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猫当仙》 第一章 野猫还是家猫 “酒醒只在花前坐!无花无酒锄作田!” 一声醉呵,扰了山间鸟兽的午梦。 “咕噜——”清酒顺喉而下,湿了半片领口。毕竟是撒了半条命偷来的酒,味道当真是更醇厚一些。 赤鹤顺了把嘴,横卧在树枝间。迷离醉眼里映着这三月的好风光。 卉木勃发,云淡而远。 有山雀喳喳而过,她到底掩不住猫儿性子,醉成这幅模样也不忘伸手去捞一把兀自寻食吃的鸟雀。捞是没捞着,倒把自己弄了个重心不稳,结结实实的砸在地面上。 摔得半晕半醒之际,竟还惦记着自己的酒壶碎了没有。 “得,费半天劲,酒又没咯!”其实四周只她一人,也不知她是说给谁听,亦或许是早已习惯了这么自说自话,见她拍拍摔得闷痛的屁股,不忘把酒壶好生的系在腰间。 这附近住着一位散仙,恋上了一世凡人女子。成亲后,寻了青崖山这么个安生自在的地儿,想隐乐一世。不过那散仙怕是前世欠了赤鹤一屁股债忘记还了,这辈子轮着她自个儿找上门来了。 起初摸些杂蔬,倒也罢了。娘子说,猫儿无食,偷些无妨。 后来寻些鱼吃,也不追究了。娘子劝,猫儿天性,吃就吃了。 可现在她是胆子大了,有如出入自家门庭一般。散仙无奈,只当自己养了只野猫作罢。渐渐日子长了,赤鹤好像长了些良心,在外寻到珍奇稀药,也知道拿给散仙献个乖巧了。 再后来,散仙得知她并非寻常山猫,而是双瞳藏了妖气的九命猫。 可是她又为何会在这里?却是如何问,赤鹤都想不起了。 她记不起,散仙也不多问。 于是闲暇之日,就教她练起一书一画,学些寻常术法,不求通天遁地,但求修身养性,平常护个身也是不错的。 散仙与娘子从青丝至白首,两情相悦,却一直无后。有时散仙喝醉了酒,碰上赤鹤又来摸鱼,总会拉着她,在怀里揉个遍,叨叨着:“若娘子走了,我也自陨仙根,随她去了!” “别别别!你俩都去了,以后我找谁摸吃的去!” “没良心的货!心里念的都是什么!” 赤鹤嘿嘿笑笑,她当然不是没良心的货,不过逞一时口舌之能。于是又对散仙说:“我这眼睛是续命奇药,不如你挖一只出来,给夫人吃了去。” 她是认真之言,却吓坏了散仙:“胡诌!岂可用他人血肉,续自己的命。” 而听者却是耸耸肩,不屑道:“咱们吃的蔬果,尝的鱼肉,哪一样不是用‘他人血肉,续自己的命’呢?”话不糙理不假,可散仙还是摇摇头,叹道:“我是仙,娘子是仙上人,不能做这种事。” 以眼续命一事只得作罢。 她今日是进城新鲜了一圈,躲在街巷里,见着新开了一家酒铺。满是红艳艳的绸布挂在匾上,上书“天泉阁”三字,门里门外满满当当皆是前来贺喜的人,她看着热闹,不自觉就往里走了些。 “哪来的野猫,去去去!” 不过酒铺的店主倒是毫不客气,显然是不欢迎她这位“客人”的,更有些粗鲁的轰了她出去。赤鹤回头朝他喝了一声“没礼貌”,而在他听来不过也是一声寻常的“喵”叫。 转个角落,她摇身化成金钗之年的女童,晃晃脑袋上的两个花布髻,一摇一摆的往酒铺后院去。 散仙若是知道自己教的皮毛术法,被她用在偷吃摸喝上,怕是罚她抄三天的小楷书都不解气。 成功潜进酒铺的后院,扑鼻而来的就是漫空有些潮湿的酒香。馋虫既出,哪还知道收手的道理,掀了人家的酒盖就开始往自己酒壶里灌。 自然是被人发现了的,可旁人先以为是客家的小孩不懂事,还算客气礼貌的要引了她出去,她倒好,一个醉嗝原形毕露。 纵是旁人眼里也知这必是猫妖了,开业大吉的日子撞上猫妖,再没有比这还不痛快的事情了。 店家感叹:“那风水先生真是诳我钱财,说好今天宜室宜家宜开业,这算怎么回事?”怒火中烧,让家丁不得放过这野猫妖,逮住了就打。 其实她也不是打不过这群家仆,只是散仙说过,如果自己教的术法用在了欺负人上,那她以后再没鱼吃了。 我不欺负人,我防身总行吧? 于是捏了个法决,化雾逃生,只留下面面相觑的家仆与两眼发直的店主。 身上的伤就是这样这么来的,劫了酒来,她就卧在枝桠上有一口没一口的,不晌就喝个半醉,于是就有了摔下树枝那一幕。 她颠颠倒倒的往散仙住处去,路上遇倒坠巢的小鸟,先是比个鬼脸吓唬一番,又温温柔柔的捧了它送回树上去。 说来说去,也就还是个孩子心性。 还没进小院就闻到了缕缕饭香,许是娘子觉得她是猫儿,总是隔两顿就做了鱼,隔两顿就做条鱼。这也罢了,还委得散仙天天往池塘边跑,一蹲就是好几个时辰,每每空手而回,总要冲着她俩嚷嚷:“塘里无鱼,早被这猫吃完了!” 然抱怨归抱怨,看着身形慈和的娘子捧着一坨漫身花白毛茸茸的物件,再大的气,都变成了嘴角一抹似有似无上扬的弧度。 今天闻这香味,应是娘子又做了鱼。赤鹤其实好想抱着娘子的大腿,撒娇说可以不吃鱼,咱换个清淡点的,吃个肘子也是一样的。可娘子终归是迟迟暮里人,一头白雪还能记得给她做鱼,她已经非常满足了。 “赤鹤,我就猜着饭点到了,你也该来了。”说话的是笑呵呵的娘子,她手握着锅铲,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许是因为上了年纪眼睛花了,不眯缝着眼压根看不清人影了。 赤鹤“嘿嘿”笑笑,蹿到屋里去,正想往床上撒个懒,衣领就被人揪起来了。 “一身酒气。”是散仙恨铁不成钢的声音,“我干脆告诉娘子,今日这饭你不用吃了。”说着,略有些嫌弃的把她拎朝一旁,再不许她上床。 赤鹤闻闻自己身子,好像是有些酒糟的味道,才厚着脸皮笑道:“仙人莫怪,我就喝了一口。”说着,伸出个指头在散仙面前晃了晃,挑挑眉毛强调道:“一口。” “嘁!”散仙明显是不信她这般胡诌的,顺了把白须,反问道:“一口能挨人打吗?” “打?谁要打谁呀?” 是娘子缓缓端着热菜进屋了,一进门就听到散仙提了挨打的茬。 赤鹤乖巧的帮娘子一一端了菜,又搀了她坐下,散仙没好眼的望着她,好像连说教都懒得多送她一句。 落座入席,赤鹤讨好的给散仙夹了菜,散仙接了,就算是认她的错了。见散仙松下脸来了,她又忙不迭的给娘子也夹菜,酱香扑鼻的红烧鱼撒了些许翠绿的香葱,腾腾热气都是蹿鼻的香。 赤鹤不吃葱,夹了鱼之后想把香葱挑出去,却又落得散仙一顿数落:“这不吃那不吃,偏有你这般挑食的野猫!” “我才不是野猫。”她全然不管散仙如何说教,依然细细的挑着她的葱花,“你们在这一日,我就没有做野猫的份。”话里喜滋滋的尽是得意,把散仙说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更惹得娘子笑意甜甜的,柔声让散仙闭嘴了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蜂蜜 吃完饭,她懂事又麻利的收拾了碗筷,洗洗刷干净,虽然洗个碗也把厨房搞得一团糟,不过好在是做了件正事。 刷完碗化成原型,抖了抖毛就想溜回林子去,却被散仙逮着脖颈往怀里塞。 “今日又是被哪家揍了?”散仙替她顺着毛,生怕她长了虱子,有意无意的还在她皮间毛里翻翻。 赤鹤被他顺得舒服,喉咙里“呼噜呼噜”的,洋洋闭眼想睡过去,却又被散仙拍拍脑袋拍个清醒,柔声喝道:“少给我‘念经’,问你话呢。” “酒铺的家丁。我本无意偷酒的,可那店主可恶了些,连门都不允我进”她抬起爪子放到嘴里啃啃,又道:“吃他一口酒,不与他计较!” 散仙见她这幅赖皮模样,有些哭笑不得,叹道:“说得你还大度了。” “那是自然!”赤鹤抬眼看他,眼前这位素衣老人用术法控制着自己的容颜,陪着娘子从及笄之年的花容月貌到耄耋之年的苍苍白发。然双目之中的炯炯神气,却是如何也掩不了的。 “日后莫在偷摸别家吃食,你要吃要喝,这家里还不够的么?”散仙是心疼她被人打了的,可赤鹤毫不在意,努努鼻子道:“我也不想摸他的酒,是他先惹了我的” “好好好,万事总是别人不对。”散仙笑了笑,颇有些宠溺的抱着赤鹤更紧了些,往石凳坐下,才轻声道:“我是再不想见着你被人打。若日后我与娘子都不在了,你再被人欺负了,你找谁哭去呢?”他有些舍不得的揉揉赤鹤的脑袋,赤鹤也很是舒坦的闭着眼把头往他手里又蹭了蹭,腻声道:“才不会。娘子长命百岁,你也长命百岁。” 白霜一样的月光照着地面,好像树木距离头顶这片青天的距离也近了些。有几只晚归的夜鸟从林子里一惊而出,是这黑夜里最吵闹的声音了。 散仙不应她的话,只是慢慢揉着她的脑袋。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倦意上来,也将就着在散仙怀里睡着了。 几日后 这段日子过得也甚是清闲,只是赤鹤自从与散仙夜谈以后,收敛了许多。整日闷在林子里也不去别处吵闹,乖乖安分的修法两日。虽并无什么长进,可她自我安慰着感觉自己身心都焕然一新了。 既然安分了那么多天,不好好补补怎么成。 这边想着,那边悄摸摸的又要往崖边的蜂窝去,馋猫胆大,竟想着去偷蜜吃。 往高耸的崖边望去,有些呛眼的阳光直射在崖石上,她伸手挡挡阳光,如此也只能把那蜂窝看个大概位置。 “晚上还可拿给娘子泡水喝,娘子高兴,说不定做顿肘子给我吃。”她嘻嘻笑着,原不是嘴馋,是想偷了蜜给娘子送去。 她舔舔嘴唇,似乎已经闻到酱烧肘子的香味,再撒上一缕葱花 不不,不要葱花。 不要葱花。 她摇摇头,回到现实里。虽还不是盛夏的烈日,可光这么晒着也着实烤人。她随手摘了片阔叶,挡在头上当个遮阳,确实凉爽了许多。 说偷说干就干!化成了猫型更为灵活,蹭蹭蹭的就往崖边接近。 许是地势险要,种子抓不住根,所以并没多少能遮阳的树木。又被这硬生生的晒了大半日,石面早都是烫乎乎的了。这爪子溜得再快毕竟是肉长的,烫的她龇牙咧嘴,那挣扎的表情,不知道的怕以为是只饿疯了的山猫吧。 待她离着蜂窝近了,刚想动手捞一把,忽然瞥见有什么异样。 崖边同样有人伸出一只木杈来,那木杈顿了一下,往旁边探出个脑袋,一人一猫对视一秒,继而相看惊呼大叫起来,而那人显然没控制好手里的木杈,失神打在了蜂窝上。 蜂窝重重的砸在岩石上,骨碌碌的滚下了崖底。而里面的黄蜂也倾巢而出,没有一刻的迟疑就簇拥着密密麻麻直冲着他们而来。 “啊!!”那人抱头大叫,连滚带爬的往后方跑去,蜂潮也追着他去了,赤鹤见状,忙不迭的往崖下奔去,想着趁那人没回来,自己捡个漏多好。 蜂窝果然落在矮木间,只是砸的有些碎,渗了些蜜出来,已经引了嗜甜的虫子往上边爬了。 她抽出随身的布包,挑挑拣拣了几瓣干净的蜂巢包好,才又伸了爪子蘸了些蜜往嘴里送,野蜂采的百花蜜最是香甜,乐得她眉头都皱在一起。干脆直接上嘴舔吃开来。 听得有悉悉索索的声音靠近,她竖起耳朵,随之一声略带悲凉的“猫妖!!”,惊得她汗毛都要竖起来。 抬头望去,是一长发高束,穿戴齐整却有些狼狈,面色不俗却有些红疙瘩的少年,正泪眼汪汪的看着她。 看这架势,就是刚才那一位了。 赤鹤慢慢向后退了两步,毕竟是人家遭了罪自己才能吃一口甜,颜面是有些过不去。麻溜的一转头就想跑,哪料那人手速极快,猛地一下跃至她身旁揪起她的脖颈,将她提至眼前。任她挣扎着四肢,发出“嗷嗷”的示威声。 那人朝她比个鬼脸,小心的换成双手托举状举着她,怒目道:“你看我这脸上!!啧啧,你这猫妖也不厚道,怎么能让我一人遭罪呢!” 说着,又把赤鹤往眼前挪了一寸,这下赤鹤不光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脸上的红疙瘩,连他的呼吸都能簌簌的感觉到。 她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少年把她放下,她摇身化为人形,少年也见怪不怪。 “小哥,对不住对不住。”边说着,边作势在腰间掏着什么,摸半天,摸出个酒壶。 场面有些尴尬。 她好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把酒壶往少年眼前一送,慷慨道:“拿去吧!”少年愣了一下,质疑道:“送个破酒壶给我?” “喂!什么破酒壶!”赤鹤不高兴了,这可是她的宝贝,少年见她发怒,颇为正经的指了指自己的脸,示意她不要与自己置气。赤鹤哼了一声,收好她的酒壶,妥协道:“行行行,你跟我来吧,找点草药给你敷上。” 少年一乐,却也忘不了自己拿一脸疙瘩换回来的蜂蜜,蹲下身取出一个木盒细细收好散落的蜂蜜,才对着赤鹤道:“走,开路!” 要不是仙人教育的好,我哪管你。 赤鹤白了他一眼,也仔细收好了自己的东西,带着他沿途找些草药。 此时雨水不多,草药生的隐匿,费了好半天劲才寻到一些能用的。她小心的捣出药汁,又认真给少年擦上,边擦边嘱咐着:“仙人说了,‘承物之恩,必怀德在心’。你也看到了,现在雨水甚少,找这些草药不易,你可别浪费了人家辛辛苦苦长一阵” “什么仙人,你是怕我再继续找你麻烦吧?”少年看了她一眼,有些戏谑,赤鹤锁了眉,正经道:“真是仙人跟我说的。所谓一茶一饭,都当思来之不易。” 少年认真看了她一眼,接过剩下的药汁,郑重的点了点头,应了声“嗯!”而后又见赤鹤满意的笑了,以一副孺子可教的眼神看着他,看来她嘴里的仙人,是真的。 “你莫不是哪个散仙的常侍童子?”少年试探性的发问,而赤鹤兀自摇摇头,坦言道:“哪个散仙会闲日子不痛快寻了我去做常侍童子?” “既不是常侍童子,那你口口称的散仙是哪位?” “我从不知他名号诶,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呀?你又是谁?” 不是这少年知道的多,而是赤鹤见的世面太少。仅是少年一语说了几个她自觉新鲜的词汇,就把她唬住了。 “只因我是仙家的常侍童子呀。”他略略掩面笑起来,又收了袖子微微拱手道:“只唤小仙云汀便可。” “云听?听什么?”赤鹤拧着眉,实是这同音的字多了些,难免闹了笑话。 云汀清了清嗓,拉过她的手来,细细比划着:“汀,这个汀” “噢噢,这个汀,知道了知道了!”赤鹤讪讪的缩回手,心道谁知与你还有没有第二面的交集,我还要管你哪个‘汀’么。 不过这倒可以当成今日的顽笑,跟散仙说了说,她也要像模像样的拉过散仙的手,指点着“汀,这个汀”。 嘿嘿,想想都乐得不行。 自己终是有机会教育教育他。 说起了散仙,赤鹤想起了自己包袱里的蜜,又见天晚,不想再与云汀纠缠,只客套两句拔腿就跑。 少年呆愣愣的看着她一窜没影却引得矮木簌簌招摇的路子,忍不住颔首笑了出来,然而稍不注意碰上了自己脸上的红疙瘩,却又吃痛的“嘶——”了一声。 他不是避不开那些野蜂,只是想找这猫妖寻个乐子,不带点伤怎能让它信服? “罢了罢了,还是回去让星女替我看看好了” 赤鹤跑着跑着,离着那小屋也慢慢近了。而今天的院子里分外的安静,没有散仙“之乎者也”的朗朗诵读声,也没有娘子“咔咔”大手大脚做家务的杂响。 她心里疑惑,抹了把额头,又快步朝前飞奔了去,等真正进了小院了,那种异样的安静才让她不安起来。 平常撒野惯了,总觉得自己来了这院子就该是热热闹闹的。 她跃上屋顶,寻常每当她这么做的时候,散仙早已气哇哇的跑出来数落她一通,教训她若是把房梁压塌了可怎么了得。 可今日却无声无息的,没人出来训她,没人扯着嗓子跟她斗嘴,更没人在一旁掩面笑着看他二人。 她横睡在屋顶上往林子边望去,一片油油绿色压得人眼都有些花。太阳渐渐夕沉了,晚风刮起来,吹得一树的绿片子沙沙作响。 本是静谧的景象,为何于她看来,竟是如此的压抑。 也不知她躺了多久,房门“嘎吱——”一声打开,她惊醒,跌跌撞撞的就跃下身,满脸不安的站在门前。 是散仙,满脸的疲惫,眼泪还带了几分泪迹。 原来仙人是会哭的。 “是赤鹤啊,今天,只怕没有鱼吃了。”散仙勉强挤出一丝笑来,伸手抚了抚她的头,赤鹤心里沉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掏出腰间的布袋。 “这个,给,给娘子的。”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知觉之间就哽咽了声音,鼻头酸酸的好不舒服。“我今天新摘的蜜。给娘子的!”她把最后四个字重声说了,眼泪也吧嗒吧嗒的随之而下。 散仙缓缓接过,点点头道:“乖猫儿,乖猫儿!我去问问娘子,她要不要吃,你就在这里等我,不要进来,好不好?” 赤鹤乖乖的点点头,用力揩了把眼泪。对,她不能进去,她不能看到里面是什么样子。 不一会,散仙就出来了,手上还是端着那个布包,慈和的笑着:“娘子说啦,她现在不吃,乖猫儿拿去吃,不要想着她啦!” 明明知道散仙是骗她的,明明知道娘子已经不会回答了,她却还是用力的点着头,吸了吸鼻涕,有些啰嗦的嘱咐道:“那你告诉娘子,我不会想她的,我一点都不想她,更不会想她做的鱼,不会想她做的酱肘子!” 说着,却是忍不住哗哗落下来的眼泪,擦了又落擦了又落,好像开了闸一般。 “仙人!你挖了我的眼去!挖我一只眼吧!”她再也忍不住了,嚎啕着,激动着,没了理智,想要散仙用她一只眼为娘子续命。 散仙也是动情,猛然将她搂至怀里,不住安慰道:“娘子跟我说啊,以后赤鹤可不能去偷别家东西吃了。” “我不偷我不偷!”赤鹤闷在散仙怀里,早把他的衣衫湿了大片,散仙又道:“娘子还说,赤鹤要好好修习术法,可不能让旁人欺负了。” “我修!我修!” “娘子还交代了,赤鹤要好好保护自己的眼睛,千万千万,要保护好了呀!” 她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怕鼻涕都已经粘了散仙一身了,她剧烈的摇着头,而散仙也收了情绪,将她移至身前,郑重道:“你答不答应?!” 她嚎着,用力点点头,喊着“我答应!我答应!我一定保护好自己的眼睛!不给娘子!也不给旁人!” 散仙似乎松了口气,摇摇头道:“今夜没鱼吃,你躲到厨房里把蜜吃了吧,我还要再和娘子说一会话。” 赤鹤乖巧,怎会不懂散仙一片用心良苦,只默默颔首,一步更比一步沉的往厨房去。 蜜本醇甜,香而不散。 她糊了自己一嘴的蜜,却还是掩不了满腔的酸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小崇仙君 也不知什么时候入的睡,梦里依稀还有她第一次见娘子的情景。 那时的娘子微微笑着站在墙边,手略略蜷起,对着来偷食的她柔声道:“来,过来。” 可是现在,娘子已经不会再叫她过来了。 迷迷糊糊的,她感觉到身旁有人,睡眼惺忪的模糊里,原是散仙已经来她身旁守着了。 “仙人!”她好像很害怕,还没完全起身就赶紧抓住了散仙的臂膀。然散仙脸上虽疲态尽显,却掩不了对她的一往宠溺。 “你随我来。”散仙把她拽着自己臂膀的手拉得更紧了一些,赤鹤胡乱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一改往常的嬉笑,颇有几分的正经的随着散仙出了院子。 林间的鸟雀依旧不懂事的吱呀叫唤着,散仙自顾牵着赤鹤往前走,他虽一头白雪,却仍有几分高大,且没有一丝伛偻。而赤鹤本就身形娇小,往他身边一站,倒更不显眼了。 直看到原本平整的山间,多了一堆黄土,赤鹤的脸色才又变了变。 “娘子曾说,生平最喜山光水色,安安静静,这里倒也符了她的心意。”散仙往坟前挪了挪,云淡风轻的。 赤鹤也往前挪了,“噗通”一声跪在坟包前,努了努鼻子,咬得嘴唇失了血色,几番颤了颤口却都没说出什么话来。干脆朝着坟包大大的磕了三个头。而再起身时,面上又挂了两行眼泪,沾了些泥土,脏脏的。 她是有些怨散仙的。 “我与娘子也没留个一儿半女,这倒是她最大的遗憾”散仙的声音轻飘飘的,晃眼间真几分云中仙的感觉,“后来遇见了你,她大半的心神,倒分给你了。” 散仙盈盈笑出声来,几句话又催得赤鹤呜呜咽咽,他伸手在她脸上揩了一把,反把她那张脸抹得更脏了。 “她放不下你,怕你遭人欺负,本嘱咐我好生护着你。”散仙脸色沉了几分,赤鹤也预感到了什么,死死将他拽着,呆呆的摇头喃语:“仙人,仙人” 可散仙却不说话了,只是深深的看着她,语气再不似刚刚那么轻松,倒像是压了千斤的石头:“你莫怪我。” 话未说完,山间风云突变,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气忽的压了一层阴云,林子里一时间灰暗起来,好像一场暴雨即临。 “不要,不要!”她慌了,抓着散仙的手更加的用力,一双眼睛大大的瞪着,急促的呼吸间,连口舌都干了。 “我怎能独活!!”散仙仰天长啸,一头原本束得齐整的银发也迎风散开来,这般悲怆暴戾的样子,真真是把拽着他衣角的人吓得懵了。 那灰蒙蒙的天也霎时变得浓黑了,她紧张的抬头看了看天空,手不自觉的松开了。心口不安的起伏着,抹了把额头,却不敢离开散仙半步。 自古最是真情伤人心。 眼前这位疯魔一般的仙人渐渐离地两尺,整个人撕心裂肺的在风中哀嚎着,好像下一秒就要碎裂开一般。 赤鹤想朝他扑过去,然他周身的气场过于强烈,赤鹤方一靠近,便被灼了个龇牙咧嘴,还未待她再试一遭,整个人就被猛的震开,直直的砸到石块上。 “嘶” 她吃痛,感觉喉头有些鲜甜,身上火辣辣的疼。可还是紧盯着坟旁那微微腾空的,大哀而大变的散仙。 他此刻陌生的让人害怕。 倾盆大雨说来就来,雨水冰凉,不一会就把她打个半湿,她一把一把的抹着被雨水糊住的眼,地面没一会儿就满是黄浆,她也不管,捂着身子就又朝散仙踱过去。 散仙似乎置身界外,身上没有一星半点是沾了水的,他似乎清醒了些,转眼看见了赤鹤。 他这一望,倒让她有些发毛。 只见散仙又笑了笑,竟生生将手掏进自己心口,直把赤鹤看得双目发紧。他竟慢慢的,掏出个发着些许光亮的物件,盛在自己掌心。 下一秒,散仙轰然倒地,重重的摔在坟旁。 “仙人!!”赤鹤哪还顾得了疼痛,蹿至仙人身旁拢着他。雨还下的很大,她尽量把散仙往自己身下靠了靠,想为他挡了雨。 散仙再无刚才的神采,整个人都黯淡下去,伸出颤抖的手把那个发亮的物件递到她眼前。 是一截骨头,是他的仙骨。 “命里嵌了仙骨,方能登崇明宫。”散仙声音极小,一字一句都说的极为吃力。 赤鹤也不知脸上是雨还是泪,只知道笨拙的帮他擦着脸,喊着他,不住的摇着头。 怎么会这样,那个神采奕奕的散仙,不该是这个样子。 “我且随娘子去,你也断不会再无依无靠。”散仙面无血色,嘴角却吃力的想满足的笑起来,可还未等他笑开,那只拿着仙骨的手,就落在了泥里。 散仙,自陨了。 “不会的”赤鹤喘着粗气,显然不愿意相信,还是执着的叫着他,可怀中人却没一点的反应,连简单的应一声都没给她。 “啊!!”她仰头长嚎,一心的依赖崩溃得片瓦不留。都走了,他们都走了,往后的日子,她又该怎么过。 雨慢慢变小了,黑云也慢慢浅了颜色。 娘子的坟旁,多了一个土堆。 而双坟前,木然跪着一个人。 她脸上是干掉的泥渍,满当当的狼狈,都在叙述着刚刚她经历了什么。 手里轻握的那根仙骨还在弱弱的发着光,她往散仙的坟深深看了一眼,有些迟疑的把那根仙骨看了又看。 然后一点一点,把仙骨塞进了自己的心口。 “唔”她垂首,只觉周身难受,继而头晕目眩,昏倒在了坟前。 再醒来,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过了几个白天夜晚。 心口处早已没了异样,反而有种从未有过的清畅之感。 “咦?” 这是何处? 身旁哪还有双坟,睁眼便是香香软软的床帐,整整齐齐的书桌椅凳。 “你可算是醒了。”好像还有人,在这床帐的背后。 她轻轻挪下床,瞳孔有些发紧。 眼前之人面色朗逸不俗,一双凝了秋水的眸子,穿一袭白底蓝纹的薄衫,束着个规整的发髻。 “在下云汀,可还记得?” 她脑袋跳了一下,原是那日捡蜜之人。 捡蜜,娘子,散仙 “这是何处?”她记挂着他们,忙不迭的想问个明白,然云汀细细引她坐下,柔声道。 “崇明宫。坊间传言,‘置身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崇明宫。” “我,在,哪?”她有些反应不过来,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只依稀记得散仙说过。 云汀笑了笑,拂了拂袖子,伸手替她理了有些凌乱的头发,依然柔声道:“你该给帝公问安了,小崇仙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梅林仙君 窗外天色是好的,温温的映着。把她的脸,照的好看极了。 “小虫仙?”赤鹤的脸白一阵红一阵,她本是猫,怎的淋了场雨,到变成虫了? 云汀好像老熟人一般,拉过她的手,在上面比划着:“崇,这个崇。” “好好好,这个崇。”她讪讪缩回手,挠了挠手心,还想再说什么,又见云汀负了手,打量她道:“青崖山神好歹是个中崇仙位,可他的仙骨到了你体内,却只有小崇仙位的效力了。” 赤鹤听得似懂非懂。 懂的是散仙原是青崖山的山神么。可他陨了,那青崖山怎么办。 “他陨了,仙骨予了你,若你修为足够,承了他中崇仙位,这青崖山神由你任了,倒也未尝不可,只是”云汀没说话了,赤鹤又怎会不明白他没说完的那半句。 “我未曾觊觎山神之位,只是青崖山他们,毕竟都还在那。”她垂下眼,有几分伤情,身前人又拿她看了两看,宽慰道:“凡事判断,帝公和天君自有定夺,你且随我先去见了帝公吧。” 门外一派安详,静静的,时不时能遇见一两个仙婢端着个手路过。 没一会儿就到了一处宅院前,这宅子比青崖山那处小屋足足大了许多倍,虽是气派,然一瓦一砾却都再寻常不过。并没有如她想象中仙家宫殿那般是连高墙都闪着金光的。 若不是门廊前立着两名侍卫,怕她一眼也就扫过了。 进了院子,一眼就能望见院内种了一颗硕大的醉凰花,之所以叫醉凰花,是这树开花之时,满树粉金的骨朵就像醉酒的凤凰,垂着花梢,翘着花尾。 她看得哑然,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身后已然站了两个人。 “好看吗?” 她回过神来,速速转身,见一灰发白须,玄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负手在她身后,面上虽是慈蔼,却掩不了几分顽笑。 “好,好看。”她呆呆的,不自觉望向了云汀,云汀清咳一声,朝她使了个颜色,她方反应过来,有些笨拙的朝男子躬身拱了手,低声道:“见过帝公。” 帝公顺了把白须,笑出声来,摆手道:“那日青崖山风云突变,我就料想怕是山神出了事,谁想着,这情种竟把仙骨予了你这猫妖。”帝公背过身去,又补充了一句:“还是只九命猫妖哦,不对,八命,现在只有八命啦。” 原来赤鹤此前在冢前强融仙骨,是拿了一命相抵,所以中崇仙位到了她这,就成了小崇仙位了。 他踱到石桌旁坐下,似乎对赤鹤的来历有些了然于心却绝于口。赤鹤也没在意什么八命九命,只收回手,有些拘谨的还站在原处。 “此事就不用告知天君了,日后你在崇明宫安安分分修学,也莫去别处惹事。”帝公探手倒了杯茶,抿了一嘴。 来的路上,云汀先和她知会了一些,说这崇明宫自开世之时,便传着两个当家作主的位置,一是天君,一是帝公。传承至今,虽在位的人不同,可这称呼就没变过。两个位置仙阶相同,相互制衡。 她细细听着帝公这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她不用去跟另一个老大打报告了。 “我也觉得,我就一小仙,怕也用不得四处跟人嚷嚷。”她讪讪笑笑,有些放松的搓了搓手,帝公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默默笑了抿口茶去。 “帝公,我能问您老人家一个问题吗?”她往前挪了挪,不忘看了眼云汀。 “老人家?哈哈哈,好,问,问。”帝公似乎是听了个新鲜词语,乐呵呵了。 “山神既陨,那青崖山”她揶揄着,见帝公拿她看着,她慌忙摇摇手解释:“我不是眼比天高觊觎山神之位,只是想问了问,既没了山神,那谁管着青崖山一草一木?我此前受了他不少的恩,想托那位仙家,别造了山震,砸了他的夫妻冢”她声音小下去,有些不自信。 “嗯。”帝公点了点头,道:“此山暂由梅林仙君顾着。” “梅林仙君?”她记着了这名号,又听帝公道:“梅林仙君住在东面,你大可让云汀领了你去,小事一桩,他不会为难的。” 往帝公宅院出来,赤鹤就一刻不停的缠着云汀,只是偶有一两个仙婢路过,她才会稍稍束了手一本正经。 “不是我不愿领了你去,只是我怕你唐突,反倒对仙君不敬。”云汀有些受不了她在耳边叨叨,拉她往边上靠了靠。 “不会的不会的,我必当恭恭敬敬。”她说着,又像模像样的躬了身,倒真有几分乖巧的样子。云汀无奈,只得又嘱咐了她几句,引着她往东面去了。 越过一道水洼子,却见一处绿荫繁茂之地,林荫中隐隐可见一间挺高的小宅,顶上被缠了许多藤蔓须根,倒与刚刚帝公那处宅院截然不同了。 “梅林仙君受不得吵闹,你别一会儿咋咋呼呼,惹了人家。”离近了小宅,云汀又不忘嘱咐两句。 赤鹤听话的点着头,那样子活像一个小跟班,正经道:“我知道了老大!” “什么老大,我是帝公的贴身侍徒,你叫我老大,又该叫帝公什么?” 赤鹤吐了吐舌头,挑眉道:“噢,原来你是小跟班啊?” “怎么又成小跟班了!”云汀扭着眼,正想辩驳两句,然屋门却吱呀开了,步出一着着素衣的长袍男子,锁着眉头望着二人。 “云汀?你何故在我门前吵闹?”这人想必是梅林仙君不错了。 “云汀见过仙君,扰了仙君清净。”云汀拱手行礼,赤鹤也忙躬身,有些笨拙。 梅林仙君看了看二人,拂了拂袖子,目光恰与赤鹤迎上,他仔细看了看,问道:“你的眼睛?” 赤鹤抬了眼,望着他,以为他还要说什么。然梅林仙君只是摇了摇头,侧身道:“进来吧。” 屋内陈设简单,隐隐还有股泥土的味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云汀公子这是来寻我找药的么?”梅林仙君给他二人斟了茶水,语气淡淡的,二人相视一眼,赤鹤有些尴尬的搓着衣角。 “仙君” “别仙君仙君的叫了,唤我元屏就是了。”眼前这位素色衣裳的神仙有些不耐烦的看了赤鹤一眼,又低头捣鼓着他自己的事情。 她一时语塞,想着自己总归没说错话,就凑近了些,恳切道:“听帝公说,青崖山暂归元屏仙君顾着?” 元屏有些嫌弃的瞥了她一眼,是不满她还带着仙君二字唤他的。不过也没多计较,应道:“确实暂由我顾着,如何?” “赤鹤求仙君一事,还望仙君答应!”她有些激动,起身朝元屏行礼。云汀见她这般郑重,想着怕是自己刚刚把元屏说得过于严肃了,于是在一旁掩面想笑,伸手轻轻拽了拽她。 “再叫我仙君,就别再多说一字了。”元屏给云汀递了个颜色,示意他扶了赤鹤坐下。 赤鹤端端坐着,恳切道:“青崖山之前的山神,他夫妻二人,于我有恩。还望仙君留意,别让山震毁了他二人的夫妻冢。”她说完,自觉又多话了那两个字,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就这一事?没了?”元屏锁着眉,有些不可置信。若只此一事,其实倒不必如此大费周折。 “还能求点儿别的?”赤鹤不自信的望了望云汀,却见他只顾自己喝茶,对他二人的谈话,并不插嘴。 元屏笑了笑,道:“你不妨说来听听。” 她咽了咽喉咙,初登崇明,她是怯懦了些。人生地不熟,规矩不通,她只怕自己说话做事越了界。 “我能不能,知道他二人下一世,投的好不好?还能不能继续在一起?”她声音有些小,眼却一眨不眨的看着元屏。 大概是觉得散仙陨时太过哀拗,她盼着下一世他俩还能好。 “这个,我这儿就不知道了,得去问了司命仙君才行。”元屏顿了顿,又道:“你若是愿意出点小力,我倒也很愿意替你去打听打听。”他浅笑如斯,余光瞥到不明所以的云汀。 “你要让她干嘛?”云汀咽下嘴里的茶,他倒不是怕元屏为难赤鹤,只是怕赤鹤毛手毛脚,反倒给他添了乱。 “我愿意,只要不杀人放火,我都愿意。”赤鹤凛然,元屏没出声,自顾走出房门,示意她跟过来。 他伸手指了指院子里面,道:“院里的果子该收了,替我把果子收完就可以。” “就这样?”赤鹤觉得这活简单的很,却不知元屏指的果园究的有多大,而有的果树是窜天了长,一趟折腾下来,也不知要几天才能收拾完。 赤鹤一蹦三跳的,她倒觉得这是个清闲的活计,云汀本想去帮忙,却暗暗被元屏拦下了。 待她走的远了,元屏才扭头把云汀细细打量一遍,嘴里不住啧啧有声。 “青崖山神把仙骨给她我倒不奇怪,我奇怪的是你,怎的结识了这么一只猫妖?”元屏满脸想听戏的表情,丝毫不似平日里那副乐得清净的样子。 “认识了就认识了,有什么奇怪。崇明宫里,又不是没有兽仙。”云汀努努鼻子,并没觉得有何不妥。 他当然不愿意把自己捡蜜的事情与元屏说了。 元屏也不知拾了个什么东西在手里把玩着,道:“是,是有兽仙,不奇怪。” 这话分明是藏着什么的,云汀耐不住他这般说一半不说一半的样子,急道:“到底如何?” “你就没觉得她的眼睛很奇怪?”元屏神色荡漾,见身旁人没有吱声,又道:“她双目有异,身负九命对了,她此番融了仙骨,历了一劫去掉一命,你可跟她说了?” “说了” 元屏听罢,把手里的东西掷了出去,拍了拍手上的灰,沉声道:“现在那双眼,就是她的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养梧峰 元屏指的果园很大,赤鹤在里面兜兜转转,忙活了大半天,眼见着果子摘了好几筐,但树却没经手几棵。 抹了把额头,倒有些虚了。 她靠在一颗果树下,望着这百亩无际的林荫地,忽然想到,曾经娘子最喜摆弄些花花草草。她那时还不识散仙,只是肚饿难耐,偷了娘子种的一颗酸果,被娘子见了,竟拿了炸过的油肉来给她吃。 一晃眼,都是好多年的事情了。 “偷懒呢?” 元屏慢慢穿过林子踱步过来,赤鹤听见他的声音,赶紧站起来拍拍屁股。 “没有,我刚坐下呢”她挠了挠脑袋,元屏望了望那几筐摘好的果子,又说道:“这些果子待会你遣个车童给你带回去,分给那些修学的弟子尝个鲜。” 崇明宫里分了个峰头出来,称作养梧峰。专供各界地仙望族的得意门生修学用。赤鹤初入崇明,就被安排在了那儿暂住。 元屏让她拿了果子回去,是想着她总要跟人打招呼的,手里有点东西,别人也不至于对她太过冷淡。 可她明显是不懂元屏一片心意,反而诧异道:“全部吗?” 也太重了吧。不过这后半句,她是没敢当着元屏的面说的。 “全部。”元屏挂着笑,就差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话梢顿了顿,元屏凑近了她,细细打量着她的周身,直把她看得浑身发毛。 “你说你受了那山神的恩,可又是如何结识的他呢?” 元屏兴致很足,赤鹤原原本本的说了,只是把自己偷吃摸喝的事情说的敷衍了些,可任她说的如何敷衍,眼前这位仙君自是明白个透亮的。 “就如此?” “对呀,就如此。”赤鹤不明他要干嘛,满眼的不谙世事。 元屏抿着唇,伸手摘了个果子往她怀里一扔,她之前就一直嘴馋但不敢偷吃,现在既是扔给她了,也不客气的抱着就啃起来。 “可你又是如何到的青崖山呢?”元屏旋了个身,腾至一枝低梢上斜坐着,垂眼望着她。 赤鹤心里跳了一下,嘴里咕咕哝哝一嘴果肉一时噎在嘴里。 “我忘了。”她抬眼,倒不似假话。 “忘了?”元屏微微锁眉,有些不相信。 她咽了咽嘴里的东西,擦了把嘴,憾言道:“我也不知为什么,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觉醒来,就在青崖山。可在这梦之前的事,我是怎么也不记得了。” 她说的无奈,元屏闭眼也不再看她,靠在树干上沉思了一会,才又问道:“那你可知,自己双眼有异?” 赤鹤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应声道:“那梦里好像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我的眼是续命奇药,‘他’一直说一直说,直说道我醒”她顿了顿,努力回想着以前的事,“仙元屏,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她语气恳切,把自己能追溯到的最远的记忆都翻了出来。元屏“嗯”了一声,不再追问,又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满眼无奈,略略笑道:“我就随口一问,毕竟不认得你,话多了些。你别见怪。” 二人干巴巴的又聊了些有的没的,见着天色晚了,才遣了车童送她回养梧峰。临了,还不忘嘱咐着让她明日早些过来干活。 天色近晚,散养的灵兽也慢慢开始引回了棚里。一路上陌生的东西多了起来,她看着倒是稀奇的很。 养梧峰地界不算最大,但也是钟灵毓秀之地,山水鸟树自是一样不缺的。 她拜托车童把那一车果子送至该送的地儿,初来乍到,她也不懂该怎么处置。那车童爽朗的笑笑,道:“仙君客气,我去处理便是。” 听那车童唤自己“仙君”,她还不习惯,于是又多嘴问了句:“这崇明宫,住的不尽是有仙阶的人么?” 车童应了声,又谦和道:“崇明宫里,虽分着小中大三个仙位,但也不是人人都排上号的。像仙君暂住的这个养梧峰,里面歇的虽也是望族子弟,却都是没仙阶的。”那车童说的详细,她也明了几分。 虽然自己仙位最小,仙阶低微,但好歹是个小崇仙君,还有比自己位份低的,那就是连小崇都算不上的。 想着也不是人人都能欺负她,她到也安了颗心。 “这是哪位妹妹?以前没见过。” 一个玲玲妙声,从养梧峰传来。 近看是个穿着橘黄衣裙,发上钗着金步摇,腰间束着坠玉绸带的大家闺秀,一步一近而来的皆是贵气。 赤鹤心叹这女子长得是真俊俏,也自觉比不上她华贵,就略略行了一礼。 那女子回礼,自介说名唤薇萧,是盘连谷地仙的门生。她问了赤鹤是不是新来的修学子弟。还未等赤鹤答话,一旁的车童许是年纪尚小,话也多些,就接道:“这位姐姐是新晋的小崇仙君,刚刚从梅林仙君那里过来,拿了果子要分给各位少爷小姐的。” 薇萧眼神动了动,若按礼数来讲,她们在此修学的弟子,无论见的是哪阶崇仙,都是要行礼的。不过她眼见赤鹤衣着简单,说话生硬,想着她怕是也不懂这些,就把那该有的礼都省去了。 “仙君初来,不若由学生引路进去吧?”说着,她稍稍让开一道,赤鹤有些不自在,忙道:“小仙才浅。叫我赤鹤就好。” 这话似乎正合了薇萧的意,盈盈笑着十分热络,指着一山一水告诉她这是哪位仙君移来的风水,那又是哪位仙君的手笔,熟悉的好像在这待了很久的样子。 “你在这养梧峰,待了好些年了吗?”她一边看着身边有急有缓路过的各家子弟,一边好奇的问了一声,薇萧听了,不由笑道:“若是能待好几年,倒也是我的福气了。” 赤鹤不明,移眼看她,薇萧又解释道:“小仙君你也该知道,这养梧峰,住的都是各界地仙的得意门生。” 她“嗯”了一声,心想,是那车童说过的。 “我们这些弟子,全是一招一式历练出来,严格选拔之后方能在此修学一年。年满之后,最具资格的那个人才会被留在崇明宫赐了仙阶。其余人等,自是哪来的回哪去了。”薇萧说的轻飘飘的,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能在此修学一年,再回到原来的地方,不说给各家师门添光,只说自己,都是能昂着脑袋走路的经历了。” 原是如此。赤鹤点点头,想到了云汀。 他说自己是帝公的侍徒,那应该就曾是这些弟子中最后留下来的那一个吧。 这番想着,她二人已经到了一处长桥之前,那长桥前立着一块七尺来高的水幕,流光溢彩,还有哗哗的水声。 “这是初心幕,能映出万物初始之形。因长桥对面就是休寝的地方,所以天君特立在此处,意在告诫各弟子,勿忘本,勿忘初心。” 赤鹤脑子有点疼,她原型是猫,这初心幕是如何也避不开的。本是念着怕吓着薇萧,后又想人家是地仙的徒弟,什么世面没见过。 所以在薇萧抬脚之后,她也跟着走了过去。那水幕倒真是灵验的很,彷如镜子一般就将她猫手猫脚的样子照了个通透,一席白花花的毛,一双金黄澄澈的眼,在那水幕里还有几分亦真亦幻。 她没注意到薇萧的脸色有些变了,只自顾站在长桥上望着桥下翻涌而望不着边际的云海。 “小仙君,原是猫仙么?”薇萧嘴巴颤了颤,赤鹤摇摇头,坦言道:“猫妖吧,我不过捡了根仙骨,得了个小崇仙做做罢了。” 竟不是修炼至境的兽仙,只是捡了根仙骨? 薇萧沉了沉脸色,伸手引了桥的对岸,道:“那边就是休寝的地方,学生尚还有事,就不再送小仙君了。” 赤鹤已经很感谢她带了那么久的路了,听她这么说,连忙拉着她谢了又谢,还道:“改日我若从梅林仙君那又拿了果子,定给你尝尝。”她是真心实意的,那薇萧自然也谢了她,二人就此别过。 待她走得远了,薇萧又站在初心幕前,眉眼间写满了不屑。 “就是炼化至境的小崇位兽仙我都不放在眼里,别说你还只是个偷了仙骨的猫妖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蓄意 许是觉得自己给一个卑微且无名的小卒哈腰了半天,总是咽不下气,薇萧这一路上连走路都带了风,生怕旁人不敢来招惹她。 而连着几天,一大清早的赤鹤就跑到梅林仙君的林荫地里摘果子做活计。一开始还与元屏客气寒暄两句,一来一往以后,见她往这儿来了,二人都是极有默契的点头相视一笑,也没了那么多拘谨。 这日她又在果树下偷懒,还寻了个自以为隐蔽的位置靠着。然没多久便觉有只温温的手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 “云汀?”她揉了把眼睛,警觉的回头看了一把,听见云汀说梅林仙君并没有来此,方松了口气。 云汀有意拉她起来,她只撑着自己站起身,几日没见云汀,他倒也并没什么变化。 “司命仙君那边有消息了。”云汀望着她,道:“山神投了个高官之家,命里学仕官运亨畅。” 他这番话惹得赤鹤一脑子打着眼皮子的激动,连忙拉着他,又问:“那娘子呢?” 云汀定了定她的身,慰道:“娘子虽不是名门,却也是柴丰米足之户。与那山神十二年后当有一缘,若是这缘结下了,二人再续前缘必是白首同心。可若这缘没结下,再各自相安,也没什么不好。” 十二年。 她心里默默记下,这是不能忘了的。 二人正聊至兴头,也不知元屏几时凑过来的,端端的倚在一桩树干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云汀与那猫妖谈天说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梅林仙君,在那偷看的可尽兴?” “咳咳” 云汀一句话噎得他有些挂不住面,正了正衣领踱过来。赤鹤见他来了,撒丫子就要跑开,她怕的是这位梅林仙君训她偷懒。 “莫慌莫慌”元屏灵活的提溜住她的衣领,正色道:“替我把药草给冬青仙君送去吧,顺便把他那儿的伏林异兽牵回来,免你一天活计。” 赤鹤松了口气,浅浅应了一声就走了。 没两步,又折返回来。 “冬青仙君处怎走?”果然,该不认路还是不认路。 好在冬青仙君住的地方离养梧峰并不远,方方正正的宅院,倒更像是办公的地方。 进进出出许多仙婢侍仆,脸上挂的俱是形色匆匆,看来这位冬青仙君是个没闲时的掌事。 “请问”她凑近了个人想问问,不过人家好像没太听见,撇开她就继续往门外走了。此番吃了个瘪,更有些不太好开口。 “小仙君?你怎在此处?” 她回头,笑了,是那日引她熟悉养梧峰的薇萧。 “我来给冬青仙君送药草,顺便牵了伏林异兽给梅林仙君去。”她很是喜滋滋的,好歹是碰见个熟人。 薇萧望了望来往的人群,径直就往殿里去,没一会又出来,意味深长笑道:“冬青仙君说伏林异兽就在后院,药草自行放到后院就可。” 她面上挂着笑,头却是高高昂着。这在赤鹤眼中全成了另一种风采,不由赞道:“薇萧姑娘你真厉害,人脉也那么广!”她是真心的,此时的薇萧于她眼里,那真是才貌双全的人物。 薇萧听她赞言,面上的笑更得意了一些,但终还是人多,须得向她行个小礼,便又向她欠了身,说引她去后院。 其实她刚想行礼,赤鹤便扶住了她。 这猫眼里并无恁多分别,一拜再拜的,她只怕自己受不住了。 后院较之前殿清净了许多,赤鹤这也才知道,这冬青仙君管的是一方驭下神兽,所以来来往往替各家主子打理的侍仆才多了些。 放眼望去,大大小小的兽棚很是干净,一两个小仆抱着料草这里蹿一蹿那里跑一跑,很是尽责,把这后院打理得干干净净。 她本就是兽,见着呜咽哼鸣的异兽们自然亲近些,没太多怕的。想着元屏怕也是这么想,才嘱她来牵了伏林回去。 没多时,眼前见着一只兽首鸟身的异兽,蔽着翅膀,扭着个脑袋似睡非睡的。 薇萧向后退了些,面露嫌色,低声说:“那就是伏林异兽。”她心里催着赤鹤快些牵了去,脸色不由的有些难看。 伏林许是感知到有人朝自己靠近,甩了甩脖子清醒几分就朝着二人直愣愣的看过来,还不忘张嘴“嗷——”的啸鸣一声,一双眼睛像亮着光似的。 赤鹤以为薇萧是怕这异兽狰狞,就柔柔安慰了她两句。才解了伏林的缰绳牵了出来,又与记簿的小仆报了是牵去梅林仙君处,那小仆记下,又瞟了她一眼,道:“这伏林跟着仙君你倒是安静。” 她讪笑两声,没多说话。 薇萧于她身后翻了个白眼,心道一只猫一只鸟,没打起来就算不错了,你还夸它安静? 然见着一人一兽的背影,她忽的想到了什么。 我对着你这猫妖礼数半天,终不是白搭的了 太阳下山以后,天气就回寒了去。落日的残红已经看不见了,只有略微发冷的黄云照着地面,暗暗的有些阴郁。 未至林荫地,到了一处水洼子前,薇萧忽的崴了一下,当下就痛的想往地上坐,赤鹤慌忙扶稳她,下意识的就要替她看看脚伤了没。 而薇萧却略略缩了缩,吞吞吐吐道:“不碍事,脚脏的很,怕不合给小仙君看。” “有什么脏不脏的,你别动。”哪知赤鹤并不在意,说着就又要躬身,薇萧忙拦了她,道:“若有人见了,只怕要责罚学生不合礼数。若小仙君不赶时间,能否替我拧一方湿帕?我擦擦也就没事了。” 赤鹤想来她说的也对,就细细扶了薇萧坐下,自己朝水洼子走去。 然而没等她沾到水,身后就传来薇萧的尖叫。 “啊!!——” 叫声凄惨,还伴着伏林扯着嗓子的长啸。 回头只见薇萧抱头跌在伏林身侧,而伏林呼扇着一对硕大的翅膀,作势欲攻。 赤鹤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得有些恍惚,也来不及多想,慌忙手持法结想制下伏林。薇萧见状,故作慌张的起身想要逃开,却是趁乱又暗暗刺了伏林一针。 此举虽掩人耳目,但却彻底的让伏林失控了。她针还不及拔出,就被伏林昂首长啸着擦身而过,席卷而过的风也把她带的有些站不稳。 赤鹤一把拉过她,唤了声“小心”。而伏林则挥舞着双翅,在草坪的上空毫无头绪的低飞着。 “你让开!”薇萧大力推开了她,满脸惊魂未定的指着她愤愤道:“你竟蓄意让伏林伤我!我这就把此事告到冬青仙君处,看你这猫妖是否还狂妄!” 说完,又朝她翻了个怨恨极深的白眼,有些哽咽的御空走了。 偌大的草坪上,只留下还没喘匀气的赤鹤。 “怎么会她不是脚崴了吗”她喃喃自语,慢慢蹲下身。 她哪会知道,薇萧佯装受伤,暗刺伏林一针,才做的这出戏。 怎么会变成这样?伏林如此温顺,怎么会突然狂躁失控呢? 她十指插进发间,揉着自己的头发,思绪从未如此乱过。 “我没有蓄意伤她,我真的没有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家宠 崇明宫上,思反谷中。 大抵是觉得“思反”二字最为简洁明了,所以崇明宫内这个罚人思过的地方,还直直的立着一块黝灰而冷冰冰的巨石,上书“思反”二字。 好像凡是被罚入这里的,都是犯了大错的人。 可我犯了什么错? 这是赤鹤在这里跪了几日以来一直没想清的事。 那日薇萧两行清泪,闹了冬青仙君的大殿,哭告她这个不入流的小崇仙君竟蓄意引伏林异兽伤她性命。 一个是盘连谷地仙心尖上的大弟子,一个只不过是崇明宫不起眼的小仙。 这思反谷的罪她总归是要受一遭的。 这谷里异常的冷清,除了石缝里时时透出一股寒风,听不到多余的一点声音。让人如何也睡不下,只能撑着一双眼,跪了几天就清醒了几天。 她眼里满是血丝,整个人都已经神游到梅林仙君的林荫地里了,恍惚中听见有人压着嗓子对自己喊:“赤鹤?” “赤鹤?” 那声音在这陌生的氛围里显得尤为熟悉,好像并不是神游来的。 僵硬的身体被人横腰抱起,双腿就这么软绵绵的挂在那人的臂上搭着。她动了动,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些。 这下更觉得有双温热的眸子将她望了又望,她也不臊,无力道:“你再磨蹭,梅林仙君的果子就该烂在地里了。” 云汀有些无可奈何的笑笑,也没说什么,御空携她离开了。 许是在思反谷几日几夜吹着冷风就没合过眼,到了林荫地那块极舒服的温暖乡,一睡就睡了个不知醒。 元屏看着眼前树枝间蜷成一团酣睡正浓的白猫,抿了口手里正浓的茶:“此事也不知天君知道没有。” “天君?”云汀奇怪,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必要惊动了天君么。 “帝公曾嘱咐这猫妖的事不必知会到天君耳朵里,我就是担心那弟子这么一闹对了,那弟子是盘连谷的么?”元屏似乎想起了什么,歪头看着云汀。 云汀想了想,应了一声,元屏摸了摸下巴,低声道:“盘连谷与天君关系甚好。只怕”他没了声音,也不管一旁满脸不解的少年郎,兀自咋舌说茶凉了,便旋身回了小屋中。 那茶你端着可喝了有两口? 云汀也懒得管他,提身踏至赤鹤身旁,轻轻就要把她抱在自己身上,期间赤鹤哝哝的“喵”了一声,却连眼皮子都没动一动。 睡得是真沉。 和风煦暖,果香入鼻。 梦里梦到了青崖山,有甜甜的蜂蜜味。 蜂蜜? 皱眉间,这白猫到底是醒了。 醒过来,蜂蜜是没有了,眼前只有甜甜的果酒,还有暖暖的大腿。 大腿? 赤鹤迅速晃了晃脑袋,跃至一旁显了人形,揉着有些发胀的双眼。 “醒了?”云汀拂了拂她趴过的大腿,没什么情绪,淡淡的把她看着。 有句话一直抵在喉间,是她这几日重复了无数次却一直没机会说出口的。 “我没有伤她。”她声音涩涩的,带着刚刚睡醒的鼻音。 云汀拉她坐下,将果酒推给她,略略笑道:“伏林身上有根细针,不是你爪子能带来的物件。” 细针?她不傻,云汀这么说,她当然明白了。 可她想不通的是,她哪里得罪了薇萧吗?言行举止,可有一处是不妥的? “那日还是她引我见识的养梧峰。”赤鹤低下头,伸手将果酒移至身前,拿在手里转着。 你没错,只是有的事总是猜不透的。 云汀把这话在心里想了想,却没说出口,颤了颤嘴唇,只道:“梅林仙君自酿的果酒,最是香甜暖身。”话罢,他起身要走,赤鹤赶紧望着他,急道:“你要去哪?” “自然是回帝公处。” 云汀见她有些揶揄,摇了摇头,踱到她身前蹲下,轻声道:“你今日先歇在这,明日天亮了又回养梧峰不迟。” 她就是担心她突然回了养梧峰,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薇萧。 云汀的一句话无疑让她安了安心,面色也放松下来,可心里却对自己这个小崇仙君的位置犯起了嘀咕。 梅林仙君的果酒自是她在凡界偷喝的那些清酒所不能比的,稍稍几杯下肚就有些上头,趴在桌边半睡半醒,颊上飘了两朵红晕,嘴里念念有词。 元屏闲游归来就见着这只醉猫,眉头蹙了蹙,问道:“不过进了回思反谷罢了,值得这般颓废么?”话说着,绕开她踏至阁楼,也不知去做些什么。 其实赤鹤脑子是清明的,只是醉态酣然,难免元屏会以为她大伤大痛了。 “元屏,你会和一只猫计较吗?会和一个不入流的小仙计较吗?”她扯着嗓子,生怕楼上的元屏听不见。 慢悠悠的下楼声,伴着晒干的果脯移至她面前。果脯上还带着细细的糖霜,剔透的样子很是让人嘴馋。 她顺了一颗喂进嘴里,又听得元屏在她身边道:“有人把仙分了个尊卑,却没人和一只家宠计较出个高下的。” 家宠? 她咽了咽喉咙,睁着一双眼睛似懂非懂的望着面无表情的元屏。 元屏也看着她,换了个声调:“吃够了吗?吃够了就继续干活去。” “咳咳”她吐出果核,一边抚着心口一边不可置信的看着元屏,失声道:“现在,现在是晚上呀!” 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就没自己动一动手吗?! 当然,最后这一句她是不敢说出口的。 窗外一片抹黑,只有暗暗的月光还贴着地面,拂过一片果园,好像都在朝她招手: “来呀!来呀!” 元屏的话像一声闷远的钟响,动静不大,却在她心里一直回着音。 家宠。 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这几日她摘果子的速度快了不止一点半点,云汀每每来串门时,都只见她像模像样兢兢业业的忙来忙去。 毕竟是答应了元屏的事情,肯定要做完的。 忙活了没几日,到底是把活做完了,也换得元屏心满意足的一口茶,还算是圆满。 此事就算告一段落,翻了个大清早,这位梅林仙君悠悠闲闲的在门口剪枝修叶,脚边就袭来一阵阵蹭人的暖意。 一坨白毛,正眨着一双赤金的圆眼,有一下没一下的在自己小腿肚上蹭来蹭去,时不时的还发出一声软绵绵的“喵”叫。 赤鹤啊赤鹤,你不是说,你是连那青崖山神都要忌惮三分的兽妖么? 元屏自顾做着手上的事情,淡淡道:“我这里不收野猫。” 那团毛明显顿了一下,转而又更加用力的蹭他,而那软侬的音调也变得越发黏腻起来。 “猫毛细密,落进果酒里可不好。”元屏忍不住望了望她,话才出口,白毛咻的扭身化为了人形,蹙着眉抱怨道:“仙君你” “听说帝公院里缺只家宠。” 他仍是那般淡然。却让眼前的赤鹤怔了一怔。 她显然是没想到帝公这块更高的镇山石的。 “自从结识了山神和娘子以后,我就只想着,安安静静不争不斗的过这一生。根本没想着自己会成仙”她喃喃着,元屏都听见了。 那就更要让她去找帝公了。 他知道赤鹤心性隐忍凛淡,要让她在这方水土上修行之中再迂回于人情世故间,到底有些为难她。 自己不是一棵大树,避一时的雨可以,可长远打算,帝公才是那棵牢靠的望天树。 “你若再磨蹭,帝公院里,怕就进了别的阿猫阿狗了。”他笑笑,略把赤鹤看着,那猫妖也忒不知好歹,冲着他努了努鼻子,比了个鬼脸,溜不见了。 云汀晚归回到帝公院中,隔着屋门就听到一阵阵的笑声。 他攒起眼,朝门外的侍仆望去,那侍仆摊开双手,一副不可他的表情。 这老头不会捡了个笑奶奶的果子吃了? 这般想着,他就扣了扣房门,听得里面应了一声,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方踏进房间,就有些愣。 那那那,那躺在地毯上翻着个肚皮打滚撒欢,一双爪子抓着个线团扑来扑去的,是只赤金瞳的白猫? 难道 “云汀,此后咱院里添张嘴。”帝公顺了把长须,眉飞色舞的拉着线团的另一端一高一低的逗弄着毯上的白猫。那白猫也及其配合的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果然。 梅林仙君神神秘秘,居然是把赤鹤发配到这儿来了。 “愣着干嘛,过来呀!”帝公朝云汀招了招手,而那白猫也极得意的冲他“喵!”了一声。 他有些无奈的笑出声来,摇头心道:青崖山结了一缘,没成想竟到这般地步了。 又叹了口气将白猫举起,沉声道:“小崇仙君真有志气,放着大好的仙位不做,竟跑到这儿当起了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偷听 如果每天只用晒晒太阳,避开旁人修习休息术法,这般恬静的日子,赤鹤倒是愿意一直混下去。 可是自从云汀晓得她不喜葱花之后,顿顿的给她的饭食都不忘撒上一把青翠的小葱花,外加他苦口婆心的一句:“挑食于修行无益。” 呸,借口。 院内除了侍仆和守门的武士,并不是时时有人。她散漫了几天,胆子也大了些,就想往别处开开眼。 崇明宫处处透着股让人心安又敬畏的气氛,几个荷塘子修缮的别有一番风情,荷间还戏着几只红白的小鱼,摆着云一样的鱼尾飘来飘去。 她此时化的是白猫的身形,耐不住自己一双讨嫌的爪子,扒在荷塘边就开始往水里一深一浅的掏鱼。直到整个臂膀都湿漉漉的可以滴水下来,才稍稍收敛几分。 有几个仙婢端着些果品吃食往荷塘边徐徐路过,她在的隐蔽,倒没引起那几个仙婢的注意。兀自舔着爪子理理毛发,往那几个仙婢去的方向望了望,玩性上头,就尾随着人家去了。 隐约可见一处连墙砖都透着几分奢靡的大宅,落在一处云水环绕的清净地儿,那规模虽与帝公的宅子差不多大,而帝公的院落较之此处,真是朴素的紧。 她走路并没声音,几步就蹿进了大宅的院子里,院内更是夸张的摆放着许多大红大紫的盆栽草植,若她没瞧错,连花盆都是闪眼的金色。 “啧啧,这院子。”她心里咋舌,已猜到这宅子里住的必是仙阶上乘的人物,看那仙婢一个接一个的往里送着酒品吃食,她愈发的好奇这院落的主人的到底怎样的真容。 她捏了个隐身诀匿去了仙迹,蹿至屋顶,一双赤金的眸子无比好奇的打量着屋内的一切,贼眉鼠脑的倒也将屋里的情况看了个大概。 屋子里的摆设不凡,但华丽中难免有些繁琐。再往躺榻上望去,却见一席玄色金玟衣裳很是慵懒的斜靠在缎面的铺盖上。 而衣裳的主人,面貌看不大清,但头发却是乌黑黑的,看来年纪也比帝公小了一些。 那人有气无力的摆摆手,屏退了屋内一干侍仆仙婢,赤鹤在顶上望着,一时间院子里除了守门武士,几乎都退了个干净。 “偷偷摸摸的,还要藏到什么时候?”那人好像是翻了个身,声音中气十足。 赤鹤心里一惊,脊梁骨蒙了层薄汗,难不成自己被发现了? 她正想硬着头皮显了身,跟这位仙君赔个不是,哪知屋内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天君难得闲暇,本将怎敢轻易叨扰。” 咦?原不是说我么? 她顿下脚步,忍不住又往深处看了看,只见一团黑气环绕着一席长袍,长袍下有着什么,倒看不出个实在了。 等等,刚刚这人,唤那玄衣男子为天君?! 她迟钝了些许,方反应过来,难怪这宅子如此奢华,竟是和帝公平起平坐的另一位老大的地盘么。 因帝公嘱咐过让她不要来招惹天君,所以她此下也是想走的,但又耐不住好奇的性子,想看看这位天君长着个什么模样,究的比帝公年轻了多少,又是如何的风采能与帝公一同掌管崇明宫呢? 天君已经从榻上起了身,踱至小桌前坐下斟茶,有些客套的与那位黑气缠身的长袍者寒暄着。 她一直觉得梅林仙君那副油盐不进的长相是这崇明宫里最为称眼的,然这天君才只露了半张脸,她就深深佩服到这最称眼的夸赞,就该挪了主了。 “鬼王嘱本将来给天君带个话,封印一事” “封印的事他急不来,告诉他,要么就好好的等,要么就发着火等。”天君语气满是不屑,好像压根没把那长袍者嘴里的鬼王放在眼里。 鬼王?封印?他们在说什么? 赤鹤把耳朵贴得近了些,根本把帝公的嘱咐全然抛之脑后了。 “天君别忘了,等的可不光是鬼王,是整个幻暝界,还有天君你。”那长袍者的声音冷冰冰的,完全没有温度。 “哼,你谁在那儿?!”天君猛地将茶杯朝屋顶掷过来,赤鹤受惊,仓促间脚下一滑把屋顶的瓦片碰撞的呤叮作响,长袍者也迅速隐了身形,没了踪影。 “喵!喵!”赤鹤一边叫着一边跃至平地上,侍仆们也集结起来,围在天君身边。 她匆匆回头望了一眼,正对上天君那张无比好看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头皮一紧,更是“喵!喵!”叫着,加速跑开了。 “天君?怎么了?”武士也是听到动静,忙不迭的跑了过来。天君蹙着眉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并没有事。 “刚刚那是什么?”他还是望着赤鹤离开的方向,面色有些难看。 “是只白猫。” “哪来的白猫?”他未曾听说身边有人养了白猫的。 “好像,好像是帝公院里的白猫。” “帝公?!”他一把揪起武士的衣领,那武士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激动起来,吓得有些吞吞吐吐的:“是,是,听仙婢闲侃时,说帝公在院里养了只白猫做家宠,那白猫有双赤金瞳,很,很是漂亮。” 他松开抓着武士衣领的手,若有所思的喃喃重复着刚才那句话:“白猫,赤金瞳” 入夜,明月高悬,亮堂堂的贴着地面。 天君已着人打探清楚了那只白猫的来历,知道她与养梧峰的薇萧有点过节。就派人私下传了薇萧入殿,只说有杂事相商。 养梧峰的弟子,能被天君传唤的能有几人?虽不知是何事,但薇萧脚下是不敢怠慢的。 谁知入了殿,却是四下无人,偌大的房间里单有她与天君两人,这倒让她有点发怵了。 “我听说,不日前有位小崇仙君意欲加害于你,可梅林仙君却从伏林异兽身上探到一根盘连谷弟子才会使的小针?”天君拿着帕子擦拭着他的摆件,余光撇到有些紧张的薇萧。 她有些心虚,这件事已过去很久,难道天君要以此事来怪罪她? 不,不行。 “回天君,那小针是学生使的没错,可是是用来自保用的。”她拱手,很是恭敬。 “哦?自保?” “天君不知,那所谓的小崇仙君,不过是一只猫妖所化,捡了青崖山山神的仙骨方得了个仙阶。那日弟子也不知何处得罪了她,她仗着自己本是兽妖,与伏林更能沟通融洽,竟然,竟然驱使了伏林异兽,蓄意伤害学生”她说的楚楚可怜,就差拿帕子揩揩眼泪以示清白。 天君满眼同情的把她看着,啧啧摇头,道了声:“幻暝界的妖兽,本就是心肠歹毒的。” “幻,幻暝界?”薇萧心里咯噔一下,眉头有些跳。 “可惜帝公心善,竟毫不知情,还将她养在身边。”天君已行至她身畔,慢慢的,一步一步很是稳重。 “天君,要学生做什么吗?”薇萧脸色沉闷,幻暝界,那是一个被他们这群弟子所畏惧,所不齿的存在。 他们的师傅,都苦口婆心劝诫过,幻暝界的鬼身异族无一不是滔天大恶的妖魔。千百年前的崇明宫与幻暝界水火不容,两派相斗,终以当时的天君和帝公合力祭出鸣魂鼎才结束了一场恶战。 传说鸣魂鼎不光封印了幻暝界通往凡界的道路,更是压制了所有鬼身异族修为的来源,以此才避免了那些嗜血的妖魔在三界之中为非作歹。 那赤鹤,竟是幻暝界偷跑出来的猫妖么? “我不便出面,毕竟碍着帝公这一层可你就不同了。”天君定定的看着她,嘴角遐着一丝笑,鼓舞道:“若能逼得这妖物退出崇明宫,不再染我崇明半片洁净,想来帝公,也是会很赞赏你的。” “若是,逼不退呢?”薇萧也看着他,额上蒙了一层细细汗。 天君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帝公老了,有的事情他不懂得当断则断,可你还不懂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凝冰阵 赤鹤揣着颗腾腾不安的心,一直捱到入夜,见一直没人来找自己的麻烦,想着这一事,怕也就作罢了。 她还念想,那天君生的俊朗,心肠倒也宽厚,不与自己计较。 这番胡思,居然没脸没皮的笑出声来。 惹得看书的云汀一阵斜眼。 “你犯什么傻气?”云汀翻了页书,将烛火移进了一些。 她看了看这位并不知情的少年郎,心想此事既然无人撞破,那就没必要自己多话。连同她偷听到了什么,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掖藏在心底了。 于是笑了笑,轻声道:“晚饭吃的欢喜,自然就笑了。” 云汀“哦?”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书本,饶有兴致道:“你几时吃葱花也能吃得开心了?” “云汀小仙撒的葱花,那岂能是凡品?”她凑近云汀身前,露出一排白花花的牙齿,十分的反常。 “你”云汀有些迟疑的往后挪了挪,一双眼睛极为不解的望着她,顿口到:“莫不是今日,又去偷喝了帝公的梅子酒吧?” 帝公有一窖醇厚的好酒,其中当属梅林仙君早年酿的几坛梅子酒最为可人。不日前曾匀了半小口给赤鹤尝了尝鲜,香得她足足迷迷糊糊了一整天。 赤鹤朝他比个鬼脸,不与他多话,优哉游哉的踱步到窗前。 这日子真好,极妙,极妙。 次日清晨,她正睡得香甜,云汀一碗素香撩人的清粥把她从梦中揪了回来。 “今日我护送帝公到鹿晨山叙事,你若是修习完了没人谈天,就去林荫地找找梅林仙君。”他将睡眼迷蒙的白猫捧在身上,眼见着她伸长了爪子打了个呵欠,又补充道:“梅林仙君还念叨着几日没见你。” 梅林仙君许是清净了许久,来了只闹腾的猫妖,这日子相反越过越嫌寡淡了。 其实自赤鹤来了崇明宫以后,见识的人多了,倒把心底里那从未萌发过的少女含羞的情愫也探了些苗头出来。脑子里映着元屏翩翩素衣云端客一样的身形,配上油盐不进的长相,当真是称眼。 一时半会,竟有些修习不进去。 说白了,就是开了从未开过的眼,遇着相貌合意的,也不管男女,总要犯会儿痴。 也不知这般心境被云汀晓得了,又该如何取笑她。 早早的修习完,她就想往梅林仙君的院子去。 路上光想着梅林仙君是不是又晒了新的果脯,欣喜着又能在他那沁人的林荫地里优哉游哉大半天。 然欣喜还没多大会,就笑不出来了。 “小仙君,许久未见。” 那空地上站着的,怎么会是薇萧? 赤鹤有些尴尬的提了提嘴角,道:“薇萧姑娘?” 眼前这位华衣在身的大小姐颤了颤头上的金步摇,离她近了些,寒暄道:“我想着小仙君总会来找梅林仙君的,特意在此处候着,倒真把小仙君你等来了。” 她面上恬着笑,好像从未与赤鹤有过过节,赤鹤歪头有些不明所以,疑道:“等我?” “上次的事情实是我受惊过度,一时脑子糊涂,连累了小仙君,总想跟你赔个不是。”她说着,一双流波似的眼睛定定的把赤鹤望着,这边就要欠身朝赤鹤行礼。 赤鹤虽知她不过是客套,但这幅可人的模样却着实让人拉不下脸来,忙伸手扶住了她,柔声道:“我位阶低微,实在受不得你这大礼。” “小仙君性子温和,薇萧惭愧。这话到嘴边的事,倒不知该不该说了。” 薇萧还是那副软而有礼的样子,不相干的人望了,怕也真要觉得那日的事,是赤鹤有错在先了, “没事没事,你也不记仇就好,我先走啦!”赤鹤脑子清明了一些,想着既然大家都已言和,那就不要再多生事端,只装没听到她后半句话,提步就想先走。 “小仙君!而今之事,只有你能帮我!”薇萧声音不大,却字字透着绵软无助,赤鹤走了一半,竟生生被她这般无辜声音拉了回去。 谁能不心软呢?罢了罢了,哪有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跟自己过不去呢。 “什么事呀?”赤鹤轻轻扶住她,她望了赤鹤一眼,低声道:“我不日前,许是招惹了凡界的兽妖,惹得它来崇明宫找学生麻烦了。此事若被司训的仙君知道了,怕是学生”她垂了眼,没了声音。 就这么简单个事情么? “那兽妖,现在何处?”赤鹤摸出帕子细细叠好递给薇萧,薇萧接过,又告知那兽妖就潜在自己屋内,却总也寻不到踪迹,只是在暗处捣乱。 赤鹤心想这也不是个难事,好好跟那兽妖说了,让它回去也就是了。当下劝住了薇萧,让她引自己过去。 还是养梧峰上,那般祥和严肃的光景。 薇萧引着她来到自己房门前,怯怯道:“这就是学生的房间,那,那我就不进去了。” 这件房与别的弟子厢房没什么差别,只是四周的房子感觉都空空的,应是人都出去了吧。 “想那兽妖只是调皮了些,你在门外等我片刻就好。”说着,又极为温柔的安慰了薇萧两句,样子很是贴心。 进屋之后顺手将门关上,屋内摆设特别的简单,丝毫不像薇萧这样的可人儿住的屋子。 可她并没看出屋内有什么异常,抿了抿嘴唇,想往屋子的更深处去看看。 “嘶” 她似是踏到了什么尖刺,脚底传来一阵凉凉的痛感,蹙着眉头低头正想看个明白,屋子里却渐渐响起了像是冰块裂开的声音。 “这是什么”看着眼前蔓延开来的一串冰纹,已经以越来越快的速度结成一张网,屋子里的温度也骤然下降,冻得她不自禁的环抱住自己。 那张网越来越清晰,范围越来越广,她才猛地反应过来,这并不是什么网,而明显是一个阵法! “不好!” 她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身想出去,却发现自己早已被死死的困在原地,任她如何用力,却都无法挣开那道冰冷的禁制,反而她每强冲一次,那禁制就越厚一层,到最后她只觉得自己的双脚被牢牢钉在原地,根本动弹不得。 “薇萧!!”她冲着门大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为了对付她这么一只小猫妖,使出那么强的凝冰阵呢?! 然门外根本没有反应,她又喊了一声“薇萧!!”,却是根本无人理睬她。 “我究的何处惹了你”她发着颤,嘴唇因为骤降的温度而变得发紫,周身冷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开。 其实若是这番动静,不可能不惊动旁人。 可是天君在给薇萧凝冰阵的时候,还给了她一道隔山屏。 将那隔山屏施在屋外,恁是那屋子里砸墙都不会传出半点声音。 薇萧算着,此时赤鹤怕是已经触发了结界,正在里面呼天喊地也不得知。 “这回真不是我有意的,谁让你身为幻暝界的妖兽,偏偏还混进了崇明宫呢”她手里把玩着赤鹤的方帕,嗤了一声,扬手一扔,任那方帕随风飘啊飘的,再也看不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星女 凝冰阵里,赤鹤化回她白猫的原型,略略喘着粗气躺在地上,浑身没有一处地方是不疼的。而这分痛苦里,她竟抽出了一些似曾相识却又很陌生的事情,慢慢在她脑子里清晰起来。 一个与崇明宫全然不同的地方,一个明亮的洞穴,一个用极寒之地挖出的苦寒玉造就的屋子。 那个屋子也特别的冷,可总有一个人在安慰她: “熬过去,熬过去就好了。” 是谁在说这个话呢? 然而眼前一阵带着些许斑点的漆黑,她终是支撑不住,昏死在了凝冰阵里。 因帝公说自己要在鹿晨山与苍松长老议事,一时半会是回不了崇明宫的。于是嘱了云汀先回去,不必一同在鹿晨山耗着。 他也落得清闲,回了崇明第一件事就是看看那只白猫还在不在院子里。 果然喊遍了院落都没见赤鹤的影子,仙婢见他左右寻着,猜到他是在找帝公所养的那只白猫,于是才告知说,晌午过后,白猫就溜出去了。 “就知道她闲不住,可是往梅林仙君的方向去了的?”云汀大有恨铁不成钢之势,猫妖不专心修学,才听得自己提了一句元屏,竟这般急切? 那仙婢也极为配合的点点头,云汀撇撇嘴,提步去寻了。 林荫地还是那般翠绿翠绿的让人舒心,此情此景,来份清酒,来盘林荫地现摘的还沾着水珠的果子,才真是惬意。 那才是神仙该过的日子。 远远的就看见元屏一席素衣,也不知在摆弄着什么,待他离的近了,元屏才不痛不痒的问了一句:“自从有了白猫,你来我这儿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了。” “尽胡诌。”云汀对他这个说法显然是心虚的,但还要做出嗤之以鼻的模样。正了正嗓子,就道:“那猫妖又给你干活去了?” 元屏停下手里的动作,淡淡道:“我倒想省点力气,可也要看你三公子舍不舍得借我一使呀?” 他话一出口,云汀连忙结了眉头朝他横了眼,又道:“她晌午过后就溜出来了,那么半天难道光在你这儿睡觉了?” 眼前人不再理他,兀自掸了掸衣面上的灰尘起了身,道:“我自认是长你些年岁,但不至于交流如此费劲。”说着,又挪进了他的小屋,云汀一头雾水,跟了进去,才又听得元屏道:“我从未见她来了这儿。” “什么?”云汀有些诧异,闹了半天,赤鹤压根没来过,没来找这位梅林仙君讨口甜汤喝? “我一直在这儿,从未见她来过。”元屏抬眼望着他,不像是在哄人。 “那怪了”云汀慢慢坐下身,喃喃道:“那她能去哪?这崇明宫那么大,她若是跑了不该跑的禁地,岂不是”虽然平日里那些不该闯的地方他都跟赤鹤细细说过,可生怕她玩性上头,撒野之后就全部抛之脑后了。 “你也说了,崇明宫那么大,难道就不许她四处看看么。”元屏替自己倒了杯茶,看云汀一副放心不下的样子,又把茶递了过去,安慰道:“好歹是在崇明宫里,不会有事的。” 云汀接了茶杯,呷了一口,没出声,而后元屏再跟他说什么,他好像都听不进去了。 他一直在林荫地等到天黑,也没见那白猫跑来找这位梅林仙君撒欢,心道怕是玩累了已经回宅院了,就辞了元屏晚饭,匆匆回去了。 宅院门口的仙婢见了他,向他行了个礼,他回了,顺口问了一声可见白猫回来? 然仙婢却摇了摇头,说自己也是刚来,并没见到白猫回来。 这是玩撒野了? 他推门进屋,见屋内摆设没有一样是动过的,就连那壶茶水都与出门前一样的分量,只是早已冷得透彻了。 冷不冷的他也没心情多管,倒了杯冷茶灌下喉,越发担心起来。 平常赤鹤若是跑出去兜风,准会在饭点端端的候在院子里,笑嘻嘻的扬脸与他说着那些自觉新鲜的事情。 今日竟然连饭都不回来吃了? 他又喝了口水,匆匆出门去。 御空跑了几处禁地,守卫都说未曾见过一只白猫擅闯,虽还是没消息,倒也让他宽了宽心,起码赤鹤没跑到禁地自找苦头吃。 他御空经过养梧峰,戛然停住。 整个崇明宫,赤鹤最熟的除了林荫地和帝公的宅院,就是养梧峰了。 此时大多弟子都已经回房了,所以养梧峰上除了间间亮着灯火的相房,大道上基本没什么人。 匆匆找了一圈,并没什么消息。他越来越觉得不妥,自己总不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逛,踏身御空,往林荫地相反的方向去了。 崇明宫西面,住着位极为端庄优雅,步态生莲的蝉衣仙君——星女。 星女与帝公关系尤为亲近,而除此之外甚少与人交谈,众仙每每提及这位蝉衣仙君,总叹道,人是生的极美极雅,可是话也真是少了些,难以熟络。 偏偏这星女的宅邸又住的偏远,云汀赶到时,心道她应该已落榻睡了。 还未等他伸手敲门,房门就嘎吱而开。 “我一直觉得今日还有什么事没了,原是还没等到你这孩子来找我一回。”星女让他进屋,屋子里熏得有些甜甜的香气,身心都放松了许多。 “星女妙算,云汀惭愧。”他朝星女客气了一番,却惹来星女一阵斜眼。 “少来些客套话。”星女轻怨了一句,又定定的拿他望着。 “你要找人?”星女脸上毫无情绪的波动,云汀哑然,点了点头。 “人不难找,只是”她微微垂眼,大概是在思考着什么。云汀看着心急,忙问道:“只是什么?” 星女抬眼劝阻:“你的身份,实在不合出面。” “这是为何?!”他有些激动,不过是寻个人,谁还管合不合出面。 “你爹为了护你,才将你化了这么个身份。此事生怕有过多牵扯。”星女说着,却是已经起身,嘱咐道:“我会替你把人带回来,而你要好好留在这里。” “星女!”云汀急急叫住她,“我知道你为我考虑颇多,但我”他咽了咽喉咙,那副模样,偏是执意要去。 星女也只能低低叹了一声,扔过去一个面罩,又照他喉间一点,封了他的声。 “既要去,你就忍一忍吧。” 话音刚落,门猛地被一阵烈风蹿开,星女御风而去。云汀速速系好遮面的黑布,随她踏出门追了过去。 养梧峰上,此时更加的安静冷清。星女和云汀端端落在长桥前,一双水媚的杏眼朝养梧峰深处望着。 其实刚刚云汀只要再多走深一些,不难感觉到这附近有隔山屏的存在。 二人往深处御空过去,已经能感受到隔山屏离自己越来越近,来到一处连房灯都没有的厢房前,他们才停了身子。 隔山屏赫赫然就施在其中的一间厢房前,星女是大崇仙位,隔山屏在她面前能挡了动静,却遮不住那厢房里透出的丝丝寒气。 “什么人?” 是恰巧想来厢房探探赤鹤死活的薇萧,手里警惕的捏了几根针。 星女悠悠转身,那眼神好像没有温度一般,扫视着眼前的这位弟子。 “星,星女!”薇萧慌忙收起手上的细针,委身朝星女行礼,冷汗袭身,慌了自己的阵脚。 “这房里,有什么?”星女轻轻指了指厢房,薇萧抬头看着她,又望了望一旁的蒙面人,顿口道:“不过,不过是只妖物罢了。” “哦?那你开门给我看看,是什么大恶不赦的妖物,需要动用了凝冰阵和隔山屏?”星女是有些恼的,声音自然重了些。云汀眼光一闪,刚想冲向前,就被星女暗暗牵制住。 眼前这弟子选了个这么避人耳目的地方,也是实实在在的“用心良苦”了。 “这就是普通妖物,怕是凶狠至极,骇了星女。”薇萧婉辞着,她只以为是这位仙君路过此处好奇罢了。 “打开!”星女轻喝一声,薇萧一震,又磨蹭片刻,才缓缓收了隔山屏。 “嘭——!” 星女拂袖激起一阵烈风,根本等不得她走近开门。直接连门框都拆了去,赫赫然一阵冷气迎了出来,连薇萧自己都打了个哆嗦。 屋内的凝冰阵泛着冷光,而正中一动不动的躺着一只白猫,也不知是死是活。 “唔!”云汀被封了声,却还是讶异的闷哼了一声,星女锁起眉头,抬掌破了凝冰阵。法阵刚破,云汀就疾步冲上前就抱起昏死过去的白猫。 “星女明察!这猫妖是幻暝界偷跑而来的妖兽,学生只是奉了天君的令”薇萧不明蒙面人的身份,不知他为何反应那么大。 “哦?”星女冷冷将她望着,质问道:“幻暝界的妖兽,怎会在帝公院里?”星女探了探白猫的脉搏,与云汀对视了一眼。 那少年眼里,愤怒之余,满是担心。 “这妖兽障眼,帝公许是一时不知” “妖兽障眼,只有你看了个明白,帝公倒老糊涂了?”星女怒里含威,更没了耐心。 “学生不敢!”薇萧自觉说错了话,软了身子就又要给星女行礼,然星女也不管她,二人兀自转身御空而去,只留下手足无措的薇萧,还站在原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炎心镜 周遭的温暖,压得眼皮子很重,如何也睁不开眼。 “赤鹤。”云汀柔柔的唤着她,漆黑中她应该是听到了,但就是醒不过来。 一只白猫,紧闭着双眼,绵绵软软的躺在他双手之间,一身流水般的白毛因主体的虚弱而变得黯淡无光。 “那弟子说,是奉了天君的令。”星女伸手抚了抚白猫,神色别样复杂。 云汀愣了愣,这话他也是听到了的。低声叹:“天君?天君怎么会?” “所以我才说,此事你不便出面。”星女旋身坐下,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揉着眉眼之间,幽幽道:“只怕有的事情,该变则变了。” 她心有预感,却不好明说,也不忍让云汀多分一些心神出来操心别的事。 “百年前,大哥二哥相继离奇仙陨,天君派人查探,说是幻暝界在作祟。”云汀还是低垂着眼望着怀里,那声音有些飘渺。 “那时我还小,尚未见过太多世面。母亲哀拗过度,没多久就纵了九雷池自陨。父亲为了护我,将我托给鹿晨山的长老,换了个鹿晨山弟子的身份,又来到崇明宫修学,而后成为了当年弟子中的第一人,名正言顺的留在了父亲身边,成为他的常侍弟子。” 而帝公对外宣称,自家三公子年幼病夭,当时看着整个崇明宫那哀拗的气氛,竟都是在祭奠明明还活着的自己。身为孩童的云汀,还感到了几分好笑。 可巧的是,他换了个身份再入崇明,却平平安安的过到了今天。 “赤鹤这件事,我只觉得蹊跷的很。怎么又会和天君扯在一起。”星女揉着眉心的手加了些力度,现已时值深夜,她只觉得自己整个脑仁都是疼的。 云汀不说话,若是天君觉得赤鹤有问题,大可直接让帝公处理,为何暗暗将此事交给一个养梧峰的弟子? “过两日,她若是有醒转的迹象,那就是挺过来了。”星女往卧房走,许是想趁着天还没亮,能睡一会是一会。 “若是没有醒呢?”云汀有些心急,巴巴的望着她。 “若是没有醒,只怕你得去找梅林仙君,求个东西” 两日后的晌午 一双青灰压在云汀眼下,他居然捧着赤鹤的猫身,两日两夜没合眼。 帝公也渡了些仙气给赤鹤,但这白猫一股脑都吸了进去,却是一点要做打算醒过来的样子都没有。 “这猫也忒贪心了些,还想吸我多少仙气才肯醒过来?”话是顽笑,只想宽宽云汀的心,可云汀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他爹,压根笑不出来。 “咳咳”帝公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疑道:“按说那凝冰阵不至于此,怎么将她伤的那么透彻?”语罢,又顺了顺自己的长须,在房内来回踱步,自语道:“莫非以前,这猫妖就极为畏寒?” 时间是在一分一秒的过去,云汀坐立难安,再也等不下去,只能御空去找梅林仙君。 林荫地安安静静的,没有梅林仙君的影子,只有随风沙沙而响的一片苍翠。 “梅林仙君处,有个名为‘炎心’的异宝,是以上古神木化玉所造的一面石镜,灵韵极强。将赤鹤封在其中,许能保回一命。” 他步子很沉,脑子里想的都是星女昨夜的话。 来到木屋前,他只觉得自己此刻动作都有些僵硬,有些迟钝,敲门声响了三下,竟也觉得很是漫长。 元屏还是那副不愠不淡的样子来开了门,只是看见门前稍显狼狈的云汀,还是有些结了眉眼。 “梅林仙君”他缓缓朝元屏躬身,沉声道:“求借我炎心镜一用。” 他从未在元屏面前如此,至多不过拱手温言,细细喊他一声“见过仙君”。这般躬身大礼,倒有些让人承接不住了。 “进来说话。”元屏猜想应是赤鹤出事了,也没了出门移苗的好心情。 云汀面上有些灰沉,疲态尽现,却还是抖着精神端端坐在元屏面前,将来龙去脉跟元屏说了一遍。 “这炎心镜,确在我这儿不错。”元屏思虑半天,还是说了实话,云汀眼里亮了亮,张嘴正想说什么,却又被元屏泼了一头一脸的冷水:“可我不能借给你。” “为,为什么?”云汀以为,元屏也是与赤鹤交好的,他是愿意借这镜子的。 “若天君所说为真,我借你这镜子,是坏了帝公,坏了星女。”元屏不看他,低头摆弄着什么,他如何不想救赤鹤呢?自己沉沉闷闷这百年,赤鹤时不时来他这儿嬉闹一番,让他尤为欢愉。 可他毕竟年长,他要顾虑周全,纵着性子来做事,那是年轻时候的光景了。 “一切祸患,云汀自担,只求仙君借我炎心镜。”云汀那般恳切,一双黑压压的眼睛像是要渴极了的麦田。 元屏沉声,喝道:“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我十分明白。” 那少年郎面无表情,反叫元屏看了有几分心疼。 “我院里有几株将死不死的草植。”他起身,目光落在门外,“若你能将那几株草植悉数救活,也算你留了一方恩德在林荫地。” 云汀静静听他说着,才觉口干难耐,抬手灌了杯冷茶。 “那炎心镜,我就当回礼借你。” “多谢仙君!”云汀激动,呛得咳了两声,茶碗都没放得安稳,就直冲着元屏所指的方向跑去。 他若是能看见自己这幅衣袂飘飘的背影,就能知道元屏为何狠不下心肠了。 林荫地有几株古木,年岁怕是比云汀都要老些。只是风雨摧残,开年的时候就变得将死不死,让元屏透透的心疼了一阵。 适才元屏所指的,就是这几株古木。 云汀抚着树干,心里清明的很,任他什么活不了的草植,渡上一口仙气,总能抖擞了枝叶一一精神过来。 他捏了个法决就朝其中一株古木呼了口气,可古木萧然,一口仙气过去,竟没多大反应。他只得又重新运了气,依样又呼出一口,那古木尽然收了,稍稍动动,却仍是没什么动静。 一来二去,一株古木竟耗了他足足五口仙气才又焕发新生,他两日未休,才是焕活一株就头晕的不行,靠着树干缓了良久,才又转移到下一株。 天色近晚,他已是脸色煞白,步子越发的沉了,踉跄间被人一把扶住,他稳了稳,那人缓缓递过来一面泛着红光的石镜。 “我已经那猫妖封在其中,能不能活过来,就看她自己造化了。”元屏把镜子塞到他手里,又嘱咐道:“镜子若碎了,她也就魂飞魄散了。” 魂飞魄散,在云汀心里,那就是万劫不复连渣都不剩的结局。 他仔细收好了镜子,还没来得及端详一遍,就听得元屏又说了一个让他站不稳的消息:“天君有令,蝉衣仙君私藏幻暝界妖兽,罚其陨自凡界,历一世劫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时光 时隔蝉衣仙君受罚陨自凡界,已过了五年有余。 五年间,崇明宫风云大变。 先是鸣魂鼎被破,天君协助幻暝界一干鬼将攻入崇明宫作乱,刺杀帝公。鬼将虽不敌天兵,暂被压制,但昭示着相安了近千百年的两界又将卷进一场混乱。 刺杀失败后,天君也自此下落不明,崇明宫唯剩帝公一人掌事。 而幻暝界也再没了动静,帝公深以为幻暝界众异族定是在凡界吸纳修为,积蓄力量。所以也派了不少的仙君隐入凡界,只待时机一到便与幻暝界一绝死战。 五年,崇明宫早已变得愈发的清冷严肃。 素衣少年翩翩站在云头上,隐了仙迹,飘飘然落在一户达官之家书房的屋顶上。稚嫩的读书声从窗里一句接一句的迎出来,清脆至极。 少年抚着手里的一面石镜,柔声道:“你心心念念的山神已经开始认字读书了,懂事的很。” 而镜子根本没有回答他,他似乎也习惯了,掏出一抹方帕来细细拭了拭上头落的灰尘。 身后揶揶揄揄的落了一名小仙官,正吞吞吐吐的想要唤他一声。 “有话就说。”云汀头也不回,将那方帕叠好,又仔细收了石镜,小仙官这才敢上前一步,道:“三公子,帝公唤您回去。” 自崇明宫大乱以后,他就坐回了原本的身份,那些在他身边呼了他近百年侍徒的仙官,尤其是那些还指使过他做这做那的仙官们,无一不哑然,而哑然之于,就是担心自己头顶的乌纱帽是不是还保得住。 崇明宫帝公院里,那棵醉凰化开的很好,簌簌风间,云汀一端着茶杯与帝公相对坐在石桌前。 若赤鹤五年前没有出事,现在她定是懒洋洋的趴在院头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尾巴,朝他打着呵欠吧。 可是五年了,任他日日揣着那面镜子,而镜子里的白猫,却一直没有醒过来。 “当年的事,我也渐渐有些眉目了。”帝公五年间苍老了不少,他话里所指的是云汀大哥和二哥离奇仙陨的事情。 云汀闭了闭眼,应道:“他杀了大哥二哥,害得母亲纵身九雷池,还”他念到了怀里的镜子,更加沉声道:“这笔账,我早该与他算的。” “可叹以前,我若早些退了这帝公的位置,许就没了这么多枝节。”帝公起身,这五年来他时时念的就这一句话,原先他不是没怀疑过,只是真正落实了这件事的时候,那满心的愤怒,竟比不上一丝懊悔。 “天肖澜自己的孽障,不该由您来负着。”他劝了两句,还有些不习惯换了称呼。崇明宫早没了天君,只有肇事的叛徒肖澜。 帝公哪会不知道他是在劝他,摆了摆手,又关心道:“那镜子还是没动静么?”帝公其实早已对赤鹤能醒过来不抱希望了,只是看他日夜守着,存着一丝希望总觉得她第二天就能活脱脱的跳出来,一直不忍点破。 云汀愣了一下,道:“应该快了。” 应该。 帝公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这些年他越发沉稳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又道:“梅林仙君说要去凡界看一眼星女的转世,你若想要同去,就早些去找他。” 是啊,星女的转世应也有五岁了,五年前她因赤鹤的事情受罚下界,说要历一世劫难,所以自出身起就比旁的小孩凄苦些。 然她的命格是被以前的天君——肖澜写定了的,云汀和元屏只得时不时去照看她一眼,避了她一些大灾大难,然小病小痛的,却是避不了的。 她命里的一场大劫,是定在她十九岁时。云汀就一直想着,赤鹤应该在这之前醒来的,她一直是知恩图报的,她怎么能不报星女的恩呢。 一间酒坊的后院墙上,两个隐了仙迹的少年模样的人,一坐一站。 “五岁便来酒坊讨生活,蝉衣仙君若是知道自己如此懂事,真不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元屏携了一丝笑,拿着个花枝斜斜坐着。 云汀没出声,其实星女被罚,他一直过意不去,当时星女封了他的声,遮去他的面貌,实实在在的护了他一遭。 “不急,离她十九岁,还差着十四年呢。”元屏一句话戳中云汀的心门,他听见云汀深深吸了口气,低低应了一声:“对,不急呢。” 话间,却是紧紧的握了一把手中的石镜。 赤鹤,你听到了吗? 十四年后 “哈哈哈” “你站住!” “哈哈哈,追不到!” 一对嬉耍的孩童,在林荫地前的水洼子旁正玩的高兴,忽然为首的那位叫做熵儿的刹停了脚步,使得追他的那个小女孩羽儿也踉踉跄跄的撞上了他的背。 “哎哟!你干什么呀!” “你又做什么!”小孩子拌嘴,一两句话的功夫。 熵儿指了指天边,兴奋道:“三公子说过,彩云既来,就是好事要来了,快,快去沁清园里寻三公子!”说着,跌跌撞撞化了一阵雾,变成一只翠绿的小鸟就叽叽喳喳往沁清园飞去,落单的羽儿奶声奶气的抱怨了一句,也踏了个步子化为一只粉金的小鸟,追着熵儿去了。 “三公子,三公子!”两只裳雨灵鸟扑棱棱的落在窗边,叽叽喳喳的就要闯进去,然还没叫个够,就被人一左一右平平的拎起来。 “就属你们两个最吵闹。”那声音温温的,将两只灵鸟放在地上,随之化雾一现,又是两个粉嫩嫩的孩童。 年纪大些的熵儿急切切的就扑到他脚边,嗲声道:“三公子,我和羽儿看见彩云了!你说过,彩云是祥兆”“是呀是呀,我也看见啦!”没等他说完,一旁的羽儿也扒在了云汀的裤腿上,一时间双腿上坠了两个娃娃,分量着实不小。 “好好好,都看见,都看见。”他只得躬身去,一手一个端抱在怀里。两个娃娃嘻嘻笑着,显然这姿势很是受用。 这沁清园是云汀从帝公院里搬出来之后住的地方,选了个尤为清净的地方,平常也少有人来往。 院里也好好的种了一颗醉凰花,他记着赤鹤第一次见到醉凰花的样子,也总盼着某天他一醒来,又能看到那个懵懂的小崇仙君站在醉凰花前,容他问一句:“好看吗?” 两个孩子在他怀里十分的听话,他正想抱着两个孩子入房去,就听见有人唤了他,回头望去正是元屏。 “寻了大半圈不见你们两个,倒真是又来找三公子了。”元屏柔柔的,说是训斥,却满嘴都是宠溺。 几年前,他从冬青仙君处得了两枚裳雨灵鸟的蛋,试着孵化了几个月,居然真的化出了这两个小家伙。 从此林荫地热热闹闹的,好像赤鹤又回来了一样。 元屏将熵儿和羽儿接过,化为原型立在他的肩头,又邀云汀道:“盘连谷地仙寿辰,你要不要去。” 盘连谷,正是薇萧所在的那个地盘。 云汀淡淡一笑,干脆道:“不去。” 早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元屏也不在意,兀自耸耸肩,笑道:“不去便不去,只是苦了你爹,又得干干的跑一趟盘连谷,亲自送回礼。” 每次盘连谷地仙寿辰,薇萧都会托人递份函文来沁清园。她自知当年赤鹤一事害得星女下界,云汀必定对她心存芥蒂。尤在得知云汀乃是崇明宫三公子之后,她那颗心更是巴巴的盼着能与云汀洗尽前嫌。 元屏一番话,多多少少让云汀听进去了些。 现在幻暝界一事岌岌可危,正是需要四方齐心的时候。总不能每次都让帝公亲自跑一遭。 “去送了礼就回来,该不会有别的事吧。”他抿了抿嘴唇,眼睛里映出了元屏一副甚是欣慰的笑脸,道:“送礼就好,大不了喝杯酒的事。” 云汀点点头,又思虑了一会儿,终是把怀里的石镜放回屋内的木桌上,才放放心心的出门。 断不能让薇萧,再有机会伤害赤鹤了。 盘连谷很是热闹,毕竟谷主地仙大寿,周边的大小仙官,连同妖仙都一起来贺寿。 云汀送了礼,说了两句吉祥话,又与地仙觥筹相交了几回,才找了借口可以回去。 然在门口,面对面的遇上了那位华衣金饰的小姐。 若说实话,薇萧的相貌在这一派年轻弟子中,是生的尤为出众的,可是现下的她在云汀眼里,却是见了不如不见。 “三公子,终是愿意赏脸,来我盘连谷一次。”薇萧慢慢走近他,想递上一块帕子给云汀擦汗。云汀生的端正俊朗,这些年愈发成熟了些,说不定将来还是崇明宫之主。她心里早就存了要与他交好的念想。 云汀看了她一眼,不接那方帕,礼貌性的拱手行了个礼,不急不缓的绕开她。 “三公子!蝉衣仙君一事,薇萧十多年来,没有一夜能安得下心。”她急切着,生怕这少年转身一走就再也没了消息。 “哦?”云汀顿了顿脚步,略略回头冷笑了一声,道:“那也没见你去她院门前负个荆请个罪?”他暗嘲薇萧惺惺作态,也不想与她多言语,提身御空就回崇明宫了。 “三公子!”薇萧匆匆追了两步,面上红一阵白一阵,那方帕在她手里直被攥的变了形。 回到沁清园已是很晚了,地仙寿辰必是把府上的好酒都捧了出来的。云汀喝了有些上头,脸上红扑扑的,还没来得及洗个脸,就赶紧去内屋看看镜子还好不好。 而眼前的景象,是痛痛快快的让他天灵盖凉了半截。 石镜碎了。 稀碎的石渣黯黯的散落在四周,一动也不动。 他以为自己眼花,用力揉了揉眼睛,而那稀碎的镜子,依样凌乱的躺在地上。 “镜子若碎了,她也就魂飞魄散了” 元屏十九年前的这句话此刻无比清晰的在他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回吟着,他僵僵的蹲下身,双眉紧紧的蹙起一个结。 怎么可能呢?明明熵儿羽儿说他们看见彩云了呀。 “赤鹤”他声音有些沙哑,哑的只有自己能听见。 他笨拙的伸手想要去拢起碎片,然更有一个声音,无比清明的,实实在在的震住了他。 护了十九年,盼了十九年,此刻穿过萧瑟的夜,真真切切的在他耳边响了一句: “云汀,你可还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往事 他愣了片刻,随即猛地清明过来,急急扭头看去,一双清潭似的眸子霎时像凝了秋露一般。 “你”他声音还是很哑,酒气蒸腾起来燥得他嗓子难受。 面前的人正是他揣在怀里生生揣了十九年的赤鹤。 只是许久未见,太久没见,这个名字再叫出口他都有几分生疏了。 “赤鹤!”他两步上前,踉踉跄跄的就一把抱住了那素衣披发的少女,许是在这炎心镜里待的久了,她身上有了一股很好闻的银杏的味道。 他松松将赤鹤移至眼前,那镜子当真是灵韵十足,这么些年,把她一双赤金瞳润养的十分水灵清透。云汀不过多看了两眼,就觉整个人都要陷进去。 “这些年,我虽时时梦在晦暗里,可你一片苦心,我确也切实感受到了的。”赤鹤颔首,一梦多年,再醒来竟没有多少激动,反倒多了几分莫由来的心酸。 “醒了就好。” 憋了半天,他不过憋出这四个字。 云汀总觉得她变了,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变了。 变好看了?她确实较之十九年前,多了十二分的灵气。 还有哪里变了呢? 他一时有些拘谨起来,幻想了无数次重逢的场景,此刻真真的放在自己面前,倒有些手足无措了。 然还未等他开口再问什么,就听赤鹤恳切道:“我想去找帝公,有极重要的事跟他说。” 夜晚有些凉,白凉的月光像是往地上撒上一层糖霜。 赤鹤拿了根发带松松的将自己的头发绑了绑,走在云汀身旁,一言不发。云汀时不时扭头看她,又暗暗掐了自己好几把。 嗯,是真疼。 帝公院内的守门武士应是新来的,没见过赤鹤,见她瞳色有异还略略愣了一会儿。 通报过后说帝公还没睡下,二人就径直去了他卧房,敲门有了回应之后就直接开门进去了。 赤鹤一颗心跳得极快,这一梦她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一路上她颠来倒去想的,就是怎么再去面对帝公,面对云汀。 “云汀啊,大晚上不睡觉,你跑我这儿来干嘛?”帝公的声音沉了下去,他本是闲闲的下榻往出走,待他视线明朗之后,却有些恍神了。 “小妖赤鹤,见过帝公。”赤鹤端端正正的躬身行了个礼,帝公望了望云汀,见他满脸肯定,才直了直身子,免了赤鹤的礼。 “赤鹤啊,你这一觉,睡得够久的。”帝公毕竟上了年纪,多少有些爱触景生情。可纵然此刻十分惊喜,他毕竟要端着一宫之主的面子,克了克情绪,邀她二人坐下。 “帝公,我”赤鹤颔首,手指不安的绞着衣面,道:“其实,我曾在天君院内,偷听到他与与一个黑袍人,谈论到什么封印的事。” 帝公顿了顿,有些无奈的笑道:“你这话,可是说晚了太久了。”他朝云汀看了一眼,云汀就略略将这十多年发生的事情跟赤鹤说了一遍。 原本她面上还有些血色,听云汀说完之后,她的脸与窗外的月光没什么两样了。 “都怪我”她无比自责,若当时及时说了,许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端了。 “也怪不得你,他有异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不过我现在明白了,原是因为你偷听到了不该听的,所以他才遣了那个养梧峰的弟子,设凝冰阵困你。”帝公宽慰了她两句,虽这句宽慰根本不足以解开她眉间的愁云。 “咳!”帝公清了清嗓,倒了杯热乎乎的茶水给她,又道:“这便是你所说的极重要的事?”赤鹤接过有些烫口的杯子,抱了足足的歉意望着帝公,摇了摇头。 “我,确是幻暝界的妖兽。”她声音很低,却很坚定。 云汀有些讶异,相反帝公倒很平静,一副早就了然于心的样子。 “数百年前,幻暝界已被鸣魂鼎封印了许久。老鬼王退位,幻暝界迎来了一位新的鬼王,他温和,谦逊,不喜纷战,还有一位俏若三春之桃的夫人。”赤鹤眼神有些呆,应是整个人都神游到那遗忘许久的回忆里了。 帝公又点了点头,附和道:“我记得那位鬼王。他曾向崇明宫示好,送了许多珍宝来崇明宫,一心想用平和的方式消除两界的恩怨我又何尝不是与他想的一样,若能相安平和的解决此事,没有伤亡,是再好不过。” 可是天君不这么想。 他说幻暝界尽为孽障妖魔,不容同情。两界本就不是一路人,若松了脸面,只会让他们的恶行变本加厉。 然而谁能想到,当初那位铁骨铁面的天君,最后竟会倒戈一击呢。 “鬼王求和失败,引起幻暝界一干鬼将心有不满,当时幻暝界分为了两派,一派是支持着鬼王以和为贵的,而另一派,却是背道而驰,一心只想破了鸣魂鼎,再与崇明宫决一死战。 我就在那样两派僵持不下的状态下,被鬼王所救。当时的我不过是只刚刚才得到修为的猫妖,命比纸薄。若没有鬼王救我,我根本没命活到今天。 鬼王心善,将他修炼的苦寒玉室腾出来供我疗伤用。我捡回一命,却也自此变得畏寒无比,所以薇萧的凝冰阵,才伤了我的根本”她垂着眼,再提起薇萧这个名字竟没有多少感觉。 “我伤好之后,就伴在鬼王与他夫人身边,过了几天安静日子。忽有一天鬼王匆匆找到我,将他的妖气强灌我的双眼,我双瞳受了灼伤,失明了一阵,再恢复视力的时候,才知道幻暝界内战打响,鬼王想将我的双眼培成续命奇药,希望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能舍眼救夫人一命。”她下意识的眨眨眼,而帝公与云汀仍然默不作声,她咽了咽喉咙,又继续说下去。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战死之后,夫人又怎么可能独活。战乱纷扰,我与鬼王的贴身侍卫匆匆葬了他夫妇二人,那侍卫又护我出了幻暝界,一路奔逃,才到了青崖山。 后来如何晕倒我就不知道了,再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以为自己是一直生在青崖山的。后又结识了山神,他告诉我,我双瞳有奇效,身负九命。我又以为这些,是我天生就带着的!在炎心镜里足足梦了十九年,这些事情,才一点点被我记起来” 她说完,并没有觉得轻松多少。这段记忆仿有千斤重,压得她后脖根很沉。 而一只手,暖暖而有力的握住了她。 “能想起来就好,你现在还活着,就更好。”云汀的话温温的,他才不管什么幻暝界,他等了那么多年,不是要与她兵刃相见的。 “原是如此。”帝公只当没看见云汀那副迷离的样子,顺了顺长须,叹道:“那位鬼王,着实令人可惜。” 后又顿了顿,故作轻松道:“你刚刚恢复,别再郁怀伤身。明日得空去看看梅林仙君,这些年,他也时时念着你。” 梅林仙君。 虽然过了这么久,可梅林仙君的笑貌,在她脑里依旧是清晰的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酒坊的梁九儿 这天下了场透实的雨,林荫地的草植很是舒坦地洗净了叶面。只是苦了梅林仙君,抱着一个大大的簸箕淋了个半湿。 “爹爹!爹爹!”还没待他理好衣衫,熵儿羽儿就一前一后的奔过来拽着他的衣角,满脸的兴奋。 “爹爹,三公子带了个姐姐一起过来,在屋里等你呢!” 云汀?姐姐?这倒新鲜了。 元屏任他俩缀着自己的衣角,细细理了理头发,漫不经心道:“哦?是个什么样的姐姐?” “是个眼睛极好看的姐姐。”熵儿急急的,看来这个姐姐与他们玩的还算开心。 元屏躬身一手抱起一个,又看了眼簸箕是不是放得安全规整。 “对呀对呀,姐姐的眼睛是赤金的!羽儿从未见过。” 赤金瞳。 他怔了神,竟忘了开门。 “爹爹?” 两个孩子见他没反应,伸出小手在他面前左右晃晃,元屏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抑了狂跳的内心,才又挺了挺背,伸脚轻踢开了门。 上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赤鹤规规矩矩的坐在桌前,见他进来了,徐徐起身。 你的眼睛,真的愈发好看了。 “姐姐!”熵儿羽儿从元屏身上磨蹭至地面,就冲着赤鹤跑过来。元屏将这两个娃娃喂的圆圆滚滚,现下一起扑到赤鹤身上,倒把她撞得有些站不稳。 “元屏,许久未见。”赤鹤扶住了两个孩子,朝他温温的问候了一声。 她挂了一丝笑在嘴边,衬着门口的光映在元屏眼里,把这笑映很是晃眼。 “嗯,许久未见。”元屏点了点头,举止淡然的路过云汀身边,抬了份果篮出来,轻飘飘道:“新晒的果脯正好挂了霜,这两个娃娃怕是没心思吃了,白便宜了你们。” 云汀拣了一个递给赤鹤,又朝元屏打趣道:“你怕是早就备下,光等着赤鹤来了。” 元屏瞟了他一眼,神态自若的呷了一口茶,淡淡道: “胡诌。” 晚饭自是与元屏和一对兄妹同吃的,席间看着元屏左右招呼着两个娃娃用餐,居然很是得心应手。讶得赤鹤暗叹梅林仙君真是不简单,当起家长来也是一把好手。 云汀显然没在意那么多,一筷一筷的尽往赤鹤碗里夹菜。有的菜食上沾了些葱花的,他还没来得及去掉,就见赤鹤稳稳的喂进嘴里。 他诧异的合不拢嘴,呆呆问道:“好吃么?” 赤鹤嘴里包着一嘴饭,不便说话,确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重重落回椅背上,完了完了,面前这位,只怕诚然不是那只猫妖了。 用罢晚饭,三人闲闲的坐在门廊前喝茶,望着两只裳雨灵鸟一翠一粉在面前的枝蔓间绕来绕去。 赤鹤看了竟没半点激动的样子,很是平和望着他们。 烛灯下她的侧脸很好看,云汀看的出神,终于明白赤鹤是哪里不同了。 以前没有记忆的她,就没有重压。每一天都是得过且过乐呵呵的样子,留着初生牛犊的不知所畏。 可是现在不同了,幻暝界的事,肖澜的事,还有星女的事。 在炎心镜里昏睡了十九年,就足足被磨了十九年的性子。 许是感知到有人在看着自己,赤鹤徐徐回头过来,朝着云汀轻轻笑了一下。 这个笑,他等了好多年, 几日后,因念着星女那一道劫数,赤鹤恢复了两日就下界了。 凡界她也是许久没来过,吵吵嚷嚷的闹市集井,呼来喝去的摊贩,吵闹的人群。 只有这扰人的,才是鲜活的人间。 云汀于她身旁穿着一席素衫,长发高束,眉目清亮,指了指前方一间酒坊,道:“梁九儿就在那间酒坊里打杂。” 他嘴里的梁九儿,正是星女投的那个凡胎。年华十九,在这酒坊里打了十多年的杂役。 二人挪至酒坊前,只见匾上大大写着“天泉阁”三字,赤鹤一怔,面上有些难堪。 嗯,若是这店家得知自己开业时的猫妖又来了,会是什么表情。 “如何?”云汀自然不知她这段往事,偏头问了一声,赤鹤讪讪笑了两声,敷衍道:“好店,好店!” “二位客官,要些什么酒?这墙上写着的都有。”迎来一位店伙计,眼看云汀穿着不俗,气质落落大方,应是有钱人家的来路,笑呵呵的就凑过来。 赤鹤散眼往墙上看过去,正正的看到那墙上香火奉着的财神旁,居然还奉着一只似猫又不像猫的物件。 “店家,这是?”她颤了颤手指,店伙计则满脸严肃,道:“这可是我家老爷奉的猫仙大人。” “猫仙?大人?”她额上挂了几点汗,可惜那店伙计根本看不见,正经道:“咱家这店开了二十余年,生日一直红红火火,咱家老爷说正是因为开店的时候来了位猫仙在府上闹了一圈,喝了口酒,觉得咱家的酒好喝得不得了,这才护佑了咱家这档子生意。” 赤鹤嘴角有些些抽搐,这店老板,想得着实多了些。 看她那副样子,云汀猜也猜了个大概。正准备打岔说些什么,就听得后院一阵嘈杂。 那店伙计匆匆道了声失陪就往后院跑,二人也好奇的探身出去,才入后院就闻着一阵扑鼻的酒香。又见一个仪表堂堂的男子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娃娃,身边杂七杂八的围了一圈人。 “你说你这当爹的,怎么能放着自己孩儿爬墙进来呢?那要是摔坏了,是不是还得拉我去报官,赔点跌打药水钱给你?”为首的一名店伙计没什么好脸色,周遭的人也附和道:“是呀是呀,摔坏了我们老爷的陈年佳酿,你负的了责么你!” 赤鹤往前伸了伸脑袋,那仪表堂堂的男子,分明是元屏。 看来是熵儿羽儿初入凡界有些兴奋,从墙头跌下来砸坏了店家的酒缸吧。 不过一个活生生的娃娃摔在酒缸上,居然毫发无伤还碎了偌大个缸子,也怪不得这些店伙计要来围观了。 元屏啊元屏,你把这两只鸟喂得也太好了些。 “借过,借过。”云汀夹缝过去,朝那为首的一人道:“这位店家,对不住对不住,这酒缸我们照赔,照赔。” 那伙计收了钱,皱着张脸,问道:“你们?一起的?” “一起的,这是我表亲,年纪轻轻当了爹什么都不懂,净知道教那两个娃娃练些耐摔打的功夫。”云汀解释了一番,不忘回头喝了元屏一声,道:“你看看大娃被你喂得皮实,也不给他俩找个娘!” “这俩娃娃,没娘?”那伙计许是有些同情,云汀趁热打铁,故作痛心压声道:“见都没见一面。” 生出来就是蛋,还没破壳就被元屏拿走了,怎么见? “啧啧啧。”那伙计的脸皱的更紧了些,一副情有可原的样子,将云汀递过来的银子收入怀里,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下次注意一点。”语罢,就遣散了众人,临了还不忘回头朝元屏怨了一句:“你还年轻,好歹给他俩找个娘!” 元屏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脸,兀自躬身给熵儿理了理衣服。 然熵儿见着不远处的赤鹤,哪还管得了他爹,高高喊了一句“姐姐!”就朝赤鹤扑过来,羽儿本来被那副场景吓得将哭未哭,见熵儿扑了过去,也是不甘落后的坠在赤鹤裙角上。 几日不见,赤鹤只觉得两个娃娃又长了些分量,她自知一下抱不起两个,就蹲身朝他们近了一些,从袖袋里摸出糖块塞给他两个。 “姐姐,爹爹不带我们玩,你带我们玩好不好?”羽儿一边撒着娇,一边努力的想爬到赤鹤身上。 看得出元屏平常对他俩尤为宠溺,时不时就端端的一手一个左右抱着。才给他俩养了这么个喜欢赖在人身上的习惯。 “就是你们砸了酒缸?” 这声音青青脆脆,像能掐得出水来。 几人扭头看过去,一位少女穿着短衣,袖子清清爽爽挽了个结的,手里撑把笤帚,拧着张脸颇为愤懑的看着他们。 应是来打扫刚刚这片狼藉的。 赤鹤有些尴尬的笑了一下,道:“对不住,给你添麻烦了。” 少女也不回,耸耸肩兀自朝碎片走过去,很是熟练的将那些碎片扫成一堆。 而她回头还想说句什么,就听得门外有人粗粗的喊了一声:“九儿!前门结账!” “来啦!” 她也提着嗓子应了一声,就把笤帚往墙角一搁,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还不忘拍了拍手上的灰。 而一直没开口的元屏终于低低问了一句:“九儿,你是梁九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鬼仆 梁九儿有几分不耐烦的回过头,挑眉问道:“如何?” 门前又有人催促了她一声,元屏拱了拱手道:“给你添麻烦了。” 他这话入耳有些不着边际。梁九儿没应声,怕是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掸了掸手就往前门去了。 入夜,熵儿和羽儿被元屏领回了崇明宫,走时两双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赤鹤,小嘴巴嘟得可以挂个油壶,万般不情愿。 那样贪玩又无知的样子,她隐约看见了十多年前的自己。 街上人群渐渐稀疏,不愿归家的小孩被亲娘提溜着耳朵往家里逮,小商小贩也大多回家了。大街上一时宽敞了许多,而光有一个孤零零的面摊还在招摇着灯笼。 “老板,两碗面。”云汀喜滋滋的拉赤鹤坐下,他其实不饿,就是嘴馋想寻些吃食打发时间。 “原先我这身份,在崇明宫里,就只有元屏和星女知道。”云汀替赤鹤拿了双筷子,递到她面前,赤鹤道了声谢,接过筷子没一会,店家的面也端了上来。 “这面可烫,二位小心。”先只上了一碗,云汀仔细的把面头拌匀,就让赤鹤先吃了,他又继续着自己的话茬:“他二人对我很照顾,也把我的身份藏的很好。尤其元屏,岁数应不比我长了多少,可举手投足间,是做足了长辈的样子。”他念起往日元屏那张臭脸,不禁失笑。 而另一边,刚刚吸了筷面的赤鹤表情有些难堪,他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问了一声。然赤鹤只是勉强咽下了嘴里的东西,支支吾吾道:“哽到了而已,其实我也不饿。”说罢,就将筷子横放在碗沿上,擦了擦嘴,目光闪亮亮的看着店家又风风火火的端了碗面来云汀眼前。 云汀毫无戒备,跐溜溜就挑起满满一筷往嘴里送,不过嚼了两三下,连嘴带眼也都僵住了。 这面,是出奇的难吃。 赤鹤憋着笑,低声劝道:“山神说过,一茶一饭,都当思来之不易。” 云汀囫囵咽下,抓过茶杯大口大口的往肚子里灌水,是如何也再吃不下第二口了。 “怪不得生意不好呢”他擦了擦汗,正想招手喊店家结账,回头望去却见面摊空荡荡的,只有他和赤鹤两个人。 “店家,收钱咯!” “店家?”他提了提声音,没人应,无奈只得将面钱放在桌上。 “云汀,那边是什么?” 他顺声望去,前方不远处有团黑压压的东西朝这边移了过来,再仔细瞧瞧,那团漆黑之下,好像还有两个人。 那团黑云越压越近,而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应是那团黑云在追什么,追上了,速度就慢了。 赤鹤细细瞧了一阵,惊呼一声:“不好!”就迅速御空上前。云汀被她突如其来的这一招搞得有些懵,只能稍落其后的拔腿跟过去。 待临近那团黑云,赤鹤手中现出一条流云般的红绫,看似飘软实则扎扎实实的挡下了那团黑云击出的一抹光刀。黑云顿了顿,又用了双倍的力气挥出两道光刀,她也不惧,抽起红菱直探黑云深处,使得光刀还未散出就被挡下,实在狼狈。 那红绫是帝公赠她的,说是自己闲置的宝贝。 云汀也紧追了上来护在她身前。彼时黑云也渐渐散去,露出一个红袍人影。 “三打一?你们鹿晨山,就是这么打抱不平的?”红袍人的声音很阴沉,褪去了顶上戴着的连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赤鹤眉间紧了紧,这样貌有些眼熟。 “纵是这样,你又如何?”云汀咄咄逼人,满是不屑。那红袍人心有不甘的望了一眼他们身后,却又自知力敌不过。只得恨恨的啐骂了一句,旋身散去。 云汀立马回头关切了一句:“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记挂着自己身后的二人。 灰黑的夜色中,是刚刚那位面摊老板,拢着个昏迷的少女。 “梁九儿?”赤鹤念了一句,面摊老板有些疲惫的抬起头,问道:“你们认识?” 该说认识还是不认识呢,她只能摇了摇头,道:“一面之缘。” 云汀探了探梁九儿的脖颈,示意赤鹤放心,并没有大碍。 然赤鹤还是十分不放心的摸出一粒三花丸喂进梁九儿嘴里,又替她一把一把的顺了喉咙,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说店家,你怎么在这儿?”云汀注意到这位面摊老板臂上带了伤,此刻被问起又下意识的想往身后掖藏。 “看来二位,也是同道。”那老板轻轻将梁九儿放平,略略拱手道:“在下金墨,是鹿晨山门下。” “哦,苍松长老的弟子。”云汀笑了笑。 难怪煮的面那么难吃。 “不知二位?” “云汀。闲散人士,不足挂齿。” 金墨含蓄笑笑,心想他不愿报个详细,也就不再勉强。 见他二人寒暄完了,忍了半天的赤鹤终于开口问:“刚刚那个,是鬼仆么?” “嗯是。”金墨沉吟了片刻,应了一句。 他揶揄几分,只因刚刚那个鬼仆能力当真算不得很强的。 被这么个鬼仆所伤,到底有些没面子。 “所以,幻暝界的人,已经如此猖狂了?”云汀锁着个眉头,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 金墨换了个姿势坐下,回道:“此处还不算猖狂,若要伦猖狂,临近幻暝界的翱洲才叫苦不堪言。” 他们交谈期间,梁九儿闷哼了几声,赤鹤赶紧轻轻扶起她,待她醒得有几分明白了,才唤了她一声:“九儿?” 那声音柔柔轻轻,直催得梁九儿梦影间牢牢抓住她的手,睁眼的第一句话就是渴求着:“老爷,老爷” 赤鹤心内“咯噔“一下——遭了,他几个压根没想起来酒坊这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劫这一字 留下金墨照顾梁九儿,二人就往酒坊赶过去。跃至后院的高墙上,并没察觉到坊中有什么动静。 如果有机会,赤鹤一定要嘱咐这酒坊老板一声,院墙可垒高些。 嗯,以他心目中那个猫仙的身份。 “这酒坊难道藏了什么宝贝?”云汀懒懒的坐在墙头上,一双眼睛苛苛的望着整个酒坊,猜疑是不是自己一时大意漏了什么。 赤鹤依着他身旁立足,粗略打量了一眼,试探道:“云汀,你说酒坊藏了宝贝。” “嗯?” “会不会这个宝贝,就是梁九儿?” 梁九儿前身到底是大崇仙位的蝉衣仙君,无论如何投身凡胎,都是要带了些灵气的。鬼仆劫上她,或许正是因为这个。 “有可能。还是你聪明。”云汀有几分欣喜,伸手要她拉自己起来,赤鹤才搭上手去,他便一把紧紧拉住,若无其事的就这么牵着,还道:“若如此,梁九儿是不能在酒坊待了。” 赤鹤微微低头看了一眼,云汀的手掌比自己宽厚许多,暖烘烘的,这般松松牵着,其实也不难受。 “也是,可她刚刚还喊了一声‘老爷’”她念起梁九儿刚刚的喃语,假意托腮趁势将手抽了出来,又提议还是先回去看看情况再说。 直到他二人走了,酒坊的主卧内,才闪出一双灰暗暗的眸子,死气沉沉的瞪着二人滞留过的高墙。 天明不过一会,可地面上已经热燥了起来。 时值盛夏,太阳也出的早些,梁九儿大清早就急嚷着要回酒坊。金c云两人不便与她争执,都把目光齐齐落在赤鹤身上,想她能撺个理由出来,稳住梁九儿。 “你若真想回去看看,我陪你回去吧。” 她知道梁九儿挂念着酒坊的老爷,自己陪她去看一眼,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毕竟不能直白白的告诉梁九儿,你是蝉衣仙君转世的,所以鬼仆要盯着你,你去哪都不安全。 左右都是没办法,也只能自己陪着了。 回到酒坊还正有一拨人要出门寻梁九儿,见她自己回来了,为首的一个拉着她关切两句,说是尹老爷一早起来就四处寻她。 这个尹老爷,就是酒坊的老主人,当年撞见赤鹤的,也是他。 梁九儿说要上楼给尹老爷问个安,邀赤鹤一同上去,推脱不掉,只得硬着头皮一同去了。 “你待会,先不要提昨夜那团黑云的事。”路上赤鹤低声嘱咐了她一句,梁九儿疑道为何,她只好解释说尹老爷毕竟年老,受不得这些惊吓。 其实她是觉得这事情若是着人感兴趣,解释起来就不是麻烦两个字写得尽的了。 转角进了间卧房 “老爷,我回来了。”梁九儿颇为乖巧的朝屋内问候了一声,得了回应方启门入屋。 屋内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拄着个木杖,正拿着个水壶侍奉着窗台的两株盆栽。 “九儿啊,大清早的你去哪了?”尹老爷将水壶递过去,不温不热的问了一声。 梁九儿接过水壶放在地上,望了望赤鹤,揶揄道:“去,去见个朋友。” “朋友?”尹老爷由她搀着坐下,眯着本就不大的眼睛望了望门口的赤鹤,赤鹤见状,端端行了个礼,应道:“是,我来得仓促。尹老爷莫怪。” “嗯咦?”尹老爷又朝她凑近了些,“你的眼睛?” 她歪了歪头,应道:“天生视力有些不好。” 也是疏漏,竟然忘了施个法掩一掩瞳色。 “我记忆里,也见过这么一双眼睛。”尹老爷点了点头,赤鹤又敷衍了一句,就没再接话茬。 “若是九儿的伙伴,不如多留两日。” “不了不了,还有旁的同伴,不便叨扰。” “我在城南还有处院子,一会差个婆子去给你们收拾,多留两日不碍事。”尹老爷很是热情的样子,极力想要留下赤鹤,眼见老人家如此,她也不便再推脱,就先道了谢,应下了。 傍晚,城南的宅院升起炊烟。 梁九儿承了几人的情,又念着金墨受伤总归是与自己有关,尹老爷差了婆子来收拾院子的时候,她也跟着来了。末了就留了下来。 她很好奇昨晚的事,也很好奇这几个人究的是什么身份。 金墨同她说了个大概,也不知她明不明白。不过纵使再不明白,总归知道昨晚那东西,不是常物。 “我自小就多灾多难的,也难怪那东西会缠上我。”她分明有些愣神,那模样瞧得赤鹤有些心疼。 都是因为你予我的恩,才多了你这许多不该有的劫。 她打了主意要回一趟崇明宫,讨好了问问梁九儿这势如何能转的好些。 话间饭已经熟了,云汀已经徐徐睡醒,眼还没睁个全开就紧紧问了一句:“饭是谁烧的?” 他实在的怕了金墨的手艺,那碗面的味道现在还挂在心上,惶恐不已。 原本他们是不打算让梁九儿回酒坊住了的,怕生了可是也没多的理由留她下来,金墨只得送了她回去。 他二人走后,赤鹤与云汀捏了个诀就回了崇明宫。 崇明宫内华灯初上,还是那样的安详静谧。二人先去寻了帝公问安,把梁九儿一事略略提了一遍,赤鹤挂着司命仙君一事,从帝公院里出来就直奔林荫地。 梅林仙君正揣着个袖子,望着自己养的两只鸟在林间扑来飞去,赤鹤蹁跹而来,两只灵鸟哪还顾的上元屏,喳喳着化了人形,就往赤鹤怀里钻。 她牵着一个抱了一个,这副样子让元屏看得很是满足,所以她才开口问了司命仙君的事,元屏就爽快的应下,告诉她,其实早也问过司命仙君破势之法。 “你早知道,为何不说?”赤鹤放下羽儿,摆了摆有些酸痛的手,然熵儿又呀呀缀着她,喃着已经轮到自己了。 她一边躬身换抱熵儿,一边听见元屏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也没人问过。” 好,好,还是那个很棒很棒的油盐不进的梅林仙君。 “星女出世便是仙胎,未曾尝过人间诸多劫难,就成了大崇仙人。”元屏给羽儿拿了块蜜饯,又伸了一块来给赤鹤,赤鹤接下,他才很是自然的做了个眼神, 哦,这蜜饯原不是给我,是给熵儿的。 “所以她这一番转世,历了生c离c病c伤c痛四劫,左右不过差个情劫与死劫,如此说,你可明白了?”元屏再递了一块蜜饯予她,这块自是归她吃的了。她细细咬了一口,问道:“所以,历了情劫,偕老与共,至死方休,这不就是情劫与死劫都历了么?” 元屏点点头,道:“可以这么理解。” “那如果所遇之人不值得托付呢?”赤鹤又抓了一块蜜饯,元屏不着边际的收起了果篮,道:“所以,你若能让她一遇成淑,也算你有这个本事。” “一遇成淑可还多有些提示?”赤鹤还想伸手去拿蜜饯,才发现那果篮早被元屏收进屋去了。 当妈的人,总是怕自己孩儿不够吃的。 元屏柔柔抱了两个打瞌睡的娃娃进屋去,这般慈母严父集一身的样子,真真是开了赤鹤的眼。 他不急不缓的替一双兄妹换了衣衫,飘了一句话出来: “还要什么提示?那人,不就正在眼前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琴姬 月光清冷,当下的温度正是怡人的时候。 回沁清园的路上,好巧不巧的遇上了云汀。 “你许久没回来,我正想去找你。”云汀温温笑了一下,夜风吹起他的发带,拂到他面上。 醉凰花的香气均匀的散开,她忽然冒出一个极不愿意触到的念头。 元屏所说的眼前人,难道是云汀吗。 云汀,九儿。 说来也般配,星女位列蝉衣星女的时候,实是对云汀诸多照顾的。 “你什么发呆?”云汀伸手在她面前晃晃,她方回过神,干笑了一声,没说话。云汀也不以为然,伸手要来拉她,她隐隐躲过,说了声:“天有些凉。” “回去给你添碗热汤。” “嗯,好。” 没过两日,赤鹤又回了落银镇上。 落银镇,就是梁九儿所住的那个镇子。此前她竟一直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叫了好几天。 将将回到城南的宅院,见院内冷清的很,都没什么人。隔壁的婶婆出来给她带了个话,说是镇上新来了个琴姬,金墨应也是去看个新鲜了。 “琴姬?”她将前几日尹老爷家带来的干菜拢了一些给这位婶婆,人家推脱两句也就接下了。 “对呀,那琴姬也不知是何处来的,最近天天在古井旁。别说大人,就是小孩子听了她的弹曲,都不愿意回家。” 赤鹤认真听她说完,不自觉往镇中的方向伸了目光过去。 她自小不通诗画音律,如此她也很想瞧瞧这位新来的琴姬。 连雨不知春去,一觉方知夏深。 落银镇应是下了多天的绵雨,彼时镇上的银杏树叶叶被涮洗得绿光水滑,夏虫不知烦躁的唧唧呻鸣,她略微扬起些袖子,想遮一遮阳光。 隔着古井老远就已经听到了古琴声声,因骄阳烤人,所以围观的人还不算太多,只稀稀拉拉的薄薄围了一层。她也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负手而观的金墨。 “金公子。”她拍了拍金墨的肩膀,眼却不受控制的往古井旁弹唱的一席玄衣望去。 一双纤长若削的素手,无比流畅地抚过琴弦,而琴者面无表情,只时不时的跟着音律哼唱一声。声音也颇为温婉,一弦一柱,切实有几分思华年的味道。 “赤鹤姑娘,就你一人吗?”金墨有点仿若梦之初醒的样子,目光还有些许涣散,见她身边没有云汀的陪伴,随口问了一句。 “嗯,家师嘱云汀去办些杂事,许要耽搁一阵子。”是帝公差了云汀去别处探查些什么,她具体也不知,只记得那日清早云汀走得很急。 “她弹得真好听。”赤鹤温温赞了一句,金墨点点头,应道:“对,我自出了鹿晨山,再未听过如此清心的曲子。” 他提起鹿晨山,赤鹤不由多问了一句:“我与云汀,多少是有家师之令才会闲入落银镇,不知金公子你?” 金墨笑笑,道:“唤我金墨就好。我大抵也猜到你们不是游山才到此处,所以我们的目的,应大致相同才是。” “嗯?” “正是因幻暝界封印溃散一事。” 原是如此。 幻暝界一事,忧的不仅是崇明宫,与之对立的四方,都是紧紧张张的。 “现在崇明宫应是致力寻找重置鸣魂鼎的办法。最为争分夺秒的,应该是他们“金墨顿了顿,又道:“而四方又都有派遣出弟子,我不过也就是受命驻在落银镇,备命就是了。”他说着,双眼又飘回琴姬身上,忽然又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所以四方到时自是要齐力对付一个幻暝界的。 争分夺秒的,又岂是崇明宫一家。 因着幻暝界到底与自己有些渊源,她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 可她也明白若能重置鸣魂鼎,许对三界来说,都是最好的交代。 罢了罢了,归根结底她不过就是一小崇仙位,这些事与她又有何干系? 先处理了星女之事才是正题。 想到了星女,她又忍不住道:“梁九儿近两日,有来找你吗?” “有啊,你嘱她不要乱讲鬼仆的事,她没人说话,自然只能来找我了。”金墨漾起一丝笑,看来是与梁九儿处的很愉快。 她也笑了笑,瞟眼又落回琴姬身畔,恰与琴姬的眼神碰上。 赤鹤朝她行了点头礼,琴姬并没有反应,只把目光落回了琴弦上。 一曲罢,琴姬起身,先是仔细收了古琴,又敛了面前木匣里散落的银两,看样子是要走了。而身旁的人大概都有些舍不得,皆是一副很可惜的样子。 金墨也摇了摇头,对她道:“今日也是奇怪,她平常都要弹至傍晚才收。” 他话才说完,一声清脆就在耳边吵嚷:“什么嘛!我才刚来!” 扭头望去正是梁九儿,应是刚刚做完活计还没顾得上认真梳洗一番,卷着袖子就跑来了。 她到底是星女的投生,就算不做梳洗,眉眼间的馨香之貌,好像更为闲淡适宜。 “她今日收的早些对了,你家小少爷,今日有好转么?”金墨安慰了她一句,赤鹤闻言,关切道:“九儿,尹老爷家有事吗?” 梁九儿颇为亲热的过来搀住她,笑着说好几日没见了,才又回道:“老爷的小孙子,可一直是酒坊的掌中宝。可近几日也不知怎么的,老爷只要一靠近他,他就哭个不停,嚷嚷着不让老爷碰。”梁九儿砸了咂嘴,继续道“唉,可怜我家老爷已经郁郁伤身好些天了。” 这归根到底是别人家的事,赤鹤不便多言,也不想多参与。于是宽慰说许是小孩子心性不稳,过两天就好了。 毕竟元屏养的那两个,也有几日是不听话的。 “酒坊的人说是遭了不干净的东西,老夫人去得早,现在少夫人是家里唯一的女主人。昨日她提议说找个跳神的来家里看看,但又怕老爷不开心” “为什么会怕尹老爷不开心?”金墨问了一句,梁九儿认真应道:“因为此前老爷总说酒坊是有猫仙庇佑的,请了奇怪的人进酒坊,会把猫仙气走的。” “咳咳”赤鹤被风呛得干咳两声。 尹老爷,你实实在在的想多了。 金墨倒抓住了重点:“此前?难道说酒坊奇怪的事发生了不止一次?” 梁九儿点点头,低声道:“之前不是和你们说过嘛,我自小多灾多难的,五岁进了酒坊,也眼见了很多稀奇的事情也因为如此,老夫人想过赶我出去,都是老爷一直护着我将我留下来的。” 赤鹤转眼想了想,如果梁九儿所说为真,那说明鬼仆打梁九儿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既如此,那这事,她不想参进来,也得参了。 然还没等她开口,梁九儿又道:“对了,老爷一直说,如果你回来了,就邀你去酒坊里玩。”她笑呵呵的,赤鹤也笑着点点头,应道:“他将宅院借给我们,我也没当面与他道过谢,拜访一下是应该的。” 见她二人回身往酒坊走,金墨也一声不出的跟在身后。 “你跟来干嘛?”梁九儿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金墨凛然道:“那院子我也住了,自然该去。” “今日不摆面摊了?” “我已经改行了。”金墨正了正身子,特意摇了摇手上的扇子。 赤鹤这才注意到,原他已经换了那身布衣行头,改了个面料好些的蓝衫穿着。 梁九儿啧啧有声,也不管他如何龇牙咧嘴,一边拉着赤鹤往酒坊走,一边道: “卖字么?也好也好,你那面难吃透顶,实在是害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我要杀你 酒坊后院的旁侧有个挺精致的花园,不算大,但收拾的很整洁。 尹老爷此时正拄着木杖躬身站在丛中,见他们来了,不咸不淡的打了个招呼。 赤鹤问候了他两声,抬眼望时,心道尹老爷真的憔悴了许多。 没一会,就听得有人往这边靠近。 九儿说酒坊的老夫人去的早,而徐敏就成了酒坊唯一的女主人,此刻抱着小孙子来的,正是这位少夫人。 孩子穿着夏天的短衫,露着白花花肉滚滚的小臂,臂上串了两个平安镯,项上挂了辟邪的长命锁,头发齐齐的梳了个小髻。 应该是刚刚睡醒,还迷蒙着眼靠在徐敏的怀里。 “爹,尹一喊着爷爷,要爷爷抱呢。”她脸上很激动,尹一委实是许久没亲近尹老爷了,这会念起来倒让她如此喜形于色。 尹老爷也欣欣然,嘴里哼着尹一的乳名,伸手就要接过他。 然还未碰到,尹一刹那间像受了惊吓般哭号起来,一双小手用力勾着徐敏的身子,说什么也不肯再亲近尹老爷了,而在他嚎啕间,还模模糊糊的嚷了两声:“不是爷爷,不是爷爷” 赤鹤蹙起眉,尹老爷无奈叹息一声,摆摆手示意徐敏抱了尹一下去,徐敏也有些慌张无措,只得略略行了个礼,哄着尹一走了。 “老爷,小少爷终归是孩子,调皮了些。”梁九儿上前搀住他,出声劝慰,赤鹤自觉是个外人,不便多言,也只能跟着劝了一句:“孩子心性,本就难测的。” 可她却总想着尹一的那句“不是爷爷”是什么意思。 用过晚饭正准备往出走,大门口正遇上抱着尹一在门口逗乐的少夫人,几人端正的打了招呼,金墨见尹一生的可爱,柔柔笑着伸出手,问能不能抱抱他。 徐敏很是客气,笑呵呵的将尹一递到金墨怀中,金墨努着嘴朝他呀呀而语,哄得尹一咧开小嘴咯咯直笑。 赤鹤从袖袋里摸出糖块,轻轻递到尹一的小手里。自从元屏有了熵儿羽儿之后,她身边总会备着些糖食。 “小少爷乖得很呢。”梁九儿也凑上前摸摸他的小脸,徐敏叹了口气,道:“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算了算了,九儿你明日若无事,陪我去一道城隍庙。” “好嘞。”梁九儿干干脆脆的应了,金墨又把尹一送回徐敏怀里,徐敏举着他的小手和三人说了再见,那张粉嫩嫩的小脸上挂了些口水滴,笑呵呵的。 入夜,赤鹤辗转在自己房中睡得不踏实,望着有些发黄的天花板直愣神。 也不知道云汀现在在哪。 她转眼望了望窗外,婆娑的树影招摇在窗纸上,看样子外面应是个月光朗烁的好夜色。 “不是爷爷” 因着尹一的这句喃语,她已经想了一整天,当下金墨房间的灯已经灭了,她悄声御空又往酒坊去。 站在酒坊的高墙上俯瞰,没多看一会儿,就觉今日酒坊的气氛全然变了个样。 忽而身侧一阵凉意,回眼望去,一双如夜流绸的眼睛正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 “肖澜说这世间唯一能救我命的,已经死在凝冰阵下了。” 他跃空腾至赤鹤身畔,笑道:“看来他说的也不全对。” 赤鹤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出声,她当然知道这人嘴里所说的救命的东西是什么。 不过就是她的眼睛。 “你的眼睛确实很好看。”那人步步紧逼,言语间已伸出戴着铁甲的左手,作势朝赤鹤攻来。 她旋身躲过,抽起红绫御在身前,不自禁瞟向了酒坊的主卧,刚刚还昏昏亮着的灯,现在已完全熄灭了。 “看什么呢?是不是很好奇酒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人负手再后,又见赤鹤摇了摇头,淡淡道:“我对鬼仆兴趣。” 那人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两声,又道:“你对鬼仆没兴趣,可对星女感兴趣?” 星女? 赤鹤蹙起了眉,那人又笑了两声,道:“反正这眼睛,你多留几日也无妨。” 话罢,竟是旋起一阵黑雾,散而不见。 她猜的到底是没错。 尹老爷这一事,确实和幻暝界有关。 次日清早,梁九儿陪同徐敏就去了城隍庙 庙内香客并不算多,只稀稀拉拉的有几个善男信女,或是各怀所愿的进进出出,又或是虔诚的跪在蒲团上。 徐敏的丈夫常年在外,此番外出又是好几个月。尹一的事情她早已传了书信过去,然丈夫好像并不挂在心上,也只觉得不过是孩子闹脾气罢了。 从城隍庙出来,徐敏道今日也没多的事,索性放了梁九儿一天假,让她记得早回就是。 如此,她终于能亲眼见见那位一直口口相传的琴姬了。 来到古井旁,一眼就望见了在不远处摆摊卖字的金墨,摊前正站了两个主顾,金墨垂头书写,显然是没见着她。 她没声没息的站在金墨身侧,直等得人家交钱走人,才与金墨寒暄道:“生意如何呀?” “还好还好,够个面钱。”金墨应了一声,引得梁九儿嗤了一声,又道:“赤鹤呢?” “我出门的早,她许还在家里。”金墨望了她一眼,粗略收了下东西,就又指着古井道:“那琴姬今日还没来,这许多人都在等着呢。” “嘿嘿,那看来,我来的还是时候。”梁九儿在他摊前的椅子上坐下,手搭凉棚,金墨从桌下拿出水袋,嘱道:“天热烤人,多喝水总是好的。” “干净吗?” “那你别喝。” “呸,稀罕。” 嘴上虽硬,却还是拧开了水袋,灌了满肚的清凉。 城南的宅院,将将睡醒没一会的赤鹤,正有些错愕的盯着门口。 一席玄色衣裳,负着古琴,不言不笑的冲她望着。 如果眼神会说话,那现在这双眼睛一定只在说着一句: “我要杀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眼睛 虫鸣风响,此刻唧唧的很烦人。 琴姬两道略显悲凉的目光落在赤鹤一双眼睛上,低低道了一声“对不住。” 话罢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柄细剑,极快极猛的就朝赤鹤刺过来,赤鹤一惊,跃身闪开,还没来得及开口,琴姬又朝她急追而来,古琴在身犹如没有重量一般,身形竟极为轻盈。 赤鹤手持红绫缚住她的剑刃,有些诧异道:“你也想要我的眼睛吗?” 琴姬不回话,眼见细剑抽不回,干脆用力生生迸断了剑刃,铁碎扬在空中,赤鹤连忙用红绫护住眼睛,以防铁碎伤眼。 而眨眼间,琴姬已抱琴而坐,挑拨摸捻,发出道道声刃,直逼赤鹤而来。 她以前哪见过这招式,也不想伤了琴姬,所以干脆化为猫型还躲得灵活,四爪跃至台阶上,琴姬顿了顿,拨出一串声刃直砍过去,台阶应声而裂,赤鹤“喵!”了一声蹿开躲过,又几下跳至琴姬背后,伸出利爪轻扣着她的喉咙,问道:“你为什么要我的眼睛?” 琴姬不答,抓着她毛茸茸的爪子就把她朝地上摔去,赤鹤翻了个身缓冲了撞击,摇了摇头,化雾换回人形,红绫在手,皱眉道:“以前呢,我曾主动要把眼睛予娘子治病,山神那么爱她,却还是阻止了我。” 她朝琴姬走近了一步,叹道:“我答应他,会好好护着自己的眼睛。所以,我不会给你,也不愿给你。” 若是放在十九年前,那个懵懂的猫妖,或许还会一时动情将眼睛送出去。 可现在她怕了,变得惜命了,也害怕一片苦心再换来薇萧那般的薄情。 琴姬皱起了眉,罢手冷言道:“没你的眼睛,他就会死。” “给了你眼睛,她就会死!” 赤鹤哑然,往门口望去,那横眉而立的,正是素衣的云汀。 “你快走吧。”她低声嘱了琴姬一句,猜到她也是个深情之人。琴姬默然,旋身离开了宅院。 “她是什么人?”云汀踱赶过来,细细看了她身上有没有受伤,赤鹤望着琴姬离开的方向,道了声走错路了吧。 “帝公让你探查的事,你办完了?”赤鹤携了一丝笑,柔声问他,云汀摇摇头,一言难尽的样子。 “父亲想重置鸣魂鼎,可好像不会那么顺利。” 没有鸣魂鼎,就封印不了幻暝界。 她突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是不是只有封印这一条路?” 云汀望着她,知她一来心善,二来与幻暝界有些渊源,轻声慰道:“鬼王几乎遣出了幻暝界所有的力量,在凡界吸纳修为。他不改此心,就只能” “我明白的。”赤鹤笑了笑,懂事道:“只是多嘴问了一句。” 她将被风吹乱的头发别至而后,一双赤金瞳闲闲看着地面的石板,挥手捏诀,将破碎的宅院恢复原样。 云汀顿了顿,又说:“我刚刚过来,好像酒坊出了事。” “酒坊?” 她将最后一块石片归为原处,挂念着梁九儿,急急拉着云汀就往酒坊去了。 酒坊的人慌里慌外的,每个人的面上都挂着焦急的神色,已经顾不上旁的事情,以至于赤鹤与云汀都入了后院,才被梁九儿和金墨截住。 “出什么事了?”赤鹤拦着梁九儿,她拧着眉眼,急急道:“老爷,突然昏迷抽搐,唤了郎中来也不顶用,还说,还说” 金墨抚了抚她的项背,接话道:“说要准备后事。” “昨日还好好的,怎会”赤鹤低语了一句,想云汀望去,而云汀却定定望着高墙之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她隐隐看到有一团黑气黏在墙头。 “你们先进去”云汀抓了抓她的手,似是嘱慰,隐了仙迹就往墙头追过去。 屋内尹老爷奄奄躺在床上,而使赤鹤诧异的是他周身竟布满了黑气,当下朝金墨望了一眼,显然金墨也看出来了,二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这黑气徐敏等人是看不出的,所以都以为真的是尹老爷大限将至,正拿着帕子抽嗒嗒的在床头哽咽着。 梁九儿走过去安慰了徐敏,赤鹤近身观望了尹老爷,见他被黑气紧紧缠住,怪不得会出现抽搐昏迷的症状了。 “少夫人。”金墨端端行了个礼,开门见山道:“请恕在下冒昧,敢问尹老爷之前,是不是接触了什么不该接触的人?” 徐敏擦了把眼泪,眨巴着眼,摇头不明道:“不该接触的人?” 赤鹤拉了拉金墨,示意他不要再问了,金墨思忖片刻,没再继续问下去,梁九儿听得疑惑,半晌说了一句:“江湖郎中算不算?” “江湖郎中?”赤鹤疑了一声,徐敏仿若想起了什么,接话道:“几年前爹也病重了一次,后来,来了个江湖郎中,在他卧房里待了好些日子,不让任何人进门,几天后那郎中出来,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她顿了顿,擦了把泪,又道:“奇的是,自那天起,爹的病也就渐渐好转了。” 她想起那夜高墙上手负铁甲之人,就多问了一句:“那人,手上可负着铁甲?” “没有,穿着都很正常,对了,那个人当时一进门唤了九儿的名字,九儿你可记得?” “当然记得,那个人不光知道我的名字,连我此前的经历都说了个清楚。” 金墨眉头皱的很紧,他并不知星女一事,所以这事情在他耳朵里,变得尤为蹊跷。 没有铁甲,那就不是那夜高墙上的人。 “且自他走后,老爷身体康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差人在财神旁,又奉了一只猫” 提及此事,赤鹤眼睛亮了亮,原是从那时起才奉着的么。 若是如此,倒不像伙计说的,是因着这猫仙酒坊生意才好起来,所以要奉着。 怕是有别的原因才对。 赤鹤不忍看那团黑气缠着尹老爷难受,朝梁九儿递了个颜色,她倒也机灵,诌了个理由先把徐敏带出去了。 她捏了个诀往黑气上一抓,片刻之后,黑气倒也散了。 金墨又使了鹿晨山的护心诀,护住了尹老爷的心脉,正想开口与赤鹤说些什么,床上一阵响动,片刻间尹老爷弹坐了起来,死死抓着赤鹤的手: “再给我一只眼!再给我一只眼!我要活命!我不能死啊!” 他瞪着双眼,头发散乱的披了几缕来到额前,那般恐惧而又渴切的样子,哪还有往日酒坊老板的风光。 金墨赶紧朝他脖后一点,尹老爷闷哼一声,又重重的落回床上。而门外的人听到动静,急冲冲的推门而入,三步并作两步凑到床前。 赤鹤缓缓退出屋外,望着这屋子的人,有些落寞。 原来那般热情的要留下她,也是为了她的眼睛。 梁九儿见她脸色不是很好,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她叹了口气,淡漠的朝金墨望了一眼,无奈道:“他没吃过我的眼睛,怕是,被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林间琴音 是夜,是这盛夏袭着凉风的夜。 酒坊今夜格外的热闹,却并不是让人高兴的热闹。 赤鹤斜斜坐在墙头上,忽然有些想回青崖山,帮山神守守坟,再不回崇明宫了。 这世上真情切意对自己好的其实算不得少。战死的鬼王,山神与娘子,帝公c星女c元屏。 还有云汀。 可是盯着她眼睛的人也不少。她没那么聪明,不会一一辨别。 说来云汀今日一直未归,不知追着那团黑气追到哪里去。 况且梁九儿与云汀的情缘该如何结下呢,她是真的头大。这事耽搁着且不说,那边尹老爷也没完,半路还出了个琴姬。 她换了个姿势,揉揉有些发酸的臂膀,还没稍事休息多一会儿,耳边就传来了一阵侵入心神的琴声。 那琴声不比往日那般柔和单调,而是一音一调都蹿至脑内,像带刺似的戳击着心口。 或许这是琴姬在诱她过去。 她摇了摇头,御空顺声而去。 林子里有些黑,只有斑斑驳驳的微光照出有些渗人的点影。 越靠近林子中心,那琴音越是煞人,赤鹤先自己吃了颗三花丸,帮助自己定住心神,才又提着步子慢慢接近琴姬。 枯叶上,落着一身玄裳,在这夜色下看的不是很分明,分明的是琴姬那张因为绝望而愈发戾气的脸,异常的惨白。 “我来了,你别弹了。”她牵着红绫从袖中露出一截,多少有几分无奈的味道。 琴姬的音律既然能扰了她,就更能扰到别人。 她勉强是有着仙骨的,能耐受一些。若是寻常修道之人听久了,内力不足的怕是要连着五脏都震得发痛。 琴姬当真是停了手上的动作,无奈又决绝的抬起眼,好好的把赤鹤看着。 彼时倒也不多话,挥手发出一道声刃,赤鹤旋起红绫挡下,有些愠怒。 你如此不客气,我又为何要对你讲礼数?! 红绫许是感知到主人的怒气,一时红光大盛,赤鹤的指尖冒出锋利的甲钩,看不到半点白天那温和的样子。 “别人的命是命,我的命不是命吗?!”她低斥一声,抽起红绫旋起一阵烈风,直直的朝琴姬的古琴劈去,“嘭——”的一声古琴应声而断,琴姬跃身躲开,长袖中抽出两把细长的软剑,飞身朝赤鹤刺去。 赤鹤缠住她的剑刃,用力一拉就将她拉至身前,顺势用左手的甲钩扣住琴姬的喉头,她到底清明了一些,有些不忍用力,松了松手。琴姬趁机挣开,却被甲钩划过脖颈,雪白的皮肤上霎时多了一道血痕。 这似乎激怒了她,抽起双剑又朝赤鹤攻来,戾气之重,直让赤鹤皱眉。 然那双剑还未近身,从林子另一侧竟发了一道叶形镖出来,直直打在她的双剑上,剑刃应声而碎。 继而又是三枚叶形镖,琴姬躲闪不及,肩头直直的中了一镖,吃痛的闷哼了一声。 这情况是让赤鹤彻底清明过来了,她指尖的甲钩缓缓缩回,旋身来到琴姬身侧拢住她,又十分警惕的望着叶形镖来的方向。 “她的眼睛只能我取走,你算个什么东西。”应声而来的正是那夜高墙上的不明人,但与那日不同的是,他今日略显狼狈,好像身上还带了伤。 琴姬咳出一口乌血,身子渐渐绵软,叶形镖上带毒,而她俩显然不知道。 赤鹤急忙将三花丸的瓷瓶递给她,她略显迟疑,赤鹤无奈道:“这可是崇明宫的仙药,你不吃就还给我。” 琴姬没做声,讷讷接过瓷瓶,自己倒了一粒服下。 “你这猫是不是有毛病?她要你的命,你还给她吃元屏的三花丸?”那人冷笑一声,却因激动了些,引起一阵颓然的咳嗽。 赤鹤掸去衣面上的薄灰,平静道:“你也是要我的命。这般多话。” 许是这话激怒了对方,竟在刹那间冲她面门直攻过来一只铁爪,赤鹤侥幸躲过,心里一唬,松开琴姬就跃至那人身侧,想探出红绫缚住他。 可这人明显与她不是一个层次,几个回合下来,赤鹤明显落了下风,暗叹难不成今日真的要把小命交代在这儿么。 然寒光顿挫间,一柄清鸣的剑啸声划过那人的铁爪,锵啷而响,倒把他逼得退了又退。 “云汀,你还真是阴魂不散的。”那人收回铁爪,皱起眉头有几分嫌弃。 持剑而来的正是云汀,只是此时他一席素衣却斑斑落了血渍,头发稍显凌乱,也不知这天他究的经历了些什么。 “阴魂不散的是你,鬼公子。”云汀的声音带着几分愠怒,硬邦邦的没有温度。 赤鹤恍然,原面前这人是幻暝界的鬼公子,平楉。 连他都来落银镇了吗? “啧啧,我不过是来取我该取的东西,怎么就阴魂不散了。”平楉将自己的铁爪移至眼前,似笑非笑的看了赤鹤一眼。不过这一眼只引来云汀一声嗤鼻,连茬都不想接他一句。 “罢了罢了,都等了这么久,我也不急这一天两天的。”平楉略有些贪婪的看了一眼赤鹤,却见她也极为平淡的正望着自己,那双赤金瞳借着微微的夜色,他竟看出了几分媚人的味道。 “噗” 待他身形离得远了,云汀再也忍不住喉间那口浓黑的血,顺势将长剑用力插入枯叶间,以支撑住他的身体。 “云汀!”赤鹤急急扶住他,猜他也是中了平楉的毒镖,又强行斗了这许久,使得毒素扩得愈发厉害了。 “他不敢拿你眼睛的。” 云汀笑了笑,又有些吃痛的咧开嘴。赤鹤将他往自己怀里拢紧了些,又在他额前一点金光,护住他的心神。并祈着以云汀的仙位,不至有大碍的。 然她正想携云汀回住处,颈处却细细的压了一丝凉意。 “留下你的眼睛。否则你与他都得死。” 是琴姬,有些颤抖的声音。 原来这世间,当真不是所有事都能以心换心的。 她苦笑一声,有几分漠然:“你可知,我若死了,我的眼睛也没用了。” 一字一句,沉重且有力的击打在琴姬的心房上。 喉间的剑明显抖了抖,她在纠结,在迟疑。不过等不得她再纠结多久,赤鹤就听到她闷哼了一声颓然倒在自己身侧。 扭头望去,是金墨。 “那曲子实是扰人。”金墨笑了一下,急急搀起云汀,又唤了赤鹤一声,就先往住处赶。 赤鹤走出两步,扭头望了望倒地的琴姬。 不管了不管了。 于是疾步往前走了许多,却又极不放心的回头望了她一眼。 那身形倒着地上,更显单薄。 还是管一下吧,到底是条命。 这般念着,她也架起琴姬捏了个诀,就追着金墨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呓语 烛火摇曳,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但大抵已是深夜,整个院子静了个透彻。 早先赤鹤已经跑了一趟崇明宫,敲开梅林仙君熟睡的大门。惹得这位仙君情急下竟忘了隐去仙迹,蹁跹落在院中时还正正遇上了金墨。 而人家瞠目结舌之余,也不忘端端的喊他一声:“梅林仙君。” 彼时二人的毒倒是都解了,琴姬服了元屏带来的药一时并无大碍。 只有云汀还迷迷糊糊在她卧床上。因着他近来没好好休息,加之受了叶形镖之后强行运功许久,现在既是睡着了,怕这一时半会是醒不了的。 “他今日,应该是与平楉对峙半天了。” 赤鹤替他掖紧了被角,又细细的拧了帕子帮他揩着额上的冷汗,这话虽是对元屏说的,可目光却如何也不能从云汀身上挪开。 “平楉受病许久,值着封印溃散,他出现在此处并不奇怪。”元屏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还颇为云淡风轻的理了理衣衫,仿若刚刚那个火急火燎要往落银镇赶的人不是他。 二人正默默多时,这边梁九儿探了个头进来,揶揄道:“云汀他可好些了?” 赤鹤本想安慰说“不碍事“,但转眼看了元屏在侧,心里不免又想起那夜他提起的情劫。想着此时倒也是个好机会,不若就让梁九儿多与云汀待会儿,应是对的。 于是她只得改了口,轻声说了句:“亏得你来了,能守他一阵。我正要送元屏出去。” 此话一出,先反应的不是梁九儿,而是睨眼的元屏,提溜着一双深邃的眸子将她望着,满脸“我何时说过的自己要走”的姿态。 “那不碍事,交给我就好。”梁九儿笑呵呵的接过她手上的方帕,又端端的与元屏道了别。 还能如何?元屏只得笑了一笑,拖沓的起身,又被赤鹤暗暗掐了下手臂,委实莫名的很。 反正刚才已被金墨瞧了个清楚,这下他也懒得遮掩,又留了一瓶三花丸给赤鹤,交代两句,随手捏了个诀就意犹未尽的往崇明宫去了。 望着他飘忽而去的身影晲了半晌,金墨才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琴姬已经醒了,我陪你去看看?” 金墨的好心她当然明白,毕竟刚刚才亲眼见着琴姬对自己那般狰狞,许是生怕她再对自己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来。 “没事。你也忙里忙外了半天,不用管我。”赤鹤客客气气的应承过去,金墨也不勉强,嘱了句大家都在,有什么事喊一声就行。 到底是鹿晨山苦修出来的弟子,有礼有力,看来苍松长老教徒有道不是虚言。 她钻进琴姬房内,一进门,就受着那两道愈发悲凉愈发绝望的目光,紧紧的落在自己身上。 “你不要这么望着我。”赤鹤给她倒了杯热茶,琴姬却黯黯垂头不接,她只得自己端在手里,放也不是,喝也不是。 “你救我干什么他死了,我也不活了。”琴姬的声音像坠了冰窟,也倒让赤鹤有了个理由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怕是有着山神与娘子的缘故,她最听不得这类殉情一样的话。每每听人说起她都不自禁想到山神自陨的那一幕,难受的紧。 “这话先不说,你是听谁说的我眼睛可续命?”她真的很好奇,好像一夜之间天下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琴姬抬头却不看她,许久才道:“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他告诉我,这世间有只九命猫,双目是续命的奇药。”她顿了顿,应是想到了过往的事,颇有几分凛然,又道:“且你来落银镇的第一夜,就有人给我通风报信。我在这镇上守了很长时间,终于那日你来古井旁看我弹琴,我认出了你的眼睛,就是他说的那个样子” 听她说到这里,赤鹤只觉自己当真是蠢得可以。 那日倒还是自己先与她行了点头礼问了好的。 “你救了我,到底他还是个死,我见着他死了,也绝不可能是自己独活的。”琴姬又寡凉的添了一句,这话听得赤鹤有些恼,好像又回到二十年前那个淋雨的天,那个向来温和的山神披头散发的对天怒吼: “我怎能独活!!” 这句话又在她脑内冲撞着,她不懂,为何不能独活?这世间当真有这般感情,少了谁就不能活么。必须跟着死了才算么。 许是她记起这段事情,脸色有些难看,琴姬心里只道自己不过是将死不活之人,也不管赤鹤有没有在听她说话,娓娓的说了她自己的事。 她说早前她不过是路边一株成精的树妖,因着日日得了一位散仙来她树下乘凉,她倒也沾了些灵气,通了人性,对那散仙有了几分情义。后来散仙入凡历劫,她也化了个曼妙女子伴在他身侧。年前她那爱人受了病障拖着口气,她四处求了药也不得救。所以当听说赤鹤的眼睛可以续命,这就凶煞煞的找来了。 赤鹤因还沉在自己心绪里,听她说这些事是别有一番滋味。 不过倒也与自己猜得差不了几离,为的都是心里那个牵畔。 她有些无奈的望了琴姬一眼,咽了咽喉咙,沉声道:“你以为我身负九命,取我一双眼睛不碍事。但你可知若无云汀,我现在,怕是一命都不剩了。” 琴姬怔怔看着她,她凑近了一些,恳切道:“不光是他。只说我将眼睛给了你,是违了山神的心意,也违了我自己。” 她记得娘子去的那天,她是那般撕心裂肺的哭嚎着要山神挖了自己的眼睛给娘子续命。 半晌,见着琴姬双目里的微光渐渐黯淡,她又有些不忍,慰道:“你既说他前身是位散仙,那也难说这一病正是他的劫数。我虽不能将眼睛给你,陪你去看他一回治上一治,却是行得通的。” 她这一番话,倒重燃了琴姬眼内的希冀,然还没等她开口再说什么,就听见梁九儿溜了过来,吞吞吐吐道:“赤鹤,云汀他” “他醒了?”赤鹤有些欣喜,凑到门前。 梁九儿摇了摇头,挽起她的手臂,低声道: “他刚刚一直在呓着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制成一张上好的琴 赤鹤绞着衣面,听了这话脸上莫由来的热乎了一阵。 她干咳一声,颔首故作没听到的样子,却是一刻也没耽搁的往云汀房里挪了过去。 眼见着天已经擦擦要亮了,她倒也没什么想休息的心思。拄着个下巴好好地候在云汀床边上。 虽心知云汀不会有事,她却也放不下心来。暗念云汀揣着炎心镜的那十九年,是不是如她一样的心境。 这想法方冒出来紧接着却又自愧不已——到底元屏说过梁九儿历劫的事情,她怎能有如此悖义的念头。 十分的不该。 鱼肚白的天渐渐显出墙头,一屋子的人都还睡着。趁着云汀有些将醒的样子,她揉揉眼转去厨房,盛了一碗早已熬好的清粥出来。再回头去到屋里时,云汀已经惺忪着一双眼望着门口,应是病痛都除了。 “你醒啦?九儿守了你一夜,刚刚才回去睡着。” 她轻轻笑了笑,诌了个胡话,也不管云汀信不信,就细细吹了一口清粥,喂到他嘴边。 云汀也呆愣愣的张口嘬了,睡了一夜早已腹中空空,没几下就喝完了一碗,又呆愣愣的说了一声:“还要一碗。” 能吃就好。这是帝公说的。 她喜滋滋的又转去厨房添了一碗清粥,再入房时金墨已经陪在云汀身畔了。 怕是听到动静金墨才起来的,他倒也先不提昨夜的事,闲闲的问了云汀中毒一事,见着云汀又把目光飘至门口,才回头望向赤鹤道了声好。 金墨让开身,赤鹤嘱了句厨房还有热粥,让金墨去盛一碗果腹。 这边云汀又嘬完了小半碗,包着嘴道:“你起多早去煮的粥?” “我” “什么起多早,她压根没睡。守了你一宿。”金墨吹了吹有些烫手的瓷碗,继续道:“天没亮我就听见厨房有动静,还以为进了老鼠。” 他这话一出,引得赤鹤干笑起两声,尴尬异常地用勺子戳着碗底的碎米。云汀睨眼看她,颇为意味深长的道了声: “原是如此”。 因着昨夜承了琴姬一句,今天赤鹤需陪她去看一眼她嘴里说的那位散仙,而酒坊不开业,尹老爷依然卧病在床,旁人也照看不得。所以梁九儿也想跟着她们去。 一行三人捏着诀靠近琴姬的小宅,那地方离落银镇还有段距离,也偏僻寂静的很。还未见人,就隐隐能觉察到这地方环着一股病气。 “夫君不喜热闹,才选了这么个地儿。”琴姬一目情深,刚落了地就急不可耐的想去推门,赤鹤松松的牵着梁九儿,跟在她身后,环顾了四周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可没来得及让她再反应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听见为首的琴姬撕心喊了一声“夫君!”,吓得梁九儿也跟着倒吸了口气,赤鹤将她掩在身后,紧跟着踱进屋去。 屋内端端坐着一位黑发如瀑,眉目如星的灰衣人,身旁立着一位鬼仆,而另一旁的床帐上,躺着一席面色苍白的布衣,应是琴姬嘴里的夫君。 而让琴姬撕心的是,那布衣早已没了声息,却是被一旁的鬼仆抽出了元神,紧紧捏在手里。 灰衣人有些面熟。 赤鹤蹙着眉,将梁九儿往身后藏得更紧了些。眼前的灰衣人抬起头正把她望着,露出皓齿做了声笑,道:“你竟没死在凝冰阵上,也算命大。” 她恍然清明,那人正是曾经在崇明宫,与帝公齐名的天君。 “还我夫君命来!!” 一声嘶啸将她拉回现实,眨眼间琴姬就已抽出软剑朝鬼仆砍去,赤鹤捏了梁九儿一把,示意她躲起来,随即也抽出红绫替琴姬挡了几挡鬼仆的攻击,鬼仆不敌二人,只得将手里的元神高高举起,嗫笑道:“我现在就可捏碎他!” 琴姬一时停顿下来,不敢再冲上前。赤鹤趁他二人裹足,晃起红绫缚住鬼仆,斥了一句:“把元神拿回来!” 话音将落,琴姬又使了双倍的力道纵剑上前,直直劈了鬼仆一剑,于他吃痛之际夺回了元神。而鬼仆也勃然大怒,挣开赤鹤的红绫就朝二人猛冲过来,一路撞翻了茶几桌凳很是刺耳。赤鹤跃身躲过,想去护住床帐上的本体,彼时一直静默的肖澜却晃了个身来到她身前,冷冷笑了一斑,继而抬手朝她击出一掌。 二人原本就不是一个仙阶,赤鹤受他一击直直摔出好远,肩头也是震裂的疼痛。 “看来你在帝公院里学了些东西。竟知道护了元神,还要护着本体。”肖澜抚了抚自己的嘴角,似笑非笑的,又朝着正与琴姬对峙的鬼仆不咸不淡斥了一句:“废物。要你何用。” 话罢竟是扬手燃了一把火于鬼仆身上,一时哀嚎声响彻整个屋子,琴姬呆了片刻,举剑转朝肖澜劈过来。 她不敌赤鹤,赤鹤不敌肖澜,所以肖澜极为轻松的举手间就捏住她的脖颈,竟生生将她举起离地两尺。 “住手!” 赤鹤斥了一声,抽起红绫,然还未近身就又被肖澜击开,彼时一口喉间血随咳而出——他们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想让我将元神还给你并不难,本君嫌血腥浓重,你替我挖下那只白猫的眼珠,我就把元神还你。如何?”肖澜将琴姬慢慢放回地面,她嘴唇乌黑,刚刚着地便大口大口的急喘起来,待喘匀之后才抬眼望了望肖澜,沉声道:“此话当真?” 此话当真? 赤鹤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东西跳了一下,引得她整个后背都是凉的。 救你,护你,最后什么都算不得。 “当真。”肖澜饶有兴致。琴姬闻言,也深深望了一眼赤鹤。 赤鹤笑了一下,挪起身,好像早已不在乎了的样子。 霎时间琴姬提起软剑就又朝赤鹤刺来,赤鹤挨了肖澜两掌,现在稍稍动动都扯着心肺疼,只能扯起红绫挡下琴姬的进攻。 忽而琴姬的剑变了个方向,竟是转了道。 赤鹤一惊,方明白过来琴姬的用意,几分欣慰之余也挥出红绫试图裹住肖澜。 那剑的速度极快,肖澜一时没反应过来,险些着她一招。这一剑未中,肖澜摇了摇头,啧声道:“给了你机会,你不要。”话间又错开几剑,找了个空隙又掐住琴姬的脖子,柔声道:“其实她的眼睛我不过拿去人情,我真正想要的,是你。” 琴姬瞪着一双眼,有些不可置信。 他伸手薄薄拂过她的面庞,继续道:“你是块上好的木料,值得制成一张极上好的琴。” “制成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待修改)忘了始终 “你配我制琴,这元神我还他就是,如何?”肖澜松开琴姬的脖子,亮出手里她夫君的元神。 见他松手,赤鹤她抚着心口跌跌站起身,又试图晃身上前缠住肖澜,想帮琴姬多争取一些时间。于是瞪着双眼使出余下全部的力气踏了个身,直朝肖澜的喉间扣去,而肖澜不过挥袖之间就又一次将她摔至旁侧,还捏了个诀紧紧环住她周身,那光环径直勒到她的咽喉,顷刻间就能拧断她的脖子。 “你这脾气也是够臭的。”肖澜啧声望向她,可惜道:“我拿你眼睛本就只是想做个人情。不过留个半残给平楉自己来收场,也足够了。”他笑了笑,似乎觉得现在赤鹤的样子还不够“半残”,扬手又要朝她使个诀,琴姬忙止住他扬起的手,有些颤抖道:“你将元神还他,我配你制琴。” 她声音是故作镇定的凄凉,眼泪哪还受得了控制,嗒嗒流下来。 这答案显然让肖澜非常满意,二话不说挥手将元神还到本体里,等得床上的人恢复了呼吸,这才抬眼看了看琴姬。 许是心满意足的缘故,映得他眉眼竟比女人家还要柔媚几分。 “我和他道了别,就跟你走。”琴姬看也不看他,轻飘然以身扑在被脚上。 床上的人呼吸均匀,面色如旧。五官平和,好像从未受过这许多折腾。 她记得他第一次在自己树干下乘凉的时候,也是这般闭着眼睛,也是这般睡着。 “夫君,我不能陪你,你却要好好记得我。”她伸出手抚了抚爱人的脸颊,算是诀别。 他说他许久没寻得这么一片安稳的树荫了。 却不知道这片树荫是她故意造的。 他说自己是积了天大的福分,今生才能娶这么一个极美的夫人。 却不知道他积的不是福,只是树妖的一片情深罢了。 肖澜轻轻抬手,捏诀激起一阵光华,这光华落在琴姬身上,一时更胜了几分。 待光芒褪去,他的手里,多了一把深色的古琴。 “不” 赤鹤眼里莫名沁了些泪花。 这般懊恼却又无力的感觉,此生她再不想经历了。 “你如何下得了手”她声音低沉,怒斥一声,而身上的光环也随之愈发勒得紧了。 “好琴,好琴。” 肖澜细细抚着这张古琴,满目似水的柔情,像是得了世上最稀奇的宝贝。 “我说为何这树妖也觊觎这双眼睛,原是你告诉的她。” 眨眼飘了个沉沉的男声进来,而一同飘进来的,还有道散了赤鹤周身束缚的法决。 她身上突然失力,一时颇为狼狈的撑住地面深吸了几口气,心中压着一团气,说不出话来。 那声音,不离不差的正是平楉。 “我可是帮你,鬼公子。”肖澜将古琴收起,面上客客气气。 “帮我?肖先生,我是不是合该谢谢你?”平楉话中有几丝不屑,肖澜笑了笑,道:“这树妖痴情,为了她的夫君,她可什么都愿意去做。” 平楉理了理衣服,冷哼道:“对,树妖痴情,若非她心甘情愿被你炼化,也成不了一张好琴。肖先生,好讲究啊。” 心事被人揭穿肖澜倒也不恼,仍是携着一丝笑,云淡风轻道:“反正现在你我要的都在这儿了,本君也乏的很,告辞。”话罢,拱手向平楉行了个礼,与他擦身出了门。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赤鹤疼得动不了身,只淡淡迎上他的目光。 他凑近赤鹤那双赤金瞳,低声道:“我虽十分着急要你的眼睛,但将死不活的药效并不见得好。”说罢笑了一下,还想朝她的眼睛凑近些,后背却被人重重偷袭了一棍,他吃痛回身,一把打开身后的人,那人嚎了一声砸至地上,吟痛声不止。 “九儿!” 偷袭平楉的人正是梁九儿,她一直藏在屋外,见肖澜走了才敢进来。一进来就撞见这一幕,摸了根棍子就砸过去。 挨了凡人这么一下,到底有些恼。他努力平复了心底那团火气,拂袖道:“好好养着你的眼睛,养水灵了,我亲自来取!” 赤鹤伏在地上,身子虽痛的紧,却还是急忙唤了梁九儿一声。梁九儿见平楉走了,手里的棍子“哐啷——”丢到地上,跑到赤鹤身边,拧眉道:“你感觉如何?” 她面上沾了些灰,有些脏脏的。赤鹤抬手替她擦了擦,反倒擦的愈发脏些,遂摇了摇头,道:“没大碍,皮糙肉厚,不用担心。” “那位琴姬”梁九儿喃了一句,显然她也是伤怀着木木的事情。 而这时由床帐上,也传来了一阵喃语: “木木,木木” 再等得养好伤,已是几日后的事情。 听说这附近有位青言仙君历完劫,合该到他回崇明宫的日子。 因着与青言仙君相熟的几位仙官皆来此迎他,说以天将亮时,这宅子边就仙云缭绕,紫气腾腾。 若被人见着,还以为是什么百年不遇的吉兆。 众仙官有说有笑跟青言仙君闲聊着,全没注意到一旁的树杈上,坐了个素衣少年,怀中抱着一只白猫。 时辰到了,该这仙君回崇明宫的日子,一众仙官也先后散去,他好像听见喊了一声,回首间落在了后头。 是那位抱猫的少年,将白猫扔在地上化作一位素衣少女,少女手里携了根翠悠悠的枝条,轻轻笑着跟他行了礼。 “恭喜青言仙君。小仙特替一位故人,给仙君送个礼。”赤鹤说着,将手里的枝条递过去。 青言仙君双手接过,细细端详了一阵,赞了声:“这枝条灵气十足,欢喜的很。” 话罢朝二人微微拱手,踏了个诀就要御空离去。 赤鹤忍不住,喊了一声,青言仙君回头,满脸茫然。 “仙君可记得这枝条实属哪位故人?”她心跳得有些快,牵出的那丝笑也不是很好看。 “嗯”青言仙君抚着嘴角,思了一阵,后又微微摇头道: “这倒不大记得了。” 待青言仙君都走了许久,赤鹤还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回不过神。 云汀轻轻拢了拢她,慰了声:“回去吧。” 赤鹤轻轻点点头,回身正欲往城南的宅院走,却飘乎乎的来了一声软侬的女音。 这女音虽时隔许久,可印象却是烙的极深。 只听她柔柔唤了声:“薇萧见过三公子,小仙君。时久不见,一切可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闹剧(待修改) 尹老爷去了。 整个酒坊都浸在哀拗里,梁九儿一双眼睛哭得红肿,看得赤鹤心疼。 她不知道尹老爷之所以对她备护有加,为的不过是与鬼仆互惠互利,各取所需罢了。 昔日他病重,受了肖澜予的一口仙气延活至今,却一直以为自己是靠着传说中那赤金瞳的效力续了一场命。 然由于他长期接触鬼仆,沾了鬼仆的邪魅侵体。尹一年小,能看个清楚,被吓到也在所难免。 彼时赤鹤遥遥腾在酒坊上空,望着脚下白茫茫的一片,白是奠祭这位人们眼中德高望重的酒坊老板,纷纷白钱在街上铺了一地,冷冷清清。 她踏了个身转回崇明宫,梁九儿要戴孝,她不便叨扰。 林荫地好像从来就没有热闹的时候,漾着和风穿过排排碧树,扑面携来一丝甜香。 她有些想念梅林仙君酿的果酒,但碍着来前没跟元屏说一声,此时只能干巴巴的坐在门口等他回来。 经了琴姬一事,多少对这男女相思的事情有些挂怀。 一方拼死拼活,一方却忘了始终。 这般忖思,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再回过清明,身边已轻轻落了一人。 “帝公没嘱你别的事么?”她挪过眼,望着云汀的眼神有些懒洋洋的。 “自是嘱了的。”云汀笑笑,赤鹤又问:“嘱了什么?” “嘱我将他的家宠带回去问罪,回了崇明宫竟不晓得乖乖留在院里,总是不着家的往别处跑。”云汀捏了捏她的脸,她顺势被皱起眉,有些惭愧,没了声音。 “盘连谷”云汀揶揄了一声,赤鹤闷闷“嗯?”了一声。那日薇萧端端与她问好的样子,又浮在眼里。 云汀顿了顿,许是在想该如何开口,赤鹤起身伸了个懒腰,道:“你不用为难的。” 她之所以没有一回崇明宫就去帝公院里,正是因着盘连谷的地仙携了弟子薇萧,此时正在帝公院里喝茶候着。 “我不会与她难堪,让你和帝公没了面子。”她背对着云汀,云汀看不出她是什么表情,于是默了一默,上前道:“我没有为难。” “若你觉得回去不舒服,那就不回去。管他等多久。”他声音轻而有力,赤鹤朝他望过去,一时有些恍惚。 我不回去,我当然乐得自在逍遥。 可你却愈发难堪了。 我如何能因我一时快活,让你背了不堪。 她别过眼笑了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干嘛这么凛然。”话罢自顾自往前走,见云汀没跟上来,又回头催促了一声:“快走呀,留在那发呆呢。” 甜香勾过她的发梢,散散而出几分怡人。 帝公宅院旁侧的客院里,茕茕立着一席华衣。 适才用饭时早已与这位大弟子恬着一张好脸寒暄了许久,此时她压根不想再与她多有一句的瓜葛。 “小仙君,留步。” 奈何她不扰人,人却不饶她。 她只得定了身,笑问:“薇萧姑娘,有事么?” 那日见她,她似乎早已将十九年前的事情忘了个干净。几分柔媚积分娇弱,再加得几分热络,似乎她俩是多年未见的好友,值得好好温壶酒畅谈一夜。 薇萧朝她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她近身。 月色皎人,落在那石桌上显得十分清凉。 “学生无能,听闻小仙君与三公子素来密切。”薇萧闲闲撑着一只手,软软的望向她。 赤鹤也轻笑出声,推辞道:“在下不过小崇仙人,何德何能可与三公子密切。”她断不会再向多年前那样,傻乎乎接了她的话,傻乎乎的点头,还傻乎乎的应一句:“对呀。” 薇萧轻轻叹了口气,换了一只手,将刚刚那只手抬再眼前有意无意的端详着,说了声:“可三公子岁值婚嫁,我还以为” 她换眼间颇有几分戏谑,朝着赤鹤咧开嘴:“如此,我就放心了。” “薇萧姑娘,想得多了。”赤鹤迎着她的眼,微微笑道:“是真的,想多了。” 她将后三个字一字一顿延的很长,薇萧如何能不明白她的意思,霎时一张白净的脸被激的愠红,抬手举针就要朝她刺过来,然那针还未落下就被赤鹤钳了个稳稳当当,力道直捏得她手腕子发痛。 “你放开!”薇萧切齿,赤鹤睨眼看她,低声道:“左右你今晚是要闹出动静的。帝公就在别院,不如你声气大些,直接将他招来得了。” “你”薇萧恼羞,掀起一阵袖风又朝她扇过去,赤鹤侧身躲过,踏身跃至她身前,伸出甲钩扣住她的喉间,淡淡道:“我与你有何大仇大怨?不如你告诉我个明白?” “原是没有的,现在有了。”薇萧一把挡开她的手,赤鹤借了个力躲开,甩了甩袖间刺上的几根针,摇头道:“多说无益,告辞。” 她走得不带风尘,好像刚刚这般,气得只有薇萧一人。 “我想多了凭你个兽妖,也配与我说这话!” 次日一早,云汀还揉着眼睛,赤鹤就已经好好的站在屋外了。 那样子,很像是在等着什么。 “你在看什么?”云汀打着呵欠,以为是哪处飞来了奇虫异鸟。赤鹤回头看看他,却不说话。 还没等他再上前问个什么,就听见一阵促促的脚步声,却是浩浩荡荡来了一堆人马,她伸了个懒腰,对云汀道:“我在等他们。” 昨夜薇萧那一出,她再去告几个状,这事当然又要传到帝公耳朵里。 她肯定是要被传话的。 云汀尙没反应过来,就见赤鹤被一对武士带着,往帝公的宅院去了。 他赶紧揉了揉眼角,松松批件衣裳,冲着那班即将消失的人影急赶过去。 “胡闹!” 盘连谷地仙怒拍了一掌,对跪在堂下的二人怒目呵斥。 原是薇萧告赤鹤蓄意伤人,赤鹤却举出袖间几粒银针,言薇萧储心害人。 许是没想着赤鹤会留下自己的银针,刚刚那般无辜的说辞一时站不住脚。盘连谷地仙面上挂不住,只得罚爱徒也跪在堂下。 帝公有些心疼的摸了摸自己的桌子。 这桌子木料稀奇,他生怕地仙将它打坏了。 “咳咳,我说,既然两个后生都有错,不如此事作罢了就是。”帝公抬手想让二人起身,遣了此事,而盘连谷地仙却不依。 “门风不正,何以教人。”地仙抚须,瞪着双眼朝二人没好眼的望着。 “那依地仙的意思?”帝公望了望从门口跑进来的云汀,示意他噤声。 地仙闭眼思忖片刻,许是权衡了两般,才抬眼道: “封她二人术法,以示警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尴尬 失了术法,虽说是不方便些,倒也多大碍。 她化了个白猫的型,闲闲卧在沁清园的墙头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尾巴,好像与薇萧一事并没挂着心上。 一双裳羽灵鸟得知她回来,也不管元屏如何,喳喳就朝沁清园奔过来,落在赤鹤软绒绒的白毛里。 “姐姐晚上与我们一道回去,我拿爹爹的果酒给你,好不好?”熵儿跳着两个小爪子跳到她的猫头上,她睁眼笑笑,跃下墙头换还人形,手里捧着两个小毛球,柔声道:“只怕你们爹爹倒把我当贼抓了。” “爹爹不敢的!” 羽儿落到地上化成一个穿着粉衣总着小角的娃娃,巴巴就往她身上爬。熵儿也不甘示弱,拽着她的裙角不松手,赤鹤只得躬身抱起羽儿,又伸了一只手去让熵儿牵着,正准备领着他们往屋里走,就听见元屏在殿外唤他二人的名字。 这个爹当的也是不易,天天去别人院里寻自家孩子。 “爹爹如何不敢?信不信现在就烧了你炖汤喝?!”他佯装生气,一把举起熵儿抱在怀内佯装生气。怀里的孩子嘻嘻笑了,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撒娇认错。 此情此景,不知道的人见了,怕真要以为是父慈母善的合乐一家。 “昨日你去寻我,我恰去寻青言仙君下棋了。”元屏转眼看她,又道:“见着青言仙君得了枝翠条,稀罕的很。” 翠条,琴姬。 赤鹤将抱着羽儿的手换了换,芸芸笑道:“对,稀罕的很。” 她拢了拢头发,抱着羽儿有些吃力的样子。其实这两个孩子看着不过三四岁孩童的年纪,可重量却已经不是普通人家三四岁孩子能达的。元屏知她被封了术法,不忍让羽儿再淘她,应了个理由将羽儿接过来,又闲闲问了些别的。 “你今日可见着云汀了?”赤鹤奇怪,今日一大早就没见着他人影。 “他没带你一起走么?” “嗯?” 元屏话一出口就自觉多嘴了,装着看飞虫的瞬就要出院子去。 “梅林仙君?”赤鹤睨眼喊了他一声,他只得停了步子,无奈道:“也罢也罢,我正想去落银镇看个故人,你可要同去?”他知赤鹤没了术法不能御空,不过诌个台阶出来带赤鹤一程。 赤鹤自知这是他给的台阶,也就顺毛下了。 她当然也知道为何云汀不带她。ji 无非就是担心自己没了护身的本事,再一同去并不安全。 该说他想多了呢?还是赞他贴心了呢? 落银镇正下着一场绵绵不断的雨,空气中有股很活生的泥土味。 很好闻。 云汀见着撑伞而来的二人,脸色有些不好看。 元屏知他怨自己偏带了赤鹤来,所以也不多话,将赤鹤推进屋后就悠哉悠哉的走了。 没了罩护,雨水毫不留情的浇在她头顶上,云汀慌忙拉她近身,捏起袖子替她擦着嗒嗒落下的水珠,轻声责备道:“如何?就这般闲不住么?” 赤鹤也不辩,任他怎么说,倒还有几分舒坦。 从云汀嘴里得知,酒坊换了主人,嫌晦气,要辞去原先所有的工人,梁九儿去结了工钱就回来,也不知道下一步她要何去何从。 “那金墨呢?”赤鹤接过他递来的一杯热茶,捧在手心里吹了吹。 “金墨或许也要走。”云汀脸色变了几变,好像藏了事在心。 赤鹤垂着头没看见他这表情,亦无心问了句:“要走?为何?他俩要自己闯世不成?”话罢还笑了两声,抬头迎上那双正拧起的眉眼。 这眉眼本是很好看的。不该这么拧着。 “怎么了吗?”赤鹤低了声音,然未待她问完,就听见有人叫门。 那声音软侬柔情,如果她没听错 “盘连谷也派了弟子镇守落银镇也因着这个,我此前才不想带你来。”云汀怕薇萧值着她没有防身之力又与她为难,眼见赤鹤明显愣了神,心下很是懊悔。 帝公怕他做了出格之事,连夜交代他此下正是需要四方联合之际,他既坐在了三公子这个位置上,就要顾全大局,多分心思。 “来就来呗,应该请进来才是。”赤鹤笑了笑,放了手里的杯子,起身要去开门。云汀拦下她,示意歇着就是,不用管她。 而门又响了几响,赤鹤有些烦躁,又道:“让这么一个如花似水的女子在外候着,也显得你三公子太没肚量了。” 云汀怔神片刻,冷笑道:“惹不起,躲得起,便是我最大的肚量了。” 这话说得虽有些赌气的意思,但也实在是无奈。 “家里没人么?你怎会在门口干候着?”听声音,应是梁九儿与金墨回来了。 紧接着便是吱呀的开门响,二人身后跟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撑着把伞,提着个食盒。 “你们在家呀,怎的不给人家开门呢?”梁九儿不知几人之间的恩怨,将伞递给金墨兀自就去与赤鹤亲热了。 云汀头也没抬,冷言冷语应了句:“没听到。” 嗯,本就不暖和的屋子更凉了些。 金墨觉出了些许不对劲,不过自他知道二人是崇明宮的来历之后,心中多少对这其中关系理了个大概。 坊传当初盘连谷的一位大弟子在崇明宮动用了凝冰阵,不仅伤了帝公的家宠,还牵得一位大崇仙人被贬入凡。 想来也是由此,他二人才对盘连谷的弟子没好眼色。 可他到底知道的肤浅,不知云汀是三公子,不知赤鹤就是那只家宠,更不知天天在他耳边呀呀的梁九儿,就是那位大崇仙人。 “厨房空了手,我下厨做了些点心,送来给三云汀尝尝。”薇萧将食盒放在桌上,梁九儿望了一眼,就想伸手去抓。 薇萧不动声色的将食盒避了避,好像不大情愿让她先吃,梁九儿一时有些尴尬,金墨看得好笑,向她招招手让她近身,将她拢在身侧,哄着一会去买了桂花糖糕给她吃。 “云汀,你尝一个。”薇萧又殷殷亲自抬了一块递到云汀嘴边,云汀皱眉躲开,嫌弃了一句:“给我?下毒了?” “我怎会对你下毒!” 她说的十分委屈。云汀笑了笑,将目光挪向赤鹤,点头道: “也是,薇萧姑娘的毒,合该留给别人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先生 薇萧面上红一阵白一阵,那块点心在她手里拿也是放也不是。赤鹤多少觉得有些尴尬,轻轻碰了碰云汀,然云汀却装着不明白,仍道了句:“若无旁的事,薇萧姑娘还请回吧。” 这方下了逐客令,如何还能多待?她抬了双悻悻可人的眼神将云汀望着,片刻又将眼神挪至赤鹤身上,好像有话将说未说,沉吟了几分才捏了句:“赤鹤姑娘或与我的误会还是多了些。” 其实赤鹤也明白她定是要与自己理论一番的。于是轻轻摇了摇头,道了句:“我从没和你有过什么误会。” 伏林一事,凝冰阵一事,星女一事。她不知道这些事算不算的大事,但总归不会有什么误会的。 薇萧走时是赤鹤送的,那双眼睛无辜辜的满是可惜,把赤鹤瞧的连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真与她有误会了。 雨过天晴,临近傍晚的阳光最是喜人的,透着水雾打到地面上显得石面青灰很有质感。 梁九儿手里捧着金墨买回来的桂花糖糕,吃得很满足,一边抹了嘴一边咕哝着:“那小姐肯定是中意了云汀,不然怎会亲自跑一趟,就为了送趟点心。” “就你想的多。”金墨揉了揉她的头,很自然的掏出了帕子递给了她。 这样子倒是提了赤鹤一醒,想到了元屏的话。 近在眼前之人。 金墨,也算是那个近在眼前的人呀。 虽说总之还是不确定的事,可心里有什么一直被揪着的东西突然被松了一截。 她不自禁抬头看了眼梁九儿,这丫头正包了一嘴的糖糕,见赤鹤眼神复杂的把自己望着,略带迟疑的将只剩一口的糖糕递过去,揶揄了一句:“你要吗?” 赤鹤摇摇头,见金墨掩面笑了笑,又问到:“听云汀说,你要走?” “是呀!说是有人要来抢金墨哥哥的饭碗了呢!”梁九儿忿忿不平的,撅着个嘴,金墨讪讪应了声,道:“始终盘连谷也派了弟子在此” “盘连谷此举,说是抢现成的也不为过。”云汀接了一句,四方都知了落银镇的事,此前一直都只是鹿晨山的弟子在此镇守,事情解决了盘连谷派人来了,意图再明显不过。 可究的是薇萧刻意请命来的落银镇,还是盘连谷地仙的安排,就不得而知了。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赤鹤又问了一句,金墨回道:“暂时还不知道,许会往北方去。” “我也跟你去!”梁九儿欣欣喜,金墨按住了她,笑道:“好好,一起,一起。” 入夜,梁九儿和赤鹤睡在一间房内,她话匣子打开了就难收回去,一直呀呀的说酒坊的事,以后的事,还有和金墨的事。 一直聊啊聊的,赤鹤迷迷糊糊睡了,耳边好像还有梁九儿很兴奋的声音。 半夜被一阵冷风吹醒,揉揉眼睛听到应是下了夜雨,雨风将窗户吹开了。 她起身关窗户,却瞬时清醒了过来。 “先,先生?” 雨风有些冰凉,她却感觉不到冷了,一双赤金瞳有些恍惚的圆睁着。 只因着窗外站着的,竟是早已战死在幻瞑界的,那位将妖气强灌入她双眼的鬼王。 她突然觉得喉咙很干,有些木讷的抬手揉了下眼睛,只见鬼王朝她笑了一笑,却是回身御风走了。 “先生!!!” 她急急喊了一声,也顾不得添件外裳,追着那道即将消失的人影就跑了出去。 奈何她已没了术法,那道影子越离越远,而她只能眼睁睁的站在雨中淋了个半湿,心口急促的起伏着。 “怎么会” 她喃语着回到了房中,想去柜旁那块帕子擦擦头发,然拿了帕子之后瞟眼看了看床上,梁九儿却不在了。 床铺上空空如也。 手里的帕子落到地上,她急急扑倒床边,摸了摸褥子还有些余温,看来九儿走的不久。 大概是自己惊醒了她? 然而正这么想着,脖后却传来猛重的一击,致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谁说有了仙骨就白邪不侵身如铁骨? 都是骗人的。 周遭有些暖,却又有一丝丝的凉风不断吹过来。 赤鹤渐渐清明过来,迷离间仍觉得后颈很痛。她伸出手揉了揉脖子,余光瞥到梁九儿躺在自己身边。 “九儿?”她轻轻喊了一声,有些心疼。 这女孩子在落银镇晕了一次,时隔不久又晕了一次。估计这次与她一样都是被打晕的。 九儿哼了两声,她掏了颗三花丸喂到梁九儿嘴里,又把她抱得舒服些,才打量起周遭的环境来。 看起来像是一个破庙,暖和是因为庙堂中间有人替他们生了堆火,冷却是因为周遭窗户皆是破的,不灌风才怪。 “疼”怀中的女孩子哼了一声,赤鹤将她拢的紧些,又唤了她一声,也没见她有要全醒的意思。 “砰——” 庙门忽的被人踢开,沉沉的声响多少惊了她一跳。还不待她反应,就蹿出一个人直朝她面门攻过来,赤鹤拢着梁九儿闪了个身,有些慌张的回头看了一眼。 那人顿了一顿又朝她飞身过来,且明显能感到这回是直朝她双目扣来的。 赤鹤只得放下梁九儿迎上前试图挡下那人,可她没了术法催动不了红绫,略略挡下一击,明显异常吃力。 那人也没有要继续为难她的意思,有些腆腆的笑了一下。 笑声儒雅得让人很熟悉。 “猫儿,这么多年,你却没长进?” 那声音像是从亘远传来的,有些恍惚。 她颤了颤手,有种意料之中的不可置信: “先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杜仲 怎么可能呢? 鬼王战死之后,夫人殉情,赤鹤与他生前的一名亲信匆匆葬了二人,就远离了幻瞑界那块是非之地。 他是赤鹤亲手掩上最后一坯黄土的。 眼前的鬼王收了手,摘下了顶上的连帽,虽说面色苍白了些,但却实实在在的就是那张记忆里谦逊雅致,彬彬有礼的脸。 “听说你现在,竟已是崇明宫小崇位的仙人了?”这声音乍一听还有些生疏,赤鹤大抵是因着许久未见的拘谨加之有些不可置信,反应慢了些。 鬼王扶她正身,她又愣了几愣,才应了一句:“蒙人错爱罢了。” “可不能这么说。”鬼王行至火堆旁,盘腿坐下,“你在我眼里,切实衬得上这位置的。”说完又像赤鹤招招手示意她也过来坐下。 赤鹤望了望梁九儿,才慢慢挪过去,鬼王递过来一个酒壶,说让她喝一口暖暖身。 “先生,劫我二人来这儿的,是你么?”她接了酒壶却并不上口,拿在手里摸索着壶身。眼下谁喝得进去这一口酒? 鬼王摇了摇头,道:“是杜仲。” “杜仲?!” 前言提到的鬼王那位亲信,就是这个杜仲。 “是杜仲劫了你们来此,我追赶到此,却已经不见了他。”鬼王揉着眉心,好像很疲惫。 因她与杜仲在青崖山走散之后她就失忆了,所以最后杜仲去了哪里她一无所知。这么一会时间一下子冒了两个故人出来,她也说不出这心里忧了几分沉了几分。 “那先生你” 她还是不信一个亲手掩葬的人此刻会活生生在她身旁谈天侃地,只听鬼王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也不知,只知再醒之后,幻瞑界已是翻天彻底,夫人也”他没了声音,揉着眉心的手好像重了几分。 赤鹤也不认忍再问,见她不应声,鬼王又道:“杜仲为何劫这一个女娃娃,我看她与寻常娃娃家没什么区别。”他说的是梁九儿,话罢还不忘回头看了看,赤鹤也一起望过去,稍稍思忖片刻,道:“不过是与我们关系好些的凡人罢了,没什么特别之处。”她顿了顿,忧虑道:“或许因为她亲眼见过鬼仆与肖澜,所以才” 她故意掩去了星女一事,看来鬼王也实不知情,还很是可惜的啧啧有声了两句,赤鹤敷衍一二,眼见着外面的天依旧是黑蒙蒙的,开始忧心该如何回去。 “猫儿,能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太好了。”鬼王忽然沉沉的抬起头,眼里亦像是燃着什么,斑斑闪闪的。 这段日子这种眼神她看得太多了。每一个想要她眼睛的人,都是这个眼神。 可这眼神安到鬼王这里,却是她无法直视的。 “先生想要我这双眼睛吗?”她有些无奈的笑了一声,开门见山。鬼王许是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截了当,目光先是黯了一黯,随即又比原先更胜几分的闪亮起来,激动道:“莫慬现在称掌幻瞑界,手下鬼仆鬼将各个戾气异常,扰得三界不得安生!我必须重回鬼王之位,才能彻彻底底的阻止莫慬!” 赤鹤还是微微笑着,一言不发,鬼王咽了咽喉头,又道:“你的眼睛蓄了极强的妖力” “先生不用说那么多,赤鹤的命是你救的。总的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甘愿把眼睛给你。”赤鹤站起身,扑了扑身上的灰尘。 “什么问题?”鬼王切切,向她近了一步。 穿堂风吹的很冷,赤鹤跟着一凉,紧了紧衣口故作镇定问到:“先生可记得,当初夫人将妖力蓄在我眼内时,因内力大伤,曾让杜仲去寻了一味药,先生可记得是什么药?” “这时隔许久” “可是漫长春?”赤鹤提醒了一句,鬼王大悟,连连点头应道:“是了是了,就是此草。” 就是此草? 赤鹤似笑非笑的望着眼前人,一阵哀伤弥上心头。 到底这天下是没有死而复生的事情的。 眼前的鬼王显然不知她在笑什么,她叹了一气,哀哀道:“杜仲,你还要装多久?” 她的双眼并非夫人蓄的妖力,夫人也并没有因此内力大伤,杜仲也从未去寻过药。 诚然眼前这个人,并非鬼王。 “鬼王”愣了愣,不怒反笑,干巴巴的笑声很扎耳,那张本来彬彬雅致的脸出现了赤鹤从未见过的表情,是不该属于这张脸的表情。 “你这白猫,倒跟崇明宫的人学了些嘴皮子。”声音纵还是那个声音,但语调再不是那个鬼王能发出的调了。 其实赤鹤现在还是疑惑的很,为何杜仲会有着鬼王的面貌和鬼王的声音,这么些年,他又一直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连他也想要自己的眼睛了。 “不过再会多少嘴皮子也没用了。”杜仲抬脸阴涔涔的向她望来,她多少有些心虚,术法被封,无论如何她是斗不过这人的。 若能躲过是再好不过。 “哎,到底是让鬼王猜中了。”她极为可惜的叹了口气,幽幽呈出了手里的红绫。那红绫与她已通了灵性,现在虽催动不得,却依然静静的范着柔柔红光,也足够了。 “什么?”果然杜仲见她这架势,有些顾忌的往后退了一步。 她记得曾在幻瞑界时,杜仲虽然身为鬼将却很胆小腼腆,鬼王看不过他被一干鬼将奚落排挤,才将他插在身边培成了亲信。一次他犯了大错,鬼王气急罚了一方红拂笞打了他一夜,那红拂的颜色,与赤鹤手里的这帕红绫还有几分相似。 “他算到你早晚会有异心,早早的予了我这法器,嘱我若再度见着你,切不可手下留情!”她声音徒然拔高,红绫的幽光大胜,杜仲显然没反应过来,赤鹤此势抽起红绫作势朝他猛攻,杜仲退了几退,竟然恨恨的化了阵黑雾,霎时逃了。 其实这红绫就算抽打出去也不过与寻常绸缎一般绵软无力,赤鹤嘘了口气,到底是侥幸躲了一劫。 另一方梁九儿慢慢醒了,揉着后脖颈很难受的撑起身来,喃喃来了句:“赤鹤,你我怎会在竹林里?” 随她话音放眼望去,赤鹤有些懵。 哪还有破庙的影子,周遭婆婆娑娑,沙沙而响的,竟是一片竹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我们 “九儿,你还难受么?” 周遭环境如何到底是次要的,她先过去扶了梁九儿起身,伸手替她揉了揉后颈。 “不难受了”梁九儿有些懵,“咱们这是在什么地方?”她露了怯,又因着四周有些凉,往赤鹤身里缩了缩。 这会儿天居然还是黑蒙蒙的,四周除了竹叶的沙沙声再没了别的动静。连虫鸟的声音都没有,安静的有些不正常。 赤鹤总觉得现在应该是天亮个明白的时辰了。 “能走吗?咱们往前走走看。”赤鹤担心她体弱,梁九儿点头,却还是紧紧依着她。见她这样子,赤鹤倒觉得还是先不把自己术法被封一事告诉她好了。 免得引得她心里更没底。 这地方很奇怪,好像左右前后都是一样的景致,且这天没有一点要亮的意思,阴阴郁郁的,既不像白天,也不像黑夜。 梁九儿有些心虚的搀紧了赤鹤,想再问点什么,然她开口的同时,隐隐听见了有人声,却不知是从哪个方向传来。 她示意梁九儿噤声,又把她牵得紧些。若是杜仲此时折道回来,她可真是没辙了。 “云汀!她们在这儿!” 待那声音离得清了,却是一个软侬的女音,再清明些,那个急急朝他们奔来的,竟是满脸欣慰的薇萧。 “薇萧?”赤鹤蹙着一双眉,下意识的将梁九儿往身后藏,可梁九儿不谙事,一股脑的就要冲她来的方向奔过去。 “九儿!等等!”赤鹤赶紧拽住她的衣角,适才才被杜仲骗过,突然又蹿个人影出来,她实在担心又是杜仲使的计。 可梁九儿明显不知她这般担心是为什么,心道这位小姐好歹是来救他们的,赤鹤未免也太不讲情理些,不免有几分抱怨:“赤鹤,你干嘛?” 彼时薇萧已经近了身,满目忡忡,柔声道:“九儿,赤鹤,你们没事吧?” 她话罢,云汀和金墨也仆仆而来,见着金墨来了,梁九儿喜不自胜,远远地就朝他挥手,赤鹤纠结一时,只能松开了梁九儿。 就算是假的,她也抗不过了。 云汀急急来到她身边,并不知她发生了什么,只见她一脑门子的细汗,柔声问道:“你可有受伤?” 她抬眼望了望这张脸,天色阴郁,此下这张脸倒让她十分心安。于是轻轻摇了摇头,看向了薇萧,拱手道:“薇萧姑娘。时有特殊,还望莫怪。” 薇萧摆了摆手,慰了她一句,金墨凑上前,道:“此番多亏了薇萧姑娘,我们才能找到这里。” 原是她俩被劫走之后,薇萧上门说昨夜遇见了幻冥界的一名鬼将,因她师门以前也与这鬼将交过手,所以能大概猜出赤鹤与梁九儿在什么地方。 薇萧有些难为情的颔首,道:“不过是传个话的事。”她顿了顿,又把目光挪朝赤鹤,揶揄道:“赤鹤,我自知以前与你之间有颇多误解,但这一次我只是想帮忙而已。” 她说得恳切,有那么一恍神间,赤鹤好像回到了十九年前,那个同样泪眼盈眶的俏桃少女,呜呜咽咽。 “赤鹤?”梁九儿摇了摇她的手臂,她眨眨眼定了回心神,应道:“这回合该我谢你的。”她语气很淡,云汀偏头看了看她,接道:“一码归一码。这一次,到底是亏了你的帮忙。我们该向你说声谢的。” 他说完,依着赤鹤身旁向薇萧行了个礼。薇萧连忙无措的回了,但脸色却是很不好看。 这话也听得赤鹤心下一跳,不自禁深望了他一眼,见他也没什么大的反应,只能硬生生将头憋回去。 我们。 这词用的,好像他与她,该是一起的。 “咳咳”金墨清了清嗓,眼见气氛有些尴尬,将三人提回神来,建议道:“咱们先找出口出去吧。” 由薇萧带着路,几人倒走得快些,天色虽还是那个模样,但周遭的竹林却明显能看出来与之前大不同了。 赤鹤望了望十分压抑的天色,问了云汀一句:“你们过来的时候,天亮了吗?” “没有全亮,不过也不该是这个样子。”云汀也跟着看了一眼,又问了她一句饿不饿。赤鹤摇摇头,大抵对自己的处境有些明白了。 “薇萧姑娘,你好像对这里很熟啊。”梁九儿见薇萧好像来过这里的样子,忍了一路到底忍不住开了口。 薇萧转头对她笑了笑,应道:“以前这鬼将来师门的时候,曾领教过他的路数。” “哇,那咱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出去啊?”梁九儿又追着问了一句,她很饿很累,已经不想再走了。 “这”薇萧面泛难色,不自禁朝赤鹤望了过来,赤鹤抿了抿唇,噤了声。 这竹林他们是出不去了。 杜仲此前因着胆小,总受欺负,虽说武法不强,却将一招幻术练得十分精妙,能困人于三层幻术之下,终乏于其中,或自殒,或疯癫。 梁九儿见薇萧望着她,也极热切的将她望着,她有些无奈,却还是携了丝笑,慰道:“九儿,薇萧姑娘是觉得这林子极大,恐不是一天两天能出去的事。直接说了,你会害怕的。” 她也算是诌了个胡话,梁九儿听了恹恹的,显然没了精神,金墨抚了抚她的脑袋,算是安慰了。 趁着几人休息,赤鹤正想唤了薇萧借一步说话,好问问她对这竹林了解多少。 可还没等她起身,就见着天色霎时变了,变得愈发阴郁,好像一场大雨倾刻间就要袭来。 而忽然间,天旋地转。 周遭的景物开始极速而有规律的绕着他们旋转开来,脚下的大地也并不稳当,由着身边旋绕的景物开始沉沉浮浮。梁九儿吓得惊叫,应是被金墨护住了。赤鹤站得不稳,两步趔趄间被人用力的拽到一旁。 “小心。” 是同样晕头转向的云汀,将她揽在怀里,掩得十分牢靠。又听得薇萧惊呼了一声,整个空间才慢慢平稳下来。 “薇萧?薇萧呢?”赤鹤跌跌撞撞站稳身,她头还晕乎的很,而环顾周遭已经没了薇萧的影子, “那个是房子吗?”金墨有些迟疑,而随着他的声音瞧过去,才发现几人身处的环境已大不同了。 没了竹林,没了黑压压的天,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极大的荷塘,还有点点繁星的夜空。 赤鹤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还有十分好闻的味道。 而那片荷塘前,站着两个人,一人身材婀娜,看上去应是薇萧的身型。而另一个身材高大些,挺拔间略略看出是个男子。 男子回过头来徐徐望着他们,赤鹤看了他的脸,有些站不稳。 “杜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热汤面 二十七章 眼前的景象着实让赤鹤回不过神。其实她这一天好像都有些恍恍惚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的,到这会儿她已经不想去辨别了。 云汀见她不挪步子,伸手揽了揽她的肩头,将她肩头的发丝顺势拢到身后。她方僵僵的回过脸,道了一句:“我已经分不清了。” 毕竟破庙的事她也没来得及跟几人说,这话也有些没头没脑,云汀只好猜着怕是她累得有些过头,关切道:“一会好好睡一觉,没关系的。” 而眼前那两人已经朝他们走的近了,薇萧仪态端庄,说刚刚天旋地转之时,是杜仲救了她的。 杜仲一眼就看见了赤鹤,面上尽是隔世般的迷离,叹了句:“猫儿,许久未见,竟在这里碰到了你。” 许久未见? 赤鹤将他看得真真的,觉不出他像是故作姿态,好像刚刚破庙里的事情是她一个人幻想出来的一般。 “你是杜仲?” 她到底有些生疑,面前的这个人,没有戾气没有怨气,平平和和的就是一位故人而已。 可是 薇萧不是说,鬼将杜仲与盘连谷交过手么。她又怎会心平气和的站在这里。 “你们竟然认识么?方才我与杜先生闲聊,说到各自都识得一只白猫,没成想着竟是现成的缘分。”薇萧切切的过来拉住她的手,将她往中间带,那模样并不像是与杜仲有深仇大恨的样子。 夜风拂过荷塘带来一缕湿湿的寒意,梁九儿打了个哆嗦,她究的是有血有肉的凡体,见着他们是老熟人,一颗急慌慌的心终于是放下了,跟上前拽着赤鹤的胳膊,恳切道:“赤鹤,我好饿好困啊,咱们能不能” “猫儿,你我到底是故交。若不嫌弃,不如在我这儿将就将就。”杜仲彬彬有礼,向一旁让开了身,露出他身后那幢小阁楼来。 这阁楼看着不大,但该有的东西也都一应俱全。一行人入了屋也不显得拥挤,恰恰好的气氛倒也让赤鹤放松了些。 静待其变吧。难说那个化作鬼王的杜仲,才是幻境里的假象呢? 屋子里暖融融的,梁九儿走了一天的路,这般暖意又最是催人瞌睡,她懒懒的靠着金墨居然就睡着了。金墨也不是铁打的主,与几人闲聊了两句,歪着个头勉强可以眯一会眼。 云汀向杜仲把这边环境问了个详细,杜仲说他们是到了流心岛,这岛不算大,明日他们可以去外面好好逛逛。 可到底是如何来的这个地方,倒是连杜仲也说不清了。 赤鹤一直没说话,闷闷的喝着自己眼前的热茶,望着梁九儿做梦还不忘吧咂嘴,思到她与金墨到底是凡体,受不得饿的。于是跟杜仲的借了厨房,想着粗略做些吃食给他们填肚子。 显然杜仲平日里是不做饭的。 这厨房,也太干净了些。 赤鹤就差钻进墙里去才摸出几个鸡蛋,一一敲在碗里打散调弄起来。“叮叮叮——”的打蛋声很清脆,她居然觉得有些好听,望着鲜黄的蛋液一时花了眼,连薇萧进来了都不知。 “他们在前厅说的高兴,我过来帮帮你。”薇萧唤了她一声,她顿了顿手里的动作,见她笑靥如花,也没回绝,但自知她与薇萧不像是能聊到一起的样子。就将身往旁挪了挪,让出一个位置给她。 薇萧找了半天,也没翻出什么,只能捏着个手站在一旁绞着,气氛异常尴尬。赤鹤望了望她,将手里已经打好的蛋液递过去。 这蛋倒是不用再打了,只是让她拿着看起来也有些事情做。那边她又四处翻翻找找,找了些奄奄的配菜出来,打了盆水细细挑洗,也不与薇萧说话,实是没话可说。 “那个”薇萧张了张嘴,道:“你,怎么会认识杜先生的?” 赤鹤不知道她晓不晓得自己是幻暝界来的,就敷衍了一句:“曾经有些交集。” 话间她已经洗好了一小把配菜,正抬水准备倒了,薇萧过来搭了把手,赤鹤道了谢,她笑笑没事,又道:“方才的竹林幻境,应是破了,但却不知是如何破的” 赤鹤用臂膀蹭了蹭额头,问了声:“可是,你不是来过吗?你不知道吗?”她一直以为是薇萧晓得那地方的玄妙,碰了什么机关。 然而薇萧摇摇头,道:“我那次陷入幻境时,是由师傅领到出口破了阵才出去的。可显然我们走散的地方,并不是出口。”她扶着下巴,很想不通。 赤鹤深深呼了口气,有些疲惫。 如此若是真的,那她也不知道刚刚那个竹林,到底是怎么走出来的了。 她又抬眼望了望薇萧,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是说,见过那个布置幻境的鬼将么?” 薇萧点点头,嗯了一声,赤鹤沉吟了片刻,又道:“那个鬼将,是杜仲吗?” 其实她不想这么问的,但她脑子乱得厉害,也没心思去与薇萧兜兜转转打太极了。 “不是。”薇萧摇摇头,很肯定的样子,补充道:“那鬼将看上去儒雅极致,其实诡变阴狡,不是杜先生这幅样子。” 儒雅极致。 在赤鹤的脑子里,能与这个词挨上边的,除了元屏,就是战死的鬼王了。 难道自己在破庙看见的,其实真的是鬼王吗? 她有些烦躁的摇摇头,将配菜拿到案板上,“哆哆哆——”刀刀切得均匀,又烫了菜,煮了面,将蛋液滋滋倒入锅里炒得开花,一串动作很是娴熟。 其实这些都是之前在青崖山学来的,她原先活的顽野,多少还会一些。薇萧自小就是名门之后,识的是书香礼仪,没接触过后厨的事情,眼见自己插不上手,只能默默退回了前厅去。 待一碗碗盖着蛋花的葱面端上桌,还没等她喊梁九儿起身,香味就已经先发制人。催得梁九儿迷蒙着一双眼往桌前靠。 其实她手艺算不得好,不过糊嘴而已,只是梁九儿饿了一天,此时此刻这么一碗热汤面下肚,在她眼里这就是顶好的美味,连着汤汁都喝了个干净。 等得几人吃饱喝足,她正想收拾了碗筷去洗刷干净好早些休息,肩头又被人轻轻拍了拍,回头是杜仲正极为平和的望着自己。 “猫儿,能不能,借一步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夜话 荷塘边终于能听得见些些虫鸣,倒也给这两日来的沉闷添了些生气。 赤鹤以为杜仲要与她说的,是关于破庙里的事情。 “这里的荷莲,常开不败。但也比不上幻暝界,主人养的那方鸢尾俏丽。”杜仲与她走到塘边,心平气和的,却是聊起了旧话。 以前鬼王在宅邸门前养了大片的鸢尾花,时值花开时节满园子散着淡香,现在想起来,倒真的算得上一处极美的地方。 她淡淡笑一笑,算是应了。 杜仲又闲闲问了她一些别的事,说起在崇明宫的事情时,他一副很惊讶的样子,像是如何也想不到曾经幻暝界的妖兽竟然登了崇明宫做了小崇仙君。 可是明明在破庙时,他是知道的。 “你,不知道我在崇明宫吗?” 杜仲茫然的摇摇头,道:“我在这里过得闭塞,一直以为你还在青崖山” 赤鹤默然,一时无言以对。 她不觉得杜仲是在骗她。但是,但是在破庙里见到的人,也明明就是杜仲啊,这到底 “猫儿。”杜仲见她发呆,喊了她一声。 “嗯?” 她一双眼睛映着荷塘的波光,粼粼的像闪着斑点。 杜仲凑前一步,动情道:“你不觉得,我们能在此处再碰面,实是天大的缘分么?” 赤鹤点点头,应道:“是啊,是挺大的。” 头也很大。 “猫儿,你留下来陪我吧!” 他忽然一把抓住赤鹤的胳膊,神情热切着:“我心慕你许久,你留下来吧,我会好好顾着你!” 他因着激动手上用了些力,赤鹤方反应过来,挣了几挣竟没完全挣脱,只能无奈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心慕你,只因在幻暝界碍着身份,我实是”杜仲面上露出几分懊恼,把这事说得真切。 她怎能不明白杜仲此时在说什么,天底下总没有如此不开窍的人。 此前在幻暝界她与杜仲处的也算不错,若是值她情窦初开的年岁听这么一番话或许还会有惊有喜。可时不凑巧,现在她听见这话,除了惊,就只剩吓了。 然没等杜仲再开口补充些什么,赤鹤就觉得自己膀子一热,接着就被人用力拔开,拖到身后去。 “杜先生,家猫不懂事,有什么话不如对我说?” 这嗓音温温的却掷地有声,分明是云汀。 “家猫?对你说?”杜仲皱起了眉,显然对云汀这么岔进来很不乐意。 云汀面上携着笑,瞳眸波澜不惊,应道:“杜先生难道不知,赤鹤不光是崇明宫的小崇仙君,更是我沁清园自养的家猫了。” “我”赤鹤想纠正他不是沁清园,却被云汀淡淡自如扭转过来的目光生生截断了后面的话,只得憋了回去。 也罢也罢,我虽是帝公院里的猫,但到底帝公是你老子,也算得上是你沁清园的了。 杜仲笑了笑,说了声:“原是如此。”然眼神又飘落到赤鹤身上,赤鹤抿了抿嘴,应承道:“杜仲,我今天累得很,脑子不记事的。” 她只想给二人一个台阶下,杜仲本也不是不通情不达理的人,又与二人行了个礼,方徐徐回屋去了。 待他走得远了,赤鹤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臂膀仍被云汀拖着。 “你怎么出来了?”她一手挪开云汀,一手揉揉自己的膀子。云汀以为她被抓得疼了,又上手帮她捏捏刚才被杜仲抓着的地方。 “这地方蹊跷,我放心不下你。”他垂着眼没看她,却能感觉到一双温温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其实云汀的心思,她是不敢猜的,也总觉得自己是拿不稳的。 以前忧着梁九儿的事情,她一直都小心翼翼的。舍不下二十年的贴心,那边又怕负了星女的情。直等得金墨和梁九儿情愫相生,她也才敢稍稍放了心绳。 云汀啊云汀,可你对我,究竟是哪种不放心呢。 “冷吗?要不要进去休息?”面前的少年抬眼看她,她逃也似的收回自己的眼,摇了摇头。 “不冷,在这看看也挺好的。” 荷塘沉了一轮玉蟾,应正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候。 云汀没做声,脱了自己的外衫给她披上。她推脱说自己不冷的,云汀也不管,好生替她紧了紧领口,道:“也不知有没有味。” 怎么会有味呢? 他的衣衫一直都有股墨香,以前她还在帝公院内时当猫时,就喜欢趁他不在的时候卧在他衣间,闻闻上面的味道,还能顺便安稳的打个盹。 她侧脸很干净,云汀望着出神,问了句:“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以后?”赤鹤也转过脸,霎时觉得,此时此刻云汀的眉眼是这世间生的最标致的。 “对呀,以后。” “什么才叫以后呢?从这里出去吗?等星女的事情解决完吗?还是等重铸了鸣魂鼎之后呢?”她眼神飘忽,“以后”这个词,实在是太远了。 云汀细细的呼吸着,抿了抿唇,轻声道:“你不问问我吗?” “嗯?” “问问我,我以后有什么打算?”他笑了笑,露出白白的牙齿。 “嗯不用问啊,肯定是继续当你的三公子,而后继了帝公的位置,掌了崇明宫。”赤鹤将披在自己身上的衣衫紧了紧,确实是有点冷了,又拽了拽云汀,道:“回去休息吧。” 她披着云汀的外衫,背影显得愈发矮小。且望着单薄,却走得极正极稳,云汀跟在她身后,越望越深,这影子好像陷在眸子里拔也拔不出了。 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所有预想的“以后”里,都有了一只猫。 半夜,赤鹤睡得正浓,却又被一阵夜雨敲打在窗台上的声音吵了个半醒。 而朦胧间,她却分明看见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正正的垂在自己上方。 握着匕首的人,满脸狰狞,是与她的记忆相违的鬼王。 鬼王狞狞露齿,她却动不了身,又听得耳边传来了一声低斥: “你敢骗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是梦 “纳命来!!” 一声怒斥,骇人的匕刃随之倾首而下! “不!!!” 赤鹤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惊慌梦醒,而窗外正打着雷闪,乍来的冷光像极了那晃人的匕刃。 原是噩梦罢了。 她细细喘着粗气,匀了一阵,想起身去桌边倒杯水。 这雨下得也太大了些,怕把塘里的花都该打得沉了。 她走到桌边,散散给自己倒了杯水,茶水已凉,倒有些醒神。彼时又劈了个闪电,她咽了咽喉咙,想往窗边去看看雨势如何。 然才扭头往窗边望过去,就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过与其说是愣住,不如说是吓住的。 那窗边,分明立着一席黑衫,而黑衫的腰间,也正别着一把没有温度的匕首。 她缓缓将茶杯放回桌上,往后退了两步,慌了几分,但很快平静了下来。 其实倒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而那黑衣人也扭转过头来,不出所料的是,那张面皮上,端端的正是鬼王的脸。 “你到底是谁?”因着窗外恰好劈了个雷,她不由得提了提嗓音。 而“鬼王”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一步步朝她走得近了,沉音道:“你不是知道了吗?我是心慕你许久的杜仲啊” 果真是你么? 她颤了颤唇,没出声,就觉得有些冷,穿的又是薄衫多有些不便,扭身想去衣架上取了外套披上。 然她刚一转身,杜仲瞬间移至她身后,竟是在她身后一点施了个定身术,她将将抬起手,就持着这个动作再动弹不得。 “啧啧啧” 杜仲围着她周身看了两圈,好像是将她的身形朦朦胧胧看了个大概,她恼羞怒极,斥道:“龌龊!” “我?龌龊?”杜仲笑出来声,忽而变了音调,恨恨道:“你骗人就不龌龊了!?” 他说的一定是破庙那夜的事情了,赤鹤冷哼了一声,没接他的话。他兜转至赤鹤身后,夜光将好晒到了她笔挺的小背上,透着薄衫隐隐能感觉到腰背间有一道极好的弧度。于是忍不住伸了根手指,似有似无的轻轻点上她的脊背。 “你做什么!!?”赤鹤怒极,声音有些破了嗓子,杜仲收回了手,哼了一声,又捏了个诀解了她的定身术。 身体方得自由,赤鹤抬手就想往他喉间扣去,她此事心中大羞大怒,全没了往日的理智可言。 几个时辰前还对自己深情浓语,现在竟这般惹人厌恶! 而她没了术法,杜仲非常轻易的就缚住了她,且紧紧抓着她的手,竟捏了个诀,带着她踏身出了屋去。 屋外雨很大,气温有些低。不一会她身上就湿了个全透,发丝缕缕粘在面上,尤为难受。 到了一处空地,杜仲一把将她扔到地上,她站得不稳,跌了两步直直摔进泥里。浅色的薄衫一时染了很多泥浆,样子颇为狼狈。 “你干嘛!!”她撑起身,抹了把脸的水滴,见杜仲滴水不沾的站在她面前好像看得很开心,一时怒由心起,一如刚刚那般直朝着他喉间就扣去。 杜仲稍一侧身就躲了过去,她又覆辙而来,却还是轻而易举的就被杜仲制得动弹不得。 这被抽取了术法,几乎抽去了她所有的功力。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倒是她一直没想到的。 “你没了术法,还强撑个什么劲?乖乖把眼睛给我,我也让你无痛无苦的在死前当一回新娘。”杜仲言语轻佻,只把赤鹤听得恼怒一阵接着一阵汹涌,她用力挣开他的束缚,四下望了望,捡了块极大的石头就朝他猛砸过去。 “鬼王若是知道你这个样子,一定极后悔救了你!!”她切齿大吼,也不知是过于生气,还是雨水冰凉,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鬼王?哈哈哈哈”这话好像戳到了杜仲的心里,竟仰天大笑起来。 忽然他停止了笑,一脸诡异将她望着,幽幽道:“鬼王?你知道他最后如何吗?” “你”赤鹤突然害怕起来,这阴森幽怖的脸,比雨水冷了十倍百倍! 杜仲朝她一步步靠近,越靠越近,咄咄逼人使之无法喘息。 “不”她捂着脑袋,只觉头疼得要裂开了。 然又有一个极温和却很着急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响起: “赤鹤。” “赤鹤,醒醒。” 这个声音那么熟悉,在自己昏睡的那十九年里,这个声音每天都在呼唤着自己。 “赤鹤,快醒醒。” 终于,她缓缓睁了眼,还算得柔和的阳光扫在自己面庞上,还有些不太适应。 原来没有下雨么? 云汀将她扶起身,见她不适应光亮,就稍稍挡在她身前,说了句:“你睡得可真沉。” 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吗? 又是梦吗? 再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周身黏黏腻腻,手心积了一滩汗。嗯,这梦做得实在是逼真了些。 “我是不是起晚了?”她揉了揉眼睛,见屋子里早已亮得透彻,和风伴着一两声清明的鸟叫飘至窗内,这般安逸,倒与梦中的样子是天壤之差。 云汀倒了杯水给她,应道:“也不算晚,正赶上吃午饭。” “咳”她呛了一口,有些不可置信,“吃这么晚了吗?九儿他们呢?” “你太累了,多睡会也无碍的。”云汀又递了块纱帕给她,转身道:“九儿嚷着想去集市,金墨就先带她去逛着了。” 赤鹤又抿了口茶,问道:“你怎么不一起去?太热了?” 而云汀只是望着她笑了笑,道:“我想等你起来了又一同过去。” 窗外恰恰飘了几片叶子进来,落在少年的衣角,缀得很合适。 她咽了喉咙,目光挪向别处,低声问了一句:“刚才我好像一直听到你在叫我。” “嗯。”云汀随她目光望过去,“你许是做了噩梦,样子很不舒服。” “你知道我梦见什么吗?”她双眼变得迷离,有些无助。 你知不知道,我刚刚那么狼狈,却十分想你能来救我。 云汀张了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有人叩门,随即开门而来的,是一席布衣的杜仲。他手上好像还拿着个什么东西。 一见着他,赤鹤瞬时想起那个有着鬼王音容的杜仲,不自觉的就往里避了避。 而显然杜仲也是察觉到了的,一时颇有些落寞的摇了摇头,叹了句: “猫儿,我就那么可怖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草帽 其实不止是杜仲,云汀也觉得奇怪,偏头望着赤鹤。 却见她摇摇头,应是自觉失态。敷衍了一句:“可能还没睡醒。”话罢讪讪笑了两声,也没管杜仲再如何,岔话道:“今天日头晒人的很,你想不想一起出去逛逛?” “不了,你知道我不喜人多的。”话间杜仲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赤鹤迟疑了一分方才接过,细看是一把碧色的木梳。 “这梳子真精致味道也好闻!”她将梳子在手上反复摩挲观察了一阵,笑笑又要递将回去。 然杜仲却不接了,轻声道:“这是我做给你的,你收下吧。” 这梳子外形虽是简单,并不出彩,然做工却一点也不粗糙,打磨的很是光滑水润,且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木料,隐隐透着一股不知名的甜香。 “这可我并没有什么回礼给你。”赤鹤面犯难色,于她的眼中,受了别人的恩得了别人的礼,是一定该回回去的。 不然也不会有梁九儿这事了。 杜仲望着她,道:“你觉得我会要你的回礼吗?” 他说这话时双目一动不动,赤鹤尴尬笑笑,不自禁瞥了眼云汀。 这位公子正端端坐在桌前,只当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兀自自斟自饮了一杯凉茶。 “呵呵谢谢,谢谢你。正巧今日去集市上,可看看有什么能给你带回来的。” “我” “好啦好啦,你们都出去,我换换衣服得去找九儿了!” 她哪还容得杜仲辩驳一二,赶紧催促着这两位一推一搡的出门去,且相当不客气的关上了房门。 杜仲说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叫做流心岛,岛的正中央有一滩被环环围住的水地,而水地则供养着岛上居民世代信奉的海神——嫦鲛。 相传流心岛,正是有了这位嫦鲛的庇护,才能稳稳当当的承载了他们的祖祖辈辈。 今天日头晒得很烈,梁九儿和金墨一人扣了一顶轻草编的帽子,老远的见着赤鹤他们来了,忙不迭的挥起手来。 “只有你们吗?薇萧姑娘呢?”梁九儿挽起赤鹤的手,又说了一句:“昨夜你似乎睡得很不好。” 赤鹤讪讪笑了,没提昨晚做梦的事,应道:“我一起来薇萧就不在了,还以为跟你们在一起。” 她也问过云汀,而云汀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这岛并不大,薇萧许是在别处逛着。”金墨开口,赤鹤才注意到他二人都扣着草帽的样子,一高一矮,还真有几分相配。 “你们这帽子”想是云汀也发现了,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金墨的帽檐,梁九儿笑出声,凛然道:“挡太阳呀!你们要不要?!”说着就要把自己头上的草帽解下。 赤鹤赶紧替她稳了稳,可到底是没憋住笑,咧嘴道:“不了不了,只是你俩这样子很合称!嗯!非常的合称!” 因挂着杜仲的回礼,赤鹤在集市上兜兜转转了许久,到底没挑到一样称心的。她环顾身侧,许是刚刚人有点多,与其他人都走散了。 然亏得梁九儿他俩头上多了个东西,使得她在人群中一眼就望见一人,身形与金墨差不多,顶上扣着个草帽。她也顾不得多想,往前凑了两步拍了拍那人,还添了一句:“你在这儿啊?” 面前那人听见她的声音明显愣了一愣,回过头来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她。 赤鹤的手僵在半空中,扯起一边嘴角揶揄道:“是你啊。” 这话是真的没有半分欣喜的意思。 眼前的人没差没落的,正是鬼公子肖楉。 “哦,是你啊?”肖楉学着她的声音没好气的回了一遍,又见她面上被这太阳晒得有些泛红,随手将头上的草帽取下扣在她头上,赤鹤“嘶”了一声,又听他斥了句:“别把我救命的药晒化了!” 他这般倒是帮赤鹤醒了醒神,面前这个人是敌非友,且还巴巴的渴着她眼睛治病,避远些总是对的。 于是摘了他给的帽子,转身快步走开。而肖楉见她脚步匆忙,也提了步子跟上去,边追还边问道:“喂!你们也是从那个破竹林来的吗?” 竹林 赤鹤顿了步子,反问他:“什么破竹林?” “就是竹林。那林子,也太奇怪了”肖楉撇了撇嘴,回眼望见阳光拂过眼前人的赤金瞳,衬得她皮肤凝脂般透亮。她伸手略作挡了挡,又愣愣的看着自己。 其实这么看,这双眼睛真的很好看。 肖楉为什么也进了那个竹林? 话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好掖藏的,就又问了句:“你进竹林前,是不是曾在一个破庙逗留了一阵?” 身边的人熙熙攘攘川流而过,但好像全然影响不到他们。 “嗯。是一个破庙。”肖楉点了点头,赤鹤还想接着问,耳畔却飘来一声传唤。 是薇萧徐徐而来,面上携了笑,问候道:“赤鹤,你们出来了?这位是?” 她看到了面生的肖楉,心疑为何在这种地方,赤鹤竟接二连三的有熟人? 自是不能让薇萧知道肖楉是幻暝界的鬼公子,于是她抓着肖楉的手扬了扬他握着的草帽,道:“卖草帽的。这天太晒人,你要不要来一顶?” 嗯,她能明显感到肖楉的手颤了颤。 “草帽?”薇萧有些嫌色的微微举起袖子避了避口鼻,摇头道:“只剩这一顶了,怕是他自己戴过的。” 此时真该感谢盘连谷地仙将这弟子养的娇贵,听了她胡诌的话第一反应不是疑假,而是嫌脏。甚好,甚好。 “也是,看来我也不该买这顶。”赤鹤也故作嫌弃,抛开肖楉的手,皱眉问道:“老板,你家中可还有别的?” 肖楉好歹在幻暝界是威风飒爽的鬼公子,这般被个凡人嫌了一回,当然是没了好脸色。当下冷哼了一声顺势将那草帽扣到自己顶上,兀自昂首往前,道: “有腿的就跟过来!老子家里有的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水地 眼见着平楉转了个角就没影子了,她只得沿着墙边回顾许久,而忽然间有人从墙头跃下,竟是直直朝她劈来一掌。 赤鹤惊吓之余只能略略挡一挡,那力道她不敌,生生被推得贴到墙根上。 “你术法被封了?” 平楉收了掌,负在身后。而整个人却欺在她身前,纵使没了掌力的压迫赤鹤也挪动不得,只能紧紧贴在墙根上。 这姿势若换在青年男女间,多少有几分暧昧。 赤鹤颔首,点了点头。 她只道破罐子破摔,大不了今天她咬舌自尽,这双眼睛他也别想着拿走。 平楉沉了声,良久才问道:“你刚才提到破庙。是不是你也去过?” 这不明摆着的么?赤鹤抬眼看他,反问:“你又为何会去到那个破庙?” “这事关我幻暝界,如何能跟你多透露?”平楉不屑的提了提眼,赤鹤嗤鼻一声,满是不屑。也方反应过来她与平楉的姿势实在惹人误会,于是趁着平楉不备用力将他推了好远。 彼时又听得有人往这边赶过来,片刻后转过墙头而来的,正是云汀,还有薇萧。 只见云汀皱了皱眉,他听薇萧说赤鹤追着一个卖草帽的走了,没成想这人竟是平楉。 到底算是敌对相见,眼红三分。 平楉也撇了撇嘴,迎着云汀冷冽的目光,气氛一时静默下来。只有薇萧不明就里,很是无辜的低低问了一句:“云汀,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 云汀淡淡应了,几步走到赤鹤身边拉起她就往外走,平楉原地冷哼一声,转了个身就往反方向散了。 此情此景,纵是不知前因后果的人,也该晓得平楉并不是什么卖草帽的。 薇萧放慢了步子,神色复杂的顺着平楉离开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 可他与赤鹤,究的是什么关系? 今日在集市上,赤鹤仔细挑了一串扇坠当做杜仲的谢礼。虽自知比不过他亲手制的那柄木梳,但已是她今日在集市上见着最称眼的东西了。 晚饭大抵是想着赤鹤属猫,杜仲拎回来一条肥鱼当做主菜。曾经偷学了娘子的手艺,她倒也把这条肥鱼做得很鲜美。 梁九儿拌着酱汁扒拉了两碗米饭,又一直催促金墨快些吃,吃完要去荷塘边捉夜虫。 自打从落银镇出来,她性子又外向了许多。 饭罢洗完碗筷,云汀叫住了杜仲:“杜先生,还望指教,这流心岛该怎么出去?”这是他憋了一天的问题,任他是御空往哪去,竟然都找不到崇明宫的方向。 其实金墨也发现了,而且与其说是找不到崇明宫的方向,不如说,这个流心岛,好像压根就出不去。 杜仲将洗好的碗筷收拾妥当,叹气道:“实不相瞒,我来这流心岛也属巧合,且这么些年也从未想过要出岛,所以”他贬了贬手上的水,又道:“所以你们说的事,我是实在不知情了。” 他这么说,赤鹤是有几分信的。若他还是以前的他,依着他的脾气,确实会隐于安逸。 既然御空出不去,那应该是只能驾船而出了。 所以第二天一早,赤鹤跟云汀就想去找渔民租借两条船出岛,可奇的是,这岛上竟然没有哪家是有一条船的。 “没有船,他们是怎么打渔的?”赤鹤站在岸边,踢了踢脚边的石头。莫不是她真要在这岛上过一辈子了? 云汀望了望前方,忽然想到一个地方,于是轻轻牵了赤鹤,御空朝岛中央腾去。 流心岛中央的水地,相传是嫦鲛的住所。如非祭拜,极少有人会来此处。 他们落的地方,正正的有一汪极广的凹陷下去的水地,四周郁郁葱葱皆是常绿的树丛藤蔓,时不时传来一两声虫鸣,显得十分幽静。 “杜仲说,水地往南就是供奉嫦鲛的所在。”赤鹤大致辩了下方向,就引着云汀往南走。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自己没有术法护身这件事了,只是云汀还格外的在意。 尤其是在这儿又见到平楉之后。 “待从这儿出去,我就让爹解了你的封印。”这声音温温的,很坚定。 赤鹤扭头望他,笑了笑,应道:“当初说罚,却没说罚多久。若是薇萧的封印未解,就先解了我的,那不是让帝公难堪么。” “可也不能一直这样。”云汀停了脚步,凑上身扶住她的双肩,沉声道:“我总觉得你有事没跟我说。那天你怎会跟着平楉走了?在竹林遇到我们之前,你和九儿又遇见了什么?” 他微微蹙着眉头盯着赤鹤,之前他想着这些事若是时机合适,赤鹤自然会跟自己说。然眼下分明不是这么个情况了。 赤鹤倒也不是不想说,只是不想让他平添担心,垂眼揶揄了一阵,才张口道:“其实那天,我们” “救命啊!!” 她话没说半句,不远不近就传来一声女音求救,云汀迈出两步,又不放心的回头望了望她。 “我没事的,你救人要紧!”赤鹤赶紧朝他摆摆手,示意他放心,而紧接着又传来了一声“救命”的呼唤,云汀犹豫了片刻,才踏身腾空而去。 这声音,极像是薇萧的。 可她怎么会在这儿呢? 赤鹤只好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匆匆奔过去,然路上绊脚的藤蔓太多她速度提不起来,没走两步就被一串蜿蜒绊了个趔趄。 待站定了身子,她回头想望望绊着自己的是个东西能这么结实,若是能挖了给元屏带回去种上,说不定来年能长成一架天然的秋千,给两个娃娃找些乐子。 她方蹲下没看个仔细,就被人一把提起,抓着臂膀急速往前狂奔,赤鹤步子踉踉跄跄的跟着跑出一阵,才看清拽着她狂奔的人却是平楉。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直直甩开他的手,缓了两步躬身抚着心口。 等她气喘匀了,再抬头时果真是平楉揣着个手站在她面前。赤鹤只得往后退了两步,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平楉将头偏朝一边,像是有话将说未说。 他身上分明留了不少的伤痕,因他穿的衣裳颜色深些,隐隐渗出的血迹并不明显。 看这样子,一时半会是取不了自己眼睛的。 “你的身上怎么搞的?”赤鹤张了张嘴,却没得到回应。 联想到刚刚那声求救,莫非这水地,有什么极恐怖的东西?那云汀一个人对付得过来么? 想到这,她急急回身就要去寻云汀。平楉一把拽住她,斥道:“你又要做什么去?” “你到底遇见了什么?你忌惮的,云汀自然也敌不过!”她心急了些,眉眼间有些闪烁。 平楉听她是在担心这个,不由嗤鼻一声松开她的手,应道:“我有什么好忌惮的!那东西就是命再大,此刻怕是也要缓一缓才行了!”说罢又斜眼看了看她,嘲道:“你那三公子,不会有事的。” 他语气浮挑,赤鹤如何听不出来,却也懒得计较。只当做没听见,又重问一句:“刚刚那声求救的女音,跟你有关系么?” “求救?那不是你么?”平楉哑然,怎么?那声“救命”竟不是这野猫喊的? 赤鹤缓缓摇了摇头,有些汗颜,却也极庆幸自己托了这眼睛的福,面前这位鬼公子轻易不敢让自己死。 二人一时无话,天色慢慢变得阴郁起来,像是大雨将至,又像是夜色将近。 平楉望了望四周,面色却愈发拧巴起来。 “你还记得那破竹林么。”他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变得极低沉。 这声音让赤鹤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恍然抬头往四周打量过去,然看得越深,目光也渐渐黯淡下去。 记得她和梁九儿被困在竹林的时候,因着四周不管怎么走都是同一个景色,所以一直不得出。 现在这水地,倒和竹林有几分神似了。 四周景致,竟都一模一样。 而刚刚来时的路,已经没有了。 她有些颓然的跌坐在地上,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云汀现在又如何了?九儿他们又是不是还好好的? 值她出神,面前散散伸来一只手,伴着平楉极低沉的声音: “走吧!总得找路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倒影 这地方虽说与竹林的蹊跷有些神似,但到底露着端倪是不同的。 四周虽说景物皆是一模一样,但隐隐总是将路归到其中一条大道上,端端指着一个方向。 竹林的目的是要困人不出,而这水地的目的,却恰恰是引人往前去。 彼时越往前,瘴气渐渐浓重起来。赤鹤没了术法护体,对着瘴气她多少承受有限,却一直忍在平楉身后,不露声色。 然她堪堪不比从前,气息混乱早被平楉察觉。他回头望了望赤鹤,顿下脚步竟是掉头直冲她踏来。 如何?是要趁她虚弱取她的眼睛么? 赤鹤警惕的往后退两步,而平楉只是端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塞到她手里。 “不如你试试,幻暝界的药与元屏的相比,究竟差了多少。”话罢携了一丝笑,望了望四周,慰道:“再走不远应该就是嫦鲛殿,你还能行吧?” 赤鹤点了点头,而嫦鲛殿这个名字倒提了她一些兴趣。 “嫦鲛殿?就是他们奉着的那位嫦鲛吗?”赤鹤手上动作有些迟钝,平楉性急,一把拿回那个瓷瓶,控出几粒殷红的丹药又递到她手上,见她好好吞了,才应道:“他们将她奉之若神,你以为那就是个神么?”话间他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眼,赤鹤摇摇头,道:“我没有想过。” 平楉的药当真很管用,刚刚受着瘴气的毒症已解了大半。赤鹤遂拂了拂衣面,恬然笑道:“谢谢你的药,我觉着好多了。” 她原本梳得齐整的头发因着一天的匆忙,稍稍有些凌乱。于是她干脆卸了头发重新扎个干练的拢髻完事。 平楉动了动眼,牵在她回眸间那种毫不在意的凛淡。只得别过头去,低声道:“那继续走吧。” 赤鹤本以为,那地方既然唤作嫦鲛殿,如何也该修缮得精致一些。 然而现在能望见的,不过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奉殿,若再说得具体些,那奉殿还不如落银镇的城隍庙建的好看。 “小心!!” 赤鹤将将往前跨了一步,就被平楉一把拽开。 她面前原本一滩结实的泥地忽而化开成一汪宽阔的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开来,将奉殿端端的围护在中间。 平楉拽着她的臂膀,嘴角抽了抽。 “这应是嫦鲛设得庇护封印。怪不得这地方平常都少有人来。”赤鹤喃喃低语着,也不知面前这汪水池究的有多深,自己能不能趟过去。 平楉扭头看了看她,低低问了句:“你可信我?” “嗯?” 赤鹤不解他是什么意思,但能从他黑漆漆的眸子里感受到,这一刻这个人,是不想要她的命的。 平楉忽然横腰将她抱起,踏了个身就往水面上越去。措不及防赤鹤只能轻轻拽着他,整个身子无比的僵硬。 眼见着离嫦鲛殿近了,只再腾几步便到了。而眨眼间那好端端的屋子却凭空隐没了,平楉只能急急刹住,恰逢着水面上有一圆台,便携着赤鹤落在上面。 方才站稳,赤鹤挣了几下落回地面,面上写满了尴尬与无奈。反观平楉倒是一副自在无谓的样子,还闲闲的往四处看看,环顾四周皆是银镜似的水面,一点波澜都没有,好像天地间就他二人沉在这云下。 若不论处境,这风景倒称得上一绝。 “刚刚还在。”平楉拄着下巴思忖了一阵,又低头望了望水面。 不望还好,这一望,却是正正愣住了。 水面上本该映着的是他俊逸倜傥长衫公子的剪影,而这会分分明明映出的,却是素衣拈花,皓齿含笑,一双赤金瞳尤为惹眼的赤鹤。 赤鹤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有些惊奇,又再回头望了望自己的影子,居然是俏桃并蒂,眉眼灿烂的梁九儿。 “九儿?!”赤鹤又往前凑了凑,看得十分清楚明白,讶然得收不了口。 平楉双眉轻轻挑起,斥了句“胡闹”还捏了个诀朝水面劈去,而水面晃晃悠悠散了两散,徐徐拼凑起来,竟还是赤鹤的影子。 这下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难堪了。 赤鹤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影子,有些失神,淡淡道:“你真的很着急用我的眼睛治病吗?” 平楉颤了颤唇,像是把几句话在心里斟酌了又斟酌,却只说了句:“对。” 所以我的眼睛,真是我保命的筹码了。 赤鹤深深吸了口黏腻的空气,拂袖道:“这应该也是幻术。只是,嫦鲛殿却不在对岸了。” “那在何处?”平楉偏头看她,赤鹤缓缓伸出手,指了指水面。 “在下面?” 赤鹤没有答他,只是又环顾了四周,道:“你没发觉,从刚才开始,这片天就特别明亮么?” 平楉这才发现,这湖面之所以跟银镜似的,是因着他们头顶的这片天,已经不如刚才那般混沌了。 “天都换了,嫦鲛殿怎么可能还在原处。”赤鹤慢慢往圆台的边缘挪了挪,平楉慌忙喊了她一声,她回首朝着他笑了笑,道:“你刚刚问我信不信你,那现在,你又信不信我?” 话罢,她也不等平楉如何答应,稍稍踏身就整个人扑进那片银镜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不是梦 “喂!!” 平楉的慌喊已经淹没在脑后。她倒不像是扑进了水里,周身并没有潮湿感。 所以刚刚银镜湖面是真真的幻境。 而越往深处潜去,眼前有个人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是无比熟悉的身形,浮着身潜至她身侧,拢她近身一起朝他来的方向潜去。 而前方的光亮越来越明显,不多时他二人就踏出了刚刚那个幻界,着地时的踏实感让她很心安,而更心安的,则来自身畔。 “刚刚到处找不见你。”云汀松开她,伸手替她理了理头发。 她回头望了望身后,也不知平楉有没有跟过来,又道:“我遇见平楉了。” 云汀好像并不奇怪,点头道:“薇萧说,是平楉伤了她。” 薇萧? 赤鹤这才抬眼望到云汀身后,虚虚弱弱坐着的那席衣裙,大抵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此刻还惊魂未定,一张小脸略显着苍白。 想到刚刚平楉说的话,赤鹤轻轻拉过云汀,压低声音道:“可是平楉说他并没有” 她还没说完,于她刚刚出来的那地方又钻了个人出来,踉踉跄跄的,正是平楉。云汀转眼过去,下意识的就把赤鹤掩在身后。 “我若是想做什么,刚刚就都做了!”平楉极不屑的嗤鼻一声,又挑眼看了看四周,四周旧垣旧壁,青石台阶的缝隙里冒着丛丛绿苔,面前一扇对外而开的大门,显然他们是站在门的里面。 转身往后望去,是一个大殿,殿内灯火通明,而坐台上端端横卧着一位人身鱼尾的女子泥像。 “嫦鲛嫦鲛,原真的是鲛人么”赤鹤喃喃而语,想踏进殿内看个究竟,却被平楉轻轻拽住。 “别进去。”平楉望着那尊泥像似乎心有忌惮,彼时薇萧也回过神看到了他,目光惊恐的挪起身来,颤声道:“你,你竟追到了这里!” 她话里指的无疑是平楉,见她满目仓惶,平楉倒摸不清头脑,反问道:“你是谁?我以前可见过你么?” 赤鹤望了望二人,自知这其中若非有人撒谎,那便是有着不小的误会。于是踱到薇萧身畔,先是稳了她的身子,才问道:“不急的,慢慢说。” 而薇萧却是毫不领情,几乎是用了全力将她甩开,还配着一声鄙夷,道:“你与他一伙的!你们都是幻暝界的孽障!” 她这一下着实来得突然,赤鹤毫无防备被她一攮有些站不稳,亏得云汀眼疾扶住她才不至于跌倒。 平楉顿住了本想上前的身子,将拳头捏紧几分又无奈的松开,嘲道:“我说没见过你,就是没见过。休再胡言!” “我胡言?就是你这个孽障想要杀我!”薇萧伸出一根手指愤愤的直指向平楉,因着激动,指尖还有些颤抖。 “你!!”平楉一时恼怒凑身上前想要与她理论一番,却被云汀抽剑横档在身前。 “到底是与不是,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 云汀这话说得平淡无味,倒让平楉一肚子火无处可泄。 “好,好。反正我与你们终不是一条道的,如何还不是你们说了算。”平楉撇过头冷笑一声,却不忘看了看赤鹤,咽了咽喉咙,问道:“人家都说你跟我是一伙的了。那你信么?” 他说的虽是气话,但多少有些期盼的意思掺在里面。 赤鹤轻轻按下云汀的剑,望着他道:“我与你不是一条道。但此事,我却也没有冤枉你的理由。” 平楉的眼神稍稍温和了一些,然不过转瞬,他就收回眼,大步踏出门去,而后又像想起什么一样,回头道:“这嫦鲛的泥像,如只有你一人之力,暂时还是不要碰的为好。” 话罢,他便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赤鹤望着他的背影,忽而想起了什么,又喊了他一声朝他奔过去,往他手里塞了个瓷瓶。 “适才亏了你的药,才脱了瘴毒。这瓶三花丸多少对你身上的伤有些作用。”她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无非就是把药还他个人情。 平楉捏着那个瓷瓶,瓷瓶温温的,应是刚刚才从她身上卸下来。 他也不应话,兀自揣着瓷瓶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顿晚饭吃得着实不是滋味,杜仲不知去了哪里。云汀把白日的事情跟金墨与梁九儿说了,二人悻悻的,梁九儿全没了捉夜虫的兴致。 她耷拉着个脑袋,脚一下晃一下摇的提着地面,恹道:“我还想跟着金墨去鹿晨山呢,可不想居然一辈子都要呆在这儿了么?” 金墨颇为安慰的抚了抚她的脑袋,轻声道:“别瞎想。渡水而出,总能出去。” “真的?”梁九儿配着双斑斑闪闪的眼睛望着他,待得金墨极为肯定的应了声“真的”,这丫头才甜甜的笑出声,主动揽了今天洗碗的伙计。 深夜,赤鹤辗转而醒,月光白惨惨的晒进屋里来,将这夜添得更冷了些。 她翻了个身,呆愣愣的看着自己屋中的茶桌旁,好像多了个什么物件。 经了上一次噩梦的事,她倒冷静了许多。 大不了就是个梦。 于是翻身下了床,先是长了教训披了个外衣,才朝茶桌跟前凑。 那茶桌上,多的是她回礼给杜仲的扇坠。 她方伸手拾起那串扇坠,一股寒意就直顺着脊梁骨飘上,紧接着一道极锋利的冰凉就压在她喉间。 “杜仲吗?”若真是那个长着鬼王模样的杜仲,她倒没什么好怕的了。 “杜仲?你与他,与那个鬼公子,倒不是一般的熟啊。” 这声音软侬轻细,撩得赤鹤心下一惊,刚想转头而喉间的那抹锋利却压得更沉了一分。 “也不知三公子是中了你的什么招,我那般狼狈的告诉他你与幻暝界有染,他居然并不迁怒于你?啧啧。”薇萧绕道她身前,一双杏目含凶,全没了白天那半点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赤鹤暗自觉得好笑,心叹除了云汀,连帝公都对她的来历一清二楚,可她依然是崇明宫的小崇仙君。仙阶不大,但也足够气一气这个盘连谷地仙的大弟子了。 这般想着,她竟是牵出丝笑来,薇萧皱起眉,斥声道:“你笑什么?!” “我?”赤鹤微微摇了摇头,道:“我笑你又想多了些。” “荒谬!”这话似乎戳中了薇萧的怒点,举起匕首便朝赤鹤刺来。赤鹤抬手控住她,却见她笑得诡异,竟说道:“你不会以为,我真的被师傅封了术法吧?” “什么?!”赤鹤大惊,然不过眨眼间,她就被薇萧聚力在掌,实实被她一掌劈开,踉踉跄跄的摔至桌畔。 被击中的臂膀裂痛不已,然这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薇萧她竟然没有被封术法么? 她明明是眼见着帝公与地仙一同施的封印呀! 思忖间,薇萧已踱步来到她身前,稍稍蹲下身,又似笑非笑道:“还有,你不会还以为”话罢又慢慢举起她手里的匕首,仅是眨眼间就深深朝赤鹤刺去! “唔!!”赤鹤吃痛,一把推开她,却被她反手紧紧的抓住,直勾勾的盯着她一双不甚清明的赤金瞳,沉声道: “你不会还以为,今天,也是做梦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谁都别走 面前的薇萧拧着眉眼,聚气在手想是又要狠狠刺来一刀。赤鹤趁势双脚用力踢蹬开她,如此得了个空子能跑将出门去。 门外月光朗烁,与屋内腾腾的杀气不成一格。幸而薇萧那一刀趁着激动刺偏了些,并未伤及要害。只是一时血珠止不住,捂着左肩的手已被染得滋滋殷红。 而眼下薇萧与她的速度已是两个层次,她不过将将站定想喘匀一口气,就被那位咄咄逼人的大弟子乘胜赶上了。 “不自量力。”薇萧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后续的动作,赤鹤略略退了两步,沉声道:“地仙为何会解了你的封印?” “师傅高明,自会审时度势。知我是来追压幻暝界的魔孽,自然替我解了封印。”她挑了挑眼,往赤鹤凑近了两步,咋舌道:“可惜我答应了别人留你一条残命,不能亲手取了你的首级去给师傅邀功了。” 其实她话说至此,赤鹤还是不明白。 她此前身份之事,并没有与薇萧说过。 甚至崇明宫内,除了帝公和元屏,都鲜有人知。 她抬起眼帘把薇萧望着,春春杏目之下掩着的戾气,她早该在十九年前就看出来,不该招惹的。 而二人正这般僵持着,簌簌又至身后步出一人,颇为惋惜的啧了两声,叹道:“热血外流,这双眼睛的药效怕已不够好了。” 话里唏嘘,隐隐在责怪着薇萧不该因己怒伤了赤鹤。 薇萧站在一旁揣着手,撇眼道:“啰嗦。” 赤鹤兀自颔首苦笑一方,所有的一来一回,都是她没想到的。 她徐徐回过头,逆着月光望向那方无比熟悉却又十分陌生的脸,淡淡道:“我到底该叫你杜仲,还是该叫你先生,能不能给个准话呢?” 眼前这位长着鬼王相貌的杜仲笑了一笑,忽然移身上前掐住她的脖子,目露凶光,咬牙道:“你这是想在死前,求个明白么?” 话间杜仲手上加力,窒息的求生欲让赤鹤本能的攀上他的手,挣扎着想要抠开他钳住自己的五指。 “可我现在不想让你如愿了。”杜仲忽然双目一紧,腾了另一只手出来缓缓勾向她的赤金瞳,势在必得。 “这双眼睛是我的!” 随着一声怒喝,一柄极为锋利的铁爪猛地朝杜仲攻来,迫于此,杜仲只得松开了赤鹤,才能勉强躲过铁爪的一击。 赤鹤喉间得松,呛着口冷风一直咳嗽,边抚上自己肩头裂痛的刀口,然眼神却片刻不离杜仲身后的平楉。 完蛋了。 两个想要她的眼睛,一个想要她的命。 可惜了,她记得临走时元屏新酿了果酒,怕是没机会喝上了。 她匀匀起身,正对上平楉的目光,她也不躲,只是清清冷冷的将他望着,没有一丝丝的感情。 平楉动了动眼,终是扭头朝杜仲瞪过去。 “你这不鬼不妖的东西,也敢跟我抢么?”平楉睨眼看他,端着副逼人的架势,杜仲许是被他捏着软肋,一时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犹豫不前。 而薇萧被这突然冲出的平楉搅乱了计划,端着手略略后退两步,忽而捏了个诀踏身往来时的方向逃开了。 平楉追出两步,被赤鹤叫住。 “你要的是我的眼睛,何必管别人呢。” 她又看了平楉一眼,接着朝杜仲一步步挪过去。 “他说你不鬼不妖,你到底是谁?杜仲呢?还是你就是杜仲?只是你彻头彻尾都在骗我?”她扭着眉眼,双唇发白且燥的起皮,杜仲转过眼去,冷冷道:“我,就是杜仲,也不是杜仲。” “你!”这话说了与没说无异,赤鹤蹙眉斥了一声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拂袖作罢。 见她并没还手之力,平楉又松了警惕。杜仲霎时勒过她的脖子,作势就要取她双眼。 而赤鹤也被激怒,忍痛伸出爪钩狠狠朝他面上抓了一把,杜仲吃痛松开她,又被平楉攻来一击铁爪,正中腹部,踉跄两步跌至地上。 “要么滚!要么死!”也不知是不是因着杜仲刚才的举动激怒了他,赤鹤只觉得平楉此时周身布着戾气。而杜仲只冷笑两声,站起身来拍了拍面上的灰,踏了个身又朝平楉直直攻过来。 见他二人缠斗,赤鹤浮起一丝嘲讽。 因这眼睛,她被人算计着。 也因这眼睛,却又轻易不敢让她死。 她叹笑出声,却感到有人急急落在她的身后,用力将她拉入怀中。 “我来晚了!” 这怀抱很温暖,有股好闻的墨香。 然这世间,总还有人不为她的眼睛,却也能时时刻刻担忧她的生死的。 云汀慢慢松开她,望着她被刺的左肩有些颤眼,张了嘴却没出声,捏了个诀替她封住伤口,又低声道:“对不起你没有术法护身,我该多些警惕的。” 他这话催得赤鹤想哭。 你警惕了又如何?千防万防,总防不住同道之人。 她抬头望了望云汀身后,不出所料正是一脸无辜悻悻的薇萧。而彼时薇萧也对上了她凛冽的双瞳,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去。 云汀应是猜到了她的心思,贴唇在她耳边,轻轻地,以极低地声音道:“她的帐,日后再算。” 赤鹤愣了一下,还未回过神,云汀就似箭一般窜出身去,配着一身的杀气,直踏至缠斗的二人中间,以一道剑气劈开二人,方缓缓靠近。 平楉对他的到来并不惊奇,将铁爪负在身后,挑眉嘲了句:“我原本以为你极稀罕那只猫,谁成想她被人劫走这许久,你竟没发现?”话罢他细细抚了抚自己的铁爪,目光挑衅道:“我看,还不如把这只猫养在我幻暝界来得稀罕!” 云汀白了他一眼,心知此事是自己疏忽而十分对不起赤鹤,遂也不与他计较,转身面朝杜仲,冷言道:“你也要她的眼睛么?” 杜仲自知现下敌不过他二人,不是硬拼的时候,于是慢慢往后挪着,应是想趁个机会逃开去。 而彼时金墨与梁九儿也赶了过来,见着赤鹤膀子红了一片,梁九儿心里一疼,跌跌跑过去就替她吹吹伤口,撅着嘴问道:“疼不疼?” 金墨慰了她一声,腾身上前想去帮云汀的忙。杜仲见着此番又来一人,心里先是颤了两颤,再不多做犹豫,捏了个诀就要逃。 “想走!” 云汀掷剑而出,封了个结界嵌在杜仲身后。如此一来他也逃跑不成,憋了一头的冷汗挂在脑门上。 而他揶揄片刻,似是抱了同归的决心,浑身都发起抖来,配着他身后渐渐腾起的黑雾,以及愈发浓红的夜色,冷笑斥道: “好啊!那咱们,就都留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又见青崖 没有多余的痛感,也没有夹杂旁的感受。 那阵浓红之后,漆黑笼罩了夜空,继而却泛出异常刺眼的光亮,白得淹没一切。 赤鹤好像大梦初醒一般,揉揉眼睛挣开看到的,只是一片虫鸣鸟啸,春风亦旭。 大抵和往日一般的下午,没什么两样。 怎么回事? 难道刚刚的一切又是梦? 来来往往的次数多了,她此刻真的分不清究的是梦不是梦。 肩头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但痛感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脚前应是落了什么东西,她俯身细看,见着是杜仲赠自己的那把木梳,方才拾起。 木梳在日光下泛着碧色,触手温润流畅,极为真实。 然她不过提步才走两步,就见着一立更为温润的身影。 “赤鹤,过来。” 云汀徐徐看她,朝她伸了一只手。 少年携着一丝柔和的笑,衣衫整洁,一如往常在崇明宫时,来元屏院子里寻她的模样。 “赤鹤?” 云汀有些不解的又喊了她一声,她方恍过神,悻悻笑道:“我们在哪?” “在流心岛呀。”云汀小心的揽过她,仔细怕碰了她的伤口,赤鹤偏头看他,疑道:“他们呢?” “他们”云汀携着她往前走了两步,细细道:“杜仲死后,平楉也走了。金墨带着梁九儿抓虫去了,他俩呀”少年恬然笑笑,觉得那对年轻人很是有趣。 杜仲死了? 因何她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过他们似乎还漏了一个人。 “薇萧呢?” 这位大弟子结结实实赐了自己一个大惊喜,可是忘不得的。 云汀沉吟片刻,道:“没见着。许是回了盘连谷了。” 这也合理,她事迹败露又没得手,该回去避一避的。 阳光晒得她脑门有些疼,她将将抬手抚上脑门,云汀就牵着她踏身而起:“回崇明宫之前,带你去个地方。” 云汀携她御空的样子很是飘逸,这么多年她见了无数次,此时却总觉得有些不一样。 是哪里不同?她说不上来。 没多久他们就落定在一片葱郁的青山上,山里也正值青翠时节,而吹来风的味道,还有些熟悉。 “这是青崖山?”词一出口,赤鹤方觉得有几分落寞。 上次离去,并没有好好跟山神与娘子道别,那双夫妻冢怕是已长了杂草,碑字不明了。 记得当时她因着强融仙骨,耗了一条命,许是被云汀带了回去,从此在崇明宫得了个小崇仙君的位置。 “是啊,青崖山。”云汀牵起她,二人缓缓朝前走,路上熟悉的景物一一印在眼里,她像个初入尘世的孩子,张头虎闹带着几丝毛躁,几丝新鲜感,掩不住愈发激动起来的心绪,四下张望。 果然,能让她觉得是家的地方,只有青崖山。 不多时已来到夫妻冢前,不出所料的,除了坟包上盈盈杂草之外,当时她匆匆而立的木碑都大面积的有些腐朽,上面的字迹依依有些难以辨别。 看来她走得,真的挺久了。 她顺着冢前拜将下去,又好好的行了礼。 “当年我就是在这里,寻到了你。”云汀凑到她身边,彬彬向夫妻冢跟着行了个礼。 话罢扭头看了看她,柔声道:“那时你刚刚回朔了一条命,是只极虚弱的白猫,我一路抱着你回崇明宫,你连眼帘都没抬一下。” 说着这话,少年神游回到了二十年前,目光有些涣散。 赤鹤一时情动,不自觉的靠到他肩上。彼时一股墨香抚上鼻尖,她很受用闻这味道。 云汀也伸手揽住她,静默一时,才轻声道:“走吧,我们往木屋去。” 此时的气氛是长久不见的舒服,她乐得乖巧,轻手轻脚的跟在他身畔,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闲搭。 木屋少了人来打理,院内荒草丛生,竟已有半人来高。大门生了腐朽,门锁也生了锈迹,苍凉感尤为惹人唏嘘。 曾经这个院子里,有山神的读书声,有娘子的织布声。 当时她野生生跳到屋顶上,踏落了几许杂草,气得山神指着她横眉吹胡子:“这猫!早晚把我房子踩塌咯!” 而娘子则会站在一旁笑得很好看,冲她拍拍手,她就落到娘子怀里,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朝山神极为挑衅的“喵”一声。 山神无奈,举起鱼竿又去塘里给她钓鱼。 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这院子没长杂草之前的事。 “我以前想,有山神他们夫妻在,我就不会是野猫。”她踏过灰扑扑的泥地,随手掰了一两根杂草捏在手里,云汀不动声色跟在她身后,就听她慢慢说。 她伸手推开涩涩的房门,一股霉灰的味道扑鼻而来,她想遮一遮口鼻却牵动了伤口,云汀上前替她掸了掸灰,道了句:“慢些。” 屋内陈设一样没变,她自娘子出事那天就再没踏进过这间房。原以为山神没了心情,屋内一定乱糟糟一片狼藉。 然屋内虽经了这么些年,除了脏旧之外,其实收拾得很规整。 这般规整之下,更透着几分心酸。 山神是打好了主意,要整整齐齐离开的。 她在屋内转了一圈,抿了抿唇,指着那张餐桌道:“原先这餐桌没这么大的。” 云汀就好好看着她,极为配合的望了望餐桌。 “只是家里添了我一张嘴,娘子就嫌原先的桌子不够大,让仙人重新做的。” 她咧着嘴笑出声来,云汀又是很配合的点着头,赞了声:“山神的手艺真好。” “那是自然!”赤鹤有种莫名的骄傲,围着餐桌转了一圈,自言自语着:“有时屋中漏雨,仙人非要自己去补,娘子就一边抱怨一边特贤惠的帮他举着灯,他俩呀,真的很恩爱。” 山神与娘子经常有拌嘴的时候,可拌着拌着,还不是拌到同一张饭桌上去。 云汀忽而拢住她的双肩,将她移至眼前,无比恳切道:“那你想不想与我相守,我们也住在这儿,哪也不去了,跟他们一样。” 这一刻他的样子倒是赤鹤从没见过的。 虽是热切,却也极不真实。 她当然见过云汀动情的样子。 如她初初从炎心镜中醒来的时候,云汀见着她的模样。 不该是这样。 “你是谁?” 赤鹤有些失落,而云汀也出乎猜测的愣了一愣,居然应道:“你想我是谁,我就是谁。” 她垂首泛出一声苦笑,双肩颤动着,沉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许是她这般梦碎的样子惹人心疼,眼前人轻轻抚上她的脸,很是惆怅的慰道: “你若不愿,就杀了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心照不宣 这话委实让赤鹤暗暗跌了两跌,奄笑道:“杀了你?云汀,你在说什么?” 而眼前的少年郎咄咄朝她踏近一步,萧然着:“你不信我,不愿与我一起,那不如杀了我。” 我怎会不愿与你一起。 彼时带来一阵暖风,有野鸟落在院墙上,喳喳的叫得很真实。 “我怎么能杀你。”这话伴的目光飘零。其实今日种种,一直是她想要的。 云汀眼神柔和回来,上前像捞起落水的蒲草一般将她捞进怀里,温和道:“你许是太累了,才说了胡话。” 可她仔细想来自己是没说胡话的。 但也不管了吧,这样其实真的挺好的。 没有纷扰,没有一个个拼了命想要她眼睛的人。 她松了警惕,浮萍一样飘在云汀怀里,他到底是常年习武的人,臂膀很结实也很牢靠。 靠了许久,赤鹤越过他的肩头望了望远处的山雨欲来的天色,喃喃道:“云汀,我们该去向帝公和元屏见个礼的。” 可云汀却是迟了片刻,才道:“不急。可以不去的。” 不去?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故作轻松道:“为什么呢?” 云汀眼里露出了鲜有的烦躁:“我说不急,就不急。” 帝公是你父亲,你如何会不急。 她定定的望着云汀的眼,这双眼装的很好看,可惜总少了一些东西。 “我们是不是,根本去不了崇明宫?”她璀然一笑,无比依恋的往四周好好看了一圈,这地方是真的很好,可惜,可惜不是她的。 云汀显然不耐烦了,当下拧起眉眼,却还要憋着好气:“我说了,你若是不愿就唔!!” 是一把木梳,直直刺进他的胸膛里。 “你”云汀颤着手指,极为不可思议。 无论真假,望着这张心心念念的脸在自己眼前狰狞,她多少是于心不忍的。却只能强按住自己一颗狂跳的心,强装镇定。 “我此前一直想不通,杜仲与我虽然熟络,但实在不至于到这一步。”她说的这一步,无疑杜仲赠她木梳,对她一心相许。 她希望自己这一步没有走错,又道:“这木梳我总看不出是什么质地,可自从揣了这梳子,我在流心岛就再没中过梦魇。” 所以这梳子,不是杜仲给她的信物,却能让她保命。 但他为何要诌了个理由给她呢?是在忌惮着什么吗? 想来那日薇萧会来偷袭她,也是因着杜仲不能再困她于梦魇,所以才催促薇萧来了。 梳子刺进云汀的心口却没有血渍溅出,他也依样拧着个眉,痛苦道:“我不懂。你把梳子拔出来,我们还是可以在这儿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难道你不想吗?” 那双眼睛哀哀的把她看着,直看到她心里去,配着这句话砸在她心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相反却是异常的沉重。 毕竟,毕竟这张脸,是他的。 不能再多看一眼,不能再多听一句! 她只得紧紧闭起双眼,抱着c捂着自己的耳朵,自话道:“我想,我如何不想?可你终究不是他,你又何苦骗我!” 隔着一层眼皮,她也能感到周遭黯淡了下来,且没了一星半点的声音,同时也没了温度。 良久,她依依感觉到有人横腰抱起了她,举手间很是轻盈小心。 她方缓缓睁眼,才觉得自己眼皮子被压得很沉,这方还有种惺惺睡醒的疲感。 看来刚才,真的是幻境无误。 “再睡一会吧。” 云汀低眼看了看她,不自觉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她也很安心的又合上眼睛,像是回到了十九年前,思反谷的那一次。 于是暗暗将自己身体挪了挪,挪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躺在云汀怀里,云汀又看了她一眼,她也不臊,如流道:“你再磨蹭一会,梁九儿他们该以为我死了。” 嗯,十九年前,她说的是:“你再磨蹭一会,元屏的果子该烂在地里了。” 一来一去很对称。 薇萧手里捏着跟杂草,很尴尬的坐在梁九儿身边。 梁九儿是娃娃性子,任你是天上的神仙也好,地上的霸王也好,不想给你好脸色就是不给。 自她知道赤鹤肩上那一刀是薇萧刺的,也暗暗埋怨过赤鹤不该一进竹林就对人家疑神疑鬼的,这下好了吧,遭了报复了吧。 她叹了口气,从金墨腰间解下水壶。 可到底胳膊肘不能往外拐,赤鹤是实打实的被伤了。 她又叹了口气,扭开水壶给自己灌了口温水润润嗓子。 金墨看着她人小鬼大的样子,暗觉好笑,却也并没多说什么——盘连谷与鹿晨山的关系暧昧不明,他也不想与这位大弟子多言语c多牵扯。 不多时,云汀携着赤鹤踏近过来,薇萧眼神先是亮了一亮,却又极快的闪避开来。 闪避没多时,她就极热切的冲上前,热络的拉着赤鹤的手,这动作大了些,牵着赤鹤的伤口有些疼。 “赤鹤,我一招落错,竟被那贼人钻了空子,误伤到你!实是我的过错!”她呜咽恳切,一副极为懊悔的样子,声音添了几分无辜,还是和以前一样,惹人心疼。 云汀微微蹙起了眉,只她短短几句话,既解释了赤鹤的伤是她失误导致的,又把罪责甩到杜仲身上。如此赤鹤若是不原谅她,到还要变成赤鹤的不是了。 赤鹤望了云汀一眼,又十分淡漠的撇开她那双不松不紧拉着自己的手,低声道:“薇萧姑娘,借一步说话。” 见她二人走远了,梁九儿才急不可耐的捅了捅金墨,叹道:“薇萧的意思,是说她本来是要杀杜仲的,被赤鹤挡住了,才伤了赤鹤么?” 她忽闪着不明不白的眼睛,金墨无奈的摇摇头,将水壶递到她跟前,慰道:“喝水,喝水,多喝两口” 赤鹤淡淡望着眼前这席华衣,不禁又赞叹了一次盘连谷教徒有方。 她见过体态年轻的神仙,也见过垂垂老矣的神仙。大抵是修行侧重不同罢了。 但薇萧能将凡人之体保持到如此,丝丝见不到岁月侵蚀,可见修为已经到了一定地步,再紧接着,也该是登仙门了。 “薇萧姑娘,四下无人,你不用与我演戏了。”她只想赶紧将此事谈妥,说话也就直了些。 薇萧没有表情,但能感觉到她眼里的无辜已经没了。 当真是,可以收放自如。 “这一刀说来不是大事,你与幻暝界私通一事也可到此为止。只是我和幻暝界,同样不是大事,是不是也应该也能到此为止了。”她目光笃定,似有似无的落在薇萧身上。 薇萧笑了笑,道:“小仙君与幻暝界,难道有什么关系吗?” 这种心照不宣有些讽刺,但她也是实实在在的佩服起薇萧来,能进能退,还是个极聪明的人。 薇萧先走了一步,她落在后头,早已觉察到身后的人藏得已经不耐烦了。 “你现在怕是不能拿我的眼睛。”她回身,有些心虚的望着平楉。 毕竟打不过。 平楉轻轻摇了摇头,面上很是困乏,也不知他经的是什么幻境,能累到这地步。 眼见着他直直朝自己走过来,赤鹤愈发慌神,刚想溜走,就被他急急拽住,沉声道:“慌什么,我就是想问你一件事。” “嗯?”赤鹤挣了挣,没挣开。 “你原先既是幻暝界的人”说这话时他抬眼望了望她,吞了吞喉咙,才继续道: “此事结束,就与我一道回幻暝界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达成一致 微光拂在她的赤金瞳上,泛着不解:“为什么?” 平楉喉头动了动,他也没想好还要说什么,不过也等不得他想好,就看见赤鹤身畔多了一个人,刻意将她掩了掩,并警惕的看着自己。 那双眼睛像是上了寒风的剑刃,刮在自己身上冷冰冰的疼。 片刻后云汀又转眼看向赤鹤,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低声道:“赤鹤,走吧。” 赤鹤没出声,随着云汀往回去。却是若有所思的又转头朝平楉看过来。 说是若有所思,其实并没什么好思的。 她只是害怕—— 难道这位鬼公子,还要把自己带回去当药引子养起来? 她心里打了个哆嗦,暗叹着幻暝界现在,究的是一帮什么人在掌事? 可怕,太可怕了。 他们一直想证明一件事。 证明流心岛,是一个十足的骗局,一个实打实的幻境。 可他们已经找不到杜仲了。 几人往镇子上去,出乎意料其实却又在料想之中的,镇子上已经空空没有一人了。 好像这个地方,从来就没有人驻足过。所有的东西都是破破烂烂,腐朽着c寂静着。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岛上没有船。 因为从来就没有人要在这里讨生活。 梁九儿有些害怕,一路上都是紧紧抓着金墨的臂膀。归根结底她是个凡人,文不能武不会的,一直跟在赤鹤他们身边也着实是不容易。 “估计要出去,只能往嫦鲛殿去看看。”云汀咬着下唇,可想起平楉那天的话,心里多少有些没底。 金墨一副有话将说未说的样子,看着云汀的眼神滴溜溜直转。 “你在想什么?”梁九儿摇了摇他的手臂,金墨眼神飘忽不定的,揶揄道:“不如让平楉一起吧。” “”云汀皱着眉,有种不愿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感觉。 可也不是不无道理。 毕竟平楉才是真正接触过嫦鲛的人,若能达成一致,先合力出了流心岛,是再好不过。 薇萧碍着之前的事,一直不好吭声,眼下听金墨都开口了,才敢凑声道:“其实,金公子这一说,也不是不可取。” 她应该是渴着云汀应和她一声的,可云汀却转眼看向赤鹤,只等她拿主意。 “他们说的都对,只是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见她并没什么顾虑,云汀才道:“这个好办。如果目的相同,路上总会碰到的。” 话虽如此,他却还是放心不下,又低声问了赤鹤一句:“你当真没问题么?” 于他眼里,平楉不光是敌对阵派,更为关键的,是这厮总在挂念着赤鹤的眼睛。 将这么个人留在身边,无异于在羊群里放了一只狼。 赤鹤安慰似的笑开,对他道:“他比我自己还怕我死,放心吧。” 因着她死了,眼睛就失效了。 既已商定,不容片刻耽搁几人就往嫦鲛殿去。梁九儿坠在最尾,心事重重得一路无话。 赤鹤也跟着她坠在最后面,怕她烦闷,一句一句跟她闲搭着。 她走两步就要望一望金墨的背影,到底是年少,轻易就被赤鹤看出来她每一眼都带着柔情。 “听金墨说,鹿晨山是顶厉害的清修之地。我如果跟着他去,会不会被赶出来?”她挽着赤鹤的手,山路泥泞,走得不算顺畅。 赤鹤想了想,应道:“你若被赶出来,金墨也该被扫地出门了。”这话是说来调她笑的,可梁九儿却当了真,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他不能被扫地出门的。” “哦?为何?”赤鹤来了兴趣,扶着她跨过一道蜿蜒。 梁九儿颇为认真:“金墨很敬重他的师门,我总觉得他该是那种特别听话的弟子。听话的人,离了发话的人,可怎么活呢?” 她自艾自己是个没身份的小老百姓,踏不进鹿晨山的大门。 “对了,我听金墨说,你与云汀来的地方,比鹿晨山更厉害!”她忙不迭晃了晃赤鹤的手臂,催促道:“是个什么地方?你跟我讲讲嘛!” 什么地方? 赤鹤眯着眼睛,细细想了想,崇明宫于她而言,应该是个什么地方呢? “是个极好,却又极不好的地方。”嗯,这个答案她自认为很客观,客观中还捡了一分贴切。 “我不明白。”梁九儿巴巴的把她看着,渴着她多说两句。 “那个地方极好,好在于我危难之时,有个前辈出手救我,保我一命。”她说的是身陷凝冰阵时,星女的事。 “那不好呢?” “不好?是那位前辈因着救我,受了很重很重的责罚。可害我的人,却都须发无伤。”她不自禁把眼瞟到薇萧身上,却又极快的c不着痕迹的收回来。 “唔好不公平。”梁九儿叹了口气,她当然不知道赤鹤说的是她的事。 若没有之前种的因,就没有今天这样的果。 嫦鲛殿前,闲闲坐着一个仆仆身影。 倒真被云汀说中了。 回想以前,平楉着重轻袍短衣,铁爪在腕,真的是威风凛凛,好一个飒爽的公子哥。 但自从来了流心岛,更从那日见了嫦鲛之后,他是胡茬也密了,憔悴上脸,整个人更多了一种风尘之气。 眼见着几人来了,他吐掉嘴里叼着的茅草,起身拍拍灰,故作大方道:“怎么才来呀?等半天了都!” 看来他想的,与几人一样。 怨不怨的先不说,出去才是正事。 金墨怕云汀心有隔阂,上前一步想与他谈条件,却被他摆摆手制止下,不耐烦道:“嫦鲛蹊跷,容我慢慢说与你们听。” 原他那日先一步来了嫦鲛殿,冒冒失失,吵醒了那尊泥像。 他以为泥像再凶煞,不过就是一个妖。 妖,还是一个活在幻境里的妖,能有多大能耐? 可他错了,嫦鲛虽然武法不强,却将一招幻术使得极顺,他先中了幻术的道,落于下风,再而却又发现一个更为无奈的事。 “这个泥像,你若是伤她一分,便会自损十分。”平楉这话说的十分无可奈何,然赤鹤等人却不甚明白。 平楉想寻个更直白的说辞,于是来回踱了两步,才道:“就是,就是” “就是你给她一剑,自己会中十刀?”金墨好像想通了他的那句话,平楉立马换了一副极为欣赏的表情望着他,赞道:“对!聪明!” “给她一剑,自己中十刀?”赤鹤喃语着,平楉又补充道:“那日,我记得左右不过只攻到她两爪,且未曾被她近身。然而回顾我这身上,竟然生生多了十多道血痕!所以我推测,谁要是杀了嫦鲛,那他自己” “他也必定,万劫不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分裂的真相 云汀眉眼间十分舒展,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但从他说这话的语气,是能猜到他心里有多沉的。 嫦鲛是要杀的,可谁去做这个杀嫦鲛的人呢? 金墨凑上前一步,许是甘愿要说什么,然还不等开口就被云汀拦下:“肯定有别的办法,不用急。” 纵使要死人,不该是别人死。 金墨顿了顿,又把话咽回去,却把眼神落到赤鹤身上,那样子好像是在说: 若他出了不测,梁九儿该托她照顾。 赤鹤芸芸吸了口气,倒觉得大家此刻是出奇的心意相同。 除了平楉。 “走吧。早些做了了断,咱们才能早些出去。”平楉已经把腕上的铁爪擦拭得干干净净,带头先进了嫦鲛殿。 许是此地容易积水,殿内的路面被泡的发绿。 大门徐徐向内开着,冷冷幽幽的了无生气,时不时一阵穿堂风扫过耀着这渗人的气氛。 赤鹤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回头定定的看着那扇大门有些愣神。 这门,上次好像不是朝里开的。 “云汀,你记不记得”她喊了一声,却没人应她。转身看四下空空荡荡的,什么时候变成只有她一个人的,却不大清明了。 天空又是那副山雨欲来的乌乌蒙蒙,无奈印证着一个更无奈的事实——她又陷在幻境之中了。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陷进来的?遇见平楉之前还是之后? 还是她压根就没从那次的幻境里出来? “猫儿,猫儿” 奄奄却熟络的声音,从身畔传来。 虽然杜仲顶着鬼王的面容与她交手了几个回合,但现在眼前这位举手投足间所有的落落雅致,却是杜仲学不来的。 “猫儿,此番内乱,保不齐我是回不来了。若是夫人万望你能舍眼救夫人一命。”鬼王眉目间皆是柔情,这是他披上战甲时对赤鹤说的最后一句话。 也是他这辈子对赤鹤说的最后一句。 赤鹤眼眶有些热,望着眼前的幻象出神。 恍然如云烟般混乱,稍不时又化出一席聘婷之态,满目悲怆,伏在鬼王早已冰凉的身体上,哀拗垂泪。 “猫儿啊猫儿,你年纪尚小,你不懂的。”夫人轻轻抚着鬼王苍白的脸颊,轻轻柔柔,好像鬼王的脸的瓷做的,稍不注意就会碰碎。 “他既已死,我怎能独活?” 赤鹤微微锁起眉,这话真的再扎耳不过。 夫人对鬼王是如此。 山神对娘子亦是如此。 再后来,遇到的琴姬,对着青言仙君,还是如此。 情这一字,不该是如此。 夫人最终自陨在鬼王的尸身上。死这件事,本应很痛苦的吧。 可她现在才发现,夫人那哀拗的表情,直到真正自陨而终的时候,才缓颜开来。 紧接着,就是她和杜仲亲手刨了双冢,时临叛军围城,杜仲根本不顾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匆匆带着她逃离了幻暝界。 这些都是她知道的。 而接下来的事,才真正该她瞠目的—— 眼见着杜仲形色匆匆,身负重伤一刻也不敢耽搁的跑回了幻暝界。 避开了重重叛军,他又来到双冢之前。 赤鹤似乎已经猜到后续要发生的事情,一双手不自禁紧紧攒成了拳,指甲都深深签到肉里,她也没吃痛。 狼狈且虚弱吞噬着杜仲,眼见着他对着双冢拜了三拜,竟然,竟然生生用双手把坟上还没干透的泥土一抔抔挖开! 看着他那么急不可耐的样子,赤鹤讶得倒吸了几口凉气,呛着肺管子都是凉的。 紧接着,本该安安祥祥入土为安的鬼王,又暴露在白惨惨的月光之下。 杜仲捧着他,好像喃喃自语了什么,应是说些抱歉逼不得已的话。然后,他将整个人都埋进鬼王的身体里 “不!!” 赤鹤忽的瞪起一双眼,泪水夺眶而出。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合不拢嘴,只能大口大口的喘着冰凉的粗气,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 杜仲,把鬼王吃了。 血迹糊的他满脸殷虹,格外惊悚。 “杜仲!!!”她瘫坐在地上,因着满心怒火无处宣泄,只能拳起手狠狠锤着地面,捶到皮破血流,方觉不到疼痛。 无论如何她想象不到,杜仲,这个在幻暝界胆小内敛的鬼将,竟会做出嗫尸这种事! 嗫尸,连幻暝界都不齿的事情,竟然真真实实的发生在自己身边! 而且,那个人,是她曾经朝夕相处,谈笑风生的人啊。 杜仲吃了鬼王,兀自调和了一阵,忽然满地打滚,应是在他体内发生了极煎熬的事情。这般痛苦持续了许久,再当杜仲站起身时,已是满脸狰狞,直直从身上撕扯出另一个人来! 那个人,有着鬼王的脸,鬼王的声音,但举手投足间,都是和杜仲一模一样。 看到这里,赤鹤终于明白了。 因着吃了鬼王,杜仲苟延残活。代价就是这份妖力大盛他是承受不住的,只能一个人生生分裂成两个人,而显然分裂出来的这一个,能力c武法都要在他之上。 杜仲练的是幻术,分裂出来的这个“鬼杜仲”,更是把幻术使得出神入化。 可他不能杀了杜仲,所以只能把杜仲封压在流心岛幻境。 又因着他是分裂之体,维命不稳,一直在苦苦找寻能续命的法子。自打从平楉那里偷听到赤鹤的事,晓得了薇萧与她不合,所以才会与薇萧达成互利,各取所需。 而杜仲被封压在流心岛,辗转不得出,那日见着赤鹤来了,猜到是鬼杜仲要朝赤鹤下手,就想趁此机会脱离流心岛幻境。但是又怕赤鹤中途不敌,早早的被鬼杜仲去了双眼,就诌了个倾慕的名头,赠了她那把木梳挡下一劫。 赤鹤还没缓过劲来,现在的她只要一眨眼,就是鬼王支离破碎,而杜仲满面血迹的悚然模样。 她努力克制着心头的动荡,想把呼吸调得均匀。 才察觉到肩头缓缓搭上一只手,这只手暖烘烘的,与四周的冰凉不成一局。 “赤鹤,该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她以为会是云汀的。 毕竟每次这种时候叫醒她的,都是云汀。 但这次,她哀哀回头看见的,却是杜仲。 “你怎么可以!” 赤鹤咬着牙,眼泪又十分不争气的跑出来,因着怒极,因着悲极。 杜仲略显苍凉的收了收他伸出的手,喉头动了动却没解释什么,仍说了一句:“走吧。” “哼!!”赤鹤愤愤的打开他的手,跌跌站起身,悲道:“走去哪?让你也吃了我么?”她将手指颤颤的指向自己,有些自嘲的咧嘴笑开来。 凉风点着她的泪渍,使着气氛无比悲凉。 杜仲摇摇头,却不多话,又朝她凑近一步,道:“你该走了。” “你别过来!” 她躬着身,有些撕心裂肺。 应是从没见过她这般模样,杜仲一时皱了眉头,进退都不合适。 而显然赤鹤也不愿自己如此狼狈,镇定下来先是胡乱把脸上抹了干净,方直起身想寻个出幻境的办法。 “赤鹤,我有话,想跟你说。”杜仲面无表情,赤鹤看着他有些模糊,也不再拒绝,默许了他近身。 他凑近赤鹤耳边,低低开口道:“就是” “唔!!” 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容不得她半点反应的时间。 吃痛的本能让她一把推开杜仲,而自己也受力往后趔趄了两步,颤着手捂上心口,屏息着,讶异着。 她的心口处正正插了一柄木梳。 杜仲站稳了身子,因着这一举动他也有些紧张的急喘,看着赤鹤难受的表情显然他也是愧疚的。 “这是能让你摆脱幻境的唯一办法!你莫怪我”他拧着眉眼,提起袖子擦了把额上的冷汗。 这柄梳子眼熟,赤鹤自然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可是这 也太疼了吧 她两眼发黑瘫软在地,只觉得眼前一阵阵泛着黑晕闪着金斑,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力气。杜仲赶紧上前拢起她,并轻轻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继而眼皮子越来越沉,就深深沉入了黑暗中。 空气里没有了潮霉的味道,倒多了股鲜活的泥土味。 “赤鹤?” 云汀又唤了怀中人一声,见没反应,只能无奈地向金墨他们摇摇头。 他猜着是瘴气伤人,赤鹤将将踏进嫦鲛殿的大门,就旋旋晕了过去。 怎么唤都唤不醒。 平楉锁着个眉,听见金墨道:“不然我们先回去吧,赤鹤这样子” “醒了醒了!” 梁九儿喳喳的很惊喜,激动的摇了摇他的手臂,众人应声望去,见着赤鹤惺忪着一双眼,似乎这一晕晕得她十分疲惫,面上的困乏,像是经了大哀大痛之后才有的疲倦。 云汀轻轻扶她正身,那双赤金瞳此下看去毫无生气。她不自禁抬手抚上自己心口,好像适才的疼痛还遗留到了现实里。 “赤鹤,你身子是不是不太好呀?”梁九儿蹲在她身边,怎么看都觉得赤鹤愈发羸弱。 “咳咳”金墨悻她说话也太又风格了些,而赤鹤不以为然,挤了个笑出来,慰道:“我此前受了伤,术法尽失,怕你害怕没跟你讲。” 梁九儿拉着她的手心疼了一阵,憋了半天没憋出一句话,云汀又问了赤鹤一句有无大碍,见着赤鹤极肯定的摇摇头,才将她扶起身来。 一直默默不语的平楉见她起身才舍得开了金口,道:“若是不行就别硬撑。省的白白去给嫦鲛送吃食。” 赤鹤只道他嘴上耍无赖,并不与他计较,自信道:“小事而已,值不得耽搁。” 她抬眼望了望灯火通明的嫦鲛殿,适才幻境中所经历的一幕幕又在脑海里翻腾。 支离破碎的鬼王,满面殷红的杜仲 她不知自己的手又暗暗攒成了拳头,云汀恰恰瞟见,以为她是害怕,默默握上手去,并道:“别担心。” 虽知他所安慰的,与自己所忧并不是同一件事,但赤鹤还是因着这一句话,松了戒备。 转眼看过去,云汀双目炯然,清清澈澈的,蹭着微光愈发明亮。 实想起那几年封在炎心镜里的日子,混沌之中,时不时总能感受到云汀在摩挲着镜面,喃语着:“别担心,你会醒过来的。” 然当时那句担心是说给赤鹤,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却是不清明了。 她本是极惜命的人,尤其经了炎心镜一事,她更是十二分的惜命。 但或许是刚才幻境一事给她的冲击太大,此刻的她倒更显得无所畏。 甚至想着,如果她因着嫦鲛而死,倒也算死得有价值。 这般鬼使神差的,就想往殿内探过去。而云汀觉察到她的反应,先是紧紧拽住她,又掩在她身前,暗暗朝她摇了摇头。 “该去,也该是我去。”云汀低低向她说了一声,见着其余人还没反应,就松开她想只身朝里去。 谁杀了嫦鲛,那个人也必定万劫不复。 赤鹤心里紧紧的跳了一下,疾步上前拉住云汀的袖子,蹙眉道:“我跟你一起。” 她目光笃定,云汀犹豫了几分,又回头望了望别人暂时没注意到他们,就低声劝道:“你在这等我,好吗?“ 然而赤鹤的眼神却略略越过了他,朝他身后泥像的方向怔怔出神。 “云汀,那是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黄泥童子 嫦鲛殿的后方,应该还有个院子。 顺着赤鹤的眼神瞧过去,云汀也望见一个着着黄衫的人影,偷偷躲在泥像后侧窥着他们,露着个小脑袋看得不甚清晰。 “难道除了我们,还有别人被困在这儿吗?”赤鹤抬眼看着云汀,看那人影的样子,好像还是个孩子。 他牵着赤鹤的手紧了紧,慢慢往殿内挪步过去。 大殿内有股浓浓的烛火味,也不知这通明的灯火到底燃了多久,烛火周边的墙壁都有些发黄发黑,再观之嫦鲛的泥像,因着长年累月被这汪烛火熏烤着,有的部位都有了隐隐的裂痕。 金墨等人见着他们踏进殿内,也一一跟着进来。 而刚刚的那个小脑袋,竟不见了。 薇萧望着泥像有些发毛,然转眼又看到云汀依着赤鹤站在一起,两种心绪交叠,心里又腾了十分的不舒坦。 她缓缓挪到云汀身畔,体贴道:“这里情况不明,若是一会有个什么好歹,只怕”她话留半句,眼神在赤鹤身上逗留一阵,意思是赤鹤身无术法,怕给云汀添了累赘。 赤鹤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也道她说的有理,正想松了云汀往别处去,反被云汀拉得更紧一些,并道:“薇萧姑娘说的在理。若是一会儿有个什么好歹,我怕顾不上你,你还是和大家待在一起安全些。” 他芸芸含着笑,彬彬有礼。薇萧几分尴尬的接了一句,只道谢过云汀关心,又故作警惕的望了望四周,悠悠又踱回原处。 想她好端端一个盘连谷大弟子,若没有赤鹤,凭着她师傅与帝公的关系,日后八成是要被这位三公子八抬大轿c满宫旗鼓的储在宫里才对。 再退一步,若三公子心慕的是别个仙家弟子,名门正派也好,大家闺秀也罢,她都服气。 可巧不巧的,云汀现在护着的,偏偏是与她早年有过过节,乃至现在她也看不上眼的猫妖。 还是来自幻暝界的猫妖。 这口气,她是如何也顺不通畅了。 眼见着刚刚那席黄衫又在后院闪了一跳,赤鹤倒清明了几分,回身问平楉道:“上次你来的时候,可见到这嫦鲛殿,还有个后院?” 平楉摇摇头,应:“上次鲁莽,根本来不及细细观察,就” 他并不知道这地方还有个后院。 云汀轻轻唤了金墨,示意烦劳他留在前厅把守一阵,他与赤鹤则轻轻绕过泥像,向后方寻个出路。 说不定不用杀了嫦鲛就能出去呢? 嫦鲛殿的后院并没什么特别,不过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宅院,然而空空荡荡的,看起来倒比别的院落大了许多。 有个黄衫小孩,坐在院内孤零零的一只木马上,哼哼有词,木马一前一后的摇来摇去,他也哼得很有节律。 若说对这小孩没有戒备那是虚话,只是这嫦鲛殿本就蹊跷极致,再来个蹊跷的事,倒有些麻木了。 赤鹤凑上前一步,那孩子也没什么反应,仍然自顾自的玩着木马。 “小猫小猫眼睛亮,宝宝吃了不想娘。” 小孩念着念着,笑出声来,转头看着赤鹤嗲嗲道:“姐姐,你要留下来跟我玩吗?” 云汀觉察着这小孩不像是和他们一样,是被困在这里的人,于是想上前拦住赤鹤。而小孩扭头看了看他,又笑得愈发灿烂,问道:“大哥哥也要留下来吗?” “你知道怎么出去吗?”云汀蹲下身看着他,小孩哑哑从木马上爬下来,细声细气道:“我不告诉你。” 那小孩一摇一摆的往远处走,赤鹤与云汀对视一眼,疾步追上他,轻轻扶住他的肩膀,拉他近身柔声道:“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们?” “因为”小孩垂着头,喃喃的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赤鹤只能又凑近些,方听到那孩子喃喃得,仍是那句:“小猫小猫眼睛亮,宝宝吃了不想娘。” 她默默思忖,还未待她有什么动作,就又听见一声冷冰冰的音调在耳边响到: “小猫,你的眼睛,真亮。” 这话听得她头皮发麻,没等她起身,就听见身后传来云汀急急一声:“赤鹤小心!!”紧接着被人迅速拢开,而再回过眼来,身旁的小孩子早已化作血盆大口的黄泥童子!而适才正亏得云汀将她拢开,才避过这泥巴人张嘴的一咬。 云汀蹙着眉,将她掩在身后,黄泥童子的五官本都是泥像,不甚精致,一双眼睛只描了眼眶并未点上瞳眸,配上一张不合比列的大嘴更是悚人。赤鹤屏了一息,自道不能拖云汀后退,就往后退得多了些。 云汀持剑上前,迎头要朝泥巴人刺去,而剑未落下,泥人就化为一滩泥水,云汀剑落无处,只得生生将招式又收了回来。 见着云汀收招回身,泥水又重新塑形起来,还成泥人“嘿嘿”笑个不停,转眼看见远处的赤鹤,踏了个身就直直朝赤鹤冲去。 泥人来势凶猛,云汀也踏身持剑狠狠挡下,劈了许多泥屑落在地上化尘不见。 显然此举激怒了泥人,转势朝云汀攻来,然没多一时就眼见着泥人落了下风,渐渐急躁起来。 而云汀似乎想急于结束,持剑踏身攒了猛力,从泥人顶上直直劈下,霎时将泥人一劈为二!只听得一声哀嚎,地上便多了两滩泥水。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这战斗结束的很快,云汀收剑想上前看个仔细,未曾觉察有一滩泥水已悄悄滑向赤鹤的方向。 “赤鹤”云汀看那泥水没什么异常,才放心唤了一声想让她近身来。 “闪开!!” 乍得传来平楉一声呵斥,惊得云汀猛回过眼去,就见平楉掷出的铁爪直直穿过一片锋利的泥块,泥块上立着尖刺,与赤鹤只差三寸的距离。 而看赤鹤一脸诧异,显然也是没想到那滩泥水竟还能回光返照一次。 平楉收回铁爪,泥块也应声化尘散去。 云汀慌忙跑过去,蹙眉自责道:“我以为!你没事吧?!” 赤鹤摇了摇头,慰他道:“出其不意的事,也怪我没小心。”方定下神来,望着慢慢踱近的平楉,想他微微颔首,道:“谢谢你。” 然平楉却是望着云汀,嘲道:“堂堂崇明宫三公子,不会连双眼睛护不好吧?” 云汀冷哼一声,沉道:“亏你出手,我确该谢你。此番疏忽大意也绝不会有下次。”他笃定的迎着平楉的目光,更沉声道:“还有,我护的不是眼睛,是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嫦鲛之死 不及平楉再如何不屑,大殿方向就传来打斗声。 几人拔腿赶过去,先是见着金墨原本一身素色衣裳现在已落了片片血痕,梁九儿被他护在身后,而薇萧则站在更远的距离,一脸戒备,身上倒是并无外伤。 赤鹤慌忙赶过去递给金墨一粒三花丸,又将梁九儿拉至自己身畔,意在不用金墨再费神照看梁九儿。 “那东西的名字这么好听,我以为长相也该十分可人才对。”金墨低头望望自己身上的几道血痕,苦笑着摇摇头。 看来嫦鲛,长得并不如其名。 彼时云汀默默拉开赤鹤,语气十分低沉的嘱她退至边上,赤鹤顺他目光看过去,倒被暗处那个影子怔了一怔。 那影子像鱼非人,浑身是看起来就黏嗒嗒的泥巴浆水,双目圆睁,嘴大如斗。与之相比,原本奉着的那个嫦鲛泥像,着实可爱了许多。 而嫦鲛此刻也看到了赤鹤,更确切些,看到的该是她那双赤金瞳。于是长啸一声,异常兴奋起来,哧溜就朝赤鹤奋力滑过来。 而赤鹤下意识的将梁九儿藏到身后,因着此前听了平楉一语,她早暗暗下了决心——若事到退无可退,更无别的法子只能杀了嫦鲛,那她心甘情愿做这个杀嫦鲛的人。 须知她此前虽身负九命,然强融仙骨去了一命。从此命系双瞳,无论是失了眼睛还是出了意外,都再没别的命可以活了。 此下她倒不似薇萧一样刻意避在角落,而是紧握着袖中早备下的短匕,只待嫦鲛近身便上前一刺! 然事情却不如她想象。 眼见着嫦鲛突然猛冲,却是从旁侧掷出一支铁爪狠狠钳制住了它!回眼看去,平楉虽竭力隐忍,却掩不了眉眼间穿过的一丝痛色。 因他穿的衣裳颜色深些,一时看不出来反弹的血痕究的有多少。但他刚刚打在嫦鲛身上那一下着实狠劲,且现在神色并不自在,如此也能猜出一二了。 嫦鲛勃然兴奋,似乎对自己身上的伤并不很在意,甩了甩脑袋又朝着赤鹤冲过来。 “赤鹤!将你的红绫借我一用!” 云汀与嫦鲛格挡两招,才恍然朝着赤鹤喊了一声。 那红绫自从赤鹤失了术法之后就没有催使过,平常就被她系在身上。也没想起来它在别人手上仍然是利器一件。 赤鹤卸下红绫朝他掷去,金墨闪身替云汀挡下嫦鲛,让他得了个空当去接住红绫。而嫦鲛更无理智,奇力异常,金墨稍不留神又伤了嫦鲛一剑,彼时身上又多了十多道血痕,斑斑血迹沁出素衣,看得梁九儿双目一疼。 而红绫许是沉寂太久,此刻被云汀唤醒,登时红光大盛,像是蓄力已久,只待箭发。云汀抽起红绫旋下缚住嫦鲛,一时哀啸骤起,嫦鲛跘了个趔趄,重重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嗷——!” 就算是被红绫缚住,却并没有消磨它的斗志,反而望着赤鹤的方向愈发激动起来,啸声一阵比一阵刺耳,眼看着红绫就要困不住它了。 梁九儿跌跌两步跑到金墨身畔,她从未见过这样打斗的场景,呼吸急促的想要替金墨看看伤势,却又手足无措,只能急得泪眼盈盈,反倒是金墨还宽慰了她两句。 而薇萧却愈发的往墙边退了些,适才她一直躲在边上,本想趁其不备掷两支暗针,但见了金墨与平楉的局面,委实不敢动手了。 反正总有人会杀死嫦鲛的。她只要等着就好了。 “这样不是办法”赤鹤迎着嫦鲛的目光,喃喃自语。 嫦鲛能力不强,但实在磨人。且伤它一剑自损十刀,如此消耗战力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她将袖中的匕首握得紧了些,缓缓凑上前,云汀自然看出来她的动作,伸手拽住她,默默朝她摇了摇头。 他太明白她在想什么了。 而忽的嫦鲛尖啸一声,浑身颤抖的挣开了红绫,来不及站起就迫不及待的伸手朝赤鹤爬来。 云汀心急掷出一剑,却发现同时攻向嫦鲛的,还有一只铁爪。 “唔!” 因着云汀这剑是直直刺进嫦鲛臂中,所以他的臂上也好似万箭穿过一般喷发了数道伤痕,登时血染素衣,忍不住吃痛闷哼一声。 观之平楉也是面色难看无比,玄衣已被血渍染得潮湿,想他此刻伤得该不比云汀轻。 赤鹤扶稳了云汀,又急急给平楉塞了一粒三花丸在嘴里,只道他二人的伤无论如何都是因自己而起,当下气涌心头,握了匕首再不顾云汀阻拦就踏身上前。 她气势汹汹,嫦鲛也毫不示弱,蹬蹬朝她直冲过来,双目瞪得圆睁可怖。她倒是抱了必死的决心退无可退,只将短匕握得很紧,绝不想失手一次! 乍来一柄木梳直直穿过嫦鲛的脑袋,未待赤鹤出手,嫦鲛就轰然倒地,连嘶啸都没再来得及嚎得长一些,就化尘不见了。 赤鹤怔在原地,回过神后赶紧向四下望去,然众人也是一脸不解,她才忽而想起那把木梳!忙踉跄向殿外跑去。 殿外,浑身迸血已无完肉的杜仲瘫在地上,面露痛苦却又十分的解脱。 “你,你”赤鹤蹲在他身边,他伤得这般惨烈,连个下手拢起他的地方都没有。 而杜仲十分难受的挤出一丝笑来,道:“我说的话,也不都是骗你。” 他虽并不倾慕于赤鹤,却是真心实意的想让她留下来陪自己。 因着她与他是故友,因着他真的太寂寞了。 此前赤鹤以为,就算是自己手刃了杜仲,她都不会眨一眨眼。 他毕竟做了那样瞠目的事情。 可现在杜仲死在她面前,为了破出流心岛幻境死在她面前,成了杀死嫦鲛的人死在她面前,她委实悲哀的很。 “你不该这样死”她本想逞个嘴硬,但话一出口却是藏不了酸涩,溢出泪来。 她只能胡乱揩一把,哽咽道:“你不能浪费了先生的命,你不能”话未说完,又被眼泪堵得没了后声,泪珠子吧嗒吧嗒掉在杜仲身上,混进他浓烈的血水里。 当年她被鬼王救下,在鬼王宅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鬼王和夫人,就只与杜仲一人熟络。 现在三位故人,都走了。 杜仲不笑了,该是没力气笑的,结束得如此仓促。 他眼里赤鹤的样貌愈发模糊起来,伸手不到半空就无力的坠下,痛苦且自责的,难受且解脱的对着赤鹤说了最后一句话: “日后,万事多加小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熵儿哭了 风扶落的醉凰花,绵软无力的睡在雨泞的泥里。 沁清园的墙头上窝着一只白猫,懒洋洋地扫着一条似若无骨的长尾,眼睛半闭半睁,正偷得雨后清闲。 他们是如何从流心岛出来的,她已经不想再去脑内过一遍。 只道回了崇明宫后,帝公并未对薇萧私解术法一事多做言语,佯装不知道的也算是留了盘连谷地仙的面子。 既是连做人都要留一面,老仙老君的,也就心照不宣了。 然在帝公解下赤鹤封印的时候,却是对着她左右掂量数次,又顺着长须把着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道:“名不正言不顺,终究没个说法。” 何谓名不正,何谓言不顺,她不明白帝公在说什么,也不在意什么说法不说法。 能踏踏实实睡觉就很心安了。 觉察到身旁轻轻落了一人,白猫方抬了抬眼,随即又安然的闭上。 也不知云汀哪里学的毛病。 院里好好地石桌石凳不坐,非要跟她挤一个墙头。 “林荫地的侍仆来请你过去。”云汀伸手将她捞至身上顺着软毛,她被顺得舒坦,痴痴打了个呵欠:“其实我也蛮想那两个娃娃的。” 许久未见熵儿和羽儿,也不知他们 嗯 是不是又羽翼颇丰了些。 她跃下墙头化为人形,拂了拂衣面上未沾的灰,打趣道:“元屏是以开始做了严父?我总以为那两只灵鸟该喳喳飞到院里来。” 要说从前她在这儿不过半晌,总会等来那两只叫唤的鸟兄鸟妹。可这回竟是由侍仆来传得话了?难说是元屏换了个教子的方法,管教严厉起来。 云汀也闪至她身畔,许是对此事也抱着诸多顽笑,遂轻轻牵了她的手,柔声道:“前厅有些新贡来的糖块甜糕,你与我一道携了些,往林荫地去一趟吧。” 两个娃娃最喜甜食,云汀这般倒也体贴的很。 行至林荫地前的那畔水地,眼望着有几个侍童正在此地训归异兽,三三两两的,异兽倒也听话。从二人身旁路过之时,侍童还彬彬朝二人行了见礼。 她想起那年她初入崇明,与薇萧御着伏林行至此处。天青朗朗,薇萧称自己崴了脚,劳自己去替她洗方帕子,再回头,事情就变成自己蓄意加害盘连谷座下大弟子了。 见她望着水地出神,云汀大抵也猜到此番她在想些什么。 于是幽幽的展了展手,望着眼前的波光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问道:“盘连谷此次,有份入崇明为仙的名额,你觉得该是谁?” 赤鹤想都没想,应道:“薇萧是大弟子,你以为我忘了。” 然云汀却收回眼细细看了看她,将她拢近身,细道:“我以为你是只记性很好的猫,却不想你忘了我说的,秋后算账。” 他的眼神熟悉又平常,赤鹤动了动,肩头的伤口尚未愈合完毕,牵着一痛。而这话她倒差不多要忘了。 “算不算的,我倒不很在意。”赤鹤芸芸笑开,道:“她应了我不把我与幻暝界的关系说出去,除此之外与她有关的,我都不在意了。” 最好再不要碰面才好,谁也别找谁算账。 云汀默然,眼神不自觉瞟到她受伤的肩头上。 “她既不喜小崇仙君这个位置,多待几年大弟子,也该如愿的。”他这般说着,边就携赤鹤离开这片水地,应是不想让她再接这个话,紧接着又道:“你肩上的伤被捏过咒诀,好得要慢些。若当时再偏两度刺中心口,只怕” 青光有些晒眼,他伸手挡了挡,静静拢着她的手紧了几分。 赤鹤心叹苦笑,并没有讶异的无奈。 想到薇萧忧着寻常一刺刺不死她这小崇仙君,还特地捏了个咒诀。 她真想飘到薇萧跟前,端端与她行个大礼,问候一声:“真是费心了!” 二人晃进了林荫地,却是格外安静,好像两只灵鸟并不在此处。 赤鹤先是晃到早年她亲手种的一颗小苗前望望,看着青翠长势喜人,她也高兴。才又慢悠悠的踱到木屋的旁侧,看看元屏是不是又晒了些新鲜果脯,正准备偷一两颗尝尝,就听见木屋的门嘎吱开了。 她只得放下手中的果脯,规规矩矩的躬身道; “梅林仙君。” 赤鹤素知元屏不喜她这么称呼,遂几分顽笑的冲着元屏乖乖行了个礼,见着元屏果然拧了眉头,才直起身踱到元屏身侧。 元屏细细打量了她,又侧身让出一条道,淡淡道:“听你回来,他们就一直在念你。”后又望到云汀手里提着的糖食甜糕,交代道:“这就放屋外吧,小儿忌口,别见了又贪吃。” 云汀“嗯”了一声,将将把篮子放好,才睨眼道:“忌口?你何时舍得给他俩忌口了?” 而彼时赤鹤已经进了屋子,元屏望着她的背影,并未回云汀的话,只道:“先进去吧。” 屋内有股很浓的药味,赤鹤刚踏进门就先熏了个喷嚏。 她不记得元屏的屋子里味道那么浓,适才见着元屏也是体态康健,莫非是两个娃娃生病了? 她只好蹑手上了木屋的二楼,愈发近了二楼药味也愈浓烈。又见着两个娃娃的房间内拉了一帐纱帘,帘后两张木床上分别蜷着两个肉团子,呜呜咽咽的。 赤鹤心下一跳,顾不得轻手轻脚连忙掀了纱帐蹿过去,先是到羽儿床边看了一眼,又到熵儿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许是她手有些冰凉,凉得熵儿眯眯把眼睁开了一条缝。又见着是她,立马委屈得咧开嘴作势要哭,还伸出一双小手巴巴的要赤鹤抱。 赤鹤慌忙示意他噤声,细心的将他裹了被子抱在身上,小声哄到:“你哭了妹妹就要哭,你可是大哥哥,要做榜样的。” 熵儿恹恹的把眼泪水憋回去,十分依依地把小手环上她的脖颈,小脑袋往她颈窝蹭了蹭,哽咽着:“他们,他们欺负熵儿和妹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岂有此理(待修改) “谁欺负你?”赤鹤十分心疼的轻轻拍着他,见着裹着他身上的被褥有些塌松又伸手掖紧些。 彼时云汀和元屏也上了楼,二人的动静有些大,也把羽儿吵醒开。云汀见着眼前这场子先是愣了几分,才急急过去安慰着小人儿,并忧心忡忡的望向元屏,疑道:“这是染了病疾?” 元屏将迷蒙的熵儿接过,哄了两声又稳稳放回床上,仔细掖紧了被角,才目无表情的应道:“由盘连谷新晋了一位仙君,你们可认得?” 他眼神扫过赤鹤,似是这事与她有关联一般。扫得她心头一震,霎时激起久不见的怨火。 莫不是薇萧拿她撒气不成,竟把主意打在了两个娃娃身上? 她虽不想与薇萧再有何争执,再多一分牵扯她都不想。可若此事真的与薇萧有干系,她倒真的不介意再折腾一回。 赤鹤望着两个娃娃病态怏怏,气涌上心,当下就要踏出门去找薇萧算个好帐。 “赤鹤。”云汀赶紧上前拉住她,阻道:“我知道你心急只是,且不说她并没晋成仙阶,就算是她真的入了崇明,你觉得她敢对梅林仙君的人动手么?” 云汀语气不急不缓,也让赤鹤分了一分清明出来。 她轻轻叹出一口气,摇了摇头,道:“怪我自己修为不够,到底还是留了私怨的。” 是啊,自己口口声声称着不在意她,可为何元屏那一眼,竟直直让她对薇萧有了这么大的怨气。 终归还是自己私情不尽。 元屏也踱过来,仍是那般没什么表情,接道:“其实这人与她,还是十分的有关系。” 原来这次登了崇明宫入仙阶的,不是薇萧,反是盘连谷的另一名女弟子——芷水。 初时盘连谷得了这名额,因着薇萧一直挂着大弟子的名分,又颇受地仙谷主的偏爱。所以大大方方的接了摆擂的规矩,又大大方方的准备按着规矩角出赢者为上。直至她站在擂台上的时候,都是一副大大方方的大弟子风范。 可惜,实在是她对自己大弟子的身份自信了些。 原有云汀从中阻拦就已对她不利,哪知这次角逐居然蹿了个后起之秀出来,连地仙谷主都所料未及。任他再如何想偏袒薇萧,众目睽睽之下也是无可奈何。 而这位一直隐忍不发攒着实劲的后秀子弟,大抵是真的隐忍了太久,憋了一身咄咄逼人的脾气。 那日她初初登了崇明宫,秉着新鲜热乎的仙骨,毫不在意自己的仙阶于整个崇明宫内,不过是三阶之中最低的小崇仙位。朗朗当当的在宫内散步,恰恰遇到了路前玩耍的一双灵鸟兄妹。 芷水只道是一对不起眼的异兽,又或许是因着在盘连谷憋屈太久,此番很是出人头地的端着架子要兄妹让开路来。兄妹年小,只道大路如此之宽,纵你走得,我却走不得? 异兽岂敢和堂堂仙君顶嘴? 当下她便捏了个不小的咒诀朝一双灵鸟打来,大概她觉得一双异兽死了也不要紧,所以这诀打出去,抱的是十足的杀气。灵鸟本就被元屏养的娇惯,平常不习武法,亏得羽翼丰厚,一招下去才没伤及命根,但透透实实的昏迷了许久。 “岂有此理!!”赤鹤拍案而起,心疼的牙痒,急道:“后来如何?” “后来”元屏沉了沉眼。 记得当时仙婢哆哆嗦嗦把一双兄妹送回来的时候,他涌着百年未逾的愤怒,凶红着一双眼下至盘连谷,一身凶煞之气惹得整个山谷风卷云涌,他却无比冷冽的站在山头,对着故作镇定的谷主幽幽道了一句: “她伤我一双孩儿,我伤你一名徒弟,你也不亏。” 诚然元屏虽是大崇仙君,却是帝公都要尊他三分的仙君。且他一直隐在林荫地,不司职,不问世,久不闻他动怒动情,此番轰轰烈烈,却是直冲着盘连谷而来,如何能让那位地仙谷主不心惊。 当夜那位肇事的小崇仙君就忙不迭的赶上门来,跪在林荫地前声泪俱下的认了错,然元屏不理,她就一直跪。那哭声烦人,元屏就激起道道天雷打在她身前却不伤她毫分,直逼得她退出林荫地才罢休。 她只能托了自己师傅,又左右拜托了自己的师姐找些相熟的仙官,希望能给元屏求个情。见着所有上门求情的人均吃了闭门羹。地仙谷主没办法,只得亲自去找了帝公。 “大局当前,帝公总要顾着四方团结,他开口,我却不能驳他的面。任他将那位弟子罚入思反谷思过,却是跟我没关系的事了。” 元屏说的冷冷清清,他明白,一双灵鸟兄妹在众仙眼里归根结底就是一对异兽。逞着大面在前,相比起四方一致,这双异兽的命,也只在他这儿值钱。 “盘连谷教的都是好弟子!”云汀嗤鼻一声,面露怒色,显然对他爹的处理方式并不满意。元屏应是冲动也冲动过了,这会子十分淡定:“你晓得,帝公也是晓得的。待外忧先解决了,内患再除,就不碍事了。” 这话的意思,暗表他也是记着这帐的。不过秋后再算罢了。 说着,他无比怜惜的走到水盆前拧了方湿帕,细细替两个娃娃擦了擦汗。 赤鹤从他手中接过帕子,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大人的事,走个过场聊个表面也就一切照旧了。 但受苦的,还是两个娃娃。 “他俩生了高热对了,你知不知道”赤鹤喃喃的试探着问了一句,毕竟她想说的,在崇明宫内也算半个禁忌。 元屏抬头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光,更多了分温柔,应道:“你不用去冒这个险,那药虽好,但总归” 赤鹤回了他一个极为笃定的眼神:“冒什么险,我不觉得。”话间她已换回了白猫的形,跃上窗头道:“幻暝界还是我熟悉些,不过是取两株草的事,入夜就能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幻暝 虽无明令禁止崇明宫的仙人进出幻暝界,但在此风头上,被人看到落了闲话总是不好的。 赤鹤跟元屏所说的草,是长在幻暝界纯寒之地的苦寒草。 熵儿和羽儿高热不退,苦寒草正对其症。 她离开幻暝界已有一段时日,此番突突回来,倒也没觉得这地方变了许多。 砖瓦屋墙,不过也就如普通人界一般。只是城头高高危耸,守卫比原来多了一番,看来这边气氛也不算轻松。 赤鹤化的是白猫原型,也不算引人注意,时不时从身旁跑过一两个调皮的小鬼,想伸手逗弄她,也被她“喵呜”两声躲开了。 她记得纯寒之地在最北边,途中要经过一道原先鬼王的宅子。方想着若是恰好顺道,她也可以瞻一瞻鬼王与夫人的双冢还有旧家。她不贪时,能看那么一眼就好。 一路四腿并作两腿不停歇的往前赶,却在旧家前愣了眼。 记忆里种满花草明明朗朗的鬼王殿,此时已是杂草丛生,一副废弃多时的样子。想来怕是新晋的鬼王看不上这处旧宅,所以内战之后直接荒废了。 她急急跑到宅院后头的想看看双冢是否还完好,却没料得这一看,徒生了许多悲凉。 原本圆满的夫妻冢,先是遭了杜仲的糟蹋,后又被人双双夷为平地,落了多年风蚀雨雪,现在十分沧桑的捱着两堆尚能看出些许遗留的痕迹。 她往前凑了两步,伏在夫妻冢的遗迹前拜了拜。等她再抬头,却见着不远处的高墙上,衣衫咧咧的立着一人。 “你倒是念旧,念得胆子太大了些。”这声音很是清朗,而闪眼间那人也落落于她眼前,一席玄裳长袍,五官棱角分明又满目风情,较之上一次见他,倒更像是年轻了许多。 是肖澜。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扬鼻看着她,似笑非笑的像是看什么笑话。 “你也太不把自己身上的仙骨当回事了。守镜刚刚通报说有异族闯入,这是你旧主的宅子,我料得你总会来看两眼。”肖澜从独冢前略过,抬袖遮了遮眼鼻,赤鹤自知与他实力相差甚远,只得警惕的往后退了两步。 染肖澜似乎并无意伤她,只是拂了衣面,似乎对这儿地界很是嫌弃的样子,又道:“好在鬼王不在界内,你算留了条小命。多看看也无妨,毕竟再不过两日,这地方就要拆了。” 拆了? 好端端的房子,说拆就拆了么? 赤鹤眼里的悲凉被他尽收眼底,却化作更加好笑的一件事,嘲道:“你看你那样子,到底你是幻暝界的宠?还是崇明宫的宠?拆的不过是幻暝界的房子,你个小崇仙君难过个什么劲。” 你怎么可能会懂。你有心拆人皮骨制琴,怎么会懂情这一字。 她兀自冷冰冰的望着肖澜,又十分不舍的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这地方,咻的一转身腾腾跑开。肖澜也不追,只是愈发觉得有趣的笑出声,往来时的方向慢慢悠悠回去了。 她像是用了十足的力气在狂奔,将刚刚所有的悲凉都发泄在脚下的泥地里。 怎么能拆呢?那地方只要种满了花草,打扫得勤快些,是个十足的好地方呀。 怎么可以拆了呢 直跑得腿酸腰痛,才发觉四周人影渐渐稀疏,而气温也较之刚才冷了许多,她方停下,想着怕是离纯寒之地也不远了。 却不知身后有一人悄悄落地,手速极快的将她抄起抱在怀中,赤鹤措不及防,伸了爪子就要反攻过去。 “是我!” 云汀勉强抓住她挥动的爪子,又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偏偏头避开了她尖尖的指甲,小声的应了一句。 看来刚才肖澜所称守镜通报的异族并不是她,而是云汀。 倒也棋招一错的让她知道了旧宅要被拆的事情,能更珍惜的看了最后一眼, 也不算亏了。 云汀见她双目无神,以为是自己认错了猫,待仔细确认了那双仅此一家的赤金瞳之后,才又将她抱紧些,柔声道:“吓傻了?” 赤鹤回过神来,觉得此事说来话长干脆就不说话。正好自己跑不动了,便在他怀里挪成一个极舒服的姿势,指了指前面,示意还得往前走才行。 她也不追问云汀怎么会跟过来——若是把他俩的位置互换一下,换成云汀独闯,她也是会跟过去的。 毕竟放心不下。 她舒舒服服的在云汀怀里靠着,不晌,忽的想起那个在青崖山与自己依依情绵的是个幻境,而真正的云汀,她现在靠的很舒服的这个人,是并没有与她你侬我侬过的。 这茬一想起来,她方觉两颊十分臊得慌。再不要云汀抱着,纵下他怀里往前跑出好远,云汀自然不知她脑内百转千回了一遭,还以为是离得要近了,只抓紧了脚步跟上去。 幻暝界在与纯寒之地的交界处,设了一道屏障作为保护,因此寒煞之气才不至于外泄伤及无辜。但就算有了一道屏障,周遭却还是受了寒气侵蚀,冰棱遍野,百草不生,一片死寂。 然世界万物总有相生相克之法,所以在这般极端的境界里,苦寒草反长得很是欢喜。 赤鹤因此前受了寒伤,将将靠近此处就已经觉得周身不自在,云汀褪下外袍将她左右严严实实裹了两层,又捏了个暖诀护体,嘱她在屏障外好好等着自己,由他去采苦寒草。 他本是一手戒备的靠近屏障,却发现本应以术力开启的屏障,此刻竟能轻松穿过,好似设与没设并没多大差别一般。 “这封印有问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苦寒草 云汀手持结结印,向空中击出。本该落在虚无之上的法印却被一股更强的掌风迎回来,云汀闪身躲过,回头望了望一脸诧异的赤鹤,确保她还安安全全的裹在衣服里。 “我好心好意帮你解了屏障,你倒不知个好歹。”这声音飘飘忽忽的,配着渐渐鲜明的一席黛色长袍落在地面上。 平楉抚了抚自己臂上的铁爪,眼神望云汀身后瞟去,见着那只被他左右裹了许多层的白猫,竟然平不下心头的无名火,睨眼间二话不说又挥起铁爪朝云汀攻去。 他气,气这白猫明明生是幻暝界的人,凭什么出入哪里都要与这崇明宫的三公子在一起。 适才在旧宅他窥到白猫的时候,以为是她到底想通想彻底了要回来,心底还有几分的窃喜。一路尾随着见她是往纯寒之地去,就先了一步到纯寒之地私想着以举手之劳把屏障破开,也算让白猫感激涕零一回。 这白猫哪里知道,旧宅虽要被拆,双冢不复,可他替她备着一样东西,足可以再给她的旧主立个衣冠冢。 他是想趁她感激涕零的时候送给,不对,是扔给她,让她见着被自己保存下来的旧物,再感激涕零一回。 哪知半路又杀回来一个云汀。 他更气这白猫竟然还乐得自在被他抱着捧着,简直不知好歹,难道幻暝界,会比崇明宫差了许多么?! 见他招招带着闷气,云汀只道他是一心想取赤鹤的双眸,急火攻心。一时竟拆不下他的招来,剑影来回间僵持着。 赤鹤抖抖身子褪出裹得严实的外袍,因不耐寒气还极克制的打了两个喷嚏,哆嗦着眼,见二人皆未注意到她,便以极快的速度蹿出去,直奔纯寒之地中心跑去。 她不过将将跑进屏障之内的地界,一股能冻裂心脉的冷气就直逼肺腑,她僵了两僵,回头看了眼云汀,恰巧云汀也正看见了她。 少年大惊失色,知她耐不得这般寒气。遂一剑挡开平楉想追她而去。而云汀此举无疑又激怒了对方,掷出铁爪直直缠住云汀将他拉回战线,是让云汀走也不得,脱也不得,只能望着赤鹤愈发踉跄的身影蹙紧了眉头。 越是靠近纯寒之地的中央,赤鹤越觉得身上的每一根弦都不是自己的。所幸有云汀捏得一个暖诀护在她心口,勉强能撑一时。 苦寒草在熠熠寒光中长得极为茂盛,可能这草在幻暝界并不算是什么稀罕的东西,茂茂密密长了一大蓬。赤鹤左右采了许多藏在自己布包里,又很贪心再采一回,又采一回——实是想着这破地方那么冻人,再不要跑第二次了。 她像是十分不知足的还想伸手去摘一次,却拦腰被人截至半空拢进怀里,那怀抱十分温暖,配着一个极心疼的声音:“冻都冻死了,还不跑开。” 她往那人怀里蹭了蹭,只觉得极暖和极舒服,实在是舍不得脱开一点点。搭着脑袋又往缝隙间望去,却见斗败的平楉狠狠将铁爪摔在地上,显然十分负气,却并没有追上来。 云汀垂眼看了看她,将她裹得更深些,慰了一句:“马上回去,就替你驱寒,再忍耐一下。”见赤鹤乖巧的点了头,他又道:“适才我与平楉相斗,倒觉得他与以往不同。” “嗯?”赤鹤抬头看他,忽觉以前她从没以这样的角度看过云汀,一瞬间觉得,云汀当真是翩翩素衣云端客,连这种角度望过去都能长得那么好看。反对他的话并不上心了。 云汀组织了一下措辞,又道:“你还记得他在落银镇的竹林,一手毒镖使得很好么?” “嗯。”赤鹤有心无心的应了一句,懒懒倦在他怀里。 嗯,云汀怀里的墨香,好好闻。 云汀顿了顿,又道:“可刚才,且不说他并没朝我使了毒镖,就连一招一式,虽然看上去极狠极凶,但更像是负气,在发泄嗯,在闹着脾气一般。” 他想起刚刚平楉的样子,既不像想与他分个高下,也不像要断他性命,倒更像是耍赖的流氓。唔,这样比较贴切一些。 “嗯嗯!”赤鹤顶配合的点了点头,又沉在他身上的墨香里。 其实她不过观战了短短几时,并没看出什么,只是很受用他的怀抱,所以极给面子的应了他一声。 林荫地内,月牙很安静的晒在星河里,照着灯火灼灼的木屋。 苦寒草带回来的很及时,元屏也料理的很好,药汤送入两个娃娃嘴里,还并着一人一口蜜饯,好歹算是把汤药喝完了。 这一夜两个孩子就睡得香沉许多,元屏的眉头也彻底的舒展开来,虽没明明白白堂堂正正的跟他二人道谢,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把二人这一遭记在心下了。 尤其是寒疾附身的赤鹤。 应是她身上本就寒疾留根,又跑了这一遭激了病苗,踏回崇明宫不过几步就支撑不住,还想逞着能来林荫地看一眼,就被云汀遣回沁清园歇着了。 “你走时把桌上那粒红丹拿走,并着纯阳之息给她服下,应该也没大碍了。”元屏放下纱帐,踱回桌边喝了口温水,算是放松一下。 云汀拿起桌上的红丹,端详一阵,诧异道:“这是百红丹?!你没诳人?!” 其实不怪三公子如此讶异,须知元屏手里的百红丹,炼制十分费劲,说它百年方出一颗也不为奇。当年有位地仙家内夫人病重,地仙特意跑来崇明宫,愿以百年修为向元屏求一粒百红丹。而元屏宁愿几天几夜不吃不喝给那位夫人诊病,也不愿挥挥手拿出一粒百红丹来了事。 “诳你作甚?我只是见崇明宫许久没出现底子那么弱的仙君唔,这一粒也摆了许久,药效如何我就不知了。”元屏又故作自在的吞了口茶,以示自己刚才那句“底子很弱”说的并不是赤鹤。 在元屏心里,赤鹤此举无异于以命换药,于情于理,他这一颗丹药实在算不上什么。 云汀没接话,仔细收好了小木匣,神色复杂的把元屏望着。 当年元屏诌了个为难的话茬赠他炎心镜。诚然他那几口仙气是比不上一面炎心镜的,所以事到如今他还是十分感激当年元屏给了他一个台阶。 许是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元屏缩了一缩,咳了一声,又道:“你爹有个事,不是跟你说了没有?” 云汀踱到他身旁坐下,给自己斟了杯温茶,道:“什么事?” 元屏直等得他把一杯茶水好好灌下,又要伸手倒一杯,方举手压在杯口上,迎着云汀疑惑的目光,淡淡道了一句: “帝公要给赤鹤,寻门亲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轻吻 云汀的眼神此刻该如何形容呢? 似喜非喜,似忧非忧。 大抵是对着元屏的这句话,还搀了两分警惕在其中。 于是放手清了清嗓,很是正经的接道:“是吗?我没有听说。” 他该是努力克制着心内暗暗涌动的欣喜,有种迫不及待要回到帝公跟前给他端端行个礼的冲动。 元屏瞥了他一眼,对他心下那点皮毛猜了个不离十,于是十分体贴道:“他前几日总念着赤鹤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他故意留了个耐人寻味的眼神给云汀,淡淡道:“所以,怕是要替她寻一位名很正,言也极顺的郎君。” 名正言顺? 那身为帝公家的亲儿子c崇明宫的三公子c我该是最为名正言顺的一个了。 岂止是名正言顺,简直就得根正苗红啊! 元屏的后半段话让他十分放心的笑开来,应和两句:“对c对,也是时候该考虑的。”话罢悠悠哉哉的饮尽了一杯淡茶,茶水早已冰凉,他并不在意,仍然喝的十二分的受用。 月明星稀,墨泼半野。 云汀揣着百红丹回到沁清园的时候,赤鹤早已经睡得香沉了。此番好在有他先捏的那一个暖诀护体,寒气并未侵入赤鹤心神。 他轻手轻脚的打开赤鹤的房门,屋内还亮着一盏烧至半寸的烛灯,猜是赤鹤一直在等他回来,所以烛灯才一直亮着。 见这烛灯也是烧的将熄未熄,云汀也就没管,轻轻挪着步子挪到她床前,先是把百红丹搁在她床头,才蹑手蹑脚的想要离开。 可他转念一想,元屏嘱咐过这粒百红丹需配着一口纯阳之息服下,万一赤鹤半夜醒来稀里糊涂就着口冷水就把它糟蹋了呢? 不行不行,还是自己先收起来,明日再带过来。 于是他又很纠结的转了个身,抬手过半,听得被褥里哼哼了两声,许是赤鹤梦里呢喃,遂被吸引了眼神过去。 微弱且泛黄的烛光下,赤鹤将自己蜷成一个弧度,鬓角稀稀疏疏散着几缕黑发,扫着她半边面庞,云汀忽然想到诗里说的犹似新月半遮面,大抵就是这般模样了吧。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彼时赤鹤翻了个身,面朝着他的方向砸了咂嘴,一双眼睛松松闭着,睫毛轻轻贴下来,像极了塘里才探出尖角的小荷。 “赤鹤” 云汀觉得这一声他是轻轻念在心里的,哪知道却不自禁叹出了口,引得榻上人闭起的眼睑微微动了动。 他不动声色的坐在床边上,又不动声色的伸出手想探上赤鹤的面颊。她面若夹桃凝脂,应该能摸一下的吧。 云汀不知道自己此刻为什么变得那么紧张,明明平时自己也没那么拘谨。 而就在自己伸手半截,还没碰到赤鹤的脸,眼前原本安安入睡的榻上人就惺惺忪忪半睁着一双赤金瞳,面范迷糊的看着他。 她也没惊,许是惺忪间灵台还没那么清明。而那只僵在半截的手顿了顿,继而温温贴上自己的脸,轻轻的,十分仔细。 “什么时辰了?”她稍稍挪了挪身子想撑起来,云汀连忙替她披了外袍才扶起她,应道:“未至半夜。别起来贪了凉。” 她只得好好紧了紧自己领口,又把被角往上拉了拉,不让凉风灌进去。 彼时烛火撑了一宿终于也灭了,屋内霎时暗下来,只有三三两两的月光晒进屋内。 该是害怕亦或不安?她摸索到云汀带着暖意的手,松松牵着。 奇怪,平常这双手自己不是没碰过,可今夜她倒不自禁格外的谨慎。 “是不是还不舒服?”云汀抽出手来探上她的额头,怕她因寒疾而生了别的病症。赤鹤摇摇头,觉得自己很不争气,自嘲道:“我原以为,当了神仙就不会生病的。” “可你是个例外的神仙。”云汀笑开,赤鹤也微微漾开嘴角,眼底的柔情被月光略过,一一带到云汀心底。 他默然片刻,从怀里摸出百红丹,柔声道:“这是元屏嘱你服下的,是个好东西。”他将百红丹递到赤鹤嘴边,赤鹤毫无防备,乖乖张嘴咽下了。 云汀心跳的极快,咽了咽喉咙,细声问了一句:“苦吗?” “有点这是什么?”赤鹤伸手掩了掩嘴角,抬眼望着他。 那双赤金瞳像凝了秋水一波,直直让他陷进去。 云汀喉头动了动,并不答她的话。只是慢慢倾身向她移近,并着一只有些哆嗦的手捧上她的脸,一如当年他捧着炎心镜时那般温柔,又道:“这是” 他不说话了,仅深深地,紧张地颤着唇向她轻轻落过去。 这吻极浅极柔,并着一口纯阳之息递到赤鹤唇尖,她也很听话的纳下,却对这口纯阳之息并不计较,只由着心里腾起的一丝渴盼,渴着这吻能在她唇尖多逗留一时。 云汀松松移开身,手还在微微发抖,他竭力克制着,心叹好在月光不明,赤鹤望不见他一脸的潮红。 其实纯阳之息大可不必如此亲密的交递,只是他情上心头,替自己诌的借口。 “元屏交代了,这药,得配着纯阳之息才能吃。”他还是那样柔声细语,倒是赤鹤抬眼看了他,满眼的依恋像是雨中的涟漪收也收不住,十分痴的问了一句:“不吃药,就沾不得么?” 她全然忘了自己白日还是知羞知臊的,现在情难自控,满脑袋像蒸了热气,倒连自己说了胡话也不在意了。 云汀一愣,有些失声:“你”而后面话没说出口,就被依样近身的赤鹤堵住了双唇。 嗯,元屏这药,赠得极好极妙。 片刻后赤鹤才烫着脸挪开身,见着云汀唇尖晶莹剔透,那久不复的清明才重返灵台,咻得钻进被子里,瓮声瓮气道:“我困了,你也快回去早些休息吧。” 然并没得到什么回答,只听得一阵很轻很匀的脚步声踱至门口,站定一会儿。 她猜着,应是云汀在望着自己。 而后是门匣开启又微微合上的声音传来,她才敢探出头来,望着月光稀疏下余温缭绕的房间,又很痴的笑起来。 今夜能睡的极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他俩的事 早上的薄光该是也想偷个懒,颇为迟顿的爬上窗头,浮起一层薄薄的白雾。 赤鹤起床的时候有些头重脚轻的,浑身透着酸痛,料是寒疾留的余症。 说起寒疾,昨夜那丝缠绵又飘飘渺渺的回到她脑门上,她记得月光下映着的云汀一双眼,一张唇,清澈剔透的,像什么呢。 她旋身坐下,漾开点点羞怯又暗喜的嘴角,给自己倒了杯凉水。 像新结的樱果。 是了是了,从前山神总会在快要入夏的时候,摘回许多樱果给她和娘子,且那樱果是仔细用凉凉是山泉水涮洗过,个个都沾着莹莹的水珠。 剔透如斯。 她又咂了一口凉茶,又忖着昨夜那般,自己是不是太过热情了? 虽只是轻吻一个,但这好歹是个极亲密的举动,论到从前再从前,她从未与谁这样过。 不过怎么能算是自己热情呢?明明是云汀先十分,不,是十二分的主动来的。 那么现在她和云汀的关系,也该是与以前不同的吧? 这般想着,她很心安理得的晃到衣柜前,欣欣然想挑身比自己更欣然的衣裳。然放眼过去,恍觉自己从前所有穿着竟都是素到极致,竟没一件是艳眼的颜色。 可叹直到此时自己竟才理解,女为悦己者且容且裳,是种什么心情。 终于挑了身还算是出众的绣着醉凰花的粉衣,轻轻开了门,却见云汀早已端端坐在院中的石桌旁了。 见她出来,云汀眼底显然遐了丝笑,确是皓齿轻开,问道:“今天起的晚些,可还不舒服么?” 实不是她起得晚,只是今日,她格外在意自己的仪表。 她笑笑,摇头道:“不过留些余症,不碍事。”话开口,才觉自己带着鼻音,明显是伤寒的症状。 云汀并过来,先是探了探她的额头,因着她面色羞绯误以为还生了热,探着温度与自己无异之后,方才放心道:“该不碍事,好好调息两日许该好了。”遂牵她走到石桌旁,补道:“两个娃娃昨天喝了苦寒草,今天也该活蹦乱跳的了。”话罢又回头嘱了仙婢端清粥上来。 “苦寒草该是极苦的吧?他俩喝药乖么?” “乖,特别乖。”云汀眨眨眼,昨夜一口果脯一口药汤,他俩能不乖么。 清粥素香入鼻,登时唤醒了空荡荡的脾胃,她吹了吹烫口的瓷勺,随口问了句:“你也没吃么?” 云汀已呼呼扒了两口,好像比她还饿。揣起绢帕拭了拭嘴,道:“再陪你吃一次。” 若这话是放在从前说,她倒觉得听听就过了。 可放在今天,在这个连枯枝都能被她掐出花来的今天,听起来可就是另一层意思了。 赤鹤心下一喜,细细吞了口粥,小声道:“是,一个人吃是无聊了些。” 瓷勺碰着碗底的声音极为清脆,云汀喝完一碗,将嘴角擦干净,又倒了杯温茶呼呼喝了两口,望着赤鹤颔首的样子,故作神秘低头道:“帝公唤我俩过去。不如你先去,我随后跟来。” 赤鹤包着最后一嘴粥不便说话,只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待咽下后方才问道:“嗯?你要去干嘛?” 云汀摇摇头,温温道:“我会很快过来的。” 帝公院的南边有片野花田,其实说是野花田,倒也亏了多位颇有闲情逸致的仙君打理,才有了今日这副规模。 初秋的薄风拂过花田,一片璀璨摇头聚首,连拂面的风都带了百花的味道。 而花田内立着一位蓝衫长袍的少年,被花枝带偏得有些衣衫不整,他也没抽手理一理,只细细的往手上的物件上穿插着百卉。 云汀觉得,今日帝公召他俩过去,定是要跟他俩说赤鹤婚配的事情。 那这件事,于她于他,都是很喜庆的事。 既然是这么喜庆的事情,就该给她配一顶花环的。 想着日后手上的这顶花环,呼呼会化成她额上大红的喜帕。 他就很高兴,编花环的手,也快当了不少。 花环大概成了形,他总觉着还差点什么,想往林荫地再寻点好看的植株往上点缀一番,遂只顾低头思量,全忘了看路。 忽而肩头一阵猛碰,自己也被一阵疾行撞开两步,花环应声落在地上,散了些瓣叶让他很是眼急心痛,慌忙上前拾起,边呼呼吹了上面的灰,边抬头望望自己撞上的是个什么主儿。 却是一位行色匆匆的年轻仙君,着着一身青衣蹙起双眉,显示对自己疾走撞上云汀感到很抱歉,然张了张嘴却没憋出什么,半天才极艰难的憋了一句:“仙友!对不住对不住!改日来你花田赔罪!”话罢又很匆忙的边拱手边赶路离开。 看来是位不常在崇明宫司职的神仙,所以不认识三公子,将他错以为是闲来无事的采花仙官了吧。 云汀颠着手里的花环很心痛的啧啧嘴,只能又折回花田去重新采采摘摘,如此一折腾林荫地是去不了了,只能直接奔到帝公院内了。 云汀靠在院子的不远处竭力压抑着内心的喘动,侍卫忍不住偏头望了望他,他示意他们噤声,自己又继续抚了抚心口,努力想镇定下来。 怎能不激动呢?须知只要踏进这个门,他爹一开口,他和赤鹤的关系从此就大不同了。 是截然大不同。 他正了正身,理好衣衫,又仔细将花环藏在身后,再而深深呼吸一次,方才抬腿踏进院内。 一进院子,就见帝公笑盈盈的一张脸直堆起了褶子,而赤鹤婷婷坐在帝公对面,该是很和谐的景致。只是 怎么旁侧,还坐着一位青衣少年? 见他进来,帝公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来身侧坐下。赤鹤听到动静也徐徐回眸,眼内却是异样的复杂。 怎么? 她不高兴么? 云汀藏着花环坐下,方认清那位青衣少年,正是刚刚那位行色匆匆的仙君,彼时那这位仙君也认出了他,起身端端朝他行了个礼礼,并道:“小仙于陌,见过三公子。”他眼内平静,并没提刚刚的事。 云汀还礼,正想将手里的花环配给赤鹤,就听见帝公笑道:“于陌英姿朗朗,气态斐然,云汀,你可看得出他竟已是大崇仙位的仙人?” “啊?看得看得!如此飘逸出尘,定是不凡。”云汀笑着应了两句,心道不妥,为何谈得是他与赤鹤的婚事,岔个大崇仙人进来作甚? 帝公很满意的点点头,应是他自己满意还不够,又继续问了云汀一句:“那看来你对于陌,也很满意?” 云汀攥着花环的手有些不安,却还是淡淡笑道:“满意。” “嗯。”帝公顺了把长须,哈哈大笑道:“那此事就这么定了!” “定定什么?” 云汀心底的那丝不安愈发浓烈,他这话虽是问的帝公,一双眼却落在一直沉默的赤鹤身上。 他深觉赤鹤今日这身绣着醉凰花的衣裳,将她衬得濯濯秀丽,若是再配上他的花环,定会更美。 帝公不急不缓的喝了口水,道:“你来得晚,没听到前话。”他顿了顿,又笑道:“我一直有意替赤鹤寻门亲事看来你也很满意于陌,那他俩的事,就按此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恩情 “我不同!”意字尚未脱口,云汀喉间就被帝公施了个封声之术,这术施的隐蔽,旁人未曾看见。但云汀此刻情绪激动,如此一招直被憋呛得连连咳嗽。 赤鹤赶紧替他拍了拍脊背,张了张口却仍是缄默,只用一种很妥协的眼神望着帝公,而云汀同样也迎上自己老爹一眼,却是含着实实的愤懑。 帝公只当没看见,反唤来了贴身的侍徒,递出一道金符,并吩咐道:“三公子近来顽劣,着令罚入青庭铸炉。” “帝公!”赤鹤讶然,踏身欲上前求情,然袖口一紧,却是被云汀拦下。 于陌见此状,大致对此间关系明了三分。但毕竟他是外来身份,到底对帝公的家事不便插手,于是只低低劝了帝公两句,言之动怒伤身,实是不好。 云汀概是听到了他这话,却也没管,只是双眸里已没了愤懑,眼神化得极淡极浅,像是在做长远的打算,至有几分茫然的把赤鹤看着。 然就那么匆匆一目,没待她再多品一时,云汀就随着武士一同出了月牙门廊。 那个花环,他终还是掖藏在袖中,带着来,又带着走了。 连花的影子都没露一次。 云汀他刚才那一眼,是不是极怪自己? 赤鹤颔首,默念他该怪自己的,怪自己如何不出言反抗这一事。 但反抗二字,于她如何做得出手? 且不说她能有今日,先是亏了山神的仙骨,后又承了帝公留宿之恩,在这层情面上,她是后生,反了,该是不敬。再论帝公今日此举,便是挑明了自己的身份与云汀三公子的身份不符不合,她若出言不逊,便是不尊。 不敬不尊的事,别说山神没教她做过,就是她尚为白猫的时候,也没做过。 她又念起云汀那十九年间将她端在怀里的恩情,左也是恩,右也是恩,只撞作一声默然。 “赤鹤。” 帝公唤了她一声,将她从恍惚中提回神来,她回身端端向帝公行了礼,示以自己恭听示下。 “婚期暂不急,待寻个良辰吉日不迟。于陌与你成婚,实是大喜的事情,到时,我自当再送一份大礼给你。”帝公又恢复了笑盈盈的表情,很是慈和的看着他二人。 大礼? 何谓大礼? 她觉得自己脖子僵僵的,但还是能娴熟的略略牵起嘴角笑了笑,应道:“赤鹤,谢帝公大恩。” 元屏一言不发默默剥着果皮已有好大一阵,自她进门起就没停过,听她鼻音浓重,还顽笑一句称:“自来是没见过像你这般体质极弱的神仙。”她讪讪笑笑,应道:“或许我就不合该当个神仙。”她这话半分顽笑,半分认真。元屏不是没听出来,然手上动作不停,很有兴致的问道:“如何不该呢?” 赤鹤没料着元屏会回问她一句,她仔细想想,想到自己如果没当这个神仙,那就不会强融山神的仙骨,那她纵使失了双眸,也还留有一命可活。 若她不当这个神仙,就遇不上薇萧,听不到肖澜的话,不会让星女受罚下界转世成为梁九儿还受一世劫难。 若她不当这个神仙,许就不会与云汀有那么多的瓜葛,成今日局面。 思到这层,她叹了口气。彼时元屏的果子已剥了好大一碗,脱落的果皮在竹篮里堆了个小尖,元屏示意她将竹篮清空,又问道:“想什么呢?”。 她摇摇头,连着两个问题她没有应,元屏只能揣测一阵,唏嘘道:“我劝你,想要救云汀的想法还是先放一放。” 赤鹤歪了一歪,赶紧正住手里的竹篮。 她刚刚那一晃神,确实是在想如何救云汀出来。 毕竟往日她被罚如思反谷的时候,就是云汀抱她出来的。 她将篮子放回原处,恹恹道:“可这事是由我而起” “这事怎会是由你而起呢?云汀被罚,与你又有何干呢?”元屏截断她,是不想她自责,利利落落抛来两句不需要她回答的话。 赤鹤心下一凉,兀自怔神。 是啊,与我,何干呢? 见她眼底转而悲凉,元屏反思了一下自己的用词,似乎是很容易引起歧义,遂清清嗓道:“咳咳我的意思是,这事左右,是帝公的意思。” 对啊,自然是帝公的意思,我不配入他的家门,自是他的意思。 于是赤鹤愈发悲凉的点点头,元屏自道当了爹妈之后他脑子也越来越不灵光了,又劝道:“我是说,罚云汀的人是帝公,指你配婚的人也是帝公,就算真的要怪罪,怪了帝公怪了云汀,如何也怪罪不到你头上。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只有帝公可以解,你明白么?” 赤鹤收起几分悲凉,眨了眨眼,木木的又点点头:“明白。”这两个字拖得很长,她方反应过来元屏是在宽她的心,是在劝慰她。 元屏舒了口气,再宽慰一句:“那个青庭铸炉,是早年帝公为自己铸兵锻剑的地方。” “这样吗?那会不会有大恙?”赤鹤伸手想摸一颗元屏剥好的果子解解神,却被他不露声色缓缓挪开。 那果子,原是他细心剥给两个孩子的。 嗯,除了脑子不灵光,元屏还越加的护犊子了。 “不会有大事。据我所知现在铸炉里除了一个铸剑的老仙和他一名弟子,旁的也没什么人。”他端碗起身,又道:“帝公大概就是纯粹的想关一关他罢了。” 毕竟思反谷环境恶劣,也不适合长时间的关人禁闭。 听他一言,赤鹤松了些心神,虽还念着这事,但既然元屏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那看来,也只有再去找帝公求情了。 于是正想出门,元屏的声音偏又飘然而至:“还有,你也别想着去找帝公求情。” 这回赤鹤稳住了没有歪,但还是有几分汗颜:“你怎知我想去找帝公求情?” 元屏揣着袖子,一张脸上很无奈的书满了四个大字“明摆着的”。他默了默,方道:“云汀是他亲儿子,且他是帝公,是一宫之主,凡事自有他的态度。你这边稳住了,他就稳得住,晓得么?” 话罢,他拂了拂袖结,又意味深长的道了一句:“其实我倒觉得,让那孩子进一趟铸炉,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不是良婿 入夜,稀疏的斑驳挥洒在月高而远的天幕里,冷空拂过薄衫有些凉,她还是低估了初秋的寒意。 铸炉的大门紧紧闭着,周遭也确实安安静静。岂知门内门外,即是一般心境两个世界。 赤鹤默默站了一会儿,自知没趣,便提步想回沁清园去。然走到一半,想到此时回沁清园也是冷清,犹豫一阵,居然又折道往元屏的林荫地去了。 两个娃娃见她来了免不得闹她一阵,但瞌睡上来说睡也就睡了。赤鹤便在他俩床榻中间搭了个小榻,一来想着对付几天,二来想着半夜两个娃娃有什么动静,她也好照料。 次日清晨,是元屏将她弄醒的。 彼时她灵台不清,迷蒙着眼,就惺惺看到元屏面无表情的站在自己榻前,丢出一句:“于陌找你。” 霎时她瞌睡全无,惊坐间揉了揉头穴,不忘讷讷问一句:“我,我这是在林荫地没错吧?” 若说她是宿在沁清园,于陌找上门来,她还想得通。 可是宿在别人的地盘上被人找到,这就有些想不通了。 眼前的梅林仙君持着他素来油盐不进的一张脸,道:“你对我的林荫地很熟,亦有别人对我的林荫地很熟。”话间顿了顿,似是在斟酌言辞,转了转眼却也没把话说出口,只抛来一句:“我让他在院中等你。”便转过角没影了。 赤鹤随便梳洗过后,一直对着水镜发愣。 镜中的自己,是不是梳妆太过齐整郑重了? 相亲的女子,应该都是这么齐整的。 不可不可。 于是她伸手挑了挑毛发,故意将自己的头发弄得凌乱些。又抽起领口闻了闻自己衣衫,这一身倒正好是昨日穿的,已不新鲜,正合她意。 院内,于陌青青的背影坐在台阶上,穿着身墨绿的衫子,墨绿的外披,还系着根墨绿的发带。 赤鹤只觉得第一眼望过去,倒挺生机勃勃的。 只是总觉得在哪见过。 嗯,元屏后厨有根水泱泱的大萝卜,也是这么生机勃勃的。 似是觉察到她在身后,萝卜仙君扭回头来,与她寒暄两句,方道:“赤鹤姑娘,我口有些渴,能不能劳你替我倒杯水?” 倒水? 相亲的女子,第一次见面该是持着身份,不做递茶倒水的事的。 于是她应得极欢快,欢快中还透着些荣幸:“好啊,我可喜欢给人倒水了,仙君你等着。” “等等!”于陌急急叫住她,又补道:“我要半杯热水半杯凉水,再用这半杯热水兑起半杯凉水,汇成一杯温水劳驾。”他舒舒然颔出一个笑,最后二字说得极有态度。 左右不过要杯水,我既想好了不做个有身份的女仙,哪管你是多矫情的公子哥呢? 因此赤鹤跑得很勤快,一副大肚能容的样子端了杯水出来,而于陌却又不喝了。 这边放下茶杯,于陌又伸过来一直手搭在她面前,恹恹道:“我日日闲坐着腰不太好,能劳姑娘将我牵一牵么?” 话罢还有意无意晃了晃手。 牵手? 一个持着身份的女仙,是不是该很端庄? 所以,她极热络的双手盖上于陌的手背,极关切道:“仙君操劳,如此若能为仙君分忧,小仙亦很荣幸。”说着,她还滑过于陌的肩头,作势要将他整个人稳稳的扶起身,似乎对如何能把人架得舒服十分熟练。 于陌被她引着踏踏朝前走了两步,眼有动容,结巴道:“看,看不出姑娘如此大方,原不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么?” “男女授受不亲?不不不,我一介小仙素来不管这些无稽无脑的大道理的!”她泰然一笑,又极淡然的补了一句:“仙君走得可顺?需不需我再签的紧些?”话至一半她手上加力,于陌眼角跳了跳,讪笑道:“挺好,挺好” 暗叹她从前,可是被云汀碰碰手尖都脸红想寻个借口避开的小仙姑啊。 唉,云汀。 想到现在她又扶又搂的并非斯人,一时有些失神,于陌趁她松劲脱出身来,理了理衣面,端正道:“今日兴致好,我请姑娘去一处好地方。”他轻轻嗓,又补道:“是处我最喜去的,极好的地方。” 赤鹤一听要出门,下意识就道:“那咱们用不用吃了早饭再去?” 而于陌却摆摆手,皱眉道:“早饭?我来时已经吃过了。”他依旧笑得很舒然,赤鹤对着他这话反应了一阵,默念自己说的是咱们,并没有特指是让他吃了再去。 哦,可能他并不知我没用过早饭,以为我在邀他同食? 又或许他觉得我很挂念他,想要他与我再吃一次? 思到这层,赤鹤自诩她暗察人心的功夫是又长进了一层,替自己拍手叫好。这番由衷的笑了笑,道:“也好也好,那,还烦劳仙君带路了。” 好地方,是这幅样子? 赤鹤站在熙熙攘攘的人间,晒着秋高日头,觉得自己有些木。 去好地方,需要换男装么? 赤鹤又抬起自己的袖子,麻灰粗布,短衣布裤,却是刚刚于陌挥袖替自己换的装束。 她对此事实在憋不住,忍不住唤了于陌一声,礼貌道:“仙君,我们要去的好地方是?” 一侧的于陌抒怀笑开:“适才到底是在林荫地内,我若直说本君喜欢的是风月之地,那我这张老脸在元屏面前,还要不要了?” 老脸? 赤鹤没在意那句“风月之地”,倒对这句“老脸”上了心,又很有礼貌的问了一句:“仙君与元屏?” “同辈。”于陌芸芸笑间,已衣袂翻飞的往前去了。赤鹤心头扒着算了算,望着于陌的背影愈发复杂起来。 帝公,许了个与元屏同辈的仙君予我么。 不过这话换个说法或许就不觉得别扭了—— 帝公将我,许给了一个与元屏同辈的仙君么。 诚然这话听起来还是别扭,但如今,谁许谁,其实都一样么。 她咂咂嘴,摇摇跟上去。 莺歌燕舞,春桃漫野。 这便是赤鹤方方进这片异香扑鼻的场子,最直观最深的印象。 一裙裙蛇腰水袖的舞女迈着灵活轻巧的步子,一个个烂醉如泥的酒客颠三倒四。呼来喝去的划拳声调笑声,女子的莺笑声娇媚声。 委实开眼。 见赤鹤望得呆愣愣的,于陌很称心的笑了笑:“放才你不大在意我说的‘风月场’,我还以为你心性很宽。” 听于陌这一言,她自醒大抵因着世间男子,大都喜欢羞哒哒的纯情少女,所以于陌才挑了这么个刁钻的地方,想看看她是不是个娇俏惹人怜的女仙? 那决然不是的。 于是她舒舒然笑出声,拍了拍于陌的肩,大方道:“因我原来进出此类场地,从来都是大大方方的以原身示人,女妖们待我也极热情,所以这才不当意。”言下之意,暗示于陌还比她拘谨了些。 特意将她换个男装,实在是她不屑地事情。 于陌的嘴角果然抽了抽:“女妖?” 赤鹤眨眨眼,她托的是幻暝界的景来说的假话,难免嘴漏,只得又圆道:“哈哈于兄你懂得,毕竟寻常女子,哪称不上一个‘妖’字”并着一个极溜滑的眼神,耻得她自己都想遁地而去,却还逞着大咧咧的递给于陌满脸心照不宣,于陌恍了一阵,才更咧咧笑道:“哦哦,懂,懂!哈哈哈。” 二人步入一间较为隔音的厢房,于陌一副很娴熟的样子唤来鸨母点了三三两两歌姬舞女,又点了上品的清酒,看样子,是打算与赤鹤痛饮一番。 不过 带着相亲对象来风月场地,点了歌姬舞女痛饮快活,算是怎么个道理? 对了,刚刚于陌说过,这地方他很喜欢。 那该是这位仙君想用这些歌姬舞女刺激自己一番,若是自己今日闹了脾气又羞怯又放不开手脚,那她还是一名合格的端庄女仙。 可赞今日她心明的境界委实高啊!连这点都悟到了! 她先是极泰然的笑了笑,后又招了两个歌女过来,一人递给她们一片金叶子,粗着嗓子嘱咐道:“将那位公子好生伺候着,伺候高兴了,这全是你们的。”她还亮了亮分量不小的钱袋,是铁了心要请客坐庄了。 两个歌女对望一眼,甜甜应了声:“是。”遂呼了房间内全部的姐妹,一拥着全朝于陌亲热过去,于陌正调整了持着一副君子之态,整个人就被女子白藕般的胳膊拥搂住,淹没在四面递来的酒杯里。 赤鹤觉得自己还不够大方,又特意上前体贴了一声:“于兄可还尽兴?若不爽快,小弟可再着鸨母安排些姐妹进来。不知于兄偏爱哪一款多些?是腰细骨感的,还是丰腴玉润的?还是” “够啦!” 于陌忽喝一声,众人被吓得停了手,只见他蹙着双眉极为烦躁,挥了挥手遣散了一帮莺燕。清场时,赤鹤没忘将把钱袋递出去,毕竟一帮姑娘也确是卖了力气的。只是 只是这位仙君不领情面罢了。 可他为什么不领情面呢? 难道于陌好的竟不是这口? 她颓然在位子上,有些疲乏的揉揉眼。 那她没辙了,今日她在于陌这事上用了挺多脑子,实在不想再费心周旋了。 彼时屋内极为安静,只听见于陌该是饮尽了一杯清酒,将酒杯磕到了桌上,才踱到自己身前,又沉沉将自己望着。 赤鹤被他看得发毛,清了清嗓,张口道:“那个” 仙君你到底好的是那一口,我真不知道啊! “赤鹤姑娘。” 于陌在她面前坐下,深深呼出一口气,神色倒像是换了个人。 从浪荡公子哥,换成了肃穆使然的仙人。 一恍眼,赤鹤倒觉得,他应该本就是一位肃穆使然的仙人的。 “于陌自私c骄纵c不会体贴人c更是个浪荡逐花的公子哥还望姑娘能明白。”于陌微微垂着眼,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虽说的是他,但却总觉得不是他。 他顿了顿,恳切道: “我不是佳人良婿,实在做不了姑娘的夫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山神之位 帝公院内静悄悄的,醉凰花落了一地花泥,墙头上蹲着几只野雀互相啄着毛羽,若忽略此下心境,倒是副似画般的景致。 赤鹤与于陌恭恭敬敬的候在帝公院内已逾两日,却是一面都没见着老人家一眼。 对于那日于陌所有奇里奇怪的言行举止,赤鹤倒都从元屏的嘴里了解了个大概。 记得当时她懵懵懂懂回林荫地的时候,元屏是极轻松的叹道:“早知帝公许你的夫君是于陌,我就该劝你事后好好谢谢帝公。” 何出此言? 原这位于陌,是崇明宫长一辈里出了名的痴情仙君。然他痴的这段情,与山神一样,是位凡界女子,且早在数百年前,随着佳人香消玉殒,也缘断情灭了。 然他迟迟不肯重回崇明宫,只一世接一世的候着情人的转世,由出生到消陨,故人化的是草木鸟兽也好,才子亦或莽夫也好,他都候着,守着,是以虽位至大崇仙君,却一直没得个正经仙号。 身边相熟的仙官都或一或二的替他说过媒事,他倒都应承着,但每次总能把女方气走,落个“浪荡子”的名声。 谁知这回竟遇见个气不走的赤鹤。 只他对情缘二字的态度,倒颇让赤鹤慨然。 她从前认识的爱侣,由鬼王夫妇到山神与娘子,再到琴姬与青言仙君,皆是以命相许,相生相依。 可这世间的情缘除了这样的非死即活,还有于陌对他夫人这样的孑然相守。 一是痴情深往,令一是超然淡远。 她没资格评判谁好谁坏。深知不是所有事,都能用一好一坏来区别的。 也不知他二人候了多少日,帝公终于舍得开门露面。是阴沉着一张脸例行公事的数落了于陌一回,道他如何再有脸面去向众仙解释?赤鹤的清名又该如何补偿? 那横眉竖眼的样子做得,十分认真。 直数落得于陌应下向众仙解释的任务,他方松口让于陌退下。 彼时院内只剩了赤鹤与他二人,帝公一副架子端得是口干舌燥,唤起赤鹤让她给自己添杯热茶,赤鹤颠颠的添了,帝公又作着十分忧心的样子,道:“一桩好事,奈何无缘啊。本君原先说要给你的大礼,看来” “我不看重的!帝公!只要”她急急拒了,是替云汀求情心切。 帝公看了她一眼,打断道:“且把青崖山山神之位予你做个补偿吧!你觉得可好?” 青崖山 她,可以回青崖山了? 她忽然明白了。 帝公说她名不正言不顺,是觉得她在崇明宫中没有司职才着人看不起。但她始终不是正经修来的仙位,平白给一个司职也在人前说不过去。 于陌这一遭,是帝公故意的。 他知道自己与于陌不能成,所以才许下重诺要给自己一份新婚大礼,此下悔婚于事无补,也只能将这份大礼提前送给自己,聊表慰藉。 而大礼,就是一个堂正的山神的位置。 怪不得元屏,要让自己好好谢过帝公。 赤鹤晃神,不自禁又问了一句:“您刚刚说的,是我知道的那个青崖山么?” “青崖山能有几个?你念的是哪一个,本君给的就是哪一个。”帝公双目炯然,十分笃定,又道:“至于姻缘一事嘛”帝公顺须想了想,叹道:“你尚年轻,暂不急吧!”话罢舒了眉头,唤过侍徒起身。 赤鹤见他要走,忙呼了他一声,恭敬道:“帝公,您老人家,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事情?” 帝公闻言顿了步子,仿是想起什么一般,头也不回的飞了一道金符落在她手里。 是可以放云汀出铸炉的金符。 “本君近来容易多忘事,小山神你且替我想想,本君是落了什么事情?”话间牵起一个极和蔼的笑容,又回复了往日的慈眉善目。 赤鹤捧着这道金符,只觉今日喜事来得太多,将她催得有些迟钝。 眼前帝公的影子早在秋晖里化得豆大,她只能扯着嗓子大大喊了一句:“谢谢帝公!!” 是才过了短短几日吧?可当她站在铸炉门前的时候,却觉得过了很久。 沉闷的大门缓缓启开,她捏着袖子压在心口,一双赤金瞳称着落日像蒙了层水雾一般。 她瞧不见人影,面露出几分不安,疾疾朝大门奔去,却是在靠近铁门的时候,被人至腰间拢住,松松捞进怀里。 熟悉的墨香扑鼻,一度让她心安的味道。 “你这几日,吃的好吗?睡得好吗?有没有受苦?”她抚上少年的背,总觉得隔着二人的衣衫,依稀还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 同她一样,跳得很快。 “没有受苦,只是吃不香,也睡不好”他顿言,在赤鹤颈间蹭了蹭:“铸炉的老仙虽跟我说了于陌的事,但我还是放不下心。我害怕事有凑巧,他”云汀咽着喉头,没继续说话,继续很仔细的把头埋在赤鹤肩上,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心疼道:“你呢?病好了吗?” 赤鹤很开心的点点头,又安慰他道:“那我们回沁清园,我做肘子给你吃好不好?院子里落了好多醉凰花,晚上再同你拾些花瓣泡在水里,你泡了澡,就能好好睡一觉”她声音很轻,柔柔地落在云汀心上。 殊不知,这于他而言,已是极好的解乏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贺礼 入夜,云汀的卧房内浮着一阵好闻的药草香,是赤鹤替他熬的舒筋活络的草药汤,替他解乏用。 澡盆旁立了一扇三门的屏风,她亦搬了个小木凳捧着盘果脯坐在屏风外侧,与云汀一句一句的闲聊着。 “后来我们去了青楼,你知道吗?那里的酒好贵啊!”想起那天给的一袋银子,她就肝痛。嚼完了最后一块果脯,拿出绢帕细细擦着手上的黏渍。 “青楼?于陌带你去青楼?”屏风后明显有几分不痛快,显然重点没在她那袋银子。 “嗯我也没看到什么,就是个酒楼嘛!”她打着哈哈,又听屏风后面满意的“嗯”了一声,她才继续道:“听说他对付相亲的杀手锏就是带姑娘去青楼!想来若按常理,姑娘家肯定得甩他个嘴巴掉头就走!可偏偏我那日脑子发热唉,不提也罢。”她想起那日自己说的糊涂话,耻得不行,捂着脸埋进膝间。 然云汀对此却很好奇,在屏风后激起一阵水波四溅的声音:“为什么不提?你说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能告诉你? “也没什么你泡好了没?我去拿炖好的银耳汤,你等我呀!”她实在无颜提及那日自己的一言一笑,赶紧诌了个借口惶遁出房去。 再端着炖盅回来时,云汀正把腰间的衣带系了个结。 一头黑发散披着,带些水汽贴在薄衫上,凉凉的沁出小圈水渍。 且可隐隐窥到他笔挺的背,像块上好的白玉如意,线条分明又宽厚修直。 赤鹤有些愣神,回过神来云汀已由她身边接过了炖盅。 “好喝吗?”她满怀期待的望向他,因着刚刚泡完药澡,他脸上还有些潮红,被银耳汤填满而鼓起的脸颊更像颗熟透的红果。 她的手艺不算很好,但云汀吃的很满足,点点头一饮而尽,赞道:“你如此勤快,该犒赏你个东西。” 话罢悠悠朝赤鹤凑近了一些,他身上泡汤的药草味散在赤鹤面上,好闻得让她有些迷离。 眼见着云汀又伸了只手靠来,似是想抚上她的面颊。登时她心跳快了一倍,有些紧张偏又有些期待。 少年翻手间手里多了支花簪出来,簪头上凌着一朵晶亮的醉凰花,他寻了个自认为最合适的位置,轻轻簪在她发上。 “这几日时间匆忙,我以后定煅个更精致的给你。”他语气温温的,看来银耳汤喝的很甜。 赤鹤伸手摸了摸,十分欣喜:“好看吗?” 眼前人淡淡笑开:“嗯好看。” 她分明听着云汀犹豫了,是不是自己不合戴簪花呢?还是并不好看?于是起身想寻一面水镜照照,可将一离凳,就被云汀松松拽回,脚下不稳正正跌坐到他怀上。 彼时空穴来了一阵过堂风吹灭了烛火,赤鹤暗道一句最近崇明宫蜡烛的质量着实糟糕。却没想着门窗紧闭,这过堂风分明是故意的。 云汀望着她一双盈盈赤金的眸子,是定定的c极有攻略性却又很温柔的望着。赤鹤被他看的面颊火热,咽了咽后来,低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他先是轻轻吻了吻她的鼻尖,又近乎是贴着她的唇面,哑语道:“我在想,还不是时候。” “什么还” 话未落全,两片绵柔便轻轻覆上,她也再说不得什么,双手极不受控制,仅且痴且缠地回抱住他。 待回到自己屋内睡下,赤鹤望着纱帐蒙头傻笑。 嗯,蜡烛质量不好,也就不换了吧。 就这么用着,挺好的。 几日后,青崖山上有了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动静。 因来了位新晋的山神,此处大小地精兽妖皆一一来给山神请了个安,问了个好。又因这位山神是从崇明宫遣来的,识得几位仙君,虽然不多,但随着几位仙君纷至而来的灵气也蓬泽了一方草木。 其中赤鹤印象最深的,是端端捧着翠条的青言仙君在谈笑间赠了她一支玉笛,说是回礼。 他说他很欢喜那根翠条,总有种似曾相逢的感觉。 这话让赤鹤很开心。 而依着梅林仙君来的是他一双灵鸟化的子女,他言道给两个娃娃换个环境,许能长得匀称些——大有要多待些时日的架子。 直至小礼过后,都未见云汀出现。此刻天高云淡,却于山头上,赤鹤望见了一位不知算不算得故人的人。 一席玄裳短衣,铁爪在腕,满目风波不惊的在山头上还很悠闲自得。 “平楉。” 这该称得上是一位不速之客吧?赤鹤敛袖站在他旁侧,山头的风要稍微大些,拂撩起鬓角的碎发,扫得耳根子有些痒。 她抬手别过碎发,余光瞥见平楉正凝凝把自己看着,遂带眼过去,淡淡笑道:“我近来寒疾将愈,若秉着鬼公子的脾性怕是瞧不上现时我这双眼睛的。” 从前每次平楉想取她的眼,不是嫌她重伤就是嫌她元血不足,总归都是嫌一个药效不好。眼下她隐隐还有些鼻音,猜着平楉怕是也要嫌一嫌的。 平楉眼神动了动,全无杀气,面上几分慵懒仿仅仅是一个过路的山客。他低低“哦”了一声,嗤道:“崇明宫风水不好么?竟会让神仙中了风寒?也是头回听说。” “这和风水有什么关系?神仙就病不得么?”赤鹤不明,对他的话微微有些蹙眉。平楉见她这样子讨喜,眼底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可幻暝界风水极好,从没听过哪个鬼将生了伤寒病症。不若好好来我幻暝界修养,也能把一双眼睛养得清亮。” 赤鹤听他话里的意思很熟悉,是又要让自己往幻暝界去。不由想起那日在流心岛幻境中,他脱离自我幻境时一副很疲惫的样子,也是张口问自己愿不愿意去幻暝界。 他遇着的幻境,到底是什么? 难道那个幻境告诉他,不要杀了自己? “你那日在流心岛,沉的自我幻境,是个什么?”既是好奇她忍不了多问一句,平楉面上闪过一丝莫名的东西,然转瞬便不见了,只调笑道:“你猜。” 嘁,谁稀罕。 赤鹤懒得与他周旋,回身要走,却被一席玄裳闪至身前拦下去路,于是颇为无奈道:“你要取我眼睛就干脆些,你这样我实在是” “给你。” 平楉手里亮出一串碧石的玉坠。 应是常年封埋地下,这玉坠稍显黯淡,掐丝的缝隙里还有些黄黄的泥巴。 但这丝毫不影响赤鹤认出它。 她记得头一回见夫人的时候,夫人雪白的颈上就挂着一根圆润有泽的玉坠。听说,这是他们成婚前,鬼王亲手磨之以赠夫人定情的。 居然被好好保存下来了么。 赤鹤迟疑的将玉坠抚在手上,触手时眼内有些温润:“我以为,那地方拆了,就什么都没了。” 平楉以为她这样是很欢喜的,便也觉得心情十分舒畅,凛然道:“鬼王执意要夷平那处旧宅我想凭这玉坠,你可另寻一处宝地替故人立个衣冠冢吧?” 他本想说其实那日她与云汀在幻冥界时,他就想给她的。 但为什么没给呢? 这话出口又要带出一串啰嗦的解释,索性闭口不提。又见她极仔细的拿出一块绢帕将玉坠收好,并堂正的向他行了个谢礼。 他就觉得,自己也很高兴。 玉坠送出,平楉踏了个身该是要御回幻暝界去,而临化雾前不忘贺了一句:“今日山神新晋之喜,实不该有血光之事。眼睛嘛,暂且让你再多留几日。” 声音随他化雾散去也渐飘渐远。彼时赤鹤吹着山风才觉得有几分唬人。 是啊,纵使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略过自己,但他跟她到底是敌非友。 殊途不同归。 她自顾回身御空往山腹而去,想着离开那么久,云汀怕也该到了。 而她全程都没注意到,枝桠间隐了一双眼,真切而又实在的,把她与平楉的一言一行都看在了眼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芷水 绿叶喧嚣,愁尽秋高日头。 贪着一抹微凉的树荫,赤鹤闲闲的卧在一方巨石上闭目养神。于山神这个职位来说,她是初来乍到,元屏在此处逗留两日也好,她可寻他多请教一些司职的事情。 不等她闲闲换个姿势舒坦一阵,就听一阵衫裙拂过落叶是窸窣声向她靠近,并着一声铃铃有致的女声:“学生芷水,见过仙君。” 芷水? 她也来了? 赤鹤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位自称学生的少女,思来今日访客真是一个比一个较之不速。却还是淡淡笑开,礼貌道:“仙君亦是崇明宫的同僚,不才可担不得仙君大礼。”话罢掀手止住了正欲朝她行礼的身子。 其实细看这位盘连谷的后生,也长得娇俏,只是比之她师姐薇萧还是失了几分大气。不过眉目间的凌厉,倒是胜了几分。 “礼担不得,但这一声学生,仙君却是担得起的。”芷水眉间一挑,挂出几分闪熠。由此赤鹤猜出几分来者不善的意思,则还是且笑且礼道:“我细细想来,好像实在没什么可教你的。” “有。是有的。”芷水顿言,扶了扶发上的小簪,“学生想向仙君请教,如此大流之世中,是洁身自好的好,还是攀根高枝,衣食无忧的好?”她目光又是咄咄又是克制,端着恭敬至极的语气,说着暗刺的话。 赤鹤心道怕是前两日于陌的事情传了出去,才又落人话柄,自感十分有趣,不禁笑出声来:“若我算根高枝,那于陌仙君也实在是不会挑。哦,对了”她恍然回眸,悠悠道:“莫非芷水姑娘是觉得,不是于陌眼拙挑了我,而是帝公眼拙,不会挑了?” 她清楚的见着芷水眼角抽了几抽,怕是没料到她会还礼这么一句,一时哑口在那,有些不忿的绞着衣面。 赤鹤心内蓦地飘出一丝叹息。 她不是伶牙俐齿之人,也不愿左右动脑子去想些口舌伤人的话。 但盘连谷从薇萧始,至芷水,她真是一点好感没有。 没好感也就作罢了,大不了各不相扰,各不相干。 是以我不犯人,而人不饶我。 赤鹤思到这层,正兀那发呆,偏又听得芷水寒寒的应和了一句:“呵,仙君真会说笑,学生惭愧。”许是她又想到了什么,补道:“我自以为仙君是把三公子列在心首的,话及如何,总该是第一个想到三公子才对。却不曾想他在仙君眼里,连根高枝都算不上么?或者是,仙君另有他树可攀?”她话里有话,娆娆走到另一侧,满脸可惜的样子,却也不知她能为谁可惜。 赤鹤眨巴眨巴眼,听她说的是云汀没错。于是点点头:“芷水姑娘说的真对。” “嗯?”芷水诧然,回首间都没来得及掩下她眸内的几分惊喜。 “我确实把三公子慕在心头,放在心尖,姑娘说的很对。一丝不差。”她落座回巨石上,提起袖子掩了掩口鼻,像是打了个哈欠:“不过至于爬不爬树的嗯,鸟兽是以攀枝,我原身是猫,倒也确实是会爬树的。” 她说的若有所思,几句话便浇灭了芷水片刻的惊喜,当下芷水有些气急,甚至急得忘了端起礼数,寒声道:“我尊你一声仙君是盘连谷门风好,却不代表我就会卑向走兽之类!你知不知师傅与帝公早有打算,能入得了三公子青帐的,也只有我门下弟子,至于” “什么时候的打算?怎的我却不知?”话未落完,便被一声朗朗男音打断。又见踏叶而来,循声而至是一素衣翩跹。 赤鹤望着那席素衣眼底动了动,却没出声。 她与芷水口舌之争也就罢了,若是云汀搀进来,那便是崇明宫与盘连谷的事。 实在没必要的。 云汀很淡然的望了望芷水,又很淡然的走到赤鹤身侧,颇有自责的意思:“宫内有事,我来得迟了。” 其实他这下自责的很没道理,此事本就与他无关,所以赤鹤接他的话也就显得没道理,只能默下不言。 话落云汀又看向芷水,拂袖道:“我记得上次有人伤了梅林仙君一双儿女,那双孩子可实在受了些苦头。而肇事者居然只被罚入思反谷思反了短短几日,众仙皆议,此事该又与那位擅长护短的谷主有些关系,不知” 他故意隐了声音,芷水一惊,慌忙躬身欠礼道:“芷水以命相保!该事与家师绝无关系!” “哦?那你这是认了,那位肇事者便是你了?哦,原你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新晋小崇仙君,芷水啊。” “我”芷水心慌,言语无措。 “你刚刚说,愿以命相保?也好,不知小崇仙君你可知道,以下犯上,在崇明宫中,该当何罚?”云汀的声音极淡极稳,听不出有一丝丝的情感。 “小仙,小仙并没有以下犯上,三公子” “那你是觉得一个中崇仙位的山神,位份还不及你高么?” “”芷水心内暗骂一声走兽之类何值挂心!面上却不敢言语,只能认栽。云汀见她不说话,又悠悠道了句:“帝公闭关,相关事务皆交由我打理。我看近来思反谷好像也挺空的” “云汀。”赤鹤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遑打断他:“元屏好像在近处,不妨我们先过去。”她不想惹得盘连谷与崇明宫难堪,说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寻了个话茬是想就此打住。 也如她所愿,此事就此作罢。望着芷水讪讪而去的身影,云汀眼内蒙上一层唏嘘,喃喃叹道:“盘连谷今天造次的是个寻常弟子,明天,就指不定是谁了” 他这话说的极细,赤鹤没听清,却还不等她仔细问一句,耳旁就踏踏踏蹿出两个粉粉的娃娃,一把撞在赤鹤腿上,嗲声道:“姐姐!我们寻的你好苦啊!!而且你家好大,爹爹跟我们都迷路了!”熵儿在她腿上撒着娇,像个团团的肉圆子。 “哈哈,元屏迷路了?哈哈哈,元屏居然迷路了?”云汀好像听了不得了的笑话,已然换了副面孔乐得不行。而忽的袭来一阵卷风抽在云汀身侧,直将他重重掀倒在地。 顺风望去,一脸正经的梅林仙君拍了拍手,淡淡道:“哦,抱歉,手滑了。” 这场景倒实在有趣,赤鹤隐隐笑开,见云汀已拍拍屁股站起身,正想上前理论一番,就被元屏截断道:“你是不是忘了,梁九儿与金墨,尚未将红缘载向鸳谱,大劫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鹿晨山 实不是赤鹤忘了梁九儿一事,只是时值破出流心岛,又出了寻苦寒草这一档子事,再来便是于陌之事,三忙两赶,却已遑遑过了多日。 且原先赤鹤以为,金墨与梁九儿情愫相生,已经算是结下情缘了。却没料得梁九儿在十九岁时的一道大劫未历,且她是星女托生,需将红缘载向鸳谱才算得数。 好在她将将晋成山神杂事不多,便计划着隔日就去鹿晨山寻金墨与梁九儿。 既已计划好,她手上切菜丝的速度方快了许多。 而两个娃娃巴巴的候在厨边上,因她嘱咐不许靠近灶台,所以熵儿和羽儿只能很有默契的张着两个小脑袋,嘟哝着肚子饿了。 元屏自知有赤鹤在,他这个当爹的便不用操太多心。由此挽了个袖结与云汀一道在旁给赤鹤打着帮忙,三人闲闲说着些话,时间过得也快。 又见赤鹤去寻糖糕要分给叫饿的一双兄妹,待她一手携个小肉球步出房门,云汀才捅了捅元屏的肩,饶有兴致道:“你就没想过,给他俩再寻个娘亲?” 他眉飞色舞,一副对此事兴趣极大的样子。 元屏抬眼看他,面无表情地将手从水盆里顺出来,就势朝他弹了一脸的水渍,反责问道:“那你就没想过,给赤鹤再寻个孩子?” “” 云汀应是第一次被问这样的问题,面上露出了少有的憨涩,顿口道:“我,她,这你真是!干活干活”话罢像个闷进水里的石头,再不多说一句话,默而低头做着自己手上的活计。 我与赤鹤? 他凝神想了一阵。 嗯,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头顶鱼肚白中,一串飞羽掀起的秋风吹散了薄云。赤鹤站在鹿晨山脚,寻了个能舒服靠着的位置妥妥歇着。 她其实是在想,此前她与鹿晨山素无来往,也不好得唐突造访门下。最好是金墨收到了地精的传话,能让梁九儿来山下接一接她。 可她等了许久,等来的既不是金墨亦不是梁九儿,而是鹿晨山一个年轻些的小弟子。 那小弟子倒也客客气气的,说梁九儿暂不在山上,金墨抽不出空,所以遣了他来接应赤鹤。 听那弟子的口气,看来与梁九儿相处得还不错,这便让她放下心来,也对素未相识的鹿晨山凭添了一分好感。 待进了鹿晨殿,赤鹤由着规矩向苍松长老行礼问安。苍松与帝公同辈,亦是灰发白须之人,着着一身暗色的袍子,手持一青木杖,却也是背挺肩阔,体态康健的样子。 他该是或多或少听帝公提及过赤鹤的事情,所以这一面见得于他而言倒很泰然。 寒暄两句过后,金墨终于由偏门进了大殿,先是向苍松见了礼,才与赤鹤打了招呼。 “流心岛一别,竟不知如何寻你们。九儿还天天念你,这回她该高兴了。”金墨芸芸笑着,此一言赤鹤也听得欣慰,虽说梁九儿是星女托生,但几番相处下来于她而言梁九儿更像是个妹妹。她照顾熵儿羽儿习惯了,也总觉得梁九儿同是个半大的孩子。 “有些杂事缠身,耽搁了。九儿现在何处?”她隐去近日来的事情,并不多提。金墨应了声九儿与同门的弟子一起出去,该不多时就回来了。 二人又同苍松行了别礼,金墨方领她往别院去转转,路上同她一来二去说了些近几日所经的事情,也让赤鹤有些唏嘘。 金墨说一路上他们先后被鬼仆缠攻了两次,金墨虽武法不差,但到底要顾及护着梁九儿,所以打得也辛苦些。不过这辛苦大约也是值的,借由此,梁九儿还与他培了些默契。 金墨从不知梁九儿是星女的事情,也不知她同赤鹤的渊源,这事情搁得久了,他自己也忘记问。已将几人交好默认成了一种寻常的事。 所以他对路遇鬼仆之事还有自己的一番见解:“看来幻暝界愈发肆无忌惮,也不知翱洲已被迫害成什么样子”话间他忡忡叹了口气,“感觉双方开战,不过就是临门一脚的事情了。” 赤鹤心叹梁九儿因是星女托生,自然灵气强些。但这话到底不方便与金墨讲,遂打岔道:“诶,这些石头,生得好稀奇!” 鹿城殿的别院很大,却有大块大块的怪石立在院中,也不知是天然长成这样,还是专门被移到院中,当个风景的。 “这些?是师祖立的法阵。若有强敌侵袭,乱石阵能稍稍抵挡一二。算是个屏障。”金墨很有耐心的解释着,又嘱咐道:“既说到此处,你也莫怪我话多。后山有处金塔,是鹿晨山封魔用的。你平日里尽量别靠近那个地方,煞气太强难免会误伤了你。” 话间已领着她进了一间打扫得整洁有致的厢房,屋内细心的熏过艾香,概是虫蚁蚊蝇都驱尽了。 “九儿就住在你隔壁,相互也好照应。”金墨伸手指了指隔壁,考虑得倒很是细致。不过没等赤鹤张口跟他道声谢,就听同门的弟子慌慌张张的三两并做一对朝外奔走,路过此处时还不忘探个脑袋进来:“师兄!山门的法阵有异动!” 法阵? 见金墨打算随着那位匆忙遁开的弟子提步跟上去,她忙问道:“什么法阵?为什么这么大动静?” “是山门处设得结界,以防外敌用的不过这个结界许久没触动过了,所以他们才有些激动。”金墨倒也淡定,还能很从容的抽出一丝讪笑出来。 哦,原是看热闹么。 于是她也抱着很从容亦很热闹的心态,跟着金墨一同往山门御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剑阵 鹿晨殿的山门处,已经薄薄聚了一众熙攘的弟子,大概是许久没见着这种动静,这番熙攘中,看热闹的意味尤为浓重。 抬眼望去,人群正前方的郎空之下,是一被光环浮饶的剑阵,数把利剑以有序而缓慢的速度旋着两个腾在半空人影僵持着。 进也不是,退也不得。 金墨携着赤鹤挤到前排,将将站定却瞬间瞠目。 “云汀?!” 法阵内那席素衣的人影她再熟悉不过,而再定睛仔细看时,可见云汀怀内,还好好护着一个娉婷有致的少女。 看身形,应是梁九儿。 只是不知为什么,梁九儿好像全身失力的样子,像一条无骨的醉鱼,昏昏沉沉搭在云汀怀内。 金墨也有些惊诧,连忙问了近身的一名弟子有没有通报师傅。兀那弟子许是热闹还没瞧够,一双眼睛聚精会神的片刻不离法阵:“报了报了诶师兄你说,这法阵是不是年久失修?连自家人都不认了?” 这弟子说出这个话来倒不是他认识云汀,只是他认出了梁九儿,又见云汀环护着她,才觉得既然梁九儿是自己人,那护着她的,也该是个自己人。 未及金墨开口再答一句,就听人群一阵惊呼,彼时惶抬眼看去,剑阵居然蓄势催动起来,成流雨的架势直冲云汀落去! 而人群的惊呼则在于,这个剑阵向来只是困人于其中,却是从不伤人!是以众人才会顶着看热闹,因是从未考虑过阵中的人会有危险! “赤鹤!” 忽而身旁一阵罡风冽过,金墨根本来不及拦下身边的离弦之人,就见她已急急御到法阵之前,手里缚着红绫,一副要硬闯救人的架势。 她方抽起红绫向落雨般的剑阵缚去,众剑便如导流的川水向她涌来,她往后退了两步,旋起红绫挡在身前,剑雨纷纷像铁石般砸在红绫竖起的屏障前,砰锵有力,竟能将她缚着红绫的胳膊震得生疼。 “你回去!” 云汀挡下阵内的一批剑雨,急斥了她一声。 其实这般剑阵于他而言实算不上太大的威胁,须知从前他在鹿晨山修学时,用之辅学的法阵如斯强者还有甚多。 然他不敢轻举妄动,是怕不慎伤着怀里昏沉不醒的梁九儿。 不及赤鹤再罔顾他的斥赶抽上前一攻,剑阵就像受了什么克制一般缓缓黯淡下来,逐渐散开去。彼时郎空下已没了光环,该是法阵已破。 三人齐齐落地站定,金墨急忙踏上前从云汀怀里接过昏沉的梁九儿,又锁着眉头关切了二人一句,且责备赤鹤太过鲁莽。 前方传来一阵清咳,带眼过去见是将将收了剑阵的苍松。 长老拄着青杖神情复杂,自家门前出了这样的异动,委实让他慨然。 “苍松长老。”云汀端端的与苍松行了礼,苍松点头算是应过,又抬眼望了望梁九儿,问道:“怎么回事?” 云汀也是一头雾水,转眼看了看后方:“我也不明这山门前的法阵,好像与之前大不同了。” 他以前在鹿晨山的时候,这法阵就已经设立。论理不该被他触动。 且这法阵,明显是下了十足的死手冲他们来的。 苍松听他一言,顾及门内弟子大多在此,便先抬手遣散了众徒,又着人先把昏迷的梁九儿送回厢房。 原本熙攘的山门一时间变得冷清起来,赤鹤抬眼迎着无风自晴的郎空。 嗯,是个好天气。 “三公子的意思是法阵被人动过手脚?”苍松觉得这话若说得不当,只会遑遑引得人心不安。 自乱阵脚实在不好。 云汀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且我今日遇着梁九儿的时候,她竟不偏不倚正昏在法阵中央。我便是上前探她才触动了剑阵” “九儿躺在法阵中央?”赤鹤疑了一句,偏头看向金墨:“她不是和同门一起下山了么?” 金墨显然对此毫不知情,托腮深吸了一口气,睨声道:“我却是亲眼看着他们一起下山的对了,那几个一同下山的弟子,现在也没回来!”话罢恍然有些失色,忙向苍松行了个礼朝山脚奔去。 不出所料的,当真在山脚处寻到了几个昏迷的同门弟子,金墨差了人送他们回山,虽几人并无大碍,大约稍事休息片刻即能醒来。可他眉间的愁云却是一点也散不开。 “为何九儿是昏在法阵处,而他们却是在这里呢?”金墨一时搞不清这其中的道理,在他眼中,梁九儿与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并无区别。他不明白为何她会被丢进阵眼里。 听他疑这一句,赤鹤与云汀相对望一眼,皆心照不宣道:“巧合吧,反正是要触发法阵,谁昏在那其实都一样么。” 然则这话虽谎得过金墨,却谎不过他们自己。 梁九儿被扔在法阵内,十之的原因,怕还是因着她身上带有星女的灵气。 这分灵气金墨察觉不出来,可是亦有别人能察觉的到。 这个别人,便是幻暝界的人。 赤鹤惚想到什么,又问云汀道:“你刚刚说,你是踏阵去查看九儿的时候,才触发的剑阵?” 她额上微微沁出一些汗,黏了些碎发粘在鬓角。 云汀十分自然的伸手替她理了理发丝,点头道:“法阵一动即触那又如何?” “如果,你没有发现九儿昏迷在那,亦没有旁人发现她,而是等她自己醒转过来,是不是”她想到的是不可念的后果,遑有些后怕。 云汀也反应过来,怆然道:“那便是由她自己触发剑阵。她不会护身武法,触发剑阵,多半” 可是什么人,想让梁九儿死? 或者换个话说,梁九儿死了,对谁会有好处? 可是若想让梁九儿死,为何还要费颇多周折的触发剑阵? 她想不明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同屋(青云加更) 夜凉如水,云层不算清澄,空气中微微带了点潮湿的味道,也不知是不是一场大雨将至。 白日里忙着梁九儿的事,没顾及到云汀身上被剑阵伤了几道口子。不过他也好个面子,总觉得被剑阵所伤说出去有些丢人,毕竟他是个不弱的神仙,既是不弱的神仙,就不能将这种小事放到台面上来说。 所以当他打算趁着夜深人静再处理伤口的时候,偏偏被同样睡不着觉的赤鹤撞上了。 此时她已替他擦净了血污,上了药粉,正细细的用纱带缠上他的臂膀。好在刀口不宽,也不算深,没什么大碍。 “还好九儿她今天碰上了你,否则现在,怕就不是昏昏沉沉的事了。”她收拾起一众小药罐瓶子,仔细放回柜里。算是宽慰云汀这几处刀伤伤得是有理有据并不丢脸的。 云汀将薄衫披回身上,大约也是体会到了她话里的意思,生生还真有几分受用。于是淡淡笑开:“你是说,我这伤的,不丢人?” “丢人吗?怎么会丢人呢,明明就很有面子嘛!比起在青崖山偷蜂蜜的时候,可有面子多了。”赤鹤替他倒了杯水,该是想到云汀被蜂蛰的样子,笑颤着,手头的水还洒了两滴。 那日青崖山上,亏了云汀一脸的包,她才有那个福气能捡个漏,把蜜给娘子送去。 只是可惜,那个蜜,娘子永远都吃不上了。 “也不知,娘子和山神现在怎么样了。”记得还有几年,山神和娘子,就该结缘了。 听她喃了这么一句,眼底且转喜为忧,云汀便猜到她又是思及故人。于是晃悠悠踱到她身侧,很自然从容的往身后拢住她,私语道:“娘子是好人,山神亦是好仙,他们现在肯定都各自过得特别好。” 云汀这话说的不轻不重,力道恰好,像是一片清雪落在她灵台上,雾霭尽扫。 其实她很感激云汀这么安慰她,但谢的话,说多了反而显得生分。于是她徐徐转过身,打趣道:“那看来你并不是个好仙。不然,怎的蜜蜂专蛰你,却是不蛰我呢?”她自觉说得十分有道理,洋洋得意间全然忽略了云汀眼角滑过的一丝狡黠,没待她多笑乐两声,便被云汀猛一用力拢近身,如此出其不意的,还惊得她一声低呼。 以前亲吻的时候,都是黑灯瞎火,谁也望不见谁。 现在火烛通亮,少年的鼻息近在眼前,她第一次那么清晰的看到他的睫毛是细细长长的,而他的瞳仁里,大约还能窥到自己一张无措的脸。 “你的手不疼啦?”她低低问了一句,然眼前人好像是轻轻摇了摇头,便朝她唇间蹭过来,伴着一声低语:“我自然是个好仙,才能遇上你若是今日剑阵失控,我要后悔一辈子。” 仙的一辈子,该有多长呢? 云汀的吻很轻很细,朦胧中她双手不自禁环上他的后颈,心道原来自己是这个样子,自己情到不能控的时候,是会环住他脖子的。 她还能注意到屋内的烛火亮得很热情。 热情得让她有些无措。 唉,下次还是用些质量不好的蜡烛较好。 一大早,叫醒赤鹤的不是如往常一样白白亮亮的天,而是一串珠落玉盘的嘈杂声。 下雨了么? 赤鹤迷迷糊糊抽了抽被子,想蒙头再睡一阵,糊涂间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种阴郁的天气就像在她灵台糊了层浆面,举手间反应实在迟钝。 所以当她偏头看到床榻旁的小榻上呼呼睡着一个人时,第一反应只是眨巴眨巴眼,并不当意,准备挪回被窝里再睡个回笼觉。 然脑袋将将挨着枕头不过片刻,却觉得小榻上传来的呼吸声愈发清晰起来。 登时她睡意全无,灵台的浆面一扫而空,屋外的雨像是直打在她面门上,激得她咻一起身,也终于缓过神来。 昨夜她聊的太晚,云汀尚在说话她就去和周公下棋了。 记得脑内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云汀将她抱到床上时她忪讼醒了一分,见着他替自己仔细盖了软被,又灭了烛火,她又很放心的沉过去。 所以她是在云汀屋内睡下的。 彼时一旁的小榻上,云汀被她起身时引起的老木嘎吱声带得有些咕哝,但并没有醒,只是哝哝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下了。 赤鹤匀了匀神,蹑行到小榻边上。 云汀一头黑发睡得有些凌乱,全没了白日里英气飒爽的样子,到更显得憨态可人。 她不自觉笑了笑,又看了一阵,才悄无声息的退出房去。 屋外有房檐的遮挡,雨水侵不到门口。她轻轻掩上房门,自以为做的悄无声息且不着痕迹。正准备辗回自己屋里再睡一阵,却迎头撞上了早起的金墨。 金墨张望着她出来的那扇门,又回头看着她。 见她头发凌乱,满脸惺惺然刚梦醒的样子,金墨本来平静的脸上一时堆满诡秘。 “我是不是起的太早,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他试探着,却全无否定的意思。 “不是,我只是” “你和云汀,已经发展到这步了?”说这话的时候,金墨脸上的诡秘明显更添了一分好奇,哪还有半分正经姿态。 “昨晚我” “嘘!”金墨伸手在前,戛然打断她,她亦木木的将他望着,却被他后面一句话击得直不起身:“大家都这么大岁数了,我懂!” 赤鹤挣扎着伸出一只手稳住自己,还想再解释两句,余光却瞥见一席黑影咻从自己屋旁闪过,穿进雨幕中。 那间屋子,好像是梁九儿的。 她再无心调笑,心下一沉,一边将发髻散开,一边肃声问金墨道:“九儿醒了么?” 金墨见她翻脸变得如此正经,还没反应过来:“我刚刚去看还没醒,怎么了?” 话间赤鹤已重新将头发挽了个结,递给他一个小瓷瓶,并道:“快去她房里,寸步也别离开!” 紧接着便仓促地替自己捏了个雨水不近身的法决,抽起红绫往雨幕中御去。 希望不要是个多事之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雨中 是什么人。 这个人,又会是改法阵的人么? 雨水噼啪落在她身侧,却是半分没湿她的身,追着黑影的速度一刻也不敢松缓,是以直追到鹿晨山的另一头,那黑影方徐徐停下。 她也急停在黑影后方,却没再见它有什么动作,以至于一时间有些愣神。 “你倒真不经事。” 那黑影的声音竟出乎意料的好听,优雅,淡然,赤鹤被他说得几分恍然,茫茫应道:“哦,你的意思,是我中计了。” 但她没觉得自己中计,她这趟就是为着梁九儿来的。就算中计了,那又如何呢? 黑影没出声,静默一阵后忽朝她劈来一道光刀,赤鹤正木然发呆,措不及防下只能遑遑避过。 光刀错落在她身后的巨石上,应声将巨石劈得粉碎。 这要是劈在自己身上,怕是自己也碎了。 “也不知帝公是不是越老越糊涂。堂堂留个幻暝界的妖兽在身边,也不怕众仙蜚议了?”那黑影话中多出几分嘲笑的意味,偏又有几分不迫,好像刚才那道光刀并不是他打出来的,就算是,也不过是他失手了而已。 赤鹤隐隐猜到他的身份,念触及此,居然有些心虚。却还是强装着镇定,沉音道:“你对梁九儿做了什么?” 她不关心这人如何看低她如何出言中伤她,这都不重要。反正他说的也是事实,自己确实是幻暝界的妖兽来的。 可如果他实实在在对梁九儿做了什么了,那才是最重要的。 黑影听她一言颇为不屑:“我对她?你还没资格问我,也没资格要我的回答。”话一出口,赤鹤便落实了他的身份。 什么人会对崇明宫或者说是对帝公怨气那么大?谁又会自视甚高,总觉得万物不可入眼呢? 她认识的人里,怕也只有曾经的天君,是这样的气度。 黑影一席话罢提身又要往前御去,赤鹤见他要走,连忙御身上前挡住他,红绫横在她手里随着雨风晃来晃去,凭添了一分凛然。 面前这张脸生的很好看,眉眼间俱是风情,一如十九年前她在崇明宫见到第一眼时那般称眼。 只是上次在幻暝界见到他时,不过匆匆一面,并没细细相较或以他变化很大。 然现在如此对峙,她恍觉得他顾盼间再不是倜傥风流,取而代之的,仅是浓重的戾气。 “你当自己是什么?有胆子敢拦我的路?!” 话落肖澜直朝她劈来一道气刀,煞气之强,逼得她节节后退。 她本就不是肖澜的对手,就算她再活个百年,亦不是肖澜的对手。实力如此悬殊,自己能不能挨住他几招,都还是个未知数。 可就算挨不住,她也不能让肖澜走。 “我没当自己是什么。”她十分自觉,并着一份茫然的摇摇头,“我只想确定,梁九儿不会有事。” 或许她这话在肖澜耳朵里十分呛人c十分的以下犯上c十分的不识抬举,是以惹怒了这位曾经的天君。却见肖澜再不与她多话,抬手间连风雨都急骤了几分,凝气成刀,刹那间直朝她飞射过来。 她躲过一阵,抬眼又来一阵气刀,见她避得还算从容,肖澜又变了招式,抬手间又挥出一阵法决直击赤鹤面门。 一来一回间,她避得开这边,却避不开后头,几番纠缠之下实实挨了一刀,挡雨的法罩也应声散了。 见她一时狼狈,肖澜似乎很开心,闪至她身前扣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饶有兴致道:“我若将你杀了,也不知平楉会不会气急?不妨,我试一试?”他手上力道逐渐加重,赤鹤难以喘息,却捡了个机会将红绫向他抽去。 这一抽力道十足,肖澜吃痛的松开手将她弃开,显是怒火中烧,没等她喘匀两口气,便激起一阵刀影,十面环伏的向她力冲而来。 刀影带着肖澜十成的杀气,她勉力挡了一阵又一阵,而刀影却翻来覆去好像永远不会停,她累极失神,不甚被一串刀影所伤,霎时殷红的热血顺着雨水沁染了外衫,并着泥浆在地面汇出细细一道混杂不清的小流。 赤鹤胸口急促起伏着,又见刀影横冲而来,提气准备御身躲过,而她将将离地不过两尺,便被破空而来的一串锁链穿中肩头,顺势将她狠狠提近主人身前。 其实赤鹤还是挺佩服自己的,伤得如此狼狈,却也没哼一声,嗯,自己是条汉子。 眼见着自己已近到肖澜身前,她忽而很满意的笑了笑,这笑湿在风雨里有几分不要命的诡异,肖澜见着这笑怔了一分,遑间却心口一阵刺痛,再一遑,这痛还扎得有些深。 如此出乎意料直惊得他手里一松。赤鹤得空脱出肩头的锁链,有些后怕的抚上自己肩头,微微躬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也不知骨头断了没有,亦或是碎了?怎么每个要她命的人都跟自己的肩头过不去。她颇为无奈的朝自己肩上点了道金光,算是暂且护住伤处。 肖澜看着刺中自己心口的红刺,痛间觉得有几分眼熟。 红刺算是完成了使命,咻回到主人手里,还成红绫原本的模样,凛在风中腊腊作响。 他心口伤处细细的黑血随着雨水流至地面上,与适才的泥浆混在一起。赤鹤望着他的血色有些惘然,抿了抿嘴唇,叹道:“是鬼王教你的么?你知不知道” “不自量力。” 肖澜的声音不知比冲在她身上的雨水冷了多少倍,截断她没说完的话,“这方红绫,原就是我宫里的物件。你竟然用它来对付我?可笑!” 话罢竟是激起一阵烈风,双目杀气使然。赤鹤定定的把他望着,眼底流出一分怅然。 她自知今日是在劫难逃,便也抱了同归的决心,打算拼死一搏。 急雨中,她似乎还听见很可惜的一声,像是低低的叹息: “看来平楉,只能另寻一双眼睛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执念如此 赤鹤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但有没有做梦,却是她不记得的了。 那她应该是睡得不沉,若是睡得沉了,身边发生什么事她都不该有感觉的。可是这一觉睡得,身边发生的事或多或少她却都能感觉到。 不过谁知道,这些感觉,又是不是做梦呢。 她觉得自己被人放进了一个很温暖的地方,像是个澡盆子,泡澡嘛,该是舒筋活络的事。所以她周身的伤痛顺势轻了许多。而肩头又像是被人上了什么膏药,涂在身上凉滋滋的。她很受用的哼哼两声,许是有人听到她哼哼,还柔柔的伸手替她顺了顺身上的毛。 是了,她是一只猫啊,被人顺了毛,是很舒服的。 可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化为猫型的,明明前一秒还有人在给自己上药。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顺得她很舒坦,于是她想起来就哼两声,而那只顺毛的手也极为配合的一直抚着她,使她又睡得沉些。 再后来,她亦感到自己被人撑着,缓缓喂进来几口很苦很苦的水。 她下意识将头埋在那人怀里,扑鼻一阵墨香让她很放松,一放松,鼻子就有些酸。她记得自己十分委屈的呜咽着,似乎是哝了句不想喝药。 可那个人偏就有耐心,细细安慰她,说了很多好听的话,一勺一勺的,也数不清到底喂了多少勺,终于像奖励般的,嘴里被塞了颗果脯。 她很满足,有得奖励就该满足的。 所以她亦很听话的躺回去,又扑到黑漆漆的梦里。 “你不能贪睡了,睡一次就够了的,不是吗。” 这个声音很轻,却带着沉沉哀伤感,压得她很心头很重。 可又觉得很熟悉。 他为什么要说自己睡一次就够了呢? 自己睡过吗? 对啊,自己曾在炎心镜里睡了十九年,是个少年人护了十九年,她才醒得过来的。 那个少年人是云汀。 云汀 遑一睁眼,青天下的树荫斑驳在自己面上,她还有些不适应。双目酸胀,一副好久没用的感觉。 秋虫的喳喳声贴在耳边,环视四周是很熟悉的一片林间秋色。 自己怎么会在青崖山? 她明明记得,她应该是在鹿晨山上,被肖澜重伤,临昏迷前还看到了匆忙赶来的苍松长老 她动了动睡得很僵的脖子,又伸手抚上自己肩头,一阵折腾,也不知这肩膀还不能要。 算是出乎意料,她的肩膀不仅能动,而且无比的爽利,一点受过伤的感觉都没了。且不止是肩膀,而是周身,都透着一阵说不出的舒畅。 她遑觉自己可能还在做梦,便伸手照自己大腿掐了掐。 很疼。 看来没做梦。 是自己天赋异禀么?受了伤竟然睡一觉就好了? 她有些欣喜,迫不及待想要起身再往鹿晨山去,可抬脚没走出两步,就被人厉声喝住。 “你又想往哪去?!” 这声音很凶,吓得她心里一哆嗦,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遑又以为是错觉。于是又极富试探性的继续往前走了两步,果然那声音又很生气的喝了一句:“如何?!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这下她是实实在在的听明白了,听得明白,却让她心里很酸,一种憋了很久的委屈迎上心头来,催得她眼眶很湿。 她颤颤的回过神,树荫下一席灰衣灰衫,蓄着白须,面上锁着眉,更显得十足的浩然正气。 “仙人” 赤鹤觉得自己不仅眼眶很酸,嘴里也是酸的,声音脱口还有些沙涩。 眼前端端站着的,会这么呵斥她的,除了山神,还有谁。 可是山神怎么会站在这儿呢?她怎么可能还看得见他? 只见山神顺了顺自己的长须,朝她走近些,清了清嗓道:“近来,你过得可好?” 过得可好? 一句话催落了她两滴眼泪,山神为什么会在这儿有什么重要,只要他在这儿,她就觉得很安全,亦觉得自己很委屈。 “我过得好,过得很好”她擦了擦眼泪,努力将心头的酸楚咽回去,“仙人,我好想你,好想娘子,好想念从前我们一起在青崖山的日子”她咬着嘴唇,想让自己声音平静些,“我甚至想,当初你如果没有把仙骨给我,我们现在的生活,会不会就不一样?” 山神眼内有些动容,像是一刹流光璀过。良久,才深叹一口气道:“会,会!只要你现在好好待在青崖山,什么都” 后话未落,赤鹤便摇头恳切道:“可是,可是现在赤鹤心里同样挂着别的事,你就让我走吧,我总要过去” “过去哪?过去送命吗?”山神微微蹙起眉头,声音很低却似重锤。 “”她一时无以反驳,和肖澜对峙,确实是差点没命了。 “我将仙骨给你,是要你好好活着,是要你平安淡泊!你呢?你可有一刻珍惜过自己这条命!”山神有些愠怒,话虽斥责无情,可落在赤鹤心里,却是字字关心。 她没珍惜自己的命吗? 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么? 山神一言,她也恍然。 从身陷流心岛开始,对嫦鲛,对肖澜。 她好像真的是隐隐藏了个“死”字在心底。 可她为什么想这样,以前她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错落的日头还有些晒眼,她顺手遮了遮,才道:“仙人,我这一生,从幻暝界始,便承着旁人的恩。”她声音沉沉的,话说出来心头却很轻松。 “承了鬼王的恩,我能在幻暝界活下来;承了你和娘子的恩,我能在青崖山有个家;后又靠着你的仙骨,我能登崇明宫 再后来,星女将我从凝冰阵里救下;又亏得云汀,替我捡回了一条命。 这一生,我好像都是靠着左一恩,右一恩,才活下来。 我很知足,毕竟我那么幸运,但是”她咽了咽喉头,怆然道: “我也极累。” 她如何不想平安淡泊一生呢?可是没血没肉没情的人她又怎么做得出?她常常想,报完了星女这一恩,她可不可以自陨了仙骨,从此隐在青崖山呢? 到时候,她就可以过上再不欠任何人的日子。不欠任何人,应该是很逍遥的。 山神踱到她身前,伸手替她揩了揩眼泪,疼惜道:“我虽想到你念旧,却不知你还如此长情” 他顿了顿,又道:“世间万事,总是相互牵扯。你如果每件事总要寻个报,那一辈子都不会活得轻松。” 这话不像是山神能说出来的,赤鹤润着眼将他看着,一时间觉得眼前人的身形有些涣散。 “云汀一次次救你,自然不会希望你再如此执着。或用你的道理说,你自以为是去了了星女一事,却有没想过,若是自己再出个差错,岂不是又违了云汀一次?” 那涣散的身形又缓缓聚拢,却是端端的梅林仙君,元屏。 赤鹤对眼前一幕并不惊奇,但还是多少有些失望。 山神怎么会活过来,不过是元屏谎她一时想的计。哪想她执念如此,心结如此。 她颔首仔细研磨了元屏的一席话,方抬头问道:“你刚刚说,云汀怎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吃鱼 元屏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些她不太懂的情绪。 “哦,云汀啊,替你疗了伤,就先回崇明宫了。”他语气淡淡的,总透着些不合适,但哪里不合适,她却说不上来。 她拉元屏坐下,讨好道:“你说,云汀替我疗伤?” “嗯,你没印象么?不过你该也没什么印象,毕竟你晕得挺彻底的。连云汀替你宽衣的时候” “什么?” 她眼底一亮,蓦然想起梦里那个泡澡的感觉。 元屏顿了顿口,清咳道:“我是说,云汀替你疗伤的时候,你半分醒的意思都没有,不过喝药的时候倒是很配合。对了,你现在身上是不是不痛啦?那说明那个药是真的管用。” 他遑把话题岔开,赤鹤亦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见她如此上道,元屏该是很欣慰:“你看你呢,还应该再恢复恢复,不如梁九儿那边你就先别管啦!” 别管了? 赤鹤望着他呆呆的愣神,一字一句重复着:“我别管了?” 她眸间有些落寞,溢出几分可怜巴巴倒很让元屏心软。 “”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故意撇开她的目光,将目光落在另一处。 嗯,那株小红果长得不错。 赤鹤顺着他的目光也张望过去,明白他这是故意不应她,便又试探道:“梅林仙君?” “”元屏回头看过来,迎上她赤金的眸子。 灿烂的树荫下,显得她的眸子愈发鲜亮。 元屏突然想,他们说的对,云汀亦说的很对,她的眼睛真的很好看。 他这般愣神想了许多,赤鹤却只觉得他是真的铁面,一霎间黯淡下来,颔首道:“梁九儿是睡是醒,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揶揄一阵,又攀上元屏的袖子,样貌十分真诚:“仙君,人做事尚且不能半途而废,为仙者就更不能了,你说呢?” 她重燃希望,巴巴望着元屏,自认为刚刚这般说辞是说得很有道理,元屏没有理由不应她。 彼时山风划过树林,吹来一阵带着果香的和风。约是林子里的浆果,都挂上梢头了吧。 元屏默了一默,也不知在心里掂量了些什么。 见着他徐徐起身,朝林子的另一方走去,只扔下一句: “晚饭做鱼吧,好久没吃鱼了。” 话罢朝她扔过来一个藏了许久的鱼篓,等她再抬头时,元屏的影子已没入林间。 赤鹤怅然望着,知道自己今日,左右是去不了鹿晨山了。 林子里的一间小木屋炊烟渺渺,吸引了许多好奇的鸟雀落在墙沿上。 残阳断开天云相接的地方,几朵野花背着薄黄的夕光躬在微风里。 一派恬淡宁静的好风光。 元屏端着个茶壶坐在院内,双目似闭微睁,应该是在打盹。熵儿和羽儿在厨房内绕着赤鹤,他好生清闲,却又不那么清闲。 因着心里总是挂着一桩事。 厨房里,两个娃娃依然巴巴的待在赤鹤画的红线外,小手里各捧着一块小小的糖糕,是赤鹤拿来唬他们嘴用的。 他们觉得,今天姐姐的心情可能不大好。 毕竟她刚刚杀鱼的时候,很利落干脆。 剁下鱼头的时候,还吓了羽儿一跳。 他们没见过元屏杀鱼,今天第一次见了,还是心目中一向温柔和善的姐姐做的这种事,让他们很慌。 这一慌,就乖了许多。 赤鹤哒哒哒的剁着青椒,辣味呛得她眼睛很痛,不得以出到房门外想透个气,遥遥看见元屏坐在院里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心头一股闷火愈发汹涌。 两个娃娃也探了脑袋出来,耳语着什么,然耳语不过半句,便听得赤鹤提着嗓子喊了一声:“晚饭就我们两个吃吗?!” 元屏也提着嗓子应了一声:“是!” 赤鹤揩了揩手,终于拈出了心头的疑问:“云汀不来吗?!” “不来!” “” 云汀怎么会不来呢? 是不是崇明宫杂事比较多? 她暗暗思忖一阵,只能闷头又转回厨房了。 这天的晚餐,赤鹤做的很讲究很有门道。 亦很有心情。 她做了两条鱼,一条小的给两个娃娃吃,是酸酸甜甜的糖醋口。因她和元屏都在,熵儿和羽儿就很乖,所以这一餐吃得十分安生。 而另一条大些的,是她和元屏的。上面浇满了辣椒,闻着味道都是呛香熏人。 须知元屏,是不擅吃辣的。 她这么做也是故意的。 且还极殷勤的一筷一筷把细嫩的鱼肉往元屏饭头上堆,谄媚道:“仙君劳累,应该多吃一些。我不吃没关系!”见着元屏眼角颤了颤,她又很讨好道:“如何?仙君能不能感受到我一片赤诚之心?” “”元屏偏头看了她一阵,有几分恍然,又有几分无奈,道:“感受到你今天,心情不错。” 后四个字尤拖得很长,元屏自然知道她故意做这呛辣的鱼是何用意。 赤鹤听罢芸芸笑开,抬手又夹了一筷头堆到他饭尖上,一副很乖巧的样子:“我也不想天天心情都如此不错,仙君如果亦不想每日吃这样心情不错的饭菜,不如就高抬贵手,让我出去?” 元屏颤着手不堪下筷,又见那条糖醋口味的鱼已被熵儿和羽儿消灭了大半,他怎么好意思去和两个娃娃抢食吃? 觉察他有几分犹豫,赤鹤将圆凳向他挪近一些,趁热打铁更加讨好道:“仙君,意下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软硬不吃 元屏并没应她,只伸手夹了一筷头的鱼肉并着十分从容的样子品了品,虽脸颊瞬间蹿红,却还是淡定道:“不错。秋高嘛,吃辣些,对身体也有益。” “” 赤鹤哑然,与元屏对视一阵,见他忍得难受,双目都憋得有些润红。便十分服气的叹了口气,起身倒了杯凉凉的糖水给元屏,又伸手替他顺着项背,道:“你说的在理,在理。” 等元屏顺匀了气,她又从灶台上端出早已准备好的清汤,这清汤本就是备下给元屏涮辣用的。 她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元屏竟然软硬不吃,且态度如此坚决。 不过这倒更加让她觉得奇怪,莫非是这一次,出了什么状况么? 入夜,冷空高悬,赤鹤落在高墙上望着一树林海发呆。有几个勤快的小地精给她送来了一捧捧鲜结的野果,还在溪水里冲泡过,这个时候吃凉凉的还有些消食。 她亦拿了些做好的糖糕给地精带回去分食,几个小地精将糖糕端在手上,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该是没想着这个新来的山神居然对他们如此客气,走的时候都是蹦哒着跳开的。 赤鹤想,它们应该是高兴的,也好,自己还能做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元屏哄着熵儿和羽儿入睡了,退出屋来准备去厨房摸个夜宵吃。下午赤鹤做的鱼他只简单吃了几口,并不算饱。 而抬眼正望见稀稀的月光下发呆的少女。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猜着,她该是在怪罪自己。 赤鹤也看到了他,像是等了他很久的样子。从墙头徐徐落下身来,将他迎到院里的小桌旁坐下,又很乖巧的给他倒了杯热茶,见元屏伸手接了,才拈问道:“你说云汀替我疗的伤,能否详细跟我讲讲?” 元屏咂了一口温度刚刚好的茶,唇齿留香觉得很舒坦,便大度道:“这个我倒是可以同你讲一讲。” “那意思就是,还有不能讲的?”赤鹤觉得自己今日挑文拣字的功夫实在厉害,因着元屏睨眼看向她,只道了一句:“你再多嘴,我就只讲一丢丢了。” “好好好,讲一丢丢也是讲,仙君请。”她将圆凳像桌前凑了凑,恭敬十然的样子,元屏清了清嗓,道:“那天金墨见你走后,就报告了苍松长老” 那天金墨本是想自己跟上去的,但念着赤鹤嘱咐他要寸步不离的看着梁九儿,他只能差人通报了苍松长老,一来一去耽误了些时间,这期间的动静也把云汀吵醒了。 等得苍松和云汀赶到现场的时候,肖澜一击正中赤鹤命门,也亏得赤鹤此前放了他的心尖血,苍松和云汀虽说亦费了些力气,但好歹是将他押进了金塔内。 “金塔?”赤鹤不自觉跟了一句,元屏饮尽了杯中微凉的茶水,示意她再倒一杯,见着赤鹤听话的给自己添了水,才又道:“就是鹿晨山那座封魔的金塔,说来也十分讽刺,封魔的金塔,却封了个曾经的崇明宫天君进去,实在是” 他续了口茶,话里十分怅然。 而赤鹤虽然也对这个结果略感唏嘘,却也总觉得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想起那日肖澜心口流出的黑血,又跟道:“那日我刺中他心口,往他心口流出的,居然是黑血。” 元屏顿了顿,点头道:“是,我也听苍松说了。” “你是一个有见识的神仙,你该知道,身有仙骨却心负黑血,这意味着什么。”赤鹤十分恭敬的提点了他一句,元屏将这话在脑内过了一遍,方道:“他是孤注一掷,以身做赌,要置崇明宫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呀” 元屏感慨的,更多是不明白。 他不明白为何肖澜对崇明宫的怨念如此之强,回首从前,他并不觉得崇明宫对他有什么亏欠的地方。 不过这些眼下还无需谈及。于是他回过神来,继续跟赤鹤说那天的事情。 肖澜被押入金塔之后,云汀就急急把赤鹤带回鹿晨山的厢房,彼时她肩骨俱碎,被肖澜重伤了元体,是以昏迷不醒。 后云汀寻来伤药,但因药性致寒,所以须得在赤鹤泡汤的时候上药,以免她体内的寒疾再发作。 元屏说到这里就没再继续说下去,寥寥几句算是同她讲完了,看她满脸诧异的抚上自己肩头,遂趁势劝道:“所以呢,你这条命说是又被云汀捡回来一次也不为过。我不让你去鹿晨山,也是怕再多生些事端。” 赤鹤也不知听没听见他的话,他自认刚才这番话是说的简短又干练,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一字未漏。难道这猫还听不明白么? 于是他又苦口婆心道:“不让你再去鹿晨山,也是云汀的意思。像我白天同你讲的那番道理,你若又因着星女的事,仓惶又丢了命,不也是负了云汀么?” 赤鹤还是没答话,兀自思忖着什么。她该理解他所说的,只是没从讶异中缓过劲来。 也有可能她将自己的劝诫都听进去了,正在那反思也说不定。 嗯,一定是这样。 元屏莫名很欣慰的咂了口茶,然茶还咽下,就被噎在嘴里: “云汀到底在哪?我要去找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耍赖 虽然有些噎,但用赤鹤的话说,他元屏好歹是个见过世面的神仙,见过世面的神仙,就不该一惊一乍的。 于是他故作从容的起身拂了拂衣面:“我说了,云汀在崇明宫有事。” “那我就去崇明宫找他。”赤鹤也急急起身,她总觉得事有蹊跷,心里蓦起一分不安。 话间元屏已走到了房门前,徐徐不迫的身姿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连头都不回一下,只道:“你就与我留在青崖山。云汀自然会来找你。” 他将房门打开,好像很困的样子打了个呵欠,又提醒道:“青崖山已被我下了禁制。你别想着趁我睡着的时候溜出去。”说着,房门被掩得只剩一条缝,它又探出半个脸来,补道:“不可能。” 话罢将房门严严实实的合上,随着一声吱呀,院内归为沉寂。 赤鹤将气将恼的坐回石凳,越想越觉得不妥。 如果云汀没事,元屏怎么会如此限制她。 他遮遮掩掩的,到底是什么? 赤鹤很烦,却无处发泄,撑着额头发了大半夜的呆,呆得够了,也才带着恼且忧的情绪入梦去。 次日一大早,元屏被一阵素粥的清香唤醒。 与他同睡的熵儿和羽儿已不在屋内,房间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和一只白猫。 如果这是寻常人家的清晨,倒是个安逸的画面。 床榻一旁的木桌上,蜷蜷卧着一只白猫,此时正迷蒙着一双眼,许是元屏下床的声音将她吵醒了。 她一双前爪抻得很长,后腰高高耸起,在木桌上旁若无人的躬出一个弧度。伴着一个懒洋洋的哈欠,十分乖巧的晲了元屏一眼。 见他踱到桌前来,白猫又跃至地面化为素衣的赤鹤,端端站在元屏面前。 念着他昨夜那一餐怕是有些吃不消,今早她特意熬了碗很稀的薄粥,薄粥上还点着丝丝青翠,倒是看着就很有胃口。 元屏端起粥吹了两下,正欲下嘴,但这嘴张了半天,却是如何也下不去。 斜眼看罢,赤鹤正巴着双赤金的眸子将他望着,这一刻真像极了一只急于讨好的猫,目光灼灼把他看得很不自在。 “咳!你这样,我是吃还是不吃?”元屏只得把粥碗放下,清了清嗓表达自己的无奈。 赤鹤转了转眼,十分乖巧的退到一旁,谄笑道:“当然是吃呀!仙君快尝尝这粥的味道如何?闲了还是淡了?这下粥的小菜吃得可合适?若是冷了我再替仙君去热一热?” 话间还不忘伸手将菜碟往前推一推,一副趋附的模样做得十分到位。 元屏一时有些僵,嘴动了动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一碗粥端在手里愣是捧成了一颗烫手的山芋,扔不得吃不得。 想他梅林仙君也有今天,算是无憾了。 “仙君?”赤鹤见他不动碗,又喊了他一声,恍间像领悟了什么一样,凑上前去拿过元屏的粥碗,灵活的用勺在碗里一上一下的调匀,还不忘呼呼仔细吹得凉一些。就差自己亲自上口试一试温度了。 而全程,元屏都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她,哪还有什么肚子饿的感觉,只要这猫赶紧把幺蛾子抖完,让他好好喝口水就足够了。 赤鹤应是把粥的温度吹得刚刚好,又轻轻舀了小半勺,凑近元屏,拿出一副哄熵儿和羽儿架势:“来,啊” 元屏觉得自己头很痛。 是真痛。 “来呀,我慢慢喂,啊”那勺子又凑近些,已经是抵在嘴边了。 “啊!” 元屏只得张嘴,极快极准的将那勺粥包进嘴里,闷声咽下。 赤鹤笑得更开心些,举勺刮了刮粥面,又哄道:“来,再吃一口。” 元屏:“” 好不容易熬过了早上,有惊无险的吃了午饭。元屏收拾了一阵想带熵儿和羽儿去摘些野果子,顺便散散心。 走出一阵,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元屏猜着大约是附近的山蛇嗅到灵气寻过来了。 山林里有蛇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他灵气强些容易吸引蛇类也并稀奇,只是两个娃娃原身是灵鸟,本就惧蛇。所以元屏故意放慢了步子,想等一双兄妹跑得远些再驱开山蛇。 眼见着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近,该是下一秒就要从叶间蹿出,元屏捏了个诀直朝那蹿出的物体挥过去,这力道他自认捏得很轻,却见一道白影应诀嚎了一声,接而重重的摔回地面上。 听声音,大概砸的挺痛。 “你?” 元屏看清了那个砸在地上的物件并不是什么山蛇,而正正是一只毛茸茸的白猫。白猫先是嗷了一声,默了片刻突然放声啕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大有哀哀欲绝之感。 见她哭得如此伤心,元屏遑一时以为是自己脑子还不太清醒,出手没分寸将她打疼了,连忙上前关切了她两句。 不说话还好,他一开口,赤鹤哭得更响,白绒绒的一团干脆在地上打滚,左一下右一下,滚得元屏有些手足无措。 “疼啊!!呜呜!!”她一边滚,一边嚎,元屏想伸手抚一抚她,却被她一滚就把手弹开,只得将手愣在半空,沉声道:“我都没用力啊” “呜呜呜!!” 赤鹤听他这么一说,滚得更为卖力,原本雪白的软毛一时间沾了许多枯碎的叶子和尘屑,将她趁得愈发可怜。 “别哭啦别哭啦,是我错了好不好?不然你打我一下?”元屏试探着,而赤鹤像是没听见一般,丝毫没有要减速的意思。 “那你要我怎么办?别哭了好不好?”元屏的声音软下来,三分哄带着七分妥协,赤鹤闻言,抽了抽鼻子停下,伸出爪子揩了把脸,又十分正经的把元屏望着。 “我要去找云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要惜命 彼时山风骤停,照着她未干的泪渍有些清冷。 元屏默默望着她,手上的动作一时停滞下来。这般停滞还伴着他眼底的无奈,无奈得让赤鹤有几分心虚。 良久,元屏才动了动喉头,声音一如往常那样的平淡:“你很想去鹿晨山?” 元屏没应她云汀在哪,只另问了一个他自感颇深的问题。 是啊,她想去。她记挂着梁九儿,亦记挂着云汀。 可她忽然不敢回答了,她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应该挺让元屏失望的吧。在她自以为元屏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时候,元屏何尝不是这样看她的呢? 从一个层面上来说,他们两个,未必不是一样的。 相顾静默无言的场面好像静得可以听到阳光透过树叶的斑驳声,赤鹤猫脸上的胡须颤了颤,元屏亦伸手将她白毛上粘着的枯叶一一拣走,指法温柔,温柔间还几分怜惜。 “其实不要你再管星女的事,并不是云汀的意思。”这句话应该是在元屏心中斟酌了很久,才舍得说出来。 赤鹤轻轻点点头,倒不是她猜到了,而是她觉得元屏肯跟她说这个话,她就该乖乖听着。 “原因呢,我已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只是我想着,若是把这些话挂上了云汀的名号,你或许能听得进去。”他苦笑着摇摇头,一副意料之中的落寞。 他这样子赤鹤总觉得自己是第一次看见,往常的元屏不会是这样,起码,他没这么大的情绪。 “云汀或许从未和你说过,当年那面炎心镜,是他从我这,耗了自身的仙人血求过去的。” “我当年为难他,一来是顾忌着仍为天君的肖澜,怕他借此做难。 二来,我也是想看看这个孩子,到底长大了多少。” 他此刻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从容如斯。 元屏对云汀如子如弟,这份心情不用他明说,赤鹤也是明白的。炎心镜一事她或多或少的问过云汀,但总没有今日了解的多。 此下一言,她倒真的犹豫了。 她知道元屏亦很心疼云汀。 “对不起。” 这三个字哑得几乎听不到声音。 或许她该听元屏的话,留在青崖山吧。什么都不管了,只管自己这条命,就好好留在山上。 元屏将她捧在怀里,细细揉着她的头,眼里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司命仙君早劝过我,只是我偏想试试罢了。” “劝过你什么?”赤鹤抬起脑袋,滴溜着一双眼。 此间他们已穿过茂密的树丛,元屏的素衫带起微风拂面,行路似是压根就没踩在地面上一样:“劝我别白费力气。” 大约神仙也有不信命的。 元屏抱着她腾至青崖山的最高处,漫野的微黄点绿看得人心情十分愉畅。 素衣的仙君挥袖捏了个法诀,笼住青崖山的禁制随之而解,有好奇的地精探出半个身子来瞧个稀奇,最近因着元屏在这,它们也跟着沾了些灵气,所以皆莫由来的对这位仙君十分崇敬。 元屏又把白猫举在身前,有几分不舍:“你要去鹿晨山,我拦不住你。可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务必答应。” 赤鹤眨着眼,很乖巧的绵在他手上。 “要惜命。别负了云汀,别负了你自己。” 再回到鹿晨山上,早没了当初念着重逢的那种喜悦。 赤鹤落在山门前,难免怅然。 鹿晨山还是那般静谧合肃,难怪帝公会喜欢这个地方,粗看来,鹿晨山确实像第二个崇明宫。 她缓缓往前挪着步子,离山门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却被她走得很漫长。 她想,或许元屏那句话,换在好几天以前,听来也是对的。 没有自己到鹿晨山走这一遭,可能亦不会发生那么多事。 可能他也就不会对云汀的事藏藏掖掖。 守门的小徒老远就见着她在发呆,终于忍不住上前问候了一声,将她拎回神来。 她颇为不好意思的对小徒笑了笑,举步踏进鹿晨殿内。 青石板的路面被打扫的很干净,清透。路上还遇到了几个不明情况的小徒,见着她忍不住交头接耳两句。 奈何猫耳朵向来灵,小徒的耳语,她也差不多听了个大概。 “你看,崇明宫的人体质就是好,我听说她当天可是伤的挺重!现在居然好了!跟没事人一样!” 旁边一个小徒赶紧捂了他的嘴,大概还看了看赤鹤有没有回头,才纠正道:“人家是仙人!论辈分,你还得给人家行礼唤声仙君!懂不懂礼啧啧!” 赤鹤心叹自己哪算什么仙人,若非云汀,她哪能有如旁人看起来的“体质甚好”? 或许自己能做的就是惜命,对。 她会很惜命的。 忖间她已入了大堂,而苍松长老也已候在大堂内,屋内陈设皆没有变动,好像时间还是在几天以前。 金墨还是一样没有出现,彼时赤鹤也没有太多计较这个。 寒暄两句过后,苍松长老关心了赤鹤的伤势,听她应道并无大碍,面上还露出些许欣慰之色。 赤鹤提及想去探一探梁九儿。脱口便见苍松长老稍有揶揄,心里也蓦的腾起一丝不安。 “小仙君,我见那位梁九儿身有灵气,不知她与崇明宫是什么关系?”苍松长老没直接应下,是先问了近感不对的地方。 赤鹤觉得此事无需向他隐瞒,遂恭敬道:“梁九儿原身是崇明宫的蝉衣仙君,星女。不知长老可认识。” 苍松像是听了个老友的名字,很镇定的点了点头,应道:“怪不得幻暝界,亦在打她的主意。”这话像是喃语给自己听的,赤鹤听得不是很清明。 末了苍松方唤了声侍仆,吩咐道:“且带这位小仙君去找你金墨师兄。”转而又向赤鹤道:“此次,实为我鹿晨山疏忽,还望小仙君回去给帝公带个话,就说苍松实在愧疚。” 赤鹤愣了愣,一时不知该接什么,只能端端的向苍松行了别礼,跟着小侍仆往别院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眉心血 吱呀门开,是眼眶黑沉的金墨,也不知他是多久没睡觉,脸上像蒙了层黑云,很没精神。 “赤鹤” 这两个字他念得十分干燥,燥得裂开血痕。 金墨偏身让开了一条路:“且原谅我不能亲自去接你。” 赤鹤慰了他一声,便三两并作一步蹿到屋内。她不明白短短几日,梁九儿的情况能糟糕到什么地步。 屋内有股烛火味,是因床头点了盏以玉莲为座的长明灯。 该是怕那盏长明灯灭了,四周的窗户皆是紧紧闭上的,一点风都不透。 赤鹤望着那盏灯怔得许久反应不过来,脑子里把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了一遍,诧道:“她怎么了?居然要点上回莲灯?” 回莲灯,长明不灭,则魂乘莲归。 这是招魂的灯。 话罢又慌张朝床榻疾步过去,只见梁九儿安安静静的昏睡在榻上。原本好看的杏目紧紧闭着,薄唇乌紫,一副灵气大失心有郁气的模样。 看来那天,来的并不止肖澜一个。 赤鹤颓然坐在床边,到底明白了苍松为什么会问她梁九儿的身份。寻常人家的女儿哪会失灵气失成这个样子,定是他也觉察出有异之处,才会觉得愧对崇明宫吧。 如此她更懊着自己当日实在是大意,大意得可笑。 “她的一丝生魂,还捏在肖澜手里” 那日肖澜趁人不备胁走了梁九儿的三魂七魄。赤鹤恼的,还有自己当时明明是咫尺的距离,竟半分都没察觉! 好在苍松与云汀他们后来的一搏保下了七魄两魂,算是挽得一丝生机。 是以屋内,才点了回莲灯。 “肖澜不是被押进金塔了么?这生魂抢不回来么?”赤鹤理清了思绪,十分不解的把他望着。 金墨摇摇头,蹙眉道:“余下那丝生魂被他藏起来了。眼下若是我们贸然进入金塔,只怕师傅正在想办法,确保金塔禁制的情况下扫清一些煞气,再着人入塔夺魂。” 赤鹤默了默,她虽深知这是目前最为稳妥的办法,可到底是心挂着梁九儿,心急下竟谬生出了想要强闯金塔的念头。 她心里翻江倒海,在闯与不闯两者间纠结,一双手在衣面上反复的绞来绞去,十分焦躁。 金墨把她这幅急躁的样子看了个彻底,顺手替她倒了杯茶水,又近身替梁九儿拉了拉被角,劝道:“师傅说,回魂最佳的日子已过,所以于现在而言,什么时候追回生魂,其实都一样的。” 他是想劝住赤鹤罢了强闯金塔的念头,哪知赤鹤只听到前一句,便忙问道:”什么叫,最佳的日子已过?” “生魂离体太久,就算再追回剩下的那一魂,只怕她也永远是个活死人”金墨面色又黯了一截:“除非能寻到一只身负多命且修为上乘的灵兽,取它一碗心尖血,一碟眉心血,许还有机可解。” 赤鹤这回是认真听完,又仔细忖了一阵。 在她的认知里,只要原体保存完好,生魂回体是无大碍的。 但若是因灵气大失而心口郁气,就算生魂完好自然也无法醒过来。 活死人的意思,该是这个。 大概是苍松猜到了梁九儿的身份,却不好明说,这才拈了个这样的解释给金墨。 而这血的作用,就是解了这口因灵气大失而结的郁气。 金墨这一席话倒是让赤鹤冷静了下来,若是如此,倒不如先把眼前这事解决。 她猜着,按这要求,大约是因为身负多命的灵兽本身命数就极佳,而修为上乘则是 心尖血,眉心血,还有舌尖血,皆为精血之元。 若是修为不够,只怕灵兽本身是耗不起的。 金墨因着愧念守了梁九儿多日,却四处寻不到符合要求的灵兽,几欲崩溃。赤鹤抬眼细细看他,眼前这位少年与多日前相比已是状若两人,形容枯槁也不过分,一时令她慨然。 或许她与梁九儿,真的是命与命的缘分。 “金墨,你出去。”她语气淡淡的,金墨颇为疑惑的抬头望她,却见她早没了刚才惶急,满脸都很淡然。 好像刚刚那个慌急的人不是她。 “出去啊,难不成你要看我宽衣么?”她故作轻松的调笑一声,伸手挥了挥。 金墨只知她是崇明宫的来历,然她到底是崇明宫修学的弟子,还是获了仙阶的仙君,连真身是什么,他都不大清楚。听她这一言难免恍了恍神,不知该说什么,亦不知她要做什么。但听她既已这么说了,也只能掩上房门退出屋去。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可听到她自己的鼻息有些乱。 是无措却想强加镇定的乱。 自己此前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取了这两处的血对她而言会有什么影响她也不知道。 翻手化出一个小碟并一个小碗,又将红绫化作一把红刺握在手上,这架势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屠夫,只不过,待宰的是自己。 呸呸呸,这是什么比喻。 她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些。 举起红刺对着自己眉心的时候,她还感到自己眉头跳了一下,皮肤不自觉的收紧,耳边很合适的回响起元屏的话 “要惜命。别负了云汀,别负了你自己。” 她的手颤了颤,还是犹豫了几分。 该不会有事的。 就一些血而已,算不得不惜命的。 嗯。 闭着眼睛朝自己眉心刺下的瞬间,一阵钻心的疼直冲灵台,她分明感到体内有股热流正在向外涌出,涌得她很慌,赶紧一点金光护在眉心,才减了几分痛苦。 颤颤端着一小碟眉心血,她有些骇然。 下一刺刺向心口的,就有些犹豫了。 但既已做至此时,哪还有罢手的道理,难道要白白浪费一回眉心血么?只能硬逞着深深呼了口气,举刺向自己心口刺去。 她刺的并不深,但这已经不是热流外涌可形容的感觉了。 而是全身的热度都在朝外部散去,以她无法克制的速度散掉全身的力气!她连提手给自己一点金光护心都觉得十分吃力,然这分狼狈之中,她竟还有脾气抽出一分清明来实实在在佩服了肖澜一阵。 那天被自己刺中心口涌出的心尖血怕不止一碗,他竟还有力气将自己打成重伤。 委实厉害。 眼前的光景越变越黑,她勉力撑住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倒得太过难堪,血渍将她心口处的衣衫沁得有些湿红,赤鹤抬手本想擦一擦,这衣裳好歹是新换的,她有点心疼。 然还没容她再心疼多一刻,就体力不支沉沉晕在了梁九儿榻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你还会走么 又是做梦,她感觉到有一阵很轻亦很谨慎的脚步在向自己走近,随着这阵脚步临近的,是一股墨香松松将自己环住。 她此刻无比依恋这股味道,有这味道在她就很安心。 因为这味道,是云汀啊。 片刻后,这道环住自己的墨香似有离开的趋势,于是她很害怕的,努力想要醒过来拽紧这道墨香。 她也不知道自己抓到了没有,因着不确定所以紧张起来,紧张中伴着一丝很懊悔的呜咽,哝哝道:“你别走” 是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事了,所以他又要走? 墨香很听话的停住了,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指间溢满柔情。这阵温柔的轻抚催得她灵台清明,咻忽间迷蒙醒转过来。 眼前是云汀一张清秀的脸,却挂满了疲惫,眼中尽是血丝。该是看见了她醒过来,少年拈出一个笑,怜惜道:“醒啦。” 这句话并不是问她的,倒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赤鹤还有些迟钝,缓缓伸出手抚上他的脸,亦很心疼道:“你去哪了?是不是很累。” 云汀淡淡笑开,反握住她的手,在脸上似是蹭了两蹭,十分从容道:“有一点。” 赤鹤又问道:“那你还会走么?” 她知道这一趟的事情自己早晚会问清楚的。现在温存难得,只要云汀不走,却不必在此时多费口舌。 少年愣了愣,摇头道:“不走了。” 这三个字让她很心安,可她还是有些怕,磨蹭着身子将头枕到云汀腿上,十足的乖巧模样,安安然闭上眼,想回回神。 她一头黑发泼散开来,像条浓墨染的绸带。云汀替她一下一下的理着发丝,干脆将身子妥妥的靠在床头上还舒服些。等靠定了,又有一句没一句闲话着: “九儿用了你的血,心头的郁气已经除了。” “金墨才知你的身份,被惊得不轻。” “元屏说白白当了那么久的神仙,要活活被你气死” 他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轻,赤鹤听不出来他有什么情绪,亦或是他已经累得没有情绪了吧。 只是听他提及元屏,赤鹤耳朵才动了动,抬头讷讷的把他看着,想说的话有些多,却只问了一句:“元屏说,是你替我治的伤。” 云汀拢了拢她耳畔的碎发,眼前这双赤金瞳又有了精神,他很欣慰。 回想起那日他手里捧着她,战战兢兢不敢用力又不敢不用力,像捧着一条破碎的鱼。 他记得他捧着赤鹤放到水里的时候,她眼皮好像动了动,眉头跟着舒展开,却没醒。 看来这盆热水很得赤鹤的欢心。 当时她穿着的衣衫已经有些泥脏,云汀便替她褪下一两件外衫,独留了件干净的薄衫披在她身上。 那天透过薄衫,见到她纤弱的肩骨处伤得十分骇人,倒现在他都心有余悸。 她该很痛的,若是自己早来片刻,她就不会受这样的苦了。 一思及当日事,云汀有些走神。 赤鹤将手在他面前晃晃,被他回神过来反轻轻握住。 “我替你治伤,又怎么了?”云汀将抓着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余光瞥见赤鹤满脸窜红,揶揄道:“那个因为元屏说,我泡澡了么可是我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都是干的所以我想问问” 她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直接尴尬得深深埋下头去:“那身干的衣裳,要是你替我换的嗯,可若是元屏替我换的,这就” 云汀明白过来她在担心什么,诚然他当日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却是半分杂念没有,毕竟当日事态紧急,谁也不会多分心去想些有的没的。 不过现在赤鹤不仅没事了,且看起来恢复的还不错。她既然又把话茬提起,那他自然也该十分的有兴致才对。 于是云汀芸出一个笑,故意问道:“我替你换的如何?” 赤鹤抬头望他,两颊红红的像熟了一般:“就我还是能接受的。可若是元屏,我,我这张老脸” 若真是元屏那她宁愿再昏一会儿。 她自觉久违的害臊感重返心头,再不等云汀反应她就又挪回被子里,掖起被角蒙头道:“我睡了。你若出去记得帮我带个门。” 而身后却迟迟没有反应,但她能感觉到有一道炽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片刻后,云汀在她身旁顺势躺下,又很自然的将手搭上她的被头,环住她道:“那借你的榻,我也睡一阵。” “我” 被子里还想再发出什么声音,却被云汀“嘘”的一声,止住了。 “好好睡,别说话。” 话罢还不忘将她的头从被子里放出来,低声笑道: “捂着头睡,可不大好。” 云汀在她身后睡得很香沉,鼻息扑在赤鹤的颈子上更像是立了只好动的小雀,跳得她睡意全无。 她克制着动静起身,起到一半不忘将被子替他盖得严实一些。大概云汀是真的累极,这番动作居然没有吵醒他半分的意思。 待踱到小桌旁,伸手想摸个杯子的空当她才察觉到自己心口处已经结痂了,一伸手痂口还隐隐有些痛。但那天不舒服的感觉,倒是全都没了。 看来自己体质,也不是很差嘛。 她暗自有几分得意,脑袋却不自觉回头望向了熟睡的云汀,心里蓦起的愧疚又重了一分,适才的得意全都没了。 哪会是自己体质好,谁知道这段日子,云汀又替自己做了什么呢。 她恍想起云汀并没有多问她精血的事,其实仔细想想,他没开口却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亦不代表他不在意。 若他二人调换个身份,换做是她,而那个受伤的人是云汀。 她是会生气的。 可云汀没有生气。 她很欣慰,亦很感激云汀理解自己。 屋外是薄薄的秋暮,看起来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趁着云汀还没有醒,她可以动手做两个小菜给他尝尝。 这么想着,就蹑手蹑脚的退出了屋去。 在绕进厨房之前,她不忘去梁九儿的房内看望一眼。而也不出她所料的,金墨仍尽职尽责的候在屋内。 金墨见着她的眼神已大有不同,也是她所猜到的。 一双颇为深沉的眼睛望着自己,繁复的东西太多,她无法一一辨别,干脆装作没看到金墨眼里的情绪,轻声道:“我来看看九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我们的时间 金墨扶着门框还有些愣神,脑内偏偏涌起许多事情。 原来崇明宫上,那个被迫入凝冰阵的白猫便是她。 确然也亏得她的血,才保了梁九儿一命。 赤鹤见他没动静,又喊了他一声。他喉头才动了动,反应过来自己整个人还挡在门前没让她进来,一时有些不好意思,道了声抱歉,并偏开身来让她进屋。 他看着赤鹤步履轻盈,看不出像是失了精血的样子,便沉声问了一句:“你可好些了?”大约一时还不太习惯赤鹤的身份,这一声问候较之从前,多少带了些生涩。 屋子里还是燃着一股烛火味,其实这味道算不得好闻,时间长了闻着还有点熏人。所以赤鹤也很服气金墨,能寸步不离的在这屋子里守了多日。若换做是她,怕都没这份耐心。 她应了金墨一声自己已经没大碍了。提起衣角落座在梁九儿榻前,细细看了她一阵,又偏头看着那颗跳跃的火苗子,直看得一颗火苗在眼里跳出了重影,方愁起眉头。 回莲灯还亮着,说明生魂还是没回来。 “这灯” 见她眉头攒成一团,金墨故作轻松的慰她道:“师傅说了,只要回莲灯不灭,生魂归来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这话明面上是在说给赤鹤宽心,可实际上,何尝不是在宽自己的心呢。 赤鹤心叹一声,但面上还是笑出来,回头时半分忧虑不让金墨瞧见。亦宽慰道:“是了,其实我看她用了血之后恢复得还不错,痊愈不过早晚的事。”她粉唇白齿,想尽量表现得让金墨心安一些,”虽说我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亦不是什么顶厉害的异兽,不过既然血已经起了作用,也算是事成一半,咱们都不要太担心了。“ 她眼神温和,却又十分肯定,引得金墨也跟着慢慢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看来这话确实有几分催眠的作用。 赤鹤回眼望着榻上人,依依闭着一双杏目,鼻息微微起伏,安稳得仿是睡着了一般。 看着看着,自己也同着回到了曾经十九年的时光中。 彼时自己被封在镜中,并不知道哪一天能醒过来。 那些不确定的日子里,是不是有人,亦这样劝过云汀。 应该劝过他很多次吧。没事的,不要太担心,她醒过来不过早晚的事。 可殊不知,旁人嘴里的这个早晚,才最让人无奈。 “谢谢你。” 金墨声音有些哑,三个字将她提回现实。她晃了晃眼,轻笑道:“不过多喝两碗鱼汤的事,说什么谢呢。” 她本来想告诉金墨,若不是梁九儿前身对她有恩,她也下不了这个决心取血。于情于理,都是星女自己结的善缘。 这话在她嘴里绕了三饶又被吞回去,到底不合对金墨说,于是又改口劝道:“你这许多天都没好好休息,不然你去睡一会,我来守着她。” 金墨摇了摇头,眼神移回榻上:“我不累的。你那天的旧伤大概都没好个完整,就又取了精血,该好好休息的,是你才对。” 其实赤鹤并没感觉身上有什么不痛快,还想再辩一句,却见金墨一双耳朵偏朝屋外,好像在仔细听什么。 听了片刻,他大概也自觉有些疲乏,伸手揉了揉头穴,又对赤鹤道:“云汀是不是回来了?我刚刚好像听得外面有动静。” “云汀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没注意么?”赤鹤这话一出口方觉得不妥,听起来好像是在怪罪他不问旁事一般,可是金墨好像不大在意,只是揉着头穴的力道又重了些:“可能我听错了,最近脑子混沌的很。” 难道是云汀睡醒了?他遇着那么累的事情,怕不会睡这一时就能醒过来的。 她本还想多留一阵,可见着金墨实在是神虚,自己也不好再多言,只得又嘱咐了他一句,便辞出屋来。 屋外不过是三三两两的侍徒,现在是吃饭的时间,确实会比白日喧闹一些,大约是金墨脑子里的弦一直绷着,将杂声听错了。 如此赤鹤也没再管金墨听到的动静是什么,捏着时间差不度就钻进厨房了。 端着鲜滋滋的鱼汤回到厢房的时候,云汀已经洗漱好,情绪看起来饱满了许多。从她手里接过鱼汤时,还很好看的咧出一排小白牙,向她道了句:“你回来了。” 看他振作了些,赤鹤也跟着高兴。颠颠儿的分出两个小碗来盛了吃食,布给云汀。又道这鱼汤她虽是给金墨也送过去了一份,但是却不晓得金墨喜不喜欢吃,有没有心情吃。 ”你喜欢吃么?“她又试探性的夹了一小块鱼肉放到云汀碗里,云汀咽下一口白亮亮的鱼汤,嗯了一声,道:”喜欢,你花心思做给我吃,我都很开心,很喜欢。“ 他可能觉得单说一个喜欢还不够,所以还该配着一个开心,才能体现他是真的很满足。 显然这话赤鹤听得很受用,心里也甜滋滋的,忍不住多喝了两口汤。 她觉得今天这汤,尤其的鲜。 饭罢,赤鹤原想再去看一看金墨,接他的班,但轻轻唤了许久屋内也没人应声,侍仆说大概是金墨乏极已经睡下了,让她不用再挂心,若是有事他们一定立马去叫她。 既如此,她也只好作罢。 一步一步挪在青石板上,月光晒得青石板看起来很凉。她恍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悠悠闲闲的,没半分心事的赏过夜景了。 此刻漫天的斑点正布置得很好,原来好看的夜景并不是崇明宫才独有,遑一时,天上c人间c似乎是没太多差别的。 她正发呆,一道温暖涌进她手心里。 是云汀松松牵着她,掌心里让人安心的温度,她很满足。 未及她开口,云汀便道:“等这事一了,咱们就回青崖山吧。”声音温温淡淡的,十分平静。 赤鹤听他说的是青崖山,竟不是崇明宫,有些疑道:“难道不应该是回崇明宫么?” “你想回崇明宫么?”云汀看着她,补道:“你若早些说你喜欢崇明宫,我就不跟老头子多嘴说青崖山的事,也不会生生惹了个于陌的事情出来。”他这话本是那于陌来做顽笑,却被赤鹤拣了较真:“于陌?青崖山的事,是你” “你一直想回青崖山,不是么?那何必再纠结是谁说的呢?” 云汀望着她的眸子很亮,像极了头顶上的那片斑驳。 她越看他,越觉得心头很暖,手不自禁将他牵得更紧些:“其实不管在哪里,你不在我旁边,我也待得不安心。”她是这么想的,话也就这么说出口了。 “所以,要是你在的话,青崖山也好,崇明宫也好,我都呆得住。”她微微抬眼,更柔声道:“等这事了了,咱们会有大把的时间,我们都可以慢慢来。想去哪去哪,不用急的,对不对。” 彼时她面若粉桃,唇未点朱却是不落而红,看得云汀有些呆。 他慢慢低头,把脑门挨在赤鹤的额头上,轻轻蹭了蹭。嘴角跟着牵出一个笑来: “是,我们会有很多时间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十七章 这种事 赤鹤以为,云汀会有别的房间睡的。 可是好像他回来的太过悄无声息,竟没人注意到要替他重新打扫一间厢房出来。且他还止住了准备连夜替他收拾厢房的侍徒,诌的理由是无需耗心费力,他在赤鹤厢房内将就一晚也是一样的。 将就? 这话说得赤鹤可就不那么乐意听了。 于是给他抖小榻的时候,举手间都是故意磨磨蹭蹭,大有今晚谁都别好好睡的意思。 云汀看她懒洋洋的动作,倒也觉得有趣,顽笑道:“你不想给我铺小榻,是因着想跟我睡一张床么?或许你觉得下午睡得还算舒服?” 舒服二字脱口时,赤鹤莫名的有些耻,回头冲他睨了个鬼脸。 铺小榻的速度一时快了许多。 待熄了大灯换点上小烛灯时,云汀将他一头黑发披散开来。赤鹤很自然的拿过一把绿檀的梳子,细细替他梳整着。又见云汀精神不错,便拈出了掖藏许多天的不解。 “元屏说是你替我求得灵药,可你又是从哪里求得药呢?” 她想知道云汀回崇明宫这段日子,同求灵药一事有没有关联。 若是有,又会是什么关联? 云汀好像动了动嘴,却并没有仔细回答她这个问题,只从她手里接过了梳子,漫不经心道:“天下灵药那么多,自然有就拿来了。” “就如此凑巧?我是怕” “怕什么?”云汀回过头来,凝水一样的眸子把她望着。 她被这双眸子望得颔首:“我怕,自己负了你救回来的命” 命字尚未说完,她便倾身被云汀拉入怀中。这力道柔柔的,却亦很坚定:“你不会负了谁,命这个东西,永远是你自己的。” 赤鹤眨巴眨巴眼,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有些痴:“元屏说,我该惜命。我觉得他说的挺对。又猜着,你该也是这么想的。” 云汀朝她凑近些,眸子里映出她一张精致的脸,他伸手将她唇边的头发拨了拨,又轻声道:“我是盼你平安,盼你能过得好,盼能与我在的长久些。我能把你救回来,亦是我俩有运气。” 恍惚间,这张好看的脸朝自己凑的更近,鼻息扫在颊面上有些缠绵的意思,她正觉得痒,想伸手挠一挠,两片棉柔如花瓣的唇便轻轻覆上。 他的吻很怜惜,亦是步步紧逼的将她拢得有些紧。贴着他的胸膛赤鹤心头一颤,忽然觉得,她心里像是燃了把火。 这把火燃在她与云汀中间,烧得她脑子很热。 她清楚的感觉到她想把自己给他,亦或是说,把他掠夺成自己的。 可是这种事,不该是这个形容吧。那应该是什么呢。 你情我愿。 是了,就是这个。 于是她极大胆的,翻身将云汀覆在身下,长发从她肩头顺势滑落,垂扫在云汀半敞的衣衫上有几分从未有过的媚感。 那下一步呢,该是什么。 有些冷,她是不是该拿个被子。 云汀迷蒙着眼,眸里的茫然不过一瞬。便伸手环着她轻声道了句:“你的肩” “已经好了你呢?” 她分明能看到此时云汀眼中亦是带着火的,只是这火,极柔。 “你觉得呢?” 话间她又被云汀翻覆在身下,还不忘仔细护住她的脑袋,怕她磕着疼了。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怀里人,顺手招来一阵过堂风,叫烛火闭了眼。 赤鹤才明白,原来这风,皆是他故意的。 她有些不服气的攀上云汀的颈子,又觉他顺势躬身凑在了自己耳边,喃了一句:“这种事,还是我主动些的好” 半夜,赤鹤从云汀臂弯中起身,恍觉浑身有些酸痛。 同她一样仅着了件薄衫的云汀此时正睡得香甜,可能是觉察到她起身,环着她的手还不自觉紧了紧。 赤鹤顺从的看向他的脸,屋内很安静,静得可以听到云汀的鼻息声。 回想刚才,像梦一样。 可她确确实实是和这个少年同榻而眠了。 又呆了一阵,她才轻轻脱出身来,临了还不忘将被角同他掖紧些。 夜时还是有些凉,她本只是想起身添口水喝,奈何现在瞌睡却全醒了。最近她总睡不踏实,可能前段日子睡得多了?也未可知。 正想挪回榻上,却又很清晰的听到屋外有什么动静。赤鹤偏耳过去,将这声音听得实在。遑想起金墨白天也是说听到了什么动静,一时紧张起来——难道是幻瞑界的人又回来了么? 这想法冒出的瞬间自己先是打了个哆嗦,赶紧抽了件外衫就想出去看看,然才走到门口,脑子里又很合适宜的响起元屏的话。 嗯看一眼就回来,她会很谨慎的。 空地上赫赫然站着的,倒确实是幻瞑界的人。 只是这个人,好像并没有太大的杀气。 透过月光,那人手里缚着的铁爪有些骇人,赤鹤被半夜清冷的风吹得缩了缩身子,有些不解的朝这人影走过去,并道:“你是来救肖澜的么?” 平楉望着她的眼神带着些情绪,只摇了摇头:“若是我自己,是不会想救他的。” 他这话赤鹤听不太懂,猜着大概因为肖澜是幻瞑界的重臣,上头施压,所以他要受累跑这一遭? 其实他是个挺懒的人,救人这种事他不愿费力气? 大概是这样的吧。 平楉见赤鹤不应声,还一脸茫然,便又补道:“他将你重伤,押进金塔是他活该。” 这话赤鹤倒是听懂了,是因着肖澜伤了自己,这眼睛的药效就不好了,药效不好,平楉又得耽搁一阵,所以说他活该,所以他今日才没杀气。 嗯,因祸得福,这也算的吧。 “呐。” 她还在愣神,平楉就递过来一个小小的药匣子,且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望着自己,借着冷光,她倒觉得这双眼神十分的有温度。 于是讷讷的接过药匣来,凑到鼻前闻了闻。 “把这药吃了,好好补一补眼睛。”平楉见她且疑且奇的样子,忍不住道:“你怕这药有毒?难不成我还会害我自己么?” 被猜中心事,赤鹤有些尴尬的掩面刻了两声。是啊,他为了自己这双眼睛,断然不会做出格的事的。 可这药 赤鹤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把这药收下,平楉已经转身准备走了。 “等等!” 她还有话没问完。 “白日里有人听见这附近有动静,亦是你么?”赤鹤没说那个人是金墨。 平楉听她这么一说,原本还很平静的脸一时拧起来,怨道:“这鹿晨山下得禁制也颇多了些!我白日不便出面,险些被人发现。” 经了肖澜一事,鹿晨山的守卫确实比原先厚了许多。所以这位鬼公子,是白天就想把药拿给自己了? 赤鹤不自觉将药匣捏得紧了些,心叹真是亏着这双眼睛的福,自己还能感受一下平楉的费心良苦。可见这药,非但不是毒药,或许药效还十分的好。 她兀自感慨,平楉却催她快些回去,毕竟她穿得太少,平楉好像也忧着她的身子骨耐不耐得住子夜的寒风。 赤鹤讪讪往回两步,却见平楉还站在原地。 她蓦地想起平楉还未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遂又脱口问道:“大半夜的,金塔的守卫是不是也弱了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平楉的药 既然他好心给自己送药来,不管这初衷是什么,毕竟也还是惠己的事情,且搭着上次玉坠的事情,先不管理这一字如何,于情面而言,自己也是该提醒他一声的。 “那个金塔,是封魔用的,你知道么?”赤鹤的意思是,他也是魔,若是入金塔救人,怕是自寻死路。 而且,原本他俩就是敌非友。莫说金塔里押着的是肖澜,哪怕就幻暝界的寻常鬼仆,她自然也是不能装作没看到的。 平楉轻轻点点头,应了声:“我自然是知道的。” 他嘴上虽说着知道,但赤鹤却总觉得他不知道,需要再提点提点。于是将衣口紧了紧,又道:“咱们是两个立场,你救你的同门自是你的道理。不过”她拿捏着用词,想尽量把话说的轻一些。 “道不同,我懂的。”这几个字脱口的时候,平楉眼底好像流过一分哀婉,但这分哀婉转瞬即逝,赤鹤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没能看清明。 她猜着,难道是肖澜与幻暝界的过节太深?所以平楉才既哀又气,嘴里说着不想救他,但实际上他很惜才? 惜的还是一个原本与他不同道的才。 平楉见她没什么反应,心头先是叹了口气,又踏身御离地面,寒声道:“我不过想要我自己的药引子质量好些,你不用太多顾虑。该打便打,该斗便斗,没那么多拘束的。” 她还想上前问他一句,就被掀起一脸的灰。遂下意识的伸手遮一遮口鼻,等再回过眼来,哪还有平楉的影子。 赤鹤怔在原地,望着金塔的方向有些僵。 或许因着她近来脑子迟钝,平楉又走得太突然,这一时居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知道指尖一直在无意识的绞着衣面,直绞出几道皱痕。 完了。 她还觉得她俩聊的挺起劲,能拖一拖他来着。 他定是冲着肖澜去了。 幸得子夜风寒,将她吹回几分清醒。腰间的红绫随风动了动,当即踏了个身就紧追着平楉而去。 平楉御得极快,而她追的也不慢。二人几乎是前后脚的距离相继落在金塔前。 踏到地面的时候,赤鹤还很应景的连打了两个喷嚏,眼下空旷,这喷嚏倒显得很响亮。 随着这声喷嚏平楉旋回身来,见她还是只着着两件薄衫就兢兢站在那儿,一身素色十分的清冷,但配上腰间的红绫倒缀出些许灵动来。 平楉看着看着,眉头处不由得凑起一个团来。 “你跟来做什么?”他的声音在冷空里显得尤为深沉。赤鹤搓了搓自己的臂膀,搓开一些寒意,心道我跟来做什么?这委实是句废话。 所以并没有理睬他,而是直接闪身至他前方,忍下了打着冷颤的牙齿,克制道:“这药,还给你。” 话罢她将将药匣子抛还回去,平楉抬手接住药匣。圆润的木壳上还余着她的温度,在寒夜里分外明显,他自然就将药匣捏得紧些。 他们到底是殊途不同归的。 连给她送个药,都要考虑这么多的嫌隙。 “我不能让你把他救走。”赤鹤默默抽出了腰间的红绫,缚在手上。失去了红绫束腰,她的身形却愈发显得单薄。 平楉的手指在药匣上细细摩擦着,感受着她残余的体温,无奈道:“你觉得你拦得住我么?” 他朝她近了一步,她亦同退了一步,十分有自知之明的摇了摇头:“我拦不住。” 平楉缚在腕上的铁爪顿了顿,他以为依着她的脾气,她会说个挺犟的话出来。 然沉吟片刻,赤鹤又抬起头,语气极为无奈:“拦不住,大不了一同进去。” 彼时眼前这双赤金瞳里,黯失了光泽,却像是凭空拈出来了一个无底洞,直直让平楉陷在里面。 若现在真的要取她的眼续命,他是不是还服得下? 赤鹤无奈的,一是荒唐入塔的事。另一嘛 她哪知夜半口渴会生出这么多事,衣服也没仔细穿够,现在她,是真冷。 思到这层,又很克制的打了个哆嗦。 “你回去。我不想同你打架。”平楉收回眼,将头偏向另一处。再不管她,便踏身往金塔的最高处御去。 金塔的顶端布着许多护塔的结界,在这夜里显得有几分煞人。 他捏了个诀,正准备破这几道禁制,忽而腕上被一红绫攀上,缚得很紧。 顺头望过去,除了赤鹤还能有谁。高处的风更大些,然她好像冷得十分麻木了,瞳里亦没有了半分情绪,只抽紧手上的红绫,阻止他下一步的动作。 “说实话,你在流心岛没有伤我,反出手救了我几次,再算上夫人的玉坠,我很感激。“赤鹤手上力道没有放松,该是很怕平楉破了禁止。 “我也想过如何报你这份感激。或许是下次,你有个思念的人了,我也同你带个信物回来。又或许你落了什么难,我能有个机会救你一救。但决不能是这一件事,你不能劫他走。” 赤鹤觉得自己已经把道理讲得很明白了。若真的动手缠斗起来,他们自然是谁也怪不得谁的。 平楉望着她,越望越深,问道:“所以你才不接我的药?所以你很怕与我再有过多的瓜扯?”大约配着塔顶的风,赤鹤居然从这话里听出了凄凉的味道。 他觉得我不吃他的药,眼睛就不会好。眼睛不好,他就治不了病。 所以他才话间许多凄凉的吧。 那这么说,倒也挺对。 于是她点了点头,应了声是的。 点头的后一刻,她明显感觉到被红绫缚住的那截手腕颤了一颤。不过未待她深究,平楉便反缚住红绫,猛一用力将她近身拉去。 赤鹤一惊,旋身借力避开,红绫落回手上,泛起的微光映在她的面颊上,衬出几分粉嫩。 她不过将将站定,平楉又踏身过来,一来一去之间,赤鹤明显落了下城,稍不留神就反被平楉扣住,且眼明手快的,往她嘴里塞了个凉凉的丸物。 她刚想吐出来,便被平楉封住嘴,沉沉嘱了句:“别吐。” 他的样子没有半分杀气,而那丸物入口即是一阵苦凉,隐隐还带着一阵异香,照她的认知来看,这是枚药丸,还是枚挺好的药丸。 看来平楉刚才,是一心一意的要把药丸塞给自己。 他并没有想真的同自己打架啊。 虽然方法欠缺了些,但归根结底,自己算是又托着这双眼睛的福,受了一枚补药了? 她正细细感受药化入喉而带来的周身爽利,身旁偏又响起平楉的声音: “你亦赠过我元屏的三花丸,所以这药的瓜扯,到此也就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入塔 赤鹤对着他这话想了想,又想了想,遂摇头道:“了不了的,我都不能让你将人劫走。” 见她没有半分要退开的意思,平楉大有些无奈,提脚朝她近了一步,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破空而来一柄长剑生生逼退,惊诧之余话头也只能噎回肚中。 紧接着,便是一件厚袍罩上赤鹤的身,并有一双手拉着她将她往后拢了拢,护在身后。 “大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吹冷风。”云汀话里有些责备的意思,然抬眼间却不忘仔细打量一番她有没有受伤。 “我原先也没想着要跑出来”她将厚袍裹了裹,语气有些无辜。 我若是知道有这么一遭,肯定好好穿件衣裳。 冻死我了。 云汀往她身上捏了个暖诀,淡淡道:“将我一个人丢在榻上,你倒也做得出来。”这话本是怪她此事行得鲁莽,有情况也不先喊他一声就独独冲着来了。 可飘到平楉耳朵里,却成了一道炸雷。 平楉也不知自己究的为何突然就被激怒,或许是云汀这破空一剑太过欺人,亦或许是他自出现就没正眼瞧过自己,未免太过狂妄。 又或者。 是他刚刚与赤鹤的一举一动,是那句“将我一个人丢在榻上”。 大约这些都有吧,生生催得他抽起了腕上的铁爪,运了十足的力气径直朝着云汀攻去。 没等赤鹤提醒,云汀就已接下他的铁爪,将他引至金塔的另一方缠斗起来,兵铁火热之下,好像子夜都没那么凉了。 “赤鹤闪开!” 忽而云汀一声喝斥,赤鹤连忙闪身至一旁。平楉眼见偏手也及时克制住挥出的法决,然这法决虽未伤到赤鹤,却是且沉且重的落在了金塔的禁制之上。 云c鹤二人一惊,眼见着那道禁制受此一击黯淡了些许,却并没有破。看来受此一击该是没什么事。可赤鹤亦提起心来,战战兢兢的守在禁制旁寸步不敢离,生怕这禁制出了什么差错。 眼见着禁制无事,二人又酣斗起来,赤鹤观了一阵,却越来越摸不清平楉的路数。 他到底是来和云汀打架的,还是来破塔劫人的? 怎么感觉云汀一出现,他好像就忘了金塔的事了。 若如此,那他俩得打到什么时候去。 于是她往前踏了个身,想上前劝住二人,最好是将平楉劝走,他二人也别再打,此事到此为止最好了。 可她不过将将踏起,原先黯淡下去的禁制却忽而异光大盛,未等她缓下一探究竟,随着那阵异光又突传来一声巨响——金塔,从内部破开了。 赤鹤惊呼一声,云汀亦是大惊,却眼明手快的挥了个护身罡诀罩在她身上,这罡诀将将施定,塔内又传来一股极强的吸力。赤鹤受抵不住,直直被这道吸力引坠入塔中! “赤鹤!” 云汀赶奔过来,却还是晚了一步,只得紧随其后跃入塔中,径直追着赤鹤跌落的方向加速坠去。 塔顶一时安静下来,平楉喘着急气站在破口处,有些不明所以。 这金塔的禁制难道如此之弱?他不过错落一招就能将其破开? 那又何苦能困住肖澜呢? 又或者,在他之前,早已有人来过?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不得而知。脑子里偱回正事,提了口气依样跃身踏入金塔。 也不知穿过了多少层回廊,赤鹤终于摔在金塔的某一层平面上,虽有云汀的罡诀护身这一摔没有伤及筋骨,却还是把腰背震得生疼。 她摸索着爬起身,大致扫了一眼。 金塔内倒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漆黑一片,竟是亮着些烛火的。没待她将四周景致瞧个仔细,身后便传来一阵闷沉的落地声,紧伴着一声呼唤,她就被云汀环住。 本来她还挺怕,可这会她却不怕了。 云汀抱着她慰了两句,才将她松开。所幸他二人皆没有受伤,只是平楉亦不知去了哪里。他俩是在金塔的第几层也不知道,只能遑遑往前探。 这一趟入塔实在是入得有些奇。且肖澜是被封在塔的最下层,若他挣脱束缚破塔而出,也该是破的最下层。 而刚刚却是顶层的禁制破了,难道真是被平楉偏手击破的? 他想不通。 这金塔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层,越往低层处走,越发觉得戾气极强,且一路上偏是冷冷清清,见不到半个人影。 赤鹤望着身旁一直凝语的云汀,有些揶揄道:“这封魔的金塔,咱们进来,会不会也被封在里面?” 她心里委实有些没底。虽说怕是不怕了,可若是要长久的被困在塔里 那人生,不,猫生也算是无望了。 云汀转头望着她,将她牵紧些,反问道:“不然你觉得,金墨为何提醒你离这金塔远一些?” “” 是的,金墨确实提醒过她。 可她还是心不甘情不愿阴差阳错的靠近了。不仅靠近了,她还进来了。 赤鹤动了动嘴,可能是还想接一句什么,却被眼前一亮带走了话头,好像是从他们面前掠过去一个什么东西。 难道是平楉? 二人提速追去,这东西飘忽不定却是速度极快,二人合力相迫,终将这东西在墙角处逼停。 可好像就是一束普普通通的白光,无声无息,亦没有什么生命迹象。更像是静止了一般,就如此黏在墙角处。 赤鹤看得有些恍惚,遑一时倒觉得这道白光十分好看,脑内空空,不自觉想伸手去碰一碰,却被云汀连忙止住。 “别碰。”他拉住赤鹤的手,并依着她后退了一步。 可这光似乎很有吸人眼球的本事,赤鹤身子虽然后退了,一双眼却是怎么也挪不开。只喃喃附和着嗯了一声。 云汀见她这幅样子,知她是没有戒备被白光勾住了心神。好在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寻个事情激她一激,把注意力唤回来就是了。 于是他揉了揉自己凉得像块冰坨子一样的手,觉得这温度很好。缓缓扶上赤鹤的背,见她并没什么反应,干脆一鼓作气直将手攀至她雪白的颈窝里。 他的手很冰,而赤鹤的颈窝却很暖。一凉一暖下激得赤鹤像被火尖烫了一般回过神来,缩了缩肩颈颇有些讶异的看着他,好像下一秒就要破口一句胡话。 “醒了?醒了就好。”他克制着嘴角的顽笑,截住她道:“这些小东西,是因塔内的煞气而生。专靠引人致幻后吸食他人的元神而活。我们这一路走来没看到什么人影,多半都是被它们吸了个精光了。” 赤鹤顺着云汀的叮嘱定了定心神,咽下了尚未脱口的胡话。她刚才确实是没注意多看了白光两眼才失神来着。因她最近总容易愣神,想来大约是近来定力不够,要么就是这白光也忒厉害了。 云汀牵着她的手动了动,催促道:“离塔底不远了,你还走得动么?” “嗯,走得。”赤鹤点点头,应道:“咱们可走得快些,万不能让肖澜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下注 塔底的景象,让他二人愕然。 肖澜一席玄裳立在塔底的中央,悠悠回着神。好像这塔,不过是他自家后花园一般。 云汀记得当时肖澜被押入金塔的时候,周身皆是被咒条缚住的。 可现在那个戾气十足,目中无人傲然站在那的肖澜,身上哪还有咒条的影子。 他此前之所以有自信能制止此事,就是因着有那些咒条在,肖澜的能力能被克制个十之。 可依着现在的状况来看,似乎并不如预想中的有利了。 平楉顺声向他们望过来,眼中十分的清冷。云汀迎上他的眼神,下意识的将赤鹤掩在身后。 他可没忘,这位鬼公子,还心念等着赤鹤的眼睛治病的。 端不能让他钻了空子。 他们没上前,肖澜二人亦没有动作。双方就如此僵持着,气氛一时凝滞下来。 云汀脑内百转千回思虑着今日这一局该如何应对。或许他能与平楉打个平手,又或许他能稍稍胜出一截。 可肖澜呢? 就算他二人合力,亦不是肖澜的对手,莫说眼下要对付的还不止肖澜一个人。 不过若是他们能拖延一阵,拖到金墨他们赶来施以援手,或许还有机可解。 夜风透过缝隙溜进金塔,吹出几分萧瑟的声音。赤鹤向塔外张目一眼,猜着或许明天又是个阴雨天。 肖澜带着满满的不屑扫了一眼云汀,转眼又对着一旁的平楉道:“我说你怎么磨蹭那么久,原来是碰上对手了?”他把这话说得十分嘲讽,像是往火苗上浇了把油,熊起平楉一腔愤懑。 “他?还不够格!” 受肖澜此话一激,平楉踏了个身,直直朝云汀攻过来。 铁爪一出,寒戾尽现。云汀也不示弱,抽起长剑便提气迎上。 在旁人眼里,平楉的一双眼的死盯着云汀不放的。 可肖澜是什么人物,见了那么多世面,他早从中看出了门道。 平楉的目光,分明从一开始便是越过云汀,直直望向他后方的。尤其是在受激之后,这道目光更是浓烈。 而云汀的身后,自然是被掩起的赤鹤。 肖澜有些意犹未尽的瞟了一瞟,牵笑道: “有意思” “肖澜。” 他正牵着笑意,那个原本站在云汀身后的素衫已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跟前。 那日被自己打成重伤,她竟恢复得如此之快? 肖澜居高傲然的看着她,挑了挑眉,道:“听说你身负九命,原来是真的?” 他话是调侃,想来也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目光都未曾在她身上多停留一分,好像她都不值自己放一放眼。 赤鹤又朝他凑近一步,伸出一只手,从容道:“拿出来。” 她其实也挺奇怪自己为何站在他面前半分怕的意思都没了,非但不怕,还有些不迫。大约因着自己在他手上伤过一次,所以偏有些无所畏了。 “你这是在跟我说话?”肖澜睨着眼,语气有些犯冷。 赤鹤抬眼定定望着他,笃定道:“把梁九儿的生魂,拿出来。” “嘶——”肖澜啧着舌,摇了摇头,不屑道:“你叫我拿,我便拿,如此我也不要在三界混了。” 他踱步到另一旁,看着酣斗正激的二人,目中闪过一丝兴致,回头对赤鹤道:“不如这样吧。” 话落,他从袖中唤出一把古琴,那古琴色泽沉润,通体灵韵非常,不过一恍眼的瞬,赤鹤就认了出来。 琴姬。 她不禁动容——离琴姬一事,已过了那么久 肖澜缚琴在手,对着二人挥出一串音诀,这音诀燥耳,二人皆是一震,随即被一波煞猛的音浪双双束定在原地,皆动弹不得。 “你做什么?!”赤鹤激动,抽出红绫就欲上前,肖澜回身朝她伸出一只手,示意她止步。 “我不过想与你,下个注。”他那双比女人还柔美的眼睛此刻更是妖娆到极致,古琴入袖的瞬间,他抬手激起一个法障。 “我真的很好奇,九命猫,是不是真的能死九次?你若能安然出来,梁九儿的生魂我依还你,你要是出不来嘛”他理了理自己有些皱褶的衣衫,沉吟间身后传来平楉的喝斥,他笑了笑,又道:“我不过是嫌他二人碍手碍脚,你放心,他们并不在咱俩这一注内。” 随着那道法障施毕,从四方腾飞出许多跳跃的白光。 就是适才,会勾人心神的白光。 此刻正像江潮一样像他们这边涌来,赤鹤心惊,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原来肖澜说的,是这个。 “你说话可算数?”赤鹤一张脸被照得煞白,她能听到不远处云汀的呼喝,但她现在脑子很乱,这呼喝她听得不甚分明。 肖澜笑了笑,朝她抛来一个袋子。 缚魂袋。 梁九儿的生魂,就在里面。 “你出来,就可以带走。出不来嘛,却也怪不得我了。”男人芸芸席地坐下回神,他恢复得还不大好,此时出塔不便,倒不如用这白猫下个注打发打发时间。 缚魂袋被赤鹤捏在手里,遑觉得有些不真实。她握着布袋的手紧了紧,不由向云汀看了一眼。 平楉与云汀是在同一个方向,这一望或许指向性并没那么鲜明。所以她目中的无奈,还让平楉跟着黯了一黯。 云汀眉头锁成一个结,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而下一刻,汹涌的白光就像是饿了许久的野兽一般,以激起汹涌的架势猛朝她淹没过来。 赤鹤只觉眼前一亮,彷如双目失明,整个人被笼罩在一汪雪白得刺眼的世界里。 原来白光里的世界,是这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虚渡 四下再没了喧闹,周遭的事物也都看不到了,白茫茫一片雪一样的天地,这片光白的世界就只有她一人。 她抬眼茫然的张望着,这天地不光景致是空白的,连声音都是空白的。若不是自己的呼吸声在此刻分外明显,她倒真要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这便是白光引入的幻境么?倒是真的和流心岛大不相同。 赤鹤往前走了两步,触地时脚下的绵软十分不真实。然她虽深知这是个幻境,却总有股疲感赖在心头上,驱不散,也不想将它驱散。 若照云汀的说法,这阵疲感该是白光在吸食自己的元气吧。那她应该提个精神的,寻到出口出去才是正事。 这想法拂照过一时,却又被心头的那阵疲乏沉沉压了下去。 她摇了摇脑袋想让自己清明些,却是如何也振作不起来。灵台更像蒙了层灰雾,对这白光如何,已经毫不在乎了。 她闲闲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汪雪白好像没个尽头,亦没有边。走了许久,她好像还留在原地一样。 看来走和没走,其实都是一样的。 这想法一浮上心头,她觉得自己眼下很受用一个歇息。于是干脆就地盘腿坐下,还想闭着眼睛养养神。 “你这个娃娃,不想出去了么。” 一声飘渺传来,在这空荡荡的世界里更如幻觉一样。赤鹤举目想寻声而去,却是根本找不到方向。 好在这声音并不骇人,彼时她灵台混沌,只温温的应了一句:“想出去。可是我有点乏。” 她的话像落在云絮里,没有前音,亦没有后声。原来自己还能有如此干练的声音。 这话落下,倒是没人应她了。恍惚间,好像刚刚的对话都是她臆想出来的。 幸而身旁传来一阵索索的风声,带来几分真实。 一片白华的境地里凭空长出来块巨石。这巨石生的很没道理,竟是悬离地面的。而巨石上的景致也很没道理,竟横横卧着一位褐衫的男子,一脚搭在另一条腿上,十分悠哉的一颤三抖。手里还把玩着一块不知名的石头,该是块宝石之类,才会被他把玩得十分圆润细腻。 赤鹤此时已是似睡非睡的神态,提不起神,所以见着他也不讶异,还极为倦怠的问了一句:“你不过也是个年轻人,干嘛叫我娃娃呢。” 那人手上玩着的石头没停,偏过头瞧了瞧她,饶有兴致道:“哦?那你觉得我该叫你什么?” “叫我什么我也不知道,或许你比我大些,我该唤你一声兄长?” 赤鹤歪着头想了想,余光瞥见那人面上带着些笑意,便又道:“不过嘛,年岁这个东西,对咱们来说都是虚妄的。大约你比我长个百千岁,我却还是唤你声兄长的。所以称谓什么的,也没好计较的。” 那人哼哼笑了两声,大概是活了那么久,上一个同他说这话的人他已经不记得是谁了。所以乍一听她这套说辞,颇觉有趣。 他迎着白光看了看手上的石头,很是赞同的点点头:“说的对。年岁嘛,辈分嘛,于咱们这些人来说,都是虚妄的东西。” 光白的世界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人块石头而变得更热闹些。他话说完,这世间又陷入一片死寂。 赤鹤拿着他看了一阵,自觉同他说了这两句话,倒是回了些神。恍觉自己还没问他是谁,又为何会在此处。于是起身拂了佛皱褶的衣面,客气道:“你是谁?是不是也是碰了塔里的白光才会同我在这一处?” 她起先没注意到这塔里还有别人,若事实如此,那他是被封在这塔里的?又或者他也是入塔救人的? 男子将手上的石头收入怀中,悠哉悠哉的换了个姿势,望着赤鹤道:“你不认识我,果然还是个娃娃。” “嗯?”赤鹤朝他凑近一步,面露不解。 “倒不是我与你同在一处,是你闯到了我的梦里。”男子似乎很有耐心,亦招招手示意她靠得近些。 赤鹤听话的靠近了,又道:“我在你梦里?可我怎么会” 男子摇了摇头,眉上挑出几分无奈:“或许是巧合也说不定?” 其实要他究个原由倒也不难。只是活得久了,有些事情难免会不愿意深追细节。例如眼下这一事,他就不愿意追个仔细。 赤鹤被他这句巧合巧得有些木,良久才讷讷道:“是啊,或许是巧合,这世间巧合的事情那么多。反正遇到解释不了的,诌个巧合的名头,那就算是能解释了。”她算是自问自答,闷了一会,又重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呢?” 原来这是别人的梦境啊,那他的梦也太干净了些。不像自己,糊糊一梦可从天上梦到地下。云汀说她是心事太多才会梦境繁复。 难道这个人,心里从来不会有事吗? 没心事的人,委实讨人羡慕c佩服。 “啧啧啧,你吃了我的药,我当你多少能有些记性。却还一而再再而三的问我是谁。娃娃见识,就是娃娃见识。”男子有些赌气的又转了个身,仰在巨石上洋洋闭眼。 赤鹤赶忙踱到巨石前,这巨石悬的有些高,她又有些矮,将将能把腮帮子托在上头,细声道:“我吃了你的药?” 男子睨眼看她,喃了一句:“怎么在别人梦里还那么多话” “什么?”这一句赤鹤是真的没听清,还巴巴的把耳朵凑过去。男子却直起了身,这姿势比赤鹤高出许多,可从这个姿势望着她,她样貌又变得十分讨喜。 于是不自禁躬了身离她近些,干脆道:“我是虚渡老祖。想来你这个年纪的,大概也极少听过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你该出去了 “虚渡老祖”赤鹤将这名字在嘴里过了一遍,顺口道:“可惜我向来见识就浅,又算是个刚入门的神仙。若是云汀,你的名号他一定知道。” 说着,她眼底渗出一丝温柔,全被眼前虚渡老祖瞧了个仔细,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点头道:“嗯,前些日子我府上来了个小子,下了个挺大的注,换了两枚灵药走。我看他,倒挺像是有见识的模样。” “药?”赤鹤跟着念了一句,“你是很厉害的神仙么?或者你不是神仙,但你是个顶厉害的炼药的人物?其实这世间,也不一定只有神仙厉害,对么。” 比如幻瞑界的先生,她觉得先生就很厉害。 虚渡老祖看着她不谙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应道:“让你失望了。我归根结底结底还是个神仙。”他顿了顿,跃下巨石来,从赤鹤身旁略过的时候,十分的从容。 “我生于虚妄,渡化自身。所以总能从虚妄之境中找到别人找不到的东西。或许这亦算是一种本事?”这位名唤老祖的年轻人捻着想象出来的长须,露出几分智者的派头。 派头这种东西,一旦你捏出来了,捏得好了,就很有风度。 他风度卓然,赤鹤亦很佩服的点点头,合道:“是!是大本事!” 许是她之前的表现有些懵懂,此番应和就显得很真诚。所以虚渡老祖亦觉得这声应和应得很称心,自然而然的就愿意多跟她说些话。 他又将怀里的石头摸出来,一边摩挲着,一边坦言道:“平常捡些石头,炼个药,倒也打发时间。不过总有人觉得,从我这拿走的,便是好的。”虚渡老祖的身形有些飘逸,赤鹤总觉得这个名字和这个人,十分的对不上号。 比如元屏,活脱脱油盐不进的一张脸,配着个梅林仙君的仙号,就很相衬。 可若是元屏换了个“梅林老祖”的仙号 嗯 是有些方枘圆凿的感觉。 她回过眼来,认真想了想,提议道:“大约是你自己不觉得你做的东西好吧,可在别人看来是个宝贝。” 赤鹤这话似乎引起了他深深的赞同。伸出一根手指来极为认可的点了点,道:“是这个理。自己的东西,自己看不上,可在别人眼里总是稀罕的。” 他嘴角牵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你这娃娃,比来寻我下注的人有意思。” “下注?”赤鹤遑想起,他刚刚好像说了个事。 说是有个小子去找他下了个挺大的注,换了两枚灵药。 他还说那个小子看起来倒是挺有见识的样子。 “总有人来寻你问这要那的,难道不得从中找些乐子么?”他眼神熠着光,该是提到了他最有兴致的事情。 并眉飞色舞道:“此前有个来寻药的,同我下了个注。我予他药,他在我府上同我下十年的棋。可惜这十年过后,这人的棋艺竟然半分长进没有。啧啧,也算我赔了本。”他咋舌叹叹,好像人家注的不是十年,只不过是短短的十天。 倒也不奇怪,活得长了,一天,一年,大约是没多少分别的。 “还有人用这来下注的”赤鹤有些奇,想听他再说得多些。 “有啊。时间c修为c奇珍,都有人用来同我下注。不过也巧,他们想要的东西,我也总都有。”他漫不经心的笑笑,回神又补了一句:“也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形成的习惯。” 最后补的这句很有些无奈的味道。可他越是说得寡淡,赤鹤越是觉得稀奇。 别人终其一生炼不出的丹药,在他这里,就变成了总都有的寻常物件。 还是不当意,不稀罕的物件。 “你这本事也太厉害了!”她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虚渡老祖哈哈笑开,摆摆手道:“今日话说得多些。全忘了时辰。” 他顿了顿,面貌回复平和:“我该醒了,你也该出去了。” 虚渡老祖话罢,这一片原本雪白的世界忽而由天至地的旋起一个黑色的窟窿。赤鹤双手紧紧捂上耳朵,灵台像重压了一阵凉风,她晕得滋起眉头,躬着身整个人陷一片混沌。 而再醒转过来,直直看到的便是那个萧瑟的金塔,耳旁回归了哀鸣的风声,烛火替代着原先的白光——她出来了,还安然无恙的出来了。 眼前是肖澜处变不惊的一张脸。从那样刺眼的世界中退出来,她还有些不习惯这样昏暗的幻境。只觉得肖澜眼底有些暗澹,可能她好好出来了,于他而言不是一个满意的结局。 肖澜挥袖,解了缚在云汀与平楉身上的咒诀。全身失力的一瞬难免会感到酸麻,所以云汀冲她奔过来的时候,有点踉踉跄跄的。 他奔过来护在赤鹤身前,隔挡在赤鹤与肖澜之间,生怕肖澜又坑她一遭。 平楉在原地踌躇了一阵,他本也是冲动的迈出了一脚,但脑内残存的理智将他束在原地。 他过去,算什么? 只能算是敌人。 肖澜白了云汀一眼,嘲道:“我若真想要她的命,是你能挡得住的?” 云汀没应他的话,却也不让一步。 赤鹤在他身后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他没事的。他回头犹豫一阵,才缓缓将身子偏挪开一半。 “无论从前或者现在,你都是个人物。既是个人物,说话就要算话。这生魂是我的了,你不能再抢回去。”赤鹤觉得自己能这么心平不惊的原因,该是他们本就打不过肖澜。 反正也打不过,还不如讲讲道理。 肖澜剑眉一挑,斜起嘴角道:“不错。你其它地方我虽看不上,这话说的倒还中听。” 一旁的平楉颇有些戏谑的哼了一声,肖澜只当没听见,凑前一步张了张嘴正想再说一句什么,就听得由塔顶传来一声厉喝,听声音,应该是苍松长老。 他只得将到嘴的话吞回去,很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可惜啊,他还是来得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醒了要吃面 鹿晨山的秋天雨水很充沛,嗒嗒打在后山的松林间,自也很有风味。 一席粉衫立在门廊下,微微仰起脑袋,望着房檐上结起的雨串出神。 曾经娘子在世的时候,每逢下雨就会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粮粉糊糊,有时是红米粉配着花生米和核桃仁熬出来的,有时又是莲子面配着枸杞熬得。 不管是哪一种,娘子都能把它熬得很香。再细细铺上一层蜂蜜,她能把碗底都舔干净。 娘子看她吃得香,就会很满意的摸摸她的头,慰道:“再热的天,也不能贪凉。吃点热的,不会生病。” 有时碰巧被山神听见,总会既宠溺又不屑的嗤一声:“她?塘里的鱼都被她补完了,谁生病也轮不到她生病!” 思及往事,又是这样开心的往事,她不自觉浮了层笑意出来。 下雨,其实挺好的。 檐下吹过一阵凉风,灌进她领口。她下意识将身子紧了紧,却探到怀内有个什么东西。 是粒透亮的石子,但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看其圆润的程度,应该是被人当做玩宠把了许久,摩挲得很是圆润光滑。 她不记得自己有玩石头的习惯,亦不知这石头是从哪里来的,藏在她身上居然一直没发现。 或许是谁给她的?可她全不记得了。 须臾,由远而近了一串略有些激动的脚步声。赤鹤收起石子回首望去,嘴角的笑意更浓——来的正是素衫的云汀。 云汀面上亦带着喜悦,等走到她跟前了,才开口道:“我以为你会去松林转转,可惜下雨了。”话间顺着她的眼神望向房檐下的滴滴答答的雨串,柔声道:“是不是又发呆呢。” 赤鹤摇摇头,应道:“是啊,本来想去的。不过在这儿呆一会也挺好。” 云汀很自然的揽住她的肩,说回了正事:“九儿醒了。现在金墨正在照看着。” 那夜虽然苍松长老赶至金塔,却还是让肖澜遁了。遁了也罢,还将本就受损的塔顶又糟蹋一次。所以在他们带着缚魂袋回来的时候,苍松长老则领了一干弟子,留下来修复金塔。 好在缚魂袋拿回来的及时,金墨也把回莲灯守得很尽责。生魂回体,倒没费太大的事。 二人走在回房的路上,云汀又念起金塔的事。 “我听说,金塔的禁制,是当年鹿晨山c盘连谷还有崇明宫的几大长老一同下的。可那日我看得清楚,平楉确实是错落一招才击在禁制上,但就这么一下居然能轻松将其打破。实在是” 此事苍松同他都想不通。不过他想不通的,是平楉什么已经有这么强的能力了?明明打斗的时候是丁点看不出来,莫不是他故意不显山不露水? 若是如此,那他有些气。 而换来苍松想不通的,是幻暝界什么时候开始,竟已精进到能破下金塔禁制的程度了。宁信其有,他还得尽快与帝公商讨一番,鸣魂鼎的事再拖不得。 自从回莲灯撤下以后,这间屋内就燃起了醒神的苏娥香。赤鹤他们踏进屋的时候,一眼望去,梁九儿虽不说面色红润那么夸张,可到底气色是好的。 看来早前她用了自己的血,效力还是挺不错的。 金墨正端着碗薄粥细细喂她,见二人来了,正想放碗起身相迎,就被云汀按下肩头,压回座位上。 “你好好喂她喝粥,分这个神干什么。”云汀淡淡的,示意金墨不要多礼。其实上次取血一事,金墨心有顾虑,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 但云c鹤二人将他视作会好友,不愿因此事徒增隔阂。但也不便明说,也唯有慢慢来。 赤鹤径直走到梁九儿榻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柔声道:“可有什么不舒服?” 梁九儿摇摇头,牵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没事了。现在头已经不晕了,歇两日就好。”此番因提前与鹿晨山的弟子通了气,在梁九儿面前只言昏迷一事,不谈失魂。所以梁九儿还一直觉得,自己是跑得太急磕着脑袋,才会昏睡那么久。 毕竟那天被肖澜扔在法阵里的时候,她也确实磕到了脑袋,在天庭上留了个不太起眼的疤痕。 彼时金墨已经喂她吃完了小半碗薄粥,一边起身收拾着碗碟,一边慨然道:“这次还多亏了赤鹤” 见金墨提及话茬,赤鹤忙截断道:“多亏了我没来搅扰,金墨才能专心护着你。他可好些天没合眼了,不过好在你也很争气。”拦下了他没脱口的后话,赤鹤又朝云汀望了一眼,他倒也心领神会,附和道:“是啊,本来赤鹤急嚷嚷的,亏得金墨,才保得这屋子清静。” 他俩这一来一回听来也十分合理,除了话说的急些,旁的也没听出什么古怪的地方。 生病嘛,本来就是清清静静休养最好了。 话头很成功的引回了金墨身上。看着梁九儿愈发羞红的一张脸,金墨虽被噎得有些茫然,却也沉下,算是默认了。 “我知道的第一眼醒来看到他,就觉得他很疲惫”梁九儿略略低下头,声音软软的,带着几分娇涩,几分感激。 她承着星女的模子,本就生的好看,娇俏之下,一双杏目像缀了星子。 赤鹤轻轻拽拽了金墨,长时间没好好休息本就磨人,加上适才的茫然,他回眼望过来时的呆滞,反让赤鹤有些心疼。 赤鹤不着痕迹的冲他轻轻摇摇头,他了然于心,亦不着痕迹的点了个头。 “好啦,晚饭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么?或者给你熬个补神的汤?”赤鹤扒着指头算算时辰,现在熬汤的话,或许还来得及。 梁九儿摇摇头,道:“我想吃那个面。” “面?”赤鹤不解,从前她生病,娘子问她想吃什么呀?就算她已好了大半,却还是会装着很痛很难的样子,踌躇道:“肘子。” “就是我们将将踏入流心岛的时候,你煮的那个面。”梁九儿抿着嘴笑了笑,赤鹤转眼一想,那天他们到流心岛时辰有些晚,住在杜仲的屋子里,她做了一碗很简单的面。 大约那一夜梁九儿是饿极了,饿急的时候,第一口吃的东西都是好吃的。那她一直记挂着,也不奇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他说的身份 屋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着,衬着雨景,小厨房飘出些许柴火味,十分生气。 云汀在水盆里涮洗着青菜叶子,溅出的水渍染了衣角,他也不自知。正有滋有味的和赤鹤闲聊着,比之前两天,此刻真是难得的悠哉。 赤鹤围着灶台打转,将备好的配菜一一切好,很有情趣的挑了个最合眼的盘子装着。做菜嘛,也要讲究个“色相”。 云汀把洗净的菜叶抖了抖水,又唤赤鹤替他拿个篮子来。 完成了洗菜这么一件大工程,他一时手上没事,便望着赤鹤的方向,随手拿了个切好的萝卜塞进嘴里。 这是鹿晨山种的萝卜,既不辣嘴还很清甜。他咔嚓嚓啃完一截,包着一嘴的萝卜屑含糊道:“你是担心,九儿知道你取了血,对自己昏迷的事情起疑心么?” 赤鹤正将砧板洗刷干净,听他这一问,回过头来望着他,拿着砧板的手机械的控了控,应道:“也不全是。” “不全是?还有什么?”云汀又伸手拿起一块萝卜条,这萝卜好吃,改日讨一些回去,让赤鹤替他泡成酸的,一定很下饭。 赤鹤把手上的东西放下,踱步坐到云汀对面的小凳上,敛了衣裙,补道:“我是不想,让她与我有太多的牵扯。” 牵扯? 这话倒是云汀没想到的。他忖了一阵,虽然之前没想到,但依着她的心性,此时他倒也想得通。 于是伸手将没拣的菜放到他们中间,一边择菜一边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句:“也是。她既是个普通人,能平平淡淡过一辈子,最好不过了。” 赤鹤见他明白自己的心思,有些欣慰笑了笑,顺手也拿起几缕菜芽子,叹道:“与我牵扯太多,不见得是好事。就拿她前身而言,若非星女与我有牵扯,她也不至于来遭这一世的罪”觉察到自己一不留神又提起老话,她悄然没了声音。可能怕云汀听得烦了,还抬头看了他一眼。 可云汀好像并没有腻烦的意思,相反见她不说话了,还意犹未穷的接了一声:“然后呢?” 他乐意听,她自然乐意讲。于是抿了抿唇,继续道:“然后我近来想,于人间而言,总觉得魔是害人的,而仙是济人的。所以大家总盼着自己能与神仙有交集。”她一不留神将菜芽子掰成了好几截,于指尖上沁了些青色的印子。 “可是神仙就都是极好极善的么?比如像肖澜,他也是神仙,可他却能取人皮骨制琴”她咽了咽喉头,云汀亦抬眼望着她。 他的眸子很清澈,让她很放松,一放松,近日来心里想的事情,也就毫无保留了:“再比如我这样的仙,暂不说我一没本事二没身份的,只道与我有了牵扯,到底是害人,还是济人?所以啊,九儿这一世,知道的事情越少越好,日子能过得越平淡越安稳越好,我终有一天是有全身退出她的世界的,留下的太多,也是种羁绊。” 她觉得自己好像为仙许久,却从未做过什么济人的事情。依依沉浸在过去里,深以为自己是个拖油瓶。 或许从某个程度上来说,她这也是一种自私吧。 没有过多的牵扯,她亦不会再欠着谁。 云汀一字不落的听她说完,很有深意的嗯了一声,略略锁眉道:“没本事,没身份?” “啊,是有身份的。我差点忘了自己是个山神。”她揉揉头穴,将指尖的青汁也揉到了额角上。 云汀朝她凑近身,伸手替她揩干净了额角的污渍,正色道:“虽说我不是什么人物,亦不知未完礼的夫妻算不算的上是一个身份。但我想,不管它算不算一个厉害身份,你大概都不会嫌弃至于本事” “你说什么?”赤鹤眼内闪了闪,回望着他。他后话是什么,全没听到了。 未完礼的夫妻。 夫妻这个词,此前她想过,听过,却从没臆过这两个字有一天落在自己身上,会是个什么滋味。 云汀温温的,牵起一个笑:“我说,待事了了,要如何办礼,还得再细细商议商议。”他的嘴角像牵了弯月,映在赤鹤脑子里,好看到了一种地步。 她原来居然觉得元屏是最称眼的。 年少不懂事啊! 明明这个时候的云汀,才是最称眼的嘛! 灶上的水已烧得沸腾,躁动的蒸汽很不知趣地一下又下一掀着竹盖。 云汀从她手里拿过被她揉捏得不成样子的菜叶,打趣道:“再呆一会儿,咱们晚饭喝白水咯。” 她回过神来,心头还在跳着。手上难免有些局促,却逞强道:“喝白水呢是不可能的。若是见着咱们动作慢了,金墨肯定会赶过来亲手为你煮一碗带着落银特色风味的面条。” 她将特色二字落得极重,重得云汀喉咙有些涩。 金墨的面 他暗暗打了个哆嗦,起身将衣领正了正,凛然道:“我觉得,抛开别的不说。我起码还是一个能自食其力的神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十五章 视若无睹 须臾,几碗简单的热汤面就已端盛在木盘中。较之上次在流心岛所不同的,是这次多备了一碗清蒸的肉饼。 到底境况不同于在流心岛,反正食材也丰沛一些,也不见得吃一碗面就够了的。 云汀端着托盘,等赤鹤开了门往出走的时候,却见不远处的练场上,多了许多穿戴整齐,且非路晨山弟子的人。 这波人人数并不算少,在练场上待命的样子很难不引人注意。赤鹤一开门就见着了,不过于她眼中倒没很多惊奇。 她伸手扶了把云汀怕他端的东西太多挡了视线。待得云汀踏出门后,才闲聊似的问了一声:“是有别的门派来拜访苍松长老么?感觉阵仗还挺大的。” 云汀收回目光转而望向她,略略压低了些声音,沉声道:“他们是盘连谷的弟子。这阵仗,只可能是谷主来了。” 原来那些人皆是盘连谷的门生么?赤鹤了然的“噢”了一声,不自觉又朝那群弟子多看了两眼。 这一回细看,她才发觉这群弟子其实以这个距离来看,已能看出名门不俗。想来她年少不更事的时候,初回见着薇萧,第一眼的反应,亦是金枝玉叶c大家闺秀。 追到从前,由先生到山神,对他们而言她几乎都是作为灵宠的存在,从没被如珠如玉的教养过。 她自认她不是个有大远见的女孩子。因着这,她还深深羡慕过薇萧这样的门风。 思及少不更事时,她不自觉笑出声来,复道:“毕竟金塔的事也是与他们有关联的。动静那么大,谷主也该来一趟。” 云汀有些沉默,她一瞬也懂了云汀为何沉默。 薇萧与芷水,是不是也一道来了。 若是来了,不然她避一避? 但能避到哪去?回青崖山么? 她砸咂嘴,一时有些烦躁。伸手拽了拽云汀的衣角:“咱们再磨蹭一会儿,面该坨了。” 梁九儿的屋内,苏娥香只留了余味,这丝馨甜的余味下,气氛很严肃。 不过与其说是严肃,倒不如说是压抑。 而压抑的来源,正是端端坐在房中木桌旁的一位灰须长者。这位灰须长者腰背有些佝偻,或许本身人也矮瘦些,乍一看倒有些单薄。一把胡须十分的长,把他一脸的孤傲配得愈发还有些不屑的意味。 胡子长长的人似乎都有个厉害背景,这位长者背景亦不简单,正是盘连谷谷主——方长老。 此前赤鹤与薇萧有过一闹,当时还在崇明宫,这位方长老吹胡子瞪眼,厉喝要封了她与薇萧的术法,以示警戒。 是了,就是这位方长老,怒气冲天的是他,私下解了薇萧封印,美名其曰追压幻暝界魔孽的也是他。 亦是这位长老,在芷水伤了元屏一双灵鸟化的儿女,被罚如思反谷思过的时候,亦是私私解了芷水罚。 就是这位很护徒的长老,如今沉着张脸坐在他们面前。 二人进屋时皆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云汀彬彬抬出一个笑,拱手行礼道:“晚辈见过方长老。” 赤鹤跟在他动作后头,同样规规矩矩的拱手躬身,恭敬道:“晚辈见过方长老。” 大约方长老是耳背? 亦或是没有听到,又或是如何。 只见他回神一样,冲着云汀挥了挥手,笑与云汀打了招呼:“云汀啊,倒真是许久未见。”他不忘顺了顺须子,目光不偏不倚只对着云汀,而赤鹤那边,却是压根没有要接她话的意思。 如此,赤鹤只能讪讪的收手直起身,立在一旁像跟木桩子般僵直。 “我听我徒儿说,青崖山新晋了一位山神?”方长老说这话时,目光依然没有要落在赤鹤身上的意思,云汀愣了愣,克制道:“请恕晚辈无礼。方长老所问,正是晚辈身旁这” “我随口一问罢了。想来小小山神的位置,多半是个闲职。我自也不当回事。”他挥挥手截断云汀的话,话里有话的样子,好像这屋子里,压根就没赤鹤这个人一般。 云汀有些垂眼,正欲说什么,却感到身旁一道灼烈的目光将他望着。 赤鹤冲他眨眨眼,又很知趣的往一旁退了退,又退了退。她竟然还能芸出一个笑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其实她是觉得,她这根木桩子,已经从头烧到脚了。 她承认她是有些迟钝,但到底眼睛不瞎。 方长老明显不待见她。 不过这种不待见,是因为她与他的门生不合,还是别的原因,她就不晓得了。 毕竟自己幻暝界来历的事情还捏在薇萧手上。 时间一下子过得很慢很难熬起来,她眼见着梁九儿也变得很僵硬,暗暗有些心疼她。 毕竟梁九儿,也没遭过这架势。 或许她此时脑子都还不清明,就从天而降一个方长老。 也是苦了她。 这边有一耳没一耳的听他们寒暄着,另一边,眼睛却总是落在云汀端来的吃食上。 嗯,她心疼的不止是梁九儿。 要是再多说两句,肉饼也凉了,面也坨了。 好在方长老是个有架子的人,花时间和不待见的人处在一起这种事实在不是他的风格。没多寒暄两句,就敛了衣衫出房门去了。 临了,终于舍得多说了一句与赤鹤有关的话:“下次不如将苏娥香换成艾草。灵宠招虫,熏一熏也好。” 灵宠。 赤鹤其实有些愠怒,但知是自己与他的门生有渊源,偏他又是个护犊子的主,若他逞一时口舌之快便罢了,那不如就罢了。 所以看着云汀一时激动准备凑身上前似是想与方长老说什么,她赶紧暗暗拉住了他的衣角,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云汀是崇明宫的身份,不管是好话歹话,都不合在这个时候同方长老理论。 有的事情,多一句少一句,就完全变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十六章 我是不是要当婶娘了? 待房门合上,屋内压抑的气氛才稍稍和缓,赤鹤呼出口气,有些可惜的将面条端起来拌了拌:“出锅时就有些耽搁,现在怕味道不好了。你快尝尝能吃么?若吃不了我再去给你做碗新的。” 彼时梁九儿已恢复了大半的精神,能稳稳当当的踱到桌边用餐了。她接过赤鹤手里已经拌匀的面条,深深闻了一鼻子,虽不知到底与流心岛那一夜的有没有分别,但看她一脸满足,也无需计较这些细节了。 “当然能吃,还香得很呢。”话间梁九儿已扒拉了两嘴面,鼻头沾着些油星子,抬眼对着赤鹤甜甜的笑了笑。 她这笑让赤鹤看得很欢喜。这一餐虽然简陋了些,好在几人吃得倒也顺畅 酒足饭饱,金墨拿出回鹿晨山时顺道买的新茶,又挑了套精致的茶具出来,很熟练的抬手替几人斟了热茶。赤鹤觉得嘴馋,又端来一盆洗好的水果,权当饭后茶话的消遣。 她手上剥着个果子,踌躇道:“方长老是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刚才喝茶的空当,她忽然想到,他们几个瞒着梁九儿的事,未必不会因为方长老的到来而漏了口风。但这话却也不好明问,只希望金墨能听懂她的意思。 金墨耳聪,自然了解她的意思,沉吟一声,顺手给梁九儿拿了捧花生仁,才道:“听说是一早就来的,不过早晨来的时候因金塔事急就先赶去师傅那边了。他们一个年纪的人,好说话些。” 一个年纪的人,自然好叮嘱那些当瞒哪些该讲。 赤鹤晓得了他的意思,放下心来,将剥好的果子递给云汀,云汀刚刚吞下一口热茶嘴里还有余香。就将果子掰成两半,自己留着一半,递还给赤鹤一半。 “我看方长老带了许多弟子来,大概是要常住一段日子。”他擦了擦手上余着的果汁,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金墨点点头,回道:“禁制被破,修复大概需要些时日。” 梁九儿将几颗花生搓去外皮,露出白花花的肉仁,塞进嘴里嘟哝了两下:“这个方长老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么?” 金墨想也没想:“是,厉害人物。” “那我这一病也算是回本了!大人物都来探我的病。”她拍拍手上的碎屑,顽笑似的笑开。 余下三人对望一眼,都默默塞了把果仁在嘴里。 你若是知道自己生的什么病,而这位方长老又是因何来探你的病,这话怕是就说不出口了。 默了一阵,金墨又抬眼看向赤鹤,揶揄道:“适才大概是方长老心情不佳。毕竟金塔才出事。” 赤鹤抬起头来,伴着一个无事的笑,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心叹他真是个心善的弟子。如此还想着替她缓和一下被方长老冷落的心情。 其实说不在意,肯定是假的,她心眼不大,受了别人的冷言冷语,总归会记一阵的。 云汀也暗暗包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很暖和,赤鹤自从上次发了寒疾之后,就很喜欢被他这么捂着。许是怕她心有芥蒂,云汀手上力道重了一些,慰了一句:“他护徒弟,做法确也偏激了些。你且忍一忍,回了青崖山咱们就再不见他了。” 顿了顿,又凑近些同她咬耳朵道:“你觉得委屈,大可在我这悄悄哭一回。可在别人面前,却还是得做出副大度的样子。才不长他人威风。” 卖怂是自己选的。不让云汀替自己出头也是她选的。云汀这番话说得她心头有些暖,劝也劝了,慰了慰了,理也说了。 她遑觉的,或许自己选择卖怂,是最正确的。 趁着心头这份暖意,她很温顺的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润了润口。 其实刚刚那一幕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方长老对赤鹤的不待见。梁九儿也吃够了花生,擦擦嘴接了一句:“刚刚那位师傅,你是不是得罪过他?” 赤鹤听她这么问,只摇了摇头,应道:“我得罪的倒不是他,而是他很得意的弟子。” 于是她拣着重点,将薇萧与芷水的事大致同梁九儿说了一些。 什么伏林呀,思反谷呀,凝冰阵呀。 加上流心岛,以及星女的事。 还有前不久与芷水的一番口角。 巴巴一数,她也有些感慨。 自己倒真的是与盘连谷有些渊源了。 不知不觉,已经经了这么多事情。 连她自己都有些沧桑感。 梁九儿当也是恍然:“原来你与那位薇萧姑娘还有这些故事!在流心岛时便觉得你们不对劲。你与她不对劲,那她师傅看你不过,也难怪了。” 不对劲? 她与她何止是不对劲。 若是一句不对劲能说的明白,那她肩头何苦留下一个刀疤。 咦,不知元屏有没有什么祛疤的仙药?这疤留着,委实煞风景。 夜渐深,几人准备相继回房。有侍徒来报说替云汀收整了一间屋子出来,只是今日人有些多,还没来得及熏香。 彼时还在梁九儿屋内,云汀倒也不臊,哦了一声,偏头看了看赤鹤,便没脸没皮道:“我记得盘连谷来的弟子有些多,不如将我这间房腾出来给他们。” 金墨闻言,从一堆果皮中抬起头:“那你?” “我么,在赤鹤房内将就一晚也还是一样的。”他淡淡的,把将就二字用的何其自然,大约是觉得与赤鹤没了生分,全然没注意到身旁的一席粉衣被他催出了满脑门子的汗。 你说话不看场合的么? 算是白夸你了。 金墨瞬时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攒着了然于心的笑,应着了然于心的话,默默遣走一脸无辜的侍徒。 桌旁的梁九儿本来挺困的,这会儿瞌睡算是全清醒了。巴巴望着脸憋得通红的赤鹤,诧异道:“听说,同房就会有小孩子。我我我,我是不是”她后话未脱口,就被赤鹤结结实实的打断道:“你常识这种东西还是需要再学学。对了,你还不睡么?我可困得很。就不帮你们收拾残局了。” 她这串话像连珠似的说得极快,话未全落地就已遁出了房门,临了,不忘拽着云汀的袖子一同遁走。 望着她溜烟一样的背影,梁九儿呆着眼,讷讷问了金墨一声: “我是不是要当婶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又见“故人” 回屋,关房门。一套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 赤鹤抿着嘴有些无奈的举头望着云汀,眼前素衣的少年郎还颇有些不自觉的带出一抹笑来,压低身子欺向赤鹤,故意问道:“怎么了?” 赤鹤看着他眼中映出自己一张没好气的脸,遂敛了表情,恳切道:“你坦然也要有个地步。我好歹是知羞知臊的人,你” 云汀拧了个眉结,自作无辜道:“你是说我不知羞不知臊?” 他这无辜的样子做得真切,赤鹤一时认真起来,遑觉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正欲解释两句,整个人就被捞进一个绵软的怀抱里。 “我以前也是知羞知臊的,现在嘛嗯,你或许得忍一忍我。”他把头埋在赤鹤的颈窝里,拢着她像拢着一只乖巧温顺的猫。 不过她本来就是猫的。 赤鹤回拢住他的脖子,任他将自己抱到榻上。又见他斜斜卧在自己旁侧,撑着腮帮子很温温看着自己。 适才的不满,竟在这一拢一抱下,全散了。 也是神奇。 她被云汀看得有些不自在,干脆直起身来,起码气势上比他高了一截。云汀的眼也随着她抬起,听她问道:“你在想什么?” “想”大概是有些瞌睡的缘故,云汀的声音有些沙沙的,他换了个姿势平躺下,继续道:“在想,咱们的孩子,会不会也是一只小白猫?” 赤鹤觉得好笑,伸手推了他一下,嗔道:“不是白猫,却还是黑猫吗?!” 在你之前,我亦没同别的猫好合过! 云汀闭着眼讨饶般的笑了笑,沙着声音道:“我自成年懂了情事后,虽也憧想过自己是不是会在哪一天也会遇到个美仙娥” 美仙娥? 赤鹤头一回听他说这样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以为,神仙是不会想这些事的。” 云汀睁开眼睛晲她一回,本想说你以为我是元屏么?却又怕被元屏找到梦里来寻个仇,遂改口道:“我情根未断,怎么就不能想?” 赤鹤敛起笑容,清了清嗓,依着他躺下,哄道:“想得想得然后呢?美仙娥?” 云汀默了默,才应:“我独独没想过以后家里要多一窝猫崽子,且这群猫崽子还要围着我唤爹爹。” 话罢,他恍然想到了什么,戳了戳赤鹤有些瞌睡的脸,认真问道:“你说以后家里,是不是要多备些线团供猫崽子玩?我看你以前挺喜欢玩来着。” 彼时赤鹤眼皮子已经很沉了,却还故作清醒的回了一句:“一两个崽子嘛,要不了多少线团的。” 云汀点点头,应了一声。又戳了戳赤鹤的脸,轻声道:“起来洗洗干净又睡?” 赤鹤迷着眼看了他一瞬,困道:“起不来” “嗯那我背你起来?”说着,云汀的手已经开始往她背上探。 赤鹤依着他的力气直起身来,绵着声音道:“那你背稳一些” 因前日方长老一来是直奔金塔而去,所以鹿晨山的一众小辈还未来得及按礼数给他行见礼。 这日一清早,众人就汇集在正殿,应需把该行的礼补个妥当。 而立列在方长老身旁的一席华服,听说是今晨才徐徐从崇明宫赶来的。 见着赤鹤时,还牵了个笑出来,很熟络的与她打了招呼,赤鹤亦客客气气的回了礼,算是做了件体面事。 行礼过后,众徒退下。按理而说,赤鹤是足以以崇明宫是身份留下来参与他们的议事。但见着方长老脸色不佳,她便很知趣的退出了正殿。其实她向来不喜那种紧绷的气氛,如此也乐得回厢房偷个清闲。 这日没下雨,早晨起了些雾气还没散开。纳着鹿晨山特有的草植味,沁得肺腑很舒服。 她一直想去鹿晨山的松林逛逛,之前碍着雨天一直没去成,现在正是个机会。 本是一路心情欢愉,哪知才踱至后院,却恰巧遇到同是一副清闲模样的芷水。 这种恰巧,也是实在太巧了些。 见着她一席华服的瞬,赤鹤脚上先是僵了僵,僵着要不要上前,或是换个道儿往松林去? 她兀自踌躇,芷水已如从未与她发生过口舌争执一般,热络的上前来同她打了招呼。别人既已主动,赤鹤也只能硬着头皮同她接了话,在后院寻了个地方站定。 其实关系不合这种事,要么就干干脆脆不合到底,要么就大大方方言和交好。最怕就是如此冷一时热一时。 磨人。 譬如芷水今日这般,适才在大殿上她觉得到底的众人都在,她与自己打个招呼算也正常。 现在四下无人,她如此热络殷切,遑一时赤鹤还以为,这是换了个人。 然芥蒂归根结底还是芥蒂,招呼打过之后二人竟都无话。 赤鹤嫌这气氛紧人,想诌个借口遁后山的松林。可刚踏出没两步,就又被芷水唤住。 乍一听,她的声音较之上次在青崖山,竟多了分惹人垂怜的细软: “今日有缘得见仙君,可是芷水又做错了什么?” 赤鹤有些莫名,应道:“你很好啊。” 话罢,身后这声音里的细软,更绵了一分:“那仙君如何急着要走?我听闻仙君从前与我师姐也有些关系。莫不是仙君觉得,芷水比不上师姐,所以与芷水说话掉了身份?” 赤鹤没回头,却多少能猜到她说这话时,是个什么神情。 她亦很想看看,她到底是什么表情。所以徐徐转回身来,带着个客气的笑,应道:“姑娘误会了。”她自知有的时候,言多必失,所以也不愿再多言。 而芷水似乎很在意她的冷淡,殷殷凑上前一步,沉声道:“其实,仙君或许与我有些误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误会?”赤鹤险些失笑,颔首正了正颜色,才又道:“这二字怕是分量沉了些。我不过一介小小的山神,做不到与姑娘有什么误会的。” 她笑意不减,却下意识的,想让自己这个笑,看起来真诚些。 芷水此时堪得上一句我见犹怜。她敛着衣角上前来,举手间皆是弱柳扶风的姿态。 见她踌躇一阵,方道:“实话说,我之前与你口舌相畔,不过是受了旁人的影响。事后细细想来,方了悟师姐才是真的不对。” 她许是没看见赤鹤眼底的莫名,顿了顿又补道:“而仙君你,委实称得上是一个和善的仙君。” 和善的仙君? 大约在她眼中,手上没做过恶事的,都是和善的。 赤鹤微微锁起眉头,接话也不对,不接话也不是,一时干巴巴的,只怔怔应了一声:“啊,这个事。我都忘了。” 忘了是个好借口。任什么人只要带一句不记得,都是无可奈何的。 她以为自己这么说,芷水就不会再纠缠亦不会再将自己带进什么话茬中。 可她到底低估了芷水的心性,听她这一句“忘了”,只是不当意的笑笑,眼角顾盼的风姿不减: “仙君不用生疑,我今日是诚心来同仙君示好问安的。还望仙君且记得,我同薇萧,从来就不是同一边的。” 你同薇萧不是一边的? 赤鹤暗暗提方长老捏了把汗。 你家师且还坐在堂中,此话你说出来,偏不怕气得他老人家病发? 彼时很配合的划过一声鸟叫,赤鹤佯装带耳过去,赞了声鹿晨山良禽灵木众多,不过鸟鸣聒噪,盖了人声。 说直白点,她的意思就是——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芷水流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并没再多言。赤鹤暗暗舒了口气,环顾四周:“最近雨水丰沛,天气亦不错。后山或许长了许多的野菇,想来芷水姑娘,怕是没这个兴致去逛一逛的。” 她想离开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确了。这回芷水倒是未加阻拦,只点头应了应,顺意推辞道:“或许师傅那边,议事已经完了。我虽不受师傅青睐,但这般礼数总该做到位的,仙君你说呢?” 我说?我如何说? 赤鹤干干笑一声,敷衍了一句,直目送着芷水离开,浑身皮肉才舒服下来。 她今日反常,为的是什么? 远处松林的雾霭渐渐散了大半,蒙在清晖中是种不问世的美景。 管她如何,自己不要再招惹便是。不给自己添麻烦,亦不给旁人添麻烦。 她翻手变了个篮子出来,也不知松林内能拾到些什么山珍。于是心头放下芷水的事,悠悠朝后山踱去了。 后山的松林还蕴着层潮气,敞开怀深深吸一口,整个鼻腔都是泥土潮湿的味道,夹着些若有若无的松香味,沁进肺腑让人愈发的清醒。 适才的烦闷,也随着这股味道全散了。 赤鹤走出一阵,才想起云汀怕是寻不到自己。便抬手捏了个递音的诀,夹着松林的针叶带到云汀那边。 这林子也争气的很。没枉费多日的雨水,枯叶间生了许多讨喜的野菇出来。她一路翻翻拣拣,没多时就也寻了小半篮。 此前在青崖山的时候,山神也带着她去刨过野菇。还好那会她吃性上头,没有偷懒。哪些野菇能吃哪些不能吃,她记得还挺牢。 忽而余光瞥见前方的的枯木中该是有个什么东西闪了一闪。踱得近些大致能看到是件木雕的样子。但下过雨的山路不算好走,以至于还没能近身看个仔细。 或许是哪位弟子落在这儿的物件。顺路带回去,也省得人家专程找起来麻烦。 “赤鹤!”梁九儿的声音不偏不倚的从林子远处传来,她大约也很欢喜这片林子,声音里乐呵呵的,很兴奋。 赤鹤亦再无暇顾及那个木雕,回过头提着嗓子应了一声:“我在这儿!” 朝着声音的方向张望一阵,待得能看见他们的影子了,赤鹤才回过头来,想继续去寻那个木雕。 然木雕却不见了。 也再没哪个树根旁是闪着光的。 赤鹤有些遑,难道自己眼花到这种地步了? 她愣神的阵,云汀他们已近至身前。梁九儿连蹦带跳的凑过来挽住她,见她辗转采了小半篮的野菇,觉得十分稀奇。伸手捏出一朵,兴奋道:“这些都是你采的?” 赤鹤点点头,柔声道:“是啊。” “就在这儿采的吗?”她眼里熠出些光来。 赤鹤又柔声道:“对。就在这儿。” “就用手吗?不用施个术法什么的?”梁九儿眼里,已经不是熠着光可以形容的了。 金墨终于看不过去,走上前来拍拍她的脑袋,顽笑道:“你当这东西是变出来的?你自己翻翻枯草堆里,那不全是。” 梁九儿冲着金墨努努嘴比了个鬼脸:“我自小就生在落银镇,从没去过别的地方。落银镇那里虽说也有林子,但从来没人带我去摘过野菇。老爷也不许离开酒馆太长的时间所以” 提起旧事,她眼底原本的神采奕奕,却黯淡了一些下去。 落银镇的事虽过去一段时间了,但她还是念着酒馆的。 赤鹤反挽住她的手,撇开话茬提议道:“你来鹿晨山比我来得早。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不如你细细跟我说说?” 梁九儿确实因她一话来了兴致,自豪道:“这个嘛,你确实就不如我知道的清楚了,比方说他们南面还有个池塘” 两个人互挽住往前走,你一句,我一句,时不时蹲下来刨两个野菇,倒很合乐。 梁九儿亦没再提落银镇的事,如此把不开心的话引开,正合赤鹤的心意。 云汀与金墨就慢慢跟在后头,商谈的多半是关于金塔的事情。 日头渐渐晒起来,虽说时值秋日,但这太阳却依然很给面。且在这林子里,好像还更潮闷一些。 赤鹤想去前面探探,顺手将篮子递给了梁九儿就只身走了。 没了管束,梁九儿撒欢似的开始往篮子里胡乱扔一通。金墨眼睁睁看了一时,终于忍不住担忧道:“你别见着长成那个形容的就捡,有的野菇也是有毒的。” 他话将落,梁九儿已拔了一朵野菇出来。 “喏,譬如你手上这一朵,就是实打实的毒菇。” 啪,梁九儿手里的野菇掉了。 伴着一双楚楚无辜的眼神,把他望着。 这画面云汀看着有趣的很,上前拍了拍金墨的肩,说道:“你从没教过她,她如何认得?” 见有人为自己帮腔,梁九儿一时变得很有气势,重重点头道:“是啊是啊,你从没教过我,干嘛说我?” 金墨无意争辩,一边引着梁九儿往前去,一边嘴上认输的赔笑道: “好好好,是在下的失误。大小姐请往前走,我一样一样教你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这唱的是哪一出? 赤鹤探路回来,张头望向他俩依依而去的背影。一高一矮,一闹一静,怎么看都很合眼。亦心满意足的挪出一个笑来。 云汀顺势伸手轻轻拢了拢她的肩,柔声道:“如何?” 她目光转至身边的少年,遑忆起初时元屏对她说,梁九儿的良缘近在眼前时,她误以为元屏说的是那个人是云汀,还暗暗纠结了好一阵子。 再一遑,这些都已经是过去事了。 赤鹤嗯了一声,将装野菇的篮子递给他,喜道:“就是觉得他俩很登对。虽我也不大记得清他二人是什么时候看对眼的,但缘这个字嘛,向来是这个样子。你说呢?”云汀携着她往前走,伸手捞了一把草堆后隐隐冒头的野菇,叹道:“是啊,多亏了落银镇上那碗面。” 如果那夜他们没有去吃面,或许会一直等到第二天才去酒馆? 若果真如此,可能一切都晚了吧? 赤鹤此时心情特别好,芷水的事情早忘到天边去了。不自禁哼出两句小调,声音也柔了很多:“你喜欢吃野菇汤煮的面条么?一会儿回去切上半只鸡,掺了野菇炖上,咱们晚上吃如何?”她踱到云汀前面,盈盈看着他,转又负手道:“不过顿顿都是面条,也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了。或许咱们就不煮面了,再炒两个小菜配上这个鸡汤,也能下米饭的。” 云汀眼底溢出一些温存,应道:“好。” 赤鹤又问道:“那米饭掺了红米煮好不好?” 云汀又点点头,牵起她的手包在掌心里:“好,都好。” 自古夕阳秋更好,敛敛蕙兰中。 每天夕照时分的鹿晨山,山映斜阳,总能适宜的抹出一分茶色添在云上。 小厨房中,梁九儿跟在赤鹤手边与她一起操持着。而云汀和金墨眼见自己插不上手,干脆相携着回屋里杀两局棋去。 锅上是炖得喷香的鸡汤,旁的倒也不用费心做什么菜。梁九儿将菜篮子里的东西尽数倒出来,想趁手里有空提前将菜挑拣好,也给下次饭时省点事情。 早先提着篮子时就觉得有些沉,这会随着野菜尽数控出,一个石头样的东西也跟着掉出来,掩在一堆青翠下。 梁九儿咦了一声,伸手拾起那个物件,却见是个木雕的小人,这小人的眉眼雕得栩栩如生,衣着纹缕也刻得十分精致。 最巧的,是在小人的腰上,还细心雕了一个香囊。 美中不足的是这木雕上染了些污泥,看起来没甚光泽。梁九儿左右翻转看看,喊了赤鹤一声。 “这个木雕真好看,是你的吗?”话间她不忘晃晃手上的东西,赤鹤回过身来,一脸茫然。 木雕? 是了,她想起来了。 今天在山上确实看到个木雕来着。 她把手上的水汽擦干,摇摇头向梁九儿走过来,边从她手里接过木雕,边道:“这或许是我今日在山上看到的那一个。我本想着大约是哪位门生出游时落下的,却忘了捡起来你从哪翻出来的?” 原来这个木雕长这个样子,如此妙巧的手艺,也不知出自哪位匠人之手。 “你没捡吗?可是它就在篮子里呀!”梁九儿摇了摇篮子,赤鹤顺眼看过去,没有当意,将木雕递还给梁九儿,推测道:“或许是云汀他们半路捡到的吧。我也没时时跟他在一块,所以这个可能还是有的。” 她笑了笑,彼时锅上的热水已经烧开,她忙过去将洗净的野菜倒入锅里焯一回。手上不得空,亦不忘提醒梁九儿一声:“你若有空不如将它洗刷干净?回头问问是谁掉的,也省的别人再费心寻一次。” 在水中渐渐褪去污泥的木雕显露出它原本的颜色。该是新木制的,颜色不深,闻来还有股新木的潮气。 梁九儿拿着木雕来回翻转,越看越喜欢。私想着待寻到木雕的主人,一定要亲自找他问问,这是从哪位匠人手里求来的?可否带自己也去求一个。 赤鹤已经把野菜焯熟沥出锅来,盛在一个陶碗中。浇上带点辣味的凉拌汁,夹了一小筷头递给梁九儿尝了尝,看她还算满意的样子,该也是清新爽口的。 如此一餐简单的晚饭也就做好了,梁九儿大概是久病体虚,饭量不小。金墨就着她饭量变大的话茬与她调笑了两句,这餐饭在二人的斗嘴声中,亦吃得欢快。 然欢快不多一时,又被不紧不慢的敲门声打断。 时开门,眼前是芷水一张顾盼风姿的脸,搀着长须的方长老。 赤鹤愣了愣,下意识的就想往内里避避——毕竟这老头子不待见自己,省得自己在这儿还碍他的眼。 觉察到赤鹤的动作,芷水慌喊了她一声。 “赤鹤姑娘,请留步。” 赤鹤以为自己听错了耳,很怀疑的伸手朝自己指了指自己:“我?” 大约方长老最厌别人犹豫不决的样子,赤鹤一磨蹭,他更是十分看不顺的睨了回眼,才道:“出来说话。” 方长老的声音干干瘪瘪的,冷得赤鹤暗暗打了个噤子。云汀亦起身想同她一起出去,却被赤鹤默默拦下,慰了他一声,独自一人讪讪跟出去。 天色已经有些将黑的意思,把方长老的背影勾得愈发阴沉。 赤鹤同芷水跟在他身后站了许久,他不说话,二人也不开口。 就在赤鹤觉得自己的腿已经有些麻的时候,方长老终于舍得清了清嗓,开口道:“我听芷丫头说,她跟你似乎有些过节?” 哦,这是来理事来了。 方长老开门见山,只是这山开得让赤鹤有些措手不及。 就在她犹豫是说有还是没有的时候,方长老又正声道:“这丫头自小受我的看管少,若是得罪了你,不知我这老头子,能不能代她同你说声抱歉啊?” 赤鹤讷了。 这唱的是哪一出? 不兴师问罪,居然,居然还赔罪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道歉? 赤鹤慌忙摆了摆手,然方长老因背对着她所以压根看不到她局促的样子。她只得又客气:“方长老此话,真是折煞小徒了。或许是有些口角误会不假,但我未曾搁在心上,也还请芷水姑娘切莫挂怀。” 如果芷水不出现,那她确实是不愿想起这件事的。 “哦?那就再好不过。”方长老听她松口,十分满意的回过身来,脸上是一个难以捉摸的表情:“年轻人嘛,难免有些小打小闹的。” 赤鹤提了提嘴角,应了声是。 她乐的,是方长老这句,小打小闹。 话落,她的臂膀又从另一边被人挽起,同时有人提着嗓子在她身畔说道:“其实师傅根本无需来这一躺。今日堂会过后,我与小仙君聊的也算愉快。” 她声音带着几分乖巧懂事,但总让赤鹤觉得,这话,是在故意说给谁听的。 芷水眼角带笑,继续道:“不过师傅惦记我,总怕我又惹些不该惹的事。这回真真受益的是我,劳烦的,倒是你们了。” 赤鹤带眼看过去,眼底流出一分佩服。 这是怎么了?白日里芷水才说方长老并不青睐于她,现在又说方长老很是惦记她? 莫不是吃着有毒的野菇了。 不过徒弟吃错东西也就罢了,你个做师傅的,也一起吃错了。 先前你护的,不是薇萧么。 不容赤鹤多想一阵,面前的方长老却已十分满意的笑出声来,目光落他极为得意的后生身上,欣慰道:“盘连谷与崇明宫,本就该是素来交好,融洽和美的。不成气候的事情,过了也就过了吧。有的事情嘛,容后再提也是一样的。” 方长老两句话把赤鹤搞得有些木。 什么是不成气候的事?什么又能称作“有的事情”? 方长老又要提什么? · 这么懵懵懂懂的,赤鹤就回到了刚刚吃饭的房间。 一进房门,梁九儿就急切切的将她迎到桌旁坐下,又把自己的圆凳拉近些,虽然是一脸好奇,但念着金墨提醒过她要委婉克制,于是踌躇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方长老同你说了什么?我见他身旁还站着个弟子,是不是他们又欺负你?” 嗯,好像她委婉半天,也没委婉出个什么成果来。 金墨心内一叹,干咳一声:“九儿。” 他担心的是隔墙有耳,这些话若是让盘连谷的弟子听到,传回方长老耳朵里到底不好。 梁九儿讪讪的吐了回舌头,又压低声音劝道:“若是欺你。有的东西该忍的就忍,不该忍的,却不能强忍。” 她此时尤显得人小鬼大,故作认真的表情让赤鹤觉得十分有趣,若计较算起来,她比梁九儿不知长了多少个辈份。 而现在却是这个连她零头都不到的孩子,绷着情绪来宽慰她。 这长辈做的,不算好。 于是她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他同我道歉来着。” 梁九儿扭起了嘴:“道歉?” 赤鹤点点头:“是了,道歉。” 抬眼间,她这才注意到屋子里是少了个人,于是岔开话题道:“云汀呢?” 金墨恍然也才想起来这事,拍了拍脑门子,应道:“你走之后他就出去了,说是转告你一声,他先回房了。” 此刻她倒也不计较云汀究的回得是哪间房,只道或许他今日休息得不算好,就先回去休息了吧。 · · 茶话三巡,赤鹤瞥见梁九儿疲态渐渐爬上脸。遑觉她恢复得还不算彻底,遂有些自责道:“是不是还不舒服?” 说这话的时候,金墨亦顺手揉了揉梁九儿的脑袋,接道:“看你那么精神,差点忘了今日早晨你还在叫唤着脑仁疼。” “早晨是早晨,现在是现在呀!难道我头疼,就该一天怏怏的吗?”梁九儿咕哝了一句,金墨手上力道加重些,回嘴道:“不该不该,什么都凭着你一张嘴,行了吧?”话虽然是斗嘴,但语气里全是疼惜。 梁九儿又回头朝他比了个鬼脸,金墨亦回了个鬼脸过去。 他俩一来一回,赤鹤全看在眼里。她眨眨眼方想起什么,往腰间摸了摸,摸出元屏给她的一瓶三花丸来。塞到梁九儿手里,又嘱了些旁的事,便辞出房来。 · · 后院的夜花正散着香味,她顺着这味道溜达了一小圈,才悠悠踱回自己屋内。 一开房门,扑面氤氲着一股药香味,她凑着鼻子闻了闻,抬眼又见房内竖了一扇三门的屏风。 听见门一开一合的声音,自屏风后探出云汀半张脸来,露出好看的小白牙,冲她招招手:“回来的刚好,快过来。” “我以为你休息了。”赤鹤喃了一句,将顺道摘回来的夜花放到桌子上,毫无防备的往屏风后走。 屏风上绣着山水飞鸟画,而此后放着的,赫赫然是一飘着草药的澡盆子,汤色如茶,笼着一团雾气。 云汀伸手探探水温,应道:“我想你见了方长老回来肯定很心烦的。心烦嘛,泡个澡或许能好受些。”说着,慰也似的将赤鹤移至澡盆前,自己却挪回屏风后头。 “上次你守着我,这次我守着你呗。”紧接着,屏风后头传来小木凳与地板碰撞的声音。 她又回头看看木盆,盆里的水颜色很深,许是煮的药水的缘故,胳膊探进去稍微深一些,也看不太清了。 但即便如此,赤鹤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站在屏风后迟迟没有动静。 云汀见她一直没出声,多半也猜到她在想什么。于是踱步到厢房的正中,先是灭了大灯。又化出一盏小烛灯点上,屋内的光线一时黯淡了许多,更为私密。 而随着光线的变化,屏风后也缓缓传来沙沙声,随着一声水花漾开的声音,云汀笑了笑,举着本册子,掌着小灯,才又挪回木凳上。 “听说,金塔修复得已经差不多了。只是苍松长老为了稳妥一些,又给崇明宫传了信。”隔着屏风,赤鹤看不到云汀的表情,默默的点了点头,想来云汀也看不见她,遂应道:“这两天没什么动静,我还以为事情挺顺利的。” 云汀抿了抿唇:“也不能说不顺利。若真的很严重,你觉得方长老还会有闲心来给他的弟子出头么?” 这话也很在理,赤鹤笑了笑,道:“我以为就算他要出面,也该是为了薇萧而来,但这次好像都没见着薇萧的影子。” 云汀嗯了一声,将手上的册子翻了一页:“我也奇怪。如何这次,她没有一同跟着方长老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你怎么会在这儿 既然话说到盘连谷上,先前赤鹤的疑问也顺势泄了洪。她漾开一阵水花,攀在木盆的边缘上,望着屏风的另一端:“我今天听方长老的意思,他好像是要和崇明宫商量什么事情。” 屏风的另一端没了翻书的声音,须臾才回道:“唔?他怎么说?” 赤鹤往身上浇了些水,漫不经心的:“他说什么不成气候的事,过了就过了。有的事情容后再提也是一样的。” 她照实把方长老的话复述了一遍,而屏风另一端的云汀却又没出声,亦不知他这般沉默为的是什么。 赤鹤唤了他一句,他才恍然一般的呼出口气,又翻了页册子,淡淡道:“或许是关于幻瞑界的事。” 热水熏蒸得赤鹤脑袋有些懵,她懒懒的趴在盆沿上,唔了一声,又道:“那个芷水也好奇怪。” “怎么奇怪?她今日,好像找了你?”云汀换了个姿势,虽然隔着屏风他什么都看不到,但还是很专注的望了屏风一眼。 “对我的态度大不同了不说,对她师傅的态度也”赤鹤遑觉这样背后议人是不是不太好?但懒劲上来,她又宽慰自己并非圣贤人,既不是圣贤人,议论两句也是可以的。 且,云汀又不是外人。 这么想着,她几乎要化在盆沿上的脸露出了一个很痴的笑,好在云汀看不见。 “你若觉得不对劲,那与她们交往,就还是警惕些的好。”他收了册子伸展了一回胳膊,“你的水可冷了?” 他像是起身了,木凳被他带得聒噪。赤鹤慌忙往水里挪得深了些,溅出许多水花,徒留出半张脸浮在水面上。 云汀听到她的动静,身形顿了顿。转而往衣橱旁走过去,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出来,搭到屏风上方,顽笑道:“我记得你肩伤没好全?需不需要我“ “我想喝甜汤,不如你帮我取一碗?”如果声音有温度,那她现在这句话,一定委实燥热。 云汀笑出声,干脆道:“好嘞!” 待云汀的脚步声远了,赤鹤才兢兢从水里出来将干衣裳披穿好。 衣物上有熏香的味道,可能也是云汀提前替她备好的。 转出屏风,桌上已放着两个青瓷碗。她说她想喝,云汀也跟着嘴馋。等她穿衣梳头的空,他自己已经喝了一碗,此时正在桌旁擦着嘴。 这甜汤温温的正合口,是白日里摘了果子熬出来备下的。出锅时布分给近来相处得还算熟络的几位小徒已经分得差不多,刚刚好还剩下两碗。 她身上带着些水汽,黏着薄衫不算齐整。些许湿发搭在鬓角又被她随意拨了拨。平日里她和风情二字极少沾得上边,此刻烛灯薄笼,倒有种别致的情态。 云汀看得收不回眼,半晌才递了块绢帕过去,沉声道:“你刚刚,是不是很怕我绕进屏风里来?” 泡完澡的一碗甜汤喝得很舒坦,赤鹤心情不错,想也没想便含糊道:“是呀。可那又如何?” 她面色桃红,一双赤金瞳在此时映得更是风流。 云汀眼底柔柔的,面上却似笑非笑,他倾身凑近些,又沙着嗓子道:“那现在我在你面前,你就不怕了?” 其实她不是怕,她是害羞。 可现在再说这个“其实”,亦没有什么意思。 赤鹤了然他在说什么,一口甜汤含在嘴里迟迟没咽下。面上咻的蹿得更红,像烤熟的炭团。 虽说他和她已经圆过房,虽说她是走兽不大计较这个,但这种事放到台面上,她还是会不好意思。 云汀嘴角的笑意愈发柔和起来,她缓缓将甜汤咽下,颤了颤:“你” 嘴角的一滴水渍被伸来的一根手指擦净,紧接着,她没出口的后话就被云汀探身过来轻轻封在了双唇里。 半夜,一阵异响从隔壁房间传来。赤鹤从云汀臂弯中惊醒,望了望身旁同样被骇醒的云汀,脱口道:“九儿。” 云汀的瞌睡一扫而空,忙不迭的起身要过去看看。赤鹤亦跟着翻身下床抓了披衣就要往出走,却被云汀回身拦下。 “应该不会有大事情的,你先在这儿等我。”话罢,扶了扶赤鹤的肩,就推门出去了。 或许是上次肖澜的事情他还心有余悸,轻易不敢让赤鹤去冒险。 且若真的是梁九儿有事,金墨必定比他们都赶的快。 赤鹤站在原地忖了一阵,伸手将烛灯点上。又取了件披衣穿好,心神不定的围着桌子转了半圈,望着窗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忽而她想到了什么,双目一怔,急急推门就冲着金塔御去。 依旧是子夜薄凉,漆黑的月空下,婆娑的树影让人有些发怵。 经上次一事,金塔的四周已经加强了禁制,莫说的幻暝界的人,就是鹿晨山一些修为略低的弟子恐怕都已经难以靠近。 想来苍松长老这番亡羊补牢,补得是真结实,真下苦工。 萧瑟的夜风带起粉色的衣角,赤鹤站在金塔前来回犹豫了一阵,望着四周荒芜一人,私想莫不是自己担忧的过多了? 回身踏出不过两步,身后蓦地想起一个清凉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儿?” 这声音中好像还夹杂了一丝欢喜,赤鹤没有讶异,亦不知他欢喜是为了个什么,只徐徐回过身去,寒凉的铁爪渐渐在眼中清晰起来。 这铁爪依然很锋利,锋利得乍眼。 她匀匀深呼吸了一回,有些不确定的望了望他身后,踌躇道:“其实我猜到的不是你。” 平楉歪了歪脑袋,心领神会道:“肖澜没有来。只有我一个。” 听他这话说的很平淡,眼中亦没有杀气。赤鹤略略放下心来,没再纠结这个问题,似想着若照他这么说,那梁九儿应该没什么事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问道:“你是冲着梁九儿来的么?” 自上次的事情之后,她才知道幻瞑界不光想要她的眼睛,还想要梁九儿的生魂。虽然她并不知道他们要梁九儿的生魂有什么用。 但做事嘛,可以是有道理的,也可以是没道理的。强抢,这就属于没道理的。 平楉亦朝她近了一步,并对着她摇了摇头。 这一摇头,赤鹤就紧张起来了。 然她此时的紧张,配着眼底的镇定,在平楉看来却全成了另一种风流。 他不是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所以牵出一丝笑来,缓和道:“我亦不是来取你的眼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看来你恢复的不错 赤鹤舒了口气,虽然这口气舒得偏怂,不过她也认了。 抬眼看着面前的平楉一脸清淡,身上亦没什么杀气,好像就是个寻常过路的客人。 咳咳,可谁过路,会往金塔这儿过。 她被夜风吹得灵台有些浑,然这份浑里,她居然还能瞬一时想到第一次见平楉的时候,众说纷纭间,皆叹平楉是因着要治病才要取她眼睛。 可平楉到底生的什么病?那么长时间没取到她的眼睛,却也没见到他半点虚弱的样子。 “你的病,是不是很严重。”她的声音依样不温不热的,一双赤金瞳里像沁着无波的水。平楉陷在这汪清波里,竟很顺从的应了一声:“或许是严重的。” 彼时牙月掖藏在云后,赤鹤看不大清明他的表情,只跟着问了一句:“那是什么病?或许会有别的法子” 她说这话多少藏了些私心——若是有别的法子,那你也大可不必取我的眼睛了。 平楉大约是没想到这一层,望着她的眼底越发深邃起来,又顺从道:“我身体里要是它出来,我就活不了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宽慰起来:“好在暂靠着蛟血压制,短时还不会有事。” 这番话把赤鹤听得云里雾里,不甚明白:“我听不太懂” 听不懂,就找不到替代自己眼睛的办法。 找不到,有朝一日他就还得取自己的眼。 这真的不算是个好消息。 平楉略略摇头笑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茬,偏过眼神去:“我今日引你过来,就是想看看你恢复的怎么样。” 话罢踏了个身,作势欲走。毕竟此处不合他长留。 他衣袂飘摇,于半空中居然让赤鹤听出了一分欣慰: “看来你恢复得还算不错。” 赤鹤没应声,遑觉夜风吹多了真的是脑子浑。酝酿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劳你挂念。” 待转回到自己屋内,云汀已经掌灯候了多时的样子。见她回来,忙迎上去拢了拢她,将她双手包在掌心内捂了捂,一边呵着热气,一边道:“你去哪了?” 赤鹤想了想,如实道:“平楉来了。” 这个名字亮得他手上的动作一顿,眉头微蹙道:“平楉?” 金塔一事之后,他总觉得幻暝界该消停两天。如何平楉又来鹿晨山了。 赤鹤点点头,依着他到桌旁坐下,接过云汀替她斟的热茶,细细咂了一口,才又道:“他没有动手的意思。倒还跟我寒暄了两句。” 她说这话是想让云汀放心来这,却没料到云汀的眉结却蹙得更紧:“寒暄?” 他脑袋转得飞快,忆起在流心岛时,平楉曾说过要让赤鹤一同回幻暝界的话。 难不成,他的目的不光是赤鹤的眼睛? 烛火温温的,熏得赤鹤有些起瞌睡,她觉得这该算是寒暄的,于是动身走到床榻旁,一一把外衫褪下,推测道:“他虽说因着有蛟血压制,所以暂不取我的眼睛。可是暂时终归暂时,到底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磨蹭到榻上,朝里挪了挪,扭头望着云汀还在发呆,于是拿他打趣道:“怎么?你是想通了,不在我这房里将就了?” 她眼角遐着笑,把云汀从发呆中签回来。 少年睨眼看他,似有若无的斥了句“想得美”。起身灭了烛灯,也褪了外衫摸索到榻上。 他由后环起娇软的枕边人,听她迷迷蒙蒙的问了一句:“九儿是不是没大事情?” 若是有事,只怕云汀亦不会如此淡定。 云汀将她环得紧了些,微微凑首就能亲到她的头发。 “没大事情,金墨陪着她呢。大概就是平楉想引你过去,故意搞得动静。”说着,又朝她头发上亲了亲,“别想那么多了,先睡吧。” 次日,鸣晨的响钟刚刚敲不过三下,苍松长老的令函便挨个传了下来。 是以一早召集了众人,说的大都是关于金塔的事。又言崇明宫亦要来客,吩咐小徒提早做准备。 本来一早没吃东西腹中空空的去报了个早会,赤鹤是有些疲的。但听闻崇明宫要来客,她亦有了精神。 但愿来的是个相熟的神仙,如此也不烦闷。 众人散罢,云汀和金墨有事先相携去了正殿。她挂念着早上没喝的一碗舔粥,兜兜转转又绕回了后院。 小厨房里她捧着舔粥喝得正香,梁九儿张着个脑袋探进了厨房。 “你们可散了,我一直在等你们。”她踱到赤鹤身旁靠着,脸上恹恹的,一根手指在木雕的小人脸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 “还没问到是谁落下的?”赤鹤喝完一碗意犹未尽,扭身又盛了一碗。 梁九儿摇摇头,低道:“左右已经问了一圈,压根没人知道这个木雕是哪里掉的,也没人听说门中的哪位弟子缺了个摆件的。” 赤鹤听她不大开心,大抵是有些欢喜这个木雕。还回去舍不得,不还回去又过意不去。一颗心正纠结着,所以才有些恹。 梁九儿见赤鹤不理她,正忙着喝粥,又拽拽她,为难道:“这木雕寻不到主人,可怎么办?” 赤鹤包着嘴粥,转眼想了想。 寻不到,那也只有先留下了呗。这也算不得据占的。 其实这在赤鹤眼里算不得是个大事,或许是她曾经偷摸的日子过惯了。 这一刻,赤鹤深深的觉察到了梁九儿确实是比她小了好几个辈的。 于是她把最后一口粥咽下,擦了擦嘴故作无奈道:“既寻不到主,也只能暂由你收着了。” 此话一出,梁九儿不恹了,挽着她出了厨房,开始说些杂七杂八的事。 赤鹤刚刚那两碗粥喝得有些饱,饱得她一直在有意无意的抚肚子。 见她难受的,梁九儿又提议道:“你看起来好像不大爽利?那不若我先陪你去玩吧?”话罢兴致勃勃的就要将她往松林引。 这样子,也不知到底是谁陪谁玩。 不过赤鹤乐得陪她,由着她一路引着自己往松林深处走。 如此,赤鹤又十分确定,这个娃娃,当真是比自己小了好几辈的。 “上次和你说松林这里有个池塘,我这次带你过去看看好不好?”她在前面带路,该是早就把木雕的事丢到半边天去了。 赤鹤没理由不去,还哄人一样以很新奇的样子任她将自己带到了后山的松林。 一路直奔后山的池塘,路上虽说见到了许多稀奇的草植,却根本不容赤鹤停下来看个究竟,也不知那个池塘究竟有多大的魅力,竟然让梁九儿如此的奔头。 穿过一片小灌丛,一个碧玺般的小池塘跃然眼前。 赤水碧绿,却清可见底。湖风清凉,十分雅致。 诚然此处风景虽好,但这个池塘粗看下来,其实并无多的特别之处。 梁九儿很兴奋的跑到塘前捧了一捧清清凉凉的湖水,满目欢喜道:“这水凉得很,你过来试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香囊 也不知道遇着水塘子就要去掬亦捧这个习俗是从哪个祖宗辈流传下来的。然赤鹤还是踱步过去,很自然的伸手探了探池水。 碧波悠悠,触手倒是真的很清很凉,且池水非常干净,除了塘面上浮着的树叶,几乎没什么积垢。 梁九儿掏出随身的帕子,放在水里就势浣了浣。 忽的,身旁的矮木林发出很激烈的一阵窸窣声。四下皆寂,这窸窣声未免响得太过突兀。骇得梁九儿有些愣,慢慢挪起身来。 赤鹤瞬时警觉起来,抽出红绫腊腊响在身前。她这一举动引得本来就受骇了的梁九儿揶揄缩至她身后,只露出半大个脑袋讪讪道: “刚刚,是什么?” 其实赤鹤也没瞧个明白,只闻其身未见其物,或许只是个过路的大蟒? 嗯大蟒也挺吓人的了。 她又等半晌,矮木从未再有什么动静,遂扭头对宽慰梁九儿道:“或许是个大猿猴?山里嘛,猴子之类的,总会有的。”她把蟒字憋了回去,诌成了猿猴。 诚然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有几分不信,可梁九儿却信了,不信了,还松下心来。四下望望,亦觉得这个环境倒真像是会有猿猴出没的环境。 于是泰然从赤鹤背后挪出身来,嬉笑道:“也是。鹿晨山肃穆庄严,该也不会有乱七八糟的东西。” 乱七八糟的东西,指的是? 她说这个话,赤鹤首先想到的是平楉。想到了他就来鹿晨山还来去自如的形容。 嗯说明鹿晨山海纳四方。海纳四方。 池塘因风掀起一串细波,像是在碧玺上提线绣的纹样。梁九儿心事来的快去的也快,此时又已蹲在水边上,摸了个什么草植,正招手要让赤鹤近身看看。 赤鹤顺身往池塘边踱了两步,未待躬身细看,乍而一道寒光迎面猛袭过来,好在她反应及时抽出红绫挡下,只是这力道之强,红绫挡下时,还震得她手臂颤了颤。 是一柄利刺,生生拦在了红绫之前。 顺眼望去,持刺之人正横浮在二人前方的水面之上。身形娇小,宛似孩童。面容诡异,像是画出来的一样。 诡异,是因着这张脸,五官极其刁钻。 且因着这张脸,赤鹤自己都骇了一跳,遑论这张脸还很不合时宜的笑了笑,翻身对着梁九儿又下一刺。 这回赤鹤不仅挡得及时,回过神来还抽手反击了两招。来去一二,持刺之人见无能得手,居然晃一眼又不见了。 “你怎么啦?” 梁九儿正端着双杏目疑疑将她望着。 赤鹤脱口道:“刚才那人生的实在”她叹出口气,余光瞥见梁九儿一脸懵懂的样子,好像十分不解。 她脑内忽而闪了个念头,觉得这事不太对。于是反问道:“你,没看见?” 梁九儿起身,一手敛着衣裙,一手在她眼前晃晃,坦然道:“看见什么?” 她目光清澈,没有说假话的痕迹。 她亦用不着说假话。 这就说明,她没看见刚刚那个人。 说明,她根本不知道刚才有个人,差点取了她的命。 赤鹤抓住她在自己面前晃荡的手,心内怔了怔。颔首间却是很快平复下来,摇摇头故作无所谓道:“没什么。” 既然没看见,那就不如不知道。 而此时她再说没什么,梁九儿都已经是不信的了——毕竟她的脸色,分明就是“有什么”的样子。 于是她赌气似得挣出手来,努嘴道:“我知道我和你们不一样金墨也好,你也好,或者云汀,你们” 她面色颓暗下来,低头绞着衣面:“此前我还没这感觉。但是自从我来了鹿晨山,我就觉得,你们总在瞒着我什么。”她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要憋回嗓子去,“好像很多东西,你们是知道的,而我什么都不懂,我我不想做外人。” 委屈如她,赤鹤恍然。 他们自以为的保护,或许在梁九儿眼中,根本不是保护。 是隐瞒,是排斥。 虽然他们出发点是好意,但是 话有百口,听有百耳。 话当有“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道理,更莫说是行为。 赤鹤内疚似的将她往怀里揽了揽,斟酌一二,本想实话同她说了,但脑子里现出刚刚那张脸,又让她有些颤。 罢了罢了,就当是最后瞒她一次。 于是哄道:“你这脑袋瓜,成天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我刚刚是要问你,这水里有条大鱼,你没看到么?” 话罢,还朝水面上怒了努嘴,补道:“很大的一条鱼。” 她架势捏得很足,梁九儿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张头忙不迭的往水面看过去,着急道:“哪里哪里?有多大?有多大呀?” 自己骗人的功夫或许还是有点天赋的?可以啊赤某! 赤鹤正了正身,故作正经道:“喏,刚刚就在水面上,也不知你光顾着看哪里,溜了吧?” 梁九儿眼里果然闪出一丝落寞,大概是心思都被赤鹤诌的这条大鱼带走了。而趁着她失神,赤鹤转眼看到一旁的草地上,像是掉了个什么东西。 “你再看看,还有鱼么?”这边拿话哄着梁九儿,那边她蹑手蹑脚的拾起掉落的物件,并迅速看了一眼,在梁九儿回头之前塞进了袖袋里。 怎么会是个香囊? 好像是刚刚那个怪人消失的时候遗下的。 “没看到有鱼啊。”梁九儿又挪回她身畔,她就势将她往怀里揽了揽,劝道:“所以啊,下次可不能分神,听到没?唔我记得这里好像不止这个池塘有意思,不如你重新带我去个地方?” 连哄带骗的,也算是把梁九儿安安然的哄回了家。 次日,也是个明媚里带些小风的天气。赤鹤见着云汀忙完事,装着那个香囊来给他过个眼。 她不确定这事关如何,所以没妄拿主意去请教苍松长老。一来是想着苍松长老为修复金塔的事情,才稍稍松了口气,她不好去打扰。二来则是她与苍松长老不算熟络,还是先给云汀看看稳妥一些。 彼时云汀正捧着本册子细察,见她端着香囊来了,听她叙完话,才接过香囊打量了半天,却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且这香囊亦没有什么好闻的味道,好像就是寻常个挂件。 “你说那个人消失以后,留下了这个香囊?”云汀把手里的物件放在旁侧,若有所思的望着赤鹤。 赤鹤仔细回想了当时的情景,确定这香囊是那人消失后留下的不错。于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云汀此前虽没听说过这样的魔物,但很明显这是来者不善。可要不要将此事告知苍松长老,他也犹豫了。 “你觉得,这件事要不要和苍松长老说一声?”他踌躇着问了问赤鹤的意思,赤鹤亦望着他,一字一顿道: “不然还是不要吧他们才为了金塔的事伤神许久。若是这个时候把这不确定的事情跟他们说了,或许还是凭添麻烦?” 且这麻烦的由头还是她,盘连谷亦在鹿晨山上,若是因着不确定的事染了话头,也不大好。 云汀大概也是如此想的,有些赞成的点了点头,又道:“元屏过不久也要来了,不如先跟元屏说说,看他是怎么意思。”话罢将赤鹤往身边拉了拉,宽慰道:“等他来了先看看也是一样的。” 赤鹤没大在意的点点头,诚然,元屏是个有见识的神仙。他定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等等,崇明宫的来客,是 恍然反应过来,她蓦地失声道:“元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难以捉摸 云汀不知她为何那么大的反应,攒了攒眉毛道:“是啊,怎么了?” 倒不怎么。 只是好比一个人在另一个人面前做了丢脸的事,日后只要再见着这个人,都是有些不自在的。 元屏现在,就是“另一个人”。 赤鹤只要想起在青崖山的时候,自己为了能跑出来,对元屏做的那些事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后来一想。 或许是不大妥当的。 就这么缀着颗心遑遑等着,终于在一日清晨,伴着第一缕山光,元屏的仙架熠熠临了鹿晨山的大院。 他自来有着一张油盐不进的俊逸样貌,油盐不进的寡淡气度。无需多的陪衬,往那一站是以自成一庄凛然道骨的风景。 赤鹤少有见他这幅拿捏着架势在正经场合的样子,当下一见,隐隐觉得当初自己的眼光,是真的不错。 咳咳,不过较之云汀,他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 差哪了呢? 年龄? 嗯嗯,大概真的是年龄。 赤鹤不忍面上笑出来,元屏瞥了她一眼,踱至她面前同笑道:“许久未见小山神,可别来无恙?” 无恙二字被他说的有些挑,赤鹤忙不迭收了笑脸,恭敬道:“正因许久未见,小仙才甚为挂念梅林仙君,多有失态,还望仙君海涵。” 她目光端正,元屏亦笑得从容。 一众小徒迎着他入了正殿,此次元屏是代表着崇明宫来的,既是三堂会齐,当然首起商议的该是关于金塔禁制一事。 云汀身为崇明宫的三公子自不可缺席。而赤鹤则又很自觉的避开了方长老的视线,往后院溜达去。 天气阴蒙,有些闷闷的潮热。好不容易开了两朵石头花夹在黑石间,却也奄耷着脑袋,大概又有一场大雨将至。 像是早料到她要去松林一样,芷水今日居然换了一身便服,端端站在后院居中把她候着。 其实比起薇萧那种风格的华服,芷水倒更适合如此干练的短衣。 见着赤鹤来了,她久候的面上洌开一个笑,迎到:“听说小仙君喜去松林散心,不如这次,带上芷水一起?” 大约是计划好华服出行不便,她一身精炼定是早就做好的准备。 自己不应,倒不合理了。 于是就这么巧也不巧的,她居然和芷水走在了一路。且一路上居然并没提什么出格的话题,还听着她夸赞了自己两句。 诚然夸人是件好事,只是芷水这一通夸,却夸得她心头有些不安。 闲话一时,松林也逐渐逛得远了。芷水话头一变,终于把茬引到了薇萧身上。 赤鹤终于为心头的不安寻了个理由——原她刚刚是顾虑着走得还不够远,不够幽闭。 正话妨被旁人听见。这次同她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 芷水面无表情的剥落一片松叶,捻开松香在手上闻了闻,沉声道:“此次没有见到我师姐,小仙君是否觉得有些奇怪?” 她与薇萧本就是不如不见的关系,芷水这么一问,她虽不能直咧咧的说我想她作甚?却还是有些漠然道:“啊,想来薇萧姑娘也忙得很,无暇顾念我这等不入流的小仙。” 她做小伏低,其实她也不愿在口舌上同她打转。 奈何是她姐妹二人,太让人难以捉摸了。 芷水笑了笑,明白她这是在自贬,于是应道:“其实小仙君不必自谦。我师姐这次没来,却是她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 这不算是个好词。 赤鹤其实并没主意想继续听下去,但芷水却旁若无人,好像走开那么远,就是为了讲这一件事。 “不日前,三公子曾回了趟崇明宫,小仙君应该知道吧?” 嗯,她当然知道。 那段日子她在青崖山,元屏奇奇怪怪的,虽告诉她云汀在崇明宫,却并不说他在崇明宫干什么。 赤鹤点了点头,芷水见她应了,有些满意道:“那小仙君可知道,三公子为何会急急被召回崇明宫呢?” 关于云汀的事,她自然想知道,于是望着她,一时抛开了二人的嫌隙,淡淡道:“那段日子我受了伤,确实不知他是由何回的崇明宫。” 或许是她此时太过诚挚,芷水顿了顿,顺道:“具体的我也不知,只知三公子回崇明宫的时候似乎元气大伤,在沁清园里休整了好一段日子。我与师傅虽早早便客居在崇明宫,却一直没能见到三公子的面。” 赤鹤心里咯噔一下。 元气大伤。 云汀么。 “后来师傅与帝公商议起联姻之事,虽说三公子已以大敌当前为由拒下。却还是惹得我师姐不开心。” 赤鹤心内又颤了颤。 联姻,和盘连谷联姻。 这两件事,她从没听任何人提起过。 她面色有些黯,并没应声。芷水亦不在乎,只自顾自说着自己的事。 “其实被三公子拒下,芷水心里还是可惜的。可谁想到觉得可惜的并不止我一个。”她目光一转,眼色更沉下来。 “我那师姐,因着这事与我大闹一场。由此惹恼了师傅,被师傅罚关在盘连谷的禁地,唉”她很可惜的叹了一声,但眼底却没半分可惜的神色。 赤鹤望着她,没甚表情。只是有点同情的意味,漫不经心道:“啊,这可受罪了。” 芷水亦回望着她,眼角有丝黠笑。 赤鹤彻底明了,芷水今天,是在告诉她两件事。 其一,是薇萧被关在了禁地。 其二,是她曾由方长老开口,向崇明宫提了联姻一事。 她或许该恼一回? 可是她恼不出来。 她只是忧着云汀元气大伤一话,有些心焦。 待她稳住心神,抬手浅浅笑开,宽慰芷水道:“前方除了个池塘再没别的景色。芷水姑娘可还要继续往前走?” 芷水挑了挑眉,盎然到:“走,当然要走。” 好吧,或许她还没说尽兴。 · 二人行至此前的那汪水塘处,碧色的池水浮着些许涟漪。上次与梁九儿来时赤鹤只觉此处并没什么特别,所以难有细细观察。 此时或许心境不同,静观之下,才觉此处当真是称得上一个幽静。 芷水漫到池塘边,蹲下身捧了一汪凉水洗净适才染上的松油。而赤鹤此时算不上轻松,站在池边托腮想着自己的心事。 湖面忽的起风了,撩起她的头发丝有些痒。她见芷水还蹲在池塘边,踌躇一二,还是想凑身上前再仔细问点关于云汀的事。 然将将踏前一步,一柄寒光乍破水面而来! 因有了上次的戒备,所以这回赤鹤反应极迅速,抽出红绫果断拦下那道寒光。而红绫迎击之后,也终于在它身前现出一个半大的人影—— 依样是五官诡异如画,嘴角斜笑,持着一柄寒刺来势汹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多事 芷水该是也看到了这怪物,同被它蹊跷的五官骇得脸色瞬变,竟是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小怪物稍稍往后浮了浮,像是蓄了些力气,面色忽而更为凌厉十分的直朝她俩俯冲过来!赤鹤眼见芷水僵着,顾不得计较力道,猛地用力拉了她一把,又抽绫阻下迎朝她面门的一击。 但或许是这一下用力没讲究,赤鹤并没注意到芷水正踉踉跄跄站不稳的欲势往湖里倒去。 彼时赤鹤只顾跃身腾至水面上与小怪物缠斗起来。一来一回,她分明能感受到对手的能力委实算不得很强,却招招不要命,举手间皆是卯了十足的劲下着死手来的。 她听过一句俗话,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 赤鹤自知她是那个胆小的,偏偏越了两级碰上个不要命的。 一记响亮的落水声炸进耳朵,赤鹤慌忙回头。趁此空当,小怪物该是收了架势化雾散开了。 不过具体这小怪物是怎么不见的,她没看得仔细,心思全急急奔进水中,将仍在受惊扑腾的芷水搭上岸来。 虽不知芷水究的是如何落水的,但她也自惭此事与自己脱不了干系。扶着芷水上岸坐定后,忙不迭的替她捏了个暖决护身,本想将自身的外袍褪下给她,奈何她自己下水捞人,里里外外也湿了个七八分透。 她解衣服的手就这么顿住了,面上有些尴尬。只得偏过头去,佯装看些别的事物。 这一看,居然又在水塘边的草地上,发现了同上次一模一样的一个香囊。 又是那个小怪物留下的? 这是布袋精变得么?香囊不当数的洒? “小仙君” 一声颤音将她拉回来,身旁脸色煞白的芷水一手紧着衣口,一手撑着地面。 或许还惦记着适才被骇的情景,此时正怔着双眼,木讷讷把赤鹤望着,颤了许久才颤出三个字: “谢谢你” 道谢的词从她们嘴里说出来,赤鹤还不习惯,有些遑的摇了摇头,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破林而来的一声历喝打断: “住手!” 明明清早的时候云层间还渗了些阳光,这会天却摹的阴沉下来,淅淅沥沥落着几滴小雨,击得房檐外的铜铃哒哒作响。 赤鹤立在门廊下望着铜铃怔神。 多事之秋。 古人立这个词,一定是有道理的。 她目光有些散,铜铃在她眼里慢慢模糊起来。 芷水不是说,薇萧被禁足在盘连谷么。 那适才她俩刚刚上岸,从林间蹿出来,厉喝让她住手的又是谁? 她缩了缩肩头,想起薇萧指她故意祸害芷水落水的样子,那吹眉瞪眼的样子。 和十九年前指认自己祸害她一样。 看来这十九年,她一点也没退步。 赤鹤抿了抿唇,心头微微叹了口气。 本来她都认栽了此次又要被盘连谷诳一回。 而芷水却不适时的晕了过去。 这一晕,赤鹤就不认了。落水事小,牵出别的事可就不算小事了。 她揉了揉鼻子,把雨气闻得更深一些。 也不知道薇萧去告状告的怎么样? 芷水又醒了没有? 她正等得不耐烦,终于有个小徒跌跌过来通报了她一声,说方长老唤她过去。 赤鹤谢过报话的小徒,随他踏出两步,仿若想起了什么,又顿下身形望了眼哒水的铜铃。 不会是坏事的,对吧。 金兽香炉渺渺吐着青烟,把偏殿的气氛刻的很沉。 檀香蕴绕中,方长老c元屏c苍松长老正位列上座候着。 而薇萧则立列堂下。 见着赤鹤进来,方长老毫无疑问的神色一紧,目光冷冽似乎亦不愿多看她一眼。 好在赤鹤早已对他这般不待见的样子习惯如常了,所以此下并无太多感觉,还是秉着规矩一一向三位行了礼,顺到薇萧旁侧。 既然是崇明宫的人犯了事,自然是以元屏为首问话。只见他不露声色的正了正身形,开口道:“薇萧说你故意推搡芷水才致使她跌入塘中,可有此事?” 没大怨大恨的,她推芷水干什么。 且这种事委实不光彩,她也不稀得做。 赤鹤发自内心的懒得多看薇萧一眼,甚至连余光都不想分一分给她。仅对着上座的三位拱手相言道:“实无此事。当时是出了点状况。” 出了什么状况呢? 她探到袖中的两个香囊,还在拿捏着此事要如何同他们三位道明。 她一犹豫,恰被薇萧抢了先,急急拱手报道:“适才学生转到松林想寻师妹去,结果好巧不巧的,正看见她奋力推了师妹一把,那塘边坡滑,师妹立足不稳想来曾经盘连谷与她有过渊源,她大抵正是由着这个,才” 薇萧刻意将“盘连谷”三字念得郑重,郑重得让赤鹤有些恼。 我能与盘连谷有渊源,却不还是因为你们? 且盘连谷我拢共就认识你们师徒三人,再结仇,也不至于和一整个门派结仇! 未待赤鹤开口多辩一句,又听得有人踏进门来。 偏头望去,居然是已经换洗整洁的芷水。 既是当事的爱徒来了,方长老面上明显松和了许多。待她施礼毕后,才话中有话的安抚她道:“你现在已是崇明宫司职的仙君,凡事大可放心大胆的说。” 话间颇有深意的看了眼元屏,“为师若替你撑不了腰,梅林仙君在此,亦可帮你撑腰。” 他这话说的凌厉,不仅稳了自家台面,还把元屏搁在了一个有些难做的境界上。 素来不爱烦理琐事的元屏只能干干敷衍了一句,举着一个很同情的目光落在赤鹤席处。 夹在中间,赤鹤倒确实觉得自己该被同情一阵的。 也不知思反谷现在还是不是那么冷? 若是再被罚进去,一定要记得多裹件衣裳。 她暗暗回味着思反谷的景致,身旁的芷水已偏偏行了礼,徐徐道:“此番,师傅和师姐,到真的是误会小山神了。” 思反谷的画面,蓦地远了。 赤鹤已经许久没听人唤过她一句山神,不过这倒不稀奇,稀奇的是,芷水居然,没有帮着薇萧的腔? 薇萧脸色有些难看的扭过头来,干笑道:“师妹,我与你同门一出,断不会害你。况且,你落水亦是我亲眼所见。” “师姐亲眼所见不假,不过落水的却是我自己。师姐挂念我,难免心焦,我十分理解,但旁人能不能理解,却不是芷水说的算的了。”她语气轻缓适中,引得赤鹤都想点头应一句:“理解,理解。” 咳咳,得亏她还有些修行,还是忍住了。 见着薇萧一时语塞,芷水又道:“当时事发突然,不知从何处蹿了个怪物出来。那怪物样貌生的骇人,我被吓得呆了,若非小山神出手,只怕我” 元屏听闻此话,眉色一舒。正想有什么表示,却又被方长老插话道:“芷水,薇萧是你师姐,断不会害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果子 方长老的意思,无非是觉得这个事由,这个结果,有些不让人满意? 他开了这个口,元屏只得又闷回去,同情的目光再一次落在赤鹤身上。 金兽香炉置身事外般的自顾自渺着青烟,偏偏那金兽的眉眼勾勒得有些傲,赤鹤对上它,忽觉是不是应该替自己争口气? 她言辞尚未拿捏的好,芷水已向着方长老欠身又行了个礼,端端道: “师傅和师姐惦记我,是芷水的福分。但我与小山神同是在崇明宫谋事的仙僚,她亦没有理由害我。再者而言此事,说白了并不是什么大事。” 赤鹤眨巴眨巴眼,这,这还是那个与自己在青崖山斗嘴的芷水么? 然一码归一码,她倒真的挺感激芷水帮她说了句实话。 一直沉默的苍松长老眼见事有和缓,秉着敌对当前不由内讧的原则,清了清嗓站出来道:“我看此事或许当真是误会。不过刚刚芷水姑娘说后山出现怪物?那究的是个什么怪物?” 他这个和事老当得及时,元屏不擅人世,逮着这个机会接他的话头问道:“鹿晨山好歹是肃静之地,什么怪物能袭至后山?” 芷水面露难色,弱弱望了望赤鹤,踌躇道:“当时我已经吓得懵了,具体事宜,倒还要问问小山神才清楚。” 话题转得太快赤鹤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刚才的事虽说分明是关着她和芷水,然她两师妹一来一回,自己倒真真成了个旁观者。 话题既已带至此处,赤鹤只得将袖中的两个香囊相继捧出,又道:“其实这个东西,我已经见过两次。上一次是与九儿在池边的时候,但是不知为什么,九儿好像看不见它” 元屏踱至她身畔,接过那两个香囊,左右研究起来。 “你说那个东西每次消失,就会留下一个香囊?”元屏比她高出许多,此刻略略颔首将她望着,长辈的姿态拿捏得很足。 赤鹤十分肯定的点点头,元屏默了一时,回身将两个香囊分递到到二位长老手中。两位长老没多说话,只是相看一眼,也不知是看出了个什么头绪。 “若照你如此说,那这个香囊该是它的一个托体。”苍松长老顺了把胡须,将香囊搁在一边。 “托体?” 她好像从没听过这个词。 苍松点点头:“香囊并非这怪物的原身,或许他的原身此刻正被禁锢着,又或者是因着别的什么原因暂还不能现身。由此便分出一些力道来这香囊上作祟。” 赤鹤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香囊一事算是有了个解释,但由何梁九儿却看不到那个怪物,饶是元屏也给不出个说法。 此事先按下作罢,芷水落水一事也就此不了了之。大抵是薇萧此番着实伤了他师傅老人家的面子,临了还被方长老训斥了几句。 但对赤鹤造成的误会,却没一个人站出来道个歉表个态。 好在她本身也不大在意,只盼薇萧c哦不,是这师徒三人再不要来牵扯她就谢天谢地了。 事了时辰还尚早,她先回了屋内。彼时云汀并不在房中,喝了两被凉茶才想起他早被元屏支到金塔那边去了。要问他什么,也是晚上的事。 房门未关,就在她举着杯子准备喝第三杯凉茶的时候,从门扉间探了半个脑袋出来,来人还吹了个口哨引着她的注意力。 “九儿啊。” 这世上有的事是很奇的。比如有个人整天是板着个脸不苟言笑的,或许与他待的长了,自己的心绪也会跟着沉一些。 但如果有个人每天都是无所畏又无所谓的,同她在一处,心情自然也会好得多。 梁九儿,大约正是这样的人。 眼前这张不谙世事的脸来得很巧,她正嫌没人说话。 该是听闻了芷水的事情,梁九儿整个人也变得蹑手乖巧起来,踱到她身畔从兜里捧出几个果子,大方的往她面前一送:“我刚刚摘的,也不知味道怎么样,不如你尝尝?” 其实她开口,陪自己说话,赤鹤的心情早好了大半了。 “你又去松林了?” 果子不算大,一手就可握下,果身橙黄,看着倒很讨喜。 她毫无防备的把果子往嘴里松了一口,酸涩中带着些果香,其实算不上好吃。大概做成糖蘸的会比较合适,就这么干吃委实有些牙倒。 梁九儿本来兴冲冲的盯着她把果子塞进嘴里,刚想点头应一句是我摘的,忽而想起了不对劲的地方,惶急的失声捂住了嘴。 这反应赤鹤觉得不大妙。 “好好吃吗?” 她笑得不太诚实,赤鹤慌了。 “还,还好。” “那,那个,剩下的就扔了吧。”梁九儿讪讪咧出一个笑来,说着就攀上她的手,将剩下的那一半果子抠回自己手里。 这个娃娃,是不是没戏? 或者刚刚她吃的这个,其实是个有虫的? 只是她没大看得清? 赤鹤勉强把嘴里的果肉咽下,迟疑道:“你,这果子是不是没洗?” 似乎不能平白遭人冤枉一般,梁九儿面色正经道:“洗呢,自然是洗了的。” 哦,是干净的。 那就不怕了么。 说来这果子好像还有些回甘? 于是赤鹤又抓起另一个往嘴里又塞了一口。 “那是怎么了?”嗯,这第二口,倒是不那么酸了。 梁九儿没拦住她,又攀上来把她吃剩的半个抠了回去,并诺诺道:“你知道的,我是很讲义气的,对不对?” 一般逢人这么话里有话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搭理她。 但对着梁九儿她做不到不搭理,只能有些不安的点了点头。 “义气这个词嘛,向来是对着朋友的,你再说对不对?” 赤鹤觉得自己胃不太舒服。 “你是我朋友嘛,朋友出了事,我当然是要帮一帮的。” 这回赤鹤没应她,她有些干的咳了一声,凛然道: “我见着薇萧她们欺负你,就想替你报个仇来着不过,这个果子,我好像弄反了”她干干笑了两声,又小心翼翼道:“你现在,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她话说完,赤鹤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根本来不及应她什么,捂着嘴直直夺框冲了出去,梁九儿很是慌张的喊了两声,看着桌上剩下的几个果子,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完了我这脑子啊!”一边自怨着,一边遑紧跟着赤鹤的步子追出屋去,而刚才还气氛融洽的厢房里,只剩下的几个野果还在桌上楞楞滚了一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赌气 受着那几个野果子的罪,多年来不曾闹过肚子的赤鹤算是透透的挨了一回。 她直吐得脸色煞白才算是平静下来,由梁九儿搀着回到屋里时,云汀和金墨已经候了许久了。 看来神仙就不会生病这句话,委实的欺人。 若有机会一定要把此事写进册子里,已警后世门生,不是修成了仙,就万事大吉了。 云汀一见她这副恹恹的样子,以为是盘连谷的两师妹又做了什么,气冲冲的就要去对门讨个说法。 赤鹤拦住他,没气道:“这回这事,真不是她两个” “那能是谁?下毒这事儿,怕也只有她俩做得出来!”云汀有些急,话说的难听了些。 “没下毒啊不是,你这样吧,实际是个偏见。我看你往常挺稳重的,带着偏见看人,不好,不好。”赤鹤拉他近身,想拽他坐下,但他闷着口气在心里,任赤鹤怎么拽他他也不动。 这场面,就有些尴尬了。 而且梁九儿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赤鹤心下同情了自己一阵,又说理道:“我自己贪嘴吃错了东西,怪不得别人虽然这果子是别人送到我面前的,但我不张嘴,也没这事是,对不对?” 她觉得自己瞎掰的能力又胜了一筹。或许改日可以找元屏论一论? “什么果子?”云汀压根没注意到她自豪的本事,只从话里拣到了重点,把赤鹤问得有些哑。 算了算了,就自己这张嘴还找元屏论一论。 她本就是怕他们责备着梁九儿,才把理往自己身上靠。 结果还是说漏了。 梁九儿闷了许久,终于低低应了一句:“是我摘的果子” 云汀也哑了。 赤鹤不露声色的与他对了一眼,脸上明显写着一句话: 你看吧,让你别闹你还闹。 难堪了吧。 金墨被梁九儿应的这一声噎得有些呛,了解了来龙去脉之后,免不得怪罪梁九儿几句。 或许是话说得重了些,诸如不懂就别乱摘,上次你也摘了毒菇差点误食之类的云云。 说得梁九儿一双眼睛盈盈叠着些泪,赤鹤素来见不得别人眼里有水珠子,这边慰了金墨一句,自责说也怪自己贪口,此事才算作罢。 但梁九儿的脸色到底好看不起来了。 “我听说今天,薇萧又”金墨问起了今日的事,赤鹤摇摇头,示意没什么,又道:“不过我觉得奇的是,芷水居然没有帮她师姐,反倒还帮我说了话。” 金墨点了点头,应道:“听闻她二人关系似乎不大好。” 关系不好,赤鹤也是看出来的。 但关系再不好,还能把胳膊肘往外拐,向着她这个外人? 梁九儿没参与他们的对话,坐在一旁闷闷呷着杯子里的水。 云汀剥了一搓瓜子仁渡到赤鹤手里,不经意问道: “对了,那个香囊你问元屏了么?” 香囊二字刚出口,赤鹤就差点被嘴里嚼了一半的瓜子仁噎着。 好在她练了几分淡定,偏头朝着云汀挤了一阵脸色,使得他最后几个字,有些匿了声音。 这事她刻意瞒着梁九儿,因解释起来,实在麻烦。 奈何被金墨训了一顿,虽说闷在一旁赌气,但一双耳朵却一直是在桌上的。 且她情绪本就不好,现在算是找了个发泄的口子,那团攒了很久的泪珠子终于憋不住,冲着赤鹤赌气道:“你又瞒着我!什么都不告诉我!” 赤鹤吐得有些虚,此时拉她的力道自然没那么大。梁九儿甩手挣开她,哀道:“好啊!反正我就是外人嘛!对吧!” 话罢,颇为悲壮的抹了把眼泪,竟是再不管不顾众人,夺框跑了出去。 青色的云层后,隐着一汪玉蟾。暖亮的窗纸破开静谧的四空,使得清亮的夜,多了一分恬然。 熏了苏娥香的屋子里,掌着一方小烛灯。云汀趴在桌上有些犯困。而身旁的赤鹤正有一勺没一勺的挖着碗里的白粥。 因她白日里受了一番折腾,云汀扣下了小厨房送来的酱肘子,改成一碗轻薄的白粥,配着两碟没甚荤腥的小菜。 清淡得让赤鹤觉得,大抵自己并不是一只猫吧。 猫,该是食肉的啊。 她用小勺刮得碗沿叮当作响,云汀把头换了个方向,抬眼望了望她的碗,淡淡道:“吃得挺干净。” 嗯,虽说没什么荤腥,但该填饱的肚子还是要填饱的。 嘴上说着不乐意,实际却很怂。 一怂,一碗粥就下肚了。 “也不知道金墨哄得怎么样你没见着我跟你使眼色么?”她还在挂念着梁九儿的一团闷火,戳了戳云汀。 云汀把趴着的腮帮子撑起来些许,眨巴眨巴眼望着她,多有些讨好的意味:“我哪知道这些事你竟都没和九儿说” 似乎是感受到赤鹤凌厉过来的一道目光,他匿了声音改口道:“怪我,你说我平常也算挺稳重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会疏忽了呢?怪我怪我” 他话里不胜唏嘘,其实赤鹤如何听不出来他这是在糊她,却跟着芸芸叹了口气,应道: “星女的过往,咱们就没同她说过。再者生魂一事,咱们还是瞒着她。此时若要解释起来,必然又要牵扯许多” 她喝了口茶,愣神道:“你说为何我看得见,她却看不见?或许她生魂归位归得不太彻底?五感之中,缺了那么一些?” 这也不是不可能,此前也有册子记载过,生魂归位之后,是有些人较之从前有些不同,需要适应适应的。 云汀揉着头穴,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今日他有些乏,白日里又闹了这么一出,现在话并不算多。 看着他疲的样子,赤鹤恍然想起芷水同自己说的事,于是凑过身去,殷殷问道:“你之前回崇明宫,是不是遇上了芷水她们?我今日听她说,你那段日子,似乎伤了元气,但你从未跟我提过” 云汀手上顿了顿,移眼把她望着。 她眼色还是那么好看,他淡淡芸出一个笑,把她鬓角的碎发拢了拢,应道:“什么时候的事?我不大记得。” “你” “今日累得慌,你可还要喝甜汤么?” 赤鹤摇摇头,他又闲聊了些别的,顺手将她的碗筷收了。又化出一盆热水来,催促着赤鹤赶紧洗洗睡了。 或许他今日不想说这个事,那改日再问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如此想着,赤鹤也没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顺从的入了他化出来的热水,又顺从的在他上塌之前抢了个好位置,做梦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殊途 或许是天将蒙蒙亮的时辰,晨起的潮气氤氲在窗栏边,天色虽已褪去了浓黑,却仍有些灰暗。 赤鹤醒的时候有些晕,这时辰若说是起得早,那也太早了些,可若说再睡一会,估计又迟了。 在床上犹豫了一阵,她还是摸索着爬起了身。略有些羡慕的看了身旁的云汀一眼——怎么别人的睡眠就能这么好。 或许时辰是真的挺早,她梳洗穿戴完,鸣晨的响钟都还没悄悄的。 她轻手轻脚的退出屋来,想着能趁他们都没醒,不如先去把早点准备好,没准她做得好吃,梁九儿就不赌气了呢。 九儿这回估计是真的气得够呛,前日才在小池塘边对自己掏心掏肺的说不想被排斥,哪知她前话说完自己又瞒了她一回。 若是她,她也是要气一气的。 一片灰寂中,还有些凉。四下无人,赤鹤很利落的打了两个喷嚏,脑子一现现出梁九儿的影子,莫不是她在念叨着自己? 若她念叨自己倒也好,不管是气消也没消,总之她开始挂记自己了。 这也是好事。 好不容易走至厨房,赤鹤恍想起前几日在松林里寻到的以为香料还没有拿,既然这顿早点是打定了主意要去讨好人的,那能做多精致就得做多精致。 回身往房间折回去,踏过一个拐角,她却看到了一个挺奇怪挺眼熟的东西。 半人来大的身材,悬浮在一间厢房的窗扉前,正很稀奇的往里张望着什么。 赤鹤头皮有些麻。 因那人也感觉到了她的动静,正把脸回转过来。 画刻一样诡异的五官,配着死白的肤底。赤鹤记得此前她偷摸溜去镇子上玩的时候,见过有些唱戏的行家,他们的脸,就是刻意画成这样的白。 但眼前这个小怪物与他们不同,一是白得英气,白得有气度。他呢,纯粹是白得吓人。 麻了一阵,赤鹤终于反应过来卸下红绫朝它飞掷过去,而小怪物行动也十分迅速,不仅松松避开了红绫,且还半分动静没有,像是悬在空中一团气,一搓羽毛一样,轻飘飘的。 或许是事情败露,小怪物没了再留下来的理由。浮了一浮,掉头竟是逃了。 赤鹤太想把这事弄个明白,想也没想拔腿就追了过去。可那小怪物越是接近松林速度就越快,且松林的地形复杂些,咻忽间却已没了影子。 松林本来生的就有些密,此时晨光不强,林子里难免有些灰暗。 赤鹤喘着急气停下,望了望四下有些诡僻的环境,忽而觉得有些发怵。 还要不要继续追? 诚然此时回去,她心里也乐得怂一个退堂鼓。毕竟这昏悠悠的地方会不会蹿出另一个小怪物也未可知。又或许之前的那个小怪物此刻正躲在她身后的矮木林里准备偷袭她一刺呢? 但她对半途而废这种事向来持这一个不看好的态度。追都追了一半,或许那个小怪物就在前面一脚的地方呢? 或许找到了它,什么事就都清楚了呢? 纠结须臾,她抬手捏了个光华出来,多少能将四下照得通明一些,有了光亮,她终于没那么怵,灵台也能分一丝镇定出来细想关于小怪物的事。 既然两次都是在池塘边遇到的它,拿自己大可再往池塘边去一趟,若是寻不到,自己也和半途而废这四个字沾不了太大的关系。 想通了这层,她脚上也就利落的多,直奔着池塘边就御过去。 大抵是近水贪凉的缘故,越是靠近池塘小风越是萧瑟,催出她两个很克制的喷嚏,在临近水塘的位置踏地停了下来。 小池塘池色本就碧绿,彼时更是愈发显得幽深,像是嵌了一只不可莫测的猫眼石。她由衷的觉得,如果梁九儿想看景,这个时辰的池塘,可比前两日好看的多。 而小池塘的另一侧的矮木丛里,隐隐可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虽说不确定是不是小怪物,因她从未听过小怪物说话。但她还是蹑手朝人声传来的方向踱了过去。 其实看清那两个人影的时候,赤鹤心底有一分落寞,但这分落寞里,又是十成十的想得通,想得彻。 说话的确实是小怪物不假,但站在他对面,正负手而立的,却是一支腕上缚着铁爪的玄衣形容。 平楉。 是啊,她早怎么没想到。 平楉是幻暝界的魔族,小怪物既然都已称作怪物,那定然也是个魔。 他们之间通个气,谁指使谁来造个乱,那也是很自然的事。 可她心里的落寞是为了哪般呢?她叹气之余仔细想了想,大约是因着这段时间平楉表现的太过友好,她脑子糊涂了?忘了自己与他殊途不同归的事情了。 那自己也真是蠢得可以的。 “赤鹤?” 她没出声,倒是平楉先发现了她。眼里闪过一丝微讶,却是稍转即逝。 她看他这种稍转即逝的眼神看得多了,心里竟生出一丝烦躁。她不知这分烦躁生的是不是合时宜,此时也无心计较。 赤鹤从容的挪出身来,眼里不自知的露出些许戾气:“我说鬼公子如何会在鹿晨山逗留,想来也不是路过的样子,原来是有熟人在此。” 她自知她现在说的话有些刻薄,但一想到自己竟犯蠢的相信了平楉的友善,心头的无名火就一股更胜一股。 小怪物不容他俩多叙一时,面上腾起杀气,持刺便朝着她迎面而来,赤鹤也不躲,抽起红绫缚上他的寒刺,算是挺轻松的挡下了一击。 “住手!” 平楉大抵没料到小怪物会突来这么一出,克制住了意欲前攻的铁爪,攒着眉头喝斥了一声。 彼时赤鹤堵了口火气在心头上,以为他这声“住手”是斥向自己的。灵台上仅剩的理智也被湮灭,挥起红绫捏了个法决重重朝小怪物劈去。 她这一下来的凌厉,小怪物躲闪不及中了一击,由嗓子里发出一阵沙涩的哀嚎。登时凶光大盛,踏了个身以十倍的力道扑击而来。 赤鹤本就不惧,且这小怪物既是个托体,那能力自然算不上很强。来去没有几招,竟已被赤鹤击散在晨霭里,化为地上的一个香囊。 香囊香囊,又是香囊。 她有些烦的把那个香囊拾起,较之之前的两个并无太大分别。 可她也终于从激动中拾回一分镇定—— 这东西怕是不能这么打,回回如此,那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你还记得什么? 第八十九章你还记得什么 “解气了?” 偏偏在她难得镇定的时候,耳畔又飘来平楉的声音。 这一声不温不火,不咸不淡的,大有不知死活的意味。 赤鹤抽手便扬起红绫直击他面门,但这一招或许是在平楉意料之中的事,所以很轻巧又很及时的松松伸手便拽住了她抽来的红绫。 她这一下力道不算弱,还是打得他手掌心有些痛。 “你这猫也太奇怪了些,前几日见面,不是还好好的?”他提起旧话,把赤鹤原本该熄得七八分的火又重燃了一次。 你救我,是为了我的眼睛。 你给我药,亦是为了我的眼睛。 你不杀我,还是为了我的眼睛。 这些我如何不知道。 我每次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可是我居然蠢得相信,殊途之人,亦能同归。 这些也是她刚刚才想明白的理,原来她从心底是厌战的,她还以为他示好了,他对他们友善了,崇明宫与幻暝界可免一战。 她以为,他会和先生差不多的。 可见她是想多了,凭她一只猫妖,哪能改得了那么大的局势?凭她一双眼,就能改了平楉的意志? 赤鹤沉沉呼了口气,低道:“啊,前几日啊,我忘了。” 她眼神清冷,又捏了最拿手的借口。 忘了。 平楉眼底一怔,松开了她的红绫,默了一时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忘了? 我给你药,想要你活。 我来看你,想你活得好。 你还问我由何会得病,那夜金塔下,你我之间并无戾气。 须臾,他才重新看着她:“那你还记得什么?” 赤鹤觉得她与他今日是免不了一斗的吧,可她打不过他啊。 打不过,至少气势不能输。 她往后退了两步,淡淡道:“记得,你是幻暝界的鬼公子,我跟你,异曲不同工,彻彻底底的两条道。” 她觉得这番话自己说的很有气势,自打刚刚想透了以后,她已经不气了,非但不气了,还变得十分的镇定。 只是平楉在她眼里,又变回了落银镇上,竹林里那个戾气十足的鬼公子。 他本来就该是这样的,或者说,他在自己心里本该是这样的。 平楉面色明显沉黯了许多,嘴角却牵起一个笑来:“两条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以前,也是从幻暝界出去的。” 赤鹤点点头,十分坦然:“我是,我一直记得我是。就因为我是幻暝界出来的,所以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两界开战!” 她一双赤金瞳内缀着初升的晨光,像一个有边有际的深潭。 “从前先生也不希望,他一心向合,可他死了说起来,他亦是死在你们手上的。如此,我跟你怎么会是同一条道上的?”她深觉自己和平楉是两种人,彻头彻尾的两种人。 平楉听她提起先生,别的没有否认,只否了一句:“先生的死,与我实在牵扯不上”他声若蚊蝇,顿了顿又道:“我当时,亦不赞成鬼王赶尽杀绝。” 赤鹤冷笑一声,叹道:“这个词用得好,赶尽杀绝如果我与杜仲再迟一些,可能我亦没命活到今天,跟你在此对峙。” 虽然杜仲后来做了那样的事 但这都是后话,此刻她不愿多提。 松林里蒸腾着些些潮气,拂在面上带着松叶特有的味道。 有的事情,有的理,不是你一句我一句,就能渡得清楚的。 平楉朝她走近了一些,他进一步,赤鹤就跟着退一步,直把赤鹤逼到退无可退,才沉声问道: “那你现在,想怎么样?” 正午的太阳明辣起来,完全不像阴雨了多天的样子。后院的厨房里传来哆哆的切菜声,伴着缕缕浦烟,生气十足。 赤鹤把手上的地瓜切成大小正合的块。早晨因去了一趟松林耽搁了,讨好的早饭没做成。好歹赶上了午饭的时间,想着梁九儿好个甜食,待会做个糖丝的地瓜去哄一哄她,大概会让她开心些吧。 元屏不动声色的把盛着小椒的篮子拿走,见赤鹤没察觉,又很利落的把篮子放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眼见藏得挺好,才开口道:“你说,你去的时候,那个小怪物,和平楉在一起?” 赤鹤手里的动作停也没停,伴着哆哆声应了一句:“是啊。” “所以你觉得,那个小怪物,是平楉差使来的?” 地瓜剁得差不多了,赤鹤擦着刀面,又应了一声:“是啊。” 彼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颇有些自吹的冲着元屏道:“其实你当时不过来的话,或许我已经跟他大战了三百回合了。” 元屏换了副很尊崇的眼神望着她,哦了一声,续道:“然后血染鹿晨山松林?” “嗯哼!”元屏这么抬她,她有些得意。 “猫血?” “” 果然,论道行,她比不过元屏。 适才在池塘边,平楉问她,想怎么样? 她正准备回一句不想怎么样,元屏一道光刃就松松落在平楉身旁,不近不远,算是一个警告。 后来元屏告诉他,一大早的云汀就被苍松方长老支使到了金塔那边,是以无奈,才拜托了元屏来寻一寻她。 而方长老为何不唤道行更深的元屏过去,赤鹤也猜了个七八分出来。 因着这个方长老不止唤了云汀,还唤了他近来很是得意的一个门生——芷水。 面上说着是两家相商如何能把金塔的禁制下得牢一些,实际上,却是方长老自己想做个媒人。 赤鹤提溜着鱼尾,把锅里烧得滚烫的热油一勺一勺浇在片好的鱼身上,厨房里瞬时迎来一阵油香。 元屏探头望了一眼,又回头望望自己的小椒的藏得可好,偏偏此时赤鹤吩咐了一句:“你闲着没事,洗两个辣椒给我?” “啊,好。”他佯装应了一声,忽觉自己藏得还不够隐蔽,干脆挥袖将一篮小椒凭空化走,又走过去端着空落落的篮子,疑声道:“诶,没有辣椒了。看来中午,只能劳你把鱼制成糖醋的了。” 话罢还很无奈的摇了摇头:“可惜,可惜。” 赤鹤:“” 踏踏声近,一席素衫踱进了小厨房内,温声道:“老远就闻着香味,需不需去唤了金墨他们来?” 赤鹤回身望去,正是该待在金塔那头的云汀,见着云汀她自然是欢喜的,咧开嘴道:“我以为你还要迟一些才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你俩怎么了? 饭已做得喷香,万事俱备只缺梁九儿。赤鹤嘱他们先把碗筷备好,她去唤九儿过来。 临了,还不忘回头嘱咐元屏一句,糖丝沾的地瓜等梁九儿来了才能动。 元屏很不屑的应了,显然不满意赤鹤将他视作一个贪嘴的仙。 梁九儿的房门大开着,内里传来乒乓乱响的碰撞声,这种响动不是进了贼进了耗子,就约莫是什么东西弄丢了正翻箱倒柜呢。 她踏进屋内,脚尚没落个踏实就稳当当的截住一个迎面飞来的物件,那那物件移到眼前一看,是个脂粉盒子。 “九儿,你这是?”她略有迟疑的把脂粉盒子放下,打量着被翻得一团乱遭的屋子。 散落一地的杂物之上,正颓然坐着一个面色不佳的少女。 梁九儿还在堵她的气,但刚才飞出的脂粉盒子险些砸到她也确非自己本意。所以这时还算是乖巧的应了她一声:“木雕,木雕不见了。” 木雕不见了就不见了呗。 诚然这件事放在赤鹤这里,并算不得上一个大事。但看着梁九儿着急忙慌的样子,她也只得跟着象征性的急一急。 赤鹤躬身往床底下瞧了一眼:“是不是掉在那个犄角旮旯里了?” 床底黑漆漆的,分明什么都看不到。 梁九儿举起头来望向她,撇着嘴摇了摇头,忽而眼内闪过一丝光,拽了拽赤鹤的衣角:“会不会在你房里?” 我房里? 赤鹤下意识的拒绝道:“怎么会在我房里。” 除非那个木雕自己会长脚跑到我房里。 话间梁九儿已经扑扑衣面上的灰尘站起来,拽着她就要往隔壁房间去:“万一呢?去找找嘛。” 其实赤鹤是不想去的,甚至心底里还觉得她有几分无理取闹的意思。但想着她现在是个求和的姿态,去一趟就去一探,让她安个心也没什么不好。 她还想,以前倒看不出梁九儿还挺喜欢这些小玩意。 不如等鹿晨山的事情了了,她领她去镇子上重新买一个新的。 或许她也不光喜欢木雕,大概还喜欢别的什么小物件,女孩子嘛,总会喜欢些可巧的小东西。那等着去了镇子上,她可以让她多挑几样。 就算挑的不顺眼,她觉得青崖山上的山精也有手巧的,教她做一两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觉得她把以后的日子想的还蛮不错的。 转进转出,已经到了赤鹤的厢房。 这段时间云汀都是和赤鹤同寝一间,屋子里难免有些云汀的衣物。那夜九儿和金墨反应也有些夸张,所以赤鹤一开始羞于让她进屋,也是由着这个缘故。 梁九儿倒是无所谓,一进了屋子就开始絮絮叨叨,说的大都是些那个木雕如何如何精巧,她如何如何喜欢之类的话。 赤鹤也一一应着,任她在自己房间里左一趟右一趟。又见她翻了半天并无什么头绪,遂踱到她身旁将被她烦乱的杂物一一放好,提议道:“不如先去吃饭?木雕嘛,改日去” 她话至半截,后话是被生生夹断在了嗓子眼里。 她刚刚是不是说,除非木雕自己长腿来着? 梁九儿竟然真的从她柜子底,翻出了那个木雕。 赤鹤定睛仔细看了两眼,确定是那个木雕没错。 梁九儿把它捧在手上,以一种很难言的眼神望着赤鹤,低道:“这是那个木雕吧?不会有第二个吧?” 是,这东西怎么会有第二个呢,一直以来他们所见的,就这一个而已。 赤鹤有些讷的点点头,应了一声是。 梁九儿努着嘴,朝她靠近些,又道:“那你还跟我说不在你屋子里是不是这个木雕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所以你藏起来了?” “我没有藏。”赤鹤脱口应了一句,偏头对上梁九儿的眼神,那眼神中分明少了些东西,却偏偏持着一种渴切望着她。 这种渴切,很陌生。 她的眼神看得赤鹤有些恼,好像自己真就是一个偷她木雕的贼。于是直起身来,垂眼道:“我不知道这个木雕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你不知道?”眼前的少女语气有些微妙,“那它怎么会在你屋子里?” 赤鹤叹了口气:“它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也想不明白。信不信在你。” 或许是她语气不佳,梁九儿跟着沉下脸来:“可现在不就是在你屋里找到的么?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瞒着我?你想把这些事一直瞒到什么时候!?” 她后一句的语气徒然升高,突如其来的,赤鹤有些惊。 大抵是气冲上脑子,又见赤鹤一直默然无语的样子,梁九儿顿了顿,又低低斥了一句:“谁知道你整天偷偷摸摸掖掖藏藏的到底在做些什么事!” 话罢徒身撞开发呆的赤鹤,气冲冲的出门去了。 偷偷摸摸 掖掖藏藏 诚然她这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伤,赤鹤自觉脾气算不得好。但她羞愤过后,其实也觉得能想得通。 是她瞒她在先。 是她先做了相瞒的事。 但既然事已至此,纵使大道小理自己都明白,然她心里也免不得憋了股气。 事情的始末,她更不能向梁九儿说了。 前世之事,对已是凡人之体的梁九儿来说乃是不可告的天机。 说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她失神一阵,望着被梁九儿翻得一团糟的衣柜,芸芸叹了口气,当下也无心收拾,转而向小厨房去了。 先吃饭才要紧。 虽说闹了矛盾,但至少在吃东西这一点上,她和梁九儿还算是心意相通的。 二人一前一后来的饭桌上,因面上都没大的表情,所以金墨还未察觉她俩之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一边夹菜,一边拿着二人调笑。 但云汀和元屏不说心明如镜,察言观色却也要比金墨强了许多。眼见着二人气氛不对,且那盘沾了糖丝的地瓜梁九儿愣是一动没动,二人都没多出声。 所以这桌上,只有金墨一个人说的很欢畅。 终于他欢畅不过三巡,也发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试探性的夹起一块地瓜放到梁九儿碗里,试探性的说了一句:“赤鹤专门做给你的,你怎么都不动。” 其实金墨这话一出,赤鹤心里还腾着一丝小期待,甚至还打着谱:若她好好吃了,那她就再主动去哄她一回。 女孩子嘛,吵得起合得起。 她有意无意的用余光偷摸瞄着梁九儿的动静,盼着她能给点什么反应。 “哦,这个啊。” 梁九儿举起了筷子,却又搁回了碗沿上。 “我吃饱了,这个实在是吃不下了。” 说着,还站起身,客气且礼貌的向云汀和元屏行了招呼,退出了席位。 她就这么退了,赤鹤心里蓦地缺了一块。 凉凉的正透着风。 那盘地瓜明明做的很好看,糖丝晶莹,澄黄诱人。 罢了罢了,或许她真的是吃饱了吧,也不能说她不吃自己的菜呀,这满桌的菜,不都是自己做的么。 她故作不当意的往嘴里送了一口饭,偏偏金墨还很知趣的凑过来问了一句: “你俩怎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矛盾 赤鹤把饭碗放下,心下倒很平静。 她跟金墨该怎么说? 金墨亦是凡体,前世之事于他亦是天机。 于是她很镇定的喝了口汤,自然而然的隐去了星女那一段往事,只说是从生魂一事就一直是瞒着她的,所以难免多瞒了她一些事情。 又提起那个木雕,居然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自己房中,这种不清不楚的事,绝对是让她误会了些什么。 “对了,那个木雕,你是在哪里捡到的?”赤鹤偏头望向云汀,因她一直觉得那个木雕是第一天去松林的时候,云汀或者金墨拾起来放到篮子里的。 但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她竟一直忘了问。 而云汀却一脸迷茫的样子,反问了她一句:“我?不是我捡的呀。” 二人又把头扭向金墨,哪知金墨也是一脸糊涂的样子,疑道:“你们不会觉得,是我捡的?” 赤鹤懵了。 谁都没有捡那个木雕,那那个木雕由何会出现在她那天装野菇的篮子里? 这木雕真是长腿了。 一直默而无语的元屏听他们一言一语的也算是把事情了解了个大概,见桌上那盘糖丝地瓜没人碰实在可惜,就伸手将盘子拉近身前,运着筷子拈了一块送进嘴里。 实在香,实在甜。 几筷子过去他就解决了小半盘,觉得有些撑了,才站起来理了理衣衫:“那个木雕,长什么样子?” 饭罢的后院,闲闲落了几只小雀。踩在错落的光影上,捡拾着地缝里的小虫。 赤鹤同云汀各怀心事的散到后院的一方石桌前,时值神虚,就着石凳相歇一阵。 这段时间鹿晨山的事情有些多,倒把云汀洗刷得愈发成熟些。她闲闲与他叙了一会话,慌想起自己不是还有个事没问他。 正欲开口,她的注意力就被一席华服吸引了过去。 “三公子,小山神。”芷水没两步就已来到了眼前,微微颔首向他俩打了招呼,“二位也是出来散散步的?” 赤鹤起身向她回了个礼,又敷衍似的应了一句。 芷水不自主多望了云汀两眼。奈何云汀一双眼睛从容淡定,却是像不认识她一样,分毫没落在她身上。 她只得略略收回眼来,又同赤鹤搭了一句:“刚才在前山遇了梁九儿,看她不大高兴的样子。也不知是怎么了。” 梁九儿在前山? 赤鹤灵台上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本是奔去前山哄一哄她,而后一刻,却冒了个别的念头出来。 她不在房间里,那自己正好可去她屋里细细看一回那个木雕。 于是当下就别过芷水,拉着云汀就朝着梁九儿的屋子奔过去。 适才元屏桌上这么一问,赤鹤才想到一早在厢房前见到小怪物的时候,他趴的那个窗户,其实正是梁九儿的屋子。 他那个时候在看什么呢? 想到这一层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梁九儿的屋子里,屋内空空并没有梁九儿的影子,看来芷水并没有诳她。 幸而那个木雕端端被梁九儿放在侧桌上,而旁侧有一方帕子,看得出梁九儿真的很喜欢这个木雕,每天还要仔细擦洗一道。 赤鹤把木雕捧在手里,左右看一阵。小人的五官依旧是栩栩如生的,赤鹤记得头一回见它的时候它的五官上并没有什么太明显的颜色。 可是现在小人的眉眼鼻唇皆被人用墨笔描了一圈,使之面容更加灵动。 这是谁画的? 梁九儿么? 她忽然就更理解梁九儿为什么会生气了——又是给这小人擦澡,又是给他描眉画像的,足以看出梁九儿有多喜欢这个木雕。 自己如果很喜欢一个东西,遑一日弄丢了,却在别人的房间里找到了,无论如何也是要气上一气的。 她伸手在木雕上摩挲着,感受着木雕精细的刻纹。 忽而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突起。 原是木雕小人腰上所刻的一个配饰。 哦,是了,那天她还细细看了看,这小人身上还特意刻了一个香囊。 她还因着这香囊,夸了句雕工精妙来着。 香囊? 赤鹤灵台猛然像灌了一阵凉风,这木雕拿在手里登时像块铁坨。 而不由她再有下一步动作,门口偏传来一声厉喝: “你在干什么?!” 山阴寥寥,夜色潜燃火。 赤鹤团在榻上,以一床薄被盖着半边身子,榻外是一圈浅色的纱帐,映着台上的烛灯十分舒适。 鼻前飘来好闻的草药味,是云汀替她手上抹了药泥,此时正将一众瓶瓶罐罐收入柜中。 赤鹤懒洋洋的收回手凑到鼻前闻了闻,又懒洋洋的侧身向墙上靠过去,一副无奈又超然的样子,似乎很想得通她和梁九儿为什么会闹到这个样子,却又很想不通她们到底值得闹到这个样子么? 云汀见收拾完药瓶,见她心事忡忡的颓在那,像只落水的猫。遂凑过去安慰道:“其实人与人之间吧,总有那么一段日子是不对劲的时候。” 赤鹤扭回头来望着他:“比如我们现在?” 今日梁九儿撞见她拿着自己的木雕,其实说来也算不上是个什么大事吧?可惜这个木雕之前才从自己屋子里翻出来过,且是自己言之凿凿否认私藏起来的。 然而现在却又被自己拿着,还是偷摸到她屋里去拿的,换做是谁,恐怕都是要误会一阵的。 可是误会归误会,她实在没想到梁九儿会那么激动。 她冲过来从赤鹤手里把木雕夺下的时候,力道居然出奇的大,怕是攒了全身的力气。且不容赤鹤多解释一句,就生生将她推磕在桌角,是以手上才留了个伤。 她皮糙,到没多痛。 比起手上这处淤紫,赤鹤觉得自己心里更淤一些。 赤鹤芸出口气,换了个姿势想靠得舒服些。 云汀摸了摸她的头,安慰似的将她拢进自己怀里,自责道:“今天也怪我,没有拦住她。” 赤鹤摇摇头:“你拦她做什么呢?她同我赌气,你拦她,再把气带到你身上,多不划算。”说着,抬起瘀伤的在云汀眼前晃晃,续道:“没多疼的。我是仙嘛,神仙才不会在乎这些小伤小痛的。” 她话语里的不在乎,却愈发让云汀五味陈泽。略略颔首亲了亲她的头发,踌躇道:“你既将她当做晚辈看待,有的事情,就不是一个理字讲得清的。譬如此事该她不对,旁人却也多说不得什么。” 赤鹤望着一旁小桌上的烛火,飘摇在眼里,虚晃成一团雾影。 “是啊。我懂你的意思。”她别过头,在云汀怀里埋得深一些,好在这股熟悉且欢喜的墨香能让她心安。 “旁人说了她,我不开心。可若是旁人只帮着她,那我也挺委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激化 第九十二章激化 她仰起脸来看着云汀,有些累:“我还想着,或许是不是该挑个机会,把她想知道一些事情同她说一说?” 赤鹤其实对这桩事是有些纠结的,拿不定主意。 云汀以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头,此事他给不了她太多的意见,只提议道:“若是你觉得,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不一定就过得舒心,那也可以不说。” 大概他们还觉得,梁九儿此时的好奇,多半夹着些孩子心性。闹腾一久或许就静了呢? “她为什么对这件事忽然那么好奇?”云汀有些想不通,以前梁九儿好像也不如此。 赤鹤摇了摇头,显然对此也是十分的不解:“那天她忽然对我说,她觉得我们都知道的很多,知道的多却什么都不告诉她,是在把她当做外人。” 云汀没出声,显然对梁九儿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也是有些没头没绪的。 “不想了不想了,你不如熄了灯过来睡吧。”赤鹤的缩回被窝里,朝云汀列出一个笑,又见着云汀很顺从的将烛灯灭了,依上榻来笼着她。鼻息在她耳畔响得很分明。 她一直把芷水的话挂在心上,觉得现在是个问问题的好时机:“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回崇明宫的时候” “你不瞌睡吗?我还觉得挺累的。”云汀把她拢得紧一些,鼻音懒洋洋的有些沉。 “我” 她还想辩驳一二,云汀却已将头深深埋在了她的颈窝里,边低声慰道:“没事的。再多不多几日,咱们就可以回青崖山了。” 好吧。 那改日再问就是了。 · · · 子夜,寒风吹开了窗扉,吓得赤鹤梦中惊起。 夜里狂风,将窗户吹的有些松了, 云汀也有些将醒未醒的样子,咕哝着翻了个身。赤鹤替他掖了掖被角,起身想去把窗户关上。 窗前咻忽间闪过一个人影,突而其来,赤鹤骇了一跳。又见那身影顿了顿,竟是挤进了隔壁的屋子。 隔壁 梁九儿。 · · · 赤鹤想也没多想,追着那道人影来到梁九儿屋前,手上捏了个隐决也随之穿门而过,进到了梁九儿的房间里。 屋内只渗着些许月光,大多一片黑寂看不大清明。也辨不清哪里有个人影。 赤鹤怕动静太大扰了梁九儿休息,眼望着围了一圈纱帐的睡榻,顺势捏过去几个迷决。 平常这类术法她不常使,若是对付别的仙怪大概有些勉强,但梁九儿是个凡体,她术法再不济,施在梁九儿身上倒也是够了的。 屋内一片悄寂,虽然她是亲眼见着那个人影闪进屋来的。 赤鹤蹑着声气在屋内转了一圈,透着夜光瞥到侧桌上放着的那个木雕。 本来她已经想退出屋去了,但见着木雕的瞬,一时间注意力又被吸引了过去。 木雕没有很大的变化,只是小人的五官好像较之以前却愈发的生动,赤鹤借着月光把木雕来回一阵翻转,忽然觉得,这个木雕明明有些眼熟。 身后蹿袭来一阵凉意,她速然闪开抽绫裆下,带眼过去,寒意传来的地方正是一柄凌厉的寒刺! 不出所料的,正是那个小怪物浮在她身前,画刻一样的五官在这昏暗的环境里愈显骇诡异骇人。小怪物将寒刺从红绫中抽出,浮了一浮猛而转朝着床帐攻过去。 赤鹤眼疾手快,赶在他挥刺之前以红绫拦下,且在红绫上头运了十足的力道,缠上他的后一刻就直直将他冲着地面狠摔过去。 哀嚎声沙涩一响,小怪物弹身而起又举着寒刺冲她扑过来。 赤鹤今天心情不大好,被这东西纠缠久了更是恼得不行,所以这一招挥出的红绫是带了十成的杀气,在缚住小怪物之后,又顺手将红绫的尾端化成一把尖刺,趁它尚未挣脱,举刺生生插进小怪物的心口。 她本想着,这小怪物再如何驱杀,最后都会化成一个香囊。 杀了它,自己也就是再捡一道香囊的事。 可这一次,却有些不如她预想。 红刺在刺中他心口之后,小怪物竟然没消没散,还由心口处溢出了涓涓热血,闷沉沉的倒在地上。 它死了。像个活物一样死了。 赤鹤有些懵,这状况跟此前有些不大一样。 然没等她多反应一刻,更让她头痛的事情是—— 床榻上传来了动静,随着片刻的窸窣,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夜空: “啊!!!” 是梁九儿醒过来了。 可她怎么会醒?自己明明已经捏过迷决的? 是有谁破了他的法决么? 那是在之前,还是之后? 难道是这小怪物破的法决? 可他为什么要破自己的法决? 一连串问题像破冰的石块般缀着她脑子发痛。这边惊魂未定,那边门扉又被一阵猛撞撞开,破门而入的正是金墨。 梁九儿跌跌撞撞的跑下床来,烛灯亦来不及点,就扑到金墨身畔,颤着根手指指着赤鹤的方向:“杀,杀人了” 金墨被开门所见的景象惊有些懵,但随即镇定下来。望着赤鹤还有地上的那具尸体,正想开口问些什么,云汀也由那一声惨叫赶了过来,大概也是被梁九儿那一声尖叫吓醒,所以衣衫还未来得及穿戴整齐。 烛灯重新点亮之后,几人才看清地上躺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那个扰她许久的小怪物,此刻真真成了一个死物,倒在一滩血泊之中。 云汀奔过来拢住她,探了探她身上有没有外伤,又很紧张的凑在她耳边问了一句:“你有没有事?” 而赤鹤遑如没听到一般,云汀护着她,她终于有了个依靠,不安的情绪倾泻而出,紧紧的拽着云汀的衣领,胸口急喘着:“你看到了吗,他,他” 云汀也紧紧握着她的手,试图让赤鹤平静下来,一直凑在她耳朵边不住的说着些想让她心安的话。 彼时金墨也走过来,躬身查看了小怪物的状态,见它是中刺而亡,略有迟疑道:“这是?” 赤鹤渐渐松开拽紧云汀的手,胸口起伏着,咽了咽喉咙:“我看到它往九儿的房间里来了,就” “我的房间?” 梁九儿讷讷的愣在门口,嘴里呢喃着:“为什么你进我的房间,我都不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故意 第九十三章故意 赤鹤望着她,喉咙干涩得压根发不出什么声音。 她能感受到梁九儿眼里的失望有多彻底。 “你又对我做了什么?!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吗?!”她忽而冲着赤鹤大吼起来,赤鹤颤着眼,看着她的眸子有些深。 告诉你,告诉你什么呢? 告诉你,其实他们都是冲着你来的? 那你是不是又要问我他们为什么会冲着你来? 然后我又告诉你其实你是崇明宫蝉衣仙君转世,所以于他们眼中你的元魂很是精贵。 然后你知道了本不该你知道的天机,事情又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对不起”赤鹤默了须臾,只拈出这三个字。 云汀拢着她的手,不自觉顿了顿。 “她们说的没错你果然”梁九儿忽然悠悠的喃了一句什么,赤鹤没听清别的,只听见她们二字。 有夜风吹进屋来,飘摇起梁九儿的衣袂。 金墨左右望了他们一眼,踱到门框前想去拉一拉梁九儿,劝她先休息冷静冷静,有什么别的改日再谈。 梁九儿眼底闪过一丝莫测,像是巫山骤雨前的阴霾。 这阴霾让赤鹤觉得很不妙。 “赤鹤。”梁九儿唤了她一声,自己却还站在飘着风的门框前,嘴角是一抹很陌生的笑。 “我讨厌你。” 她又笑了笑,未待几人反应,竟是掉头奔出了门外。金墨急急唤了她一声,回头望了他们一眼,沉沉叹了口气提步追出去。 而赤鹤还僵在原地,被她脱口的四个字,正击在赤鹤这几日心上空缺的那块缝上。 她讨厌我。 我早想过这世界上会有人讨厌我,例如薇萧,例如芷水。 她们说讨厌我,我受得住,我不在意。 可你说讨厌我,我是真的难过。 云汀将她移面向自己,轻轻抬手替她擦掉了她脸上似乎还不自知的两滴清泪。 赤鹤吸了吸鼻子,终于平顶下心绪,望着云汀挤出一个笑来: “你陪我去把她找回来,好不好?” 屋外飘摇着残风,把本就耐人寻味的天色雕琢的愈发莫测。 二人往后院寻了一圈并看不到梁九儿和金墨的影子,又没有十成把握的往后山寻了一圈,依是找不到二人。 就在赤鹤急的乱团的时候,云汀忽然朝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她此下心急,攒着个眉头把云汀望着,似乎很期盼他能说些什么。 “好像是金塔那边。”云汀面色有些阴,他脸色一沉,赤鹤也跟着揪起心来。忙不迭捏了个决就往金塔的方向去了。 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由金塔处熠出的妖华,且这妖华戾气之浓,贴近片刻就让云汀觉得有些不适。 幸而这阵妖华对赤鹤倒是没太大的影响,所以这一路她倒还算是领先的跑在前头。直在临近金塔之时,看清了散出妖华的是谁,才怔怔顿住了脚。 “肖澜。” 眼前是一席妖华大盛的玄袍,而于他左手边的半空中,浮着的那席人影,正是梁九儿。 肖澜显然也是看到了他们,却并没太把他们当做是什么威胁,睨眼望了不远处的云汀一眼,虽然有些烦躁却依样没说话,抬手对着半空中的梁九儿又挥了一个什么法决,赤鹤一惊,跃身上前试图阻拦下他。 “多事。” 她清楚地听见肖澜嗤鼻了一声,继而一阵猛烈的光刀冲她劈来,赤鹤往旁侧一跃,算是躲开了这一击。 也因着站在了这个角度,赤鹤才看清肖澜的脚侧还晕迷着一个人,看那形容,该是金墨不错了。 他们,是一出门就遇上肖澜的? 那肖澜,是不是早就伏击在鹿晨山了。 木雕c香囊c肖澜。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晃着神,忽然腰间一紧却是被人猛的拉扯向另一侧,双目未定,却见一道光刀又直直落在自己适才站着的地方。若非云汀及时将自己拉开,只怕自己的肩骨又得碎一次。 “我过去,你把金墨救走。”云汀朝她额上点了一点金光,算是给她下了一个护身的符咒。赤鹤拽住作势欲冲上前的少年,忧心着:“我和你一起。” 云汀撇开她的手:“如果九儿不在他手上,金墨没有受伤,我倒很乐意霍开了同他打一场。但现在”云汀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 妖华的能量拂得他周身不畅,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又嘱了赤鹤一句小心,就提剑上前,直奔着梁九儿过去。 赤鹤稳了心神,趁肖澜不备以极快的速度奔至他脚畔,抽绫缠住金墨,猛一用力将金墨拉近至身,又捏了个决御空而起,将金墨送至不远处一块矮木遮掩的地方。 “金墨?金墨?” 她轻轻拍了拍金墨的脸,本想摸一颗三花丸送给金墨服下,但往腰间一探才回想起来,三化丸她早连瓶带罐一并送给梁九儿了。 赤鹤有些不安的咬着下唇,望着肖澜与云汀对峙之下,云汀显然已是节节败退之势,遂颇为自责的将金墨放平,在他心口处一点金光护住他的心脉,一切就绪,迫不急地就朝肖澜所在的方向冲去。 她冲来挥出的一击红绫正正劈中了肖澜欲施法决的手,由此云汀得空抽出身来,闪至她身前,急急喘着粗气,额上已蒙了一层薄汗。 适才一番缠斗,他能感觉到肖澜的目的不在他们,却是全全护在身旁的梁九儿上,由此他半分近不得梁九儿的身,只能一直这么僵持着。 肖澜停下了动作,这时才提眼好好的打量了一番赤鹤。 看着看着,面上竟是拈出笑来:“我当上次你就该死了,也不知是哪家的仙药还能救回你一命。” 赤鹤没应声,却听他说了这一茬,顺眼看向了云汀。 如果没有他,自己确实是早就死了的。 幸而有他,自己能活到今天。 肖澜无意在他俩,遂将眼神移回梁九儿身上,自觉颇为大度道:“今日本君另有别的事,且饶你们一命。滚吧!” 话落,竟是又挥了一个法决冲着梁九儿去,赤鹤哪容他如此!拔腿奔出,抽起红绫将法决在半道拦下,由此法决只得偏激在她的红绫之上,瞬时原本殷红的红绫受击一处变得黑气缭绕。 “摄魂你到底”这法式她曾见着幻瞑界的鬼将用过,所以有些熟悉。 这分明是摄人魂魄已自用的招式。 肖澜冷哼一声,挑眉间颇为不屑:“她白白留在人间亦是个浪费,不如为本君所用,她这一世,活得也不亏。” 赤鹤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望了望被黑气环绕的梁九儿,哑口道:“你上次,是故意的。” 眼前的玄袍人很欣赏的看了她一眼,赞道:“不错不错,你倒终于是开窍了。”顿了顿,他又道:“黑弦在她体内被你的精血养的很不错。此事,你亦是有大功之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还给你们就是了 那天他劫持了梁九儿,引起鹿晨山一阵骚乱,就是想让众人以为他的目的是梁九儿的生魂。 以至于在梁九儿生魂归体之后,赤鹤他们果然没有分心思去检查梁九儿体内有没有其他古怪的地方。 这一回,实实在在是肖澜障眼的好,而赤鹤他们疏忽大意了。 “所以她看不到那个怪物,亦是你的作为。”赤鹤声音淡淡的,秉着夜风显得愈发的苍凉。 肖澜的情绪却很高涨,引导道:“五感只留下四感,她自然是看不到的。”他原地拂了一圈,续道:“诚然若不如此,如何让羞愤冲破她最后一分防备,再让我得手呢?” 羞愤。防备。 赤鹤怔在原地,思绪越来越清晰。而越清晰,却越无助。 云汀踱至她身畔,伸手拢了拢她,凑在她耳边轻轻慰了一句。肖澜见状,对二人的关系已经十分的了然于心,咋舌道:“你的两个哥哥,曾经确也算是深情之人啊” 两个哥哥的死,还有母亲哀拗过度纵身九雷池自陨的事情,一直云汀内心深处,对于肖澜的一处软肋。 此话由他亲口说出来,激得云汀一团心头火烧得很旺。愤恨的将手紧紧握成一个拳,拳得骨节都生生发白。 “你若是那么着急想去见他们,我不介意多送你一程啊”话间,于肖澜的掌心已经稳稳结了一个印决,看是下一秒就要挥手劈出。 忽而平白一阵光刃落在肖澜旁侧,击散了他试图挥手劈出的印伽。几人带眼望过去,灰黑的夜幕下一席素衣清洁的仙君正在朝他们靠近。 仔细看下,却是元屏端着他那张淡然自若的脸整不疾不徐的御空而来。 想来适才那一下就是出自他手的。 “元屏” 肖澜睨起了眼,面上是一个久违故人般的笑意,自从他叛出崇明宫之后,他倒真的是许久没见着元屏了。 于他的记忆中,元屏一直是个不与世俗的仙,乃至在崇明宫中,却也对高居高位没太大热情,林荫地倒像成了他养老的处所。 所以肖澜,一直是对元屏持另一种态度的。 显然梅林仙君的到来,于赤鹤而言也是出乎所料的。但这分出乎意料的背后,已然还夹杂着一分安心。她从未见元屏动过手,不过在她脑子里,像元屏这样的仙,能力自然是不弱的,不仅不弱,且定是强她强了百八十倍。 有这么一个强的仙人在,说得俗些,她底气也足些。 元屏朝着浮在半空之中的梁九儿望了一眼,目色深沉,大抵是看出了什么赤鹤他们看不出的端倪。 他倒没有多话,手中一柄白石制的长剑乍现之余亦提步朝着半空闪去,仅四五步已直抵肖澜喉间,凌厉至狠,似乎眨眼间就可取肖澜首级。 然肖澜不过松松转了个身就避开这一剑,正欲嘲一句“梅林仙君未免退步太多”,晃眼间却见元屏与他错身而过,剑锋掉转直奔梁九儿绕去。 也就一惊一讶的功夫,梁九儿就被他劫回手中。素衣的仙君托着她芸芸落至地面上,又塞了颗不知名的丹药的喂进她嘴里,才将梁九儿送回赤鹤手上。 原以为肖澜会由此恼怒,元屏亦是做好了酣战的准备。可肖澜一脸云淡风轻似乎并没有要继续将梁九儿抢回去的意思,立在原地动也没动。 “好好好,还给你们。”他神态还颇为悠然,看不出有要再多纠缠的意思,好像还对着几人张嘴说了些什么,赤鹤没大看清。一阵夜风袭来,玄袍者已踏了个身御至半空,竟是发出了很耐人寻味的笑声,咻忽间化雾散去。 赤鹤将怀里的梁九儿抱得紧一些,概是怕她着了凉。夜光下她面色更显惨白,拿不准她是受了多重的伤才昏迷不醒。遂十分担忧的望了元屏一眼,道:“肖澜对她施的,大概是摄魂的招式” 她脑子很乱,咽了咽发干的喉咙又道:“他还说了什么黑弦,那是个什么东西?” 元屏的眼色一层更比一层深,没有直接应她,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云汀见状,慰也似的拢上赤鹤的肩头:“先把他们送回去吧。在这儿吹着冷风也不是什么办法。” 折腾了这半天,天已经擦擦要亮了。 鱼肚白隐在天际一片将出未出的红霞之中,大概今天又不是个好天色。 他们回来之后,金墨没用多长时间就已经醒了过来。好在伤势不重,稍稍睡上一觉也就没什么大碍了,此刻正在他房内由鹿晨山的弟子照看着。 云汀随着元屏一同去了正殿找二位长老议事,留下赤鹤一个人在房间里照顾梁九儿。 有几个侍徒主动说想替她照看一阵,因她大半夜没睡,怕太耗神。她自知他们是好意,但也一一婉言谢绝拒了。因着才没出几日梁九儿又着了肖澜一道,她心头挂念太深,还很有些自责。 自打一进房门,赤鹤就总觉得屋子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许是因着天已经将亮,而小烛灯还亮着,屋子里的光线有些奇怪吧? 彼时她已悄悄渡了两口仙气给梁九儿,盼着她能早一些醒过来,哪怕是醒过来同她吵个架,闹个脾气,她就算是哄着,也是好的。 然瞧着她一张沉迷不醒的脸,煞白如纸的肤色,赤鹤的懊恼一阵多过一阵。 大概一开始就不该在落银镇现身,不该去落银镇找她。 不该将她带到流心岛,让她亲身历了那些奇奇怪怪的事。 其实就该隐在暗处把他和金墨的红线一牵了事的,干什么要让她认得自己。 她不认得自己,就不会引出这些事,亦不会对这些事好奇。 赤鹤叹了口气,撑着腮帮子的手换了一遍又一遍。 窗外有秋虫的吵嚷,把屋子里的寂静衬的很鲜明。 赤鹤开始在脑子里编排着,如何能在梁九儿醒了以后,把她哄得开心些呢? 她与她这段日子误会实在是有些大,她其实很没把握梁九儿一瞬时就能原谅她。 更恼火的是,那个倒在血泼里的小怪物,血腥的自己,已然把梁九儿吓得不轻。 她灵台一怔,才想起一进屋就觉得不大对劲的地方—— 这是梁九儿的房间,那那个倒在血泼里的小怪物的尸首呢? 地面如此干净,像是从来没发生过血案一样。 赤鹤有些麻的抬眼望了望侧桌上,恍惚间,总觉得那个木雕神情好像变了变。 好巧不巧,肩头软绵而无力的搭上了一只手,这只手触及冰凉,透过他的衣衫凉意直窜到她皮肤上。 “赤鹤,我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堕魔 赤鹤不知道为什么,梁九儿这一声醒了虽然与从前皆是一个人发出的声音,但此刻照到她耳朵里,分明却让她瘆得慌。 梁九儿双手攀上她的肩,顿了顿,又一路滑向她的腰间紧紧缠住,并把头靠在她的肩颈上,懒声道:“我觉得自己好像昏了一阵。” 赤鹤略略回过头去,关心道:“现在呢?还不舒服吗?” 梁九儿如纸一般的脸上却是唇色如樱,她抿唇想了想,踌躇道:“其实,还有那么一点不舒服。” “是么?”赤鹤伸手抚上她额间,安慰道:“我给你去烧点热汤,你再睡一阵。” 她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梁九儿此刻与她的态度也算是较之前两日松活了很多,她打心底里想跟她亲近,不愿意去多在意些有的没的。 她说完这话,起身准备往小厨房去,却被一双冰冰凉凉的手拂上臂膀,赤鹤眉头一紧,顺口就道:“你的手怎么那么凉。” 说着转过身来,想替她掖好被子再抱一床毯子出来。 她心内还叹了一句,九儿的底子到底比不上她。 她还算是一个体质好的神仙。 “我冷,不是因为这些。”梁九儿拦下了她,仍拽着她的臂膀不松手,有意无意的想把赤鹤往自己拉的近些。 赤鹤以为她是想和自己亲近,遇着想跟自己亲近的人,尤其是她,赤鹤的心里忽的就软下来。顺势坐回床边上,本想关切一句什么,却又被梁九儿岔道:“我为什么会冷,你应该知道的对不对?” 她举着那双渴切的眼睛把赤鹤望着,赤鹤被她望得一阵比一阵心软,浅浅的叹了口气,沉声道:“九儿,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其实” 她终于拿捏好言语想同梁九儿说一说,谁道梁九儿却一副听不下去的样子,将她的手缚得更紧一些,打断道:“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我冷,却不是一碗热汤能解决的,你知道吗?” 赤鹤有些糊涂的摇摇头,虽然摇着头,心上有个意识愈发清晰起来。可眼前这双熟悉又渴切的杏目却让她如何也戒备不起来。 或者说,是她根本不忍心戒备起来。 梁九儿将她的手臂移至自己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来细细顺着她的皮肤划过:“冷,就需要一口热血暖一暖,你可愿意?” 饮血。 这句话像是旱地响的一道惊雷劈在赤鹤的灵台之上。她下意识的缩了缩手,眼底有些动容。 不等她回话,梁九儿忽而收了笑脸,一口咬上赤鹤的腕间,滋滋血珠登时冒了出来,在她如凝脂般的皮肤上汇成一道细细的血流。 赤鹤吃痛的往回一缩手,却是被梁九儿抓得死死地。她眼底的惊讶掺杂着许多的不可置信,然她身前的诚然真真是梁九儿没错,也正因为是她,赤鹤才说服了自己,就这么生生让她饮着自己的腕间血。 她没有半分温柔的意思,吞纳间撕扯着赤鹤的伤口很痛。赤鹤拧着眉,眼见着自己和她依样素色的衣衫上,皆晕了点点血渍,血渍如火依样乍眼夺目,分明是在提醒着她,眼前的这个,或许再不是以前的梁九儿了。 这想法冒出来的一瞬,她自是悲上心头,目不转睛的直盯着梁九儿。彼时她也像是吸够了的样子,终于徐徐抬起头来,芸出一口气,又抬起袖角抹了把嘴,精神头明显比刚才好了很多。 她生魂归体之前就是靠着自己的精血除了郁气。此刻神虚,自然是迫不急要再用一口她的生血。 赤鹤收回手来,腕处的疼痛挑得她愈发镇定。她先扯下一块衣角缠上手腕,大致包扎得体了,才又看向此时已走到木雕旁侧的梁九儿。 这个身形,熟悉得让她心酸。 “是不是很痛?你很怪我对不对?”梁九儿头也不回,把木雕拿在手里细细摩挲。 赤鹤默了默,没应她,起身拂了拂衣面,嫌弃几滴血渍实在明显。 “我去给你熬汤。” 她觉得她又怂了,怂在不想承认事实,怂在想强撑着与梁九儿的关系。 “你知道,你都知道,你现在不光想瞒着我了,你连自己都想骗了?哈,哈哈!”梁九儿凄寒的笑声自身后传来,赤鹤回头望向她,悲凉得没有出声。 她一直觉得自己算不上聪明,曾经她常怨自己有些蠢,但此时此刻,她多希望她能一而再再而三蠢到底。 不要把事情看得那么分明。 肖澜之所以那么放心的任他们将梁九儿带回来,是因为他的目的早就达到了。 他想要对梁九儿做的,早也就达成了。 他要梁九儿堕魔,如今,她已经是了。 床帐无风自摇,赤鹤抬了抬眼,淡淡道:“我还是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 梁九儿挑了挑眉:“想不明白,或许我能帮你想一想?” 帮我? 赤鹤抿着唇,不明她在说什么。只见她将木雕在手中化成棋子般大小,徐徐收入怀里。忽而闪身闪至赤鹤身前,猛地挥出一圈直击赤鹤面门。 一击未中,她换身又重来一次,而赤鹤一直只防不攻,被她逼得节节后退,受了自己热血的滋养,梁九儿现在势头很足,一招一式都掐得很紧。 “九儿!!”赤鹤控住她攻来的双手,瞠目朝她斥了一声,妄图将她唤回一分清醒。 而梁九儿却用力脱开她的束缚,一记手刀重重朝她劈去。 好像她面前站的赤鹤,与她从无半点旧情。 她俩打斗的动静有些大,引来一阵脚步声将近。梁九儿也由此警觉起来,略有些收手的架势。 叩叩敲门声临近,却是芷水的声音在门的另一侧响起:“九儿?赤鹤姑娘?你们没事吧?” 梁九儿面上闪过一丝慌乱,着手用力推开赤鹤,从怀中摸出那个被她化作棋子般大小的木雕,沉沉摔在地上,登时一片灰雾弥漫,赤鹤眼前灰蒙一片看不清明,只是听得耳畔传来一声芷水的惊叫,猜着大抵是梁九儿趁着这阵灰雾蹿出屋去了。 灰雾还未散得完全,从灰蒙猛然挺出一柄寒刺,这一回赤鹤反应得及时,早将红绫化作红刺握在手上,寒刺挺出的瞬间她依样掷出了红刺。灰雾中哀了一声,便再没了动静。 芷水慌慌张张跑进屋来,彼时灰雾散尽,没了木雕的影子,却在地上留下了一个香囊。 香囊。 又是香囊。 看来木雕和香囊,确实是有关系的。 赤鹤这回碰也不想碰地上的那个物件,颇为烦躁的挥袖将它化成一团烟渍,风一吹便散了。 芷水已经奔至她身畔,面上慌张得花容失色,急喘道: “九儿姑娘怎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她并没同我说过 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撕扯着,火辣辣的燃在她腕上。 赤鹤才晓得,原来饮血之痛,是那么透彻。 用来包扎的衣角早已被浸湿,血色乍眼,她却浑然不觉。还是芷水见她没反应,才移目打量到她腕上,微讶之余更显慌乱,又问道:“你的手” 赤鹤这才抬起腕来瞧了一眼,唔的应了一声,不当意道:“不碍事,我换一方布就行。”说着,她作势想要拆下血污的碎布,但到底一只手操作不便,动作有些笨拙。 芷水上前来伸手帮她,她也没有拒绝,轻轻说了声谢谢。 赫赫然一排牙印有些狰狞的暴露在血痕之下,芷水一怔,手上的动作不由得顿了顿。 是了,她在盘连谷娇养着,哪见过这个。倒是自己疏忽了。 赤鹤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没有多解释什么。正欲收回手来,却又由门口急匆匆奔踏进一人,眼见此景,那人的剑眉横来一皱。 “三公子。”芷水唤了一声,并依依往后退了一步,轻托着赤鹤的手并没有松开。 云汀三两并做一步踏上前来,望着那排血绯的牙印满目皆是心疼。紧随后首的元屏也徐徐步入了房内,赤鹤忽然觉得,他们很有来探病的架势。 云汀替她清除了血污,又仔细上了药粉,才用一方干净的白布将其伤处包好。其实至此赤鹤已经不大觉得疼了,她面色难堪,实是因她还在担心着梁九儿。 众人也把事情的经过了解了个大概,桌上一壶热茶也随着他们的耽搁一早就凉透了。元屏起手给自己添了一杯水,泰然道:“我同二位长老知会了她堕魔的事,正想寻个净化的法子。没想到,竟发展的然这么快。” 赤鹤原本正抱着自己手上的那方白布呼呼吹着热气,听他一言遂顺口问道:“这是你们今早商议的么?” 元屏点点头,后又同她解释起黑弦是个什么东西。大约他是怕赤鹤听不懂,絮絮叨叨说了挺大一堆。 他猜得没错,赤鹤果然对黑弦的来历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好在她还能于元屏一堆缀叙中勉强提捡出了她自认为的重点。 梁九儿堕魔,黑弦正是充当了一个药引的存在。且因着有了眉间血和心头血的滋养,黑弦的催化才会变得无法压制。 如此说来,那赤鹤有些悔。 悔在她没细细查验,仅顾着她心头郁气难除,想也没多想就替她取了血。 可是依着当时的情况,也只能如此。 所以这丝悔意里,却还搀着一分纠结。 纠结在她盼她能好起来,且当时仅有她的血能用。 她如何能做到眼睁睁看着梁九儿难受却撒手不管呢? 左也对,右也对。但一来一去却又都是错的。 这让她很心焦。 云汀揉着头穴,双目微闭顺势趴在了桌上,另开口道:“只是现在,还有许多疑问没有头绪。” 赤鹤默默的,很轻的点了点头。 确实,还有很多疑问,跟这件事该是有关系,却连不上c亦没头绪的。 她抿了抿唇,想到了还躺在榻上的金墨,大抵现在他还是不知情的。于是有些面范难色:“这件事,怎么同金墨说” 她不知道金墨能不能接受的了: 睡个觉的功夫,端端的心上人,一个凡家少女竟堕入了敌对幻瞑界的魔道。 怕是任谁,都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一下的。 而除了这个,赤鹤觉得更头疼的是——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金墨和梁九儿的鸢谱红线她还怎么牵? 就算是金墨接受得了,谁知道苍松长老会不会接受一个幻瞑界的魔,嫁入鹿晨山呢? 须臾,云汀像是下了挺大的决心一般站起身来:“也只能实话实说了。咱们不告诉他,苍松长老也会告诉他的。” 他舒展了僵硬的肩颈,又冲着赤鹤伸出一只手:“走吧,你陪我一起去。” 赤鹤看着他,陪这个字落在她耳朵里有些分量,亦所以她很郑重的把手搭上去。再出门来时,却觉得连天都变了个颜色。 事情变了,人变了,莫非天色也要跟着变一变么? 金墨的屋内有些闷,或许是大雨将来的缘故,这间屋子又在得偏些,不是很透风。 出乎赤鹤所料的,金墨在知道梁九儿的事情以后,反应却十分平静。 但她对这个反应十分想得通。落银镇上第一次见金墨的时候,他就是个很沉得住气挺稳当的人。以这一点来说,他和云汀倒是很像的。 此时屋内别去旁人,只有他们三个在着,云汀还很贴心的在他身后立了一方软枕,意在想他靠的舒服些。 赤鹤则回避在一旁的侧桌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呷着杯盏里的茶。她见金墨半晌没有动静,大概是在担忧着梁九儿,心下为二人的缘分叹了一声,然替他叹完之后,却也替自己心疼起来。 她没什么朋友,梁九儿算是一个。 当初她因着星女才能脱出凝冰阵,而星女也由此受罚才有了梁九儿这一世。 虽然一开始她想对梁九儿好,私心是因着星女这一层。 但经了后来的许多事情,她也是打心里把梁九儿当成妹妹。 “我讨厌你。” 这句话又一次在她心头响起来,燥得她握着杯盏的手又不自觉紧了一紧。 最恼悔的,或许就是这四个字。 在她堕魔前,灵台尚为清明的时候,给她留下的印象竟然是她讨厌自己。 想着这桩心事,赤鹤一不留神把下唇咬的血色分明,云汀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如梦初醒一样遑应了一句,又听见金墨道: “一开始以为他喜欢去后山,是真的喜欢那个地方。可现在想想,她大概是一开始就很好奇吧。” “可她总共也没到松林去几次吧”云汀岔了一句。 “还是去过几次的。听她说有时候她是自己去,有时候盘连谷的那两位弟子会带她一起去” “啊?”赤鹤嘴角微张,显然是有些遑的形容。 “她和盘连谷的弟子?”云汀也听出了疑点,讶着双眼把金墨看着。 金墨茫然的看着他们,大抵是以为他们对这个事情是知道的。遂踌躇道:“她没跟你说么?我以为” 他后话没有说出口,但赤鹤却已经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以为她和我关系好,会跟我说来着。 谁能想得到呢? 对这事,她是一分半点的不知情。 赤鹤有些自嘲,对着金墨摇摇头:“她并没有同我说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奇怪的打斗 金墨亦收起了他自己的情绪,于此话认真起来。由云汀扶着踱至小桌旁,赤鹤抬手给他添了一杯热茶,小声嘱了他一句:“慢点” 金墨润了润口,徐徐道:“有一次我寻她寻不到,听同门的师弟说,见着她往后山松林去了。等我赶到松林的时候,她却正和芷水她们一起往外走。因此前发生过一些矛盾” 他抬起眼望着赤鹤顿了顿,有些征询意思。赤鹤自然明白他所指的矛盾是什么,顺意的嗯了一声,金墨才又继续说着后话。 因赤鹤的事情他多少了解一些这双姐妹的秉性,所以担心梁九儿受了她们的欺负,不由问了她两句。 哪知梁九儿说她们并没有欺负她,甚至还言,她觉得这双师姐妹也没有赤鹤所说的那么“坏”。 于此好坏金墨不便下言判断,敷衍过后,又见着九儿与她二人切切的打了招呼,才相继道别。看那诚切的样子,金墨才相信她与她们,是真的处的不错。 但她就算是和芷水两师妹交好,也不至于需要瞒着赤鹤。除非自己在她心目中当真是一个小气的人。 可是赤鹤仔细想来,自己是那样的人么?诚然她怂了些,耐心也不大好,但自评确实不是一个小气的人。 所以梁九儿瞒着他们,就是有别的原因。 金墨眼望着赤鹤在发呆,以为她是在伤着梁九儿的话,遂开解道:“九儿年少,所说的话大抵都是不过脑的,你也别尽都放在心上。” 他是怕自己九儿介怀吧?如此他考虑得还挺周全。 赤鹤淡淡笑了笑,应道:“我知道的。就是因为她心性纯良,所以我才担心” 赤鹤本想说担心九儿被用心不良的人欺骗,但话到嗓子眼又觉得这话未免把盘连谷一双姐妹也形容了进去,有些不大妥当。于是生生把后话噎了回去。 她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劲的地方,锁眉问道:“不是说,那两姐妹的关系不大好么?” 金墨点了点头:“我也奇怪着,不过面上和善的事情,也拿不准。” 面上和善? 就是说实际上是面和心不合? 那干嘛还会一齐带上梁九儿呢?不合的人,私下该是见都不愿见一面的吧。 或许这是盘连谷的另一种门风? 她脑子有些晕。 云汀一直默着没有插他俩的话,见二人叙得差不多了,才向金墨提议道:“你好好休息一阵吧,我再问问元屏他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金墨揉着额角应了一声,叹道:“我自认得她之后想过许多事,却从来没想到这一桩。天命不可妄测,果然是句真理。” 天命不可妄测。 赤鹤瞥了眼自己的手腕,落寞覆上眼。 谁说不是呢。 她自结实梁九儿那天,也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事。 她想过她会替她做些什么,予她血肉不是不可以,她愿意。 却断断没想到是以这样的形式。 这一天闹得赤鹤也有些疲,回了屋子扑在床上没多时就挺沉的睡了过去。 她也不知自己有没有做梦,因那些景象实在是熟悉得不像个梦。 她看到梁九儿坐在厨房里乐呵呵的同金墨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她一言,金墨一语,直把整个厨房填的都是笑闹声,她才从一阵似有若无的药香味中悠悠转醒过来。 迷蒙中,却是云汀坐在榻边,正往她受伤的手腕上涂着新一种的药膏。 白日里不是才上过药的么,他是有多紧张自己的这个伤口。 从这个角度看云汀,正能看到他棱角生的极好的侧脸。 原来云汀的鼻子比她还要挺一些,从前她竟然没发觉。 少年的黑发垂扫在她的皮肤上,戳得她有些痒,手也跟着缩了缩。 “别动。” 云汀头也没抬,拉着她的手却紧了许多。赤鹤乖了下来,他又道:“白日里匆忙,胡乱上的药粉似乎没多大用。适才我回了一趟崇明宫,取了药膏过来,或许这个才管些用。” 说着,他重剪了一段干净的白布,轻轻覆在她手腕上的伤处,又道:“以前我在林荫地胡闹,惹了冬青仙君牵来的一只异兽。躲不及被它挠了一下。亏得有这膏药,你看我现在,连疤都没留一个。” 说着,他扬起手来在赤鹤跟前换晃了晃,白花花的手臂上果然没留下什么疤。 赤鹤被他逗得笑开来,很配合的点点头。 她想,有云汀在,真的很好。 不多时,她的手腕上多了一个蝴蝶结,好歹是细心包扎出来的,样子也比白日规整得多了。 她起身踱到窗边透一口气,望着窗外漆黑黑一片,伸了个懒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云汀复踱过来拢住她,怜惜样的在她额上亲了一口,才道:“戌时吧,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的。” 原来他们睡了那么久么? 哦,不对。 只有她,云汀应该是没睡的。 她讷讷把云汀望着:“你还跑了一趟崇明宫?那你是不是几乎没怎么睡?”之前她还没反应过来,现在见着外面一片漆黑,遑才想起刚跟云汀说的是,回崇明宫取药。 “我么?我是个体质挺好的神仙么,休息少一些不碍事。”他故作正经的睁了睁眼,将适才还在眼底残存的疲惫压了回去。 赤鹤看得分明,却没多说什么,只心疼的想着一会替他化盆热水,让他舒舒服服泡个澡能好好休息休息。 谁知道又会有什么事情要伤神。 因他们此时靠在窗边,屋外的响动就要听得清晰一些。 且赤鹤的猫耳朵素来比云汀要灵,所以她隐隐能听到附近哪里好像传来了打斗声,这声音好像打得还挺克制。 赤鹤的第一反应就是梁九儿回来了,所以略有些激动的拽了拽云汀,引他偏头向窗子边听过去。 云汀撑着耳朵努力听了许久,终于是听见了,二人对望一眼,相继速速奔出屋去。 由赤鹤带着路,打斗声也愈发清晰起来,思来或许又要见到梁九儿,赤鹤心里难免有些激动。又局促着劝慰她的话还没想好,也不知一会见了她该怎么开口。 对不起? 太过缠绵,可能她不大喜欢。 你回来吧? 嗯,怕是更缠绵得紧。 这边忖着,那边已渐渐能看清了打斗的两个人。 虽然看得清楚,赤鹤却愣了。愣便罢了,还有些失落。 因来的并不是梁九儿,却又是那个白面的小怪物。与之缠斗的,亦正是盘连谷的得意后生——芷水。 觉察到他二人过来,芷水于慌乱中抽出身来,面色急拧着,冲着她呼喊了一声: “小山神!救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捆仙绳 赤鹤本就没有袖手旁观的意思,所以芷水这么一唤,她自然是当即就抽了红绫飞扑上前。云汀亦护在她前头,示意她去搭了芷水的手就好,这个白面的小怪物交给他就是了。 这小怪物本就算不得什么威胁。有云汀在,更成不不上是个大事了。由此赤鹤很放心的御身上前助芷水脱困,却见她踉跄着脚,一问才听她道: “适才情态紧急,伤了脚。所以才” 见她面有难堪,赤鹤也明了。 她本有些心疑芷水好歹是小崇位的仙人,怎么可能敌不过它。但若是脚伤,伤到个程度的话,倒是解释得通了。 她将芷水带离之后,却见小怪物有要逃的趋势。因此前叮嘱过云汀这小怪物与梁九儿有关,所以云汀故意不伤它,就是想趁它要逃的时候,可以追过去探个究竟。 适才刀光剑影的地方一时寂凉下来,赤鹤其实与芷水撑白了说也就算是个点头之交,只是上次她替自己说了实话,因着这个她对芷水才少了许多排斥。 无话许久,赤鹤终于先开口道:“啊,你脚伤的重么?” 芷水默默摇了摇头,眼神却转的十分悲切起来:“小山神,何故问我呢?” 她这话说的奇怪,赤鹤也听得有些懵。 然晃一时,她脑子虽然还懵着,却分明觉得这一刻芷水的眼神,很像一个人。 十九年前在林荫地旁,那个人也是端着这样的眼神,亦是伤了脚。 她记得她也是要替那个人看一看伤情,但那个人却说: “不碍事,脚脏的很,怕不合给小仙君看。” “若有人见了,只怕要责罚学生不合礼数。” “小仙君要是不赶时间,能否替我拧一方湿帕?” “你竟蓄意让伏林伤我!” 赤鹤的手心忽的就凉了。 她有些讷的站起身来,复杂又无奈的眼神半点没离开过芷水。 她真的太蠢了。 一阵急踏的脚步声传来,却只有赤鹤回头看过去,满脸急切的华服女子殷殷而来,直奔到芷水身畔,略有些夸张的关怀了她两句,又举头迎着赤鹤愤愤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伤我师妹,倒真是狠心!” 其实后来赤鹤回想这件事,其实从她奔出来来这一刻,自己就该觉得不妙了—— 哪会那么巧,每一次就恰恰被她撞见。 她眼神逼真的仿如十九年前,赤鹤淡然的摇了摇头:“我没有伤她,不信,你自己问。” 又是过了很久以后,又是赤鹤每每想起此事的时候,最想锤死自己的就是由她自己说出的这一句:你自己问。 她清晰的记得,当时芷水郁郁抬起脸来,目中含泪道:“小山神,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何必伤我?” 月光寡凉,却凉的平静。漆黑的夜带上波澜不惊,没有一丝夜风的惊扰。 赤鹤眨眨眼,无奈一笑:“你说什么?” 或许是她这一笑有些太凄然,凄然到了一定程度就颇有不怒自威的效果。 芷水略有些心虚的颔下眼,踌躇道:“我说,我不会将你私会木傀的事说出去,还望你能,能” “手下留情?网开一面?饶你一命?”赤鹤有些嘲的拂了佛袖子,转眼望着她姐妹二人,“你们觉得哪个词要中意一些?” 二人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显是戳中了心事。忽而薇萧恼羞成怒,竟踏身朝她提剑横刺过去。 赤鹤闪身避开,就此与薇萧打斗起来。一剑一绫也不知来回了多少次,或许赤鹤此时憋着一口闷气,出手凌厉了许多,薇萧渐渐也落了下成。 但她本意并不想和她打这一回,因着这样打架实在是没有意义,所以在下一个来回之后她抽绫缚住薇萧的剑身,冷漠道:“我无意与你二人纠缠,你倒不如就此打住吧。” 话罢,手上一用力松,薇萧失力跌跌往后退了两步,赤鹤觉得至此她是真的疲累不堪,徐徐回身就想回屋去。 “回去?你还想回哪去?!”薇萧的声音听来有些恼,赤鹤正准备回身不再理她,却也就是回身的一瞬,忽而自空蹿出一条挺粗的金绳,眨眼的功夫就已经由赤鹤的手臂一路缠上,于她背后将整个人紧紧的锁捆在一起。 捆仙绳。 她从前只听说过这东西,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它捆一捆。 传闻说被捆仙绳缚住是箍住了仙元,半分术法施展不了的。 赤鹤暗暗一用力,周身施展不出任何力气,才明白传闻到底是真的。 并没有诓她。 不过能在这种时候抽出一分闲心来想这个事她也是很佩服自己。 朝着捆仙绳来的方向寻过去,不知什么时候这四周已经集结了诸多弟子,但看穿着,确都是盘连谷的弟子没错。 由弟子聚众的地方散出一个人影来,正是负手紧目的盘连谷谷主方长老,夜空下这位老人形容更显伛偻,此刻悠悠朝她踱过来,不紧不慢的,显然对捆仙绳很有信心。 赤鹤虽然觉得有些惊,却也想得通。 芷水是他门下弟子,若照薇萧的说法,她这已经是“第二次”欺负芷水了。 他替弟子出头,将赤鹤捆了泄个气亦是情理之中。 但领着那么多弟子来,是个什么说法? 以多欺少也没这样的。 她这边茫然无措,那头方长老的历喝却已凌空响起:“把这个幻瞑界的魔孽压入刺庭!” “我看谁敢动手!” 这两句话发生的太快太突然,赤鹤觉得自己需要定一定。 云汀大概被那个白面小怪物引得比较远,此时奔回来还有些气喘吁吁。 方长老扬手,示意手下弟子继续往前,好像全没把云汀适才的话放在眼里。一群弟子涌上前来作势要拿赤鹤,云汀双眉一横,剑上已染了杀气。 赤鹤忧他做出糊涂事,须知若他这个时候受了方长老的引诱杀了盘连谷的弟子,那不管起因如何,于任何面上都是说不过的。 崇明宫,也始终是要落个话茬在盘连谷身上的。 所以她急急呼了他一声,好在这声“云汀”喊得及时,将他目中的杀气削弱了几分,但手起剑落之间,还是伤了几名弟子。 赤鹤少见他气盛的样子,平常温温而言的云汀,此时却戾得让人无法靠近。 方长老依旧紧着眉眼,挥挥手示意弟子们停下,幽幽对着云汀道: “三公子,你可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 押入 地牢 云汀奔到赤鹤身畔,试图替她解开捆仙绳,然这捆仙绳只有施术者才能解开,云汀急得切齿,抬眼正对上赤鹤一双平静的眸子。 她有些心疼云汀额上沁出的一层薄汗,然双手被紧缚住却也是动弹不得,只能低低对着云汀道了一句:“我没事。” 话罢她朝云汀凑近了一些,更低道:“你万不可冲动。” 云汀捏着捆仙绳的手捏的很紧,少年没应声,只把下唇咬得很紧。 “方长老。” 他偏头看向那位灰衣的地仙,目光再无往日的平和:“您这是什么意思?” 彼时芷水和薇萧已然退到了方长老身后,举着两双贞洁又无辜的眼神受着同门的关怀。方长老摇了摇头,叹道:“三公子,你被这猫妖蒙蔽,殊不知她是幻瞑界的魔孽!旁的不说,她串通木傀两次伤我弟子。我就该捆她一捆!” “木傀?”云汀蹙眉,“什么木傀。” “就是那个木雕,你刚刚追出去的那个白面怪物,就是他化出来的傀儡。”赤鹤应了他一句,云汀回头望她,急道:“可那个东西,不是被九儿带走了?难道说”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赤鹤也不得而解,她脑子也很乱,只默然摇了摇头。 云汀默了默,其实现在跟他说什么木傀什么蓄意都是虚的,此刻于他心里最要紧的是赤鹤身上的捆仙绳,旁的事,他压根无心去管。 他又奋力朝着赤鹤身上的捆仙绳施了个法决,法决碰到金绳之后却是散开。他又不敢施力过度,怕会误伤赤鹤,这种无措又徒劳的感觉让本就心急的他更大为光火。 “解开!”他咬牙低斥,周身激起一阵罡风。四下的青石板似乎都随之震了震,他这样罕见的情绪亦吓到了赤鹤,遑劝喊道:“云汀!” 众弟子皆被他这一吼震慑得往后退了一退。方长老同跟着皱起眉,连带芷水有些犹豫的上前一步道:“师傅,这” 未及方长老反应,却已从另一方御了位素衣仙者过来,众弟子见其行,无一不拱手行礼。 由着是才云汀的那一声低斥威力不算小,惊动了元屏。匆匆赶来见是这个阵势,他心下对此间情况却已经明了三分。 “梅林仙君,来得正好。”方长老挑了挑眉,拂袖道:“说到底这不过是你门内中事,想来梅林仙君,自会公平定夺。” 他言下之意,无非就是要把此事端到一个高度,亦要把元屏端到一个高度——帝公既派了元屏过来,那他就逼着元屏做一个决断。 不过他大概是忘了因熵儿和羽儿的事情,元屏亦是对他门下的那名弟子没甚好感。所以自然而言的给不了他好脸色,直把目光落在云汀身上: “方长老既然如此笃定赤鹤是幻暝界的魔孽,想来是有十成的证据了。” 他这话听来是个问句,却并没有想让方长老回答的意思。 他们心里都明白,盘连谷拿的这个证据,拿得并不光彩。 是在流心岛上,薇萧与幻暝界的人联手,且中伤赤鹤才得来的证据。 所以方长老哑口,也是无颜提及此事。 元屏没有管他,兀自走到赤鹤身畔。他看出来赤鹤被捆仙绳捆了许久,身子已经十分难受了。于是委实心疼的施了个法罩,多少能助她缓解一二。 收回售后,元屏又嗤鼻一声,皮笑肉不笑道:“到底是盘连谷门风好,赤鹤在我崇明宫待了这许久,倒真是脸帝公他老人家都看不出来,亏得方长老识破了。” 话间他已转身面朝着方长老,举手投足自是另一种风流态度:“改日元屏一定亲自禀明帝公,此实乃大功一件啊。” 方长老面色很难堪,他怎么会听不出来元屏的意思。 帝公怎么可能不知道赤鹤的身份。 他多管闲事也管到了帝公的头上。 且他梅林仙君是出了名的不与俗事,虽然他会不会真的亲自向帝公禀明还不一定,但元屏既然把这话脱出了,亦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与盘连谷,是认认真真的不愿有好关系了。 方长老沉吟一阵,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几人僵持间,却是苍松长老也受了惊动徐徐而来。 看着苍松长老风尘仆仆的样子,其实赤鹤挺同情他的。 本是高高兴兴开门纳客,谁料得到先是自家金塔被破,后又在自家府上出了梁九儿堕魔一事,前事尚未消停,现在盘连谷又要拿走一名崇明宫的山神。 她隐隐觉得苍松长老好像老了一截。 当真是操心操的。 大约是苍松长老来了,方长老底气也足了一些,未待苍松长老了解清楚情况,就先入为主道:“敢问长老,若是在鹿晨山缉拿了幻暝界的魔孽,该如何处置?” 幻暝界的魔孽么?苍松长老本是想说“斩立决”的,可话到嘴边他仔细斟酌了一阵形式,还是改口道:“皆是暂压至地牢,视情节而定。” 方长老颇有深意的“哦”了一声,转而向元屏道:“梅林仙君,你也听见了。这到底是在鹿晨山的地盘上,如何还得依着人家的规矩来,你觉得呢?” “你!!”云汀怒急,朝前踏了一步,却被元屏及时拦下,挡在他身前:“是,我崇明宫向来懂礼数,该是谁管的事就该谁管。” 这话落的一瞬方长老的脸色分明又黯了一层。 元屏哪管他黯没黯,只自顾转而向着苍松长老道:“还请苍松长老偏个心,赤鹤好歹是我崇明宫的山神,职位未卸之前,崇明宫的一分面子却还是担在她身上的。” 苍松自然明白元屏说的,他本也没有为难赤鹤的意思,点了点头应下,又见赤鹤身上还缚着捆仙绳,便道:“这” 元屏却头也不偏,漠道:“怎么?莫非方长老信不过鹿晨山的地牢?这捆仙绳也要一道送进去?” 凡是长了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元屏这话,已经说的十分没好气。方长老阴沉着脸,施了个法决收回捆仙绳。 周身失力的一瞬,赤鹤难免踉跄了两步,云汀赶紧搀住她,满目尽是歉意和心疼。 “你等我,我一定” 赤鹤摇摇头,她从不曾怪他,她很明白元屏的意思,让她进地牢也好过在此被捆仙绳僵持着。且也只有她进了地牢,他们才能仔细坐下来详谈此事。 云汀如何能不明白呢?只是他心急,他忍不住。 然他越是心急,赤鹤也更是担心。颤颤伸手替他揩了揩汗,提醒着:“你不能冲动一定不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章 地牢住的还习惯么? 地牢终归是地牢,除了清陋亦再无别的。赤鹤所在的这一间顶上恰好有个缝隙,天气好的时候她一抬头,刺眼却柔和的光就能匀匀晒在她眼上。 牢内仅以一方压实的草垛当个睡铺,赤鹤这几日遑遑,其实也并没怎么睡过。 她扒着指头算算,今日已是她入牢的第四日。 没有任何人来牢里看过她,问过她什么,只是有个牢卒每日把饭菜送来,又将她吃空的碗一一收走。 她时不时会与那个牢卒说两句话,大都是些今天饭菜挺好,或者菜又咸了云云。牢卒看她面善不像是坏人,也乐得同她多说两句,每次来收碗的时候,都要叹一句:“头一次见蹲牢饭还有胃口吃那么干净的。” 赤鹤也就是笑笑,打趣敷衍一二。 虽说这个环境不大好,并不是个好环境。 但身子到底是自己的,死还讲究一个饱死鬼呢。 这日她又坐在草垛上望着房顶的那个缝隙发呆,正自叹或许再关几日,她就该发霉变质了。 而铁门嘎吱而开,罗衫在地面摩挲而过的声音听来并不像一个男子。除开男子,那能在这个时候来看她的,也就只有那一位了。 其实这几日她虽然在牢里昏昏度日,但脑内却很清明的理顺了一些事情。 梁九儿会如此好奇,自然离不开那双姐妹的口舌功劳。她虽不明白她们具体说了些什么,但大致也能猜出,是把赤鹤隐瞒下的事情,逐一由她们的口告诉了梁九儿。 所以梁九儿想来找自己求证,却不便直说直从她们那里听来的,只能一直在自己耳边变着法的绕来绕去。 但她们为什么要跟梁九儿说这些事,就仅是为了挑拨二人关系么? 那日薇萧诳说她推芷水落水,闹到正殿之上芷水却跳出来替自己说了句实话。 因着她那句实话,自己才不排斥她,也因着她这句实话,自己才没那么戒备。 其实她与薇萧关系好与不好这是另说,但她们师出同门,这是既定的事。所以谁唱白脸谁唱黑脸,一开始就是商量好的吧。 那她们编排了这么一出就为了把自己拖到牢里? 说到这里,想来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那么惹她们不顺眼? 罗衫曳地的声音渐渐近了,随着衣袂袭来一阵新鲜的味道,是在这牢里多日几乎没嗅到过的新鲜味。赤鹤抬眼瞧了一眼来人,淡淡把眉眼弯开:“既然你来了,看来诸事,都已商量妥当了。” 她明白的,如果来的是云汀或者元屏,那她的事就有开解。 来的若是芷水或薇萧,那她的事,就有些悬。 恰恰来人正是芷水,正居高看着草垛上位阶尚还比自己高一级的中崇仙人,璀笑道:“小山神聪慧,不知这几日住得是否还习惯?” 你来牢里住两日? 我也问你住的惯否? 废话。 赤鹤舒展了一阵肩头,对她这话有种莫由来的笑意:“习惯,三餐皆足,也不潮冷,我挺知足。” “那就好。还怕小山神吃了苦头。” 她俩一来一去,竟十分的和缓平静,彷如此处并不是鹿晨山的地牢,不过还是崇明宫一处仙宇,而她们,也不过是寻常两位见面寒暄的仙友同僚。 芷水略微抬袖掩了掩口鼻,其实此牢中空空,并无什么难闻的异味。但她不抬袖,赤鹤倒觉得还真不是盘连谷的风格。 “住得好或不好的,小山神权且再忍耐个一两日。过不多久,咱就该换地儿啦。”芷水黛眉一挑,而此话却并没有引起赤鹤的什么情绪。 欺瞒魔孽身份任仙职是个可大可小的事情。究的会如何处置,也不过就看当事者如何评说。 如果没有盘连谷横插一脚,日后她身份被旁的仙君发现,因是帝公亲点的职位,多半也就把职位一收了事。再不济,抽了她的仙骨,永不入崇明宫。 但现在这事情是盘连谷挑起,且两界交战在即,幻暝界的名号本在此时就是个忌讳,又有鹿晨山做了个见证。这个时候不管谁添油加醋一把,她的罪名都轻不了。 她倒不怕,仙骨不仙骨的自她从炎心镜中出来之后就看淡了许多。 她忧的,是云汀。 云汀顶着崇明宫的分量,若是因为她做了出格的事情,无疑对局势不利。 除开这个,她也觉得挺对不住帝公和元屏的。 他们皆没在意自己原身如何,倒是自己没有瞒住,凭给他们添了麻烦。 其实一开始她自觉一些退出崇明宫就好了。 思至这一层,赤鹤无意识的叹了口气,恰被牢门旁的芷水听到了。 这一声叹气叹的她很得意,颔首将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一分,又意味深长的劝道:“怎么了?当日在青崖山上小山神可是好风光,该是全没想到这一天吧?” 赤鹤没有看她,垂眼将衣衫上沾惹的草碎一一剔开,另问着:“我想不到的,是我同你,还有同你师姐。”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开这个口,芷水移开手袖,偏头疑道:“嗯?” 赤鹤手上拈了个草渣,瞧了瞧弹在地上:“大概是二十年前?这日子长了我也不大记得。当时我初登崇明宫,拿着元屏,啊,也就是你们唤的梅林仙君。我当时先去了他的林荫地来着,他给了我一车果子让我拿去分了嗯,说偏了,该说薇萧我在养梧峰上初见薇萧,那时真觉她是一个端端闺秀,名门碧阁。” 赤鹤的语气不像在说她自己的事,话间还抬眼想了想,大概这些事是真的挺遥远的了。 “我一直想不通自己是什么时候惹了她,也不知你们姐妹二人为何独对我看不顺眼?从初时伏林异兽的事,到现在你既来了,不如替我解答一二?” 她终于站起身来,踱到恰有意思缝隙的光照处,想让脊背晒晒太阳。 芷水默了默,忽的嗤笑道:“事由虽小,但这世上的很多事,不都是由个小引子始,继而你怨我,我怨你,如此堆积起来的么?” 阳光晒得她脊背处很舒服,她舒展了肩颈顺目望着她,静静听她续言。 芷水朝前踏了一步,眼中添了一层无奈: “因你身份低微,却比她捷足先得。因你该如蝼蚁,却要受她尊崇。因你本该命如草芥,反却凌于我之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 你不要做傻事 赤鹤望着暖光下腾起的细细灰粒,笑得有些冷漠:“可我从来对仙阶是不敏感的。” “你不敏感,也只是你。”芷水目光如炬,神色亦冷了下来。 赤鹤转了个身偏不再看她,逐客道:“劳你出去的时候同牢卒打个招呼,今日晚餐做顿酱肘子给我吃?” 都说上路须得吃点好的,免得在九泉之下还做个饿死鬼。 地牢的铁门又是沉沉的一开一合,赤鹤浑身松懈下来,席地靠坐在牢墙上。 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平楉来。 反正自己也是个死,还不如把眼睛送给他治病呢。 又过两日,牢门再启。 这次进来的不止一人,但单看身姿,赤鹤不难认出为首的一人是谁。 毕竟她见的人不多,也只有这位梅林仙君的形容是清淡得有些特别的。 元屏步履稳当的来到她牢门前,几日不见,赤鹤变化不大,只是一双赤金瞳在这算不得明亮的环境里,乍一看似乎沉润了许多。 见着梅林仙君一席素衣,身上带着点滴雨渍,她眉眼笑开来,寒暄道:“外头下雨了么?你也不晓得施个法罩避避雨。” 元屏眼底有些许动容,赤鹤见着他眸子闪了闪,却是避开她去:“哦。忘了。” 他一路来的急,来的失神,并没心思去在意什么雨不雨的。 他们话间,上前一个牢卒将她的牢门打开,赤鹤忽然有些害怕走出去,但这种害怕的情绪也不过转瞬就变得从容了。 她耸耸肩踏出牢门,故作轻松的伸了个懒腰,道:“你还是要注意一些,虽然你体质挺好吧,但受风寒这种事也是挺巧的。且你还没给两个娃娃寻个娘亲,你若是病倒了,熵儿和羽儿交代给谁去。” 她这话看似说得稀松寻常,但她同元屏都清楚,她这已经算是在道别了。 元屏知道她挂念着熵儿和羽儿,她这是把想嘱咐的,都嘱咐了个透了。 于是元屏常年油盐不进的一颗心,切切实实的软了。 但面上却还是漠漠的态度,拂了拂袖子别过脸去:“嗯,你说的这个,我晓得的。” 赤鹤没在意,与他说了两句话心情挺不错,望着他笑得更开些,好像要把整个地牢都融在她的赤金瞳里:“你啊,也不该太宠溺他们,孩子宠多了,总归是不好的” 久违崇明宫,再来还是一派静谧祥和c肃穆俨然的气氛。 不知帝公院里的醉凰花现在是什么样子?有没有新的猫儿趴在院墙上晒太阳c捉小雀?沁清园里的那棵醉凰花虽说长得也挺美,但比起气势自然要比帝公院里那棵少了些年份。 她走的时候无意新播了几颗种子,此时记起来,也不知长开了没有。常年没个人照应,不晓得能长成什么样。 然这些东西纵使她再挂念,却也是见不到的。 回了崇明宫,她直接被扭送到了水牢。 因崇明宫素来关的魔孽都要厉害一些,所以这牢里布满的水,亦是一种禁制。赤鹤本来习惯了蹲牢房吃牢饭,但初初见到这水牢的形容时,还是有些惧。 她将要踏进池水,却被元屏暗暗拽住,再下一刻,她明显能感觉到元屏往自己身上捏了个护诀才把她松开。 她没做声,却打心眼里感激元屏。 这一感激,鼻头就开始发酸。 她知道元屏是奉命行事,但昔日好友亲手替自己扣上牢锁这种场景此前也只在话本里读过。亲身经历一回,她还是有些感慨的。 终于她和元屏中间又隔了一道牢栏,元屏眼神动了动,对着身后冷言道:“你们且回去同方长老复命吧。” 赤鹤这才知道,元屏这一路绷着个脸,原来后面跟着的是盘连谷的弟子啊 话落却见身后没什么动静,元屏嗤笑一声,续道:“如何?莫非盘连谷的人已伸手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地盘了?!” 听他话里有几分愠怒的意思,一道同来的几个盘连谷守卫纷纷致了句:“弟子不敢。”遂退出了大门。 待几人走后,赤鹤正欲开口劝他不用这么凶,元屏却忽而愤愤的猛攀住牢栏,须知那栏上是一勾便入皮肉的倒刺,赤鹤看得心紧,忙上前想替他松一松。 而元屏却一动不动,握着牢栏的手十分用力,只从嗓子里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赤鹤黯了,这三个字顿得她伸出的手亦在半空中停住。 须臾,她才重新振作起来,忍下了发酸的鼻子,故意清了清嗓,将元屏的手小心的一点点掰离牢栏,轻声道:“你回去记得上点药。你伤了不打紧,吓坏两个娃娃就不好了” 想到熵儿和羽儿,那两个娃娃那么黏人,她声音又没忍足酸涩起来,哑口定了定心神,努力道:“是了,说起两个娃娃,你知道我这个事吧,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熵儿和羽儿若是问起来,你还得帮我兜着点。嗯?” 元屏抬眼望着她,难得见到梅林仙君眼底有这么大的情绪。他的手松开了牢栏,纷纷血渍印开,他倒并不当意。却亦没有回赤鹤的话,仅静默着,方决绝的转身。 看到他转身走出去,赤鹤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簌簌落下来,站在水地里不住的抽泣。大抵是被元屏听到了动静,他的背影回身不过两步,刹在门口又停下来。 “赤鹤。”他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赤鹤勉强和声应了一句,他又道: “你不可做傻事。” 傻事? 我还能做什么傻事? 赤鹤抹了一把眼泪,哭过之后道更容易冷静。也终于反应过来元屏说的是什么。 自尽啊 她不会的。 既然芷水说她是蝼蚁,蝼蚁尚且苟活,她干嘛不活? 况且自己也没几天活头了,她不急着死。 直到元屏走,关于云汀的事她都没有问出口。 不是不想问,而是她不敢知道云汀的情况。平定自己眼下的心绪就挺不容易了,她怕她知道了关于云汀的消息,会再没勇气呆在这里。 她怕她控制不住想见他,想跟他在一起。 云汀 那夜他为了自己拼个气盛的样子,足够她回味许久了。 且他因这事的气盛,因这事的冲动,她希望到此为止,也就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 双蛇扣 水牢之于赤鹤的难处大概在于,整个空间内没有一个是可以歇脚的地。 就算一双腿已经站得酸麻无比,她也只能背靠着青石墙缓口气。好在之前在青崖山上随着山神也练过一些,她觉得她的膝盖,还挺争气。 牢内昏暗没有分明,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这种日子还要过多久,这样无终无日的时间长了,心下自然而然的烦躁起来。 忽而她听见铁门大开,该是有人走了进来,但是不是冲她来的她就不知了。忍不住由青石墙上站离了身子,往外头张了张脑袋。 她所在这一处离水牢的大铁门实际还有些许距离,只听得三三两两有些稀松的步子踏了台阶离她越来越近,且踏声听来还有些急,她本就不算安定的心绪同跟着紧张起来。 但脚步声却在临近她牢门的时候蓦地停下,赤鹤听了一阵没再见动静,猜测着大约不是来找她的,也就没再做追究。 鼻前暗然一股醉心的甜香荡开,与这尽是水霉味的牢房格格不成一局。然这股甜香委实像是活物一样,勾引着她的鼻子往深里多吸了两口。 好甜,她感觉自己不像在牢里。 像在林荫地里,躺在盛夏挂果的树枝上,嗅着满院子的甜香,不用考虑什么时候需要起床,什么时候需要去给元屏干活。 因着这片林荫地,都是她的了。 林荫地竟成了自己的?这决然是个胡话。 赤鹤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能欲见这样的胡话,十有八成是已经被迷得晕晕乎乎的了。 她只知道她在林荫地的树干上睡得好好的,却被人凌空提起,双腕上加持了一个什么物件,竟是将她扣在了树干上。 把她扣在树干上做什么? 她迷迷糊糊的,只道这个姿势实在是难受,双手下意识的一挣,瞬间从腕上传来一阵刺破皮肉的锐痛,紧接着后背一紧,竟是两道光刃直直穿破她的锁骨将她扣住!剧痛催使,赤鹤灵台上猛一时清醒过来,睁眼之际哪还有什么挂果的林荫地,却还是那汪灰怏怏的水牢。 而在她面前,正站着两个牢卒打扮的人。见她醒过来了,遂皮笑肉不笑的同她招呼道:“小山神睡醒了?姑娘担心您在水牢里站得不痛快,特地命我二人给小山神送来一副双蛇扣,也是想让小山神在这水牢里少废些力气” 肩颈的剧痛已然使她浑身蒙了一层薄汗,她曾听说锁骨这个名字,自是与“锁”这一字分不开干系的。 赤鹤咬着眉头将四下打量一回,水地依旧没膝,只是自己双腕处凭空多了两个蛇头纹饰的锁扣,将自己生生钉在原先的青石墙上。再一细看,那两个蛇头其实并非什么“纹饰”,因她分明还见着其中一尾蛇环衅衅朝她吐了吐殷虹的信子。 想来适才自己挣扎时的腕间那阵刺痛,就是拜这双蛇环的尖牙所赐了。 不过跟锁骨被穿的痛楚比起来,这两条蛇的尖牙真真算不得厉害了。 那两个人见她颓然姿态没有应声,相视笑了笑退出牢房去,偏一路走一路不安静: “你那个迷香早该加重一些!若她再提前一些醒了,张嘴朝你扑过来,咱俩都玩完!!” “醒了便醒了,大不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反正关在这儿的人早晚都该死!” “嚯!你说的轻松!你没听姑娘说么,这女的可是幻暝界吃人的魔孽!魔性大了去了!” “啧啧,怪不得姑娘要给她加上双蛇扣,原来这女魔头这么凶狠?” “哼,听说她吃人饮血,吞魂吸魄,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想白刀子进?做梦去吧你!” “这下次再不要接她的差了,保不齐碰上她发疯我这小命还要不要了” 吃人? 这是在说自己? 将她的本事传得这样大,也真亏得传谣者有心了。 他们尊称的姑娘,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是谁。 赤鹤被他二人逗得有些好笑,不自觉的手腕同跟着动了动。然刚刚有这么一点细微的动作,两尾环蛇立马倾开尖牙,冲着她原本细嫩的皮肉又是一刺。 “嘶”她自是吃痛,双腕一时失力,却因为锁骨被光刃扣住,整个人只得以极难熬的姿势坠在锁拷上。没一时肩颈就斫钉般的难受,总觉得再多坠一阵,她的膀子就要断了。 这样撑了许久,蛇牙将她的腕子咬得像个箩筛一样。至此,痛觉早就麻木了,血渍顺着臂膀在她衣衫上沁成一道红痕,她隐隐能闻到来自自身的腥甜味。 先前的乐观早已消失殆尽,灵台上是从未有过的空白。 或许生不如死这种感觉,此时可以用一用? 自陨这个念头攀上脑门的时候,是她觉得自己真的扛不住这份折磨了。 她将将抽出最后一分理智犹豫着要不要自我了断,水牢的铁门又一次大开了。 其实她是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尤为狼狈,她是不想见任何熟人的。 但元屏既然来了,那或许就说明,自己要解脱了。 但具体是哪一种解脱,她已经不在意了。 元屏乍一眼见到她这幅血腥怖人的形容时,勃然不及牢卒开门,挥袖便冲破了牢栏,罡风骤起间,缚在她腕上的两尾蛇头已被齐齐削下,锁骨处的光刃亦随之散去。 没了锁缚,赤鹤无力的垂头栽在水里,但觉水花四溅的一瞬,自己抬头看了一眼元屏,却只一眼,周遭便陷入一片黑寂。 元屏匆匆踏水而过将昏迷的少女横抱起来,手上不敢多施一分力气,好像他稍微动静大些赤鹤就会散架一般。 随他一道来的几个小仙官亦被他刚才的阵势吓得各退了几步,元屏沉着脸,百感交集得吩咐不出半字。 须知在云汀和赤鹤面前,他大小算是个长辈。 这几日,云汀被帝公封在了沁清园。他亲眼见着云汀大闹了几日几夜的癫狂模样本就心焦不宁。 原以为赤鹤关在水牢,既然没有帝公的手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内,那赤鹤该是不会有大碍的。 可现下她这幅形容,哪是一句“抱恙”可以解释的。 他几百年来不曾折腾的一把心绪,全在这几天熬透了。 踏出多两步,他顿下身子,对着随行的盘连谷守卫道:“劳给方长老带个话回去,赤鹤原身受损,只怕行刑一事,须得往后延一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 年轻的时候,嗯,大概可以是这么个形容。毕竟在幻暝界的那段日子于赤鹤现在而言真的是一段年轻且很久以前的日子。 年轻的时候,先生就曾带着她和夫人,略过重山叠云,歇在挺高的一处小崖,指着滚滚翻黑的天色对她道:“喏,此番天色黑中泛紫,暗藏细雷,显然是崇明宫上有大事情的样子。” 当时的她抱着一块烤地瓜,哼哧哼哧啃得正香,只配合的抬头顺着先生的手望了望天际,配合的好奇道: “什么大事情?会连带到幻暝界来么?” “这个嘛”先生伸手揽了揽俏若春桃的夫人,续道:“这是有仙官犯了错,要被崇明宫处决啦!跟咱们没关系的。” 当时因为有鸣魂鼎在,他们去不了多高的山,赤鹤也只粗粗看了一眼先生所指天色的样子,便又低头吃地瓜了。 现在她人在崇明宫上,是身临其境的感受了一把先生所说天有异象是怎么个异法。 紫云黑雾缭绕着原本澄蓝的天空,且沉且骇的细雷翻涌隐没其中,四下一时没有了白天黑夜的分别。 有个别胆小的侍徒仙婢被这天相吓得藏在各主的宫中不敢出门,却也有些喜看热闹的仙官故意各处奔走,想寻个八卦传闻听听,解解闷。 彼时赤鹤禁足在思反谷中,因她原身伤重无法跃下九雷池,所以方长老点头应允,准她原身恢复些许再议行刑。 是了,她欺瞒魔孽身份任职仙阶所得来的这个处罚,就是自跃九雷池,把三魂七魄都在池中燃尽,三生不得入轮回。 她初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其实挺迷茫的—— 既然早晚都是死,那干嘛不趁她晕过去的时候直接把她丢下九雷池,还没个痛痒。 后来转眼想一想,大概是方长老要持着个仁义善慈的脸面,元屏既然开口了,反正早晚的事,他乐得给个面子。 也是在思反谷中,赤鹤才知道,云汀这几日实是被帝公禁制在沁清园中,茶米不尽,已足大闹了多个日夜,整天披发褴褛,活脱脱癫狂之状。 遑论云汀,元屏亦是在盘连谷的监控之下才能与她接触。此番,实实在在是让盘连谷拿了个大把柄,好生威风。 她疼惜顿足,眼瞅着元屏又在一干守卫的监护下来了思反谷,她伤疾未愈,就急急凑上前将发上一支花簪取下递给元屏,殷殷道:“素来听闻梅林仙君乐善,不知可否赐罪某一方笔墨?” 元屏被她这架势搞得有些懵,但也随即反应过来—— 因着这干盘连谷的守卫在,她不便与他太过熟络,才兜转了这么一个愚贿的路子。 望着她肩颈上两道血痂,且被双蛇扣折腾的两腕斑斓,元屏有些不忍的歪了歪脑袋,将她递来的那支钗钏接在手里。 这花簪样式算不得新的,说来她倒也可怜,在崇明宫这些年,竟没什么金贵值钱的钗钏。连这支花簪,还是上次云汀在铸炉闭关的时候锻给她的。 “啊,要笔墨作甚?”元屏将花簪收入袖中,故意让几名盘连谷的守卫看个清楚,但动作上亦又刻意做的有些隐,大有受贿不愿着人察觉的戏码在里面。 赤鹤端着手,没甚血色的嘴唇轻轻抿了抿,低声道:“临死还不让人留个遗书了。” 遗书二字听在元屏耳中有些遑。但他亦没显露出多少情绪,只抬手让人取了笔墨来,转递给赤鹤,嘱了她两句无关的话,见她颠颠的找了个石台转身写字去,才领着几个守卫绕到思反谷的出口等着。 未几,赤鹤将一封齐齐整整的书信递到元屏手上,碍着几名守卫在,不便直说是送给云汀,遂勉强一笑道:“我挺念着院子里两株醉凰花的,有劳仙君了。” 她抬手拨了拨被风吹到额前的头发,元屏深深望着,她面上一双赤金瞳经此一番已然没了多少神采。须臾才应道:“嗯,我会的。” 元屏的背影清淡如旧,她对着这个背影呆了一阵,又踱回思反谷的几块乱石间,心里有些落寞。 怎么说呢?虽然她知道自己这个罪是无法翻身的。 但元屏的一举一动总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她总觉得元屏好像对她将死的事情,冷静得有些过度。 自己受伤了他很紧张,可是九雷池的事情他到很淡定。 或许是盘连谷盯得太紧了吧。 罢了罢了,就算是元屏想与自己撇清关系,于理来说也没什么不妥。 可惜这一身的疤,临了还不能死得好看一些。 唉。 天相作异,入夜也看不出乌月高悬。雷闪时不时洒在沁清园里那棵醉凰花上,竟有一种别样的婀娜。 离着好远,元屏就能看到醉凰花下席地坐着一位散发的少年,身旁是负气发泄时打乱一地的杂物,可惜少年一身素衣,与这堆杂乱实在不成一格。 元屏默了默,因帝公下的禁制这院子连他也出入不得,只得站在禁制外唤了云汀一声。 一声没应,接连又唤了个两三声,云汀才悠悠转过头来。 “哦,梅林仙君。”云汀提起嘴角,淡淡道:“不知仙君大驾莅临,有失远迎啊。” 元屏知道他这是负气责备着自己。责备自己既有机会机会接触赤鹤,缘何不劫了她走。 且现在天相如此,云汀就是再闭塞,肯定也该知道赤鹤将受的是什么刑罚了。 所以他脸色不佳,元屏觉得亦是情理之中。 然他不过草草瞟了一眼狼藉,言语也淡漠的很:“我不过是替人捎封信,你好像并不感兴趣,那我不如走了。” 云汀不过听了他的前话,就忙不迭急急奔过来,唤他道:“等等!” 元屏本就没打算走,此时不过是顺势停下。 见他顿足,云汀忙道:“是赤鹤吗?她,她现在” “接着。”元屏将信一展挥进禁制之内,戛然打断是因他绝口不想再谈关于赤鹤近况的事情。 然不知怎的,他手虽探到了袖中的簪花,本想一道挥给云汀,却蓦地迟了一迟,私将簪花隐在自己袖中了。 云汀抬手,颤着指尖将信纸铺展开,因这信是赤鹤趴在石台上写的,既不规整亦不娟秀,但好在笔锋稳当,看来写信之人还算康健。 信中不过是嘱他不可遑遑度日,嘱他好好吃饭,不负柴米,又嘱天时多变,冷暖更衣须得自知。 至此没有一字提情,然末了却引了仙灵岛上一词: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 最后两字书得算是力透纸背,却亦在收笔时颤了字尾,颇为突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佰零四章 九雷池 一日半,九雷池。 此前只听闻过九雷池的名声,未曾亲眼一睹。因云汀在她初登崇明的时候,就告知过她哪些地方属于禁地,哪些地方没个手令是进不去的。这些地方之中,九雷池便是其一。 且素来听说了关于九雷池的诸多传闻,她虽一直未见此处真容,心中却一直忌惮着它的戾煞之气。 当下她真真实实靠近这个地方,始觉自己的渺小。 抬头三尺便是黑云翻覆,雷鸣声如鬼嚎。此异象已持续了许久,初来她还觉得害怕,后来看多了也习惯了。 然而当她一点一点接近九雷池时,这异象似是翻了十倍的威力,将她心里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一层淡定瞬间击溃。 她怂,还是怂的。 九雷池远处是一方悬在半空之中的高台。行刑也要有个观众此等习俗是从哪年开始的已无从考究。 只道偱着这个习俗,彼时高台上一早就聚集了大波看热闹的仙官。一干人头为首的前列,自是许久未见的帝公以及盘连谷地仙方长老。 她虽不愿探究帝公最后是如何点头应下关她刑罚一事,但看老者与方长老决然不同的两种表情,就知此时于帝公而言,亦是无奈之举。 邢台的前方是一以若干白玉法石圈禁住的紫色雾池,但见由池中激出的滋滋细雷打在白玉法石上撞出一阵火花,赤鹤就能预见自己待会儿会是怎么个形容。 其实今日一早她被押出思反谷的时候,胸中还颇有几分大义凛然之势。此下真真站在九雷池旁,她还是怵了。 方长老实际还是应该趁她昏迷的时候把她扔下去的。 她遥眼瞧着曾经自觉如何看也不会有时尽的天地一线,看着看着禁不住哀而惜别起来。 黑云散后该是个好天,可她没机会再见了。 又十分渴盼十分克制的往看台上寻望过去,看到了的帝公闷沉的脸,方长老后快的神,元屏徐徐后至的淡漠,还有一干她不认识的仙官呀呀交头接耳。 她还看到芷水同薇萧落座一处,粉面描眉,大抵今天于她们而言是个好日子。是啊,她死了,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都能顺理嫁入崇明宫,嫁给崇明宫唯一的三公子,嫁给云汀。 云汀。 那么多人,她偏偏没见到云汀的影子,她想过千千万万种与他死生最后一面的场景,甚至连垂垂老矣鹤发相送她也想到了,但独独没想到的,就是这一种。 我至死,却都见不了你一面。 或许是她眼神突转哀惜,被那双姐妹逮了个正着。却见薇萧朱唇轻启,对着她实实比了个口型: 慢走。 赤鹤双拳紧紧攒住,此前她一直自诩虽算不上大善,但她距小善却是不差的。 然此下,却是她第一次对一个人,起了杀心。 九雷池边轰然炸响,众人皆随声移目看过去,原本围着九雷池的那圈法石此时已然开了个缺口,引起池内一阵猛过一阵的雷闪翻腾。 是她行刑的时刻到了。 几名押送她的守卫站定在外围不再前进一步,明显是惧惮着九雷池周遭的戾煞之气。池边上,少女一袭粉衣松挽长发,因伤疾未愈脸色稍显苍白,却更衬她俏唇若樱。罡风席卷,黑色的发丝同跟着飘摇c凌乱。衣衫紧贴着她,形容愈发单薄。 她赤着脚,踏上九雷池的边缘,其中翻卷的细雷还有些刺目。赤鹤望着脚前一滩电闪雷鸣,胸口不安地起伏着。 她闭目,过往如云烟般逐一飘过,这是真的,她真的就这样该结了。 终于下定决心横竖纵身一跃,人群中却传传来猛一阵惊呼,再下一刻,就有一道细柔且软的物什缠上自己腰间,猛之一拉,竟把她奋力拽到了半空之中。 是她的红绫,竟是她的红绫缠住了她。 人群对此又是一阵惊呼,守卫立马集结起来,将亭台团团护住。局促间她能看到方长老惊怒而起,高台上陷入混乱不堪,赤鹤遑了一遑,回首才见此时驾着自己凌在半空之上的,轴着她的红绫的,居然是平楉。 “天呢” 赤鹤惊讶之处在于——他对自己眼睛真是相当执着啊。 然下一刻平楉将她转至自己身后,以一方铁爪挡下了众守卫齐射而来的簇簇飞剑,又趁方长老尚未出手之际,极灵活的捏了个决带着赤鹤闪身不见,只留下高台上一干大眼瞪小眼的仙众。 方长老适才的得意此刻全化了,阴沉着一张脸连两个徒弟都不敢靠近,偏偏帝公面对此情此景居然没甚动作,他有些恼,重声道:“现在,帝公可信此女仍与幻瞑界有牵有连了吧?” 帝公唔了一声,刚才这一出确实可断定赤鹤与幻暝界勾结不错。但他并没表态,只顺了把胡须:“她的眼睛有奇效,本君听说幻冥界的人亦一直在觊觎着。” 方长老瞪眼看他,不得不还是摆出一副尊敬的态度:“帝公,我是说,她和幻瞑界” “方长老。本君既不聋,也不哑。”帝公拂衣已然起身,看样子是不想再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幻暝界的人觊觎她一双眼,她肯定也不得好过。此事,你我两家,就没必要再追究了。” 话罢唤过了元屏,在一路恭送声中淡出了方长老的视线。 方长老望着他离开的眼神越望越深,薇萧等了须臾,终于忍不住上前哄道:“师傅大德,若有朝一日登上帝公的位置,势必不会” “啪——!!” 她话音未落,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她面做猪肝色。 “此话却是在此处能说的?我看你也是越来越蠢,越蠢越没个脑子了!”方长老冷哼了一声,芷水见状忙上前搀住他。 方长老负气走出两步,又顿了顿回首看了两眼仍捂着半边脸的薇萧,斥道:“有时间多向你师妹学一学!” 话罢狠狠的一拂袖子,在芷水的搀扶下往来时的方向走远了。 她颊上抽抽的疼,可说自她拜入盘连谷以来就没受过这等屈辱。 自打芷水后起,就一阵高过一阵的强强压了她的风头下去。 如今她虽顶着个大弟子的名头,但已有名存实亡的趋势了。 “学?”薇萧默默冷哼一声,抬起袖子擦了擦被打红的脸,“不知分寸的人,是她才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 你这个猫样 这个时节的幻暝界遍地开着一种明黄色的小花,且水边犹盛,将半把残阳照着的水面缀如碎金。 在来幻瞑界的半道上,赤鹤就因体力不支在平楉身畔化回了原身,又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她倒也很心安理得的昏睡了过去。 一梦方知秋深。她这一睡,可以说是把这几天担惊受怕缺的瞌睡全补齐了。美中不足的是她这一觉睡得并算不得踏实,来来回回总是梦见那个狰狞凶煞的九雷池,如此在梦里翻一阵覆一阵,还是把额上睡出一层薄汗。 她感到有人抚过她的软如碎羽的白毛,其实不耻一些,这人抚得她还挺受用。 须知这身白毛她一直挺持得自豪的,毕竟比起水里游的天上飞的,走兽的皮毛手感总要好一些。 所以往常元屏也好,云汀也好,环抱着她的原身在怀里摸摸蹭蹭的时候她总是高兴的。 现在抚着她的这双手手法极其轻柔,那么温柔应该是云汀吧,她真的挺想他的,所以他应该也跟自己一样是在想着自己的,那他偷偷跑出来摸一摸她也是有可能的。 迷迷糊糊间,赤鹤就往那双手上贴了帖,而那双手也很自然的容纳着她,与她贴合的更细致更紧密。 她又心满意足的往深里睡了过去,迷蒙中看到一个开满醉凰花的院子,稀稀拉拉的花瓣落了一地,而树下席地坐着一个披发的少年,一身素衣眉眼清秀。 见着她来了,少年盈盈笑开脸来,向她伸手道:“赤鹤,过来。” 这是云汀,她担心的,放不下的云汀。 她伸手想向云汀探去,周遭忽而陷入一片惊雷,无数道闪电竖劈在她跟前,就这么把她炸醒了。 一间极其陌生的屋子,一股非常陌生的熏香味。满屋子装饰着奇石怪刻,不拘泥于典雅,倒另有一种风味。 她伸长了前爪躬起后身想伸个懒腰,但这个懒腰还有全部抻出,就被一个她想忽视也忽视不掉的声音生生把半个懒腰憋了回去: “你这猫终于睡醒了?” 她僵在那里,爪子杵在陌生的床榻上,忖了一阵。 是了,时值她要纵身九雷池,是被这位鬼公子救下的。 她很自然的抽起爪子来舔了舔,故作镇定的自问现在她的身体状况是不是还好?平楉一向在取她眼睛这个事上讲究有些多。 所以这也不难解释为何平楉将她劫回来却不急着伤她了。 那看来就是她不太好。 赤鹤把爪子来回舔了个遍,终于坦然道:“来吧。” 平楉看着她一动一动的猫胡子,疑道:“来什么?” 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睛啊。虽说我现在身体状态算不得是最好的,但是你要再多让我活两天的话,我估计我也受不了。” 平楉睨着眼:“嗯?” 赤鹤亦睨着双赤金的猫眼回望他:“现在吧,我好歹已经有死的心理准备,反正这段日子一直过得要死不活的” 话间她感觉自己肩颈还在有些痛。平楉跟着看了看她身上那几道就算化为原身也掩不了的伤口,点头低低应道:“我能想象得到”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忍下这些痛楚的。 赤鹤顿了顿,摆开一个颇为英勇的姿态:“你再让我好过两天,没准我就不敢死了所以你干干脆脆给个痛快吧!” 说完她把眼一闭,好像下一刻就要就义献身一样。 这姿势本该是个好姿势,但她一只猫做得英勇,这姿势就变得有些滑稽。 平楉当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因赤鹤闭着眼看不到他此时眼角勾起的一分笑,只觉他伸手抚上了自己的皮毛,来回摩挲了一阵。 她恢复得还不算好,平楉碰到她双臂时她还是会痛的颤一颤。 “说得对。我不能让你多活两日。”他的声音很平静,好像这件事于他而言没有一丁点的波澜。 既不激动,也不兴奋。 赤鹤横闭着眼,哀怆得没有睁开。 转念一想,其实这个死法也要比九雷池好得多了吧。好歹自己三魂七魄犹在,能另入一道轮回。 也不知自己下一世能投个什么道,不过最近几年年岁都不大好,幻瞑界和崇明宫局势紧张,估计投哪个道都不太安宁。 或许可以缓一缓? 她不急这个事。在冥界先晃荡一阵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赤鹤兀自想了这么多,却迟迟不见平楉动手,忍不住睁开眼望了望,才见他已踱到另一侧的桌旁自顾自添茶去了。 原来平楉还有这个讲究? 取人性命之前还有添杯热茶润一润情调? 这 是不是有点讲究得过于变态了。 彼时有人敲了敲门,平楉独走过去开门接下了一个木盘,猫耳朵素来灵,她听见门外那个人说了句“水花膏”,便一直盯着门那边在看。 她记得这味水花膏是幻暝界里一剂伤皮破骨的良药,照这么说,平楉还要将她治好了才动手? 实在是,讲究得变态。 未几,平楉已经端着一个水蓝色的瓷瓶来到她身畔,赤鹤忧了一忧,婉拒道:“其实我觉得,我身上这两处伤没大影响的。” 她胡子颤了颤,又补充道:“我是觉得,真的不会影响到我这双眼睛的药效的。” 平楉有些无奈的勉强摇摇头,叹道:“时至今日,你却还觉得我要取你眼睛么?赤鹤?” 她眨巴眨巴眼,茫然着:“不是你自己说的,不能让我多活两日么。” “可我的意思的是”平楉将水蓝色的药瓶搁在她床头,一掀衣裳落坐在她榻旁,她自然而然是往旁侧退了退,又退了退。 平楉撇撇嘴,将她拉近身,抚着她的皮毛道:“我需让你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赤鹤怔了,恍觉今日,平楉的眼神有些莫名。 “你曾经不是问我,在流心岛上,我沉的那个幻境是什么吗?” 我问过吗?啊,我是问过。 但其实知道不知道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大重要了的。 赤鹤没应声,舔了舔鼻子。 她一身毛发雪白,神态松散,尖耳挺立,就算没有那双赤金瞳的点缀将她放在猫群里也称得上是一只出众的猫。偏她此时还歪着个猫脑袋,胡子是不是颤一颤,与平楉对视着。 大约对着她这副猫样平楉实在没法较真谈事情,遂抚额无奈道: “不如你还是先化回来吧,冲着你这个样子我实在是专注不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六章 平楉的幻境 ?崇明宫上,如赤鹤猜想的一样,黑云褪去之后显出的是澄蓝洁净的天空原色。虽然这天色放在往日并算不得稀奇,但是与前两日那般紫云雷骤的模样相比,委实可爱的多了。 三三两两的小仙官聚众凑在一起嚼着今日九雷池上发生的一幕,说者绘声绘色,听者兴致盎然,经了这一道仙众的嘴,赤鹤这幻暝界魔孽的形象是越发狠悍了。 穿过三两花田,元屏持着帝公予他的符咒站在沁清园前。遥眼能看到一位素衣的少年整个瘫倒在醉凰花下,一头乌发十分尽兴的铺散开,面朝着临近晚时而略微泛黄的天,该是周身力道都散尽了。 元屏掷起符咒,笼罩在沁清园上的禁制应声溃散,随着符咒一道化在了风里。 然地上的那副形容还是一动不动的瘫在地上,元屏只得端着手走过去,唤道:“起来吧。” 云汀身上稀稀拉拉的落了几多花碎,看样子的已经躺了有一阵子了。 他动也不动,只冷冷的负了一句:“这个时候来收了禁制,管什么用?有本事关我一辈子。” 元屏深深吸了口气,端着手嗯了一声,淡淡道:“这或许是个好主意。”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云汀睁眼瞟了瞟他,有些涩道:“我觉得你挺奇怪,却又觉得这或许就是你的风格。” “奇怪?”元屏歪着头,将这个词在脑内度了一遍,反问道:“因你觉得我不难过,觉得我冷血得不正常?” 云汀没应声,抬手拾起身上的一朵醉凰花,低道:“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她肯定恨我。” 其实她跳出来恨一恨我也好,哀的是,她现在连恨我的机会都没了。 “见她最后一面,这话或许得搁到千八百年之后再说。”元屏终于忍不住,提脚往屋子里走,想看看这个地方被云汀撒泼撒成什么样子。 “你什”云汀本想斥他一句,然回嚼到那句“千八百年之后”,灵台登时清醒过来,忙不迭站起身,顾不得拍一拍脏渍的尘土就急奔到元屏前头,拦下他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 他的唇舌因着激动,因着不可置信而止不住的打颤,元屏摆摆手示意他缓一缓,别咬了舌头。 “她没死。” 话者说这三个字的时候,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但眼底却同有一分不易察觉的欢喜。 “临行刑时九雷池突变,她被人救走了。” 云汀只觉自己的心绪是天一阵地一阵,高上了云巅又突坠了海底。赤鹤没死当然是大好的事情,但她是被什么人救走?救她的人到底是为了护她周全,还是为了护她眼睛的周全,这都是不确定是事。 “我要去找她!”话音未落他匆匆转身就要朝着门外奔,亏得元屏眼疾能及时伸手拉住他,嘱道:“你不如先好好梳洗休息一阵,你看你现在可还有个人样?” “可是她” “她不会有事。”元屏拽着他的手不曾松一刻,望着云汀褴褛不堪的样子有些愁。 “不会?”云汀讷讷的转过脸来,生疑道:“你为何这么肯定?” ? 幻瞑界这边,气氛依样很平静。后有有人端了补身的汤药进来,本来赤鹤是怕汤里有毒的,但转念一想,自己好歹也算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人,还会怕他下毒? 本也就腹内空空,她多日不曾好好吃点东西,汤水下肚的一瞬简直感动得想哭出来——谁说神仙不食人间柴米不食烟火,胡诌,尽胡诌! 因这碗汤吃的开心,所以她对平楉的戒备也少了很多,听他说话的耳朵自然也顺了。 平楉先是提点了她一些在在流心岛的细枝末节,比如那个倒影奇特的水面。赤鹤包着嘴汤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她在那汪水面上看到的倒影是梁九儿,而平楉看到的却是她。 “是时我也奇怪,如何我看到的会是你但沉了幻境之后,我好像又明白了一些”平楉声音是少见的躲闪,赤鹤亦于心头悠悠叹出口气:你日日夜夜念着我这双眼睛,自然看到的倒影是我。 见她默不作声,平楉误以为她这是在等着自己继续说下去。遂添了口茶润一润喉,做出一副要长谈的架势:“在那个幻境里,我看到的也是你” 平楉记得在那个幻境里,他一醒来,就身处幻瞑界的一方悬崖边上。山风萧瑟,微有些碎沙被风吹刮到脸上,有些眯眼。 而也就在这么一处荒凉枯寒的地方,他却在身旁一处更为陡峭的崖石上见到了素衫的赤鹤。 她怎么会在这儿? 许是觉察到了自己在看着她,她亦回过脸来,一双赤金瞳点得面若粉莲唇灿若鹃,实是与这片孤峭的山石不成一格。 “平楉。”她唤他的这一声十分温柔,像是暖化薄雪的第一缕暖风。 他一直都知道她生的不错,尤那一双眼睛更为勾人。 平楉朝前了一步,本想张口提醒她身后的陡崖,这话脱口却变成了: “你在这干什么?” “我?”赤鹤伸手指了指自己,甜甜笑开:“我在等你啊。” 她皓齿轻咬粉唇,悠悠转过身去,不在面朝着平楉。 “你等我做什么。”他不解,兀自朝她踱得更近一些。 “等你送你个礼物。”赤鹤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飘摇,话罢她再转身,面上却突然变得骇人—— 一双眼紧闭着,自眼眶内流下数道血泪,血泪流到她的脖颈,将素衫染得殷红。 平楉大惊,遑遑后退,却见赤鹤又抬起手,往它身前送。 她摊开手来,掌心上赫赫然躺着两粒赤金流光的丹丸,而她似乎不知道痛一样,笑得愈发璀璨:“把它们放在你这里,我很放心。” “你你竟然” 平楉虽然也是经过杀生的人,也想过动手取她眼时是个什么状况。 但她自抠双目这种事,他却从未预见过。 “你一直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莫不是,你还想要点别的?”赤鹤朝他近了一步,却把一向无惧的平楉逼得生往后退了一步。赤鹤亦感觉到平楉躲开了自己,有些难过的颔首立足,忧道:“我连眼睛都可以给你,你为何还不要我” 话罢悠悠转身朝悬崖边上走去,走着走着,竟是猛的纵身一跃,整个人扑在了风里。 “喂!!”平楉见她作势欲跳之时就已慌忙赶上前,然伸手捞人却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她化成一朵开在崖间的血花,清透又妖艳。 他突然不想要赤鹤死了。 他要她活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 红绫作信 “咕噜” 赤鹤有些讷的咽了一口水,强装着镇定。 这肯定是个幻境不错了。 旁的不说,单就自己挖眼这一说,就十分的荒唐。 “那个”她将茶杯放下,踌躇道:“虽然我现在觉得落在你手里,这生死嘛,我是确确实实已经看开了。”她顿了顿,别过平楉的眼神,续道:“但你要我自己挖眼还是别想了。” 杀我可以,取我眼睛也可以。 这么提点让我自己动手? 太变态了吧! 屋内一时寂静,可听到屋外人来人往的声音。 ?平楉看着她这副警觉的样子有些无奈,无奈中又有些气。他起身来回踱了踱,一副郁郁在胸的样子,大概是在心里斟酌着词汇。 然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个样子在赤鹤眼里,只显得焦灼。 一种设计不成的焦灼。 讲究c变态。 就是她这一刻全部的想法。 “那个我跟你说” “你先听我说!”平楉猛一下打断她,复踱过来倾身将双手拍在她跟前的桌上,吓得赤鹤往后倒了一倒,好歹算是稳住了。 “我不会取你的眼,不会让你自己动手取眼,不要你性命,或许这样就你可以”他咽了咽喉咙,忽而低下了声音: “可以同我留在幻瞑界。” 赤鹤觉得,自己就是再木,这回也该明白平楉的意思了。 可她觉得这事有些怪,有些诡,很莫名。 且她明白这个事以后,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是云汀的脸。 也不知云汀如果晓得会是什么反应。 云汀 她晃了晃头,把自己晃回现实来,忖着眼下很重要的一件事—— 平楉是不是暂且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了? 那她就没事了? 这个转变有些快,她前一钟还是一个抱了死心的人,这一刻你告诉她她不用死了。脑子里原先没有计划过的事现在又需要重新计划一遍。 二人之间重回静默,赤鹤轻咳了两声,目光落在角落里的红绫上。 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这红绫,你从哪里得来的?”赤鹤试探性的一问,平楉也顺从的看过去,噢了一声,道:“我府上的,怎么了?” 赤鹤垂下眼,心叹果然是自己想多了:“我还以为是我那条。” “哦,诓你的。就是你那条。”平楉眉眼飞舞起来,好像还有些得意。 赤鹤:“” “那天你被押回崇明宫之后有人来找过我。”平楉走过去拾起那条红绫,或许连他自己都觉得,整个过程很奇。 他记得那天幻瞑界有仙泽铺落,彼时他还觉得能带着仙泽来幻暝界找他的,整个崇明宫也只有赤鹤。 而出乎意料的,随着那片仙泽同至的,却是与他从无什么交集的梅林仙君。 哦,也是有交集的。 鹿晨山的松林,元屏劈过他一道。 他还是记仇的。 此前他听说梅林仙君一直避在林荫地,虽是个大崇仙人,却不居一官半职。不过不司职却不代表他就与鸣魂鼎无关。所以他此番造访,平楉自然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然元屏居然也不是为了鸣魂鼎而来,此一遭倒只为告诉他一个消息—— 赤鹤不日将于九雷池行刑。 他问元屏如何有这个自信会觉得他会去救人,而不是趁机落井下石一把。 云屏漫不经心的瞧着他,只一句话就让他乱了阵脚: “云汀不懂,你以为我也不懂?” 他早听赤鹤说了平楉送药又无意伤她的事,且那日在松林里平楉与赤鹤的对话,他亦是堂堂正正的偷听了个大概。 “救与不救,全凭你。“元屏把话并着赤鹤的红绫一并撂下,就又徐徐腾着仙泽走了。 平楉拿着红绫怔了半晌,似想着元屏不像是会拿此事开玩笑的人,定是因为此事牵扯了盘连谷或者鹿晨山,崇明宫的人不便出面,元屏才会来找他。 且赤鹤随身的红绫都在此处了 就算是他二人联手给他下了个套,他也要亲自去钻一钻才甘心。 于是这就有了九雷池上平楉劫人的一幕。 听他这么说,赤鹤终于明白了为何她总觉得元屏怪怪的。 元屏一早就笃定平楉会来劫她,才对她九雷池行刑一事那么淡定。 他口风倒紧,居然半点没透给自己。 她有些勉强的笑了笑,顺道:“元屏也真是放心,他就没想着如果你心思怪癖一点,或者你来迟一些,我还不照样得” 或许元屏有别的打算?算了算了,老神仙的心思简直深不可测。 “我在你心里,究竟有多不靠谱?”平楉睨着眼往她的方向看过去,大有些不满意。赤鹤闷了闷,本想说我与你不是同一路,你当然不靠谱。 可这想法冒出来的一瞬,她就蔫了 什么叫不是一路?她自己现在又算什么? 哪还有资格谈什么一路不一路。 “你是不是还记着木傀一事?”平楉把红绫递还给她,又道:“如果我说那个木傀,虽然是幻瞑界的,但并非我指使出去的,你信么?” 那天她冲到松林去,见到木傀和平楉站在一处,彼时气急并没细问。 “我那天去鹿晨山,发现木傀居然也在那个地方,所以才会留他盘问。还没问个明白,你就冲出来了”平楉揉着额角,大概此事到现在还令他有些头痛。 “不是你?木傀与你没关系?”她将红绫缠回腰间,深沉的打了个结。 那就奇怪了。 木傀c肖澜c梁九儿c芷水c薇萧。 那木傀只能是肖澜引到鹿晨山去的了? 就为了诱使梁九儿堕魔么? 又想起了梁九儿,赤鹤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幻瞑界,梁九儿堕魔,该也在此处才对。 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讨厌自己。她想见见她,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梁九儿是不是也在幻瞑界?”她起身,踱步到窗边想朝窗子外面望一眼。 哪知平楉居然一脸迷茫的样子,反问道:“梁九儿?谁”忽而反应过来,拍手道:“那个凡体的小姑娘?” 赤鹤见他还称梁九儿为“凡体”,略觉此事有些蹊跷,遂又问道:“你不知道梁九儿已经堕魔的事情?” 平楉蹙起眉头,更莫名的反问道:”她怎会堕魔?还有,她堕魔,同我有什么干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八章 姐姐 崇明宫上,林荫地内正飘着应季的果香,甜意散在院子里,也难怪一双灵鸟能舒畅的一直喳喳叫个不停。 不远旁的小筑前,元屏端着手正斜靠门框颇为宠溺的望着院子里瑟瑟而鸣的灵鸟,他多日不曾好好招呼他们,自然是觉得这鸟叫声难得的悦耳。 然视线慢慢往前移,目光所及之处一席再熟悉不过的形容渐渐在视线里清晰起来。 来人是个少年模样,穿着白底黑纹的一身衣裳,束发齐整,浅观面上气色已然比昨日好了七八分。只是这分甚好的气色里,隐隐还藏着一分愠怒。 生气就对了,生气说明活过来了。 元屏芸芸舒出口气,似已等了良久的样子故意开口问道:“放着你好好的沁清园不待,跑来我这作甚。” 彼时云汀已经近至他身畔,眼底并无半分要与他调笑的样子,沉声道:“水牢里的双蛇扣,你可认得?” 元屏面色无改,眼底悄流过一丝苍凉:“认得。” 认得二字像是个火索,引得云汀眼底的怒意一阵燃过一阵:“是盘连谷搞的么?” 元屏的眸子闪了一闪,并不大愿意把他往这方向引。然只这一下的迟疑云汀就已心知肚明,登时怒气冲冲回首就要往出走。 然回身还未踏出半步,元屏就已急闪至他身前,阻道:“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云汀将他这话重复了一遍,嘴角扯起一缕冷笑:“那你同我说说,什么才叫是时候?” 元屏拦着他,没有应声。 院内有秋风扫过,涟着落地的碎英扑至他脚跟前。一双灵鸟也楞楞的落下来,在着地之时化成一对圆润的兄妹,望望脸色铁青的他,又望望一面波澜不惊的爹爹。 他兄妹虽年岁尚小,但并非不懂事。觉察到他二人气氛不对,依依且怕且小声的唤了句“三公子?” 没应声。 又依依扭头唤了句“爹爹?” 还是没人应。 兄妹对望一眼,又齐齐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了呀?” 或许是云汀少有如此黑脸的时候,再瞧这阵势很像是来找爹爹打架的。羽儿露了怯,不敢再多看云汀两眼,缩到她爹爹身后。 到底还是她兄长胆肥一些,攀住云汀的裤腿,晃了晃,又晃了晃。 两个娃娃撒的这个娇到底起了作用,云汀的眼神逐渐柔和下来,伸手抚了抚熵儿的小脑袋,免不了多着分哀婉。 元屏亦蹲身抱起羽儿,侧眼看了看云汀,提点道:“别忘了你现在,身居何位。” 眼前的少年微微睨眼,无奈跃然脸上。 他已经不是侍徒的身份,再不能任性妄为。 可他怎么心甘。 这怒现在不报回去,以后也是要十倍施回去的。 熵儿缀在云汀的裤脚处,抬头看着他一张脸黑一阵,白一阵,偏不合时宜的又问了一句:“姐姐呢?姐姐怎么没有来?” 元屏脑袋一痛:“熵儿。”他眉眼微蹙,吩咐着:“带妹妹进屋抄经去。” 话罢手一抬,刚刚还圆团团的两个娃娃又化成了鸟型,环绕在元屏耳朵边颇不满意的叽叽喳喳。 云汀略略抬头,一粉一翠两只灵鸟就相继落在他指尖上,温存绕了一阵,才往不远处的木屋飞去。 他曾经,也问过赤鹤,家里添了猫崽子是不是要备两个线团的。 这事一想起来他心上就抽着疼,转念不在将心思放这一处,拍了拍掌上的灰尘:“走了!”如此算是同元屏打了个招呼,兀自旋身也不知是要往哪一处去。 元屏松开端着的手,疑了一句:“要往哪走?” 云汀略略回过半边脸,极克制的已经换了个心绪:“听说青言仙君处有面石镜。能寻人踪迹。你既不知她在何处,我也只能去找青言仙君帮这个忙了。” 他熬了一晚,熬不出赤鹤的半点消息。再让他等,他等不了了。 元屏悠悠踱上身前来,与他擦肩:“谁说我不知道。” 云汀哑口,有些想骂人:“你昨天不是 “你昨天那副德行,就算我告诉你了,你又如何?”元屏说的他虽然不服气,但他也并非不明事理的人,这是句实在话,他认。 话间元屏已经踱出好远,见他没跟上来,催促了一句:“过来啊,刚才不还挺能的么。” 云汀:“” 正午,幻瞑界倒没有多晒人,小风吹来还有些凉爽,果然秋季是最适宜猫生长的季节。 平楉安排给她的这个院子中并没栽种什么高树,但依着此前先生还在时的风格,种了几栏鸢尾,鸢尾讨喜,倒是在陌生的环境里凭给她来了一分熟悉。 昨日她虽同平楉说了梁九儿的事,但看平楉一脸无知显然他是真的对肖澜这一出不知情的。 然末了他倒是提点了一句:“那天肖澜与鬼王大吵一架,据说是领着几个鬼将往翱州去了。你说的梁九儿,大有可能也是被他带到翱州了。” 赤鹤本来重获新生的有些漫无目的,心内没什么大计划。原她心头最挂念的是云汀,偏偏眼下这种状况她还不能跑去崇明宫看他。搞不好还连带他一个“勾结魔孽”的罪名。 左右她既无事,不妨就往翱州跑一趟。 不过 平楉大概是还惦记着自己的眼睛?她居的这处所周遭总时不时有些守卫转来转去。 傻子也看得出来这是防她跑了。 或许她可以化成原身再溜出去? 可惜她分明听见平楉同那几个守卫交代过,要留神白猫来着。 呸,变态。 赤鹤闷闷落回石凳上,抓起一个果子往嘴里塞了一口。 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被双蛇扣刺咬的疤痕已好了大半。不光这一处,她锁骨上的两道伤,也亏得水月膏的作用没有溃烂流脓,恢复的还挺好。 其实细细想来,抛开志向这一点不谈,她这次确实算欠了平楉一个情。 看这间屋子里挂了那么多石头,未必平楉是喜欢石头的?那不如搬块石头送他好了。 诶,说起石头,她好像有一块。 她将果子叼在嘴里,伸手往怀里左右一通掏,也不知经了一番折腾这石头还在不在。 她当时未大当意,这石子也就随意往怀里一揣,没想到揣得还挺隐蔽。她自己受没了半口气,这小石子居然好好好的躺在她怀里。 赤鹤把石子握在手上摸索着,细看之下想要回想一点关于这石头的事情,然绞了半天,楞是半点印象也没有。 “姐姐?”赤鹤好像听到有个糯糯的声音。 “姐姐,你在看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九章 她逃了 ?一个软糯糯的声音从身畔传来,赤鹤寻了一遭没找到人影,换了个方向往桌子底下探过头去。 一张滋着小尖牙粉扑扑的小脸蛋正蹲在桌下把她望着。 “你闻起来不像这里的人,姐姐你是谁?”那小尖牙又开口了,赤鹤蹲下身与他齐平,应道:“我是你干嘛蹲在桌子底下?” “我在玩捉迷藏!你别蹲下来他们会发现我的!”小尖牙明显急了。 “噢捉迷藏。”赤鹤转眼想了想,望了望门口,又望了望小尖牙,哄道:“姐姐有个办法,能让他们找不到你。” 薄雾近晚,半空横添了一抹澄黄。平楉议事归来,折道来院子里寻赤鹤。 守卫见着他来了,齐齐拱手同他行了个礼,平楉挥手罢下,转问道:“这院子里的人,没动作吧?” 几个守卫极为肯定的点点头,平楉显然很满意,打赏了酒钱,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院内的石桌被残阳照的有些发黄,桌面上正呼呼趴睡着一只白猫。平楉眼生柔情,忍不住上手抚了抚白猫的皮毛,颇为得意道:“看来你住的,还挺习惯。” 白猫没吱声,睡得还挺香。平楉又抚了一阵,替它将毛发间的小结一一抚平,见它还睡着,干脆勾手小心翼翼的将白猫抱在怀里,一边欢喜的揉着,一边往屋里走。 或许这一回动静有些大,他怀里的白猫打了个哈欠终于醒了过来,哈欠未半,就瞪着双眼有些迷茫的把他瞧着。 这一瞧,平楉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这眼睛的颜色,是不是浅了点? “喵噗!”华丽丽的,这白猫叫了一声。却突然从猫嘴里冒出两颗小尖牙。猫眼c人眼相互一愣,白猫慌慌张张的挪了挪蹦到地上,摇身化成一个半大的小人。 平楉傻眼了。 “鬼鬼公子。”小尖牙怵怵的同他行了礼,心里头却有些惊喜:他刚刚是不是被鬼公子抱了来着?没想到公子抱人,还抱得挺舒服。 平楉忍下心头一口惊气,揉着额角问道:“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小尖牙咬着手指,满脸不谙:“一个姐姐,一个眼睛很好看的姐姐。”咬了一阵,又遗憾道:“姐姐说,教我捉迷藏,可是我睡着了,他们也没来找我” 把你变成这个样子,谁会来找你?! 平楉微有些切齿,却是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和缓一些:“那个姐姐,是怎么骗你,啊不,是怎么教你的?” 小尖牙歪着脑袋,想起了几个时辰以前的事。 彼时几名守卫百无聊赖,明显有些松怠,正准备放松放松偷个懒,却见一旁的墙头上跃了一只白猫。 是鬼公子交代过的那只白猫! “白猫!快快!”几人瞬间来了精神,因平楉再三嘱咐说院内那只白猫不能放走,保不齐将它拦下了自己还能讨个赏钱。所以几个守卫皆是争先恐后,无一不想首当其冲的跃上墙头把白猫逮下来。 就在他们抢破脑袋的时候,又是一声绵软的“喵。”叫从院内传来,几人顿了动作张头望去,却见院子内分明还躺着一只白猫,且看它满脸慵懒松松睡醒的样子,好像根本不明白几个守卫在做什么。 守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手的赏钱飞了都觉得很败兴,相互招呼道:“院子里还趴着一只呢!回去了回去了。” 眼见着他们四下散开,墙头上的白猫故意又“喵”了一声,一双赤金的眸子滴溜溜转转,见几人再无反应,才十分心安理得的跃下墙头成功脱逃了。 对不住了小尖牙,下次姐姐如果还有机会见你一定给你做糖吃。 好不容易脱身,赤鹤这一路上都不敢歇脚,直奔到临近翱州的地界才敢松松缓一缓脚步。 她自知就她那点障眼法,平楉肯定不多时就能识破。但看他最近事情也不算少,大概一时半会是追不上来的。 她本有心思探究一下幻瞑界近来有什么动作,但灵台上的一丝警觉提醒着她,现在无论是崇明宫c还是幻瞑界,都跟她没什么干系了。 她没必要也没资格花心思去想双方的事。 想通了这点,她怅然之余,遑觉浑身有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 具体是轻松还是空虚,她并不想去深究。 “也不知云汀现在怎么样”赤鹤喃喃念了一句,不晓得云汀接到自己的书信会不会好一些。她茫然的往前方打量着,诚然情这一字立起来,就有些揪心。 遥眼已可望见人烟,想来再走不远就是翱州。她此前就听闻因翱州离幻瞑界颇近,所以这地方已被祸害的不算轻。看来这里的人多该已是惊弓之鸟,见不得稀奇古怪的事情。 如此,她还是将她这双眼睛隐一隐比较保险。 挥手施罢,她将一双赤金瞳隐去颜色,凡体看了,与寻常褐瞳并无异。 一切准备就绪,她方抬脚往翱州踏近。 不多时入了城,已是家家炊烟,吃晚饭的时辰。 实话说,就这城里的气派,赤鹤实在看不出翱州这个地方,居民有多被荼毒干扰的样子。 在她的想象中,既然金墨当时用上了“祸害”这个词,那么至少,这个城里应该是荒荒凉凉,人烟稀稀的。 可现在她在城里走了许久,却觉得这地方甚至相比落银镇,还要热闹的多。 她漫无目的的逛了一圈又一圈,越逛越心虚—— 人那么多,那么热闹,她该往哪去找梁九儿? 入夜,秋蝉将一栏栏鸢尾花照得愈发惹眼。平楉站在鸢尾花前,面色微醺的正对月独酌。 忽而仙泽铺临,平楉皱了皱眉,将酒盏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不得不说最近幻瞑界还是挺热闹的。 就是热闹的他有些烦。 一席素衫落在他的院墙上,这姿势这高度,平楉看着就来气。自袖中挥了一道毒镖过去,那素衫微微一偏躲过,更趁势落到地面上,拔剑而来。 平楉亦举着铁爪迎上去,月凉风寒,剑影铁光在这院子里交错着,墙上映出二人纷杂错乱的影子。 云汀举剑拦下他一爪,沉声道:“她人在哪?” 他开门见山,直截得让平楉委实不爽,遂挑眉斥道:“煮了吃了!”话罢手上使出巧劲,将云汀的细剑弹开,挥上铁爪又直攻过去。 二人一来一回又斗了数次,因都不是下着死手,所以继续缠斗已然没什么意义,干脆瞅了个机会双双收了兵器立在一旁。 这一回,倒挺有默契。 平楉有些嫌弃的掏出块帕子擦拭着适才打斗的铁爪,看也不看他:“她不在我这儿。” 云汀闻言,全没了计划好的耐心,急道:“她不是由你” “是,是我救的。”平楉想起那个白猫的样子,真是想起来就头痛。 “可她逃了,现在在哪嘛,我也不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章 早间堂食 ?翱洲城里或许正是赶街的日子,夜间的活动还挺多,居然还有耍把戏的。一排街灯无风自摇,晃起灯下的彩绳又是另一种风情。小贩的吆喝声更显响亮。 只是这环境越热闹,她一个人多走两步,就越显得孤独。 她望着这片人来人往的街市,脑子里想的全是自己活的这些年。 她想啊,好像自打认识先生以后她就没有独活过。 在青崖山虽然过得脱缰些,但好歹有山神夫妻顾着她。 后又来了崇明宫,左右都是云汀伴着。 这一对比,寂寞感便蹭然而上。 大概以后自己都是这样的状态了。 她得早点习惯才行。 彼时她正好站在一处卖糖面人的小摊前,兀不知自个儿挡了别人的门面。还是店家忍不住喊了她一声,将她拉回现实来。 “姑娘喜不喜欢这个小猴子?或者这个小人喜不喜欢?”店家笑嘻嘻的递过来两个糖面人,热情得像是许久没开张了一样。 赤鹤向来是个通情的人,为仙前为仙后都不例外。听店家这么问她,她自然也挺乐意。反正凡界的银两在他们这,实实在在是个身外物。 她笑盈盈的接过店家递过来的面人,另一手付了适才化出的银两,道:“都喜欢都喜欢。” 店家看她面善,给钱也利索,心中一喜,乐得同她多说两句:“姑娘若是无事,可到小梨台看一看新来的傀儡戏。”话罢抬手提点了一个方向,努努嘴道:“这个时候过去嘛,大概正好开场。” 傀儡戏? 这城里竟还有这个风趣? 赤鹤谢过了店家,举着面人漫无目的的朝前走,人群皆是三两结对的同她擦肩而过,如她一般独身的人并不多见。 也是,那么喧繁的时景,自然都是依依相伴而行的。 若是云汀在,她也可以同旁的小女子一样,嘻嘻闹闹,巧言笑谈吧。或许到时再看这街景,就是另一种形容了呢。 她满脑子都是云汀,满脑子都是他举手投足间的风流态度。若非理智牵制,只怕她现在已经冲回崇明宫了。 那个所谓的小梨台倒是不难找,只是她受如此心思折腾着,已然没了半分在街上晃荡的心思,干脆折道回了客栈。 换了个陌生的环境确实比较难睡觉,这一夜赤鹤睡得并不踏实,来来回回总在梦里遭惊悸,待得清晨转醒的时候,身上薄薄的蒙了一层冷汗。 赤鹤起身泼了把凉水上脸,待将面上的汗湿洗净之后,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 她攀在水盆边缘上想,不能以后每天睡觉都这样吧。 或许她该给自己找个房子?早点定居下来? 行身走至窗户前,望着还没亮的完全开的天色,赤鹤有些恍惚。 定居,在这里么? 人生地不熟且不说,若要定居,首位她还是觉着青崖山比较好。 但是,青崖山 她摇摇脑袋,把略带潮气的头发随手一绑,心道:罢了罢了,先将梁九儿的事情了了再说后话不迟。 ?客栈早间的堂食倒也简单,一碗清粥配着小菜。因昨夜整个人就稀里糊涂的没怎么吃东西,她又多跟店家多要了个馒头,眼见着客栈里的人渐渐多起来,她嘴上速度加快了些,私想早些吃完早些去探一探梁九儿的消息。 粥喝过半碗,因进来一群人,赤鹤余光瞥见那几人穿着十分眼熟,回味想了想,好像同金墨穿的是同一套衣服。 这几人亦进来就落座在与她隔桌不远的地方。此前她在鹿晨山的时候还算与上头的弟子打了不少照面,所以此下她这么个身份,难免有些心虚。 偏又舍不得吃了一半的早食,于是只得将头在碗里埋得又深了些,想着再吃两口赶紧走就是。 偏偏那几人的声音挺高阔。赤鹤虽无意偷听,但她耳朵生来就灵,且支在这儿总是管不住的。又听见他们好像提了“崇明宫”三个字,她便且小心且堂皇的偷听起来。 “是不是咱们山上近来风水格局不大好?先是安安生生的金塔遭了殃,后又有人失踪,现在还在咱们地界上抓了个猫妖?唉。”那人芸了口茶,叹气道:“再这样,我都不敢回去了。” 猫妖二字,呛得赤鹤险些喷。 “什么猫妖,你懂不懂啊,人家可是堂堂正正有仙骨的!”另一个声音闷沉些的搭了腔,大概也是匀了口茶,才又补道:“我听说人家位阶还是个中崇仙位,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居然和幻瞑界扯上了关系。” 闷闷听他俩续了许久,一直沉默的第三人再也忍不住,插话道:“你们俩说的都不对,猫妖啊,幻瞑界啊,那都是”他压低了声音,故意望了望四周,提起一股警惕又神秘的音调道:“那都是盘连谷编排出来唬人的!” “啧!这话你敢乱说!”当中一人立马急了,伸手就捂住这名同门的嘴,“这地方有多少盘连谷的眼线,你又不是不知道!” 赤鹤又被粥呛了一口,默默往嘴里塞了把馒头。 翱州还有盘连谷的眼线? 她睨着眼想了一阵,是了是了,金墨同她提过的。那她此行还得多注意些。万一再被盘连谷的碰上 她倒不是他们如何,她是怕她自己万一忍不住心头的那口气。 这事儿只要想起来她肩颈的抽着疼。 隔桌被捂住嘴的同门掐了个缝隙,不服气道:“本来就是!横仗着他们手上已经拿到了碎片,脖子都翘到天上去了!” “你还说!你看等会师兄来了这么收拾你!” “师兄来了我也是这么说!” 后话尽是这许多的吵嚷,偷听这半天也没听出个什么有用的信息,倒是粥碗已经喝得干干净净。赤鹤擦擦嘴,趁他们人还不多,自己还是先走为妙。 “诶!师兄,你来啦!” “嗯,你们都吃好了?” 迎面碰上的这一答一应听来委实耳熟,赤鹤不自禁抬头顺声望过去,客栈门口踏进来的,不偏不倚正是她的老熟人。 对面这人显然也是认出了她,强忍着满脸的诧异,一时憋得气有几分不顺:“咳!咳!” 赤鹤倒是淡定的多,只彷如路人一般瞧了他一眼,便自顾自继续往出走。连头也没回一下。 她走的不快,灼灼能感到自己身后有一道目光,火一样的在脊背上燃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秋雨稀客 从早至晚她探了一天也还是没什么收获,隐隐有些怀疑平楉难道是骗她的?如此将信将疑,蔫着个脑袋又往卖糖面人的小摊前路过,店家认出她来,同她打了个招呼。 “姑娘昨天可去瞧了傀儡戏?”那人手上正捏着个面人,抬头瞧瞧她,又埋头继续手上的活计。 赤鹤想了想,扯谎道:“瞧了瞧了,精彩的很。” 如今她扯谎话的功夫已经越来越顺了,就算是这店家让她讲一讲演了什么,她也可以信手拈来的胡诌一通。 那店家面上果然笑得更开,好像那戏园子是他开的一样,颇为得意道:“是吧?精彩吧?听说他们今天又排了个新的,姑娘大可再去看看。若是觉得好看,也可来同我讲讲。” 看?还是算了。同你讲么,我倒是可以给你编一个。话本这东西我原来看崇明宫看的也不少。 “诶,捏好了!来,姑娘看看今天这个喜不喜欢?” 店家手里拿着的,端端又是一个小面人。 “喜,喜欢。”赤鹤讪讪笑了笑,店家也跟着堆起笑练来,且很自然的朝她伸出了手。 就这样,她又稀里糊涂的买了个面人。待回到客栈整个人瘫在榻上,望着深色的帐顶,有些迷茫。 如果梁九儿找不到呢? 她接下来该干嘛? 想着想着,整个人就想到了梦里。 睡得半梦半醒之际,却被一阵有些急的敲窗声吵醒。大半夜的有人敲窗户,多少有几分悚。 她算是惊醒的,迷蒙间,分明还听见这敲窗声里,杂着一声:“赤鹤,是我。” 赤鹤揉了揉眼睛,能在这个时候找她,还是爬窗户找她的,怕也只有白天遇见的那位了。 她麻利的翻身下床,好在入睡得有些突然,她还没来得及脱外衫。所以很麻溜的就开了窗。 感叹因着她身份的关系,还要连带得这位名门正派子弟做这等爬墙翻窗的事,也是委屈人家。 “我将将听说你在九雷池被幻瞑界的人劫走了你可还好?”那人翻身进她屋里,边与她寒暄着,边警惕的望了望窗外,确认无人跟来,才轻轻把窗户关好。 赤鹤替他倒了杯凉水,递过去道:“消息竟然传的那么快么诶,金墨,你怎么会在这?” 想来应是为了夜行方便,来人着着一身深色的袍子。而袍子上露出的那张脸,正是许久未见的金墨。 金墨面上带着几分焦虑,同她身畔坐下,一言难尽道:“这消息吧,若是正常情况,当然不会传的这么快。”金墨饮了口水,润了润嗓才又道:“眼下既然是不正常的速度,想你也该知道是有人故意而为之。”他语气中居然同她并无生分,连带着这几日孤单惯了,这一下反让赤鹤有几分感动。 盘连谷么? 也是有心了。 不过她们向来是这么有心的。 “她们不想要我活,自然要把我所有的生路都断了。”赤鹤沉吟片刻,又道:“不过你竟然没有疏离我,我倒挺欢喜的。” 金墨愣了愣,叹笑道:“我想,你不会是那样的人。” 赤鹤亦愣了愣,踌躇着:“如果,我当真是那样的人呢?” 金墨望着她,有些哑。 她闷了闷,虽然没有把平楉同她讲的话全和金墨说,但是把原先自己和先生的一段往事毫无保留的同金墨说了。眼看金墨听得认真,她又补了一句,大约是幻瞑界的人念着旧情,也或许是还惦记着她这双眼睛,但她同幻暝界,确实没什么利益勾结。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最后一句添得有些多余。 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金墨恍然的点点头,倒依然没有半分要疏离她的意思,却是吟出一句: “你吃苦了。” 她心情实在孤寂,金墨这短短四个字更是催得她百感交集,差点忍不住就要当场哭出来,与金墨把酒话夜长。 然她还是极克制的按下此话不再谈,续问道:“你还没说,你怎么会在这儿的?” 金墨拍了拍脑子,蹙道:“糊涂了你还记得鸣魂鼎么?” 赤鹤点点头:“记得啊。” “帝公一直在筹划重铸鸣魂鼎的事情。事近尾声却还差了三块碎片,听说盘连谷已经先得了一块。家师探到消息,说是翱州还落了一块,便让我们几个过来了。”金墨摩挲着手里的茶盏,又道:“等重铸了鸣魂鼎,就能重新封印幻瞑界。所以这段时间他们也在摩拳擦掌,所以这事办起来,还须得争分夺秒。” 赤鹤本有心多问一句,但转念想此时已经与自己无关,她没必要再去碰这个话茬。所以只敷衍着应了一声,并没续什么。 金墨转眼看了看她,又揶揄道:“还有,我听说肖澜也在翱州,似想着,估计九儿会同他在一处所以其实此番,家师并没任命我来,是我自己执意要来的。” 他没了声音,赤鹤听了前话就已了然于心,禁不住接道:“其实我此行,也是来找她的。” 听她这么说,金墨眼底多了分底气:“所以九儿,确是在翱州不错了?” 确实么?此事还是不能说的太绝对,于是她仔细道:“其实我也是猜测,她既然是因肖澜才堕魔的,那她多半确实应该和肖澜在一处。但是这地方那么大,我空转了两日,实在是没什么线索去寻她。” 金墨又闷了回去,须臾才悠悠叹了口气,忽又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道:“那云汀,知道你在这里么?” 云汀这个名字现在是她心头的一处软肋,一提及,她难免有些哀,低声道:“他或许会去幻瞑界寻我” 但她猜着按平楉的脾性怕是不会告诉他的。这点她倒是猜的挺准。 赤鹤轻轻咬了咬唇,续道:“其实他不来也好。我这个身份,于现在实在是个容易招惹是非的时候。” 崇明宫上,正落着豆大的秋雨。黄绿掺杂的落叶顺着雨水汇成细细的水流,在道路两旁一顺的淌着。 云汀施了避雨的法罩,因得半分雨点不沾身。眼见着离一片荷塘近了,才停下来正了正自身的衣领,在心头拿捏了一道辞措。 雨雾中的荷塘像是一副水墨画,渺渺得有几分不真实。 他此番是来寻人办事的,所以格外注意行的端正。待踱至荷塘前,远远可见荷塘的正中央有一方三角亭,亭上隐隐可见一个豆大的人影。他稍稍提气御空,径直向着三角亭御去。 烟纱笼着一样的水墨画里,亭中央正闲闲卧了一身灰裳的年轻仙君,觉察他来了,才微微正身道: “三公子,秋雨稀客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羡慕 年轻的仙君顾盼从容,正是在赤鹤司职山神一位时才见过的青言仙君。 云汀端端朝他问候了一句,拱手又道:“本不该叨扰仙君雅兴,日后定当登门赔罪。”他他言语里尽是客气,庭外雨声酥酥,若无他来的话,这景致倒确实值得温上一壶小酒的。 青言仙君站起身来,手上的翠枝同跟着摇了摇,却没应云汀的话,只另提话口道:“当初我重回崇明,三公子同行着赤鹤姑娘来赠我翠条的时候,算算已是多月以前了。” 云汀不知他为何会提起此话,但默下一想,确实离琴姬的事,堪堪已过了挺久。 “三公子可还记得,当初赤鹤姑娘,问了我一个什么问题么?”青言仙君回过身来把他望着。 云汀点点头:“记得。” 当时赤鹤将翠条转交给青言仙君的时候,问的是,他还记不记得这根翠条实数哪位故人? 赤鹤当时,是替琴姬可惜来着。 青言的眼角微有动容,低声道:“其实我认得。” “嗯?!” “我认得这翠条,是琴姬的。”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他记得她化出的一方荫凉,记得与她的新婚燕尔,记得自己生病时她奔波不弃。 “我之所以说我不认得,是因为我知道她既托人将翠条带给我,便说明我与她缘分已尽,我纵使还记得她,却也不能再苦苦纠缠了。”青言顿了顿,伸出手想去探一探雨雾: “那还不如忘掉。” 其实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琴姬到底去了哪里。只想着她不愿来同自己送别,那他也该劝自己罢念。 他说这个话本想是劝一劝云汀。殊不知云汀对他那段过往却是了解的十分清楚,思虑再三,终忍不住道: “琴姬不是不告而别。” 青言伸出的手没有动,只听云汀又续道:“她为了换回她夫君的元魂,被肖澜制成了琴。化生前,她执念不散,才留了这株翠条。” 亭外的雨声骤然大了一倍,劈打着荷叶,有些许狠厉。 青言的半边衣袖已然湿了三成。他闻言的一刻明显颤了颤,既不可置信,又恍觉自己荒唐。 云汀凑上前一步,彬彬道:“仙君说的不错,若是无缘,确实无必自扰纠缠。但这样算是无缘么?” 他仍活着,且活的康健。赤鹤也活着,且对他有念。他有情,她有意,这怎么叫无缘呢。 青言收回手来,面上有些凄白。 云汀再而拱手,恳切道:“请仙君,借我石镜一用。” 青言此番瞧他的眼神,竟多了分羡慕。可羡慕的是什么,他分辨不出来。 当下青言也没在多劝解,只道了句“随我来。”便抽身踏上水面。 雨水由着他的脚步纷纷避让开来,他踏水而过,云汀亦随在后首,二人一前一后相继踏过荷塘上了岸,且由青言仙君一路引着,并没多说旁的话,未经几多辗转,就来到了离荷塘不远处的一处石屋。 这石屋从外观上看并无什么太特别的地方,彼时因雨水的飘打而石面的颜色变得有些深沉。 青言在石屋前停下步子,回头看了看云汀有没有跟上来。 雨雾中,云汀跟的倒挺紧。他回头的瞬,少年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了。青言仙君笑笑,有些意味深长,挥袖揭去了石屋前的禁制,退一步在旁道: “三公子,请。” 石屋内有股湿湿的凉意,整个屋子有股书本年久的味道,周遭沁着冷色的石壁看起来好像比屋外横冷了许多。 角落里摇摇曳曳着几盏烛火,把四下照得不算十分通亮。但能看出屋内空空荡荡,并无多余的摆设,仅在角落里,搁置了一面石镜。 其实说这是石镜倒也是好听,因若非云汀提前认得,怕还以为这就是一个搁置在角落里的石磨盘子。 这石墨盘子上头光秃秃的,连一处能反光的地方都没有。 云汀有些疑的望着石镜,又偏头瞧瞧青言仙君。青言仙居微一耸肩,应道:“你别看我,我也不晓得当初为何将它锻成这样。” 好吧,人不可貌相,物也不可貌相。 青言话间已经踱过去,拂了佛石镜上的灰,又冲云汀道:“小仙在炉上还温着酒,三公子待会若是不急着走,可过来同小仙对酌两杯。” 说完芸芸退开,不着痕迹的出了石屋。 云汀且敬且畏的站在石镜前,因心有挂念,将将伸手触碰在石镜的边缘上,却见黑灰的石面就如同水面一般泛起了一滩涟漪。 涟漪过后,石面上渐渐化开了一团水,清晰可映出云汀自己的一张微讶的脸,而再一阵涟漪之后,水面上云汀的脸慢慢散开去,照出一处熙熙攘攘的闹市街景来。 “这是”云汀凑近了石面想仔细分辨,奈何这样的街市只他在脑子里随意想了一通,光叫得出名字的就想出来好几个。委实是算不上特点鲜明。 石镜上的画面由闹市转到了许多的摊贩,却在一个戏台子之前稳稳当当的停住了。 戏台上嘤嘤呀呀演的响亮,主角却是一个个半人来大的由丝线牵引着的人偶,跑跳唱叹,正是一出别开生面的傀儡戏。 赤鹤在一个演着傀儡戏的闹市里? 这又会是哪? 云汀沉着脸想了想,觉得石镜好像有些脏,抬手打算撇一撇上头的灰,这一回触到石镜,却像点了点波澜般,石镜上的画面渐渐被拉远,将整个闹市的全貌都尽然现在水面上。 一川一楼,一水一山。这走势他有些熟悉。 “翱州!” 他脑内轰然清明,细想自己是真笨,离幻瞑界最近的地方就是翱州,赤鹤无处歇脚,自然会到翱州去。 他激动得顾不上再多看一眼,急不可耐的念念有词着就奔出门去,却见石屋旁不知何时又多了个小竹亭,青言正端坐在竹亭内,面前放了个小火炉。 他情急得未施避雨的法罩,还是亭内烫酒的人反应过来,替他捏了个避雨的决。 顺眼看过去,青言仙君正举着个酒杯盈盈笑看向他。 青言这笑亦是羡慕又欢喜的,羡慕他还有想看且能看的东西,欢喜石镜显然给了他挺好的答案。 云汀大步走过去,接过酒盏闷头一口饮尽,酒水由他烫的刚刚好,入口温热,正驱寒气。 平日里他少有饮酒的时候,此下一杯干得有些猛,呛得他掩面咳了一阵。 “多谢仙君!”云汀放下酒盏又朝着青言仙君好好地施了个礼,再多待不得一刻转头就朝翱州赶过去。 青言看着他散在雨雾里,芸芸饮了口酒。 “多好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两个男人 翱洲的夜市依然热闹,赤鹤在这里晃荡了那么多天,竟还没有觉得乏味,她也挺佩服自己。 连买了许久的面人,她更佩服自己。 今天捏面人的小贩大概觉得自己的业务还可以拓展拓展,闲时倒腾起面具来,依样是拿着一个鬼脸面具,有模有样的递给她,有模有样的问:“喜欢吗?” 这个面具不是白面粉颊的好面相,却是个狰狞獠牙脸色青黑的鬼脸面具,或许就是因为这面具长得丑,卖不出去,所以才 赤鹤依样很配合的答了喜欢喜欢,然后交钱,然后稀里糊涂的得了一个鬼脸面具。 滞留货卖了出去,那小贩自然高兴。又殷切的问起她傀儡戏的事,被人连连推介了这么多遍,赤鹤这回也实在编不下去了。反正自己也无事,一摇一晃的晃到小梨台边上,虽然时辰还算早,但深深浅浅的已经围了小一圈人。 今天来的凑巧,正赶上傀儡戏刚刚开场。 小锣声起,一来先是一个穿着花布衣裳的人偶登场,嘤嘤呀呀的唱了一段,布景一转,又有另一个女子样帽的人偶出来,与他对着戏。 赤鹤大致看了个开头,猜的这应该讲得是话本里最擅长拿捏的一出——孤魂女鬼爱上书生的故事。 一般这种故事都会是个挺凄美的结局,不是女鬼殁了,就是书生殁了,总归是个人鬼殊途无善终的结局。 赤鹤看了一大半,本还津津有味,却晃瞟眼,好像看到了一个不大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她心里咯噔一下,三分喜七分惊。 是云汀么? 她心心念念的云汀,她记挂的云汀,也来翱洲寻她了? 戏台上唱的什么她已然听不进去了,克制着要往人群另一边奔寻的脚步,按下心头三分欢喜,冷静想了想。 就算真的是云汀来了,她也不能与云汀碰面。 金墨说翱洲城中还有盘连谷的眼线,若是被他们抓到云汀与自己相会这个把柄,谁知道又会惹出什么事来。 她抚了抚起伏得有些急促的胸口,默默往人群中退出来,才让身到边上,便深觉有一双火烫的眼睛直盯着自己。 这目光盯着她有些发麻。 等等,万一不是云汀呢?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她感叹还好自己刚才没有一冲动追过去。毕竟看的不太真实,这城里多的是她不认识却耳闻过她的人,化个云汀的型出来诳一诳她也是有可能的。 她微微颔首,将面具扣在脸上,从人群中退出来,折身就疾步往回走,途中经过几处人群时,亦趁乱施法将自己换了个面貌—— 由女儿身化为了男儿身。 只是面上还带着那副鬼脸面具,急急往僻静地儿蹿去。 忽而有人揪住她的后衣领,她心下一紧,转身就要挥手朝那人劈个手刀过去,然而手至半空中,却彻彻底底的僵住了。 这张脸,真的是自己思虑了几个日日夜夜的。 她有些哽咽,但仍持着几分警醒,遑到:“公子这是做什么?小生不过是个过路的书生。身上可没多余的银两。” 彼时有三辆人群经过,因他俩处的是个灯火有些暧昧的小巷口,所以于路人眼中,这端端正是两个男儿纠缠在一起。 有好事者多望了两眼,面上无一不带着八卦又新鲜的表情,相互耳语着走开: “听闻最近城中民风开放,不想已开放到这个样子” 赤鹤自然明白路人们是在叹什么,一时有些难为情,挣了挣手,没挣开,再一挣,却反被云汀用力的控住。 她不再动了,云汀咽了咽喉咙,伸手缓缓摘下她的面具。 面具下赫然是一张稍显粗糙的男子面貌,目中晃出微讶,却强装着镇定道:“我与公子难道见过?” 殊不知她在这双眼睛上是的障眼法虽瞒得过旁人,然在云汀这看来却还是如旧的赤金色,想来她装的如此淡定,或许还是对自己的障眼法挺自信的。 既如此,那云汀倒也乐得同她耍一耍。 “啊,适才人多,我怕是认错人了。”说着,慌张张松开手来,面上一副十分惋惜的样貌,又望了望她,赔礼道:“兄台,对不住。” 兄台。 赤鹤也不知自己心头是喜还是悲,到底眼前这个人是长着云汀的脸,一言一语都是牵扯着她的心绪。 她木木的应了一声,故作生气的正了正衣服,道:“下次注意些。”又克制着想多看他两眼的心思,辞言还有旁的事,就先行遁了。 出走两步,还故意停在小摊前佯装看物件的架势,瞟了瞟身后云汀有没有跟上来。 左右贼一样的瞟了几个来回,都没再见着云汀的影子。 他该真的是没认出自己吧。 这样也挺好,只是心里多少有些怅然若失。 她摇了摇头,清醒些,心道那这两天这副形容还真是不能换了。 待踱回客栈,店家看见她也愣了愣,却见她轻车熟路的上了楼房开了房门,店家急道:“客官留步!!” 赤鹤回过脸,没反应过来:“嗯?” 店家有些揶揄道:“客官没走错屋子?” 赤鹤一脸莫名:“没有呀!”话罢抬头望了望门牌,确定道:“真的没有啊!” 店家咽了咽喉咙:“那,那客官早些休息。” 看着房门关上,店家来回搓了搓手,最后只叹了一句: “难说人家是两口子呢” 回了屋坐回妆镜前,赤鹤望着镜中这张糙汉脸,遑一时还被自己吓了一跳。 一时心急,没想到变得那么糙。 脸上坑坑巴巴的,难怪云汀认不出她来。 不过能变成这样,她倒还挺对自己满意的。亦学着刚才的神情和语气,说了一句:“我与公子难道见过?” 嗯,毫无破绽。 她有些得意。 挥手在眼前一划,镜中人又回复了那般娇俏的模样。 赤鹤笑了笑,拿过一把木梳,细细梳着头发,望着梳子在发间一穿一梭,心绪又繁乱起来。 “云汀”她喃喃念了一句,有些涩。 如果刚刚那个真的是云汀,那单看刚才的样子,他应该是没事了。气色精神也与往常无异。 她晓得他康健,这就够了。 放下木梳,她眼睛瞟到了一旁的妆匣,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妆匣里挑拣出一枚黛石,往脸上有模有样的添了几抹胡子。 嗯,保险起见,明天就照这样换个形容。她障眼法学得不好,还是有些心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二位公子继续 次日清早,赤鹤化了一身更为粗糙的男儿姿态,有多粗糙呢?她印象中凶悍的男子面上都该有个刀疤,有着一把剃得不甚爽利的胡茬。虽说她眼中少了几许狠厉,但配上一套精干的短衣,粗粗看来,大可说她是城南武馆的也不为过。 打扮就绪,她如往常一样下到客栈一楼堂食早饭,行路带风,全然没注意到店家颇具深意的眼神。 那眼神望了望他出来的方向,又望了望这精壮的汉子。 欲言又止憋得实在难受。 昨夜进去的分明不是这一位。 这 唉。 店家颇为害臊的拂了拂袖子,没再理这一茬。而赤鹤对此全然无觉,坐在桌面上喝粥喝得正十分受用。 身旁有人走近,一根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闲闲点着桌面,由她头顶传来一个客客气气的声音: “敢问兄台,这旁座,可有人么?” 赤鹤愣了楞,这声音就是再变几个调调她也认得出来。面上倒很沉得住气,抬眼瞧了瞧顶上这双温润如水的眸子,咽了咽喉咙粗着嗓子道: “咳咳!无人无人!不过老子喜欢一个人占一张桌,公子还是” “啊,那就好。”一席素衫极其自然且和顺的坐到她身畔,全然没听她后半段话,便从容的回首招呼店家道:“店家,麻烦清粥上在这里。” 牵肠挂肚的心上人就坐在自己身畔,赤鹤心头委实发虚。但她自信自己今日这障眼法是全没破绽,变得一脸好面相,所以底气也比昨日足些。又粗着嗓子恶狠狠道: “你没长耳朵?!老子说老子喜欢一个人占一桌!” 云汀眉头微紧,心道几日不见你这能耐也是越长越肥了。 然面上仍是丝毫波澜也没有,甚至还流出一分歉意:“啊,那大概真是我耳朵不好”话间一碗热腾腾的清粥已经很配合的端了上来,云汀望了望粥碗,又望了望身畔的刀疤汉子,无奈道:“你看,这粥既已都上了,兄台就暂且忍耐一回罢。” 话落再也不应声,只低头闷闷吃着自己的碗里的东西。 做贼心虚这个词发明的很好,由着越是心虚,赤鹤手头上的动作也就越重。 一碗粥在她手里被喝的叮啷作响,全无一点彬彬端正的风范——她想表现得太急切,疏忽了如此一来反倒演得夸张。 云汀瞟了她一眼,见她一嘴吃的乱七八糟,遂停下勺子,很自然的掏出一抹绢帕来,照着那张带着胡茬的嘴就擦过去。 掏帕子,擦嘴。他这一套动作做得委实自然,连赤鹤自己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直等到旁边桌子“啪——!”的一声碎裂声,她才如同被蜂蛰了一样猛然回过劲来。 赤鹤下意识的往旁边桌子看过去,却见人家满脸尽是惊愕显然是对他俩的举止是有些呆的。 毕竟,这是两个男人。 “不,不是”赤鹤也不知道自己想辩驳什么。她觉得这些旁观者,肯定误会了。 却见那人讪笑着拾起地上的碎片,换了副宽容的姿态道:“哈,哈,手滑。手滑。”又见赤鹤还有些窘的看着自己,他又只手挡在嘴边,冲着赤鹤比了个口型: 我懂的。 赤鹤有些噎。 因她分明听见这个人与同桌耳语起来: “其实我当真觉得断袖不是个事,这民风嘛,本该如此开放的” 赤鹤悻悻的坐回来,抬着一副贞洁被坏的眼神望着云汀。 然这位当事人如若无事,十分专心的正继续低头喝粥。 喝得隐隐有几分嘚瑟。 因这一天到晚她总觉得有云汀在后头跟着,她又是抱定了做戏做全套的心思,所以一直施展不开拳脚。磨蹭了一天到晚,正事没做,倒又磨蹭至几处摊贩前。 她虽化的是男儿身,但到底心头是块软肉。停在一处卖女儿香的地方便走不动路了。 “小哥这是打算挑个女儿香给心上人?不如看看这个藕绿的怎么样?”摊贩递过来一个大概是姑娘们选得较多的颜色,赤鹤接过来看看,说实话这个颜色并不很衬她心意。 “这颜色不适合你。”一声大咧咧岔进来,伸手从摊上另调了一个粉蓝的递给她:“这个好。” 赤鹤怔在那,手指颤了颤僵持着不知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同样愣着的还有卖香包的摊贩,讶着张脸,支吾道:“原,原来小哥不是给心上人买的?”这年头男人也好个姑娘家的玩意,嗯,不稀奇。 云汀回过脸望着摊贩,纠正道:“谁说不是给心上人买的。” “” 诚然这年头,断袖也不是个稀奇事,嗯,不稀奇。 赤鹤愠着脸,匆匆付了钱闷着头就要折道往客栈回去。一路行的急,她倒也没忘了再换一副男儿形容,可云汀认准了她那双眼睛,任她是怎么换,他都能不费力的将她逮出来。 进了客栈,因赤鹤这回换的是个粗布短衣的更为威武精壮的汉子模样,轻车熟路的就蹿上楼,找到了自己的房间蹿进去。 店家望着这汉子噔噔蹬行云流水的,不出所料又是进了那间房,虽有心想跟上去提点一二,但看这回这个汉子生的更是剽悍,一时怯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屋里的那位姑娘自始至终也没出来嚷闹,心里头也晃明了是怎么回事。他有些羞愤自家正经客栈竟出了这样的事,却只能拍着柜台叹气道:“门风不正,门风不正啊!” 他叹完没有两句,门口又进来了一个文质干净的书生模样,也没同他说话,直接尾随着这壮汉上了楼,依样是进了同一间屋子。 又来一个?! 过分!! “这!这!”店家忍不了了,当他这里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勾栏么?!他清清白白开店这许久,还从未遇到这么不知羞耻的事情! 一时气上心头,抓了把扫帚就直冲上楼,管他什么壮汉什么书生,里面就算三个人都光着身子,他也憋不住这口气!于是猛地推开门朝内里大嚷一句: “你们如此成何体统!!” 然下一刻,店家整个人就僵住了。 体统? 确实不成体统。 这这这,这屋里面压根没什么姑娘,实实在在是两个大男人抱在一处。 “啪嗒!”店家手里的笤帚掉了。 他想起今日早间堂里发生的一幕。难怪会觉得这个书生长得如此干净,却有些眼熟。 龌龊的眼熟。 店家馁了,诚然他对这种事还没甚经验,没经验的事,就当没看见吧。 他闷闷捡起地上的笤帚,闷闷道: “二,二位继续。” 话罢一溜烟关了门,好像这一景从来没有发生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百一十五 熟悉 ?待店家将门关上之后,云汀偏回头来,兴致丝毫不受打扰的继续望着眼前这个蓄须大汉。 在他眼中,那双赤金瞳从来没变过。 他越望越动情,倾头就要对着她吻下去。 “等下!”赤鹤往后挣了挣,奈何云汀将她抱得有些紧。她挣不脱,只能两只手直抵在云汀胸前,娇羞的样子与她蓄须大汉的外貌十分不符。 云汀果然听话的顿住了,捏了捏她满是胡茬的下巴,对她这幅形容颇觉有趣。嘴角笑开道: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赤鹤没说话,抵着他胸膛的手蓦地松了。 她如何不想亲近他,但是她怕,她怕自己此次泄了气,就再控制不住了。 “你走吧,我” 云汀知道从她嘴里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干脆俯在她耳边,沙着嗓子道:“快变回来,你这一脸胡子,我还真没下嘴的地儿。” 他这样沙沙的声音本就十分撩人,赤鹤心里一酥,不由卸下了防备,障眼法也应之散了。 现在站在云汀眼前的,就是那个惦记了日日夜夜的婉婉伊人。 面若芙蓉珠缨,丹唇外郎,皓齿内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 赤鹤微微抬头看着他,一时难以抑制,紧紧贴在他胸前,几分贪婪的嗅着他身上很好闻的墨香,纠结道:“你不该来找我的,你不该来的” 云汀亦紧紧回抱着她,忍不住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口,哑声道:“你不想我吗?” 赤鹤摇摇头,将脸在他怀里贴得更紧些,面颊贴合着他身上的温度,依赖道:“我想你,但我又想着你是不该来的。但现在见到你来了,我特别的欢喜” 她的声音像一把绵绵软软的温柔刀,不痛却痒地直直戳进少年心腑里。云汀情上心头,微微躬身将她抱至榻上。 赤鹤一张脸被烛火映得红斐娇媚,云汀看得一忍再忍,欺身上去握着她一双手,贴向她耳畔温存道:“我该早一些来的。却来来回回耽误了很多时间。空让你受委屈了。” 话罢移眼看到她锁骨处的疤痕,眉头不由得紧缩起来,怜惜道:“还痛吗?” 赤鹤想了想,点点头:“本来你不问,这是不痛的。你既然问了,那我该耍个赖,哭个疼才是。”说完微微启齿笑开来。 云汀躬身吻了吻她的疤痕,慰道:“她们会还回来的。” 他这话说得声音很小,赤鹤听得不清明:“什么?” 而回答她的,只是两片覆上双唇的湿软。 且柔且细。 ? 烛灯帐暖,平和如旭。 赤鹤身上盖着一方薄被,侧躺在榻上任由云汀抱在怀里。 “趁还没人发现,你须得早些回去。”她左右还是担心,且城中不定什么时候会遇到盘连谷的人,若是又着他们看见,不知要给云汀落个什么名头。 云汀闭着眼在她后脑勺上蹭了蹭,并没答她的话,另道:“我带了许多小红丹来,你每日记得吃。虽说外伤尽好了,但内里却疏忽不得。” 小红丹亦是崇明宫上元屏练的,赤鹤不是不知道,也未觉话题被他岔开,顺势应道:“我吃了元屏那么多药,是不是也该回他一些什么。”她扯了扯被角,将身子盖得严一些。 云汀又亲了她一口,笑了笑:“他说,没有事先知会你平楉的事,害你恨了他。现在你要吃他多少小红丹他都练给你。” 赤鹤闻言,认真应道:“我并没有恨他,他能替我想办法,我已经很感激他了。” 云汀默了一时,面上却没了笑意,片刻方沉道:“水牢的事他也不知情。” 赤鹤自然明白这个不知情指的是哪个不知情,这件事她怪罪不到元屏身上。 但她也绝非圣人,这债,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她芸芸呼出一口气,她并不想在这会儿将这种事拿出来说,遂岔道:“许久没见两个娃娃,也不知他们长得还好不好。” “好,长得更胖了。”云汀将她搂得更近一些:“你有什么打算么?” 打算嘛 赤鹤想了想,如实道:“我须得先把梁九儿这事了了。” 云汀单臂撑起半边身子,支着脑袋疑惑道:“九儿什么事?”他顿了顿,结了个眉团:“你不是还要” 赤鹤转过身来正对着他,一双眼睛脉脉含情含的真挚,试探着:“或许是我心眼小,但我总记得她说的那句讨厌我我想跟她好好说一说” 再者而言,如果能就此将梁九儿拉回来呢?她实在不愿意看到日后双方交战,梁九儿被肖澜推出去当箭靶使。 云汀自然是想劝她的,但一番话在嘴里转了许久却转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又躺下身,慰道:“先睡吧。养足了精神,明天陪你好好散一散心。” 第二天他俩一前一后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店家也有意无意的投了个目光过来。 却见他二人相依着有说有笑的顺梯而下,店家的面色亦跟着沉重起来。 沉重里,带着几分同情。 这小姑娘是不是不知道这少年是个什么癖好? 唉,涉世未深啊。 他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决心再不管此事,只翻出账本重重添了一笔——这间屋子拢共住了那么多人,他合该多收些钱的。 前两日赤鹤漫无头绪,在翱洲城里转了许久也转不出个什么名堂来。现在云汀伴在她身边,只不过半天时间,就领着她逛了几处此前她都没找到的地儿。 她觉得云汀在认路这一点上,确实是个比她厉害的多的神仙。 比如翱洲城西有个葱郁的树林子,城中小孩多会到此处玩个捉迷藏,且这城里一直热闹,所以虽这林子在得偏一些,却并不冷清。 二人行了一时找了处阴凉地打算歇歇脚,云汀掏了块干净的绢帕给她擦擦汗,手搭凉棚望了望远处,淡淡道:“前面看不出有个什么,你不然在这儿等等我,我去高处看看又来引你。” 赤鹤应下,遂让他一个人先走了。自己摸索了一块干净的石头,想在上头坐着锤锤腿。 身侧火一样的蔓延开一道灼热的目光,赤鹤紧紧回头看去,却见林子间,揶揶揄揄着半张白若灰面的脸。 那样诡异的五官,分明是鹿晨山上的那个木傀。 赤鹤讷讷的站起身来,这东西看她的眼神居然那么炽热,炽热的有些熟悉。 与那天在小梨台的时候如出一辙。 “九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六 花簪 这一声却并非是赤鹤发出的,而是那个木傀咯咯比的口型。 那张机械的嘴一张一合,将整张脸演得更是诡异。赤鹤怔了一刻,跌跌两步就要朝着木傀冲过去。 而木傀此次的反应较之上次而言迅速了不止一分半点,几乎是她才拔腿跑出半步,木傀就已经蹿至林子深处,赤鹤追不出一截,便再寻不到人影了。 它为什么会冲着自己叫九儿的名字呢?是因为九儿出事了么?而它知道自己和九儿关系挺好,所以来找自己求助的么? 可是 如果这又是肖澜的把戏呢? 想到这一层,赤鹤全无了散心的闲情,心头紧紧捏着一把像压了千斤的石头,连云汀回来了也不知。 他见赤鹤却没坐在石头上歇脚,反倒跑出一截捏着个拳头立在原地,以为是附近调皮的小孩逗了她生气,遂上前轻轻慰问道:“赤鹤?怎么了?”边说着,边把她攒起的拳头握在手里。 赤鹤没注意到他过来,恍一听他声音还小小的吓了跳,回头望向他,不安的眨了眨眼:“我刚才,见到木傀了。” 云汀闻言向四周张头望过去,未等他再说什么话,赤鹤又道:“我既担心是九儿出了事情,又怕是肖澜设的计” 云汀知她现在脑子里是锅浆糊,根本做不得主意,于是提议道:“我同你一起往前头找找,有线索,咱们就继续往前寻;若是没线索,咱们就回去。”他握了握赤鹤的手,温温道:“你觉得呢?” 林间澄黄的风将他一双眸子映得无比柔和,赤鹤顺意的点点头,引着他一路往适才木傀出现的方向寻过去。 酒香果香,混为一体。衬着林荫地一派好不自在的气氛。 元屏手中闲闲捏着本册子,背靠着一桩生的粗壮的古木,身旁是一碟蜜汁晶莹的果脯还有一个白玉嵌翠瓷的酒壶。 手里捧得册子是青言仙君新谱的闲话本,此前他与青言仙君同僚数百栽竟一直没什么交集,却因着那只白猫近来才渐渐熟络。 不过说来,他和青言仙君倒有个相似之处,或许亦是他们投缘的契机—— 在他们这儿,丝毫看不到一星半点紧张的风波。 布履踏过青地的梭梭声没有刻意隐瞒的样子,元屏回头望了望,目光落回自己身旁的位置上。 来人知道,这是让他坐过去。 到底元屏是这崇明宫里资历较长的神仙,他俩再是近来熟络,青言也不忘端着一个长幼之序,虽是挪步到了他身畔,却捡了个还算从容的姿势站在旁侧,倒也没显得尴尬。 “你的话本我瞧了一半,还未全部看完。”元屏抬手将话本倒扣在腿间的衣衫上,边示意青言抓果脯吃。 青言笑了笑,谦虚着:“话本大概有些不入流,仙君看了一半可有什么想提点小仙的?” 元屏很认真的想了想,又将话本拿起来翻了翻,伸手递过去:“话本嘛,本就无什么章法可循。只是我对其中一些经文倒认真了些,亦不知你写在此处是不是特有你的用意,所以小小的做了些批注。” 他见青言将话本接回去,亦站起身来:“批注得若是不对,你不妨同我点一点,我上了年纪,但对这些东西还是好奇的。”话罢扑了扑衣面上的灰尘,大概做的有些久,有些灰尘粘的颇紧。 青言听他称自己年纪大,难免觉得像个笑话。但看他挺仔细的替自己标注经文有误的地方,且言语上说得谦虚,青言深感为何早个几百年没来拜会他。 “多”谢字未出口,那边扑灰的元屏就自袖中扑棱棱掉了东西出来,滚了几滚,径直停在青言脚畔。 是个花簪。 元屏面上没甚变化,青言微微睁了睁眼,躬身将花簪拾在手里。 依这东西分明是女儿家用的物件,外传梅林仙君独居独好,再是不甘寂寞也仅是收养了一对裳雨灵鸟作为膝下儿女。 而今看来,梅林仙君的心中,倒还是有一片芳华地的。 青言像是捡了个挺大的八卦,然面上仍是恭敬。将花簪递还回去时,却忽然觉得这簪子有些眼熟。 许久以前青崖山新晋山神的司职典上,那位新晋的山神同他说过话,彼时他还觉得逢此喜日小山神居然依旧穿的素净,只以一二花簪为饰。所以他格外多看了两眼那朵花簪。 与元屏现在拿的这个,分明是同一个款式。 元屏不露声色的接过花簪,掏出帕子一裹又继续放回袖中,仿若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端的一个从容淡定。 “云汀去找你了?”他望向青言,自打那次之后,他再没见过云汀,算来已过了些日子。 青言点点头,问道:“仙君是不是觉得,我不该给他看那面石镜?”他觉得元屏既然这么开口了,或许是觉得他做的不合适? 元屏摇摇头,抬脚往屋里走:“你不告诉他,他还有别的办法知道。左右都是折腾,还不如让他一次折腾个够。” 青言跟着他往屋里走,默了默算是认同了,元屏又同他叙了些别的,回首时看见他抱着的那根翠条莹莹欲滴,不由赞了一句:“你这翠条,越看越灵润。” 青言愣了一愣,常日里这东西捧在怀里虽也有些情绪但尚可压抑。如此乍一时被别人提及却有些感伤难抑了。 元屏见他没应话,余光瞥见他眼底有些不能自持。思来赤鹤同他说过这翠条的故事,一时自愧失言,正欲道个歉,却听青言又道:“小仙斗胆,能求仙君一件事么?” 他眼里熠着的,也不知是什么。 “日后降了肖澜,能否将他身边那道古琴赐予小仙?”他语气恳切,却有些自惭形秽。 他不是个战神,傍生的术法也就能防个身,他愧自己无能,无以对抗肖澜。 彼时元屏已经站在了屋前,伸手推开了房门,应道: “那本就该由你收着。” 本该就由我收着么? 是啊,他羡慕云汀,羡慕他还有问题能问一问石镜。而那个古琴,这根翠条,却是她留下在这世间最后的东西了。 元屏站在门口等了许久见他还在原地愣着,干脆挥袖扇过去一道拂面风,激醒道: “别发呆了,进来同我杀一局棋,云汀许久没回来,我这棋盘都落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七 她当然要找我 云汀陪着赤鹤从早一直寻到晚,却愣是没再见着有木傀的影子。好像之前她看到的那半张脸,都不过是她看花眼臆出来的。 因这件事情,她一直提不起兴致。本想邀着云汀好好地逛一逛夜市,而今看来,这打算也只能往后延了。 道上路灯熙攘,却全都不关她的事。 就这么闷闷沉沉回了客房,将一推开房门,本该空落落黑漆漆的屋内却正坐着一个人。 “你可回来了我这云汀?”这屋里堂堂坐着的却是金墨,眼见着她二人在一处,金墨面上有些惊诧,但他反应得极快,起身将呆滞的二人引至桌旁坐下,又道:“我还不知道你来了。” 他此次倒是行的熟路,赤鹤本是想问他怎么会在自己屋里,然抬头望了望一旁还余着脚印的窗台,心头也明了。 遂压下此话不谈,改问道:“你等我做什么?” 彼时金墨正与云汀寒暄着,移目看过来,掐断了之前的话头,沉声道:“我见着木傀了。” 赤鹤心头原本是闷的,听他这一说蓦地来了精神,紧道:“你也见着?你在哪见着?” “也?”金墨跟着念了一句,“莫非你们” 云汀点点头,抬手给赤鹤添了杯水,坦然道:“白天,就在城西的树林里。可我们顺着木傀的踪迹寻了一天,什么也没有发现。” 其实,压根就没什么踪迹。这东西像是凭空飘出来的一样。 金墨听罢,默默抚腮沉思,须臾才面露担忧道:“我听见它冲着我叫九儿的名字可等我再追过去,却没影子了。” 又是一样的。 赤鹤脸色不算好看,手指互绞着衣袖,把齐整整的面料愣是绞出了一截截的纹路。云汀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伸手过去将她绞衣袖的手松了松,先是慰了一句,才略有揶揄道:“我倒是觉得九儿可能没事。” 金墨不解,锁眉接着问了一句:“为什么?” 云汀看了他一眼,却是又把目光移向了赤鹤:“你还记得你跟我说,在鹿晨山上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样么?” 赤鹤搓着下巴想了想,最后一次,应该就是梁九儿饮她血那次。 “她同我打了起来,最后将木傀化成了一颗棋子大小。收进怀里拿走了。”她伸出手,以食指和拇指相距比了比:“就这么大。” 金墨此前似乎也忽略了这一点,云汀这一提,他恍然道:“这是木傀归她了。或许木傀还有什么把柄捏在她手上。” 他俩一来一去,赤鹤现在脑子烹着锅糊粥,并不是很懂。但大致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也就是如果真的梁九儿出了什么事,这个木傀是不会丢下她跑来找他们的。 既如此,那木傀只能是受了她的指引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她去找金墨,我倒想得通,毕竟她心里一直念着你”云汀将目光转向金墨,此前元屏说他二人一世红缘的时候,却从没提到过这一档子事。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可她来找你,我就想不通了。按说她如果真的已经不待见你,为什么还会故意来招惹你呢?” 赤鹤望着他,把这个逻辑在心里度了一道。 是啊,讨厌一个人,怎么可能还会主动想着要见她。 要么她不讨厌自己了,可她与梁九儿临别之时才打了一架,梁九儿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对自己释然了。 赤鹤抬手撑着额角,没出声。 除非那个人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一取的。 可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梁九儿犯险来拿的呢? 她手一偏,不经意触到了自己腕上的伤疤。 这疤,不光是双蛇扣留的。 “她当然要找我。”赤鹤有几分明白了,但明白过后,却有些自嘲。 金墨望着她,顺着她的眼睛向她的腕间看过去。 “她体内的黑弦自一初始,就是受着我的精血滋养起来的。”赤鹤声音哑哑的,没甚温度,“她当然要找我,也只能找我。” 话罢叹笑一声,果然还是她想太多。 她心心念念这个人是朋友,记挂着最后那几天欢愉时她对自己所说的话。 她甚至还抱了一分侥幸,梁九儿来找自己,亦是念着与她的旧情的。 到头来,念着旧情的不过就她一个罢了。 赤鹤揉着眉旁的头穴,有些疲倦。金墨默了默,想张口劝解一些什么,想了想还是漠然。他自己心头也是紧着梁九儿,如何还能开嘴去劝慰别人? “你们现在都住在这儿么?”金墨岔开了话题,云汀如实应道:“是。毕竟不知道会待多久,也不便去找客家。” 金墨点点头,提议道:“看样子在此地耽搁还是要有一阵子,不如我帮你们另找一处住所,这里人多眼杂,难免”他想说的是拿不准会碰上盘连谷的人,节外生枝到底不好。 可这话他不大方便明说出口。 云汀自然懂他的意思,温言谢过他的好意。又同他闲叙了一些旁的,聊得大多都是鸣魂鼎的事情。赤鹤听不进去,呆着双眼一直木在桌上。 见她疲惫至此,金墨也不便再叨扰。托辞了有事就又攀上窗户准备遁走,临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了个铃铛地给云汀: “我暂时住的离你们不算远,这几日若有什么情况,你就摇这铃铛。”话罢从怀里又摸出一个,晃了晃,叮铃脆响时,适才递给云汀的那个铃铛亦跟着响起来。 “你们摇铃铛,我就知道是你们在找我。” 自上次在树林里见到木傀,松松就已过去了数日。云汀和赤鹤辗转找了多个地方,却都没什么新的线索。 金墨亦是又往他们所说的那处树林跑了许多趟,每一次都是空手而归。启初他还想在赤鹤面前做的轻松些,越至后来,满心的焦急却越是藏不住了。 最后反变成赤鹤来劝慰他了。 且这段日子不仅没有木傀的消息,就是连盘连谷却也没有什么动静。 风平浪静的有些不正常。 这日赤鹤闲趴在窗头,窗外是嚷嚷人声,在这城里待得久了,依然没有初来时候的陌生感。 虽不陌生,却也总觉得融不进去,置身之外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 吱呀门开,赤鹤回脸望去,是又出门打探了一遭的云汀回来了,见她蹲在窗户边上发呆,凑上前安慰道:“金墨寻的处所算是安排妥当了。你休息休息,看还有什么要收拾的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八 你在找我 笙歌如海,灯火夜似昼。 赤鹤愈发觉得奇的是,这个地方难不成天天都是耍街的日子么?他们来了这许久,竟然夜夜都十分热闹。 这夜他们又行在灯火阑珊下,赤鹤抚过一排装饰用的彩布,一边向前头的两位疑道:“翱洲城,自以往就是这样的么?” 云汀并不常来这个地方,所知不多,对此也有些不解。金墨回头应了一声,偏身让开一个过路嬉闹的孩童,复道:“其实,原来虽也这样,但规模还不至如此。” 赤鹤听之一言,紧了两步赶到他身畔,颇为好奇:“那以前是什么样?” “以前么”金墨抚了抚下巴,“以前,翱洲城因为离幻暝界比较近,所以对新奇事物的接受度也很宽,又因来此的游历方人多了,夜市也渐渐开的长些。”金墨像是在讲故事,赤鹤听得也极认真。 耳畔响过的吵嚷嬉闹,倒像是给他的故事衬了个景。 “后来么,鸣魂鼎被破,翱洲自然受了祸害。城内沉寂一时,仿若空城,后来据传邪祟之物最惧热闹,大概是想以此辟邪,这城中的夜市非但恢复了不说,且规模还较之从前放大了不少。” 热闹,辟邪? 这两件事,居然还能联系在一起。 赤鹤想到了平楉,大概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一心只会觉得很烦,在无暇顾及其他折头就回自己老窝了。 这也算是驱邪了。 那这个点子,倒还是有靠谱的劲。 三人渐行至小梨台前,彼时台上正演的接近尾声。还是那日那出戏,将演到女鬼与书生缠绵悱恻的情节。 云汀偏头侧在她耳畔,道:“此前没认真瞧过,现在粗看这人偶戏,倒还挺有意思。”他目光没离开舞台,话罢还同金墨讨论了两句台上的戏码。 赤鹤点点头,记起与云汀重逢的那夜就是在这儿,遂顺嘴问道:“那天你是站在什么位置?怎的一眼就看到了我。” 云汀望向身后的接道,坦然道:“那天你在看戏么?我在街的那边,你从人群中退出来,眼睛反了光我才注意到的” 说起眼睛反光,他还有些想笑。 赤鹤倒全没注意着他自觉有意思的地方,兀那愣了愣,反问:“原来那天你不是在小梨台找到我的?” 云汀茫然的摇摇头:“小梨台人那么多,我寻不到的。”话罢眼见赤鹤有些呆滞,似乎是哪里不太妥,遂又问道:“怎么了?” 彼时戏台上几个人已打的如火如荼,台下观众无不拍手叫好。赤鹤在这阵喝彩声中仍呆着,一颗心却渐渐稳妥了。 她知道梁九儿在什么地方了。 她移回目光,直勾勾望着戏台上那层玄色垂地的幕布背后,如果这目光上添两把刀子,只怕这块幕布,现在已经穿了。 赤鹤咬了咬嘴唇上因干燥而裂开的死皮,转头对着云汀道:“刚刚过来的路上我看到有卖糖果子的,现在想起来嘴馋的紧,你能去买一些给我吃么?” “糖果子?”云汀向四下寻了几遭,大概是一路上他都没见到过。最终还是金墨闻言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你一路上不知道光顾着看什么去了。不知道在哪吧?我随你一同去。” 眼见他二人相邀着走了,赤鹤才又扭头望着戏台上。 女鬼与书生凄美的情话已然落幕,台下意犹未尽的掌声响烈如雷动,还有人掏出了铜钱碎银往石台上撒。赤鹤趁乱挤出人群,直奔向幕布所掩的后台。 然而却是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怎么会。 她不甘心的像那快幕布凑得近些,想看看那几个牵丝的人偶是否确实是无人牵引的。 “你是在找我么?” 踏出过半,头顶落了个声音下来。 这音调熟悉又冷漠。赤鹤由此顿住脚步,身形一迟。 顺声望去,高处的围栏上翘腿坐着一张原本稚气未脱的面庞。只是这张脸此时却挂着许多她本不该有的狡黠。一身玄色的衣裳居然将那几分狡黠衬出了熟稳的味道。 赤鹤站正了身子,泰然道:“应该是你在找我才对。” 这句话音调很淡,梁九儿听不出她有什么情绪的起伏。 没有情绪起伏,就说明她见着自己不激动。原来她当真就是这个样子,从未将自己当回事! 自始至终都没有! 否则也不会欺瞒自己这么多事情! 梁九儿本是端坐在高处,心内这一圈思绪度完,怒气腾腾的跃至地面,瞪眼望着赤鹤:“你既知道我在找你,怎的不紧着机灵点,快点来寻我!?” 赤鹤遑了遑,错觉似乎回到了她们在鹿晨山的日子。 当时她也是这样,提着个小篮子抱着手冲自己娇嗔着—— 你怎么不快点来找我? 夜风拂面而过,在她眼里徒添了一层苍凉的雾气。赤鹤笑了笑,温温道:“我这不是来了么。” 起码这一刻在她眼里,梁九儿还是妹妹的。 她这话说的太过温和,言语里丝毫没有怨怒。梁九儿怔了怔,双目忽然闪出一丝凌厉,于手中现出一柄通体乌黑光亮的细剑来,沉沉道:“你休又诳我!” 话罢竟是提剑就直朝赤鹤横刺过来,赤鹤向旁一闪,挺轻松的避开了她这一次,梁九儿不服,踏了个身又重刺一回。 赤鹤抽起红绫挡下,几番下来仍是只守不攻。因她下不去手,到底还是心软得懦弱。 然梁九儿却将她这样的心软视为了一种挑衅,全不管赤鹤如何避让,只一阵堪比一阵猛的横劈直下,再又被赤鹤拦下一击之后,才愤愤道:“怎么?从前就瞧不起我,现在还是瞧不起我么?” 赤鹤心上一涩,摇头道:“我从没有过。”话罢红绫一转将她的剑用力弹开数尺,梁九儿跌了两步,面上尽是羞愤:“你撒谎!” 赤鹤已经可以看到她眼里蒸腾的怒气,遂提着嗓子哀道:“为何你宁肯信她们,却不肯听我好好劝一句?!” “听你?你除了骗我,瞒我,你还会什么!”梁九儿冷哼一声,手上全无松懈。然赤鹤却因心绪干扰,动作究的迟了一步,眼见着她刚刚挡下的一次竟然调转了头,直冲自己眉心而来。 凭空响起“乒”的一声清脆弹响在剑刃上,梁九儿由此失力,紧接着只见一袭素衫蹿出,稳稳当当的接住了踉跄不稳的梁九儿。 夜色下,梁九儿分明面有动容,柔和中,双目亦变得盈盈。 “金墨,你来看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九 可惜了这碗面 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糖果子,无辜辜沾了许多灰尘。 金墨怀抱着梁九儿稳稳落至地上,事发突然,她倒也能一双眼睛一动不动的定定看着金墨的脸。 满眼的柔情简直像要溢出来。 而适才弹出石片击落梁九儿乌剑的,却是此时正在安慰赤鹤的云汀。 若非亲眼所见,他委实难以相信梁九儿真的会与赤鹤刀刃相见。 且招招凌厉。 没等他二人多叙一句,只听一旁金墨的方向却又传来了急唤:“九儿!九儿?!” 清简却干净的小屋内,暖暖燃着两盏澄黄的烛灯。 榻上是闭目昏睡的梁九儿,身旁坐着的,是一脸担忧与复杂的金墨。 此情此景,好像之前在鹿晨山上一样,没变过,也没改过。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 赤鹤立在门廊外看了许久,想上前换他去歇一歇,却想到当初在鹿晨山上,他就是尝不到累的。 大约这个时候的他,也是不会觉得累的。 思来想去,赤鹤只得拽了拽云汀,相继绕到后厨。 九儿曾经是喜欢吃她煮的面,不知道她现在还会不会喜欢。 几人的心绪此时都有些沉闷,云汀看着她一深一浅漫无心思的切着菜叶,担心她一时失神切了手,遂过去接下她手里的菜刀,温言道:“我来吧。” 赤鹤浅浅笑了笑,手也闲不下来,退到一旁做着别的事。默了一时,又张口道:“其实她向我拔剑的时候,我不是没想过还手。” 她嗓音空空的,破有些疲倦:“可每次我对上她的脸,手上就没了力气。” 彼时云汀已经利落干脆的切完了手上的菜,回首看了她一眼,觉得有些话,当讲还是得讲。于是他擦了擦手上的水气,踱过来对她道:“我想这话现在或许在你耳朵里是不中听的,但是再不中听” 赤鹤将菜丝下到滚开的水里,又挪眼看着他。 云汀拿捏了一阵措辞,续道:“九儿她现在,心里根本已经没有往日的情谊,你不是不知道。你若是次次退让,只能越发滋长她体内的黑弦。”他神情格外严肃,笃定道:“要真是想帮她,就不能再心软了。” 心软。 赤鹤颤了颤唇,彼时滚开的汤水腾起一股沸热的蒸汽熏上她的手指。赤鹤吃痛的缩了缩,下意识的将手指包含在嘴里。 “我知道了。” 二人端乘着新煮好的面条,再回到房间时,金墨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守着梁九儿。 他现在的心事,也不比她轻。 赤鹤与云汀对视一眼,相继步入屋内。云汀直走他身边,揽上他的肩头道: “你不如陪我先去外面吃点东西?这里嘛,暂交给赤鹤你还不放心?再说了,你个大男人的,做这些活总不如她姑娘家细致。” 云汀半拉半劝的将金墨从位置上拉起来,将他原本想要拒绝的话通通憋噎回去,丝毫不给他拒绝的余地。金墨只得随着他去,走出半截,扭身又对着赤鹤道: “如果有什么事,你就叫我。”金墨既忧心着梁九儿的伤势,又担心她醒过来之后同赤鹤一言不合又做了糊涂事。本想同赤鹤倒个谢的,揶揄了半天,也只揶出这十个字。 赤鹤点点头,劝他放心。自刚刚后台那一幕,她多少也明白,在他们之间能稳住梁九儿的,或许也只有金墨了。 二人走后,赤鹤从一旁的水盆里涮洗了一方帕子出来,细细揩上梁九儿的脸。 心软这个词,其实不太好。 望着眼前这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赤鹤的眼神黯了下来。 九儿,我多希望你能好起来,你知不知道刚才金墨守着你的时候,我脑子里满都是鹿晨山上的情景。 黑弦只要没有我的精血滋养就会慢慢削弱,到时候你就会好起来的,对吧。 赤鹤收回手,心头百味陈杂。 “赤鹤” 这声音虚虚弱弱,却是从榻上传来的。 一声软语,赤鹤的心也跟着陷了下去,轻轻把她看着,道:“可还不舒服?不如起来吃些热的。” 梁九儿眼神空空的,总觉得是缺了些什么: “你煮了面么?” 赤鹤点点头,正准备应一句这是在流心岛上你喜欢吃的面,还未及开口,却又听梁九儿续道:“我不想吃面。” 赤鹤微微偏头,凑近她一些,毫无防备:“那你想吃什么?” 梁九儿眼底动了动,眨眨眼道:“我想吃什么,你不知道么?” 她声音虽然依旧绵软,却像一块重石沉沉砸在赤鹤心上。 赤鹤木然的收回手,没有应话。 梁九儿见她没反应,大概是有些急,撑起半边身子道:“我只要一口,你知道我现在脑子里有多痛吗?” 赤鹤望着她,满眼尽是怜惜:“九儿,你该把它拿出来。” 梁九儿怔了怔,道:“拿出来?怎么拿出来?!”她喃喃絮着:“拿出来,我就没了能与你相抗的东西,你又会像耍猴一样将我耍得团团转!” 被人误会,尤其是被挂心的人误会,这滋味委实不是一个酸涩能形容的。 赤鹤蹙起眉头,涩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耍你你若是不想见我,取出黑弦之后,我自然离你远远的,此生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没有?你没耍我?!”梁九儿瞪起眼睛,切齿道:“纵使你再不出现在我面前,你于我造成的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说着,梁九儿就要挣扎起身,赤鹤赶紧上前搀她,她挣了挣躲开,一字一顿又问道:“我要吸你的血,你给不给?” 赤鹤亦铁下心来,没接她的话,而是转手抬起了一旁桌上热腾腾的面条,努力镇定道:“我喂你。” “走开!” 梁九儿怒急,挥手一把将汤面的掀翻,滚烫的汤汁清势泼在赤鹤身上,素瓷的面碗也在石板地上砸了个稀碎。 赤鹤的手被烫的辣痛,说没脾气是不可能的。而云汀与金墨亦听到动静纷纷奔至屋里来,看着眼前这一团糟,皆紧起了脸。 云汀上前来用帕子擦了擦赤鹤的手,赤鹤阴沉着脸,没说话。梁九儿兀自翻身下床,跌跌就要往门外去,金墨拦她不住,犹豫之下,还是决定随着她一起出去。 临出门前,不忘回首十分抱歉的深深看了眼赤鹤。 “疼么?” 云汀将她的手清洗干净,还无暇去顾忌地上的一片狼藉。 其实痛倒是不痛,其实面汤隔着衣服撒下来到她手上时已经算不得很烫了,只是 赤鹤低头望了望身畔那摊还有余温的残食,芸出一口气,苦笑道:“只是可惜了这碗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 面人 梁九儿气冲冲地走在前头,金墨则一言不发的跟在她后面,一前一后,时不时你回头看看我,我凑上前追追你。 倒在他这处,梁九儿才当真如没有变过一样。 彼时是个什么时辰他们也认不清,月黯幕灰,除了脚踩在枯叶上的嗦嗦声,四下再没什么大的动静。 眼看她越走越快,金墨再忍不住,蹬蹬赶上前两步拽住她,稍稍用力将她移至身前道:“九儿,你这是干嘛!” “干嘛?”梁九儿精致的脸上绽开一个冷笑,她托星女的模子生的好看,冷笑这种表情虽然不大随她,与金墨眼中生生绽成了另一种风情,“你也要帮着她来说我是不是?!” 眼前人摇摇头,紧着脸叹道:“她是赤鹤啊,你怎么能难不成你是忘了么?将原来的所有事都忘了?那你告诉我,现在你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些什么?!” 他越说越急,扶着梁九儿的肩头亦不自觉的加重了力道。 梁九儿有些愠怒的喘着气,反问他:“你向着谁呀?居然这么说我” 顿了顿,她又言:“如果不是她,我根本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你要怪!都只能怪她!却不能怪我!”她一激动,负气挣开了金墨就要继续往前走。将抬脚却又被金墨猛一伸手抱住。 大概是她现在的样子实在让他手足无措,只听金墨咽了咽干燥的后来,才颤声慰道:“我没有怪你,我只是希望你好,希望我们可以像原来一样” 像原来一样。 诚然情人的话语始终是把温柔刀,梁九儿迟疑了一阵亦伸手回抱住他,一时变得平和起来:“我们当然可以像原来一样你和我一起去找师傅,他很好,他” 金墨心头一怔,将她移至身前仔细看着。 “师傅?谁”他眼神忽然变了,勾着梁九儿一颗心不安起来。环着他的手紧了紧,好像有点害怕的意思: “肖澜师傅,他好好待我,一定也会” “你想说他也会好好待我?”金墨往后退了一步,梁九儿拉着他,不安道:“金墨你,你不愿意么?” 今墨摇没应声,颔首沉了一阵,反问她:“你知道那个肖澜他是什么人么?” 听金墨问出这一句,梁九儿面上转喜为哀,又哀而生怒。 “你也想劝我,想像教傻子一样教我是么?”她虽还保持着适才的平和,然话脱口,却再没了温度。 金墨拧起的眉结一直没散,劝道:“我没有” “当然了,你是鹿晨山的名门正派,如何会瞧得起我?!”梁九儿踏了个身,明显是要走。 “就像她,她仗着自己是崇明宫的人,就如此看不起我!!我原以为,我原以为你同她是不一样的!!”话罢却已御至半空,也不知是带了多深的怒气,根本不留给金墨追上前的余地,就已消失在了半空中。 若是依着白天的形容,这夜晚该是个无风的好夜。 但这天色难测却是常见的事,赤鹤睡得迷迷糊糊,只觉秋风突而狂兀起来,喧嚣着树影在窗户上婆娑不已。连吹起的土粒噼啪敲打着窗棱。 赤鹤近来一直睡得不沉,又被这阵噼啪声吵得将醒未醒,皱皱眉头终于是决定起来检查下窗户是否还好。 踱到窗边,揉揉眼睛站定了,却见外面是一片风平浪静。 树也安静,风也安静,最不安静的就是她自己。 赤鹤木木打了个呵欠。原来适才的吵嚷都是自己梦里所遭的惊悸么? 她将衣领裹得紧一些,耸耸肩蛮不以为然的准备将窗户锁死又爬回床上去睡,然走出两步,却分明听到那阵噼啪声,是真实存在的。 大半夜的,难道进了老鼠? 赤鹤燃起一方烛灯,分辨出噼啪的响声实是出自于自己床头的柜子。想来她也没在柜子里藏什么吃的,老鼠怎么会会跑进去? 她举着烛灯小心打开柜子的时候,本已做好了老鼠突然冲出来的准备,然揪心等了一时,却并没见什么老鼠蚁虫之类的蹿出来,且噼啪声也悄然散了。 老鼠嘛,是怕猫的。大概嗅着她身上的猫味,也不敢出来了。由此她未再做多想,转身准备先将烛台放好。 然将一回首,突而背上一沉,像是攀上一了个什么东西。赤鹤大惊,急急捏了个决就向自己身后挥去,背上的东西为了逃避此击只得跃下,却是猛一时掀翻了她手里的烛台。 烛台摔在地上登时没了,屋内重回漆黑,好在还有些许月光渗入,能勉强一辩磕绊。 柜子里的噼啪声又继续响烈起来,赤鹤一伸手,红绫便飞过缠在她臂上,幽幽红光映照着她的脸色越显紧张。 只见柜子颤动起来,眨眼间便从柜子里跳出三两个半大的小人,这些小人肢体僵硬机械,五官嵌在脸上十分的不和谐,在这半昏不暗的环境里,是有些骇人。 赤鹤拧着脸往后退了退,然而越看,却越觉得这些小人的脸,有些熟悉。 “姑娘,这个面人喜不喜欢?或者你喜欢这一个?” “姑娘,今天这个面人喜不喜欢?” 赤鹤拽着红绫的拳头紧了紧,可嘲的是,当时这几个面人,她均是付了钱的。 未再多迟疑一刻,这几个小人猛而像发了疯似的冲她扑过来,赤鹤踏身而起跃至桌面上避开,又抽起红绫挥了道光刃过去,三个小人应声而退,一时没再上前, 赤鹤却觉得有些许不对,刚才那一个呢? 她刚想到这一点,猛又有一个物件缚上她的背,这种背后偷袭素来吓人,赤鹤只得故技重施的捏了个法决向后背挥去,小人凄了一声,滚至同伴身边。 赤鹤望着它几个切切的眼神,心头本就酸涩,更替自己添了一份悲哀。 九儿,我现在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 她沉了沉,眼见着几个小人又要追来一击,赤鹤挥绫在前,重击之下,眼前一个小人的双臂齐齐劈断,然它仿若无事不知痛一般,招摇着没了双臂的上身,扭朝赤鹤而来。 这东西,这么变态? 赤鹤嗓子有些干。 那直接劈成碎片,不见得它们还能恢复起来吧。 她手上红光大盛,不过还未及出手,自门外便冲进一柄细剑直朝小人砍来。只不过一下,就将为首的两个小人砍碎如陶罐崩裂一般,碎落在地上消散不见。 紧接着,自门口闯进两个人来,面上绞成了一团: “这些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一 铃铛 剩下的两个小人见同伴殁了,居然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纠缠赤鹤。云汀沉了一声,细剑已经回手是准备再下一杀,两个小人这才凄叫一声,夺窗蹿出去。 金墨见状,匆匆往前凑了两步,喃语着:“它们肯定是去找九儿了”如此讷讷喃了两句,竟径直蹿出窗户跟着它们就追了出去。 云汀拦他不及,无可奈何的闷闷罢了回袖子,赤鹤上前慰了他一声,又忧道:“不如你跟去看看,怕他情绪不稳,要是” 她眼里仅是疲惫,云汀本想留下来仔细陪陪她。但忖了一阵,还是点头道:“我去带他回来,很快的。” 话罢揽了揽赤鹤的肩,顺着金墨消失的地方就跟出去了。 夜风从破烂的窗户处灌进屋里来,把屋里的温度拂得更冷。经此一番折腾赤鹤已然全无了睡意。 她想去将烛灯重新燃上,可刚踱步到适才烛灯摔地的地方,整个人却都僵住了。 身后的柜子又传来一阵噼啪声,动静却比刚才还大。 她是不是漏了什么? 脑内空的弹响一根弦,是啊,她怎么忘了。 “姑娘,这个面具可喜欢?” “这面具这么丑,你是卖不出吧” “哪能啊!这面具是专程给姑娘留下的!” 面具。 赤鹤直起身来,转回头睨眼瞧着柜子,手头的红绫捏得越发紧。 忽而一阵黑雾自柜中喷涌而出,周遭登时变得黑暗不明,赤鹤下意识抬手挡了挡,霎时反应过来这是面具在捣鬼故意扰乱她的视线。遂以极快的速度抽起红绫旋护在身前,想趁眼睛适应一些了再抽身出去。 猛烈的撞击冲撞在红绫形成的格挡之上,赤鹤虚惊一场,然眼前四下却还是一片漆黑,无法视物。她只能依凭着感觉谨慎而行。 那怪物又趁着漆黑冲撞了几次,好在赤鹤虽然无法视物,但一手红绫却护的极好,几番下来,这怪物倒也没伤着她。 漆黑依然不退,双方正僵持着,突从乱中蹿进另一股黑气,赤鹤看不清明,且这次连红绫都无法抵挡那股黑气缠上她的腰间。一用力就将她紧紧缚住,她在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这东西缠至面具跟前,扑头盖脸一口黑气冲她吐出来,赤鹤挣了一回,浑身便失了力气。 这口黑气熏得她脑袋晕乎,迷蒙着间,赤鹤觉察到这个怪物居然没有继续伤害自己,而是将她扛上了肩头,大概是要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 她虽无力,幸好红绫一直未脱离主人的手腕,想来那怪物也忽略了这事,只顾扛着她一路往前奔。 他们走的尽是些曲曲折折的小道,赤鹤迷迷糊糊望着身后的景一瞬换一眼,一眼换一处,竟是一点想清醒些的力气都没有。 怪物奔了多时,来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旧地。它把赤鹤扔在地上就没了踪影,赤鹤被他摔得挺重,脑袋撞在地上闷痛一回,竟然还清醒过来了。 她揉着脑袋打量着四周,眼见四下并无什么鲜明的特点可以标志出这是什么地方。只是她想着,若是要在翱洲城找这么个偏僻的地界,怕也只有他们去的那个树林了。 赤鹤站起来稳了稳,先是扑扑身上的灰。这里太过安静,难道那个怪物将它带到这儿就是为了摔她一跤? 明显不大可能。 她正疑惑着,却自四方穿梭而过许多丝线,映着月下冷光这像是裁细的刀刃,割过树干时分明将树干割得涩响。好在她自初入这树林,就一直提着警惕,这些丝线虽然来得突然,却都被她险幸一一躲开了。 躲过这一波,迎头却又来了另一波,她将红绫祭在身前,化作一环光刀,将所有冲她而来的丝线齐齐削落。 “小白猫,逞什么强啊?白费这些力气,不如乖乖将血给我徒儿饮一口,你也轻松不是?”这声音是随着下一波更为汹涌的丝线穿梭而来,赤鹤照例一档,却分明感到这一阵的力道,较之刚才更胜了十分。 眼前有两人悠悠闲的踏过来,这形容,徒让赤鹤有些哀。 你同他走在一处,倒是走得乖巧。 为首的一个见她不应声,挥了挥手又在林间绕起许多的丝线,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如何?你痛快些,我徒儿也少受些罪。” 说话的这一人正是肖澜。赤鹤有些酸的嗤了一声,嘲道:“你一口一个徒儿,好像你是个挺好的师傅?要真是想让她轻松些,还不如替她把黑弦取出来!” 大约因着愤懑,她目里的赤金色登时闪了闪。 肖澜挑了挑眉,冷笑道:“我不想让你死,不过也就是因为你对她还有点用。”他指尖挥控着,满林子的丝线已如弦上之箭。 “但你嘴巴这么闲,我倒不如让它永远都发不出声音!” 话罢手指一挥,这林子里像下了一场箭雨,于此赤鹤倒是早有防备,御下丝线不难,只是晃眼见,肖澜竟直接提身就冲她攻来,赤鹤自知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也没想着要与他如何相抗,只竭尽所能的一直在旁避着。 她没忍住抽回眼看了看梁九儿,却见她已是脸色苍白,想来她被黑弦折磨得实在痛苦,忽的心头一软,却也由此失神,被肖澜一击劈中。 赤鹤吃痛的倒吸了口凉气,跌跌两步勉强站住身形。梁九儿大概再憋不住,也踏了个身朝她奔过来,招招下的皆是死手。 赤鹤看着她冷漠的一张脸,有些懵。 你这一刻的怒气,是为了他么? 你觉得我不该同他,你的师傅交手是么? “九儿,我们回去吧。”她得空缚住了梁九儿的双手,软下心来又劝了一回。此一言却又遭对方瞪了一回,挣脱她道: “我讨厌你。” 梁九儿话罢还顿了顿,继而又冲她猛的踢打过来。赤鹤也如死心了一样,再没了怵的意思,同她斗得正酣。 自梁九儿出手以后,肖澜就已经罢手站在一旁再没了动作,好像看热闹一般看着她二人。 这画面在他眼里,实在有意思。 那边赤鹤晃身闪过一击,梁九儿却从她身上捞了个东西,有些得意咧开嘴角,将那东西抓在手上仔细一看,原是个铃铛。 是金墨那天给他们的铃铛,一直由赤鹤收着。 梁九儿好奇的摇了摇,铃铛发出一阵脆响,她偏头望着赤鹤道:“铃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二 还给你 赤鹤见那铃铛挂在她手里还挺合称,一想那本来就是金墨的东西,便如实道:“这是金墨的铃铛。” 其实她这么提,亦是带着些私心。想着梁九儿或许能由此稳一稳。 果然如她想的一样,梁九儿听见金墨这个名字,眼底闪了闪,低道:“他的?” 赤鹤默了一阵,刻意捏出一种欲言又止的语气:“是。” 这个是字说的将尽未尽,像是个鱼钩,钩着梁九儿就凑前来:“他的铃铛,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夜色下少女的眼神幽深得像是一汪水,赤鹤只得芸芸叹出一口气,淡淡道:“因为金墨说,只要摇这个铃铛,他就会出现”话间,她抬眼十分温婉的对上梁九儿的眸子,续道:“其实这个铃铛不是给我的,是给谁的,你还不知道么?” 诚然当时金墨将这个铃铛交给她的时候,还没有梁九儿这回事。但她此时诌这个胡话却也是为了稳住梁九儿,如此,应该也不算过分。 此话一出,梁九儿拿着铃铛该是冷静了下来,喃喃道:“我摇这个铃铛,他就会出现?”她忽然将铃铛紧紧捏在手中,对着赤鹤的眼神转而狠历起来:“你又骗我!!” 情势突变,以至于她拔剑的时候,赤鹤还有些反应不及,眼见着局促之下就要受她一击,险幸破空来了另一道细剑将梁九儿手上这一柄弹开,赤鹤额上蒙了层虚汗,毕竟适才那一剑委实又猛又急。 回望过去,挺争气的是金墨来了。 彼时他已经赶到了梁九儿身边,握着她的手却并没有要把剑还她的意思。他注意到她手上握着那个铃铛,遂轻轻问了一句:“是你摇的吗?你知道这两个铃铛会一起响是不是?嗯?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你还记得是么?”话间他将自己怀里的那个铃铛掏出来,轻轻一晃,两个金铃就一前一后的脆响起来。 诚然他曾经有没有同梁九儿说过这铃铛的话赤鹤也无记可寻,但起码梁九儿现在眼中是没有杀气的,她就很欣慰。 “她没骗我。” 梁九儿到底信了她一次,但信这一次能改变多少事情,却是赤鹤无能揣测的了。 赤鹤正望着她二人出神,另一旁却听见打斗声愈发响烈起来,却是云汀同肖澜交起手来,斗得正酣。 记得初时他们见着肖澜的时候,云汀与他对峙没多时便落了下风且落的明显。但看近两次他进步的却不止一星半点。 也不知他为了那段仇,暗地里是怎么努力的。想到这一层,她徒心疼起云汀来。 一道红绫凌空乍现避开了肖澜直击云汀面门的一击,他退身悻悻看过去,只见赤鹤双目炯然,没有半分想要退后的意思。 肖澜亦跟着看了她一眼,嗤笑道:“你急什么?自然有人来收拾你,不用你来争!” 收拾我? 赤鹤紧了紧手,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与云汀合力手上并不敢松懈。然虽如此,他二人合力相抵肖澜也算不得轻松,好在梁九儿被金墨牵制着不能过来添乱。 突然袭进一道细剑是直朝着赤鹤而来,云汀急唤一句“小心!”且伸手护她,好在反应得及时也算险险避过。赤鹤顺剑望去,却见细剑又折回主人手中,而持剑的是一身蒙面的黑衣。 黑色的面罩将其遮去了半张脸,只显露出的一双秀目。然面上虽是刻意遮住了,却苍不了一双秀目。依着这,赤鹤大抵能辩出朝她攻过来的,是位女子。 偏过一击,那人转手又向她刺来,且一招一击之下,显然是在把赤鹤往偏僻处推进。云汀每每想出手阻拦,却都被肖澜牵制住,只能眼望着赤鹤被这名黑衣人逼至林子深处,淡出了他的视野。 将一开始赤鹤还有些迟疑,不确定这人是谁,所以下手也都有所保留。现下几招过去,她倒对这人的身份能猜了个七八分准。 女的,想收拾她的,招式又是她见过的,还能是谁? 想明白之后,她手上再没了客气,反是怒从心上来,红光大盛之下,竟是一击将那人劈出数远,直摔在地上咳出一口热血。 赤鹤不急不徐地落到她身前,伸手拆下她的面罩抛在地上,望着眼下这张略有讶异的脸冷言道:“水牢中,受了你双蛇扣的照顾,现在或许该换我来照顾照顾你。” 说着,她手上的红绫化作一柄红刺,映着身前那张熟悉又嫌恶的脸。 一身黑裳的芷水退了退,虽有些惧,却还是嘴硬道:“九雷池上让你逃了,你以为这次你还能躲得过?!” 赤鹤摇了摇头,坦然道:“逃不逃的掉,这尽是后话。” 她的无所畏让芷水眼内蒙起一层恐惧:“你,你不敢的,你” 是啊,若是从前,我确实是不敢的。 赤鹤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如此心狠的一天。她再不想听芷水多说一言,寄起红刺悬在二人之间,猛亦挥袖红刺就生刺入她肩颈处。 热血溅到她的手上,被风一吹转而微凉。 刺下人发出凄厉的哀叫,赤鹤掌心一舒,红刺又落回她手中。 她目光清冷,连自己都觉得淡漠: “双蛇扣嘛,就该成双的,这才一刺呢。”话罢她竟有些自嘲的牵出一丝笑来,又道:“剩下一刺,自当慢慢还。” 芷水颤着手抚住肩头,切齿向她道:“你!!今天必得死在这里!!” 随她一声令下,突突竟从林子间涌出多个盘连谷的弟子,团团将赤鹤围住。 赤鹤也不慌,淡定且从容的望了四周一眼,嗤笑道:“若是出来得早一些,你们的心尖尖也不会伤的那么狼狈了。” 芷水知她这是在耻笑自己,恼怒之下,发疯一般的向向众弟子施令,登时几个弟子一拥而上,赤鹤也不怵,红绫在手泛着孤傲的光。 一场混乱的厮杀下,赤鹤身上已经沾了不少血痕。 须臾,她能听到有人正匆匆奔向这里,且一路急唤着她的名字。而盘连谷的弟子听到有人往这里赶来,皆由芷水带着头先撤了。 其实身上这些伤虽说是见了血,但同以往相论起来,却还不至于让她晕虚的地步。 但这次不知是为何,她身上恍如失了许多力气,眼望着那身素衫急唤着奔到自己身边,她很不受用的,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三 孩子 ?这一梦梦的香甜,香甜中,她听到有人在耳畔说话,这声音细细哝哝,像是夏天新熟的果子,尝起来,分明是小孩子的声音。 算来她所熟悉的小孩子,数来数去,也就是元屏的那双儿女。 可他们应该乖乖的待在崇明宫才对,怎么会来找她。 元屏也真是,不把他们看得好一些,却就这么让他两个瞎跑。 “姐姐,起来吃果脯了。” 她听见羽儿细腻得像酥酥春雨一样的声音,她记得的,两个娃娃喜欢吃果脯。可这荒山野岭的,上哪给他们寻果脯去。 不过听她这么唤着,说的应该是林荫地的果脯吧。 那她是回林荫地来了? 林荫地,普天之下,林荫地就只有那一个。 崇明宫。 这三个字打到脑子里的时候,赤鹤一身虚汗的醒了,眼前一张纱幔床,满屋药果香。床前还趴着两个小娃娃——这不是元屏的林荫地,又是什么。 见她醒过来了,两个娃娃本来迷迷的小眼突然就来了精神,一个蹭蹭爬到床上,一个兴奋的往门口招呼:“姐姐,姐姐醒啦!” 赤鹤细细感了一通,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周身虽有疲感,却也只是嗜睡过后的无力感。 她近来,确实比较嗜睡且容易晕乎乎的。 元屏听到动静徐徐上了楼来,见着羽儿在她榻上闹腾着,先是皱了皱眉头,利落的伸手将羽儿抱开,放到一旁的地面上。 “好了,和哥哥去楼下等三公子回来。”他挥挥手,示意两个娃娃出去。 羽儿明显对这个安排很不乐意,嘟着嘴咕哝道:“我才刚和姐姐说了一点点话,你就要我走。哼!” 往常看着这张小脸撒娇,元屏退一步容一步都有,但这次却极其的坚定:“你不去,我现在就把姐姐送走。” 躺在床上的赤鹤噎了一下。 你教育归教育,拿我当什么靶子? 然她这个靶子显然很好使,羽儿闷了闷,一步三回头的跟着熵儿走了。 赤鹤不知元屏要同自己商量什么机密大事,兀自坐直了身子缓了一缓,起身挨到桌旁坐着。 她本来忧心着待在崇明宫会不会有什么意外,但转念想元屏都如此淡定,且俗话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也就留下了。 不过好像元屏没有什么时候是不淡定的。 她撇了撇嘴,揉了揉酸痛的腰身,挪到桌旁坐下。这才注意到枣红的木桌上,于元屏手边放着一个木托盘,上头搁着两碗药。 她想也没想,伸手就想去抬一碗喝了,然将将抬了袖子却被元屏将托盘往外挪了挪,大没有让她现在就吃的意思。 “药先不急,你且先同我叙一叙。”元屏另给她倒了杯水,语气不算轻松。赤鹤没大在意,打了个呵欠点头道:“九雷池的事情,我还没谢你” 元屏眼底微动,顿了顿倒茶的手,关切道:“你的伤,该已无大碍了吧。” 赤鹤顺意的抚了抚锁骨处的疤痕,应道:“平楉给我用了幻瞑界的水花膏,已经没事了。” “水花膏?那是幻瞑界的好东西。他也算是破费了。”元屏认真的应了一句,赤鹤亦回了一声,屋子里突然陷入一片沉默。 他二人之间安静得像是可以听到风吹过木的声音。赤鹤知道元屏想同她叙的绝对不是这些,遂呷了口茶,倒也不提点,只干等着元屏开口。 元屏忖了一阵,终于开口道:“你觉得熵儿和羽儿如何?” “嗯?”赤鹤含着清茶,疑眼看他。 “你觉得身边,有熵儿和羽儿在,是好还是不好?” 赤鹤想也没想,将茶咽下润了润喉,便道:“那自然是好的。” “为什么?” 元屏仔细看着她,好像是想从眼中捕捉什么东西。赤鹤被他看得倒还算从容,泰然道:“孩子嘛,陪着自己当然是有趣的。但我以后如果有两三个猫崽子,大概会有些头疼。。” 元屏睨了回眼,问道:“什么?” 赤鹤笑了笑,应道:“一个猫崽子嘛,他肯定是黏着我的。我喜欢他粘着我。可如果是两三个猫崽子,他们自己就有伴了,哪还有时间理我?”她看元屏认真的样子,似乎很想同他商量一回育儿的事情,便把椅子向他靠了靠,续道:“不过看熵儿和羽儿现在倒是也挺顾你的。或许我以后得向你讨教讨教?”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就会将话题绕到这上头,一想这些事其实离得还挺远,虽说元屏想同她商量,但她到底没什么经验。遂不想再谈,反问道:“你干嘛突然跟我说这个?”说着她看到桌上还放了一盘果脯,便伸手去掏了一个。 元屏看着她,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抬手将木盘上其中一碗汤药地给她。 “把这碗喝了吧。” 褐色的汤汁映着他一如往常清淡的神情,赤鹤呷了一口,偏眼又望了望另一碗,问道:“那一碗是什么?” “啊,这碗嘛”元屏神色有些躲闪,却闪的不露痕迹,“你或许暂时还吃不到。”赤鹤端着汤药碗虽略起疑心,但还是将一碗略苦的汤药喝了个见底,苦起眉头又喂了个蜜饯哄哄嘴,才又道:“你这一出,搞得怪怪的。” 她将嘴擦净,又问道:“云汀呢?” 元屏将药碗收回木盘,应道:“去寻暖风草了。” 赤鹤嘴里嚼着果脯,顺嘴问了一句:“暖风草?那不是安胎用的么。” 元屏本是打算下楼去的,听她这一句脱口却是又顿下了身形,重新抬眼过来:“是啊,暖风草就是安胎的。” 赤鹤不以为然的看着他,双眸里尽是茫然。 这是哪位仙家有身孕了? “你这里没有暖风草吗?直接从你这里拿了不就好。”她起身向元屏踱过去,想要接过他手上的木盘。 元屏没有拒绝,亦跟着回了一句:“我这里原是有的,只是用完了。” “用完了?”赤鹤淡淡笑开,“我没想着来你这里拿安胎药的仙人还挺多?” 她端了木盘往楼下走,刚刚没怎么和两个娃娃说话,许久未见,她还挺想跟他们亲昵亲昵。 “不多,只有一个。”元屏的声音慢慢沉起来,赤鹤回头看他,赤金的眸子熠着柔和,还想再问什么,却被元屏的后一句话紧紧怔住,木盘一松直接摔在了地上: “全用在了你适才喝的那碗药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