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入怀多少事》 第一章 年少初相遇 原末长和三年,春,风漓城。 小城青碧,桃色夭夭,一夜徐风吹彻晓寒,将嫣然春色撒在了长街弄巷的每个角落,掩映在岱山碧谷中的这个小城也随着春光来临逐渐苏醒了起来。 长街上贩夫如云,行街叫卖,纷繁之声不绝于耳,而最热闹的酒楼中宾客满座却将喧闹隔于门外,整个大堂唯有说书人激昂的声音起伏,慷慨动人处不时爆发出一片叫好声。 “要说这安西将军宇文铮可是我川西一大传奇人物,将军出身楚南乐川宇文家族,未满十二岁执剑从戎,如今十四岁的年纪,就已是年少英雄用兵如神,从军三年就已是我川西大都督公西越麾下第一猛将,不过半年时间他西入大漠,横扫开卓,放马北境,击退金兰,令在原朝大乱时虎视眈眈的异域闻而生畏......” 赫赫将才,英雄不世。 说书人口中驰风骋雨的少年,令玉子衿失了神。她的双眼澄澈雪亮,发愣时也未减几分神采,等到回神时才发现自己手中的馒头已经凉透,而整个大堂也安静了下来。不知何事打断了说书先生的滔滔话语,她随着所有人的目光将眼睛移向了门外。 宝马踢踏,对日长嘶,伴着微热的气流拂过行人面,一人玉辔红缨方至,正勒住缰绳停在酒楼门前。 清晨巷道,有流光耀目迷离生辉,夺目出众的少年剑眉星目,容止可观,玉石银冠束墨发,精致缨带垂墨鬓,玄色暗银纹锦衣修身合体地束出他颀长合度的腰身和四肢,外披一件银灰色云纹披风,沉敛而有几分低沉的霸道。 他桀骜疏狂的眸看了一眼头上牌匾,轻昂着舒朗眉宇一扬披风翻身下马。 天人姿表,非是凡物。 好一个天之骄子......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那少年脚踩云靴步步走进酒楼,因他精致的容颜而怔怔失神,而少年神情淡淡自行自步,并没有因为旁人过多的注意生出一丝窘迫来,行步生风如生来驾驭千军万马之帅,睥睨着脚下芸芸众生。 酒楼内来往行人自觉为他让开通往二楼雅间的行道,这酒楼大厅龙蛇混杂,鲜有贵介公子乐意呆。不料少年并没有直接走向二楼,反是往大厅中被屏风隔开靠近窗户的位置走去,他矫健的步伐在越过屏风时一顿,微冷的目光停顿在了酒楼一角。 一瞬,他收回目光走入屏风后,无人见处勾唇一笑。 这般清亮的眸子,倒是少见。 碰撞到那摄人目光的女孩小脸一热慌忙低下了头,她黑灰遮住的脸已经微红,一股不明的气息在身体里蔓延,她为这不适心中起了烦躁,抱着手中已经凉透的馒头无味地啃咬起来。 那少年衣着华贵却是普通王孙的低调装扮,若非那通身的气派不会这般惹眼,也正是因为他的惹眼才让玉子衿注意到他腰间所系的金犀玉带。 被我纯缋,带我金犀。 这是本朝一等武将才可配用的玉带。 如此年少,他是谁? 旭日腾盛,光满人间,玉子衿才发现时辰已经不早,伸手便向身边睡得香甜的人头上招呼去。 “怎么了?又要赶路了?”岳泽洛差一点就要吃到梦里母亲递到他嘴边的桃花酥了,被这一拍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看到那双带着气愤的眼睛,他睁着惺忪的睡眼哭丧道:“祖宗,你又干嘛啊?” 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滩遭虾戏。 岳泽洛承认自己既不是龙也不是虎,可他好歹也是堂堂的南侯世子,竟然沦落到被拐带的地步,瞧瞧自己这一身脏不拉几灰不溜秋的狼狈,都是拜这个混蛋所赐! 玉子衿端着被麻绳绑住的小手扭了扭疏解酸痛,她身上价值不菲的小缎袍也和岳泽洛一样脏得不成样子,小脸上净是灰,又咬一口手中无味的馒头没好气道:“睡睡睡,你就会睡,你知不知道你再睡那几个坏蛋就把咱们卖了!”她冲酒楼大堂摆摆头,里面将他二人和几个孩子拐卖来的四五个大汗正边吃得满嘴流油,边在谈论着要将他们这些孩子卖往城中哪里。 岳泽洛小脸哭丧地更加厉害,饱满天庭紧巴巴拧着,“那怎么办啊?本世子可不要做小厮马夫,多跌份儿啊!咱们索性跟他们亮明身份得了,咱们堂堂宁襄王二公子和南侯世子,还怕镇不住这几个杂碎......哎呦!” 话没说完玉子衿又当头给了他一个爆栗,“你是不是睡傻了?咱们说了他们未必信不说,就算信了,这里可是公西越的地盘,他和我父亲眼下是敌非友,早晚有一天要打起来,要是落在他手里,你以为他会白白让咱们俩回上京?”况且......警惕看着那几个壮汉不着痕迹地紧了紧衣领,她又把小脸搓得更黑些。 她要是“公子”就好了。 街边茶棚,两个神情严肃的持刀男子默默喝茶,眼神却一刻未曾离开客栈内被绑着手脚坐在一起的孩童。 日头渐盛,其中一人擦擦薄汗道:“大哥,要不我们现在动手吧,这二位可都是娇贵身子,这些时日也得到教训了,咱们也好早日回去跟王爷和侯爷交差。” 另一人摇摇头,“王爷说了,这次势必要让小郡主吃够苦头再带回去,省得将来再不知天高地厚到处惹事,南侯也挺乐意趁这次机会好好教训自家败家子的,咱们还是再等等吧!” 人父难为,他们做下属的也很为难啊! 啪! 醒木一响,随着客似云涌,说书人继续了先前的热血嘹亮。屏风后,霍衍庭听着说书人的唾沫横飞带起浓浓笑意,“宇文将军如今横扫开卓,力退金兰,立下不世功勋,可是当世最炙手可热的少年将军,公西大都督可在泷州设下庆功宴等着你回去论功行赏呢,不久朝廷的封赏诏旨也即将抵达,你不回去接受万人恭维无限风光,怎么跑到这小小的风漓城来了?” 少年——安西将军宇文铮白了他一眼,顺手将佩剑放在桌上,冷哼道:“只怕别有用心的人会给我变成鸿门宴,叫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霍衍庭细长的丹凤眼稍弯,他眉深目亮,五官精致,衣衫富丽,气派通身,一笑时雍容非凡,声音也格外明润清晰,“那事确实如你所料,不过刚刚我还接到了须大哥传来的消息,他们班师途中有人潜入中军欲要杀你,来者数十人都是绝顶高手,已经俱被击毙。” 宇文铮冷笑,骨骼分明的五指紧握酒杯,多一份力道便可碎盏为粉末,“公西锐赫......他也就会这些个下作手段,父业未承就先急着忌惮左右,大业未竟就早早地弑杀功臣,这个天下白送到他手上他也成不了气候。” “你年纪轻轻就立此大功,换成谁都要忌惮几分,那公西锐赫偏偏又是个心胸狭隘的主,早先你一手创建钧天骑,在军中呼声极高,又颇得大都督赏识信赖,很多时候他这个儿子都要靠边站,如今你又立此大功,他自然不能让你活着回到泷州。况且......”霍衍庭轻抿杯中酒,“况且公西大都督如今年事已高,待他百年之后,以你在军中的威望,将来这川西是谁的还不一定呢!” 宇文铮沉默了一下,他墨黑的剑眉微拧,如雁之两翼细羽堆叠,黑亮双眸中少年的野心一闪而过。 “到那一日,你当如何?” 宇文铮起身望向窗外,他修长玉立的身姿似迎风招展的白杨树,微风将他的披风扬起,在风中摇曳,半晌他道:“若无班师回程中的暗杀之事,我可能会念主公知遇之恩容他几分,而今,”他冷漠侧颜对霍衍庭道:“整个川西我要定了!” 霍衍庭的笑意渐渐转淡,“你是说这事是公西大都督授意?” “即便不是他亲自授意,他也默许了公西锐赫的所作所为!”一掌拍在窗柩,指印赫然。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这似乎是万古不变的戏码。 霍衍庭也曾敬佩公西越是个英雄,若他日大业功成他为了儿子下手解决掉宇文铮这个祸患也就罢了,如今他只占有川西十二州这小小一块地皮就自以为功业宏满防人所图,急着为儿子铺路处决隐患,实在是鼠目寸光愚蠢至极! 就凭这般胸怀,如何与本就宏图大略,占据富饶之地、又挟天子以令不臣的玉策分庭抗礼? 人老了果然是不中用了。 “好了好了吃饱了,老四老五你们俩带着那几个大点的孩子送去后街拐角的春花楼后门卖给那里的老鸨,我和老二带着那两个模样齐整的送去东六街给我们的老金主,这两小子生的粉雕玉琢的,这次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屏风外传来人贩子的嘀咕声,霍衍庭眉头一陡,宇文铮则不自主地看向门口那几个孩子,模样齐整的......毫无疑问就是玉子衿和岳泽洛了,此时二人脸上一千一万个不情愿,奈何人小力微,逃不了也跑不掉。玉子衿眼中忍不住蓄起泪光望了屏风一眼,只能任由壮汉推攘着往外走。 霍衍庭狐疑地盯着那孩子看了几眼,也注意到了他那双分外明亮的眼睛,收回目光时不由又猛然抬头仔细看了几眼,似乎明了什么后他按住宇文铮的肩膀古怪一笑,“别急,人会让你救的,好歹也是一个大将军,一点上位者的自觉都没有,动不动把自己整得跟路见不平的江湖侠客似的,就你这样早晚得把公西锐赫的杀手招来。” “哼,我怕他不成!”宇文铮直直盯着门口已经走远的小身影,那孩子正和他小弟差不多的年纪,他不能坐视不理。 霍衍庭招招手唤来随从,“去把卖到春花楼的那几个孩子买了,回头顺便去跟府衙大人打声招呼,虽说这连年战乱的,可这大原朝还没亡不是,这些个人贩子也是时候该治治了。” 随从领命而去,霍衍庭玉扇一弹遮住半边英俊脸颊对宇文铮含笑附耳:“东六街的老金主......正好我们顺路。”(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虎口险脱生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玉子衿二人就被人贩子带到了一处大户人家后院的小角门,柴房里她有些生怯地望着窗户外的高楼错阁,想起那个笑容猥琐的管家没来由的森凉就贴上了后背,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个干净的地方。 岳泽洛虽然年纪小,也是和世家公子们厮混大的,豪门贵族的诗书礼仪习得,有些龌蹉腌臜自然也听说过,他有些彷徨地拉着玉子衿的袖子,“二公子,刚刚那个管家说晚上要把我们送去给他们老爷......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娈童?” “娈什么?”玉子衿紧皱眉头,手心冒汗,她没听过,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词,瞬间急的直落眼泪,她紧攥着衣服口看桌上放的两件清秀小长衫,她不能留在这里,绝对不能! “来人啊,开门啊,放我们出去!”稚嫩的手掌敲打着木门,整整一个下午都没人回应,她的心彻底凉了下去。直至天黑外面忽有人来,是那个管家,“你们别叫了,眼看着伺候主子的时辰就要到了,咱们主子可是征西的大功臣,别不知好歹!再过半个时辰我来带人,实相的你们自己穿戴好,别让老子亲自动手!” 岳泽洛失魂落魄地一屁股坐在墙角,顿时没了主意,他堂堂南侯世子难道就要成为某个恶心老家伙的娈童了? “哎呀,老爹,儿子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乱跑的!” “别叫了!”玉子衿拿起一件衣服扔在他的脸上,用清水擦去脸上的脏污,自己也顺手将另一件套在了身上,“现在出去才是最重要的,到时候咱们再见机行事。” 话是用来安慰岳泽洛的,究竟怎么见机行事她也不知道。 到时候若是清白难保,她大不了撞柱自戕,绝不能给父母抹黑! 夜色幽幽,水帘蠕动,临水居落一灯闪烁,夜色中似有鬼魅趴在壁檐,风声沙沙吹打着窗柩,四周分外静谧。 一个佝偻的身影趁着夜色摸进房中,浓重的酒气在室内逸散,混合着来人身上的糜烂腐朽气息使得那难闻气息更是重了几分。 房门开时,玉子衿一个激灵,紧紧地和岳泽洛靠在了一起,她柔嫩的掌心紧握着瓷器碎片,在张居中靠近时默默将岳泽洛护在了身后,人是她带出来的,她有责任保护他。 二公子忠肝义胆,真是折煞我也——岳泽洛泪目,默默又往她背后缩了缩。 灯光摇摆不定,映衬着那张衰颓又猥琐的老脸,张居中搓着掌心渐渐逼近,满脸泛着浓浓淫光,“小宝贝们是不是等我很久了,我来了......” 他一开口便有恶臭逼来,玉子衿恐惧地看着那张恶心的脸渐渐逼近,那张老朽净是褶子的脏手向她伸来,她蜷缩着护着岳泽洛后退,她忘不了那是她长那么大最害怕、最恐惧、最恶心的时刻,人已逼至时,她退无可退,心一横抓紧了手中的瓷片,闭眼用尽全身力气向前刺去,碎片的边缘割破了她的手指,那本该受伤的人却落了空。 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还带着闷哼和重重的喘气声,她惊讶睁眸。 星目熠熠,流光生辉。 那人正持剑抱臂用赞赏的目光看她。 心底最后的防线忽然一松,她眼角的泪簌簌落了下来,一直忍着没有哭出声来,半晌才发现这屋中居然是多了两个人。 霍衍庭坐在桌边摇着玉扇,对这孩子沉静的反应颇为惊讶,寻常人家的孩子碰到这种情形早哭爹喊娘了,这孩子小小年纪竟有勇气和人搏命。 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 张居中垂垂老矣,被宇文铮毫不留情一脚正中心窝,趴在地上狂吐一口鲜血后连求救的力气都没有了,幽暗中他惊恐地看着那两个男子艰难开口:“宇......宇文将军,霍大公子。” 其实在酒楼玉子衿就已经有些猜到了这人的身份,毕竟在川西的一等少年将军并无几人,可现在听到这个称呼她还是颇为惊讶。现在的宇文铮不是应该在从大漠行军回师泷州的途中吗?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许久不见啊,张大人,”霍衍庭把玩着折扇言笑盈盈,眼底却是冷的,“宇文将军征北大捷,不日即将返回泷州论功行赏,张大人身为这次征北大军的军需官,为川西将士们的衣食住行操心劳力,不知该得个什么赏赐呢?是五马分尸好呢?还是满门抄斩好呢?” 张居中瞪大双眼望着二人,心知所为之事败露,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将军饶命,将军......卑职......卑职......” 剑未出鞘便如游龙飞走而来,直直击碎了张居中一口老牙,更多的血从他口中流出,连叫都未能叫出声,宇文铮收剑漠视着他,道:“说不出来?那本将替你说,当日与金兰一战,本将率钧天骑绕道巫滒山北麓与贺将军前后夹击敌军,行军半月后,却发现存余粮草均以糠充米,断后将士的铠甲器械未经几战就成了破铜烂铁,这一战本可两月就结束,却因为粮草不足兵甲断缺拖到了今年春天,害我近三万钧天将士在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情况下与敌军赤膊厮杀,折损大漠,成了瀚海黄沙中的孤魂野鬼!” 宇文铮字字饮恨,说到此处已经双目泛红,周身的杀气令整个房中的温度都冷了下来,银光一闪伴随着泠叮一声,他的长剑已经出鞘,锋利的剑锋挑起张居中的下巴,他冷笑看地上的人挣扎,“你是不是想说这事不是你想干的,是有人背后指使?” 张居中哽咽着狂点头,他怕死,他只想活着,正欲艰难开口,他才瞪大眼睛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远远地离自己而去,再也没有了知觉。 头颅飞出鲜血遍地,一室的血腥浓重,岳泽洛很识相地没有叫,但还是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玉子衿静静地看着,没有反应。 父亲说:“将士以血肉之躯为城,护卫家国,可敬可佩,不可欺。” 这个人,该死! “那个人的命我自会取,不需你招!我不远千里连日连夜赶至风漓城,只为取你狗命为将士们报仇!”宇文铮收剑入鞘,看也不看地上的人。 身后,霍衍庭恨铁不成钢地抚额,当着姑娘家的面这般血腥,真的好吗? “快来人,前院护卫被杀,有人闯进来了!”院子中传来阵阵骚动和呼喊,不时已经有大批护卫向着这里的方向涌了过来。 “一人带一个,走!”二话不说将玉子衿抱在怀里,宇文铮夺门而去,霍衍庭抱起岳泽洛也尾随之。 张府护卫涌入了中庭,玉子衿紧张地看着那大队人马,又把目光投向了宇文铮,抱着他脖子的手臂反射性地紧了紧。 玉轮落辉似瀑布倾泻小院,照在少年的侧脸,神容俊逸脱尘出世,从军者坚毅的线条勾勒出凌厉的起伏,柔和又严正,她在这样的距离下看得尤为真切。 宇文铮直直盯着前方的人,不忘空出手来拍拍她的后背作慰,下一刻如风般直接掠了出去,耳旁只有风声阵阵和惨叫起伏,玉子衿死死抱着那人的脖颈,偶尔有腥热落在她的脸颊,她顾不得擦去,只知道那不是他的。 在他怀中,也不是她的。 从来,第一次这般相信一个陌生人。 等她醒神,他们不知何时已经杀出了张府,眼前是一处湖泊,不知通往何处,而霍衍庭和岳泽洛则没了踪影,宇文铮眼看着逼近的数十护卫捂住了自己已见嫣红的腰间。 他连日赶路又身有旧伤,纵使武艺不凡此刻也早已体力不支,紧抱着怀中安静的小身体,低喘道:“可会泅水?” “会!”玉子衿重重点头。 “好!” 声未尽,湖水早已漫灌而来,玉子衿奋力在水下憋着气泅渡,身体却渐渐失去意识,睡梦中她迷迷糊糊感觉到自己一直被护在一个怀抱中,很久很久,她睡得很安心。 午夜,城西破庙。 宇文铮重重喘着气,旧伤复发在他腰间渗出血来,简单清理后他搭手给玉子衿把脉,确定她无事后才放下心来,看着那张白嫩又精致的小脸,他促狭地捏了捏,还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夜已深,架好篝火后宇文铮先将自己的外袍脱了烤上,便招手去褪玉子衿的衣衫,将湿淋淋的外衣和中衣随手挂在火架上,他正要伸手去解她的里衣,忽然被玉子衿领口露出的青色衣角吸引住了目光。 宇文铮狐疑地扯了扯那件青色的衣角,带出些许合欢图案的绣纹来,他紧皱眉头,这小子贴身怎么还穿这么...... 下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弹身就飞退了数丈远,无意提起内力更加挣裂了伤口,他的痛呼声惊醒了玉子衿。 揉着眼睛有些懵懂的看那人像是见了什么可怕东西的神情,玉子衿正要询问却注意到了自己被扯出的大片胸衣,立时忘了言语,她瞪大的两只眼睛泪珠打转,放声大哭起来。 怎么办?她不纯洁了! 一夜更漏不闻,惟有群鸦乱飞。(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当时是少年(一) 黎明日起,山间清旷,两人一骑行在深林古道。 宇文铮一边百无聊赖地用皮鞭抽打着半夜追寻来的坐骑,一边眼皮直跳地看着坐在他前面闷闷不乐的小女孩。 想起昨晚上的事他简直泪目,这丫头看着沉静,实际上却是个思想脱线的主,仅仅扯出一片衣角就自行胡思乱想那许多,直直把自己哭成了个泪包,他宇文铮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至于丧心病狂到去欺负一个小女孩?他还救了她的命呢! 什么王八蛋,臭流氓,不要脸......这些话是用来形容救命恩人的吗? 最后——“别哭了,我娶你,我娶你还不行吗?” 那话说出来的时候宇文铮发现自己原来也有脑子跟不上嘴的一天。 她却不哭了。 不知道是被惊到了还是喜到了,毕竟得年纪轻轻就名扬天下的安西将军亲口一诺可是无数深闺女子的美梦,换成是谁此刻必定都会又惊又喜地说不出话来。 见玉子衿不说话,宇文铮只当她是高兴坏了,也对,毕竟他昨日那般英勇地救了她的性命,小女孩嘛,最容易在这样的情况下对男孩子产生仰慕之情了。 其实他不知道,玉子衿既没有惊,也没有喜。 她只是......被他这句话噎着了。 她才八岁好不好,根本就还没想过成亲以及和什么样的人成亲这种问题,虽说很多女孩早在很小的年纪就在父母之命下定了亲事,但成婚嫁人对现在的她简直遥不可及。况且,什么叫“我娶你还不行吗”?听起来好像是她在刻意逼他一样! 她堂堂郡主会愁嫁?安西将军怎么了?很稀罕吗? 暗暗恼了半天,她脸皮再厚也是个知羞的姑娘,哪抹得开面和他争论什么娶不娶嫁不嫁的,索性闭嘴不和这个人说话! 大将军有些恐惧地摸摸自己的屁股,内心戏十足地在和自己天人交战...... 他要怎么告诉父亲他出去打了一场仗却拐回来一个八岁的小媳妇? 这得挨多少棍棒? 不过也好,他终于不用费尽心机找借口推脱那些要给他说亲的媒人了。 这丫头年纪虽小些,好在样貌和胆识还是不错的,也比那些个乏味的大家闺秀有趣多了...... 春风浅润,吹荡山谷簇簇华英,落了一地碎红,也落在女孩乌黑发间,宇文铮看着女孩轮廓优美的侧眸,齐整如羽的长睫,如雪似玉的面腮,长处诡谲的少年心思也不由得简单明净了起来。 他轻轻地揉搓她的小脑袋打破沉静,“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皓齿轻咬粉色唇瓣,玉子衿本来打算不搭理他的,可当她感受到头上那不该属于这个英姿少年会有的低柔力道,还有那叩击心门的淡淡暖意,她瞬间软了心,道:“我叫悠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这是她的小字。 “悠儿......”宇文铮呢喃着这个名字,淡淡一笑,没有深问她姓什么,何方人士,她既不愿多说,他也不会勉强。这是他的教养,再亲近的人也不会任意窥其难言之隐。 “那你怎么会落在人贩子手上?”看这丫头的模样明显不是普通人家出身,身边少不得有奶娘丫头跟着,她是怎么被人抓了去,还穿着一身男孩的小缎袍? 玉子衿抿抿嘴,忽然想起此刻必定挂心的父亲和被自己连累的侍女,愧疚道:“都是我太调皮了,父亲要去军......要去庄上收租子,我就穿了弟弟的衣服扮作男孩硬跟着去玩了。那天趁父亲不在我和世伯家的弟弟甩掉下人一起跑上了街,我知道外面世道险恶,也没打算跑太远的,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走了没几步路就被人贩子盯上了。” 宇文铮所料也相差不远,笑道:“现在可不是太平盛世,再安宁的地方也总会有不法之徒,也幸好你是男童打扮,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以后可要好好留在家里,不能再到处乱跑了。” 玉子衿难得受教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只是......只是整日呆在后宅跟嬷嬷学绣花真的很无聊的。” 霍衍庭睨一眼流血的手臂,玉扇长展在前护着沉睡的岳泽洛与数丈外的两人对峙,“二位已经连着追了在下一天一夜,如此耐力着实不像张府中人,敢问在下何时得罪了二位,竟教你们如此穷追不舍不死不休?” 徐坤兄弟二人相视一眼,都怪他们大意,没能早些救出郡主和世子,以致后面生了乱。张居中官不大,府邸却不小,昨晚等到他们摸清张府地形去救人的时候,张府早已经乱成一团,现在郡主失了踪不见踪影,他们已是死罪,现在便要全力救出世子。 “休要多言,不管你是何种身份,我都劝你快快放下我家公子,否则你后果难当。” “你家公子?”霍衍庭错愕一笑,“二位苦苦相逼莫非把我也当成了人贩子不成?”搞没搞错,这小子可是他拼死救的。 徐坤道:“不明人士夜入官家府邸杀人,难道我要将阁下当做什么好人不成?” 霍衍庭有些被噎到,好像是这样,使劲晃晃怀里沉睡的岳泽洛,“小鬼,醒醒,这两个人你认识吗?” 几天水米未进,岳泽洛神志已经不太清醒,但人还是认得的,见到徐坤兄弟,侯府公子完全忘了教养,破口大叫道:“奶奶的,你们怎么才来?” 这是认识了...... 霍衍庭挑挑眉,君子风范十足地也不多做纠缠,直接将岳泽洛托付给二人欲转身离去,知道自己错怪好人徐坤有些惭愧,道:“公子且慢,昨日苦苦相逼是我兄弟二人之错,还请公子莫要计较,只是我家还有另一位小公子也一并失踪,不知公子可曾见过?” “二公子被另一个人救走了,和我们失散了。”岳泽洛靠在徐坤怀中虚弱道。 “那人乃我至交好友,为人正直,二位且放心。”霍衍庭早看出玉子衿的女儿身,一声“正直”也权且是化解了徐坤兄弟的忧心,又道:“我这便要去四处寻我那位朋友,二位若不介意可告知在下贵府所在,待寻到他二人,在下必将小公子毫发无损送还。” “这......”打死徐坤二人他们也不敢说出宁襄王府的名号的,关键时刻还是岳泽洛机灵,挥手道:“多谢这位大哥,若寻得人来,烦请送至绮州昭家。” 绮州丝织首富昭家,他的舅家。 霍衍庭俊秀的丹凤眼涌上笑意,虽然并不觉得那个小女孩和昭家有多大关系,但无疑是和眼前这个孩子关系匪浅的,也不多问,明朗一笑道:“如此倒是巧了,在下家中世代经商,与昭家世伯颇有来往,这事诸位放心便是,莫说其他,即便是看昭世伯情面,在下也会将小公子平安送回。” 最后一句话说完眼前已经没了人影,风中一物飘来落入徐坤掌心,那人凭虚御风隔空留话:“烦请诸位静候衍庭佳音,此物权且拿去向贵府主人复命吧!” 蓝色玉牌正中篆刻一个“霍”字,徐坤兄弟齐齐震惊。 霍衍庭,川西首富之家的霍大公子。 这块玉牌,是代表整个霍家做出的承诺。 郡主安危无虞。 风漓城西五十里,雪阳小镇。 宇文铮惊艳地看着从客房里间走出的身穿青色碧纱裙的女孩儿,她莹白柔嫩的小脸分外精致,秀美淡淡,玉鼻如削,尤其一双杏眸如极品宝石晶莹明亮,乌黑的秀发用一根青色发带半束半披,配上这身衣裙格外清灵高致。 也可见,他日倾城。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这清致高雅之色果然适合她。 玉子衿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腼腆道:“谢谢你给我买新衣服。”因为这个原因,她决定原谅他昨晚的失礼了。 宇文铮笑着移开目光,将食盒中的点心都拿了出来,“肚子饿了吧,我叫小二去买了些点心,快来吃吧。” 玉子衿轻轻应一声,慢慢坐到了桌边。 桂花糕、荷叶饼、梅花酥......她渐渐皱起了眉头,一个比一个甜! 宇文铮吃桂花糕吃得津津有味,见玉子衿只吃了半块荷叶饼就停下了,道:“你饱了?” “嗯。”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这就饱了?” “嗯。” 这不应该啊?宇文铮看着玉子衿心里犯嘀咕,他有预感,这丫头八成没饱,昨天他见过她在酒楼啃馒头的。 两个!整整两个! 硬是把她那个小兄弟的一份也吃了个干净,当时他还惊讶这孩子看着不大饭量还不小,怎么今天吃这么两口就饱了? 难道是因为他,她才故意矜持? 温暖轻柔的大掌轻拍玉子衿的额头时,看着那人的关切眼神与神采容光,她本来打算要不将就将就再多吃两口的,可那人忽道:“昨天我明明看你一顿饭能吃下两个大馒头的,那饭量可把我吓了一跳,你别因为我在这里就不好意思,尽情吃就是,姑娘家太矜持也不好,别苦着自己,我不会笑你的,我在外行军打仗饿坏了的时候也是能吃下两个大馒头的......” 两个大馒头?把你吓一跳? 玉子衿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后悔了,她不原谅他!这辈子都不原谅他了! “你怎么了?”宇文铮的馒头论还没说完,就被忽然窜起的玉子衿吓了一跳。 “没什么,我困了,先睡了!”玉子衿头也不回进了里间。 宇文铮呆呆看着盘中的桂花糕,他说错什么了吗?还是......她想吃馒头? “小二,来两盘大馒头!”(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当时是少年(二) 深夜,连渡大营。 主帐中灯火通明,一人丰神如玉半阖妙目,他身披卷云纹紫朱蟒袍,正严肃的看着手中的玉牌,周身的疲惫和未束的衣带表明显然是睡下后匆忙起身的。 徐坤兄弟二人惭愧地跪在地下,请罪道:“害郡主险些遇险,属下该死,请王爷责罚!” 紧绷数日的心终于得到喘息,玉策慢慢放下玉牌,方而立之年的他相貌本就年轻俊美过人,加多年身处上位将养出的孤傲仪姿,即便此时衣冠未整也煞是惊秀夺目。 “罢了,若无十分把握,霍衍庭不会轻易许诺,衿儿没事便罢。”这丫头,平日里都是被他宠坏了,他来连渡巡视大营就不该听信她胡搅蛮缠把她带来,小小年纪竟敢带着南侯世子到处乱跑,这次有人搭救还好是万幸,否则......玉策闭目万幸地松了口气,又道:“你们可知将郡主救走的是何人?” 徐坤道:“霍大公子说那人是他的至交,为人正直,未道明姓名,属下回来的路上曾问过南侯世子,不过小世子年纪小,又被饿得有些神志不清,也记不得那人姓甚名谁了,只说那人武功极高,剑法极好,想来保护郡主是绰绰有余的。” 玉策听着点了点头,正色道:“此事关乎郡主清誉,不可外传,为防王妃挂念,也不必报信上京了,派出几队人马去风漓城附近秘密搜寻,另外请南侯密令派人去绮州昭家守着,若霍家将郡主送归,立马带回,令昭文对此事封口!” “是!” “还有......”玉策的眼神定在桌上的玉牌,“传本王令回京,今春御贡茶品的生意就批给川西霍家吧!”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琚。 他向来有恩必报,有情必还! 霍衍庭一进运来客栈的客房就看到宇文铮摆了一张臭脸坐在那里,被桌上的几大盘馒头吓了一跳,他好笑道:“大将军,你是糠吃多想白面了?” 宇文铮冷哼,理也不理他自顾敲着里间的房门,他虽然很少和女孩接触,但聪明如他此刻也意识到自己昨天说错了话,说一个姑娘家饭量大......这确实有些让人下不来台,虽然她的饭量是真的大。 “悠儿,你别生气了,昨天的事是我的错还不行吗?你乖乖出来,我带你去夜市吃你想吃的,再这样下去你可是会把自己饿晕的哦!” 一贯桀骜孤冷眼高于顶的安西将军向来视女子为无物,何时这般对谁温言暖语过,就连与他一同长大的霍衍庭头一遭见到都听了个牙根泛酸,他还没从宇文铮和这丫头的感情怎么就一日千里了的惊讶里走出来,突然就发现一直将“风月”二字等同为狗屁的宇文铮还是有救的,起码他不用担心这货将来子孙有碍了。 拍了半天门无人应,霍衍庭实在听不惯大将军的款款温情了,打断道:“你别敲了,这丫头摆明了不想搭理你。” 宇文铮甩他一眼刀,“原来你早就知道她是丫头!” 霍衍庭忍不住哈哈大笑,“谁让你眼神不好,说说吧,这不过才一天一夜的时间,怎么发现的?” 少年单纯的脸微不可察地心虚了一瞬,耳根开始泛红,捕捉到他的反应,霍衍庭的双目开始奇异地发亮,直到宇文铮被他亮得怪异的眼神看得实在受不了了,只能含糊地将在破庙中的事情说了。 “噗!” 半盏茶后,霍衍庭毫无公子形象地擦着嘴角的水渍,用看鬼的眼神看宇文铮,“所以你是沙场得意,情场也跟着顺风顺水了?这一次风漓城之行直接连终身大事都给解决了?”他不可思议地用玉扇一指身后的房门,“还是和一个......八岁的小姑娘?” 只有你不可思议吗?本将军更不可思议好不好?宇文铮无语望天。 在消化了这个消息之后,霍衍庭有些同情地拍拍宇文铮的肩膀,“没关系,我们是难兄难弟嘛,我父亲临终前还不是给我订了个小我六岁的未婚妻,我们可以一起等她们长大......呵呵......一起。” 说到先父定下的那门亲事,霍衍庭又有些开始同情自己了,想他翩翩公子风流倜傥才貌无双,却要在大好年华守身如玉虚耗青春,等着一个小女孩长大拜堂成亲,每每提及他都忍不住要对着菱镜顾影自怜几番......不过还好,终于有人跟他作伴了,不然他都要担心自己要面临其他同龄人孩子都生出来了,他自己媳妇还是个孩子的悲惨遭遇呢! 宇文铮才不管他在这里浮想联翩,回身敲门见玉子衿仍是不应,担心之下直接一掌震开了里间的房门。 门开处,微风来,飘出阵阵诱人垂涎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一整天忙着找人没顾上用膳的霍衍庭闻着香气转过了身来。 内间中,俊丽的女孩正埋首在一只硕大的碗中,似被这劈门之声震到了,她从碗中怔怔抬起婴儿肥的小脸,张大的口中含着馄饨,嘴角还挂着一片晶莹流汤的油菜叶,一个没来得及咀嚼的动作完美定格,配上她纯真无辜的稚嫩面庞让人看得眼前一愣。 宇文铮和霍衍庭有些发愣地看着桌上已经被吃空的三个大碗,又把目光向玉子衿身后一移,那里轩窗大敞,还有个系着麻绳的吊篮斜斜放着,而窗外正是闹市。 “扑哧!” 宇文铮眼疾手快一把将憋不住笑的霍衍庭推了三丈远,左瞅右瞅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般重新掩上了门,经过昨晚那一回他可不敢再因为这个得罪这个小姑奶奶了,却在回身时忍不住灿然闷笑。 霍衍庭捂着肚子向他低声唇语:“你这个未婚妻真能吃!” 玉子衿郁闷地将油菜叶吸溜进嘴里,被人发现偷吃的窘迫一涌而上小脸通红,她扒拉扒拉馄饨喝下最后一口汤,看着窗口的吊篮眼一闭心一横唤道:“宇文铮,进来!” 外间宇文铮听见这声唤,强行止住了笑意进门,他坐在玉子衿身边尽力一本正经认认真真地看着她,道:“怎么了?” 不装还好,一装玉子衿更窝火,背地里笑她,还不如当面嘲笑她!她饿了那么多天,就是饭量大怎么了? 想了想,还是伏低做小吧! 她低垂着小脸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谦卑些,走到窗前捧起小吊篮对宇文铮道:“一共十文钱,你能帮我付了吗?” 宇文铮眼皮一抽,强拿住范儿看那低着头故意不看他眼睛的小女孩,只觉得太可爱了,接过她小手里的吊篮放了一块银子下去,当他将吊篮抛下窗时玉子衿只听到少年那激昂悦耳的声音在喊:“老板,再来一碗牛肉面。” 身后,笑逐颜开的女孩短暂惊讶后蹦蹦跳跳蹿到了他的身前冲他甜甜一笑,也向着楼下和蔼的摊贩夫妇喊道:“要放辣椒,越辣越好!” 头顶,少年有些了悟地看着她甜甜的笑脸,忍不住在她柔嫩的脸颊上轻轻掐了一把,“我记住了。” 清夜春风送爽,中天明月高悬,月华倾泄在窗前那一大一小相视而笑的少年与女孩身上,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脸颊,一时也忘了问他记住了什么。她只记得少年那句“老板,再来一碗牛肉面”似乎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话,以至于几年后当她机灵古怪刚懂得追求女孩的九弟向她讨教什么是女孩子最喜欢听的情话时,她的答案被鄙视了好久好久...... “绮州昭家?” 溪边树下,宇文铮与霍衍庭并肩而立,两个少年的神秀姿容映在潺潺春水,在一片草长莺飞柳如丝中共同看着前方草地上四处采花的活泼女孩。 霍衍庭点头,“霍家与昭家数年来生意往来密切,昭家我大体还是熟悉的。那日看那个男孩的态度,很明显与昭家有渊源的人是他,而不是悠儿。” “那她又是谁?”宇文铮不问,但不代表心里不会乱猜,对于玉子衿的身份他是很疑惑的,这样一个小小年纪就心思机敏又样貌气质不丹的孩子,绝非普通人家出身。 玉子衿自顾在田野里百无聊赖摘着野花,刻意错开眼神不去看那二人,刚刚霍衍庭的话多少传入了她的耳中,她有些暗自庆幸他没有猜出岳泽洛的身份来,不然她也要跟着暴露。 南侯,玉策股肱第一臣! 夫人乃昭文之妹,岳泽洛是其唯一的子息。 这等深厚关系霍衍庭当然知道,但世人皆知南侯爱重独子,岳泽洛被千娇万宠,怎可能被人拐卖到风漓城来,霍衍庭自然而然没有往这方面多想。 否则一旦他确定了岳泽洛的身份,那玉子衿也就相去不远了,即便不能准确地猜出她出身于哪姓哪家,但与南侯世子关系匪浅者无疑是国都上京名门之后,十分有九其家族就在玉策阵营,抑或有十分之一是原氏皇亲宗女。 这二者都注定和他们是对立的! 公西越与玉策名为共同辅佐皇上的贤臣良将,实际却是一挟制天子控制中央,一拥兵自重割据地方,再加上盘踞泊南将兵良多的侯南康,三个人早已经将原氏天下瓜分了个干净,更在无形中已经开始了划江隔山而治。假以时日,三方必有大战,现在只等待着一个矛头的触发。 两年前,侯南康将世子侯恪纯送往了上京与玉策为质,两人的关系变得逐渐微妙化,若无意外战争突起的话,只怕是二人联手共对公西越。 如今公西越父子的所为虽然已经让宇文铮的忠诚冷去,但川西这片土地却是生养他的故乡,该外御其辱的时刻,他不会因为私人感情退缩! 可一旦是这个少年认定的事情,也绝不会改变!(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辗转各一方 “宇文铮,衍庭哥哥,你们看,我采的花漂不漂亮!”玉子衿抛开心事,捧着一大束野花小跑而来。 听到称呼,霍衍庭挑衅地向宇文铮挑了挑眼角,宇文铮回瞪他一眼,对玉子衿不甘道:“救你的人是我,照顾你的人也是我,你对不相干的人这样热切,却连名带姓地冲我大呼小叫,是不是太没良心了些?” 玉子衿冲他吐吐舌头,正要辩驳,忽有一声冷嗖自额际流空飞过,擦磨头顶的花环直直越过她正向宇文铮面门飞去,下一刻泠叮一声她已经被人护进怀里。 飞镖斜钉入树身,锋芒还泛着幽紫,千钧一发之际幸好宇文铮反应机敏一剑划开了那阴邪暗器。 玉子衿靠在宇文铮身边戒备地看着溪边涌出的数十个持刀黑衣人,不用想定是那公西锐赫派来的了! 宇文铮不在中军大营的消息早早已经被细作透露给了出去,他性情桀骜不喜掩藏,这一路走来无疑已经引起注意,加上张居中被刺的消息传出,很自然就把这些杀手引来了风漓城。 为首黑衣人冷哼一声,待要招呼宇文铮说些什么,玄铁青锋已经迎面而来,宇文铮根本就没有要和他废话的意思,一手护着玉子衿,一手已经大开杀戒。 半个时辰后,黑衣人已经死伤大半,但宇文铮与霍衍庭本就都身有旧伤,此刻也已经渐渐功力不济,一个黑衣人见二人攻势变弱,一个招手呼唤数个同伴齐齐攻击宇文铮怀中毫无抵抗之力的玉子衿。 几番过招后,宇文铮防不胜防数人一同攻击,为了保护玉子衿身上多了数道伤口,眼看着他衣服上渗出更多血迹,玉子衿急得流下泪来。 霍衍庭眼中杀意浓重,早先他已经向自己守在山下的护卫发了暗号,现在救援还没赶到,明显是被人阻拦了,看来这些人早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只等着这个时机将他和阿铮捕杀在这里。 紧握剑柄的五指青筋凸起,宇文铮一个流光飞转划开了穷逼不舍的三个黑衣人的尖锋,草地空旷处,他将玉子衿安然放下,轻缓上前几步将她隔离身后,短短数尺护卫在她和几个黑衣人之间。 日头渐渐盛了起来,刀锋锃亮的光芒划过眼眸,玉子衿只看到那人如黑鹰于辽阔草地腾地而起,展翅晴空,少年展开的矫健双臂如鹰之双翼在她眼睑盖下寸地阴影,当他一个起落劈剑而下,挥洒的血雨阵阵溅落在青翠草地,三个黑衣人还未来得及疾呼已经目直倒地。 只一招,毙取三人。 染血的长剑插地为杖,宇文铮的脸色已经开始泛白,玉子衿小跑着扑到了他身边,“阿铮,你没事吧,阿铮!” “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阿铮。”那日哄她出来吃馒头的时候她曾听他这般说。 宇文铮惨白着脸一笑,一手扶住女孩瘦弱的肩膀,玉子衿被那力道压的身子一歪,又用力硬硬撑住,只见他用最后的力气抽出插进土里的剑,利刃飞出直直向着霍衍庭昏倒的方向,贯穿了最后一个黑衣人的后心。 眼前一黑,他失去了意识。 山衔落照,金光洒在四野,翠绿青黄间只有血色欲滴。 “悠儿!” 宇文铮猛然惊醒从地上坐起,惊慌四顾,茫茫草野哪里还有青衣女孩的影子? “悠儿,悠儿......” 霍衍庭被呼喊声惊醒,他捂着伤口起身,看到腰间放置之物时才逐渐找回了思绪。 “你别找了。”霍衍庭快步而来一把拉住四处寻人的宇文铮,将手中之物递与了他。 是一封信和那日霍衍庭交给徐坤的玉牌。 小女无虞,今日带回,公子恩泽,铭记于心。 宇文铮紧攥信笺,才发现自己和霍衍庭身上的伤都是被处理过的,自己身上那拙劣的包扎很明显是出自那丫头之手,不过他还是不可思议,他不相信那丫头会这般不打招呼就一声不响地走了。 “帮我找到她!”将信和玉牌丢到霍衍庭怀里,宇文铮转身离去,恋恋夕阳用孱弱霞光勾勒着他矫健的身形,素来了解他的霍衍庭难得看出了几分失意。 “你们出去,都给我出去!”玉子衿没好气地将船舱内能砸能摔的东西扔了个遍,窗外江阔云低,沙鸥翔集,已经过去数个昼夜。 帆船靠岸时,是在距离风漓城千里外的渡边峡,距离连渡大营仅半日路程。 “二郡主,您别闹了,这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好歹下船去用些膳食。您多少也要顾及下自己的身子,属下的命微不足惜,上次丢了您和世子就已经是死罪,现在找回来了您也不指望着将功折罪,只希望您能保重着自个儿,好好回去见王爷。”徐坤战战兢兢地进船舱请玉子衿下船,见她不为所动,只能接着絮叨:“您是不知道自打您丢了王爷是有多着急,就差白头发都长出来了,兄弟们更是没日没夜奔波就差把整个风漓城翻过来找您了......” 玉子衿脸色开始有些愧疚,徐坤赶忙道:“强硬把您带走是属下不对,可您再不回去就怕要惊动上京的王妃了,王妃刚刚诞下九公子,眼下可不是着急上火的时候,您说万一您要是在外面有个什么差错,一向把您当成心头肉的王爷和王妃可怎么好,咱们兄弟们是无所谓......” 老太太的裹脚布是又臭又长,徐坤的长篇大论其实也不遑多让,这老三段头些话可能会让玉子衿有些小小的良心不安,越往后越只会让她没了耐性,等徐坤跪在一地狼藉里絮絮叨叨背完自己的杀手锏,玉子衿早就拂袖而去。 江畔风拂柳,罗带碧玉流。 玉子衿背着小手被几个侍卫里三层外三层保护着上了岸,她回身看这沽河支流曲清江的大好春光,深深呼吸了一口早春的清新空气,有些郁闷的心情也些微转好。 她静静地朝着来时路驻望。 阿铮,悠儿要回家了,你我此生注定是敌非友,只权且,将我做过客吧! 江边垂柳下传来淡淡叹息声,一个纤弱的素衣身影跪在江边,空对着白水幽幽焚一把香火,祭往逝离魂。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玉子衿没有尝过这种滋味,可看着那女孩的清瘦背影心里不禁酸涩和愧疚起来。 “小姐,咱们走吧,老爷夫人在天有灵会感念您这一片孝心的。”奶娘扶起欧阳佩月,一边劝慰着一边扶她离去。 一行数人从身边经过,风中带来一阵浅淡香氛,玉子衿好奇地看那带着帷帽的女孩,薄绢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个精致的下巴。 这样好闻的姐姐,定然是个美人。 “郡主,咱们走吧!今儿天晚了先在这小镇住下,明早就送您去王爷身边。”徐坤不知何时跟了上来,玉子衿翻翻白眼,自顾先行走去。 渡边码头,行客往来不绝,最大的客栈中唯一剩下的一间上房也已经住了人,徐坤索性直接将一锭银子拍在桌上,“老板,叫人将最好的上房腾出来!” “这......”客栈老板有些为难,他当然看出来人自己惹不起,可刚住进去的那位小姐他也肯定是惹不起的。 “怎么,你难道还敢让我们郡......我们小姐住下房?”徐坤一火险些拔刀。 玉子衿皱眉,及时解救那颤颤巍巍的老板道:“没上房就没上房,左右就一晚上,凑活凑活就行,哪儿那么多讲究?” “这怎么能行,您可是金枝玉叶......” “妹妹若不介意,不若和我同住一间吧!” 徐坤正要坚持,悦耳的声音忽从头顶传来,玉子衿抬头,正见是刚刚江边祭拜的少女,她一身素衣不染奢华,帷帽遮着面部不显五官,声音却是格外好听。 不等徐坤开口,玉子衿边上楼边清脆道:“既然如此,那就谢谢姐姐了!” “妹妹客气!” 夜幕临空,万星高照。 玉子衿沐浴后穿着一身雪色里衣坐在窗前梳理秀发,菱镜中是背后女孩和灯夜读的纤瘦身影,柔和灯光照耀着她柔美安静的五官,菱唇秀鼻,眉目如画,娇美的面容在浅笑时会带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妩媚,待他日足年便可知是何等的国色天香。 哎...... 只可惜,这个佳人另外半边脸破了相。 玉子衿在心里第一百次叹息,刚进房时看到欧阳佩月摘下帷帽的惋惜之情又油然狂生,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生了这样的绝妙佳人,何故让她小小年纪就破了相呢?难道太完美的人终究会遭天妒吗?(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萍水相逢客 菱镜中的人影渐渐抬头,她的嘴边衔着静美笑意,本是那样养人心目的画面却在另半边脸的伤疤露出时毁掉了所有美感。明知玉子衿心里的想法,欧阳佩月这个当事人却没有半点的自怨自抑自顾感伤,即便是在玉子衿初次看到她的脸露出惊讶惋惜时,她也只是始终带着淡淡笑意,真实不做作,洒脱不拘谨,仿佛那毁掉的不是她的脸一般。 “时间不早了,歇息吧!” “好吧!” 莲帐清芳,两个女孩并躺在一起,不知是谁打开了话匣子,漫漫闲谈了起来。 玉子衿没有告诉欧阳佩月自己的真实姓名,只自称悠儿,欧阳佩月亦只将闺名相告,两个女孩一见如故,只把对方当成了寻常富贵人家的女儿,当玉子衿问起欧阳佩月白日之事时,她也毫无隐晦地说了。 原来白日之时她在祭拜的是她的父母双亲,去年这片江上贼寇肆行,欧阳佩月的父母从南方经商归家路过此处,不幸遭贼寇劫掠,一把火将商船烧了个干净,父母尸骨无存,只留下她和祖母幼弟孤苦无依,现适逢忌日,祖母身子不好,弟弟年纪又小,只能由她孤身前来做祭。 听了欧阳佩月的身世,玉子衿从心底怜惜起这个小姐姐来,看她提起逝世双亲时眼中露出的忧伤与泪水,她宽慰着赶忙拿起枕边的绣帕帮她拭泪。这时月光一道入莲帐,玉子衿诧异停手,她呆呆望着欧阳佩月脸上那被自己不小心蹭掉的伤疤,用近乎吼的声音叫道:“你的脸怎么在掉色?” 欧阳佩月意识到问题后也不矫饰,反倒扑哧一笑,洒脱道:“你说呢?”她边嬉笑反问着玉子衿边开始揉搓自己那所谓的“伤疤”。 等到伤疤渐渐被揉搓了个干净,露出一张完美无暇的美丽脸庞,玉子衿才恍然大悟,“原来你没有毁容......唔......” 欧阳佩月在她大声叫出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嘘道:“你再叫全世界就都知道了!” 玉子衿看了一眼外间熟睡的奶娘,小声问:“为什么?”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若欧阳佩月父母俱在,她当然可以不必顶着“无颜女”的名头过日子,可现在父母俱去,家中是祖母当家,那老太太性子多疑,又心胸狭窄的很。欧阳佩月的父亲在她幼时曾给她定下一门亲事,那家也是豪富之门,欧阳家遭剧变之后,夫家公子也算是行事厚道的有心人,没少主动上门帮衬欧阳家的生意,偏偏欧阳老夫人觉得自己家大业大孙儿又小,这个未来孙女婿是别有所图,企图将来以欧阳家东床之身欺凌内弟,侵占家业,因此对人家是千防万防,百般冷对。 欧阳佩月心里明白夫家宽厚,不会和一个老太太计较,偏偏前些日子一桩重要的生意因父母故去而被夫家接手,欧阳老夫人便一心认为是对方故意所为,更落实了人家存心要通过结亲谋算自己家业的想法,一怒之下拍案单方面宣布解除了这桩婚约! 订过亲的女孩再寻夫家身价会大打折扣,欧阳佩月不想委屈自己。而且弟弟年幼,祖母老弱,现在这一份家业在他们手中是护身之符,也是匹夫怀璧,不知道会被多少人惦记呢?真到了那一天,她会被许给什么人,自己还真的是不敢想。 扬汤止沸,不如去薪! 比起被人宰割,她情缘孤独终老! 索性前日在一家客栈住店时自导自演在夜里假装跌下了楼梯,奶娘随从发现时看到她故意画出伤疤的脸都信以为真她毁了容,这几日她坚持不去医馆,也不让别人接近自己,性情更是装得冷淡令下人不敢接近,皆以为她性情大变,这样等回到家时也方便应付祖母了。 有这样一条疤在脸上,谁敢娶她? 玉子衿这样一个机灵通透人看到那条疤做出的反应,更是让欧阳佩月觉得满意。 听了缘由,玉子衿更是敬佩这个小姐姐的聪慧,丝毫不知这场风波其实和自己颇有关联,“姐姐自毁美誉以求自保,我相信将来终有一日姐姐会遇到那个让你甘心洗下这无颜之痕的良人!” “谢谢你的祝福啦!”欧阳佩月甜甜笑着一点她的鼻尖,“时辰不早了,快些睡吧!” “嗯!” 翌日清晨,风帆远去送行人,玉子衿站在渡口使劲朝着已经渡船而去的欧阳佩月招着手,“姐姐,有缘我们会再见的!” 欧阳佩月亦在招手回应,直到两个女孩一东一西俱化作江海一点,才各自罢手收回了目光,浮萍相聚的缘分总是让人分外珍惜。 此刻泷州安西将军的府邸,本最该春风得意的两个少年却没有那江边惠风和畅的暖意,宇文铮刚一掌拍断今早上的第八个梅花桩,一抬头就看到霍衍庭摆着一张臭脸龙行虎步而来。 “怎么了?我今早听下人说前几天上京来旨将今春御贡茶品的生意批给了霍家,这么一桩大买卖你还不开心?”宇文铮坐在石桌前给霍衍庭斟满一杯茶。 霍衍庭一饮而尽,咬牙切齿道:“那你有没有听说本公子被退亲了?” “噗!”宇文铮淡定地擦擦水渍,“什么时候的事?”昨夜子时他们二人才赶回泷州,这个消息还真没听说。 “旨意下达的那天,在同一天!”霍衍庭的脸有些扭曲,宇文铮缓了缓想明白了原因,接而看到霍衍庭扭曲到极致的脸有些恐惧地捂着耳朵往远处坐了坐。 “我被人退亲了?我居然被人退亲了?我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富甲天下的霍大公子居然被人退亲了?” 噗通一阵满树鸦雀四散,最后一句近乎狮子怒吼响彻将军府的上空。 良久,宇文铮揉着差点被震出血的耳膜制止住有些发狂的霍衍庭道:“淡定淡定,你我同病相怜,同病相怜!” 世人皆知霍大公子爱财爱美爱面子,最后一样为挚爱,他做生意可以亏本,娶老婆可以貌丑,但面子绝对不能丢!退他的亲好比撕他的脸,撕他的脸不如要他的命! 见霍衍庭还要发作,宇文铮又劝:“别生气嘛,那桩婚事你本来就是继承父亲遗命,泷州这么多好姑娘你还怕找不着个更好的?男子汉大丈夫,丢一次面子又不会少一层皮,你堂堂霍家大公子谁敢取笑你?” 霍衍庭瞪他:“耗费青春守身如玉的不是你!你能懂我的悲伤吗?” “额......” “不过没关系,”霍衍庭神色恢复如常,用同样可惜的眼神看宇文铮,他拿出一封信笺甩给他,“你可能比我还要凄惨些!” 衍庭吾侄,见信如唔。叔父甚安,劳烦挂念。侄之所咨,叔父甚惑,亲朋室族尤多,子侄孙甥朋众,加姻亲错节、亲族攀附,垂髫幼子非过百数,亦有八九十多,侄之所述实难明寻,如无确实姓氏名录,请恕叔父无能之过! 是昭文的回信。 “他在敷衍你!”宇文铮将信丢在一边,一个家族沾亲带故固然子嗣众多,就连宇文铮自己都未必一一认得清与宇文家沾亲带故的宗族兄弟,但那日那个男孩能斩钉截铁十分放心地让他们把人送至绮州昭家,就必然和昭文关系匪浅。昭文这般回信,显然是在刻意隐瞒悠儿和那个男孩的身份。 霍衍庭点点头,“川西民风开放,你们楚南更是不拘俗礼,而且于婚事方面更是注重一诺千金,一旦许出便是语如覆水不可收,我不知你那日是不是一时冲动才做出承诺,但我知道这话你绝不会随意说出口,既然说了便要言出必行。可岱东、江北、临中这些个地方的大家士族都是极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这女子清誉有时候都恨不得是条命,悠儿被人贩子拐卖又被陌生男子所救,虽然人身安全无碍,可若是传出家门势必会对她有不好的影响,她的身份咱们是休想从昭文这里套出来了。” 宇文铮落寞一笑,一个转身回旋抽出兵器架上的佩剑,铮亮耀眼的刀锋划过半空落在他另一只手的掌心,他静静看着掌中薄刃似映出那个女孩的清亮眼眸,“没关系,若是有缘定会相聚,我可以等,我宇文铮虽年少轻狂,但说出口的话绝不收回!”(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楚南惊变起 连渡大营。 “爹爹,爹爹......”玉子衿换了一身男孩的小锦袍,兴致冲冲地冲进主帅大帐,她趴在桌案前对专心浏览军机地图的男子撒娇卖乖,后者却全然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爹爹,女儿回来了,你怎么不理我?”半个时辰后,玉子衿犹不死心地拽着父亲的铠甲袍角,她边嘟囔边崇拜地看着父亲那英明神武俊朗如神的侧脸,暗暗觉得这世上的男子果然还是父亲最英俊了,宇文铮什么的还是太嫩了! 许久,玉策沉静的目光从地图上游离了过来,似笑非笑道:“郡主殿下踏足五岳,历览四海,这列国之游去了还没一个月怎么就回来了?风漓城桃李风光可好?江湖夜雨可淋得舒畅?人贩子的馒头啃得可香?” 一句一顿把玉子衿问了个彻底的心虚,她红着脸噘嘴一甩玉策袍角蹲地上道:“父亲就会挤兑我,衿儿又不是存心跑出去害您担心的,看女儿都变成什么样了您还说风凉话。”她边说着边举起了自己那日在张府被碎瓷片割破的手指。 伤口不深,早就被宇文铮处理过了,玉策废了好大的眼力才看清楚了那个小伤口,他无奈俯身把玉子衿抱在怀里,敲她小脑袋道:“你啊你,净会瞎胡闹,南侯就泽洛那么一个儿子还险些让你给弄丢了,这次还好你们俩都没事,若是有个意外你叫我和你母亲还有南侯该怎么好?” 玉子衿低下了头道歉,“女儿错了,以后再不敢了,泽洛他怎么样了?等会我就去和南侯赔礼。” “他没事,南侯已经带着他回上京去了,对了,除了霍大公子,救你的那个人是谁?” 玉子衿眼睛一闪,“他......我也不知道,是一个不怎么说话的人,好像是霍大公子的贴身护卫......应该是护卫。” “护卫?”玉策眉头轻皱,也没多寻思,此时正好有人来报,临中、楚南一带流民匪寇作乱,不过十数天已经集结上万之众,玉策命人将玉子衿带去了别的营帐安置,急匆匆召集大将商讨对策。 朝局动荡,民不聊生,各地流民四起,这一场流民之乱在原末农民起义史上可大可小。谓之小处,是大大小小流民起义中最普普通通的一笔。谓之大处,在乎匪寇刘迪纠结亡命之徒率众起义后,仅半月就相继攻破宾西、乐川、檬城等地,以“诛尽权贵,还吾太平”之名大肆屠杀所过之处的所有豪门士族,此乱之后,楚南之地方圆千里无士族,也因此这场流民起义在史书上还有一个名字谓之“夷族之乱”。 趁玉策调动兵将之时,玉子衿偷偷摸进了营帐,她头脑空白地看着那些战报,军情紧急,要事直书,那些话不晦涩她都能看得懂。 流寇正在血洗宾西、檬城还有乐川的所有士族...... 宇文家虽非大富大贵,却是盘踞乐川的百年大族! 乐川虽人人尚武,却又如何能敌数万亡命之徒? 那宇文铮的家人...... 她恐惧地睁大眼睛,胸口在那一瞬似被巨石压住,生硬得说不出话来。 数人龙行虎步入帐,玉策手捧头盔,其后跟着一众亲信大将,他疑惑地看着玉子衿,“寒儿,你没事怎么乱跑?” 玉策子女中,序列居次者乃是一子一女双生胎,玉子衿为姊,玉寒为弟,为了方便,玉策出门时特别叮嘱玉子衿在外女扮男装以玉寒身份行事。 玉子衿强行控制住有些发抖的双手,将战报搁置案上,对着玉策和诸位将军拱手施礼,道:“父亲,孩儿听说楚南匪寇作乱,危及临中,父亲与诸位将军即将前往前线平乱。战事凶险,刀剑无眼,孩儿请求侍父身前,一同前往,聊尽孝道。” “哈哈哈,二公子果然是孝义之辈啊!”玉策还未开口,几个将军已经大笑赞叹,刚被命为三军统帅的大将军独孤延捋着胡须羡慕道:“玉王,世子聪慧善断懂得为父分忧,二公子更是孝心可嘉,您可真真是好福气,不像末将白生了几个臭小子,给把刀就能闷着头在院子里耍一天,一年到头也不知道来问候问候他老子!” “你就知足吧,你家那几个闷是闷了点,起码听话,总好过我家那几个只会寻花问柳的,玉王这好福气谁能比得?二公子既然一片孝心那咱们就带着,大伙真刀真枪的别说公子了,就是玉王也得给保护的妥妥帖帖的,刀剑再无眼,也不会让它飞过来!”剩下的几个大将也跟着附和。 玉策的话瞬间被堵在了嗓子眼儿,他无奈地摇摇头望向不知在想什么的女儿,欣慰爱女这份孝心和勇气的同时也不禁想:莫不是当初清徽生产的时候上天把衿儿和寒儿弄错了性别,如今女儿像儿子养,儿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养。按说他练兵在外,是该把寒儿带在身边多加历练的,可因为寒儿的性情才一直作罢。如今看麾下大将对女儿的态度,玉策觉得左右一路能保她平安,带着也未必是坏事,毕竟玉二公子不能一直无名。可能上天让这两个孩子同日双生一母体,便是要互相帮持的。 玉子衿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达成目的,一直到坐上赶往前线的马车还没从从那些战报的字眼中缓过神来。她没见过战场,可也知道“屠戮”是一个很凶险的词眼,她不知道宇文铮现在是在泷州接受庆功封赏,还是在拼命行军营救楚南的路上,她只知道现在的楚南很危急,他的家人很危急。 玉策没顾上女儿的不正常,连日赶路一直坐在车里看战报,指挥军事调动,累极了就靠着车壁歇一歇,玉子衿沏满一壶茶,细心地给父亲揉揉肩,看着那厚厚的战报问道:“父亲,我们这是去楚南,还是去临中?” “自然是去临中,怎么会这么问?”玉策抬头道。 楚南与临中交界处是流寇肆虐之地,亦是玉策与公西越划地而治的分界线,临中归玉策管辖,楚南是公西越之所,数年来一直井水不犯河水。此次流寇作乱,玉策接到战报的同时公西越自然也接到了,在玉策大军抵达临中剿寇之前,川西军应该早就先他们一步赶到了乐川平定贼寇。玉策纵有救天下之心也不会多事派兵前往楚南,救不救得了是另一回事,让川西军产生误会使得两兵交火就是大事了。 “没什么。”玉子衿挠挠头一笑,“孩儿懂的不多,只是听说贼寇大肆屠戮楚南,难免忧心罢了。” “‘玉二公子’有心了,有声名远播的川西军在,楚南不会有事的!”玉策疲惫的俊颜露出笑意,轻轻摸摸她的小脑袋,疼爱之情溢于言表。他子嗣虽多,性情脾气最像他的却是这个灵动活泼的次女,打小便比儿子还多了几分喜欢和疼宠,如今看她小小年纪就知道为父分忧替民挂心,心里更多了几分安慰,不免觉得若次女是个男儿,将来承父之志也未必会比长子差几分,于是心里对这个女儿更加喜爱起来。 玉子衿乖乖地点点头,内心的凝重却没有减少,狂风舒卷而来,她转身掀开马车窗帘,入夜前还是晴空无云,此时却风云大作,瓢泼下起雨来。铠甲如林铺曳在蜿蜒山道,旌旗随风翻卷于缥缈乌穹,行进有速的将士手持长矛步伐有律,在雨夜中看来分外庄严森冷,明明是春雨淋湿春季泥土的清新之气,她却闻出了分外的腥。 八百里外,良驹流踏飞行在一路泥泞。 当驰风骋雨的少年跑死了跟随多年的坐骑赶回家时,阴雨沉沉的夜里,他只看到曾经门宇森严井然有序的家中已经一片惨绝人寰,满地血污,尸体横陈,一个一个都是他熟悉的人,一张一张都是他岁月中的面孔,他的哥哥、弟弟、姐夫都躺在院中遍体鳞伤......死不瞑目,他的母亲为不受辱缢死房中。 他几近崩溃,不可置信的望着他才半年未回的家,翻查了一个又一个院落,最后,他在书房找到了父亲。 “阿铮......你......回来了,很好......好......” 他的父亲严明威冷,武艺高深,此刻却失去了左臂,潦倒颓废地倚在桌前,一身长衫已经被鲜血染红,只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就紧紧地闭上了眼。 天地轰隆,五雷灭绝,他在是错觉又是现实的绝望中踩过一个又一个血印。整整一夜,他跪在院中,亲眼看着电闪雷鸣裂破苍穹,亲眼看着大雨倾盆洗刷满门血腥,雨珠坠地让那满地殷红汇成血河流淌不尽,他一身湿寒彻骨却没有知觉...... “站起来!宇文家的男儿没有懦夫!” 天亮前,身后一声威喝敲扣宇文铮的心门。回头竟是他的祖母自书房中迈出,身后还跟着他身怀六甲却了无生机的大姐,还有一众大大小小不过十岁的孩子,都是宇文家的家生子。 他竟忘了,父亲书房下有一间密室,情况紧急之下,定是父亲将祖母和姐姐还有这些孩子藏在了这里,才会在此等着他前来。 “站起来!听到没有!”宇文太夫人怒喝一声将拐杖毫不留情地招呼在他身上,神情毅然,一如素日的巾帼傲姿。 宇文铮依旧没有起来,鼻尖一酸抱住祖母的腿呜咽起来......那是这个少年记事以来第一次哭。 久久的,他跪在雨天里,祖母就站在雨天里,直到小小的宇文鹏举冲出来一句:“四爷,流寇还没有走远,小的陪您杀出去,为咱们的家人报仇!就算他们走远了,也要追杀他们到天涯海角,血债血偿!” 天涯海角,血债血偿! 他紧握浸在雨水中的宝剑,那股杀意,那股恨意,时刻都要在身体里爆破出来,“照顾好太夫人和小姐,等我回来!”(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浴血少年郎 匪寇之乱祸在楚南,临中只有南部几座城池遭流寇侵扰劫掠,并未发生大肆屠杀,也幸亏玉策派独孤延率大军及时压境,一举急追猛打将正攻打临中的两万刘迪部众围剿殆尽。 东柳城关,玉策对着南面的苍莽土地紧皱眉头,那一方吹来的风犹自带着血的味道,“川西军为什么没有及时救援楚南?” 算时间算路程,公西越的大军只会比他早到而绝不会比他晚到,究竟出了什么岔子,竟让楚南这五姓大族和那么多无辜百姓遭殃? 军师苏净缓步而来,这是个方至而立之年的中年男子,一身书生打扮,山羊胡须,细细的眉眼下有几丝饱经阅历的细纹,眼神睿智而沧桑。 “玉王以为为何?” 玉策细想了一下,联想到两个月前接到的北境西垂捷报,又否决了自己心里那个小小的想法,“文谙,这不太可能,公西越不是这么蠢的人。” 苏净抚须微笑,“玉王年纪尚轻,子嗣众多,公子们又聪慧得紧,自然是不能理解公西越这个子嗣艰难独子又不成器的老者之心了。楚南五姓士族是他的助力,却也是宇文铮的助力,独独不会成为其子的助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孰知他不会下这个狠心啊?” “可是宇文铮纵使立下赫赫功勋,也不过是一个年轻小将,军中威望再高,短期内也难以撼动公西家在川西的经营,纵使他年事已高,也不至于将事做绝。” “玉王能在几年之内腾风而起,挟天子以令不臣,有您在前,公西越安知这个小将不会有此能耐?”苏净随手一招,两个士兵将一衣衫褴褛神志恍惚的青年男子押来,衣服破烂细看下还能分辨出那是一身县丞的官袍。 那人见到一身铠甲威风凛凛的玉策,顿时发起狂来,“大都督,是您吗?大都督,卑职老早就送去的八百里加急信件您看到了吗?您派兵了吗?您如果早派兵咱们楚南就不会被流寇屠戮了啊大都督......” 苏净一挥手命人将其拉了下去,“王爷这般信了吧!” 玉策眼中涌起杀意,“没想到本王竟然跟个卑鄙小人斗了这么久,枉我还敬他是个英雄,给侯南康提鞋都不配!他这样做倒不如安个罪名一刀杀了宇文铮来得痛快!” “杀人不过头点地,攻心方是为上,宇文铮立下大功杀不得,他是想在意志上彻底摧毁这个未来的不世之将!” 玉策转身向城楼下走去,冷笑道:“只怕他是亲手给自己和他的宝贝儿子掘了一座好墓!” 凉风带着春雨的潮湿,玉子衿躲在城楼一角瑟瑟发抖,耳畔是玉策与苏净犹存回荡的对话,她紧咬下唇泪如雨下。 那个少年......那个性情爽朗曾救她于险地的少年,再也没有亲人了,一想到这里她就好难过,心好痛......她也有父母亲人,也有兄弟姐妹,设身处地若她是宇文铮,她不知道自己会怎样面对这般血缘宗族尽数被人屠戮的境况。 “启禀王爷,城外十里处发现有流寇踪迹,似乎是被川西军捕杀流窜而至。” 下来城楼,玉子衿听到探子回报,悄悄往玉策身后走了几步,玉策道:“川西军有多少人?” “回王爷,只有......只有一人。” 玉策骤然抬眉,“领一队人马,本王去看看!” “父亲,父亲,孩儿随您一起去!”玉子衿赶忙小跑上前,紧拽着玉策衣袖认真道:“父亲,孩儿不怕,请父亲带孩儿前往!” 玉策微微犹豫,看到玉子衿的恳求目光后一刮她的小鼻梁,“好!带着你!” 血色蔽野,田园无色。 玉子衿与父亲同乘一骑,当看到那血肉横飞和肢体散乱到足以令人作呕的场景时,她没有哭没有叫,还拒绝了玉策遮住她的眼睛,她只趴在马背上怔怔看着,看这原氏自以为是的大好河山,看这乱世流离下无辜百姓死后未瞑的双眼,看那尸体横陈中是不是如她所愿没有那个人。 川西军还在后方围剿流寇,并没有行军到此处,能拼着一己之力冲到此地将这些流寇尽数捕杀的人十分有九是宇文铮,这是玉策的来意,也是玉子衿强行跟着的来意。 英雄惜英雄,或许父亲只是想来看看这个少年名将,不过他毕竟是公西越的将领,父亲会不会杀他玉子衿心中一点谱都没有,她能做的只能是在父亲之前找到他。 救命之恩,聊以慰报。 马蹄辎重的隆重声音传来,玉策望着前方山坡下的一队人马,为首两人一持双斧,一束美髯长须,独孤延勒住缰绳道:“玉王,看来是两个老朋友到了,咱们不妨去会会。” “也好。”玉策翻身下马换了个坐骑,吩咐一队人马保护着玉子衿,与独孤延和几个护卫径自而去。 玉子衿目送父亲走下前方山坡,打发了牵马士兵,自顾拉着缰绳向前走去。 这里是一个小村庄,人口不多,死者大多是葛布麻衣的流寇和村民,宇文铮的衣着好在不难辨认,只是这尸体众多,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找起来也是困难的,她指着前方的一跺尸体吩咐:“你们几个,给我翻开。” 不明白这位小公子要干什么,但士兵们却不敢不从,听着他的话翻了一座又一座尸体堆,眼看着天色渐暗,父亲就要回来了,玉子衿心急如焚,驱策着马在一片杂乱的横尸中焦躁地寻找着,她有预感,他就在这里。 转过两个巷口,前方是一个草垛和石磨,玉子衿已经近乎心灰意冷,残阳如血折射在锋尖雪刃浮略过她的双眸,她于血肉荒芜中屏住了呼吸,那是他的剑,他的剑! “驾!”使劲一拍马腹,玉子衿紧抱着马脖子向前奔去。 草垛后的少年玄衣失色,伤痕遍身,一把长矛正没入他的胸口,从衣物中洇出的暗红液体已经将他身下的杂草染成了红色,他惨白的脸色昭示着人似乎已经没有了气息。 被甩开的数十个小兵紧跑呼喊着而来,玉子衿咬牙一拍马腹,“宇文铮,你最好给我活着!驾!” 骑着快马跑了几圈,玉子衿终于甩掉了尾巴,她翻趴着从高头大马上径自坠地,不顾疼痛扑到浑身是血的宇文铮身前,她抓着他大声呼喊:“阿铮,阿铮,你醒醒,你快醒醒,你不能死啊!” 触手净是温热腥红,不知道他有多少伤口,她下意识地收住双手不敢去触碰他,无论怎么呼喊那人都像是没听见一般,慌忙中她从荷包里找出从军医那里偷来的几瓶医药,几次想去拔他胸口的那只长矛,她还是放弃了,索性将偷来的金疮药一次都洒在了那致命伤上。 许是被强烈的药性刺激到,宇文铮一身闷咳,鲜血自他的嘴角溢出,一双星眸张开了一丝光亮,天高疏旷一片森白,他神志不清地移动着眼球,当看到那泪流满面慌张失措的女孩时,艰难地张了张口没有说出声来。 看懂他的唇形,玉子衿嚎啕大哭,扑在他的身上将数日的担忧倾泻出来,“我是悠儿,阿铮,我是,你不要死,千万不要死!你答应过要娶我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宇文铮张了张嘴,依旧说不出话来,玉子衿一擦眼泪,用力托起他的半个身子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幼小的身体紧紧抱着浑身是血的少年,鲜血也染了她一身,她尽力不去碰他贯胸的长矛,将偷来的药丸一粒一粒尽数喂进他的口中,边用衣袖擦拭着他脸上的鲜血边道:“阿铮,我不知道你的神志清不清楚,我长话短说,你答应我,一定要活着,活着去为你的家人、楚南士族还有那些无辜百姓报仇,他们的命是流寇杀的,可真正害死他们的人是公西越,是公西越你知道吗?你不能死,你死了他就称心如意了!” 宇文铮有些涣散的星眸中涌出一抹浓重杀意,他痛苦地翕动着喉咙,似用尽了最后力气一把抓住了玉子衿捂在他胸前伤口的小手,两只手掌一大一小交叠在他的胸前,被那狰狞伤口中渗出的鲜血粘合,十指沾着暖热的液体紧紧相扣。 玉子衿强忍着酸涩看怀中那双痛苦涣散又有无边恨意的眼睛,将宇文铮抱得更紧了一些,她轻轻将自己柔软的下巴贴在他的额头。 “阿铮,我知道你很恨,你怨,越是这样,你才越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可以谈将来!你现在还不是公西越父子的对手,你要变得比他们更强大,才能把敌人变成你砧板上的鱼肉,不要放弃,千万不要放弃,你的部将已经到了,他们很快就会找到你,一定要撑住!” 随行士兵已经找来,玉子衿忙擦一把泪水,她恋恋不舍地将宇文铮放在地下,将他的佩剑紧握在他已经无力的手中,抓了几把稻草作掩护后,她最后痛心地捧着他似乎清明似乎迷蒙的脸庞再次叮咛:“阿铮,你一定要记得我的话啊,好好活着,忍辱负重,不要张狂,将来杀了公西越为那些无辜的人报仇,楚南枉死的无辜百姓和你的亲人都在天上看着你呢!” “悠......悠儿......”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他终于发出了这一声低吟,虚脱无力的手却没能够到那个女孩,只在迷梦中看到她满脸泪水跑向他抓也抓不住的远方。 以后很多年里,他总是梦到这一幕。(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清澜春如织 燕舞晴空,莺啼翠枝,烟柳石桥风光如画。大好春光里,绿柳如烟,红波披岸的清澜江无疑是游春最好的去处。 葱指弄弦,信手撩拨,画舫中娥眉清冷的少女对着那清波江水柔情风也不由露出了春意温柔的明媚笑意,她刚刚长开的倾城姿容不施粉黛,有清水出芙蓉的不加雕饰,亦是花开时节动京城的夺目无双。 “既已琴瑟起,何以笙箫默?”几个音弹完,身后依旧无人应,问话也无人答,玉皓洁彻底没了耐性,反手一拍琴身,愠怒叫道:“玉!子!衿!” “啊?怎么了?”正在发呆的玉子衿一个激灵,差点将手中的碧玉萧摔落在地。 从前线归京已经过去两月余,京华冠盖,岁月鎏金,她又回到一贯的富贵荣华中。那日因为策马乱跑之事父亲虽只是训斥了她几句,但三番几次闯的祸事却终究没瞒过在上京的母亲,回来后被禁足了十日,不得允许不许私自出门,她彻底地开始了幼承庭训养在深闺的生涯,唯一能逍遥自在点的时刻就是跟大姐或是交情好些的小姐们泛舟而游了。 玉皓洁不说话,用微冷的目光看着她。 玉子衿眨眨眼,“姐姐,你刚才叫我我是不是又没听到?” 玉皓洁的眼神更冷。 “哎呀,你不要老是这么看着我啊,我又不是故意的!” “别跟我来这套,这个月已经第八次了!”玉皓洁转身调弦,“今天才初五!” “是啊,我回来已经两个月了。”玉子衿掰着手指算日子,不知道他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先是力退开卓,大败金兰,后又只身独闯以一人之力缉杀近千流寇,勇取刘迪首级,为满门血亲与楚南无辜冤魂报了血仇。他年少英雄浴血疆场,骁勇无敌气贯长虹,使得安西将军宇文铮之名早已不仅仅闻声于川西之地,短短时间已然天下传诵,举事闻歌。只是那盖世威名下的少年,身心俨然已经为风雨洗涤,刀剑剥蚀,一身伤痕累累可否还能再如昔日明媚? “说吧,你怎么了?”玉皓洁放下古琴,莲步来到窗前与玉子衿对坐,画舫浮游在江面,晴空韶光映得少女新颜格外动人,玉子衿忽然发现姐姐似乎比自己随父亲出门前更美了几分,难怪母亲老是盼着她们长大,长大就会变漂亮了。 空气又冷了下来,玉子衿及时回话:“没怎么啊,就是......就是有些吓到了。” “你会被吓到?还是一吓就两个月?” “我......”玉子衿语塞,直到被玉皓洁看得心虚了,索性拉着她道:“姐姐,你有没有过一种感觉,就是......就是有一个人,你老是会不自觉地想起他,像是朋友间的惦念却又不是,像是亲人间的血脉相连偏偏也不是,你以为你们是萍水相逢,终究要各奔东西,可你却总是会时时刻刻不经意地想起他,怎么忘也忘不掉,他在你的心里就像......就像一锅白开水,总是会咕咚咕咚冒泡泡。” “就像一锅白开水,总是会咕咚咕咚冒泡泡?”玉皓洁被妹妹这一通心事倾诉打了个措手不及,尤其这一直白且贴切的比喻更是让她思维有些凝固,她呼吸急促地咕咚咽了一口口水,一个仪容绝美的俊秀少年就那样入侵进了她的脑海。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玉子衿拍拍玉皓洁的手臂,后者停止发呆,转身回去继续调弦,她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回答妹妹的问题。 春风乱人心,何以解愁肠? 江上画舫如云,粉黛仕女罗绮飘香簇簇如云,五陵年少锦衣绣袍风华正茂,都不约而同在这风光正好的一日游船采风而来,按管调弦飘荡于旖旎江波,诗书对和在临风舟舸。 玉子衿姐妹的画舫还未靠岸就险些和别家的船只相撞,最大的两艘画舫中分别走出一个倨傲少年,俱是金冠玉带的翩翩公子,趁着玉子衿姐妹的画舫在其中穿行之际,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凌空飞跃而来。 接连有人跳窜引得画舫连连晃动,玉子衿险些跌倒,对着进舱来的两个始作俑者怒道:“你们两个又玩这个,要是摔到我和姐姐仔细拿你们的舟子来赔!” 玉天一敲她气鼓鼓的小脑袋,翩翩公子风华绝世,刚长开的俊美五官与玉策同出一辙,“臭丫头,从小到大从大哥这里蹭去多少好东西,就个舟子还惦记?” 玉子衿翻翻白眼,你那舟子不知多少女人待过,倒贴我都不要! 侯恪纯看出她的心思,谦谦温润一理流风广袖,“子衿,侯大哥的舟子你想要就拿去,保管干净!” “是吗?谢谢侯大哥,还是侯大哥对子衿最好了。” 两人的最后一句都是说给玉天听的,玉子衿的使促狭玉天没在意,倒是侯恪纯那句令他神色稍微阴翳,玉皓洁注意到他的神色,赶忙斟了一杯茶奉上,玉天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些。 玉天与侯恪纯一是宁襄王世子,一是泊南都督侯南康的继承人,俱是不可一世的王侯贵介,早在初识时就已经水火不容,如今侯恪纯在京为质子,两个人几次交锋更是成了死对头,时常风头互克,意气相争,谁都不肯让谁几分。 今春皇上刚为玉天与清河王嫡长女聘婷郡主赐婚,却对在京的侯恪纯这一大军阀公子的婚事选择了不闻不问,虽然他的本意是在挑拨玉策与侯南康不和,但也难免有些落了侯恪纯的面子。玉天年少风流,午夜泛波与舞女名伶厮混于游船画舫是常有的事,纵使赐婚原氏最尊贵的宗女聘婷郡主后也没有收敛几分,侯恪纯不趁机挤兑他几句当真是觉得有些对不住自己。 暖香馥郁的画舫气氛瞬间冷了下来,玉天再不介意别人议论自己的风流韵事,那也是分人分事,他与聘婷虽是皇上赐婚,但人却是他实实中意了的,刚赐婚就肆意胡混是他做的不该,可还轮不到侯恪纯来对他指手画脚。 而侯恪纯,他才不管玉天脸臭不臭,自顾云淡风轻倚着轩窗欣赏这江面绿波涤荡,端得是君子如玉,神清气朗。 两个骄傲少年任谁此刻都不会主动开口调节气氛,玉子衿与玉皓洁只觉得尴尬到了几点,一个闷头喝茶,一个无语望天。最后玉子衿实在受不了了,她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溜出来散散心,可不能被这两个祖宗糟蹋,丢给姐姐一个“你多担待”的眼神,她一溜烟跑去了甲板上吹风。 画舫此时已经停近清澜江西岸,隔岸粉墙绿柳,芳草如茵,沿柳荫夹道西去数百步过一石板桥乃上京名寺景林寺,内植桃李梨杏,花树繁盛,正是一年中万花争发的好时节。 玉子衿一时兴起忙吩咐船夫赶紧靠岸。 “你又打算去哪儿?” 彩雕锦幔的富丽画舫渐次开近,与玉子衿所在的画舫一同靠岸,相隔两丈外的甲板上站着一个淡漠男孩,声音也分外清冷。 玉子衿认命回头,两个身高年龄相当的孩子临江对视,明明是双生子,却长相分明,无一相似。 一直以来,玉寒在玉家都可以说是个特殊的存在。论长相,玉寒既没有父亲玉策的烨然俊美,也没有母亲明清徽的气质脱俗;论性情,他不愿说话不愿见人,能留给人的印象顶多就是个腼腆,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冷漠沉静从不曾在任何人面前卸下。从小到大他对谁都不爱主动亲近,唯独对玉子衿这个二姐还愿意主动说句话,时间长了连玉策和明清徽都对这个儿子望而却步。 每每提起二儿子玉寒,明清徽总会忧心蹙眉,担心他傻吧,能文能武他不傻,欣慰他聪明吧,石像般的人着实看不出来,从小到大不论谁都不搭不理,只爱自己一个人闷在房中不与人接触,闷葫芦好歹还是个正常人,可他却是个不知道装了什么的闷葫芦。当闪着大眼睛的机灵女儿天天在自己身边晃时,她自己都有些不相信那样一个儿子是和衿儿同日出世的双生胎,若不是寒儿生下来一直身强体健,夫妻二人都要怀疑是不是这两个孩子在腹中的时候所有的营养都供给了女儿,以致于两个孩子这般南辕北辙。 祖辈爱长孙,父母疼幺儿。玉寒处在老二的位置上本就易被忽略,加上他的性子,虽然是嫡子,但在王府中并不多受重视,每每有人说玉寒傻时,只有玉子衿会整天嚷嚷着弟弟是大智若愚。(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春倚明月风 景林寺崇林深秀,万花鲜妍,玉子衿深吸一口古道清芬,走几步一回头,确定后面的人还跟着,才会放心继续前行。 对着景林寺的美景,肚子里稍微有点墨水的人恐怕都忍不住要感慨一番,可玉子衿一看自家弟弟的世外神态,那些个踏青赏景看落红、吟诗作对附风雅的想法顿时无影无踪,能让他陪着来吸收一下大自然的空气,对整个宁襄王府的人来说她已经拥有莫大的殊荣了。 玉寒是过于沉默了些,好在一直以来玉子衿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出门在外也会老老实实跟在她后面。 “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华。果然好茶!” 古寺古亭简素,公子白衣年少,石桌弄茶溢香,绿水潺潺环绕。 玉子衿只看到了亭中少年的背影,白衣皓雪身姿秀逸,墨发条理不染俗尘,一身林下风气,洁净如出岫白云,恬淡似飞漱清涛。 不论容貌如何,那天人之姿,一个背影已是足矣! “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取深情。想不到竟然真的有人为了一杯隽永醇厚而跑来这深山古寺采取江流深水。” 白衣少年本来还陶醉在茶水的清冽中深深回味,忽然被人打断倒也不恼,“姑娘见笑,想不到刚泡好第一壶茶就能碰到个懂茶道之人,今日在下算是没白来。”白衣少年起身回头,看到清丽慧黠的青衣女孩眼底一丝波动。 玉子衿本来是在自说自话,没想到却传进了人家耳中,“惊扰公子品茶,还望见谅。” “无碍。”白衣少年笑道,温润如风的气质与雅人深致的俊美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分仙风道骨有距离感,又不矫揉造作道貌岸然,“既然相遇便是有缘,姑娘和这位公子可否一起喝杯茶?” 玉子衿称谢,轻轻拽了拽玉寒进入亭中坐下。 白衣少年长玉子衿二人几岁的年纪,温文尔雅的气度让原本不爱见人的玉寒也未感到什么不自在。 玉子衿称谢接过少年递来的茶,清醇清远的茶香沁人心脾。 瞥见石桌上的一把紫砂壶,玉子衿眼睛一亮,那壶出自燕窑,造型古朴雕刻精细,可说是千金难得。 清饮一口,心中暗叹:这人不只是个雅人,还是个妙人。 紫砂壶泡茶既不夺茶真香,又无熟汤气,能较长时间保持茶叶的色、香、味,固然这茶的醇美与紫砂壶有关,可也很是注重煮茶人的工艺,能将这茶煮出这般,可见这人功夫极深。 这世道,男儿多争建名利,有这个雅兴的人不多了,况乎能有这个闲情雅致,又能得到这千金难得的燕窑紫砂壶,玉子衿还着实好奇这人的身份。 “把茶冷眼看红尘,借茶静心度春秋。公子这一杯茶入口,当真是不负这深山古寺,万象空幽。” 白衣少年苦涩一笑,“姑娘不笑在下不知天下黎民疾苦,只顾自己在此饮茶娱情,在下就已经庆幸了,哪敢担得这一句的彻悟。” “鸢飞戾天,鱼跃在渊。黎民有黎民的苦难,公子有公子的情怀,不是每个男儿生来注定都要去拯救苍生,若世间所有风雅才子都去投笔从戎,那我们祖先的文化岂非无人继承?” 玉子衿莞尔,这少年年纪不大却仙风道骨,不是个愿意追名逐利将自己困锁樊笼的人,可提到苍生苦难又心怀怜惜,表情又不是那般的壮志难酬,这人到底是谁呢?他不说,她自是不能堂而皇之问的,还是等会儿戳戳二弟让他问吧。 白衣少年嘴角的苦涩变为释然,这女孩小小年纪竟也是个心思通透的,“姑娘说的是,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是在下多思多虑了。” 不多时,有家丁奉玉天之命来寻姐弟二人,玉子衿只得起身带着弟弟告辞,忽地从亭外窜出一只野猫,因自小讨厌猫,玉子衿反射性的往后一退,不慎踩到裙角跌趴在石桌上。 人无碍,只可惜了那把千金难得的紫砂壶。 玉子衿捡起地上摔成两半的精致壶盖,看得出这是大师陌上云的作品,两年前那大师已过世了,世间再难找到与这壶相配的壶盖了。 既是注定完美的事物,又怎能容得十全九美?玉子衿心里内疚不已,连连向白衣少年道歉。 白衣少年眼中闪过惋惜,倒也未责怪,“姑娘也是无意,想来也是那只野猫都看不过在下贪图享乐,故才来破坏了这紫砂壶,姑娘不必自责,还是快回去吧,免教家人久等。” 白衣少年既不计较,玉子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领着玉寒走了,心里决定下次见面一定要赔这人一把紫砂壶。 “哎呀,我忘记问他名字了。”快行至寺门口,玉子衿才想起这个重要的问题,见不到人她要怎么赔人家的壶? “要赔他的壶直接送去清河王府就好了。” “清河王府?”玉子衿讶异的看着玉寒,“你说他是清河王府的人?” “清河世子不是清河王府的人吗?”玉寒面无表情。 清河世子?原来那个白衣少年是清河世子原倚风,聘婷郡主的弟弟,她大哥的小舅子。 亦是那位名动天下的烟雨公子。 世人皆知,清河王是个风雅王爷,其子清河世子原倚风更是清尚卓逸,少有高操,任心自放,不为时羁,尤其乐水爱山,好游林泽,是个自小惯有才名的人。 岭天温氏世代为宫廷御用画师,家族妙笔之名享誉原朝,每年桃花开放时节,温家都会于岭天城中举行书画盛会邀会天下文人雅士,胜出者便会得温家所赠金笔一枚,虽没有连城之价,但得画师泰斗的温家认可也是荣耀非常了。 温氏屹立一朝画坛,历经百年盛名不衰,其子弟更个个是其中佼佼者,故而画会举行百年,胜出者莫不是出自温家或温家旁支,为其家族所垄断,败者莫不能服。 然而就在去年,一位翩翩少年郎以一幅叩熙烟雨图击败包括温氏子弟在内的所有参赛者,将金笔收入囊中。据说他那一幅画作以金州叩熙河的烟华春波为图景,河上画舫楼船红袖歌舞,河边绮户千楼人员辐辏,造物尽善尽美,画人惟妙惟肖,一河东流将整个金州的繁华璀璨收于笔下,更附上江南特有的烟雨将那秀美笼罩于烟雨迷离之境。 一卷出,倾全场。 时诸位请做评判的学界泰斗见此画纷纷大赞不已,直言此画可历百代而传千世,乃金州盛景的独步描绘佳作。而那少年郎——清河世子原倚风也一夜名声大噪,被人誉之为“烟雨公子”。 一直听闻原倚风来去无拘,虽为原氏贵胄,却鲜少见于上京软红浮华,未想今日出门竟得慕真颜。 也难怪提到黎民疾苦他会有那样的表情,看着原氏倾颓,只怕是任何一个姓原的人心里都会难过吧。 至于玉寒为什么会知道原倚风的身份,玉子衿就不奇怪了。大哥与聘婷郡主被皇上正式赐婚时,双方的嫡亲弟弟自然是都在场的。 剜一眼神游太虚的玉寒,即便时光倒流到半个时辰以前,玉子衿也不指望他能告诉她那个白衣少年是原倚风了。 原倚风想必也是认出来玉寒且猜出她是谁了的,二弟的状况他应该是知道的,论地位他是高于他们二人的,若他亮明身份,未免会让他们觉得他有怪他们唐突之嫌,更会因拘谨而坏了兴致。这人心思细致,纯善疏朗,与传言中还真是相去无几。(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与子同偕老 高门华屋,斋馆敞丽,美景环绕的花园中传来女孩清甜的颂诗声。玉子衿与玉皓洁一个青衣如荷秀慧清灵,一个紫衣娟秀孤芳清冷,执书相对而坐在花绕柳围中更如一副夺彩仕女图。 一个美貌妇人款款而来,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雀钗,腰佩翠琅玕。虽已经不在盛时年岁,可本就容貌过人气质过人,加这一身打扮更衬得妇人高贵无方,饶是自小见惯了母亲的美貌,两个女孩也不由有一瞬惊艳。 “母亲。”姐妹二人合上书本起身见礼。 明清徽接过侍女手中的托盘放在石桌上,“母亲给你们做了点心,快坐下吃吧。” 听到母亲做了点心,两个女孩甜甜一笑,谢过后坐下慢慢吃了起来。 看到两个女儿吃得这般开心,明清徽笑意温柔,拿起石桌上的书籍细细翻着。 玉子衿吃下几块点心,喝下一杯茶后道:“母亲,刚刚姐姐教女儿背了一首诗,姐姐说是当初她开始识字的时候母亲教她的,这么好的诗母亲都没有教女儿呢,女儿不高兴!” 明清徽好笑的看着小女儿故意装出的气鼓鼓的小脸,“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当初你父亲长年在外奔波,连年战乱加之家里的状况哪有给你姐姐请教书先生的机会,自然得由母亲教,现在安定下来给你们请了先生,你倒嫌弃了。” 玉子衿也不是真的吃醋,她懂事的时候父亲的事业虽不是如日中天,但也是渐趋日上,家里境况已是不错,倒是大哥和姐姐小时候曾跟着父母吃过不少苦。 “女儿哪敢,女儿只是觉得教书的先生古板刻薄,哪有母亲教得好?” “就你嘴甜,给我看看你们姐妹今天读了什么,竟叫你这么个眼高于顶的丫头赞不绝口。” 明清徽拿起书本,玉皓洁笑着帮母亲翻到妹妹读的那一页,虽然明清徽一直是笑着的,可在看到那上面的内容时,美眸中或多或少的带上了一丝黯然。 明清徽,崇溪明氏嫡长女,明氏家风纯善书香门第,世代清流长驻崇溪,家有马匹数万,僮仆近千,富等天府。明清徽其人更是知书识礼,且生得国色天香。 彼时,权倾朝野的宁襄王玉策不过一家世倾颓的破落子弟,城隅一面因其相貌气质不凡得明清徽倾心。 富家女爱上落魄子弟的事多,可得到家族支持的却少,被棒打鸳鸯的也多,但明氏家主慧眼独具,认定玉策有康济时事之能,力排众议将爱女下嫁。 明清徽和明氏家主的眼光是极好的,玉策其人本就才能卓著,乱世之中从军平寇,短短数年步步高升雄霸一方。 大原皇朝中兴二年,原朝内乱,幼主薨逝,灵太后为乱军所杀,武阳王原业在玉策拥立之下攻破上京登基称帝,史称仁昭帝,改元长和,以玉策为大丞相、天柱大将军、太师、封崇溪刺史,加封宁襄王。 作为玉策的原配正妻,明清徽自是富贵无边荣华无量,因玉策崛起没少给予支持的明氏一族亦是风光无限。 玉策的步步高升是好事,可也不是十全的好事,起码明清徽在心里是这么觉得的。 玉策落魄的时候,他只是她一个人的丈夫,现在玉策权倾朝野,名门望族也好,书香门第也好,一个个如花似女的女子进府,明清徽实实在在的尝到了枕衾寒的滋味。 少年夫妻结发相互扶持,风风雨雨走到如今,她已是六个孩子的母亲,纵使依旧美貌,可到底不比当年风华,更不比这府中风情各异的年轻女子,所以丈夫莺燕环绕她只能看着。 诗经中这一首氓风击鼓是她最喜欢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昔对比,再想起少女时期的情怀,焉能不苦涩? 两个女儿早就注意到了母亲的神情,自知说错了话懊悔不已,这几年父亲广纳姬妾,庶出的弟弟妹妹也接连出生,虽然母亲地位稳固,年前还生下了九弟,但父亲对母亲似乎却只剩下了敬重。 明清徽未再多想,佯装无事叮嘱两个女儿吃完糕点回房休息就离去了,可眼底的苦涩却掩饰不了。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吧!”玉皓洁一戳玉子衿的额头。 “我也不是故意的嘛!”玉子衿内疚道,眼睛一亮,“姐姐,不如我们请父亲去看看母亲,见到父亲母亲心情说不定就好了!” 玉皓洁摇摇头,寒冽的眼神闪过讥讽,“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人生有新故,贵贱不相逾。父亲那般情义兼顾的人尚不能免于此道,想必母亲早就是心寒了的吧。今日你把父亲请去了,难不成明日再让母亲看着他去别处?再让母亲心凉一回?” 玉皓洁拿起一本书离去,二妹聪明可有时候也天真,父母之间是曾有过幸福甜蜜的时光,可也只是曾有,父亲雄心壮志满怀,岂会只装一个女人在心?打父亲纳第一个如夫人进府,便会有第三个第四个。作为父亲的发妻,莫谈爱,母亲在这个府中有父亲的敬重就够了,起码可以保住母亲的地位,大哥的世子之位,弟弟们的前途。 被泼了冷水玉子衿只能撅撅嘴巴,虽然年纪小,但长姐说的话她也明白。郁闷的拖着下巴,未长开的小脸带着点婴儿肥,大大的杏眼尽是灵气,双眼皮刀削般的精致,配上面部表情很是可爱。 清风刮过书页,那页诗句映入她的眼帘。 书房内,议事了一个正午,玉策捏捏眉心遣散了几个幕僚,对着窗外小小的人影道:“站了那么久不累?还不进来?” 听到父亲的声音,正在失神的玉子衿赶忙走进书房,甜甜叫道:“爹爹!” “怎么到书房来了?”面上不再严肃,玉策笑意慈爱地将玉子衿抱在怀里。 玉子衿有些郁闷道:“女儿想爹爹了,爹爹那么忙,已经很久没来看女儿了,所以女儿就来看爹爹了。” 玉策宠溺的揉揉玉子衿的头,“是爹爹的错,最近只顾着忙,忽略了衿儿,以后一定改。爹爹给衿儿请的先生如何?衿儿可还满意?” “满意倒是满意,但他讲的就是太枯燥太无聊了,给的书女儿也不喜欢看,女儿还是比较喜欢看姐姐的书,有趣有意!” “有趣有意?”玉策眉一挑,洁儿很有才情他是知道的,可想起那张清冷不变的脸,他实在不觉得她会看的书有趣有意。 玉子衿重重的一点头,“嗯,那诗集是姐姐小时候识字时用的,今天女儿无意翻到,看到其中的一首诗很是喜欢,女儿背给爹爹听好不好?” “好,背给爹爹听听!” 玉子衿扬起天真烂漫的小脸背起来,清亮的声音在书房中响起,四周清净无声,偶有鸟鸣声起。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玉策渐渐发愣,轻轻呢喃,想起某段岁月,他眼眸中泛起轻柔春波。 清夜月,旖旎风。红烛照璧人,葱指挑却扇,灼等郎顾盼。 他清晰记得新婚那夜红衣如火姿容绝代的少女曾眉目横波,对他如是说。 他还记得当年漂泊动荡,洁儿的诗书一直是清徽教的,那那本诗集无疑是清徽写的了。 如许经年,他一直在外,是清徽一直守着他们的家,教授着儿女,他能想象出当年丈夫在外的清徽是如何过着清贫的生活,一字一句教女儿吟诵这一首诗经,是在如何坚守着他们的感情。 当年清徽原本可以有好的生活,却义无反顾的选择了他,现今虽然苦尽甘来富贵无边,但他知道,撇开清徽对他的付出不说,单纳了那么多女人他也是亏欠着清徽的。 “爹爹,爹爹......”玉子衿疑惑地摇晃着发愣的玉策,心里偷偷窃喜,“女儿那么认真在背,爹爹居然在想其他的事情,分明是欺负女儿!” 玉策哄道:“好,是爹爹的错,那爹爹为了赔罪,今晚陪衿儿用膳好不好?” “真的吗?”玉子衿眼睛一亮,即便如今珠围翠绕,可父亲到底重情重义,岂会弃微时故剑? “当然是真的,你去叫你母亲做几道菜,今晚爹爹带衿儿去陪你母亲用膳好不好?” 奸计得逞,玉子衿连连叫好点头,“那女儿现在就去告诉母亲,爹爹今晚记得早点来!” 玉策笑着应下,看着欢快跑去的女儿,心里愧疚更甚。 馆阁崇宽,屋宇佳丽,月朗风清的小院飘出阵阵酒香菜香。 一桌菜肴,不是珍稀的山珍海味,但是道道精致香美可口,可见做菜人的心意。 圆桌前就只坐了玉策、明清徽、玉子衿三人,并未叫其他子女,柔和的灯光投注,更显得一家三口和乐融融。 玉策眼波微动望着身旁的妻子,这么多年了,清徽依旧是美丽的,淡淡的神情婉约端庄,和记忆中崇溪城隅见到的那个少女相去无几,这么快,他们夫妻结发也有十几年了。 玉子衿坐在玉策另一侧,满满的给玉策斟满一杯酒,“爹爹今日有口福了,这千山秀可是觞郡窖藏五十年的美酒,前几日大哥得了几坛,女儿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从他那里讨来的呢!” 玉策笑着饮下,流荡入喉,香澈爽口,“这酒的确不错,难得你有心,竟连你大哥的美酒都能坑来!” “哪有,女儿这不叫坑,叫借花献佛!”玉子衿一摇头道。 “就你伶牙俐齿。”对于女儿能把丈夫请来,明清徽心里自然是喜的,这些年心里没有怨是假,但对他的感情是真。 玉策拍拍玉子衿的脑袋,温柔的看着明清徽道:“本王最喜欢的还就是衿儿的伶牙俐齿,这点倒是像极了你我二人年轻的时候。” 提到年轻时候,明清徽眸光醇和,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器宇不凡的少年,一晃十几年,过得可真快。 “是啊,确实很像。”明清徽望着玉子衿雪亮清澈的杏眼,正是像极了他。(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满楼红袖招 听着父母追忆过往,玉子衿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告退什么的,可才开饭似乎有些不合适,只得低头默默吃着,吃完了赶紧回去,好给母亲留下时间多和爹爹相处。 “对了,如今天儿年纪也不小了,娉婷郡主也不出几年就要足岁,既然皇上旨意已下,本王想着也是时候为他们定亲了,改日得空,你我二人选个黄道吉日就去拜访一下清河王府吧!”玉策道。 明清徽放下筷子点点头,“也是时候了,明天我就开始着手准备,到底是个皇室宗女,礼数还是要多注重的。” 人寿百年能几何,后来新妇今为婆。岁月不饶人啊! “恭喜父亲母亲,聘婷郡主最是贤惠端庄,大哥真是好福气!”玉子衿端起酒杯敬道。 玉策与女儿干下一杯,“说起你大哥的婚事,想来你大哥因这事还有些时日要忙,过两月你姨丈大寿,本王本想着派你大哥前去祝寿,这下得换人了。衿儿可愿意替爹爹走一趟?” “我?”玉子衿惊讶,却听明清徽道:“王爷,这怎么行?衿儿到底是个女儿家,派她去未免于理不合,失了礼数。” “本王自是知道失了礼数,”玉策笑道,“天儿不能去,理所当然该派寒儿,可那孩子偏偏.......所以,本王是想着让衿儿跟着,一路上也好提点寒儿。”兰家当年对他多有扶持,这点礼数不能失,他和清徽的两个小儿子玉亓和玉泽倒是一个赛一个的机灵,可一个调皮不顶事,一个尚在襁褓,无奈他只能让寒儿去了。 提起玉寒,明清徽微微蹙眉,只能赞同了玉策的想法。 姨丈家远在金州,舟车劳顿玉子衿本不想去的,但一听到弟弟要去,放心不下,一口也应下了。 夜色渐深,玉子衿觉得这顿饭吃的也差不多了,便佯装困倦离去了。 昏黄灯光下,玉策微带醉意拉着妻子的手,初嫁他时这双手是白嫩如藕的,可后来几年随他东征西战,为他操持浆洗,渐渐就变粗了,经过这些年锦衣玉食到底也没彻底养回来。 “清徽,对不起,这些年委屈你了。”静室旖旎,玉策轻拥着明清徽呢喃,彩烛爆了个灯花,焰火灼灼。 粉巷十里莺歌,画舫清湖舞乐,纸醉金迷的古都在任何一个年头都延续着它的歌舞繁华。 若说上京是巍峨壮丽的帝王州,那金州也不失为一富贵温柔乡,温婉娴美的江南女子,蜿蜒潺流的叩熙河,不分昼夜的情意烂漫,将白骨蔽野的乱世凄惨阻隔于外。 不过金州并没有糜烂的气息蔓延,轻轻一嗅,江南水乡的婉约格调中似乎有笔墨清香入鼻,一股清新。 这里固然多得是粉街柳巷雪月风花的娼家女子,可才情并茂隐身繁华的奇妙佳人更是不在少数,金州有今天的气息,更是因此而生。 青石板经数日细雨的洗刷亮而滑润,街上的一阵喧闹引起了茶楼中人的注意。 一月前玉子衿和玉寒启程来了金州贺寿,一路走走停停行了半个多月方赶至金州,今日正是二人的姨丈兰晟的寿辰,反正府上宾客多,少一个两个谁也看不出来,玉子衿和姨母打过招呼就带着玉寒上了街。 青石街道红袖飘摇,女子惊呼赞叹连连响起,就连斜桥下的画舫上也聚集了不少女子。 斜桥另一头一人一骑而来,白马银枪,雪衣宝甲,霎时夺了整条街上人的眼球。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坐在茶楼靠窗位置,整条青石街道可尽收眼底,此番情景玉子衿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一句,也唯有“骑马倚斜桥”的英姿倜傥,“满楼红袖招”的潇洒俊逸,才能形容得起这个少年! 马蹄飒踏声止,少年一手银抢、一手缰绳立马楼下,抬首怔怔的望着茶楼二楼,看到巧笑嫣然的女孩,他腼腆的俊颜展眉一笑,风尘尽褪,麦色的皮肤和白皙的皓齿暖意袭人,流光生辉,醉倒一街红粉佳人。 “子衿,你和寒弟什么时候到的?早知你们要来,我就该早点从军营回来前去迎接。”兰飒换下一身铠甲,锦衣雍雅,风度翩翩。 玉子衿托着下巴坐在圆桌前,笑道:“表哥客气了,我和二弟早就到了,听说表哥升了校尉,恭喜表哥。今日‘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表哥好风采!” 兰飒憨笑着挠挠后脑勺,“你就别打趣我了,因向营里告假晚了些,这才连便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赶回来给父亲拜寿。”以后再回来的时候矮马布衣,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今日的事上演了。 兰飒年纪虽少,但自小习武,功力非凡,早早就去投了军,虽然自小不爱读书,但他大约还记得这诗的下阕貌似是“坠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什么的,他不喜欢这个格调。 爱贵专而不贵博,一个人的爱是不可能分成多份的,那般就不完整了。此生他只会爱一个人娶一个人,不强求不强取,默默守护那人无虞无虑,就是对他爱专的最大成全。 一夫一妻,方为夫妻。多附一人,是乱非福。 “子衿今天想去哪儿玩?” 兰飒慢慢驱策着马,小心护着和自己同乘一骑的玉子衿,女孩罗衣飘飖,轻裾随风,虽还未长成,但顾盼光彩散发着清爽的气息。 这几日不是游湖就是遛马,金州好玩好看的几乎都去个遍了,还有什么好玩的呢?玉子衿扭头对着另一匹马上的玉寒道:“二弟,你想去哪儿玩?” “随便。”玉寒淡淡一句惹来玉子衿的白眼,兰飒好笑的揉揉玉子衿的小脑袋,“我听说城西有个庙会,带你和寒弟去看看好不好?” “好好好!”玉子衿连连称快。 兰飒微微一笑,扬鞭和玉寒并骑而去。 青衣如练的女孩戴着面具在人群里蹦蹦跳跳,看着玉子衿心情欢畅,兰飒也时时跟她带着傻笑。 “表哥!” “啊?”犹自发愣时,兰飒被忽然跳出的玉子衿吓了一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想什么呢?笑那么开心,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玉子衿凑到兰飒身前,摘下脸上的面具。 “没......没什么啊。”兰飒一时腼腆。 玉子衿捕捉到兰飒错开方向的目光,顺着一看,不远处正站着一个粉衣少女,娇俏的身段儿,可人的面庞,正在摊边挑着胭脂水粉。 玉子衿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怪不得表哥今天非要来庙会呢,原来是冲着未来嫂嫂来的。” “嫂......” 兰飒一时口吃,再对上玉子衿暧昧不明的眼神时才注意到了不远处的粉衣少女,不看还好,顿时脸色吃了黄连般的难看。她想歪了就想歪了,也不至于要这么歪,他刚刚根本就没有在看那女子好不好,况且那貌似还是马巡按家的小姐,刚和他大哥定了亲的,他未来的嫂子! 玉子衿只以为兰飒是被自己戳穿了心思,这个表哥就是脸皮薄,“哎呀,表哥,男欢女爱这是很正常的嘛,没事的,我是不会笑你的......你看那个姑娘过来了哎,她貌似对你也是有意的,你们认识的对不对?” 原来闷葫芦也知道要和人姑娘暗通曲款,表哥也变得不老实了!玉子衿望着兰飒憋笑。 兰飒哭笑不得,语无伦次正要解释,马小姐已经来到了二人面前。 “二公子,真没想到这么巧。”马小姐福身见礼,笑容温和可亲。 兰飒拱手一礼,“是啊,真是凑巧,马小姐也是来逛庙会的吗?” 马小姐点头,道:“在家闲来无聊,所以出来逛逛,二公子从军营归来,想必很是辛劳。” 玉子衿抢先开口:“是啊是啊,不过表哥年少英雄,这点苦怎么会难倒他?姐姐,我是子衿,很高兴认识你,子衿刚来金州,姐姐介意带子衿一起玩吗?” 对这小女孩的热情,马小姐受宠若惊,不过听她叫兰飒表哥,那定也是自己未婚夫的表妹,早晚是一家人,自然是一口应下。 看着两个女孩欢笑的表情,独独兰飒笑不出来,额上还不时的冒着冷汗。 “婉蓁!” 正当兰飒望着有说有笑的玉子衿二人苦恼之际,救星出现了。 “二弟,子衿,你们怎么也在这里?”兰蹇快步而来。 兰飒微微一笑,玉子衿道:“大表哥,您不是说今天要在房中温书吗?怎么也出来了?”兰家世代书香门第,文人辈出,独独飒表哥一个武痴。 “哦,我温书过了头,忘了今日约了婉蓁,这才匆匆赶了过来。”兰蹇歉意的看了马小姐一眼,马小姐倒并未责怪,双颊不自觉地染了红晕。 玉子衿模模糊糊的摸摸脑袋,再看一眼表情各异的三人,这是怎么回事? “哎呦!”一个脑瓜崩弹在额头上,玉子衿哭丧着脸大叫,才发现兰蹇和马小姐二人已经相携离去了,而始作俑者正毫无愧意的抱臂看着她。 “你干嘛弹我脑袋?” 兰飒一挑眉,“干嘛弹你脑袋?你整天胡思乱想,刚刚险些在未来嫂子前闹了笑话,要不是大哥及时赶来,我恐怕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知道了,以后不乱说就是了。”玉子衿把面具重新卡在脸上,踩着小碎步向前走去,兰飒无奈一笑快步跟去。(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烽火上京城(一) 行年匆匆,苍白流水,晨暮辗转转眼就到了长和七年的金秋,玉天大婚后一道圣旨临门宁襄王府。 册玉王长女玉氏皓洁为后。 只因春日宴,玉皓洁一舞倾城入了原业的眼,舞是玉策一时兴起提起助兴的,说是一时兴起,别人信,玉皓洁不信,明清徽不信,玉子衿也是不信的。 所以,一个含泪母仪天下,两个无奈梳理红妆。 玉子衿一直都记得那日玉皓洁与那个俊美少年的相别,至此,与君相决绝,此生不相干。 这一入宫门,他们是后与臣,是嫂与叔,再不会有多余的交集,而那一段情也不过成了浮名权势下的踏石。 长女入宫为后,玉策手中权柄日重,与侯南康的矛盾也一触即发,帝后大婚的彩锦红幔尚未摘下,一场腥风血雨已经酝酿而发。 长和七年夏,在京为质的侯恪纯忽有一日人间蒸发,看着空荡荡的府邸玉策一腔怒火还未发,烈马急报已经接连来至跟前。 “报!侯南康集结十万大军北上回阳关,三日前已至虞城!” “报!虞城昨日失守,主将于烈弃城而逃!” “报!侯南康连克数城,回阳关岌岌可危!” ...... 山雨欲来,黑云压城,玉策当即集结数万大军连夜南下,一场恶战迅速拉开帷幕。 夕照绣楼,掩映枫林,落叶簌簌,如血如火。 含苞待放已露倾城的少女轻拈针线望着那片片红叶落下枝头,叶叶飘零林间作舞,淡淡愁肠似也随其飞摇而去,那绣了一半的桃英曼柳,纵是生机盎然,也染轻霜冷寒。 “不好了,不好了郡主......”侍女纤儿急匆匆跑上绣楼,“郡主,奴婢刚听人说侯南康驻扎在庆元的十万精锐大军绕道濛雪山北上,已经跨过沽河直逼上京来了!” “什么?”玉子衿闻言色变,即从雕花木椅上站起急匆匆往前院而去。 战事突起,玉策亲率三万长从卫和五万禁军南下而去,又接连征调安州、连渡大营兵马支援,上京仅剩下五万禁军和两万驻京长从卫,等玉策回兵来救亦或是派人前往江北大营调兵支援都需近十日光景,如今侯南康的大军气势汹汹而来,七万对十万,待援军赶到上京只怕是早已城破了。 战报传来,整个宁襄王府已经乱作一团,玉子衿赶到前厅的时候,中郎将端纪正向明清徽汇报军情。 “王妃,李帅已经带兵一万出仟原阻击敌军,末将只恐寡不敌众,逆贼只怕今晚就要攻至上京,末将已经清点五千长从卫精锐,请王妃速携公子们南下与玉王和世子汇合!” 后堂姬妾听讯乱作一团,纷纷抱紧自己的儿女,只等王妃发话。明清徽虽是深闺妇人,但自小饱读诗书,见识匪浅,伴在玉策身边风浪也没少见,纵使此刻知战况紧急,儿女与自身性命垂危,也没乱了方寸。 “端将军,本妃虽不懂军事,亦知寡不敌众,如今重兵围城,剑戟如林,本妃与公子们纵使出了上京,又能逃得了多远,怕是还未近王爷百里,就已经惨死侯军乱蹄之下了。” 端纪一脸为难,他带兵多年当然知道这个理,可能护卫着逃出去起码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此时不走,只怕就要被活活困死在这上京城了。玉王待他恩重如山,更将家小托付于他,他岂能辜负主恩? 明清徽闭了闭眼,一脸决然起身,“将军不必为难,本妃与公子们哪也不去,就守在这上京城!王爷多年征战冲锋在前,九死一生得帝都基业,如今皇上在此,根基在此,本妃岂能尽数丢下只身溃逃?子不辱父,他的儿子,亦不会退缩!” “是!孩儿们不走!”后堂涌出三四个不足十岁的男童,俱是相貌灵秀,仪容不凡,各自挣脱母亲束缚来到堂前,对明清徽拱手施礼愤然陈情:“孩儿们原随母妃守城!不辱父亲英名!” “将军勿要多言!”玉子衿快步而来,含笑摸摸几个异母弟弟的脑袋命他们退回后堂,转对端纪道:“母亲说得对,如今逃无可逃,退无可退,那我们就死守上京,等待援兵!” “郡主,那可是十万侯军精锐!长从卫固然骁勇,但人数却不占优势,禁军常年驻扎京师,战斗力更是难及,我们死守只会把自己活活困死!” 玉子衿眼神微黯,仍是不改坚定,“未到关头,结局谁又能说得定呢?将军可信我?” “郡主,你?” “锃”一声宝刀出鞘,端纪腰间的佩刀已经被人瞬间抽离。 少女纤细的玉臂长舒,水青广袖如细水流波随她拔刀的动作翻飞,溅起朵朵青碧浪花,她雪亮的双眸直视锋利刀刃,一手竖起两指轻抚尖锋,“如今父亲远在前线,大哥和六弟亦相随在侧,这整个宁襄王府只剩一门妇孺,子衿不才,虽为女儿身,但忝列居长,自当为父分忧,护持幼弟,将军若信我,就请听我之言!” 端纪没有答话,眼神犹豫地看着眼前尚不足岁的少女,虽为她年少难得的气魄与风姿所惊,但毕竟是一女子,又如何能号令大军挑这艰难基业? 话无人应,玉子衿移目看向端纪,清澈杏眸一瞬燃起明烈火焰,相似的双眼迸射出熟悉的光芒,端纪心头一震险些叫出一声“玉王”。 他常听同僚提起,玉王诸子女中,世子虽性情长相肖像其父,但最让玉王疼宠夸赞胜似其身的却是灵机郡主,今日一见,果不负“灵机”二字。 因那光芒,端纪毫不犹豫单膝下拜,“末将谨听郡主吩咐!” “好!”玉子衿反手收刀,提高声线道:“端将军,你速派人以侯军围城护佑平安之名将在京所有原氏宗亲请入宫中与圣上一同安置,令三千禁卫军死守,任何人无令不得进出!除此三千禁军,宫城中所有禁军一律与两万长从卫一同调往城门各处守门!如外,城中各府各司各衙所有府兵司卫一律调往守城,宁襄王府三千府兵留八百以防不测,其余也尽数调去!” 原业在京,侯南康却兵行险招抽调大军围困上京,如此不畏乱臣贼子之名,显然是有所依托,只怕是早就和原业通过气要一同铲除玉家才会有今日所为,当前之要是守城,其次便要拿捏住原氏! 端纪一贯常勇,智计稍却,大敌临前只想到了如何守城,现听玉子衿一说立马醍醐灌顶,直怪自己粗略处事不全的同时,心中油然升起对这小小少女的敬佩,当下抱拳称是领命! 还未及端纪离去,有人已经铁甲束身阔步进堂,“原氏宗族已经尽入宫城,由大姐坐镇看守在德安殿,禁军、长从卫和各府府兵也已经抽调守城,端将军还是尽快随我前往城门吧!” 若非那冷淡依旧的声音,漠如寒霜的神情,玉子衿和明清徽都险些以为自己花了眼,她们怔怔看着阔步而来甲衣英健的冷漠少年,他一手捧着金鳞红缨的头盔,一手抚腰间佩剑,绛红云锦底金线绣睚眦纹络的披风垂垂披在他笔直挺拔的腰背,宛如天降神帅,救世而出。 这铠甲被玉策赐予玉寒之时,她们还以为会永远挂在他房中一角,无上身之时。 不想,竟会是此等炫目风姿。 看着那少年持剑远去的背影,玉子衿眼中净是希冀,她蹲在母亲身侧,望着明清徽如在梦幻不敢置信的眼睛,“母亲,女儿定会与二弟守住父亲的基业!” 狂风漫卷出城门,甲光粼粼逼上京。 未至日落,十万侯军便已经蜂拥而至上京城下,森严军马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层层递进,如忽然间崛地而起的无际黑森林长满四野,将整个上京团团包围,雄浑号角吹彻城野,旗鼓雷腾奔涌入耳,人马步履落地有声,紧密沉重的压迫感笼罩上京。 带兵出仟原阻击敌军的主帅李易早已因寡不敌众全军覆没,又受奸计暗算使得两万禁军尽数折损,一代名将痛失双臂后被侯南康之弟侯南峪生擒。 “侯南峪,你卑鄙无耻诱我和谈,却下药暗害于我,我李易此生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潺潺的鲜血染透铠甲,李易满脸血污,头发散乱,被砍去的双臂断肢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流出的血都已经成了黑色,他似不知痛般仍旧破口大骂着,睚眦欲裂痛视着侯南峪,令人不忍直视。 侯南峪轻蔑一笑,贪婪地凝视着前方的宏伟帝都,“骂吧,你就使劲地骂吧,很快,这座经营了数百年的锦绣上京就即将是我的掌中物,玉策出兵只带走了正妻生的长子和六子,其余的妻妾子女都在其中,我听说他府中娇妻美妾无数,犒劳我这些将士如何?” “我呸!”李易将一口血水尽数喷到了侯南峪脸上,他看着他的阴沉脸色怒吼:“等清理了侯南康,玉王早晚要返兵上京,到时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侯南康既给你十万大军攻打上京,必是让你速战速决后好回师与他夹击玉王,你现在迟迟不攻城一是想拖耗上京兵力,二不过是想拖延救援时间,到那时侯南康兵力垂危,玉王也元气大伤,你就能凭这十万人马挟天子以令不臣称霸天下!我去你奶奶的,做你的春秋大梦,亲兄长都这般算计,老子等你下十八层地狱!” 万军阵前被说破心思,侯南峪面色一变,怒及抽出佩剑直向李易而去,一声惨呼口涌血流,可怜赫赫名将就这样被割了舌头。(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烽火上京城(二) 城门上,端纪手握大刀暴戾恣睢,若非有三分理智早已冲下楼去与侯南峪一绝死战,他咬牙落泪看向身旁寒气逼人的少年,“二公子,李帅多年追随玉王,立下汗马功劳,一代英雄怎能......怎能受此折辱?” 玉寒的五指一直紧抠身前的城砖,刚才李易拼着最后的余力洪钟大喊叫破侯南峪的算计,拼着一死无非是想告诉他们此刻侯军不会急着攻城,他们尚有时日可争取。也正因此,他要严守城防,不能因一时意气而轻易出兵,否则,就白费了他与那两万将士的性命。 侯南峪插回佩剑,得意笑看城楼,“怎么样?玉二公子,上京城中除了李易与端纪,早已无将可用,如今已经折损其一,城中兵力也仅剩五万,兵少将寡凭端纪一人只怕也玩不转,是你们自动开城投降,还是让本将攻进去?” “父亲和大哥不在,本公子就是上京守帅!”玉寒之声如虎啸四野,传至四处,他展臂如鹰拔出腰间长剑直向长空,寒冰般的声音道出:“玉家男儿,只会战死,绝不溃逃,有本公子在一日,绝不让你一兵一卒触步上京!” 被这少年凛然气势所惊,侯南峪脸色更加阴翳,若非现在不至时候,他非要攻下上京让这小子知道厉害不可!阴鸷的眼神扫向垂垂欲死却在得意冷笑的李易,侯南峪一甩缰绳,道:“既然如此,那本将就先拿李帅祭旗,也全他一世英名,二公子权且看着,他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来人,架火把!” 端纪瞠目望着城下,“混蛋,他要干什么?” 玉寒静静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李易身旁已经柴木成架,油火在前,夕阳余晖惨烈如血照在这个大将已经没了血色的脸庞,他一身狼狈眼睛却分外明亮,殷红流淌的嘴唇蠕动着似在急切地说着什么,直到一个秀丽的青色人影走上城楼,他脸上出现一阵古怪的笑意。 落日流辉洒在四野茫茫,在少女的周身骤射一圈金光,如墨青丝在渐凉的秋风中流转飘摇,一身青衣也染成了金黄色,青莲出水方绽放的秀美姿容透出些许凄冷,临风而立令人久久未能移开目光。 许久,她隐忍开口:“李帅,你追随我父南征北战浴血半生,年过半百却无儿无女孑然一身,今日遭此凄凉场景俱是我玉家所累,此役若了,我必会为你陈情君父阶前,追禄功德!待你故去,你家中老母玉家定会全心赡养,请你安心。你身后无儿无女,灵机与二弟愿请躬孝,为你陈器捧灵,祭祀香火,权做儿女之道!” 瑟瑟风声将少女隐忍悲痛的声音传遍城上城下,闻者无不感之,下一刻千军万马只看到那个柔弱少女于城门之上竟拉弓如满月,流矢疾速飞驰而去的时候,她烈如火的嗓音变得无力而低哑:“师傅,徒儿送您一程,黄泉路上,请您好走!” “嗤拉”血脉喷薄,长箭止处正中李易心口,他的瞳孔逐渐涣散,只始终盯着城楼的方向,咽气前他的嘴角带着笑意渐渐扯动,无声却可辨识,惟有三字——“谢郡主!” 玉子衿紧紧闭着眼睛不去看前方,收臂时渐渐转身背对后方千军万马,弓落,泪落,她举步下了城门。 很久所有人才逐渐回神,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两军相峙三天,一方叫战挑衅,一方死守城防,侯南峪将一方衣带诏做成旗帜标立于两军阵前,纹章绣底上书讨贼诏文,加盖天子宝印,只一眼就能看出此物所来非虚。 这一举动彻底将乱臣贼子之名冠在了玉策头上,守卫上京的五万禁军与两万长从卫虽是玉策所控,但原氏皇朝正统的地位仍是数百年来军民心中所向,兵戈未动,上京军心已乱。 若非玉寒及时挽救,假天子诏书斥侯南康伪造圣命有不臣之心,此刻上京怕是早已不战而降。 如今双方各执一词,俱斥对方为乱臣贼子,侯南峪也不怕自己没理,索性策马来到城下笑问:“敢问玉二公子,你说本将伪造圣命,那本将又如何得知你的不是伪造的呢?既然你我都口口声声为陛下尽忠,你不妨将陛下请出来,将原氏宗亲请出来,叫他们说说,咱们到底谁才是真正地忠心为主,谁才是乱臣贼子!” 玉寒神情依然,目无一切望着半空,好似眼前根本没有侯南峪这个人。 “怎么?莫不是陛下与宗室皇亲俱被二公子软禁关押,如今却连一个人都不敢让大伙见了?” 玉子衿步上城楼,冰冷目光直射楼下军阵。 侯南峪扬鞭仔细观摩着这个像极了玉策的女娃娃,不由冷笑:“久闻玉王最是疼宠灵机郡主,前日一见果有乃父之风,当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对他的称赞不以为意,玉子衿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未给,接连在这姐弟俩这里碰了软钉子,侯南峪没了气性,索性带动叫阵求陛下一见。 数万人齐齐呼喊,城中雷动,若无宗室亲口昭明,只恐玉家清白难洗,可如今状况明显是原业里通外合了侯南康,原氏宗亲纵使早已离心离德内斗许久,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又有谁会在这时违叛宗室,来为独揽大权的玉家正名呢? 山呼不止,其声愈震,不知何时一阵悲凉透彻的洞箫声从不知名的角落渐渐响起,似游子远走万里腾升而出的思家愁绪,如孤鸿缥缈断翅坠空的哀感顽艳,表达的孤苦流离是那样鲜明浅显,在这秋风时节令所听所感者莫不悲从中来,胸闷郁结。 侯军的呼喊声渐渐停止,所有人屏息听着这一曲愈加清晰愈加浓厚的古朴萧声。那是泊南当地流传最广的思乡乐曲征夫调,惯以二胡演奏,这些在泊南土生土长的将士还是第一次听到洞箫演奏这首古调,意境贴切甚是凄凉,比之二胡犹甚,让他们不禁想起家中老母,婚别新妻,嗷嗷幼子......很多人忍不住落下泪来。 侯南峪睨一眼有些躁动的将士,环顾四周怒道:“什么人?出来!” 无视他的声音,洞箫声仍在毫无波动一音不错地响着,直至有侯军将士嚎啕而哭,直至一曲悲凉古调断肠结束,有人轻带雪袍,容泽似玉,持碧玉萧,引白鬃马,云淡风轻,从容而出。 城楼正门前,他勒马停驻,人马洁白不染俗尘停驻在万军阵前,身后是壮哉帝都,巨石砖墙,他仰面视前,似足以一人一马之力抵这万千虎狼之师,而无一人能向前涉足一步。 雪色一点对峙乌黑万丛,登高而观视觉冲击尤其鲜明。 城楼上,玉子衿屏息失神。 “你是何人?”侯南峪皱着眉头发问。 “将军不是要见原氏宗族以证玉王清白吗?不知孤的话可能力证?”信手一圈把玩指尖萧,玉指洁白拈碧绿苍翠,那个动作他做来甚是赏心悦目。 侯南峪暗暗将手握上剑柄,怒视前人,“原氏宗亲俱在城中,你是哪门子的冒牌货?竟敢来此挑衅本将军,信不信本将顷刻可取你首级?” “将军不信?”一手将萧收入广袖,他洁白的双手移向胸口,温润笑意中显露烈日光芒直视侯南峪,“不知这样将军可信?” 雪衣袒露,呈现出少年白皙而雄健的完美胸膛,心口处,有红莲一朵,血色妖娆,樱瓣绽放,深植骨肉。 这是原氏皇族特有的族徽,且是最尊贵的嫡脉血莲! 原氏祖先出身江北豪族,数百年前,世家豪族多以族花为记纹烙子弟之身作为家族印记,原氏的族花便是红莲,故子嗣降世便在胸口刺以红莲为记。太祖皇帝立国后,更明旨将这一古老的规矩延留至今,以示子孙血脉尊崇。 同为红莲印记,嫡庶尊卑不同的子孙心口的红莲却是不同程度的红色。嫡尊为血色,庶脉旁支仅为嫣红。 王朝末日,原氏凋零。 嫡尊之血屈指可数。 “你......你是?” “孤乃仁宁帝嫡孙,清河王嫡子,清河世子原倚风!” 一字一句自报家门,侯南峪彻底变了脸。 清河世子这个身份虽然未必有多大的权势,但在数百年来以嫡庶论尊卑的原氏皇族却有足够的地位。 当今圣上原业虽然登基称帝,却是妾生子,若非其父先武阳王正妃无子,将其收于名下抚养,原业根本就无缘嫡脉之尊,纵使当初玉策重兵在握,强行扶持原业上位,他也绝不会得到原氏族人认可。 也是因此,原业登基后大肆打压原氏嫡脉,倚重旁支,嫡脉庶支之争风云不断,结果却是原氏因内斗日渐孱弱。 几百年的规矩俗成深烙人心,岂是那么好更改的?原业比起原倚风这些本就是纯正血脉的嫡尊王子依然是矮了半个头。况且原倚风多年游走四海,结交遍天下,“烟雨公子”之名更素来为文人墨客所推崇,于本朝声名极佳。 换言之,原倚风此刻说出的话可能比现在的皇帝还要有用些。 想到这点,侯南峪神色轻缓,鞭策坐骑上前几步,客气道:“原是世子,末将有礼。世子且听末将一言,常言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往年之事确是皇上做的不该,可如今原氏大权旁落,玉策狼子野心防不胜防,世子身为原氏宗亲,当事事以家族血脉利益为重,岂能因一时之气坏圣上苦心经营,累祖宗百年基业?”(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烽火上京城(三) 听了他的话,原倚风淡然微笑,不为所动。 侯南峪额头一紧,继续道:“皇上密诏我兄弟二人勤王讨贼,便是为铲除玉氏,重振原氏江山,若世子今日可助末将,末将保证必与家兄劝谏皇上与世子和诸位常年受打压的宗室王爷和解,都是自家兄弟,岂能因此而生分了。这锦绣江山壮美如画,如何不能共享呢?” 原倚风眼中始终泛着清明笑意,待侯南峪话了,他淡淡开口:“侯将军当真是思虑周全用心良苦,不过请恕孤不敢屈从!” “世子这是何意?” “原氏倾褪,大权旁落,江山荣柄早已不在自己手中,这血脉宗族存在的价值怕不是重整基业,而是束于他人之手,以充名号罢了。将军说这话是在安慰孤,还是在劝勉自己?”他凝视心虚语塞的侯南峪,长腿轻夹马腹上前一步垂目而视,“玉王在朝黎民尚有安宁,原氏尚能苟息,若将军在朝,只怕倾国不保!” 少年气势稍冷,洞明的双目一眼似能望穿侯南峪更加气虚的心底,“孤千里至此不止是要救原氏,更要救黎民无辜!” 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古城墙下,少年的轻和声波昂扬传开:“众位听着,孤乃清河世子原倚风,特受皇兄所遣来此证玉王清名,侯氏矫诏作乱,犯上围困上京,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敢有追随者,等同谋逆!” 眼见四方军马阵阵骚动,侯南峪拔剑怒叱:“无耻小儿,胆敢乱我军心!将士们且莫听他胡言,我等奉诏讨贼乃得吾皇钦准,何来犯上作乱一说?陛下现下迟迟未出,想是早已受玉家挟制,万分危急只等我等进京勤王,诸位万不得受他蛊惑!” 愤恨将剑指向原倚风,侯南峪眼中尽是杀意,“今日本将就且斩了这个胡言乱语之人,吾等发兵攻进京城,解救陛下!”说着已经将剑全力挥下。 在剑锋已经接近原倚风脖颈一寸时,一道流矢凌空飞来堪堪擦过侯南峪腕间,利剑落地,他捂着伤口愤恨抬头,看那始作俑者。 “侯将军口口声声忠于原氏、忠于陛下,却在城前戮杀原氏血脉,这便是你的忠心吗?”玉子衿毫不畏惧回视。 袖手收回指尖锋利,原倚风侧脸回首对玉子衿颔首一笑,不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侯南峪,他一扯缰绳缓缓向城门而去,望着那个清逸背影策马进入城门,侯南峪目光更加阴毒。 德安殿中,闻得城前之事,原业一把将手中的琉璃盏摔个粉碎,一向依附于他的几个原氏宗王更是咬牙切齿,愤恨不已。 “他是疯了吗?如今玉策不在京中,正是大好时机,我们苦心经营才有今日侯军围城,只待铲除玉家,重振原氏,这关键时机他竟忘了本分,做了原氏的叛徒!”宁平王一掌拍在桌上,神情气愤。 彭城王冷笑一声,扫视满殿宗族,最后将幽暗目光定在清河王原斐君身上,“原来清河王弟不止结了门好亲家,还养了个好儿子,聘婷嫁入宁襄王府心向玉家也便罢了,竟活生生将儿子也搭了进去!” 有斐君子,谦谦如玉,清河王不负这个名字。他举止风雅面无表情地饮茶,对于挑衅没有接话,只在搁置杯盏时冲身边欲为他说话的族兄江安王摇了摇头。满殿氛围逼仄,独他月朗风清,这一派气定神闲更惹恼了彭城王几人。 原业心烦意乱,一拍御案喝止了几人,他沉着眼睛看清河王,“对此,清河皇叔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珍珠帘后传来一声清凉悦耳的冷笑,女子心情似乎不错,“皇上想让清河王说些什么?夸赞世子以身试险救上京吗?” 原业紧抿嘴角,五指成拳,极度厌恶地凝视帘后那衣着五彩挑织纹锦广袍绣金凤牡丹的绝色女子,他切齿道:“皇后,请你明白自己的身份!” “臣妾乃玉王之女,皇上之妻,是何身份,当然明白。”玉皓洁毫不留情回话,想也不想将“玉王之女”的身份冠在这天下女子至尊之位之前。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远明月,至亲至疏夫妻。 夫妻间可以生死与共相濡以沫,亦可以反目成仇形同陌路。 从玉策别有所求送女进宫开始,就注定了帝后离心离德的结局。如今情形,这二人索性连表面的举案齐眉也不维持了。 重兵看守德安殿,宁平王几人早已坐不住,看原业被玉皓洁气得变形的脸色,索性道:“皇上,事已至此,咱们不妨拼个你死我活,若你驾临城前说明真相,必会得万军拥护,到时这上京城自会不攻自破。至于这殿外守卫......”他盯着珍珠帘后玉皓洁身旁持剑站立的两个亲信移动步伐,暗暗将手伸向袖中箭弩,“不妨就请皇后娘娘开个路吧!” 话落箭出,数支短箭疾速飞向帘后,就在即将穿越那南海极品珍珠串联的帘幕时,一柄软剑如银蛇起舞自窗前一角飘忽而来,银刃转腾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将数支短箭尽数击落,只散落了一地玉白珍珠,露出其后玉皓洁岿然不为所动的淡定容颜。 持剑者如鸿羽飘然静落阶前,颗颗坠落的珍珠拂过他一身锦袖华服,顺着腾云蟒纹如露珠于清荷滴落在地。 那阶前站立的人,美如冠玉的脸如聚瑶光,唇不点而朱,鼻未削而立,丹凤明眸熠熠生辉,远山细眉天生青黛。如斯风华纵使不是第一次见,也让殿中所有人忍不住目光闪烁。 这样一张脸长在女人身上无疑是倾城之姿,可偏偏长在了一个男人身上,尽管如此,却也因为这个男子的阳刚气质而没有显出过多女气,反倒是多了分惊艳。 此人正是有“王中国色”之称的临川王原璧桓,仁烈帝原民焕的四世嫡孙。 “璧桓,你这是什么意思?”宁平王举起箭弩,戒备地看着玉家派来的两个持剑而出的高手侍卫。 “什么意思?”原璧桓执剑步下台阶,吓得宁平王急忙往后退开了些。虽为皇孙贵胄,但原璧桓自小习武,剑术至臻上乘,放眼整个宗室可说无人能及,逆光处他侧首看了一眼座上女子,两道目光相接似有万千情绪涌上心头,纷而黯淡各自侧开了视线,他嘴角有些苦涩,平静转看宁平王,“如今大敌当前,皇叔不思解救上京之围,却在这里意图谋害皇后,皇叔又是什么意思?” “本王就是为了解救上京!原倚风背叛原氏,反助玉家,陷我列祖列宗基业于风雨飘摇,如今唯一之计就是挟制玉皓洁迫玉家就范,我等奉皇上出宫正侯南康清君侧讨逆贼之名,挽救原氏!” “你们糊涂!”原璧桓怒喝一声,惊人俊秀中显烈烈男儿之色,他激动的声音血性彰显,“倚风他没有背叛原氏,他是在救原氏,也是在救天下无辜!你们以为密诏侯南康起兵勤王就能力挽原氏于不倒,就能扶大厦于将倾了?错!你们只是在快速地将原氏和更多黎民百姓推向灭绝!若上京城破,侯军会将玉家满门夷族,到那时玉王必会拼死与侯南康一战,失了上京不算什么,但在上京后方却还有江北十万大军效忠于他,到那时大军挥师南下征伐,两方彼此夹击展开恶战,根本就无人会来顾原氏,甚至更多的黎民百姓都会被拖入战火,涂炭生灵!” 满殿霎时寂静,所有人为可能出现的后果和原璧桓的震怒吓得说不出话来,原业与宁平王几人恐惧地陷入沉思,清河王缓缓闭上了双眼。 锦靴碾踏颗颗盈亮珍珠,原璧桓拾级走上御座之前,他白玉般的五指紧按御案,俯身对上原业闪烁的双眼,一字一句道:“皇兄可知若江北十万精兵南下会如何?北境若无重兵驻扎蛮族各部攻克集云关需要多长时日?数十年前蛮族屠戮榴、泰、庆三城之时有多少无辜百姓惨死丧命?到那时是玉王有心还是侯南康有力会去救皇兄的秀丽天下?到那时不知原氏宗族是否还有血脉遗存呢?这大好江山又会是怎样的修罗鬼场呢?” 最后一句彻底击垮了原业,他肩膀一松浑身如抽丝般瘫坐龙椅,玉皓洁看到后轻蔑一笑,妙目如波移到那执剑而立的男子身上,忽想起那年飞漱泉鸣玉亭旁的绝世少年,柳絮风飞中和她一曲琴音剑舞如雪。 原璧桓冷漠转身看着一殿自己所谓的血脉宗亲,只知己身荣辱,不虑天下安康,他从没有像此刻期望自己不是和这些人一起生于原氏。痛心一闭眼睛,他扬手将剑插入阶前敛衽而坐,“诸位王叔,该说的话璧桓已经说完,只剩最后一句,倚风今日所为,已经将原氏暗通侯南康的嫌疑摘除,若他日玉王回兵上京,宗室也不会再因此罹难!若诸位想自寻死路挟制皇后的话,就不妨先问过侄儿手中的剑!”(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烽火上京城(四) 原倚风的军前陈词无疑已经令侯南峪麾下十万兵马人心浮躁,这些人远离家乡奔至上京围城,正义磅礴的报效家国之心无疑来自那份盖了天子宝印的衣带诏,纵使侯氏兄弟存了篡权临朝之心,只要他们打赢了这场仗,得原业亲口嘉奖,那他们就是正义的勤王之师,最后权柄真正落在谁的手里根本就没有人会去关心。可是原倚风的出现让这一切都发生了逆转,这情形下攻下上京,他们这十万大军都会注定是乱政祸国之伍,遭天下悠悠之口咒骂,为泊南父老永生唾弃,此生都将难以翻身。 事后若能有原业为他们正名还好,可现今情形难保上京城破后,玉家不会鱼死网破将原氏宗亲直接杀个干净。 面对浮动的军心,侯南峪眯着双眼挥掌而下,接连营前数百颗头颅咕噜坠地,万军噤声,人人自危。 “传本将军令,再有胡言乱语动我军心,抑或私逃者,杀无赦!夷三族!” 烈火焚烧,人间为炉,阔大的军器监数百间作坊齐开,风箱拉动之声已有数十个时辰不绝,炉火营造不绝让这里的气温比别处高出了数倍不止。 原倚风望着满院中忙碌不绝砍削木桩的匠人,疑惑地望向玉子衿和玉寒,“你们这是?” 玉子衿一擦额间汗珠,“随我来。” 当看到偌大武库中满满搁置的形状奇特的巨型木架时,原倚风仔细观摩良久才看出这些木架构造为何,他忽然举目对上那个少女的清亮眼眸,整个人陷入深思。 古往今来,人们一直向往蓝天白云,渴望如鸟儿长出翅膀翱翔苍穹,可驯服了烈马,造出了船舶,实现了日行千里飒踏如星,做到了乘风破浪驰骋河洛,却迟迟没能给自己插上一对翅膀舞上九天触摸白云。 唯一能聊慰心愿的,就是那以线控于手中的纸鸢,且做美人妙态,送之遥抱长空。 后来有人受此启发妄想白日飞升,便自制巨型风筝,于高崖之巅借狂风为助力,终于腾风而起,直于长空百尺,腾挪飞越近千里,终于如雄鹰展翅于云端一览这山河壮丽,实现了古人追求千年的梦想。 现今十万大军围城,虽有原倚风及时出现折下了侯南康勤王之师的大旗,大乱侯军军心,可侯南峪既然已经立下决心攻取上京图谋天下,就不会因为这一点点的阻碍撤军。如今算时日,前线玉策与侯南康的战事已是接近分晓,最多三日,侯南峪必会发兵攻城。 如今兵少将寡,弱不敌强,若想在这场战争中赢得喘息,他们能做的就只有先发制人派兵偷袭,而这巨型风筝无疑是一大利器。 为此,不过五日,上京城中夹道榆杨已经被下令伐尽,百里帝都巷道不见葱茏。 轻装无甲,黑衣肃穆,三千名禁军侍卫俱褪去铠甲于校场严肃站立,每个人眼中都坚决隐忍,每个人脸上都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他们是护卫上京多年的军队,战斗力虽比不得骁勇猛师,却一致都把自己的血肉之躯看做上京城防,利刃所来,迎胸而上。 玉子衿斟满一碗酒,目露痛惜看着这三千她从三万禁军中挑选出的体态最轻、战斗力最弱,却最是心性坚韧血性方刚的战士。 城防告急,勇猛者不可或缺。风筝虽然巨大,但为保持其飞行时长便不能用身量过大者。 那曾以此为翼扶摇九天的人虽实现了毕生理想,却是以生命为代价,他梦想的翅膀带他直上了九天,却没有能够带他回来。 所以她只能以这三千人马为利刃,为王牌,也为弃子,来为上京换取最小的牺牲。 “舍生成仁就此役,来年陌上照榴花。今夜成败全在此一举,战事紧急,请恕灵机未能为诸位周全送行,权且喝下这一碗壮行酒以作慰藉,灵机在此先干为敬!” 看着台上的青衣少女抬首满饮灼灼烈酒,三千将士不禁热泪盈眶,纷而仰头一饮而尽,罢了将手中瓷碗一掷在地,发出裂石碎山的阵阵迸裂之声,他们一同屈膝大喊:“末将等愿抛头颅洒热血,誓死捍卫上京!” 无星无月,夜至子时,密如棋盘的侯军大营笼罩在一片幽幽黑暗中,白日流火炙热,入夜天公作美竟吹起徐徐夜风送起舒爽来。 喝得酩酊大醉的几个副将在下属扶持下走出主帅营帐,东倒西晃醉话连篇地各自向自己的营帐走去。今夜将军摆酒犒赏同僚,喝得好不尽兴,左右上京已是囊中物,玉家那两个奶娃娃也折腾不出浪来,他们当然要好好消遣消遣。 淅淅湿润落在脸上,一个副将眯着眼睛一抹脸颊,“咦?下雨了吗?”他抬着脸想再去感受那湿雨,却忽然有更多的湿腻落在脸上,攮着鼻子一嗅,他皱了皱眉,“怎么竟是火油的味道?” “火油?”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还未走远的几个副将纷纷警醒,摸着自己脸上的不明液体神经错乱地望向那漆黑夜空,巡营士兵也纷纷驻足,目力较好的一些人不约而同地指着黑色夜空中大片成群的飞行物体议论纷纷。 “那是什么东西?蝙蝠吗?” “好像是,不过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蝙蝠啊!” “对啊,怎么越来越多,这......这是怎么回事?” “火油,怎么会有这么多火油?” ...... 黑翅在空愈来愈密,火油如雨顺势倾盆,等所有人反应过来,那半空中的巨大黑色蝙蝠已经开始向着军营的方向簌簌坠落,连带的还有更多更密的油滴。 峰回山谷忽然如被晨曦霞光普照般燃起片片光辉,四周山峰上有无数火把一瞬间亮起,紧接而至的便是千万火箭如雨直向军营射来。“嗖嗖”箭雨之后,黑夜中军营四方及时架起了巨大投石器,当那漫天火雷发射而至的时候,无数士兵的惨叫声已经被山雷巨响迅速掩埋。 很快,十万大军驻扎的军营已经瞬间勾连成一片火海,怒火席卷如狂风巨浪吞噬崖岸之势将无数营帐、无数士兵卷入那片无望火海,爆炸声、惨叫声、碰撞声、呼号声、奔走逃窜声充斥耳膜,宛如人间地狱。 侯南峪披头散发赤脚奔出营帐,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烈火如鬼魅的场景,半盏茶前还在与他把酒言欢的几个副将已经如触祝融,遭火魅裹蚀,白日他引以为傲的铁骑雄狮此刻正化作清灰随风而散。 山崖上,端纪双目如刀无比解恨地瞪着那披头散发之人,一片乱象中他仍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侯南峪,沦落到今日想不到吧!且看这泊南赫赫精锐之师做漫天灰舞,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侯南峪急火攻心喷出一口鲜血,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乱象,伸手拔剑乱砍一通撕裂喉咙大叫:“啊!本将十万大军岂会因你一场偷袭尽损,来啊,吹响号角,集结残兵,本将今夜就要攻进上京,杀尽玉家所有人!” 呕血狂呼之声似有吞雷灭电之势,然而一切只换来了端纪一声冷笑,侯南峪持剑张臂的姿势渐渐僵硬,他恐惧地感觉到了从自己脚下传来的隆隆之声,倾而巨雷破石,山摇地晃,山谷的西北方向已经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无数山石已经在那声巨响出现的同一时刻向四面八方炸裂翻滚,砸在乱作一团已经被火吞噬亦或是未遭火吻的侯军身上。 而最可怕的却是,通天之波、灭顶之浪接连便从那个缺口漫灌汹涌而来,如洪水爆发奔涌而至,侯南峪彻底忘记了呼吸。 上京城周数十里俱是平原,为防玉策回军腹背受敌,侯南峪便将这十万大军驻扎在了这易守难攻的青峡山谷,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遇上的是怎样的对手,竟将此地做了他与这十万大军的埋魂之所。 “你们竟炸山毁石,掘通了氓江?” 等他说完这句话,巨浪如白龙腾卷已经将他吞噬而去,一望百里山谷绵延,十万侯军尽付流水,只消数个时辰,借天时之势,通地利之便,覆了侯氏十万兵。 重峦叠嶂的最高崖处,玉子衿望着那尸海漂流瞪大眼睛看向玉寒,“你派人掘通了岷江?” 天下第一长河沽河东流入海,出濛雪山脉有支流岷江贯通上京,水势湍急,漕运便利,造福帝都。 但玉子衿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这般造福。她自问非良善之辈,但也明白这些生逢乱世的无辜将士俱是可怜之人。派兵偷袭火烧侯军也是逼不得已,她只求打乱侯南峪阵脚,迫他退兵,到时收拾残军父亲自有手段。可现在掘通岷江,水淹十万之众,亡魂漂流成河,未免有伤天和! 玉寒一擦额角无意被山石击伤留下的血迹,没有波动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尸海横流,血色腥波,“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既然做了,便要做绝!他既敢来便要让他尝尽水深火热之痛,受罢人间至惨之相。掘江在彻底消灭侯军的同时,还可以将这万千尸骨彻底借着水流之势冲入山谷,等水退去,我便立刻叫人投撒石灰,再炸山毁石将这些尸骸彻底掩埋深谷,也可避免疫症爆发危害上京。此役之后,我看侯南康还敢来犯!”话落转身而去,只留玉子衿一人立在山头那血雨腥风中。 夜深露水湿重,有人轻步走上山头,将一袭玉色团云披风裹在她清瘦肩头,龙涎香淡淡盈鼻,洞箫声响起悲凉古调时,她抬眸看那人清浅迷离又饱含痛惜悲悯的眼眸,一夜相对无话。 “皇上可看到自己的天下是如何流波嫣然了吗?”当看到那山环水绕中遍布的浮尸时,玉皓洁掩下心头震撼,直接将目光射向原业。(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蛟龙始腾风 清晨山色本该翠色如洗,绿帷莺啼,可眼前的景象却是尸海横流,一夜过去已经泛起浓重腥臭,原业双目涣散腿软后退,双目直直盯着崖下那些被火烧过又被水浪冲击的腐烂尸身,一个屈身就趴在一块石头边呕吐起来。 “皇上怕什么?他们可都是对您忠心耿耿的勤王之师啊!”玉皓洁步步紧逼,“有此下场可全都是拜您所赐,您怎么能觉得他们恶心呢?” “不!不是的!”原业忽然窜起一把推开玉皓洁,胡乱叫着就往山下跑去,似怕那些无辜冤魂缠上他般,一刻也不想在此地停留。 原璧桓一把扶住玉皓洁,如玉公子款款低眸,怜惜之色胜于言表。 玉皓洁默然一笑,将自己的手臂慢慢抽出,径自向玉子衿走去。 “姐姐,你怎么来了?”玉子衿犹自立在原地,一夜未动,而那悲凉萧声也奏了一夜。 见到玉皓洁,原倚风停顿指尖,对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叹气摸摸妹妹脸庞,玉皓洁道:“世事无常,皆是天命,只要是乱世,总会有无辜枉死,二弟他做的无非是一劳永逸解上京之危,并没有错。” 玉子衿点头,“我知道,至少我们保住了上京,保住了玉家。只是不知道以后......这会不会才只是一个开始呢?” 玉皓洁黯然沉吟,“傻丫头,你的天地是后宅闺阁,不是修罗疆场,这不是你该想的,快些回去吧!”转身往回路走了几步,她又道:“子衿,我以前一直怨父亲,甚至恨他,他想图谋皇权霸业,想控制原业,可为什么要牺牲我?明明知道我与璧桓真心相爱,仍是铁了心送我进那不见天日的牢笼。现在我明白了,王霸之途本就是一条不归路,一旦踏上身后就是万丈悬崖,不能回头,只能往前走!我既托生玉家,享有着父亲给我的荣华和才貌,便该为玉家尽我所能!” 她渐渐回首,笑中有泪,“所以等父亲凯旋归来,请你帮我告诉他,日后宫中有我在一日,衣带诏这种事情就绝不会再发生!” 玉家的背后已是悬崖,稍有踏错,他们所有人便是这尸海的结局。 迤逦铺地的红锦团花捻金丝线绣凤袍拂过青山草曼坚决而去,玉子衿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在这个位置,他们终究都逃不过这个乱世。 这一场“上京之战”不出数日就声势浩浩传遍天下,灵机郡主与玉二公子之名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声名天下,纷议不止。这一对双胞胎年少轻龄以智计引侯南康十万精锐尽数折损,到底苍天是有多厚待玉策才给他此等庇护,很多人不得不意识到这个天下怕是归于玉氏不远了。 当玉策击溃侯南康带兵返回上京时,眼前的惨烈景象生生令他与一干大将看直了双目,直呼大快人心。 一把将一双儿女拥入怀中,玉策摸着女儿的脑袋第一次用那般热切欣慰的眼神看着玉寒,直到现在他都难以相信自己原来看走了眼,能在此等境况下保住上京内部司衙按部就班条条不乱,还能利用天时地利全歼敌军,固然有玉子衿和端纪相助,可玉寒之力却也绝不在少数,他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道:“京畿都统之位暂缺,寒儿可愿领之。” 京畿大都统领上京内外防务,官居正二品,控五万长从卫。 玉寒才年方十二,领此要职,史无前例。 一旁的玉天和几个大将眼睛不禁亮了亮,连玉子衿都忍不住从父亲怀里抬起了头,生怕这个冰块油盐不进会摇头。 “孩儿遵父亲之命,定不教父亲失望。”玉寒的表情依旧冷淡,并没有常人会有的受宠若惊,但这番回答却是开了窍般的让人欣喜,再不是以往千篇一律的——“嗯”。 “好!哈哈哈!”玉策不禁放声大笑,紧拥着一双儿女入城而去。 哀乐震天,纸花漫卷。且将一把烛火,祭乱世亡魂,无边尸骨。 祭台前,礼官大声陈颂着为阵亡将士所写的祭词,玉策焚香一把躬身三拜,锐利眼睑染上悲痛,尤其当看到李易的灵棺被将士们抬上台时,更是忍不住抚棺涕泣,哀不自胜。 他麾下亲信众多,俱是九死一生的过命之交,李易却是最早便追随他的那一个。 还记得那年彭城闹市,那个背着老母满街寻医的壮汉一头鲁莽撞在了他的坐骑之上,直直将那千里灵驹震退数步,还伤了眼睛,见此情形,那大汗不卑不亢,端端放老母在地,身穿一身麻葛向他屈膝下拜,“草民鲁莽,官爷恕罪,只是老母染病耽搁不得,还请官爷通融则个,容草民问医安置,事后必亲身来投,愿当牛做马赔偿宝骑。” 往日言犹在耳,今夕却成死离,叫他如何不痛! 侯南康,我必叫你血债血偿,倾你所有偿我这一员爱将! “玉王节哀啊,李帅已去,断不愿您如此悲伤,还请爱惜自身!”苏净隐含疼痛,躬身劝解。 玉策摆摆手,拭去眼角泪水,再抬头,正见一人孝衣如雪,长剑似龙,步步而上祭台。 旭日卓盛,照得一众将帅纷纷半闭眼睛,但不妨碍他们看清那个少女是如何玉臂如带,银剑作舞,婉转流风,势可回雪,悲伤断肠的声音高吟一首国殇。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吟罢,一剑舞毕,回锋入鞘。 仅以这一曲殇悲祭所有乱世孤魂。 几个大将面露戚然,忍不住悲痛望向灵棺,原以为李帅故去,这一身流风回雪的高超剑法也将绝迹尘世,竟不想已经俱传郡主,后继有人,善矣! 玉子衿容色寂寂,双手捧剑与同着孝衣的玉寒双双跪拜棺前,对玉策道:“父亲,师傅终前孩儿曾许诺要与二弟为他身后之事尽儿女之道。” 玉策点点头,“好,你二人有此心,也不枉李帅当初对你一番教导!” 长号引鸣,响锣开道,均甲罗列中数百铁骑披麻戴孝相对而立,白衣乌发的少女捧灵位自铁骑夹道径直而出,她的腰背挺得分外笔直,沉重灵位未将她的纤细玉臂压塌半分,身后灵棺与百骑人马车乘井然尾随,随她以这一场军礼浩瀚送这勋臣宿将。 “二公子怎么老看着老夫手中的剑啊?可是想学?” “嗯,我想学,我想......想有一日能为父亲执剑,护卫玉家。”就像那个人一般......剑走游龙,令人神往。 “那好,老夫教你如何?” “好啊......可是,可是我不是公子......” “额......古有韶烈公主执剑定乱世,女子亦能压须眉,郡主既有此心,老夫定当倾囊相授!” ...... 师傅,一路好走! 徒儿定不负您教诲,一生执剑,护卫玉家! 入夜,月明星稀,明清徽挥退了身后几个侍女,亲自捧一盏清茶进书房来。 玉策似乎正伏案深思着什么,看到妻子温和一笑,有些疲惫地靠在她的身上。 明清徽叹息一声任由他靠着,嫩如白藕的手为他捏着太阳穴。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和几个儿女险些惨死上京,与他天人永隔,心里就不禁生出后怕来,多亏了一双儿女力挽,否则此刻,她真不敢想...... 轻柔眸光注意到桌案上笔势雄健的两行字,明清徽忽然停下了手中动作。 “明月入怀耀蓬荜,蛟龙出世始腾风!” 明月为谁?蛟龙为谁? 明清徽再清楚不过。 她眼中神色闪烁,停顿了好久,问道:“王爷不是下令让知情人封口,怎么今日却提起这件事来了?” 玉策浅笑抓住妻子柔胰,“自然是相信了上天不止赐了为夫一轮掌上明月,还有一只五爪生猛的蛟龙。” 灯光下,明清徽神色难辨,不禁回忆起往年事来。 多年前,玉策刚初显锋芒于乱世,忽有一日明清徽于睡梦中见蛟龙入梦,明月入怀,醒来后察觉身体不适前去问诊,便得知腹中竟怀了一对双生胎。时玉策在外,明家太夫人闻得此事,甚感蹊跷,便请来崇溪觉明寺得道高僧为女儿腹中孩儿批命。 高僧却道:“蛟龙为男,明月为女,夫人腹中乃是一对龙凤双生胎,天降异象,实为大富大贵,位极人尊之相。” 十月怀胎后,明清徽果然就生下了一对儿女。 而玉策的事业至那起,比之先前愈加顺风顺水,犹得神助,直至如今权倾朝野,威震天下。 夫妻俩都不是迷信之人,纵有后来步步高升,也权且看做时也运也,俱是玉策九死一生刀剑舔血所得。况且一对儿女,玉寒素来山水不显,心智难观,玉子衿又是个女儿身,也不过将此看做个祥照罢了。 后来,玉家势大,恐被有心人拿去做了文章,于一双儿女不利,玉策索性对知情者下了封口令,此事渐渐就再无人提。直到上京城围被这姐弟俩智计所破,玉策才忽然想起。 如今,这一双儿女果然是他的皎皎明月,神助蛟龙! “不过巧合,做不得真的,这两个孩子才多大,此次若非侯南峪志大才疏,自负轻敌,哪有他们的便宜可讨?” 玉策不以为然笑了笑,“虽是预言,做不得数,但衿儿与寒儿此次确是为夫的天降救星,尤其是寒儿,以往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轻看了他,日后当会重重弥补。”他轻轻拍了拍妻子肩膀,“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玉家树大招风,这事你我夫妻二人心中明白即可,我不会向外人提起,他们姐弟俩如今已是名声大噪,这个批命若传扬开来,只会把他们推上风口浪尖,你且放心便是!” 明清徽温婉浅笑,柔声称是为玉策捧上热茶,眼中的愁绪却迟迟没有散去。(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不再是少年 侯军十万精锐尽在上京折损,侯南康被玉策于回阳关外挫败后,见侯南峪久不支援便直接带八万残兵南下渡江而去,陈兵官峡,养精蓄锐。 官峡乃泊南重地,前据朔江天险,后有群山环抱,占据地利之胜,兵力虽少,却难以强攻,况且玉策麾下将士多北方招募,本就不擅水战,单横渡朔江一事,就已经是一个难以解决的大问题。 “你说什么?公西越要和本王结盟共抗侯南康?”黑亮的俊眼微睁,玉策似突然才想起还有公西越这个人。 说起这两年的川西,实是让人捉摸不透。 好像在夷族之乱以后,宇文铮就收起了所有锋芒,甘于沉寂无声,但其声名却没有在川西军中有所式微。 而公西越父子,表面牢牢握着川西大权,实际却如指尖流沙,手中权柄日复一日中在被人渐渐吞噬。这次玉策与侯南康大战就是证明。在这种情况下,依公西越的性子势必要来给其中一方搅乱,以求分一杯羹,可川西军却始终未动,很明显是其中除了乱子。公西越已经年事已高,只怕再过不久,这川西就要变天了。 副将姜戈冷笑,“他派谁来的?” “宇文铮!” 一时寂静,书房中的几个幕僚和将军面面相觑,原本笑容微带戏谑的玉策也随之一愣,眼中闪着光芒。 刚走到书房门口的玉子衿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脚步更是僵住。 宇文铮? 记忆中少年的英俊面容渐次展开如山水画卷,撩拨她紧绷数日的心弦。 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听起过这个名字了,上一次......是说书人的口中,还是自己的梦中? 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流寇之乱认清了公西越的真面目后,玉策对公西越这个人早已是不齿至极,但听到宇文铮这个名字后他原本的念头还是松动了。 乱世出英雄,他本就是惜才之人,宇文铮此人他早就慕名已久,当初在东柳城外缘悭一面,既然这次有此良机,抛开结盟一事不说,他也要见他一见。 或许能纳入掌中,也未可知。 数日后。 “见过玉王。” 衣冠磊落,雄深雅健,五官冷峻,凤表龙姿。 玉策满目赞赏的打量着负手而立在堂中的七尺男儿。 当日楚南剧变,阖家亲族被屠,他原以为宇文铮即便不垮也要就此颓唐,未想竟能如此气度不折地站在自己面前。好个公西越,当真是给自己掘了一座好墓啊! 若玉策见过原本的宇文铮,当会明白如今这个气度不折的年轻人绝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张扬少年,他早已脱胎换骨,剥皮重生。 宇文铮从容有度回视着玉策,沉寂如寒潭的目光毫无波澜,难窥心底。 一表人物,品貌非凡,那人的气度与他想象的相差无几。可令他移不开目光的却是玉策那令人熟悉的眉眼。 原朝长和七年,威震天下的乱世枭雄玉策与战争中锤炼出的军事天才宇文铮就这样见面了,两个举世无双的人物相对厅堂,似日月同出,气象恢弘。 后世原朝旧事有载:原末仁昭帝长和七年,玉王得见英成于旧都上京,时英成少年拜将公西麾下,未及弱冠,鼎盛绝伦,修身七尺,肃息俨然,纵玉雄武之才,怀珠之宾辐凑其门,见英成亦惊为天人.......英成归川西,亦私谓下:“玉王经纬深贯其里,天智养气于外,绝世男儿,实为我辈表率。” 轻手轻脚的少女偷偷猫到墙角打开一扇轩窗,透过帘闱,她只看到了一个孤寒料峭的背影。 只一眼,她便知道那是他......也不再是他! 眼眶微红,热体迷蒙,她抖动着鼻尖靠在墙壁,亭中传来的男子声音明显低沉冷漠了许多,她还记得他以前与她温言时少年声线中特有的清朗暖润与淡淡笑意。 岁月无情,将他打磨。 再不是那般年少,那般少年。 以前那个会对她柔和浅笑的宇文铮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想到这里,玉子衿忍不住落泪自嘲,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哪还有什么再见的机缘?他热血执剑征天下,她一生执剑护玉家,纵使再见,也是敌我相对,持剑相接,有些梦不是她该做的! 苦笑摇头正要离去,厅中此时传来玉策欲挽留宇文铮为己用的话语,她心思百转,如今宇文铮与公西越父子有血海深仇,若能留在上京为父亲所用当然是最好不过,况且父亲是惜才爱才之人,断不会亏待他的!想到这里玉子衿迫不及待就想冲出去帮父亲挽留他,可在下一刻,她却听到宇文铮拒绝了玉策。 正是因为与公西越有血海深仇,宇文铮才不会离开川西,他既有心报仇,心中便早已想好了对付公西越父子的对策,离开川西无异于将自己这些年的经营全都拱手让人,还会背上叛主的骂名。况且玉策再看重他,来到上京他也难以在短期内扶植起自己的势力,玉策也不会冒险任他一意孤行与公西越正面厮杀,如今川西于他而言已是渐入掌中,投奔早已不必要。 玉子衿想明白了这点,只能偷偷躲在一边望着那人告辞离去。 卓绝的背影淡出了视线,厅中传来玉策长长的叹息声。 “文谙啊,这人是个人才,不能为己用,可惜了。” “是啊,虽然年纪轻轻,但举止谈吐、胸中韬略......难得啊,屈居公西越之下可惜了。”苏净也不由捋须感叹。 “屈居公西越?”声线陡然一增,“不行,这个人不能留!” “王爷,您的意思是?” “公西越父子绝非此人对手,若他除了这父子二人将川西掌控手中,等他日崛起,岂非本王一大祸害?” “那不若今晚......” 青衣嫩叶随风而去,玉子衿未再多听,顾不得惊慌快步离开。 街道上人马繁华,三人一行走在街上,看这人物闲美的冠盖京华。 “上京这地儿确实比川西热闹多了,就是菜做的太麻烦,害得俺老熊一阵好等,肚子都快饿扁了。” 身高有六尺的男子,一身辨不清肥肉还是肌肉的膘儿大街上横行,光头铮亮,虎目憨实,满脸横肉圈着半脸胡须,一道不长不短的疤挂在左侧脸颊,一把九环大刀斜挎熊背。穿着草野、凶神恶煞的模样本该令人生畏,可配上左手一只烧鸡,右手一只烤鸭,只剩下了滑稽。 宇文铮与另一灰衣长须男子看了当街啃鸡啃鸭的人一眼颇为无奈。 “将军,今日之事如何?”灰衣长须男子名唤须擒风,乃宇文铮一员副将。 宇文铮摇摇头,“玉策虽有结盟之意,但他却非诚心,凭那人的才华气势,他日绝非人臣!” 须擒风皱眉,正欲开口却见赫连熊熊抓着鸡鸭扑了过来,赶忙一个闪身,省得弄得一身油腻腻。 “哎,我说老须,你躲什么躲,我又不会拿你那臭胡子擦嘴,丑得要死,我就不明白哪里担得起‘美髯公’这三个字,读书人的狗屁玩意儿真是没意思!”赫连熊熊一口咬掉一大块鸡胸脯,须擒风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儿,朽木不可雕也! 宇文铮道:“好了熊熊,你就不要有事没事惦记着偷袭擒风逼他和你过招了,他的轻功出神入化,你快不过他的。” 动机被识破,赫连熊熊不屑的朝须擒风冷哼一声,他不就是胖了点吗?上阵杀敌的时候砍人还不是跟切菜似的,也没比这死老须砍的人少,总有一天他会打败他的,到时候赢了他就叫他把胡子剃了!哈哈!想想就好笑。 “大哥哥!”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跑到宇文铮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袖,宇文铮低头,那小乞丐只有七八岁,一双大眼睛还算清澈,看宇文铮的眼神带着些畏惧和犹豫。 宇文铮是深沉惯了,面冷心却不冷,正要从袖中掏些碎银给小乞丐,小乞丐却快速地把一个檀木盒子塞在了他手里,然后快步跑了。 三人疑惑的看着小乞丐离去的方向,赫连熊熊一扔鸡鸭,“我去把那孩子抓回来!” 宇文铮挥手制止,扫视了檀木盒子一眼后慢慢打开,檀木盒子中放了一把短剑,出鞘可见剑身极是锋利,剑柄剑鞘纯金雕镂,镶嵌着数枚雪玉打磨的弯月,贵重可见。 “金剑?这是谁送的?”赫连熊熊挠挠头,看样子还挺金贵,卖了一定很值钱。 宇文铮和须擒风不解的望着檀木盒中的东西,这是谁送的?又是何意?环顾四周,并没有可疑的人,还是那人想告诉他们什么? 俊眉一挑,宇文铮拿起短剑。 剑者,兵戈之列也,谓之凶器!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玉策果然对他已动杀机!且先不管送信之人是谁,离开上京绝不会错! 须擒风和赫连熊熊面面相觑,顾不得多问迅速和宇文铮离去,追随他多年,虽然宇文铮年纪较他们还要轻,但这些年的经历告诉他们:听他的不会错! 不远处拐角,一辆精细华美的马车中,清丽少女敛起缱绻目光,放下车帘,挥挥手命车夫驾车而去。 玉策派出的人未几便铩羽而归,几个下属在经历了玉策一番雷霆之怒后战战兢兢连夜随着玉策追击而去。 清露飒飒,素辉倾泻,玉策眸光阴沉望着朗月笼罩的泸关四野,肃杀气息胜过经冬冰凌。 那晚他收到宇文铮离开的消息后便亲自前来,追了整整两天两夜终是徒劳无功,虽只是一个年轻的小将,但想起那日见到他的场景,那种不好的预感一直都萦绕玉策心间。 玉策的预感是没错的,百年回首时,他最恨最悔的莫过于此,一时疏忽未绝后患,数年后成他一世劲敌,一生经营终是未竟之志!(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上京倾国色 余霞披散绮绣般的艳丽,瑟瑟烟霞于江河沉静,映着云霄高处鹏翼徘徊。 快马加鞭两日一夜的三人放马河畔,在河边饮着澄澈的河水,日夜赶路总算到了川西。 一只海东青飞来,须擒风伸手取下鹰爪上的丝帛,看后道:“将军,上京的探子来信,玉策果真是对你动了杀机,他发现我们离开后当夜就亲自带人追击,一直追到泸关才罢休,幸好我们离开的及时。” 赫连熊熊牛饮饱腹卧在一旁喘着粗气,“哎呦我的妈呀,俺老熊还没活够呢,险些就着了玉策那小子的道儿,对了将军,是谁给咱们报的信儿啊?咱们在上京没认识什么人啊。” 须擒风也同样是一脸疑惑,只见宇文铮只静静地坐在河边,似乎并没有想要回答他们的意思,难道将军也不知道? 自怀中掏出一方青色锦缎,宇文铮看着锦缎愣神,这方锦缎一直垫在檀木盒底,他也是昨日才注意到的,很明显这是从一个女子的衣物上裁下来的,带着淡淡的清香,这衣物他认识。 是他当初买给悠儿的...... 清丽慧黠活泼俏皮的身影出现在脑海中,他时常会想起她。 忽然被自己窜出的一个念头吓到......玉策要杀他必是秘密行事,她又怎么会知道?两个相似的眉眼在脑中重合,她和玉策是什么关系? 悠儿,悠儿...... 赫连熊熊趴在树桩上,看一眼脸色瞬息万变的宇文铮还有那块锦缎,冲着须擒风挤眉弄眼:那东西好像是个女子的,他看了好多次了,有事! 须擒风擦擦脸上的水:不了解,你去问。 赫连熊熊眨眨眼:他是不是动凡心了?他可算开窍了,知道想媳妇儿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就凭救了咱仨这一点,该娶! 须擒风转头:狗拿耗子! 长和九年,三月三。 霁景明媚,日和风软,烟江如带,绿水春涨。 经冬雪消后的上京物物泛春华,秒却人间三月天。 而此时上京最大的酒楼——倾国楼中,座无虚席,人人翘首,只等着台上那块红绸落地,得见其后三年现世一度的倾国画卷。 岭天温氏,世出妙笔,丹青一卷,价值千金。 自原朝开国,岭天温氏一族代代为宫廷御用画师,留存于后宫中的历代君王画轴名卷无不出自温氏手笔,其盛名斐然一朝。 一手妙笔仅限于宫廷未免可惜,七十年前,年仅十五岁的温氏传人温惜墨求得圣谕并立下规矩,每三年会为除君王以外的人作画一幅,无需金银相授,他只为惊艳自己眼球之人作画一幅,并于三月三展于世人。 因原朝都为上京,画卷展于上京,故时人称温惜墨所作为“上京国色”。 仁宁帝武定年间,天下大旱,多处州郡颗粒无收,素有贤德之名的康宁郡主得为“上京国色”,为了对受苦的黎民进献绵薄之力,康宁郡主献出温惜墨所作画卷,并于风华楼拍卖集资救济灾民,所得银钱两千金悉数捐献,传为佳话。 自那,名门闺秀也好,市井美姿也罢,都愿以绵薄之力效济万民,凡得为“上京国色”之人都纷纷将画作捐出拍卖,募得银钱上缴国库,算作区区女辈忧国思民之心意。 渐渐地,每三年一度的“上京国色”揭晓与拍卖也成了不少人心中的期待和上京的亮点,“风华楼”亦改名为“倾国楼”,为每三年一度的“上京国色”现世之地。 若论“上京国色”四字,其中人人都是不负其名,三十年前,灵太后飞天一舞得仁康帝倾心,亦得温惜墨笔下华光流溢,其拍卖之价创至五千金,为历代最高。可惜妖后一代骂名昭昭,得其画卷者后厌其所为日甚,终一火焚之。 最近的两位,更是美绝一时。 六年前,那一幅“上京国色”惊艳上京,亦惊动上京。至创始之初,温惜墨虽没有明立规矩,但“上京国色”中却无一不是女子,至那一年,流水曲觞,鸣泉漱流,清野古亭中容颜绝世的男子令万物失色。 临川王原壁桓成为“上京国色”中的唯一一个男子,也因此得了一个称号——“王中国色”。 三年前,红绸委地那一刹,清冷如雪的眉角含着春水柔情,嫣然红梅的唇瓣不经吹弹,肤腻柔脂,黑发如绸,万丛山茶开遍,一水轻绕潺潺,红衣如火的女子葱指轻抚七弦,美轮美奂。 看痴了的众人回神细看题字才知那便是玉王嫡长女——玉氏皓洁,因一舞惊艳圣上而入宫的当今皇后娘娘,同样也是“上京国色”中的第五位皇后娘娘。 温惜墨为一代大家,如今已经有八十五岁高龄并决意归隐,这一次的“上京国色”便是温惜墨此生最后一幅,引得人人翘首以待,热情更胜往年,很是好奇温老此生的封笔之作会是何人? 二楼雅间的门微开,清秀俊逸的少年瞥瞥楼下大堂中还剩半柱的香和被红绸挡住的画轴,继续低头假寐。 另一个清秀俊逸的少年细心地为他斟了一杯茶,“不要着急,再等等就到时辰了,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假寐的少年睁开眼撇撇嘴,“我才没有心急,是谁和我又没有关系,是你非得带我来的,光在这里等无聊死了。” “好好,我的错,你就给我个面子,再耐心等等。” 此二人正是原倚风和女扮男装的玉子衿,时光流转又过两年,昔日姿容非凡的少男少女已经愈发长成了俊美非常的翩翩公子和明艳无双的人间绝色。 “好,等。”玉子衿慵懒的一展折扇,颇有几分倜傥潇洒,楼下宾客正因等待无聊侃侃而谈着历年上京国色,最近的两位临川王原璧桓与玉皓洁当是最为为人称道。 去年,玉策迁移至五州军事重镇——显阳,并设大丞相府,集拢大权,显阳显然已成另一帝都,比之上京,只差了表面的繁华。而在上京的一应事物,玉策放手交予了世子玉天及心腹,自己专心军事,力图天下。 玉策带妻妾迁往显阳之时,玉子衿并未与父母一同前往,明清徽本不愿将她留在上京,可恰巧腹中又怀有一子,无暇照料女儿,宫中长女也好有妹妹作陪,只得答应了。 在上京少了父母的约束,又有嫂嫂聘婷郡主的照顾,玉子衿日子过得也算是顺畅,因聘婷郡主与原倚风姐弟感情较好多有往来,玉子衿与原倚风也逐渐熟络,成为好友,时常乔装结伴而行。 正失神间,楼下传来一阵喧哗,玉子衿与原意风同时向外望去,香已经燃尽,时辰到了。 “你说,这一次的‘上京国色’会是谁呢?”玉子衿好奇的用扇柄敲着手掌。 原意风别有深意的朗润一笑,雅若谪仙,“马上不就知道了。” 玉子衿拧拧眉,“你笑得好奇怪,该不是你知道......”再转眼,红绸下的画轴已经现世,睨到那一眼,玉子衿的话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儿。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入眼的便是这一望无际的寒江雪。 江边清风传动,不见云烟来表,却是银装素裹的苍翠松针有雪振落,有意有境。 长发及腰墨色如渲,清辉明眸闪若启明,荔肉娇颜不施粉黛,薄厚如削的唇粉嫩如蕊,少女就那般微抬臻首笑望着那一树雪压翠枝,青葱玉指轻拈一瓣皓雪,雪白并指尖莹润。北风呼啸的寒素,天地雪飘的凛冽,她一袭青衣傲立雪原,恍见陌上青青杨柳色,抢早梅而争春。 纵有万里雪深,寒江冰封,不敌她这一处青色俏立,冬灭春发,万物苏醒。 楼下一阵死寂过后,惊叹唏嘘声此起彼伏,不少关心女子身份的人纷纷凑近画轴去看上面的题字。 长和九年元月,温惜墨作,赠玉王二女——玉氏子衿。 楼下又是一阵沸腾,竟是灵机郡主! 连贯两届“上京国色”俱出一家,这是史无前例的,同为玉王嫡女更是惹人惊叹,这真人他们是没有见过的,可画面上的绝色倾城绝不是假的,在座不少人都见过龙章凤姿的玉策,能养出两个“上京国色”的女儿,其实也不为过。 半个时辰后,玉子衿托着下巴听着楼下的竞拍声,因离得远没有看清题字,但自己她怎么会不认识呢?没想到去年正月出门踏雪偶遇的白胡子老爷爷,竟会是温惜墨。 再看一眼悠闲品茶的原意风,在画轴打开后,他的表情只有惊艳而无惊讶,似乎还带着一副“果然如此”的意味,温惜墨的“上京国色”未在倾国楼展出前是不会给第二个人看的,他怎么会知道? “你盯着我看什么?”原意风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打量的眸子。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画上的人是我?” “不是。” “可为什么我看你的表情你就是知道?” 那是因为除了你,我并不觉得有人堪为“国色”——这话原倚风并没有说出口,只回了玉子衿一个沉默的笑。 见他不语,玉子衿也只得做罢,静静地听着楼下竞价,三年前姐姐的那一幅价值四千三百金,仅次于灵太后,是被一个不知名的人买走的,但她知道,那肯定是美人哥哥的人,只是不知道她的价值几何呢? 半个时辰过去了,楼下竞拍还在继续,已经叫价到了四千四百金,玉子衿死死攥着手里的折扇,红颜多祸水,若这价钱超过灵太后当年的五千金,对她来说,是祸非福。 原倚风仍是悠闲地品着茶,玉子衿的担忧他也有,但毕竟玉王不会将两个女儿同时送入宫,这场竞价的结果也只会让玉子衿的名声更大而已,相较前者,他是不介意的。 楼下的竞价声此起彼伏,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就在即将超越五千金之际,“明珠十斛!”(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拈雪十斛珠 沉厚的声音回荡在大堂,全场鸦雀无声,片刻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长须卷发的异域商人走进大殿,由淡紫的双瞳可知他是紫来人。 紫来是一个地处潜岭以西大漠之中的边陲小国,兵少民寡,多以淘金经商维生,与原朝素有通商。 即便是再富有的商人,明珠十斛也绝不是一个小数目,十斛明珠也绝非五千金可衡量。是以整个倾国楼的人惊讶其中,不能自拔。 玉子衿与原倚风面面相觑,走到窗前望着楼下。 倾国楼的华老板缓过神,笑着应下来道:“这位异域来的朋友,敢问尊姓大名,如此大的手笔,真是惊煞我等。” 异域男子挥挥手,用稍带紫来口音的语调道:“大手笔不敢当,我只是不愿意你们糟蹋这么美丽的姑娘的画像,金子在我们紫来是最常见的东西,而明珠却是宝贵的,这么美丽的姑娘我当然要用最宝贵的东西来换。你们在这里拿着美丽姑娘的画像拍卖,却用被很多人当做粪土的东西交换,若是价钱卖的过高,有很多人又会说这姑娘是祸水,我是真的搞不懂你们中原人呢,所以我愿意用我这一次经商的酬劳来换这位美丽姑娘的画像。” 异域男子一席话说完,在场很多人都已经红了脸,片刻几个紫来大汉抬进来几只大箱子,打开后,箱箱饱满珍珠炫目,亮了在场人的眼。 玉子衿满意的站在二楼窗口望着那个叫加西多的异域商人,虽说竞价所得银钱都是为救济黎民,但看着自己的画像在那里被人出价买卖,心里总归是有点不舒服的,好在出现了这个加西多,心地纯善又可爱。 加西多接过画卷,满意的冲老板点点头离去,这次他虽然亏本而归,但是可以对他在原朝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有个交代了。 原倚风与玉子衿目送加西多离去,玉子衿满意,原意风更是满意,其实最先开始他是想要命人买下这幅画轴的,但转而一想,既有真人在侧,要那画卷何用? 世事如棋,掌控的是人。这一刻如预言般,得了画卷的人看了画卷半生,注视真人的人得了半生携手。 “玉氏双姝并倾城,冠绝上京倾国色。信步一舞君王醉,拈雪无意十斛珠。” 倾国楼画展后,玉氏双姝的美名传遍大江南北,玉子衿因其拈雪而立的姿态曼妙更得了一个“拈雪郡主”的美名,连在百忙中的玉策都有所耳闻,捻着手中为人热道的诗句,玉策璀璨一笑,“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现在脸上。 明清徽抱着刚满一岁的小儿子玉宇坐在一旁,笑道:“时间过得真快,衿儿明年也要及笄了,王爷,咱们也是时候为衿儿选一门亲事了。” 因为玉皓洁的事,明清徽对玉策是有怨的,可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的少女,玉策爱她,她也爱玉策,可玉策也同样爱着权力,所以为了余下的几个孩子,她只能隐忍。 玉策对玉子衿的疼爱更甚于儿子,已经牺牲了一个女儿,明清徽知道自己该利用这个为仅留在身边的女儿争取幸福。 都说“五男二女七子团圆”是大富之人的标志,自打小儿子出生,七子俱全,上天对她的荣宠可谓已经到了极至,她不求富贵寿考冠绝古今,惟愿子女平安一生顺遂,此生便是极度圆满了。 玉策逗弄着明清徽怀中可爱白嫩的小儿子,惹得小玉宇咯咯笑,“说来女儿留到十七八再出嫁也不算大,本王还想着多留衿儿两年,亲事你可以先物色着人选,咱们先定下来,晚两年再让衿儿出嫁。” 得到玉策首肯,明清徽高兴的点点头,“其实人选我心中早就有了,只是想问问王爷。” “哦,是谁?” 明清徽将玉宇交给奶妈,理理衣襟道:“天儿大婚的时候,二妹曾跟我提及飒儿这孩子有意,想着等衿儿大了让我问问她的意思。且不说咱们两家亲近可亲上加亲,就飒儿这孩子的人格品行,我想王爷和我一样也是放得下心的。还有就是,这两年衿儿多亏娉婷照顾,娉婷多次给我的家书中提及清河世子与衿儿相交甚好,她有意想要为自己的弟弟做媒,我虽然只见过清河世子几次,但这孩子我也是很喜欢的。王爷觉得这两个人如何?” “一个率真秉直,一个温润如玉,人品相貌和家世都是上上之选,你选的人自然是不错的,到时问问衿儿的意思吧。”玉策抬手抚上明清徽的玉臂,惭愧道:“清徽,洁儿的事我知道你对我有怨,但那也是无可奈何,你放心,我不会再委屈衿儿的。” 明清徽眸中含泪摇摇头,“清徽不敢,王爷能对衿儿如此上心,清徽就已经满足了。” 那事他是无可奈何,可也免不了有些人的枕边风吧?只是可怜了她的女儿苦守深宫,若当初她早知洁儿与临川王有意,就该早为女儿争取幸福的。 不多时有人匆匆来请,玉策未再多留就离去了,这两年形势巨变,他已经没有多少闲情享受天伦之乐了。 两年前,玉策终与公西越结盟共抗侯南康,官峡一战,侯南康全军覆没,侯恪纯则遭到了玉天的全力捕杀,坠落悬崖尸骨无存,泊南一带被玉策与公西越瓜分。 虽然大获全胜,但接连大规模的用兵玉策多少也损了元气,而公西越在乱军中被一箭穿心,不日身亡,事后不久川西兵变,端木锐赫清剿宇文铮不成,反丢了川西大都督之位,仓皇逃窜音信全无,至今死生不知,现在整个川西军都掌握在宇文铮的手中。 在往常,玉策是不会因为川西军的存在而把公西越放在眼里的,偏偏现在对手成了宇文铮,那个让他有危机感的年轻人,那个在他手上走掉的军事天才。 川西贫乏,即便吞了侯南康一半的领地,实力也不足以和占据富庶之地的他平分秋色,同样因为地势险要他也无法一时灭掉宇文铮。在双方俱难相敌的情势下,宇文铮竟另辟蹊径,带军西进彻底荡平了川西南北割据的大小流寇,其疆域如今已扩展至西北荣亚山,与潜岭以西大漠三十六国仅一山之隔,将大原皇朝三分之一领土尽纳掌中。那样的一个人物,经这几年喘息,早已成他心腹之患。 从玉天的来信中得知,原业最近越加不安分了,儿子的手段玉策是相信的,原业无兵无权,可是心眼一分不少,当初一番兴风作浪险些覆亡玉家,十万孤魂埋骨上京城外,竟也没让他学会安生。 “王爷,世子急报。” 玉策快速接过侍卫手中的书信,展开一看,微皱的额头紧蹙得更加厉害,眼中精光如火。 “派人飞鸽传书世子,让皇后盯紧皇上,若川西来人,将计就计放他们见面!” “是!” “日暮风吹,叶落依枝。丹心寸意,愁君未知。” 微凉的舒适时景,玉子衿一个人坐在院中的石阶上,云鬓蓬松,斜斜的垂在耳侧,一支精致镶青玉的银质步摇曳曳在髻上低垂,水碧色的绣衫罗裙外罩一层青烟罗纱,温婉秀丽,仙美如幻。 每到相同的季节,她似乎总会想起相同的人。 “出什么事了,外面怎么那么吵?”听到院子外一阵哄闹,玉子衿蹙眉。 一个娇俏的侍女端着茶点走来,是玉子衿的贴身丫头连翘,她颇为无奈地眨眨眼,道:“回郡主,是......是梅园的林姬小产了,她又哭又闹要世子妃给她做主,弄得整个王府鸡犬不宁的。” 玉子衿叹息一声,命连翘明日拿些补品去梅园看望林姬,到底也是自己的侄儿,这么没了心里也是可惜的。 虽说留在上京没有父母约束,但玉天是出了名的风流多情,府上妻妾如云,钩心斗角是常有的事,就连玉子衿有时也被吵得不得安宁。 钩心斗角归钩心斗角,但玉子衿相信聘婷郡主处理起来游刃有余,一开始她对这个大嫂是尊重,可后来就完全变成敬佩了。不管是面对丈夫的风流韵事,还是后院女人的争风吃醋,聘婷郡主的表现永远是端庄大方、优雅从容的,在玉子衿的眼里,大嫂可谓是后宅女子中的豪杰。 次日早膳,玉子衿进门就见桌旁只坐了聘婷郡主一人,因玉策带着妻妾和较小的儿女去了显阳,儿女中只有玉子衿兄妹三人留在了上京的宁襄王府,是以每日几人都在一起用膳,不过玉天不在是常事,今日就连玉寒也不在。 “大嫂,怎么二弟也不在?”玉子衿坐下后道。 一个鬼头鬼脑的小脑袋忽然钻了进来,他半靠在门前坏笑着模仿大人的声音一本正经道:“有本公子在,还不尚可吗?” 玉子衿与聘婷郡主眼睛纷纷闪亮,喜悦地看着双目炯炯有神的精灵男童,齐齐道:“你怎么来了?”(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深宫暗诡谲(一) 玉泽笑嘻嘻扑到桌前用小胖手抓起一只蹄髈,边撕咬边道:“想念上京美味与上京国色,所以本公子就回来了!”边说着还边冲玉子衿抛了一个小媚眼儿,引得二人啼笑不断。 笑罢玉子衿一点他的额头,佯装严肃道:“就你伶牙俐齿,是父亲带你回来的?” “不是,”玉泽香喷喷地擦擦嘴上油花,“父亲命三哥回京办事,我就一起来了,他和大哥他们在府衙议事,也没人招待本公子,我就直接回府里了。” 聘婷郡主含笑为玉泽递上绢帕,才想起还未回玉子衿话,她眉头轻锁道:“昨日他们兄弟一夜未归,我听人说是你大哥前些日子收到了父亲的来信,好像是出了什么事,这几日才和二弟他们忙得很不得闲,二妹你和九弟这几日就在府中呆着,莫要乱走动,以防出现什么不测。” “我知道了,嫂嫂,你就放心吧。”玉子衿给玉泽夹着菜乖巧一笑,究竟出了什么事? 清夜晚风拂柳,海棠飘香,素颜佳人斜倚美人榻,手捧一卷黄书灯下失神。 连翘揉揉有些困倦的双眼,第三次躬身劝道:“郡主,夜已深了,快快将歇吧。” 玉子衿看看漏壶,竟快至子时,挥挥手打发了几个侍女退下安寝,命今日守夜的连翘也去外间榻上睡了,她一直靠在美人榻倚灯出神,胸中总有一阵不安,迟迟无睡意。 玉泽抱着枕头迈着小短腿轻轻越过紫檀雕花翠玉屏风走入后室,贼笑着正想把枕头扔到床上把人砸醒时,却发现那本该沉睡的人正坐在灯下静静望他。 “我朝素来讲究男女五岁不同卧,九公子你已经六岁了。”玉子衿慢慢饮茶。 玉泽圆圆的小脸一垮,短腿大迈爬上软榻攀着玉子衿的脖颈道:“我不要自己一个人睡!我要听你讲故事,上次的安西将军大败金兰,只在酒楼听了一半就跟随父母去显阳了,剩下的你讲给我听!” “我又不是说书的!” “可你口若悬河!” “玉泽,有你这样形容自己姐姐的吗?” 接收到那威胁目光,玉泽有些恐惧地吸吸鼻子,突然他奸诈一笑,眼中蓄起不符合这个年纪的精光,轻咳一声昂首道:“二姐,你觉得什么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情话啊——老板,再来一碗牛肉面!” 他边咧嘴笑说着还边扬起了小手做招呼状,引得玉子衿脸色大黑,“二姐,你讲不讲啊?不讲改天回了显阳我就去跟八哥、十弟他们絮叨絮叨,让大伙看看咱们一直敬重崇拜的二姐是多么可爱啊!” 话没说完玉泽已经被一把拎起扔到了床上,玉子衿咬牙切齿双手齐上在他一身小肥肉上使劲挠痒痒,痒得玉泽哭笑不得直呼讨饶。 “想听是吧?那我就讲给你听啊,我讲不完你今晚上就别想睡觉!” 四月初二,急讯入京,成浥大长公主亡故。 原初,因五王争位之乱,太宗皇帝即位后大肆打压庶出兄弟,立下条条苛例规范宗室,令原氏一朝世代嫡庶之分几近到病态的地步,对待宗室女子也不例外。 开国之时,太祖皇帝曾因韶烈公主为原氏浴血疆场,立下赫赫战功之由,特命人铸造七凤金令赐之,使得韶烈公主于原氏后眷之中,成为权柄仅次于持九凤金令的皇后之下的持令公主。 继而渐渐形成了原氏祖制,后持九凤金令,禁宗室女并后眷族妃,年纪最长宗室嫡女赐七凤金令,准掌置族妹及宗室亲眷。持令无圣喻诏旨,享生杀予夺权。 这一规矩延留至今,无形中如女族长之位在原氏宗女中代代相传。 而今,故去的成浥大长公主便是上一代的原氏持令宗女。 成浥大长公主入土为安后,金令还朝,按规矩当由司礼官阅原氏宗谱,择出下一位持令宗女。 本能以血脉尊卑和年纪长幼解决的事情,偏偏鬼使神差地出了乱子。竟有两位原氏宗女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而生,长幼难分,俱为尊贵血脉,一为聘婷郡主,一为凌平长公主。 一是玉王儿媳,一是皇上亲姐,司礼官看着原氏宗谱活活傻了眼。 行“鸣凤之礼”这日,大典上毫不意外因这金令属谁掀起了争端。 一方以江安王等嫡脉为代表,力挺皇后赐令聘婷郡主。一方以宁平王等旁支为代表,对皇上慷慨陈词大颂凌平长公主贤德。双方你来我往,一个晌午挣得面红耳赤。 眼看吉时已至,司礼官擦擦额间不断流下的汗珠看那座上的帝后二人。 “凌平皇姐与朕一母同胞,享公主之尊,尊贵远在聘婷皇姐之上,皇后若无异议,就为凌平赐令吧!”原业一脸势在必得的神情。 玉皓洁冷淡低头扶了扶额间的掐丝缠花金凤步摇,她端方静坐如霜雪轻漠,一袭流彩暗花云锦宫装,金丝滚边绣着牡丹花纹,紫金八宝攒丝凤冠高耸乌髻,高贵无方,美奂绝伦。 原业因这不经意露出的翩然姿容心神一荡,若非对玉家的恨意,他自问也难抵这般美色。 “哦?皇上日理万机莫不是忘了祖宗家法,在原氏只有嫡庶尊卑,而无封位高低,皇姐与嫂嫂同为原氏宗女,不论是郡主或是公主,地位等同,资格等同!” 原业嘴角笑容变冷,“那又如何?朕有天子之尊,朕的亲姐当该临于宗室女眷首尊,皇姐持令难道不应该吗?”他转向一贯沉稳万方笑意淡淡的聘婷郡主,沉声道:“聘婷皇姐,你可有异议?” 娉婷郡主恬淡抬眸,玉唇含笑,无视原业眼中的威胁微微颔首道:“祖宗家法,聘婷不敢置喙,今叔伯兄弟俱在,更无聘婷话语之权,且听皇上与叔伯定夺!” 玉天走进大殿时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他冷冷施礼后在聘婷郡主身旁落座,洁净玉掌于桌案下紧握妻子柔胰,抬目正对原业的目光饱含锋芒,“舞潆,属于你的东西我必为你拿回!” 聘婷郡主对她婉转低笑:“不过一块牌子,有什么打紧?惹怒了他又要说你弄权罔上,我若想要,什么样的金牌子你不能打了给我?”话毕她的眼中浮上黯淡,宗室败落,那牌子在谁手上有何意义?争的不过是各自颜面罢了。 “就你会说话!”被妻子末了一句恭维,玉天笑逐颜开,手掌一移暗暗搂住了她的柳腰,惹来聘婷郡主一个嗔视。 知道玉天是为护妻而来,原业也丝毫不惧,既然玉策选择了辅佐他,就必须承认他至高无上的正室血统,这时候若玉天为妻子开口,就不只是在落他的面子,还是在打自己父亲的脸面。玉家想保住从龙重臣这个名号,在此事上就只能向他妥协! 看准了原业打的主意,玉天不屑一笑没有说话,这点破事父亲才不会放在心上,原业给的脸面很值钱吗?诏令传承虽是原氏宗室大事,但这些贵女到底不同于功勋定国的韶烈公主,她们一不当权,二不理政,这一块令除了能象征下在同族姐妹中的优越地位和突出荣耀,对军国大事根本就起不到任何妨碍。 说白了就好比他得了一块稀世夜明珠,恰巧两个同胞妹妹都喜欢,是考虑该给玉皓洁还是玉子衿的问题。怕二人都不高兴那就索性都不给,扔给九弟随意糟践了,也好弄得姐妹埋怨他强! 原氏这些个腐朽的破规矩是在短时间内维持了宗族稳定国祚传承,可长期来看却使得兄弟离心、嫡庶结仇,一个破牌子都能引得同族相争,姐妹嫌隙,也难怪外兵未到,他们自己人就已经争得宗室离散,家国不保了。 至于他为什么不直接开口为妻子争取......玉天拈杯饮酒一笑,无人见处他冲自己的下首席位挑了挑眉毛,女人家的玩物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好开口去争,像宁平王那几个腐朽的老东西那般争的面红耳赤......太没风度。 你做没风度,我做就显得很潇洒吗?——玉子衿嗤之以鼻,没好气地将剥好的山竹冲身旁张嘴的玉泽一递,喂到了他鼻孔里。 聘婷郡主但凭吩咐,玉天不置可否,原业不禁冲脸色清冷的玉皓洁得意一笑,转向一直安静饮酒的原倚风睥睨笑道:“既然如此,若清河皇弟没有意见,皇后便赐令吧!” 清河王年前回了封地,现下并不在上京,只要原倚风无意见,他当可为所欲为。 原倚风身着雪色云锦底绣赑屃的世子正装于阶下端坐,银丝线滚边在他的袖口袍角勾勒出如风而动的高雅竹纹,雪玉冠下的安静容颜一直含笑淡淡,听得原业发话,他不紧不慢饮尽杯中酒,起身谦谦揖礼,“臣弟没有异议,只请皇兄依祖宗家法!” “好!”原业笑逐颜开拂袖起身,痛快道:“朕当依之,那就行赐令之礼吧!凌平上前听旨!” “是!”一直踌躇等待的凌平长公主喜上心头,给驸马一个欢快眼神后摆出端庄姿仪起身,她双目生辉地看着玉皓洁身旁放置的七凤金令,很快,她就会是原朝最尊贵的长公主! “慢!” 一道女声打断将行的仪式,有人着秋香色流仙如意长裙从容起身,乌发挽成飞鸿髻,钗胜耀目,流苏摇曳,一双明眸亮得如玉轮清辉,更让那倾城姿容夺目几分,在众人注视下款步而出。(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深宫暗诡谲(二) 原业有些不耐烦,心恨这玉家女儿没个省油的灯,只能拿住脾气温言道:“灵机有何事要说,不妨等仪式完成。” 玉子衿轻轻一笑,“吾皇容禀,臣女只是想提醒陛下,方才清河世子所言,是让您依祖宗家法行事,您既道‘好’,方应君无戏言,如何瞬而改之呢?” 原业一头雾水,看了看一脸不以为然看他的原倚风,仿佛他真的在食言而肥一般,有些怒道:“朕要赐令皇姐,也是依照祖宗家法,何时瞬而改之了?” 玉子衿面露惶恐,似是小心翼翼般道:“皇上确定自己是在依照原氏祖宗家法吗?”赶在原业发怒之前,她轻轻上前一步提醒:“臣女敢问宗谱玉牒之上皇上与凌平长公主之母为谁?” “朕与凌平皇姐之母当然是......”原业突然咬紧牙关收住了到嘴边的话,他与皇姐一母同胞,生母同为先父侧室许夫人,当初先武阳王正妃无子,将身为长子的他过继膝下,宗谱玉牒之上他的母亲自是先武阳王正妃,而皇姐和其他同胞弟妹......俱是许夫人! 除他外,都是妾生! 纵有他龙登九五,难改先人所撰谱牒! 玉子衿适时不再多言,行礼后退回自己的座位。 玉天给她一个赞赏的目光,冲玉皓洁使了使眼色。 而那厢,只差临门一脚却受此折辱,凌平长公主愤恨之下,拂袖而去。 “请聘婷郡主上前,宣布仪式开始吧!”玉皓洁不管发愣的原业,眼角微抬提醒司礼官。 司礼官恭敬称是,其实却已经满头大汗,他只因凌平长公主与皇上一母同胞当有嫡长之尊,却全忘了当初先武阳王过庶为嫡之事,此等大事出了这般纰漏,若皇后刚刚当堂发作,他此刻早已小命不保了! 典礼全程原业一直都阴沉着脸,玉天却笑得无比开心,扶着聘婷郡主一道与原氏宗亲敬酒言欢,使得依附原业的宁平王和彭城王几人胸中更加郁结,无人见处他们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阴鸷眼角扫向凤座之上的那清冷女子。 玉泽年纪小坐不住,宴会一半就闹着跑了出去,虽然派奶妈和侍女跟着,但在这人世最险恶之地,玉子衿到底放不下心,趁无人注意也偷偷溜了出去。 天下至尊所居,御花园的花草俱取之南洛花城,花城是灵太后掌权时穷奢极欲所辟,奇花异草随便一株便世间难寻,万朵珍奇装点让御花园明媚鲜妍之美世间难寻其二,相比之下,素以美名传送上京的清河王府的国香园也只胜在“雅致”二字。 过了御花园,西侧便是皇后寝宫——凤藻宫。 玉皓洁在宴会进行一半便托词不胜酒力回宫去了,玉子衿想着九弟许是去了姐姐那里,便带着纤儿与连翘顺着御花园通往凤藻宫的路径一路寻来。 越过松石假山是一溪桥,玉子衿正要加快脚步,忽见假山一角一个头戴小金冠的肉球半伏在地钻进了假山旁的藤萝花架,她挥手让两个侍女先行过桥候着,自顾向那个肉球走去。 “干什么呢你?” 屁股上忽然挨了一爪子,玉泽顶着满头乱草一把窜起用自己的小肉手捂住了玉子衿的嘴巴,他的眼睛闪亮飘忽,竖起食指嘘了嘘,往花架后面指了指。 假山檐下,石栏隔水,有两个人俱是身形伟岸,蟒袍华服,正聚头在阴暗一角说些什么,其中一人身形错开,露出一个醉酒不醒倚靠在假山石上的俊秀男子。 隔着幽幽夜色,玉子衿认出那二人正是宁平王与彭城王,而那不省人事的却是原璧桓。 这两人一向与美人哥哥不对付,怎么会和喝醉的美人哥哥在一起? “他们要害大姐!”玉泽趴在她耳边小声道。 闻言,玉子衿脸色大变,待宁平王和彭城王架起不省人事的原璧桓绕过花架离开,她领着玉泽走出远远尾随,正见那二人带着原璧桓绕过青石小路沿凤藻宫东侧宫墙往北面一所宫殿而去。 玉子衿记得那方位是一所废弃多年的宫殿,与凤藻宫仅有一墙之隔。 ......还有暗门相通! 想到这里,她彻底明白了这二人居心! 姐姐宴半离去,美人哥哥不省人事被拖入废宫,若宁平王二人有心陷害,必会以美人哥哥之名诱姐姐前来。 到时候君与臣,叔与嫂......若被抓个现行,不止玉家颜面扫地遭人耻笑,姐姐和美人哥哥也势必难逃一死祸连满门! 至于原业,玉子衿扫视四周,她刚还奇怪这偌大的御花园本该重兵把守,怎么入了夜却不见几支巡查队伍,想是她这位好姐夫的手笔了。 这般暗算结发妻子和自己的族弟,他倒是不拘小节! 现在算算时辰,姐姐怕是早已中计去往废宫,去通知大哥已然来不及。 想到可能出现的后果,玉子衿只能孤注一掷带着玉泽直接去凤藻宫与废宫间的暗门等候玉皓洁,但愿还来得及! “你姐弟二人这是去哪儿?”清明的声音响起,湖边清凉石亭走出雪色一人。 原倚风还未步出几步,清溪石桥上有人闻声而动,已经快步赶来。 见到原倚风,玉子衿转悲为喜,独孤戬的出现更让她感叹玉家运道不绝。 “郡主和九公子怎会在此?”独孤戬快步而至,看到玉子衿和玉泽微微疑惑,他奉玉王和父亲之命掌控宫中禁卫,今夜本不是他当值,可是想到不日就要调任北镜镇守边关,能守候在那个清冷女子身边的时日不多了,他一时烦躁,只能提剑入了宫,来到御花园却发现巡逻禁军不知何时被人调离,一时起疑便四处查看起来。 时间紧迫,玉子衿顾不上慢慢细说,只短短几言将事情经过道出,原倚风本就心思洞明,独孤戬亦才思敏捷,不难便将宁平王等人居心看透。 心挂玉皓洁安危,独孤戬疾步便要直闯废宫,幸好玉子衿将他一把拉住才不致打草惊蛇。 “独孤大哥,你莫着急,他们既有心陷害,我们也不需要手下留情,你切听我一言,再动作不迟!”从小一起长大,独孤戬对姐姐的心思玉子衿比谁都看得明白,她深思一番对两人附耳低语。 话毕,独孤戬重重点头,俯身抱起玉泽往废宫后方而去。 “你且万事小心!”原倚风对玉子衿微微点头,也转身尾随而去。 晓月缺残,明星几点,有人着宝罗暗纹牡丹披风,兜帽罩手,暗夜里紧握手中红笺,越过重殿错阁,碎步而来。 方一打开宫殿后院角门,玉皓洁被那气喘吁吁扑到眼前的人吓得脚步一顿,她拿过贴身侍女清瑶手中的宫灯挑灯细看,惊道:“二妹?” 玉子衿喘着粗气笑看玉皓洁,“还好还好,一切还来得及。” “什么还来得及?” 大殿上歌舞升平,宁平王与彭城王外出透气归来,对着原业举杯轻笑,原业淡淡沉下目光,嘴角勾起一丝阴邪。 玉天看看座下空着的席位皱了皱眉,“舞潆,你可看到二妹和九弟去何处了?” 娉婷郡主皱眉道:“刚九弟闹着去御花园玩,二妹去寻他了,怎的还没回来?”她往斜对面看去,“咦?怎么倚风和璧桓也不见了?” 玉天扫视宁平王和彭城王几眼,顿时有点不好的预感,正要命亲信去寻人,已经有人哭喊着闯进大殿打断了他。 “琬花,你这是怎么了?”原业放下酒杯,有些不悦地看着闯进大殿的女子,眼中却没有丝毫不悦。 琬花郡主泣涕跪地,似被什么可怕的事情吓得瑟瑟发抖,难以启齿道:“皇兄,宗室不幸啊!” “什么宗室不幸,你细细说来!”原业的话是对琬花郡主说的,眼睛却看向玉天。 “臣妹,臣妹刚刚......”琬花郡主瞅一眼原业,又瞅一眼玉天,恐惧般立刻低下了头道:“臣妹刚刚在御花园乘凉,无意偶然撞见......撞见皇后娘娘与临川王兄在废宫私会!” “什么?”满殿哗然中玉天当先站了起来,直指琬花郡主怒道:“谁给你的胆子污蔑当朝皇后?” “你满口胡言休得造谣!”江安王也拍案怒气,原璧桓自幼父兄早亡,是江安王这个堂叔父视如亲子一手带大,侄儿被这般污蔑,还是同脉宗族,他焉能不气? 琬花郡主吓得浑身一震,仍是不死心道:“世子和皇叔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看,皇兄,臣妹绝无虚言啊!” 玉天袖手一甩,正要下阶前去,原业已经先他一步向殿外走去,“是吗?朕倒要亲自去看看皇后是否清白!” 废旧后宫,主殿有宫灯明丽,隐隐可见一道丽影映在轩窗,那女子身型秀丽,头梳彩髻,正低眸静坐姿态曼妙,这时又多了一道影子缓缓从床上坐起。那人似静靠床沿,一手轻轻扯起了女子秀发,两厢而对,一半躺,一俯身,下一个似乎就要两厢缱绻,共赴巫山阴雨。 看到这一幕,一行众人发出不尽唏嘘,玉天眼中划过瞬息万变的情绪,尤其在看到殿门前守候的清瑶时,脸色更加难看。 原业讥诮冷笑,很满意地看着玉天的变化,他转而变色一把推开有些被吓到的清瑶,一脚踹开了主殿殿门。 “玉皓洁,你给朕滚出来!” 最后一个音似乎卡在了嗓子眼儿,原业在一只脚跨进殿门时瞬间呆滞不动,玉天感到异样,加快几步走上前来,当看到殿内景象时,他失声冷笑斜睨了原业一眼,把阴沉目光放在了琬花郡主身上。(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深宫暗诡谲(三) 琬花郡主正得意洋洋,冷不防这一眼冷箭,当看清殿内景象时,她一脸不可置信,“怎么......怎么会这样,我明明看到......” “够了!”原业出声打断,示意她闭嘴。 而殿内,玉泽正砸巴着小嘴半靠在床上睡得香甜,玉子衿就着宫灯正坐在窗前为他整理锦被,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玉泽的一只小手紧紧拉住了姐姐垂在被子上的一缕秀发,似怕吵醒他般,玉子衿一直配合着他的动作半低乌首,没有将那一缕头发解救出来。 明灯耀佳人,罗丝裹玉童,这一番温暖景象让所有人呆呆僵住了脚步,宁平王与彭城王二人似见了鬼般瞪大双眼。 看到殿门前的一干人等,玉子衿心底冷笑,平淡道:“皇上与大哥怎会来此?吾皇恕罪,请恕灵机被九弟扯住了头发,不便行礼之过。” 原业脸上的僵硬转为僵笑,“无碍无碍,你姐弟二人怎会在此?” 清瑶赶紧进殿伏拜请罪,“请皇上、世子恕罪,都是奴婢照顾不周,奴婢奉皇后之命陪郡主、公子遛食儿,却没安排全人手,以致九公子困倦奴婢与郡主抱他不动,未能及时带回宫中歇息,只能在这废宫中安置了。” “废物,就算人手没带够,满宫禁卫还不够你招呼吗?这废宫眼看着就不干净,九公子身娇肉贵岂能睡在这里?”玉天在原业之前出声苛责。 清瑶一脸委屈,“奴婢冤枉啊,实在是今晚不知怎么了,御花园中竟连一个巡逻禁卫也无,奴婢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方还想赶着从角门抄近路回凤藻宫叫人,谁知皇上和世子还有王爷们就到了。” “你说什么?一个巡逻禁卫也无?” 玉天眼看就要发难,原业忙扯开话题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还是先让人把九公子带回去,免得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皇上,大哥,你们怎么在此?”一行仪仗步入废宫,四个掌灯宫女开路让出行道,玉皓洁长袍曳地款款而来,看到眼前场景她愣了愣,“二妹和九弟迟迟不归,可是惹了什么祸事,竟将皇上和皇叔们都惊动了?” “无事无事,只是一场误会,夜深了大家都散了吧!”原业难得对玉皓洁笑得客气。 玉天依然色冷,轻飘飘的目光扫过琬花郡主,“诬陷一国之母与当朝郡王,皇上打算就这么算了吗?” “皇兄,臣妹知错了,是臣妹眼花,皇兄救我。”琬花郡主急忙拉住了原业的双手,死死攀着不放。 玉皓洁眼中泛起一丝恶心,移开了目光。 玉子衿心不在焉拍着玉泽,肃然垂下了眼角。 年前,她曾有一次奉诏入宫随姐姐前往西山寺祈福,乘车辇出宫至清露台时闻竹管笙箫不绝于耳,伴着男女嬉闹声传来,能在这宫中公然饮乐的男子除了原业还会有谁?而那个高台起舞的艳丽身影就是眼前这位琬花郡主。 每每想起玉皓洁冷漠无波的面容,玉子衿只觉心疼,深宫寂寞,她是如何熬过一个又一个愁苦冷夜? 即便无爱,原业也是姐姐的丈夫,她曾经期许原业能予姐姐三分疼爱,可他数月甚至终年不踏入凤藻宫一步,行事昏庸无能也就罢了,还终日与风月出身的宫嫔媵姬厮混,现今又与堂妹纠葛出这么一段不伦私情,真是让人恶心至极。姐姐心中仅有的结发恩情怕是也被他所给的不堪消磨殆尽了吧? 那些腌臜事玉天也有所耳闻,不然不会这般针对一个女子,他自问风流,可跟原业的下流相比实实地落了下乘。 今日琬花郡主的无心之举透露出的二人之关系微妙,更让玉天心中生起火来,他与玉皓洁虽是家中最长者,但比起其他弟妹,玉天一直都多疼玉皓洁几分,不管妹妹与原业有无夫妻感情,现在琬花落到他的手上,他都要替她出这口恶气。 “臣若是没有记错,郡主早已及笄,想是该许人家了吧?昨日父亲来信,宛韶王王后薨逝,膝下无子,臣有意做媒促此良缘,使郡主与宛韶王结百年之好,促两国太平邦交,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宛韶,原朝西南边陲小国,人困物乏,地多山林,气候湿热,长生雾障。 而现今的宛韶王垂垂暮年,已近七十高龄。 不只琬花郡主和原业,所有人听到玉天此言,均容色变幻,几个尚在妙龄未曾婚配的原氏郡主纷纷恶寒地站远了些,暗自下定决心以后绝不去招惹玉家人。 “唔......”床上的孩童似乎被吵到了,有些倦乏得翻了个身子用小肉手揉揉眼睛,看到眼前那站了一地的人,玉泽似乎是嫌原业脸色不够臭,道:“皇上怎么也来了?是特地来看小臣睡觉的吗?可是小臣现在......”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现在想要尿尿,您是不是可以回避一下?” 原业目中如火射向室内,哪知玉泽并不俱他,甚至于玉家兄妹几人也未管教弟弟无礼,玉天还道:“这脏地方哪是你方便的?大哥带你回家去。” 不看原业和琬花郡主作何反应,玉天径自入殿抱起了玉泽向外走去,“明日臣就替皇上致函宛韶,待一切就绪便送郡主与宛韶王共结百年之好!” 那语气轻缓,却有千斤重,不容一丝反驳,待他走远,琬花郡主溘然瘫倒在地。 而一堵宫墙之外,夜深人静,莲湖凉彻如许,原倚风与独孤戬立在宫墙一角静静听着期间动静渐渐散去,目光一直未离湖中赤裸上身精壮胸膛的俊美男子,他的发丝尽湿,贴在额角,面上的嫣红正慢慢散去,波动水光映衬他线条完美的容颜,是那般痛苦与压抑。 “世子,这样行吗?那药......这般能解?”独孤戬犹豫开口,一想到那帮混蛋竟把这腌臜手段用在玉皓洁身上,就恨不得冲出去把人劈成两半! 原倚风点点头,“很快就差不多了,虽然痛苦些,还不至于伤到心脉,这点耐力二哥他还是有的,放心吧!” 一番算计落了空,原业与宁平王等人直至回到大殿脸色都没有和缓过来,玉天早已带着玉子衿和娉婷郡主出了宫去,看着那空落的席位,原业一把金杯怒掷,怒火还未发出,就见那本该出现在废宫的人却持剑信步进了大殿。 原倚风与原璧桓俱是相貌非凡,气宇轩昂的天家皇孙,并肩而立进入大殿,莫说相貌,就连气质也让这里的光芒更加耀眼了几分。 除却嫡脉之血的尊贵身份,可能这过人仪容也不得不说是这二人遭同宗嫉恨的一个重要原因。虽然原氏庶出旁支不乏俊男美女,如原业、琬花郡主等人样貌就很是极佳,可每每和这二人比起来,很显然他们才更让人奉为令人心服口服的龙子凤孙。 不过现在没有人分心去想这个,看到原璧桓手中所持的那把剑时,不止宁平王和彭城王等几个始作俑者,就连原业这个九五之尊也不由胆寒,他心虚地指着原璧桓质问:“璧桓,你这是干什么,今日行鸣凤之礼的大好日子,你起可如此没有规矩持剑上殿?” 原璧桓嘴角一邪,露出倾世浅笑,幽暗的瞳仁直视御座,“皇兄误会了,璧桓只是刚刚多用了些‘好酒’,一时兴起想着宗主骨肉们也许久没聚在一起了,特来此为大家舞剑助兴,以续同宗之情!” 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语落剑出已如流云之势倜傥而起,那借着酒兴的矫健身影更带了几分洒脱之意,亮剑青锋飒飒回响在大殿,行举用招之快令人目所难捕。 满殿原氏宗亲,除了原倚风自然随性饮酒,心怡观赏,江安王等几人无波淡定以外,无不人人自危,心中不安,尤其原业、宁平王与彭城王等,更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因为他们感觉得到,原璧桓的剑锋所指是有多想在他们身上扎出一身窟窿来。 深夜,宁襄王府。 一掌险些劈裂桌案,玉天知道经过后雷霆震怒。 玉子衿揉揉疲惫的额头,“咱们是不是把原业逼得太紧了,他竟会这般狗急跳墙。” “哼,我就是要让他狗急跳墙!”玉天轻漫不经心饮一口茶,眼中怒气一直未散,“城外百里山谷尚有当年侯军尸骨未寒,他就那么快地没了记性,妄图勾结川西,私自联络宇文铮,图谋大业,做他的白日梦!这次我和父亲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玉子衿听得出神,很久后问道:“一网打尽?如何一网打尽?” 玉天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没有注意到玉子衿眼底那分沉下的光芒,“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没准还要灵机郡主用你灵活的脑袋相助大哥呢!”(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与君再相逢(一) 晦涩的天阴沉欲雨,弯月钻云,明星几点并未将这个夜点缀出几分明亮,危楼百尺、锦旗招摇的皇城在这个夜中更显静谧庄严。 纯金盘龙的玺印按下朱红的“顺天承运”四个字,屋宇华盖灯火通上的殿中,原业收好玉玺,将一卷织锦云纹的圣旨交给了窗前疏漠深沉的男子。 深入虎穴来到上京,子夜只身独闯皇城,单凭这份魄力,原业便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人。 宇文铮扫量了一眼圣旨上的内容,屈下一膝拱手道:“臣宇文铮定不负皇上所望。” “宇文将军免礼。”原业扶起宇文铮,“宇文将军少年英雄,雄略冠时,英姿不世,能得宇文将军相助,朕相信他日,朕一定能与将军君臣同力,共除国贼,匡扶我原氏天下。” 国不成国,君又岂能成君?当年即位他没得选,可身为原氏子孙即便他再胸无大志也不能这般长久受人挟制。此事若成,原氏和他还有东山再起之望。若不成,宁为兰摧玉折,不做瓦砾长存! 雁过长空,只有一翅黑影,在渺茫漆黑的深夜更加看不真切,守城的侍卫揉揉惺忪的双眼,心虚的看看四周并没有人发现他打盹后继续警戒的站立着。 被当做大雁的人一路飞檐走壁,一柱香的时辰已经到了一处巷陌。 “现在上京除了皇宫外全城都戒严了,应该是玉策知道了你来上京的消息,因为上次的失手他一直耿耿于怀,这次我们想离开......难了。”霍衍庭刻意压低着声音。 “玉策命人全城戒严是想瓮中捉鳖,却独独没有加强皇宫的守卫,这样做不过是想在抓到我的同时拿到我与原业结盟的证据,再趁机以蛊惑圣上的罪名光明正大的将我除掉,掌控川西。现在玉策必定在赶来上京的路上,显阳到上京最快也要两天一夜,明天傍晚前我们一定要离开上京。” “那我们该从何处脱身?” “西门,我们走西门!” 霍衍庭一愣,宇文铮道:“西门掌控在江安王手中,他与玉策素来不和,原业多年打压嫡脉,他当然也不将其放在眼中,可为了防止我被人擒获揪出衣带诏祸连原氏,他必会以让我交出衣带诏为条件,放我们离开,以防当年上京围困之事重演!” “你千里迢迢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一纸诏书,这样一来岂不白忙?”霍衍庭的声音带起笑意。 宇文铮垂下目光,“谁跟你说我来是为了这个?” 午后日头正毒,褐色布衣、头戴斗篷的男子隐逸城墙一角,片刻后掉头快步而去。左转右拐走进一户人家冲座上二人拱手,“将军,公子,不好了,西门换防了,守卫变成了姜戈的人。” 宇文铮放下正在擦拭的剑,淡然道:“虎父无犬子,原来是我小觑了玉天,竟这么快就能想到把江安王换掉。” 霍衍庭叹了口气,道:“是啊,昨日他约江安王赛马,结果马就受惊使得江安王摔断了腿,今日早朝玉天上奏因江安王受伤有责而愿意代行西门守卫,原业无权,也只得准了。现在,我们该如何?” 宇文铮冷笑,一手抄起桌上的剑,“哗哗”几个剑花铮光白亮,宝剑雪锋映出窗外透进的几道日光,射在他深邃的星目,“船到前头自然直,静观其变。” 当玉策见到守卫得果真如铜墙铁壁般的上京城时,心里不禁对玉天的办事能力赞赏有加,可一连几天八门死守,所进出的人无不经过严加盘查,愣是连宇文铮的影子都没见到,玉策不得不怀疑是否宇文铮早已溜走。 全城戒备引得整个上京城的人人心惶惶,玉策忽然归来更是让满朝文武疑惑不解,市井渐渐也有了玉策意图逼宫的留言,长久戒严已是下策,无奈之下,玉策只得以国库失窃国宝为名,命玉天将城内所有外来可疑人员抓入了天壁大牢。 街道上不时传来士兵抓人的喧哗声,正在马车中小憩的玉子衿不悦的掀开车帘,这一连几日,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个男子被抓进了天壁大牢,不就是丢了个国宝嘛,父亲要不要这么小题大做搞得民不聊生,还特地从显阳跑回来。 玉子衿在心里小小的抱怨了一下,半倚回软垫上正要继续小睡,那夜大哥的话忽然在脑海中回荡。即便是丢了国宝也绝不会惊动到父亲,这番大动干戈不像是在寻国宝,倒更像是在找人,公西越死了,侯南康死了,现今能让父亲如此紧张的人只有——宇文铮! 宇文铮来了上京? 一群士兵带着新抓捕到的嫌疑人自马车旁走过,风起,帘动。 玉子衿还未从最先开始的猜测中安定心神,满脸错愕又生生定在了脸上。 刚刚那群人中......那张脸,那个眼神,不会错,不会错...... 飞快地跳下马车,玉子衿丢下随从仆婢一路向天壁大牢的方向跑去,当气喘吁吁停在天壁大牢门口时,她终于清楚地看倒了那个个身影,她认得他,真的是他! 天壁大牢,铁壁入天。只有进来的人,没有出去的人。 暗室潮深,干草杂乱,一间间四方狭隘的牢房里有贩夫走卒,也有文人游客,到处弥漫着哀怨声,狱卒三番五次的呵斥都没能止住上百号人的哀嚎,平白无故抓这么多人进天壁大牢,本就是不合情理,狱卒无奈,只得任他们去叫了。 一间同样杂乱喧闹的牢房里,不同于其他人的怨声载道,两个英俊男子在一个角落里闭目打坐,静声调息,毫不在意此刻的牢狱之灾,其他人稀奇地瞧了二人片刻,便自动的与二人保持了距离,冲着牢外的狱卒喊冤。 “阿铮,天壁大牢虽然守卫森严,但你我二人若是想走也未必不可,我们何时脱身。”夜深了,见其他人叫累了都睡着了,霍衍挺慢慢靠近宇文铮道。 白日里那些士兵人多势众,他们不得妄动,只得被抓入了这里,现今夜深人静,若是离开也不是件难事。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玉策从头至尾只让玉寒来巡视了一遍,说明他还没想到我们会乖乖进天壁大牢,他现在八成还在掘地三尺寻找我们的踪迹,若你利用这些人制造混乱趁机逃走,只会打草惊蛇。我们按计划行事,等你安排好的替身引住了他们的注意力,我们再伺机而动。”宇文铮警惕的看着牢外的狱卒低声道。 霍衍庭点头靠在墙边闭目养神,他本来是不赞成来这一趟的,原业只是顶了个皇帝的虚名而已,实际作用却不大。直到后来有一日看到他眼中多年未曾见到的光芒时,他才渐渐明白,他来这一趟为的根本就不是原业。 玉皓洁刚刚卸下沉重凤冠,欲唤人更衣就寝时,突然眼前东珠挂帘随着一人疾步闯入紧紧晃动,她被吓了一跳,挥退几个神情紧张欲阻来人的女官,她莫名其妙看那满头大汗的人,“你怎么了?” 玉子衿喘着粗气,一颗心不停狂跳,似乎下一刻就要从口中跳出,许久不能平复,良久她似乎认清了自己的内心,颤抖着声音道:“姐姐,我那锅开水来了上京!” 子时三刻,正是天壁大牢换防之时,狭小的窗外不时传来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和铁甲的摩擦声。 牢中沉寂,只有男子此起彼伏的呼声响起,宇文铮自怀中掏出一方青色锦缎默默端详,惯常淡漠的脸上现出了难得的笑意,一缕月光洒进照亮了那方锦缎,许是因为经常抚摸的缘故,锦缎已经变得陈旧,但仍是清新的光华。 一阵“嘭嘭”声传来吵醒了整个牢狱中熟睡的人,一个黑衣人快步而来,利刃一挥砍掉了门上的锁链,各个牢房的人纷纷向外逃窜,独宇文铮与霍衍庭原地不动打量着眼前的黑衣人。 “我并无恶意,若想保命,快跟我走!”黑衣人冷冷丢下一句,转身而去。 “走!”宇文铮未多犹豫,与霍衍庭尾随黑衣人而去。 无数犯人自牢中破狱而出,给正换防交接的两队人马来了个措手不及,当守卫统领带着守卫忙于抓捕之时,一阵破天轰鸣般的雷击使得整个大地都晃了三晃,屹立有百年之久的天壁大牢几近倒塌。 轰鸣未止,隔壁又火光漫天,紧接着士兵来报隔壁的军器监着火,一支队伍忙抽离前去救火。 犯人四处逃窜,废墟残垣倾倒,火势渐渐蔓延,整个天壁大牢乱作一团。 一路飞出天壁大牢数里,黑衣人隐入一处树林不见了人影。 宇文铮与霍衍庭向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走去,在丛林深处一处阔地,一辆装饰华贵的翠幄紫檀香车正停前方。 两人于数丈外止步,杨柳送风,白云出月,凉风徐夜下观摩着那辆香车,更观摩着新绿帷纱后静坐的模糊人影。 晚风吹拂,弥漫起浅淡馥郁,沁人心脾的舒爽,一只白皙玉手映着月夜清辉伸出挑起帷纱,接而从车中缓缓步出一个清丽少女,她淡青色清新如野的罗裙勾勒出无需增减的优美姿仪,松松的云髻下插着雪玉缠丝银步摇颤颤曳曳,一双妙目如秋水潆潆望着前方驻足的男子,林下之姿如风清婉。 看到那张脸,霍衍庭当场呆愣。 而宇文铮,幽邃星眸在漆黑夜中变得分外黑亮,他的瞳仁一刻未移地注视着那车上的少女,似万丈深海顷波涤荡,表面没有波澜,内里已掀起无声巨浪。 一别六年,首次碰面,他们就这样无声无息,静静相望着,共落了一身清夜露水,浸湿彼此心田。(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与君再相逢(二) 清晨夜未明,犹带夜色晦暗的街道行来一辆装饰低调规格不凡的马车。 天壁大牢被炸,整整一夜上京城中尽是追兵四处搜捕逃犯,见到这辆马车突然在夜色未明的清晨出现,一队追兵立即将其拦了下来。 “你们都瞎了吗?宁襄王府的马车也敢拦?” 被那声音有些尖锐的车夫一斥,一行士兵看清车上徽记后纷纷下跪请罪,“未知是郡主车辇,还望郡主恕罪。” “快让开,别耽误我家郡主赶路。” “出什么事了?”士兵们还没来得及移行让道,身后马蹄声传来还伴着一道慵懒男声。 岳泽洛半醒半醉用几乎是趴在坐骑上的姿势而至,当看到眼前那辆马车时,他抖擞着清醒了一下。 车内清凉女声传来:“泽洛,你这是没睡还是没醒?” “为世子办事,自然是还没睡。”五官已经长开的清俊少年嬉笑着下马,性情还是那般散漫,他双手笼在袖中渐渐走近马车窗前,撇撇嘴低声道:“子衿姐姐,我好歹是为你大哥办事,当那么多人面,你就不能给我点面子?” 车内少女的笑声更加愉悦,一只手伸出窗外出其不意地给了他一记爆栗,敲得岳泽洛嗷嗷叫,“我给的面子你敢要吗?” 闻得此言,岳泽洛眼皮一跳,儿时某郡主在他幼小心灵留下的惨痛回忆席卷而来。 玉子衿自小好动,不喜困在闺阁,时常假做玉寒缠着外出与上京公子哥儿厮混的玉天带她出行,也是因此结识了岳泽洛。 南侯乃玉策股肱,南侯夫人与明清徽亦私交甚好,岳泽洛当然也知道玉家二公子性情腼腆,不喜见人的事儿,见了活泼好动的玉子衿,心觉和所闻不一个样,顿时起了捉弄之心。 那时的岳泽洛被众星捧月地长大,不过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一个,调皮道行连玉家最是让人头疼的玉六公子玉亓的一半也无,哪里是因为从小收拾弟弟练就了一身腹黑魔肠的玉子衿的对手,每每都被“玉二公子”收拾得惨惨兮兮,追着满街喊打,打完了就被逼着赤裸上身游水清澜江,堂堂侯府公子的童年过得不可谓不惨兮。 纵使被拐卖风漓城后,岳泽洛自以为与“玉二公子”结下了患难情谊,调皮的玉子衿也没因此饶他几分。 直到岳泽洛不知道第几次蛟龙下水,清波池水飘来古朴画舫,他一个抬头就看到了自家高堂,老头子正吹胡子瞪眼恨铁不成钢地瞪他,而老头子身边的丰姿男子——玉王殿下却含笑给了他一个同情目光,明眸宠溺看向岸上心虚的调皮男孩。 当时岳泽洛虽人在水里一身狼狈,心痛自己又要被老头骂了,但也无比开心有人要和他一样遭殃了! 这样欺负欺辱欺凌股肱重臣的独苗子,玉二公子你就等着被自家老爹骂吧!啊哈哈! 结果下一刻他险些浸死在清澜江。 “寒儿,去叫你二姐上船。” 寒儿? 二姐? 岳泽洛盯着玉策身边忽然冒出的冷漠男孩,再看看岸上与他一般大的噘嘴男孩,他怎么忘了玉王家有对龙凤双生胎?眼睛一白直接沉水。 被那段丢面又可怕的青葱岁月恐惧到,岳泽洛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正要给玉子衿让路时他黑晶石般的眼珠围着车身一转,道:“这一大早的天才蒙蒙亮,郡主这是要去哪儿?怎的也不带些人手伺候?” 车内寂静,没有回话,玉子衿闭目似在养神。 而她右手侧,虽然早有心理准备,霍衍庭依然还有些难以置信,此刻更多了些哭笑不得,谁人能想到昔日风漓城被拐卖的那个小女孩竟会是如今名动天下的灵机郡主?而那个他亲手救下的小男孩如今竟在外对他们进行追捕呢? 命运之手,真是无常。 他看向了身边的宇文铮,想从他脸上找出些同他一样的神情,然而并没有,那人的一双星目仍如夜中那般,深沉而思量地定定看着那闭目的少女,让人难以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岳泽洛等了半晌无人应,轻轻皱起了眉头,正要伸手去掀那窗纱,一只纤纤玉手已经在窗纱上撩开了一个缝,露出一张端庄浅笑的秀丽容颜。 “有臣在身边伺候,世子可还有什么不放心?” 那声音婉转如水鸣淙淙,却带有几分不怒而威与大气铿锵,岳泽洛见到那人赶忙送笑揖礼,“原来是卫尚宫,失礼失礼。” 卫碧敛目点头,说道:“皇后娘娘近日情绪欠佳,胸中时常郁结,郡主有心为娘娘前往城外西山寺祈福,恐侍从云随扰乱佛陀,佛祖怪罪用心不诚,故而简随出行。娘娘怕委屈郡主,特遣派本官与张公公随行侍奉,不想刚出门就遇到了世子。公务虽忙,亦当不得秉烛之劳,南侯与夫人膝下单薄,纵使为堂上二老,世子也应当注重身子才是。” 卫碧不愧出身大家,又入宫充当多年侍御女官,深得玉策赞赏信任方为玉皓洁所重用,一方漂亮话说得令人深信不疑,岳泽洛当然万分受用,再看那车夫,不是凤藻宫掌事张公公是谁,当即道:“原是如此,卫尚宫的劝诫泽洛记住了,既然郡主和尚宫有要事,那泽洛当不能耽误了,请请。”说着忙命人让出道来。 “多谢世子。”卫碧淡笑称谢吩咐张公公驾车前行,放下窗纱后,她从容淡定的面庞带起一丝忧虑,看了看那身份不明的两个出众男子,又看了看一直阖目的玉子衿,想起临行前皇后的吩咐,继而选择了眼观鼻鼻观心。 一炷香后,已至南宁门。 巍巍城防把守森严,守卫盘查着一个又一个进出的行人。 负责昨夜值宿的巡防军统领栾振紧皱眉头望着进出的行人,天壁大牢没有尽毁,军器监的火也救下来了,可一夜过去了,罪犯一直没有找到,在他当值期间上京竟出了这等事,叫他情何以堪? “本将唐突,请问郡主何故清晨出京?”见宁襄王府的马车前来,栾振亲自上前。 张公公勒住马车,从袖中拿出凤藻宫金令,说明了缘由。 栾振对此没有丝毫怀疑,皇后与郡主是玉王之女,当然不会帮着皇上,只是他素来警觉,办事谨慎,没有十足的清查,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死角的。 沉吟后,栾振对着马车恭敬行礼道:“事急从权,此等时刻不可有一丝疏漏,末将没有怀疑郡主之意,只是无耻宵小多有手段,为确定郡主平安,未被胁迫,还请郡主打帘一见。” 似乎听到什么好玩儿的事儿,车内传来玉子衿的轻笑声,栾振正疑惑间,一把未出鞘的贵重银剑从车窗伸出,就在所有人以为是要扶他作揖的双手时,剑却架在了栾振的手臂上。那一刻似有千斤压顶,巨石在臂,栾振手臂一软就要垂下来,碍于面子,他一直苦苦撑着。想他臂力过人,虽非高手,也非庸弱,今日如何竟教一个女子信指挫败? “栾将军现在还以为本宫会受人胁迫吗?” 就在栾振已经不支,险些双膝跪地时,那把银剑及时收回,保全了他在下属前的颜面。 紧皱着眉头提气调息,栾振赶忙单膝下跪道:“末将不敢,请郡主恕唐突之罪。” 官峡之战栾振立下战功,得玉策赏识得以调配京城,虽因当年上京围困之事灵机郡主就已经扬名天下,这段时间在京也早已多次听闻玉王对灵机郡主的爱重之心,甚至当年大将军李易将一身剑术亲传之事也有所耳闻,但他打从心里还真没将这个女娃娃当一回事,以为不过是因其父之名而得锦上添花罢了。 尤其在见识到年纪轻轻就有一把治理京畿治安好手段的玉寒之后,栾振更是私下里觉得那十万大军有来无回俱是那个冷漠少年之功,灵机郡主也不过乘了兄弟顺水之风罢了。 今日,他算是彻底认识到他错了。 “栾江军一心忠于家父,何来罪过?”车内玉子衿声音又起,她似有些不悦问道:“这下,可放本宫出城了吗?” “可!可!来人,放行!”栾振赶忙振臂一呼。 车内人心弦俱是一松,可是兵甲罗城,纵使过了五关斩了六将,又岂是那么好走的? 士兵还未让开行道,已经有人控红鬃马,执金蛇鞭,玉绶红缨,御风而来。 “见过世子!” 山呼中,玉子衿闭上眼睛不耐烦地呼了一口气,又接而睁开,卫碧只叹时运不济,而车中另外两人,似乎全不知危机临身,似等着好戏登场般看那个少女应对。 玉天听了栾振之言,莫名其妙看了马车一眼,“子衿,皇后前日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忽然就不舒服了?”难不成是前些日子被原业气得? 边寻思着,玉天已经准备抬步上车,就在一只长腿已经跨上车时,车厢中及时钻出一个钗胜摇曳的脑袋,珠饰迎面险些在玉天脸上扎出洞来,他一撤腿赶忙后退。 “臭丫头,你要谋杀亲兄啊?”玉天急吼,栾振等人见状纷纷憋笑低首。 玉子衿只装没看见,含糊编了个玉皓洁不舒服的原由说了。(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两心忆故梦 玉天当然不会怀疑自己的亲妹妹,他只看了一眼尚早的天,道:“就算是去祈福,也不至于走这么早这么急啊?你难道还等着去上头香?” 玉子衿脸色一拉,玉天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只听她没好气道:“你那些女人太吵了!” 林姬没了孩子,小半个多月了一直在闹,几乎夜夜哀嚎,这点玉天当然知道,他摸摸鼻子一阵心虚,难得心细地发现了妹妹眼角的淡淡乌青,故作温柔上前一拉她的秀发宠溺地岔开话题:“看你,虽说寻常人近不得你身,但以后出门侍卫还是多带些的好。大哥知道这些日子你想是被吵得也没睡好,我前些日子刚得了一些上好的濛雪山血燕窝,改日子给你送些去,好好补补,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了我们家的二郡主不是?” 玉子衿难得地没有对玉天那副惯常用来哄相好的温言款款感到恶寒,左手食指与拇指淡然一比划,直截了当道:“八斤!” 车外玉天脸还没僵,车内霍衍庭已经替他感到肉疼,濛雪山血燕窝乃世间极品,极其难得,一两可价值上百金,怎的这丫头要起来跟向牛拔毛似的? 宇文铮的眼中则笑意更浓。 牙齿打颤着闭眼深吸,玉天忍住掐她脖子的冲动,一字一句道:“你是打算拿来当饭吃吗?不怕补过头?” “我可以送人啊,母亲、大姐、三妹、四妹和五妹,还有表姐、堂妹,哦对了,还有大嫂......”玉子衿开始掰着指头数,数完她弯腰正对上玉天的俊脸故作乖巧道:“怎么样?你给了我我再给大嫂,也算给你送了回礼了。你天天在外面瞎胡混,我这还算是替你做了人情呢?有没有很有心?总好过你拿去讨好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强吧?” 羊毛出在羊身上,理由还那么冠冕堂皇理直气壮,玉天闭眼表示认命,他转身上马扬鞭而去,懒得和她瞎缠磨,别家的姑娘心情不好会打骂下人作践杂役,这臭丫头净会磋磨兄弟。 “别忘了准备好,改天我回城就叫纤儿去取!”身后玉子衿很是愉悦叫道。 马车出了上京城一路狂奔,直至夜幕降临才停下脚来。 一处密林中,卫碧从包裹中拿出一件暗纹斗篷穿在自己身上,服侍玉子衿换上一件简单的绢纱青烟罗裙后,二人一同走出林外。因不明身份而不知该如何称呼宇文铮与霍衍庭,她顿了顿,从容一礼,道:“一路周折,还望二位公子费心照看郡主,卫碧感激不尽!” “卫大人放心!”宇文铮淡淡点头,只回了短短几字。 卫碧颇有些疑虑地审视着这位一眼难知深浅的男子,她久处宫中阅人无数,能从低等女官走到今天这个地位也是历经风浪,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她还真是看了好几眼都没看出根底来。若非有皇后吩咐,若非察觉出郡主与他之间微妙的气息,她是如何都不敢将玉王最疼宠的女儿一人丢下的。 罢了罢了,卫碧不再多思量,拜别了玉子衿戴好兜帽登车而去。 卫碧与张公公一走,疏旷山野就剩了三人,霍衍庭瞄瞄身旁一直安静的两个人,挠挠额角,打破安静道:“他们走了,我也该走了。” “你去哪儿?”宇文铮与玉子衿同时发问,又同时缄默。 潇潇洒洒一弹玉扇,霍衍庭道:“咱们三个人走,这俊男美女的太惹眼,等上京发觉派兵来追,未免容易成为目标,刚好我在颍城、凌郡还有些生意要谈,这次就顺道去走一遭,不和你们同行了。” 他这个人一向识趣! “可万一追兵盯上你怎么办?”玉子衿焦急问道。 霍衍庭话说完已经举步而去,幽暗中他边往前走边举起执扇的手轻摇,“你父亲要抓的人是他不是我,你只需要负责他的安危就行了!” 玉子衿俏脸一热,细细的五指紧握手中剑,她看着霍衍庭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中,丛林野啸,只剩下了她和背后之人,感受到那起伏有律的男子呼吸,很久,她才踌躇回头。 静夜星残,山野溪照,寥寥的风吹在人面格外舒服,月华清凉如水,那人一双星眸却格外灼热,更比明月闪亮。 今时不同往日,他已不是当日少年,她亦非懵懂幼女,一男一女在仅有溪流映月色的微亮山林中相对,两道目光,一个深沉似海,一个灵动天成,微妙而暧昧的气息很快就不可掩藏。 不知过了多久,矫健的臂膀缓缓抬起,宇文铮轻轻执起少女皓腕,修长有力的大掌渐渐包裹她秀丽如玉的五指,以自己多年磨砺茧痕遍布的掌心感受着那柔软指尖的细细薄茧,他似怜惜似心疼道:“因何执剑?” 玉子衿心中一热,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她的手有些颤抖,听着水流翕动垂下了眼睛。 因何执剑? 因那年上京围困,那流血漂橹无辜丧命的十几万冤魂。 因身处飘摇险地,若不执剑自卫,有一日可能会沦为他人鱼肉。 因生于玉家,因父母恩德,因恩师教诲,她有责任执剑护卫。 ...... 还因为......她终于将视线上移,定定看着那双深沉得让她陌生又无比熟悉的眼睛。 还因为她每当看到剑,就会想起当年那个剑走游龙救她于危难的热血将军,就会想起那日东柳城下在她怀中一身血色几无生气的惨烈少年......她想要执剑,是想要将来有一日能毫不逊色地与他并肩堪堪相配,是想要再有危难来临的时候她能替他击毙敌凶,是想要在他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能够还有她站在身后让他敢于放心将后背交与...... 然而这些,她从未敢于说出口,只能一个人在夜中静静遐思。一直以来她都觉得,那只不过是做梦罢了,他们两个人注定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 又有谁能知道,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年少懵懂的她,早在那年遇到那个少年的时候,一颗心就已经开始乱了套,这一乱就是整个的雨季芳华。 两只手,一雄健,一婉柔,将一对璧人紧紧相连,如那时以少年心头之血紧紧粘合的大手与小手,那个少年与那个女孩的泣血相拥在此刻依旧言犹在耳。 望着那静默深沉的人,看着那难舍难分的手,她热泪滑落,忍不住轻唤一声:“阿铮......” 长臂一展将眼前的少女纳入怀中,宇文铮脸上有痛苦,有喜悦,有庆幸。良久,他嗅着怀中芬芳嘶哑着声音道:“悠儿,真的是你。” 谢天谢地,不枉他拿命一场豪赌,跋涉来这虎狼上京。 当年东柳城下一战,整整三天三夜,他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用胸前那一支长矛的代价换回了刘迪的头颅,报得满门血仇。 他在床上昏迷了七天七夜,再次醒来,是被一阵婴儿的啼哭惊醒。 拖着沉重的身子起身,他看到祖母怀中抱着一个婴孩来到他的房中,那孩子的哭声甚是响亮,似乎也在为他们这个家族、为所有被流寇践杀的无辜百姓啼哭,祖母的神情严肃,凄哀中又添凄哀。 他的姐姐,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姐姐就那般去了...... 他麻木了很久,不知道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当亲族入土后,有一天才忽然想起那日东柳城下抱着他哭泣劝他隐忍复仇的小女孩。 那些话、那个人,一直都如梦一般地充斥在他的脑海,但他知道那不是梦。 熊熊说:“战场荒凉,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会跑到那里去?那是梦!” 可擒风却说:“若无胸前那些金疮药的及时救治,将军早已一命归西。” 他惨笑,知道自己没错,那个抱着他哭,给他上药,让他不要死记着娶她的女孩,就是他的悠儿。 因为她,让他活了下来,也让他认清了自己的仇人。 可是她又去了哪儿呢? 他找了好久好久。 直到长和七年上京城中有一方青色锦缎送到他的手中,他才寻到了些许踪影。 确定了人在何方,但人他依然没找到。 夜深人静,他只能对着自己画下的青衣女孩静静发呆,想着她已快到及笄之年,会不会家中已经为她定下婚事,会不会早已忘了他要娶她的诺言,会不会...... 几乎到他快要心灰意冷的时候,加西多带着那幅上京国色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数年不见的她,果然出落成了一个倾城佳人。 当年见到玉策的时候,那熟悉的长相他不是没有怀疑,可是他私心里略过了这个猜测。却不料,上京围城,智破十万大军,那名动天下的灵机郡主真的就是他的悠儿...... 可能当初轻易说出那句承诺的时候他是有些年少冲动语出轻狂,但东柳城下的那一次泣血相拥后他开始认真地用了心,见到那一副上京国色后更令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深深不能自拔...... 细心地擦拭着宇文铮手臂上旧伤复发渗出的血迹,用随身的金疮药止了血,玉子衿仔细的包扎好确认不会松开才松开了手。 “你老看着我干嘛啊?我脸上又没有星星月亮。”玉子衿实在忍不住抬起了头,自打她给他包扎伤口开始,这人就一直盯着她看,虽说乐川和川西民风开放,可他这也太......无礼了。(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红绳相结发 宇文铮轻笑,朗月清风下观摩着眼前人,眼眸轻柔,“你的眼睛确实很像星星,而且比星星亮多了。况且我记得某人和我早已私定终身,还以信物交托许诺婚事。你云英未嫁,我盛年未娶,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如何看不得?” 玉子衿因那句“私定终身”语塞,白他一眼忽然疑惑道:“我何时给过你信物了?”当时匆匆一别,他九死一生,她连话都没有跟他来得及多说,又何来信物一说?只见宇文铮不紧不慢自怀中掏出了一把短剑,铸造金贵,赤金中镶数枚雪玉弯月,正是当年她报信时所用之剑。 玉子衿暗叫糊涂,她怎么忘了,宇文铮出身楚南乐川,乐川上至世家豪族,下至平民百姓,均是好武,历代名将侠客名人辈出,故而极重利器,于婚嫁一方更是不拘俗礼,不以刀剑为凶。男子若遇心爱女子,金箭雕羽,三枚便可求聘之;而女子若遇心爱男儿,表达爱意只需金质短匕一把,相求燕好。若这箭或短匕镶了玉石之类,则此心此意唯玉石之赤子高洁可表,便意为非卿不娶或非君不嫁之诺,更是强烈表明了欲结金玉良缘之浓重爱意。 当初她只一心要救他性命,事出紧急才着人送了这把短剑,不想却无心插柳。 抬眼对上那双泛着春华柔波的亮眸,只听他道:“我不知你这短剑给得是有心无心,可我却全是用了心的,我既接了你的剑,便是认定了你这个人。” 双颊宛若霞光熏染,玉子衿绞着衣袖,她知他是疏阔男儿,惯性爽朗直诚,她虽长于深闺,但幼承明清徽万方庭训,没有一般深闺小姐的矫饰造作,蛾眉低垂算是默认了。 含笑将玉子衿搂在怀中,宇文铮望月轻笑,“好了,不逗你了。”。 玉子衿抬头,望着那双眼睛,犹豫道:“你当真要与父亲为敌,再无化解的可能吗?” 宇文铮深吸一口气,起身遥望着遥遥的渔火,“不是我要与他为敌,而是他不放过我!” “若我能说服父亲,你可愿与他冰释前嫌?” “如何冰释前嫌?你是觉得你父亲会放心川西军雄霸一方,还是要我带着数十万大军屈居人下?” 十指紧攥袖角,玉子衿无言以对。是啊,自打他接管了川西,就已然是父亲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的立场本就是相对的。降与不降,他都会是父亲的心腹之患。 父亲数次追杀,显然早已灭了睦处之心。他若带军归属......呵,数十万大军那又怎么可能?自古以来,降军的下场可想而知,不被重用还是其次,尸骨无存倒有可能。单单为了川西军将士,他就没有退却的可能。 况且玉子衿知道,眼前的这个男子不是一般人,凭他的胸中经纬,必自有一番抱负。 “子衿,鸿鹄一再高举,方能睹天地方圆,现今乱世战乱四起,我有寥阔之志,不畴登天,惟愿靖平四海,你可懂?”宇文铮展臂侃侃而谈,英姿颀长的身影在夜空下仿若神祗,整个天下似乎都囊括在他修长的手中。 她早知他有这个志向,这也是他与父亲最像之处。那龙登九五的荣耀他们都唾手可得,可最吸引他们的不是那至尊之位,是征途天下的浴血历程,是在乱世搅弄风云的烈火之心。 眸如秋波,指如春笋,玉子衿起身将一只手放在那只大掌中,“我懂。白骨蔽野,青山旧时,总要有人来还这片山河本来的色彩,你有济时救世之志,断不能为私情所阻。” “我就知道你懂,随我回川西可好?,那里虽然不及上京繁华,但泠山银湖,自有一番别致。”宇文铮冷漠的眼角流露出难得的温柔,手指细细抚摸着玉子衿洁白细腻的额角,双目紧锁在她精致的五官,那般美胜过落英如雪,飞花似梦。 玉子衿默然,父母高堂俱在,她又如何能走? “子衿?” “我......对不起,我不能和你回去。” “我知道这样和一个男子离去,你难免心有忌虑。你父亲精明深察,若让他发现了是你数次救我,你如何立身?”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为人子女,我对父亲已做下叛逆之事,又岂能只身私逃,罔顾生养恩情?若他日父亲发现,是何惩戒我应下便是,这样一走了之,非人子所为!”玉子衿斩钉截铁道,今日救他虽是凭心,二弟却是她央求而来,她岂能一走了之,将所有不可预知的后果抛与二弟一人。 宇文铮眼睑微沉,知她是放不下双亲与胞弟,便也不再强求,玉子衿反握住宇文铮的手掌缓缓宽慰:“你放心吧,父亲不会发现的,二弟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父亲无论如何都不会怀疑到我头上,平白无故他怎么会想到我与你有瓜葛?” 如若她不跟他走,可能这一辈子他们都不会再有瓜葛。宇文铮暗暗心痛,随口转移了话题,挽着玉子衿席地而坐,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渐渐睡去了,直至天明二人方才醒转上路。 此时玉策严锁上京,并派人将几队逃出上京的可疑人马悉数捕回,却无一人是他所寻,气急败坏摔碎了无数琉璃盏,不得不怀疑宇文铮可能还藏匿城中,立时又进行了一轮新的搜索。殊不知,志在必得的猎物此刻早已身在千里之外。 沿颂西河一路南下,顺水顺风三日,玉子衿带着宇文铮经崇溪过连渡绕道数百里,又北折抵达泸关外,绕道而行这么大一个圈子,任谁也难以轻易捕捉到宇文铮的行踪。 青天初日下,古老庄严的关隘依稀可辨“泸关”二字,一眼西望,草木稀疏,虽是一地苍翠远接天际,尽头却是春风不渡的荒淡。 玉寒已经提前一天早到了泸关,树林一宿,次日清晨听得马蹄达达清脆入耳,在清晨静谧的树林格外清晰,一男一女同乘一骑而来,男子英姿伟岸,女子清灵娇小,正是宇文铮与玉子衿。 宇文铮翻身下马,未及玉寒上前便展臂将玉子衿抱于马下,玉寒眸光一冷,原地顿步。 打量着眼前不显山水的少年,宇文铮没有露出什么神色,只向玉寒拱手谢道:“此次多谢大都统,宇文铮感激不尽。” 玉寒冷立凝望着宇文铮,平静无波的眸光读不出任何情绪,侧头向一边:“不是我要救你!”言外之意便是“我不怎么想救你,不稀罕你谢”。 宇文铮淡然将手负于身后,似乎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一贯的淡漠让人难以琢磨。玉子衿白了玉寒一眼,适时化解了尴尬:“我二弟自小沉默寡言,不善与人相处,并非故意不善,你莫要多心。” 宇文铮对玉子衿启唇浅笑不置一词,轻道一声“随我来”牵着玉子衿的手漫步而去。 树林深处,一处略显破旧的庙宇静立其中,推门而入,须发银白的老翁石像映入眼帘,左手持杖,右手持红绳一股,原来这是一座月老祠。祠中灰尘尽落,摆设却是条理,想是战乱难以为继,庙祝便都离去了。 “你可是有话要对我说?”玉子衿秒目流转在宇文铮身上,眼眶有了些许微热,这几日相处,由生疏迷离到相熟相许,她还未从美梦中醒转,泸关便到了。 宇文铮点点头,凝视玉子衿道:“我这几日思虑,我与玉王明面仍是共事原业,尚未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即便他日不相容,现下我与你也并非不可能。你可介意我以向你父亲示好的名义......求娶你?” 倾国画卷一出,灵机郡主美名天下皆知,天资过人清冷高傲如川西大将军宇文铮亦慕其美名,示好玉王求娶之。 英雄难过美人关,的确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理由。 玉子衿望着那双诚挚的眼眸,点头说了一声“好”,对于他的决定她似乎都无法拒绝,天下间哪个女子不想喜结佳偶,她当然也不例外想要一份单纯幸福的姻缘,可眼下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了。固然此举天下人皆会看作是政治联姻,视她为父亲继姐姐之后送出的又一牺牲品。不过她不在乎,至始至终,她只在乎眼前这个人而已。 宇文铮闻言剑眉舒展,双目凝光,璀璨旖旎的笑漾在英气蓬勃的俊脸,如初春冰融后涤荡起涟漪的柔波,一瞬冰雪阑珊,春意归苏。 “子衿,在我的家乡,娶亲并不拘泥于三媒六聘这些俗礼,男女心仪,赠过信物,红绳结缡,便为夫妻,事后族谱在册录其名。我知在中原,这样无媒无聘便做不得数,你并非为礼教束缚之人,今日可愿与我在此三拜于媒神,赤绳相系。他日得你父首肯,我再还你一场明媒正娶。” 玉子衿心漏了一拍,未料及他竟想得如此仔细,明媒正娶再风光也是做给世人看的,不过是向天下昭告玉王郡主嫁给了川西大将军,而今日无庚无帖,却是属于宇文铮与玉子衿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互重,此生不疑。 两道亮眼的身姿徐徐而三拜于月老祠下,绝世男儿神采烨然若天降神人,清婉少女顾盼神辉流泻不尽的珠玉华光。 金剑轻划,两捋青丝顺势而下。红绳结发,交结缠绊躺在二人各自的手心。 宇文铮反手轻覆玉子衿的掌心,十指相扣紧紧包含着两股红绳结发,薄俏的唇细细吻着那双含笑惑人的明眸低喃:“红绳结发,吾妻唯汝。碧落黄泉,定不相负。”(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公子人如玉 泸关外,四野茫茫,树叶斑驳依稀透着盛夏灼热的光。话别的人,一个高立马上深情俯视,一个裙裾曳地眉眼微抬,相顾无言终化成一阵马蹄飒踏流逝在树林的尽头。 玉寒牵着马与玉子衿并肩而站,“宁襄王府的通关令牌在连渡通行必会被记录在册通知父亲审阅,擅自勾销通行记录,若被告发可是重罪,你打算如何报答飒表哥?” “我......”玉子衿被玉寒从甜蜜的向往中强行拉回,小脸一呛憋得通红,真后悔小时候天天叫着他是大智若愚,这几年她被他的“大智”真心“大治”得服帖贴的。 捋捋秀发,冲着玉寒一拱鼻子,“谁说我让表哥去勾销通行记录了,通关令牌多了去了,谁规定我一定要用宁襄王府的?哼!”玉子衿转身就走,这臭小子休想再诳她,飒表哥就是表哥,她对他只有兄妹情分,没有儿女情愫! 曼妙的身影越走越远,玉寒的眉头也越皱越深,一丝阴鸷出现在他脸上,是啊,不一定要用宁襄王府的,他怎么就把这个给忘了? 数日追踪封锁俱无所获,宇文铮就如凭空蒸发了般不见踪迹,看着玉策日渐一日阴沉的脸,玉天满心不甘,他收到的消息不会错,宇文铮肯定来了上京,天壁大牢被炸就是铁证,他岂能让他在自己手下逃脱? “父亲,此次是孩儿办事不力,请父亲再给孩儿几天时间,一定将宇文铮抓捕到手!” 豪门怨多,尤见骨肉。玉策妻妾成群,子女众多,除却嫡妻明清徽及其子女,宠爱如夫人夏侯氏及其所生二子、董夫人及其所生二子亦甚,为保地位,玉天难免急功近利了些。幸好这些年他与玉寒颇得玉策青眼,六弟玉亓小小年纪校场得冠,玉皓洁入宫为后,玉子衿最得父心,明清徽重得玉策疼宠生下了小弟玉宇,所有风向几乎都顺着他们而生,正是他展现才能,让玉策百年之后把基业放心交予他手的时候。谁知宇文铮一事却是徒劳而返,使他的信誓旦旦全化作顽石砸了自己的脚。 对于玉天所请,玉策未予,着令玉天撤兵,八门放行,人已经不在上京城中,他也无需再徒劳。重兵把守之下都能逃之夭夭,这样的对手还真是更加激起了他几分兴致,这几番让宇文铮逃脱,或许是天命要让他将来与之在战场上一决雌雄,这个难得的对手他倒是很有兴趣与之一争。 连日操劳,玉天离去后玉策便在睡榻上小憩下了,再醒转只闻得梨香扑鼻,对上正在卧榻旁捶腿服侍的爱女,玉策宠溺道:“听说你去了西山寺为你姐姐祈福,什么时候回来的?” 玉子衿匆匆归来便来了,简单梳洗换了一身玉色漩涡纹纱绣裙,颈上的璎珞坠着生辰时玉策赐下的拇指大小的精致玉如意,简单的发髻上插了一支白玉压鬓簪,简洁家常,不失端庄。 盈盈一笑捧过桌上经营饱满的鸭梨,玉子衿道:“今早刚回的,进宫见了姐姐请安,她还特地让我带了崇溪供奉的鸭梨来与父亲,说父亲以往最爱这个味道了,多年在外,定是想念。” 玉策轻咬一口鸭梨,多年不食乡味,味道更胜以往甜美,“你姐姐有心了,这些年月父亲险些都忘了崇溪鸭梨是何风味,难得路途遥远这梨还能保持如此新鲜,真是有劳本王的国色郡主给为父带回来了。” 听到玉策打趣,玉子衿心知父亲势必已经知道“上京国色”一事,也不矫饰,见玉策还有疲惫便嘱托好好休息告退了,出了书房径直向府外而去。 原倚风随意盘坐在卧榻,只穿了一件雪青色的家居常服,墨发半梳成髻未带冠玉,仅腰间系着一枚坠着绿丝绦的玉璜,再无其他饰物。长睫如羽静静垂视在指尖的书页,俊如美玉的面颊上一贯超然物外,翩翩儒雅的气息斯室德馨。 玉子衿进门就看到这么一幅公子如玉的场景,长裙曳地款款而来。 见到来人,原倚风合下书本,笑道:“这大暑天的,你怎的来了?来人,快给郡主看座。” 侍从肖酌搬来一个圆凳安置在卧榻旁,玉子衿一敛裙裾便坐下了,双眸一扫原倚风双腿,道:“听闻你前些日子落马摔到了腿,特来瞧瞧,可好些了?” “只是扭伤,并未伤着筋骨,是下边人误传而已,将养些时日便好了。”原倚风坦然道,三月春风般的浅笑涤荡人心,磊落气度光风霁月。 “无碍就好。”玉子衿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双手奉与他,令牌正面篆刻着“清河”二字,反面一个“风”字,正是原倚风的私令,“多谢相助,原物奉还。” 原倚风并未伸手去接,堪堪气质风华无双,此时染上了一丝莫名的黯然,面上依旧是风雅无匹的舒笑,“这令你留着吧,年少相交至今,你不必跟我客套。我自来来去无羁,游放之名皆知,你拿着它以后出门行事却也方便,可免去诸多麻烦。” 四目晶莹相对,玉子衿自知在他面前心事泄露无遗,那日莫名向他求取这令,他二话不说便给了......只怕是有意为之。上京一连封锁半月,这般心窍玲珑之人,又岂会看不出其中端倪?即便他未猜出宇文铮之事,只怕天壁大牢一事也逃不过他的眼。 他们也算是一同长大,这些年在玉子衿的眼里,原倚风确然是个心如明镜的坦荡君子。有些事,看破却不道破;有些人,看透却不说透。他永远都知道保持恰如其分的尺度,既不自作聪明,亦不给人难堪。这样一个人,心底清明善解人意,才思敏捷智广涵三,更有一颗海纳百川的仁善心肠,得其为友,夫复何求? 一阵轻咳声响起,随之兰香如雾涣散入鼻,清雅芳香的气息自一方琉璃盏中飘出,回荡一室。 肖酌进门就看到二人凝视而对,自知来得不是时候,赶忙陪笑道:“郡主,这是前些时日府上厨子刚新作的兰沁羹,香气怡人不说,更是清热解暑,世子老早就说等您来了要给您尝尝呢!您老是不来世子就让我们天天备着,盼星星盼月亮今儿可算把您盼来了。” 玉子衿自顾失态,赶紧将令牌收在怀中,接过琉璃盏向原倚风低眉顺眼称谢。 “休得胡说,越发没规矩了!”原倚风一派云淡风轻被肖酌的一席话说红了耳根儿,幸得玉子衿没有看到,肖酌瘪瘪嘴站在一旁不语,见玉子衿拨动着调羹,原倚风清清嗓子道:“里面没放糖。” 拨调羹的手一顿,玉子衿轻“哦”了一声,她只是在走神,并未介怀这个。轻抿一口,入口香润,口齿生香,温凉的口感极佳。这类解暑羹汤,放了糖蜜更是甜美可口非常,这里面没有却丝毫不减其真味,很明显是照顾了她的口味。不论何时何事,他似乎永远都能做的无微不至完美无瑕。 “兰瓣浮动,增其色;汤底丝滑,出其香;烹制精心,美其味。果然色香味俱全,入口清香顺滑,着实舒爽。”玉子衿不由赞叹。 “前几日国香园各色品种的兰花开了不少,太医说兰根可治扭伤接骨,便去为我采了些研药。厨子用多余的兰瓣做了这羹汤,热水瀹过,花色新,汤味鲜美,府中上下很是受用。” 未待原倚风说完,肖酌接茬:“是啊是啊,世子说郡主爱兰喜梅慕茶蘼,下次还可以再让厨子......”肖酌说着说着闭了嘴,趁原倚风还未完全变脸赶忙找了个由头退下了。 气氛一时尴尬,原倚风轻咳两声岔开话题:“最近国香园此季花色开得甚艳,母妃有意请皇后娘娘前来赏花,只是前些时日母家舅父去了,此月忙于香祭法事,并不在府,父王又外出清游去了,只恐过了这个季节美景就要糟蹋了。他日你若进宫可问问皇后娘娘与各宫娘娘,是否需要些花草去充点宫宇,若要亲赏,臣等躬身接侍。” 玉子衿隐隐品出话外之意,未出几日父亲就要回显阳了,下月初七是父亲寿诞,大哥、二弟和她势必要与父亲同回显阳备寿,这事要办得快了。 数日后,得到玉皓洁懿旨,玉子衿盛装进宫。越过重重宫门,屋宇错落,宫殿连绵,盛极一时的原氏皇朝如今也只有这座皇城的金碧辉煌还镌刻记录着它曾有过的无上荣光。这富丽堂皇甲天下的琼楼玉宇中,曾有美女如云如过江之鲫,曾有真龙九五捭阖天下,曾有智冠英杰驰骋朝堂,亦有数不尽的勾心斗角、波谲云诡和鲜血淋淋。而今,光芒四散,这座皇城不过是华丽外衣下的腐朽之身,任谁都能嗅出它身上散发出的古老腐烂气息,足下万千蝼蚁啮噬,只等一双有力的手将它推掷于地,片息倒塌。 只是不知道这双手的主人是谁,是父亲,还是阿铮?抑或是,一个更有力的强者?(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还君双明珠 葱指摸着腰间秀囊,玉皓洁清冷的面庞瑟瑟动容。 她心中一直有一幅山水画卷,是她十一岁那年上京城郊的早春。 山溜何泠泠,飞泉漱鸣玉。“鸣玉亭”并不负这个名字。 雅致的六角亭临水而建,一崖清脆耸立,一方瀑布飞溅,绿水游鱼潜动,薄天翔鸟飞鸣。 瑶池仙境般的景色很美,年少的她慕名而去。 方至,有人一曲琴音附流水,擅长此道的她倏然止步,她听出,那是本朝第一琴师九梦的传世之作惊梦,竟有人有此等造诣将此曲弹奏得至臻化境,莫不是九梦的高徒? 可九梦辞世前,就只有一位徒弟,那位“王中国色。” 莫不是? 起了好奇心的少女越桥而去。 山水至美,可对比起亭中的人,芳华失色。 那是个眉黛唇朱紫衣墨发的少年,只一眼,沦落了她的一生。 闭目收起回忆,玉皓洁道:“来人,备辇,摆驾清河王府!” 花雨缭乱,落地素洁。国香园清芳高雅,兰香如盖,百花青草气息透着丝丝清润,俱被兰香侵染,又反育着兰香,美妙气息引人痴醉。 风轻云净下,花卉净植中,亭中雅设四座,茶香流散。 玉子衿与原倚风均缄默不言,一个淡然煮茶,一个无味轻饮。 直至玉皓洁迈着紊乱的步伐走出那一片紫藤花架,才打破了沉静。玉子衿扶过她颤抖的身躯,只见美眸红肿,俏脸苍白,面颊犹有泪痕未干。 清风拂过,原壁桓紧接着自花架下走出,凤眼哀伤望着风华绝代的盛装佳人,神姿琼树较往清减不少,仙品玉容尽是颓废,只掌中紧握着一个绣囊。玉子衿认出那是玉皓洁之物,常年不离身,里面所放是原壁桓所赠定情之双明珠。 现在珠还了,可是决计了断了?情可断,情能绝吗? “走吧!”玉皓洁不敢再看原壁桓的表情,借着玉子衿的力逃离般的向国香园外走去,十指紧攥,指甲陷入掌中直入血肉,钻心之痛化作决堤之泪,玉子衿如尝其肝肠寸断,也不觉随之泪下。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双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持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明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纵使那不是她的持戟良人,纵使他们相爱于未嫁之前,这辈子也绝计不可能了...... 掌中明珠再加一份力道即要化作粉末,直至原倚风抚上原壁桓的肩膀,他才放轻了力道,双眸满是疼惜望着那个蹒跚而去的丽影。只因当年他迟了一步,他们便迟了一辈子,酿成如今这不堪的局面,他却还存着不该的奢望。 “得君此生眷念,已是三生之幸,何敢再谈误你一世守候,默默不得。缘生缘灭,缘深缘浅,终是无缘,毋须再两相痴缠,各不得安。” 若无前缘,何须痴缠?既然痴缠,此生无安!他的双明珠既然赠出,此生便只有一个主人,遑论有缘无缘之说! 寂寞宫廷落花深,玉子衿将玉皓洁送回寝宫后,碎步踩着那杨柳夹道的一地残红往宫外走,为了避免遇到原氏的那些糟心人,她特地绕路凤藻宫西北方向的仙林殿西甬道往广和门而去。 存雪阁? 刚过一个曲廊,她无意发现与这诡谲深宫不甚相符的一个角落里,正坐落着一所松木幽深白瓦灰墙的清幽小院,里面有三五个内侍正在洒扫,还有桃李绿果飘香传出,她常年出入宫闱,竟不知宫中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如此寂静,如此清幽,里面的主人是谁? 正当玉子衿想走近几步去看看的时候,巡视至此的独孤戬一个健步闪到了她的跟前。 “郡主,莫要前行。”独孤戬微微抬手以防她继续前行。 玉子衿盯着那块牌匾,问:“这里面住的是何人?” 独孤戬讳莫如深,对她低声附耳,玉子衿恍然大悟,怔怔看着那牌匾点了点头,“难怪,是我险些鲁莽惹人清净了。” 她的目光又在那小院停顿了许久,转身与独孤戬一同顺着曲廊漫步向广和门,“听说独孤伯伯为独孤大哥你请示了父亲调任北境,可是不日就要动身了?” 独孤戬的笑容有些苦涩,“是啊,后日就要动身了,今天是来办理交接事宜的。”他稍微沉默,犹豫着问:“她......还好吗?” 想起一路泪流沉默回到寝宫的玉皓洁,玉子衿心里很不是滋味,再见到此刻苦苦相思难得回顾的独孤戬,她更加不好受起来,“独孤大哥,其实......从小到大你的心意姐姐她都是知道的,她只是......” “我明白,”独孤戬淡笑打断,“她只是不喜欢我,感情的事不能强求,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心甘情愿为她孑然一身,心甘情愿为她守候在幽幽深宫,心甘情愿为她远戍北境,在她需要的时候留在她的身边,在让她感到困扰的时候也绝不痴缠。 玉子衿拍拍他的肩膀,她有一肚子安慰人的话,然而在饱受情伤的人面前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能随意岔开了话题。 凉风送爽竹影动,晓月出云夜萌生。 霍衍庭深吸一口山野乡间的新鲜空气,信手将包裹丢在客房,执一壶传世佳酿出了客房。 这是一间开在山野花谷的林间小栈,老板性情旷达,经营有道,房屋驾于溪湖之上,皆是用竹木制成,白日典雅轻淡,夜中映月来风,很是惹人心目。每每前往颍城等地谈生意时,他只要途径此地总会来住上几日。 好风好夜,好酒好月,若是再来位佳人就更好了。 漫步至清溪花谷,霍衍庭举杯临风饮一口酒,不禁望着这月夜美景心中感叹。 上天好似听到了他内心呼唤,一阵水声波动,水底游波现出一条美人鱼伴着他那一声感叹及时地映入眼帘。 霍衍庭饮酒的动作瞬间僵硬,常年习武,莫说皓月当空眼前明亮得很,就算无星无月他也分辨得出那不是一条美人鱼,是一条......不,是一个美人。 他不是君子,但行君子之事。 意识到前路难行之后,霍衍庭很自觉地低下了眉眼,收住了脚步及时向来路返回。 “什么人?站住!” 一声厉呼,带着女子特有的惊惧与惶恐。 一阵水声,衣物婆娑是那人已经上了岸。 霍衍庭一直僵站着,若此时趁那女子还在忙着整理,他径自离去也未为不可,也能免去一桩麻烦,可偏偏这不是他霍大公子的行事风格,所以人家叫他站住他还就真的站住了。 霍大公子今晚可能真的是喝醉了,他自以为自己光风霁月,将事情道明原委后对方定会相信他的清白,明白他绝无偷窥之心,所以当他背立着自陈清白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种事似乎不是说得清道得明,人家就会信的。 然而,当那女子声色俱厉叫他回身之后,几乎是在看清他的脸的同一时刻,就相信了他的话。 得到相信,霍衍庭很诧异。 但更让他诧异的,却是那溶溶月下,清浅溪落,似仙似幻的妙龄女子。 世间女子,美貌如玉子衿者,霍衍庭见过数百不在话下,可眼前这个女子美在容貌是其次,更美的却是那份风情。 不是风尘女子抑或半老徐娘的那种风情,是那种既魅惑又清纯,清纯中带着魅惑的风情。 明明是妙龄少女,却天与风流口眼含春,妩媚妖娆而不淫。 明明是抚媚妖娆,却雪肌素骨容颜清澈,纯净玉洁而不涩。 欧阳佩月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霍衍庭,幸好她认得他,也幸好他未见过她,表面淡淡实则内心颤抖地系好衣带,她信手一甩胸前滴水的秀发,转身就要离去。 “姑娘!” 霍衍庭却叫住了他。 止住脚步,她淡笑回首,“公子还有何事吩咐?” “姑娘恕罪,刚刚无意冒犯,在下......”他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哦?”欧阳佩月的镇静是与生俱来,此刻早已恢复如初的淡定从容,即便那人是最该让她紧张的,她依然笑道:“公子刚刚不是解释过了吗?小女子却也信了,难道这还不够?” 不等霍衍庭回话,她依旧笑着几步上前,只觉香风拂面,霍衍庭手中酒壶已无。 皓月当空盈风拂袖,那女子玉颈引天,倾液而下,风吹起了她的长发,抚在脸颊沾染了少许佳酿。 “好风好夜,好酒好月,公子可是想找人作陪?”她爽快的声音道。 霍衍庭更僵立了,只觉上天真的听到了他的心声,不禁爽朗大笑,“既是相逢,便是有缘,姑娘可肯赏脸?” “有何不可?”欧阳佩月执着酒壶在溪边找了个石头随意坐了,她若有似无的视线打在霍衍庭身上,如此凉风如此夜,如此美酒如此君,左右不会再有第二次了,醉它一次又何妨? 霍衍庭从腰间取下剩下的一壶酒,也随意坐在临近处的一块石头上,两个人对月临溪各自斟酌,忽然都安静了下来,真的只陪对方喝起了酒来。 待酒尽壶空,两个人都已经脸色轻染枫红,那百年窖藏的佳酿纯度极高,竟没将二人灌倒,也是难得。 水何澹澹中,不知是谁又先开了口,夜才不至于过分静谧,天空中数记流星飞过,也使那夜空不安宁起来。 “姑娘家见了流星都会许愿,你怎么只静静地看着不动?”霍衍庭渐渐头有些重。 “许愿?”欧阳佩月秀眉一挑,“那不过是个传说,流星美丽易逝,美好的东西往往最容易寄托人们的美好愿望,以为它短暂的出现便是来承载世间万千生灵的锦绣图景,故而那般美丽夺目。以为捕捉到了短暂即逝的它,便等于抓住了属于自己的美丽,自我安慰罢了。有那时间倒不如瞪大眼睛好好瞧瞧这星汉变幻,抓进眼中的美丽才是精彩,况且......我没有心愿的。”(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月下美人香 最后一句有些黯然,霍衍庭来了兴趣,“世人皆有心愿,你怎会没有?想要的东西总该有的吧?” “有风有月,有酒有友,我倒觉得已是足矣!”欧阳佩月若有所思,又道:“若说非得有个心愿,我想我是有的。” “什么?”霍衍庭眼中聚起光泽,有些期待地看着那个洒脱随性的女子。 只听她道:“深山老林,寻一块地,辟两亩田,盖三间屋,了度残生。” 他微思,“可要同伴?” “一人足矣。” “如此,何须三间房?一间足矣。” “卧房,书房,厨房。” 他眼中欣赏之意更浓,这是个何时何地何种境况都不会委屈自己的女子,只是...... “竟连厅堂也无,你是不打算待客,要永绝红尘,不见凡俗了吗?” 欧阳佩月渐渐抬眸,美丽的眼角流荡出春风娇媚,霍衍庭很是期待地等着她的答案,结果那女子张口却令他哭笑不得。 “干卿底事!” 明明前一刻还在展眉交心,下一刻却对你含笑变脸,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直到走回客栈霍衍庭都没想明白。 目送那个无拘身影进了房门,霍衍庭绕过回廊回到了自己房间。 方圆百里就这一家客栈,二人同入住也没什么奇怪的。 撑开窗柩,越过如镜湖面,他还能看到那间房中一灯独坐的俏丽人影。 灯闪,影飞,一瞬只发生在霍衍庭欲关窗就寝前,他毫不深思,执起玉扇出窗踏水而去。 欧阳佩月奋力用指甲掐着自己的太阳穴,一手已经握紧袖间匕首,她只感觉自己的身子在无止境地变软,头疼欲裂,而眼前却出现了两个张狂身影。 “嘻嘻,小云,这小妞看起来很不错呦,下午入店时她带着斗篷只露了半张脸就已经让人心动了,果不其然这整张脸更是让人心神涤荡,你有福气了。” “雨儿,不要这么说嘛,再漂亮能比得了你,等这个得手之后,我看那边上房还住了个不错的美男子,立马拿下他伺候你怎样?”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 ...... “你们俩恶心够了吗?”欧阳佩月改掐自己的大腿,身体里的灼热与匮乏却一波接一波,而隔壁间的丫鬟和侍从迟迟无声,八成是已经被这二人弄倒了,难道今日是老天要绝她欧阳佩月?她忽然就想到了霍衍庭......可是,她会有那个好命吗? “呦呦呦,小丫头还不耐烦了呢?”巫山雨伸出染成深紫色的指甲挑了挑她的眉头。 “滚开,别碰我!”欧阳佩月一阵恶心,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昨天才听说此地闹采花贼,今天就被她碰到了,还是江湖上恶贯满盈男女通吃的巫山云、巫山雨这一对变态夫妻,与其受辱,她情愿一死。想着暗暗抓紧了袖中的匕首。 “哎呦,小姑娘,脾气挺大的啊?”巫山云一把抱住有些怒了的巫山雨,生怕她一个生气抓烂了这美人胚子的好脸蛋,哄道:“别气,别气,等我玩完了随你收拾她!” 话音刚落,有人接话:“很可惜,今日你们怕是不能如愿了。” 巫山云与巫山雨贴背防御,欧阳佩月则喜出望外,三人神色不同地齐齐盯着那坐在桌边玉扇悠然的男子。 巫山雨舔舔指甲,媚笑道:“想不到老娘还未去,小白脸你倒是送上门了,就这么等不及了吗?” “阁下误会了,您取舍由心来去无踪,行事向来不问他人意,这般豪放不拘在下是学不来的,姑且珍重自个儿,不必关怀在下了。”霍衍庭淡淡谈笑,眼神却向地上脸色不佳的欧阳佩月扫去。 巫山雨不留痕迹挡在欧阳佩月身前,道:“你既知道老娘取舍由心,便该乖乖等我采撷才是,要知道,我二人功力超群,你是反抗不得的。” 身后传来一声嘲弄,欧阳佩月捂着胸口冷笑道:“这位大妈,你想是误解了这位公子的意思,他是想告诉你:男人和女人有很多不同,其中一点就是,平白送上门的东西女人会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而沾沾自喜,而男人则会觉得——贱!” 大难临头还不忘抓住机会出口挤兑人,霍衍庭被这女人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巫山雨则瞬间黑了脸,她一巴掌将欧阳佩月甩翻在地,不为她那番话,只为那声“大妈”。 霍衍庭瞬间气息变冷,他漠然提气,才发现自己居然真气浑浊,丹田灼热,掌风之力只余三层,灯火摇摆中他暗暗给了匍匐在地的欧阳佩月一个眼神。 巫山云劝罢巫山雨消气,霍衍庭的动作没有逃过他的眼睛,猥琐的脸上带起假笑,他道:“怎么样,是不是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了?这屋子里我早就点了足够分量的秘制合欢散,除却阴阳调和,无药可解,你要么乖乖顺从我家小雨,要么......就等着阳爆而死。” 霍衍庭只怪自己大意,万没想到也有被下了春药的一天。 说来一人在外不该纵酒,怪只怪今夕良夜,得遇佳人,竟不想和这佳人要一起遭难。只愿她能看懂自己的眼神。 巫山雨很满意地靠在巫山云肩头,两个人正说着要各自行动时,欧阳佩月意识到自己时间不多了,这是仅剩的时机,她紧握匕首,提起全身力气,趁二人不备,奋力向巫山雨身上刺去。 一招落,只划伤了巫山雨的肩膀,她接而被突生警惕的巫山云一脚踹飞到了床沿。 也是这一刻,同时注意力转移的二人给了背后的霍衍庭可乘之机,待他们及时回首,霍衍庭已经提起全身力气腾身劈来。 两掌同落,二人毙命。 霍衍庭也彻底倒地,一时提起全部内力使得丹田彻底打乱,刚刚奋力压抑的灼热气息已经冲上头顶,他仅用最后的一丝理智控制着自己,而床沿那边属于女子的馥郁清香却不断冲进鼻尖,叩敲心田。 欧阳佩月也不比他好多少,而且她不会武功,又喝了酒,中毒本就深些,只剩意志在抗。 幽幽暗室,两人四目相接,同时无奈地发出一声低笑。 短暂过后,欧阳佩月如被烈火焚烧,彻底没了理智,她咬牙看向离她几尺之遥的男子,心觉许是上天安排。 别人,她情缘死。 若他,又有何妨? 生死存亡在前,去那该死的贞洁! 霍衍庭发誓,过去二十余年他从未见过这般直接大胆的女人,姑娘们见了他从来都是言语温婉举止得体的,所以当欧阳佩月几乎是用跨坐在他身上的姿势一把扯开他的玉带时,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用惊悚来形容。 可是......无关药性作用,他现在由内而外只感到好欣喜,这种感觉他真的好喜欢。 什么名门淑媛娶妻求贤,这才是他的菜好不好! 湖风入窗,吹起浅黄灯光下清浅女子的额间秀发,皓腕抬起信手一挑,明玉珠钗清脆委地,那三千青丝飘飘扬扬散在了她白皙修长的脖颈、圆滑如珠的香肩。她魅惑的眸,勾人的笑,轻咧的唇,美得甚至有些不真实的脸,瞬间充斥他的脑海,目光下移,那纱绢随风而去后,他更是瞪大双眼忘记了呼吸。 一夜繁华尽兴,美胜他历过的二十余年生命。 直至一觉醒,看着那空荡无人的房间,他都觉得昨夜如梦一般。 然而,那空中残留的芬芳,榻上如花的落红,还有地上巫山云雨的尸体证实,那并不是梦! 可是她人呢? 霍衍庭第一次发了狂。 真正交心的好朋友之间有时也是有秘密会瞒着对方的,譬如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之间的二三事会羞于向好姐妹启齿,再譬如一个男子年少时曾有的微妙心思会因为面子而不让人知道。 可是很多男子之间,是没有秘密的。因为一方脸皮若是够厚,另一方也会被传染得厚颜无耻起来。 当听到失魂落魄的霍衍庭那句“阿铮,我失贞了”的时候,宇文铮意外之余不厚道地笑了。 霍衍庭抬起头,不对题地发现似乎自从玉子衿出现,他的笑容又逐渐多了起来,人也渐渐开朗了许多,果不其然听他调侃:“被巫山云雨采了?” “哐当”一声霍衍庭直接把手中的玉扇招呼了过去。 宇文铮一个纵身越过桌案,轻而巧之地躲过袭击,信手拿起桌上朱红烫金的礼单向书房外走去,他现在春风得意得很,没工夫搭理失意的人。 七月初七,七夕佳节,亦是玉策寿诞。 在宫中陪了玉皓洁几日,玉子衿便随同玉策和一兄一弟踏上了前往显阳的路程,因玉策连日操劳,又有玉子衿和聘婷郡主几位女眷而些微放慢了行程。 马车左右摇摆,玉子衿靠在窗前呆望着一路的瑶光山色,因感伤着玉皓洁之事,又挂牵宇文铮所提及的求亲之事,川容如画并没有勾起她半分兴趣,隐隐的心中总有不安,令她愁容难消。女人的预感总是神鬼难料的骇人,玉子衿随父兄的这次离京,导致了后来陆续发生的许多事,间接改变了她、宇文铮,甚至原倚风及许多人的命运,让她与他渐行渐远,与他渐行渐近,更险些将她的一生葬送。(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七夕夜惊变 在玉子衿心事滔滔中,显阳很快就到了。显阳的宁襄王府华丽秀美丝毫不逊于上京,过正门穿厅堂,玉子衿与聘婷郡主被几个丫鬟嬷嬷迎入明清徽所住芳华居,打量着半年没见越发出落完美的女儿,明清徽眉眼含笑。聘婷郡主知母女二人有许多体己话要说,便佯装劳累退下了。 抱着玉雪可爱的小弟弟玉宇,玉子衿一扫多日阴霾,忍不住在他脸上多亲了好几口,“小弟弟真是越长越讨人喜爱了,比九弟那个淘气包强多了。” “咳咳,二姐,你说谁呢?”明清徽还未接话,从屏风外走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头梳小髻,发束金冠,身着彩绣小缎袍,故意把小手背在身后,装着一副大人模样,小小年纪眼里就泛着莫名的精光,正是玉泽。 玉子衿笑意不改,揉揉呵呵笑的玉宇,道:“我说小弟弟越来越讨人喜爱,将来长大了不是个淘气包才好呢,这样二姐就省心了。” 玉泽是个出了名的鬼机灵,玉子衿的话什么意思他怎么会听不出来,不就让她下过几次河摸过几次虾嘛,她上次落水又不是他害的,小气鬼! 明清徽无奈看着两个儿女互呛,见玉宇似有困意,便令奶妈先把两个儿子带下去了,屋内只剩下了母女二人,“衿儿,这几年琐事缠身,母亲没顾上你,这次既然来了显阳就留下吧,母亲也好教教你规矩。” 明清徽未说明,但是何意,玉子衿已经明白。再有不到半年就到她及笄之年,已是适嫁之龄,听母亲的口气,似乎心中早已定下人选,而那人选是谁,不用说也能猜到,只是明清徽开口后她才知,父母居然给了她选择的权利,这是相对于姐姐的恩典吗? 明清徽拿起象牙梳边为玉子衿打理着秀发,边有意无意的谈起了原倚风与兰飒,玉子衿没有什么反应,只在问到原倚风时心不在焉回了几句,明清徽暗自揣度女儿似乎更倾向于清河世子一些,一向喜欢的外甥落选,心里难免失落,但想起天资过人的原倚风,心里也是满意非常。 玉子衿并未像母亲想那么多,也无意表白什么。 她自幼长住姨母家,与兰飒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幼年时光她视他为兄长,亦是此生为兄长;后因缘得遇原倚风,因其心胸襟怀深为折服,品茗茶论诗书,引以为知己,便是此生为知己。 这两个人是她的兄长知己,伴她如许经年,在她心里,有的也只是单纯的亲友之情。而真正打开她的情窦岁月的人,唯有宇文铮而已。较之二人,他没有陪她成长,但却年月日夜浸润在她的心田,就在那么不经意一个时刻的出现打开了她情感的闸门,引得洪流猛泄,覆水难收。 她抑或是爱他发扬踔厉的豪情万丈,抑或是重他英姿不世的昂扬气魄,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但动心了便是动心了,即便与他前路渺茫,她也只想跟着心走。 权倾朝野的玉王寿诞,宁襄王府一早就宾客盈门,迎来送往络绎不绝,无数贺礼进门几乎将门槛踏烂。 是夜,珍羞具设,琴笙并奏,芳醴盈罍,佳宾满席。 玉子衿静静坐在聘婷郡主下首,蛾眉淡扫,雾鬓云鬟,青绿百褶裙绮丽曳地,纤腰锦带高高束起,水佩风裳清新如荷,婉风流转的轻柔让其后一众女眷失色。 下座不少宾客翘首观盼,奈何帘幕遮挡,多人慨叹无缘得见灵机郡主真颜。夏侯氏见状轻笑,姣好的面容带着动人的柔媚,声音更是柔嫩似水,“郡主风姿傲人,自打倾国画卷一出,不知多少人欲要登门结亲,都被王爷拒之,只说要精心为郡主择选佳婿,以后真不知是哪家公子有此福气,能得王爷和郡主青眼呢!” 夏侯氏说完掩唇咯咯直笑,引得其他女眷也兴致勃勃侃侃而谈。位居上首的明清徽眉头一蹙心头不悦,夏侯氏提及女儿婚事乃是她心头大忌,当初若不是她有意无意旁敲侧击,玉策又怎会想到将玉皓洁送入宫中。二人嫡妻宠妾本就嫌隙,更因此事结下固梁,如今夏侯氏再触逆鳞,明清徽焉有坐视之理? “有劳妹妹挂心,衿儿之事自有本妃与王爷操持,就不牢妹妹操神了。倒是珏儿已是启蒙之年,涣儿也是该准备准备不要多久就要入仕了,妹妹可要多为两个儿子操心劳力了。”明清徽一番话说得端庄大方,可也实实提醒了夏侯氏尊卑之分,玉皓洁、玉子衿再是晚辈,可也是正室嫡出,婚姻大事还轮不到她一个妾室指手画脚。即便夏侯氏再得宠,她的儿子也是庶子,入学也好,入仕也罢,这辈子都会被玉天和玉寒几个嫡子压过一头。 膏粱门第,钟鼎之家,即便再血浓于水,嫡庶尊卑也是亘古不变的顽石,况且是在几百年就以嫡庶论尊卑的原朝。所以,生在这样的人家,没有身份上的幸运,就要有行事上的规矩,安分才是后半生的倚仗。 夏侯氏既得玉策宠信,貌美还在其次,聪慧善断才是关键,明清徽话外之音她当然听得出来,聪明如她自然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对明清徽称谢一句,安稳静坐,不再妄言。 女眷之间渐渐静下来,玉子衿从头到尾没有言语,只静静看着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豪门深似海,深宫囚如笼,困于其间的女人厮杀起来并不比疆场上的男儿逊色,更是多了几许令人胆寒的森冷。 席间一声传报引起了全场人的注意,笙管尽停,舞姬退台,一行数百人抬着贺礼无数鱼贯而入,为首使者屈膝而拜捧上信帖,“卑职奉川西大将军之命特向玉王呈上贺礼,望玉王千秋长岁,福禄无边,礼单与我主密函在此,请玉王亲启笑纳。” 玉子衿紧握手中杯盏,抑制不住的喜悦激动漾在月容,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四座议论纷纷,玉策精深的双眸在使者和诸多贺礼之上逡巡,接过侍者递上的礼单和信函,玉策打开礼单扫视了一眼,珍奇无数,件件倾城,品类之全不像贺寿,却像下聘。信手欲要拆开信封之时,一阵骚乱自府外传来,强行而入的数人惊得四座惶恐。 本留守上京的中郎将端纪发丝散乱,宝甲染血,狼狈不堪带着几个亲信闯了进来,一行人显然经过了一场恶战,端纪宝刀一扔,以头抢地,愤慨泣言:“主公,末将该死,原业小儿背信弃义,荒驰祖业,策反禁军,流奔川西去了!” 玉策忽地自座上惊起,不可置信瞪着俯首之人,所有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只等着玉策发作。 玉策眦裂发指,一手将掌中密函礼帖撕碎撒向空中,红白飘荡在无边的夜,落英般纷纷轻落,玉子衿只觉头脑空洞,眼中只有那散落的碎屑,一如她多日的期许俱碎,耳侧莫名的风吹来玉策咬牙切齿的疾呼:“千秋长岁,福禄无边?用这些劳什子玩意儿就换本王一个一国之君,川西大将军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响啊!” 使者也是手足无措,奈何玉策却没有给他辩驳的机会,迎面一把长剑飞来,他已是身首异处,连带跟随之人无一幸免被侍卫击杀。现场更是混乱不堪,宾客四散,多数娇质女流哪见过这等场面,惊吓尖叫者有之,晕厥昏死者有之。玉策概不理会,带着玉天和玉寒匆匆离去。一场寿宴以此血腥收场。 此时的宇文铮脸色并不比玉策好看,铁掌落案,檀木几应声而倒。算准了一切,他却没有算准原业会在这个时候兵变逃窜,他是与原业有此一约,可兵权在他,主动权自也在他,他不动,原业岂有动的道理? 不料,是他失察错看了原业,无能却还有几分血性,但这并没有减轻宇文铮对他的轻视,反倒多了数之不尽的厌恶。 “主公,原业的行驾马上就要到泷州了,您可要早作决断啊。”赫连熊熊龙行虎步进来营帐,扫一眼断裂的几案,看了看宇文铮的脸色,赶紧闭嘴。 轩昂自若的脸上极尽隐忍,修长的手指紧攥包裹结发的青缎,子衿,对不起,我还是负了你。 “诏令三军,两个时辰后......随本将接驾!” “是!” 须擒风轻叹一声随赫连熊熊而去,除了这个还能有别的决断吗?原业此举已让主公骑虎难下,不论进退,主公与玉策都注定要撕破脸皮了,只是可惜了主公一番良苦用心,只怕此生都要错失佳人了。 文谙遗编有述:旧原仁昭帝长和九年,玉王寿,英成遣使重礼贺之,玉王喜,私虑英成欲示好以嘉,方欲启密函,副将纪衣血甲急报之,帝业夹私宝库,胁逼亲族,逃之川西,奔英成。玉王怒,斥英成狂妄轻嘲,斩其使,带兵击之。奈,为之晚矣,帝业已入渤洲以西,川西之腹,英成亦恭奉之。帝业恃持川西军,定居上洛行宫,改年号中兴,史称西原。同月诏斥玉王乱臣贼子,布罪逆臣玉策檄文,扬言诛之。玉王诏檄英成蛊惑圣听,欲挟天子觊觎天下,不日集军伐诛,沽旦四野,两军垒立。因时处长和年间,史称“长和西奔”。 原业初定上洛,即敕封宇文铮英成王,辅国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川西大都督,世袭罔替,督掌川西及其周遭二十州军事。 而玉策追击未果,与川西军勃洲城下一战,因事出突然,双方都未准备齐妥,各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其后随着原业一纸讨伐檄文发出,天下大势、舆论亦向着两个方向背道而行,玉策进而折返上京,强造声势,怒批原业背信弃义,荒弃祖业,立时召集群臣另立新君。 长和九年这一年的秋天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本表象完存的原朝因这场“长和西奔”彻底分裂为东西两国,史称“东原”、“西原”,两国以泸关为分界点,原朝领土三分之一归西原,三分之二归东原。(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相思几奈何 碎屑一堆,终成一书。 那日寿宴慌乱,谁都没有注意那个容姿绝丽的少女俯身用柔嫩的双手捡起了那一页页散落的碎片,一如在捡拾自己失落碎裂的心。行云流水的字迹入眼,虽然没有见过他的字迹,但她知道,这是他亲笔所书。 时间仿若此刻静止,她的耳边净是他的话语弥漫,眼前净是他伏案直书的虔诚面容,而今,却一切都成空了。目光落在那句“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她终是泪如雨下。 她信他,信他是真心聘娶,信他如实践约,更信此次意外非他刻意谋划。可原业的一场兵变俨然已经将他们的期许化为泡沫,将他的一纸求聘变为哑言,更生生断了她的桃夭之思,此生又如何宜其室家? 玉寒进门对上的就是一张梨花带雨的娇容,未言坐在了玉子衿对面,玉子衿拭去泪痕,垂首道:“你怎么回来了?可有姐姐的消息?” 原业兵变西逃究其根源是出于对玉策之恨,玉皓洁是玉策嫡女,自是首当其冲受其戕害,凶多吉少。兵变的消息一传来,明清徽就因挂忧女儿整日以泪洗面,一病而倒,玉子衿亦是担忧不已。本来,原业到底是有几分气性,未把气撒在玉皓洁身上,西奔之时只把玉皓洁丢在宫中就带着禁军和原氏宗亲走了。 但事情总有个万一,康平王之女荣惠郡主素来与原业感情较好,时常宿在宫中,又兼练过几年拳脚,那日兵变原业匆匆离去未带得上她,为了保命,荣惠郡主和几个扈从持剑挟持了玉皓洁,逼迫守军开门放其离去,直逼川西。当原壁桓收到消息跑去宫中搭救的时候已是迟了一步,人早已不见踪影。 至今,玉皓洁音信全无。 玉寒特地从上京赶回就是为了玉皓洁之事,荣惠郡主果真挟持玉皓洁去了川西,不日原业就下诏废了玉皓洁,打入了冷宫。现今只知她身陷西原,暂无性命之忧,饶是原业再恨玉策,还不至于把气撒在一个弱女子身上。 玉子衿听了玉寒的话放下心来,这下母亲也能安心了,有宇文铮在,她相信姐姐是不会有事的。 秋波微转,玉子衿欲言又止,玉寒眼露讥诮,拧眉道:“到了现在,你还不死心,还想探听他的消息?他唆使原业,背信父亲,公然裂土,对你早就是不仁不义,你几次三番冒险救他于水火又怎样?在他眼里,还不是只有那劳什子权力,何曾放你在眼?” “够了!你别说了!阿铮不是你说得那样的,若他当真蛊惑原业与父亲为敌,何必再修书与父亲求婚?分明是原业趁父亲寿诞、上京空虚之际策反禁军逃离,与他何干?原业再不济也是一国之君,他援是尽忠,会与父亲彻底反目;不援是逆臣,会被天下人口诛笔伐,亦会被父亲猜忌更甚,终会反目。是原业存心预谋逼他骑虎难下,他何曾想过负我?” 玉寒被堵得哑口无言,片刻冷笑道:“好好好,你眼中就只有你的阿铮,你可知道即便他不曾想过负你,你们此生也决计不可能了,你眼中的良人如今是西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不日就要与皇室结亲,尚公主了!” 一道天雷霹雳自头上闪过,玉子衿如遭轰顶注视着玉寒布满血丝的双眸,下体难支麻木在地,一捋红绳结发自袖中落下,玉指轻轻捻起,泪滴晶莹如盛夏清尘采撷不尽的荷上露珠,失声而泣。 “红绳结发,吾妻唯汝。碧落黄泉,定不相负。” 那日结发的誓言句句在耳,君子一诺,重之四海,他说过他的妻子只是她一人,说过此生不负,他说过的啊! 凡人皆有身不由己,原来他也是不例外的啊? 见到玉子衿肝肠寸断,玉寒再心冷,心里也几分动容,俯身为她擦去泪水,疼惜道:“别哭了,事已至此,是他负你在先,既然他要去争他的名,建他的业,你就由他去吧。表哥对你一片痴心,能给你的并不会比宇文铮少,比之宇文铮,他更有一颗赤诚为你的心,听我一句,惜缘吧!” 玉子衿紧攥红绳,别人再好又如何?那都与她无关!她已与宇文铮夫妻结发,这辈子都是他的人,即便他要尚公主,只要未曾听他亲口与她决绝,她就不会放手,今生她只认定了他! 扶起玉子衿,玉寒唤了纤儿来给她换衣梳洗,匆匆便又要离去了,出了屋门没几步又回头道:“上京虽然没引起什么大的乱子,但到底也不方便你再回去了,以后就安心呆在母亲身边吧,没事少和原家人来往。” 什么叫少和原家人来往?玉子衿眉头轻蹙,继而问道:“父亲打算拥立谁?” 原业西奔时,跟去了上京近乎一半的原氏旁系宗亲,剩下的嫡脉旁支都与他关系疏远嫌隙,且都念及祖庙宗祠,先人基业,誓守上京不肯离去,现下若是要找出一个得继大统之人,屈指可数。一是江安王一脉,一是清河王一脉。一个与父亲针锋相对,誓要端正纲纪,匡扶正统;一个文采风流,不问政事,又是儿女亲家。想想就知道哪个更好控制,更应该立哪个。 现今清河王已盛年不再,那最合适的人选就是...... “清河世子,原倚风!” 玉寒话意已明径直离去,无非是劝诫玉子衿免蹈玉皓洁之覆辙,今后即便她嫁不成宇文铮,那也决计不能嫁原倚风,因为不止他,连同玉策、明清徽都已将原倚风排除在考量之外,玉家已经不需要再赔一个女儿进去当监视工具。 况且今后在整个东原,不论天下人如何妄议,国姓原,权只姓玉! 长和九年中秋,宁襄王玉策于上京拥立清河世子原倚风登基为帝,改元天平,以长和九年即为天平元年,史称仁静帝,东原自此开国。同月,玉策以钦天监察帝星诡暗,皇城风水不养国祚为由,协同群臣上奏原倚风迁都显阳,定居显阳紫耀行宫,原倚风准奏。 于是,原朝末年一场浩大的迁都开始了,自天平元年至玉和二年,历经数年才尽其宫宇,移之所藏。 说是迁都,但当今后世人人都知这不过是玉策为防重蹈原业西奔覆辙,将原倚风掌控在自己眼线之内的一个借口而已。 同时,远在上洛的原业恶恨玉策,对宇文铮极尽拉拢之能事,数次暗示欲将胞妹乐昌公主许之,此刻更是敞白挑明,须擒风与赫连熊熊额间薄汗一层,偷偷抬眼看了看立在前面神态自若却负手握拳骨骼泛白的宇文铮,半晌只听得一句“臣谢主隆恩”! 原业的笑畅快无比回荡在大殿,可宇文铮话中隐隐的颤抖与隐怒只有二人听出,不禁连后背都出了一身冷汗。原业初定上洛,现今西原不稳,君重,名更重,主公既然已经被扣上了忠君爱国之名,为安稳时局、谨防诟病挟天子之名,便不能在一开始就对他有所违逆,废后也好、大修殿宇也好,只能顺之应之,联姻之事更不能抗。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以往的宇文铮是无坚不摧的,可现在的他已经有一个致命的硬伤,原业却一而再的触之碰之。看着原业得意忘形的嘴脸与宇文铮冷气袭人的背影,他们知道宇文铮对原业已是厌恶到了极至,今日之强加硬舍,他日必百倍回击之,原业还有几天好日子他们不敢说,但他将来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出了大殿,须擒风与赫连熊熊一直紧跟着宇文铮没有说话,直至过广宁殿,宇文铮望着那幽暗宫室,道:“人换出来了吗?” 须擒风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用一个犯过宫人换出来了,现刚送出宫门,不知安置何处?还请主公吩咐。” 宇文铮提步继续往前走,“送去泷州,为免泄露,暂时安置在我府中的横波园吧,注意小心耳目,让人好生照顾。” “是!” 玉子衿再次见到原倚风已是腊梅花开的时节。仙人风骨依旧,平和宽厚,含蓄内秀,可清澈如许的双眸染上了显而易见的淡愁,那身绛紫色的五爪金龙锦袍更生生刺了她的眼。 这样一个本该放纵于山鸟鱼泽的逍遥公子,诗书信手、琴棋冶娱才该是他的生活,奈何却要加之百官之上,立于朝堂之内,以数尺之身,任天下之责,方寸之心时时存天下之虑。她相信若是在太平盛世,凭一颗仁善之心他会是一个守成明君,可现今......他不会!在虎狼肆行的原野上,心慈手软者只会成为他人的猎物!而现在,他俨然已是猎物了! 显阳虽不如上京寒冷,白雪却时常造访,只消半天便落了白茫茫一片。一眼望去,飞阁流丹,重楼绣闼,整个紫耀宫城都被笼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中。 紫月亭帘幕重掩,挡住了外面冰天雪地的寒气,待一众侍臣退下,原倚风终化眼中淡然为朦胧薄雾,动容上前将玉子衿拥在了怀中。(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天降能侍臣 时间仿若静止暂停,万物静谧的只有雪花轻落声存。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这个怀抱想了多久,或许是在年少初次情动,或许是在那年古亭惊鸿初见,也或许是在发现她情系他人之后......他自己也说不清,语言是那样的苍白无力,他已经摸不清自己在想什么,自己该想什么,从因她牵动情思一缕起,他的心就乱了。 现在,连带他的人生也乱了......他成了天下至尊又如何,挑白了,也不过是一个傀儡,所有期许如今都成梦了...... 遇见她迟了那一步,便迟了一辈子。 长和七年,国色卷出,他就向姐姐表明心迹,将来欲求聘子衿。他与她志趣相投,脾气相和,他相信自己会轻而易举成为她的良人。然而,这数载时光,她每个不经意露出的忧愁,双瞳偶尔泛起的相思,都在明明确确的告诉他:佳人有所思,恐我非良人。 直到上京天壁大牢被炸的那个夜晚,他偶见她于夜市,一路尾随至西城树林,见她与那个器宇不凡的男子暗夜相视,那流露在两人间的微妙气息......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早就已经迟了,而且迟了那么多年...... “皇上,您失态了。”玉子衿轻拍原倚风,他的情意她很清楚明白,奈何她给不了任何回报。 原倚风心里不舍,但还是放开了怀中的人,恢复一贯心朗气清的风云自然,“我前日作了一曲,苦无知音召你入宫,今日你正好来了,不妨听听吧!” 玉子衿点头,随着原倚风相对坐于圆桌旁,原倚风自袖中抽出一管短萧,对玉子衿畅然一笑,时光又仿佛回到过去两人共讨诗文同赏乐曲的无忧时光,那些世俗争夺的烦扰被这刻的静谧安好全数阻隔。 箫声清凉,凄寒,恍若有心间苦涩的酸愁正在慢慢滋长,蔓延胸腔;又恍若冷秋时节雁断西风在晚霞一际的惨痛嘶鸣。 他如玉的十指缓慢轻拈,水木清华的静态全然不似箫声的凄凉,眸中那份悲悯又那样的深入人心。 玉子衿辨别出:那是思念的悲切。 一曲了,“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花落迟。” 望着那管短萧,玉子衿已解其中意。 杨柳乱成丝,攀折上春时。 叶密鸟飞得,风轻花落迟。 城高短箫发,林空画角悲。 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 倚风,你这是要我勇于去追,莫要空空对花相思吗?你终究还是什么都知道的,玉子衿的一切果然都逃不过你那双洞明世事的双眼。 “启禀皇上、郡主,时辰已到,王爷有命:皇上日理万机,不可轻扰。郡主是时候该回府了。”亭外传来催促声,纱幔外隐约可见跪着的侍女姣姣。 玉子衿微微皱眉,不可轻扰是假,不想她再与倚风多接触是真! 原倚风垂眸一笑,“去吧,我也有些乏了。” 玉子衿轻叹,歉意颔首,起身离去了。 紧握指尖短萧,他吹得何尝不是自己的相思啊! 绕过清塘园,过右掖门,穿过宣宁门、永德门,走在通往宫外的漫长甬道上,姣姣一路忐忑地跟在玉子衿身后,秀气的小脸神情紧张。刚刚郡主自紫月亭出来就不曾看她一眼,甚至下台阶时直接忽视了她搀扶的手,她做错什么了吗?郡主这几日似乎都不太喜欢她。 “郡主留步。” 一道深稳悦耳的男声唤住了玉子衿,回头见是一名男子向她款步而来。 确切的说也不是一名男子,玉子衿与这人并不相识,但从他藏黑色的官服与刺绣图案上辨识出这是一名内侍,且是一名官阶不低的内侍。 为玉子衿领路的小太监见到来人远远地就赶紧行礼,“奴才见过大总管。” “免!” 男子朝小太监轻一挥手,他漆黑的眼中流露着显而易见的沧桑,葱白五指细致修长,墨玉扳指扣在其上更增其如雪白皙,缓带轻裘神姿倜傥,内侍官服却让他穿出了王侯贵介的风雅雍容,尤其那俊美容姿和翩翩气度更让人难以相信他是个宫廷内侍。 观察至此,即便玉子衿并不认识来人,也早已猜出了他的身份,微微福身道:“灵机见过连总管,不知连总管叫灵机有何要事?” 来人正是如今宗掌皇宫殿中省与内侍省的大总管——连烬。 王府郡主与内宫总管品级高低不说自明,连烬竟生生受下玉子衿这一礼,只回以轻轻点头,以下犯上明明是罪当罚,可他那一身万象气度却不会让人觉得他失礼轻狂。 玉子衿不是拘泥之人,未作纠结,只是对连烬的来意疑惑着。 若说玉策的布衣崛起是一个神话,那连烬也不失为是内宫的一个传奇。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方,没有人知道他父母是谁,他的身世背景一直是困惑着世人的谜,就连他本人也是一个深深的谜。一个姿容出尘的男儿小小年纪就情愿委身内宫,身受腐刑仍不改其明畅心智,险恶深宫却存盖世文采,不卑不亢不奴不轻,短短几年就从一个毫无身世背景的小内监成为了内宫大总管。是怎样的金玉心性能将养出这般品行,使得当年权倾一时的灵太后与仁明帝对他倚仗有加,予他总掌宫廷内侍与殿中两省之责,将整个内宫控于手下,几乎位极人臣......这是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的! 仁明帝死后,灵太后当朝,连烬辞去官职修养于内宫,玉策掌权后曾多次慕其才华欲收为己用,可都被其所拒,直到后来原业西逃、原倚风登基,他竟出人意料地踏出内宫,走进早朝大殿,请复原职。至仁明帝登基至今的二十年,才过而立之年的他已经历经四朝,年岁短少,所历经的宫闱波折与辉煌却无人能及。 他的一生充满了非一个内侍该有的风光荣华,他的才智刷新了世人对“内侍”这一阶层的全新认识,他神秘无形地出现,最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他的身世与种种所作所为更给后世史家留下了一个又一个不解的谜团,他的无双最终让他的名字以“天降能侍臣”之誉而载入无双典。 重闱雪深中,连烬藏黑色的身影站在一望无际的雪白中煞是醒目,他轻拢雪裘,浅淡而笑:“臣在上京之时就听说紫耀行宫中有座香魂院,所植红梅乃世间一绝,故而迁都后就请圣上赐给了臣做居所。昨夜半雪落,倾耳无声,再醒来已是天地俱白,而院中的梅花竟提前花开,一夜怒放,开尽三春,红梅傲雪,素洁嫣红,好不惊艳,郡主可愿光临寒舍一观?” “连总管有请,灵机岂能轻拒,自是三生有幸!”玉子衿虽不知连烬为何特来请她赏梅,但她看得出这人心地清明,并无恶意,起码他对原倚风是无恶意的,他请她也绝非赏梅那般简单! “既然如此,郡主请。” “连总管请。” 正当两人要并肩同去,一直不敢言语的姣姣焦急叫住道:“郡主,王爷和王妃有吩咐要送您早些回府,雪天路滑,天色一晚更是难以行走,咱们还是早些回府吧,连总管的梅花迟些日子再来赏也不迟。” 姣姣并不知连烬是何等人物,对于连烬先前对玉子衿的无礼早有隐怒,现在看他一个内侍居然不分尊卑敢堂而皇之邀郡主赏梅,终是忍无可忍开口阻拦。 玉子衿一直知道姣姣心地单纯,不似连翘几个丫头的深谙世事,这些时日姣姣对她的看管不过是因她父母之命,故而这些日子对姣姣的行径她也不过冷冷脸,未多加责罚,但现在她未免过分逾越,忘了自己的本分。 “这位姑娘倒是心细如丝,你叫什么名字?”未等玉子衿训斥,连烬抢先一步开口,语气清润如风。 被连烬的神采惊艳到,姣姣脸上多了一朵红晕,“奴婢姣姣,见过连总管。” “一‘姣’容颜丽好,二‘姣’慧智明心,姑娘应不止明艳于外,想必心底更加明净才会如此得郡主喜欢,同为主子仆从,姑娘可否就如何事主告知在下一二,也好叫在下长长心思。” “事主之道,全在于忠;敬主之事,贵乎于诚;严守律己,忌多言行;主有所需,以命奉行。”因受着连烬夸奖,又想向玉子衿表明忠心,姣姣爽朗吐出刚入宁襄王府时嬷嬷的教导,音调格外响亮。 听了姣姣的回答,连烬脸上的笑意更深,但眼中骤然升起了阴寒与冷漠,逼人气势吓得姣姣不敢看他的双眼,只听到头顶上冷冷的声音传来:“姑娘言之有理,一字不差,但事主之先,首要的不是忠诚,而是认清你的主子到底是谁!” 姣姣脸色煞白抬头,瞬时如醍醐灌顶,再看看一直默然的玉子衿,双唇紧抿伏拜于地,“多谢连总管教导,奴婢的主子只有郡主一人,日后定当只惟郡主之命是从!” “不错,是个聪明丫头。”连烬点头赞赏,继而邀玉子衿同去。 玉子衿回以感谢一笑,随之同去,心底默默为这人的才智叹服,轻而易举几句话就让姣姣认清了自己的本分,温声细语却带利刃锋芒,只呆在宫中做个内侍确实可惜。(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梅雨葬香魂 香魂院是紫耀皇城西北角一个三进三出的小院落,四周宫宇几乎无人居住,故而这一角落极为寂静冷清。 玉子衿与连烬对坐于雅致的暗香居,旁边服侍着姣姣和香魂院的几个侍女,隔着水色透明的纱窗望去,窗外是香魂院满园的红梅傲雪,鲜红怒放,一片银装素裹中露着斑斑殷红似血,万朵娇艳身披霜雪又似狐裘压身,绝艳又凄美。 在桌边静静沽酒备膳的女子名唤绯雨,二十几岁的年纪,长相不是十分的美,却有一双很亮的琥珀色眸子,眉间一滴血色朱砂痣如胭脂烙印,双腮上两个清润梨涡,始终挂着明媚的笑意,令这个寒冬都暖和了不少。 咕咕的沸腾声响起,绯雨用手帕盖住小火炉上的锅盖将其掀起,一时无比诱人的香气飞逝满屋,新鲜丰美的羊肉滚煮,叫人恨不得大快朵颐。 绯雨细心地为玉子衿与连烬布菜,梨涡浅笑动人,“这是今早小厨房刚宰的小羊羔,肉质甚是鲜美,郡主慢用。” 玉子衿颔首,对这个绯雨虽是初见,但入门第一眼她便看出绯雨是连烬身边得力之人,能入连烬之眼,这姑娘非是等闲。 执起玉著浅尝一口,柔柔软软的肉质入口,唇齿尽美,玉子衿不由大赞:“姑娘好手艺,只一道家常的羊肉火锅竟做得这般细致入味,香而不膻,肥而不腻,念之不可忘。”长这么大,山珍海味她是吃惯了的,像这般美味的羊肉火锅还真未有过。 “郡主过奖,不过拙技,当不得郡主如此赞誉。”绯雨依旧保持浅笑,大方直落,见玉子衿甚是喜欢园中梅花,便带着姣姣和几个侍女前去为她折梅几枝带回府中,一时屋内就只剩下了玉子衿与连烬。 “连总管可是有话要对子衿说?”玉子衿轻捻紫色琉璃杯,青碧佳酿如山泉一汪垂注其中,扑鼻而来的幽香似梨如兰,若梅含莲,竟集结了种种花香芳醇,怡人心魄。这是什么酒? 连烬似未听到玉子衿的话,仰头先干为尽,双目紧阖,容色神往,深深回味其间,“舌尖清且滑,舌苔涩而沉,百醇入口,当真是牵魂绕心!” 牵心酿?玉子衿细细端详着杯中酒,启唇轻饮,百香尽美入口,只觉心神俱震,如登九天,畅游琼宵,舒畅无极。 牵心酿出自“天下酒乡”——觞郡,是二十几年前觞郡最有名的酿酒师白微集毕生精力,调和百花精华所酿,此酒传入宫中,灵太后三日不忘其味,当即下旨命白微交出酿制秘方,白微拒献,最后为灵太后所杀。随着白微的死,这酒也就在世间绝迹了。 玉子衿不由微讶看着犹自回味的连烬,他是从何处得来这本已经绝迹的牵心酿? 睁眸对上玉子衿的双眼,连烬笑道:“前些日子臣风闻有人从觞郡白微故居的桃树下挖出了三十余坛牵心酿,引得好酒之人前往觞郡高价相竞,臣也不知真假,但想着如此珍品倘或现世,错过未免可惜,便命人去看了个究竟。” 说到此处,连烬长叹一声:“只可惜,臣派的人去晚了,竟有人花了上万金买走了整整三十坛牵心酿,臣只得了余下两坛,如此美酒不能常饮细酌,当真是可惜啊!” “郡主可愿入宫为后?” 心神仍醉于牵心酿的玉子衿为连烬跳跃的话题一震,刚刚还说着牵心酿,缘何话题就跑到了这里?这人的开门见山未免太过别开生面! “不愿意!”她回答的果断干脆。 连烬移动眼神望着水色透明纱窗外折梅的几个妙龄女子,都是活泼俏丽的身影,都是花一般的年纪,他的年少时光从未有过这般的春暖花开。 “早听闻皇上与郡主自小交情匪浅,皇上待郡主之心可谓赤诚之至,难道郡主之心不在皇上身上吗?” “我们只是知己!” “知己?”连烬目光悠远,深深地穿过了满园芳香洁白,莫名的光点亮他的瞳仁,胶着在不知名的时空,曾经有个人也说过他们是知己,自那人离去,如许经年,他竟忘了世间还有这二字。 “对,只是知己,我对皇上并无男女之情。”玉子衿声音清冽,坚定无比。 她的心里至始至终只有阿铮一人,再容不得他人。她知道,如今放眼整个东原,论及身份、地位、姿容,她都是后位的不二人选,坊间、朝堂都或多或少有着她即将入宫的流言,这也是父亲禁止她与倚风接触的原因。 自原业西逃,几乎带走了所有对父亲有妨碍的势力,现在整个东原已经实实是玉家的天下,比之以往,再把女儿送进宫未免多此一举,再育有子嗣更会成为牵绊,所以父亲是不会把她送进宫的,只巴不得她与倚风彻底恩断义绝的好。 “士为知己者死,郡主可愿?” “连总管,子衿不是贪生怕死的小人!”她既视倚风为知己,便是敢于以命相托,可为其死的知己,如今倚风深陷困境,她亦为他忧思,若有所需,她必死生不畏! 连烬起身站在窗边,嘴角的浅笑表现的是心安。 玉子衿定定看着连烬深渊般的侧眸,他因何复出?若为家,他无家;若为国,隐居内宫十载,皇朝早已颓圮,此时再来报国未免晚矣。那原因就只剩了一个:他是为保护倚风而来! 只是并未听说他与倚风有深交,此为因何?这人真是叫人费解。 她知道如今缓解倚风困境的最好办法就是她嫁给他,那般父兄就不会对倚风妄动,甚至他日......倚风失国,顾及她,父兄或可留其性命。可是她爱的是阿铮啊,对他能以命相予,却不能以身相托!况且,凭倚风的性情和骄傲,是不会容许她那般做的,今日那首“花落迟”他就已经表明了放手之心。 连烬站在窗边,寒冬的高阳和煦普照,投射在他白玉精雕的俊脸,颀长的身姿如月夜静立的飘香丹桂,沐浴着月夜的光华,肃穆沉静。风起送梅香,厉风刺过他双眼,微微轻眯,不见眼中神色。 天色已经不早,见连烬不再开口,玉子衿便起身告辞,欲要离去了。 转身之际,身后传来连烬清淡无波的话语,那声音饱含着阅尽千帆的无奈与沧桑,“你知道为何这里的梅花开得那样鲜艳吗?那是因为二十几年前在这个院子里曾发生过一场宫变,无数女子的鲜血染红了这里每个角落,她们的尸身无人收埋,最终白骨为肥,血肉为料,被掺埋在这片梅林里,生生滋养了这一树又一树如血的梅花。” 他转身看着玉子衿微颤的背影,眼前似看到了那一夜的血色惨绝,“先帝是少数知道那场宫变的人之一,再次驾临这座行宫时,为这院子赐名‘香魂’,梅雨藏香魂呐!” 玉子衿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了那座“香魂满园”的院落,已至皇仪门才稍稍转神,回头望着那有梅影浮动之处,只觉手脚冰凉,心底发怵,再对上姣姣捧在手中的红梅时,更是一阵恶心欲呕。 “郡主,您怎么了?”姣姣紧张地扶着玉子衿,手中梅花不小心散了一地,哎呀太可惜了,这是绯雨姐姐特地给她剪的最大的几枝,要拿回去给郡主装点闺房呢! “不必捡了!”玉子衿急切出声制止了欲俯身捡梅花的姣姣,脸色惨白,“我们走吧!” “是。”姣姣心疼的看了看地上的红梅,扶着玉子衿乖乖离去了。 寒风吹过,如血嫣红在万里雪深的宫门前甚是夺目,英瓣凄凄冷卧严冬,娇艳却无人问津。 “她答应了吗?”绯雨走至屋内,看着窗边负手深思的男子。 “她会答应的!” 连烬的目光犹停留在窗外,放眼可观紫耀皇城正中巍巍屹立的九和台,高处不胜寒,那上面的积雪早已结冰了,玉树琼姿直耸天际,如月宫玉桂遗落人间,琼木仙枝叠垒此台,不是凡人堆砌。 雪狸,九合台的出世光华多么像极了你啊,你曾说你虽富有天下,但握于掌中的却很少,挂于心上的人和事更是少之又少,如今我只能尽我所能保住你所珍视的,不让你在天心有遗憾。 连烬回眸望着绯雨,目光里的意味令人不解,绯雨眼皮一跳,正色道:“你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花!” “锅里没肉了,再煮一锅吧!” 被那人认真的表情和话语逗笑,绯雨接而没好气道:“没肉了不会自己加吗?整天净会等着我服侍你!” 嘴上这么说,但已经起步向桌边走去,鲜美的味道不时又在屋中飘起。 “她们的尸身无人收埋,最终白骨为肥,血肉为料,被掺埋在这片梅林里,生生滋养了这一树又一树如血的梅花。” 一夜愁锁,玉子衿的脑海里都是香魂院中连烬的话,午夜一个噩梦更是惊得她一身冷汗。 遍地残骸,血肉模糊,那是上京清河王府的国香园,兰香凝重里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她看见香兰染血的花丛中,原倚风一身白衣几乎被鲜血染透,发丝散乱狼狈不堪向她匍匐而来,原本白净无尘的双手俱是泥血,伸着手艰难地在对她呼唤:“子衿,子衿......快走!”(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兰当君子佩 屋外的天已是卯时,严冬仍是一片漆黑,屋内点了很旺的炭火,她抱着锦被坐在床上,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是彻骨的寒。 历代宫廷惊变,无不伴随着惨烈血杀,心慈手软如倚风,他日会不会成为她父兄手下的亡魂呢?拒绝了连烬,可是拒绝不了自己,她终究是没办法看着他步步沉沦的,士为知己者死,既敢以命相托,更何况牺牲幸福? 对不起,阿铮,子衿终究是要负了你的! 正在外间榻上守夜的连翘听得一声惊呼,赶忙叫了身边正熟睡的纤儿朝里间卧榻而来,“郡主,您又梦魇了?自打前日从宫里回来您就心神不宁的,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是啊,郡主,您夜夜不安寝,又要照顾王妃,这样下去身子会撑不住的。”纤儿拿帕子给玉子衿擦着冷汗,触及额头竟沾湿一片,这是怎么了?也不是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听姣姣说,她们只是进宫见了皇上,又和连总管赏了梅,怎么郡主回来后就这般心神不宁? 玉子衿摇摇头,“我没事,以后晚上给我熬碗安神茶就是了,天也快亮了,正午的时候六弟差不多也就到了,他那里的人可为他收拾好居处?” “收拾好了,郡主您就放心吧!”连翘回道,为玉子衿裹好狐裘,又道:“昨日二公子吩咐说兰表公子也与六公子同从军营而来,命六公子那里的人也一并给表公子把房间收拾好了。” 连翘说完和纤儿相视一笑,两个丫头看玉子衿的目光里夹带着喜悦,她们从小就伺候郡主,看她一日日出落成这般倾城佳人,眼下终于好事要到了。 玉子衿怅惘,如今形势紧迫,父母终是怕夜长梦多,要早日将她许给表哥了吧? “二姐,二姐......”鲜衣怒马的少年一进府门就直闯玉子衿在显阳王府中落榻的落华阁,张扬激昂的声音响彻小院。 玉亓年方十二,正是年少轻狂的年纪,今春又在校场夺冠,得玉策首肯进了驻扎在连渡的军营,一年历练长进非凡,举手投足可见他日大将风范。 “二姐,一年不见你有没有很想我?” “二姐,你看我长得快比你高了!” “二姐,这是我校场得冠的时候父亲赐我的寒涧宝剑,很符合我的气质有没有?” ...... “二姐,二姐,你有没有听到?你怎么不说话?” 玉子衿无奈看着拉着她说这说那、问东问西的桀骜少年,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 玉亓可能发现自己确实话太多了,眨眨眼,适时闭了嘴,装出一本正经。 “好了好了,就你那泼猴儿性子,就别拘着自己了。”玉子衿一戳玉亓脑门儿,“父亲出门视察,明日才回,你回府可去见过母亲了?” “没有,”玉亓揉揉脑袋,“听说你回来了,我一下马就来看你了,还没来得及去母亲那里。” “嗯,母亲这些日子身上不舒坦,现下怕还没起,晚点我带你过去,记得不许调皮捣蛋,惹她不快!” “母亲病了?”玉亓信手一勾方凳,坐在玉子衿身边,“是不是因为大姐?” 玉子衿点点头,本就低沉的心神更加低沉。 自迁都至今,原壁桓已经过宁襄王府数次求取通关令牌,欲前往西原上洛带回玉皓洁,他是原氏宗亲,玉皓洁更是西原废后,要带回谈何容易? 玉策没给,恐怕也不会给。两国相对以来,玉策并未对玉皓洁多加过问,也未向西原遣要,就连明清徽也不曾向玉策开过口。 大家都明白,倒不是玉策为了权势大业要牺牲这个女儿,只是越是不过问,就越能显现出他对玉皓洁的不重视,对自己宏图霸业的一往直前,而玉皓洁就会越安全。 但这样杳无音信的长久分离,玉子衿和明清徽耐不住,原壁桓更耐不住啊! 玉亓一拍梳妆台,菱镜震了三震,起身怒道:“你和母亲等着,我去上洛把大姐抢回来!管他宇文铮还是原业那个怂包,休想拦着爷!” 玉子衿赶忙拉住昂首阔步就要提剑而去的玉亓,“哎呀,刚说了叫你不许闹的,怎么又不听话啦?西原是什么地方,是你想闯就闯的?这么大了还不知天高地厚,做起事来只动手动嘴,偏不动脑!你知不知道你去了姐姐只会更危险,现在不闻不问她就只是个废后,若激怒了原业,你就不怕他拿姐姐去祭旗?” 玉亓止住脚步,心里暗恼,他怎就这般冲动没脑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从小大姐把他一手带大,难道要让他看大姐一个人老死西原吗? “这事以后再说,你先随我去见母亲吧!”玉子衿拍拍玉亓恼怒的脸,命姣姣去给他拿了一件家居锦袍,帮他换下了身上劲装,姐弟一起往明清徽的芳华居前去。 刚行至芳华居门口,迎首便遇见了出来的玉寒和兰飒。 佳人仙姿群芳难逐,丽质清新眉目如画,兰飒怔怔望着,眉宇坦落的俊脸较之以往更为成熟稳重,可再想到姨丈前些时日的书信,心里不由多了两分喜悦,一分羞赧,七分担忧。 “二哥,母亲醒了吗?今日可好些了?”玉亓问道。 玉寒的目光从玉子衿移到玉亓身上,“今日气色好些了,再调养几日大夫说就差不多了,你且先进去陪陪母亲,表哥少来显阳,让二姐陪他出门逛逛。” “哦。”玉亓闷闷的应了一声自顾往里去,二哥的话他可不敢不听,小时候觉得他好欺负,现在他可不这样想了。 门口就剩了三人,玉子衿垂眸不语,玉寒给了玉子衿一个略带警告的眼神,与兰飒寒暄几句就离去了。 青石水桥,人来人往,明净长空映在桥下澄澈清湖,并衬着桥上往来行人与并肩的男女。 “我们多久没见了?”兰飒细细低眸望着玉子衿,记得那一年他们也是一起玩闹于街市,当时她还只是一个纯真烂漫的小女孩儿。 “从大哥成亲至今,已有四年了吧。”玉子衿微笑。 四年了?四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吧?兰飒止步,犹豫道:“子衿,你......你知道姨丈召我前来的用意吗?” “知道。” “那你愿意吗?”虽清楚那封信上的内容并不是她的意思,可他还是想知道,想亲耳听她说她的意思,即便有可能他会失望,可他还是想知道。 迎上那双真挚澄明的双眼,玉子衿道:“表哥对我来说只是表哥。” 兰飒的心情瞬间如坠冰河,只是表哥啊!你终究还是拒绝了我的。那你心里的人又是谁呢? “我懂了,有机会我会向姨丈说明的。” 玉子衿眼睑微湿,“表哥,谢谢你。”她是自私的,无力抗拒父亲,只能来利用表哥的不忍心。 兰飒轻叹,摇头道:“你不用谢我,我只是不想勉强你,我知你心里无我,强留你也无益,这次来不过是抱着心头仅存的一丝期待。”顿了顿,又道:“子衿,你是想要入宫吗?你......你爱的人是他吗?” 兰飒纯直,也不至于不会思量,他能感觉出在玉子衿心中他和原意风的分量无异,否则姨丈和姨母当日不会拿他俩同样掂量,若原倚风能多得子衿几分私情,那他们两个的事老早就会定下了。 玉子衿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玉手拢在袖间抚摸着那红绳结发,如水秋波望着繁华街市,冬季的寒风微红了俏脸。 明日就是他就要定亲了,此刻的泷州怕是春色满城,不是显阳严寒可比吧? “你没办法对他坐视不理,可你爱的人......却不是他......对不对?”兰飒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饱含心疼与悲切,“子衿,你这又是何苦呢?” 鼻尖一酸,两行清泪滑落,“表哥,你都知道是不是?你......都看到了?” 兰飒闭眸,看到了吗?他的确是看到了啊! 连渡北关,那里本不是他的职责,恰好与他交好的方将军旧疾又犯,他受托前往督兵换防。 城关晚风漂流,他策马而过竟不经意看到了那个让他魂牵多年的人儿,淡绿烟罗,佳人如玉,明晃了他的双眼,他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这几年她出落得愈发动人,叫他生生痴醉在那一泓无边笑意。 可是那笑,却是对着另一个男子的。 身长七尺,天沐气概。那人不是凡品! 一对璧人临风而立,相将携手温情而去,看她笑得那般幸福,他激动的心情莫名就被冷冰冻结,终究止住了上前的冲动,不忍心去做那幅画面中的多余。 止住了冲动,却没止住好奇,查看了通关记录,他们所用令牌竟属清河世子,那人莫不就是原倚风了?他惶恐万分,姨丈和姨母同属意他与原倚风不假,但最后的决定还是要看子衿,如此看来,他是无希望了吧! 那一日,多年的期许一俱破碎,他心仪了多年的人终究不会入他怀抱。 正当他还未走出痛惜时,原业西逃了,他奉命带兵支援泸关,两军对垒之际,那个容貌相熟的男子却出现在了敌军阵营,若非自己神射无虚发,他险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征战归来,新皇登基,那一身帝王衮冕的男子又显然不是连渡北关他所见到的那一个。 种种牵连到最后,饶是兰飒再傻也想明白了其中脉络。 现在那两人,一个是西原劲敌,一个是深宫傀儡,国色佳人他唾手可得,可他却早已没了这份心。 “子衿,不论你作何抉择,表哥都支持你,只是有一点你要明白,这二人不管选哪一方,下半生你都会陷入两难困境,都会伤害你与姨丈的父女情分。我远在军营,能帮你的少之又少,现在我只希望你能明心决断,你若要西走,表哥助你;你若要入宫,当知前路荆棘。寒弟那般撮合你我,就是不想你深陷泥沼,倘或置身事外,那又何尝是你?所以你一定要三思举步,将来即便百折......也再无你回头之路了。” 兰飒轻拍玉子衿肩膀,“想好了来告诉我。” 玉子衿含泪点头,她心中已有决断,只是在一切未知来临前,她真的好想再见阿铮一面。 宁襄王府家丁来传玉策提前回府,有要事要找兰飒商议,兰飒便唤来不远处的连翘与姣姣,吩咐二人好好跟着玉子衿,自己便先离去了。(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赤诚待相濡 “糖葫芦哎,又香又甜的糖葫芦哎,不好吃不要钱,快来尝尝喽。”一阵爽朗热情的叫卖声在桥岸下传来,在繁华嘈杂的街市甚是清脆。 “郡主,下面有卖糖葫芦的,前几日九公子还闹着要呢,咱们去买给他吧。”姣姣看玉子衿情绪依旧不高,只当那位闷葫芦似的表公子不会哄郡主开心,惹她更加不快。 “是啊郡主,难得出来,咱们就只管散散心,奴婢们陪您四处逛逛。”连翘看得出自家主子心思浓重,女儿大了心事多,郡主再也不是当年天真无忧的小女孩儿,所为何事也不是她们做奴婢的该窥探的,只能尽己所能为主排忧。 知道两个丫头担心,玉子衿勉强带上笑意,任她们带着往桥下走去。 卖糖葫芦的小哥不止声音清脆悦耳,长相也煞是清秀,见到三个弱质纤纤的美貌女子朝他而来,立时带上了热情的笑意,“三位姑娘可要尝尝小的的糖葫芦,保管又香又甜,教您吃了还想吃。” “我们小姐不喜吃甜食,小哥只管挑两串好的给我们带回去给小公子吃就行了,最好带点酸的。”连翘边说边往荷包里掏着银子。 “好嘞!”小哥笑着应下选着糖葫芦,边选边说道:“姑娘这次真是找对人了,小的这山楂可是我家哥哥专程从泷州带来的甘泷山楂,又酸又甜,保管您家小公子喜欢。” 对于这小哥的话连翘和姣姣未作回事,现下东西割裂,虽说商路未绝,普通人家哪会为了袋山楂跑泷州去,这小哥吹牛皮也不打草稿。 玉子衿静静站在连翘身后打量着小哥,她听过甘泷葡萄、甘泷蜜瓜,何时又冒出了一个甘泷山楂?这人一身粗布衣服却也难掩俊秀,洁白的双手可不像出身贫苦人家。 连翘付钱拿了糖葫芦,连同姣姣正要同玉子衿离去,却听玉子衿吩咐道:“连翘,你去前面的玉食斋再给九弟买两盒糕点,山楂吃多了伤脾胃,省得他回去贪食。” “是,奴婢这就去。” “哎呀,我忘了六弟的事了,”见连翘走远,玉子衿忽然想起,“姣姣,你去隔壁街上的宝珍楼去给他买些爱吃的肉卤,免得他说我偏心。” 就知道这个六公子回来是麻烦,姣姣望望四周,也罢,这里离王府挺近,郡主又一身武艺,一个人在这估计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左右不一会连翘姐姐就回来了,叮嘱玉子衿好好等着就离去了。 两个侍女走远后,玉子衿狐疑看着小哥,“是......是他派你来的吗?” “夫人果然好眼力!”小哥一收先前谄媚的笑,取而代之神情正然,也不问玉子衿口中的“他”是谁。 “夫人?”玉子衿疑惑。 小哥笑道:“小人宇文鹏举,是四爷近身之人,您是四爷之妻,不就是夫人吗?四爷有话吩咐鹏举带给夫人。” 玉子衿听了半天才弄懂他口中的“四爷”是谁,“他让你说什么?” “四爷说,令姊安好,请勿挂牵。他让您记住他此生只有一个妻子,不论您听到什么,知道什么,只需记得当日他在月老祠中对您所说的话就好,其他一切俱不重要,请您切莫乱了心神,还有......”锐利的眼神瞥见不远处已经归来的连翘,宇文鹏举立忙从袖中抽出一物塞入玉子衿手中,“还有就是‘吾怀赤诚,待子相濡’,四爷说他在泷州等着您。” “卖糖葫芦喽,又香又甜的糖葫芦......” 玉子衿紧紧收好怀中物,望着那个沿街叫卖离去的身影,思量着刚刚的话,是啊,他说过此生只有她一个妻子,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这些时日身在局中,她净被一些繁杂困住了心神,怎的忘记了这最重要的,还日日为他就要尚公主一事耿耿于怀呢?那人不想做的事,又有谁能强迫得了? 西原上洛皇宫。 红绸罗门,灯彩高结,今日将由圣上亲自主持进行英成王与乐昌公主定亲之礼,早早地宫人就将整个皇宫布置了起来,其富丽喜庆笼罩整个宫城,可见原业对这门亲事的看重。 依原氏宗族礼制,在定亲大典举行前,两个定亲的新人可于暖阁隔帘相见,得以相面,权且算宗族开明之举,以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成新人情投意合之美,免教公主觅错郎君。 规矩是这么个规矩,皇上一道旨下,哪个公主郡主敢违抗,说是相面以妨嫁错郎君,其实不过是皇命缚身外的小小恩泽,以博美名罢了。 但这一次,原氏四百年的规矩,注定要被人撕破了。 看着那帘外举步欲走的人,乐昌公主盛装玉颜,一身皇家高贵气质也失了自信,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道:“王爷,按礼制,满一炷香的时间您方可出此门。” 要一个金枝玉叶在相面之礼开口挽留自己的未婚夫婿已是奇辱,再说出这话,就算乐昌公主自小受尽皇室教养,也不由得臊红了脸。 况且他与她一句话未说,甚至于连她的样貌都未曾看,这般冷漠无视,如何叫新人相面?如果传出去,岂非要人议论她被未婚夫婿视作无物? 宇文铮冷笑,终是坐不住了?“公主幼承礼制教养,岂非不知男女有别,本王又何故要与公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乐昌公主瞠目,他们得圣上下旨赐婚,今日行定亲之礼,什么叫何故共处一室? “王爷忘了吗?今日是你我定亲之日,当遵祖制,行相面之礼!” “那是你皇室之礼,我乐川宇文氏从无此道!” “你......”被这人冷漠且无礼的咄咄逼人噎得说不出话来,乐昌公主想摆身份,但还是控制住了,她好言相劝:“皇兄圣旨已下,只能委屈王爷相从,等他日大婚,你我即为世人眼中夫妻,乐昌既入宇文氏,也当从宇文氏妇德。” 自小长在深宫,她比谁都明白流言的可怕,今日宇文铮若直接出了这道门,纵使举行了定亲典礼,留言也会让她顷刻颜面无存。 原氏倾颓,皇兄无作为,以为带着他们投奔宇文铮便能借他之力匡扶天下,重建祖宗基业。可是出了玉策的囚牢,他们终究还是寄人篱下的。他是皇帝又怎样,宇文铮才是西原真正的主人,只有抓住他,嫁给他,她才能保住一生荣华,况且他又是那般的英姿不凡神勇无匹,叫她怎能不动心? “世人何看,本王不在乎!公主是聪明人,这场联姻为何,您心里想必比皇上还要清楚三分,又何必跟本王装傻呢?” 乐昌公主心上一冷,这场联姻是皇兄为了拉拢他,明眼人都明白。只是皇兄的妹妹不止她一人,缘何会轮到她却无人深究。想不到她自以为是天衣无缝的手段,竟都被这人看在眼里。 她知道宇文铮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她的堂姐琬花郡主和皇兄存有不伦之情,险些被玉天嫁去宛韶,以为逃到川西便保住自身,更加肆无忌惮起来,结果与皇兄之事被这人发现后当即鸩杀,现在皇兄还以为琬花是误食中毒身亡,终日悲伤沉沦。 提裾越过珠帘来至宇文铮身前,彩衣锦服华丽摇曳,乐昌公主屈膝跪地,“乐昌自知才德鄙薄,不配王爷,只是尘埃落定,圣旨已下,汝为吾亲夫,吾为汝嫡妻,还望王爷不吝留乐昌之名!” 她不是任性的女子,所以不会闹着去请皇兄给他做主,况且他自身难保,又如何做得了这人的主,比起日后的颜面无存,此刻的屈膝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本王已有嫡妻!”宇文铮神情严俊,把玩着指上扳指。 乐昌长公主吃了一惊,激动道:“那乐昌为何?”不是嫡妻,平妻也可,她要的只是英成王妃这个身份带来的尊荣。 “你只是乐昌公主!”宇文铮冷冷一句浇灭了乐昌所有希望,“本王留你颜面,这份亲由你自己亲自去拒。安陵公主、德邑公主因何一个坠马、一个失去圣心,本王没工夫管,也不会管,只是本王这份人情不会白送,你可明白?” 乐昌公主眼睛越睁越大,她颤抖道:“本宫不懂,王爷你......” “相面之礼,若公主不中意,是可以请皇上收回成命的。” 乐昌公主身子一软跪倒在地,嚷道:“那只是口头虚言!圣旨已下便是岿然如山,自古以来根本就没有哪个宗女敢因相面之礼未婚夫不合心意,而去抗旨不遵!这是违逆!是大不道!” 她是留了她的颜面,送了她人情,可反之就要了她的命!如此,她倒情愿不要那份颜面,事情败露了又怎样?左右不过是姐妹恨她,皇兄只是想要一个人嫁给宇文铮控制英成王府,将来生下有原氏血脉的宇文家继承人,是谁又有何区别?只要皇兄不计较,其他人又能如何? 宇文铮不管她多余的心思,一个多余的目光都未留下,直接推门而去,“依本王之言去做,保你无虞,若生枝节......公主当知本王有能力立让你与琬花郡主姐妹相会!” 匍匐于地失声痛哭,冷风自屋外吹来,缭乱了乐昌公主细心穿戴的衣裙,凭他的权势,凭他的手段,她除了依言可还有其它出路。原来算计来算计去,她算计的始终是自己! 出了暖阁,宇文铮看也不看那一切具备只等新人前来的礼殿,至于后来乐昌公主当殿拒婚英成王的壮举沸沸扬扬传遍天下为人乐道之事,他也没有关心半分。他一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夜中寂寥无人的长长甬道,紫蟒华贵的亲王正装在寒风中摆动,颀长合度的身形在夜色中分外落寞。 广袖下的掌中紧握他的红绳结发,眼前似又浮现了那个明动的笑脸,这几日鹏举差不多也该到显阳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滋味当真是不好受的。 子衿,你可曾收到我带去的话?可曾误会我?可曾怪我? 指尖描摹着掌中被捂得温热的令牌,一道月华射在莲花帐中少女的双眸,分外明亮。 阿铮,你等我,很快我就能去见你了,长久也好,短暂也好,子衿终会去陪你的。(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千里终相会 新年开春,正月初六生辰之日,玉子衿的及笄之礼算是不温不热的举行了,明清徽的身子渐渐也好了个大概,只是接到崇溪传来的消息,明老夫人这几年身子大不如前,身边虽仆婢成群,但儿女子孙不是远嫁他乡,就是在外出仕,身边竟无一人承欢膝下。 明清徽每每念及不由泪如雨下,这些年随玉策在外,膝下儿女成群,王府琐事繁杂,老母已是垂垂暮年,却没能得她在膝下尽孝几年,如今只身一人孤寂在家,竟连个相陪之人也无,她真是忘恩不孝! “母亲莫哭,”玉子衿也泪眼朦胧,伸手为明清徽擦着泪,“外祖母从小就疼衿儿,衿儿到了崇溪一定会替母亲好好照顾外祖母的,您身体刚好,可不许再哭了!” 明清徽点点头,她不能承欢膝下就只能让女儿代替,但愿母亲之病可以早日好转。一时伤心不由又想起了她苦命的洁儿,更是泪流不尽,忍不住抱着玉子衿低声呜咽。 玉策进门看到的就是一幅母女相拥而哭的场景,轻叹一声为明清徽母女擦着泪,“身子刚好,怎能这般动情,我已问过来人,岳母只是偶感风寒并不严重,我已准了飒儿和衿儿同去,有这两个她最喜欢的外孙、外孙女,你就放心吧。” 听到兰飒也去,明清徽更放了三分心。本来她是想着早些让衿儿出嫁,既然这样,倒不妨先让衿儿和飒儿同去崇溪散散心,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能让他们培养培养感情,或许能让衿儿早日对皇上忘情也未可知。 玉策也是这么想的,他何尝看不出女儿更倾心于原倚风?可今时不同往日,对玉家来说,对玉子衿来说,兰飒才是最合适的人! 兰家是世代定居金州的书香大族,一门才子精英辈出,在当世文人清流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玉策要在天下舆论清议中占有优势少不了要多多倚仗兰家,虽然两家本是姻亲,关系极好,但若再亲上加亲,自是更好。撇开家世背景,谈及兰飒这个人,玉策夫妻也是满意非常的,他虽出自书香门第偏不爱读书,可年纪轻轻就骁勇无敌,神射无虚发,已经成为玉策麾下颇为倚仗的一员大将,再加其温顺性格和对玉子衿的一片痴心,当之无愧是一位佳婿! 安排好了二女儿,玉策不由又想起了远在西原的玉皓洁,到底是他的女儿,他虽牺牲了她,可也是一块心头肉。 临川王原壁桓数次登门求取通关令,前几日玉策终是给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看原壁桓的那般痴情,教他们这般异地相思,骨肉分离,倒还不如让他一试。 今年的春天有些微凉,夕阳晚照下,兰飒翻身上马,深深望了一眼与原壁桓站在一起的玉子衿。 他还记得当年也是在外祖母家,有个童声童言的小女孩儿告诉外祖母她长大了要嫁给一个英明神武的将军,因那一语,他那拿笔的双手中生生换成了银枪和箭矢。闻鸡起舞,苦练不掇;遍体鳞伤,不言艰难;战场凶险,一笑置之......他默默为她努力,只想要成为她所喜欢的样子。 兰家是书香世家,世代文人,独他一个武人,一直以来很多人都问他为何生于书香大家,却偏偏去做一个武人。他每次都笑笑不语,因为他的心里藏了一个人,一个他自小就掂念于心的人,只要是她喜欢的,他就会努力去做。她喜欢将军,他就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将军,那样将来才不会让她觉得跟他在一起是屈就啊! 只是到头来......兰飒苦笑,他无怨,只要她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就好了。 殷切嘱托几句,兰飒调转马头向着崇溪的方向而去。 “表哥保重啊,好好替我照顾外祖母!” 身后传来玉子衿的呼声,兰飒摆摆手中银枪,终究没有回头,一滴泪掉落在马踏尘埃中。 但愿千秋岁里,结取万年欢会,恩爱应天长。行喜长春宅,兰玉满庭芳。 这一直是他从小的梦想 原来梦想破灭是会痛的。 西原的都城是上洛,但宇文铮仍旧置府泷州,西原政治、经济中心也俱在泷州,上洛说白了也不过是宇文铮随手赠给原业的安乐窝,与泷州相隔仅数十里,不像国都,更像泷州的陪都。 泷州并没有上京的富丽繁华,也没有显阳的隆重恢弘,但布局齐整,屋宇分明,肃穆庄严的格调更具一番庄严别致,正是宇文铮的风格。 清晨的街道响起阵阵马蹄,来往的行人赶忙立于两旁让出过道。 宇文铮一身银色戎甲策马而过,身后的玄色祥云披风如旗帜翻卷,威慑神人。其后跟着数员大将和一队骑兵,显然是刚从军营巡查而归。 人群中一道靓丽的青色闪过,烈马长嘶被缰绳紧紧拦阻了脚步,宇文铮怔怔望着行街叫卖的人群,是他看错了吗? 身后人马随之停下,蒙成放驱策坐骑上前,“主公,怎么了?” 宇文铮扫视一圈人群,眸中失落,“无事,走吧!” 蒙成放一头雾水,主公最近似乎很奇怪,无奈摇头策马跟去。 远远的拐角处走出一个戴着白色面纱的青衣佳人,并一位绝美公子和一个侍女。 “今晚你就要见他吗?”绝美公子开口道。 青衣佳人点点头,指指不远处的琴轩,吩咐侍女前去买了一把古琴。 入夜,英成王府。 宇文铮坐在书房的香案旁,轻执狼毫笔,静淡而书。一文毕,他望着纸上流畅诗文,静静发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子衿,缘何你还不来,难道你终究舍得下我?我曾予你“定不相负”,几尽谋划俱为等你前来,你可知两地相绝的漫长等待对我来说何其苦? “来人啊,有刺客!” 屋外一阵惊呼,宇文铮起身推门而出,长箭流飞,直直刺入他所站之旁的门框中。 “不必追了!”宇文铮令止欲要追捕的府兵,拔下长箭走回书房。 展开其上信件,娟秀的字映入眼帘:今夜子时,城西斜雨亭。 烟雾胧胧,如披月纱,泷州的春天来得较晚些,空气细微的夜还泛着冬季的寒,流泻着一层银霜。 赴约的人子时未到已经前来,颀长英挺的身影在黑夜中纵身下马,向着雪纱飘飘、有琴音流传的斜雨亭走去。 香炉的香袅袅飞飞,撩散一层又一层,当看到那静坐抚琴的青衣人,宇文铮止步于香案前,眼中动容欣喜,再也移不开目光。 冰肌莹澈的清婉女子,爽放清举的英俊男儿,一静坐抚琴,一默立凝视,时间久久的定格在此刻的静谧。 直至一曲了,玉子衿抬眸对上那人灼热的瞳仁,起身越过琴案,款步来到了他的身边。 魂牵梦绕的人如今就在眼前,一股幽香淡雅传来,宇文铮情不自禁伸手欲触,却被玉子衿一步后退躲开,他错愕:“子衿,我......我没有和她定亲,也没有打算娶她,我......” 这下变成了玉子衿的错愕,她只是顾忌美人哥哥和连翘在不远处,不好和他亲近,并没有在介怀此事,这人心思怎么比她还敏感?看着宇文铮紧张又无措的表情,她实在觉得好笑又笑不出来,杀伐果断如他,上次像这般似个孩子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还好,这一面还在。 将自己的手放入那只大掌,玉子衿紧握着宇文铮,“我知道,我一直信你,信你不会轻负,否则今日怎会前来?” “真的吗?”宇文铮喜急,一把拉玉子衿入怀,布满厚茧的掌心抚摸着那张微凉的小脸,“子衿,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怪我的!” 半年不见,她又长高了不少,身高正好到他下巴,嗯,正好可以扣在怀里,这次来了就永远都不能走了。 玉子衿面色酡红,分离已久,也顾不得亭外有人,只得静静呆在宇文铮怀中,已经半年了,那么多个日夜她真的很想这个怀抱。 翌日清晨,英成王府横波园。 杨柳抽枝,嫩芽初现,细细黄黄如丝如雾弥漫枝头,一汪春水如佳人美目横波流动,映着柳丝如雾。坐于湖边的素衣女子有眉若远山,朱颜赛九仙,身姿若刀裁,可是寡淡冷漠的气质比之冰雪尤甚。 “皓洁!” “姐姐!” 一男一女两道激动的声音入耳,玉皓洁单薄的身子不由抖动,借着石凳的力气起身,当她回眸看到身后的人影时,鼻尖一酸顷而就被涌上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多少个日夜过去了,她以为此生自己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爱人,现在在这样一个时间,这样一个地方,她是在做梦吗? 原壁桓蓝影一道飞至玉皓洁身边,顾不上看清她的面容就紧紧拥入怀中,绝色俊颜有喜有悲,有幸有痛,热泪滚烫自凤眸滚落,“皓洁,我终于见到你了,终于见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好久,从此以后再也没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玉皓洁仍有些不可置信,轻轻抬手回抱住原壁桓坚实的腰身,感受到那份熟悉的温热,重获到那份梦寐的依赖,触碰到玉子衿泪水朦胧的双眼,她才肯定这不是梦,真不是梦! 玉子衿抹着眼泪打量着玉皓洁,比起在上京时她虽瘦了不少,但气色红润,身体康健,明显是没吃什么苦的,回头感激的看了看宇文铮,后者微微点头,眼中充满了爱意温柔。(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嬿婉及良时 与原壁桓一番久别温叙后,玉皓洁重又将玉子衿抱在怀中,“这一路劳苦,你怎的也来了,这半年母亲可好?” 玉子衿双目微红,又落下泪来,“我不碍事,只是母亲前些日子因为想你病倒了,直到今年开春身子才好,现下正在家里等着美人哥哥接你回去团圆呢!” 听到母亲生病,玉皓洁紧锁眉头,“都是我不孝,没能保护好自己,我们走,马上就走,回去看母亲。” “要走也不急在这一时,”原壁桓轻拍玉皓洁后背,“我已经命人打点行装,后天我们就上路。” 玉皓洁点点头,归心似箭,她早已迫不及待,“好,二妹,后天我们就走,就回家!” 玉子衿松开玉皓洁擦擦泪,“嗯,只是姐姐......你......你和美人哥哥先走吧,我......我暂时还走不了。” “为什么?”玉皓洁反问,只见玉子衿欲言又止,只是脸颊微带红晕的看了远处如松矗立的宇文铮一眼,玉子衿是她看着长大,现在这个眼神意味是何玉皓洁再明了不过,她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你......你和他莫不是......” 玉子衿低头不回,玉皓洁更坐实了猜测,虽然当初在上京就早有怀疑,但她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她被荣惠郡主掳来西原后,原业将她打入了冷宫,是宇文铮找了个犯过的宫人将她从冷宫替换出来,秘密带来了泷州安置。开始她以为宇文铮是为了拿她做对付父亲的筹码,可这人却将她奉为上宾,全无半分苛待。她一直疑惑宇文铮此举为何,原来原因竟真的是子衿! 来龙去脉已顾不得去问,玉皓洁直接切入重点:“这事父亲知道吗?”父亲和宇文铮早已成毕生死敌,子衿难道不知爱上他此生都会陷入两难吗? 玉子衿摇头,目光坚定的望着宇文铮,摊开秀小的掌心,红黑相系的结发静静躺在上面,“姐姐,不论以后如何,子衿此生无悔!” 看到那红绳结发,玉皓洁双目有些潮湿。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子衿你要的也不过是自己想要的幸福,和我是一样的。 踌躇后痛心地将玉子衿抱在怀里,她满眼含泪恋恋不舍,“如此,那姐姐祝福你们,既然已经决定留下,那你就要狠心割舍,家中父母幼弟有我,有大哥,你不必挂牵,愿你他日也不要后悔!” 玉子衿“嗯”了一声,低垂的目光游移,骨血相容,恩义相缠,哪是她想割舍就割舍得了的?她留下,不过是想在她最美的年华里留给自己和阿铮一段最美的回忆。东原有太多东西不是她能抛,该抛的。 嫩草如织,远山披黛,原壁桓和玉皓洁的车马已远,玉子衿犹站在树下目送着,这一去,他们终是能有自己的幸福了。 宇文铮掰回她的小脸,让她看着自己,“别看了,人都走远了,我们现在来说说我们的问题吧。” “我们什么问题?” “问题很多,比如你喜欢王府哪个院落?想要住在哪里?是让我单独为你准备一个院落,还是和我住在一起?” 玉子衿有些窘迫,这人未免太直白了,“什么住不住在一起,谁要和你住在一起?我觉得横波园就挺好啊,住了这两天我挺喜欢那里的,就住横波园吧!” 宇文铮皱眉,有点小伤心,不过也好,王府官员来往混杂,横波园虽不是府中最好最大的,却是最清净的,她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况且他们虽是夫妻,他到底欠了她一个大婚,到时这事再说也不迟。 挽起玉子衿的手,真好,他又能紧紧地牵着她了,这十指相缠,他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分开。 连翘在后面乖乖跟着甜蜜相携的二人,这段时间心里的不安不由被他们的幸福消化。这些时日玉子衿虽没有明说什么,但该明白的连翘早已明白。比起姣姣、纤儿等人,连翘除了细微入心,更周全少话,玉子衿出门选择带着她不无缘由。 宇文铮事务繁忙,把玉子衿送回横波园就离去了,春日的阳光正好,奔波了数日才得今日闲,玉子衿半倚在榻上一会儿便睡去了。 再次醒来已是午后,揉着朦胧的睡眼,只闻得外面一阵嘈杂,“连翘,外面在干什么?怎么那么吵?” 连翘放下正在收拾的衣服,走过来道:“回郡主,是王爷派来的人,起先在此伺候大郡主的下人都被遣散了,王爷特地在王府派了一些人过来,还为郡主添置了不少东西,正在外面收拾呢!” “哦。”玉子衿下床走到窗口,看着外面搬置东西的仆婢,其中指挥张罗的清秀少年吸引住了她的目光,正是那日来显阳报信的宇文鹏举,阳光下,他穿了一身藏蓝色的长衫,面容俊秀爽朗,声音很是清脆。 连翘挠挠额头,小声问:“郡主,你觉不觉得那人很眼熟啊,像不像......”像不像那天在显阳那个卖糖葫芦的? 玉子衿但笑不语,连翘识趣的没有再问,看郡主的神情,确是无疑了。 宇文鹏举动作很是利落,内务琐事处理起来得心应手,信手拈来,不多时冷静清宁的横波园一应条理,欣荣热闹起来。 被遣来贴身伺候玉子衿的两个侍女一个叫芳草,一个叫萋萋,芳草萋萋正是十七八的年纪,与连翘差不多大,俱是秀姿灵巧,进退得宜,受过很好调教。听芳草、萋萋与宇文鹏举一样同唤宇文铮“四爷”,玉子衿便知这二人应同是宇文铮家的家生子。还有四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也是出自宇文家,不过进府时间晚些,是年前才采买了入府调教的,负责做些杂使活计。 宇文铮军法治府,英成王府中除了士兵就是小厮,仅有的女仆也只是一些粗使浣衣的婆子,这几个侍女都是刚从乐川家中接来。 命连翘打赏了下人,玉子衿笑问芳草、萋萋:“你们是从小就服侍四爷的吗?” 芳草摇摇头,恭敬回道:“回夫人,奴婢先前是大小姐房里的,萋萋是太夫人房里的,宇文家家规严明,十岁以上男丁,未成婚前身边不留侍女侍奉,奴婢二人和修竹等人是前些日子才被四爷从乐川召唤而来。” 听了芳草的话,玉子衿点头饮茶,知这丫头以为她多了心思,将她二人想成了通房、侍妾之说,也没多作解释,与二人继续闲聊着。 素意幽栖,风月溶溶,横波湖春眼潺潺在夜色中闪着明亮涟漪。 四周寂静里,有一灯如豆,美人清恬,长长的黑发散落香肩,就着昏黄灯光拨动着掌中书页。 已近三更的天,夜归的人才推门而入,“吱呀”一声,伴着推门声还有春季午夜的清风徐徐,稍带的寒意袭清了桌边人混沌的头脑。 烛影下,宇文铮伸手抚着桌边人的玉颜,沈腰潘鬓的英姿在一灯照耀下投下高大身影,吐气带着桃花酿的酒香,“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覆上紧贴自己面容的手,他身带寒意,手却是热的,“我在等你。” 明眸含情,荔肉新颜,灯下美人如玉,只消轻轻一句就击溃了他所有理智。 月半明时,风未静时,漆黑中仅存的如豆青灯灭去,光亮消失处,传来低低的粗喘、淡淡的娇吟,这一夜终是旖旎而过。 日暖风轻近午天,草长莺飞,柳媚花明,绿水绕古亭,横波园的景致是格外好的。 整个西原大权在握,宇文铮白日是很难得闲的,玉子衿只能一个人在六角耸立的颂亭中,左右手对弈,独自手谈打发时间。 黑白相杀半局之后,玉子衿左手执黑子怔怔愣神。早上一觉醒来,身边人就已经离去了,温热尚在的床榻上面仍有独属于他淡淡的清泉气息。面色微红,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在发愣的当儿,有人轻手轻脚走进颂亭,等玉子衿察觉,那人已然坐在了她的对面,瞬时吓得她险些惊叫出声。 光头铮亮,络腮胡子,脸带刀疤,肥头大耳,圆目铜铃,虎背熊腰......如此剽悍形象的人却穿了一身不符风格的绸缎长袍,挂满了种种珠玉秀囊,金黄耀眼的暴发户气息在他身上显露无疑。 正当玉子衿考虑是先叫“救命”还是先逃跑的时候,那人双手轻托下巴,露出了一个憨实可掬的灿笑,还自带“温声软语”一句:“妹妹好,为兄这厢有礼了。” 玉子衿瞬时如坠五里雾,她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个哥哥?对上那张愈发矫情的圆圆笑脸,她真的很想提醒他别笑了,因为真的......很瘆人。 “熊熊,你别......”须擒风一阵风似的跑来,后面还跟着慢了一步的蒙成放,当二人看到亭中赫连熊熊的那副矫造模样,顿时望而却步,只想捂着脸逃,他们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居然跟这么个丢人的物什同生共死了这么多年? 逃已经来不及了,因为玉子衿已经回头注视到他们了。 须擒风硬着头皮上前,拱手一礼道:“擒风见过夫人,夫人这几日在泷州可住得舒坦?” 不是郡主,也不是王妃,她只是他们的夫人,是主公的夫人。 玉子衿前些日子已经见过须擒风,微笑点头回礼,“我很好,有劳须将军挂念。” 蒙成放静静打量着玉子衿,心叹:不愧为上京国色,足配主公! “末将蒙成放,见过夫人!” 被须擒风身边的年轻男子吸引住目光,只见他一身墨黑劲装,长相甚是英姿勃发,身材高大,一双鹰眼十分精神。 玉子衿轻轻摆手,笑道:“蒙将军有礼,早闻蒙将军天生神射,器宇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宇文铮所控川西军核心主力为“钧天骑”,其骁勇与行军神速在当世骑兵中可谓数一数二,钧天骑五位主干将领被称为“钧天五上将”,这五人分别是:美髯无影须擒风,九环雷扫赫连熊熊,傲北神射蒙成放,修罗鬼斧贺别澜,冷面寒戬章成铸。 玉子衿会如此注意蒙成放,在于他和自家表哥齐名,兰飒与蒙成放一般,同是臂力惊人,视比鹰目,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因两人出身一南一北,一称傲北神射,一称傲南神射。 蒙成放笑道:“夫人过奖,末将愧不敢当。” 玉子衿欲要再道,却听身后啪啪几声,转身就看到一张幽怨的脸。(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与君长相守 赫连熊熊用熊掌愤怒地拍着桌子,震得棋局紊乱、棋子落地,他起身指着须擒风与蒙成放怒道:“你们两个搁这儿酸够了没,还让不让俺老熊说话,俺老熊搁这儿跟妹妹说话叙旧呢,你俩跑这儿来干嘛?” 话毕过来拉着玉子衿,“走,妹妹,咱们别处去,不跟这俩货酸酸!” 玉子衿还未弄清她如何成了他妹妹,就被这个大老粗拽着硬要往外走,得亏须擒风与蒙成放劈手拦下,将赫连熊熊逼到了亭中一角。 “熊熊,别胡闹,这是夫人,不得以下犯上!”须擒风挡在玉子衿身前。 赫连熊熊一甩宽大的袖子,掐着腰吼:“死老须,要你管?俺老熊发过誓如果见了昔日救主公和你我出上京的那位恩人就要和她结拜,怎么,你想害俺老熊食言不成?”整整裹在身上有些紧身的大长袍,赫连熊熊的样子稍带滑稽,“哼,反正我不管,打不过你抓不找你又怎么样?你今天要是拦着我认妹妹,俺老熊就不走了!左右是主公准我来的,看你俩能拿我怎么样?” 须擒风被这副无赖样整得哭笑不得,蒙成放接口道:“我们知道你是奉了主公之命而来,可你总得问问夫人的意思,再说了,结拜就结拜,你......你为何要穿成这样?” 指指赫连熊熊一身暴发户的装扮,蒙成放很是无奈,今早他和须大哥本打算要去军营议事,刚走到大街上就看到这货穿得不伦不类招摇过市,直喊着打扮好了要去认妹妹,他们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他哪里来的妹妹,待人往王府的方向来了他们才想起来夫人在此,立时二话不说就追来了。他那个形象自己丢人就算了,他们可不想丢了“钧天五上将”的脸。 “我......我穿成这样怎么了?”赫连熊熊扫量一眼自己,鼓鼓腮帮子,“我穿成这样不挺好的吗?多正式啊!” 玉子衿噗嗤一笑,差不多听懂了来龙去脉,这个赫连熊熊虽粗野难训,但心地坦直,更有几分可爱,能结为兄长亦是不错,从须擒风背后走出来道:“既蒙赫连将军不弃,子衿自是三生有幸与将军结为兄妹,今日风和日丽,皇天后土,你我就在此结拜,如何?” 听玉子衿如此说,赫连熊熊顿时眉开眼笑,直大呼好。 须擒风与蒙成放未想到玉子衿如此直爽,起先还担心着她出身深闺名门,会不堪赫连熊熊粗放冲撞,竟不料如此率诚,不由又心生几分好感。 深幽古亭中,玉子衿敛裾对天而跪,赫连熊熊也学着她的样子赶紧扑通跪地,须擒风和蒙成放只觉地都震了三震。 “皇天后土在上,今日我玉子衿愿与赫连将军结为异姓兄妹,日后祸福相依,肝胆相照,死生不悖,若违此誓,祖宗不佑,天地不容!”玉子衿指天誓日朗朗而道,话毕转向赫连熊熊,“义兄,该你了。” “哦,我......”赫连熊熊笨拙地学着玉子衿抬手指天,奈何肚子里毫无半点文墨,刚玉子衿说的词他是一个都不会,一个没记住,支吾老久后,一闭眼一深吸,声意洪亮开口:“那熊熊燃烧的烈火啊!” “吱吱!”——是背后须擒风和蒙成放牙齿打颤的声音。 赫连熊熊回头甩他俩一记眼刀,“一边呆着去!”继续正色道:“那熊熊燃烧的烈火啊!一如俺老熊熊熊燃烧的心,苍天大地,愿你保佑俺老熊与妹妹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有女人一起......额,有富贵一起享,说了不算,俺老熊愿遭雷劈!” 一番慷慨激昂后,身后的须擒风与蒙成放早已忍不住放声而笑,玉子衿只能艰难地忍着与赫连熊熊俯身朝拜天地。 光灯吐辉,华幔长舒,芙蓉帐下一场巫山云雨,宇文铮展开健硕的手臂搂着娇弱无骨的枕边人,布满厚茧的手掌摸索着她光洁的玉背,“听说今日你和熊熊结拜了?” “嗯,结拜了。”玉子衿侧身躺在宇文铮怀中,乌发尽垂,醉面轻酡,带着三分清丽,七分妩媚,手指正轻轻划着宇文铮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 昨日熄了灯,她并没有看到,原来那伟岸英挺的身姿下,竟是这般的伤痕累累。细细数来,只上身大大小小的伤疤就有三十多道,幸好都已经结了疤,有些甚至痕迹也淡了,在他古铜色且坚实有型的身材上看起来并不狰狞。只是那条条道道看在眼里却是十分心疼,十二岁就执剑从戎,这些年他当真是九死一生的。 葱指移上胸口,那深深的一个疤离心口不过一寸,她永远忘不了那一长矛的狠厉,“痛吗?” 大掌包裹住那只小手,宇文铮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不痛!”他那时的感觉除了痛快就是痛快,岂会感觉到痛? 这么深的疤怎么会不痛呢?阿铮,莫不是当时的你已经痛到麻木了? 反抱住宇文铮精壮合体的腰身,玉子衿吐气如兰:“阿铮,公西越是病死的还是你......” 宇文铮的表情透着狠厉,似笑非笑道:“你猜。” 迷茫地摇摇头,她只知道外界传闻是公西越一箭穿心最终病死了,而那个始作俑者公西锐赫至今了无踪影,甚至于公西家的势力虽然被他收缴了,但是公西越身后声名仍在,当年楚南夷族之乱的真相至今还未大白于天下。 轻轻贴在玉子衿的耳侧,宇文铮压声低陈了数语。 玉子衿倏然睁大双眼,她难以想象地看着那人的冷峻眉眼,惊讶后被宇文铮紧紧拥在了怀中。 他的声音饱含痛苦与恨意,是那般凄切与迷离,“终有一日我要让他们亲眼看到自己万劫不复的毁灭,子衿,陪我一起见证那天的到来!” 良久后,她反抱住了他,“好!” 一个翻身将怀中人压在身下,薄唇轻点,“不要离开我,永远都不要,除了你我不想要任何人!” 还未来得及回话,檀口已被死死封住,玉子衿忘情回应着,心中却在轻叹:阿铮,这样的你该叫我怎么办? 你的良苦用心我是明白的,你不想我离开你,同时也不想委屈我,所以才会首肯我与赫连义兄结拜,那样你便能以赫连熊熊义妹的身份光明正大迎我入英成王府,即可成全你我一世并肩,也免我背上背叛生父不忠不孝的骂名。 只是,玉子衿就是玉子衿啊!不是换了身份就能换了心,就能换了牵念与痴缠,就能让我与那些人、那些事彻底斩断的! 日日自己与自己对弈,时间一长也是无聊,这日正午,看几个侍女正在房中收拾,玉子衿索性也加入进来打理书案。 她在横波园定居后,宇文铮虽还在英成王府公干,但一应用品无不搬来了横波园。 边整理着那人的东西,她才意识到宇文铮虽然多年征战疆场,但贵公子习气却是一分不少。用笔只用狼毫,不用羊毫,且必须是质硬苍劲的北狼毫;用纸只选薄如卵膜坚洁如玉的澄心堂纸;衣袍非价值不菲的云锦、广绫、菱缎、绮绣绝不沾身;一个七尺男儿却爱好甜食如孩童...... 在外人看来宇文铮是历尽凶险九死一生走到如今的一方大将,可这骨子里的富贵挑剔真真让与他相处了这些时日的玉子衿目瞪口呆,种种贵公子习性比起她家中的哥哥弟弟有过之而无不及。 “夫人,您在笑什么呢?”萋萋抱着一摞画卷向书桌旁走来,引得连翘、芳草也停下手中活计投来目光,这些日子她和芳草与夫人日益熟稔,发现她不仅美貌过人,更是平易近人,气质芳华让人叹服,难怪那般让四爷动心。 玉子衿笑道:“没什么,我只是笑咱们这位爷,在外面行军打仗什么苦都吃得,这一过起清闲日子竟比我还要娇惯。” 芳草、萋萋听了嗤嗤笑,道:“夫人,您怕是还不知呢?咱们四爷可是从小养下的执拗性子,一旦认准一样东西,那可是绝无变更之说,这衣食住行的还好,偏偏在他老人家心中是一旦决定下要做什么事情,要得到什么东西,那可是百折千折的不回头,男儿有无畏不屈之志是好事,但咱们这位爷却是雷打不动其志的顽石一块,为此当初在家没把老爷气死,光抽在他身上的藤条少说也断了七八根呢!” “哦?真的吗?”玉子衿挑眉,年少时洒脱舒朗的宇文铮她见过,可却很难相信竟也有气得父亲动用家法的叛逆时光。 “可不是嘛,”芳草打理着衣物,笑道:“家中五位公子,顶数四爷挨老爷藤条最多,其他公子挨打时都知道乖乖跪地求饶,偏咱们爷叛逆不算,还四处逃窜与老爷叫板,老爷脾气火爆,怎能不气?四爷又打不过老爷,每次责罚无不是加重了的!我们都在背后笑称:‘紫檀的棍棒,铁打的四爷’!” 玉子衿与连翘听了笑出声,那样英武将军竟也曾有过被父亲追着满街跑的狼狈,想想就觉得好笑。 心中某个地方被触动,玉子衿有些心痛与怀念,心痛那个少年,怀念那段时光。 想当年少年英雄意气风发,狂放不羁鲜衣怒马,再对比今夕万人之上疏漠深沉,教人怎不心疼!(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唯余钟磬音 “你们说什么呢?笑那么开心!” 高大英俊的人自屋外走来,连翘三人立时止了笑意,纷纷找了说辞告退出门。 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落荒而逃的三个小丫头,宇文铮揽着玉子衿道:“芳草、萋萋那两个丫头是不是跟你揭我的短了?怎么我一来就都跑了?” 玉子衿整理着桌上的画卷,怕他再想起往事心伤,只说没什么,便错开了话题,“你不是今日要与义兄和须大哥他们议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都安排好了,我在不在也没什么关系,”宇文铮一面无所谓,拉近玉子衿轻贴耳根暧昧道:“我这不是想着早点回来陪你嘛!” “贫嘴!”玉子衿执起一幅画卷就向宇文铮头上敲去。 “别!”宇文铮反手夺下画卷,紧张爱护着,“这可是陪了我有足足一年的宝贝,仔细弄坏了!” 玉子衿轻嗤,“我倒要瞧瞧什么宝贝,竟叫你爱护成这样!”八成又是他那怪癖好犯了! 装帧精致的画卷展开,便是一望无际的寒江雪与青衣绝世的美人映入眼帘,玉子衿惊愕:“这......这幅丹青怎么会在你手中?” 眼前画卷正是去年倾国楼展出的上京国色。 宇文铮别有深意的看她,“你猜!” “你......你认识加西多?” “你怎么知道?” “他买这画的时候我和......我就在倾国楼中,他在哪里?” 三月三,柳绿花繁,春情勃发,芙蓉城杏雨幽幽,星夜淡淡。这座以芙蓉之名而独步天下的绝世花城,与南洛花城齐名天下,虽时处三月,还没有迎来它的芙蓉盛世,但它每年三月的上巳节比之别处很是精彩别致。 每年的上巳节,在各地人们都会停止劳作,穿上春衣,沐浴祭祖,然后踏青赏春,倾城邀约,对大部分未婚男女来说,这一日也是他们互相结识、彼此互表心意的节日,以此顺应天时节令,使适龄男女都能有室有家。 芙蓉城上巳节的灯会就是专为青年男女举办,在这一日,凡未婚男女,男子持荷叶灯,女子持莲花灯,遇心仪者以灯相赠,“可为卿为擎雨盖,愿为君开并蒂莲”,表此燕好之心。 车如流水马如龙的长街上,宇文铮紧紧拉着玉子衿的手,流光溢彩的璀璨灯光里陪她穿梭在热闹灯市。玄青色的广绫锦袍勾勒在他修长的腰身,玲珑玉带束腰,墨玉发带束发,冷寂严肃的表情下丝毫不减神清气朗绝世容姿。 玉子衿好奇地东张西望,葱黄的月华裙褶裾秀丽,乌髻半偏,耳际流苏风垂,萦袖轻摆,透来幽香阵阵。好在芙蓉城距离泷州不过十里地的距离,纵使阿铮事务繁忙,也能抽空陪她来一观这芙蓉城的上巳灯会。 “小心点,不要乱跑!”一辆马车经过,宇文铮小心地将玉子衿护在怀里,一个警示的眼神扫向四周,令不少偷偷窥探玉子衿的男子扫兴离去,向别人昭告着那是自己的所有物。 俊男靓女何止惹来了男子,更招惹得不少女子侧目二人,这一番亲密举动顿时让周围窥探者作鸟兽散,纷纷叹气去往别处寻觅良缘。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须擒风捋着胡须轻笑,对身旁的蒙成放道:“已经很久不见主公有如此开怀时刻,他与夫人二人男才女貌天作之合,这走在人群里想不引人注目都难啊!” “是啊,”蒙成放远望着相携而走的二人,“古语云‘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当年那事以后,主公就变得心思内敛不爱言语,好久未见他对何人何事像对夫人这般上心过了,他们二人也算是英雄美人,相得益彰。” “嗯,确是英雄美人无疑!” 玉子衿称谢接过赫连熊熊献宝似的递上的牛肉干,轻嚼一口对宇文铮道:“你不是说要带我来见加西多吗?怎么逛了这半天还不见他人?” 宇文铮温言道:“再往前走一段路就到了,刚入夜人正多,加西多现在肯定正在呢!” 赫连熊熊没好气的塞一把牛肉干进嘴里,“看什么紫眼睛泥鳅,那货滑溜溜的连话都说不顺溜,妹子,你还不如和为兄去天香楼吃酱肘子呢,保管你爱不释手!” “是你自己想吃吧!”宇文铮毫不留情戳破他的心思。 赫连熊熊厚着脸皮嘿嘿笑:“这不是看妹妹来了,想带她去尝尝嘛!” 接收到赫连熊熊冒绿光的眼神,玉子衿无奈摇头,拽拽那光头圆脸上的络腮胡子,“义兄,你想去就去吧,有阿铮带我逛逛就行了,要是饿坏了你,妹妹可是要心疼的。” “那怎么行?”赫连熊熊一扬头,紧接着道:“那我就先去了,回头给你带份回横波园!”不等玉子衿回话拔腿就走。 “妹妹你采枝芍药攒花儿戴,哥哥我大力拉纤把眼儿迷哎......哎哎......” 望着那蹦蹦跳跳边走边唱离去的人,玉子衿与宇文铮相视而笑,继续向前走去。 “美丽漂亮的姑娘们呢,快来看看我这里的衣裙首饰,保管你们一眼爱上,穿上漂漂亮亮,早日被喜欢你们的小伙子表达爱意,快来呢......” 一家专卖异域风情的衣物首饰店门前,不少年轻漂亮的姑娘来往不绝,加西多衣披绫罗绸缎,身挂珠玉首饰,正热情洋溢的招徕着客人,比之先前他的汉话流利了不少。 “加西多!” 远远地听到有一声熟悉的呼唤,加西多知道那是他来到原朝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的声音,他的这位朋友长相好看不说,还武艺高强,更讲义气,帮他联络通商,让他在原朝自由行走进行商贸。 现在东西割裂,往东贸易不是特别方便了,他索性留在这里开起了店铺,不能四处游走领略原朝风情是小,只是他当初答应了这位朋友要帮他找到他心爱的女子,现在他还没有做到,真是感觉对不起这位朋友。 当四处张望找到声音的方向,加西多不由揉了揉自己的双眼,紫色的瞳孔很是不可置信,他是眼花了吗?那位美丽的姑娘......站在朋友身边的可是那位美丽的姑娘? “加西多?”宇文铮带着玉子衿来到加西多身边,好笑的摇晃着他。 加西多再揉揉眼睛,怔怔的看着站在自己身前巧笑嫣然的绝色佳人,喃喃道:“珍古拉安神保佑,终于让我见到了这位美丽的姑娘,阿铮,真是恭喜你,终于找到了你梦中的爱人,真是好美丽好漂亮的姑娘。” 玉子衿冲加西多点头一笑,“加西多你好,我是子衿。”虽然很多人都夸赞她的美丽,可是加西多如此直白不加修饰的赞誉却更让她感到舒服。 宇文铮扣住玉子衿的肩膀,雄阔矫健的臂膀护着娇俏玲珑的女子,那种赏心悦目惹得过往之人艳羡注目,“子衿说想来见见那位买下她丹青的人,好当面谢过,今日正巧是上巳节,我便将她带来了。” 加西多连连摆手,“不谢不谢,这是应该的,怎么能谢呢?你们能走到一起就好了,你们中原话这叫怎么说来着?哦......有缘千里......有缘千里来相会,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天定的......”边说边招呼二人往店里走,前几日他回家乡进了不少货,真是恰巧可以送给这位美丽的姑娘。 两个时辰后从店里出来,加西多一直送二人走了老远才回去,玉子衿望望两个随从手里满满的包袱,不安道:“阿铮,我们白拿了加西多那么多东西,又不能伤感情付银子,你说他会不会亏本儿啊!” “亏本儿?”宇文铮轻笑,一刮玉子衿鼻梁,“他买你一幅画卷信手就是十斛珠的时候你可曾见他皱皱眉头?放心吧,有我在他是亏不了本儿的!” “哦,呵呵,也是。”玉子衿笑得更加欢悦,看了看四周仍然热闹的人群突然想起自打来了泷州还未见过霍衍庭,问道:“怎么一直不见衍庭哥哥,这上巳节灯会最是繁华,也不见他来凑热闹,可是在外经商未归?” 宇文铮似乎想起什么好玩的事,玩味一笑,“是啊,他挺忙的,忙得失魂落魄心都掉在九霄外了。” 玉子衿疑惑地偏头看他,宇文铮却全然没有要告诉她原因的意思,只道“天机不可泄露”,没好气地撇撇嘴,她只能道:“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今晚是留宿芙蓉城,还是回泷州?” 宇文铮看一眼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去钟磬寺!” 山谷和暖,草木葱青,鸟鸣春树,戏舞花丛。在山叶黛绿中笼罩的一方古刹宝相庄严,塔阁崇高,清晨沐响的鸣钟声起,就带来了新的一天。 禅房中,玉子衿与宇文铮用过小沙尼送来的斋饭,相携往大殿走去。 遥望山寺四周环绕的远山空濛,云烟飘渺,玉子衿目光最后落在了头上镌刻“英成殿”三字的金字牌匾,“阿铮,你为什么带我来钟磬寺?” “礼佛!” 玉子衿知道原倚风崇尚佛理,不知宇文铮竟也深谙此道?看这以他封号命名的大殿,是他下令修缮的无疑了。 对上身前人疑惑的眼神,宇文铮温声道:“常年浴血疆场,征战太平,所图固然为万世之重,可操事兵戈,久横屠刀......未免杀戮过重。我本不信神,不信佛,杀孽就是杀孽,并非堪破佛典就能洗清,但祖母说念佛固然不能洗罪,但佛语昌明,佛性悲悯,最能洗涤人心,净化人性,教我时常参念,不求恕罪,但求明心,也能时存善念,免为饮血修罗!” 眼前似乎看到了那个一身血衣杀尽仇人的少年,玉子衿紧握手中温热的五指,臻首微抬轻轻一笑,“我明白了,你去吧,你在里面参佛,我在外面等你。” 阿铮,历来战场便是修罗场,折乾沉沙惨无人收。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是当世名将,所经历的和将要经历的都非常人能忍能受,生在这个乱世,没有几人能躲过血肉厮杀的骇人惨烈,即便你双手沾满鲜血,我也只愿你能明心静气,不以身后白骨累累为心上永生负疚,执剑从容走过你这一生,全你毕生笑傲沙场之志,尽管那时......子衿未必能陪你。 薄唇轻吻玉子衿光洁的额头,“那我进去了,我命鹏举去叫了连翘她们一起来陪你,有什么需要只管跟鹏举说,他对这一带比较熟,可以让他带你逛逛,记得别乱跑!” “嗯,知道了!”玉子衿有些不胜其烦,这人生性沉默寡言,可偏偏对她却是唠叨起来没完。 一戳玉子衿的额头,宇文铮留下一个无奈又不舍的眼神向大殿中走去。(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清庵婴啼响 望着那个颀长健美的身影走入大殿后,玉子衿一回头正好看到随着宇文鹏举同来的连翘和芳草萋萋。清晨风物正好,这钟磬寺位于泷州、上洛、芙蓉城与周遭数个州城附近的顷鸣山上,香火鼎盛,风光极好,便叫宇文鹏举带她四处游赏一番。 围着山寺走了一遭已至正午,钟磬寺不愧为享誉川西的大寺,景致极佳。 坐在山门前树荫下的石凳上,玉子衿擦着头上薄汗,目光停留在了山门前那长长的山路上,山路并未刻意修葺,长长的坡道延伸,在树林隐逸处甚是清新宁幽,草木繁荣,一片绿色,若有花株栽植,只怕会更添鸟语花香,生机明艳。 “鹏举!” “在,夫人有何吩咐?”宇文鹏举自一旁的大石上窜下。 玉子衿一勾手指,宇文鹏举不自觉地眼皮一跳,但还是老实地把耳朵伸了过去。 芳草、萋萋在一旁狐疑的看着,又把目光投向了连翘,连翘只摇摇头不明所以,虽然跟了郡主这么多年,但她外表温润如水,心思却跳脱如雷,她也着实摸不清楚,譬如和英成王的事,她可一直都没想明白一直在她们眼皮子下的郡主是怎样与人芳心相许的? 两日后,终于忙完了手上的事,玉子衿看着自己的杰作,得意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本打算回禅房睡一觉,奈何她现在兴致极好,听宇文鹏举说后山青谷峰有家青木庵,斋饭甚是有名,很多官家女客都会慕名前去,她一时馋虫作祟,也不管几个侍女这两日已经被折腾得够呛,兴致勃勃拉着他们去了后山。 一顿美斋饭饱,连翘几人真心感叹主子拉着他们跑来是英明之举,虽是为奴为婢,但在宁襄王府和宇文家这样的豪族重地,好东西他们也见过吃过不少,能把白菜豆腐素包子做得这般美味的,这青木庵还真是天下独一份。 摸着已经鼓起的肚皮,玉子衿不舍地放下手中的素包子,打发了宇文鹏举去向师太添香油钱,自己和三个侍女在庵堂后院闲逛了起来。 青木葱茏,山翠鸟鸣,这里十分寂静古幽,越是幽静,有些声音就越加显得清亮。 玉子衿没走几步就顿下了脚步,皱起眉头。 连翘看一眼神色微妙的芳草和萋萋,为难道:“郡主,要不咱们还是走吧,别在这里呆了。” 古来庵堂多富贵人家藏私之地,腌臜委沉,本以为这青木庵紧靠名刹钟罄寺,住持师太与钟罄寺方丈大师同出一门,乃深山清净重地,没想到也不例外。 玉子衿摇摇头,刚刚招待他们的住持师太一眼便知是世外高人,直觉也告诉她这个庵堂没有问题,不然若是有何不妥,宇文鹏举是不会带她前来的。 可是怎么会有那么异常的女子喘息声? 那声音极度压抑,又极度痛苦,显然是刻意不让人听到。玉子衿耳力极好,能分辨出那是克制疼痛的声音,而连翘几人却是误会了。 她循着声音步步靠近了一处禅房。 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一道女声惨痛地大声疾呼而出,接连禅房内就传出了一阵婴儿洪亮的啼哭声,她僵住了脚步,将门慢慢打开了一道缝儿。 “还好还好,虽然早产了两个月,但小公子身子极好,看这好模样将来定有出息!”屋内一个中年妇人满脸堆笑抱着一个小襁褓。 透过门缝隐隐看得出那是一个白白皱皱的婴儿,可吸引住玉子衿注意力的却不是那个孩子。 是床上的那名女子。 她半卧在铺了厚厚锦被的床上,乌发披散,额间汗落,脸色苍白得没有了血色,听到稳婆的话她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尽管那样疼痛虚弱,但她的一双妙目仍是欣慰闪亮,颤颤巍巍地接过襁褓,温柔地将那婴儿抱在了怀中,泪目凝视。 定睛看着她脸上那道疤痕,玉子衿皱起了眉头。 芳草与萋萋和连翘相视踌躇,觉得这闲事他们还是别管的好,上前拍了拍玉子衿的肩膀,小声道:“夫人,咱们回吧,不然鹏举在前院该等急了。” 玉子衿正沉吟,房中稳婆却听到声音及时走来打开了房门,见到几个陌生人戒备道:“你们是何人?” “无意冒犯,还望恕罪。”芳草赶忙道歉,一拉玉子衿想要请她离去。 玉子衿没有动,微热的目光一直看着屋内床上抱着婴孩的女子,而那虚弱的女子亦在看着她,开始的眼神是戒备,后逐渐波动、发热。 “悠儿?” 女子正是欧阳佩月。 玉子衿冲欧阳佩月展颜一笑,吩咐三个侍女在外等候,自顾走进房中关上了房门。 当年渡边峡浮萍相遇,两个女孩一夜热话惺惺相惜,一别东西,隔绝六年,有谁想到会再次在这里相遇? “悠儿,真的是你?”凝视着出落得倾国倾城的青衣少女,那熟悉的五官,长开的眉眼,欧阳佩月简直难以置信。 玉子衿重重点头坐到床前,“是我,佩月姐姐,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她忍不住摸了摸欧阳佩月怀中睁着大眼睛粉嫩可爱的婴孩,“这是你的孩子,你成亲了?怎么不见......”见欧阳佩月目光暗淡她及时闭了口。 欧阳佩月叹息一声,只道:“一言难尽。” 去年那一场冲动,上天居然就给了她这么一份大礼,直到现在她还没从这场震撼里走出来,幸好她多年在外为生意奔走,才能借故假托在这庵堂生下这个孩子,不然......未婚生子,她现在只怕已经和孩子一起被祖母沉塘了。 玉子衿虽然满心困惑,但还是忍住了开口问她孩子父亲的事,当年欧阳佩月提及家中之事还言犹在耳,想来势单孤女肯定是后来遇人不淑了,不然哪会至于要跑到这庵堂孤孤零零无人照应地生孩子。 世事有时候总是棋差一招,若欧阳佩月说了,若玉子衿问了,可能事情不必又生出那么多波折。 一夜挣扎,废去了所有体力,喝下了玉子衿亲手喂下的补血汤药,欧阳佩月刚歇下半个时辰,贴身侍女若凌与住持师太玄静却急冲冲而来。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欧阳佩月见状惨白着脸,预感到大事发生,她几乎出自本能地抱紧了身边正睡得香甜的儿子。 若凌急得双眼流泪,也顾不得问玉子衿身份,噗通跪在床前道:“小姐,老夫人昨日中风昏厥,眼瞅着就不行了!” “什么?”欧阳佩月惊得从床上坐起,虽然祖母向来偏心弟弟,对她极尽利用忽视,更因为这些年她一力把持家业,因主事之权和婚嫁之事没少和欧阳老夫人起冲突,但那到底是将他们姐弟一手带大的亲祖母,闻此噩耗,焉能不心痛?立即挣扎着就要下床来。 “姐姐,你现在还不能下床啊!”玉子衿及时将人按回床榻,她现在身子极虚,才生完孩子不好好坐月子是要落病根的。 欧阳佩月流泪摇头,陈情道:“不行的,子衿,我今天必须回去见祖母最后一面,为她送终!”看了看床上幼子,她一擦眼泪抱起孩子轻轻交付在玉子衿怀中,又道:“我家中情形复杂,弟弟平庸,舅爷贪图家财,今日祖母若去,他们必定是要生乱子的,我如果不回,怕是父母留下的这偌大家业也会被他们尽数侵占了去,只是这孩子还小,他的身份又万不能让人知道,所以只能请你看在我们相识投缘的份上待我看护于他,姐姐在这里拜谢妹妹了!”说着她已经跪在床上一礼。 玉子衿一手抱着孩子,一手赶忙将欧阳佩月扶起,“姐姐,你这是干什么,你我既然有缘,妹妹定然要帮姐姐的忙,可是你的身体......” 欧阳佩月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道:“放心吧,以前我活得无牵无挂没有顾忌,现在有了他,我只会让自己过得更好而不会有一丝错差,左右是回去办理祖母后事和一些生意上的事情,风吹不着雨淋不到,我多多注意保暖就是了,不会有事的。” 静玄师太一直静静坐在桌边,闻言她面容慈悲地闭目道了句“阿弥陀佛”,从袖中掏出一瓶丹药递给欧阳佩月,“还望施主为了骨血珍重自身,纵有忧思之事也当适可而止。” 欧阳佩月双手合十点点头,感激道:“此次多谢师太相助,佩月铭感五内,多日在此侵染佛门清净地,是佩月之罪过,他日必定教诲小儿谨记我佛慈悲,有生之年多行善事,资助庙舍,弘扬佛理。” “施主客气了,施主心地善良,当有善果。出家人四大皆空,不问凡尘俗事,不拘人间伦常,以我佛好生之德救济人命,本就是贫尼的本分。”玄静师太淡淡举手一礼,走出了房门。 看着欧阳佩月手中的那瓶丹药和她的坚持,玉子衿只能答应了她。 连翘几人与若凌服侍欧阳佩月更了衣,她最后不舍地将孩子抱在怀中亲了亲看了看,忍不住流下泪来,临出门前她回头道:“悠儿,我还没有给孩子取名字,想了好久总也取不出个好的,劳烦你替姐姐给他想个名字,多谢了,两个月后我们再在这里相见。” “好,我答应你。”玉子衿郑重点头,抱着那已经睁开眼睛的婴孩目送欧阳佩月远远离去。(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万朵山茶开 次日,当宇文铮踏出大殿,双眼适应了太久未接触的春光后,几个飞步步下台阶就将款步而来的人拥入怀中,揉揉怀中人有些乌青的眼角,“怎么回事?昨夜没有睡好?” “既当园丁,又当奶娘,睡得好才怪!”宇文鹏举在一旁心里打着嘀咕。 “没有,只是想你了。”玉子衿附在宇文铮耳边小声说,只闻得他身上阵阵梵香,煞是安心。 揉揉怀中的小脑袋,宇文铮宠溺道:“调皮鬼,净会说好听的哄我,呆了这几天肯定贪荤了吧,走,带你去天香楼吃酱肘子!”步伐还没迈出他被芳草怀中的小婴儿吸引住了目光,“这是谁家孩子?” 玉子衿眨眨眼,大体将事情的经过说了。 “欧阳佩月?”宇文铮的表情有些拧巴,这位数年前将几近败落的欧阳家重整辉煌,产业大兴直逼首富霍家的女子他当然知道,可联想到她与某个倒霉大少的往年渊源,再加上近日之事,他看着那孩子有些替某人不是滋味。 没想到当初一纸婚约解除,恢复自由身的两人竟辗转漂流为天意玩弄,甚至到了如今一个失身失意,一个未婚生子的地步。 他很认同地给玉子衿一个眼神,“照顾就照顾吧,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这孩子你确实该照顾!” “嗯?”玉子衿一扭头,听出他话里有话,“什么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你认得佩月姐姐?” “不认得,但听过。”宇文铮边往山门外走边将当年因霍衍庭救过玉子衿为玉策所知,玉策为报其恩将本属于欧阳家御贡茶品的生意批给霍家,从而使得欧阳家老夫人震怒以为霍家从中作梗而解除婚约的事情说了。 “你说什么?原来这件事的根源是我?”玉子衿指着自己用近乎吼的声音不顾形象大喊,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原来当初和她萍水相逢惺惺相惜的欧阳佩月竟然就是霍衍庭的未婚妻!原来她当初所说的那个豪富之家的未婚公子就是霍衍庭!原来他们这一切的波折根源竟然会是她! 他们上辈子是把她坑得多惨,这辈子要这样来还? 她真是一千一万个对不住他们啊! 等等,她瞅瞅睁着天真无辜大眼睛的孩子,“你说佩月姐姐是未婚生子?那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宇文铮好笑地捏捏玉子衿皱巴巴的小脸,“这你恐怕得去问欧阳佩月了!对了,后天衍庭就要回来了,咱们就把这个小鬼丢给他,霍家孩子多,最不缺的就是奶妈,准把这小鬼喂得白白胖胖的。” 帮前任未婚妻照顾私生子......想想霍衍庭脸上会出现的龟裂表情他就觉得好笑。 “这样好吗?”玉子衿觉得自己好对不起霍衍庭,“他已经够惨了,年纪一大把还孤零零的......” 宇文铮露出有深意的一笑,“放心吧,得亏你当年祸害了他,不然哪有后来的事?他现在恐怕谢你还来不及呢?” 玉子衿正要问为什么,一行人已经走至寺门。 玉罄金钟敲佛地,泉声风韵锁禅门。 一如既往的山道前,路仍是那条路,只是路的两旁姹紫嫣红,万朵山茶开遍,在松阴苍翠的坡道下蜿蜒而上直至寺门,袅娜婉丽,花彩曜目。 宇文铮呆呆地站在山门望着那一路山茶,艳丽缤纷的风情在他瞳仁中绽放。 “一共是九百九十九株,一株不少,一株不多,是不是很凑巧?”玉子衿望着那一路杰作,伸手比划着。 星眸捕捉到那纤细手掌中的道道刮痕,宇文铮伸手紧紧将其包裹在掌心,心疼道:“这些山茶是你移植的?” 玉子衿没有回答,只静静依偎在宇文铮怀中陪他赏着那一路芳菲。山茶花败去的时候并不是整个花朵掉落下来,而是花瓣一瓣瓣凋零,直至整个生命彻底逝去,那小心翼翼的态度一如她对他的情,一丝一丝,即便有朝一日淡去,也是因着生命终结,魂魄怠留。 霍衍庭踏进横波园正厅的时候,宇文铮正在给玉子衿上药,那温情款款的笑意,那细心呵护的动作,那心疼宠溺的眼神......直直在百年孤独的霍大公子心上插了无数把刀,没好气地把玉扇往桌子上一丢,整个屋内的甜蜜气愤瞬间泛起酸来。 玉子衿朝着霍衍庭的方向努了努嘴,宇文铮收起药膏,眯眼看那人臭得不能再臭的俊脸:“还没找到?” 霍衍庭瞪他,找到了他还会是这副样子吗? 不同于先前的想念,现在想起那个女人,他简直想把她生吞活剥了。他虽不是手眼通天,但想在川西这块地界找个女人,还是那样一个女人也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现在过去八九个月了居然一点音信都没有,很明显是她听到风声故意躲起来了! 扑了他采了他落跑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敢躲起来不见他,他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吗?! “衍庭哥哥,消消气嘛!子衿给你个好玩的解解闷儿!”没等霍衍庭反应过来,玉子衿已经嬉笑着将一个包袱塞到了他的怀里。 确切地说不是一个包袱,是一个小的让霍衍庭手有些发抖的孩子,他咽咽口水看怀中那眼神清亮似乎还含着笑的婴儿,可能是找那个女人找得魔怔了,他居然觉得这孩子都和她长得像,好久才茫茫然憋出一句:“你俩生的?” “噗!” 桌对面的俩人齐齐喷水,得亏霍衍庭动作快,一个飘逸转身换到另一个座位上才幸免于难。 “你说什么呢?”玉子衿俏脸通红,没好气地瞪他。 宇文铮擦着嘴角的水渍,眼角余光偷偷瞟过玉子衿平坦的小腹,那一天他是很期待的! 重新给自己和玉子衿倒好茶,英成王不忘反击,“这是欧阳佩月的私生子!” “噗!” 这次换霍衍庭不淡定了,连水渍都顾不得擦,他如被雷劈地看看怀中被他一口暴雨戕害小脸,已经开始哇哇大哭的孩子,冲宇文铮咆哮:“你说什么?” “你别那么大声,会吓到他的!”玉子衿及时解救下了那可怜的孩子,用手绢擦干净了他脸上的水珠,然而到了她的怀里孩子并没有停止哭泣,甚至哭得更厉害起来,哄了许久都不见好,甚至刚请来的两个奶娘、连翘、芳草、萋萋轮番上阵都不见效,瞅瞅显然不擅长此道的宇文铮,玉子衿索性把孩子又一把塞回了霍衍庭怀里,立即哭声停了。 霍大公子欲哭无泪,他真是上辈子欠了他们欧阳家的! 年少时因一纸婚约多年守身如玉就算了,后来欧阳家突遭剧变,家主与夫人外出经商丧命,各地产业管事看一门妇孺老弱,就人心浮动心思多了起来。家业飘摇之际,年纪轻轻就以一手铁腕掌控霍家的霍衍庭及时出现,才帮欧阳家镇住了各地管事,保住了家业,偏偏欧阳老夫人好心当成驴肝肺,以为霍衍庭要侵占自家孙子财产,对这个孙女婿可谓是百般防范,甚至于禁止欧阳佩月与霍衍庭见面。 川西民风开放,向来没有那么多繁缛的男女防范之礼,有婚约的男女未成婚前花月相邀也是家常便饭,况且霍衍庭因生意之事经常往来于欧阳家,莫说亲身招待,令孙女现身适时地与未婚夫婿见上一面也是理所应该的,可是欧阳老夫人却没有。 凭霍衍庭的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欧阳老夫人的心思,所以待欧阳家境况稳定,他也适时地不再多插手,只在必要时暗中帮衬,不负两家先人之情与将来秦晋之好便是了。 直到后来没想到贡茶一事却让欧阳家撕破了脸面解除婚约,耗费青春守身如玉那么多年的霍衍庭婚事吹了不说,还白白受了欧阳家老太婆那么多委屈,险些憋屈死,霍家老太公更是为这事险些被活活气死,至那两家再也没来往过,霍衍庭只能安慰自己乐得解放清闲。 至于欧阳佩月......那个近年在商场名声鹤起的奇女子,他的前任未婚妻,短短几年就斗败外亲、威慑旁支、掌揽各地、逼退祖母,将整个欧阳家控制在手,甚至于把生意经营得比先辈更盛更强直逼霍家......这些事霍衍庭当然都知道,当年的一股由衷眷念虽然不再,但听到她小小年纪能有这般手段和魄力,他也是为她感到高兴的。 也是不约而同般,霍家与欧阳家虽同是川西商业巨擘,生意场上难免有交集和碰撞,但在相遇时都无形中暗暗避过了对方锋芒,合作少,冲突更少。 时间一长,井水河水,各流各淌,两人都在有意无意避免着和对方相撞,至今甚至连个当街照面都没发生过。 现在从天而降这个小鬼,霍衍庭真真觉得是来讨债的啊! “你哭啊!你怎么不哭了?”戳戳他的小脸,霍衍庭听了玉子衿所说经过,不忘问道:“她有没有说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婚约解除之后,他没有另行结亲,欧阳家也一直未传出欧阳佩月定亲的事,他虽没有过问,也明白一个解除了婚约又破了相的女子再议亲是难上加难的,欧阳家的偌大产业并不会因此而弥补这些不足,只会让她的亲事变得高不成低不就,若欧阳老夫人再自以为是搅和一番,甚至还会引来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所以,当年在听说了一些事情以后,他出于恻隐之心也为那个孤女解决了一些麻烦。 这几年欧阳家风头日上,她的聪慧果决雷霆行事之名令他刮目相看,渐渐也看明白,那样一个女子怕是很难会把哪个男儿放在心上的,能让她心甘情愿为其生下这个孩子的人并非等闲。 “没有,”玉子衿摇了摇头,她杏眸发亮地看霍衍庭,“衍庭哥哥,怎么说你和佩月姐姐也是前世有缘......额,今生就算成不了眷属,好歹也是世交一场,现在这孩子一离开你怀就哭,你看......你就帮帮忙......要不,带他两个月?” “欧阳佩月托付的人是你,我带他两个月你干嘛去?”(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有味是清欢 “我倒是想抱他,可是他现在一离开你的怀抱就哭啊!真是没良心,亏我带了他这么久!”玉子衿气闷托腮,凶巴巴瞪那个乖乖转着黑眼珠的小鬼,然而小鬼眼中只有抱他的人。 宇文铮插话:“是啊,他现在只找你,你就带回霍家照看两个月,况且......”他一把揽住浅笑低头的玉子衿,对霍衍庭挑眉,“况且祖母年迈,不得长途跋涉离开乐川,我当然要带子衿回去操办婚事了,接下来的两个月可有得忙了。” “你......你们......”霍衍庭头一甩,心上又被插了一刀,同是兄弟,他洞房花烛拥美人,他翩翩公子未婚佳郎却要在一旁带孩子,想都别想!他拉着脸转身就要把孩子交给奶娘,还没伸出手,怀里的祖宗又开始呜嚎起来。 霍大公子的脸就没这么黑过...... 玉子衿和宇文铮实在忍不住憋笑。 整个人僵硬了有半盏茶的时间,霍衍庭咬牙切齿算是认命了,“两个月,多一天都不行!” “成交!”玉子衿拍掌称快,又道:“佩月姐姐让我给这孩子取个名字,我想了好久都没想到好的,而且我也不擅长这个,你们说我们该叫他什么好呢?总不能老孩子孩子的叫吧!” 霍衍庭顿时神采奕奕,他奸笑着抢在宇文铮之前开口,“这个我擅长啊!” 玉子衿感觉心有点拔凉。 霍衍庭已经正色道:“诗经有云:瞻波洛矣,维水泱泱。我们就给他取名一个泱字如何?多大气!”不管那二人意见,他自说自话极佳极美点头,哄着怀中灵动纯真的婴儿软语低唤:“泱儿,阿泱,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啊?嗯?” 泱者——殃也,叫你个小灾殃祸害本公子! 玉子衿翻了翻白眼,暗暗决定起名字的事还是将来交给欧阳佩月吧! 无事献殷勤去搬石头的人通常最后砸的都是自己的脚,当某一天真相大明,霍衍庭只想重回到这一刻扇自己几巴掌,然而那时儿子的名字已经被霍家上下叫顺了口,改得了家族宗谱,改不了悠悠众口。而等他提笔想做最后挣扎的时候,家里老眼昏花腿脚不利索的老太公却回光返照般难得抖擞了一回,已经先他一步把儿子的名字写在了族谱上。 霍泱——瞪着那两个字,霍大公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也很久没有睡过安稳觉。 因为此事,本该浓情蜜意的新婚妻子夜夜抱着娇儿睡在婚房,整整三个月没有让他进过房门。 到达乐川那日是一个阴天的下午,望着那门宇气派的宇文府,虽然规格仍在,也能令人想象出它昔日的热闹喧哗,但任谁都能感觉出现今的它空旷寂寥,不过是一座空洞的府第。 萋萋上前叩响了大门上的虎面铺首,片刻便有人从里面开门而出,当看到那个清秀的少年笑着往门外走来,玉子衿哑然,不由回头看了看正招呼随从搬东西的宇文鹏举。 “这是鹤飞,是鹏举的孪生哥哥。”宇文铮微笑解释。 玉子衿收起惊讶点头,这时宇文鹤飞已经来到了二人身边见礼,虽和宇文鹏举长相一致,但宇文鹤飞明显是较为沉稳少语型的,没有多说就直接引着二人进了府。 宇文太夫人虽是女子,可年少时练就一身功夫,很是英姿矫健不输男儿,即便年迈,身子骨也依旧硬朗,双目炯炯很是精神,是位秉承持重的威严巾帼。 打量着低眉顺眼不多言语的玉子衿,进退得宜,举止有礼,又加这份容貌,宇文太夫人面上眼中虽没有太多赞赏,可从她点头的动作中宇文铮看出祖母是满意非常的,一直以来祖母都是冷漠寡言的,即便是对父亲和孙儿们也是保持着疏离的态度,子衿能得她点头已是足够了。 “你是在上京长大的吧?”一番请安问候后,宇文太夫人向着玉子衿开口。 玉子衿端坐在楠木雕花椅上微微躬身点头,“是,生在崇溪,六岁以后就一直长在上京。” “嗯......”宇文太夫人眼睛轻眯,嘴角带着一丝憧憬的笑,似回忆起了什么,“你父下令迁都之后,上京怕是渐渐也要衰落了,怕是再也没有往昔那般繁华了吧?” 玉子衿点头叹息称是,又小心翼翼问道:“祖母也是在上京长大的?”随之又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便低下了头。 宇文太夫人没有回答,只微微一笑,叮嘱她楚南这个季节春雨湿凉,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就先离去了,并叫了宇文铮一道,只说有事要与他说。 给了玉子衿一个安心的眼神,宇文铮起身扶着祖母往内堂而去。 “夫人莫多想,太夫人只是有些性情冷漠,但心眼是很好的,她对谁都不爱多言,并非只是对夫人。”芳草奉上杯盏安慰。 玉子衿微笑,这个阿铮在路上已经跟她说了,“无碍,我只是觉得祖母似乎对上京很熟悉,一时好奇问问罢了。” 接过杯盏轻抿一口,她一路上都在喝各地特有的特色果酿,这杯里面的却不是茶是参汤,想是太夫人命人备下了的,果真如阿铮所言,是个外冷内热的主儿。 起身在客厅中慢慢溜达着,玉子衿观看着府内的布置,格局明晰,屋舍规整,虽不是多么的富丽堂皇,可也是分外的精贵讲究,实在很难让人想象得出这样一个规整府邸也曾惨遭灭门满地血戮! 被门口探出的一个小脑袋吸引住视线,玉子衿向芳草使使眼神。 芳草会意,走到门前把那小小的人儿领进了厅堂中,是个小女孩儿,六七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头发用粉色的发带半扎半披随风飘飘,长相很是可爱水灵,一双大眼睛闪闪发光,非一般的纯真无邪。 玉子衿看着这个不过和她的九弟玉泽一般年纪的小女孩儿,心里喜爱非常,想起宇文铮曾说过他去世的姐姐留下了一个遗孤,定是这孩子无疑了。 “孙小姐,这位是四爷的夫人,快叫舅母!”芳草半蹲身在小女孩儿身边温声介绍着。 “舅母!”小女孩儿清脆响亮地叫了一声,闪着明亮的大眼睛讨喜非常。 “乖,到舅母这里来。”想起这孩子小小年纪就父母双亡阖族被屠,玉子衿心生怜惜将她抱在怀里,小女孩儿也不怕生,就那样让玉子衿抱着,摸摸她圆圆的脑袋,“你叫什么名字?” “回舅母,我叫清欢。” “清欢?人间有味是清欢......”玉子衿拥着怀中的小身体低声呢喃。 “对,就是那个清欢,舅母好聪明!”清欢甜甜笑着拍着小巴掌,看着玉子衿有些失神的笑了笑,“舅母好漂亮,清欢喜欢舅母!” 玉子衿始终挂着温柔的笑,听到这话又温柔了几分,“乖,舅母也喜欢清欢。” 清欢的父亲是楚南五姓士族之一白氏的少主,流寇屠杀乐川那日,正陪妻子归家省亲,未想竟惨死在此地,白氏族中之人也无一幸免,只留下了遗腹出生的清欢一人,一直养在宇文太夫人膝下。 一旁的芳草、萋萋看着乖乖依偎在玉子衿怀中的清欢眼眶湿润,“想不到孙小姐一向沉默寡言,今日竟和夫人这般投缘,孙小姐未出世时父亲就不在了,大小姐生她时又难产去了,长这么大连亲生父母的面都没......” 说到此处二人落泪,她们的父母当年也是为流寇所杀,可是那时的她们好歹比孙小姐长得还大些,被父母捧在手心疼了好久。可是孙小姐是一日父母的疼爱都没享受过,虽说四爷一直视为己出,但毕竟常年在外太过忙碌,太夫人是用心疼爱教养的,又偏偏是那般的淡漠性子......现在好了,有夫人来了,夫人心地善良,性情温和,一定会好好关爱孙小姐的。 玉子衿与连翘听着也心神触动,紧紧抱着清欢让她坐在了自己身上,和这童言童语的小女孩儿闲聊起来,温馨和乐得好似一对母女。 “舅舅!”看到宇文铮从内堂出来,清欢眼睛一亮,也忘了刚刚在和玉子衿说得起兴的话题,小跑着就往宇文铮怀里扑去。 宇文铮宠溺地把清欢抱在怀里,“乖,许久不见,舅舅的清欢又长高了,刚刚在和舅母说什么?那么高兴!” “清欢很喜欢舅母,期待舅母给清欢生个小弟弟出世,清欢给小弟弟准备了礼物,正要请舅母去看呢!”不管脸红的玉子衿,清欢撒欢似的说着自己的想法。 “是吗?清欢真乖,只是现在舅舅要带着舅母去给外祖父上香,咱们改日再看,清欢先跟芳草回房休息好不好?” “好!”清欢仰着稚嫩的小脸,乖乖地从宇文铮怀中下来给玉子衿行了个礼就任由芳草牵着离去了。 目送那小小的人影走远,玉子衿轻叹,转向宇文铮道:“走吧!” “嗯!” 宇文家的祠堂在府中西北角一个很寂静的院落,列祖列宗的灵位依序排列,最前面的几个是宇文铮的父母兄弟的,玉子衿随着宇文铮相继拜过。 子孙繁盛的门第一日添就这诸多亡魂,该是怎样的哀彻与心酸呐! “四爷,夫人,院子已经收拾好了,你们若是累了就可以早点回去休息了。”拜祭完毕后,宇文鹤飞上前说道。 论理,玉子衿在宇文家应被称为四少夫人,只是灭门之后,宇文铮的母亲早已经去了,几个哥哥生前还未娶妻,现在宇文铮早已是宇文家的家主,这个称谓也就这么固定了。 宇文铮问过玉子衿知她还不累,就想先带着她在府中逛逛,熟悉熟悉环境,便叫下人们都退下了,自己一个人陪着她。 扫视到祭桌一角放着一摞书本,玉子衿拿起最上面一本方知那是宇文家的族谱,一时好奇便掀开来看,粗略看了几眼她无意发现了自己的名字竟写于其上,赫然与“宇文铮”三字并列而在,不禁微讶,这字明显不是最近才写上去的。 “去年自上京归来,我回府时就将你的名字载入了族谱,子衿,你是我的妻子,这一辈子都是!也只有你一人是!” 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玉子衿合上族谱靠在了身后之人的怀中,一滴泪悄悄滑落在她襟前,阿铮,你的深情执着让我感动,让我幸福,也更让我负疚!(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桃下牵心酿 宇文家很大,但人员稀少,总共就只有宇文太夫人和清欢,并数十个家丁侍女居住,更显得空旷无人,有很多故去之人居住的院落因为无人更是直接上了锁。锁住了院落,等于也锁住了那里的一段记忆。 后院花园的中心有一个很大的莲湖,水绿波碧,杨柳拂衣下,玉子衿半靠在宇文铮身上看着那湖中的锦鲤。 “阿铮,祖母也是上京人吗?”虽然宇文太夫人她从昨天到今天统共只见了两次,但每每提到上京,她都能感觉出宇文太夫人有一种不一样的情绪,不似于常表现出来的淡漠,那明显是一种游子思乡的故情。 宇文铮点头,“是的,说来祖母她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哪里一样?同是为了男子私逃家门啊? 一点怀中胡思乱想的小脑袋,“同是上京国色!” “什么?”玉子衿瞪大双眼盯着宇文铮,昨日她在族谱上看到过,祖母的名字叫卓远意,她以为只是同名同姓,没想到竟是同一人! 仁宁帝年间,原朝曾有一名异姓王——靖南王卓尔凡,他的独女康宁郡主卓远意生得国色天香且还不算,更是自小随其父征战沙场,一身武艺不输男儿,一柄长剑咤吒风云,更心怀天下素有贤德,得为上京国色,一卷丹青拍卖筹为灾银赈济天下,首开上京国色拍卖之先,其胸襟气魄令无数男儿都望之生畏。 然而,兔死狗烹,因靖南王功高震主,其为人又刚硬秉直,不善曲通,终引得仁宁帝削职夺爵,下旨满门抄斩,无数人为这位将军王扼腕叹息,可也只是敢怒不敢言,无数爱慕康宁郡主的男子有心相惜,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美人香消玉殒。 就在仁宁帝下旨抄查靖南王府的当夜,靖南王提剑自刎于府门,一场大火烧尽靖南王府,康宁郡主不知所终。有人说她葬身于火海,有人说她借故逃盾,也有人说仁宁帝贪其美色将其藏匿于宫中...... 种种流言千回百转,世人说什么的都有,但就是没有人想到昔日的康宁郡主竟然会成了今日的宇文太夫人。 宇文铮看着湖中那一团游蹿的锦鲤,道:“当年祖母与祖父两情相悦,可是还未来得及谈婚论嫁家中便遭了灾。祖母性情刚烈,怎么能忍受父亲受冤被斩?仁宁帝下旨抄家的那日,她便欲提剑上朝为父伸冤,可是祖母的父亲早已看破局势,卓家功高震主,仁宁帝绝不会心慈手软,便叫人迷晕了祖母,秘密托付给了祖父,自己一个人提剑自刎于府门。” 凝神听着宇文铮娓娓道来,玉子衿眉头紧锁。 “待祖母一觉醒来,家中已是巨变,而她却被祖父带回了乐川家中......凭她的性情,即便我不说你也能想得到,虽不至被仇恨迷昏双眼,可也早已失了往昔烂漫,时日一长,其心其行便与祖父渐行渐远,待她彻底醒悟想要开始新的生活......祖父却早早地舍她去了。” 具体细节宇文铮没有多说,但玉子衿也能想象得到,一个女子满心装着复仇,偏偏敌人是那九五之尊,她急切焦虑又无能为力,势必会影响其本身心性,逐渐忽视丈夫给与的关怀温情那是肯定的,等她醒悟之时偏又晚矣,那该是多大的讽刺? 想到这里,她也理解了宇文太夫人冷漠为何,少年亲人满门抄斩,中年失却挚爱夫君,年迈又看着自己的子孙被流寇屠戮,一个女人在这样的腥风血雨里苦难地走到今天,你还指望她身上心上带有什么人性美的温情呢? 说来说去,都是怨这个乱世啊!宇文太夫人也不过是那千千万万命途多舛的苦命人之一,她的晚年尚有孙儿供养,可这世间还有许多孤寡老人在朝局日下,在动荡割据中,儿孙离家征戍死生未卜,晚景难诉凄凉。 不论是父亲还是阿铮,他们都深知民生疾苦,都有一番雄心壮志欲要匡扶天下,重还太平清宇,可偏偏这个天下在丢到他们手上的时候就已经是满目疮痍了。他们虽是救世者,同样也是统治者、权谋者,放手便意味着败,意味着毕生之志的坍塌,他们欲要救世,前提便要争霸,在他们之间,一场殊死较量终究是难免的! 几步外的桃林落英纷纷,嫣红遍地,宇文鹏举正带着几个家丁从桃树下挖出了一坛又一坛陈年佳酿,看着这一幕,玉子衿心底暖暖,面如桃夭,自回到泷州他就命人张罗婚事,不久他们就要成亲了。 宇文铮低首深吻她的额头,嫩柳绿湖旁一对璧人依偎相靠,共看桃林中少年嬉笑,手把花锄出佳酿。 “你猜那是什么酒?可是花了我三万金哦!” 娶绝色佳人,自当该配绝世佳酿! “什么酒那么珍贵?”玉子衿心叹这人还真是财大气粗,又想起什么忽问:“那酒......那酒不会是牵心酿吧?” 宇文铮嘴角抽搐,“你怎么又知道?”为什么每次他的惊喜都能被这丫头拆穿? “我......我......”玉子衿忽然发现她应该装作不知道的,看这表情就知道每次想跟人绕弯子都被对方直接戳破是很不让人舒服的,不过确定那是牵心酿无疑了,原来竟是他都给买走了,还是为了她,心里有些甜甜的。 “说话啊?” 宇文铮记得据下属回报,剩下的几坛牵心酿是被上京来的人买走了,貌似还是几个内侍,他当时没甚在意,难不成那幕后人是原倚风?他一直知道子衿与原倚风私交甚好,不然子衿带他逃离上京路过连渡时不会堂而皇之用原倚风的私令,可现在一个男子请一个女子品牵心酿,不管意图为何总归让他不舒服!牵心牵心,这酒寓意为何,他不知吗? 疑惑的眼神由深思变为警戒,甚至还带着几分醋意,玉子衿料到宇文铮定猜想她与别的男子一起品过牵心酿,心里起了防备,便好笑的把连烬曾邀她赏梅品酒的事说了,只是略过了请她入宫为后一段。 虽然连烬是个奇人,又那般才貌,但毕竟是内侍,请她品牵心酿,也不过是好酒寻知己而已,无伤大雅,宇文铮也不需多想什么。 见身边人脸上的醋意渐消,玉子衿抿唇笑道:“你啊,就别多想了,不过,你可曾听过连烬的名字,你觉得这个人如何?” “自是听过!”宇文铮瞳孔一缩,寂然深思,“我虽未见过他,但他的种种多少知道,且不论身世来历,这人......是个谜,很大的谜!” “哦?” “子衿,你见过连烬,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天生贵介!”玉子衿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脑海中又浮现重门深雪中那个气质雍容的男子,“他......不论先天的容貌气质,还是后天的才学襟怀,他都不像是一个在深宫中步步经营上位的人。明明是个内侍总管,可在他身上找不出一丝自我轻贱,明明扮演着幽幽宫城中匍匐于众人脚下的角色,他站在你面前却会让你觉得......觉得他才是那座宫城的主人!” 玉子衿细细回想,一阵疑惑,“只是......只是他为什么情愿受残进宫做个内侍呢?凭他的才能,市井也好,庙堂也好,哪怕江湖也好,总能有立身之地,如果是入宫之时年纪小身不由己,可......哎,这样一个人,你很难让人感觉出他会有受人摆布身不由己的时候啊!” 宇文铮颇为认可点头,“那就对了!一个男儿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到情愿受残自害的地步。他来历不明,很可能是因为他的来历不可告人!至于为何是进宫为奴......子衿,一个人不择手段去做一件事,是因为他有誓要达成的目的,人之目的皆为利己,终点可能是权,可能是财,明显连烬要的都不是,那么就剩下了最后一样......” “是什么?” “复仇!” 玉子衿呼吸一窒,“复仇?” 连烬要找何人复仇?那巍巍皇城中人无一不是掌权顶峰,复仇谈何容易? “他已然幽居内宫十载,若为复仇为何蛰伏不出呢?” “可能他已然报了仇。”宇文铮缥缈长空下故都上京的方向,“你忘了,近几十年来这原朝作恶最多者除了灵太后高显姿可还有几人?” 当年仁明帝一死,连烬就选择了全身而退,他虽没有与灵太后针锋相对,但却袖手旁观着她的自毁城池日渐没落,凭他的机智才能,若有心辅佐,灵太后也不至于会有后来的下场。 “那他的仇人十分有九就是灵太后了?没有亲自下手可能也是碍于他与仁明帝两个人的情分。”虽然对当年之事不了解,但关于连烬与那位年少绝世的帝王之间的事,玉子衿还是听原倚风提过的,“只是他到底是谁呢?” “这恐怕就不是我们能猜到得了,或许这世间也只有连烬自己才知道他到底是谁!”(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此夕于飞乐 成婚之日在即,宇文家有宇文鹏举两兄弟内外张罗,一切可说一应具备,至于一些问名、纳彩的繁缛俗礼因玉子衿离家远来就暂且免掉了。而亲朋宾客,夷族之乱使得楚南五姓士族俱灭,与宇文家沾亲带故的族第也几乎不存,就唯有霍衍庭、加西多、钧天五上将和宇文铮一些相交甚好的亲信从泷州前来。至于其他一些下属和官僚,虽然听闻英成王大婚甚是想前来喝杯喜酒,奈何因为政务难以脱身,只能命人将贺礼快马送上。 大婚前一日,需请全福妇人为新人进行铺床仪式,俗称“铺床礼”。这全福夫人历来十分讲究,需父母健在、兄弟姐妹齐全、婚姻和睦、儿女成双的人,借此希望能带给新人好运。 来此为二人行铺床礼的全福夫人便是须擒风的夫人柏氏。 玉子衿与赫连熊熊结拜,赫连家也且算是她的娘家,赫连熊熊的夫人嫣翠便同柏氏一同提前来了乐川,来看看自己这位小姑子。 从马车上跳下的妇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翠绿对襟襦,火红石榴裙,眉目精明,面容明艳,眼光甚是透亮,虽看着不易亲近,但她的声音豪放悦耳,气质洒脱自然,很让人移不开眼。 紧接着又从马车上下来一个妇人,和先前这位一般的年纪,只是气质打扮更为简洁素雅,大方得体的举止,聪慧和善的神情,很让人亲近受用。 玉子衿观摩了二人一番,接而福身一礼:“子衿见过嫂嫂、见过须大嫂。” 二人正是赫连熊熊和与须擒风的夫人,见到玉子衿抢先一礼,二人心生好感的同时也有些惶恐,赶忙搀扶道:“夫人不可,夫人不可,我等哪敢受您这一礼。” 玉子衿微微一笑,和二人客套一番,招呼二人进了宇文府。 嫣翠的名字和她那一身打扮很是相符,性情如赫连熊熊一般,热情豪爽,嗓门嘹亮,很是健谈;而须擒风的夫人柏氏则较为安静,性子恬淡。 “看我给你描个罥烟眉,似喜似蹙。再加一点额间桃花钿,精灵神秀。再来个淡淡的眼妆,嫣然的唇脂,如桃的腮红......好了!”嫣翠流畅清亮的声音回荡在室内,随着她一丢粉刷的声音入耳,一屋子喜悦俏丽的侍女都停下了动作均双目放彩地看向雕花菱镜前的绝色。 柏氏满意地为她插上最后一只九曲鸾凤钗,与柏氏一起讲镜前的人搀扶起身。 红衣转眸,万象寂静。 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 秀发成乌髻,金凤玉搔头。 潋滟有流苏,艳光满明楼。 眉目射华彩,朱颜耀九天。 霞帔倾城色,相顾已忘言。 很久后,连翘痴痴愣愣道:“郡主,你......你好美!”从小她就伺候郡主,一直觉得郡主之美说倾城倾国也不过分,也不觉得已经美得还能比那再美几分,明明是同一张脸,但她从没有想到今日之比以往会更加让人心神涤荡,更加让人觉得不同起来。 明明还是那双眸子,却在清澈雪亮中更加水色氤氲。 明明还是那张面庞,却比以往更多了惹人注目的明珠光泽。 明明还是那样清丽过人的浅笑,却那么地不一样,好似磨了光,打了蜡,更玲珑,更光滑,更剔透。 犹如三千落花雾中舞,歌出一曲红尘惊梦。那般鲜艳,那般鲜明。 直到自己也穿起嫁衣那日,连翘才明白,那种光泽叫幸福。 在一双双明亮痴迷的眼睛注目下,玉子衿欢笑着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儿,一袭烈火红衣摇摆,颤动着发上金凤腾飞,那轻影曼妙姿态因她一笑更加神采。 “妹妹,该行礼了!”赫连熊熊龙行虎步进屋,当见到那宛如画中走出的女子时,不由使劲揉了揉眼,“俺滴个乖乖,这是哪儿来的仙姑?” “珍......珍古拉安神,这是你现身了吗?”后面跟来的加西多被那屋中人吸引目光,一头撞在了赫连熊熊的虎背上。 所有人哄堂一笑,请柏氏与嫣翠为玉子衿披上了覆面红纱。 鞭炮轰鸣,礼乐重彩,翠瓦朱檐下风采高雅的男子牵着雍雅轻步的女子在满堂宾客惊艳期许的目光中步入礼堂,一对新人手执红绸与天地高堂相对三拜。谨以此礼,结永世之心,成今生之好,岁岁月月,更莫相离。 紫陌风光好,绣阁绮罗香。相将人月圆夜,早庆贺新郎。 先自少年心意,为惜殢人娇态,久俟愿成双。 此夕于飞乐,共学燕归梁。 索酒子,迎仙客,醉红妆。 诉衷情处,些儿好语意难忘。 画烛彩阁,红罗锦帐,宇文铮神容如醉笑看那朱颜红唇的佳人,他渐渐覆上她如珍玉点缀的软腻琼腮,吻耳倾诉:“我一直不懂那些诗中的少年心情,现在却是明了。” 无端天与聘婷,春风一夜柔情。 宇文太夫人捻着佛珠闭目跪在蒲团,奉于桌案上的佛尊神情释然,宝相庄严,一双囊括世间万千的慧目蕴含着普度众生的无边悲悯与仁善。 听到身后来人请安,宇文太夫人睁眼就着侍女搀扶的力气起身,“你来了,在府中住了这些日子可还习惯?” 玉子衿面如桃色,犹自妖娆,恭敬道:“谢祖母挂念,子衿一切都好,祖母叫子衿来可是有何吩咐?” “也不是什么大事,”宇文太夫人目光慈祥,似乎被这少女的心情感染,也微微含笑拉起玉子衿的手向外间走去,“只是想着你和阿铮快要回泷州了,有些事情想嘱托你。” 玉子衿有些受宠若惊地感受着宇文太夫人的碰触,鼻尖传来她身上因常年礼佛带来的淡淡焚香气息,闻着很是让人舒适安心,“祖母但请吩咐,子衿洗耳恭听。” “嗯,好孩子,”宇文太夫人拉着玉子衿落座,“清欢这孩子自小就长在我身边,我虽有心教导,可毕竟年事已高,早就是有心无力了。我已知会阿铮,这次你们回泷州就一并带了这孩子去吧,你出身名门又饱读诗书,更难得和这孩子投缘,以后我就将这孩子托付给你了,只劳你多多费心。” “祖母莫要如此说,清欢即为长姐遗孤,我与阿铮自当要视如己出用心教养,岂有劳烦之说?祖母放心便是!” “交给你二人我很是放心,到了泷州若是有好的人家,你与阿铮也可早日给她定下,不求多么大富大贵,只求那家人能好好待她。早早打发了也行,只愿能给她个安乐去处,弥补这幼年孤苦......” 玉子衿诚挚点头,“这是自然,祖母放心,子衿定会尽力给清欢寻个好人家。”沉吟片刻道:“只是,以后府中就只留了祖母一人未免冷落凄凉,不若祖母与我们一起回泷州吧,那样时常能侍奉您于膝下,既可解您孤寂,也可免教我们难安呐!” “不了,我就不去了,府中有这么多丫头小子,我又怎会无人侍奉?”宇文太夫人闲淡轻叹,手指慢慢地拨动着碧玉佛珠,“我一个人......这种日子我已经习惯了,阿铮好,清欢好,我便好了,等他日你再给我生下重孙儿,教他长大了回来看看我这个曾祖母,我就心满意足了。人生一世,无不是聚少离多,能安享清宁就安享清宁吧!” 看着那张平静安详的脸,玉子衿一阵心酸。历经风雨后看开之人,这俗世繁华于她早已是过眼云烟,凡人平淡的和美幸福她只怕也已经不再期许。 人老争岁月,心老了又能争什么呢? 三日后,告别了宇文太夫人,宇文铮和玉子衿带着清欢踏上了回泷州的路。 坐在马车里,清欢始终扒着车窗望着马车后渐行渐远的宇文府,还有门前已经人影模糊的宇文太夫人和一众家丁侍女,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承载不住掉落下来。 “乖清欢,不哭不哭,等过些日子你想外曾祖母了,咱们再回来好不好?”玉子衿心疼的为清欢擦着泪,自己也跟着落泪,宇文太夫人虽然冷淡,却是真心疼爱清欢的,这么大的孩子心智虽弱,但更能辨别别人对自己的心有几分真。 “嗯,清欢乖,清欢听舅母的话。”清欢擦擦眼角的泪爬进玉子衿怀里,闻着那淡淡幽香渐渐抚平了心上不安,未几时便在玉子衿怀中睡去了。 将怀中的小身体放在连翘铺好的棉被上,玉子衿掀开窗帘,对驱马而走的宇文铮道:“这......这好像不是回泷州的路啊?” 后面一辆马车里探出一张半睡半醒的脸,霍大公子......不,应该是最近晋升为带娃专业户的霍大公子幽怨道:“是啊,这一路周折的你不直接回泷州,这是要去哪儿啊?不知道本公子日理万机累得很啊?” “这次我们取道南洛,正好可以带你和清欢去花城逛逛,也方便我能去办点事!”宇文铮轻摆缰绳笑看玉子衿,直接忽略了后面的人,他可没让他跟着,还是带娃跟着。 “天呐,你怎么又尿了?奶娘,奶娘,快快快!救命!”不等宇文铮回答,霍衍庭一溜烟窜上了车顶,他当初就不该答应他们的要求,这小鬼简直就是个祖宗,想他一代公子这才一个月是被折腾成了什么样啊?再过一个月那还得了? 果不其然他刚离开一会儿,马车中立马传来了孩子的哭嚎,奶娘在下面大喊:“大公子你快下来,离开你两步远这小公子就是要哭到天亮的啊!” “办什么事?”玉子衿往后瞅了霍衍庭一眼嗤嗤笑。 “求贤!”(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不是枕流时 一水西来,千丈晴虹,十里翠屏。 立于万尺削翠山崖下,遥望那一川落日镕金,日光薄洒,给那一野翠屏都盖了薄薄一层金色纱衣。 在翠屏环绕中,是漫山遍野的花海盛绽,是松涛阵阵升腾在峰崖错落,是云燕孤鸟在抖翅翻腾......隐隐的还能看到一处灰瓦白墙的屋舍如神人之居坐落半山腰,世间万象盛景再美也不过此了。 深醉在这一处风光旖旎里,玉子衿不由道:“十里深窈窕,万瓦碧参差。青山屋上,流水屋下绿横溪。南洛花城当真是不负盛名,灵太后开辟此处虽是穷奢极欲,但也算是给这世间留下了一至宝。阿铮,你要求的贤才到底是谁?此处风景如此美丽,莫说他深深留恋不肯离去,就连我看了都不想走了!” 宇文铮抚住身边人的腰身,“你若是喜欢我就陪你在这里建所茅舍,我们二人朝对彩霞,暮对烟云,也享受享受神仙眷侣的自在!” “不,我不要!” “为什么?” 玉子衿浅笑,眼神深处有些失意,“知君勋业未了,不是枕流时。况且......那并不是我们的生活!” 生长在豪门似海,她不是没有想象过一竿风月一蓑烟雨的逍遥自在,可也只是想象,她知道那一直都不是属于她的生活,所以从未曾去期盼去追求。父母也从未教过她什么是山水逍遥,从未告诉过她什么是江湖。有些平淡自在的幸福她在书上看过,但并不羡慕,并非是因为不堪承受柴米油盐的粗累,也不是不甘于碌碌无为的一生,只是因为她很明白现实是什么,不会去追求一些脱离实际的东西! 就如倚风一般,在是清贵闲散的世子时,他可以来去无拘享受着自己的贵族身份带来的特权,走遍天下,游遍天下。当身登九五时,他也可以立即从那个角色中抽离出来,不对过去表现出一丝痴恋,即便他知道自己处的地方是牢笼。不是不难过,不是甘心任命,是因为知道抗争无用啊!已经失了选择人生的快乐,难道还要用余下来的生命为此终日痛苦吗? 宇文铮嘴角微抿看着那双黯淡的眸子,那确实不是他能给的生活,“也罢,走吧!” 山下有条通往山顶的小路,平净坦直,只消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到了半山腰。 还未到达那处房舍,玉子衿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颂读声,这地方俨然就是一处书院,想到此处的时候,“适闲书院”四个字正好映入玉子衿眼帘。 适闲者,悠也——宇文铮所求贤才正是褚悠! 世有通经识纬能才名唤褚悠,乃深山高人云殊子精心培育之治世能才。二十年前,褚悠胸腹怀珠出山欲救济天下,无奈世道错乱,妖后掌权,一身才谋竟四处碰壁,空投无门。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 怀才不遇的褚悠深深看到了这个世道的险恶,他本就是志性疏诞的江湖散人,唯一志向不过匡扶救世,奈何生不逢时只得做罢,只将长衫清袖换做麻衣葛巾,隐居山林,设教西席,做起一位默默无闻的教书先生。 “曾听父亲说,褚先生之德之才,青松未胜其洁,白玉不比其珍,只可惜世道战乱,他未能有缘寻到其踪迹,将他请于麾下,真想不到,他竟然隐居在此!”玉子衿捋着胸前秀发,目光从那一群心神贯注诵读经文的学子移到了最前面的老者身上。那老者两鬓斑白,不到五十岁的年纪,才学气质文翰精深,一身散放自然的君子之风。 宇文铮微笑,“也得亏你父亲未请到他,须知‘日育适闲,月养文谙’,这天下才能卓著堪比吸收了日月精华的也就这二人,你父亲已经把苏净苏文谙请为幕僚,要是再加上这一位,我的头是真要大了!” 被宇文铮逗笑,玉子衿道:“苏先生确实才能卓著,非是等闲,只是不知与褚先生谁高谁低?” “等我请他出山,你就知道了!”宇文铮无比自信。 “你那么有把握?先前派来那么多人他都拒了,你就肯定你亲自来他就赏脸了?” “成不成你等着看就是了,若我成了,有什么奖励?” 玉子衿眼皮一跳,脸色一红,一把甩开拉着自己的手,“你再没个正经,今晚回了客栈我就去陪清欢睡,赶紧,求你的贤去!快去啊!”说着还抬腿踢了宇文铮一脚。 宇文铮毫不在意,挑挑眉道:“好吧,那这事我们以后再说!”转身向着那位老者走去。 玉子衿小步跟上对着那个背影拱拱鼻子,以后也没得说! 适闲书院是一所占地仅约一亩的小院子,茅屋房舍,四方篱栏,仅有的几件屋舍只供褚悠一家人居住,课堂是设在院子中,只简单布置几列桌椅。 条件虽然简陋,但因为依山而处,院有幽幽溪流,浅落槐林,遥望可观云霞万丈,花海明艳,使得这一处书院除了散发着书香气,更覆盖着瑶池仙气。 酉时一至,数十学子告别老师携书下学散去,褚悠收拾好教案上的书籍,把目光移到了一直站立在一旁看他教书,直到他宣布下学才向他走来的男子。 “在下宇文铮,见过褚先生。”宇文铮礼至万分,停步在褚悠一丈之外。 褚悠坐在桌前翻着书本,一直保持淡然状态,只在听到“宇文铮”三字时指尖停顿了一下,眼皮都没有抬起,“茅舍简陋,不料英成王大驾光临,老朽失礼。” 宇文铮负手身后,端端松立,容止可观,“褚先生不必客气,先生心明眼亮,铮此来何意想必先生早已洞明,如今天下割据,西原贫弱,铮只愿有幸请得先生出山,助我一脱困境,重振山河。” 褚悠轻笑,“重振山河?王爷未免太过自信,这山河破碎飘零,要重振谈何容易?况且老朽一山樵野夫,粗略见识不过以蠡测海罢了,教得了这乡下村人,可撑不起擎天柱石,毕生能在这乡野置田了此残生已是满足,不再贪求功利之说,王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问舍求田,原无大志,掀天揭地,方是奇才。褚先生有鸿鹄之志,可不像是甘心于一生消磨在这山野中的人!何苦不给本王一个机会,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这个世道......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老朽早已看透。一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这便是老朽的志向!王爷无需多说!” “绵绵之葛,在于旷野。良工得之,以为絺紵。良工不得,枯死于野。褚先生会这么说,是因为还未找到真正赏识先生才干之人!”见褚悠似有动摇,宇文铮上前一步,“想先生当年一腔热血之志,怎可因未遇良工而随时搁置?铮虽不才,亦知礼贤下士用人才,亦知重振山河天地斯泰非要单靠武力而行,今既有先生在此,铮绝不可舍之不用。” 褚悠怔怔抬头迎上宇文铮坚定的目光,那份贵傲,那份自信,让他眼中升起欣赏。 “这世间壮志未酬之人何其多?先生虽已是半百之身,但身老才智未必也随之颓唐,何不用余生全盛年之志?也可免教此生徒留遗憾!”宇文铮深吸一口这山间清气,看日头已落,道:“今日时辰已晚,铮改日再来拜访,先生莫不如想想我的话,到时再做决定不迟!” 走至门前挽起玉子衿的手,宇文铮回眸看了一眼身后沉思的老者,“走吧!” “嗯!”玉子衿点点头,随他往原路返回。 百年身已老,万里志空存! 一笔遒劲挥毫下这十字劲草,字里行间尽是英才无门的苦涩,褚悠闭目伏案,片刻后终是睁眼快步向门外跑去。 “王爷留步!”褚悠急切叫住那离去的人,单屈一膝下拜,“也罢,老朽愿跟随王爷,刀山火海但凭王爷吩咐!” 宇文铮给了玉子衿一个得意的眼神,后者撅嘴一笑,上前扶起那位老人,“能得先生是本王之幸,先生但请准备几日,过些时日本王便派人来接先生前往泷州!” “是,老朽以后但凭王爷吩咐!”褚悠欣然起身。 回去的路上宇文铮刮刮掌心里的小手,“哎,这下我办到了,你是不是应该答应我了?清欢可是很想要个......” 一拍靠近的脑门儿,玉子衿扫量一眼身后的几个随从,脸红道:“你有完没完?再说我就不理你了!”这人什么德行嘛! 宇文铮急忙哄道:“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把又要嗔怒的人拥在怀中,“没事,反正我们还有一辈子,我不急的!” 玉子衿翻翻白眼,指指远处高耸入天的天下第一高崖——接天崖,“那个地方好高,风起云更涌,山高景更真,从那里俯视景色一定很美!” 宇文铮毫不客气打破她的畅想,“那里你就别想了,成了婚还容你四处游走已是为夫宽宏大量,现在天马上就要黑了,那么高的地方你就别想爬了!” 使劲一捶眼前的臂膀,玉子衿拳头吃痛,“不去就不去,我又没说我要上去!”(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花城夜暗杀 夜半天地俱静,百花暗香浮动,氤氤氲氲浸透清夜微尘,花城的夜总是幽远宁静芬芳盈袖的。 绿纱窗下,美人如画,玉指轻拿一把象牙梳百无聊赖地梳理着及腰黑发。 宇文铮手捧一卷黄书坐在灯前,一个时辰未曾翻去一页,眼中净是那古典幽静的唯美身影。 “你不看书老盯着我作甚?我又跑不了!”玉子衿扭头看他,一个俏首回眸不经意间流露出万种风情,这一娇嗔的似水语调更融化了宇文铮的心,他扔下书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盯着她美妙的脸庞,轻捏她小巧的鼻梁宠溺道:“有你在这儿,我还看什么书啊,夫人,现在已经夜半子时了,你还要让为夫等多久?” 说着他抱起玉子衿就要向床榻走去,玉子衿一拉小脸苦哈哈地左扭右扭,“不要不要,我不要,我不困,不想睡觉!你今晚就放了我吧!” 宇文铮哪里肯依她,一个招手已经拂下莲帐,灯色迷梦中,他抚摸着榻上那触手丝滑如绫缎的锦绣长发,脉络分明的五指移上她的秀美深目,巧鼻嫣唇,看她为他如花绽放。 一接触到那份独有的灼热气息,玉子衿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她眸如秋水,腮泛春波,半抬明眸看向那人双眼,如斯娇媚更令宇文铮忍不住情动,就在两个人将要衣衫尽褪时,一阵莫名的窸窣声从四周的漆黑夜色里传来。 宇文铮停了下来,凝神细听那声音,玉子衿也觉出异样,不慌不忙拉好了衣带。 莲帐中男女相拥的影子若隐若现,显然正在共赴一场巫山云雨,渐渐逼近的三个黑影眼中露出深深笑意,冷光闪过,三柄钢刀同出向着莲帐上的男女无情砍去。 就在黑衣人以为自己要得手时,已经狠狠插入帐中的三把刀却被一股强大的气流迅速一顶弯了方向,他们使劲全力的手臂反受其力,纷纷被那股气流反震了三丈远,而莲帐中腾地跃出两道轻影,他们还没来得及看清身形,银光如电已经有两把长剑驾在了他们眼前。 宇文铮给了与他持剑并立的玉子衿一个赞赏眼神,“夫人的反应力不错嘛,就是不知道能在为夫收下过几招?” 玉子衿唰唰指着那三个黑衣人舞过几个剑花,笑问:“他们几个能在你手下过几招?” “三个加起来,三招足以。” “那我能跟你过百招!”玉子衿得意昂头,眼中一冷指着那三人道:“因为我解决他们只需十招!” 三个黑衣人变了脸,纷纷举刀有了更深的杀意,“无知轻狂,我们倒要让你看看厉害!” “本姑娘不杀无名小辈,你们倒是报上名来,是谁派你们来的?”玉子衿握紧手中的银剑。 “无可奉告!”三个黑衣人同时出招。 “不用帮忙!”玉子衿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宇文铮,信手一剑拨开了三人剑锋,好容易能和人对打一次,这机会她可不会放过。 三个黑衣人未想这个女子竟有此剑术,渐渐收起轻视之心,玉子衿旋即展出攻势将三个黑衣人逼到墙角,剑舞银龙疾如闪电招招猛攻,趁三个黑衣人应接不暇之余,银剑作势滑向三个人的颈喉,直直将三个黑衣人逼得越窗而出,她如轻云流水半卷而飞追出轩窗,飘袂的衣带共发丝飞扬。 宇文铮腾身尾随跳出窗外,抱臂在一旁笑意浓烈地看着那个以一柄长剑流风挥舞的清丽少女,只见她如一支清荷凌风摇曳,短短几招密不透风已经将几个黑衣人的阵脚打乱,她的剑法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些。 打斗声惊扰了客栈中其他客人,一时整个客栈都乱了起来,霍衍庭听到声音命鹏举等人照看好清欢和孩子,迅速跑到了院内,只见玉子衿和三个黑衣人打得难舍难分,清瘦少女以一敌三竟也丝毫不落下乘,而宇文铮则纹丝不动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脸上还带着那么些“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的小骄傲。 霍大公子的心更千疮百孔了。 十招下来,黑衣人已经节节败退,玉子衿一拂额间发,掌中剑渐渐蓄力,“我再问你们最后一句,是谁派你们来的?” “无可奉告!” “好,那就别怪我不手下留情了!” 她玉步飞移,一个眨眼的时间已经凤舞九天而上,星河圆月为幕挂在她轻巧身后,她凭风而立在黑衣人头顶,蒙着面的三人惊惧抬头,一切只不过是须臾的功夫,那银龙长剑于月空作舞竟纷飞出簌簌无边的雪花来,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她清瘦的手臂是如何运转,就感觉到一阵凉意滑过脖颈蔓延至手臂。 等他们意识到问题的时候,手中刀刃已经落地,他们纷纷恐惧地取摸自己的脖颈,方要庆幸身首没有分家时,剧烈的疼痛已经从手臂上传来,他们捂臂痛呼,没想到她不要他们的命,竟一招挑断了他们三人的手筋。 这凌厉飞速的一招令宇文铮和霍衍庭也惊诧不已,流风回雪果真是名不虚传。 玉子衿收剑落地,居高临下看着那三人,“今夜本姑娘心情好,留你们一命,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三个黑衣人相视一眼,一人冷笑,率先一咬牙龈决绝赴死,其余二人也接连自尽。 玉子衿转向一脸淡然的宇文铮和霍衍庭,“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到底是谁派来的?” 宇文铮走到黑衣人的尸体前翻查了一番,并没有从他们身上发现什么,和霍衍庭交换了个眼神,对玉子衿道:“我原以为他们是点星阁的杀手,不过武功路数却烂了些,身上也没有点星阁杀手特有的刺青,想来应该是某户人家豢养的死士吧!” 点星阁,江湖上最大的杀手门派。 这个玉子衿是听过的,听宇文铮的口气,显然是先前不止一次遭人雇凶点星阁暗杀了。 “是谁要杀你?” “那多了去了,”霍衍庭摇着扇子打哈欠,“他别的没有,就是仇人多,估计能给你捋到明年去。” “可是知道我们行踪的人并不多啊!阿铮来花城拜访褚先生的事更是临时决定,有谁能......”玉子衿稍稍停顿,她转念一想,问:“难道这些人老早就盯上了我们?今晚才下手?” 霍衍庭转转眼睛,不置可否。 宇文铮只淡笑着。 “哎呀,你们俩就不要再卖关子了,到底是谁啊?”玉子衿有些心急,这俩人整日净会卖关子。 宇文铮好笑地摸摸她的头,眼睛看着月形门外走进来的一个随从,“别急,马上你就要知道了。” “王爷,杨将军听闻王爷下榻的客栈中出了刺客急匆匆赶来求见。”随从禀报道。 “去请他进来。” “王爷,末将参见王爷!都是末将管控不力,竟害得王爷王妃险遭贼人暗杀,请王爷治罪!”掌控南洛驻营的大将杨栎一进客房门就急着下跪请罪,带着一脸诚恳和羞愧。 宇文铮微笑着将人扶起,道:“杨将军终日练兵军营,劳苦功高,何罪之有?况且治安之责在府丞,与将军何干,这点子事如何还要你过问?” 杨栎羞愧地低下头,沉下目光不紧不慢道:“王爷说这话真是折煞末将了,王爷既然将南洛交给末将,事无大小便都是末将的责任,此次幸得王爷无碍,不然臣当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他环顾一周,问:“如何不见王妃?可是被刺客惊吓到,要不要末将宣大夫前来瞧瞧?” 宇文铮摆摆手,“她无碍,已经歇下了,你放心便是。” 玉子衿躲在内间打开一点门缝儿,暗暗打量着外面一身戎甲身材魁梧的中年人。 约有一盏茶的时间,杨栎见夜色已深,慌忙向宇文铮请退了,临走还不忘说客栈不便请宇文铮与玉子衿去府中落榻云云,宇文铮以天明即将离开为由婉拒了,杨栎也不再勉强,又因刺客之事再次请了罪才告退离去。 玉子衿走出外间,看着杨栎离去的方向道:“是他?” 宇文铮摇了摇头,“不是他。” 宇文铮与杨栎是疆场过命之交,当年川西兵变时,公西锐赫密谋诛杀宇文铮,是杨栎及时通风报信才为宇文铮挣得良机兵变夺权,战乱时还曾救过宇文铮的性命,是他的救命恩人。 可是,杨栎并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将军,他还是昔日川西大都督公西越的东床快婿,也可以说是公西越除了公西锐赫外,另一个最有资格的继承人。 川西兵变后,杨栎自知才能不足,无力承担这份基业,宇文铮又得川西军和众将领一力拥护,他感到自己身份尴尬,恐受小人猜疑,便提出要将手中兵权交付宇文铮。 这或许是一招以退为进之计,但不论真假宇文铮都是不能收回的?对于这样一个大将,他只能厚赏而不能薄待,便将南洛驻营的大权全权交给了他,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也应杨栎所请未对公西锐赫的女儿公西佳宁多做处置。 公西佳宁素来飞横跋扈性子执拗,又自恃身份从不将任何人看在眼中,更因川西兵变之事一直对宇文铮怀恨在心,三番五次派人暗杀。 公西越父子当年所做之事如今还未大白于天下,世人皆知公西越对宇文铮有知遇之恩,纵使公西锐赫做有错事,公西佳宁也是无辜,于情于理宇文铮都是要善待公西佳宁的,不然事情传出去只会平白惹人诟病。 仗着这一点,公西佳宁也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杨栎与她夫妻结发,感情极好,事事向来都惯着妻子,前几次的杀手都来自点星阁,这次不是,宇文铮猜测应该是杨栎发觉了公西佳宁的动作,私自将那些刺客处理了,公西佳宁寻不到法子才找了今晚那三个功力不入流的江湖人来。 两个人刚才一番交谈,各自言语晦涩,其实都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杨栎那么快出现在这里也不过是在代妻请罪求宇文铮谅解。(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为君献良策 霍衍庭抱着被吵醒怎么都不肯睡觉的小婴儿走进房来,可惜道:“杨栎向来耳根子软,又优柔寡断得很,再这样下去,难保他这份忠心不被公西佳宁浸毒。偏偏这个公西佳宁还杀不得留不得。” 杀了,师出无名惹人骂不说,杨栎没准还会立马兵变。 留着,三番五次阴谋暗杀,谁有那个耐心陪她玩儿。 宇文铮把玩着玉子衿的发丝,道:“你放心吧,杨栎是个聪明人,经过这一次之后,他比谁都会懂得该怎么约束家人。” 杨栎刚踏进房门,公西佳宁就一把掀翻了桌上琉璃盏,她痛心地看着自己的夫君歇斯底里:“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处处帮着他?枉我父亲对你一力提携,关键时刻你却倒戈相向,害我公西家败落至此,可怜锐赫到现在还不知所踪,你却还拦着我报仇雪恨,为什么?” “够了!”杨栎一声怒喝,气急将佩刀扔在桌上,“你闹够了没有?我倒戈相向害你公西家败落?你扪心自问我何时害过你们公西家?若非为了你和这一家老小我何苦要倒戈相向遭人骂名?你父亲和弟弟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他们根本就不是宇文铮的对手,这个川西当初就是注定了要变天的,如果我不投诚,现在杨家满门包括你早就下去和你父亲做伴了,你懂不懂?” 公西佳宁颓唐扑倒在地,她满心压抑放声大哭起来。看妻子这个样子,杨栎也于心不忍,他蹲在她身前给他擦着泪,“为了我,为了孩子,为了杨家,算是为夫求你,莫要再自寻死路了,宇文铮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耐性的人,一次两次我可以为你舍去脸面求情,可时间长了,这点脸面又岂是够用的?他如今娶了赫连熊熊的义妹正妃,又看重得紧,若是因你派去的凶手使得这个王妃有什么差池,他还会不会留情不说,单是赫连熊熊都是要把这件事闹翻天的,到那时可不是为夫能兜得住的了。” 公西佳宁没有说话,她流着泪靠在杨栎怀里,眼中的怨毒一直没有散去。 回到泷州的第二天,清晨玉子衿方用过早膳,嫣翠就偕同柏氏来了王府,把可爱粉嫩的清欢抱在怀里,嫣翠喜欢的了不得,只可惜家中三个儿子大的定了亲、小的还太小,净没有一个能把这小姑娘娶回家给她做儿媳妇的!不由气愤抱怨,直叹自己没福气! 玉子衿高兴的看着嫣翠与柏氏给清欢带来如今最时兴的衣裳绢帕,听了嫣翠的抱怨不由笑道:“嫂嫂莫气,这天下好姑娘多得很,不怕三个侄儿找不到和您心意的,若嫂嫂觉得可惜,倒不妨指点指点妹妹,可有什么合适人家,我也好给清欢定一门亲事!” “还指点什么啊?”嫣翠冲安静的柏氏一使眉眼,“须大嫂家的二侄子赫云可不正虚长清欢两岁,不论人品相貌在这下一辈小子里可都是拔尖儿的,再没有更合适的了。” 听了这话,柏氏只笑笑不说话,清欢这孩子她是顶喜欢的。 玉子衿顿时心中有数,须擒风是钧天五上将之首,与宇文铮关系再是亲近不过,又武艺高强人品极好,柏氏又是饱读诗书,顶好的性子,他们的二儿子的好玉子衿也是听宇文铮夸赞过的,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人家。 当即玉子衿就向柏氏开了口,柏氏自然一口应下,待得他日再由宇文铮与须擒风出面定下,如此也为清欢寻到了一个好的归宿。 贺别澜和章成铸入府这日正式拜见了玉子衿后,各自交换了一个满意安心的眼神。他们在战场上都是见过玉策的,龙章凤姿仪表非凡,运筹帷幄用兵如神,虽处于对立位置,但钧天五上将连带宇文铮无不对其才华机智敬之服之,凭那人的胸襟气度教养出的女儿自是人中龙凤,在见了玉子衿后二人更是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别澜,水月城的互市进展如何?”宇文铮问道。 “回主公,一切算是顺利,自从您同紫来、开卓两国国王协约互市后,水月城的商贸交换确是更繁荣发达了不少,西陲大漠其他不少异域国家的商人也纷纷赶来互市,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据末将观察还来了不少金兰人,甚至忝卢人、夷胡人。”贺别澜声音有些凝重。 “果然不出我所料!”宇文铮深深皱眉。 大漠诸国盛产金玉、明珠,独独油盐奇缺,宇文铮设下水月城为互市,目的就是为了双方交易互换,各取所需。北方蛮族专饲牛羊盛产皮毛,同样也要拿着这些东西换取所需,水月城既然出了不设防的双方互市,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来插一脚! 只是蛮族与原朝结怨已久,很难说会是真心互市。况且金兰部落自被宇文铮打败,失去巫滒山后,霸主地位早已动摇,随着忝卢和夷胡等部落的崛起,蛮族原本四分五裂的局面更是混乱,如今,非出一心的各族难保不会在互市中利益摩擦引起纠葛,若这些商人中掺入政治势力,对西原与大漠的互市更是一种威胁! 玉子衿在一旁模模糊糊的听着,也大体明白了宇文铮几人的意思。 西原边关与西陲大漠仅隔潜岭一山之遥,水月城就位于潜岭支脉荣亚山下,西望大漠,北眺草原,东南背倚川西,正处于三方交界,是方圆百里唯一一座孤城,也是唯一便于商贸聚集之地。即便不设立互市,也避免不了有生活所需的百姓自发形成集市,那般情形下怕是更加混乱,故而这一处互市取消不得,是非设不可。 介于地理位置,北方蛮族加入互市轻而易举,为保商贸畅通,避免皮毛短缺引来百姓不满,便不能仅凭忧虑就对他们大肆驱逐。不论进退,这似乎都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章成铸抱臂,“据末将看来,照着这个发展程度,水月城迟早会成为三方商业交接的最大据点,商贸发展前途无量,只怕将来还会招来更多的异族。未免出现差池,主公您要早下决断,最好能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那些北蛮子少在水月城动歪心思!” 宇文铮五指轻敲桌面,虽掌心长满厚茧,但他的手背骨肌分明,很是好看。半晌不由轻叹一口气,办法又岂是那么好想。取消不得,驱逐不得,难不成一有动乱他就把那些人都杀了?现下他的老丈人正准备重整山河来对付他,此时并不是他与北方蛮族发生冲突的时候。 色泽黄润的清茶潺潺流泻入白瓷杯,宇文铮抬眸看着那双灵动闪亮的眼睛,“你有办法?” 玉子衿眨眨眼睛,无所谓道:“都杀了不得了!” 宇文铮还未喝茶就有些被呛到,果然有时候就是不能高看这丫头的脑袋! 要不是知道玉子衿只身来到西原是因为真心对宇文铮,贺别澜和章成铸还真以为她是来替她父亲做内线的! 扫视一眼满屋子不认可的眼神,玉子衿轻斟慢饮一口茶,觉得将军的脑袋有时候还真是不太够用的,“杀人不过头点地,难的是光明正大的同时,还叫人挑不出错儿。” 贺别澜和章成铸依旧一头雾水。 思量片刻玉子衿的话,宇文铮终于有些开窍,他眉开眼笑,“原来如此。” “这......主公,夫人,你们在说什么啊?”贺别澜和章成铸面面相觑,这明显在欺负他们这帮大老粗好不好。 宇文铮畅怀一笑,解释道:“别澜,命人传令度支使戚文念修书紫来、开卓两国国王,水月城日益壮大,本王深恐治理不安,特请两国与我西原于水月城各置市安司,各庇商民,并昭告大漠三十六国有意互市者可携愿前来,与两国一道共设司所,同理商贸。” 二人彻底警醒,不由都恍然大悟看向玉子衿,心中油然而生敬佩。 西原与大漠同设市安司,正式设立官衙机构,既能以正市名,又能各自保护自己的百姓。至于蛮族部落的商民是否发生错乱他们自然不需要考虑,蛮族内斗也好,惹事也好,其身其行都不在水月城官府管辖之内,无名无义又无官府庇护,到时便可以入侵之名尽数斩杀,这样蛮族部落也无能为力,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附带一点:西原与大漠的互市彻底有一个界限,即便双方有了贸易冲突,也可以由市安司官方解决,时日一长,这难保不会日益拓展为一条官方商市! 而且有官相护又岂能无税上交?水月城不缺的就是腰缠万贯的商人富贾,他日若成,光白花花的银子就是一笔价值客观的收入呢!川西军每年的军饷怕是都不用愁了! 安排好一切,宇文铮又道:“接待大漠各国使臣的事就交由成铸你去办,这几日别澜你且随本王探访一遍水月城,本王倒要看看这些蛮族有什么幺蛾子!” “是,主公,我等这就去办!”贺别澜二人兴高采烈快步离去,临走不忘向玉子衿深深一揖,主公当真是没有选错人! 长臂一展把玉子衿捞入怀中,宇文铮抱着娇香的身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子衿,你这次可帮了我一个大忙,说吧,想要什么奖赏?” 斜睨一眼那张灿烂的笑脸,玉子衿很不领情,“庸俗!” 什么?宇文铮表情有些僵硬,“你......再说一遍!” “呵呵,没什么,”闻到危险的气息,玉子衿立马伏低做小,温顺的像只小猫斜坐在宇文铮怀中,“我听说水月城互市很热闹,有许多像加西多一样的紫来人,还有很多卷胡子的蓬戈人和风情各异的异族舞女,是不是?” “是啊,我前年去了一次,各族风物云集确实让人大开眼界。” “经商之事,衍庭哥哥最在行,你这次去要带他一起吗?”玉子衿不忘提提本来目的:“能带我去看看吗?我保证不惹事不乱跑,我就是想出去看看。”在这里呆着真的很无聊! 宇文铮无比慷慨:“衍庭最近寻到了佳人踪影,才没工夫搭理我们。至于你,当然可以!后天咱们就启程,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他何尝不心疼她在这里闷得慌,无奈他公务太忙,为防范原氏族人见到她生事又不能任由她到处走,趁这次他要走一趟水月城的时机自是要带着她的。 “真的吗?”玉子衿抱住宇文铮的脖子,欢笑道:“阿铮,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那是当然!”(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再见渡边峡 两日后,因是前往私下探查水月城境况,一行人扮作了商旅,宇文铮带了贺别澜、蒙成放与赫连熊熊并一队侍卫扮作随从,玉子衿带了会些武艺的芳草,一大早浩浩荡荡出了门。 而寻到佳人踪影的霍大公子,此刻正在渡边峡最大的客栈中倚楼瞭望蒸腾江面,于旭日初升时引一杆翠笛清鸣,饮一杯玉盏浊酒。 多年游走四方也是有好处的,那女人躲着他,却躲不过全天下人,一个帮他寻人的故交告诉他,偶然从这间客栈的掌柜口中得知,每年都会有一个女子在最近这段时日来这里祭奠双亲,虽然她带着帷帽从没让人看清过脸面,但据性情、身量描述,和那女人十分有九不离。 他有预感,这次她逃不了了。 当那个紫绫广裙的身影走进大堂的时候,那一曲萦绕酒楼的醉人笛声立时就停了下来。 他嘴角含笑,眉目幽幽,目之所及才发现她似乎比先前清瘦了些,可还是那般仪容曼妙,洒脱不拘。 倾耳听她细声吩咐,定睛看她提裙上楼,一切似乎那么美好陶醉,就在这时...... “哇哇......”一阵婴儿的大哭声响彻客栈。 “公子,公子,你在哪儿?”奶娘抱着孩子冲出了客房。 霍衍庭第一时间跃到了屏风后,他可不想让那个女人现在就看到他,更不想让她误会他就是孩子他爹。 然而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响,大堂中吃饭的人不满地看向二楼,纷纷议论起孩子爹不负责来,霍衍庭听着脸色大黑,暗暗发誓以后做好事也要有个限度,这次真是平白无故自己给自己挖坑跳! 那厢,欧阳佩月渐渐止住了脚步,那洪亮稚嫩的哭声令她心头化作一汪酸水,帷帽下的双眼早已经潮湿,她的孩子......她生下后还没抱了半个时辰的孩子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转过了身。 霍衍庭小心翼翼地解救出自己被板凳挂出的衣角,再抬目时不由瞪大了双眼,只是一个低头的功夫,他完全没有弄明白孩子怎么就到那个女人怀里去了?更可气的是,那小子居然不哭了? 隔着屏风仅有两丈的距离,他就藏在那里看那个女人在那里抱着孩子晃来晃去,还自带温声软语咿咿呀呀,而那只会给他添乱的臭小子还对着她咯咯直笑。这都什么跟什么,明明是心黑皮厚的女人一个,搁这里装什么慈母?不就是长得漂亮了些,身材好了些,声音好听了些,言语温柔了些嘛?有什么好让人迷恋的? 霍大公子嗤之以鼻...... “好了,他睡着了。”欧阳佩月满目爱意地看着怀中刚刚长开样子的小婴儿,恋恋不舍地将他交给了奶娘,不知道自己的孩子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等忙完手上这些事,她一定要快些去接他!哎,只怪当时走得匆忙,忘了和悠儿留个联系方式,不然就能早些见到他了。 “谢谢姑娘,您真是个好心人!”奶妈小心翼翼接过孩子,连连对这位戴着帷帽遮住样貌的姑娘称谢。她也算是霍家的资深奶娘了,奶大了好几位公子小姐,还真没见过谁像这位小公子似的,除了大公子谁也不让碰,真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这么个投缘的姑娘。不对,听府里资历老些的人说,大公子小时候好像就这么个德行,除了亲爹和亲娘谁都不让沾手,最疼他的老太爷抱一抱还得嚎两嗓子呢! 入夜窗前,欧阳佩月以清水洁面,洗去了那道疤痕,也净去了这一路风尘满面,露出一张娇美容颜,她望望已经黑透的夜空,忽觉一身疲惫,信手关了窗户,正欲回身就寝,腾地被桌前那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吓得连尖叫忘记了。 幽灯闪烁,明黄光泽照在他一半不辨阴晴的侧脸,欧阳佩月调息着紊乱的呼吸,没底气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霍衍庭冷笑,他生来容貌气质排场,君子端方之风收放自如,闲庭信步般步步逼近那窗前的女人,他俯身贴耳,以极尽暧昧的口吻道:“怎么?扑了本公子就想逃?你以为世上有这种便宜?” 那熟悉的气息拂面,令欧阳佩月不自觉地想起客栈那夜,她瞬间红了脸,强撑底气一把推开那人,轻捋胸前秀发,反问:“怎么?霍大公子素来生性不羁,也会将这一点点小事放在心上?我扑了你又如何?我还救了你呢?大不了你可以再扑回来啊!” 霍衍庭被噎了一嗓子眼,他怒视那一副摆出“任君采撷,我无所谓”样子的女人,忽然觉得自己的脸皮跟她比还是不够厚。眼前如花笑靥芙蓉出水,鼻尖杜若芬芳若有若无,他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如此,他就不妨再无耻一回。 一把抱起人扔在床榻,霍衍庭俯身就压了下来,没想到他居然来真的,欧阳佩月正要挣扎,小腹突然针扎地疼了起来,她刚出月子,又操心劳力忙了那许久,月事还未调理好,被霍衍庭这一摔,直接疼得变了脸。 “你怎么了?”霍衍庭停止动作,起身看着她苍白的脸色。 “没事。”欧阳佩月不理他,拿出玄静师太给的药丸服下了一颗,心里却莫名地酸涩起来。 是女人就会委屈,以前受了再多苦她都一笑置之,不会在意这种感觉,因为无人能令她牵肠挂肚,她不需要活的那么有滋有味。可现在她有了牵挂,情感也变得比以前丰富了起来,况且她遭那么多罪还是因为眼前这个一无所知的始作俑者。 “为什么躲着我?”霍衍庭闻出那丹药有阿胶的成分,以为欧阳佩月这几日身子不舒服,便没有多问。 “你不骚扰我我需要躲着你?” “我......”霍衍庭忍住怒火,他发现这个女人总有本事怼他气他,他就不让她如意!“我那叫骚扰吗?你扑了我不该负责?” “扑哧!”欧阳佩月实在忍不住笑出声,“霍大公子,你很缺女人吗?缺的话我可以送你一打,燕瘦环肥,红巾翠袖,包你满意!” 霍衍庭一把把她禁锢在怀里,咬牙切齿道:“女人我从来不缺,可我只想要你!” 欧阳佩月眼中渐渐露出震撼,又渐渐消失,那人却放缓了掌中力道,对她道:“跟我回家吧!” “不!”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欧阳佩月直接拒绝了他的要求,她垂下眼睛不去看那人受伤的眼睛,心里却乱成了一锅粥。 人世情爱,对她来说一直都是奇迹般的东西,但她早已不相信这种奇迹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也不再需要它发生。 过去经年,她洒脱过,恣意过,甚至疯狂过,可是羡慕她无拘自在的人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她的孤独。除了财富她什么都没有,亲情、爱情、友情那些人们信手可采的东西对她来说却是深海蚌珠,遥隔万里波浪的难得。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她索性什么也不想要,也因为如此,她便越容易觉得满足。 余生,有几间房舍,几亩薄田,她便愿意守着自己的孩子与世无争地过平静的生活 现在这个目标就快要达到了,这翩翩公子如玉绝世,那般鲜明耀眼的人,注定不会是她的归宿。 “为什么?难道我不够好吗?还是......还是你不喜欢我?”霍衍庭神色受伤,一阵阴霾笼罩在他的身上。 喜欢吗? 欧阳佩月也在问自己。 是喜欢过的啊! 她一直没忘记那年父母刚刚离世,家中愁云惨雾,祖母只要稍微气不顺就会拿她使气,一味作践,每当看到不懂事的弟弟靠在祖母怀里向受了家法忍着不敢叫疼的她挤眉弄眼,她都觉得好恨!恨自己生在这个男女不平等的世道,恨重男轻女的父母去世后她的境况也没有更改几分反倒更糟,恨为什么死的人不是她! 幼年的悲苦凄凉,是会让一个孩子的心头血变凉变竭变贫瘠的。 她每天都在那样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挣扎着,每天白天醒来就在等着晚上日暮,期待这一天早早过去,期待自己的一生早早过去,甚至于期待过祖母快些死去。 直到有一天弟弟闯祸,祖母有气不舍责罚孙儿,却拿她撒气罚跪祠堂,那个上午太阳很大,天很热,她垂头丧气地揉着饿咕咕的肚皮,只希望这个正午快些过去。 忽然有一只小胖手捧了一碗莲子汤送到她的嘴边,她记得这个智力不足眼中只有美食的孩子,是霍家出了名的五姑娘,只听她眨巴着圆鼓鼓的小脸唤她:“嫂嫂,你快喝。” 她那时十岁,听到称呼红了脸,“谁是你嫂嫂啊,我还没过门呢!” “大哥说你是你就是啊,你快喝,是大哥听说你在这里罚跪,让我偷偷盛了送来给你的,还说不能让人看到,不然他们抓到就要打五儿,快快快!” 那丫头说着就把莲子汤往她嘴里灌,很甜,很香,懂事以来第一次有人那样急切担心地喂她吃东西,她一直都记得那个味道。 也记得,那个她时常倚门偷顾,每当路过她住的小院会发出幽幽叹息,最终皱眉离去的翩翩少年郎。 那碗莲子汤浇灌了她干涸的心,她开始比以往更加盼着时间快些过去,不是为了结束,是为了新的将来。长大了她便能嫁给那个细心的少年,她开始重新对生活有了期待。 偏偏世事就是那样,每当你觉得万象周全,静待圆满的时候,上天总会凌空泼下一盆冷水,给你当头一击。 最好的年华里碎了最美的梦,没人能懂她的哀伤。 现在命运后知后觉的弥补,她却早已没了伸出双手再去接受的勇气。 霍衍庭一直在等着她的回答,看出了她的挣扎,他黯然一笑,“没关系,我可以等,只请你不要再躲着我!”(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潋滟水月城 自泷州出发,头几日一路还是春风十里,百草权舆,往后则愈是驶往西北,景色愈是枯淡荒凉。第八日的清晨,玉子衿在马车中一觉醒来掀开窗帘就觉沙砾吹面,隐隐约约可见远方大漠黄沙的影子。 回头旭日,苍茫万里,尘埃野马。 车窗前伸来一只装着肉干的熊掌,赫连熊熊骑在高头大马上咧嘴笑道:“妹子,先吃点垫垫肚子,等过半个时辰到了水月城咱们去吃烤全羊。” 玉子衿伸手接过,知这肉干嫣翠嫂嫂亲手给他卤的,味道极好,赫连熊熊轻易不分给人,这一路上除了她,还没人有这待遇! “义兄,每次都吃光嫂嫂给你做的肉干,我都过意不去了。” 赫连熊熊挥挥熊掌,大粗嗓门儿嘹亮,“咱自家兄妹有福同享,有啥计较的!你嫂子回娘家去了,等咱们从水月城回来她差不多也回来了,真巧俺老熊的肉干就剩半麻袋了,她回来正好再卤几麻袋!” 吃货的世界总是叫人无法理解,蒙成放很是担忧,“熊熊,你和嫂子成亲到底是为了嫂子还是为了肉干啊?句句不离吃的,还几麻袋?你就不怕累着嫂子,回来修理你?” “要你管?俺老熊的婆娘愿意给俺老熊卤,你管得着吗?这叫情调你懂不懂?真活该你打了二十多年光棍,还没人要!就你这无趣脸皮儿薄的,你说能把哪家姑娘追到手?难不成叫人家姑娘来追你?” 赫连熊熊指着蒙成放一顿歇斯底里,直说得蒙成放面红耳赤没了应付,策着马去追前面的宇文铮和贺别澜,真不该挖苦这个大老粗! “嘻,这小子居然又害臊了?”赫连熊熊一阵无趣。 望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玉子衿未料这蒙成放不止箭术和她表哥齐名,居然还是一般的腼腆害羞,性情纯直,“义兄,你不要老是凶巴巴的嘛!你看,蒙将军都被你给羞走了!” 赫连熊熊一挥膀子,“切!这个臭小子整天介跟个木头似地,年纪一大把了,心里没点算计,为兄这不替他着急呢嘛!以往是他和主公两个木头,现在只剩了他一个木头,他就不觉得孤独?” 玉子衿接过芳草递上的帕子擦着嘴,心里很好笑的盘算起如果宇文铮知道被人背地里叫木头会是什么表情? “咦?我看芳草姑娘就不错嘛!可曾许人家了?”注意到车内的芳草,赫连熊熊做媒的心大起,连带玉子衿不由也把目光投向了芳草。 只见芳草一时手足无措,粉颊嫣红,紧张道:“赫连将军,您就别拿奴婢开玩笑了,奴婢哪配得上蒙将军,您还是去考虑别家小姐吧!”说着就躲进车内,再不看赫连熊熊。 玉子衿打量着芳草,窈窕秀美,性情温和,诗书俱通,还舞得一手好剑,又正处花样年纪,配蒙成放非是不可!至于身份一说,人本无贵贱之分,蒙成放是豪放男儿,自然也不会把这个放心上的。 冲想做媒却碰了钉子正苦恼的赫连熊熊努努嘴,指指前面的蒙成放,玉子衿小声道:“他点头才是重点啊!” “哦!对!”赫连熊熊一拍脑袋,使劲一夹马腹向前跑去,这次谁都别想拦着他给这小子说媒! 水月城地处荒原与沙漠的交接,草木枯植,气候甚是荒寒,尽管已是四月,但春风不度,日头一落这里依旧风寒苍凉。 在气候极度苦寒的条件下,水月城是被一汪天来之水孕育而成,这里地势低平,依附荣亚山,严冬过后,荣亚山的积雪融化汇集至此,在水月城旁形成一道月牙状的湖泊,水月城也因此而得名。 入夜后的水月城很是热闹,但凡东西商贸来往的商人无不路过聚集于此,不路过的势必也要因不着村舍折道来此打尖住店,各国各族,人员各异。街市上,市贩喧闹沿街叫卖,货品奇异应有尽有,更渐渐新添赌场、杂耍、青楼、酒肆之流,各国美味佳酿与异域美人风情,令人眼花缭乱。 玉子衿白纱覆面紧紧抓着宇文铮的手走在人群里,刚刚看到一摊贩当街屠羊剥皮,生饮羊血,着实把她狠狠地呕到了一番,到现在似乎都能闻到血腥气。狠狠剜宇文铮一眼,以往的她还没有这么娇贵,肯定都是这一路他为了不让她乱跑动不动说有猛虎野兽吓唬她才会这样的! “怎么了?”宇文铮感觉出玉子衿面纱下的脸色似乎不好看,“身子不舒服吗?” 宇文铮是有分寸的,玉子衿虽娇生惯养,但并非到见风就倒的地步,当年力退十万侯军尚且支撑,还不至于没几分见识,只看人宰羊饮血还不到吓得她脸色惨白的地步。 玉子衿欲要说话,顿时心口涌上一阵恶心,扯下面纱扶着宇文铮就吐出一些秽物来,着实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样?好点了吗?”宇文铮毫不嫌弃的用袖口为玉子衿擦着嘴角,“都是我不好,你坐了这些时日马车,身子胃口肯定不舒服,偏又带你看了那些场面,好些了吗?” 玉子衿点点头,“吐出来好多了,只是肚子又空了!” 言下之意是饿了...... 宇文铮与蒙成放等人无奈,只得折返回了客栈用膳,可能是肚子中的食物全吐出来了,又连日车马劳顿没有好好用饭的缘故,玉子衿的胃口今晚格外的好,竟一连多用了两碗薏米杏仁粥,再加这些时日种种,直看得芳草心底起疑。 宇文铮固然心思缜密,但男子对有些事确实不甚细心,玉子衿年纪尚轻,未曾留心也是有的,芳草只得打起精神细细留意着,她自小受过很好调教,该知道的还是知道的,水月城没有什么正经大夫,想着还是等回了泷州再找个大夫好好给夫人把把脉。 蒙成放近几日被古道热肠热情洋溢要给他做媒的赫连熊熊烦到不行,人家芳草姑娘是夫人身边得力的人,他再找不着媳妇也不能去跟夫人抢人啊!一听说赫连熊熊要随宇文铮上街探查,蒙成放直接揽了留在客栈采买打理的工作,只巴望着离赫连熊熊远远的。 虽躲过了赫连熊熊,但蒙成放发现,他留下来势必是要面对芳草的,且不说人家有意无意,单赫连熊熊整日嚷嚷着闹的这一出,他与芳草见面就免不了尴尬。 招呼随从把刚宰洗干净的羊羔抬进厨房,蒙成放抱着一大纸包补品硬着头皮来到芳草面前,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笑,“芳草姑娘,这是我给夫人买的一些补品,她最近气色不太好,烦劳你给她炖了吧。” 芳草正坐在客栈后院的石桌前剥着核桃,见到来人赶忙起身,“是......芳草知道,有劳将军了。” 蒙成放手心有些出汗,千军万马都不畏不惧,现在不就是个姑娘吗?直恨自己不争气,“那个,我也不知道该买什么,你看看这些东西成不成,需要的你就留下,不要的我拿去给熊熊吃,有什么缺的我再去买。” “哦!” 芳草始终低着头,闻言赶忙去纸袋中翻看,她身材高挑,曲线柔美,个子差不多到了蒙成放的鼻翼,两个人站在一起很是登对,就连蒙成放有一瞬间也有这种感觉,低垂着眼睑他能看到芳草的脸貌似是红的,也难怪,他此刻感觉自己的脸也很热啊!何况人家姑娘!熊熊你可劲造! 人参、燕窝、鹿茸、银耳这些都是上好的补品,芳草挑挑拣拣后毫不犹豫就留下了。 看看剩在纸袋中似乎被嫌弃了的一些红枣、桂圆和龙眼等物,蒙成放腼腆道:“我听说红枣桂圆对女子身体也很是滋补的。” 是很滋补不错,但红枣、桂圆这一类物偏热性,尤其桂圆,有孕者多食容易动血,致使滑胎。 芳草也是因此才未拿,未曾给夫人诊脉她也不确定,但小心点总不会错,可是这事该怎么和这人说啊?她又不十分确定。 “芳草姑娘?” “啊?”芳草猛然抬头,又忽然低头,“这个......夫人最近身子不适宜吃这个,将军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啊?”一个大男人抱着红枣桂圆补身子,蒙成放觉得自己有些接受不了,给赫连熊熊也得遭嫌弃。 “那你就留着吧,左右你也是个姑娘家,留着自己补补身子。”想了再三,蒙成放可算想出个折中法子。 芳草还未反应,蒙成放已经把纸包塞在了她怀里,情急叫住那健步欲走的人,“多......多谢将军,那个......那个......”居然忘了该说什么了怎么办? 蒙成放止步回头,脸上多了阵红潮,“还有什么事吗?” 芳草可算找回了思路,指指正在厨房收拾羊羔的厨子,“夫人近几日肠胃不好,要吃些清淡的,四少想必也要陪着,这头羊羔还是蒙将军您和赫连将军他们拿去烤全羊吧。”羊肉吃多了助热伤阴,对有孕者也是不好的。 “哦。我知道了。” “还有,”芳草又一声叫住要离去的人,“还有边境居民多饲养牛羊,烦请将军帮奴婢寻来一些羊奶来。” “嗯,我知道了,还有什么需要吗?”蒙成放隔着几步之遥可算能大胆地正视芳草,这个距离下,芳草体态轻柔,很是养眼。 “没什么了,多谢将军,将军慢走。”芳草继续低头坐下做着自己的事,不再看蒙成放,直到听到那人的脚步走远,才抬头揉了揉自己红得鲜艳欲滴的脸颊,望望那秉直修长的身影,又想起那日赫连熊熊的话,心绪久久的没有平复下来。(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芳华结珠胎 跟着宇文铮逛了这半日,玉子衿玩也玩累了,逛也逛够了,午后日头有些毒,一行人便找了一个茶楼坐下歇歇脚。 水月城就是不同于上京和显阳,果真是有很多东西她都不曾见过,把玩着手中雕刻精致的玉珑环,正好三个,回去以后可以送给芳草、萋萋和连翘,还有那个银色蛇皮的长鞭,鹏举是使鞭子的,可以送给他。还有那一堆上好的皮毛,可以做了披风送给佩月姐姐母子和嫣翠嫂嫂,顺便也打赏没日没夜看孩子的霍大公子一件。 “主公,这一连几日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可能真是我们想多了,今春一场大雪,蛮族各部受灾不小,此刻正忙于争夺牧场牛羊,可能一时之间也都抽不开身来咱们的地界折腾,毕竟市安司很快就设下了,到那时也就不再夜长梦多了。”贺别澜坐在宇文铮一侧低声道。 “或许是我多心了。”宇文铮点点头,目光始终未离右手边与赫连熊熊有说有笑的玉子衿,她坐在背靠窗户的位置,此刻阳光洒进来正落了她一身的光辉,水碧色的纱裙,洁白似雪的覆面轻纱,发髻上的步摇流苏垂动,额间配着一点晶莹透亮的眉心坠,半遮半掩下她那双大大的眼睛甚是亮泽惑人,更衬得她不染尘世烟火,气如天仙。 茶楼外一阵杂乱,不时进来一帮蛮族服饰的男子直上二楼雅座,为首一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负皮毛,脚踩革履,身材魁梧,目光犀利,满头黑发俱编成细小辫子,方落座就将目光向宇文铮一桌投来。 坐于为首男子身边的一个男子起先把目光投到了宇文铮身上,进而又打量了几眼玉子衿,接着附在那为首男子耳旁低声说了些什么,引得那男子一阵发笑。 玉子衿淡淡扫了一眼,只收回目光看着宇文铮,她不懂蛮族语言,自然听不出他们在说什么,可是看宇文铮不掩阴沉的脸,玉子衿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莫说宇文铮,就连一旁的贺别澜脸色也不是很好,赫连熊熊更是时刻准备爆发着。 为首男子的笑容只维持了不过片刻,待另一名男子说完后,直接扬手将人掌掴在地,很是凶神恶煞的用蛮族语言冲那人吼了几句,便向宇文铮等人走来。 “许久不见英成王与两位将军,在下失敬,今日得见真是幸会!”男子用汉话说着抱拳见礼。 宇文铮没有还礼的意思,也还不着,表情不咸不淡道:“六王子客气,能在此遇见六王子,本王确实‘幸会’。” 在宇文铮与这位六王子云山雾绕的客套里,玉子衿可算弄懂了来人的身份——蛮族金兰部落六王子赫鲁奇。 当年宇文铮大败金兰,收复巫滒山,所斩于马下的金兰大将拓跋羌就是赫鲁奇的亲舅舅,赫鲁奇非金兰王后所出,要在王位角逐中占据优势,最大的倚仗就是拓跋羌,拓跋羌一死,他无疑就失去了最大臂膀。 玉子衿心生警惕:这人与阿铮是敌非友! 此刻,玉子衿只顾着失神,未注意赫鲁奇早已将看向她,“英成王真是好福气,这位姑娘生得这般气质不俗,不露相貌就已是如此光艳照人,与英成王当真是英雄美人天作之合,实在不知这面纱下的娇容该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被宇文铮一个冷冷的眼神射来,赫鲁奇识趣地闭了嘴,此次父王好不容易把这档子看重的差事交给他,他绝不能再出差错,就算他与宇文铮有再大的深仇大恨也得忍。 半个时辰过去了,赫鲁奇就这么不卑不亢的站着与宇文铮交谈着,话里话外的意思也不过就一点——请求互市。今年新春一场大雪,冻死了无数牲畜牛羊,蛮族境况堪忧,忝卢、夷胡等部落且先不说,就连最强大的金兰都险些挨不住。 此等境况下蛮族就只有两条路,一是举兵南下抢夺原朝来供养自身,二是请求互市增添支补,否则各部落难说能捱到明年。如今情形蛮族早已无力支援南下进犯,即便有,东原有玉策,西原有宇文铮,他们根本没那个能力从这两个人手里讨到便宜。所以,便只剩下了第二条路。 赫鲁奇眼角阴沉注视着似在沉思的宇文铮,父王将此重任交给他就表明了对他还有看中,他决不能失败。 刮刮掌心的小手,宇文铮根本没把赫鲁奇的话当回事。 “痒,不许挠。”玉子衿自以为小声的嗔了一句,可是她忘了,在场的多是高手,她声音再轻,有的人该入耳的也入耳了。 赫连熊熊和贺别澜这一路走来对此早已经自动免疫,两个随从更是修炼得死水无波,但赫鲁奇可就忍受不了了,他本就生性暴怒,更兼多年被人阿谀奉承养下的高傲性子,哪能忍受自己在这里卑微至极好言乞求,宇文铮却心不在焉在那里调笑美人?当下脸色就不好看了。 不好看归不好看,在不敬之语即将出口的时候,赫鲁奇到底还是忍下了,只简洁明快询问宇文铮的意思。毕竟这事关他的大业,待得他日他大权在握,必要兴兵讨伐宇文铮,就连这个美人他也要纳入掌中! 将赫鲁奇脸上的算计收于眼底,宇文铮依旧一贯冷傲姿态,淡淡扔下一句“本王考虑考虑”就带着玉子衿等人离开了茶楼。 与金兰互市的事宇文铮势必是要答应的,毕竟眼下西原国力不强,待玉策准备充足,不出一年定会出兵讨伐,现在趁这个时机安抚好北方蛮族,也可免使西原将来腹背受敌。 只是宇文铮为何没有答应赫鲁奇,玉子衿着实不解,“阿铮,你刚为什么没有答应赫鲁奇呢?倘或与金兰协约互市,那不日毗邻西原的蛮族其他部落也会前来,到时西原北部边境不就能保住一时太平了吗?”若他日与父亲开战,起码也可以无后顾之忧啊! 宇文铮温柔的看着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互市的事那是一定的,只是不能经赫鲁奇的手达成!” 赫鲁奇为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与宇文铮又结有深仇,现下金兰诸王子争夺王位愈演愈烈,他若在这个关头将此事办成,势必会更得金兰大王青眼,他朝得势难保不会来找西原和宇文铮的麻烦,宇文铮自然不能帮着他。 玉子衿一想,也是这个理,虽说但凡行事利人利己最好不过,但也得看那个人是谁,是朋友也就罢了,但如果是你的仇人,喂饱了他那就等于养虎为患,等着他掉过头来咬你。 “那你打算怎么解决?” 宇文铮笑得狡诈,“不交给赫鲁奇,那最好的法子无疑是交给他的敌人。” “他的敌人?”玉子衿用力思索着,除了眼前这人,赫鲁奇的敌人就只有他那帮和他争王位的兄弟了,眼睛一亮,“好办法!” 此时的赫鲁奇还不知道自己辛苦挣来的功劳已经在被送往他死对头三王兄的路上,因着受了一顿窝囊气,回到客栈后发了很大一顿火,不过此事是他权衡再三而来,宇文铮现今与玉策针锋相对,再与金兰开战无意腹背受敌,这事他答应也不过是早晚,想想即将到手的功劳,赫鲁奇心情渐渐舒畅。 蛮族的事情解决后,宇文铮又带着玉子衿在水月城游玩了数日才离去,四时更迭,回到泷州已是谷雨。 连日懒怠贪食,又时常干呕,月事久不至,直到正午才从床上起身,饶是玉子衿年纪再轻心里也有了几分思量。 起身梳洗后,玉子衿正欲唤来鹏举去请大夫来瞧瞧,搭眼却见芳草早已带着沈大夫进了房中来。 沈大夫是一位年近六十的慈祥老者,医术精深,是专在英成王府侍奉的大夫。 对上芳草不言而喻的眼神,玉子衿不料她竟如此周虑,点点头把手臂放在了沈大夫摆好的脉枕上。 宇文鹏举睁着大眼趴在窗前,看着沈大夫把了又把,闭了眼又睁眼再闭眼,直看得心急火燎,抓耳挠腮。 捋捋花白的胡须,沈大夫带着和蔼慈祥的笑容起身,“恭喜夫人,夫人已然有了不到两个月的身孕,且脉象稳健有力,八成是个男胎啊!” 一席话未毕,屋内的几个侍女早已经眉飞色舞欢笑一片,屋外的宇文鹏举更是激动万分拔腿就跑,他要赶紧去告诉四少,四少知道了会高兴得疯掉的! 摸摸尚且平坦的小腹,玉子衿笑意浓浓,有庆有幸,有甜有美,有始料未及的不可置信,还有轻微的苦涩。已经两个月了啊?是什么时候的呢?她和阿铮初次的那个夜晚吗?上天,你到底是成全了我的! 前脚萋萋方送沈大夫出门,连翘和芳草就感觉眼前闪过一道玄色,再定睛注目才见不知道何时宇文铮竟从天而降,已经将玉子衿扣在了怀中,微微的讶异过后,两个人轻手轻脚带上门离开了房中。 紧贴着那个坚实有力又有些颤抖的身子,他不说话,玉子衿就这样任他抱着,他的激动,他的感动,他的不可抑制,她早已经料到。 久久的,直到一只修长温热的手掌覆上小腹,玉子衿才听到伴着他粗重喘息的又颤抖又深切的声音:“子衿,我们有孩子了!” “嗯,是我们的孩子!” “是真的吗?” “傻瓜,当然是真的,他就在你掌下。” 身子一轻被纳入雄健的臂膀中,玉子衿攀附着宇文铮的脖颈,被他横抱着起身,体质纤纤,她的乌发在身后招摇,她的双目湿润一直定定看着那双深情灼热的星眸。(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情思几辗转(一) 一室静寂,沉香熏染,香雾寥寥中唯有棋子举落的碰撞声在这个楼闼俱寂的夜甚是清响。 宫灯照耀下,雪缎华衣的男子俊眉微蹙,望着那黑子咄咄逼迫,白子毫无反抗之力的棋局,终是啪一声松开了莹润指间夹着的那枚白玉晶石做成的棋子,冠玉无暇的俊脸坦荡一笑,“朕又输了。” 黑绫锦服的男子勾唇浅笑,不尽雍容,接过宫女奉上的杯盏优雅轻饮。明明是那样人人都会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是那样的风采优雅,举手投足格调天成,让一旁服侍的几个年轻宫女看红了脸:这人是个内侍真是可惜了。 又重新拈起刚在指尖滑落的白子,原倚风捻摸着怔怔出神,“朕记得......记得幼时皇兄经常会教朕下棋,只是那时年纪小,未能得他几分真传,后来再想学,他却......”闭目轻叹,又睁眼望着对面之人,“你与他对弈,他也是经常输吗?” “不,是我从未赢过!”连烬豁然抬头,当对上原倚风洞明清澈的双眼,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不染纤尘的如雪男子,他赢了所有棋局又如何?可他一切的一切早都被那个男子看在眼中心中,他自以为是的部署,他苦心经营的谋算,到头来都抵不过他那一句:“燎原,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他叫连烬,这是他给自己的名字,也是世人知道的名字,至于本来的名字,对他来说早已经不重要了。 可是有一日,那个如雪男子告诉他:“我的小字叫雪狸,是因为我像极了那雪原白狸,象征着水,象征着冰雪素洁。你叫烬,那便象征着火,星火燎原,以后我就叫你燎原!” 望着那张纯洁的面容和瞳仁,那时的他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这个称谓,或者说是默认了。不管那人的道破是有意或者无意,那确实就是他的初衷,星火燎原,星火燎原呐! “收手吧,我不想破坏她的幸福,这座江山即便腐朽,也是值得有人为它曾经的辉煌壮丽殉葬的。” 连烬轻嗤,“为它殉葬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儿女情多,风云气少,这人太过看重情义,若能多一份狠心,怕也不至于到今日这个地步。 紧握那一枚白子,五指骨节泛白,原倚风望着窗外明亮的星夜,那星光闪亮多么像她的眼睛,“即便如此,那也和她无关,她有她自己平凡的幸福就够了。” “呵,平凡?生在玉家,与你相交,又爱上不该爱的人,她早已失了平凡的资格。况且,无视你的凶险困境,罔顾父母的生养恩情,背负着这些,你觉得她能安心幸福吗?” 起身理理微褶的衣袍,“夜深了,皇上休息吧,臣告退!” 掌中的白子掉落棋盒,原倚风的心神有些涣散,如何不能?子衿,你只要自私一点就好了,只要一点点,我怕你不回来,更怕你回来,怕你一生禁锢不得放飞,为不该的人和事罔葬幸福! 欧阳佩月向来言出必行,答应了霍衍庭不再躲着他便说到做到,可是她没想到自己确确实实高估了霍衍庭的人品,看一眼怀中据霍衍庭说是他侄子的小婴孩,被他咿咿呀呀萌动无辜的样子感染,她选择了忍,上路以来第十次向小二解释:“小哥,我不是这位公子的夫人。” 小二立刻眼神亮了,这看着就是一家三口啊,比先前遇到的小二不同,他直接就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没成亲就给人生孩子,姑娘你也太开放了!” 茶楼中其他客人闻言也开始指指点点,欧阳佩月一咬银牙,怒瞪旁边那人。 霍衍庭气定神闲饮茶,心里却乐开了花,“女人,我早就提醒过你的,不要那么说,是你自己不听......哎呦!” 欧阳佩月及时给他一脚,警告道:“早跟你说过别老是女人女人的叫我!” “那你倒是告诉我你叫什么啊?” “我叫什么干卿底事?” “你......”盯着跺在自己脚上的脚,霍衍庭面部扭曲地一抽腿将自己可怜的脚解救了出来。 若凌憋笑一直闷着头吃饭,她会些拳脚,足以保护主子,是以出门小姐只带了她一人,奈何前些年霍大公子在欧阳府里见过她,小姐又吩咐不能泄露身份,一路走来她害怕被认出,只能低着头不让霍大公子注意到。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霍衍庭还是注意到了她,“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这个丫头。” “你自个风流阅花无数,怕是看太多女人的脸花眼了吧?”欧阳佩月逗弄着孩子转身向茶楼外走去,“你说是不是啊?” 霍衍庭脸色气得白了白,贞洁都给她了,还敢污蔑他,这个死女人!不过这个若凌他是真的在哪里见过,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出来茶楼欧阳佩月进了一间首饰店,为防霍衍庭看出她脸上的端倪,她这几日一直戴着面纱,掌柜见是一位衣着气质不凡的蒙面女子走来,还抱着一个婴孩,后面接着跟进来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想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年轻夫妻,赶忙迎上来唤着“公子,夫人”招待着。 空气冷了一瞬,欧阳佩月放弃解释,拿起桌上的珠钗首饰在咯咯直笑的婴孩眼前比划,“你看,这个好看,还是这个好看,我们该买哪个好呢?” 看出这二人非富即贵,掌柜的只将物物精美的镇店之宝都摆了出来,边介绍着边夸那睁着大眼睛的灵动婴孩:“公子夫人真是好福气,瞧这小公子宝石似的眼睛多像夫人,鼻子嘴巴多像公子,真真天生一副好模子,将来长大了不知道要迷倒多少红粉佳人呢!” 被误当夫妻当了一路,二人都早已习以为常,可是提到这孩子模样长相的还是头一个。霍衍庭和欧阳佩月都忍不住盯着孩子瞅了瞅,有些顿悟了为什么会一路走来被人当做夫妻。这孩子虽小,但秀眉灵目,挺鼻樱唇,而霍衍庭英姿不凡,欧阳佩月天生妩媚,说是他俩的孩子还真是毫不失当。 想到这里,欧阳佩月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她内心一时烦躁起来。 不明白她为什么拉下脸,这一路不都是被误会着过来的吗?霍衍庭拿起一支紫玉兰花钗插入她鬓边,但见娥眉联娟,更生美艳,他满意点头,“这支钗很配你。” 一把将钗子拔下扔还给他,“谁说我是要给自己买东西了?”纤指指向另一旁盒中一副价值连城的青玉雕花镯,“老板,把那副镯子给我包起来!” 掌柜的眉开眼笑,那可是本店最上等的青玉,没想到刚一摆上就卖出去了,他连忙吆喝,“好勒,给您打个折,一共九百金,小人这就给您包起来。” “掌柜的,这支紫玉钗我也要了!也给我包起来!”霍衍庭高傲地一瞥欧阳佩月,信手将钗子递给了掌柜的。 “好勒,公子!”老板笑得更欢了,这可是本店最珍贵的紫玉,赶紧去后堂寻最好的檀木盒子,没想到今日刚开门就迎来这么两庄大单子,他真是没白烧高香! “公子,夫人欢迎下次再来!” 身后店掌柜的热情呼唤传遍了半条街,霍衍庭与欧阳佩月各自恶寒瞥了对方一眼,自动拉开距离抱着檀木盒子往回走。 “见过公子!”一个士兵快马加鞭停在茶楼下马请安,见霍衍庭正好归来禀报道:“启禀公子,英成王有令,请公子速回泷州商议互市事宜。” 霍衍庭一收玉扇,“王爷和王妃从水月城回来了?” “是的,十日前刚到,而且,王妃有喜了。” “真的?”霍衍庭欢笑着命士兵起身,“你速回王爷,我马上就回,叫他稍等两日。” “是,属下告退!” “太好了,子衿有喜了。”直到回到茶楼,霍衍庭还回味在刚才的大好消息中,他对上欧阳佩月的双眼,道:“我有急事,需要快马加鞭回去,你要不要......” “不要!”欧阳佩月想也不想直接道,面纱下她的神情复杂,“我要回自己的家,你自己回泷州吧!” “那你家在哪儿,总能告诉我吧!” “我家在......在宾西!” “好吧,待我忙完再去看你。”霍衍庭点头,接过她怀中的孩子,一脸依依惜别后步上马车。 那抱着孩子离去的身影与失落表情令欧阳佩月心里很不是滋味,再想起自己那个一出生就被迫送离身边的儿子,那个他根本就不知道存在的儿子,更忍不住起来,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泱泱,你长胖了不少啊!”玉子衿看着摇篮里一个多月不见愈加白胖可爱的婴孩,只觉得当初宇文铮提议把这孩子交给霍衍庭是个正确的选择,连带着心情一好也接受了霍衍庭取的名字。 听玉子衿这么叫,霍衍庭心花怒放道:“我说吧,我起的名字准没错。”他目光下移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玉子衿的小腹,“子衿,你要不要考虑......” “我孩子的名字我自己会取!”宇文铮及时掐断了他汹涌的火苗。 “切!”霍衍庭给他个不屑一顾的眼神,又道:“这小鬼你们打算什么时候送回去?”(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情思几辗转(二) “后天就是约定的日子了,我已经派人去青木庵等佩月姐姐了,我怀着孕不方便走山路,到时候直接让人将她接到英成王府来,怎么?你舍不得还回去了?”玉子衿坏笑道。 无所谓地吸吸鼻子,霍衍庭没回话,好歹他也一把屎一把尿带了这小子两个月呢,就算是条狗也养出感情了,何况是这么个玉雪可爱的孩子。 宇文铮调笑道:“既然舍不得这孩子,要不我看你直接和欧阳佩月凑合过吧,儿子也是现成的,还是你一手带大的,这笔生意多划算!” “就是,”玉子衿也跟着凑趣儿,“佩月姐姐心地善良,人也爽朗大方,还长得多姿妩媚,跟衍庭哥哥你正好凑一对儿。” 这夫妻俩的双簧霍衍庭是听够了,耷拉着眼皮问道:“多姿妩媚?她不是破了相吗?子衿你确定自己没瞎?” 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玉子衿吐了吐舌头,看她样子,宇文铮心底起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霍衍庭也提起了目光。 玉子衿勉强一笑,吞吞吐吐道:“其实......其实佩月姐姐她根本没有破相。” 食之无味地嚼着宇文鹏举端给玉子衿的蜜饯,霍衍庭在听了玉子衿所说的经过之后一直没有说话。他还记得当年但凡造访欧阳家,十有八次便会听到下人们议论大小姐在祠堂罚跪、大小姐受了家法、大小姐被老夫人责骂......开始他只当那是个欠管教的调皮丫头,后来渐渐了解了欧阳老夫人的为人之后,他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后来再登门时,他带上了堂妹五儿。 “大哥,嫂嫂好可怜,顶着那么大的太阳跪在祠堂,我如果不去她都要晒晕了,你快把她娶回家,我们照顾她好不好?嫂嫂很漂亮的......” 那天五儿哭着回来跟他说。 长叹一声,他又嚼了一口话梅,不知是口酸还是心酸,他忽对玉子衿道:“等她来了,告诉她我想收这孩子为义子,帮我问问她愿不愿意。” 时过境迁,二人也早无关联,如今他也心有所属,但每当想起那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他就总是觉得自己对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玉子衿没想到霍衍庭会这么说,认真应了下来,想想这件事都是因她而起,若非当年因贡茶之事欧阳老夫人退婚,哪有后面那么多的波折?佩月姐姐未婚生子,将来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都将对她和孩子的前途有重大影响,况且她一直隐瞒着这个孩子的身份,显然是有难言苦衷的,有霍衍庭收这孩子为义子,将来这孩子起码也有了个靠山,他能做到今天这个份上,对欧阳家和佩月姐姐都是仁至义尽了。 日夜兼程赶去青木庵见自出生还未曾谋面的儿子,欧阳佩月只见到了等候在那里的宇文鹏举。 当被带到泷州城那个最富丽堂皇屋宇森严的府邸,见到那个巧笑嫣然罗衣生香的美人时,她有些忘记了思考。 当年渡边峡一见如故,青木庵重逢后又匆匆而别,欧阳佩月知道玉子衿来历不凡,但从未想过她居然就是那个传言中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英成王爱若珍宝的女子,赫连大将军的义妹、而今的英成王妃。 “民女参见王妃!不知王妃身份,多有唐突,还请......” 不等她说完,玉子衿已经连忙将她扶起,“姐姐这是做什么,难道因为俗世身份就不认我这个妹妹了吗?” “民女不敢!”看着那气鼓鼓的小脸,欧阳佩月只能改口:“悠儿。” 玉子衿嘻嘻笑,挽着她坐在一起,“姐姐也可以叫我子衿,悠儿是我的小字。” “子衿?”欧阳佩月喃喃着这个名字。 “对,子衿,玉子衿!”玉子衿毫不隐瞒坦诚相告。 欧阳佩月又有些忘记了思考,只难以相信地看着她道:“你不会就是那位灵机郡主吧?” 玉子衿喝着参汤点点头。 欧阳佩月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好半天才消化了这个消息,她还未来得及多问,芳草已经抱着一个婴孩走进了花厅,她热泪盈眶赶忙迎了上去,紧抱着那个小身体使劲亲了又亲。 待擦去朦胧双眼的泪水去看自己的亲骨肉,那张小脸令欧阳佩月如遭雷击,“这孩子,这孩子......”她呼吸急促地看向玉子衿。 “孩子怎么了?”误以为孩子出了什么状况,玉子衿赶忙过来对着那孩子看了又看,疑问道:“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吗?前些时日我和王爷出了远门,一直将孩子寄托给了王爷的好友,长胖了很多,没出什么问题啊!” 碍于当初之事,玉子衿没着急把霍衍庭照顾孩子的事说出来。莫说宇文铮与霍衍庭相交甚好的事世人皆知,一提英成王好友十分有九就会让人想到霍大公子,就是玉子衿不说,欧阳佩月也早已猜到了,过去的半个月他们三个就在一起。 难怪路人会误会,他们可不就是实实在在的一家三口吗? 玉子衿没观察到欧阳佩月的异样,以为她是因为得见亲子才激动莫名,她笑意温柔的摸着自己的小腹,初为人母的喜悦洋溢胸怀,浅笑娓娓将这些时日的事情说来。 听完,欧阳佩月已经泪流满面,她哭着问:“他细心照顾了他两个月,还说要收他为义子?” 笨蛋,这就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是啊!”玉子衿紧握欧阳佩月的双手,“我想不出好听的名字,衍庭哥哥还帮忙取了个名字,他说‘瞻波洛矣,维水泱泱’,就给这孩子取了一个‘泱’字,怎么样?姐姐......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但我还是想知道,这孩子是随你姓?还是随父亲?” 欧阳佩月一擦泪水,“当然是随父亲,叫......”她感觉出不对劲住了口。 祸殃? 这个该死的霍衍庭! “怎么了,姐姐,孩子的父亲姓什么?”玉子衿眼中闪着好奇的光。 欧阳佩月摸摸玉子衿的小脸,取出怀中那副青玉雕花镯给她戴在玉腕,款式别致,戴在玉子衿腕上甚是典雅,她道:“这个是我的一点心意,不嫌弃就带着玩,等我几天处理完一些事情,会亲自带你姐夫登门拜访!” 被那高傲自信的女子惊艳到,玉子衿拍手叫好,爱惜地摸摸腕上的玉镯,她道:“妹妹我拭目以待!” 欧阳佩月点点头,难掩幸福地抱起幼儿在玉子衿的目送下向府外走去,她决定了,她改变主意了! 下半辈子她不再祈求深山老林一人终老,她要他们一家三口幸福厮守! 一连等了几日,欧阳佩月没有消息传来,霍衍庭也因为互市之事忙得不可开交不见踪影,玉子衿闲来无趣便时常叫人请了嫣翠、柏氏带着孩子来英成王府做客,她也顺便能见见须赫云。 几番来往,对这性情和为人像极了须擒风夫妇二人的孩子她是很满意的,难得清欢也与他及合得来,总算是觉得自己不负宇文太夫人所托。 这日晌午,天气有些闷热,玉子衿在花园走了一会儿便觉身体发汗,欲叫几个玩耍的孩子回屋时,见须赫云与赫连熊熊的长子赫连流星正拿着木质兵器比划着,须赫云手中是一把木剑,那几番招式令她定了目。 “赫云,你这几招剑法是谁教你的?”扶着连翘的手,玉子衿上前笑问。 须赫云一收木剑,正好看到宇文铮与须擒风向这边而来,一指道:“是父亲教我的,怎么了?夫人。” “哦?”玉子衿挑眉,对方至的须擒风道:“敢问须大哥师从何方?” 须擒风道:“回夫人,擒风的师傅是一江湖散人,名唤公孙榈,早已逝世多年了。” 虽在意料之中,玉子衿还是诧异了几分,她对上宇文铮疑惑的神情道:“未曾想我与须大哥竟师出同门。” “师出同门?”宇文铮与须擒风面面相觑。 玉子衿点点头,娓娓道来:“我所修习的剑法名唤‘流风回雪’,是李易将军倾囊相授,若我没猜错,须大哥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名唤‘轻云蔽月’,与这一套剑法俱是公孙榈老先生所创,当年师傅身在草野得公孙老先生指点,传授了这一身剑法,而这一身轻功他却传给了须大哥。” 须擒风颇为意外地点点头,“不错,先师确是有这两门独创,不过我少不更事只习得轻功,这独门剑术只练了个皮毛,师傅四处游历,同门师兄弟有何人我一概不知,未想竟和李帅师出同门!” 玉子衿一笑,命连翘回房取了一个檀木盒子回来,她从中取出一本剑谱,好在出门的时候随身带着,递给须赫云道:“赫云,这个是我的师傅传给我的,现在我送给你,你可要认真修习哦!” 须赫云有些犹豫地看看身后的父亲,须擒风向他点点头,他恭敬施礼道:“谢夫人。” “末将也谢过夫人。”须擒风也行了一礼。 玉子衿连忙挥手道:“须大哥客气,你我本事同门,说起来你还高了我一辈呢,哪有什么谢不谢的,我怀着身孕不便指导赫云,日后还要靠你了!” “末将不敢,谨遵夫人吩咐。”(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原来在眼前 宇文铮扶着玉子衿进了花厅,看她因为怀孕日日进补而愈发红润明媚的脸庞,正心痒的想捏捏,一抬头正见霍衍庭进门,瞬间一改神色道:“叫你忙的事忙完了?怎的这时候过来?”忒没眼力见儿了! 自己醉死温柔乡,却叫他在外面累死累活——霍衍庭懒得理他,自顾沏茶自饮,“子衿,你可问过她了?” 玉子衿慢步走到霍衍庭桌对面坐下,笑道:“问过了,不过佩月姐姐还没有给我答复,想着过些时日她就会给我消息了,衍庭哥哥你就等着喝义子敬的茶吧!” 对于欧阳佩月的态度霍衍庭未置可否,信手从袖中抽出几封纸扎正要向宇文铮报备互市事宜,他的目光突然就停顿了。 玉子衿正理着臂弯披帛,纤手皓腕上一对青玉雕花玉镯质地不凡婉约淡雅,感觉到霍衍庭的目光,她怔怔抬头,“衍庭哥哥,怎么了?” 宇文铮托腮打趣:“他估计是看上你的镯子了,君子成人之美,这么着吧,三千金,卖你!” “不要!”玉子衿假装心疼地护住手腕,嗔视宇文铮,“你这个财迷!这是佩月姐姐送我的,才不卖!” 这话说完,霍衍庭的脸色风云变幻。 察觉出不对,玉子衿和宇文铮不再开玩笑,摘下一只镯子反复看了几眼,玉子衿问霍衍庭:“衍庭哥哥,有什么不对吗?” 霍衍庭笑了,那笑冷如寒冰,甚至还笑出了声。 怪不得见到若凌那丫头他会觉得那么眼熟,怪不得他明明不曾告诉过她名字,她却知道他就是霍衍庭,怪不得她总能在关键时刻躲避过他。 他一把拿过玉子衿手上的玉镯双目如火定看,手上力道几近将那青玉捏成粉末。 欧阳佩月? 女人,你骗得我好苦! 宇文铮看着他的变化,心中悠转,拿起书桌上的纸笔递与玉子衿,“画出欧阳佩月的小像。” 玉子衿倏然睁目,联想到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立刻动起笔来。 眉目流转,妩媚天成。 霍衍庭只看了那画像一眼就狠狠攥在了手中,脸色糟糕自不必说,看他的反应玉子衿与宇文铮也猜到了事情的经过,没等他们开口霍衍庭已经怒气冲冲跨向了门外。 他要去找那个女人,找她问清楚,偷了他的种还敢躲着不见他,当他是猴子耍着玩儿的吗? 宇文鹏举正引着一人进门来,冷不防与龙行虎步的霍衍庭装了个满怀,他一肚子怒火正没处发,刚要怒喝那人没眼,却在看到撞他那人的脸时吃了一惊。 “若凌?” 若凌措不及防被撞得趔趄了一下,正要请罪,见是霍衍庭便慌忙地跪倒在地,霍衍庭才注意到她此刻分外狼狈,脸上身上尽是伤,嘴角还有血迹,只拉着他的衣角哭着喊道:“霍大公子你快去救救我家小姐,快去救她啊!” “你家小姐怎么了?孩子呢?”霍衍庭闻言气色大变。 “几个舅老爷为了抢主事权一直怂恿公子对付小姐,前些日子不知他们是怎么买通了稳婆,知道了小姐未婚生子的事,就将小姐和小公子软禁了,我也被他们打晕关在了柴房,小姐和......”若凌一时情急语无伦次,才焦急地想起说重点:“公子,你快去救他们啊......他们......他们在城西码头,今日要将小姐和小公子沉塘!” “什么?”霍衍庭声未落人已出,风一般已经冲向了府外。 玉子衿与宇文铮早已听到声音来到门前,玉子衿惊然失色紧紧拽着宇文铮的衣袖,“阿铮,怎么办?” 宇文铮忙拍着玉子衿的后背安慰她莫急,对宇文鹏宇吩咐道:“命人备轿!” “是!” 流水湍急,江鸥惊飞,正午的时分码头人头攒动,无数百姓站满了岸边。 欧阳家大小姐欧阳佩月可谓是川西近年最为人乐道的商场奇女子,其在父母双亡幼弟年弱的情况下以女子之身挑起偌大家业,将欧阳家经营得风生水起,堪称一部女子励志传奇,可又有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女子竟会德行败坏与人私通,还生下了个野种呢? 今日晌午消息一从欧阳家传出,半城的百姓都如闻惊雷,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尾随着欧阳家的沉塘队伍来到了城西码头看热闹。 当一个人处在云端的时候世人会仰望,当一个人从云端跌下的时候世人会抬好脚,准备等他重重落下的时候将他狠狠碾入泥淖。 现在,欧阳佩月就是那泥中人。 这是个男儿当道的时代,在欧阳佩月以女子之身掌控万贯家财巨额财富,最是风生水起春风得意时就已经惹得男子讥讽,女子嫉妒,现在她跌落云端,不止她一贯的仇人,就连一些无知百姓都开始指指点点放声谩骂,有些心理扭曲尖酸刻薄的街头妇人骂出的话更是难以入耳。 对此,欧阳佩月只充耳不闻,她双手双脚都被绑在木桩上悬在江面,一双眼睛沧桑沉痛地看着身边木板上嗷嗷直哭的幼儿,她是不爱哭的,眼泪是弱者的武器,她从来都要做强者,此刻却是泪流满面的为母之痛。 她以为自己处理好了一切,很快就能带着孩子去过幸福生活,只原来,人算不如天算。 是她小看了人心。 欧阳叙有些心虚地站在为他撑腰的几个舅老爷身边,不敢去看姐姐的眼睛,他没底气道:“姐姐,究竟这野种的父亲是谁?你就说了吧,说了舅姥爷们估计还能放你一马。” 欧阳佩月闭上眼睛没有说话,她可能是因为几日水米未尽嘴唇干涸没了力气,也可能是早已对这个弟弟心凉,不想说话。 这更使得几个利欲熏心的欧阳家舅老爷耀武扬威起来,只道她与人私通无言辩驳,紧逼着欧阳叙速速行刑。 对面一直与他们对峙的人却不依了,一甩长鞭已经向欧阳叙身上招呼来,她鼓着肥肥圆圆的嫩脸怒骂道:“混账东西,我看谁敢动我嫂嫂,本小姐抽死他!” 霍家的五姑娘从小就心思混沌异于常人,眼中只有美食美酒和一切称得上美的事物,对其他一切皆视为粪土,自四岁那年第一眼见到欧阳佩月,就只认准了她是嫂嫂。今天她本是来码头替父亲接货的,闻得欧阳家之事,直接丢掉差事抽鞭子跑了过来。 欧阳叙被重重抽了一鞭子,他捂着手上红痕怒视那长相圆润怒目圆睁的女孩,“你这个心智不足的憨胖子,竟敢动本公子?” 五姑娘虽然五官标致,但自小贪吃长相比同龄女孩肥胖了些,不止眼圆脸圆,就连身体四肢也如藕节,又因为心智不同常人,时常被人在背地里戏称为“憨胖儿”。 或许五姑娘在外人眼里是傻了些,但不妨碍她知道这个诨号是不好听的,也因此很是讨厌别人这样叫她,立即又将手里的鞭子招呼了过去,边甩边道:“我大哥说了,我是鸿蒙未开,不是心智不足,你堂堂一个富家公子,竟然这样出言侮辱人,本小姐就好好替你父母教训你!” 大哥还说了,谁敢这样叫她就拿着鞭子照死了抽,打死了他负责! 鞭鞭凌厉,一下都没有留情的意思,欧阳叙吃了好几道伤,急忙叫来数十家丁才将五姑娘隔出了一段距离,他怒火中烧,心里气性全无,气不顺地看向欧阳佩月道:“大姐,你到底说不说,不说就莫怪弟弟无情大义灭亲了?” 欧阳佩月冷笑,你几时有情?几时有义? “好!”欧阳叙大手一挥,咬牙下了狠心,“来人,动手!” 几个家丁开始去解连接岸上的麻绳,眼看着捆绑欧阳佩月母子的木板就要松落江面,一个伟岸高拔的人影在这时走上了码头。 “本公子看谁敢动!” 那怒而冷的声音令江风都寒了几分,欧阳佩月惨白脆弱的脸有了希冀,欣喜地看向那人。 霍衍庭步步稳健不紧不慢走向江水悠悠,水面来风吹卷起他的广袍玉袖,墨黑的发在他笔直的背翻卷,他严峻的眸一刻未离地紧盯着那半悬在江面的母子二人,紧握玉扇的手指骨节泛白,一直在咯咯作响。 “大哥,你终于来了,他们要淹死嫂嫂!”五姑娘愤恨不已地迎了上来。 霍衍庭拍拍妹妹的肩膀,径自向前走去。 欧阳叙意外地看着霍衍庭,因欧阳老夫人之故,他也一直对霍衍庭多加猜忌,只道:“霍大公子,这是欧阳家的家务事,你还是请回吧,莫妨碍了我清理家门,处置孽障!” “是啊,莫耽误我们处置家务事!”几个舅老爷也跟着帮腔。 霍衍庭冷冷道:“本公子的妻儿,何须你来处置?” 这话让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欧阳佩月与人私通未婚生子,何时这孩子竟变成霍衍庭的了?他们二人不是早就已经解除婚约了吗? 欧阳叙惊讶后转为不屑一顾,只当霍衍庭惦记欧阳家财产,蓄意以此卖给欧阳佩月人情,俩人他日里通外合坑害于他,心里更加愤恨鄙夷起来,“你休在这里胡言乱语,这孩子怎会和你有干系?祖母在世时早已宣布欧阳家与霍家解除婚约,你我两家早已无瓜葛!若你想借此另有所图,我奉劝你,做梦!” 霍衍庭横眉冷对,漠然道:“本公子的婚约是她说解除就能解除的?”(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清水出芙蓉 “你......”先祖母被人这般漠视,欧阳叙直接就被激怒了,他怒目直指霍衍庭,正要开口大骂,却被几个舅老爷拉了回去。 这几人都是心思阴险的主儿,当年欧阳佩月父母出事,趁无人主事之机这几人没少从欧阳家捞好处,若非后来欧阳佩月聪慧夺权,今日的欧阳家早已被他们败光了。这些年他们连受欧阳佩月打压,早已怀恨在心,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抓到欧阳佩月的把柄,正是个置她于死地的好时机,哪知道霍衍庭却在这时候跳了出来。 虽然如今欧阳家家大业大,在商场上的风头直逼霍家,但和霍家一比却是天差地别。莫说东西分裂后霍家被钦点为西原御用皇商,前些日子还受命总揽了互市事宜,单说霍衍庭与权倾朝野的英成王的交情,这一点就是十个欧阳家都不能招惹的,那是给自己掘死路啊! 几个舅老爷言明了要害,欧阳叙的脸色也没变好,他自小就被欧阳老夫人宠得无法无天,对事事压他一头又不肯放权的姐姐向来是又气又恨又妒,被霍衍庭这不可一世的咄咄逼人一番,更是心中积怨泛滥,他毫不留情道:“依霍大公子之言,也就是说这个孽障是你和欧阳佩月所生了?你们二人早已解除婚约,却私相授受暗中苟且,未曾出阁就珠胎暗结,还要不要脸面?你们不要,我欧阳家和你霍家就不要脸面了吗?枉你自负君子清高,竟诱拐良家女子,做出此等败坏伦常藐视礼法的事情来,真是禽兽不如!” 他的声音刻意放大了些,随着江风传到了四处,闻者纷纷议论,胆大者甚至抨击起霍衍庭的人品和霍家的家风来。 霍衍庭凤眼微眯,玉扇一收拦住了怒气冲冲正要挥鞭的五姑娘。 巨擘公子何曾被人这般骂过,欧阳佩月看着那玉树临风的人心中不忍,强打起力气开口,“欧阳叙,你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一切都是我自己愿意的,他从来都没有诱拐我,你要杀便杀,不用多言,你若觉得待我不在整个欧阳家的一切便都是你的,那你就动手便是,手足一场,我只能祝你如愿了!” 心思被戳破,欧阳叙脸上有些挂不住,对面霍衍庭也懒得再跟他泡蘑菇,听欧阳佩月的声音虚弱不已,而孩子的哭声也渐渐弱了起来,他内心开始焦躁,直接从袖中抽出了一纸烫金婚书。 这本来是他今天带去英成王府打算托玉子衿还给欧阳佩月的,没想到却临时帮了他的大忙。 当年父亲似乎有先见之明,没有平白口头许下婚约,还立下了婚书,上天注定欧阳佩月会是他的人! 墨笔婚书,证人印鉴,字字句句,铁证如山。 欧阳叙直接哑口无言。 霍衍庭信指一拈将婚书收回袖中,他环顾四周,声音不怒而威道:“这下,诸位该满意了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使未成大礼,欧阳佩月也是我霍衍庭名正言顺的妻子,我川西向来民风开放不拘礼节,怎的诸位也学起那矫揉造作的一套来了?” 几个舅老爷暗暗咬牙,没想今日除害不成,还得罪了霍衍庭,纷纷拉扯着欧阳叙劝他让开行路。 霍衍庭也不管其他人,直接就向那四肢被缚清泪滑落的女子走去,她身后是苍茫江水无边无际,瘦弱的身子悬在江面如一叶孤萍辗转欲落,一双秋水横波目波动粼粼望他,令他本来气愤不平的心瞬间就化作了一汪水,连带脚上的步伐也飞快了起来。 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又被几个聒噪的舅老爷烦得心乱不已,欧阳叙怒及一脚踹在了脚边的木桩上,绑缚木板的麻绳本就被家丁松开了环扣,因他这一脚更是疾速地松懈开来,未等霍衍庭走到江边给欧阳佩月松绑,托着她与孩子的木板已经瞬间坠落,直下江面。 “快救孩子!” 几乎在感到自己坠向深渊的同一时间,欧阳佩月已经大呼出声,霍衍庭在第一时间急速出手腾跳至放着襁褓的木板,一个游龙反身将孩子抱离了木板,也在他退上码头的同一瞬间欧阳佩月已经坠落了江面,将孩子交给五姑娘,他转身就跳入了江水中。 变故忽起,整个码头乱作一团,欧阳叙吓得脸色惨白,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滚滚江水,浑浊不清,甚至连涟漪都难见,莫说是人。 覆着面纱的玉子衿与宇文铮赶到后,见到的就是混乱的人群和一片茫茫的江面,听五姑娘哭着说了事情经过后,宇文铮正要下令士兵下江搜索,江面突然水声轰隆炸开四溅的水花来。 仪表倜傥的男子紧握风姿妩媚的女子双肩从浅岸自水中窜起,他们浑身湿透一身狼狈,却四目连接相对而笑,带着两分无奈,八分愉悦。 见状,所有人的心跳才恢复了正常频率。 许久,眼尖的才发现那女子脸上的淡红痕迹正渐渐褪去,随着暖风拂干湿面江水,竟露出了一张姣好容颜。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那毁了容的女子,竟是这般一个美人? 岸上人头浮动,唏嘘起伏,欧阳叙与欧阳家的人也无比震惊。 “孙子呢?我孙子呢?” 正在这时,一个中年贵妇人呜嚎着跑到了岸边,一看她就是生来教养极好的人,然而此刻裙角沾泥发髻蓬松的模样已经全然让那份本来的教养大打折扣。 自从先夫去世,霍夫人已经多年不理世事不出佛堂了,对人和事都看得极为云淡风轻,对儿女也很少搭理,整天只抱着木鱼过日子。她怎么也没想到前些天儿子抱回家被霍家上下都喜欢得不得了的小婴儿居然就是她的亲孙子,所以在听到下人来报的时候她简直激动得要疯了,扔了木鱼连车轿都顾不上叫就直接跑了来! 有了孙子,她还念什么阿弥陀佛啊! 一把搂过五姑娘怀里嗷嗷哭的小婴儿摸了又摸亲了又亲,霍夫人激动得热泪盈眶双眼泛光,振奋之情难以言表。 霍衍庭记得他上次看到他娘那么激动还是他爹死的时候。 拧拧自己还在滴水的袖子,他伤感着自己受到的无视打了个喷嚏。 这一声喷嚏使得霍夫人难得注意到了他,然而不是慈母关怀,亲娘指着也一身湿透的欧阳佩月冲他怒吼:“你杵那儿干嘛?还不带你媳妇儿回家好好伺候着,她要是着了凉,我扒了你的皮!” 说完还不忘信手一戳霍衍庭脑门儿,又瞬间变脸般转为温言款款笑对怀中孙儿,“哎呦,小乖乖,莫哭莫哭,祖母带你回家吃奶糊糊,莫哭哈!” 霍衍庭凄凉到了极点。 霍夫人走远后,玉子衿实在憋不住,戴着面纱也没人注意到她的失态,直接靠在宇文铮身上低声笑了起来,她的声音极为克制,越是克制越表现出那份令人忍俊不禁的可笑。 宇文铮小心搂着她的腰与她低语笑着,岸边人才注意到这个和英成王举止亲密的女子,纷纷猜测这便是那位被王爷爱若珍宝的王妃娘娘。 五姑娘站在一边鼓着圆脸看宇文铮对玉子衿柔情蜜意的神情,看她如削的香肩,看她细长的玉臂,看她微隆但仍清瘦的腰侧和那合度的身段,她摸摸自己的脸,瞅瞅自己的身材,一股不知名的感觉在心头逸散。 “我们走吧,你要冷死我?”欧阳佩月好笑地看霍衍庭凄凉的表情,也不管头上的大太阳就开始睁眼说瞎话。 有力的五指紧握掌中纤弱,霍衍庭对她温柔一笑,捏捏她的香腮扶着她一同离去。 身后,欧阳叙看着那一对登对的背影没有说话,刚刚他虽是无心之失,但他知道姐姐不会原谅他,这些年他们姐弟早已嫌隙,从他一开始为了家财要谋害她母子性命,她就不会原谅他。他也知道自己不如她,但他不相信自己会永远不如她,冷眼一扫几个舅爷,他握紧了双拳,总有一日他会将欧阳家控制在自己手中的,即便没有她,他也可以! 霍府。 玉子衿摘下面纱的时候,五姑娘眼睛睁得更圆了,她呆呆嚼着糕点,“姐姐,你好美。” “你也很漂亮啊!”玉子衿笑看这个胖得精致又可爱的小女孩,玉指刮刮她软软的下巴,那手感简直不要太好。 “可是你抢走了我的阿铮哥哥!”五姑娘忽然郁闷地冒出这么一句。 玉子衿皱皱眉头,刚换好衣服出来的欧阳佩月给了她一个戏谑的眼神,霍家五姑娘爱慕英成王的事是人尽皆知的。 “阿铮是我的,不是你的!”玉子衿一噘嘴,对着五姑娘童言童语很是认真。 刚走到门口的英成王听到这句话心里像灌了蜜。 可是只甜了一眨眼的功夫,玉子衿又道:“我用这碟莲子酥跟你换,你不许抢我的阿铮!” 英成王的脸有些绿,霍衍庭嘴角笑抽了筋。 “好吧!莲子酥归我,阿铮哥哥给你!”五姑娘嘟囔着嘴巴吃酥,语气像贱卖了一袋大米。 英成王的脸更绿了...... 霍衍庭实在受不了了,赶在宇文铮踹他之前一溜烟钻进了屋里,见到他来,玉子衿很识相地叮嘱欧阳佩月好好休息,拉着五姑娘出了门。 “你干嘛拉我出来啊,我还没吃饱呢?嫂嫂给我盛的雪梨羹我还没喝呢,我要回去喝。”五姑娘手里仍然端着那碟莲子酥,这是她用阿铮哥哥换来的,得吃完。 玉子衿点点她的鼻尖,“这个时候不要进去。” “为什么?” “因为......五儿喜欢泱泱吗?” “喜欢啊!” “那想不想再多几个泱泱陪你玩儿?” “想!” “想的话就要哥哥嫂嫂经常单独呆在一起,那霍府就会有很多泱泱。”玉子衿心虚地摸摸头,自以为在循循善诱。 “好吧,就听你的!”五姑娘天真点头,虽然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哥哥嫂嫂呆在一起就会有很多泱泱,但一想到泱泱那么可爱,能多一些岂不是更好?最好多得能绕霍府几个圈,随时都能跟她玩。 芳草、萋萋脸红不是,汗颜不是,只把头埋得低低的。 夫人,您确定自己不是在教坏小孩子吗?(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走马帝王家 偌大的客厅摆着偌大的饭桌,偌大的饭桌上只放了一盘莲子酥。 玉子衿怒气冲冲回府,对那面无表情的人质问:“为什么把我一个人扔在霍府?你走怎么也不告诉我?” 宇文铮好像没看见她,若无其事吃着酥。 玉子衿来了火气,掐着腰走向他,现在正是午膳时辰,她瞅一眼那桌上可怜巴巴的一盘莲子酥,道:“你怎么了?府里遭贼了?饭都供不起了?” “我不就值一盘莲子酥吗?还要什么午膳,你说呢?夫人。”宇文铮拿起一块莲子酥冲玉子衿一比划,一挑眉优雅地吃着。 玉子衿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她狐狸般的笑着猫上宇文铮的膝盖,双手揉搓着他的俊脸,“阿铮,别生气嘛,我是在跟五儿开玩笑的。” “开玩笑?可不敢当,为夫能在夫人心里值这个数还是很开心的,开心得不得了!”宇文铮把自己的脸从魔掌里拯救出来,一脸假笑。 “你怎么那么小气啊!”玉子衿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莲子酥扔回盘里,哭笑不得地继续去揉宇文铮的脸,两个人打闹起来。 宇文鹏举拿着信函在门口望而却步,其实他不想打扰主子消受美人恩的,但事情紧急不是,算了,硬着头皮上吧! 宇文铮拆开密函,扫量一眼便皱起了眉头,直接拍在了桌案上,“去把送信的人叫来!” “是!”宇文鹏举领命而去。 玉子衿已经倚回卧榻低头做着绣活,一针一线饱含浓情期盼,对于宇文铮的窝火她理解为了玉策欲要对西原用兵,再一深想却又不对,因怕她多思多虑左右为难,阿铮从不对她提及与父亲的摩擦,今日如此明目张胆动怒,显然并不是因为父亲。 放下绣品,慢步来到桌案前,“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宇文铮没有多说,只把桌上的书信递给了她。信是宇文铮留在上洛的心腹——西原丞相柳中玉写来的。 原来原业又不安分了,玉子衿对这个能作的前姐夫很是无话可说,到了这个境地竟还不老实,难道以为阿铮比父亲心慈手软不成?该给他的脸面已经给足了,他竟这般的不知好歹,还妄想联合蛮族歼灭川西军,重掌大权?真是叛祖背宗,痴心妄想! 传信的人被宇文鹏举带进了屋内,宇文铮神情严肃问了事情经过。原业一直被蒙蔽在上洛行宫,他虽有三分血性,但无才无脑,轻易是不会想着狡兔三窟去联合外族的。 来人大体说了事情经过。究其原因,这事是因为一个女人。 当日,原业与其堂妹琬花郡主不伦之情败露,宇文铮才拥立原业,怎能容忍此等丑闻滋生?当即命人鸩杀了琬花郡主!为防原业闹事,这事是私下进行,只对外宣称琬花郡主是误食中毒身亡。 可偏偏,原业是个叫人无法说他什么好的主儿,与一个堂妹私秽乱来也就罢了,竟与荣惠郡主也私自苟合不明不清。宇文铮鸩杀琬花郡主的事在上洛皇宫只是针对原业的秘密,其他人无不从小道消息中知其原由,荣惠郡主怕有遭一日自己步上琬花郡主的后尘,便将其死因呈告了原业,唆使原业脱离宇文铮掌控,以保自身性命。 知道了琬花郡主的死因,原业是悲痛欲绝的,又因宇文铮久不至上洛朝见,对他的下令传召也充耳不闻,心中早有不满,新仇旧恨加起来对宇文铮可谓恨入骨髓。现今种种敲诫下原业终于认清脱离了玉策的虎穴,自己也不过是又入了宇文铮的魔掌,说白了自己只是宇文铮手中送上门的傀儡罢了!这才有了他私通蛮族这一出。 原业一心以为自己做的事秘密之极天衣无缝,殊不知这一年来他从上京带来的那些倾向于自己的势力因为初至西原无根基立足,不是已经投靠了宇文铮,就是已经被逐个剪除,原氏仅有的资本已经被他这一场西奔赔了个干净,现在的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想再掀波浪早已是不可能。 柳中玉传来这一封信并非是怕他闹出什么,只是想问问宇文铮打算对他作何处置,虽说现今他只是砧板上的鱼肉一块,但到底还顶着一国之君的衮冕不是? 宇文铮没有多交代柳中玉什么,对原业的蠢他早已无计可施!只写下了一个字装封命来人带走。 停下研磨的手,玉子衿默默回去绣那开了头的麒麟,他毕竟不是心慈手软的! 鸩! 寥寥数笔就决定了原业接下来的命运...... 君不成君的国家,帝王更替也不是什么改天换日的大事,原业的死是悄无声息的,新皇的登基也不是普天同庆的。 一切只是上洛皇宫走马观花的形式过场,未影响一分泷州的物换星移。 新皇的登基大典宇文铮势必是去了上洛主持的,也只不过呆了三天便折回,所立之人只是个九岁的孩子——永南王嫡孙原明昃,懂事安分,也呆笨痴愣,有这些便够了。 因原业被鸩杀,原明昃被当做傀儡扶持登基,这几日玉子衿每每念及都会想到那日在香魂院连烬说过的话,午觉才歇下就又做起了那个梦,上京国香园中原倚风白衣染血的惨痛模样吓得她惊醒过来。 擦擦头上的汗水,扶着已经显怀的腰身起身,她阴霾的心情在看到桌上的火红烫金的喜帖时一扫而尽。 “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连翘为她擦着额边冷汗,回道:“您刚睡下的时候就送到了,奴婢看您睡得正香甜,没敢打扰您。” 玉子衿忍不住喜上眉梢,这两个月霍家一直在张罗霍衍庭与欧阳佩月的婚事,二人之事经那日码头沉塘一事之后在泷州可谓传得沸沸扬扬,斥二人未婚生子行为荒诞者有之,感叹有情人终成眷属者有之,不过这都没关系,重要的是他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佩月姐姐终于能有自己的幸福了,你说这是不是很值得开心?”她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笑问,眼中蓄起湿润晶莹。 芳草捧着一盘荔枝正浅笑入门,见状忙问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身怀有孕可是不能哭的啊!” “没事,我只是替佩月姐姐高兴,她终于苦尽甘来了!”玉子衿吸吸鼻子,视线落在那盘荔枝上,她转转眼睛笑问:“这些荔枝从南边运来要好些时日不说,难得还保持得这般新鲜,不知道是谁这般有心?” 芳草脸一热,萋萋已经与连翘对眼一笑接话道:“还能有谁?当然是蒙将军了,四爷派他去南边办事,这才刚回来就紧赶着把......” “臭丫头,叫你多嘴!”芳草作势就要打她,萋萋忙一个转身躲到了连翘身后,一拱鼻子调皮道:“本来就是嘛,紧赶着送来给夫人解馋儿啊,我又没说错,你打我作甚?” 芳草脸红地说不出话来,一贯沉稳老实的连翘却及时凑趣儿接话:“可是郡主一向不爱吃荔枝的啊?” 萋萋转了转宝石似的黑眼珠,“是啊,那蒙将军是送给谁的呢?咱们这儿我记得谁最爱吃荔枝来着?” 玉子衿看着三个丫头忍不住低笑,见芳草实在被打趣地不行了,及时解救道:“好了好了,你们光在那里谈天说地,还管不管我这个闻着荔枝味流口水的了?就算我不吃,”她指指肚子,“他也是要吃的!” “是是是,奴婢该死!”萋萋赶紧接过荔枝,为玉子衿剥了起来,还不忘冲芳草暧昧地挤眉弄眼,芳草脸更红了。 玉子衿咬一口晶莹饱满的荔枝肉,瞬间口中如含甘露,在这个酷暑时节这简直是拯救灵魂般的存在,素来对荔枝无感的她也忍不住多吃了几颗,还不望招呼三个侍女围在桌边一起享用。 吐出一粒核,玉子衿突然想起什么,她望着那张喜帖道:“霍家将婚事都筹备完了吗?那佩月姐姐从何处出阁?” 沉塘之事后,欧阳佩月就暂时安置在了霍家别院,再也没回过欧阳家,欧阳家的几个舅老爷前来上门奉承讨好她直接命人把人轰了出去,甚至还拒见了一些欧阳家曾效忠于她的管事。这些态度足以说明她决心要与欧阳家一刀两断了。 这世间最斩不断的就是骨肉亲情,或许很多人都会觉得欧阳佩月心胸狭隘不近人情,甚至说她自恃和霍家结亲就目中无人,挟怨报复那些曾得罪过她的人,就连唯一的嫡亲弟弟都不拉扯了。 可玉子衿明白,欧阳佩月只是彻底地对欧阳叙心冷了,他们姐弟从小就不亲厚,可即便再不亲厚也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弟,欧阳叙那日如何就能狠得下心将他们母子二人沉塘?若只是欧阳佩月一人,她或许能忍,可还有她的亲生儿子,比起自己的孩子,万贯家财能算什么?不义亲族又能算什么?那天的场景只会让她后怕一生,又如何会再去跟欧阳叙谈什么姐弟亲情? 她再潇洒,也是有逆鳞的! 玉子衿慢慢靠回软垫上,她很庆幸自己没有遇上欧阳叙那样的弟弟,望着窗外的婆娑柳叶三五飞鸟,这个时候九弟应该在招呼着小厮四处抓知了了,六弟应该还在校场动不动跟人比武,不知道小弟是不是跑得更快了......(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庭月结连理 不知道玉子衿出神在想些什么,芳草擦擦手答话:“夫人就放心吧,欧阳小姐有个姨母,称严夫人,一人寡居无儿无女,在城西独自经营一家先夫遗留的瓷窑,欧阳小姐自小就跟这位严夫人感情很好,到时候欧阳小姐会从严府出阁,严夫人这些时日还为她准备了不少嫁妆呢!” “原来如此。”玉子衿放下了心,本来她是打算让佩月姐姐从英成王府出阁的,凭阿铮与霍衍庭的关系,他也是乐见其成,可现在想想,佩月姐姐怕是不会同意。 那日沉塘的事,欧阳家已经彻底得罪了霍衍庭,以后这两家是不会有来往了,欧阳家家大业大,纵使不如霍家,也自有自己的经营之道,不会因为和霍家结了这个梁子而对自身有很大的影响。但英成王府就不同了,欧阳佩月被逐出家门,若从英成王府出门,就等于英成王亲自为她撑腰,到那时别人会如何看待欧阳家?一些与欧阳家合作往来的人又如何敢冒着得罪宇文铮的风险继续与欧阳家合作?这样会把欧阳家渐渐送往绝路。 欧阳佩月到底还是顾念手足情分的。 古来传统妊娠之妇避开大吉大利,未免新人身上的喜神和孕妇身上的胎神相撞,通常是要避免孕妇参加婚礼的。 所以依照传统,玉子衿这个身怀六甲的是不能去参加婚礼的。 不过霍衍庭和欧阳佩月不是什么迷信之人,况且玉子衿还是他们的大媒人,他们才不管会不会冲撞到神。 所以大婚当日,玉子衿自然是随宇文铮去了,因她孕吐反应得厉害,又兼这三伏天气实在让人难熬,便一直呆在了霍府后院的水榭乘凉。这让当日诸多想趁着前来参加婚礼一见英成王妃的泷州贵妇无不感慨无缘见英成王妃真颜,奈何王妃怀着身孕她们还不能去叨扰。 闻此,玉子衿只无奈地笑了笑,以她的身份,还是莫要出去见人的好。 “郡主,您是不是想家了?”连翘小心翼翼问,这些时日她能感觉出郡主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玉子衿摸着小腹,有些黯然道:“有点吧,你呢?想不想回宁襄王府?” 连翘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郡主,奴婢无父无母自小就伺候您,对奴婢来说,您就是奴婢的家人,既然跟您出了门,那您在哪里,哪里就是奴婢的家,不管是宁襄王府还是英成王府,奴婢只要跟着您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况且这里真的很好。” 虽然她很想念纤儿和姣姣,还有好多宁襄王府的好姐妹,做梦的时候会经常梦到她们,但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这小半年来就一直在努力适应泷州这里的风土人情。刚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那种陌生和不安会让她经常在睡梦中哭醒,可现在不会了,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看着英成王对郡主那般好,她感到无比的安心。还有芳草萋萋她们对她也很好,还有鹏举,也是好的。 玉子衿有些歉疚地对连翘道:“对不起,先前没有问你的意愿就私自把你带了来,虽然你不说,但我知道你心里定然十分想念纤儿和姣姣,十分想念宁襄王府,毕竟那里才是我们从小长大的家,忽然离开哪有不想家的?” “郡主,您别这么说。”连翘忍不住落下泪来,红着眼眶问:“不过,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里只有你我主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玉子衿为她擦擦泪。 “奴婢想问......”连翘回看一眼水榭,只有几个小厮守在门外,芳草、萋萋还在前院观礼未回,“郡主打算一直顶着赫连将军义妹的出身做英成王妃吗?您的身份、您的姓名是不是这辈子都不能公开于天下了?” 赫连熊熊战功赫赫,在川西是极其显赫的身份,任谁都不会觉得作为他的义妹又嫁给英成王为正妃有什么不好,那只会是一辈子稳如泰山的倚仗。可义妹到底不是亲妹妹,宇文铮手握川西大权,有多少官僚士族门第无不想将女儿嫁入英成王府,他的王妃究竟是何出身姓甚名谁,父母宗亲是谁,出身何等门第,何以将那么多女子都比了下去,这都是世人关注的焦点。赫连将军义妹的名义可以让玉子衿有足够的资格稳坐王妃之位,可她来历不明的身份却会让人非议。 玉策一直都是子女们的骄傲,出身玉氏也一直是所有玉家人的骄傲。成长至今的十几年,玉子衿毫无疑问也这样认为。所以不论到何种境地,她都是父亲的女儿,都是灵机郡主玉子衿。 清名为人,不改本尊,这是为人子女最起码的亲恩孝道。 她从未想过更改。 正出神时宇文铮已经进来了水榭,此处后方连着一处浮桥,紧接着廊轩开有一处后门,是以主仆二人的私话他都听到了。 连翘看看玉子衿,对着宇文铮谨慎一拜,安静退出了水榭。 玉子衿目光飘忽冲他一笑,“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大礼行过了?” “嗯,结束了,熊熊他们都在前院给衍庭灌酒呢!”宇文铮坐在美人榻,轻轻将玉子衿揽在怀中,他嗅着她额间发香,道:“子衿,对不起。” “阿铮,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这样说!” 宇文铮捧着她的脸庞,心疼望她,“信誓旦旦将你接来泷州,我一直以为我可以给你一切,但我却忽略了你所失去的远比我所给的要多得多。玉王王妃是生你养你的父母双亲,在家中你还有手足情深的兄弟姐妹,他们任何一个人在你心中都有极重的分量,况且他们谁都不曾愧对你,就这样为了一个我背叛玉王背叛玉家,纵使有我给你再多的疼爱,你的心里都不会安宁,不会快乐。况且你还要为了我放弃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出身,玉氏灵机,这是让天下多少男儿倾慕、多少女子嫉妒的身份,却因为我不能见于天下,只能委屈你做我身后的一个无名氏......” “阿铮,你别说了......”玉子衿用指尖抵住了他的薄唇,阻止他继续开口,“我并没有为你牺牲那么多,你掩盖我的身份,还不是为了不让玉子衿这个名字背上背叛父兄的骂名,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啊,怎么能算是我为你牺牲呢?” 宇文铮紧紧拥抱着她,坚定道:“灵机郡主也好,英成王妃也好,不管外人如何置喙你的出身,既然你是我的人,我便容不得他们对你非议丝毫。子衿,拜托,安心留在我的身边,我要给你我所能给的一切,甚至那万人伏拜的尊荣。” 玉子衿泪目,紧紧靠在宇文铮胸前默默点了点头。 万人伏拜的尊荣......这份千斤重的许诺她如何敢当? 走到如今,你虽没有办法抽身权力场,却为我闯上京,拒公主,做尽情真事。 而我的牵绊太多太多,却没办法对你报以不顾一切的追随。 世间路阡陌纵横,原来早就注定了我脚下的尽头不会有你。 入夜宾客散去,霍衍庭踩着虚浮的步伐往新房走去,大红色重锦的礼服穿在他身上格外风流俊逸,纵使行步踉跄也未减几分君子风采。 他或许醉了,可二十余年来从未像此刻清醒过。 欧阳佩月早就遣散了喜娘和侍女,一人倚灯独坐,温柔哄着娇儿,灯光下她的曼妙姿态显得格外柔和,线条完美的侧脸在锦帐上映出动人姿影,嫁衣灼灼的绝世仪姿美得不可方物。 霍衍庭推门看到这幅场景,又多了几分醉意,他漫步走到房中,瞄到那桌上随意丢着的覆面红纱眯了眯眼角,“你就这么随意地把盖头揭了?” 一个男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是什么时候?那绝对是洞房花烛夜掀开妻子盖头,看她眼波流转娇媚承欢的时候。 这女人竟连这点遐想都不留给他! 霍衍庭立刻就把盖头撩到了欧阳佩月头上,他一捋广袖,似模似样又郑重掀起,一脸期许动情望着属于他的新娘,无奈欧阳佩月只给了他个白眼。 霍衍庭不依了,堂堂公子一脸气愤的表情就像个孩子,硬要盖了盖头重新再来一次,他守身如玉二十多年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刻,不能不圆满! 欧阳佩月刚把孩子哄睡,连忙食指抵唇对他嘘了嘘,嫣色的唇撅起时形色如樱桃玲珑,一贯妩媚的眼波流转又生出几分可人的俏皮来,她一贯是洒脱随性而淡漠持重的,还从未像此刻卸下心防流露出这般清恬灵动的姿态。霍衍庭眼波一热,盯着红帐下嫁衣鲜妍乌发雪容的女子一时心神涤荡起来。 他忽然有些释然了,也不再无聊地瞎纠结,人都是他的了,还追求什么仪式?将已经熟睡的孩子放入摇篮,他转身温柔笑对那灯下动人身影。 琼浆玉液斟满金爵,两臂相错饮尽合卺酒,他紧拥着怀中的娇媚无骨浅嗅那动怀沉香,“女人,你终究是我的人!”(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麟趾初转腾 明月入怀多少事第五十八章 麟趾初转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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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冬至雪飘零 明月入怀多少事第三十五章 冬至雪飘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昭明倾故国 明月入怀多少事第三十六章 昭明倾故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飞雪烬无踪 明月入怀多少事第三十七章 飞雪烬无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乱生送麟归 明月入怀多少事第三十八章 乱生送麟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千重寺之遇 明月入怀多少事第三十九章 千重寺之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麟儿的身份 明月入怀多少事第四十章 麟儿的身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相见枉断肠(一) 皇后亲临,饶是得了玉王命令严加看管宇文靖域,门口的守卫也不敢拦着一国之母。 此时宇文靖域已经醒来,因生病小脸蜡黄,见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女子,瞪大了双眼,“玉娘娘?” “小侯爷,”玉子衿坐在宇文靖域身边,心疼的看着他,“身体好点了吗?” 宇文靖域点点头,“你怎么来了这里?” 玉子衿微笑,没有答话,这中军大营左右她也无法带着麟儿逃出去,且就在这里陪着他,她不信父兄会这般狠心,竟会对她的骨肉痛下杀手。 一阵混乱自外面传来,夹带着马蹄声和刀戈声,不时隆隆的号角声传来,宇文靖域小脸一沉起身下床,“是玉王发兵了!” “什么?”玉子衿赶忙紧跟着宇文靖域而去。 母子俩还未出营帐,门口的守卫惨叫一声,一抹鲜红溢上了营帐。 玉子衿大惊,赶忙拽住宇文靖域,紧握佩剑将他护在了身后,门外的喊叫声越来越大,只听有更多的人围了过来。 “小侯爷,快逃!” 外面传来一声呼唤,宇文靖域一喜,边往外走边叫:“是流星哥哥!” 玉子衿紧随至外,营帐外数个黑衣人与东原兵将打作一团,且越来越多的东原军向他们围了过来,数个武艺高强的已隐隐有不支之势。 一个黑衣人一剑挑飞迎来的东原兵,快步至玉子衿和宇文靖域身前护着二人,待解决了几个逼近的小兵,回头一把扯下面纱,对玉子衿道:“往西走,十里坡,主公在那里接应!” 见到久违的面孔,玉子衿发怔,那人正是蒙成放。 “快带小侯爷走啊!”蒙成放大呼一声,劈手斩杀了一个围上来的小兵。 玉子衿回过神来,赶紧拉着宇文靖域在蒙成放和两个黑衣人的掩护下向西逃去。 此次宇文靖域深陷敌境,本就是九死一生,宇文铮深知玉策就算知道了宇文靖域的身世也未必会放他一马,与其坐着等死,倒不如奋力一搏。便命西原大军天一黑就出其不意发动进攻,趁中军大营兵马调动混乱时机派蒙成放带人潜入,兴许能救儿子一命也未可知,只是蒙成放杀进敌营后才知玉子衿居然也在。 夜色渐深已过子时,玉子衿紧紧护着宇文靖域向外跑去,军营西门是守卫最弱的地方,不少守卫都已被蒙成放带来的人诛杀,仍剩数十人死守营门,蒙成放三人双拳难敌四手,且不同程度地受了伤,也已经渐渐不敌。 不少士兵已经将玉子衿和宇文靖域团团围住,玉子衿一摸宇文靖域的脑袋,令他后退的话音刚落,一个反手已经剑鞘飞出,银剑如练直逼几个士兵面门,多年不曾执剑,她的动作却依旧飞快娴熟,宇文靖域看着那流风之姿傻了眼,他从不知道原来玉子衿有这么一手高超剑艺,他看了良久,有些呆呆地将目光转向了一直在他身后奋力厮杀的须赫云。 手起剑落,玉子衿飞快解决了几个逼近她和宇文靖域的士兵,持着染血的银剑正要拉宇文靖域离去,却有一队士兵又在这时冲了过来,而他们一行人早已经筋疲力竭。 马蹄飒踏传来,又两个黑衣人骑马而来,其中一人双腿一夹马腹凌空而飞,一杆长枪跃风扫过径自拦在了那批士兵之前,凭空扬起的力道卷起阵阵黄沙,他以枪为栏挡在了那队士兵之前。 蒙成放略带防备地看着手持长枪那人,“阁下是何人?缘何相助?” 玉子衿望着那杆长枪,道:“你是表哥?” 兰飒覆着面纱未摘下,紧握手中银枪,凌厉的目光一扫那些追兵,“带孩子快走!” 眼见又有人追来,蒙成放也顾不得再多问,只得举起兵器迎身对敌,掩护玉子衿带着宇文靖域向营外逃去。 寒冬的天格外严寒,玉璧战场荒凉,深夜中密林凄迷,更格外添了不尽的寒冷和肃杀。 如刀的寒风道道肆虐,玉子衿吐着寒气将刚刚病愈的宇文靖域护在自己的狐毛披风中,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见到一座颓圮城墙,而背后幸好并没有人追来。 “玉娘娘,我好累,你累不累?”宇文靖域靠在玉子衿身前,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温暖,还有那淡淡的芳香很让人舒心。 几日水米未进,玉子衿匮乏至极,看一眼尚黑的天色,强撑着揉揉怀中的小脑袋,“我还好,咱们再往前走走,这里还是不太安全。”低头一想,她弯腰用力抱起宇文靖域向前走去。 宇文靖域已经六岁,身量比平常的孩子还要高些,这使浑身无力的玉子衿抱来吃力不少,他感动之余挣扎着就要下来。 “不许乱动,你还病着,还有一段路就要到了,乖乖听话。”看着怀中倔强的小男孩,玉子衿累的同时也觉得无比幸福,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抱儿子,只恨不得永不松手,哪里还会觉得累? 见她坚持,宇文靖域抿抿嘴乖乖趴在那个温暖馨香的怀抱中,这种感觉好好,其实很多时候他都在想,如果他的母亲是她就好了。 行了一段路后,已经渐渐接近那座废旧的城楼门,待渐渐走近才得见夜色中那之下有一队骑兵肃然静立。 宇文靖域当先看到了那人马中负手而立的深沉男子,小脸激动异常地挥着手在玉子衿怀中大叫:“父亲!” 空野回响,孩童的叫声响彻四野,立刻有无数火把支起,照亮这荒凉田野。 宇文铮如山默立,听到呼喊声,萧冷的背影在晦暗夜色中蓦然转身,当看到不远处婉约清丽的女子拢着狐毛披风将儿子裹在怀中静立的场景时,天地俱静。 他嘴角的一抹轻笑刹那僵硬,一贯清冷的双眸数年后终于燃起了炽热的火焰。 “父亲!”宇文靖域从玉子衿怀中下来小跑至宇文铮身前,仰着展开笑意的小脸,眼神分外明亮,“父亲,孩儿回来了!” 宇文铮淡笑低头,摸着宇文靖域的小脸,“回来就好,来人,带小侯爷下去更衣。” “是!” 宇文靖域回头看一眼玉子衿,看到她的盈盈笑意,转身跟着护卫走了下去。 茫然四野,凛冽的风早已将她吹得没有了知觉,不知何时天际微雪,吹落在她的双睫,睫间模糊并不妨碍她看着那个器宇轩昂的男子向她走来,微扬的披风垂在他修长的身侧,银色的铠甲束在他猿臂蜂腰的身上,他依旧是他,容止可观,英姿勃发,依旧是那个傲骨铮铮的宇文铮。 可她却再也不是她了。 当年的玉子衿容颜极盛惊艳天下,而今的玉子衿容貌虽比起以前变化不大,但处于双十出头年华的她,早已褪去年少的青嫩,既为人妻又为人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温婉娴静更是让人舒心,正是一个女子最盛的年纪。 望着那张思慕多年的容颜,宇文铮在她一步外站立,似乎还在不可置信中,久久的他才抬起修长的五指覆上那张脸,看着那低垂的云鬓,动人的眉眼,冰冷的触感自指尖传来,他的脑海中尽是当年横波园与她厮守的朝朝暮暮,这一去竟是有六年了。 感受着那温热的指尖在面上婆娑,玉子衿苦涩一笑,轻退一步就要转身离去。 “你去哪儿?”宇文铮一把掰回她的身子扣在怀中,梦中的馨香温软让他不尽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子衿,你为什么总要做我生命里的一场梦呢?乖乖留在我身边等我醒来难道不好吗?” 玉子衿颤抖着靠在那个这些年她想要想起却不敢想起的怀抱中,无声的泪如雨下,“对不起,阿铮我” “我不要听对不起!”宇文铮厉声打断,按着玉子衿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寤寐念之,谁知我情?我始视卿,如掌中珠。何意一朝,弃我而去?昔卿与我,如影如形。何意一去,心如流星?昔卿与我,两心相结。何意今日,忽然两绝?” 鼻尖的酸涩难以抑制,心间的绞痛更难以抑制,“阿铮,我知道你的情意,我一直都知道,可我是玉家的女儿,我不能为了你背叛父亲。” “那麟儿呢?你连麟儿都不要了吗?” “我我对不起他,我根本就不配做他的母亲,这些年是你一个人辛苦把他带大,他长那么大却连自己的母亲是谁都不知道,我一分职责都没有尽到过,更不奢求他会认我。” 宇文铮苦笑,“那你怎么知道麟儿想不想认母亲呢?我现在把他叫来,告诉他你就是他的亲生母亲!看他会不会认你!” “不,阿铮,不要!”玉子衿拦在宇文铮身前,满脸泪痕乞求道:“不要,阿铮,算我求你,不要告诉他,这辈子都不要告诉他,能见到他长什么模样,能看到他平平安安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我不希望孩子因为我而不快乐,更不希望让他知道我曾经不要他!” “曾经不要他?”宇文铮惨笑望天,“那以后呢?以后你也不打算要他了?你还是打算回到原倚风的身边是不是?为了他和那个孩子,你又把我和麟儿当作什么?” 长别六年,她不知道每一个相思刻骨的夜他到底是如何度过。每日闭目,他脑中心上都是她浅润柔和的眉眼,想她在他身旁玲珑偎依,想她执他之手深情顾盼,想她抱着麟儿柔声呢喃 然而,这一切到头来都属于了另一个男子和他们的孩子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让他的心有多痛,不可遏制的恨意只想让他毁灭一切。 玉子衿痛苦地闭上双目,片刻后睁开擦干脸上的泪水,看着那个孤寂廖峭的男子,低声道:“阿铮,不论有没有倚风和景沐,子衿这辈子都早已经配不上你了,从我一意孤行离开西原离开你开始,玉子衿就已经当不上你的真心,你何苦执着?” “我不懂,我的执着错了吗?从我认定了你是我的妻子那一刻起,这辈子我就没打算过再要别人,难道我要我的妻子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有错吗?” 玉子衿无力再说,揪来揪去由始至终错的都只是她,是她作茧自缚,生生将自己逼进了一个不见天日的死局。 (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相见枉断肠(二) 宇文靖域换了一身锦衣,披着小小的狐裘而来,正好见赫连熊熊停马赶到,赶紧扑到那个宽广的胸怀里放飞天地,“伯舅伯舅,我想死你了。” 赫连熊熊一蹲身子抱个满怀,“哎呦我的乖侄子,这大半年可叫俺老熊想死了。” “嘻嘻。”宇文靖域拽着赫连熊熊的大胡子笑道:“我这不平安回来了嘛,本侯爷吉人自有天相,小小东原算什么。” 赫连熊熊哼哼鼻子,对这小子吹的牛皮显然不信。 瞅着不远处面色凝重的二人,宇文靖域疑惑抬头,“伯舅,父亲和玉娘娘是旧相识吗?” 赫连熊熊一怔,“怎么这么问?” “在东原的时候,玉娘娘曾对我多有照拂,现在她和父亲二人又说了这许久的话,可不是旧相识吗?” “哦,可能是吧!”赫连熊熊把头别到一边,偷偷地一擦眼角的泪,傻孩子,那就是你的亲娘啊! 一行五骑策马而来,断后的蒙成放带着须赫云与赫连流星等人赶回。 不顾身上流血的伤口,蒙成放几人翻身下马,拱手跪在宇文铮身前,“启禀主公,小侯爷成功救出,一行十五人死十人,现回复命。” 宇文铮挥挥手,“好好安抚死难将士家属,快回营疗伤吧!” “是!”蒙成放起身看了一眼默然不语的玉子衿,带着几人离去。 目送蒙成放等人离去,玉子衿回身正见宇文靖域兴高采烈地拉着赫连熊熊而来。 “父亲,玉娘娘。” 玉子衿对着宇文靖域点点头,不禁抬眸看了看赫连熊熊,时隔多年再次见到这位对自己疼爱有加的义兄,眼眶黯然一热。 赫连熊熊虎目温热,碍于宇文靖域在场,只得强忍着。 “咦?你们怎么不说话了?”宇文靖域奇怪地看着神色各异的三人。 玉子衿强颜欢笑,“小侯爷,既然已经将你平安送到,我也是时候该回去了,记得要保重啊!” 宇文靖域面带不舍,上前对着玉子衿深深一揖,“此次多谢玉娘娘大恩,宇文靖域没齿难忘!” “跪下!” 刚烈一声从头顶传来,宇文靖域吃惊地看着父亲,却听宇文铮道:“玉后救你一命,自当以再生之恩谢之!” “不”玉子衿扶着宇文靖域的手臂对宇文铮道:“不必了,这是我该” “玉娘娘,”宇文靖域反手抓住她的玉手,认真道:“父亲说得对!你救小侯一命,小侯自当以再生之恩谢之。”话毕,双膝跪地,对着玉子衿恭谨而拜。 玉子衿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幼儿对她俯首叩拜,一行热泪奔涌顾不得擦去,赶忙将他扶起,“快起来,快起来,你身子还没好,小心冻着。” 将那张小脸捧在掌中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她最后终是万分不舍地放了手。最后再看一眼那个冷漠深沉的男子,对上那双灼热深痛的眼眸,她知道那里面只会在对着她的时候会有万许柔情,今生遇到对她这般的他,余生早已无所求。 “王爷,小侯爷,赫连将军,再见!” 双脚木然地移动着,她不知自己是用怎样的姿态离开了那里,待到缓过神来已不知道自己走到何处,漫天的雪越下越深,她只能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自己走不动,自己对自己都没有了知觉。 不小心一脚踩到披风,她被绊倒在一棵枯树根旁,手扶着树桩无声而泣,泪水彻底决堤。 大雪纷飞无情落,泪成霜冰浑不知。 一人白袍银甲而来,用手中的伞为伤心欲绝的她遮起那无边飞雪,蹲身一指一指为她擦去脸上几近成冰的泪霜。 心中的苦涩爆发,她放声而泣,“表哥,我后悔了,后悔没有听你的话,我” 一把将人拥入怀中,兰飒看着那漫天飞雪,“哭吧,哭完就没事了”不论你何去何从,我都会守在你的身边。 天阔地远,万物俱静,鹅毛大雪纷纷而落在废弃城墙下无言而立的人身上。 宇文靖域呆呆望着仿若雕塑的父亲,不发一语静静站在他的身边,洁白的小脸表情复杂。无情的风雪落了父子俩一身,而父亲却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宇文靖域有些不可置信,父亲居然哭了。 负在身后的手掌紧握成拳,仔细看可见有血色溢出,在这寒冷的北风中结成了血珠,直至天明宇文铮依旧静立看着那个远去的方向。 万事难忘,唯是别离。 子衿,你还是离开了我 前线不利,后营失火。玉策一回大帐知道宇文靖域被劫的消息大为恼火,信手将桌上的琉璃盏砸个粉碎,当初既对宇文靖域下了杀心,他就没想过再续什么祖孙之情,这天下他争定了! “来人,征调五千精锐,今晚夜袭西原大营!” 这场玉璧之战历经一年,在经历了上次吃痛的战事之后,双方一改往日拖沓不进,愤而扑敌,玉璧一关,杀声震天。 就在玉策调集精锐袭击西原大营的当夜,宇文铮调派贺别澜率大军南下直取沂安。当西原大营因敌兵偷袭粮草起火乱作一团的同时,沂安失陷的消息也传入玉策耳中。 沂安地处东原西北要塞,五洲粮仓,玉策闻言大怒,眼看西原粮草被烧,忙调部将于半路阻截,以防宇文铮征调沂安粮草以补不足。 部署完毕,玉策立时亲率大军转战沂安,旌旗烈烈直直杀向沂安。 因为,玉子衿正在沂安城。 当日兰飒将玉子衿接回后,玉策正在气头上,也没工夫多搭理这个女儿,一国之后总不好待在军营里,玉策便命玉天秘密将玉子衿送往了临近军营环境较好的沂安城,等他日战事稍停再护送回显阳,不料这时宇文铮派贺别澜偷袭沂安,弄巧成拙。 若玉子衿落在宇文铮手上,那是万幸。若不是,玉策很明白一个女子落在西原军手上会有什么后果,况且还是东原皇后,他的女儿!清白有辱不说,这两个身份任一个都足以让玉子衿死无葬身之地! 这日,沂安遭西原钧天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前后不过三个时辰。 沂安行宫内,玉子衿坐在殿内幽寂一角独自心伤,一个行宫侍女忽然来报显阳城破,不时震天的喊杀声便浩荡而来。 城破突然,行宫内为数不多的宫人纷纷窜逃,乱作一团,玉天留下的三百守卫紧紧庇护着行宫主殿,守卫长龙行虎步跨入大殿,请玉子衿移驾。 厮杀声不断入耳,玉子衿紧皱眉头,西原军围城,人数起码不下数万,岂是他们逃得了的?当年在西原识得她的人惟有钧天五上将,如今攻城的主帅却不知是谁,这个时候她决不能落在西原军手上,否则若成了他们威胁父亲的筹码,就连阿铮都无可奈何。 “属下请娘娘快做决断,再拖下去只怕是走不了了!”守卫长情急下跪。 “攻城主帅是谁?” 守卫长抬头,不知道皇后为何在紧要关头还关心这个,只焦急道:“回娘娘,是西原大将贺别澜,先锋乃赫连熊熊之子赫连流星。” “什么?”玉子衿豁然起身,还未来得及庆幸,利箭疾雨已经破窗而来,腥红雨血在惨叫声中染遍大殿,守卫长与几个属下已经溘然倒地。 温热灼烫的液体滑荡胸前,突来的刺痛令玉子衿容色剧变,她捂着胸前正没入血肉的利箭雕羽,日光恍惚中只看到“钧天”二字的依稀轻影,一队精锐破门而入,当前一人虎目雄威双眼放大,她于兵戈浩荡中紧闭双目。 精甲如林,方阵相峙。 沂安城外,玉策与宇文铮两军相对。 四道锐利的目光交接,宇文铮与玉策同时策马上前,没有抽剑相杀,二人于对方一丈外驻马。 “你该明白,本王今日亲临不只是为了这小小的沂安城。”玉策先开口,眸子里有些疲惫和沧桑,对宇文铮的语气也不是往日的敌视与英雄相惜,带着长辈的长噫无奈。眼前这人或许当初该是他的贵婿,只是可惜比起这天下,他并没有选择他的女儿。 宇文铮握着缰绳,“玉王爱女之心铮明白,只是恕铮暂难从命。”回眸看了一眼沂安城的方向,他神情低柔,“您既然挂牵女儿,就也请谅解麟儿的念母之情,让他们母子团聚吧。” 提到宇文靖域,玉策眼神一乱,当日是下了杀心,可那毕竟也是他的亲外孙,甚至是他最喜欢的孩子,“你既然怜儿爱子,当初又何苦有长和九年原业西流一事,若非你二人阴谋筹划,事情何尝会到如此地步!如今她已是东原皇后,不再仅仅是本王的女儿!西原她留不得!” 宇文铮长叹,没有向玉策提起当年的误会,事到如今,再提起也无用。 玉策此来并不打算能一次性从宇文铮手上要回玉子衿,只是来确定女儿是否平安在他的手上,知道她无事,也心安了。当初既然玉子衿选择回到玉家,就已经证明了她的态度,其余的玉策也不多做纠结。 扬鞭一挥,一个小将捧着一柄宝剑上前,玉策指指宝剑,道:“这柄御啸,送给靖域,权当我这个外公的见面礼吧!” 宇文铮抱拳,对着玉策策马扬尘的身影,“铮代小儿谢过玉王。” 鸣金起,两军收。 (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相见枉断肠(三) 明月入怀多少事第四十三章 相见枉断肠(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相见枉断肠(四) 寒风凛冽里,疏星在上,赫连流星捧着大碗蹲在屋头,吸溜一口姜汤紧了紧身上的棉被,顺带一抹鼻孔下两根白条儿。 宇文靖域眼角抽搐,端着一碟子花生找了个远点的地方挨着赫连流星坐了。 “这大冷天的你跑屋顶来干嘛?” “看流星,等许愿,爷我下次要当征东大将军!” “矫情!做梦!先做你的洒扫小厮吧!” 恶狠狠的目光一瞪,赫连流星刚要跳脚,宇文靖域又道:“还想让本侯封你做大将军不?” 脸一垮,赫连流星伏低做小,极尽谄媚,“想,当然想了,臣还等着小侯爷早日长成人,英明神武惊艳绝世带臣打天下呢!” 一连用俩成语已是极限了,宇文靖域瞅一眼赫连流星脸若银盆目似铜铃还冒光的吓人模样,默默又往远处坐了坐,不经意地望天,剥花生,闲谈:“蒙叔叔和伯舅就是疼我哈,今儿打的不少新鲜野味儿都送沂安来了,我刚命人架了火架,都烤上了,在东原憋了这半年,可算能解解馋了。” 赫连流星端着大碗呵呵笑,“是啊,扫了这半天地,哥哥我也饿了。” “得了吧,看你壮那样还是少吃点,我还等着答谢救命恩人呢!你不许抢!” “哦。” 宇文靖域挑眉,挺听话?“说起来,这玉后和我父亲也是旧相识哈,还挺巧,呵呵”把手里剥好的花生向赫连流星一摊,“对了这我父亲和玉后是怎么认识的来着?” 赫连流星眯眼笑一口闷光花生,囫囵嚼道:“在在风怡晴(风漓城)认识的啊,骨(主)公英雄救了个美,然后呼呼(姑姑)又在香丁(上京)救了骨(主)公”说着说着没了声,他眼中一恐发现宇文靖域正定定看他。 “父亲救了玉后?玉后又救了父亲?”宇文靖域慢慢趴上赫连流星恐惧的大脸,“还有你刚才叫玉后呼呼?” 赫连流星往后一窜,险些掉下屋顶,他用尽量镇定实则尖叫的声音冲宇文靖域大吼:“什么呼呼,我什么时候说呼呼了,那明明”一抬掌心的花生渣渣,“明明是嚼花生的声音!” “没有就没有,你激动个啥?” “我我哪里激动了?” 宇文靖域笑笑,看到屋檐下走来的须赫云,一个挑眉展翅而下,徒留赫连流星呆蒙望月。 须赫云接个满怀,抱着宇文靖域温和道:“晚膳已经准备好了,主公请小侯爷去梁雨阁用膳。” 从须赫云怀里蹿下,宇文靖域道:“我知道了,这就过去。”他正要回首,又道:“赫云哥哥,许久不见你舞剑了,有空记得再教我耍两招啊!” 须赫云低了低眉,笑道:“好,有空继续教你。” 宇文靖域走远,须赫云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屋顶捧凉汤的赫连流星,后者打颤道:“我不是有心的,这小子花花肠子一大堆,摆明了来套我话的。那啥你别这么看着我,好歹我也是一员猛将我就多说了那么一两句额你是来叫我去吃肉的不?” “以我之见,你还是继续在这里喝汤吧!”须赫云无情留下一句,转身就没了身影。 屋顶,赫连流星往棉被里缩着含泪问苍天,他是倒了几辈子霉啊?姑姑救我! 梁雨阁,画堂雕檐,雪柱清台,侍卫在宽阔的凉台架起火架,撑起火把,将打来的野味一一架烤,野兔鲜嫩,麋鹿松软,羔羊劲美,诱人的烤肉鲜香绕梁梁雨阁,在阁内依旧能闻得外面的美味气息。 宇文靖域趴上桌,撕下侍卫刚端上桌的肥美野兔的一条腿放在玉子衿盘中,“玉娘娘,这兔子可是我蒙叔叔亲手打的,又肥又嫩,我特地命人用了水月城特卖的调料来烤,你快尝尝,很好吃的。” 玉子衿点点头,眸光泛着水光,看一眼垂眸饮酒似笑非笑的宇文铮,拿起兔子腿咬了一口,赞道:“好吃。” “是吧!”宇文靖域笑得眉目弯弯,听玉子衿夸赞,赶忙拿起桌上的小匕首为她割了鹿肉割羊肉,热情洋溢在他的小脸,此刻再不是显阳皇宫那个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戒备十足的孩子。 玉子衿连连相应,心底既暖又酸。从来她都没有想象过会有这么一天,还能在这样的月,这样的夜下和她爱的人,他们的孩子坐在一起吃这样的一顿饭。胸中哽咽挣到了胸口,刺痛却幸福,这一箭换此刻相聚,太值了。 身前多了一碗参汤,她抬起水光氤氲的双眼看那人,他沉而静的眸子向她浮动华光,流光顾盼万千轻柔,“你受了箭伤,不宜饮酒,先喝碗参汤吧!” “谢王爷。”她音线微哑,捧起瓷碗一饮而尽。 宇文靖域停下啃鹿肉的动作,手捧着泛热气的鲜肉,满嘴油乎闪着如星明亮的双眼,看玉子衿喝汤时湿了的眼眶,看宇文铮垂望她柔情万许难掩藏的眼波。 男孩侧开目光腹藏心事地嚼着手中的肉,再鲜美的味道到口中也没了滋味。 “在在风怡晴(风漓城)认识的啊,骨(主)公英雄救了个美,然后呼呼(姑姑)又在香丁(上京)救了骨(主)公” 想起赫连流星的话,他皱起眉头,什么样关系的男女才会有这般剪不清的纠葛,有了这般剪不清纠葛的男女又会是什么关系? 呼呼? 千思百想在宇文靖域脑海中纠做一团,他微笑着向宇文靖域开口:“父亲,玉娘娘的伤不出个七八日差不多就能愈合了,咱们何时送她回显阳?就算你们是旧相识,她也不方便在这里多待的,况且太子弟弟也需要母亲。” 宇文铮脸色一僵,尤其在听到宇文靖域口中的“太子弟弟”时,双目寒光。 连玉子衿都被问了个措不及防,只得笑道:“是啊,我出来这些日子也确实该回去了,父亲那边至今没传出什么消息,想来是将我失踪的事封锁了,再这样拖下去只怕父亲也会为难。” 宇文靖域笑笑,等着宇文铮答话,刚刚那明显的冷漠,他感觉到了。 父亲和玉娘娘,果然关系不简单。 那他的母亲呢? 光亮的大理石柱映出桌宴人影,两个相似眉眼交晃在宇文靖域惊惧的瞳孔,他飞离目光豁然起身,正对上惊讶看他的玉子衿和宇文铮。 “我吃饱了,父亲,玉娘娘,你们慢用。”教养极好的他忘了告退,只匆匆向外跑去,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愈益炸裂,男孩匆忙急碎的脚步在长廊分外凌乱。 待宇文靖域跑远,须赫云轻步走入,对宇文铮与玉子衿一揖,担忧道:“主公,夫人,刚刚小侯爷去了流星那里套话,只怕他已经心有怀疑。” 玉子衿一惊碰倒了杯碟,宇文铮淡淡自斟自饮,道:“本王知道了,你去看看他吧!” “是。”须赫云告退离去。 侍奉的人一一退去,畅丽厅阁只剩二人,玉子衿深吸一口气,“送我走吧!” 拈杯的指一顿,似什么都没听到,宇文铮闭目仰首满饮,一杯一杯,直到酒壶告尽,他醉意熏染的星眸定定看着桌对面的清然丽影,她背月而坐,侧脸流过一道纯白月光,轻和明润,姑射神人,似沉海浅波洗涤的雪蚌明珠于暗夜生出惊人辉泽,又似陇川泠湖于霜冷寒夜浮荡的柔丽清波,美而艳,惑而洁。 以前每一个凄别不见相思难耐的夜,他总会对着那幅上京国色醉酒天明,这副容颜在他的脑海中早已经深深定格隽永,思慕永夜。 修长有力的掌情不自禁贴上那张绝颜,他眼底灼灼,映在玉子衿闪烁的目光中几近透露着疯狂,再眼神清明时,二人已经纠缠至里间的床榻。 宫灯明和透过水碧莲帐射入,他双目布满血丝一味霸道,数年的爱恨如洪水绝波,释放难收。 清晨,宇文靖域眯着惺忪睡眼站在梁雨阁旁的清湖浮桥,一夜思索,他否定了自己大胆的猜测。是他多心了,若真的是她怎么可能堂而皇之得瞒过玉王他的存在?算算年纪,那时的她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王府郡主久在深闺,绝不可能瞒过家人在外与人生子。 是他多想了 也或许 孩童的表情有些悲怆她的母亲仅仅是因为和她长得像才被父亲那她又去了哪里呢? “哎呀糟老头,你走快点儿!”几步外传来赫连流星的大嗓门。 宇文靖域走下浮桥,正对上来人,“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赫连流星手里正扯着一个抱药箱的大夫,见宇文靖域这时出现,浓眉虎目一紧,话到口边必三思索才慢条斯理仔细开口:“哦,那个玉额” “玉夫人。”宇文靖域提醒。 “哦,玉夫人伤势又严重了,主公叫我找个大夫再来瞧瞧。” “又严重了?”宇文靖域小脸一绷,昨日吃了药不是好多了吗?边询问着赫连流星边与二人向梁雨阁同去。 (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相见枉断肠(五) 明月入怀多少事第四十五章 相见枉断肠(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相见枉断肠(六) 明月入怀多少事第四十六章 相见枉断肠(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残照玉璧关 明月入怀多少事第四十七章 残照玉璧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流光黯然换 明月入怀多少事第四十八章 流光黯然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倏然天逝去 孟春时节,原倚风今日正于朝华殿按例宴请群臣。 玉天坐于右侧首位,眉眼轻佻看着冷脸而来的原壁桓,他自然知道原璧桓为何心情不好,也不计较继续自斟自饮。 玉策逝世没有几年,东原早已物换星移,若说玉策在世之时对原倚风这个皇帝礼到尊崇,在玉天这里就只能算是流于形式了。 东原的天,变之一瞬。 韶音轻流转,美人舞绮罗。一曲歌舞曼妙流转在大殿,却没有几人有心欣赏。 玉天抬掌轻拍几声遣退歌舞,广袖一甩来至殿中央,身着玄黑色银丝绣莽王袍肃然而立,盛年中别有味道的风流倜傥,富贵写意。 “皇上,微臣有本启奏。” “姐夫请讲。”原倚风眼底洞明端坐上位,纵使身着明皇衮冕,也带着深入骨髓的清华。 “近日显阳童谣流弊,有辱圣听,离间臣与皇上君臣之情,经臣所察,乃是有人刻意为之,臣请皇上抓捕居心叵测之人,以正我朝风!” 文武哗然,未曾想玉天竟敢将此事说与圣听。明眼人都知,玉天与原倚风君臣关系这两年大不如往,只待一个必要时机彻底撕破脸面,到那时也就是这东原江山彻底变天之日了。 “哦?”原倚风冷笑,“不直姐夫所说居心叵测之人是谁?” 玉天身子一侧看着座下双目如火的江安王,“正是江安王!” “玉天,你含血喷人!”江安王拍案而起,“你父把持朝纲,你更是狼子野心,我原朝江山岂是尔等小儿可以染指,你休要痴心妄想!” “叔父。”原壁桓与另一个原氏亲王上前按着江安王。 原倚风泠然若冰看着玉天,“是吗?那想必姐夫手上定是证据齐,无需朕亲查了?” 玉天含笑称是,冲发狂怒骂的江安王得意而笑,“皇上,江安王目无王法,侮辱君上,按例当诛,臣请立于午门正法。“他看不惯这个老匹夫很久了,早日除去早日少一障碍。 群臣于此早已习惯,如今皇上手无大权,赖玉家,玉天今日要除去江安王也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姐夫当真好才思,江安王乃朕叔父,皇室宗族,疑而不审拉出午门诛杀,姐夫究竟是想替朕清理朝纲,还是想辱我原氏?”原倚风气息变冷,接而拍案道:“你若有气尽管朝朕撒来便是,自古没有不亡之君,朕不稀罕如此生!” 含怒瞪视玉天一眼,原倚风挥袖离去。 原倚风一向秉承君子之风,在原氏历代君王中是少有的温润帝王,面朝群臣仅有的一次发火也仅是此次,曾被明确载入史册:时仁静怒于所请,清朗君风倏然为怒,拍案道:“尔若怒,尽自朝朕发,朕何稀罕如此生!” 玉天未想到一贯温润的原倚风此刻态度会反转至此,双目嗜血冷立大殿,紧紧盯着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广袖中的五指紧握成拳,怒意勃发。 事情不日就传入了凤藻宫,玉子衿愁眉紧锁心不在焉地翻着一卷书,这两年玉天与原倚风君臣失和她如何不知?她承认,为兄而言,玉天是个好兄长,但权力在手,是人都会膨胀的,他和父亲一样有雄心,但更有抑制不住的野心,搁浅数年,她的困境终于来了。 “母后。”原景沐走进殿来,几岁的孩子已颇具才表。 玉子衿放下书,“沐儿怎么来了?” 原景沐见礼后坐在桌边,朝华殿中的事他都已经得知,母后如何会不知呢?他只是想来看看她,怕她心有愁虑,原氏已是大厦将颓,已无力挽之,到那时,他原景沐与其共存亡便是,只是母后 玉子衿不知儿子这两年心智成长之快,看他沉默不语的样子以为有什么不舒服,唤着纤儿就要去宣太医。 “母后,我没事,只是忽然想来看看你。” 看着儿子有些沉重的小脸,玉子衿忽感不久前还赖在自己怀中的乖巧孩童似猛然长大了,柔声道:“搬去东宫后住得可好?祖宗法制,母后不能经常过去看你,你要好好跟太傅读书习文知道吗?” “一切都好,母后不必挂牵儿臣,儿臣每日都来跟母后请安,这不是过得很好吗?”原景沐紧握着玉子衿的手,靠在她怀中。 “好就好,你好母后就安心了。” 原倚风换下冠冕,身着浅淡的玉色绣龙锦袍走进大殿,有些低沉的心情在看到娇妻爱子后阴霾尽扫。 “参见皇上父皇。” 一手扶起母子二人,原倚风的唇边依旧是如沐春风的笑意,“朕命御膳房宰了头小羊羔要来凤藻宫陪你母后用膳,可巧沐儿也在,今日咱们就一家人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吧。” 玉子衿舒笑点头,唤来几个宫人布置桌椅,这两年原倚风从不对她谈起朝堂之事,在她和沐儿之前永远是一贯的浅淡如风。她明白,他在尽力给她和沐儿一个温暖的家。 今夜月明,晚膳就摆在了园中,从湖面而来的风吹得格外清爽,仿佛能吹散所有的烦恼。 这时,纤儿带着一个侍女神情紧张地走来,玉子衿认出那是母亲身边的彩玉,“出了何事,母亲怎么这么晚叫你进宫?” 彩玉屈膝一拜,微颤的双手暴露了她此刻的惶恐不安,“奴婢参见皇上,参见娘娘,参见太子。回娘娘,王太妃身子有些不适,心中甚是思念娘娘,特让奴婢来请娘娘屈尊过府一聚。” “你说什么?”玉子衿顿时五味杂陈,她前些日子刚见过母亲,明明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子就身体不适以至要请她过府了呢? 原倚风放下玉著,轻轻一拍玉子衿的玉臂,“莫急莫慌,王太妃上了年纪,难免心力大不如前,你且去看看是否有何事不顺心,忽然想念女儿也是正常。” 玉子衿看着神色有些不太对的彩月轻轻点头,“那臣妾就回府中去看看,有劳沐儿替母后在此陪父皇用膳了。” “是,孩儿遵命。”原景沐认真点头。 原倚风亲自为玉子衿披好披风,叮嘱她路上小心就让她离去了,看着远去的人影,一丝困惑不禁漫上心头。 深夜,整个宁襄王府似乎都笼罩在雾霭中,玉子衿一步下凤辇就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扶着纤儿的手臂径直就往里走去。 刚进正厅,她脚步一顿,有些无措地看着厅中众人。 明清徽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双目凄然地靠在玉宇身上,甚至连目光都是灰白无神的。而一向端庄万方的擎阳长公主此刻仪态尽失,一脸惨绝之色坐在贵妃椅上,仿若没有灵魂的木偶。 玉子衿木然地看着母亲和大嫂,还有在一旁泪如决堤的玉皓洁,最后把目光放在身旁一脸痛意的玉泽身上,“九弟,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玉泽双目通红,恨意滔滔,无言地把目光投入了内堂。 玉子衿往内堂看了一眼,双脚不由自主地发颤,“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 “二姐进去一看便知。”玉泽鼻翼一颤,转过身闭眼不再看。 紧紧抓着纤儿的手臂,玉子衿半晌抬步向内堂走去。 绕过屏风,入目就是跪了一地的侄儿,她一个脚步不稳险些跌倒在地,惊恐地看着内堂正中停放着的浑身是血的男子,还有他身上正中心窝的匕首,不是她的大哥又是谁? 几个踉跄扑至已然冰冷的玉天身边,她睁大双眼怔怔看着,她不信,她白日里她还好生生的大哥如何就成了这般模样? 她用颤抖的双手摸那浑身是血的人,触手便是惊人的冰冷,她吓得泪如雨下,呜咽着嗓音呼唤“大哥,大哥你醒醒,你快醒醒,我是子衿,你快醒醒啊” 玉扬翕一擦满面的泪水,以膝为步移至玉子衿身旁,“姑母,父亲已然去了,不会再” “不,不会的,他才过而立之年,怎么会”玉子衿紧抓着玉扬翕的衣袖,“是谁干的?是谁?” 玉扬翕悲愤含泪,眼中涌起杀意,“侯恪纯!” 身如浮絮飘落在地,玉子衿不可置信地看着玉扬翕,不曾想到那个永远冠带风流的世兄今日竟会杀了自己最敬爱的兄长。 当年玉天为羞辱侯恪纯,将其没入府中为奴,专事玉天膳食。困于庖厨数年,所有人都以为当年的侯大公子已经被玉天磨得傲气无,自然而然就放下了警惕。 今日,玉天回府就去了颂贤的院中留宿,却不知,颂贤姐妹几人虽入府服侍玉天多年,但犹记自己为侯家之人,早已与侯恪纯暗通许久,只等时机以报父仇。 在玉天饮下颂贤做了手脚的酒后,侯恪纯一如既往送膳食而来。长久以来守卫早已对侯恪纯不再像以往多加防备,检查了膳食无毒便将侯恪纯带进了房中。岂料,侯恪纯竟将匕首藏在了托盘之下,趁玉天药物发作无抵抗之力一刀刺中心脏,待守卫冲进房中将侯恪纯兄妹几人制服,玉天早因失血过多重伤身亡。 可怜一代骄子连遗言还未来得及交待,留下一堆身后事就撒手人寰而去。 玉子衿暗恨自己当初妇人之仁,贝齿紧咬下唇,只恨不能代兄长而去,“侯恪纯现在在哪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皇朝已末路 玉扬瑜站起身与玉扬翕一同扶着玉子衿,一朝丧父让这个少年变得更加沉稳,沉声道:“父亲出事之后二叔和六叔就赶来了府中,六叔一进门闻父亲死讯,震怒之下一掌击伤了侯恪纯,现在只剩半条命被二叔带走了,颂贤姐妹几人也已经被二叔赐死。” 话音刚落,玉寒正好步入后堂,一贯的冷漠中带着哀伤,简单给玉子衿行了个礼,便目不转睛地看着玉天的遗体不语。 “侯恪纯呢?”玉子衿道。 “已被处以车裂。”玉寒眸光一厉,衣上犹带着血迹,是玉天的。事发突然,玉家所有的重担一夕之间尽数落到了他的肩上,玉天被刺之事外人如今尚不得知,若非玉寒抢先一步封住众人之口,稳下大局,只怕此刻整个东原都已经混乱不堪。 无形中的压力在身,任谁都看得出玉寒此刻的疲惫,玉子衿轻拍玉寒的肩膀作抚慰,虽对侯恪纯之死感到意外和痛心,但亲疏有别,又如何抵得过她此刻的丧兄之痛?“大哥已去,今后玉家和几个侄儿俱都要以你为倚仗,切记要以自身为重。” 玉寒点点头,“我知道,大哥的后事还有玉家一切有我,二姐不必挂心。” “如此就好。”玉子衿怜惜地看着几个年纪尚小的侄儿,最小的不过三岁,战战兢兢地跪在玉天身前,呆呆地看着沉睡的父亲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到腮前,“乃父已去,尔等尚幼,今后以叔父为尊,事无大小悉以请习,知道吗?” 玉扬瑜带着兄弟俯首而拜,恭谨道:“侄儿遵命,谨记姑母纶音。” 玉子衿垂目点头,最后再看一眼沉睡不醒的大哥,心伤不已颤巍着双腿向外走去。 明清徽久久不能接受现实,捶着胸口痛哭不停,擎阳长公主亦泣涕涟涟。 玉子衿无力开口再劝,死的也是她的至亲之人,只得将母亲抱在怀中,陪她一起痛哭,整个玉家一片凄惶。 三日后,玉天遇刺身亡之事传遍天下,举世震惊。原倚风诏令城缟素,以送玉天,谥号端睿,敕封其嫡子玉扬瑜为颍乐郡王,食邑万户,长子玉扬羡为永嘉侯,食邑千户。 丧事后,苏净等群臣上奏,兄终弟及,父死子继,玉天诸子尚且年幼,难当大局,以玉寒袭爵掌理军国政要。 原倚风静静看着殿下肃然冷漠的男子,凉爽清冷的眸子无惧地射向对方,一个端坐不发,一个冷立未语。大殿中陷入莫名的寂静,都在等着龙座上那个光风霁月的男子做决定。 片刻后,明黄的广袖一挥,“准!” 至此,军国政要俱归玉寒之手,东原再次变天。玉天的死并没有让这个皇朝步向终点的历程变慢,反而加速了它的终结。整个龙璋殿中的文武大臣望着那个身着紫色绫缎捻金线绣飞蟒朝服的男子,心知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五月,南侯诸臣请授玉寒尚书左仆射、尚书令、中书监,原倚风准之。 七月,进玉寒相国之位,封灵州之宁海、长乐、安邑,瀛州之福阳、敦武,云州之常山、安陵等七郡之地,邑二十万户。 十月,准群臣所请,加九锡。 恢弘肃穆的王府中,英俊不凡的银衣少年剑眉入鬓,明目愠怒,扬手将掌中的信函扔在石桌之上,沉声道:“短短半年一升再升,如今竟连九锡之礼都加了,只怕明年就该是十二纹章加身了!他这不是独揽朝纲,明摆着是急于篡位!” 相较于少年的热血鲜活,立于湖边的青年男子淡然处之,那海纳百川的深沉气魄是岁月在他身上的积淀,只是却厚待了他的容颜,竟还如十年前那般的气宇无方。 “父亲,若玉寒真要篡位,那那母亲该怎么办?” 宇文靖域看着俨然如神的父亲心思复杂,当年知晓自己身世的时候,他不否认自己是怨的,是恨的。怨她生了他却不要他,却不好好看着他长大。甚至于恨她不守妇节回国再嫁,还生下了另一个孩子,每当想起在东原时她对那个孩子的疼爱,他都渴望自己不是她的孩儿。 可是后来想起自己在东原的种种他才明白,母亲不是不要他、不爱他,她看自己的目光那样怜爱热切,又怎会不曾念及过他?伯舅说得对,她也有她的苦衷,她的无奈。同样的情形下,换作是他,他的确也无法舍弃自己的父母兄弟,罔顾至交好友的生死,况且玉王从不曾愧对过她,她又怎会悖念生养恩情,转投父亲身边呢? 所以,他不再怨她、恨她,每当夜深人静依旧会想起那个温暖馨香的怀抱,依旧会每天去看父亲珍藏在书房的那幅上京国色,他怕自己会忘记她的模样,日日期盼着她有一天能回到他和父亲的身边。 宇文铮清冷的双眼一直凝视着湖中的锦鲤,“他不会伤你母亲,且放心。天色不早了,去军营,诸位将军还在等着你呢。” “是,孩儿遵命。”宇文靖域有些不放心地而去,他那个舅舅冰冷无情,可看不出哪里和母亲是一母双生的,真要翻脸的话,哪能保得了不伤害母亲,有机会他还是去见曦儿不对,玉扬翕一面! 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宇文铮锐利的双眸一扫远处的槐树,“阁下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哈哈哈,英成王果然名不虚传。”一个灰衣人飞跃而至,正是**,对宇文铮拱手道:“江湖野人**,见过英成王。” “阁下有礼,大驾光临我府中有何贵干?” “张某此来并无恶意,只是代我家公子为王爷送信一封。”**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函奉上。 宇文铮狐疑地看一眼**,未问他口中的公子是谁,只打开信函先看了一眼落款,不由眼中浮现怒火,微一沉思还是暂将怒火压住,仔细看了一遍其中内容。 将宇文铮眼中的恼怒收在眼底,**严谨道:“王爷,我家公子此举满怀赤诚,还望”见到那个深沉的男子挥臂而阻,**没有再说。 宇文铮坐在石桌旁,径自斟茶自饮,淡漠道:“回去告诉他,子衿乃本王结发妻子,本王如何待她不劳他挂心,有时间,多安排自己的身后事!” **叹息,话虽不客气,但也好在没有驳了公子的意思,他也算是完成了公子所托,对宇文铮一拱手,当即施展轻功离去。 指尖的茶盏渐渐凉去,桌边人似乎丝毫没有知觉,从怀中掏出裹着当年红绳结发的青锻,他的眼中是那年上京城惊见那个青衣少女的灼热。 子衿,你终于要回到我的身边了。 眼中无波地看着桌案上的明黄玺绶和一干大臣,原倚风清越的身影端坐在龙璋殿,那双洞明的双目看得底下一众大臣气虚。 南侯出列,拜道:“皇上,容臣所秉,自古王非一姓,欣于避贤,远惟上古禅代之典,近想先朝揖让之风,臣等斗胆请皇上今便逊于别宫,归帝位于玉王,推圣与能,以正乾轨。” “臣等附议南侯所奏,请皇上归位玉王!” 伴着满朝文武齐呼入耳,玉子衿迈步走进大殿,浴火的凤袍迤逦身后,绮袖一甩,怒道:“尔等放肆!今雨旸时若,黎民安居,既无上天降祸,又无黎民请命,可见吾皇上不违天道,下无怨万民。尔等不思精忠为国,今竟挟上逼宫,妄想重悬日月、更缀参辰?是你们糊涂,还是玉寒糊涂,岂不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玉后慎言,”一把年纪的李中丞出列,“玉王忠心为国,今日之请乃我等联名所愿,娘娘可辱骂我等,切不可辱没玉王英明,伤了您与玉王的同胞情分。” “同胞情份?”玉子衿冷笑,她竟一直没看出自己有个这般的好弟弟啊,“本宫没有这个乱臣贼子的弟弟,我父忠肃王胸腹怀珠,我长兄端睿王才思绝世,他们尚知忠君为国,谨守臣节,这原氏江山何时轮到他玉寒无德而称?” “玉后” “够了!”冷冷一声打破争执,原倚风挥袖而起步下殿来,暖阳般的目光沉浸在那个高贵的身影,“子衿,这里的事有朕,你且先回宫去。”得妻如此,今生他已经无所求了。力不足以自强,势不足以自保,这原氏江山注定要在他手上断送。 接收到那温暖背后的凄凉,玉子衿眸光黯淡地点点头,柔声道:“好,我回宫等你。” 不论如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好,去。”原倚风垂眸一笑。 后世皆知,仁静帝与孝懿皇后伉俪情深,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莫过于玉和十年群臣请禅,孝懿皇后当朝面斥群臣并直言不讳胞弟为谋篡逆贼之典。史载孝懿皇后“尊亦尽善,德懿柔嘉”,惯以示人的永远是她一国之母的凤仪无匹,此事载于史册后,一改后人对她的以往认知,令人所看到的不止是一位尽心辅佐君王的贤后,更是一位为丈夫临危不惧敢于大义灭亲的奇女子。 原书列传十七仁静玉后一卷曾将此事明确记载:玉和十年冬,群臣请命,自古王非一姓,欣于避贤,远惟上古禅代之典,近想先朝揖让之风,请仁静逊于别宫,归帝位玉王。后闻讯亲临大殿,斥道:“今雨旸时若,黎民安居,既无上天降祸,又无黎民请命,足知上不违天道,下无怨万民。尔等不思精忠为国,今竟挟上逼宫,妄想重悬日月、更缀参辰?尔等与玉寒孰昏?岂不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孤无此乱臣贼子之弟,我父忠肃王胸腹怀珠,我长兄端睿王才思绝世,此二先人尚知忠君为国,谨守臣节,何由他玉寒无德而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重升参与辰 淡眼一扫殿下群臣,原倚风坐回御案前,注视着那纯金盘龙的玺印良久,他终究闭目执起重重往明黄诏书一按。 “吾皇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中,他步下金阶恍然而去,心上重担在那一刻倏尔落下,可无尽的压抑悄然又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过也好,以后他就只是个亡国之君了。 东原玉和十年冬,仁静帝禅位致玺书于宁襄王玉寒,遣临川王壁桓、司空赵希奉新皇玺绶,禅让之礼一依旧事。 晚风吹荡的城楼之上,沈杳远望着策马而来的一队人马,转向几步外临风而立的男子屈膝而拜,“恭喜姐夫,原倚风禅位了。” 一如往昔的冷漠,玉寒并没有几分即将君临天下的欢喜,将指尖把玩着的玉扳指重新戴上拇指,他步下楼阶而去。 披风飘摇中露出他孤绝的身影,寒冬中既冷清又料峭。 终有一日他要将这天下握于手中,神佛无挡,遑论血亲! 东原天下一日哗变,改天换地,这个消息以非一般的速度传向四方。多年经营,玉家早已将大权牢牢握在掌中,禅位诏书一出,将士列队高呼正统,万民亦多有归心,所有人祈盼新朝确立的同时,也让人彻底明白,原氏古老腐朽的皇朝确实已到尽头。 原倚风身着月白色的锦袍坐在凤藻宫的正殿,褪下一身帝王衮冕,他依旧是当年那个雪操冰心风华浊世的翩翩公子。 这般模样的原倚风,令玉子衿不禁又想起了当年和他的初见,当年深山古亭中那个临泉煮茶的白衣少年一直都深深印在她的脑海中。或许就此丢下这个江山重担也好,她知道他定不愿一生困于这深宫囚笼。 若得自由,骂名何惧? 见到自内殿走出的青衣佳人,原倚风轻轻一笑,上前挽起她的玉手带着原景沐向殿外走去。 殿外早已跪了一宫苑的人,谨贵妃带着两个儿子和众多妃子跪在殿前,看到身着便衣携手走出的两人,不由放声而哭。 “皇上,娘娘,臣妾等愿追随皇上和娘娘。” 原倚风叹息,道:“尔等入宫多年,是倚风薄待了诸位,倚风离宫之后,尔等且自归家再嫁,这些年害你们苦守深宫是我之错,今日向各位陪罪了。”说着朝众人深深一揖。 听到原倚风的话,一众宫妃更是绝望痛哭,她们入宫多年不得圣宠,有些更是一年到头见不到皇上的面,可那样好歹还担着后妃的名分,现今改朝换代,这宫中哪里还有她们的容身之处,一夕黄粱梦断,一世荣华无望了。 玉子衿走至谨贵妃身旁,扶起她和她身旁两个才懂事的皇子,这两个孩子长相俱不像原倚风,眉目面相都随了他们的母亲,就连性情也是老实安分。别人可以不带,这母子三人是断断不能丢下的,便吩咐谨贵妃收拾行囊与他们一同出宫。 谨贵妃闻言大喜,又惶恐地看了一眼不曾说话,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投来的原倚风,知道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后,赶忙带着两个儿子去收拾行囊。 “圣旨到!”一出凤藻宫门,就见郑彝携旨而来。 郑彝心虚地避过玉子衿的目光,道:“新皇有旨,特准原帝、原后免跪听诏。” 并肩的二人并没有跪的意思,郑彝只得尴尬地清清喉咙,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特敕封原帝为中宁王,食邑万户,上书不称臣,答不称诏,载天子旌旗,行原氏正朔,乘五时副车。原后亲姊,朕之血亲,着敕封崇溪长公主,食邑万户,予自由出入宫禁之权。封王三子为郡公,邑千户。赏奉绢万匹,钱千万,粟二万石,奴婢二百人,田百顷,园一所。钦此。” 历来封号,也可见亲疏之别。玉家起于岱东,明清徽家又世代定居岱东,崇溪实为岱东重镇,玉寒特将玉子衿敕封为“崇溪长公主”,不论在谁看来都是有心眷顾可见一斑。 而中宁之地,其实就是前朝上京之称。东原迁都显阳,上京改回旧名中宁,虽不可避免的衰落,但经过一个王朝几百年的龙气氤氲,仍是繁华犹在。以此作为原倚风的封地,不光理所当然,也向世人显示了新皇的隆恩浩荡。 郑彝和蔼笑着将诏书递与原倚风之手,“中宁王,崇溪长公主,车辇已经备好,新皇命老奴恭送二位出宫。” 玉子衿冷哼一声,“不敢当!郑公公如今可是新皇眼前红人,岂是我等可以驱使?想来当初本宫瞎了眼未曾看出公公有此才能也就罢了,竟不想一手提拔公公的连大总管也是瞎了眼了,真倒辱了他一世英名!” “子衿。”原倚风皱眉不让玉子衿继续再说,她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实在不需要再为了一个叛主的小人摆出这般刻薄模样。 郑彝低头赔着笑恭请二人离去,若可以做个忠心的奴才,谁又会选择叛主?这位新皇藏得如此之深,看来不止瞒了世人,更是瞒了同胞亲姐啊! 中宁王府位于城东天耀大街,占地宽广,气势恢宏,修建得富丽堂皇,巧夺天工。四周俱是王公高门,是显阳一块富贵宝地。 看到这金碧辉煌的王府,玉子衿并没有引起几分兴致,紧握着原倚风的手臂向正厅走去。 一朝天子一朝臣,卫碧虽有作为之心,但也看出新朝皇宫也非她这个旧臣的归所,便辞了掌令之位回了独孤家。是以从宫中出来玉子衿身边的亲信就只剩了纤儿、英浓和翠萱这三个陪嫁侍女,肖酌原本是原倚风在清河王府的随侍,清河王夫妇逝去后一直在府中料理诸事,此刻便来了中宁王府依旧照料原倚风起居。除此外,整个中宁王府管家、仆婢以至府兵侍卫,无一是他们的人。 聪明如玉子衿和原倚风,如何不知道这是有意为之,出了皇宫入这中宁王府,他们只怕才是真正的不自由。 乙未年正月初一,新皇登基,定国号乾,改元天纬,东原易国。原氏旧有宗族,一律留其封位,隆恩厚待。 同日,玉寒下诏大赦天下。诏追尊皇祖文康王为文康皇帝,妣为文康皇后,皇考忠肃王为忠肃皇帝,皇兄端睿王为端睿皇帝,祖宗之称,付外速议以闻。 次日,下诏尊王太妃明氏为皇太后,立发妻沈氏为后,嫡长子玉扬旌为太子,晋先兄嫡子颍乐郡王玉扬瑜为颍乐王、长子玉扬羡为德宁王,先兄遗孀擎阳长公主称端睿皇后,赏黄金万两、良田千亩。 同月,诏封诸亲:一等照威将军玉亓为长兴王,尚书左仆射玉泽为平阳王,幼弟玉宇为广林王,散骑常侍玉集为万城王,青州刺史玉凌为常山王,宗正卿玉意为襄城王,军器监制使玉涣为荣阳王,福德刺史玉茗为任城王,冀州刺史玉珏为武阳王,宁州刺史玉黎为高平王,玉济为博州王,玉凝为新平王。 封临川王妃为熙宁长公主,南侯世子妃为颍城公主,承宁郡主为灵阴公主,婉娴郡主为青城公主,宁安郡主为安城公主,静慧郡主为泽城公主,贤如郡主为临江公主。 国制一延旧制,东乾至此立国。 不日,北境捷报传来:二等折风将军玉扬翕以三千轻骑破忝卢数万大军,杀敌两万,斩杀三员大将,孤军北进霁云山,夺原朝所失雪霖郡三城,史称“霁云大捷”。 玉寒大喜,闻时边境人民赞玉扬翕“雪域战神,霖降天际”,即封玉扬翕为雪霖王,以雪霖郡三城为封。 新朝初立,等到一应事宜步入轨道后举行国宴,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寒冷的风吹在广阔无碍的城楼门之上,万朵烟花璀璨绽放,文武重臣依礼落座,共在寒风中看着那个冷漠尊贵的男子雄威落座。 物换星移几度秋,有谁能想到不过数年时间,昔日宁襄王府不显山不露水的二公子今日竟会登临大宝君临天下?莫说在场众人,即便是玉策与玉天在世,恐怕也不会相信他们尚未做的事居然被他做了。 “今朕初登大宝,特在此设宴与卿同庆,今夜且不醉不归!” 冷风将玉寒的声音传至各处,他于城上最高处傲然而立,群臣列坐看不到尽头,均恪忠举杯痛饮。 仰头饮尽佳酿,玉寒浅笑看着右手边的原倚风与玉子衿,“不知姐夫和姐姐在新府中住得可习惯?” “多谢皇上,臣与子衿很好。”原倚风气度超脱一笑,既无失国之君的潦倒颓唐,又无一朝沦为臣下的卑微怯懦,那般洒脱风骨让人为之起敬。 其实世人皆明白,即便东原不亡于原倚风一代,怕也早已支撑不许久。若当初原业不西逃,凭固有基业,原朝可重振一时也未可知,偏偏他却带着原氏仅有的枝节流窜川西投奔宇文铮。 古木葱茏失却根结,如何能再重振华盖?初到川西不过半年时间,原朝皇室仅存的势力就被宇文铮剪除殆尽,原业自己也不过是又入深坑罢了。 所以,若论起亡国之君,不论是当今后世,鲜少有人将这一罪名扣到原倚风头上,固然其身尽后只得“仁静”之谥,也不过是命中不由人罢了。 颓圮的帝业,能人不存的宗亲,手中无几的权力,仅凭这些重振山河,那就已经不是一个人的能力问题了。况且上天已经宽待了原氏,让玉家短短几年间就换了三个掌权人,即便这样原氏也未能得喘息之机玉策死了有玉天,玉天死了有玉寒,玉寒之后还有玉亓、玉泽、玉宇,甚至于玉集、玉涣和玉家下一代即将长起的子子孙孙,对比原氏子孙的凋零是玉家男儿的隆盛。于此,原氏的运道就已经到了尽头了。 只可惜原倚风一代风尘表物,却成失国之君,以九五之尊沦为人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暗变血漂橹 原倚风的回答玉寒并未放在心上,将目光又移向了玉子衿,笑道:“二姐今日气色不是太好,可是昨日没睡好。” 玉子衿仪容恬淡,看也不看玉寒,“我很好,不劳皇上挂念。” 群臣暗暗擦了把冷汗,年前玉子衿登殿怒斥群臣和玉寒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不曾想今日改天换地还这般毫无敬意。 举杯饮茶,玉子衿不再搭理玉寒,不是她不识时务,只是这些时日她早已明白,昔日她眼中冷淡却听话的弟弟早已变了个模样,权利可以使人成魔,他并不会因为她的态度就放了倚风和景沐。 “皇太后驾到!” 一声长呼,所有人起身行礼,“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自玉天逝世,明清徽就去了寺庙清修,得知玉寒登基,怒极赶回,径直走到御座前,她不理会三呼千岁的群臣,扬手就朝玉寒脸上甩去,“逆子!” 轻响一声回荡,玉寒生生接下了这一掌,无惧地看着明清徽,“母后这是为何?可是怨孩儿登基举行国宴未亲自前去请您?” “你这个逆子,大逆不道谋朝篡位,我何须你去请?”明清徽怒喝,扬手就要再掌掴玉寒,无论如何她都没预想到自己最不重视的儿子今日竟会做了父兄都没有敢做的事,竟将一国之君拉下马,自己称孤道寡坐上了皇位。 一把抓住就要甩到自己脸上的手,玉寒冷声道:“母后久在佛寺,怕是痼疾又复发了吧,城楼上风大,郑彝,请太后回慈康宫歇息,宣太医随侍。” “是,奴才遵命。”郑彝忙叫两个侍女上前拉住明清徽。 没想到玉寒态度如此强硬得忤逆自己,明清徽一手甩开两个侍女,但还是被抓住,气急张口怒斥玉天。玉子衿哪里肯让母亲受辱,起身就要上前,却被原倚风一把抓住,而对面的玉皓洁与玉宇同时向她摇头示意,她只得停住了脚步,眼睁睁看着明清徽被人拉走。 此时此刻玉子衿才注意到,面对母亲受难,不止一向孝顺的姐姐和小弟选择了隐忍,就连一直最是不知收敛的六弟和九弟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将目光静静转向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二弟,才发觉她竟是一点都不了解他。 拂袖坐于龙座,玉寒端视着众臣,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这时一声惨叫响彻城楼,只听守卫来报:“皇上,不好了,江安王于城楼下自尽了。” 席间哗然,原壁桓已经飞快而去。 玉寒眼神嗜血,起身往城楼下而去。 宴席之上不少弱质女流,听得有人自杀惶恐不已。玉子衿知原倚风心中震惊,便与他一道也下了城楼。 刚步下城楼,就看到江安王横尸宫城门前,头部血肉模糊,显然是于此撞柱而亡。原壁桓跪在一旁痛心地看着叔父,紧握的双拳指节泛白。 同时入众人之目的还有城楼墙上那个大大的“篡”字,血色鲜红,是用血写成的。 原倚风惊颤之下后退一步,玉子衿紧紧握着他的双手。江安王虽不是他的族中至亲,却也是未出五服的叔父,还是为殉原氏而死,叫他怎能不动容? 玉寒冷冷发声:“来人,将江安王带下去,”一顿,无情的眸子扫向原氏族人,“扰乱宫闱,蛊惑视听,欺辱君上,按例,明日午时,满门抄斩,敢求情者同罪!” “是!” 一众侍卫越过僵跪于地的原壁桓将江安王的尸身拉走,只留下风中的血腥萦绕在空中。 至国宴散去,整座皇城似乎都笼罩在血色中。 右掖门外,玉子衿与原倚风并肩而行,看着他失落心碎的悲痛模样,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杀掉他族人的人是她一母双生的亲弟弟,她愧疚,她不安,她不敢与他言语,甚至怕他因为娶了她而后悔。 “二妹。” 身后传来一声呼喊,转头见是玉皓洁,而她身边的原壁桓同是麻木不语的。玉皓洁此刻心中如玉子衿一样挣扎,不安地看了原壁桓一眼向前走去。 自入中宁王府以后,原倚风与玉子衿就避居不出,未免他人遭自己牵累也不曾接见过任何人,况且府中俱是玉寒的人,外面的消息他们也是一概不知,看今日情形玉子衿不禁猜测,在这段时间是否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原倚风同她所想,见到玉皓洁直接道:“大姐,在江安王之前还有哪些原氏宗亲已被诛杀?” 玉皓洁看一眼孤凉的原壁桓,道:“登基当日,康南王与闻宁王上朝面斥二弟谋朝篡位,两府之人俱已被抄家灭门。” 原倚风身子一晃,五指紧紧攥进掌心,插入血肉却不知疼痛。 玉皓洁继续道:“还有城北许家,方城崔氏,因不肯归附,鼓动文人造势,都被他以犯上作乱之名灭了九族。” 玉子衿恐惧抬头看着城楼之上那浩然而去的身影,似乎感到遍地的鲜血在自己脚下流淌。 原倚风合上眼睛,没有让人看到他眼中的哀伤。或许没有人知道一国之君亡国后的感受,同样也没有人明白原倚风失国之后看着自己的族人被屠戮殆尽的感觉。那是一种生而无助的绝望,好比濒死的鹿王,仅剩残喘一息,眯着的最后一眼见到的却不是茂林蓝天,是它的同族被射杀的血花四溅,一切只因它无能带它们逃过猎人的追捕。 黑夜中,玉子衿追着那个绝然的身影而去,漫长的甬道是那样长、那样暗,她冥冥中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在这片黑暗中已找不到方向。 江安王一家伏诛之后,外面的消息不再像以往的封闭,渐渐被传入中山王府。 短短半年过去,玉寒以雷霆之势血腥镇压不臣之人,整个东乾处于一片血色迷雾,而其中就包括了五族原氏宗亲。 清晨,原倚风依旧来至正厅用膳,执起玉著刚要夹起身前的鹅柳,却被玉子衿按住了手臂。 “怎么了?” 玉子衿微笑,眼神淡淡一扫厅中的几个仆婢,先于原倚风夹起了那片鹅柳放在口中,细嚼咽下,“好了,吃吧。” 原倚风脸色一僵,“子衿,你” 玉子衿微微摇头,不顾原倚风的阻拦,将余下的膳食各夹一块吃下,才让他食用。 看着那为他亲身试食的人,原倚风一滴清泪滚落,这一刻在他心中多年的结迎风而解,他终于得到了答案。 “看我做什么?吃啊!”玉子衿盛了一碗汤放在他的手边,不管他的表情,亲自为一旁的原景沐布着菜。 原景沐看着碗中的菜,乖乖一笑低头吃着,垂下的目光立即涌上不该在这个年龄才有的荒凉。他年纪虽小,可刚才一幕是什么意思并非不懂。他那个舅舅如今视原氏为眼中钉肉中刺,首当其冲的就是中宁王府。母妃这样做,莫过于在告诉他自己与父王同生死的决心。 午阳正暖,洒了一地的太阳金辉格外灼热,鸟啭蝉鸣,树木葱茏中走来一个俊逸男儿,他黑发如流束玳瑁银冠,紫朱缨带垂在乌黑两鬓,一张莹白如玉盘的颜面微染倦怠,阳光点点照在他明锐的眼眸更显光亮,风起处卷动他重锦纹织的黛色亲王紫蟒锦袍,玉带紧束的腰身更显身躯拔越,耀目不可忽视。 “奴婢参见平阳王。”见到来人,纤儿屈膝请安,将茶盏放在石桌退出了凉亭。 玉子衿正拿着一卷书在读,见到玉泽进亭来笑道:“你怎么来了?也不让人通报一声。” “忙或不忙总要来看看的,刚进府寻不着你,景沐说你在这里纳凉,我正好也想看看这重资建造的中宁王府,就溜着过来了。”边说边坐在石凳,玉泽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花木苍盛的府院,视线浓重看不出焦点到底投在何方。 “我听说二弟打算给你赐婚了,皇后和苏醴已经为你相看了多位闺秀,怎么样?可有满意的?” 玉泽兴致缺缺,无表情道:“他初登基就急着给我赐婚,左不过是想用我的婚事来笼络势力罢了,只要有身份有背景,能将一方豪族收在效忠玉家的名下,我相中或不相中有什么关系?” 玉泽尽管年纪轻,在玉家诸子中办事能力却是佼佼者,他长袖善舞游刃各方,城府深厚处事老辣,就算因性情不和从小就与玉寒热络不到一起,在玉寒即位之后也被委以重权,毕竟三个嫡弟中玉亓一介武夫不擅朝政,玉宇聪明绝顶却一心追求两袖清风,除了他玉寒并没有别的选择,至于其他兄弟,一母同胞尚且关系寡淡,玉集、玉涣等人纵使再有才能也注定不会得他亲赐重权。 以玉泽如今的地位,各方势力极力拉拢,婚事更是备受瞩目,显阳城内多数官僚世家已经为平阳王正妃之位争破了头。 很少人知道,玉寒是有意要给玉泽选一位出身尊贵的王妃,范围却没有放在显阳高层。凭玉泽的精明,凭二人关系的淡漠,凭玉寒的防备之心,他怎会给玉泽找一个实力雄厚的外家?所以他把视线远远投向了帝都之外。如今玉家初掌天下,正需天下归心,江北豪族、临中士族、岱东名门这些大族虽然没有滔天权势,却都是影响一方的重要势力,若位高权重的天子亲弟能以正妃之礼与这其中一家接亲,就不啻于毫不费力地为玉寒收揽了一地民心。 至于定下了谁,玉子衿听玉泽口气似乎人选已定,“他为你选中了哪家小姐?” “临中诸葛家的大小姐,诸葛瑜音。”玉泽低头捋袖,脸上毫无提到未婚妻子的暖意温柔,一顿,又道:“不仅如此,他还把岱东宁家仅有的一个庶女许给了十弟,江北许家家主的侄女儿许给了十一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清谷出幽兰 猛一听,玉寒的赐婚没什么不对,两个庶弟的婚事不如玉泽那样重视也是情理之中,反正女儿比不得男儿,宁家仅有的庶女和许家家主的侄女儿都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小姐,纵使不是嫡出正脉,同在深闺教养也绝不会比正牌的诸葛家大小姐差多少。最后不管庶出嫡出,婚事一成也就相当于这些家族在三个王爷身后各自站队了。 让人深想的是,玉寒的指婚却不会造成上面的结果。 岱东宁家与明家素来交好,一直以明家马首是瞻,明家是玉子衿兄弟姐妹几人的亲外家,纵使玉珏娶了宁家女儿,宁家也绝不会因为一个庶女而与玉珏多么关系亲厚,仍然会选择牢牢忠心玉寒。 江北许家家主没有女儿,两个儿子却在京为官,最近几月被玉寒多番提拔,任谁想都是侄女儿绝对没有亲生儿子重要,玉黎娶了许家侄小姐,实际不会得到安家一点效忠。 而临中诸葛家是前朝后族,世代名臣辈出,可近几代子嗣单薄,到这一代的家主生了诸葛瑜音姐妹八个女儿,并无儿子,如今只剩下了显赫名声,终究繁华不过多久了。这么一个外家对玉泽根本无甚辅助。 明面上几个地方大族都与玉泽等人结亲为一脉,实际最后得利的还是玉寒,他的如意算盘打得极响。 玉子衿低眉一叹,知道玉泽定是不满,劝道:“不管如何你都已是适婚之龄,是不是诸葛家的女儿你总归都要听他做主娶的。当初父亲本打算为你定下赵世伯的幺女,偏偏后来出了吉南王谋反的事赵家被抄,父亲接着出征没顾得上,他老人家去世又服丧三年一直耽搁,现在你的婚事说什么也不能再推了。” 提到痛楚,玉泽气色瞬间不是太好,玉子衿注意到,问:“怎么了?你神色不太对。” “我”面对姐姐询问的眼神,玉泽难得暴露心机,道:“今春我命人将藴汐接进了府。” 赵蕴汐,赵凝辉幺女。 玉子衿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赵家被抄,岳泽洛应玉策之言无罪释放了赵家妇孺,但依律谋反之徒的家眷是要流放边关永不得归京的,玉泽竟冒着欺君之罪将赵蕴汐接进了平阳王府,这不是明摆着让玉寒抓他的错处吗? “二姐不必担心,我若是没有把握绝不会接她进府。”玉泽自信道,他扬起眉宇,“我与蕴汐从小一起长大,若非吉南王之事说不定她早就名门正娶进我玉家大门了,他父亲做下的事本就与她无关,我要接她进府谁都管不着!即便他发现了又如何?他敢向天下宣布自己的亲弟弟窝藏旧原谋逆的女儿吗?他会不顾及自己的脸面来治我的罪吗?他能不问我的意见把诸葛瑜音塞给我,我还不能自己做主纳如夫人纳侧妃了?” 玉泽再心思难测,也是个年轻气盛有脾气的,骨子里该有的狂妄不输世间任何一个男儿,他既然对这桩婚事不满,现在不反抗,以后也会反抗的,玉子衿也不想九弟憋得太厉害。况且他能这般重情,做姐姐的也为他高兴。 玉泽道:“算了,不说这个了,我这次来是向你辞行的,他派我出使出云国,代他去重开与出云国往来之路,过不了几日我就要走了。” 东乾初立国,玉寒首要就要结好周边诸国,出云国虽远在万山群岭之外不足为惧,但原朝的旧账已经翻篇,能在这个时候为东乾寻一个睦邻也是好的。 如今出使各国代天子亲临,玉泽是数一不二的人选。 “出云国路途遥远,你这一去少说也要半年,南方气候湿热,你最受不得潮气,记得让随从打点好衣物用品,别落了什么不方便。”玉子衿不舍地理理他的发带,脸上露出欣慰一笑,当初缠着她说书的弟弟如今已经长成这般英俊男儿,时光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捕捉到那笑意中流出的泪光,玉泽边点头答应边心疼为她擦去。这半年他忙于政务巡走四处,刚远赴江北办事回来就要再远走万里,连母亲身前都来不及尽孝。他和六哥风光无限,是人人艳羡的天子亲弟,年纪轻轻就被委以重权,实际的日子却不如表面那样好过,面对那人能做的唯有步步为营行事谨慎,可笑六哥一脑子粗神经却还不知道收殓。 “二姐,你不用挂牵我,以后记得好好保重自己,我若没有猜错,只怕对这中宁王府他还会有下一步动作。听弟弟的话,”玉泽神情一重,“以后不要再违逆他,不要再像国宴那日去招惹他,能忍则忍,不能忍也要忍,他如今再也不是玉家默默无闻的二公子,就算你不屑承认也要承认,他现在才是名正言顺的国之正主,是能掌握你我生杀大权的人!你反抗他丝毫无用,保住自己和家人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烈日的光晃过眼,半晌,玉子衿点头,“我明白,我会的。” 玉泽叹口气,天过正午,他对着玉子衿深深一拜,离开了中宁王府。 碧水青荷的莲湖旁,玉寒闲敲着棋盘上的棋子,身着紫色祥云出金龙的锦袍,冷峭中又带着倜傥风流,雍容华贵,“中宁王府如何了?” 一个侍卫胆战心惊上前,“属下无能,崇溪长公主这些时日与中宁王同食同寝,不离半步,就连膳食也要亲自试过才让中宁王用,属下根本无力下手。” “同食同寝?有意思,难道她觉得我不能明面动他们不成?”一颗黑子被没入掌心,黑色的粉末自指尖流下,几个侍卫俱是脸色惨白。 中宁王府中有一汪莲湖,在王府东北一角,占了王府约近六分之一的用地,夏日一到,水波漂碧,红莲浮池。一眼望去,荷叶田田中衬着红莲点点,湖底的游鱼摇摆而动,好不赏心悦目。 鹅黄色衣裙的少女莲步轻移走过水桥,待看到湖上水榭中的人时,大老远就轻笑摆手。那张绝丽容颜因她那一抹轻笑如暗夜幽兰于清谷盛开,传递出无限芬芳和摄人幽艳,美妙风姿生生压倒这一湖妖冶红莲。细细看来,少女远山眉黛,水目醉魂,菱唇如胭,袅娜瑰姿丝毫不逊于历代上京国色。 水榭中,玉子衿乌髻如云,云鬓低垂,青翠的流苏头饰如晶帘摇曳耳侧,她只穿了一身素净的玉色长裙,执笔作画的认真模样令她原本的素净典雅中又多了几分书香气息,宛若某个书香世家将养出的渊博才女。 看到亭外欢悦而来的少女,她搁笔静坐,一扫多日阴霾会心一笑。 “姨母!” 人未至,清脆悦耳的声音就已经传来,来人正是如今的东乾第一美人——容仪郡主原舒禾。 玉子衿高兴地将许久不见的外甥女抱在怀中,宠溺道:“你今日怎么来了?我听你母亲说前些日子打算让你舅舅给咱们家的第一美人和第一美男子赐婚了?” 玉扬翕大败忝卢得胜归来,被玉寒封为雪霖王,“雪域战神,霖从天降”的美誉为时人称道,更因其俊美不凡而被冠以“东乾第一美男子”之誉,一时间玉扬翕之名传遍天下。 而原舒禾小小年纪就已经艳冠显阳城,若温惜墨不曾封笔,毫无疑问会为其笔下一代国色,故而凡见过其面之人无不称道为当之无愧的“东乾第一美人”。 早在玉天在世之时就已与玉皓洁约为儿女亲家,玉扬翕与原舒禾之婚事人人都已心照不宣,如今第一美男子与第一美人的婚事虽还未得玉寒赐婚,可早已传为一段佳话。 闻言,原舒禾容色一红,“姨母又取笑禾儿了。”如今原氏倾亡,她纵使为女儿身,仍有郡主之尊,可哪有不以家国为愁的道理,此时哪有心思去谈婚论嫁? “不论如何,早日定下自然最好。这好歹也了却一桩心事。”若当初她与阿铮抓住时机,今日怕也不是这个局面。 原舒禾听出玉子衿话外的忧愁,抬头看着姨母日渐消瘦的容颜有些心酸,母亲在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她是原家人,身上还留着玉家人的血,如今这个局面她是最不想看到的,只是母亲和姨母的处境却更为难些。 “姨母,二舅舅会杀光原氏族人吗?” 迷离的目光看着湖中红得凄美的红莲,玉子衿苦笑,“傻孩子,说的什么胡话,若嫌显阳无聊,就让你三哥哥带你去他的封地看看,雪霖郡虽在北境边关,但雪域高洁灵美,那霁云山素来为雪霖郡人尊为圣地,去看看也可一饱眼福。” “姨母就别哄禾儿了,我母亲还说中宁王府的红莲开得极好,硬生生把禾儿赶来了呢!你瞧,连包裹都亲自给我收拾好了,就是不让我在府中烦她。”原舒禾一指身后侍女手中的包裹气鼓鼓道,她年纪已经不小了,很明白原氏如今将蒙大难,怎么母亲和姨母就是不肯跟她说呢? “傻孩子,你母亲也是为你好,这些不是你该想的,你只要快乐无忧的做个小郡主就好了,前半生有你父母,后半生有翕儿,我们只想你安然无忧,不为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所牵绊。”玉子衿温言道,她没有女儿,一直将这个外甥女视如己出,只一心希望她不要因为身不由己走了自己的老路,也不要像姐姐当年那般蹉跎了好多时光。 原舒禾垂目点头,父母和姨母的良苦用心她懂,所以母亲才为她选了出身不尊贵却最是忠厚可靠有担当的三哥哥,就是为了她一生能在他的羽翼下安然无忧。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母亲的用意她能感觉得到。只是如今她那个舅舅她真的能无忧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携手魂梦归(一) 正当二人说着话时,玉扬翕步入亭中,一身容华耀眼,墨发及腰发束银冠,剑眉入鬓略带豪气,桃花眼如清溪浸润,微微一笑带着惊人的风采与魅惑,清贵的锦衣勾勒在他修长的腰身,那般姿容世无其二。 “翕儿见过姑母。”玉扬翕对着玉子衿恭谨地抱拳一礼,随后将似水目光放在了原舒禾身上。 玉子衿满意的点点头,“你怎么也来了?” 原舒禾一拱鼻子,刁钻道:“你不去打你的仗,保你的国,会你的小侯爷,来这里做什么?” 玉扬翕很是冤枉,哑口无言的看着原舒禾,那个误会并不是他刻意造成的好不好,怎么每每到了这丫头口里都好像他曾经刻意勾引宇文靖域? 玉子衿听出是何缘故,无奈地一戳原舒禾的鬓角,“你这丫头,早跟你说了不许再欺负表哥,你这又是使得什么小性子?” “姨母就会向着他!”原舒禾翻翻白眼,趴在玉子衿怀中不说话。 玉扬翕宠溺地看着原舒禾无奈摇头,信步坐在玉子衿身旁与她说话。 夜幕渐渐降下,因玉扬翕与原舒禾在,晚宴就摆在了水榭之中,迎着夜风,膳食飘香中还伴着阵阵莲香。 迁入中宁王府后,谨贵妃就不再宜用旧的称谓,取本姓称林夫人,玉子衿见她一直带着两个儿子在自己院中安分度日终日不出,难得热闹就命人将母子三人请了来。 林夫人带着两个孩子落座,一对双胞胎很是安分懂事,格外懂规矩,令玉子衿很是喜爱,一边吩咐纤儿给两个孩子端来甜羹,一边瞅着原倚风。 似乎没看到身边人的眼神,原倚风和蔼笑着对玉扬翕和原舒禾敬酒,只将林夫人母子三人当空气。 玉子衿见状气闷,他无视林夫人也就罢了,两个孩子总归是他的,当初这对双胞胎降世之时他居然连个名字也不肯取,竟眼巴巴地将这事丢给了连烬,问也不问。玉子衿敢担保,原倚风只怕现在连两个儿子的名字是什么都不记得。 以她正妻的立场,在谁看来都绝不会有多加照拂有对双胞胎妾室的可能,偏偏原倚风这些年的做法令她着实看不下去。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心中眼中只有她和沐儿是她之幸,但不代表是她所愿。 察觉到玉子衿情绪有些不对,原舒禾小心翼翼道:“姨母,您怎么气呼呼的?” 一语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玉子衿身上,她尴尬一笑,“有吗?可能是天气太热了,有些憋闷才显得有气。” 原倚风盛碗汤放在她身前,“这莲子汤是我特地命厨房熬的,败火,喝吧!” 玉子衿暗暗地剜他一眼,捧起碗低头喝汤。 原景沐心明眼亮,默默无言地看了林夫人身边两个安静可爱的小弟弟一眼。虽说自小他就听母亲的话对两个弟弟多加照拂,可到底抵不过父爱啊。真不知道一向待人温和可亲的父王,为何要这般忽视林夫人和两个弟弟。 似乎纯心要让玉子衿败火,待她喝完原倚风又亲手盛了一碗放在她身前,无视身边如火的目光,他对着玉扬翕温润浅笑,“你母亲近日怎么样了?” 自玉天逝世,擎阳长公主就一直专事佛事,鲜少出门,而今原氏江山易主,她更是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了。 玉扬翕回道:“母亲最近身子还好,我和大哥搬进新王府后,都想着将母亲接过去住几日,只是母亲嫌麻烦,二哥也想好好侍奉母亲,就一直住在二哥府中了。我们兄弟几个得空就去给母亲请安,姑丈放心便是。” “如此就好,我与你姑母得空过几日就去看看她,想来也有数月未见了。” 宴酣之时,明月上空,月华如水洒向寂静的莲湖,原舒禾撅嘴望天,“早知道中山王府的红莲开得如此鲜艳,就该拉着父王和母妃一起来了,只可惜母妃这几日忙得很,怕是没有心思赏莲了。” “你母妃这几日在做什么?”玉子衿搁下玉著道。 “在家合计产业账目,前几日还非要拉着我一起看账,这库那行、这庄子那店面什么的,真是看得我头都大了,得亏今天她把我赶来了姨母这里,可算能让禾儿偷得浮生半日闲。” 玉子衿皱眉,现今还不到年下,怎么这时候合计账目? 原倚风也觉出不对,“你父王呢?” 提到原壁桓,原舒禾微醉的小脸有些失意,“自从叔祖一家被抄之后,父王就整日沉郁悲伤,只在今日我出门时送了送我,还”想起当时父母的神情,原舒禾越说越觉得不对。 玉扬翕紧攥着杯中酒,醉意中想起玉皓洁昨日对她的嘱托,把慌张的目光投向了玉子衿。 “你带舒禾速速赶回临川王府,我与你姑丈随后就到。”玉子衿正色道。 “是!”玉扬翕点头,扶起有些失魂落魄的原舒禾快步而去。 孤灯照壁,莺啼蝉月,昏黄的灯光下清酒一壶,玉杯成双。 “皓洁,对不起。”原壁桓拿起酒壶斟满玉杯,“曾经我以为我爱的只是你,家国天下已经腐朽,我对你的爱意并不会因为这些而变。可当这些来临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曾经的信誓旦旦并做不到,他们的死与你无关,可我却无法忽略你出身玉家,我我无法原谅自己。” 若时光再重走一遭,原壁桓不得不问自己若早知今日还会不会忤逆叔父,还会不会有当年那般的热血情深。生来一生荣华,就阖该背负有同等的责任,他却分毫无为。这一生他最不想发生的发生了,眼下最不想辜负的只怕也要辜负了。 玉皓洁妆浅眉弯,芳菲静坐,并未将这些时日的疏离放在心上,“死的那些人都是你的亲人,换做谁都会痛心。壁桓,我知道的,这些时日你一直在内疚。你怪自己当年辜负了一向疼爱你的叔父的期望,甚至于看他惨死都无能为力,所以才不知道该如何来面对我,面对禾儿。我从未觉得你在迁怒我,只是痛心你这般折磨自己。” 原壁桓垂泪含笑,他知道,她一直都最了解他,也最理解他,这匆忙一生,他并没有娶错人。 “你当真要随我吗?” 玉皓洁热泪盈眶,神色却是幸福的,“新婚之夜我曾说过,你我二人今生一体,你生我陪你生,你死我随你死。若你不在,我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况且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有你,有禾儿,有这个家,这十多年幸福陪伴是我曾经从未奢望过的。这些,就已经够了。” 葱指端起身前的玉杯,她一饮而尽,凄美的笑挂在唇边,她仍是当年绝艳的上京国色,“夫君,碧落黄泉,皓洁永远随你!” 原壁桓深情且痛惜的看着那个向她笑意盈盈的女子,举杯饮尽手中的酒水,将她拥入怀中,“皓洁,若再来一次,我依旧会只执着于你一人。待得来世,原壁桓定还要娶你为妻。” 这一生他坠入情网,不能自拔。但身为原氏子孙,于国于家却一无所为是他无能,而今族人被屠戮殆尽,堂堂七尺男儿,仅剩的傲骨也绝不允许他再活着! 幸好,天上地下,仍有一人捧玉洁之心随他,他无憾了。 “父王!母妃!” 凄厉的叫声响彻王府,玉子衿脚步一空被原倚风扶住,她筋骨如抽地看着那个灯火昏黄的房间,片刻快步而去。 原壁桓已先玉皓洁一步而去,昔年的“王中国色”此刻已暖意逐散,渐渐冰冷,只有力的大掌还紧紧握着妻子的手始终不放。 一朝父亲身亡,母亲只在弥留,原舒禾颤抖着身子不敢接受这一切,紧紧抱着玉皓洁放声大哭。 “禾儿,不哭,父母迟早都会离你而去的,早些晚些又有什么不同,以后你要好好听话。”玉皓洁为女儿擦着泪水,嘴角的鲜血不时溢出,看着身旁一脸悲痛的玉扬翕,她吃力道:“翕儿,姑母就这一个女儿,以后就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要好好待她。” 玉扬翕重重点头,“姑母放心,翕儿在此向姑母立誓,今生绝不负禾儿!” “好孩子。”玉皓洁惨白着脸点头,头上投下两道人影,她艰难地把头抬起。 一个趔趄跪倒在地,玉子衿泣不成声颤抖着双手去扶将自己看大的姐姐。原倚风于门前止步,在看到双目紧闭的原壁桓时璨如晨星的眸光瞬息而灭,夜的黑幕在他身后笼罩下来,黑暗中除了那一个僵硬的人影,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玉子衿艰难一笑,“你来了,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个聪明的脑袋,和父亲一样,这么多兄弟姐妹,唯独你像极了他的聪慧。” 擦着那唇边不断溢出的血迹,玉子衿早已无力接受这一切,“姐姐,不要死,不要死,你还有禾儿,还有我和母亲,你忍心让禾儿小小年纪就失去母亲,让母亲再失去女儿吗?她已经没有了大哥,怎么能再没有你?”长姐如母,自幼时就是姐姐在一直照顾她,她曾想过年迈时姐姐可能会先她而去,但现在年纪尚轻的时候怎么可以? “是我不孝对不起母亲,”玉皓洁抓住那只为自己擦血的玉手,愧疚道:“她年纪大了,失去父亲后又失去大哥,现在还要再为我徒增悲痛,这是我之过。今生我与壁桓生死相随,却每每都罔顾父母恩情,母亲那里就只有托付你了。” “不,你自己去跟母亲说,儿是母亲心头肉,她已经少了一块,就不能再少第二块!” 玉皓洁无力靠在原舒禾身上,抬手擦着玉子衿眼角的泪,“二妹,我真的不行了,壁桓他还在路上等我。只是临走前还有一事,我要说与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携手魂梦归(二) 看着那张血色尽散的面容,玉子衿心知已无力回天,只得点头道:“你说,我听着。” “你还记得崇溪觉明寺吗?当年母亲曾梦蛟龙入梦明月入怀,醒来便诊出怀了你和二弟这一对双生胎,外祖母觉事出有异,便请来觉明寺的高僧为你二人批命。” “记得,那方丈说明月为女,蛟龙为男,母亲所怀是一对龙凤双生胎,且是命中显赫位极人尊之相。后来果真就生下了我和二弟。”玉子衿回道,许久不曾想起这桩事,顾盼今朝,才觉那大师所言不正是而今寓言吗?他们二人可不就已经位极人尊,难道命运并非巧合,而是注定? 玉皓洁回想道:“我当时已经懂事,恰巧在内堂听得那高僧之言,那高僧的确说你二人将来会位极人尊。但他还说,明月为女,月出皎洁,定为仁善心肠,仪容善美,可蛟龙为龙,但终不为龙,易坠魔道,即便他日位极人尊,也是谋篡所得,乃为逆子!母亲怕将此大逆不道之话传出,会于二弟和父亲不利,故而将这一段与外祖母刻意瞒下了,只告知了父亲前半段,后来父亲步步高升权倾朝野,恐有心人借此做文章,与你二人不利,才下令知情者不许再提此事,渐渐地大家也便忘了。” “姐姐,你是说二弟”玉子衿欲言又止,她虽不信命理之说,但联想到玉寒这些年的异于常人和现今的所作所为,却真真的是冷血冷情,大逆不道,若非生来凉薄,有几人能做到这般? “二妹,且不说那高僧所说可有现实根据可依,但他确实是魔性心肠,命主血杀。一直以来他与血缘情深的父母和诸多兄弟姐妹都疏离不亲,却独独视你为例外,这就足以证明了。他敬你三分,重你三分,皆是因为你与他同一母体混沌未出世时累于骨血的情分,一旦这个情分淡了、没了,他就什么都不认了。” 一个不好的念头忽然出现,玉子衿道:“姐姐,那大哥” 玉皓洁无言而对,只惨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道,若是,那我玉家就当真是运道将尽了”一口气未上来猛吐出一口鲜血,她容色涣散看着女儿,看着妹妹,最后紧紧抓住原壁桓的双手贴在脸侧,脸上那般的幸福,“好孩子,子衿,一定要好好活着,我永别了” 一室悲绝中,她眼中的光渐渐散去,只剩下一室哀哭不已,昔年红衣抚琴的国色佳人此刻如流星而逝,一缕芳魂难捉,终是香消玉殒了。 次日,临川王与熙宁长公主一夜薨逝的消息传入宫中,而今形势,明眼人都知其中蹊跷,对二人突然暴毙未有人敢发一言。 玉寒短短震惊过后,冷然命郑彝传旨厚葬临川王与熙宁长公主,怜容仪郡主年幼,特交皇嫂擎阳长公主代为抚养,赐婚雪霖王玉扬翕,及笄后择日成婚。 闻得长女死讯,明清徽一病不起。从深闺小姐到布衣之妻,再到于世最尊贵的女人,她风风雨雨走到最辉煌的如今却没有获得世人所想象的幸福。她的晚年尚来不及享受天伦之乐,才过天命就已经失去了结发情深的丈夫、最得心意的长子、还有疼爱的女儿,接连的打击已让她生而无望。 慈康宫中,玉子衿看着闭目不醒的母亲垂泪不已,夏侯氏挥退奉药的侍女,轻轻拍打着玉子衿的后背作安慰。 美人迟暮是世间最为无奈的事之一,纵使当年深得玉策宠爱的夏侯氏,也早已不复昔年容华了。她与明清徽互不相容了半生,如今玉策故去,容色渐衰,就连朝对方侧目之力竟也无了。 沈凝嘉端来一碗参汤,对玉子衿宽慰道:“大姐忽然离世,母后定是心伤不已,怕也是不愿醒来面对事实才故意沉睡,二姐已经守了一日一夜,快将就喝了这参汤,莫把身子拖垮了。” 玉子衿并未接,“皇上呢?母亲病重,怎么不见他?” “这”沈凝嘉有些为难地收回手,“皇上朝政繁忙,昨晚上是来过的,现在怕是在德治殿议事。” 玉子衿冷笑,对沈凝嘉的话不置一词。 夏侯氏站在一旁略显尴尬,含笑看看沈凝嘉,“皇后诸事繁杂,还是先去忙,这里有我,放心便是。” 沈凝嘉看一眼玉子衿,冲夏侯氏点点头,“那我就先去了,母后这里就劳烦太妃和二姐了。” “皇后慢走。” 沈凝嘉扶着侍女的手臂出了大殿,刺目的阳光照耀在她凤穿牡丹的如火凤袍,铺地的裙摆迤逦于地,这一身华贵配她娴静温婉的气质是别样的相得益彰,端庄大气。 “本宫记得今日休朝,皇上去哪里了?” 一旁的侍女看一眼主子的和蔼神色,犹豫道:“皇上昨夜昨夜去了静妃娘娘那里,现在怕是还没起。” 虽不出所料,沈凝嘉还是难掩失意,玉家男儿当真是个个风流多情,原来她自以为的别于其他,只是她自以为。 “母后。”小小的人影大老远跑了过来。 听到呼唤,沈凝嘉收起失意,和颜悦色看着扑至身边的儿子,“旌儿怎么来了这里,可是听说祖母病了来看望?” 玉扬旌睁着天真明亮的大眼睛,对着母亲伤心地点点头,“孩儿一大早就听说大姑母和临川王薨了,祖母伤心之下病倒了,所以过来看看,怎么不见父皇?” “父皇忙于国事,早就走了,现在二姑母在里面照顾祖母,旌儿进去悄悄看一眼就叫人带你回宫好不好?” “好!”玉扬旌后退一步向沈凝嘉一拜而去。 看着那进殿的小小身影,沈凝嘉嘴角的笑渐渐变得苦涩。 侍女不忍道:“娘娘,皇上与您结发情深,断不会负娘娘的,这古来帝王莫不是后宫三千,您可作不得真啊!况且如今公子和长兴王在前朝斗得你死我活,长兴王乃皇上最得力的嫡亲弟弟,本就占了上风,您若因此失了皇上的心那公子可怎么好?” “好了,本宫知道了,以后前朝之事不许再提!长兴王乃当世名将,二弟亦有报国之心,他二人不合也不过是因年少时不懂事结下的,总有一日会冰释前嫌,何来你死我活之说?你若再妄言,本宫定不轻饶!”话毕,沈凝嘉拂袖而去。 闻言,侍女战战兢兢闭上了嘴,小跑着追去。 一队人浩荡离去后,玉子衿牵着玉扬旌的小手走出大殿,看着初升的朝阳,明黄的霞光射在她憔悴的脸上,惹人心疼。 “姑母,让宫人送我回去就好了,你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看你的眼角都肿了。”玉扬旌仰着小脸,明亮的大眼睛看着玉子衿。 摸摸身边的小脑袋,玉子衿笑道:“旌儿真乖,知道心疼姑母,那你路上要好好听嬷嬷的话,不许乱跑哦!” “嗯,旌儿会的,姑母再见!” “再见!”目送玉扬旌离去,玉子衿暗自揣度着刚刚沈凝嘉和侍女的对话,看来外界所言非虚,六弟与沈杳当真已在前朝斗得你死我活,年少意气一时不合竟不想结仇至今,如此下去,恐怕对六弟是祸非福! 原壁桓与玉皓洁七日后被合葬于原氏皇陵,观礼后玉子衿随原舒禾回至临川王府。一身孝衣姿容出尘的少女看着偌大冷清的家,想起昔日的欢声笑语,又悲从中来,从此后她也不过是一个孤女,再也不会有人像父王和母妃那般宠着她了。 “禾儿,莫哭,你还有姨母,还有表哥。”玉子衿将少女抱在怀中陪她一起流泪,而今原氏宗亲所剩无几,姐姐、姐夫所为也莫过于为女儿留下了一条后路。孤木不成林,若这临川王府还如往日那般,难保他日不会受池鱼之殃,如今禾儿虽是孤女,好在也安了。 擎阳长公主在玉扬翕和玉扬瑜兄弟二人的陪伴下而来,几年未露面,此时的她褪去昔日富贵雍容的华丽衣衫,只着一袭素净的雪纱芙蓉长裙,简单的流云髻缀着几支步摇,典雅脱尘,神脱俗世。若说以往的她是一支占尽富丽的国色牡丹,如今的她就好比半夜幽昙,开得寂静无声。显然玉天的离世,彻底使她变了面貌,人世烟华早已不存于心。 “大嫂,你怎么来了?”玉子衿抬眸,擦去腮边的泪痕。 擎阳长公主拍拍她的肩膀,心疼的抚着原舒禾的小脸,“听说皓洁与壁桓所以来看看,可怜这孩子小小年纪就遭此难。皇上命我以后抚养禾儿,待她及笄后再与翕儿成婚,我想着她呆在这府中也是心伤,不若今日就接了她去。” 玉子衿赞同点头,交予擎阳长公主她也放心。原舒禾却有些不愿,这毕竟是她住了多年的家,哪有愿意离开的理,即便父母不在了,她也要守着。 “你这丫头,这府里偌大冷清的,你一个人住着可教人怎么放心?”玉子衿道。 玉扬瑜温文一笑,虽无玉扬翕的绝世容貌,但在擎阳长公主教养下也是明月清风的谦谦君子,“是啊,表妹,这府邸时常命人打点着,你想回来就让三弟回来陪你住几天便是。今日就乖乖听姑母和母亲的话,暂时先搬去二哥哥府上,有母亲和我照顾你,大家也总是安心的。待得你及笄,二哥哥再送你回来从此出嫁,岂不也好?” 玉扬翕蹲在原舒禾身边,心疼地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二哥说的对,我过几日就要回边关,你一个人守在这里我也放不下心,未免触景伤情,就听大家的话,好不好?” 原舒禾又滚落几滴泪,蓦然看到还有那么多人依旧宠着她爱护着她,感动得点点头命侍女收拾行囊。留恋的再看一眼这座府邸,再看一眼父王专为她建造的万花丛深的掌珠园,随着几人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岭天遇故人 将原舒禾送去了颍乐王府,玉子衿才疲倦地回到中宁王府,刚进正厅,才知卫碧已经等候多时。 中宁王府如今正处风雨飘摇,咸多显阳官僚贵族唯恐避之不及,敢在这个时候登门可见这位内宫女相的气魄。 卫碧也是方从临川王府的丧礼上过来,她曾为玉皓洁效忠良久,没想到伊人一夕香消玉殒,她想来也是分外感伤。如今这显阳城风雨欲摧,她冷眼看着只觉乱心,多年来看惯大风大浪,这对她来说,本不算什么,可自那人消失后,她也早已逐渐淡去少时雄心,如今只想过清净生活。 “你要离开显阳去北境?”玉子衿对卫碧的决定有些意外。 “北境虽苦,但却清宁,能避开显阳的风雨也是好的。”卫碧道,她和独孤戬成婚至今,两人一直分离不相干扰,感情一直淡到了极致,可如今独孤大将军战死、独孤夫人被独孤珺和玉姿洺接去了檩州赡养,显阳的独孤将军府就只剩了她一个人,她想避开显阳这些风雨,唯一的选择就是随夫远征。 况且,玉皓洁忽然薨逝,卫碧想她是需要去北境走一遭的,今日特来向玉子衿辞行。 玉子衿拍拍她的掌心,“那你一路保重,能远离这里也是好的,至于独孤大哥姐姐的事,望你能劝劝他!” “嗯,我会的。”卫碧适时不再多留,向玉子衿拜了一拜,离开了中宁王府。 卫碧走后,想到母亲病弱,外甥女年幼,玉子衿一个都不能彻底松心,奈何她分身乏术不能同时照看,便命纤儿叫来英浓和翠萱,这二人都是当初母亲仔细筛选陪她嫁进宫中的陪嫁,最是细微秀巧,她道:“你二人侍奉我多年,体贴细致,心思敏捷,如今太后病弱、郡主年幼,我很是挂忧,你们可愿替我去尽心?” 英浓、翠萱对视一眼,她们跟随玉子衿多年,主仆情分特别深厚,哪是说舍得就舍得的?可如今形势,主子忧心,她们做奴婢的当然要为主子分忧,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哪还会再私心介意主子要将她们送人?一同下跪道:“奴婢但凭王妃吩咐。” 玉子衿满意地点点头,重赏了两个侍女,亲自将她们送出府门,英浓去往皇宫服侍明清徽替她尽孝,翠萱前往颍乐王府照顾原舒禾代她尽心。如此,她也能放心了。 书房中,入目就是那个孤寂的天人姿影,她心口一酸,走上前去从背后拥着他,夫妻多年,她从未像此刻渴望过他的温暖。 握住腰间的玉指,原倚风回身将她拥在怀中。 过去的二十几载,除去父母兄姊,他们才是陪伴了对方最长时光的人,从年少相识至今,太多的朝夕相对让原本那份淡淡的友情在日转星移中变了味,潜移默化地甚至于连他们本人都未发觉,待得此刻尝出滋味却已经来不及了。 “宫中传来消息说岳母今日气色大好,你且在府歇歇,过两日进宫再去陪陪她,多多劝解开导,病可能不日就会好了。” 靠在那个龙涎香萦绕的怀抱,玉子衿乏意疏解闭着双眸,只想这样静静地不动不想,永远依偎在这里,“嗯,好。” “子衿?” “嗯?” “明日陪我出去走走。” “去哪里?” “去一个我年少时常去的地方。” “好!” 层云深处,花开几点,飞流成泉。崇山千秀掩映处,松涛迭起,碧波游鱼,远远可见几处花谷芳菲坐落于不知名的山谷,随风飘散来的芬芳沁人心脾。 此日清晨,两人一马立于密林石径蜿蜒处,为这万千美景所倾。 “你说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玉子衿万万没想到距离显阳城不过百十里路外竟有这般的世外仙境。光影斑驳下,她黄衣纤柔端端盈立,柳腰如枝系着樱色丝绦,与身边白衣皓雪玉扇流风的原倚风比肩环视着群山万象,静谧山林中宛若天神眷侣。 原倚风将雪白骏马拴在石径边的树上,“是啊,年少游历之时路经此处,不曾想这重山深处竟是此等美妙景色,自那偷得浮生便要来游历一遭。” 指着不远处可见的城郭,玉子衿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原倚风看一眼城郭,挑挑眼角轻敲她的脑门,“带你走了这一路,你连我们来的何地竟都不知道,那是岭天城啊!” “岭天?”玉子衿揉揉额头给原倚风一个嗔怪的眼神,她竟然忘了,显阳与岭天不就只有百里之遥吗?也难怪此处会有此等美景。要知道,岭天之地素来就是烟雨古都、钟灵毓秀之地,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对此无不趋之若鹜。今日来此圣地她自然是要好好游历一番,顿时也不计较原倚风敲她的额头,拉着他就向前走去。 崇林深处有长桥古亭,临溪而建,此刻正聚集了数位清袖长衫的学者品茗作画。 玉子衿随原倚风执手相携款步而来,二人俱是浅色着装,穿戴素雅,书香气质,放在一群渊博学者中毫不违和。 见到一对容貌出色的年轻夫妇贸然进亭,几个学者也不多怪,看这夫妻二人举止得宜,也存有几分恭敬之心,独正在作画的中年人看到二人不由一愣,他顿了顿试探性地唤道:“风公子?” 确定自己没认错人后,中年人越过一脸惊讶的几位学者来至二人身边,一向清雅庄重颇具风范的脸上带着热切恭敬一拜,“数年未见,真相不到此生还能得见公子亲临,真是折煞区区了。” “温先生客气了,这些年家中诸事缠身,直至今年才腾出空来赴先生之约,此前失约,还望先生莫怪。”原倚风一展玉扇,信手而扇,举止一如昔日风雅独到。 温先生连连摆手,“家事为重,区区不过闲来无事才办这亭会邀文人墨客共聚,实属打发时间罢了,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公子不必介怀!” 原倚风指着玉子衿向温先生介绍道:“这位是我夫人。” 温先生作揖一礼,恍然大悟,“原来是夫人,真是失敬失敬。” 玉子衿福身,端庄大方道:“先生客气。” 温先生身后的几个学者正在品评书画,见原倚风前来当即相邀。 半个时辰过去,玉子衿一直淡笑坐在亭下听他们谈论着。这般置身山水执笔风流的原倚风她已经多年未见了,这人自来就唯有这山、这水、这丛林逍遥才配得起他一身天然气度,才能得他真正放情。 “想什么呢?” 五指在眼前晃动,玉子衿才意识到自己失神了,起身看看正因对原倚风之才倾慕不已而不舍离去的几位学者,“完了?” “嗯,已经到正午了。”原倚风淡笑,帮她理着褶了的衣裙。 温先生捋着胡子笑道:“公子高才,今有幸探讨一番,真是令区区茅塞顿开,几位贤兄刚都舍不得走了。如今已至正午,不知公子和夫人可能光临寒舍小酌一番,正好祖父也多年未见公子了。” 原倚风笑道:“先生盛情,那在下和拙荆就打扰了。” “客气客气。” 随着温先生往林中石径走去,过石溪,至一花谷,是一别庄小院。 花园中,玉子衿欣赏着布局精妙的花花草草,深吸一口清香道:“这位温先生的祖父可是我的故人?” 原倚风坐在石桌前拨弄着杯中的浮叶,“不错,确实是你的故人。” 温先生的祖父正是温惜墨——上京国色执笔者。自封笔之后,温惜墨就回家乡岭天颐养天年,而今已有近百岁高龄,皓首白须,就连眉毛都是雪白的,但他依旧耳聪目明、鹤发童颜,是难得的长寿之人。 捋着花白的胡须在孙儿的搀扶下漫步走来,温惜墨见到原倚风二人没有丝毫的意外,“多年不见,公子和夫人能光临寒舍真是蓬壁生辉啊!” “多年不见,温老竟是福瑞之照,当真是洪福齐天!”原倚风拱手相迎。 玉子衿躬身请安,对着温惜墨微笑问好,当年在上京的温老尚可见黑须乌发,今却不想已成这般飘雪三千。 温惜墨和蔼笑着摆摆手,忙吩咐孙儿去备膳,坐在一旁与原倚风叙着旧,淳厚的目光带着生之近百的阅历。 玉子衿观赏着这园中的花花草草,忽然想起那幅她一直缘悭一面的绝世佳作叩熙烟雨图。 “公子当年的佳作老朽珍藏至今,想必夫人还未能有缘一见,不知夫人可要随老夫前去一赏?”似看出玉子衿的心思,温惜墨漫不经心地饮着茶道。 什么叫活成人精?玉子衿今日算是明白了,这老先生就是活生生的人精!他的反应当真是比她的心思还快! 那年冬日大雪她踏雪出游,偶遇座前的白胡子,她还当哪家的老福瑞,大雪天不在家呆着取暖,竟跑到那城北四野竹杖出游。那时的她虽调皮些,可还不至于看着个老人艰难而行,一时脑热上前搭话。不料这老头却非得说自己的玉佩挂在了前方松树的枝桠上,非要去取下来不可。彼时单纯的玉子衿哪里能看一个老人爬树,便自告奋勇去帮他找那玉佩,于是雪原青松下指尖拈雪而立的少女于第二年春天就名噪大江南北,成了新一卷上京国色。 直至倾国楼画展,玉子衿才知自己是被那白胡子老头糊弄了,所谓玉佩是幌子,他要取景才是真! 温惜墨的书房中,历代名家画笔比比皆是挂于墙上,这老人虽负有画界盛名,却不自夸,书房中所挂画作俱是出自他人之笔,正中入目就是那一幅叩熙烟雨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难得是闲云 被这金州盛景惊艳到,玉子衿目不转睛。她幼时常住姨母家,对金州是熟悉之至。原倚风笔下这一图景绝对没有被传闻夸大,竟将金州之景刻画的这般淋漓尽致,唯美绝伦,甚至于屋宇茶楼一分不差,一船一舫游于画中,可当倾世之作,世无其二。 “怎么样?可是被为夫的画倾倒了,惊艳不已?” 调笑的嗓音清悦入耳,她故作不屑地撇撇嘴,原倚风也不在意,温柔笑着陪她赏画,多年不曾有过此刻的放松,仿若又回到了年少时春衫出游。 墙角的一幅丹青同时惹来二人注目,这房中多是其他名家画作,独这一幅却是温惜墨所做,并非其它,正是历代上京国色之一。 画中的女子眼如星,腮如雪,红色劲装策马临风,执剑从容的冷厉模样是别样的霜冷倾城,比之深闺绣户女的似水静美,她是另一种炫目多姿的巾帼绝代。 而这个女子玉子衿也非常熟悉,正是当年的康宁郡主——而今的宇文太夫人。 当年祖母开上京国色拍卖之先,不曾想这画景竟被温惜墨买下,侧身看着桌前目光留恋望着丹青的白发老人,玉子衿才恍然明白。可惜祖母五年前就已经辞世了,不知她生前可知有人怀愿执笔绘下她的深沉眉眼,又对着这丹青日夜相思,一念竟是几十载! 玉子衿没问温惜墨是否知道宇文太夫人当年并没有死于上京,而今人已作古,早去晚故又有何不同? 林间石径,原倚风挽着玉子衿的手告别温惜墨祖孙下山而去,“刚刚看你一直魂不守舍,在想些什么?” 玉子衿止步,想起温老的沧桑目光有些难过,“康宁郡主是他的祖母。” “什么?”原倚风一皱眉,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谁,“你是说当年传闻死于靖南王府的康宁郡主实则一直隐身于乐川?” 玉子衿点头。 原倚风微一沉吟道:“乐川宇文家与温氏祖上颇有渊源,他当是知道的。” 闻言,玉子衿忽想起当日在宇文家所看族谱之上确实是有两位主母姓温,那无疑是出自温家了,心内小小的歉疚被打消,她执起原倚风的手下山而去。 山谷夏夜的风格外舒爽,伴着清风走在鹅暖石遍地的河滩,水波潺潺,星辰漫天。不过一天玉子衿就爱上了这般山水逍遥的生活,若能带着沐儿一家三口在这浅滩石林筑一居竹屋,粗茶淡饭了此余生该有多好,那种她从未奢望过的生活,今时今日竟不由自主地想要那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的自在。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她所奢望的并不是下半生平安无忧的山水逍遥,而是那个温润男子关怀陪伴的余生静好。此情此夜下,她甚至忽略了自己已经很久没再想起那个清泉气息的怀抱,只是情之所动身不由己地珍视着而今的点点滴滴。 身后的臂膀缠绕在身,她静静靠着望着星辰闪耀,“这里的星星和上京、显阳地都不一样,比那里大、比那里亮,就连花都比那里清香许多,我们有机会再来好不好?” 原倚风嘴角的笑容一僵,当看到那张抬首笑得如三春之花的绝丽容颜时,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明眸变得异常明亮,他低头含住那朵樱唇,细细轻吻,“好,你若喜欢,我就经常带你来。” 清波涤荡出山响,玉子衿娇软依偎在那个温暖的怀抱,十多载来第一次给了他忘情回应。 晓风拂过的半山上,两个护卫一脸为难地看着面容极冷的尊贵男子,不敢将目光投向河边。 喀嚓一声传来,身前的树桩被一掌击断,两个护卫连忙惶恐跪地,“皇上恕罪。” “既然连人都看不住,派去中宁王府的人就不必留了。” 其中一个护卫瞪大双眼抬头望那冷酷无情的男子负手而去,刚想开口被另一个护卫使眼色打断,只得咬牙前去传命。中宁王即便是废帝,也有亲王之位,行动自由,何人能够拘着?只可惜派去中宁王府的护卫莫不是他们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只因踹度圣意失策就要搭上一条条性命,当真叫人寒心! 浸身在热气腾腾的木桶中,玉子衿一扫旅途疲乏,慵懒地擦洗着身子,许久不曾出门,这一趟满足而归,只是不知未卜的前路还有多少坎坷等着她。 珠帘外,纤儿整理着橱柜笑道:“娘娘这一次外出看来玩得定是尽兴,倒是世子知道娘娘和王爷竟两人一起外出不曾带他,郁闷了整整一日呢。” 玉子衿拨拨水中的花瓣,“等会我就去给他赔罪,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粘着倚风,过来给我擦擦背!” “这就来。”纤儿收好手边的几个檀木盒,快步走来。 惬意地趴在木桶边上,玉子衿拨弄着盘中的澡豆,连翘、姣姣和纤儿与她一同长大,这些年来只剩纤儿陪她一步步走到如今,当初她也想替她寻一门亲事,只是纤儿却铁了心要伺候她一辈子,这份忠心叫她感动难忘,待纤儿亦更胜曾经。 “咦?娘娘,这是什么?” 玉子衿回眸,见纤儿捋着自己的袖口,因衣服是棉料的,上面沾着少许粉末。玉子衿用指尖刮下一些放在鼻尖嗅了嗅,接着就皱起眉头,当初连烬为防她遭人构害,特地命人教她识了些宫中见不得人的物什,故而这东西她是认得的。 “你今天碰过什么?” 纤儿挠挠头,“没什么啊,就一直在卧室收拾一些从宫中带来的东西,前些时日太忙,想着这几日打理好拿去库房。” 玉子衿看着帘外桌上的一些檀木盒子,“那些是什么?” “哦,是您当年有孕时太后命人送来的一些名贵补品,咱们王爷当时命人给您备下了好多,这些就都交给了奴婢收到库房,这不离宫之时才拿出来。奴婢想着毕竟是太后一番心意,总不好留在宫里,就”纤儿看着从水桶中赫然起身的人,“娘娘,怎么了?” 玉子衿步出水桶,随意拿了一件袍子披在身上,走至桌边将一个个盒子中的药材翻开来看,都无一或多或少沾着同样的粉末,虽然剂量不多,但还是不妨碍她辨认的。 葱指纤纤握着手中的锦盒,她美眸含恨,滴泪而下,满脑子都是玉皓洁离去时那一句“魔性心肠,命主血杀。”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纤儿急匆匆跟过来。 玉子衿哽咽着道:“玉和二年之前在凤藻宫当差的医女可还寻得到人?” “奴婢记得记得有两个到了年龄放出了宫,还有四个” “去给我找来!” 庭院中,原景沐收起正在诵读的诗书,看到玉子衿走来忙对原倚风道:“父王,母妃来了。” 湖边柳树下,温润男子与纯善孩童对坐,素衣锦带,优雅天成,伴着夕阳半落,一湖红莲,可辗转入画。 看到这温馨场景,玉子衿收起失落,莲步轻移至父子二人身前,拿起原景沐身旁的书道:“沐儿又在温书,难道他日想要去考状元?” “非也非也,”原景沐摇摇头,“何世无奇才,遗之在草泽。高人向来只在民间,孩儿的才学尚不足以经学治国,不过是娱于自乐,聊以兴怀罢了。” 玉子衿与原倚风相视一笑,看着一脸认真的儿子道:“娱于自乐?那沐儿的乐趣是什么?” 原景沐恬淡一笑,“古人之乐有四: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至于孩儿就浅薄多了。” 执起桌上的羊毫,原景沐挥笔而写。 清溪浅水行舟,微雨竹窗夜话,暑至临溪濯足,雨后登楼看山,柳荫堤畔闲行,花坞樽前微笑,隔江山寺闻钟,月下东邻吹箫,晨兴半柱茗香,午倦一方藤枕,开瓮勿逢陶谢,接客不着衣冠,乞得名花盛开,飞来家禽自语,客至汲泉烹茶,抚琴听者知音。 那行如流水的字迹洒脱自然,字里行间是高山空远的淡泊宁静,稚龄孩童的出世高操溢于言表。 玉子衿默视那无拘收放的字迹,轻轻抚摸着原景沐的额头,一抹愁绪挂在心头,这里终究又困住了她的儿子。她永远不会忘记当年那个皇位是如何生生折断了倚风的翅膀,将他终生囚困。江山如画,他们父子都不约而同地想要置身其中潇然物外,过普通人酌酒饮茶、临渊垂钓的自在生活,可命运却偏偏要让他们来对弈这山河棋局。 原倚风轻拍原景沐的肩膀,“读了这一上午,沐儿也该累了,快下去换身衣服午睡。” “是,父王,母妃,孩儿告退。”原景沐拱起小手乖乖一揖,白嫩的小脸因博览群书而饱含学识,谦谦之风自小而成,令人可想他日长成会是何等的公子绝代。 “生于原氏,是我与沐儿之命,我无怨,沐儿亦不会有怨。在这世间,没有几人是顺心而活的,他虽年纪小,可才识过人、聪慧过人,必不会叫自己累心,你不必难过!”原倚风斟满一杯清茶放在玉子衿身前,湖面微风吹着他乌黑发丝,仍是那般清风淡然。 “嗯,我明白。”玉子衿垂下眼睑饮茶,她一直都想做一个合格的母亲,让自己的孩子快乐成长,有一个平稳无忧的童年,可这些她没能给麟儿,如今还给不了沐儿。若他只是个趋于名利的普通王孙便也罢了,偏偏还是那般生性淡泊的清放性子,比其倚风还要尤甚三分,无论是皇城还是这中宁王府,注定都会是他的羁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风尽浮生缘(一) 傍晚宫中传来话,明清徽身体大好想要一见女儿,宣玉子衿明日进宫。 听到母亲病愈,玉子衿可算放下了心,命人打赏了几个传信的太监,忙叫纤儿整理明日进宫穿的衣衫。对着菱镜照了又照,幸好这几日精神不错,明日去见母亲就算不容貌焕发,气色也不能太差,以免她老人家担心。 原倚风拿起梳妆台上的象牙梳为她梳着秀发,玉手轻柔抚着她的三千青丝“今天我给你梳个发髻,若是好看,明日装扮着进宫如何?” 蛾眉轻抬看着镜中儒雅颀长的男子,玉子衿应声点头。以往他总是爱为她画眉添妆,明明是那样一双修长清洁不乏有力的男儿之手,却总是能独到新奇为她梳出别出一裁的发髻,画出似月如柳的别致弯眉。不知多久,他们没再有过此时的画眉之乐,看着镜中人专注的深情,她有些眸热动容。 原倚风五指自如很快梳好了一个发髻,蝉鬓蓬松,云髻有致,还特地流出一缕乌丝自脖颈垂至玉子衿的腹侧,既不失妇人端庄,又带着闺阁女儿的俏丽。看着一盒又一盒珠宝玉石,他选了一套青玉打造的发饰为玉子衿一一戴上,共四支步摇几枚珠花还有一点小巧的眉心坠,俱是做工精致,清绝不凡。最后似嫌不够完美,他从袖间抽出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枚同色的青玉簪,通体青泽,色润生暖,可见价值连城。对上那双温热的明眸,他轻轻为她插在发间。 青玉为饰,佳人绝代。 当纤儿拿着整理好的衣衫走来时,看到此刻的玉子衿顿时有些痴愣。虽然自小就伺候玉子衿,对于主子的美她早已见怪不怪,但她已经好久没有被主子这般惊艳过。主子固然美在五官精美,但清丽婉约的气质却是世无其二,那身林下风华无疑最配这价值连城的青玉。 呆愣片刻后,纤儿望着那四目相对的二人适时尴尬地退出了房间。 原倚风捋着眼前人发间的流苏,身子前倾贴在她的耳侧,“怎么样?喜不喜欢?” 温热的气息洒在腮边,玉子衿看着镜中的男子点头,“嗯,喜欢。”摸摸发间地青玉簪,“这个是你做的?” “嗯,那日在府库中看到一块青玉,色泽很适合你,一时技痒就为你做了个玉簪,其余的为沐儿刻了块玉佩。” “倚风” “嗯?怎么了?” 玉子衿踌躇,执起他的双手贴在自己的面颊,“意风,我有问题想要你老实回答我。” “你说。” “若你愿意,这辈子可否能只做烟雨公子、世外仙客?” 原倚风专注地看着掌心容颜,深情的目光一瞬凝滞。 “你是有能力身而退的是不是?烟雨公子不仅仅只是烟雨公子,**、张森甚至于一些我不知道的能人异士效忠于你并不是因为你是原倚风,只是因为你是烟雨公子,甚至于一个我不知道的身份,对不对?”她声线陡沉,目不斜视地看着他每一个神情,试图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将掌间的娇颜贴于自己胸前小心呵护,原倚风望天无声而叹,“子衿,倚风不会走,也不能走,若我想走早就走了,不必等到今天,你懂吗?” 玉子衿落泪,她懂,她如何不懂?早知道即便劝了也是无用的,只是若是保不住他,那她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她抛弃阿铮和麟儿独返玉家又有什么用?为何就连上天都不曾怜悯她三分,当年一刻之差误了她的幸福,而今又让她的父兄早早离世,生生将玉家交于一个恶魔之手,让她的努力如今变得荡然无用。 “倚风,不论前路如何,你还有我,还有沐儿,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半晌,她紧靠在他的怀中。 温润双眸转伤为幸,原倚风轻点她的嫣唇品味芬芳,目光中燃起灼人火焰,温柔地将她打横抱起向床帏而去。 夜风浅浅,一室生春。 丽日晨曦,玉子衿迎着朝阳走出府门,霞光万道照在她青裙翩裾与乌发青饰之上,洋溢着耀眼光芒,倾城神采犹胜当年。 原倚风站在她的身侧,白色锦衣皓然出尘,信手理理她腕上的披帛,他凝眉一笑,“早点回来,我和沐儿等你。” 玉子衿含笑点头,杏眼蛾眉灿然如仙,生生迷了原倚风的双眼,看着那个身影登车而去,他一直立于府门浅笑相送。待得眼中视线模糊,他才进府,转身一瞬泪珠洒落,他又回眸看着她远去的方向,恋恋不舍没入府中。 车轮轱辘声声入耳,玉子衿理理鬓边的青玉簪,嘴角始终带着笑意。 “皇上,长公主已入宫城。” 裕龙阁中,香烟袅袅,古琴横案,玉寒撩拨着指尖细弦,寒冷的双眸冲候命的几人一转。 “一个不留!” “是!”沈杳接过郑彝手中的明黄卷诏,握紧手中的长剑带着几人快步离去。 郑彝面色一沉望着香烟缭绕处冷漠尊贵的男子,敛下胆寒的目光不敢再把头抬起。 慈康宫中,明清徽身体好转,但一朝丧女犹是气色不佳,一日中大多时间都沉睡度日。玉子衿来时明清徽犹未醒转,巧遇静妃来慈康宫请安,她与静妃此前并无交集,只在玉寒登基那日的夜宴有一面之缘,不想这女子竟熟络地拉着她闲话家常起来。对于静妃的热情,玉子衿并无心思搭理,玉寒纳进宫的女人她着实也提不起兴趣,只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着。 静妃讨了没趣儿,艳丽的俏脸有些气闷,她如今颇受圣宠,这宫中的女人除了太后和皇后莫不恭让三分,何曾被人这样晾在一边儿过。 玉子衿垂眸饮茶,心中挂忧着昏睡的母亲,也不管静妃难看的脸色。不是她高傲狂放,是她根本不需要去给一个区区宫妃脸。 纤儿站在一旁看着静妃的神情,默默在心里翻了翻白眼,瞬间觉得府中不争不抢的林夫人真是比她可敬多了,这般不知道天高地厚真不知道还能受宠几时? 论及身份地位,玉子衿虽是原氏废后,可也曾正位中宫母仪天下,胸中气度和骄傲绝不允许她向一个小小嫔妃陪脸!且如今她是正一品的亲王正妃和长公主,静妃再受宠,品阶仍是在她之下,她无心也无需顾忌她的脸色。论及家世背景,玉子衿是玉家嫡女,玉寒一母双生的亲姐姐,就连沈凝嘉这个正牌皇后见了都要礼让,何况静妃?即便她如今受宠,玉子衿心里也很是怀疑她那冷酷无情的弟弟会真心宠爱她几时几分。 所以不论从哪一点来说,静妃注定在她这里讨不到脸。 好半晌玉子衿一言不发,静妃只得怏怏不乐地自顾喝茶,想起玉寒昨日的嘱托,虽不知道缘由为何,但她只需负责看着长公主不出这个宫门就是了,反正事情办成她就荣升贵妃了。想到这里,静妃的脸色缓和下来。 殿中一下子清静下来,玉子衿不语,静妃也适时安静,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走至床边给沉睡不醒的母亲拢拢杯子,玉子衿不经意地瞅了瞅殿外有些疲累地伸伸懒腰却仍是坐着不走的静妃,降低声音问彩月:“静妃以往也常来宫中侍奉母亲吗?” “静妃娘娘只在太后病倒那日随皇上来过,知道皇上并不对太后的病情上心后根本就不踏入这慈康宫,整日只会围在皇上身边转,哪会来侍奉太后啊!”彩月轻轻摇头,刻意压低着声音。跟在明清徽身边多年,彩月一直心思谨慎处事灵巧,她虽对玉寒了解不多,但绝对明白静妃这种性子的人绝不会被他放在眼里,单这份德行就比孝顺贤德的皇后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思量着彩月的话,玉子衿娥眉紧锁,连忙道:“母亲昨日可曾命人宣我进宫了?” “太后一直沉睡不愿清醒,昨日连来请安的几个王妃都没有见,并没有说宣您进宫啊!” 玉子衿猛然睁大双眼看着彩月,心道不妙即刻转身向殿外走去。 静妃慵懒地靠在软垫上,看到玉子衿快步而出,情急之下挡在门前,“皇姐,你这般情急是去哪儿啊?” 玉子衿容色一冷,“让开!” 听到呵斥,静妃也来了气性,挡在门前丝毫不动,“皇姐,本宫以礼相待要请您在宫中用膳,皇姐如何就不领情呢?如今改朝换代,你早已不是原朝皇后,在这宫中还由不得你!” 静妃的盛气凌人简直把玉子衿气笑了,她扬手就直接朝她脸上掌掴了过去,生平第一次动手打人就生生将人甩在了地上,彻响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静妃花容失色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捂着脸颊怒视着姿容清傲的绝色女子居高临下。 睥睨着地上的静妃,玉子衿广袖一甩,冷声道:“即便不是原朝皇后又如何,那我也是名正言顺的玉家人,玉寒的亲姐姐,凭你,还不能奈我何!” 玉子衿带着纤儿提裾而去,宽广的重楼玉宇中一袭青衣如风,她脑海中尽是清晨离去时那个温润男子的宁静浅笑,至安德门她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正要吩咐侍卫长备马,一匹枣红色的良驹恰在这时牵到了她的眼前,她情急之下翻身上马后才注意到牵马那人。 是个容貌清秀娥眉杏眼的宫女,她微微抬首对着玉子衿浅笑一礼,一双明眸溢彩流光,更透出几分精明来,轻声说道:“奴婢是平阳王的人,长公主快请!” 玉子衿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少女有几分眼熟,原来竟是玉泽的人,此刻时间紧急,她顾不上多说,直接扬鞭而去。 倚风,等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风尽浮生缘(二) 静妃惶恐地坐在地上,不只是因为玉子衿的话让她意识到自己确实得罪不起她,任一个玉家人她也得罪不起!还因为她搞砸了玉寒对她的嘱托,要将玉子衿拖在这慈康宫两个时辰,如今却连一个时辰也不到! 失措之下,静妃仓皇跑去裕龙阁找玉寒,唯恐因此失宠。 听着脸颊红肿的女子一番哭诉,玉寒并没有丝毫怜惜,两指抬起静妃的下巴,他冰冷无情地看着静妃梨花带雨的柔弱模样,“这点事都办不好,朕要你有何用?” 静妃捂着脸颊哭道:“皇皇上,并非臣妾无能,崇溪长公主气势凌人,她还打了臣妾。” “区区一个你,难道我玉家人还打不得了?” 瞪大双眼看着那双如冰的眸子,静妃一时哑口无言,这一刻彻底明白了在他眼中自己是何等卑微,难道这些时日的雨露温存都是假的吗? 下巴被猛地一下松开,静妃跌倒在地,她亲耳听着那双薄唇无情吐字道:“带下去,朕不想再看到她!” “是!” “皇上,皇上”静妃拼命挣扎着向玉寒讨饶,但弱女子哪敌得过两个侍卫的力道。今日她才明白,女子的万种风情根本就不被这冷血心肠的人看在眼中,可笑她还做着那宠冠后宫的梦! 沈杳持诏冷立,桀骜的双眸看着座上那个身临困境却云淡风轻的男子,“皇上有旨,中宁王接旨!” 原倚风静静煮茶,不卑不亢,“念。” 轻轻一字却有无形压力,沈杳捧着诏书的手有些僵硬,奈何玉寒登基时曾下诏准原倚风不跪听诏,虽所有人都知不过是个幌子,但此刻他还当真不能因为这个奈何他。也罢,左右也就只这一次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中宁王原倚风勾结旧族,奉上无尊,意图谋反,朕念其恪让之功,从宽而理。与崇溪长公主婚约自即日起解除,公主归宫与尔再无瓜葛,今赐尔与三子毒酒一壶,留存完身。钦此。” 沈杳收起诏书递给原倚风,“中宁王,接旨吧。” 原倚风未接,静静倒茶饮茶,似乎已将此刻生死存亡置之度外。 沈杳咬牙将诏书甩在桌案,冲身后端着酒盏的侍卫一挥手,“中宁王,得罪了。” 清液渐渐注入酒杯,原倚风毫不侧目,待一抬头看到走进房中的清俊孩童,霎时变了脸色,“谁让你回来的?” 原景沐从容而来,小小年纪带着超越这个年龄的无畏与浩然,“孩儿既为原氏骨血、父王嫡脉,岂有冷眼看着原氏沦亡、父王独死,而自己却出逃尘世的道理?那样岂不是成了不忠不孝之辈!” 走至原倚风身前屈膝而跪,原景沐沉重道:“父王,君子可痛快杀身,不得苟且而生,今日若走出这个府门,孩儿此后定痛不欲生,求父王成孩儿之志!” 原倚风闭眸,不看座下对他恭谨三拜的孩童,握在掌中的玉杯已然被捏碎,掌心滴血的疼痛浑然不觉。 沈杳早已命人将林夫人的二子一同带来正厅,眼看着两个儿子被人带走,林夫人一路跌撞追来,却被侍卫拦在门外,听着两个儿子的放声大哭,她瞬间绝望。 托盘中已斟满四杯酒,沈杳亲手将一杯端至原倚风身前,“中宁王,请吧!” 两个双胞胎被这阵仗吓坏了,哭闹中两个侍卫趁机将毒酒灌下,原景沐亲眼看着两个弟弟慢慢停止了哭闹,泪流而下闭上了双眼,再睁目却是一片冷然看着自己身前的酒杯。 “公子!我等来救公子!”一声高喝传来,是**兄弟二人带着一队黑衣人与沈杳的人马厮杀起来,说话间**已经闯进屋来,沈杳拔剑迎上。 几个侍卫纷纷拔剑挟制着原倚风与原景沐,无视脖间的利刃,原倚风道:“不要管我,带世子走!” 沈杳带的宫中禁卫并不在少数,屋外不时就已经血流遍地,不断有禁卫倒下,而**带来的人虽武艺高强,显然双拳难敌四手,已经渐渐难抵。眼看大批禁卫就要闯进厅中,**顾不得再和沈杳多纠缠,一个闪身避开劈下的长剑,一刀击毙挟制着原景沐的侍卫,将原景沐护在怀中。 沈杳持剑挡在门口与**对峙,冲身后的几个侍卫一使眼色,熟人齐上围攻**,刀剑相向的电光火石间,**一刀劈飞沈杳的长剑的同时,使得侧身有了可趁之际,一柄长剑正入原景沐的胸口。 血花纷飞染红了孩童的衣衫,原倚风瞪大双眸看着**怀中浑身是血却对他浅笑的原景沐,脑海中一片空白。 原景沐似不知疼痛地看着父亲,无力地动动嘴角却没有说出声,触目的殷红自他的嘴角流出,清目微合渐渐没了知觉,入梦中好似父母温馨同在,共同在他身边围绕。 砰! 一个身姿矫健的黑衣人破窗飞来,露在外面的一双明目在看到利剑没胸的幼孩时顿时悲愤滔滔,纵身几个凌空踢踏就将围在**身边的几个侍卫踹飞。 劈手拔出原景沐胸上的利刃,黑衣人就手快点他周身几个大穴,在沈杳与其他侍卫逼近之际拔剑而上。**也不多犹豫,在半道闯入的黑衣人掩护下紧搂着已经闭目的原景沐继续厮杀,试图靠近被挟制的原倚风。 “不必管我,快带他走!”原倚风情急大叫,恐**等人因他恋战,拿起身边的酒杯一口饮尽,绝决无疑。 “公子!”**见状疾呼,黑衣人眼神窒息,怔怔看着绝决赴死的原倚风良久后才紧握手中的长剑砍向门前冲进来的侍卫。眼看已经无力回天,只能带着原景沐突围而去。 院中的禁卫与黑衣人均死伤大半,满地尸身,尽是血污,玉子衿刚跑进府门见到的就是这一地惨不忍睹的景象。她啜泣着用尽最后的力气跑向主厅,却见一个蒙面黑衣人与**抱着浑身是血的原景沐斩杀两个近卫越墙而去,了无生机的孩童刺目惊心,她惊恐倒在遍地鲜血的尸堆中。 “沐儿,沐儿”她声线尽断,泣不成声,那不是她的沐儿,不是,不是拖着抖如筛糠的身子闯过打斗厮杀的黑衣人和禁卫,她衣裙上沾着不知是谁的鲜血跑进正厅。 沈杳等人已然撤出在院中与数个黑衣人纠缠,玉子衿蹒跚进门就看到林夫人失魂落魄地跪在厅中抚摸着两个儿子已经冰凉的尸首,一对双生胎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就好似睡着了一般。 玉子衿猛然惊觉看正座上淡然静坐的原倚风,几步扑至他的身边,“你你”看一眼已经空了的酒杯,她哆嗦着双唇说不出话来。 冰凉的指尖抚着那张尽是泪痕的面容,原倚风绽开清风笑靥,如斯风姿似万里白云徜徉蓝天的高洁宁淡,“子衿,我不能陪你了,不能再陪你去游历名山大川,看遍世间美景了,不要怪我,这些事只能交给他了,答应我,回他身边去,好不好?” 玉子衿猛烈地摇着头,发髻上的流苏随她的动作颤动,晶莹如泪落,“我们不说这些,不说这些,我不要听,我要你好好的。倚风,你答应过要陪我的,我为了你回来,就没有想过要走,你不要死、不许死!” 原倚风将泪如决堤的她抱在怀里,明明已经无力的手臂不知如何又有了力气。这一生他终究要食言了,他本不是该陪她看尽这世间美景的人,这一点他始终记得。这十多年的幸福是他占有了别人的,还有那个因他而未能享受过母爱的孩子,他一直都心怀愧疚,如今,他终于能把她还回去了。 一滴腥热滴在脸颊,又一滴接连而下,玉子衿溘然抬头,见到那血色无的嘴角溢出暗黑色的血迹,而那双明眸中的皓月神采正在以可怕的姿态流烟消散。她紧紧抓着原倚风的手臂靠在他身边,“倚风,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沐儿,沐儿已经生死未卜了,你就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 “子衿,你你爱我吗?”一如当年,他又问了多年前那个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在精力最后流逝之际,说出这一句已经用尽了他仅剩的力气。 “我” 爱吗? 不爱吗?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为了他狠心离开西原,为了他忤逆父兄,为了他甘愿与那么多个女人共事一夫她无怨无悔地做了那么多,真的只是为了朋友之义,对他就没有一丝的男女之情吗? 那犹豫又为难、复杂又失措的表情没有逃过原倚风的眼睛,他含着血色的嘴角勾起弯弯的弧度,他的眼神移向窗外的蓝天白云,最后带着一抹释然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开口,他却等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倚风,倚风”玉子衿使劲摇晃着毫无回应的人,汹涌的泪水漫灌了她的双眼,胸腔似被利刃一刀一刀剥蚀,疼得她喘不过气来,“倚风,我是真的想要和你一生一世的,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屋宇绮绣中,彻骨的凉意与冰寒笼罩着整座府邸,浓重的血腥四散弥漫,风起处,净是说不尽的哀伤与凄凉。 东乾天纬元年,原废帝中宁王原倚风以谋逆罪被赐死,享年二十九岁,史称“仁静帝”。 恢弘大殿中,玉寒明黄批身,金龙压冠,面无表情对归来复命的沈杳道:“都解决了?” “是,只是原景沐的尸身被劫走了,他们死伤大半,并未来得及将原倚风带走。”沈杳谨慎回禀,低头不看玉寒的双眼,刻意将原景沐死生不明的事情隐去,即便这些年他深得玉寒信任,但也不代表他不会因为办事不力而获罪。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便死了也要将尸首找回来,”玉寒转向一旁的年轻人,“季戈,这事交你去办!” “是!”名唤季戈的年轻人审慎抬头,抱拳一礼连忙离去。 明白自己的心思被玉寒怀疑,沈杳垂目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挥袖望着殿外晴空万里下的巍巍皇城,玉寒展臂切齿,“莫说原氏族人,今后不论何人,若有悖逆,神人弗挡!早晚朕要将这江山牢牢掌握在手中! “踏着兄长的尸骨登上这九五之位,二弟坐于其上不觉得阴冷吗?” 冷冷的质问自殿门传来,众人惊见,却是长裙染血的玉子衿提剑而来,乌丝略有凌乱,清冷的面庞憔悴苍白,一双秒目红肿冰冷摄人,昔日娇颜尽为凄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泣血相决绝 郑彝胆寒的望了望玉寒瞬间凉透的脸,轻声对玉子衿道:“长公主慎言,未及传唤提剑入殿已是重罪,是何人没得在长公主跟前浑说,您可万万信不得,快跟老奴下去,老奴伺候您梳洗更衣。” “我不是什么长公主!”玉子衿厉声打断,布满恨意的双眸直直盯着大殿正中的明黄身影,“我只是原氏未亡人!只是个失去了丈夫和孩子的女人!” 泠叮一声长剑出鞘,玉子衿瘦长的玉指紧握剑柄直刺向大殿正中之人的眉心,吓得郑彝疾呼“救驾”,沈杳欲拔剑救护,却被玉寒突然伸出的手扣住了剑柄,惊险万分之际幸得那剑锋只停在了额际,满殿人与刚冲进大殿的禁卫军当场咋舌,吓出了一身冷汗。 三尺白刃迎面直指,玉寒无视离眉心不过一寸的尖锋,双眸直直盯着那满目恨意的人,浑身流露出霸道的帝王气息,眼中的冷意不啻于万年寒冰,“都给朕退下,无召不得入内!” 沈杳与郑彝交换了个眼神,未敢进言便带着人匆匆退下,清凉空旷的大殿只剩下玉子衿利剑直指玉寒,两顾相对而立,愁肠百结,玉宇辉煌中有怨亦有恨充斥其间。 “入宫之后,我数度小产,太医说我是身子亏虚,疏于调养,我哪敢轻信?只一心以为是大哥包藏祸心,他日欲取原氏而代之才容不得我生下原氏血脉的孩子,哪知其实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你!大哥虽乖戾却不至于对手足痛下杀手。母亲每次命人送进宫的补品俱是由你带进宫中,我亲你信你才放心服用,殊不知那些东西中都被你或多或少掺入了藏红花的粉末,我宫中负责煎药的医女又受你胁迫不敢声张,才葬送了我一个又一个亲子。直到我怀了景沐,倚风恐我有差池,生活起居皆亲自照料,也是从那时起,我想他便已经知道是你所为,可怜倚风为不伤害你我情分,将你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隐藏于心,至死都不肯向我吐露半字!二弟,你好狠的心,他们都是你的亲外甥,你如何下得去手?我与你一母双生,你此等待我,可真是我的好弟弟!” 面对质问,玉寒轻嗤一笑算是默认。 玉子衿深吸一口气,只觉心在滴血,“自小人人都说你傻,我却道你是大智若愚,待得他日必是一飞冲天,实不知你是在装疯卖傻!侯恪纯以报父仇为由刺杀大哥是假,受你指使挑唆才是真!你与侯恪纯早就勾结,当初他进宫行刺便是你放进宫的,后来在大哥剑下救下他的人是你,有意无意暗示大哥将他留在身边折辱的人也是你,所有这一切不过是你早就布下的局,骗了世人,骗了大哥,骗了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如此面目可憎,心地非,大哥再薄待你,他也是我们的大哥,你怎能如此残害手足,狼子野心?” “我残害手足,狼子野心?你可曾想过你眼中敦厚的弟弟怎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玉寒怒极抬手抓住了额前的剑锋,鲜红的血液如泉自白皙的五指间流淌而出,蜿蜒至麦色雄健的手臂,染红了龙腾祥云的黄袍广袖。 玉子衿泪如泉涌的双眸闪过不忍,紧握剑柄的五指现出骨节欲要抽回,玉寒仍死死地握住,心中的恨意已让他忘记了疼痛,五官扭曲如嗜血狂魔,“自小父母就嫌我痴傻,眼中何时有过我这个儿子?当你们受尽母亲疼爱的时候可曾想过她对我的忽视?我们的大哥?你以为他配吗?他何时将我当做过弟弟,若非后来我对他的帮衬,他至始至终也不过只会把我当成个傻子罢了!事到如今你还把他当哥哥,我告诉你,他不过是个高傲自私、**庶母弟媳的禽兽,你让我顾念手足之情,他在玷污凝嘉的时候可曾想过手足之情?” “你说什么?凝嘉她”玉子衿骇然松开了剑柄后退一步,却不经意看到了帘幕后轻颤之人。 沈凝嘉不敢看玉子衿的双眸,掩唇而泣跑了出去,她一直在偏殿小憩,听到争吵声才走了出来,正好将玉寒的一席话听入耳中。原来他一直都是在意的,原来他一直都没忘记她早已是个不贞的女人。她以为那件事随着那个人的死会就此烟消云散,可是没有,这根刺会一直在玉寒的心上,他们到底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一把将长剑摔落在地,玉寒不管离去的沈凝嘉,只恨意难消地看着玉子衿,“怎么样?没想过你的好大哥会是这个模样吧?这事玉家人尽皆知,唯独你一人蒙在鼓里!” “不错,我是没想到,但是因为这个你才指使侯恪纯刺杀了大哥吗?”玉子衿步步逼近,“你把侯恪纯刻意安插在大哥身边,只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吧?凝嘉受辱从始至终也不过是你的一个借口,你早就动了残害手足的心思,因为你早就知道父亲故去之后依大哥的性子绝不会再屈居人下,所以你让侯恪纯一直蛰伏着,等到大哥将篡未篡之时才命他动手。一来他报父仇不说,还可以壮志毁灭的方式彻底报复大哥,让他大业未竟含恨而死,二来几个侄儿年幼,玉家多年经营甚至于整个东原都会轻而易举地落到你的手上,所以才让你于一年之内顺利登基!二弟,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如此之响,只怕是父亲在世,都未必有如此计谋和深思吧?” “二姐果然和朕一母双生,竟将朕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彻,当真叫人敬佩!” “玉寒,你的真面目怎会是这般模样?莫说父母对你的忽视令你嫉恨扭曲,即便他们将炽热的关爱捧到你的跟前你也会是不屑一顾吧,因为你本就是冷血心肠,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没有人味的恶魔!” 玉寒俯身看着玉子衿淬火的双眼,“不错,朕当真是不知人间真情何味,也是真真的不稀罕。不过对于你,朕还是带着几分骨血情分的,只望你不要不知好歹的好!”说完,他绕过玉子衿走出大殿,嗜血的阴冷萦绕于身。 看一眼地上带血的利剑,玉子衿仰头长笑,凄美笑靥尽是绝望之色,令人见之心碎神伤。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大殿,她如提线木偶沿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宫门处,明清徽拖着病身小跑而来,看着生意无的女儿,她颤巍着双手想去碰触她的容颜,玉子衿对母亲木讷一笑,自顾走去。 明清徽咬唇收回双手,靠在彩月身上盯着女儿清瘦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她举臂对天而呼:“玉策,你在天有灵看到了吗?你留我孤独于世,却如何叫我面对这般的冤孽啊?” 夜色笼罩的中宁王府,尸首都已被人拖走,血迹也已清理干净,只有浓重的血腥气未散。擎阳长公主肝肠寸断,强忍住泪水看着玉扬瑜为原倚风入殓,世间生灵万千,莫不饱受生死之苦,为何上天不能眷顾她唯一的弟弟,偏偏让他降生于末代皇室,大好年华就葬送了性命,不得善终!如今原氏族人该死的都死了,仅余的也都无足轻重,看着山河家族尽数湮灭,她只觉生不如死。 玉扬瑜悲怆流泪安置好原倚风的尸身,转身跪在擎阳长公主身旁安抚着不肯接受现实的母亲。新皇淫威下,他不得不想如今若是父亲在世,舅舅会否不至于饮鸩而死? 玉子衿行步错踏走进灵堂,望着棺中沉睡的人,她伸手抚摸着他的容颜,这人当真是再也不会站在她的眼前了吗? 玉扬瑜扶着擎阳长公主走到棺前,“姑母,外面的人手都已经准备好了,再过一个时辰便可起灵。” 国制有定,凡王侯问罪被赐死者,留有爵位的可依制下葬,但不可依例停棺大兴葬礼。可怜原倚风一代帝王,于赐死当日就要连夜下葬原氏皇陵,虽陵寝豪华,却失了一代帝王应有的身后风光。 玉子衿无言点头,后退一边看着玉扬瑜叫来的侍卫抬盖合棺,黑漆纹龙的檀木精棺渐渐合上,她捂唇低泣看着那个温润男子隐在阴暗中不复相见。 “启殡!” 寂静的王府一声空响,她断肠倚门,一夜滴泪到天明。 纤儿快步走进房中,悲伤道:“娘娘,林夫人持刀自尽了。” 玉子衿惊醒,快步向着林夫人院中走去。 一朝痛失双生子,林夫人早无生意,将两个儿子入殓后,一把匕首自行了结,此时只剩一口气。 玉子衿神色憔悴,惋惜地看着生机将尽的林夫人,道:“你这是何苦?” 深吸一口气,林夫人道:“娘娘,我早就是该死之人,其实其实那两个孩子根本就不是王爷的孩子,是我回家省亲之时与青梅竹马苟且所生。” “你说什么?”玉子衿惨白的脸色一变,忽然想起原倚风生前对林夫人母子三人不管不问的态度。 “娘娘,王爷他生前从始至终心里就只有你一人,他根本就没有宠幸过我,甚至怕是没有宠幸过后宫里其他任何一个女人,所以这些年唯有您的孩子才是他唯一的骨血。”林夫人喘着粗气娓娓道来,腹间的血迹已经染遍身,“妾身怀孕后,自知自己与孩子都不保,但王爷闻得这个消息却是不管不问,任由妾身将两个孩子生了下来,随着孩子长大,妾身才明白在王爷心中其他女人不过是过眼烟云如今妾身的运道将近了,再也不敢此事瞒着您,妾身也不配葬入原氏妃陵,只请娘娘将妾身送还林家,遂了妾身心愿吧!” 玉子衿还未从知道这个消息的震惊中缓过来,林夫人就已经匆匆闭了眼,她只得命人遵林夫人遗愿将她的尸身送还了林家。 漫无目的地走在莲湖边,她不曾想倚风竟为免她遭人诟病独霸圣宠而留下林夫人和两个孩子做幌子,以此来遮挡别人的口舌。他总是那般事事为她着想,无微不至,可是为何苍天不仁要那么早的收取他的性命?留她一人于此孤寂煎熬,就连她的沐儿如今也是生死未卜,那么小的孩子受了那么重的伤,后果她真的是不敢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赤子归沧浪 原倚风的死并不出乎天下人的意料,以玉寒历来的阴冷之心,任谁都明白原倚风只要活一日就会是玉寒的在背芒刺,除之后快不过早晚。不日玉寒诛杀原倚风及其三子的消息就传遍了天下,人人为上位者居心胆寒的同时,也在深深同情着原倚风及至整个子孙凋零的原氏。不过半载,嫡脉无存。原氏太祖太宗在天,想来也是痛心的! 雷霆血腥镇压之下,玉寒成功地牢牢将大权握在了掌中,只是原倚风的死起到的作用不只是威慑,多少也令一些对旧原存有感情的刚直之士起了不满之心。在大多数人明白据理力争无妄转而消殆的时候,仍有一些人冒着不畏死的决心为原氏鸣不平,谴责玉寒的大逆不道,嗜血不仁。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玉寒信手将诏卷甩在郑彝怀中,“既然这些人都心向旧原,那就让他们都去陪葬!这江山今后不容反我玉家之人!” 颤颤巍巍捧着诏卷,郑彝小心道:“皇上,这城西安家可是青城公主的夫家啊!” 吉南王反乱平定后的第二年,安家再次择选良辰吉日为安秉谦与玉鸣徴举行了婚礼,玉寒登基后封其为青城公主。 玉寒脸色陡变,吓得郑彝深深低下了头,暗怪自己失言,头顶那人不耐烦道:“命她和离归宫,不然逐出皇室,永为庶人!” “是,奴才遵命!”郑彝赶忙伏拜,待脚步声渐远才从地上爬起,想起玉寒刚才的脸色不由腿软。算算日子,中宁王被诛也有小半个月了,崇溪长公主却仍居住在中宁王府,对于皇上的和离旨意完视若无睹,执意为中宁王守节。自己今天提及青城公主本是想提醒皇上对安家手下留情,却无意触动了霉角,让他想起崇溪长公主一事升起怒火。郑彝擦擦额头的冷汗,转身安排人手出宫传旨,同胞亲姐尚且如此,况且青城公主?伴君如伴虎,这事是他大意了,以后当要事事三思才是。 安家积蕴大族名望声隆,因谋逆降罪灭门的消息一传开,朝中以南侯为首的多位重臣就火速进宫求情,均被玉寒动怒驳回,甚至于德治殿正门广场杖责了数位老臣,百年安家回天无望。 一夜满门三百七十六口,皆遭鸩杀。 青城公主玉鸣徵于安家灭门当日,公然抗旨拒不归宫,痛斥玉寒残暴无道不容忠良,停驸马安秉谦尸身于安氏祖祠,除簪披发,褪服冕,缴册印,长虹泣血撞柱自戕,幸南侯世子岳泽洛及时赶至救下性命。 只可惜一代烈性红颜容泽损毁,痛失所爱后仅剩躯壳,被玉寒下旨褫夺封号,废为庶人。 长亭相送微雨迷蒙,不知是雨丝还是泪珠模糊了众人的双眼,油纸伞遮住细雨绵绵,却没有遮住玉子衿心头浓郁的乌云,半个月过去她形容枯瘦了一大圈,鹅蛋脸险些变成了瓜子脸,在湿雨潮风中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当年一手促成的良缘结这般苦果,如一尊玉雕僵硬无言。 触目的棺椁被厚厚的黑油布包裹,咫尺方木永远封存住了才名于世风度翩翩的安大公子,掌珠园福雅居中一笔沧浪赤诚的少年终要怆然入土,永绝人世。 玉鸣徵孝衣似雪,不染尘华,瘦削的脸上即使用纱布厚厚缠住了额头,仍有殷红渗透出来。她形销骨立目中无神,大好时光无声葬送铅华,无边的悲伤绝望从她眼中散发出来,整个人如深秋冻菊,死一般的气息。 玉妙人扶着将要临盆的腰身无声哭泣,她以为自己给妹妹找到了一门好亲事,这几年看他们夫妻和睦诗书对答,她以为妹妹会永远这样和自己的良人幸福下去,可是为什么她和泽洛想尽了一切的办法,至少抱着希望能留下安秉谦一命,可是他们错了。二哥一直忌惮南侯府曾效忠大哥,公公虽然如今是从龙重臣,日子却不如表面那样风光,联合多数大臣为安家求情并没有能挽救得了什么。 雨越下越密,玉鸣徵半抬不施粉黛的秀丽容颜,泪尽干涸的瞳仁在烟雨湿润下幻化出一层迷蒙水雾,她对来送行的两个姐姐和胞兄玉凌木讷行礼,“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二姐、三姐、四哥,就送到这里,我走了,你们保重!” “徵儿,”玉妙人泣不成声,哽咽道:“安家祖坟就在显阳,你又重伤未愈,何苦再带着妹夫的尸骨奔波,留在显阳让姐姐照顾你不好吗?” “是啊,留在显阳还有哥哥姐姐照顾你,何苦去受那羁旅之苦?”玉凌瘸着一条腿悲伤上前,年轻的脸上歉疚自责,都怪自己无用,眼睁睁看亲妹妹遭难却连话都说不上。 “不,三姐,四哥,他不愿意留在这里的。”如抚摸至宝般将掌心贴上棺木,玉鸣徵的美目中聚起更多的水光,有一滴承受不住重量落到腮边,在她苍白瘦弱的面颊划出水痕,她怀念道:“他曾说过,沧浪才是他的家,是真正生他养他的故乡,有他多年未见的母亲在等着他回家。” 鱼泽沧浪,是个出美人的地方。多年前安家身份最尊贵的少年郎路经此地困于潮浪,被一个父母双亡的渔家女所救。二人年纪相当男才女貌,日久生情私许终身。 多日后家人寻来,少年挂念高堂无奈离去,临行曾许诺三月后必携彩礼来迎,予汝明媒正娶。 渔家女谨守着这句诺言苦苦守候,三月过去良人不归,十月过去腹中孩儿呱呱坠地,那个少年依旧是杳无音信,她只能孤身一人顶着乡亲们异样的目光和指指点点含辛茹苦抚养着他们的孩子。 直到第五个年头,她知道自己不能等了,变卖了家中田地和物资,她带着幼儿孤身千里长途跋涉来到显阳,当寻到那个府宅宏高屋宇错落的世家门第,她才得知她苦苦盼望的人归家之后就娶了名门出身的高贵小姐为妻,早已将她这个渔家女抛在脑后,遑论知道他们还有一个儿子。 那少年是安家嫡子,被从小重视培养的下一代家主,成亲五年后妻子没有诞下一儿半女,安家家主和夫人急,名门出身的妻子也急,眼见渔家女带着骨血寻来,焉能不对一看便知聪慧机敏的男孩动心?安家家主当场就命人扣留了孩子,这是安家下一代的长子,理应认祖归宗留在安家,而名门小姐自知身子不能生育,为有子傍身,不让侧室将来做大,请求自己抚养这个孩子,以嫡子之位许之。所有人都各自盘算地做好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独独没有人去问过吃尽苦头将孩子生下的渔家女的意见。 贫不与富争,民不和官斗,渔家女没有读过书,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况且儿子能认祖归宗,生长在这书香门第将来势必前途一片光明,怎么都比跟她守在贫瘠困苦的鱼泽之地强得多。 只是,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他若留在安家,那安家可会有她一席之地让她守在儿子身边? 满堂尊贵又冷漠的人脸中,渔家女没有找到她想要的答案,那个她自以为可托付一生的人早在看到她逡巡的目光时就深深埋下了头,她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愧意,惟有心虚。 她在心底冷笑,笑自己的年少无知,笑自己的痴情错付,笑这些士族令人作呕自以为是的高贵面孔,笑那个男子竟身为男子! 冷雨瓢泼下的街道被雨水漫灌冲刷,她眼睁睁看着肃穆堂皇的大门在自己身后渐渐闭合,将她无情关于门外。 门内,她可怜的孩儿正嚎啕大哭喊着叫着向她跑来,下人家丁连带名门小姐生拉硬拽着将他拖回,她转瞬断肠突然回身推开府门,快步冲上想去接她的孩子,却被数个家丁一齐涌上将她无情拖出。 母子俩隔着数丈伸手相唤,纤弱与幼小最终被那两扇无情的门天地阻隔。 从那以后,孩子再也没见过母亲,他每个月都会给她写信,母亲不识字他只能画画,在十岁那年才获得准许将那一箱信件送出了门,他不知道母亲看到是什么样的心情,每次接到她给他亲自缝制的棉葛布衣,他的心里是欣喜如狂的。 安家人都待他极好,名门小姐对他赋予重望,从小就为他请来当代大儒五湖名宿教习经书,他年纪轻轻就成了显阳城首屈一指的才贵公子。 可在他的心中,显阳不是故乡,安府也不是家,他的故乡在沧浪,他的家在母亲在的地方。 这是他心中的秘密,从小到大没有人懂,只能以画笔描绘他游子之思,直到那年掌珠园曲觞亭中的绣衣少女一曲琴音叩开了他内心深处掩藏的红尘。 他绘画一笔丹青,将那少女的眉目细细刻画,命人快马加鞭送到了沧浪,想告诉母亲他找到了心爱的女子,待成婚后他定会携新妇归家,与她为她老人家同奉玉品新茶,可是他却再也得不到母亲的回应 岳泽洛带着一队车马姗姗来迟,刚下早朝他没有来得及换下朝服,也不管草地泥泞染污衣袂,直接跳下马车吩咐着后面载箱拉柜的大队人马跟玉鸣徵上路。他才不管今日所为玉寒会怎么想,他堂堂南侯世子要大张旗鼓给小姨子送行,谁都管不着 玉鸣徵感激地对岳泽洛颔首,她一个人哪用得了那么多物资,二姐、三姐和四哥备下的已经够多了,姐夫这样风风火火明显是在故意气二哥。摸摸玉妙人鼓鼓的腹部,也好,姐姐终于得到幸福了不是吗?姐夫这样的性情定然不会让她再受苦的。可惜她和秉谦成婚三年,她还没有给他生下一儿半女 “哥哥、姐姐、姐夫,我真的该走了,就此别过!” 玉子衿紧握她的双手,哭道:“可以的话再回显阳来看看哥哥姐姐,你的家在这里,亲人在这里,我们都会一直想念你。” 玉鸣徵木然地摇摇头,“二姐,你就不恨这里吗?这里的争权夺利害了秉谦,害了我的一生,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回来了。可怜你还要守着亡灵在这里日日折磨,如果可以你也走!”她回头看冰冷砖石堆砌的高高城门,“不要再回来这里,玉家男儿争名夺利,为玉家女儿挣来富贵无边,可是又有几个玉家女儿是真正安稳无忧的幸福呢?” 抬步上马车,玉鸣徵留下这凄凄一问心伤而去。 雨丝打乱火红的石榴花,轻轻零落的瓣瓣红英萎落青草地,在这湿润雨季的长亭外散了一地断肠艳色,落雨长空下的人马渐行渐远,奔波劳燕顺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飞走,送那离开多年的孩子一路归乡,那里有他思念的母亲沉睡沧浪水岸,在等她的孩子回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肠断沐归去 数日后。 “圣旨到!崇溪长公主接旨。” 玉子衿立在湖边,无神地往水里撒着鱼食,她挺直后背,“这中宁王府的人早已被斩尽杀绝只留我一人,玉寒终是放不下心,要对我这个姐姐痛下杀手了?” 传旨太监谨慎笑道:“长公主多虑了,吾皇隆恩,早已宣布长公主与中宁王解除婚约,再无瓜葛,中宁王的罪行怎会牵连到长公主呢?这不,皇上时刻惦念着长公主,奴才倒要恭喜长公主好事到了。” 闻言,玉子衿霍然转身,劈手拿过传旨太监手中的诏书,展开一看,她的目光中腾地烧起熊熊火焰,吓得传旨太监赶忙跪地请罪。 扬手将诏书投入莲湖,她愤恨而言:“回去告诉玉寒,玉子衿生为原氏人,死为原氏鬼,此生宁死不从!” 左顾湖中被水浸泡的诏书,右盼径直离去之人,传旨太监只得栖栖遑遑带着人马原路回宫。 金门寺,殿堂辉煌,佛陀庄严,乃如今的东乾国寺。 修为高深的老方丈风范尽失,一脸惶恐对着手持剃刀跪在佛像前的绝色女子道:“长公主使不得啊,您是一国公主,哪有跑到这寺庙里来出家的理?您可莫要折煞老衲了,皇上怪罪下来,老衲当不起啊!” 玉子衿三千青丝尽散,批批淋淋自香肩垂下,她紧握手中的剃刀拧着秀气的眉峰,道:“谁说不能?历朝历代入寺出家修行的皇室女子多得是,如何我就不行了?你休要多言,赶紧给我剃度!” 她承认,除了沐儿她在这个世上还有别的牵挂未了,否则在玉寒下旨之前她早就随着倚风去了。可是即便她不殉倚风,也不能让已经死去的他还要身后受辱,这佛门净地如今无疑是她唯一的选择! “话虽如此,但那些皇家贵女去的都是尼姑的庵堂,哪有人跑到都是和尚的佛寺来的?”老方丈一脸为难。 玉子衿语塞,东原迁都至东乾立国,尚无皇室女子出家修行,故而并无专供皇室女子修行的皇家庵堂,现下时间紧迫,她哪里考虑得到这个?只得威胁道:“我不管!你到底给不给我剃度,你不帮我我就自己剃!”说着举起剃刀就向自己发上割去,吓得老方丈与几个小沙弥惊叫出声。 “住手!” 只划下一缕发丝的手蓦然被殿外传来的声音打断,回头正是玉寒负手而来。 老方丈带着几个小沙弥庄重请安,待要叙说经过被玉寒挥手制止,“朕已然知晓,今日有劳方丈,这里的事朕自会解决。” 老方丈惋惜地看一眼玉子衿,“既然如此,老纳告退。” “方丈慢走。” 上前夺过剃刀,玉寒一把摔在地上,“你闹够了没有?” 玉子衿自蒲团上起身,怒道:“你休想让我听从你的意思嫁给表哥,倚风尸骨未寒,我决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表哥重情重义,我更不能如此伤他!” “你也知道表哥重情重义?若你当初听我之言乖乖嫁给他,可还有现今这诸多事?” “是啊,若我嫁的人是表哥,你谋朝篡位这条路就走得更顺畅了不是吗?” “不用对朕冷嘲热讽,这次你非嫁不可,朕早已下诏解除了你和原倚风的婚约,难道你还想在这金门寺为他守节不成?还是你觉得朕杀的原氏族人还不够多?” “你敢?”玉子衿不寒而栗地看着玉寒,“那几族原氏中人早已无关紧要,根本就对你毫无威胁,滥杀无辜只会让世人诟病你暴虐无道而已!” “朕不在乎!”玉寒震怒,接而靠近玉子衿低声道:“你可以坚持不嫁,朕现在就可以杀给你看,来人” “慢着!”玉子衿接口打断,她紧咬着下唇,绝望悲怆的泪滴滚滚而下,浸水明眸望着眼前冰冷无情的男子,沉声道:“我嫁!” 得到满意的答案,玉寒挥袖转身离去,至始至终不留一丝温情。玉子衿身子一软坐在蒲团上,无声悲泣起来。明明是夏日,她却觉得天是那样凉、那样冷,两张俊颜在她脑海中重叠交错,一个寂寥深沉,一个温润如风,她的灵魂在宿命的深渊中跌跌撞撞,不知哪一方才是她之所思。 晓月出云,蝉鸣清夜,整座皇城张灯结彩,礼乐奏响,共庆崇溪长公主下嫁怀盛大将军兰飒。对于这一桩婚事并不是人人都没有微词,只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再多的微词也只能乖乖咽进肚里。 皇城热闹非凡,怀盛将军府就冷清多了,彩灯红绸萦挂府门,却没有宾客,没有礼堂,甚至没有新房。 玉子衿身着嫁衣坐在布置素雅的房间,冰凉的目光看着天边绚丽多彩的烟火四飞。 她与兰飒二人的舅父,也是玉寒钦点的这场婚礼的主婚人明卿俨捋着有些花白的胡须叹息着进了门。 东乾建立,明氏一族作为当朝后族,族中大多子孙都获得了隆厚封赏,明卿俨更被玉寒亲旨加封为崇溪郡王,与嫡姊玉子衿同以祖地岱东重地崇溪封之,圣宠眷顾非同一般,成为东乾立国后的第一个异姓王。 明卿俨一生城府深沉胸腹藏珠,才能佼佼才使得百年大族明氏几十年来稳居岱东第一大族的地位,晚年更是凭着多年来对宁襄王府的用力辅佐而封王加爵,他自问见惯大风大浪,躲得过明刀暗箭,只理不清的是这天下第一糟心的家务事。 他扫视了一眼这所谓的“新房”,“长公主”他摇摇头改口:“衿丫头,早些歇着。” 玉子衿面无表情地笑笑,“舅舅,你怎么来了?” 看当初最是活泼的外甥女儿这般模样,明卿俨有些怆然,慢声道:“舅舅只是有些不放心你,所以过来看看,你表哥这臭小子今天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就早点歇着,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以后你和飒儿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哪怕是为了你母亲。” 见玉子衿木讷地点了点头,整个人就像泥塑的一般,明卿俨深深皱起了眉头,他脸上一片无奈,转身出了房门。 送走明卿俨,马婉蓁带着两个丫鬟进房,作为兰飒的大嫂,她自该在府中操持,但关于兰飒为何不让她布置新房,她明白也不明白,眼看兰飒并没有来此的意思,她只能前来看看。 一朝失去丈夫和孩子,还要被自己的弟弟逼着嫁给一个不爱的男子,马婉蓁知道同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在她身上,她定是生不如死的。同是妻子和母亲,她很明白玉子衿经历了什么,此刻又是怎样的心境荒凉。 端过一杯热粥坐在如同木偶的玉子衿身旁,“折腾这一日,想来你定是没吃什么东西,这碗粥是我亲手熬的,勉强吃点!” 人生漫长,并不会因为有苦难就停止继续。马婉蓁是真心怜惜玉子衿,她与她虽然只见过三次,但却是三个不同时期的玉子衿。第一次的她正处年少清灵天真,第二次的她深宫为后娴雅端庄,在马婉蓁的记忆中玉子衿永远都是那般的美轮美奂生机跃然,不想这第三次再见她却已成这般模样,美则美矣,却冰冷得没了往昔那般容光。 看着眼前热气腾腾香味飘溢的热粥,玉子衿眼角动容接过,寒彻的心淌过一股暖流,她还记得这个只有三面之缘的表嫂,“嫂嫂那一胎生了什么?” 马婉蓁一怔,才想起昔日玉子衿曾为她腹中孩儿赐名之事,微笑道:“当初险些可惜了长公主赐的名字,臣妇那一胎生了个男孩,幸得前年又诞下了一女,便为她用了长公主所赐‘兰情’一名。” 玉子衿点头喝下一勺热粥,“上天有眼,总算不负嫂嫂与表哥所愿,生长于兰家,侄女长大定是诗书练达蕙质兰心。” “长公主谬赞了,不过情儿这孩子当真是乖巧得很,臣妇夫妇二人今生也别无所求了。”提起女儿,马婉蓁眼中有着明珠光泽,顾及玉子衿丧子之痛,她适时不再多说,看天色已晚,便叮嘱玉子衿早些歇息,带着两个丫鬟关门离去了。 纤儿站在一旁看着深沉夜色,知道玉子衿在等人,待得沉稳的脚步迈入房中,她悄然退了出去。 兰飒没有着礼服,只穿着一袭雪青色的家居常服而来。看到屋中明艳无双姿容依旧的女子,他在心底苦笑,曾经他无数次会梦想着她为他披上这一身嫁衣,然而此情此景却早已不是他想要。 “谢谢。”玉子衿率先开口,这一生若说欠,没谁比她欠表哥更多,从小到大他始终包容甚至放纵着她的胡闹。而今走到这一步,他依旧无怨无悔地帮着她护着她,这份深情她只怕永生难还了,到头来也只有这轻轻一句聊表寸心。 “真的谢我,这一次就听我的话,好不好?”兰飒眼眶微红,疼惜地看着那个他一生爱慕的女子。从小他就只想把最好的捧到她跟前,甚至于为了她努力成为最好的自己。但感情并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回报的,她不爱他,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付出而去增加她心上的负担以求得回报,他只想坚持自己的初衷,看她幸福罢了。 看玉子衿凄惨走到如今,兰飒自己也倍受煎熬,在疆场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听得显阳惊变的消息,他每日都在克制着冲回显阳的冲动。身在局外,他比她看得清楚明白,虽知道她不会有危险,但想到她每日可能受到的内心煎熬,他都深深痛恨自己不能代她承受。 玉子衿微怔,不理解兰飒的意思。 “我要送你走!” “不!”玉子衿后退一步,十指抱拳紧紧抵在胸口,“表哥,我不能回去,我早已回不去了”西原,那是个她梦想了很多年的地方,但现在的她如何还能回得去?且不说阿铮,单单麟儿她就无法面对,每日对着他为她雕刻的木像,她都在想麟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会做何想,可会恨她这个母亲?她没脸见他,没勇气再回去面对西原的那些事那些人,还有那个为她寂寞了十余年的男子。 兰飒闭目长叹,不忍心看玉子衿的神色,薄俏的唇微张,再三停顿后启唇:“景沐殁了” 轰隆一声在玉子衿脑中炸开,她脸色惨白看着兰飒,心间如万蚁啮噬钉板打压,疼痛麻木得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哭泣,只眼神直直的看着兰飒。 原景沐当日被人劫走的事玉寒为了不打草惊蛇以方便暗中追捕,早已下了封口令,所有人都以为孩子早已亡佚入土,兰飒今日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多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她始终抱着一丝希望祈盼她的沐儿还活着,终有一日那个灵动聪慧的孩子会再回到她的身边叫她母亲,如今怎么会 摇晃着身子走至兰飒身边,玉子衿紧紧抓着他的双臂,盈眶的泪水忍着不让它落下,“不会沐儿不会死,你你怎么会知道?” 兰飒形色沉痛从袖中拿出一枚青玉雕龙佩,与玉子衿发间的青玉簪同出一辙,正是出自原倚风之手。 玉寒下诏诛杀中宁王府那日,兰飒恰巧回显阳,听闻中宁王府有变,赶去时正见有一帮黑衣人闯入府中。恐玉子衿有难,他便趁机扮作其中之一也闯入了府中,会同一个叫**的中年男子带走了原景沐。他们一行人逃避着追兵,带着原景沐到了城外农庄上的一户人家,只可惜**等人虽请来了江湖神医,可孩子早已经失血过多回天乏力了。 兰飒永远忘不了那日,那个孩子靠在他怀中的无力模样,清澈的目光隐忍着疼痛,将这枚玉佩交予他手,“舅舅,沐儿大限已至,此生怕是不能尽孝母亲身前了,请您将这玉佩带给母亲,以后且算沐儿陪在她的身边。二舅舅要的只是原氏嫡脉覆亡,所以为了余下族人安稳,沐儿必须死!追兵追来,你们就将沐儿的尸身留给他们便是,唯有如此他才会死心,母亲也才能得下半生安稳!”说完话,孩子就在他怀中紧紧闭上了双眼,形容那样宁静,又那样令人不忍凝视。 兰飒纵横沙场十几年,杀人无数,早已见惯了生死,也不畏生死。只是他从没想到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在面临生死时会有这般从容,只可惜除了感受着他的体温在他怀中渐渐消失,他却什么也做不了,那种无力感让兰飒无比挫败。 强忍的泪水簌簌而下,玉子衿步步后退不敢相信地看着兰飒手中的玉佩,“不,我的沐儿不会死,他不会死,他还那么小,他怎么能死?不,我不信,我不信”捂着双鬓蹲在地上,她头疼欲裂身如骨碎,始料未及的丧子之痛将她彻底击垮,如枯叶一片飘零落地。 兰飒一提衣摆坐在玉子衿身边,背着月华的脸上覆盖一层阴影,他一言不发就那样坐着陪着她。直到朝阳起、夕阳落,直到夜雨滴答,他陪那个仿佛没了魂魄的女子坐了整整一天一夜。 门外,青瓦雨滴打在衣裙,马婉蓁担忧地透过轩窗看着屋内不言不语的两人,直到一个小厮来报贵客来访才带着下人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雨碎落残红 正厅中,玉亓与苏醴带着愁绪出神饮茶,马婉蓁进门见果然是贵客,赶忙上前行礼,”臣妇参见长兴王、长兴王妃。” “嫂嫂不必多礼。”玉亓挥手。 苏醴亲自上前将马婉蓁扶起,姿韵纤美,体态雅致,腮边始终带着**笑意,表明来意道:“王爷与本妃挂念二姐,奈何白日事多不得空,这才冒雨前来,深夜打扰,嫂嫂莫怪。” 马婉蓁知道玉亓深夜冒雨登门定是有急事,一边与苏醴客套着一边命人去知会兰飒,昨日发生了什么事她并不知道,但看玉子衿的状态就不免心忧。 未几,兰飒就被下人请来,后面还跟着依旧无神的玉子衿,玉亓看姐姐神色,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忐忑地将目光投向了苏醴。 苏醴一沉吟,扶着玉子衿落座,唤道:“二姐?” 手中紧握着儿子的玉佩,玉子衿的双眼看了看苏醴,又将目光投向玉亓,凄清脑海忽然想起二人成亲时的情景。 还记那年婚宴,绮绣罗宅,宾客满园,新人同执红绸共拜高堂,兄弟并肩高声和笑,姊妹同在悦理婚房,父母康乐椿萱并茂那日的锣鼓敲打长街回响,那日的声乐满城响彻云霄而今锣鼓声乐回响在耳,阖家美满历历在目,画面中的那些人、那些事却都模糊了。 不过几载时光,父亲、大哥、大姐都相继而去,如今怎会变成了这般模样? 玉子衿闭上酸涩的双眼,又睁开看向玉亓,“沐儿下葬了?” 玉亓与苏醴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想玉子衿猜到了他们的来意,双双跪在玉子衿身前,悲伤道:“二姐,人死不能复生,沐儿他他去的很安详,已经被弟弟妥善安置在了原氏皇陵。” 木然了一天一夜,玉子衿身子和心都是僵硬的,再听到这个消息早已找不到知觉,只有死寂的目光静静沉淀着。玉亓见姐姐这般模样,握拳砸在身边的茶几,愤恨道:“二姐,你放心,终有一日我要宰了沈杳那个畜生,拿他的人头去祭奠沐儿!” 撑着沉重的身子站起,玉子衿踱步至门前望着空阶垂落的雨珠,不知那可是苍天在为她的沐儿流泪? 沈杳不过只是个刽子手,真正的凶手却是她一母双生的亲弟弟,他不止杀了倚风,杀了沐儿,还害死了大哥,间接逼死了大姐。他们一母同胞,而今却沦落得骨肉相残、同室操戈,那么多人的鲜血都是因他而流!若提及手刃仇人,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可是扪心自问,她下不了手。 回眸看着玉亓,“朝堂深渊,你还要趟这趟浑水吗?” 玉亓不解何意,他如今手握重权,战功赫赫,即便和玉寒不亲厚,也不妨碍他得到该有的地位,如何能置身事外?况且他多年来看不顺眼的沈杳在朝一日,他自然要事事压他一日,他是皇后的亲弟弟又如何?得玉寒宠信又如何?莫不是以为这样就能和他分庭抗礼了?他堂堂玉家六公子,才不会向他低头!终有一日他要取下他的人头,以泄多年之恨! 玉亓与玉泽这两个弟弟可说是从小跟着玉子衿长大,一个霸道张狂,一个心机叵测,这一会的脸色变换早已经被玉子衿看出他的打算与野心。不怪她放不下心,玉亓这个性子并不适合朝堂之争。若论行军打仗,他可以横扫四方无敌手;若论阴谋诡计,只怕他连玉泽的一半都不到。如今的玉寒心肠阴冷,若犯到他头上,玉子衿着实担忧他日他不会再对余下兄弟下手。相比之下,头脑与玉亓半斤八两的沈杳就不足为惧了。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玉子衿不再和玉亓多说,当年他因小仇而与沈杳结下大怨,固然是因为沈杳心胸狭窄,可一个巴掌拍不响,若非他霸道无理犯下过错不低头也不至于到如今树下死敌的地步。偏偏他还不改这个狂妄性子,非和沈杳死磕到底不可,他可知伴君如伴虎,现在对他来说最危险的人根本就不是沈杳! 走至苏醴身边看着这个长相慧丽颇有沉府的女子,玉子衿伸手将她扶起,“如今的我无能也无力可施,他以后就叫你多费心了。”表壮不如里壮,幸得苏醴心思缜密经纬藏腹,玉亓又肯听她的话,有她时时提点,必不会教丈夫多犯错,毕竟她这个姐姐不能照看他一辈子。 苏醴沉静点头,对于玉子衿的话外之音格外通透,她自小就被父亲带在身边教养,如今形势当然明白谁才是最该防备之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醴儿与夫君同气连枝,自然该事事为夫君筹谋,二姐大可放心。” 此时玉子衿一心为弟弟,得到苏醴叫她安心的慧智眸光,瞬间心底透亮。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若干年后苏醴为玉亓的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固然为她赢得了贤妃的称道,但并没有因此而救了玉亓,甚至连苏醴本身也落得凄凉收场。 知道自己的心思被姐姐看透,玉亓怏怏不乐自己从地上站起,眼看天色已晚,叮嘱玉子衿保重身体就带着苏醴离去了。 兰飒嘱托大嫂代为送客,亲自将玉子衿送回了房间,夜雨打湿他的发丝,他毫不在意用袖口擦去额间的雨水,道:“子衿,我已命人备好车马,听我的话,这里你不能再呆了,就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去你该去的地方!” “我若走了,你该如何?” “相信我,他不会将我怎么样的。” 疲惫在玉子衿身上渗透,就连气息都如游丝一般。她能回去吗?倚风与沐儿尸骨未寒,她就急着远走高飞;阿铮与麟儿守望她十余载,她遍体鳞伤才想起转投。将日子过到这般不尴不尬的地步,她怎么有脸回去? 知道玉子衿的纠结挣扎,兰飒掰过她的身子让她看着自己的双眼,“子衿,当初你回来是为孝为义,宇文铮他明白,不然不会一直苦苦等着你。现在事情了了,会发展到如今责任并不在你,你已经尽力了,甚至牺牲了你能牺牲的一切。我不允许你把自己想得那么不堪,你不许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现在尘埃落定,你就该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过你自己该有的生活,你在为景沐伤心落泪的同时,更应该明白在这个世上你还有另一个孩儿在西原日复一日等着你,难道你就不想用下半生去好好弥补他吗?” 被兰飒的话醍醐灌顶,玉子衿哭着点头,她承认她无时无刻不想念着麟儿,她已经失去了沐儿,当然想陪在另一个孩子的身边,况且她欠了他们父子那么多,只用下半生又如何够弥补?可麟儿会愿意接受她吗?她不敢想象若麟儿知道她就是他的母亲会是什么表情,当初他让翕儿送给他的小木像又是什么意思?是送给母亲的,还是纯粹送给他心中的“玉娘娘”的? 兰飒向门外的侍卫使了一个眼神,侍卫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带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来到房中。正在失神的玉子衿见到阔步而来的年轻人,惊道:“赫云?” 摘下头上的斗篷,须赫云只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清秀俊逸的外貌让人眼前一亮,他屈膝一拜,道:“夫人,主公和小侯爷命我来接夫人回家。” 闪电雷光闪过年轻的俊脸,照着他澄澈的双眼异常明亮,玉子衿神色有悲有喜不可置信地听着须赫云吐出的话语。 回家她终于能回家了。 空中夜雨如丝如雾,细细蒙蒙牵丝而落,打湿一地落红幽艳,兰馥清郁,国香满园,摄人的芬芳在这个雨夜弥散,伴着细雨湿气越传越远,花香浓重,惹人醉。 一柄银枪如蛇游走,如龙腾跃在暗夜长空,幽兰万丛中一个矫健的人影忘情挥舞。许久后一个长枪出空,他脚尖一点于遍地落红中收住了动作,长臂持枪斜抵腋下和后背于雨中站立,细雨潮湿了他的白衣和发丝,细密的水珠自他的额间鼻梁滴下,明眸伤情亦释然。 “你终究还是放走了她。” 明黄绣龙的锦靴踩着花丛碎瓣而来,兰飒闻声回眸,手扶长枪抱拳屈膝,神色寂寥道:“微臣知罪,请皇上责罚!” 玉寒半昂面庞,任由越来越密的雨点打落,伴着雨水,他深吸一口兰花清香,“罢了,朕知道你定不会留她。” 望着那个欲要转身离去的背影,兰飒依旧跪地,黑夜中,他请求道:“微臣自知忤逆,特请离京戍守北境以抵罪责,请皇上成!” “随你。”玉寒止步,离去前侧身露出半张淡漠的脸,“三个月后,宣布她薨逝!” “是,臣谢皇上成!” 黎明雨歇,城外风雨坡。 马车惊停,玉子衿打帘正看到不远处一行车马,带着红丝的双眼目不转睛注视着前方雍容且沧桑的妇人,她扶着须赫云的手下车。 玉宇陪着明清徽已经候在这里一会了,当女儿快步而来跪在自己身前时,明清徽并没有痛哭,只满目心疼托着她的脸庞,抚着她精致又熟悉的眉眼,这里最像极了他。她哽咽着看了又看,终是清晰道:“走,离开这里也好,我有你几个弟弟,你不用担心你过得好就好。” 玉子衿呜咽难语,止不住泪流滚涌,看看小弟,看看母亲,含着满腔苦楚俯首叩下三个响头,霞光照在她清瘦的身影并没有生出暖意。最后,无语相顾许久,她带着满腹歉疚和不舍在须赫云扶持下登上车辇。 马车摇晃,背着初升的朝阳一路西去,她坐在车中望着单薄悲苦的母亲,风起处,她捕捉到母亲鬓间落下的发丝如雪,星星点点岁月留痕触目心碎。 玉宇扶着母亲许久不曾离去,直到西去的车马消失不见,明清徽才收回了视线,此时她的面颊早已尽是泪痕,显而易见的几道皱纹布在她的脸上,早已不是昔日容华,岁月的磨难和愁苦生生把她折磨成了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明清徽于原末康帝武元年间嫁于玉策为妻,一生伴随玉策从破落子弟步步高升为一代枭雄,历尽荣辱浮沉一生起伏,其福量寿考亦可谓古今无敌。她一生共育有五子二女,一子权倾朝野死后得帝谥尊位,二子相继为帝独断朝纲,一子纵横疆场为当世名将,一子才华横溢冠绝天下,二女皆为国色登临后位母仪天下。不论是与玉策的夫妻情深患难与共,还是子女出色堪比龙凤,都流传千百年为人所艳羡,明清徽因此而被后人以“寿泽无双后”之誉载入无双典,可谓古今无双。 后,新朝将立,天下渐定,时东乾已日薄西山偏安一隅,明清徽被其孙玉扬炎安置于熠城行宫静养,观始二年于熠城行宫安寿宫延禧堂内薨逝,享年七十余岁,末帝为其上尊号为“孝贤慈敦太皇太后”,停灵熠城北山。 东乾彻底覆亡后,明清徽的棺椁为定乾帝亲旨迁回显阳皇陵与玉策合葬,并为其重修庙宇,缮理皇陵,令玉氏子孙供其香火。定乾帝曾数次至显阳拜祭这位一代贤后,每每都对臣下叹及自身生不逢时,无缘得到其前聆听纶音,以沐恩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故人复西归(一) 昔来花似雪,今归花成泥。 玉子衿到泷州的这日是个傍晚,须赫云直接驾车将她接入英成王府,走进小院看到里面的熟悉场景,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横波园依旧是横波园,清柳湖风,似梦如幻。 “郡主,王爷在房中等你。”站在她以前居住的房门前,连翘停住了脚步,激动下也忘了玉子衿身份几变,早已不是当年的灵机郡主。 玉子衿鼻尖一酸,停顿了良久,她伸出纤细的指尖上前推开了房门。 剑眉如羽,星目璀亮,那个轩昂自若的深沉男子正含笑立在门前,他广绫缎的黎色披风松松垮垮挂在脊背,同色的家居常服简洁修身,向她伸出修长的手掌,声音柔缓如风轻唤:“子衿。” 一路风尘,多年鸳分,望着那双深情眉眼,英俊面庞,还有她梦中触摸不及的清泉怀抱,她心间攒压了十余载的相思苦楚在此间爆发,一步迈过门槛扑进他的怀中放声痛哭。 日暮西山洒落一园灿烂金辉,她回来了,这座沉睡了十二年的小院不复死寂。 剥落煮熟的蛋清敷着红肿的眉眼,宇文铮小心翼翼用鸡蛋在玉子衿眼上滚着,没有开口安慰,没有问前尘过往,他的眼神不带杂质地看着她,纵是有经年分离,他依旧是他的妻,他此生唯一认定的人。 “麟儿呢?”玉子衿有些不安地抬头,从进门就没有见过宇文靖域,让她多了几分担忧。 宇文铮一笑,点点她的鼻尖道:“他替我出使开卓去了,现在怕是在疯赶回来见母亲的路上。” 话里话外的明示,玉子衿再听不出来就是傻子,紧抓着宇文铮的衣襟,她踌躇的模样还是泄露了心事。 亲吻她的额头,宇文铮道:“你是他的母亲,我的妻子,这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变,前尘往事如烟,我们要的只是你回来!”托起她精巧的下巴,“子衿,忘了一切,以后永远陪在我和麟儿身边,好不好?” 温热喷洒在额间,顿时暖了身,对着那张真挚的面庞,玉子衿连连点头,多日忐忑因他这一席话尽数消散。 第二日一早。闻得她已至泷州的消息,一行人急匆匆涌进了英成王府。 霍衍庭与欧阳佩月风华依旧,十多年过去一如当年容止洒脱,见到玉子衿都有些泪目。 “姐姐”玉子衿呜咽着握住欧阳佩月的双手,她知道这十多年来欧阳佩月一直没有辜负她的嘱托,将麟儿视为己出,用心教养,这份情谊令她永生难忘。 欧阳佩月用力点点头,很少落泪的她此刻泪如雨下,她知道玉子衿想说什么,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赫连熊熊与嫣翠虽带了岁月霜痕,但依旧是当年风风火火的脾气品性。蒙成放与芳草称成婚后生下二子一女,一直恩爱和美。在她离去前将连翘赐给了鹏举,而后宇文铮也作主将萋萋指给了鹏举的哥哥鹤飞,兄弟俩同日成婚,而今都已儿女成群,鹤飞夫妇现在乐川照看老宅产业,鹏举夫妇在英成王府管家。 霍衍庭和赫连熊熊几人多与玉子衿热络了几句就与宇文铮去了书房议事,留下内眷叙情。正当一屋子人说笑时,一个年轻妇人神色匆匆扶着侍女的手走进门来,她发髻清雅,不施粉黛,穿着秋香色的如意裙,上面绣着朵朵合欢,外罩同色对肩小襦,宽松的腰身隆起,已经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进门来看到玉子衿,年轻妇人顿步,只睁着水汪粼粼的眸子看着她。 玉子衿慢慢起身,有些激动地打量着来人,凭那双清淡秀丽的眉眼不难认出,这正是当年那个整日围在她身边叫舅母的小女孩——清欢。 清欢扶着腰腹扑在温柔迎上的人怀中,哭着叫了声“舅母”。 清欢年前已与须赫云成婚,二人夫妻和睦,鹣鲽情深。须擒风与柏氏待清欢视如亲生,玉子衿离去后,正是柏氏将清欢带大。 玉子衿拍拍她的后背,一晃这么多年人世变迁,她就如做了一场梦,梦里醒来,人还是那些人,事还是那些事。 傍晚众人散去,清欢恋恋不舍地拉着玉子衿说了好一会子话,直到须赫云已经亲自来接才由玉子衿亲自送出了门。 摆摆手叮嘱清欢路上小心,看马车走远玉子衿才转身进门,刚进入二进院,就听一阵嘈杂自身后传来,还带着马蹄声,她一回身就看到了策马而立的俊美少年。 “母亲!” 宇文靖域激动的声音响彻院道,年轻鲜活的俊脸带着热血张扬,他精致的眉眼如黑曜石雕刻,发束玉石银冠,头戴墨锦银龙戏珠抹额,身着麒麟缎袍,脚踩雪白锦靴,银色祥云的披风披在他的身后,鲜衣怒马少年绝世,夺目姿容如从天降。因为思母心切,他直接骑马就跑了进来。 玉子衿的心漏了一拍,被少年这声“母亲”击了个毫无防备,她怔怔看着神采翩扬的少年跃下马背飞步跑到她身前。 “母亲,孩儿拜见母亲!”宇文靖域以头伏地,深深一拜,抬头眼中湿热,诚挚地张望着还未缓过神来的玉子衿。 玉指颤抖着将眼前的少年扶起,玉子衿激动地抚摸着那张俊脸哭泣,“麟儿,你你是麟儿。” 宇文靖域深深一笑伸出长臂抱住玉子衿,埋首在她肩窝撒娇道:“是不是孩儿长得这般风流倜傥,母亲认不出来了?” 玉子衿扑哧一笑,推开宇文靖域细细打量着,这几年不见,儿子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半个头,也越发姿容俊美,尤其刚才策马而立的风姿犹胜阿铮当年,令她都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她的儿子。此情此景玉子衿泪热之余都不由得多想,以后她是不会缺儿媳妇了。 揽着玉子衿有说有笑地向内走去,宇文靖域毫无疏离隔阂,好似才几日不见远道归来的母子叙旧,并非多年不见。看着玉子衿打量自己热切又满意的目光,宇文靖域顽笑道:“母亲,你不用这么迷眼地看着孩儿,我知道我长得比父亲英俊!” 还未等无语的玉子衿接话,少年昂扬的声音就恰好传入了刚出书房门的英成王耳中,轻咳一声看着露怯的儿子,宇文铮负手道:“回来了?” 宇文靖域收起顽劣,一本正经站在忍俊不禁的玉子衿身边乖乖揖礼,“给父亲请安。” 宇文铮淡淡“嗯”了一声,叫母子俩进房说话,走过玉子衿身边特意伸手牵她而去。 秋天的叶子早落飘过,宇文靖域傻傻望着携手而去的父母,第一次感到自己有点多余。 花厅中,宇文铮与玉子衿落座。 为子者,早起拜高堂,事暇奉贤亲。 这是宇文靖域梦想了很久的画面,他提起衣摆跪地,对着坐上父母恭敬再拜,这一刻,从小夙愿得圆。看得玉子衿的双眼险些再度落泪,这一生她真的亏欠麟儿太多。 起身褪去披风,虽数日赶路,宇文靖域气色仍旧很好,尤其母亲归来,行完礼他直接就依偎了过去。 眯眼看着儿子手舞足蹈甜言蜜语与玉子衿说说笑笑,英成王没觉得眼前的画面有多温馨不说,反倒有些不厚道的觉得自己这些年费尽心力养大的儿子像极了哈巴狗。 被这个想法吓到的英成王刚入秋就一哆嗦,宇文靖域眼尖道:“父亲,你怎么了?”这暑气刚散就风寒了? 玉子衿也投来目光,宇文铮有些气虚摆摆手,“没事,为父只是想着你可是把事情办成了,一时失神了而已。” “哎呀,我当什么事呢?有本侯出马,自然事半功倍。”宇文靖域对着玉子衿一眨眼皮,接着将自己如何英明神武半道儿劫杀了金兰使者,如何足智多谋与开卓新继位的摩多大王化干戈为玉帛,又如何能说会道地劝说摩多服服帖帖将金矿卖给西原这一过程娓娓道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故人复西归(二) 玉子衿听得眉飞色舞,宇文铮则是半信半疑,但瞅着儿子神采飞扬的俊脸,宇文铮有些不服地承认,儿子确实比他英俊。拆开摩多的密函,他扫视几眼,捏着纸张道:“摩多有意把女儿许给你?” 哐当一声——是宇文靖域屁股落地的声音,少年俊脸通红爬起,看一眼看好戏的母亲,又看一眼戏谑的父亲,气愤道:“我不是跟他说我已经有心上人有婚约了,他怎么还” “你什么时候有的心上人?”宇文铮无情打断。 玉子衿想起玉扬翕,再看看儿子吃瘪的脸,定了定神没有说话,才听宇文靖域道:“我这我这不是为了敷衍他吗?再说了,那个什么阿史那觉罗公主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孟衍溪,父亲你该不会真的想让我娶她?” “孟衍溪是谁?”玉子衿疑惑道。 宇文靖域想也不想回道:“是我在大街上捡回来的,母亲一定记着以后见了他绕道走。” 儿子一脸唯恐不及又讳莫如深的表情让玉子衿很是好笑,摸摸他的脑袋算作回应。 一旁宇文铮给他一个有何不可的眼神,“阿史那觉罗公主是大漠第一美人,贤德之名素有远播,又与你年纪相仿,你莫不是觉得她配不上你?” 配倒是配,不过宇文靖域暂时无力君临天下,太早娶那么一个贤德的妻子干什么?当摆设?况且,“她哪里美了?不过是给那个贤德的名头锦上添花罢了,起码是比母亲差了远了!” 玉子衿一点宇文靖域的额头,“差了辈儿了,你能拿个姑娘跟我比吗?” 虽已是二十七岁年华,但玉子衿着实年纪不老,相貌更是显得娇艳正盛,与宇文靖域坐在一起不像母子,更像姐弟。对母亲的说辞,宇文靖域当然反对,“反正我就是觉得母亲最美!况且,就算不跟母亲比,孩儿也觉得她比那东乾第一美人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见过此等姿色,父亲你还觉得我会看上开卓公主不成?” 中原女子本就生得比大漠女子如花娇艳,原舒禾艳冠天下,说是东乾第一美人,其实就连这整个中原都未必找得出及得上她的,说是天下第一美人也不为过,开卓公主当真是比不了。 不过,玉子衿听得出儿子口中的“第一美人”指的却不是原舒禾,而另有其人,只是也不好当着宇文铮的面点破,总要给儿子留下面子的,只装着不知道了。可这事母子俩心如明镜,英成王就不一定了。宇文靖域那番话听在任何人耳中,活脱脱就是“世间有此绝色,再无一人倾心”的意思,宇文铮当然也这么理解了。想着儿子在东原为质的时候定是动了凡心了,难怪刚回来那些时日茶饭不思,宇文铮心下决定说什么也要成就儿子的良缘,不能让他像自己一样情路坎坷。心中的打算暂且不表,方便到时给这母子俩一个惊喜。 所以,英明神武的英成王办了此生的头一遭糊涂事。 纤儿端着糕点走进花厅,看到言笑晏晏的一家三口安心一笑,虽然怀念在东乾的日子,也分外伤心原倚风与原景沐的离世,但看着自己主子能够再获幸福,她就满足了。 轻咬一口桂花糕,甜美味道让宇文靖域眯起了双眼,回来后他想念的就是这个味道,虽然当初对玉子衿做的桂花糕表现得兴致缺缺,但他心里是很喜欢的。 吃完抱拳向纤儿一礼,“靖域见过纤儿姨娘,当年在东原皇宫是靖域不懂事冲姨娘发了脾气,还望姨娘莫怪。” “小侯爷别折煞奴婢了。”纤儿受宠若惊扶起宇文靖域,当年是她误扔衣服本就不对,哪里还会跟个孩子计较?况且她还是主子的亲子。 “姨娘客气,你自小伺候母亲,那当然就跟连翘婶婶一样,靖域当然该尊敬你,以后就安心在泷州住下,这里就是姨娘的家!” 纤儿感动得看着眼前轩昂自若的少年,又看看玉子衿赞同的目光,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她自小父母双亡被牙婆子卖入宁襄王府为奴,所幸玉子衿待她极好,只是后来陪嫁入宫,那里到底不是家,如今被这个孩子温言相待,倒真让她有些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了。 夜间,宇文靖域就宿在了横波园。秋夜微凉,他侧身闭目将头躺在玉子衿的膝上,馨香入鼻,幸福的笑意始终挂在嘴角。真好,以后母亲可以一直陪着他了。不经意心间有点小小的难过,想到东原皇宫那个拉着他的手唤靖域哥哥的小男孩,他蓦地睁开了双眼,沉痛藏在少年的眼底,他在心里叹息。 “怎么了?”看到儿子睁开双眼,玉子衿捋着他的发鬓道。 宇文靖域翻个身,抱着母亲的腰懒懒道:“没什么,只是明天要去见褚先生,他交给孩儿的功课没做好,明天定是要受罚了!” 玉子衿一笑,都这个时间了她也不忍心赶着儿子再起来用功,左右褚先生性情宽厚,明天不过打两下手掌,儿子习武练功又不会挨不过,也不再多问,拍打着宇文靖域宽慰他快快入睡。一路风尘这些时日,儿子也累坏了。 静夜温宜,宇文靖域收起神思闭目入睡,看着膝上的俊脸,玉子衿眉目温和笑意淡淡,天边星月明耀,她的眼底开始溢出无尽的哀伤,那里可有一颗是她的沐儿? 第二日清晨,宇文铮去了军营巡视,玉子衿同宇文靖域吃过早饭,宇文靖域便去了褚悠处。 正午,玉子衿正在窗下修剪花枝,宇文靖域恰好归来,身后还跟了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少年口中振振有词,而宇文靖域则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天不为人之恶寒而辍其冬,地不为人之恶险而辍其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小侯爷身负大任,当知勤恳修身而不怠,如何能图取一时玩乐,而疏于学问?” “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淫,所自邪也。四者来,宠禄过也。王爷爱子心切,寄予厚望,绝非是希望小侯爷贪图玩乐而不理,若王爷知侯爷所为,心何其伤?” “古人云:买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诛罚,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顺者不可以烦大臣。小侯爷若要高飞使民,掌政教诛罚,岂可疏忽修身立德” 宇文靖域头脑欲裂,一进门来就捂住耳朵藏在玉子衿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来暴虐恣睢道:“你够了没?本侯只是少写了三篇赋论,如何到你这里就搞到贪图享乐恃宠而骄以至于祸国殃民的地步了?告诉你孟衍溪,褚先生教的东西本侯现在只记得十个字——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 说完,宇文靖域躲在玉子衿身后再也不看孟衍溪,还不忘时刻用手捂着耳朵,眼神里净是防备。他是造了什么孽?在街上随手捡个乞丐都能是旧原丞相的嫡孙子,真真是造福了万民,坑苦了自个儿! 玉子衿耳中尽是少年起伏激越的忠谏良辞,待得儿子冲进来躲到她身后一声狂暴怒吼后她才看清了少年的模样。怎么说呢?这少年很是文弱俊秀,但双目刚正饱含学识,素洁长衫清风两袖,清高的文人风骨煞是惹人注目不可小觑。 听儿子刚才那一番怒吼,玉子衿才知道这少年正是他昨日所说的在大街上捡回来的孟衍溪。但从宇文铮口中玉子衿也听说这孟衍溪祖上乃书香门第,曾出过两位丞相、数位高官,只可惜昏君无道家世败落,后世子孙沦落民间。孟衍溪小小年纪父母双亡,只得行乞为生,正有一日饿得昏昏欲死被宇文靖域领了回来,本打算打发他在府中做个小厮,却因缘际会让褚悠发现他天资聪颖谈吐不凡,便给他开了蒙,留在宇文靖域身边做了伴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故人复西归(三) 被宇文靖域一呛,孟衍溪没有回话,只有些狐疑的看着从容静座的美貌女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宇文靖域撇撇嘴,“这是我母亲!” 孟衍溪瞪大眼,没想到自己今日竟能见到多年避世清修的英成王妃,一整衣冠正色行礼道:“下官参见王妃,擅闯失礼,王妃恕罪。” 玉子衿颔首,笑靥如花,“无妨,你与靖域一同长大,便不是外人,以后随意便可,不用拘着自己。” “王妃客气,下官惶恐。” 宇文靖域放下捂耳朵的双手,调侃道:“惶恐,你有什么惶恐的?教训本侯的时候你可一点都不惶恐!”话毕见孟衍溪左袖一拂,右手食指一翘,显然又要一番长篇大论,他惊吓般地开口道:“百善孝为先,为人子者当日思父之教养苦心、母之生育恩情,今日本侯要尽孝,你可以回去了!”看也不看孟衍溪,宇文靖域扶起玉子衿快步出了正厅。 “天呢,可算甩掉了这个麻烦!”瞅一眼未跟来的孟衍溪,宇文靖域如获大赦。 玉子衿摸摸儿子的脑袋,温和道:“这孩子不过是饱读圣贤身体力行罢了,你身肩重任,身边可不正需要这么个人时时督促?他肯这样劝服你,然是因为你在他眼中并非普通人,自古忠言逆耳,他明知你不愿听却仍不吝惜口舌,可见对你的信服之心!” 孟衍溪固然因不满其所为而对着宇文靖域雄辩滔滔,但眼中的崇敬丝毫不逊于任何人,这一点玉子衿是特别注意到的。待得他日,此子必成股肱谏臣! 对于玉子衿的看法,宇文靖域颇为认同,不然以他的脾气早就不知道把人扔哪里去了。可是只让孟衍溪做个谏臣未免太屈才了,也太憋屈他自己了! “母亲,你觉得我把孟衍溪丢去大理寺怎么样?” 玉子衿头一偏,道:“这个主意不错!他为人刚直不阿,方正有度,他日必定是一位执法严明的好官,放在大理寺也算英雄得用武之处。” 重点是他再也不会有时间来折磨他了不是吗?宇文靖域奸笑。 城西的文集街是泷州经营玉器古玩珠宝首饰之类商铺的集结地,家家店铺鳞次栉比,琳琅满目。 怕母亲日日呆在府中无趣,这日宇文靖域特地从军营早早溜了回来带她出来闲逛。玉子衿下来马车看着街市的热闹景象,随宇文靖域进了一家名叫千珍阁的首饰店。 千珍阁是泷州出了名的百年老店,店内珠宝珍玉首饰精美,价钱虽然高昂,但很受当地豪族女子追捧,因其样式独特款式独有,常常一件就价值连城。 宇文靖域并不是珠宝店的常客,但这并不妨碍掌柜的认识这位名满天下的小侯爷,见宇文靖域扶着一位绝色女子进门来,当即迎了过来。 宇文靖域摆摆手免了店内人的礼,吩咐道:“掌柜的,有什么新奇的好玩意儿尽管拿出来!” “是,草民遵命。”得浩清侯驾临,掌柜顿觉蓬荜生辉,立马就把店内新品一一摆上了柜台,一盒盒金玉珍奇精美,好不晃人眼球。 正当母子俩看得眼花缭乱时,几个公子哥儿也走进了店内,为首者正是大都督赵穆的长子赵云枫。 赵云枫出身将门,从小就是和宇文靖域一同在校场上厮混大的,私交甚好,不想今日和几个堂兄弟上街为祖母挑寿礼,竟会遇到一向不进这些珠宝首饰店的宇文靖域。待再看到宇文靖域身边碧蓝水裙幽芳如梦的女子时,神色惊艳好一会子,才表情暧昧地冲宇文靖域打了招呼,调笑道:“多日不见,真想不到竟会在此遇见小侯爷,往日我等怎么叫小侯爷闲逛您都不肯赏脸,不想今日竟会来此陪伴佳人啊!” 话音一落,赵云枫的几个堂兄弟也都凑趣儿调侃起来。 玉子衿秀眉一紧,有些不太明白现在年轻人的审美,到底是他们眼太拙,还是她太年轻? 宇文靖域悄悄丢给她一个“母亲都怪你太美”的无奈眼神,待瞥见赵云枫一行人身后出现的高挑身影时,一时玩心大起揽着玉子衿道:“笑话,本侯不来陪家(佳)人,难道还陪你们不成?” 赵云枫拱手摇头,表情讨好又羡慕,继续打趣道:“不敢不敢,小侯爷年少风流,大好时光自然要办正事为好。我等真是羡煞小侯爷享尽齐人之福,既拥东乾第一美人,又得眼前此等佳人,真是叫人”说着忽然一顿,他长年习武,下意识地感觉到有人逼近,且武功不低,待侧目一扫看到那个淡然沉稳的男子出现在眼前,喉咙中只呆呆一句:“王爷?” 宇文靖域正一头雾水赵云枫口中的齐人之福,见此情景不由憋笑,等到危险气息逼近,赶忙松开揽着玉子衿的手闪到一边,不敢看父亲凉森森的脸。 玉子衿瞅一眼心虚的儿子,对宇文铮道:“你怎么来了?” 挥挥手免了赵云枫几人的礼,宇文铮一个眼神也没给宇文靖域,他伸出一臂揽着玉子衿低头温柔道:“听鹏举说你们来了文集街逛逛,我凑巧无事便过来看看,都看中了什么?”不等玉子衿回话,一扫桌上的几盒珠宝,“这些吗?掌柜的要了,等会命人送到王府去!” “是,草民遵命。”掌柜喜出望外,赶忙张罗。 “走,我再带你去别家看看。” 被这般强势拥着,玉子衿根本就没得反抗,同情地看一眼窝墙角的儿子,任由宇文铮将她带出了门。 赵云枫几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待宇文铮二人走出了千珍阁才围上抓耳挠腮一脸心虚的宇文靖域,“刚刚那是谁啊?不是你你怎么和王爷” 宇文靖域用看白痴的眼神盯着赵云枫,“那是我母亲!” “啥?”赵云枫兄弟几人见鬼似的齐齐后退一步,瞅瞅街上相携而去的宇文铮和玉子衿,又瞅瞅直翻白眼儿的宇文靖域,半天才道:“那是王妃?王妃今年说什么也得有二十七了,那个那个明明也就十七!”不是他们眼拙,那女子和小侯爷站一起撑死了也就是像他姐姐,哪里和母亲这两字沾边了? 再想想刚才宇文铮明显更冷的眼神,赵云枫很没有男子气概地咬着指头,王爷该不会看出来他们在觉得他老了?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影响仕途? 本侯的母亲就是年轻!宇文靖域笑得很骄傲很张狂,看都不看赵云枫就要往店外走,即将迈出门槛时回首问道:“你刚说什么齐人之福,什么拥东乾第一美人?” 这次换赵云枫用看傻子的眼神瞅着他,“王爷不是为小侯爷您向东乾求娶容仪郡主了吗?这事今天就已经在泷州传”一阵风凉凉刮过,“遍了”还没说出口,门口早已经没了人。 求娶容仪郡主? 原舒禾? 宇文靖域有些不敢想象这个画面,此刻就算玉扬翕不拿刀砍他,估计那个刁蛮郡主也已经在来把他碎尸万段的路上了。 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个店,两个店,三个店待宇文靖域找了一个又一个门面,就是不见了他敬爱的父母大人。好容易拽过一个店掌柜打听才知道他们都走了竟连个车马都不曾留! 眼看着秋季的叶子越落越多飘零而过,浩清侯不得不接受自己被敬爱的父亲穿小鞋了的事实,愤恨地一拍自己调皮的脑门儿,他只得孤零零地独自穿越三条巷子一条长街赶回王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错点鸳鸯谱 一盒又一盒珠宝首饰堆满梳妆台,玉子衿有些流汗地看着陪她回来后就一言不发冷着脸的男子。 那句话是谁说的来着?一个男人要么给你爱,要么给你钱,或者给你花钱,有情饮水饱,没情下半辈子好歹还能守着一堆金丝细软过日子。 想起刚刚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他就带她买了七八间珠宝铺子的新品,玉子衿有些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不打算爱她了,还不厚道地挟怨报复把她生的儿子一人扔在了文集街。 “阿铮?”玉子衿小心翼翼地坐在宇文铮身边,双臂挂在他的脖颈,“你怎么了?好端端的呕什么气?” 馥郁袭鼻,宇文铮依旧冷脸,左臂却缠上了她的腰肢,他专注的盯着那张嫩颜,说出的话却吓了玉子衿一跳,“会嫌弃我老吗?” “噗!”玉子衿有些呛到,知道定是刚在千珍阁的事让他多想了,这人明明是那样的心机深厚骁勇无匹,可偏偏有时候幼稚起来就像个孩子。忍者腹间憋笑憋出的疼痛,她正色道:“你哪里老了?”天地良心,他明明比父亲当年的这个年纪还年轻好不好?甚至与十多年前相比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 听来有些安慰的口气,宇文铮的眼神更有些受伤,把头别到一边,道:“就算你嫌我老也没关系,左右我也不会放你走了。” 明明是狠心的话,那个模样和勇气却像是他很自卑一样,玉子衿的心险些成了一汪水,使劲掰过他的头,轻柔摸着他的脸,近在咫尺地看着那双漆黑地瞳仁,认真道:“我说了你不老,真的不老!就算你有一天真老了,满脸褶子,我也不会嫌弃你,不会离开你!” “真的?”宇文铮转悲为喜,就知道子衿是不会嫌弃他的,凝视着那张愈发美妙的面颊,他正欲再靠近一分,却被“砰”地一下踹门声打断了动作。 “父亲母亲,你们继续,孩儿什么都没看到!”宇文靖域捂着露出半个角的双眼猫到门外,瞬间觉得自己今日真是背到极致,不该说的说了,不该干的干了,不该看的现在也看了,他可算把父亲给得罪惨了。 玉子衿脸色通红,没好气地瞪宇文铮一眼甩袖低头坐到一边,被儿子撞见这种事,她以后的老脸都别要了! 宇文铮黑透了半边脸,生平第一次觉得生这个儿子多余,瞪着外面故作眼瞎的宇文靖域半晌,低吼一声:“杵那干嘛?还不进来!” 宇文靖域半捂着眼睛一步一小心地进门,看看窘迫的母亲,再瞅瞅冷透的父亲,天地良心,要不是事情紧急关系他一生幸福,他才不会挑这个时候来,没准就耽误了他弟弟或妹妹的降世呢! “父亲,孩儿听说你向东乾给孩儿求亲容仪郡主了?” 听到宇文靖域的话,玉子衿一愣,禾儿早就已经许给翕儿了,怎么能再和麟儿结亲? 宇文铮不冷不热地喝着茶,“是啊,怎么了?你不是说见了容仪郡主就很难再看上别人了吗?为父索性就给你提亲了。” 屋里一阵死寂,宇文铮好一会没听到回话,莫名其妙抬头时正对上宇文靖域一张幽怨的俊脸,就连身旁的玉子衿都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他,顿时坠入云里雾里,他做错了吗? 西原水月城这几年极速发展,俨然已成一大商业都市,集结了西原、大漠和蛮族诸多国家的商贾通商往来,巨大盈利令四方商贾获利颇丰。因东西阻隔,东乾的商人并未能有机会参与进来,甚至于原朝时一直畅通的商路也因两方交战而中断。 眼看着别国商人赚得钵满盆满,东乾许多富商大贾不免眼红心急,曾多次联名上书玉寒停战通商,玉寒数次不准,引来数个富甲一方的粮草商人刻意施压。玉寒即位之后没有力对西原发兵便是因这些商人刻意而为的粮草不济,为解眼前忧患,他才松口让玉子衿西来,不然哪有那日须赫云轻易就从显阳将玉子衿带走。 宇文铮将玉寒的用意看得一清二楚,只要玉子衿归来,他何尝不会给他这个人情?只是难得他儿子有了意中人,想来他再多提这么个要求,玉寒也不会在意。至于容仪郡主有没有订亲,抱歉,他可管不着! 只是瞅着玉子衿的眼神,宇文铮感到有些不妙,“我把你疼爱的外甥女变成你儿媳妇,你还不乐意?” 就算玉扬翕是玉子衿的亲侄儿,但在宇文铮看来显然没有亲儿子更重要,他的儿子可未必就比那个东乾第一美男子差在哪里。 “不乐意,很不乐意!”宇文靖域大叫,接到宇文铮威胁的眼神,他只得降低声音靠到玉子衿身边嘀咕:“母亲,孩儿才不要娶那个刁蛮郡主,你快跟父亲说啊!” 宇文铮挑眉,“不愿娶?那你那日回来还一脸的娶妻非容仪郡主此等姿色不可,今日怎么就打退堂鼓了?” 玉子衿知道宇文铮这般做不止是为了儿子,更是因为她才想着将舒禾娶进门与她为伴,只是如今当真是乱点鸳鸯谱了,偏偏她还不能戳破儿子心里那点小疙瘩说出实情,便劝道:“舒禾与扬翕自小就青梅足马两小无猜,早就定下终身了,你现在这般做不成了棒打鸳鸯?况且麟儿本就是无意,还是把婚事退了!” 此刻求亲的国书早已到了玉寒手中,只怕不答应也答应了,上位者权名交易不忌手段廉耻,就算原舒禾是先兄为亲子定下的姻亲,玉寒这时为了国家利益下旨让原舒禾远嫁和亲也不会有人说他一句微词。 半个月后,玉寒允婚的消息就从东原传来,原舒禾被加封为了容仪公主,命和亲西原浩清侯。 按例远嫁他国的公主不赐封邑,故封号仍为“容仪”。 多年交战的两国在东乾立国之后就要结为姻亲之好,名动天下的浩清侯配国色天香的容仪公主,这个消息铺天盖地地传遍了天下,百姓欢呼战乱停息两国修好,文武重臣也乐见其成,至于玉寒先前赐婚雪霖王和容仪公主的旨意所有人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天地俱静冰雪覆山的霁云山下,遛马草原身沐落日余晖的玉扬翕皱了皱眉。 原舒禾口中含着绣花时不小心扎了的手指挑眉冷笑,信手扔了绣品,盛装打扮带着副公主仪仗直奔使馆。 “啊不要啊!”——肝肠寸断的悲恸呼声响彻英成王府上空,吓跑了一树宿鸟昏鸦。 宇文靖域抱着玉子衿的手臂嚎啕大哭,他是造了什么孽,上天要这样惩罚他,好不容易对一个人动了心偏偏还是个男的,他眼瞎他心盲他活该也就算了,上天还要让他英明神武聪明绝顶的父亲在最不能犯糊涂的时候犯糊涂,给他弄了这么一出退都不好退的孽缘! “父亲,要不咱和东乾开战!左右母亲已经回来了,诚信道义什么的又不能当饭吃,我相信这四个字也绝对没有你儿子的幸福重要!”一本正经地趴到书案前,宇文靖域两眼发光。 宇文铮看也不看他,用无视回答他的幸福和这四字毫无可比性,拿起桌上的一封信随手一甩,“这是使者带回的容仪公主的亲笔信,给你的!” “我?”宇文靖域指指自己,又看看玉子衿,“母亲,这可能是给你的?她给我写什么信?什么时候兄妹情谊那么深厚了?” 玉子衿注意到那上面原舒禾墨笔重书的几个大字,用力之大让她眼皮一跳,“上面写着让你亲启,那肯定是给你的了,若是给我的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让使者带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寿宴现真颜(一) 宇文靖域闷声一想也是,带着不好的预感启开了信件。 他打赌,那丫头绝没什么好话! 浩清侯爷、表哥足下勋鉴——咦?这丫头中邪了? 宇文靖域受宠若惊,捋着信继续往下看,脸色接而风云变幻。 昔年一别,未问君安。分手多年,别来无恙?离别情怀,今犹耿耿。伏维珍摄,不胜祷企。今上赐婚,切震奴心,不知君心,可如我心?我心里是打死也不想嫁给你的,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也管不着,左右借你之幸本宫现在也平步青云位列公主之位了,我不管你是故意的有意的无意的,想破坏我和三哥哥就是白日做梦!婚你退不退?退不退?不退我就嫁去西原祸害死你!左右做了你的正室在西原也没几个人敢惹本公主,你不想安生,本公主奉陪到底! 玉子衿莫名其妙看着脸上一会青一会绿的儿子,戳了戳身边的宇文铮,宇文铮道:“你怎么了,脸色像掉进了染缸一样,容仪公主在信中说了什么?” 宇文靖域一把将信塞进怀里,皮笑肉不笑道:“没事,表妹向孩儿询问母亲近况,并说很是想念母亲,叮嘱孩儿好好孝敬她,孩儿这就回去给她回信!”该死的原舒禾,这么嚣张你信不信本侯真娶了你? 不等宇文铮说话,宇文靖域头也不回咬牙攥着信出了书房,宇文铮一脸莫名其妙道:“他怎么了?似乎对容仪公主很有成见?” 玉子衿扶扶发髻上的玉搔头不好回话。 宇文靖域和原舒禾开始不对付是因为小孩子脾气,兄妹俩左不过两个小冤家罢了。现在互不顺眼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玉扬翕,我心所许成汝之良人,这事别说表兄妹,就是亲兄妹都得觉得别扭! “这俩孩子小时候一见面就脾气不对口,冤家罢了。”玉子衿含混回答,接着岔开话题道:“开卓大王有意把女儿许给麟儿,麟儿拒婚后接着就传出你为他求娶舒禾的消息,这样传到开卓是不是不太好?” 宇文铮道:“你放心,我早在给摩多的回信中告知他在麟儿出使开卓的时候先一步为他求娶了东乾容仪公主,这先来后到的道理摩多是懂的,阿史那觉罗是他唯一的女儿,纵使他再看中了麟儿,也绝不会委屈自己的女儿排于人后的,麟儿娶不娶容仪是以后的事,现在摩多是不会再惦记他当女婿了。” “既然如此,如今东西原联姻之事已经天下皆知,那又如何取消婚约?” 宇文铮抚额,累心自己居然办了件糊涂事,“两个孩子都不情愿,取消婚约是肯定的,好在他们都还小,迟些时日取消也未为不可,至于法子我再想想。” 玉子衿点点头,“且顺其自然,寻个时机想办法让东乾退婚,舒禾毕竟是女孩儿,若被西原退了婚,到底名声不好。” “说来也是。”宇文铮起身拿过桌上的礼单,道:“你现在先别愁你外甥女的名声了,过些日子赵家老太君大寿,这是我让鹏举拟写的礼单,你看看可否,不够再添些。赵穆常年追随我在疆场,赵老太君这些年对麟儿也颇多疼爱,这礼数不能失。” 玉子衿翻开礼单看着,宇文鹏举管理英成王府多年,人事来往得心应手,一分礼单安排得妥妥当当,玉子衿没看出什么不妥来,道是满意,“我听说当年乱战中赵都督曾救过你的命,也常听麟儿提起赵老太君为人和蔼宽厚,到那日寿辰我定会代你多向老人家敬酒几杯的。” 宇文铮一愣,“子衿其实,你可以不必去的。” 玉子衿斜肩靠在他的胸怀,“阿铮,为了你和麟儿,我是心甘情愿的。” 经历了那些事,纠缠了那多人,她累了也倦了,凭她的身份和过往,她的确不想再抛头露面于西原官场,可以前的她愧对了阿铮和麟儿那许多,如今回来又岂能对他们分毫无为? 作为英成王府的当家主母,她多年避居不出,阿铮给世人的说辞合理,却不合情,他替她顶下的压力她不知道却猜得到,纵使已经伤痕累累,她也不愿意再躲在他的身后。况且孩子大了,很多事情不能没有母亲操持,麟儿的未来,需要她的布排。 她是旧原皇后、玉家女儿,也是英成王妃,前者已是过往,她不再念,她回来不是为了以后者为屏障重新活在万丈荣光下,只是要对她的丈夫和她的儿子尽己所能。 赵府老太君做寿请得英成王与王妃的消息一日之间传遍了泷州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倒不是因为英成王亲临,往年老太君过寿英成王拨冗之余也会来的,而是多年避世的英成王妃终于出现在了世人瞩目之下。 那个女子的种种多年来一直成迷,美貌也好,才华也好,所有能倾倒宇文铮独予她一生一世一双相伴的种种特质历来只在外人的联想猜测中,美人韶颜却终究无人一见。从那日赵家几个公子在千珍阁惊艳相见,英成王妃的倾城之名就坐实传遍了泷州上层,不时已经在官僚贵妇中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扼腕无缘一见,这消息一出,赵家老太君的寿宴当日顿时多了三倍的人趋之若鹜,大早上都督府前就被华盖骏马堵了个水泄不通,赵云枫兄弟几人招呼客人忙得团团转,直恨自己嘴上没门。 正午时分,英成王府行驾临门。 宽敞繁丽的长街两侧,冠盖轿辇如瓦排列,骏马红缨浩荡如龙,都督府卫好容易才在府门前为英成王和王妃的行驾腾出地段。 一行数百黑鬃宝马踏蹄而至,银甲耀目的骑兵浩荡停靠府门前,宇文靖域当先扬鞭如风而来,他一甩玄黑色绫缎金线挑织麒麟纹的侯爵锦袍,傲世姿容露出神采笑意翻身下马,鲜衣怒马的少年迷眼了府门前的人山人海,将金柄蛇皮马鞭扔给小厮,他走向已经恭候在门前的赵老太君贺道:“今日老太君寿辰,靖域先在这里给您老人家拜礼了,祝您老人家松柏长青,福禄无边!” 赵老太君皓首白发,眯眼微笑露出面部岁月沧痕,她执着金雀雕头檀木杖对宇文靖域和蔼点头,连连称愧受,随之同众人一样将目光看向了重甲护卫之中的紫朱彩屏玉罗香车,但见两个秀丽的婢女轻启檀木车门,风起缓缓送檀香,所有人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当先而出的男子紫蟒锦袍腰悬玉带,他饱满的天庭贵气逼人,俊逸的眉宇英豪飒爽,沉敛的双目一扫周围有着睥睨天下万物的无上高贵,仿若生来便是统治人世的王者。独寒如他,在朝堂是容止可观的高雅漠然,在战场是横刀盘马的铁骨铮铮,却在侧眸牵那随他步出的华服女子的柔胰时,是那样的情意万许。 如玉葱白指,烟罗轻水袖——先入目的便是这诗意唯美。在宇文铮相扶下,从车中渐渐走出的女子形夸骨佳,纤体柳腰,她身着青色百褶曳地凤尾水袖裙,淡紫合欢如羽朵朵绣在裙袂,随着她出车抬首露出那张夺目的面容,青黛勾画的远山眉,形如刀削的杏眸水瞳,香雪玲珑的雪玉腮,嫣唇轻勾一笑摄魄,五官仙幻不是红尘俗品,所有人因她那一笑屏息失神。 这样的一对男女站在一起所形容者惟有书中那句: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瑰姿玮态,不可盛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寿宴现真颜(二) 最先回过神来的赵穆一声清咳打断平静,所有人才想起下拜行礼,三呼千岁中,宇文铮牵着玉子衿的手下车命人起身,玉子衿玉步悠动,柔胰轻抬亲自扶起赵老太君,雅声道:“太君免礼,今日太君千秋,王爷与本妃特来相贺,姗姗来迟劳太君相迎,真是晚辈失礼。” “王妃言过,老身区区寿诞,得王爷和王妃亲临,蓬荜生辉自当相迎。”赵老太君有礼微笑着回话,近身之余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但见她珠钗典雅,玉体迎风,远观之美,近之愈美,一举一动教养良好,骨中自有大家之风。 出身名门一生阅人无数的赵老太君在心里暗暗称赞英成王择妻如炬。 进入后堂后赵老太君不管玉子衿几番推辞,仍是请她上座了,玉子衿含笑一边吩咐一厅罗绮珠翠落座,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众人。 赵家乃川西将门世家,登门拜寿不论男女无不出自官僚贵族,不出意料地,有不少女眷此次都带了家中年少女儿前来。宇文靖域已经到了定亲的年纪,早在前两年就频频有人在宇文铮面前开始提起了此事,每每都被宇文靖域借故推辞掉,人人都道小侯爷天之骄子,必是眼光极高,寻常女儿看不上也是有的,任谁都没成想今年居然在半路杀出个容仪公主抢先一步占去了浩清侯正室的位置,这让诸多人家扼腕不已。 莫说锦绣名门,就是平常人家,除非迫不得已,对方又实在与自己门第悬殊,都是很少乐意将女儿送去给人为侧室的,但自从玉寒废原自立以后,西原很多人的心思就变得多了起来,英成王把持朝政,浩清侯少年无双,若将来无意外,这西原天下怕迟早是他们是很有必要赌一把的,纵使女儿为侧室,将来未必不会借势扶摇而上,宠耀宫闱。 坐定后,赵老太君开始为玉子衿介绍起除了欧阳佩月和嫣翠、芳草几人外的诸位夫人,玉子衿一直笑着向她们依次问好,除了对已与赫连熊熊的幼子赫连追云定亲的赵家小姐多加问候了几句,对于其她人带来的家中女孩儿一律都不偏不倚略加夸赞,没有对谁表现出多余的喜欢和赞赏,这使多位夫人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赵老太君早就看出这些妇人打的主意,等所有人请过安,只说屋里都是长辈们恐小姐们拘束,就让儿媳遣嬷嬷带她们去了花园让府中小姐们陪着嬉戏。 她早就料到玉子衿会是这个态度。真正有底蕴有实力的世家名门是不会屑于用裙带关系来为家族谋前路的,如今乾坤未定,浩清侯还只是区区侯爵,如何能在许配了东乾公主之后,还再将这些出身不低的官家小姐收入房中为姬为妾,一国之君的后宫也莫过于这个阵仗了,这不止于礼不合,更是藐上僭越。这位王妃一看就是聪明人,才不会急匆匆把儿子往那个风口浪尖上推。 这厢女眷们正有说有笑,一阵环佩叮当伴着说笑声从屋外传来,赵夫人已经引着一位容止张扬的妇人进了门,她挽着朝天髻,头戴朝阳五凤衔珠钗,身着银红缕金穿花软缎裙,笑中含霜的双目一进门就直射座上的玉子衿。 “敢问这位可是多年避世清修的英成王妃?”公西佳宁冷笑着开口,“不曾想今日姨母寿诞竟得王妃亲临,往日里我们这些白盲妇人是难有人有机会见王妃一面的,今日王妃拨冗纡尊,你们真可要把握好这个机会向王妃行礼问安,把这十多年缺的都补足了,也省得叫人说我川西妇人没有礼数。” 话里话外的讥讽任谁都听得出,英成王妃多年避世清修不见世人,令多数曾想要拜访英成王府的名门贵妇无不都吃了闭门羹,大多数人即便有微词,也绝不会表现出什么不满,毕竟王妃是尊,她们位卑,断没有命妇强逼着当朝亲王王妃接见她们的理,时间一长也就无人去王府叨扰了。 现在公西佳宁话里话外蓄意挑拨,一干心明眼亮的夫人们如何听不出,她们中多数人都是川西名门之女,有的与公西佳宁自幼相识,有的与她沾亲带故,素来知道她张扬跋扈不好相处,可碍于情面都选择了眼观鼻鼻观心。 嫣翠听了早已经拉下脸来,玉子衿既和她家老熊结拜,便是和赫连家同气连枝,讽她便是讽赫连家,她嗤笑一声,道:“可见咱们这些人往日里是多没礼数的,净难为杨夫人为咱们操心,想是昨日惦记着今日要带大伙向王妃赔这十年的礼没有睡好,今儿才日上三竿姗姗来迟,进门不赶着给太君拜寿,倒先急着提醒咱们,可想为咱们多费心了。” 公西佳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恶狠狠瞪向嫣翠,嫣翠才不怯她,细眼儿一挑,“多不巧我们方向王妃行过大礼了,杨夫人既然如此有心,何不再替我们向王妃多拜拜,也好弥补这十多年缺了的礼数。” “你说什么,我拜她?”公西佳宁一指玉子衿,五官开始有些扭曲。 赵老太君自公西佳宁进门就沉下了脸色,在她大闹前打断道:“佳宁,不得无礼,快来向王妃行礼!” 公西佳宁的生母与赵老太君是姑表姊妹,自小就对她疼爱有加,公西佳宁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就对她极好的姨母这两年对她的态度忽然淡了下来,看她有些不悦也不敢再放肆,铁青着脸冲玉子衿福了福身,“见过英成王妃!” 玉子衿眼角微抬,极冷淡地点了点头,声音没有波澜地请公西佳宁入座了,看她冷漠态度,满堂贵妇顿时心里又揣摩了几分。 赵老太君瞥一眼公西佳宁,给了媳妇一个眼神,赵夫人点点头去了公西佳宁身边陪坐。 夷族之乱被屠戮殆尽的楚南五姓士族,不止与宇文家血脉相连同气连枝,更和川西各大家族多有交好世为姻亲,其中的段氏就是赵老太君的母族舅家,清欢的祖母和她亦是同族姐妹,在知道了当年隐情以后,赵老太君对公西越恨之入骨,如何能再对公西佳宁热切地起来?不仅如此,当年公西越自以为剪除了宇文铮原生的家族势力,万没有料到这也成了宇文铮夺取川西大权的筹码,除了赵穆,其他原本效忠公西越的人在知道事情真相后也纷纷投向宇文铮,属于公西家的势力不出几年就被收缴大半,令公西锐赫失了立足根基。 如今公西锐赫远投他国蓄待图谋,宇文铮却一直隐忍不发,这十几年的忍耐就是在等待公西锐赫自投罗网,到那时真相大白于天下,便是公西家彻底覆灭之时,公西佳宁却然不知自己已是四面楚歌,一再去挑战宇文铮的耐性,殊不知杨栎能护她到几时?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宇文铮不是天子,却有天子之权,他用十几年的忍耐等待那一天的到来,其心性之坚韧,筹谋之深远,单是想想就令人胆寒。 见赵老太君离席,公西佳宁一路尾随到了后院,她气愤叫道:“姨母!您为何要处处帮着外人?反而不帮帮宁儿?” 赵老太君重重一放檀木杖,强压着怒火,“帮你自寻死路吗?” “宁儿不懂,只要您说服表兄,让他襄助宁儿,再凭我夫君手上兵权,那宇文铮未必就会是你我两家的对手,到得那日铲除英成王府,夺回属于我公西家的大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泷州第一少 “够了!”赵老太君豁然转身,她无力地闭了闭眼移步走去,“若想保命,就安安分分回府守着孩子们过日子,若你想死,就尽管去折腾,我也不拦着你。以后我这里你不用来了,我年纪大了,让我清静清静吧!” 公西佳宁溘然抬头,万没想到姨母这般狠心,她紧咬下唇落泪,尖利的指甲嵌入掌心,总有一日她会夺回她公西家的一切! 远处的曲廊一角,赵穆头疼地揉揉额角,转向身边的深沉男子,“王爷,这” 若不是母亲拦着,他真想冲出去一刀结果了公西佳宁这个祸害,她再这样不知好歹下去,别说杨家满门,就是赵家也得迟早给她祸害死! 宇文铮挥了挥手表示不在意,与玉子衿沿着抄手回廊慢慢行着,这个时节廊下园中开满了各色菊花,簇簇彩团,密集如云,点缀得这个园子更加清淡高雅,玉子衿信手摘了一只轻嗅笑问:“南洛毗邻宛韶,当地十万驻兵之权又都在杨栎之手,王爷,须知人性是最经不过推敲的,若有一日出了乱子,你可怎么好?” 宇文铮笑将她手中花插入发髻,但见人菊淡雅,“最差不过个横剑自刎,还有王妃给我殉葬,好不好你都得陪着,我怕什么?” “我呸!”玉子衿唾他一口,“谁要给你殉葬!” 宇文铮无所谓笑笑,不管有些尴尬的赵穆,牵着她的手回了前厅。 傍晚赫连熊熊等人拉着宇文铮父子喝酒,玉子衿便先一步回了王府,须赫云已经在横波园等候多时,见到玉子衿笑问:“夫人刚刚传话叫我过府,可是有什么吩咐?” 玉子衿拿出一卷画轴递与他,“确实有事托你去办,想办法在西原帮我找到这个人。” 须赫云展开画像看了一眼,“这是?” “侯恪纯!”玉子衿沉下脸色。 当年玉天惨死,侯恪纯被玉寒声称五马分尸,尸骨玉子衿当时并没有见到,既然后来玉寒承认了与侯恪纯勾结,那侯恪纯就必定尚在人间。为防玉寒有一日出尔反尔杀人灭口以绝后患,普天之下,他能安藏身的地方就只有西原。 须赫云一贯机敏,些微思量后,立即领命而去。 玉子衿累极靠在美人榻上,随意盖了披风闭眼睡了,再醒转已是华灯初上,她睡眼惺忪感到一股陌生的气息正在靠近自己,有些防备地偏头看去,正见一个乌发玉冠的脑袋睁着闪闪发光的桃花眼趴在榻前欣喜望她,见她醒来还不望风流多情地冲她眨眨眼,声音如蜜唤道:“王妃姨姨,你醒了?” 玉子衿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差一点吓得从榻上弹起,她静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容颜俊美广袍博带的翩翩少年,良久后眼中升起喜悦,笑问:“你你是泱泱?” 霍泱嘻嘻一笑,毫不认生地钻进她的怀里,“母亲果然没骗我,王妃姨姨真的一眼就认出了我。”他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紫檀木盒,“王妃姨姨,这是泱泱特地从大漠给您带回的极品香料百花引,作为见面礼请您笑纳。” 玉子衿接过礼物宠溺地拍拍他的脑袋,“谢谢你了,你几时回来的。” 宇文靖域出使开卓时,霍泱也跟了去,听闻玉子衿西归,他直接把所有事都丢给了霍泱,只身跑回了西原,霍泱只能替他把剩下的事都办了才迟迟返回,只说“下午刚到”,就紧接着向玉子衿控诉起宇文靖域不讲义气抛弃他自己跑了的恶行来。 玉子衿听得眉开眼笑,刚进门的宇文靖域闻声脸色大黑,险些一脚就冲着霍泱招呼了过去,他抱臂问:“叫你办的事你都办完了?” “有本公子在,什么事不是水到渠成,不光办完了,我还多办了呢!”霍泱不管宇文靖域眼里的火苗,紧攀着玉子衿的手臂靠在她怀里,王妃姨姨好香啊! 宇文靖域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把那个大脑袋从玉子衿怀里推了出去,“少把你那个大头往本侯母亲怀里钻。” 霍泱揉着头跳脚,“想我堂堂泷州第一公子,王妃姨姨喜欢我,我钻怎么了?臭小子,你从小吃在我家住在我家,我母亲我祖母的怀你少钻了?本公子还不能钻回来了?” “别”宇文靖域竖起食指对着霍泱摇了摇,“那不是本侯钻的,是祖母和月姨喜欢本侯胜过某人,你可不要曲解了事实!况且,你不是泷州第一纨绔吗?什么时候成了第一公子?本侯答应了吗?泷州城的姑娘们答应了吗?” “你”霍泱吃瘪,转扑到玉子衿身边哀嚎:“王妃姨姨,你要给泱泱做主,这个臭小子净会仗势欺人!” 玉子衿一戳宇文靖域脑门儿,笑拍霍泱如花嫩脸,把他揽在怀里道:“好好好,给你做主。” “还是王妃姨姨好。”霍泱趁势甩宇文靖域一个白眼儿,“亏我还给你收拾了那么久烂摊子,没良心!” 宇文靖域嗤之以鼻,“我有什么烂摊子要你收拾?” “风流债啊!” 宇文靖域一愣,“阿史那觉罗?” 霍泱郑重点头,也不管现在已经到了什么季节,高雅倜傥地一弹玉扇款款扇风,容貌举止与霍衍庭如出一撤,“知道你求娶东原第一美人,阿史那公主可是伤心得不得了,我可是帮你安慰了她好久,如果不是怕她移情别恋爱上我,本公子现在还在大漠葡萄美酒夜光杯看美人儿呢!” 玉子衿插话:“哦?你怎么安慰的她?” 霍泱自豪地一扬首,“讲故事!” 宇文靖域别过了头,玉子衿嘴角一抽,问道:“什么故事?” 霍泱顿时笑得像个狐狸般,妩媚多姿翘起兰花指,一点一字道:“娥!皇!女!英!”他边说边一条腿已经往后迈出了些许距离,果不其然见到宇文靖域脸上龟裂后,及时提起内力窜出了窗,等宇文靖域追到窗前,人早已飞出了数丈,他笑意浓烈的声音传来:“恭喜小侯爷洪福齐天,祝小侯爷早日同纳两位公主美人!” 东乾天纬元年初冬,崇溪长公主病重,月余,薨逝,玉寒下诏谥封其为承平长公主,葬入玉氏皇陵,驸马怀盛大将军兰飒哀不自胜,心如死灰,请调北境戍守边关,上准之。 玉氏子衿终究如青烟一缕,再不见于这个世间。 同月,平阳王玉泽自出云国出使返朝,带回出云国王求婚诏书,求结百世之好,玉寒大喜,亲指先兄玉天嫡女山宁公主玉灵漪和亲下嫁。 枯道银霜,草木颓萎,这一日晨间的山道格外冷些,还起了雾霭,迷迷蒙蒙方向难辨,一个灰衣人步履轻巧徒步走在路上,行过一个山坳,毫不乱向地左转右转绕过一个密林走进了掩在这山谷中不起眼的一间茅屋中。 “怎么样,醒了吗?”他将买来的食物放在木桌上,一脸愁绪地看床上紧紧闭目那人。 另一个灰衣人摇了摇头,“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是不是” “别胡说,公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刚进门那个灰衣人溘然打断。 一室气氛凝重,正午雾散时分,床上的人却出人意料地睁开了双眼,他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看了看激动跪拜在床边的两个下属,视线停留在了胸前那一缕雪白上,他费力地笑了笑,猛然抬头期许地看向两个灰衣人,他没有开口,因为嗓子已经干涸嘶哑地说不出话来,只用眼神表达此刻心中急切。 两个灰衣人不忍再看那满是希冀期望的眼神,惭愧低下了头落泪,“属下无能” 他痛苦闭眼,没有再问,泪水掉落在襟上雪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对错转头空 玉子衿帮宇文靖域拉了拉身上的黑毛狐裘,扶着他的手任由他牵着走,“麟儿,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母亲去了就知道了。”宇文靖域笑笑。 腾风园占去了英成王府东北角最大的一块地界,还包围着一座葱茏苍翠的后山,前几年宇文铮命人仔细修缮给了宇文靖域居住,园中佳木披植,花草奇繁,除去廊轩亭榭,山石池沼,还修建有练武场、兵器房,越过宽阔的练武场就是后山。 走了良久,玉子衿看看渐晚的天,正要说改日再来,儿子已经停下了脚步,她无奈一笑,正要问这时候带她来后山想做什么,突然就看到了前方那森冷的青碑。 胸口如被万箭穿过,她驻足许久,踉跄着脚步走了过去,早已是泪眼模糊泣不成声,细得已经见骨节的五指颤抖不已地摩挲着那上面的刻字。 原景沐衣冠冢。 宇文靖域满脸痛惜地走到她的身边屈膝半跪,低声道:“母亲虽然不说,但我知道您的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景沐,所以便在这里为弟弟立了一座衣冠冢,斯人已逝,惟愿如此,聊表哀思。”他难过地擦擦母亲脸上的泪水,主动将她抱在了怀里,“母亲想哭,就使劲哭吧,这里只有你、我和景沐,在儿子面前,母亲不用憋着自己。” 靠着那年少臂膀,玉子衿终忍不住放声大哭,将这些时日积攒的泪水尽数发泄了出来。她一直劝自己忘记,一直克制不让自己想起,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的悲怆思念会伤害到阿铮,不管他在不在意,终究都是她欠了他和麟儿良多,断不能再让他时时忧心她的心伤难过陪着小心,可是那是她的亲骨肉啊,她含辛茹苦捧在掌心教养了十年的孩子,一朝就那么殁了,她怎么能忘?怎么能不痛? 她恨玉寒心狠手辣毫无人性,可最恨的是自己软得弱无能,她生下了他,却没能好好护着他长大,让他小小年纪就无辜惨死,临终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她甚至没有亲自为他敛葬,没有勇气亲身去看一眼他的墓冢,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埋在了那冰冷的皇陵里,她真的好恨自己 回到横波园的时候,宇文铮正等着母子俩用膳,他看着一道公文,没有去问玉子衿有些红肿的双眼,玉子衿默然低首,宇文靖域扶着她坐到桌前问:“父亲,公文上写了什么?” 宇文铮把公文直接递给了玉子衿。 “他要将灵漪嫁去出云?”玉子衿微微皱眉。 玉天与擎阳长公主生有二女一子,玉灵漪序列居次,因其聪慧灵秀,才貌出众,自小就倍受万千疼宠,那是玉家小一辈姑娘里最耀眼的明珠。 历来中原皇室远嫁公主异邦和亲,都鲜少有皇帝会舍得将自己的亲生女儿远送他乡,大多择选宗室女封国公主位下嫁,玉寒的女儿年纪尚小,他本打算从两个还未出阁的庶妹中择其一远嫁,不料那日山宁公主玉灵漪却在早朝时闯殿自荐,愿远嫁和亲,促两国邦交,群臣皆赞公主深明大义有先父之风,玉寒便准了其请,赐婚其与出云国王。 宇文铮给玉子衿夹着菜,宽慰道:“虽然远隔万里,但出云国王年少有为,与山宁公主年龄相仿,未尝不是一对佳偶,况且出云国俗历为一夫一妻制,她此去未必不是一个好去处。” 玉子衿点头,只难免心里疼惜侄女儿,玉寒心思难测,当年蓄意害死了大哥,表面对大哥遗孤多加照拂,却未必不会起猜忌之心,时间一久只怕扬瑜几人危矣。灵漪牺牲自己远嫁出云,不过是在处心积虑给几个弟弟寻求庇护,若她成为出云王后,玉寒就不会再轻易妄动。想来嫂嫂也是考虑到了这点,才会狠心同意女儿远嫁。 寒冬又至,白雪纷纷,一个清晨就落了一地洁白,室内炉火正旺,温暖如春,纤儿和连翘正围坐在炉火旁说笑着缝制冬衣,原来粗使的四个丫头在玉子衿离去后宇文铮为防人多口杂,便让宇文鹏举将她们遣回了乐川,现在玉子衿归来人手不足,宇文鹏举恐外边买的用着不如自己人顺手,便修书给宇文鹤飞在府中又挑选了几个机灵心细的送来了泷州,分别名唤茂竹、修林、落梅、淡烟,四个丫头都活泼得很,雪才铺了薄薄一层,就已经嬉闹着出去打起了雪仗。 玉子衿裹着雪白色狐狸毛的鹤氅,围一件同样雪白的狐毛风领,不施粉黛,不簪珠钗,倾散着一头墨发立在廊下望着这初冬微雪,几个在园中闹得正欢的女孩儿频频向她注目,都忍不住赞四爷的夫人真是美极了,不像小侯爷的母亲,倒像是姐姐。 宇文鹤飞向宇文铮禀报了祖宅田产的一些事宜,正从书房回来绕过长廊向前走,没曾想会遇到玉子衿,他微微行了个礼,自顾走去。 玉子衿垂下睫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叫住了他。 “王妃有事吩咐吗?”宇文鹤飞回首躬身。 听到那声称呼,玉子衿强笑道:“没没什么。” 她不顾一切一去十载,现今归来如何能要求所有人待她如初,她凭什么?又何德何能不让人有微词? 宇文鹤飞转身欲走,听到身后那声悠长叹息,他一闭眼睛,停步回首,半跪在地道:“夫人,鹤飞失礼。” 玉子衿几步走到他的跟前,想要将他扶起,宇文鹤飞却道:“夫人请听我把话说完,鹤飞承认心里对您颇有微词,这本不是为人奴仆的本分,可是鹤飞从小就伺候四爷,从来就没有见他对谁像对夫人这般过。您当日远走或许是身不由己,今日归来但请您珍惜四爷的情份,纵使是为了小侯爷,也莫要再离他远去了,四爷年少孤苦,又为您十年黯然,您或许不知道,夷族之乱时他本就受了重伤,幸好身子强壮用药及时才救了性命,虽然没伤到根本,但多少也落下了病根。后来您离去后,他数次发兵征战东原,平苑一战又胸中流矢,险些一命呜呼,两次心脉重伤叠加彻底伤了身子,偏他不知爱惜自己,常常独自醉酒,鹏举和霍大公子怎么劝都没用,时日一长就伤了肝胆,如今他的身子已是难享永寿,若您真的心中有四爷,就莫要再伤他了!” 宇文鹤飞说完俯身叩首,玉子衿早已惊恐地泪流满面,她踉跄后退撞到廊柱上,不敢相信地看着宇文鹤飞,满脑子都是他那句“难享永寿”。 难怪她刚回泷州那几日总见他神色倦怠。难怪他明明正值盛年,却把手上大多事务都交给了麟儿。难怪自从那次她在书房闻到莫名其妙的药味儿,他便很少再让她去书房 只原来,他一直在瞒着她。他倾尽一生深情在爱她护她,可她却让他白白蹉跎等待了那么多年,更为她险些把命搭了进去,她这些年到底做了些什么?她想对父母尽孝,母亲如今却晚年寂寥。她想救倚风,倚风却惨死在她亲弟弟的手下,甚至还赔上了她的沐儿。她想回来弥补阿铮和麟儿,却时时处处是麟儿在关心疼护她,就连阿铮都为她折寿自损。 可是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对上京城中那个男子伸出援手,还是会踏进那年繁花似锦的景林寺,还是会做出和当初一样的选择 把自己的人生弄成这样她是后悔,可她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不是吗? 这错的到底是她还是命? 宇文鹤飞渐渐站起身,看玉子衿的样子他也不忍心再说,行了一礼就离开了。 淡烟小跑了过来,不解地看一脸悲怆的玉子衿,“夫人?须二公子来了,纤儿姐姐请您回房呢!” 玉子衿擦去眼角的泪痕,应了一声忙向回路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寒冬山南行(一) 须赫云几番命人暗访,果然在西原山南的一个小城曲城发现了侯恪纯的踪迹,山南之地东临南海,西接宛韶,隔层峦大山与出云国相邻,丛林深密,遍布高山峰崖,城镇分布十分零碎,素来是个三方势力混乱的地界,也是个藏身逃亡的好去处。 天下之大,人海茫茫,要找一个存心隐匿的人何其难?玉子衿没想到须赫云这么快就有了线索,不由赞这个年轻人果然能力非凡,须赫云不好意思笑笑道:“王妃过奖了,赫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在几个月就在这偌大的西原找到侯恪纯,这都多亏了主公!” 宇文铮裹着玄黑色貂毛大氅正好进门来,俊逸墨鬓与如羽剑眉都落上了细细浅雪,他今日精神明显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些,抖抖衣上雪花,他吩咐跟进的宇文鹏举收拾行囊,明日前往山南。 玉子衿本想自己解决这件事,所以并未将她寻找侯恪纯的事情告知宇文铮,没想到他竟一直把事情看得这般真切,又为她考虑得这般周,不由问:“你早就猜出我大哥的死和他有关?也早就猜到侯恪纯尚在人间?” 宇文铮解下大氅,回视她道:“子衿,你们都身在局中,难免看得不真切,一件事要找出幕后主使,只需看谁是最终最大的受益人便可了。”他开始也只是稍有怀疑,玉天死后,玉寒接掌大权本是顺理成章,可他实在太过心急,不到一年就急着易主登基,大肆血洗原氏血脉,这般连番杀戮雷霆夺权显然是筹谋已久。很多人都很容易以为玉天的死是侯恪纯一人所筹划,毕竟玉策诸子虽然各具才表,兄弟间多少会有竞争和龃龉,但多年来也一直是以大局为重齐心对外,鲜少有大肆争夺发生,才使得玉家出现这升腾不衰的恢弘气象,以至于很难让人联想到铁石玉家竟会出现弑兄夺权之事。然而,当局者固然迷顿,旁观者焉能不深思? “是啊,是我疏忽了”想起英年早逝的大哥,玉子衿怆然泪湿,再提起玉寒,心里更不是滋味,“小时候,他虽然沉默寡言了些,在我眼里却一直是敦厚听话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与我骨肉同血双生,一起牵手学步长大的亲弟弟竟然会有一张这样的恶魔脸孔我” 她忽然哽咽,宇文铮及时将她抱在怀中,心疼低唤:“子衿” “我没事,”玉子衿一抹泪水,回以一笑,她转身抽出摆在香案上的银剑,银亮华锋光芒流辉,直映雪纱窗外落雪纷纷,“这一次我要亲手手刃侯恪纯,为大哥报仇!” 去往山南之时,一连数日冷风彻骨,日落晨起寒烟迷离,山南之地重山峡谷地多茂林,夏湿热,冬湿冷,此时气候更是阴暗沉沉,湿寒霜冷。 宇文铮和玉子衿一行人这日晌午正到曲城地界,一干人连日赶路路过一茶棚歇脚,茶棚小二见是一群不凡的贵人,赶紧热情招待着。 宇文靖域望了望雾气已经散去的四野道路,问:“小二哥,这都已经正午了,缘何路上行人踪迹俱无,从前边那个村落过来也鲜少见到人烟。” 小二深深叹了口气,用带着极重山南口音的官话说道:“小公子有所不知啊,我们山南前段日子来了伙山贼,个个武功高强刀光剑亮,杀人越货是无恶不作啊,偏偏咱们这曲城各国人流龙蛇混杂,是个四不管地带,他们越是集中了来,好多次官府想管,府衙兵刚到他们就骑着快马四处流散往宛韶地界的轻溟山谷里跑,每每都教人扑空,府衙兵一走又掐准时机回来扫荡。若非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小的是怎么都不肯在这时候出来摆摊儿啊!” “山贼有多少人?”宇文靖域问。 “少说也有千人之多。” “这小小曲城竟有近千山贼?”宇文靖域拧起眉头,一旁正心不在焉嚼花生的霍泱也停下了动作。 须赫云给了小二一个银锭子,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另一张桌上须擒风捋着胡须,道:“王爷可还记得前几个月从南海传来的消息?” 宇文铮微微思量,“你是说这些人可能是” 须擒风点了点头。 玉子衿不解问:“是什么?” 霍衍庭抿唇一笑,“自然是来自南海。” 最后一位承天上将军金翊挂冠离去后,南海旁支逐渐分裂为三支,三支为了南海世家统率之位彼此争夺互相仇视,直到金翊之子隐公子金隐陌多年前重归南海才平复了三支争夺,控制了金家大权,可这三支族人表面冰释前嫌,实际里却仍是彼此嫌隙你争我夺,金隐陌行踪飘忽常年不在南海,时间一长难免就出了问题。 今年初春,三支中一支的家主金长空为庆祝老母八十大寿,挥金如土建造金珠园,在南海云雾山大肆进行林木砍伐以作建材,使得云雾山植被破坏,入夏时一场山洪爆发直驱而下,不止使数个乡村罹难,还接连冲毁了山下的金氏祖祠,引得金氏子孙和无数南海百姓群情震怒,其余两支家主金长啸和金长鸣趁势煽风点火,煽动族下部曲与无数百姓围困金珠园,欲趁金隐陌不在南海之际彻底打压金长空并蚕食其势力,金长空被逼无奈,索性破釜沉舟直接带领千余部曲携带家财老小杀出了南海自立门户,辗转漂泊来到了山南。不到半年时间,千余人因无土地田舍根基立足,很快便将金银花光捉襟见肘,最后沦为了山贼流寇以抢夺掳掠为生。 公西锐赫自宛韶女王登基后就趁机以王夫之尊干预宛韶政权,还凭借宛韶女王对他的信任祸乱圣听铲除了女王身边一干不容他的人脉势力,等宛韶女王意识到自己肱股式微而王夫权倾朝野的时候,已是晚矣。如今夫妻两人虽然因宛韶大权正争得你死我活,公西锐赫也没忘不时出来给宇文铮添个乱子。他听闻金长空来到山南之后曾数次拜访想将这些人纳入宛韶,有一支金氏族人在手,将来对他图谋南海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金长空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当场就拒绝了公西锐赫的请求,他虽不是好人,但堂堂第一世家的傲骨还是有的,迫于无奈落草为寇已是给先祖抹黑,绝不会再做叛国之事。公西锐赫看金长空坚决不松口,索性后退一步请求他在遇难之时带领着族下部曲躲进轻溟山谷,这样即便是他不能收服金长空,也能在将来必要时扣留住这一支金氏后人。 金长空犯了南海众怒,有家归不得,东乾与西原又一直用力结好南海,若犯到两国手里,他和家人势必是会被抓捕遣返,所以明知道公西锐赫这个请求是陷阱,无路可走的金长空也只能闭着眼睛跳了。 提到南海,玉子衿才想起她和金翊还有一段渊源,当年吉南王之乱后她曾派人四处去寻找过金翊的踪影,奈何一无所获,那一会之后他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金隐陌既是他的儿子,想来应该对他的踪迹有所了解,便问道:“我听闻隐公子行迹飘忽,鲜少有人见过其真实面目,可是如今南海出了这样的乱子,难道他还要坐视不理吗?” 霍衍庭道:“有传言说他身染重疾,一直在南海海域中的一个小岛静心修养,直到一个月前才返回了南海,至于为什么至今无动作,可能是因为他真的身染重病了。”莫说金隐陌,就是寻常世家家主,族中出了这种乱子,都没有息事宁人的可能,金长空带着这千人部曲落草为寇,还是在这多国势力混杂的地区,他能仗着宛韶的蔽护一而再躲避西原府衙兵的追捕,却未必能掩藏来历一辈子,未防有一天金氏族人落草为寇的丑闻传遍天下,败坏金氏数百年第一世家之名,金隐陌绝不会对此坐视不理。 玉子衿眉头一皱,既然金隐陌身染重病,那义父会不会回了南海? 宇文铮淡视群山层峦,道:“南海之事过于敏感,我们不便多加插手,金隐陌虽然行迹飘忽心性难测,但出了这些事清理家门也只是早晚,叫人盯好这些人,不然有公西锐赫在其中不断搅和,迟早要出乱子。” 短暂修整后一行人继续上了路,午后浓雾渐散,天色却依旧阴霾,一路山林曲折,到晚间才至曲城,在客栈中方安顿下,忽然传来消息说山宁公主玉灵漪的和亲行驾一个月前自显阳出发,现今已入山南,不日即将抵达曲城。 玉子衿搁下碗筷问须赫云:“送嫁之人是谁?” “德宁王玉扬羡,永宁侯沈杳,还有雪霖王玉扬翕,不过雪霖王只是负责带兵将和亲队伍送出关外由迎亲客使迎入出云,并不随同。” 玉子衿冷笑,果然如此。 霍泱扒一口饭含糊着问:“山宁公主的嫡亲兄弟不是颍乐王吗?怎么会派了德宁王和翕美人呜咽”他愤恨地瞪一眼宇文靖域,默默在桌子底下把自己的脚从某侯爷的脚跟下解救了出来,“和雪霖王两个人?还不让雪霖王出关随同?” 宇文靖域将剔去鱼刺的鱼腹肉夹给玉子衿,顺手将剩下的半条鱼尾甩到霍泱碗里,“一个是手无实权毫无心机的庶长子,一个也是庶出子但立有战功手握兵权,一个是自小众望所归群臣拥奉的玉家下一代的嫡少主,从这三个人里选一个去出云国与一国之主的未来姐夫打交道促关系,搁你你选谁?” “哦!”霍泱有些感到自己被鄙视了,翻翻白眼扒拉一口饭,嚼了几口又问:“你是说东乾皇帝只派玉扬羡一人入出云给公主送嫁是因为他没有实权无威胁,而沈杳则是去监视他的,他之所以不让玉扬瑜去是在防止出云国王因为玉扬瑜是山宁公主的嫡亲弟弟而和他太热乎啊?” 宇文靖域转过头,不和反应慢的傻子说话。 宇文铮淡看玉子衿,“姑侄一场,你可要去送山宁公主一程?” 玉子衿对他摇摇头,“他们的姑母,玉氏子衿已经逝去,我已是不存世之人,再出现只会吓坏孩子们罢了,我们明日就直接去寻侯恪纯吧!” 宇文铮点头,“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寒冬山南行(二) 寒夜幽冷,又一夜雾起,天才蒙蒙亮时落起了小雪,一行人行了两个时辰山路,缓缓进入云雾山中,黛黑的层山障影相继交叠成峰峦帷幕,如一片片巨大乌云抱谷相接,陡崖高山直插入晦暗穹苍。 站在一处断崖上,须赫云一指掩在不远处松针树林中可见青烟飘出的一处茅舍,冲玉子衿点了点头。 玉子衿目光一寒,握着银剑的手指紧了紧,她正要举步而去,一阵打斗声在这时传来。 岱山如墨,四野荒芜,茫茫天际雪飘零。 断崖下的一块空地上,正站立着一个冠绝少年,他十指交覆紧握剑柄,端端竖持三尺青锋立于身前,冷酷摄人的双眼在这时忽然抬起,紧盯数丈外与他持剑对立之人。 寒风浅雪中他一头墨丝在风中飘飞凌乱起舞,雪色的锦衣长带共发丝飞扬而散,那张惊艳山河的面庞随着他抬首的动作一瞬露出闪亮天地。 墨羽长眉,摄魂俊眸,敷雪朱容,朱色唇瓣。 他冷酷的双眼与深拧的额头并没有将那份艳动山河的俊美减去几分,反是因此更添男儿之气,墨发朱唇并一身如雪在这天地俱静的黛山黑土中愈发夺目惊人。 这一眼风华无止让断崖上所有人心神俱震,就连宇文铮都忍不住犹疑地看向了玉子衿。 那容冠世间的少年正是东乾端睿皇帝玉天第三子——雪霖郡王玉扬翕。 而那与他对峙的人正是当年帝都金马风流之名满上京的侯大公子侯恪纯。 两人显然已经持斗了有一些时间,身上多少都负有伤痕,跟随之人也各有死伤,玉扬翕一声低哼嘴角溢出血迹,腰间的蟠螭纹玉带已经渗出大片血迹,他强忍着捂了捂伤口继续握紧了剑柄。 宇文靖域的拇指轻开剑鞘,正要提气飞下断崖,却见玉扬翕紧含口中血目光坚定地直视侯恪纯,毅然向后一抬手阻止了几个正要上前相助的下属,而玉子衿也在这时向他摇了摇头,他抿抿嘴角只能作罢观战。 玉扬翕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黑曜石般的瞳仁中寒光一闪,蓦然旋转手中剑锋直插入地,如流云驱驰犁地而走直扫逼向侯恪纯,乌黑冻土被他手下剑锋划出巨大裂痕,砾石飞溅向茫茫四野,雪白锦靴所过之地如雷斧凿击裂石碎土爆破出漫卷碎沙,他忽然提速瞬时飞移,长剑腾地划地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逼侯恪纯心门。 长剑破胸,鲜血喷涌,一切只在一瞬,那雪衣少年已在顷刻轻轻跃过侯恪纯身后,悄然接住了破胸穿出的佩剑,一面冰雪,负剑背立。 崖上宇文铮不禁赞叹:“好剑法!小小年纪就有此等沉厚内功和临危定力,此子前路不可限量!” 玉子衿看着玉扬翕欣慰一笑,转而目光黯然看向了侯恪纯。 此时他一身鲜血发丝散乱,那鬓角透露出数道银白,衬得脸上那道疤痕更加狰狞,这寒冷的雪天他头上一直在不时地渗出冷汗,可见这些年他虽然死盾逃生,却过得并不尽如人意,尤其当年玉亓那一掌尽管偏离了心脉而没能要了他性命,却也让他多年病痛缠身早已难享善终,今日更是大限已至。昔年公子成此落魄之相,也是可悲。 想到自己这从天堂到地狱的一生,侯恪纯笑了笑,他的眼中无比凄凉,笑声无比疏狂,他魂魄如散飘零落地,目光悠远的看向那个对他一脸恨意的少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某段岁月。 那年的上京城,清澜江,艳舞晴空,莺歌画舫。 还有那两个互争风头的意气少年。 他和玉天斗了一辈子,玉天死在了他手里,现在他死在了玉天儿子的手里 一生负气,两败俱伤。 他和他,终究谁都没赢。 曾经他们都自信的以为自己会是这个乱世的王者,新朝的主宰。他们的父亲都是这乱世天下权霸一方的王者枭雄,他们从小便是众望所归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上天给了他们这世间无数男儿难以企及的一切,赋予了他们从懂事迈步起就走上权力巅峰之路的优越起点,他们深以为这江山如画注定要落在自己掌中,只要没有对方的存在可笑那时他们是多么天真,这个乱世的无情,历史洪流的无常,又岂是他们可以想象?再强大的人在命运面前也只是蝼蚁。 天之骄子会溘然短命,也会跌落尘埃。 他又笑了笑,眼神如发丝一样灰白,阴暗的天穹最后一直定格在他的瞳仁。 玉扬翕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侯恪纯生前藏身的茅舍,他忍着腰间剧痛起身,正见玉子衿端着汤碗坐在床前等他醒来,“姑母,你怎么会在这里?” 玉子衿垂眼一笑,命宇文靖域拿了个靠枕放在他的身后,玉扬翕才注意到坐在一旁拢着大氅的深沉男子,对他的五官稍作凝视,顿时为其气度心生折服,他坐在床上半倾身子抱拳审慎行礼,“扬翕见过英成王!” 宇文铮目中欣赏,对他点了点头。 玉扬翕服过药后,玉子衿问道:“翕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你如何得知侯恪纯尚在人世?” 玉扬翕双目泛红饱含恨意,隐忍着抬头道:“是九叔派我来的!” 玉子衿默然搁下了药碗。 看她反应,玉扬翕切齿落泪,“姑母,你忽然来到山南,是不是因为早就猜到侯恪纯没死,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父亲的死和二叔有关?是不是?” 送二姐的和亲仪驾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九叔忽然过府与他密会,命他借道山南时寻机捕杀侯恪纯为父,他闻言震惊,侯恪纯早已被五马分尸如何会藏身山南?父亲与二叔手足情深,又如何会弑兄篡权?他千般万般的不愿相信当年父亲的惨死竟会是他们兄弟一直敬重的二叔所为,直到按着九叔的指示寻到这片山谷,见到那个他恨入骨髓的侯恪纯,他才彻底相信了九叔的话,父亲雄才大略一生,没想到正值盛年竟会死于兄弟与外贼阴狠鬼蜮之手!这对一个天子骄子是多么大的讽刺啊! “翕儿,”玉子衿心痛泪下,她抚摸着少年面庞殷切叮嘱:“好孩子,听姑母的话,回北境去,不要再说,不要再问,不要再靠近那个人,更不要露出你的恨意,那会害了你,也会害了扬瑜和扬羡他们和你母亲。你父亲匆忙一生,只留下了你们六兄弟几个血脉,你兄长二人倍受猜忌,弟弟们都还未长成,你现在是他们最大的辅助,若你藏不住自己的心事,莫说自己,就是他们所有人都会因此而至于险地的。” 玉扬翕五指紧紧抠着被角,双瞳如焰燃烧着恨意,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可父仇如天,他如何能善罢甘休? 宇文靖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听母亲的话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你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何必蚍蜉撼树祸连自身?” 宇文铮淡看少年切齿之恨,如缅当年,“年轻人,执剑为将,操笏为国,有一腔忠孝热血是不错的,但这也是远远不够的。疆场兵戈外有人心凶险,庙堂宏高处有鬼蜮波谲,以今日之势,方知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才是。” “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玉扬翕一时迷惘,他短短思量后敬问宇文铮:“扬翕幼时与兄弟们聆听先考教诲,曾听先考提及当年楚南夷族之乱,虽是流寇作乱屠戮无辜,暗中黑手却实为公西越,请英成王恕扬翕唐突,如今西州大权虽尽归英成王之手,公西锐赫流逃宛韶,可公西家声明犹存,威望仍在,未见英成王十余年来有何举动,大丈夫恩怨分明,您难道是打算就此放过了公西家?还是您在藏器待时?”说到此处,他灵机一动拱手鞠礼,“扬翕请英成王指点!” 宇文铮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那漫天白雪飘摇,他眼中一闪而过浓重杀意,“藏器待时吗?本王确实已经等了十八年!” “十八年?”玉扬翕一脸震惊,他看了看一脸笃定的玉子衿和宇文靖域,难言复杂地沉默了下来。 宇文铮回首道:“三殿下睿智聪颖,难免年少意气心急了些,此乃人之常情,本王只能告诉你,疆场也好,庙堂也好,大丈夫想要成事,都须怀隐忍负重之心,很多事情是急不得的,这个道理随着年纪渐长资历愈深以后你会渐渐明白的。” 玉扬翕犹有不甘,但还是脸色黯然低下了头,“扬翕多谢英成王指点。” 玉子衿摸摸他的脑袋,又拿了件大氅给他披上,正要吩咐纤儿去给玉扬翕准备膳食,一个玉扬翕的亲信侍从急匆匆跑了进来禀告南海金氏族人今日入山南追缴叛徒,金长空带着部曲四处流窜,惊扰了正行至轻溟山的山宁公主的和亲行驾,三方人马不明情况下发生冲突,导致和山宁公主的护卫中军在山谷中失了散,山中雾霭迷蒙,现在又下起了雪,玉扬羡只得派人急冲冲来找玉扬翕带兵返回去一同寻找。 玉子衿闻言大惊,玉扬翕不顾重伤急忙披好了衣服,他拉住正要同去的玉子衿道:“姑母,你现在不便出现在大哥和二姐之前,且留在这里等翕儿消息,放心吧,有我在,一定会把二姐平安寻回来的。” 宇文靖域也劝道:“是啊母亲,您就留在这里等消息吧,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的。” 玉子衿一咬下唇,心内不安地点了点头,帮玉扬翕穿好衣服送他出了门。 宇文铮扶她落座,冲宇文铮使了个眼色道:“你暗中跟去瞧瞧,有事及时来回报。” “是,父亲。”宇文靖域点点头,提剑带着两个随从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移向南庭春 丛林万木,冷雪簌簌,枯黄冻草上血色凝冰,散落着一具又一具金甲红缨的兵士和流寇的尸身。 玉灵漪一身红衣乌发如墨摔倒在地,一贯明亮清灵的大眼睛中此刻溢满了泪水,只一味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她痛惜地看了看那一地为护卫她安而惨死的中军侍卫,心神未定地将目光定在了眼前那从天而降救她脱险的几人身上。 为首那人通体雪白得宛如透明人,发如雪,衣无尘,就连覆面的面具也是白玉雕成,令人难窥真颜与气息冷暖。 “你你是什么人?”玉灵漪半伏在地上惶惶问道。 那人没有答话,只伸出一双洁白如玉的手弯腰将她扶起,顺带帮她拂去衣上雪花。 玉灵漪望着那双手,脑海中忽然想起幼时也常有这样一双手牵她学步耐心指引,抱她在膝温言诗书,可是那个人却早早去了。 她强忍着的泪水这时忍不住落了下来,欲抬头道谢时蓦然透见了那白玉面具中露出的一双瞳孔,她心神一击,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涌上了心头。 “二姐,二姐”这时不远处的雾霭中忽然响起玉扬羡的呼唤声,她一席话哽在了心头。 那人面具下的脸似乎正在温润而笑,冲她摇了摇头,温暖低柔的手掌摸了摸她的脑袋,带着几个随从转身离去。 玉灵漪咬着下唇无声落泪,飞雪中冲着他的背影端肃屈膝双手合礼郑重一礼跪拜,他的身影与雾霭渐成一体,消失在轻溟山谷。 玉扬羡看到玉灵漪的身影急匆匆跑了过来,看她无事才放下心来,他疑惑地望着白衣人离开的方向问:“二姐,刚刚那几个是什么人?是他们救了你吗?” 玉灵漪微阖羽长黑睫,秀颜绝姿浅笑淡看远山白雪,“我也不知,可能是故人,我们走,是时候该上路了。” 她终究要离开了。 清寒山风吹起少女额间黑发,桂轮炫亮的双目溢出水光,寒风缭乱她黑墨渲染般的发丝,她轻提鲜红嫁衣裙袂登车回首,望着那漫长来路想透过重重山峦与荡荡雾霭最后眺望一眼家乡,却连方向都辩不明。 她凄凉一笑,捋着散落的长发启喉清歌入辇,“皇恩眷下人,割爱和远亲。少女风游兑,姮娥月去云。龙笛迎金榜,骊歌送锦轮。那堪桃李色,移向南庭春” 清美悠长又透露出离意别伤的歌声回荡在林间山道,淡淡幽幽回荡了许久,伴着那离乡远嫁的少女走出国门。玉子衿站在山崖上望着那渐行渐远的人马逐渐淡出视线,耳畔尽是那哀伤婉转的歌声环绕。 那堪桃李色,移向南庭春。 灵漪,当年抱你在膝教习诗书时,姑母何曾想到这竟会是你的宿命? 翌日正午,须赫云与霍泱归来,两人探听下得知此次南海族人入山南追缴金长空及其部曲,已经成功将其缉捕,且金隐陌其人还亲自来到了山南,对于这位十几年来闻名天下的南海掌权人,不止宇文靖域几个年轻人,就连宇文铮和霍衍庭都提起了三分兴趣。 霍衍庭正要询问霍泱细况,客栈外忽然行过大批人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先是一队人马压着数十辆囚车横街而过,其中为首之人正是一身狼狈被缉捕的金长空。片刻后,只见又有数十白衣侍卫护卫着一架紫檀金丝宝盖的六骏马车从长街上行过,霞影金纱的车幔半透露出车中一个白衣皓雪的高洁人影,他清然独坐的姿仪虽只露出了一个侧影,那天人气度却在顷刻深入人心。 玉子衿心口一颤,喃喃问:“那位便是隐公子?” 霍衍庭搁下杯著,“想来是了,原氏太祖立国之时曾将北疆六骏赏赐于金氏家主为引驾行骑,下可入王侯邸府,上可达玉阶皇门,这份荣宠在大原朝是独一份的了,金氏虽然没落,但这第一世家皇朝贵胄的做派却是一直保留至今的。” 待南海之人走远,宇文铮道:“既然此间事了,那我们便早日返回泷州。” 玉子衿点头,摸摸宇文靖域的脑袋道:“冬至将至,麟儿的生辰也快到了,我也是时候好好为孩子准备一个寿辰了。” 宇文铮对她低首一笑称是,宇文靖域有些热泪盈眶靠着她道:“其实只要以后年年月月有母亲在,就是儿子最好的寿辰礼物了。” 霍泱抖抖鸡皮疙瘩往霍衍庭的身边坐了坐,嘀咕道:“马上尽享齐人之福了,多早晚的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净还说些口不对心的!” “去你的!”宇文靖域搭脚踹了过去。 霍泱撇撇嘴及时闪身逃了,回身正和一人撞了个满怀,他摸着下巴一脸不正经媚笑:“好巧啊翕美人,伤口可好些了?要不要本大少” “谢谢,不需要”玉扬翕退开两步,一脸避之不及。 霍泱翻个白眼,“没趣!” 玉扬翕此来是向玉子衿辞别的,送玉灵漪出了边境,他也是时候该回北境了,回朝复命之事交与了下属代办,玉子衿和宇文铮的话他多少是听进去了,现在的他心中复仇戾气太重,回朝一个不慎就会被玉寒看出端倪,到那时不止会害了自己,更会连累擎阳长公主和几个兄弟,倒不如回北境修身养性,静待时机。 玉子衿帮玉扬翕换了伤药,听他能想通多少也放下了心来,又问:“那你母亲和扬瑜他们现在如何?还有你九叔,他可曾” 玉扬翕回道:“二叔为防悠悠之口对二哥赐以京畿重权,但二哥生性淡泊不爱此道,母亲也不愿他涉及朝堂以免将来惹祸自身,索性就让他辞之不受,打算来年开春后就返回封地清净度日。祖母日夜思念大姑母,上个月把禾儿接进了寿康宫作伴,姑母可以放心。至于六叔和九叔,六叔知道您离开后,倒没什么,只说您离开出去散散心也好。但九叔他从出云国赶回后,知大姑母薨逝和您离开,心痛非常,问了您的去向,小叔叔只说不知,他便说忙完手上事务,要亲自去寻您。” 玉子衿不出所料地点了点头陷入沉默。她身体一向康健,纵使心伤也没有短短数日就故去的理,当初考虑到说她薨逝怕是玉家根本就没有几人会信,小弟索性以她因心伤难过而离开了显阳去游历四方为由而掩藏了她西来的实情。玉寒昭告天下她薨逝后,外人或许以为玉子衿已经入土,但玉家人内部却皆知她尚在人间,否则若突然说她亡故,以六弟和九弟的性子迟早要闹出乱子来。 但是这个说法能安抚住玉亓,却不能长久地应付玉泽。 他心思锐利,敏感精明,短时间他会以为玉子衿心如死灰不愿归来,时间长了他便会问,问不出踪影便会去找,而玉宇显然也很难能在他面前藏住秘密。 如今之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冬至这日,泷州城一大早便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积雪,数九寒天,雪压霜枝,气候比早前又严寒了几分。 欧阳佩月和嫣翠一大早就到了英成王府帮玉子衿操持宇文靖域的寿辰,两人共坐窗前赏着窗外银花,论及时移世易,才发现不知不觉二人已经相识十八载。 嫣翠慨叹:“昔年妹子无心离家被衍庭所救,间接因贡品之事乱了他与佩月的姻缘,后又与佩月浮萍相遇结下情缘,数年后又因缘际会成就了他们一家三口,佩月又因此得以为你照养麟儿十载,都说人世情缘冥冥之中自有因果,你们二人这今世福泽真可谓唇齿相依,互为映照。” 玉子衿不禁抓着欧阳佩月的手道:“是啊,怪道我当初在渡边峡与姐姐一见如故,可不是情缘冥冥天注定,我已经跟阿铮和麟儿商量好了,姐姐照顾麟儿十载,当得他一生奉孝,新春初一便叫他名正言顺拜了姐姐做义母,请一生躬孝才是。” “使不得使不得”欧阳佩月赶紧推让,“姐姐既受妹妹所托,当要忠人之事,要不得回报!况且有麟儿这么个优秀孩子给姐姐做儿子,姐姐当然高兴还来不及,只是如今情势推移令人揣测,麟儿他日倘若”她隐晦未言,只道:“妹妹一介商家妇,又哪能做得了他的义母?” 玉子衿摇头,“不,姐姐,妹妹说你当得就当得,商家又如何?霍家在我川西是何地位,在我英成王府又是何地位,无知者不知,难道明眼人也不知不成?有我和阿铮在,我看何人敢置喙!” 嫣翠轻拍欧阳佩月笑道:“好了我的霍少夫人,你就等着喝我们麟儿敬的茶,别操那许多心了,有那功夫倒不如担心一下你们家那小大少知道了浩清侯名正言顺跟他抢娘会不会上房揭瓦呢!” 嫣翠边说便忍不住呵呵直笑,连玉子衿和欧阳佩月也忍俊不禁起来,这时两个小人穿着一鸦青一淡粉的狐毛小袄跑了进来,凑到桌前睁着大眼睛问:“母亲,王妃姨姨,赫连伯母,你们在笑什么?” 嫣翠拍拍他们的小脑袋,“你母亲又给你们生了个哥哥,开不开心?” 两个小人中女童名唤霍歆予,年方六岁,男童名唤霍泫,年方四岁,乃欧阳佩月与霍衍庭后来所生的一对幼子幼女。 霍泫听了嫣翠的话高兴地直拍小手,“好哦好哦,母亲又给我们生了个哥哥。” 霍歆予一拍他的脑袋,“笨蛋,现在生出来的怎么会是哥哥?应该是弟弟才对!”她转对欧阳佩月大叫:“母亲,我不想再要一个笨蛋弟弟了!” 欧阳佩月哭笑不得,玉子衿摸摸她的小脸道:“那王妃姨姨把麟儿哥哥送给你做哥哥好不好,小予可喜欢?” “麟儿哥哥?”霍歆予眼睛一闪,“那我要,我要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哥!” “走,咱们去找大哥,大哥知道了这个消息”她背着一只小手拉着霍泫就走,边走边兴高采烈地嘀咕,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说“大哥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很开心”的时候,忽然冒出来一句:“大哥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很伤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团圆的寿辰 玉子衿三人好笑地望着那两个小人远走,才想起从回到泷州似乎就没有见过霍家的五姑娘,便问起了欧阳佩月她许了何许人家。 提到自家五妹,欧阳佩月颇为无奈,五姑娘早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但她心智异于常人,霍家人难免放心不下她早早出嫁,便很早地就在为她相看着可靠人家,等有一日她心智可依的时候再送出府门。早两年五姑娘心智混沌的时候对这事一直置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她虽不知世事,但也明白姑娘家不能老赖在母亲身边,有一日是要出嫁的道理,只听霍衍庭安排。这两年五姑娘却不知为何对婚事渐渐出现了排斥情绪,心智言语也不同于以往,霍衍庭与欧阳佩月察觉出不对,便将英成王府医术高明的沈大夫请了过去,沈大夫仔细一番望闻问切,只道:“鸿蒙将开,不可强求。” 霍衍庭与欧阳佩月认真思量后,便将这事暂时搁置了下来,如今五姑娘去了大漠随其父霍家二老爷经营边境生意,也有小半年未回了。 说到五姑娘的婚事,欧阳佩月忽想起近日之事道:“子衿,你可知来年开春皇上即将选秀大婚?” 玉子衿点头道:“我知道,阿铮前些日子和我提了,到那时我和阿铮还要亲赴上洛一趟。” 嫣翠与欧阳佩月相视一眼,问:“年前各官家采女花名册就要上报内宫,主公心中可有后位人选?” 玉子衿轻轻托腮,道:“阿铮如今虽是摄政亲王,但到底是外臣,即便选后事关国体,也不该是他多加过问,况且,是谁对英成王府来说又有何妨碍?” 嫣翠一挑眉道:“对咱们来说是无妨碍,可现在在外人眼里坐那一国之母的位置却远不如做浩清侯的正室啊!” 这话才提醒了玉子衿,前些日子赵老太君寿辰为何会有那么多官家命妇企图通过她将自己的女儿送入英成王府?一方面他们固然有趋炎附势之心,另一方面可不是正在躲来年开春的选秀,那些姑娘的身份地位与年纪不是正好符合采女应选的资格。 小皇帝心智不足,原氏摇摇欲坠,这天下女子至尊之位放在这样的条件下早已经失去了光辉可言,任一个有眼界的世家家主都不会乐意将家中女孩送去宫中,落选归家还好,万一雀屏中选,那样便相当于通过选秀被动地将自己的家族和原氏绑在了一起,皇亲国戚的荣耀下是步上伴随原氏走向没落的起点,谁都不想要这一天的到来。 所以这一步只能退不能进,他们都想得明白,才会那般容易得屈就谋求浩清侯妾室之位。 玉子衿笑笑,霍泱、赵云枫还有钧天五上将家有几个公子都与宇文靖域年纪相差不多,且尚未婚配,那些官家命妇在她这里碰了钉子,难免就将目标移向了这些前途可观的世家公子们,想来几个嫂嫂和佩月姐姐都被烦得不轻! 她调笑着问:“佩月姐姐可有中意的?” 欧阳佩月抚额,直言“眼花缭乱,不可盛赞”! 玉子衿扑哧一笑,正色道:“要我说来,何苦他们操那个心去,若真有能力为英成王府效力,谁在乎他们和谁结了亲,不过他们此举倒真是提醒了我一件事。昔年原业西逃,只有武阳岳氏、马氏、秦氏这三姓大族携家小追随,原业当年所立的继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出自秦氏,其余两族各出有妃嫔,如今除了秦氏凭借后族之位略有威望,其余二族皆已没落,在川西毫无根基的秦家若想保住自己仅存的威望,除了继续出一位皇后,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可走,我想秦太后势必会极力举荐自己的侄女儿。” 欧阳佩月斟着茶水,冷笑道:“秦家空有其名,早已无用武之地,原氏那些个不省心的王爷怎么还会把秦家放在眼里?” 玉子衿笑着饮茶,“这就是了,秦氏不成,那他们心目中的后位人选便只能出自川西士族,可川西大族姻亲关系盘根错节,无不与霍家、钧天五上将、赵都督、柳丞相渊源颇深,新一辈能人子孙又都受教于褚先生门下,可说尽为英成王府所掌,纵使有哪一家出了一个皇后,原氏又怎能轻易相信他们会因为一个女儿而敢于尽心效忠自己?” 欧阳佩月皱眉,嫣翠衔着一片瓜子皮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妹子,我没怎么听懂?” 玉子衿别有深意一笑,“嫂嫂,后位人选若不出自秦氏,不出自依附英成王府的这些川西士族,那还可以出自哪里?” 欧阳佩月一沉思,道:“杨家,公西家!” 嫣翠一睁眼睛,忽然觉得这些日子的事越想越不对,杨栎表面效忠英成王府,谁知道心里咋想的?公西家虽然无男丁继承基业已经没落,但声望犹存,也有那么几个未出阁的宗族闺女儿,除去他们这些家,确实也可堪为后族。但是有些事她是越想越不明白,“如果小皇帝身边的人打定了主意不让他立秦家女儿为后,又着实觉得娶依附英成王府这些川西士族的女儿不靠谱,那干嘛不直接下旨立杨家或公西家女儿为后,没准公西佳宁正巴不得和他们狼狈为奸了!” 玉子衿目光一沉,“公西佳宁就是已经和他们狼狈为奸了啊!” “什么?”嫣翠一吐瓜子皮。 欧阳佩月顿时明白了事情经过,道:“嫂嫂,你可记得赵老太君寿辰那日公西佳宁姗姗来迟?” “记得。”嫣翠一脸迷惘眨眨眼睛。 欧阳佩月与玉子衿相视一笑,解释道:“赵老太君是她的姨母,自小对她疼爱有加,公西佳宁很是敬重,况且赵都督手握重权,正是她极力拉拢的对象,她怎么可能在那样一个重要的日子姗姗来迟,显然她是算准了时间来的。皇上乃秦太后一手带大,早先难免很多人都以为皇上会属意秦家小姐为后,所以不甚将选秀之事放在心上,直到那日赵老太君寿辰居然一窝蜂的都想通过子衿将自家女儿送入英成王府,看似合乎常理,仔细一想却也有不对,如果我们大胆猜测,是有人故意提醒了他们如今时势,令他们起了别的想法才自我屈尊来谋求浩清侯侧室之位,若幸运的话可以成功将女儿送入英成王府,若不成,子衿驳了他们的面子多少也会有风言风语暗地流传,甚至传入上洛皇家耳中,那到时他们的女儿就算入宫待选,被英成王府所不屑的女儿,天家又如何会用心一顾呢?” 欧阳佩月继续道:“所以,这些世家命妇那日会做出那等失格之事,八成是给人利用了,那人的目的是想悄无声息地在原氏心中否决掉这些川西世家之女,同时也以防万一防止了英成王要将后位掌握在自己人手中的打算,她在那些官家小姐被赵老太君请去花园嬉戏之后出现,是想彻彻底底摘清自己的干系,不让任何人联想到这与她有半点关联,到那日皇上立后,无论这皇后娘娘是姓杨还是姓公西,所有人看来都是时也运也合情合理,而她杨家与公西家还是被迫和原氏绑在了一条线上,并非他人策划,她也就彻底达成了和原氏名正言顺结盟的目的,退都没得退!” 嫣翠皱着眉头问:“这事是杨栎他们俩的计划?” 玉子衿冷笑道:“杨栎虽有野心,但胆小谨慎,这件事他恐怕并不知情,而原氏那边皇上心智不,明显也不是他的主意。原氏如今一盘散沙,皇室宗族穷途末路下各自只为自己打算,有野心者也不在少数,怕是有一个人和公西佳宁早就达成了共识,他们合力布局让原氏与公西家和杨家结为姻亲,逼杨栎骑虎难下和原氏站在同一阵线,打着皇朝正统的旗帜以杨栎手上的十万兵马为倚仗,一同对付英成王府!” 嫣翠听了一把散了手上的瓜子,怔怔道:“这如今形势岂非是要如他们的愿?” “自然是要如他们的愿!”宇文铮踱步进房来,随意在桌前坐下,他一脸赞赏地看玉子衿,“夫人如此聪慧,倒真是教为夫自愧不如!” 玉子衿斜他一眼,将手中果皮往圆桌中央一抛,“王爷这意思,杨栎这一军您是不打算要了?” “我想要,也得他真心顺服才行。”宇文铮笑看她,“过几日还要牢夫人随为夫前往上洛一趟了。” 玉子衿莞尔淡笑,“你要成公西佳宁,送杨家女儿入宫为后?” “不,杨家与公西家女儿只为妃妾,皇后要姓秦!” 玉子衿一深想后给他一个赞同的眼神,“好!” 轻云蔽月,流雪回声,一个白昼的时光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雪被,这一日父母同在,椿萱并茂,宇文靖域终是度过了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个寿辰,晚宴散去时,他有些微醉地高兴拉着母亲的手道:“孩儿从小就一直在想,自己的母亲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也和我有相似的眉眼,也曾一个人按着想象描画过母亲的肖像,但总不能尽如人意,直到六岁那年在东原皇宫见到母亲”他低低一笑,接着道:“其实那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如果玉娘娘是我的母亲就好了。” 玉子衿低头落泪,让那有些醉了的孩子靠在自己身上,听他闭着眼睛半睡半醒间说起那些幼年心事,还有那些她不曾参与却时刻被人惦念着的时光,待宇文靖域睡去,她无摸着他的面庞泪中笑言:“好麟儿,母亲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不仅如此,母亲知道你比你父亲还要有大志向,所以母亲会尽自己所有为你争取你想要的一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百花耀宫闱(一) 西原承兴十一年,初春。 枝蔓蔽亭,花蕊拂殿,婷婷袅袅北国春。 淡雨软烟淅淅濛濛了一个清晨,庭前宫娥正冒雨清扫着阶下落花,雨湿潮气里忽洇开一阵沁人心脾的馥郁气息,花柳扶疏处走来一个娥眉雪目的清雅美人。 见到来人,几个宫娥立刻恭敬行礼,“奴婢拜见英成王妃。” “免礼。” 只听淡雅一声,几个宫娥谢恩起身,静静立在一旁目送那个女子远走,久久地未曾从她身上移去艳羡目光。 昨日英成王携王妃世子进京,她们都有幸一睹了这位王妃的真颜,从来这位王妃只在传闻里,她们都只知道英成王与她成婚十多载,夫妻情深,不纳姬妾,人人都猜测这必是一位极美的女子,毕竟英成王人尽皆知英姿不世,小侯爷又是那般天纵少年,他们背后的女子当是国色不凡,不想昨日一睹竟真是这等世间绝色,真真是堪配英成王。 宇文铮与宇文靖域都早已等在了永乐宫前,父子二人昨日与丞相柳中玉一夜密会未及归来。玉子衿一路观摩着宫殿相连雕刻巧妙的上洛行宫一路走来与父子俩汇合,丞相柳中玉也一同在此,见到这位素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英成王妃,柳中玉一捋山羊胡端正行礼,“臣下柳中玉参见王妃。” 玉子衿点点头,虚扶一把,笑道:“丞相免礼,您与王爷乃忘年之交,情谊深厚,无须与本妃多礼。” 柳中玉含笑称是,忙引着三人进殿。 原明昃与秦太后早已等候在此,见到三人进殿忙轻言问候,玉子衿垂眉一笑,这么多年来习惯了人拜她,她还真是不习惯拜人了,只能无奈地提裾向原明昃与秦太后行礼,正要弯腰时宇文铮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臂,座上小皇帝原明昃慌张着提醒:“王妃免免礼朕朕早已下令王爷和王妃可面圣不礼,听诏不跪!” 玉子衿一愣,她看了看座上有些肃然的秦太后和一脸慌张的小皇帝,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宇文铮,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这时趁宇文靖域上前拱手施礼向秦太后与原明昃问安,宇文铮向她低耳:“站在我身边,没有人当得起你的伏拜。我早就说过,终有一日我要给你万人伏拜的尊荣。” 玉子衿默然一笑,随他坐在了大殿一侧,这时才顾得上仔细打量起座上的二人来。小皇帝原明昃长相并不难看,是个分外清秀的年轻人,但是双目呆滞,表情单一,一看便知心智不,纵使穿上龙袍也无帝王气度,他的眼睛一直不经意地往窗前的檀木雕花的花架上瞟,那里摆放着一只琉璃宝瓶,瓶内数只宫中暖房养殖的五彩锦蝶正在蹁跹作舞。 而秦太后,三十出头的年纪,服饰雍容,妆容典雅,一看便知出身名门仪态万方,玉子衿之前虽未见过她,但隐约记得她是长和七年进宫服侍原业的,在后宫中一直不温不火,直到后来原业西逃秦氏一族忠心跟随,才得原业青眼被立为了继后。 她在看秦太后的时候,秦太后也在看向她,神情淡淡没有露出什么情绪,短短交接后玉子衿移开了目光,那个眼神没有波澜,却令她十分地不舒服。 接下来说的话没有提起玉子衿什么兴趣,不出意料地秦太后果然请她一同协理选秀事宜,任谁都会明白英成王府是不会允许川西大族的女儿入宫为后的,有她一同协理那秦家小姐入选的资格便更大了些,秦太后自是乐见其成。 玉子衿无可无不可地表示谢恩听命,出了永宁宫她转问宇文铮:“原氏中人到底是谁在和公西佳宁合作?宁平王?彭城王?” 宇文铮勾唇一笑,凝视向前。 玉子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广场正中央正走来一个蟒袍广袖的中年人,她秀美一拧,“崇明王?” 崇宁王原熙,原业一母同胞弟,表面温润,心思阴沉,昔年在上京没少帮原业给玉子衿和玉天兄妹几人作乱,甚至后来还厚颜向玉策求娶玉子衿,玉天知道后大为恼火直接想办法把人发配回了封地,若他今日不出现,玉子衿几乎都想不起原氏还有这么一号人。 正想着往事崇宁王已经来到二人跟前热道问候,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容,崇宁王一肚子官话卡在了嗓子眼儿,他脸上升起复杂难言的变化,良久后颤抖着手指指着玉子衿惊道“你你是” “崇明王安好。”玉子衿淡笑颔首,一脸不知所然,十几年过去,她的面容比起少时早有变化,如今又改了妆容,与崇宁王记忆里的玉子衿如今也就只有六分像,普天之下人海茫茫,有两个人长得相似些又有什么? 看到宇文铮不悦的神情,崇宁王赶紧收手,有些不可置信道:“英成王、王妃见谅,不过初见王妃还恕小王唐突,王妃可真是长得像极了一个人。” “哦?”玉子衿疑惑,“什么人?” “东乾承平长公主,已故的东原孝懿皇后,玉子衿。”他看着玉子衿的眼神一字一顿道,想从她脸上找出些别的什么。 玉子衿只一点头,“略有耳闻。” 崇宁王看着那张脸,表情中开始带有神往的微笑,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宇文铮的寒冷目光已经向他扫了过来,待他脊背一凉,眼前二人已经并肩携手离去,他的目光定在那背影上久久没有离开。 “你拉我做什么?”一边走着,宇文铮一边一脸不悦。 玉子衿好笑道:“不拉你难道还等着你在这皇城正门广场杀人不成?杀的还是个一品亲王。” “一品亲王怎么了?当我杀不得不成?若非原氏无人,本王会让他个劳什子来主持宗族?” “好好好,王爷息怒,妾身说错了” “你知道就好,等哪天他再敢用那种眼神看你,本王就算不杀了他,也得把他阖家的眼珠子挖出来!” 玉子衿古怪地白他一眼,这个人真是越老越幼稚,抚抚额加快脚步赶紧避之不及地走出了正门,宇文铮哪肯退让,二话不说连忙跟了上去,宇文靖域在后面跟着只觉得漫天乌鸦在飞。 隔数丈曲桥外的假山上轻步走出一个素服黑裙的女子,她紧拧着眉头看那你追我走的一对男女,沉下声音问:“那就是英成王妃?” 一个侍女犹豫着低头道:“是的,公主,那位便是英成王妃。” 女子通红五指用力紧抠着假山石,她切齿冷笑,“很好。” 玉子衿! 是你,当真是你! 初八这日,按例举行选秀大典,玉子衿早早就随秦太后到了群芳殿,一同参与的还有柳中玉的夫人柳夫人、几位太妃和崇宁王妃马氏。入宫的秀女其中不乏出身川西名门者,但多是这些家族的旁支远族,各世家大族为了表明对英成王府的效忠之心均未将嫡亲女儿送入宫中,秦太后与几个太妃的脸色果然不是很好,只对赵穆及柳中玉族中的几个女孩儿碍于情面赞了几句便不再多言,至于那日被各自母亲带去都督府欲送入英成王府的几个女孩儿更是直接否了。 司礼太监继续唱名:“下一列,一等承恩公、安南大将军杨栎长女杨氏昭月,汾阴郡公秦宁长女秦氏溶澈,太常寺奉礼郎公西勉次女公西安颖,鸿胪寺主簿马长安三女马凝芳,四人觐见。” 玉子衿眉峰微挑,抬眼看那四个莲步移动走出的宫裙少女温婉参见,她的目光在肖像其母一脸高傲的杨昭月身上停留了一会,又若有似无瞟了马凝芳一眼,没想到公西佳宁竟然送出了自己的嫡亲女儿,这个本投得确实够大! “英成王妃在笑什么?”身旁崇宁王妃忽然发问,顿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几个少女身上转到了玉子衿身上。 玉子衿轻轻摇头,“没什么,本妃只是看这马小姐的容貌气质与崇宁王妃竟有几分神似,王妃与马小姐同姓,想来您二人是同出一族?” 崇宁王妃还未答话,殿下马凝芳已经轻笑着清脆回答:“英成王妃果然好眼力,崇宁王妃是臣女的嫡亲姑母!” “凝芬!”崇宁王妃轻皱眉头提点她失礼,眼中还是一贯宠溺,马凝芬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乖乖站回了自己的位置,惹来杨昭月一个白眼儿,崇宁王妃有些无奈道:“太后、太妃、王妃见谅,这丫头平时被我哥哥嫂嫂宠坏了,难免不知分寸,失了礼数。” 秦太后一笑,只说无碍。 玉子衿用有些同情的眼神不经意看了一眼那天真活泼的无知少女,这六宫之主母仪天下的位置岂是那般好坐? 身旁柳夫人也淡淡叹息,刻意降低声音道:“马氏日渐衰微且族中无人,一族荣辱系女儿之身,这马家小姐也是无知的可怜人。” 四个女孩儿中,秦溶澈形容淡雅气质端庄,美则美矣,安静的气息却让她不甚惹人注目,公西安颖也与她相去无几,而杨昭月本就长得五官妖娆秀美,气质更是冷傲高贵,与其她三个女孩儿站在一起煞是张扬夺目,也惟有热情娇美性情活泼的马凝芬可与其平分秋色,玉子衿对此分外起疑,问:“崇宁王心思深沉,做事缜密,既与公西佳宁达成共识,如何又会任由马家送来了马凝芬分其风头?” 柳夫人掩唇温笑,“马家日渐败落,俱倚靠崇宁王妃换得荣耀,有机会送女进宫换得皇亲地位抬举宗族自是不怠,况且杨家小姐出身高贵,本就足足压了马小姐一头,想来崇宁王是对自己所谋之事抱有莫大的信心,想着在内宫多安插一个自己人也是好的。不过臣妇听说,采女初入宫那会儿,这杨小姐和马小姐就不甚和睦,崇宁王怕是不能如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百花耀宫闱(二) 一轮初选后,入围名单基本拟定,入选者共二十八人,三日后于群芳殿由原明昃钦定择出皇后人选,以及贵妃一人、贤淑德三夫人,余者得圣眷者可充为九嫔、世妇。 春雨方歇,玉台湿凉,秦太后留宴后玉子衿由柳夫人陪同着共往宫中安排外臣女眷下榻的云山阁走,柳夫人出身书香门第,教养极好,又饱读诗书颇为健谈,二人可说一见如故。 方过御花园西北侧的抄手回廊,微阴夜色里两个内侍正引着一人往花园正中去,绕过月形门正停留在玉子衿等人一墙之外的湖亭中,玉子衿隔着花影扶疏与淡淡夜色透过花窗看那亭下并肩坐在石阶之人,正是衣着淡雅的秦溶澈与抱着蝴蝶琉璃瓶一脸稚气懵懂的原明昃。 柳夫人与她站定同看,道:“秦家与太后极力想要促成秦家小姐入宫为后,以振家族声望,想来现在是想借着手中权力之便多多让皇上与秦家小姐接触,也好三日后顺利如愿凤举。” 玉子衿点头笑笑,对秦太后的心思不言而名,那方秦溶澈一直神情淡淡陪原明昃坐着,二人明显关系相熟,可见不是第一次见面,原明昃还分外熟稔的叫了一声“姐姐”,引来秦溶澈婉转低笑道:“皇上又记错了,臣女小了您四岁呢,不是姐姐!” 原明昃有些迷惘地眯了眯眼,傻傻笑道:“朕说你是姐姐,你就是姐姐,你给朕拿糕点吃,就是朕的姐姐,朕要封姐姐做皇后。” 秦溶澈的笑容开始有些失色,“皇上为什么要让溶澈做您的皇后呢?” “因为母后说朕要封你做皇后啊,那样你就可以继续给朕做糕点吃。” 秦溶澈苦笑了一下,她声音有些低哑地问:“那皇上喜欢溶澈吗?” 原明昃看着自己怀中的五彩蝴蝶使劲点头,“喜欢啊,母后说我一定要喜欢你。姐姐你有喜欢的人吗?” “喜欢的人”秦溶澈慢慢抬头望那不见星月的夜,“是有的吧” 那少女眼中似有泪光滑落,玉子衿没有再看,转随柳夫人向云山阁而去。 夜浓灯黄,植秀飘香,云山阁乃一灰瓦雪墙的三层六角建筑,临清湖一角,有湖风浅浅,夜中格外清幽。 卸去繁厚装饰,玉子衿边与纤儿说笑着边正欲歇息就寝,忽听窗外喧声震耳,锣鼓喧嚣,英成王府随她驻宫的贴身护卫来报宫中巡查禁卫在群芳殿附近发现刺客,现在秦太后下旨禁卫包围了群芳殿,正在进行逐一翻查。 玉子衿捋着秀发凝眉,“前朝赐宴可曾结束?王爷和小侯爷是否已经离宫?” 护卫道:“回王妃,王爷和小侯爷闻讯已经折回,现与崇宁王等人一起已经赶至群芳殿搜查刺客。” “随我也去瞧瞧。” 月明星稀,疏鸦几点,群芳殿采女们居住的后殿前已经站了一地的人,二十几个秀女惊魂未定地站在园中中央,显然是受惊良深,玉子衿刚进群芳殿后园,还未离宫的多位原氏宗亲如宁平王与彭城王等人都不由瞪大了眼睛,虽早就听闻英成王妃肖像孝懿皇后,但见到真人他们还是不由吃了一惊。 玉子衿没有理会那些目光,给秦太后和原明昃行了礼,径自走到了宇文铮和宇文靖域身边,须赫云和赫连流星正带人逐一巡查群芳殿,待得一会将几个大殿搜查完毕,须赫云来回道:“回皇上、太后、王爷,正殿及偏殿都已经搜查完毕,只剩诸位秀女居住的这三间后殿还未曾搜查,不知” “放肆!”秦太后眉头一皱骤然打断,“侍御贵女的寝殿岂能任由男子任意进出搜查,须郡马素来言行慎己,今日岂可失了分寸?” 崇宁王妃扶扶耳畔流苏,若有似无地瞥了秦太后一眼,“是啊,莫说是侍御贵女的寝殿,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儿,闺阁也没有任由大批男子随意进出搜寻的理儿,咱们明白须郡马是一片忠心为秀女们的安危着想,可人伦大防不可不防,比起性命还是秀女们的闺誉重要些。” 秦太后闻言,眼中愠怒,“崇宁王妃,你此话何意?可是在说哀家腐朽无知,视众秀女的身家性命如无物?” “臣妾不敢!”崇宁王妃盈盈一拜,逡巡目光在一群秀女身上游走一遭,“吾皇、太后容禀,臣妾只是怀疑众秀女中有人私通外贼!” 此言一出,不止原明昃与秦太后惊诧,众位秀女更是惶惶不已,直言清白。 崇宁王妃冷笑道:“臣妾恭送太后回宫后,方经御花园返云山阁,却不料看见一个黑衣男子与一身着秀女宫裙的女子拉扯不清,因为夜色太深,臣妾并未看清那女子是谁,但无疑是这众位秀女之中一人无疑,臣妾本想着派人抓了这一对不知廉耻的男女,却不料巡逻禁卫先臣妾一步惊扰了他们,那男子功夫了得,直接就带着那名秀女飞身逃了,而现在诸位秀女俱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赶回群芳殿,只能说明是那男子将其送了回来,而群芳殿接连被禁卫包围,想必他是没有机会逃出去的,必定藏身在那位秀女的寝殿中!” 身旁崇宁王给了崇宁王妃一个满意的笑脸,转对秦太后和原明昃郑重道:“皇上,太后,我原氏立国四百载,还从未听闻有新入宫秀女如此胆大妄为不知廉耻私通外贼一说,臣请皇上、太后严查,定要揪出此二人严惩不贷,免教无耻妇人混入宫闱祸乱后宫!” 原氏宗亲闻言,也纷纷陈词请求搜宫。 杨昭月剔剔自己鲜红的指甲,神态慵懒道:“王爷这话说得不假,只是臣女入夜后就与表姐在后园黎亭下赏月赋诗,一直就没有离开过,这是多位姐妹们都可以作证的,宫女太监们也一直在身边伺候,均可以为我二人作证,我等的闺房就不必搜了吧?要我说,王妃既见那不知廉耻之人入夜在外与不明男子纠缠,搜查重点理当放在入夜不在寝殿的人等身上才是,何苦累了我们这些清白人?” 入宫秀女起居皆有定时,戌时后不经教习嬷嬷准许是不得出这群芳殿的,否则必瞒不过教习嬷嬷与诸多宫人的眼睛,杨昭月此言显然有所指,有人已经愤愤不平站了出来。 马凝芬一甩胸前秀发,巧目圆睁道:“杨昭月,你少含血喷人,姑母不过疼惜我入宫膳食不惯,特叫我去她那里取了些寻常爱吃的点心,戌时刚过便早早命人将我送了回来,何来私会外贼一说?” “你急什么?”杨昭月嗤笑,余光一瞥一直沉目不语的秦溶澈道:“入夜不在的可不止你一个人!” 秦溶澈眉目淡淡,出列对众人一福身道:“近日太后头疾犯了,入夜总不能入睡,她老人家一贯爱听臣女抚琴,入夜便应召去了永乐宫侍奉。” 秦太后眼皮一眨,掩唇讪笑,“对对,哀家今日不甚舒服,总想听着澈儿的琴音入睡。” 崇宁王抱臂哂笑,“如今可好,每个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据,难不成是本王的王妃看错了不成?” 秦太后脸上挂不住,拍案道:“既然如此,那便一视同仁,传哀家懿旨,搜宫!” “慢!”玉子衿出声打断,秦太后不悦的眼神接连转了过来,她侧开视线轻笑道:“杨小姐、公西小姐,还有秦小姐和马小姐一方有多人作证,一方有太后和崇宁王妃作证,可见是清白的了,不过为了一视同仁须也得搜一搜,为妨几位小姐心里不舒服,几位的闺房就由本妃亲自来搜如何?” 崇宁王妃笑容一顿,继而自然道:“虽说几位小姐清白,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王妃身子娇弱,比不得禁卫粗野,万一碰上刺客藏匿期间有个闪失可怎么好?” “无碍,”玉子衿接过宇文铮亲自递过的佩剑,径直向马凝芬的寝殿走去,“本妃自小习武,区区毛贼还不能奈我何!” 注意到宇文铮那抬眉一瞥,崇宁王妃心上一虚一时尴尬,只能笑称:“王妃真是女中豪杰。” 一扇扇殿门次第洞开,禁卫军开始逐一搜查,玉子衿在马凝芬的寝殿搜查一周,又相继看了杨昭月和公西安颖的寝殿,最后才来到秦溶澈的寝殿,她一把推开檀木雕花的两扇殿门,侧目移眸看了那一直安静沉默的少女一眼,正要进门时只听她忽然开口:“王妃且慢!” 秦溶澈移步上前,对她恭敬一拜,她的目光诚恳,毫无波澜,“臣女方命人打了热水以备沐浴,地面湿滑,还请王妃小心莫滑了脚。” “多谢秦小姐。”玉子衿对她点头一笑,转身进了殿门。 殿内布置典雅,淡香宜人,并不像杨昭月和马凝芬的卧室刻意装潢得那般华丽,玉子衿在殿外众人的注视下相继排查了殿中的一个又一个角落,最后她将目光放在了床侧一角屏风后,她默默往殿外一看,崇宁王与崇宁王妃的目光正死死盯着这一角,而秦溶澈虽然神色不变,却在怔怔望她。 玉子衿低头一笑,在众人的注目下绕过屏风,屏风后的木桶里热水雾气氤氲,其上红白花瓣浮动,暗香幽幽,被那清澈见底的水波中浮动的黑影惊得心间一震,她按捺住心神,没有刻意抬头去看,继而转身背对众人顺手打开了木桶边的一个木柜。 柜子正朝外开,穿过明纱透光的屏风,外人可见一览无余,玉子衿合上柜子走出殿外,只见崇宁王妃眼底一片失望之色,而秦溶澈的表情依旧如故。 各个负责搜查的禁军统领也纷纷来报搜查无果。 一夜闹剧,所谓的刺客终究没有抓到,崇宁王妃在人前碰了一鼻子灰,还险些把自己侄女儿的名声也搭了进去,秦太后不悦,直接命其回家闭门思过,不得再参与选秀之事。 玉子衿佯说疲累,宫内不宁不得安歇,直接随宇文铮父子回了上洛的府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百花耀宫闱(三) 回到府中已是将近子时,她坐在廊下命人烧茶煮水,宇文铮笑道:“这大半夜的喝茶,你是不打算睡了?” 玉子衿揉揉额头,“即将有客登门,王爷还要睡吗?” 宇文铮面露疑惑,疲惫之余才想起今日之事蹊跷太多,正要问何人,宇文靖域已经引着一人进了二人落榻的小院。 来人一袭黑衣,行色匆匆未及褪去,来到廊下直接屈膝跪在了二人身前。 “云枫,你这是做什么?”宇文靖域一头雾水,看赵云枫这一身装扮深夜前来,他也早已猜到了今晚的事情和他有关,但他们二人从小一同长大,他怎么就不知道这个风流大少和那个冷冰冰的秦小姐扯在一起? 赵云枫一脸凝重,自责不已,只道:“云枫办事糊涂,今日险些不慎被抓累了赵家的名声,更险些坏了主公和王妃的事,自知罪过难恕,特来领罚!” “哦?你是来领罚的?”玉子衿漫不经心喝茶,“那本妃今日便先罚了你,改日再依计行事,扶秦家小姐入宫为后!” “王妃”赵云枫溘然抬头,一脸惊恐不已。 玉子衿叹息一声,命他起身。今日崇宁王妃直指采女与人私通,目的性极强,显然是十分确定那名采女就是秦溶澈,才敢明目张胆把事情闹大,彻底除掉这个后位威胁。若非她猜到秦溶澈就是那个秀女,一时对在御花园中捕捉到的她那丝泪光起了恻隐之心,自动请缨去搜查采女卧室,不会那般凑巧地发现躲在房梁上的赵云枫,也幸好是她发现了,否则不止秦溶澈会因此丢了性命,阿铮也不得不因此而对赵家有所处置,后果不堪设想。 宇文铮道:“本王听说,你祖母和你父亲有意和柳丞相家结亲,柳丞相夫妇早已对你满意许久。这事,你父亲知道吗?” 赵云枫摸摸嘴角的伤痕,点了点头。 秦家是从龙后族,至原业西逃便跟随效忠,可原氏衰微大权旁落,这一门所谓的后族也不过只是虚有其表,不论身份地位,还是手中权势,都远远被川西士族以及跟随主公南征北战而日渐崛起的军阀世家远远甩在了身后,尤其他们站在了原氏一边,没落更是指日可待。祖母和父母虽然开明,并不要求儿女结亲非要趋附名门贵胄,可他是赵家长房长孙,肩上担负着阖族的荣辱,婚事更是备受瞩目,娶妻可以不看重门第高低,却不能挑错了阵营。 他一直都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在这新龙将出的末世,如果不出意外,当父亲将赵家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他完可以凭着自己的能力将家族发扬为更加持久的传世名门,如果这个时候他的婚姻能用来做锦上添彩,那将是更好不过,所以当祖母询问他对柳家小姐的态度时,他只能选择了默认。 至于溶澈她一直都明白他的为难,也从来都没有要求过他什么,她的无声,她的沉默,每每想起都让他感到心如针扎,看着她的车马驶进阊阖门的时候,他几乎毫不迟疑地就后悔了。 他不顾父亲的阻拦跑来上洛夜闯皇城,天涯海角想带她走,她只狠狠掌掴了他一巴掌,她从未对他那般疾言厉色过,想来自己是多么的异想天开和可笑,放不下家族名利,还妄想与尔情深。 世间事,不是件件都有机会给他去后悔的。 想到这里,赵云枫失魂落魄地笑了笑,他还未来得及多言,一人龙行虎步而来已经将他踹倒在地,回首时才见是父亲赵穆。 赵穆一脸恨铁不成钢,“无知小儿,早叫你不要轻举妄动,险些坏了主公和王妃大事,待回到家,看老子不剥了你的皮!”他难掩气愤转对宇文铮和玉子衿躬身请罪:“属下教子无方,险些闯下祸事,还请主公和王妃责罚!” 宇文铮淡淡挥手,“无事,今日夜深了,你父子二人现在府中歇下,待明日一早再赶回上洛吧,至于秦小姐之事,本王自有打算。” 赵云枫俯身一拜,看了赵穆一眼,毫不迟疑道:“主公,王妃,父亲,请恕云枫斗胆,还请王爷成云枫和溶澈!至于柳丞相和夫人的美意,只能恕云枫不知好歹了” 人生短短数十年,这匆忙一生,他不想让自己留下遗憾。 玉子衿点点头,“你且去吧,秦小姐的事本妃自有安排,至于柳丞相和夫人那里,他夫妻二人皆是明理之人,儿女亲事不成也断不会强求,到时本妃替你去说明便是。” 赵穆父子喜极望外,感激道:“属下谢王爷王妃。” 三日后,封后择妃大选之日,玉子衿与柳夫人偕同进宫,在路上便将那日之事向其言明,闻得事情经过,柳夫人颇为感慨。 柳家世代清流,书香门第,本就是豁达通理之家,如今与赵家同侪为官,赵家公子又出类拔萃人才顶尖,夫妻二人本想着将相联姻结为两姓之好不止会传为一段佳话,两个儿女心中必也是乐意的,未想到赵家公子竟已心有所思。柳夫人性情**,左右如今亲事并未定下,于女儿声名无碍,心中也不再强求。 夫妻者,非有骨肉之恩也,爱则亲,不爱则疏。 他们夫妻选中赵家固然有门第家族的需要,更多的还是看中了赵云枫其人,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幸福,可两个同床异梦的人结为夫妻,纵使门第再相合,两姓世家再亲近逾故,最终也只会成为怨偶。 刚进宁阳门忽然传来一阵喧嚣,玉子衿眼中升起浓浓笑意,宇文铮驻足,古怪看着前方问她:“你昨晚到底跟流星交代了什么?” “很快你就知道了。”玉子衿抛给他一个瞧好戏的眼神。 二月仲春,芳菲盛开,今日不止是封后择妃大选之日,亦是一年一度的花朝节,原氏太宗的德宁皇后素以贤德闻名,将后宫选秀定号充盈之日定在花朝节这一天便是她早先立下的规矩,以寄予百花争耀宫闱,原氏子孙兴旺的美好期许。 这日晨起,新入宫秀女须沐浴熏香,着五色素衣至宁阳门内的凝光殿参拜花神,祈求雀屏中选宠耀宫闱,后至御花园挑剪花红,自选一朵插之鬓髻入群芳殿参拜天颜择名定号,谓之“簪红入殿”。 承兴十一年这日的花朝节,御花园中花染碧丛,蕊蒸五色,万丛格外鲜妍,置身其间的灵动少女人比花娇。 正当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少女为自己精心挑选簪花时,一匹裹着绫缎的雪花猪怒跑着奔了进来,它显然受了刺激狂性大作,翻蹄亮掌居然撞翻了数个上前想要将其制服的禁卫,连带践踏了无数花红,惊得秀女们提着裙袂奔走逃窜狼狈不已。 秦溶澈为了躲避雪花猪,一个不慎摔入了花围,发现她脚踝扭伤,两个教习嬷嬷忙命人将其送去了太医院。 那方,杨昭月步步后退,目色一深盯着那直扑而来的雪花猪,临危之际及时拔出束发的银簪插进了它的侧身,鲜血渐红少女素衣,猪却没有停下来,她及时一个闪身隐入树后,雪花猪受伤后痛楚令它更加发狂,祸连未能及时跑开的马凝芬,她愤恨地看一眼躲在树后看好戏的杨昭月,只能认命地闭上了眼睛,这时只觉腰间被人顺手一提,她瞬间就飞了出去,不过庆幸的是没有落地,当她睁开眼睛时,只看到了一张格外憨厚的脸。 赫连流星铁甲红缨,端着格外方正的脸,眯眼笑看她:“马小姐,您可以松手了吗?” 被那张大脸吓了一跳,马凝芬赶紧松手,正要犹豫下要不要道谢时,那人已经一个转身仆倒在地,摸着那雪花猪的猪脸呜嚎大哭起来。 “哎呦我的肥墩儿,你咋就那么抛下我就去了哎呦肥墩儿墩儿你叫我咋向皇上交代啊墩儿” 气氛瞬间凝固,马凝芬当场就忘记了思考。 谁能想象得出一个骁勇将军七尺大汉抚尸痛哭的场景,尤其那“尸”还是一头白里带花的大肥猪。 英成王当场就走了 秀女们一脸尴尬,杨昭月更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直接走上去对着赫连流星就是一脚,“好了,别哭了!你一个少将军丢不丢人,大白天地抱着一头猪在这里要死要活!” 赫连流星直接捂着屁股就从地上蹿了起来,“这是猪吗?你看看这是普通的猪吗?这是当朝皇上亲自养大的猪,猪里面的皇室,畜生中的九五之尊,是极品御猪!”奶奶的,要不是姑姑有交代,本将军的屁股是你个女人踹的? 杨昭月怒目圆睁,“不管谁养的都是猪!姑奶奶杀都杀了,我就不信皇上还会为了一头猪治本小姐的罪!” “哦?是吗?”赫连流星鼓鼓掌,“杨小姐还挺自信?”他眯眼笑看着一脸高傲的杨昭月,转从肥墩儿的脖子上抽出一块金牌,他指着那上面的一行小字一指一点道:“当朝御猪,擅动者死,这可是皇上金口御题的哦!” “你”杨昭月一脸愕然,身后马凝芬已经巧笑着来道:“姐姐真是时运不济,这花朝节封后择妃的大戏日子,怎么就亲手把皇上最心爱的宠物给宰了呢?如此不顺圣意,将来如何与皇上夫妻同心共济苍生?” 赫连流星带着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哀伤”,一抹腮上“泪滴”,西子捧心道:“可怜我辛辛苦苦从大漠抱来的肥墩儿,它远离家乡跋山涉水,才在皇上身边伺候了两天就猪颜薄命了,杨昭月,本将军一定叫你给我肥墩儿血债血偿,你给我等着!” 他说着愤怒地一弯腰抱起已经没气儿的肥墩儿就要走,玉子衿及时来到,问道:“流星,你在干什么?” “姑姑?”见到亲人,赫连流星潸然欲泣,把肥墩儿往杨昭月脚边一扔,震得她连连后退,一把扑到玉子衿身边扯袖拭泪道:“姑姑要给侄儿做主啊,今早上侄儿奉圣命带肥墩儿出来遛食儿,哪知刚一会儿没见着,他就跑到御花园丢了命了,这让侄儿如何向皇上交代啊,姑姑可要帮帮侄儿,严惩凶徒!” 玉子衿恶寒地瞅他一眼,死小子你唱戏还唱上瘾了?她默不作声把自己的袖子从赫连流星手里拯救了出来,“不就是一头猪吗?有多金贵?回头本妃替你好好与皇上说说就是了,杨小姐也是为自保,今日选秀吉日,你何苦累她?” 杨昭月闻言,依旧高傲地瞥了玉子衿一眼,未将其放在眼中,玉子衿做无视,暗对赫连流星使眼色令他见好就收。 赫连流星哭丧着脸点点头,“姑姑宽宏大量,是侄儿狭隘了,侄儿这就去向皇上请罪,千难万险侄儿一人担下就是了。”他哀伤地上前一把抱起肥墩儿,刻意把猪头的方向朝着杨昭月绕圈一周转身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百花耀宫闱(四) 待赫连流星走远,两个教习嬷嬷颤颤巍巍上前请罪,“王妃受惊,恕奴婢看管不力之过,只是杨小姐纵使能得皇上恩赦杀宠之过,但大喜之日杀生,又身沾血红,此实乃大不吉之兆,纵使得留宫中,也不堪为后之选,请恕奴婢们要依照实情上报太后,不敢有私!” “你说什么?”玉子衿还未发话,杨昭月已经勃然动怒,她鲜红十指指着两个教习嬷嬷厉声道:“本小姐是本能防卫,非是刻意残杀御宠,如何就失了典选资格,我父亲战功赫赫官居显位,我母亲更是出身这川西第一世家,没有我外祖父,何来这西原立国?你竟敢教本小姐屈居人下,充为妃妾,你信不信本小姐这就活剥了你!” 两个教习嬷嬷看着她手中的银簪瑟瑟发抖,“杨小姐恕罪啊!” 杨昭月愈说声色愈厉,怒视着两个嬷嬷的阴狠目光逐渐一到淡然无波的玉子衿身上,她紧攥手中银簪,只听“泠叮”一声,银簪已经两折断裂从掌中落下,一道殷红也随之倾泻下来,她蓦然抬面恐惧地感受着那未曾褪去的掌风,呆呆看着负手而立在玉子衿身前那气度吞纳山河的男子。 只听他的声音平淡无波道:“藐视尊上,这就是你父亲教你的规矩?” 她膝盖一软,直接就跪了下来,“见见过英成王。” 宇文铮没有多看她一眼,拉着玉子衿的手自顾离去。 吉时将至,秦太后听闻秦溶澈脚踝扭断的消息气急动怒,堂堂皇室大选之日怎可出现跛子皇后或瘸腿皇妃,这不啻于是在往皇室脸上抹黑,故而待选秀女不可形容有伤,否则便是失了资格,如今只差这临门一脚便可使秦氏再出一位皇后延续辉煌,出了这等纰漏秦太后焉能不气?连带看几个出挑秀女的眼神都尖锐起来。 原明昃刚失了心爱宠物肥墩儿,在后殿好一顿闹腾,好不容易才被赫连流星和须赫云忽悠着哄到了正殿,他双眼通红地抱着那装着五彩蝴蝶的琉璃瓶坐在御座上,一脸防备地看着殿下群臣和各色妖娆的秀女。 教习嬷嬷暗暗将杨昭月染血不吉之事告知,秦太后一瞥脸色阴沉的崇宁王冷笑了一声,示意宫人将御案上摆放的紫金掐丝鸾凤钗赐下,又一指杨昭月对原明昃笑道:“皇上,哀家为你选了杨小姐充为贵妃,你赐她一个封号如何?” 原明昃目光不离琉璃瓶,只道:“猪。” “什么?”秦太后蹙眉。 “朕说猪,”原明昃有些不耐烦,“就叫猪。” 秦太后笑得有些尴尬,不管杨昭月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正色道:“好,杨小姐为杨将军与夫人掌中珠,他日必也会为皇上心头之珠,宠耀宫闱,传旨立为贵妃,封号为‘珠’。” 殿下人中已有人开始忍俊不禁,赫连流星更是毫不掩饰自己那浑厚的笑声,被须赫云一瞪,他适时捂住口鼻低声道:“猪贵妃,杀猪皇妃,姓杨的这个毒丫头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还是载入史册的不可翻身” 须赫云低头捻着指尖锋锐,淡然瞥向座上原明昃,“弄死了阿泱心爱的肥墩儿,你还是先等着被追杀吧!” 想起某大少杀猪般的呜呼哀哉,赫连流星一抖机灵,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殿下,杨昭月一咬下唇,接过那支紫金掐丝鸾凤钗,行礼谢恩,“臣女谢皇上、太后!” 如此一来,后位人选便只剩下了公西安颖与马凝芬二人,按例当由皇上亲选,原明昃却在这时忽然闹起了脾气,抱着琉璃瓶就要离殿,秦太后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怎么也无用,不防他脚下一软摔下阶梯去,琉璃瓶碎裂,数只彩蝶袅娜飞出,原明昃被惊慌失措扶起,呼喊着就要去抓那几只蝴蝶,不料它们却纷纷停驻在了马凝芬的衣服裙裾之上,五色素衣,彩蝶停舞,更趁得那少女宛若清灵仙子。 原明昃一时看得傻眼,二话不说跑了上去抓住马凝芬的袖子嚷道:“母后,朕要这个仙子做朕的皇后!” 秦太后一怔,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而座下崇宁王不由瞪大了双眼,可见怒火中烧。 宇文铮给玉子衿斟满一杯酒,“夫人使得好一出反间计,你叫流星往那马小姐身上撒了什么?” 玉子衿嬉笑饮酒,“泱泱送我的百花引!” 大选结束,一切成定局,三日后便昭告天下立马氏为后,杨氏为贵妃,公西氏为贤妃,纳九嫔、世妇十余人。 公西佳宁闻讯,一把砸碎了眼前梳妆的菱花镜,“去,命人去上洛给我找原熙问清楚,我不惜血本送出了嫡亲女儿,怎么如今却是他那个出身低微不够格儿的内侄女当了皇后,而我的女儿却成了陪衬只能给个傻子当妃做妾,他是存心坑我女儿出去做陪衬的不成?快去!” 下人惶恐不已,连连应声后退,不妨在门口与一虎背熊腰之人撞了个正着,杨栎一脚将其踹开,进门怒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到底和原熙合计了什么?为什么被送进宫的人会是昭月?” 杨家虽不得宇文铮新任,但仍是名正言顺的川西士族,表面上与赵家一样是属于英成王府麾下,新春选秀只需随意送一个族女进宫即可,现在川西士族中却只有他一家送出了嫡亲女儿,这不是明摆着想告诉宇文铮,他存心靠拢原氏想要和他作对吗? 公西佳宁没想到杨栎会在这时候归家,若非这半年他外出练兵,她怎会有机会谋划自己的事情,冷哼道:“没错,我是和原熙合计着共同对付宇文铮,若你不胆小怕事肯用心帮我,我何苦把自己的亲女儿搭进宫里去陪一个傻子?” “你”杨栎一脸风尘,溃败地笑了笑,“我这十多年苦心为你经营,如今在你眼中却成了个胆小怕事的鼠辈,好,好得很!” 公西佳宁自知话说得过重,一抓他的衣袖,低首道:“对不起,我只是” “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杨栎抬目望天,“乱世无常,谁能言谁是最后的王者,我与宇文铮心思博弈二十载,他没了耐性,我也早已失了耐心,你我既为夫妻,便是荣辱同体,你若想要,那为夫陪你一争便是。” 公西佳宁热泪盈眶,万没想到杨栎今日回对她说出此言,她紧紧靠在杨栎肩上泣言:“夫君,我相信,权力荣柄总有一日会属于你我夫妻二人!” 帝后大婚的吉日定在了三月十八,自小皇帝登基十几年来西原还未迎来这般举国同庆的喜事,西塞大漠与西原友好的诸国纷纷遣使来贺,而东乾则派出了一位特殊的使者——容仪公主原舒禾。 原舒禾是原氏宗女,又被指婚浩清侯,来西原贺原明昃大婚可说再合适不过,玉寒的致函国书有云:将缔两国之好,请善儿女之约,吾之甥女,彼之枝血,但赴西都之行,察民风之厚,享风土之美,了做安身之解。 伴原舒禾随同西来的还有颍城公主驸马南侯岳泽洛,崇溪郡王世子明南浔。 年前南侯已经上书玉寒称年老多病请求致仕,令独子岳泽洛袭爵,这是岳侯爷袭爵后的第一件差事。 西原牢牢控制在宇文铮手中,纵使玉寒想翻风浪也不得,况且没有人比他更不想让人知道玉子衿身在西原,他会派原舒禾、岳泽洛和明南浔这三个与她关系匪浅的人前来,想来也是以防万一她的身份泄露,玉子衿就且领了他这份人情。 容仪郡主的行驾抵达上洛皇宫的这日是个阳光明媚春风送馥的晌午,金雀翠幄九香玉辇停在宫城前 的时候,宫城前的众人都只觉香风拂面杜若盈袖,纷纷翘首期待这位闻名天下的东乾第一美人显露真颜。 奉皇命出宫迎接的浩清侯昂藏自若走至车前,躬身拱手施以礼,他的声音悦耳轩朗,“臣,宇文靖域特奉皇命来迎公主入宫。” 众人只听一阵环佩清灵,一个巧笑嫣然的绝色少女已经自顾打帘钻出车外,她笑意浓重,顾盼神飞,端庄姿仪难掩动容之色,眸中之光如聚星河璀璨,看到那车前端立的不世少年,她一脸动容禁启唇唤道:“靖域哥哥!” 那一声流音清鸣如莺啼出谷,已经深深痴醉在少女惊艳姿容里的众人更被这一声婉转低唤震击心灵,而那少女似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般,目光闪烁时贝齿一咬樱唇,露出几分更可人的俏皮精灵来,她将手中帘子放入女官手中,一整广袖莲步下车,款款来至宇文靖域眼前俏首低垂,恰到好处的娇羞,又不显小气做作,她端庄颔首予以半礼,“容仪见过浩清侯,昔年东乾一别,时隔数年,浩清侯可安?” 宇文靖域彬彬有礼向她温文浅笑,暗暗咬了咬已经酸透的牙根,再拱手温文尔雅笑道:“小侯一切安好,谢公主挂念。” 那天资少年与绝色少女在阳光下相对而立,共浴暖阳光华,如斯相宜静好的凝视浅笑,令见之者无不心叹为天作之合。 城楼上一角,宇文铮怔怔问玉子衿:“你确定不要容仪郡主进门做儿媳妇儿吗?” 玉子衿正看着城楼下难得和谐的儿子与外甥女浅笑,闻言斜过脸给了他一个白眼下了城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国色好容仪(一) 乱世飘零,宗室罹难,短短数十年原氏嫡脉无存,东原皇室只剩了几族旁支宗亲与原舒禾一介孤女之身,见到原舒禾入朝参见原明昃,这让众多原氏宗亲见之无不泪目伤怀,颇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包括如宁平王与彭城王等昔年与原璧桓不甚和睦的宗室,也无不心伤感怀。 宁平王自来西原,手中权力被宇文铮架空剪除,过了十余年不如意的潦倒生活,如今年纪大了,每每想起昔年因一己不忿离散宗族,教唆原业西逃,酿成今日局面,甚至行将就木时都不得回归故土,都愧疚不已,临散时忍不住拍了拍原舒禾的肩膀道:“有时间来府中坐坐吧,我与你父王和和堂叔祖虽不甚和睦也都是往事了,不提也罢!” 原舒禾黯然红了眼眶,她恭敬福身一礼,称了声“是”。 宇文靖域揉了揉笑了这一天几乎快要脱臼的下巴,扬手打起帘子正要进门呼唤母亲,抬脚还没跨进门槛儿,香风款袖一甩有人及时把他拨到了一边。 原舒禾婉转一笑挑衅道:“以客为先,懂不懂?”不管宇文靖域站在一边咬牙切齿的表情,她一个转身翘首盈身钻进屋内,冲着那座上温柔浅笑的人张开怀抱高兴呼唤:“姨母,禾儿好想你!” 玉子衿伸手抱了个满怀,摸着原舒禾的头无奈道:“你这丫头,都多大的人了还这般爱撒娇。” “禾儿再大也是姨母的宝贝心肝,怎么就不能撒娇了?”原舒禾抬头撅噘嘴,引得刚进门的宇文靖域一阵恶寒。 宇文铮默然坐在书桌旁看那忽然闯进的青褶宫裙少女,他忍不住看向向一直与她温柔笑谈的玉子衿,脑海中忽然浮现与她上京相遇时的年少时光。 原舒禾只顾着与玉子衿互诉热肠,良久才发现坐在书架前的那名深沉男子,她忍不住移开眼睛一番打量,沉吟片刻后起身来到他的跟前双膝跪地礼下拜,“舒禾见过英成王。” 天可怜见,那一声“姨丈”她是万万叫不出口的,皇叔父虽已故去,但自小将她视作亲女,纵使知道了姨母与英成王这十余年相望不易,她也难以因此而做出有愧叔父之举。 宇文铮难得对不熟悉的人温和浅笑,他点点头命连翘将原舒禾扶起,嘱托她有空常来府中走动,便与宇文靖域一同去了前厅。 原舒禾认真点点头,恭送宇文铮离开,她懵懂地揉了揉脑袋,看着那昂藏七尺的父子俩一同离去,恍惚有些明白了姨母的年少情怀。 “公主,公主”连翘拍拍原舒禾的肩膀,扶着她落座。 原舒禾一时出神,这才清醒,尴尬笑道:“谢谢姑姑。” 连翘双目热切看她,忙命落烟等人将自己亲手做的家乡糕点一一摆了上来,“公主不必客气,奴婢出身宁襄王府,自少时就和纤儿一同伺候主子,还服侍过公主的母亲。”提到玉皓洁,连翘忽然就红了眼眶儿。 气氛一时低靡,原舒禾抓着她的手泪中笑道:“原来是连翘姨娘,禾儿以前还曾听纤儿姨娘提过。”她信手夹起一块点心浅尝,“嗯,姨娘做的糕点真好吃,禾儿喜欢。” “好,公主喜欢,那就多吃些,不够奴婢再做!”连翘忙为她夹着点心。 这日晌午,宇文靖域款款有礼地接待了大漠各国派来的使臣,将他们送至驿馆下榻,正要吩咐侍从备马,一转身不妨和正进门来的岳泽洛走了个对头,他眼神一虚,从容见礼:“小侯见过南侯。” 岳泽洛眯着眼笑看他,一捋袖子故作紧张行了个平礼道:“不敢不敢,我与小侯爷爵位相当,实不敢受之。” “客气客气,南侯按论为长辈,当受靖域之礼。”宇文靖域赶紧再拜。 岳泽洛一手扶他,“也是也是,小侯爷多早晚要称本侯一声‘姨丈’,这礼我受了便是。” “姨丈?”宇文靖域愕然抬头。 岳泽洛双手揣在袖口里贼笑,“侯爷即尚容仪公主,论辈分可不是该叫我一声姨丈?”他忽然把脸凑近宇文靖域,“难道不是吗?还是小侯爷误解成了别的什么?” 宇文靖域暗怪自己缺心少肺,险些被眼前这家伙绕了进去,赶紧嬉笑道:“原是如此,是靖域忘了辈分,可不是该叫您一声‘姨丈’。”赶在岳泽洛开口前,他一指日中渐至的天,“午时将至,想来南侯您连日赶路旅途辛劳,定要午歇的,小侯就不打扰,先行回家陪父母用膳了。” “哎哎哎,别忙啊!”岳泽洛一拉他的袖子,“本侯正值鼎盛年岁,歇什么歇?刚巧我也没吃,想来贵府也不介意多添我一副碗筷,走走走,咱们旧友多年不见,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聚聚!” 他说着揽了宇文靖域的脖颈就走,一腔热道感慨篇篇,也不管宇文靖域置不置可否,待他有机会开口插话,马车已经停在了英成王府门前。 浩清侯一顺额边某话痨侯爷方不经意溅到他脸上的口水,认命地向人吩咐:“去禀报王爷和王妃,就说东乾颍城公主驸马南侯来访,叫人备好酒席,在我园中款待,我先带南侯四处逛逛,记得告诉王妃好好筹备!” “是!”接收到宇文靖域暗弄眉眼的信号,护卫行了个礼进门而去。 “叨扰了!”岳泽洛拍拍宇文靖域的肩膀,一甩广袖笑眯着眼睛就大摇大摆地进了门,宇文靖域擦擦头上薄汗,在背后剜他一眼跟了上去。 一路进府,岳泽洛如入自己家后花园,根本不用宇文靖域引路就朝着正房院落的方向长驱直入,多少次宇文靖域想借机将他引向别处都被其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来,两人刚进四进门,眼瞅着主院就要到了,忽然凌空飞来了一只黑绫锦靴,不偏不倚正中岳侯爷脸上。 宇文靖域早已经及时捂住口鼻闪身两丈外,空气中那不可描述的气味在此刻逐渐弥漫开来,而那厢原本一派神清气朗的岳泽洛早已石化在原地不动,他可能是被砸蒙了,也可能是被方才那迎面的气味熏傻了。 良久,他仇视着地上那只靴子淡笑:“贵府的待客之道,当真别致!” 宇文靖域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始作俑者已经呜嚎着跑了出来,他手持一把清江烟雨扇,怒将手中另一只靴子扔在花丛,指着光脚到处逃窜的赫连流星大叫:“杀我肥墩儿!本公子今日与你不死不休!呀!” “还来?”赫连流星心疼地揉揉自己那气味独特的脚掌,边跑边嚷:“我都说了那主意不是我出的,冤有头债有主,谁把肥墩儿带来的你找谁去,找我干嘛?” “我呸!”霍泱一个飞扑终于把赫连流星横身压倒在地,他骑在他身上一通乱拳招呼了过去,“把肥墩儿送去宫中邀宠献媚的不是你?带着它去招惹杨昭月那毒女人的不是你?看着我肥墩儿被刺死却袖手旁观的不是你?可怜我那冰清玉洁的肥墩儿最后没死在庖厨之手,没埋葬在本公子的五脏庙里,却成了那阴暗苟苟的宫斗牺牲品!这都怪你!是你是你就是你!” 肥墩儿?邀宠献媚?冰清玉洁?岳泽洛看着那扭打作一团的俩人,脸上的表情已经可以用拧巴来形容,宇文靖域在旁尴尬地笑了笑,赶紧叫人去把霍泱二人拉开了来。 “干嘛干嘛,别拉我!”霍泱撕扯着护卫,还不忘伸腿去踹赫连流星,被护卫架到宇文靖域二人身前后,他一打量岳泽洛,赶紧站定理了理衣袖,一派公子气度月朗神清道:“失礼失礼,不知这位是?” 宇文靖域白他一眼,作了介绍。 霍泱一脸大悟,“原来是东乾南侯阁下,失敬失敬,晚辈泷州霍泱,有礼有礼。” 岳泽洛顿时双眼泛光,“原来是霍家少公子,真是久仰大名,说起来本侯与令尊曾有一面之缘,令尊还是本侯的救命恩人,真没想到今日能恰遇恩人之子,真是幸会幸会。” “哦?侯爷与家父还有这般渊源?”霍泱圆目一睁,故作温文,“这侯爷可要与晚生好好说道说道,请请请,侯爷这边请。” “客气客气,少公子请!”岳泽洛一脸热忱,与霍泱相携着往花厅而去。 目瞪口呆看着那俩人如遇知己谈天说地而去,宇文铮发现自己早已掌控不住局面,身后赫连流星嗤之以鼻地翻翻白眼,坐在地上边穿着鞋子边道:“天下二货一般亲!” 浩清侯表示甚为赞同,难得得到认可的赫连流星正要骄傲地昂起头颅,他已经笑脸一拉,咆哮道:“那你还不赶紧去看着那个二货别有的没的净往外倒!” 赫连流星一抖机灵,撒腿便没了身影。 听到护卫来报,玉子衿已经猜到岳泽洛的来意,她默然挥退了护卫,宇文铮紧握她手,二人相视一笑,她道:“阿铮,陪我出去见见故人吧!” “好!” 花厅中,宇文靖域和赫连流星抱臂坐在一旁欲哭无泪地听圆桌前那两人天南海北说天论地,半个时辰过去了,午膳已经摆了一桌,两人却一句话都没有插得上嘴,而岳泽洛一直嘻嘻哈哈,并未开口问什么别有用心的问题,正当两人防备心放松,而霍泱话语滔滔时,岳泽洛忽然道:“说起来当年在风漓城被拐的可不止我一个人呢,令尊可曾跟你提过,你能猜得到那人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那人不就是王妃姨”他忽然一竖玉扇抵住了嘴,乌黑眼珠一转瞥了瞥眯眼看他的宇文靖域,又瞥了瞥巧笑看他的岳泽洛,自动捂住了嘴巴。 岳泽洛一抠耳朵,“少公子刚说什么本侯没听清楚,王妃?” 宇文靖域重重地吐一口气,他就知道这人这几日有的没的找机会堵他的路定是有备而来,正要找说辞,玉子衿和宇文铮已经从后堂走了进来,“父亲,母亲?” 玉子衿向他笑着点了点头,把眼睛转向了岳泽洛。 一直以来的猜测得到证实,岳泽洛此刻却一脸震惊。那年在沂安再次见到宇文铮的时候,他就对这两个人的关系产生了怀疑,尤其后来玉寒忽然宣布玉子衿薨逝,而玉妙人却暗自告诉他玉子衿尚在人间的时候,一直避世清修的英成王妃却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世间哪有那么巧的事?他难免就想到了其中关联,所以玉寒派他带容仪前来西原的时候,他不顾方出百日的妻女立马就赶来了。 看着那绝配天合的一对男女和他们二人所出的那天纵少年,岳泽洛良久才算是放心地低眸一笑,原来那年的风漓城被拐、上京城围剿、玉璧关乱战,背后还藏有这么一段他不知道的哀婉。 “泽洛”玉子衿轻轻开口叫他。 岳泽洛一笑点头,“猜到你可能在这里,便想着来瞧瞧,看你安好便好,回去也可叫妙人安心了。” 玉子衿轻轻“嗯”了一声,又问:“我听说你年前袭爵,以后可有何打算?” 岳泽洛一展身子靠在椅背,“我这人生性散漫不爱做官,现在的东乾朝堂也不是我久处之地,我打算辞官,带着妙人母女去历览四海,踏足五岳,完成幼年和‘二公子’的雄心壮志,如何?” 玉子衿扑哧一笑,“好,只是这次可千万不要被人拐跑了啊?” “切,怎么会?”岳泽洛嬉笑着一甩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国色好容仪(二) 帝后大婚当日,百官命妇依等级序列进宫观礼,玉子衿自宫门前下车,她凝眉看着浩荡人群转问连翘:“怎么一早就不见麟儿?舒禾的行驾怎么也没到?” 连翘回道:“小侯爷今早奉命去了驿馆接公主,按理说这个世间应该早就到了。” 两人正说着话,容仪公主的仪仗已经行至宫门,岳泽洛与明南浔各自下车,见到玉子衿,明南浔表情一怔,玉子衿回以一笑,未多言。 明南浔看看神情无波的岳泽洛,只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他与玉子衿虽是嫡亲表兄妹,但年岁差得到底多些,又多年宫墙相隔,其形其容也早已模糊了,曾闻英成王妃肖像玉子衿,现而只当是两个相似的人罢了。 辇驾落地,不见公主现身,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岳泽洛二人,明南浔无奈摸了摸鼻子,岳泽洛挑挑眉摇了摇头。 石桥上两人一马这时闯进了人们的视线,但见白驹似雪,鬃毛扬风,马上的少年锦衣玉带,眸如星耀,他一手扬鞭,一手牵着缰绳紧护着身前白衣高贵的玲珑少女,两人笑意翩然,一低眉一抬首似乎正在说着什么好笑的话语。 幽古青石道,早春嫩柳新,他们在这样的幕景中策马而来,如画中走出的神人眷侣,清风徐来将二人的乌黑发丝缠绕,眉眼似画笑语嫣然,那画面美得是那般虚幻。 这难得的“兄妹情深”令玉子衿眼皮一跳。 原舒禾端着宛若仙灵的笑靥,看到宫门前人的反应小声道:“怎么样?本公主听说有一打川西世家的夫人都打算把女儿嫁给你做小妾,今天见了本公主与浩清侯‘情谊笃厚’,你说她们还敢不敢把姑娘送上门?你打算怎么谢我?” 宇文靖域暗暗在心里翻个白眼儿,“多谢公主殿下,本侯感激不尽,吾之所有任公主索取。” “嘻嘻,这还差不多,你屋里那个瑶琴挺好的,我要了,还有那个前朝端宁年间的笔洗也不错,对了,还有” 宇文靖域斜她一眼,“公主如此聪慧,想来东乾那些想对玉扬翕投怀送抱的佳人无一不都铩羽而归了?” 正满脸微笑数着宝贝的原舒禾忽然变脸,一抬臂肘直接朝着宇文靖域的肋骨捣了过去,宇文靖域吃痛,五官扭曲,这一幕正好被宫城前的人收入眼帘,纷纷低笑,二人恼愧不已,知定是被人误会了,只能顶着一路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目光进了宫城。 历朝皇帝立后,均章程繁复,辰时起,须先告祭与天地、太庙,而后参拜太后请求懿旨,命使持节持金节去往皇后邸府,由侍仪女官宣读册宝册文,再奉迎皇后凤舆銮驾进宫,经宝华门、泰宁门,入正和门前往昭阳殿行册立大礼。 待一切册封大礼的流程走完,时间已是申时,玉子衿锤了捶酸痛的腰背,与原舒禾和柳夫人一同往专供女眷休息的昭阳殿偏殿而去。 方入门,便见一众原氏女眷俱在,玉子衿给了原舒禾一个眼神,原舒禾点点头,走至殿中央与各宗族姑婶一一见礼。 宁平王妃和彭城王妃早已在家受了自家夫君嘱托,年岁老迈之际,过往恩怨也早已如烟,各对原舒禾和蔼一笑,温言问候。 原舒禾恭敬应答,后才回至玉子衿身边落在。 她下首紧凑坐在一起的是几个十四五岁的俏丽少女,俱是原氏宗亲,凌平大长公主之女婉言郡主见状嗤笑,“容仪皇妹不止容仪俱佳,这德行当真也是一等一的,未进门便已热心忱忱敬慈姑,想来他日入门后也定得王妃疼惜,只可惜了舅父没福气,竟因对玉家之恨而废了妹妹的母亲,没能赶上有妹妹这么个好女儿。” 玉皓洁曾为原业元后,东西分裂后再嫁原璧桓,此事当事人固不在意,史家刀笔与人言口舌又岂能宽容?原舒禾是性情明朗之人,纵使幼时知母亲故事也未曾有分毫在意,可如今被人在这种场合拿出作筏,别有用心侮辱先人,她又岂能忍?先不论婉言郡主刻薄讥讽她刻意奉承英成王府一说,单是此言,她早已倏然色变。 又有一个少女故作天真接口道:“舅父?婉言姐姐你在说什么啊?妹妹我没怎么听懂?” 婉言郡主一瞥原舒禾愠怒的脸,伸出纤纤五指遮住口鼻对她低声附耳起来。 玉子衿沉下脸色饮茶,无人见处她拍了拍原舒禾的手臂,原舒禾眨眨有些红了的眼眶,释然一笑,那厢那故作无知的少女闻得婉言郡主附耳之言已经低低嗤笑了起来,原舒禾出乎她们意料地也回以一笑,两人正迷惘间,只见她忽然回头对翠萱道:“杜典侍,你曾贴身服侍孝懿皇后,当对我原氏族规了如指掌,可知若有宗女不敬嫡尊,口舌犯上该作何处置?” “回公主,重则杖刑,轻则掌嘴!” 原舒禾一笑,“好,今日皇兄大婚,不能出杖见红,就每人掌嘴吧!” “是!”翠萱应声上前,早有原舒禾的两个贴身侍女上前按住了婉言郡主二人,瞬间两个人已经一人挨了两记耳光,当事人与旁观者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婉言郡主双颊火热,满脸不可置信今日居然被人当堂掌掴了两耳光,她愤恨挣扎着想要找原舒禾理论,无奈按着她的侍女是玉扬翕特意挑选放在原舒禾身边的身手了得之人,她岂能挣扎得开?一时颜面丧尽,她已经泣涕大哭起来,“原舒禾,你凭什么打本宫?” “凭什么?”原舒禾一手优雅端起茶杯,一手拿出临行前擎阳长公主交与她的七凤金令,原氏众人见之纷纷莫敢言,宗族虽离散,但祖宗规矩仍在,若东原未亡,原舒禾毫无疑问为持令公主,莫说今日只是打了婉言郡主,其实杀了她都不为过。她轻轻靠在椅背,笑谈:“婉言表姐想来自小远离宗源,不涉祖土,竟连我原氏的规矩都忘了,我母妃曾为原氏废后再嫁又如何?那她也是我原氏临川王族名正言顺的嫡王正妃,凭你一个庶出旁支的外家生子,还不配侮辱她!本宫今天只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再管不好自己的舌头,仔细本宫给你拔了!” 见外甥女张扬热烈如初,玉子衿很是放心。 被原舒禾一番弹压,婉言郡主顿时说不出话来,只一脸不甘看她。 一行数人听到吵闹声进殿,为首者正是凌平大长公主,她听人禀报女儿受辱当先气冲冲走来喝退了挟制着婉言郡主的侍女,她将哭泣的女儿抱在怀里,怒瞪原舒禾,尤其看到她手中那自己当年执着而不得的七凤金令时更是气急,“无知幼女,你可知自己为原氏女儿,如今竟敢认贼作父,无视东原败亡,竟接受东乾贼子之施与得公主之尊,还不可一世凌辱宗族,这般不知廉耻背祖忘宗,果与尔母同!” 玉子衿霎时升起怒火,她正欲言,原舒禾却向她摇了摇头,她站起身,毫不畏惧地直视凌平大长公主,那少女年纪虽小,却气势骇人,就在所有人以为她要为自己自辩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她直接扬手一巴掌朝着凌平大长公主脸上掌掴了过去。 这一声响亮回荡在大殿内,不止被打的凌平大长公主和旁观者,就连玉子衿都有些目瞪口呆。 原舒禾面不改色,从容看她,“这一巴掌,第一打你不知尊卑,以旁支之身忝列公主之位,竟还敢不遵宗法规矩以下犯上,本宫虽为小辈,亦可训你!第二打你教女无方,口不择言,人前不知检点,口舌无忌自招祸事,丢我宗族颜面!第三,”她一顿,冷笑,“东原因何败亡?祸根属谁?仁静先皇叔父耶?吾父耶?若非尔等鼠目寸光,昔年多挑宗族不和,内乱支离,使我原氏大权旁落难收,后又教唆帝业西出弃丢祖业,置我八门原氏宗亲枝流无依困顿东原以致屠戮,又何来如今东原亡国,本宫以区区女子之身代附玉氏之说?本宫若不领公主位庇护宗族,要指望你们兴兵来护吗?” 她受够了!受够了! 她是原氏人,身流玉氏血,家国沦亡,却成新朝国公主之尊。冷眼路人讥她背弃宗族不知荣耻,所护宗室视她形如异族侧目远之。她没有韶烈长公主辅国振邦之能,在东乾顶着众人异样不齿的目光惆怅度日,为得不过是尽自己所能保原氏仅剩枝流,可是宗室亲族没有人理解她,只把她当作了叛亲求容的无耻之类。 看着外甥女的表情,玉子衿心内一疼,知她这半年必是过得辛劳,后来母亲才会将她接进了寿康宫抚养,她静然拉她入座,原舒禾只回以一笑,淡说“无事”。 凌平长公主捂着面庞一脸心虚,她咬牙欲言,翠萱上前端立冷笑道:“大长公主还须慎言,已故临川王妃不止为临川王族嫡王正妃,更是我东原皇室先神武帝与太后嫡长女,我东乾皇帝的嫡亲姐姐,我国故长公主岂是你母女二人可以任意诽谤,如今两国相好,英成王与我皇力促两国商路东西贯通,你莫不是想坏英成王所愿,祸乱朝纲吗?” “我”凌平大长公主一时哑言,她看了看众多原氏宗族女眷,竟无一人助她发言,甚连一向与她关系极好的宁平王妃与彭城王妃都选择了低头缄默。 原氏仇恨东乾玉氏,仇恨英成王府,可偏偏也惧怕着玉氏和英成王府,就连玉寒在东废帝自立,西原原氏宗族群情愤慨,也只是敢怒敢说而不敢动,这些所谓的皇朝子孙无力发兵征讨,无能重夺皇权,只能龟缩于西隅一角,任由玉氏与宇文氏由己意置用这原氏江山,甚连宇文铮在东乾废原自立后立与其通商交好都无权置喙,不敢说一个不字。 如今这两国关系又岂是她们敢来挑拨的?惹怒了宇文铮,难保她们不会早一日步上东原原氏的后尘。 偏殿内的事情惊动了秦太后,不时就有内侍来请玉子衿和原舒禾前往永乐宫陪驾,这才适时化解了尴尬。 她们方出昭阳殿,一人从回廊处走出,她嫣红的唇讥嘲一笑,凤眸一扫殿内,“大姐还是那么笨,生的女儿也那般的脑子不灵活!” 玉子衿忽然停下脚步回身,只见廊角一个穿着素服的秀美身影转身离去,她疑惑地皱起眉头,原舒禾问:“怎么了姨母?” “没事。”玉子衿再看那个身影一眼,笑着和她一同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西原起惊风(一) 帝后大婚,上洛各国人马云集,甚连一向在东西两国间保持中立的南海金氏此次也派了家臣前来上洛朝贺献礼。大婚后的第二日,金氏家臣登门英成王府,来者是个名唤金觞的俊秀年轻人,看着眼前的金丝软甲,宇文铮道:“本王与贵府公子素无来往,如何能担得起他这份大礼?” 金觞一笑,道:“英成王富有万机,当不将这小小软甲放在眼里,但肖觞此次私下前来赠礼实乃受我家主子所托,族中叛逆霍乱山南,英成王忍之不发,顾了我金氏的颜面,不为其他,只为这个人情主子也是要对您铭记于心的,若非主子身患疾症,今日当是要来面谢英成王的,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望英成王笑纳。” “那代我谢你家公子美意。”宇文铮点点头,命人送走了肖觞,他转进内堂,将金丝软甲交与了玉子衿。 玉子衿打开包裹,将那质地极轻极薄的软甲细看,“这是金隐陌送你的,给我作甚?” “你虽不见刀剑,但留在我身边总归要当心些,这件软甲虽质地轻巧,却刀枪不入,穿在你身上正是合身,权做以防万一吧!” 玉子衿点点头,“也好。” 宇文铮看看屋外已经黑透的天,“现在麟儿还未归,容仪近些时日心情可曾好些了?” 玉子衿意外道:“你知道那日昭阳殿禾儿掌掴凌平的事?” 宇文铮靠在椅背上一笑,“太后虽下了封口令,但东乾容仪公主的壮举可早就传遍了朝野宫闱,现在人人都知道我给咱们麟儿找了个厉害‘媳妇儿’呢!” 玉子衿扑哧一笑,看看外面黑头的天,这几日她看原舒禾心情低落,便让宇文靖域和霍泱几人无事就去驿馆带原舒禾出去溜溜,平日里这个时辰人早就回来了,怎么今日还没回府? 东城灯会,人马如流。 原舒禾攮攮鼻子一扔手里的牡丹花,“不好玩,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霍泱含着糖葫芦嘟囔道:“哎呀我的公主殿下,您就消消火吧,一次揍了人娘俩儿,现在您老在西原可是威名大振了,多少想嫁给咱们麟儿侯爷的姑娘一听头上有您这么个正室顶着,立马打退堂鼓了。你要觉得还不解气,那俺们几个只能把婉言郡主那厮绑了来给您,您打一顿闷棍如何?” “那也不好玩!”原舒禾怒目瞪他。 宇文靖域一甩胸前黑发,忍住想掐死这个死丫头的冲动,拿住脾气问:“那你想怎么样?” “我要三哥哥”原舒禾睁着无辜的大眼睛道。 “三哥哥没有,玉树临风的表哥倒有一位!” “切!”原舒禾掉头就走。 灯市璀璨,彩光浮动,正当几人感到乏累欲归时,人头攒动忽然都向前方的九香居涌了过去,几人一时好奇也随着人群走了过去,只见九香居乱作一团,二楼雅间门窗大开,正有人在其中打作一团。 宇文铮眉头一拧,定眼看去其中一人正是赵云枫,秦溶澈也在,赵云枫正以一敌数将秦溶澈紧紧护在身后,状况暂且不明,嘱托霍泱和两个下属保护好原舒禾,他腾身就飞上了二楼雅间。 打斗声犹不止,楼上桌椅古玩噼里乱飞,当楼下观战者都还未弄清楚状况时,一人忽从二楼坠落长街,引得人群溃散,只听那人轰隆坠地,裂骨血喷,发出呜咽一声,便没了人气儿。 霍泱心一悬,立马走了过去查看。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代表南海金氏入上洛献礼的宗族公子——金佑林。 他蓦然睁大了眼睛,而楼上,宇文靖域和赵云枫正惊魂未定地站在窗前。 见出了人命,百姓们奔走呼号,灯市乱做一团,这时大理寺卿段明忽然骑马而来,他回府路上听人禀报有人在此斗殴,特来查看,未想南海世家公子竟会在此丢了性命,百年望族、第一世家东西两国争相笼络,金佑林命丧西原,这要如何与金氏交代?他第一时间就看向了二楼。 而没想到的是金佑林的死还不是最让他震惊的,最让他震惊的是那窗前站立的两人。 赵云枫回看一脸惊慌的秦溶澈一眼,一脸决绝就要下楼。 “有事推我身上!”宇文靖域早已先他一步纵身而去,他步履沉重来到段明之前,“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日之事都是本侯一人所为,段大人尽管押了我去大理寺吧!” “小侯爷”段明一脸为难,奈何众目皆睹人言可畏,他若不依法行事,于英成王与浩清侯声名更是有碍万分,只能暂时下令将宇文靖域押入了大理寺,并及时命人去知会了英成王府。 玉子衿揉揉直跳的眼皮,站在庭中等着一直不归的宇文靖域,宇文铮正要笑她杞人忧天,宇文鹏举忽然带着段明所派之人走了进来,霍泱与原舒禾以及赵云枫和秦溶澈也及时赶到了府中,闻讯二人大惊,忙问赵云枫事情经过。 赵云枫一脸愧疚,直接屈膝跪地请罪。 溶澈入宫落选后,他好不容易才说通了祖母和父母允准了他们二人之事,今晚他特约了她在九香居相见,本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可谁知恰在九香居碰到了金佑林那个花花公子,他纨绔放浪行为轻佻欲轻薄溶澈,他一时气急就跟他动起了手,最后一时失手将人踢下了酒楼。连累小侯爷为护他挺身而出担下罪责,他真是该死! 西原立国后,宇文铮立举褚悠改革文治刑法,立行以法治国,如今他的独子伤了人命,一直对英成王府仇视痛恨的诸多原氏宗亲已经火速进宫请求原明昃严惩宇文靖域,并要宇文铮以身作则,莫徇骨肉之私,以彰摄政亲王之德,避天下悠悠之口。况且先不论其在帝后大婚期间当街行凶触犯国法,单是令金氏公子殒命西原上洛,这就必须要施以严惩给南海金氏一个交代! 是夜凉雨幽幽,漏断人静,宇文铮与玉子衿在段明的陪同下一起来到了大理寺卿所辖下的大牢。 宇文靖域被关在此已经三日,朝野各界议论纷纷,每日朝堂之上对此事的处置争论不清,金佑林乃南海金氏三支之一家主金长啸的独子,事发时金长啸正在上洛,闻讯如丧肝胆,已经大闹了好几场请原明昃严惩宇文靖域为独子偿命,现下形势对宇文靖域非常不利,而金觞则在一事发就赶回了南海请示金隐陌此事该做何决断,现在只期望这位隐公子能够深明大义,不要故意咬着不放的好。 大理寺未开堂提审前,宇文靖域会一直被关在这里,有段明在这几日倒也没有吃什么苦头,几人顺着台阶往里走,只听这深夜里牢中居然还在有人说话,段明眼皮一跳,摸了摸鼻子道:“回王爷、王妃,是孟主薄。” “小侯爷年前英才,但有时行事未免张狂不羁了些,褚先生与微臣常劝小侯爷时读忍经,便是想小侯爷收纳性情,深晓处世之忍,为人之让,免因一时冲动酿出祸事,惹人诟病!” “书言:万事之中,忍字为上。将愤忍过片时,心便清凉。小侯爷若按书所言,如何会有今日之过,陷于囹圄?” “小侯爷可知愤争损人亦损身?仅因一时之气而操戈与人,如此行事如何显小侯爷德量之深?岂能逃后世史家刀笔哉?” 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内,孟衍溪正席地而坐捧着一卷忍经谏言滔滔,子时已过他毫不倦怠,并且完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而宇文靖域正蜷缩在一角用双手捂着耳朵,他咬牙切齿地剜孟衍溪一眼,忍住一掌拍死他的冲动,随意薅了把稻草塞在耳朵里,换了个姿势继续抱头蜷缩着。 他是造了几辈子孽老天爷要这样对待他,原以为把这个怪物丢来大理寺他好不容易能清静几天,没想到隔了没多久他就直接造访了大理寺天牢,山回路转又栽到了他的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西原起惊风(二) 狱卒打开牢门,几乎在看到宇文铮和玉子衿的第一刻他就窜了起来,“父亲,母亲,你们可算来了,快快快,给我把这个怪物弄走,不然你们的宝贝儿子还没被问斩就先死在他的手上了!” 玉子衿正满心担忧着儿子受没受苦,听到这话直接一巴掌扇到了他屁股上,“臭小子,胡说八道些什么,有我在,我看谁敢碰你一根汗毛!” 她掐腰大放厥词的神态动作不止吓了宇文靖域一跳,连宇文铮都忍不住挑起眉毛侧目了一眼她的腰身,私自觉得若不看脸的话,倘若这腰再粗那么七八分,其实和前街闹市的豆腐大妈也有那么几分神似。 玉子衿狐疑地瞅瞅这父子俩的表情,再看看一直不敢抬头的段明和孟衍溪二人,后知后觉地把手放了下来,她尴尬地一笑,才想起对儿子嘘寒问暖来。 宇文靖域抖抖鸡皮疙瘩接话,只说没受什么苦,提及那天之事,他神色开始变得凝重,“父亲,母亲,我觉得那天之事有些不对。” 宇文铮皱起眉头,“什么不对,细细说来。” “是!”宇文靖域点头,请父母落座,“那日我与阿泱和舒禾在东市偶遇云枫和金氏族人,见云枫与金氏族人在九香居起了冲突我才上楼协助,我记得当时我上楼时是数个金氏侍从在围攻云枫,云枫那日出招很有分寸,并未对谁痛出狠手,而金佑林一直坐在外围,他当时神智不清昏昏欲睡,连话都说不利落,也是他自己晃晃悠悠跑到了打作一团的人群里,致使云枫一脚飞出踹偏到了他身上,才有后来坠楼一事。可儿子奇怪的是,若如云枫所说是因金佑林调戏秦小姐才起了冲突,可依金佑林当时几乎沉睡闭目神智不清的状态,如何能去调戏别人?而且我清楚记得当时云枫踹出的那一脚极有分寸,绝不会说在距离轩窗有三丈之地的情况下将一个魁伟大汉踹下了楼,可那金公子当时就像像一团棉花。” 宇文铮星目如渊,越听其中之色越显浓重,这时霍泱与原舒禾以及赵云枫和秦溶澈同来了天牢,他的目光在原舒禾和秦溶澈身上一扫,又定定看了看赵云枫和宇文靖域,良久后,他勾唇一笑,眸中之色更浓,“看来此次是有人想要给我英成王府下套了。” 玉子衿瞧了瞧他的反应,也向几个少年人看了看,这一看才觉出端倪。 原舒禾身量修长,比其她同龄的姑娘普遍长得快些,与秦溶澈站在一起两人身量相等,况且两个姑娘同着素洁长裙,俱是娟眉秀眼,不仔细看还真有几分相似。 而宇文靖域和赵云枫身材高挑修长,俱是少年翩翩,又同着深色箭袖轻袍,不熟识的人,单看衣服扮相也是很容易认错人的。 浩清侯与容仪公主感情甚笃,时常出入邑馆邀之乔装出走——这件事并不是什么无人知晓的秘密。 所以从一开始那些人的目标便不是赵云枫,是宇文靖域! 只是极有可能是那幕后主使派出的人错将赵云枫哥秦溶澈认做了宇文靖域和原舒禾,却不想歪打正着! 想到这里,玉子衿勃然变色,“阿铮,我们接下来一定要赶紧找出那幕后指使,现在朝野议论纷纷,多少人想看你以身作则处置麟儿,我们等不了那么久的,越拖下去麟儿就会越多一份危机。” “我明白,你先莫慌。”宇文铮一拍她的后背,他笑意转冷,“幕后指使,左不过就那几个人。” 宫闱深重,夜色幽幽,有人转过宝殿一角屈膝匍匐,“回公主,公西夫人传话进宫,事情已经办妥了,让您拭目以待。” 那正摆弄艳丽牡丹的女子低低一笑,“知道了,你去吧!告诉她,她的女儿我会好好照顾的,至于皇后,谁来做,还不是看谁的命更长些,让她好好看着吧,现下别误了正事要紧。” “是。” 侍者退去,她反手折下了那支花中之王,嫣然委地,百花无主,“为何你总是那般耀眼?让我们这些人都失了光芒,以前是,现在也是,就连我看中的男人眼中也只有你,我竟蒙在了鼓里十几年,本来听到你死了的消息的时候我还挺开心,甚至还有些同情你做了原氏的陪葬鬼,你干嘛还要鬼使神差地出现在西原?为什么在这个世上我最讨厌的两个女人竟然都是你一个人呢?” 事涉王侯,大理寺卿不可当堂决断,宇文靖域弑杀金氏公子一案便送交了皇廷亲审,提审这日,宫城前聚集了无数百姓,他们素知英成王爱民如子,浩清侯英姿不世,如今竟传出浩清侯草菅人命之事,纷纷异之,前来围观。 正当宫城前的百姓众说纷纭议论纷纷时,一个素白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宫门前,挡在了将要行驶进宫的囚车之前,段明骑在马上皱眉斥道:“秦小姐,阻拦御审囚车进宫可是要杀头的,你快快离去,否则别怪段某不客气。” 秦溶澈一咬下唇,横跪在宫门前,陈情道:“吾皇、太后容秉,秦大人容秉,那日在东市九香居实乃金氏公子欲轻薄臣女,浩清侯与赵公子见义相助,才会失手将金公子推落酒楼坠亡,浩清侯忠肝义胆,救臣女于危难,臣女实不敢欺圣藏私,特来宫前陈情,请吾皇、太后明察,若浩清侯因臣女区区一介女流之辈受人诟骂,英名折损,累及性命,臣女当只有以死以偿金氏,只求吾皇饶恕浩清侯!” 她说着已经起身奋力撞向了那森冷城门,宇文靖域越听越不对,赶紧大叫命人相拦。 段明只以为此举是宇文铮刻意安排,说与民众视听,叫人信服,以救宇文靖域,哪想到秦溶澈真的不要命的以头撞向了城墙,眼看着已经来不及了,忽然一阵风吹过,已经有人及时解救下了她。 赵云枫惊魂未定地将额角已经擦出血来的秦溶澈紧紧抱在怀里,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脑浆飞裂难以挽救了“容澈,闯祸的明明是我,所有的罪责当由我一人来当,你为什么” 秦溶澈额角流血,虚弱地摇了摇头,她看看囚车中一脸焦急的宇文靖域道:“小侯爷帮了我们,我这样做是应该的。我知道今日若英成王解救小侯爷不成,以你的性情便是要出来承担罪责的,此事是因我而起,我怎能让你一人去承担。云枫,我和你是不一样的,你有家族有责任,有未了的雄心,有赵氏一族不尽的希望,而秦家早就不成了,秦家有没有我这个人也早是无关紧要,能用我的命救你二人,我感到很开心,起码让我觉得原来自己也是有用的。” 赵云枫七尺男儿倏然落泪,他疼惜地将秦溶澈抱在怀里,身后方赶到的赵穆正听这一席话,他有些阴霾的脸色稍霁,道:“谁说你无用?我赵家未来的长媳如何会无用?” 赵云枫忽然回头,没想到父亲会出此言,他虽同意了他们二人之事,但对秦家和溶澈还是颇有成见。 赵穆骂了赵云枫一声“没出息”,又道:“秦小姐伤成这样,还不带她去就医?” 赵云枫反应慢地点点头,抱起秦溶澈就走,方行两步又回头道:“那小侯爷” “有王爷王妃,还有为父,去你的吧!” “是。”赵云枫不安地看了看宇文靖域,后者给他一个放心的笑容,他只能抱着秦溶澈先行去了。 段明下马悄声问赵穆:“王爷王妃可想到了应对之策。” “暂且不明,王妃只说一切安心,叫我等先行入宫,她与主公随后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西原起惊风(三) 皇宫内早已等候了一殿的人,原明昃坐立不安,被秦太后一个眼神令止了,他瘪瘪嘴,郁闷地低下了头。 满殿人神色各异,原氏众人得意待发,川西众臣凝眉不语,不止储悠,连钧天五上将在闻讯后都火速赶来了上洛,但他们纵使人多势众,操揽国权,此事却终究失了一个理字,能以强权压制原氏,却堵不了天下悠悠之口,甚至还会彻底树敌南海。一想到这里,赫连熊熊就急得龇牙咧嘴。 段明带宇文靖域进殿的时候,金长啸险些就扑了上去,得亏随从及时拦住,他年过半百,膝下只此一子,他费尽心机攒了大半辈子的偌大家业,如今眼看就可以交与独子颐养天年,却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这一切都扑了空,此生积财在他百年后都将归于宗室,想想他都恨不得将宇文靖域杀之后快! 赫连熊熊见状抄着健硕的臂膀就跳了出来,“金氏老儿,你干什么,这是我西原皇庭,你当是你家后花园呢?” 金长啸怒道:“恶毒小儿杀我独子,老朽与你不共戴天!” “恶毒?”赫连熊熊虎目冒火,吼道:“你那纨绔独子,公然在我西原国都调戏良家女子,浩清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来恶毒一说?你如果好好教育自己家败家子,劝他德行规范,又何尝会有今日下场,说来说去都是你个老东西教子无方,死了活该!” “你你”金长啸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被气晕过去,须擒风及时拉住了赫连熊熊,省得他那张嘴真的当堂把人气死。 金长啸歇息良久,道:“此次老朽奉公子之命入上洛朝贺皇上大婚,未想小儿竟因一时贪杯惹下祸事以致命丧,但小儿纵使有错,也罪不致死,浩清侯这般痛下杀手,未免有失仁德之心,草民还请皇上为草民做主,严惩凶徒,还草民一个公道,还南海一个公道!” 崇宁王低沉一笑,出列道:“是啊皇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英成王家教严明,又素来主张依法治国,想来他也不愿因一时私情为了袒护独子,而不顾国法纲常,况且浩清侯帝后大婚期间动武触及圣颜,伤及人命触及国法,若不惩戒恐难堵天下悠悠之口,臣但请皇上念及浩清侯年少有功,英成王忠心护国的份上,酌情施以惩戒,既不伤英成王颜面,又要给南海一个交代。” 话是好话,有情有义,理顾两方,八面玲珑。 但听在赫连熊熊和须擒风等人耳里,无疑是屁话!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假,可古往今来有几个王子犯了法被当作庶人处置过? 犯过被处置的王子又有几个还有机会在史书上青史留名? 崇宁王话说得面面俱到,不过是打着在不得罪双方的前提下逼宇文靖域认罪受罚,承认此事是他有错在先,这样既给了南海交代,也能留他性命而不惹火宇文铮,一旦事成这事是和平解决了,可也会成为宇文靖域此生抹之不去的污点,甚至被后世诟病其鲁莽嗜杀。 这是赫连熊熊等人无法接受的,这个提议自然也不得一心想让宇文靖域偿命的金长啸的待见,他要的是以命偿命,不是这所谓的无耻折中。 信心满满的崇宁王提议一出就碰了一鼻子灰,他冷嗤一笑退了回去,这是你们现在唯一的选择不是吗?纵使扳不倒宇文铮,他也可以轻轻松松毁了宇文靖域的声名。 他话音刚落,宇文铮已经负手走进了殿内,他冷扫崇宁王一眼,拂袖坐在了殿下的摄政王座上,“人既然已经到齐了,段大人便开始吧!” 段明拱手称是,于殿上开始正式审理起此案,事情缘由都早已经弄清,有了秦溶澈的宫前陈词,众所皆知事情起因是金佑林轻薄良家女子在先,宇文靖域见义勇为失手杀人在后,走了一个流程以后,在关于宇文靖域的处置问题上,又开始了一轮争伐。 朝堂上群臣争得面红耳赤,金长啸更扬言若爱子之死得不到满意交代,整个南海便会与西原彻底为敌。 他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声清音:“南海之事何时轮到你来做主?” 所有人迎着光芒看去,殿外走来一个青裙纨素的典雅美人,她钗胜熠熠逆光而来,宛若神灵,群臣纷纷拜伏首:“参见王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挥手免了众臣的礼,暗与宇文铮目光交接时点了点头,亲自躬身将跪在地上的儿子扶了起来。 金长啸见状眯起一双鹰眼冷笑,“浩清侯伤人性命当堂受审,英成王妃纵使想要护短也不该当着这满朝文武的面,英成王府的当家主母就是这般德行吗?” “我英成王府的王妃德行还不需你来置喙!”宇文铮横眉冷目,侧眼看他,“你还没有资格!” “你”金长啸自恃为南海宗族长老,向来桀骜跋扈,但没想到宇文铮竟毫不给他面子。 玉子衿冷冷落座在宇文铮身边,道:“段大人,那日之事颇有蹊跷,本妃派人力寻,找到了几位那日曾与金公子有过接触的客人,请他们上殿吧!” “是。”段明应声,宣来了几位证人,一个是当日九香居招揽客人的店小二,一个是一位江湖游侠,一位是那日金佑林在进入九香居前在风月楼曾接待过他的一个妓女琴儿,还宣来了那日跟随金佑林的几个家丁护卫以及及时赶到的赵云枫。 根据几人具体回忆那日情景,金佑林在事发的前一日曾留宿风月楼琴儿房中,直至事发当日夜里才离去,他与随从出了风月楼,路经九香居的时候听闻这里菜色极好,便直接去了九香居打算用顿夜宵,当日九香居人满为患,随从在穿过人群走上二楼雅间的时候并未能紧跟在金佑林身后,等他们跟上主子的时候,赵云枫已经因为金佑林调戏秦溶澈的事动起了手,他们为了护主也才齐齐动起了手。 玉子衿听完后问:“你们说你们当时是陪金公子去九香居用膳,那说明在这之前他并未进食,那在风月楼时可有饮酒?” 随从们纷纷说没有,琴儿也能力证,金佑林因前日宿醉,故而第二日一直睡到了入夜,期间并未沾酒。 店小二也说在迎金佑林入九香居时人是清醒的。 江湖游侠却说他是醉了的,二人在雅间门前发生碰撞摩擦,当时的金佑林是一身酒气,赵云枫也说他是因醉酒而误闯了他所在的雅间,酒后乱**调戏秦溶澈,才发生了冲突。 前后只相差短短的时间,众人已经出现截然不同的两段说辞,而金佑林也绝不可能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喝了那么多酒,事情一时陷入迷惘,如坠云里雾里。 金长啸一脸质疑,冷笑道:“王妃找来的这些证人各执一词,将此事的真相故弄混浊不清,莫不是以为如此就能替浩清侯洗脱罪名了?” 玉子衿静捋披帛,“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何须本妃去洗?金老爷若不想知道自己的儿子究竟死于个人之手,那本妃就只有听之任之了!”她不管金长啸的反应,直接命人宣午作上殿。 同来的还有金佑林的尸身。 原明昃见状吓得哇哇大叫,一屈身躲到了御案下,秦太后一脸不满,道:“停尸正殿冲撞圣颜,英成王妃,你放肆!” 她放肆吗?那索性就放肆一回吧! 洗不清她儿子的污名,幕后主使和这些推波助澜的人谁都别想好过! “给本妃当堂验尸!” 殿中人闻言惊慌,除了赫连熊熊和蒙成放等历经沙场见过血戮德武将,多数文弱官员已经面色泛青,秦太后更是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金长啸听到儿子的尸首要被当堂开膛破肚,当场拍案而起,“英成王妃,你莫要太过分!我南海金氏巨擘世家,岂能容你这般折辱?因你一人致两方交恶,这个责任你付得起吗?” “验!” 回答他的是宇文铮平静无波却不可抗拒的声音,这个男子一直深沉少话,可吐出的每个字都有千斤巨鼎的沉重,无形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来。 午作不敢懈怠,当场就动起手来,方一开膛原明昃就已经吓得颤颤巍巍跑了出去,中间秦太后实在支撑不住,也借故退去了,满殿人忍受着那尸臭恶味侯在一旁等待着验尸结果,多人冷汗遍身,甚至便溺当场。 最终,午作当真在金佑林的肚子里发现了玄机,当她取出那三支银针时,所有人遽然变色。 几位太医连番验证,那三支银针上被人淬了一种特殊的药性极强的麻药,重之者只需须时片刻便会浑身酸软如棉花,三岁幼子推之既倒,且浑身都会散发出浓重酒气,就像喝醉了一般,所以金佑林那般彪形大汉在对方刻意控制分寸的情况下竟然还会被踹飞出了九香居。这是药,更是毒,其草叶产自宛韶南疆! “你说什么?”金长啸大怒,“我父子二人初来上洛,从未与谁结怨,他为何要害我!” 玉子衿正欲言,宇文铮拉住了她,见他目光隐晦,她只能缄口不言。 蒙成放道:“是何人要伤贵公子性命我等不知,金老爷纵横南海,当是树敌不少才是,我西原无责为你寻觅仇家,如今既然真相大白,还请段大人当朝宣判,还浩清侯一个公道!” “慢!”金长啸及时打断,“就算幕后主使另有他人,浩清侯失手将我儿踢下酒楼,也该负有其责!不能因此姑息,老朽年事已高,突然丧子,还望英成王怜老朽之难,给老朽一个交代!” 南海金氏三支宗族当年在金翊离去后凭借瓜分的金氏祖产立足发展成今日势力,金隐陌回归南海后收缴了属于他的核心权力,并收服这三支效忠,但金氏规矩,若族支无人继承,所有家业都要俱由正脉收回。金长空一支已经因为犯过被金隐陌抄没,而今金长啸无后,岂非最终也要步他的后尘? 金长啸的意思很明确,他的独子在此丧生,若宇文铮肯以西原摄政王的身份致函金隐陌,请求他准许自己从宗族中过继一以继承家业,他便可以对宇文铮既往不咎。 可是他错了,普天下间有几人能在这个说一不二的人之前讨价还价?他也绝不允许有人敢与他讨价还价。 当宇文铮眼睑一收凝视向他,金长啸就已经后知后觉地猜到了答案,他阴险一笑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宇文靖域,他既有所求就不怕他不答应,大不了宁为玉碎不为瓦,“英成王考虑得如何?” 宇文铮未答话,玉子衿已经淡笑着起身来到他的跟前,她从袖中掏出一物示与金长啸,“不知此物可能给你一个交代?” 金长啸一脸势在必得,却在看到玉子衿掌中之物时瞬间呆滞,他不由自主瞪大双眼,颤颤巍巍双腿一软屈膝下跪,众人只是迷蒙不已。 他身后几个金氏长者在看清玉子衿所持的那内鸽子血时也纷纷惊惶跪地,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玉纵览”,大殿中顿时鸦雀无声,原氏宗亲的脸色如遭雷击。 玉纵览是什么东西,别人不知,原氏宗亲是再知晓不过的,那是金氏嫡脉的象征,号令这皇朝第一世家的信物,只是这东西不应该在金隐陌手上吗? 他们恐惧地发现这位曾令人置喙其身世出身的英成王妃竟与金氏甚至于金翊颇有渊源,或者说她极有可能便是出身金氏,金隐陌是金翊在外生子送回南海继承基业,那她会不会也是 崇宁王铁青着脸色没有再往下想,他看着那张明明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只恨苍天眷顾宇文铮,给了他世人苦苦追索的所有,却还要锦上添花送他一位随时可以将南海握在手里的王妃,那他费尽心机暗地里去讨好金隐陌又算什么?算什么? 当所有人心有猜测时,返回南海请命的肖觞适逢赶回,若彼时众人对玉子衿手上之物还有疑惑,那么当肖觞入殿走至玉子衿跟前屈膝行礼直呼“小姐”时,所有人几乎都在心里暗自笃定了他们的关系。 只听他道:“公子有命,三老爷教子无方为祸上洛,丢尽金氏颜面不说,还触犯小姐与英成王,害浩清侯被冤,处置一事,此事听小姐做主!” 玉子衿微微讶异,她不意外金隐陌知道她手上有玉纵览,不外乎是义父告知了他,但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给了她这个面子,看来南海三支名义效忠,实则对金隐陌并非如表面那般,他年前赴山南剿灭叛贼,未必不是在剪除自己在南海的威胁,如今她领了他这个人情,亦当报之。 “金长啸教子无方,为祸上洛,念其丧子之痛,不予追责,至于其他,且送其回南海交由公子,依规矩办吧!” 肖觞恭敬领命,他端视玉子衿一眼,命人将一脸颓唐的金长啸请出了宫城。 事情终于落下帷幕,英成王妃与南海金氏的渊源也因此传出,玉子衿盖不理会,与宇文铮一起将宇文靖域接回了王府,在车上她问宇文铮:“你刚才为什么要拦着我继续往下查,只要顺藤摸瓜那真凶就会浮出水面,也能更好的还麟儿一个公道。” 宇文铮摆弄着棋盘道:“幕后主使是谁你我心中有数便好,现在动手不止不能将其一网打尽,而且会打草惊蛇,于事并不划算啊!” 玉子衿道:“可你已经等了十八年,人在他国,如何一网打尽?” 他置放一枚黑子在棋盘正中心,“很快了,再等等,他们终究逃不过我的掌心!” 几日后,各国使者各自返回国家,原舒禾也是时候返回西原,与玉子衿依依惜别后,她随岳泽洛和明南浔踏上了返回东乾的归程。 送走了原舒禾和岳泽洛一行,玉子衿方回府中,正见赵穆的夫人来了上洛入英成王府拜访。此次之事对方虽是冲着宇文靖域而来,但失手将金佑林踹下酒楼的人却是赵云枫,宇文靖域能在不知前因后果的情况下挺身而出担下罪责,避免的赵云枫的牢狱之灾,赵家上下可说是感恩戴德铭记于心,效忠英成王府之心更加忠贞愈往,不等玉子衿和宇文铮返回泷州,赵老太君和赵穆就已经急冲冲命赵夫人前来了英成王府表达谢意。 玉子衿正与赵夫人在厅中说着话,连翘刚好带着秦溶澈进了花厅,她险些忘了自己出门前命人将秦溶澈接来了府里,这姑娘为了力证麟儿清白自撞宫城,虽听人说伤得不重,但她难免心里有疚,自己又不方便亲往秦家,便命人悄悄将她接来了府里命沈大夫给她瞧瞧伤势。 赵夫人听闻儿子因这秦家小姐惹下祸事,起先对秦溶澈心里不甚待见,听赵穆说了她那日所为之事以后,心里甚是怜惜,况她与秦溶澈两人同是生性温婉宽厚,慈姑准媳相见之下竟分外投缘。 玉子衿见了也很是欢喜,她起先只觉得秦溶澈其人是过分沉默了些,几次接触发现这姑娘性情淑佳,配赵云枫实乃天作之合。 而且今次进宫,她能隐隐感觉得出秦太后对她态度的转变,再不是以往刻意掩藏的刻薄与敌视,反是一股淡淡的和善与感激,想想也是与她促成了赵云枫和秦溶澈的亲事有关。 秦太后并不是傻子,她深深明白原氏没落,自己的家族与原氏绑在一起迟早要归于凋零,不论是她入宫为后还是想要秦溶澈入宫为后,那都是他们做出的无奈之举,若此时秦家女儿与英成王府阵营的川西新贵结亲,那无疑是在关键时刻拉了日益陷入泥淖的秦氏一把,她心中当然感激,不再自动地把自己列为英成王府的对立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昔年血仇戮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玉子衿随宇文铮方赶回泷州,就有人急匆匆来报,数日前肖觞一行人奉命送金长啸回南海,途经山南投宿时夜间被一伙刺客潜入客栈刺杀,一行人死伤惨重,肖觞亦身负重伤,金长啸当场殒命。 南海三支如今仅剩其二,虽然金长啸已经因为无嗣将要失势,但在实际上还是三支之一家主的身份,如今忽然在西原地界丢了性命,宇文铮当然要给金隐陌一个交代。 这显然是有人在刻意为之,只是他远在他国,并不知晓玉子衿与南海金氏的渊源。 宇文铮气急拍案,既然有人急着找死,他也不须再多给他机会喘息,他命人整装待发,当夜带领几百精骑火速秘密赶往了山南。 玉子衿一身男装骑在马上,眼前的黑山墨立,兵马铮铮,又让她想起了楚南夷族之乱发生的那个晚上,她当时坐在马车上随父亲火速赶往临中,那时的阿铮必也是在不要命地跑回家中的路上,这一次他们一定可以生擒端木锐赫,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 “在想什么?”宇文铮一身黑甲策马问她。 玉子衿愤力扬鞭,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麟儿是不是已经到了,他们几个人行吗?” “保剑锋从磨砺出,若不成,那他们也不配为将来的明君诤臣,能才良将,你要对他们有信心!” “好,我拭目以待!” 烈风糊面,烈马颠腹,孟衍溪只感觉此刻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他趴在马背上完忘了斯文为何物,对那二话不说闯到上洛大理寺把他按在马背上驮着就跑,跑了一天一夜还不打算停下来的人大叫:“赫连流星,你到底要要带我去哪儿?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赫连流星一擦脸上风尘,粗旷笑道:“到了你就知道了,俺们和小侯爷特地带你这个未来的定国能臣去两瓣嘴建功勋呢!” “什么两瓣嘴建功勋,你到底在说什么?”孟衍溪很抗拒和这个胡乱用典不知所谓的大老粗说话。 “哎呀老实点!”赫连流星一拍他的屁股“加快速度了哈,别乱动,后天就到了!” 两日后天明,宇文靖域和霍泱早一步到了宛韶北方边城莫扎城,这里是宛韶举国养蚕缫丝最盛之地,今日宛韶女王将在这里举行一年一度的春蚕大典,举城妇女皆会参加,而宛韶国俗,为避免男子阳气冲撞蚕母,通常历来不会允许男子参加,城中男子当日也须出城离外。公西锐赫为了避免宛韶女王脱离自己的掌控,此次也紧随而来,但宛韶国俗在前,他不敢有所违逆,只能和其心腹暂时驻扎在了城外。 霍泱束手束脚地从客房里钻了出来,他朝四方瞅瞅,往后招呼道:“我说你好了没,跟个大姑娘似的磨磨蹭蹭。” “好了好了。”宇文靖域同样也束手束脚地钻了出来,两人互看对方的模样都忍不住捧腹大笑,娥眉杏眼双颊红,裙裾带花彩衣同,可不是两个妖里妖艳的大姑娘。 两个“大姑娘”你掐掐我的头花儿,我扯扯你的花裙子,嬉闹着上了大街往城外跑去。 赫连流星津津有味地啃着自己的大饼和一身狼狈的孟衍溪两个人大眼儿瞪小眼儿,他才不管这个酸货呜哩哇啦那一套,左右把人按时带来了他就齐活了。 “不好,遇袭了!”忽然有人往两人身上兜头罩脸扔下来两块花花绿绿的布盖住了脸,赫连流星第一时间就扔掉大饼窜了起来,他扯开那两块布细看,眼前正站着两个姿态妩媚蒙着面纱的宛韶少女,其中一人还多情的向他抛了个媚眼儿,他大脸一红,拿起两块大花布递给她们,“小姐,你们的东西。” 孟衍溪一看那两块大花布,不是别的物事,正是姑娘家日常穿的衣裙,光天化日之下哪有大姑娘家拿着自己的亲身衣裙往大男人身上扔的,蛮夷未开化之地真是鲜廉耻矣。 孟主薄觉得自己读了恁些年圣贤书,若不对其教化劝导一番,实在是枉为读书人,他上前一步鞠了个躬,张嘴就要开始长篇大论起来,那两个姑娘中的一人却在这时及时又给他抛了个媚眼儿,另一人似忍俊不禁般哈哈大笑了起来。 孟衍溪一听就觉出不对,姑娘怎么会发出男的的笑声?他一把扯下了其中一人的面纱,顿时五官扭曲,只觉不可入目,赫连流星也接连扯下了另一人的面纱,他更是险些当场昏了过去,“小小侯爷阿泱,你们简直简直” “斯文败类!”宇文靖域与霍泱异口同声,也不管孟衍溪抗拒,直接拿起一件花衣服就强行把他按在那里给他装扮了起来。 赫连流星蹲在一旁继续啃起了自己的大饼,待看到三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站在自己眼前,他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把自己噎死。 孟衍溪一脸慷慨就义,捧着宇文铮写给他的密函咬牙道:“若不是王爷有托,我孟衍溪情愿一死也不愿有此为!” 霍泱揽住他的肩膀又抛出一个媚眼儿,“好了好了,想本大少玉树临风,川西无数少女梦里人,还不是英勇就义牺牲了自个儿,你个没人要的伤感啥?” 孟衍溪一把甩掉他的手臂,独自做到了一边儿。 宇文靖域收拾着粉盒,见赫连流星还窝在一边啃他的大饼,反手一甩把剩下的那一身花裙子碰到了他怀里,“你也穿上!” “啥?”大饼立马从赫连流星嘴里掉了出来,他指指自己,“我也要扮女人?” “对!”宇文靖域和霍泱齐齐点头,连孟衍溪也转过身一脸非要不可地看他。 赫连流星看看方位随时备跑,“主公只让我来送老孟,没说让我干别的没说” 宇文靖域和霍泱相视一眼,一左一右堵住了他的生路,他们一个拿裙,一个持粉,引诱中带着威胁道:“你扮不扮?扮不扮?不扮我们帮你啊!” 夜中,宛韶女王赛雪主持完大殿,疲惫地回到了卧房,她轻敞轩窗,看着亭中枝繁叶茂讥诮冷笑,一代女王政令处处掣肘,国不成国,家不成家,她却还要故作其形地来莫扎城主持春蚕大典,以佑百姓富足,天知道明年的今日这国是否还是她的国,家还是她的家? 人生可真是讽刺! 若再来一次,她一定不要救那个人,即便她爱着他也不会救她,她会在他最危难的时候一刀杀了他,让他永生沦灭,再也不能危及她的国,她的家! 窗外树影翕动,忽然闪过一个黑影,她眼睛一定,“谁?” 就在一眨眼的时间屋内灯光俱灭,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经四肢酸麻,瘫软在地,渐渐失去了知觉。 宛韶国丽和八年,春蚕大典,女王于莫扎城行宫失踪。 大帐内,宇文铮扬手将密函扔在炭盆,“子衿,麟儿他们成了!” 玉子衿眼睛一眨,“那我们为何还不动?你只带几百精骑就想生擒公西锐赫?” “我何时说我要去擒公西锐赫了?” “那你带着我一路往南,是要去哪儿?” 他邪笑,“去南洛巡视驻军大营!” 玉子衿微一吃惊,南洛驻军大营一直归杨栎管辖,所属部将无不是其心腹,若宇文靖域成功抓获了公西锐赫,杨栎必起反心,到时候若有万一,他们只凭几百精骑,如何平安而返?这个人简直是在玩火! 宇文铮捏捏她的脸颊,笑道:“放心吧,我苦心布局多年,可不是叫你随随便便就随我兵败自刎的!” “那是,我还等着看麟儿成亲,等着抱孙子呢!”她没好气道,随手扒拉着桌上的信函,她心内泛起疑惑这人的自信到底是来自何方,难道?她忽然恍然大悟,“杨栎军中有你的心腹?” 她一直都在疑惑,纵使杨栎深有其能,但那毕竟是南洛十万驻军大权,他苦心筹谋等待十八年地位光阴来报血仇,何以就那么轻易地能把那十万驻军大权交给一个根本就不完忠心于他的杨栎呢? 能让他那么放心的前提除非是,杨栎军中的重要部将必然是有他安插的暗桩! 宇文铮算是默认地笑了笑,道:“可你知不知道,为夫的暗桩这次却未必用得到啊!” “为什么?” “杨栎”宇文铮一顿,“只怕他藏得远比你我所想的还要深呐!” 玉子衿没怎么听懂。 宇文铮又道:“你可知世间事,情理为重,公西越当年犯下大错,此事一旦揭开,不止公西家满门,甚至于杨氏也会因此而遭到祸连,而杨栎素来擅长明哲保身,当年为不遭受池鱼之殃,连累自己声名,可说是在一力掩藏当年之事的真相,若我执意将这件事情揭开,其利益势必受损,到那时为了保住自己手中的权势和地位,你觉得他会做出什么?是公然谋逆反叛我还是背弃公西佳宁?” 玉子衿豁然睁大眼睛,她陷入沉默,没有去回答宇文铮的问题,人性之贪之恶,非常人所能想象,她的内心竟开始为公西佳宁有了一丝担忧。 这年春夏之交,宛韶国女王于春蚕大典失踪,遍寻不见踪影,由王夫代理政事,不久后王夫一党惑此乃天降异变,国不可一日无君,纷纷上书请求王夫代王称位,以整国风,待女王圣踪归来,再归政还权。 提议迅速遭到拥王一派的力争反对,王夫大怒,囚拥王派于王宫地牢,并拟定于当月初八于王宫翎羽殿登基称王。 登基大典当日,女王归来,竟持宛韶失踪已久的圣令月符迅速集结了军队,本效忠于王夫的兵马也迅速倒戈,王夫一党被诛杀殆尽,只留端木锐赫一人,被入宛韶协助宛韶女王夺权的西原浩清侯等人押解回西原处置。 同月,英成王宇文铮携王妃前往南洛巡查驻军大营,方至,一等承恩公、安南大将军杨栎自负荆条跪于辕门外以俟英成,英成与妃至,问其故,杨栎道:“末将有罪,错结姻门,公西越父子实乃万恶不赦之小人哉!忌惮主上,背弃仁德,暗操鬼斧之手,酿楚南夷族之乱,累主上血亲无存,末将失察,前日方得知于公西佳宁此毒妇之口,末将已命此毒妇自缢受死,请主上验察!” 二十载夫妻,夜夜枕边人,杨栎口口声声说爱着公西佳宁,关键时刻却为了自保将她狠狠推了出来,这一出手就是要了她的性命,直到坐上返回泷州的马车,玉子衿都一脸的难以相信,再看到杨栎在车下对她和宇文铮躬身相送的模样时,她险些一口就吐了出来。 宇文铮将她搂在怀中,车帘放下时,幽暗车中每人能看清他脸上的热忱,但那眼中闪烁的晶莹任谁都能感受得到他的动容,两只手紧紧相扣贴在他的胸口,如那年东柳城下的少年和女孩紧握贴合在一起,许久,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开口,“子衿,十八年了,这一天我等了十八年,没想到十八年是那么漫长难捱,这一天的到来却这般容易短暂,容易得不费一兵一卒,可我却等了整整的二十年。” 西原承兴十一年,这一年是举世震惊的一年,十八年前的长和三年,楚南夷族之乱,无数百姓和五姓士族惨遭屠戮,楚南之地千里无人烟,可有谁能想到那场流寇动乱血腥屠戮的幕后筹划者竟然是已故的公西大都督,西原立国公认的奠基者公西越?当这场隐藏了十八年的惊天阴谋重揭于世时,整个天下沸反盈天。 川西第一世家公西氏的灭亡之日彻底来临了。 泷州在宇文铮辅立西原建国后,曾规划建设了城内布局,当时人人都不得其解为何城心最中会垒砌一个占地弘大并附有三层圆形台基的大理石砖广场,当这日英成王府的人将楚南五姓士族的灵位摆上台基,当无数量囚车将公西一门的族人压往广场时,人们才彻底明白,那是一个祭台,是英成王早就为家人和楚南士族百姓准备好的祭台,是为公西一门早就准备好的魂归之所。 天阴蒙蒙,乌云罩日,广场四周乌压压站满了静默的人群。 万人瞩目中,宇文铮身着一袭黑色素服,身无修饰,他身侧的玉子衿则一身素白,不施粉黛,两人一黑一白在万人瞩目中并肩拾级走上祭台顶端。 宇文铮扬手从袖中抽出一卷黑帛扔与赫连流星,“念!” 赫连流星称是,展开黑帛并发内力传声:“先人宗室,在天有享,不孝子铮,俟十八载,终结公西氏于此,祭吾先灵,昔年丧乱” 风吹彻广场,将赫连流星浑厚低沉的声音送进每个人的耳中,更深揭当年夷族之乱始末,群情听之愤然,待赫连流星念完,广场上已是骂声震天,无数人大喊请杀公西氏九族。 曾辉煌一时的公西氏族如今沦落到此凄凉境地,不少被缚押解跪在广场中的族人开始哀叹落泪,怏怏低靡,即便如已经入宫的公西安颖也已经被废去封号,押解至此,身前荣耀没有留住,死后的芳名却也难得! 宇文铮深视前方,朝宇文鹏举点了点头,待宇文鹏举一声令喝后,一辆囚车又缓缓驶入了广场中央,数个大汗将囚车中人押解下车,那是个白发苍苍满脸褶子的老汉,就连眉毛和胡须都是白的,他身形硕大,目光无神,穿着一身破烂的粗布衣服,他乱糟糟的胡子又脏又乱将他的面容遮掩,只看得出这个老人气色仍行。 人们纷纷猜测这个人被押来这里可是和公西家有什么渊源?可公西家历来是体面的名门望族,如何会多了这么一号人物? 坐在台上的赵老太君禁不住眯起了眼睛细细看着那人,良久她很是难以置信的从凳子上倏然站起,她颤抖着手指指向那人,“公公西越?” 场哗然,每人想到本应该早就死去十几年的公西越竟然还在人世,十数年来他被宇文铮囚困于英成王府的地牢,日日喂以人参鹿血名贵草药续寿,一直把命吊到了今天,为得就是让这个始作俑者亲眼看着自己所种下的恶种今日会结何恶果,为得就是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女宗族一一被屠戮,尝宇文铮当年所尝之痛。 从出现,公西越就一直未说过话,甚至没有眨过眼睛,他的表情目光一直是呆滞的,任由公西锐赫怎么厮喊他都没有反应,只是在经过公西佳宁的尸身时,他的表情才开始有了些许变化。十几年囚禁生涯,无人与之言的时光早已让他变得有些神志不清,当看到眼前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人时,他才渐渐躁动不安了起来。 奈何已经晚了,宇文铮立于高台俯视于他淡淡挥手,已经有数个公西家的族人人首落地,看着血逐渐快要溅到自己身上,公西锐赫的脸上开始出现恐惧,而公西越怔怔地看向了宇文铮,他鼻尖都是血液的腥稠气息,眼中最初的浓烈之色却变得逐渐荒凉,他渐渐咧嘴狂笑,笑自己算记错了的一生,当年那个为他鞍前马后的骄傲少年终究登临在了他父子的头上不是天下人的头上。 最后两颗人头落地时,天空下起了雨,如那夜的瓢泼大雨洗刷满地血污,却永远冲刷不尽人心上的阴霾。 玉子衿站在宇文铮的身边,紧紧握着他凉透的手,在高台之顶陪他吹着那风,任雨洗涤。 宇文靖域站在远处静静看着父母,幻想着他们年少时的泣血相拥,身后清欢紧抱着刚满百日的幼子靠在须赫云身上落泪,“霆儿,你看到了吗?你舅祖终于为母亲没有见过面的父母和亲人报了仇” 十八年了,那个少年终究用自己的隐忍和等待为自己和家人报了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解语花零落 杨昭月姗姗来迟,当跑至广场看到母亲的尸身时她几乎呜嚎着就要冲了出去,有人及时出现将她架至无人注意的角落装上了一辆马车,来至一处废弃小院,她哭花着脸看那座上之人,“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救母亲?她和你夫妻结发二十多年,你现在心里眼里就只有你的兵你的权,没有夫妻情分了吗?那你为什么不让他们把我和大哥他们也杀了,我们身上也有公西家的血!” 杨栎摘下斗篷,一耳光将她打翻在地,“你母亲四处生事,我早就已经护她不得,如今她若不死,死的将会是你是我和你大哥二哥!月儿,你给我记着,父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们兄妹!” 他将心爱的女儿抱在怀里,“你要学会坚强,学会收敛,学会怎么将皇上控制在手中,我知道那个姓马的丫头一定不会是你的对手,你一定要想办法坐上皇后之位,那样父亲的手中才会有足够的让筹码为你母亲报仇!” 公西一族被宇文铮于泷州在万人瞩目下处死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天下,他在事后才上表朝廷公西越当年之所为,原氏族人为其雷霆血腥手段所骇,人人自危,连一向精明的崇宁王也学会了夹起尾巴做人。 时年夏,忝卢大军南下侵犯东乾,两军恶战北境照蓝关,东乾军队后防失守,粮草被烧,在孤立无援的境况下,靖北将军独孤戬孤军深入北境与敌恶战,三日三夜劲竭而亡,其灵柩由其妻宁国夫人卫氏护送回乡,玉寒感其忠义,特追赠为太子太保、一等忠勇公,并恩旨其坟茔陪附玉策偲陵。 闻讯独孤戬战死的消息的时候,玉子衿正在陪宇文铮前往北境视察的路上,她面无表情用棉布擦拭着手中的银剑,眼中却露出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沧桑,她初学剑术时用的便是这把剑,是独孤大哥给她挑的那时母亲不让她整日舞刀弄剑,师傅又忙得紧没空教她,便只有独孤大哥过府时总会想着偷溜到枫林阁指点她一二,尽管她知道他的真实目的是想去她那里偶遇姐姐那时他们都还很小,那时的时光是多么无忧,可是随着他们渐渐长大,这个乱世将他们带进了历史的洪流,他们就再也没有小时候那种单纯的快乐了。现在,时光匆匆早已带走了年少的许多人,一闭眼就是一辈子。 父亲,大哥,大姐,璧桓哥哥,独孤大哥,倚风,沐儿他们都早早地舍她而去了另一个世界,下一个离开的会是谁呢? “如今他的身子已是难享永寿”她一闭眼睛这句话就闯进了脑海里,一时双手颤抖为剑锋割伤,她紧张地拿起手帕擦拭,“不会是他不会是他不许胡思乱想!” 宇文铮上来马车,莫名其妙道:“你在念叨什么呢?什么胡思乱想?” 玉子衿摇摇头,失意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刚才梦魇了。” 宇文铮的目光停在她受伤的手指上,也没多问,拿出抽屉中的药膏细心为她上起药来,玉子衿定睛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呆呆问:“阿铮,不要比我先死好不好?” 宇文铮手上的动作稍僵,笑问:“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什么死不死的?” 玉子衿不依了,伸手挂在了他的脖颈上,“我不管,你就是不许比我先死!” “好好好,不比你先死,”宇文铮无可奈何地捏捏她这些日子肉了不少的脸,“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前儿是谁嚷嚷着要等麟儿成婚生子抱孙子,这儿媳妇儿还没找落呢,今天就跟我扯出这么一篇生死大论,我没战死沙场,倒先让你个祖宗给我折腾死了!” 玉子衿冷哼一声,歪在他怀里,“当初是你自己非我不娶的,怎么着你都得认了!” “是是是,我认了!这辈子都认了”宇文铮将她抱在怀里,低眸处眼角温柔,带出一滴水光。 傻子,天若眷顾,我怎会愿先你而去? 独孤戬战死后,东乾与忝卢战乱不已,灵阴公主驸马、靖南将军独孤珺闻兄长战死,一力上书玉寒请战北境为兄报仇,玉寒准之,立下旨独孤珺率三千精锐赶赴北境。 玉子衿一行人行至丛宁山,正欲山洪阻路,正绕道照蓝关外取道西北前往掖北城,两方人马正与独孤珺的大军隔山川而行。 这日正行军出山谷的西原军忽然接到探子来报,独孤珺大军在丛宁山东麓遭埋伏在半路的忝卢数万大军伏击,损失惨重,独孤珺带兵回撤,却被逼至丛林山谷,已被忝卢大军死死围困。 玉子衿听到禀报,蓦然惊魂色变,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不会放过独孤家! 她一把掀开车帘,问:“灵阴公主与靖南将军扶起情深,这次可曾随军?” “启禀王妃,灵阴公主此次也在军中!” 这一句话令玉子衿彻底陷入绝望,她跳下车,二话不说夺了一个骑兵的坐骑就跑,宇文铮双腿一夹马腹,立马带兵追了上去。 行了半日才赶上东乾兵马的形成,一路走来尸山遍野,恶臭熏人,她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独孤珺的主力所在。 “报!”士兵急冲冲骑马而来报道:“王爷,王妃,我等寻至断崖,找到了靖南将军夫妇所在,靖南将军兵败自刎,灵阴公主亦随夫自杀!” “你说什么?”玉子衿身子一软靠在了宇文铮身上,她不敢相信地颤抖着双腿向前跑去,“四妹,洺儿” 独孤珺已经奄奄一息,他抚摸着妻子的脸颊咧唇一笑,已经提不起了说话的力气。早在长兄独孤戬折戟大漠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所以明知北境是劫,他也还是来了,唯一不甘的是却祸累了姿洺。 他紧抓着妻子双手,七尺男儿眼角有泪滑落,气力极虚地只留下了一句“来世还为夫妻”,便已经撒手而去。 玉姿洺静静抱着他的尸身,一把匕首已经插入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她神态静谧地感受着身体里的温柔温热在逐渐散去,仿佛是一个娴静的妻子在任由丈夫躺在她的怀中安睡。 十五岁,父亲指婚,母亲高兴地告诉她,独孤大将军手握重权,深得父亲信赖,次子虽不得袭爵,却也前途不可限量,可保她一生富贵无忧。 她当时笑笑不语,陪着母亲一起高兴,除了陪她一起开心,她也确实做不了别的什么。 母亲长相虽美,却性子冷淡少言寡语,除了美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耀眼之处,出身在贵女盈门的宁襄王府更不值一提,伺候父亲二十年,就只有她一个女儿。 小时候,看着王妃子嗣频添得父亲疼宠,夏侯夫人和董夫人因为儿子争气颇得父亲眷顾,母亲总会抱着她叹息,叹息她不是一个男孩儿。 她听到每每总会不乐意的说:“儿子有什么好?六哥整日只会气得王妃头疼,七弟连胭脂都给夏侯夫人抹不匀,还是洺儿好,从不会惹母亲生气,还会给母亲画眉添妆!” 母亲听到总会安慰一笑,夏侯夫人也说,最羡慕的就是母亲有她这么个女儿。 羡慕人的话也是安慰人的话,夏侯夫人很聪明。 从小兄弟姐妹们都很羡慕她的无忧无虑,说她是宁襄王府的甜果果,每日都能笑得那般开心,她当然是要开心的,她若不开心,又有谁来宽慰半生失意的母亲。 幸好父亲虽不宠爱母亲,却对每个子女都一视同仁,婚嫁聘娶必选放心的上上人家,独孤珺是什么样子的人她并不知道,可是这门亲事母亲喜欢,她便喜欢。 至于对未来夫君的期待,她扪心自问是有期待的,她也是怕母亲的开心会变成空欢喜的,更怕自己会像三姐一样,失意度日。 所以三哥将她送嫁到檩州的时候,整整半个月,她的心几乎是一直悬在了半空中。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得到那般从未想象过的的幸福 新婚夜,昏罗帐,那夜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勇武少年,他有些僵硬的手脚挑开红盖头的时候怔怔望她,她才发现独孤大将军长得那般虎虎生威八面威风,这个独孤珺和他可真是一点也不像,不过也幸好是不像。 她开始有些窃喜。 那人看着她的笑容失了神,良久才一脸笑意地温和问她:“你是不是在笑原来我和父亲长得一点也不像,没有你想象中的虎背熊腰?” “你怎么知道?”她一时不慎说脱了嘴。 他却只是无奈一笑,并未介怀。 后来 莲湖戏鱼,碧云山行,菀塘枫叶如火,安北江雪茫茫 他总能在军务百忙中抽出时间陪她去看她想看的风景,只要她一个眼神他总能看出她想要什么,人世男女纷纷扰扰,月老在牵错了那么多条线的情况下还能把她想要的良人一次就送到了她的眼前,这数年陪伴,人世幸福,她尝了个饱,纵使天不眷顾,要早早地收了她去,其实也无憾了。 “四妹,四妹”玉子衿急匆匆跑来,看到玉姿洺二人的情况,她心底一凉瘫坐在地。 玉姿洺无力地移动着眼睛,“二姐,二姐,真的是你?”她伸手抓住她的衣袖,“真的是你吗?二姐,我就知道你没有死,你那么神通广大肯定是跑去了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找清闲去了,你没有死真好。” “对,洺儿,我没有死,你也要好好的听到没有,好好坚持住,二姐这就给你叫大夫,我们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你听到没有。”玉子衿痛惜地摸着她的小腹,染了一手鲜血,她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 玉姿洺脸色苍白得已经没有了血色,她用力地摇摇头,低头看着小腹,“二姐,我已经不中用了,你知道吗?这是我和阿珺的第三个孩子,他一直都很想要个女孩儿,可我对不起他,更对不起肚子里的孩子,明明有了她,却没有能力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看看这里的碧海蓝天。我曾经想过,我一定要生一个女儿,和阿珺把她宠大,让她任性自我地活着,不需要随时带起面具笑脸迎人,我想让她自己挑选自己喜欢的男子,看他们成亲,看他们儿女成群,然后我们老了,阿珺可以辞官远离战场,我们可以游走四方去过我们自己想过的生活,没有朝堂,没有战争,没有你争我夺,没有尔虞我诈,可到头来这一切竟都是痴梦,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不会的,洺儿,会有那一天的,会有那一天的!”玉子衿抱着她大声哭泣。 玉姿洺渐渐阖目,一次说了那么多话早已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她声音虚浮道:“源儿,沣儿,不知道他们在家好不好,这一次幸亏他们都没有跟啦,北境险恶,若是他们出了什么差错可怎么好?他们还那么小,还有很多的时光可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对了,我还给他们做了新衣服,可惜他们,没有机会穿到了二姐,我好想回去看看他们好想二哥为什么要一直忌惮独孤家曾效忠大哥呢?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们” 声音如珠断,斯人已逝去。 玉子衿紧抱着玉姿洺的身子嚎啕大哭,她使劲摇晃着她,她却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双手一直在抱着独孤珺,可人却永远也得不到了她的回应。 东乾天纬二年,靖南将军独孤珺战死北境,灵阴公主殉之,夫妻二人灵柩被护送回显阳,附葬玉策偲陵。 玉寒特下旨封独孤珺与灵阴公主膝下所生二子独孤源与独孤沣为郡公,因二人年纪尚幼,特送宁国夫人卫碧膝下教养。 东乾玉氏立国不足两年,竟已亡了三位公主、四个外婿,贬黜了一位公主,刀剑之利不止用在外人之身,更用在血肉之亲身上,后世史家每每提及总要扼腕叹息不已,历朝历代多亡于暴政,玉氏之暴政,在立国之初血亲之身就早显端倪了。 新朝立国后,曾有人写歌谣一首欲取悦定乾帝,内容如下: 金光起,照玉门。 岱东起苍鹰,乱世武威扬。 落魄仍娶明门女,富贵娇娥美满堂,生得一门儿女世无双。 锦绣玉满园,富贵绵又长,羡煞旁人磨妒肠。 奈何寒门子孙旺,兄弟同耕养口粮,高门后嗣广,却把祸来藏。 世皆道玉家男儿挣名利,满门俊傲才,珠围翠绕在馆敞,却不提同室操戈无情阋于墙。 明的袖手拂衣去,行身在四方;昏的深贪权利欲,凄凉收后场。 世皆道玉家女儿嫁金门,一身皆荣华,出游入阁明玉光,到头来良人陈血兄弟名利场。 好的夫妻共黄泉,来世约相将;坏的天人永相隔,半生伤断肠。 起浮来与去,掩于一纸殇。 幸得神武早晏驾,莫听得儿孙乱哄哄于他人戏谣上! 此歌谣专讽玉氏之祸在兄弟相争骨肉相残之乱,写歌谣者以为定乾帝必深憎玉氏,献此歌谣必会得定乾帝青眼赏识,哪知定乾帝读之勃然大怒,斥曰:“神武雄伟之才,子女之辈皆为龙凤,尔何等类?竟写此俗语俚词妄击之?” 话毕定乾帝立刻下旨,将那写作歌谣之人远远流放了三千里,永不录用! 至那,无敢在其前敢讥玉氏者! 东乾边境忝卢动乱,金兰也蓄势待发,金兰大王颤颤巍巍活到了现在还没归西,他的数个儿子争位大战也愈演愈烈,赫鲁奇数次在宇文铮手上栽了跟头,怀恨在心,一直主战,他的争位大敌金兰太子云闼想当然则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一直主和。 不过近几年金兰大王年事愈高,疑心病也愈重,对太子云闼的信任大不如前,政事多赖赫鲁奇,若赫鲁奇一味主战西原,难保有一日金兰大王不会聋哑昏聩听了他的意见兴兵来犯,西原当前重要之事便是加筑边防。 北境的风入夏后也是凉的,玉子衿一身男装拢着披风,站在城楼上眺望北塞雪原,那一片冰雪晶莹的世界。自那日目睹玉姿洺和独孤珺离世后,她一直神色凄怆很少说话,没事便会站在这城墙一角吹着凉风眺望北塞雪原。 原氏立国之初,南有列国虎视眈眈,北有雪塞王庭狼目环视,太祖建元年间,擎北侯秦缄率二十万大军入北境与雪塞王庭烈马骑兵殊死一战,此役原朝二十万大军几无人还,却几乎歼灭了雪塞王庭的骁勇骑兵,攻入了雪塞王庭,王室几被屠杀灭亡,雪塞王庭也因此役灭国瓦解,其下控制的大小部族支离分裂,逐渐形成了现在分裂互争的蛮族各部。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立下不世功勋的将军却没有回朝接受万人朝贺,他在那场战役后彻底地在史书上消弭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赫鲁奇之死 咫尺书简,有多少人淹没在历史洪流,几笔墨书就是一生。 她仰望着星空凄笑落泪,从灵机郡主到孝懿皇后,再到英成王妃,她在这个乱世里辗转流离,史书会如何论她?后人又会如何看她的一生? 她忽然就想起了连烬 照明太子,天降侍臣 历史赋予的名称后掩盖着身不由己之人的无奈与哀伤,他们都被困在自己造就的角色里做着不是自己情愿的自己。 不过她拿出袖间红绳结发,回首看着那火光中与几个部将筹划深谈的宇文铮,察觉到她的注视,他忙中抬首对她展颜一笑。她的泪光中带起幸福的笑意,她终究是不悔的,来这世间走一遭,她年少爱慕的少年十年如一日,眼中惟有她。 西原承兴十一年秋,金兰大王下令六王子赫鲁奇遽然兴兵进犯掖北城,赫鲁奇急功近利,野心勃勃下令军士死命攻城,欲一雪前耻,时恰逢英成王宇文铮巡视北境,双方各为主帅,于掖北城外展开拉锯战,战事一打就打到了这一年的冬天。 大雪纷纷,千里压境,足足近半年的时间掖北城久攻不下,入冬后的金兰粮草告急,金兰大王早已对赫鲁奇失了耐心,太子一派趁机而起,立谏金兰大王与西原议和,金兰大王纸醉金迷,本就没有什么远大志向,若非赫鲁奇之前进献的几个美人颇合他意,他才不会任由他去招惹宇文铮,想想这些日子太子被自己冷落的时间也久了,索性同意了他的提议。 战事从一开始,宇文铮就没有出现在战场过,他委派了蒙成方为主帅,赫连流星为先锋将,自己整日只呆在军营中练兵度日,不是他不重视外地来侵,而是如今的金兰盛势已去,早已不需要他再将其放在眼里! 赫鲁奇心胸狭隘睚眦必报,金兰大王沉迷酒色无可救药,他们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妄想侵入这富裕之地据为己有,改变游牧民族几千年来徙水草而居的游荡生活,可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落后野蛮的蛮族即便有足够的武力,也没有足够的文化来统治这片沃土。 况且如今金兰内部勾心斗角日渐孱弱,而位于他们后方的忝卢却在日渐强大吞灭各小部族,他们不知肘腋之患,还妄想攻破掖北城掠夺中原,这个实力不足又看不清自己位置的对手,宇文铮早已提不起来兴趣。 所以金兰谴使求和的时候,他无可无不可地就同意了。 玉子衿正端着给宇文铮熬好的热粥往帅帐走,没想到金兰大王居然派了赫鲁奇与金兰太子一同前来议和,她第一时间就低下了头,避免赫鲁奇看到她的脸,虽然穿着一身男装,但她的长相过分惹人注意,赫鲁奇不同于原氏宗亲,先几年入显阳时便见过与现在容貌无别的她,这人心思狡诈,若认出她就是已故的孝懿皇后,必会故意掀起轩然大波。 赫鲁奇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那个身材修长的长衫男子,金兰太子见状停下脚步讥笑:“素闻中原男子有爱男风者,六弟莫不是去中原去得多了,竟对这些男人起了兴趣?” 赫鲁奇收回了目光,冷笑道:“王兄真是会说小,你何时见我对男子感兴趣过!” 他自顾向帅帐走去,阴鸷目光一直不经意地侧首扫视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是谁?为何会如此眼熟? 他边想着边进了帅帐,直至两国开始和谈都没有想起那人到底是谁。 须赫云趁进茶时对宇文铮悄声附耳:“刚刚赫鲁奇撞见了夫人。” 宇文铮气息变冷阁下茶杯,“既然如此,今日他就不必离开了!” 金兰连番入侵,连番败北,又连番请求和谈,莫说西原将帅早已对其没了耐性,连作为代表前来和谈的金兰太子都有些感到自己厚颜无耻起来,他怒视一眼数次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赫鲁奇,心里对他的厌恶更加深了起来。若非他数次自不量力挑唆父王进攻西原,何来今日之耻,他端视着西原列出的和谈文书,闭眼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狼毫就要签字。 赫鲁奇及时阻止了他,他嗤笑道:“小小一役战败,就要我金兰俯首称臣,年年岁贡,举族退居桑沅河以北,英成王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 赫连熊熊一翻白眼儿,扛着自己的九环大刀对他横眉倒竖,“不是我家主公胃口太大,而是有些人根本不知道脸皮是个什么玩意儿。来一次被打一次,被打得屁滚尿流还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转头再来,再被打,再来哎呦我的个六王子,俺老熊可真是好奇你那脸皮是啥做的,咋就厚成那样,莫不是把牛屁股撕下来裹脸上了,才那般结实?” “你”赫鲁奇被呛了一嘴,脸色涨得通红,赫连熊熊话虽糙些,却句句都是实情,帐内西原诸将纷纷闻之传笑,他怒及甩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一个不经意的侧首,他正看见玉子衿行走在外,他稍稍眯眼企图看清那张脸,脑海中只觉得那张脸越看越熟悉,一时陷入了沉思。 金兰太子无奈摇摇头,只能签下了降表,和谈结束后正欲带人归营,一直不语的宇文铮道:“太子宅心仁厚,德行有量,金兰大王后继有人了。” 金兰太子闻言,笑道:“英成王过奖,英成王英明盖世,神勇无敌,在您之前,岂有小王之德行可言?” 宇文铮起身,慢慢走至帅帐中央,“太子何必自谦,本王知太子宅心仁厚,他日有太子继承大统,西原与金兰必会冰释前嫌,未必不会结为友邻之好,为了那一天的到来,本王今日打算送太子一个大礼,太子可愿受之?” 赫鲁奇此时凝神细思,并未仔细听那二人在说些什么,待他脑海中浓雾冲淡,整个人豁然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我知道了那个人是玉” 他还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一柄长剑倏然已经穿透了他的脖颈,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溅了金兰太子一身,他绝望的睁大双眼瞪着无情执剑的宇文铮,龇着牙努力地想要说些什么,却永远地没有了声音。 “英英成王,两国相交不斩来使,你这是做什么?”金兰太子恐惧地看着地上赫鲁奇的尸体,虽然他无比地想要这个一心和他争位的弟弟早点死,但不代表他就乐意他死在西原大营,回去后他要如何向父王交代? 他话音刚落,帅帐外几声痛呼血色喷薄,数个跟随赫鲁奇前来的心腹大臣也俱已被须赫云等人诛杀,整个使团只剩下了他和亲随之人,金兰太子后背一冷步步后退,他惧怕的看着宇文铮道:“英成王,小王并未有与你为敌之心,我也深知金兰远不是西原的对手,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赫鲁奇的主意,我只想顺利登机做个安稳大王,别的可从来没有想过多求什么” 宇文铮自顾将剑插入剑鞘,看也不看他道:“赫鲁奇带兵战败,恐失宠于金兰大王,无缘金兰王位,便于和谈返国半路蓄意谋害太子,并在归国后企图逼宫夺位,不料被太子所察觉,太子为自保,逼不得已先斩后奏!” 听他说完,金兰太子一时大悟无话。 宇文铮坐回主位,“本王说过,会助你一臂之力,如今只差区区一个赫鲁奇谋反的罪证,我想太子应该是有能力让金兰大王信服的,就不必本王施以援手了吧?” 金兰太子慌忙笑道:“区区小事,何劳英成王?小王自有能力办妥,多谢英成王相助之恩,小王铭记于心!” 他得意地看死不瞑目的赫鲁奇一眼,命人拖着他的尸首返回了金兰。 金兰使团离开后,玉子衿走进了帅帐,闻着那浓重未散的血腥,她皱了皱眉头,“其实赫鲁奇即便认出了我,也绝无大碍的,有谁会相信已经死去的玉子衿竟会与西原英成王有瓜葛?会是浩清侯的生身母亲?一个蛮族王子的话有谁会信,你何苦为了我而冒着与金兰再次开战的危险取他性命?” 宇文铮紧紧将她抱在怀里,“不,子衿,我不允许外人对你有任何的质疑,也不允许你身边有任何未知的危机潜伏存在,有我在,谁都不能伤害你分毫,即便是玉寒,我也不介意举国之力与他一战!” 玉子衿泪落点头,靠在他的怀里紧紧反抱住了他,“谢谢你,阿铮。” “傻瓜,跟我说什么谢?”他揉揉怀中她这几日有些清减的面庞,“赫鲁奇一死,金兰太子又胸无大志,北境就暂时可以太平一些日子了。这两年麟儿作为颇多,差不多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我打算暂放政事与他,好好陪你过清闲日子,你说好不好?” 玉子衿泪珠不尽,咬着嘴唇点点头,“好!” 宇文铮刮刮她的鼻梁,宠溺地给她擦拭着豆大的泪珠,“好了好了别哭了,多大的人了还这般地爱哭鼻子,你以前可没这么没出息的!” “我不知道,我就是想哭,我”她重新扑进他的怀里,“阿铮,我从回来以后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些年我很想你?我虽然从小被父母千娇百宠长大,可生在玉家,同等的宠爱也会负有同等的责任,被娇宠却不等于可以任性,后来进了宫我我其实一直都知道,自从那年在风漓城被你抱起,这辈子便注定了只有在你怀里我才可以一直放心地做个安稳无忧的小女孩儿!” “傻瓜,余生你会一直在我怀里,没有人会再让你离开,即便是你想走,我也绝对不会再允许!”他狠狠地将她揉进怀里,这是他的小女孩儿,从十八年前就是,没有人再可以把她带离他的身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手足有离殇(一) 黄花红树,春秋如流,白雪青松,冬夏无间,四季韶辰匆匆而去,时光辗转就到了承兴十三年的深冬。 乐川城外的松杨别院,一件静室沉香旖旎,暖炉如阳,玉子衿着一件水蓝色的绫缎袄裙,长发半散,正歪在软榻上陪宇文铮翻着古籍,掖北城大败金兰后归来,宇文铮便将手上大权俱下放给了儿子,这两年二人拂柳踏青,菱舟采莲,红叶作笺,松间赏雪,难得过起了畅游四方静谧闲散的生活。 夜至,有人冒雪而来,进屋喜极秉道:“王爷、王妃,府上大喜,世子丰功伟略,自辅政来屡有建树,造福万民,上月皇上准了群臣所请,晋了小侯爷郡王位,应其封号,以川北盐邑浩清郡为封地,如今该称小王爷了!” 玉子衿闻言喜上眉梢,她给同样露出喜悦笑容的宇文铮一个得意眼神,“四岁封侯,十四岁封王,咱们麟儿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直直把某位年少扬名的少年将军给比下去了!” 宇文铮用书轻扇她肩背,“没他老子的丰功伟业为铺垫,哪来他今日的成就?年少封王怎么了?很稀罕吗?” 不稀罕吗? 玉子衿翻翻白眼,自顾去拆宇文靖域写来的家书,连刚退出门外的报信之人都有些汗颜地觉得:十四岁封王已经很了不得了啊,王爷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些? 玉子衿看着家书眯眼嬉笑,宇文铮坐在一旁眯眼看她的模样,正想凑上去,玉子衿却转了个圈坐在了他的对面,他脸上挂不住,生硬地问:“麟儿信上说了什么?” “你不是说不稀罕吗?问来干嘛?” 宇文铮投降道:“我稀罕,稀罕行了?快说说,他说了什么?” 玉子衿才饶过他,道:“麟儿说新春将至,他封王后新春要在泷州宴请臣下,教我们早些回去帮他操持操持。” “既然封了王就让他早些出去立府开衙,府中缺人主事就早些成婚,改日我就修书去上洛让皇上派人把聘礼送去东乾,早些让他和容仪公主成婚!” 别有事没事来打扰他们清闲! 他话没说完玉子衿就把手里的信函扔到了他头上,“去你的,麟儿修书来说是让我们回府操持,其实还不是想我们了,这大半年你一直窝在这里逗猫热狗正经事一件没干,是麟儿一人在朝案牍劳形,你这个做父亲的好意思吗?你的雄心呢?壮志呢?喂狗了?” 宇文铮摇摇手指,“非也,为父的使命已了,以后如何都要靠他自己去谋划去争取,我把什么事都替他做了,那他做什么?混吃等死败坏家业吗?夫人,这实非育子之道,况且,”他坏笑着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江山与美人不可兼得,我有你就够了!” 玉子衿拧他一把,二人四目相笑,红烛罗帐。 自宇文铮歼灭公西氏族,南抚宛韶,北定金兰,修好东乾后,西原近两年外无战事,内静祸争,难得内治外安,在浩清王宇文靖域的接手治理下国力蒸蒸,一片欣欣向荣。 此时的东乾新国初立,万象更新,亦是一片盛势繁荣之相,然而一场朋党之争却在立国之处已经悄然抬头,至天纬四年已发展至鼎峰。 天纬元年,玉寒初登大宝,着敕封嫡弟一等照威将军玉亓为长兴王,摄理军国,督掌中外诸军,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皇后幼弟沈杳为永宁侯、太子少师、尚书左仆射,控大内禁军。 玉亓与沈杳年少结怨,一贯失和,如今同侍新朝,政见相左,就有矛盾之未解,新生仇怨又愈深,彼此仇恨,互不相生于朝野。一为新皇嫡弟手握重权,一为当朝国舅深受圣宠,二人威行市朝,自得群臣各相攀附,朋党之争自此日起。 天纬二年春,忝卢联合各部族兴兵南犯,玉亓亲率二十万大军压阵北境,与蛮族各部展开激战,开启东乾立国以来反击蛮族的第一场浩大战事。 连烽对岭度,嘶马隔河闻。箭飞如疾雨,城崩似壤云。 这位东乾的大将军王骁勇无敌亲身前线,在短短数月时间内扫荡北境,威视北敌,击溃蛮族各部联军,令入侵者闻风丧胆,本日渐崛起的忝卢在此役中丧甲士十万人,丢弃铠仗十六万,几十年积攒的实力一夜丧空。 天纬三年夏,战事结束,玉亓在这场战役中成功收复了原朝末年被蛮族侵占的大量北境领地,东乾的北部疆界已东兼渤海故地,西吞乌云以西。 玉亓控弦上马将百万,成了东乾独一无二万人之上的大将军王,班师回朝之日,东乾君臣倾国相迎,玉寒更深倚之,加玉亓太子太保、柱国衔位,食邑十万,恩荫三子。群臣奉迎攀附如潮,皆远沈杳而近玉亓,长宁王府每有宴会,附者莫不往之,可谓“座有三千玳瑁之簪”。玉寒闻之,只一笑置之,道:“六弟居功至伟,实可领之。” 玉亓本就性情桀骜张狂不知收敛,时间一长难免就愈加我行我素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朝中已始有在玉寒之前谤其张狂者,王妃苏醴与府中家臣早谙此理,时常躬而劝之,玉泽也多次说明利害,连玉子衿闻讯也修书致言劝其收敛,然而未收其效,玉亓每每听人谏语总笑言:“孤乃圣之亲弟,又立战功赫赫,尔等何故杞人忧天,他敢不顾太后年事高哉?” 时人闻玉亓之邸长兴王府廊宇秀丽,设玩精奇,车马出入,梁栋愈制。园池之美,诸王莫及。甚而出时鸣驰御道,仪仗成行。 正所谓:“山有高下,水有大小,人处世间,亦有尊卑。”玉亓的违制之举终遭到了朝臣的弹劾,玉寒本就忍耐已久,此时更是顺势而发,沈杳一党沉寂许久,见势焉不煽风点火?顿时参长兴王之本势如流水,决堤成波,甚有人直言玉亓结连朋党乃埋之新朝祸源,豢养私臣多趋炎附势之辈,以长兴王府之势聚敛积财贪赃枉法为祸百姓,立国之始有此弊病实乃国之大不幸运,纷纷请求玉寒严惩玉亓,纵使非其之过,然树大招风不知收敛,束缚手下未得其当,此过非其过,终由其所酿! 千人所指,无病而死。玉亓才彻底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削株掘根,无与祸邻,祸乃不存。苏醴及时劝他解散府中家臣门客,去浮华之饰,拆愈制之设,自负荆条跪于政通门外请求玉寒赦免罪过。 玉亓方乃听其言,当日坦胸腹,负荆条于身入宫请罪。 玉寒察其悔过之意,又有太后诣殿求情,念起功深劳重,特从轻处置,削其封邑减半,回府面壁思过三月,无诏不得踏出。 玉亓领旨谢命,回府思过,自此愈恨沈杳。 天纬四年孟春,天气日暖,万民耕时,有农民在岱东云泊一带垦荒时,发现其地山头埋葬有大片金矿,永宁侯沈杳的岳父梁旭时正路过闻之,深贪其财,出重金买下以充私财,并雇人采之。 原朝至东乾两国对商人之流管束并不如前朝那般苛刻,买矿卖矿的行为并不违法,居官有爵者亦可行入商市盈赚利财,梁旭所为并不触犯国法,奈何他从当地人手中购买金矿之时一味图其利财,竟无意间触动了东乾已故大长公主玉映姬夫家的坟茔故地。 玉策出生之时母亲早亡,其父玉繇又是个不事生产,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传到玉繇这一代,祖上本家底殷实的岱东玉氏已是没落,玉策从小便是由姐姐玉映姬和姐夫尉迟景抚养长大,待他功成名就后为已经故去的姐姐请得朝廷追封为环阳乡君的封号,并将姐姐姐夫夫妻二人的合葬墓迁入了显阳玉氏坟茔。后玉寒登基,追封玉映姬为敦德大长公主,追赠尉迟景驸马都尉,迁二人灵柩赴葬玉策偲陵。 尉迟景于玉策有教养之恩,他与玉映姬虽无男嗣后代,尉迟家却有族人宗亲,并且在玉策在世时深深得到了他的厚待照拂,梁旭开矿触动了尉迟家的祖坟一时当即就被尉迟家人申报到了显阳,玉寒闻讯大怒,当朝就贬斥了沈杳一顿,并下旨要斩了梁旭。 沈杳之妻梁氏闻旨,火速进宫求见皇后沈氏,并跪于凤藻宫外泣血陈言,请沈皇后代为向吾皇说情,恩赦老父,并保证以后约束娘家族人,不敢再犯! 沈皇后近两年常年幽居佛堂,不问外事,闻弟媳有难,刻动恻隐之心,舆驾方出宫门,长兴王妃路遇之叩请,言曰:“神武先皇视敦德大长公主如母,先皇之孝意,吾皇当为之尽之,永宁侯妇固有孝心于妇,敢比先皇哉?” 沈皇后闻言乃止,上立斩梁旭不赦,永宁侯妇至此深恶长兴王妃,时背寻时机于沈皇后前讥之谤之,后充耳不闻,只一心向佛。 此事后,御史朝臣皆言梁旭猖狂皆仗沈杳之势力,还没得意几天的沈杳在被玉寒贬斥之后,又接连被朝臣弹劾,险些被卸去了手中掌控的宫廷禁卫之权,听其妻诉言长宁王妃所为,心中笃定此事定与玉亓有关,两党相争在两人相继被皇权弹压警告后并没有趋于环节,反而转为暗流愈演愈烈,不可挽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手足有离殇(二) 天纬五年新春,守岁后,宫中突传太子中毒昏迷不醒,玉寒方歇,闻讯速与沈凝嘉赶赴东宫,夜召数十位御用杏林名宿,幸玉扬旌中毒未深,及时抢救,方得缓转。 新朝方立,便迅生诡谲,竟有人敢居心不轨谋害当朝皇储,玉寒大怒,下令严查事情始末,对东宫中玉扬旌近身之人施以重责严刑拷打,追问事情原委。 拷问方知,除夕守岁后,玉扬旌受群臣拜礼后回到东宫,东宫典膳局恐太子年幼受寒疲累,便进膳了一盅玉花松酿助热解乏,哪知玉扬旌只稍稍用了些许便胸部胀闷,呼吸不畅,甚至抽搐起来,宣太医进东宫诊脉才知竟是中毒,那玉花松酿中竟掺加了大量马钱子的粉末,其苦涩之味被玉花松酿的甘甜所掩藏才使人未觉,本来皇储的膳食在进食前都当有内侍试吃验毒,但玉扬旌入主东宫后,曾言“人命本无贵重,何以孤之性命便珍过侍者乎”,深感皇家规矩无情,便执意不肯内侍再为他试毒,只以银针检验之,也幸好今日玉扬旌只服用了少量玉花松酿,才未使中毒过深。 马钱子并非无色无味,既有人银针试毒,何以没有检验出来?而太子的膳食里,又如何会掺杂马钱子的粉末? 看沈凝嘉趴在床沿抱着昏迷不醒的玉扬旌啼哭不止,玉寒心情烦躁到了极点,直接就让人将东宫典膳局的一干人等押解到了大理寺天牢,并命大理寺卿彻查此事。 大理寺卿奉命入东宫拿人时,此事件的两个主要人物典善局主管路鸣和当日的试吃内侍郭罗却不见了人影,整个东宫遍寻不见,举宫之人皆以为疑,第二日一早却在东宫曲塘池发现了二人的尸首,系为人所害,恐与太子被害之事有关,大理寺卿不敢耽搁,立即着手派人以这两人为突破口追查起来。 种种线索结合到最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一人——长兴王妃苏醴。 路鸣乃云淮郡一带有名的主厨,玉亓喜云淮菜色,苏醴闻其声明,曾将其招入长兴王府专事玉亓膳食,后明清徽年事愈高脾胃不佳,玉亓知路鸣做得一手好药膳,为表孝心便将其引荐到了宫中侍奉母亲。明清徽虽与玉寒母子感情不合,素来却疼爱玉扬旌,怜他小小年纪一人居在东宫,恐宫人照料不周,便在年前赶赴西山佛堂礼佛时将自己宫中部分得心顺手的宫人遣去了东宫侍奉玉扬旌。几番辗转路鸣才成了东宫典膳局的主管。 而郭罗出身穷苦,不得已才卖身进宫净身为奴,大理寺中之人曾在他的房中发现遗书一封,里面诉及自身因家中有难急需钱财,才不得已为长兴王妃所胁迫收买谋害太子,自知罪恶滔天法理不容,又恐为幕后指使所灭口,才留此遗书以及长兴王妃所赠的烙有徽记的金锭一枚,以做指控。 在路鸣的房中,大理寺卿也搜查出一箱相同的烙有长兴王府徽记的金锭。 瓜田之嫌,苏醴百口莫辩! 时玉亓练兵在外,她只能除簪批发,赤脚单裙,从容跪于东宫前自陈清白,请圣上、皇后和太子彻查此案,必是有人污蔑长兴王府,污蔑于她。 玉寒深碍皇家颜面,着将苏醴幽禁于王府,待查明实情再行放出。 消息传出,众多依附长兴王府官员均入宫求情,玉寒深恶之,只隐而不发。 当夜,接连有长兴王府邸臣置师韩卓、长史关和进宫叩阶陈情长兴王妃之冤乃人陷害。 月前,长兴王府府库曾经失窃,窃者乃府中分库总管谢力,管家发现后按例将其逮捕送交了京兆府,京兆府尹苏宁只追回了府中失窃的部分金银,但其余皆被谢力拿去抵了赌债,为了给长兴王府一个交代,苏宁当场就把谢力送了死牢,判了秋后问斩。 今日二人觉察其出事有异常,便相约去了京兆尹处欲提审谢力,不料苏宁却说谢力已经病死大牢,其尸体早被送还家中,他们接连便寻到了谢力家中,谢力确实已死,二人正欲离开时,却听邻家说及谢力被送回时浑身湿透,脚缠水草,不像病死,更似失足落水而亡,非是苏宁口中的病亡。 两人察觉出事情有异,就又赶回了京兆尹府想要仔细询问苏宁,不料却见苏宁一人身穿便服鬼鬼祟祟出了府衙大门,一人独行后街小道左转右绕而去,转过西街偷偷摸摸进了一户人家的后街角门。 他们查探过才知,那正是永宁侯府的后门! 世人皆知长兴王府与永宁侯府不和许久,永宁侯夫人更因生父之死而一直对长兴王妃怀恨在心,此事若是她有意陷害,也不是没有可能! 玉寒当即命人提审了梁氏进宫来与苏醴当堂对峙。 不料梁氏闻所为之事败露,进宫背后实情必为玉寒所察,到那时不止自己难保,夫君与子女亦会祸连! 她但留血书一封,痛斥长兴王妃无故攀咬,借机引祸水东流,愿以死明志证明自己的清白。写毕,她以三尺白绫彻底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消息被传入宫中,沈凝嘉闻讯啼哭不已,而苏醴之冤亦无从辩解,一场密谋却把自己的夫人赔了进去的沈杳只缄默不语。 时玉亓在军营闻讯苏醴含冤幽禁,立持戟策马欲回显阳,临行却接沈杳假借苏醴之名与手迹的家书一封,沈杳深恨玉亓掣肘,此次造事便是想要一举将其除去,便在信中假苏醴口气说玉寒欲灭长兴王府,她与子女被困,要玉亓立带京郊大营三万兵马来救,玉亓深信其言,果带兵前往,大祸因此而成。 苏醴方一离宫,玉亓便已星夜兼程带三万大军直入显阳,因救妻儿心切,他直接就浩浩荡荡围至了宫城之下,城锣鼓号笙吹彻遍响,烽燧狼烟四起,玉寒听沈杳报言玉亓兴兵作乱围困宫城,瞬间雷霆震怒,立即下旨收缴其手中兵权,废其封爵,废为庶人,命沈杳带兵围剿之。 天纬五年,正月初七,东乾爆发了自立国以来的第一场宫廷惊变,巍峨宫城,壮哉帝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在这场惊变中,除了大批惨死的禁军和驻扎京郊的大军,永宁侯沈杳身死,其于龙彰殿前阻击玉亓不成,反被玉亓一戟贯穿胸膛,发拔山之力掼向广场正中台基上的含元鼎。 身如钟锤,鼎如铜钟,彼此碰接在一起时发出轰隆声响,沈杳之身瞬如腐肉无骨。 巨大的碰撞撞击了含元鼎的一脚,鼎身倾斜,就力顺势就从九层台基上轰轰隆隆滚了下来,此时的玉亓满心只想进殿找玉寒理论是非,哪防身后巨鼎从天而降滚涌欺身,待发觉时已是晚矣,闪躲不急,遽然巨鼎击顶,英雄身死。 想玉亓神武将才,昔于此拔山扛鼎气壮山河,如今竟徒然止命于此,死于自己所安放巨鼎之下,是时是命,非然也。 古来英雄力可扛鼎者,远者不论,近有列国韩荣时遭雷斧之击尸身无骨,原初大将烈披星盛年断臂,实有几人得了好下场? 苏醴听到消息急匆匆赶回,跑到龙彰殿前的广场,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金甲男子,从未有过的慌张与绝望出现在她一贯从容的脸上,她曳地的娴丽长裙沾染过一地血污,几步踉跄地扑到他的身前,只见他形容俱毁,脑浆崩裂,她精神崩溃揉搓着玉亓的尸身失声大哭,凄凉的声音整整一夜环绕在宫城上空。 东乾天纬五年,长兴王玉亓兴兵造反,被巨鼎击死于龙彰殿前,享年二十七岁,玉寒念其功劳,不追其过,收其封爵,贬为庶人,尸身不入皇陵安葬,其三子发配流放景城,永世不得回京。 长兴王妃苏醴,涉嫌谋害皇储在前,怂恿玉亓发兵造反在后,其罪难恕,赐毒酒一杯,死后即遭化骨扬灰! 慧智红颜,凄凉收场。 天纬五年的宫廷惊变,直至数年后玉亓才得以平反,当迎其灵柩重入玉氏皇陵时,时见者无不为这位大将军王落泪感伤,一生戎马倥偬,凄凉身后场,在惯以夫妇和服入葬的玉氏皇陵,他的坟茔就只有他孤单一人只身长埋,生前与他相濡以沫的爱妻却成灰飞散于尘世。时满鬓星星的明清徽实不忍儿子地下如此孤单凄凉,特于潜邸宁襄王府玉亓故居中寻出当年苏醴嫁入时所穿的新娘嫁衣安置其中,权作苏醴艳骨同玉亓合葬,以他们夫妻地下长情。 这年的正月十六,泷州将臣正于英成王府共贺宇文靖域封王之喜,待夜宴散去,玉子衿亲送欧阳佩月和赵夫人等人出了府门,才由宇文靖域扶着往回走。 看着这两年出落得愈发神采张扬的儿子,她禁不住喜上眉梢,待母子俩回到横波园,正见早先他们一步离宴的宇文铮趁着目光坐在桌前,屋内一灯如豆,光影幽幽,令玉子衿心内忽然一阵不适,她闪烁的眼神看了看桌上那一打盖着红戳的急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宇文铮静静抬起眼睛看她,忽然几步走到了她的眼前,一手揽她入怀轻唤:“子衿” 他很少像此刻欲言又止过,那话里的欲言又止令玉子衿心底一沉,她一步过去将那些信函捧起来看,待看到最后一张尾句那三个字,她身子一麻直直倒了下去。 “玉亓死玉亓死”一片黑暗前她攥着不知是宇文铮还是宇文靖域的衣角,无声的嘴边一直默念着这几个字,整个人都如木头一般浑然没有了知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手足有离殇(三) 宇文铮将她打横抱起带进了内室,忙让宇文靖域叫沈大夫。 沈大夫急匆匆而来,听了状况忙对玉子衿切脉问诊,良久他捋着胡须对宇文铮点了点头,“老朽恭喜王爷,王妃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两个月身孕?”宇文靖域愕然抬头,又惊又喜坐在床边抓紧了玉子衿的手臂。 宇文铮默然不语地点点头,他摆摆手挥退了沈大夫,并没有露出再为人父的喜悦。 “父亲,母亲她”宇文靖域转喜为忧,皱起了眉头,母亲刚失至亲,如今虽有喜降,又如何能高兴得起来呢? 宇文铮叹一口气,“先等她醒来吧!” 日升月移,待玉子衿醒转已是第二天的傍晚,她彷徨着从床上坐起,看看那满屋子一脸热忱的众人,颤抖着手抓住一直坐在她身边的宇文铮道:“昨晚的事是梦对不对?玉亓他他没有”她忍着泪水想从宇文铮脸上找出一丝否定,痛苦问:“是不是?” 那只是梦,那一定只是梦!玉亓他战功赫赫,神勇贯今夕,他已是东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王,怎么会想不开去造反呢?又怎么会死于含元鼎之下 宇文铮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红着眼眶抓住她的手臂慢声道:“子衿,你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先下床喝碗粥吧,你知道吗?沈大夫说你有喜了,我们又有孩子了你知道吗?为了我们的孩子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好不好?” “有喜了?”玉子衿一眨眼睛热泪滚滚,她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忽然感到头疼欲裂起来,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头颅自言自语:“有喜了?我又有孩子了?孩子麟儿麟儿”她突然眼中光锐一闪,“沐儿?我的沐儿” 很久很久,她都已经没有再主动提起过那个与她无缘的孩子,玉亓之死此刻彻底触动了她心底的那一根线弦,她拼命敲打着自己的头颅放声大哭,任宇文铮怎么也拦不住,她一个反身从床上掉落,得亏宇文铮和宇文靖域及时接住才不至于有事,她坐在地上发髻尽散,撕心裂肺道:“为什么?为什么我的亲人会一个一个都离我而去?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把他们一个一个都带走,玉寒玉寒他为什么要这般丧心病狂,亓儿是我们的亲弟弟啊,是我一手带大的亲弟弟啊,他为什么连他也不放过,他已经害死了大哥,逼死了大姐,为什么还不放过亓儿” “子衿”宇文铮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生怕她心情过于激动而伤到自己,玉子衿靠在他身上,渐渐神情呆滞没了反应。 屋内人闻者落泪,看着那个昨日还语笑嫣然的女子,一夜之间精气俱无,形如枯槁。 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她没有主动开口说过一句话。 而东乾的内乱,并没有因为玉亓之死而就此归于平淡,玉寒在之后接连以谋反作乱之名清洗了大批曾依附于玉亓的朝臣,凡曾与玉亓生前交往过密者,皆抄家灭门祸连三族,受株连者多达两万人众,东乾朝臣人人自危。 玉寒还顺势以知情不报居心不轨之名赐死了万城王玉集,贬谪了襄城王玉意,以守卫京师不利之名废除了荣阳王玉涣的爵位并将其流放,不久后玉意病死于谪迁途中,两年后玉涣亦于流放地患疾亡故。 党争之祸,流弊千古。 此三子皆精于治政,腹中藏珠,乃人中龙凤,玉策膝下能才,却因一场党争流祸被上位者借故除之,早早遗为历史尘埃,后世论之:惜矣!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晨烟袅袅,落红轻零,净池游鱼浮于水面,看那倚栏黯然的清瘦人影。 静看着那团团围簇到脚边的游鱼,玉子衿低头摸了摸已经隆起的小腹,宇文铮踱步走到她身边陪坐,“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晌午了,要不要回去躺会儿?” 她侧首看他,两个月来第一次露出清浅笑意,默默说了声“好”,宇文铮便扶着她往房中走去。 两人刚下曲桥,宇文鹏举来道:“四爷,夫人,府中有客来访。” “是何人?”宇文铮问。 “鹏举不知,那人只将此物给了我,说是夫人看了,定会相见。”宇文鹏举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物,是一把折扇。 玉子衿眼睛一闪,接过折扇细看,题字落款处为“玉庭轩”三字。 “庭轩是小弟的表字,是小弟!”她说着就要急着走。 宇文铮赶紧拉住她,劝她当心腹中孩儿,又转对宇文鹏举吩咐:“叫小王爷先去好生招待,我和夫人马上就到。” “是!” 正厅内,玉宇一脸愁容出神饮茶,身旁白芷翎亦愁容无声陪他静坐。 宇文靖域快步走进正厅,见到来人,立即恭谨单膝跪地拱手行礼,“靖域见过小舅舅!” “快起来!”玉宇立刻起身将他扶起,他扶着宇文靖域的手一扫阴霾,打量着眼前的清举少年满意笑道:“好甥子,昔在显阳千重寺一见,为舅便觉与你渊源非浅,真不想此等男儿竟流我玉家骨血,当教为舅甚欣之!” 血缘亲情骨中天生,宇文靖域虽未与玉家外亲有过亲厚,但不代表心中对除玉子衿以外的其他玉家人没有感情,得玉宇这一番称道,他难掩动容一笑,“小舅舅过奖,当日还承蒙小舅舅热心相救,靖域还没有答谢过呢!” 甥舅两人正热情叙旧,宇文铮扶着玉子衿进了正厅,看到怀着身孕却形容憔悴的姐姐,玉宇顿时热泪盈眶:“二姐” 他一时哽咽,玉子衿也已瞬间泣不成声,她踉跄着脚步借着宇文铮的力道走向他,玉宇也及时迎了上去,姐弟俩相顾泪热无言,良久,玉子衿哭问:“母亲母亲呢?她怎么样了?” 玉宇红着双眼难过地垂下了眼睛,他摇了摇头,哽咽了许久道:“她把自己关在西山佛堂,整整两个月未出,我和芷翎日日守候,日日逐渐见着她白发成雪这次,便是母亲闻你有孕,教我前来看看。” 听闻母亲白发成雪,却还念着她,玉子衿泪目如泉咬唇断肠,暗恨自己的不孝。 玉宇忙劝道:“二姐,你还怀着身孕,母亲就是怕你因六哥才让我来看看,她说请你为了腹中的孩子,也为了她珍重自己,莫教她晚景更加凄凉!” 玉子衿一擦眼泪,重重点头,又问:“我听说他把扬彦、扬津还有扬阅和几个侄女儿发配到了景城,长兴王府的女眷大婢也都被没入教坊成了官奴,孩子们年纪都还那么小,身边又没有母亲,那等苦寒之地又岂是他们呆的?” 玉宇隐忍道:“事发以后我及时进京为侄儿侄女们求过二哥,可是于事无补,再后来他索性见也不见我,我曾委托亲信一路尾随将他们几人护送至景城,可谁知扬津走到半路就高烧不止,几日过去就不成了!” “你说什么?”玉子衿难过地捂住胸口,缓了好久才道:“那扬彦他们呢?扬彦和他父亲一样性子张狂,扬阅还不满三岁,他岂会再留他们?” 玉宇及时道:“二姐放心,九叔从出云国出使归来后,早已命人偷偷从死囚犯中挑了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偷偷将扬彦和扬阅几人换了出来,并将他们送出了海外,六叔尚留血脉!” 玉子衿放心地闭了闭眼,又问:“事发之时,你九叔尚在国外出使出云,他归来后可有受责?” 玉宇摇摇头,“没有,九叔形容冷淡,知道多行多问必受猜疑,所以一直置身事外,并未多过问六哥之事,而且他这次归来还带回了出云国的韶忻公主!” 出云国韶忻公主乃出云先王幼妹,现出云国国王的亲姑姑,年方十八,还未曾定亲,只因其目光极高,鲜有男儿能入其眼。昔玉泽送嫁山宁公主至出云,韶忻公主对其一见倾心。 如今纵使玉泽已经娶妻,韶忻公主仍对其念念不悔,执意以至东乾游览中原名山大川之名追随而来,出云国王无奈,只能允之。 入显阳后,韶忻公主不畏人言,更是直接随玉泽下榻进了平阳王府,对此,玉寒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玲珑心窍,独运怀抱。玉泽的才能不止在政事上手到擒来,在对付女人身上也更是得心应手。玉寒为了清除玉亓的党羽,不惜在朝中大肆杀戮血流成河,所有与玉亓生前关系亲近之人鲜少不受牵连,可若说亲近,有谁能比得上玉泽这个同胞弟弟亲近?当时所有人都不禁为正在归国途中的玉泽捏了一把冷汗,然而这位年轻的一品亲王只是轻轻招手,便将一国公主带到了显阳入宫城面圣,堂而皇之不进不退地为自己立起了一道护身符。 有一个得友国公主倾心,甘为其委身做妾的弟弟,玉寒除了开心,什么也干不了! 而如今的平阳王府,可谓热闹至极。先有如夫人赵蕴汐专房独宠,后有平阳王正妃诸葛瑜音八抬大轿风光入门,现在又来了一个千里追爱的韶忻公主。三个女人,一个青梅竹马独占玉泽之心,一个占居正室弹压尔尔妃妾,一个自恃身份目中一切空空, 玉子衿从不怀疑玉泽的能力,即便是在面对那人时她也相信他会有身而退的胜算,可迫于权势倾轧而将自己困入情网死局,她不免挂牵,他这般会幸福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钟磬寺遇险 平阳王府之事,玉宇没有再多说,他淡淡打量着一旁进门后就不曾言语却让人难以忽视其存在的深沉男子,也不多客套道:“以后二姐就多劳英成王挂心了,庭轩与母亲感激不尽。” 宇文铮微微颔首,“广林王客气,此乃铮分内之责。” 宇文靖域也道:“是啊,小舅舅,我和父亲会好好照顾母亲的,你就放心吧!” “嗯!”玉宇点头一笑,他转身从玉子衿手里接过自己的那柄扇骨精贵系有雪玉坠的折扇,将它递给宇文靖域,道:“此次舅舅来得匆忙,没有给你准备见面礼,这柄折扇是我闲时所做,权作礼赠,聊表寸心,还望你莫要嫌弃。” “舅舅客气,靖域岂敢?”宇文靖域双手接过,展开一看,那扇上所画千里江山春光无限,用笔题字迹飞流云,不禁称道:“世人皆说庭轩公子才华倾世文翰精深,真迹一幅有金难求,今日外甥有幸得舅舅馈赠墨宝,当要珍之藏之,岂敢嫌弃?” “不过区区文人墨笔,于世无建树,是世人谬赞了!”玉宇无奈摇摇头,又对玉子衿道:“我此次来还带来了一人,因她身体不便,现在留在了府外马车上,我想将她托付于此,二姐可愿?” 玉子衿疑惑问:“是谁?” 被带进英成王府的时候,姣姣的神智是浑然不清的,先是玉亓惨死,紧接着便是长兴王府被抄,她被没入教坊,不久又得知了玉扬津在发配途中夭折的消息,丧夫又丧子,接连的打击令她难以负荷,得了失心疯,后被教坊嬷嬷所弃,充为了浣衣奴。被岳泽洛无意听闻后,他收买了教坊中人将其替换带出,交给了玉宇带来西原。 看着曾经亲如姐妹的侍女变成这般模样,玉子衿心如刀割,她试图想去靠近姣姣,姣姣却如惊弓之鸟连番躲避,窝在墙角抱头不出,连翘与纤儿守在一旁苦苦劝她,也跟着泪如雨下,她们三人从小就一起伺候玉子衿,情如姐妹,原以为今生不会再有机会齐聚一堂,没想到今日居然还会有机会再见,可是姣姣为什么会成了这副样子? 玉宇痛心道:“我在三姐府上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成了这副样子,脑子里除了六哥和扬津谁都不记得,我想东乾非她久居之地,便一并带来了。” 玉子衿拭泪点点头,“也好,就让她留在这里吧!有我,还有连翘和纤儿,我们会好好照顾她的。” 天色已至正午,玉宇放心不下远在东乾的母亲,匆匆而来,便要匆匆而走,饭也不肯留,玉子衿几番留待不得,只能由他而去,临行前她将一副雪玉环戴在白芷翎的皓腕,笑对这个清灵高澈的女子道:“去年你们大婚,姐姐缺了席,这幅玉环是我及笄之时大姐送我的寿礼,这些年我一直收着没有带过,权作对你们的一片祝福吧!” 白芷翎珍视着手上玉环,冲她点点头认认真真道谢,玉宇躬身再别,两个人恋恋不舍出府登了马车而去。 玉子衿泪别幼弟,回至府中时,神智不清的姣姣依旧躲在墙角,任纤儿和连翘怎么劝说都无用,她无力地靠在宇文铮身上,半日无话。 这一年入秋时,宫内传出喜讯,皇后与珠贵妃双双怀有龙嗣,原明昃 特下旨大赦天下,然而未过几日,珠贵妃流产,宫闱秘传,事由竟与皇后有关,两人自入宫待选时便相互不合,时争口舌,入宫为后为妃后更是一个自视为中宫之主目中无人,一个依仗家中权势高傲自负,两年来已经斗得你死我活,祸连整个后宫,连秦太后都受不了后宫里的乌烟瘴气,开始闭居永乐宫不出。现在杨昭月忽然流产,人人都难免想到和马凝芬有关,杨栎闻讯后当即就带领亲随入宫见驾,直言要请皇后娘娘这个六宫之主就女儿小产之事给自己一个交代,一贯骄傲的马凝芬固然不畏惧在宫中比她地位低的杨昭月,可在面对杨栎这个手握重兵杀人无数的大将军时就实实没了以往的神气,被杨栎一番质问就被吓得动了胎气。 杨栎深以为其心虚,父女二人对此事死咬着不放,马凝芬拖着病体更直言冤枉,被请出永乐宫处理此事的秦太后无奈,只能命人前来泷州宣宇文铮父子进上洛劝和杨栎。 半年休养,玉子衿的精神虽不如初,身子却好些了,再为人母,不管遇到什么事,她总归都要想开些。宇文铮本想一人前去上洛,留宇文靖域在家陪她,但她听闻了上洛之事后,执意让宇文靖域陪他同去,他虽不说,但她知道近些日子他旧伤复发得更严重些,夜中常压抑低咳,杨栎居心难测,有宇文靖域在他身边,她也更放心些。这半年多她日日窝在府里,也正想出去散散心,便决定了带着姣姣几人去青木庵小住几日,听静玄师太讲习佛法,聊作修心。 宇文铮知道她的顾虑,便同意了,临走前亲自将她送去了青木庵,并令宇文鹏举跟随差遣,还叫赫连流云带领亲兵贴身跟随,玉子衿笑他多虑,在泷州她会遇到什么危险?怕人马太多扰乱佛门清净地,便执意不肯让赫连流云跟随,宇文铮无奈,只能将自己身边的几个贴身侍卫高手均调到了她的身边。 今年的秋天来得格外的早,叶子也落得格外的快,昏黄凉秋,山间晚照,一晃就是一天过去了。 玉子衿看着日渐神思安定的姣姣入了睡,叫纤儿照看好她,扶着连翘的手出了房门。 主仆二人这几日每逢傍晚,总喜欢伴着夕阳霞光,踩着簌簌落叶,顺着林间小路游走漫步,常常一走就走至钟磬寺的山门前,此时正值山茶秋季花期,当年她为宇文铮亲手种植的花枝万朵正沿着山前行路一路花开。 想到当年,再论如今。 颜色花依据,人面已非同。 她有些落泪自嘲,连翘正要安慰,忽听寺内僧众呼声响起,接而见有火光,原是入秋天气干燥,又起晚风吹倒了大殿烛台,一场火势汹汹而来,几近祸及山门。 玉子衿见寺内人手不齐,忙叫身后不远处跟随的几个王府护卫前去帮忙救火,一时山门下就只剩下了她与连翘。 疾风一起,黄叶飘过,她眉头一皱瞬时转身拉着连翘后退,一柄利刃险险擦过颈边,划落了她一缕发丝。 见到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几个黑衣人,连翘惊慌失措地护在了玉子衿身前,她看看远处山门内乱作一团根本无人注意她们的情景,紧张道:“你们是什么人?可知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人是当朝英成王的王妃,你们不想活了吗?” 为手之人冷笑,“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管你是谁?实相的快快束手就擒,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快去报信!”玉子衿一把推开连翘,顺手抽出身后树枝就迎敌而上,连翘见状急呼着救命向山门跑去,然而未走几步已被一个黑衣人持刀击倒在地。 玉子衿怀孕八月,本就身子虚弱行动不便,此刻纵使再高深的武艺在几个高手面前也落了下乘,王府护卫还未闻声赶回,她就已经被几个黑衣人挟制而去了。 被押上一辆黑漆漆的马车时,她被强行灌了迷药,为防他们对腹中孩子不测,她一直强打着精神,奈何蒙药太烈,很快她就支撑不下去了,闭眼前她只看见一个穿着嫣然宫裙却蒙着黑面纱的女子款款走到了她的身前,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几个黑衣人见到来人纷纷恭立,“见过公主!” 女子冷笑着摘下面纱,露出一张艳丽容颜,虽然盛年不再,但她也依旧是美丽的。 女子正是原业的胞妹,当年的乐昌公主,如今的乐昌大长公主。 当年被宇文铮逼着当殿拒婚后,乐昌不出人意料地便失了原业之心,为了拉拢秦氏更好地效忠自己,也不管乐昌愿不愿意就将她指给了秦太后的堂弟秦逸,她与秦逸感情不合,十年夫妻无子无女,秦逸早亡。因婚姻不幸,乐昌奖心中深埋之恨尽数移加到了宇文铮身上,尤其在发现她一直嫉妒一直痛恨的英成王妃就是玉子衿之后,仇恨彻底将她掩埋。 她默默恨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女人十多年,最后却发现她竟是年少时她最嫉妒的人,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啊! 想当年风华正茂时,她是原氏公主,金枝玉叶,可每每却都要在玉氏姐妹前失了光华,她们是上京国色,令人追捧,还有那样一个权倾朝野的父亲,而她这个正经的金枝玉叶却门前冷落,受尽了忽视,她恨,她不甘,尤其在看到与她同龄的玉子衿在出入宫闱时那谈笑自若的自信模样时,都会有一根刺在深深地扎着她的心! 后来来了西原,她以为自己就要逃出玉家人的阴影了,她还为自己争取到了这世间最优秀的男儿为夫婿,她幻想着自己终有一日会得到那世间女子仰望的荣光,幻想着有一日能站在宇文铮的身边看他把玉家人诛杀殆尽,重整她原氏天下,到那天她一定要毁掉玉家所有的女儿可是她的梦碎了没关系,她可以忍,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为了爬高陷害姐妹,宇文铮不要她,那是她的报应,她认了,可是为什么老天爷要让她看到这个女人,为什么她后来嫉妒了十多年的女人和她当初嫉妒的女人会是同一个人,难道她的一辈子都要活在她的阴影之下吗?她不甘心!不甘心! 那年在宫中,只一眼她就认出了她,那张脸无论过了多少年她都会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她年少阴暗的青春啊! 她冷冷笑着一踩地上人鼓起的小腹:“把她给我卖去水月城最大的妓院,我要她下半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腹中孩儿生女为娼,生子为奴,我要让他们一辈子不得安生!” 宇文铮,你万万想不到吧,你最满意的杰作万国之会水月城在短短数年崛起为西北第一大城市,为你岁收金银财宝无数强兵状马以争天下,可它也终将成为你最爱的女人和你们的孩子被人碾压被人践踏成为泥泞之处,你若知道,会作何反应呢? 可惜,本公主是不会那么早就告诉你的,你就慢慢找吧!最好是把这整个天下都翻过来找,让天下人看看神武盖世的英成王是如何地英雄情深为妻祸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嗜血倾国乱 收到玉子衿失踪的消息,宇文铮动如雷电立即快马加鞭从上洛赶回了泷州。看着眼前一片狼藉山茶焚毁的钟磬寺山门,他紧握手中马鞭骨骼作响,眼神如同嗜血猛兽。 英成王妃在钟磬寺失踪的消息顷刻不胫而走,钧天五上将和赵穆等人早已带着兵马将方圆几百里搜了个干净,就是没有寻到玉子衿的影子。 宇文鹏举和连翘以及几个侍卫纷纷跪在宇文铮的面前请罪,他死死盯着脚边那一丛惨遭火吻的山茶道:“这场火来得蹊跷,如何早不起火晚不起火,偏偏这里一起火子衿就被人劫走了?” 钟磬寺方丈步履匆匆带着两个小沙弥跑来,悲悯到:“阿弥陀佛,英成王恕罪,实因寺中弟子念经之时打了瞌睡,风起时未来得及关闭门窗以致风吹倒了烛台才” 宇文铮一抬手制止了方丈继续往下说:“把那个弟子带来!” 方丈抬头,一时犹疑也未敢违逆,便叫人将今日那个在殿中负责添油的小沙弥叫了来。 小沙弥战战兢兢走来,见到一身杀意骇人的宇文铮,一时被吓得不敢言语。 宇文铮只看了他一眼,反手将皮鞭甩给了赫连流星:“给我打!问不出王妃踪影前不许断气!” 小沙弥闻言直喊冤枉,哭求方丈救他,方丈亦伸手阻拦道:“英成王不可啊,出家人慈悲为怀,英成王虽不是出家人,却深受佛理熏陶,当有我佛慈悲好生之德,如今怎可因心中一丝疑因而妄下决断,在这佛门清净地动用酷刑,此非王爷该所为啊!” 赫连流星在一旁握着鞭子也一脸为难,他知道姑姑失踪,主公心急,一气之下难免乱了分寸,可这样怀疑一个小沙弥未免太过武断了些,他个出家人干嘛要害姑姑? 宇文靖域这时正好赶到,他下马盯着瑟瑟发抖的小沙弥道:“父亲常年来寺里礼佛,寺中人上下无不见之,你既常在大殿添油诵经,当对父亲分外熟悉才是,何以今日一见却被吓得瑟瑟发抖乎?显然心中有鬼!” 一语点醒了众人,老方丈一脸难以置信,站在一旁双手合十念起了“阿弥陀佛”,赫连流星二话不说甩起鞭子向他身上招呼了过去,鞭鞭力道拿捏得独到好处,既令小沙弥皮开肉绽痛不欲生,又避免他昏死过去,半个时辰后他终于支撑不住松了口。 具体是何人他也不知道,只说是前些日子来寺中进香的一位女施主,他贪其钱财才被收买,只答应今日这个时辰收到她的暗号以后想办法让寺中起火,必须是大火,其余他一概不知,哪里料到那人竟然是冲着英成王妃来的? “女施主?”宇文靖域皱眉,他看看寂然阴沉的宇文铮,一时陷入深思。 玉寒不会派人多此一举来插一脚,公西佳宁已死,杨栎和杨昭月又在忙着对付马凝芬,现在最大的嫌疑对象就是原氏,可原氏那么多人,如何找出真凶? 宇文铮眸中充血,冷哼一笑:“派兵将除皇上、太后和后妃外的所有原氏宗亲押往午门广场,一个都不许落下!” 宇文靖域眼中露出恐惧,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但为了母亲,不管有什么样的后果,他都会依言照做! 西原承兴十四年的秋天,西原皇宫发生了一场世人骇闻的惊变,这场被后世史家称之为“倾国乱”的宫廷惊变,险些令西原皇室除帝后外的族人集体惨遭屠戮,更是英成王宇文铮雄伟一生中不可多得的令人诟病的一笔,一切只因一个女子的失踪,险令西原变天。 深夜无星无月,漆黑的午门外却竖起了无数只火把将整个广场照耀得分外明亮,秋风萧瑟吹动火光幽幽,凉风更添不尽胆寒,被川西军连夜入府押解至此的原氏宗亲在看到广场上坐着的深沉男子时,纷纷心里一颤,恐惧遍生,猜测原氏大限将至,宇文氏终要效仿玉氏,取原氏而代之。 宁平王等人早料到了自己会有这一天,年纪一把也不畏惧生死,只放开痛斥起宇文铮谋朝篡位为乱臣贼子来。 现下十万火急,宇文铮才没工夫管他们怎么想,简洁明快便说明了召他们来的缘由。 崇宁王听了不禁冷笑,“王妃失踪,英成王难免心急,这我等分外理解,可凡事都要有个证据,你这样红口白牙就认定是我原氏中人所为,恐难服众!” “本王说的话就是证据!”宇文铮怒发冲冠拍案而起,他一挥手早有士兵将包括崇宁王在内的原氏宗亲押跪在广场,关键时刻他对崇宁王这路货色也早已没了耐心,他持剑指着身前燃起的香炉走下广场,“是谁做的,最好赶紧给本王承认,否则等这根香燃尽时本王便每隔十步时间杀一个原氏宗亲,直至杀尽为止!王妃若有一分闪失,本王便让整个原氏皇族给她陪葬!” “疯了,真的是疯了”崇宁王被压制着双目泛直,其余原氏宗亲亦目瞪口呆不敢置信,顿时都恍若置身冰窖头悬冰锥,一双双眼睛直直盯着那愈燃愈少的香,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时如流逝,香终究是尽了。 宇文铮执剑走到跪在地上浑身哆嗦的凌平大长公主身边,毫无波澜的眼神在她身上一扫,凌平大长公主不由恐惧地睁大了双眼,即刻就有两个士兵将她架了出来,任由她怎么挣扎都没用,婉言郡主哭喊着就要去拉母亲,然而柔弱少女又怎是川西兵的对手,一把就被一个士兵按回了原地,而凌平大长公主已经被一刀毙命,当场气绝! 原氏宗亲此刻才认识到宇文铮没有跟他们开玩笑,他是真的疯了! 十步相隔杀一人,相继的,凌平大长公主驸马、玢川王世子、荣惠郡主、荣惠郡马、彭城王等人相继身死,尸首就被横留在广场上,整个广场血腥漫天,令人不寒而栗,多位原氏女眷已经被吓得失声痛哭,昏死过去的也有不少。 宇文靖域站在一旁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乐昌跪在最后一排,惊慌得牙齿都在打颤,她不敢抬头,只心虚地死死盯着地面,她没有想到宇文铮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疯狂,还是个侍奉过二夫的女人,想到这里,她开始冷笑。 她的不正常引起了身边德邑大长公主的注意,二人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但因当年乐昌为嫁入英成王府,加害德邑公主摔伤了腿脚而多年行动不便,姐妹间关系早已破裂,多年不曾来往,看到乐昌的反常,德邑难免心有怀疑,眼见宇文铮杀红了眼,很快就要轮到她们,德邑一把抓住乐昌质问:“是你?是不是你构害英成王妃?” 乐昌一把甩开她,她惊慌的捂住德邑的嘴巴,压低声音道:“你胡说些什么?怎么会是我?” 德邑一把将她挣脱,“是你,一定是你!当年为了英成王妃之位,你连我这个亲妹妹都害,如今又怎么可能不会因为嫉妒而去害英成王妃?你好狠的心,竟然眼看着大姐和宗族血脉被人杀害而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就因为你一己的嫉妒之心害得这么多亲人无辜丧命,你简直就是个魔鬼!” 二人的争吵声引起了广场上人的注意,宇文铮已经快步走到了二人跟前,十几年后他第一次用正视的眼神看着乐昌,眼中都带着血色的光芒,“是你?我早该想到是你!” 乐昌见事情败露,索性也不再掩藏,她拖着长裙从地上起身,冷笑道:“没错,是我,没想到吧?宇文铮,你想知道你的王妃在哪里吗?你求我啊,求我啊!” 宇文铮微抬拇指剑已离鞘,“本王只问你一次,王妃在哪里?” “呵,王妃,他是你的王妃吗?”乐昌原地转了个圈,望着不尽的夜空笑问宇文铮:“我记得她好像还有一个身份吧?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她是” 她忽然就断了声音,鲜红喷薄溅落在她的嫣然长裙和艳丽面庞,而那厢宇文铮剑锋出窍扬臂后刺,三尺剑身正没入他身后崇宁王的心窝,看着一母同胞感情极好的哥哥溘然跪倒在自己面前,直直的双眼盯着自己死不瞑目,那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与不甘,她被吓得腿一软坐倒在地,她僵硬着头颅看那个无情拔剑溅了自己一身鲜血的男子,“魔鬼,你就是个魔鬼,她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宇文铮没心情跟她泡蘑菇,剑一横直接架在了已经木讷的崇宁王妃脖颈上,“本王数三下,若你再不说,这里包括你在内的原氏所有人,本王一起送你们去见你们原氏的太祖太宗!” “三!” “二!” 就在宇文铮要数最后一声时,乐昌终究过不去为人这一关,她捂住头颅大喊:“水月城,我把她卖去了水月城!” 叮当一声长剑掉落,宇文铮已经飞身出了午门,宇文靖域等人也接连而去,整个偌大的广场只剩下了死去的与只剩躯壳的原氏宗亲。 还有几分理智的宁平王甩手就向乐昌脸上掌掴了过去,多数原氏宗亲抱着亲人的尸身哭喊着对她痛骂不已,被打偏了脸摔倒在地的乐昌却一直笑着,她脚步虚浮晃晃悠悠走上了城门,她沧桑的眼睛看着这夜幕笼罩中的巍峨皇城,凄凉一笑迈向了那无边夜幕,她的身子如同彩蝶在这夜幕中飘然坠落起舞,掠过那冰冷的青石宫墙。 来世,她不要再托生帝王家,不要再过这样的人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无边大漠遥 玉子衿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一座密封的马车中,她乌发散乱,穿着一身破旧的麻布衣服,手脚被浸了水的麻绳死死捆住,嘴里还被人塞了棉布,不止动弹不得,连发出声音都有困难,她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试着在不伤到腹中孩子的情况下强行提起自己的内力,一番挣扎才发现自己的内力也已经被人封死,显然那人早料到她有武艺才以防万一做了两手准备。 马车一阵摇晃,她试着紧靠车臂支撑住自己,手肘一直紧紧护着腹部,她企图透过车缝探看窗外的情况,然而车子密封,她什么也看不到。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渐渐不再摇晃,好似行驶到了什么柔软之地,而透过车缝,她感觉到有风沙飞进。 沙漠她心底一惊,她被人送到了大漠? 她企图开始挣扎,没想到睡了一觉醒来以后自己竟然已经到了距离泷州千里之遥的大漠,阿铮发现了吗?麟儿知道了吗?他们会不会着急?又能不能找到她的行踪? 沾了水的麻绳越挣扎越紧,而几日夜水米未进又在马路上颠簸了许久的她很快也没了力气,她无力地靠在马车上,焦急地想着逃生之法。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有人把手伸进来扔给了她一个皮袋水壶和一块干硬烙饼,她没有来得及看得清对方的模样,艰难地往前移动了几步拿起那块干硬烙饼先吃了起来,几天水米未进,她就算不吃孩子也是要吃的,不管现在是什么境地,她总归要先把自己喂饱了再说。 吃完烙饼,她又废了半天劲才用绑在一起的双手把水壶打开喝了几口水,而这时外面人开始咿咿呀呀起来,她听得出这是大漠异域方言,具体在说什么她也不太清楚,紧接着就有一个形容枯瘦的驼背老人上了马车,她开始防备地护住小腹后退,紧紧捧着水壶窝在马车一角做防备。 那驼背老人警戒地看了一眼身后放下了门帘,玉子衿质问道:“你要做什么?” 那老人没有说话,双手接连比划,一会儿碰碰嘴一会儿摸摸耳朵,玉子衿才看明白他是个又聋又哑的聋哑人,驼背老人蹲下碰了碰绑着她双脚的缰绳,吓得玉子衿双腿一躲,他见状又比划了好久,马车外的人这时不耐烦开始嚷嚷起来,他指指窗外,手指在嘴唇上比了个嘘的姿势。 玉子衿恍然大悟,默声用唇语问他:“你要帮我?” 驼背老人猛点头,玉子衿不再防备,驼背老人立刻帮她松开了绑着手脚的缰绳,只是那缰绳依然摆做绑缚着她的模样,老人连敲击了三下马车木板,在她掌心写了一个“逃”字。 她又默声用唇语问:“听你敲击马车三声以后就逃?” 驼背老人对她竖起大拇指狂点头,紧接着不敢耽搁地就下了马车。玉子衿希冀得看着他离去,心里充满了感激,她松了松手脚一直紧绷着神经坐着,生怕错过了驼背老人的暗号,误了她与腹中孩子的生机。 气候渐渐冷了下来,几个时辰后已经冰冷彻骨,风声也渐起,玉子衿紧抱着自己蜷缩在车内,猜测此时车外估计已经是半夜,这帮人大概差不多要休息了,她又耐心等了一会儿,果然听马车敲击声起,不多不少正好三下。 她丢开绳子,立刻钻出了车外,只见星月照耀下流沙漫漫,果然是在大漠。 有人及时把她扶下了车,正是那个驼背老人,而其余的十余人则异域打扮,此时正鼾声作睡,老人将一块厚厚的破旧羊皮袄裹在她的身上,又将一个装了水壶和干粮的包裹挎在了她的身上,指了一个方向比划着让她赶紧逃。 玉子衿热泪盈眶,对老人重重点了点头,低声连连道谢后向着他指的方向捂着小腹拼命跑了去。 夜,又深又暗,无边无际,她身子又重又累,脚下一脚深一脚浅,每跑出一段距离总会陷入深深黄沙跪落在地,幸好是沙漠不是石土,不会摔到孩子,她不敢歇,一直拼命地往前跑,腹中胎儿似乎也知道母亲的艰难般,一直乖乖地,没有让她感到什么不适,甚至乖乖的没有踢她。 直到一夜过去了,她看着升起的朝阳泪热泣涕坐倒在沙漠里,她嘴角干裂,皮肤皱起,一身狼狈不堪,木讷地沉着眼睛喝了几口水,吃了半张饼。 想到这瀚海无垠,前方未明,她怀着八个月的身孕不知道何时何日才能走出去,她就默默地把包裹里的食物和水好好收了起来,背起包裹扶着小腹又一步一步地开始往前走。 父亲说过:“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不管遇到再艰难的时刻,都要想办法让自己活下去,身体的劳累和折磨永远都是最低等的苦难,若连小小烈日风雪都熬不过,如何成玉成钢?” 她不知道阿铮何时才能找到她,但现在她要尽自己所能让自己和孩子都活下去,她的丈夫和孩子都在西原等着她,即便是死她也要死在他们身边,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绝不会再叫老天带走第二个! 日升日落,又过去了一个白昼,玉子衿摇了摇已经空掉的水壶,只能干涸着嗓子继续往前走,就在她已经几近虚脱的时候,猛然抬头却发现了前方的一片苍翠,她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是绿洲,她居然看到了绿洲,她怔怔望着那片水草喜极动容,感谢天不绝她与孩子,正当她想要往前走时,身后风声忽然送来一阵喧闹,她恐惧地回头,正见昨日绑架她的那帮异域人居然已经追了上来,她第一反应就是跑。 沙漠中风越来越大,她奋力挣扎着逆风而逃,才跑出一段距离一个不慎就摔倒在了黄沙里,她开始感到无力的绝望,趴在黄沙里回首望着那些人驱赶着坐骑向她追来。 她闭了闭眼,双目已经干涩的连眼泪都流不出了。 再抬头时,只见苍翠绿洲,郁郁葱葱中,一个雪衣白发的清越人影向她走来,他通体雪白,高洁傲岸如云中雪山,连覆面的面具也是白玉雕成,一瞬间她以为自己遇到了仙人。 数个白影如白练忽生从他背后迅速窜起,玉子衿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是何时出现,那几道白影已经如风而扫越过他身后,银光闪烁,惨叫声起,只一瞬的功夫,那些急匆匆赶来的异域人已经身首异处。 一切恍如梦,这些人就像天降神兵救了她,玉子衿木然地看着一步步走到他身边的白衣男子,恍惚中她看到他沉默低首俯身蹲在了他的身侧,被面具遮挡住的脸看不到表情,周身却透露出一股紧绷的气息,他似乎还用他白玉般的手掌轻抚了抚她的后背渐渐地她便没有了知觉,不知道那是梦还是现实,她只知道自己好累,只想永远这样沉沉地睡去。 再醒来时是在一间茅舍,她忽然摸着自己的小腹从床上坐起,看到自己和孩子无事才心有余悸地喘了口粗气,此时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云锦中衣,手脚上被绳子勒出的伤痕也被人上了药,她拖着浑身酸疼的身子靠回床头,才发觉到小腹有一阵抽痛。 她皱着眉头四处看去,正注意到窗边站着的那白衣白发之人,他慢慢回首,声音毫无波澜道:“莫要乱动,你动了胎气,可能会要早产。” 那声音令玉子衿一阵恍惚,她喉咙翕动,因严重缺水而没能说出话来,那人慢慢转身而来,端起一杯水递到了她的嘴边,她呆呆就着他的力道饮水,无意间碰触到他如玉洁白的指尖,那冰冷令她瞬间缩了手。 她黯然一笑,是她异想天开了,竟然把陌生人错当了他。 他的声音不会那么冷淡无情,指尖也永远是暖热温宜的。 润了润嗓子,她嘶哑着声音问:“多谢阁下救命之恩,敢问阁下是何人?” 他似乎在笑,不知是冷笑还是淡笑,“或许我们该是故人!” “故人?”玉子衿反问,这时一人端着汤碗进屋,她细看,惊觉才认出是那个在上洛皇宫有一面之缘的肖觞,她惊讶地对那人道:“你你是金隐陌?” 他低低一笑,算是默认。 肖觞将药端到她的身边,笑道:“小姐动了胎气,还是先把安胎药趁热喝了吧,大夫说了,小公子可能会早产,您现在的身体不能下床走动,要卧床静养,以防不测,可得仔细些。” 玉子衿认真点点头,郑重感谢了这个年轻人,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汤药苦涩令她深深皱起了眉头,喝完后咳嗽不止,有人这时递给她一个纸包,她抬头看那个白玉面具,正要谢说她不吃糖,却发现那里面是一些酸果蜜饯,她谢过他,拿了一颗梅子放进了嘴里才缓解了苦涩。 那人一直没有说话,就像个白玉雕站在窗前,见他一直冷冷淡淡的,有个问题玉子衿犹豫了好久,正纠结要不要说,看出她心思的肖觞笑问:“小姐可是在挂牵英成王和小王爷。” 玉子衿对这个知情识趣的年轻人深得我意地点了点头。 肖觞却抿了抿嘴一脸为难,这时一阵风弹开房门,已经有人啊呀呀地闯了进来。 “女儿,我女儿呢?” “哎呀女儿呀,你怎么样了?可担心死为父了!” “西原那个宇文铮是怎么搞的?枉世人把他传得神乎其神的,他怎么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害你遭那么大罪!我已经把去给他送信的人都打回来了,不许你再回他身边!以后义父保护你!” 玉子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已经白发苍苍却鹤发童颜性如顽童的老人,他不像当初草鞋破帽一身落魄,早已换了一身干净长袍,头发也梳理得紧紧有条,性子却还是一分未变,好半天才插上句嘴叫了一声“义父”,她正想仔细问问他这几年的近况,金翊却一直没完没了地控诉起宇文铮的无能来,她无奈道:“哎呀义父,这事不怨阿铮,是我一时疏忽才遭了恶人的道儿,你拦着人不让他们去泷州报信女儿的下落,是想把阿铮和麟儿急死吗?” “我不管!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哪怕他把原氏人杀光了你也不许回去,老实跟我们回南海,保管在那儿没人敢动你!”金翊大气地一甩袖子。 玉子衿却听出不对,“什么叫把原氏人杀光了也不许回去?” “你还不知道?”金翊一愣,看了看金隐陌和肖觞,把前些日子的事告诉了玉子衿。 玉子衿听后如遭雷霆,她没想到自己遇险的事会是乐昌所为,更没想到阿铮居然会为了她在上洛大开杀戒,此时的他定是急疯了,还有麟儿,他们父子俩肯定着急坏了。 “不行,我要回泷州,我要去见阿铮!”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腹间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脸色一变,坐在床上已经疼得动弹不得,下体一片潮湿,才发现羊水居然破了,金翊知道自己失言,忙和肖觞把她扶躺在了床上,而金隐陌早已如风出门,顷刻便将大夫和稳婆带到了她的床边。 整整一夜,她在生不如死里挣扎。 直至黎明破晓,一阵婴儿的破晓啼哭响彻清晨,她才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她醒来后,清晨的第一缕光辉洒进轩窗,落在窗前白衣似雪的男子身上,他怀抱着浅睡的婴儿轻轻拍打,力道有律又柔和,显然分外娴熟。虽然面具遮住了他的神情,但那份慈爱款款却令任何人都感觉得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那是个怪人 好久,金隐陌抬头,才注意到玉子衿已经醒来,他拍打着婴儿的手臂一僵,漠然走来将婴儿放在了玉子衿怀里,“恭喜你,母子平安,虽然早产了,但大夫说孩子身体健壮,个头也足,好好将养着不会有什么大的毛病。” 他的声音依旧毫无感情,玉子衿却万分感激地点了点头,她紧紧抱着孩子仔细看了看他还未长开的小脸,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小额头,不禁泪湿沾面,注意力在孩子身上的她没有注意到金隐陌遽然转身离开了房间,若她透过阳光看那白玉面具,定会发现那一刻有水光滑落。 玉子衿一番苦苦相求,总算劝通了金翊同意派人去泷州通知宇文铮他们母子在这里的消息。 这处是西原西北地接大漠的一处村庄,等宇文铮收到消息再赶来少说也要十天半月。 玉子衿动了胎气生产,身子需要好好静养,这段时日总是异常贪睡,幸好金隐陌命肖觞去专门寻了两个奶妈,她才能好好将养身体,时间一长她发现,金隐陌虽然为人极冷淡,但却似乎十分喜爱孩子,她总会听奶妈提起他时常会在她睡着的时候来看孩子,并抱着他去院中四处溜达,在她醒来前再将他及时送回,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有日晌午,玉子衿正抱着孩子哄他睡觉,忽听屋外一阵吵闹,她便往房门处走了走细听,透过门缝可见院子里站了一个身姿俏丽的黄衣少女,那少女眼中噙泪,似正在向金隐陌控诉着什么,金隐陌却无反应,冷冰冰地站在那里,待那少女说完,他只淡淡一句:“莫闹了,快些回家去吧!” 那少女闻言更加泪落,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连玉子衿见了都有些不忍心起来,金隐陌却一味冷淡,她都不由怀疑这人莫不是个冰人,她正想抱着孩子走回床榻,却隐隐听屋外那人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早就跟你说过,在我的心里除了我的妻子,永远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即便她已经离我远去,即便她再也回不到我的身边,我也此心匪石,永不可转。” 透过门窗,玉子衿有一瞬间错觉金隐陌在说这话的时候面具后的那双瞳孔在望着她居住的房屋,然而错觉只一瞬,那人已经背对向她朝门外走去,他的背影格外寂寥,见者心伤,那黄衣少女也早已哭着离去,玉子衿叹息一声,默默坐回了床榻。 从那天后,玉子衿再也没见过那个少女,连金隐陌也很少露面,只金翊一直围在她和孩子身边转,口中还是一直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话题无外乎控诉宇文铮无能,叫她随他回南海云云。 玉子衿知道义父是因为年轻时饱受旖润公主离世情伤,一直深恨自己的无能没有好好保护心爱的女子,才会对这事这般敏感,说起来也是为她好,只任由他说去。 她刚出了月子这几日,终于能出门看看外面的太阳了,不过天气渐凉,她还是注意地给自己拢上了厚厚的狐裘。 出了房门她才发现,这里表面看起来是一个民间小院,实际却打理得非常干净条理,地方也不算小,像极了某个富贵人家的后花园,她左转右转走到了她所住屋子的后方,发现那里还有几件雅致房屋,她一时好奇走了过去。 中间那间房的房门半掩着,里面有茶香溢出,她站立在门前透过门缝细看,房内书架几列,清琴横床,金隐陌正半伏在案边以腕托腮,似乎正在浅眠,她微一犹豫就走了进去,她瞅瞅桌上散着热气的一杯茗茶,又望着那张冰冷漠然的白玉面具,一时的好奇心抑制不住,大着胆子就将手伸了过去,试图想把面具拿开,看看这举世闻名却形影神秘的南海隐公子究竟是何模样。 然而她的手刚一触碰到那冰凉面具,立即就有一只了冷如霜雪的手按住了她的指尖,那人抬头一把甩掉 她的手,冷冰冰道:“没有人教过你什么叫非礼勿视吗?” 玉子衿嗤之以鼻地搓搓被冰到的指尖,“不看就不看,有什么了不起的,没准是长了两个鼻子一只眼的吓人怪呢!”她作势佯装要走,在趁金隐陌不注意时忽然转身劈手伸向他的面具,金隐陌及时出手一把拨开了她的手,脚底行风一个飘转已经离开了座位,玉子衿掌力生风直接就向他使出了招数,却不料金隐陌并未接招,反而生生中了她一掌而被震击在地,她一时目瞪口呆,暗自庆幸没有使出真力,她赶紧过去扶他,“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在开玩笑,没想真和你打架的!” 她直直看着他面具上的眼孔,试图想捕捉到他的眼神而看看这个怪人有何端倪,而金隐陌却一直没有用眼神去正视他,他淡淡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臂,一个人走出了门外。 偷鸡不成蚀把米,寄人篱下还生事,玉子衿郁闷地自己往房间走,这时金翊正来寻她,她便将刚才的事说了,金翊听了捋着胡须一脸震惊,“你刚试图去揭他的面具,还打了他?那你看到他的脸没?” 玉子衿愧疚地摇摇头,她看着金翊飘忽的眼神疑问:“他不是你儿子吗?你不知道他为什么带着面具吗?他的脸到底长什么样子?” 金翊眼皮一跳,开始闪烁其词起来。 玉子衿皱起眉头问:“他不会长得很丑吧?” “谁说的?”金翊立马跳脚,“我的儿子怎么会丑?” “那为什么遮着脸不见人?” “这个”金翊抓耳挠腮,索性一龇牙,一闭眼道:“他小时候我抱他的时候一个不注意,就手滑了,然后他就呵呵”他拍拍她肩膀:“你懂的” 玉子衿有些毛骨悚然问:“然后脸就着地了?” 金翊一副伤感样,抹抹眼睛点了点头。 “那他的头发为什么那么年轻就雪白了?” “额”金翊眼珠子一转,索性坏人做到底,他极尽难过道:“他小时候我不小心给他喂错了药” 玉子衿五官扭曲,心里开始无比同情起金隐陌来,怪道她一直奇怪义父和这个怪人明明是父子,做父亲的对儿子态度却明显更毕恭毕敬些,原来是因为干了这么多亏心事儿,好好的美男子被亲生父亲活活养残她暗自决定以后还是少让这老顽童抱她儿子! 金翊怕玉子衿猝不及防再多问些他答不上来的问题,赶紧岔开话题道:“你给我孙子起名字了没?” 说起这个玉子衿还真有些惭愧,她怀孕的时候整日精神恍惚,等到打算要给孩子取名字的时候却被人挟持来了大漠,孩子又猝不及防出生,她没有来得及给他想名字,这几日思来想去也像麟儿为出生时那样给他取了个乳名,名字等见了阿铮再叫他去取。 他们母子在大漠历经生死,他又在这西北荒寒大漠之地出生,姑且就叫“瀚儿”吧! 金翊有些赞同地点点头,“不错,瀚也,亦有恢弘浩大之意,甚好!” 玉子衿将孩子抱在怀里,摸摸他的小脸,这一个月他长开了不少,面相和宇文靖域小时候如出一辙,兄弟俩很是相像,只是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候,她总能感觉出,瀚儿的模样也像极了已经逝去的原景沐。 又过了几日,自金翊同意派人去泷州通知宇文铮,玉子衿就在每天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度日,按理说宇文铮应该早就接到了消息赶到了,可是人却迟迟未来,她不免抱着孩子开始忧心,正当她想去找肖觞打探消息时,房门却忽然被人一把推开了。 看到那熟悉的人影,她顷刻热泪盈眶。 一个多月过去,宇文铮清瘦了一大圈,他一身风尘仆仆,仪容不修,连眼窝都已经凹了进去。知道她被乐昌送往大漠以后,他马不停蹄就连夜带人追了过去,中间却和肖觞派去送信的人失之交臂,等他在大漠一无所获,回到泷州才听闻了她在此的消息,几番辗转所以才迟了那么多天找到她。 紧紧将人箍在怀里的时候,宇文铮才重新获得了这久违的馨香温暖,他虽然不说,但他的心里真的害怕,比第一次上战场时面对千军万马心里还要感到害怕,害怕她会遇到危险,害怕她会被人伤害,害怕她会再一次离开他,害怕她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他不知道的角落 玉子衿低泣着靠在他一身风尘的怀里,声音哽咽道:“阿铮,你的下巴扎到我了。” 宇文铮红着眼睛又用那没来得及刮掉的胡须蹭了蹭她,依旧恋恋不舍地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他粗粝的掌心抚摸着她已经恢复红润的小脸,还未从她失踪的惊魂未定里走出来。 后跟着进门的宇文靖域难掩激动地看着母亲,忽然被一阵咿呀声吸引了注意力,他难以置信又满目新奇地看着摇篮里的婴儿,上前俯身将他抱在了怀里,少年一脸激动笑中带泪,抱着小他十四岁的弟弟掩门而去,为父母留下了空间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原氏的秘传 宇文铮带玉子衿母子返回泷州时,只有金翊和肖觞相送,金隐陌一直没有出现,问及他的行踪,肖觞只说南海有事需要公子处理,前日便已经回了,可玉子衿记得,昨日她路过后院时,还看到那个怪人坐在房中饮茶,究竟他在不在,人家都这样说了,玉子衿没有方便再问。 宇文铮万分感谢了金翊,并让肖觞转达了对金隐陌的谢意,辞别了二人后,一行人踏上了返回泷州的行程。 玉子衿坐在马车中抱着孩子靠在宇文铮怀里,道:“我给孩子起了乳名,叫瀚儿,你说,他的大名该叫什么?” 宇文铮摸摸孩子饱满的额头,“在宇文家,到了他与麟儿这一代辈分应是‘少’字,因父亲在世时为我和兄弟们取名时未曾用辈,故我为麟儿取名时便也省了,现在麟儿封有王爵,我打算回朝后便上书皇上请立他为英成王府的世子,将来让他承袭英成王爵,就给他按资辈取名‘少擎’吧!” “少擎?”玉子衿拍打着孩子低声呢喃。 “对,少擎,少而擎宇,希望他能如麟儿一般,将来少年绝世,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在这个乱世成为他兄长的助力辅佐,在麟儿背后为他撑起一片天!”宇文铮笑抚她秀发,看着宇文少擎的萌动嫩脸眼中升起期许,他脸上的无奈黯然却没有让玉子衿看见。 玉子衿高兴地戳戳小少擎的脸道了声“好”,垂眼便洒下了一点泪花。 瀚儿,如果将来父母不在,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在哥哥背后为他撑起一片天啊! 英成王妃安脱险并携子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泷州和西原,上至群臣下至百姓无数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欧阳佩月和嫣翠等人知道了消息连在府中念了好几天的阿弥陀佛。 回府后,宇文铮着派重兵加强了王府的守卫,尤其是横波园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玉子衿和宇文少擎每每出门都有大队人马跟随,她虽感到烦恼不已,但无奈那人态度强硬,她也着实不得拒绝。 秦太后听她归来,也派了身边拼音前来问候,传旨太监如履薄冰,行事说话分外小心,关于宇文铮那时在午门为她大开杀戒之事她没有多问,至那日惊魂之夜,西原皇室都学会了夹起尾巴做人,也再没有人能掀风浪了。 至于宫中,本来斗得你死我活的马凝芬和杨昭月,因为杨昭月流产一事,杨栎大闹宫闱,秦太后为了给他一个交代,收回了马凝芬的凤印,命其禁足思过,将管理后宫之权交给了杨昭月。马凝芬虽怀着身孕,但崇宁王一死,她顿时就失了靠山,也不敢再与杨昭月针锋相对,只能收敛了自己的锋芒。她和杨昭月因那日之事无不对宇文铮心怀恐惧,你来我往虽有暗流,但却不再敢把事情闹大,生怕自己步了原氏宗亲后尘。 整个西原算是又恢复了平静。 宇文少擎的百日后,东乾递来国书,玉寒闻西原水月城牵连万国内陆,在短短数年间已经发展为万国来市的西北第一大城市,特有意御驾造访这万国之会,一览胜观,同各国同定互市之约。 宇文靖域收到这封国书后,沉思了好久没有做决定,他回府后转将这封国书拿给了宇文铮和玉子衿。 如今的玉子衿对这个人早已没了手足情分,她抱着宇文少擎坐在一旁冷笑,“只为一览胜观和定互市之约吗?他的目的会有这么简单?” 宇文铮托着额头闭目养神,“一国之君所请,岂能言拒,别说这话我们不能开口,即便说了他若真的别有所图,自己私自潜入水月城,我们才是防不胜防,你先且回了他吧,就说到时为父会代表皇上亲赴水月城招待他!” “好,孩儿这就去办!”宇文靖域捏了捏宇文少擎的小脸,快步离去。 玉子衿皱着眉头,心里一阵隐忧,宇文铮安慰她道:“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他乱来的。” 玉子衿叹了口气,“只是一提到他,我就会忍不住想起那些死去的人,他” “我明白,”宇文铮怕她太过心伤,没有让她继续往下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现在该想的是他为什么要来西原,又为什么非得是水月城?” 玉子衿也不由深思,“是啊,他为什么忽然突发奇想不顾安危要远赴水月城,那里各国龙蛇混杂,又深在西原内陆,这样做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动机!” 宇文铮端详着书桌旁悬挂的地图,他的注意力从水月城的位置稍稍移动,问:“你可听过原氏的一个古老传文?” “什么传闻?”玉子衿把熟睡的宇文少擎交给奶娘,被他的话引起了兴趣。 宇文铮回忆道:“我也只是当初远征大漠时略有耳闻,数百年前列国时代,水月城亦曾是万国互市辉煌一时的大漠明珠,当时的它隶属于筠岚国。传闻为原氏太祖打下半壁江山的韶烈公主曾与当时的筠岚太子幼时定有婚约,因筠岚皇与韶烈公主有杀父之仇,二人婚事才被废除,但筠岚太子却一直对韶烈公主用情至深念念不忘,甚至于在韶烈公主灭了筠岚国的当日,还舍弃自己的性命为公主身挡暗箭,贯心而死。韶烈公主在其后将筠岚太子的尸身葬在了他一手缔建的大漠明珠水月城外,其时才开始盛行以山为陵,传说其坟茔就在荣亚山的一座山峰中凿空建造,而当时韶烈公主征战天下,手上积聚了大量财宝,她便将这批宝藏俱藏在了筠岚太子的坟茔中。后来原朝正式一统天下,太祖为防后代争宠夺嫡致使家国颓落,便将原氏的一批宝藏交给了韶烈公主,命她寻找地方埋藏以备后世子孙之用,有人说韶烈公主将原氏的宝藏连同那些宝藏一起藏在了荣亚山。太宗登基后,她奉太祖之命只将埋藏宝藏的地图的一半交给了太宗,另外一半留在了自己手上保存,后来韶烈公主突然薨逝,她又无后人,那一半地图便不知所踪,而剩下的那一半在原氏历代皇帝手中逐代流传,渐渐地再也无人提起。” “历代流传?”玉子衿渐渐回想,继而否定道:“我觉得这可能仅仅只是一个传说,若原氏手上真的有那一半地图,缘何当初不见原业派人去寻?他一味只做困兽之斗,眼看着家国败落,他手上若真的有那一半地图,凭他的性情即便人人说是假的,他也会派人去找的!” 宇文铮笑着摇摇头,“原业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传言,也或许他根本就没有那个地图。子衿,你忽略了一个问题,当初灵太后祸国,紧接着又有五王之乱,上京接连动乱,短短两年光皇帝就换了三四个,帝王生死尚且由不得他自己,若真有那一半藏宝图有可能会在那种动乱的情况下,还是在你父亲的眼皮子底下流传到原业手上吗?他是你父亲起兵扶持上位,可不是来自骨肉传承!” 玉子衿恍然大悟,原氏从立国自灵太后祸国前,帝位一直是稳定的父死子继,兄终弟及,鲜有动乱,若真有这么一半藏宝图在历代皇帝手中秘密传承,那顶多也只能传到了仁明帝手中就踪迹难寻了,当年仁明帝被生母灵太后和吉南王强灌鸩酒身亡,其身后无人,留下了一大摊子未了之事,那一半藏宝图如果在他手上,他恐怕根本就没有来得及托付给谁。 那玉寒呢?他会不会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如果是,那会不会那一半藏宝图落在了他的手上? 宇文铮也是想到了这个问题,才会跟她讲起那个传说,现在不管玉寒此行来的目的是什么,他们也是时候好好会一会了,若真的是为了那批传说中的宝藏,他们也绝不能让这个恶魔得逞! 玉寒的行驾定在了初冬前往水月城,西原也开始紧锣密鼓来欢迎这位邻邦君王来游。 霍家承接下了在水月城督建邑馆的皇差,霍衍庭早先几天就已经去了水月城视察,欧阳佩月闲来无事,便每隔一日会带着霍韶予来英成王府窜门。 这日玉子衿正和连翘收拾着自己的妆台,她无意打开了妆盒最下面的一个抽屉,蓦然看到了那支被她沉放了三年的青玉簪,她拿起那簪垂眸端详,熟悉的记忆又从脑海中翻涌而起,这时欧阳佩月带着孩子进屋,她一擦眼角的湿润忙把青玉簪随手插在发髻,便去招呼了她们母女。 霍韶予这两年长高了不少,模样也愈发清灵可爱,她围着摇篮陪着咿咿呀呀的宇文少擎童言童语,看得玉子衿欣爱不已,连连夸赞,只言自己没有女儿福,得不到小棉袄。 欧阳佩月笑道:“早些让麟儿给你娶个性情淑慧的儿媳妇进门孝敬你,也不是和女儿一般疼,不过说起来,当年王爷错指了婚,麟儿和容仪公主的婚事如今已是天下皆知,如果要退婚怕是不太好退。” 玉子衿也是这么想,好在过些时日玉寒西来,她想着到时候再寻个机会私下把话说明白了,再借机解除婚约为好,现在孩子年纪大了,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就算这边麟儿能等,那边翕儿和禾儿也万不能再拖了。 当年新妇今为婆,两个人互相看看对方依然艳丽不减的面庞,如今却忽然都到了给人当婆婆的年纪,都不由有着别扭地无奈一笑,尤其欧阳佩月,一想到自家那个活宝整日嚷嚷着要给她娶八个儿媳妇承欢膝下,就不由得头疼。 玉子衿听了也不由噗嗤一笑,这时门口忽然钻进来一个大头,欧阳佩月一转脸,那个大头接着就缩了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藏密青玉簪 “你给我进来!”欧阳佩月开口唤他。 霍泱嬉笑着作势转了个圈轻飘飘跃进门去行了个礼,“母亲好,王妃姨姨好,一个月不见二位脸色又红润了许多,真是越老越活越年轻了哈!” 欧阳佩月剜他一眼,霍泱及时闭嘴,“怎么见了我在这里就急匆匆要走啊?打南边回来不直接回家,跑王府来做什么?” “这不是”霍泱皮笑肉不笑地企图想给玉子衿使眼色,奈何欧阳佩月一直盯着他,“这不是”了半天,他一个缘由都没说出来。 欧阳佩月越来越发现不对劲,她张首看看门外,问:“你弟弟呢?” “泫儿”霍泱往玉子衿身边靠了靠,牙齿打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欧阳佩月越等越急,悬着心问:“你把他丢了?” 赶在母亲发火前,霍泱赶紧解释:“没没没没有,我怎么会把他丢了呢?我只不过是”他支支吾吾看看玉子衿,小声道:“只是不小心把他给卖了” “什么?”欧阳佩月腾地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玉子衿也吃惊不已,霍泱知道自己的话让他们误会了,赶紧把母亲按回座位解释了经过。 一个月前,霍泱带着霍泫去南方走货,路经绮州时正逢昭文七十大寿,临行前霍衍庭特地嘱托了他霍家与昭家先辈时素有往来,若得空时教他带着弟弟去昭家给昭文拜个寿,既了他的礼数,将来他往南行走也能多个熟识便多个方便。 问题就出在了当日的拜寿上,他哪能想到他那个呆瓜弟弟平日说话办事看着傻,在风流多情上就那么得他这个大哥的真传呢?他就只是跟几个富商小姐聊聊天的一会儿功夫,就一会儿功夫,他就已经在一个认识不过半盏茶说了没有三句话的小女孩脸上“吧唧”了一口。 小女孩是没说啥啊,她爹可是已经当场疯了啊!要不是他拎着霍泫飞得快,现在他弟弟已经可以做馅饼了。 话说回来,当霍泱拎着霍泫飞上楼顶,才发现那歇斯底里要杀人的不是别人,正是东乾当朝驸马、南侯岳泽洛,二人故人相见,相当热切,一在房顶,一在平地,一俯首一抬头,聊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要不是昭文这个老寿星亲自出门来请,二人都险些忘了归宴。 知己谈心,时间总是过得那么的快,等杯盘狼藉宾客散去,霍泱也依依不舍就要拎着霍泫与岳泽洛惜别了,然而岳泽洛却在这时忽然拽住了他! “何时上门提亲?” 提亲? 提什么亲? 霍泱表示没怎么听懂。 “你弟弟亲了我的宝贝女儿难道不应该负责?”岳侯爷语气难得的认真。 霍泱发现原来也有人可以让他跟不上对方的脑回路。 岳侯爷则摆了摆手,万分理解地告诉他他不记得没关系,友情长存就该亲上加亲,他直接就把霍泱手里昏昏欲睡的霍泫拎到了自己手里,并表示他的女儿对这一只小呆瓜非常满意,他先拎回去给他女儿玩几天,过些时日等霍家的聘礼到了再顺路给他捎回来。 挑明白了说就是:想要人就拿聘礼来换! 霍泱对这一轮操作只有俩个字的评价:无耻! 简直不能再无耻! 玉子衿听了有些哭笑不得,泽洛这个女儿奴,这件事也就他能干得出来! 欧阳佩月则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的呆瓜儿子居然有人看得上,对方还是玉子衿的亲妹婿,忧的是两个孩子毕竟还小,颍城公主和岳侯爷又是东乾尊贵之人,这事究竟是玩笑还是认真尚不得知,况且若他日两国关系有变,对两个孩子岂不是也不好? 玉子衿则告诉她无忧,现在岳泽洛辞了官不理朝政,只带着妻女游走天下,虽有爵位在身,实则与平民无异,他落脚何方,与谁结亲,玉寒都不会过问,因为南侯府对他来说已是无用亦无忌惮。 况且据她所知,昭文膝下无子无女,偌大家业宗族中又无人继承,待他百年之后这份家财势必是要留给岳泽洛的。玉寒用兵攻伐,所用钱财粮草有相当一部分是来自东乾各大巨擘商贾支援,他怕是早就已经盯上了昭家,而霍家明面是西原皇商,主脉在川西,实际商业脉络遍布天下,在东乾也布有相当数量的暗产,岳泽洛这时忽然心血来潮要与霍家结亲,绝不是空穴来风,这其中固然有看中了霍泫为女儿幸福考虑的因素,其中也不乏是想以这个为名义借助霍家隐藏舅父的心血,不让它落在玉寒手上。 欧阳佩月听了点点头,既为儿子定下不错人家,又帮助了岳泽洛,同时还能不让玉寒侵吞掉昭家来对付英成王府,这种三齐美的好事,她没有理由不答应,也等不及霍衍庭归来,赶紧打发霍泱准备了聘礼去绮州赎人,不管怎样先把她儿子带回来再说。 霍泱深吸一口气往外走,他才不会告诉母亲他早已经把聘礼送过去赎人了,是他那个混蛋弟弟自己不肯回来! 不管将来如何,对于自己的外甥女能和霍家接亲,玉子衿还是很开心的,她扶了扶头上有些松了的玉簪,欧阳佩月忽然道:“子衿,你头上的青玉簪从何而来?” 玉子衿取下头上玉簪,说明了它的来历。 欧阳佩月一阵疑惑,她接过那支玉簪细看,“这玉确实是好玉,可是却是空心的。” 她常在商家,所经手的玉器珠宝有成千上万,这等玉簪成色润泽,质地是不错,又兼中心空明,似透光芒,很容易就会让人以为是玉质本来的光华色泽,其实不然,真正的实心玉簪玉身固然清透,可颜色远比这个要深一些。这个玉身透光,明显是空心的。 她一沉吟,拿着那支玉簪用指尖微拧,果然就见玉簪中心开始松动,渐渐拧开竟分做了两部分,而玉簪中正藏着一卷薄小的牛皮纸。 玉子衿直直看着展在自己眼前的那半张密密麻麻的山川地图,恍然大悟宇文铮口中提及的原氏藏宝图所在。 这青玉簪是倚风临死前亲手为她所做,那无疑是他将这半份藏宝图藏在了这玉簪中。 当年玉寒刚一登基,就急切地诛杀原氏宗亲,先是安阳王等人,紧接着是江安王自尽,原璧桓自饮鸩酒自杀,最后便是中宁王府被诛,他们可能都曾被玉寒所迫,被逼着透露出那传说中的原氏藏宝图所在,不知情者被玉寒抄家灭族,知情者则选择了自我了结,但玉寒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藏宝图居然会在倚风的手中,而倚风却留给了她 自古日不双殊,国不双帝,玉寒是灭东原原氏而得国,本就不容于西原皇室,在此要紧时刻,宇文铮也不打算让一个智力不常的小皇帝和他相会面,玉寒的行驾方一入泸关,他便请旨原明昃派司空莫宁、鸿胪寺卿徐展为迎客使,蒙成放和贺别澜二人为护军将领带兵,直接将玉寒的行驾迎入泸关沿路而上西北,直奔水月城与他汇合。 几日后,他与玉子衿将宇文少擎交与欧阳佩月和连翘,也从泷州出发而去,为防玉寒别有所图,宇文靖域和霍泱二人则带了数个高手,与蒙成放等人一边里应外合,一边绕道尾随玉寒行驾之后秘密而行。 烈马劲扫,如风掠过苍茫草地,几个身姿挺拔的少年追逐着落日黄昏而去,至月昏星起,晚霜散落,才停住了赶路的步伐在一家山野小栈歇息。 酒足饭饱后,霍泱一把脱掉靴子,一甩身将自己扔向了床榻,他把自己摆成个“大”字望着屋顶呜呼哀哉:“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刚把家里那个呆瓜赎回来还没来得及合眼,就要跟着你个祖宗没日没夜地跟在别人后面跑马,哎呀天呐真是累死本公子了,我要睡觉!天塌了都别叫我!” 宇文靖域弹弹衣上的风尘踢了踢他的腿,嫌弃道:“哎哎哎,要睡往里面滚进去点,给我腾个地!” 霍泱翻个白眼,往里挪了挪身子,宇文靖域吹了灯正要躺下,他左耳一动,这时突然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孩子哭声,他皱了皱眉,转身推开了房角的一扇门窗,楼下院子里一片漆黑,却见刚刚招待他们的客栈老板持着一盏油灯偷偷摸摸地绕过马棚旁边的草垛走进了那之后的一间柴房。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霍泱见他一直没有躺下来,起身却见他神情怪异地站在窗前,一时疑惑也爬起来观看,他还没走到窗前,两个人就同时听到了门外一阵上楼时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同时一个黑影窜到了他们与护卫们所住的房门前,这时一杆烟熏戳破窗户纸伸进了房内,宇文靖域冲霍泱摇了摇头,捂住口鼻侧身倒在了床边,霍泱作势也倒了下去。 两个人再醒来,是在一间地窖里,连同护卫们一起被绑缚住了双手双脚,而地窖里同时还有十余个三到十岁不等的小女孩,她们正在掩面哭泣。 不用怀疑,这是一间挂羊头卖狗肉的黑店,对这说书人画本子里烂大街的情节,霍泱表示自己只想睡觉,不想唱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余生惟相思 客栈老板夫妇是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妻,明面上经营客栈为生,实际里专拐卖附近村庄与跟随行走客商游人的幼童贩卖至大漠和水月城等地做奴隶,宇文靖域和霍泱带着几个年轻随从方一入店就受到了客栈老板娘的注意,眼见几个年轻壮小伙进入陷阱,夫妇二人就高兴得合不拢嘴。 他们才笑了一会,负责去捆绑宇文靖域的两个帮工这时急急忙忙下来了地窖,道:“不好了掌柜的,那俩小子的几个随从不见了!” “什么?”老板娘臃肿的身子一下子就从凳子上窜了起来,“明明已经放倒了人,怎么会不见了,你们还不快去给我找!” 两个帮工正要走,客栈老板一摸自己的八字胡,拦住道:“先别,那些人先不用找了,先把这批货运走要紧,咱们干了那么多票,这地方也不适合呆了,先把他们运走以后,咱们再另谋他处!” 老板娘一想,咬牙答应了,她边招呼两个帮工去把捆押的孩子一同押出地窖装车,边与客栈老板一起搜揽了宇文靖域和霍泱身上的值钱物事,同时驱赶着二人与那些小女孩一起出了地窖。 看着这两个模样俊俏不凡的少年,客栈老板眯起两只三角眼笑了笑,“这俩小子一看就能卖两个好价钱,就别让他们去做苦役了,找个地方享享清福,送去水月城后让人到清绦馆问问,保管妥妥地人家就收下了。” 听到“清绦馆”三个字,霍泱脊背一僵,五官都扭曲了起来,客栈老板一鞭子甩在了他身上,吼道:“臭小子,还不快走!送你去享福还慢慢吞吞的!” 霍泱吃痛,正要跳脚,宇文靖域连忙用身子一碰他,使使眼色催促他加快脚步出了地窖。 此时正是深夜寂静,四野无人,客栈老板夫妇专在此时将所拐卖人口偷偷贩运至水月城与西塞大漠,他们以为今夜会和以往一样平凡,不料正当一行人装车完毕欲送走时,突然有一支官兵深夜突袭持着火把就闯进了院子,并有无数附近村民也跟着冲了进来,眼看所为之事败露,客栈老板夫妇张皇失措就要逃,不料早有人在他们身后一人一脚飞了过来。 “我叫你迷晕本公子!” “我叫你绑本公子!” “我叫你要把本公子卖馆馆当小倌倌!” “本公子名声堂堂,泷州姑娘深闺梦里人,是给你个王八蛋卖去给人糟蹋的?到了水月城本公子就要把那个该死的什么清绦馆给拆了!” 霍泱顾不上解开绑着自己的麻绳,眼见来人冲上去对着客栈老板就是一顿乱踹,一句一脚,踹得个客栈老板满地乱爬直讨饶。 最后是宇文靖域觉得实在差不多了,才上去把他拉开。他们一路走来就听闻沿途村庄有孩子失踪,因为手上之事要紧才没来得及过问,入夜他察觉到客栈老板行为古怪后就早早地和住在隔壁的亲信们通过了气儿,他和霍泱留下跟着人贩子行踪,他们俟机逃脱去了府衙报信儿,幸好这些人及时赶回了,也不妨碍他们继续去追赶玉寒的行驾。 被拐卖的那些女孩儿大多是这附近村庄的小女孩,听到有人去府衙报信儿,丢了孩子的村民也一并跟着赶了来,他们纷纷认领到了自己家的孩子,一家人相拥着痛哭流涕感谢宇文靖域和霍泱等人的大恩大德,并狠狠地咒骂着老板夫妇。 宇文靖域叮嘱众人以后看好孩子早些回家,并让府衙之人将老板夫妇押走惩治后,看天色已近天明,便与霍泱打算直接上路了。 一行人正要离开,忽然从草垛后面钻出来一个小女孩跑到他的面前用小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角,她的声音甜软清脆,急急地叫了一声:“大哥哥!” 宇文靖域低头,看那穿着一身光鲜可人的桃红色锦缎袄裙的小女孩,五六岁的模样,头上用桃红色的发带绑着两个总角,她的小脸圆圆的,齐齐的黑刘海盖住了额头,其下便是一双乌黑水亮的大眼睛,然而大眼睛里此刻却水光粼粼的,两串金豆豆就那样滚了下来。 宇文靖域的心直接就化作了一滩水。 他蹲下身子看这个小巧精致得像雕出来的瓷娃娃般的小女孩,一看她的穿着打扮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显然也是被客栈老板拐卖来的,刚刚村民们把他们的孩子带走的时候,她一直一个人默默地躲在草垛那里,所以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她,他用指尖擦擦她眼睛里流出来的金豆豆问:“你父母在哪里?大哥哥送你回家。” 小女孩紧紧抿着嘴,金豆豆掉得更厉害了,她气息安静,很有教养的不吵不闹,连声音都没有哭出来,只摇摇圆滚滚的小脑袋说了声“不知道”,看宇文靖域微微皱起眉头,她吸吸鼻子忙轻声补充道:“我是跟父亲一起出门去水月城的,路上遇到了劫匪,和父亲的马车冲散了,他们杀了奶娘,劫走了我的车,然后我就到了这里。” 小女孩边说边强忍着眼泪,伤心之余也把事情叙述得很调理,宇文靖域和霍泱听她一说便了解了事情经过,宇文靖域道:“既然这样,正好大哥哥们顺路,就带着你一起去水月城找你父亲,如果找不到我再想办法送你回家!” 小女孩小脸认真地点了点头,“谢谢大哥哥!” 宇文靖域微笑着摸摸她的圆脑袋,“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一瞥他刚号令官兵后收在玉带的钧令,白白的小牙齿一咬粉色下唇,道:“我叫情儿,马情儿!” 一旁的霍泱对宇文靖域挑了挑眉,宇文靖域作没看见,对她柔柔一笑,“好,情儿,大哥哥带你一起上路。” “嗯!”看到那少年低眸浅笑时露出的绝彩神光,小女孩不禁双眼迷离,对着他重重点头破涕为笑,任他抱起爬上了马背! 一旁霍泱走过来拉了拉正要翻身上马和她同乘一骑的宇文靖域,双手抄在袖子里冲他挤眉弄眼,“这小丫头刚才神色飘忽,明显没说真话,你确定要带着她一起上路?” 宇文靖域用眼角打量了他那分外眼熟的神态一眼,直接翻身上了马,他揉揉小女孩的脑袋抽出马鞭道:“我看你真的是和贵府亲家公呆久了,霍家人的天与风流渐渐消失不说,神经兮兮的举止神态倒开始和他愈加神似!” “你才神经兮兮!”霍泱一甩广袖大叫,一张嘴就吃了一口烟尘,宇文靖域早已快马扬鞭带着小女孩卷尘远走,只留他一个人在后面跳脚! 层峦积雪,月湖成冰,荒茫瀚海中依附荣亚山天来雪水孕育而成的大漠明珠水月城历经十几年发展,如今已是平地起高楼,万国咸来市的西北第一繁华城市,这里各国风物云集,人马如流,凡东入中原、西出大漠经商的各国商人必来此处逗留中转,同时又有各国商人来此定居经营买卖,比起十多年前初具规模的小小商城,这里面积又扩大了数倍不止,各种店铺肆栈林立,长街小贩行走叫卖不绝,酒楼茶馆通宵经营,赌坊青楼夜夜喧嚣,俨然是一大人间天堂。 玉子衿初至时见到这日益改头换面的水月城,内心赞叹的同时也不由感叹岁月流逝无情。 存雪阁。 她脚步一顿,怔怔看着头上的匾额。 宇文铮站在她的身边淡笑,“不进去看看吗?里面可能有你的一位故人。” 玉子衿眸光一定,脚步急促地就走了进去。 这里的存雪阁是一家酒楼,一楼大堂座位林列,二楼雅间鳞次栉比,三楼专为客人备有歇息的厢房,店主是一个数年前来到水月城定居的女子,她为人热道,经营有方,短短几年就将这一家店经营成了水月城最大的酒楼,每日人满为患,来往不绝。 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已在大堂中央开始滔滔不绝,大堂中的客人立即就涌了过去,独玉子衿站在原地不动,她杏眸温热,静静站在那里看着那个梨涡浅笑朱砂痣依旧的清润人影笑待宾客,纤纤玉指拨弄珠算运用自如。 那般的时光静好,自由无争。 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那女子蓦然抬头,她的梨涡浅笑一凝,继而化作更深一汪迈步向她。 八年未见,她飞出深宫,长出羽翼,终于活出了她想要的样子。 “你怎么会来了这里?”雅间中,绯雨依然还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一别八年,她们居然还有机会再见。 玉子衿简单说明了事情经过,转头望了望四周,低眉问:“他呢?” 绯雨仍是笑意明媚,只眼中露出一丝黯然,“已经去了。” 玉子衿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她面色无波,继续道:“最后的日子里,他说他想来水月城看看这西北大漠荣亚山雪,所以我们便来了这里,我把他葬在了荣亚山麓,一时也不知自己该去往何方,总想着前半生与他相依为命,下半生也要离她近些,不如就留在这水月城里安居,后来便遇到了小王爷和霍少公子,他们帮我在这里经营起了这间酒楼,时间长了人间滋味也是不错。” 她说着,脸上现出满足笑意,如那南海深底的珍珠盈润饱满,富有光泽,见她当真安于此,玉子衿虽未连烬的故去感到痛心,也为他安了心,绯雨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她过得好,他在泉下有知也可以安息了。 这时一个穿着雪青色锦衣的小男孩叩门而入,他神色内敛,行举温和,目光沉定,小小年纪看起来就沉稳非常,他把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温润一笑道:“母亲,这是你要的茶,孩儿已经沏好了。” 玉子衿不禁向绯雨投去疑惑目光,绯雨对她淡淡一笑,对小男孩称了声“好”,命他向玉子衿和宇文铮二人问了安,便叫他下去了,待小男孩走后,她道:“这是那天我将他下葬时,在雪地里捡到的孩子。那天天很冷,北风飘飘,苍茫万里,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躺在雪地里却哭得比谁都响亮,我想是他在天有灵,不想让我太过孤单,才会把这个孩子送到了我的身边,所以我就收养了他,取名连惟思。” 半世相连,余生惟思。 一生斩不断的牵连相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明月出天山 玉寒的行驾只剩两日便抵达水月城时,带兵护驾的兰飒突然收到消息,因故晚他们几日从东乾出发的兰蹇并几位老臣在刚入漠北时遭遇大漠劫匪打劫,所带兵马被劫匪击散,数位大臣被劫匪绑架,逃离生天的兰蹇正在想尽办法与其斡旋,请玉寒和兰蹇尽快想办法来救。 兰飒见信,速速请示了玉寒便带兵前往,此事发生在西原境内,蒙成放和贺别澜也不能坐视不管,便让赫连流云带兵,与兰飒一同前往之。 兰飒用兵一贯神速,又有赫连流云一路配合,二人带兵直捣灵威郡北原,成功在兰蹇指示下找到了劫匪的老巢,将劫匪打得四处逃散,然而却一直不见在劫匪冲击中失踪了的兰蹇的幼女兰情,满心以为女儿和几个大臣被困匪营的兰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扑了空,他与夫人数度相求上天才得了真的一个掌上明珠,只一心想带她来领略大漠风光才把免邮的珍宝带出了门,没想到却遇此变故,向来泰山杯于前而色不改的兰蹇险些昏了过去。 正在追剿劫匪的兰飒闻讯打探了兰情当日所乘的马车被冲撞失散的大致方向,立刻带兵就沿路去追寻了。 大漠风沙,千里茫茫,一队商队正在羇旅难行,忽然就涌现了数十个流寇劫匪胡乱冲撞,跟随商队的家丁护卫们纷纷拔刀相护。 五姑娘一把掀开车帘,持着马鞭跳下车来,她的五官比之前长开了不少,人也纤细了很多,一贯懵懂无知的目光比幼时更是沉静了良许,见到那些劫匪逃命般的冲散商队而来,她第一时间就甩起鞭子迎了上去。 然而却抽了个空,她只觉轻烟流云一抹随风飘过身侧,一杆银枪横扫已经将逼近她的几个劫匪挑飞了数丈,风起黄沙吹迷了她的双眼,待她跑出沙尘细看,只见一骑白马雪甲银枪,在瀚海飞石中清逸远走,渐渐浓缩成白色一点,她的心里不知道什么在触动,在那里呆呆僵立了许久没有反应。 寒冬夜月,凉风凄凄,荣亚山的冰雪山尖在月色下高洁不染,更见雪影绰然,婉约多姿,那一方月湖已经结起冰层,映着这寒淡月色与浓星密布,宛若银河倾于世间。 宇文靖域等人在玉寒的行驾抵近水月城时加快行程,绕路至水月城北垣,赶在玉寒之前抵达了水月城。 望着这大漠壮丽之景,与他同乘一骑的情儿趴在马背上慢慢吟道:“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宇文靖域将自己的披风在她的小身体上裹了裹,问:“情儿也会吟诗?” 小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听父亲念起过,所以就记住了。” “哦?那情儿知道这首诗讲的什么吗?” 她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道:“好像是在讲一个妻子在思念她离家征戍的丈夫。”她又低下了头,叔父常年征戍边关,身伴长风黄沙,可是家里却没有婶娘念他,承平长公主去得早,叔父也不肯再娶,他一定过得很孤单。 宇文靖域望着那苍茫大漠目光辽远,“那情儿喜欢战争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她抿抿嘴又点了点头,最后皱起好看的小眉头道:“父亲说乱世家国,没有人会喜欢战争,只要打仗就是会死人的,可是若是没有战争又怎么能统一四海换来真正的太平盛世呢?”她懵懂地张脸望他,“大哥哥喜欢战争吗?” 宇文靖域笑了笑,没有答话。 情儿忽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宇文靖域好笑道:“鬼丫头,你明白了什么?” “大哥哥不喜欢战争,但喜欢征服的快感!” 宇文靖域眉宇稍固,微微变了神色,看到他的反应,情儿嬉笑着伸出肉肉的小白手指戳了戳他胸前露出的麒麟玉璜,道:“古语曾说:‘麟者,仁兽也。’麒麟口不食生物,足不践生草,为仁德之兽,乃王者的象征。大哥哥将这枚玉璜贴身带着,可见它对你是有特殊的含义,你还告诉情儿你叫麟儿,那说明这个名字更是你父母对你的期许,那在大哥哥心里想来也是自小就潜移默化地将这份期许定为了自己的愿望。你不爱杀戮,可你喜欢征服,因为你要做王者,以仁德之操控纵天下,立于这天下人伏拜的最顶峰!” 听那小女孩侃侃而谈,宇文靖域愣神了好久,他揉了揉她头上的两个总角,“鬼丫头,人不大,书倒读得不少!” 情儿得意的一笑,他说着已经快马扬鞭加快了行程! 是的,他就是要做一个征服天下立于顶峰的王者,那种快感他生来就心向往之! 原舒禾本在北境雪霖郡玉扬翕的王府小住,玉寒前来水月城,二人也奉诏一同陪驾而来,并早玉寒的行驾两日到达了水月城,见过了玉子衿后,二人连同赫连流星一起出了水月城北门来接应宇文靖域。 注意到城门前那并肩而立的一对璧人,霍泱贼笑着驱策着坐骑赶上宇文靖域,“现任未婚妻和旧梦中情人一起来接应你了哦,有没有很激动?” 宇文靖域一鞭子甩在了他的马背上,烈马吃痛瞬间蹬蹄远走,险些把霍泱摔下马背来,得亏他及时拉住了缰绳,“谋杀义兄啊你,臭小子你有没有良心?” 宇文靖域把他的谩骂作耳旁风,一手护住已经睡去的小女孩,加快速度赶到了玉扬翕等人身前,看到对他笑靥如花一脸热忱的原舒禾,他眼皮不由自主地一跳。 “靖域哥哥!”原舒禾莲步款款就迎了上来,她拈着粉黛传香的绢帕作势就要体贴地去给刚下马的宇文靖域拭汗,宇文靖域避之不及地赶紧后退了几步,引得原舒禾一阵白眼儿。 她身后玉扬翕以拳抵唇憋笑,“好了舒禾,他一路风尘连夜赶来,你就别闹了。” “切!”原舒禾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正要转身才注意到宇文靖域从坐骑上抱下来的小女孩,她不确定地走上去前去看了看那个秀气可爱的孩子,宇文靖域连忙护住又后退了几步,省得这个神经不着调的刁蛮公主心血来潮瞎折腾无辜。 “情儿?”原舒禾拧起了眉头,她瞪着惊讶看他的宇文靖域,“情儿怎么会在你这里?” 宇文靖域看看怀里的小女孩,疑惑问:“你认识她?” “当然认识,她是兰情啊!兰蹇舅父的幼女,今年秋天她母亲带她去西山佛堂给外祖母请安,我还带她玩了好几天呢?她怎么会在你这里?” d 宇文靖域低眉看着怀中的小女孩,嘴角勾出浓浓笑意,他的眼中聚起华亮的光,喃喃道:“水盼兰情,总平生稀见原来她就是兰情。” o 原舒禾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眼下还有要事,宇文靖域也顾不上再和她多说,将兰情交到她怀中,就和玉扬翕等人急忙进城去见了宇文铮和玉子衿。 不出宇文铮所料,玉寒此来果真是为了传闻中韶烈公主藏在荣亚山中的宝藏,这个传言他在很早以前就在旧原宫人口中得到确切证实确实存在,所以这些年一直在背地里搜寻那幅藏宝图的下落,机缘巧合之下果真让他找到了半幅,这次才会不惜以身犯险前来水月城。 玉泽安插在宫中的亲信得知了这个消息以后立刻通报给了他,既然玉寒西来,太子又年幼,玉泽料定玉寒在离开显阳时必会将监国之权交给他,水月城一行他怕是不能跟随,故而为了找人盯住玉寒,避免那批宝藏真的落在他的手上,他早早地便以顾及玉寒安危为由请他让玉扬翕也带兵跟随,原舒禾与宇文靖域定有婚约,一同带去也是甚可的,玉寒也有这个顾虑,没有多加揣测就同意了。 玉扬翕此次前来明面上是带兵护驾,实际却是玉泽派给宇文铮的使者。 他知道凭玉扬翕一人之力,实难阻拦玉寒,所以退而求其次请求与宇文铮合作,事成所得财宝,东乾与西原瓜分之。 至于玉寒 击杀之! 他在给玉扬翕的密函中,对玉寒的处置,只写了这三个字。 “他手上那半份藏宝图从何而来?”玉子衿只看了一眼那密函就错开了目光而言其他,算是默认了玉泽的指示。 得到姑母认可,玉扬翕眼神一亮,父仇可报的热血又重新升腾了起来,他道:“九叔派给我的信使说具体情形他们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从一个姓烈的江湖游客所得,那人落拓江湖,将祖传的宝剑典当进了当铺,结果被人在那剑身中发现了那半幅藏宝图,后来辗转到了二叔手中。” “姓烈的江湖游客?”玉子衿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宇文铮。 宇文铮也不知所以地摇了摇头。 这时绯雨端着杯盏进来雅间,道:“是原初烈披星大将军的后人。” 那本在韶烈公主手上的藏宝图,如何会到了烈披星将军后人的手上?满屋人向她投去疑惑目光,她解释道:“原初五王之乱,烈将军一力扶持太宗上位,太宗即位后,纳降了诸多原本效忠五王的大臣,韶烈公主恐烈将军功高震主本就难容于太宗,万一再因就有之故招人嫉恨,被小人诋毁失宠于圣前,恐难逃杀身之祸,便将自己手上的那半份藏宝图留给了他做护身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吾志在天下(一) 经绯雨所言,那原倚风所留给玉子衿的半幅藏宝图是来自当年仁明帝临死前所托,传闻中原氏秘传的半幅藏宝图也是确有其事,这更让众人笃定了那在荣亚山中所谓的宝藏恐怕并不是空穴来风。 宇文铮立刻派赫连流星和须赫云拿着那半份藏宝图去了荣亚山侦查,如果是真,那这批宝藏便容不得玉寒染指。 夜色已深,众人散去,绯雨重沏一壶茗茶,在月色幽幽中走向存雪阁的后院,绕过长廊尽头的月形门,过数十步竹林,一道小门就掩映在其后。 这是一方三间居室的方形小院,院墙被竹林松针环绕,轻易不为人所察觉,正中一间雅致的居室中正坐了一个白衣皓雪的身影。 屋内昏暗无烛,只有银色月色凄迷射入轩窗,照在他孤寂瘦削的后背,他正低着头,洁白修长的五指正细细擦拭着一个雪润清透的白玉瓶,他拿起刻刀,在上面细心地开始雕刻起什么,听到有人进门也没有从上面转移开注意力。 见到那白玉瓶,绯雨脚步一颤,一脸痛惜望他,“他们刚都已经离开了,玉寒的行驾明日就会抵达水月城,你你不想让她知道你在这里吗?” 他没有回答绯雨的问题,始终低着头刀刀凝重地在那白玉瓶上雕刻着。 绯雨闭目落泪,放下茶壶为他斟了一杯热茶,似乎不忍心再看他的孤峭模样,痛心地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正午,玉寒的行驾如时抵达了水月城,宇文铮令宇文靖域将他的行驾迎接到方落成的邑馆后,亲自到了邑馆接待,十几年后两个人再次照面,气氛依旧如当年在泸关外冷冷淡淡,而玉子衿一直站在一旁,脸色冷到了极点,玉寒也由始至终都没有给她一个眼神。 形式流程走了一通,宇文铮知道玉子衿不愿意呆在这里,便带着她打算返回落榻的客栈。 一行人刚走出厅门,正见迎面走来一个穿着异域服饰神采翩然的华美少女,虽然与中原女子相比称不上人间绝色,但那份天生高贵和从容自若一出场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嘴角上扬始终带着明媚端庄又昂扬自信的笑意,举止步履透露出大漠女子特有的英姿飒爽与舒朗明快,她走到二人身前郑重施以大漠礼节,“阿史那觉罗见过英成王、英成王妃。” 玉寒此来水月城,宇文铮特以促互市之名也延请了大漠诸国,阿史那觉罗作为开卓国王最疼爱的女儿,此次便被委以重任作为使者来了水月城。 玉子衿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阿史那觉罗公主,她看了看宇文铮,上前虚扶了一把,“公主多礼,公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本妃未能亲自出城相迎,还望公主恕本妃怠慢!” 阿史那觉罗摇头笑道:“王妃客气了,阿史那觉罗此来是特奉父命来赴王爷邀约,岂敢说辛苦?”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于宇文铮,“这信是临行前父王交与阿史那觉罗,命我带给王爷的,还望王爷亲启。” 说着她微微低下了头,嘴角笑意微收,站在玉子衿身后的霍泱不经意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他摸摸鼻子忽然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宇文铮接过了信,笑说一定亲启,他叮嘱玉子衿先好好照应阿史那觉罗在邑馆下榻,留下蒙成放等人跟随,便先行她一步离开了邑馆。 玉子衿一直感到有些不妙地盯着他手里那封信,待宇文铮走远,阿史那觉罗唤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抱歉公主,是本妃失态了。” 阿史那觉罗摇摇头表示不在意,又道:“刚刚进邑馆时与小王爷和东乾容仪公主擦肩而过,觉罗虽然远在大漠,但早早就听过容仪公主的芳名,今日一见,果然是这世间难寻的美人。” 她说这话时一直带着浓浓笑意,虽有满心羡慕和失意,却没有露出一丝一毫自轻自贱,对原舒禾的赞誉也是出于由衷夸赞,在提起宇文靖域时,她的爱慕之情和娇羞之态也把握得甚有分寸,没有折损一分属于一国公主该有的尊贵骄傲与大气坦荡,玉子衿不禁对这个少女有了几分赞赏,这是个生来就适合高高在上的女孩! 安排阿史那觉罗在邑馆下榻后,玉子衿回到了下榻的客栈,一进门就见宇文铮在桌前看着那封书信抵眉深思,她走过去拿起摩多写来的那封信细看,果不出所料地笑了笑。 愿成娥皇女英之愿,结两国秦晋之好。 刚从阿史那觉罗的言语里玉子衿就隐约感觉到了她对宇文靖域深深的爱慕之情,这等识大体知进退又富有谋略的一国公主,自会在家国两难的情形下为自己选择最有利的婚姻,他们以为有原舒禾在前,这父女俩必会知难而退,可他们低估了自己儿子的魅力,既有此等少年在前,阿史那觉罗和摩多又岂会再相中其他人? 况且摩多再傻,也不会不知道西原与东乾都对这个天下志在必得,两国又岂会因为这一场联姻而搁置了争霸之战?在他眼里,容仪公主即便嫁入英成王府也不会有多么稳固的地位,倒不如以进为退暂行娥皇女英之计,东乾即便强大,对宇文铮来说也不如他这个大漠友国所能提供的助力大,未来有一日他心爱的女儿未必不能母仪天下!而他委曲爱女与容仪公主共嫁浩清王的请求,宇文铮还真抹不开面拒绝! 玉子衿放下信,一脸愁眉不展,她知道宇文靖域有无尽的报负和野心,作为母亲她要尽她所能帮他助她,娶阿史那觉罗固然会为宇文靖域提供很大的助力,她却不愿儿子为了霸业而拿自己的婚事做筹码,他的妻子只可以是他爱的人。 不管此事可不可以两,她都不介意为他得罪摩多! 她提笔就要回信给摩多拒婚,这时宇文鹏举固然急匆匆跑了进来道:“四爷,夫人,不好了,小王爷在邑馆门前遇刺了!” “什么?”宇文铮和玉子衿齐齐震惊。 宇文鹏举忙道:“四爷夫人放心,小侯爷只是受了轻伤,但是阿史那觉罗公主为了救小王爷却被歹徒刺伤了!” “公主伤得可严重?具体情况如何细细说来!”宇文铮和玉子衿边往外走边道。 宇文鹏举紧紧跟随在二人身后,说明了事情经过。 方才宇文靖域与玉扬翕和原舒禾自邑馆外返回,在邑馆门前忽然冲出了一帮刺客对宇文靖域出手击杀, 来者数十人武艺高强招招恶毒,幸被宇文靖域和玉扬翕带兵联手击毙于邑馆外,然而却有一个刺客佯装伤亡,趁宇文靖域不备时及时冲出欲给其致命一击,关键时刻是阿史那觉罗冲出为宇文靖域挡了一刀,刀锋深深刺入小腹,伤得极重。 宇文铮和玉子衿赶到邑馆的时候,阿史那觉罗居住的聆风阁已经乱作一团,玉寒听闻邑馆前宇文靖域和阿史那觉罗遇刺,特派了郑彝前来慰问,玉子衿急匆匆跨进门来,只给了郑彝一个冰冷目光便转入了内室。 郑彝一脸讪笑,对宇文铮拜了拜,退出了聆风阁。 床上阿史那觉罗脸色惨白,一头冷汗,腹间鲜血染红一片嫣然,两个随行的西原医女正为她手忙脚乱地包扎着伤口。 宇文靖域一直目不转睛地站在床前看着阿史那觉罗在床上挣扎,见他的小臂有血渗出,玉子衿及时将他叫出了外间唤来沈大夫给他包扎伤口。 在外间等了良久给阿史那觉罗治伤的御医才出来禀报病情,两个御医一脸为难,看宇文靖域等得不耐烦了才一人上前道:“启禀王爷、王妃、小王爷,阿史那觉罗公主的血止住了,”虽然伤得重些,但只要好好吃药调理,伤势是不危机性命的,只是” “只是什么?”宇文靖域捂着刚包扎好的手臂急切问道。 两个御医倏然下跪,请罪道:“臣等无能,那一刀刺中了公主的太阴内府,以后怕是不能孕育子嗣了!” 宇文靖域不可置信地睁目后退,宇文铮及时按住了他的肩膀,他朝沈大夫使了一个眼色,“你医术一贯高超,贯走偏方,一定要想办法治好公主!” “是!”沈大夫深深地点点头,拎起药箱进了内室。 一盏茶的时间后,沈大夫摇着头走了出来,拱手道:“请王爷恕老朽无能,不过老朽发现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大夫直言便是!”玉子衿道。 沈大夫道:“启禀王爷、王妃,两位御医刚只顾公主外伤,想来未及仔细为公主切脉,老朽刚切公主之脉,发现其脉象沉紧,体虚寒邪,显然自幼宫寒,天生有不育顽症,纵使无今日之伤,他日也实是子嗣艰难!” 一个御医闻言,忙进去仔细为阿史那觉罗仔细把了把脉,出来也是这般言论。 宇文铮和玉子衿闻言眉目微展,玉子衿道:“既然阿史那觉罗天生有此症,那摩多执意将她嫁入英成王府是何意?” 宇文铮看了看内间一直跪在床边的几个阿史那觉罗的亲身侍从,道:“可能连摩父命甚至于阿史那觉罗自己都不知道吧!” 摩多膝下子嗣单薄,素来最疼爱的就是阿史那觉罗这个聪慧过人的女儿,若她真天生有此不治之症,开卓王宫医者又怎敢对摩多轻易透露,沾染杀身之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吾志在天下(二) 几个阿史那觉罗的贴身侍从早已隐约听到外间之言,为首者震惊不已的同时已经来到外间行礼轻罪,“王爷、王妃容禀,我王一心结好贵国,若早知公主有此隐疾,如何会冒着得罪王爷的危险执意求婚浩清王殿下,此事我王实不知情,乃宫中医者刻意藏奸不报,还请王爷明察,莫伤了两国情分!” 宇文铮摆摆手挥退了这人,与玉子衿和宇文靖域共同往聆风阁外走去,他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函交给宇文靖域,“麟儿,撇开摩多知不知情一说,不管阿史那觉罗公主是否有能力孕育子嗣,今日她都为你舍命相救身受重伤,这份恩情我宇文家不能不报,可也不能以舍终身幸福为报,这是摩多写给为父的信函,事关你的终身,由你自己决定!你拒绝也好,接纳也好,一切听你自己的心意!” 宇文靖域接过后并没有打开,他静静凝视着手中信笺,目如星耀释然一笑,忽对宇文铮和玉子衿拱手行礼道:“孩儿想好了,请父亲和母亲致书摩多大王,孩儿欲求尚阿史那觉罗公主为正室!” 宇文铮不出所料地陷入沉默,玉子衿则蓦然睁大了双眼,“麟儿,阿史那虽然对英成王府有恩,可她天生不治之症却不在英成王府,此事我们并不理屈,纵使拒婚摩多也不会有甚言论!” 宇文靖域眺望着风沙起舞的辽阔瀚海风光淡笑,“孩儿不是为了报恩,是为了心中抱负!” “可你的心里并不喜欢阿史那觉罗!” “她也不需要孩儿的喜欢!”宇文靖域微笑着打断了她,“这种聪明人,我只要给她足够的敬重,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母亲并非世俗之见,阿史那觉罗若无力孕育,那你们岂非到那时这时可不只是你的困境,她亦会处境艰难。” “正是因为如此,孩儿才非娶她不可,宇文家的后嗣不留异域之血,摩多也便不再有机会多有图谋,而且他会因为这件事永远地念孩儿之情。”宇文靖域对还有些不认可的玉子衿笃定一笑,“父亲志在母亲,孩儿志在天下。” 玉子衿凝视着他陷入沉默,两人共看着那少年容色释然,目光笃远,转身走下了石阶,身心笔直步履有致地走向了聆风阁院子中央。 那里,玉扬翕和原舒禾正进院来。 原舒禾艳冠天下,走到哪里都是令人难以忽视的存在,可此时又多了两个这一时代最出众耀目的美少年身姿颀长于中庭两厢对立,顿时中庭之地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们二人相视一笑,只闻少年气润声朗的话语在这时渐次传开。 “久闻东乾雪霖王殿下面如冠玉,容惊凡世,更是战功赫赫勋定北境,今日一见果尔不凡!昔小王爱慕容仪公主,力求父亲致书贵国陛下允赐,竟不知公主与殿下已有婚约,实乃唐突之至!夺人妻者,鼠辈也,小王虽不乞百世流芳,亦不想诟于后人,古语常言:‘美人配英雄。’小王爱慕美人,只想凭自己的能力去获取芳心,你我武者当以武力定真章迎美人,今日小王想为公主与殿下相较一场,不置可否?” 玉扬翕墨羽长眉微展,摄魂朱容绽放一抹流彩笑意,“好,就依小王爷之言,小王爷想如何相较,扬翕一定奉陪!” 宇文靖域瞬如风走,只消一眨眼的功夫已经从守卫身上解下了两把弓箭,他长臂一伸将其中一把弓箭递与玉扬翕,“半袖香时辰内,百发百中者胜,若殿下赢了,小王与公主之婚约取消,并愿与殿下结为莫逆,祝二位百世结好。若小王赢了,那殿下便只有忍痛割爱了!” 聆风阁外霍泱及时把自己的大头钻了进来大声问:“那要是平手了呢?” 宇文靖域朗声道:“如若平手,那便由公主自己决定!” “好!”玉扬翕一把接过弓箭,两个少年,一黑一白,一浩然一温宥,并肩向门外走去。 宇文铮和玉子衿相视一眼,紧跟着也下了楼。 院外早有士兵摆起了箭靶,守卫、侍者以及各国使臣纷纷前来围观,连诸多东乾和西原的大将都忍不住前来驻足。 要知道,那不只是东西两国新一代少年人中两个武艺最高者的比试,更是南北两神射的高低决断。 兰飒和蒙成放一南一北两神射,从年少从军至今齐名二十载,一直未有胜负定论,宇文靖域和玉扬翕的箭术自小得这二人亲传,今日二人的胜负自然就是兰飒与蒙成放的胜负。 燃香已起,壮哉少年并肩而立,三箭同出矢无虚发,叫好声连连不绝,两方德高望重的几个大将站在他们身后也不由深深感叹后世小辈青出于蓝。 回廊下,兰飒白袍银甲风尘方归,看到那两个神勇绝世的少年不由笑了笑,另一方蒙成放隔着数丈对他颔首微笑,他回以一笑,一手抱着自己的头盔转身朝玉寒下榻的地方而去。 过月形门时,他与站在廊下的玉子衿擦肩而过,两个人相视一笑错开了目光,一切种种流于过往,尽在不言中。 箭箭如飞,无一脱靶。 待半柱香燃尽,两个人得箭筒也已空了。 一百箭,射无虚发,竟成平手! 于此最终的决定便落在了原舒禾身上。 阳光下,一袭丁香色纹锦镂织如意裙的原舒禾信步翩翩婀娜而出走向吗两个同时含笑注视着她的少年,她浅笑端庄,钗黛素雅,一颦一笑都可当绝艳倾城之色。 她走至宇文靖域身前驻足,就在众人都以为她会选择宇文靖域时,她却福身施了一礼,神色愧然,“还记幼时小王爷质住京中,风藻宫莲湖旁,常与君赏月亭下,语呢痴喃,幼时情谊容仪做知己之交,实不想小王爷厚爱容仪惊生眷念一个情,只可惜容仪福薄,实难当侯爷厚爱,但请君将怜我意付与他人可?” 她说着已经眼眶湿润,低首襟湿。 宇文靖域仰首长叹,“公主既然无心,靖域也断不敢强求,只望卿余生静好,和安顺遂,靖域无念矣!”气氛一时转为伤感低沉,他从袖中掏出一支做工精致灵巧的金簪插入原舒禾发髻,顺势又取下了她额心光泽莹润的紫玉眉心坠,“我楚难乐川素有金箭雕羽聘佳人的惯例,靖域既然不得公主,也但请公主兽下此簪以做靖域平生之慰。公主时长佩戴的这眉心坠还请留给靖域做个纪念吧!” 原舒禾伤感地低头撑好,这二人相别一幕令观者无不感之。 没有人注意到二人身旁玉扬略微抽搐的表情,那个距离下,场唯有他听到了二人掺杂在那伤感低迷气氛下的对话。 “这簪子明明是霍泱掏耳屎的,你干嘛插我投上?你还我的眉心坠,宇文靖域,本公主要杀了你!”原舒禾作势拭泪。 宇文靖域伤感望天,“这紫玉本来就是我的,上一次你来西原收刮我那么多东西,我取一件回来怎么了?你刚一开口就不可挽救地让所有人都以为本王从小就爱慕你,这事估计不可避免地要成为当今后世野史家的撰述题材了,本王的千古英名都毁在你个死丫头手里了!” “毁你怎么了,毁的就是你!” 玉扬翕无语望天,大漠寒冬以袖拭汗。 宇文靖域说的没错,不止后世野史家,即便如旧原正史亦曾将一代帝王定乾帝年少时曾爱慕容仪公主的事故写入史册。 旧原书公主列传有载:“容仪公主,姑射如神,玉仪袅娜,有瑰丽天下之容,艳绝中原之妙,甚定乾帝少时一见亦惊为天人,爱慕恳乞,不得,怀公主之饰于怀,夙夜思之,眷念永生。至一统天下成四海之君,仍心念之,兰后初入宫,侍上,额有配饰,正契公主之物,圣见之心悦,乃与专宠。” 霍泱脚步颤抖地一步一停爬上屋顶,他半趴在屋檐旁,对一个眼神也不给他自顾喝酒的宇文靖域嬉皮笑脸道:“那啥,天那么冷,还是少喝点吧,着了凉就不好了!” 宇文靖域猛灌一口酒,道:“有多远滚多远,三个月内别让我看到你!” 霍泱没底气地一甩袖子,“哎呀多大点事呀,我不就是一个嘴没把门把你的终身大事搭进去了,我也没想到阿史那觉罗会当真啊,我说” 宇文靖域这时不耐烦地放下了酒壶,他抿抿嘴唇及时闭上了嘴,“我走,我这就走!” 宇文靖域揉揉额头,拿起酒壶正要继续喝,身后瓦片被人踩出响动,他彻底没了耐性,“我的话你听不懂吗?叫你滚远点!” “大哥哥,你还在生情儿的气啊?”兰情停住了脚,有些不稳当地站在那里小心看他。 宇文靖域回头,正见一个小小的人裹在狐毛披风里,像个小肉球只露出了一张小脸,正小心翼翼地站在那里,他无奈一笑,伸手将她抱了过来放在他身边坐着,“你怎么来了?” 兰情憋憋嘴,“我跟叔叔一起来的,刚进客栈就看你一人在这里坐着,就让侍卫把我抱了上来,大哥哥,你是不是不高兴啊,是不是在生气情儿骗了你?” “没有,大哥哥只是心情不好,不怪情儿。” “心情不好,那是不是因为舒禾姐姐?”兰情皱起了小眉头,她拍拍宇文靖域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世间之事不可强求,大哥哥你要放开,就算舒禾姐姐她选了三哥哥,你也是可以有别的姑娘喜欢的,看你一个人在这里难过喝酒,舒禾姐姐心里想必也不是好过的。” 宇文靖域额角抽搐地哼哧了一下鼻子,“我为她难过喝酒?她心里不好过?这些话谁跟你说的?” “邑馆的人都这么说啊!”兰情道。 “小孩子不要听人胡说八道!”宇文靖域皮笑肉不笑地捏了捏她的小脸,随手从怀里拿出白日那枚眉心坠戴在她的头上,垂在额角煞是机灵好看,他起身抱起兰情,“走,大哥哥送你回去睡觉!” 冷风过耳,星月如流,一大一小两个人已经飞下屋檐而去。 兰飒与玉子衿站在回廊处看着两人嬉笑着离去,不由想起幼时时光,岁月荏苒,距离他们幼时这般嬉闹竟已经过去二十年。 “子衿,你知道我的来意吗?” “我猜到了。”玉子衿点点头,“表哥,你一贯淡泊宁静,不乐权势之争,玉家内部的争夺你还是莫要卷进去了,不管九弟要做什么,也不管玉寒要做什么,我只希望你能置身事外!” “好,我答应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月移笙歌落(一) 阿史那觉罗在水月城将养半月有余,身体日渐康复,宇文铮日日前来探望,二人相敬如宾,也甚和睦,各国的水月城一会也日益接近尾声,但尾声怕才是真正的开始。 期间,玉子衿一直没有陪宇文铮出席各项宴会,也没有再见过玉寒,那日的刺客出现在邑馆,一出手就招招要取宇文靖域的性命,事后她和宇文铮虽然派人去查,但却没有找到丝毫线索,由此她难免怀疑到了玉寒头上,依他难测的心性,未必不会有此为。 这日她来邑馆探望阿史那觉罗,在聆风阁门口遇到了一个高贵妩媚的优雅女子,她在怔怔看那女子的同时,那女子也在笑看她。 “澜旖见过英成王妃。”那女子笑语盈盈开口。 原舒禾靠近她小声道:“这是二舅舅的苏贵妃。” 玉子衿神情微讶,玉寒的后宫,皇后沈凝嘉这几年深居简出不理宫事,为那代执凤印摄理六宫之权,嫔妃间时有风波,两年前东乾后宫忽然冒出了一位苏贵妃,深受玉寒宠爱,从宫女出身半年内就爬到了后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之位,玉寒还力排众议将掌管凤印之权予之,她也凭着自己的能力成了东乾后宫除了皇后外的第一人,甚至于这种场合出行玉寒都直接略过了皇后而带了她。 玉子衿听过她的事情,但一直没有放在心上,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她后知后觉地回以问安。 她哪能想到当年中宁王府被诛那日,在宫门前赠她马匹的那个宫女会摇身一变成了玉寒的宠妃。 而这个大名鼎鼎的宠妃,却是玉泽的人。 探望完阿史那觉罗,玉子衿正要回客栈,出来聆风阁才见苏澜旖正在门前等她,见她出来,她挥退了身边的数个宫人,亲切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她虽是玉泽的人,但玉子衿和她并不熟识,况且这般大庭广众之下和她如此贴切,传到玉寒耳朵里难免会让他起疑,她对苏澜旖的碰触微微起了不适,正要抽手,却听她道:“姐姐当真是不认识我了吗?” 她叫她姐姐?玉子衿微讶,只当她是因玉寒之故才叫她姐姐,又或者说是玉寒派她而来,心里愈益抵触起来,苏澜旖却压低了声音,恳切道:“姐姐,我是澜旖啊!” 澜旖?玉子衿重新听她再说这个名字,心里突然一跳,再怔怔盯着她的面容仔细看了起来。 “澜旖你你是澜旖?”玉子衿瞪大了双眼,苏澜旖笑着点了点头,她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怪道当初初见时她一直觉得这个姑娘眼熟,原来竟是她的亲表妹,明澜旖。 她的舅母明家大夫人擅妒,不许舅舅明卿俨接近妾室,明卿俨膝下三子二女俱是明大夫人所出,但玉子衿记得,小时候在明府长住,明卿俨有一个很美的妾室苏氏,是她外祖母明太夫人的贴身婢女,被明卿俨收在了房中深受宠爱,她出有一女,小玉泽三岁,后来明太夫人去世,苏氏失了庇护,明大夫人便趁明卿俨不在家时寻了过错将这母女二人打发到了乡下的农庄,后来那农庄失了一场大火,母女二人皆死于火场。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正值原业西逃,明清徽因玉皓洁被劫持之事病倒在床,虽然心里明白是嫂嫂故意为之,但外嫁之女,怎可因妾室之事置喙长嫂,她选择了沉默,玉子衿也不便多问。 不过如今庆幸的是,那个女孩没死。 玉子衿反抓住苏澜旖的手,问:“你母亲呢?” 本来一脸笑意的苏澜旖瞬间沉下了脸,她摇了摇头。 玉子衿心下了然。 苏澜旖眼中陡然升起恨意,冷笑道:“姐姐放心,澜旖虽护不得母亲,却能护得自个儿,你看我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走到哪里人人都知道我是皇上最宠爱的当朝贵妃,人人都要伏拜!” 玉子衿问道:“那舅舅他可知道” 苏澜旖笑了笑,不置可否。 玉子衿恍然大悟,一个女儿忽然成了当朝贵妃,舅舅怎么会不知道?她能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升为贵妃,其后固然有九弟的暗地扶持,但最大的原因怕还是因为玉寒知道她是明家的女儿才会刻意施以恩荣。 如果她是因为舅舅的庇护而得以存活,后来又是怎么成了九弟的人? 还是说,明家表面效忠玉寒,其实背地里早就已经完选择了九弟。 想到这里,玉子衿对玉泽的智谋彻底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兄弟阋墙,手足相争,这一天的到来原来九弟比她意识到的要早得多,也比她清醒得多,权势争夺与囹圄困境逼着他变得更加成熟深沉与心思诡谲,日日在处心积虑的谋算中为自己寻求后路,可她这个姐姐却选择了逃避远走,一心追随所爱站在了他的对立面,这几年他的艰难她单想想就感到无比心疼。他能在那种情况下为自己在玉寒身边安插这么大的一个暗桩,或许玉家的未来、父亲的勋业放在他手上才是最合适的! 可是到了那天,他还能接纳她这个姐姐吗? 二人又说了些话,苏澜旖才送玉子衿离开了邑馆,她拖着长裙返回邑馆,贴身女官快步而来贴耳道:“娘娘,那日的那帮人已经处理掉了。” 她红唇一咧,冷笑道:“这帮废物,险些坏了我的大事!这几日皇上就会有行动,叫你给王爷送信的事办了吗?” 女官点点头,颇为为难道:“临行时王爷不让我们擅自行动,此次擅自刺杀浩清王一事是否做得不太妥当?” “你懂什么?”苏澜旖轻蔑打断,嫣红五指顺手折下眼前那一支傲然浮香的红梅,她信指将那鲜艳梅瓣朵朵掐落,“王爷顾及长公主,将来难免心慈手软,本宫要做的就是要为他统一天下之路扫清障碍,免留后患!” “是,奴婢失言。”女官不敢再说,唯唯诺诺随她而去。 各国使者陆续归国远走,阿史那觉罗也由霍泱亲自护送返回了开卓,霍泱此行也一并带去了宇文铮亲笔的求亲文书,错失东乾容仪公主,却得大漠第一美人,很长时间里浩清王的婚事都为人所津津乐道。 一连数天,东乾都毫无动作,年关将至,依这行事,玉寒怕是不打算回国去过这个新春了。 玉子衿心里则格外思念着宇文少擎,绯雨为他们在存雪阁准备了寂静的厢房,一行人前些时日朝从原来下榻的客栈搬来了这里居住,一连几日她都在房中和绯雨一起为宇文少擎赶制写过冬的几件小棉衣,好命人送回泷州给他。谁料派去送东西的人还未出门,泷州清欢派来送信的人已经被宇文鹏举急匆匆带着走进了门。 数日前,有人夜探英成王府,打昏了一直在府中照料宇文少擎的嫣翠和奶娘,绕过英成王府三千府兵,劫走了宇文少擎! 玉子衿手中的针线盒“啪”就掉在了地上,她神思紊乱,四肢虚浮,将将就要晕倒在地,宇文铮急步进门,一把将她护在了怀里,“子衿,没事的,我一定会把瀚儿寻回来,没事的!” 玉子衿精神恍惚地摇了摇头,“不!不用去寻了,是他,一定是他!” “你是说玉寒?”宇文铮形色冷峻,周身都散发出浓重的杀意。 玉子衿肯定地点头,“普天之下,除了他谁会有那个胆子敢派人夜探英成王府,瀚儿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在这个时候失踪,哪有那么巧合的事?他一定是猜到了那半份藏宝图极有可能在倚风的手上,也自然会联想到倚风临死前会把它留给我,他迟迟滞留水月城无动作,就是在等瀚儿这个筹码来要挟我交出藏宝图,甚至于交出能控制南海的玉纵览阿铮,瀚儿一定在他的手上一定的瀚儿从未出生就在我腹中跟我一起遭受折磨,现在才几个月大就落到了玉寒那个魔鬼手里,如果有个万一该怎么办怎么办?”她说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头一仰已经承受不住打击昏了过去。 这时宇文靖域和须赫云赶回,须赫云带人沿着那半幅藏宝图连日打探,果然在荣亚山的山谷中发现了端倪,而且还在那里发现了东乾人的踪影,两方人马还发生了些许碰撞交锋,而宇文靖域今晨才发现玉寒早己离开邑馆前往了荣亚山,那些人显然是故意透露出了玉寒的行踪,以吸引他们前往荣亚山,伺机令玉子衿交出那半幅藏宝图来交换宇文少擎。 宇文铮将玉子衿交给绯雨照顾,和宇文靖域等人带了人手立刻赶往了荣亚山。 新春将至,天色却愈加寒冷销骨,尤其在这瀚海黄沙中的孤城,干裂的风刮撕人面,更令这个冬季更加烦躁了几分。 玉子衿一直昏睡未醒,绯雨忧容沉思地望着那阴沉的天,往炭火里加了些木炭。 房门这时被人在背后推开,来人步履轻盈,她只当是连惟思前来奉茶,一回头却看到一个女子含笑入门来,她眉心的朱砂痣令绯雨目光聚焦,进门笑言:“姐姐,当真是多年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月移笙歌落(二) 绯雨拨动着碳火,短暂的讶异后娴静如常,她一脸神思仿如见过往,“是啊,你我姐妹确实多年不见了,自当年姨母瞒着王外祖父放我一人归国,也过去有三十年了。” 来人正是如今的宛韶女王延瑾,听绯雨提起过往,她走动的脚步一僵,“原来姐姐都知道。” 帝王家无情,何况她们只是情分不厚的表姐妹?宛韶先王无子,王位当由女儿继承,绯雨之母鄢若公主嫁入昔日原朝后族护国公府,灵太后为妃时,为夺后位陷害连烬之母纳兰皇后,连带护国公府被灭门,鄢若公主难产生下绯雨亡故,连烬带其出逃后秘密送归了宛韶王膝下。宛韶王怀念爱女,又惧灵太后之威,便假绯雨之身为已故长子血脉,欲将王位相传,延瑾之母为夺王位,秘密将一心想要返原的绯雨一人送归原朝,任其自生自灭,懵懂幼女一人流浪乱世经年,才为连烬寻回。 绯雨漫不经心一笑,避过了这个话题言他道:“妹妹今日所来又是为何?” “姐姐那么聪明,难道不知吗?”延瑾从容坐在了她的对面。 “如果是为月符,你想必已知它早已不在我的手上,即便在,那是王外祖父赐予我的东西,你有何权力讨要?”她不管延瑾难看的脸色,继续莞尔道:“如果是为除我,大可不必,王位我没兴趣,你稀罕送你!况且你母亲没有做成的事,你以为你能?” “你”延瑾一脸义气不甘,“月符是号令我宛韶举国兵马的信物,你这样信手赠与他人,那人还是西原当朝野心勃勃的浩清王,你是想让他早日举令入国兵不血刃就让我宛韶军民向他投降归顺吗?” “不然呢?宛韶几百年来依附中原王朝以求庇护难道不是投降归顺吗?还是妹妹你自觉有雄才大略,宛韶有虎狼之师,可以与中原强国与北蛮异族一争天下呢?我记得如果不是小王爷,你也没那么快就能把公西锐赫除掉?” 绯雨说得镇静淡然,延瑾早已气红了脸,她放下茶杯摇头一笑,“既然没有那个能力,就收起不该有的野心。对我来说,月符在小王爷手中,远比在你手中安得多,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安定臣服的宛韶,而不是一个随时出来给他捣乱的麻烦,月符一日在他手上,就表示一日你的臣服,你若聪明,就最好学会安分守己,能让宛韶在英成王府的庇护下在这个乱世存活,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待你有一日能让小王爷信服,月符不愁不归!我能帮你的、能帮宛韶的,就只有这些了。” 延瑾虽有不甘,但不得不承认,绯雨所想所做,确实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她看了一眼沉睡的玉子衿,道:“我这次来,不是为月符,也不是为杀你,是为了她!” 绯雨倏然皱眉,“是玉寒让你来的?” 延瑾点了点头,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木瓶给他,绯雨虽然在宛韶生活时间不长,但那只瓶中的蛊虫她还是认识的。 此虫命唤双生蛊,在同胞双生者一方阳寿有亏的情形下,将蛊虫分别植入双生两人体内,阳寿有亏者便可通过蛊虫移借同胞者阳寿,二人同生亦同死,正常的那一方会因此法而折损寿命,早早过身。 玉寒近几年操心权术,性情暴虐的同时,身子也日渐亏损,常食寒食散而寿泽虚耗,才想出了此法来借玉子衿的阳寿为自己续命。 宛韶一贯依附东原和东乾,延瑾当然不敢拒绝,只能暗自领命而来,但她也明白,自己得罪不起玉寒,同样更得罪不起宇文铮,当日英成王妃只是在钟罄寺失踪就已经引得他大肆屠戮原氏皇族,差点将原氏灭族,如今此事她若做了,宛韶恐怕离灭国之日也不远了,况且能调动大军的月符还掌握在浩清王手上。而玉寒,如今天下皆知他与西原修好,到那日怕是根本不会出来帮她,所有罪责都会是她和宛韶担下,她不聪明,可也不是什么都想不到。所以如今,她即便有一千一万个不乐意,也只能为了自保背叛东乾转而向英成王府投诚,她今日来这一趟,不是为取绯雨性命,实是想让她代为向英成王和浩清王述情,保自己,也保宛韶! 绯雨看着那瓶子渐渐愠怒难遏,扬手一甩将那瓶子丢入了火盆,木瓶遇火焚烧,连带那蛊虫一并燃成了灰烬。 来意已经表明,看绯雨的反应,延瑾没再多说,她郑重对绯雨施行宛韶礼节,转身离开了存雪阁。 寒风入窗,白影如练,一个洁白的身影在延瑾离开后如一阵风自窗外飞入窗内,他气息寒如霜雪,如冰雕般站在那里俯视着那火盆中已经化为灰烬的蛊虫。 玉子衿醒来时,正见那个白色的人影站在自己床前盯着那一盆碳火,她睡梦中满脑子都是宇文少擎,问过绯雨才知宇文铮和宇文靖域已经赶往了荣亚山,她情急扑下床铺,正被那人一把接住,她卧倒在地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恳求道:“带我去,求你带我去!” 金隐陌扶着她的手臂,隐约露出的一双洞明瞳仁毫无波澜,他沉默了一会儿,对她点了点头。 高山积雪,连绵无垠,马车穿越瀚海绕过荒原,行了三日有余终于赶至了常年积雪不化的荣亚山脉。 风雪千山,踏雪独行,山路上厚厚的积雪中留下了长长一道脚印。 玉子衿随金隐陌下了车,两个人从天明走至天黑,方登上荣亚山的半山腰,一丛积雪掩埋中,她发现了属于川西军士特有的羊皮水袋,她气喘吁吁地借着金隐陌的力道爬上那一处断崖,才发现这一路走来他似乎对这里的路分外熟悉,这积雪覆盖山林一色的情形下,他居然步履恒定,丝毫没有带她走错路,成功发现了宇文铮等人的踪迹。她记得那半幅地图的大体情形,关键处正是他们所踩的这一处断崖,难道他看过那幅藏宝图? 金隐陌扶她坐在一旁,将身上的水袋解下递给了她,他自己坐在另一块石头上,背过身将面具上移出一个小口,随意喝了几口水,从头到尾玉子衿只看到一个光滑下巴的侧影。她的目光渐渐移到了他后背上背着的那个黄绫包裹上,从那日在客栈中出现,他就一直在背着那个包裹,这三天下来就算是休息也不曾解下,似乎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几个月不见,这个人似乎更奇怪了几分。 “走!”金隐陌收好水袋,起身将她扶了起来,玉子衿“嗯”了一声,脚步踉跄地随他继续往前走着,他指指前方那段陡坡,“那里差不多就是大致位置了!” 她闻言加快了脚步,走至那段陡坡,荒石山壁中峭壁裂痕,隐隐可见有一处一人宽的山洞入口,金隐陌当先走了进去,玉子衿也跟随而进。洞内漆黑,地面高低起伏,黑暗中他拿出火引点亮一豆光亮,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行进,那掌心的脉络和力道令她心神一惊,然而那份冰凉却令她的心瞬间就沉了下去,两个人在黑暗中彼此搀扶,走了有两个时辰才看到了一处冰冷屹立在黑暗中的石门。 那石门雕刻精美,上有瑞兽之像,刻有古字铭文,周围勾勒有缠枝花纹,那字玉子衿并不认得,只知应当是古筠罗国文字。 金隐陌摸索着石门的脉络,许久才见那瑞兽的眼窝之处的灰尘堆积有被人触碰过的痕迹,他伸出食指去触碰那瑞兽的眼珠,轰隆一声,石门大开,两人恍然,趁势而入。 一路行进是一条宽约两丈的过道,过道两旁的壁龛中油火已经点燃,可见已经有人进来了这里,地上的灰尘里脚步凌乱,只是不知是宇文铮和宇文靖域,还是玉寒的人。玉子衿就着灯光去看那两侧石壁上的飞天壁画,菩提佛像高鼻深目,造像栩栩如生,颇带有异域风格,正是有异域血统又崇尚佛理的古筠罗皇室之风,两侧石壁旁还摆有延伸至前的小型镇墓兽,俱是人面兽身,头有兽角,造像古怪骇人,是原氏皇族中人入葬时特有的陪葬品风格,据传筠罗太子乃韶烈公主亲自督葬,那这里便是传说中筠罗太子之墓、原氏藏宝之地无疑! 两人肯定了这一点,继续加快步伐往前走着,又走出了良久,过道开始有了分路,前方四通八达有数条通道,此无疑是造墓者为了混淆视听防范盗墓贼而制,若走不对正确的道路,前路必定机关重重艰险万分,而在这些过道中只有一条过道灯是亮着的,显然方进来的人是沿着这一条路去了。 玉子衿没有犹豫,直接就顺着那条路而去,金隐陌则拉住了他,执意自己走在了前面。 路的尽头是路,路的尽头有弯道,两个人仿佛陷入了迷宫,一直在过道中盘旋行走,渐渐地连方向都已不明,只隐约感觉得出自己一直在走向深邃山崖中心,主墓室已经不远了。 这时两扇巨大的石门忽然出现在了两人眼前,比先前的不同,这之上刻凤雕龙,云腾霞起,净是中原盛世升腾景象,金隐陌正要上前去触碰那石门,裂石破山惊雷声起,整个山谷都剧烈晃动了起来,灰石乱滚飞向两人,他及时抱住玉子衿翻滚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月移笙歌落(三) 两人滚出数丈远,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在他们看到的那扇石门不远处还有一道同样巨大的石门,有人竟利用火药将其炸毁,破门而出。 不幸的是那些手持利器出现的人并不是宇文铮等人,而是玉寒的人,他们一行进来密室后不慎在机关重重中和玉寒失了散,这些侍卫被困密室逃脱不得,直接选择了炸毁石门,而此时山洞外层峦积雪,无意已经造成了雪崩,才会发出那巨大响声。 这些新被擢选到玉寒身边的侍卫们并不认识玉子衿,见到陌生人只当也是来抢夺宝藏之人,直接持刀就开始围攻二人。 金隐陌见势直接拉着玉子衿一个闪身运走如风躲避着那些人的攻击,待与其拉开距离,他指尖暗器连弹,锋锐如雨连连飞去,数个侍卫接连被击倒在地,然而后来他的动作却慢了起来,他只防守不进攻,逐渐落于下风,玉子衿才开始感觉到不对劲地意识到这个人虽然精通暗器轻功入化,但似乎根本就不会武功,起码从他们相识至今,她就从来没有见他和人亲自动武过,在有必要的时候他的身边总会跟着一批隐身保护的高手,而这次他带她出门匆忙,显然并没有来得及召唤属下 在一把横刀擦伤他的手臂,招式拙劣他却完躲避不过的时候,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提起已经几尽无力的身体,强行劈手夺下了其中一个侍卫的长刀,流风转腾运刀如练击杀了靠近自己的几个侍卫,看她出手,金隐陌一时出神停了下来,岂料她反身时左侧露出盲点,一个侍卫的长刀就这样直直没入了他的腹间。 玉子衿快速回旋解决掉了剩下的几个人,将腰腹尽是鲜血一身疲软的金隐陌拖到了那被炸毁的石室中,他失血过多渐渐已经神智不清,最后直接昏死了过去,这种情况下他还依旧死死攥着背在背上的包裹,可见里面的东西极其重要。 玉子衿管不得那许多,强行掰开他的手将那包裹解了下来,让他能平稳地躺在石台上,她解开他的衣衫发现他幸好随身带有金创药,立即给他清理包扎了伤口,虽然伤得并不致命,但刀口极深,这种状况下如果得不到好的休整,怕是要落下病根的,想到他是被自己连累至此,玉子衿心里忍不住愧疚,他将自己的狐皮厚氅解了下来裹在他的身上,将石室内所有的油灯都拿到了他的身边点燃,以免他着凉。 世界忽然安静了下来,只有金隐陌沉重的呼吸声在断断续续起伏,算算时辰外面这个时候也已经是黑夜了,她四肢有些寒凉地抱住膝盖坐在了金隐陌的身旁,孤伶不安的眼睛一直盯着身前那些跳动摇晃的烛火,忽然就想到了洞房中的花烛,初次穿上嫁衣嫁给她的少年郎那一晚的,还有封后那日。 她这时不禁偏过头看了看昏睡的金隐陌,一时心起她往他的方向又挪动了几下,慢慢趴上他躺着的石阶,手指有些犹豫地摸向了那一副白玉冰冷的面具。 烛火幽幽,地宫冷暗,烈风从不明的方向吹来侵蚀着人的身骨,也令那烛光更加跳跃,在那张脸上投射出斑斑光影,她心田巨震地盯着白玉面具后面露出的那张脸溘然跪倒石阶,双眼瞬间模糊,泣涕奔涌。 那张脸俊秀依旧,仍然是她记忆里温润如风雅如谪仙的模样,可是那一头铅华洗尽的白发却如利刃在她已经伤痕累累的心伤又重新划开了伤口,那种痛让她更加感到生不如死! 她该想到的,早就该想到的! 金隐陌,金隐没。 这名字背后的含义指的就是一个不能见于世间的人! 难怪当初金佑林之死他会放过麟儿,难怪在大漠他那么及时地出现。他数度在关键时刻挺身相救,原来根本不是巧合,是因为他一直在关注着她的行踪。 她以为他死了,永远地不在了,这苍茫人世滚滚红尘再也见不到那个云淡风轻清逸出尘的翩翩公子,原来他一直都在她的身边! 倚风,你骗得我好苦好苦 她哭得撕心裂肺,紧紧抓住了他冰凉入骨难回暖意的玉手,她用自己的热度去暖那如冰五指,却怎么也捂不热,这时她忽然就注意到了放在他身旁的黄绫包裹,她凝眉深思了片刻,颤抖着双手将它打开了来。 爱子景沐息存 那方白玉瓷瓶在灯影曳动中生生摆在了她的面前,她盯着那一行小字忘记了呼吸,忘记了一切,天地旋转,人世沧桑,顷刻都做沧海桑田在她的背后无关游走,她抱住自己的头将自己深深缩在墙角里,不叫不闹不出声音,像一只失去了犄角和四肢的兽,只剩下了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在死死盯着那只白玉瓷瓶。 原倚风在睡梦中恍然醒来的时候,才发现玉子衿正瘫坐在那里呆呆看他,在看到那被打开的包裹后他才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脸上的面具,短暂的惊恐后,他泪洒石阶笑了笑,捂着伤口起身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早该知道这是瞒不过你的。” 玉子衿木然抬眉,顺着他的力道从地上站起,两人并肩坐在了石阶上,目光凄迷看着身旁的白玉瓷瓶,她问:“玉纵览是你让义夫交给我的,藏宝图也是你留在发簪中的,南海也在你的手上,你既然有这些筹码,为什么不去一搏,反倒在那深宫中做了十年傀儡呢?” “子衿,你是在恨我吗?”原倚风平静地低下了头,他似有愧意,又有无奈,“如果我但凡有几分雄心壮志,可能你就不必牺牲幸福陪在我身边那么多年,可能就不会牺牲那么多人,可能沐儿就不会死。” “我不是”玉子衿正要解释,原倚风则一笑摇了摇头。 他道:“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可是沐儿走后,我的确是感到自己当初的决定可能错了,但我从来没有后悔!当初皇兄将南海交到我的手上,是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护佑南海,护佑金氏,金氏历代承天上将军戍卫南疆,热血衷心,他们对原氏之功远大于原氏所施之恩,凋零宗族皇朝末日,再多挣扎都是徒劳,我岂能再因吾族荣辱而耽于一己之私,将整个金氏、整个南海再拉入这乱世战火,用多于原氏千倍万倍的金氏和南海民众的性命来换取原氏的江山永固,这不是皇兄的初衷,也不是我的。我将玉纵览交给你,将藏宝图交给你,是因为我知道,你可以找到一个比我更适合来拥有它的人!” 他的目光醇和,淡淡笑着移向了石室之外,那里宇文铮和须擒风等人正循声赶来,这里四周空旷,稍有声响便会四处传来,是以当一行人一路转过迷宫行到这里,两人的对话几乎都听了个大半,须擒风和蒙成放相视一眼,在惊讶于原倚风还存活在人世的同时,也不禁在心里暗暗为其心胸所折,原只道其文弱无能不可治世,实不知慎于行而决于内,怜苍济世有浩然心胸! 宇文铮冷然肃息,直接迈进石室走到了玉子衿身前将她扶起,他摸摸她有些凉了的手,正要解下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上,原倚风已经先他一步将玉子衿的狐毛厚氅给她披了上去。 玉子衿看看一直淡笑的愿倚风,有些踌躇地问:“麟儿呢?怎么不见他和你们在一起?找到瀚儿了没有?” 宇文铮摇了摇头,玉寒早就发觉玉扬翕和玉泽所谋,一直都有防备,刚入山陵地宫就和亲信想办法甩掉了玉扬翕,他们还在寻找玉寒的踪影时,有人在这里炸毁石门触动了地宫的机关,他们所在的那一方石室坍塌,匆忙逃离时和宇文靖域与玉扬翕失了散,现在还未曾联络得到宇文靖域二人。 这山陵地宫曲折环绕,四通八达,光这种有巨型师门的石室就有不下七八个,他们一一探过,俱无所获,现在只剩下了原倚风和玉子衿初进来时见到的那一个巨大石室,他们曾企图想打开它的大门,但这扇石门明显不同于其他,开门机关根本就无从下手,他们在地宫里转了许久试图在别的地方寻找入口,结果也一无所获,看来这间石室极有可能就是筠罗太子的主墓室,玄机当藏在玉寒手上的那一半藏宝图中。 宇文少擎危机在即,宇文靖域和玉扬翕也不见了踪影,如此干等也不是办法,须擒风和蒙成放等人带着人自行去了那扇巨大石门前,企图寻找新的线索。 石室里瞬间只剩下了三人,玉子衿理理大氅,自行找个地方坐了,她一直侧着身子,没有去看那两个淡漠不是淡漠、轻笑不是轻笑的人。 过了良久,她以为一直这样沉默也好,没想到他们却并不像她一样甘于沉默。 宇文铮弹弹衣上灰尘,漫不经心开口:“金公子哦,不,是原帝,真是久仰大名,缘悭一面,世人都以为原帝魂归九天,真龙西去,本王早先还琢磨着是不是该让著作郎早日为原帝立纪做传了,谁能想原帝还没死,竟秘隐南海,将自己的命吊了个足,国是没了,但窝在南海假以时日怕是还能活成个万年丞相。” 有这样嫌人不早死,骂人是王八还不吐脏字的吗? 普天之下惟英成王。 原倚风依旧面不改色笑着,“英成王有心了,金隐陌是金隐陌,原倚风是原倚风,两者并无关联,该做的传纪还是要的,只是英成王可要记得提醒著作郎一句,下笔的时候可别忘了述我与爱妻孝懿皇后年少扶持十几载相伴,虽然不能白头偕老,我二人琴瑟和谐夫妻情深还是当要载入史册流传后世的。” 宇文铮开始升起怒火,冷笑道:“流传后世又怎样?还不是丧国无能早死的命!” “英成王是觉得自己拥有王八相能活很长吗?”原倚风接着回嘴。 “好了!”玉子衿赶在宇文铮前打断了二人,她今天真是彻底见识了这两个人了,贵族世家赋予他们的礼节教养在两个人相撞时简直都成了空气,什么“早死的命”“王八相”,有这样当面挤兑人的吗?简直两个市井泼妇,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人了!她看也不看二人,自顾走出了石室。 宇文铮和原倚风嫌恶地相视一眼,冷哼一声也各自跟随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月移笙歌落(四) 宇文靖域和玉扬翕两人不慎踩踏跌落到了山陵地宫的更深一层,被困在了一间宽两丈、长数丈的长方形石室内,这里像石室,又像极了一条的过道,两头有石门,侧壁有纹饰,在他们掉落的同时,头顶的石板也紧接着闭合,外人进不来,他们也出不去。 玉扬翕一直蹲在地上沿着那两面侧壁的纹饰观看,他一动不动凝眉观看了好久,一旁正四处寻找出口的宇文靖域道:“三殿下,您已经盯着那些缠枝花纹看了看快两个时辰了,能不能来干点正事,我弟弟可还在玉寒手上呢!” 玉扬翕抬起头,道:“这不是普通的缠枝花纹,好像好像是原氏的族花徽记,血莲!” 宇文靖域闻言,迅速将目光移向了那侧壁上的花纹,二人拿着火引细照,才发现这两侧石壁上并没有雕刻其它装饰,净是满壁相连的缠枝莲纹,甚至连两侧的石门上也是如此,筠罗太子乃韶烈公主亲自安葬,他的墓室有原氏皇族风格的镇墓兽不足为奇,可为什么要在这么一个地方集中地大笔雕刻原氏的族花徽记?那花海盎然,广域连绵,缔造者绝对是别有深意。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原氏的宝藏。 据传筠罗太子墓中的宝藏有两部分,一部分是韶烈公主多年征战从列国国库中聚揽所得,一部分则是原氏本有的宝藏,韶烈公主征服列国得有大批财宝藏于此不足为怪,原氏本有的宝藏他们却从未当做一回事。人尽皆知,原氏太祖立国之初外有连年征伐,内有天灾**,在建国最初的二十多年里几乎一直是国库空虚,怎么可能会有一批宝藏与韶烈公主所聚一起藏在这里? 可是这缠枝莲纹却让人起疑,难道那一部分宝藏和这莲花有关?原氏的族花又为什么是血莲? 玉扬翕思考着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瓷瓶,宇文靖域问:“这是什么?” 玉扬翕道:“是我临走前禾儿给我的,里面是她的血。” “她的血?” “对!”玉扬翕点点头,一手描摹着那花纹道:“原氏子孙自出生起就会在心口纹以莲花印记,嫡庶不同者莲花色泽不同,嫡脉为血红,庶出为嫣红,这你是知道的。可是我临行前禾儿才告诉我,这背后的隐秘是他们原氏不予外传的密辛,嫡庶所纹莲花印记的色泽不同,是因为嫡脉所用来纹身的鸽子血中掺杂了一种药物,那药物随纹身烙在心口,会日积月累随着一个人的生长而渗入心脉,骨血相容日久,渐渐地便会让他们的血不同于常人,原氏之所以会有如此森严的嫡庶等级,甚至连烙印的族花颜色都不一,不只是为了保证血脉的纯正高贵,更是因为嫡脉子孙自小就被赋予的不同他人。临川王自小就叮嘱禾儿不许让外人得到她的血液,对此事也一直让她守口如瓶,所以她从来都没有对我提起过,至于背后原因是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直到我临行前,她忽然想起此事,便划破手指放了血让我随身带着,以防万一。” 他说着已经拿开瓶塞,有些犹豫地将那血液滴倒了石壁的缠枝莲纹上,朱红落处,竟瞬间渗入了石壁,两个人正吃惊时,那石壁上的莲花却如十里春风吹过莲湖,顷刻荡开了一壁血莲妖娆绽放,原本石刻的莲花俱化作了栩栩如生的一壁血莲,再将血液滴在另一壁上时,也出现了同样的景象,两个人望着这幅奇异的场景陷入了迷惘。 宇文靖域忍不住去摸身前那鲜艳欲滴的血莲蕊心,“难道原氏的宝藏是血莲?”他话音刚落,左侧的石门忽然巍巍大开,两个人看了看他停顿在那红莲蕊心的手指,顿时喜极望外,拿起剑就趁势而出。 而另一方,须擒风和蒙成放找了许久,依然没有找到那扇石门的入口,赫连流云一怒,一脚就踢飞了脚边掉落的山石,这一脚弹飞扬尘,露出了地板上被灰尘掩埋的浅显花纹,须赫云双目一定,“这是什么?” 所有人被花纹吸引了注意力,原倚风只消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何物,他对一脸疑惑的玉子衿笑了笑,拔出一个护卫的长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将鲜血滴在了那缠枝莲纹上,血渗入处,血莲渐次盛开,蔓延至一行人的脚下,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随着地板上血莲盛开,相应的地板忽然松动开裂,首当其冲的就是玉子衿所站的位置,她一个避之不及已经开始往下掉落,宇文铮和原倚风见势及时飞身去救,三个人相继掉进了无边黑暗里,等到须擒风等人看到大事不妙,三个人已经没入黑洞看不到了踪影,而那红莲盛开的地板也紧接着相继关合,恢复如初。 黑暗里,玉子衿摸了摸身下一直将她护在怀里的人,摸出他的犀角玉带时,她激动问:“阿铮,是你吗?” 宇文铮清咳了一声,压抑着喉间的腥甜,笑言:“不是我还能是谁?他那弱质能救得了自己就不错了,还能来护你?” 玉子衿喘着粗气,恍然去摸索叫道:“倚风,你还在吗?倚风” 叫了许久才听到不远处有人闷哼了一声,原倚风捂着腰间重新流血的伤口向他们二人的方向踉跄走来,“子衿我没事我在这里” 黑暗中,玉子衿艰难地抓住了他的手,只听他气息格外微弱,手更加冰冷了起来,她一直没有来得及问他是如何变成了这幅样子,但显然是当初和他服下的毒酒有关,牵机无解,**等人必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将他救了回来,身体又怎么可能会不付出点代价? 宇文铮摸索到灯龛,点燃了油灯,在他们面前依旧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尽头似乎还有微弱灯光,暗道幽深中,隐隐约约回音出一阵婴儿的啼哭,玉子衿的心一咯噔,立刻沿着那甬道跑了过去,“是瀚儿,一定是瀚儿!” “子衿,小心机关!”原倚风扶着墙壁面无血色,见她跑去急忙大喊,话音刚落,甬道的两壁立即咯咯作响,旋转出万千圆孔,万箭飞穿,只在一瞬之间。 玉子衿也在这一瞬顿住了脚步,这时黑影遽来,如电扫过,她被一阵暖风挟裹而走,再回神时已经穿过了甬道摔倒在了尽头,她后怕地睁大双眼看那万箭齐射簌簌坠落,半晌才缓过神去看身下一直抱着她半伏在地上的宇文铮,他嘴角鲜血流出,气色虚散,她紧抓着他肩膀的掌心这时有不明的温热触及,她恐惧地抬起了手,见到那一片殷红,颤动着叫道:“阿铮,你怎么了?阿铮?” 宇文铮睁开眼睛笑着摇了摇头,玉子衿立刻去检查他身上的伤势,只见他肩头血流喷涌,有一箭贯穿了他的肩膀,她还要检查他身上其他的地方,宇文铮却坚持自己无事,不让她碰,他草草包扎了自己的肩膀,一手拉着她向里走去,“我没事,现在先救瀚儿要紧!” 回身时,他默不作声将手伸进大氅拔掉了背后贯穿的箭头,将这一幕收在眼底的原倚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行进数十丈的暗道尽头,是一处洞开的石门,门内有一处通往上方的斜道天梯,这方位与上方那道石门的位置相接,正是那件石室的下一层,二者位置是相通的,正是筠罗太子的主墓室。 三人一进墓室,入目就是一大片流波嫣然倾情盛开的血色红莲飘荡在一方池水之上,四周还堆叠着许多巨大木箱,打开的木箱中尽是金银珠宝,原来原氏之宝藏不只有财宝无数,还有这一池可起死回生的原氏传家之宝血莲。 原倚风一直以为可医死人肉白骨的血莲圣药是原氏一个古老的传说,几百年来从来只做密辛闲谈于族中,却从来都没有人见过,原来竟真有此物。 他俯身折下一朵,捏碎其花瓣敷在自己刚才划破还没有止血的手指上,果见那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玉子衿见状喜极,正想采摘红莲为二人治伤,方才停止的婴儿哭泣声却在这时更加清亮地响了起来。 莲池尽头石壁松动,缓缓升起露出其后的巨大石棺,石棺被悬空吊挂在石室半空,被数十道铁链凌空坠起,而在那其中的一根铁链上,此时悬挂着一个吊篮,其中的婴儿正是宇文少擎。 玉子衿恐惧不已地睁大了双眼,宇文铮已经凌空而起越过莲池直奔向了半空中的宇文少擎,这时莲池炸溅,从池底飞出了数个高手,齐齐攻击向三人,这些人招式古怪,套路难测,宇文铮渐渐落于下风,玉子衿趁势绊住剩余几人,原倚风趁势以她递与的金簪为暗器射向了绑着吊篮的麻绳,绳裂时,他以迅风不及掩耳之势掠过莲池,倾手将宇文少擎接在了怀中,还未等他落定,忽然有一人自石棺后飞出,劈掌击中了他的胸膛,顺势扯走了宇文少擎的襁褓,他口吐一口腥甜坠落在地,正见玉寒从石壁后缓步而出。 季戈面无表情将宇文少擎交到玉寒怀里,退到了一旁护卫。 上百个回合下来,宇文铮所过之处血雨落地,最后他终于不支,被几个高手联手击落在了石棺下,玉子衿见他坠落想要来救,被一刀划中腹部也摔落在了玉寒脚下。 玉寒抱着宇文少擎对她冷笑,“二姐,这一路别来无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月移笙歌落(五) 宇文少擎停止了哭泣,躺在玉寒怀里一直在咬着自己的手指,他的大眼睛微红,怏怏的,想是已经没有力气了,玉子衿的注意力一直没有离开他,她忍着腰间的伤痛问玉寒:“你到底想做什么朝我来就是,他还只是一个孩子,怎么能经得起你的折腾?” 玉寒拍了拍宇文少擎的襁褓道:“二姐放心,这孩子怎么说也是我的亲外甥,我就算想伤害谁也不会先从他下手的,我如果不把他掳来,二姐又怎么会乖乖地拿着我要的东西来见我呢?不过不巧的是,藏宝图我已经不需要了,至于玉纵览,还有些其他的什么东西,倒是可以等价交换的。”他缓步踱行到原倚风身边,又冷笑道:“早先有人禀告我有盗墓贼潜入了原氏皇陵,迟迟没有抓获,我一直未当一回事,真没想到原来竟是你还活着,清河世子、仁静废帝、隐公子当真是有意思” 原倚风冷笑一声,偏开头懒得去看他。 宇文铮一擦嘴角的鲜血,“废话少说,你想要什么,尽管开条件吧!” “英成王果然大方!”玉寒摩挲着宇文少擎的小脸邪邪一笑,“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只需隐公子阁下献南海投诚东乾,迁南海金氏族人入显阳永世定居,西原以泸关至潜岭一线为界,割西原北部疆土与东乾!” 南海为海疆重地,战略位置之重自不必说。泸关至潜岭一线以北占据了大半个西原,不止包括了水月城这一万国商城,甚至囊括了宇文铮十几年来费尽心力建立起的北部军镇防线,西原失了这半壁江山几近于腹背与人,只待亡国!玉寒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侵吞掉了这四分之三个天下。 “我答应你!”宇文铮和原倚风想也不想同时出声,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立刻错开了目光。 “不要!不行!”玉子衿疯狂地摇着头,“南海有无辜群众,西原有无辜臣民,他们没有错,不能单单只因为我们的一己之私而被归于这个恶魔手上!”想起临行前绯雨所说之事,她灵机一动忽然拔下了发髻上的银簪,狠狠抵住了自己的脖颈,“玉寒,你忘了你让宛韶女王给我下了双生蛊吗?你若不放了瀚儿,我现在就了结自己!你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大可也同年同月同日死!” 玉寒脸色一变,抱着宇文少擎的力道一紧,孩子立刻就哭了起来,他道:“原来你知道” “是啊,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延瑾现在就在我们的手上,她什么都招了,你已经活不长了,瀚儿和他们二人若是有什么闪失,我也不要活了,你尽可以为所欲为,我立刻就划破自己的脖子,看看我们俩到底谁先断气!” 玉寒脸色更加阴沉,“把你的簪子放下,不然我立刻就让人杀了宇文铮!” 玉子衿更加死死抵住了自己的脖子,看到那鲜血流出,玉寒开始有了一丝惶恐,就这一霎那的失神已经有一个黑影迅速略到了他的眼前横臂一挥将宇文少擎夺入怀中,等玉寒回过神来那人一掌已经劈向了他的天灵盖,他第一反应反手去挡才生生避过了这致命一掌,等他站定,宇文铮已经将宇文少擎塞在玉子衿手中,如魅游走,横刀而过,解决掉了那数个高手,一切只在一眨眼之间,那些死去的人睁大双眼,还没有来得及看清他的招式就已经咽了气。 这位少年之时就扬名天下的烈性名将,近几年退居幕后,一切权柄交由宇文靖域,更是不再当于前线兵戈,在谢绝疆场数年后,人人都以为其闲居养性日久,铁马骏骑之上必不复昔日神勇,然而不世名将就是不世名将,即使久不露光,也没有什么能改变这柄宝剑的锐利锋芒。 玉寒震惊后莫名大笑,他脸上杀意尽显,正要唤季戈,石棺上方正对着的穹隆顶突然裂开,一黑一白两个锦衣少年已经从上方持剑跳下齐齐向他攻来。 宇文铮安然一笑,一口鲜血喷吐而出,直直倒在了地上,玉子衿把孩子交给原倚风,慌忙扑到了他的身边,一触手尽是血从他衣袍上渗出,她发现不对,着急地去解他的衣带。 正见心口处,一片血肉模糊。 宇文铮睁开沉重的双眼,对她笑了笑,没有说出话来。 她不能接受地摇着头,紧紧抓着他的双手泪如雨下,恍若二十年前,东柳城下。 那日的开始,似成今日的结束。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宇文靖域感觉到这边的不妙,手中之剑掉落,失神地叫了一声“父亲”就要跑来,这时玉寒趁势躲开玉扬翕的攻击,跃至石棺一侧的石柱旁,伸手触动了石柱上暗藏的机关,宇文靖域刚迈出几步,脚下轰隆破地而出一个玄铁笼将其包裹吊升到了半空中,他的手又一使力,正对着玄铁笼的四周墙壁立即出现了万千小孔,只需再轻轻一用力,宇文靖域就会被万箭穿心。玉扬翕恐惧地止住了攻势,站在原地不敢再向前一步。 玉子衿松开宇文铮的手,惊恐地看着被吊在半空中的宇文靖域,“玉寒,你住手,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给我住手听到没有!” 玉寒玩味地拍打着那道机关,“他果然是二姐最心爱的儿子,不顾一切也要卫之,只可惜,我现在没心情要了!等这些人都死了,天下迟早是我的!至于你,大不了带回显阳好好养着,我自有办法让你也好好活着,你若敢以死胁我,我就再从玉泽开始杀起!他以为他在背后做的那些事情我都不知道吗?” 他越说越激动,怒发冲冠,睚眦欲裂,形如野兽,直接就要去触发那道机关。 “不!”玉子衿哭喊着扑到了他的膝前,紧紧拽着他的衣摆哭诉:“不,寒儿,不要啊!我是你姐姐啊,那是我的亲骨肉,你不可以这样。我们一母同胞一起长大,你从小就那么听话,姐姐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一直都会老老实实跟在我的身后,这些你都忘了吗?我们曾经关系那么深厚,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玉寒的手顿时僵了下来,他紧皱眉头看玉子衿,表情有些迷茫。 玉子衿昂首流泪看他,“这些你是记得的对不对?权力霸业固然重要,可那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再重要也比不过亲情的,我知道你只是一时迷惘,是被寒石散弄混了心智。你知道吗?以前我在阁时经常会听母亲提起小时候我们一家人住在崇溪的日子,她说她最想念的就是那段时光,尤其是我和你出生以后,父亲事业初起,经常会回家与我们相聚。那时候我们两个人躺在摇篮里,大哥和大姐围着摇篮对我们两个唱歌,我经常会哭会叫,而你却一直乖乖的特别安静,我们一家人是那么其乐融融,那么幸福。后来我们去了显阳,搬进了更大的王府,有了更好的生活,可同时我们也有了其他的弟弟妹妹,虽然母亲后来又给我们生了六弟、九弟和小弟,可是她却说自己再也感受不到当初我们一家五口在崇溪的那种幸福了” “大哥六弟”玉寒的呼吸开始沉重起来,太阳穴上青筋暴起,脸色充血,只感觉头疼欲裂,他忽然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颅痛苦地叫了起来,“大哥六弟六弟噗”他吐出了一口鲜血,痛苦万分地跪倒在了地上。 他似乎忘记了一切,又想起了一切,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石子飞出直击他周身的几处大穴,原倚风已经封死了他身上的各处穴道,这时一直没有行动的季戈突然出手,持刀劈向了玉寒的天灵盖。 玉扬翕见玉寒之状,到底心有不忍,出手一剑挑落了季戈的刀。 季戈道:“平阳王有令,就地击杀,三殿下因何拦我?” “他现在的样子已经掀不起风浪,你的任务已了,派人去向九叔复命吧!” 季戈指指那一池血莲,“他早先已经派人在此取走了一部分红莲,这原氏圣药可起死回生,平阳王如今还未从他手上完夺权,我们要以防万一才是!” “那血莲无用,你去便是。”原倚风忽然开口。 季戈犹豫地看了看玉扬翕,玉扬翕冲他点了点头,他叹息一声先行离开了。 看着宇文靖域被救下玄铁笼,玉子衿放心一笑,她头脑开始晕眩,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已经回到了存雪阁,看到躺在她的宇文铮,她犹如做梦一般地去试了试他的鼻息,感觉到那微热气体,她趴在他身侧喜极而泣。 通过绿纱窗见到这一幕,**安心地回看向身旁一身雪白秀骨清相的原倚风,“血莲真乃医死人肉白骨之旷世神药!只是世人不知其药性发挥,还需原氏嫡脉子孙之血为药引才可,英成王只一息尚存之际幸有公子以血作引用血莲相救回魂,不论以后寿泽能撑几何,不于此溘然英雄辞世,便是不幸之大幸!也正因此,为容仪公主安危,那一池血莲注定不能存世,我等已奉命焚之!” 原倚风负手静立,如水目光清澈透亮一直停留在那个泪中有笑的青衣女子身上,这深深一眼停留良久,洞明释然,爱怜浓许,蕴含着这十几载的绵绵情思,想以这一眼将她永远烙进心田,回味余生。 新春的第一缕晨风吹进水月城,撩动了他的广袖白裾,雪丝缠绵,他一直微笑恬淡出了存雪阁。 张森低声对**道:“听闻玉寒之人为他进奉了血莲,怕是救命无果,他注定要死在返回显阳的途中了。” **冷笑:“玉氏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篡公子之权,当真以为公子软弱无能不能回之乎?若非为黎民计,公子何由他奈何?这一次,便是予他难以瞑目之惩,报公子血族之仇!” 玉子衿走出房门,四处都没有见到原倚风的身影,她问了绯雨,问了宇文靖域,纷纷摇头不知,预感之下,她恍然向城外跑去。 滚滚黄沙,旭日苍茫,她一袭青衣孤立城外,双眼含泪望着那置身沙海中的白衣公子,他一如往昔温润含笑,淡淡望她,许久她终于释然般也回以点头一笑,两个人眼中惟存年少初相遇的纯净清透。 他渐渐转身,走向那不知边际的瀚海,清绝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黄沙滚滚中。 “大漠之外,雪塞之缘,有天山积雪覆盖山壑,银装百年如旧,万籁俱寂,人迹罕至,冰雪苍茫世界,实乃清净之所,了度余生安寂。”那年沉香宫室,她曾听他如是说。 长风万里,烟沙相送。 这一世不会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月移笙歌落(六) 这个新春到底是在水月城度过了,各国风物云集,烟彩琉璃彻晓声的新年令这个城市显得更加繁华盛极。 在宇文铮和玉子衿身上的伤好了大概后,因朝中事务繁多,宇文靖域就先行离开了水月城赶回泷州处理政务。而玉寒,东乾则宣布他重病暂留驿馆,内有苏澜旖,外有玉扬翕,玉寒早已无力再传唤亲信,关于他们为何还没有打算启程离开,想是要拖延行程,让玉寒病死途中免得回朝生出波折吧!其他的事情玉子衿没有问起,苏澜旖来求见过她两次,她让人拒了。 正月十五这日,她与宇文铮二人一起去了灯市,耀彩流离,光火闪耀,熙熙攘攘人笑乐。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他们都很喜欢这种景象,灼灼花色,万家灯火,冰冷的寒风中却有流入心田的暖意。 就在这人群里,他们十指紧扣慢慢走着,一直走到人烟寥落,灯火熄散。 有一持剑之人走到他们面前行礼,“二位,我家公子有请。” “公子?”玉子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着前方的那间酒楼,那人点了点头,她与宇文铮相视一眼,随他而去。 夜风拂动杏帘,凄凄惶惶摇招在漆黑夜空,酒楼中大堂空旷冷清,只有一人锦云华服,仪表沉寂,正在一杯一杯地饮着凉酒。 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玉子衿热切地加快了脚步,“九弟?” 玉泽紧握着酒杯搁置在桌上,慢慢回头,见到她背后的宇文铮时气息更冷,他又自斟一杯酒问:“我是该叫你二姐还是英成王妃?” 玉子衿忽然停住了脚步,她黯然低头,“你都知道了吧” “我不该知道吗?”玉泽凄凄一笑起身,“你当真是骗得我好苦!我原只道你是因为丧夫丧子而心碎欲绝,不肯再留在显阳看那物是人非才远去不归,只原来只原来你的心早就背叛了父亲,背叛了玉家,还和这个人接连生下两个孽子!” 玉子衿欲诉无言,只默默流泪,玉泽勃然升起怒火指着宇文铮对她质问:“你说话啊,你倒是给我一个交代啊,你若少时对他情有所钟那还情有可原,可玉璧之战后父亲是如何急火攻心而早早离世,这你比谁都清楚,宇文铮他纵使不负责,也脱不了干系,你背叛父亲,背叛玉家,在违逆父母入宫之后,又转投他的身边,你对得起玉家对你的抚育吗?” “不,不是的泽儿,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玉泽挥开了她的手,以腕支撑在桌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天知道这几年他经历了些什么,当年出使出云方一离国,他就接到了大姐离世的消息,还没从这伤痛里走出,便传出了中宁王府被诛的事,他满心牵念把他一手带大的二姐,一路风尘从出云匆匆赶回,没想到她却已经离开了显阳,玉寒要宣布她死讯的时候,他冒着得罪玉寒的风险据理相争,不为留住她的尊位,只想留住她的身份,纵使她无心再回玉氏,他都是她的姐姐,都是玉家人,这个身份不该那么早就被镌刻在青碑上,而她生者无名。 然而他错了,这个身份是她自己不要了的。如果不是这几年一直没有找到她,如果不是他察觉出每当他提起二姐时,母亲和小弟不对的神情,他根本就不会想到在临行前去逼问小弟她的去向。从显阳到水月城,这一路走来,现在他都难以置信他从小最敬爱的二姐居然做了玉家的叛徒,委身了父亲毕生的死敌宇文铮! 夜愈加静谧了下来,他半仰头颅闭了闭眼,似乎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反身抓住玉子衿的双肩一字一句道:“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立刻跟我回国,现在整个东乾都控制在我的手上,他已经没有能力再奈我何,只要你回去我自有办法可以恢复你的身份,我们姐弟大可忘掉这些事情,相待依旧如初,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远高于英成王妃这个身份所拥有的尊荣,凭你的才能你可以入朝参政,实现你小时候就超于寻常女子的抱负,我还要扩大你的封地,把整个岱东之地予你,你会是我东乾立国以来第一个流芳朝野百世扬名的岱东长公主!” 玉子衿流着泪摇了摇头,“泽儿,二姐早就已经没有力气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只想留在我爱的人和我的孩子身边,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父亲、背叛玉家,当初父亲之死是哀于玉璧之战,阿铮他没有错的,他是东乾的敌人,却从来都不是我们的仇人!” 玉泽溃败地笑了笑,手一松放开了她的双肩,他眼中聚出水光,道:“你还在向着他,那么说你是选择第二条路了?” 玉子衿蓦然瞪大了双眼迷惘看他,“第二条路?” “你不跟我走,那就是要和我恩断义绝了!”玉泽从袖中拔出一把匕首,玉指微扬甩开了自己的淡金色衣袂,利刃裂锦,决绝无情,那飞扬的一片衣角如巨大雪花凄零落在了玉子衿眼前,他无情道:“至此之后,你我之间犹如此衣,手足情尽,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不不”玉子衿哭着就要去拽住玉泽,她之所以不敢告诉他,就是怕这一天的到来,她一直不敢想他如果知道了她和阿铮的关系会怎么看怎么想她这个姐姐,她怕他怪她,怕他不理解她,甚至要与她恩断义绝,可是这一天还是来了,就算她是活该,但她也不想有一天会被自己带大的亲弟弟这样唾弃,她知道这些年他过得艰难,也曾深深恨着自己的逃避无能,把母亲和小弟丢给他一人承担,可是她真的不能再离开阿铮了,她欠了他和麟儿半生,只剩了余生不知还剩几许的时光来尽力弥补。 然而玉泽一直没有去看她,冰冷地甩开了她的手后就径直离开了酒楼,没有一丝心软留情,她肝胆俱碎靠在了宇文铮身上,紧攥着那一节衣角泣不成声。 隔日,玉泽命使者知会了宇文铮,三日后即将请玉寒行驾归国养病,东乾之人迟迟未离开,便是在等玉泽的到来,玉子衿再来驿馆时,玉泽没有再见他,她反倒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赵蕴汐站在廊下对她淡淡一笑,秀丽容颜漠而疏离,“许久不见,二姐。” 回想当初她和玉泽两小无猜一起嬉闹的日子,玉子衿暗暗一算竟也有十几年了,她也有十多年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儿了,点点头道:“是许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赵蕴汐低沉的眼角流露出讽刺,“好吗?父兄惨死,生母病逝,只剩幼弟相依,在二姐看来当然是好的。” 从赵蕴汐一出现,玉子衿就从她的眼神中解读出了那份不同曾经的冷漠,她明白她一直在怨玉家,当然也包括她这个令赵家一夜倾亡的始作俑者,换做她也绝不可能会当做若无其事,不过那件事她并没有错,再来一次也依然会做出和曾经一样的选择,否则,死的人就会是她的父兄。 “蕴汐,你父兄之事是我一手所为,你要恨便恨我吧,这件事和九弟无关,他一心爱你护你,即便你心里有怨,也请斟酌待他,毕竟现在他的身边能让他真心相待,又肯真心待他的人已经不多了。” 赵蕴汐犹为动容,阖目落泪轻轻叹息了一声,她没有回话,转身沿着花间小道往来路折返。 小路尽处,苏澜旖穿着茜色撒花掐丝长裙袅娜多姿款款而来,两个女子一清姿高雅,一娇艳动人,彼此擦肩而过时一个秀唇冷笑,一个眉眼讥诮,谁都没有给对方一个多余的眼神。 玉子衿见到这一幕蹙起眉峰,她早就看出苏澜旖对玉泽心思不浅,但没有想到她和赵蕴汐竟有交锋,而诸葛瑜音和韶忻公主她虽然没有见过,但听传闻也知这二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被这四个女人伴在身侧,以后他如何能安? 苏澜旖走到她的身边,依旧如那日亲切地挽住了她的手,“二姐,前些日子你怎么不肯见我?” 玉子衿冷笑,倏然将手抽了出来,“澜旖,你虽不是我看着长大,但我们份属表姐妹,血缘亲厚,有些戏码你大可以不在我面前唱。” “二姐在说什么?澜旖没怎么听懂。”苏澜旖现出一脸疑惑。 玉子衿直直看着她的双眼,似一眼望穿了她的内心,“你不知道吗?那我说与你听。季戈表面上效忠玉寒,实际上却是九弟的人,我一直在奇怪,他明明知道了我的身份,明明知道了瀚儿和麟儿是我的骨血,既然他是九弟的人,为什么在地宫中时却迟迟不对我们母子施手相救,反倒是在玉寒最后奄奄一息时才对他下手,后来我明白了,他的本意不只是要除掉玉寒,更是想让阿铮和他唯一的两条血脉都死在那里。九弟当时远在显阳,根本不可能会对他下这种命令,即便他恨我恨阿铮,也绝不会对我的孩子狠心下杀手,而能以他的命令指使季戈的人只有你,甚至于当初在驿馆出现的那些刺杀麟儿的杀手也是受雇于你,你急功近利想帮九弟早日登位,以求早日解脱自己在玉寒身边的囹圄困境,甚至不惜豪赌得更大些,为他在水月城一次扫清所有障碍,以求他日一统天下,你便是最大的功臣!” 苏澜旖开始脸上心虚,后来便是转为淡淡讥笑,她点点头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二姐就是二姐,澜旖果然瞒不过你的眼睛,不错,我就是要为他扫清所有的障碍,那样他才能毫不忽视我的存在!我是玉寒的妃子怎么了,只要我对他有足够的用处,待他登基,我未必不会是新朝的贵妃,甚至于皇后!待我立于万人之上,莫说明家,就是这世间也再不敢有人对我有所轻视,我和我母亲所失去的,我通通都要加倍讨回来!” 她话音刚落,玉子衿已经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苏澜旖的脸已经变形,她在她耳边警告道:“你最好给我管好自己的手,别妄想在东乾兴风作浪,你若敢动明家,第一个不会放过你的人就是我母亲,即便你是她的亲侄女,她也照样会要了你的命!” 她一把松手将苏澜旖扔在地上,不去看那张喘着粗气的愤恨面孔,她冷冷地拂袖而去,“记住我的警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月移笙歌落(七) 东乾天纬六年正月,玉寒于水月城返回显阳途中病逝,谥号元襄帝,于同年仲秋葬于显阳北郊珵崆平台,贵妃苏氏感先帝隆恩,以死殉葬。同月,群臣以太子年幼难祧国之重任请平阳王登基大宝,玉泽辞之不受,群臣再请,玉扬旌亦承沈后之意请王叔即位,玉泽乃受,于三月初八登基于德安殿,立尊寡嫂沈皇后为慧静皇后,奉请养居于安乐宫,玉扬旌为霖阳王,食邑万户。 同月,诏封正妃诸葛氏为皇后,晋封侧妃出云国韶忻公主为贵妃,侧妃赵氏为宸妃。因感舅父崇溪郡王自幼教携有功,特晋爵为亲王,册其义女明氏入宫为贵妃。 次月,平故长兴王玉亓之冤案,诏返其流于海外二子归国,加爵封袭,迁玉亓之遗骨入皇陵重以下葬,因玉亓故被牵连之官员亦随之平反。 同年九月,墒山围猎,玉氏宗族子孙俱往,霖阳王坠马重伤,不日,卒。慧静皇后哀不自胜,于佛堂自缢身亡。 十月,诏令天下,元襄帝病死事有蹊跷,与西原交恶反目,集结大军,发兵西原! 玉子衿挥退了侍卫,默不作声端着一碗汤药进了房间。 他果然没有放过扬旌和凝嘉 宇文铮正半靠在床上看着一本书,看到她进房来,将书本搁置,拉着她的手坐到了床前,“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入秋了,可要再多添些衣服。” 玉子衿木然点了点头,喂他把药喝下,正想让连翘去拿几颗当初为了哄姣姣吃药备下的桂花糖,才想起姣姣精神大好以后就去了水月城与绯雨作伴,留下的桂花糖也已经吃完了,宇文铮表示不在意,让她坐着别动,就那样陪在他的身边就已经不苦了。 窗外的落叶淅淅零零飘落,那一树灿灿金黄已经到了暮景,马上就要落地成泥了。 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也快到了。 血莲还了他的魂,却补不了他的寿命,这一年多与的相依相伴,也是上苍怜悯,他也早已不求其他了。 玉子衿摸了摸他已经有几丝银白的鬓角,看他脸色苍白,眼角竟有了可怕的细纹,惶惶问:“你感觉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宇文铮笑拍她的手臂,“人生再长不过百岁,我再好还能活成个大王八不成?我可不要学那个人!” 玉子衿拧他一把,“一大把年纪了没个正经。”想起原倚风她有些沉下了眼神,没有再去看宇文铮,良久她摸着鬓间从水月城回来就一直未取下的青玉簪道了一声“对不起”。 宇文铮并未介怀,他摸着她的脸庞笑道:“你不必跟我说对不起,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心里终究是有了他。十几载相伴,没有爱也有亲情,不论是你习惯了他的存在,还是对他产生了感情,他都早已成为你生命里的一部分,你又不是凉薄之人,这又有什么可歉疚的?” 玉子衿一时哽咽,宇文铮看天色不早了,便叫她去看看宇文少擎睡醒了没,她方一离开,他便换来了宇文鹏举,问:“出了什么事?” 宇文鹏举看看门外玉子衿已经走远,将东乾之事如实相告。 宇文铮望着廊外落叶铺阶,橘黄遍地,挥退了他。 钟罄寺的山茶这一年开得格外鲜妍,秋季花期也分外长,因宇文铮身子之故,二人一直没有来得及看,许是怕再也捕捉不到那凄艳之色了,在花瓣尽数零落前,宇文铮还是执意带玉子衿来了此处。 那年玉子衿被乐昌所掳时,钟罄寺的大火祸及山门,大部分山茶惨遭火吻,仅剩下的半路山茶宇文铮特让宇文鹏举寻了泷州最有名的花匠细心培养,植入花盆,并在山门前修筑了九百九十九级石阶,重新将那些山茶盆盆衔接摆放在了山门前的石阶上。这一路繁花,嫣然相伴,至此便成了钟罄寺的一景,英成王与王妃伉俪情深之事也广为传唱,有“石阶九百九十九,钟罄山茶连尾头”一说。 两人站在石阶下,正看着那一路只剩最后繁华的山茶,这时一个身穿布衣头戴草帽的老人逐渐走进,他声音醇厚,笑意淡淡,“英成王,长公主,老朽久违了。” 宇文铮和玉子衿疑虑相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那个老人,齐声道:“苏先生?” 来人正是昔日玉策座下第一谋士——苏净苏文谙。 自玉策故去,他便归隐金州瑛山,时赴瑛山书院讲课授学,居处闲淡,苏醴死后,他失去了唯一的独女,自那放游江湖,巡散天下,已经有许久没有人见过他的踪迹了。 褚悠正跟随在宇文铮与玉子衿一行,见到苏净,二人不禁都热泪盈眶,他们师兄弟两人自年少时就互不相容,彼此争斗了一生,岁月匆匆那么快就已经暮年老朽,眼看一生不余几岁,曾经的恩与怨也早就随风渐消了。 玉子衿一贯敬重苏净,见他在此,不禁心生如见先父的殷切之情,“苏先生,您怎么会在此?扬彦和扬阅已经被从海外接回了显阳,六弟和苏醴也已经平反了” 苏净笑着点点头,“我知道,我此次便是要东去显阳,路经此地,见英成王府人马出行,便想是长公主和英成王来了此处,特来会会故人。” “苏先生,是玉家对不起您”玉子衿愧疚道。 苏净挥了挥手,“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说不得谁对得起或对不起谁!醴儿和六公子,虽是人为之祸,也是时也命也,扬彦和扬阅性情张狂,肖像其父,纵有九公子爱护,但身边也不能无亲近之人用心督导,我这次去显阳便想留在他们身边,权算我这个做父亲的为醴儿尽最后一份力吧,我没能救得了她,最起码也要看住两个外孙不能再犯错!” “再犯错?您是说扬旌坠马是”玉子衿逐渐反应过来,见到苏净痛苦闭目,她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苏净摇了摇头,转身向山下走去,“错生名利场,缠于名利事,便该做好准备身做枉死鬼,这世间有几人能看开,又有几人在最后能功成身退呢?” 他渐渐走远,一生精于算计谋略的人,最后却成了看得最开的人。 年关将至,杨栎携礼入府,探宇文铮病情,宇文铮亲身相待,言及久病无力,杨将军神武将才,有辅国之能,恳将少子相托,杨栎泣涕不已,连连相辞不敢受,至午夜方从英成王府哀伤而归,由宇文靖域亲身送出府门。 宇文靖域返家入室,宇文铮正面色苍白坐在卧榻,他淡看坐下几位脸色伤痛的忠心大将,道:“我死之后,杨栎必反,现托孤二子与诸位,二子他日若有能才可成事,还请诸位不吝佐之,铮在九泉之下感激不尽!” 须擒风、蒙成方和赫连熊熊等人不禁英雄落泪,纷纷单膝下跪,“末将愿肝脑涂地,护卫幼主!” 宇文铮点点头,令宇文靖域一一扶起了几位大将,他抓住儿子的肩膀,指指一脸沉重的褚悠道:“褚先生教你成人,所传文习不亚乃父,他日功成当拜相父之荣!” 宇文靖域强忍着不让眼中的泪落下,重重对他点头,“是,孩儿定会记得父亲所托,他日不论荣辱,必会厚待诸位叔伯和师傅!” 宇文铮满意的点点头,吩咐他送了诸位将军出门,只留下了霍衍庭一人。 待宇文靖域回来,玉子衿正从房中披着衣服起身出门,见到宇文靖域她问:“这么晚了,你父亲怎么还宣诸位将军过府,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儿子没处理好,才劳烦父亲出面。”宇文靖域走过来帮她穿好衣服,母子二人同往书房而去。 霍衍庭这时正出书房门,与玉子衿走了个对头,他看着她不复往昔神采的木然脸色,叹息一声道:“子衿,你这些日子精神不是太好,我叫佩月来府中陪你两日吧!” 玉子衿反应有些慢地点了点头,“嗯,好。”他扶着宇文靖域的手进屋,后知后觉地感觉出最近府中的气氛有些不对,直到看到榻上温和看她的宇文铮,才露出一丝笑容过去握住了他的手,“我下午只是想躺躺,没想到一睁开眼睛就到深夜了,你怎么也不叫我?” “你日日要照顾我,还要照顾瀚儿,已经许久没有好好安歇了,难得睡得那么香,我怎么舍得叫你?”宇文铮刮刮她的鼻子,熠熠星目如清波春水,溢荡暖情。 看到父母的这番情景,宇文靖域终于忍不住泪落,他转身就出了房门。 “这孩子怎么了?”玉子衿呆呆问。 “他没事,只是办错事被我骂了。” “他是我生的,你做什么要骂他?”玉子衿瞪他。 “好好好,不骂!”宇文铮无奈一笑,他把玉子衿紧紧抱在怀里,一滴泪划过俊逸鼻尖,落在了她的发丝里,“子衿,下辈子如果我们再相遇,你可一定不要再把我一个人丢下了,一定要老老实实在我身边,陪我一辈子才行。” “嗯,我会的,再遇见你,我一定会像个狗皮膏药一样死死地贴着你,撕都撕不掉!可是,我们会有下辈子吗?” “会的,一定会的!下辈子原倚风如果再敢出现,管他是公子世子还是皇帝,我一定打断他的腿,让他离你远远的,爬也爬不到你身边,你说好不好?”他说笑着一摸她的脸,才发现她已经沉沉睡去了,最后在那樱唇携取一抹芬芳,他将她紧紧拢在怀中泪湿面颊“子衿,对不起,说好不要比你先走,我可能要食言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开玉子衿的双眼的时候,她被那入窗的一阵寒吹得打了个机灵,默默拉了拉自己的衣服,她把宇文铮身上的披风又给他拉了拉,触及他的脸颊时才发现是那样的凉,“哎呀阿铮,都是我不好,肯定害你着凉了,阿铮?” 她蓦然陷入了沉默,看着那如刀钩雕刻栩栩如生的精致容颜,她紧紧抓住了他还护在她腰际的双手,她将自己的双手贴合在那一双带有厚茧的掌心里放在他的胸前,埋首进他已经没有温度的怀抱。 “阿铮,你累了对不对,,累了那你就好好睡吧!这次你的悠儿会一直在你身边守着你,不会再把你一个人丢下” 西原承兴十五年除夕夜,英成王宇文铮薨逝,享年不惑,举国哀泣,原明昃特下旨举国隆丧,以悼这一位乱世英雄名臣宿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尾声 几尺孝衣白如雪,玉子衿出灵堂,过抄廊,穿后院,走进了腾风园,年前刚进府的三个媵妾徐氏、张氏与梁氏慌忙相迎,“儿妾等参见王太妃!” 玉子衿点点头,令她们免礼,这几人都是出身低等仕宦的官家女子,俱是貌婉心娴,性情淑佳,年龄长宇文靖域一到两岁,她特地让欧阳佩月与柏氏把关筛选过才为宇文靖域纳入了府中,其中徐氏居长,她便将内闱之事交与了她打理。 “王爷昨日一夜未归,今晨回来了可休息了?” 徐氏恭敬答道:“回王太妃,王爷昨夜去军营与将军们议事,天亮回来后就直接去了书房,休息与否望王太妃恕罪,儿妾们不得而知。” 宇文靖域不耽于女色,自三人进府,一直与其相敬如宾,形容淡淡,也鲜少诏谁侍奉左右,徐氏三人虽爱慕宇文靖域英雄年少,却秉性规整,行事规严,也不敢去多加打扰,恐唐突夫君,招惹厌弃,如今府中新丧,更是自谨规矩,免招人谤言先王才去便向王爷献媚邀宠之祸。 玉子衿没有多加责怪,叮嘱三人以后多注意宇文靖域的饮食作息,照顾好他的身体就朝书房的方向走去,她先到书房隔壁的房间看了看熟睡的宇文少擎。 自水月城归来,宇文靖域就把弟弟抱到了自己的园中亲自教养,兄弟俩感情极好,宇文靖域不论走到哪里都要抱着他。 这一年宇文少擎又长开了不少,小脸白白嫩嫩,肉嘟嘟的分外可爱,比别的孩子都要高些壮些,跑得也很快。玉子衿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亲了亲他的小脸,看他睡梦中露出甜甜微笑才去了隔壁的书房。 宇文靖域正趴在书桌上沉沉睡着,前有东乾大军压境,后有家丧国事在身,他已经好几个昼夜没有合眼了。 玉子衿给他披上锦被,将玉纵览放在他的掌心,泪眼婆娑看着他沉睡的眉眼,“对不起,麟儿,母亲不能再陪着你们兄弟了,你是个好儿子、好兄长,将来也会是个好君王,可我却不是个好母亲我知道现在东乾大军压境,你却一直在顾虑着我而不肯放手用兵,母亲现在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成你的雄心。当年是你父亲和你外祖父相争,如今是你和你九舅舅,你们都是我的亲人,彼此相杀是我这辈子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可是我这一辈子都在深陷于此。你自小有无上的报负,他同时也有从未隐藏的野心,你们都是母亲重要的人,母亲不想就这样看着你们互相残杀,所以只能离开我知道,也只有我不在了,你才可以毫无顾虑地去争这个天下,等有一日胜负分明,你们两个人看在我的份上也才会给对方一条生路” 一个噩梦被惊醒,宇文靖域忽然抬头看了看四周,他揉着自己疼痛欲裂的额头,才注意到了自己工整的书桌和掌心的那一枚玉纵览。 心里有种凉凉的气流淌过,他立即起身走出了书房,徐氏正在园中吩咐下人准备早膳,见他出来忙端庄请安。 “我母亲何时进过我的书房?”宇文靖域急问。 “回王爷,已有半个时辰了”她话还没说完,宇文靖域的人影已经飞离。 碧波映天,白影成双,她的双脚渐渐没入那犹凉春水。 天下之水,万河相通,不知道这一汪清流浅碧是否会通往那年的风漓城呢?水中是不是也有那个抱她泅水逃生的清举少年?她步步虚浮化鱼而去,似看到那个方离去不久的人音容笑貌犹在,在碧波中向她张开宽广怀抱,她露出如花笑靥向着他急切而去。 “母亲!”岸上遽然回荡着少年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然而世间天高水阔,再没有了她的影子 万里之外积雪覆盖的层峦峰谷,有白衣白发的谪仙男子摊开掌心看着那一枚紫砂壶盖倏然泪落,静静将它合于紫砂壶顶,点燃碳火,在那素白山颠为自己沏出一杯醇香茗茶,他低眉淡饮,回味中仿佛又见到了二十几年前古寺中从花雨里走来的那个青衣女孩。 西原承兴十六年新春,英成王逝后,妃殉,丧仪同起,合葬于泷州北原。 那一日,举国哀悼,倾城相送,一身孝衣的宇文靖域自堂中扶灵而出,路过宇文少擎身旁时,他紧紧抓住了幼弟的手,牵他于万人瞩目中一路送父母灵棺出城,宇文少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懵懂地紧紧跟在哥哥身边,见到人人哭泣他也跟着哭泣,群臣吏民所见者无不泣涕横流。 霍衍庭一直凄迷地望着那阴沉欲雨的天,他的身旁欧阳佩月哭得肝肠寸断,他又何尝不是痛心疾首?丧仪开始前他曾将一柄玉扇交到了宇文靖域手上,看到那之上所绘的万丈高崖和飘渺云海,宇文靖域疑惑地抬起了头。 那是宇文铮临终前对他的交待。 “我死之后,子衿必会殉我,隆厚陵葬后世也不过为盗墓者逍遥之处,我有一个好去处,到时还劳烦你相助,就将我二人依山为陵,薄葬于那飘渺云海吧!” 三十几载知己相交,这是他最后能为他做的。 数月后,忝卢南下又犯东乾,怀盛大将军兰飒退敌荡宁河以北,彻灭忝卢大军,绝北境之患,未几,急讯入京,决战一役,兰飒身受重伤,不治身亡。其棺椁一月后被北境军马送回显阳,玉泽哀痛不已,下旨为其行以浩大军礼与其妻承平长公主合葬,史记他还曾亲自过府悼念了这位一直视若亲兄的开国大将,整整一夜抚棺叹息,直到天明。 三年后,宇文靖域尚开卓阿史那觉罗公主,同年冬,杨栎反叛,挟天子以矫诏欲诛浩清与英成二王,内战持续半年,宇文靖域成功攻破上洛,诛杀杨氏,平复内乱,救帝后于危难,西原大权稳为其握。 又五年,元宣帝玉泽励精图治,殚竭数年,终英年不治,倏然驾崩,享年三十一岁,传位太子玉扬炎,是为东乾末帝。时东乾幼主昏聩宠幸奸佞,朝中小人当道祸害忠良,诸葛太后**宫闱,元宣帝苦心孤诣营造出的繁华之相迅为上下乌烟之气所染,东乾在新帝登基短短一年之后就呈出末世之相,多数忠臣名将甚至于宗族人员均为昏君奸臣戕害,玉扬炎终惹得天怒人怨,众叛亲离。 观始二年,宇文靖域大肆发兵攻打东乾,玉扬炎疑雪霖王玉扬翕通敌叛国,以毒酒将其鸩杀,雪霖王妃原氏殉之。 至此,东乾将帅凋零,已无人可带兵御敌。 宇文靖域用兵如神,兵分三路直取临中、泸关与江北四州,一路攻破至显阳如入无人之境! 观始三年夏,西原大军围困至显阳城下,广林王玉宇与颍乐王玉扬瑜为保宗族,献城投降,玉扬炎与诸葛太后**于瑶光殿。 三十年后,天下重回一统。 原明昃自知无力承国之重任,献书呈玺,禅位于宇文靖域,宇文靖域尊其为长宁王,以原朝旧都上京为封。 宇文靖域于新年正月初一登基即位,建都泷州,改称中都,定国号“衿”,改元承平,是为定乾帝,尊皇考英成穆王为穆烈皇帝,妣为敦贤皇后。 他登基后的第一道旨意便是下旨厚封玉氏族人,力排众议将岱东天府之国封与玉宇为当朝第一异姓王,玉宇辞之不受,于册封前夜携妻儿逍遥山水而去,宇文靖域改封玉扬瑜岱东王爵,拥岱东重地,享黎民税赋之征,可不上交国库,玉氏承嗣多年后终归玉天一脉。 玉扬瑜谨守臣节,严控宗族,不允三代内族人入朝出仕,教导子孙秉承书香门风,远离朝政。终衿朝一国,玉氏子孙深受皇室敬重,出文学、书法大家无数,享誉一朝,然碍于前朝皇室之身份,又有前人争权相残之祸,玉氏子孙多引前车之鉴,立志淡泊,后世也鲜少有人入朝参政,只出过五位驸马、四位后妃、三代帝师。 而后,南海金氏入朝献礼,宇文靖域钦旨御封金氏族人,又于当月封英成王宇文少擎为安北大将军,带军北上收复旧有领土,宇文少擎年少英雄不负众望,率数万大军成功击散蛮族各部,彻底收复自原末丧乱以来被金兰、忝卢等部落占领的中原疆土,蛮族部落彻底退居北塞荒原,数十年内无力南下。接而,西有大漠诸国,南有出云宛韶,东有海外之国,皆遣使入朝来贺,使者持国主文书愿称臣新朝,永世依附。 宇文靖域天命英武,尊荣齐身,而立之年就已经平定天下,统一四海,有万国来朝,衿朝天下在他手中文武隆盛,人杰辈出,其功绩继往开来无与匹敌,千年盛世的曙光因之而生。 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 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 岁月悠转又是承平三年的清明,兰情站在古亭阶前伸手接着那蒙蒙雨丝,眼前高崖入天,云雾环绕,满目苍翠与嫣然,如斯美妙的风景却是这般落红将生的时节,真叫人感伤。 老内侍奉高海拿出一条洁白的帕子仔细地覆盖在她的手上,“贵妃娘娘可仔细些,这季节虽暖,湿雨却潮凉,您怀着身子,可小心冻着玉体!” 兰情娴静柔笑,点点头仔细擦干净了手上的雨水,扶着已经有五个月大的小腹慢慢坐到了石桌旁,宇文靖域摸摸她微凉的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捧在手中,两人正说着闲话儿,兰情忽然惊喜地指了指亭外的山野小路,“你看,他们来了!” 玉扬翕和原舒禾各着一身简洁素衣,如一对平凡夫妻相携而来,但丝毫没有掩去二人的俊美姿容与高贵气质。当年玉扬炎下旨将玉扬翕鸩杀,是玉宇与宇文靖域等人里应外合将夫妻二人救出,世人只以为东乾战神雪霖王已死于皇室倾轧,却不料其尚在人间,宇文靖域本想复他爵位,但他早已厌倦富贵生活,余生只想与原舒禾逍遥天下,二人便隐姓埋名山林草野,做起了一对寻常夫妻。 宇文靖域抬头望着那云海深处,目光悠远而怀念,他笑了笑,“又是一年清明时分,我们上去吧!” “好!”玉扬翕点了点头。 斜坡小路传来马蹄清鸣,清雨古道,草木芳菲,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正玉辔红缨策马赶来,他穿着玄色捻银丝线绣蟒纹的锦衣,身材颀长,容止出众,见到亭中几人,那桀骜疏狂的眸顿时露出了浓浓笑意,他长臂一扬银灰色的云纹披风,轻昂着舒朗眉宇翻身下马,“大哥,等等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番外之遥知不是雪(一) 遥知不是雪 他生于仁康帝武元二年的元月初一,是被寄予厚望的皇朝嫡长子,尚在襁褓就立为皇储,自小天纵英才慧智无双,那时他的名字叫原承嗣。 武元四年元月初一,膝下子嗣单薄的仁康帝才有了第二个儿子,望着摇篮里那粉嫩雪白的一团儿,他动容地笑着摸了摸这个和他同日生辰的弟弟的脑袋,笑说:“父皇,皇弟如此玉雪可爱,当真像极了父皇宫中一直养着的那只可爱的极品雪域白狐狸,如斯珍奇,儿臣送他一个小字,就叫雪狸儿如何?” 从那,宫中的二皇子便有了这么一个人尽皆知的名字,其人也日益长得肌骨若玉,高洁如雪,人人都道其不愧是历年来最美的上京国色盈妃娘娘所出,将来长大后必是世所罕见的美男子。 当时的他无比地喜欢这个小弟弟,兄弟二人同寝同食,在历来嫡庶相争相仇的原氏,成了一对罕见的异类,以至于他忘记了危机,忽略了盈妃看他的眼神里隐含的异色。 武元八年冬,仁康帝巡幸显阳,紫耀行宫中,他紧紧抓着雪狸的白玉小手登上了那圣洁九合台,重楼殿宇被一夜大雪笼罩,整个紫耀行宫在这高耸入云的九合台顶看去是那样纯洁如幻。 然而最美的不是这雪披宇闼的富丽宫城,是他身旁墨发朱唇,黑目雪肤,裹在狐皮小氅中的雪狸儿,他情不自禁捏了捏他嫩嫩的小脸,指指台下那西北一角花枝隐逸的寒梅,两个人默契一笑,重新牵起小手向着那个方向跑去。 纳兰皇后喜欢梅花,最喜古人咏梅“为容不在貌,独抱孤洁”之句,那是匆匆的时光里,他对素洁雅幽的母后最深的印象。 也正因纳兰皇后是这番清高性情,才注定与日渐奢靡昏聩的仁康帝渐行渐远。 每每看到盈妃那日渐妖娆魅惑的倨傲之态,她总是笑笑不语,连随君巡幸显阳都独自选了梅园这么一个僻静的角落落塌,任那人带着他的宠妃在宸华殿纵情声色。 见到他和雪狸沾染着一身雪花进屋,纳兰皇后依旧对他们二人温柔笑着,令人拿了梅花饼与他们吃。那日他的舅母护国公府少夫人也在,她是宛韶远嫁而来的鄢若公主,腹中正怀着八个月的身孕随他们一起来了显阳,听母后说舅母如果生个女孩儿,将来就要许给他做太子妃,他当时对太子妃的概念还很模糊,只是每每见到舅母隆起的小腹,总要在无人见时去摸一摸,与她说说话,时间一长就成了习惯,雪狸见到,总要偷偷笑他。 夜黑时,盈妃派人来带雪狸回宫,他正骑在侍卫肩头为他攀折那一支开得正艳的红梅,将红梅递到他的手中,他学着太傅的模样对他笑吟:“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支春。春天虽然还没到,二皇子就先收了我这一番心意吧!” 雪狸接过红梅,对他嘻嘻笑了一声,任由内侍抱着返回宫中。 雪花飘飘,下在那个红梅盎然的寒夜,嫣红与洁白落满他的发丝,他就那样坐在侍卫肩头,停在梅树下看他乖乖窝在内侍怀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支红梅,在雪地里渐渐走远,他们两人就那样相视笑着。 那一眼是他们纯真时光里的最后一眼。 当夜,禁军冲入梅园的时候,母后慌忙将他藏在了床下,安静的梅园一阵刀剑乱影,惨叫凄绝,他第一次听见母后声嘶力竭的怒吼,随后一把火,迅速蔓延了整个梅园,火光里他看到了死去的女官、嬷嬷,还有母后和舅母躺在地上渐渐凋零,门外是盈妃得意忘形的笑脸。 沈颐的父亲将他救出火海的时候,他的怀里一直紧紧地抱着那个小婴儿,她是火海里舅母拼尽最后的力气产下的骨血,是母后交到他怀中的嘱托,是他今后唯一的亲人。 她为他取名绯雨,绯色如雨,为的就是永远记住那一夜的腥风血雨。。 武元八年,纳兰皇后深忌仁康帝宠爱盈妃母子,恐与太子地位不保,勾结母族于巡幸途中毒害仁康帝,意欲早日拥立太子登位,圣上大怒,废杀纳兰皇后与太子,诛护国公府满门,改立盈妃高显姿为后,二皇子原延祚为储。 事发后,清河王等宗族大臣迅速赶至显阳立谏仁康帝明察,然仁康帝迷于高显姿日久,对其言其行深信不疑,身边所用惟高显姿所亲,纵幼弟清河王之言亦不为信,朝中大权迅入高显姿一党之手。 那个寒夜特别的冷,他抱着蔫蔫的女婴把身体缩在木炭车厢里,生怕她发出一点声音,出安德门时,车停了,他听见禁军要来排查的声音,翕动的双眼一直紧紧盯着车厢的缝儿往外看。 黑夜里,宫门外的甬道走来一匹白鬃骏马,马上的年轻人清俊雅致,一身玉色锦衣,革带华贵,侍卫认出那是和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幼弟清河王,纷纷涌过去跪地请安,木炭车这时才趁机驶出了宫外。 走在显阳城狂风大起的寒风里,他没有回头再去看那冰冷的宫城,他只知道总有一日他会再回来,会用自己的方式来看这个已经古老腐朽的皇朝走向毁灭。 武元十五年的霜降,落叶孤伶铺满阶,他在廊下细细清扫着落叶,几个内侍在他身后小声议论着圣上命不久矣,他的心里没有一点波澜,只觉得以往见这落叶纷纷甚是诗意,却从来不知道清扫起来是这样麻烦,他只赶着早些把活干完,这渐冷的天,呆在风口可不舒坦,却不想一个用力把落叶拨到了一个人的锦靴上。 那是云州织造局进贡的最名贵的月华锦,非权贵不能得,何况是做靴子?他在心里意识到自己惹祸了,既把自己投入泥淖,便应有做泥淖的自觉,他放下扫把双膝跪地请罪,“奴才该死!” 那人许久没吱声,他沉住心思一直伏首,那人却笑了笑,声音悦朗如流水潺潺:“别的人犯了过不止请罪,还会顺带一句请求‘恕罪’,你倒是有趣,不给自己求情,请个罪还不咸不淡,这态度倒是少见,明儿来孤身边伺候吧!” 他后知后觉谢恩,一直没有抬头,而那人也早已拂袖而去,只有尾随其后的清河王给了他一个沉郁目光。 是年冬,仁康帝驾崩,太子即位,改元景宁,史称仁明帝,太后高显姿临朝听政,新皇政令行出处处掣肘,大权尽为高显姿及其党羽所掌。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他走进龙彰殿的时候,雪狸正和新进宫的昭仪夏侯氏浅笑安然画着峨眉。 他的手很轻巧,骨脉分明,白皙无暇,轻轻几笔远山勾勒,夏侯氏已经露出了半带娇羞的满意微笑,他理理她的鬓发,修了修那黛黑的眉梢道:“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晴霜,你说你我二人像不像民间绿纱窗下共论娥眉之欢的恩爱夫妻呢?” 夏侯氏闻言更露娇笑,她是个长得格外绮丽高贵的女子,在美女如云的后宫中未必能艳压群芳,却天生有洇美风流之态,令人一眼就很难忘。 见他进殿,她冲他淡淡颔首,适时退到了内殿。 命人将今春新进的两大瓶梅花抱入殿中摆放,他问:“皇上似乎对昭仪娘娘分外特别?” “特别吗?或许是因为她很聪明吧!”雪狸漫不经心回答,并没有将这个话题放在心上,他反倒是折下一支红梅抬头认真问他:“燎原,你说是白梅更好些,还是红梅更好些?” 他面无表情地低眉,“白梅似雪,红梅似血,说来有何不同?” 雪狸皱皱眉,笑言:“白梅似雪,自似我,当然不同!” 不管他置不置可否,那人已经转对侍者吩咐:“叫人将今冬新进的白梅尽数移种去连大总管新搬进的院子,就赐名存雪阁吧!” 他怔了怔,望着那窗前的一瓶花雪笑道:“好,就叫存雪阁。” 从那,他的园中遍植白梅清然,素洁出尘得恍如九天仙境。 月出花月相宜,雪落梅雪清绝。 他的心里永远藏着十年前梅园的落红血雨,对着这满园傲雪脑海中却都是他的清润神采。 绯雨问他,是不是软了心,他们可以收手。 他摇了摇头。 很早以前,他就已经不配再有心了。 他终究坚持了他的一往无前。 黑白相对,棋子相围,世间局与掌中局,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很快他似乎就能看到这个江山在高显姿手中的彻底破败,看到当年的始作俑者们得到该有的报应。可是每每他都很困惑,一直都是雪狸的白子在围困他的黑子,为什么每每最后赢的总是他?似乎一切都在雪狸的掌控之中,他以为控制一切的是自己,其实却不是,那人好像一直在刻意地相让。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数年来第一次有了恐慌。 “启禀皇上,大喜!” 一个内侍略带尖锐的传抱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对面,雪狸已经放下棋子淡问:“何喜之有?” 内侍道:“方白清河王府有人来报,入夜时清河王妃刚刚诞下了一位小世子!” “真的?”雪狸眉眼弯弯,一贯清润浅淡的他难得露出这惊喜神情,他抚过他的肩膀,迅速地向殿外走去。 地上内侍有些疑惑地向他投去了询问的目光,他信手将黑子扔入棋盒,“皇上手足单薄,如今清河王有了世子,也可补皇上臂膀空虚,快去吩咐下边人摆驾清河王府吧!” “可是现在宫门已经落禁了,太后知道怕是”内侍有些为难。 他慢慢饮茶,“去吧,有事我担着。”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