容,漆黑深邃的双眸看着手中折扇。从南觅这个角度看去他眉眼低垂,扇羽一样的长睫投下阴影,竟似有些委屈。 他再开口时语气艰涩:“我竟不知你们如此要好了。” 南觅慌得连连摇头:“没有呀,是卓二托我办事我才收的,若是无缘无故我也不敢收。若是你送我就毫无负担了。我们同生共死数日,即使此话太过厚着脸皮,起码在我心中,我们情谊不同旁人。” 殷霂眉目漆黑,深邃眼眸望着南觅,桃花眼天生多情,分明只是望着南觅,又像一个眼目含情的浊世佳公子。他一副情深意长的模样,嘴角还噙着一个微笑,笑涡浅浅地露出来。 殷霂皮相太惑人,南觅狠捏一把手心,指甲刺痛皮肤才回过神来。 他轻轻地说:“嗯,不同旁人。” 南觅顺势坐下,拉着他的手晃了晃,讨好道:“我给你上药罢。” 殷霂却收回了手,望了望天色,面色如常地说:“今日太晚了,我先回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偷药 殷霂一走,便是一个月。 南觅有些坐不住,与卓寒玦碰头时问起殷霂。 卓寒玦眼睛很大,眼角微微下垂,瞳仁像琉璃一样清澈。当他微微瞪大眼时就显得干净又无辜,卓二茫然地摇摇头:“你也知道他身份尴尬,在外头我们都当不认识。这几日只听说他在宫里好好的,没什么消息。” 他二人约在茶楼听戏见面,今日正是轮到许诺的场次演出。南觅拾级而上,见到茶楼里摩肩接踵,人群涌动。 走到厢房看见卓二已经来了,南觅颇好奇,正想叩门去问他今日人怎么这么多,旁边兴奋的观众早已一一解答。 “你说的是真的?姜渺今日真要来替樊素伴奏?” “你看今日这么多人也知道,此事十有八九。” “我就是太诧异了,多少人一掷千金见她一面,她竟如此轻易来替樊素做衬,那岂不是输他一等?” “樊素如今已将吴无乡都盘下来,脱了贱藉,现在起码也是个商。以后你也得喊人家一声老板了。” 南觅自然知道樊素便是许诺的化名,只是他竟脱籍说是厢房,不过拉了个帘子。但佟久守在外面,说话也不用很担心。 她徐徐坐下,拈了个蒸角儿缓解一下肚饿,一边问出心中疑问。 卓二无奈地叹气:“原先我想着既然许诺是那样出身,让他假死后来卓府显然更安全。谁知许大也是个人物,深陷污泥也能爬出来,如今竟为那位办差。不过是小小脱籍,略加恩惠罢了。” 南觅震惊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她下意识地说:“三娘嫁过去怕有危险。” 卓二似是未想到她第一个反应是为三娘担心,当下心中微暖。他向台下望了一眼,利落的侧脸泄露了骨子里的那点生杀予夺的矜气,浅色调的眸子又清澈得似是能一眼望到底,能窥见他心底的坦率真诚与热情,他扬起嘴角一笑:“我这个当哥哥的都不急,你倒是急上了。” 南觅不赞同地摇头,急切地说:“许郎君已是罪臣之后,如今却为当今办差,做的还是幕后肮脏之事。当今不担心他是罪臣之后心怀恨意吗?会不会过河拆桥?而他心思又能真的这么纯粹吗?从一个戏子爬到如今,可想而知许郎君一路犹如钢丝过桥,行差踏错一步就是危局,只怕他已不是三娘记忆中的青涩少年了。” 卓二抿了抿嘴角:“即使我很想她离开许大,即使日后他们会变成一对怨偶,那也是三妹的选择。我只会为她感到痛惜,然后竭尽全力帮她实现所有的愿望。” 南觅颓丧地低头,长睫灰心丧气地垂下:“你是对的。但愿是我杞人忧天。” 卓二又扬起笑安慰她:“你也别替她担心。用我大嫂的话,三妹自小就是个傻人有傻福的,定能逢凶化吉。”说到傻人有傻福,想必是很温暖的回忆,卓二开心地眯了下眼睛,像个骄傲的向日葵。 卓二在长安一呼百应,狐朋狗友众多,到哪都有知道他的人。光是与他坐了一会,就有许多朋友看见门口的佟久进来打招呼。所幸南觅今日换了男装,才没有惹出多余的麻烦。 忽然楼下观众骚动了起来,却是一声如泣如诉的弦音穿透人群,姜渺头戴帷帽,穿着一身素白纱裙,露出的手白得和纱衣一般,修长的手指戴着嫣红甲套。美人虽不露脸,也看得出纱幔后的风华绝代。 突然琴音被更大的杂音取代,楼下人群被迫分开,人群之中走来的是南觅震惊地睁大眼睛。 耳边听见卓寒玦忍不住的低笑,和他清澈朗润的声线:“哟,说曹操曹操到,那不是殷三这浪荡子。我听见姜渺在这就知道他肯定要巴巴地跑来。” 南觅取了茶壶替卓寒玦倒茶,清茶缓缓注入茶杯,升起来的氤氲雾气隔在二人中间。 与二楼厢房的静谧相比,楼下却很是热闹。殷霂往常均不修边幅,今日却看得出好好打理了一番,穿了绣工精致的锦袍,还束了金冠,从发丝到指尖一丝不苟。看得出他与姜渺极熟,姜渺特意停了琴声,掠起帷幔向他行了一礼,帷帽内果然倾城色,眉如新月,唇似樱桃。连南觅都有些看迷了眼。 许久未见殷霂,南觅因担心他是否在宫里出事而有些寝食难安,殷霂却是过得很好的模样。一双桃花眼笑得写意风流,薄唇噙着笑意与美人谈笑。还颇大手笔,点了姜渺许多花枝。一副要捧场的模样。 南觅见他无事,心里的担心卸下,轻松了几分,但转瞬又有些心酸悲楚,只觉得一颗心好像被反复碾来碾去,提起又放下的动荡不安。 只想着自己视他为好友知己,他却未必想和自己做这个朋友。 南觅一时思绪纷纷,一时想也许两人差距太大,她不过一介平民,而他是王公贵族,平时生活都不一样,又有什么可谈得来的。可笑他不过平日和蔼了些,她竟生出企望。一时又想何必如此,说清楚些难道她还会纠缠他。 对面卓二疑惑地喊了她一声她才勉强回神。 南觅神色藏在腾起的雾气下,只淡淡一笑,告诉卓二:“姜渺太美了,我都看痴了。” 卓二还是笑吟吟的样子,清爽朗润的声音飘荡在厢房:“你和殷三眼光倒很相同。姜渺是殷三的心头好,我就没看出姜渺哪儿好看了。” 南觅忍了又忍还是颇自虐地问道:“他很喜欢姜渺?” 这不是一个难回答的问题,卓二面上却有些为难,思索半响才说:“这个问题你问旁人肯定答不上来,只问我是问对了。你也知道他皮相出众,多的是小娘子朝他掷花果,出门被堵着看也是有的。但他不是个好女色的性子,有时很绝情,有个小娘子追了他几条街,摔在他面前也只装作没看见。 但有次我和他在临街茶楼对坐,他瞥见街上姜渺抬起车帘。只一眼,他直接跳下二楼去拦住姜渺车辆。也成全了他荒唐名声。我不知他是否喜爱姜渺,但姜渺于他大概是和别的小娘子不一样的。 照我说,多情总被无情苦。他伤了这么多小娘子的心,我倒是盼着有人能让他吃点苦头。” 南觅垂首,面上漾起清淡一笑,笑意却好像未进入黑白分明的眼睛:“殷郎身世多舛,若是有人能为他红袖添香,也是好事一桩。” 卓二哼了一声:“你这样显得我很坏心眼啊。” 佟久突然进来禀报,称卓三娘派丫鬟音珮前来寻卓寒玦,说有急事。 卓二看一眼南觅,直接邀请她同去。南觅心领神会,现在应当没有比那药物的事更急的了,如若不是,大不了就当去卓府做客。 他二人匆匆下了楼,却没见到许诺。南觅站上车辕时似有所觉,回头一看只看见殷霂侧过弧度精致的下颌在与人谈笑,嘴边还是甜甜的笑涡。她一时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终是踏入车厢了。 挺好的。她对自己说,总归是相知相识一场,希望他一切都好,即使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却错过了在她踏入车厢那一刻,殷霂向这个方向暼来,全无笑意的眼神。 来到侯府,据卓雪所言,她今日发现假死药及解药均少了一颗,此事非同小可。 偷药之人在暗,他们在明处,一日不查清就是把柄在人手,十分被动。若是那人用假死药来害人,他们如何说得清为何制这药?! 卓二直接下令:“你这院子要查。看是哪个下人手里不干净,你近日可宴客?什么时候发现丢了?” 卓雪也很着急,语气不稳地说:“我将匣子收好后就一直放在平日存放药物的柜子,平日也没有打开过,今日我打开柜子突然想查看一番,才发现不见了。 这药自姐姐上次带来就一直放在此处未动过,这月我几个好姊妹都过来玩,我这院子也没旁人了。” 卓二捏捏眉心:“二哥替你查,你别轻举妄动,也不用担心。横竖那药丸上又没刻你的名字。那人只拿一颗,就是心虚有鬼。咱们明人不怕暗鬼,好好查便是。” 卓雪听话地点点头。 南觅看着装药的柜子,突然说:“此人偷药无非两个目的。一是自己也有用途,且知晓三娘处有这药;二是意图你们自乱阵脚,然后对付三娘。 我观府内众人相处和煦,应当是没有明争暗斗的。外人也不可能拿着一颗药丸就指认卓三娘。 但为了确保安全,我先将此药拿回去。万一有人跳出来,我也说得清此药来历。” 卓二刚也想到此点,但也同她话里的原因一样,三娘一个闺阁女子,又有什么仇家要对付她呢。南觅不提,他是准备自己拿走的。如今放在她那显然更合适,只是,这一欠再欠,他欠南觅的就更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躲雨 从卓府离开之后,南觅很是为三娘担心了一阵子。后来问天天去卓府报道的东望也没得到消息,不过没有消息应当也算好消息吧。 她闷在家中,又不能去寻差事,只能绣些荷包去卖。这天她提上绣品去不远的绣坊寄卖,她在心中谋划,若是今日卖得顺利,晚上可以给东望加些肉吃。 这几日东望中餐都是在卓府解决的。她心上不安,让东望给佟久送些束修——也被礼貌而客气地拒绝了。若再强行送钱,只怕送礼不成,倒是像结仇了。 她只能每日起早些,让东望带些点心过去。她以前从未研究过这些,如此贸贸然一做,听东望说颇受好评。 东望午饭和学武的地方解决,她身上压力稍缓。也琢磨着给东望补补身子。东望每日习武,饭量颇大,一碗碗饭灌下去,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不见长肉。整个人身量增加,脸上婴儿肥都消失了。 成长好像是漫长的,以年计的,少年却在几个月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南觅眼中的东望好像一下子就变了,喉结凸显,嗓音嘶哑,眼睛也变得深邃,长长的狐狸眼脱去稚气,变得喜怒难辨。下颌骨也生出利落的线条,手背上长出充满力量感的青筋。 落到南觅眼中,自然是心疼他习武辛苦,人都瘦了。也不顾东望嘟着嘴抱怨其实他是长大了,脸上怎么能一直有婴儿肥呢,也太没有男子汉气概了。 从绣坊出来,南觅提了前些日子寄卖的收入,匆匆向家中赶去。谁知半道下起急雨,像小石头一样的雨滴砸到肩头,晕染一片。绣鞋也渐渐被晕湿。 南觅匆匆寻了个屋檐躲雨。 南觅无事可做,只能看着天空渐渐阴沉下来,面前的雨帘从稀疏到细密,雨滴连成一片,争先恐后地落下来。南觅无端想到:雨滴从这么高的云落下来,走过的路想必很长了,不知见过多少人间烟火。如果雨滴会说话,此时它会想对她说什么呢? 突然有只白皙修长的手撑着木伞遮在南觅上方,淡淡的皂角香飘入南觅鼻尖。 殷霂站在木伞下,发尾被雨打湿,漆黑淡漠的眉眼像要揉入雨中,他扬起嘴角,声线飘渺蕴着烟雨,柔柔唤她:“阿觅。” 南觅有些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自己幻想的影像,他太像从雨中幻成的影子。 直到殷霂眉心一折,幽幽地抱怨:“我不喜欢雨天,到处都是湿的。” 南觅也悄悄地想:自己总不至于幻想出这么没格调的话。 数日未见,南觅本以为再见他会有说不完的心事,话到嘴边只剩一句:“近来可好?” 殷霂嘴唇偏薄,唇中还有唇珠,到了唇角就成了斜斜一条线,透着唇色的鲜红,此刻弯弯一勾,美不胜收。他轻轻开口,却是疑问的语气:“怎样算好?” 他歪头佯作思考,眼睛却是看向南觅:“月余未见,也未见阿觅寻我。还说什么‘不同旁人’,我看南觅对每个人都一样,横竖今日说清楚,我也不用日日想着你,看见下雨了还提着木伞寻你,生怕你淋湿生病。” 他一通胡搅蛮缠,南觅却是生生被气笑:“我倒是能去宫内寻你?” 殷霂抬脚踏上台阶,南觅看着眼前放大的殷霂,手脚无措,向后踏了一步。屋檐下原没有多少空间,她后背径直贴到青砖墙上,粗糙的质感让她后背有些刺痛。 殷霂耍赖是个好手,此时也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也不必去寻我。阿觅想见我,念念殷郎,我总能听见的。” 哪个女儿家,会在家里念陌生男人也不算陌生了,只是默念好友名字,这行为想想就让人羞恼。 南觅越想越气,双手发了狠一推:“你不要强词夺理,我看你过得很好,闲时卧美人膝,醉来挑灯看剑,逍遥得很罢。” 殷霂被她一推,自然是推不动的,却顺着她的力往旁边让了让,面上犹如霁月清风冰雪消融。南觅想起姜渺心里又酸又苦,思觉自己太过不争气;又望见他得意神色,心肺间一股气乱窜,显然是又被他戏弄了。 殷霂笑眯眯地说:“好罢,既然你也想见我,我就当前事一笔勾销,原谅你了。” 南觅漂亮的眼睛被气得水汪汪的,心中又气又怒,甚至眼前都好像冒出几点金星。她想来想去也不知如何对他,只能发狠一跺脚:“不想再见到你了。” 说罢气得头脑发晕,径直冲入雨帘里。 这招好像对殷霂很有用,殷霂面色骤然苍白,连唇色也白了几分。他连忙提了木伞冲过去揽住南觅,用了些力不让她乱动。一边用肩颈夹住木伞,一边急急地抽出手帕替她擦净身上雨滴。 他擦完雨滴又用手轻拍南觅后背,声音低低地柔声劝哄:“什么小事还值得拿自己身子出气。我若是你,就一脚踢这个浪荡子出去淋雨,还要看足他淋够三个时辰。这人平素最讨厌雨天,让他在雨中冻得牙关紧咬,回去还高烧一场。” 他哄到后面,语气带笑,呵出的热气像把羽毛扇一样撩过她耳廓,激得她浑身酥麻,他还在一迭声地问:“好不好?解不解气?” 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只会让人想把水中月都捧给他。 南觅发热的头脑渐渐冷却,也觉得自己做出了平日做不出的傻事,一时不知是气是恼,只将脑袋深深埋着,全当自己已经听不见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了。自然也未看见殷霂眼中少见的,温温柔柔又醉人的笑意。 他声音放轻,像古筝滑弦一样低沉的声线盖过雨声传入她耳内:“不生气了,我不该这么久未寻你,我也不该胡搅蛮缠,我我不该长得如此出众,招人嫉妒。” 最后一个理由真是纯属凑数了。 南觅又好笑又委屈,低低地控诉他:“你明知是你的错。” 殷霂心都酥了,低声赞同道:“是,让阿觅生气就是我的错。” 他转了转木伞,小心翼翼地觑见南觅脸色转好,才提议道:“回你家中罢,小心着凉了。” 笔椽远远地跟着,手上分明提着多余的伞,却坐看着主子和侯娘子委委屈屈地挤一把不大的木伞。殷霂还变本加厉地把伞往南觅那处斜,自己大半边身子都在雨中。看得笔椽欲言又止,想递伞又不敢。 也不怪南觅未发现,毕竟人人都以己度人,南觅心思纯净,怎么想到世间竟然有人就是这么无耻,苦肉计也往自己身上用呢。 回到家中发现东望回来过了,桌上还留了张纸条,上写:卓哥哥约你今日过府,要事。 南觅提起纸条,殷霂自然也看见了。此刻他只装作不在意的模样,随口一问:“卓二托你办什么事?这么要紧。” 南觅吱唔几声,怎么想也无法绕开三娘去讲述这件事,面上为难。 殷霂笑意收起来,长睫垂下:“我也不能说么?” 南觅犹豫半响,还是梗着脖子点了点头,点完立刻去瞧他脸色。 殷霂面上不意外的模样,只哦了一声。 南觅觉得自己在殷霂百般磨砺下胆子又大了一些,竟敢去摸摸虎须:“你身上衣裳都湿透了,家中也没有旁的衣物更换呢。不如” 殷霂闻言颇受伤地盯着南觅:“你要赶我回去?” 话到嘴边又被咬下,南觅急中生智话拐了个弯:“不如我去煮姜汤,你先沐浴,我拿着东望新做的衣物给你试试。” 殷霂闻言不甚满意地点点头,像个被雨打湿的高傲豹猫,明明是求收留,却一脸屈尊纡贵地伸出爪子,看情况给你一爪,还是收起指甲轻轻让你顺毛抚摸。 好在有笔椽,不然南觅要为殷霂准备热水,还要将他衣服烘干。饶是她心大,做这些事情也太羞恼人了,和在屋子里默念他名字也差不多了。 她只是去煮了姜汤,顺便翻出东望最大的一套衣物。这件衣物是东望自己报的尺寸,裁回来才发现大了不止一圈。东望还振振有词,称他总有一日会长得这么高这么壮的。南觅也不戳穿少年的那点小虚荣,只是把衣物放好了揭过不提。 谁知今日也用得上。 一路从暴雨中走回来,她只是鞋子有点湿,身上衣物落了些雨点,煮姜汤时烤烤火就干了。想起殷霂大半个身子都湿了,她却完好无事。她对着炉膛长长叹气,不知拿殷霂怎么办好。 既已有心上人,为何对旁人也这般好,平白让人多想。 她看着炉膛中跳动的火焰,暗下决心,就做个好友罢。殷霂与她难得的投缘,她不想因为这点莫名其妙的绮思就让两人生疏。 如今不过一时情迷,过些时日自然就淡了,何必为此多生烦恼,横生枝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高烧 暗下决心的南觅不知道,有时候人的行为可以自控,脑中奔腾的思绪却不会这么听话。 比如她煮好姜汤端出来,一眼看见已懒洋洋地趴在桌前,沐浴后的殷霂。平时束发只见他有个美人尖,鲜少见他黑发垂下,长到腰间的尾端仍有绸缎一样的光华,浑身水汽,连眼神都是湿漉漉的。她控制不住地想到被已被洗净,浑身毛发蓬松柔软地趴在桌子上,尾巴还一甩一甩的小豹猫。 不知道他的头发会不会也这么软? 听说头发软的人性子也好,看殷霂这个脾气,头发应该又粗又糙,冷不丁还有点倒刺扎人才是。 南觅竭力让自己停止胡思乱想,将姜汤端到桌上,自己用了一碗。殷霂倒是胃口大开,连喝两碗,还弯了眼睛笑道:“好甜。” 南觅不禁担忧道:“不辣吗?”说罢放开捏着鼻子的手自己喝了一口,姜汤下肚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就是有些太辣了。刺激气息由口入喉,直达肺腑,又携了万钧之势反冲上鼻腔。南觅呛得连连咳嗽,视线被泪液模糊,眼圈都咳红,明明很呛。不捏着自己鼻子她是喝不下的。 他这爱捉弄人的脾气真是够了——她已经很努力让自己不要太在意殷霂,可他明明遇见旁的女子很温柔,会体贴,会捧在手心。偏偏总是愚弄她,欺负她,还在小女孩面前称她是长辈。明明和自己说好了只做好友,现在心里却涌出了强烈的不甘心,捂着半张脸咳嗽的南觅慢慢抬起眼睛,清澈透亮的眸子盯着殷霂,心情汹涌地复杂。 在这个距离,她知道殷霂从未多想过她竟动了心思。她满可以借着好友的壳子,满足自己内心的凶兽,就像殷霂在山洞里说过的那样: “人的欲望是会不断加重的。一开始只是想亲近,后来,想更亲密,想永生永世。” 殷霂应当是对她有些好友之间的喜欢,只是喜欢不等于只喜欢,更不等于永远喜欢。 欲望在心底来势汹汹,最后化成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她抬起头来看殷霂,却在模糊间看见对面一双漆黑眼珠错也不错地看着她,见她呛得狼狈,眼里可能有关切,紧张,不易察觉的愧疚,独独不会有男女之间的情爱。 南觅捧了一碗给笔椽,笔椽偷眼看看主子神色,伸手接了。喝了小半碗想起主子交代,笔椽正色半响,学着主子平时面不改色的模样,语带担忧地说:“爷可有不适?刚瞧见你有些发热。” 南觅看看天色,想起刚刚那张纸条,今日还要去卓府。她正想着以后定要拉开两人距离,正好一会就在不惹到殷霂的情形下送走他再去卓府,时间还算来得及。 闻言心中盘算都忘了,只伸手去探他额头,惊道:“好烫手。这样你们回不去了吧?如若不介意的话可以在东望的房间休息一下,捂着被子发发汗。” 殷霂重伤初愈,正是将养的时候。可他在宫里的生活不负伤就不错了,如此磋磨一番,今日又淋了急雨,怎么也要烧一场。 一通兵荒马乱,将殷霂扶上床榻,见他额上发了些汗,迷迷糊糊地睡了。 南觅把被窝掖好,转身唤了笔椽进来。 “你可要好好照看你主子,我还有些事,一会回来。” 笔椽哪能让她走了,连忙拦住她道:“侯娘子可是要采买何物?我去便是,主子现在睡不安稳,一会要是醒来看不见你怕是要发脾气了。” 南觅想了想,也放心不下殷霂,当下点点头:“那你去卓府帮我送封信。” 她提笔简短写了不能拜访的缘由,提到殷霂在她家,让东望送去给佟久了。 却没注意到,笔椽走了,家里真的就剩他二人了。 殷霂在床榻上不适地闷哼,呼吸间都是灼热的气息。 南觅用毛巾浸入凉水给他擦汗,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被握住的地方不一会就出了细密的汗,皮肤还有密密的战栗感。 殷霂在榻上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他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南觅一想到这点,还是挣开了他的手。 他什么都不知道。 南觅继续给他擦脸,他烧得脸颊都有些红了,手背不经意贴在上面热得烫手。他眼睛生得太好,眉目含情,形状优美,眸子又明亮,此刻闭上眼睛却是难得的稚气,甚至显露出些许的彷徨与迷惘,看得南觅心都软了。只觉得但凡他开口,要她的命都成。 南觅只觉得发烧的是自己,咽喉燥得口干,如雷的心跳声好像响彻整个房间,若是有第三人在,肯定要被人听见了。她手已伸到他眼睛上,想隔空轻轻抚摸眉眼轮廓,理智还是让她收回手,只趴在他身旁不远处,一根根地数着睫毛静心。 却听见他有些软和的声音,轻轻地喊:“阿娘” “阿娘,我不想入宫。” “阿耶为何要造反,为何不见我。” “阿娘,我记得,我一直记得以后不夺位,不寻仇,不争权夺利。我这些年做得好吗?为什么你们从来不见我?” 南觅惊出一身冷汗,再看他眉心紧皱,想必是梦呓。她明知现在她应该叫醒他,不能再让他继续说这么危险的话。可她又分明知道这是不该她知道的事,若是把他叫醒,他知道她听见了即使不灭口,朋友想必是做不成了。 看似两条路,两条都是死路。 皇权二字,像泰山一样压在每个人的肩头。 所幸他说完这几句就闭口不言了。 短时间内大起大落的南觅手心激出冷汗,背上一阵热一阵冷,暗暗琢磨他话语深意。难道,宁王造反有内情 不一会,笔椽却是把卓寒玦带回来了。 卓二一来就冲过来看殷霂,看他烧得不算高才松了一口气,幽幽地说:“这几月看他重病几回,兄弟一场,我只希望他早日脱身。” 南觅顿觉好笑:“被你说得皇宫像”监牢。 转瞬一想又何尝不是,二人陷入沉默。 南觅强打精神,抬头问卓二:“你今日寻我何事?” 卓二向外间示意他们出去说,南觅也担心殷霂再口吐惊人之言,正唤了笔椽进来,只见殷霂翻身,骨节分明的手指又奇准无比地扣在她手腕上。南觅往回扯了扯,却是扯不动。 殷霂低声道:“不要走” 南觅几乎要疑心他已醒了。 卓二见状直接说:“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偷药之人找到了。” 南觅惊异,急急问道:“是谁?” 卓二苦笑:“是三妹一位好友。三妹前些日子一直为此事苦恼,不经意间露了口风,这几日她得了药,不再提此事,落到有心人眼里,自然就被猜出了。” 南觅直接说:“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友。” 卓二略点头:“曾经是罢了。” “那她可招供为何偷药?” 卓二皱眉:“还未核实。不过据她所言她与府内下人相恋,也想行此计罢了。” 南觅又惊又感觉荒唐:“不像真的。” 卓二赞同地点头。 南觅:“不过药已寻回,此事告一段落,也是可喜可贺。” 卓二手虚虚握拳放在嘴边一咳,眼神似有些闪烁:“所以今日三妹特意做了些点心想请你过府一叙,我也想见见” 话未说完,榻上殷霂突然爆发一阵咳嗽,南觅连忙回转身去轻拍他胸口顺气,等殷霂缓了过来,南觅才又转身看向卓寒玦,眼神澄澈,不染分毫。 卓二口中一个你字含在嘴边转了半响,看着南觅投向殷霂的担忧眼神,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最后只笑了一下,道一声:“今日却是不必了,好生照看殷霂罢。日后有空再叙。” 南觅见卓二要走,挣了又挣才将手挣开,起身送卓二至门口。在她背后,殷霂徐徐睁眼,眼眸半垂看向地面,眼神清明毫无困意。 若他真能烧得迷糊透露自己的秘密,他早死在吃人的皇宫里了。他就是欺负南觅心思单纯罢了。 南觅给他擦汗的时候,明明手是冰凉的,触到脸颊却有暖意,他真的想起了自己的阿娘,宁王妃。 最后一次见她他才十岁,是一个已能明白很多事但勉强自保都很难的年纪。 他的阿娘怀抱这么温暖,却要死在刑台之上,他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怨? 可阿娘见他的第一句就让他不要恨。不要争。 宁王妃最后搂着挚爱的孩儿,眼泪成珠串落下,手上却轻柔抚过他眉眼,声音压得极稳,慈爱地说:“木木,阿娘要你记得,殷家绵延百年不倒也终有尽头,祖上文至宰相,武有将军,什么样的人物都出过。阿娘不希望你做个名垂千古的人物,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长大,看遍四海河山,不拘于一家之仇恨,要做翅翼展天的鲲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外聘 常言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可见江湖并不是一潭风平浪静的死水,而是一条看似表面平静无波,实则内里暗流激荡的大河。有多少风流人物踏浪而去,就有数倍的人悄悄被暗流拽下,沉入河底,无声无息。 过了月余,刺史在牢中自看见账簿,似是知道自己乌纱帽肯定是飞了,性命也难保的情况下四处攀咬朝臣,弄得朝堂人人自危。黎南阳也恼得心火烧灼,莫说大理寺推官人手本就不多,就算人手充足,也不是能让一个刺史胡乱指挥的。 此时有人向他举荐侯南觅。 大荆是有女官制度的,不过侯南觅也不是要入朝为官,只是充当外勤。横竖大家都知道魏刺史现在已是狗急跳墙,供出来的人查是肯定也查不出什么,不查也说不过去。就是把侯南觅当个招牌立在那,证明大理寺有个态度罢了。 “况且侯娘子与此案牵涉不浅。账簿来源经下官考证,前去宜阳时才发现:据一位原县府丫鬟禀报,这账簿正是死去的王县丞夫人托给她,她再转交”后面的话却是不宜再提了。因为大家心知肚明是转交给何人,却没有证据,除非拷打侯南觅,或者殷霂。不然人家二人之间的转交,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而且王县丞之死一案,以及案中目击证人家中毒杀案,均是侯娘子告破。此人心思细腻,善于从微小环节着手,勘破隐秘真相。” 黎南阳心下再感兴趣,面上也是毫无表情,听了下属这一番举荐,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挥手让下属自行处理。 待推官走出大殿,将到门口,就看见一位蓝衣男子面色焦急,不掩饰心急地问:“如何?黎少卿可应了?” 那推官斩钉截铁地说:“成了,我看少卿嘴角往上扬了一分毫呢,证明黎大人心底还是很感兴趣的。” 那蓝衣男子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看黎少卿就是百年不变的扑克脸,人家就能看出嘴角往上扬,怪不得人家是得力助手,他只是个小宦官了。 得赶紧回去告知娘娘。 这就是皇后酝酿已久的反击,虽然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杀伤力。 但身在皇宫就是如此,第一个做大动作的人往往都埋了,只有细水长流润物无声的人才活得久。毕竟她们是靠着宠爱过日子的,有些事情即使有理,失了圣心也是输。 所以她们害人,第一要事就是掩饰自己的痕迹。 魏皇后在宫里为兄长遭遇气愤不已,定要拉上几个人为她兄长陪葬。只是刺史贪污一案物证太过板上钉钉。她思来想去,只能赌黎少卿是个强迫症,越是要案,越要人证物证具在。 她竟然赌对了。 黎少卿忙了一个月,就是在寻人证。那账簿上的官全拉下来,那朝堂也不用运作了。只能酌情处理:轻的,降职罚俸或者记上一笔;重的,收集证据再禀报皇帝。 此案由宜阳赈灾而起,他查到最后,竟然没有官员在宜阳,更没有人能说清赈灾那些时日发生了什么。 大理寺要查的人太多,魏皇后却因为更专注,直接冲着宜阳,派了诸多人手,才赶在大理寺面前摸出一根线索,直指侯南觅。 殷霂把人藏得太好。 就是魏皇后也没想到她居然顺着侯南觅,摸到了殷霂的人手。她在兄长出事后,第一次觉得心头瘀堵去了半分。 殷霂这人似乎是生来和她对着干的,整个人滑不溜手,像属刺猬的。越对付他,他自己倒不怎么样,反而是打他的人扎手。 罚他出气,自己也跟着失了民心,她怎会不知整个皇宫甚至朝堂都在暗中议论三皇子身世悲苦。殷霂是个惯会卖可怜的,受了三分伤自己不动声色,只看着旁人为他冲锋陷阵。 天底下无不透风的墙,越是宫闱深深,越是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窥探,务必要谨言慎行。 若是杀他,莫说自己了,坐在皇位上的那位至今也未成功。多少人想要他性命,他尚年少时都保住了自己性命,更何况现已将要及冠,羽翼渐丰,再也拦不住他看向蓝天的眼睛了。 俗话说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皇后与他敌对数年,第一次看见殷霂为旁人分心。 皇后简直掩不住嘴角冷笑,自保尚且不足,还有心思挂念旁人。到底还是年轻了些,还堪不破情情爱爱。 皇后只是顺水推舟,将殷霂费尽心思藏好的人暴露在众人眼前。朝堂之中盯着刺史案的人不知凡几,一旦有了侯南觅这一根线索,有心人顺藤摸瓜,之后上赶着对付她的,有心保护她的,无形之中就站好了队开始厮杀。你以为自己是黄雀,其实不过是旁人手里的蝉。 而皇后只是抬抬手指将人放在台中,便可端起茶盏,安然看戏。尽情欣赏这不能见光的,血与肉的撕咬和散开的血腥味。 浑然不知自己已成旁人棋子的南觅正对着大理寺派来使臣留下的小册子发呆。使臣说得很清楚,听说了她在宜阳的表现,决定聘她为大理寺外臣,专司此案。 临时工嘛!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 但是这个册子是怎么回事,《大理寺规章制度》之第十修订版之再也不会改版之黎大人最终版之第三版??? 听起来规矩很多啊? 其实她是颇心动的,那种沿着微小异常揭开庞大脉络的感觉让她着迷。还有一个原因是大荆刑罚滥用已成势,多的是被刑罚画押的例子。她记忆中就有个很惨烈的大理寺官员被屈打成招最后居然是在旁的案子发现凶手,最后昭雪的故事。 她有一个梦想,希望破案不再用刑罚。 但她从使臣简短几句中嗅出不同的味道,总觉得这个聘任另有玄机。 她直觉这和殷霂脱不开关系,于是机警地通知了殷霂。自上次说开之后,殷霂派了一个侍女给她。 这算个怎么回事?! 但殷霂说刺史一案未完全结束,仍有风波。而且侍女也可以用来联系他。她虽然强烈反对,但是侍女秦陵是个会武功的。知道她不想见到她,每每一看见南觅,她就往高处跑。 南觅一开始还不知情,后来有次觉得天气甚好,抬头一看,秦陵的一截衣袖还挂在树杈呢。南觅只觉得此景十分伤眼睛,也就随她去了。 殷霂从远处赶来,脸上没什么情绪,嘴唇抿成一条线,第一句就是:“大理寺之行有凶险!”他本想阻止她,可看见南觅那双太过清澈的双眼,却有些说不下去。 侯南觅不是任他搬来搬去的物品,她有自己喜好,也有自己的主意。 他只能详述利弊,然后由她选择。 可他说得出吗?那些高高的宫墙里藏着的诡谲肮脏的秘史,那些不见光的算计,那些心底最不堪的阴暗。 那些他最不想让她知道的东西。 她知道了,会不会怨恨他把她带入这个金玉其外的名利场? 流星的光芒短促,蝴蝶的生命脆弱。 以前他孑然一身,靠一腔莽撞的孤勇和浑不怕死的精神跌跌撞撞在泥潭里打滚才撑到今日。 他曾经想成为一颗流星,它自由,美丽,飞翔,又短促,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幻想了。现在他剩下的幻想不多,连保护好一只精致美丽的蝴蝶都是奢望。 可自从南觅救下他时她已牵涉其中,然后是他从匪帮里救下她,命运是个开玩笑的好手,他们的命运早已纠缠在一起,不管愿不愿意。 “你听好。此事由刺史案起” 皇后的一番算计已被殷霂勘破,只要南觅不去大理寺,可 只见面前清丽的少女笑得轻巧:“皇后不过如此。这战书我应了。” 殷霂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就这么“嗒”地一声,断了。他也是第一次尝到被戳肺管子的味道,一股热血冲昏头脑,想开口训她不知死活,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只僵了脊背怔在原地。 她清新好闻的气息一下钻入肺腑,溢满四肢百骸,化解了他满满的烦躁不安。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明明外表安静柔弱,看起来温柔可亲,其实内里比谁都坚强。 南觅闭上眼睛梳理半响,还是自信满满地说: “其一:只要卓二护好东望,我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其二:不管她有什么花招,也不管旁人怎么对付我,我都不会让你一人面对的。 其三:我是真的想入大理寺。 其四:你也不要想着瞒我。自我救下你,其实早就和你站在一起了。你能藏我一辈子吗?” 她缓缓睁开眼看向殷霂,其实很紧张,他会不会发现她说了一堆废话其下的情愫? 不是真心真意,为何要上赶着走死路啊喂。 若她是男子,有人这么真心对自己,真是万世修来的福分。 她如此在心底自我表扬。 殷霂眼睫半垂,他生得很高,看她时总是眼睛微微垂下,眼里好像一汪墨水般深不见底,眸里有她看不清的东西,似风平浪静,又似波涛汹涌。 南觅颇丧气地想,好像这位郎君很多人喜欢,大概也有很多小娘子愿意为他付出性命。她想要对他好,恐怕还要领了号码牌排队。 半响,殷霂勾起嘴角笑了,伸出一只修长手指轻轻抚过她发髻上的木钗,半响才低低地问:“又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南觅脸都憋红了,只点了点头,挤出一声蚊咛般的嗯,几不可闻。 殷霂将脸凑过来,二人距离极近,南觅甚至可以看清他眼睫毛尖。南觅慌慌张张地把头往后抻,一边结结巴巴地问:“你c你要干嘛?” 殷霂直接低眸在她柔嫩的脸颊上咬了一口,二人距离近到呼吸交缠,南觅能闻到周边属于男子的气息,清冽好闻。 殷霂又用那种低沉的嗓音,语带暗哑凑近了她耳朵,呢喃说:“轻薄你。” 南觅心跳差点停了,脸颊爆炸般羞红。 终于能体会有时和他一块上街时小娘子看着殷霂脸就羞红的心情,浪荡子!看了一眼就会怀孕! 南觅脑袋直接当机,语不成句:“你c你c你” 殷霂好笑:“我怎么了?” 南觅手捂着脸颊也捂不住的羞红散开,横眉怒目瞪着他:“你是属小狗的么!咬什么咬!?” 殷霂吃惊得桃花眼微微睁开,惊异地说:“那我不咬了我亲了?” 南觅崩溃,直接举手拦住他:“你清醒点,不要人家喊你浪荡子你就自暴自弃呀。” 殷霂挑眉,喉结动了动才勾着坏笑说:“我很清醒啊。你要去大理寺就去吧,反正我死了你也不能活,陪我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城门 不管大理寺和皇后心里打什么算盘,南觅是开开心心地领着官服上任了。 具体有多开心? 反正昨晚她换了官服在东望面前晃了四五回,终于听见迟钝的东望反应过来的一声:“哇——!” 南觅竭力藏住脸上笑意,学着黎少卿那张扑克脸,皱着眉头目视前方,提起折扇又换了个酷酷的姿势。 东望:“哇——!!” 来凑热闹的秦陵:“哇——!!!” 南觅心满意足,挥挥手让小跟班们散了。 以至于来上任时她脸上也是笑眯眯的,接待她的大理寺林录事看了她好几眼。 南觅心下得意,抚脸心想不知是最近摘了院里的花泡澡有些效果,还是殷霂送来的霜好用,果然是宫廷秘方? “恕我直言,少卿不喜旁人在前嬉笑。” 南觅:脸好痛。 林录事犹豫地开口:“侯娘子,以后你便是大理寺外知事,虽不在官员之列,也少不得会见到少卿。不知你《大理寺规章制度》可看到第十六章第四小纲?” “多谢录事指点。” 南觅转眼又心道:这册子又厚又重,不过两三天,我粗粗看了一遍,哪里就能看到第十六章了? 林录事端方君子,看出她未看得如此细也不以为意,只细细嘱咐她:“说句不恭敬的话,旁的不看也罢,第十六章是必看无疑的。其上是新人常犯的错误。” 林录事将她带到一个小房子,其间四周都是堆得高高卷宗,中间两排小桌案,这便是办公的地方了。又带她认识了一圈未来共事的伙伴。前几日先让她熟悉卷宗和流程,然后再让她处理刺史案相关。 不小的厅里寥寥坐了几人,均眉头紧皱处理案件。厅里不时有人带了满头大汗跑进来。录事解释道:“最近因刺史案工作量大,许多同僚都被抽调,原先的案子都堆积了。” 南觅匆匆听完,坐到案前准备翻翻《规章制度》第十六章,只见上面写着: 一c不得对少卿口呼青天; 二c不得对少卿搂搂抱抱勾肩搭背; 三c不得成群结队在少卿经过之路指指点点; 南觅:??? 旁边坐着的仁兄好心好意地凑了个脑袋过来,看着南觅盯着手册两眼发直的模样,关切地问:“新人罢?” 南觅迟疑地转头,犹豫地啊了一声,幽幽点头。 那人倒对南觅不热络的态度没什么意见,好不正经地一番挤眉弄眼,说道:“叫声好哥哥我便替你解惑。” 南觅只觉得来到大理寺后先是自作多情了一番,然后又被堆了如山卷宗,眼下又遇到这等摸不着头脑的规矩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心火早灼得她目赤口干。 好c哥c哥。 那就看你受不受得起了。 南觅抬袖滑出殷霂给她防身的匕首,眼中杀气一闪,手起刀落。匕首锋利无比,面对材质坚硬的桌案也不费什么力气,轻轻松松地就扎入深处,只发出一声轻轻的“嗤”,好似扎一块豆腐。 这下换做那人双眼发直了,他视线从南觅俏生生的脸滑到桌案,再看看桌案下是他的大腿,他的两腿间发直的眼睛木愣愣地转回南觅脸上。 南觅弯起嘴角挤出一个甜甜的笑。 那人肉眼可见地抖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小c小娘子。这位豪侠!有话好说!顾某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南觅一拍他肩膀,惹得那人脸色又白了三分,显得嘴唇红艳艳的,一边道:“豪爽!那你且解释一下为何少卿要定这规矩?” 南觅收回手就去将匕首拿回来。那人看见匕首径直没入桌案便以为她是个好手,其实只是匕首之锋罢了。当时在山洞见着她就颇喜爱,想不到殷霂真舍得割爱。 原以为来大理寺不过是走一趟的事情,谁知第一天就遇到这么多古里古怪的事情。她一边琢磨大理寺,一边分神去听那人的介绍。 “你既来大理寺,应该知道四大冤吧。” 这她还真没听过。 “咳,没听过也很正常,至少我们大理寺的人就不爱提。这便是我们大理寺判错的四大冤案。当然了,我觉得肯定不止,不过旁的没那么大名声罢了。其中一大冤便是少卿刚来破的。 你想啊,我们少卿人又年少,又未定亲,此案又颇传奇。当时京中一传颂,少卿不就变成一个鼎鼎大名的少年英雄了嘛。哇当时你是不知道啊,我们大理寺一忙起来连厨房的狗都要拎去干活,那段时间是我们最不缺人手的时候。许多小娘子慕名而来,头一件事就是要去寻少卿。” 那人说着说着忘了对南觅的恐惧,捏起兰花指凝着凤眼挑眉一看,学着女儿家的羞态,头略略一垂首,挤出一句:“郎君。我,我心悦你已久。” 若不是估计厅堂中还有旁人,南觅本能地想拍手高呼一声:“好!这段演得好!” 略一思索:“如此,少卿不胜其烦,便定下这些规矩?” 那人一顿,回忆半响才说:“那倒没有。少卿躲得也快,一般人都拉不住他。后来是大理寺卿亲自定的。” 南觅终于明白萦绕在她心头的那点不对劲是何物了。按大荆官职,大理寺卿才是正三品,正经的主管大理寺,为何她一路走来,只闻少卿不见卿? 南觅将疑问问出,那人上下扫了南觅一眼:“你还真是半点不知呀?那你何苦来大理寺赚这点月俸。出门右拐去御史台,给人挑毛病还有钱拿!多好的差事。” 南觅一哽,心知总不能说我是为了我的梦想而来。这般一说,且不提对面这人会不会捧腹大笑,她也羞耻得说不出口啊! “我们大理寺卿久病在床,圣人也不免他官职,只让少卿暂代行事。”那人滔滔不绝地说着,一边还对着南觅的匕首垂涎三尺。 南觅手中转着匕首玩,顺着他的视线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匕首珠光宝气,转起来炫人得很。 不知怎的,南觅忽然心中一慌,手上失力。匕首铛地一声落在地上打转,声音清脆。 不详。 南觅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坐回去看卷宗了。天渐渐地黑了,报时的锣鼓声由远及近敲响。南觅伸个懒腰,起身决定去祭祭自己的五脏庙。 那人还像牛皮糖一样黏上来:“小娘子等等我呀c小姑奶奶!豪侠!” 南觅出了朱雀大街见他还在跟,连忙快步向前走,忽然间闻到一阵腥臊之气直冲而来。正欲抬头查看,后背忽然被人一推,整个人踉跄几步。 回头一看,地上都是血——黑狗血。 泼到了那牛皮糖的手臂上。 那人面色诚恳:“我就是想让你别走这条街。这里最近发生几起命案,死了好几个人,个个都被剁手,一时人心惶惶。有人晚上看见白脸鬼怪在附近飘来飘去,所以这里天天都有人泼黑狗血辟邪。” 南觅面色惭惭,想自己居然以小人之心度他,下午他不过挤眉弄眼开个玩笑,自己还迁怒与他,实在不是一个好人。一时想不到如何补偿,只脱口而出:“顾兄,不如让我请你吃饭?” 一说出口南觅便觉得有些不妥,他这会应当急着回家换衣服吧。 “好啊。” “哦既然你不方便那就嗯??” 天色并不很晚,还未到正经饭点,各大酒楼客栈却均满客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丰味坊。二人匆匆入座,南觅看着对面仁兄脏兮兮的袖子,心中不落忍,借了自己手帕给他擦手,聊胜于无。 二人闲谈,南觅知道对面郎君就姓顾,单名一个檬字。南觅到底年轻,心中腹诽还是挂在了脸上,叫对面仁兄看见,脸比手臂上的黑狗血还黑。 “这名字又不是我给自己起的。你要笑便笑,笑完了好好吃饭!” “啊哈哈哈哈哈也太过女孩子气了!!” “有什么好笑的!檬树可以长数十尺呢!你这个小矮个怎么能理解它的壮美!” “顾兄,你以此树为名?” “那倒不是”对面那人声势渐弱,支支吾吾才闭上眼睛视死如归地说,“因为阿娘生我时喜食此物罢了。” “哈哈哈哈果然酸儿辣女!!!” “你笑够了没有!”顾檬恶声恶气地问她。 南觅转眼想起下午时无来由的心悸,心下一颤,就听见隔壁传来的讨论声。 “不知这城门几时才开,忽然一下五门俱关,这么大阵仗,难道哪个江洋大盗来长安了?” “哎,这事你问我就对了!你知道吧,”那人神秘兮兮地指着内城的方向,“那儿!也关了。” “真的!?” “这还有假!是真是假,你岂不是一看便知!?” 内城内城岂不是皇宫么!? 殷霂。 南觅心底的恐慌顿时燎原,一下坐不住,只想亲眼去了验证内城城门是不是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封王 午间,天光自殿顶琉璃瓦间直射下来,照得殿内各处明亮得晃眼。当今钟爱金银色,故而殿内金碧辉煌,此刻被日光一照,更是华彩鎏金。 群臣议事到了休息时分,自有膳房送上午餐。 有新来的偷偷打量三皇子。 三皇子身子萧然出尘,穿素白道袍,衣袂烈烈扬起,内外素白一片,配上冷白面色,墨黑玄发高高束起,整个人犹如出尘谪仙,飘飘然不似凡人。耳边一点银光,侧脸冷漠的弧度,喧嚣日光浓烈直射,在他身上却似破不开寒冰。 也正是因为这道袍太素白,今日又被训斥。 三皇子也及冠了,却迟迟未封王。 落到朝堂几个千年人精眼里,圣人何意已一清二楚,竟是连祖上流传的规矩都不顾了,也要将他死死按在宫里。 大部分人还是叹息:三皇子日日被训斥,难不成圣人竟是嫉妒他的美貌? 日光晃眼,天边一道流星火弹,却比日光更耀眼百倍。 众臣正呆呆地打量那火弹,便遥遥见到一个灰色小点,几经起落,点着屋顶向这议事殿直奔过来,越来越大,隐约分辨是个灰衣之人。 灰衣之人还未靠近,便遥遥听得一句:“皇帝老儿,来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纳命来。” 这还了得!众臣抖抖索索地将圣人护在身后,忽然听见外边京军隐隐响动。原来这灰衣人白日闯皇宫惊动了守宫驻军,之前那枚信号弹便是召集之意。 灰衣人来得近了才看清楚是个白发白须的阴骘老头,露出的手臂肌肉虬结,一双太阳穴微微鼓起,证明一身外家功夫恐怕已臻化境。 老头在殿外不远站定,自有守宫的高手迎战。 自古闯皇宫未有成功者,便是因为须得速战速决,等一刻钟京军到场,一人一箭也把他射成靶子了。 那灰衣人缓缓自背后抽出兵器,一对白影梨花枪,日光下闪着银芒,他双枪一抬,摆出起手式。 殿内将军心下一沉。 高手过招,有时只需一眼。 只看起手,便知是个需认真对待的对手。 众人强作镇定,忽听见那老头放声桀桀大笑,浑厚如黄钟大吕,带着令人心悸的戾气。灰衣人自然也听见了京军动向,却不慌不忙地叙旧。 “皇帝老儿这般怕?缩在一堆人后面屁也不敢放。区区一群走狗,我也不放在眼里。这么多年,旧人一个个都死得干干净净,后起之秀,没一个杀得了我!也罢,今日我便为宁王报了这污蔑之仇。” 宁王。 殿内一片寂静。 只有一位宁王关系最近的故人淡淡道:“慎言。” 灰衣人闻言凝目看来,自顾仰头狂笑,居然甩脱了面前之人直冲过来:“原来是你这缩头乌龟!怎么,自己生父被无辜污蔑致死,你还在仇人手里讨生活,哈哈哈哈,也罢,今日我结果了你送你去见你父亲,免了你终日羞愧,辗转度日。” 已有人在心中腹诽,江湖人难道行事都这般诡异。明明打着为人报仇的旗号,还要结果了人的亲生血脉。真不知是脑子有问题还是只是打着宁王的旗号,背后不知是谁。 疑心越重的人越会多想。 殷霂声音如泠泠山泉,涧中击石:“宁王已是我大伯,你倒不必多管闲事。” 那灰衣人被他锋利言语一刺,半响说不出话来,之前那兴奋脸色蓦地消失,狰狞道:“你原来榜上有名,若你仍有内力,我自然还要小心几分。如今你内力全无,还有脸面放这些厥词,我免不得要替你父亲教训你几句了——年纪轻轻,话不要放得太满,免得死都不知是如何死的。” 说罢灰衣人一抖银枪,梨花缤纷,落英似雪。 殷霂本可以缩在众人之后,见他冲来,提了一口气身形大展,如玄鹤起翅,袖中银索邃射,扎向殿顶。他向殿外纵越。将灰衣人引开此殿。 落到众人眼中自然是殷霂三言两语为皇帝引去祸害,自身去迎敌了。众臣无言片刻,彼此心中思索均是心知肚明。 这三皇子,从他少时就有许多人视他为眼中钉,是天下祸乱之始。总有一日,他也要像他造反的生父一般举事。如今他一朝以身伺敌,让人说不出挑剔的话。 这二十年,他所作所为,着实让人挑不出刺。如今他生死未卜,再恶意揣测是他主导的一场戏,也未免太过冷血了。 片刻很快过去,京军聚集到殿内,只收获了圣人又惊又怒的嘶吼:“三皇子只身迎敌,还不去找。” 后来听说三皇子一身是血躺在烈日下,京军到时灰衣人也浑身是伤,抬眼看了京军,竟是桀桀一笑,长笑而去。 便是这样带伤的灰衣人,也在京军眼皮子底下逃脱了。后来便是南觅所见,长安九门俱关,彻夜清查刺客。 南觅心中悲戚至极,哽咽泣道:“大傻子” 卓二无奈:“殷三现都快好了,你也莫要太过伤怀了。” 南觅气道:“还不是你!生生瞒我半月,日日都说不知晓,偏要到他死了你才告诉我么。” 卓寒玦一耸肩:“可不是我要瞒的,殷三见我头一句就是让我瞒好你。不然怕你提了匕首闯皇宫,那他醒来只能见着你的尸身了。” 南觅气上加气,只觉得整个人要气得炸开:“你们两个都是一等的混蛋!” 后来听说三皇子清醒之后头一件事便是自请出宫,因他所言,那灰衣人在他手上吃了亏,他日若卷土重来,自己仍在宫内便是对圣人的一重隐患。 这话也很打京军的脸。灰衣人都已负伤,堂堂京军,连个少年人都不如,至今还未寻到刺客,竟让三皇子替他们善后。 圣人自然不可以应下,毕竟这不是显得圣人怕了那刺客,虽然那刺客武功高强,万人中来去自如,守宫的高手也不敌嗯 当然也是不会应的。 不过这不是有现成的借口么。 不过数日,三皇子封楚王,即日出宫建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选妃 在殷霂终于出宫建府的消息插上翅膀传遍整个皇宫的第二日,慧嫔按照规矩例行向皇后请安,却在去往长春宫的路上遇见了同是去请安的新城公主。 瞧见她双眼血丝密布,眼尾通红,慧嫔同是女子,看这神色心底明白三分,想必哭了一夜。乍一看她犹如生了一场大病,颇有几分弱柳扶风之姿,稍走几步便是摇摇欲坠模样。 皇上膝下一儿一女,还有二位出生便夭折的女儿。因已取名入谱,因此新城公主与太子为龙凤胎,先后落地,排行第四。 清晨天光未破,周遭明明暗暗,看不真切。慧嫔侧过脸打量公主,嘴角勾了笑意问道:“公主这几日都苦着张脸,可不是为你那哥哥吧?” 新城公主眼眸低垂,大约真是没睡好,整个人透着恹恹神色:“哥哥为阿耶受伤,我自是要为他彻夜抄诵佛经的。昨晚一时有所悟,睡得迟了些。娘娘可要为新城保密。” 慧嫔道:“你既有此孝心,又何需隐瞒。” 新城冷笑:“这是我的事。” 新城与太子在圣人期盼中长大,早已养成跋扈性子,在宫里地位也是数一数二的。 慧嫔却不怕她,不过是小小晚辈,“新城一片赤诚之心,我定让三皇子知晓。”说罢柔柔一笑,抬脚率先进了长春宫。 魏皇后也是一夜未睡,及得天光乍破,才扶着酸疼的头坐下梳发。她与新城心心念念的是一个人,不过是一个盼他活,一个要他死。 新城与皇后本是母女一体,如今却南辕北辙,不得不说是皇后将她保护得太好。从小宫里的明争暗斗,阴谋算计从不让新城知晓,自然她也不知道她的哥哥和母后之间的暗流涌动。 在新城眼中,宫中自小只有他们三个同龄人,她虽有许多堂哥表哥,正经的哥哥却只有一位——虽然原来应该是堂哥。 这身份让她忍不住好奇地了解他,三哥哥就像一个洋葱,接近的时候会受伤,细品也有泛出的甜意。她知道他记性极好,武功也高,长相俊美她知道他在静海山习武时常偷偷下山,知道江湖人都喊他雨木剑,知道雨木剑三年前突然消失,然后变成了朝中手无缚鸡之力的三皇子。 他不知道她知道。 如今他便要出宫建府了,她再不能悄悄经过他的宫殿,猜测他如今在做什么。 长春宫的宦官扯着嗓子喊一声,圣人与皇后便从门后走来,两人各自一边在正位落下。 皇后说了几句时和岁丰的太平话,圣人一招手免了众嫔妃的礼。 皇后端起茶杯,看着杯里沉浮的茶青,对圣人笑道:“如今三皇子已及冠,又出宫建府。常言道先成家后立业,我瞧着他身边也没个妻子替他操持,他自己也不操心,免不得要我这个嫡母替他张罗了。” 她这一张罗,本来闲着转自己手上碧玺扳指的圣人停下来想了想,颇赞同的点头:“他自幼就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有个人管管他也好。” 座下有人心中冷笑,这一来一回担忧的样子,慈母严父还挺有模有样。 嫔妃们事不关己,纷纷附和。只有新城在隐蔽处捏紧了手帕。 皇后苦想一夜,担忧殷霂出宫便是海阔天空鱼跃鸟飞,像脱了线的风筝了。此次怎么也要在他身边插几个人。 出宫又如何,终身大事还不是在她这个嫡母手中捏着。 如此一想,心中方畅快几分。 殷霂在宫中养伤,南觅见不着面。只能在上值的间隙,路过一下他在建的王府,兼骚扰卓二,及时探听他的消息。 她在大理寺提心吊胆几日,发现风平浪静,刺史也是半死不活口中乱咬,大理寺里的人也依旧忙得不可开交,一切都是平常的样子。 她闲得无聊,正好路过顾檬的桌案,见他在看一个连环杀手的卷宗。 “此案与你还有些关系。”顾檬严肃地说。 南觅一惊。 “这便是你那日路过的街道,总泼狗血的街。有印象吧。” “我真好奇照你这么算,与此案有关的人岂不是从内城排到外城。” “唉,所以颇费脑筋。你且看。” “死者一十三人,全砍掉了左手,还偷了全身财物。既是要财,何必砍手呢。真是血腥,太血腥。” 南觅还真被勾起了好奇心,凑过去看卷宗。 “死得还挺匀称,作案月余,东城七人,西城六人。岂不是下一位会在西城?” 顾檬摇摇头:“虽人数看着差不多,但是凶手作案时间不同,地点也不一样。里面有两具尸体是旁人上山祭祖发现的,还有死在街巷的。只是均被砍掉左手,故归类在一起。” “如此一来,岂不是千头万绪难以追踪?” “目前来看是这样了。” 南觅简直压不下自己好奇心,伸手抢了卷宗就跑:“反正你看了几日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不如让我看看。” 顾檬无奈:“姑奶奶你跑慢一点,小心脚下。” 他缓缓起身,伸个懒腰。案件梳理一下午,他本正要将整理的线索提交给少卿,卷宗是放在这的。既然南觅想看,直接拿也没什么。只是看她宝贝的样子,顾檬决定将这个秘密藏在心底,施施然地走了。 南觅匆匆看罢卷宗,脑中灵光一闪,翻出长安地图,在纸上简易拓出模样,便开始圈圈画画,整理思绪。 “十三人,砍左手,财物,地点” 一个个线索在她脑袋里打转,一个个词组组合又分开,念头浮出水面又落下。 这感觉让她欲罢不能。 在她初步告一段落,准备喝口茶水,抬起头来的时候才觉得脖颈酸疼难忍,手腕也酸。向四周一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顾檬瞪着死鱼眼看她什么时候回神。 南觅揉着脖子问:“现在是什么时分了?” 顾檬双眼无神地回她:“不晚,我不过下值时分走回来,再等你一个时辰罢了。” 南觅大大地吃惊,瞪大眼睛:“怎么不喊我?” 顾檬哼笑一声:“姑奶奶匕首可收好了?在下不敢造次。” 南觅讪讪然地一笑:“你这个人,太记仇。小心眼啊。” 说罢毫无转移话题意图的模样,十分顺手地说:“哎,正好你来了,对你下午那个案件我有思绪了!” 顾檬这次吃惊不似作伪,连南觅小心思也不顾,让她速速说来。 南觅整整思绪: “其实是砍左手这一个习惯让我颇好奇,然后查了查往日死者有肢体残缺的案子,发现常见有两点原因: 1,死者有特殊身份,能识别身份; 2,凶手本身残疾,嫉妒旁人完好的肢体” “我觉得这两种都很有可能,然后整理了一下左手能透出的身份,有些是江湖之人练双手兵器,有些是左撇子,还有一个颇特殊的就是赌坊的荷官。” “正好我看见东西市均有赌坊,又想到死者全身财物均被盗,很符合赌徒的身份。据此甚至可以推断,可能是个赌徒,输得狠了记恨荷官,怕荷官死得多了由此推及他的身份。所以要划花脸,还要砍去左手。” “不过这只是一种可能。以及由砍手这一个行为,我想到了屠户。因为有些命案就发生在街巷,作案时间不多,电光火石间熟练地砍手。须知手腕虽是关节,但也不是轻易能卸去的。起码作案之人是个男子,且力气颇大,还善于解离关节。” 顾檬面色淡淡,转念一想:“可你这都是推断,只能说这样很有可能,但是凶手常出人意料。” 南觅见他不为所动,颓丧道:“我只是挑了最可能的路线。具体要根据线索的不断暴露修正。不过如果现今毫无头绪,也可从赌坊查起嘛。” 顾檬抿起嘴角一笑,提了手中卷起的纸筒敲她一记:“算你运气好。我刚见了少卿,他也吩咐从赌坊查起。” 南觅又惊又喜,只捉了顾檬臂膀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顾檬正色:“童叟无欺。” 南觅大笑,拍手赞道:“少卿原是伯乐一枚,失敬失敬。” 顾檬失笑:“给你三分颜色便开起染坊了。” 本来下值后她常往卓府跑,今日却是太晚了,他二人跑到西市,宵禁却过了。他二人只能匆匆找了坊间的小店,吃一碗胡饼汤。 老板很健谈,揉了面团给他们下到汤里,撒些配料。虽是夏日夜晚,一碗胡汤下肚也泛起温暖滋味。 南觅听着身边顾檬和老板谈天说地胡吹一通,偷偷一笑,忽然想到那次和殷霂一同吃面。 当时他们均望着那对母女,她心里想着娘亲,而他呢? 当时不知他身世如此悲苦,如果能回到那时,真希望能给他一点来自朋友的安慰。 或者回到更小的时候,告诉他以后会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他,让他不要再难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破案(2) 长安西市,赌坊旁。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假装路人。 正是南觅和顾檬。 南觅自从被少卿肯定思路之后越发积极,每日都跟着顾檬上蹿下跳。 因为赌坊人口流动大,今日还在的荷官明日便走了,说不清是去处理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自行走了,还是被人“处理”了。 他二人蹲守数日,却未见凶手再犯案。 二人头碰头地商量。 “你可记得那凶手多久犯一次案?” 顾檬随手拍死一只在他身边绕来绕去的蚊子:“好像约一月作一次案,连正月都不放过。” 南觅用力一拍掌,忽然觉得手心黏黏腻腻的,一看原来无意中拍死一只刚饱腹的蚊子。 二人脸上露出斗大而生动的“好恶心我为什么在这里”的表情。 “其实我想过这类人的心理。一个姑且算是赌徒的人,渴望不劳而获一夜暴富,在生活的压力下只有赌博那一刻是自由的。他一定渴望这种被麻痹的感觉。证明了他性格中的软弱,顺便地,他在杀人的时候,在大理寺抓不到他的时候,一定也在享受这种快感。” “他享受这种感觉,所以他一定不会停止作案。” 顾檬搓搓手臂,南觅的话说得他一阵恶寒。 “你说得好像在哪见过他似的。” 顾檬转头看去,看见南觅盯着一个刚从赌坊出来的男子,眼神放光。 身材高大,露出的手臂肌肉纠结,青筋满布。更重要的是,他的左手是六指。 顾檬心道:不会吧,不可能的。 此案京兆府协助大理寺办案,现任京兆尹名赵莼,对此也颇重视,抽了许多人手在长安四处撒网,他二人自请在此蹲点。 长安马上入夜,天色渐渐昏沉,正好是换班时分,两人喊了人过来替换就偷偷地缀在那男子后面。 那人走得警惕,天渐渐暗了,他边走边打量四周。走到一个巷口就拐弯进入。 南觅正要上前跟住,被顾檬拦下。他悄悄咬耳朵:“那是个死胡同。这人颇有心机,不知是不是疑心后头有人跟着,你要是跟进去就暴露形迹了。” “这人如此警惕,必定有大秘密。你身手如何?” 顾檬干笑几声:“姑奶奶不是眼见为实吗?” 南觅心道:完了,两个都是半桶水,还不知谁抓谁。 却只能不露心虚地点头:“那c那你跟好我。” 二人在原地等待片刻,果然那人又走出来。这次不在顾首顾尾,瞻前顾后,径直走向一间平房。 都说洛阳纸贵,长安也不差。一个院子不过是一两间小小的平房,再带个种了些花的前院,便是一个独属于你的空间了。 外头围墙并不高,不过到二人肩头。两人眼见他进了屋,便悄悄翻过墙头,借了几丛芍药遮挡身体,躲在墙根偷听。 屋内很安静。 已是入夜时分,天空黑得星星也无,只有一片被阴云遮挡得半明半暗的月亮。 二人无事可做,蹲了一会,顾檬悄悄说:“我在这看着,你先休息一会。” 破案就是这样,常常要等。有几分头绪已是幸运的了。许多神捕早早养成习惯,身边常有幸运符。 说话间已是二更,更夫的响锣敲了几回。街上人声俱灭,灯火都陆续关了。整条街陷入安静祥和的静谧气氛。 顾檬端详着旁边怒放的石榴花,还有心思问南觅:“这石榴花是不是开了花就不结果了?” 南觅白他一眼。她皮肤白皙透亮,而且很薄。常常有些情绪脸就会浮起淡淡地红。 顾檬转眼看着粉红的石榴花,不合时宜地想到邵阳写下“人比花娇花无色”时,不应该看着杏花,应该看着石榴花。 说话间院中平房传来响动。有一男一女正在大声争执。 南觅皱眉:“在我的画像中,他应当是个独身的。不过若有家室,妻子也太不幸了。” 她想起自己的父亲便是这样,赌输没钱了就回家拿钱。 顾檬嘴角一勾,眼里却无甚笑意:“你是没见过赌得卖儿女的。” “这几日长安都在严查,杜郎,你不能再去了。” “我说了,你少管我的闲事。”清脆的巴掌声传来,“臭婆娘懂什么道理,没的天天唠叨。” “杜郎”很凄婉的哭声,若是谁家心上人这样哭,必定要把他的心都撕碎了,“你不能再犯错了。不然我明早便去报官,将你怎么杀的人都一一说清楚!” 那男子行动顿了片刻,一道浑不在意的笑声传出来:“你不是要给我做婆娘么?我被抓了,谁还娶你这破鞋?” 南觅和顾檬对视一下,二人均心下一沉。 那女子不该这么大声嚷出来,男子怕是要 杀人灭口。 此刻他们应该去喊些人过来,人多势众才好下手。可时势转瞬即变,他们此下离开,若那女子受了伤害,他们岂不是要后悔? 顾檬掏出身上信号弹,庆幸道:“幸好走时摸了一个。”说罢放在空地点燃。 南觅已经率先跳了出来,一脚踹开门。她看见房中情形,呆愣片刻。 房中二人衣衫凌乱,竟是要行那好事。 不知现在转身还来不来得及? 攸忽间男子面带凶恶地一挥手向她冲来,所幸南觅眼尖,一眼看见一道银光,她才是他灭口的对象? 她大惊之下,随手举起手边花盆向他砸去,花盆砸歪,落到地上,引得女子尖叫不停,房中混乱无比。 此时顾檬也冲进来,却不小心撞着她后背,她踉跄几步,身子一歪,肩头撞向男子侧腹。将错就错,她一用力,将男子撞到一边。 随手搬起椅子用力一挥勾住他的脚,将男子带得摔倒在地,灰尘四起,南觅也被他带倒在地。 南觅脑中灵光一闪,大喝一声:“你竟是六指,天生的妖怪!” 男子被南觅锋利话语刺得浑身一僵。 南觅顺势狠狠一脚踹倒他,一手去扭他手腕关节卸了他手上武器,一手持了匕首顶在他后腰。低喝一声:“不许动,我们是京兆府的。”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顾檬还未跑过来,事件就已经结束了。 南觅用脚勾了绳子过来捆上他的手,心中大石落定。抬眼喊了一声:“顾檬!” 就看见顾檬在她对面睁大了眼睛。 南觅头颈像被闷锤砸到,整个头颅都嗡了一声,震得她晕头转向,又痛又晕,一声极清脆的瓷器破裂声在她耳旁响起。她眼前一黑,一头栽倒。 昏迷前她想着,第二次了,又是一位夫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下狱 夜凉如水,风清云冷,本是煮书泼茶斗诗赏花的好光景。 秦陵打架是个好手,伺候人却不太擅长。 南觅被送回来时眼睛闭得紧紧的,小脸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无。她满头满身的血,吓得东望也慌了神色。东望急匆匆地请来大夫,秦陵只能焦急地在床边打转,心下一片冰凉。 若是南觅出了什么事人是三爷让看好的,若是她出个三长两短,只怕自己也活不长。不如等活阎王磋磨之前,自己先一头吊死了事。 好在这时候老大夫现身,一把白胡子又亮又长,看着便是医术很高明的样子。 秦陵见老大夫神色并不如何着急,立刻凑过去,搜肠刮肚地想些汉人常用的漂亮词,什么杏林春满c再世华佗,不要钱地往上堆;又拼命凑得几个词,委婉地表达了主子很重要,医不好你就赔命的意思。 不敢明说,因为这不是从前在家中的时候了。她家大势大,随便说的话也有人拼死完成,在这里当个小丫鬟,老大夫若是生气,扭头就走,她有何法子? 她眼看着有希望,拼了老命把从前半桶水晃荡的汉语用得恩威并施,自觉自己汉话说得圆融又漂亮,站在一旁正为自己的汉话得意。再一抬头,活像见了鬼一样地丢了七魂六魄,结结巴巴地说:“三三爷——” 那人身躯修长,脊背笔直,站在门框边就像一颗历过百年风霜的松,不弯不折。 殷霂沉着脸,只轻飘飘地看了秦陵一眼,目光似剑。止住了秦陵没完没了的吱唔。 秦陵觉得自己脖子凉飕飕的,仿佛下一刻就要与自己分离,心下一凛,不管不顾地膝盖一弯,行了大礼:“三爷。秦陵愿取那项上人头,将功折罪。” 殷霂冷哼一声,懒得听她废话,径直往屋内走,绕过蹲坐在床下处理伤口的老大夫,探身去看床上满头是血的南觅。 她似乎极痛苦,侧着身子呢呢喃喃地说:“阿娘,好疼” 殷霂伸手碰她额头,只觉得一片滚烫,眼中煞气四溢。他转过头去看摇头晃脑嘴中念念有词的的老大夫,“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老大夫未看见旁边那人脸色,神色悠然自得,闻言回道:“该醒的时候自然就c” 没说两句顶不住压力,老老实实地回:“这位娘子头部受创,所幸未完全昏迷。三日内不醒约莫再也” 殷霂再按不住脾气,只往床边小桌案一拍,低声喝道:“什么庸医!给我滚。” 老大夫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小桌案化为飞灰,不用旁人催促,自己收拾了药箱屁滚尿流地跑了。 未到门口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回来。” 回过头只见床上青年头颈低垂,正正地坐着。老大夫腹诽一句:看不见眼神这凶星还真是个俊秀的青年哩。 “你去开方。” 房内再无他人,殷霂独自坐着,看着南觅白到透明的面色,眼中万顷风波浮起又落下,不知转了多少念头。 他轻轻凑到南觅颈边,嗅着她熟悉的气息,平时能让他安定心神的味道也混着他最讨厌的血腥味。 他目力所及都是鲜血凝固的暗红,刺得他眼底也渐渐染上红色。他低低在她耳边呢喃:“侯南觅。” “你别死。” 门口传来细碎不可闻的脚步声。 殷霂缓缓直起身,对着门口站着的黑影喊了一句:“陆院判,你进来。” 默不作声为老人引了一路的笔椽才发现老人是太医属大名鼎鼎的院判。院判专为皇上诊治,连宫里娘娘都请不动他,自家主子是如何搬动这尊大佛的?还让人家跟着他在外头吹风?! 陆院判一直提着医箱,见到南觅立刻开始望面色c闻气味c切脉象,最后才问如何伤的。 殷霂让开位置,见着陆院判动作有条不紊。青年的眼睛修长俊逸,浮起的点点期冀就像星光,不会有人忍心让他失望。 他低声问陆院判:“先生可有把握?” 陆院判声音沉稳和煦,回答说:“小娘子伤得不深,只是大约伤由重物所击,力道过大。需要时间休息。届时开个化瘀方慢慢服,少则三日,多则七日。一般来说会醒的。” 医者话不说死,这已是极大的承诺了。 说罢便去开方子交由笔椽安排。只留下殷霂一人坐在床边,对着一盏孤灯,看望一位面色苍白的少女。 殷霂用一只手曲起食指在她苍白的脸上刮了刮,用了些力,可还是一点血色也无,无奈道:“让你爱乱跑,这可吃苦头了。” 他伸手拨开她额前碎发,大拇指指腹划过眼角,抹去一点残留的泪。殷霂脸色越发不能看,若秦陵在场,只怕又要软了脚跟。 他握紧南觅柔软的手,在心中转了千万盘算,若是今日带她回宫该如何安排,日后能不能就拘她在屋里免得再遭受危险。想来想去都是死结,偏就是这时候,屋檐下跳下一个黑影:“主子,客人到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放下心中盘算,轻轻松开她的手,放进被子里掖好。 经过秦陵时她仍跪着,殷霂清淡的声音飘散在夜色里:“她醒来时必定想看见你。如若再有差错,我拿你是问。” 秦陵被这轻飘飘地一句话吓出一身冷汗,好不容易扶着桌沿站直了,声音还抖抖嗦嗦地应着:“是c是” 等秦陵再抬起头来,院子里空荡荡的,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安静得就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大理寺众官员因有同僚负伤,群情激奋,连夜提审嫌犯夫妇,顾檬作为目击者补充案情。 其实案情已被南觅推断得差不多了。 据那嫌犯交代,他平日里在酒楼做厨师,赚些三瓜两子。有次和朋友去赌坊赚了他一月都赚不到的钱,从此他领了月俸便去赌坊赌钱,却再也没有赚过这么多钱,反而输的更多。 又因他自小左手便有六指,平时就对旁人左手动作敏感。有次他眼见荷官出千,当着众人的面,他指出了荷官手上藏的牌。 当时荷官轻蔑一笑,捋起袖子和他对赌三局。他每盘都输! 在场的人都不相信他看见了荷官的动作,反而认为是他输红了眼睛污蔑荷官。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来,还被荷官喊来的打手拖到巷口痛打一顿。 从此他便恨上了那荷官。一开始杀人本来是为了报仇,后来经过赌坊时便想起这段经历,渐渐地,恨上了所有的荷官。 荷官都是孤家寡人,失踪了也无人寻。他一月杀一人,杀之前都会先在院子里圈养他,直到真正确定没有人在找他时才会动手,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丢弃尸首。 也因为是在家中动手的,瞒不过那女子。女子本是个寡妇,与他勾搭成奸,有一次突然造访发现了他的作案过程。 她本想揭发他,可一个寡妇活在世上太不容易了,她好不容易找个靠山,怎么能轻易放手。她只能一直规劝他走上正路。 顾檬听到这里已经忍无可忍,跳出来怒斥她:“你知情不报已是重罪!为何还要袭击我大理寺官员!?你姘头犯法,她秉公执法,哪里又有错了!” 那女子瑟缩地低下头:“我想救杜郎一时情急” 顾檬看着那女子可怜的模样,只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害怕一个寡妇孤苦伶仃讨生活,害怕官府追究她的罪责,便可以对他人下手么?侯南觅何辜? 况且他们本来可以等大部队到,是侯南觅担心她有危险才踢门而入,与一个壮汉搏斗,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她拼死救的人对她下手。 真不知道她晕倒时的心情。她会后悔吗?是农夫与蛇?还是狗咬吕洞宾。 这世间,好人便要多受磋磨,坏人便横行霸道。 他一时心灰意冷。 黎少卿一锤定音,“将这二人带下狱,严加看管。写好罪状便让他们画押。” 那男子似是早知有今日,颇平静地低头等差役给他上夹具。 那女子却是不可置信地抬头,连声喊冤:“大人!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没杀人,她不就是破了点皮吗?!冤枉——!你们办案不公,官官相护,便是要欺压我等弱女子!我不服!” 黎南阳坐定片刻,还是在众官员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站了起来,缓缓走到犯妇面前,一抬手示意差役停下。 周边自以为声音很低的窃窃私语渐渐响了起来。 “少卿今日心情很不好啊,嘴角都往下压了一分毫呢。”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指着他鼻子骂官官相护,他也没什么反应啊。” “看来今日心情真的很不好了。” “是啊,半夜被叫醒,谁心情能好。” 黎少卿看了犯妇面皮片刻。 那女子喜不自胜,心道:难不成这少卿也是个好女色的? “在我看来,你姘头虽杀一十三人,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绑来杀的,杀的也是罪孽之人。不过杀人偿命,他赔了便是。” “反倒是你,趁我寺官员不备暗中偷袭,知晓案情却不及时上报,桩桩件件都透着阴私之气,令人作呕。” 黎南阳说罢,抬头对差役嘱咐:“送她去重案狱。” 周边吸气声四起,重案狱那都是命案在身的男子,一个女子送去那。岂不是给人活活吞了。 “少卿今日心情很差啊。” 黎南阳最后走回去,经过顾檬时顿了一下:“多去看看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醒来 日光炎热,南觅在榻上高烧不退,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晃过许多人的影子。 有年少时阿娘扶着她喂她喝粥的场景,那时候她仍缠绵病榻,整日整夜地读书。又梦见河上大风大浪的时候,她和东望携手相扶,走过长长的道路,在赶路途中坐船,在船上亦是天翻地覆,晕头转向。 还有她坐在马车中听着耳边路人叫卖,充满鲜活的烟火气。车轮碾过道路,旁边卓二嘴角含笑,用马鞭敲开她的车窗。漫天灰尘把阳光散得四下都是,他好像就生活在光里。 再一转眼,时间缓缓,似梦里浮生,有个陌生夫人,眼目含情,牵了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瞧她,用她未听过的语气唤她:“怎的年纪轻轻就到这儿来了,快回去吧,还有人在家中等你。” 她懵懵懂懂地,听到家字心下委屈,似抱怨似倾诉地说:“我早已没有家了。”正要上前,忽然觉得背后一阵拉扯,一个正在变声期的少年又急又快地在她耳边说话,语速载满了主人的焦躁。 “怎么回事?阿姊不过替你们办差,出了趟门,便满身是血地回来,如今躺了三天也不见醒。好好的人三天不食水也要生病了。我不管,今日她要是再不醒,我管你是什么大理寺还是小理寺!别怪我不客气。” 南觅心下赦然,她刚刚竟如此软弱,当下只挣扎着睁开眼睛,掀动帘子,弄出些动静,哑哑地喊了一句:“东望c秦陵。” 东望闻言看来,许是太过惊讶,竟然呆住了,口中只喃喃道:“竟这般有效果?早知道就早点不客气了。” 南觅就着东望的手喝了几口水,才有力气对呆站在堂中的顾檬笑道:“我弟弟也是担心我,莫要怪罪他。” 顾檬带了许多东西来,据他所诉均是同僚相赠。此时看她醒了顾檬也是放下心中大石,一下坐到床边和她叨叨些她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说完了黎少卿,又说到那妇人。 顾檬喜滋滋地说:“不过少卿将伤你那妇人下了重狱,横竖她这次是没好果子吃了。少卿还嘱我多来看看你,当然我来看你是自愿的,少卿不说我也会来的。不过你和少卿也有交情?” 南觅一怔:“没有啊,我都不知道少卿长的什么模样。” 南觅仍在恍惚,全身好像轻飘飘地不着力,头又重得很。明明伤在后脑勺,全身的骨头也像打断了重接一样泛着疼。 顾檬:“哦对了你知道么长安最近发生一件大事!失踪许久的南剑又重出江湖了,和人在悬崖上大斗一场,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很厉害的!” 南觅:“这南剑很厉害么?” 东望正气顾檬太过聒噪,径直抢话:“甚么南剑。都是江湖人互相吹嘘的称号罢了。这么厉害怎么没见他将这贼人砍了,还害阿姊受伤。” 秦陵转啊转的却插不进来,只能在外围大声说:“南剑可是大名鼎鼎的公子剑。不仅武功高,行事也锄强扶弱,哪里挑得出毛病了。东望你简直小人之心,看人家厉害就嫉妒人家么。” 顾檬也赞同道:“你这话便不是很公允。这南剑当初在江湖上横空出世,一出山便惊艳武林,还牵头灭了好几股为患多年的恶势力。如此年少天才,自然被人称颂,多得是侠女在后头追着他,怎么能说是自吹自擂呢。” 南觅扑哧一声笑了,天马行空地说:“啊呀,听说练武练得高深了,身上肌肉筋节满布,太阳穴鼓起,如此也有人倾心于他么?” 顾檬认真思考了一下:“听说南剑相貌丑陋,平日里都戴着面具。不过我们江湖儿女,只看功夫,不看长相,很有内涵的。” 南觅笑骂他:“话下何意?请君直言,我保证不动手。” 南觅精神不佳,说了一会话后指派东望将她慢慢放回去,只眯了一会又睡过去。这次梦见殷霂,却不再满身是血,而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她独自站在山峰上的旅舍前,看着淡淡的暮色向天际铺展,漫到了天际尽头。而春时草木初生,稀稀疏疏的枝叶间泛着绿色。 他站在悬崖旁,只手提着剑。白虹时切玉,紫气夜干星。他只手提着剑,剑尖一点霜芒,在这铺天盖地的黄昏暖阳里像是一道寒芒,锋锐得不能直视。敌手一柄盘龙枪,挥得不见空隙,饶是一点寒光现至,随后枪出如龙。 他在半空中与人危险万分地交战,二人缠斗片刻,剑与枪的威力四散,轰得山头不成样子。 而后他似是险胜,敌手已亡,他也坠落悬崖。她一时情急,冲去悬崖正要向下跳,又看见他被一只白雕带了上来。 大起大落一番,她又哭又笑,这才恍悟自己在梦中。 夏日时天气总是炎炎,晌午时日头还正烈,不多时便下起雨来。沙沙的雨声打在窗户上,南觅倦柔地睁开眼,手边还放着才看的书。 却看见梦中人已委委屈屈地挤在矮凳上,趴在她床头呼吸均匀,眉目舒展而柔和,竟是熟睡了。 南觅不知昏迷时他曾来过,心中算着日子,加上他在宫中养病,他们快一月未见了。 面前这人无甚变化,眉色乌润,似是才端端正正地描过,墨色淋漓。鼻梁挺秀,甜润的呼吸柔软轻拂,绵绵相缠。眼睛轻轻闭合,眼褶在眼尾像一条优美弧线,轻轻一挑,美不胜收。睫毛尾端秀美地翘起,令她鬼迷心窍地凑过去想伸手蹭一蹭。 却一斜眼但见他嘴角轻佻勾起,唇畔含了笑意。 南觅面色凶蛮,把手指由他的眼睫处转到白皙额头,来势汹汹最后却放轻地一戳,色厉内荏地说:“莫要装睡,我都看见你笑了。” 殷霂缓缓睁眼,漆黑寂静的瞳仁只倒映着她的影子,缱绻情浓。 他轻轻替她整好被子,担忧地问她:“可有哪处难受?” 顶上似有人一失足,踩动瓦片两三块,发出相互摩擦的声音。声音在细碎的雨声中不鲜明,却被南觅听到耳内,顿时一惊。 殷霂警告地一瞥屋顶,转回来就收了神色,只对南觅说:“大约是只野猫。” 秦陵分明在屋内,却竭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免得床前那只活阎王想起自己,又无辜遭殃。 她听到野猫二字只是隐蔽地撇了撇嘴,哪里是野猫,分明是自己的难兄难弟,被活阎王的第二张脸震惊了,才露出端倪。 南觅颇新奇地望望屋顶:“我我家从前也有只猫。很乖巧,长得又很白,通体无瑕。我们全家人都很喜欢它。” 殷霂轻轻颔首,若有所思地问:“你喜欢白色的雕吗?” 南觅也跟着点点头说喜欢的,又想起梦中那只雕,心道:这般巧合? 殷霂却露出一个极轻快的笑:“正好我前几日得了一对幼雕,本想直接带来给你。不过有人劝我,说哪有送姑娘雕的。雕本性凶残,姑娘少有喜欢的。一般都是送些虎皮鹦鹉,长得可爱,说话也逗趣。可我总觉得你会喜欢,既然你喜欢,我令人训好了送来。” “日后训好了,我们一人一只。” 殷霂平日总是浅浅的笑,少有如此开怀,眉梢眼角满是春意,看着就像谁家陌上少年郎一般。 南觅看了也开心地嗯了一声。眼睛里都是柔情蜜意的笑,美得灿烂耀眼。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秦陵即使再装透明,心中也在呐喊:阿觅你也长点心吧,活阎王的东西能随便拿吗?那雕分明就是用来监视她的。再说了,一人养一只,这不就是一对儿吗。 三爷之心,路人皆知。 秦陵无语望天,只觉得心累至极。这差事她是办不下去了。 南觅正好唤过秦陵将一个小匣子拿过来。她心下羞赦,手上只依依地递过去:“这是我在榻上闲着刻的,送给你。便是谢礼。” 殷霂不禁莞尔:“那我可要多谢侯大家赐印了。”说罢举了印细细看,上用小篆写了“和光同尘”四字。 他敛了笑意,只用指腹细细地摩挲印上凹凸不平的位置。 南觅不禁有些慌张,语带担忧地问他:“可是不喜欢?这是我很喜欢的句子。‘和其光,同其尘。’倒不是说随波逐流,只是包容万物。尘埃虽微小,可它遍布各地,脚步无涯。有一阵风便可一直飞舞。” 殷霂轻轻地嗯一声,垂下了长长漆黑的睫毛,嘴角又翘了翘。 “我很喜欢。” 说罢又抬眼看她,极郑重地说:“多谢。” 多字在口内需舌尖轻轻卷起,顶着上颚才能说出。南觅被他这么错也不错地望着,连声道谢都听出了几许旖旎。 她在心底暗自嘲笑自己,果真是要失心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涉案 飞花时节,垂杨巷陌,东风庭院。殷霂的王府就坐落在卓府不远处,其实也是个好地方。 大荆开朝数百年,一开始还采用历代以来的分封制,到了年龄的皇子便强制分与各封地,为圣人驻守边疆。后来皇子在外,不受朝廷控制,权利日大,几成藩王,终为天下之患。到了如今,渐渐地只让皇子在长安建府,仍参与政事。 王府内构思巧妙,池柳相依,一阵清风吹过,激起碧波荡漾。杨柳回塘,鸳鸯别浦,几经回转,有豁然开朗之感。 午间,南觅正坐在树下,捏了几把鱼食丢给鱼儿。 殷霂捏了杯茶水垂下眼眸细细的看,似是浑不在意地问她:“既然你那东院的房东有些事宜不好再让你续租。反正我这府里又空得很,你就收拾收拾在这住下不好?” 这也是南觅最近头疼的事情,她被房东退租了,其中缘由又说来话长。 前几日宫中有位显贵无端端地死了。 原来圣人和当时还不是皇后的魏妃有位极宠爱的臣子,名蔡雨伯。他是荆州偃县人,自小跟随师父学习些招神弄鬼的巫术,本不登大雅之堂。但在他当黄安县丞时,因当地刺史千金重病,蔡雨伯用偏方将她治愈,从而声名大噪。 圣人当时正因膝下无子头疼,闻言便宣了他召见。蔡雨伯觐见时大谈鬼神之事,使二人争相叹服,赐物三千段。 盛夏,圣人望着炎炎天气叹息,希望能下一场雪。谁知蔡雨伯转眼手上就捧了一把冰雪进来,那雪极寒,便是日光直射也久未融化,据蔡雨伯说是仙人由阴山山顶取来,看圣人贤德,故赐下此雪。 四月,魏妃突然想吃西瓜,朝臣们还来不及进贡,就看见蔡雨伯神秘兮兮地讨要了一百钱出门,片刻便捧了一个西瓜进来。 “这是臣由睺氏县一位老农的瓜地中取来。”睺氏县距长安起码二日路程,魏皇后大奇,派人去寻了睺氏县的老农。 谁知老农正和当地里正报案,说自己瓜地里少了一只瓜,而原栽种西瓜的坑底埋着一百钱。 一连串的奇异事件,再加上太子出生,使圣人和魏皇后更加信赖他了。 而就是这样神秘的人物,三日前被发现死在自己家中。 圣人悲恸,下令大理寺严查。而长安京兆尹领了协助令,查得来势汹汹,将长安各处宅子查了一通,特别是有长安新进人口的宅子。南觅的房东便是担心南觅这样外地来的人牵连到他,决定退租,短期内都不会再向外租房了。 而南觅再去找房子,也多半是碰壁。 她因受伤休息了许久,即使好了,其实刺史案已结束,刺史被判斩刑,秋季问斩。她不必再日日去大理寺报到了。可东望脑疾治了许久,一日日地好起来。南觅还准备在长安给他找个进学的地方,自然不会在这时候离开长安。 卓雪不知从何听到她的遭遇,热情地邀请她去卓府居住,她虽不大好意思,本来也是要答应的,只是殷霂 殷霂一听到她要去卓府,立刻沉了脸色,周边的气氛都不对了,搅得她也有些心乱如麻。 南觅心下抱怨道:纵使眼里再不把她当姑娘,也要想想他一个未定亲的皇子,府里住着另一位适婚年龄的女子,真是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哦。 除非,除非她像府中另外一位一样 记得殷霂开府那日,她也在场,台下正是姜渺提琴祝贺。上次被打断的琴音这次娓娓道来,南觅恍然觉得自己就驻足在一间屋子里,屋外绿芜绕墙,青苔铺地。中庭日光照着芭蕉叶卷。自古琴音照人,姜渺也是胸怀辽阔天地了。 她就住在府里的西苑,离他们此处也不远。 南觅叹了一声:“我已是与卓雪说好借住了,总不好出尔反尔。” 殷霂沉着一张脸,肃穆得树上的鸟儿都打颤。。 “算了” 他一开口,却是笑了。 殷霂嘴角噙着笑意,弯了眼睛看她:“好没良心,整日欺负我,就看我拿你不知怎么办好。” 南觅气道:“这全是我的错了?” 殷霂顾左右而言他:“日头太烈了,我这府里还有条小路,两侧有树荫,景致极好,要不要去走走?” “噢?”南觅被勾起好奇心,眼中兴味盎然,顺势跟着他起身。 殷霂得意地勾勾嘴角。 小径确实景致极美,远远望去竟能看见垚垚青山,碧波万顷。远远的清风吹来,吹得几许落花在眼前打转。二人一前一后,一同走在少有人烟的幽幽树荫下。 只是小路越行越窄,两侧都是墙壁。他们虽未并肩,南觅穿着软底绣花鞋走在狭小的小道上,左支右绌。两人挨挨挤挤的,肩膀手臂不时碰到一起,她有些羞赦,快步向前,总疑心自己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轻哂。 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耳边,竟让她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觉得眼前都有些泛晕,石子路也走得心不在焉。一不小心脚下踏错,向前一滑,竟是要往地上扑。好在后面那位反应快速,伸出手来一勾一拦,将她稳稳当当地勾在身前定住。 殷霂一挑眉:“可要小心些。” 南觅急忙辩白:“没有,是这路太滑了。” 殷霂似是看出南觅羞恼,难得的没有追着她的痛处不放,只是抬眼看着满天柳絮,施施然地转开了话题:“我很喜欢这柳树。飘零柳絮,搅人离绪。你看这柳絮,漫天都是。我们从小道一路走来,岂不是就此白首?” 南觅也怔然一瞬,不知怎么,只凭本能回道:“这诗句意不详。” 殷霂转头看她,明明在说戏言,神情却很认真:“我若死了,阿觅会担心么?” 南觅认真地点头:“自然会的。我希望你长命百岁,心想事成。” 殷霂露出一个极开心的笑:“这便够了。” 小路尽头便是正堂了,南觅看着日头向西,心里头默默打了腹稿准备请辞。殷霂送她出门,将至门口,却看见一干人等呼啦啦冲进来,领头的便是一身青凛官袍的陌生男子。 她耳听见殷霂笑语:“黎少卿,别来无恙。” 黎南阳却是一脸严肃,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才是被捉拿的对象。两队官兵从他身后鱼贯而入,两队人均着白银甲袍,拎着明晃晃的刀剑,白羽密簇,动作整齐而迅速地将南觅与殷霂包围。 黎南阳面如寒冰,一枚红缨的天子令牌被高举起来。 “奉圣人之命,捉拿蔡侯案嫌犯。三皇子,有人控告你涉案,请大理寺走一趟吧。” 殷霂面上不露分毫,似是早料到今日,只侧头对黎南阳说:“可容我与好友告别?” 说罢也不等他回应,殷霂自顾自地转向南觅,嘴角漾起一抹淡淡的笑,眼中还有调皮神色:“本该早些将你送走免得看见这场面,显得我很不威武。听好了,方才我逗你的,卓二那处我很放心,你就呆在那里。我不过几日就回来了,别害怕。” 说罢,殷霂的手伸向她,似是想触摸一下南觅脸颊,最后还是转了手背蹭了一下。他最后笑道:“好好的,别只身犯险,也不要去查蔡侯案。嗯?” 南觅眼圈一红,气愤道:“你每次都这样每次都让我最后一个知晓。我偏要查,反正你也入狱了,如何拦我?” 殷霂:“小祖宗,你明知道我拿你没办法。” 南觅心下难过:“除非你回府,不然别想管我。” 殷霂望着远处的秋香桂子,忧郁道:“我都不用定罪了,侯青天手眼通天,三言两语就把我气死了。” 黎少卿眼见二人喁喁私语,状似亲密,不知为何觉得甚是刺目。当下轻咳一声:“三皇子,臣还要回圣人命。” 殷霂眼明手快,探手拔了南觅头上一支木簪握在手中:“我观这簪子形状极好,木色也不错,就给我吧,等我脱罪,再雕个好的送你。” 南觅本气他浪荡,听到约定又觉得心下一软:“说好了,你定要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命案 暮色渐深,长安的灯火渐次亮了起来。曲江横贯东西,蜿蜒秀丽,上有凝烟吐霭的曲江芙蓉园。每年举子进京时总能看见大批学子携着名妓在江边游玩,已成一景。 当然,西市的平康坊当数最扬名天下的好去处——其位置绝佳,正北是权贵显要云集的崇仁坊。此地金粉楼阁,夜夜笙歌,灯红酒绿,风流薮泽,王子公孙的车马川流不息,风月有时。 坊中,郎官清酒肆店主柳洪正捧着账簿趴在柜台上,望着殿外发呆。 柳洪心底有个秘密。事实上,在长安开始加严搜查的前一个晚上,他的店外头来了一个长得一张苦瓜脸,傻头傻脑的汉子,整日鬼鬼祟祟地在外头转悠。 就在今晚,他心中打定主意:“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多事之秋,要早做打算。”于是在晚上打烊后他独自留在店内,也不点灯,静悄悄地等那人过来。 未及二更,果然听到屋后“噔噔”两声,似有人在凿墙。 他心道一声:“来了!” 正要去后院召集伙计,就看见自己长子已默不作声地提了棍棒守在后墙。 他心下微暖,也提了棍棒同长子一起蹲守在黑暗中。只见墙洞越来越大,从墙洞外先伸进一条腿。 柳洪敏捷地上前一扑抱住那只大腿,一边高声喊叫:“快,大郎!快开门去捉他。” 柳大郎见状,正要赶去开门捉贼,又看见那大腿力大无比,极力挣扎之下居然将父亲带得往外拔了一截。 柳大郎连忙帮父亲抓好大腿,一边回头叫道:“来人!快来人!开门捉贼!” 酒肆里还有数名雇请的伙计和蓄养的家奴,听见喊叫声连忙点灯出来,一窝蜂地窜出去抓贼。柳洪见伙计出去后那被自己抓住的盗贼不再挣扎,料想伙计已将他制住。 柳洪上了年纪,用力一会腰酸腿软,放了大腿伸个懒腰,又听不见外墙动静,向外头大声奇道:“抓住了没有?” 又不见回答,不禁好奇地走到门口,门外情形吓得柳洪软了脚跟,瘫了下来——月光如水银般泄地,洒在墙根处,那处俨然是个无头尸体,血淙淙地流下,已是喷无可喷了墙根满是血迹,血仍是鲜红的。 也就是说,刚刚他们爷俩,抓住的不是什么盗贼,而是一具死尸的腿。 众人从未见过如此诡谲之事,均呆立当场。一片无声的寂静,趁着和缓的夜风无声蔓延。 过了一会儿,巡夜的坊卒经过,听见动静跑了过来,也吓得脸色煞白,飞也似的赶去禀告坊正唐山都。 长安正值多事之秋,很快,唐山都匆匆赶来,并连夜汇报上级渭南县尉李瑞。 清晨街鼓一响,李瑞一身青色官服,携了差役匆匆赶来。 这边厢,南觅去了大理寺见到顾檬才明白始末。 原来蔡侯死在温柔乡里。蔡侯颇受宠信,就住在离皇宫最近的崇仁坊,一栋五进的大宅子里。按律大荆三品以上官员才可对着坊道开门。 而蔡侯还不是侯爷时,宅子的门便大剌剌地冲着街口,封侯之后更是私门立戟,极端铺张扬厉,张扬其事。 蔡侯便死在西院王美人屋中,当时屋内一切东西都被翻得乱七八糟,凌乱无比。那王美人便裸着脊背横倒在榻上,光滑细腻的皮肤上满是红印齿痕,香艳无比。地上是一具被剥得光溜溜的无头尸,皮肤被利器戳得乱七八糟,难以辨认。 南觅:“那如何能确定是蔡侯?” 顾檬无奈道:“其实也认不大清,只是府中长辈说体型相似,且蔡侯在案发后便无影无踪,那美人也不能和陌生男子在一间屋内行那好事吧?” 南觅想想也是,又问道:“那这和楚王又有何关系呢?” “说来话长是蔡郎官指认的。说楚王仍在宫内时新修史料,费尽心血,也颇得文人士子传颂,民间声望极高。此后便有些张狂。曾在朝上与蔡侯发生争执,且楚王扬言取他性命,不久蔡侯便出事,怎么看也脱不开干系吧?” 郎官是指尚书省六部诸司郎中c员外郎,虽不掌实权,却是地位清贵c受人称羡。蔡郎官正是户部一员。 如此指证,也难保一名王爷也要受垂询。 南觅皱眉:“楚王倒不是这样的人” 顾檬叹道:“知道你们有交情,少卿让你听些案情已是宽宏。再透露你们私交,你是要回避此案么。” 不久,长安内一处酒肆发现一具无头尸的消息便被报了上来,此具尸体皮肤倒是完整,只是据报头颅在半响之间被割去,此盗贼上一刻还在挣扎,下一秒便断气,令人毛骨悚然。 顾檬等人赶到时已有一名老妇人抱着无头尸身痛哭了起来。 顾檬问道:“太夫人,死者是你何人?” 老妇人哽咽道:“这便是我无辜孩儿我家在城外经营客栈,昨日他来城内采买些东西,一夜未归我心内焦急,便来寻他。我孩儿一向与人和善,平日和他人无冤无仇,定是这酒肆见我儿身上银钱颇多,将我孩儿杀死!可怜孩儿,竟生生被割去头颅,痛煞老母” 柳洪急道:“分明是你孩儿要来我店中偷窃,我已连续二日看见他在屋后转悠,怎么又是昨日进城!” 老妇人嚎道:“我孩儿身怀巨金,怎么看得上你这小小酒肆!” 柳洪受了连夜惊吓,竟在这寥寥清风的清晨,脸色又红又白,急出满头大汗,嘴里翻来覆去地说:“你你好不讲道理我好生生地开着酒肆,又怎么看上你孩儿身上那点银钱!” 顾檬看此案与蔡侯案倒是无关,只是恰好都是无头尸,此时不便插手。只拢了袖子站在一旁,南觅不发一言地看着,却在心中谋划。 那县尉却是不大耐烦,只指了差役取了锁链将柳洪颈间套去,将他锁去县衙:“那好,人死在你们酒肆外,你们难脱干系,店主便和我等回县衙。太夫人,请一同前去。”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在人群中叫道:“请等一等!这只是无赖之徒的诡计,少府切莫上当。” 正是南觅。 南觅费力从人群中挤出来,面容秀丽。县尉见她身上着大理寺官服,气度沉静,当即挥手让差役停下,拱了拱手道:“请小娘子直言。” 南觅整整腹稿,开口道:“据现场所示,昨夜当有两名男子。事实上,偷窃者常用伎俩便是一人望风,一人行窃。昨夜店家熄灯,墙洞被开出时,负责行窃的人先进,不料里面的人早有防备,抱住行窃者大腿。” “墙外望风的人见状,生怕同伙被捕连累他自己,便心狠手辣,出此下策。竟将同伙杀人灭口,自己逃将了。” “此人带着头颅必定不敢逃太远,长安最近巡逻人手众多,想必头颅就在附近。贼人绝不会冒险带出坊门。” 柳洪犹如抱住救命稻草,连连赞道:“正是!正是如此!” 县尉却奇道:“小娘子通篇推测,可有实证?” 南觅环顾现场,手指墙根:“便是此处血迹告诉我的。头颅被割断时血向四周喷洒,只有偏东南方没有,证明起码头颅割断时死者身旁有障碍物。而那处并无物件,观形状,正似缺了个人形。” “且行窃者大腿没入墙洞,东南方正是他的背后。他被人接近却并未回头,也不见挣扎,背后之人应是他熟人。” 此处坊主诺诺道:“可是下吏已在坊内四处寻过,并未见头颅。” 县尉:“再去找一遍,务必仔细。人头一定还在这附近。” 坊主见本要离去的县尉竟被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小娘子说服了——他不大认识官服,心中只腹诽几句,便去认命地翻地皮找头颅了。 南觅又转向老妇人:“太夫人,这位死者可真是你孩儿?” 老妇人不敢直视南觅眼睛,只低头诺诺道:“不不是,是老身路过,见无头尸身,想讹酒肆一些钱财。” 南觅果断道:“你撒谎。我猜你肯定认识他,不然清晨街鼓刚响,你家住城外,怎么就直奔过来了。必定是逃走的同伙通知了你,你便是同党。” 老妇人面色晦暗,辩无可辩,只能瘫坐在地上。 此时坊主捂着鼻子冲过来,大声嚷道:“少府!头颅找到了,便在酒肆后面的树坑中。” 那头颅混着鲜血和沙子,不过半夜,未及腐烂,面目仍清晰可辨,原来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郎。 有名中年差役叫道:“啊呀,我识得他,是城外西六里张家村的张单,鸡鸣狗盗之辈。” 县尉点了点头:“这便对了。” 一桩离奇命案转瞬告破,围观众人无不惊叹,想必吃茶时又有话头可聊。 特别是险被抓去县衙吃些苦头的柳洪正要向挺身而出的小娘子道谢,再转头去寻,却已不见她踪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秘密 这边厢,新城挽着宫人时兴的簪华鬓,一身红衣衬得肌肤似雪。正端坐在亭中无声地饮酒,端着酒杯的玉指纤纤,白皙修长。她手捧着玉碗,碗内酒液泛着琥珀色,正是长安最时兴的石冻春。 月光在庭院内寂静蔓延,洒在她身前的数株花色浅黄,色纯且正,如黄金般耀眼灿烂的菊花上。更奇妙的是,此菊花花瓣全呈正方形,边缘犹如被细剪裁过一般整齐,丰姿绰约,袅袅亭亭。 正是取自西域的黄金印,只在宫廷深苑种植,常人不得见。 此地有美酒,美景,新城公主心底却郁郁不得志。 前几日她得闻楚王入大理寺的消息,慌了心神,本欲赶在少卿前头,先将楚王保下,再图以后。 她想了个借口向母后讨出宫令牌,却被难得的拒绝了。而且,母后还称最近长安动乱,将她变相禁足在宫中。 她在寝宫中慌得不能自已,却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听到楚王在大理寺并未被拷问,只意在洗清自己身上嫌疑,每日答些问话,权当借住几日。 她松下心神,站在案前,着奴婢铺了宣纸,细细地抄些佛经静心。 但竟有人能出入宫闱如入无人之境! 忽然从殿外射进一箭,来势汹汹,钉到墙上后箭尾犹在大力颤动。箭尖带了一张纸条,上书午时玉堂殿。 她难抑好奇心,况且玉堂殿就在不远处,射箭之人若要害她,那一箭也不必射在墙上了。 匆匆等到午时,她带了一众奴仆,穿过东南园内的小径,此处残破萧条,荒草漫长,在金碧辉煌,巧夺天工的皇家园林里极为显眼。她按捺下心中不安,信步往玉堂殿走去。 此时的新城还不知道她将要看见怎样残酷的事实,怎样的——将她的天真打破的现实。 魏皇后对她是个怎样的人——在新城心中,魏皇后是有着温柔怀抱,双手也能坚定地撑起他们姊弟的阿娘。她应该是个坚强,仁慈,宽厚的母亲。 她在玉堂殿见到了魏皇后。她本欲开心地向前,却注意到母后只带了随身侍女来此处,且神色警惕。她不禁起了好奇心,命奴仆在此等候,自己悄悄地跟了上去。 她看见皇后打开密室,然后信步走进去。过了许久,新城见周围无人到来,又听不见密室内声音,犹豫地上前骤然出手,打晕了门外等候的奴婢。 学着皇后手势,打开机关。密室打开是一条曲曲折折的密道,她轻步向内。不知在黑暗中走了多久,前方渐渐传来逐渐清晰的对话声。 新城辨认一番,是两道约莫二三十岁左右的女声,其实很难辨认,因为那两道女声已变得嘶哑,说话也慢吞吞的,似是遭受长期折磨,很久未说话了。 她心下疑惑陡生,又觉得这两道声音有些熟悉。想起宫内应当没有什么女眷需要皇后这样费力地养而不杀,还要尽心尽力地折磨,不惜放在宫中,冒着暴露的危险。 她不能呆太久,因这地道只有一条路,若是皇后回转她再单纯,也知道母后有她不知道的那一面。 她提着气,轻飘飘地跑回原处,将机关复位。然后给倒在地上的奴婢闻了气味刺鼻的醒神药。不过片刻,那奴婢就会醒了。 感谢皇后这十余年对她的放纵,她上树下池,在宫里摸索出无数小径,也打晕过许多人,积累了很多不属于她这个性别和年龄的经验今天统统派上了用场。 她一路回寝宫,第一个担心的就是今日的天外飞箭,想必皇后这个密室已不是秘密了。连她都可以无声无息地进入,这位在皇宫来去自如的神秘人难道也掌握了皇后的秘密? 其实这不算什么死穴,皇后因太子出生,地位十分稳固。在这宫内,不要说囚禁个把人,就算是公开处刑宫人,圣人也是拿不出什么错处的。皇后本是掌管后宫,她要处罚谁,又有何可置喙——只要,有缘有故。 新城第二个忧心就是那二人身份了,想必不是一般宫人。她思来想去,忽然想到自己原应有两位姐姐。 思及至此,明明是夏日,她却从心底泛起透骨凉意。 是了那两位姐姐,今年应当年近三十了。 魏皇后前头是还有个王皇后的,是她的表姑姑。 在那时,王皇后是圣人未继位时的发妻,随着圣人登基后一同册封为皇后。 这本是陈年旧事,也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但悠悠之口众多,此事也不过十几年前,还是被她知道了。 当时王皇后与圣人相敬如宾,圣人独宠萧淑妃,还与萧淑妃育有二女。王皇后为了对付萧淑妃,特地引了自己素有才名的远方表侄女入宫,魏皇后就是这样踏入后宫的。 后来,王皇后一时蒙了心智,竟想要毒杀皇帝,听说那毒酒洒在地上,有试毒的犬儿不过三息就口吐白沫了。 王皇后自然不承认,高呼冤枉,口称毒酒与她无关,自己是被陷害。被惊怒的圣人当场提了武器一剑穿胸,当场诛杀。 萧淑妃也因后宫巫蛊案吊死在自己殿中。 自此,魏皇后在宫中一枝独秀,在太子出生后,朝中大臣纷纷请奏将当时的魏妃封后。 永平六年十月,圣人正式册立魏氏为皇后,其年三岁的太子为新的接班人。 那她的两个姐姐呢? 新城当时年纪小,只隐约记得好像两位姐姐送去封地,好好地呆在庄子里了。她手心捏了一把汗,母后也太过妄为,两位公主在不在自己的庄子中,难道没有人查探吗?只需派人一问 不,不能去问。也许今日那神秘人正是打了要她出头的幌子,其实他并不知道是谁。但是若她此处有动静,无需结果,神秘人也能看出些许端倪。 新城举起玉碗在月光下细看,琥珀色的酒液泛着光泽,她忽然觉得人各有苦楚。这宫苑深深,不知埋藏了多少不能见光的阴私算计。 她暗下决心,不能坐视不管。若真是姐姐,她为人子女,也要规劝皇后走上正路,不要残害血亲。便是看人不顺眼,不留在宫中,也好歹给她们一个归宿。 过了几日,她再探一次密室,欲确认二者身份。临行前,她心下临时起意,带了一些放在桌案上的点心过去。 她命人在玉堂殿等了许久,才发现送餐的人极为懈怠,每日不按时辰,且未一日三次送餐,送的还都是些猪狗不如的食物。她心下生气宫奴惫懒,却下意识地,不去想后面的原因。 到得地方,果然是那位姐姐。 她心下不知是悲哀还是伤戚,姐姐被锁链锁在床榻上动也不能动,面容枯槁,形容憔悴。形似淑妃的鹅蛋脸瘦出轮廓,看着令人心下不忍。 她上前表明来意,只收到冷嗤一声。 她心下不忍,柔柔劝说:“姐姐,我母后为人宽宏,如今定是被仇恨蒙蔽双眼,做下这等错事。你放心,我回去必定规劝她,让她将你放出来。” 那姐姐一开始还面带麻木地听着,后头竟是放声大笑了起来,新城还在懵懂间,就听得姐姐嘶哑的声音响起,慢慢地对她说, “你母后真将你护得很好,许多密事都不让你知道罢?你可知王皇后之冤?还有我母妃的无辜惨死。挡着她的路的人都要死!更何况我这小小孤女。虽有父亲,胜似没有。” “她的手不仅在后宫。太子出生后那些为她说话的朝臣你以为全是发自内心吗?可笑至极。” “你走吧,往后不要再来了。”说罢姐姐自嘲地一笑,“想必你也不能再来了,你以为你母后不知道你来这里吗。” 而后,不管新城再说什么,姐姐都不发一言了,只冷冷地望着床顶,不知她在此望了多久。 新城无奈,只悄悄退了出来。走到门口,她将机关复位,一转身发现一位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人——魏皇后正端坐在庭院,静静地等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提审(已修) 月光如水,给地面渡了一层银光。 魏皇后涂得鲜艳的唇角微微一弯,好整以暇地看着新城。好似今日被发现了秘密的人是新城,不是她。 新城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魏皇后,唇珠抿成一条线,像是要看清楚这是不是她的母后。 魏皇后:“新城,此地不必再来。” 新城咬牙道:“母后,难道以后我不来,这一切就都没发生过吗?” 魏皇后:“阿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姊弟,难道你要因为这些外人,和阿娘生分了?你只看见她们现在可怜,若是阿娘以前行差踏错一步,如今可怜的就是你们。” “这宫里的厮杀,又何曾停过?” 新城眼睛睁到酸涩,轻轻一眨,泪珠滚落脸颊。她想起阿娘和弟弟,她们三人在一起,阿娘的背影这么慈爱,为何会做出如此恐怖之事呢? 新城摇摇头,哽咽道:“阿娘,我是为你担忧呀。禅师曾说‘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你如此行事,岂不是要累下业障。” 魏皇后朗声一笑:“新城,有什么果报阿娘自行承担,只要你们姊弟过得好,我便是转了畜生道,又有何妨?!” 新城再也忍不住心下酸涩,扑过去抱住魏皇后,泣道:“阿娘,你就放了姐姐吧。她如今已成这个样子,出来了又能做什么呢?莫要再在这歧路上越走越远了。” 魏皇后温柔地顺着新城发髻:“新城,这些事不让你知道,是阿娘在保护你。此事你莫要再管,回你的殿去。阿容!” “是。” 阿容便是魏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此时站了出来,领了些人将新城送回去,并将此处痕迹处理好。 月亮默不作声地看着,院子里大家都散去之后,只有静夜里偶尔响起的清脆鸟鸣,打破这沉沉的寂静。 一个黑衣人趁着夜色,摸索片刻,打开机关,潜入了这个久未有人踏足的密室内。 第二日,大理寺狱内一间静室内。 殷霂已得封楚王,且未有实证证明他便是凶手,只是现在蔡侯被杀一案迟迟未有头绪,故他仍待在狱中等候审查。 也许因未有实证,大理寺并未难为他,静室内比起其他牢房,条件自然是好得多了。 殷霂此人,顺杆儿爬得快,没条件他都要创造条件去享受。如今大理寺先让了一步,他就越发端起架子来。 先是称自己怕寒,令人带了许多锦被进来,又使唤人在长安各处带些平日里没空去排队的吃食,还带了些话本解闷。 看守他的狱卒眼见殷霂没了骨头似的靠在软塌上,手里拈着形状精致的豆糕往嘴里送,眼睛只盯着话本小说一眨不眨地看。再看看自己手里又干又硬的馒头。他羡慕得眼睛都红了,真不知是谁在坐牢呀。 王狱卒吃了两口馒头,噎得不行,愤愤地放下了。就在此时,有人传少卿令,提审殷霂。 殷霂自然也听见了,他施施然地将话本放下,回头盯着手边点心似是有些犹豫。 半响才抬头对王狱卒说:“此糕需在热气腾腾时享用方是美味,若等我回来味道就变了。不如狱卒行行好,替我解决这盘点心罢?” 王狱卒在外边馋了半天,早想尝尝这长安最知名的豆糕是如何味道。此时他哪里还犹豫,搓着手高兴地应了。 殷霂见他面带喜色,自己也觉得颇有趣地跟着笑了。他起身整理衣袍,跟着传唤人过去公堂了。 唯有那传唤人一边带路一边心头嘀咕:自古进了大理寺的牢狱不得脱几层皮?便是那魏刺史,权势如日中天,圣人的心头爱将,进来的时候还不是小脸煞白的。怎么这王爷还像在自家王府一般自在。这狱中,哪有无罪之人? 到得公堂,少卿坐主位,刑部尚书在旁,还有杜相也来观审。殷霂还是王爷,自然没有跪的道理。少卿令差役搬了椅子上来,待殷霂坐好,翻开卷宗便开始问话。 “楚王爷,依照程序,下官需问明案情。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担待。”黎南阳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脸,只一双鹰眼像是要剖穿殷霂的内心,视线有若实质,落到殷霂身上。 “黎少卿太过谦虚,请。”殷霂好整以暇地一笑,不见半分压力。 “一c蔡侯案发生当日朝会,你与他发生争执,可有此事?” 殷霂:“是,当时朝上在议论明年的户部支出,我与他意见相左。” “当时你可曾言及威胁生命之语?” 殷霂颔首:“是。” 闻言刑部尚书激动地面部赤红,一拍公案,怒道:“王爷,蔡侯不过辩解两句,意见相左很正常,你何至于如此心狠手辣,径直取人性命。少卿!王爷这般行事,若还不严肃处理,以后朝堂上谁还敢仗义执言。我这便上报圣人。” “虽会引圣人伤怀,但长痛不如短痛!” 殷霂嘴角挂上浅笑,漆黑的眸子看向少卿。 杜相一看见殷霂这表情,虽然他也颇赞同尚书所言,但总觉得心下不妙。本欲开口支持尚书,如今他也将话咽下肚里,先静观其变。 黎南阳冷清的声音响起:“尚书稍安勿躁。且听王爷详述过程再秉公执法不迟。” 尚书早知道少卿不会应下,当即看向杜相,谁知杜相也稳稳坐着,一脸正气地目视前方。好似随时要为国捐躯以血荐轩辕了。 尚书:我是谁,这是哪,我在做什么? 殷霂戏看够了,缓缓开口:“其实本王虽与他争执,但只是政见不同,心下并未生气。” “本王原话:‘你这田舍汉,如何知晓户部支出是否得当。不若就此割头明志,免得此计一出,遗臭万年。’” “此话非本王原创,永平十三年十月十五日议圣人大兴土木建芙蓉殿,本应从国库支出。只是之前宫内办了几场大席,户部便立个名目支出一些。正是当日蔡侯对反对建芙蓉殿者所言。” “本王见蔡侯鼎力支持此政,又能言善辩。本王嘴拙,只好用蔡侯的话驳蔡侯了。不过蔡侯自己的话自己都没记住,倒是让本王当了小人。” 顾檬:神经病啊,谁会记得五年前对头随手说过的一句话。 尚书:你还嘴拙,那我便是不会说话了。 杜相:后生可畏。 殷霂:“朝会所言当有史官记录,少卿一查便知。” 黎南阳思维严谨,稍一思索便发现逻辑缺口:“此言并不能证明你随后没有杀害蔡侯的心思,也许借言明心,也有可能。” 殷霂:“本王随口一引,谁知蔡侯下午当真被割了头颅。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若是如此,也是本王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本王而死了。” 尚书:“正是。此话毕竟从你口中说出,不管你是有意无意,你脱不了嫌疑。” 殷霂抬眼暼了一眼尚书,挂着微笑问道:“尚书好像盼着我认了这罪名?莫非尚书才是幕后真凶?我可记得,尚书也与蔡侯有过不少争执。细细想来,尚书骂了蔡侯田舍汉十余次,盼着蔡侯撞柱子自证清白六次。” “啊,有次尚书听说东瀛武士喜剖腹明志,撺掇蔡侯尝试未果,拿了侍卫佩剑跃跃欲试呢。还有” 尚书已提了手帕,抖抖嗦嗦地点拭额上冷汗。 殷霂一笑:“也罢,我知道都是气话。你们如此争执,蔡侯还不是好端端地活着。若是尚书今日真要我认下这罪状,我只能认个援引不当的罪名了。” 黎南阳:“好。当日朝会双方各执一词,待详查后再断。第二问:散了朝会后,王爷行踪如何?务必说得详细些。” 殷霂:“散了朝会,我骑马路过知味楼,排了三刻的队买了果仁酥之类的甜点,着人送与我一位好友。” 埋头誊写的顾檬插了一句:“请问王爷,此人是谁?为何不让手下去排队呢。” 殷霂垂下长睫掩住神色:“当然是想亲手买了送人,以示诚意。若是本王做的糕点也这般受人喜爱,本王还会亲手做呢。” “此人是我在宜阳赈灾时认识的好友,曾在大理寺任外知事。名侯南觅,良家女子,家中还有个弟弟。” 黎南阳: 尚书心中冷哼一声,腹诽殷霂对人如此卑躬屈膝,好失尊严,不过是个女子。 杜相却轻轻在这个名字上画了个圈。一个女子如何会被引荐到大理寺,其内必有隐情。 顾檬又问:“那为何不亲自送去呢?” 殷霂叹道:“那几日又惹她生气了,不敢见面,怕被打出来。” 顾檬颇赞同地点头,心道:原来南觅在王爷面前也很凶悍,真不愧是南觅。 南觅若在场,怕是要抢了殷霂的位置大喊冤枉,求黎少卿做主。 殷霂:“买完东西后本王就回王府了,而后一直在书房内看书。” 黎南阳:“可有证人。” 殷霂:“我随身亲侍,名唤笔椽。当日下午一直在我身边磨墨。” 案发后不仅殷霂被带到大理寺狱中,与他关系匪浅的随身丫鬟侍从也关了一批。不过片刻,笔椽也被带了上来。 笔椽自然没有殷霂的待遇,在狱中被折磨得人更瘦了些,发色粗糙,面如菜色,衣衫破旧。 黎南阳当头棒喝:“笔椽,本官且问你,你如实道来。四月二十五日下午,你家王爷下了朝会之后,行踪如何?” 笔椽呐呐拜下,不敢看殷霂:“回少卿问话,我家王爷下了朝会后去知味楼排了队买甜点。而后差使小的给侯家送去。” “待得小的回府,王爷就回了书房,小的给王爷磨了墨便退了出来,当是午时三刻。而后小的再去书房,就不见王爷踪影了。” 殷霂缓缓直起身,看向笔椽,薄红的唇珠平平抿着。 尚书也来了精神。蔡侯死于午时刚过,这时间很可疑呀。 黎南阳:“你可确定时辰?” 笔椽向下狠狠一拜:“是!小的步出书房时,正看见日光当头照下,必定是午时。” 黎南阳视线转向殷霂:“王爷,侍从刚刚所言,你有何见解?” 殷霂面上浅笑不再,只平平看向黎南阳,声线沉稳:“这倒是本王记错了。” 落到尚书眼中,自然是殷霂开始心虚了。 尚书自觉殷霂就是真凶,心中看他不起,只冷哼一声:“王爷刚刚记性倒是好得很,怎么关键时候,就记不住事情了。想必王爷只爱听旁人争吵,却不记得自己的事情,正是严于律人,宽于待己罢。” “本官看你就是真凶!黎大人,写罪状画押罢。” 顾檬本埋头记录,如今也颇疑惑地看向殷霂,眼里有些担心。 殷霂诚挚地看着尚书:“圣人常道刑部尚书爱民如子,在任期间刑部运转良好,是圣人的肱骨大臣。我因此多观察了尚书几眼,自然将尚书所言都记在心中,时时勤拂拭。” 尚书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其实王爷也不必如此,下官不过是认真做事,与同僚打好关系,对圣人忠心耿耿,在家中孝顺老父,贤爱妻子,勤加教导” 杜相见尚书轻而易举地就忘记刚才话题,自己往小狐狸的套上挂,把话越扯越远,颇为无奈,只能重重地咳了一声:“少卿请继续。” 不料杜相自己本身就心火内旺,如今咳得重了些,带起陈年老疾,越咳越凶,拿开捂嘴的手帕竟看见星星血迹。杜相怎能受此刺激,如今内火外攻,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案子是审不了了。黎南阳喝一声退堂,择日再审。一边扶杜相进内室,一边速速着人去请医堂大夫。 一通混乱之际,还有差役尽忠职守,带殷霂和笔椽回大狱。 笔椽束枷,殷霂只捆了手,二人默默前行。 殷霂开口打破沉默:“笔椽,你跟了我八年。八年埋首做反间之事,难为你了。可惜今日未能将我定罪,你要去找你真正的主子了吗?” 笔椽咬牙:“小的主子就是王爷,什么反间之事,小的听不懂。” 殷霂一叹气:“横竖本王要被你们联手坑死了,连句真话也不给。这下死得不明不白的,本王心里颇为委屈。” 笔椽:“王爷定会吉人天相的。” 殷霂却是笑了,眉目疏朗:“承您吉言。” 回到狱中,时辰刚好。 殷霂刚被关进静室里,解了捆手的绳子。不过三息,王狱卒扑通一声栽倒。 此静室在地道最底端,往外左右有七八间密室排布,在地道入口有个圆桌,是狱卒平日吃饭的地方。此处共有二十余位狱卒在此轮班看守,一个班次八到十人。 殷霂凝耳一听,王狱卒栽倒后,地道入口处又有一名栽倒。当下只腹诽:这狱卒好生小气,按这迷药分量,自己独吞那一盒点心,这可是要晕到明日了。 殷霂算到王狱卒嘴馋,却没算到他的大肚能容天下之事,将一盒八人份点心独吞,当下只能自己去收尾。 他激出袖中银索,不过三两下就勾下狱卒腰间钥匙。不过狱卒栽倒声音颇大,有人循声过来查看。 殷霂手里捏着银针,其上未淬毒,而是迷药。他趁其不备,挑了人体表浅穴,轻点数次,来人便倒下了。 一路走过去,殷霂摸了人腰间钥匙,还颇好心地将狱卒靠墙放置,让他们睡得舒服些。 及到地道门口,地道门口是个颇复杂的机关,需八人钥匙共同打开,再辅以口令才能打开。好在殷霂准备多时,轻轻开了地道门口,打声呼哨,有个身穿劲装,面容英俊的年轻男子,手臂上挂着一只白雕便落了下来。 殷霂第一件事便是取了白雕脚上纸卷,细细看了一遍,才放那年轻男子进来。 那年轻男子自顾自翻了个白眼:“你少看一会她也跑不掉。人家为你的案子跑上跑下的,你看这纸条,不都是关于你案子的,有什么好看的。” 殷霂探手一记锁喉,被那男子身手敏捷地挡开,才发现锁喉是虚招。殷霂修长手指径直伸向他太阳穴,弹了他一指。 “你输了,老实说吧。” 那男子白眼翻得更甚,整张脸都是愤愤不平:“整日来阴的,敢不敢堂堂正正打一场。” 殷霂笑道:“不敢不敢,哪敢与北枪李宗笛试锋芒。” 李宗笛:“悬崖上我输于你,自然要为你做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探皇宫。昨日我问了,那女子正是圣人的大公主,被关在那也有十年了。” “她说了,宁王之死,有蹊跷。” 殷霂面色沉沉如水,一双桃花眼风暴漫天,满是煞气,心头之火就要燎原。他反手一掌正要拍出,似又想到正在何处,手一翻收了回来,只捏紧手指。 不过一息之间,有鲜红的血珠顺着殷霂白皙手指淌了出来,一滴滴落到地上。血珠落到地面,音如水击石迸,在安静的大狱内回转。 “我这一生,当真可笑。” 李宗笛幽幽叹口气。 “昨日我见到大公主,她很意外。听到我的来意才说她曾受人所托照料你,谁知魏皇后刚一握权,就将她赶到封地去了。她在赴往封地的途中就被人劫持,关到密室中,一直到现在。” “据她所说,宁王举事当日,他都未到皇宫内,只在城门就被擒住了。便是她这样深闺女子也知道宁王神勇,若真要举事,怎么可能在城门就被擒。” “而且她听见圣人多次在宫内咒骂宁王和你。想必当时圣人无子,被迫要过继你,心里恨极宁王。” 殷霂:“她也是身不由己。” “她在密室中日日被拷打,吃些猪狗不如的食物,但凡皇座上那位有半刻想起他的女儿,大公主也不至于被关十年。这当今真是凉薄得很。” 殷霂打起精神:“如今我不大好脱身,我随侍刚背叛我,说了假供。看来皇后娘娘是定要将我治罪了。” 李宗笛恍然:“是那位叫笔椽的?长得圆头圆脑大眼睛的,居然也叛变了。你是不是不给小孩管饱。虐待人家,你看他也长不高。唉,想不到你这么抠门。” 殷霂:“天要下雨笔椽要叛变,我又如何拦得住了,左右不过为个前程。你把白雕带去那个铺子,自有人与你联络。” 李宗笛:“没事了?那我可走了。” 说罢他推开门,正要迈步。 殷霂:“罢了,刚未写在纸卷上。你传我口信,查查笔椽家人。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李宗笛回头对殷霂做个鬼脸,径直溜了。 殷霂回头收拾残局,中了针的睡得浅,一会就醒了。只那王狱卒颇为麻烦,还要拿出醒神药刺激他醒。 他悄悄在心中记下,有些人是真能吃下八人份的点心的。 兵荒马乱一遭,他回到静室缓缓坐下,才觉得心底酸涩泛了上来。浮在他眼前的都是刀与剑的血色,数不清的人反手要刺他一剑,也有很多人挡在他身前替他受死。 这血色这么浓,漫山遍野,连接天地,好像他鼻尖也闻到了此生忘不掉的血腥气。 头部忽然撕裂般疼痛,他眼底一片血红,太阳穴青筋暴起,体内内力乱窜,正是走火入魔之兆。 殷霂难以忍耐地抱住头,低低嘶吼一声。他就要永远沉浸在这血色里了,突然心底响起一句柔柔的女声:“阿娘,我疼” 他似被蛊惑,在一遍一遍地听那句话之后,自己也鬼使神差地对着虚空说:“阿娘,我好疼。” 面前好似真的坐着宁王妃,宁王妃将十岁的他抱在怀里,一遍遍地摸他的头:“不要怕,阿娘去了别的地方。但阿娘还会一直看着木木。乖,好好活着,游遍四方,和光同尘,做个好男儿。” 十岁的殷霂已不会再被“阿娘去了别的地方”所骗,却仍顺着宁王妃的话问道:“若我娶了美貌的妻子,阿娘也看得见么?” 宁王妃挂上浅浅的笑,轻轻颔首:“阿娘看得见。” 他分明笑不出来,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阿娘,这便够了。” 殷霂渐渐恢复神智,思及那个柔柔的,将他带出血色的女声。他从怀里掏出南觅给的印章看了半响,边轻轻摩挲边浅笑道:“怎么有人如此可心。章也好,人也好,做饭也好,治病也好,连刁蛮的时候也很好。” 他低低地向虚空中问:“阿娘,你看得见么?” 殷霂摩挲着印章陷入沉思。皇后分明要将他一击致死,不过两日此案定会重审,届时根据笔椽证词,之后定有人证明他就在蔡侯附近出现,说不得还有人看见他提着蔡侯头颅走在闹市。 已是一张天罗地网了。 不过二日,他无甚头绪,少卿又能查出真凶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再审 恰逢清明,长安时有小雨,街道上落雨纷纷,沾衣欲湿。好不容易天一晴,满园罗绮,满城萧笛。遥遥望去,茔树挂满了纸钱,清风一吹,飘飘荡荡。 因母亲茔地在家乡,南觅和东望上路时只抱着牌匾,如今在屋内正堂设灵位,烧些纸钱聊表哀思。 东望一日日地高了,寒淤之症也好了很多,现在已不用纸笔记录今日发生的事情。 祭拜母亲后,南觅去折了柳枝插在门口,然后就和东望一起整理他的每日记录。 南觅:“看看这个,《蹴鞠我见》。你对蹴鞠还挺有心得啊。” 东望脸皮微红,恼道:“姐!不是整理吗?谁让你看了。” 南觅笑道:“不看我怎么整理。哎,东望,你收集街上的戏法做什么?” 东望伸颈瞧了一眼,才懊恼地回道:“我我看姐姐总去打听,听说王爷因为蔡侯案被抓了,我忽然发现这个和我之前看的一个戏法很像,就抄了下来准备给你看,结果忘记了。” 他又星星眼道:“我前日在卓府跟着教书先生学习,教书先生也颇推崇楚王。说他现虽纨绔无所事事,幼时却固有神童之名,曾随太子太傅一起修晋书,倾万卷史料,费尽心血,考据严谨,旨在填补晋书谬误,这可是要上史书的。再说了,楚王日子惬意得很,怎么可能去杀人呢,蔡侯和他也没关系啊。” 南觅心中一动,取了东望的记录细细地看,原来是街边上为了吸引人编的戏码。那艺人取了公猴关在笼子里,遮上白布。白布外分明见到公猴的影子,等到艺人提了笼子走到中间竖着的屏风,笼子往上一撞,公猴居然从屏风那侧掉了出来。 南觅失笑:“这和蔡侯案又有何关系了?” 东望呐呐道:“不不是都占了一个猴字。” 南觅正要放下,心神又被下一个东望记录的戏法勾住。那戏法设计也巧妙,讲的是一个男子,躺在高台上,那艺人在众目睽睽下居然能将他斩为两截,然后又将他复原。 事后男子站起来,身上一点伤疤也无。 自蔡侯得皇帝宠幸,步步高升后民间兴起了求神问道之风,就连变戏法的艺人都喜欢研究这等生死把戏,上行下效,可见一斑。 东望看她对着那戏法发呆,直着脖子说:“我看还是很像的,姐姐你想呀,这男子众目睽睽被砍了一刀,身子分成两半,但他没有死呀。你说那蔡侯是不是也没死,不过他头都没了” 说话间被南觅一伸手打断,南觅喃喃几句,忽然抬头看向东望:“你可记得上次试药有何感觉?” 东望愣了半响才想起,挠挠头说道:“没什么感觉,就像睡了一觉。” 南觅急切地起身,放在膝头的纸张散落一地,她草草收拾:“我去找你卓姐姐,晚些回来。” 东望百般不解,只能追出去喊道:“小心点。” 南觅匆匆去寻卓二并不是手上有什么线索,只是有个一个隐约的极不可能发生的设想。但既然常规手段都不管用,但凡有一线灵光,她总要试试。 听卓雪说卓二今日恰好在府中,好像是在操场。南觅遥遥望去操场今日不知在做什么,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不时发出叫好声。 南觅踮着脚往远处看,依稀看见卓二常穿的蓝衣。 卓雪:“侯姐姐,我已着人去喊哥哥了。想必一会他就回来。” 南觅:“其实我问你也是一样的,不过我观日头正烈,卓郎君在操场此刻必定满头大汗了,不若煮些酸梅汤与众家臣,也好去去热气。” 卓雪丝帕掩面,边吃吃地笑边吩咐奴婢,笑得南觅都有些不解。 卓雪:“侯姐姐倒是很贤惠,不知我哥哥有没有这个福气娶你为妻。” 南觅吃惊地瞪大眼睛,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祸从口出,连忙伸手过去握住卓雪玉雪一样的手腕:“此话如何能开玩笑,你看我手指尖都吓凉了,日后不必再提。” 卓雪:“你呀,你当真没想过?” 南觅:“若c若我有此高攀之意,便叫我天打” 卓雪连忙捂住南觅的嘴:“不过开开玩笑,何必如此认真,还发这样的毒誓。” 南觅认真地看向卓雪:“我珍惜你我间的缘分,也不会妄生高攀荣华富贵的心思。卓郎君何等人物,日后妻子必定才貌双全,衣锦绝艳,”说罢自己都开始幻想起来,“真不知会是何等绝色” 卓雪面上似是不高兴,微微嘟嘴:“其实前日哥哥上街给我买小物件,居然被一群女子拦住,差点c差点还被袭击。” 南觅震惊:“一群?袭击???” 卓雪恼怒地一点头:“虽说大荆不似前朝风气保守,但哥哥还未有中意的女子呢,怎能,怎能就被侯姐姐,我想了许久未来嫂子是何模样,怎么想都觉得你这样的最好,你便答应了,哥哥他都听我的。到时候你嫁进来,我们便能日日在一块了。” 南觅失笑:“嫁娶媒聘怎能如此儿戏,你也要对你哥哥有信心,总要他喜欢才好。” 卓雪急道:“他当然c我明明看见他日日摩挲” 卓雪的话被一声咳嗽打断,原是卓寒玦已到了。南觅脸颊热烫,想他来之前她们在背后议论之事,不知卓寒玦在门外听到多少。 卓寒玦脸被晒得微红,身上还有沐浴过的香气,却肃着一张脸:“越大越不像话,你看你哪有世家女子的模样。” 卓雪脸颊气鼓鼓地,分明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她气道:“亏我还想着你在日头下暴晒,给你冰了酸梅汤呢,你一过来就训我,我不给你喝了。” 卓寒玦却笑了:“还敢邀功,你若是有这个心思我就不用替你操心了。还不知是谁给我冰的呢,” 卓寒玦眼角微微下垂,瞳仁又清澈干净。虽他身材已是成年男子,面上仍带着干净的少年气息。混着沐浴后的清香南觅不禁心中腹诽:怪不得要被人围着。 思索间卓二扬了袍子坐下,转向南觅:“听小雪说你寻我?” 南觅:“日头热,不若你先用酸梅汤,我慢慢讲就是。” 卓二一笑:“便知这三妹没这么贴心,多谢。” 南觅颔首:“我想先问一句,先前给你们一份假死药,后来被一女子拿去。有没有可能,那药已被调换?” 卓寒玦恍然,但细细一想:“其实我也不知,药丸都是黑褐色的一个样子,我也不敢让人试药。” 南觅:“我便是想起这药,才联系到蔡侯案上头。” 另一头,在清明假期过后,殷霂也结束了久违的平静,又被少卿提审了。 殷霂不动声色地走向公堂,却在脚步迈进门槛时停顿一瞬。原因无他,高堂正坐的除了黎少卿,还有皇帝。 殷霂进门深深一拜:“请圣人安。” 圣人一挥手免了他的礼,扬声道:“蔡侯已过世十日,这十日,朕夜夜难安寝,每每梦见蔡侯满脸血迹地哭求朕为他报仇。蔡侯死得如此惨烈,朕心甚痛。少卿,朕今日只是观审,也好晚上对蔡卿有个交代。你一切照旧,不必顾虑朕。” 殷霂嘴角微微一勾,漆黑寂静的瞳仁平静无波。 黎南阳:“禀圣人:经上次审讯,王爷被控杀害蔡侯一事证据有二:一是当日朝会,王爷曾对蔡侯口出恶言;二是王爷随侍指控王爷在当日下午午时后,不见踪影。” “其证据一王爷自称是引蔡侯曾言,事后下官在翻阅史官记录时确找到原话,一字不差,但这并未说明王爷无动机;其证据二,上次正要听王爷回答时杜相忽然发病,故而中断了,今日便是审讯王爷近侍。” 圣人颔首:“少卿请吧。” 顾檬翻开本子记录。 黎南阳:“王爷,根据你随身亲侍笔椽所报,你午时过后不在府内,请问你当时在何处?” 殷霂只手撑着头,失笑道:“本王只记得自己当时在书房,想必是失去意识到处乱走了吧。” 黎南阳:“若王爷执意如此,我等便记下了。” 殷霂无所谓地点点头,白皙手指从袖间取出一个印章在手心把玩。 圣人却暴怒道:“逆子,时到今日竟无一丝悔改之意,怨不得蔡侯有灵日日缠着朕,你既是朕儿子,朕还要替你受这罪过!” 殷霂抬眼笑道:“蔡侯缠着圣人,倒是儿臣罪过了。今日儿臣便设下祭坛请蔡侯附身,让蔡侯亲手杀了我,岂不是更痛快。” 圣人气笑:“蔡侯仁慈,不忍见你犹如稚儿一般四处犯错,今日你便交代如实交代罪行,也好早日让蔡侯解脱。” 殷霂幽幽叹道:“儿臣也想早日认罪,只是我连蔡府都未去过,也不知蔡侯死的方位,细节还编不出那么栩栩如生。圣人倒是常去,不若给我些素材,也免得我苦苦思索,日日烦恼,不能为圣人分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假死 刹那间,公堂陷入一片寂静。差役们分立两旁,眼神都看向脚下,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圣人不气反笑,口中称赞:“你认了便好,少卿,我看也不必审了。他想不起来细节,我看他是讨打。赏他几顿板子,到时候就什么都记得了。” 黎南阳敛眉,转下堂去深深一跪:“皇上!微臣本不欲夸下海口,然而如今微臣已查得几位可疑之人,现在证据不足,楚王并不是板上钉钉的凶手。请皇上收回成命,再给微臣一些时间,微臣定不负圣上所托,誓将蔡侯案凶手缉拿归案。” 圣人:“凶手?凶手不就在你我面前,除了他还有谁这么丧心病狂杀了朕的爱臣。不必多说,上夹板,先让这小畜生吃点苦头!才知道天高地厚,免得他任性妄为,残害无辜。” 黎南阳无可奈何地叩首:“请圣人三思。” 殷霂眼神不见惊慌,竟还兀自笑了出来:“我是畜生,圣人是何物?” 皇帝气得脸红脖子粗:“行刑!” 殷霂将白皙手指平平伸出来,“来罢。” 那是一双骨节清晰,弧度几近完美,除大拇指戴有玉扳指以外再无其余饰物,指节凸起,指凹分明的手,小指指节上还有颗不明显的,近似半透明,充满诱惑的痣。 拿着夹板的差役艰难地咽了咽唾沫。人都有破坏完美的欲望,越是精美的瓷器,摔起来声音就越动听。这样好看的手,若是夹出了深深地c红肿的紫痕,也不失为一场视觉盛宴。 差役手有些颤,抖抖索索地给殷霂上了夹板。堂内寂静无声,就连殷霂这个受害者也并未讨饶,却被一道清和的声音打破满室沉寂。 “大人且慢!” 门外自然有兵士把守,只是南觅在门外听到一句行刑,急上心头,指使秦陵拦住兵士,自己不管不顾地举着诉状径直闯了进来。 南觅:“请少卿安,民女有冤要诉。” 堂上众人呆立半响,黎南阳最先反应过来。 黎南阳:“大胆!你可知堂上何人?如何由得你在此放肆!冒犯天颜,先杖二十再申冤。” 南觅暗道倒霉,谁知这皇帝今日要来。大荆律:冲撞圣驾,轻罪杖二十,重罪满门抄斩也是有的。从黎南阳口中量刑,总比圣人亲自来罚要好。 先前她在门外还不知,心道少卿也不是莽撞之人,怎么会擅自行刑,想必是圣人所为。现在被她贸然打断,若是圣人恼羞成怒,打死她一个小小民女再正常不过。 心思转了半响,南觅心知这板子逃不过,垂头等着行刑。 殷霂:“慢着。” “此刑,儿臣愿以身代之。” 圣人气得咬牙:“逆子,公堂之上,如何有你这个十恶不赦的罪犯说话之处。” 说罢径直将惊堂木往殷霂头上掷去。那木块重量颇沉,殷霂跪在原地,直直地看着惊堂木飞来,不闪不避地受了。木块尖角砸到他额头,恰似银瓶乍破,成串的血珠顺着他鸦羽一样的长睫流过脸颊。 他未曾痛言一声。 殷霂伸手一拉,将南觅护在身后:“古有伯牙子期,坐而论琴;杨左之交,以死全义。今霂不忍好友体弱,愿替受刑,请圣人成全。” 皇帝一挥手:“你如此草菅人命,还妄谈生死之交,可笑至极。来人,将他二人拖下去,各杖五十。少卿,今日便结案,不必再查了。” 南觅:“皇上请慢!我有冤情上报,王爷是冤枉的!” 皇帝正欲迈出的步子停了下来,第一次看向南觅:“胡言乱语,杖八十,拖出去。” 殷霂扣住手中扳指,正欲取出。 南觅握紧手指,不管不顾地说:“圣人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罔顾他人性命,如何得称贤君!今日公堂之事堵不住悠悠众口,事后真相自明,届时天下百姓会为楚王伸冤的。” 满座倒吸一口凉气,凉气窜到指尖,差役们后背沁出冷汗,身上细细地打摆子。 皇帝气到极限,反而笑了出来:“哪里来的狂徒,朕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也罢,你伸你的冤,若是朕当真冤枉了他,朕免他一死。” 殷霂闭了闭眼,松开手指。 南觅:“蔡侯案凶手就是蔡侯。” “事实上,诸事皆由圣人而起。半月前,圣人要求蔡侯远赴南疆寻长生药。蔡侯一身本事纯属弄虚作假,也不愿驻扎在南疆不毛之地,如何能担此重任。” “他便想假死脱身。寻了一个身形将近的替身。为了天衣无缝,他将人头颅割去,又在身上制造多处创伤,令死者体无完肤,自然认不出是不是蔡侯本人。他料想如此一来,便天衣无缝,没人认得出那是不是他。” “但他仍有未算到之处,就是他寻的这人身份。当时他选了街边的流浪汉,却不知那不是流浪汉,而是承恩公府内家仆。他因犯错被杖责,逐出承恩公府。而后,他因与蔡侯身材近似,且流浪街头,看似无人寻找。蔡侯观之十拿九稳,才在某夜选中他作为替身。” “可他是有人寻的,有人在夜黑风高的时候跟着他,看着他被掳进蔡侯府。民女侥幸得知,不敢相瞒,故而匆匆前来报案,冒犯天颜,请圣人恕罪。” 皇帝沉默半响冷嗤一声:“我看你胆大包天。也罢,黎卿,顺着这女子的话,好c好c查。三日后,我要结果。”说罢起身带着随侍大步离去。 “是。” 眼看着皇帝走远,顾檬率先冲过来:“南觅!你胆也太大了。有什么事可以等皇帝走了再说啊。黎大人又不会不听你汇报。” 殷霂在旁沉默不语。 南觅苦着小脸:“我怕楚王被用刑,怎知他在场,太倒霉了。” 黎南阳:“你今日太莽撞,逃得一命已是大幸。这几日你只能先住在牢里,等案件查清才能出去了。” “嗯,就当体验牢狱生活了。” 南觅一直被殷霂护在身后,如今站起来才发现地上血迹,她惊得心跳都停了半响,浑身僵直,颤巍巍地探手去摸他额头,却被殷霂一手抓住。 殷霂:“无事,伤口不大,已止血了。” 南觅咬牙切齿:“他真的很不讲道理。” 殷霂转过来看向她,脸颊仍有未擦净血滴,落在眼角就像一滴血泪,替他本已弧度精致的眸子又添了一些惑人气息。 “他对我行刑又有什么,你这样冲出来才真是打我七寸。南觅,你的性命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但那也属于你,旁人再如何保护也比不过你自己爱惜。” 同样是叫她南觅,殷霂叫时也许是音色,或者声调不同每次听他喊自己,南觅都有种心跳加速之感,觉得自己名字分外好听。只是他话里话外就差指责自己自寻死路,这话倒是很不中听。 南觅:“我若是知道圣人在此,定不会冲进来的。我发誓。” 殷霂垂眸思索片刻:“生气么?若有机会报复他,你想做什么?” 南觅歪头陷入思忖:“我倒不气他,横竖也没打着我。我气那个指认你作凶手的人,圣人动不动打板子,若是他能被杖责二十便好了。” 殷霂抿嘴:“嗯。” 南觅和殷霂未在狱中待多久,黎南阳有了线索,抽丝剥茧很快,在朝上一一将案情汇报,殷霂和南觅就被释放了。 其实南觅未将假死药在其中作用讲明。蔡侯假死脱身后便逃往江南,卓寒玦奉命去追,应该不过两三日就带回来了。 当初此案未有头绪之时,正是刑部尚书跳出来指认楚王因当日争执,可能有意谋害蔡侯,才将楚王害下狱。案情清楚后,刑部尚书被圣人罚杖五十,闭门思过三月。 蔡侯假死脱身后逃往江南一带,正是卓二领了人追他回来,他们才知道圣人托蔡侯取药一事。 蔡侯欺君之罪,满门抄斩已是板上钉钉了。 其实偷卓雪药的就是承恩公府一个庶女,虽是庶女,却自小养在夫人膝前,因此得以与卓雪交际,并在一众姊妹聚会时偷了那药。 其实她不知道那药是何用途,只推断是个不得声张的药,她手上拮据,又不能偷些首饰,太过张扬,只有这藏得好端端的药,想必偷了也无妨。 能让卓雪这样见惯珍宝的人都藏起来的药物,想必价值千金。她原先预备得手了便唤小厮转手,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谁知卓寒玦雷霆手段,不过几日便查出是她偷的。 前几日南觅想起她来,再派人去拷问,竟然得知那小厮被人掳进蔡侯府,阴差阳错破了此案。其实若对蔡侯生疑,假以时日慢慢查总查得出来,如今短短几天告破,其中少不了南觅功劳。 只是圣人只字未提她的赏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