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出其右》 正文 1.夜游曲 传闻西南渠州近日有邪魔出没,方圆数百里内镇县百姓无不因这一风闻人心惶惶。缘由当地县令于薄雪厚积之夜在寝被斩首杀害,甚至其妻儿老小都未躲过邪魔毒手。 渠州县令虽不是什么正派清廉之官,然不过也只曾犯些偷鸡摸狗般大小的过错。 ——理应不会结下如此深仇惹来全家杀身之祸。 邪魔的杀人手法极其凶狠恶毒,先是将县令爷一家老小的头砍下,并按长幼次序挂于县令府衙门上。皑皑白雪夜,人头皆是冻成白僵模样,满脸布满茸茸白毛,听着实在骇人。此不仅引起寻常百姓的恐慌,更多乃埋藏于恐惧之下的无力愤恨。 当地捕役无为,数日已过仍查不出个所以然,新上任的县令官署更是不敢招摇于市,夜不能寐。 渠州距离京城山高路远,然这一案件毫无偏差已全然禀报上京。 前不久贤懿公主珍藏许久的七彩明珠被盗之事刑部已在彻查,当下正是派不出能人之时,大理寺及御史台更是压根就管不着此事,何况还有其他事务在身。 如此一来,便是门宗玄不得不着手追查之际。 说到这与朝廷来往紧密的“门宗玄”,源为江湖大门派,却被先帝早年收拢为朝廷所用,意为平衡朝廷与江湖的关系。可近年来武林盟主正义凌然c各大帮派各尽其职,江湖中无大风大浪,门宗玄便多时为朝廷办事,不问江湖事—— 榜首俞无寅已受命辅助刑部查究七彩明珠被盗一案。 次榜单云端多在外地替宗主秘密办事,多数时间不在京城。 剩下三榜伏昍及四榜司徒瑾倒是留职在京。 “徒儿伏昍请命前往渠州彻查一番。” 朱漆门扇,门宗玄内阁。 想不到这往日吊儿郎当的鬼马付昍这次难得主动请命一回,惹来司徒瑾颇有诧异,对他投去赞赏神情。 “平日里怎不见你这般主动,”司徒瑾身着一身蓝溪袍服,玄纹云袖,腰间紧系白玉锦带,细节处精致得体,属门宗玄日常官服一种,他昂首自然,闲趣之际也不忘正事,“那,以义父之见?” 付昍对于拿司徒瑾打趣一事早已游刃有余:“如此小事怎可劳烦司徒兄长,使不得,万般使不得。” 司徒瑾知他话里有话,无非又是些“司徒娇皮嫩肉不便外务”c“司徒身管情报职责不应离京”c更甚是“司徒若是不在京城,太子殿下闲了该找谁解闷“诸如此类。 以此他倒也没有丝毫不快,脸上仍是挂笑。 “行了。” 孟嶂一声令下,两人赶忙收起方才玩笑模样,转而毕恭毕敬,齐声道:“是。” 门宗玄宗主孟嶂,当朝正三品官员,人称“孟三千”。 孟三千深得陛下赏识信赖,与江湖各大门派交集不浅,各大掌门皆对他礼让三分,邪门道派更是不敢轻易触怒他本人。 传闻孟三千武功盖世,难寻敌手,然江湖上已多年未有人亲眼见闻他武功深厚之程度。 “无寅正协助刑部彻查七彩明珠被盗一案,云端还在从北疆域返京途中,”孟嶂顿了顿,眉眼并无丝毫波动,他反是背过身去,沉声继续道,“情报网不可一日断联,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司徒不得离京。” 话已至此,安排已有定数。 “昍儿你此番前去渠州,凡事不可自作聪明,小心应对,稍后司徒把相干传讯转达于你,今夜戊时前速即动身。” 两人听罢,拱手作揖:“徒儿听命。” 七日后,渠州如意楼。 大地春回,阴沉气温却是周遭不减。 店小二正急匆匆领着一位老者前往雅阁,只见老者身着破烂布袍,却是满面精神气爽,脚步疾而不乱。待他二人隔着屏风与雅阁内尚未露面之人相对,小二道了声“公子,您要找到的人来了”,便先行退下。 老者侧过屏风进入雅阁。 见眼前正坐一名侠客模样的年轻男子,窄袖长衫,神色自然,倒还真不像是个为查案自京城而来的“官儿爷”。 老者朝司徒瑾作揖示意:“西南地区情报网主管秦仲,见过探守大人。” ——雅阁内坐着的,正是由京城快马加鞭赶来渠州的门宗玄四榜,探守司徒瑾。 司徒瑾先是请他入坐,道:“秦老不必多礼,你我已在书信里来往多次。” “是,”秦仲继而坐下,确认隔墙无耳后,又道,“老夫于前些日信上所提及的——鬼马大人潜入山贼团伙之事,待收到探守大人回信,得知大人决定前来渠州,便暗地命人务必更为慎密关注这伙山贼的行踪,今日来迟,正是因为不久刚得知一个新的消息。” 司徒瑾凝神细听,问他:“是何消息?” “这伙山贼不容小觑,”秦钟断然,“他们与西岭雪山势力有密切来往。” “西岭雪山”司徒瑾了然。 伏昍动身前往渠州当晚,俞无寅专为此事提早离了刑部寻过司徒瑾一趟。 门宗玄在榜四人皆是无父无母,于年幼时得宗主收留在身边,培育成人。只是众人皆知自己的身世,唯独伏昍连他爹娘姓甚名谁却全然不知。 俞无寅当晚道出一事,正是司徒瑾近年来暗中打探c然始终彻查无果之事。 伏昍虽不知自己出身,却有着一枚随他长大至今从未离开他身边的锦囊。据说十八年前一场大雨,有人将一名刚出世的婴儿置于门宗玄后门檐下,而用来装那名婴儿的竹篮内还附上一锦囊,锦囊内正是用赤血写着的‘伏昍’二字。 那关乎伏昍身世的锦囊布料上乘,制作手法绝非一般民间所有,但与宫内特供丝绸又有甚区别,因此伏昍自懂事后便多年在寻求锦囊来历,至今仍是没有下落。 当日俞无寅正是道出这锦囊的来历,称伏昍于离京前一次饮酒时,不经意透露于他,那锦囊是出自于西岭雪山下一裁缝之手。 五日后,西南地区情报网线报来了消息,信内提到伏昍抵达渠州后,调查到邪魔与当地城郊山贼一伙有关,便借山贼团伙近日招揽下厨伙夫的名义,混入山贼窝,然自那以后接近几日都没了消息。 司徒瑾虽不觉着伏昍此趟凶多吉少,可暴露行踪许是不可避免。 毕竟—— 同样得知这一消息的孟嶂无言:“这么些年了,昍儿的厨艺可有好转?” “徒儿也不晓得,”司徒瑾提起这事多少还得强抑呕吐感,“自打那事之后没敢尝第二遍。” “”孟嶂点到为止,生怕提起已成司徒的阴影之事,“宫中近来无事,情报网可交由我暂且打理,渠州一事已惊动了圣上,司徒,你也尽快赶去渠州了断此事。” 司徒瑾向来对义父的任何安排奉命惟谨:“是。” 也不知伏昍怎么想的竟然伪装成伙夫,他烧的饭那是人吃的吗,难咽便不提了,年少时多次烧过门宗玄后厨的灶台和粮仓,还曾害得司徒瑾吃出个上腹下泄c出现幻觉。 秦仲见司徒瑾出了神,不知在思索何事:“大人可安排了住处?” 司徒瑾答他已将琐事办妥,只是今夜打算潜入山贼窝一探究竟,西岭雪山的事只好有劳秦老费心调查。 “大人只管吩咐便是。”秦仲对司徒瑾好感不少,虽是自己名义上的顶头上司,在首次见面后不过半个时辰的交谈,却将对方的性情摸了个透。 “还有一事,我想要确认一下,”司徒瑾道,“渠州县令遇害当晚,确有人在县衙府附近听到箫声?” 那夜更夫打更路过的确听到了箫声,时辰吻合。确切不移但百姓不知,秦仲知。 司徒瑾问:“是何曲子?” “是属下失职了,”秦仲只在信中提到箫声一事,其余未提,“是一首发源于西南本地的民间曲子。” “名为夜游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山贼窝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晚间提着灯火忽闪的灯笼敲锣巡夜报,布靴踏在厚青石路上发出嘎吱声响。夜里街路上灯火本就稀少,加之邪魔一事令各户百姓恐慌万分,那更夫也难免提心吊胆走在路上。 孤月独悬,无星无云。 一个黑影“哗——”地一声越过客栈顶间正脊,紧接着身手敏捷破窗而入—— 此人正是身着夜行服的司徒瑾。 他一把将蒙面黑布摘下,脸上眉头深锁被皎洁月光映得一清二楚,再是轻声掩上纸窗,凝神细听再三确认了此趟回程并未遭人跟踪。司徒瑾伸进夜行服内领取出张图纸,借着圆月翻开端详,这是秦仲离开如意楼之前交予于他的被山贼盘踞地的地势图。 秦仲还格外嘱托他不可深夜进山,此因据线人得知这伙山贼驯养了大批猎狼,凶狠残暴至极,夜间还派有山贼领着猎狼紧密巡逻,尤其是重点入山口。 只一人硬闯,实在不可取。 他并非不听劝告意孤行之人,只是对伏昍当前几日毫无消息的处境百思不得其解,不得不趁着月黑风高之时探探路子。 伏昍可不是一般人,身为门宗玄在榜三号,被当今圣上赐名号鬼马,正是因他足智多谋c鬼点子过人,再者江湖上能敌得过司徒瑾的人本就屈指可数,伏昍的武功又在他之上,被困在区区一个山贼窝里的确是毫无理由。 通往山顶的路线不过两条,山口皆有挨夜山贼和多匹猎狼重兵看守。 司徒瑾想着将数名野匪山贼打晕不成难事,只是不曾预料到这些猎狼嗅觉过人,当时还未等他靠近,把守的几匹猎狼一嗅到生人异味便齐声嚎叫起来,甚至引来不远处沿路巡逻的山贼及猎犬赶赴而来。 司徒瑾只觉头大得很,只得原路返还。 伤是未伤,只不过白跑了一趟还惊动了风声。 他思来想去,觉着怕是也只能如秦老所言那般,趁着明日卯时山贼换班之际兴许能够乘隙而入。 入眠后的司徒瑾睡得浅,隐隐约约听到了一曲陌生歌谣,只是萧声渐远,他又再次沉沉睡去。 司徒瑾一向心神稳定c寝息安好,在此之前,唯独睡不好的是曾有一年,他同样在门宗玄夜闻萧声,为此甚至还做了噩梦。从噩梦惊醒片刻,他察觉到帛枕被泪浸湿,却忆不起梦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距卯时不过一刻钟,司徒瑾依时醒来,趁天还未亮便动身出发。 如秦仲所料,山贼接替交班的间隔正是匪徒畜兽一日之内身心最为疲惫的时刻。 等候多时,司徒瑾终是等来一名避开他人偷闲撒尿的山贼,在将其打晕后再把人绑住手脚c封口藏好后,他赶紧换上那人的麻布衣裳混入夜班山贼队伍中。 猎狼力不能支,纷纷躺在泥土地上休憩,数位山贼睡眼惺忪,撑着身子几乎睁不开双眼。 待到假扮同伙的司徒瑾回来时,只一人像是领班山贼模样的埋怨了声: “你怎么这般久!可让老子好等,大家伙收拾收拾回寨睡觉!” 不出片刻,另一队人从山上下来。 司徒瑾跟着这伙人沿路归寨,并伪装出一副也是立盹行眠的模样,路上低着头并没出任何岔子,顺利混进山贼窝。他据脑海中山寨地形图推测,这是绕过了议事及重兵把守区,直返后区普通山贼的寝居,与此同时,猎狼已被人领入训狼基地,估计需要换上一批精神饱满的新野畜继而守山。 司徒瑾边走边想,即便伏昍没暴露行踪,如此看来,在这近几百号人的山贼窝里寻他想必也不太容易。 如是想着,正当一行人接近寝居大门十尺路外,司徒瑾急中生智捂住肚腩,似是难以挪动步子的样子。 同行里有人注意到他,转过头来不耐烦道:“怎的又是你?” “许是昨夜吃坏了肚子。”司徒瑾始终低着头,费足力气装出一副扭捏模样,还不忘压低声调。 又有一人道:“新来的就是屁事不少,要去快去。” 司徒瑾用余光瞥见那行人也无心顾及自己,纷纷进屋,他随即踱步向稍有距离的茅屋行去。 “有没有人呐!可否给我多送几张树叶来!” 稍一接近,司徒瑾便闻到一股难忍臭味,只得捏起鼻子对如厕的人喊话:“几张?” “五张五张!多谢!” 司徒瑾隔空用内力震落几张大片树叶,给那人从竹门底间空隙递去。 茅厕内的人不觉提高音量,讨好意味十足道:“马上便好!” “不急,”司徒瑾思来想去,便开始套那人话,“近来这几日可真累的够呛。” 那人应和道:“诶唷可不是呢!也不知寨主有何打算,非要好生伺候那位押在暗室的小兔崽子,又命咱们严加提防外人闯入,谁又不是一头雾水,我在这山头待了近两年可第一回发生这等事情。” 司徒瑾心想,这群山贼果然是有大动作正在筹备,只是从这小喽啰口中恐怕也套不出个所以然,他只得换个偏向试一试。 “实话跟大哥说,我这刚来不久,睡不饱还吃不惯。” 还未等司徒瑾说完,那人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上月新征进来的,可不得饿着你,不打紧,日后报上我张四的名字就没人敢饿着你罢。” “那小弟得多谢张大哥,”看不出这厮还是个非同一般的小喽啰,司徒瑾不觉抿笑道,“小弟听闻前些日还招了新伙夫,只是这伙食也没见着有何变化。” 张四已完毕了事,声势浩大推开木门,出了茅厕。 “这与咱们无关,新来的伙夫可是给关在暗室那位招的,少言多做,这儿该你了。” 这张四明显点到为止,懒得多言。 司徒瑾见他步伐乱急,颠三倒四往自己的来处去,直到望张四出了拐角,脚步声远去,他才翻出地图确认灶屋位置,打算先探探再说。 这会儿天才微亮,把守操练的山贼人数渐多,司徒瑾还算走得顺畅。 只一会儿,先前路过的把守口有人叫住了他:“你,等等!” 司徒瑾相继停步,面露从容。 那人又道:“你是哪位当家的人,这是要到哪儿去?” 司徒瑾只得急中生智胡言乱语一通:“小弟归二当家管,只是饿了想替一同值夜班的兄弟去伙房拿些馒头。” 另一把守的山贼劝那叫住司徒瑾的人道:“你又何必如此紧张,不过是个去觅食的。” “你懂什么,昨夜有人闯入寨内这么快就给忘了?”那人也不再胡搅蛮缠,对司徒瑾不耐烦道,“行吧,你快去。” 司徒瑾得令谢过那二位爷,径直往伙房方向走去。 “还不快点,饿着暗室里的那位可怎么办?” 伙房大门半敞开着,司徒瑾老远便看到竹桌旁有二人正拾着碗筷,而几道好菜已收拾进篮完毕。司徒瑾加快脚步进了屋,又瞥到一旁好几摞子窝窝头,以及灶台前有一人正蹲着身子烧火做饭。 并没有伏昍的身影。 屋内之人见司徒瑾不请自来,难免道:“急什么急,后区的咸菜窝窝头马上就有人送到。” 司徒瑾不出声,两个伙夫刚收拾好碗筷纳闷正要抬头,却被司徒瑾一人一手打晕。紧接着,他一个侧手飞跃想要用手背将烧火那人也一同拍晕。 谁知那人蹲着身子,却在司徒瑾的手背距他脖子半分位置,用右手两指钳制住司徒瑾偷袭的手。 司徒瑾下意识甩开,心里一惊,这是何人?! 随即,司徒瑾身子蹬地一转,动作快如闪电,他用了三分内力向那人身背一掌袭去,来势汹汹。然眼前那人非但毫不躲闪,反是运好内力与司徒瑾对抗,屋内万物随即震动颠簸,两者僵持不下c进退不得。 司徒瑾双目笃定,正要运足内力将他打晕,那始终以背部示人的山贼却开了口。 ——“司徒不该从一开始就手下留情。” 两人默契般一齐收手,司徒瑾对于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面现惊讶,双眼瞪得好大,虽定下了心知道对方不是敌人,却仍惊道:“二哥?!” “是我。”那人随即站直回身,只见这人身长八尺,容貌魁伟,目光深廖如星,冷峻的脸上毫无波动,正是门宗玄次榜—— 万里追踪单云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入暗室 司徒瑾负责拨开内厨里侧的柴堆,单云端则先将方才被打晕的其中一人拖来。 果然,将柴堆揭开的司徒瑾,发现其中已藏着一人。 “二哥昨夜打晕的便是这人?”司徒瑾询问。 “是。”单云端答。 只见那人被封口绑住,浑身难以动弹,兴许是刚醒来不久,他接连着发出了几声微弱的呜咽。当柴堆被推到一旁,可重现初升日光之时,那人一下见着眼前站着的二人,反应是理所应当的瞠目挣扎却又不敢太过声张,生怕被杀人灭口小命就此呜呼。 在司徒瑾与单云端对视一眼后,前者无奈再次上前将人拍晕,后者则把同样已是不省人事的另俩个伙夫接连藏进这柴堆里。 俩人动作利索,直至再将木柴摆放完好也不过片刻功夫,接着又左右前后观望了许久,满意于这完全看不出任何马脚的伪装。 然而,在这默契合作往前,司徒瑾实在想不出他二哥单云端是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被圣上赐名万里追踪的单云端常年在外奔波,完成宗主吩咐的任务,平日里他较少会待在京城内,即便是在,也基本不会住在门宗玄内——因此司徒瑾便是更难与他见上一面。加之单云端年长司徒瑾几岁,性情又多沉默寡言,年幼时期的司徒瑾大多同年龄相仿的伏昍生活训练,因此两人交集很少c并不熟络便是了。 不像伏昍待两位名义上的兄长那样随性,即使关系不够亲密,司徒瑾总是习惯于称呼单云端为二哥,就如称呼最年长的俞无寅为大哥一般。 然字里行间,那声大哥总又叫得比这二哥更亲切些。 单云端向他解释缘由:“疆域那事已告终,是义父命我前来。” 司徒瑾了然:“所以二哥与我从京出发c抵达渠州不差多少时辰?” “是,只是师兄并未返回京城,”单云端像是意识到自己多言了什么,顿了顿又道,“得知司徒一到渠州便去找了秦线报,师兄另有其他紧急要事去办,便没急时通知司徒。” 司徒瑾在门宗玄时负责各地情报的整合,就连门宗玄除宗主外其余每人的行踪,他都几乎了然于掌。 据传言,近日来北疆地区小有动荡。女真一族因边界通商之事尚有动作,但敌方情报因刺探军情之人险些暴露无法得知,再者又考虑北疆距京城路途遥远,以防事况有变,圣上便命门宗玄派人将发兵权率先交付镇守北疆的定国将军,并辅佐定国将军与女真首领进行商榷,故单云端离京已接近三月左右。 只是如此重中之重的事,单云端竟然在结束后没直接回京,而是命人与义父交托完毕便紧急赶往渠州。司徒瑾对此稍有不解,但又意识到二哥行事自有他的道理,便自行将这一细节忽略,转而问他:“之后二哥又是何时混入的山贼窝?” 单云端答他:“就在昨日司徒试图硬闯上山之时。” 司徒瑾大抵明了,估计是自己引来了山贼及猎狼的注意,二哥他趁此机会偷偷进入关口,之后再潜入山贼窝也并非难事。 “办完要事后,本想前去客栈会合,却发现司徒并不在客栈内,便猜到应当是已出发城郊山下,”单云端继而又道,“只是赶到时司徒已行踪暴露,师兄便趁着山贼寻你的功夫偷偷进了山,混入贼窝。” 之后的经历与司徒瑾所想八九不离十,无非是二哥为找伏昍也将目标锁在伙房,只是奈何寻不到人只好将伙房值班之人打晕藏好,换上对方衣物伺机留下,再作打探。 适才室内除却失去意识几人便只剩他俩,原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交谈。然只因司徒瑾自打进了门宗玄,单云端与他交谈言语累加数十年也不及当下这般多,况且两人交谈警惕,相距又较近,听闻对方沉稳又稍有磁性的声音围绕耳边,司徒瑾多半有些不大习惯。 所幸还有内容可言,否则恐怕得是乱了分寸。 “如此,”他言,“那昨日的要事是?” 单云端言简意赅道:“待寻来渠州县令被杀当晚巡逻的更夫,再是多去问了几家孩童。” 司徒瑾豁然贯通,看来单云端早有充足准备,他又道:“莫非二哥去问了夜游曲一事?” “是,”单云端淡然,道,“那夜游曲是由西岭雪山下的山民所创,自此流传开来。” “原来如此。”司徒瑾心想,又与这西岭雪山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他不免忆起大哥俞无寅特地告知他那事,想必伏昍也早知锦囊的来历,这才对西南地界尤其是西岭雪山一带极其敏感。 既然已与伏昍失去联系,司徒瑾和单云端随即商量好了接下来的对策。 ——不如先去暗室探个究竟,难保会有何新线索。 已是他俩将先前被打晕的二人点了穴,藏入柴火堆,再打算乔庄送饭伙夫混进暗室。 不出半柱香的功夫,这便来了人催促他们赶紧将饭送往暗室去。只是那名山贼通知了一声便急于领走需送至后区的早饭,嘴里还不停喃喃着‘这也太沉了’诸如此类,自顾自话。 司徒瑾与单云端相视一眼,随即提着盛好饭菜碗筷的篮子出了伙房,他俩彼此心照不宣,倒也没被方才前来督促干活的山贼发现其中的猫腻。 然则,司徒瑾虽有着秦仲提早给他的地图,可图纸却并非面面俱到,通往暗室的路确是昨夜先行踩点的单云端领着他去的。两人一路走着并未过多交流,各自谨小慎微以防有变数发生,直至司徒瑾发觉通向暗室之路不会途经方才拦下他的守卫山贼,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俩在这山贼窝里自由通行,直到行至一间有数人把守的屋外这才停下了脚步。 单云端用仅他二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示意道:“到了。” 司徒瑾轻微低了一下头,示意了然。 一名守卫山贼盯了他俩许久,不经意间话便蹦出了口:“我怎好像没见过你俩?” 司徒瑾陪笑道:“我看大哥您也稍有面生,兴许是我俩都是初来不久的缘故。” 那名山贼听这一席话似乎言之有理,不觉点了点头,给他俩放了通行,将二人领进暗室:“跟我来。” 俩人得令,回了声“是”,便跟在山贼身后进了屋。 进入屋内,光线暗淡,山贼反命司徒瑾赶紧把屋门掩上。 关上门的司徒瑾趁着山贼尚且大意,便朝屋内四壁皆扫了几眼,只见胡乱摆放的椅凳看似积了灰,墙面字画遭腐蚀溃烂,脚下所踩的棉纱地毯不知已破烂到何种程度,完全不似是能给人住的地方。 而再往里走,便只有一面墙。 然屋内却并无他人。 那山贼径直往墙面走去,剩下司徒瑾c单云端二人心领神会—— 原来暗室另有别处。 果然,那山贼将耳贴在墙面上,并用一手来回摸索仿佛正在寻找某一特定位置,最后他再用两指轻敲那处墙部,紧接着看似平常无奇的一处地面就此打开了条道。 完成这一动作后,那名山贼回头望了他俩一样,怒道:“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东西放下,人赶紧滚,狗东西竟这般不知!” 话音未落,声音戛然而止,原来那名山贼被单云端一指戳吼,矗立半秒紧接着向后仰去。 司徒瑾诧异,上前探了探呼吸,那山贼已经死了。 单云端只淡淡道:“并非是个善人。” 司徒瑾早知单云端大抵就是这般性子之人,然对方为此竟与自己解释,倒还令他颇感意外,因此便不再就此事多言,道: “二哥与我一同下去?” 单云端点了头,便先探了进去。待司徒瑾走在他身后也一同下了暗道,单云端在前面轻声道:“司徒多加小心。” 司徒瑾稍稍怔了会儿,后知后觉回他道:“好。” 二人顺着梯道成功进入暗室,借着上方打开的门,通了光的暗室尽管少了几分清冷,但褪不去的潮湿空气萦绕鼻尖,实在难闻。 以此,司徒瑾只得屏住呼吸,再是定神细看。 眼前一看上去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被绑住手脚,捆于暗室内的一根柱子上,他始终垂着头,让司徒瑾甚至怀疑他是否已经进了阎罗殿。 谁知,少年的声音瞬时打破了眼前的沉默—— “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人在哪,只要你们把我救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新线索 “只要把我救出去,我就告诉你们他在哪,否则你们妄想得到关乎他下落的消息!” 少年的声音响彻整间暗室,甚是清朗,除却当下环境产生的回音过于渗人,如此‘礼尚往来’的对话倒不会让人心生不悦。 若是寻常人,大抵都会被牵着鼻子走,毫不犹豫接上他这句话直面询问伏昍的下落,但司徒瑾是个例外,换言之,他对于别人一切话语中另有它意的言语向来酌情对待。 司徒瑾义正辞严对他道:“我们奉命来杀你,你已经没有价值了。” 这下倒是将那少年堵得一时没反应过来,司徒瑾甚至能从他从容不迫的面相中察觉到那隐藏完好的一丝错愕。 单云端打破当下重塑的静寂: “你可确定是我们要找的人?” 少年不自觉噎了一下,这才幡然醒悟方才自己是被阴了一招,同时自己的吃瘪状态暴露无疑,实在是愚蠢至极,顿时对眼前二人心生有怨,只是在亲耳听到适才暗室上发生的事后,加之他的推测,眼下关头他除了相信眼前这二位能将他救走实在是别无他法。 八成也是由于年长几岁的缘故,将近也要达到弱冠之年的司徒瑾不再欺负这孩子,直言道:“谈条件需要在双方筹码对等的情况下进行,你不该。” 言下之意也就是,你一上来就跟我们谈条件,不该,往难听里说,是不配—— 毕竟找寻伏昍下落的方法还有许多未试,并不差他这一毛遂自荐的小孩儿。 少年思索片刻,再次开了口:“你们要找的人是否姓伏?” 司徒瑾对这暗室的湿气只觉浑身不自在,索性也就不再拐弯抹角教他如何说话,长话短说道:“姓伏名昍,头顶黄毛,吊儿郎当,很招人烦,若你也是这般认同那他便是我要找的人。” 语毕,司徒瑾又补充了一句:“你呢?你又叫什么名字。” 少年如实回答:“我叫温勉,我确实见过伏昍也知道他的下落。” 当下这位名叫温勉的少年坚决刚毅,双目有神,并列成行的二人借着些许宛如天窗折射的薄弱亮光,与少年只僵持不过半秒。 “救你可以。”许久未提半字的单云端一语中的。 既然二哥已许了承诺,司徒瑾随即向温勉追问道:“你在何处见过他?” 温勉如实回答:“就在这儿。” 原来,数日前伏昍以山贼招募伙夫之名上了山,却在同一日被管事山贼头目发现他压根不会做菜,便被打发着赶下了山。 谁知那事并非如此简单,山贼大当家在听闻此事后声称其中定有端倪,于是乎半路截人,活生生将人从半山腰端回了寨,最后关进暗室。 司徒瑾微拧眉头,心想伏昍怎会被这群山贼轻易擒住,但他未吭一声,继续听温勉往下说。 伏昍被人带进暗室后,几名山贼将人一扔再把暗门一关,剩下二人为伴,温勉只叹可算等来了另一个跟他同样凄惨的倒霉蛋。 犹记得二人的初次对话是由伏昍先提起: “这位兄台唔,贤弟?你被关在这儿多长时间了?” 温勉端详了伏昍好一阵,见这人被捆绑的繁琐程度相比自己可不是仅复杂了一星半点,他心中推测:莫非眼前这人会功夫? 因而温勉反问他:“忘了有几日,倒是你为何也给他们关了进来。” 伏昍将前因后果一说,但为不暴露身份,不免将内容稍加改编且添油加醋一番,这才有了稍后的对话。 “所以你为何不会做菜还要伪装伙夫上山?” “还不是因为我现如今吃得起上顿没下顿,听说这群山贼给伙夫的酬劳是如意楼那样风光之地的十倍,这不就上赶着来了!” “那你为何仪穿着体面却又身无分文?” “实不相瞒,我伏昍好赌成瘾,欠债甚多,如今我府上家产全让我输光了。” “如此败家,难道你爹不管你吗?” “我爹八百年前早死了!” “” “年纪不大,问题还挺多。” 司徒瑾听到这儿,不禁面部抽搐,这的确像是伏昍会说出来的话。 当时的温勉对伏昍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却还是如实告诉了伏昍,自己被关在这儿的缘由。 原来这伙山贼与邛州境内西岭雪山上一邪教暗中勾结,据说那邪教每年定期在雪山上焚烧童男童女祭祀神明,供邪教教徒吸收灵气以达练武捷径。但今年特殊了些,邪教不再满足于一般人家的孩童,而是指名道姓必须焚烧官宦子弟,如此一来效果奇佳。 尽管当时已被紧绑成了只能蠕动的虫蚁,伏昍却气势如虹地愤恨咒骂:“他们是魔鬼吗?!” “”两人沉默片刻。 紧接着伏昍若有所思道:“看来你就是那个倒霉的官宦子弟。” 可不是呢,温勉心想。 温勉自称家父曾高中探花,后任詹事府左中允一职,奈何遭小人陷害被贬为西南某地巡按,家父水土不服,又常感染风寒,久病难医,已瘫于床榻。 “家父老来得子,对我期望厚重,我本与随从侍女赶赴上京求学,争取来年科举高中状元,圆家父心愿,谁知却被这伙山贼抓上了山,现不过九死一生,空留遗憾。”温勉沉沉叹息道。 伏昍倒也佩服他的沉着冷静,却不作安慰,声称自己困了倒头就要大睡,温勉也觉莫名得很。傍晚山贼来给温勉送好菜配饭,而伏昍只能就着两个馊了的窝窝头填饱肚子,伏昍便大闹不干了,让那山贼从自个儿身上不知哪处搜出了几锭金子,拿去给他们当家的瞅瞅给不给自己加饭。 伏昍当场就被抓去问了话,后又被再次关进了暗室。 果然那山贼喽啰下趟来的时候,送到伏昍跟前的饭菜有荤有素还有酒,比温勉吃的都要丰富上个几倍。 温勉问他:“你给了他什么东西?” 伏昍照实答他:“黄金。” 温勉又问:“什么黄金?” 伏昍不耐烦道:“就是黄金,还能有什么黄金。” 温勉随口道:“怕不是官银。” “哟,还挺聪明,正是官银,”伏昍顿时带着股儿刮目相看的语气道,“放心,这下去西岭雪山的人便不是你罢。” “自相矛盾。”身无分文又从何而来的官银?温勉本就不相信伏昍之前毫无逻辑的一通胡言乱语,也就不再与他撘话。 “后来呢?”司徒瑾见温勉不再往下说,便急着追问。 温勉道:“他最后一次没有骗我,翌日醒来,我便发现暗室又是只我一人,之后我向送饭的人打听多次,这才被我惹烦了告诉我,山贼大当家经问话后推测伏昍是王孙贵戚,与西岭雪山那边联络之后秘密派人将伏昍接走。” 司徒瑾无言以对:“就凭几锭官银就断定他是当今圣上至亲?” 温勉摆了摆头,表示自己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单云端又道:“既然如此,我们履行诺言带你出去。” 说罢,司徒瑾不知从身上何处拿出把匕首,上前要给温勉松绑。就在此时,头顶传来一声“嘭——”的巨响,是暗道门被人关上的声音。 剩下三人在黑暗中屏住呼吸,听到顶部路面有细弱的人声:“加紧人手,增添火把!先把他们全都烧死!” 司徒瑾暗叫不好:“我们的行踪暴露了。” 温勉一时惊慌失措,声音不禁颤抖了起来:“怎么办?!” “别急,”单云端率先安抚温勉,又道,“这儿还有别的出口。” 语毕,一片漆黑中单云端朝迎面墙壁摸索而去,再像先前路面山贼试探墙面镂空处般,找到并轻敲几下—— 本就深藏地面之下的暗室,随着轰隆声响,再次打开了一道通向下方的暗门,只是这暗道尽头未知。 单云端道:“稍等片刻。” 说罢,率先摸黑踩着梯道急速往下,再跃至平面,朝上方二人稍提音量喊了声:“下来!” 司徒瑾让温勉先走,自己紧跟其后,并在进入新一处暗道后及时用手将暗门关上。 暂且安然无恙的温勉定了定神,问单云端:“你怎知道还有其他暗道?” 司徒瑾先作回答:“像这种地下暗室,不会只有一个出口。” 单云端示意他们加快脚步,道:“并且伏昍留了记号。” 这倒出乎司徒瑾的意料,他加快步伐,并在脑海里搜寻方才处境,他的确没注意到何处有伏昍特地留下专属他们门宗玄的三角记号。 “就在他指出伏昍躺平侧睡之处,最为靠近的墙面便存有机关。”单云端补充道。 原来如此,司徒瑾了然,看来伏昍果然并非被困于此,而是故意要留在这山贼窝里,甚至想方设法留下一些线索。 三人走了没一会儿,便到达暗道尽头。 司徒瑾侧耳贴墙,断断续续听到两人正在对话。 一人道:“他想要混入西岭雪山,我们便成全他罢。” 另一人笑道:“门宗玄三榜,陛下御赐称号鬼马,我看也不过如此。” 司徒瑾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面容色变,低声道:“糟糕,看来外边是这群山贼的两位当家。” 当然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更糟糕是—— 他们竟然一直都知道伏昍的真实身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遇暴雨 之后的内容大致围绕着另一个“他”有关,司徒瑾断断续续听到了似乎是谁寿辰将至,又好像有人要趁着这一生辰庆典做些什么,便不了了之。 司徒瑾继续往下听,掺杂来时远处的轰隆声,这回却很难再将一句话听完整。 温勉陡然惊得退了半步,慌张催促道:“怎么办,许是后方开始扔火把了。” 司徒瑾不置可否,可他实在没有闲空功夫搭理温勉,道:“我猜是他们发现后厨柴堆里的人,便急着来杀我们,还未来得及通知山贼头目。” 单云端当机立断道:“所以得赶紧出去。” 当下情形实属退无可退,他们若不能赶在山贼通知两位当家的之前杀出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三人顺势寻找机关,暗道内除了呼吸声别无其他。温勉没见过如此仗势,身处偪仄昏暗之中早已面容失色,心中愈急动作反是愈笨拙,终于,在听到司徒瑾一声“找到了”之后长舒口气。 单云端道:“司徒带人先走。” “好。”司徒瑾应了一声,随即轻敲通门让单云端展开轻功先行一步,自己随后抓住温勉的后领也同样以轻功纵身飞越至地面。 议事中的二位当家听到异响察觉不妙,动身进内屋纷纷大喊:“什么人?!” 单云端以一敌二尚有余力,司徒瑾则趁此机会带温勉先走。 谁知出了屋门,迎面数人提刀赶来,温勉顿时乱了分寸愣在原地,不知是进还是退为好。 司徒瑾蹬地上前先将首当其冲那人踹开,后侧几人因而连带撞倒,形同烂泥,另一人挥刀当头劈来,却被非但不躲的司徒瑾正中下盘,顿时酸痛摔坐,手中的刀哐啷落地。 司徒瑾大喊:“快走!” 温勉这才反应过来,紧跟司徒瑾身后逃离此处。 逃奔途中两人抄了近路,所遇也不过为数不多的几个山贼守卫。下山之路攲斜陡峭,颇不好走,身后传来巡逻山贼怒喝及猎狼的嗥吠声,司徒瑾情急之下驾住温勉肩膀施展轻功,纵身几个飞跃,隐没在山林之中。 被山贼一路急追,二人只得在山脚处休憩片刻。 司徒瑾忙问温勉:“我应送你到何处。” 温勉思索片刻,答道:“我想先去寻我那随身丫鬟琼安,不知她是否还在渠州等我。” 司徒瑾了然,便动身带人去了县衙门打听,得知几日前确有一年轻女子前来报案声称自家主子给郊外山贼劫了去,而自己竟得主子挺身掩护得以逃脱。 温勉追问那名叫琼安的女子现在何处,衙役只说琼安姑娘现在应当还在渠州内,至于住在哪里就不清楚了。 渠州不算大,况且客栈屈指可数,司徒瑾料想要找一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现如今单云端应当也下了山,自己得赶紧与他会合才是。 温勉适时:“我打算挨家客栈去打听琼安下落,多谢司徒公子及单公子救命之恩,温勉在生之年定寻其他机会以报救命之恩。” 司徒瑾示意他言重了,又告之他上京之路不可声张,最好换身平常服饰,待找到琼安后休息一晚,翌日清早可随从商贾车队一同出发:“只是司徒也得去寻师兄,就不奉陪了。” 温勉道了声“还要烦请司徒公子替温勉向单公子道谢一声,有缘再会”便匆匆离去。 司徒瑾点头默示,两人就此告别,他往来时去,心想若这温勉来年当真中了状元,或许这句‘有缘再会’自然要实现不可。 司徒瑾往来路去,心中无比笃定单云端现已顺利下山,只是事出过急还未来得及与他约定好会合地点,当前也不知道具体该去哪里。 与温勉分别后,司徒瑾说不上来何处有欠缺,但心里总觉有些怪异。这一直觉让他是在感觉匪夷所思,思来想去恐怕是昨晚没睡好,今日又起得尚早的缘故,才会这般心神不宁。 碰巧他行至沿路街道一拐角处,为求清醒只是轻摇了摇头,谁知迎面就是撞上了一人。 那人仓促之余用两手握住了司徒瑾的双臂,司徒瑾也是说不上来的一阵慌忙。 谁知微抬起头发现对方正是自己要找的人,竟怀疑是自己产生的错觉:“二哥?” 单云端呼吸急促,说话中起伏颇大,明显不像他和温勉那般还特意休息过。 “你没事吧。”司徒瑾关切道,若不是单云端断后,自己也不能如此顺利带温勉先行下山。 单云端摇了摇头,这才想起来松开握住司徒瑾的手,又道,“先回客栈。” 两人先是回了客栈,各换了套干净着装,经短暂商讨后决定立即动身赶往西岭雪山。 秦仲适时赶到,是司徒瑾命人唤他来速来,并命他备好两匹上等马,同时吩咐了他一些事。 秦仲在与司徒瑾确认山贼窝里所得情报后,道出与温勉所诉吻合的信息,数日前,确有一队行径古怪之人往西岭雪山方向去,猜测伏昍正是被藏于这一行人中,只是更具体情报还未得知,若调查到便会派人及时通知司徒瑾。 司徒瑾了然,又与秦仲含糊其辞道:“还有一人我还是不太信得过。” 秦仲揣测道:“探守大人可是指那位名为温勉的少年?” 司徒瑾道:“是,劳烦秦老了。” 秦仲让他放心:“属下定会仔细调查,二位大人只管先行动身前往西岭雪山。” 当日,二人动身前往邛州境内的西岭雪山。 出发前渠州尚且风和日暄,惠风和畅,一路不遇阻难,却不料在抄近路途径一片榕树林时老天竟变了张阴沉脸,偶然会有电闪雷鸣传遍树林。两人不约而同“吁——”了一声,命马停下。 司徒瑾看这天色,怕是狂风暴雨欲要袭来,朝单云端道:“今晚怕是进不了邛州内了。” 单云端随即道:“得找家附近的客栈待雨停再动身。” 司徒瑾言下之意也是如此,他估摸着出了这片榕树林便是主道路,不远处应当会有客栈。 二人趁着狂风大作的天再次架马赶路,马蹄声响彻荒郊野道,没过多久便出了这片榕树林,又约莫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司徒瑾终于见着前方有一家驻野客栈。 顷刻间已是大雨如注,司徒瑾与单云端在那家客栈门外止步下马,动作轻盈,落地没发出半点声息。 远看萧条,近看却不曾想到这荒郊客栈竟如此热闹。室内喧嚣声不断,饮酒的c站于檐下谈论的,平常百姓不少,江湖侠客也有,想必都是被大雨困于此的赶路人。 店小二向他俩迎来,殷勤道:“不知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呢?” 司徒瑾还未来得及搭话,离他们不远的侠士模样之人嘲弄了一声“我看这雨今夜怕是停不了咯”接着一行人自顾自哄笑起来。 司徒瑾也搞不清他们在笑些什么,但这模样着实不招待见就是了,他侧头询问单云端的意见,后者直接回店小二道:“住店。” 店小二故作满脸歉意状:“两位客官对不住了,您也是知道的,咱们这因天气原因,现在可住的只剩一间通铺了。” 司徒瑾心想自己跟伏昍自小就常睡在一起,料想与单云端共住一房也无碍,只是不知道二哥他心里是如何想的,毕竟他俩在此之前并不熟络,司徒瑾生怕二哥介意。 谁知单云端先开了口:“司徒介意吗?” 司徒瑾“嗯?”了一声,心想这话不该是我问二哥才对吗,怎么变成二哥主动开口问我。 他急忙回应道:“当然不介意。” 单云端轻轻点头,道了声“好”,而后吩咐店小二道:“来一间通铺。” 店小二吆喝道:“好嘞!一间通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有变故 司徒瑾将窗帷轻抬,见客栈外依如来时般狂风骤雨,浓雾也深沉,伴着噼里啪啦的雨滴声响,他只好再次将窗闭上。 恰在此时,单云端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同时手端着两盘鲜美菜肴,可闻其香,司徒瑾顿时心生疑惑,先前他下楼点菜时,店小二分明声称客人过多c食材不足,只能上些馒头配咸菜给他们用来充饥。 刚将手中两碟菜放下的单云端望向司徒瑾,虽未说一言一词,用眼神示意对方可坐下再吃些东西。 司徒瑾稍有不解道:“怎么方才店小二告诉我说,实在做不了菜了?莫非是我听错了不成。” 单云端答他道:“我又去后厨多加了些银两,便给我们添了这两道菜。” 听闻如此,司徒瑾顿时心情大好,心想还是二哥想得周到,忙坐回桌前动了筷子。 解决温饱之际,他俩对于这雨今晚应当是不会安停各自心知肚明,便也坦然接受歇息于此的现状。 单云端淡淡道:“往西二十里路处便是进入邛州地界,朝左岔口进城,朝右则是上西岭雪山。” 司徒瑾明了,看来二哥适才下楼除了点菜还打听了不少细料,他心想,倘若不是因这暴雨误事,天黑之前他们或许还是能进入邛州境内,只是当时与秦仲的原话为他们在得知新线索后,得火速赶往西岭雪山,倒也并未决策好是会贸然硬闯上山,还是待抵达山下再作打算。 如此一来,司徒瑾追问道:“二哥接下来如何打算?” 不料单云端却反问他道:“若是司徒一人,又会如何打算。” 这倒让司徒瑾陷入短暂沉思当中,他不经意间抿了下嘴,如是想着:假如此趟路程并未杀出其他同伴,而是仅他司徒瑾只身一人前去寻找伏昍,他会如何选择,是往左与邛州线报取得联系,亦是往右直接动身独闯西岭雪山。 思来想去,或许为求稳当不出偏差,他会先去寻找邛州线报询问自己吩咐给秦仲调查之事,毕竟情报网四通八达,效率极高,如此一来便有备无患,再前往西岭雪山下也不过短短几里路。况且,以司徒瑾对伏昍的了解,那厮定有一万个把握不让自己身陷困境之中,他自然无需过多担心伏昍这人的安危。 结果单云端却在反驳他之前,道出另外一事:“司徒可知楼下有何人,他们又要往何处去。” 司徒瑾警惕问道:“是什么人?” “是万邪教和天弃庵的人。”单云端答。 “莫非他们也要去西岭雪山?”此话问出,司徒瑾已知如此便是答案,只是十二连环坞的这两大毒教要上西岭雪山做何事,而西岭雪山上那一邪教为何早些从未听闻,现如今又勾搭来这么多势力帮派。 单云端点到为止:“不可再耽搁下去,还是早些赶往西岭雪山为妙。” 司徒瑾料想那两大毒教之人也需赶路,不会在这停留太久,索性道:“咱们今晚早点休息,明日跟在他们身后一同赶路。” 单云端点头以表同意,二人商量至此,不再交谈下去。 通铺的床过小,完全挤不下他俩,加之这客栈还有不少奇怪之人值得提防,原本商定好司徒瑾先睡,单云端倚桌椅休憩守夜,待到后半夜两人再作交换。 可谁料司徒瑾伴着风声雨声入睡,这一夜却睡得格外安稳,直到寅时已过许久又未到卯时之际,司徒瑾蓦地一下睁眼醒来—— 直觉告诉他不久天将破晓,自己实在睡得太久了,二哥怎不把他叫起来。 司徒瑾下意识坐起,动静丝毫不大,伏在桌上看似睡得很沉的单云端却不知为何也睁眼醒来。 “怎么了?” 漆黑屋内,单云端率先开口问道。 他一向常年睡眠不佳,又多在外奔忙极少拥有安稳觉,但这晚趴在硬实楠木桌上却反而睡得相当安稳,若不是察觉到司徒瑾这一动静,他应当能睡到天明。 然而司徒瑾却也翻身下床,双足着地,朝单云端道:“二哥我睡得太沉了,抱歉。” 单云端听他声音有些沙哑,反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司徒瑾摆了摆头,另一手又下意识用手摸了下额头,好似是有那么一点儿烫,但若是单云端不问的话,他也察觉不到自己身体有何异常,故也不算严重。 还未等司徒瑾开口,单云端已倒好水并端到他跟前:“别动,先喝水。” 被侍候之人用少见低沉的声音道了声“谢二哥”,而后将那水一饮而尽,此时不过些许余雨未下尽兴,月落乌啼,屋内本不亮敞,两人面对面也只能隐约看到对方的轮廓。 屋外雨还在无休无止地下着,司徒瑾倏然道:“应当还能再睡会儿,换二哥来睡床上吧。” 单云端未料到司徒瑾对自己竟然会如此生分,他始终背着手没有动,昏暗环境中一言不发,更不肯表露自己本就从未打算半夜将司徒瑾叫醒一事。 这时客栈外一阵响动,两人下意识屏住呼吸,凑到窗边。 他俩仅透过一道细缝朝外看,路边点了一盏灯笼以供照明,不甚明亮,紧接着是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只见一人驾马远去,由整团黑点直到消失。 司徒瑾想要说些什么,开口却是一阵轻微咳嗽。 单云端示意他先别说话,而是先走到一旁将屋内油灯点亮,两人此时已是睡意全无。 “那是何物?” 司徒瑾不经意瞥到一件物品,颇感疑惑,仔细一看,似是一崭新信封躺在地面,由门外塞进屋内。 单云端顺着他望向的方位看去,果然见此一物,便急忙取来一看,顿时心中有数再转交于司徒瑾。 司徒瑾一看此便知晓,低声道:“是情报网速报。” 语毕,他将信封打开,其中信纸展开可见,果然是秦仲的字迹。 单云端坐于一旁不语,等候司徒瑾将手中的信看完。 他察觉司徒瑾读信速度极快,好似一目十行,紧跟着见对方眉头逐渐紧皱,这才开口沉声问:“如何?” 司徒瑾将信纸连同信封伸入油灯灯罩内烧毁,转而道:“信里讲,早在几日前伏昍假装被山贼挟持入西岭雪山,却在被抓进邪教前逃跑了。” 单云端点头默示,道:“他也知那群人调查到他是何身份。” 司徒瑾也表认同,只是不知伏昍心中究竟作何打算,这下又去了哪里,他继而道:“信里还提到我们不必进邛州,情报网会派人主动与我联系,只是” “只是不知该去哪里寻伏昍?” “是。” “我猜有个地方或许能帮我们找到伏昍。” 仿佛被一语点醒梦中人,司徒瑾幡然醒悟后,用手指在空气中比划出一个梯状物。 单云端再次点了点头,以表赞成。 ——那处便是西岭雪山下的某家裁缝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裁缝铺 愈往西去,寒风愈是强劲。 西岭雪山坐落在邛州境内一村落上,村落依雪山,雪山基于村落,相辅相成。传闻这一名叫溪谷村的部落终年处于穷冬时节,村民皆衣着厚实长袍,身披毛皮大貂,他们为抵抗严寒时而也会出村,却始终不肯搬迁他地,离开祖先传承下来的立锥之地。 古有言,村落百姓,悉有兵器,小小俘劫,皆能自防。所谓之道,万万不可轻视这一部落村民。 抵达溪谷村已是接近晌午,单云端c司徒瑾二人先是寻了处年代悠久的小饭馆,各点了一份热馄饨。 趁着上菜之际,司徒瑾旁敲侧击向那老板询问附近可有何裁缝铺,他俩初入这村落却不清楚当地气候,如今想要添些衣物。 淳朴山民难免心存戒备之心,饭馆店家可谓是刨根问底,道:“方才老叟就想要问来着,我看二位公子就不像是本地人,敢问二位是从何而来?又是为何而来?” “老人家,我与兄长二人常年游离四方,此番路程经由渠州一路上西,本打算赶赴邛州会见一友人,不料因雨天所致糊涂,在岔路口往了邛州相反方向,便误打误撞来了这处。”司徒瑾有道是自圆其说。 “大雪封山路,那二位要出咱们溪谷村可得几日后咯,”饭馆店家大呼原来如此,疑心因司徒瑾的说辞不觉少了几分,又道:“村内裁缝铺也就两家,村东刘家与村西许氏。” 二人心领神会,适时,不大多言的单云端轻言一句:“家弟来时不小心丢了一随身锦囊,老者可知这两家裁缝铺手工如何。” 饭馆店家犹豫片刻,停下手中动作后又道:“不常买的物件,这老叟就不大清楚了。” 出了饭馆,司徒瑾往雪山上望,见曙光也被厚厚浓云遮挡住,往下是雾气氤氲,消散不尽。 他朝单云端问道:“村东近些,不如先去那处吧?” 单云端淡淡道:“嗯。” 他俩寻了许久,终于在村东头一拐角处店铺顶发现一刻着的招牌板子。只见那家店铺崭新大门全敞,招牌一尘不染,地面更是不积厚雪,想必是勤劳打扫的缘故。 二人相视一眼,走了进去。 店内刘掌柜原本忙于清扫展柜,听闻动静瞥见大门走进穿着不凡的司徒瑾二人,只觉他俩不像是平常人家百姓,暗自打量或不是有钱人家公子游历至此,想必出手定会十分阔绰,如此一来,那掌柜的忙搁置手中抹布换上周到笑容,很是殷勤道:“两位公子想要买些什么?” 单云端简洁扼要,对刘掌柜说:“我们需要些保温物件。” 刘掌柜听闻如此,赶紧为他俩介绍店里种种抗寒御冷衣物,从粗制麻服到精制狐裘,就连披风c茸帽及手炉也是应有具有,可谓是面面俱到。 随后又问他俩道:“两位意下如何,可有看得上的?” 背倚雪山的溪谷村寒气逼人,他俩也当真是为了买些衣物抗寒,便随便要了两件裘服随即披上。那店内掌柜被司徒瑾付银两时的豪爽惊羡到,内心感叹先前果然没猜错,眼前这两位可真是两尊财神爷! 但对话并未就此结束,司徒瑾转眼又向刘掌柜问道:“不知店内可有锦囊售卖?” 那掌柜附和道:“公子是想用来装什么物件?” 司徒瑾随手比划了一下,又道:“这般大小即可,可装信件。” 刘掌柜随即弯腰搜寻店内已制作完工的锦囊,又似懂非懂地喃喃了几句“大多都已制成香囊,不过能装信件的也有”。 司徒示点头应和,相应取过一一端详,再将其中最为精致的那个示于单云端眼前,道:“二哥你看这个锦囊如何?” 单云端只不过端视了半秒,话里有话道:“算得上精美,却不比家弟路途中粗心丢失那个。” 刘掌柜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没有半分尴尬,只觉若是像是眼前公子这般非富即贵的人物,随身佩戴锦囊想必也不是些寻常物件,以是道:“小本买卖,尚有不足。” “各有千秋,只是非我所需。”司徒瑾带笑如是说着。 这话倒是听得刘掌柜心中没有丝毫不悦,反是舒坦。 单云端难得一改平日不苟言笑的面容,善言道:“掌柜的店看着未开多少年头?” “确实如此,前年才与内人将店铺从邛州迁来,”刘掌柜当单云端不过是随口闲聊,便也回问他们几句,“两位公子又是何处人,可是前来游玩的?” “我与兄长乃江南苏州人士,本意是前往邛州寻找挚友,但途中遇到大雨,误打误撞就来了这西岭雪山下。”司徒瑾将胡言乱语答得坦荡得体,所言之处完全不会令刘掌柜产生任何置疑。 邛州周边原本也属于西南地区较为偏僻的地带,若是有恶劣天气作祟,外地人走错了方向也是常理之中。 刘掌柜对司徒瑾一席话全然相信,又道:”二位公子若是不急大可在溪谷村休憩几日,待雪停后再出村。“ 单云端c司徒瑾二人点头示意,多谢刘掌柜善意提醒,随后便出了这刘家裁缝铺。 “应当不是这家。”司徒瑾道。 “嗯,”单云端也道,“先去村西寻下一家再说。” 司徒瑾赞成道:“好。” 村部散落遍及山脚及山腰往下,但他二人步履轻快,急若流星,将近半柱香不到的功夫便让他俩寻到那家许氏裁缝。 ——只是令司徒瑾二人意料之外的是,那裁缝铺竟然紧闭着门,门前积雪也许久未扫,似乎已有一段时间不做生意了。 先前已将刘家排除在外,现在眼前的许氏又闭了门,司徒瑾担心就此再次断了与伏昍的唯一联系。 单云端此时道:“倒也未必,听今日那饭馆店家的口气,许氏裁缝铺不像是久不开门。” 司徒瑾听罢,心想的确有道理,又道:“不如敲门打探一下。” “嗯。”单云端点头应许。 二人随即上前,司徒瑾敲了一下门吊儿,见室内毫无反应,便和着声音又敲了一次,道:“有人吗?” 登时一阵悉悉窣窣声响,随着裁缝铺的店门打开,那声音的主人也就相应的映入眼帘—— 是一位着装普通c面相不悦的年轻人,只听他用极其不耐烦的语气对司徒瑾c单云端二人抱怨道:“门关着就是不开张,还敲什么敲?” 单云端一言不发,与之相对的司徒瑾实则个笑面虎,用着和缓语气对那开门伙计道:“我们有件东西必须现在买。” “说了我们不做生意就是不” 年轻人嘴上还在说着就要将门重重掩上,却不料被司徒瑾仅以一手之力,轻易将那要闭上的门要挟止住,另一手则顺势趁着空隙给对方点了穴。 那人瞠目张嘴,想必也是始料未及。 司徒瑾及单云端像是早有预谋一般,一前一后进了裁缝铺内,后者还不忘注意周围是否有人看到方才一幕。 单云端快速将门合上,动作轻且动静不大,司徒瑾则在一旁小声问他:“有人看到吗?” 单云端摇了摇头。 室内还算敞亮,小户人家格局并不复杂,大厅用作店铺,内厅则是里居,还有个小后院供洗衣晾衣c搭建简陋庖屋。 三人面面相觑,但一人完全是被迫如此。 司徒瑾也不再为难那店伙计,朝他说道:“多有得罪,我们并非要害你,只是想向你打听些事情。” 年轻人持续眨巴着双眼,一动不动。 司徒瑾又道:“我给你解穴之后,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 说罢,司徒瑾给他解了穴。 本该是重获自由身后反应颇大,谁知那年轻人倒是反其道而行,看上去很是波澜不惊,神色不过是少了烦躁,像是与平常无异,反而先行询问司徒瑾了一句:“你们有什么问题,问完烦请离去。” “我想问这几日是否有一位头顶黄毛的少侠模样男子来过,与我身长相似c年龄相仿,”司徒瑾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问他,而后像是又想起了些什么继续道,“他应当还会拿着枚锦囊来问些什么。” 店伙计不假思索便道:“没有你说的这么一号人来过。” 单云端追问:“当真没有?” 店伙计“嗯”了一声,不再多语。 司徒瑾直觉不该如此,若是伏昍当真早就下了西岭雪山,他不该不会来这一趟,如此想着,他试探了一句:“那人是不是不让你透露他的消息,除非证明我是他的同伴。” 说罢,司徒瑾从腰间取出一块摔碎了的虹光琉璃玉佩,呈在那年轻人眼前,道:“他可有给你见过另一块完好无缺的。” 呈此形此状的虹光琉璃玉佩世上有两件,一件在司徒瑾身上,另一件则在伏昍身上。 那店伙计见到此物,眼内像燃了团火般,就连语调也陡然升了些,急问道:“你可是伏公子所提到的司徒公子?!” 果然不出他所料。 “是,在下司徒瑾,这位是我与伏昍的二哥,所以他现在人在如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冰山雪莲 “两位先不要急,请随我到里屋来。” 年轻人言语中急缓有度,动作却较为仓促,似乎是有什么隐秘之事想要展现给司徒瑾与单云端二人。 纱窗严实,里屋又未点油灯,若不细看很难认清榻上躺着一人。 司徒瑾正感到疑惑不解时,那年轻人先道了声“二位公子先坐下吧”,而后径直走到一旁燃了灯。 彼时屋内才迎来一阵豁亮,床上那副衰老面容随即也被来者二人尽收眼底。 ——那是一位年老色衰的妇人,她闭眼沉睡c呼吸匀称,眼角皱纹叠层可见,司徒瑾的直觉告诉他,这位老妇人与伏昍的行踪有着密切关系。 年轻人提着油灯走来,一同坐下。 而后他侧目沉沉看了老妇人一眼,将油灯置于桌上,开始说了起来。 榻上躺着的便是这许氏裁缝铺的主人许婆婆,而陈述故事的年轻人是许婆婆的侄孙子,他自称父母双亡,早年原住邛州谋生,后来老板克扣工钱跑路,无奈自三年前返还溪谷村,便一直为许婆婆打理这裁缝铺。 婆孙生活平淡和睦,然一个多月前,许婆婆突然疾病猝发,已瘫痪在床数日,起初只是入食艰难到如今已是昏迷不醒。 伏昍大概是在四五日前找来的。 年轻人忆起,那日溪古村还未下雪,虽是晴天但入夜也早,他依时闭门在后院烧火做饭,同时给徐婆婆熬制山药。谁知一灰头土脸的人闯进院内,不知他经历了何事,原本身着上乘服饰看着竟然堪比褴褛破烂。年轻人当时以为这是哪处来的年轻匪徒,谁知后来发生的事全然否定了他起始的观点。 伏昍先是介绍了自己姓甚名谁,再是说明来意,并拿出身上一锦囊对那年轻人说了句: “我想知道这锦囊是不是出自你家裁缝铺之手,这件事对我十分重要。” 年轻人看伏昍似是事出有急才会如此唐突找上门来,见对方面容言辞皆是恳切渴望得到答案,他也想帮上忙,却不得已只能说出许婆婆已有一段时日不省人事的状况。 随后伏昍同年轻人进里屋,会意了徐婆婆的身体状况,陡然开了口道:“这病并非不治之症,只是你们得等我两日。” 年轻人不知伏昍是何之意,问他要去做什么,伏昍答他道:“我去把天下第一神医抓来看病。” “”年轻人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只得看着他再次从后院翻墙离去。 果不其然,两日后,伏昍正如当日所说那般再次出现,同时他的确还带了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前来。 年轻人先前还是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他心想这伏昍公子当真这么厉害,居然还请得到天下第一神医?但后来见那老人家为徐婆婆把脉施针,所言听着头头是道,感觉眼前老者即使不是天下第一神医也绝非寻常无名的大夫,疑心也就随之消散了不少。 只是那老人家完成一连串的动作后,连连摇头又不说话。 伏昍不耐烦道:“叫了你这么些年老庸医,看来果然就是个庸医。” 李时珍听了实在是哭笑不得:“鬼马大人这么急着将我从蕲春接来,总得让我喘口气吧。” 伏昍接了他的话,又道:“好,那你喘好了告诉我怎么治。” “寻常草药再吃个十天半个月,估计人就彻底没了,”李时珍只顿了半秒,继续道,“要想救人只有一个办法,这处不是西岭雪山吗,冰山雪莲总该听过吧?” 伏昍眼见李时珍这就要收拾东西离开,估摸着这天下第一神医怕是又要回乡研究他的医书,也就不再多久阻挠,难得正经了一回:“多谢李神医。” 李时珍自还在京城任职便与门宗玄宗主孟嶂相识,两人虽称不上是老友却还算熟络,至于这鬼马伏昍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什么为人他再清楚不过,每次都当伏昍童言无忌从未将对方的混账话放在心上:“臭小孩。” 单云端听至此处,追问道:“伏昍后来可是上山找冰山雪莲了?” 年轻人摆了摆手,道:“不,是上那邪教寻。” 这话一出,让单云端与司徒瑾皆是吃惊不已。 司徒瑾追问:“你的意思是冰山雪莲在邪教的人手里?” 年轻人又继续道:“伏公子是这么告诉我的。” 原来伏昍在被从渠州暗中押送至邪教的路途中,听到不久后便是那邪教教主的生辰之日,十二连环坞的人已派人提前将生辰贺礼送至,其中就包括稀世珍宝冰山雪莲。 传闻冰山雪莲天下并非仅有一件,只是那些押送伏昍的人里,有人不解为何教主坐拥西岭雪山,山上多少世间稀有的宝物,理应不缺冰山雪莲一物。当时马车上的另外一人打断了他,直言教主先前确实拥有西岭雪山唯一一件冰山雪莲,只是那物早些年已被用掉了。 那人惊道:“传闻冰山雪莲之于普通人可治愈百病,而对于习武之人只有元气大伤之时才会食用,想不到教主武功盖世竟然也有如此一天。” “教主无所不能,怎轮到你在这造次!”另一人语气不满,随后又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外说,服用过冰山雪莲的不是教主本人,是雪乔姑娘。” “原来如此,竟然是教主的千金服过那冰山雪莲,放心我绝不会向外人提到。” ——而当时同样在马车上只是被粗绳捆绑无法动弹的第三者伏昍心想:难道你们都没有把我当人看吗?! 司徒瑾问道:“所以伏昍为寻找十二连环坞送来的冰山雪莲,又上山潜入了邪教?” 年轻人道:“对,也就是前日晚上。” 思量了许久的单云端开口道:“他是否还留下什么话。” 年轻人大致回忆了一番,朝单云端道:“伏公子只说了如今境遇不佳,他的友人可能会来寻他,若是有人登门询问他的行踪,一律闭口不谈,除非是一位有着与他身上那块虹光翡翠玉佩一模一样的司徒公子找来,就可放心提及。” 单云端了然点了点头,司徒瑾却又道:“他有没有还说了些什么?” 那年轻人听司徒瑾这一席话这才想起,应当还有个嘱咐,他连忙道:“伏公子还命我转告司徒公子,若要寻他不必急着上山,村落里的云来客栈是个休憩的好住处,先养精蓄锐再做打算。” 司徒瑾侧过头,与单云端目光迎上。 不到一里地外的云来客栈,由外到内的倒也与寻常客栈没什么两样。 若是有何区别之处,那便是更为冷清些,厢房像是都空着,也不见着有何人在大堂进食用饭。 店小二将司徒瑾与单云端领入天字号客房,却不急着问还有什么可效劳的,便自行离去。 司徒瑾先是坐下,确认当下处境不存在危机后道:“这家店有些奇怪。” 单云端也觉如此,便应和道:“恩。” 他俩对于伏昍的性子再了解不过,此人虽神神叨叨,关键时刻却不爱说废话。 伏昍既然刻意提云来客栈这处,定然有他的道理所在,司徒瑾心想,伏昍既然能料到义父会派自己前来渠州,再来到这西岭雪山下,也并未看轻山贼与邪教一伙,就绝对能保证自身的安全。 如此,司徒瑾也就安心在这云来客栈等候片刻,看看究竟会有什么事发生。 单云端倒了两杯茶水,看似随口问了一句:“司徒身体好些了吗?” “啊,”司徒瑾被单云端猝不及防的关心乱了分寸,他反应过来后,欣然道:“好多了,二哥不必担心。” 自己也觉唐突的单云端随即抿了一口杯沿,像是思忖了一阵,又道:“若有不适一定要说出来,不要自己一个人逞强。” 司徒瑾倒也对这份关心心存感激,笑道:“司徒知道。” 好像这一场景,从前也有一幕类似的发生过。 那年司徒瑾已过童关礼,年仅十二,朝时与伏昍同在学堂学习四书五经,两人午时便回到门宗玄后院习武练功。 当时最早进入门宗玄的俞无寅已有资格进宫随从学士研习,身世特殊的单云端也不在学堂上学,所以他俩则是午前习武,午后授课。 记得那年的上元节,伏昍拉着司徒瑾上街赏灯,又一路沿着护城河向下放河灯,迟迟不愿回门宗玄,谁知天降大雨,两人从下岸一路冒雨跑回门宗玄,成了不能更典型的落汤鸡。当天夜里司徒瑾就发了低烧,一夜未退,伏昍因此还被孟嶂和俞无寅各自训骂了一顿。 司徒瑾自小就身体差,这是门宗玄上上下下无人不知的事。 翌日,司徒瑾顶着低烧上学堂。 不到午时之际,夫子见平日里最为安分的司徒瑾连连瞌睡,询问过后得知他身体欠恙,便准了他一天的假,让他提早回门宗玄好好休息。 谁知当天孟嶂有事进宫,门宗玄除了众侍卫外只剩单云端一人。 单云端练完武想去后堂寻些水喝,推门而进之际,与一双明澈双眼对上。只见是司徒瑾坐在一旁,眨着眼睛,一声不吭。 单云端住在旧将军府,是今早来到门宗玄后才听闻司徒瑾昨夜生病的消息。 十四岁的单云端朝十二岁的司徒瑾走去,问他道:“司徒怎么坐在这里?” 司徒瑾晃了晃脑袋,道:“司徒在等义父回来。” “等义父回来做什么?”单云端倒了水,先是给司徒瑾递去,又道,“不舒服就回屋休息吧。” 司徒瑾很是乖巧地接了茶杯,将水一饮而尽,而后喃喃道:“不行,午后还要练武,司徒想先等义父回来。” 不过也是少年模样,单云端看他这样固执心里竟生出“这小孩真倔”的想法,他用实则稚嫩的声音对司徒瑾道:“生病可练不好武,不如司徒回屋休息,待义父回来我再去叫醒你可好?” 司徒瑾轻微点了点头,觉得好似很有道理,朝单云端道:“那云端一定要记得去叫醒司徒,否则不练武的话会惹义父生气的。” “嗯,”单云端心想,平日里会规规矩矩称自己二哥,没想到生了病便开始乱称呼起来,他最后小声叮嘱道,“生病了就不要逞强,要照顾好自己。” 朝外走去的司徒瑾听不大清楚,迷迷糊糊回头过问他:“嗯?大哥刚才说了什么?” “”单云端突然很受伤,刚才还叫了他的名字,这下竟然把自己认成了俞无寅。 谁知司徒瑾又接着笑着对他说:“那我回屋了,谢谢云端哥哥。” 仿佛从天堂坠入地狱接连着又被一脚踢回天堂,单云端对自己这难以言喻的心情也很是无奈,纠结万分司徒到底弄清楚他是谁了没有,嘴上却只能赶走人家道:“快去休息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偷梁换柱 房屋楼阁在雪中静默,冰封雪地,仿若裹着整座溪谷村透不出气。 抬眼可见客栈外的漫天飞雪,只见那雪轻如烟,柔如柳絮,却始终不可断绝。司徒瑾正是顶着这一遭风雪往还了趟客栈,待归来时,他手中提着两袋油松饼儿,漫着酥香味,远近皆可闻其香。 饭点本该是客栈内最为热闹的时段,可这云来客栈倒是上下全然一副冷清状,就连大堂店小二也无精打采c连打瞌睡。 司徒瑾踩着松木梯上楼,步履尤为轻浅,却因木梯老旧仍会发出微弱嘎吱声响。 还未等他推开房门,楼下便传来一阵喧哗声响,将整间大堂衬得空灵无比。 “来两间上等房!” “只过一夜!” 司徒瑾侧耳细听,与先前所料之事八九不离十,他内心顿然笃定万分,同时对今夜将要发生之事也有了十足把握。 紧接着他悄然推门而入。 屋内的单云端侧坐于暖炉旁陷入睡顿,双臂抱胸,不知是何时睡着的。见那人睡着时低眉紧锁,眼睫密长,往日的严峻与戾气不觉中被一扫而空,也不知他是累到了何种程度才会像现在这般倚墙睡得如此安详宁静。 司徒瑾望向单云端的眼神有一丝错乱,确切言之,是些许茫然。 身为门宗玄的人,这一生就注定了要竭尽全力为朝廷办事c听从义父指命,义父常说“司徒你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实究竟如何”。 他自小与伏昍一同长大,后也一同吃过苦,此人自然是除抚养自己长大成人的义父外,最值得信任及亲近之人;而大哥俞无寅为人正直,剑术了得,政事也涉阅颇多,是不可多得的才人,更是义父最为欣赏的徒儿。 虽算不上亲密挚友,自懂事起的司徒瑾也是把俞无寅视为榜样般的存在。 至于单云端,也就是司徒瑾口中的二哥。幼年时应当还好,只是久远得记不清了;而少年时期的单云端却给司徒瑾留下了“此人孤冷c不易相处”的印象。再加上三年五载的积攒,将天下情报收入囊中的司徒瑾不得不因单云端的行事作风偶有骇讹。 譬如门宗玄次榜单云端,处理江北乱政臣子的方式是,三炷香内杀尽五十余涉事之人。 再譬如江湖上德高望重的麒麟山庄庄主庞大海,曾与单云端过招切磋,下场竟是被废半臂,此生不得再挥剑。 虽皆是为朝廷尽忠,唯独单云端的行事派头却属门宗玄少有的凶狠,当然,这也是孟嶂多派他处理隐秘案件的缘由。朝中上下乃至江湖人士每当提到单云端这三字,能讨论起的总归不是些什么好事。 可这一趟西行,目的一为缉拿邪魔c二为寻找伏昍,难以具体言说,半路参入其中的单云端确实令司徒瑾产生了如此感触。 ——此二哥并非他昔日所知的那个二哥。 还未等他再往下细想,单云端又是适时睁眼醒来。 司徒瑾明确察觉到,对方骤然睁开的双眸中藏着无法隐匿的杀气,只半刻不到,那杀气仿若又因出现在眼前的人是自己,顿时冰消瓦解,司徒瑾在单云端的面容上甚至能察觉出瞬息生出的几分茫然。 可因此迷惘不解的那个人,应当是捕捉完整这一细节的司徒瑾才是。 “司徒回来了?”对方的语气倒是没有丝毫异样。 “是。”司徒瑾掩盖住稍有的不自然,回他道,“各店铺都打烊得早,只买到些油松饼儿。” 这云来客栈,当真是给天上人过夜的客栈。天色未暗时,司徒瑾下楼询问得知云来客栈竟只供过路人留宿,不供应酒食,可谓是异乎寻常。 二人相应凑近进食晚饭,实则也不过是各啃几个饼儿罢了。 单云端三两下便解决了一顿饭,开口问司徒瑾:“此趟出门可有何异样?” “唔”司徒瑾不小心噎了一口。 “”换来却是单云端不免抱有歉意,同时也茫然于司徒瑾为何看上去有些许的不自然,“慢些吃。” “好。”司徒瑾应了声,才好不容易将那口吞咽下肚。 此刻才刚入夜,窗外深沉的厚雪因村落客栈设有暖炉显得全然隔绝。 屋内仍是趋于寂静无声,不久,门外一阵哒嗒声响彻,是店小二领着新入住的客官朝隔壁厢房走去的声音。 敏锐直觉令单云端察觉出异样,他随即望向司徒瑾,迫切等待着一个答案。 司徒瑾不由自主地“嘘——”了一声,随后压低声音,沉言道:“正是我们途中遇到的万邪教和天弃庵的人。” 单云端顿时心领神会。 次日,黎明破晓。 换了身行头的单云端与司徒瑾已接近行至山腰,顺着山道往上,约莫一个时辰内必能到达邪教。 厚雪经过一夜渐薄化,积雪不退,仍是有着阵阵刺骨寒意。 他俩又闷声走了一阵,良久,这才有了对话。 “二哥,我这模样是不是很奇怪?”此刻司徒瑾胡子拉碴,长发整束,全然一副异域门派人士着装,完全令人联想不到他往日温润俊秀模样。 单云端倒还好,他浓眉高鼻,五官深邃,若是要伪装成十二连环坞的毒教教徒且不被人发觉,对他而言不是难事。可司徒瑾肤白纤瘦,眉清目秀,不论如何看都是个本土人士。 所幸那点缀之笔的络腮胡,倒是原原本本盖住了司徒瑾先前的模样。 单云端不好说奇怪,更不好说不奇怪,考虑了很久只能憋出句:“看不出是司徒。” 说者有意,害怕说了心上人的半句不好,听者却半分都未察觉,反倒是增了几分悦意,喃喃道:“那便好,所幸这天弃庵内并非全是女尼” 借着夜色掩护,银针透过云来客栈纱窗刺进,直插屋内休憩之人的身上。银针里下有药,但并非致死之药,而是令中针之人陷入昏迷的迷药。 随即另一屋里沉睡之人也难逃这一遭遇。 这便是昨日夜里,司徒瑾与单云端各自行动,分别将那万邪教与天弃庵的两人弄晕,随后搜刮他们身上的物件,发现了那两人身上的请柬。 请柬来自西岭雪山,其上写得一清二楚,为庆贺西岭教主六十大寿,特此邀请十二连环坞前往西岭雪山参加寿宴。 他俩取到请柬,再将那二人处理掉,便明白接下来该如何做了。 如此,这才有了今日司徒瑾与单云端换装混入邪教的这一行动。 云蒸雾涌,山势险陡。 现如今邪魔真实身份也未查清,伏昍具体身在何处又未得确认,此番西岭雪山一探,也不知是否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司徒瑾不过只是闪过如此念头,单云端却好似掌握读心术般,对他道了声:“船到桥头自然直。” 得此安慰,司徒瑾定下了心,想到身旁还有一位御前赐名万里追踪,心情自然也就不再低沉,反是安心许多。 不到日中,他二人终于行至那邪教边下。 铁门屹仡,两侧敞开,往里与寻常门派无异,却因矗在一尘不染的雪景中显得格外宏壮。 把守教徒高声道:“敢问来者何人?” 司徒瑾与单云端各自将请柬从衣内取出,前者一齐递去,道:“万邪教c天弃庵代十二连环坞前来祝贺西岭教主万寿无疆。” 把守教徒扫视一眼,自顾自点了点头,这才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原来是来自十二连环坞的两位客人,请随我往里来。” 司徒瑾c单云端二人极其沉稳,让人看不出半点破绽,他俩齐声道了声“多谢”便随着那名引路的往里走去。 红砖瓦顶,雕阑玉砌,更甚者遍地奇花异草,皆被雪霜盖之。 这一路走着,司徒瑾心里又生起异样,总觉得进这邪教不会是这般容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见故友 山色昏沉,雾气浑浊,难以显露曙光。 邪教内戒备森严,不出几步路便是有人严密把守。 “教主的寿宴定在晚间,左护法有令,命我将二位先领至后院见上一面。” 那引路教徒在前边自顾自地说着,约莫又过了三四拐角,再经过一长廊,这才到了这邪教所谓的后院。 与前院无甚差异,若要确切说,本该是大喜之日,整个邪教上下无处不是肃静之地。 引路教徒在门外止步,躬身朝里道了句:“左护法,万邪教和天弃庵的客人到了。” 屋内之人背对着门,右手持着一手炉把玩,且不做声。 司徒瑾道:“天弃庵天弃大师弟子罗裟。” 单云端道:“万邪教神火坛主薛武。” 而后两人默契十足,齐声道:“见过左护法。”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屋内登时传来一阵爽朗大笑,那左护法也随即转过身来,对他俩道,“二位里边请。” 司徒瑾不疾不徐,面部从容,与身侧的单云端一同跨过门槛,入厅堂内。 先前司徒瑾不曾看清这左护法的相貌,彼时厅内就他几人,想不见着都难。 与印象中的獐头鼠目饶有差别,想不到这邪教左护法长得还算是一表非凡,看着虽已有三十好几年数,却也精神抖擞。 左护法朝他俩几步走来,看似无意道:“二位远客大驾光临西岭山庄,陆某实在有失远迎。” 明明被诟邪教之称,仍将此处自称西岭山庄,有趣得很。 听闻左护法先前之言,司徒瑾这才记起盗来请柬下方注明一人名:陆江。 如此看来,眼前的这位左护法估计就是那下发请柬的陆江。 “让左护法久等,我与薛武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日。”司徒瑾故作歉意道。 单云端接着道:“久不出山,不经雨雪。” 陆江倒是心情大好,听闻摆了摆手,回他俩道:“二位从湘西赶来一路辛苦,言重了,快请坐下。” 数年前因与江湖正派结仇,十二连环坞共十二派悉数搬迁,有六派迁至湘西大山内,其余六派隐没在吐蕃边界之地。 再往前追溯,为何统称十二连环坞的十二派竟就此分地,外派之人皆知,那是因为其中两伙产生了分歧。 正因如此,司徒瑾猜想,这陆江莫不是有心勾结塞外势力,并选中了搬迁湘西的这六派。 况且,倘若陆江与罗裟c薛武皆是故友,那么他与单云端的伪装绝不可能不露馅,如此一来,想必这是西岭邪教与罗薛二人的首次见面。 “两位都是各自帮派里饶有权威之人,”陆江正坐,话里有话,言下之意各家掌门年岁已高,正是接替之时,而罗裟与薛武又是有望接替自家掌门的人选,“今日的邀约,更是为西岭雪山与湘西六派日后结为同盟的开端。” 司徒瑾也并非知其头尾,更不知这所谓的同盟是指为何事而结盟,为不露出马脚,只得顺着陆江的话应付道,“能与西岭山庄合作,实乃我等不胜荣幸。” 陆江听闻,更是怡悦,连连夸赞道:“不愧是天弃大师最看重的弟子。” 稍后陆江又简单询问了些帮派事宜,然问得广泛。 “听闻天弃大师前段时日练功走火入魔,如今可好?” “托左护法挂念,师父她老人家的内力已恢复了九成。” “如此便好,我还听说天弃大师已将毕生绝学神骨掌传与罗公子,陆某倒想切磋切磋。” “左护法只管选个好时辰,只是若是不急,且容罗裟歇息片刻。” “陆某不过随口一提,当然不急,况且罗公子长途跋涉,自然应当好好休息。” 伪装成天弃大师弟子的司徒瑾,所幸在门宗玄内广阅天下情报,对十二连环坞之事也略知一二,否则实在难以对付。 而单云端也未得空闲,万邪教作风缜密,常言道是闷声干大事。每当陆江提及万邪教时,单云端总能用隐晦不明的言语将事态带过,不露破绽,倒也与万邪教的作风很是一致。 其实也不过你来我往几句,只是这陆江看上去极其好客,也不见要停下的意思。司徒瑾心里稍挂冷汗,再这样盘问下去,谁又能预料到会在何事上就给露了馅。 “左护法!”恰逢此时,厅堂外匆匆来了一人。 陆江顿时变了脸,一改先前热诚好客模样,沉声道:“何事?” 在座的司徒瑾与单云端皆是闭上了口,表面上喝茶静候,实则都在暗自揣摩。 那刚来的教徒半跪在地,如实道:“禀告左护法,教主称有急事,命属下唤您现在赶紧过去。” 正低头品茶的司徒瑾暗地侧目,不敢张望,只见此时陆江的面容变得很是难看,又听他问那教徒,道:“可是也叫了沈风?” “是,教主还派了另一人前去通禀右护法。”那教徒吞吐其词,显然不敢高声作答。 怒火待发仿若箭在弦上,又碍于客人在此不好发作,陆江忍怒道:“知道了。” 后者得令赶紧退下,不敢再作停留。 对于看戏此等好事绝不推拒的司徒瑾,心想这戏还未观得过瘾,就草草结束。看来这邪教左右护法不对付乃恒定准则,他可巴不得亲眼所见这陆江与那沈风打起来,嘴上却只得顺势关切道:“左护法可是有要事,务必当下前去处理?” “便是如此,还望罗公子c薛公子多有担待,”陆江堪称变脸才人,方今怒气已烟消云散,又换上笑脸道,“二位先前往寝居休息,正好也与二位的故友张景见上一面。” ——听闻此话,司徒瑾的心往下一沉。 十二连环坞,环环相扣。 天弃大师年事已高,旗下弟子罗裟有望成为天弃庵下任掌门;万邪教教主身重奇毒,闭关练功,神火坛主薛武早是江湖上默认的万邪教管事。 此张景,莫非不正是前不久刚选上八卦阵掌门的张景,而八卦阵又属搬迁湘西的六派之首,倘若当真如此,这三人又怎会互不认识。 司徒瑾思来想去,在短时间内他能想出张景会出现在西岭山庄内的缘由,也只剩从裁缝铺听来的——十二连环坞提先运送贺礼之人。 这回倒是单云端先开了口,他淡淡道:“如此安排很是稳妥。” 言下之意,他二人赶来这西岭雪山又累又饿,也该休息,同时既然话是由万邪教此等清冷之教的人说出,谈起张景与否倒成了个无关痛痒的小题。 “请恕陆某暂不奉陪。”陆江留下一句话,又朝先前将客人领来后在厅外等候的教徒道了声“好生招待两位远客”便急忙离去。 片刻之后。 本是一路缄默无言,偏偏那领路教徒再次乐于充当向导,滔滔不绝道:“张掌门刚来还好,后不知怎的中了风寒愈来愈严重,如今还在卧病修养” “习武之人理应身子骨不该如此差,看来果真是我们西岭雪山太冷了罢。”无人接他的话,那教徒走在前侧仍是乐此不疲继续谈天说地,最后他在一屋前停下脚步,“这便是张掌门的房间,剩下两间屋子二位看着挑选即可。” 司徒瑾刚要道谢并命他暂且退下,谁知那话唠教徒朝闭着房门的里屋大喊了声:“张掌门身子可还好?有两位您的旧友也来了!” 屋内顿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那人声音也是沙哑无比,听出来稍有费力道:“许久未见了,快让他二人进来!” “”司徒瑾恨不得当场掐死那教徒的心都有。 这可如何相见,非得穿帮不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七彩明珠 引路教徒自顾自将门推开,全然不知身旁的司徒瑾心中憋着一股气无法发作,稍后还嘴上添了一句:“两位客人往里请。” “”司徒瑾心乱如麻,生怕此时朝单云端投去询问目光,会被那教徒察觉异样,又怕当下直接命那教徒退下,更引可疑,好似场景往下见不得别人在旁一般。 万般无奈之际,单云端上前一步,率先进了屋内。 身后的司徒瑾深呼口气,也跟着跨进了房门,他不由得感叹道,这西岭山庄上下不仅戒备森严,就连大小事务的处理也谨慎得很。如今这教徒候在屋外,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怕不是要将他俩与张景的对话听上几句才肯离去。 这头还未理清,里边的人就出了声。 伴随着时缓时急的咳嗽声,隔着屏风,那人断断续续的声音传了出来:“来的可是咳咳罗公子与薛公子?” 司徒瑾不得不硬着头皮,回他道,“正是,张掌门身子可还好?” “感染风寒,咳咳咳,倒也不算差,”张景又喃喃道,“果然搬至湘西隔了几座山后,就连罗裟你也同我生疏了不少。” 听闻此话,司徒瑾顿时心里一咯噔,莫非是那句张掌门称呼得不对? 还未等他出言应对,单云端及时救场,沉声道:“张掌门现如今掌管着八卦阵,今夕不同往日。” 兴许已是身经百战的缘故,站于单云端身旁的司徒瑾倒没发觉单云端有何异样,反是镇静无比。司徒瑾心想,眼前这般局面一乱涂地,莫非二哥他还有对策应付? “两年未见,确实是今夕不同往日啊。” 张景的话再次传来,屋内不大,一动一静皆能听得清清楚楚,司徒瑾听那来势,心想这张掌门莫不是起了身正要往外走来。 距他二人身份暴露也就在瞬息变化之间,司徒瑾已有了与单云端一人对付张景,一人打晕门外教徒的主意,他顿然眼观四处,所幸这处仅他四人再无其他。 他内力都已运作起来,就差张景露出身子。 须臾,那张掌门当真侧过屏风,迎面走来。出乎司徒瑾的意料,四目相对之际,张景脸上非但没有半点诧异,相反全然一副许久未见故友的欣喜神态。 眼看那张掌门也不过风华正茂之年,染上风寒只是在面容上徒增了几分消沉,可司徒瑾瞧见他步伐怠缓,身子飘忽,不免感叹这究竟只是受了风寒还是患上何等不治绝症。 从屋内现身的张景随后轻咳两声,对门外教徒道:“这屋外的风怎吹得我刺痛,直达骨头!” 教徒觉悟不高,询问道:“张掌门可是需要在下给暖炉添些炭火?” “这门开得这般大你是看不到吗?”张景随即不耐烦中夹带着得意道,“这晌午也快到了,我与罗公子c薛公子的午食可有下落?” “是在下愚钝,这便去通知后厨。”那教徒嘴上恭敬,心里可不知如何骂那张景,早几日便将贺礼送至,偏偏喊病赖在西岭山庄不走,还到处使唤人,真当这处是他八卦阵了不可。 那教徒手脚轻盈地将屋门掩上,随后离去,屋内的人皆是将那离去脚步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仅剩他三人,是单云端率先闷声道:“你不是张景。” 同样充满疑惑的司徒瑾倒没开口质问,而是上手一把摸上张景的右侧脸颊,想要试探可否撕下一张人皮面具。 那顶着张景的脸却不知究竟是何身份之人,急忙躲开,低声惊呼:“慢慢慢!我把这玩意儿糊上脸可花了好几个时辰!” 谜底已浮出水面,司徒瑾也不急躁,转而将手伸向对方腰间,果然摸到一物,顿时确信无疑。 假张景还捂着右脸,待司徒瑾将腰间的虹光翡翠玉佩取出,得知那人趁虚而入,连忙怒道:“司徒你怎的每次都拆我台。” 司徒瑾手里窜着那玉佩,心里怒火更甚,沉声道:“伏昍你这混球,差点把我与二哥吓死了!” 眼观这一场景的单云端也不出声,但难免心中惊觉,伏昍竟然扮成张景混在这西岭山庄里。 伏昍一把抢过那玉佩,又塞回腰带里,朝司徒瑾与单云端道:“你们以为我就不担惊受怕吗,就怕你俩蠢到这时还没乔庄混进来。” 面容能够伪装,不过是找来千面郎君弄个人皮面具的功夫,可他这声音又是究竟一回事,竟然哑成这个样子,司徒瑾不假思索便问了出来:“你何时学过的仿声术?” “我是当真病了!”伏昍边往里走边道,而后在靠近暖炉处席地坐下。 原来几日前离了许氏裁缝铺,伏昍便想到了一技狸猫换太子。 他找到千面郎君,令人家连夜给他赶制八卦阵掌门张景的人皮面具,次日趁着天色未亮,混入邪教把张景换了,此后一直躲在这里。 三人于屋内促膝长谈,燃薪取暖,圆形铜炉内传出炭火烧焦声。 窗户微开,听闻寒风仍是强劲。 “张景被你藏到何处去了?”单云端问道。 “山下村落某处无人寻得到的地方。”伏昍又道,“所幸你们来了,否则我一个人要盗出冰山雪莲可不容易。” 司徒瑾心中堆砌疑问成山,甚至不知该从何处提起。 伏昍又道:“司徒你为何不说话。” “不知说些什么,”兴许是离开京城多日,终于见到伏昍本人,他一时之间安了心,倒忘了邪魔的下落都未找着,又道,“听你说。” 伏昍这人可谓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道了一句“偏不与你说”后,又滔滔不绝了起来:“哎算了,看在你都离了京来寻我的份上,我就陪你解闷说说话吧” 司徒瑾当下又想到另一茬事,急于出言道:“对了,你为何告诉大哥锦囊之事却不告诉我?” “是指何事啊?”伏昍皱起眉头,想到有一晚与俞无寅饮酒谈天说地,好似他酒醉时不小心把锦囊之事透露了出来,还顺着俞无寅的酒话把当今圣上的妹妹贤懿公主也给骂了,这才吞吞吐吐道,“我本就谁都无意告知,还不是你嫌我酒品不好,从不与我一同饮酒的缘故,否则还有何事是你司徒瑾能不知道的。” 司徒瑾故作怒道:“强词夺理,门宗玄内严禁饮酒,我同你说了多少次了!” “”单云端没了脾气,看他二人实在是小孩对话,只是一人如何都合人心意,另一人则神经始终有点不大正常。 “罢了,我不与你扯这些,”伏昍自知理亏,赶忙转移话题,道,“长话短说,渠州县令被杀一案与左护法陆江脱不了干系,只是动机为何实属无解,因以我伺机多日得知,如今并非渠州县令那事值得深究,而是” 单云端接话:“而是何事?” 伏昍尽可能低声道:“而是刑部在找的七彩明珠也在这邪教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有预谋 不论是民间亦或是后宫中,人们对夜明珠的追崇已靡然成风。 如此宝物功用了得,外形精美,种类也颇多,但并非人人都可得到。 宫内长孝殿贤懿公主的七彩神珠,为大明藩国进贡赠予,传闻那七彩神珠于夜间能发散较之普通夜明珠更为明亮荧光,更细看,却能从纹理间观察到有七色殽杂,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罕见珍宝。 听闻伏昍方才的话,单云端直言道:“可是贤懿公主丢失的那七彩神珠?” 司徒瑾也暗自惊觉,若是这七彩神珠当真在这西岭山庄内,这背后的层层关系实在难以在短期理清。 司徒瑾便也问出了声,道:“伏昍,你是指公主的七彩神珠也被当作寿礼送到了这里?” “正是如此。”伏昍答道。 原来在被山贼押送到西岭雪山的路上,伏昍只知邪教教主寿辰将至,与这邪教相干的部分江湖流派,纷纷献礼迎合,其中稀世珍宝不在话下。可他当时并未得知,就连贤懿公主丢失的七彩神珠,也是他们大哥俞无寅正配合刑部彻查下落的宫内珍宝,竟然也包括其中。 伏昍又道,在他找到千面郎君当晚,千面郎君三番两次推脱,起初并不愿意给他做张景的面具。江湖传闻千面郎君向来有求必应,只要你付他相应银两,就没他不做的买卖。 伏昍万般不得已,只好搬出了孟嶂这座大佛施以压制,逼得人千面郎君满脑子里都是:得罪这黄毛小孩倒不要紧,得罪了门宗玄确是万万不可。 如此一来不仅生意达成,还平白无故套出了一些话来。 原来湘西六派之首的八卦阵,以张景为中心,近来与那西岭雪山邪教甚是交好。再说到这西岭雪山上的邪教并非横空出世,而是在此往前,邪教并未被称邪教,也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西岭山庄的人行事又低调,黑白通吃,可江湖中不少无头绪的谜团事件很有可能出自他们之手,只是还未浮出水面又被强行沉入海底。 经年累月,每年将童男童女用来祭祀的恶行洗不脱,可又有听闻,时有旱灾之际,这邪教竟也会施以援助,运送干粮至当地。 伏昍还从千面郎君所言中捕捉到他不经意间透露的细节,听来,这西岭山庄似乎有大动作正在预谋,不仅与一些江湖邪派有往来,就连朝中都有人与他们秘密勾结。 司徒瑾听到此处,不禁发问:“千面郎君可有提什么可供追查的线索?” 苦闷到不行的伏昍只得叹了口气,他用棍棒搅和着暖炉里的炭火,呸了句:“那千面郎君的嘴,严实的很,说来说去都是些没用的屁话。” 单云端追问他:“那你又是从何得知七彩神珠也在这儿。” 谈论到这一话题的伏昍顿时来了精神,望向他俩的眼神中充满了邪气,狡诈道,“还不是张景那小子被我一诈便张口就来,什么别杀他,七彩神珠不在他身上。” 嘭嘭—— 这处师兄弟还未聊得尽兴,那处便传来有人的敲门声,随后接着一句“张掌门,您与罗公子c薛公子的午食送来了”。 屋内三人交换眼神完毕,离门最近的司徒瑾微点了点头,道:“我去开门。” 司徒瑾前脚刚离了位,仍在烤火取暖的剩余二人并未就此打住,而是有一人看好戏状,低声喃喃道:“情报网没了我的消息,义父自然要派司徒出来找我,只是有些人既不在京城,又有公事在身,怎的也跑到这西南荒野之地来了?” 这言语之外,满是玩味的口吻。 单云端低头望向那暖炉,一声不吭,全然并无接他话的意思。 向来擅长自娱自乐的伏昍也不气馁,朝司徒瑾走去那处挑了挑眉,接着又斜眼暗示单云端,道:“怎会有你这般顽固之人,若我是你,早就把司徒给捆回旧将军府,让他哪儿都上不了,日日夜夜给我烧饭洗衣与我谈情说爱再为我生两个白白胖胖的小小将军。” 谁知上一句还能面无波澜应对的单云端,此刻脸却沉了下来,整张脸上写满了“你在找死”四个大字,并闷声对伏昍道:“滚。” 千山暮雪,一览而尽。 前院殿堂,等候在外的诸位教徒无法听清殿内之人谈论所言,却将其中的低气压,原原本本摸个透彻。 不知教主论起了何事,先前不过崩溃边缘的陆江此刻彻底瓦解,在那句“暂且这样吧”之后,陆江便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满身怒气,头也不回。 殿内除教主外的另一人,头顶着半面铁面具,阴森可骇,不以真面目示人。他只矗于原地,隐藏于面具之中的面容透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却无人得知。 此人便是西岭山庄的右护法,沈风。 陆江出了议事殿堂,一股脑只往后院归他所管范围行去。 冰封千里,寒气逼人,被肝火遏制的陆江只身不觉半点凉意,倒是满身怒火难泄。 陆江直视前方,见一人疾步迎面走来,正是先前给司徒瑾与单云端引路那人。他刚给伏昍几人送了饭,这还没半壶茶的功夫,就寻左护法来了。这教徒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瞅着陆江当前心情不悦,也不敢言语,跟在身后一路回了后院里厅。 听闻动静,在后院静坐等候陆江的人纷纷迎上,这二位虽也是方才初到西岭山庄,然可并非什么客人,而是那渠州山贼窝的两位当家。 “他沈风究竟算个什么东西,真当这西岭山庄他做主了不成!” 这山贼大当家与二当家皆是面现窘态,纷纷欲言又止,不敢多言。 待陆江略微平复了下来,也不与两位当家客套,先是问向那名刚从湘西六派居处返回的教徒,道:“有何问题?” “禀告左护法,张景与罗裟c薛武见面之时属下在场,未察觉任何异样。”那教徒如实回答。 陆江眉头略皱,自言自语道:“难道这张景当真如假包换。” 而另一头的假张景,吃着烧鸡正欢。 担心伏昍噎着的司徒瑾劝他慢些吃,心说我们又不与你抢,你为何这般狼吞虎咽。 伏昍仿佛能听到他的心里话,嘴里还嚼着肉,不忘含糊道:“这你就不懂了,打小与你抢食我就吃得欢,如今你坐在我旁边,这拿来打发人的烧鸡不知怎的竟然比宫里赏的烧鸡还香。” “”司徒瑾与单云端皆是无语极了。 酒肉下肚,身子更暖了些。 只是饭菜不可贪多,这西岭山庄不可久留,众人心知肚明。 单云端随即问向伏昍,道:“寿宴将至,你如何打算?” “嗯,我嘛,”不知伏昍想到了何事,这才将眼前饭菜暂且搁置一旁,擦拭嘴角,难得正经道,“冰山雪莲得拿,七彩神珠也不能落下。” “这两物分开偷?”司徒瑾顺势推测道。 “正是,”伏昍笑道,“知我者莫过于司徒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寿宴上 毫无预兆的,前院终是开始筛锣打鼓,为当晚的寿宴准备一切。各教徒为殿前张灯结彩,处处气氛较之午前热闹了不止一星半点,东厨也不甘落后,伙夫备了不计其数的肥肉厚酒以候良机。 然则,西岭山庄上下并非全然如此。 与前殿相反的后院某处,有几人仍在秘密会议,厅内肃穆,无人大声喧哗。表面目的是为教主大寿贺辰而来的山贼二位当家,实则不知与陆江正秘密谋划着些什么。 思来想去许久的陆江仍是毫无清晰头绪,他仅凭直觉断然道:“我不信这张景一点问题也没有。” 彼时,一女子现身。 “主子怎只看得到那张景,我倒觉着后来的二位更为可疑。” 起初不过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众人听那声音银铃般清澈,语调却过分上扬引人生厌。待女子撩起纱帘现身,可见生是一副好皮囊,眉间有痣,尚且幼年,又难免可察觉举止投足间显露的毒辣心性。 “楚柳姑娘。”就连山贼两位当家也要礼让三分。 楚柳相应地回以一笑。 “可是指罗裟与薛武?”漠视几人无用寒暄的陆江,位于正座,一心只扑在方才话题当中。 楚柳维持笑脸,缓缓道:“正是。” 山贼大当家坐不住了,急问他俩:“不是传闻门宗玄仅派来了一位三榜,若是有假又怎可能同时是两人?” “门宗玄在榜四人又不是就他伏昍一个闲人,自然能再派一个。”二当家的先行打断他。 这回轮到了陆左护法烦闷不止,脸上表情复杂,掺杂几分埋怨语气道:“如今将事弄成这番局面非我本意,闹大了恐怕那位也保不住我们,楚柳你看看你办的好事。” 两位当家识趣闭嘴,皆是心知肚明陆江所提之事无非就是渠州县令被杀一案。 被责怪之人反是事不关己状,只见那楚柳姑娘笑得花枝乱颤,她虽称陆江为主子c自诩为下属,然又全然无惧陆江模样,悠哉道:“怎的,主子是要命我主动去死,还是要亲手了结我这一条贱命。” “哎罢了,”陆江深深叹了口气,万般不快只得吐出这二字,又接着恶狠狠道,“且不论如何,究竟那三人谁有问题,很快便一目了然了。” 他心想,哪怕是都有问题,我陆江也让你们插翅难逃。 临近寿宴开始,已有教徒纷纷赶往各处客人的居住院落提前知会一声,好让客人做好准备。 待一人穿过拱门,进到伏昍几人住所前院,见伏昍光着膀子在院内扎马步,嘴角不禁一抽搐,连忙问道:“张掌门,您这是在做什么?” “以毒攻毒,”伏昍极其淡然,一副‘这不是很寻常吗’的表情,又朝他问道,“可是寿宴要开始了?” 前来通报的教徒回答他道:“半个时辰后寿宴便开始了,对了张掌门,罗公子与薛公子可在何处?” 伏昍道:“哦,他俩正花前月下呢,且勿打扰。” “啊?”那教徒心想,这张掌门怎的做事不按常规来,就连说话也如此令人摸不着头脑,“这大白天的,怎会有月” 伏昍不耐烦道:“你怎把我说的话全都当了真!” 接着又朝屋内大喊了声:“罗兄c薛兄,赶紧穿好衣物,寿宴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开始了!” 教徒被伏昍赶走,待他走了好远,这才想起方才假张景说过的话,什么“花前月下”又“穿好衣物”的,光天化日之下,这罗公子与薛公子该不会 想到这他便不敢再往下想了,又不禁暗自感叹道,怎的这江湖里也学京城官儿爷时兴这般风气来了,若是俩个美男子倒还好说,只是这罗裟与薛武皆是胡子拉碴的粗老汉,不知怎能下得去嘴。 伏昍回到屋内,低声道了句:“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答那教徒答得确实不假,方才脱去衣物运功,将身子与数九寒天相适应,又已将体内寒气驱散得差不多了。 司徒瑾见他所患风寒已将近痊愈,稍微松了口气,其实伏昍本可以早日病愈,却为掩饰身份不得已拖病,减少与西岭山庄的人进行接触,料想也不容易。 “衣物穿得如何了?”伏昍接着问道。 当然,他这句话中所询问的对象既不是司徒瑾也并非日善云端。 他三人面前的床榻上正躺着一人,此人闭着双眼c处于昏迷状态,完全是难以醒来的状况,而他先前所穿的普通教徒着装已被扒下,现被换上伏昍之前身上的张掌门衣裳。 向来寡言的单云端知伏昍方才在院内大喊,弦外之音有何映射无非又是在拿他打趣,他倒不像司徒瑾那般好脾气,说是对伏昍万般宠溺也不为过。 可当他暗搓搓察觉到司徒瑾对伏昍的关心程度,便又只好作罢,只得不与他计较。 司徒瑾看了眼床上的倒霉教徒,低声道:“待你将人皮面具撕下给他戴上,应当就不会出差错了。” 伏昍心领神会,当前正是按照他们所计划的进行中,只听他道:“又不是让他顶着这面具到人前走来走去,将人置于床上也就不必太过缜密,那群人向来不敢直接越过屏风走进来。” 单云端挺拔身长,只站在一旁不多加言语,也饶有威严。 “你只剩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单云端道。 “放心。”伏昍确定在这半个时辰之内,完全可以将张景的脸移花接木到这教徒身上,又道,“就按我们先前说的那样做。” 司徒瑾点了点头,道:“好,你多加小心。” 寿宴上,觥筹交错。 寿灯用红色蜡烛,按寿龄满十上一株,并由当日寿辰之人的长子点寿灯。 司徒瑾与单云端坐于一桌,邻座都是从未见过的面孔,若是有人听闻这二人来自十二连环坞的湘西六派,主动前来闲谈两句,他俩也乐得应付这些。 毕竟这些人中江湖侠客与各路草莽无所不包,却当真无人怀疑他俩的身份,皆是确信不疑。 四周皆是热闹非凡,待他二人终于得以清闲下来,司徒瑾稍微侧过身子,贴近单云端的耳朵,低声道:“没人点寿灯。” 单云端也观察到了,他沉言道:“嗯。” 先前还不见踪影,陆江不知从何时冒了出来,身侧还跟着位女子,相貌美艳。 司徒瑾还同时注意到,距陆江不远处身有二人,混杂在人群中看着实在面熟的很,却又无法当即回想起来。然还未等他问出声来,单云端就已回过头来,略微低头朝他道:“是渠州山贼的两个当家。” 冬日里谈吐难免有些白雾,司徒瑾只觉适才单云端同他说话时,有股暖意喷至睫毛,眉间也甚有些温热。 他的心莫名震颤了一下。 单云端倒没发觉司徒瑾的半分不自然,只因陆江毫无征兆地朝他们走近。 “方才陆某照顾不周,两位远客可还住得习惯?”陆江直言道。 楚柳在他身旁,满面春风,只笑却不言语。 司徒瑾并未直视她一眼,心中却升起了如此想法—— 此女子身手绝不简单。 单云端相应回答陆江,道:“西岭山庄内应有尽有,自然习惯。” “哦?”陆江这一字拉得很长,颇有意味蕴含其中,又装模作样道,“寿宴将至,怎不见张掌门在此。” 司徒瑾不急不缓回陆江道:“张兄他身体有恙,方才还在休息,应当稍后便到。” 四目相对,陆左护法顿然收起仅存的半分笑意,恰逢当时,他手下一教徒从远处小步跑来,甚是仓促,而后止步。 陆江也不遮掩,直言问道:“张景人呢?!” 手下俯首抱拳,如实禀报:“回禀左护法,人在屋内睡着了,还未醒来。” 听闻,陆江眉头微皱,视线随即移至司徒瑾c单云端二人面容上,后者皆是从容不迫,毫无半点心虚的模样。 届时,西岭教主与右护法一同出现。 众人异口同声:“——恭贺教主万寿无疆。” 暗藏战火的这处暂且得以歇止,陆江闷声朝教主那处行去,身侧楚柳紧跟随后,离开前仍不忘留下个意味深长的笑。 司徒瑾望着他们离去,低声道:“他早就怀疑伏昍了。” 单云端点头,道:“意料之中。” “今日我西岭山庄得意与天下众多豪杰聚集于此,诸位替我唐某祝寿,实乃我西岭山庄荣幸至极。” 司徒瑾与单云端坐在稍后方,尚且可见一耄耋老夫正激昂高论,随从在他身旁的是以面具遮挡面容的男子,只现其双眸,仿若一只漆黑夜中的雄鹰。 两者皆是气场不凡。 “原来这便是邪教教主。”司徒瑾用仅他二人可听到的声音道。 “嗯,”单云端也沉声应他,“身旁那位是右护法,沈风。” 再接着往下,便是一些寻常可见的客套场景。 鱼肉管饱,司徒瑾只是端起酒杯,慢慢呷了几口酒。稍又想起自己满脸的络腮胡,很是怪异,不觉发笑。 发觉到这一点的单云端起初还不知司徒瑾在笑些什么,后来看他那模样,倒也心领神会,忍俊不禁。 他二人不过是在等一个时机。 正是这时,屋檐上飞影一闪而过,身法轻盈。 紧随其后的,后院传来一阵叫破喉咙的喊声:“来人啊!快来人!有人把宝物盗了!” 从后院那处疾驰而出数名教徒,纷纷大喊。 筵席上顿时乱了分寸。 西岭教主怒喊:“是何宝物被盗了?!” 沈风不多一言,只留下一句“勿扰了兴致,属下去”紧接着飞身跃去,朝方才那黑影逃走的方向追去。 陆江暗自切齿痛恨,何时不是这沈风抢了他的风头,便也赶紧追了上前。 趁着此刻局面大乱,司徒瑾与单云端道:“就是现在。” 两人按着早与伏昍磋议好的计划,前往后院地窖,那是贮存贺礼之处,也是邪教派人重点把守的地方。 “你们要做什么。”楚柳与山贼两位当家眼看不对劲,出手如电,赶忙追上去。 地窖位置已与伏昍对应好,司徒瑾知道在何处。 他们的计划是伏昍盗走冰山雪莲,邪教的人会误将被盗之物认作七彩神珠而数人追去,适时再由司徒瑾与单云端二人来偷七彩神珠,也就减了不少障碍。 伏昍轻功了得,甩掉追随者不是难事,况且以他们的计划来看,不到前脚半程,会有邪教的人发觉伏昍盗走的并非七彩神珠,半数人必定原路折回。 楚柳几人追上,来势汹汹,单云端赶忙低声道:“司徒,你去取七彩神珠。” “好,你千万要当心!”司徒瑾急忙应他,离去前又道,“后山见。” “好。”单云端答他。 有单云端挡敌的司徒瑾一路无阻,进入地窖后也不过寥寥几人暂留把守。 司徒瑾三下五除二将他们撂倒,并未花多少功夫。 地窖内满是森寒之气,他屏住呼吸陡然加快了步伐。 进入里侧,遍地都是金银元宝c珠宝首饰装箱,司徒瑾一眼便瞥到了铁架上精巧邃密的宝盒。 他心中蹦出了答案:这个盒子内便是他要找的东西。 司徒瑾上前一步,赶紧将宝盒开来确认。 谁知宝盒内藏着只毒蝎,在盒盖打开那一瞬间,伴着一股异样的气味,那毒蝎猛地朝司徒瑾面容扑来。 尚未掉以轻心的司徒瑾反应及时,侧身躲过,同时瞥见七彩神珠确实也在盒内,后用脚将那毒蝎踹开,急速离开地窖。 可还未出地窖几步路,司徒瑾只觉天旋地转,暗叫不好。 陆江还未追出十里路,眼前沈风与黑影人都没了踪影,他这才发觉不对劲。 糟糕,陆江懊悔万分,他中计了! 待他再次赶回西岭山庄,在后山寻到楚柳,见二位山贼当家纷纷受了重伤躺地,忙问:“发生了何事?” “假罗裟与假薛武把七彩神珠盗走了。”楚柳受了单云端一掌,捂着左肩,唇间发白。 陆江怒道:“人呢?!人现在何处!” 楚柳望下后山山崖,沉声道:“其中一人误吸了我的化功散,两人都掉下了山崖。” 往下是雾气缭绕,千仞危壁。 陆江望着茫茫浓云密雾,神色漠然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派人给我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山崖下 单云端从一潭湖水中站起身子来,他全身湿了个透,长发也全然散落腰间,轩昂魁伟的身躯因衣衫尽湿被迫显现而至。 西岭雪山,高耸入云霄。 他单云端从后山一跃而下,大难不死,可算多亏了这片湖泊。 此处地表温度过低,又将尽入夜,当下雪虽叫停也依是寒气刺骨。然则湖畔非但不因气候结冰,竟还能从水流中感受到微弱的暖意,善云端急甩了甩头,脸颊水珠相继飞散,稍稍清醒后急忙环顾四周,仍不见司徒瑾的身影,不免慌了神喊道:“司徒!” 清夜静谧,四处无声,湖畔虽也不算深,若有人还未冒出头来,实在也难以分辨那人究竟位于何处。 司徒瑾但凡还有意识尚在,就不会这般悄然匿迹。 越发意乱心慌的单云端,再次向湖中探下了身子,待寻找周遭无果之后,又不得已再次探了头来,语气中略带焦急,更大声道:“司徒!司徒!” 同一时间,司徒瑾在将近百尺外的湖面中冒出了水面,随即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咳咳咳——” 单云端闻声朝那方移过视线,手脚并用,边往司徒瑾的游去,边大声关切问他:“还好吗?” 司徒瑾完全没有力气回他,只是不停喘着气。 待单云端游近迎上,见司徒瑾面容姣好,却甚是惨白,他赶忙用左手扶着司徒瑾的腰,带人往岸上游去。 游至能站起身子的地方,适时,单云端已于湖水浅处站了起来,将身中奇毒的司徒瑾打横抱上了岸,再在一处平稳光滑的岩石上,轻手轻脚地将人放下。 此刻的司徒瑾仍是不停大口喘息,嘴唇发白到毫无生气,习武之人理应不会如此,由此可见,他所中的毒绝非寻常之毒。 半炷香的功夫之前,单云端仍只身对付楚柳几人。 所幸今日乃邪教教主生辰之日,那唐教主不便舍弃众来宾离身,再加之盗走冰山雪莲的伏昍以一己之力,引走多名邪教高手,单云端才得以行云流水应付。 只是这楚柳虽一介女流,下手却是阴狠毒辣,单云端向来不主动与女子过招,此次西岭雪山之行通通破了他的规矩。 与秘密前去地窖偷取七彩神珠的司徒瑾约定,二人在后山碰面,再一同下山寻找伏昍。谁知两位山贼当家纷纷倒下后,楚柳身中单云端一掌,仍是穷追不舍,紧随其后来到了后山。 单云端本无心应战,楚柳却不知从何处拾起了一把剑,气势如山压而来。 被偷袭之人忽觉劲风袭来,连忙疾闪侧身,躲过那一剑。 单云端以守为进,连连出手抵挡剑式,出手之际又犹如想要让楚柳毙于掌底,双臂一展,丝毫不留半分气力。 二人旗鼓相当之际,司徒瑾已从地窖带着装有七彩神珠的宝盒离了那处。 起初陷入短暂的头昏目眩,他便深知自己中了毒,可阅历江湖万事的司徒瑾,全然不知自己究竟身中何种奇毒,浑身发烫,耳鸣目眩,自是从未听闻还能有如此症状。 内力无法全部提上来,浑身乏力,就连轻功也施展得较为马虎,待他赶到后山,发觉身背已冒出冷汗,就连身子也有些发抖。 楚柳与单云端交手之际,仍有余心盘顾四周。 她发觉司徒瑾表现异常,猜中他定是开了宝盒,放走毒蝎,却同时闻了地窖之中与毒蝎散发出来的味道,便是身中她所设下的化功散之毒。 以是楚柳趁单云端不备之时,脱身反向司徒瑾袭去,剑锋如芒,险些轻而易举地刺入司徒瑾左臂。 司徒瑾反应及时,避过那一剑,在想要运足功力以一掌将楚柳击去时,却遭到反噬,头越发痛了起来。 他完全来不及闪躲,楚柳顺势将剑柄提起,连带剑柄袭上司徒瑾,正中胸膛。 被击中的司徒瑾飞出几米,单云端这时再来阻止已是来不及了,只见司徒瑾落地后一个踉跄,于后崖边上向后仰去,坠下山崖。 他落入山崖前一秒,正好瞧到楚柳腰间插着一支竹萧,却难以再言一字。 “司徒!”单云端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随即也跟着一跃而下,坠入深渊。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入夜,星月交辉,万籁俱静,仅可听到单云端跪坐于岩石一旁,抚着眼前人的额头,低头细语道:“司徒可觉着好了些?” 司徒静仍是说不出话来,只得频率微小的晃了晃脑袋,双眼湿漉漉地望向单云端,发出模糊的呢喃声。 “这样下去不行,”向来极少焦躁的单云端,当下全然无法平息不安的心情,司徒瑾本就身子不好,不可遇水,现看这模样定是中了奇毒,他除了说出寥寥可数的几字完全想不出别的办法来,“邪教的人不久便会寻来,此地不可逗留,我们得赶紧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司徒瑾不由自主地喘着气,点了点头,用鼻音发出了一声“嗯”。 “再坚持一下。”单云端二话不说,站直身子,再次抱起司徒瑾,施展轻功向深处跃去。 毕竟是习武之人,又是男子之身,司徒瑾再瘦也比之虚弱女子绰绰有余。 不出多远,眼前一群怪石头被云杉树掩盖,翠林莽莽,藤林夾石,四可见处的都是风蚀岩石。 顺上望,从高处飞泻而下的瀑布,借着月光俨然一幅水帘。 单云端走南闯北多年,在疆界处时,见识各种机关坎阱。 他当下断然,眼前这瀑恐怕另有玄机。 于是单云端在一处将司徒瑾倚巨石暂且放下,动作极轻,并轻声对他道:“我去看看便回,司徒在这坐着等我。” 此刻身子仍会略微颤抖的司徒瑾,身子较之平日里更为柔软,他低垂眉睫,艰难道出了声:“好。” 单云端见不得他这副样子,念想到,司徒瑾如今这副模样仿如全都拜已所赐,若是自己将司徒瑾保护好,他也不必遭这罪受,如此一来心中便如刀割般难受。 可他半句别的却也说不出,只得纵身朝瀑布飞跃而去,前去探个究竟。 单云端对准预想位置,穿过瀑布,一跃而入,果然进入被瀑布所掩的内部山洞。 洞内漆黑无比,他对着地面探了探,也未发觉可供生火的树枝之类东西。不过这样也好,证明此处大抵没人来过。 如此一来,单云端也就放心折回寻来司徒瑾,将人送进这山洞内来。 适时,两人皆是在山洞内打好坐,待单云端准备好,朝司徒瑾背后袭去双掌,向他体内输入内力。 于此同时的西岭山庄内,寿宴被迫中断。 殿内,西岭教主唐城壁大怒,却是不出一声。 沈风这时也返了西岭山庄,邪教殿上除了教主之外,仍是数名教徒与左右护法两人。 沈风俯身请罪:“属下无能,将人跟丢了。” 唐城壁当下也是后知后觉,中了同一批人的调虎离山之计,面容阴沉,怒斥道:“不仅冰山雪莲没了,就连七彩神珠也被盗走,要你二人究竟有何用!” “教主息怒,”陆江平插了一句嘴,道,“盗走七彩神珠那二人被属下的人打下山崖,现已派多人下山去搜了,还望教主恕罪。” “好,故友赠的七彩神珠不能丢,”唐城壁先是缓和了下来,稍后却又连连叹气,将目标转移至另一人身上,怒其不争道:“我的右护法啊,此次之事确实不如陆左护法办得稳妥。” 得到夸奖的陆江绕是兀傲,不过这倒也常见,他本就向来如此。 反是沈风听闻教主方才所言,并无波澜,只是低头言不发,而藏在面具下的神情很是百味陈杂。 山崖下,数百号教徒领着雪狐地毯式搜寻司徒瑾与单云端的下落。 雪中猎狐灵敏得很,在适才司徒瑾待过的两处各有哀嚎,可偏偏寻不出现在两人究竟在何处。 山洞内,尚且能听到水帘外的声响。 待教徒与雪狐离去,声音渐远,单云端始终沉住气,将最后一丝内力传入司徒瑾体内。 结束完毕,司徒瑾体内的毒已驱散得差不多了,他此刻恢复意识,却因中了一掌,仍需再休养一段时日才可痊愈。 单云端扶他靠着墙壁而坐,又赶忙问他:“现在如何?” 身子还是虚弱,较之方才却好了很多,司徒瑾开口道:“无大碍,有劳二哥用内力为我疗伤。” 单云端听得出他口气中的歉意,却只觉,该抱歉意的人应当是自己才对。 “我进入地窖后,随处可闻到一股异常味道,只是我料想,那味道不会平白无故与体内发作,否则那地窖如此多人怎会半点事儿也没有。”司徒瑾回忆起来,又缓缓说道,“我猜想是我打开那装着七彩神珠的宝盒,里边还藏着一只毒蝎,是那毒蝎的味道与地窖内的味道混杂起来,导致我中了毒。” 单云端应如是,问道:“中了那毒,可是连内力都提不起来?” 司徒瑾答他:“起初还能提起两成,没多久便武功丧失,形同废人。” 听闻他这么说,单云端心想,方才他已将自己全部内力传给了司徒瑾化毒,他俩皆是必要花些时日恢复内力,否则根本无法与西岭雪山的人对抗,离开此处,前去与伏昍会和。 谁知还未等他说话,司徒瑾又道:“我怀疑陆江身边那女子,便是我们一直在寻的渠州邪魔。” “为何?”单云端问。 “我看到她腰间插着萧,二哥可还记着那夜游曲。”司徒瑾答道。 单云端点了点头,结合伏昍之前所提到,渠州邪魔与陆江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他又道:“应当吧。” 司徒瑾见他并未将邪魔一事放在心上,就也不再多言。 山洞内昏暗不可见天日,两人不说话之际,又悄然升起了一丝摸不着的尴尬。 两人心中都觉得有点儿别扭,竟然同时开了口。 司徒瑾:“二哥” 单云端:“我” 如此一来,就更尴尬了。 两人经过方才落入湖中,所谓的乔装上雪山,满脸络腮胡,已完全没了踪迹。 借着水帘瀑布外透过的薄弱光亮,倒也看得清眼前人的轮廓,单云端不知为何,越发觉得紧张。 他连忙抢先开口道:“我出去找些东西回来生火。” “嗯好,”司徒静也不知为何,支吾了起来,“二哥当心。” 单云端沉声道:“等我回来。” 火光映得人脸通红,发出的噼里啪啦声,稀弱又真实。 搭好了火堆,两人先前身上湿透的衣服也很快被烤干。 身子越发暖和,可司徒瑾不知为何,他的身体又是越发不受控制地发抖了起来。 身旁搅动着火堆的单云端,察觉到这一点,急忙丢下手中的棍棒,转身问他道:“怎么了?” 司徒瑾连连摇头,回答他道:“我也不知。” 单云端猜测道:“你本就患了风寒,又经过这一折腾” 这一路走来,发生了多少事,司徒瑾也尚且能够平心应付。 只是这当下,听他二哥这一席话,竟不知为何感到委屈了起来。 单云端察觉到司徒瑾面容上难以捕捉到的一丝错愕,忽然乱了分寸,心想自己刚才是否说错了什么。 谁知司徒瑾低头笑了一声,卒然开口道:“或许正如伏昍所言那般,我就不该离开京城,像往常一样待在门宗玄管理情报网便好了。” 听司徒瑾如是说着,单云端这下可是实实在在的恨不得给自己掌上两嘴巴,只听他解释道:“我并非是这个意思,司徒很好,司徒是我们四人里办事最为可靠的人。” 司徒瑾侧头看他,道:“二哥当真这么想,不是在哄我开心?” “嗯。”单云端还心想,司徒比我所说的好上千倍万倍,只是我不知如何说起。 不知为何,待在单云端身旁的司徒瑾时常有种回到幼童时候的错觉。 好似做错了事总有人担着,也不必担心有人与自己作对。 司徒瑾想到这番形容,许是这么长时间终于得以放松,心情大好,不觉笑出声来。 单云端好笑看他:“笑什么。” 司徒瑾回答他:“二哥真好,为何我小时候都没发觉。” 听他这么说,单云端不自觉红了耳朵,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所幸司徒瑾并未察觉,听他又道:“二哥小时候都不大爱与我们说话,倒是偶有与大哥交谈,那时我和伏昍都以为你是不喜欢我们。” 单云端垂眉望着篝火初升,眼中满是温情,他心说,我怎会不喜欢你呢,我早就好喜欢好喜欢你了。 可他嘴上却也只是淡然道:“并不是这样。” “嗯,”司徒瑾听着满是欣然,又道,“我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别有洞天 年十六时,单云端已有多次离京办事之经历。 一次,他由大青山南麓一带复返京城,目的是为秘密调查边塞军队被燕王抽调之事,他手中的文书应当疾速悉数交付圣上,便未回门总玄,而是直接进宫请求面圣。 中和殿内,嘉靖皇帝得以审阅单云端所呈文书,了然北部疆界现况,当即决定派出镇国将军出发北部,震慑燕王。 事况本应如此完结,谁知,单云端继而称道,自己于疆北寻到陛下苦寻半年之久的草灵丹,如今也正在身上。 草灵丹,此药益寿延年,可解百毒,应空心温酒服下,以干物压之。 嘉靖皇帝这半年来苦寻,并非为己所用,而是为给患病良久未痊愈的东宫太子补养身虚c调理体寒。 嘉靖皇帝道:“有劳追踪大人替朕惦念此物,叶公公,稍后替朕送到东宫。” 叶公公听闻,便行去躬身取过这草灵丹。 将草灵丹给予叶公公后,单云端应道:“臣也是偶然发现此物。” 整座宫殿飞阁流丹,嘉靖皇帝环视下方,听单云端所言后,连连点头称赞:“门宗玄在榜四位高手,果然皆如孟嶂办事稳当,得朕心怡。” 单云端只是沉言接受称誉。 谁知那皇帝又继续徐徐道来,像极了自言自语,道:“那孟嶂的小徒儿探守,年且十四,与我垕儿近日一同读书,垕儿如此任性,却好似很喜欢他。” 单云端离京多时,竟不知司徒瑾现竟然可进宫随从太子侍读。 接着嘉靖皇帝又道:“追踪,你也退下吧,近来无事,可在府内好生多陪陪你奶娘。” “陛下,臣还有一物也要当下交给师弟司徒,”谁知单云端憬然开了口,道,“不如,让臣一同将草灵丹送与东宫。” 皇帝听后长出一口气,又道:“也好,也好。” 叶公公再次交还草灵丹,朝单云端道:“有劳追踪大人了。” 单云端只是点头默应,不再作答。 东宫。 雨后池上,藕花珠缀。 池中庭院内,朱载垕于石桌上趴着,低声哀求道:“司徒,这文章你就替我续个后半段吧” 不过十四岁的司徒瑾左右为难,朝太子无奈道:“殿下,恕臣不敢。” “怕什么,”朱载垕天真无邪状,朝身后宫女挨个点名,“她们不说,你我不提,又有谁能知道是司徒给我续的呢。” 单云端隔着莲叶可作遮挡,离着倒也不算远,却将他们的对话悉数听尽。 他叫来一侍卫,把手中的草灵丹交付于那侍卫,又朝他道:“去将这物交给太子,勿提及我在此处。” 那侍卫领命:“是,属下这就去办。” 稍后,等那侍卫将药送到,再作介绍一番。 只听太子悦道:“司徒快看!父皇替我寻了许久的草灵丹终于找到了。” 适才司徒瑾听闻这药是万里追踪带回来的,嘴上应着太子道“那便很好”,转过头来却问向那侍卫,语气倒也很随意,道:“可是我二哥回京了?” 侍卫如实答他:“回探守大人,是。” 朱载垕也不过幼年,届时又插了一口:“司徒我们还是先不管这药吧,快快!替我续了这篇文章吧。” 司徒瑾只觉头痛无比,道:“太子殿下,这实在万万不可” 现身于不远处的单云端,将眼前一切尽收眼底。他心说,此趟离京几月这才得以归来,门宗玄应当会准假让他留府休息,许是不必在宫内与门宗玄两处频繁走动。 他最后回望了眼司徒瑾,见司徒瑾与太子关系亲睦,也便安心离去。 适时,单云端猛然一下惊醒。 身下是几层厚实的云杉叶作床榻,上方是密不透光的石壁,单云端惊觉反应,他适才是梦到从前的事了。 昨日夜里,司徒瑾也是睡他前方不远的树叶上,此刻却没了踪影。 他下意识朝四周看,回头时,恰逢四目相对,见司徒瑾许是刚从水帘外回返,怀中不知还带了些什么东西。 “二哥也醒了?”司徒瑾随即开口问道。 “嗯,”单云端腾地一下站起,朝他走来,道,“司徒去了何处。” 司徒瑾回他:“我去找了些野果子充饥,看你还睡着便没打算叫醒你,给。” 单云端相应低头,果然见司徒瑾怀中抱着大大小小的数个果实,看着应当无毒,食用无妨。 两人相继坐下,借野果充饥,也不废话,只是各怀心事罢了。 单云端还在念着方才的梦,不知为何会将过往发生之事原封不动地再梦一遍。 他仍记着,虽那次回京后半月从未进过门宗玄,但还是与司徒瑾见了面,只是缘由还得从俞无寅说起。 然则,身旁的司徒瑾却不给他往下回忆的机会,在解决好温饱问题后,开口道:“二哥,待你食足后,我领你去一个地方。” “何处?”单云端几乎是脱口而出,自然不解司徒瑾所指何处,又站起身子,道,“现已饱腹,走吧。” 司徒瑾点了点头,起身向洞内深处行去,道:“来。” 白昼,日上三竿。 水帘洞天内也固然敞亮,只是再往里走,也不过一面死墙壁,再无其他。 看这架势的单云端起初猜测,或是壁上有着何关键内容,司徒瑾发现了要他去看,谁知走近一瞧,然则空想一场。 司徒瑾也不急不缓,在一处蹲下身来,往那壁上伸手寻摸了起来,在确定镂空一处,先是敲击三下,暂作停顿,接着又是敲击三下。 ——轰隆,随着一声声响,那石壁开了一道门。 朝里看,密道内是漆黑一片,更无法辨别尽头深处又是如何个情况。 单云端难掩表面惊诧,问道:“如何会发现这密道的?” “也是我方才无意间发现,”司徒瑾宠辱不惊,侧目对单云端道,“多亏了义父平日所授。” 单云端随即道:“有进便有出。” 这便是与先前山贼窝中暗道为同一道理,若为人造,绝非只有一个出口。 这水帘洞耗时耗力,其中又藏秘道,便绝非天然形成,只是建造这一系列密洞之人究竟是何用意,才会甘愿耗费巨资,在如此荒无人迹的雪山后崖动工。 单云端开口问:“进去?” 司徒瑾当即便道:“走。” 单云端将昨天夜里烧剩的木棍点燃,用作照明火把,而后,先是提着火把的单云端弯腰探了进去,再是司徒瑾也紧随其后。 一路上,两人不发一言,也未花多长时间,他俩来到整座山崖内部的中心位置。 随着单云端暂且停下脚步,司徒瑾在身后问道:“怎么了?” “是一处单独密层,”单云端推开堵住出口的石头,将火把伸入,证实前方没有危险,便道,“来,当心。” 两人一前一后从密道跳下平地,这便进入了此处与世隔绝的圆顶密层内。 密层内空旷无比,顶部呈大拱弧形,更显空灵,实在令人望而生畏。接着火把的光,倒是可以将密层内一览无余。 “那是何物。”司徒瑾瞧见一方状物,心有所想,又不敢确认。 待两人相继走近,火把将那物照实。 单云端开口道:“是灵柩。” 彼时,司徒瑾也点头默认,他上下端详许久,再次出声道:“从材质来看,这兴许并非一般寿棺。” 单云端淡淡道:“嗯。” 他俩又沉声了许久,只是一动不动盯着那寿棺,好久才有人开口提议:“该不该打开看看。” 问者为司徒瑾,他心想,开人寿棺虽有败伦理,可这西岭雪山由上到下都不正常,当下确是不可多得的一个线索,密道与密层都让他们发现了,倘若不打开,更像是有违天命。 想到这儿,他竟有些无奈,真是与伏昍轩混得久了,何种匪夷所思的念头也都能冒得出来。 谁知单云端只道了声:“开吧。” 两人随即分工配合,一人管头,一人管尾,将那灵柩盖子给它弄了下来。当时,二人虽未同时而语,却在触摸那盖子时,手中皆是感知到一股难抵寒意,很是渗人。 “二哥你快来看。”还未等单云端全然将盖放置地上,那头的司徒瑾已出了声。 单云端提着火把,随即靠近。此刻,司徒瑾已早将躺在其中那人的面容,看了个一清二楚。 只见棺材内躺着的是一名貌美女子。 火光映照之下,见那位女子也是眉间有一痣,五官细致,眼睫细长,面容很是柔婉。 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算是花容月貌,尤其是在此情此景之下,更是不像尘世凡物。 单云端开口道:“面容竟能保留如此完好,灵柩却并非像是安置不久。” 司徒瑾接他的话,道:“恐怕是服了冰山雪莲。” 冰山雪莲的功效,之于不同人,有着不同的功效。 死人服下虽无法活命,但能保持容颜不改。 二人皆是心领神悟。 司徒瑾又道:“二哥可还记得,你我从裁缝铺里听来的话。” “自然记得,”单云端淡淡道,“西岭教主之女雪乔姑娘,曾服用过冰山雪莲。” 司徒瑾长吁一口气,道:“只是不曾想到,雪乔姑娘竟已不在人间。” 两人相继沉默了片刻,稍后再次将那寿棺盖上。 “接下来应当如何。”单云端询问意见。 司徒瑾思忖片刻,问他:“二哥的内力恢复得如何了?” 单云端既不摇头也不点头,答他道:“恢复了七成。” 还未等司徒瑾开口,单云端又接着道:“司徒呢?” “嗯,”司徒瑾略微有些吞咽,这才道,“恐怕我们得再回一趟西岭山庄。” 单云端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恍惚一怔,道,“此话怎讲,可是那毒解不了?” “是,”司徒瑾答他,“我感觉我的体内有一股能量,正在慢慢将我的内力吸走,我完全无法控制。” 此话一出,单云端紧皱眉头,懊悔道:“是我将问题看得过分简单,看来这毒乃化功奇毒。” 还未等得及单云端与司徒瑾商量,以当下情形来看,只他自己一人潜入西岭山庄去寻解药更为稳妥。 与他们通入密道的另一侧,便传来了隐约可现的窸窣声响。 两人顿时屏住呼吸,捕风捉影。 稍后,司徒瑾暗叫一声不好,低声道:“还有一条密道,有人在往这里边走。” 情形紧急,单云端当下连忙道:“快,回我们进来的密道躲好。” 他二人动作极其迅速,于密道藏好,再将火把灭掉,也不过眨眼间的功夫。 他俩在密道洞口趴了一阵,果不其然,听到一声石块落于地上的声音,随即,又是一人跃至平地的声响。 整间密层极大,他二人屏息凝视,底下刚来的人完全不会察觉到他俩的存在。 待那人同样是举着火把,更为走近些,司徒瑾在看清那人究竟是谁之后,不免双眼睁得好大。 ——此人脸戴面具,身着黑衫,不正是西岭山庄的右护法沈风! 身旁的单云端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他始终镇定自若,继续往下观望。 那沈风距离灵柩越发的近,窥视二人皆是心脏狂跳,眼也不眨,生怕错过了什么。 “夫人,”谁知那沈风竟在距离灵柩数尺外一跪而下,那扑通声响听着着实大声,接着又是重复道,“夫人” 他除了这二字,好似说不出别的内容,只不停的呢喃低语,语气中是常人难有的悲痛欲绝,想必痛心入骨。 司徒瑾闻声也觉不好受。 他心想,方才所见雪乔姑娘的容颜,仍乃花信之年,不过二十过几。可这沈风虽戴着面具,令人无法视其容颜,举止投足之间,大致又与陆江之年纪不相上下,将许是近四十。 而方才他称雪乔姑娘为夫人,如此一来,多少让人不得不目瞪口呆。 “夫人,”这一句像极了带着哭腔,虽仅一面之缘,可司徒瑾实则难以将眼前此人与昨日那寡欢清冷的沈风联系起来,还未等他接着往下想,沈风又道了一句,“我见到他了。” 好似直觉相通,单云端与司徒瑾听闻此话,便是对视了一眼。 还未等他二人重新移回视线,那沈风再次道出一句堪比晴天霹雳的话。 只听他道:“我们的孩儿,竟然这般大了。” 司徒瑾惊觉微张开嘴,吓得单云端下意识急忙捂住他的嘴。 可单云端也好不到哪去,心里有个声音在暗示他,也许事情正如他所想的那般。 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的单云端急忙将手收回,用极轻的声音道:“抱歉。” “无碍,”为不暴露行踪,司徒瑾只得将唇与单云端的右耳贴得好近,几乎就要亲上,却是在讲正经儿事,道,“沈风与雪乔姑娘的孩儿,可别是伏昍吧。” 单云端只觉一阵酥痒,身体仿如有一阵电流窜过,下意识向后退了半尺,谁知猛地撞到壁面,发出几乎难以听到的响声。 可惜这密层内过于静谧,哪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被无限扩大。 先前还是惨痛欲绝状的沈风,此刻察觉到异常,顿然收敛真面目,杀气横生,放声怒吼道:“是何人胆敢在此造次!” 司徒瑾后悔莫及,早知他就不该出声,可这时也已经晚了。 身旁的人反而深觉自己才是罪魁祸首,怎会如此受不住撩拨,许是被方才司徒瑾贴紧低语所致,单云端说话也变得过分轻声柔和起来,只听他低声道:“不要乱动,等我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雪乔姑娘 司徒瑾与单云端坠入山崖当夜。 北风呼啸,长夜沉寂。 伏昍如御风直行数里路,将不少教徒悉数甩掉,唯有一人始终穷追不舍,且武功确属上乘。 两人交手之际,皆是气势磅礴,不分伯仲。 不知是谁出手更快,一人蒙脸黑布被撕下c另一人面具被击飞,皆是现出了各自的真面目。 宵分,原路折返的伏昍回到了许氏裁缝铺。 只是这裁缝铺已然不同昔日,里里外外皆是透露着无声的肃然,雪悄然停下了,也不曾有雨。 身负有伤的伏昍这次并未侧翻入院,他在铺子外徘徊了一阵子,待确认此处着实分外寂静异样后,他先是轻推前门c径直进屋,再往里,厅内香烛点燃,白帏可见,必是有人刚去世不久。 待伏昍走到院内,伴着如笛声尖锐的风声,只见那裁缝铺的年轻伙计穿戴孝衣,跪于地,往身前铜盆内焚烧纸线。 伏昍手中仍握着费尽周折偷来的冰山雪莲,一时无语凝烟,待认清确然发生了何事之后,他也上前跪下,为等不及再见最后一面的许婆婆烧些钱纸。 后半夜的风更是刚劲。 伏昍等不回司徒瑾与单云端,不知他俩去向如何,心有焦虑;现又因许婆婆过世,难以再问出与自己身世相干的内容,更是烦闷。 他本意要离开,不过问任何事。 谁知许婆婆那孙侄子叫住了将要离开的伏昍,道:“伏公子,婆婆生前受着一个秘密,也命我不要与外人提及c任何外人” 伏昍听他继续道。 “婆婆在天之灵,不知她是否会后悔没能将那秘密告之于你,”年轻伙计顿了顿,又道,“我想,那个婆婆守了多年的秘密与伏公子有关,还请伏公子先听我说完。” 传闻多年前,西岭山庄庄主唐城璧有一女,名为唐雪乔,此女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唐雪乔本生性好动,不喜女工c倒对习武练功热衷得很。待十有五年而笄,她终被唐城璧要求学些女子该学的东西,昔时,已在西岭雪山下开有裁缝铺几十年的许婆婆便是受唐城璧派人请用,每五日上一次西岭雪山,授与那雪乔姑娘一些刺绣之活。 也是从那时起,许婆婆与雪乔姑娘成了忘年之交,素来随和的雪乔姑娘常与许婆婆谈及在这山庄事务c寄以想法之言c或是近来有何烦琐事扰心。 许婆婆每五日上一次雪山,从雪乔姑娘年岁十五,至她成年待嫁,从未断绝。 也是经过这数年的累积,许婆婆发觉雪乔姑娘心事更重了。 一日,见唐雪乔忧心忡忡,向来都是唐雪乔言之她听之c从未主动问及她一切事宜的徐婆婆,开口问了她。 然雪乔姑娘只是笑笑,称自己没事,不愿多谈。 许婆婆从未想到,那是她最后一次上山陪同雪乔姑娘刺绣c闲谈,自那日起,西岭山庄便不再派人下山接送徐婆婆入山庄。 许婆婆自然也有打听到,听村落里的人说,是雪乔姑娘不听唐城璧的话,被软禁了起来,不让她到处走动c也不让她离开山庄半步。 再见雪乔姑娘,是半年后的雪季。 那年初雪也下得很是凶恶,雪虐风饕,一夜白茫茫。 经一夜的雨,次日,徐婆婆还未醒来,便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响。 她行动平缓前去开门,谁知,门外那敲门人竟是雪乔姑娘。 半年未见的唐雪乔,虽憔悴显而易见,仍一如先前柳眉秀眸c秀气脱俗,只是再往下,已上年岁的许婆婆实在经不住瞠目惊道:“雪c雪乔姑娘你这是?!” 那唐雪乔已身怀六甲,腹部明显鼓起。 “婆婆,”唐雪乔面容虽急切,语气却使不上力气,“且先让我进去可好。” “姑娘别急,快进来。”许婆婆自然不敢怠慢,忙将她搀扶入屋内。 唐雪乔进了屋,也不过多寒暄,直言道:“婆婆,雪乔已没有时间与您解释太多,出门太急也未准备周全。” 紧接着,唐雪乔从怀中取出一小袋银两,又道:“这里的钱足够雇一辆马车与我上京,雪乔也是走投无路这才劳烦您,剩下的钱就由婆婆收下吧。” “雪乔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哎自老头子病逝,我早已将你视为至亲,你若是有何难事我必定助你,哪怕仅是绵薄之力,”许婆婆听闻也急了,甚是带了些啜泣声腔,道,“可你不与我说,我又怎知你究竟发生了何事。” 唐雪乔只是沉沉叹了口气,挥散不去的尽是无望。 只听她缓缓道:“我这有一封信,待我彻底离开西岭雪山,还请婆婆再将信打开。” 许婆婆接过那信,只觉手中沉甸深重。 她知雪乔姑娘去意已决,便不再强求,听从雪乔姑娘的吩咐,为她联络马夫准备马车c再备上锦囊与信纸。 趁着雪未封山,唐雪乔只身一人与马夫连夜上京,像是一腔孤勇的将士不报回首之心,又似铸成的铜墙铁壁弓箭不入。 只是许婆婆秉烛读那封信时,才发觉,不过是她将雪乔姑娘看得过于无畏了。 “许婆婆,当您读起此信时,雪乔已在前往京城的路途中了。 漫漫长路,勿问归期。 兴许婆婆想问,雪乔腹中孩儿的爹爹是谁,那雪乔便给婆婆讲一个故事吧。 曾有一位女子,自小不喜她家父的一切安排。 她不该习武,所谓无才便是德。 她不应读四书五经,那是正派做法。 她不能与心仪少侠相爱,须听从长父安排与从未见过面的世交之子成亲生子。 可她最终还是违背父意,与她父最信任的手下互慕相爱,还不小心怀上了身孕。 事情败露,最终她被软禁不得离开视线半步。 那女子,便是我唐雪乔罢。 婆婆,您可知若我不上京将这孩儿生下,我的亲生骨肉定会一出世便被我父赶尽杀绝,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我听闻江湖大派门宗玄已归入朝廷,江湖人更是不敢动他一分半毫,若我孩儿得以门宗玄宗主孟嶂收留,我唐雪乔此生也便圆满无憾了。 还请婆婆千万要替我守住这个秘密,我在锦囊里写上我孩儿的名字。 男童女童皆字昍。 不论是男童或是女童,愿我的孩儿此生如日向阳,千万不要像娘亲这般被困于这茫茫雪地中。 唐雪乔 亲启。” 寒夜寂寂,更无人处月胧明。 许是寒风吹到脸上如刀割,否则伏昍又怎会潸然泪下,他如此催眠自己,后又急忙使力撇嘴,抬头向上方望,问道:“那我娘后来发生了何事。” 他早就知道,他娘如今已不在了。 只是不知,当初碰巧听来的人物,竟是他苦寻十八载的娘亲。 那年轻伙计又轻声道来:“婆婆说,她后来朝西岭山庄的人打听到,雪乔姑娘前往京城途中艰难将孩儿诞下,却保不住自己,是那名马夫收了银两答应将孩儿与锦囊一同送到京城门宗玄后门下。” 西岭雪山后山,水帘洞天密层内。 司徒瑾听闻先前沈风所言,心中百感交集,难以平复:“后来呢。” 沈风被单云端点了穴,实在动弹不得:“夫人的遗体被送回山庄,教主原以为让她服下冰山雪莲能令她起死回生,结果也只能保留夫人容貌不会衰老。” 司徒瑾沉声不接话,沈风又继续道:“入土一载,是我将她的遗体盗走,藏于这处,不让任何人得知。” 这下,司徒瑾更是不知该说什么。 他想问,你这般爱雪乔姑娘,为何让她只身一人上京,为何不在她父亲面前为她挺身而出,又为何没有保护好她。 可话到了嘴边,他实在无法开口。 两人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中,几个时辰前,单云端换掉了沈风的衣物,再次混入西岭山庄为司徒瑾寻解药。 就连沈风的面具也一同摘下。 司徒瑾也正是自此之后,才明了为何沈风能够断定伏昍是他与雪乔姑娘的孩儿。 若从面容三分像断然,太过草率,可沈风与伏昍左眼上方的胎记一模一样,世间实在难有此等巧合。 随着一阵仓促脚步与人声,司徒瑾急忙回望。 见是单云端带着伏昍回了这密层,可还未等司徒瑾开口言语,落地后的伏昍一脸杀气地冲了过来,直直怒吼:“废物!还我娘命来!” 内力暂失的司徒瑾随即一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饮酒夜 所幸反应及时,单云端尚且费足了劲架住崩溃边缘的伏昍,司徒瑾也以身拦住他,大声道:“伏昍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别管我!”只见伏昍虎目圆睁,额头暴起几道青筋,是他少有的显怒于色。 单云端不过是瞧着司徒瑾方才的架势,才出手阻人,他多少也猜测到其中旧事,自认多说无益,便也不出言劝阻。 反之司徒瑾对伏昍这人再了解不过,他当真要斩他亲爹?事后当真不会悔恨?不过狗急蓦墙属性。 “你若要杀人我也不挡着你的道,不过回了门宗玄别给我哭,也别给我闹。” 此话一出,司徒瑾全然长兄如父态势。 被那话震慑到的伏昍不免镇静了三分,朝夕相处数十载,这世间也仅司徒瑾对他知根知底。只是气氛缓和不过瞬息,稍后沈风又出了声。 只听沈风默然道:“你若要杀我,我必然不会反抗。” 这话再次将伏昍的怒意全盘激了出来,他也不破口大骂,只是嘴角勾起一阵冷笑,讽他道:“我看你今日非要死在这处不可,不过你大可放心,尸首便送与那雪狼叼走喂食,你妄想在此玷污我娘亲。” 此话一出,与他迎面的司徒瑾不知该如何接话。 倒是单云端听后淡淡道:“人是被我捆绑于此,若你真要动手,待我先给人松绑。” 许是从说话人口中未听到半分情感掺杂,这一席话在当下听来着实如烟缥缈。 趁着单云端尚且还钳制着伏昍手脚,司徒瑾便转身蹲下去给沈风解绑,不过弹指一挥间,后者便重获不受拘束之身,站直身子,也不多言。 司徒瑾相应也站起了身,只是顿然昏沉,眼眸不能自己地暗了下去。 众人在这不甚明亮的密层中,本就难以对旁人察觉细微,单云端却适逢其时绕了个身,扶住几欲倒下的司徒瑾。 伏昍这下才反应过来,忙着急上前问道:“司徒这是怎么了” 默不作声的单云端先是将眼前人轻放下,再是从怀中取出一药瓶,将瓶中解药倒出,喂司徒瑾服下。 待这一系列动作完毕,他将力一提,把司徒瑾环腰抱起,淡然道:“两位自便。” 随后单云端径直离去,脚步声渐远。 留下伏昍与沈风四目相对,料想接下来的谈判不会轻松,仿若暴风雨来临前夕。 扑面而来的是日照光明,躬身前行许久的单云端紧抱着司徒瑾向前一跃,终于得以再次回到那水帘山洞内。他上前行至司徒瑾夜间借以休眠的杉树叶垫,而后将怀中人轻手轻脚放下。 恢复意识的司徒瑾微睁开眼,稍有几许对灼光的不适,待发觉他二人此时已不在密层内,忙问道:“二哥,伏昍他们人呢?” “还在里边,”单云端也不急不缓,反是对他道,“先起身,我给你传些内力。” 不愿再劳烦他二哥的司徒瑾虽顺势起了身,却开口道:“不必了二哥,我打坐片刻便能” 话音未落,他原是要接着道‘恢复’二字,可望向单云端竟面露出复杂的神情,口中未脱出的话顿时戛然而止。 司徒瑾与单云端于沉寂中对视了一阵,后者一字不提,眼中透露着难以言喻的意味,饱有深情。然前者则是全然不知所措,忙移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他不解,单云端怎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坐好。”似是命令,语气中却尽是温柔。 司徒瑾难以拒绝,只能转过身去打坐好,顺从他的意思。而后便是陷入更长时间的无言当中,随着阵阵暖流传入,如涓涓细流,司徒瑾感到体内重伤干涸之地得以滋润。 瀑布水流,激揣翻腾。 方才肃静之际,山洞内仅可听到汹涌巨流下泄的声音,势如奔马,待结束后单云端收手,道了句:“好了。” “多谢二哥为我做了这么多。”司徒瑾所言除了单云端传他内力,还有再度上雪山为他盗来解药。如今他几乎重获新生,有了单云端传入的内力,浑身更为舒坦畅快三分。 先前的不自然被他抛之脑后,可正当他刚要将身子转回之际,恰时被人用有力的手掌握住肩臂两侧,他顿时不敢动弹。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毫无征兆的,司徒瑾听到从身后那人传来的话,随即一怔,就连脑内也是一片空白。 他甚是怀疑,自己究竟是否听错了。 可身后那人吐出的温热气息传至颈脖间,更令司徒瑾慌了神,僵住般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好似乞求般,只听单云端又轻声道:“司徒照顾好自己,好不好。” 司徒瑾原本稍低着头,忆起自己坠落雪山后崖,再落入湖中被救起,尚未清醒时依稀看到单云端跪在身前朝他说话的模样。方才他尚且还能假装无事发生,这回却是不听使唤,眼泪顿时就猛然砸下来了。 微妙,又混杂着些许不适感,他也不知为何会这样。 是夜,月明星疏。 司徒瑾及伏昍于云来客栈屋顶酣畅淡酒,酒曰太清红云,过之流涎咽唾,就连司徒瑾也不知伏昍是从何处弄来的。 “啊,舒坦!”伏昍坐姿甚是不雅,寒风侵肌,见他依是裘裳半敞,贪酒正欢道,“一杯小酒解忧愁,司徒也来两口?” 司徒瑾心说,你这哪是一杯,整个一对壶灌酒。 伏昍应当也是喝上头了,破口大骂道:“你猜那人与我说了什么?苦衷?不过是个为了保全自身,怕唐城璧恼羞成怒废了他,不敢将与我娘亲的事告知与众的孬货罢了!” 司徒瑾明白他是当真难过,从未有过正如当下这般的难过。 伏昍满身酒气,说话也不觉磕巴了半分:“司徒你说,我娘亲她她会不会很难过。” “必然是会的。”司徒瑾瞭望远处,村落低狭,皆如星星点点,一片虚无。 随后伏昍也不说话,两人相继无言。 一人饮酒,另一人则仅是坐着,伴他左右。 过了好一会儿,伏昍这才侧目又道:“对了,万里追踪那个死哑巴上哪儿去了?” 晚前,料想伏昍与沈风定然要聊上许久,司徒瑾与单云端便先行一步,至云来客栈歇脚等候伏昍。 “渠州邪魔一事已成定案,”司徒瑾显然不愿多言,好似有几分敷衍,寥寥带过道,“二哥已前往邛州通知线报,命人传话回门宗玄。” 伏昍察觉出半分不对劲,坏笑道:“探守是你又不是他,你怎不去?” 司徒瑾闭口不答。 伏昍也不管他,自顾自边饮酒边道:“你不愿与他同去,他又不肯让你一人去,便只好他只身前去咯。” 实在是一语中的。 “夜深了。”司徒瑾蓦地一下起身,言下之意便是要回屋睡觉,只是这睡不睡得着可就得另当别论了。 然伏昍叫住了他:“司徒。” 司徒瑾已然起身,听闻这话,只好回首低头望他,问:“何事。” “我与我爹”伏昍自觉一时口误,连忙改口,“我与沈风的事还未终了,若朝中明后日来人将陆江几人擒拿,随后你们先回京,我晚几日便回去。” 暗夜中,大地沉睡,晚风吹凉鬓云偏。 司徒瑾不假思索,答他道:“我会替你转达义父。” 寒风吹得人清醒半分,伏昍也不接他话,叹道:“夜长梦多,快去睡罢。” 司徒瑾也知他这人从不“多谢”来c“多谢”去,便应他一了声,翻身跃下瓦檐,径直回了屋。 伏昍望向司徒瑾远去的背影,再次大口饮酒,连连叹息道,“你为情所困,我因家事烦心,实属难兄难弟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归京师 不过翌日。 左护法陆江与渠州山贼二位当家被朝中派来的人缉拿归案,遣押回京。唯独那柳楚姑娘早已觉察风声潜逃离去,不留纰漏,三法司特此下发通缉令,举国上下提供线索之人皆有重赏。 可这案子大抵并非如此简单,司徒瑾仍是心存顾虑。 冰消雪融,也是时候回京了。 押送队伍声势浩大,所到之处人声鼎沸。付昍再留几日,单云端自那日一别后也不再露面。当日他是一人来的西南,这回重返京师复命,也仍感觉只身一人。 奔波劳碌,历时两日。 押送队伍抵京,将陆江几人带入天牢。司徒瑾将人带到,与那刑部侍郎简浅寒暄几句后,可算得以回门宗玄去。 适时,京城已是柳亸莺娇,春意阑珊,司徒瑾身着一身寻常直襟白袍,沿着成排花初开呈淡黄色的桂花树,走过再熟悉不过的径道,于门宗玄后门外止住脚步。 不过轻叩门片刻,娄渊随即赶来由院内将后门打开,甚是手忙脚乱。 “娄伯。”司徒瑾徐徐道。 这娄渊乃门总玄后院管家,院内琐碎杂事一概由他全权负责,同时,他也一路看着司徒瑾几人自幼童长大成人,府上更是无人不待他恭敬之至,包括孟嶂在内。 “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年事已高的娄渊已然身形佝偻,皱纹随处可见,如此饱经风霜的老人家见着眼前的司徒瑾却是面露慈颜,忧愁他此趟离京消瘦不少,定是受了苦,他又朝外瞧了眼竟然不见伏昍,忙道,“公子怎是一人回的府?” “娄伯不必担心,伏昍过几日便会回来。”司徒瑾宽慰他道,随即轻抬脚步,跨过门槛,也便入了院内。 “如此就好”听闻此话,娄渊稍许松下了心,将门闭上后随司徒瑾往前院去。 门宗玄后院内。 游廊壁画,佳木葱茏,如此早春时节不乏燕雀聚拢而来,热闹非凡。 司徒瑾步履舒缓,与娄渊同行,朝他问道:“娄伯,门宗玄内近来如何?” “一切照旧,公子放心,”娄渊又道,“只是宗主与大公子今晨入朝,还未回府。” “那”下意识想起某人,司徒瑾险些脱口而出“那我二哥如何”,他虽面色不改,实则心乱如麻,不过稍后顿了顿,仍是未将那话说出口。 娄渊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倒是提及了另一人,道:“昨日东宫来人传了口谕。” 这下,司徒瑾自然心领意会,道:“我稍后入宫。” 东宫,文华殿内。 司徒瑾已然换上官服,青饰领缘,赤白其带素金,背缀走兽像其猛鸷也。即使静坐,却属朝中少有的生得风流韵致之像。 “司徒,”理事几载,朱载垕早已不同于少年往日,他虽称呼司徒瑾如旧,然还是有甚差别,“这一趟西南远行可有何好玩的?” “景色细致,只是不如京师暖和。”司徒瑾知太子在宫内过得乏味,只当自己是去游玩,便也没有将渠州近邻发生的事全数告之于他的必要。 当朝天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朱载垕身为太子,必然要为父皇分担朝政之事。可他生性好玩,对宫外之事c更甚是京城以外地界所发生之事,皆是感觉新奇得很。 渠州邪魔一案,他也有耳闻。 只是每日奏折数不甚数,再轰动,也不过他每日批注的其中一份奏折罢。 朱载垕又问道:“本宫听说,贤懿姑姑丢了的七彩神珠竟也在是在那找到的?” “是,”司徒瑾照实答与他,又稍作补充道,“正是在与渠州邪魔一案有关的西岭山庄内搜寻得来。” 听后,朱载垕迟然点了点头,望向司徒瑾道:“司徒有心事。” 这话倒让司徒瑾深感诧异,一时语塞。 待反应过来,已是好一阵后。 司徒瑾这才故作镇静,神色淡然,如同寻常一般回太子道:“殿下此话怎讲,司徒并未有何心事。” “哦?”司徒瑾这反应,倒是让朱载垕更为证实方才的推断了,他忙追问:“莫不是西南境内美人数不胜数,令我们探守大人虽人回了京,心仍留在那处?” “”司徒瑾内心无言,这都是何乱七八糟的言论。 朱载垕见他不为所动,也不气馁,决心吓唬吓唬他道:“探守司徒瑾听命。” “臣在。”司徒瑾被太子吓了一跳,顿时整个一哆嗦,险些没屈腿跪下接旨。 朱载垕也发觉自己玩笑开过了头,忙改口道:“究竟是何等貌美的女子,可是抵过京城各家千金的容貌?还不快给本宫如实招来。” 司徒瑾心说,倒不是什么闭月羞花容貌,更与女子这二字毫不沾边,待他意识到这完全牛头不对马嘴,不免暗自叹息,自己怎被太子殿下的话给绕了进去。 出了东宫,已是黄昏时分。 适才,朱载垕有意留司徒瑾共用晚膳,还称不久前南直隶特供蜜饯c樱桃等物七十坛,父皇全数赏赐于他,命司徒瑾不必着急离宫。 司徒瑾先是谢过太子好意,只是又道,他身有职分,此趟回京还未与义父见上一面,如今天色已晚也是时候该回门宗玄了。 如此一来,朱载垕也便不好拒却,便随他离去。 不过行至东华门,司徒瑾隔着老远看到一人。 因那人与他迎面,遂可见其容貌,他五官深邃c昂首身正,身穿一袭武官常服,正是司徒瑾的大哥俞无寅,于廊道外与另一人不知低声在谈何事。 待司徒瑾稍走近些,这才将另一仅可见背影之人看清。 那人身长八尺,袖窄肩宽,发髻束扎,也是身着黑绯袍官服,宛如利刀雕刻般站于前侧,岿然不动。 “司徒。”俞无寅也恰逢其时与司徒瑾对上眼神,心情大悦,随即唤了他一声。 亦是当时,司徒瑾心中有个声音猜测道,与大哥交谈那人莫不是他二哥单云端吧。 还未等司徒瑾回应俞无寅一声,那人果然转过身来,不过随即又低垂下眼,望向别处。 两人不过对视一眼。 几日未见,却好似时隔多年。 司徒瑾捕捉到单云端的眼神,是他俩于西岭雪山下分别前的最后一面时,分毫不差的神情。 他仍记得雪山后崖是一望无垠的遍地苍茫,绝壁生烟。 再是溪谷村落被无尽白雪覆盖,由高处眺望,长河渐落晓星沉。 只是这一回京,两人于宫内廊道遥遥相望。 那昨日过往,好似全然未曾发生过c且与他俩毫不相干。 “欸?你当真不去?”还未等司徒瑾抵达他俩身侧,俞无寅显然朝单云端道,“难得清闲,司徒也回来了,你我师兄弟三人搓一顿饭有何不好的。” 看来他俩方才是在议论今夜吃些什么。 “府内有事。”单云端仍是淡淡道。 如此,俞无寅也不便强求于他,转向司徒瑾道:“司徒刚从东宫出来?” “是,”司徒瑾笑了笑,又各称呼他俩一声,道,“大哥,二哥。” 俞无寅与单云端皆是点头示意,前者知会道:“伏昍未回,义父又去了灵隐寺,这几日便只剩我们几人。” 猜想是单云端料到伏昍暂时不回京,这才告之的大哥,可娄伯先前还说义父早间进了宫,司徒瑾又问:“怎这般突然?” “受悟尘大师之托,义父他老人家不便耽搁。”俞无寅答他。 许久未出声的单云端,这时横插一句,道:“有事再派人通知我。” 言下之意便是他要先行一步。 俞无寅笑道:“也好,我与司徒也去寻些吃的。” “好。”司徒瑾嘴上应着,眼神却忍不住朝单云端那侧窥视去,见他留下那话便转身径直离去,视线甚至不曾瞥过他,半分留念也无。 好似木料被钉在原地,那一瞬,他竟有些无所适从。 他想起那夜饮酒,伏昍朝他道:“你不愿与他同去,他又不肯让你一人去,便只好他只身前去咯。” 然事实并非如此,并非他不愿与单云端同去。当日,他本意是两人是一同从后崖脱险而出,理应同进同退。 再说备上好马再出发,尚且霁雪时节,来回也花不了几个时辰。 然则,是单云端执意要独自一人去往邛州。 那日雪止初融,两人就此别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扰心事 入夜,君悦阁。 在这京城最上等的酒馆内,人声嘈杂喧闹,很是热闹。俞无寅饱腹饮酒,直抒惬意;司徒瑾则不时小酌半杯,未动几次筷子。 “可是对伏昍的事放心不下?” 他二人位于君悦阁高楼上座,向外眺望,华灯初上,实乃夜幕刚刚降临时的京师,到处好景良辰。 司徒瑾眼眉低垂,缓缓道:“多少会有一些。” 当下司徒瑾虽有心结,可心中挂念仍留西南的伏昍当下境况确也不假。纵然他进入门宗玄较之伏昍晚上几年,但按辈分算,伏昍于他始终亲如契弟,令他关怀备至。 哪怕他从不曾将这番话透露出口。 不同于伏昍那般酒量及酒品皆是不行,俞无寅虽喝至微醺,人却始终清醒得很,他道:“能做司徒的仁弟实乃福分。” “大哥又在打趣我。”司徒瑾不觉抿酒一口,好笑道。 “我是当真这么认为,”俞无寅实话实说,道,“可别与我说,儿时的伏昍有多惹人烦你全给忘了。” 司徒瑾还来不及接话,俞无寅忽地又道一句:“也就你与娄伯宠着他。” 如此一来,司徒瑾倒是忆起儿时一次乌龙事件。 幼年时,司徒瑾与伏昍曾随从义父孟嶂前往灵隐寺,与悟尘大师有过一面之缘。两人初到这灵隐寺便懂得为庙里和尚分担闲活,甚是乖巧,悟尘大师声称与这两个小娃娃格外投缘,此后每半载,孟嶂再赶赴灵隐寺一次必会带上这两位尚且幼小的义子。偶时,司徒瑾与伏昍还会留夜至朝晨,随从悟尘大师及其灵隐寺僧徒礼拜佛像c背诵心经。 待过垂髫,伏昍与司徒瑾有幸得到悟尘大师及他远在灵谷禅寺的师弟静玄大师赠物,便是两人自那时起随身佩戴的——虹光琉璃玉佩。 然这虹光琉璃玉佩尚且也有学问。 其时,听悟尘大师所言,此物乃由他与静玄师弟过世的师父祖传,虽称不上世间珍宝,却也是独二无三。 至于伏昍这人,嘴上说着好,回到门宗玄就是另一番面孔了。 “司徒!你这琉璃玉与我的怎好似有甚区别?” “司徒!可否能让我摸摸你的那枚琉璃玉?” “司徒!你有没有发觉今日的天色长得与你那琉璃玉好相似!” 司徒瑾被伏昍在耳边絮叨了几日,终是叹了口气,朝他无奈道:“伏昍,你究竟想做什么?” 后者得了便宜还卖乖,凑过身来,神神秘秘道:“悟尘老伯不是称这琉璃玉火炼不化c剑斩不穿嘛,我便想借来试试,是否当真这么神奇。” 幼年司徒瑾无奈接话:“你怎不用你手上那枚去试?” 同为幼年的伏昍眨了眨眼,无辜道:“自然是怕我那琉璃玉佩当真坏了。” 那就不怕我的那枚玉佩坏了?无需再三考虑,司徒瑾当机立断道:“你做梦罢!” “”自认被残忍拒绝的伏昍呆在原地,望着司徒瑾远去的背影,很是受伤。 谁知后来,伏昍竟趁着司徒瑾夜里入眠,将他那虹光琉璃玉顺走试了试。 也不知他用了何等法子,翌日,那玉佩果然碎得四分五裂。 那事暴露之后,伏昍被孟嶂连同俞无寅斥责了整整一个午后,还面壁至夜间不得用饭,待他反省过后与司徒瑾致歉再考虑让他用饭。 而故事的另一主角司徒瑾,虽生不起伏昍的气,但也因此闷声独处了好一阵。 总之,当时的司徒瑾很是不悦便是了。 碧瓦朱甍,觥筹交错。 于酣饮之际,师兄弟俩人不约而同地忆起了那事,如今想来,伏昍当真是扰人烦心得很。 “我说是吧,伏昍是当真欠收拾。”俞无寅咧嘴大笑,甚是夸张,后又不禁摇头,对于幼时的伏昍他实在是又恨又爱。 “他后来倒是老实了不少,”司徒瑾也觉好笑,只是稍作默然,含笑道,“也不似小时候那般整日捣乱。” 俞无寅接着又道:“我还记着他毁你玉佩那回,实在忍不住将他揍了一顿。” 提起这事,司徒瑾这才回想起,他当时估计是想要与付昍置气,毕竟玉佩乃义父好友所赠,怎能如此不知珍重,可当看到伏昍脸上被揍得青一块c紫一块,他却如何也气不起来了,甚至取笑他的心都有过。 如此,他忽然连同此外某事也一并想起,转而又笑道:“当时那琉璃玉碎得不成样子,我还以为如何都救不回来了,谁知大哥替我将那玉佩粘结起来,虽有瑕疵,终归还是完满了。” 他那时年少,也不知好好道谢,从俞无寅手中拿回那枚复原的虹光琉璃玉佩后,不过随意称谢一声,便继而缄默不言做他的事去了。 “打住,司徒,”谁知俞无寅再度饮酒一杯,连忙摆手道,“你那玉佩虽是后来我还付于你,可并非是由我修复好的。” 听闻,可谓是打破司徒瑾的认知,他相应疑惑道:“不是大哥?那是何人?” 俞无寅满是理所应当的语气,沉声道,“将你玉佩修复好之人是云端,并非是我。” 心中不觉咯噔了一下,司徒瑾随即怔住,很不是滋味。 今朝饮酒微醺,眉目也起波澜,面容染上绯红的司徒瑾极力抑制颤声追问道:“我怎记不得还有此事” “唔,我当日没与你说?”俞无寅并未察觉出司徒瑾的异样,沉吟片刻后,道,“我好像记起来了,是云端命我不要告之于你,声称我若是漏了嘴,便将我偷偷饮酒的事告诉义父。” 纵使内心百味杂陈,司徒瑾表面只得不为所动,故作淡然道:“如此。” 如许,又过了三日。 孟嶂人不在门宗玄的日子,司徒瑾向来得以自如应对。只是窗外一片春意,他不知为何,近来却是一再欠缺好睡眠,人虽坐于书案前,脸也要朝那书卷宣纸低垂而去。 恰逢日中,娄渊将午食送到,却见司徒瑾一副好生疲乏的架势,不明他为何自打从西南回到府上,日日夜夜除去回房就寝,便只是待在这书房内。 不过一点惊扰便令司徒瑾清醒了几分,见他好似来了精神,娄渊将东西放下,站着身子道:“公子若是太过倦怠,出门走走也是好的。” 司徒瑾惺忪着眼,笑了笑,也道:“娄伯多虑了,仅是春乏而已。” 这话骗得过俞无寅,尚且也无法骗得过伏昍,再说,即便是将伏昍也骗得过,却始终无法瞒过娄渊的双眼。 前后十九载,娄渊叹道,这还是司徒瑾当下如现在这般。老人家自认上了岁数,与他们这群小孩可谈论的实在屈指可数,但他终究多活了几十年,到底还是不吐不快。 “心中若有事事重,心中若无事事轻。”只听娄渊轻声道了句。 娄伯的好意,司徒瑾固然心领了。 只是有些心事,他实在不知如何去倾吐,更不知,究竟该不该与他人诉说。 娄渊识趣欠身退下,离屋前,仍不忘道了声:“公子记得早些用饭。” 听闻此话,司徒瑾含笑应道:“司徒知道了,多谢娄伯。” 娄渊也便不再废话,将门掩上,稍后怠步离去。 屋内又是仅剩司徒瑾一人。 他暗自长吁了口气,只觉稍是疲倦,心说,将如此烦心之事扔与我,你又不愿再搭理我,说那些引人多想的话,可是觉着逗我好玩吗? 似是对某人心怀埋怨,又不止是埋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旧将军府 暮色苍茫,夕晖斜射的旧将军府外。 提着几袋桂花糕的司徒瑾来回踱步数次,仍是未下定决心上前敲门,只是此处接近城郊,商贩也不驻足,那糕点又香味四溢,怕是会让旧将军府内的人也闻到了香浓气味。 原本他这一日也与往常无甚区别,不过在门宗玄内审些情报c整合信息,待入夜,再与他大哥俞无寅出门饮酒用膳。 偏偏娄渊于午时朝他道的那一席话,令他有了别的打算。 司徒瑾以是出了门,趁着天色未暗,赶到集市与小摊贩买上几袋桂花糕,便只身往旧将军府行去。 当下他果然到了这旧将军府外,却又临时想要改变主意,不知是进是退为好。 司徒瑾稍作提起,将那由牛皮纸包裹的桂花糕凑近一闻,飘香馥郁,果然与他儿时喜爱的味道丝毫没有偏差。 他索性暗自道,既然都已来了,至少将这桂花糕放下再走吧。 如此一来,司徒瑾也便上前轻声扣门。 他的本意是将食物搁置下,便离去,待有人将门开了自然会取回去。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躬身站起,那门便开了。 门内探出一老妪,虽看着上了年纪,依是精神抖擞。 已将桂花糕搁置好的司徒瑾已然站直身子,碰巧与那老妇人四目对视,后者轻声唤道:“这位公子是?” 本想放下就走的司徒瑾,万万没想到会发生当下这一状况,他赶忙将衣襟整理好,稍有忙乱道:“晚辈叨扰了,在下是” 还未等他将接下来的话叙来,那老妇人顿然一阵欣喜,忙问道:“敢问可是司徒小公子?” “是,晚辈是司徒瑾,”这倒是令司徒瑾始料未及的,他不觉顿了顿,又问道,“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我乃云端的奶娘,云端他啊,常与我提及你,”老妇人笑得满心欣慰,又补充道,“司徒小公子也随云端唤老奴作彩娘便好。” 听闻,司徒瑾难免略微失神,迟然道:“这般,司徒是师弟,平日里处事不周,师兄多有叨念也是应当的。” 语毕,司徒瑾想起方才那几袋被他搁置于门前的桂花糕,以是再度屈身拾起,朝彩娘道:“恰逢时节,门宗玄内购置了不少桂花糕,管家娄伯便命我给二哥送来一些。” 如此口是心非的话,他倒是说得脸不红也心不跳。 彩娘听闻含笑点了点头,又道:“司徒小公子可是不愿入府里来。” “并非如此,”司徒瑾怕她多虑,忙解释道,“只是缘由司徒不请自来,怕惊扰了将军府上。” 彩娘笑着应他道:“又怎会惊扰,这里一片清闲,老奴还巴不得热闹些。” 拗不过彩娘的一片盛情,司徒瑾终是提着桂花糕踏进了府内,只是单云端此刻不在府上,依彩娘所言,不久后应当便会回来。 偌大的旧时将军府,本应是雕栏玉砌,处处夺目,如今只剩杂树掩映楼屋,白墙灰瓦,清韵犹在,不难看出经历风霜后的败落衰亡。 司徒瑾漫步甬路,心中不禁唏嘘。 彩娘领着他往里走,脚步轻缓,倒是寻常语气道:“以往有事都是无寅来,我老奴是第一次见着司徒。” 听着深觉歉意的司徒瑾,又道:“这确实是司徒头一回来。” “不必拘谨,就当这里是门宗玄便好,”彩娘侧目朝他含笑道,“司徒小公子果然是生得俊秀脱俗。” 听了这话,司徒瑾既识羞又好笑,便开口道:“彩娘可是听何人说的?” 彩娘也不遮前掩后,直言道:“京城里不少人都如此说。” 俩人路过一庭院,入了厅堂。 方才,彩娘甚而提到一些关乎单云端的旧事。譬如,曾有不少名门闺秀府上派人前来与彩娘打探,询问单云端可有心上人,然则一一被单云端命彩娘打发回去,其中不乏国色天香的有才德的女子。 可兴许是被回绝得多了,近年也无人再来造访这旧将军府。 彩娘也试探过,究竟是云端有了心仪之人,还是他对儿女情长这事全然不开窍。 然单云端虽不曾明说,彩娘也预感大抵不会是后者。 彩娘将司徒瑾带到,唤他稍坐片刻,便是前去拿些茶水点心之类的。 司徒瑾直言无碍,朝她示以笑意。 也不花多少工夫,彩娘返了回来,连同好茶配不少吉祥果c七巧点心,定是花了不少心思。 这下倒是司徒瑾觉着不好意思了,谁知彩娘也随即入了坐,朝他道:“当真不必客气,当作自己家里就是。” “多谢彩娘。”闻言,司徒瑾便只好从命。 彩娘给他倒茶,那茶香慢慢弥散开,甚是好闻,接着又道:“也不知云端何时才会归来,倘若不介意,司徒小公子可否愿意留下尝尝老奴的手艺。” “司徒当然乐意,”司徒瑾接过茶杯,忆起自方才入府,便未看到这旧将军府内还有其他人,他随即道,“府上可是只有彩娘一人?” 彩娘自顾自饮茶,淡然道:“自夫人过世,不少家丁告老还乡,久而久之,便只剩我与云端二人住在这处。” 司徒瑾听她言之漠然,自知彩娘口中的夫人,便是他二哥的娘亲——前武德将军夫人。 之于单云端的家事,司徒瑾难免略有耳闻,只是无人轻易提起。 旧事还得从先帝说起。 正德十六年,武宗驾崩,武宗的堂弟朱厚熜继承皇位,便是当今圣上嘉靖皇帝。 虽张太后和内阁首辅杨廷对外宣称,皇位由先帝近支的皇室的承袭,缘由于武宗死后无嗣。 然先帝驾崩当时并非无嗣,民间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前皇后虽无所出,皇贵妃却是怀有身孕数月临产。 只是一夜东风,天色已变。先帝驾崩,皇贵妃也不幸难产殒命。 当年的皇贵妃乃单云端娘亲的妹妹,而单云端之父武德将军,又是先帝可以托付的心腹。 武宗驾崩后,朱厚熜上位,声称调查出武德将军勾结逆党,虽念在皇亲国戚的份上免了满门抄斩,但死罪难逃。 故时昌盛的将军府,顷刻没落。 司徒瑾俯首饮茶,与彩娘多少谈及此事。 彩娘淡淡道:“夫人身子一年比一年差,没过几年也过世了,将军出事之际府内走了不少仆人,待夫人也不在了,便只剩下老奴一人。” 本是说到伤心时,彩娘倒能平淡处之,听者却很不是滋味。 司徒瑾只知后来,单云端之所以进了门宗玄,是由于他幼年时深重奇毒,义父受武德将军夫人所托,为他解毒,后才有了单云端拜义父为师之事。 往事不便多提,彩娘缓缓起身,道:“天色不早了,老奴也该烧饭去了。” 司徒瑾相应回她:“彩娘去罢,司徒坐着饮茶便好。” 语毕,彩娘报以一笑,匆促走去。 已是傍晚,夕阳将尽鸟归时。 司徒瑾不知怎的,竟被这晚风拂来惹得倦意袭来,撑着手肘险些又要坐立睡去。 昏沉如梦中,司徒瑾仿佛听到一阵清晰的脚步声靠近,然那声音又中道而止。 适时,他睁眼醒来。 跃入眼帘的是一身墨黑锦衣的单云端,乌发半束半散,气势凛然,他从外归来,好似云雾也被夜风吹散而尽。 司徒瑾仍是一副尚未清醒的模样。 两人异口同声。 单云端:“司徒怎会在这里。” 司徒瑾:“二哥为何要躲我。” 这一顿饭,吃得好生艰难。 就连彩娘也不禁发问:“难得司徒小公子来访,云端怎也不说话。” 其余二人皆是尴尬无比。 旧将军府距门宗玄约莫十里路,用过饭后,司徒瑾也不便再留。 单云端执意要送他回门宗玄,司徒瑾并未谢绝。 南风来,子规啼,夜色凉如水。 两人并行而走,起初无人吱声,后来更甚,好似两个哑巴同行,司徒瑾自己也觉好笑。 位于门宗玄后门,两人止步,这才有了交谈。 “二哥回去吧,今日是司徒叨扰了。” 不过是这般交谈。 寂静苍空,单云端不曾开口,宛如镶嵌在这暮夜之中。 然话虽出口,两人皆是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过了好久,单云端这才沉声朝他道:“夜深了,司徒回去吧。” “二哥分明知道我为何要去找你。”司徒瑾陡然道。 “”单云端瞥到他明亮的双眼,一时语塞。 见他不为所动,司徒瑾眼眸又暗了下去,就这一瞬,他蓦地一下抬头与单云端对视,追问道:“二哥就没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内心咯噔了一下,单云端不过顿了顿,沉言道:“没有。” 司徒瑾走上前一步,两人相距更近。 近到只要有人再往前去,便能轻易吻上对方。 “当真没有?”只听司徒瑾一字一顿道。 司徒瑾步步逼近,单云端只得相应后退,适时,相持不下之际,单云端已然察觉到一件棘手之事:那便是司徒生气了。 单云端深吸口气,只觉从未有过当下这般慌张,可还未等他酝酿好要说些什么令司徒瑾气消,后者便疲惫道了一句: “二哥回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秦仲信 夜深,星汉西流。 疾走如飞片刻,司徒瑾终是踱下步来。 于他脑海中,始终不禁浮现单云端适才明眸欲语的模样,他实在疲顿得很,正是不知如何将谈话再继续下去,这才率先丢盔弃甲而逃。 蟋蟀暗鸣,惹人生烦。 当下司徒瑾便是要入了寝屋,然登时察觉到些许异样,又在门前止步停下,却不出声。 只听他头顶瓦檐上传来一具男声,模仿着司徒瑾方才在门宗玄外与单云端的对话,道:“难道二哥就没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闻声后的司徒瑾也不抬头,便知那声音是来自何人,他也不怒,只是颇为倦怠道:“你回来了。” 位于顶檐那人,便是从西岭雪山归京的伏昍。 随着一声纵跃,伏昍轻手轻脚翻身下了陆面,而后稍有一副看戏的架势,凑近而来,朝司徒瑾咂舌道:“啧,原来我的司徒兄长竟也会生气。” 司徒瑾内心极力否认,然则也懒得开口驳他,只是淡淡道:“你偷听多久了。” “我怎是偷听你俩对话呢,”伏昍识趣,反过身子向前几步走,为司徒瑾将房门推开,边道,“不过是等了你许久,不小心让我撞上罢了。” 直至进入屋内燃上油灯,两人默契般相继无言。 屋内敞亮,伏昍轻车熟路地随意坐下,而后从里衣内侧取出一封信,递与司徒瑾,道:“秦线报让我亲自交于给你。” 随后,他还补充了句:“就连是我也看不得。” 上前一步接过那信的司徒瑾,眼睫低垂,不过沉声道:“多谢。” 伏昍见他这显然魂不守舍的模样,不免喟叹了句,“与我也这般生分,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无事发生。”司徒瑾分明不愿与他多言,随即望向伏昍,当下便是想要送客自处的意思。 这下伏昍虽心中了然,表面则不乐意了。 他不曾见过司徒瑾这般萎靡不振的模样,当下便是要赖着不走,道:“司徒,好司徒司徒兄长,不妨与我说说呗,万里追踪那闷棍子令你吃闷,难道劣弟我也会如他那般惹你不悦?” 夜来晚风疾,司徒瑾见着伏昍这穷追不舍的架势,只得反问道:“你的事可是皆解决好了吗?” “算是告一段落了吧,”伏昍显然对自己的事毫不上心,草草略过,又朝他道,“你若当真不说,那我便回房就寝咯。” 今夜月明,万里独悬。 伏昍作势要走,偏又频频回头,好似一副“你再不留我,我便当真离去”的架势,惹得司徒瑾只得命他留步,道:“我自回京以来,便很少睡得安稳,觉着心里有事,却也捉摸不透究竟是何事。” 这倒是令伏昍差点没气笑,相应道:“能有何事,无非便是一个情字所以你今日便是找他去了?” “嗯,”司徒瑾坦然接受这一说法,接着顿了顿,又道,“伏昍,我心里乱得很。” 儿时发生的某事早让伏昍察觉单云端对司徒瑾的心意,只是事关当事者二人皆与他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他自然不便身置其中。 毕竟他与单云端的关系是当真不好,又岂会主动提议帮他泡自己青梅竹马的兄长?可换到司徒瑾的角度上,他又历年亲眼见证单云端待司徒瑾那叫一个死心塌地c至死不渝,也总不好煽动司徒瑾诸如“千万要提防着你二哥c他对你另有图谋!”之类的吧。 以致,门宗玄光棍协会会长伏昍表示,我本人在你俩的单方面情感纠葛里清清白白,既不插足也不捣乱,请勿给我安上任何头衔。 不过,他又很是不解单云端那闷骚为何昔日闷声不吭,如今又非要留下马脚令司徒瑾觉察到他的心意。 只听伏昍快步回到座位,又凑近司徒瑾耳畔,暗自喃喃道:“为何要心乱?可是他喜欢你你却对他无意,怕直言拒绝伤着了他?” 他这话杀得司徒瑾措手不及,后者的确未考虑这么多,近日所扰心之事,无非是对单云端话未撂明,导致他如座云雾却又好似清楚些什么的处境,心有不安。 显然被如鲠在喉的司徒瑾怔了一下,他不免自问,若是二哥当真对他有意,那他又待之对方是何心情。 伏昍见他久不作答,不免提醒道:“司徒,喂?” “嗯?”司徒瑾顿然回魂,道。 “”这下轮到伏昍莫名无言,他扶额片刻,接着又道,“问你呢,可别与我说你对他那样的臭脸哑巴心有好感。” 伏昍拿单云端打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只是当下司徒瑾却是无心纠正他。 被问之人只是呆愣,迟疑道:“我不清楚。” 伏昍:“” 司徒瑾:“?” 伏昍怒道:“我以为你会马上答我‘自然是毫无好感’的!” 司徒瑾:“” 起身来回暴走的伏昍,不知在低喃着什么,终是忍不住唾骂了声:“司徒你完了!” 被疲倦感袭来的司徒瑾只是叹了口气,拿不定主意道:“二哥他也并非是对我有意,或许是我自扰多虑了。” 伏昍好想骂他一句‘你个笨蛋’,然则话到口中却成了极度恼羞成怒的一句:“你试试他不就知道了!” “?”司徒瑾不明他意,更不解他为何情绪甚是激动。 自认被震慑认知的伏昍不再多话,亏他自持司徒瑾必然看不上单云端的观念长达数十年,这才得以当着那单姓闷人的面左嘲右笑,可如今如何?这岂止是打脸c简直堪比被人脱下帛鞋猛抽他脸! 这下伏昍是当真要走,见他起身一甩衣袍,扬长离去,且还不忘留下激昂感慨:“我内心好苦!” 司徒瑾:“” 夜雾袭来,将高悬独月藏匿于后。 伏昍走后,倾身靠近光源的司徒瑾倒是平静了三分,他现已展开秦仲的来信,心知此乃他委托秦线报暗查之事,便秉烛将那信默读而尽。 信上曰。 【温勉,前詹事府左中允温懿行之子,于正德十六年亥月子时诞于京师,现龄十六。 其父因被揭发参与前武德将军单崇勾结乱党一案,且当年此案牵扯济济数人,终是被贬西南眉州,任眉州巡按,遂携妻儿西迁。】 信上所提内容不多,司徒瑾双眼扫至此处也不过区区几秒时间,他心中默然,与当日温勉所提分毫不差。 然其后,还有另一页。 司徒瑾换纸细看,因那寥寥几行字,他的瞳孔被顿然撑起,见他神色凝然c面露沉重。不出片刻,司徒瑾将两页书信凑近明火,悉数烧尽,燃为灰烬。 后页诚然如下。 翌日清晨,国子监内朗朗书声。 待接近晌午,一身牙白窄袖长衫的司徒瑾出现,他束祥云宽腰带,身正屹立于国子监正门不远处。 只见他面如冠玉,神采逸然,看着似是在等候何人。 散学之际,学子由内而外纷至沓来,源源不断。 矗于正门旁的司徒瑾未见着他要寻之人的踪影,倒是远远看到了他儿时师从的先生。 欲要上前寒暄的司徒瑾还未来得及走近,碰巧先生身后走来几位少年,边走边交谈,好巧不巧正让司徒瑾与其中一人四目相对上。 后者顿然怡悦不已,眼瞳冒光,朝司徒瑾猛然招了招手。 而后他又与身侧几位同塾不知谈了些什么,眼神示意司徒瑾所站这处,以致那几人也一齐投来目光。 随后,他只身向司徒瑾所站这处小跑而来。 喘着气的温勉面露惊讶,悦道:“司徒公子,你怎会在这儿?” 后者也同是露出惊喜,道:“温公子,许久未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闻风雨 繁闹街道两旁是茶坊c酒肆c当铺等,不胜繁多,周遭充斥的桂花香淡淡四散,很是沁人心脾。 人声鼎沸,司徒瑾与身侧的温勉沿道同行,相谈甚欢,就连话语声也不免抬高几分。 “原来司徒公子今日到访国子监,是有物件要替翰林院学士交与宋监丞。只是不曾想到司徒公子竟还记着有我这人,温勉实在不胜感激。” 方才司徒瑾的说辞堪称天衣无缝,后又解释因宋监丞早知温勉曾于渠州获司徒瑾所救,现又是国子监内德才兼备的学生,便随口提及了一句。 因此,将事办妥的司徒瑾这才于正门外静候了片刻,看看可否与温勉见上一面。 “渠州狂魔一案暂且告终,只是狂徒尚且逍遥法外,你我脚下土地虽为京城,然也并非毫无危险可言,”司徒瑾道,“当日渠州一别多谢温公子提供线索,后才有司徒与二哥西上雪山顺利将擒拿狂魔同伙。此后若是有需要,温公子大可到门宗玄来找司徒。” 温勉万万没想到他是来与自己道谢的,连忙摆手道:“不不不,应当是我多谢司徒公子与单公子才是。” “温公子言重了,”话题一转,司徒瑾随即又关切道,“不知温公子在京城可还住得习惯。” “有劳恩公日无暇晷,还费心记着在下,”温勉笑了笑,道:“我与丫鬟琼安置了院子,府上一切尚且打理妥当,吃住都还习惯。” 看似随意,司徒瑾顺势道:“如此就好,只是不知温公子府上何在?” 早已将温勉方今讯息打听完毕,司徒瑾又怎会不知他如今安居何处。 温勉顿然来了兴致,道:“家宅位于城西,暂住桂园。司徒公子午后可还有事务?若是空闲,大可移步屈就寒舍让温勉以表心意,命琼安多备几道好菜好生款待恩公。” 司徒瑾笑道:“温公子的好意司徒心领了。” 听他这话,是要婉拒之意,温勉自嘲道:“司徒公子身在门宗玄,必然很忙,是我多扰了” “确实是有要事在身,稍后还得回宫一趟,”司徒瑾率先打断了他,而后又道,“不如司徒改日再登门造访,温公子意下如何。” 温勉听闻眼眸一动,自是乐意为之,忙道:“那便再好不过,随时欢迎。” 两人在分岔路口客气暂别。 一人要打道回府,另一人则要入宫去。 与温勉告别后的司徒瑾三步并做二步,仅留背影离去。 方才他所提及确实不假,不过代交物件与宋监丞是由他主动向翰林院学士提出,并非如他所言一般,身受翰林院学士之托。 早前翰林院学士也好奇问他:“探守大人可是有事,也要去往国子监一趟?” “正是,”司徒瑾淡淡言之,“去见一故人。” 那翰林院学士了然,向他道谢:“那便有劳探守大人了。” 他心想,勿需过急,日后你要与我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 东宫。 批文许久的朱载垕终于得以暂歇,他发觉双眼有些干涩,右手也因握笔许久,甚有些发酸,而后他不觉朝外望去,久久不出声。 窗外乌云涌动,一改晨间碧空如洗的天,阴沉得吓人。 朱载垕身侧一宫女上前柔声问道:“殿下,可是需要添件衣袍?” “不必,”朱载垕语毕,眉间又思索了良久,再道,“罢了,还是给本宫拿来吧。” 宫女得令,欠身退下。 稍过一会儿,倒是有人回来了,只是并非那前去取衣袍的宫女。 是一太监匆匆入了屋来。 那太监猝然道:“殿下,是探守大人到了。” 朱载垕揉了揉眼睛,道:“让他进来吧。” 窗外风雨大作,司徒瑾倒与太子下起棋来。 乍一看,两人又实则好似全无这般闲情逸致的模样。 “司徒怎不下了朝便来东宫?”朱载垕让他一子,道。 “臣有事出宫,耽搁了,”司徒瑾如实答他,待转而看到朱载垕发乌双眼,又关切道,“殿下近日可是睡不安稳?” 圣上身子日渐衰弱,快成了药罐子,上朝还需叶公公搀扶。 今日朝中颜丞相作乱,将漠北动乱之事当着权臣的面一再煽动,气得圣上险些吐出血来。 太子说不扰心,也是假的。 朱载垕颓然道:“就盼着你找我下棋散心。” 然司徒瑾看他这样,也不像是能散心的样子,反是心事重重。 “殿下”司徒瑾心中斟酌了许久,仍是选择将今日着手彻查之事暂且搁着,待查出进一步破绽再作禀报,终是道,“殿下千万要保重身子。” “本宫知道,”朱载垕淡笑,又道,“司徒今晚留下一起用饭吧。” 司徒瑾留在东宫用了晚膳,骤雨还是不见要停。 朱载垕忧虑道:“这雨怕是要下过夜。” 司徒瑾随口道:“不过下得倒也不算大。” 然朱载垕侧目看向他,又道:“司徒大可留在东宫过一晚,明日上了朝再回门宗玄也不错。” 司徒瑾谢过太子的好意,恭敬道:“臣还有其他事要去办。” “也好。”听闻,朱载垕也不便留他,吩咐宫女将伞给司徒瑾备好,随他出宫去。 夜雨倾斜,不时响起一阵“轰隆——”雷声,渗得司徒瑾也觉冷得慌。 他出了宫,并未径直回了门宗玄,也无意要往温勉的事再作打探去,司徒瑾绝非秉承‘船到桥头自然直’诸如此类说教的人,只是如今的细风弱雨不过沙尘暴雨的前兆,他心想,当下还未是时候,而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还等着他要去做。 十里路外,旧将军府。 近日无事的单云端于门槛处沉言静坐,着着雨幕,不知在忖量着些何事。他自知这般清闲日子剩不了几日,待孟嶂从灵隐寺回来,必是又有与漠北相关之事要派他去办。 而后他又想到了司徒瑾 司徒还在生他的气吗?单云端心说,都怪自己将一切都搞砸了。 如此想着,他好似听到了一声声叩门声响。 掺和着雷声风声雨声,他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直至彩娘踱步从屋内出来,单云端这才噔地一下站起身子,道:“我去罢。” 他一路小跑,仍是不明这无人造访的旧将军府,怎会有人这般时候寻来。 莫非是仇家寻仇? 那也不该敲门告知他一声才对。 单云端终归停下脚步,于门后止步,将门打开。 门打开了一扇,发出古老而又沉重的嘎吱声—— 本应拉长悠远,可惜那声响在这疾风骤雨的当下,只显得仓促又无力。 见着门外是何人之际,单云端的心登时一坠落,惊慌失措。 是浑身淋透的司徒瑾,衣湿袖单,姣好面容宛如被泡在水中许久,就连纤长眼睫也挂着水珠,一动不动立在门外。 单云端甚至能感觉到他浑身在止不住的颤抖,哪怕甚是微弱。 电闪雷鸣,一瞬即逝。 那瞬息的光亮倒是将司徒瑾的颓散c虚弱无限撑大,只是这颓然从他这副面孔看来,又好似归入了一种病态的美感,惹人生怜。 单云端极力遏抑住他几欲疯魔的心情,随后将自己身上的长裳一把脱下,披到司徒瑾身上,再将人打横抱起,大步向府内奔去。 彩娘听闻声响,还未来得及出屋走近,便听到单云端低声喊了句:“彩娘,烧热水。” 语毕,彩娘也不敢耽搁,转头便去烧水。 抱着司徒瑾先是进了屋的单云端,也不顾他全身湿透,先是将人置于床榻之上。 而后,他翻出自己干净的里衣,疾步返来。 谁知司徒瑾这时却坐正了身子。 也好,单云端朝他轻声道:“司徒自己换上。” 司徒瑾没有回他,只是双眼直直望着他。 单云端这下没了好脾气,然语气却也重不起来:“快换上。” 单云端也并非不知司徒瑾是何用意,他借用伏昍的头都能想出,司徒瑾是故意淋了雨找他来的。 只是司徒瑾怎么能用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他是当真淋不得雨,单云端如此一想甚至有些想骂他,可又舍不得。 “你为何如此紧张我淋了雨。”司徒瑾显然烧了脑袋,脸上晕沉沉还冒着热气,嘴上却硬得很。 这下倒好,连二哥也不叫了,单云端迟然:“” “你还凶我。”司徒瑾低声喃喃道。 单云端:“” 自识理亏的人半蹲下,稍微仰头哄着司徒瑾道:“师兄错了,司徒先换上,待热水烧好再沐浴去。” 浑身都在发烫的司徒瑾看着单云端,然意识却是完整的,他离了东宫压根就没带走太子给他的伞,原本只是试探一下,谁知效果竟然这般明显。 “二哥,”只听司徒瑾一字一顿道,“为何如此紧张我。” 单云端感觉这一蹲简直白蹲了:“” 谁知司徒瑾又追问道:“你喜欢我,是不是?” 被问之人心脏猛地砰跳,然提问之人也好不到哪去—— 司徒瑾心想,真好,如若二哥当即反驳了他,他司徒瑾日后还能借“被雨淋了一路脑袋也烧坏了”为借口,缓解尴尬,一举两得。 夜雨如倾,孤灯不明。 晦暗,迷离恍惚,皆是暧昧气息缭绕二人。 只可惜这借口派不上用场了。 蹲着的单云端保持这一姿势,只是倾身凑上前去,离司徒瑾更近,沙哑道:“司徒都知道的,不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药汤苦 还未等司徒瑾作出恰逢其会的反应,原是半蹲而下的单云端已是起了身,留下换洗衣物,离了屋。 顷刻寂静,仅可听闻屋外落雨声响。 被留于屋内的司徒瑾只觉脑子里接连一阵又一阵的“嗡嗡一——”作响,方才单云端近在咫尺的脸庞,若有似无的喘息,乃至暧昧不明的言语,都萦绕在他脑内挥散不去。 “司徒都知道的,不是吗?” 而今心如鼓擂的司徒瑾不免心想,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二哥这话应当并未反驳我先前所言吧? 纵然表面镇定自若,好似他正静坐着沉思何事不愿谁人搅乱思绪,实则心内却是他罕有的慌乱动悸。 雨声渐缓,落在瓦楞上又像是砸在司徒瑾的心尖上。 于黯淡中,他感觉周身好似是被置身于雾霭缭绕的云上霄阁,脸上烫得惊人,身子左右漂浮不定。 司徒瑾闭上眼默坐了稍许,也是费足了劲儿,这才将身上全然湿透了的衣物褪下,换上单云端给他备好的衣裳。 实则也未过多久,门外响起极轻的叩门声。 司徒瑾闻声朝那处投去目光,柔声询问道:“二哥?” “司徒小公子,是老奴。”门外赫然传来彩娘的声音。 司徒瑾嘴唇稍泛白c了无生气,说起话来也显然没有太多气力,却仍是抱有愧疚解释道:“深夜冒雨来访,还请彩娘不要怪罪司徒。” 关乎单云端与司徒瑾两人之私事,上了年纪的彩娘饶有眼色,看破也不点破,只听她在门外轻声道:“司徒小公子不必这般说,老奴已将热水备好了,若行得方便还是早早去沐浴换置衣裳,别冻着了身子。” 吱呀—— 木门被人由内打开。 是司徒瑾已然起身,推开门道:“多谢彩娘。” “随老奴往这边来。”彩娘也不迟延,少言寡语,随后语止,领着司徒瑾便往澡浴间走去。 旧将军府虽大,然如今仍在使用的房屋庭院却属寥寥可数,院内一丘一坎,乃至一草一木,大多都是荒废弃置的。 两人步伐不急不缓,没多久便于澡浴间外止步停下。 彩娘语调轻松,缓缓道:“便是这儿,小公子请吧,有事再唤老奴。” 司徒瑾道了声谢,便是推门而入。 屋内四周皆是点了明灯,敞静通亮,司徒瑾稍稍走近些,感受到浴桶内冒出的热气,伸手一摸,水温恰到好处,还见其中放入少许薄姜片,有助驱寒暖身。 将衣物卸掉后,司徒瑾不作犹豫地入了浴桶,将束发解开散落水中,他浑身像卸掉重任般倍觉舒缓,淋过雨,又着了凉,泡入水中后他沉沉闭上了眼,仿佛当即便能睡去。 先前的衣物被置于屏风上,除却屋外风雨掺杂声,澡浴间内显得太过无声无息,听不到半点动静。 良久,又是一阵叩门声响传来,那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将他从半睡中唤醒来。 随即是一声木桶沉重的落地音,司徒瑾以为是彩娘再次提来热水,忙道:“司徒这便浴好穿衣,彩娘不必费心来给司徒添热水了。” 紧接着,门外是短暂的沉寂。 雾气蒸腾中司徒瑾半眯起眼,察觉到不对劲。 与此同时,屋外那人推门进了屋,脚步声渐近,终又在屏风另一端停下了脚步。 司徒瑾的心轰然砰砰直跳—— 他从脚步声听出,那人不是彩娘,而是他二哥。 “彩娘入寝休息了。”果然单云端。 随后,他顿了顿,又道。 “西岭雪山一别,本想再返回山下去寻你与伏昍,只是义父另有事情唤我火速回京。” “师兄嘴笨,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也好暂且躲远点,不让司徒眼见心烦。” “那日宫中偶遇,一时不知如何反应,率先离去。” “也并非是有意躲着司徒。” 这几声断断续续的话,像是积攒了许久,才传来司徒瑾的耳边。 后者泡在不冷不烫的水中,很是舒服,被那像飘过来的几句话,不免怀疑自己究竟是否正在梦境中。 司徒瑾试着长出一口气,朝屏风外的单云端低缓道:“后来我一直念着的都是二哥。” 此话一出,倒是令单云端一时乱了分寸,他当即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我总是想起前往西岭雪山的路途中二哥对我的照顾,也不明二哥那日在水帘洞天内对我说的话,又是否如我所想那般,”不作停顿的司徒瑾又道,“所以时常睡不安稳,忐忑不安。” 单云端不知如何说出‘抱歉’二字,话刚到口中又戛然而止,只微微张开了嘴。 随后,司徒瑾却又道:“那二哥是何时对我有了不寻常的情感?又是从何时开始也会如我所说的那般夜里难眠c时有不安?” “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二哥打小便对司徒这么好,他却像个没事人只知道顾着自己” 单云端并未料到他会这般说,低声打断道:“司徒不必觉得有愧与我。” 他心说,待你好是我自己愿意的,喜欢你也是我非要这么做的,司徒完全不该心存愧疚。 两人相继无言。 司徒瑾感觉到水有些凉了,心想既然二哥也给他提来了热水,索性道:“二哥将热水放” 谁知单云端也同时开了口:“那我将这热水” 这一下便更是尴尬了。 司徒瑾用两手捂了把脸颊,试图让滚烫的面颊看上去更精神些,陡然开了口道:“二哥。” 虽看不清屏风外的单云端是何表情,司徒瑾却能确凿无误感受到他迟然顿了顿,不知当下是走是留。 单云端没接话,而后司徒瑾稍有些欲言又止道:“水有些凉了。” 这话中的试探意味十足,若还无所察觉其中话里有话,那他单云端便当真如黄毛伏昍所言那般——是个货真价实的木头愣子了。 单云端的声音有些沙哑:“师兄给你换些水?” 分明是自己主动提出的邀约,司徒瑾却登时如同怕羞的土拨鼠,直往下埋,水面以上仅露出他的大半张脸,拘谨道:“好。” 随后,单云端也不多话,绕过屏风来给浴桶添了些热水,他的目光始终未对上司徒瑾,好似摆在他面前的仅有那浴桶并无旁人一般。 司徒瑾冒着大半个脑袋悄然打量他,脸上烧得慌,也不知是因淋雨所致,还是另有别的缘故。 猝不及防地,单云端一只手迟缓伸了过来,倏地抚上了司徒瑾的额头,随后他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作了比较,沉言道:“烫。” 司徒瑾眨巴着双眼,一言不发。 当下情形,好不暧昧。 谁知,单云端凑近低沉道:“这雨许是不会停了。” “唔,”司徒瑾这才接他的话,如是道,“雨下得好大。” 单云端的双眸是漆黑而又深邃,当下能与黑夜恰如其分地融合,浑然一体。 司徒瑾被他无声地凝视着,故意试探道:“二哥府上没伞,是不是?” 听闻,单云端呼吸一顿,含糊应道:“嗯。” 司徒瑾又道:“司徒也没带伞。” 单云端看他这模样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实在拿他没办法,轻声道:“现在就去给司徒备好房间。” 换上锦缎床褥,燃了油灯,单云端给司徒瑾备的客房便是距他寝屋最近的一间。 若是伏昍在场,恐怕当即就要内涵单云端居心叵测了。 当下彩娘已寝息了。 然单云端却不知从何处呈来一碗药汤,也不烫,来了便让司徒瑾一口喝下。 沐浴后的司徒瑾已然换了行头,身上穿的是单云端的里衣,因借姜片沐浴后,浑身回了暖流,自认身体无碍,然仍是坐于床榻之上任由站立床前的单云端盯着他喝药。 司徒瑾一饮而尽,学单云端一字一字地说话:“苦。” 单云端接过碗盏,回他道:“大多药都是苦的。” 司徒瑾随口道:“二哥应当很少喝药。” 单云端若有所思道:“好像是。” 如是,他忆起幼年进入门宗玄前,身中奇毒,许是那时将这辈子的药全喝光了的缘故,后来治好毒后,师从孟嶂练功习武,确实再也未服过药。 司徒瑾伸手暗示他低头,又道:“不过这碗药汤不太一样。” 单云端以为他要给自己看些什么东西,又或是有何蹊跷之事要低声告知与他,随即凑过去:“?” 霎时之间,坐着的司徒瑾双手撑住床榻木架,猛然上前吻住了单云端。 与单云端适时撑大双眼同时发生的,是司徒瑾狡猾地撬开单云端的牙,用舌尖在对方口内横扫一圈,而后又急速退了回来。 这一切发生得过于急迅,单云端不觉仍维持着方才的动作,僵硬不已。 而始作俑者克制住差点就要蹦出的心脏,后退少顷,却故作镇静,问道:“是不是当真很苦?” 单云端简直不知道他从哪学来的这些 本应身处主导位置,却被这般好似调戏了一番,他身心皆仿佛被点了火,当即倾身将司徒瑾压在身下,哑着嗓子问他:“司徒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司徒瑾心脏都快蹦出来了,脸也烧得滚烫,嘴上还在逞强:“只是想让二哥尝尝药汤有多苦。” 单云端好歹也是堂堂八尺男儿,无病无痛,身强力壮。 寻常虽话是少了些c人也闷了点,可对司徒瑾的那点心思可谓是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当下被对方这样撩拨,他哪还受得住,该有的反应必须得有。 只是他强行压抑住了欲望,俯身朝身下的司徒瑾道:“该睡了。” 而后“噔——”地一下起身便往外走。 司徒瑾半躺在床上,朝上盯着帐幔发呆,还有些发晕。他听着单云端离屋c关门c再回到另一间房的一系列动静,简直一气呵成,不拖泥带水。 随后他将身子换了个方向,谁知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 曙光洒满前户,一阵熟悉的声音从屋外响起,吵得他一时惊醒。 “万里追踪!给我出来!” “怎么是伏昍小公子来了” “彩娘好!义父命我急速来唤您家小将军到门宗玄,没吵着您吧,对了我想吃彩娘做的早膳!”伏昍真是见人说人话,随即又换回另一种语气,大喊道,“万里追踪!你是猪吗!竟然比我还能睡!” “”单云端早就醒了,一脸烦闷出了屋。 司徒瑾起身穿衣要开门出去,想着伏昍竟寻来这旧将军府,可别是有何要事? “无寅老哥出事了,义父让我赶紧通知你去一趟门宗玄”说罢,伏昍宛如脱缰野马,又自顾自崩溃喊道,“完了完了,司徒也一夜未归,该不会也出了事,我这便宜兄长也靠不住啊。” 语毕,司徒瑾将门推开。 门外三人闻声投来目光。 一人心平气和,满脸慈善道:“伏昍小公子不必担心,司徒小公子昨夜是在府上过了夜。” 另一人似乎想起昨夜发生的某事,面无表情却红着脸,别开视线。 最后一人目光呆滞,久久无法平息那仿若被狗日了的心情,他心说:我的便宜兄长,您怎会出现在这里,贤弟想问问您的贞洁还在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入天牢 在回门宗玄的路上,司徒瑾从伏昍口中得知,孟嶂是昨夜从灵隐寺出发返的京师,然满打满算必需花上一天一夜的路程,却于今日清早抵达门宗玄,想必若非十万火急之事,孟嶂必不会如此仓促而归。 巳时不到,门宗玄主殿。 在榜四人,除俞无寅外全数到齐,并行而立,却始终不见孟嶂的身影。 司徒瑾率先问道:“义父呢?” 伏昍答他:“入宫了,他让我先将你们找来。” 语毕,孟嶂恰巧快步流星地入了门来,朝他三人行去。 三人闻声投去目光,齐声恭敬道:“义父。” 孟嶂路过他们时,仅是抬手一摆,不作多言,后在主座前停步立足,也不入座。 始终站着的三人极少瞧见孟嶂这架势,脸色乌黑,仿若下一刻便会骤然大变,更是不敢主动问话,只得等他先言。 “无寅被关入天牢。”孟嶂言简意赅,怒火中烧的面容上连胡须都在抖动。 “?!”其余三人皆是一惊。 还未等谁询问缘由,孟嶂又道:“昨晚刑部压根就没放人,竟都不知道?” 单云端c司徒瑾及伏昍:“” 接着又是怒火中烧的一句,孟嶂愤然道:“云端住将军府,司徒大抵是留东宫了,昍儿你呢?自家大哥一夜未归,你竟也好意思在青楼彻夜把酒言欢?!” “”听到伏昍无辜背锅,单云端及司徒瑾皆是不敢吭声。 “”背锅之人则在心里咒骂,您哪只眼睛看到司徒住东宫了?果然他们皆是嫡出就我伏昍一人活该沦为庶子吧?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也能怪到我头上?! 片刻后,单云端沉言出声:“义父,这是如何一回事。” 孟嶂长出口气,断然道:“与七彩明珠那案子有关。” 果然,事关西岭雪山与七彩明珠一案并未完全终了。 当日虽将陆江几人押回京城,关入天牢,然不光是在逃的主犯柳楚下落不明,就连对收押在天牢的几人经过层层逼拷数日,也终是套不出与此案有关联的幕后朝中大臣究竟是何人。 还未等阶下师兄弟三人再论,孟嶂霎时道:“陆江跑了。” 众人随即屏住呼吸,这个‘跑了’的言下之意,莫不是他逃出了机关重重的天牢? 司徒瑾眼皮直跳,他有种不祥的预感:“那这与大哥” “昨日正值换晚班之际,无寅照旧带着刑部的人下天牢拷问陆江,”孟嶂面色凝重,又道,“只知道后来陆江逃出天牢,随从的刑部的人全死了,倒是无寅仅被人打晕,没有大碍。” 此话一出,就连伏昍也难免紧皱着眉心,大惊失色道:“这不可能。” 众人皆是心知肚明,这是有人不仅劫了狱,还害得俞无寅无辜掺了一脚。 以天牢的建造及俞无寅身为门宗玄榜首的身份,别说来了近百人劫狱,将陆江带走,就连只苍蝇怕是都飞不出这机关重重的严密之地。 且不谈俞无寅带人前去问话的时机不合常理,单从以他的身手竟会被人打晕这一点出发,所致陆江顺利逃狱c查无踪迹,实在多少有些令人觉着怪诞不经。 所以,俞无寅难免被扣上陆江同谋的高帽,暂押天牢。 “疯了吧,他为何要劫狱?有何动机放走陆江?”伏昍觉着荒诞得很,不停喃喃道,“刑部尚书那老头也不出面?俞无寅真是白替他打这么多年血汗工。” 单云端淡淡道:“没有证据,刑部也只能遵照办事。” 司徒瑾直觉不对,一定还有别的事,他开口问道:“义父,是否另有他事还未告知徒儿?” 不出所料,孟嶂昂首道:“事关贤懿公主。” 孟嶂将同为昨日有人匿名上谤,声称贤懿公主的七彩明珠之所以落入西岭雪山,也是出自俞无寅之手。 俞无寅后被押入天牢,重兵把守更甚,刑部还连夜派人前去审问俞无寅。 “上谤之人透露,前阵子有疑似七彩明珠的物件被人藏于梨园,后经过交易,流入西南地界,”孟嶂又道,“谤文还提及,将物件藏于梨园之人,正是无寅。” 梨园那地儿,可是真够特殊的 司徒瑾听闻双眉紧蹙,道:“大哥该不会承认了吧?” 孟嶂低沉道:“是。” “给贤懿公主那类人缠上,”伏昍意识到了何事,随即大骂,“无寅老哥真够倒霉催的!” 俞无寅是在给贤懿公主顶锅,有先例在,众人不置可否:“” 孟嶂又道:“陆江潜逃后,天牢戒备森严,如今没有皇上谕旨,除刑部的人谁也不得入内。” 听闻,众人猜想,孟嶂许是进宫碰了壁。 可转念一想,这如何都不应该,毕竟以陛下对门宗玄的重视程度,总该不会连让义父进天牢探人的准允都不批准。 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 单云端试探道:“可是有人诚心阻挠?” 孟嶂答他:“陛下退朝后服药入寝,颜迁在外拦着不让见。” 伏昍下意识想骂脏话,甚是无奈,差点没气笑道:“怎一个接着一个地来,连这老狐狸都上赶着掺一脚?” 当朝正一品宰相颜迁与门宗玄宗主孟嶂不对付,已在朝中无人不知。 按伏昍的说法是,前段时间那老贼消停了一阵,谁知现在又跑出来溜达寻死了。 如今这情形确实不好说,众人虽起了疑心,要害俞无寅的人究竟是不是颜迁,可转眼一想,以颜迁那德行绝非像是敢掺和西岭雪山之事的样子,估计也不过是个临时趁火打劫c抱薪救火之辈,实在够下作的。 当下虽也不是毫无头绪之际,可当务之急还是得赶紧与俞无寅见上一面。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短暂的静默后,只听司徒瑾缓缓道来:“义父,我有办法。” 天牢正门,森严壁垒。 司徒瑾见着眼前重兵把守的阵势,光是天牢外的士兵较之寻常足足达两倍之多,更别提内部把守的严紧程度,他不免加快步伐走上前去。 结果没出两步路,前方一把守士兵便把他拦下,高声道:“探守大人,请留步!” 司徒瑾闻声停下脚步,那架势威风堂堂,眼眸中蕴藏深不见底的冷漠,他将手中令牌示于众人,斥道—— “太子谕令,有如亲临,谁要拦我?” 只一声令下,眼前那几名士兵齐刷刷跪下,头也不敢抬。 司徒瑾不再多言,目不斜视,入那天牢去。 一 “探守大人,这儿便是。” 天牢内气味难闻,可待久了竟无比适应那环境。 俞无寅原本半躺着养精蓄锐,可远远听闻这一声,他连忙惊坐起,湊近铁柱旁朝外张望。 果不其然,是司徒瑾来了。 俞无寅被关押在这较为偏僻的牢房,周围连同把守士兵,连一个被押的人都没有,他就这样闷了将近一天。 “司徒?”俞无寅喜不自胜。 “抱歉,”司徒瑾只觉要愧对他大哥这笑脸,忙道,“暂时无法带大哥出去。” “无碍,”俞无寅只是摆了摆手,神色自然道,“能陪我说两句话就好。” 司徒瑾:“” 司徒瑾买通了天牢差役,让人将牢房门打开,容他进去待上半个时辰。 当下,天牢内阴冷潮湿,师兄弟二人席地就着杂草而坐,低声谈论,也不觉着此情此景有何不妥,倒像是与寻常在门宗玄又或是君悦阁内谈天论地无甚区别。 “便是如此。”俞无寅就着司徒瑾带来的娄伯做的饭,如是道。 司徒瑾听闻俞无寅将一切徐徐道来,心中只觉木已成舟,不免愁眉苦脸道:“那大哥也不该轻易顶罪。” 俞无寅苦笑道:“我倒是无碍,他们也未必能拿我怎么办,若是传出公主故意将陛下亲赐的七彩明珠掷弃这话,可就非同寻常了。” 贤懿公主对俞无寅有意,包括司徒瑾在内的不少人多少猜测得出一星半点。 只是奈何俞无寅的心思从未停留在公主身上。 难怪他大哥当初已有几月不管刑部的事,却又无缘无故被叫上彻查七彩明珠一案,司徒瑾如是想,随后又低声道:“所以确是贤懿公主自己将七彩明珠藏到别处,声称被盗,这才有了后来果真被盗一案?” 俞无寅也无奈得很:“正是在梨园时被盗走。” 鉴于梨园那处,稍有迥殊之处,司徒瑾不免支吾问:“那大哥果真去了梨园?” 整座京城谁人不知,梨园内皆是男性戏子,其中不少柔弱男子较之青楼红牌还更美艳。 “”俞无寅不知他是何用意,挑眉道,“当日查到线索才去的梨园,可惜晚了一步,再说,司徒可是觉着那地方大哥去不得?” 司徒瑾噎了一下,忙解释道:“不不不,大哥误会了,司徒并非此意。” 不知为何,他竟有种心虚感,很是莫名其妙。 一 出了天牢,司徒瑾心中大致有了个底。 俞无寅后虽声称在天牢多待几日也不打紧,权当是朝中给他放了个假,也不知他是当真豁达还是怕司徒瑾过于担心,回了门宗玄转述他大哥这三餐不饱的悲惨遭遇。 司徒瑾边走边沉思着接下来该如何应付这事,不料于转角处,他只随意一瞥,暮夜中见着一人很是熟悉,那人双臂自然交叠,隐没在墙壁阴影中难以见其容颜。 他心中顿然狂跳,简直毫无由来地,接着赶紧快步上前。 漆黑中,单云端一步跨出,显出他的笔挺身躯及峻冷面孔,光芒熠熠,沉声唤了一声:“司徒。” 司徒瑾想说,二哥你怎么来了,然对上他的深邃双眼话却又顿然止住了。 当下,夜幕低垂。 谁知单云端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好似能读懂司徒瑾心中所想似的,走近对方柔声道:“师兄来接司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梨园内 星辰未至,皇城墙外。 从宫内出来的伏昍疾步如飞,一脸凝重,待他见着宫外等候自己已久的两人,这才踱下步来,朝他俩走近。 “如何?”司徒瑾便是其中一人。 午前,于门宗玄内的商讨结束后,几人各有安排,司徒瑾前往天牢探问俞无寅,单云端被孟嶂留下,而伏昍则只身一人进宫求见贤懿公主。 起初司徒瑾本不放心,生怕伏昍当着贤懿公主的面口出不逊,不知轻重,然事出从权,这一安排更是由孟嶂亲自吩咐下的,他也只好先去将自己的事办妥,等着伏昍的消息。 伏昍以意味不明的眼神瞥了眼单云端,后者站在司徒瑾身侧,少言寡语,感受到伏昍的这一举动也不得不回以目光。 “人是见着了,说是颜老狗那边会帮忙摆平,”伏昍闲话少说,直入正题道,“——只是陆江的事有些棘手。” 其实贤懿公主这边倒还好说,让她主动招认七彩明珠的丢失是因她动过手脚所至,虽不现实,但她毕竟是当今天子年龄最小的皇妹,平日里也最受恩宠,倘若能出面应付些杂事,至少能令这案子被草草定论推延些时日,也是好的。 听闻,单云端只是默然点头,司徒瑾接着低声道:“劫狱这么大的动静,情报网竟也没消息。” 伏昍道:“可见要救他的人不一般。” 三人往回处走,伏昍突然指了单云端一下,道:“你俩怎一起来的?” 单云端不想搭理他,似是没听到伏昍提及自己的样子。 司徒瑾则难掩窘态,随口搪塞而过:“途中偶遇。” 伏昍狐疑地瞥了他俩一眼,讪讪道:“罢了,接下来可有何主意?” 司徒瑾摇了摇头,侧目示意单云端。 单云端随即淡淡道:“梨园。” 梨园外。 当下位于京城最为繁华的街道,十里长街,华灯璀璨。 窥视其中场景,伏昍还是拿不下主意,只得扶额道:“依我看,要不就你俩进去得了?” 他伏昍虽是青楼常客,但每次去那青楼,是当真只与那些个姐姐妹妹把酒言欢,时而听听小曲,时而赏月消愁,自认清清白白,连人手都不会碰那么一下。 单云端:“?” 司徒瑾:“你真不进去?” 伏昍又侧头再看了一眼那些个卖弄风骚的小唱,胭脂浓抹,堪比妖魔鬼怪,连连摆手道:“招架不住,实在是招架不住。” 单云端c司徒瑾:“” 以是,伏昍声称先回门宗玄给义父一个交代,便匆匆离去。 剩下单云端与司徒瑾倒没想那般多,他俩只当是来探风,又不是非得要做些越界之事,如此,便更是不解伏昍落荒而逃那阵势。 然待他俩进去,总算明白伏昍为何要跑得这么快了。 眼前这二位连青楼都未曾踏进半步的京儿爷,被三三两两簇拥而上的小唱挤作一团,耳边充斥着诸如“两位官人好生俊俏”“二位爷莫不是头一回来”“公子今夜就让小驹陪您了可好”此类的话语,较之蝇虫还要烦人。 司徒瑾实在没见识过这阵势,好声劝阻:“别挤” 又被推挪了一阵,单云端冰冷的声音却传来:“让开。” 那些个小唱皆是震悚不已,不觉退了半步。 这才总算给方才被围在其中的二人让出了道来,单云端轻拉过司徒瑾的衣襟,将人带着往前走。 司徒瑾慌乱的心镇定了半分,不免加快脚步。 “伏昍怎不早说这地方竟是这样”司徒瑾倍感头疼,连连叹气。 与周遭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像羽毛轻落他心间那般温厚柔软,单云端沉声安抚他道:“有师兄在。” 听闻,司徒瑾不禁怔了一下,有股情绪不由自主地发端c蔓延,顿然觉得内心踏实。 他笑了笑,由内而外坦然道:“嗯。” 有师兄在,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梨园老鸨闻声凑来,上下打量眼前的司徒瑾与单云端二人,后摇摆弄身躯c扭捏着腔调朝他俩道:“哟,这可是什么大风,竟吹来了如此玉树临风的两位公子!” 那老鸨暗自端详许久,心中不免敲定念头,心想,眼前这两位的关系看着必定非比寻常。 见一位身长八尺c剑眉星目,轮廓棱角分明,看着寡言冷俊,全然一副疏离傲寒的相貌,若非闯荡江湖的狠角也必是名门武将之后;而另一位面相慈柔c身长达七尺五寸,那五官生来便是美人胚子之像,足以令这梨园中的最红牌相形失色,然他浑身散发着卓尔不群的侠客气质,令人不容小觑。 “两位可是头一次来这梨园?”老鸨边陪笑边招唤着身后几位身形纤瘦的男子,道,“不知二位公子可有何喜好,不妨与” 还未等那老鸨语毕,单云端淡然打断道:“不必。” 司徒瑾赶紧补充道:“可否只听听曲子?” 那老鸨见闻一人心生烦躁c另一人则顾及那人情绪,不免戏多过头,猜疑心想,这可别是眼前两位爷关系不匪,只是闹了情绪,这才上我们梨园撒气解闷来的? 这梨园老鸨见多识广,大户人家何种玩法没见过。 加之司徒瑾的长相着实令人想入非非,更添凭证,当下老鸨便有了定论,捉摸着必得按着老规矩行事,否则得罪了谁都不好过,只好先将他俩领到二楼观戏看台,双双招呼入座,而后仓促离去。 “”司徒瑾心想,这下不就抓不到人来问话了。 单云端可没摸透司徒瑾的心思,只顾着‘谁也别想靠近我们司徒半步’这一想法,对眼前无人打搅的局面很是合意。 他俩朝下望去,见大堂正央杂声四起,不少浓妆艳抹的男子正花枝乱颤地招呼着客人,二楼旁侧支离琐屑的莺声燕语传至耳边,招引挑逗,搔首弄姿,再是盈盈笑声也至。 如下情形,令身处其中之人难免也唇干口燥了起来。 司徒瑾欲借饮酒消散面部红晕,谁知更是烧得慌。 与他不同,单云端倒还好,始终面无表情凝神俯眺整座梨园,不吭一声。 “二哥。”司徒瑾骤然开了口。 “嗯?”单云端柔声回他。 “该不该,”司徒瑾稍有些紧张,吞咽道,“唤那老鸨叫上一人过来?” 与此同时,单云端不知望向何方,眉头一蹙。 司徒瑾察觉到他这细微的变化,一时竟更慌了神,怕单云端误会,忙解释道:“司徒是想打探” “嘘,”单云端抬头示意他朝这一方向看去,道,“看谁来了。” 司徒瑾顺着他的视线投去目光,只见一人左拥右抱,也踩着楼梯上来。 怎是这人?! 司徒瑾脱口而出:“颜岺?” 与他不差,单云端心中同样感到差异,然面色不改道:“是。” “想不到颜相家的二公子,”司徒瑾不眨一眼,直直盯着远处的颜岺,道,“竟会到这梨园来。” 单云端道:“并且仅他一人前来。” 果然,那颜岺身旁虽贴身紧跟着几位梨园小唱,却是连一个随从的奴婢都没有,司徒瑾敏感捕捉到,单云端是在暗示他什么,只下一秒,他又见颜岺径直朝一厢间推门而入,再神色凝然地反手将门闭上。 司徒瑾毫不犹豫道:“他来见人。” 单云端以示赞同,道:“八九不离十。” 两人故作畅饮,不留端倪。 时而闲谈几句,目光始终停留在远处侧边的厢间檀木门。 不一会儿,楼下响起更为喧闹的声音,不少人聚集而去,就连二楼起身往下顾盼的也大有人在。 戏子该登场了,闻声望去的司徒瑾猜想道。 他下意识再朝方才颜岺入的厢间投去视线,果不其然,那门霎时被人从内打开—— 与颜岺一同走出来的,是一约莫二十七八年纪的男子。 那男子身长挺拔,举止端庄,生是一副贵人模样,长相却是邪气得很,不免让人觉着阴冷c难以捉摸。 司徒瑾一向不以貌取人,可紧接着发生的一事,令他着实心生不悦。 只见颜岺身旁那男子凑巧与司徒瑾对上视线,相隔数人,以及楼下嘈杂声,那男子竟然邪笑了一下,伸出舌头做出个极具侮辱性的表情。 司徒瑾不免愣了一下,甚是厌恶,心想,他当我也是这梨园小唱呢? 只下一秒,颜岺与那人于迎面远处的看台坐席入了坐,那人甚至还与颜岺低声道了些什么,紧接着招来贯穿全场的老鸨,又示意那老鸨往司徒瑾这处窥来,嘴唇接着动了动。 司徒瑾条件反射般朝身旁的单云端望了一眼,不料竟看出他眼中的杀气,幽深又冰冷。 他几乎是同一时刻在脑内形成某个应策,深吸一口气后,司徒瑾转而跨坐到单云端的腿上,再将双手揽上对方的颈脖,低声道:“别动。” 还未待单云端反应过来,先前的怒火已彻底转化为瞠目结舌,他僵在原地,刚要开口问道:“司徒?” 谁知,全身好似一滩水倒在他身上的司徒瑾更凑近了些,上前吻住了他。 气氛暧昧到不行,可听淫秽水声,两人舌尖纠缠之际,司徒瑾还不忘呢喃道—— “唔,摸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被跟踪 梨园内。 高朋满座,笙歌鼎沸。 与前夜在旧将军府那个浅尝辄止又单方终止的吻不同,这是个温热又绵长的交吻。 唱戏的c观戏的c不乏陡然出声叫好的,然周遭的嘈杂喧闹都与他俩无关,司徒瑾紧地一把抓住单云端无所适从的手掌,将他一手置于自己腰间,后者的反应慢了半拍,随后将司徒瑾拢近自己怀里,稍微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温润炽热的口舌交融,司徒瑾能感受到单云端半僵硬的身躯,以及鼻息暖流喷到自己脸上,既酥又痒。 这一画面倘若让门宗玄任何一人见着,估计都会被吓破了胆,难以置信。 其中伏昍更甚,恐怕会不受阻拦c自谫双目。 可当下底盘是京城风花雪月之地——梨园,如此情景便是再寻常不过,身侧几乎无人将一丝目光停留在他二人身上,毕竟实在常见。 如火如荼之际,不知是谁先退了出来。 两人皆是稍稍喘着粗气,呼吸急促混乱,脸上红晕不减。 若要比较,单云端多少还是比司徒瑾好上许多。 分明是自己主动上前,身子反是发软又颤抖,不停直喘着气的司徒瑾只得借助单云端的身躯,不让心部狂跳的自己直直倒下。 单云端搀着司徒瑾的胳膊,有点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他能明白司徒瑾打的是什么注意c想要做什么,可饶是一贯沉着从容的自己,此刻也无法瞬间切回理智这一状态。 司徒瑾不好容易平息下来,可面容还是染着绯红,他低声道:“不喜欢吗?” 单云端避着他炽热的目光,紧闭着口,不知作何回答。 “躲什么,”司徒瑾又迎上在单云端嘴角印上一吻,道,“二哥方才都没有躲。” 单云端想让他别说了,话到嘴边却成了急促的呼吸,这下倒是让两人对上了视线。 司徒瑾又重复了一句:“二哥不喜欢吗?” 单云端低沉道:“司徒不必委屈自己做这些。” 不知是不是单云端的错觉,他竟觉着司徒瑾是在向自己撒娇。 然更多的是他内心清楚明晰,司徒瑾适才所做的每一个动作c每一记眼神,都是在刻意造成假象,想要引鱼上钩。 司徒瑾听他所说,才觉错愕,开口道:“没有” 他的声音实在太小了,单云端没听清,低沉道:“嗯?” 两人维持着暧昧不清的坐姿,司徒瑾没有要从单云端腿上起身的意思,单云端也不敢多置一词。 就着这一姿势,司徒瑾又无比认真答他:“没有委屈,是司徒心甘情愿这么做的。” 司徒瑾一向如此坦诚直率。 见他目光笃定,单云端这才反应过来司徒瑾的话中有所暗示,不免心跳加快,慌张别过脸去。 他也说不清是因为畏羞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而远处的另一角落,对于那一画面的理解可就得另当别论了。 由于距离过远,颜岺与朱昱倒也看不清他俩表情之微妙,耳边听着老鸨耐心十足地解释:“颜公子与这位爷都误会了,那处的二位公子应当是那种关系,您问的白衣公子也并非我们梨园唱戏的小倌,不信您瞧。” 颜岺与朱昱顺势望去,凑巧瞟到单云端别过脸去的动作。 当下司徒瑾仍跨坐于单云端腿上,俯身不知在低语什么,那姿势加上适才令人看了脸红心跳的画面,讨好意味十足,然任眼前人再怎么逢迎献媚,后者别过脸的行为全然给了这处众人另一番错觉——他分明不愿理睬身前讨好自己的男子,如何看都与梨园老鸨先前对这二人关系的形容不差分毫。 “实在是得陇望蜀,”朱昱半眯着眼,语气极其缓慢,令人捉摸不透他是何心绪,“——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听闻此话,那老鸨继而谄媚道:“可不是呢,生来这副长相若在我们梨园,必然是与小昭同样倍受娇宠的富贵命,不过身为男宠得以不愁吃穿,再如何不受主子待见也都是命数,已经甚是不错了呀!” 小昭是谁,可不就是这梨园内的最红牌。 丞相家的二公子颜岺作为梨园常客,岂会连小昭都不认识,然当下他并非不想接那梨园老鸨的话,只是好似忆起了什么,这才缓缓道:“我怎觉着那人看着实在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朱昱“哦?”了一声,转而道:“是哪一人?” 颜岺沉吟片刻,答他:“回小郡王,自然是那看着像男宠之人。” 朱昱调侃道:“莫非是二公子曾经?” 他这后话该说不说的,尾调上扬,实在令颜岺想不理解他意都难。 颜岺笑道:“小郡王说笑了,贤弟我也只敢偶尔来这梨园来解解闷,若是领着男宠回府,怕是不让我爹爹将我往死里揍?” 朱昱听闻哈哈大笑,半晌才想起被干晾在一旁的老鸨,忙试探道:“小昭?我听颜二公子说” 老鸨赶紧道:“是是是,是我们梨园的红牌小昭,戏唱得好,文房四艺皆是不在话下。” 朱昱讥笑了声,道:“——那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如何个红牌法。”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不觉往司徒瑾与单云端那处瞥去,表情甚是诡异。 司徒瑾已然回到坐席,因‘逢场作戏’而凌乱的衣领这才得以整理,看似神色轻松。 单云端盯着楼下戏角,神情冷漠,饮了口酒。 装得滴水不漏,实则两者皆是快被心内的小鹿横撞出了大问题。 “二哥,”司徒瑾动了动唇,“我好像能猜出那人是谁了。” 单云端道:“我心中也有个猜测。” 往下望,戏子举步如和风拂柳,活像初春二月含苞待放的牡丹花,那唱腔听着婉转圆熟,或高昂,或悲凉,时而如空谷幽兰,时而又比巫山云雨。 令梨园观客心系于此,难移视线。 司徒瑾目光不移,全然留心观戏的模样,紧接着又道:“若真是他,不知颜岺是如何与他勾结上的。” 他这话一出口,不似询问的语气,更多的是笑叹。 然两人彼此心里都明白,不必明说。 恰在当时,老鸨领着一小倌,呈上几盘水果,迎阿道:“两位公子,这些都是那处的贵客赠与二位的。” 司徒瑾与单云端早已料到,却仍是故作惊异,朝颜岺那处望去。 只见朱昱已是搂着一容貌出众的美男子,嘴上勾着绝非善笑,同样示以他俩目光。 ——上钩了,司徒瑾心想。 他俩继而不做声,既不道谢,也不拒绝。 待那老鸨与小倌离去,两人也随即站起身子,留下银两,打道回府。 万家灯火,星河一道。 夜中总是带着凉意的,他俩并肩而行,靠得很近。 “那人是北陵小郡王,”单云端陡然开口道,“朱昱。” 司徒瑾不置可否,又道:“可颜岺与他待在一起,实在难以解释。” 漠北动乱,与北陵郡王的不作为功不可没。 颜丞相当着天子之面大肆宣扬c四处煽动,将漠北动荡的情况言大非夸,无非就是想让陛下下令派兵增援北陵郡王,增添兵权,此举动引得不少权臣私底下揣测臆测,难道颜相与北陵郡王早已朋比作奸? 当下北陵郡王之子——朱昱竟出现在京城,更甚是与颜相家的二公子颜岺一同出现的,可不就断言了众位大臣的猜测? 然则并非如此。 众所周知,颜相家有两位公子。 大公子颜闻为嫡子,颜岺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庶出。 这个‘不得宠’的程度,是相当之可怕的。 司徒瑾对颜相家中之事了解不详,却也道听途说了一些,譬如颜闻早年已掌握了射箭骑马,然已到该学四书五经年纪的颜岺非但没有私塾可上,就连家中书籍也不让他触碰半分。 丞相府的下人都对颜岺唏嘘不已,直叹二公子太惨了。 具体缘由谁也不知,流言四起,倒是将起因倒戈于颜相的妾婢身上。 单云端淡淡道:“所以颜岺没带其他人。” 司徒瑾心里咯噔一下,幡然醒悟,以颜相对颜岺的态度,是绝不可能让他接触北陵郡王那边的人——可如若他们是偷偷见面的呢? 这下便有了解释。 只是此处解释通了,下一处又该作何解释?颜相与北陵郡王串通一气,而颜岺又私自与小郡王见面,究竟是颜相与颜岺彼此心有隐瞒,还是小郡王与他父王之间出现了残垣断壁? 两人行至距离门宗玄后门不到五十米。 还未等单云端开口继续说些什么,司徒瑾却突然倒向他的身上,清爽皂角叶味扑面而来,那是司徒瑾身上独有的。 单云端心中一沉,轻声道:“怎么了?” 司徒瑾将唇凑到他的耳边,道:“有人跟踪。” “”这个单云端一直都知道。 感受到司徒瑾喷至自己耳垂上温热的气息,他浑身燥热,从昨夜到如今,单云端不知被司徒瑾连续撩拨了多少次。 谁知司徒瑾将他搂得更紧,又喃喃道:“颜岺应当只觉着我眼熟,认不出我,二哥又不常在京,他更不可能认出你。” 单云端任由他做一切动作,呼吸急促,道:“嗯。” 在外人看来,他们不过是一对难分难舍的眷侣罢了。 司徒瑾的话传到单云端耳边:“还不能暴露身份。” 言下之意,便是不能当着朱昱手下的面回门宗玄,至少不是此时此刻。 单云端明知故问道:“那司徒打算怎么办呢?” 司徒瑾难掩狂跳的心脏,反道,“那以二哥之见?” 单云端相应低头,两人视线对上。 司徒瑾又湊近了些,唇部在单云端的唇边游走,却始终没有亲下去。 星月交辉。 单云端受不了他这样,沉声道:“司徒今夜还住将军府,好不好。” 他这话问得很轻,好似鸟羽没有一丝重量,轻轻挠着司徒瑾。 “好。”司徒瑾笑道,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口,以表奖励。 单云端好笑看他,眼中满是宠溺:“住将军府就不暴露身份了?” 司徒瑾脸上有些烧,心说,二哥都知道的怎还问我?接着也好笑道:“暴露身份的是二哥,不是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又一别 与前日无异,司徒瑾又在旧将军府上过了一夜。 翌日,待他回到门宗玄时,迎面便是伏昍一阵噔噔步伐,像是等候已久,谁都拦不住。 两人迎面遇上。 司徒瑾停下脚步,遂问他:“可有何事?” 谁知伏昍劈头先是一句:“你昨夜又在将军府上过夜了?” 司徒瑾答他:“是。” “东宫昨夜来了人,等了许久,没等到你便回去了,”伏昍显然没有太多情绪,很是平淡道,“换身衣服入宫去罢,别让太子久等。” 司徒瑾颔首应了一声,道:“好。” 伏昍目光一凝,好似想说什么偏偏欲言又止,惹来司徒瑾也不抬脚离去,反问他了一句:“你想说些什么。” 伏昍并未干脆答他,而是直直盯着他的双眸,纵然门宗玄后院内燕语莺声c春意盎然,两人的面容上皆是刹那间转化为凛若冰霜。 他不开口,司徒瑾只得长吁口气,道:“秦线报给我的信,你看了?” 伏昍点了点头,接着反问他:“秦仲肯让我将信从西南带回交与你,说明他信我,那你呢?你有何不信我的?” 司徒瑾目光不移,深邃且和缓,表面波澜不惊,其中却是坚如磐石的凝重与刚毅。 只听司徒瑾低眸道:“并非不信你。” “”伏昍又问,“因为沈风是我爹?” “也不是,只是时机未到。” “虽然你也清楚沈风与陆江不是一路人,但西岭山庄内部情况尚未摸透,背后有何人暗中操作难寻其踪,我也难保沈风究竟是或不是个好东西,只是司徒” 司徒瑾闻声,道:“嗯?” 伏昍无比坚定道:“谁你都可以不信,但你随时应当信我。” 司徒瑾轻笑了一声,说不上是何情绪。 见他这一反应,伏昍接着叹了口气,道:“还有别将自己玩死了。” 他这话到底是在映射谁,司徒瑾心中比谁都要清楚。 司徒瑾回房换上入宫官服,难抵头部沉重感袭来。 实质上他昨夜在旧将军府睡得并不安稳,单云端回房后,他躺在另一间厢房床榻之上,难以入睡。 脑中不少画面如走马观花般,一闪而过,接二连三。 他是喜欢单云端的,这点他骗不了自己。 只是那份喜欢并未能够令他随时像只发情的兽类,如此一来,他顿然想起方才伏昍道的那句‘别将自己玩死了’。 也是,偌大的司徒家如今可只剩下了他一人,他又怎会轻易将自己玩死呢。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屋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随着步伐止住,那人的声音远远传进屋内来,道:“司徒。” 司徒瑾呼吸一顿,径直去将那门打开。 ——门被打开,迎面那人刺眼背对日光,魁梧庄严,只听司徒瑾恭敬道了声:“义父。” 东宫内,莲花池岸亭。 流水潺潺,微风乍起,蜻蜓几度盘旋后坐落油油翠绿荷叶边,荷花含苞待放只露尖角,伴着清香袭人,不由得人着实感叹今日的好气候。 朱载垕又拉着司徒瑾心不在焉地下棋。 前者捻出一颗棋子,斟酌着要下在棋盘何处,边朝司徒瑾看似随意道:“御剑千里如何了?” 司徒瑾知他必然要问及俞无寅的事,便道:“回殿下,司徒的大哥在天牢里虽并无大碍,然当下证据不足,刑部仍是不肯放人。” 朱载垕了然点了点头,又淡淡道:“昨日匆匆来向我借令牌,事后想寻你,竟反而寻不到人了。” 司徒瑾恍然大悟一番,连忙从腰间取出那令牌,想要递还太子,道:“殿下赎罪,司徒昨夜是有要事去办。” “不必了,”谁知朱载垕竟提早笑着拦他,道,“这令牌本宫早说要赏给你的,你当年不要,如今正好留着吧,出入宫中各处也更方便些。” 司徒瑾恭敬不如从命,道:“多谢殿下。” “该你下了,”朱载垕摆了摆手,半晌,待看清司徒瑾将一子置于何处后,他才继而喃喃道,“这处下得秒啊。” 司徒瑾笑着摆了摆头,这才道:“殿下并非只是想唤司徒进宫下棋吧?” “下棋自然也是要事,”朱载垕目不转睛盯着棋局,将手中棋子轻压置于方才司徒瑾所下之处的斜上角,堪称中了要害,并道,“本宫也不拐弯抹角。” “本宫想问,探守大人可是见着朱昱了?” 将他军算得了什么,这一声探守大人才是唤得甚秒。 司徒瑾下意识抬眸,内心翻滚动荡,原来太子也派人跟踪他。 如今除了秦仲的信,他司徒瑾回京以来所做的一切,怕是皆尽在太子掌握之中。 全盘洗清,当下的情形与早间他与伏昍的对话几乎无异。 司徒瑾含笑道了声:“殿下不信司徒吗?” 朱载垕不言其他,又道:“司徒与万里追踪走得很近。” 此话之意分外明显,大致与‘本宫原本是信司徒的,只是司徒如今与单云端走得近了,令本宫不得不有所动摇’无甚差异。 还未等司徒瑾答他,朱载垕又继而问道:“司徒可是真心待单云端有意?” 被问之人没料到他竟开口问得如此直白,不免心绪一乱,不过这期间短暂到可忽略不计,所以司徒瑾几乎是紧接着便回答他:“是。” 朱载垕失笑片刻,随后双眸中流露出名为‘抱歉’的眼神,道:“司徒也别怪本宫多虑,毕竟他单云端是单崇单大将军之后,若非孟三千肯收他为义子,又留在身边数十载,朝廷定是不会留他。” 这道理司徒瑾岂会不懂,当年先帝驾崩,单大将军面临满门抄斩之罪。 单云端免死活到今日,还成了当朝二品特臣,立功无数,即便当今圣上信得过单云端,朱载垕也不得不杞人忧天。 当今危机重重,伏昍与太子皆是信不过单云端。 司徒瑾之于单云端什么都不明说,只字不提,反是朝太子诚恳道:“门宗玄四榜探守司徒瑾,御前三品带刀侍卫,深知在职而不尽忠直之罪,言无补也。” “臣只知必将竭其诚,明其道,尽其义,还望殿下明鉴,不疑臣一片忠心。” 他这一席话中透露出的坚定不移,令朱载垕听后,动容不已。 只听他道:“司徒会一直站在本宫这边,是吗?” 宫墙。 接近出宫西南门。 毫无悬念,司徒瑾能猜到单云端会来见自己。 所以当他见着一身墨色燕居常服,立于西南门拐角附近的单云端时,并不觉得出乎意料,只是心中愉悦之情不论如何掩饰却也难以盖住,他的内心好比平静湖泊被惊起波澜,不觉眉角含笑,快步上前。 单云端双手交叠,身长腿长,等候着他。 司徒瑾走近单云端,因身量原因不免稍稍抬头看他,笑道:“二哥。” 单云端将手放下,倏地一下轻轻抱住司徒瑾,道:“师兄要离京去一趟漠北。” 司徒瑾被他抱着,周身暖和舒服,甚至有点贪恋这种感觉。 他随即缓缓道:“嗯,义父都与我说了。” “漠北小郡王与颜相那边,劳烦司徒了。” “二哥不必担心,义父与伏昍都在,倒是二哥” 单云端此次赶往漠北,无非是要去见一趟北陵郡王。 漠北动荡,民怨沸腾,再怎么看分明都是单云端那边的情况更为严峻。 可单云端接着又道:“司徒要照顾好自己。” 司徒瑾将脸深深埋在他肩处,良久,才道:“二哥也是,早去早回。”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初春时节,又是一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梦儿时 浑浑噩噩中,有一人辗转蹙眉,半梦半醒。 屋外却是夜深,鸦雀无声。 尚且年幼的孩童被一名家丁紧抱胸前,那家丁神色惶恐,止步顾盼,见熊熊火光自四处屋宅冉升,院内皆是滚滚浓烟,不料火势蔓延极快,又延伸远处,无穷无尽。 那名家丁也不甚壮实,却将怀中孩童牢牢抱紧跑得飞快,再次跨步疾跑逃去。 年幼孩童眨着明亮的双眼,无辜地窥看这一切。 这是怎么了?孩童心想,整座山庄为何处处冒着火光,如此通亮。 家丁喘着粗气,体力已是疲乏不堪,然当他听到身后来人追赶而来,连连叫唤着‘快追!谁也别放过!’,家丁只得在面临眼前出了山庄后门的分岔路之际,猛然做出要往城外更偏僻地段逃去的决定! “少庄主别怕,别怕”那家丁边跑边安抚怀中孩童,听他声气抖动,面色发白仿若石像,实则更像是在安慰自己莫要恐慌一般。 ——他怀中被唤作少庄主的孩童,即是两岁有余的司徒瑾。 听闻家丁的话,小司徒瑾再次不觉暗自发问,为何要怕?难道爹爹与娘亲不会保护司徒吗? 浓烟与烈火皆被抛之脑后,本是振聋发聩的惨叫声也愈来愈弱。 许是不经世事,小司徒瑾竟当真不哭也不闹,甚至对往日伴自己饮食起居的家丁,为何要带着自己一路狂奔感到无比好奇,他瞪着圆鼓鼓的双眼往回处张望,直到星火成为光点,望海山庄已然不过成为了废墟一座。 蓟镇城郊,荒废寺庙。 杂草丛生,寺庙很是萧瑟荒凉,那名带着小司徒瑾一路逃亡的家丁已是气喘吁吁,嘎吱地一下推开木门后,他径直入内,后紧忙将那摇摇欲坠的木门掩上,这才寻来一高处杂草繁多的佛像背面将怀中的小司徒瑾放下。 夜清朗,清澈明亮的月光透过布满蛛网层层的轩窗里来。 好似隔岸相望,幼童与成人的目光遥遥对望。 “少庄主,听小的说,”那家丁半跪着身子,浑身颤抖道,“您千万不要发出声音,就在这藏好。” 看他这般模样,心中直冒不祥预兆的小司徒瑾先是点了点头,继而奶声奶气地问他:“好,但是我爹爹和我娘亲呢?” 那家丁只是不停低喃道:“庄主会来救您的,一定会平安脱险赶来救您的,答应小的,待会不管发生了什么,您千万不要出声,也不要离开此处半步,会有人来救您” 两人根本没功夫多言半句,紧接着,屋外便传来几人的高声议论。 “人呢?怎追到这处就没影了?” “还用说,肯定是躲到那庙里去了!” “究竟是不是这人带着司徒望海的小孽子逃了,可真能跑的。” “管他娘的,给我进去搜!” 趁着门未被踹开,那家仆最后低语道了一声什么,而后飞速奔向寺庙后墙的窗户,破窗逃去。 追杀的数名狂徒同时踏入庙里来,听闻那声巨响,只一人令下‘从后窗跑了!快追!’,而后齐齐追离而去。 随后是那家丁被人按倒在地c提刀厮杀的惨痛声响,屠刀反复穿插人体的声音来回数下,夜阑人静,听得分外清晰。 “怎就这一个人?” “不是他,想必是从山庄正门逃的另一人带走的孩童!” “快!赶紧回去给头儿交差!” 倏然一下,两行热泪从小司徒瑾的脸上滑下。 他紧咬双唇,不敢动弹,脑海里回荡着带他逃出险境的家丁先前道的c再清晰不过的:“活下去,为望海山庄无辜惨死的几百号人报仇。” “啪——”地一声巨响,司徒瑾几乎是惊醒坐起。 伏昍双臂交叠,面无表情俯视着他的司徒兄长,道:“日上三竿了,兄长。” 儿时的经历在梦中过于真实,简直如同逼迫着他再走一遭似的。 司徒瑾身后直冒冷汗,心有余悸,脑中忆起其后当晚他又饿又乏险些睡去,半夜有人再次‘驾临’那处破庙,救了他的命。 ——是孟嶂将他带回了门宗玄。 “怎么了?”伏昍见他脸唇发白,反而被他那样子吓到了。 司徒瑾摇了摇头,道:“没事。” 伏昍看他这副模样,想必是梦到了什么不该梦的东西,然而他又不善安慰人,只得反应迟然,指着先前被他置于桌案上的莲子粥,撇了撇嘴感到抱歉,道:“娄伯熬的,我吃了三碗。” 纵然脑部沉重,司徒瑾还是起身端起那碗莲子粥,凑近闻了闻,笑道:“很香。” 伏昍不知如何面对他的善感情绪,刚要跑路:“别忘了还有一大堆情报等着你,小爷我也忙得很,就不奉陪了” “等等。”司徒瑾却顿然叫住了他。 伏昍没反应过来,忙问道:“怎么?” 半晌,只听司徒瑾沉声道:“稍后与我去一个地方。” 宝马雕车香满路,京城道上。 伏昍与司徒瑾并肩而行,自西岭雪山归来后,两人难得独处。 先是伏昍开口:“你与万里追踪到哪一步了?” 司徒瑾问他:“什么叫‘到哪一步’?” 伏昍一副你别与我装傻的表情,道:“太子的人将你盯得很紧,碰巧那线人又与我相识,我就都知道咯。” 司徒瑾笑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何必又来问我?” 伏昍感叹他言之有理,止下步伐,稍后又义正言辞道:“不过兄长亲口告诉我的,还是更为刺激些。” 司徒瑾也不答他,好笑着扬长而去,留下身后的伏昍大喊‘不拿你取笑了——’! 待伏昍追上来,司徒瑾这回已是目光炯然,撇开与他议论那些不着调的内容:“伏昍你说,将陆江救走的会不会是西岭雪山的人?” “不太可能,”伏昍郑重道,“陆江虽是他们西岭山庄的人,但我爹沈风与我提及不少,包括渠州邪魔以及诸如焚烧孩童之类败坏名声的事,都是陆江在捣的鬼,如今与朝廷结下梁子,他西岭山庄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造反?” 听他这么一说,也甚有道理。 司徒瑾又接着问他:“那关于柳楚姑娘呢?” “哦,她啊,”伏昍随口道,“唾绒,与女子做完女红后随口吐出的丝线一般,陆江想吐掉就吐掉!” 司徒瑾不解他这话是何用意:“嗯?” 伏昍无比认真道:“你与楚柳过过招,应当见过她的真容吧?” 司徒瑾如实点了点头。 伏昍:“那你可曾记得她眉间有痣?” 司徒瑾:“记得。” 伏昍大声道:“我娘亲眉间也有!” 司徒瑾恍然大悟,看来陆江当年也对伏昍的娘亲有意,奈何又败给伏昍他爹一道。 接着,伏昍又缓缓道:“那柳楚倒也不简单,是前几年主动投奔西岭山庄的,沈风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来历。” 半柱香后,桂园外。 两人纵观桂园外部,绿柳周垂,朱红古韵。 伏昍低声询问:“这处便是温勉的住处?还挺讲究排面。” 司徒瑾笑着不语,而后又点了点头。 紧接着,伏昍用掌指关节“咚咚——”几下叩向桂园府上的前门,力度不轻。 不一会儿,随着匆促的脚步声传来,是来人了。 “不知两位公子是?”门由里打开,见是一丫鬟模样的年轻女子。 “在下司徒瑾,这位少侠名为伏昍,”司徒瑾自报家门,又道,“我俩是温公子的友人,今日登门造访,劳烦姑娘通报一声。” 伏昍半身靠在门侧墙壁上,一言不发。 司徒瑾倒还好说,一表人才,然满头黄毛的伏昍一身邪气,看人向来不和善,面无表情时多少还是有些吓人的,那丫鬟抬眸扫视而过眼前二人,面容上不禁闪过一丝错愕,而后像是回过神来,连忙支支吾吾道:“司徒公子,伏c伏公子请稍等,奴婢这c这这就去转达我家公子。” 待那丫鬟离去好久,伏昍这才怒道:“莫非我看起来很凶吗?!” 司徒瑾忆起方才也觉好笑,道:“你说呢。” 过了一阵子,又来了一人,然将他二人领进桂园府上的既不是方才那名丫鬟,也不是温勉本人。 而是另一气质娴婉c容貌清秀的美貌女子。 只听那女子轻缓道来:“司徒公子c伏公子,奴婢名为琼安,慕名已久,闻名不如见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桂园府 一进桂园府上,那浓浓桂花清香便迎面扑来。 “两位公子莫要误会,我家老爷素来勤俭清贫,只是夫人出身名门闺秀,正是仰仗夫人娘家的财力,我家公子才得以在这蕃衍昌盛的京城地带不愁温饱。”琼安姑娘引着两位客人朝里走,缓缓解释道。 后者一人步履稳重,倾耳细听;另一人则脚底生风,东望西观。 这岂止是不愁温饱,简直是大户人家安富尊荣的享乐生活,伏昍心中愤懑不已,直骂当日与他同困暗室的小毛孩哪里像个远方求知的穷苦学子。 司徒瑾倒也没多言,仅是诚恳应和几句:“如此,这桂园上下倒是景色优美,别出心裁。” 琼安姑娘含笑应道:“多谢司徒公子夸赞,都是桂园府上姑娘们在悉心料理,才多了些朝气。” 桂园虽不大,然周遭小节皆是精致风雅。 墙壁面爬满了又细又长的藤蔓,翠绿如碧玉的枝叶纠缠难分,牵牛花数不胜数,比比皆是淡紫或是粉色的花瓣,娇艳欲滴。 经穿堂,可见游廊与厢房相映成趣,鸟雀争相欢悦,午间日光直射,屋顶上鳞集的瓦片犹见闪灼。 再往西转,又过不到十步,琼安陡然高声道:“公子——” 洒满金辉的厅堂前,几人驻足,看着似是刚换上衣物的温勉恰逢其会走出屋来,边好客道:“司徒公子c伏昍公子!” 司徒瑾与伏昍也纷纷向温勉问候,细微觉察他面容上显露的诧喜不假。 发髻稍乱的温勉先是引他二人入厅,又抱愧道:“不知两位客人要来,我方才还在午眠,匆忙更衣还没收拾妥当,勿要介意。” 伏昍侧目瞧了他一眼,煞有介事道:“哟,小书生仔!这时节竟也感染上风寒了?” 他这话刚说完,紧接着温勉便猛地吸了吸鼻子,顿然又打了个声势浩大的喷嚏,那阵势堪比气吞山河c气魄实在惊人——这风寒看起来确实是挺严重的。 温勉不动声色地白了他一眼,缓缓道:“你还是这么讨人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伏昍连笑几声,这才道,“我就说嘛,来国子监念了半个月的书,说话便如此文绉绉的?当日在暗室骂我之人上哪儿去了?” 温勉脸憋得通红,心说才不与他一般见识:“后来司徒公子与我说你是他的师弟,我可万万不敢相信。” “是不是不相信平淡无奇司徒瑾,竟会有一个如此风流倜傥的师弟啊?”伏昍大言不惭道,“告诉你啦!那是他三生有幸才与我这等玉树临风的少侠修来了师兄弟因缘啊!” 平淡无奇司徒瑾:“” 从未见过有谁这般不要脸的温勉:“” 琼安备来点心,稍后便站在温勉身旁静候。 入座的几人再是简单寒暄几句,谈话又转回温勉染疾这事上来。 司徒瑾淡淡道:“我还当是今日休假,料想温公子应当会在府上,这才登门拜访。” 温勉笑着摇了摇头,苦笑道:“两日未去学堂了,与先生请了假,说是身子好了些再去无妨。” 接着他又关切反问道:“二位呢?可曾用过午食?” 伏昍也无需酌量,大大咧咧,当即直言道:“我与司徒因公事自蓟镇衙门走了一遭,路过你这儿,便想来蹭个饭。” 桂园与附近好几间府宅是自蓟镇回京城内的必经之路,他这话一出,倒也没什么漏洞可钻。 司徒瑾继而抱歉道:“想着既然路过,不妨入府见上一面,未想到温公子染上风寒,不便待客,实在抱歉。” “走之前赏你一些盘山核桃,”伏昍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大袋吃的,鼓弄夸张,置方桌上,又慵懒道,“千里迢迢带回的,还不快多谢你伏昍哥哥。” 见那一大纸袋果然赫赫写着盘山核桃几个大字,可不正是蓟镇特产。 这可让温勉怎好意思,毕竟眼前两人都救过他的命。 他赶忙邀挽道:“二位恩公莅临寒舍又怎会是叨扰,正巧我午间用过饭后也不甚饱腹,不如就让琼安再去后厨命人备几道好菜,也好让二位尝尝琼安做的好菜?” 那琼安姑娘听后,眉目皆是笑意,也随即恭敬道:“琼安的厨艺虽不登大雅,但在西南府衙平日里还算是倍受老爷夫人的喜爱,还请两位客人不要谢绝我家公子之意。” 方才说要离去不过客套几句,如此一来,伏昍也正好顺着他俩的话抱拳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有劳这位姑娘。” 司徒瑾也示意浅笑,道:“劳烦姑娘。” 随着温勉点头明示,那琼安姑娘道了声‘那琼安先行退下了’后,便欠身往后厨离去。 趁着空暇,剩下三人也移步在桂园内随处闲步,司徒瑾与温勉正聊到国子监内学堂种种事迹,谈论热烈,谁知向来不爱念书的伏昍突然捂着肚子仰天,怨叫了声:“哎呦——” 司徒瑾无奈投去目光,甚是无奈道:“你又闹肚子了?”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今日第三回了,”伏昍的五官将近要拧到一块,不住哀怨咆哮道,“不行,温勉,借我茅厕一用可好?” 温勉看他那浮夸的架势哪还敢耽搁,忙道:“我c我唤下人来领你去。” “来不及了!我自己寻去!”说罢,伏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奔遁而去。 司徒瑾安慰他:“习惯就好。” 快要哭出来的温勉表示他不想习惯:“好。” 简直如强抢民女般,伏昍的用饭过程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若不是司徒瑾在一旁连连解释‘他昨夜吃了馊食以致今日不停闹肚子,这才如此腹空’诸如此类,温勉与身旁站着的琼安怕是怀疑他饿了少说得有半个来月吧。 直到黄昏将至,伏昍才终得餍足,声称也是时候回去了。 温勉不过礼貌性挽留他,待司徒瑾倒是情真意切,滔滔不绝道:“没想到国子监内竟发生过这般多的奇闻趣事,先生们也并非当真凶嘛,不知等来日闲空,温勉可否上门拜访司徒公子,与砚兄再多聊聊些其他见闻?” 司徒瑾笑着应他:“大多时候不忙,随时欢迎。” 伏昍可受不了他们这些书面对话,不耐烦道:“你来门宗玄做客,我第一个教你扎马步,看你这细胳膊腿儿的风吹就能倒,怎会不病呢啧啧——” 温勉充耳不闻,只当他在随处放屁,恰时桂园正门外传来小贩流动贩卖糕点的吆喝声,司徒瑾随之道:“多谢温公子今日盛情招待,那我与伏昍便先走一步了。” “好,”温勉笑着示意,“改日再会。” 改日再会。 少了做客二人,整座桂园府已然沉闷下来。 厅堂内,琼安来回踱步,见她面色凝然道:“改日再会?主子可清楚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双眸中蕴含着摸不清的淡漠,温勉只是长出了口气,轻声道:“既然门宗玄的人已经开始怀疑我了,那我又何必再躲再藏?皆是些无用之功罢了。” 当下的琼安显然不是个随从公子进京赶考的丫鬟那般简单,她公然叱责起温勉,道:“那便要主动送上前去令对方找出破绽不曾?主子三思,这条路可容不得一丝差错啊!” 光影斑驳,将这桂园映得五彩斑斓。 “琼安姐姐,你不懂,”温勉不过低眸轻叹了声,又道,“那人若是在这儿,定会觉着我这话说得妥当。” 离了桂园好远,司徒瑾这才得以问他:“如何?” 伏昍浑身像是提不上劲儿,松松垮垮,道:“这府上除了温勉就没一个男丁,屋里屋外我都搜过了,不可能再藏一人,也没见着有这些个女眷外之人住过的痕迹。” 听闻,司徒瑾了然,心说莫非陆江当真与温勉不是一路人? “陆江究竟藏不藏身于这桂园内,不好说,”伏昍又断言道,“但温勉有问题,此事洗不清。” “哦?”司徒瑾倒很好奇他将如何个阐明法。 “看我做什么,”伏昍快被他投来的炽热眼神烤焦,再次道,“莫非你没发觉那个什么琼安姑娘有问题?” 司徒瑾慢条斯理道:“你别又与我说是你的直觉在作祟。” 伏昍一副‘果然是我的兄长’的表情,道:“还真是,你说,第一眼见到琼安时,你当即想到了何人?” 宽严得体,不卑不亢。 这是那名为琼安的丫鬟给司徒瑾留下的印象。 然第一眼见到对方时,这一沉着冷静的女子令司徒瑾想起了何人? 不对—— 并非是他想的这一方向—— 司徒瑾简直是下意识便开口道:“她眉目上——” 伏昍直视前方,淡淡道:“是的,那个与楚柳一模一样的痣。” 待他二人回到门宗玄,刚入后院内,娄伯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佝偻着身子走来唤他二人道:“公子!小昍!” 两人一看就觉着不对劲。 司徒瑾赶忙道:“娄伯,发生了何事?义父呢?” 伏昍也一改往常吊儿郎当的模样,急忙询问道:“怎走得这般急,可是出门买菜受人欺负了?您带路,看我伏昍不揍得他头断血流!” 娄伯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容反露出苦笑,那语气中的寓意竟如何都道不明,只听他解释道:“——不是,都不是,是大公子回来了。” 两人随即对视一眼。 是刑部将大哥放回来了?可娄伯为何要愁眉苦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丞相府 “可是情报网午后来了关于陆江的消息?” “义父他老人家亲自向刑部老头求情了?” 听闻那话,并未约定好的司徒瑾与伏昍双双脱口而出后,不免各自相觑一眼,又纷纷不再言语。 近日众人格外忙碌,为俞无寅洗脱嫌疑之事由孟嶂与刑部尚书全权查究,行迹不定;单云端离京赶往漠北北陵,身负重任;司徒瑾每日处理情报网事务完毕,然总有其他事情冒出待他前去处理;就连平日里看着不着调的伏昍,也在暗中四处密查线索。 因而,门宗玄内上上下下皆是清冷得过分。 娄渊面露迟疑,颇有些踌躇,好似前后斟酌了半分这才徐徐道来:“老仆我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总之晌午过后公子与小昍前脚刚离了府,后脚刑部便来了位刑部侍郎,那人与宗主在前殿谈了许久,而后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宗主便随他去往天牢将大公子接了回来。” 刑部侍郎?方正杼? 这回倒是伏昍率先疑惑发声:“他与义父都聊了些什么?” 司徒瑾颔首不语,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然他的眉宇也不禁拧皱起来。 “老仆耳朵不利索,听得也不清楚,只是”言之此处,娄渊顿然神色顿变,又道,“大公子回来后似是不甚怡悦,甚至还出言顶撞了宗主,俩人脸色皆是不好。” 司徒瑾怔了片刻,他心想行事向来稳重的大哥怎会如此不明事理?若非发生了何等大事,必是娄伯看错了,可后者也不太可能:“怎会这样。” 最后却是微微蹙眉的伏昍抢着问:“娄伯,那义父与俞无寅现在人呢?” 只见娄渊嘴角微动,如实道:“宗主与大公子入宫去了。” 繁华地带,丞相府内。 暮夜已阒然逝去,独月独悬,几盏夜灯吊挂在门檐前方,风过轻晃两下,那清如流水的光辉将整座丞相府的道路照明,更显寂寥。 丞相府内的下人们所到之处必是步履匆促,不敢怠慢。 有俩相貌平庸的丫鬟行于路上,手中皆是提着重物,一人提的木桶内是滚烫热水,另一人则两手端着不过木盆半量的凉水,前者步履沉重,后者只得候着她放慢步伐,皆是憋足了气丝毫不敢懈怠。 “欸等等——!”那提着热水的丫鬟只顾门头快走,不料身旁姐妹却突然将她叫住。 她只得停下脚步,低声询问:“怎么了姐姐?不赶紧给夫人将沐足水送去,待会儿陈总管又得将你我臭骂一顿。” “走错啦!”另一丫鬟不免将手中木盆放下,置于脚边,随后低声提醒她,“你自己看看这是何处,去不得。” 因水桶过重早是头脑发昏,辨不清方向,然待那丫鬟定神一看,见着前方是何地方,赶忙惊道:“诶呀糊涂了糊涂了,险些路过大公子的住处,快从前院绕过去罢。” “等等,我给你提着这热水,瞧把你累得!” “呜多谢姐姐,那这木盆由我来送去” 颜相府上的颜闻颜大公子心情不佳,近日不让人踏入他院内半步,已是丫鬟小厮口中议论纷纷的饭后闲谈了。 不过说来,这‘近日’持续了也有将近半月,实在让人捉摸不透颜闻究竟有何想不通的。 明月皎皎,当晚夜色分外明澈敞亮,只是那俩个劳苦的丫鬟走得颇为急迫,适才也不顾细看眼前颜闻的院内。 ——否则必是得让远处房屋瓦砾之上身着夜行服的不速之客吓得大喊大叫c直昏过去! 屋檐顶,身着黑衣夜行府的司徒瑾方才听闻来声便瞬时扑爬下身子,待察觉那俩丫鬟走远,他才弓着身子,捻脚捻手地半蹲起来。 轻云漫漫,显露月光。 那皎洁月光长泄,映出司徒瑾过于纤细瘦的身形,然饶是如此,他的背部却分外挺拔,盖住大半边脸的黑布也掩不了他目光炯炯,冷峻且从容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他动作极轻地揭开一片瓦块,借着月色,司徒瑾全神贯注地观察脚下屋内的环境,英气的细眉因过于紧绷不禁拧起。 ——没人,他内心确定道。 转瞬而来的是他心中接连不断的疑问。 这大晚上的颜闻去了何处?方才那两名丫鬟言下之意,是否是颜闻不让下人踏入他院内之意?可颜闻作出这一吩咐的缘由有是什么? 他早将这丞相府几乎都探了一遍,确实也没见着有何不同寻常的,唯独脚下这片土地。 几个时辰前,自回到门宗玄后,娄渊将大哥c义父进宫之事告之他与伏昍二人,当伏昍提出要一同进宫之际,娄渊却当即叫住他二人,说是孟嶂已经有了安排,并吩咐他务必一字不漏地将原话转达。 娄渊答:“宗主说,只需小昍一人进宫。” 伏昍:“什么?” 司徒瑾问道:“那我呢?” 娄渊继而又道:“宗主只让老仆转告公子‘颜闻’二字。” 再回到此刻。 司徒瑾也丝毫不敢耽搁,将那瓦片摆回原处后,他硬生生遏抑住所有涌出的疑惑,接着一个轻功翻身,便站在了路面上。 接下来的行动容不得他有半分思考与迟疑,轻声将那门推开,司徒瑾一晃身子偷偷摸摸入屋里去,而后再将门反手掩上。 他心中不住狂跳,径直往那书案摸去。 司徒瑾心中再次不觉发问,当日太子召他却不见他,翌日在他要入宫前,义父特地通知他‘陆江的下落情报网外部有人清楚,要去询来还需再等两日’,如今看来,莫非是颜闻与陆江的下落有关? 他动作极为迅速地翻阅纸张书信,地毯式搜寻有何线索,然脑内不住地想,颜闻不会当真这么大胆,居然敢与朝廷命案有所勾结? 如此想着,他骤然在那面下抽屉内摸到了一样东西—— 又凉又硬,像是令牌一样的东西。 紧接着门外一阵骂骂咧咧的喊叫声,吓得屋内的司徒瑾浑身一颤。 莫非是颜闻回来了?他也顾不上其他,急忙将那摸到的那物件揣进里衣,从后窗一跃而出,再次蹬地翻上屋顶,这一系列动作悄无声息,堪称神不知鬼不觉。 “不用你扶!我自己能走!” “大哥,你喝醉了” “滚!” 突如其来“啪——”地一声,响彻静谧周遭的竟然是再清晰不过的一个巴掌。 司徒瑾伏在屋顶,当即给吓了一跳。 他小心翼翼地移过瓦块,留出可供他以单眼窥探下方场景的空隙。 当将身下所发生何事一览无余之际,司徒瑾不免呼吸一顿。 他适才便已猜出来人是颜相家的两位公子,只是令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 隐约可见,是颜苓竟举着右手迟迟没有放下,冷笑了声:“大哥,我并非是故意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玉石阶 窥见此状,藏匿于顶屋瓦砾之上的司徒瑾不觉眉梢轻挑,他心中暗想,看来颜相家两位公子的关系着实不简单呐。 按理说颜岺在丞相府地位卑下,怎还吃了豹子胆出手赏了他兄长一巴掌吃? 咂舌不已的司徒瑾又转念道,像颜岺这般趁着对方酒醉不醒,乘隙施暴的手法,然脸不红心不跳,应当不是第一次。 亦或是,他对这么做早已预想了来回数次。 他屏住呼吸,凝神再往下望。 显然被那一巴掌甩懵了的颜闻,艰难撑着东倒西歪的身子,在背靠半扇槅门之际发出了“咚——”地一声巨响,而后很是震惊地怒视颜岺,道:“你c你你你” “所以大哥为何要这么做?”颜岺似是很疲倦地叹气道。 这话间透露的信息极其隐晦,司徒瑾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身为兄长的颜闻,年岁较之颜岺足有七八岁之多,也难怪他被这平日里一副逆来顺受模样的弟弟竟敢出手动他之事,深感震撼,能做的只是凝视着对方,久久无法平息。 月色微茫,步步逼近的颜岺像是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劈头又是一句:“小郡王是我请来的客人,你凭何向他邀约?还饮酒醉成这幅德行!” 颜岺随即又低声骂了几句什么,司徒瑾倒是没听清,然小郡王三字像是活生生刻进他脑海中一般,令他头痛不已。 温勉。 陆江。 颜相家两位公子。 最后又来个北陵小郡王——朱昱。 这些人究竟有何事?非要在这‘多事之秋’凑到一起? 底下屋内,颜闻松口朝自家庶弟嘲道:“你的客人?” 他将最后两字咬得格外重,似是意有所指,偏要强调你颜岺究竟算个什么东西,也能请得动北陵小郡王并大言不惭称之为‘客人’? 虽不过寥寥几字,颜岺却如临大敌,被堵得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颜闻脸上丝毫表情也无,只对他呵斥了声:“还不快滚!” 语毕,是再短暂不过的一阵沉默。 司徒瑾以所处位置往下窥看,切实只能看到颜岺的背影,完全不知他当下是何表情,然当他还心怀期待,想竖耳再探些什么,沉默许久的颜岺只是语气颇淡道了句“你好自为之”便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他不免有些失望,这一趟与毫无所获几乎无甚区别。 ——不对,他还有身上那块不知是何物的东西。 今夜格外月朗星疏。 为避免行踪暴露,司徒瑾完全是一动不动地趴在那瓦檐之上,除却酸痛感便是那烦人的蚊虫围着他转,可饶是如此,他还是候了好一阵子,待颜闻熟睡后的发出轻微鼾声,司徒瑾这才松了口气,施展轻功离了这丞相府。 京城道上悄无声息,只剩夜风拂过槐树簌簌作响。 身着夜行服的司徒瑾脚尖几下轻轻蹬地,纵跃房檐,夜半时分,不过一道黑影如御风直行,倏忽离去好远。 事实上,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不过十年如一日勤勉苦练所致,没人知道他如今思绪混乱,可谓说是一筹莫展。 紧接着,蓦地一个翻身后,他回到门宗玄院内。 当下该入睡的皆已就寝,只是不知义父他们从宫中回来没有,他如是想着。 本想直往正殿去探个究竟,谁知路过他寝屋院落时,月光笼罩下,司徒瑾远远见一人蹲坐在他房前玉石阶砌,好似因过于疲惫竟就地睡着了。 他随即走近,轻声唤了句:“伏昍?” 夜里不比白昼风和日暄,司徒瑾担心他这样睡着非得着凉不可。 伏昍不过打了个盹,倒也不算真睡死过去,听闻司徒瑾的声音,他猛然一下抬头道:“你回了。” 司徒瑾见他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索性也随他坐下,抬头便见漫天浮光霭霭,云破月来,尤为广阔震撼人心。 自他俩长大成人后,这样的夜已经很少有了。 “义父他们呢?”司徒瑾开口问。 “皆睡下了,”伏昍讪讪道,“不过无寅老哥应当是睡不着的。” 司徒瑾也不接话,他知道伏昍会继而道来。 “我入宫后直接去了长孝殿,就见着俞无寅跪在贤懿公主房前,公主这回倒是不搭理他了,实在少见,也着实亮瞎了我的狗眼,”伏昍那语气分明透露着‘这情情爱爱啊小爷我是当真看不透’的意味,唾沫飞扬,“你说这世道怎说变就变,以前都是贤懿公主想尽办法百般纠缠,只有他俞无寅躲着贤懿公主的份,哪还有主动上门负荆请罪的?虽然吧他也无罪,可谁让人家是公主呢,定了你的罪莫非你还能有理开脱了?” 司徒瑾知道伏昍这人话匣子一开,便全然停不下来,他只得道:“那后来呢?” 伏昍‘哦’的应了一声,继而道:“义父他老人家与刑部尚书下棋去了,正巧那谁方c方什么来着哦方正杼方侍郎也没回府!我便令人将他唤进宫来解解闷。” 司徒瑾看他一脸认真,不像是在说假话糊弄他,心说当时十万火急的架势,你们便是这般闹着玩的? “你别用这般眼神看我”伏昍不平则鸣,愤恨道,“那你说如何是好,我算是第一天认识你那缺心眼的大哥了,说不进去,骂不还口,你说我若是急了当即给他两掌,他都不见得要跳起来与我对打。” 司徒瑾听他越说越乱,起身便是要走。 谁知伏昍一把拉过他,急道:“诶诶诶别走别走!兄长留步!” 后者回过头来提醒他:“小点儿声,娄伯他们都入寝了。” “跟你说前殿无人!我方才骗你的,他们都没回门宗玄!”伏昍将人一拽,司徒瑾又重新回到原位上,俩人还是那副叼着烟斗看星空的阵仗,又道,“俞无寅还在给公主磕头道歉呢,今夜不会回了,至于义父与刑部老头不是下棋,是去查事情!” “何事?” “我怎知道,连方侍郎都说不清楚。” “那大哥他究竟是为何得以无罪释放?” “哎你别急,听我慢慢与你说,以我打探来的消息,事情是这样” 他口中所谓的打探,其实也就是与方正杼嗑嗑瓜子聊聊天罢。 至于俞无寅为何得以无罪释放,归根结底,又与贤懿公主扯上了干系。 当日陆江于三面环绝c易入难出的天牢被人劫走,潜逃数日,刑部伤亡数人,俞无寅却仅被人击晕,了无大碍,本身疑点重重,却又不留实质破绽。 直到今日,有人于天牢内某角发现了一种奇怪的白色粉末残余,经查究,那是种可令人闻后当即昏迷的西域毒花粉,然必须吸入过量才能达到这一功效,稀罕的是如此江湖上竟没几人见过这种毒花粉。 “所以是说,当时有人携带这种毒花粉潜入天牢,害了大哥与刑部的人,再将陆江救走。” 伏昍道:“你再想想。” “劫狱之人事先服了解药,交手之际将过量的毒花粉往大哥与刑部的人面上扬去,后者中了花毒瞬间晕倒,只是并非全部——”司徒瑾沉吟片刻,继续推测道,“因为毒花粉的量难以掌控,还有人并未吸入过量以致昏去,所以便有一部分人与那群劫狱狂徒厮杀。” 伏昍确定道:“对,最后那些人不清楚谁中了毒谁没中毒,索性将人打倒后全都杀死了。” 他这话说得不无道理,只是除了一处。 司徒瑾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为何大哥没出事?” 能在俞无寅手中劫出天牢重犯,除非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江湖老前辈,否则只有另一个解释—— 俞无寅中了那西域花粉的毒! “这还不够奇怪吗?”伏昍似是在点醒他,却又不说破。 与此同时,他的内心也陡然升起了一个猜测。 不会的,司徒瑾心道,这不可能的。 “今夜我与方侍郎去了太医署一趟,证实了刑部那几个被杀的人除了遭受皮肉之苦,实则也中了毒,”伏昍又道,“你以为俞无寅能被放出来,太医署没派人调查过他?太医署的人并未确认过他也中了毒?既然我们的推断没出现差错,那你再好好想想,不会动手将俞无寅杀死之人,以及俞无寅哪怕中了毒c知道真相也要包庇的人,究竟会是谁?” 他这话无声中透出的震慑是无穷无尽的,司徒瑾明显哽了一下,而后发觉居然什么也说不出。 伏昍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问道:“司徒,你说有谁?” 司徒瑾长出一口气,轻声道:“那晚我与他待在一起。” 这个他,还能有谁? “那便是另一人。”伏昍轻笑了声。 司徒瑾没想到他竟转变得如此快,不禁侧目看向伏昍,像是在注视一个怪物般不可思议。 “一个是单云端,既然你说你们当晚在一起,”伏昍这话说得很轻,让司徒瑾抓不着也摸不透,“——那么,另一个便是贤懿公主。” 司徒瑾呼吸一顿,伏昍见着他这样,却突然笑出了声:“你很紧张?” 还是未回过神来的司徒瑾先是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又颔首点了一下,态度模棱两可。 伏昍问他:“你怕什么?” 司徒瑾手心上皆是汗,倒是回了他这句:“没怕什么。” 虽然司徒瑾紧张到并未察觉,可伏昍面容上露出的表情,还算是堪称作关心他这蠢兄长的:“你放心,刑部的人必是不会想到这点上来的。” “你还是觉着二哥比贤懿公主更可疑,是吧?”司徒瑾却岔开他的话来。 伏昍思忖片刻,如实答他:“那倒不是,关乎此事他二人皆有不少疑点。” 万籁俱寂中,消散不去的尽是尴尬。 良久,伏昍才道:“你可知俞无寅为何与义父争执,又为何要跪在长孝殿外?” 司徒瑾晃了晃脑袋,夜凉如水,他的声音也难免带着寒气:“不知。” 伏昍道:“据方侍郎所言,此事一出,贤懿公主要被陛下赐去和姻了。” 司徒瑾惊道:“怎会这般突然?” 伏昍又道:“七彩明珠为当年藩国所赠宝物,说丢便丢,你真当百姓私底下不纷纷咂舌?哪怕是陛下不追究,也不代表传到藩国听着好听。” “那也没必要” “迟早的事,”伏昍叹道:“贤懿公主她不正是这个命吗,况且当今漠北动荡,瓦剌c鞑靼两族皆不安生。” 也是,历代公主大多皆是这一归宿。 不过贤懿公主她也可以在朝中选个如意郎君,并非要她必须和亲,只是奈何她的如意郎君心思不在她身上。 伏昍刚想问他今夜前去丞相府有何收获,更险些脱口而出那句早就想提及的疑问‘我的轻功分明在你之上,为何义父让司徒你去丞相府而并非我’。 然不远处却来了人,那人脚步一浅一重,甚是有种以言语道出反而略显苍白的颓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甜蜜饯 不必多想,那瘸着脚步态蹒跚而归之人,也只有俞无寅了。 只因前殿乃放眼门宗玄内最为高庞的筑物,趁夜,他们师兄弟三人在一向以身作则c寻常饮酒都要藏着掖着的俞无寅带头下,顶风作案,翻上前殿顶脊共赏月色,杯酒解愁。 三十年的鹤年贡酒是伏昍不得已献出来的,作为陈酒发烧友,伏大少侠何止是颇有些舍不得的阵势。 以是,不该醉酒之人已是酩酊大醉。 然心中满是愁闷之人,却只得小酌两口,闷不做声。 听闻俞无寅所言,司徒瑾得知贤懿公主对待和亲之事少有一贯的任性刁蛮,已全然接受陛下的诏书,允诺远嫁瓦剌王子。 “所以当初公主对你掏心掏肺c费尽心思,你不稀得要,如今这会儿却舍不得了?” 伏昍浑身酒气,道出这话的时候正被晚风吹得神情恍惚,身子晃然,甚至不清楚自己方才究竟说了些什么。 被问之人什么也没说,单是从背影看已然分外落寞,更别提那愁云惨淡的面容了。 伏昍接着又是仰着脖子大口地灌酒,嗝了一声,又喃喃道:“分裂的漠北两族里,就属鞑靼最为难缠,如今两族往事久远c旧仇散去,鞑虏蛮族指不定何时便拉拢瓦剌一族重聚兵力,攻破疆北边界入关,接着又是一场硬仗,依我看啊,公主和亲这事,和得对,和得当真好!” 司徒瑾头疼不已,只得低声劝他:“你少说两句。” 所谓酒后无德,无非便是当下这样,伏昍听后倒还来劲儿了:“怎么,莫非我说得不无道理?” 他说得又怎会不会道理,正是由于这话实在无隙可乘c咄咄逼人,这才将身旁两人逼抑得无言以对。 只是司徒瑾多少能设身处地体会俞无寅的心境,贤懿公主虽是当今圣上的皇妹c太子的姑姑,但她作为当年太上皇与嫔妃年迈所得,可谓是老蚌生珠,教之朱载垕也年长不了几岁。 贤懿公主这人素来骄矜蛮横,就连贵为太子之躯的朱载垕也不敢轻易冲撞冒犯,不过她倒也心性不坏,只是身处长孝殿久了,陛下疼她c奴才怕她,这才被惯成了这副模样。 如此矜功恃宠之人,好不容易相中一人,却偏偏被那人避君三舍对待,不由得穷追不舍,也是人之常情。 至于俞无寅待她,又是另一番说法了。 身为门宗玄榜首,自小作为朝中冢臣培养,一心只知要为朝廷鞠躬尽瘁,不到束发之年,俞无寅便作为学生跟随刑部执律刑政,又曾只身远赴昆仑山拜师学艺四年整,本是天地一沙鸥,又岂会甘愿以“驸马爷”这一身份终日被困长孝殿。 虽说若当真成了驸马爷,也不是非要将门宗玄与刑部的重任卸下,说到底,他还是被贤懿公主穷追猛打的那股狠命给吓得越躲越远罢。 夜来晚风急,京城灯火辉煌,自高处远眺只觉这繁华都邑实在窥不见底,高深莫测。 俞无寅虽闷头不语,然还是会低头嗟叹两声。 酒喝到只剩最后一小坛,三人只得轮流饮下几口,好不寒酸,司徒瑾时不时往身旁的俞无寅瞥去两眼,似是想开口询问什么,却又不好开口。 “司徒问吧。”身为大哥,俞无寅又怎会不了解他的心性。 这陡然的开口倒令司徒瑾无所适从了起来,他支吾片刻,这才缓缓道:“大哥似乎有意隐瞒一些事。” 伏昍将酒坛中最后一滴酒倒入口中,正舔唇咂嘴,好不快活,却被司徒瑾这话激得半眯起眼,心说,司徒可真是好样儿的。 俞无寅反问道:“你俩猜到哪一步了?” 他这话问得很是平淡,以致司徒瑾语气中也无甚波澜回他:“能将江湖中罕见的西域毒花粉弄到手,本非等闲之辈,况且能深入天牢重地当着大哥的面将陆江劫持离去,像这样的‘能人’,说出名来想必也是响当当的名号,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另一种可能便是,”伏昍接话,“即便称不上是什么能人,可你若有意帮着那人,将陆江劫走倒也并非什么难事。” 听他二人嘴上文章实属长篇累牍,俞无寅不觉轻笑了声,心想本意是饮酒,这下却成了与‘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不相上下的画面。 只听俞无寅徐徐道:“我知道你们在怀疑谁了。” 司徒瑾不免将心一提,好似坐在插满了针黹的毛毡上,坐立不安,却又只得假作与寻常无异。 “确实与公主有关。” 听闻这话,司徒瑾下意识长吁口气。 正身形散漫,两手撑着瓦砾半躺的伏昍,则不觉侧目瞥向司徒瑾,甚是好笑他这细微难察的反应。 俞无寅面色沉重,继而道。 “我与刑部的弟兄为何要在天牢换班之际造访问话,正是由公主吩咐而下,”俞无寅道,“——因为她想将陆江灭口,特地唤我将刑部的人随意带上几个,演一出戏。” “关乎七彩明珠究竟是如何落入西南地界,无人得知,但宝物毕竟是公主派人悄密送出的宫,事关重大,公主生怕陆江说漏了嘴,亦或是将同谋揭露,牵连事端,她心有不安。” “所以我与那几位刑部的弟兄不过是被差遣去逢场作戏,公主还额外吩咐了另一批人,趁着更班间隙,潜入天牢假装劫狱,原本计划是我与刑部的人乔庄被打晕,事后若是追究起来,便可说是‘厮杀搏斗之际,陆江被趁乱杀害,劫狱之人完成不了任务便全身而退’。” “可那日却来了两拨人” 听到这处,司徒瑾不禁蹙眉低问:“两拨人?” 满身酒味的伏昍本是颔首不语,这下开口道:“你们的筹划被泄露出去了,真正要劫走陆江的人伪装成贤懿公主吩咐的人,你们起初还以为计划原封不动,谁知” 俞无寅道:“谁知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中了那花粉的毒。” “司徒c伏昍,你俩可知道,我如今很不好受,一半是因为当日随我入天牢的刑部弟兄竟因我同意公主这一做法而无辜丧命。” “还有一半是若非因我而起,许多事本不会发生,公主也不会做出这些荒唐事。” “那倒未必,依贤懿公主的性子,不过是你命不好惨遭连累,”伏昍讥笑道,“换了是谁都一样,只要不顺着她意,难保她不有意制造事端,做出更多匪夷所思之事。” 司徒瑾也重重叹了口气:“大哥也不要多想,这并非全是你的过错,待刑部那些差役厚葬入土后,我与你前去给他们家中父老多发些银两。” 俞无寅了然点了点头,又道:“务必得将狂徒缉拿归案!” “对了,”一旁的伏昍好似想起了什么,伸过脑袋来,问司徒瑾道,“所以你今日去颜老狐狸府上究竟有何发现?” 司徒瑾被他一语点醒,这才想起怀中那枚令牌,而后掏出来示与他俩。 伏昍好奇道:“令牌?颜大公子房内竟就这一值得考究的东西。” 司徒瑾低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这令牌究竟是个什么来历,火急火燎便带着离了丞相府,顺带还将他所看到的颜闻与颜苓之事,一字不落悉数告之。 “被磨得不成样子,有一定年代了,”俞无寅仔细端详这甚至连纹路如何都摸不出来的令牌,良久,又道,“再等等吧,义父看后应当就一清二楚了。” 夜幕苍茫,天色微明。 三人饮酒到几近天亮,这才各自回房睡下。 所幸翌日孟嶂还未归门宗玄来,否则定是要一通发火。 近来事务繁忙,司徒瑾也不敢多睡。 不过三四个时辰,他便起身盥漱,正巧遇见娄渊端呈一罐盛物瓷器走来,他好奇道:“娄伯,这是何物?” 慈眉目善的娄渊将那瓷器轻置于台案上,缓缓道:“是将军府的彩姑娘送来的蜜饯,还有不少,彩姑娘唤老奴都分了去,还特地嘱咐多给公子留一些。” 司徒瑾凑近一望,果然见是新鲜蜜饯,可闻其香,看上去也色味俱佳。 娄渊接着笑道:“都是彩姑娘亲手做的,比街市上小贩卖的甜多了。” “还劳烦彩娘大老远跑这一趟。”司徒瑾深感有愧,然周身觉着暖意融融,他捻起一课蜜饯来尝,入嘴果然甘甜可口。 娄渊又道:“是二公子嘱咐彩姑娘说,公子您爱吃,彩姑娘便多做了些,本想让二公子哪日来门宗玄时带上,但蜜饯做好还差些时候,便等到今日才拿来,不过也顺便与老仆我出门闲步散心。” 司徒瑾有霎时愣住,他没想到单云端离了京,却在好几日前特地为他想着这些。 说起来了有几日没见二哥了,不知他在漠北北陵究竟如何。 然还未等他说些什么,伏昍便只身闯了进来。 只听伏昍大喊:“司徒是不是好感动!感动到快要流出泪来!” 司徒瑾:“” 娄渊:“小昍怎么来了,方才不是说要出门办事?” 伏昍:“欸呀我的蜜饯吃完了!来找我的司徒兄长再分我一些。” “别全都拿走就好,”司徒瑾任他拿走一些,又问,“大哥呢?” “继续入宫跪地去了。” 司徒瑾还是头一回儿待伏昍这般吝啬:“够了够了,娄伯不是说每人都有吗?怎还拿我这么多。” 伏昍用第一天认识他的表情望去,震惊不已:“你变了司徒!你的心里只有你二哥没有我这个乖巧的弟弟!” 司徒瑾:“” 娄渊继续含笑,默不作声。 玩闹之际,有人来了。 来人神色自如,却道出了不一般之事。 “探守大人,有漠北情报网来的急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象牙石 接连几日,司徒瑾好似被困在联串的梦境中,时而沉溺其中,时而得以抽身。 自儿时乃至成人期间发生过的琐事屡次断断续续于梦中重现,然每当惊醒之际,春光和煦透过屋内,他总是心神恍惚,不论如何绞尽脑汁,始终无法将梦境中所发生之事回忆起来。 三日前的漠北急报呈来,他下意识以为这情报必是关乎单云端在北陵状况,难免分寸大乱,再不济,又许是北陵小郡王来京的目的被查了出来。 总之他如何也没想到,这情报竟然是与渠州邪魔一案有关。 ——“有线索关乎楚柳一路逃窜北上,曾有线人于漠北宣府地界见过她。” 也是那三日内,司徒瑾总有股不祥的预兆。 对于陆江的藏身何处迟迟不见线索,颜闻c颜苓与小郡王朱昱究竟有何勾当也不漏风声,就连粗心大条的伏昍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情报网该不会出现了问题吧?” 司徒瑾始终缄口不言,他将事关楚柳下落的情报转达大理寺后,只得派人将丞相府盯得更紧,不得怠慢,包括温勉所处的桂园也由伏昍暗中监视,生怕有任何线索被错失遗漏。 伏昍知他近来睡眠不佳,也不再多事烦扰他。 只是各尽其职c不甚忙碌的二人难得聊上几句时,伏昍将数日以来他俩各自心知肚明的猜测宣之于口,倒让司徒瑾意识到,有些事情始终会被迫搬上台面酌谈,再如何避及不谈也不过是掩目捕雀,自欺欺人。 “温勉若当真是先帝遗孤,你会如何做?” 司徒瑾只是沉沉望向伏昍,短暂不语,而后才道:“那便要看他想做些什么。” 伏昍知他此番言论已然是情至意尽。 当年先帝驾崩前后总总牵扯人数庞大,望海山庄那场毒燎大火,因无妄之灾而无辜丧命的司徒世家上下几百人,早已被翻案得知,当年是因先帝错信奸臣之言,信以为司徒望海与逆贼勾结有意谋害忠良,任由奸贼将历代以救济穷困贫民为善的望海山庄错害,再如何说,司徒瑾都不该心中丝毫愤恨也无。 ——司徒一向是这样。 伏昍如是想,他从不敢主动问及司徒瑾关乎那场大火的事。司徒想说,他便听着;司徒若不愿提及,他也绝不过问。 司徒这人不因深仇积恨而蒙蔽双眼,也从未心怀怨恨而活。 他像是这世间再平淡不过的一滩湖水,极少向旁人流露他的喜怒哀乐,然司徒这人又并非平淡无味,他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只是他早已习惯于独自承受生命赐予他的所有。 司徒瑾目不斜视,很是淡然道:“殿下于我有恩,我无以为报。” 他是在指先帝死后多年,年且尚幼的太子愿为司徒世家翻案c令望海山庄得以血洗沉冤之事。 伏昍透过晨雾,与司徒瑾坚定不移的目光对上。 他早便了然于心,这世上不存在何人或事能够动摇司徒辅佐太子上位的决心。 孟嶂回到门宗玄当日,尚且风尘仆仆,当即将司徒瑾与伏昍二人唤到内阁。 只一眼,那当日由司徒瑾从颜闻房内盗出的令牌另孟嶂顿然沉下脸,眉头紧锁了起来。 司徒瑾恭敬道:“义父,这令牌可有何特殊之处?” “与当年先帝下令惯用的令牌很像,”孟嶂不确定道,“可按理说不该还存于世上。” 听闻,伏昍必是受惊当下,不住暗窥身旁的司徒瑾究竟是何表情。 可他瞥见司徒瑾不过颔首默认,双眸中几欲没有任何波动,也不多言。 伏昍只得又道:“义父在外几日有何发现?” 话题一转,孟嶂道:“情报网内出了差错。” 司徒瑾道:“早该想到。” 孟嶂将手一挥,道:“无碍,事出有因,总有破绽,洗清情报网内的阻碍我已吩咐下去。” 对于义父办事,在榜四人没谁是不全盘放心的。 孟嶂又接着道:“无寅那事如何了?” 此事就属伏昍最为清楚:“陛下已下诏书,将贤懿公主护送入瓦剌皇宫之事,由门宗玄榜首担任和亲大使。” 孟嶂道:“如此也好,一路护送公主,是他该做的。” 司徒瑾只是闷不做声,殊不知,孟嶂下一句便唤他来答:“我还听闻漠北来了急报?” “是,”司徒瑾没有半分耽搁,回道,“楚柳曾在漠北宣府地界出现过。” 孟嶂了然,骤然道:“司徒与无寅一同护送公主前往瓦剌吧。” 司徒瑾及伏昍皆是一惊,后者脱口而出道:“为何?!” 只见孟嶂用两指轻揉太阳穴,缓解乏力感,而后道:“渠州邪魔在逃,护送公主此事也没那么简单,况且” “云端竟与情报网断了联络,这还是头一回。” 那句“云端竟与情报网断了联络”足足令司徒瑾吃不下一口饭。 倒是伏昍在一旁煽风点火道,看来我的司徒兄长近日夜长梦多c睡不安稳,果真是有迹可循啊。 和亲队伍次日便要启程,当天入夜之前,太子竟微服来访,弄得门宗玄内皆是紧张兮兮,众侍卫连散职后结伴外出饮酒都省了,生怕回来撞上太子殿下不小心说错什么,职位不保也便罢了,若是惹来杀头之罪,那可真是万般不值得! 太子倒也不是无聊探访,司徒瑾知他到来所为何事,便开口道:“殿下可是来问小郡王之事?” 身着便服的朱载垕再如何看,那举止投足间,还是透着不一般的气场,他先是摇了头,而后反问道:“司徒要护送皇姑入瓦剌?” “是,义父有令,”司徒瑾道,“在逃的渠州邪魔也出没当地附近,想必殿下也有耳闻。” 朱载垕了然,又道:“朱昱今日一早便离京返北陵了。” 这下倒出乎司徒瑾的意料,他皱眉道:“他究竟所为何事而来。” 朱载垕叹了口气:“我若知道,也不必再来问司徒了。” 朱昱虽对外声称,此次赶赴京城是受他父王北陵郡王之命,专程拜谒当今已是老态龙钟的圣上,为求献上珍贵药物,以表北陵王府的慰问之心。 然这事绝非那么简单,众人皆是心照不宣。 随后又朱载垕继续道:“漠北疆域动荡不安,司徒此番前去务必要小心谨慎,本宫” 司徒瑾见他遽然顿而不言,半晌,不禁反问道:“殿下?” 而后,朱载垕只是笑笑,朝他道:“也没什么,待司徒回来,再与本宫去一趟灵隐寺求签解惑吧。” “好,”司徒瑾笑着应他,“司徒不在的日子,殿下若有何吩咐只管唤伏昍入宫便好。” 朱载垕也回了他句:“好。” 那日夜中,司徒瑾久违地梦到了单云端。 那是一个仿佛触手可及的梦,梦里他与单云端坐在山间树林c郁郁葱葱的地界,两人就着野果子饱腹,而他好像正披着单云端的外衫,两人不知正聊着些什么。 他好想对单云端说“二哥,司徒想你了”,然梦境中他却像是个一筹莫展的旁观者,任由与他二哥对话的那个司徒瑾全盘接受对方所做的一切好意,却毫不发觉对方的情意。 骤然间,单云端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画面一转,数年前的灵隐寺内,成了年幼的小单云端与小司徒瑾正漆黑摸着石子路低头不知在寻着什么东西的情景。 小单云端问:“那物件对司徒很重要吗?” 小司徒瑾答:“是有缘人的赠物,可不能被司徒弄丢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俩终是在茂密的灌丛后寻回了司徒瑾不小心丢失的珍宝。 ——那是一个编织粗糙的手绳,却不想竟还串着半块色泽平庸的象牙石,若是仔细端详,便能从那象牙石裂掉的缺口看出,应当还有另半块象牙石能与这半块合而为一,使之恢复原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遇偷袭 接连数日又迥乎不同的梦境,唯独离京前做的最后一个令司徒瑾醒后仍觉回味无穷,久久无法脱离其中。 老实说,梦中的儿时事迹并非于他脑海中记忆犹新,更确切言之,他几乎全然忘了曾有过灵隐寺草荒丛中寻物的如此一段往事。 寻物不假,被他粗心遗落的物件也确实是那串实则称不上贵重之物的象牙石手绳。 只是当追念往事,儿时经历逐渐浮现脑海c历历在目,然记忆中当晚陪同他去寻那遗失饰物之人并非是他二哥单云端,应是伏昍才对。 和亲队伍浩浩荡荡,马蹄声响彻空灵山谷,路途中,马车摇晃颠簸,闭目养神的司徒瑾倚着轸前横木,于车厢前靠坐,身子也不住随着那行路马车略微有些晃动。 而那串象牙石手绳被他系于手上,透过衣袂隐约可见。 他们行了两日的路程,预计次日晌午也未必能达潼关境外。 这一路马车不作停歇,原先领先队伍的俞无寅跨坐于马上,转而架马回头,朝后方的司徒瑾这处过来。 届时已是睁开双眼的司徒瑾直视前方,随心放空,却见大哥突然折回,还以为他有何要事,不免端正身子,提高警惕询问道:“大哥,怎么了?” 身侧马步怠缓,踢踏声响薄弱,俞无寅已与司徒瑾所处的这辆马车并列前行,只见他眼神示意司徒瑾注意马车内之人,小点儿声说话:“可是还不愿进食?” 车厢内坐着何人? 自然是除了贤懿公主,便只剩下另一名贴身侍女。 司徒瑾了然,而后仅是摇了摇头,朝他掩声道:“侍女只与我讨过一次水喝,便再也没出过外边来。” 听闻后,俞无寅不免神色忧愁,然当他正欲再道一句什么,车厢帷帐却好巧不巧被人从里侧猛然掀开,那人盛气凌人,半弯着腰踏出一只脚来。 见来人正是贤懿公主,司徒瑾与俞无寅皆是面露窘迫,那心情好比做了何等大逆不道之事被当场抓包,实在过于尴尬。 “探守司徒瑾。”是贤懿公主阴沉不定的语调。 司徒瑾支吾道:“臣c臣在。” “去寻些吃的来。” “臣遵旨!”司徒瑾哪还敢耽搁,他当即跃下马车,匆匆向他大哥投去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赶紧溜向队伍后方去寻些食粮再回来。 不,还是等着此处的战争平息再回罢,他心惊胆战想着。 被师弟无情摒弃的俞无寅表情狰狞,满是绝望,他望着司徒瑾小跑远去的背影,心中不住咆哮:大哥平时如何对你,你现今又是如何回报的大哥?!司徒你这白眼狼! 其实不然,司徒瑾也觉着自己方才堪比脚下生风,窥机逃离的做法,着实不人道。 ——可若是在公主与大哥之间非让他选一人万万不可得罪,那自然是想都不必想,绕着贤懿公主走便是。 旷野郊外,车轱辘沿路压下的车辙迂深且宽,尤为显眼。 司徒瑾向后方管粮的小兄弟讨来不少吃的,本想磨蹭片刻再返回去,却又生怕饿着公主的千金之躯,只得打断那位闲得无聊的管粮小弟滔滔不绝的言语,赶忙追了上去。 他当时是绝无半点多虑,毕竟有大哥在,队伍中更不乏其他部门身手不错的护卫。 可偏偏这荒无人烟的萧条之地,不知从何而来的刺眼光芒,闪了他一眼,也只一瞬,司徒瑾像是意识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那跨出的步伐无比生硬地落地,呼吸也随着这动作紧接着顿了一下。 ——这下他才反应了过来,是刀光! 几乎是同时,适才还光秃秃的悬崖峭壁上骤然冒突出不少黑影,居道路左右两侧,像是恭迎等候已久的待宰羔羊般,少说也有近五十号人。 意识到危险已然来不及了,司徒瑾只得大声撕喊:“有刺客!保护公主!” 与他的喊声同时落下的,正是来自身侧两旁声势浩大的无数支利剑,那气势磅礴,风声四起,完全容不得人有半点耽延,否则小命可就不保了。 反应及时的司徒瑾两手各抓稳起首射来的弩箭,而后蹬地一下跃起,长腿所到之处呈弧形,于空中将周遭来势汹汹的冷箭迅疾扫下,直插黄土地面,箭把还在抖动不已! 身上没有武器,司徒瑾趁着间隙只能暗骂自己,看来这不喜随身佩剑的习惯迟早得把他害死。 因地势弱劣之原因,前方的俞无寅怒喊:“安全护送公主离开!从五品以上侍卫与我断后!” “大哥护送公主先走!”情急之下,司徒瑾毫不犹豫催促他道,“听我的!” 不远处的俞无寅蹙眉下了决定,他将腰间长剑疾拔而出,继而甩手一挥,那锋利剑身划破长空,狂风呼啸,紧接着哐地一声,竟被候敌厮杀的司徒瑾稳然接住,牢牢握住那剑柄无误。 门宗玄榜首,御剑千里。 挥剑成河,击刺透甲,这剑便是那世间绝无仅有的沧溟御剑。 黑影齐地一跃而下,纵跑而来,顿时地动山摇。 司徒瑾两眼通红,仿若这世间再凶狠不过的嗜血狂徒,且听他最后吼出:“——快走!” 暮夜无边。 戈壁野寺内,此处距渭南不过二十里路。 司徒瑾及仅存活的五名侍卫,围着篝火取暖。 这处昼夜温差实在太大了,白日里还不觉着冷,可一旦入了夜,风便大上许多,吹得人刺骨难敌,好比强行进入寒天时节般令人不适。 一人半躺着,已然奄奄一息状,声调却着实激昂愤恨道:“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欲要劫持大明和亲队伍!” “老郭,你这身子还是少动气为妙。”只听另一人关切道。 “什么劫持!分明是要将我们全都射死在那断壁下!”又一人也怒道。 司徒瑾仅是盘着双腿,盯着眼前篝火,不知如何接话。 他姣好俊美的面容上几处皆染上了血渍,不知是来自敌人亦或是同伴,当下那凝固的血液宛如鲜红的结痂物,令他倍感不适,却又无暇清理。 除此之外,他身上也受了不少伤,臂上被刺一刀,血流不止,他便撕下衣襟捆绑止血,然还是比之其他人稍微好上一些。 从死里逃脱出来,再一路沿着早已商量熟知的途径赶路寻人,他们确实与另一队先走的人失去了联络,这一想法令司徒瑾无力疲乏至极。 沧溟御剑在身侧静静躺着,反而更令司徒瑾担心他大哥与贤懿公主现在处境如何,也未意识到自己眉头紧皱。 有一侍卫见他忧愁此状,不免开口道:“探守大人不必担心,想必御剑大人早已顺利将公主送往安全的地方,绝不可能出事。” “啊,嗯。”司徒瑾略有迟然答他,适才正想着他大哥之事想得出神。 翌日天还未亮,休憩过后的几人便动身出发。 马匹皆被射杀惨死,他们昨夜全靠双足逃离遭遇埋伏那处,所幸距离最近的渭南也不算远。 几人分别轮流背着那伤势最为惨重的侍卫,想着身上还有些许银两,起码得先让弟兄就医,解决温饱,再议购置马匹粮食上路之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正阳关 山色当途,烟村隔世。 赶赴渭南一路,几人全靠步碾儿,更何况还有同伴身负重伤,步子实在快不得,更是颇有些艰苦。 途经光秃塬坡,又受赤日高照,那扑面而来的邪风暖流掺杂着黄沙漫漫,不免将他们的双眼吹得干涩疼痛。 司徒瑾步履不歇,出发前饮过几口水后,他一直硬撑到现在。 如下境况容不得他们耽搁,众人心知肚明,便将一切想说的c想抱怨的硬吞腹中,只顾迈步前行。 正因从荒郊野寺起身得早,他们到达淮南境内,踏入正阳关,还不到午前巳时。 也不知是不是那风沙管饱,竟也无人嘟嚷腹饿,只是唇干口燥万般忍耐不得,一进正阳关口,刻不容缓,只顾循着临近的茶水铺里头去。 那茶水小二瞧着情况不对,怎一个个身负着伤还托着个半死不活的朋侪? 朝晨人本就不多,更何况此处皆是形形色色外地人过往的必经腹地,就连稀少的几位饮茶老百姓也不住旁侧目光,揣测这几人的身份。 有一侍卫低调唤来小二,命他随便上些茶酒,顺便询问当地医馆位于何处。 显然,眼前几人一看便不同于往常路过此地循规蹈矩的商贩那般,店小二只得搪塞而过,备好茶水仓促离去,生怕多停留半刻会要他命似的。 也不知是否有心理作祟的缘故,寻常茶水竟喝出了神仙良药的功效。 司徒瑾忽而道:“你们待会便去寻那郎中,赶紧处理身上的伤,务必小心照料好郭哥。” 有人随即询问他:“大人可是要只身一人去探公主及御剑大人的下落?” 又一人担忧出声:“怎能让大人一人行动,我也一同去罢!” 司徒瑾谢过几位弟兄的好意,后只淡笑道:“我速去速回,你们在医馆等我。” 正阳关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然一炷香的功夫足够司徒瑾将此边镇翻个底朝天,愣是没见着俞无寅给他留下的门宗玄暗号,他不禁皱眉想,估摸着当下只有两种解释。 要么是另一队人已启程出发,不便逗留。 要么便是另一种可能 ——或许他们根本就没入正阳关口。 司徒瑾还将那沧溟御剑紧握手中,因他力度过重,指尖乃至微微泛白,他的内心告诉他,大哥绝不会撇弃下任何一人匆忙上路,即便留下的人中没有他这个朝夕相处的师弟,仅是几名泛泛之辈,俞无寅也绝无半分可能绝仁弃义c不顾同伴任何一人的安危。 可倘若真是如此,那后一种说法又该作何解释? 自昨日峭壁逃生,这一路通往渭南的路线,与他们出发前计划完全吻合。 司徒瑾能想到的便只有俞无寅先走后,定是发生了何事,这才让他临时更改主意,不得已换了路线。 如此想着,司徒瑾也只得找人问个究竟。 果然当他原路折回,几近踏脚迈入医馆之际,街道旁有一小贩叫住了他,高声道:“公子可要买些梨子?全是昨夜摘来,没有不新鲜的。” 两人的目光短暂停滞,随后,司徒瑾道:“手上不便,可否帮忙送进这医馆内?” 那小贩眉开眼笑道:“好嘞!” 待入了那医馆院内,适值过路人难以注意到的壁前树下,那小贩将手中的梨子置于地上,转瞬,继而恭敬作揖道:“线人吴有良,见过探守大人。” 司徒瑾示意他不必多礼,赶忙低声问他:“可有我大哥的消息?” 吴有良长话短说:“可以确认榜首绝无危险,只是下落何在暂不清楚。” 司徒瑾又问:“那昨日偷袭之人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吴有良道:“所知情报不多,落草为寇,占山为王,盘踞当地附近已有一段时日,不像是中原人。” 不像是中原人? 这话听得司徒瑾不免眉头紧皱,思索那些人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吴有良见他久不回应,不免再次开口:“大人不必多虑,那些草寇像极了不要命的,但凡看到有马车队伍便要劫,一票干得比一票大,许是也不知这次竟差点劫了和亲队伍。” 司徒瑾听他这意思,下意识问出口道:“莫非前几日也有队伍出了事。” 吴有良点头道:“——是,有另外线人称是北陵小郡王的队伍。” 怎又是他?! 司徒瑾对朱昱那人实在毫无好感,更从何谈得上关心他的生死安危?然环环紧扣,朱昱却是事关俞无寅及贤懿公主下落的重要线索,不免令司徒瑾再次追问道:“他现在如何。” 吴有良只道:“两日了,人还在正阳关内。” 这倒令司徒瑾略觉诧异:“还在这处?” “正是,”吴有良也知暂无其他有价值的情报交代,只得躬身问道,“不知大人可还有何吩咐?” 也是,以商贩作为掩护身份的吴有良,可不能陪同他入这医馆太久。 司徒瑾道:“安排人盯紧朱昱,其余的若有何事我再命人唤你,再或是一旦有了公主及我大哥的下落,务必派人赶来禀告于我,不可耽搁。” “是,”吴有良了然受命,又将话题转向别处,“大人伤势如何?我先将这些梨子给您送进里边去。” 语毕,司徒瑾正巧从腰间取出一锭元宝,然还未递与吴有良,后者反应极大,当即摆手阻止了他:“大人这是要做什么?万万使不得!” “方才果摊另一位女子可是贵夫人吧?”司徒瑾始终挂着淡笑,丝毫没有要收回的意思,“在这边镇种摘果蔬也不容易,就不必推辞了,收下罢。” 吴有良当即一愣,良久才点了点头,这才想起要道谢:“多c多谢大人” “身上的伤无碍,”司徒瑾仅言简意赅道了最后一句,语毕,他自顾自将那些地上梨子拎走,轻飘传来一句,“有劳了。” 近百余里,北陵城墙十里外不显眼山地。 有异族盘踞此处草地驻扎营地,漫天遍野可见的皆是毡包,整齐划一。 某间毡包内,狂风大作却被隔绝帐外,与其中盘坐饮油茶的单云端与老商客之闲散安逸形成强烈反差。 那老商客名为王秉庸,乍听竟透着股书生气,然则却是个肥头油面的壮年人——那穿着及长相简直如同将‘不愁吃穿’这四字活生生刻在脑门背上。据王秉庸所言,他于年少时也曾求学企望考取功名,奈何家父给了此路名,生却不是此路命,连连落榜数年,不得已回北陵继承家业,这才从一介俊朗书生成为了如今这副鬼样。 单云端本就话少,自他俩混入这鞑靼远征军的地盘后,为掩人耳目,他便不得已与王秉庸终日厮混,更是懒得言语了。 当下两人皆是身着游牧民族衣饰,能被硬闯帖里干道c逼近潼关境内的鞑靼一族如此款待。 ——是因他俩一人携带机密人提供财力,双双“叛变”大明天朝的缘故。 不一会儿,便来人掀开沉甸毡门走了进来,只见是个身型窈窕的异族女子,将果盘呈上。 “吉日木图c王大富人还请慢用。” 这蹩脚的中原言语被她说得生硬,然前一位被唤之人不是旁人,正是视她而不见的单云端。 那女子又退步离去,毡包内再次仅剩下单云端与王秉庸二人。 只听王秉庸小声道:“来这除了吃喝拉撒睡怎终日没个其他事?快要接近五日了。” 单云端继续小口饮油茶,像是没听到般。 这下倒惹来王秉庸的不悦,他埋怨道:“这位京城来的单大人,既然你我已是同一船上的蚂蚱,解闷说话总该没什么问题吧?” 单云端随即侧目瞥了他一眼。 王秉庸顿时被那杀气腾腾的眼神吓得不敢吱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顶棚不再被那黄沙驰风搅得訇然作响。 单云端不过低眸道:“——你该相信郡王的安排。” 是夜,正阳关镇内。 司徒瑾与众侍卫终于等来了俞无寅。 说来也奇怪,俞无寅声称他们昨夜也是不敢走得太远,于一间破烂寺庙内勉强过夜。 然与司徒瑾几人早时便赶赴淮南境内的安排截然不同,俞无寅与贤懿公主只当他们还未追上,甚至连夜派人回头沿路寻他们来着,却是始终不见人影,这才午后动身离的寺庙。 几人面面相觑,难道还有两间寺庙不成? 俞无寅也觉古怪得很,可他们昨日既未走了岔路,也没沿路逗留过久,怎会发生这等离奇的事? 再往后聊,这事也就不了了之,毕竟能顺当会和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赶路是必然的,只是司徒瑾与俞无寅特地进行了一番隐秘谈话。 俞无寅听闻有一队早先他们被劫的队伍,很是吃惊怎会有人能在自家地盘被欺负,而后再是另一消息,令他更表诧异道:“什么?小郡王竟还在这儿?” 司徒瑾表示也很疑惑,不知那北陵小郡王在耍些什么把戏,道:“所以我得留下探个究竟。” 听闻,俞无寅沉吟片刻,才道:“也好,毕竟义夫派司徒离京的本意也并非护送公主,总该分两路各办各的事。” “多谢大哥。”谁知司徒瑾陡然出声。 俞无寅哭笑不得:“谢我做什么?” 司徒瑾行至一旁,将那御剑归还他大哥,又道: “我很担心二哥。” 俞无寅放声大笑,在这一瞬他倒觉着司徒瑾还是儿时未长大的模样,朝他道:“那便早日去寻云端,待漠北的事办妥后,回京大哥请你俩饮酒去。” 司徒瑾笑道:“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返北陵(倒v开始) 和亲队伍动身启程之际, 司徒瑾于正阳关留了下来。 至于贤懿公主之后在路途中如何耍性子闹脾气, 他皆无从了解, 只得替他大哥默默祈祷,但愿远赴瓦剌中途别再惹上任何祸端。 司徒瑾身上的刀伤只愈合得个大概, 那日敌众我寡,更重要的是护送公主先走, 留下断后的几名侍卫虽身手不错,然不过寥寥数人, 以致应付穷乡盗匪他自己尚且也不甚吃消。 当日, 吴有良领着另一位线人阒然来访。 身为情报网众线人中的藐小一员,吴有良与其他线人无异,仅是知道位居京城的司徒瑾长何模样, 却不曾具体知其为人。 当下, 他见着司徒瑾较之昨日稍有狼狈的模样,而前已是神采奕奕c容光焕发,吴有良不由暗地感慨,顶头上司虽看着文弱温润,确属铁铮铮的硬汉呐。 司徒瑾可不知自己被属下私自盖章‘硬汉’形象, 只顾平心气和道:“小郡王当下如何?” 另一线人名孙五,是当地百姓,他先道:“回大人,遇害当日北陵小郡王的队伍损失惨重, 马车粮食全被劫去, 仅一人得以随那小郡王趁乱逃遁, 然伤势不重,而后赶赴正阳关不过进行简单包扎,理应择日上路,却躲在关口一家客栈内久不出门。” 司徒瑾了然:“这两日也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曾入那间客栈内?” 孙五又道:“住店的倒是不见有何可疑人物,不过确实有个异族人进了那客栈,逗留时长极短,草草用过晚食后,便再次匆忙上路。” 身旁的吴有良补充道:“那异族人一年往来几次,似是个边塞郎中。” 孙五这才又道:“没错,他每次自潼关道外往中原内去,马匹上皆靠挂着两只空荡木箱,再往回时,那一对木箱看上去变得格外重沉,马匹也累得不行,想必应当是为采置药材而来。” 越往疆界去,人丁苍民便越是混杂。 在边镇地界,中原人与异族人来往经商c甚至共同生活,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 司徒瑾听闻两位手下所言,不觉警惕地抿了下薄唇,他双眸明亮深邃,很是犹豫未决的模样。 半晌,司徒瑾陡然出声:“入夜后我前去谈个风声,在此之前,还请劳烦二位将小郡王盯得更紧些。” 吴有良c孙五领命作揖:“是。” 夜色绕梁,刺骨孤凉。 正阳关口处客栈,马厩后院,身正垂眸的司徒瑾隐于矩形砖柱后,他本身形瘦,又借着这处着实昏暗不见光源,自然完全不会被人发现。 他候了将近有半个时辰的功夫。 在此之前,是将近入夜的黄昏时分,火急火燎的孙五再一次前去给司徒瑾带话。为掩人耳目,孙五将最新情报撰于书信中,从门缝中塞入司徒瑾落脚客栈的房内,不作半分停驻,而后离去。 那信上内容写得一清二楚。 即北陵小郡王暗中置备好上路所需的马c水及干粮等,甚是匆忙急迫,不出意外,他当晚很有可能动身上路,夜返北陵。 幽暗夜中。 即便凑得再近,也未必能看清司徒瑾是何神情。 当下他的马匹也已于这间客栈不远处的位置备好,就等着断定朱昱究竟会否启程。 司徒瑾早就做好决定,一旦朱昱出发,他必绝不耽搁,待估摸好时辰,于朱昱身后不远且绝对安全的距离,沿途探着最新的足印,跟从朱昱一路扬鞭骑马,北上北陵。 片刻,果真来了人。 那来人身着寻常粗布麻衣,脚步不慌不乱,径直朝马厩行去。 不出声的司徒瑾只屏气凝视,他乌黑透澈的眼珠随着那人步径而移动,只一眨眼,那人将缰绳解开,从棚中牵出两匹骏马。 紧接着又来了人,乍看后来那人身长腿长,步伐匆遽,虽站得远,司徒瑾仍可辨认他身上衣着锦罗玉衣,一看必是朱门绣户出身的富贵之人。 除此之外,那人就连举止投足间也是大气又得体,显露着区别于一般人家的达官贵族气场。 司徒瑾心说,是朱昱? 而后那两人动作极快,后者急速将行囊架于马上,前者也上前搭手将粗绳绑牢,固定好行囊以防滑落。 空话不见留下,接着便是二人踩着脚镫,轻越上马,双手持缰要离开此处。 司徒瑾几乎是当即就要扭头,返回不远处牵他的马,加紧追上。 然他又蓦地止下了步子。 ——不对!那人并非是朱昱! 只要两人身形相近,换上衣着,更进一步是模仿那人的动作癖好,譬如要装成朱昱这般的王孙公子c富家巨室,就必然装也要装出身正挺拔,气场不凡的架势。 要想伪装成另一人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可那假朱昱却疏忽了一点。 虽不及京城皇室子孙身份尊贵,可朱昱毕竟身为镇国郡王之子,使唤下人已是积久养成的习惯,又怎会主动提着重物,更何况还是他与随从两人的行囊? 若不了解朱昱为人,司徒瑾方才差点就被骗过。 可当日梨园虽只一面之缘,他敢料定朱昱绝非那类亲近下属之人,司徒瑾一向更倾向于相信自己的直观感受,总之朱昱这人绝非什么善者,他对此矢志不移。 接着司徒瑾转念一想。 他着重忆起吴有良及孙五所提及的每个细节。 队伍遭劫。 逗留数日。 而后不出客栈半步。 就连置备物品也是偷偷摸摸。 再加上方才眼见为实:有人扮成了朱昱。 ——有人想害朱昱? 这一足以令他骨寒毛竖的推测几乎是同时冒出。 司徒瑾不免眉头紧皱,他甚至怀疑起,那日于断壁止下拦劫他们的黑衣悍贼,该不会当他们是与朱昱一伙的吧。 愈想愈乱,乃至孙五提到的那异族郎中,都差点被他当成谲诈多端的恶徒来揣摩。 为避免徒增烦恼,司徒瑾还是打算先翻身摸上檐顶,再去客栈堂前,看看朱昱是否还在这客栈内。 其实他的思虑是多余的,毕竟在孙五的严密紧盯下,只要司徒瑾吩咐出声,孙五能保证就连只蚁虫出入这间客栈,他都能如实禀告司徒瑾这位亲切良善的头儿。 所以当他凌跃这客栈瓦檐之上,还未移步,又一人自前院轻声走匿而来,若非细听,那悄无声息的动静很难令人察觉。 司徒瑾朝下俯望,继而呼吸一顿。 他当即反应过来,眼下这位才是朱昱。 朱昱好似并不急切赶路,他周身不携行囊,有一下没一下地捻来几撮粮草秩马,还不住闲情逸致很高地抚着那匹马的鬃毛。 他在卡着时辰,司徒瑾再次意识到。 约莫又过了两柱香的功夫。 先前已然离去的那两人,应当早已出了正阳关,如是想着,朱昱毫无征兆地翻身上马,垂鞭驾马离去。 这一切皆来得太快了,待司徒瑾反应过来,只得赶紧去寻他的马匹,千万别将人跟丢了。 困倦乏意被司徒瑾强行抑下。 接下来一路上的隐秘跟随,他丝毫不敢怠慢,且始终保持着适当距离,绝不会让朱昱发现有人正在身后跟踪。 然他总觉着这路径不对。 司徒瑾估摸着,当前距离出了正阳关,少说也足足达四个时辰,按这般快马加鞭的速度,怎么着也该路过下一个边镇,并且在天明之前能抵霍邱县。 他身上虽不带着地图,却早在出发前将漠北地形牢记于心,司徒瑾心想,难道朱昱并不打算途径渭南c抄近路归返北陵?! 又跟了好久,骤然老远听到一阵迂回声—— 因幼年受训,门宗玄在榜几人皆是较之常人能听得更远c更清楚。司徒瑾察觉到不对劲,闻声赶紧停下马步,而后他几下腾空,施展轻功往前落下,掩在一块岩壁后侧头伸出一眼窥看。 司徒瑾暗叫一声不好。 立于朱昱眼前的是,如黑云压城般的一行人,来意不善。 相比起来,朱昱实在势单力薄。 “——真当我们没想到你会耍聪明,所以在两条道上都安排了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救朱昱 “所以呢?”只听朱昱冷冷道。 饶是如此局势危殆之关头, 朱昱反是朝那群拦路数人, 显露出无所畏惧的态度, 不免让司徒瑾觉着这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为首一人高声道:“识相的赶紧把东西交出来!” 朱昱装疯卖傻:“什么东西?” “与我装傻充愣,就不怕你活不到天亮?!”那人顿然雷嗔电怒, 紧接着又骂了句不堪入耳的脏话。 朱昱不再回应那头目的话,更确切言之, 是他清楚多说也无益。 而冷眼旁观现状的司徒瑾,同样如是想着。 “既然你也懒得再废话, 弟兄们, 给我上!” 紧随着那为首头子一声喝令下—— 他身后不可尽举的悍贼一齐冲杀而来,其手中刀枪剑戟,直指单枪匹马的朱昱, 那阵势宛如万匹野马正趋于雷腾云奔, 势不可挡。 见此情形,实在不容得人乐观。 被当前局面全然勾住心绪的司徒瑾,不觉屏气慑息,他实在过于专注,以致眼都不眨一下, 仅弹指一挥间,方才还自持势如破竹的拦路歹徒,却见首当其冲的数十人猛然向后仰去,重重地摔下马匹, 毫无征兆。 若不是亲眼目睹这一状况, 司徒瑾确实无法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怎会如此邪门之事?! 仅凭着皎洁月光, 难以将所有人的动作尽收眼底。 朱昱方才究竟做了什么,司徒瑾并未及时看清,可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他下意识便想到了一物。 ——莫非是西域毒花粉? 因排首的轰然颠仆而倏忽乱了阵脚,后方之人皆呆愣半刻,亦或是瞠目互视,直到那发号施令的头目再次怒道:“——管他是人是鬼!怕他娘的,继续上!” 众人得令,又是怒吼冲天,再次袭去。 这下朱昱不再得以侥幸应敌,他迎面纵马横撞,徒手击倒一人后,再趁便夺过那人手中长刀,继而与拦截他的众人交锋对决。本该是万籁俱静之地,而今却成了杀戮血腥的画面。 见那刀光血影,马汗一瞬成泥! 朱昱这人应付恶敌,虽是杀气腾腾副谁也拦不住的架势,然他终究并非江湖出身,到底还是欠了火候,难免强弱悬殊。 眼下也讲不清究竟这两批人中谁善谁恶。 可朱昱毕竟身为北陵郡王之子,且又是多起案件的线索人物,司徒瑾见其始终处于下风,实在不由得替他捏一把冷汗。 他心想,就接下来要想继续彻查的案子而论,倘若真让朱昱死于当下,他还真不知往后该从何下手。难道要顺着这群拦截朱昱之人再作调查?又总觉着像是绕了不必要的弯子,实在多此一举。 他叹了口气,心说。 上苍作证,救北陵小郡王并非是我本意。 而后,司徒瑾于路面上摸来好几块小石子。 他再次侧目望去,仅凭单手用力一掷,连发出几下咻咻声响,那数块石子呈天女散花状,不出意料地,全然砸中距朱昱周身最为接近的几人,其中不是正中头部,便是致命穴位,一击丧命。 惨遭埋伏与埋伏别人,果真是不一样。 司徒瑾再次叹道。 朱昱倒也反应极快,知道有人助他,便顺势对付其余之人。 其实那西域毒花粉,是朱昱揣于身上,以作防身作用。几日前被劫那一次,他本就将身上所携的毒花粉用了不少,这才得以逃脱自救,而今其实也仅剩不多,适才不过是装个样子吓唬吓唬敌人。 那领头的原本胜券在握,如下却站不住脚了。 他将长刀一横,怒喝朝天,欲要将小郡王手到擒来。 可令他万般没想到的,是路上竟杀出个程咬金! 闻风起,来人身形一闪,身手极快,而后猛地一脚踢向那领头的胸间,马匹因失重屈足半跪仰倒,头目则被直直揣翻在地,嘭地巨响。 那领头的只觉吃力不已c头昏眼花,谁知乍然又是一技闷胸,是他被司徒瑾狠踩于地面上,万般动弹不得。 司徒瑾这下认出来了,他冷笑一声:“前日于断壁下拦截我们的,也是你?” 同一时刻,朱昱遁敌及时,好不容易从那群难缠的凶徒中乘隙逃脱,便只顾策马扬鞭,朝司徒瑾大喊:“走!” 司徒瑾不忘朝身下那头目使劲儿再踩一脚,听着像是肋骨断裂的声响,甚是醒目,而后他就近跃上一马,随着朱昱离去的方向,快马加鞭,赶赴而去。 旭日东升。 天色尚且明亮,尘土飞扬,雁过无意。 为甩开尾随后敌,两人连夜地奋蹄疾驰,已是体力透支,暂且不论马匹是否不甚劳累,就连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其实朱昱将司徒瑾认出之时,还是颇有些诧异的。 然转瞬而逝的,是朱昱此人难得诚挚的一句多谢。 司徒瑾自然不是为了他这一句道谢而出手救人,可毕竟朱昱话已出口,他也只好颔首受礼,客套般应了声‘举手之劳’。 当下究竟到了何处,就连司徒瑾也不太清楚。 正巧这荒郊野外竟开了家茶铺,他俩默契般止步下马,而后将马匹缰绳拴好,随意坐下。 待店小二上过茶水,朱昱也不着急,先是出声问道:“你我曾在梨园内见过?” 司徒瑾低头饮茶,含糊道:“记不得了。” 朱昱又道:“我能猜到你大致是何人,然不确定。” 司徒瑾“哦?”了一声,只顾着眼前茶水瓷碟,好似对朱昱全然熟视无睹之程度。 朱昱半肯定道:“你是门宗玄的人?” “是。”司徒瑾不假思索道。 朱昱反而没想到他承认得如此之快,不免顿了一下,不知再接些什么话。 这回倒成了司徒瑾的主场,他很是漫不经心道:“不知小郡王究竟藏着什么好东西,才会被那些人这般穷追不舍?” 朱昱低笑了声,让人听不出是何用意:“杀人劫财的穷乡狂徒,不过是要夺财害命,我身上除了钱财,还能有什么东西?” 司徒瑾也觉好笑,但与朱昱的笑截然不同。他是觉着朱昱实在过于天真,都到了这一关头,还卖什么一清二白的纯良人设呢。 “我也不逼你说,”司徒瑾不急不缓,继而又道,“只是西域毒花粉之事” “我劝小郡王还是最好从实招来。” 朱昱难得见美人露出如此凶恶神情,不免来了兴致,将话题一转道:“你便是那传说中的门宗玄四榜,探守司徒瑾?” 司徒瑾默而不答,不知他要耍何花招。 “我只知当日与你一同那人,是叫单”朱昱故作欲言又止姿态,又笑道,“单云端?还是先朝单崇单大将军之子。” 这北陵小郡王当下措辞及语气,简直跟当日梨园内所见所闻,如出一辙。 他将‘先朝’二字咬得略重,也不知是否故意为之,却使得司徒瑾很不舒服。 司徒瑾难掩不悦,只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朱昱也不拐弯抹角:“我猜你跟了我一路,昨夜也并非真心实意要救我” “不过是想从我这处问出些什么,你说,我猜得究竟对不对?” 他这话确实是一语中的。 然则,司徒瑾对此倒也漠然处之,只听他没什么情绪道。 “所以西域毒花粉这事,你是不打算交代了?” 两人言语间,剑拔弩张。 “有人携西域毒花粉闯入天牢,将狱囚劫走,还中伤陷害朝廷官员,”朱昱道,“正巧你发现我身上居然也有着——类似那所谓西域毒花粉的东西,所以将劫狱之人的头衔加之于我,倒也符合常理。” 司徒瑾听他继续往下道,看他能否说出朵花来。 “据说那西域毒花粉,江湖中也没几人得以见识过,那不知司徒公子可否又曾听闻,这花粉究竟是如何制成?” 司徒瑾如实道:“未曾听闻。” “若我说,我父王手下正有一得力助将,也懂得制那毒花粉的方法,他本出身于疆界某教,后弃暗投明,被我父王收拢,”朱昱继而道,“只要是那教中稍微有些地位之人,皆懂得如何去制毒花粉,不知这一说辞,司徒公子是否满意?” 司徒瑾对朱昱这人丝毫说不上有半分信任,然他这话说得,倒也不像是假。 不过司徒瑾还是朝他道:“你一面之词,我自然无从考究。” 朱昱随即大笑,自嘲道:“既然不信,为何还要我说?” “你说与不说是一回事,”司徒瑾顿了顿,抬眸看他,道,“至于我信与不信,又是另外一回事。” 朱昱稍有搪塞,不觉低头,将那茶水一饮而尽。 两人也休息得差不多了,是时候继续赶路。 方才司徒瑾顺便向店小二打听来,这条路确实也会路过渭南,只是绕了个远道,途径洛源,于天黑前大抵能达渭南。 待到了渭南,次日再过潼关,就离北陵不远了。 出神之际,朱昱陡然开口问他:“你去北陵,可是要去寻你们门宗玄先前派去见我父王那人?” “嗯。”司徒瑾实则不是很想搭理他。 朱昱也不遮掩,直言问他:“那你与那人的关系?” “正如你当日所见。” 朱昱也不觉尴尬,真实道:“打扰了。” 若放在平常,像这般话一律属于司徒瑾不知如何去接的那类。 可当下将话宣之于口的是朱昱,司徒瑾自然不必给他好脸色,道:“确实是打扰了。” 朱昱这下反而尴尬了,还是极其尴尬的那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达渭南 与那茶水铺小二所言不差, 薄暮时分, 司徒瑾与朱昱果真抵达渭南城门内。 渭南这地, 曾是多朝古都的京畿重地。 现今作为关中腹地,渭南保留了历代生生不息的繁荣景象, 同时,在岁月逝波中饱受的沧桑变迁, 也不难一览而尽。 马蹄声缓,嘚嘚作响, 两人趁夕阳余晖未彻底隐没, 于一家客栈前止步下马。 客栈伙计一看这二位爷必是长途跋涉已久,听闻又要住上一宿,当即将他二人的马匹牵往后院, 唤来杂役饲马。 司徒瑾与朱昱交流并不多, 言之确切,是司徒瑾单方面不欲搭理他。 当下两人先是入了座,待上了些酒菜,更是各自一心只管用饭填肚,无瑕顾及其他。 虽未明说, 然他俩算是默认了此趟同行。 朱昱这人也不喜自讨没趣,可毕竟一路上他与司徒瑾始终结伴而行,若当真无人言语,他又觉着这实在过于怪异。 借着共处一桌进食, 朱昱开口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司徒瑾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表情道:“找我二哥。” 朱昱猜想他指的便是单云端, 又道:“如此说来,你便是要与我同回郡王府。” 司徒瑾难免嘴角上扬:“还请小郡王继续装。” “我装什么了,”朱昱故作不明他意的神情,甚是无辜到,“你看我如此不顺眼,就只是因为梨园那次?” “据门宗玄得到的消息,朝廷通缉要犯出没漠北地界,就连我二哥也暂且于北陵失去消息,既然我应尊称您一声北陵小郡王,关乎这些事莫非小郡王当真什么消息也没收到?还是说,人处京师,小郡王早已与北陵那边断绝来往,心思并不在那处?”司徒瑾完全不接他的话,半晌才长篇大论道。 朱昱笑道:“你这语气可不小,是想说你司徒瑾并不将‘北陵王’这三字放在眼里,还是暗指我此趟来京目的不纯?” 司徒瑾一脸‘我岂会这般不知轻重’的表情,然嘴上又是另一回事:“至于小郡王来京的目的,别说是我,就连太子殿下也不免有所牵动。” 他这话说得很是轻描淡写,然则却好比千斤重将朱昱砸了个措手不及。 朱昱倒是当即怔了一下,脸色略微泛白,道:“太子毕竟是我皇弟,用他的身份压我,美人还是过于高看了自己。” 司徒瑾知他嘴硬,也不急着驳他。 “漠北动荡,想必郡王也忙得手慌脚乱,你倒是有闲心,”司徒瑾,“声称朝圣进贡,以表关心,顺道与颜岺作伴携玩。” “只是小郡王,你与颜岺走得这般亲近,莫非当真以为,无人会想到你不过是在掩人耳目?我倒是很好奇,你究竟将什么东西交给了颜闻。” “又或者说,是你后来又反悔了,并未来得及交付于颜闻手上的东西?” 朱昱这下脸色已不能用苍白来形容了,像是被人一语点破要害而应有的恼羞成怒,赫然出现在他脸上,甚是泛青难堪。 他气极反笑道:“既然你早已怀疑我与颜闻有所勾结,直接去查他不就好了?” 司徒瑾却道:“令小郡王失望了,司徒不才,这都是我直至今日才猜测到的。” 朱昱不欲多言:“你信与不信都好,我说了没有那便是没有。” 楼外稚童吟唱民曲,夜间欢哗。 正值当时,楼阁屋内有人终是得以躺于床榻,休养生息,然闭目忖量。 与朱昱和睦共处,不过是需要费力维持的表面功夫,司徒瑾始终心知肚明。 他无法信任朱昱这人,朱昱自然也对他心有防备。 既然如此,何不当面将话说破? 司徒瑾倒没觉着他的做法有何不妥,一来得以诈唬朱昱,试探他的反应;二来也是在告诫他,别以为没人在注意他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只是,他如今已将话摆上了台讲,关乎接下来该如何做,才是他最该思虑的。 月光朦胧,流银泻辉。 愈是想要继续往下想,眼皮便愈是沉重,司徒瑾仅剩的一丝意识,不过是在回顾这连夜的奔波赶路,神经不免紧绷,实在困乏得要命。 仅是这般,他不由自主欲要沉沉睡去。 激流直下,是其沫如散珠的水帘瀑布猛扑倾泻。伴着轰轰隆隆的巨响,水珠四溅,轰然击打着巨石岩壁,在这狭长幽深的峡谷内,实在尤为撼人。 而隐秘在这水帘瀑布内,是无法描述的心跳画面。 崖洞浅隘,不甚敞阔。 司徒瑾的衣物被褪至腰间,他同冰玉一般的肩臂显露无余,肤如凝脂,却见他面色潮红,几欲要滴出水来。 单云端很是体贴地托着他的后腰,埋头亲吻,不时轻咬两下,于司徒瑾的颈脖处眷恋不舍。 “唔”司徒瑾不觉低吟一声。 单云端这才暂停下动作,与司徒瑾接上目光,瞳孔中满是柔情,道:“是不是咬重了?” 司徒瑾低眸看他,颤声道:“不,不是。” 不知是因环境所致,还是贪求险些遏抑不住,当下单云端的呼吸很重,他下意识托起司徒瑾的衣衫,给他穿上,怕他着凉。 这边衣襟虽套上,下一瞬那边布料却又滑下,这时更是欲遮又掩。 司徒瑾低喘着,靠向单云端,嘴上不住低喃道:“不要” 抚着他的侧脸,单云端沉声问:“不要什么。” 而后司徒瑾又道了句什么,明明两人靠得很近,连彼此的心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可单云端却还是难以细闻,他亲吻着司徒瑾的额头,语气中满是怜宠,又不厌其烦道:“司徒不要什么?” 司徒瑾的眼中始终是湿润润的,雾气濛濛。 “不要走”接着司徒瑾再是低喘着气,用祈求的眼神望向单云端,面露不舍,朝他道,“二哥不要走。” 单云端不禁将他搂得更紧,用像是在哄他的语气,喃喃道:“师兄不走。” 司徒瑾像是个得到安慰的小孩,心满意足。 只下一秒,他感受到单云端灵巧细长的手指,探至某个无法言喻的位置。 司徒瑾下意识倒吸一气,身子猛然抖得厉害,只得推向单云端饶有力量的胸肌,刚一触碰,他当即被那健壮发达的肌肉激得又晕又热。 ——他实则要推不推的,与其说并未真正使劲,更不如说像是在寻个支撑,如猫爪挠痒般毫无痛感。 单云端低头看他眼睫都在不住颤抖,手上不觉施力,探得更深。 司徒瑾只顾摇头道:“不要” 情不自禁地亲吻对方,接着又是单云端低沉声起:“真的不要吗?” “哐当——”声起,尤为刺耳! 司徒瑾乍然睁开了眼睛。 是梦,司徒瑾心脏狂起伏不停,仍是心有余悸,这梦怎如此逼真?他不住想到。 他羞得快要将头埋进被子里了。 可再真切不过的是刀剑交接的声响,莫非是有人在打斗? 如此震动人心的猜测,比之他方才那个隐晦难言的梦,简直是不值一提。 怎么会梦到这般 一想起他与单云端居然在当初被困的山洞内,做着那种事,司徒瑾又是难以自持地羞赧不已,耳部瞬时发烫,完全由不得他控制。 他几乎是接连翻身而起。 朱昱住他隔壁厢房,司徒瑾下意识猜到,莫不是都已躲到渭南城内,还有人连夜来要朱昱的命。 一方面因朱昱始终有所保留,不愿坦诚,令司徒瑾无法全面考虑,毕竟,他总不能时时刻刻守着那小郡王,自己也不睡觉吧? 而另一方面 司徒瑾竟有种好事被人打搅,生出一股名为气急败坏的心情。 他分明还未来得及回答二哥。 他并不是真心说的那句‘不要’,他只是 天呐,不能再往下想了! 司徒瑾长这般大,还是头一回恨不得拿重物将自己头部砸破,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着那类事,他像是给足了自己心理暗示般,寻着方才的声响,闯入朱昱房内。 果然,朱昱与一名身着夜行府的刺客正在交战。 这头司徒瑾不过才刚破门而入,然屋内打斗正凶的朱昱与刺客,恰时跳窗跃出,从屋内打到楼外。 司徒瑾二话不说,只得跟着出去。 青砖路面,那刺客上前横踢一脚,朱昱随之后退半步,以守为攻,而后在那刺客倾身之际,出手偷袭,侧掌直向刺客的脖子为夺命而去。 那刺客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他躲过朱昱一掌,同时脚下狂扫,欲要将朱昱撂倒在地。 只见两人身手确是不差上下c平起平坐。 过招之际,那刺客乘机击了朱昱一掌,然意识到有人的到来,那刺客只匆匆一眼,瞥过司徒瑾,紧接着连忙逃蹿离去,消失在暗夜中。 朱昱捂着受掌左肩,半蹲下:“” 司徒瑾快步过去:“你怎么样?” 半晌,朱昱艰难站起身子,道:“无碍。” 司徒瑾面部凝重:“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方才我正睡着,突然感觉有人来袭,一下惊醒我竟不知那刺客是何时来的,”朱昱缓缓道,“稍后说,先回客栈内罢。” 司徒瑾狐疑片刻,却只朝朱昱淡淡道:“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北陵城 直到返回客栈房内, 朱昱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见朱昱尚且丧魂落魄, 司徒瑾先是给他倒了杯茶水, 置于桌上,然始终站着不愿坐下, 由上而下像极了审视他的眼神。 半晌,朱昱才讪讪道:“抱歉, 深夜将你惊醒了你先坐下罢。” 谁知司徒瑾只是淡淡道:“小郡王客气,不必了。” 朱昱知当下纸已包不住火, 眼前的司徒瑾显然不是在怀疑他, 而是笃定万分,不过是在等他自己张口交代罢了。 “你问。”朱昱道。 不出所料,司徒瑾再次开口道:“那些究竟是什么人?” 几乎皆是异族人。 自正阳关前, 至渭南城内。 事到如今, 朱昱若是再不老实交代c有所托付,他司徒瑾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难保在接下来通往北陵的路途中,会再次面临什么难以预料之事。 更何况,他也不过只身一人c单枪匹马赶赴北陵, 明枪易躲c暗箭难防,万事谈何容易。 朱昱长吁一口气,似是做好了内心斗争,道:“你也不必将我当恶人揣测, 我所做的一切” “——全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当月上旬。 北陵王府收到风声, 本是地盘割裂c不相往来的鞑靼与瓦剌两族, 时隔三十余载,再次有了私下来往。 北陵郡王起初并非不将这消息当一回事,只是待暗中派人调查后,倒也没发觉这其中有何值得蜀犬吠日之事。 据称,两族首领会晤,不过是因瓦剌首领长子诞辰临近,鞑靼可汗为缓解两族历年来的紧绷关系,首次派人备了厚礼,长途跋涉送去。 自那之后,北陵王府也无间断秘密派人,着重提防,监视不停。 朱昱忽而道:“半个月后,却又发现他们另有动静。” 发觉他指代不明,司徒瑾问道:“他们?” “不,”朱昱连忙改口,“不,应当说是瓦剌一族才对。” 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司徒瑾不觉蹙眉:“你确定是瓦剌族人而非鞑靼一族?” “你且听我继续往下说。” 原来,在鞑靼与瓦剌自争霸一战后,两败俱伤,却又彼此不服。 也正是在这冷战期间,瓦剌贵族首领马哈木派遣使者向中原明朝贡马请封,以是位退占领西部的瓦剌一族,与朝廷关系愈来亲密。 如此一来,鞑靼可汗自是必然坐不住了。 起初东部的鞑靼一族狂妄自大,对逢迎大明的作派嗤之以鼻,然数十年过去,他们得以见证因受赏获封,瓦剌族人受益颇多,已不是当年险些成为自己手下败将的旧时瓦剌。 “鞑靼有心挑起战争,然自持胜算不大,也未敢彻底制造纷争。” 这些说辞,司徒瑾自然略有耳闻。 朱昱又接着道:“中原地界内皆以为鞑靼可汗胆大妄为c有心造反,却不知,瓦剌族人才是深藏不露的豺狼野心。” 司徒瑾心中有个猜测:“莫非瓦剌首领” 鞑靼可汗再有野心,也不过是想要攻克西部,统一草原。 然瓦剌更甚,借着鞑靼可汗再清楚不过的目的,瓦剌首领将计就计,表面与鞑靼可汗不谋而合,预谋先派兵打进潼关境内,再主动认罪,将责任攸归于鞑靼之上。 届时朝中派兵征伐鞑靼,瓦剌又暗中协助,如此辽阔无边的大漠南北地区,日后便是瓦剌族人的囊中之物。 司徒瑾听他这话并未说完全,再次道:“想必他们还有更大的野心。” “是,瓦剌最终企图并未到此为止,待一统游牧全族,难保不波及到大明山河的安危,”朱昱点头,道,“事实我父王的这一猜测是确凿无误的。” “我父王早年派出的府中细作,潜伏在瓦剌皇宫多年。也是于这月中旬后,那细作拿到瓦剌贵族密谋亲信,信上乃瓦剌贵族一字不漏的计划,得以作为瓦剌族人心怀不轨的物证以防万一,那名细作窜改仿写了另一封赝品,而后将那两封有实质区别的密函,分别秘密派人潜送回北陵。” 司徒瑾继而推测道:“那封赝信被拦截发现,且送信之人已被杀害。” 朱昱颔首应他,沉然道:“我取到了那封真迹。” “既然你后来赶往京师,途中必然也是多般阻碍,很不容易,”司徒瑾面色凝然,置问他:“可你千里迢迢抵达都城,为何不将那信呈与圣上?” 朱昱嗤笑了声,满是讽刺意味呵斥道:“我父王破釜沉舟c苦等消息,换来的却是朝中众臣口口声声的——北陵郡王不作为!难保不与鞑靼可汗暗有私交!你要我如何呈上密函,又有多少大臣会信任我这个北陵郡王之子?!” 司徒瑾万般没想到他竟会是这般过激反应。 当下不知作何反应,欲言又止,只得调整略微怔住的心情,打算待朱昱稍作平静些再与他论事。 静默了一阵,半晌,朱昱又道:“不劳美人费心,我北陵王府说大不大,然也并非事事无成,父王与我自然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司徒瑾完全不想拆穿朱昱回到北陵,极有可能被北陵郡王碎尸解恨的可能。 当夜,司徒瑾确实很难再进入睡眠了。 他无法描述心中是何情绪,犹豫是否该听信那北陵小郡王的一面之说。 朱昱的话中可有掺假?还是不过全凭他一张嘴胡言夸大得天花乱坠——皆是子虚乌有之言? 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躺于塌上,不住放空再想再说,那封关于瓦剌一族秘谋不轨的真迹呢?朱昱方才也未交代,那信究竟还在他身上,还是他为了遮人耳目,早已将那信以更安全的手段藏好了? 司徒瑾始终觉着,关乎此事,在某个细节上好似出了差错。 可不论他如何冥思苦想,却始终忆不起来。 便是如此,渭南迎来了又一日的晨光破晓。 如此风光旖旎之地,两人皆是毫无兴致停滞半刻,与客栈伙计结了银两,便是启程上路。 离了渭南,夜中抵达潼关。 他俩一路疾驰骏马,绝无半句废话,终于在次日晌午前,进入北陵城内。 北陵因与阔远疆界接邻之缘故,较之渭南旧城,多少还是有些实质区别的。 像司徒瑾这般长相稍带女气c又是肤白纤瘦的男子,在疆域边城实在不能用少见来形容。 而是几乎见不着一人。 以至,他与朱昱竟被当作是与当地格格不入的迥殊之人,不免引起注目。 有平头百姓认出了朱昱,低声道,“这不正是北陵王府内的小郡王嘛?” “他身旁那实在生得俊俏之像的男子又是何人,”旁人也不住暗道,“看着好似不像是咱们关中人” 又一人暗搓搓道:“像这样细皮嫩肉的公子哥,我猜可不正是从中原内来的富家公子!” “我怎听闻那小郡王有断袖之癖,”这话声音被压得很低,倒没人旁人听去,“另一位公子该不会是” 司徒瑾被这一路的注视打量弄得稍有不自在,然他又不可能命这些平头百姓闭嘴,索性装作毫无察觉的模样,不再理睬。 谁知朱昱那人贱骨头又起,朝司徒瑾邪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从中原带回了个貌美男宠。” 司徒瑾听闻,脸色当即一沉,狠狠地侧目瞪向朱昱。 朱昱脸皮极厚道:“不过是开个玩笑,你怎这么认真。” 司徒瑾没好气回他:“我并不觉着究竟哪里好笑。” 朱昱也不因他这话而有所收敛,反是连人带马凑近司徒瑾,试探道:“你与单崇之子单云端究竟有何故事,不妨与我说说?” 司徒瑾闭口不言。 “我看梨园那次他也不怎搭理你,你又何必不知变通,”谁知朱昱又道:“我看你不如跟着我,再如何说我也是未来郡王,绝不会亏待于你,只要你” 司徒瑾打断他:“小郡王自重。” 这下,朱昱竟被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神情不觉一愣。 虽身处疆界边城,然对于归属朝廷的门宗玄组织他也多少知其大略。传说门宗玄内,四榜司徒瑾,生来性情温和,处事沉稳有序,就连对待手下也是一贯的和善亲近。 如此一人,竟对他满心厌恶。 不免令朱昱知难而退。 他只得自圆其说,岔开话道:“赶了老远的路,想必你也饿了?” 司徒瑾答他:“还好。” 朱昱又道:“北陵城内最好的一家酒楼就在前边不远,不如你我暂且休憩片刻,再一同顺道回我府上?” 司徒瑾心说,当下距北陵王府也不差几步路,怎不直接回去? 然他又想着,朱昱毕竟身为郡王之子,不似他这般出门在外,挨饿受冻,想必人小郡王养尊处优惯了,凡是总有他的道理。 如此,司徒瑾便只好道:“好,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朱昱难得露出满足的笑容,道:“那便随我去吧,当作由我做东,多谢司徒公子当日救命之恩了。” 司徒瑾俯瞰窗外,见酒楼外人声鼎沸,热闹不已。 经朱昱一一介绍,两人确实点了不少好菜,正等着酒楼伙计上菜。 果不其然,伴着浓郁香味扑鼻。 美食被端呈上来,诸如东坡肘子c烧花鸭c什锦苏盘c清蒸八宝猪应有尽有,令人馋涎欲滴。 酒楼伙计将菜放下,欠身退下,厢间内顿时再是只剩朱昱与司徒瑾二人。 朱昱先动了筷子,并招呼他道:“快些吃,别等会儿凉了。” 司徒瑾也不与他客气,道了声:“好。” 第一口烧花鸭下胃,起初司徒瑾只是觉着有点儿头晕,然他没多想,只当是这一路奔波,又不适应当地大漠气候。 ——然待他拈了第二块,便发觉手上止不住的哆嗦,他当即发现不对劲了。 司徒瑾面色渗出冷汗,头也不住发晕,他下意识扭头望向朱昱。 却见朱昱笑得古怪诡异,朝他道:“怎么,可是饭菜不合胃口,探守大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暮夜时 他被朱昱下毒了。 无声的愤怒与极度不祥的预兆混杂蔓延, 司徒瑾除了脑中轰然作响, 还被这当下情形一激, 憬悟起那夜有人偷袭朱昱,他始终心存猜疑, 然并未发现的不对劲究竟在何处—— 他明明是被刀剑交锋的声音惊醒,可待闯入朱昱房内, 而后见着的竟是那刺客与朱昱赤手相搏! 如此一来,想必那间房内应当还有另外一人。 可他居然没有丝毫察觉 那夜, 因朱昱告知的关乎鞑靼c瓦剌之事, 司徒瑾被混淆视听,而后回房只顾着思酌大事,这才将如此一叶障目的细节错漏。 可这一路上, 司徒瑾也从未放松对朱昱戒备, 若非确认对方身上的西域毒花粉皆数用尽,又看在朱昱再如何说毕竟身为小郡王的身份,司徒瑾早便恨不得将他绑回北陵,不必徒增麻烦。 几日奔波,虽有过小段插曲, 然他们还算是顺利抵达了北陵。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竟在这处被朱昱摆了一道。 司徒瑾哑然道:“我我救了你” 朱昱有意面露歉意,然饮了口酒,终是笑着轻摇了一下头:“司徒公子说笑了, 这桌好菜难道不正是借来与你道谢?” 朱昱这话刚落下, 同时, 便是司徒瑾一下将宴几掀翻的动作。 “咣当——”声刺耳至极,佳肴美馔散落满地,霎时的功夫这厢间内便是狼藉一片。紧接着司徒瑾腾身站起,却见眼前天旋地转,他只得按住枕骨之下的风池穴,为求清醒。 事实证明这并没任何用处。 窗牖于他身后,司徒瑾心说,先从这处逃出去再想别的法子,然还未待他动弹,头部却是钻心的疼痛袭来! 始终纹丝不动的朱昱,丝毫不受眼前的凌乱狼藉所扰,他只顾低眉饮酒,细细品味,仿佛那将司徒瑾置于当下状况之人与他毫不相关似的。 司徒瑾欲要逃走,刚一转身,却不知从何冒出了一人拦在他身前,他根本无法聚焦眼前所见,硬生生被拦原地,又听那声音缓缓道:“你逃不掉的。” 是再清脆盈耳不过的女声。 司徒瑾心底一沉,即便视线模糊,难以亲眼见识,然他几乎是当即就想起了一人。 还未等他有所反应,只下一秒,他感觉身后腰间有一股寒凉贯入体内,而后施力之人更是将匕首推进,动作徐缓,好似万分享受这嗜血行凶的快感,却又不作停留,捅到无法再往下的位置,再倏忽一下将那冰冷的具器骤地拔起—— 轻微的痛觉这时才悄然攀升蔓延,愈发清晰。 司徒瑾下意识向腰间摸去,只觉着手上是黏糊糊的液体,当下他的脸色更是惨白得吓人,冷汗不觉渗冒出来。 他刚要回头望向身后那人,却被另一人用手掌击晕,重重倒下。 朱昱的目的是杀人灭口,却不料楚柳竟当着他的面将人打晕,难免面露不悦,质问道:“柳楚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那凭空冒出的女子—— 便是朝廷通缉的在逃要犯,楚柳。 见她始终腰间插箫,紫罗裙裳,其余皆是大漠行头。 虽为逃犯,却不见楚柳有丝毫的困顿窘迫,只听她反笑问道:“小郡王在这处将门宗玄的人杀了,是不打算继续低调行事了?” 朱昱不解她是何用意,又道:“除却你知我知,还有何人知道?” 不过一个旁观者的态度,楚柳好似置身事外,岔开了话道:“我当小郡王真看上了司徒瑾,谁知出手杀人之际,竟不见着有丝毫手下留情的模样。” 这话说得,令朱昱实在深表惋惜,咂舌叹道:“要怪就怪他是门宗玄的人吧。” 说着,朱昱始终紧握着锋利匕首,欲要继而行凶,于这北陵酒楼内将司徒瑾了断。 然还未等他屈膝蹲下,楚柳再次出手打断了他,义正言辞道:“我劝小郡王莫要得不偿失——” 朱昱倒也不急不缓地站起身子,面朝楚柳直言道:“依我看,莫非是楚柳姑娘看上了门宗玄四榜才对?” “小郡王多虑,只是楚柳觉着”楚柳轻笑道,“当下地界乃北陵城内,想必门宗玄的线报们也一路盯着司徒瑾与小郡王,眼下初入北陵不久,若人当真死在这处,你我也实在过于鲁莽行事了些。” 朱昱“哦?”了一声,又道:“那楚柳姑娘觉着如何处置司徒瑾,才最为妥当?” “我有一个办法。”楚柳如是道。 马蹄声娓娓而来,一辆马车由北陵城向城外徐徐驶过。 只因那马车前一人已是熟客,守卫城门的秩比正七品边军把总也不拦阻,反是朝马车内的女子热忱问候道:“晓瑃姑娘,这是又要回灵州去?” 那被唤作晓瑃的女子,娘亲是名汉人,父辈却是在北部灵州为商的鞑靼人,正是那家害司徒瑾惨遭下毒的酒楼老板娘。 晓瑃姑娘平日里在北陵城中谋生,每过半月便会回一趟父家,那名正七品把总暗中对晓瑃有意许久,已是对此再熟悉不过。 只见把幔帐掀开c仅露出半张脸的晓瑃较之平常,向那把总投去笑意更是秋波盈盈:“是呐,灵州那边来人知照,说是我娘亲感染了风寒,我便唤人抓了不少药材,亲自送回灵州。” 守卫也不多嘴,更无心怀疑晓瑃姑娘,只顾遗憾道:“乞蒙见恕,还望令慈身子早日安康。” “把总大人言重,”晓瑃姑娘笑道,“大人的好意,晓瑃在此谢过。” 既然如此,那边军把总更不好耽搁人姑娘赶路,只管高声道:“放行——” 出了城门,天稍稍见暮色。 马车一路颠簸,晓瑃侧目望向她身旁的司徒瑾,见其昏迷中还不停直冒冷汗,腰间渗出的鲜红血液将马车内坐垫染了一处,极其显眼瞩目。 又行了好一会儿的路,霎时,只听“吱呀——”声响,马车适时止下。 晓瑃将车间帷幕拉开,眼前辽阔牧原尽收眼底,天似穹庐,笼盖四野,这分明不是通往灵州的路,然那车外伙计朝她道:“老板娘,到了。” 伙计费劲力气将司徒瑾托下马车间,于这一望无垠的塞外草原,就此将人置于牧草地面,殊不知因他动静过大,使得昏迷状态下的司徒瑾不免皱起了眉头。 返还马车前,晓瑃最后瞥了眼地上半死不活的门宗玄四榜,而后面无表情道:“改路回灵州。” 夕阳西下,马车内的晓瑃忆起楚柳那句‘司徒瑾不能死’,只得闭目长吁气。 晓瑃实在不解:“姐姐为何要哄称将那人运至北陵城外,再将他杀害,继而嫁祸鞑靼族人?” 将人送出北陵,于北陵城外鞑靼盘踞营地方圆不足五里地界将人放下,却被嘱咐不可伤其一根寒毛,晓瑃当时心想,难保司徒瑾不会被鞑靼巡哨之人发现,带回营地,因此获救。 ——这分明是在救他才是。 适时仅她二人独处,楚柳不作过多解释,只缓缓道:“司徒瑾不能死,他若是死了。” “我们的计划将会被全盘打乱。” 暮夜当空,风卷残云。 晨间仅被可汗召过一回,而后再无其他事的单云端,始终觉着今日眼皮直跳,好似有股不祥的预兆。 毡包前方忽然变得较之寻常,更为喧嚷热闹。 先是单云端出了室外,闻声也从另一间毡包探出身子的王秉庸,走近而来,朝单云端问道:“前边是如何一回事?” 单云端摇了摇头,也未叫上王秉庸,而是径直一人向嘈杂声起处走去。 ——他几乎是被内心驱使着向前去的,总感觉,冥冥中他就该如此去做一样。 待走近些,见着一群鞑靼兵士围着某处,他们说着游牧族语言,像极了在互相争论些什么。 单云端常年在疆界游走,对鞑靼语言已是轻车熟路之程度,然这时眼前鞑靼族人语速极快,倒是令他只能听懂个大概。 “¥中原人?” “半死不活的,究竟是谁说要带回来的?” “这人究竟是何来头,要不就¥” 沉着脸的单云端避开人群,侧身要往人群里去。 不乏几人接二连三与他打招呼:“吉日木图。” 单云端仅颔首缄默,并不多言,继而往里湊进去。 散雾弥漫大地,薄暮与牧草地面浑然相融,接连一片。 躺在地面之人的面容一下暴露无遗,漠北西天逐渐灰暗,九万里风,星河欲来,单云端见着眼前人正是他离京多日,于他梦境中仍是梦魂萦绕之人,当即怔愣在原地。 旁人争相疑惑,却不想单云端骤然扑通一声跪地,那声势穿云裂石,令鞑靼族人皆是惊诧非常。 可单云端毫不顾忌旁人目光。 他颤抖着将手向前伸去,直到触碰到司徒瑾的身子,感受到对方格外冰凉的体温,他才浑身发抖楼起司徒瑾,将人往怀里带。 然他始终不敢用力,他怕司徒疼。 单云端双目泛红,用仅他二人可听到的c像极了强忍下万般痛楚的声音,低沉在司徒瑾耳边唤道。 “司徒别怕,别怕有师兄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毡包内 浑浑噩噩中, 司徒瑾能感受到有人在替他清理伤口。 然他的意识始终是断断续续的, 刺痛感不过稍纵即逝, 就连他浑身汗如雨下也全然不知,便再次昏迷过去。 翌日清晨, 昼色降临世间。 万物得以复苏,远处坡地草原不复夜中岑寂, 兵士操练c哨卒巡逻,由无数毡包驻扎的营地顿时变得沸沸扬扬。 司徒瑾便是这时睁开的眼。 刺眼的晖光令他倍感不适, 他无用地避了几下, 才得以适应当下环境。 我这是在哪? 怎还被换上了游牧族人的衣物?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他抵达北陵城后遭到朱昱下毒,而后不仅被捅了一刀, 似是还见着了朝廷逃犯楚柳。 可再往后事想, 便只剩下徒劳无功,甚至连头部也不受控制的昏眩剧痛,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司徒瑾不过是想环顾四周,却不想见着一人候在他床榻边上,撑着腮帮竟就这样沉沉睡着了。 见到那人面容, 司徒瑾几乎是当即怔住,不受控制地,任由温热的液体夺眶而出,稍后又觉过分矫情, 赶忙抬手拭去划过脸颊的泪。 单云端是因他这一微小的动作而醒来的。 然一睁眼, 却见司徒瑾面露愁容, 这才担忧多过知晓对方醒来的欣喜。 “是不是有哪里舒服?” 单云端也是双目通红,显然守了他一夜。 尽管司徒瑾的刀伤未刺中要害,可伤口若是得不到及时清理,一旦化脓感染,继而引发高烧,短时间内极有可能会因多器脏衰竭而死。对司徒瑾的担忧与高度紧张后的疲惫感压迫着单云端,竟也忍不住掉下泪来,浸湿了司徒瑾的衣襟。 始终躺着的司徒瑾浑身没有气力,出声更是无比的沙哑,破涕为笑道:“哭什么。” 可分明他才是最先要哭的那一个。 单云端将那股酸楚憋了回去,极其宠溺也不驳他,反是替司徒瑾擦拭脸上的泪水,只喃喃道:“司徒没事就好。” “二哥又救了我一次,”顿了半晌,司徒瑾再次哑着嗓音开口道,“司徒很想你。” 单云端凑近他,两人像极了互舔伤口的小动物:“师兄也想司徒。” 当下情形令人好不动容。 司徒瑾伸手抚过单云端轮廓深邃的面容,与他漆黑深邃的眼眸对视,自英气俊朗的眉,至高挺的鼻梁,最终止于不染而朱的唇。 那动作极轻,生生透露着留恋不舍。 此情此景再做些什么,都好似天时地利人和。 单云端撑起身子,欺身上前,就着侧躺于床榻之上的司徒瑾,将人压在身下,不过短暂相触,轻碰了一下对方微凉的薄唇。 后者也相应微仰起头,像是迎合般企求索取更多。起初单云端只是轻微试探,待察觉到司徒瑾的回应,便抬起对方的下巴,再次含住司徒瑾的唇,两人默契般张开了嘴,任由舌尖打转c纠缠。 毡包外围是鞑靼兵士随处巡逻,沉重的脚踏声往来不断,就连远处将士操练的声也尚可耳闻,气氛高涨。 然屋内却是交错混乱的呼吸声,令人心惊肉跳。 单云端始终半睁着眼,他贪恋地望着身下之人,见紧闭双眸的司徒瑾被他吻得直喘不上气,面色泛着红晕,身子也软得不成样子。 这画面直令他心头撞鹿,忍不住要伸手探入对方的衣裳。 好巧不巧,他脑海骤然冒出了‘司徒受了伤’的意识—— 与毡包门帘外不请自来的微弱询问声‘吉日木图!’同期发生。 单云端刚伸出的手只好就此止住,唇舌也欲要退出。 却不料司徒瑾反而勾住他的脖子,不让他当即离去,更为强势地主导着c攫取着,半晌,才不舍地中断这个满是情意的热吻。 彼时两人各自喘息不已。 然司徒瑾的双眸更像是泛着蒙蒙雾气,道:“二哥去罢。” 单云端只点了点头,却在起身前又低声道了句:“司徒乖。” 像极了因不得不暂且抽身其外而对司徒瑾的安慰。 他这话实在过分宠溺,一霎间,竟惹得司徒瑾自耳根往下顿然全红了透,赶忙羞得想要避开单云端的眼神。 这下换成单云端好笑非常,经不住揉了揉他柔软的发,才不得不起身要往外走。 门帘被掀开,见候在外边的人正是王秉庸。 王秉庸显然刚起不久,睡眼朦胧,一副还未完全清醒的模样。 他刚想要往屋内走,却见单云端纹丝不动,分明不便见客,直至此时他方才顿悟屋内还躺着一人。 王秉庸支吾道:“他醒醒了?” 单云端颔首应他,问:“有何事。” 须臾,王秉庸左右窥看数下才掩声道:“不便在此长谈。” 往日里单云端对王秉庸的往来倒也无所谓。 只是当下司徒瑾受了伤,初醒不久,他担心与王秉庸议事扰了司徒瑾休息,致使短时间内拿不定主意,想着究竟可否让他进来。 犹豫之际,里边司徒瑾的声音却清楚传来:“二哥,我起身了。” 听闻,单云端眉头紧蹙,转身朝里问道,“司徒怎不继续躺着?” 王秉庸心里竟难免惊愕万分,敏感地捕捉到单云端方才紧张的神情,不觉叹道,这分明是他那爱妻狂魔的爹寻常会对他娘露出的表情! 身着游牧服饰c脚穿鞑靼皮靴的司徒瑾,已然起身寻些水喝,他与单云端遥遥对视,不动声色地开了口,那口型分明是—— 无碍,让他进来。 单云端了然,将门帘一挑,示意王秉庸可以入内。 而王秉庸颇有些后知后觉的阵势,待单云端维持这动作过了半刻,他才醍醐灌顶,干笑了一声,连连道:“多谢,多谢。” 不似外边的妖风乱作,毡包内更添暖意。 王秉庸初来这处时极不习惯,如下却已应付自如,他走在单云端身后,再往里,第一眼见着正端坐在毛毡上饮热茶的司徒瑾,脑中不觉忆起,昨夜鞑靼巡逻士兵将这人救回,后又听闻单云端与他认识,无人清楚他俩关系之际,当晚单云端却亲口对鞑靼可汗道出令人始料不及的话—— “他是我北陵城内的嬖人,应当是有仇家得知我前来投靠可汗。” “是我害了他。” 当时,王秉庸只觉单云端为隐瞒这不明来历之人的身份,可谓是当真敢说。 然直到他亲眼得以眼见这所谓的‘嬖人’,不由得惊道,长着这张脸,倒令单云端昨夜与可汗所言滴水不漏才是。 然他还是忍不住这般想:莫非单云端说的是真的?只是应当是京城来的嬖人才对? 任凭内心翻滚,王秉庸仍是保持着表面不动声色。 他也没料到司徒瑾会先与他招呼道:“坐。” 王秉庸哪敢擅自入座,他简直是条件反射般侧目望向单云端,后者被他投来的目光弄得疑惑不解,其中分明透露着“我内人让你坐,识趣便坐,望向我是何意思?”的眼神,然则人却不过轻微点头,不多言语。 王秉庸只得讪讪坐下:“” 三人就着热茶,席地坐于毛毡上。 司徒瑾也不抢先道出自己所遭遇之事,反是在交谈中不时旁击侧敲,不动声色地问王秉庸一些问题。 这下何止是姓甚名谁,王秉庸简直快要将自己祖宗八代都给交代了出来。 本是毛遂自荐,前来作议事打算的王秉庸,这才幡然醒悟他被套话了,反应过来道:“这c这位公子是何用意?” 司徒瑾笑道:“我叫司徒瑾,王大富人可以直接称我作司徒。” 面无表情的单云端补充道:“司徒没有别的意思。” 听闻,司徒瑾笑得更是纯良无害:“的确。” 王秉庸虽心中暗骂‘你俩狼狈为奸这般明显,就莫要立清白牌坊了’,然嘴上又不敢胡说八道,生怕被揍:“” 半晌,他才继而压低声音道:“我已经说了,我与单公子是奉了郡王之命,表面与鞑靼族人交好c为其卖命,实则不过是为北陵郡王的计划拖延些日子,既然如此,司徒公子是否也该将自己的来意告知于我?” 那所谓的计划,估计是朱昱上京送信一事。 “想必王大富人也知道,我是被人迫害至此,如何谈得上‘来意’二字?”司徒瑾再是嘬了一口油茶,不疾不徐道,“但我可以将能倾尽所述之事,毫无保留告知与你,只是” “你若是心中对我c亦或是对我师兄,尚有顾忌,那估计你我三人也只能‘固步自封’罢了。” 王秉庸顿时语塞。 他对单云端心存顾虑,这点无人比他更清楚,可与他朝夕相处的单云端都不曾表露,这初来乍到的司徒瑾怎就一语道破了呢? 他顺着目光,朝一旁的单云端窥看去,却见其眉眼中毫无波澜,闭口不语,只顾给司徒瑾再添些油茶。 王秉庸只得再次:“” “相信王大富人能明白孰轻孰重,”紧接着是司徒瑾饶有冲击力的一句,“如今北陵王府及北陵城只能靠在座几位力挽狂澜了。” 这话说得连单云端都诧异不已,朝向司徒瑾投去不解的神情。 更何况是王秉庸本人,他紧皱着眉,不禁颤声问:“司徒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怀疑,你们在等的北陵小郡王朱昱,”司徒瑾眼中透着凛冽的寒光,“早已被人杀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浣溪沙 听者二人难免面色凝重, 气氛如箭在弦上, 紧张非常。 只因司徒瑾此话一出, 毡包内皆是冰冷气息凝聚,分外肃静, 更突显外边鞑靼士兵演练的热火朝天。 单云端倒还好,他知道司徒瑾道出这一番话, 自然有其中的道理所在,便不急于发问。 可王秉庸就不同了。 身为北陵城内家财万贯的王家独子, 若非他爹与北陵郡王关系匪浅, 又看在此事关乎北陵城中百姓的生死安危,王秉庸必是犯不着来这鞑靼贼窝做如此赔钱的买卖。 当日他离开北陵,运送好几匹马车的金银珠宝, 假充投奔鞑靼一族, 原以为只要等来郡王发兵的消息,他便可全身而退。 然如今司徒瑾却与他说,朱昱死了?王秉庸脑袋里只剩下宛如晴天霹雳的反应—— 钱要不回来也就罢了,命可不能交代在这里! “小郡王他怎可能会死,”王秉庸颤着嗓音道, “他死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其实我也并未说他必然是死了,我只是猜测。” 司徒瑾只摇了摇头,而后将自己从京城至北陵一路遭遇,挑着重点长话短说。 不足半柱香的功夫。 听闻朱昱出手伤人, 单云端的脸色骤然大变, 懊悔万分, 恨不得当日在梨园内便要了朱昱的命。 然因司徒瑾约略了某些细节,王秉庸自然无从得知他们之间的感情纠葛,只当这北陵小郡王行为实在令人费解,又怀疑司徒瑾从他那处套来的话并非为实,不禁问道:“你怎知道他与你说的那些全是真的,万一是骗你的呢?” “应当不会”司徒瑾凭直觉道,“他许是觉着,我必然会死在他的刀下,让一个死人知道实情,倒也无所谓。” 语毕,王秉庸觉得司徒瑾所言不无道理,然如此消息他实在还得消化消化,只得闭口不言。 适时,单云端沉声道:“将思路再理一遍。” 司徒瑾颔首应他,继而道:“一路上不少异族人对朱昱的穷追不舍,证实他手中确有什么至关重要的物件。” “且那物件,不像是由他安排提前先走的两人携带离去,因为这与后来抵达渭南,朱昱屋内另藏一人相矛盾。” 单云端道:“应当是异族人派了高手深夜来盗取瓦剌信函,却不巧碰上自北陵前去接应朱昱的同伙。” “所以起初是异族黑衣人与那名朱昱同伙刀剑相交,以致我梦中惊醒,听闻声响起身赶去,”司徒瑾表面赞成不已,实则想起那日梦境之事,只得强抑住面红耳赤,将话题引向别处道,“后来我于北陵城酒楼内被下药,难以清醒之际,感觉见着了一人。” 王秉庸脱口而出:“是何人?” 司徒瑾道:“朝廷钦犯楚柳。” “你的意思是,”王秉庸这回变聪明了,“那夜也在渭南的同伙,也是这人?” 司徒瑾朝他浅笑道:“正是。” 王秉庸受到赞许,心情愉悦,继而往下听。 “同时,对于西域毒花粉这物,朱昱还曾与我透露,是由一名投靠北陵王府的邪教之人所制。”司徒瑾道。 “而当日郡王与我俩商讨,”单云端接话,这个‘我俩’指的自然是他与王秉庸,“他作为北陵首富为求日后得势,以此提供财力,而我则冒充北陵王府内身有情报的” 他这话一出,司徒瑾顿时与王秉庸不约而同地四目相对。 王秉庸补充道:“异族人。” “想必二哥顶替的,是朱昱口中那所谓弃暗投明的邪教异族人,”当下已然仅剩半面纱窗隔着一点就透,司徒瑾又道,“如此一来,再结合真伪两封信函——” “应当是拿着假信函的人未死,回了北陵王府,而手握真信函的异族人途中遇害,且那信函被朱昱盗了去。” 单云端道:“亦或是。” 司徒瑾补充道:“亦或是拿着真信函之人其实是朱昱!而害他的人是那所谓投靠北陵王府的异族人,那异族人易容成了朱昱的模样,所以后来我们见着的人分明不是朱昱!” 王秉庸了然顿悟:“看你们分析得这般有道理,我竟差点信了。” “你确实该信。”司徒瑾笑道。 王秉庸毕竟是个连会试都不曾考过的商人,不免还得暗自再作斟酌推敲,才能跟上他们。 适时他又想到方才所言:“这位单大人长得倒是与异族人有几分相似之处。” 确实,单云端的长相颇有异族人的风范。 他的脸庞棱角分明,剑眉浓密,乌黑瞳孔蕴含着锐利的光芒,鼻梁也较之寻常汉人挺拔,再加之他对游牧言语精通熟透,很少有人见他第一眼,却不揣测他究竟是与不是个纯正的汉人。 单云端解释道:“我娘是个异族人。” 得此解释,王秉庸作了然状,然司徒瑾却是难免僵住,很是意外。 ——他与单云端师兄弟多年,却是头一回知道这事。 后有婢女端呈来早食,除却些米糊c羊乳c饼类干粮,最后竟盛来满满一大盅的羊肉汤。 他三人只得暂且将议事先搁着,王秉庸也随即回自己毡包内自行进食。 待两名异族婢女将食物摆放完毕,欠身离去,室内再次仅剩下司徒瑾与单云端。 直至此时,司徒瑾才得以卸下强撑许久的疼痛感,他的脸色并非如方才与王秉庸对话时那般生龙活虎,转而朝单云端软着声音喃喃道:“疼。” 他这话一出,单云端整个人都像是被尖锐利剑插进胸腔,恨不得替司徒瑾挨那刀刺之痛。 单云端替他撩过他稍有散乱的细发,柔声道:“司徒去躺着,师兄喂你,好不好?” 习武之人本就不拘小节,按门宗玄自幼年那般魔鬼式训法,一过束发之年便要将行李打包独自远行求学,挨着这一伤实质也算不上什么。 奈何在有情人眼中,如何都是种情调趣味。 司徒瑾少有的放纵这时尽显无疑:“司徒不想躺着。” “好。”单云端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眼中始终带笑,为他盛舀肉汤,还不忘朝那勺中吹了吹气,生怕这汤过热,接着才喂向司徒瑾。 后者乖巧地含了一口,心满意足道:“不疼了。” “一口便不疼了?”单云端好笑道。 “那便再来一口,”司徒瑾也觉着自己这样略有些傻气,一手撑着下巴盯着单云端看,也笑道,“司徒也要喂二哥。” 单云端接着给他喂汤,不答他,显然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司徒瑾戳了戳他的手背,逗他道:“等司徒的腰好了就可以。” “可以什么。”单云端又将勺抵到司徒瑾唇前,装糊涂道。 司徒瑾见他当下这般淡漠的模样,好似正经得很,心里不住想,早前还不知是谁的手要往他衣里伸呢。 再次喝了一口羊汤后,司徒瑾道:“二哥难道从未想过那类事吗?” 喜欢他这么久,怎会没想过呢,只是不敢想罢了。 也不管他接下来会如何接话,司徒瑾又道:“司徒梦到过。” 单云端极少如当前这般放松愉悦,因司徒瑾这话一出,霎时面部直冒热气,然他又故作振振有词道:“喝汤。” 谁知司徒瑾一边喝汤还要继续道个不停:“就在当日你我被困的那个水帘山洞内,二哥一直在咬我的脖子,司徒的衣衫都被你脱到” “别说了,”单云端顿然想起一个治司徒瑾的法子,只轻声道,“乖。” 司徒瑾顿时脸色赩然,不敢再撩拨对方,含糊应了声‘唔’。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单云端连耳根都红了个透,只是表面上藏得太深。 闲趣过后,两人再是议起了正事。 彼时两人各自用饭,司徒瑾随口提及:“二哥怎不问我,为何不过一面之交,便认为那王秉庸值得信任相托。” 他方才愿意当着王秉庸的面,透露那么多,实则也是在制造彼此间的信任。 单云端只淡淡道:“司徒办事,自是有其中的道理。” “那二哥如何看他?”司徒瑾又道。 “郡王安排的人,不便推辞。”单云端直言,那言外之意分明就是,任务我一人完成即可,多他少他一人无甚区别。 “司徒只是觉得,能为了全城百姓的安危,不计回报地供应这么多银两,”司徒瑾眼中通亮有光,又道,“必然不是恶人。” “嗯,”单云端应他,心中始终觉着,司徒实在太过善良仁慈了,忍不住叮嘱他道,“待他人好,也要待自己更好才是。” 像是处事风格趋向极端的两人,偏偏走到了一起。 这点连单云端自己也觉不求甚解,多数时候,他总觉着像司徒这般好的人,应当要配上这世间最好的人c得到更好地对待才是。 所以他从未奢求过自己的心意能得到司徒瑾的回眸与馈还。 直到那个雨夜,这个被他放在心尖上数十年的师弟,身子体虚竟还冒着暴雨前来旧将军府寻他,甚至满心委屈问他:“二哥你为何不理我。” 自那时起他便读懂了自己的心,再是有十生十世,他单云端只会也只能偏爱这一人。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随后,又是来了人,那声音自毡包外传来。 “吉日木图,可汗唤您用过早食后前去军营一趟。” “以及,务必要带上那位公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云压城 因鞑靼可汗派人来话, 单云端应声打发回去, 只顷刻间, 眼下这顿虽称不上炊金馔玉c却也备至用心的早食,令他俩实在难以接续平心定气慢用。 方才还滋补暖胃的羊肉汤, 顿时令司徒瑾喝出宴安鸩毒之滋味。 他如今是当真怕了遭人下毒。 单云端好似看出了他的顾念,出声安抚道:“司徒不去也无妨。” 既然鞑靼可汗亲自命人来请, 岂有不去的道理,单云端切实太过宠着他了, 司徒瑾也深知, 赶忙道:“不,此趟应是要去的。” “想到对策了?”单云端颇有些意外地挑眉道。 两人席地坐着,司徒瑾不觉凑过身子, 将唇挨近单云端耳边, 轻声道:“不如这样” 远处,军营。 黑云翻墨未遮山,看着似是要下雨的模样。 这山脚盘踞地遍布四周,军营则是在正方最前头。 身上负伤的司徒瑾由单云端小心搀扶着,两人行得极慢, 若非沿路上不时有几位多事的鞑靼守卫暗中打量他俩,司徒瑾总觉着单云端讲不定会将自己打横抱着走。 也不知是否心灵相通,迈步之际,单云端骤然低声问他:“要不要师兄背?” 司徒瑾这人呢, 仅他与单云端独处时, 歪心思确实不少。 可若是当着外人的面, 他又脸皮极薄,听闻单云端这般问他,脸颊难免白里透红,细长的睫毛也不住轻微颤动。 单云端猜他是害羞了,本打算就此打住。 谁知司徒瑾适时止下步子,两人而今你前我后,单云端不免回过头来,朝他轻声道:“怎么了。” 不远处便是两名鞑靼士兵,巡视而过,却见司徒瑾目不斜视,对着单云端微微张开双臂,嗫嚅着声音道:“要背。” 笑意从眉梢展开,单云端果真背部朝他蹲下了身子,待人靠了上来,双臂搂向自己的颈脖,他便用力向上托,将这世间他最疼惜的人牢牢背稳了,起身继而往军营方向行去。 司徒瑾任由他背着,那感觉很是心安可靠。 他将下巴抵在单云端肩处,过了好久,才呼出暖流,朝单云端耳鬓斯磨道:“我究竟哪里值得你这般喜欢我。” 后者被司徒瑾弄得耳畔酥酥痒痒的,目光中透露着如同和煦春风般的柔情,却像极了答非所问,低喃道:“司徒大概不记得了。” “嗯?”听闻这话,司徒瑾眼中不禁泛起了波澜,直觉单云端这话另有所指,刚想要问出口,却又听单云端道了声‘到了’。 果然,是到了军营外。 单云端将他放下,密云压顶的阴霾天空下,将他二人的神情映得也不轻松。 军营营帐内。 一鞑靼守卫入营来报:“可汗c将军,吉日木图与前夜那名受伤的汉人前来求见。” 原本与属下正磋议地形图纸的鬼力赤,闻声抬头道:“让他们进来。” “是。”那守卫顿时领命返还,出了营帐。 适时,身侧的沙利克不免小声询问:“可汗该不会是当真相信吉日木图所言?” 这吉日木图虽说不是汉人,才来不久便赢得不少族人士卒的信任。 可前夜凭空冒出了一名受伤的汉人,且吉日木图道出那人与他的关系,多少还是令沙利克心中存疑。毕竟汉人与游牧族人结缘如此现象,虽不少见,然如同这般两者皆是男子,他还是头一回见闻。 鬼力赤自昨日已被沙利克将这话题问了不下五遍,快将他问烦了,无奈朝他摆手,示意他闭嘴道:“不如稍后将军亲自再问一遍吉日木图,可好?” “”从可汗这处惨遭碰壁的沙利克面露迥然,怏怏不乐。 正值当时,单云端与司徒瑾入了这营帐内来。 鬼力赤蓦地一下勾起笑颜,朝单云端唤了声“吉日木图”,而后又向司徒瑾那处投去目光,很是亲切热诚状。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单云端装得有模有样,恭敬万分,连同待他不理不睬的沙利克也一齐问安道:“可汗,将军。” 游牧民族向来热情待客。 鬼力赤满意地点了点头,甚是愉悦,而沙利克也自然不便板着张臭脸,颔首客气地应了下。 至于司徒瑾嘛,他得装。 作为从未出过漠北地界的汉人,又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男宠,在当下境遇,必然是如坐针毡c稍有不安的。 因此他绝不可能敢于直视可汗投来的目光,更甚是,能再瑟瑟发抖些应当会更贴切稳妥。 以上若是皆安排上了,再譬如,还能有个帮衬的,必是堪称天衣无缝—— 只听单云端轻声宽慰他:“不必这般翼翼小心,来见过可汗与将军。” 这不就来了! 先前略低着头c战战兢兢的司徒瑾这才故作抬眸,绕有些鼓足勇气的架势,朝眼前二位异族人毕恭毕敬,道:“见过可汗c见过将军。” 听闻,鬼力赤顿然开怀大笑,豪言道:“不必客气!二位请坐下罢!” 方才暗自打量良晌的沙利克,霎时也不住困惑道,莫非吉日木图并未撒谎,这汉人当真是他的男宠无疑?沙利克这人一向多疑,然终归不好发问,当前也只得抑住好奇,接着往下观望。 如此一来,四人皆是入了座。 再是有鞑靼婢女前来呈上水果,立在一旁,留下随侍。 不出所料,鬼力赤开口问道:“听说你们汉人有如此一番话,心急” 接着他又不出声了。 “心c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司徒瑾自然能猜到他卖的是什么关子,表面作唯唯诺诺状,接那鞑靼可汗的话。 “哈哈哈哈哈哈正是!”鬼力赤又道,“我若是当即发问,可否会为难你?” 司徒瑾下意识要侧目去望单云端,后者随即护着道:“可汗可是想问,契弟昨夜为何会出现在附近一事?” 沙利克插了句:“想不到吉日木图竟对一介汉人男子如此体恤。” 他这话阴阳怪气不说,其中更多好似是对汉人的蔑视与不满,然则鬼力赤摆手示意无碍,又继而道:“正是要问此事。” “自入了中原,我俩有缘相识,后始终将契弟带在身边,”单云端解释道,“只是做了要投奔可汗的决意后,我派人将他送回家乡,本想着日后若是有缘再见,谁知竟遭遇了这事。” 沙利克看他面露哀愁不假,总想掺和说些什么,可又怕惹来可汗嫌他多嘴,只能作罢。 鬼力赤了然,转而朝司徒瑾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又回了北陵?” “我自小没了爹娘,堂舅不欲收养,尚且年幼便将我卖到北陵做那类事为求苟活,本也毫无怨言,”司徒瑾双眸忽闪忽明的,透着凄楚的光,“后来契兄将我赎回,我才得以不愁温饱,可回了家乡后发觉一人也难再独活,便想着不如返还北陵,哪怕做些粗活谋生,也好过浑浑噩噩等死。” 方才还满脸不屑的沙利克,当下闻者落泪,鼻尖倒吸一气,感叹世事无常,若是他生来如此遭遇,必是悲不自胜。 鬼力赤可无瑕顾及沙利克的内心想法,深表遗憾后,又道:“可是有什么人找上了你?” “是我主动招惹上的麻烦。”司徒瑾摇了摇头。 这倒勾起了鬼力赤的兴趣,他追问道:“此话怎讲。” 单云端补充道:“是我考虑不周,将他不少物件留在我俩原先的住处。” “我本想去取些窄袖衫襦,谁知撞上了有人埋伏,将我绑走,”司徒瑾应声道,“我原以为是北陵王府之人,谁知他们将我蒙眼带到城外一处破庙,不停问我‘信函究竟在哪’。” 鬼力赤相应眯起了眼,低沉道:“信函?” “我说我不知情,我只是契兄赎回来的小倌——”提及这事,司徒瑾仍是瑟瑟发抖,后被单云端搂住臂膀,想让他舒缓下来,“他们不信,用匕首抵着我的脖子,朝我道‘若是不松口,便将你杀了!’,可我是当真什么也不知道,而后他们只在我背部捅了一刀,随处找了个地将我扔了。” 沙利克毫无征兆一下站起,指着单云端激怒道:“吉日木图!你究竟是有何事瞒着我们的!” “沙利克!”鬼力赤却是出手拦着他,半晌,反过来阴沉着脸朝单云端道,“当日你与王秉庸前来参见,身上带着北陵城及整个漠北重兵的部署图,却从未提及这信函一事,吉日木图,如今我想要听你的解释。” “还望可汗与将军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单云端苦笑不已,“若我当真对那所谓的‘信函’知情,怎会让契弟一股脑便全说出来了。” 他这话说得实在不无道理,毕竟如此做法分明与作茧自缚无异。 听他此言,沙利克这才颇有些难为情,尴尬得坐也不是,继续站着更不是,而后却被鬼力赤施力按了回去,且道:“是我与沙利克将军多虑了,抱歉。” 单云端表示无碍,只沉声道:“想必可汗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办——” 沙利克默然,他心中有数,当即派人前去调查信函一事才是重中之重。 殊不知,单云端与司徒瑾却是如是想着:得以借鞑靼族之手探来消息,省时省力,何乐而不为呢。 出了军营,果然冒起了牛毛细雨。 司徒瑾主动提起要单云端将他往回处背,后者自是乐意非常,毫不费力地背着他往后方毡包行去。 不必行路,司徒瑾心情大好,不住问道:“司徒重不重?” “背着不重,”单云端答他,“在师兄心里重。” 看不到他的表情,虽少了些许乐趣,然分毫不影响司徒瑾开眉笑眼,他心想,二哥竟也会说出这般肉麻的话。 他忍不住朝单云端的脖子左侧亲了口,含糊道:“二哥好喜欢我。” 被亲之人却是将他那话听得分外清楚,而后眺望远处黑云压城,头顶疾风暴雨欲来,皆好似与他俩无关。 他也不由得问司徒瑾道:“那司徒呢。” “司徒也好喜欢二哥。”司徒瑾笑道。 听他这般说,单云端难免两颊绯红,将他背得更牢,只轻声道了句:“师兄也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共榻上(倒v结束) 那日后来, 其实也再无其他要事。 大雨滂沱来得急, 然也不作过久停留。 王秉庸自得知他二人被鞑靼可汗唤去一次, 好奇心便不时发作,可他也不好当即去问, 想不如等用过午膳后,假意与往日遛步串门那般, 再去单云端那处问个话c筹商对策诸如此类。 只是,王秉庸这人非但书念不好, 记性却是也不如何。 早前他还记着毡包内另有一人, 入内前不忘叨问一声。待到晌午之际,他已全然将那茬给抛诸脑后,只琢磨着单云端平日里用饭慢缓, 当下应当还在慢腾腾地饮汤, 为不令四周鞑靼守卫过多起疑,王秉庸便擅自掀起门帘,疾步往里行去。 那风风火火的动静还当真不小。 毡包内的司徒瑾与单云端闻声望去,然他俩还未被王秉庸这不速之客吓着,却反倒因其内景象, 王秉庸如同见了鬼般调头就要往外跑去。 因他这一闯入,单云端的脸色顿时较之外边阴天不相上下,然他只沉着脸,什么也没说。 另一边, 正面朝下趴着的司徒瑾无奈叫住王秉庸道:“你跑什么?!” 来人闻声只得止住步子, 以背面示他二人, 抬起手掌捂住脸道:“我什么也没看到!” 王秉庸自认实在是来得不是时候,人二位京城贵公子正忙着鱼水相欢c胶漆相投呢,他斗胆竟来扰了人家的兴致。 光着上身的司徒瑾哭笑不得:“二哥在给我上药!” 王秉庸略有迟疑地“啊?”了一声,仍是呆愣在原地,不好动弹。 始终毫无表情的单云端,恰时给司徒瑾抹好了药,不忘给他换上衣物,才将视线投向王秉庸,没什么语气道:“你有何事。” 王秉庸还是未转过身子,试探道:“那也是我打扰了司c司徒公子可是换好衣物了?” “我又不是姑娘家,你何必这般大惊小怪的,”司徒瑾快因他笑岔了气,然稍一牵扯到腰处的伤,又是阵阵发疼,他只好将那笑意憋着,朝他道,“你是想来问可汗找我俩问了些什么?” 然王秉庸还未开口,单云端先道:“已将信函一事透露出去,借鞑靼族人之手彻查,待有消息必会通知你。” 听闻,王秉庸作了然状,见单云端那比之寻常还要淡漠的神情,自是识趣道;“那便好” 看他缓慢挪至门帘边c继而又极其小心翼翼地挪了出去 直到彻底见不着王秉庸的身子,司徒瑾这才实在绷不住了,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还不住捂着自己受伤那处,满脸苦恼地朝单云端投去目光。 单云端被他这模样逗笑,却只是抿着唇稍有笑意,道:“怎笑得这么开心?” 被问之人故而不答,反是朝他勾了勾手指。 单云端相应躬身凑过去,问道:“做什么?” 此时盘着腿坐于床榻上的司徒瑾,攀升起一丝倦意,他对单云端道:“二哥昨夜都未睡好” 实则接近天亮时,单云端得以打了个盹,倒不觉着有丝毫乏意,他用一指刮了刮司徒瑾的鼻尖,很是宠溺道:“不累。” 司徒瑾的两颊染上难以觉察的绯红,他朝里让了让身子,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司徒想跟你躺着。” 单云端先是怔了片刻,那句几欲要脱口而出的‘司徒一人躺着便好,师兄坐着也能休憩’被他生生咽回了肚里,且期间司徒瑾始终一眼不眨地望着他,好似满心翘首以盼,如此一来更是令他不知如何回应。 他略有些犹豫道:“床小,师兄怕司徒” 司徒瑾却是不接话,稍带倦意的透澈双眸自始至终都在注视着他,以至,单云端不得不败下阵来,仍穿着外衣,果真一同躺了下来。 适时,这还是他俩首次同榻。 不似早间那般气氛暗昧浓稠,当下单云端与司徒瑾仅是轻缓躺着。万物皆如渺茫细尘,被顶上层层乌云掩盖,其中甚至包括他二人。 半晌,司徒瑾半撑起身子,侧目望向单云端,声音像是再柔软不过的羽翼,轻声道:“二哥与我说吧。” “司徒要听什么。”单云端闭目答。 “二哥说什么,我便听什么。”司徒瑾心知,单云端能明白他所指何事。 然则单云端始终静默着,并未开口,待他睁开双眼,当即对上司徒瑾从未移开过的目光。 司徒瑾有所察觉,相应凑了过来,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低声喃喃道:“我究竟忘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雨止风驶,帘帏飒飒。 单云端只是伸手摸了摸司徒瑾的脸颊,眉目间皆是爱意,他出神地望着对方略显苍白却是精致无比的五官,粗拙细长的指尖不住摩挲着对方柔滑的皮肤。 好似颇有些抓不住的虚无感。 他心想,这么些年内大大小小的事,师兄究竟该如何与你说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半生瓜(三合一) 十八年前, 门宗玄。 燥闷时节, 应是来一场骤雨应景最好。 然记忆中却是火云如烧, 声声蝉鸣,盛夏挟骄阳令人心生浮躁。 时值仲夏, 孟嶂接到情报网急报,得知故友司徒望海深陷危机, 遂只身前往岭南地界。然孟嶂终归还是晚了一步,只救回了司徒望海的稚子。 那是不满五岁的单云端, 初次与司徒瑾见面的契机。 如今再是回想, 记忆也仍觉清晰可触。 那日,单云端与俞无寅习武间隙,无意瞥到孟嶂带回一衣裳邋遢的小孩, 本是头发蓬乱, 脸上因沾浊泥更显脏得很,然单云端恰逢与他对上目光,却见对方双瞳迥然有神,眼底好似有清澈细流静淌而过,令他出神。 单云端当时觉着, 这个小娃娃看着好乖。 那小孩被孟嶂以结实的半臂托着,由上而下端视他俩。 待孟嶂走近后,单云端与俞无寅竟需卖力昂首,才得以近距离看清那小孩的面容, 且孟嶂道:“他叫司徒瑾, 日后便是你俩的师弟。” 小孩灵亮的双眸始终不曾移开他俩, 也不知在想什么。 只听俞无寅好奇道:“义父,他与伏昍比,谁更年长些呀?” 应时,伏昍还不过是个连辇步儿还尚且歪歪斜斜的孩童,幼年单云端实在心生无奈,心想俞无寅究竟是如何会问出这般问题的。 孟嶂答他:“司徒比昍儿早出生半载。” 俞无寅作了然状:“哦,如此” 紧接着,孟嶂又转而朝单云端道:“云端去将娄叔唤来,并命人烧些热水给司徒沐浴,我稍后还需入宫一趟。” 因孟嶂这话是特地与他说的,那小孩便不由得将目光移至单云端身上,后者察觉到了,不免应得有点儿迟缓,他半晌才道了声“好”,而后也不敢耽搁,转身便寻娄渊去了。 那日夜里。 俞无寅造访旧将军府,与他谈天说地。一人六岁,另一人四岁,也皆是些孩童对话。 俞无寅道:“我听娄伯说,那弟弟是个岭南人,被义父将他救了回来。” 单云端应他:“这样。” 俞无寅又道:“他爹爹是望海山庄的庄主,听闻很是厉害的模样。” 单云端也道:“这样。” 俞无寅也不因他淡漠的反应有所气馁,他继而道:“那弟弟很可怜。” 单云端问:“为何?” “娄伯说,他的家人一夜之间皆被大火烧光了,”俞无寅愁容满面,“以后门宗玄便是他的家。” 听闻,单云端意外道:“那他怎不哭也不闹。” 俞无寅又道:“不知道,他看着很乖。” 单云端相应点了点头。 俞无寅赶忙又道:“你会欺负他吗?” 单云端心想,他不欺负我,我为何要欺负他?嘴上却只简短道了‘不会’二字。 “那便好,”作为兄长的俞无寅满意道,“娄伯还说,你我皆是兄长,希望我们日后能好好待他c保护他,将他视作亲弟弟一样。” 单云端还未开口,俞无寅接着又问他:“我会,云端你会吗?” 那时的单云端并未真确明了‘保护’是何含义,又究竟能以达到如何高之程度,他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毫不犹豫道了声:“我也会。” 十二年前,灵隐寺。 孟春之际,莺啼燕语。 大殿外各地百姓纷至沓来,必是皆要绕过殿前那苍绿的参天古木,后再跨过门槛入殿堂内,虔诚恭敬面朝佛像,跪于蒲团上,三拜上香。 相比之下,佛殿与法堂两跨院之间的经堂内,却是寥寂至极。 透过门缝,可见经堂内跪着名约莫十二出头的少年,便再无他人。 那少年正是身着孝服的单云端,他一动不动跪于灵位前,长明灯燃尽,眼眸中毫无半点波动。 悟尘大师内功极深,脚踏无声,入经堂来。 然单云端却能切实无误感受到身后多了一人,他始终纹风不动,果真是悟尘大师先开了口道:“云端小施主,时辰早已到了。” 少年单云端仍然背对着他长跪不起,好似没听到悟尘大师方才所言一般。 “孟宗主也将要到了,”悟尘大师接着又道,“与小施主的两位师弟一起。” 后者听闻,不易察觉地轻微动了一下。 悟尘大师长吁一气,伴着他身后,也不离去:“三天三夜,多少还是进些食为好。” “多谢大师,我还不饿。”单云端这才应他道。 再如何都不过是个羽毛未丰的少年,声线多少还是稚嫩了些。 然其中透露出的缄默淡然,却是他这年纪里少有的。 悟尘大师继而道:“稍后可要前去与宗主见上一面?” “非门宗玄在职期间,”单云端摇了摇头,只道,“我只想多陪我娘一会儿。” 听闻,悟尘大师必然也不好多言,想着由他去罢,便徐徐出了经堂。 待晌午时,实则也不闲逸的悟尘大师再度出现。 这回他倒也不劝着单云端进食,而是将一只不知装了何物的木箱摆至少年的跟前。 不解他意的单云端眼神微微颤动,不由得开口问道:“这是何物?” 悟尘大师也不急于答他,只是道:“还请小施主先从里边取出一物。” 须臾过去,单云端仍是不为所动。 悟尘大师也不因他的拒却减少热忱,慈仁笑道:“待小施主如老衲所述那般做了,老衲自会告诉小施主,这其中究竟是何用意。” 听闻,单云端迟然有些儿动摇了,然终是未探出手臂。 “将军夫人也曾从这箱内取过一物,是替将军求的平安签。” 因他这一席话,单云端不免短促地顿了一下。 悟尘大师又继而宽慰到:“去吧。” 单云端的双眸有些失神,更确切言之,是他忆起一些不好的事,难免心绪不稳,而后,他果真将手谈进那木箱内,也不暂顿,直直将一物抽拔而出。 他摊开手掌,见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根手绳。 只是那手绳上串着一块不知是何材质的石头,若是细看,那微小石块好似并不完整,像是缺了半块一样。 单云端不禁问道:“大师,求解。” “待会儿老衲会将这木箱摆放于殿前古木下,若是有路过之人想要从中取出,必是要先将名号摹于一旁案台的宣纸之上,”悟尘大师继而不急不缓道,“小施主手中这根手绳上串着的,是原本完整一小块的象牙石,老衲将那它破成两半,串于两根红绳之上,所以将会有一人,得以从木箱中取出与小施主手上此物相匹配的象牙石手绳。” 语毕,单云端无甚波动,眼神黯淡,又道:“那又如何。” 本应少年心性,终是过于心智早熟了些。 悟尘大师知单云端此生未见过生父几眼,如今娘亲又已病逝,任他看淡世间百态,四大皆空,终究还是能够轻易将眼前少年心性看得透彻。 霎时,悟尘大师只缓缓道了句:“有缘人会如将军夫人那般疼你爱你。” 单云端先是一愣,像是将那话反复品味了个来回,久久沉浸在驳杂的深思之中,而后反应则是令悟尘大师万般不曾料到的。 ——他竟自嘲般笑出了声,起初不过甚是微弱,难闻其声,而后那笑声越发明显,肩臂也不住因情绪化抖个不停。 好似有什么哽在他喉咙里,叫他干涩不已:“疼我爱我,而后也如我爹娘那般离我而去?” 悟尘大师神色未变,只道:“老衲会将有缘人的名号做上记号,小施主若是想看,落山之前只管来照堂寻老衲便是。” 而后悟尘大师也不作久留,径直出了这处。 顿时,经堂再是只剩单云端一人。 他低眸凝视着那根手链,不觉模糊了视线,啪嗒一声,是眼泪掉落在那象牙石之上发出的声响。 九年前,旧将军府。 那是年仅十五的单云端今生首次梦到 那类事情。 按理说,七情六欲乃人之常情。 可当醒来之际,他意识到在他梦境里那被他搂着亲吻之人,虽无法看清容貌,却是真切觉察对方并非女子之身。 他当即慌了神,心有余悸整整大半个月。 七年前,岭南。 十七岁的单云端为完成朝中任务,只身前往南蛮之地,途径岭南,忆起这处是他师弟司徒瑾的家乡,时逢暴雨,不免多停留了一日。 正是当夜,他又做起了当年那个暧昧不明的梦。 那梦实在过于真实,仿若触手便可企及。 当年梦中犹见稚幼的少年,彼时身形已是与英武精悍的青年无异。 而梦中除却他之外的另一人,被他压在身下,只见对方眼眶内饱含泪水,五官轮廓明晰,更甚是面容染上红晕,那人显然较之他更瘦c肤质更白皙细腻,就连腰部摸起来也实在太细了些。 单云端几乎是夜半惊醒。 而后任他如何勉力平息,却是怎也睡不着了。 万般情绪交杂混淆,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梦中那身下之人——正是他的师弟司徒瑾,其时,单云端只当自己简直与禽兽无甚区别,然他待司徒瑾究竟是个如何感情,单云端终是不敢逾越思虑。 五年前,灵隐寺。 又是一年初春,细雨如烟。 悟尘大师盘膝而坐,面孔较之七八年前,已是更显清瘦与苍老了些。 而他眼前的昔日少年,早已长大成人,彼时乃是一介气宇轩昂c意气风发的当朝臣子。 悟尘大师手中掂着一本册子,应是寺内忙碌期间,他却对单云端的到来处之泰然,只不疾不徐道:“云端施主怎想起这事来了。” “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单云端眼眸低垂,沉声道,“大师可否还能替我找到那有缘人。” 生父早因死罪于多年前被斩首处死,待到他娘亲也过了世,单云端便愈加相信这世间人事无常,更待旁人皆漠然置之。 即便世人视他为无血无肉之辈,好似冰霜般不好接近,然许是随着岁数增长,他总觉着在这世上,应当还有些什么别的牵挂,得以牵动他心,这便想起当年悟尘大师与他所提的有缘人。 只是当年对此不以为然之人是他,如今再回过头来想寻那人,应当也是希望渺茫了些。 谁知悟尘大师主动将手中册子递与他,道:“还请施主自行翻阅。” 听闻,单云端触动不已,总觉着悟尘大师的言外之意,分明是他早就知晓当年另一位‘有缘人’究竟是谁一般。 单云端一页页往前翻。 直至注着嘉靖十七年,他止住继续上翻的手指。 一列列皆是人名,统共多少,实在是不计其数。 悟尘大师始终心平气和,解释道:“寺内每隔几月便有诸如求签c法会之活动,名单诸多,还需云端施主多费些功夫去寻。” 单云端颔首示意了然,继而聚精会神,更为仔细地翻阅下去。 再到初春时节那页,他顿下目光,见着仅一人的名字被用赤墨在旁点了一点,他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如半截木头般僵僵地戳在那儿。 ——那是明显出自孩童的字迹,令他再熟悉不过的‘司徒瑾’三字。 他不可置信地抬眸与悟尘大师触上目光。 悟尘大师仍是淡笑着,朝他悠悠道了一句:“这,便是命数。” 外边是风起云涌。 而毡包内。 他俩各自将身上那根手绳取出,稍后试了试,见那两块残缺石物,果然得以吻合一致,合并成完整的一块象牙石。 单云端对司徒瑾竟将此物戴在身上,惊讶无比。 而司徒瑾却是双眸炯炯,像深不可测的湖水,他略有些迟然又稍带愧疚道:“抱歉。” “司徒不要这么说。”不免闪动着眼睫的单云端,心中不明司徒瑾为何要说出这番话,他伸出手抚摸着对方的右脸颊,动作极轻,后者也任由着他这一做法。 两根手绳被置于一旁,交缠互绕。 半晌,司徒瑾贴近他的体魄坚实的身躯,内疚着柔声道:“当年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还险些将手绳弄丢,历年也只是随从义父匆匆拜过二哥的娘亲甚至,连二哥的娘亲是个异族人也皆不知晓,这些” “都是司徒的不好。” 这席话一出,单云端顿然懊悔不已,早知也不该与司徒瑾说那么多,他的本意并非是要令对方不好受。 同时,单云端伸手将司徒瑾搂进怀里,哄着他道:“不要这么说,司徒从未有哪里不好。” 被对方紧紧搂抱着的司徒瑾,借着对方的体温,感觉周遭很是温暖,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他甚至有些鼻酸,为掩饰异样只得沉声不语。 单云端只是搂着他,另一手抚着他的发,接着道:“师兄常年在外奔走,时常会很想司徒。” 听闻,司徒瑾在他怀里不免触动了一下。 他继而闭上了眼,喃喃道:“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在,反之却是笑意浮上眉梢,单云端轻声道:“是师兄不想让你知道。” “看到疆域有什么新奇东西,总想带回去给司徒,可又怕师兄多扰,便只带到京城,留在府上,如今已攒了许多小玩意儿。” “每趟回京,能吃上彩娘做的饭,会很安心,然再能够远远看上司徒一眼,便觉更是心安。” “记得有一年回京,得知司徒受封正三品侍卫,以伴太子左右侍读,师兄很是替你高兴。” 他说到这处时,声调是轻而柔和,眼神中氤氲飘忽不定的光,却不曾将那年心中顾虑吐露—— 司徒日后会是太子心腹,可伴君如伴虎,难保会有他倾尽全力也无法护住司徒的那一日,单云端必然曾为此感到忧虑与不安过。 将头部枕在他有力胸膛之上,司徒瑾再清晰不过听闻对方砰砰直跳的心脏,他俞往下听,愈觉着自己这些年错过的,是有人费心修葺却知者甚少的奥秘城堡。 现在那座城堡就在他面前,将他保护得很好。 他只仰头微撅起个弧度,单云端了然,笑着湊去吻了一下他的唇,而后仍是不够,又重重在司徒瑾前额亲了一口。 好似没有什么是对方不愿为自己做的,司徒瑾低喃道:“在此之前,我对情事好像从未开窍” “伏昍偶然与我提及青楼哪位姐姐长得美若天仙,或是朝中哪位大臣将自家千金介绍与我。” “可司徒却皆未动过心。” 喷吐不尽的温暖气息,将两人拢得更紧,单云端说不清当下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么些年了,此情此景好似只在梦里发生过。 只听司徒瑾像是极其忐忑道:“我想问二哥,若是当年在灵隐寺拿到另一根手绳之人,并非是我而是他人” 单云端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当即出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往下说。 “非但皆因那手绳”单云端不假思索出声道,“更多是因为你是司徒。” 对方炽热的目光不由得他躲避开。 司徒瑾方才怔了一下,而后眼眶不免有些泛红,谁知单云端便笑意更甚,揉了揉他的发,将额头与司徒瑾的额头相抵。 又听他低声问道:“那司徒呢?” 司徒瑾也毫不闪躲,随即将唇贴近对方,霎时,两人心意相通,而后便是狂热地c放肆地亲吻,急骤得如同暴雨袭来,过了好久双方才不舍退去。 彼时,还不住喘着气的司徒瑾朝他喃喃道:“司徒也想待你好,还总想与你做这般事情” 听闻他这话,单云端不觉抿笑道:“师兄知道了。” 而司徒瑾只觉脸快烧到不行了,不知如何接话,只好再次将脑袋埋进他胸膛里,半晌才轻声道了一字:“困。” 簟织湘筠似浪,帐垂空翠如烟。 周遭空气因大雨过境,更显清明如洗,如混同着清新凉意一般。 因昨夜未睡好,单云端多少也觉乏了,他柔声哄着司徒瑾道了句“睡吧”,而后自己也沉沉闭上了眼。 三日过去。 许是每日按时用上单云端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再掺上鞑靼族人制的粉状物,那药效惊人,以致司徒瑾腰间的伤已是好上半成了。 这日午前,鞑靼可汗又是将单云端唤去军营,不过一如往常,要与‘吉日木图’商议漠北地形图一事。 而王秉庸则是距单云端前去军营不到半个时辰,便过毡包来访司徒瑾。 “司徒。”若是不当着单云端的面,王秉庸倒敢直言司徒瑾姓氏,而后者也丝毫不在意,自是任他如何习惯便如何称呼自己。 司徒瑾也不与他客气道:“坐。” 王秉庸坐下后,便极其谨慎地小声与他道:“听说鞑靼人查出些什么了” “是,”司徒瑾颔首答他,“我与二哥将信函一事透露出去,如今假借鞑靼族人之力,确切证实了朱昱并未撒谎。” 王秉庸顿了顿,又道:“按照如今的局面,我对此事也不作怀疑,只是有一事始终困扰我多日” 语毕,司徒瑾与他明说:“你直接问罢。” “我记着当日你所提及,在北陵酒楼内你见着了朝廷钦犯,又遭朱昱用匕首伤你,”王秉庸也不拐弯抹角,又补充道,“我并非怀疑是你有意隐瞒何事,只是对于此事,我这铜臭俗人也实在想不到他们究竟为何要将你抛至北陵城外,且又恰好是鞑靼人巡察的地界内。” 说实话司徒瑾自己必然也不相信这是巧合,退一万步讲,即便是朱昱与楚柳是为遮人耳目,逃过情报网的视线,欲待出了北陵城再要他的命,也不该只是随便找了处地儿将他扔了,不多刺他几刀。 司徒瑾只摇了摇头,自是不解道:“我也不知,当日遭下毒后又被打晕,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王秉庸了然,随后也不再多言,他生怕问得多了,显得自己疑心很重似的。 然他本意并非是如此。 司徒瑾多少能察觉到他这一担忧,笑了笑道:“你我二人之间不必如此拘谨。” 看他笑得这般眉目如画,王秉庸当即直眉瞪眼地出了神,心想这司徒瑾该不会学过‘读心术’这类邪门法术吧。 他总觉着,司徒瑾这人好似有种能言巧辩的力量,会令人不知不觉间被他所言绕了进去,难以辨出究竟是哪里有不对劲之处,非但如此,被套了话你想愠怒竟还怒不起来,因为与他谈话实在是太令人觉着舒服了。 ——即便是套你话,也整得满面春风,好似在与你把酒持螯一般。 王秉庸也不觉笑出了声,他敞开了坐,叹道:“也不知北陵王府内究竟如何了。” 说到这个,司徒瑾来了兴致:“更不知那真假朱昱究竟又是如何与郡王交代的。” 听他话里有话,王秉庸不免想到一种可能,道:“若他当真是朱昱,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他故意不将信函呈上,又耽搁了不少时日才回的北陵?” “那便只有一种解释,”他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令司徒瑾不禁蹙眉道,“若他当真是朱昱,而非异族人易容假扮” “除了他与郡王之间在如何对付游牧族人这事上发生了分歧,我暂时想不到别的说法。”司徒瑾道。 王秉庸听闻,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 司徒瑾又接着问他:“你对接下来之事,有何看法?” 王秉庸万般没料到司徒瑾竟会如此问他,他自认不过是个作贾行商的庸人,就连四书五经也念不好,哪能想到什么好的法子。 他只望向司徒瑾,摇了摇脑袋。 司徒瑾继而到:“我想请你帮个忙,不知你是否愿意。” 听他此话一出,王秉庸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后又将那手指移向他面前的司徒瑾,吃惊无比道:“我?帮你的忙?” 司徒瑾默然点了点头。 沉吟片刻,王秉庸长出一口气,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极其干脆道:“你先提罢,若是要赴汤蹈火的卖命活,我这膘肥体壮的倒是想帮你忙,倒也心有余力不足。” 司徒瑾问道:“你可有在这牧原随处闲步的习惯?” 后者老老实实答他:“用过晚食会溜达得比较远,不过倒也不会出这鞑靼人的巡查区。” “那便最好不过,”司徒瑾对他这话很是满意,又道,“我需要你帮我,改日饭后闲步之际,趁着身旁无人,寻些大石子在地面上摆呈一个三角状物。” “啊?”王秉庸以为他是在说笑,下意识脱口而出,半晌才觉着司徒瑾不像是那般爱开玩笑之人,又道,“你要我摆石子做什么?” “这处密不透风,连我二哥也难以脱身,”司徒瑾也不瞒他,继而道,“我需要将我的人唤来。” 听闻,王秉庸虽也不太懂他这句‘将我的人唤来’具体是什么意思,然对这项任务还算心满意足,毕竟是趁着无人摆几颗石子罢了,总不能倒霉到当即遭天遣丢了他这条富贵命吧。 他果然毫不犹豫道:“好!” 司徒瑾笑道:“你无需急于这一两日内帮我的忙,最好等鞑靼可汗放下对我一半的疑心后。” 你演得这般天衣无缝,信函之事也是确凿无误,我看他们如今是当真将你视为单大人的”王秉庸先是诧异道,后又总觉着哪处稍有怪异,不免略过又道,“额,既然如此,你怎觉着他们还是对你有疑心?” 司徒瑾道:“人面鬼心,我见得多了。” 王秉庸有些被哽着,不知如何接话。 紧接着,司徒瑾才解释道:“你也不必多虑,我这并未是指你。” 王秉庸感激涕零,差点儿没跟司徒瑾跪下道谢。 司徒瑾又道:“他们这两天应当会来探我,你我最好也少走动些,再去将我拜托一事办好,这便能将他们的疑心降到最低。” 闻者顿悟,点了点头,道:“好,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司徒瑾感激道了声:“多谢。” 当晚,单云端提来热水,给司徒瑾在毡包内擦拭了身子,再帮他上药。 后者享受着他无微不至的照料,不时软着声音朝单云端道:“二哥真好。” 单云端只会好笑着应他:“司徒更好。” 漠北牧原气候干燥,这处的鞑靼盘据地又距最近的河流稍有一段距离,所以包括鞑靼可汗在内,他们平日里皆是随便擦擦身子,过个七八日才沐浴一次。 单云端对于这样的日子早已再熟悉不过,然他总担心司徒瑾哪里不习惯,生怕对方不舒服了也不开口提及,以致哪怕热水也就那么些,他宁可不用,也要让司徒瑾每日都得以擦个身子c泡个脚之类。 早两日,司徒瑾起初并不知情。 待他后来知道了,竟难得‘耍起了性子’来,与单云端道:“这热水二哥不用,我也自然不会用,不如你我一起臭着罢。” 单云端实在拿他没办法,自那天起,两人就着每日那么小半木桶的热水,省着共用。 与前日无异,待给司徒瑾擦好身子,单云端才会解决自己的事。 而上好药闲来无事的司徒瑾,本该老实在床榻上躺着,然他却明目张胆地窥视着单云端褪下衣物,露出强健的身躯,以及那曲线分明的结实腹肌。 前日他看着这一画面,还会脸红耳赤,心扑扑直跳。 然今日司徒瑾却极其不安分地想要上手去摸,惹得单云端躲着他老远,恨不得要出这毡包擦身去。 司徒瑾非常受伤:“二哥不疼我了。” “”单云端心说,师兄不是,师兄没有。 司徒瑾转而背对着他,好似怅然若失道:“你擦吧,司徒不看也不动手了。” 擦身还不快,三下五除二便结束了。 这回单云端并未急于将擦身的水抬出去,反是径直去往司徒瑾身边,稍有些支吾道:“师兄惹司徒不高兴了。” 司徒瑾背对着他,“嗯”了一下。 单云端:“” 半晌,单云端于床榻边蹲下,略有些犹豫道:“转过来让师兄看看。” 司徒瑾差点憋不住要笑出了声,然转过身来,却是一脸生无可恋状,显然因单云端拒绝了他而伤得颇严重。 彼时,单云端早已换上衣物,他道:“司徒没有吗。” 听闻此话,司徒瑾更是受伤了,他扭头就是要转回去,没好气道:“没有!”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单云端就差没给自己掌嘴了。 他手疾眼快地伸手拦住了司徒瑾,终是不得不投降道:“司徒当真要摸?” 司徒瑾这时已是憋不出了,他猛地一下坐起身子,笑得差点直不起腰来,还不忘伸手抱住单云端道:“不摸了,要亲。” 单云端果真凑过去亲了一口,而后,又朝他解释道:“师兄怕痒。” 司徒瑾笑着回了他一个亲亲,对他道:“司徒没有生气。” 早知他是这般心性,单云端也不过是配合着他打闹,不免好笑道:“师兄知道。” 两人又互黏了一阵子,有一下没一下说着些无甚营养的话。 待到热水彻底变凉,单云端这才起身要将盛水木桶提出去,放置别处,司徒瑾则也没什么事,跟着他一起走到外边去。 出了毡包,见黑沉沉的天穹上空布满了繁星。 那一瞬,司徒瑾是首次真切感受到‘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的壮阔感。 待单云端寻了处将水倒掉,看司徒瑾不住朝顶上星空瞻望,便对他道:“师兄将这捅提进这间毡屋内。” 司徒瑾朝他道:“那司徒在外边等你。” 实则也不过两步路的距离,单云端应了他一身,躬身入内,要将木桶置下。 可就在这一时半刻的功夫,外边骤然响起司徒瑾的喊叫声。 “二哥——!” 单云端顿然吓得浑身哆嗦,哪还顾得上那木桶,意急心忙朝那外边跑去。 然待他一出到外边,眼前场面直令他冷汗从发根渗出,刹那间,单云端眼中透露杀气,一掌施力,直直朝司徒瑾眼前那人袭去。 见居然是有黑衣人来袭,而司徒瑾则被那人逼到摔坐地上—— 那黑衣人察觉有异,转而与单云端交战。 又因司徒瑾方才那一喊声,将周围毡包内的鞑靼兵士齐齐唤了出来,声如洪钟,那黑衣人也知寡不敌众,纵身逃蹿,消失在暗夜之中。 单云端也不去追,先去将司徒瑾扶起,担忧问道:“司徒有没有事?” 司徒瑾只呆愣着,一副受惊后难以短时间内反应回来的模样,不住摇头,什么也发不出声。 就连鞑靼可汗也被惊扰到赶来这处。 有鞑靼士兵被吩咐搜寻那黑衣人的踪迹去,随后,鬼力赤转而朝他俩关切道:“没事吧?” 单云端不置可否,低沉道:“可汗,契弟受了惊,我先将他带回屋内。” 鬼力赤理解地点了点头,由着单云端将司徒瑾搀扶回去,不作多言。 直到两人离了好远,鬼力赤一改适才关怀面容,转而沉着张脸,朝身旁属下道:“——命人回来,不必再搜了。” 那属下得令道:“是,可汗。” 回到毡包内。 外边鞑靼族人仍是如火如荼状况。 单云端面色极其难看,什么也没说。 然则司徒瑾倒是不由得勾起嘴角,安慰他道:“二哥,我当真没事。” 单云端去给他寻来一套干净衣物,想让他换上。 “你别生气,”司徒瑾压低着声音,在他耳边道,“鞑靼可汗想试我究竟会不会武功,你看,我没露馅,此事应当高兴才是。” 单云端见他竟还能淡然处之,却是想来后怕道:“还好沙利克只是试探一下,否则他若是伤了司徒一处,师兄便将他杀了。” 司徒瑾伸手抱住他,好笑道:“我也看出来了,怎这般明显,生怕旁人看不出他是沙利克似的。” 后者任由他抱着,而今只剩下惊惶失措后的茫然。 他是当真害怕司徒瑾受任何一点伤害。 司徒瑾轻缓抚着他的背,想在让他平静下来,柔声道:“司徒知道分寸,二哥不必这么担心我。” “嗯。”单云端垂眸黯淡,紧紧回搂住了他,他心想,只要司徒无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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