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系反派》 1.第 1 章 穿越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 楚见薇只是眼睛一闭一睁的功夫，就发现自己身在了另一个世界。 不过不要方，能穿越的一般都是女主，将来要干一番大事业的，想到这里楚见薇有些激动。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考虑自己是要去参与夺嫡c还是种田c还是大开后宫走玛丽苏路线，就发现情况好像有些不对。 她似乎是在一间地牢里？ 四面阴森，无窗无门，灯烛下大片的血迹泛着深沉的黑，一旁有散乱的匕首若干。 此时她正以一个狼狈的姿势坐在地上，腹部疼痛，后脑勺还很疼。而不远处有一个被五花大绑男人，浑身都在淌血。 一来就碰上了绑架剧情？ 她粗略打量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穿着，是古代的衣裳，像是袄裙，用料精致，再看手腕白皙细腻的肌肤，她想她应该是个有钱的年轻女人。初步判断完自己的情况后，她捂着自己的肚子，忍着疼，一点点爬向了那个昏迷的男人。 那是个约莫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模样端正，甚至还有几分英俊，就是伤得有点惨，半干涸的血糊了半张脸。 楚见薇等待了两秒，并没有穿越小说中所描写的那样自动接收到原身的记忆。看来穿越后想要知道自己是谁c自己在哪暂时是做不到了。 当务之急是救人。这人被五花大绑，楚见薇用匕首割开了绳索，却发现他手上脚上居然还拷着锁链。她只好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在地牢里四处搜索，伤药她是不抱什么期望了，她现在就希望能够找到一些能让她处理下伤口的东西，什么干净的布条c清水之类的。 虽然她觉得要找到这些的几率也不大。 将地牢大致勘探了一番，她只发现了一堆的刀子c铁钉c镣铐之类的东西，看来这果然是一间专业的地牢。逃出去的线索完全没有，唯一的门锁得死死的。 她身上的衣服似是绸缎裁成的，质地光洁，并不适合当绷带，但也只能勉强凑合一下了。 正打算动手时，男子眨了眨眼，幽幽醒转。 太好了，这人或许可以回答她很多问题。 看他嘴里塞着一团抹布，楚见薇忙将其一把扯出，然后—— 她的耳膜就差点被这人的嚎叫刺穿。 鬼知道这人经历了什么，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放声尖叫。吓得楚见薇手一抖把抹布又怼回了这人嘴里。 “这位先生呃，公子？老爷？”楚见薇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我现在是要救你，能不能拜托你别出声？我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怕会把敌人引过来。” 也不知道自己穿越到了一个怎样的社会，对方能不能听懂她的话，她只能尽量放柔声调c微笑c微笑c再微笑，以此来传递她的善意。 再一次扯出抹布。 再一次差点失去自己的耳膜。 这个青年男人像是之前受到了莫大的惊吓，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不大正常的状态。这样歇斯底里的叫声，哪怕是个睡着了的死猪都能吵醒吧楚见薇想。 果然，片刻后她就听到了脚步声。 地牢的门被打开，几个人提着灯笼的人走了下来。 来的居然不是五大三粗的绑匪，而是几个纤柔窈窕的女人。楚见薇看着她们，疑惑的眨了眨眼。 从她来到这个世界起，她就感觉到了各种不对劲。 这具身体的伤c散落在一旁的匕首c绑住的人c凶残的伤口疑惑一点点叠加，终于在她亲眼看着一个娇小柔美的小姐姐抡起木槌打晕男子后达到了顶峰。 艹！多年不爆粗的楚见薇在心里咆哮了起来，这什么情况！小姐姐你打的是人脑袋不是高尔夫！手法这么干脆，感情你还挺熟练的！ 锤人漂亮利落的小姐姐大步向楚见薇走了过来。 楚见薇吓得当即后退，生怕小姐姐一言不合对着自己抡过来。谁料小姐姐居然丢下了木槌一把抓住了楚见薇的手，关切道：“四奶奶，您没事吧！” 要是楚见薇没有经历刚才的惊吓，她可能还会皮一句，谁是你奶奶，孙贼诶！ 但是现在，她却犹如被雷劈过一般呆住。 四c奶c奶。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明白我是谁我在哪了。 她是穿越了，没有去唐宋元明清，也没有去什么乱七八糟的架空世界，她这是穿到了一本她还没看完的小说里。什么王妃啊c玛丽苏啊她大概是做不成了，她现在的身份是一本古代刑侦文里的反派三号。 在穿越前，楚见薇的手机里有天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一份小说文档，叫做《法医俏娘子》。小说标题恶俗，情节平淡，文笔更是烂到渣，楚见薇确信自己从来没有下载过这样一篇文。 她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就偶尔扫一扫这篇小说解闷。也不是没有随手删除文档的时候，可是不知是怎么回事，每当她打开手机里的读书app，总是能够看到这篇文在最显眼的位子。 就这样，她用了大概三四个月的时间，把一个差不多200k的小说看到了大概60的样子。 总的来说，这就是一个现代的女法医穿越到了古代，然后一边破案一边和豪门大少爷谈恋爱的故事。 既然是刑侦文，见血自然是比较多的。女主住的小镇就跟招邪似的，隔三差五就要死两个人。 故事是以单元形式展开的，双鸦镇西澄波堂的韩家四奶奶，就是女主汤槿语在第三卷抓到的杀人凶手。 还是个丧心病狂的女变态。 韩家四奶奶姓楚，是个年轻的小寡妇，书里前半部分，她是个很能博人同情的配角，还没来得及洞房丈夫就病死了c被迫守寡不能还家c大家族里的妯娌还时不时来欺负她c生得美貌偶尔还要被人调戏一把。 直到第三卷，女主才发现这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黑心莲。 韩家莫名其妙暴毙或失踪的那些人，都是她杀的；那些调戏完她后就不见踪影的色鬼，后来也在她这找到了尸骨；和她素昧平生的路人甲乙丙——她兴致来了也会随手砍死几个，然后把骨头收藏在自家的井里。 楚见薇对这个楚夫人印象很深，因为她格外难对付。在前面几卷中，女主靠着光环和金手指，几乎没有哪个反派她不是轻轻松松抓到的。而到了楚夫人这，如果不是几次机缘巧合，她根本没有可能发现楚夫人的真面目。 而且就当女主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她还差点被楚夫人反杀了。原女主被楚夫人绑在地牢险些惨遭活体解剖的那几章，楚见薇至今记忆深刻。 她现在居然成为了如此牛掰的大佬她可真是荣幸啊呵呵呵。 难怪这男人要放声尖叫了。楚见薇看了眼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到对他动手的人是谁。 她还以为她是那个和他一起被绑架的可怜鬼，却没想到原来自己才是绑匪 “四奶奶，您怎么了！”抡木槌的小姐姐见楚见薇仍呆若木鸡的站着，不犹慌了，“您别吓婢子！” 看来，这就是楚夫人手下那几个同样凶残度爆表的丫鬟之一了。 “我没事。”楚见薇从嗓子眼里逼出这几个字。 “这人方才竟敢对四奶奶无礼？”眼下楚见薇头发散乱神情委顿的模样自然骗不了人，木槌小姐姐拧眉，目光如刀一般剜向了地上昏着的那个人。 楚见薇在和谐文明的新社会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在人的眼中真正的看到了所谓的“杀气”。 这具身子是怎么受伤的她现在也能想明白了，肯定是楚夫人对男子动手的时候，遭到了男子的垂死一击，被撞倒在地磕到了脑袋，然后，楚见薇就穿越了过来。 “婢子这就为奶奶杀了他！”看起来才二十出头，模样像个清纯女大学生的丫鬟唰得一下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刀，气势汹汹的就要对准男子戳过去。 “慢着！”楚见薇赶紧用尔康手抓住丫鬟。 丫鬟诧异的扭头，不止是她，所有地牢里的侍女都看向了楚见薇。 楚见薇深吸一口气，镇定的说道：“给这人包扎上药，救活他。我要”她斟酌了一下，说出了一句符合她反派身份的话，“慢慢玩。” “奶奶好主意！”木槌丫鬟若有所思的用力点头，“我这就去为奶奶准备弯刀c短剑c匕首c钉子c绳索去。” 不，你冷静，你听话只听一半的吗！我是要你去准备伤药，不是要准备刑具啊喂！ 并不是抖s狂魔的楚见薇此时心很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 2 章 好不容易安顿好那个男子，给他松绑包扎还给了床暖和的被褥，楚见薇精疲力竭的回到了楚夫人的出处。 以前总幻想着要做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能有一大群的人伺候，现在她成了有钱的少奶奶，也算愿望成真。 可她觉得一点也不美好。 在一大群丫鬟服侍着她洗漱的时候，她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才穿到古代，她根本不认识妆台上那些瓶瓶罐罐是干什么的，看见送上来的造型奇怪的“牙刷”，她也是一脸懵逼。还好原身本来就是个什么事都不用做的少奶奶，她就装作昏昏欲睡的样子半闭着眼让侍女帮她弄完了一切。 最后，熄灯，睡觉。 睡个鬼哟！ 遇上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屋外还守着侍女值夜，楚见薇连翻滚都不敢滚几下，只好在内心咆哮。 一言不合穿越也就算了，没有系统c没有金手指c没有空间她也就忍了，穿越大神就不能给她个好点的身份么？她一个好好的社会主义新青年，正直善良勤劳勇敢没事还爱扶老奶奶过马路，怎么就成了一个作奸犯科无数的反派呢？ 绝望。 不知道这个楚夫人已经杀了多少人了，她还有没有补救的机会。今晚救下那个男人，就当是她日行一善的开端吧。 这样想着，她总算迷迷糊糊的睡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原本熟睡着的女人蓦然睁开了眼，神色狰狞。 然而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束缚桎梏着她，她面容扭曲的挣扎了一会，最终还是不甘不愿的重新闭上了眼。 地牢内。 原本昏过去的男子此时总算醒了过来，他摊开手心，一枚铁制的钥匙在灯烛下熠熠生辉。 即便一身是伤，他依旧强撑着一点点挪到了门边，打开门，逃了出去。 这里留不得了。 之前是他错了，澄波堂哪里是什么避风港，简直处魔窟！ 他一定要逃出去，他不能死，他还要报仇汤槿语c汤槿语，他要杀了汤槿语！ 韩家澄波堂长年紧锁的偏门，这夜居然是开着的，之前在楚见薇面前还奄奄一息的男子出了门后便发足狂奔。 月下孤影凄凄惶惶。 他得离开双鸦镇，赶在天亮之前，千万c千万不能被人发现他。 他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着，没有听到身后低哑的歌声和不急不缓的脚步。 蓦然间心口一痛，他低头，看见腹部的刀光。 接着身后那人拔出了刀子。 有人用不耐烦的声音碎碎念道：“你挡我的路咯。” 男子倒下，看见那人踩着地上的血笔直的走过，一边走，还一边哼唱着一支拗口的歌谣。 “你c是谁为何”男子知道自己快死了，那一刀精准的伤到了脏腑，很快他就会断气，他不甘心的伸手，攥住了那人的脚腕，“你——” “啊呀！”那人恼火的低呼了一声：“烦死了——” 说完又一刀捅了过去。 男子终于松了手，死去。 那人在草堆将刀上的血蹭干净，妥帖的收好，这才哼着歌离去。 次日楚见薇醒的很早，没等多久，便有侍女推门而入进来给她梳妆。 楚见薇在铜镜中看到了自己现在这张脸。 原文中没有仔细描写过楚夫人的容貌，但根据之前她屡次被人调戏的剧情来看，楚夫人应该是个美人 吧。 见到镜中的人后，所有的惊喜都消失了。 这不就是她楚见薇本人么。 小说里杀人如切菜的大佬，长着一张和她楚见薇一模一样的脸。 穿越大神对她太坏了，不给她一个好点的身份也就算了，连换壳子的新鲜感都不给她。 不过仔细对着铜镜打量了一会，她又觉得楚夫人和自己还是有区别的。 楚夫人的眉宇更为纤秀，眼角有些下垂，鼻梁稍低，唇更薄，面容轮廓也比起原来的楚见薇来说柔婉了许多。 在她拿着镜子对自己的脸细细研究的时候，侍女们则忙着打开一盒盒脂粉给她上妆。 楚见薇原以为做了寡妇就该成日素面朝天，却没想到还能打扮自己，真是意外又期待。 然而当侍女往她脸上涂抹完了，她拿起镜子一看—— 原谅她吧，她就算不是直男也看不出现在自己这张脸和素颜有什么区别。 不，好像还是有点区别的。 脸色更加惨白了，眉色似乎又淡了点，嘴唇也仿佛愈发少了血色。 她现在看上去像个病怏怏的小白花。 难怪前半部分的剧情里没人怀疑楚夫人是个反派。 在原文里，小白花啊不，楚夫人，是个性情偏激且极其暴躁的女人，是的，暴躁，她拖着一把大长刀追杀女主汤槿语的场景，楚见薇记忆犹新。 当初看到这一段剧情的时候，她还觉得小白花抄起大砍刀的场景还挺有反差萌的。 然而当她早上醒来后，在床底下真的找出一把一米多长的长刀时，楚见薇的心情一点也不美妙。 这是什么鬼设定！重点是楚夫人一个身高不足一米七体重不足一百斤的年轻妹子，是怎么抡得动一把大长刀的啊！毫无美感好嘛！这不是小白花是张飞吧！ “好了。”丫鬟将她最后一缕发丝盘整齐，轻轻道。 古人有各种复杂精巧的发髻和发饰，然而因为楚夫人是个寡妇的缘故，她一头鸦青光润的长发只是简单绾在脑后，什么金簪银钗玉步摇想都不要想。楚见薇在铜镜中打量楚夫人这张脸，判断她应该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都只有二十多出头。然而楚夫人这幅病怏怏的妆容c简单古板的发型，硬是让人感觉她老了好几岁。 楚见薇看着铜镜，心如死灰。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赶了过来，“四奶奶——”她满脸慌张，“地牢里的那人，不见了！” 楚见薇懵了一下。 人不是她放的。 她的确是想要救人，但她没蠢到随随便便放人的地步。 那个男人的身份还没搞清楚，而且万一他跑出去就报官来抓她怎么办？ 楚夫人的确杀过人，如果把楚夫人送进大牢里，楚见薇举双手赞成。可是——现在待在楚夫人壳子里的是她楚见薇。 她清清白白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凭什么要替楚夫人蹲大牢？搞不好还会被杀头呢。在还没有找到穿回去的办法前，她只想老实低调的借楚夫人的身体好好活着。 那个男人逃了，会去哪？她紧张的攥紧掌心。 很快，有人告诉了楚见薇答案。 那个男人，去见了阎王。 他死了，死在逃出韩家后。巡检司的人从泥泞中的足印及他身上的另外一些蛛丝马迹中发现他曾来过双鸦镇东的韩家。 所谓巡检司，是置于市镇的管理官署。小说中所有的案件都发生在这个名为“双鸦”的江南小镇。市镇不同于城池，是处于城池之外的，由乡野贸易的草市c军队驻守的军镇发展而来的商业聚集区。 这样意味着，凡是市镇，大多都是繁华而混乱的。这里流动人员极多，不易管理，所以常设巡检司之类的官署来监管市镇的治安及部分庶务。 楚夫人所嫁的韩家是江南一带的大户，除在双鸦镇有居于澄波堂的分支外，在江浙各地亦散布有另外几系血脉。只是双鸦澄波堂这一支，因为人丁凋零的缘故，渐渐有了式微的兆头，所以巡检司的弓兵，也就毫不客气的闯了进来调查案情。 在听到人声嘈杂时，楚见薇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澄波堂原本住有韩家三房子孙，然而长房唯一的男人——也就是楚夫人的夫君，早已病死，二房c三房的青壮男丁呵呵，早就被楚夫人这个变态给杀掉了。偌大的宅院里只有老人和妇孺，就算她是个寡妇，也得走出来见人。 巡检司派来的大约有十余人，正与韩家老爷子交涉。 “你们的意思是那寒渡桥边的死人，和我们家有些关系？”韩老爷子已年过花甲，应付这些人时颇有些吃力。 “从泥地上的足印来看，死者正是从澄波堂方向来的。他靴子上沾着的桂花碎屑c绑缚伤口的布料，都和贵府有些牵连”为首的居然是个少年人，身量不高，但气度不凡，楚见薇悄悄扫了眼过去，首先的想法是小伙长得不错，然后才猛地反应过来，什么小伙，这就是原书女主汤槿语呀。 在原书剧情里，汤槿语顶替残疾的兄长女扮男装为吏，然后一路破案c收小弟c刷男主好感。 一般人可能不会仔细观察一个少年的喉结和胸口，但楚见薇记得原文剧情，所以刻意的多瞅了几眼，果然发现了不对。 作为未来差点砍死女主的反派，她往后缩了缩。 “更重要的是”汤槿语扬手展开了一幅画像，“我们之前丢失逃犯万子兴下落的地点，就在距澄波堂不远处。” “所以”韩老爷抬起耷拉着的眼皮，看了眼面前的少年人。 “所以我们怀疑，万子兴死前，曾来过澄波堂。恳请韩员外助我们查找真凶。” 万子兴。之前楚见薇忙着回忆剧情，这时才听到这个名字。 好像有点耳熟。 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她的同行，第一卷的反派小b一ss么？ 原来她昨天见到的是他？ 韩老爷眯起昏花的眼睛看了眼画像，“不认识。”在汤槿语开口前，他又道：“我韩氏诗书传家，怎么也是出过进士c举人无数的大户，你们不要太过无礼。” 这是一句警告，毕竟让人搜查府邸实在是传出去不像话。老爷子摆明了是想打发走这些人。 “诸位果真没有见过万子兴？”汤槿语不死心，拿着画像挨个从各人面前走过，询问道。 每个人都摇头，楚见薇闭紧嘴，什么话也不说。 “我见过。”却有这样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楚见薇身后一个丫鬟站了出来，“昨日这人来了我家四奶奶的芷兰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 3 章 玩游戏时第一个副本总不会太难，《法医俏娘子》这本小说中，第一卷的案情也不是很复杂。 第一卷死的是个乡绅家的小姐，犯案的则是才中了进士受封翰林编修的万子兴。剧情很简单，万子兴尚在贫贱时便恋慕那小姐，与她私定终生。可那小姐后来却因万子兴屡试不第又身无长物，遂抛弃了他，另许婚与他人。 谁料一年后万子兴再度进京赶考，却金榜题名。骤然显贵后，万子兴借着为老母贺寿的机会衣锦还乡，想要好好羞辱一番曾经的恋人。可谁知这小姐对新的未婚夫甚为满意，根本没有如万子兴预料的那样跪在他面前追悔痛哭。 万子兴一怒之下便奸杀了她，并将她分尸抛置野外。 后来在女主汤槿语的努力下，案情真相大白。万子兴却利用自己的座师——朝中的某位高官，打通了关系，为自己洗清了一切罪名，反倒还栽赃了女主一把。 好在这时候男主闪耀登场了。 《法医俏娘子》的男主沈琮是这个时代标准的高富帅，出身于江南首富之家，应天巡抚是他姑父，内阁阁臣也与他家族有姻亲关系，他一出面女主的麻烦自然化解，万子兴也重新被定罪。 然而就当第一卷即将完满结尾的时候，万子兴逃了。他贿赂了看守，从狱中逃了出来，就此下落不明。楚见薇记得自己当初看到这时，气得不轻，觉得是作者这么安排简直莫名其妙。之后很长一段剧情中，都没有再提到万子兴，楚见薇气着气着也就忘了这么个人。 直到第三卷末尾，女主和男主才一起在楚夫人藏骨的枯井密室中，发现其中有一具白骨戴着万子兴的玉佩。 也就是说，万子兴这个倒霉鬼从牢里逃出来后，反倒落入了更凶残的反派手上，然后惨死于黑心莲手中。 楚见薇穿越过来后，万子兴倒是没死在她手上，然而却又在逃出韩家后被人给杀了。 看来这人不适合逃亡，这是个多么背运的衰孩子 在听到丫鬟忽然站出来指认她后，楚见薇先是怔了怔，而后道：“我不知道这个人。” 依照楚夫人的性情，她是不会和万子兴有什么交情的，书中楚夫人是从湖广一带远嫁至苏州的，才进韩家门就得知了自己丈夫病亡的消息，接着被迫守寡，常年拘在家中，根本没有机会认识万子兴。 所以万子兴会出现在芷兰院，很有可能是他在逃跑中误打误撞闯到了这里，而楚夫人是个不讲道理的变态，看见陌生人，就顺手抓了——这是楚见薇推断出来的剧情，也不知道对不对，现在她只能死咬着自己不认识万子兴，否则就算万子兴的死和她没关系，她一个寡妇私见外男，也有可能身败名裂的。 揭发她的丫鬟楚见薇瞧着有些面熟，似乎是昨夜提灯下地牢的那群人中的一个。在被楚见薇看了一眼后，她即刻惶恐的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汤槿语眯起眼，向楚见薇一步步走了过来，“韩四奶奶果真不认识万子兴？” “不认识。”楚见薇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仰起头直视女主的眼睛，“我昨晚很早就睡下了，芷兰院里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万子兴绝不是我杀的。”最后那句话倒是大实话。 汤槿语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想了想，淡淡道：“还请四奶奶带我们去芷兰院走一遭。” 说是走一遭，那就是搜查证据了。 韩家还有人站出来反对，说这样有损寡妇的名节，但这些人无一都屈从在了汤槿语的坚持下。不过考虑到这年代寡妇生存的艰难，她还是做了些让步，没有让弓兵们闯入楚见薇的住处，而是让他们先围住了芷兰院，然后再耐性的找来了这些弓兵的妻眷，让她们代为搜查。 楚见薇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也只能放任她们推开一间间屋子的大门进去查找。寄希望于楚夫人为人谨慎，不要露出什么破绽来。 就在这时，楚见薇看到两个妇人一同走向了芷兰院的西头最偏僻的一间厢房。 她不犹眼皮一跳。 那间厢房被弃置不用多年，平日里根本没有谁会进去。但她知道房中藏着地牢的入口。 入口倒是隐蔽，然而一间多年无人居住的房屋自然落满了灰尘，可房内唯独有一块地方干干净净，怎么能不惹人怀疑。昨天楚见薇从地牢里出来时，就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可她还没来得及让人处理一下房里的灰，巡检司的人就上门来了。 楚见薇赶紧小碎步上前。 昨夜拿着木槌的小姐姐今天也在这里，她也意识到了那里不能让外人擅入，于是尾随在了两个妇人身后，然后楚见薇就看到她袖中寒光一闪。 卧槽，你冷静一点，饭可以乱吃人不可以乱杀！楚夫人为人暴躁也就算了，怎么她的手下也是这样的性格？ 楚见薇扑过去，佯作摔倒，撞在了那人身上，顺手将已经出鞘三寸的短刀又按了回去。 “四奶奶？”听到了声响后，两个妇人回头。 “这里不能进。”楚见薇还记得自己小白花人设，试着挤出一脸凄然，“那c那是亡夫遗物的存放之所，你们不要去惊扰他。” 她眨了眨眼，扯起衣袖假模假样的擦了擦眼睛。 妇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均是摇头，“我们会轻手轻脚，绝不打扰韩四爷。您也知道的，我们也是不得已，毕竟自家的爷们要查案，我们总得尽力帮着些。万一那万子兴真的来过四奶奶您这，又留下了什么痕迹” 一边说着，一两人一边往前走。 楚见薇立马跟上，打算再想办法。前面两个妇人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一个少年挡住了她们去路。 那是个十余岁的小道士，抱着一大捧的果子c香烛。 “小道爷，您这是要” “驱鬼呀。”少年道士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擦了下额上的汗，漫不经心道：“韩家闹鬼，你们没听说过么？” 楚见薇： 这人是谁？她没见过。她住的地方闹鬼？她没听过。 等等，好像确实闹鬼。 楚见薇绞尽脑汁，总算回忆起了一个细节。 书中第三卷有通过女主之口，轻描淡写的提起过楚夫人的往事，当年她嫁来韩家后，韩家二房c三房的男人就接二连三的死去，人当然是楚夫人杀的，只不过那时没人找到真凶，于是有传言说，是死去的韩四爷回来带走了他们。 似乎从那之后，韩家就会定期请道士来家里祛邪。甚至还养了几个道长在自家宅院里。楚见薇记得书里有个明虚道长，作为一个插科打诨的角色出过几次场，教给了女主一些古代的医疗卫生知识，在女主发现楚夫人有问题时助了几次攻，然后，他死了。 死在第三卷末尾，楚夫人被男主杀死后不久，明虚道长的住处就燃起了熊熊大火。这是楚见薇穿越前看的最后一章。明虚为什么死c第四卷的反派是谁她完全不知道。只记得那场烧死明虚的大火把整个澄波堂也一起吞没了。 那这个小道长就是明虚的徒弟咯？原文中倒是没见过他。 “韩四爷死在这里之后，每逢没有月亮的夜里，人们就会听到这里传来咳嗽声。据说韩四爷死得极痛苦，所以他不愿离开阳世。我师父前阵子去了应天府，耽误了做法，前几日才匆匆赶回来，不知韩四爷的厉鬼是否又凶悍了几分。”小道士尽心尽责的将韩家闹鬼的事情详细的告诉了这两个妇人，全然没有在意韩四爷的未亡人就在他面前，说到最后还颇为惆怅的皱了皱眉。 他讲其故事来绘声绘色，再加上生得眉清目秀，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神棍，那两个妇人更是将他的话信了大半。 楚见薇赶紧不失时机的上前，给这两人一人塞了一锭金子，“我夫君去的可怜，求你们不要再打扰他了。” “那是c那是自然。”妇人赶紧点头。 “是啊，这地方我们已经来过了。里头什么也没有。” 妇人收好金子，若无其事的走远。看着她们离去后，楚见薇扭头看了眼小道士。 少年也正在看她，目光相接的那一刻，他抿唇莞尔。 楚见薇被正太的笑容弄得老脸一红，赶紧低头道：“多谢。” “谢什么？”少年一脸严肃的说：“我师父本就要过来做法，让这些人惊扰到了亡魂，多不好。” 坚定地唯物主义者楚见薇尴尬的笑了笑。 芷兰院的搜查差不多到了尾声，万子兴存在的痕迹半点也没有找到。楚见薇朝少年点了点头，“我还得和巡检司的人说几句话，就不打扰你布置祭坛了。” 小道士行了个礼目送她离去，却在她走远后，随手拿起了一个当做贡品的果子，满不在乎的咬了口。 “有些奇怪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 4 章 最终汤槿语带着她手下那些人无功而返。但楚见薇知道，事情不会那么轻易的结束。 原文中万子兴最终是死在了楚夫人手里，那么现在，是谁杀了他？ 那个在会客厅出卖了楚见薇的丫鬟名叫岁红，汤槿语走后，她直接被另外几个丫鬟押到了楚见薇面前。 木槌小姐姐呃，也就是那个名为絮儿的丫鬟提议楚见薇杀了她。其他丫鬟也纷纷附和。楚见薇想了想，没动手。 岁红之所以在汤槿语面前揭发楚见薇，倒不是因为她多么有正义感，而是因为——万子兴是她相好。 万子兴认为自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只要他回到京城请座师和同僚相助，就能洗清身上罪名，他以事成后纳岁红为妾的条件说动了岁红帮他逃出双鸦镇。岁红便将他暂时带来了芷兰院躲避追兵。 可谁知道万子兴被楚夫人遇上了，然后就悲剧了。 先是被楚夫人折磨得半死，后来岁红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把钥匙丢给了他，谁知背运的人到哪里都是背运的，万子兴还是死了。 岁红觉得，是楚夫人害死了他。 岁红的行为，楚见薇可以理解，万子兴的确是进了芷兰院，楚夫人在他身上捅了十七八刀，搞不好也算间接的害死了他。岁红主动站出来向女主揭发反派没什么错，只是现在楚见薇不能为她叫好，只能说一声抱歉。 她当然没有杀了岁红，只是将这丫鬟关到了自己房里，让人一日三餐照常供应。在还没想好如何解决眼前困境的时候，她只能这么处理岁红了。 所以万子兴到底是怎么死的？楚见薇实在是很好奇这点。 她知道自己现在居住的这座小镇一点也不平静，作为一部刑侦文的背景，镇里蛰伏着各种大佬，这些大佬中的哪一个都有杀人的能力和动机。 要是她能够出去看一看就好了。她想。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楚夫人是所有大佬里行动最不自由的一个，身为寡妇的她就算能够杀人如切瓜，也不得不屈服于世俗礼教，每天安安分分的待在自己的小院，做个如同槁木般的未亡人。 楚夫人像是蜘蛛。纵观全文也不见她主动蹦出去祸害人，死在她手里的一般都是撞到芷兰院的倒霉鬼。 芷兰院，就如同她的蛛网。 想到这里，楚见薇忽然精神一振。 她记起了一件事，芷兰院严格说来并不属于韩家人的澄波堂，楚夫人当年还没嫁过来就死了丈夫，后来韩家兄弟又接二连三的死，人们怀疑她是个丧门星，所以就在澄波堂外另修了一间院子，将她赶了出去。 芷兰院是为了楚夫人专门新修的院落，楚夫人当年在修建时就让人悄悄挖了无数密道c地窖，设了不少机关。反正她有不少的钱，她的亡夫韩家四爷留给了她大笔的遗产。 所以芷兰院才具备了成为蛛网的条件。 原文中，汤槿语就曾被楚夫人困在密室中，后来她和男主得以逃生，也是因为误打误撞找到了芷兰院的密道。 楚见薇根据书中的剧情，在某个房间敲敲打打了一阵，终于在跋步床后找到了一枚铜环，用力拽了下，一个密道的入口就这么打开了。 当时楚见薇读原文时还觉得这很扯，又不是什么皇宫，一个寡妇住的小院子居然有这么多机关暗道，还不就是作者为了给女主逃生提供方便呗。 现在她只想感谢女主，感谢女主的金手指。 密道修得不算很长，楚见薇也不是什么胆子小的女生，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子后，她找到了出口。爬出来后，她发现自己身在一处不起眼的城隍庙。而这城隍庙恰好就在寒渡桥附近。 寒渡桥，就是万子兴死的地方。 楚见薇出门前换了身丫鬟的衣服，把自己打扮的灰扑扑的。这个年代虽然不许高门女子抛头露面，但也仅限于高门而已。她装作是一个出来采办的侍婢，一路上低着头走路。不过寒渡桥一带并没有多少人，一则是因为这里出了命案，商贾都嫌此地晦气，不肯来，二则是因为——快下雨了。 双鸦镇位于江南，湿热多雨。现在又刚好是四五月份梅子黄的时节，天穹常是青黛色，云层沉甸甸的堆积着。 之前就已经下过一场雨了，汤槿语说案发地有万子兴的足迹，但这时楚见薇赶到时，脚印都已经被雨水毁。 倒是可以从一片倒伏着的野草断定那里就是万子兴倒下的地方。楚见薇蹲下身仔细观察，发现草叶间还有未被冲刷干净的血渍。 她闭上眼，假设自己就是当夜的万子兴。 她从芷兰院里逃出来，因为之前才受到了极大惊吓的缘故，她现在很慌乱 寒渡桥距芷兰院已经有一段距离了，所以她渐渐的放下了警惕 这时，忽然有人袭击了她！ 那个人要么是从后背动手的，要么就是她的熟人，那人一刀就直接让她丧失了反抗能力，否则草丛中应该会有大片厮打挣扎的痕迹 楚见薇心里一直有个猜测，但她不知道对不对。 她睁开眼，一抹素白的身影就这样突兀的映入了她视线中。 那是个身着素白麻衣的女孩，也不知她是何时悄无声息的靠近这里的，楚见薇乍然看到这个人，吓得差点摔在地上。 女孩静静的俯视着她。 楚见薇在看清少女的面容后愣了一下。 那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好看到让身为同性的楚见薇都忍不住在心里赞叹。所谓眉如远山c唇若丹朱莫过如是，不同于楚见薇在后世见多了的艳丽的网红脸，这个女孩子的美，带着一众古典的娴雅幽静，让人想起山野的兰草c空庭的白梨。 但也只是一瞬的惊艳罢了，女孩年纪还小，美则美矣，但终究缺了份与她容貌相配的气韵，而她过于冷漠的神态总让人心中有一丝微妙的不喜。 少女应该只是路过这里，瞥了眼楚见薇后就径自离去。 然后在路过那片万子兴倒下的地方时，她却停住脚步，弯下腰—— 楚见薇惊疑的屏住了呼吸。 少女纤长的手指在草地间随意拨了拨，拾起了一片娇嫩的花瓣。 大抵女孩子都有喜爱美好事物的天性，她拈着这片她拾到的花瓣，眼波流转，神情比方才生动了许多。 她轻吹了口气，看着花瓣打着旋飞远，而后离去。 白衣少女走后，楚见薇仍蹲在原地没动。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片花瓣是从栀子花上落下的。 可这一带，并没有这种花。 她在草丛中翻找之前被少女吹远了的花瓣，却有一滴水打在了她鼻头。 下雨了。 少女撑开她随身带着的伞，继续用方才那种不紧不慢的步调走在双鸦镇的长街上。 越往前走，人越少，这场雨下得颇大，行人都忙不迭的跑回了家，就连商贩也都一个个有先见之明的收起了东西打道回府。 天地安静又吵闹，她默默听着雨滴坠下的嘈杂声，数着自己的呼吸。 这时，却又一道急促的脚步靠近。 是刚才的那个人，不知为何独自出门的韩家四奶奶。少女认得她，看着这人抛下端庄仪态，慌忙避雨的模样，忍不住嘲弄的笑了笑。 恰在这时，那人匆匆的从她身边跑过去，还刚好扭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抹嘲笑还未来得及收回，就被对方撞了个正着。 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那个能不能借一下你的伞啊”楚见薇厚着脸皮问道。 少女迟疑了下，点头。 下一刻，那个湿漉漉的人就闯到了她伞下。 少女其实很讨厌与人共伞，这像是把一个相对安全的空间轻易分享给了别人。但她努力按下皱眉的冲动。 “你要去哪？”楚见薇问。 她没回答。 “如果我和你不共路的话，你随便找个能避雨的地方把我送那就好了。” 她没还是回答。 “今天真是多谢你了。” 韩四奶奶为何今天如话多。她不耐烦的想道。 “你叫什么呀？”楚见薇随口问道。 少女皱起了眉。 楚见薇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古代，好像古代女人的名字都是不能轻易告诉别人的，她赧然的笑了笑。 少女却用那只没有执伞的手抓住她的手腕，示意她将手掌摊开，然后写了两个字。 见月。 见月？楚见薇一愣。 少女想了想，又写道—— 楚见月。 这，真是太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 5 章 楚见薇走在白衣少女身侧，一路上都在神游中。 楚见月，原文中有这么一个人么？ 这人的名字和她这么像，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少女戳了戳她的肩膀。 意思很明显，她做了自我介绍，现在轮到她了。 楚见薇按捺住自己差点将真实姓名脱口而出的冲动，只含混说：“我姓楚。” 楚夫人叫什么她不知道，原文中并没有出现过楚夫人的全名。 好在少女也没有追问她叫什么，她始终神情冷淡，对什么好像都浑不在意似的。 “你将我送到这就好了。”到了城隍庙后，楚见薇对少女道。 少女讶然的挑了下眉。 “我住的远，你把我送到这就好了，一会我的家人会来接我的。”楚见薇以为少女惊讶是误以为她住在庙宇，赶紧解释道。 少女点头，目光晦暗不明。 楚见薇原本是打算等少女走后再偷偷钻进地道回韩家的，可少女将她送进庙内后，便收了伞，和她站在了一起。 我陪你等。她以伞为笔，在地上写下这几个字。 之前还高冷的不得了，现在却忽然热心，精分么？楚见薇在心里吐槽。 两个人本来就素昧平生，其中一个还是哑巴，待在一块就只剩尴尬。城隍庙安静得让人不自在，楚见薇几次试图打破这样僵冷的局面，都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少女却好像感受不到这份尴尬，怡然自得的坐在一旁。 大雨仿佛连绵无尽。楚见薇从前听人说过江南烟雨，在文人笔下，这是极其富有韵味的一景。楚见薇之前心里有太多的事，现在细细打量，不得不承认这里的景致的确很好，黑瓦白墙c细密水网c古老渡口c沿堤杨柳这些都像极了她在现代旅游手册上见过的风景照。 之前看小说时，双鸦镇还只是一个模糊的背景。这座小镇唯一的意义，仅仅是为文中剧情的发生提供一个舞台。而现在楚见薇就身在方小小的天地，不犹在心中腾升起了一丝迷茫。眼前的一切，究竟只是舞台的布景，还是真实的存在呢？ 她思考着复杂的哲学问题，没留神少女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她身边来。 楚见薇被她递上来的帕子吓了一跳。 少女盯着她，没动。 楚见薇懵了一会，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今日出门前侍女曾给她上过妆，虽然那妆寡淡到根本没有似的，但她脸上毕竟是抹了一层脂粉的。 刚才淋了雨，她的脸现在一定惨不忍睹。 楚见薇一把抓过少女手上的帕子往脸上猛擦。 怀念防水粉底防水眼影防水眼线嘤嘤嘤。 在此期间，少女就一直安静的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好像意识不到楚见薇的窘迫，全无应该回避的念头。 用“看”这个字眼似乎有些不对，少女更像是在打量c在观察，目光有如一把锐利的刀子。 楚见薇不傻，渐渐的也意识到了不对。她想自己是不是做出了什么不符合楚夫人人设的事，所以惹来了怀疑，可转念一想少女又不认识楚夫人，她现在这种粗鲁的动作不正符合她“杂役丫鬟”的衣装么？ 等到她脸上擦干净后，少女忽然一笑。 美人展颜莞尔，一瞬动人心魄。她抓起楚见薇的手，在她手掌一笔一划写道—— 这样好看。 楚见薇感觉自己心脏跳动的速度猛地加快了几分。 钢铁直的自己居然被一个同性给撩到了，可怕。 写完这句话后，少女意味深长的看了楚见薇一眼，抓起伞，大步走出去，撞入了大雨之中。背影很乖消失在雨幕，。 她就这么走了，楚见薇庆幸不已。不过这人看起来一点也不普通，不像是路人甲乙丙丁，原文中怎么没见到过这号人物？ 楚见薇再次跳下密道，摸索着回到了芷兰院。 回去后第一件事是哆哆嗦嗦换了件衣服，然而还是冷。看来楚夫人的身体素质也并不是很好，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挥舞得了那把大砍刀的。 期间侍女絮儿被楚见薇翻找干净衣物的声响惊动，推门而入。看到楚见薇湿淋淋的头发也不惊讶，转身就走，片刻后端来了一碗姜汤。 真贴心。 楚见薇记得原文中特意描述过，说楚夫人对自己身边的下人很好，这或许是楚夫人的伪装，但也的确真真切切的感动到了不少人。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肯为她卖命。 那些人有的是她乱葬岗里将来的将死病人c有的是冻饿交加的乞儿c有的是风尘中被蹂躏的妓女——她将这些人从黑暗中救出。 然后又带着她们堕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后来，那些对楚夫人死心塌地的侍女，都和她一起死了。 对那些女子而言，楚夫人究竟是救了她们，还是害了她们？ 这样的问题楚见薇想不出答案，她渐渐意识到楚夫人是个复杂的人，而她对这人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没人的时候，她悄悄翻过楚夫人的屋子，作为一个未亡人，楚夫人做到了清心寡欲，吃穿用度都极尽简朴，屋子布置的冷清，像是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妇人住的。 她屋中还有各种暗格，藏着各式利刃。 而利刃旁边放着胭脂c珠钗c锦绣——这些都是她这个年纪的女人本该享受的华美事物。 楚见薇摩挲着胭脂盒子，又将其放了回去。目光再落到那些森寒的短刀c匕首上。 得找个时机将这些凶器都给毁了，继续放在这里不但可能给她惹麻烦，重要的是，她并不需要它们。 无论楚夫人从前杀人是为什么，但随意剥夺别人的生命终归是不对的。 推开房门后，楚见薇听到了乐声遥遥传来。 是道士在做法。 韩家人至今还会请道士做法，几年前这个家族死了太多的人，给活下来的妇孺留下了惨烈的阴影。 找不到凶手，只好将一切都推到死人头上。道士每个月都会来，镇压所谓的“亡灵”，同时抚慰生者。 法事的地点不在芷兰院，而是在澄波堂的西院，那里才是韩四爷真正断气的地方。 可上回小道士吓退那些妇人的时候，和她们说，芷兰院的偏房才是韩四爷殒命的地方。 小道士不可能不知道韩四爷是在哪里死的。他说那些谎话，是为了帮她，可他为什么帮她，又及——他是怎么知道，她不希望有人进那间偏房的。 楚见薇状似随意的往前走，熟悉澄波堂的地形，一边想着心事。 忽然，在一处人工凿出的池塘边，她看到了那个小道士。 “怎么没和你师父一起。”楚见薇有心从他那里套话，于是主动上前攀谈。 小道士年纪看起来不大，又是出家人，和她交谈倒也没那么多避忌。他淡淡的瞥了楚见薇一眼，说：“我对那些法事科仪并不是很熟悉，所以师父不带我。” “对科仪不熟悉，对法事的地点也会不熟么？” 小道士笑了笑，仍旧低头看着池塘中的鱼，“四奶奶好像不是很喜欢那几个婆子，我就替四奶奶打发她们走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怎么，那天我做得不对么？”他佯作惊讶。 “你那天怎么就来的那么及时呢？”楚见薇意有所指：“难道我的芷兰院是你可以轻易出入的地方？” “凑巧而已。” 楚见薇没有再问下去。再问，得到的也只会是假话。小道士比他想象的要精明，不是两三句话就能哄得住的小孩子。 “你在看什么？”过了会，楚见薇又问道。 小道士一直低着头专注的打量着池塘，池水中有几尾锦鲤时不时冒头。 “我在悟道。”他回答。 楚见薇不犹扭头看向他。 小道士五官其实生得很寻常，但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精致的隽秀感。 “悟出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小道士拈了把石子，漫不经心的对着池塘中的鱼抛下去，看似平和的眉目中藏着隐隐的戾气。 “你知道鱼是怎么活下去的么？”他突然问道。 楚见薇摇头，这样哲理性的问题，他一个修道的人都弄不明白，何况是她。 小道士摇摇头，继续看着池水中的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 6 章 在双鸦镇巡检司，汤槿语一直被当做是一个怪人。 怪在她时常会有惊世骇俗的想法冒出，怪在她孤僻少言，更怪在她身为巡检司中地位较高文吏，却总争着做些本不该由她插手的污秽事。 仵作一向被人视为贱职，她却几次三番亲自上阵查验尸体。 上回赵员外之女被人分尸一案，便是由她亲自拼好尸体，从中找出线索，推断出了真凶万子兴。这回万子兴横死街头，亦是由她来检验尸首。 几个吏员凑在一起，没事就爱议论议论这位古怪的同僚。正说到兴头上，竹帘一掀，汤槿语大步走了进来。 她来之前已经换过了衣裳还盥洗了双手，可其余人还是隐隐觉得她身上带着股尸臭。一方面他们记得巡检大人和沈家六爷对这人青眼有加，想要上前奉承讨好几句，一方面又心中下意识的觉得这人身上脏得很，不愿靠近。于是这些人便只上前几步，站在同汤槿语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笑着同她打招呼。 汤槿语对他们这样的态度早已见怪不怪，道：“速为我请验尸官和巡检大人来——这案子，有些不对。” 在缺少仪器的古代，她现在只能初步判断，万子兴身上的伤应当至少是来自于两个人。 一个人予他的刀伤多伤在表皮，并不致命，但伤处较多，且伤在四肢c肩背处，使受害者大量流血，逐步丧失反抗能力。 另一个人只给了万子兴两刀，一刀精准的穿过肋骨，刺进了心脏，另一刀则从后颈斜刺，穿透了死者的咽喉。两处伤口平整，可见下手之人的果决凌厉。 两种不同的刀伤之间似乎有一段时间间隔，也就是说万子兴是在被人用小刀凌迟折磨过之后，才被另一个人干脆利落的夺去了生命。 此外万子兴手足还有淤伤，应是在生前曾被人捆缚过。他的脑后也有被重器击打的痕迹。 他是先被人控制住，然后逃出，最后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从伤口的深浅c伤处所在的位子上看，杀了他的那个人应该是个个子不高的人像是女人。 更古怪的是，在万子兴尸体附近，只有他一个人的足迹。凶手像是凭空出现，又乍然消失。 “我还是觉得韩家可疑。”她将自己的结论和同僚们说过之后，又断定道。 “可是上回咱们去韩家，什么也没发现”有人沮丧道。 如果韩家真的曾抓住并折磨过万子兴，那么应该会留下些蛛丝马迹才对。 当然，也有可能是上次他们搜查的并不仔细。 “然而要再搜韩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韩家一群妇孺老弱，能有本事对付万子兴？” “那可不一定，汤小哥不是说了么，凶手有可能是个女人。韩家那么多女人，一拥而上要对付万子兴不是很容易的事么？” “上回不是有人说万子兴去过那个韩四奶奶的院子么，我看就很奇怪。” “那四奶奶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一副病西施的模样。” “她并不娇弱。”一直在听同僚讨论的汤槿语忍不住开口，“听她的步态c她说话的中气，一点也不像病人。观她的气韵神态，她也绝非是那种胆怯温顺的妇人。” 还有人不敢相信，“她脸色那么苍白。” “她那是刻意用脂粉修饰过自己的脸。”汤槿语无可奈何道：“那么厚一层粉，你们看不出来么？” 回答她的是一片齐刷刷的摇头，以及清一色的懵逼表情。 直男这种生物，果然无论什么时代都会存在的。 “说起韩四奶奶”有人犹豫了下后开口，对汤槿语道：“有件事得和汤小哥您说一句上一次您让人搜查芷兰院，可我家的那位婆娘，并没有按照您的吩咐韩四奶奶给了她一锭金子，她便漏了一间房没去看。” 汤槿语虽然年纪轻，但因为做事雷厉风行又得巡检重视的缘故，这些人都下意识将她当做了主心骨，大事小事，总会告诉她一声。 汤槿语闻言缄默。 如此一来，那韩四奶奶的嫌疑就更大了。 “不过要再度搜查芷兰院，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啊”汤槿语有些头疼。 巡检崔叡博有多么软弱怕事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他绝不可能下令准许他们搜查韩家。他还指望着多与这些地方大族交好，以期有朝一日能高升呢。 “要不我们偷偷去搜？”有人提议道：“你身手了得，不如再带几个灵敏机变的弟兄，悄悄进芷兰院” “然后被人当采花贼抓起来？”汤槿语翻了个白眼，“我们被当采花贼也就算了，可人家四奶奶是个寡妇，要是她真是清白的，却因为我们的唐突被坏了名节，你负责？要是她不是清白的呵，一个有能力有胆子杀了万子兴的女人，会那么容易让你潜入她的老巢？” “那咱们就把她引出来。只要她人在外头，这样她的声誉不会受损，咱们的行动也不会被干扰。” 出主意的这个人名叫邢桂，因为鬼主意多，人称邢老鬼。 “那老鬼你说说，咱们该怎么把韩四奶奶引出来？” “先放消息，说您快查到凶手了。由此来扰乱真凶的心神，让她慌。再接着——边六哥，你婆娘不是收了她的金子么？她既然给金子，说明她心里有鬼，你就让你婆娘以此威胁她，让她出来和她见面。就说纸快包不住火了，该怎么将这事瞒过去让她亲自出来商量主意。” 汤槿语听完后沉默了会，“老鬼，你确定她会出来？” 邢桂拼命拍胸脯，“她要是这次不出门，咱们就换个法子请她出来。让巡检夫人约她出门也行，或者小哥您利用您的美色诱她出门也行，我就不信她还能成日守在老巢不动弹了。” “别乱开玩笑。”汤槿语等了邢桂一眼，眉头拧的紧紧的，“你的计划是不是太简单了，她没那么蠢吧” 然而三天后，消息传来，韩四奶奶真的出了门。 惨遭打脸的汤槿语： 还真这么蠢哪！ 此时的楚见薇并不知道自己在女主心中已经被贴上了“傻白甜”的标签。 她正美滋滋的坐在她的轿子里，美滋滋的享受难得一次的出游。 古代的妹子真的是惨兮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简直都要长霉了，做寡妇更是惨上加惨，基本上一切活着的乐趣都被剥夺了。 好不容易受到一份邀约请她出门，她当然是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以前在现代的时候，楚见薇也算个有些文艺情节少女，常想着有空就要去一趟江浙，去见识见识江南的柔婉风情。 现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梦想成真了。 她从轿子的帘缝中偷偷窥探外头的风光，今天依旧是阴沉沉的一天，但她心情好，所以看什么都觉得明媚灿烂。 湖堤的柳树青翠欲滴，远处的山峦缥缈妩媚，纵横交织的河流澄澈莹然，就连打鱼的渔夫都带着一股诗情画意。 路上见到了不少的商贩，嘈杂的叫卖声对于一个长年被困在高墙中的人来说都是格外的悦耳——这份愉悦也不知是来自楚见薇自己，还是楚夫人。 楚见薇没有见过古人的集市，好奇心上来了，干脆偷偷摸摸掀开帘子一角。 她看到了买丝绸的c买布匹的c还有卖一些奇奇怪怪的西洋玩意的。眼下她处在的时空类似于中国古代的明朝，还是明朝中晚期商业繁盛之时。所以她能在市井上看到来自天南地北的东西，甚至还有不少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穿行于人潮中。 按照书中描述，双鸦镇虽然不靠海，但离海港也算是很近了，外贸兴盛也不足为奇。如果抛开刑侦文的设定，这还真是个不错的地方，适合发家致富走经商种田升级路线。 在她浮想联翩的时候，一抹鲜亮的色泽映入了她眼中，让她整个人都僵住。 那是个苍老的妇人，为生计所迫出门做商贾的女人并不在少数，那个老妇人也没什么值得人多看的。她买的是花束，一捧捧一簇簇的鲜花整整齐齐的放在她脚边的竹筐里，她坐在树下的一处空地，和其余的商贩挤在一起，整个人都缩成小小的一团，脸上带着恭谦讨好的笑，时不时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往来的行人。 可她的生意并不好，新鲜的花朵多得是人在卖，人们更愿意光顾年轻的卖花女的生意，细腻白皙的手指执着娇媚的花朵，这才算般配。没人愿意多看这个卑微的老妇人一眼，她就这么默默的坐着，寂寞得如同和吵闹的市集格格不入。 楚见薇死死的看着这个人，手指微微发颤。 她是在害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 7 章 反派二号，是楚见薇在整本书中见到的最凶残的反派。 反派一号万子兴猥琐下作，不值一提，反派三号砍人无数，但最多就是只蹲在墙角落里的蜘蛛。 唯有反派二号，是个无差别攻击的疯子。 在原文中，这人白日是个以卖花为生的孤苦老妇人，夜里她却常在游荡在双鸦镇中，随心所以的捕杀落单的行人。 她这样做没有理由，只是因为她高兴而已。 有道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像这种穷凶极恶的反派，应当是经历过什么黑暗的事情，比如说爹不疼娘不爱c闺蜜出轨老公背叛言不合死全家，然后在绝望中就黑化了，最后到了要领便当时，作者就会把反派的凄惨身世抖出来，刷一波同情泪，至少解释一下反派为什么会是反派。 但《法医俏娘子》中，除了第一卷的万子兴有个合理的杀人原因外，反派二号和三号似乎都是生来的恶人，万子兴充其量只是个杀人犯，而她们，则是变态杀人狂。 楚见薇怀疑，万子兴就是被反派二号给杀了的。《法医俏娘子》中，女主一路破案无数，但每一卷最多只有一个b一ss，楚见薇才看完第三卷，不知道反派四号和传说中的反派大b一ss是谁，但她猜，杀死万子兴的不会是别人，只会是这个神智不正常的老妇人。 在楚见薇知道的剧情中，只有她有夜间游荡的习惯，只有她有绝对利落干脆的身手——何况楚见薇还在万子兴死去的地方发现了一片新鲜的花瓣。 反派中，只有二号有卖花这项副业。 那么，现在眼前这位老妇人，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的反派二号？ 这个问题楚见薇一时也不能确定，卖花行业竞争激烈，她望眼望去，不知有多少人捧着花束正沿街叫卖。 “四奶奶？”婢女絮儿疑惑的开口。 “没什么。”楚见薇道：“咱们还是赶紧去边家夫人那吧。” “边六可是官府武吏，咱们为什么要应约前去？”絮儿知道这些年来自己的主子究竟都犯了些什么事，楚夫人对她恩同再造，所以楚夫人做什么她都不会反对甚至还会出手相助。然而这一回楚见薇同意前往边家，她还是不得不多嘴了几句，怕楚见薇出事。 “正因为是官府的人，所以我才要见。有些事我得告诉他们。”楚见薇不知道反派二号和三号碰上了会怎么样，也不想弄清她们之间谁的武力值更高，抓反派二号的事还是交给主角和她的小弟们好了。 放下帘子前的最后一瞬，楚见薇看到那个老妇被一个凶横的商贩踢了一脚，可她不敢发怒，依旧谦卑讨好的笑着，怯怯的起身挪了个地方给新来的商人。 这么怂，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反派嘛。 走了一段路程后，楚见薇忽然道：“折返回去！” 她总算想起有什么不对劲了，老妇人的竹筐里放着的都是花束，按理来说应该很轻才是。可方才她挪位时，抱起竹筐的动作显得略有些吃力。 再回到那棵树下后，老妇已经不在那里了。楚见薇走下轿子来到片刻前老妇待过的地方，放过竹筐的淤泥上印着深深的印记。 只有有一个解释，竹筐里除了花之外还放着兵刃，所以才会使竹筐重到深深压进泥土里。 看来她运气还真是很好，难得出一次门，就碰到了常年游荡在双鸦镇行踪诡秘的反派二号。 “之前在这里的老妇呢？”楚见薇问一旁的商贩。 得到的答案都是，片刻前，老妇忽然离去了。 “往哪个方向去了？” 有人往东边一指。 楚见薇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她还没有做好和二号反派碰上的准备，她又不是汤槿语，万一没抓到人还把自己赔进去了呢？ 可错过这次机会，下次能不能遇上这个人就说不准了。再说了，她身边带着一大群的侍从，难道还怕一个老太婆不成。 在她内心纠结不定的时候，一缕箫声钻进了她耳朵里。 箫声是从远处来的，混杂在市井喧嚣中并不惹人注意。楚见薇在穿越之前是学音乐的，所以对乐声比较敏感，这才一下子从喧哗中抓到了这一缕箫乐。 乐声，也是从东边来的。 “絮儿，好像远处有人吹箫？” 絮儿侧耳听了会，点头，“是一支闽越的曲子。” 楚见薇一把抓住絮儿的衣袖，“走，我们赶紧往东边去。” 过了寒渡桥后，人烟便渐渐稀少了。 双鸦镇繁华，只繁华在水网交错的镇西一带，东边则荒凉许多。老旧的石巷狭长，一眼望去见不到一个活人，青苔生在破碎的石砖缝隙，野草疯长在道旁。 白衣少女手持一只洞箫，一边徐徐往前，一边吹奏着哀婉的小调。 小调不长，她反反复复吹了有遍，然而长巷还是没有走到尽头。 她知道有人正在向她走近，来者的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可来者身上的花香随风飘荡，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少女回身，看向身后的那个老妇人。 “这曲子真好听啊。”老妇幽幽道：“能为我再吹一次么？” 老妇看起来并不慈蔼可亲，她脸上的皱纹深得像是刀疤，脊背佝偻得严重，灰白的头发凌乱的盘在脑后，一身灰扑扑的衣裳，看着有些邋遢。 可她的眼神很温柔，温柔得让人心软。 于是少女再度将箫放到唇边，吹起了那支曲子。 老妇弓着腰，静静的听着，一曲毕后，她眼角渗出泪珠，又被她转瞬拭去。 “谢谢。”她嘶哑着嗓音说。 她从背后的的竹筐里挑出了一枝蔷薇，递给了少女。 少女似乎很喜爱蔷薇的娇媚，却又不敢随意收下陌生人的赠礼。 “拿着吧。”老妇温声劝道：“这是谢礼，你生得这样美，就该配蔷薇这么好看的花。” 少女思索了一会，才慢慢伸出手去。 “慢着！” 一声大喝忽然响起。 巷子那一头，楚见薇顾不得维持她病弱寡妇的形象，直接从轿子上跳了下来，快步跑到了少女面前，一把将她扯到了自己身后。 “你要给我妹妹什么东西！” 楚见薇还记得原文中，老妇人最喜欢哼唱一支闽越的小调，也许她就是那里出身的人，也许这支歌谣背后藏着她的故事——这是作者为数不多关于她身份背景的透露。 而凡是在她面前唱过这支曲子的人，都她杀了。 这曲子就像是一道能激活她内心嗜血冲动的密码似的，女主汤槿语最后诱捕这人，靠的就是在街头游荡，哼唱此曲。然后半夜老妇果然悄悄潜入了女主家要杀人，然后被早就埋伏在那里的弓兵一举擒获。 老妇人像是被楚见薇突如其来的出现和怒斥吓到，战战兢兢的往后退了几步。 她看起来这么怂，还真是让楚见薇有种她在欺负老人家的错觉。 “我c我没有恶意我只是看见这位姑娘面善，所以我就” “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就怕有人要害她，谁知道你给她的是什么东西——”楚见薇一面说着，一面回头去看她的“妹妹”。 然后她愣了一下。 这不就是那天和她共过伞，自称名叫“楚见月”的女孩么？ 从名字上来看，她们还真是很像姐妹呢楚见薇此时无比想吐槽这上天注定的“姐妹情”。 “我一个卖花的老太婆，能做什么坏事？你c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污蔑人呢？” “把花拿来我看看！”别人不知道，楚见薇可是清楚，老妇人的竹筐中常年混着几枝与真花无异的绢花，绢花内部藏着强效的麻药，只要老妇人在递花时轻轻扭动一下花茎，就会有染着麻药的细针尖刺中接花人的手指。 “你这人平白无故冤枉人就算了，怎么还抢我一个老婆子的东西呢？”老妇人开始撒泼打滚，“天可怜见的啊！老婆子我无儿无女，孤苦伶仃，苟活在这世上本就不易，还要碰上你们这些蛮横的强盗，哎呀——” 楚见薇嘴角抽搐。 这年头反派的尊严是都被狗吃了么？ 顶着所有人无声谴责的目光，“欺负了孤苦老奶奶”的楚见薇没有退让，打了个手势示意几个婢女围住老妇人，恶狠狠道：“我再说最后一次，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老妇人蓦然停住了哭声。 楚见薇还以为她是因为戏演不下去就打算撕破脸，赶紧抓着少女的手后退。 可这时，她听到了连绵的脚步声，似乎是有很多的人马往这里赶了过来。 与此同时，芷兰院。 汤槿语利落的从翻墙跃入了这里，时值午后，院子里的丫鬟都昏昏欲睡，没精打采的忙着手里的活计。 汤槿语悄无声息的闪进了角落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 8 章 汤槿语在一番探索之后，摸到了楚夫人的房中。 若是寻常少年郎，骤然闯进一个女人的卧房，必然会浑身不自在，但汤槿语是个女孩子，所以她自始至终都很淡定，在见到诸如手帕c罗扇甚至亵衣c肚兜之类的物件后，也还是面不改色。 楚夫人的屋子极其素净，但书格后c妆台后，都藏着暗格，有好几处地砖敲起来也是空心的，显然地下另藏玄机。 虽然暗格打开后，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这还是加剧了汤槿语对楚夫人的疑心。更重要的是，她在楚夫人的床底下，发现了一把长刀。 试问哪个正常人会在自己床下放一把半人高的刀子，辟邪么？汤槿语爬到了床下，想要将刀拿出来再仔细看看，然而就在这时，她意识到了不对。 有人进来了，应该是楚夫人的丫鬟。 汤槿语屏住呼吸藏在床下，正思考自己是挟持住那个丫鬟呢，还是继续独自再摸索一会。如果能逼那丫鬟供出楚夫人更多的秘密，对探案来说无疑是方便了许多，但这也会打草惊蛇。她苦恼的纠结着，蓦然，一柄钢刀劈开了床板对着她刺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汤槿语凭着本能一滚才勉强躲了过去，摸了下耳朵，果然触到了一手的血。容不得她细想，旋即又有几刀接连透过床板刺下。 卧槽，要不要这么刺激！ 好歹弄清床下的人是谁再动手啊，先礼后兵懂不懂！ 汤槿语在紧急状态下，马上向自己的系统兑换了大力丸和金钟罩，强行撞开破碎的床板冲了出去，冒着来人的刀锋迎上前，先是夺刀，再横腿一扫绊倒对方，最后反剪住那人的双手，将其牢牢制住。 这时她才看清，原来袭击自己的居然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放到她那个时代，最多也就是个高中生。 “年纪轻轻不学好，喊打喊杀的。”汤槿语撇嘴，“我说小姑娘，我们之间有仇么？下手这么狠。”刚才那几刀，一刀刺伤了她的耳朵，一刀戳穿了她的肩膀，虽然她有系统给她屏蔽了痛觉，但看着自己流了这么多的血也还是会心痛的好么。 “浪荡子！你敢闯入我家四奶奶的房中——”小姑娘还在不停挣扎，“我要杀了你！你放手！” 汤槿语老脸一红，“不是，你听我说，我偷偷摸摸进了你四奶奶的房间不假，可我不是为了采花唉，我跟你解释这么多干嘛。”她原本是一只手按住小姑娘的后颈，一只手钳住对方的双手，再依靠自身体重将对方压在地上，这时看小姑娘涨得绯红的脸，有些于心不忍，稍稍松手。 谁料她才一松手，小姑娘便猛地扭头挣开她，然后对准她的手腕咬了过去。虽然没有咬中，可还是把汤槿语吓了一跳。 “你还真是有忠心护主的精神。”她感慨道：“我们不能好好说几句话么？我没有恶意，只是想来查一查” “呸！”小姑娘清秀的一张脸近乎狰狞，“贼子，你等着死在这里吧！” 汤槿语挑了挑眉。 她已经听到了外头嘈杂的脚步声。 芷兰院几乎所有的侍女正在赶来，她们无一不是手持利刃，汤槿语回头，看见窗上映出一个个扭曲的影，像是地狱里的恶鬼似的。 她这回还真是进魔窟了。 小姑娘得意的笑了起来。 “私藏兵甲可是重罪。”汤槿语淡淡道：“我本来还只是怀疑你家四奶奶行径古怪，现在看来，她的罪名已经坐实了一半了。有这样大的收获，还真是不枉此行。” 她没有丝毫的慌乱，对于自己很快就要被一群女人乱刀分尸的结局好像全然不在乎。她甚至还放开了小姑娘，好整以暇的拾起了小姑娘之前的刀，“这是日本的□□吧，听说还挺值钱的。” 芷兰院四方大门被撞开的声音传了过来，所有气势汹汹的提刀侍女们都是一愣，齐齐扭头看向门外。 巡检司的弓兵们，带着比她们更为凶狠的气势闯了进来，霎时间便控制住了整个芷兰院。 “做两手准备，才能有备无患。”汤槿语微笑，她在独身潜入芷兰院之前，就调来了巡检司用以维持治安的弓兵包围了芷兰院，一旦听到院内有异动，他们就会强攻进来：“而且，我还做了三手准备。实不相瞒，你心心念念护着的四奶奶，我也派人去对付了。” 所谓的第三手准备，是派出弓兵埋伏在边六家。 按照原计划，楚夫人会来到边六家中，和边六的妻子谈话，一向善于言辞为人精明的边六之妻钱氏就负责从她口中套出万子兴一案的真相。 一旦她露出了破绽，那么弓兵们就会即刻冲出来将她押送至官署审问。 然而，他们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楚夫人。 他们不会料到，楚见薇把赴约当成了难得的出游机会，专门挑了最远的路绕圈子，为的是能多看几眼双鸦镇的风貌，更不会料到，楚见薇走到半路上就被一个老太婆吸引走了注意力。 他们还以为是楚见薇觉察到了不对劲，半途逃了，赶紧慌慌张张的去找人。 双鸦镇本来就不大，再加上他们之前就有在一些要道布置眼线，很快就找到了楚见薇眼下所在的镇东小巷。 他们在远处就看到楚见薇正与一个老妇人纠缠不清，还以为这二人之间有什么阴谋，或是楚见薇又要害人，连忙大喝一声，冲了过来。 楚见薇和老妇都被这突然闯来的一群人给吓到了。 作为反派，她们骨子里就官府的人有种恐惧与厌恶之情。在见到他们后，都下意识的以为是自己做下的那些破事东窗事发。 楚见薇和老妇对视了一眼，此时的气氛忽然有些微妙。 老妇骤然从怀中掏出了什么，对准白衣少女刺了过去。 楚见薇一惊，下意识挡在了白衣少女面前，这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让楚见薇很有保护欲。 可老妇人方才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匕首，只是一根花枝而已，就在楚见薇这么一晃神的时候，她撞开了楚见薇的侍女转身就跑。 这身手，灵动的一点也不像个老年人，要是去挤公交，一定回回能赢。 楚见薇一边吐槽一边冲上去追人，就算要被带去官署审问，她也得拉一个人陪着，杀万子兴的真凶可不能随意放跑了。 老妇人在狂奔的过程中忽然回手抛了一件东西过来，那正是之前楚见薇一直想要从她手里抢到的绢花。 原文中说，绢花之下两寸的地方，会有毒针探出。楚见薇牢记着这点，在下意识伸手接花的同时，避开了花茎前半截，握住了末梢。 然而指尖还是传来了一阵刺痛。 她低头，才发现整枝花的花茎上，都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细小的尖刺。 她对着老太婆的背影比了个中指，昏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是白衣少女在后面接住了她。 楚见薇醒后，发现自己正在一间昏暗破旧的茅屋内。 白衣少女正坐在她身边，眼神乖巧得像是猫儿。 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絮儿她们，也没有看到弓兵。眼下自己似乎是在镇东一处废弃的民舍。 “是你带我来这的么？”她对白衣少女笑了笑。 少女疑惑的眨了眨眼，以指为笔，在积满了灰尘的地上写道—— 不是你带我来这的么？ 楚见薇一愕，又问：“我昏了多久？” 少女写道—— 你什么时候昏过去了？ 楚见薇倒吸了口凉气，抬起微微发颤的右手。 指尖上还有针扎过的伤口，那种麻药见效快效力强，她绝对没有不昏过去的道理。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在她昏过去的这段时间，楚夫人的灵魂又回来接管了这具躯体。麻药让她的意识暂且消失，而一直被她压制着的楚夫人，却以“鬼附体”的方式回来了。 在白衣少女眼里，她只是绊了一跤，然后就继续逃命，根本不知道在这期间“楚夫人”这具壳子里已经换了个魂。 从少女的描述中，楚见薇大概知道在混乱中他们和其他人失散了。 楚夫人才回来那阵子，估计是没弄清状况，而且麻药带来的影响还在，所以她就那么傻站着，结果差点被人撞倒踩死。是少女一路扶着她逃命的。 少女虽然不知道那些弓兵为何要冲过来抓人，但看他们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本能的就站到了楚夫人一边。 姐姐你是得罪了官府的人么？少女写道。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民主法治，恶官恶吏欺男霸女的事不是没有过，少女不犹脑补出了楚见薇被官老爷看中美色，光天化日之下惨遭掳掠的故事。 “算是得罪了吧。”楚见薇摸着下巴道。 忽然她用力一拍大腿，跳了起来，“不好，我得赶紧回家一趟。” 刚才那些弓兵显然是冲着她来的，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汤槿语已经在她家找到了楚夫人绑架过万子兴的证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 9 章 上一次汤槿语来韩家时运气好，刚好碰上一个愿意也敢于站出来出卖主子的岁红，当场说出了万子兴曾来过芷兰院的真相。 这一次，汤槿语却碰不上类似岁红的人了。 芷兰院仆从十余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开口。汤槿语问什么，她们都只当做没听见。有不少在被绑缚后还抬起头恶狠狠的瞪着他们这些差役。 汤槿语被这样的目光瞪得心里有些不自在，干脆将看守芷兰院丫鬟的事交给别人，自己跟着几个部下一起去搜查芷兰院。 之前楚见薇不许外人进入的偏房，他们几个人自然也是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房内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即便这里没有人住，依旧时常被打扫，汤槿语一行人进去时发现这间房里干干净净的——就算万子兴曾经在这里待过，那么这人存在的痕迹肯定也被清楚掉了。 想到这里汤槿语有些沮丧，刚好这时系统给她屏蔽痛觉的功能也到了时效期，疼痛和沮丧糅杂在一起，让她那张万年高冷脸上出现了一个扭曲的表情。 “头儿，你没事吧。”她身后那些人又不眼瞎，自然看到了她身上大片晕染开的鲜血被女人打 “要不要我们先为你包扎？”有人上前扶住汤槿语。 “不用。”汤槿语心虚的用胳膊蹭了蹭已经有些松了的裹胸束带，“你们先退下吧，我要在这里好好思考一些问题。” 等到所有人走后，她这才战战兢兢的松开腰带，伸手摸了摸肩后的伤口，顺便解开了裹胸，以免压迫伤口。 嚯，那小姑娘刺得还挺深的。她咬了咬牙，花了不少积分从系统那里兑换了一枚“伤口迅速愈合丸”以及暂时打开芷兰院地图的权限。 芷兰院虽然不大，但她怀疑这间小小院落之下另藏有更大的空间。在楚夫人房中她就发现了暗室c密格，以此类推，芷兰院其余的房间里搞不好也藏有玄机。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汤槿语一边等着地图加载，一边在房里东摸摸西看看。 盯！ 系统的提示音骤然在脑中响起，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汤槿语还是被这个垃圾系统给下了一跳。 打开地图一看，她又被吓了一跳。 系统的3d地图显示，芷兰院下方有地牢三间，不少房间都藏有密室，此外还有地道四条，通往不同的地方。 现在就算那位韩家四奶奶看起来再怎么温柔孱弱，汤槿语都不会相信这人没问题了。这芷兰院看着就不像正常人会住的地方。 地图显示她脚底下就有一间颇大的地下室，系统勘探过，里头没有人，汤槿语想了想，打算独自去查看一番。 她的伤口还处在肉眼可见的愈合过程中，她不想被别人看到。在系统的保护下，她有独来独往的底气。 地下室空荡荡的。好像也经历过一场彻底的清扫，干干净净。 但是由于其不通风性，汤槿语还是隐约嗅到了一丝血腥味。 “系统，我能兑换些现代仪器么？”她问。 在古代背景，限制还是太多了。她需要能够帮她测定血液c指纹cdna的现代科技。 系统高贵冷艳的回复她。 “我们好歹也一起历经过风风雨雨，你不要这么绝情好不好。” “真的不帮我？” “你这样会失去我这个宝宝的。” “呵呵。” 正当汤槿语忙着和系统讨价还价的时候，一阵惊天动地的提示音忽然响起。 敌袭！敌袭！敌袭！ 汤槿语晕了一下。 她不是被突如其来的敌袭搞晕了，她是被系统在自己脑子里突如其来的高分贝警铃震晕了。 她勉强躲过来人踹来的一脚，又遭到了一下膝击，接着肘击c踢裆，横扫。 汤槿语被这一连串的攻击撂倒在地，不过在摔倒前，她也用了一个蒙古摔跤的姿势，抱着敌人一起倒下。 只不过她受了伤力气不大，倒下后也还是被敌人压在了下面。 尴尬了。 她能判断出袭击她的是个女人，要是传出去她那些同僚肯定要笑话她，一天两次败在娘们手里。 刚才那女人打倒她时，用的好像是女子防狼术？ 虽然没有那个部件，但汤槿语依旧觉得某个地方被踢得有些疼。 两个人一起倒下后，谁都没有再动过。 汤槿语是属于体力消耗太多，动不了，而敌人 敌人压在她上方，一只手还撑在她胸口。也许是觉得触感不对，敌人安静了会。 然后捏了捏。 “啊！”汤槿语听见那人发出了一声尖叫，就像是碰到了油锅一样猛地跳了起来。 汤槿语揉了揉胸，32a的荷包蛋也足够证明她性别女。 她好整以暇的从地上爬起，重新点燃了火烛，走到了那个被吓得缩在一旁的人面前。 居然是楚夫人。 汤槿语挑了挑眉。 “别动手，大家是老乡！”那人喝道。 汤槿语意味深长的挑了挑眉。 “我叫楚见薇。”那人将手伸到了她面前，“前几天刚穿来的，来自二十一世纪，中国人。” 握手礼，的确是现代人的礼仪。 汤槿语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的。 楚见薇长舒口气。 其实要说她和汤槿语是同乡，有些勉强，汤槿语是穿越，她楚见薇是穿书。虽然原文中说汤槿语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但楚见薇严重的怀疑她的时空和自己的不在一个次元。 但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抱紧女主大腿才是关键。 “你这是什么情况？”汤槿语也觉得脑子里一时有些乱，在人前她当然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高冷模样，然而在脑子里，她已经和自己系统在抱团疯狂咆哮了。 “我也不知道。我在家里好好的，一眨眼就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里，穿越到了这个人身上——万子兴不是我杀的，我才来，我是无辜的。”楚见薇双手高举过头顶。 汤槿语做了几次深呼吸，总算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你来这地牢，是要做什么？” 虽然是同乡，但汤槿语现在某个部位还很痛，所以她暂时不打算给楚见薇好脸色。 楚见薇苦笑，“我穿到了楚夫人身上，她的家就等于是我的家，你听说你家被围住，有一大堆的人闯了进来搜查，你心里会不慌么？” “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心慌。”汤槿语冷冷说。 “我心里没鬼！”楚见薇回答的很迅速，接着有些底气不足，“楚夫人心里有就是了但杀人凶手也不是楚夫人，是另一个人。” 汤槿语抱着手臂，“为什么不直接光明正大的找到我，将这些说给我听呢？” “一山不容二虎，一本书不允许两个女主角。”楚见薇回答。 其实之前她也想过要好好的和汤槿语谈一谈，把她知道的那些命案线索告诉她。 可在靠近芷兰院后，不知怎的她心中就有一股戾气涌了出来。她选择悄悄回到这里，其实是想要杀人的。 楚夫人的存在似乎影响到了她，她一步步走下这间地牢时，愤怒c兴奋c冷静这几种情绪萦绕在她心头。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在狩猎的猎手。 如果没有认出地牢里的这个人是汤槿语，也许她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你这个答案还真是”汤槿语实在是无力吐槽，“好了，告诉我，杀害万子兴的人是谁？” 楚见薇语塞了一下，“是有一个卖花的老婆婆。” “老婆婆？”汤槿语有些意外，“她叫什么？” “不知道。” “她住哪？” “不知道。” “你有证据么？” 楚见薇回想了下，好像她现在手里面确实没有什么有效的物证，只好硬着头皮摇了摇头。 “那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汤槿语反问，“你说你是穿越的，我信。可你说你不是杀人凶手，这不一定。种种证据表明韩楚氏是个极度危险的女人，我必需要仔细调查。” “楚夫人的确危险，但我不是啊。我才穿越过来呢” “你说你才穿越过来——”汤槿语忽然凑近她，看着她的眼睛，目光锐利至极，“那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你同乡，又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找到真凶的呢？” 楚见薇抿了抿唇。 她何止知道汤槿语是穿来的c卖花老太婆是个变态，她还知道不少后续剧情呢，比如说你汤槿语会和一个古代版霸道总裁分分合合无数次，比如说你男朋友马上就要死爹死妈死全家。 难道真的要和汤槿语说，省省吧，你就是本小说里的人物，你所做的一切c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作者的安排，你的大半辈子都被我看过了，你金手指再牛光环再强，在我眼里都只是个打发时间的乐子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 10 章 楚见薇犹豫了一会，一字一顿的答道：“我有系统。” 她知道汤槿语身为小说女主角，金手指之一就是一个能时时给她提示帮助的系统，看傲娇腹黑系统和女王女主之间的吵吵闹闹也是书里的一处萌点。 “你也有系统？”汤槿语倒是并不怎么惊讶了。 “对啊，我的系统把一切都说给了我听。”一无所有的楚见薇硬着头皮死充光环万丈的大佬。 汤槿语还要再追问几句，毕竟她不是一个会轻信别人的人。但这时她听见自己的系统在她脑子里说—— “她身上真的有系统？这么说你也遇上同乡了。”汤槿语调侃道。 系统没理她。 “总之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楚见薇听不到汤槿语和系统之间的交流，她只看到汤槿语的神色柔和了许多，“在双鸦镇，真的是有个杀人如麻的卖花老婆婆，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住哪里，但是我知道，她时常会在夜间游荡在镇内，四处杀人。万子兴很可能是死在她手里的，我曾去过他出事的地方，在那里找到过一片新鲜的花瓣，还有，我刚才，就遇上了那个老太婆，被她袭击了。” “好，我知道了。”汤槿语点了点头，“我会安排人手去查你说的这个人的。” “还有——”楚见薇迟疑了下，指着自己道：“这个人，韩家的四奶奶，也是个有问题的人。她杀了韩家大部分的男人，还杀了别的什么人。在我穿过来之前，她本来是打算杀万子兴的。” 汤槿语颇为意外的砸了咂嘴，她隐约猜到了韩四奶奶不简单，却没想到这人的战斗力居然如此彪悍。 “但万子兴，真的不是她杀的，也不是我杀的。”楚见薇再一次强调了这个事。 汤槿语沉思了一会，道：“我暂时可以相信你。” 从万子兴身上致命伤口的位置来看，伤他的应该是个矮子。楚夫人目测有一米六以上，如果她想要一刀结果了万子兴，她会选择一个对于自己来说最适合的位置，而不不会像凶手一样，持刀从下往上刺穿万子兴的胸口。 凶手若是一个脊背佝偻的老妇人，那么一切就可以解释了。 此外，万子兴之前受过的伤，的确是被人包扎过，包扎伤口的布料和药，都来自于韩家。假如楚见薇真的要杀了万子兴，她没道理还要为万子兴包扎。 “万子兴的尸体周围，我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脚印。”汤槿语想了想，将这个疑点说个了同乡听。 现在她愿意先相信这个人，并将其当作盟友。 “别看我，我一个现代人是不会轻功这种东西的。”楚见薇赶紧道。 “我是问，你那见多识广的系统能做出什么解释么？” 楚见薇强作镇定的把皮球抛了回去，“要是你的系统能解释，我的大概也可以解释了。” 汤槿语冒着崩人设的风险翻了个白眼，“算了，指望这些小垃圾不如靠自己。” 楚见薇只能尴尬又不是礼貌的笑了笑。 小垃圾？说实话她连这种小垃圾都没有呢。在现代是个单身狗，到了古代依旧只能看着别人秀恩爱。小垃圾这三个字她都听出了满满的宠溺感。 “不过我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你。”汤槿语忽然面色一变，“你刚才说的那些，都只是一面之词。花瓣c遇袭，甚至你说的那个老太太，我都没有见过。” “你的手下见过。”楚见薇怼了她一句，“那些忽然冲过来弓兵，是你安排来抓我的吧，今天你是给我设了个局？刚好，你那些手下都看到了。一个正常的老太婆，能有那么好的身手？能跑得像兔子一样快？” “我还差点被她用麻药撂倒了，”楚见薇说着，伸出了被扎伤的手指。 汤槿语面无表情的低眸看了一眼，“我又没有现代仪器，分析不出你伤处的药物残留。” 楚见薇想了想，也是。 那枝藏着暗器的绢花也在混乱中丢了，楚见薇不死心的想要找回来，汤槿语按照她的描述让手下去那条巷子搜寻，果然什么都没有看到。 “在没有任何物证可以支撑你的供词的情况下，你打算怎么办？”汤槿语用一种冰凉的目光看着她，“我这次来，原本是想要将你抓去官署审问的。” “你要抓我么？”楚见薇忐忑不安的问道。 汤槿语看着她没说话。 楚见薇认命的闭上了眼。 “算了。”汤槿语道：“如果你真的清清白白，那就继续清清白白的活下去吧。” 要不要抓楚见薇，她也心里拿不定主意，但再三思考后，她还是打算放过她。 “我那些侍女” “她们杀过人么？” “我不知道。”楚夫人作为一个隐藏的很深的反派，文中并没有多少她杀人的镜头，她的侍女出场也不多。 楚见薇只知道第三卷后半段，楚夫人几乎弄死汤槿语的时候，身边的丫鬟是有帮忙递刀的。 可这些丫鬟并不是坏人，她们帮着楚夫人杀人，只是因为她们的忠心。 “你要怎么对她们？”楚见薇不安的问道。 汤槿语也在犯难，监牢不是个好地方，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年代，一个女人别说入狱，就算是去官府走一遭，那这一生也就毁了。 “这样吧，你就当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现，在芷兰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只是误会一场，别带走她们。我保证会教好她们。”楚见薇用上了哀求的语气。 原文中隐晦的暗示过，双鸦镇巡检司官府是一个肮脏的地方。那些贪官污吏在后期会成为女主的绊脚石被女主铲除，但在女主整顿肃清巡检司风纪之前，她身边那些年轻的侍女若是进了巡检司，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呢。 汤槿语也明白她的顾虑，点了点头，“韩家的旧案，我无意再翻。你记得管束好你的侍女别让她们随便舞刀弄剑。你什么时候能离开楚夫人这具躯壳，我就什么时候把这个女人给带回官府。至于现在” “现在我在你面前发誓，我不会轻易离开芷兰院。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派人暗中看住我。”楚见薇道。 只要能够带着芷兰院那些人平安活着，她可以忍受画地为牢。 “对了。”楚见薇又补充道：“我怀疑楚夫人还在这具身体里，并且会趁我失去意识的时候出现。” 汤槿语微愕，道：“我会多派几个人看住这里，不让你出去，也不许别人随便进来。” 楚见薇长舒口气，在知道楚夫人随时可能回来后，她是真的有些害怕，怕这个疯女人乱来。她接受不了有天醒来结果发现自己手上鲜血淋淋。 达成共识后，汤槿语便带着自己的手下离去了。 她走得利落，楚见薇还得留下来收拾残局。弓兵闯入，芷兰院上下鸡飞狗跳，更难安抚的是芷兰院之中丫鬟们的情绪。 年纪轻轻的姑娘们，见到官府的人手持刀剑闯进来，自然还是会怕的。抄起刀时倒是一个个视死如归，可以放下刀，就又变回了娇娇弱弱的小女孩，委屈的哽咽不止。 也不知道楚夫人昔年是怎么教出这些奇葩的。 楚见薇只好一个个耐着性子去哄，顺便把她们的武器全收缴了。 什么剪子c匕首也就算了，吓人的是——不少年纪轻轻的侍女，居然腰上佩着锐利的长刀长剑。 汤槿语说，这些刀剑有不少都产自西洋c扶桑，比官府的武器都还要好。 鬼知道楚夫人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危险物品的。 “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絮儿问道：“四奶奶您没事吧。” “我没事。”楚见薇摆手。 “是万子兴的事情” “对，就是万子兴的事。”楚见薇抓住絮儿的手，语重心长，“经过这一此惊吓，我感悟到了很多东西。从今以后，我们不能再冲动了。我决定——”楚见薇看着絮儿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严肃又认真，“以后慈悲为怀，日行一善，不再打打杀杀，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呀。”絮儿居然轻易的就接受了楚见薇的转变，道：“四奶奶本就是世上最心善的人。” 楚见薇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心善这个词居然和楚夫人也能搭边么？ “四奶奶是这世上，最好的人。”絮儿微笑着说，眼睛弯起像是月牙儿。 午夜之后，依旧游荡在野外的，不是恶鬼，便是怨灵。 少女踩着一地冰冷的月光，穿行在夜色中。 她一身素白，唯有指间一枝蔷薇绢花艳丽得像是鲜血。 长街悄然无声，即便是再勤勉的商贾，此时也回到了宅中安歇，唯有她不曾睡下，焦躁的走过每一家每一户的院门前，不断的寻找着什么，如同忘记了归路的游魂。 最后她实在是累了，一怒之下掰断了手里花枝，又将薄绢制成的蔷薇花瓣撕扯得粉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 11 章 楚见薇推开紧闭着的房门，走了进去。 芷兰院虽然不大，但空着的房间不少，这一间房平日里是用来堆放杂物的，收拾一下倒也能住人。有个女人在这里已经住了好一阵子了，直至今日，楚见薇才有空来看她。 岁红，那个万子兴的相好，曾在官府面前出卖了楚见薇的人。 岁红恨四奶奶毁了她的姻缘——这话是絮儿告诉楚见薇的。 楚见薇不知道楚夫人昔日和这些丫鬟是怎样一个相处模式，但她今天打算和岁红好好谈谈。 听见门开的声音后，原本倚窗数着鸟儿打发时间的岁红扭头看了一眼，吓得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楚夫人是怎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她在巡检司的人面前说出了万子兴曾入芷兰院的真相时，就做好了被杀死的准备。可是看着楚见薇一步步向她走过来，她还是慌张的微微颤栗。 “你怕什么？”楚见薇搬了个绣墩在岁红面前坐下，“我不胡乱杀人的，今天我来这，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岁红抿着唇，紧张的看着楚见薇。 “杀死万子兴的人，也许很快就要被找到了。”楚见薇道：“他不是我杀的。不过你要知道，就算他不死在这时，等到他被缉拿归案后，也还是要问斩的。” “若不是因为您，我原本可以救下他的。”岁红终于开口，声音冷冷的。 “这样禽兽不如的人值得救么？”楚见薇被这女人歪掉的三观气得胸闷，但转念一想自己眼下所在的时代，只能闷闷的问道：“你和那个万子兴感情很好么？” “没什么感情。”岁红淡淡道：“他答应给我荣华富贵，我就为他做他一切我能做到的事，公平买卖，你情我愿。” 楚见薇仔细的打量着岁红脸上的表情，发现她说的是大实话。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他呢。” “喜欢？”岁红讶然，用力摇头：“我们这些卑贱之人，连活下去都需要苦苦挣扎，哪有精力谈什么情情爱爱。我年纪大了，再不嫁人就晚了。我常做梦，梦见自己成了两鬓花白的老乞婆，没有丈夫，也没有儿女。” “你在芷兰院过的不好么？”楚见薇问，据她的调查来看，楚夫人是个慷慨大方的人，至少待身边这些侍女很好。 岁红一怔，片刻后大滴的眼泪从眼眶中低落。 “我过的很好”她说：“多谢。” 谢的是给了她一席安身之地的楚夫人，哭泣则是因为歉疚。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因为她那一句话，给自己的恩主带来了多少麻烦。 “可是人都是贪心的。”她抹了把泪，“何况，我实在是害怕。” “怕我么？”楚见薇心中了然，楚夫人身边那么多侍女，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絮儿一样完全接受她的疯狂，“对了，咱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没有楚夫人的记忆，只好用旁敲侧击的方式从侍女们口中问出楚夫人曾经的事情。 “我记得，我是在三年前来到四奶奶这的。那时我还是二奶奶身边的丫鬟。” 二奶奶即是楚夫人的妯娌，韩家二爷的妻子沈氏。 “那时二爷还活着，二奶奶见我年轻，便心生忌惮，几乎磋磨死我。是您救了我。”岁红捂住嘴，低头啜泣，“我家里穷，爹娘嫌我是拖累。您带着我回了家，可他们不敢收下我，怕惹麻烦，是您将我又带回了芷兰院。” 楚见薇默然。 “您是个善人。”岁红说。 “可您也是个恶鬼。”岁红又道：“那些曾对您不敬的人，都惨死在了您的刀下，您牢牢控制着芷兰院里的所有人，敢于背叛的都会被您活剐。您还杀了我的父母。您把他们的头颅扔到我面前，笑着问我开不开心。”岁红的声音微微发颤，“我固然怨恨他们，可从没想过真的要杀了他们。可你却c你却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您是个疯子，我怎么敢待在一个疯子身边！” 不得不说这个岁红是个清醒人。楚见薇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 原以为说出实话后会被抽筋剥皮的岁红一愣。 “所以我打算回头是岸。”楚见薇幽幽道：“你说我还来得及么？” “还来得及吧。”不等岁红回答，她自己回答道。 楚夫人的经历原文中提到的不多。她一面温柔，一面残暴。她为何要一口气杀死韩家那么多男人——这问题的答案得由楚夫人自己来回答。 这些天楚见薇和芷兰院的丫鬟都有过交流，知道她们几乎每一个都拥有过不堪回首的过去。 她们中有不少人都因为本身的遭遇而性情扭曲，从此跟着楚夫人一样将杀戮当做一种向悲惨命运反抗的合理途径。有些人或许还残存着一线理智，但这一线理智终究还是被报恩的心理所掩盖，这个年代的人本就有着极强的主仆观与忠义观，她们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只好在煎熬中麻木的活下去。 还有些人成为了岁红，但她们最终无一例外都是被杀了。 楚见薇答应了汤槿语要把芷兰院里这些被养歪了的丫鬟们重新掰正，可具体该怎么做她不是很清楚。 那些楚夫人昔日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弄来的刀剑兵刃，楚见薇全交给了汤槿语。那些通往外界的地道c关过不知多少人的地牢，楚见薇也都给锁住了。 但思前想后，想要扭转丫鬟们的三观，只有先从自己做起。楚见薇决定只要她还在楚夫人这个壳子里，就做一个修身养性安静吃瓜的佛系小寡妇。 总之目标只有一个，尽量避免像楚夫人一样作恶多端，尽量避免惨死在男主手里，尽量不要带着芷兰院上下一起扑街。 只不过楚夫人那把半人高的长刀，她想了想，还是继续放在了床下。 楚见薇不会天真到以为双鸦镇是什么宁静安详的世外桃源，留着武器防身总是没错的。且不说反派四号和反派大b一ss还没出场，就连反派二号，也至今都还没有抓住。 是的，那个矮小瘦弱，跑起来比兔子还快的老太婆仍然下落不明。 不仅楚见薇惶惶不安，汤槿语也为此陷入了烦闷中。 她为这人已经不眠不休好几天了。巡检司里所有的人马都被她调动，参与到了搜捕之中。 沈琮来到巡检司官署时，看见已经几天没有休息好的汤槿语正伏案浅眠。 见惯了世间千娇百媚的沈家公子不犹心头一软，挥退了身后的仆从，轻手轻脚上前，解下了身上的披风，小心翼翼的盖在了汤槿语肩上。 这一举动可以说是十分温柔体贴了，只不过披风还未触到汤槿语，一把短剑的剑尖就点在了沈琮咽喉。 “放肆！”沈家家奴看到这一幕，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汤槿语不为所动，冷淡道：“我最讨厌有陌生人随意靠近我。下回小心些，曹操喜欢梦中杀人的典故你难道不知道么？” 沈琮尴尬的往后退了几步。 身为苏州沈氏的嫡出公子，他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然而偏偏是这个汤槿语，让他又爱又怕。 他早就知道汤槿语是个女人了，并且一心想要将这个女人抬进他沈家后院去。 “陌生人？”沈琮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怅然，“难道在你心中，我仍然是个陌生人？” “万子兴能够定罪，的确要多谢你。”汤槿语收好她即便在入睡时仍攥在手心的短剑，“但这并不意味着，你我之间可以逾矩。” 沈琮无奈的一笑。若是别的女子如此不给他脸面，只怕他早就震怒，可见到汤槿语如此矜持冷漠，他反倒是心中暗喜。 “我听说你这阵子很忙，所以想来看看你。”沈琮好脾气的说道：“是怎样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竟让你这样劳累。” 男人的语调介乎暧昧与温柔之间，让汤槿语没法讨厌。案情有关的事，她原本是不想说给沈琮听的，但想起了上回沈琮对他的帮助，她还是将一切都告诉了他。 “也就是说，你现在抓的，竟是个老妇人？”沈琮不犹哑然失笑，“一个老人而已，哪里会有那么大的能耐。” “可种种证据都显示，这个老妇人很不一般。”汤槿语道：“万子兴尸首附近全无行人走过的痕迹，若这老妇人真是杀他的凶手，那这还真是个身手如同鬼魅般的人物，和传奇故事里的侠客有的一比。” 沈琮眉心微微一颤，面上浅笑如故，眸中却不知何时有了丝丝不安翻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 12 章 沈琮的仆从沈宝忠早就知道自家六爷喜欢巡检司里那个女扮男装汤姑娘。 每一回见过汤姑娘后，六爷总是眉目含笑。可这一次，沈琮和汤槿语道别后，眸中竟是有浓郁的阴翳。 “怎么了，六爷？”一向善于揣度少主心意的奴仆有些忐忑，“可是汤姑娘又做了什么惹恼您的事？六爷若是真看不惯汤姑娘成日抛头露面，不如早些将她纳进府里来” “槿语托付给我了一件事。”沈琮冷冷开口，“这一次你务必照做。为她去找一个人。” 沈琮自袖中掏出了一卷画，这是巡检司中专门聘来的画师所绘成的通缉画像，画中的是一个老妇人，脸上皱纹深得如同刀疤。 “这是”沈宝忠疑惑的开口。 “此人无姓c无名c无定所。但我要你调动沈家的人马，尽一切可能去找她。”沈琮眉宇紧紧蹙起。 “是。”沈宝忠肃然道。 他知道六爷虽然还年轻，但不是个荒唐人，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就随随便便的兴师动众。 这般郑重，只能说明画中人的身份不简单。 “去勤文园。”沈琮上了马车。 沈家是个大族，族中部分子弟负责经商，部分负责从政，沈琮学识渊博，却从未参加科考，而是在自二十五岁那年接管了沈家名下大半的商贸之事。 他是个精明有主见的人，喜欢自己拿主意，很少会去打扰他那位在私家园林中颐养天年的父亲。 然而这一次，他不得不去问父亲一些问题。 在上车时，他并没有注意到暗处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 一路上沈琮都在闭目养神，思考着一些事。忽略了马车底部细微的声响。 突然，拉车的马匹惨烈的嘶鸣了一声。 沈琮猛地睁眼，他下意识的想要掀开帘子，但却生生住手。 马车没有再动，四周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车帘微微晃动，鲜血从帘下一点点漫延。 沈琮咽了口唾沫。 利刃骤然刺破车帘，沈琮下意识往后一仰，闯入车内的人凶悍的扑到了他的身上，扬起锋利的剔骨刀就要对准他刺下去。 那是个瘦小的老妇人，然而神色却狰狞得吓人。沈琮被一剑贯穿胸口后，才猛然想起了要挣扎，他拼命将老妇人甩了下去，老妇人却如同一只野兽一般，在他还没来得及摸到车门时再度纠缠上来，一刀几乎刺进骨头里。 在扭打中，沈琮忽然摸到了一物，他匆忙将其从坐垫下抽出。 那是一把西洋火铳，他从来只当做摆设玩物的一样东西，却在这时救了他的命。 火铳的威力远比刀剑要大，其冲力甚至将老妇人掀翻在地。沈琮趁机冲出了马车。 他的马匹车夫都已经死去，其余的随从也不是死就是伤。一向以翩翩风度闻名的他顾不得再保持什么仪态，撒足狂奔。 老妇人就紧追在他身后。 一个佝偻着脊背的老人，却有着极其灵敏轻盈的身形，如同鬼魅般，脚尖点在泥地时，甚至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就当沈琮即将绝望之时，巡检司弓兵赶来了。 他们是被那一声枪响引来的。太平盛世，就连军队都未必配备了齐全的火器，双鸦镇街头却陡然传来了这样一声巨响，怎会不惹人注意。 老妇人却还不打算放过他，像是和沈琮有深仇大恨一般。 她扑倒在沈琮身上，硬生生从他脖颈上撕下了一块肉来。在生死一线之际，羽箭破空而来，刺中了老妇的肩膀，她这才匆匆逃离。 有人冷眼旁观这出混乱，最后嗤笑了一声。 老妇捂着伤口，跌跌撞撞的穿行在双鸦镇东复杂交错的巷子里。 她走得很快，被□□和弓箭伤到后，大片的血晕染开来，一滴滴的落在她走过的路上。 顺着血迹，就能够找到她。 老妇渐渐放满了脚步，握紧了手里的刀。 有人在跟踪她，她觉察到了。 在走过一个转角后，她小心翼翼的藏好，好像忘了疼痛，只专心致志的等着那人。 细碎的脚步若有若无，慢慢的靠近着她。 可是脚步声忽然就断绝了。 老妇意识到不好，蓦然跳了出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小道童优哉游哉的坐在街上晃荡，怀里抱着一堆的瓜果，时不时喃喃自语。 他一向是这样，半疯半痴的，市集上有熟人见到了他，都愿意同他玩笑几句。 双鸦镇繁华，道观佛寺自然也不少，人富贵之后便会花大价钱去求神拜佛，寻找一个慰藉。 小道童的师父明虚道长在外人眼中算不得神人，但也是个看起来颇具仙风道骨的高人，所以连带着他的徒弟都有不少人熟悉。 “静尘小道长又来替你师父买东西了？” “小道长，你来帮我画个镇宅符呗。” “小道长，你师父怎么还没从韩家搬出去？韩家的鬼除了没？” 沿街不少人都笑着随口和他打招呼，不过道号静尘的小道童却果然不负“半痴”之名，大多数时间里都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不理人，偶尔回过神来，朝这些熟人们腼腆的笑笑，就不再说话了。 “静尘。”有人唤住他。 小道童回身，朝那人恭恭敬敬的一点头，“师父。” 被韩家奉为座上宾客的明虚道人是个约莫三十许的中年男子，青袍方巾，长髯几缕，看起来的确很有仙人风姿。 “我让你出去采买，你怎么耽误了这么久？”明虚问道。 “我的那支竹箫坏了，我想找人修修。”静尘说道。 “坏成那个样子，还不舍得丢。” “那是姐姐的遗物。” 明虚瞥了眼自己的徒弟，“这么多年，还是不能忘。” “我的修行不如师父。”静尘浅笑道。 师徒二人一边往前走，一边你问我答。之前静尘去了哪，被什么绊住了脚——这些问题就这么被揭了过去。 “师父急着出门找我，是为什么？”静尘状似无意的问道。 “我不是要监视你。”明虚答道：“事实上，我也是有事出门。” 他领着静尘进了一间书坊，摸了摸鼻子，“韩四奶奶托我购置一批诗书c经文。” “她这是要做什么？”静尘眉心微微一拧，“她识字么？” “韩四奶奶毕竟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还是粗通文墨的——不识字的是芷兰院其余的女人。” 女子地位不高，贫穷人家生下女儿甚至会将其溺死，除却高门的闺秀，寻常人家的女孩，识字读书的并不多。 “可是四奶奶说，要教这些女孩读书识字。”明虚补充道。 静尘很是意外的挑了挑眉，他抬头看向自己的师父，发现明虚眸中是和他一样的惊讶。 他们来到韩家三年，韩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楚夫人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他们心里其实都清楚得很。 “四奶奶变了许多。”静尘道。 明虚摇摇头，“我也弄不清这是为什么，总之你我做好自己的事就足够了。” 静尘默然了一会，点了点头。 那日回到澄波堂后，他按照师父的吩咐将买来的书籍送到了芷兰院。 来到那里后，他居然真的看到了韩家四奶奶正在院中的小亭里，教一个女孩写字。 静尘站在原地，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前方。 “小道士，是你啊。”楚见薇抬头见到他后，笑了笑，朝他招手。 她在穿越之前有一定的古文功底，她的外祖父是一名历史学者，她曾跟着外祖父练过十多年的书法，虽然直到现在对繁体字还是有一定的陌生感，有时候写着写着就会漏一些笔划，但在还没有为芷兰院请到教书女先生之前，她只能自己先顶上。 “这是《孟子》，哟，还有《清静经》。”楚见薇接过书翻了翻，对小道士一笑，“谢谢了。” 静尘有些恍惚，他认识楚夫人有三年，几乎从未见她笑过。 “四奶奶近来可还好么？”静尘忍不住问道。 上回汤槿语带着大批兵马闯入了芷兰院，虽然后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外界还是有风言风语流传开了。 那些风言风语楚见当然也都听到了，可她全然没有当回事，面对小道士这一问，她满不在乎的答道：“我很好啊，让人议论几句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缀玉，刚才我教你教到哪来了，继续。”她坐回到侍女身边，再次拿起了笔。 原本静尘是要离去的，可这时他看着眼前的的女子，一时间竟忘了该做什么。 “你怎么了？”楚见薇问他。 静尘摇摇头：“只是忽然忆起，我年幼时，我的姐姐也曾这样耐心的教过我读书识字。” 那是将近十年前的旧事了，白衣女子坐在他身侧，握住他的手，以树枝为笔，在泥沙里一笔一划。 月。 近十年后，小道士静尘反复书写着这个字眼，这是姐姐教给他的第一个字。 见c月。 他在自己住的院落里，拿起树枝在泥地上写着，又抹去。 眼眶有些发酸，他笑着站了起来，喃喃，“是我又犯傻了。” 他喜欢自己对着自己说话，这样就好像身边有人在陪着他似的。 “师父说得对，那个疯女人要做什么都不关我的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故人”他一路碎碎念着，回到了房中。 枕下藏着的匣子里，放着一只已经破碎成了几瓣的竹箫，他将匣子抱在怀中，“我会找到那个人的，对吧。”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尖叫，从芷兰院方向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 13 章 刀光寒凉。 楚见薇僵硬的往后退。拿刀的人指着她，将她一步步逼入房内。 是那个卖花的老太婆，原文中的反派二号。 楚见薇原本是在教小丫鬟缀玉学《千字文》，见天色已晚就带着缀玉回房去，在走到回廊时，缀玉随意瞥了眼四周，忽然指着廊下栽种着的月季花丛低呼了一声。 楚见薇不如缀玉眼神好，怔了怔，才看清花丛中藏着的一张人脸。 那人从暗影中扑了出来，一刀劈向了缀玉，楚见薇眼疾手快的把缀玉拽到自己怀里，这孩子依旧被划伤了大半张脸，发出了凄厉的一声呼号。 老妇人听到这声惨叫，反倒是满意的笑了，像是欣赏到了什么悦耳的声乐似的。她用刀指着楚见薇，步步往前迫近。 在上回和老妇人斗过一场后，楚见薇判断自己未必是她的对手。何况这人手里有刀，而她身边只有一个受伤了的丫鬟。她不敢轻举妄动，谨慎的往后退。 就这样一步步，她逐渐退到了房内。她明白老妇人这是想利用相对狭小的空间控制住她，而她也在用余光飞快的寻找着房内一切可以用来反击的武器。 老妇人豁然箭步上前，举刀刺向她。楚见薇恰好被一只杌子绊倒，顺势往地上一滚躲开老妇的攻击。 之前缀玉的声音已经引来了芷兰院的其他人，听见其余侍女赶来的脚步声，老妇人冷笑，一把推到了烛台，又扯下帐幔丢入火中。 腾升起的火焰暂时还没有凶猛到可以吞没这间房子，但也阻住了楚见薇逃跑的脚步。同时也让赶过来的人一时间无法入内。 老妇却犹嫌不足，不停的在房里找易燃物丢入火中。楚见薇不想和这个疯子一起烧成灰，抄起墙上挂着的拂尘，和她厮打了起来。 然而交手后，二十多岁的楚见薇这才发现，和看起来七老八十的对手相比，她真的是个战五渣。 火势越发大了，在打斗过程中，老太婆趁机又推到了不少的烛台，好像是成心要带着楚见薇一起死在这里。 门外隐约有人焦急的呼喊，芷兰院里只有一口被楚夫人用来存放尸骨的枯井，短时间内想要救火是不可能的。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楚见薇勉强架住老妇持刀的手，在夺刀的僵持中喝道。 老妇不回答，只是嘻笑。那笑容，疯癫中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森冷。 疯婆子根本没法交流。 楚见薇拼尽全力撞开老妇，拽着缀玉一同往里间跑。 她们比老妇要快一步，抢在老妇之前关上了里屋的门。楚见薇才顶住门，刀尖便从门缝间隙刺入。缀玉拖来了一张桌子将门堵上。楚见薇赶紧抽身，抓住缀玉的手往另一头跑。 里屋没有另一扇通往外界的门了，但最北边的窗子是朝外开的，她们可以翻窗逃出去。 撞门声一下比一下响，让人心惊肉跳。 在她们把窗子打开的同一时间，楚见薇听到了沉香木桌啷当一下被推翻的声音。是老妇人终于撞开了门。 “你先！”楚见薇用力抱起缀玉，强迫这个孩子从窗子那翻了过去。 接着是她自己。 但已经来不及了。楚见薇把手按在窗棂上准备翻过去的那一瞬，她听到了脑后劲风呼啸，老妇手中的刀对着她劈了过来。 生死一线。 然而紧接着发出惨呼的人却是老妇而非楚见薇。 窗外有人及时赶来，用石头狠狠的对准老妇砸了过去。老妇被打中了额头，脚下一个趔趄。可她全然不顾额角的伤口，站稳后又一次挥刀对准楚见薇砍了过来。 这时想要翻窗逃跑是不可能了，楚见薇干脆放弃了这一企图，随手抓起一只花瓶和老妇打了起来。花瓶碎了就拿手边的铜炉c铜炉被打飞了就用书桌上的镇纸做武器。 楚见薇还记得自己中学时，学到荆轲刺秦，觉得“秦王绕柱走”这一句实在是逗，脑补一下那个画面都分分钟可以联想到无数张魔性的表情包。 而现在，她一点也不觉得这句话好笑了。 里屋并不大，楚见薇在打不过老妇的情况下只能选择满屋子乱窜，同时抓到什么就往身后砸什么。好几次都是刀锋贴着皮肉擦过去，凶险万分。 在危急关头，窗台边传来了一声轻响。 那个之前丢石头帮了楚见薇的人，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翻窗入内。 是静尘。 楚见薇在见到这个身高可能才比自己高小半个头的男孩后，内心都要崩溃了。虽然知道这人主动跳进窗内是为了帮自己，可她对于这孩子能帮自己多少表示严重的怀疑。 小孩子不要逞能好不好，这种情况应该是赶紧去叫人来啊。 老妇在静尘也跳入房中后，停止了对楚见薇的追杀。她按了按自己流血不止的额角，笑了笑。 她微微俯身，双手握刀，有些类似于日本剑道的起手式。这一次刀尖指向的方向，是静尘。 静尘手里什么武器都没有，他是在听到芷兰院的异响后匆匆赶来的。面对着这样一个浑身杀意腾腾的老妇人，他没有多少惊慌，如同闲庭信步般走近了楚见薇，然后挡在了她身前。 楚见薇一愣。 就在片刻前，她还吐槽过这个小少年不自量力c乱送人头，然而当他站在她前方时，她却陡然涌起了一阵心安的感觉。 “再不走，就走不掉了。”静尘开口道。 窗外的嘈杂声似乎越来越近了。 芷兰院有那么多人，在试图扑灭前门的大火无果后，自然会有人想起里屋还有一扇窗可以通往房中。现在那些侍女正在赶来。 老妇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下，深深的看了眼静尘和楚见薇二人后，跃窗而去。 半个时辰后，巡检司的人马赶到。 为首的，又是干着文吏差事，却总爱越权揽事的汤槿语。 楚见薇看着佩刀执剑，率领着一众弓兵威风八面赶来的原文女主，差点激动地哭出来。要不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是寡妇，汤槿语又是女扮男装，她一定要化身嘤嘤怪扑到女主角怀里求亲亲抱抱举高高。 “你看起来好像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汤槿语担忧的看了眼她的脸色。 楚见薇努力维持住人设，在众人面前挤出一个娇弱却坚强的笑容，对赶来的弓兵道：“妾身尚安，有劳诸位了。” “芷兰院遇袭，这是一桩大案。”身为巡检司内一把手的汤槿语回头对自己的同僚道：“你们分出两拨人手，一拨沿着凶徒逃窜的方向去追，一拨留在案发地仔细勘察。我——”她转头看向楚见薇，“我想要和四奶奶您，好好谈谈。” 芷兰院遭逢了一场火灾，但好在只波及了几间屋子。楚见薇领着汤槿语到了一处偏僻的暖阁。关上门后，两个互相知根知底的女人不约而同的扒下了自己脸上的戏精面具，开启了疯狂吐槽模式。 楚见薇唾沫横飞绘声绘色的叙述了她遇袭的始末，并对巡检司的工作效率表达了深刻的质疑。 而汤槿语一脸丧，摆出了一副我也很绝望的表情。 “你跟我说那个老太婆是杀死万子兴的凶手时，我其实是有些不敢置信的。”汤槿语指间夹着一支笔，叹了口气，“现在我完全相信了你的话。这个老女人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一天之内，这是她第二次生事了。” 上午是沈琮，晚上是楚见薇，动静还一个比一个大。相比起来，老太婆杀万子兴时真的可以说是很温柔了。 “还有一个倒霉鬼，谁呀？” “沈家六少。” 哦，原文男主角。楚见薇挑了挑眉。 她并不十分意外，因为反派二号会和主角死磕这本来就再正常不过。在原文剧情里，反派二号就像是智商下线了一样，怀着莫名其妙的执着，和男主角斗了好几场，每一次都没能成功，只是为女主贡献了经验包，顺便促成了美救英雄的戏码。 可是卖花老太婆和她这个反派三号原本是没有任何交集的。是因为她那回救了见月小姑娘，所以被惦记上了么？ “不过关于她，我想，还是有些线索可寻的。”汤槿语道。 说着，她推开门朝自己的巡检司小弟们呼唤了一声，没多久，就有两个人抬着一口箱子走了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 14 章 箱中尽是卷轴。 是多年来巡检司官署中记述的各个时期人口失踪案件的文书。 “就算那个老妇人很少与人接触，但她既然是靠卖花为生，那么总得出门。”汤槿语道：“我在市集中的找了商贩二三十人询问过，老妇人最开始出现在双鸦镇的时间，是在三年前。” 楚见薇点了点头，以示自己有认真在听。 “她似乎并没有同党，所以她如果要杀人，也只能尽量挑落单的人下手。你说她喜爱在夜间活动，那么”她按了按箱子，“这是三年来落单失踪案的全部记载。我们一起来分析一下，或许就能找出什么线索来。” 楚见薇指着箱子，嘴角抽搐了下，“这箱子里怎么说都有几百份文卷了吧。” “是啊。” “双鸦镇就这么点大的地方，三年来失踪了这么多人！” 汤槿语看着楚见薇，神色略为凝重的点了点头。 “所谓市镇，大多是商业集会之地。居住的人不算多，但涌入的流动人口数目却庞大。而市镇的管理也较为困难，所以如你所见，有这么多的失踪人口——你面前这些，还仅仅只是我挑出来的一部分。” 楚见薇感觉脊背发凉。 寒渡桥是双鸦镇最长的一座桥，寒渡桥下的河流是双鸦镇最大的一条河。 流经双鸦镇的河流溪水都在这一带汇集，这里的水流比别处更为湍急。往日里就算有善于泅水的渔人，都不敢在这一带下河。直到今日，有几个专职替人打捞溺水浮尸的船家受人所托，潜下了水中。 他们没有在水里看到谁溺亡的尸体，却在深潜入河底时，看到了泥泞中的白骨。 成百具白骨密密麻麻的躺在河底的淤泥中，无声的仰望着水面。 楚见薇和汤槿语一边翻看文卷，一边交换着彼此知道的情报。 楚见薇偶尔会提供些不靠谱的分析，毕竟她是看过原文的人。汤槿语皱着眉头细听，时而反驳几句。 “你说那老妇人可能精神有些问题？这我没法确定。” “我并不认为她只是为了打击报复你。” “她为什么要袭击沈六，我也不清楚说了多少次了，我没有美救英雄。” 急促的叩门声忽然响起。 片刻前还姿态放松的两个人赶紧坐正坐直。 进来的是个差役，在汤槿语耳边低声说了什么，满脸焦急。 “你们还不赶紧过去！”汤槿语听后，也是神色一变。 “怎么回事？”楚见薇疑惑道。 汤槿语示意那人先走，低声对楚见薇道：“沄河下发现了数百具白骨。” 楚见薇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文卷，有个诡异而惊悚的猜测浮现了出来。 “不会就是她” “不清楚，我得去看看。” “你小心。”反派二号的杀伤力，她不久前已经见识到了。 汤槿语点点头，往外走去。 “等等！”楚见薇蓦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打斗之中，她记得老人原本佝偻着的脊梁，似乎曾经直起过。 “你说有没有可能，那个老太婆，根本就不是个老人？” “可就算知道她不是老人，我们也无法判断她是谁。” “我曾听她哼过一支闽越的曲子，你说她有没有可能是闽越人？” 汤槿语原本是要走了，但听到楚见薇的话后，忍不住停下。在听完楚见薇哼了一遍那首小调后，她摇摇头，“这支曲子传得很广，不是那里的人也会。” “可是她对这首曲子，尤其执着。”楚见薇道。 那天老妇人之所以会找上见月小姑娘，正是因为她用箫吹了那支曲。 原文中，汤槿语也是唱了那支曲子，这才引出了她。 汤槿语沉思无言，片刻后忽然道：“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汤槿语摇头，连解释的功夫都没有，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楚见薇无奈的撇了撇嘴，看着她离去。 虽然不知道汤槿语刚才想通了什么，但她毕竟是女主角，应该能够顺利破案吧。其余事她懒得再管了，揉了揉手腕，她打算去给自己上点药，顺便看望一下被吓坏了的缀玉。 然而就当她给自己受伤的胳膊包扎好后，她得到了一个消息—— 汤槿语失踪了。 是巡检司的人来告知楚见薇这件事的。 这件事让楚见薇感到荒谬。她才和汤槿语道别，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更荒诞的地方就在于，汤槿语因为和楚见薇说话的缘故，比她的部下晚了几步。她的属下就在芷兰院的大门等着她，可汤槿语却再也没有出来。 也就是说，汤槿语是在芷兰院里人间蒸发的。 大部分弓兵在得知寒渡桥一带发掘出大批尸骨后，就连忙赶去了那里。只有几个年轻的文吏还留在芷兰院等待汤槿语，现在发现汤槿语不见了，他们比楚见薇还要六神无主。 楚见薇来来回回走在芷兰院内每一条回廊小径，都没有看到汤槿语的影子。汤槿语不是那种会不打一声招呼就玩失踪的人。她的消失一定不是出于自愿。 那么，是有人强行绑走了她。 芷兰院可是楚夫人的蛛网，有谁能够到这里绑走汤槿语还悄无声息的消失？ 一个可怕的猜测就这么冒了出来。 她之前一直就很好奇，卖花老妇是怎么进芷兰院的。 现在她知道了。 芷兰院通往外界的三条地道都被她封住了，可那口被楚夫人用于藏骨的枯井也是能够连通外界的。 井与地下水相沟通。芷兰院的井已经没有水了，干涸的水道或许能够供人行走。 楚夫人将枯井改成了坟茔，焉知她没有同时拓宽昔日的水道，将其打造成另一条新的密道。毕竟狡兔三窟。楚夫人这样作恶多端的人，是不会忘了给自己多准备几条退路的。 楚见薇因为对尸骨的恐惧，从没有亲自下井去看过，自然也就忽略了这里。此时她扯着绳索哆哆嗦嗦下坠，果然在井中看到了还很新的脚印，以及沉重的拖曳痕迹。井下的确有一条幽暗的通道，脚印最终顺着这条通道消失在了黑暗中。 她的推测果然是对的。 卖花老妇当着她的面是逃了，但很有可能她一直都不曾离开芷兰院，而是潜伏在暗处，趁汤槿语落单之时，用麻药弄昏了她。 楚见薇想不明白她的动机，不过当务之急是救人。环顾井下的空间，楚见薇咬了咬牙，往前走去。 “四奶奶。”随她一起下来的丫鬟紧张的抓住了她的衣袖，“您这是要做什么？” “这条路出口是在哪里来着？”楚见薇佯装做不记得的样子，问道。 丫鬟摇了摇头，“大抵是通往某处暗河吧。奶奶您从前都不走这的。” 楚见薇拍了拍丫鬟的手，正想问她愿不愿意和她一起，但看了看丫鬟那张还很稚嫩的脸，她住了嘴。 带着这样一个才十多岁的小孩去冒险，楚见薇觉得自己很禽兽。 可汤槿语那里，等不得了。 “那几个巡检司的文吏呢？” “他们在芷兰院里找不到汤公子，就去了附近一带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 “这样吧，我先去，你赶紧上去找到那几个人，让他们跟着一起下来。”楚见薇心急火燎，生怕晚了片刻，老妇就带着汤槿语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你放心，我不会乱来。”她看小丫鬟脸上还有惊疑之色，于是安慰道：“我只是想要知道这条路的出口在哪。等我知道出口后，我就发信号通知巡检司。否则他们没头没脑的在镇里乱窜，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人。”此外，她敢于独自前去找汤槿语，是因为她还有一张底牌。 楚夫人，楚夫人随时可能会醒。 说完她从丫鬟手里抽出了自己的衣袖，往前走去。 其实她也可以在这里等那些文吏一起，可她怕迟了一分钟甚至一秒钟，汤槿语就死了。 目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原文剧情，就算汤槿语身为女主有光环，她也不敢赌。她挺喜欢这姑娘的，死了多可惜。何况这是女主，万一她死了，这个世界也随之崩塌了呢？ 更重要的是，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躁动正在她心底腾升，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这种情绪所感染。 那个暴躁而癫狂的楚夫人，在她的脑海里不断的催促着她往前。她能听到自己因激动而急促的心跳。 卖花老妇通过枯井潜入芷兰院，并在院中大肆破坏的行为，已经触怒了楚夫人这只毒蜘蛛，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这人付出代价。 楚见薇决定了，如果一会她在尾随卖花老妇的半路中被发现了，她就打晕自己，把楚夫人放出来。 让反派们内部撕逼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 15 章 芷兰院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静尘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喧闹的院落，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桌上的经书摊开着，师父交待他抄完的《阴符经》他还只抄了一半，他坐在桌前提起笔，继续写了下去。平静的像是根本不曾历经过之前那番惊险。 门被无声打开，明虚站在门前定定的打量了他一会，走入屋内，“你可越来越像个道士了。” 静尘仰起头，露出一个纯稚的笑，“师父说什么呢，我难道不是么？” “你若是真将自己当成一个小道士，那真是再好不过。” 静尘不语，笔下的字迹由工整渐潦草。 明虚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你见到庄妙姑了对么？” “见到了。” “她现在如何了？” “比从前更蠢了。”少年讥笑道：“又疯又蠢。” “毕竟经历过那么惨烈的事” “我也经历过，可我现在还清醒着。”静尘笑着说道：“我现在清醒又冷静，我知道我要做什么，我也知道我做的事情很对，一点儿错都没有。我不会像庄妙姑那个女人，如同老鼠一般的藏匿在双鸦镇的暗处，三年来一事无成。” 少年人干净如白玉的面孔上，那一丝嘲弄的浅笑越发扭曲，“庄妙姑是个可怜人，她失去了一切，就用杀戮来发泄自己的不满与怨恨。这和一个被抢走了糖块，只能通过大哭来诉说委屈的孩子有什么区别。我就不同了。我清楚失去的已经回不来了，我不会哭，我只是会用我自己的方式，让姐姐安息。” 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却笑别人像孩子。他说自己清醒，可那双幽黑的眼瞳中，明明满是疯狂。 明虚看着他，没有反驳规劝他的意思，只问：“你见到庄妙姑，却没有追过去，为什么？你不是一直都想找到她么？这几年你都在打探她的下落，我知道的。” “有人受了很大的惊吓，还受了伤，我得留下来照顾她。” “她？”明虚冷哼，“这个‘她’指的是韩四奶奶？你那时并不在芷兰院，却会在出事后第一时间赶到那里去保护她——我看你也有些糊涂了。你姐姐死了，你不是早就认清了韩四奶奶不是她么？” “她们很像。”静尘轻轻合上眼。 “可你姐姐死了。”明虚面无表情的又重复这句话，带着些戏谑的意味，“再相像，到底也不是她。” “你闭嘴！”少年终于被激怒，暴跳如雷的抄起桌上一切东西砸向自己的师父，“我说是她就是！” 明虚不说话了，怜悯的看着他。 “芷兰院怎么还没安静下来。”静尘忽然望向了那个方向，“火不是已经灭了么？” 没多久，有人过来告诉他，一个姓汤的巡检司胥吏在芷兰院无故失踪了。 “在芷兰院，失踪？”静尘拧起了眉。 “韩四奶奶也去找他了。”帮明虚师徒打探消息的小厮补充道。 楚见薇从水里钻出来，长舒了口气。 枯井下的暗道，最终果然是通往外界的河流。好在现在天气也不冷，需要潜游的河段也不长，否则她还真不一定撑得下去。 看四周的建筑，她应当还在双鸦镇镇西的某一处。四处眺望，她并没有看到卖花老妇和汤槿语。 线索在这里又断掉了。 她还是来迟了一步。楚见薇懊丧的揉了揉脸，从水里爬出来，摸出了一把随身带着的小刀，打算用两三分钟的时间削一支竹哨，把正如没头苍蝇般四处寻找汤槿语的弓兵们都汇集到这里来。 但突然间，她感到脑子里一阵剧痛。 像是有一股电流袭击了她，有个声音不断的告诉她，快过来。 这个声音并不属于她体内的楚夫人，就好像是有另一个灵魂硬生生的挤进了她脑子里似的。 她本来不知道汤槿语在哪，甚至连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都不清楚。可是她脑子里却忽然多出了一幅地图，地图上还有个不断闪动的大红箭头在告诉她该怎么走。 卧槽，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系统？ 虽然不明白自己脑子里怎么就忽然多出了一个东西。但楚见薇还是赶紧打起精神，跟着地图的指使往前走。 她猜系统应该是要带她找到汤槿语，而且显然还抄了不少近路，她一路疾行，穿过不少狭窄的小巷和石板桥，居然真的在一处码头边，成功追上了卖花老妇。 卖花老妇撑着一只小舟晃晃悠悠飘荡在水面，楚见薇躲在岸边的芦苇丛，不敢让这人发现自己。 她当然不会蠢到现在就跳出去救人，她摩挲着手里还没有完工的竹哨，一边思索适合报信的时机，一边继续不远不近的跟着老妇。 舟停在一处高门大宅。 老妇起身上岸，很快消失在了阴影中。 楚见薇摸不清这人究竟是要做什么。月色朦胧，她眯起眼睛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远处那座大宅子正门的匾额上，写着“沈”字。 沈家原文男主的那个沈家？ 楚见薇想起来了，今日老妇似乎也袭击了男主沈琮。她现在又来到沈家，还带着汤槿语，是为什么？ 把心里那些胡乱的猜想暂且按下，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救人。楚见薇猛地反应过来，此刻不正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么？ 脑子里的地图上有一个绿色的小光点，标志着老妇所在的位子。她似乎是往沈家方向去了，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楚见薇管不得许多，赶紧跳上船。 汤槿语就在船上，被五花大绑着。麻药的效力还未退去，楚见薇怎么也没法弄醒她。 原本楚见薇是打算直接划着船带汤槿语跑的，现成的交通工具在这，不用她是傻子。 然后她尴尬的发现，船被绳索拴在了码头的围栏上，打得是一个船夫惯用的绳结，看起来并不复杂，但外行去解轻易解不开。 她倒是还有一把小匕首，然而这种只能用来在关键时刻防身的小武器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办法割断绳子。 背着汤槿语跑？ 带着她藏起来？ 楚见薇心里冒出了无数种方案，又一个个被她否决。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她看到那个代表着老妇的绿光点正在向她靠近。 最后她心一横，将汤槿语丢出了船外，藏在了芦苇从中，然后拿着绳子在虚搭在身上，在汤槿语之前所在的位子躺了下去。 也不知老妇是怎么走路的，几乎没有任何声响，楚见薇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感受到船似乎微微一沉，才意识到，老妇是回来了。 她活了二十多年，从未有如此紧张的时刻。 她和汤槿语所着的服饰颜色相近，但并不相同。老妇觉察到了不对，提着灯走近。 楚见薇在她还没看清自己的时候，骤然跃起，手里的匕首重重往往老妇胸口一刺。 老妇仓皇躲过，正好被楚见薇早就放在暗处的石头绊倒，楚见薇趁机抓起另一块被她放在手边不远处的石头，对准老妇砸了过去。 这是楚见薇第一次下这么狠的手对付人，砸了几下后手都微微发颤。 老妇满脸是血，已经失去了意识，不过还活着。 楚见薇不敢松懈，赶紧找来绳子将人捆上。 好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她勉力安抚好狂跳的心脏，哆哆嗦嗦的掏出了竹笛。 接下来的事不是她能管得了的，现在她应该拼尽全力发信号把巡检司的人找来。附近就是沈家，如果沈家的人能被惊动，帮忙一起解决这人也很好。 然而这时，老妇又睁开了眼。 “是你啊”她幽幽道，好像是第一次见到楚见薇似的，“你是韩家那位四奶奶？” 楚见薇早知道老妇有些疯癫，对于她的精分症状视若不见，将竹笛放到了唇边。 “真可怜啊。”老妇又说。 楚见薇翻了个白眼，打定主意不理会她。反派死于话多这个道理她是懂得，她没空和老妇唠嗑，赶紧除掉这个人才是她该做的事。 “我是在帮你报仇。”老妇话语深沉。 楚见薇吹响了竹哨。 “韩家四爷是怎么死的，你还不清楚么？” 竹哨声硬生生的停下。 楚见薇捂住自己狂跳的心脏，又一次的感受到了体内另一个灵魂的暴怒。 “你，把话说清楚。”她不受控制的拔出匕首抵老妇的喉咙。 韩四爷只是个原文中正脸都没有出现过的炮灰，他的死也只是一句病逝就轻描淡写的带过。这人是被谁杀的楚见薇并不在意。 可楚夫人在乎！ 那是她的丈夫，是她悲剧命运的开端。 老妇阴测测的笑着，“好啊，我告诉你就是了” 与此同时，水里有个人靠近了小舟，一只素白的手悄无声息的浮出，贴着船身一点点摸索，将一把薄刃短刀悄悄塞到了躺在甲板上的老妇身下。 老妇宽大的衣袍和晦暗的月光遮挡住了这一切，在楚见薇神情恍惚的时候，老妇握住了刀柄，一点点割断绳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 16 章 “你的丈夫死在四年前，我见过他最后一面” 老妇说话很慢，声音低沉。 楚见薇专注的听着。 “他不是病死的” 之前那一声竹哨到底还是惊动了夜间安眠的人，沈家那边似乎传来了动静。 “他是——”老妇故意顿了顿。 “是什么？”楚见薇听到了有人提着灯笼走近了这里，应是沈家门房的仆役觉察到了不对，前来查看。 老妇一跃而起，浸透麻药的钢针刺向了楚见薇。 楚见薇在老妇停下说话时就隐约意识到了不对，此时下意识的往后躲，奈何她的身体素质实在比不得这人，躲闪不及被针扎破了下巴。 她晃了晃，没晕，赶紧挣扎着往外逃。 老妇将她扑倒，又几针刺下去。 楚见薇翻了个白眼，终于失去了意识。 沈家人已经快要赶到了，老妇顾不得许多，撑船逃离。 她并没有看到，在她身后，才倒下不久的人又睁开了眼睛。 但这一次，醒来的已经不是楚见薇了。 楚见薇不能共享楚夫人的记忆，但楚夫人却能知道在楚见薇掌控这具身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附到她身体上的游魂就是个成事不足的蠢货。 麻药的药效一时半会无法退去，她一边打量沿途的建筑，记住这一路经过了哪里，一边尽量挪动，想要去够到一旁的匕首。 这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居然敢几次三番对她动手，她一定要——杀了她！ 可惜她运气不大好，就当她的手指尖距匕首还有几寸远的时候，老妇蓦然回头。 楚夫人抬眸，两个女人的视线就这样撞上，旋即，老妇脸上绽放出一丝冰冷的笑。 她上前一脚踩住了匕首，然后慢条斯理的蹲下去，拔出佩刀，高高扬起—— 这一刀准确利落的刺穿了楚夫人的右手，而与此同时她将一团抹布塞进了楚夫人嘴里，将她的惨叫堵在喉中。 接着，她将刀拔了出来，再度举起。 眼前的女人在疼痛中满头冷汗涔涔而下，嗓子眼里不断发出沙哑的声音。老妇看着楚夫人这幅模样，反倒不想这么快杀人了。 她一惯喜欢看人在濒死时恐惧的模样，垂死者的哭求是这世上最好听的声音。 老妇微笑着将抹布扯了出来，“要是你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的恳求我放过你，我就考虑一下。” 但考虑之后的结果依旧是杀人。她向来喜欢玩这一套，“不过你可不要想着呼救，你要是敢大吼，我就立马割断你的喉咙。” 楚夫人眼珠转动，最后无力的垂下长睫，“求你放过了我” 她的声音很是柔媚哀婉，若老妇是个男子，说不定就要怜香惜玉。 楚夫人最大的优点在于能屈能伸c善于隐忍。 老妇有些意外的笑了，原以为这个胆子颇大的丫头是个有气节的人，没想到居然也这么贪生怕死。她笑着笑着，又一次握紧了刀。 “沈家。”楚夫人又飞快道：“我可以帮你接近沈家人。” 之前老妇用韩四爷的事扰乱了楚夫人的心神，让她吃了一次大亏，现在她就如法炮制，拿捏住老妇的死穴，为自己谋求一线生机。 她能够看到楚见薇清醒时的记忆，也就知道了老妇几次三番与沈家纠缠。袭击沈六c绑架沈六心怡的女子c又大半夜悄悄来到沈家——怎么看，这个老妇人都像是与沈家渊源颇深。 “沈家是你的仇人吧。”楚夫人猜测道。 楚见薇或许还一时想不明白老妇和沈家的关系，但楚夫人却看得明白，老妇的眼中，藏着的尽是仇恨。 这是个复仇者，和昔日的她一样。 这短短的一句话果然让老妇成功的停下了手。 楚夫人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可以带你进沈家，带你见沈家的人，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甚至可以帮你杀了沈家人。” 这不是空口白话，楚夫人身为苏州高门韩氏的媳妇，想要拜访沈家，多的是机会。甚至她有一个妯娌就出自沈氏，是沈琮的一位堂妹。 老妇终于放下了刀。她将脚下踩着的匕首踢到了楚夫人手边，“我要你砍伤你的腿。” 楚夫人摇头，“流血过多，我可是会死的。” 老妇将刀对准了她的脖子。 楚夫人只好用左手捡起了匕首，对着自己的腿不重不轻的划了一刀。这样她如果想要逃跑，成功率就会大大降低。 壁虎自断其尾，是为了活下去。 血流如注，尽管伤口不深，她依旧他疼得直哆嗦。草草包扎好伤口后，老妇仍不放心，抓起绳索又捆住了她的手。 楚夫人知道此时反抗无用，也就听之任之。 船只顺水而行，绕过无数条复杂的河道，最终靠岸停下。 她们似乎已经到了双鸦镇边缘。四周一片荒芜，衬着孤冷的寒月，有些瘆人。 因为少有人烟的缘故，渡口都几乎被芦苇所吞没。楚夫人站起身，看见岸上不远处，有一大片被荒废了的屋舍。 那像是一处被弃置了的船场。 老妇将船划向码头停好，等了一路机会的楚夫人猛地一脚踹向了她。 反应再灵敏的人，突然遭遇这一下后也会措手不及。老妇直接被踢到了水里。然而靠近岸边时，水已经不深了，何况她有着极好的水性，呛了几口水后，马上就能游上来。 楚夫人这一下突袭，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 不，有用的。 水下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一路尾随着他们到了这里。老妇在见到那人后，即刻与之缠斗了起来。 赌对了，楚夫人微笑。 她也不知道这人是敌是友，会不会帮她。但如果这人是老妇的同党的话，他早该上船和老妇一起看着她才是，何必那么辛辛苦苦的在水下游了一路悄悄跟着船只。这只能说明，这人身份古怪，心中有鬼， 水底，两个人打成了一团。楚夫人看见血的颜色浮现在水面。 她当然不会想要跳下去帮忙，两个人一起死了最好。她忍着疼痛，抓紧时间从船上跳到了岸边，飞快的往前逃命。 楚见薇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所在一堵断墙后。 鬼知道在她昏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楚夫人跑到了哪里，她想要活动一下手脚，却感到了一阵钻心的痛。再一看自己手和腿——嚯，伤得还不轻。 所以楚夫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楚见薇回忆了下自己醒过来时楚夫人的姿势，她似乎是在藏匿自己。 因为腿受了伤，不方便逃，所以就只能进入这一片废弃的房屋中隐藏起来。这么说，反派二号并没有被解决掉，而且看情况像是楚夫人落了下风。 “辛苦你了，现在活命的事就交给我吧。”楚见薇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也不知楚夫人能不能听见。 她才醒来，对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并不熟悉。细听了一下附近的动静，确定没有人后，她蹑手蹑脚的从墙后走了出去，开始四处勘探地形。 她应该是在一处手工作坊里头，走过部分房间时，还能看见爬满蛛网的木材和工具。几乎没一间房子都是空的，但她总觉得有些违和。 这里住过人。 哪怕隐藏的再小心，住过活人的地方和荒芜的死地还是不一样的。 难道是乞儿？ 楚见薇小心翼翼的继续探索着，终于在一间房里发现了被褥c瓦罐之类的用具。 看起来是有一个清苦的人居住在这里，那个人独自吃饭c独自洗衣c独自就寝，一切用品都是单数，有很多都极其破旧了，被修修补补了不少次。 那是一个穷困而孤独的人。 楚见薇走到床边——那连床都算不上，只是几片木板搭在一起，放了一床被褥。她在床边的墙上发现了石头刻下的字迹。 勿忘。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不知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睡在这里的人在大半边墙上都刻下了这两个字，密密麻麻的。那个人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什么？ 字有些丑，但刻痕很深，每一个字c每一笔都是那人拼尽全力刻下的。 楚见薇抚摸着字迹，还想再从中推断出什么线索，却在这时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这栋房子有两层，楚见薇在二楼打开窗子偷偷往外看，一眼便见到了一个白衣的女孩正在月下逃命，而她身后，卖花老妇正紧紧的追着她。 那个白衣少女是楚见月？ 救，还是不救？ 现在她所在的地方也不十分安全，一旦老妇杀了白衣少女，一定会找过来杀了她。倒不如帮这小姑娘一把，自己等会好歹也有个同伴。 楚见薇当机立断，抓起一只陶瓶，对准老妇丢了过去。 人当然是没有打中，不过成功的吸引到了那两个人的注意力。 楚见薇看着扭头张望过来的老妇，贱兮兮的吼道：“来呀，追我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 17 章 陶瓶清脆的破碎在脚边，老妇下意识停住脚步，望向了远处的人。 “来呀，追我呀！”那人嚣张的大吼。 老妇舔了舔染着血的唇角，目光阴沉。 白衣少女则趁着老妇走神的时间，收好袖中原本打算出鞘的刀，往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老妇看了眼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楚见薇，往后者所在的方向大步走来。 来了！ 楚见薇紧张的一掐自己的掌心，赶紧转身就跑。虽然她并不后悔刚才弄出动静救了白衣少女，但是她现在心里实在是慌得一批。 当务之急是赶紧跑路，不过该跑到哪她心里也没个主意。而且只有在疾奔的时候，她才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腿！受！伤！了！ 伤口看着不吓人，可逃命的时候——挺疼的。 楚见薇跌跌撞撞往前跑，地形复杂的船场绕的她头晕眼花。救汤槿语时，她脑子里曾经有一个类似于系统的东西给她指了路，可是到现在她自己要逃命时，传说中的系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伤口早就崩裂开了，一路上都是血迹，这样下去就算老妇不追上她，也迟早会顺着血找过来的。 就在这时，有人抓住了楚见薇的衣袖，将她扯进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是那个白衣少女。 在历经了一场追杀后，她看起来也有些仪容狼狈，而且浑身都是湿淋淋的，之前像是从水里爬出来的似的。 半倒塌的残垣和几块废弃的木料刚好搭成了一个足够容纳二人的狭窄空间，在晦暗月色下，老妇看都没有看向这里，径直走了过去。 楚见薇松了口气。 她扭过头——因为地方逼仄的缘故，她和少女靠的很近，即便是同性，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还是有些赧然。尴尬的朝对方笑了笑后，楚见薇向她做了个口型——谢谢。 少女没理她。 初见时她就是这样一幅对谁都爱理不理的冷淡模样，楚见薇并不在意，低头专心的处理起了自己的伤口。 而少女也就在一旁沉默的看着，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她的眼神很冷，甚至带着几分凶恶。楚见薇就算再迟钝，也能感受到几分不对。 楚见薇当然不知道在她昏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楚夫人都做了些什么，面对着这样的氛围，她也只好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你有没有受伤？”老妇走远后，楚见薇问道。 少女扭过头去。 有那么一瞬云开雾散，月光明亮了几分，楚见薇看到少女白衣上大片的鲜红。 “你——”楚见薇低呼：“伤得重不重？” 少女年纪比她小，生得又纤秀精致，所以楚见薇总是会不自觉的将自己代入保护者的位子，而将少女当成被保护者。 少女不予回应，用古怪的目光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最终她叹了口气，指了指衣上染血的地方，又摆了摆手，意思是这些血都不是她的。 楚见薇宽慰一笑，“那就好。”又拍了拍少女的手背，“那个老妇人是个难缠的角色，你小心些。等会一有机会，你就拼命逃，一定要逃出去。” 少女没点头也没摇头，定定的注视着楚见薇。 就在这时，楚见薇的余光捕捉到了一抹奇怪的影子，那抹影子突兀的出现在了本不该出现的地方，正一点一点靠近。 楚见薇猛地回头，看见老妇不知何时去而复返。这女人的脚步极轻，如同鬼魂一般，区别只在于她有影子，影子暴露了她。 “快跑！”楚见薇赶紧推开白衣少女，就在这一瞬间，老妇的刀在两人之间劈下。 楚见薇一时间站不起来，只好用滚的方式躲开了刀锋。老妇又一刀砍来，楚见薇勉强爬起躲过，在老妇第三刀到来之时，她扑过去一把抓住了老妇的手，试图夺刀。反正也逃不掉，干脆拼了。 少女就在一旁看着，没有要上来帮忙的意思。 楚见薇在扭打间隙看向了她，目光中带着些许恳求。 人总是希望在困境中能有人帮帮自己的。 但少女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逃。 楚见薇心里苦笑了声。算了，谁也没有义务一定要在乎她的生死。 她的力气越来越小，右手上的伤口不断的在渗血。 终于她放弃了夺刀，被老妇狠狠甩在地上。 然而老妇还没来得及杀她，自己就先倒了下去。 白衣少女去而复返，她不知从哪找来了一只榔头，对准老妇的后脑砸了下去。 鲜血绽开，老妇晃悠了一下，栽倒在地。白衣少女一把拉住楚见薇就跑。 老妇却还没有彻底失去意识，低哑的嘶吼着，又挣扎着爬起。 楚见薇心跳的很快，还没从方才那一番惊心动魄中回过神来。少女身手很是灵活敏捷，带着楚见薇硬是甩下了明显对这一带地形十分熟悉的老妇。遗憾的是她们两个都对这片船场并不了解，到最后竟是跑入了一条绝路。 她们所在的地方是三楼，在普遍以木质建筑为主的古代，三楼算是很高的了。她们是被老妇逼着慌不择路爬到了这里，在她们身后，是老妇沉重的脚步声——这人受伤不轻，已经无法再如之前那般轻盈行动了。 长廊尽头，是唯一一间木门完好的房间。白衣少女牵着楚见薇跑入了房内，同时将门关上。 但门上没有锁，房内也并无什么可以堵门的重物。 楚见薇砸开了被封闭了很多年的窗子，往下看，估算了一下楼层的距地高度，想用跳窗的方法逃出去。 白衣少女却抓住了她的衣袖，对她摇了摇头。 从三楼逃生并非不可行，这年头的屋子都喜欢修宽大高翘的飞檐，她和白衣少女可以从三楼跳下再踩着二楼的屋檐继续往下，并不是真的就要从几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 但白衣少女指了指她的腿，坚决的摇头。 她腿上的伤口又一次撕裂，将她半幅裙子都染成了红色。 楚见薇勉强笑了下，“没事，把绷带绑紧点就好了。”她不是感觉不到疼，由于失血过多，她现在甚至有轻微的眩晕，但都到了生死关头了，再怎么疼咬咬牙就过去了，她又不是什么娇小姐。 白衣少女还是摇头，而这时老妇的脚步声和喘气声也越来越近。 白衣少女四下环顾，继而望向了房梁，她先是将两把匕首钉进了柱子里，将匕首当成了阶梯，灵敏的顺着柱子爬到了梁上。 接着她用腿和一只左手攀住房梁，朝楚见薇伸出手来。 意思是她可以把楚见薇拽上去。 楚见薇看了眼最多只刺入木柱一寸多的匕首阶梯，再看了眼少女，拼命摇头。少女的身手好的像是练过杂技似的，然而她楚见薇只是个普通人——还是个体重大概有□□十斤的普通人。 少女皱眉，似乎是为楚见薇不信任她而恼怒。 “毕竟只是个小女孩，别太逞能了。我还怕你摔着我呢。”见少女像是更生气了，楚见薇安抚道“好了，我知道你想帮我，谢谢了。” 老妇已经赶来，楚见薇上前用身体堵住了门，仰起头看向少女，在那一双明熠如星的眸子中看到了对自己的关切，忍不住笑了笑。 她楚见薇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只有有人对她表示在意，她就会很开心。 她本来想劝少女趁这个机会跑掉，但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我们也算是一同共过生死的朋友了对吧。” 少女一愣，继而点了点头。 身后老妇不停的在用力撞门，楚见薇实在撑不下去，再与白衣少女对视了一眼后，闪开了身子。 木门被轰然撞开。 楚见薇顺手拔出木柱上的匕首，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老妇却不再如之前那几次一样，不讲道理的直接进攻，她收刀，直愣愣的盯着楚见薇看了有一会，突然开口问道：“那个人呢？” “谁？”楚见薇下意识的问道。 老妇惦记着的那个人，自然就是她追杀了大半夜的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就藏在房梁与支柱的交错之地，老妇没有往上看，而是见到了楚见薇身后大开着的窗子，以为白衣少女是抛下楚见薇跳窗逃了。 “那是我的一个故人。他必须得死。”老妇狞笑，“他以为我糊涂了，认不出他来了。真是好笑，我在水下一见到他，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姓楚的，你我并无恩怨，不要多管闲事。原本我今晚袭击你住的地方，只是想要引来汤槿语而已，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非要搅合进来，可不怨我。” 而就在这时，梁上的少女猛地扑了下来，跳到了老妇身上，早就握在手里的匕首，狠狠对着老妇的肩膀刺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 18 章 一击得手后，少女并不多做纠缠，拉着楚见薇就往外跑。 那么好的机会，应该多补几刀让老妇彻底丧失行动能力才是。不过这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女孩，想必今晚的一切都已经把她吓坏了。 让人糟心的是，因为老妇并未受到致命伤，她们跑出阁楼后，她又摇摇晃晃的追了出来。 “这人和你有很大的仇么？”楚见薇都快被逼疯了，“你认得她？” 少女瞥了眼楚见薇，摇摇头，又点点头。 楚见薇顾不得去理会她摇头点头间的意思，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逃出去。她们距出口已经很近了，前方就是一扇大门，通过这扇大门，她们就能离开船场。 然而门是锁着的。 经历了一晚上生死时速的楚见薇喘着气翻了个大白眼。 要么另找出路，要么转回去杀了老妇，要么翻墙逃出去。 楚见薇打量着四周高大的院墙，开始回忆中学时代的翘课经历。当年爬墙出去打游戏的岁月早就成了历史，楚见薇都不知道曾经的自己体能怎么就那么好的。 算了，做不到就不要勉强。楚见薇转头正打算招呼少女一起去找另外一条出路，却看见少女蹲在门前，娴熟的撬起了锁。 楚见薇： 完了，姑娘你的人设就要保不住了。楚见薇捂脸。 第一次见面时，楚见薇还只当这是个纤弱幽静的少女，觉得这小美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优雅的韵味。 到了今晚——楚见薇看着美人身上血迹斑斑的白裙，回想了一下她灵敏的好身手，再看着她此刻撬锁时的姿态 幽静与痞气兼具在同一个人身上，在这样一个时代，得是怎样的人家，才能养出如此奇葩。 随着一声轻响，锁开了。 楚见薇欢呼，“我们快走。”管小姑娘从前是做什么的，现在两个人能够逃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白衣少女却只定定的望向楚见薇身后。 楚见薇意识到了什么，僵硬的扭头，看见浑身是血的老妇，正握着一把锋利的短刀，向她们一步步走来。 阴魂不散。 楚见薇感到自己心中窜起了一股凉气。即便老妇到了这个时候已然是强弩之末，然而在一个晚上的逃命后，楚见薇不可避免的对这人有了几分心理阴影。 白衣少女拉住楚见薇的手，一步步往后退。 忽然，她猛地用力将楚见薇推出了门去。 楚见薇受了伤，且体力严重透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推得摔倒在地，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门那边站着的少女对她笑了笑，然后关上了大门。 她和那个凶残的老妇人就此隔绝。 她和白衣少女也同样被一扇门所分开。 门内，白衣少女将锁重新扣上，用链条在门栓上缠绕了几圈。 只希望门外那个女人能够抓紧时间逃命吧。 老妇在距她有十余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整个人都紧绷着。白衣少女掀起衣袖，扯下了被她缠在臂上的刀。 “玩玩？”她开口，笑着对老妇说道。 “她”的声音轻柔干净，却又带着十五六岁少年特有的微哑。 巡检司内不少人都疑心自己近来流年不利。 否则，怎么会摊上如此多的倒霉事。 先是昨夜在河底发现了成百具无名白骨，然后是巡检大人一惯器重的汤槿语无故失踪，他们苦找了一夜都毫无线索，清晨时灰溜溜的回到官署，却在那里发现了一身是伤的韩家四奶奶。 那日见到了韩四奶奶的人，都几乎将这个女人当做是厉鬼。 谁让她半边身子都是血，长发蓬乱着，目光又是那样的凌厉急切。 好在她的神智仍旧是清醒着的，在被送入官署后，她以最简洁的语言叙述了自己一晚上所经历的事，并恳求巡检司火速前去那处船场救人。 在眼见着大队弓兵被派出，并且得到了巡检大人的亲自保证后，她终于是放心的昏了过去。 在巡检司弓兵出发之前，就已经有人先行赶到了船场。 沈家集结了护卫大约百人，以浩浩荡荡的阵势闯入了这座已经废弃了许久的船场。 在沈家排行第六却掌握了族内大部分权利的沈琮，在众护卫的簇拥下，缓缓走进了这里。 双鸦镇水网密布，造船业兴盛，而这处船场似乎已被废弃多年。 而在不久前，这里曾经是住过人的，住在这里的人，应当就是那个卖花老妇，她将这当成了自己的老巢。但沈琮一行人赶到时，却只看见一地的狼藉。 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战，门窗墙体上留下了不少被人破坏过的痕迹，他们还发现了大片大片的血迹。这些印记都很新。 “六爷，人都不见了。咱们现在是要”沈宝忠请示道。 “追查。”沈琮眉宇紧锁，“我一定要知道这里的人，现在去了哪里。” 沈琮之所以会找到这里，是因为他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在昨夜被人悄悄从沈家大门的门缝中塞进来的，写信的那个人说她绑架了汤槿语，让沈琮亲自赶到这里救人。 沈琮知道这是个圈套，那个人就是想用汤槿语将他引到这来，杀了他。 可是出于对汤槿语的担心，他还是带着沈家的护卫来了。 他没想到的是，这里一个人都没有，绑架汤槿语的人根本没有出现，汤槿语也不在这。 “一定要找到那个人。”沈琮沉吟片刻后，再一次强调道：“找到之后，直接杀了。那是对沈家威胁极大的人。” 被遗忘了的汤槿语此时刚好醒来。 昨晚她被楚见薇藏在了河边的芦苇中，早上她醒来时，懵了好一阵子，然后发现自己被蚊子咬了一身的包。 还好她有系统，在她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系统并没有关机，尽职尽责的把发生的事都录了下来。 汤槿语就坐在芦苇丛里，一边挠痒痒，一边看回放。 “这么说，我还真得感谢我那位同乡了。”汤槿语道：“要不是她，我就要被那个老妖婆给带走了。” “为什么？”汤槿语很不解，“我都昏过去了，你作为借住在我脑子里的寄居生物，你还能做什么？” 汤槿语倒是有些奇怪了，她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脚，站起来，“奇怪，她的系统没有gps功能么？还是说这项功能其实不是你们系统的标配？” “也许人家的系统休眠了吧。”汤槿语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开了个尴尬的玩笑。 “所以，后来我同乡怎么了？” 汤槿语放心了。 她一瘸一拐的往巡检司的方向而去。 她还有工作没完成，好心累。 河底打捞出来数百具白骨，这件事虽然被严密控制着不许外传，但言论这种东西就好比是水，你用手抓着，水怎么都会从指缝间流出去的。 估计不久后，这件事在双鸦镇就会掀起一阵恐慌。 巡检大人崔叡博已经慌得坐立不安，见到汤槿语就如同见到了亲爹，慌忙过来问她该怎么办。 汤槿语一向有主意，又和沈家牵扯不清，他只能将这个下属当做救命稻草。 “大人请放心，我想我应该已经找到有关真凶的线索了。”汤槿语道，她昨夜急匆匆的从楚见薇房里跑出去，就是因为这事，“请大人准许我查阅四年前闵浙倭寇案的卷宗。” 崔叡博僵了一下，表情冷了不少，“你查那个做什么？” “我怀疑那个杀死数百人并将尸首绑在石头上沉河的凶手，是四年前那一案的余孽。” 崔叡博却在沉吟之后用力的摇头，“那一案，再不能被人提起。” “可双鸦镇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咱们若是不查出真凶来，一定会惊动苏州知府c甚至会惊动应天府的高官，乃至是京城的圣上。” “不查出真凶，这事还有转机。”崔叡博却苦笑，说了句古怪的话。又语重心长的对汤槿语道：“你呀，别以为沈六爷对你器重你就能够轻狂了，不该碰的事，千万别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 19 章 楚见薇醒后，看见汤槿语正在自己身边守着。 “你身上的伤已经请来医女处理过了，现在别乱动。” “哦。”楚见薇木然应了一声。她有许多话要说，但醒来后昏昏沉沉的，一时间竟忘了该怎么开口。 而汤槿语也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喂，我问你” “我昏了多久？” 两人不约而同的发问。 汤槿语本来是想要询问楚见薇关于“系统”的事，被她这么一打断，愣了下，答道：“我也不知道你昏了多久，我才回来。” “哦。”楚见薇点点头，“那你没事吧？” 汤槿语心中一暖，“放心，我还好。”那些还没有出口的质问被她生生咽了下去，眼前的女人毕竟是曾救过自己的人，她为了救她身受重伤，才醒过来就急哄哄的逼问人家，不大好。 “我”楚见薇又想到了一件事，“我昏过去的这段时间，醒来过么？” “你失血那么多，能够醒来就不错了。”汤槿语有些后怕的欷歔道：“之前在这里守着你的仆妇说你就像个死人似的，躺着一动也不动。” “哦”楚见薇第三次无力的吐出这个字。 她现在浑身都疼。看来这具身体太过虚弱的时候，楚夫人也是出不来的。 “昨晚发生了什么？”汤槿语好奇的询问：“当然，如果你现在还很虚弱，没有力气回答的话，那就继续睡会。” 楚见薇舔了舔嘴唇，面无表情的把昨晚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尽数说给了汤槿语听。 “下回别这么冒险了，虽然我很谢谢你救了我，但是人还是要先保住自己。”汤槿语听完后，都忍不住为她捏了把冷汗。 “我那时以为我赢面还挺大的呢。其实我没打算和那个老太婆正面对上，可谁料到中途出了那么多意外呢？莫名其妙的，那老太婆忽然就抛下你上岸去了沈家；莫名其妙的，我绑住她的绳子就断了——还有！”说到这里楚见薇就来气，“垃圾系统，莫名其妙的出现，让我以为我可以大开金手指杀遍四方，又莫名其妙的下线，玩我呢！” “你的系统以前也这样么？” 楚见薇记得当初自己撒谎说有系统，一个谎言需要千千万万个谎言来完善的道理果然不错，她赶紧点头说：“对对对，以前也有过。” 楚见薇脑子里短暂出现过的“系统”，其实是属于汤槿语的。但听她这么一说，汤槿语还以为是楚见薇的系统性能不稳，时常掉线，所以自己的系统才会说能从楚见薇那感受到能量，却没有发现同类。 于是汤槿语安慰了一句，“没事，系统这种小垃圾，不靠谱是常有事。我的那个也时不时要掉线或者升级，麻烦死了。” 楚见薇表面微笑，内心欲哭无泪。 “对了！”与汤槿语聊了一会，楚见薇的脑子也渐渐清醒，之间一直被她忽略的那个最重要的问题忽然跳了出来，“你们派去抓老太婆的人回来了没？” 汤槿语有些尴尬，“回来了，但是嘛” “那个和我一起的白衣女孩死了？”楚见薇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没死，但是也没找到她的下落。”汤槿语道：“不止是她，卖花老妇也不见了。这两个人像是打着打着就蒸发了似的。对了，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 “她叫楚见月。” “你妹妹？”汤槿语下意识问道。 “你觉得有可能吗？”这年头穿越是可以组团的么？姐姐来了，妹妹也跟着一起？家庭套餐八点五折？ 汤槿语摸了摸鼻子，“那你们可真有缘。” 其实楚见薇也觉得她和那个女孩有缘，自称名为楚见月的那个女孩，总让她有一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 “可是现在那个和我有缘的小姑娘不见了。”楚见薇双眼望天，十分的颓丧：“我很伤心。” “说起来，你不觉得这个楚见月，很古怪么？” “觉得，可那又怎样。”心情颓丧的楚见薇转过头与汤槿语对视，“咱们好歹得先找到她，才能解答她身上的疑团不是么？” 身为古代版“人民公仆”的汤槿语心虚的回答道：“已经让人去找了，暂时没有下落，我们巡检司也很遗憾。你先振作点好不好，你这幅鬼样子就好像自己丢了亲妹妹似的行了，你别板着脸，想不想知道追着你砍了一个晚上的仇家的真实身份？” 这么快就查出反派二号的身份了？楚见薇唰得一下从床上坐起。 不愧是原文女主角，办事效率就是高。 汤槿语却没有直接说出这人的姓名，明明身在巡检司官署——她自己的地盘，她却是警惕的四处张望后，才凑到楚见薇身边，压低声音：“庄妙姑，她叫庄妙姑。” 楚见薇没有多少触动，对于她来说，这就是个陌生的人名而已。 “双鸦靠海，常有倭寇劫掠。四年前，在苏州抓获了当时最大的海盗头子。而庄妙姑，是那人的妾室。” 楚见薇惊讶的低呼了一声。 “你别看她现在又老又丑，她现在其实还只有三十多岁，四年前的她，是个美人。在她的丈夫被抓后，有不少人曾试图霸占她。可后来她失踪了。”汤槿语幽幽道：“也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怎样非人的折磨，总之四年后，她就成了这幅鬼样子。又丑又老又疯。” “寒渡桥下的白骨” “应该就是她做的。”汤槿语蹙着眉，“这个女人是从海盗窝里出来的，身手甚至比寻常男子还要矫健。从官府卷宗中的记载来看，她应是闽人。闽地有一种茶，名大红袍，出产于高山峭壁之间，早年庄妙姑是一名采茶女，在采茶的过程中，练就了一身轻盈灵敏的功夫。虽说做不到踏雪无痕，但只要她小心些，在泥地里不留下太深的足迹或是悄无声息的接近某个人都是容易事。” “这么说，她的确有杀那些人的本事。” “就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事，你这么厉害，肯定能查出一切真相的。” 汤槿语却有些心烦气躁的回应道：“怕是没那么容易。” 河底白骨一案，终究没有瞒下去，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现在外界几乎每个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明虚道人出门时，甚至还会碰上不少心中不安的人想要拉住他去河边做个法事超度亡魂。 那可是几百条人命，这么些年，死者的遗骸就这么静静的躺在河床底部，用空荡荡的眼睛注视着来往船只想想就觉得瘆人。 明虚倒是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怕的，双鸦镇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依然心中平静如死水，每日该做什么，仍做什么。 每日午后，他都会摊开一卷道经专心抄录。像这世间任何一个寡欲无求又一心求道的道士一样。 只是若有人看到了他的手稿，只怕会惊讶，看起来仙风道骨的明虚，竟然有一笔丑得如同稚子般的字迹。 明虚自己看着自己的字，也觉得不满意。他好歹也是活了三四十岁的人了，可若论写字的本事，还真比不过他那位十多岁的小弟子静尘。 也是奇了怪了，明明静尘那孩子出身孤苦，可那一笔字，就像是师从名家。 想到这里，明虚不犹有些想念他的徒弟了。 只可惜，失踪了好几日的静尘，并不能知道师父的心思。 苏州通往应天府的路上。 一副老人形貌的庄妙姑正在仓皇逃命。 雷声震天，云层滚动，雨水洗过她身上的伤口，融成血水滴落。 庄妙姑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着，她伤的很重，可她不敢休息，那个尾随了她一路的人会要了她的命。 雨越发的大了，天地都笼在一片朦胧水色中。 白衣少女撑着伞，如同闲庭信步一般走在雨中。 她轻轻拧了下伞柄，中空的伞柄内倒出了一把被削得尖锐无比的竹签。 五指拈住竹签，随手往前方投掷而去，隐匿在树丛中的老妇惨叫一声，继续仓皇往前逃。 少女好整以暇的继续追着，她故意不伤庄妙姑的要害，就这样如同猫戏耗子般，一路慢慢的捉弄着她的猎物。 若是楚见薇能看到现在的情形，一定会很惊讶。追杀者与逃命者的身份完全对调了过来，现在是白衣少女牢牢占据上风，掌握住了她人的生死。 “你果然是要去应天么？”少女喃喃，轻蔑而又怜悯的笑了笑。她旋了旋手中的伞，绽开大片的水花，继续顺着路上留下的血迹，往前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 20 章 雨下到后半夜时，渐渐停了。 庄妙姑此刻身处一处驿站，这里汇集了南来北往的许多人，大家都被暴雨所困，挤在小小的几间屋舍中。 这些人里没有那个白衣少女，但庄妙姑知道，那人一定就在不远的地方，牢牢的盯着她。这一路的逃亡追赶，两个人都几乎没怎么睡过。 黎明未至，驿站中不少人仍沉溺于梦境。庄妙姑利用这难得的安宁时光，将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包扎好，然后脱下染上了大片血渍的外衣，慢慢挪到了一个乞丐面前。 现在的庄妙姑，看起来比乞丐也好不到哪去。她提出要和那乞丐换一身衣服，对方居然还露出了嫌恶的神情。 庄妙姑从怀中摸出了两颗珍珠。 乞丐这才勉为其难的接过了庄妙姑那件沾着血和泥污的衣裳，用惊诧犹疑的神情打量了一会后，穿上。 “去应天府。”庄妙姑压低声音吩咐道：“现在就动身。” 乞丐接过珍珠，点了点头。当即走出了驿站。 就在乞丐离开后不久，庄妙姑看见附近的树丛中，有一抹白影一闪而过。 那个跟了她一路的人，将乞丐当成了她，追了过去。 这是难得的时机，庄妙姑赶紧背起早已收拾好的行囊，从驿站的后门出发，一路狂奔。 她抄小路c山路，往应天府方向前行，一路艰难跋涉，终于在四天后来到了那里。 应天府，古称建邺c金陵，国之陪都，南方之枢纽。 庄妙姑曾来过这里，在几年前她还在那个人身边的时候。 那个人告诉她，应天府是南边最繁华最庄严的城池。 的确，庄妙姑至今还记得那年应天府的车水马龙c人山人海。那些巍峨壮丽的宫阙c那些轻巧绮丽的楼阁，她时常会在梦里见到。 庄妙姑小心翼翼的走近应天府的城门，好像是在做梦，生怕惊醒了自己。 今天应天府城门外，等候入城的人似乎格外的多。她迷迷糊糊的想到。 等等，不对。 今日又非什么节庆祭典，应天府城门外的盘查为何如此严厉？这里可是四方商贾集会之所，成千上万的人等着入城，若是这样一个个的细细查问，何时才能到头？ 庄妙姑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几步。 此刻她离应天府已经很近很近了，近到她可以看清城门上的纹饰c感受到城内的香风。可是她现在却很想逃。 她看到城门差役正与几个人在交谈。那几个人，似乎是沈家家奴。 家奴手中拿着一幅画像，而差役不停的点头保证着什么。 庄妙姑忽然想起来了，苏州沈氏，与应天府内的高官权贵素有往来。 这两股势力已然勾结，就等着她庄妙姑来自投罗网。今日城门前这场搜查，针对的就是她！ 想明白这点后，她转身就逃。 然而来不及了，那些沈家家奴已经注意到了她。他们策马追了过来。 人怎么跑得过马，何况庄妙姑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强撑着一口气来到应天府，已经耗尽了她几乎全部的元气。 在逃了一段距离后，她最终还是被数人拦住。 庄妙姑无力的闭上了眼。 她不是甘于引颈就戮的人，她只是，累了。 然而就在这时，她猛地听到了惨叫声。 方才对她举起刀，意图将她一刀毙命的沈家奴倒在了地上，喉咙上插着一根细长的竹签。 其余人惶恐的四处张望，又有几根竹签飞来，准而狠的刺入了他的眼睛或咽喉。 白衣少女提着伞，一步步从树林中走出来。 沈家家奴连忙拔刀纵马向她扑过去，却在半路上就被竹签毙命。还有几人抡刀格挡，避开了要害，却没料到少女身形灵敏得如同妖魅一般，一眨眼闪身躲过劈来的长刀，接着一踩马镫，借力翻身上马出现在了那人的身后，指间扣着竹签，直接刺进了他的太阳穴。而后又飞快从马上跳下，顺手拔出已经死去的那人的佩刀，扬手朝另外一人抛去。 一刀穿心。 围住庄妙姑的沈家奴共七人，现在除了一人外，其余都已经或伤或死。 最后一人骑在马上战战兢兢的看了白衣少女一眼，扬鞭就逃。 少女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远去，在那人飞驰数十步的时候，她最后一次拧开自己的伞柄，只是这一次倒出来的不再是竹签，而是一把精巧的小剑。 飞剑掷出，片刻后，那个在逃命的人惨叫一声摔下了马。 白衣少女拾起地上一把苗刀，一边朝庄妙姑走去，一边顺路给那些还没死绝的人补刀。 庄妙姑看着她一步步走来，长叹一声终于倒下。 受了这么重的伤，又走了这么长的路，她已然是油尽灯枯。 “何苦呢？你还是没能走到应天府。”白衣少女一脸戏谑：“老太婆，你看起来似乎不大好，快死了？” 几处致命的伤口在方才逃命时又一次崩裂，庄妙姑索性松开悟紧伤处的手，任鲜血漫延延开来。 “我说你跑什么，我就想和你好好说一句话而已。你从双鸦镇一路逃到这，害我也追了一路，累么？”少女索性在庄妙姑身前蹲下，“我有那么可怕？让你恨不得杀了我，杀不了我就自己逃命？” 庄妙姑咳嗽了几声，因伤口感染而引发的疾病早就让她开始昏昏沉沉了，但这一刻，她却无比清醒：“你我，都是四年前侥幸没有下地狱的怨魂。怨灵和怨灵之间，需要见面么？” “这四年来我一直在找你，我想了各种办法想要见你一面。可惜你疯了，变成了一个思维混沌的疯子。”白衣少女遗憾的叹了口气，“而你正常的时候，也完全不肯与我好好交谈。到现在，你快死了，我们之间总能心平气和的说句话了吧。” “你想知道什么？” “关于四年前的旧事。”少女的面容有些冷峻：“我父亲是怎么死的——你是他生前最后见过的人。” 庄妙姑直愣愣的看着天发呆。 她这幅模样，让人无法判断她现在到底是疯了的卖花老妇，还是醒着的庄妙姑。 “现在的你穿着一身白衣服，将自己化装成一个女孩，看起来真像四年前你那位姐姐。”她忽然道：“你想知道四年前的那些事，为什么？” “报仇咯。”少女云淡风轻的答道：“我不会像你一样，把生命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你没事杀那么多人扔河里做什么，太闲了？” “因为我总不相信你父亲是真的死了。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如果我杀了那么多人，他就应该站出来，把我杀了才是。可我等了四年，都没有等到他。” 白衣少女默然，微不可察的撇了撇嘴。 “沈家这么恨你，究竟是为什么？”白衣少女有些不耐烦了，她能感受到眼前这人的生命力越来越弱，生怕这人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有用的事情就死了。 “我将我知道的告诉你。”庄妙姑用力的抓住少女的衣袖，她也明白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你替我c替我报仇” “我自己的仇还没报呢。” “可害我们沦落到这般田地的，都是沈家人哪”庄妙姑微笑。 楚见薇回家休养了几天，在此期间她一直没有等到楚见月的消息，也一直没办法安安心心的养伤。这几日她总是心神不宁，夜间还常常做噩梦。 梦里她居然成了一个身披嫁袍的女人，梦里锣鼓喧天，喜乐和丧乐诡异的交织在一起，她独自拜堂，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抱着一块灵位不肯撒手，梦里每个来参加喜宴的人都是笑着的，而他们手中，拿着让人自缢时用的白绫。 楚见薇明白，这是楚夫人的记忆，或者说，是她扭曲的梦魇。 她和楚夫人依旧无法沟通，那个女人只好用这样一种方式来提醒她——追查她亡夫的死因。 “我的伤都还没有恢复利索，你就不能让我好好休息几天么？”楚见薇自己对着自己吐槽，“这难道不是你的身体么？这么折腾真的没问题？”楚见薇敲了自己一下泄愤，不过疼得还是她。 吐槽归吐槽，再一连忍受了数日噩梦摧残后，楚见薇还是不得不乖乖的从床上坐起。 楚夫人的亡夫究竟叫什么，楚见薇其实都不清楚。书里对这个人几乎没有着墨，以前楚见薇就当这是个无关紧要的炮灰，可没想到这个炮灰身上居然还有隐藏剧情。 那个卖花老妇说，韩四爷是被人给害死的。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死了四年的人，一个在这世上只剩下一堆骨头的人。楚见薇要怎么查他的死因？ 她斗志昂扬的起了床，然后又焉巴巴的躺了回去。 为什么她要穿的一部刑侦文里，去种田文里开荒种地当农民不好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 21 章 楚见薇打算先从韩四生前的住处开始调查。 韩四虽排行第四，却是韩老太爷的长子长孙一脉，所以他住的地方，也是韩家最好的一处院落。院门是落了锁的，楚见薇以追思亡夫为借口，让下人给她开了门。 韩四死了有好几年了，但因韩家“闹鬼”的传闻，每月这里都还会有道士前来做法辟邪，所以院里并没有楚见薇想象中的霉味c灰尘。只不过韩四生前的旧物，差不多已被清理了，屋内空荡荡的。 人死了这么久，生前留下的痕迹几乎都不存在，要找到他被人害死的蛛丝马迹何其难。楚见薇慢悠悠的游荡在房内，怎么也无法感受到曾经住在这里的人。 走到卧房那儿，楚见薇看到了一副画像。画上是一个年轻的男子，颀秀俊逸，风姿卓然。 这应该就是楚夫人的丈夫了。 画上有一行小字，写下了作画的时间c画中人的身份c作这幅画的始末。楚见薇这才知道，原来被人称作韩家四爷的这个男子，名叫韩濡，画这幅画时，他才二十岁，生辰宴上，一家的兄弟齐聚一堂，和乐融融。由最善画的韩五作画c最善书的韩二题字c韩家长兄亲自研墨，为韩濡画下了这幅肖像。 这是四年前的旧画，在那不久后，韩濡便死了，只留下这幅画代替他注视着人世间。 楚见薇不由自主的伸手，想要触碰画中人的容颜。她心中蓦然涌起了无限酸楚，泪如决堤之水般从眼眶中涌出。 她其实并不想哭的，难受的是楚夫人，那个一嫁过来，连丈夫的面都没有见到，便成了寡妇的楚夫人。 楚见薇无法体会到楚夫人对这人的爱恨，只好在这画像前又站了很久，好让楚夫人能够多看自己丈夫几眼。 若是韩濡没有早亡，那么楚夫人，就会活成另外一个样子。她也许会成为一名贤良的妻子，也许会成为一个慈爱的母亲，也许她偶尔会和丈夫闹些小脾气，也许她在受了委屈时，也会向自己的良人撒娇哭闹，也许 这些也许都不是真的。韩濡死了，他的遗孀独自面对这世上的风风雨雨，慢慢的变成了一个暴躁而又弑杀的女人，那些人世间美好的东西，和她都再没有关系了。 等楚夫人终于哭够了，楚见薇把脸上的眼泪擦干，慢慢的走出了这里。 离开院子前，她没有忘记将锁挂上。 接下来，她开始打探韩四生前旧仆的下落。 韩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哪个小姐少爷身边不是仆从成群的，如果韩四真的是比人害死的，从下人那应该可以得到线索。 然而那些伺候过韩四的人，无论是他的贴身心腹，还是洒扫丫头，都不在了。 韩四死后，那些人不是被发买，就是因为各种原因死了。 太过凑巧的事，让楚见薇实在心中难安。如果说之前她觉得韩四之死有蹊跷，还只是抱着触发隐藏剧情的心理，没怎么当回事，那么现在，她已经开始认认真真的怀疑了。 找不到仆人，那么便从亲故身上着手调查？ 然而韩四的父母c祖父母皆死在了他前头，他往日里有什么朋友和谁来往过，楚见薇也一概不知。如果韩四那一堆兄弟还活着，或许楚见薇还能找到突破口，然而什么韩二c韩五，都被楚夫人给杀了。 韩家老爷子年事已高，韩家那些寡妇又不问世事，他们会知道韩四的死因么？要不然她还是找个机会试探一下？ 不过她辛辛苦苦找了这么久，还是查到了一处可疑的线索。 韩家四爷韩濡，说是因病而亡。可是楚见薇去翻找了他“病死”那一阵子的收支账目，并没有看到韩家有采购药材。 这很不对劲，家中有病人，难道不该花钱买药请医生么？韩家又不是什么穷苦人家。 除非韩濡根本不是死于疾病，这个才二十多岁便死去的年轻人，真的如卖花老妇所说，是被人谋杀的。 也不知道死去多年的人再开馆验尸，还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线索。楚见薇觉得自己有必要求助于汤槿语。 刑侦文里最专业的查案小能手，当然是主角。自从上次差点栽在卖花老妇手里后，楚见薇也谨慎了很多，以后还是专注吃瓜，不要乱来。 把账本塞回原来的地方，楚见薇先是回了自己住的芷兰院，再通过芷兰院的地道找到了汤槿语。 而汤槿语刚好也要找她。 今日巡检司官署很是热闹，楚见薇才进门，便听到了一阵吵闹之声。 卖花老妇死了，死在应天府附近的山野。 那个曾和楚见薇一起被卖花老妇追杀过的见月小姑娘，也几乎是在同时被找到了。 巡检司里吵吵闹闹，一半人是在分析案情，另一半人是在争着给容姿清丽的见月姑娘献殷勤。 “行了！安静些！”在人前常年冷着脸扮凶相的汤槿语，及时的出来镇场子，她一声怒吼后，众人赶紧灰溜溜的散开，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汤槿语怕小姑娘被这么多男人给吓到，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跟着她去一个僻静的地方。 走到门口时，她看到了楚见薇，“哟，来的正巧，我刚好要去找你呢。庄妙姑死了。” “庄妙姑。”楚见薇对这个名字还是感到很陌生，但她很快就想起来了，这就是反派二号，“嗯，我刚才在门口听到了，她死了。” 对于这人的死，楚见薇没什么好惋惜的。在原文中这就是个注定要死的人，无论是在原文中因为伤害女主角而被男主沈琮砍死，还是现在暴亡于荒郊，都没什么区别。 只是庄妙姑在还没告诉她韩四真正死因之前就这么死了，挺愁人的。 不过重新又见到了白衣小姑娘，楚见薇现在心里还是喜大于愁。她对白衣少女晃了晃手，打了个招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白衣少女则是显得冷淡的多，轻轻瞥了眼楚见薇，然后再没有多余的表示。 楚见薇只能安慰自己，没事，冰山萝莉嘛，傲娇一点是正常事。 “验尸官说，庄妙姑是死于伤口感染。她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口数百道，其中不少伤口狭而深，应是被什么尖锐的物品所刺伤的。这些伤都避开了要害，但却让她大量失血。庄妙姑本该找个地方修养，但她却一刻不停的往应天府方向赶。就好像后头有人在紧追着她不放似的。” 楚见薇默默听着。 “还有，她死的地方，附近应该还有别的死人。” “为什么是‘应该’？” “因为应天官府的人赶到时，没有看到那些人的尸体，只见到了大片的血迹。初步判断庄妙姑身死的现场，应当还有七八名死者。然而这阵子正是江南多雨的时节，很多本该留在现场的线索都被大雨给冲刷走了。”汤槿语说。 “对了，见月你没事吧？”楚见薇看向白衣少女。 “她没事。”汤槿语代为答道：“她是今日主动来到官署的。因为不能说话，只好写字告诉我们，她那天夜里从庄妙姑手里逃出来后，就一直躲在一座道观。她被庄妙姑吓得不轻，直到今天才敢于回来报官。” 说到这里，汤槿语豁然回头，牢牢的盯住了白衣少女的眼睛，“你说的，是真的？” 身为一个有长期断案经验的人，汤槿语对事物的敏锐远胜常人，被她用这样审视的目光看着，胆子小的或是心中有鬼的人，只怕会被吓得汗流浃背。 白衣少女迎着她的目光，轻轻点头。 汤槿语扭头不再理她，扯了扯楚见薇的衣袖，在她身边压低声道：“还记得我和你说，这丫头有古怪么？” “记得，怎么，你找到她的古怪之处了么？” “没有。我还专门派人去她说的那间道观问过了，观里道士的证词，与她的陈述基本无二。” “那你就别吓人家小姑娘了。” “可我还是觉得很奇怪。”汤槿语拉着楚见薇又往前走了几步，她总觉得即便声音已经足够小，少女还是能听见她和楚见薇的谈话，“问她是哪里人氏c家中亲眷c年岁，她都一概不知，说是忘了。”她有些嫌弃的皱了皱眉，“所以现在该怎么安置她我都不知道。”她索性朝白衣少女直接问了一句，“喂，你既然忘了自己住哪，有哪些亲戚，那你想好接下来该去哪了么？” 白衣少女似笑非笑，抬手，指向了汤槿语。 汤槿语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楚见薇也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因为她忽然想起来了，这个楚见月，应该也是原文中提到的人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 22 章 《法医俏娘子》的原文中，有个橘里橘气的女配，叫月娘。 说人家橘里橘气似乎有些不妥，应为那姑娘的爱好一直是男，只是她喜欢的男生，刚好是女扮男装的汤槿语而已。 在原文第二卷末尾，女主角汤槿语从反派二号手中救下了一名楚楚可怜的少女，由于少女孤苦伶仃还失忆，汤槿语一时心软，就暂时收留了她。 狗血的“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情节就这么发生了，从此以后该少女死死的缠住了汤槿语，大有一副“你救了我这个人，还让我进了你家的门，你要是不对我负责我就死给你看”的姿态。那时男女主已经进入了暧昧期，女配无法容忍自己喜欢的“男人”居然和另一个男人眉来眼去，于是进化成恶毒女配，开始想方设法要干掉男主沈琮。 楚见薇看小说的时候，只将这个月娘当做作者写的一个为男女主助攻的小配角，月娘对女主汤槿语的感情，在楚见薇看来也不过是作者笔下的一个噱头而已。然而当楚见薇穿越到了书里，亲眼见到了这个未来会为了汤槿语化身八爪鱼的女配时，她笑不出来了。 见月小姑娘浑然不知自己今后的命运，仍然笔直的指着汤槿语，像是死心塌地打算跟着汤槿语走。 楚见薇扶额，上前几步，按下的见月的手，站在这姑娘面前不由分说的说道：“这样吧，你跟我回芷兰院。” 楚见薇其实并没有那么爱多管闲事，也不像楚夫人那样喜欢捡人回家当丫鬟。她主动提出要把见月接回自家去，是看在这小姑娘曾经在庄妙姑手里救过自己一命的份上，想要拉她一把。 今天如果见月真的跟着汤槿语走了，那么将有很大的可能死于非命。 见月不同于一般的无脑恶毒女配，她的心思深沉，长期智商在线，有好几次，她是真的几乎就要弄死男主沈琮了。这样的人，本不该轻易狗带的。 奈何汤槿语身为一篇刑侦文的主角，理所当然的具有“柯南体质”。高智商高情商的恶毒女配还没有蹦跶多久，就在第三卷的后半部分，忽然莫名其妙的死了。汤槿语为了替这个“一往情深”的小女孩报仇，豁出性命去调查真相，然后一路顺藤摸瓜揪出了第三卷的反派b一ss楚夫人。 在历经了九死一生后，汤槿语才发现月娘并不是死在楚夫人手里，于是她决心继续查找真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楚夫人是躺枪了。见月的死，间接坑死了楚夫人。 后面的剧情楚见薇就不知道了，杀死月娘的真凶又是哪位，她现在也很好奇呢。 见月的手微微挣扎了几下，楚见薇没松开，继续朝她微笑，“汤先生毕竟是个男人，怎么好随意收留一个女孩，不如你随我我走吧。” 跟着“女版柯南”混是很危险的，喜欢上一个假男人是没有前途的，姑娘你清醒一点。 楚见薇决心将见月也收进她的“芷兰院德育班”，争取为问题少女重塑正确的三观，引导她们走向光明。 “是啊，你还是跟着楚夫人走吧。”汤槿语也插嘴道，如果这里只有她一个人，说不定她真就同意把见月带走了，毕竟巡检司里除了她都是男人，见月跟着她虽然名声有损，但她至少不会对她动手动脚。 然而现在楚见薇既然主动提出要收留见月，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芷兰院远比她住的地方要宽敞奢华，楚见薇也远比她要有钱，重要的是，楚见薇是个女人，见月至少不会被人说闲话。 被两个女人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白衣少女僵硬的点了点头。 好了，皆大欢喜。 勤文园建立在山半腰，能够俯瞰整个双鸦镇，风景独好。 沈琮的父亲，苏州沈氏上一辈的家主沈翱而今就居住在这里，他已有六十多岁了，早几年就将族中的大小事务交给了晚辈，自己乐得清闲逍遥。 然而今日，他没有如往常一般赏花听戏狎妓，而是和自己的儿子一起，来到了勤文园中的一间暗室。 七具尸体整齐的摆放在地，纵然沈翱老眼昏花，也马上就认出了这七个人皆是他沈家的家奴，还是受过精心栽培的练家子。 “他们都是在追捕庄妙姑的半途中出事的。”沈琮神色沉郁。 “庄妙姑不过是个倭寇的爱妾，居然能杀了他们？” “不，不是庄妙姑。”沈琮搀着老父走近，指着其中一人的致命伤，“父亲请看。” 那人是被什么尖锐的的东西一下子刺穿了咽喉，最后气绝而亡。 “不仅仅是这人。”沈琮说着，将其余几人的伤处只给沈翱，“他们都是被尖锐之物所重创，然后死去。” “看起来像是飞剑。”沈翱眯起眼睛，“不，应该是比飞剑更纤细的暗器。” “庄妙姑善于用长剑，而且当时她也已经油尽灯枯。我们的人抢在官府之前将这些死去的家奴带回来，同时也查看了庄妙姑的死状，她当时完全没有可能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说，有人帮了庄妙姑。”沈翱拈着花白的胡须，“真是奇怪，庄妙姑早就沦落成了丧家之犬，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会帮她。” “我担心那个帮庄妙姑的人，会对我们不利。” “那就慢慢查吧。”沈翱倒是显得心平气和：“老六，我一向信任你的能力。沈家已经交给你了，找到那个人，直接杀了便是，还需要我教你么？” 楚见薇在回家的一路上，都还有些忐忑。 她平常也不是什么怂人，可现在就是在见月的注视下，浑身都不自在。 总感觉自己做了棒打鸳鸯的错事。 现在汤槿语和沈琮还不算情侣，如果见月要是真的喜欢汤槿语，如果这两个人的性别不相同或者两个都是弯的，那么楚见薇说不定还会高高兴兴的帮着见月去追求汤槿语。 可是嘛女主是属于男主的，言情文里的女主是不可能弯的，见月小姑娘你死心吧，现在拆散你和汤槿语，都是为了你好。楚见薇默默在心里说道。 其实小姑娘倒没有把不满写在脸上，她安静的坐在楚见薇身旁，乖巧地不得了。但是嘛，楚见薇看得出她并不高兴。 楚见薇在从巡检司回芷兰院时，汤槿语担心她们两个女人的安全，让人通知了芷兰院的人来接。所以现在两个人是乘轿回去的。偌大的轿子里两个人相对而坐，没有闲谈，没有对视，场面一度尴尬。 有好几次楚见薇试图打破这僵局，随口问了几句她喜欢什么c讨厌什么。 结果见月只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忘了。 对哦，这姑娘还失忆了来着。 就是不知道是在对上庄妙姑之前失忆的，还是之后。想到这里楚见薇紧张了起来，“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少女抬眸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之前就忘了自己家住哪里父母是谁了？”那么在那段时间里，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少女又点点头。 “你” 少女像是猜到了楚见薇想问什么，在纸上写下了一大段的话，意思是她之前住在镇东一座废弃的民房，一醒来她就在那里，身上带着一笔财物，所以这段时间可以不愁吃喝。她有心追查自己的身世，结果遇上了庄妙姑，险遭毒手，幸亏楚见薇救了她。 楚见薇对于她的话半信半疑，但既然少女不愿意对她坦诚，她也不好逼问什么，“这样啊，可一个人住在一间废弃的屋子里，还是很危险的。你怕不怕？” 不过又想起和她一起被庄妙姑围追堵截时，这个小姑娘从头到尾都不曾流露过怯色，再想想她利落的身手和撬门时的熟练，楚见薇觉得自己是多心了。 这可是未来能做恶毒女配的人呢，怎么可能是一般小白花能够比拟的。 然而楚见薇这句话不知怎的就戳到了见月心中脆弱的地方，她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楚见薇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一路高冷脸的恶毒女配，在她面前大哭了起来。 卧槽卧槽卧槽！ 楚见薇被这突如其来的眼泪吓得魂不附体，赶紧手忙脚乱的递手绢，把见月揽到了自己怀里小心哄着。她从小到大扮演的就是大姐姐的角色，习惯了照顾妹妹，一看到有女孩子哭，她就受不了。 她一边轻柔的拍着见月的肩，一边回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在靠着楚见薇肩窝的那一瞬，见月整个人都僵住。听着楚见薇如同哄小孩子般的碎碎念，她很想笑，眼睛却酸楚的厉害，最后索性接着用力搂住楚见薇的脖子，哭得更加伤心。 楚见薇： 这都是什么事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 23 章 好不容易才安抚好了见月小姑娘，轿子也抬进了芷兰院内。 楚夫人从前就喜欢没事捡几个人回家，所以芷兰院的丫鬟们见到楚见薇身边的少女后，一点也没有惊讶，有几个热情些的，还主动上前与见月攀谈了起来。 “这孩子是个哑巴，不久前还受了惊，你们可别吓着她了。”楚见薇笑着拉住见月的手，亲自带着这个女孩熟悉芷兰院的布置。 芷兰院还有不少空房，楚见薇心中很是喜欢这个模样俏丽的小姑娘，有心挑出最好的一间房来给她住，但见月拒绝了。她选择在一间略有些僻静的屋子里住下，这里和楚见薇住的地方隔得有些远，倒是靠近关着岁红的杂物房。 我喜欢安静——见月对上楚见薇疑惑不解的目光，笑了笑，在她手心如是写道。 少女的十指修长白皙，指尖划过人掌心时，带来微微的酥麻。楚见薇在她写完那几个字后，下意识的将手攥紧，略有些不自在。 她找了几个和见月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一块陪着见月，自己则去为见月亲自挑选衣裳c被褥c铜镜等用具，忙得几乎脚不点地。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初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心中一定十分敏感不安，如果她楚见薇再不表现的热情一些，只怕见月会愈发紧张。 她对见月这么好，是出于一种习惯。 楚见薇没有父亲，母亲白天忙于工作，只好将她送到外祖父家。母亲是外祖父的长女，她也是外祖父孙辈中年纪最大的一个，所以往日里，总是她帮着外祖父一起带表弟表妹，那些小孩倒也一点都不吵，格外听她的话喜欢黏着她。渐渐的，楚见薇就养成了喜欢照顾人的习惯。 见月，这个名字总带给楚见薇一种心理暗示，久而久之她都忍不住将这姑娘当成了自己的妹妹。 楚夫人是个有钱人，打开她的库房后，楚见薇几乎被里头的珍玩绫罗晃瞎了眼。现在她占了楚夫人的身体，享受着楚夫人的财物，心里本就有些过意不去，眼下她居然还要用楚夫人的东西来哄她在外头捡回来的妹妹，这让楚见薇更加心虚。 每拿起一件物品，楚见薇都要在心里询问一遍楚夫人，在没有感受到强烈的排斥后，她才会放心的让丫鬟将她挑的东西送去见月那。 虽说楚夫人不予回应的态度，有可能是她懒得理她，或者是楚夫人的灵魂休息了，但没有别的法子与楚夫人沟通的楚见薇，只能硬着头皮将沉默当成了楚夫人的默认。 姐们够大方，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平平安安活到结局的。楚见薇在心里道了一万句谢，就是不知道楚夫人听到了没有。 楚见薇也不清楚古代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喜欢什么，只好参考着丫鬟们的意见给见月送去了一堆东西，其中还包括了不少胭脂水粉和时兴的发饰c香料。 哭过之后的见月，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冷淡的态度，在见到自己面前堆着的满目琳琅时，她神情也是波澜不兴。 这让楚见薇或多或少有些沮丧。她不是惯于自讨没趣的人，见对方没有什么表示，她便挥了挥手，带着其余的丫鬟告辞了，“你先好好休息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见月平静的看着她，那双剔透如琉璃的眼瞳中，没有任何情绪。 然而就当楚见薇即将迈出房门的时候，见月拽住了她的衣袖。 少女的手指点了点不远处的脂粉螺黛c金钗玉环，又指了指楚见薇。 意思是，这些你不用么？ 楚见薇一直是绾着最简单的发髻，鬓上干干净净什么点缀都没有，脸上也素净的很，一点也不像个坐拥财富万千的豪门少奶奶。 如果穷得饭都吃不起，糙点就糙点吧，可楚夫人的钱财据说多到可以买下五分之一的双鸦镇，却还是只能布衣蔬食，活得跟个禁欲的苦行僧似的。 这些粉黛首饰都是楚夫人昔日收集的，色号齐全，款式多样，然而她只能看，不能用。 “我用不了。”楚见薇摇头，遗憾的开口：“我是寡妇。” 见月还年少，无法理解身为未亡人的悲哀，她想了想，拿起了桌上最华美精致的海棠金钗，斜簪进了楚见薇发间。 楚夫人这张脸过于素冷，而配上这支金嵌珠玉的钗子后，反倒多了几分冶丽动人。 楚见薇愣住。 你很好看——见月在她手上写道。 一瞬间，楚见薇的心跳快了半拍。 她飞快的收回手，那种微痒得触感扩散全身。 那啥，这种喜欢在人手心写字的习惯真是得改改了。她捂着忽然加快跳动的心脏如是想道。 今日道长明虚依旧过的很悠闲。 出家之人不事生产，而像他这样有一定名望的道人，多得是百姓愿意将黄金白银毕恭毕敬的奉入他手。 明虚道长手捧着一盏清茶，感觉自己活得十分空虚迷惘。 忽然门被人踹开，他手一抖，茶汤倒在了自己新裁的道服上，方才还一派自在从容的半仙慌慌张张的从榻上爬起来，无比的后悔片刻前自己对于无聊生活的抱怨。 才嫌日子过得平静，搞事的人就回来了。他愿意收回之前的话，现在的他宁愿做个迷惘空虚的老道士，也不想再见自己的徒弟。 “静尘？”他抬头，在看向来者时声音诡异的抖了抖。 那个毫不客气闯进来的人无疑是他的徒弟，但又不是他的徒弟。 “你这是”明虚上上下下打量着来人，学着市井的轻佻浪荡子一般咋舌，“好一个美娇娥。” 一身素白麻衣的“少女”将门窗仔细的关上，冷淡的开口道：“接下来的时间里，‘静尘’不会再出现了。你找个借口替我遮掩过去。” “那你现在是” “见月。”雌雄莫辩的少年用略哑的嗓音对自己的师父道：“楚见月。” 明虚笑了笑，“楚悦，你一个好好的男儿郎，将自己扮成你姐姐的模样，是想做什么？” 少年目不斜视，不屑于理会师父的调侃，只说：“庄妙姑死了。”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甚至透着几分残酷的戏谑之意。 明虚怔了怔。 “你居然还不知道？”他扯了扯唇角，笑容愈发明显。 “做道士太久了，不问世事，真将自己活成了方外之人。”明虚欷歔着坐下。 “她一路往应天府逃，或许是想要求救，或许是想要在生命最后一刻抗争一把。可她最终还是死在了路上，沈家人杀了她。” “你没救她？” “我救她做什么？”名为楚悦的少年人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她活着，也只是个疯疯癫癫的行尸走肉——我曾救过她一次，在她落入楚夫人手里被五花大绑时，我暗中帮了她，在水里给她递了把匕首。这已经仁至义尽了。那样的疯子，早晚都会死在别人手里的。” 明虚沉默了须臾，也只能赞同的点了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 “听说沄河寒渡桥一带的白骨案了么？” “听说了，那些人，应当就是庄妙姑杀的吧。” “庄妙姑就算疯了傻了，也仍旧是个精明的猎手，她三年的时间里杀了那么多人却一直没被发现，为何近来却忽然有人找到了她丢弃的尸骨？只有一个可能，庄妙姑不想再躲躲藏藏了，她一心求死，所以主动将那数百具的白骨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她一心求死。”明虚喃喃着这几个字，若有所思，忽然看向楚悦，“你所求，又是什么？” “我打算在芷兰院待一阵子。”少年答非所问。 “为什么？” “芷兰院里那个寡妇，其实挺让人讨厌的。”少年人隽秀的眉宇微微拧起，“她已经两次坏了我的计划了。上回我用箫声好不容易引出了庄妙姑，正想对庄妙姑动手，她突然跑了出来。这一次我想要接近沈六那个小情人，也被她拦下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像是上苍专程为我派来的克星。” “你要杀了她么？”明虚无可奈何的问道。 “她毕竟不是我姐姐，”楚悦懒懒的斜靠着椅子的扶手，“让她死了也好。” 明虚嗤笑了一声。 “记住，你的弟子静尘不在了。”楚悦起身往外走去，“敢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他回眸看了眼自己的师父，“我宰了你。” 澄波堂，韩家老爷子的居所。 几个年轻的晚辈都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为首的是他某个重孙的遗孀，沈氏。 “老太爷”女人凄凄惨惨的哭到：“那个楚氏是真的留不得了，还请老太爷——早作决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 24 章 韩老太爷看着自己膝下跪着的晚辈，缄默无言。 韩氏乃江南大族，但在苏州的这一支却人丁不旺，以他为首的双鸦镇韩氏，更是子嗣凋零。韩老太爷一生有两子，三孙，五重孙，这些人一个个都死在了他前头，现在只有几个做了寡妇的重孙媳妇还在他面前尽孝。 长重孙媳厉氏c次媳沈氏c再次祝氏c四媳楚氏c五媳杨氏。 他年纪大了，半截身子入土，心肠也比年轻时软了许多，次媳沈氏今日率领着祝氏c杨氏等人跪在他面前恳求他杀了楚氏，他怎么都无法狠下心来。 “楚氏才嫁来那一阵子，虽然行事出格了些，但现今已收敛了许多。我看她每日只老老实实的待在她的院子里不问世事，沈氏c杨氏，你们就不必总纠缠着她不放了。” “老太爷，并非妾等无理取闹。”沈氏坚持道，同时带着其余两个弟媳重重朝韩老太爷一叩首。厉氏比其余妯娌年长许多，又常年不问世事，因此韩家这些未亡人中，以沈氏为主心骨，“老太爷不妨细想，那楚氏近来做下了多少不知廉耻的事。前些时候，那个逃犯万子兴，为何会出现在她的院中？居然将一个大男人收容在自己的住处，这人心里可有顾忌过韩家的颜面？还有，那一次巡检司大张旗鼓的搜查芷兰院，虽说后来是什么都没搜到。但如果她楚氏平日里行的端坐得正，怎会招惹上官府的人？” 祝氏亦帮腔道：“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好人，哪个会如她一般是非缠身。” 杨氏道：“还有上一次芷兰院大火。我就奇了怪了，若楚氏当真只是在自己的院内安安分分的为亡夫吃斋念佛，为何总能闹出一些鸡飞狗跳的事情来呢？” “就在不久前，她也不知是做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居然带着一身的伤回来的。妾让奴婢去探望了她一会，啧啧啧，老太爷您是不知道，她的腿和手都伤得血肉模糊的。这人怕不是在外头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地痞无赖。” “这事若是传出去，韩家的名声可就毁了” 韩老太爷被这几个女人吵得头疼，若在从前，他会即刻下令将失了名节的楚氏直接拖下去沉塘或是安排下人将其勒死了事。但现在不行了。 从前韩家势大的时候，财富堆积如山，就连官府的人都得在他面前毕恭毕敬。他私自处死自己的重孙媳，根本不算什么大事，花些银子就能摆平。 但现在若他韩家再闹出什么命案，那将会是致命的打击。这个苟延残喘着的家族，已经经不起风风雨雨了。 “你们先下去吧。”韩老太爷无力的摆了摆手。 “太爷！”沈氏急了，从地上站了起来，先是让两个弟媳离开，自己则留下来对老太爷道：“可如果楚氏即将威胁到韩家的根本，老太爷还愿意对她心慈手软么？假如她知道了四爷的死因，我们该怎么办？” “你这是什么意思？”韩老太爷一直半睁半闭的眼睛忽然瞪圆。 沈氏故作惊讶，“老太爷还不知道么，楚氏不知为何，对四爷的死，起疑心了。”她故意停顿了下，给老爷子足够的反应时间，然后才理了理衣袖，好整以暇的继续道：“妾身为韩家媳妇多年，执掌澄波堂大小事务。就在一个时辰前，妾身手下的心腹来报，说楚氏在四爷生前待过的屋子里停留了很久，又暗中打听了四爷旧奴的下落，还偷偷摸摸去翻了三四年前的账本——您说，她要是没起疑心，为何忽然间就对四爷死前的事如此感兴趣了？” 韩老太爷笼在袖中的手微微发颤，过了一会，他缓缓地看向沈氏，递过去一个阴沉的眼神。 沈氏朝他屈膝，郑重答道：“妾身明白了，愿为太爷分忧尽孝。” 祝氏c杨氏在院内等了很久，终于见到沈氏推门走了出来。 她们几个人中，以沈氏门第最高，所以祝c杨二人也就心照不宣的以沈氏为尊，见她走来，忙不迭迎上去。 “怎样？”杨氏问道。 “等着为咱们的韩家四夫人办葬礼吧。”沈氏挥手让下人们离远了些，而后轻快的对两位妯娌笑了笑。 “其实楚氏和咱们一样，都是可怜人。”祝氏心中妇人之仁犹在，“若她肯将手里的钱财交出来，不妨放过她算了。” “你觉得这可能吗？”杨氏不客气的斜睨了这个三嫂一眼，“韩家昔年富甲苏州，而韩家的钱财都掌握在韩四手中，韩四死后又给了她。想想那得是多少的金银财宝，她怎么舍得拱手让人。” “四爷过世的时候，楚氏都还没来得及进门。但他却好像预感到了自己的死，在过世之前就急着将名下所有的产业都挪给了这位新妇，真是深情呵。”三个女人一面往前走，一面低声议论着。反正这里是澄波堂，她们的地盘，她们之间的言谈也无需顾忌什么，“四爷去了，长房一脉已经断绝。可她却因为四爷生前的安排，能够以一个无子孀妇的身份占据韩家大半的家财，咱们反倒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所以说韩四聪明狠绝，韩家无人可比。”沈氏冷笑：“你我的丈夫，都不及他。” 不过不要紧，只要楚氏死了，韩家的东西，自然还会回到韩家。 楚见薇并不是个自来熟的人，但因为那种莫名的亲切感，她十分愿意和见月小姑娘说话。 后来仔仔细细的对着铜镜打量着自己的脸，她明白这种亲切感哪来的了。见月小姑娘居然隐约有几分像她。 不是像楚夫人，是像她楚见薇。 相像的地方在于眉目间的神态，言笑间的气韵。看着见月，偶尔楚见薇都淮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个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出于对“妹妹”的爱护，楚见薇待她十分体贴。小姑娘初来乍到，楚见薇担心她住的不习惯，便亲自上门去嘘寒问暖，顺手帮她收拾乱糟糟的房子。 不过，乱也是因为楚见薇一股脑给她带来的东西太多了些。 化名见月真名楚悦的少年理了理女装的琵琶袖，故意不去帮忙，只趴在桌上看着楚见薇。 “你把这里就当着自己家一样，不要有不习惯，缺什么同我说。”楚见薇絮絮叨叨。 “不过有些空的房间你别随意进去因为c因为那里放着亡夫的遗物，我怕你沾了晦气。”其实是担心小姑娘挖掘到楚夫人的黑历史，被那个暴躁的女人给一刀剁了。 “我这人有些喜怒无常，你要是什么时候觉得我性情大变，脾气坏了许多，还请多多包涵。” “对了，我送你的这些胭脂你可还喜欢。我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的女孩子都爱什么” 楚悦点了点头，意思是喜欢。 之前每一次和楚悦相遇的时候，楚见薇都在忙着做各种事，不是忙着避雨就是忙着逃命，到现在她才认认真真的打量过这人的长相。 这个乍眼看上去清婉秀丽的江南美人，其实五官颇为英气，英气之外更有一分肃冷孤戾之韵，只是用妆粉c眉黛修饰过自己的面容，这才使其面容柔和了许多。 对此楚见薇很能理解，女生都爱美嘛。不能因为人家化了个素颜妆就说人家心机婊。 “我是不是有些啰嗦？”说到口干舌燥后，楚见薇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话太多了。 楚悦依旧摇头，给她斟了杯茶递过去。 “跟你说件事，你别觉得我是在占你便宜。”楚见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不知为什么，总想拿你当我妹妹看。” 妹妹？楚悦笑了笑，一手撑着额头，一手蘸了笔洗中的水在桌上写道：你家中有哪些亲故？ 楚见薇认真回想了一会。 她自己没有兄弟姐妹，爸爸在很早的时候就离开她了，她和妈妈相依为命。不过外公家倒是有一堆的表弟表妹。 至于楚夫人嘛 穿过来这么久，她差不多也了解楚夫人的家庭背景了。 双亲早亡，借居于叔父家中，也是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只不过—— “我还有个弟弟。”楚见薇想起来了：“他比我小一岁，在书院里读书，打算去考科举。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楚悦静静听着，眉目温柔。 楚见薇却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毕竟这个失去了记忆的小姑娘现在连自己的家人是谁都不知道，她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弟弟是不是不大好。 自认为善解人意的楚见薇赶紧握住楚悦的手，“你放心，只要你愿意，我就是你姐姐，我会照顾你的。” 楚悦莞尔，没有任何表示。 待到楚见薇走后，他如释重负般往身后一倒，懒懒散散的靠在了椅背上。笑意散去，眸中的戾气倒是渐渐浮现。 “烦死了。”他喃喃，一把薄刃的短刀灵巧的翻飞在他指尖，寒光如花。 “要不”他轻吻刀面，“还是杀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 25 章 韩家沈c祝c杨三位寡妇凑在一起，商量着该怎么要了某个人的命。然而讨论了良久后她们才发现，这件事似乎难度不小。 楚氏又不是什么小丫鬟，她们打骂不得拿捏不得。最重要的是，出事其实并不住在韩家，芷兰院在独立于韩家之外，一墙之邻，唯有一扇铜门相通而已。一个月三十天，有大半的日子她们连楚氏的面都见不到。 下毒？暗杀？可芷兰院就像乌龟的壳子，将楚氏牢牢护在了其中。她们根本无法接触自己的目标。 后宅杀人，大多用的是些不见血的软刀子。若论起勾心斗角c下绊子c使阴招的本事，韩家这三位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然而现在这三位好手却不得不面临一种无处下手的尴尬困境 沈c祝c杨在商议了许久后，逐渐由斗志昂扬变成了相顾无言，每个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郁的绝望。 她们不会知道，更绝望的事情还在等着她们——她们的密谋，楚见薇都知道了。 楚夫人不是只会躲起来的乌龟，她是一只毒蜘蛛，在守着老巢的同时，蛛网也布满了整个澄波堂。 楚见薇边嗑瓜子边听楚夫人安插在妯娌身边的耳目回禀情报，吐瓜子皮的时候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是谁给了那三个女人挑战反派小b一ss的勇气的？女人，你们这是在玩火。 不过吐槽归吐槽，在听到有人想要暗算自己时，楚见薇还是打起了精神。上辈子她就是个普通老百姓，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还能参与到豪门内斗的戏码中，好紧张啊好紧张。 是见招拆招淡定防守，还是主动出击以攻为守？又或者她应该提前设好圈套等敌人自投罗网？ 算了吧，她没那脑子。 楚见薇选择了报警。 她直接写了封信交待清楚事情始末，让她的大丫鬟絮儿揣着信，领着那个前来告密的小厮，一同去巡检司找到了汤槿语。 人证物证俱在，接下来就是官府的事了。 不过因为沈氏那几个人都还没有对她做什么，再加上这三位都出身自大户人家，巡检司的人也不敢贸贸然就插手此事，所以汤槿语只让人加强了芷兰院附近的守卫。 当初楚见薇向汤槿语坦白自己身份的时候，因为担心楚夫人和芷兰院那些丫鬟们会找机会伤人，所以楚见薇请求汤槿语调来了部分弓兵盯住了芷兰院。现在这些人在监视她的同时，还可以当她的保镖。 在从汤槿语那得知芷兰院院墙之外至少有十几个个人轮班守着后，楚见薇放心了下来。 沈氏她们意识到芷兰院不适合下手，就开始孜孜不倦的设法将楚见薇诱出来。这三个人选择性的忽视掉了过去的恩怨，不停的向芷兰院发各种请帖，什么赏花品茶看月亮之类的。 然而楚见薇不为所动。她没耐心应付那些便宜嫂子，直接让絮儿锁死了芷兰院与澄波堂之间相通的大门。 然后她依旧安安生生的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死宅着，那也不去。 再过了一段时间，倒是有另一个人造访——汤槿语。 汤槿语是为了韩濡而来的。 她这阵子很闲，庄妙姑的案子闹得颇大，原本巡检司应该很是忙碌才对。然而崔叡博坚决不肯插手，只老老实实的将沄河下发现白骨一案通报给了苏州知府，然后就让自己的属下将那些疑似被庄妙姑所杀的人挖坑掩埋。既不打算保留这些骸骨作为证物，也不打算继续查探庄妙姑的作案动机和案情始末。 所以现在汤槿语很闲，闲到精力没处使，于是楚见薇将韩濡的事说给了她听。毕竟查案的事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比较好。 楚见薇原本以为汤槿语至少需要调查个十天半月的，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来了。 “怎么样，查出什么了？” 汤槿语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芷兰院收着的好茶，眯起眼睛高深莫测的端足了架子，这才说道：“没有。” “你信不信如果是楚夫人在这，你这样拖拖拉拉会被她直接砍了脑袋。” “但是有线索了。”求生欲很强的汤槿语赶紧又补充道：“我找到了几个韩濡生前的仆从。” 韩濡这样的大家公子，活着时肯定身边有大批的人伺候的，而他死后，韩家就算想要灭口，在一时间肯定也不敢杀太多的下人。因此有一部分的奴仆，只是被买去了别的地方而已。 “有个叫吴竞的人，曾是韩濡的马夫，他现在是在庐州巢县的某位乡绅手底下讨生活。从他那里也许能打探到一些不为人知的隐情。” “庐州？”楚见薇担忧的看了眼汤槿语，“那里很远吧。” “这已经是距双鸦镇最近的一个韩濡旧奴了。”汤槿语也颇为无奈，“可惜韩家势力仍在，咱们要调查韩濡死因也只能偷偷的进行，否则倒还可以从官府那谋求帮助。”说到这里她丧气的趴在了桌上，“更可惜我现在还只是巡检身边负责刑讯的一员小吏，要是我什么时候也成为了某个大人物，我就能指挥一堆的小弟为我办事了。” 虽然不知道原文中汤槿语最后的结局，但料想主角一般都能够成就一番大事业，于是楚见薇笃定道：“放心，你以后一定能成为能呼风唤雨的大人物的。” 汤槿语只当她是在随口安慰自己，没在意，又道：“对了，我想要开棺。韩濡虽然死了好几年了，可他的尸骨上应该还留有线索。” 作为一个现代人，楚见薇对于开棺验尸这种事并没有多少抵触，只是有些不放心汤槿语，“你不是说不要惊动韩家么？可韩濡埋在韩家祖坟，你跑过去挖人家的墓，被发现了怎么办？” “你觉得这种事会难倒我么？”汤槿语用斜睨了楚见薇一眼，“趁着夜黑风高过去，在系统那里随随便便兑个小型挖掘机，不就能轻而易举的找到韩濡的尸骨了？” 穷逼楚见薇感受到了会心一击，捧起茶盏，优雅的强颜欢笑，“但我还是劝你最好不要开棺。” “为什么？” “因为‘她’不愿意。”楚见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我能感受到楚夫人的不满，她现在似乎有点想跳出来抓起桌上的筷子戳穿你的喉咙。” 汤槿语警惕的搬着椅子坐远了些。 楚夫人毕竟是个古人，讲究入土为安c勿扰死者。让她短时间内同意楚见薇这个古古怪怪的朋友破开韩濡的坟墓c掘出她亡夫的遗骸，是不可能的。 “你们这些魂穿党真可怜。”汤槿语忍不住道：“在这个世界，什么都不属于你，包括你的身体。” “你是身穿的？” “对啊。只不过我的系统小垃圾帮我洗脑了我现在的‘家人同僚’，让他们觉得我的存在是合理的，我出现在巡检司也是合理的，甚至我以男人的身份顶着‘汤槿语’这么个女性化的名字，他们也觉得合理。” 楚见薇一下子来了兴致，“既然系统那么厉害，你为什么不给自己选一个好点的身份。” “还不是因为”汤槿语话说了一半，尴尬的停住，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喝茶去了。 楚见薇知道她有事瞒着自己，但既然她不说，她也识趣的不追问，只道：“调查韩濡的死因，就拜托你了。” 汤槿语潇洒的打了个响指，起身离去。 楚悦盯着楚见薇送来的点心发了会呆。 楚见薇这个女人越来越烦人了，她自己尝到了什么喜欢的东西，都还要给他这送来一份。可他根本不需要。 楚见薇以为他喜欢甜食，其实他对甜腻腻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好感。他也不喜欢辣，不喜欢酸，不喜欢甜，不喜欢咸——早年生活艰辛，只要能吃的东西他都能咽下去。对于食物，他没有什么喜欢，也没有什么不喜欢。 但芷兰院的糕点，却精致得让他忍不住看了很久，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拈起一块做成了牡丹式样的红豆糕，放入口中。 门外响起了几下叩门，楚悦没理，那人便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我就知道你这有好东西。”在徒弟面前，明虚那一身仙风道骨早就被他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他直接上前伸手去拿盘子里的糕点，而楚悦握住袖中藏着的刀，直接指向了自己的师父。 刀虽未出鞘，但其中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明虚讪讪的收了手，“还挺护食”他自顾自的坐下，“这吃的，是四奶奶送你的？奇了怪了，你不是说要杀了她么？怎么不动手。” 楚悦眯起眼，窗外点点金阳穿过梧桐树叶，落在他纤长的羽睫上，“我杀不杀人，只凭我自己的心情，要你来多管闲事。” 明虚阴阳怪气的笑。 “我说过你没事别来找我。”甜而不腻的点心入口即化，楚悦的心情好了许多，连带着面对师父时的戾气也稍稍淡了些，他喝了口茶，“你今日又来我这，是想要做什么？” “来提醒你一件事——如果你要杀韩四奶奶，那就尽早动手。” “为什么？” “因为迟了，她就要被别人给杀了。”明虚轻声道：“今日韩二奶奶，也就是那个沈三姑娘，回了一趟娘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 26 章 那日的谈话结束不久，汤槿语就动身去了庐州。 楚见薇除了给她提供一大笔路费外什么忙也帮不上，只好规规矩矩的待在芷兰院里继续养伤。每天的日常大概就是睡觉c吃饭c教丫鬟识字c找见月唠嗑，哦，顺便应付一下韩家的宅斗。 沈氏等几个人还在锲而不舍的想要弄死她，不是在外散播流言想要逼她羞愤自尽，就是时不时送一些可能带料的补品c食物，期待着楚见薇毒发身亡。 楚见薇当然不可能因为外头有几个人嚼舌就自杀，这种古代贞洁烈女才会干的事，她做不来。 她当然也不可能去碰韩家人送来的东西，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一家子不怀好意了，她是傻了才会去吃敌人送来的食物。虽然汤槿语不在，没人能帮她验验那些补品和吃食中究竟含有什么化学成分，但曾经看过不少宅斗小说算是理论经验丰富的楚见薇，选择谨慎的将韩家送来的东西封存，等待着汤槿语回来再给她看。 这样一来，楚见薇不犹得出了一个诡异的结论——宅斗什么的，似乎还挺容易的？ 总之对方折腾的辛辛苦苦，她依旧活蹦乱跳。 就这样优哉游哉的过了大半个月，楚见薇收到了汤槿语的来信。 她回来了，带着韩濡的马夫吴竞。 吴竞愿意告诉汤槿语昔年的旧事，前提条件是要见韩家四奶奶一面。 因为这桩案子是汤槿语在暗中调查，自然不能将吴竞带到官府的审讯室去，楚见薇的芷兰院与澄波堂仅一墙之隔，她们也担心不够安全，于是会面的地点便约在了双鸦镇的一处酒楼。 那日楚见薇打着去道观为亡夫祈福的名义出了门，乘轿走到一半，装作累了想休息，踏入了汤槿语与她是先约定好的荟珍楼。 见面地点是荟珍楼二楼最西头的包间。楚见薇先是进了包间点了一堆吃的，然后又故意用各种借口将身边的丫鬟给打发走了，只留下她一人在包间内边吃点心边等人。 这是一早就定好的计划，芷兰院的丫鬟各个看上去都对楚夫人忠心耿耿，但楚见薇毕竟不清楚她们的底细，不敢轻易放心，所以她要独自见汤槿语。 今天她身边带的人本来就不多。一个被她支使回家拿披风，一个去帮她买瓜果，一个代她提前去道观向那里的道长询问一些祈福事宜，于是她所在的包间便一个人也不剩了。 这时打扮成小二的汤槿语才带着吴竞前来。 吴竞是个容貌平平的中年人，肤色黝黑，身材矮小，面上带着这个时代底层人士常有的恭谦之色。韩濡死在成婚前的半个月，那时迎亲的队伍还在路上，未曾接回那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所以他们这些韩濡的仆从也就没有见过楚夫人的相貌。 汤槿语关好门后，吴竞抬起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楚见薇，不久后泪水纵横。 “四爷生前，总挂念着奶奶您”老仆哽咽着说道：“可怜四爷无儿无女，身死之后香火断绝，我原以为他的大仇无人能报，好在c好在还有四奶奶您。四爷若是知晓，定不会后悔娶了您这样女人” 楚见薇任他哭了一会，默默给他斟了杯茶，方缓缓开口：“难为你还记得四爷我请你来这的意图，想必你已经知晓了。还请你与我说一句实话，四爷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吴竞哭得更是伤心，韩濡昔年是个和善人，待他们这些下人都极好，所以他至今还记得那位清俊儒雅的旧主。 也许韩濡的和善只是他为了收买人心而假作出来的姿态，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身边的人，的确受了他不少的恩惠。所以在他死后，那些人要么是殉主，要么是因为不肯背主而被悄悄杀死，如吴竞这般活下来的幸运者，并不多。 “四年前初冬，疑似暴病而亡。”吴竞道。 “疑似？为什么这么说？”楚见薇感觉自己的心跳一声比一声快，“你知道些什么隐情？” 吴竞茫然的摇了摇头。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吴竞只是个马夫，若他真的知道些什么，他怎么可能活着离开韩家。楚见薇克制住心里的失落，道：“没事，你将四爷死前所发生的事说给我听，越详细约好。” 吴竞既然肯从庐州回到这里来，那就是已经做好了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决心。他们这些下等人生来只知道伺候人，不知道什么是忠孝仁义，但既然四爷待他们好，又死得不明不白，那么他就得帮着四爷找出真凶来，以此作为对四爷恩情的回报。否则四爷死不瞑目，他百年后也无颜在地下见四爷。 汤槿语打开了系统的摄录功能，打算对吴竞的供词做个记录，以供日后分析，“你说吧。说完后我便送你平平安安的回庐州。你放心，今日的事不会有人知道。” 吴竞点头，用力咽了口唾沫，道：“四爷他，一定不是病亡的。他故去之前，身子一直很好。” 楚见薇与汤槿语对视一眼。 “他死在四年前，那是十月份，气候转寒开始落雪的时节。我记得十月二十四日那天清晨，我很早就起来喂马，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风格外的冷，街上几乎没有人，可却有一辆马车载着四爷回来了——只不过他是被人抬下车的。二爷c五爷他们守在四爷身边，说四爷在外忽然病倒，需要请大夫。然而c然而我看到四爷垂下来的手僵直无比，就像个死人似的。” 人死后，四肢的肌肉会在四到六个小时之内发硬，十二个小时之内会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然后再慢慢腐烂。但吴竞当时并没有触碰到韩濡，他对于韩濡肢体发硬的判断可能有误。汤槿语点点头，“你继续。” 吴竞打了个哆嗦，接下来的回忆显然很可怕，他却不得不继续说下去，“我还看到了血。四爷身上穿着一件干净的深色行衣，看起来不像受过伤，可是当他被抬下马车时，有一滴血顺着他的手指划了下来。我站得不算太近，当时没有看清，可是后来我却在雪地里瞧见了一点暗红色。二爷c五爷他们说四爷是病了，不说受伤c不说死了，只说是病了。可四爷身边的下人，多以四爷马首是瞻，他们不信二爷。所以尽管二爷不让人去瞧四爷，可还是有人闯了进去。韩家派去请大夫做戏的人还没回来，四爷已死的消息就传开了。于是二爷他们就说四爷是得了急病去了。” “当时就没有人怀疑么？”汤槿语问。 “有。但是那时韩家乱成一团，谁还会在乎呢？”吴竞苦笑，“再说了，四爷父母早亡，他握着族中大半的钱财，早就惹来无数人眼红了，说句犯上难听的话，二爷他们或许早就希望四爷去死了。” “四爷死的那段时间，韩家还有什么事发生么？”楚见薇下意识的怀疑韩濡之死是豪门为了争夺财产而闹出的纷争，可现在她得到的线索还太少，胡乱猜只会让她陷入迷局中。 “有，那阵子可发生了不少大事呢。”吴竞回忆道：“说起来，韩家的衰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按照吴竞的说法，那时双鸦镇乃至整个苏州最有势力的家族不是现在的沈家，而是韩氏。 四年前，韩氏和沈氏斗争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具体是情况怎样吴竞一个下人也不清楚，他只说，若是韩濡还活着，韩家绝不可能败的那么惨。 既然如此，那么韩家人应该没有杀了韩濡的动机才是，在家族危机关头除掉族中最有本事的年轻人，再傻的傻子都并不可能这么做。 可他们为什么要对韩濡的死遮遮掩掩？ 吴竞的话让楚见薇和汤槿语都陷入了沉思之中，尤其是汤槿语，她本来就是专业人士，遇到这种情况，会下意识的就开始在脑子里分析推理。 系统在她脑子忽然响起的警报声吓得她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怎么了？” 汤槿语用了好一阵子才从警铃中回过神来，紧接着就意识到了不对，“我好像闻到了烟味。” 楚见薇赶紧打开一直紧闭着的窗子，探出头去，果然看到一缕深灰的浓烟窜起。 的确是起火了，而且起火的地点就是他们现在的荟珍楼。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楚见薇猛地看向吴竞，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要灭口。 “我么先出去。”汤槿语奔向门口，可是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在他们专心听吴竞回忆旧事的时候，门被人在外面锁上了。偏偏荟珍楼是双鸦镇一等一的酒楼，木门质量好到根本踹不开。 “你有办法么？”楚见薇看向他们几个人中唯一有金手指的汤槿语。 “你当我的任务积分是用不完的么？何况就算我的积分有剩，外人在这里，我当着他的面凭空变出什么东西不吓死人么？”汤槿语低声说，“你呢，有什么办法么？” 并没有。楚见薇欲哭无泪，现在她分外的怀念会撬锁的见月姑娘。 今日风大，借助风力，火势眼见着越来越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 27 章 楚见薇疑心自己今日出门是忘了看黄历，因为她发现火势正以一种不寻常的速度飞快壮大。更要命的是，风刚好是往他们所在的方向吹，那冲天的烈焰，很快就要吞噬她们所在的包间。 不用怀疑了，这就是一种有预谋的杀人灭口。 在门被封死的情况下，逃离火场唯一的方法就是跳窗。好在他们所在的二楼也并不算高，跳下去也不会死。 酒楼的掌柜在起火后便匆忙逃出，现在他一面张罗人救火，一面安排人在二楼窗下铺了厚厚的几层被褥，以方便楼上的客人跳下来。汤槿语打开窗看了一眼，转过头问楚见薇，“能跳么？” 楚见薇摸了摸自己还缠着厚厚绷带的腿，勉强笑了下，“应该可以吧。”命都快没了还要一条完整的腿做什么。 汤槿语看着楚见薇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干脆一把抱起了楚见薇，“我带你跳。” 楚见薇整个人都僵住，感觉自己一瞬间沉溺到了粉红色不，橘色的泡泡中。 楚见薇战战兢兢的缩在汤槿语怀中，外表安静如鸡，内心咆哮不止—— 作为一只母胎l一的单身狗，有生之年居然还能享受一把公主抱的待遇。 这可是来自女主角的公举抱呢，可惜她不是男主呃，好像有点不对。 所以她为什么要做个钢铁直，真是好遗憾呢。 汤槿语僵硬了一下。 “怎么了？”楚见薇紧张的问：“是我太重了吗？” “我拜托你不要用你的脑袋死死的压着我的胸好么？”32a也有它的尊严的，这一块不是胸肌，“还有，别把自己缩成一团，跳个二楼而已，你很害怕么？” 楚见薇赶紧按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小心脏，“抱歉，忍不住想了些别的，你跳吧。” “看你的眼神，总觉得你刚刚脑补了点不正经的东西”汤槿语嘟哝道，她带着楚见薇翻过窗棂，肃然观察了下四周情况后，扭过头对同样吓得不轻的吴竞道：“别害怕，等会我们跳下去后，你也跟着一起跳。动作要快，知道么？” 见吴竞愣愣的点了点头，汤槿语这才放心下来，找准方向后，抱着楚见薇往下一跃。 从跳下到落地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楚见薇闭紧眼，听见风声猛烈咆哮几乎要撕裂耳膜，刹那后，便是落地的重重撞击。 汤槿语顾忌着她腿上还有伤，因此是自己先着地，帮楚见薇卸去了部分冲击力。但即便如此，楚见薇还是被摔得头晕眼花。她知道汤槿语肯定不会比自己好受，赶紧从她怀里爬起来，“你怎么样了？” 汤槿语躺在被褥上休息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有气无力的朝楚见薇摆了摆手。 “有没有摔断骨头？” “没有。” “有没有擦伤淤伤？” “没有。” “有没有脑震荡？” “我去你的。” 楚见薇长舒了一口气，忍不住笑了起来。 到了外头后，才发现荟珍楼这场大火烧的还真是吓人，浓烟蔽日，烈焰冲天。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真是让人庆幸又后怕。 “行了，你快下来吧！”汤槿语从床褥上爬起给吴竞挪了个地方，抬头冲楼上喊道。 然而没有人回应。 汤槿语又吼了几嗓子，始终都没有人从窗子那里探出头来。周遭喧嚣吵闹，可又安静的可怕。 在长久的沉默后，汤槿语跳了起来，转身就往火场内跑。 “危险！”楚见薇喝道，但来不及阻止。她瘸着腿追在汤槿语身后，却完全跟不上这个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火中。 她还需要跟过去么？楚见薇站在燃烧的酒楼门外，犹豫了一会。 在小说和电影里，为了表现真挚的战友情，这时候她应该义无反顾的追随者汤槿语一起冲入大火中冲个鬼哟！ 就她这样的身体素质，不成为拖累就算万幸了，何况她腿上有伤路都走不利索。 她还是赶紧去帮着汤槿语叫来巡检司的人比较好，吴竞那么久没吱声，一定是出事了。 就当她打算回头去搬救兵的时候，有人用力的推了她一把。她跌入酒楼内，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暗算她的人是谁，酒楼的大门就被轰然关上。 楚见薇赶紧爬起来，用力拍门求救，但没有人理会。外头的酒楼掌柜又跑到另一个地方接人去了，救火的人一时半会还没有来，前来看热闹的民众吵吵闹闹，她的呼声淹没在喧嚣之中。 楚见薇搬起一条长凳想要将门撞开，动手之前却不犹迟疑。 如果那人想要置她于死地，会让她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撞门逃生？她若是那人，就会等在门外，等她辛辛苦苦撞开大门耗尽力气后，再一刀毙命。 想到这里她放下长凳，果然看见门口不远处，有一团模糊的阴影，那人隔着一扇门，静静的注视着她。 汤槿语赶到二楼包间时，已经迟了。 二楼，那间原本被锁紧的包间，现在大门敞开着，吴竞孤零零的躺在房内，血泊映着火光。 吴竞死了，尸首尚温，是在她和楚见薇跳窗后就被人杀了的。 汤槿语平复心绪，上前查验尸首。吴竞是被人用重物击打致死的，伤在脑后，颅骨破裂，死状极惨。 现场略微凌乱，有挣扎过的痕迹，但从时间上来推断，凶手应当是在杀人方面训练有素，轻而易举的便砸死了吴竞，这个可怜人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太多。 门锁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是被人在外头用钥匙顺利打开的，锁门的和开门的凶手很有可能是同一拨人。 但除此之外，暂时找不到别的线索了。 汤槿语颓然的坐在地上，她又来迟了一步。 距荟珍楼不远出的另一座酒楼，沈琮正密切关注着那场大火。 世人总喜欢看热闹，大火引来了不少人驻足，人们议论纷纷，猜测着火起的原因，兴致勃勃，却不知道那个纵火的人，正和他们一起观望火势。 火是沈琮下令点燃的，荟珍楼本就是沈家的产业，所雇佣的掌柜c伙计皆是他的人，他安排自己的下属烧了那里是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一件事。 他不心疼一间酒楼，沈氏家财万贯，只要能够让韩濡的死永远不为人知，付出再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他之所以执意要来到现场，是因为放不下汤槿语。 他早就吩咐了下属，一定要趁乱杀了那个韩濡的旧奴，最好将韩濡的遗孀也一并杀了，省得他那位堂妹没事总爱来他身边哭闹。 可汤槿语却不能有意外，他特意强调过，一定要给汤槿语留条生路。 “我为何还没有看到汤姑娘从里头出来？”沈琮收好西洋望远镜，有些焦躁。 沈宝忠叹了口气，都说百炼钢难敌绕指柔，他这位主子，可真是遇上克星了。往日里还好，但什么事只要一和那位女扮男装的汤姑娘牵扯到一起，他主子的脑子就会开始不好使了。 “且等等，荟珍楼那么多人从火中逃出来，也许是六爷您没有瞧见她呢。” 沈琮复又架起望远镜，正打算再仔细查看一番的时候，身旁的护卫忽然大吼一声小心，一把撞开他。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枚竹签从某个刁钻的角度飞扑过来。 若不是沈琮身边这些护卫都是耳目灵敏的习武之人，只怕方才沈琮就要死了。 一开始沈琮还没有反应过来，待看到那根深深没入了护卫右臂的竹签后，沈琮这才感到了害怕。 紧接着，他身边另外两名护卫惨叫一声倒下，皆是被人用竹签射中了咽喉。 一支长不过三四寸的竹签，竟然成了能够置人于死地的凶器。 “保护六爷！”沈家家奴赶紧一拥而上将沈琮围住。 而竹签从各个角度飞来，扑向他们的眼睛c喉咙等脆弱的之处，不过片刻，沈琮身边的人就倒下了大半。 这就是捕猎，猎手藏在暗处，箭矢四面八方而来，而猎物只能战战兢兢的逃窜。 试图去关上门窗的奴仆都在靠近门窗前倒下，沈琮身边能够护住他的人越来越少，偏偏他们手里没有弓箭之类的武器，无法解决掉那个藏在远处的敌人。 沈琮想起了那七个被他派去追杀庄妙姑，却莫名死在应天府郊外的奴仆。那几个人，都是被人用尖锐细长的武器刺入要害而死的。 看来他现在遇上的，就是那个在应天府外杀了沈家家奴的人。 “快走！”沈琮当机立断的下令让几个家奴扛起房内的八仙桌为盾，护着他往外逃。 沈家的马车就停在酒楼外，沈琮正要上车，一枚竹签便飞射过来刺中了拉车马匹的眼珠，骏马受痛飞奔。沈琮只好放弃乘车的打算，徒步飞奔。 受惊的马吓到了不少行人，原本人流就较多的长街霎时乱作一团。人们忙着奔逃，沈琮藏在混乱的人流中，那个杀人一时找不到他的踪影，似乎暂时放弃了刺杀。 惊魂稍定的沈琮望向了竹签飞来的方向。他方才在紧张中，手里一直还握着那只西洋望远镜，他将望远镜架在眼前，看到一座高楼上，一闪而过的白影。 紧接着，又一枚竹签扑来，直接刺中了望远镜的镜片，破碎的玻璃扎入了沈琮的眼中，他捂住眼睛惨叫，恍惚间仿佛听到了恶鬼阴冷的笑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第 28 章 隔着一扇门，楚见薇与那个暗算她的人无声对峙着。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大火很快就会吞噬她所在的地方，更别提无孔不入的滚滚浓烟。葬身火灾的人，其中不少都是因吸入有毒气体或缺氧而死。 想到这里，楚见薇一步步往后退。她将一壶茶水倒在帕子上将手帕浸湿，捂住口鼻，转身走向了身后的火场。 这种颇具规模的酒楼怎么可能只有一处出口，坐以待毙不是办法，她最好现在趁着一楼的火势还不算太吓人，赶紧找寻新的出路。 那个守在门口堵住了楚见薇生路的人，能够透过一层薄薄的窗纱隐约看见楚见薇的行动。他轻轻嗤笑了一声。 生路？生路早就没有了。每一个出口都守着沈家的家奴，三姑娘说了，这个女人今日一定得死在这里。 忽然，他感到脖颈一痛。下意识伸手，摸到的是一手的血。 有人悄无声息的靠近了他，在一瞬间内就给予了他致命的一击。 轻巧的短剑斩断他颈部动脉的同时摧毁了他的声带，他无法求救，只能发出绝望的“嗬嗬”声，任身后那人一把拽着他，推门走入了大火之中。 那是个纤瘦而高挑的白衣少女，容貌极美，神情也极冷。“她”将他一把推入了熊熊大火中，毫不留情的离去。 楚见薇作为一个死宅，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荟珍楼。她对这里的地形本来就不熟，更别说四处都是黑烟和火焰。她只能凭着进入这里时那一点点的印象，去找另一条求生之路。 也不知道汤槿语怎么样了，她有没有逃出来。她在脑子里模模糊糊的思考这个问题。 汤槿语一定能活下去吧，毕竟她可是有女主光环的人。早知道应该反应快一点，寸步不离的跟着汤槿语才是。 楚见薇苦笑，躲过一根轰然倒下的横梁，跌跌撞撞的继续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前方一丝亮光，是出口。 听说濒死的人眼前会出现幻象，她此刻所见的，究竟是真还是假？ 她快步往那个方向赶去，只觉得那一抹光亮离她忽远忽近。但她仍竭尽全力的往前走，伸出手，好像可以就此抓住一线生机。 终于，她在那团明亮的光晕中，看到有个人朝她缓缓走了过来。 “你是见月？” 看清那人后，楚见薇忍不住微笑，“你来救我了，见月。” 她来不及细想为何这个本该在芷兰院里好好待着的小姑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来不及细想对方白裙上点点的鲜红是绣上去的梅花还是别的什么印记，她只觉得松了口气，放心的倒下。 楚悦一步步走近她。 呛人的烟尘让他忍不住皱眉，他现在心情不是很好，心情不好时他会很没有耐心，现在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大概是，鬼迷心窍了。 他蹲下，用手中短剑的剑柄拨开楚见薇散乱的鬓发，看到了她失去意识前凝固在唇角的笑意，冷笑了一声。 居然就这么放心大胆的昏了过去，警惕性未免也太差了些。还是说，他看起来就这么值得信任？ 剑尖点在她雪白的脖颈，顺着血管的走向缓缓游走。 但最终他还是收起了剑，抓着楚见薇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抱在怀中，往外走去。 次日，汤槿语从床上爬起来后，依旧觉得自己头晕眼花外加恶心。 系统为她做了个全身检测，幸灾乐祸的告诉她，她真的脑震荡了。 昨天她跳了两次楼，只摔出脑震荡和小腿腿骨骨折算她运气好。第一次抱着楚见薇往下跳时还好，没摔出什么大问题来。第二次再跳楼逃生时，因为在脑子里在想吴竞的死因，结果落地姿势出了问题，把自己也摔出了毛病。 好在系统还不算良心泯灭，虽然她的任务积分已经寥寥无几，但系统依旧允许她透支积分治好了骨折的腿。 “小垃圾，以后有危险你能早点告诉我么？”汤槿语咸鱼瘫在床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系统冷冰冰的回应道。 过了一会，大概是因为感受到了汤槿语的不高兴，他又冷冷的开口 “抱歉什么呀抱歉，你们ai懂抱歉的涵义么？”汤槿语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你给我放几天假让我好好休息一下我就当着是你的歉礼了。” 但挺尸了一会后，汤槿语还是有气无力的从床上爬了起来，洗漱更衣，打算去官衙上班。现在是多事之秋，不说别的，至少吴竞的死，就该去调查清楚。 刚打算出门，就碰上了巡检司的同僚邢桂。 “老鬼，你也是来催我回去的？”汤槿语拍了拍同僚的肩，“那走吧。” 被一下子猜中了真实来意的邢桂有些赧然，“其实我是来探病的，顺便替巡检大人问问你几时能回去你也知道的，巡检司那里都乱成一团了。沄河白骨案果然是被闹大了，听说过一阵子京城甚至会派巡抚过来问罪。昨天荟珍楼好端端的又起大火，荟珍楼外的杏花巷无缘无故的有马匹受惊，踩伤了不少人——你是不知道，崔大人都快上吊了。这一桩桩的案子，不是要逼死他么。” 前阵子汤槿语替楚见薇去庐州找吴竞，是请了假偷偷去的，所以不知道的人还只当她是在家里舒舒服服的躺了半个来月。楚见薇从邢桂口中听出了淡淡的埋怨，也没反驳，倒是有些歉疚的低下了头。 如果她昨天能更警惕一下，或许惨剧就不会发生了。 见她不说话，邢桂有些不自在。汤槿语平日里作风凌厉还不爱说话，他们这些人虽然私底下没少说她的坏话，但这是出于嫉妒，嫉妒汤槿语的破案才能，可凡是要办事的时候，他们总会下意识的听从汤槿语的吩咐，无形之中已经将汤槿语当成了他们的领头人。 邢桂轻咳了一声，硬生生的转移了话题，“不过虽然荟珍楼大火，但好在伤亡也不是很大，就死了几个人而已。听说你昨日还在楼中救了韩家的四奶奶。恭喜恭喜啊。” 汤槿语见邢桂笑得古怪，知道这位同僚又在胡思乱想，“我和她没什么。” “听说你们都抱在一起了，就算你说没什么，也架不住别人的猜测呀。”邢桂拈着胡子，意味深长的笑道：“我看你不如顺水推舟好了。虽说那韩四奶奶是个寡妇，比你还大了一两岁，但人家有钱哪。你要是娶到了她，吃穿不愁。” 汤槿语一边和邢桂往前走，一边为自己辩解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而且我对韩四奶奶无意——” “我说咱们又不是什么殷实的读书人家，讲究那么多做什么。寡妇又怎么了，听说那韩四爷在她过门前就没了，说不准她其实还是个雏儿呢。” “你这人能不能别那么龌龊。”汤槿语对着邢桂的脑袋敲了一下。她知道这位同僚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就是嘴欠了些，会有这样的心思也是这个时代的男人的通病，但还是不犹生气。 “你不会还记挂着那位沈六爷吧。”邢桂语重心长，“兄弟，听我一句劝。断袖之癖究竟有违天理人伦，咱们男人终究还是要娶妻生子，延续香火的。你还是找个媳妇为妙，否则你老母亲也放心不下啊。” 谢谢，我就算找个媳妇也生不出儿子。真实性别为女的汤槿语在内心吐槽道。 古人的某些观点她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改变，只好任邢桂继续喋喋不休。 “虽说跟着沈六，的确能获利不少。但毕竟有损你作为男儿的气度不是。而且我跟你说——”邢桂神秘兮兮的凑近，压低声音，“沈六很快就要完蛋了。” “怎么了？” “听说他出了意外，毁了一只眼睛。” 沈琮的受伤，在沈家人中掀起了不小的涟漪。 一向被视作沈家家业未来继承人的沈琮乍然失去一只眼睛，这件事虽然被极力隐瞒，但还是传开了。 沈琮的院落里，大夫来来往往。一个个名医被请来，又被送出去。 沈宝忠侍奉在沈琮榻前，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沈琮看起来却还算平静，再又一名大夫摇着头离去后，他甚至还能淡笑着说出“送客”二字。 沈琮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焦虑c绝望c怨愤，这些情绪在绝境都救不了自己。身在难关的时候，最该做的就是保持冷静。 “宝忠，与其在这里哭泣，不如为我去查一查，那个人究竟是谁。”沈琮的声音从帘帐后传出，“我怀疑那是四年前余孽——我还怀疑，那个人会再来。” 当时那枚竹签完全可以瞄准他的心脏，可那人只是伤了他的眼睛。 这是一种挑衅，一种嘲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第 29 章 “还有为我盯紧沈家那些人。”帐后，沈琮的声音虚弱却清晰，“我伤了眼睛，还没死，但想必已经有很多人蠢蠢欲动了吧。” 沈家枝繁叶茂，换而言之，便是这个家族有许多人等着瓜分巨额的财产。沈琮年纪轻轻却手握大权，平日里有多少人对他毕恭毕敬，现在就有多少人等着将他从高处拽下踩进泥泞里。 “是，六爷。”沈宝忠擦干泪，肃然道。 “我可不想成为第二个韩濡。”沈琮苦笑。 “六爷，汤公子想见你。”门外小厮通传道。 “不见。”沈琮毫不犹豫道。 往日里他常常是自己主动去找汤槿语，欲见佳人一面而不得，现在却是狠下了心肠，将自己的心上人拒之门外。 沈宝忠明白这是为什么，六爷好面子，一定不希望汤姑娘见到他落魄的模样。他不知该怎么开导沈琮，只好叹息了一声，起身告退。 沈宝忠走后，房内便安静了下来，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沈琮阂目养神，在极力忍耐伤痛的同时，思考自己的后路。但不知怎的思绪便渐渐飘扬，想到了汤槿语。 自己现在瞎了一只眼，她会嫌恶他么？ 她现在肯来看他，是什么意思？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帘幔被人轻轻挑开，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沈琮一愣，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因为思念而出现了幻觉。 “你c你怎么来了？”片刻前，他不是才让下人回绝了她么？ “翻墙c翻窗。”汤槿语面无表情的搬了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 “你”沈琮无可奈何的笑笑，“你以后不要这样了，你毕竟是个女儿家，贸然潜入男子家中，不妥。” 汤槿语懒得和沈琮辩驳，她记着自己是来探伤而非来吵架的。 “你还好吧。” “尚安。” 汤槿语被他气得笑了出来，“伤成这个鬼样子还叫‘尚安’？你们男人就不能在自己难受的时候痛痛快快的承认么？你告诉我你现在怎么样了，我帮你想办法——”她深吸口气，强行把拔高的嗓门降下去，“算了，我不和你吵架。” 沈琮一只眼睛裹着厚厚的纱布，剩下那只眼睛定定的注视着她，目光温柔而又凄凉。往日里他是沈家六爷，手握大权，身份显赫，即便是在面对着汤槿语时，眼神中都偶尔会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骄矜。而现在他失去了一只眼睛，连带着往昔的锋芒都被摧折，看着他的眼睛，汤槿语不犹的心软。 “你是怎么受伤的？”汤槿语问。 沈琮没说话。 在旁人那里，他大可以编一个谎话掩饰过去。但在汤槿语面前不行。他清楚自己喜欢的这个女人有着多么敏锐的洞察力，在她面前说谎很有可能会被找出破绽，倒不如什么都不说。 汤槿语又不能撬开他的嘴逼他说出实情，只好作罢，“行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不关我的事。”在汤槿语心里，她和沈琮只是朋友，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该守的界限她一向守得很清晰，“我就只是来看望一下你，我走了。” “槿语。”沈琮忽然开口。 汤槿语停住脚步，接着便听见这个男人一字一句的说道：“不论发生了什么，我对你的心意始终如一。” 汤槿语现在还不知道荟珍楼发生的一切是沈琮在幕后主使，所以她听到这句话后，有些莫名其妙，继而是心中微微悸动。 作为女人，在听到一个模样不错的异性用真挚的言语向自己表白心迹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感动。 说起来，沈琮对她也的确是很好了。 汤槿语在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后就认识了沈琮，细细算来，两个人已经有好几年的交情。在她的记忆里，沈琮是个很不错的人，虽然时常和她三观不合，但至少对她很不错。尽管她刻意和这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可还是在一些时候不可避免的承了他的情。 巡检崔叡博如此倚重她，是因为沈琮的缘故。 在调查万子兴的时候，她陷入危难，也是他救了她。 后来她在追查庄妙姑时，因缺少线索而一筹莫展，只好拜托沈琮帮忙——即便沈琮并没有给她提供什么有价值的消息，至少她麻烦了人家，算是欠下了一份情。 所以此刻沈琮对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时，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接受他？不，沈琮不是适合她的人，即便感动，她也只能沉默。 “是我唐突了。”沈琮意识到了汤槿语的为难，于是道：“你不必有太多的负担，方才那些话，你可以选择记住，也可以忘了。” 汤槿语点了点头，终是没有勇气回头再看沈琮一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沈琮注视着她的背影，目光黯然。 她这样的反应果然是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沈琮并不知道，汤槿语并没有离去，而是坐在他门前的回廊下——和自己的系统在讨价还价。 “沈琮真的帮了我很多，不偿还他，我心里会愧疚的。”汤槿语软磨硬泡，“小垃圾，你就让我再透支一点积分嘛。” “为什么不行？我不是还没到最高额度么？” “我知道的。”汤槿语愁闷的托着腮，“你是为我好，我知道的。可是我真的很讨厌欠人情。沈琮喜欢我，我不能回报同样的喜欢，我觉得很愧疚。” 系统沉默了一会，那个冰冷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拜托，小垃圾你是个事业系统又不是攻略系统，你管我为什么喜欢谁不喜欢谁。” “小垃圾你再乱看玛丽苏总裁文我就要把你强制关机了。”汤槿语摊开手掌，“治眼睛的药，给我。不要瞎逼逼，我不会死的，我还要带着小垃圾你日天日地呢。” 过了一会，汤槿语的手里忽然出现了一颗黑乎乎的药丸。看着丑，但汤槿语相信以未来世界的高等种族的科技水平，这颗药一旦给了沈琮，包管完美复明。 “谢谢了。”汤槿语起身往药房走去，趁着熬药的丫鬟打了个瞌睡的功夫，将药丸丢进药壶里，看着它化开，“就知道小垃圾你对我最好了。” 系统没回话，也不知是生气了还是傲娇了。 楚见薇躺在床上休养。 穿到刑侦文里果然是有危险，她才来多久，这是第几次负伤了。 从那么大的火中跑出来算她命大，事后她听说，整个荟珍楼都被烧成了焦炭，死在里头的人被烧的连亲妈都不认得。她当时虽然被浓烟呛晕了过去，但好在是捡回了一条命，可喜可贺。 门外响起了三声叩门声，而后被人推开。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芷兰院的姑娘们给她送药来了。 每到这时候，楚见薇就会分外怀念现代，中药那么苦，她实在是不想捏着鼻子给自己灌。她觉得自己身体还好，从火场中逃出来既没有被烧伤也没有受惊过度吓出毛病，最多是吸入浓烟过多，闹得她这几天喉咙总不舒服。 奈何她用的是楚夫人的身体，总得替人家把这具躯壳爱护好。如果有朝一日她能走，可别留给楚夫人一身的伤病。 想到这里，楚见薇只好以视死如归的心态从被子里钻出来，“拿来吧！” 一双纤纤素手，捧着只青瓷碗递到了她面前。 今日来给她送药的不是絮儿不是缀玉也不是小晴c茉娘，而是楚悦。 “见月你来了。”楚见薇一愣。 那天她在昏过去之前见到的就是他，后来人们都说，是他救了她。 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荟珍楼，后来楚悦也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天楚见薇打发了一个叫冬凌的侍女回来为她取一件披风，可巧那天冬凌忽然来了月事，所以在外人面前乖巧恬静又深受楚见薇喜欢的“见月”便顺理成章的代替冬凌拿着披风去了荟珍楼。 然后就在那里救到了楚见薇。 这番话中没什么破绽，事后楚见薇问过冬凌，也证实了楚悦的话。 “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楚见薇接过药，“今天来送药的怎么是你？” 楚悦歪了歪头，定定的看着她，目光似乎是在问——我不好么？ 楚见薇原本只是顺口一问，没有别的意思，被他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慌得险些呛着。被美人注视着真的很容易脸红耳热心跳加速的，不管美人是男是女。 楚悦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为她顺气。然后他坐在床下的杌子上，支着额头打量着楚见薇。 楚见薇三两口把药喝完，将碗放到了托盘上。 但楚悦并没有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第 30 章 楚见薇用手帕擦了擦唇角，“你还有什么事么？” 楚悦眸中转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摇头。 “你是在担心我么？”楚见薇笑了笑，“放心，我没事。” 楚悦以指为笔，在楚见薇掌心写道——那天在荟珍楼，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啊？我也不清楚。我就是在那里坐一坐，休息一下，结果不知为什么，好端端的忽然就起火了。”楚见薇当然不能和楚悦说她那天去荟珍楼的目的以及她在楼内都见了什么人，只好这么糊弄过去。 荟珍楼，据说烧死了好几个人——楚悦又写道。 “那我活着还真是幸运。”楚见薇后怕的拍了拍心口，“当时情况确实很危险哪，我差点就死了。” 楚悦捉过楚见薇的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的慢慢写道——你不会死的。 顿了顿，又写——你别死。 写完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锁着眉发起了呆，连楚见薇的手腕都忘了松开。 楚见薇有些不好意思，但终究没有挣开他的手。她虽然不知道楚悦心里在想什么，但她看得出他眸中淡淡的恐惧不安。 这也可以理解，现在她收留了他，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她如果死了，他岂不是又要过上那种漂泊无依的生活。楚见薇猜不到在这个“少女”心中她究竟处在什么样的地位，但毕竟他们也曾一同经历过那么多的危险，怎么也算是朋友了吧。她死了，他肯定会舍不得的。 于是楚见薇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楚悦的头，以此来安抚对方的情绪，“放心吧。” 这世上既然有牵挂她的人，那么她无论遇上了再大的困难危险，都会咬牙撑下去。 然而还是有忐忑之情萦绕在心头。 从穿越过来到现在，几个月的时间，几乎没几天太平日子。楚见薇当然不会忘了自己是在一篇刑侦文中，自己身边生活着一群疯子c变态c杀人狂。就算她老老实实呆在芷兰院里吃瓜，可一墙之隔的澄波堂，却还有心心念念想要弄死她的一家子。 庄妙姑死后，原文的第二卷就结束了。到了第三卷，就是楚夫人的主场了。在这一段剧情里，反派四号和大反派还没有出来作妖，最大的危险人物就是她自己——可是原文中并没有说楚夫人还经历了一段豪门勾心斗角的戏码。 比起外部的危险，现在楚见薇更需要担心的是韩家人。荟珍楼的大火不知道是谁放的，可她猜那场火是冲着她来的。为了掩盖韩濡之死的真相，为了顺便除掉她拿走她手上的巨额财富。 楚见薇自认为脑子不算好使，让她来宅斗她估计活不过三集。想到这里不犹悲从中来，用力拍了拍楚悦的肩，“见月啊，以后你要是嫁人，千万不要嫁给有钱人，如果非要嫁，那你的丈夫最好无父无母天煞孤星。” 楚悦一脸懵的看着她。 “高门之内，深不可测。”楚见薇语重心长的感慨：“你还小，以后会懂的。” 楚悦歪了歪头，十分迷惑不解的样子，他在楚见薇手心写道——那你为什么嫁入韩家？ 对啊，楚夫人为什么要从湖广不远万里嫁到人生地不熟的苏州双鸦镇呢？ 貌似是因为，情势所迫。 根据楚见薇零零碎碎打探到的消息来看，楚夫人家中早年也曾富贵过，其父曾在科考之时与韩濡之父结交，韩家那时在江南一带如日中天，韩濡之父亦是地方重臣，楚父便与韩家定下了亲事。 然而几年后，楚父便因病而亡，族中兄弟为占其家财，逼迫楚母殉节。那年，楚夫人不满十岁。 她与她八岁的弟弟一同被接入了某位堂叔家中。寄人篱下的生活自然不好过，楚父的家财被悉数榨干后，这一对姐弟也就失去了价值。于是到了楚夫人十七八岁的时候，都还未许亲，堂叔舍不得侄女出嫁要赔上的嫁妆，便一直存心拖延——至于十多年前与韩家许下的亲事，因为楚父已死的缘故，早就被人忘了。 直到楚夫人十八岁那年，韩家的船队从东边而来，带着万金聘礼，楚夫人这才知道自己还有个未婚夫，更难能可贵的是，韩家重信诺，数十年来未忘旧约。 楚夫人并不认识韩濡是谁，千里之外的夫家于她而言也太过遥远，可没有人会拒绝黑暗中忽然照来的光明。 何况她也的确需要钱财，她还有个比自己只小了一岁的弟弟，那个弟弟聪颖而好学，一直在外地求学，多年没有回来了。楚夫人在自己出嫁前夕盗来了库房的钥匙，将自己聘礼中最值钱的金银珍玩悉数挑出来，嘱托信得过的友人带去给了她弟弟。第二日清晨，她便跳上了韩家派来迎亲的船只，再也没有回头看故乡一眼。 可惜当她踏入韩家后，所见到的不是年轻俊秀的丈夫，而是冰冷的灵位。 她曾在黑暗中挣扎了十余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一束光亮，她以为黎明即将到来，兴冲冲的从泥潭中爬起来去追逐光明，可那一束光，转瞬即逝。 作为一个感性的人，楚见薇对楚夫人的同情远大于别的情绪。即便清楚的知道楚夫人有多么凶残狠毒，她也没办法完全的嫌恶这个人，甚至也不怎么害怕她，楚见薇总是下意识的将这个原文中的反派三号当成一个可怜无助的小女孩。 不过说起来，楚夫人在这世上也不算孤苦伶仃，她不是还有个弟弟么？ 算了，那个弟弟大概也是个没良心的，这么多年居然也没见到他给自己的姐姐写封信问候一下。 要是韩濡没死就好了 一想到韩濡楚见薇就觉得头疼。吴竞死了，线索就这么断了。这人为什么就不能早点和汤槿语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交待清楚呢？非要来见一见韩濡遗孀，非要确信这位四奶奶对四爷情谊深厚能帮四爷报仇才肯讲出当年的实情。 兄弟，你这种观念要不得嘞。有仇有冤找官府，寄希望于一个寡妇是没有前途的。古人轻法治重忠义的观念真是害死人。 楚见薇一副心烦意乱魂不守舍的模样让楚悦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楚见薇摸了摸她的头，“放心，我没事。” 你还在想荟珍楼的大火？楚悦写道。 算是吧，楚见薇点了点头。 楚悦凝眸沉思了片刻，忽然起身拿来了纸笔，挥毫在素白宣纸上写下了这样一番话—— 荟珍楼上纵火者，应为沈氏。 在手上写字需要连蒙带猜，而白纸黑字则是清清楚楚的将他要说的话展现在了楚见薇的眼前。 楚见薇心中一惊。 她惊讶的不是纵火者的身份，而是—— “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我探听消息的方法。楚悦写道。 楚见薇见识过他灵敏的身手，也知道眼前这人有着极深的城府和心机。楚悦能从沈氏那里得知如此重要的情报，不是不可能。然而她依旧心中隐隐不安。 “你为什么想要打听这个，又是怎么得知的？”楚见薇追问：“说清楚些。” 我担心你呀。他在纸上写道。 因为担心你，所以我偷偷溜进了沈氏住的院子，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听到的。 你要小心。 楚悦在纸上写下这几句话后，便纸张撕碎，投入了一旁的水瓮中。 他的眼神真挚，好像真的是出于对楚见薇的关切，这才费尽心机打探到了这些事。 楚见薇一时无言，看着他起身告辞。 在他走后，楚见薇捂住心口，方才楚悦那几句话还不至于扰乱她的理智，但却刺激到了楚夫人。 这本来就是个暴躁的女人，与沈氏又早有旧怨，在得知沈氏杀了吴竞还险些害死自己后，楚夫人自然而然的陷入了狂怒中。 “喂，你冷静一点好不好。”楚见薇试着安抚这个暴躁的女人，几乎要抓狂了，“见月的话空口无凭，就算沈氏的确有杀你的念头和动机，但也不能确定这次动手的就是她啊，我们得讲证据——” “别气了，会长皱纹的。” “就算真的是沈氏，你也不至于要亲自上去杀了她吧，有事找官府，我们走正当程序断案好不好？这样吧，我明日就去巡检司一趟，请他们查一查沈氏？” “咱们俩的情绪是会互相感染的，我拜托你清醒些。还记不记得上次咱们两个脑子一热冲动了一把造成了什么后果？” “我说小楚啊，你这人定力不够啊，修身养性懂不懂？” 整整一个下午，楚见薇都像个神经病似的自己对自己说话，说得口干舌燥喝光了一壶茶，才感觉自己心里腾升的那股躁动被压了下去。 她这是说服楚夫人了？ 应该是吧，她都辛辛苦苦念了这么久了。 后来，楚见薇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天真。 那天夜里，在她入睡的时候，楚夫人醒了。 她起身，月下扭曲的影子如同一只在蛛网上缓缓移动的蜘蛛。熟门熟路的摸出了藏在枕下暗格中的东洋刀，她有些迷醉的嗅了下刀尖上残存着的血腥味。 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 近来发生的事颇为诡异，她有大半的时间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只在故事里听过的鬼附体c借尸还魂发生到了她的身上，她莫名其妙的要与一个游魂共享一具躯壳。 偶尔，她能够看到那抹游魂的记忆，知道游魂名叫见薇，似乎来自一个很古怪的地方，还能够预知未来。 起初她自然是愤怒的，恨不得将这个见薇挫骨扬灰。然而她奈何不了一抹游魂，甚至连自己的身子都掌控不了，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见薇是个有些傻气的人，她时常会被她的一些言行逗得发笑。而她觉得最有意思的时候，是这个见薇信誓旦旦说要带着她活下去的时候。 在楚见薇所预知的未来中，她仿佛，很快就会死。 像是会死于因果报应，早年作下得孽，迟早得偿还。见薇说要赎罪c向善c戒杀，要好好活下去，而她只觉得厌倦。 好好活着？为什么要好好活着，反正地狱和人间也没有多少区别。 她握紧刀，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芷兰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第 31 章 楚见薇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她被一股力量所牵引着, 来到了一处繁华的市镇。梦里她所见的一切景物都是扭曲的，亦真亦幻, 每一个与她擦肩而过的人们, 都对她视若无睹。她低头, 看见自己身上竟穿着一身棉麻森系长袖收腰白色及踝裙，这是她在穿越前一刻的装束。此刻她不是楚夫人, 而是她自己——楚见薇, 一抹来自另一个时空的魂魄, 孤零零的飘荡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车马。 楚见薇心中一片空茫，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清楚要往何处去。她随意游荡在人潮中, 来到了河畔。 河畔亦聚集着许许多多的人, 有贩夫走卒c有江湖艺人c有落魄乞儿，但楚见薇从这些人中, 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孩子的背影。 她不由自主的盯着那背影瞧了许久, 慢慢走近他。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冥冥中似乎有种类似于“宿命”的东西在驱使着她。 那孩子大约八岁或者九岁，穿着一身粗麻布的衣裳, 孤独的坐在河边, 陪伴他的只有水中的影。 梦里人与物都是模糊扭曲的，可当楚见薇走到这孩子身边的那一刹, 她发现自己竟能清楚的看见他的容貌, 紧接着, 梦里的一切都变得正常了起来，灰蒙蒙的天穹有了颜色，歪斜的房屋恢复正常，那层似乎笼罩在人们脸上的薄雾也就此消失。她像是忽然就融入了这个不属于她的时空，所有视觉听觉上的障碍都一瞬被打破。 只不过，她依然是一抹游魂。在河水的倒影中，她看不到自己，路人迎面走来，径直穿过了她。 楚见薇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索性不去想。河畔那个孩子吸引住了她全部的心神，她蹲下，想要好好观察一下他。 可熟料，那孩子蓦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对于这个孩子而言，她不是游魂，温热的触感提醒着楚见薇这一让人惊讶的事实。 孩子扭头，看向了楚见薇。唯有在这孩子清亮的瞳仁中，她看到了自己。 “你回来了。”孩子的语气那样亲切，仿佛他们已相识了多年。 “我”楚见薇低眸，看见孩子纤细手臂上交错的伤痕，实际上不止手臂，他露在衣服之外的脖颈c脚踝处也都是狰狞的伤口，唯有那一张脸仍是完好的，尽管憔悴而瘦削，可那惨白的面容，依旧能给予人足够的惊艳，惊艳于这孩子过分精致的五官。这份惊艳和他此时的虚弱糅杂，使楚见薇联想起了易碎的琉璃c春末的荼蘼。 于是所有诘问的话都堵在了喉间，楚见薇脱口而出的是一句，“你疼不疼？”她试着伸手，指尖竟真的能触碰到他布满伤痕的胳膊。她于他而言，是真实存在的，他于她也是。 “疼。”孩子仰起脸，定定的看着楚见薇，“他们常打我，说要杀了我。” 别的小孩在诉说自己的委屈时，总会有意无意的放软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可这孩子不是，他语调平板，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与他无关的琐事，只有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泄露了他的情绪。 楚见薇在那双眼中看到了若隐若现的泪光。 他想要哭泣不是因为自己的伤，而是因为见到了她——不知怎的，楚见薇忽然有这样一个猜测。 她没有见过这孩子，却好像莫名其妙的就成了这孩子最依赖信仰的某个至亲。 “那，你怕不怕。” “不怕。”孩子说：“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我很想你，姐姐。” 忽然，周遭的景致再度失去了颜色。楚见薇耳边隐约听见谁惊恐的喘气声，在她脑海里有个女人在冷笑，那笑声如同毒蛇的信子，让人不寒而栗。 空间扭曲，薄雾漫延，这些让楚见薇都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只有梦中才有如此荒诞的景象。 孩子仍仍死死的拽着她的手。 楚见薇叹了口气，轻轻拥抱了他，“别死。” 在看到这个孩子的第一眼，楚见薇就有种感觉——他已经失去了生的希望，他坐在河边是想要跳下去，之所以迟迟没有往下跳，是因为他还怀揣着一线期盼，在等一个能来救他的人。 然后，他等到了楚见薇。 “千万不要去死，要活着！” 楚见薇只来得及对他吼出这样一句话，梦里的所有人与事便在那一瞬土崩瓦解，她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拽着飞快后退，接着—— 她睁开了眼。 梦醒了。 心脏仍然跳得很快，刚才所历经的别离，只是一场梦而已。 但梦醒后映入眼前的景象让楚见薇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并不在自己的房间里，甚至没有躺在床上。在她醒来的那一刻，自己正在一处陌生庭院的偏僻角落，怀里还夹着一个——大活人！ 不不不，用“大活人”这个词来形容眼前这个姑娘有些不妥。这姑娘被一条丝带缠住了脖子，已经被勒得面色发紫两眼翻白，而那丝带的两端——握在楚见薇自己手里。 想都不用想就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毫无疑问，楚夫人又出来了。 楚见薇赶紧松开丝带，又把这姑娘放下，使其头低脚高的平躺着，探了下脉搏，还好，活着。 这姑娘楚见薇觉得面熟，只是她有些脸盲，想了好一会儿都没记起她是谁。不过当务之急是救人，不管这是谁，要是就这么被楚夫人勒死了，她楚见薇都会跟着一起倒霉。 楚见薇回忆了下在学校里学过的急救课课程，发现自己并不能想起什么有用的东西后，无可奈何的打算先去叫人帮忙。谁料这姑娘生命力顽强，居然在楚见薇即将离去时，又醒了过来。 看样子她没有被勒出什么大毛病，这或许是因为楚见薇醒得早，楚夫人没来得及下狠手的缘故。 丫鬟巧雀自认为近来运势不佳。 她是韩家二奶奶沈氏的心腹，所谓心腹，就是脏活累活要替主子干，主子生气还得乖乖凑上前去挨打挨骂的人。 巧雀运势不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沈氏心情不好，而沈氏心情不好，自然是由于她的妯娌楚氏的缘故。 沈氏想要夺楚氏手里的家财，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不说沈氏，韩家哪个人不觊觎韩濡留给自己遗孀的那一大笔金银？自打楚氏嫁入韩家这几年来，也不是没有人动过歪主意，可不知道为什么，楚氏始终好端端的活着。 几天前，沈氏终于说动了自己的堂兄，在荟珍楼放了一把大火，想要将楚氏烧死在楼内。然而楚氏居然完好无损的从火中逃了出来，反倒是那天在现场的沈琮不知何故伤了一只眼睛。虽说后来请到了一位名医，喝下他的药后眼睛逐渐复明，但沈氏依旧很是恼火。 沈氏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身边人泄露了消息，开始整治起了自己身边的人，巧雀就这么被赶走，从服侍沈氏梳洗的大丫鬟，变成了夜间在屋外守值的二等婢女。 原以为这样就够倒霉了，谁知霉运还远没有到头。今日她好端端的坐在廊下，忽然就被人勒住了脖子，差点就死了。 巧雀醒来后，那种劫后余生的惊悸感犹在。 她睁眼，借着月华看清了面前的人。 楚见薇本来是想走，却刚好回头和巧雀面面相觑。 后宅女子大多功于心计，讲究一个杀人不见血。巧雀懵了一会，还是没能接受四奶奶居然纡尊降贵亲自过来勒死她的事实。 “四奶奶”巧雀指着楚见薇，一时不知自己是该厉声质问，还是该先爬起来逃跑。不对，她应该先喊人吧，四奶奶半夜来到二奶奶住的院子，肯定不是为了叙旧，也不是为了杀她一个小丫鬟。前阵子二奶奶要杀她的事她应该已经知道了，现在过来，一定是想要报复。 “对不起。”人前高傲骄矜的韩四奶奶忽然对着她就是一个大鞠躬。 巧雀：？？？ “我不是故意的”楚见薇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事糊弄过去，道歉什么的听起来好像有些虚伪了，把人家掐个半死然后说对不起，貌似太敷衍了些，“我，从小就有梦游症，方才我是在做梦，不是真的要杀你的，你没事吧。” 巧雀愣愣的摇了摇头。 楚见薇从想了想，又从自己的锦缎绣鞋上拽下了一颗拇指大的明珠，“给你压压惊。” “谢c谢四奶奶。” 也许是因为楚见薇的眼神是在太真挚，也许是因为珍珠的分量够足。丫鬟巧雀最终晕晕乎乎的拿着珍珠就回房了。 楚见薇长出了口气，从灌木中翻出了她在救巧雀之前便藏起来的刀。 还好她机智，在醒过来时就发现楚夫人带着武器，并将其顺手丢进了草丛里，否则就真的圆不了谎了。 但这事情并没有解决，等到这个丫鬟睡一觉，反应了过来，只怕还是会将今夜的事给说出去的。 算了，先溜吧。楚见薇苦恼的揉了揉眼眶，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她现在只担心这具身体会因为睡眠不足而有黑眼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第 32 章 第二天清早醒来, 楚见薇果然在自己眼睛下发现了一片淡淡的乌青。 在她忙着遮黑眼圈的时候，果然又听到丫鬟来通报, 说沈氏来了。 她昨晚上那些不好的预感, 一一都成了真。 暴风雨总要面对的。楚见薇束好头发, 在几个侍婢的陪同下去了正厅见客。 沈氏就在那里等着她。 那是个和楚见薇一样身着素净衣裳几乎不施粉黛的女人，然而同是寡妇, 楚夫人看起来像朵娇弱无助的小白花, 沈氏却颇有一股凌厉的气势, 她还很年轻，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的品茶时，让楚见薇不犹想起了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王熙凤之类的角色——大户人家的骄矜和高门贵妇的精明融进了举手投足之间，只差用笔在脸上写三个字“不好惹”。 楚夫人与韩家的妯娌几乎没有什么来往, 楚见薇穿过来这么久, 最多也就是在需要给韩家老人问安的时候去一趟澄波堂，因此和沈氏等人并不算太熟悉。她刻意放慢了步调以便细细打量此人, 同时有些生硬的向沈氏施了一个万福礼, “二嫂好。” “楚妹妹。”沈氏明明此刻恨自己这个弟媳恨得牙痒痒，可仍旧是粉面含春，笑意盈盈, “好久不见妹妹了, 妹妹气色比从前更好了些。” 楚见薇尴尬又不失礼貌的一笑。 “早就听人说，妹妹的芷兰院幽静怡人, 今日来看望妹妹, 见这院里的风景果然甚好, 草木葳蕤，山石奇峻，相比起来，澄波堂的倒是俗气了。” 楚见薇继续微笑。 “只是妹妹一人独居于此，终究寂寞。何不常与我们这些妯娌作伴？大家都是苦命女子，聚在一处闲聊几句，终究有个慰藉，不是么？前些日子澄波堂内有茶会c诗会c赏花会，妹妹竟然推拒了，让我好生失望。” 楚见薇依旧在微笑。 沈氏： 沈氏：“妹妹为何一直沉默不语，可是我有什么让你不满的地方。” 楚见薇僵硬的摇头。 她不说话是因为想不出该如何和这个女人来一波商业尬吹，明明是来兴师问罪，可偏偏不好好撕逼，上来非要云里雾里的绕一个大圈子，楚见薇表示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招架。寒暄客套是门高深的学问，楚见薇最多只会说：吃了么？最近怎么样？之类的话。 “看来妹妹的确是对我有不满了。”沈氏轻摇团扇，声音刻意轻柔哀怨，眼波却冰冷幽暗，“否则妹妹为何常年不曾踏足我住的‘晚霜院’，好不容易来一趟，却要趁夜悄悄来访，连备茶招待的机会都不给姐姐我呢——” 她这句话，点明了她已经知道了昨夜楚见薇有意杀她。她今日来这里，就是为了同楚见薇对质，要用这样尖锐而讥讽的语气揭露楚见薇那点小心思，要予以对方一记狠狠的敲打c威慑。说到这里，沈氏敲到好处的抬眸斜睨了楚见薇一眼，唇角边的笑意犹在，眼神却有如刀子一般锋利。 若是别的女人，在东窗事发时必定会大惊失色，会六神无主，心理素质好些的也许会故作镇定，设法否认，心理素质差的则直接痛哭流涕请求原谅。沈氏掌控韩家多年，早就打磨出了赫赫威仪，知道该如何让敌人害怕自己，如何从心理上击溃对方。 然而楚见薇不为所动。 她仍然是在微笑，尴尬而不失礼貌，笑容中甚至带着几分的迷惑不解。 沈氏倒吸口凉气，就知道这个女人不好对付。 沈氏击掌，候在外头的丫鬟巧雀怯生生的站了出来。她昨晚几乎被楚夫人勒死，脖颈上现在还留有几道淤青。 “说说吧，巧雀。”沈氏好整以暇。 巧雀先是小心翼翼的看了楚见薇一眼，然后道：“昨晚三更时分，四奶奶忽孤身一人来到晚霜院，然后不等婢子说话，便用丝帛勒住了婢子的脖子。” 沈氏在巧雀话说完后，先是缄默了片刻，给予对方一种无形的心理上的压力，而后才幽幽开口：“不知妹妹那么晚了过来找我是为了什么要事？我这丫鬟可是得罪了妹妹，妹妹要下如此狠手？今日妹妹最好将话说清楚，否则澄波堂内上上下下那么多的人，只怕会误以为妹妹——怀有歹心。” 楚见薇也学着沈氏那样，慢条斯理的喝茶，慢条斯理的拂了拂衣袖，开口，字字坚定如铁：“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沈氏： 这个年代的女子，尤其是她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小学的便是《女则》c《女训》，每日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一群仆妇跟在身边教导她们该怎样合乎礼仪规矩，甚至出嫁前母亲都会反复告诫女儿要贞静c敦厚c不争c柔顺——倒不是说这样教出的女孩个个都是女中君子，只不过在这样的环境下，女子格外注重颜面，如楚见薇这般厚颜无耻的沈氏很少见到。更别说楚夫人长着一张看起来就很温柔好欺的脸。 在沈氏的预料中，楚见薇要么会对昨晚之事给一个牵强的解释，要么就会用一种婉转的方式否认过去，若是她态度尚可，沈氏也愿意递个台阶，将此事揭过，但她没有料到楚见薇会这样直接而又强硬的否认。 楚见薇身边的絮儿也反应了过来，代替楚见薇开口，夹枪带棒的还击道：“晚霜院的丫鬟受了伤，自然是晚霜院的人伤的。二奶奶来芷兰院讨说法，是不是有些欠妥？我家四奶奶昨夜早就歇下了，还不知道三更半夜造访晚霜院的人是谁呢。” 絮儿这一番话可以说是相当难听了，可楚见薇非但没有喝住她，甚至连训斥下人的姿态都没摆，反倒是诚挚的点了点头，十分赞同的模样，“就是嘛。”又对沈氏道：“凡是要讲证据。” 感谢这是在古代，没有摄像头没有录音器更验不了指纹。 对，她的确无耻，傻子才会承认昨晚的事。再说了，巧雀本来就不是她勒的。 “四奶奶，你——”巧雀被噎得无话，蓦然想起一事，从自己随身带的荷包里翻出了一枚拇指大的珍珠：“这是四奶奶昨夜给我的，想要封了我的口。若四奶奶不曾做下亏心事，何必——” “这种珠子，在镇南的珠市就有卖。”楚见薇微笑着打断她的话，“也不是很贵，一锭赤金给以买半斛。” “这是从您鞋上拽下来的！” 楚见薇拎起裙子，露出脚上的绣鞋，鞋上两颗珍珠，一边一颗完好无损。 她今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把她鞋上缺了的珠子补回来，为了不露破绽，还特意让人用库房里都堆灰了的旧丝线缝的。 巧雀： 气势汹汹来找事的众人： 沈氏倒还算平静，她清楚巧雀空口无凭，所以她今日来这里，原本就没有抱着用这件事便扳倒自己对手的打算。只是人家都敢半夜摸到晚霜院来对她动手了，她不有所表示，只怕会助长对方的气焰。 她轻咳了一声，站起：“既然是误会，那么我就告辞了。”然而却又不急着走，反倒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坐在贵妃椅上的楚见薇：“也不知道我那晚霜院是招惹了哪号人物，真是怪让人心慌的。看样子，我得多请几个护院来了，妹妹你说是么？” 楚见薇始终保持着微笑。 请护院关她什么事，花的又不是她的钱。 “妹妹也要小心哪，我们这些孤苦伶仃的女子，活在世上尤为不易，谁知道暗中有没有一两双窥伺的眼睛呢？”她弯眼一笑，“荟珍楼的事，妹妹也不想再发生了对吧。” 她这话像是一句善意的劝告，但更是一种挑衅示威。 沈家在双鸦镇势力雄厚，日后沈氏有的是机会慢慢对付她。 楚见薇不笑了。楚夫人是刺激不得的人，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沈氏，你最好别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楚见薇道：“这是忠告。” “你说什么？”沈氏回头莞尔一笑，“妹妹可不要平白无故的诬陷人，凡是要讲证据，这可是你说的。” “前些日子，我收到了不少补药c吃食，我将其喂给了我养的画眉鸟，第二天，我的鸟就死了。那些带着毒的人参c灵芝，我现在还好好收着呢。” 沈氏目光冷厉了几分。 毒杀，这是最愚蠢不过的法子。干出这种蠢事的，想必是祝氏c杨氏那两个蠢人。 “哟，你留着它们做什么呀，吓唬人么？”沈氏讥诮一笑，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说道：“你不会是想要将事情闹大吧，我们这些大家族里，从来不缺什么阴私事，妹妹既然有天庇佑，安然无事，那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捅出去，伤的是韩家的颜面。” “晚了。”楚见薇面无表情。 “什么意思？” “你的警告晚了。” “你” “我已经报官了。”楚见薇笑着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第 33 章 楚见薇没有说谎, 她真的报官了。 先前那几个妯娌莫名其妙的给她送来一堆乱七八糟的补品吃食时，她就开始起疑心了。 不过那时汤槿语正在从庐州回来的路上, 巡检司中楚见薇也没有别的熟人了, 她只好将其中易于保存的留了下来, 等到汤槿语回来后，就全交给了这个同乡。 沈氏离开芷兰院的时候, 脸色铁青。 楚见薇在大学里选修近代史课程时, 曾听教授说过, 中国古代的社会结构，是以宗族血亲为纽带串联的。所谓的律令，只是宗法的补充。在社会的民事纠纷中，官府往往只起调解矛盾的作用, 而一切裁决, 都依赖于社会基层的宗族。 在楚见薇生活的年代，有问题找警察早已成为了共识, 而在沈氏等人的认知中, 良家女子与官府哪怕有一点点的纠葛都损伤名誉，是以他们都认为报官是楚见薇在疯狂中的鱼死网破。 楚见薇随他们怎么想，保住自己的命才是最要紧的。反正她现在死爹死妈死老公, 在这个时代里刚好没有什么人可以来管束她——那位韩家老爷子倒的确算是她的长辈, 奈何楚夫人已经实现了经济独立，韩濡留给楚夫人的遗产, 不但足够让楚夫人从澄波堂搬出来另立门户, 也足以让楚夫人衣食无忧的过好几辈子。 虽然汤槿语软磨硬泡还是没能从系统那里兑到一套现代化学分析仪器来, 但在古代，拥有数千年经验传承的大夫们还是从祝氏等人送来的人参中发现了□□的残余物。 意图谋害妯娌，怎么说都算是重罪了。结果出来的当天下午，汤槿语便在请示了巡检崔叡博后，带着一群弓兵上门缉拿了祝氏以及同样有嫌疑的杨氏。 只可惜沈氏把自己摘了出去。她的确曾唆使祝c杨二人谋杀楚见薇，也许荟珍楼那天的大火真的就和她脱不开干系，但她将所有的证据都处理的干干净净，一点把柄都没留。 更何况她还是沈家的女儿，巡检司的官吏们连对她说一声重话都不敢，遑论调查此人。 祝氏等人被带走那日，楚见薇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恰好沈氏也在，她丢了个得意而刻毒的眼神过来。 楚见薇倒没有生气，看向沈氏的目光反而很是怜悯。 去巡检司大牢里蹲着，或许都比继续留在韩家要好。离反派越近越危险呢。 楚见薇只是一抹穿越过来的游魂，虽然不知为什么附身到了楚夫人身上，但这具躯壳毕竟是不属于她的，楚夫人苏醒的时间一次比一次要长，她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正在恢复，这点楚见薇能够感觉到。 但她总不能任楚夫人杀了沈氏，沈氏就算可恶，也不该由楚夫人亲自动手来杀。 汤槿语尽管派了人盯住芷兰院四周，希望能控制住楚夫人的行动，但澄波堂与芷兰院仅一墙之隔，楚夫人若要在半夜潜入沈氏的晚霜院，只需要推开偏院的一扇小小的铜门即可进入韩家，那些人根本发现不了。 无奈之下，楚见薇只好从那间被楚夫人改成了地牢的地下室中找出了一副镣铐，将自己和房间里那张跋步床锁在了一起，然后熄灯，拉起被子睡觉。 对了，睡前她没有忘记告诉侍女们：“近来我休息的不好，常做噩梦。你们要是半夜听见我这发出什么奇怪的声响，不要理会，睡自己的就好。” 楚见薇穿过来后不久，就下令让丫鬟不必值夜。好好休息才能不长黑眼圈，她也不喜欢自己睡着外头还有人守着的感觉，如果半夜她醒来需要上厕所什么的，她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所以入夜之后，她的房间内外是不会有人的。 第二天醒来，门窗依旧是关着的，锁链也是完好无损的，只是床上的被褥枕头一边凌乱，楚见薇还看见手腕处被磨破了皮。 显然，昨夜楚夫人又出来了，只是她没能挣脱楚见薇为她设下的重重障碍走出去。 楚见薇打了个哈欠，倒下去继续睡回笼觉。 没多久，一群丫鬟们如往常一般前来为楚见薇梳洗。她们费了一阵功夫才推开了被楚见薇堵住的门，身上带着钥匙的丫鬟缀玉上前为楚见薇打开镣铐。 虽然不知道自家四奶奶究竟是在玩什么，但她高兴就好。 之后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每天楚见薇醒来，都会发现自己以各种扭曲的姿态躺着。她睡着时还裹着被子缩在舒适温暖的大床上，第二天早上则往往是在床下，正在‘纤夫拉船’般竭力拽着一张大床试图往前。 楚夫人真是很辛苦啊。 每天醒过来，她都能感到自己筋疲力竭腰酸背痛。 甚至有天她一睁眼，看见自己颈边插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虽然是刀背对着她，但也足够将楚见薇吓得一身冷汗。要不是自己住在楚夫人体内，楚夫人杀她等于自杀，以楚夫人的暴躁性格，她估计早被分尸七八百次了。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哪天楚夫人真被她气得生无可恋，拔刀抹脖子了怎么办。而且每天早上都被丫鬟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也确实很考验心理素质。 这晚楚见薇入睡时，怀里抱着一只首饰盒子，盒中放着的，是几支粗劣的银簪。 楚夫人拥有的金银珠宝不知让多少人艳羡，可她却小心珍藏着这些连寻常小家碧玉都未必看得上的发饰，如同那是千金难求的奇珍。 次日清晨，楚见薇发现自己好端端的躺在床上，手腕上的伤痕没有加深，就是眼睛酸痛得很。 楚夫人昨夜哭过。 楚见薇将首饰盒子打开，将盒中简朴的簪钗耳环在手中摩挲了一会，放了回去。 据那几个随楚夫人从湖广陪嫁而来的丫鬟说，这些都是楚夫人的弟弟送的。 那对姐弟曾一同在寄人篱下的黑暗岁月中相依为命，在楚夫人十五岁那年，她的弟弟外出求学，弟弟用自己身上攒了很多年的钱，去找人打了这样一套并不好看的头面，当做临别纪念。 那个少年笑着说，他不知道姐姐何时能够出嫁，若是到时候他赶不回来，这边算是他提前送的新婚赠礼了。 之后，姐弟俩便再也没有相见。 他果然没能在姐姐出嫁前再赶回来，离开湖广前，楚夫人什么都没带，只怀揣着这套银饰，千里迢迢来到了苏州。 亲情是楚夫人所剩不多的感情之一，那个和她相隔千万里的弟弟，是她心中最后的柔软。 楚见薇用力揉了揉自己脸，深吸口气，“所以不要干傻事啊，好好活着，这样你才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重新见到他。” 澄波堂本就清静空旷，在杨氏c祝氏被带走后，沈氏愈发觉得这里静得可怕。 韩老爷子因两个重孙媳被抓而病倒，沈氏本该去侍疾，但她此时完全没有去老人面前尽孝的心情。 她在屋内来回踱步，恐慌如同藤蔓，一点点缠绕着她，将她勒得近乎窒息。 她明白自己是走错了一步棋，对付楚氏那种女人，她还是太过心慈手软了。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二人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那么就非要斗个你死我活不可。 如果可以的话，她何尝不想做个良善之人。怪只怪楚氏拥有的东西太多，怀璧其罪这个道理这女人难道不懂么？楚氏没有儿子，没有娘家，孤苦伶仃的活在双鸦镇，早晚会被人算计的。这个世道，对弱质女流从来不曾仁慈。 沈氏并不缺钱财，她从沈家嫁来时，带着大批的嫁妆。然而她还有个儿子，她总得为儿子考虑，替自己的孩子赢得更多的东西。 这样想着，她一点点的说服了自己，原谅了自己。 “我要再回一趟沈家。”她对自己的丫鬟说道。 “那正好，前几日太太还命人传话说想念您了。”丫鬟笑着道。 “是该回去看看母亲了。”沈氏的语气不觉温柔了许多。比起楚氏，她还是幸运很多的，至少她有亲族，至少她没有远嫁，身后还有一个可靠的大山能够支持着她。 丫鬟们忙着张罗沈氏出门要准备的事物，沈氏则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她嫁来韩家多年，和亡夫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小名麟哥，她的母亲尤其喜爱这个外孙。 不如带着麟哥一起去探望母亲吧。这样想着，沈氏来到了儿子所在的房间。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一向乖巧的儿子竟然没有在桌前看书识字，房内空空荡荡的，请来的先生和照顾麟哥的仆妇都不在。 不过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贪玩，也许麟哥是去院子里胡闹去了。沈氏挥手，打发下人们去找麟哥，自己则坐在桌前等消息。 百般无聊中，她随意一瞥，而后怔住。 她看见屏风后，似乎躺着一个人。 不，屏风后怎么会有人呢，这应该是她眼花了。沈氏捂住飞快跳动的心脏，小心翼翼的靠近屏风。 忽然，一柄薄刃短剑抵在了她脖颈，那种冰凉的触感，如同毒蛇。 与此同时，沈氏也看清楚了，屏风后的确躺着人，是她儿子的老师和仆人。他们躺在血泊中，生死未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第 34 章 双鸦镇西南, 沈家松风堂。 沈氏第三房的老夫人袁氏这日收到了她那位嫁入韩家的小女儿即将回到松风堂的消息。 “快，快将琇姐儿往日里喜爱的吃食都备上, 前庭的花枝也都修剪一下, 再好好整理整理琇姐儿的闺房。”袁老夫人喜不自胜, 一改往日里病怏怏的慵懒模样，忙着张罗前后。 袁老夫人年纪大了, 愈发的害怕孤寂。明明前几日沈琇才回来过, 但她却总觉得上一次见到女儿是很久前的事了。 这也不怨她, 老夫人一生就三个女儿，长女c次女远嫁他方，唯有小女儿还隔得近些。她所住的松风堂，往日里都是冷冷清清的。 松风堂不比勤文园, 沈家的第五房也不比拥有沈翱沈琮父子的第四房。同是沈家, 勤文园一年到头总有人赶着上前拜访，以期能结交掌握了沈氏一族大权的沈琮, 而勤文园则要冷情许多。 明明数年前沈家更得势的还是第三房, 可谁让四房有个狠辣的沈翱以及一个机敏的沈琮呢。 袁老夫人活了五六十岁了，历经半百浮沉，对于权势富贵也没有那么看重了, 她几年前失去了丈夫, 松风堂就只剩她一个老婆子和她丈夫生前的几个庶子在撑着。那些晚辈不学无术，她看着就心烦, 日日夜夜只盼着自己的女儿能回来。 两家隔得并不远, 然而这一次袁老夫人却等了很久才等到自己的女儿, 为沈琇准备的一大桌子的菜都凉了。 “琇姐儿，你素来行事风风火火的，怎么今天格外的慢。”老夫人笑着对走进门的女儿说：“麟哥呢？为何没有带他来见见我这个外祖母。” “娘——”沈琇抬头唤了她一声，音调微微发颤。 袁夫人虽因年迈而老眼昏花，但也看得清女儿明显魂不守舍的神情，“怎么了？” “没事。”沈琇慢慢朝母亲走去，如往日一样，在母亲身边坐下，但她不曾抬头，也不曾动一下母亲为她精心准备的珍馐佳肴，心事重重，目光冷得吓人。 “怎么了，琇姐儿，你别吓为娘。”袁夫人握住女儿微微发抖的手。 母亲掌心的温度让沈琇稍稍镇定，她抬头，“我想问母亲一件事——韩濡是怎么死的。” 袁夫人皱了皱眉，“你那位小叔子，韩家老四的死因你”她压低声：“你不是清楚得很么？” “我想听娘亲再详细的说一次。”沈琇柔柔的笑了笑。 那日沈琇离开松风堂时已是黄昏，袁老夫人本是希望能将女儿留下来住一个晚上，但沈琇执意要离去。 回到韩家的晚霜院后，她神情凝肃的将侍女们都挥退，只留下一个白衣女子跟在她身边。 今日去沈家时，袁老夫人全然没有注意到女儿身边的生面孔，只将这名白衣的女子当成了一名普通的侍婢，可眼下，这名身份是“侍婢”的女子大摇大摆的在屋内找了把椅子坐下，悠然品茶，倒是沈琇忙着关门关窗，而后才站在这人面前道：“你满意了么？” 白衣人挑眉瞥了她一眼。 “韩濡的死，我母亲已经在你面前清清楚楚的复述了一遍，她是完完整整经历过四年前那件事的老人，知道的远比我要多。现在你带着这些消息去找你的主子复命去！”沈琇记性很好，记得楚氏身边近来多了一张新面孔，是个叫见月的小丫头，听说是楚氏从外头领回来的孤女，所以她将这一切都当做是楚氏的安排，“别忘了将我的儿子还回来！” 教书先生和乳母都被打晕了过去，她的儿子不知所踪，因此她不得不委曲求全被这人胁迫着向自己的母亲追问韩濡之事，她以为是楚氏终于发现韩濡的死于沈家有牵连，所以要用这样一种不择手段的方法从她这里找突破口。 仿佛是看穿了她此刻心中所想，楚悦忽然笑了起来，一直在人前装成哑女的他此刻开口道：“不满意。” 沈琇骇然瞠目，不仅仅是因为这三个字的回答，更是因为——眼前秀雅的美人，有一口少年儿郎的嗓音。 “你c你”沈琇指着他，浑身都在微微发颤。 楚悦笑意更深，眼眸中满是戏谑。 往常以“见月”形象示人时，他都会刻意压抑自己不要露出太多的表情，因为改形换貌容易，男女神态举止间的不同却难以伪装得面面俱到。眼下他没有再装模作样的兴致了，眉目间c顾盼中，那种属于少年人的恣意飞扬便毫不掩饰的展露了出来。 “你是——你是当年那个孩子！”沈琇吓得跌坐在椅子上。 四年的时间足以使一个孩子长成少年，眼前人的五官与过去不同，嗓音也变了，然而沈琇却还是凭着心中的直觉，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是谁。 “对，我是。”楚悦啜了口茶。 “我说当年怎么没人找到你，原来你竟扮作了女人的模样。你c你回来找我做什么？”沈琇打了个寒颤。 “侥幸未死，总得替自己找点事做，才能支撑着自己活下去。” “韩濡的事我母亲已经明明白白的说给你听了。” “可令堂说的是韩濡，我想要知道的，却是当年待在韩濡身边的那个女人——也就是我姐姐的下落。” “你姐姐当时就在韩濡身侧，韩濡是怎么死的，她大概也是怎么死的。”沈琇意有所指，“谁杀了韩濡，谁就是杀了你姐姐的凶手。” 楚悦垂眸，像是在回忆什么，过了会轻轻道：“姐姐教导过我，凡事要讲究真凭实据，不能凭自己意愿就随随便便的给一件事或一个人下判断。所以我才找到了你——最重要的是，我，始终不相信姐姐就那样死了。当年只找到了韩濡的尸体，却没有见到我姐姐的。这是不是说明”他抬眸，清润的眼瞳因希冀而明亮如星，“说明姐姐还有可能活着呢？” 即便已经见识到了这个少年的狠戾，但此刻对上这样一双眼睛，沈琇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心软，半是安慰半是敷衍道：“也许是还活着吧，当年我们沈家人在附近搜了很久，的确是没有看见她的尸首。” “可是每个认识她的人，都说，她死了。”楚悦黯然的合上眼，“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还在辛辛苦苦的找她，只有我——你们韩家的四奶奶，生得很像她。虽说眉宇更为纤细，眼波偏于凉薄，但面容轮廓大致是相似的。姐姐下落不明后不久，她就嫁来了双鸦镇。当时我孤身躲在城隍庙中偷偷哭了很久，以为是神明显灵，终于将她又还给我了。可韩濡的那位遗孀，终究不是她。” 沈琇怜悯的看了他一眼，“但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楚悦睁眼，嗤笑了一声。 “你想要做什么？”沈琇立时警觉，往后退了几步。 “你那么害怕做什么，我又不会杀了你。”楚悦慢悠悠的说：“当年的事——你没有参与吧。” “我不过是高墙中的妇道人家，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怕什么。”楚悦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坐下，“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杀你的儿子。你儿子就在他自己房中好好待着呢，我给他喂了点药，让他睡了过去，将他藏在了一口大箱子了，等到明日他就会醒。不过被我打晕过去的教书先生和仆妇，还需要你来替我遮掩一下。一不留神下手有些重，到时候还得劳烦你请个大夫。” 沈琇仍狐疑的盯着他。 楚悦疲倦的靠在椅背上，“我自己就是个孤儿，早些年吃过不知多少苦头。我不杀小孩，也不杀有孩子的女人。” 沈琇不是个容易交付自己信任的人，但楚悦那种平淡而又直白的话语，却让她不犹心中一颤，下意识的便长舒了口气。 “今日发生的事，我谁都不会说。”她知道现在也到了自己该有所表示的时候了，“我只当从未见过你楚悦，也不会让人来捉你。” 楚悦嘲弄的笑了笑，“一句轻飘飘的誓言，就想哄得我放心？” 看着沈琇再一次露出了警惕紧张的神情，楚悦大笑了起来，“好了，我信你就是了。二奶奶你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不像坏人呢。说起来你算帮过我，我该报答你的。这样吧——”他弯了弯眼，“你告诉了我一则情报，我便也用一个秘密来偿还你好了。” “不需要，你快走吧。”这个少年给人的感觉太过危险，沈琇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楚氏与她的丈夫从未见面，尚能竭尽全力的查找亡夫死因，以求能让韩濡安息。你与韩二夫妻数载，怎么就对他的死无动于衷呢。” 沈琇僵住，缓缓抬头瞪着楚悦，“你什么意思，二爷他——” “他死得古怪，你应该早有疑心了吧。韩家人都说，是韩四鬼魂作祟，可你信么？”楚悦撑着下颏，欣赏着女人惊疑不定的神情，“来，你凑近些，我告诉你韩二是谁杀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第 35 章 自从上次楚夫人哭过之后, 她很久都没有再出来了。往往楚见薇入夜时是怎么睡的，第二天醒来时还是一样的姿势。 楚见薇担心她只是暂时消停, 过一阵子又会出去搞事情, 所以还是用镣铐锁着自己的手腕。但过了很久, 楚夫人依旧安分，安分到楚见薇都怀疑她是不是消失了。 汤槿语来找她时, 看见了她手腕上有伤, 问她怎么回事。 这伤还是前一阵子楚夫人每晚都想去杀人, 拼命试图挣开镣铐时留下的。不重，也就磨破了皮而已，到现在只剩淡淡的印子了。只不过在古代，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吃饭都不用自己夹菜的贵妇人身上有伤, 还是挺扎眼的。楚见薇一边心疼的看着楚夫人一身雪白肌肤上的红痕, 一边简单的向汤槿语交待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汤槿语蹙眉，“也就是说, 如果上回你不早点醒来, 她手上又要新添一条人命了。” 楚夫人是典型的失去了道德观与法律约束的人，这样的人，具有相当的危险性。 “你要把我关起来么？”楚见薇有些紧张。 “不了, 你又没有罪, 而楚夫人的‘监牢’，就是你。”汤槿语叹了口气。楚见薇现在这种情况, 倒是和后世的人格分裂很像, 然而在古代连个精神病院都没有, 她只能叮嘱楚见薇不能放松警惕，一旦发现压制不住楚夫人了，一定要提前告诉她。 楚见薇拼命点头，同时抱着厨房里新做出来的糕点不停往嘴里塞。现在不享受美食还得等到什么时候，要是哪天她真的因为楚夫人的原因蹲小黑屋了呢？人们才不会管她是楚见薇还是楚夫人，两个共用一具身体的灵魂，连命运都绑在了一起。 “不过那个沈氏你也得小心。”汤槿语如同老妈子般叮嘱，“我们现在连告她杀人未遂都不行。但她既然想要杀那你，应该还会动手。对了——杨氏和祝氏的案子，都被暂且压了下来，一时半会审不了。毕竟她们是韩家的儿媳，沈氏也在暗中帮这两个妯娌。巡检司上下都被她以重金打点过，我也没有办法。” “腐朽堕落的特权阶级。”楚见薇吐槽道，招手唤来了在门外候着，不敢听她和汤槿语谈话的丫鬟，“絮儿，这盘倭丝糖c松饼还有果子酥我尝着味道不错，拜托你帮忙找厨娘再做一份送给见月。” “这时候都还记挂着那小丫头。”汤槿语轻哼了声：“你不会是个隐性萝莉控吧——可惜那萝莉个子挺高，一点也不可爱。” “只是甜食爱好者之间正常的美食分享而已。”楚见薇翻了个白眼，“你要是像见月一样爱吃甜的，回头我让人也给你做一份带走。” “免了免了。”汤槿语摆手，“你和那个小丫头之间怎么相处我不管，要是她一直没露出什么可疑的地方，你愿意长期养在身边我也没意见。只是我刚刚才的话你听到没有，小心沈氏——”她看了眼将自己的腮帮子填成了包子的楚见薇，满是嫌弃，“我担心你这种傻白甜会死的很惨，都说高门大院吃人不吐骨头。” “我觉得还好，宅斗什么的似乎也不难。除了荟珍楼那一次，我也没出什么大事。”楚见薇牛饮了一大口普洱茶，心满意足的长舒口气，“而且，最近沈氏很少来找我的麻烦了。” 但这也是让她有些奇怪的地方。 沈氏收手收的太突兀，让楚见薇不犹怀疑她是不是要憋大招。 楚夫人安排进晚霜院的人来通风报信说，沈氏近来频频出门。作为一个寡妇，这实在有些不合常理。楚见薇曾在不久前见过沈氏一次，那时她例行出门去道观为韩濡祈福，恰好遇见沈氏从外头回来。两座轿子擦肩而过那一瞬，楚见薇随手掀开了帘子，却正好撞上了沈氏的眼眸。 她用手死死的拽着帘帐，盯着楚见薇一行人，眼神冰冷而复杂。 “说起荟珍楼失火后我去查过。”汤槿语道。 “怎么样？” “如果我说，没有多少有用的线索，你会不会很失望？”汤槿语苦笑，“荟珍楼的火是从二楼烧起来的，说是有一间包厢中，某个醉酒的客人无意中打翻了温酒的火炉。” “荟珍楼那么多人，就算是有人意外打翻了火炉，也总会有人及时发现火情扑灭才对。可那天的火，曼延的太快了。”楚见薇道：“我们的房门还被人锁死了。” “可几乎所有的证据，都被大火烧完了。不过事后我在火场发现了几具很奇怪的尸体——那几个人都被烧得面目全非，他们都是死在一楼，距大门不远的位子，按理来说可以逃出去的。其中有两具尸体被烧毁的不是特别严重，我在他们喉间发现了刀伤。另外几具尸体我也进行了解剖，发现他们喉管c肺部并无吸入烟尘的痕迹，像是被人杀了后又抛进了大火中。” 楚见薇本来拿起了一块玫瑰灌香糖，在听完汤槿语这一番话后，默默的把糖又放了回去，“没有人认领这几个人的尸首么？如果没人认领，能不能打听出最近有谁家里有失踪人口？” “恐怕不能。”汤槿语摇头，“你不经常出门，不知道双鸦镇有多热闹。这里往来贸易的人流极多，户籍管理形同虚设。不过我倒是把荟珍楼的掌柜带去巡检司审问了一番。” “怎么样？” “他死了。” 楚见薇被这么一个神转折吓了一跳。 “第一天他什么都不招，第二天我再去瞧他时，他已经莫名其妙的暴毙了。”汤槿语神情阴郁，“巡检司的人员构成虽不复杂，但不是每个人的我都能掌控得了。看起来应该是有人被幕后主谋买通，在我从掌柜那里问出有用情报之前，杀人灭口了。” 楚见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告诉汤槿语节哀？或者安慰她，说她已经尽力了，没有得到真相不要紧？ 她毕竟没有参与道查案的过程中去，不知道那种辛辛苦苦探寻，又一夕之间努力功亏一篑的感受。汤槿语千里迢迢赶赴庐州，去找吴竞——虽然也不一定吃了多大的苦，据她说她在路上兑换了不少旅行神器，败完了自己之前攒下的积分——可她对这起案件也曾付出过心血和期待，却始终无法拨开迷雾触到真相，这让她怎能不焦躁。 楚见薇看着汤槿语的眼睛，忽然间意识到，原来“女主角”，并不是万能的。 “要不，你先休息几天吧。我看你脸色很差，而且这件案子还是你接的私活，没有工资也没有人手帮忙。”楚见薇说道：“反正也是四年前的旧案了，不急于一时。” 汤槿语有气无力的摇摇头，“不了，过几天我再找个借口离开苏州一趟。韩濡还有几个旧奴在更远的地方，我必需要快些行动，因为我怀疑已经有人盯上了我。” 回到家后，汤槿语就开始收拾包袱，准备再出远门。她连这一次请假的理由都想好了，不是都说她“断袖”么？那么就以回原籍“定亲”的名义告假好了。 但这一次，一向很好说话的巡检崔叡博却拒绝了她。 原因是，巡按大人即将莅临双鸦。 巡按全称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八方，考核诸府县官僚，审理地方大案，纠察不法。 沄河之下发现的白骨零零散散拼凑不齐，只能大致能推测出这些白骨大概属于七八十人。 一个繁华的市镇三年间死于种种意外或谋杀的人肯定不止八十，可双鸦镇这回一口气发现了白骨七八十，便是颇为骇人的一起大案了。 巡检司上下都因巡按的到来而战战兢兢，崔叡博更是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因此事被牵连而丢官。在这种情况下，汤槿语自然不能轻易离开。 巡按来的那天，官衙内每个人都如临大敌，赶着毕恭毕敬的上前去迎接巡按大驾。那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 ，姓张名守成，模样看起来温文可亲，然而派头颇大，由一顶华丽的轿子内走下后，便自始至终板着脸，给足了崔叡博一个下马威。 但那天架子最大的却不是这位张巡按，而是另一个人。 张巡按下轿后，崔叡博上前去想要套套近乎，可熟料张巡按正眼都未曾看他，而是直接往后走，后头还跟着一顶素净的翠幄小轿，张巡按亲自掀起轿帘，将那人接了下来。 轿内下来的是个年轻人，汤槿语站得近，看清了那是个眉宇纤细，略带文弱的男子或者说，宦官。 汤槿语一直没能记住如何靠服色c补子来辨别官吏身份，但她认得出这名面白无须的男子，身上所着的圆领斗牛补子的长袍属于宫里的宦官，而且是位高权重的宦官。 旁人都因这名宦官举手投足见的威仪骄矜而垂首，唯有汤槿语盯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的打量，心中有几丝异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第 36 章 稍作休整后, 张巡按便开始过问庄妙姑一案。 这一案看起来倒也不复杂，不只不过追究下来, 崔叡博得担一个治理地方不当的罪名。 故而在陪同张巡按的一路上, 崔叡博都愁眉苦脸如丧考妣。汤槿语不犹暗自同情这位上司。 因为庄妙姑的案子大部分是由她来负责的, 所以她一个小吏也得以跟随在张巡按身侧。直觉告诉汤槿语这一案没那么简单，崔叡博之前遮遮掩掩不许她细查, 她倒要看看崔叡博到了巡按面前, 还要怎么隐藏。 张巡按间或会问崔叡博几句话, 这两位官阶相差颇为悬殊的人物似乎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汤槿语竖起耳朵细听，然后发现，她听不懂他们二人的谈话。 张巡按问的是什么“吴大人”什么“余孽”之类的问题, 其中还夹杂着几句对于倭寇扰边的询问。崔叡博一直持着恭谨的语气, 不断的在保证什么。 汤槿语只是个负责办案的小吏，还是近两年冒出头的新秀, 许多的事情她都是一头雾水。待到张巡按觉得她碍事, 将她打发出去后，她找到了一位在巡检司待过多年的同僚，向他询问情况 。 “张大人和崔大人之间说的, 大概是四年前的东海倭寇案。”老吏杜汛对汤槿语道。 “这个我好像隐约从别人那里听过,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听说庄妙姑和倭寇之间有牵连？” 杜汛点了点头，又摇头, “具体是什么情况, 我也弄不清。反正沿海这一带, 倭寇成患是早有的事了。只是四年前，闹出了特别大的一件事，时任浙江巡抚抄了倭寇们的老巢，但还是有一部分人逃了，就逃到了咱们双鸦镇中。当时为了追查这些人，双鸦镇鸡飞狗跳的，就连苏州知府吴大人都亲自来过问此事。庄妙姑作为那匪首的爱妾，据说流落到了吴大人手里。然而不久后，吴大人就莫名其妙死了，庄氏也莫名失踪。因为吴大人的死，倭寇余孽的搜查也就不了了之。” 老吏年纪大了，这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但汤槿语听得很认真，以至于身后有人悄无声息的靠近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走近她的，正是那个宦官。 无论是张巡按还是崔巡检，对这个年轻人都极尽谦卑谄媚，只因这人宦官的身份。 皇帝囿于深宫，便以宦官作为自己的耳目，散步天下。阉人可以为皇帝镇守一方，可以监察军队，可以节制地方，还能代替皇帝开采矿藏c征收赋税——即所谓的“矿税监”。 江南是商贸重地，富庶之名扬遍海内外，每年涌入江南的白银都是一笔极其可怕数字。双鸦镇位于江南，以产棉麻著称，早就吸引了四方商贾，在镇内哪怕是一个寻常小民，一月的收入只怕都足以让偏远贫瘠之地的人们吃上四五年。 皇帝不盯上这一块才怪了。 这位名为顾高瞻的年轻宦官，便是新来苏州的税监。 按理来说，他只要替皇帝征好税就够了，双鸦镇的白骨案也好倭寇案也罢，都和他没有关系。 他跟着张巡按来这里，谁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顾高瞻停在了汤槿语面前，与蹲坐在门槛上的汤槿语对视。 之前他初来巡检司官衙时，汤槿语直愣愣的看着他，自然引起了他的注意，现在他是过来找她麻烦了？ “听说江南风景甚好。”顾高瞻开口，让汤槿语吃了一惊，“请你带我游览一番。” 汤槿语眨了眨眼，错愕的站起身，点了点头。 她就这么沦为了导游。 汤槿语不是多话的人，顾高瞻也一路上没怎么说话。 当然，这位税监是不屑于和她这样一个小人物说话。能够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宦官，必定要巧舌如簧心思机敏，笨口拙舌的人混不出头。若他此刻面对着的是一位官僚，那么他应当会选择与其谈笑风生，然而在汤槿语面前，他懒得多说半句话。 甚至汤槿语还从他的沉默中那个感受到了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敌意。 但既然身份比人家低那么多，汤槿语也只能选择老老实实忍受这份折磨人的尴尬。好在她有系统做gps，所以这个导游她还是当得尽职尽责。 “你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了。”在走上一条挤满了商贩的长桥后，顾高瞻问道。 “呃，十多年了吧。”汤槿语随口胡扯。 “这里应该是个很好的地方吧。”方才那一路上，顾高瞻都在观察着行人的脸，这里许多人都看起来神采奕奕。他伸出手，轻柔的风将远处树上一片榴花吹来，悠悠落在掌心，微微细雨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亦不知何时终结，雨滴点在眼睫的时候，略有些清凉的痒。 身后的侍从上前来想为他撑伞，却被他推开，他凭栏而立，在朦胧烟雨中极目远眺。 看不出来公公你还挺文艺的哈。汤槿语在心里默默吐槽道。 但顺着顾高瞻的视线往前一望，她微微错愕。 远处，是韩家的宅邸。 韩家近几年来，流年不利。 自从那个曾经惊才绝艳的韩家四爷韩濡死后，这个家族便走向了下坡路，接着家中男丁一个接一个的暴毙，到现在，连女眷都摊上了大祸。 杨氏死了。 韩家五爷的遗孀，杨氏，在因为谋害自己的四嫂而入狱后，某天悬梁吊死在了监牢里。 在知道杨氏死后，楚见薇魂不守舍的坐了一个下午。一条鲜活的人命就这样骤然逝去，足以给她极大的冲击力。 她不是不知道这个年代的监狱是什么鬼样子，进了监牢的女人又会承担怎样的骂名。可杨氏既然想要杀她，她就必须做出还击。 是杨氏自己选择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怨不得她，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代价——在杨氏等人被带走时，她在心里不停的这样安慰自己。 杨氏的死，并不是一个多么让人意外的结果。且不说她的确是想要杀自己的妯娌，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抵赖。就算她是无辜的，从牢里走了一遭，她这一生的名节就毁了。 所以杨氏选择了悬梁。 楚见薇心里不是不欷歔的，她听说杨氏还有个未满周岁的孩子，这孩子没来得及记住自己母亲的相貌，就成了孤儿。 楚见薇从库房里挑了数锭成色尚好的黄金，又添上了不少的珍珠碧玉，楚见薇把这些送到了杨氏的住处，交给了杨氏的儿子，那孩子还小，这些财物便暂时由杨氏生前的几个忠仆保管着。 希望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子能过得好一些吧。 倒是可怜韩老爷子，接连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在听说又一个晚辈去世后，本就身体不好的他，病得越发的重。 这个年代的人们重视孝道，因此即便楚见薇已从韩家半独立了出去，但在韩老爷子重病时，还是赶去澄波堂探望。 老爷子许是因为病中心态也脆弱了许多，拉着楚见薇的手，絮絮叨叨的回忆起了许多旧事。比如说韩家昔年的昌盛，他对于那些晚辈们曾有过的期许，以及韩濡兄弟几人活着时的琐屑点滴。 “老大性情沉稳，只是体弱多病，早早去了，没能担起家族重任。老二有文采，当年还考中了举人，老三虽不如老二，但也是个知礼仪的君子，老五最是机灵，我一直很疼爱他。但我最喜欢的还是老四，老四是我最c最寄予厚望的重孙儿现在人们都在夸沈家那个六郎，说他聪颖，呵，若我的濡哥儿还活着，哪有他沈琮扬名的份。他们——怎么就一个个抛下我先走了呢” 楚见薇默默听着，不出声打断。 眼前的老人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爷爷。楚见薇的爷爷在她小时候也常抱着他念叨着儿子的往昔，说着说着便哭了出来，眼泪顺着皱纹缓缓滴下，看着触目惊心——楚见薇的父亲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离开了家，然后再也没能回来。 几日后，杨氏的尸体被人送了回来。 因为是声名有污的罪人，杨氏的葬礼并没有大办。但是又怕自尽身亡者的怨灵作祟，所以请来了道士明虚前来做法。 在葬礼上，楚见薇又一次见到了这位风姿出众仪态翩然的道长，因为韩家一家都信道教，韩濡又每个月都需要做法祭典的缘故，楚见薇和这位道长一家十分熟悉了，见到他后，也就大大方方的上前打了个招呼。 看了眼明虚身后的道童，楚见薇忽然想起了什么，“道长，你那位叫做静尘的徒弟呢？” 明虚望着就站在楚见薇身后的楚悦，微笑着扯谎，“静尘年幼，我让他先回山中道观修行去了。” 哦，这样啊。楚见薇还挺可惜，毕竟静尘曾救过她，她却还没有正式的向他道谢。 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静尘了，现在让她回忆那个小道童长什么模样，她都只能记起一张模模糊糊的面容。 “见月，我们走吧。”楚见薇扭头对身后的人说道。 话说起来，见月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是身高和静尘差不多呢。她记得静尘也曾跟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那时她的头顶刚好到对方的眉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第 37 章 “静尘是我从前认识的一个小道士。”见身后的白衣小姑娘神情古怪, 楚见薇解释道：“你没有见过他，那是个很有趣的少年, 年纪和你差不多大。他曾经还救过我一命。” 楚悦默默听着, 在楚见薇转过头去的时候悄悄翻了个白眼。 人的五官各异c脸型不一, 所拼凑出来相貌也就各有不同，但他的姐姐曾经告诉过他, 人在看另一个人的脸的时候, 往往看的是五官集合在一起给人的大体印象, 没有谁会将对方的眉眼嘴唇拆开来细细的打量。所以有时候，只要依靠眉笔粉黛在脸上略作修饰，一个妆容就能将一个人完全变作另一幅模样。 楚悦从九岁开始学习此道，至今虽不能“千变万化”, 但亦能为自己做出好几张脸来——“楚见月”这张脸, 是和楚悦本人最相近的，所以庄妙姑c沈琇这些旧人能轻易认出他来, 而“静尘”因为需要在人前露脸的场合太多, 所以与本貌相差最大，楚见薇没能辨别出来两张脸的差别倒也情有可原。 只是他现在若无其事的听着楚见薇在他面前谈论静尘，还是会感到心情复杂, 大概就是想笑又不想笑, 有些生气又不知道为什么要生气，尴尬之余还有几分淡淡的自傲。 不过静尘有什么好的, 居然也值得她念叨这么久。那张脸是他最丑的一张。 忽然, 楚见薇的步子一顿。 沈琇就站在她的前方。韩家两位少奶奶, 就这么狭路相逢。 说狭路相逢或许有些不恰当，因为她们此刻所在的是一处开阔的庭院，是沈琇故意走到了楚见薇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楚见薇不想看到这个人，但又不得不面对她。杨氏死了，妯娌几个注定是要在杨氏棺前碰面的。 眼下这个沈琇，给她的感觉很不好。 前些日子，沈琇气势汹汹的杀到她芷兰院，她都能不慌不忙应对，但眼前这个女人，却让她莫名的心生畏惧。 听人说，近来沈琇身子不好，病了，所以此刻的她瘦的惊人，两颊深深的陷了下去，衬得一双眼睛大得吓人。那双吓人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楚见薇，眸中含着比以往更浓烈的憎恨与阴冷。她一步步向楚见薇走来时，给人的感觉像是地府索命的亡魂。 楚悦上前走了小半步，有意无意的将楚见薇挡在他身后。 沈琇的脚步猛地停下，但她没有走。 楚见薇打量着沈琇，她倒要看看沈琇要玩什么花样。 最近沈琇总有些古怪，感觉这人像是突然间性情大变，往日似王熙凤那样精明干练的贵妇人消失不见，现在的她，让楚见薇不知怎的想起了庄妙姑。 “楚氏，你——”沈琇沙哑着嗓音道。 楚悦垂眸，凉凉的一瞥。 沈琇如同被人掐住了喉咙般，硬生生住口。 楚见薇没看见楚悦的眼神，她好奇的看着沈琇欲言又止，最后半是哀悯半是厌恶的朝自己瞪了一眼，走了。 直觉告诉楚见薇，沈琇是有什么重要的话想要说给她，错过这次，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但是她当时并没有追上去，一则是因为楚悦拉住她的衣袖，状似无意一般带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二则是因为，她很快就被韩老爷子的一个决议给吓到了。 韩老爷子居然宣布，将杨氏的儿子过继给她。 韩家几兄弟并不是同一时间段死的，韩三死在楚夫人过门后不久，是从高台上摔下来摔死的，韩二则是在外出时遇上了盗匪，韩五是在一年前溺水而亡。 韩五死的时候，杨氏已怀有身孕，现在这个孩子才四个月大，还是个小奶娃。 古代常有“过继”之事，若是有人没有子嗣，便会从兄弟中抱一个孩子养在自己膝下，百年后由这个孩子为自己供奉香烛。 韩四死时，不知为何没人提出要过继韩家子孙给他，就这么任他这一脉断绝。现在杨氏死了，韩五只这一个儿子，韩老爷却打算将这孩子过继给楚见薇。 是担心这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被人欺负么？ 当天下午，韩太爷便准备好了官府文书，并邀来了双鸦镇内有名望有德行的老者来做见证，将杨氏遗孤韩栢过给了楚见薇。 忽然间就多了一个儿子，楚见薇懵逼了一个下午。韩太爷动作太过迅速，根本容不得她拒绝。晚上将小奶娃小心翼翼的抱回芷兰院时，楚见薇还有一种在做梦的错觉。 入睡前，她摸出纸笔，用她练习了数十年的颜楷工工整整的在给楚夫人的信上写道——贺君喜得麟儿。 不对，划掉。 君百年后可无忧矣。 不对，划掉。 杨氏子汝养之？ 还是不对！ 涂涂改改七八遍，才终于把杨氏之死和韩栢过继一事给交待清楚，担心楚夫人会不喜欢小孩子，她又添了一句——此子年纪尚幼，然身世孤苦，盼汝垂怜。待其垂髫始龀，再议归宿不迟。 她和楚夫人不能同时存在，只好通过书信交流。楚夫人在父亲去世前曾念过几天书，楚见薇跟着外祖父也学过几天国学，两个女人就这么用着半文半白c错别字简体字满天飞的书信交流了起来。 信写到最后，楚见薇忽然想起和楚夫人“认识了”这么久，她居然还不知道这人的名字，于是她提起笔，又小心翼翼的添了一句—— 敢问汝名。 写完后，她放下笔吹熄灯，爬到床上把被子一裹，睡了。 睡前她没有忘记把自己的手腕给锁上——不过锁链被她放长了许多，足够让楚夫人在屋内自由行走。 这一晚，她又做梦了。 不是那种普通的梦境，而是像上回那样，她仿佛被一只手拖拽着，到了另一个时空。 但和上回不同的是，这一次，那种空间的扭曲感减弱了不少，楚见薇所见的一切都是真切的，只是她依旧触碰不到，也没有人能看到她。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幽静精致的古典园林，像极了红楼梦里的布景。她四处晃荡，看见许许多多的小孩子聚在一起，他们年纪从三四岁到十一二岁不等，都生得一副好相貌。一个个排成队，在几个成年人的教导下弯腰踢腿翻跟斗。 这是一些学唱戏的小孩子么？楚见薇不犹想起了以前看过的《霸王别姬》。 但有个小孩没有加入到这些人中，他趴在不远处的一条长凳上，正在挨打。 在楚见薇看向他的时候，他似乎心中有所感念，竟也抬头望向了楚见薇的方向。 然后他的目光便没有再离开，就那么直直的看着她。 是上回那个河边的那个小孩，他们又见面了。 楚见薇怀揣着疑惑与重见故人的隐约喜悦走近他，离得近了，不犹被那个抡鞭的老奴吓得心惊肉跳。她算是知道上回见面时，那孩子一身的伤是哪来的了。老奴下手很重，全然不顾被他打的人还是个孩子，只是每一鞭都避开了孩子的脸，不曾让那张如美玉般的面容上添有瑕疵。 尽管知道这里的人碰不到她，楚见薇还是下意识的试图伸手拦住这人，但果然，鞭子穿过她落了下去。 孩子疼得闷哼，却没有惨叫哭号。楚见薇看着他额上涔涔滑落的汗珠，蹲下身来为他轻轻拭去。 果然，她还是只能碰到他，只有他是可以为她所接触到的。 楚见薇与孩子视线平齐，互相打量着，孩子的眼睛剔透清澈，满载着惊讶好奇与警惕，有如一只才见到陌生人的小猫。 终于，老奴停手，对着孩子啐了口，骂了声：“桀骜难驯！” 其余数十个孩子自顾自的练功，根本不看着孩子一眼。孩子被人拖走，带进了一间狭小却干净明亮的屋子里，几个丫鬟打扮的女人熟门熟路的上前剪开孩子身上和血糊在了一起的衣裳，给他上药。 用的应该都是好药，看装药瓶子的精致程度就能推断出来。 但全程没有人说一句话，丫鬟们尽心尽责的照料他，却懒得关心他一句，好像躺在床上的不是个活人。 等到所有人都走后，孩子从嘴里吐出了一块木头。在挨打时，他口中一直咬着这个东西，这才没有惨叫出来。 “你是谁？”小孩开口道，声音清亮柔软，还带着几分没来得及咽下去的哭腔。 呵，你个小猪蹄子。上回还亲昵的叫人家姐姐，现在就开场白倒是变成了——你是谁？ 不对，这回的小孩，似乎比上一次在河边见到的那个要小几岁。上一回他见到她时，仿佛已经认识了她很多年了，而这一次，他还没有见过她。 怀着无奈的心情，楚见薇蹲在孩子面前，皮了一把，“我是小仙女呀。” “不，你不是。”孩子说。 “我就是。” “你不是。” “是！” “不是——” “好吧，那你说我是什么？”楚见薇被他给打败了。 “我怎么知道。”小孩有气无力道，又补充了一句：“反正不是仙女。” 楚见薇： 孩子你怎么就那么固执呢，乖乖接受我的人设不好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第 38 章 庄周梦蝶, 蝶梦庄周。这是个古老而又玄妙的问题。 楚见薇现在就在严肃的思考着这一问题的答案，眼下她所经历的这一梦, 实在是太过漫长。漫长到她开始混淆梦境与真实的界限。 上一次做梦, 她在那个孩子身边最多只待了几分钟, 然后便骤然清醒了过来。这一次，她却在梦中经历了好几个昼夜。 在梦中, 她能清楚的感受到时光的流逝与现实一般无二, 甚至因为没有人与她交流, 她在无聊中越发觉得光阴磨人，她看着月升日落c晨曦黄昏，慢慢的开始焦躁不耐。 如果这真的是梦，那她为何还不醒来, 又或者她所经历的一切其实是现实, 附体在楚夫人上的经历才是一场幻梦？ 她以游魂的状态四处闲逛，想要打发时间。却发现她不能离开那孩子太远。一旦超过数百米的范围, 她所感知的世界便会扭曲c灰暗。 那孩子是她与这个时空联系的唯一枢纽。 他说, 他叫九官。 这两个字透着一股敷衍的意味，不像是好人家的父母会给自己孩子起的名字。九官说他原本不叫“九官”。楚见薇问他叫什么，他却说忘了。 “我很小的时候, 就在这间园子里待着, 没有去过别的任何地方，也没有见过我的父母。”他在没人的时候, 会悄悄与楚见薇闲聊：“小的时候, 我还以为这世上每个人都如我一样生来没有父母, 在一间大园子里和一群小孩子一起长大。” “你呢，你有名字么？有父母么？” “我叫楚见薇。”她笑了笑。 “楚——见——薇。”仿佛是觉得拗口，他扯长了声调读出这三个字。 “嗯，这就是我的名字。如果你觉得读起来不方便，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姐姐。”楚见薇顺口回答道。 “我听老嬷嬷说过狐妖c女鬼的故事。你——”他迟疑的看着站在花丛中，一半身子被芍药花穿过的女子，“你到底是个什么？”这幅模样，怎么看都不像个正常人。 一身白裙还披着黑长直的楚见薇朝小孩做了个鬼脸。 他们聊天时往往都是在半夜无人的花园，一阵寒风吹过，九官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戏文和传奇中，女鬼都是你这样子的，不过我又不是什么书生，你为什么会来找到我？” “你才几岁呀，怎么就知道那些书生和妖鬼之间的故事了。”楚见薇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了呀，我是小仙女。” 九官坚定的摇头，表示自己打死也不相信楚见薇的话。 也是奇怪了，他愿意相信楚见薇是狐妖c是野鬼甚至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生物，但就是不接受楚见薇是仙女。这让楚见薇不犹怀疑自己是不是长了一张不亲和的脸，明明她穿越之前也没给自己化烟熏妆大红唇，没道理会惹来孩子的反感。 “时候不早了，你快去睡吧。”楚见薇对九官说道，她没办法入睡，但也不能为了让自己不无聊就拉着一个孩子一起熬夜。古代的夜空还是很美的，星河璀璨，她可以数星星打发时间。 “我不想去睡。”九官摇头。 这倒不难理解，这间园子里养了七八十个男童，还有不少教习c仆人，九官每日都要和一堆的同龄人挤大通铺，偏偏他性格孤僻，常被同伴欺负，回到床上睡，多半是睡不好的。 “可你睡在外头会着凉的。” “我想在外头多待会。”九官从回廊的栏杆上跃下，像是忽然顽童心起，跳到了花丛中，小心翼翼的踮着脚尖在一簇簇芍药中绕弯，“你知道么，我最喜欢晚上没人的时候出来一个人玩了。这样就感觉整个园子都是我的。” “别的小孩子都不喜欢我，嬷嬷们也不喜欢我。因为他们都觉得我不听话。” “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听话。听话除了让我少挨两顿打，多吃两口饭外，还有什么用么？” 他轻轻说着自己藏在心中的话，也不管楚见薇有没有在听。天穹星河浩瀚，星光与庭院里的灯笼一起，映照着他小小的身影，不知为何，楚见薇觉得这孩子比她更像一抹游魂——孤寂c单薄c漂泊无归宿。 她跟在孩子身后，扮演着一个沉默的听客。 九官其实也没有说多少话，他才五六岁，从有记忆起就在这个地方，被人教着唱戏，人生经历乏善可陈。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 这条路走到尽头了，挡在他面前的是一堵高墙。 “我不相信你是仙女。”九官望着墙沉默了须臾后，开口，又提起了这个话题，“因为我每天都会对着神仙许愿，如果你是仙女，就该帮我实现我的愿望才对。” “神仙很忙的，世界上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愿。”楚见薇摸了摸孩子那一头柔软的黑发，“你想要什么，自己先试着争取——对了，你想要的是什么？” 孩子抚摸着面前的高墙，用额头贴着冰冷的砖墙，“我想要见一见墙外面的世界。” 他在被人毒打时没有哭，在被排挤时没有哭，在这样一个时候更是没有哭——小小年纪，仿佛已经失去了哭泣的能力似的，可楚见薇却在一个孩子不曾流泪的时候，感受到了他的难过。 “别”她伸出手，想要给予他一点点安慰，但忽然间世界再一次扭曲破碎，她所见的一切，都在她眼前消失化为虚无—— 她醒了过来。 睁眼，看到的是重重叠叠的素色纱帐，她愣了好久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醒了，眼下正在楚夫人的房间里。 那场梦实在是太长了，她再次看到床帐时，心底竟腾升出了一种陌生感。 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何为真何为幻？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乱成一团，昏昏沉沉的在床上躺了很久。 起来后，发现妆台上放着的信笺被人动过，在她写下的那几行字后，又另一个人的笔迹。 看来昨夜楚夫人是醒了，并且回复了她。 楚见薇拿起信正要看，门却被用力推开。 往日絮儿她们都会敲门，但今天她们却是直接闯了进来，急急忙忙的跪倒，对楚见薇道：“二奶奶死了！” 楚见薇僵硬了片刻，片刻后才确信自己是醒着的，方才她是真的听到絮儿告诉她—— “二奶奶死了。”见楚见薇许久不说话，絮儿又重复了一遍。 “她昨天还好好的” “今早被人发现死在了祠堂。”絮儿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于是深吸口气，极力镇定了下来，看自家四奶奶的反应，二奶奶之死应该与她没有关系，絮儿的语速便也放慢了下来，“似乎是自尽。” “你带我去看看。”楚见薇随手给自己披上了一件大氅就要往外走，被锁链一拽才发现自己腕上还连着这个，赶紧叫缀玉给自己解了，然后又在絮儿等人的帮忙下匆匆换了身体面些的衣裳，将头发粗略绾了一下，走了出去。 在往祠堂方向去的一路上，楚见薇都能感受到自己急促心跳。这样的心跳频率，反应了她此刻的恐慌。 短短几日之内，韩家接连失去了两位少奶奶，这其中究竟有没有联系？在普通人家这应该是很大的打击吧，也不知道韩老太爷会不会病情加重她胡思乱想着，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 等等！她猛地顿住脚步，一个被她一直忽略了的推断在纷乱的思绪中忽然显露在她脑海，如同利刃一般让直刺心扉，让她陡然一惊。 自尽，韩家两位孀妇都是自尽。先不说沈氏之死，杨氏的自尽，实在有些古怪。 若是觉得进了牢狱等于受辱，杨氏大可在当天晚上就吊死自己，就算自杀需要决心，她也不至于要纠结这么久。 如果杨氏忍得了下狱之辱，说明她想要活下去。她谋害妯娌的案子并未被正式审讯，她还有机会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名，为何却要急匆匆的悬梁？ 无论是畏罪自尽，还是羞愤自缢，都无法解释。 而在杨氏自杀前，沈氏曾去见过她。 楚夫人在沈氏身边安排的小厮说，沈氏曾亲自到那污浊不堪的大牢里，见过杨氏。 杨氏的死，会不会和沈氏有关？ 沈氏又为什么会死？ 她看起来并没有想要寻短见的意思。 昨日沈氏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的话，是什么？ “四奶奶？”见她停着不走，絮儿轻声询问，“咱们还过去么？” 毕竟楚见薇与沈琇交恶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沈琇死了，楚见薇没必要大清早赶去看一眼。 “去，当然得去。”尽管脊背发凉，楚见薇还是咬了咬牙，继续往前走。 沈琇死在韩家祠堂，尸体正对着自己亡夫的牌位。 谁也说不清她昨晚是怎么偷偷溜到这里来的，等到早上看守祠堂的人过来时，发现她的尸体早已冰凉。 沈琇致命伤处在心口，在她手边是一把韩二生前用过的佩剑，怀中藏着一份遗书，大致意思是活着孤苦，前路茫茫，愿以身殉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第 39 章 死人是一桩晦气事, 自尽更是晦气。接连失去两个晚辈的韩太爷在备受打击的情况下，病势果然加重。整个韩家乱作一团，沈氏的尸体被匆匆挪到灵堂, 和杨氏的安置在一起。之后便无人再管。 两桩葬礼合作一桩，倒是省钱又省事。 没有人想过要去报官，似乎也没有谁注意到沈氏之死的可疑之处。在这样一个年代里, 官府的律法在人们心中的影响力并不大, 韩家媳妇的死, 只被当做是家族的内部的一件不幸而已。更何况他们都听说巡按莅临双鸦, 巡检大人自己都如泥菩萨过河, 怎么会有闲工夫管一个小妇人的死呢？ 但当天下午，就有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撞开了韩家的大门。 来的人是沈琇的母亲袁氏, 她听说了女儿的死, 特意来为她讨个公道。 今日早晨, 袁夫人一如往常般，让人在准备早膳时多做了一份。自从沈琇出嫁后，她就有了这个习惯，若是女儿忽然回来了, 刚好就能陪她吃一顿饭。若是她不回来也罢, 她这个做母亲的就挑出女儿喜欢的东西, 专门让人给韩家送过去, 如果女儿不喜欢这些吃食, 那她就替一个人吃完, 就当女儿已经陪过自己了。 这么多年都, 袁夫人都习惯了身边的冷冷清清，也习惯了在冷清中自己给自己找慰藉。 “这是莲子羹c这是杏酪c这是麻饼c这是水滑面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现在你又喜欢吃哪一样？”如往常一般，袁夫人在下箸前总要碎碎念叨一番，好像沈琇就坐在她对面似的。 她夹起一块油糕，想起几个月前女儿来时说喜欢，于是又放下，打算留给女儿。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屋外有人急急忙忙走来的脚步声。 年纪大的人受不了这样响而急促的声音，只觉得听来心头一痛，就好像是听到了谁在催命似的。来的人是沈琇身边的丫鬟，袁夫人认得，这才面色稍霁。 她看见女儿的丫鬟，还以为女儿很快就会来看她呢。 但丫鬟却猛地在她面前跪下，浑然没想过会吓到这个老人，只大哭着说—— “三姑娘去了——” 袁夫人费心准备了一桌精美的食馔，终究没有等到女儿。 且以后也不会等到了，永远c永远不会等到了。 在韩家，沈琇的尸身已经由人清洗过，并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几个侍者正打算为死者小殓。袁夫人推开这些人，抱住女儿的尸身先是哽咽，渐渐的成了嚎啕大哭，任何试图靠近她的人，都会为她此刻的凶悍而心悸。往日里端庄雍容的老妇人，眼下如同一只被逼到了绝望之境的母兽。 “是谁杀了我的琇姐儿，是谁！” “老夫人节哀，二奶奶她是殉节而去，我们会告知官府，为她求来朝廷的表彰”韩太爷病卧，韩家的的管事便成了韩家其余人的主心骨，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来安抚暴怒中的袁夫人。 “殉节？不可能！”袁夫人联想到前一阵子女儿的种种古怪之处，“定是你们韩家人做了亏心事心里有鬼，所以逼死了我的女儿。”她身后带着沈家不少家奴，所以并不畏惧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测。 韩家人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死去的杨氏只是小门小户出身，所以杨氏在狱中投缳，其亲族不过是上门来哭了一场罢了。但沈琇所出身的沈家，却是双鸦第一大族，她的死，必然会搅得两家之间动荡不安。韩管事什么都做不了，唯有摇头叹息而已。 “芳鹦c画眉c彩鹃c巧雀！你们几个都与我说说，二奶奶死前都发生了什么，是谁杀了她！”袁氏指着沈琇生前的丫鬟喝道。 几个婢女慌忙的跪倒，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先开口。最后还是巧雀受不住袁夫人阴冷的目光，豁然想起了一件事，战战兢兢道：“或c或许是四奶奶。” “巧雀，你在胡说什么！”韩管事眉头一皱，“胡乱攀诬主子，你好大的胆！” “让她说——”韩家人越要拦着，袁夫人就越是起疑，“四奶奶？你们韩家从荆蛮之地娶来的那个破落户？” “婢子c婢子也不知道。”巧雀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只不过前阵子四奶奶的确想过要杀了二奶奶。她大半夜潜入了晚霜院，还险些掐死了婢子。” 袁夫人低头看着怀里已经死去的女儿，抹了把眼泪，“好c好，我知道了。还等着什么！”她朝身后一名家奴大喝：“去将那个杀了我女儿的凶手带来！去报官！我要让她不得好死——” 巡检司官衙最近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氛围。 巡按的到来，使每个人都有种泰山压顶的错觉。这种氛围很大程度上是受崔叡博感染的。这位巡检大人的紧张随着巡按的滞留而与之俱增。偏偏张巡按是不可能短期之内就走的，至于是否要治崔叡博一个“失察之罪”，他也没有明确表态。 但他又并没有如汤槿语梭期待的那样细查沄河白骨案。张巡按来到双鸦镇这些天，大半时间都是泡在官衙中消磨时间，让人搞不懂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庄妙姑一案若要深究，牵连太大” “可毕竟是死了这么多人，本官总不能熟视无睹。” “大人不妨买个面子。东南沿边繁华之地，每年要失踪的人何止这个数。” “崔叡博，你是在教本官如何做事么？” “不敢，只是” “顾公公虽然回了苏州城，但谁也不知道他忽然跟随本官来这双鸦镇是为什么。本官可得小心” “是是是” 这一番话，是汤槿语利用系统的监视功能偷听到的，看样子庄妙姑一案背后果然水很深，那位张巡按也不是什么秉公执法的人，大概不会认认真真办案。 不过汤槿语知道自己实力还很弱，官僚之间就算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交易，和她也没关系，她现阶段只能努力做好她自己的事。 她依旧在帮楚见薇追查韩濡之死。有意思的是，韩濡死去的那年，恰好是倭寇逃入双鸦那一年，也恰好是苏州知府吴颀莫名暴毙双鸦的那一年。 那还真是多事之秋。 汤槿语努力从四年前一些卷宗中查找蛛丝马迹。她看到就在韩濡死前的几天，澄波堂附近的一座小花园那里，曾经发生了一起火灾。 那个花园的方位是如今的芷兰院。 这和韩濡的死会不会有些关联？ 来不及细细思考，她忽然听到了外头一阵喧哗。接着邢桂急匆匆的走进来，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吻对汤槿语道：“嘿，你那位相好要出事了。”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没有相好——等等！你说什么？谁出事了。” “韩家四奶奶杀了二奶奶，边六带着一队弓兵，已经赶去韩家拿人了呢。” 坏了！ 汤槿语将怀中的卷宗往旁边一放，赶紧跑了出去。 到了韩家后，她还未进正厅，便听到了吵闹之声。其中夹杂着妇人的哭号和摔杯子的清脆声音。 糟了糟了，楚见薇那个傻白甜一定会被欺负。汤槿语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然后在门口处微微一愣。 情况比她料想的要好。楚见薇端坐在椅子上，神态平和，不惊不怒。即便袁夫人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她也能平心静气的予以反驳。 “我没有杀你的女儿。” “你弄错了一件事，是你女儿要杀我。” “昨夜我好端端的睡在自己的房里，什么都不知道。” “请不要对我拉拉扯扯，这里是韩家，希望你能尊重一下这里的主人。” 袁氏不听她的话，破口大骂不止，即便是再端庄的妇人，在丧女之痛下都会疯狂，“你说你没有杀琇姐儿，可老身凭什么信你？你几日前就险些杀了我的女儿身边的丫鬟，你早就对琇姐居心不良了。” “沈琇杀了我，可以得到我的钱财，我杀了沈琇能得到什么？我昨夜的确不曾出门，您若是不信我芷兰院丫鬟做出的证贡，可以看看这个——”楚见薇挽起小半截衣袖，露出腕上之前磨破皮的伤痕，“我自小便患了夜游症，晚上做梦时常会不由自主的从床上起来，无意识的四处游荡，上回险些杀了巧雀，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也感到很抱歉。所以我睡前都会用锁链将自己烤住。昨夜亦是如此。” “什么鬼话，不是你杀了琇姐还能有谁？你敢不敢对着琇姐的尸体发毒誓，你敢不敢——”袁夫人如同疯了一般向楚见薇扑去，似乎想要活活咬死她。 楚见薇身边的侍女结成人墙拦住了袁夫人。但都拿这个老夫人没有办法。 弓兵们原本是听说出了命案打算拿人去审讯，碰上这样乱糟糟的局面，一时间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沈氏在哪里？”汤槿语大步走了进去，“让我见见沈氏的尸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第 40 章 案发现场早就被破坏了, 沈氏的遗体也已被人打理过。但汤槿语相信，只要足够仔细，依旧能够发现一些未被抹去的痕迹。 袁夫人对所有人都怀着警惕, 不肯让汤槿语轻易碰她的女儿。碍于袁氏的疯狂，汤槿语暂时不敢查看沈氏衣下的部位，只能用帕子覆盖住手, 隔着一层丝绢翻开沈琇脖颈上的伤口细看。 伤口大概位于颈下三指宽的位子, 很深, 死者的动脉和气管完全被割断。但刀伤只有一处, 不甚平整。 “死者去世时所着的衣物还在么？”汤槿语问。 有个婢女颤颤巍巍的捧着一件血衣上前。由于还在为夫服丧的期间, 沈琇的衣裳十分素净，这样愈发衬得上头的血触目惊心, 半件白衣都染成了红褐色。 由于不能脱衣验尸, 汤槿语暂时无法知道沈琇身体别的部位是否有伤。她将手绢缠在指上, 触碰沈琇冰冷的脸颊。仆人们想要这位二奶奶走得更体面些，所以为她抹上了脂粉，让死者的遗容看起来恬静安详。 袁夫人在一旁看着，低声呜咽。 汤槿语眉目沉静, 轻轻在沈琇面上擦拭, 待抹去那一层胭脂后, 她在沈琇腮边发现了一处小小的淤伤。 汤槿语深吸口气, 抬头, 正好对上楚见薇的眼睛, 她歉然的叹息, “韩二奶奶，的确不是自杀的。” 挥刀自刎者，伤口会在开始的地方较深，在末端较浅。 而且由于自杀者不会挣扎，人在处于自杀时的紧张状态下，伤口应该会较为平整，而他杀者由于死前处于放松状态，伤处的皮肤会有微微的皱起。 更何况沈琇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寻常妇人，她就算下定了要自杀殉夫的决心，也不可能一开始就对自己下那么重的狠手，一刀割断气管，那得需要很大的决心和气力。 应当是有人站在她身后，出其不意的一刀割断了她的喉咙。同时紧紧捂住了她的嘴，以防她叫出声来。所以她脸上才会有一片指甲掐出的淤青。 “她是被人所杀。”汤槿语微微提高声音，在人前说出了这个结论。 袁夫人仿佛是终于抓住了楚见薇什么把柄似的，一跃而起扑向她，“你个恶妇！还我女儿——” “慢着！”汤槿语赶紧大喝，“就算如此，也不能肯定四奶奶便是凶手。此案还需详查！” 但场面已然失控，楚见薇身边的婢女和沈家的家奴斗在一起。边六等弓兵上前押住了楚见薇。 “边六，你先放手！”汤槿语拦住自己的同僚。 边六亦是一脸无奈，“在案情未明前，至少得将韩四奶奶带去牢里等候审讯。” “这案子我会调查清楚，你不能将她带走！”汤槿语坚持道，她现在愈发怀疑这一切都是有人布好的局，从荟珍楼开始，她们就落入了陷阱之中，若是今日当真任边六将楚见薇带走，那么楚见薇很有可能回不来了。 “汤槿语，往日里大家敬重你是看在崔巡检的份上，你不要蛮不讲理。” “依据国朝律典，妇女犯法者，在未经断决之前，可以在家等候审讯。牢房那种地方不是她可以待的，你把她放了，将她关在自己的住宅内即可。” “不可！”袁夫人此时已被丧女之痛冲垮了理智，“凭什么我的女儿死了她却能舒舒服服的活着。她必须得入狱c得受刑！”她指着汤槿语，“你这个小白脸有意包庇她，我看出来了。可你想都别想！我告诉你，你们巡检大人若是不想被巡按查出点什么不好的事情，不想被免职降罪，就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得罪我们沈家！” 汤槿语厌恶的皱了皱眉。她知道自己的上司并不清廉，也猜得出崔叡博多年来稳坐双鸦巡检之职，沈氏功不可没，而沈氏能够大肆敛财，与崔叡博应该也脱不开干系。 她只是一个低层小吏，管不了这种官商勾结的事。听闻袁夫人这番威胁，也只能生气而又无可奈何。 “请袁夫人脑子清醒些，不要像疯狗一样胡乱咬人。”汤槿语瞪着这个老夫人，“案情未明，你就这样急着给四奶奶定罪，只会使真凶在一旁发笑，而二奶奶死不瞑目。” “老身不知道真凶是谁，负责查案是你们这些人的事。”袁夫人喘着粗气，丝毫不让，“老身只知道，这个女人有可能害了我的女儿，我不能放过她，哪怕给她半分逃脱的机会都不行！若她不是真凶也就罢了，若她是，却因为你的包庇而逃脱了，这让我女儿如何安息！” 汤槿语口才不行，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就算她伶牙俐齿，只怕也拗不过沈家人。边六等人听见崔巡检可能会遭殃后哪里还敢得罪沈家，连忙押着楚见薇往前走，汤槿语索性直接堵住门，“再给我一天的时间，一天之内我一定查出真凶！” “汤兄弟，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边六也很头痛。 “让我去吧。”一直缄默着的楚见薇忽然开口，在这场混乱开始后，她便保持着木偶人一般的状态，即便自己被几个弓兵拖来拽去都没有什么反应。 不是她被吓傻了，而是她在谨慎的观察局势。 现在看起来，她是非得去牢里走一遭不可了。汤槿语对抗不了这么多人。 在牢里会遭遇什么，她大致有了心理准备。但她必须得去。汤槿语不能为了她就得罪完自己的同僚上司，她去牢里，汤槿语还可以在外头为她洗刷冤屈，若是汤槿语也因为“包庇”她而获罪，那她们两个可是真的没有翻盘的希望了。 “我跟你们走。”楚见薇摆出配合的姿态，那两个反拧着她胳膊的弓兵倒是不好意思的松了手，毕竟男女有别，楚见薇又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 汤槿语明白了她的意思，在楚见薇从她身边走过的那一瞬，朝她微微点头，意思是让她放心。 “絮儿，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替我看好芷兰院。”楚见薇又对自己的贴身婢女叮嘱道：“我那些胭脂水粉你可得收好了，别被那些笨手笨脚的小丫头摔坏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让絮儿将那口埋着白骨的枯井堵上，将地牢密道的入口藏好，将楚夫人那些乱七八糟的兵刃收起来。 这些事得趁着这些弓兵押着她去牢房的时候赶紧做好，否则若是有人为了沈琇一案前来搜查芷兰院，反倒将某些陈年旧事给扯出来了，那她真的是要玩完了。 絮儿人聪明，自然领悟了她的意思，含着泪用力点头。 外头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黛青色的云团压在天际，让人心里也感觉喘不过气来。江南多雨，楚见薇是真的见识到了，心情好时，这雨是柔婉的诗意，心情不好时，这连绵的细雨便使人心里沉甸甸的，就连细碎的雨声都听着烦人。 院里的石榴树在雨中浓绿得近乎墨色，榴花被雨打落，铺成一地颓靡的深红色。在墨绿深红中，那一抹白影便尤为显眼。 “见月？” 楚悦来到芷兰院后，楚见薇找来上好的丝绸为他裁制了各式的衣裙，可他还是爱穿一身白麻襦裙，这身素白在阴沉沉的雨天里，凛冽如霜雪。 撑着素绢伞的楚悦朝楚见薇淡淡颔首，走上前，用口型无声说道——我送你。 此刻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紧抿着的唇和微微拧起的眉宇间透着一股煞气，只是被他极力压抑着。 原本负责押送楚见薇的弓兵为她的气势所摄，竟不由的后退了半步，让出一个位子以便他站在楚见薇身旁，将伞撑在她头上。 楚见薇心中一暖，对他道：“谢谢。” 楚悦垂眸看了她一眼，目光晦暗。 从韩家至巡检司大牢的路程并不远，楚见薇是徒步走过去的。该感谢这些人免去了囚车和枷锁，让她至少维持了一份体面。 楚悦个子比她高出了一截，伞握在他手中，楚见薇一点雨都没有淋到。只是这一路上他心情都不是很好，不停的转着手中的伞柄，水花飞溅到了随行的弓兵脸上。这些人原本是要破口大骂，但一看他的容颜，再一看他有些阴郁的神情，纷纷闭嘴，只将这当做了一种孩子气的发泄。 楚见薇往日里在楚悦面前都很健谈，然而今日就算她心再大，也说不出什么逗趣的话来了，两人之间的氛围很是沉闷。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目的地。楚见薇看着牢房门前的那一对石兽，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接着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怂，又不是上断头台，怕什么，汤槿语一定会救她的，要相信女主角的人品和实力。 楚悦还在转他的伞，神情变幻莫测。 楚见薇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动作一顿。 “我不在的时候，要多多保重。”楚见薇朝他扬起一个笑容，“多吃饭少吃糖，没事常外出走走，有空记得帮我浇花。” 楚悦看着自己的伞，缄默。 “听话呀。”楚见薇拿出了哄小孩的语气，她不想自己在牢里还要为这个小姑娘担心。 楚悦迟疑了很久，做出一个口型—— 哦。 楚见薇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这小姑娘怎么那么可爱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第 41 章 目送着楚见薇走入那扇雕刻着獬豸的黄铜大门后, 楚悦在门前伫立了须臾，最终还是转身而去。 雨下得越发的大了，仿佛没完没了似的。 楚悦讨厌雨, 讨厌南方，讨厌他眼下所在的双鸦镇。昔年他答应姐姐，要去很多的地方, 要见识很多的人与事, 可这几年来, 他却始终被困在这么个让他反感的小镇子里。 烟雨之中, 巷子里几乎不见行人。他心不在焉的往前走着, 思绪漫无边际的起伏。 他这样讨厌下雨的人，就不该在雨天出来。 可是可是那个韩家四奶奶实在是太像姐姐了。 四年前她才嫁来韩家时, 他就曾将她认错过。后来才渐渐的意识到这人与姐姐的区别。然而最近一段时间不知怎么了, 韩四奶奶的一言一行都愈发的靠近他记忆里的姐姐。 真是见了鬼了！ 先前他看着韩四奶奶被人带走的时候, 竟然感到心中无比难受，就好像亲眼看见姐姐被人欺负了似的。他现在有些烦躁，烦躁的想要杀人。 雨声中传来了一声轻笑。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面无表情的从那人身边走过。 “你看起来很不高兴。”明虚像是永远都这样善于洞察人心, “按理来说, 你的计划都已经实现一半了, 不该开心些么？”外人眼前仙风道骨的明虚真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跟在楚悦身后, 活像个无赖儿。 楚悦懒得理他。 这几年来他虽然是仰仗明虚庇护在双鸦镇中生存, 但他并不会给明虚好脸色看。这人油滑而又危险, 楚悦不敢轻信他。 见楚悦又不搭理自己, 明虚便如同搭讪美人失败的混混似的嗤笑了声：“假惺惺。” 楚悦停下脚步，斜眼看向明虚，“你再说一次。” “沈氏难道不是你害死的？”明虚知道这小子性情乖戾凶狠，自己这样一个废人绝不是这人的对手，于是警惕的后退了两步。 他倒不是真的有多么害怕楚悦，这疯子好歹还有一线理智，不至于在报仇成功之前就做出当街杀人的事情来，明虚只是本能的防备他。 一向脾气不好的楚悦却在这次被冒犯后没有继续追究，他垂眸，撑着伞往前漫无目的的缓行，淡淡的开口为自己辩解道：“不是我。” “不是你？”明虚挑眉，有些嘲弄的意味。 “害死沈氏的，当然不是我。” 楚见薇脱下一只鞋子，快准狠的拍死了她面前第十六只爬虫。 低估了古代大牢的脏乱差，是她的错。她现在只想回去，宁愿死在芷兰院的地牢也不想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她没有洁癖，但一想到要在这样一间不到二十平米，阴暗c潮湿的鬼地方和蛇虫鼠蚁一起度过一段“愉快美好”并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的日子，她就觉得生无可恋。 等到楚夫人醒来，不会一怒之下自尽带着她一起死吧。 她打了个寒噤。 墙角的稻草堆看起来都已经开始腐烂发霉，楚见薇不敢坐那更不敢睡那，只好坐在了地上。她忽然想起昨晚楚夫人留给她的信她还没有读，她当时忙着去看沈氏的尸体，那份信被她随手塞到怀中，于是她赶紧将其掏了出来。 说实话楚夫人的字有些难看，她只在儿时由女先生开蒙，教着读过几本《女则》c《女儿经》之类的书，之后再没有机会摸纸笔。所以楚见薇要看她的信，还需费心的连蒙带猜。 昨晚楚夫人的心情应当很不好，这从她潦草的笔迹中可以体现。她一如既往的用尖刻的口吻对楚见薇白日里的行事做出了评断，杨氏之死没能让她心生怜悯，她毫不客气的在信中嘲笑那个女人怯懦无能，并表示自己不想收养杨氏之子。 最后，楚见薇的目光落在了信尾。 那里一般是用来书写落款署名的地方，从前都是空着的，但这一次，那个位子被两个字填上——环珮。 楚夫人的闺名，叫做“环珮”。 她也是有自己的名字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喜怒哀乐，有自己的过往。 “楚环珮c楚环珮”楚见薇反复喃喃着这个名，好像能够借此将那个人唤醒，又好像可以通过这个于她而言熟悉又陌生的人来获得些许安全感，“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楚环珮当然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给她一个答案，她们之间的交谈只能通过纸笔。 楚见薇想要将信收好，却又顿住。 视线从“环珮”二字上移，落到了信件正文最后一句话上。 “勿留杨氏子。” 这五字的墨迹比其余字格外重些，一笔一划写来，透着一股凝重的意味。 沈琇之死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双鸦镇。 沈家勤文园自然也得到了消息，毕竟死的是自己一个堂妹，沈琮即便与这个妹妹没有多少感情，但还是按照礼节派人上门吊唁。 “韩家也真是倒霉，接连死了两位少奶奶。”沈宝忠跟在主子身后，啧啧感叹，“还赔上了一位四奶奶。” “韩楚氏？” “可不就是她么？据说三姑娘便是她杀的。” “听说我那位二伯母还亲自上门去韩家闹了一场？” “正是。”沈宝忠苦笑着说：“袁夫人那样端庄的人，在葬礼上却犹如泼妇一般，硬是将韩楚氏弄进了大牢里。” 沈琮轻笑，慵懒的靠在椅子上，挥手让正在水榭为他唱曲解闷的歌姬先行退下，“我那位伯母一会或许就要过来了，可不能让她看见我在三堂妹死的时候还在听赏管弦。” 袁夫人那一房早已失势，她想要为女儿找出凶手，势必就得来找沈琮这一脉。 “袁夫人已经递上了拜帖。”沈宝忠说道：“那是见还是不见？” 张巡按c顾高瞻等人的造访，让沈家前阵子忙乱了一阵。张巡按还好，能用白银打发过去，就算这真是个清廉的，沈家在朝中的势力也足以压制他。 难的是顾高瞻，这位宫里出来的年轻税监着实不好对付。 沈家并不清白，这个家族背后有太多不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秘密，牵扯到了太多盘根错节的势力。 沈琮为此几乎焦头烂额，这时还有精力操心堂妹的死么？ 当然是有的。 沈琮将手中纸扇一收，“你去告诉二伯母，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我定然不会让三妹死不瞑目。让她继续闹，最好将整个韩家都拖下水最好。” 韩濡死后，韩家败落，但到底是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沈琮不敢掉以轻心。如果能借这个机会将韩家击垮，将韩太爷逼死，那真是再好不过。 “就是不知道，真正害死三妹的人是谁？”沈琮也有些好奇。 “巡检司已经在查了。”沈宝忠道，又补充一句：“汤姑娘亲自去查的。” “她怎么又掺和进来了？”沈琮微微蹙眉。 “何止啊，听说袁夫人与韩楚氏争执之时，她就在现场，还试图护着韩楚氏来着。”沈宝忠说道：“汤姑娘与那韩楚氏情谊颇深。据三姑娘生前的丫鬟说，韩楚氏极有可能便是真凶，但汤姑娘非要袒护着她。” “韩濡死前，将自己名下的房屋c地契c田产——总之只要是他手里见得了光的财富都给了这位遗孀，而她能守住这一大笔钱财，想来也是个不简单的女人。”沈琮用一种惋惜的语调轻轻道：“这种人若是因为沈琇死了，倒是挺可惜的。” “六爷的意思是？” “槿语既然不想让她死，那咱们就让她活。” “杀死沈夫人的凶器，应为一把东洋倭刀。”这是巡检司官衙所有验尸官最后得出的一致结论。 汤槿语对这个年代的武器了解不深，只能将信将疑的再三确认，“真的是倭刀么？” “倭刀往往锻造精良，刀面平整，刀口较窄——割断沈夫人气管的，应是一把倭刀。” 但在沈琇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她手边的是一把汉剑。 那把剑看起来并不是凶器，凶手将它放在沈琇身边，是为了混淆视听。拥有倭刀的人不会太少，但也不会太多。 倭刀产自日本，双鸦虽不临海但却近海，常与西洋c东洋诸国有贸易往来，早年更是常经受倭寇入侵之害，所以日本的倭刀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但能够拥有倭刀的，也定然不会是一般百姓。 汤槿语恰好就知道一个人，她收集了不止一把倭刀——楚夫人。 汤槿语始终还记得她当初为了万子兴一案而悄悄翻入芷兰院时，被手提倭刀的丫鬟们团团包围的情景。倭刀锋利c贵重，一把名家锻造的倭刀甚至可抵百金，然而芷兰院人手一把，用这样的凶器来看家护院。 后来大部分的倭刀都被汤槿语收缴，但芷兰院还留了好几把。一则是因为楚见薇需要几把武器防身，二则是因为楚夫人藏东西的地方太多，她们也不知道其余地方是不是还藏了更危险的武器。 所以，她的同乡，这回怕是有麻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第 42 章 汤槿语愿意相信楚见薇清白无辜, 但她不敢对那个楚夫人放心。 她握着手中已经掌握了的重重证据，忍不住走神，思量着假若真的是楚夫人杀了人, 那么她该怎么救楚见薇。 楚见薇虽然宣称自己每晚入睡前都会用锁链将自己缚住，但不知道有几个人会相信她这番说辞。假如她并没有真的锁住自己呢？假如她在自己枕头底下就藏了一把钥匙可以随时将镣铐打开呢？ 汤槿语整理着手中的卷宗，这些都是沈夫人丫鬟那里问出的供词。她反反复复的翻阅着希望能够从中看到些许被她遗漏地方。 据晚霜院的丫鬟说, 沈琇最近一段时间精神状况就有些不对。但这种不对劲具体是从哪天开始的她们也说不上来。在沈琇出事前的前几天, 她去过的地方c见过的人都被汤槿语问了个清清楚楚。看起来没什么不对的, 却又处处透着不对。 沈琇去拜祭了自己的亡夫。 沈琇去监牢中探望了妯娌杨氏。 沈琇将儿子送去了母亲家暂住。 沈琇辞退了儿子的教书先生——据说那人前些日子因为意外而磕破了脑袋, 沈琇认为这是先生行事“不稳重”的表现, 不愿将儿子托付给此人。 沈琇还时常前去韩太爷跟前侍奉汤药。她一向是个孝顺的儿媳，至少在人前表面功夫做的很好。 沈琇做过的每一件事, 都被汤槿语写在了纸上, 她试图将这些线索串成一张网。 杨氏已经死了, 从她那里什么也问不到。 教书先生被辞退后便回了乡下老家。 丫鬟们都说沈琇这阵子常神情恍惚，但做主子的心中想什么，从来不会透露给下人，所以她们那里也无法问出有用的东西。 汤槿语只能找到了韩太爷。 这位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在数次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后一病不起, 汤槿语不得不尽量用委婉的语气询问老人, 他的重孙媳在死前最后几次来探望他时都说了些什么, 可有表露出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而病重的老人连说话都十分困难, 只能断断续续的回忆一些零星的字句, 更多时候他则是陷入了一种悲痛不能自已的情绪中, 由沈氏c杨氏的死, 继而悼念起了自己早逝的子孙。 汤槿语不是感性的人，但听着老人嘶哑哀戚的语调也十分不好受，最后只得匆匆告辞，转而从韩太爷身边的管事那里询问情况。 “二奶奶和往日，的确有些不同。”韩管事一句话便惹得汤槿语集中起了精神，“虽然她极力压抑着情绪，想要不动声色，但我还是看出来了，二奶奶是想从太爷这里打探一些事。” “什么事？” “二奶奶对昔年二爷的死，似乎产生了一些怀疑。” 楚见薇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和蛇虫鼠蚁睡在一起。暗夜中什么也看不见，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愈发明显。她强忍着恶心闭上了眼睛，过了很久才勉强睡着。 这一睡，便又一次的坠入了梦境。 再一次来到那座熟悉的高墙深院后，楚见薇已经见怪不怪。甚至为自己在这里不用见到老鼠臭虫而长舒了口气。四下环顾，楚见薇果然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叫九官的孩子。他坐在回廊的栏杆上，一树梅花就开在他的身畔。枝上的积雪与他的肌肤近乎一色。他看着远处发呆，纷纷扬扬的落雪轻洒在他的眼睫。 和上回见面相比，九官的面容并没有多少改变，看样子时间线的跨度不大，只是九官身上的春衫换做了冬日的棉袄。 还是件脏兮兮的小破袄，和他那张粲然如玉的脸一点也不搭。 楚见薇向他走过去，他抬头看到了她，便抿起嘴唇微微一笑。 他还记得她。 楚见薇不犹捂住了心脏，长得像天使一样的小孩笑起来简直萌炸天。要是她有这样一个弟弟，肯定放在手心里宠着，这里的人却对他如此苛刻，实在是过分。 九官从栏杆上跳了下来，也向楚见薇走来，先是僵硬的缓缓往前，后来步子越来越快，但在靠近楚见薇后，他反倒停住了脚步，不敢再上前，仰起头看着楚见薇，“姐姐。” 声音很低，带着几分期期艾艾的意味。 就像是被遗弃在巷子里的猫儿，忽然又看到了主人折身返回，既惊喜又忐忑。 “欸！”楚见薇欢欢喜喜的应道，顺手掐了把孩子的脸，“瘦了。我走了多久了？想我么？”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反复梦到这个孩子，她有种自己是来探望旧友的错觉。 九官又抿了抿干裂的唇，用力点头。 楚见薇蹲下去，捧着他的脸细细打量，不犹叹了口气，“每回我见到你，都觉得你像个小可怜似的。对不起，上回不告而别，我不是故意的。” 九官拧着眉想了一会，还是决定不原谅她，于是轻哼了一声。 “你呀。”楚见薇又轻轻掐了他一把。 上一回见面时，九官对楚见薇还没有这么亲密，那时的他眸中还含着几分警惕的意味。这一次却急急忙忙的向她跑过来，毫不避讳的表达自己的感情，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孩子实在是太孤独了。 楚见薇走后，再没有人陪他说话，与他在夜间一同在花园游荡，耐心的听他诉说自己的心里话。这份孤独被压抑了太久，变成了浓厚的委屈，在看到楚见薇后，悉数爆发了出来。 也许是快到春节了，大院里的孩子们没有再如上回那样列队在庭院中练功，他们三三俩俩的聚在一块嬉戏，院子里的嬷嬷也个个喜气洋洋，拿着糖果挨个分发。 但九官却被这份热闹所排斥，没有孩子与他说话，甚至没有人愿意靠近他。拿着糖块的嬷嬷也对他视若无睹，径直从他面前走过。 这真是个人缘很差的孩子啊 上回来的时候，楚见薇就意识到了这一事实。孩子们不喜欢他，是因为他模样太过出挑，成人不喜欢他则是因为拥有着让他们寄予厚望的相貌，却不肯乖乖听话。 楚见薇握住了他的手，孩子冰冷的手指在她掌心挣扎了一下，然后蜷缩着动也不动。 “你想要玩毽子c蹴鞠还是别的什么，我陪你。” “不，我不想玩。”九官张嘴便拒绝道。 楚见薇知道这孩子是在闹别扭，也不逼他，“好，那等你想玩的时候再告诉我。” “可是。你万一又走了呢？” “对哦”她也弄不清楚自己能在这里待多久，下一次再来到这里又会降落在那个时间段，于是她只能道：“那这样吧，我们一起，去找几个能陪你一块玩的玩伴好不好？” 让一个孩子长期生活在被孤立的环境下对身心都没有好处，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尽可能的交几个朋友。 “不要。我不喜欢他们。”他转身就走，“我也讨厌和这些人玩。” 楚见薇知道心结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暂时不愿勉强他，于是跟在他身后说起了另一个话题，“好吧，那你陪我玩行么？” “九官，你看四处都张灯结彩的，很漂亮呀。” “九官，你带我在园子里逛逛呗。” “九官，我教你蹴鞠好不好——虽然我也不会。” “九官，你这是要去哪？” 九官停住了脚步，有些费劲的爬上了一座矮墙，将自己藏在一株老树的阴影后，“你别吵。” 楚见薇碰不到墙，直接穿了过去，墙那边依旧是一间构造差不多的庭院，只是这里聚集着的不是孩子，而是一些成年了的杂耍艺人。 他们在佳节将临的时候举杯同饮，有人弹琴c有人起舞，还有几个人在兴之所至，立在高跷上嘻嘻哈哈的互相追逐。甚至还有个身量纤纤的女子抓起一把未开刃的长剑，表演起了吞剑的把戏。 “好看么？”九官问。 见惯了杂技魔术的楚见薇伪心的点了点头，“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九官弯了弯眼睫，“他们可厉害了。我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就会偷偷过来看他们。他们，是和我们一样的——”九官所说的“我们”，指的是他和他的同伴，那些还没长大的小戏子们。 “什么一样的。” “嬷嬷们说，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被主子养来，解闷的玩意儿。”也许是因为年纪还小，不懂这句话背后所藏的鄙夷，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点楚见薇早有猜测，这间园子看起来精巧奢华，显然不是一般的戏园，那些孩子应是大户人家养在家中的戏班子。不少江南富户都有在自家蓄养艺人的习惯，韩家之前据说也曾也有不少的戏子歌女。 “我很喜欢那个人。”九官指着一个侏儒道。 那侏儒身材矮小五官扭曲，但却十分善于用飞刀，他的眼睛被人蒙上，可投掷出去的飞刀，每一柄都能正中靶心，惹来阵阵喝彩。九官在树影后看着，眸中有向往之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第 43 章 “很羡慕那人的本事么？” “当然。” “为什么不去见见那个耍飞刀的侏儒？既然你那么喜欢他的话。” “有什么好见的, ”他自厌自怜的轻声呢喃，“没有人会喜欢我的。” “不，我就很喜欢你。”楚见薇扬起头对他笑道。 也许是古人受不了这么直白的话语, 九官闻言怔住。 楚见薇估算了下矮墙的高度，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往下一拽。 九官从墙上摔了下来, 发出的动静自然惊扰到了庭院中的优俳。用飞刀的侏儒扯下了眼上蒙着的布带, 好奇的望了过来。 楚见薇抓起九官的手, 将他拖到了这些人面前。 他们看不见楚见薇, 只瞧见一个孩子跌跌撞撞的朝他们走了过来。九官稀里糊涂的被带到了一大群陌生人面前, 在与他们大眼瞪小眼的懵了一会后，他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自己的来意。 许是因为紧张, 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和这么多的人打过交道, 九官一番话说的结结巴巴, 不知咬了多少次舌头。在场的人无一不被他忸怩局促的神态所逗笑，但他们大部分都是和善人，在面对一个孩子时更是宽容，不但没有追究他的失礼, 反倒热情的拉着他一同参与到了宴饮之中。 他们端来了美食和九官一同分享, 有几个甚至还试图教这个孩子喝酒。几个女人很喜欢长相漂亮的九官, 其中一个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抱在怀里, 另外几个则围着他问东问西。使飞刀的侏儒在听说九官很是仰慕他后, 高兴的上前与九官交谈, 没多久这个自来熟的侏儒便和九官成了能够勾结搭背的朋友——刚好他们俩的身高也差不多。 侏儒将精心打磨过的飞刀借给九官把玩, 见九官实在爱不释手，便大方的表示他可以将这套飞刀送给他。 “可是我不会用。”九官恋恋不舍的最后抚摸了下雪亮的窄刃短刀，还给侏儒。 “这有什么好怕的——”侏儒今晚喝了几杯酒，兴致不错，“我可以教你。” “这”九官犹豫了下。他太久没和人亲近过，骤然得到别人的善意后，不犹感到无所适从。 “答应就点头，不答应便只说呗。”有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你们东院学唱戏的小子就是婆婆妈妈，成日学女人模样，都忘了自己是男人咯！” “什么男人不男人的，张老五，人家可还是小男孩，别吓着他。” “所以你到底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 “叶老七的飞刀功夫可是一绝，错过这次机会，你会后悔的哟。” 在一片起哄与笑闹声中，九官晕晕乎乎的点了点头。他的脸颊涨的通红，眼睛却明亮的像是星星一样。 楚见薇就站在一旁，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小九官，抛了个得意的目光。 九官读懂了她的意思，佯怒的瞪了她一眼，但唇角挂着的笑意却怎么也瞒不过楚见薇。 楚见薇看着这些人载歌载舞，心里也感到一阵高兴。 她毕竟不能在这个世界久留，如果能帮助九官找到能作伴的朋友，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了。这孩子被封闭了太久，需要主动往外走出去。 爆竹声响起，与此同时烟花窜上云霄。原来今夜是除夕。 欢声笑语随处可闻，可惜她只能置身事外。桌案上有不少美酒佳肴，她只能看着。 九官一直注视着她，在看见她眼中的寥落后，他偷偷举起手里的酒杯，学着大人那样向楚见薇一拱手。 给我敬酒么？楚见薇笑了。 爆竹声过后便是新的一年了，楚见薇在这新的一年里，依旧没有离去。和上次一样，她每天就守在这个小孩身边，靠和他说话来解闷，顺便观摩他和侏儒学习飞刀的进度。 不得不说九官脑子还是很聪明的，学什么都一点就透，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学唱戏总学不好。楚见薇看着他在段时间内便掌握了如何拈刀c如何运用腕力c如何瞄准目标，看着他甩手将一只短刀精确的刺中了木靶靶心，忍不住为他欢呼雀跃。 只可惜小孩子力气还是差了些，还需以后慢慢努力。 在这期间楚见薇总算打听到了她眼下所在的是徐州一处姓宋的大户人家，眼下所在的时间点，大概与她梦醒后相差了七八年。 这户姓宋的人家好声乐，养了不少的伶人。在节庆期间府邸尤为热闹。 宋家主人上元那日想要看戏，于是东院里几乎所有的小戏子都慌慌张张的开始准备了起来。然而九官不需要，因为他戏唱的不好，人又不够乖巧，这种情况下根本没他上场的份。 九官也乐得自在。他走在曲折蜿蜒的回廊中，步履轻快，全然没有因被同龄人排斥在外的低落。楚见薇看得出他心情很好，便提议道：“你今天射中了靶子，我请你吃东西为你庆贺吧。” “你有钱么？”九官斜睨了她一眼。 “没有。”楚见薇说的理所当然，“不过我们可以去厨房偷点吃的。” “姐姐，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对。” “那你想不想吃。” “想。” 楚见薇毫无带坏未成年人的自觉，领着九官就往小厨房的方向走了过去。刚好今天其余的小戏子都去练戏去了，又因为还没到饭点，厨娘大多也不在这，所以楚见薇顺顺利利的帮九官偷到了一碗汤圆。 虽然汤圆是剩在锅子里的，已经有些凉了，但对于常年吃不到好东西的九官c以及来到这里后什么东西都吃不了的楚见薇来说，相当诱人。 “你快吃，我帮你盯梢。”楚见薇一半身子穿过墙，警觉的四下张望。 当一抹游魂就是这点好，能穿墙还能隐身，想做什么坏事都可以。 “姐姐，你就不怕教坏我么？”九官托着腮，“嬷嬷们说，不告而取就是偷。” “你这么老实的么？”楚见薇又穿墙回来，对着九官冷哼了一声：“这些吃的本来园子里的孩子每人都该有份，那些嬷嬷故意和你过不去不给你吃，你主动过来拿有什么不对。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就要多吃点，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九官还是抱着碗没动。 “算了算了，你要是不吃的话我们就走吧。”楚见薇心想这小孩还挺自律的。 “不是——”九官用那双莹然的眼眸注视着她，“姐姐你不吃么？” 楚见薇面无表情的当着九官的面，反反复复的表演了四五次穿墙，“我什么都碰不到，你觉得我能吃东西么？” “可你能碰到我。” “我也只能碰到你。鬼知道这是为什么，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前世欠了你很多钱，所以老天爷让我来还债了，这真是——” 九官用勺子舀起了一只汤圆，向楚见薇举起。 “你这是在做什么，我吃不了。”楚见薇蹲下来。 “试试吧。”九官说。 楚见薇犹疑着凑上前，嘴唇触到了瓷勺——她能够触碰到九官，也能够碰到九官手里的东西。这孩子便如同她与这世界沟通的媒介。 她试着咬住汤圆，居然真的做到了。虽然这个年代的汤圆并没有后世那么甜，但将汤圆咽下去的那一瞬间，楚见薇依旧幸福的差点哭出来。 九官见她喜欢，又舀了一只。 楚见薇低头吃了。 九官又喂了她一只。 到最后一碗汤圆全被楚见薇一个人给吞了，九官将碗洗了小心翼翼的放回原处，对楚见薇说：“走吧。” 和小孩子抢东西吃的楚见薇羞愧的捂住了脸。 “咳，上元节除了吃汤圆外还要做什么？你们这还有别的习俗么？”楚见薇厚着脸皮转移话题，“我们去赏灯c猜灯谜？” 九官停住了脚步。 他们路过的长廊下刚好悬挂着一排的彩灯，灯上写着吉祥讨喜的话语。九官看了一会，道：“我不识字。” 楚见薇马上道：“没事，我识字。你要是想学的话我教你。” “你识字？”九官明显怀疑她，“那这盏灯上写的是什么？”他随手一指。 灯上画着云雾与半阕明月，几笔而成，寥寥写意，旁边配有四个字—— “拨云见月。”她照着灯笼念了出来，“有个成语叫做拨云见日，意思是拨开云雾，终于见到了光明。这里大概是为了契合上元夜，所以将‘见日’改成了‘见月’。” 说到这里，她楞了一下，忽然想起了那个叫做楚见月的小姑娘。 “拨云见月。”九官喃喃，“我很喜欢这个词。” “的确寓意很好。”楚见薇将手按在他肩上。 无论经历过怎样的黑暗，也终于会有云开雾散光明重现的时候。 “我教你写这就几个字吧。”楚见薇提议道。 九官点头，在楚见薇的授意下，这下了一根树枝当笔，楚见薇握着他的手，在廊下的雪地上落笔—— 原本是要先写“拨云”二字的，但某个人的身影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于是楚见薇不犹的便写下了，“见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第 44 章 写完那两个字后, 熟悉的失重感再度出现。 楚见薇知道，科学无法解释的时空穿越又要发生了。天地在她眼前崩裂，她伸手想要抓住九官。 倒也不是有多么舍不得这孩子, 只是心中遗憾，想要和他好好道个别罢了。 九官抬头时，楚见薇已经不见了。她在那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指尖留下的温度犹在, 但眼下却又只剩下自己一人了。九官蹲在地上盯着雪地中那两个字看了很久, 重新捡起地上的树枝, 拙劣的模仿着那两个字的一笔一划—— 见c月。 她说, 这是寓意很好的两个字。 那只无形的手, 将楚见薇又粗暴的拽回了双鸦镇的大牢里。 说实话，她并不想回来。这里又脏又臭, 哪比得上梦境中那个地方待着舒服。但她没法抗拒。 睁开眼—— 她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她面前, 那人穿着一身素净的袄裙, 鬓发略有些散乱，眉目间天然的秀婉纤弱，看人时既像是含笑又如同哀怨。 这张面孔如此熟悉，她恍惚间还以为自己面前是有一面镜子, 在镜中看到了自己。 不！不是她自己, 是楚环珮！ 她居然看到了楚环珮！ 一直与她共用一具躯壳的楚环珮抬头, 缓缓看向了她, 朝着她戏谑的笑了笑。 心中惊骇之情汹涌, 让楚见薇险些惊叫出声, 然而下一秒, 楚环珮不见了。 坐在楚环珮那个位子上的，是她自己。她愕然瞠目，可面前什么也没有。她穿着楚环珮的衣裳，梳着楚环珮的发髻，仍旧和从前一样，占着楚环珮的身体。她现在就是楚环珮，方才看到的又是什么？ 真是奇了怪了，难道她刚才是没有睡醒么？楚见薇揉了揉脸，忍不住四下环顾。 楚环珮对她那意味深长的一笑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她忽然有种淡淡的预感——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将从楚环珮那霸占来的东西，统统交还给那个女人了。楚环珮那抹笑，是在提前为自己庆祝。 牢房外响起了脚步声，楚见薇先是被吓了一跳，看见来者是汤槿语后，这才松了口气。 “抱歉。”汤槿语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楚见薇叹了口气，她不喜欢听这两个字，因为这两个字背后往往意味着不好的事。 “监牢这一块不是由我负责的，所以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有机会赶来看你。” “没事。”楚见薇强作镇定的笑了笑，“我过得还好，你——找到杀死沈氏的凶手了么？” “没有。我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坏消息。”汤槿语神情凝重，“我非但没有找到真凶，反而发现了不利于你的线索。” “是什么？你别吓我。” 汤槿语皱着眉，压低声音问道：“沈琇的丈夫，韩昪，真的是楚夫人杀的么？” “应该是的。” 在原文中，这是汤槿语这个女主角在查案过程中得出的结论。到了第三卷卷末，基本上已经确定楚环珮是个变态杀人狂，除非第四卷还有什么惊天大反转，否则楚环珮杀韩昪就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了。不过楚见薇没有亲眼见到楚环珮杀韩昪，所以谨慎的加上了“应该”二字。 “沈琇似乎对韩昪的死起了疑心。在她生前最后一段时光里，她试图查明韩昪死因。” 楚见薇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有这样一种可能——沈琇想要找到杀死她丈夫的人，楚夫人为了避免东窗事发，索性在她找出真相之前就杀了她。” 汤槿语点头。 “不是楚夫人。”楚见薇按住心口，仿佛这样就能够与体内另一个灵魂沟通，“我每晚入睡前都会把自己给锁起来。” “但一条锁链并不保险。”汤槿语面无表情的陈述这个事实，“无论如何，楚夫人有杀人的动机。” 楚见薇沉思了一会，还是摇头，“我相信她，她不是凶手。” 楚环珮内心还有对生活最后一丝期盼，她渴望见到自己的弟弟，在没有与自己的亲人团聚之前，她不会任自己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好，那我暂时相信你。”汤槿语站起身，拍了拍方才因席地而坐沾上的灰尘，“我继续去查，这些天可能没法常来看你，你一定要坚持住。” “放心好了，我就当自己是来体验生活了。”楚见薇依旧表现出一副心态良好的模样。 汤槿语点了点头，走出去。在离开监牢前，她找到了这里的狱卒，“这位韩家的少奶奶，还请诸位不要为难她。今日欠下的人情，他日我一定偿还。” 狱卒个个都很好说话的样子，虽然他们不是汤槿语的下属，但看在同僚的份上，都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善待楚见薇。 然而待到汤槿语走后，这些人一个个却变了脸色。 “就这点钱，还不够咱们几个买酒喝的。”有个狱卒掂了掂汤槿语留下来的钱袋。 “汤兄弟和咱们一样，每个月都指望几吊铜钱的俸禄过活。能拿出这些，已经很够意思了。”另一个狱卒接话道：“我猜汤兄弟定是看上那韩家寡妇了，若是往常，我也不介意成人之美，只可惜现在” 几名狱卒半是无可奈何半是幸灾乐祸的对视了几眼。 临近饭点，囚犯们的吃食已经送来。每人一碗米饭一碗菜汤而已，一名狱卒舀了碗汤，又往里头掺了一把砂石，“等会就把这碗弄脏了的送给那韩四奶奶。” “人家可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会吃这样的东西？” “不是才好，饿死她！” 一群人怀着恶意大笑了起来。 突然有人推开了外头的门，走了进来。那是个白袄白裙的少女，清丽秀婉，眉目含霜。 笑声戛然而止，狱卒们在看到这人后都不犹的局促不安，既是因为对方容姿而心生自卑，也是因对方冰冷的神情而感到惶恐。 不知为何，明明是个纤瘦的少女，可当狱卒看着这人一步步走近时，却不犹往后退，好像这人怀里揣着利刃，随时会杀人一般。 少女从袖中摸出了一物，但不是刀子，而是两锭银块。 她顺手将那碗掺着沙土的菜汤打翻在地，将银锭响亮的扣在了桌上。 穿越之前，作为一个死宅星人，楚见薇完全可以做到十天半个月不出门，就待在不到三十平米的一间小房子里，嗑瓜子看电影打游戏外加练琴。 但前提是，得有网c有手机c有一张舒适的大床。 而今是她入狱的第二天，在送走了汤槿语后，她很快就感到了无聊，由于身边没有任何可以解闷的东西，她丧心病狂的将她打死的爬虫集中在了一数，发现收获不小后，打算从此以后靠收集虫类尸体解闷。 又一只不知名的虫子灵活的从她脚边爬走，楚见薇抬脚，打算给它一个痛快。正当这时，她听见了锁链响动的声音。 抬眸，她看到牢门被打开，见月走了进来。 就如同是在孤海中看到了灯塔。见月的出现，瞬间照亮这间阴森森的牢房，让这种鬼地方都变得赏心悦目。 “你怎么来了？” 楚悦将手里拎着的食盒送到她面前。盒子里放着的全是楚见薇往日里喜爱的吃食。 楚见薇鼻子一酸，忍不住狠狠的拥抱了楚悦。 昨晚c今早她吃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啊！监狱里的伙食简直差到令人发指，每口饭里都能吃出沙子，汤中经常还漂着不明物体。楚见薇就算再怎么不挑食，也宁愿挨饿。 她肚子已经空了差不多一天了，汤槿语来看她时，她本来想让汤槿语帮她带些吃的，可是看汤槿语为了她的事那么忙，而且人家也不能随意来看她，楚见薇只好将没说出口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她已经做好了被饿极了抓老鼠烤了吃的准备，结果见月就给她送上了好吃的。 实在是——太贴心了！！！ 楚悦被激动之中的楚见薇抱住，不犹一愣。 那拥抱只有短短一瞬，在那一瞬间，他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c心跳和领口淡淡的熏香。她的鬓发拂过他面颊，撩拨出些许的痒意。 姐姐走后，他就再没有与人如此亲近过了。 楚见薇抱了他一下后，便欢欢喜喜的大开食盒去看里头的东西，而楚悦却还没回过神，下意识的伸手扯住了她半幅衣袖。 楚见薇便顺手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了楚悦嘴里。 “果然只有甜食控才能懂甜食控的心情。”楚见薇吃了六七块酥饼又喝了碗甜汤后，心满意足。汤槿语虽然好，但却不会记得要给她带点心来。 楚见薇自己吃的开心的时候，也没有忘了楚悦。尝到味道不错的点心，她会亲手给楚悦喂几口。 反正在楚见薇看来，两人都是女孩子，亲密些也没什么。 楚悦含着楚见薇塞给他的藕丝糖，楚见薇又给她送来了半块瑞兽糖。他没办法拒绝，只好低头要了过去，于是楚见薇便笑得眉眼弯弯。 这人怎么那么好哄呢？楚悦心想。他托着腮看她，眼波不自觉的温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第 45 章 外人或许会很好奇, 楚见薇是怎么和一个“哑巴”做到相谈甚欢的。 这天，楚见薇和楚悦一直“聊”到了黄昏时分。 对此楚见薇自己也觉得很神奇。见月写得一手好字，能草能行能楷, 往日里她们两个凭借纸笔交流。牢房中没有纸笔，然而凭着相识多日的默契，楚见薇竟还是能够准确的通过手势和眼神理解她的意思。 楚悦之所以会在牢里陪她那么久, 是因为看出了她在害怕。任何一个普通人忽然间蒙受冤屈被丢进了牢房里, 都会心生恐惧, 尤其是楚见薇这种生于优渥环境中的人, 根本没法适应监牢里的黑暗脏乱, 如果不是因为楚悦在这，楚见薇怕是要对着一对虫类的尸体疯了不可。 楚悦在这里, 也是为了防止牢中的狱卒对楚见薇做什么。 因为崔叡博忙着应付张巡按的缘故, 发生在双鸦镇的不少案子他都压下暂时没有审理, 短期内楚见薇不会被带出去审讯行刑。但是牢房中的狱卒却不是吃素的。他们有的是法子折磨人，尤其是女人。 来到这里时，楚悦顺手带上了自己的伞。他惯于将作为武器的竹签藏在中空的伞柄内，若是这里有人敢碰楚见薇, 他就要了那个人的命。 没错, 他的确不喜欢这个女人, 因为她总让他想起自己的姐姐, 还常常干扰到他的计划。他有时候恨不得直接宰了这个女人算了,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够容忍别人动她。 “见月你得回去了。”楚见薇透过牢房唯一那扇窄窗看到了外头的夕阳, “人们都说双鸦镇很乱, 你一个女孩子，最好不要走夜路。” 楚悦点了点头，收拾好食盒后扭头再看了楚见薇一眼，走了出去。 在离开前，她没有忘记再一次找到了那些狱卒，将两锭黄金奉上，同时表示，自己明日依旧会来。 若是他们想要得到更多的钱财，就得保证楚见薇平平安安的度过今晚。 明月初升之时，岁红倚在窗边惬意的纳凉。 算算日子，距她因为在官府面前出卖楚见薇而被关在这间房子至今，已有三四个月了。她对于这样的日子没什么不满的，住的地方不算太差，每日衣食无忧，还不用伺候人，实在是再好不过。 前些日子楚见薇答应要给她自由，放她离开芷兰院让她找个好人出嫁。 然而万子兴死后，岁红也不知道该嫁给谁好了。于是这事便一直拖了下来。 不过早知道就不拖了。 楚见薇忽然下狱，让她原本近在眼前的自由又这么没了。楚见薇身陷囹圄之前忘了将岁红从杂物房中放出来，所以这个倒霉丫鬟至今还被关着，没有人愿意管她。 岁红不知道自己还要被关多久，只能听天由命而已。当明月爬上东边的桂树树梢时，百般无聊的岁红终于看到有人往自己所在的这个方向走来。 是那个叫见月的丫头。 据说主子很喜欢这个女孩，可这人生性孤僻，放着芷兰院朝阳的厢房不住，非要跑到这片阴冷荒凉的小院，住在了岁红隔壁。 岁红将自己藏在月光投来的树影下，暗暗观察这人。 她倒不是有什么图谋，她喜欢观察每个路经这一带的人，只是因为她想要借此打发时间而已。 见月一步步走近，白裙裙裾翻涌如风中荷叶——这人走路的姿势和寻常的女子有些不一样，时人以纤弱柔媚为美，但凡女子，总不愿意走太快c步子迈太大，行步迟缓而沉稳是女子走路时最基本的要求，袅袅婷婷若扶风之柳是对一个女子最大的赞誉。 可这个叫见月的女孩行动间速度比别的女子要快几分，步履较为轻灵，常常走一条笔直的路线，带着劲风般的锐利。 片刻间，岁红便看到见月已经离她很近了，眨眼间她便走到了廊下。 在这个距离，岁红能够看到见月的容颜。但因今夜月色不甚明亮，偏院又不曾点灯，因此岁红只能看清一张隐隐约约的面容。五官模糊了之后，人们便会开始注意到面容的轮廓，比如脸型c鼻梁c眉骨。 岁红盯着看了一会后，不犹出神。 她忽然间想到了三年前见过的一个孩子。 大约三四年前，楚环珮才嫁来韩家不久。她来之前身边只有几个在沿途买来的婢子，到了韩家后由于韩濡的旧奴也都一个个被清扫出了韩家，楚环珮身边竟然没有几个伺候的人。岁红是那时来到楚环珮身边的，即便是后来备受重用的絮儿，那时也还不知道在哪呢。 身为韩家新妇及寡妇的楚环珮遇上了一个不小的麻烦，有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总爱缠着她，非说楚环珮是他姐姐。虽然那还只是个孩子，可毕竟是个男孩，传出去不好听，于是楚环珮便让人打断了他的腿。 然而那孩子仍旧紧追着楚环珮不放，那时楚环珮还住在澄波堂内，一出门就能看到他缩在韩家门前的石狮子旁。楚环珮乘轿出门，他也远远的跟着，怪可怜的模样。 岁红记住了那个小孩子，直到现在都还能清晰的回忆起那孩子的脸。 后来那孩子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死在了哪个角落。 然而今夜，她在看到见月的脸的同时，忽然间就想到了那个孩子。 若他还活着，只怕也有这么大了。 楚悦并不知道岁红心里在想什么，他面无表情的走过岁红的窗前，然而却敏锐的发现了藏在阴翳中的视线。于是他猛地顿住脚步，扭头朝岁红看去。 岁红眼疾手快的关了窗。 隔着窗纱，岁红看见那抹身影静静的站了一会，她紧张的大气不敢出，片刻后才看到那人走了。 岁红长舒口气，她总觉得这丫头古怪，不是好相与的人。 她转身，想要回到自己榻上歇会，却忽然听到锁链被打开的声音。 每日都会有人来给她送饭，但今晚，她已经用过晚膳了。 那么，来的人是谁？ 次日，汤槿语带人造访了芷兰院。 沈琇那边的人审的差不多了，汤槿语开始从楚环珮这找线索。 作为一个合格的断案人员，她不能轻信任何人。楚见薇可以凭着内心的直觉相信楚环珮是无辜的，但汤槿语却不能。 芷兰院里那么多人，若是沈琇出事那晚楚环珮当真有异动，她们会知道的。 她不好将所有的丫鬟都带回衙门去审问，只好亲自来到芷兰院让弓兵控制住这些人，然后自己再来挨个的审问。 一连问了十四五个人，都没有得到线索。这时她的同僚兼副手邢桂告诉她：“还有个因犯了错而被韩楚氏关在杂物房里的丫鬟，你要不要也盘问一番？” “当然要。”汤槿语喝了口茶，润了润干燥的嗓子。 很快岁红被人放了出来，带到了汤槿语面前。 汤槿语懒得废话，开门见山，“六月初三那晚，你家少奶奶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么？” 一般的丫鬟都是摇头说那日四奶奶一切如常。汤槿语已经几乎要放弃从她们口中问出什么了，却听到岁红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汤槿语一下子坐直，“说清楚。” “那晚，我看见四奶奶悄悄地离开了院子。”岁红说道，吐字清晰，语气从容不迫。 汤槿语眯起眼，忽然认出了岁红是谁。在万子兴的尸首被发现后，她曾领着一群人上门来澄波堂询问案情，正是这个丫鬟，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了万子兴曾藏身于芷兰院的事实。 这个岁红在此刻，居然又选择出卖楚环珮。 要么说明她的确是个勇敢且正义的人，不畏惧楚环珮，誓死要捍卫真相。 要么，这就是她在蓄意报复。 汤槿语抬眸直视着这个女人的眼睛，“把你所知道的，仔仔细细的说出来。” “奴家有失眠的老毛病，常常半夜醒来后便辗转难眠。那晚奴家因无法入睡，于是便推开窗子想要看看风景。结果，就见到了四奶奶的身影。”岁红说道：“奴家所在的院子位于芷兰院的最东边，刚好靠近芷兰院与澄波堂之间相邻的矮墙。若是四奶奶要去澄波堂，一定会路过奴家的窗前。” “也就是说，六月初三韩沈氏出事的那晚，韩楚氏刚好在夜间去过澄波堂，又刚好被你撞见了？”汤槿语挑眉，“那可真是巧啊。” “可不是么？”岁红无可奈何的柔柔一笑，“就是这么凑巧。” “我问你，你看见韩楚氏出门，是什么时候？” “子时二刻。” “那晚是晴夜还是雨夜？” “有微微细雨，下得并不大。” “韩楚氏那晚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裳？” “她所着的，正是她六月初二没来得及更换的水碧色长袄。” 汤槿语抿紧了嘴唇。 岁红所说的一切，都与她所了解的事实相吻合。 沈琇的死亡时间大概就是在子时至丑时左右，那晚的确有小雨，只不过雨只下了一阵，到了第二天路面上的雨水早就被夏夜的温度蒸干了，六月初二时，楚见薇的确穿着一身水碧色长袄配白色百褶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第 46 章 岁红说完这些话后, 汤槿语沉默了一阵。 她知道岁红说的都是假话，至少有一部分是假话。 在审讯过程中，犯人也好, 证人也罢，大多会因为紧张或是记忆不完全的缘故，在叙述的过程中, 会出现部分的偏差。 没有谁会在半夜醒来时刻意观察天色c时间并且将这些记得分毫不差。只有精心编制的谎言才会如此完美。 “你可以走了。”汤槿语并未当场发作, 她还想进一步调查岁红, 看看她说谎究竟是因为有人幕后指使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岁红却坐着没动, 全然没有心虚的意思, “唠唠叨叨说了这么多话，实在是有些口渴了。欸, 你都不请我喝杯茶么？” 汤槿语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沏了一杯茶递给岁红。 他们二人在谈话时中间隔着一张桌子, 因此岁红不得不站起来走过去接茶，然而在指尖碰到茶盏的那一瞬，她忽然又松手，“哎呀, 好烫啊！” 温热的茶汤泼到了她的裙子上, 她趁机佯作受惊的模样向汤槿语蹭了过去。 汤槿语身为衙门中的吏员, 备受长官重用又生得好相貌, 有不少女子一心想要以身相许。良家闺秀至多是让人上门说亲, 出身不是很好的则会用一些露骨的手段。 像岁红这样搂搂抱抱不知廉耻的行径, 巡检司内的诸人已经见怪不怪, 负责记录供词的文吏只是抬眸淡淡的看了眼汤槿语，就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岁红之前就曾与万子兴勾搭，她好攀高枝在芷兰院内早就出了名。既然没有办法给万子兴那样的官宦做妾，那么嫁给汤槿语这样的吏员为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今日审讯，是她难得的与汤槿语相处的机会，不把握就可惜了。 故而她这一举动尽管突然，却并不突兀。并没有多少人怀疑她的轻浮。 只是除了汤槿语外，没人知道岁红在茶盏打翻的那一瞬间，在她耳畔轻轻说了一个词—— “救命。” 岁红走后，下一个进入耳房内接受审问的人是楚悦。 在外人眼中，他是韩楚氏收容的孤女楚见月，身份不明来历不明，格外值得怀疑。 说起来汤槿语和楚悦也算是旧识了，毕竟当初楚悦差点就住到了她家去。 没有多少寒暄，汤槿语直接发问，而楚悦则在纸上作答。 问完话后，汤槿语却没有让楚悦马上走，而是貌似漫不经心的又同他闲聊了几句，“说起来，你在芷兰院也算住了一阵子了，可还习惯。” 一切安好——楚悦在纸上写道。 “你想起自己的身世了么？” 没有。 “如果韩楚氏真的有罪，你想过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么？” 不知道。 在楚悦写字的时候，汤槿语一直在观察他的手。 楚悦的指腹及食指c中指之间有一层老茧，这没什么奇怪的，常年写字的人在这个部位都会有茧子，汤槿语想知道的是，他右手虎口处的肌肤是否还平整细腻。 凶手一刀即取走了沈琇的性命，可见那人要么就是与沈琇关系亲密，沈琇没想过要堤防，要么就是用刀的好手，挥刀速度能够快到沈琇根本来不及躲闪。 可惜以汤槿语的眼力，最多勉强看清楚悦手指部位的细节，却无法通过虎口判断楚悦是否是惯于握刀之人。 总不能捉住人家的手摸一摸吧。 无论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这样做都会被姑娘甩一耳光的。汤槿语拖着自己的脸，无可奈何的放弃了这一想法。 “行了，你出去吧。” 在楚悦走后，汤槿语找来了邢桂，“你安排几个弟兄，悄悄盯住那个楚见月。” “为什么？”邢桂不解，“方才那小女孩也答错什么呀。” “言语间的确没有纰漏，看起来他似乎真的对沈氏之死懵然无知。”汤槿语遗憾的低头看着楚悦留下的字迹，“可惜我从沈氏身边的丫鬟那里得知，在沈氏死亡前不久，楚见月曾经出现在她身边。沈氏与楚氏一向不和，楚氏院子里的人却莫名其妙的在沈氏跟前待了将近一天，据说还与沈氏长谈了很久，不觉得可疑么？”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盘问他呢？” “他不会对我们说实话的。” “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敢对官府的人撒谎？”邢桂嗤笑。 “他胆子可不小呢。”汤槿语点了点纸面上的字，“瞧见没，落笔从容，不重不轻，不徐不疾，人家心理素质好得很。” 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调另一部分兄弟，去保护岁红。我怀疑有人要杀她灭口。” “那你呢？” “我要去做另一件事。”汤槿语拍了拍邢桂的肩，“芷兰院这边就交给你了。” 楚见薇又一次从梦中醒来。 她盯着牢房昏暗的房顶发呆，过了许久才长出口气。 这一次做梦，她又见到了九官。 最近一阵子只要她闭上眼入睡，无论是小憩还是深度睡眠，都会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拽到那个时空中去。在那里她多则待上十天半个月，少则停留几个时辰，然后又会不由自主的回来。 每次回来，她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把她在那边待着的时光加起来算算，大概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而在这边，她进牢里才不过几天而已。 这一次见面时，九官比上一回又高了些。他已经能很熟练的运用侏儒交给他的飞刀了，十次将刀投掷出去，九次能够正中靶心。也许他在这方面真的是有些天分。楚见薇到的时候，他正和侏儒学着如何用刀命中移动的目标，比如说麻雀之类的。 与之相对应的，是他依旧唱不好戏，依旧不听嬷嬷们的话，依旧三天两头就要挨打。打多了，就算丫鬟们用顶好的伤药来治他，也无法消除他后背上的伤痕。久而久之那些嬷嬷索性对他放任不理。 这小孩的固执让楚见薇也佩服不已。 “其实你只要装作乖巧一些，许多苦你就可以不用受了。”楚见薇咋舌，“何必呢？” “可我不想这样。”眉目间已经稍稍褪去了稚气的九官用力的摇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即便被打死也不愿低头么？” 九官认真的想了想，“如果要被打死的话那就算了，可他们不会打死我啊。” 楚见薇忍不住笑了，这真是个狡猾的小鬼。 他在牢笼里张牙舞爪，却又小心翼翼的维持着一个度，不至于越过某条不能为人容忍的界限。他是那些孩子中容貌最好的，当他披上华贵的戏服在脸上浓妆淡抹后，楚见薇都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的确有放肆的资本，谁舍得真的打死这样好看的一个孩子，世人都是有怜香惜玉之心的。 但现在，醒来的楚见薇却不敢这么自信了。 她走之前，带着九官作了一次大死。她怀疑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九官会被人打死。 很简单，她领着九官试图从宋家的高墙大院逃出去。 倒不是真的想离开那里就此一去不回，而是九官想要看看墙外面的世界。楚见薇一心软，就答应了。 墙外面是繁华的集市，充满了烟火气息。楚见薇穿过石墙就可以看到灯火c绮楼c香车和贩夫走卒，那种人山人海堆积出的热闹，墙内的人是没有办法想象的。 “可院子被人看守着，你出不去的。”楚见薇遗憾的对九官道。 “不是有你帮我么？”孩子狡黠的眨了眨眼，“就像当年去厨房偷东西一样，你替我望风探路。” “但是——” “求你了，姐姐。”他放软声调，“今天是我生辰，你不是说，在你们那里，孩子在生辰那天都可以许愿么？” 楚见薇最后到底还是没拗过他，答应了。 后来她才反应过来，生辰个鬼啊！这孩子连自己今年几岁都不清楚，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生辰。他根本是在卖惨而已。 但既然都已经答应了，总不好食言。于是“女鬼”状态的楚见薇就带着九官冒险了一次。 很不幸，他们逃亡计划失败了。 楚见薇离开的时候，九官正被一行人拖拽着回去。 他心里应该很害怕吧，可惜她却这么走了。 楚见薇心烦气躁的闭上眼，试图再睡过去，看看自己能不能回到那个时空中去。 一声阴阳怪气的笑声响起在她耳边。 楚见薇睁眼，果然又看到了那个女人。顿时她就明白自己还没醒，在另一重梦境中，在这里，灵魂状态的她和楚环珮能够有短暂的交流。 “早安，拜托那你让我再睡会，你的身体先还给你。”楚见薇继续闭上眼睛。 “你最近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楚环珮冷冷的说道。 “知道——”楚见薇虽然有些忐忑，但还是镇定的回答道：“你重新回到自己躯体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见不到我了。” “你走后，我一定会请人做法，超度了你这只野鬼。”楚环珮用讥讽的语气说道。 “哦，那还真是多谢了。”楚见薇睁开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第 47 章 楚环珮的脸就近在眼前, 她看着楚环珮，像是在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 穿越过来这么久，她有时候会习惯性的将自己就当成了楚环珮。在发现自己或许会一点点失去对楚环珮的身体的控制权后, 楚见薇也曾迷惑害怕后，不知道自己此后是会直接回到原本的时空，还是会真的沦为一只游荡在异时空的孤魂野鬼。 “我醒的时候, 你都在哪里？”楚环珮问道。 楚环珮能够感受到有那么一段时间楚见薇离开了这具身体, 哪怕她学着楚见薇那样睡一觉, 楚见薇也不会回来。 “我在另一个地方, 陪一个小孩子吃饭睡觉聊天。” “哦？” “那是个大户人家的宅院, 院里养了一群漂亮的小男孩学唱戏。其中有一个能看到我，我就和他做了朋友。” “大户人家, 唱戏的小男孩？”楚环珮嗤笑了一声, “那不就是娈童么？你居然和娈童结交, 真是有失身份。” 楚见薇心中咯噔一下，“别胡说，什么娈童，那些孩子都清清白白的。” “你懂什么。时下断袖成风, 有些闲钱的人家, 多喜欢在家中养几个貌美的小男孩。只不过娈童也不能年纪太小, 否则容易出人命。而十多岁的少年人又不甚听话, 所以富户往往会买一些小孩子, 从他们幼年时开始悉心教养, 让他们能够比女子更为娇媚柔顺。”楚环珮注意到楚见薇瞪大了眼睛, 手指微微的发抖，幸灾乐祸之心顿起，故意放缓了语调，将娈童之事说得无比详细，“这种风气在江南尤甚，不少私人养的戏子，说是唱戏，可既然命都已经被别人买下了，那么主子想对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别说了！”楚见薇喝道。 楚环珮冷哼。 楚见薇躺下闭上眼睛，强迫着自己睡着。 但她本来就还没有梦醒，怎能再次入睡。再睁眼时，甚至面前楚环珮的身影都开始模糊了。 她快要醒来了。 楚环珮的意志力在逐渐减弱，过一会，她就会重新回到楚环珮的躯壳中，面对自己仍身处大牢里的现实。 “我真不想醒。”楚见薇喃喃，“我不想和蟑螂蜘蛛鼠妇待在一起。” “你以为我就愿意么？”楚环珮神情阴郁，“我杀了那么多人都没留下半点破绽，怎么到了你这，我反倒栽了呢。” “拜托你别用那种自豪的口气说你以前的‘战绩’，我害怕。对了”楚见薇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还记得韩家老二的死么？” “怎么了？” “汤槿语说，沈琇是在追查韩二死因时被人杀了的。” “和我没关系。”楚环珮说道：“韩二不是我杀的。” “什么？”楚见薇记得在原书中，韩家几兄弟都死于楚环珮之手，那是女主角汤槿语在第三卷末尾得出的推断。 难道错了？ “韩二不是我杀的，我只是——” 楚环珮的话没有说完，尾音幽幽散去。楚见薇睁眼，这一次，是真的醒过来了。 午夜子时，韩家祖坟。 汤槿语挥舞着铁锹，挥汗如雨的刨着韩家兄弟几人的坟墓。 “小垃圾我要投诉你，你只说在这个世界我的职业是法医，可你没告诉我，我还要兼职盗墓。” “我一个人干活好无聊啊，小垃圾，你给我唱首歌吧。” “免了免了。”汤槿语赶紧道：“我受不起这样的刺激。”她费力的撬开棺材板，露出里头的森然白骨，长吁口气，“曾几何时我也是一朵需要人怜惜的娇花，怎么就被你糟蹋成了现在这样呢？” 高冷而闷骚的女法医汤槿语轻佻的吹了声口哨，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点亮自己带来的琉璃灯，开始查看棺中的情况。 第一个被她掘出来的自然是韩濡的遗骸。想当初楚见薇拜托她查询韩濡死因时，她就提议过开馆验尸，只是由于楚夫人的反对她没有这么做。 现在好了，楚夫人和楚见薇一起倒大霉了，为了帮她们洗冤，她还是得来做这样的体力活。 韩濡的胸骨有损伤，肋骨亦折断过好几根，应是死前曾遭受过他人的重击。 韩家老三据说是摔死的，汤槿语在检查他的尸骨时确认了这一点。这人全身骨骼尤其是腿骨c手骨多处折断，是摔死的无疑。 韩家老五据说是溺死的，但汤槿语发现他的颈骨被人折断，不犹怀疑这人其实是在入水前就已经被人勒了个半死。 至于韩家老二那死因就更有意思了。 他是被人用火器打死的。汤槿语在他的胸口处发现了火药的残余物。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韩二据说是在外出时遇上了盗匪而死的，也许他运气不好，正好碰上了沿海一带流窜来的倭寇呢？那些由东洋人c西洋人c中国人组成的亡命之徒，手里可是有不少的热武器。 在仔细观察过后，汤槿语将这几兄弟的遗骸又放回了棺材。 她并没有取证的打算，更不想将这几具各有疑点的尸骸带回官衙里细细研究。甚至她在大半夜挖了人家的墓后也不急着跑路，而是尽心竭力的将这几人被挖开的坟堆又重新填好，充分表达了她对死者的尊重。 这一次，系统在给她的报警时没有再用那种夸张到可以吓死人的警铃，小垃圾亲自开了“尊口”，用它默认设置的那种清冷的机械少年音在汤槿语脑子里道。 汤槿语放下铁锹，看见树林后走出了七八个身着黑衣的壮汉。 沈琇之所以遇害，很大程度上与韩二之死的真相脱不开干系。汤槿语索性就亲自来查一查韩家几兄弟的死因，果然引来了一批前来杀人灭口的人。 “你们打扮成强盗的模样，是想做出我被人抢劫然后暴尸野外的假象么？”汤槿语笑了笑，“那你们可要失望了。” 她摊开手心，三枚透支积分兑换来的大力丸出现，她全数咽了下去。 再摊开手心，是新兑来的小型佛郎机铳。 这种介于火炮与□□之间的武器，拥有射速快，精度准的优点。在它的火力下，拿着大砍刀的假强盗们只能沦为炮灰。 真炮灰。 □□对上冷兵器，酸爽无比。 对，就是仗着金手指欺负你们，怎么了。 汤槿语架起佛郎机铳开始瞄准，却看见树林后又陆陆续续站出了十七八个人。 ！！！ 只是来灭她一个人的口，为什么要派出这么多的人？！ 她做错了什么给了她的敌人一种她很能打不能掉以轻心的错觉？！ 二十多个人打她一个，要脸么？！ 算了，是她先不要脸的。 “小垃圾” “商量一下，你给我再兑一门红夷大炮吧。” 在审讯结束后，岁红便又回到了楚见薇关押自己的那件杂物房继续待着。 挂在房门的大锁被弓兵们拿走之后便没有再将锁挂回去。换句话说，审讯结束后，现在的她是自由的。可她还是选择回到了这里，将门关上。 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些许的安全感。 即便在人前装得如何镇定，说到底，岁红都只是一个怕死惜命的普通女人而已。 也不知道汤槿语有没有听清她的求救，会不会信她。 岁红忐忑的盯着房门，紧绷着神经。 直到夜间，那扇门都再没被人敲响过。她稍稍放心。也许那个人不会再来找她了，也许那个人自己也害怕了。 这样安慰自己后，岁红打算去睡觉。她知道官府的人今夜就驻守在了芷兰院没有走，想来再胆大包天的狂徒也会顾忌几分。她不用如此害怕的。 然而走到屏风后，岁红的心一下子跌入了地狱。 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正指着她。 她等了一个下午没等到凶徒，那是因为那个人早在她进入这间屋子前就潜入了这里。 她不敢尖叫，她害怕自己在尖叫之前就会被这人一刀捅穿了喉咙。她只能一边后退，一边尽力挤出一个笑容，“您来了。您吩咐的那些话，我都说给官府的人听了，半个字都没改。” “我听说官差在审问你的时候，出了点意外？”那人神情晦暗阴冷。 “那的确是个意外。我不小心打翻了茶盏，还好没人怪罪我，把我放回来了。” “好端端，你怎么就打翻茶盏了呢？你该不会是——想要借此引起官差的注意吧。” 岁红额上有冷汗涔涔滑落，但越是这样的时候，她越是镇静，“您这是什么话？正如您所说，我恨死楚氏那女人了。她害了我的情郎，还将我关在这个鬼地方，我巴不得她去死。但我是个女人，胆子小了一点也情有可原。平生第一次当着官差的面撒谎，我心里怕着呢。” “那官差没看出什么不对劲吧。” “没有，我马上又掩饰了过去。”岁红一副机灵精明的模样，“我抱住了那个年轻文吏，装作要占他便宜的样子，他果然臊得慌，马上就把我赶了出去。” “真是难为你了。”那人放下了刀。 见对方似乎信了自己的话，岁红长舒口气。 然而紧接着，那人猛地扑上来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同时另一只手握着一把短剑，干脆利落的朝她心口刺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第 48 章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一身豆绿袄裙的岁红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这娘们半夜不睡出来做什么？”负责盯梢的弓兵恹恹的打了个哈欠, 对一起藏在树影中的同伴低声抱怨。 “没见到她手里拿着个夜壶么？你说她能去做什么。” “咱们大晚上不睡觉，来盯着这个女人有什么意思。” “都是邢头儿的命令，你就别抱怨了。” “隔壁屋子里住着的那个小美人也没睡呢。”弓兵忽然又指了指岁红住处附近的屋子。 那里住着的是楚悦, 也是汤槿语下令要盯着的对象。 “王三和赵八负责看守那个小美人，咱们却要来这暗中保护一个年纪大了的丫鬟。” “你看你看——”同伴拼命拽着他的袖子，往楚悦住的方向指, “王三和赵八那两个人在做什么？邢头只让他们两个盯梢, 他们这是恨不得把眼珠子都黏在窗子上了。” “那小美人不会是在沐浴吧要不咱们也去看看？” “不好吧, 咱们的任务是保护那个叫岁红的丫鬟” “反正隔得近, 这丫鬟要是真出了什么事, 我们赶回去也来得及呀！” 想想看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两个原本要护卫岁红的人便跑到了楚悦窗前, 和另外两个同僚一起, 挤着往窗内张望。 楚悦并没有在沐浴, 他打来了半盆凉水，在反锁好房门后，正准备洗去脸上用以修饰眉眼轮廓的脂粉。然而想了想，还是放下了巾帕。 他当然知道门外有人在看着他, 虽然不清楚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引来了汤槿语的怀疑, 但他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乐意陪汤槿语玩玩。 可他所拥有的敏锐和警惕让他无法在好几人的视线下还能安之若素。为防不测, 他只能仍然保持着“见月”的形象。 思考了一会, 他将发带抿在唇间, 对着镜子熟练的将已经披散的长发再度拢起, 然后一把束好。在确认不会有零散的发丝阻碍视线后，他才坐到了床上。 “要脱衣服了，要脱衣服了！”窗外，那几个好色的弓兵们激动的看着楚悦将手搭在了立领的纽扣上。虽然隔着曾窗纱什么也看不清，却也让这些人几乎鼻血横流。 楚悦此刻心情极度糟糕，在经历过训练后，他的耳目比寻常人更为敏锐，自然能够听见那些男人都说了什么。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摸到了枕下，他藏着利刃的地方。 此刻只要他出手，他可以做到在一瞬间，同时刺瞎那几个人的眼睛。 外头穿着的长袄被脱下，他里面明明还有一件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裳。可他清楚的听到窗外传来了抽气声和低低的笑语。 不用猜也可以知道那些被色字冲昏了脑袋的男人们此刻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 实在忍无可忍的楚悦豁然站起，抓起还装着水的铜盆便往传来声音地方一砸。 那几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唬得不轻，“小娘们性子还挺烈的啊” 就算之前他们脑子里还有什么绮思，吓了一跳后也什么都不剩了。几个人讪讪的对视了一眼，也各自觉得没去，各自又退回了阴影处。 楚悦在灯下站了了很久，这才缓缓挪步。 屋子西边还有一扇小窗，窗外对着的是一方池塘。这扇窗的窗外按理来说是不可能藏着人的，但他心里恶心，便总觉得要把这扇窗也合上才行。 待他靠近那里时，恰有夜风拂面。他在这丝丝惬意的清凉之中，感到了些不对劲。 风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岁红仰面倒在地上。 她的心脏已经被人刺穿了，即便她竭尽全力想要按住伤口，也无法阻止血液飞快的从指缝淌下。 现在她身下的血已经渐渐粘稠，她明白自己快死了。 从那个人找到她时，她就知道自己一定会死的。什么只要诬陷了四奶奶就给你生路，全是骗人的。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最安全，她一开始就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她心里还抱着几丝侥幸罢了。以为自己可以将那人糊弄过去，以为官府的人能够保护得了她。 窗子被人推开，在她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有人轻盈的翻窗，跳了进来。 那是个白衣的少女，不，是少年。 濒死之际的岁红已经认出他来了。 “是你啊三年前咱们见过的。”没想到最后竟是这人来送自己最后一程。 满地的血红色。楚悦皱了皱眉，还是快步上前抱起了岁红，既然对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他便也不再刻意掩饰自己的嗓音，开口道：“我带你去找大夫。” “来c来不及了——”岁红用沾满了血污的手按住楚悦的肩，摇了摇头。 楚悦没有再坚持，只低头静静的看着她。他见证过太多的生死，知道这个女人的确是救不活了，“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他能猜得到岁红是被谁杀的，他只是不明白岁红的选择。 如果岁红选择出卖楚见薇，她或许可以活下去。 如果岁红直接将那人的阴谋全部告知汤槿语，她或许也不会死。 “有些事，我不能说给官府的人听”岁红的声音越来越低，“可我又不愿意出卖c出卖四奶奶。这种事，我已经c做过一次了。心里不好受。四奶奶，不是好人，可是” 可是这个人救过她的命。 岁红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她还只是沈琇身边最卑微的奴婢，忍受着日复日的毒打与欺辱。 那天下午的太阳尤其暴烈，她在挨过一顿鞭笞后跪在日头下，只觉得昏昏沉沉，连疼痛都渐渐麻木，自己随时都会死去。 是楚环珮救了她。那个女人无意间路过看到了她，然后便顺手将她拉出了苦难中。 即便后来的楚环珮再怎么令岁红恐惧厌恶，即便岁红清楚的知道楚环珮是个怎样的恶人。但她总会记得，自己的命是因为楚环珮而延续下去的。 人总得有点良心，哪怕一点点也好，否则怎么算得上是一个“人”。她不能诬陷自己的救命恩人，绝对不能。 “你c你告诉四奶奶，要小心”最后一口气都要散去了，岁红竭力攥着楚悦的手，想要将她知道的事情告诉这个少年，“要害她，你——” “我知道。”楚悦没有去听岁红在说什么，他叹息了声，话语中带着几分抚慰人心的平和，“我知道的，你放心吧。我会告诉她的。” 告诉她，你岁红是为了她楚环珮而死的。 告诉她，你未曾背叛。 岁红终于合上了眼。 就在这时，门被人豁然撞开。原本负责保护岁红以及负责看守楚悦的弓兵都闯了进来。 他们没有楚悦的敏锐，推开门在看到死去的岁红后不犹大惊失色，赶紧拔刀对准了抱着岁红的楚悦。 他们都想当然的将出现在这里的楚悦当成了杀人凶手。 楚悦抬眸看着他们，怒极而笑。 这些蠢货。 汤槿语跌跌撞撞的从韩家陵园跑了出来，在系统的指示下一路狂奔。 系统到最后还是没给她兑换那个传说中长数丈重千斤c能轰开城墙的红夷大炮。 那玩意起码得透支她几万积分，而她现在已经是个负债累累的穷人了。欠钱的不觉得事大，系统这个借钱的却担心宿主的偿还能力，死活不肯给她兑。 最后汤槿语也没能如她预料中的那样成功制服这些人，只能勉强用佛郎机铳炸开一条生路，然后撒丫子跑路。 还好之前吃过的大力丸还有效果，否则一口气跑这么远，她怕是做不到。 抬头看了眼天色，呵，居然已经是黎明了。 一夜没睡又经历过各种惊心动魄事的汤槿语终于停下了脚步，大口喘气。 她跑到了双鸦镇外的一处渡口，河水悠悠流淌，一艘精致的画舫缓缓驶来。 这个时代没有宵禁，只要你愿意，在外头蹦跶到多晚都可以。但汤槿语还是下意识的警惕，往后退了几步。 船停下，船上下来了一个熟人。正是沈琮身边奴仆沈宝忠。 “汤先生。”沈宝忠知道汤槿语是女人，但他在人前会唤汤槿语一声先生，以遮掩汤槿语的真实性别。 “你怎么会在这。”汤槿语并没有因为对沈宝忠的熟悉而放松，“六爷也在那船上么？” 她怀疑沈琮不是单纯的偶然路过，而是在这里等着她。在双鸦镇内沈家可以之手通天，沈琮要知道她的行踪不会很难。 “汤先生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了？”沈宝忠不答，只是关切的看着灰头土脸的汤槿语。 “哦，遇上山贼了。”汤槿语毫无愧疚的扯谎，扯完后就打算走。 “先生不妨先在船上休息，让我为你去请大夫来。” “不必了。” 不管沈琮此人究竟是对她抱着怎么样的心思，她都不打算再和他有太多来往了。 “槿语。”沈琮却忽然走出了船舱，喊住了汤槿语，“我想要和你谈一谈。” “我不想和你谈，再见。”汤槿语头也不回。 “韩家四奶奶的案子，你不想管管么？”沈琮的声音追了上来。 汤槿语硬生生的顿住了脚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第 49 章 只是回家睡了一觉, 第二天醒来，身为巡检司弓兵头目c汤槿语好友的邢桂就差点被自己眼下面临的情况给逼疯。 岁红死了，疑似是那个叫楚见月的小丫头杀的, 可那小丫头死活不认。 邢桂很想问问汤槿语，该怎么处理这人。可是汤槿语不见了。 她一向敬业，但今天到了巳时仍未见她的身影, 邢桂放心不下, 让人去汤槿语家中找人, 却发现那里也是空空荡荡。 这时候还没有人意识到汤槿语是失踪了, 他们只当这位一向特立独行的同僚只是又有了什么点子, 所以独自去办事了。汤槿语不在，那么邢桂就暂时支撑起了芷兰院。他来到了岁红的房间, 在那里看到了这个丫鬟的尸首。 邢桂不似汤槿语那般善于从案发现场和死者的身上找出凶手的蛛丝马迹。他只能在围着岁红转了几圈后, 无可奈何的吩咐人保护好现场, 然后去找那个疑似是凶手的楚见月。 在一把将房门推开后，邢桂才听见属下结结巴巴的说道：“见月姑娘睡了。” “睡了？”邢桂简直不敢置信。 昨夜就在隔壁死了一个大活人，自己还被怀疑是凶手，结果这人居然还能安然入睡？ 果然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大。 “你们就这么让她去睡了？”邢桂觉得自己的属下也是思路清奇。 “昨晚在下盘问过见月姑娘几句, 她坚称岁红之死和她无关。我们怎么也问不出什么, 就只好, 呃, 任她去睡了。大晚上的, 也不好将人直接抓紧牢里去, 原是想着今早上再问问汤先生该怎么办, 结果汤先生居然没有来。” 这名弓兵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接着又问道：“大人要不要现在将其叫醒，然后问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邢桂在听到这句话后，与自己的属下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腾升起来怜香惜玉之心，齐齐摇头：“罢了，让她睡吧。” 说着二人一起退出房间，还顺手将门给关上了。 里头毕竟有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在休息，他们两个男人贸然闯进去也不好，汤槿语不在，邢桂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抓？是审？算了，还是先等等好了。 听见门吱呀一声合上后，楚悦睁开了眼睛。 不久，外头是锁链叮叮当当的声音。这些人出于一种复杂的心态，暂时没有将他带去巡检司官衙审问，但却限制了他的自由。只等着汤槿语回来，再由这个众人眼中的名探来判断他楚悦是无辜还是有罪。 楚悦走到了门前，试探性的踹了两脚，果然是被锁的严严实实。窗纱外有几抹模模糊糊的影子，是看守他的弓兵。心中那份被他压抑着的烦躁几乎又要窜出来，驱使他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 在岁红死去，他被那几个蠢货用刀子指着的时候，他一度差点直接杀了那几个人，然后一走了之。 至于为什么没动手原因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依稀记得某个女人被带走前，曾叮嘱他要听话，要替她浇花，要等她回来。 “楚见月”于楚悦而言，就只是一个可以随时丢弃的假身份，但对于楚见薇来说，那是个类似于“妹妹”一般的存在。 尽管不愿意，但楚悦暂时不想看到那家伙因为“妹妹”没了而难过。 到了午时，人们依旧没有等来汤槿语。 派去寻找她的人一无所获，汤槿语就好像在双鸦镇凭空消失了一般。 在屋内，楚悦点燃了桌案上的灯烛。 光天化日，窗外的阳光远比灯火要盛。楚悦举着灯在房内走了一圈，最后将灯丢在了床前的薄纱帐幔上。 他坐在靠近门的地方，眼看着烈焰冲起，烟雾越来越浓。 终于外头的门锁被人打开。官府的人自然不可能任他将自己烧死在这里，慌忙前来灭火，将他从屋内拽了出去。 虽然不知道楚悦为何点燃自己的屋子，但已然因为汤槿语失踪而焦头烂额的邢桂一见到楚悦便心中大怒，恨不得给这个任性妄为的家伙一个耳光。 “怎么，你以为你烧了房子就能逃出去了？”邢桂冷笑，“还是你想畏罪自裁？做梦！” 楚悦没做任何回应，冷冷清清的一双眼。 “将她继续关起来！”邢桂喝道。 “可是屋子被她烧了。”有弓兵道：“虽然扑灭及时，但门窗被烧坏了，怎么也住不了人了呀。” “这间院子这么大，有多少房间你们自己数数！关别的屋子里去！” 于是这几名弓兵在短暂的思考后，将楚悦押进了里邢桂办案地点最近的一间杂物室。 这里许久没有人来造访了，随处可见厚厚的灰尘。楚悦安静的看着他们锁上了门，倒是没有任何反抗的表示。 过了一会，他搬了一只破旧的灯架放在椅子前，又脱下自己的外衣罩上，这样从外头看起来就像是他坐在那默然沉思。 然后他开始在这间房子里摸索了起来。 他知道这里有条地道，地道的终点是城隍庙。 他比谁都要熟悉这条路。 终于，他感受到了脚下有块石砖比旁边的似乎更为凸出。他将其挪开，露出了一个黑幽幽的洞口。 此时此刻，楚见薇还不知道汤槿语忽然下落不明，也不知道她的“好妹妹”现在成了疑似的杀人犯，还点着了她的房子。 她刚刚才从一场梦境中醒来，牢房中的狱卒都对她的嗜睡表示出了惊讶。 在梦里，她大概是来到了那孩子九岁的时候，在那里待了大概两三个月，在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在教九官识字写字。 尽管是在古代的社会，楚见薇也依旧觉得，知识，永远都是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也许一个底层的人一辈子都不需要识字读书，可一个孩子得从书本中理解做人的道理。 在她走得时候，她已经教会了九官读《千字文》，顺便还写了份字帖留给九官临摹——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字有多好，但毕竟是认认真真练习了十多年的书法，勉强拿的出手。 在那段时间里，她也顺便观察了一下她所在的宋家园子。 那里的墙的确很高，高大到让人感到压抑c畏惧。园子精致华美，但也了无生气。并不是说那里太冷清，而是园子里的人常年都不走出去，所以给人一种缺乏烟火气的冰冷。 楚见薇记得楚环珮说过的“娈童”之事，所以仔仔细细的观察过那些孩子和教导孩子的人。目前来看，没有什么异样，这些孩子似乎就真的只是正常的戏子，将来是要从事曲艺行业的。没有孩子受到什么不好的对待，他们都开开心心的活着。 不过，这或许只是因为他们年纪还太小，所以暂时能够享受一下童年最后的欢乐。 楚见薇走得时候，没有忘记啰啰嗦嗦的叮嘱了九官一大堆的话，让他注意保护好自己，虽然不知道才九岁的九官能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枯坐在地上恍惚了很久，楚见薇才反应过来，今天见月没有来。 那个穿白衣，出手阔绰的姑娘今日没有来。 不仅是楚见薇意识到了这点，牢里的狱卒也意识到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胃口被楚悦给养刁了，楚悦每天出现，给他们带来金银似乎成了理所当然一件事。一旦有一天他们没有见到这个人，他们便会回忆起在楚见薇入狱之初，某个大人物的吩咐—— 好好磋磨韩楚氏。 具体怎么个磋磨法，那各人有各人的理解。只是由于这阵子楚悦每天都会来这，所以他们待楚见薇都是客客气气的。然而今日他们在没有等到楚悦后，便记起了自己的“使命”了。 “六爷交待过我们，一定要让这位韩家四奶奶过得不好” “若是六爷忽然派人来了，却见到咱们对韩楚氏恭恭敬敬的模样，怕是会发怒吧。” “反正我觉得韩家是不会管这位少奶奶了，你们看，今天那个小美人都没有来呢。” “所以，我们可以让韩楚氏也吃点苦头了？” 几个人各自观察着同伴的神色，终于有人咧开嘴角笑了笑，“咱们几个，谁有胆子来碰这位少奶奶。” 短暂的沉默后，一人站了出来，啐了口，“不就是个女人么，有什么不敢碰的。” “这位少奶奶，说起来也算个美人呢。”有人笑了。 “尽管放手去做，六爷说了，咱们想怎么样，都行——” 牢门被打开。 楚见薇好奇的望向那个狱卒，他身后没有跟着任何来探视的人。 “你！出来！”狱卒的口气很不好，眼神也十分古怪，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贪婪。 “为什么？”楚见薇坐着没动，出于女性一种本能的自卫意识，她觉得这人有些不对。 狱卒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让自己的话尽可能的自然，“你的相好，汤槿语来看你了。出来，他在一间房里等着你。” “是么？”楚见薇挑了挑眉，继续坐着没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第 50 章 “汤槿语如果要见我, 为什么不过来。”楚见薇警惕的开口道：“我不跟你去。” 狱卒不犹急了，这监牢是以木栅栏为门，里头发生了什么外人瞧得一清二楚, 他不敢在这乱来，只能将楚见薇待到密不通风的刑讯室里去。 但任他怎么哄，楚见薇都不上当。最后这名狱卒急了, 索性一把将楚见薇从地上拽起, 拖着她往刑讯室走去。 楚见薇的力气没有这人大, 只能身不由己的被他扯着走, 然后被这人用力推进了一间阴暗狭小的屋子里。从地上爬起来时, 正好看见这位面目扭曲狰狞的狱卒反身关好了门，一步步向她走了过来。 这时候如果楚见薇还猜不到自己接下来要面对怎样的命运, 那她就是个傻子了。此时呼救或是以蛮力抵抗都是不明智的, 她攥紧微微发抖的拳头, 试着与这人周旋，“我警告你最好冷静点，我怎么也是韩家的少奶奶，你对我无礼, 就不怕我报复么？” “哟, 说的可真吓人。”那狱卒油盐不进, “你要是在这里被我糟蹋了, 韩家老太爷第一个要杀的只会是你。识相点就乖乖躺下, 免得多受些苦。” 楚见薇一步步往后退, “这样吧, 我与你做一份交易。只要你今天放过我，我立刻给你黄金百两，这些钱足够你找苏州最好的姑娘了。我年纪已经不小了，长相也不够好，你何必为了我，而赔上你自己前程呢。你信不信你今日只要碰我一根指头，我就敢让你不得好死。” 狱卒眯起眼想了想。 楚见薇不动声色往门口挪，继续用言语扰乱对方的心神，“你不要以为我会在受辱后自尽，然后你就可以一了百了，我告诉你，欺辱过我的人，我是不会放过的。就算你今日把我杀了，我的亲族c友人c心腹依旧会为了我和你不死不休。”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下我之前的提议，我给你一百黄金，你放过我。” 身为狱卒，一辈子大概也挣不到真么多的金子，是个人都会为这个数字动心。 而楚见薇已经趁此机会默默靠近了大门所在的方向。 “你想跑！”狱卒又不是瞎子，马上反应了过来，上前一扑想要抓住楚见薇。 可没想到楚见薇非但没有往后躲，反倒抓起桌上的烛台对着狱卒砸了过来，“跑之前也要先阉了你这个王八蛋！” 狱卒没有料到她居然还想着反击，被烛台里灯油溅了一脸，更被狠狠的刺中了一只眼睛，紧接着某个关键部位还被用力踹了一脚，疼得他一声凄厉的哀嚎。 楚见薇抄起一切可以用来当做武器的东西，对着这人一通乱砸，期间还夹杂着她穿越前业余学过的防狼术c跆拳道c太极拳，总之力求先打到这个人失去行动能力再说。 她不敢往外跑，监狱里有那么多狱卒，难免这些人会沆瀣一气。这家伙既然敢将她堂而皇之的待到这里来图谋不轨，说明他的同僚至少是默许了他这一行为。 她跑得出这间刑讯室，却跑不出整间牢房。 还不如先制服了这人，押着他走出去当人质，再把这事闹大。 监牢里其余几个狱卒并没有足够大的胆子去碰韩家的少奶奶，因此只是凑在一起喝酒，用半是艳羡半是担忧的口吻讨论这件事。 若是关在这里的寻常女犯，他们轻薄了也就罢了，就怕这韩楚氏不是好惹的，日后会来报复。 就在这时，门被叩响。 如有犯人家眷欲来探望亲属，往往会先至此处来献上足够的金银，然后他们几个才会带好钥匙领着那人前去关押犯人的地方。 狱头习惯性的开门，在看到门外那人后一愣，笑容僵在脸上，说不出的难看。 来的人是楚悦，他从地道里出来后便赶到了这里，仍和往日一样从袖中拿出准备好的银块，却发现这个素来贪财的狱头居然没敢接，而且还露出了颇为古怪的神情。 楚悦眯了眯眼。 “韩楚氏今日病了你c你不能去见她。”狱头说道。 “对，她病了。” “小娘子，你明天再来探望你家少奶奶吧。” 其余几个狱卒也纷纷帮腔。 楚悦没信他们的，他一步步朝狱头走去，森冷的目光竟逼得这个七尺的大汉不住后退。蓦然间，他拔出袖中利刃，抵在了狱头的脖子边。 “大c大胆！你这是要挟持官差么！”被一个小姑娘这样对待，狱头自然觉得很没面子，不犹呵斥道，试着挣扎。 但楚悦反拧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拧，他即刻便听到了自己手腕脱臼的脆响。 楚悦持刀在他肥腻的脖颈边划开一道口子，意思不言而喻。 楚见薇即便很不甘心，但仍是不得不承认男女之间的体力差距。 她在拥有武器并且先发制人的情况下，依旧没能从狱卒那里占到上风。甚至这人因为被楚见薇刺伤了好几处部位，在剧痛中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 楚见薇被他揪住头发，脑袋不可控制的对着墙撞了过去。她拼着被扯掉一绺头发，反手用一直被她紧握着的烛台朝着对方的太阳穴猛砸过去。 到了这种时候，谁还管你什么仪态c斯文，越是凶悍越有一线生机。 楚见薇吐出了从这狱卒手上脖子上下来的一块皮肉，趁着现在体力还没有耗尽，玩命的进攻。而狱卒却是因为被楚见薇精准的伤及了好几处要害，大量出血，一时间有些吃不消。 就在这时，传来了猛烈的撞门声。 狱卒一喜，以为是他的同僚们发现情况不对，过来帮他了。虽然花了半天的时间还没制服一个女人，挺丢人的，但面对这样泼悍的妇人，狱卒也不敢再多做纠缠，赶紧慌慌张张的去开了门。 在见到门外人的那一瞬间，他便被一脚踹倒。紧接着，门外看起来清丽纤弱的楚悦直接大步走了进来，抓起在地上的狱卒，卸了他的胳膊，旋即将他往地上一摔，对着他的下身踩了过去。 楚见薇估计自己刚才被撞得那一下不轻，许久都没有缓过神来，就那么愣愣的站在一旁，用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是见月来了，见月来救她了。 只是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楚见月。 即便知道见月是原文中的恶毒女配，性格绝对不可能太善良，楚见薇也还是因此刻楚悦所展露出的凶狠而愕然。记得上次在船场被庄妙姑追杀的时候，她认识的那个见月都还保持一份从容冷定。 哪像现在—— 楚悦完全是在单方面的凌虐狱卒，他一次次将地上那个人抓起来，一次次的折断对方的骨头，明知道自己的对手已经毫无还击的能力，他却没有轻易放过对方。 如果说楚见薇在与狱卒厮打时出手凶残那是为了保命，而他——他的眼眸中没有什么情绪，冰冷如铁。 门口还躺着一个人，是狱头。楚悦在他腿部捅了几刀，使他不能行走。现在这人正疼得在地上哀嚎打滚，身体微微痉挛。 从脑部的眩晕中回过神来后，楚见薇来不及思考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哪来的与成年男子对战的能力，她扑过去一把抱住楚悦，“别闹出人命！” 在被她抱住的那一瞬间，楚悦安静了下来。 楚见薇没料到他这么乖，自己居然一下子就制住了他，有些无所适从的抬头看了楚悦一眼，讪讪的想要松手。 但楚悦在这之前便抱住了她，力气有些大勒得楚见薇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这个拥抱，如同是溺水者在濒死之际终于抱住了一根浮木，带着十二万分的庆幸和近乎神经质的不安。 楚见薇也不知道这一拥抱持续了多久，过了一会，楚悦抓住她的手，用发颤的指尖在她掌心写下了两个字——有疑。 楚见薇只是撞伤了脑子但没有撞坏，在与楚悦对视片刻后，她反应过来了。 她身为大户人家的少奶奶，又还没有被定罪，这些狱卒就算胆子再大，也不该欺负到她头上去。 “说，是谁指使你们的。”楚见薇被楚悦圈在怀中，只能扭过头去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两个狱卒，“是哪个不要命的居然让你们来这里欺负我？” 狱头只顾着惨叫，装作没有听见。被楚悦打过的那个狱卒已然奄奄一息说不出话来了。 “我要见你们的巡检大人，非要好好审问一下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王八蛋！” “四奶奶饶命！这事是何巨色迷心窍，与我可没有干系！”狱头放声大喊：“何巨这人心术不正，您罚他就是，可不要随意诬陷我们这些老实人！” 还是什么都不肯承认。 楚悦松开楚见薇，将狱头拖进了刑讯室，拿起一只夹棍在了狱卒的手指间，毫不含糊的用力一拽。 在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后，楚见薇终于听见狱卒哭着说道：“是沈六c沈家六爷！” 沈六？沈琮？男主？ 男主不安安心心的当他的霸道总裁好好追女主，出来害她做什么？楚见薇一脸懵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第 51 章 汤槿语睁眼后, 发了很久的呆，才最终确认了一件事实——她被沈琮算计了。 迷香的效果还在，让她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她记得昨晚她原本是在和沈琮讨论楚见薇的案情, 沈琮说有办法帮楚见薇洗刷冤屈，她一激动就忘了防备，然后 然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醒来时, 她正身处一间华美古雅的屋子里, 四下环顾之后, 她确信自己是在沈琮的房间。 不仅是在沈家, 更是在沈琮的房间，她躺着的枕衾中甚至还残留着沈琮惯用的龙脑香的气息。 汤槿语倒不担心沈琮会色胆包天对她做什么, 毕竟系统与她同在, 一旦沈琮做下什么被系统判定伤害到她身体的举动, 那么就算她处在深度昏迷的状态，小垃圾都会强行控制自主她的躯壳，然后开启施瓦辛格模式杀出一条血路来。 看了眼天色，已经到了大概下午三四点左右的时候了。她身上居然换了一袭女装, 苏州绫罗制成的水红上袄c缃色百褶裙, 袖扣裙摆都以金银丝线密密麻麻绣着大片的木槿花, 看起来既有少女心又贵气。 汤槿语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没穿过女装, 更别说这种质地不耐磨c颜色不经脏的裙子。 她推了推门窗, 发现都是被锁死的, 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倒是备下了许多吃食和沈琮留下的一份书信，大致意思是希望她能安心在这里呆着。 汤槿语面无表情的把信扫到了废纸篓里，然后抡起房里的黄花梨木椅子，开始哐哐哐的砸起了沉木门窗。 片刻后，她没有砸开门，倒是惊动了沈琮。他命人打开锁链推门走了进来，然后一个眼神示意，所有跟着他的侍从都退到了门外，把守在那里。 “沈琮。”汤槿语直呼其名，声音很冷，“给我个解释。” 沈琮看了眼一地狼藉的屋子，笑容疲惫，“槿语，你又胡闹了。” “我胡闹？”汤槿语被这句话气得哭笑不得，她还没有追问为什么沈琮要限制她的自由，沈琮倒是先发制人的指责起她来了，用的是这样半亲昵半蛮横的语气，就好像她汤槿语不是个成年的女人，而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你什么意思。” “槿语，我希望你能懂事一些。”沈琮还是温和的笑着：“我这样是为你好，也许你现在不能理解，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 “闭嘴吧你！”汤槿语骂道：“别拿出一副老父亲的口吻来，我没你这个爸，也不需要你为我操心。” “槿语。”沈琮因她的无礼而皱起了眉头，“从今天起，你不要再出门抛头露面，巡检司里的肮脏事你不许沾手，你只要安安分分待在我这里就好。”疾言厉色之后，他又稍稍放缓了语调，“等到恰当的时机，我会以重礼将你纳入我沈家，做我的妾室。” 千言万语都难以表达汤槿语此时的愤怒，所有想吐槽的话一口气堵在了喉咙里，她不知道该先说哪句比较好，最后她关注点一歪，问了句：“只是妾室而已？” 这位霸总你有点不敬业啊，一般情况下不应该在巧取豪夺之后表示一生一世只爱女主，你们这些妖艳贱货闪开，我已经决心要娶我心爱的女人了，金山银山我都拱手献上只要你高兴就好吗？ 沈琮垂眸，颇为讶然的看了汤槿语一眼，似乎是惊诧于汤槿语的贪婪。 毕竟以汤槿语的身份，是万万没有资格进他沈家大门的，这个女人出身并不富贵，还长期操持贱业，既无妇德，亦无过人的才学，甚至都已经二十出头，算得上是老姑娘了。 她这样一无是处，可他就是莫名其妙的被她吸引，在她面前愿意方向骄傲c自持以及坚守着的原则。他看着汤槿语的脸，目光不自觉的温柔，“好吧，我知道你心里也委屈。我向你起誓，等到我来年娶妻后，我必然不会让我的正室欺辱于你，你的子嗣，我也一定会倾心教导” “闭嘴。”汤槿语终于恶心到不得不开口打断了沈琮这一番滔滔不绝之言，“我不会嫁给你的，沈琮，就算你把你抱着我的腿哭着喊着求我，我都不会答应。是谁给了你一种错觉，让你以为——你可以配得上我。” 她在椅子上坐下，扬起下颏，“你从前帮了我许多，让我以为你至少算是个讲义气c有善心的君子，能够拿来当朋友。现在我知道我看走眼了，我请你立刻从我面前消失，我怕，我会吐出来。” 从未受过女人如此侮辱的沈琮瞪大了眼看着汤槿语，脸色铁青。汤槿语坦然的与他对视，一度在他眼中看到了想要打人的神情。不过也许是因为沈琮还记得两个人之间悬殊的武力值，他最终只是摔了汤槿语面前的茶壶茶碗，然后怒不可遏的大步离去。 走之前没忘记把门继续锁上。显然这位唯我独尊惯了的沈六爷并不知道好聚好散的道理。 “小垃圾。”汤槿语僵坐了一会后，试着呼唤自己脑子里寄生着的系统。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汤槿语感到安心，“我要越狱，帮我逃出去。” 汤槿语：“” “一个勺子，你打算让我挖地道一直挖到七老八十么？”汤槿语颤颤巍巍的举着自己手中的咖啡勺。 顿了顿，系统或许是觉得就这样还不足以让汤槿语长记性，又补了一刀—— 汤槿语捂脸，欲哭无泪。 也许是看自己的宿主实在太惨，过了一会，冰冷机械的少年音再度响起。 牢房里其余的狱卒不可能听不懂刑讯室里的动静，这些人探头探脑的张望着，有几个将手按在了佩刀上，犹豫着要不要冲上去给楚悦这个“弱质女流”一点好看。 楚悦看到了他们，提起狱头的衣襟，将一把锋利的匕首在狱头脖子边比划了下，意思不言而喻。 “退下，赶紧退下！”狱头吓得差点魂飞魄散，“还有，赶紧送些伤药来！” 这倒是个机灵人，楚见薇受了伤，他自己身上也见了血，要是一直不管，楚见薇倒还好，没有伤及要害，他怕是会死于流血过多。 牢房里为了防止有些犯人死去，常年备着各种伤药，很快就有狱卒取来，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丢给了楚悦。 刑讯室内几个人中，其实上的最重的是那个试图轻薄楚见薇的狱卒，楚悦对他下手及狠，这人现在已经昏死了过去。但楚悦在拿到药后并没有管他，直接丢了一包药给狱头，然后按着楚见薇的肩示意她坐下，自己轻手轻脚的开始给楚见薇处理起了伤口。 “你说，是六爷指使你们来害我，我凭什么相信你。”楚见薇不敢轻信，“我和沈琮无冤无仇——”继而想起疑似被她杀了的沈琇，以及韩沈两家据说源远流长的世仇，她略为尴尬的闭嘴，然而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就为了报复我，所以他才这么做？” 狱头讪笑，“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话未说完，楚悦一脚踩在了他手上被夹棍伤着的地方，用了好几成的力道，疼得狱头这下连惨呼的力气都没有。狱头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好糊弄的，只好将一切和盘托出，“沈六爷希望四奶奶您能指认韩太爷是c是幕后真凶——” 楚见薇惊讶的挑了挑眉。 狱头怕楚见薇不相信，让楚悦再来折磨自己，赶紧道：“是真的。之所以让我们先磋磨您一阵子，也是为了逼您就范。这样您我了脱困，就会攀咬韩太爷，然后”然后双鸦镇的韩家这一支，就会彻底垮掉，伺候在这一片地带，便是沈家独大。 楚见薇听完后，没说话，也不知道心里是怎样的打算。狱头给自己包好了伤口，看了眼楚悦后，从地上爬过去给自己那位倒霉的同僚上药去了。 楚悦知道楚见薇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并不打扰她，只专心的给她包扎伤口，将她手腕上一些不算紧要的划伤处理好后，他抬手轻轻碰了碰楚见薇被撞出了一个大包的额头。 “嘶——疼！” 楚悦没理她，将化瘀的膏药抹在伤处，慢慢揉开，力道不算太轻，难得的是手法娴熟。 楚见薇垂眸看着自己手上被包扎得整整齐齐的伤口，胡思乱想。都说久病成医，那一个如此善于治伤的人是不是以前也经常受伤呢？ 这个叫见月的人，究竟是怎样的身份？ “见月，你想起自己的身世了没？”楚见薇问道。 楚悦指上加重了力气，疼得楚见薇差点哭出来，“杀人啦！” 楚悦看着她，噗嗤笑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第 52 章 娇气。 楚悦用一个无声的口型对楚见薇揶揄道。 楚见薇哼了一声：“娇气怎么了, 有人宠着就行。如果没人宠我，我就自己宠我自己。” 楚悦眉眼间的笑意更深，在听完这句话后, 他伸手，揉了揉楚见薇的头发。 楚见薇一下子可耻的脸红了。 传c传说中的摸头杀？ 继得到了女主角汤槿语的公主抱后，她又收获了恶毒女配满是宠溺的摸头杀。 照这样的剧情走向, 楚见薇怀疑自己要弯。可怜她宇直二十年, 结果穿到一部女性角色一个比一个撩的小说里, 大概要晚节不保了。 楚悦并不知道身边女子此刻的疯狂脑补, 他当然也不是无缘无故就去碰楚见薇的头发。方才在与狱卒的厮打中, 楚见薇的头发被人硬生生揪掉了好几把，只是她已经被浑身上下各种地方的淤伤c擦伤疼得麻木了, 所以忽视掉了头皮这一块的痛楚。 楚悦摸到了藏在乱发中的钗环, 将其一一取下, 以免尖锐的发饰触到伤口。他将楚见薇的头发散开，从怀中摸出了一把木梳，仔仔细细的一点点梳理着楚见薇的头发。 楚见薇心里是十分过意不去的，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洗头了。抬手想要拿过楚悦手里的梳子自己动手, 但楚悦躲开她的手, 按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往一侧扳了扳, 继续梳着她脑后的长发。 血和长发都已经黏在了一起, 要想上药必须得剃掉一部分的头发才行。在古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是不能随意去碰的, 但楚见薇对此并不在意, 大大方方的表示让楚悦动手，只要别把她头发全部削光或者给她弄成阴阳头就行。 在刀面擦过头皮伤口时，楚悦停顿了下，在楚见薇掌心写道：疼么。 楚见薇撇嘴，“怎么，不说我娇气了？” 真是会顺杆爬。楚悦无可奈何的轻笑。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有太好的耐心去哄一个娇滴滴的女人，可是此刻却觉得，这样的情形似乎也不坏。 如果此时他们不是在阴暗的刑讯室，那就更好了。 楚悦看了眼缩在角落里的狱头，目光冷了几分。 你想好退路了么——他在楚见薇手心写道。 现在不是享受岁月静好的时候。他必须尽快知道楚见薇心里的打算。 楚见薇原本舒展开来的眉宇再度布满凝重，她托着腮很是愁苦的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顿了顿，她小声的问楚悦，“我要是说，我不想诬陷无辜的人，宁愿自己死了都不想这样，你会不会笑我傻气。” 楚悦很不给面子的点了点头。 “可我真的不愿意。”楚见薇拧着眉头说：“我不想做坏人。” 不想做坏人。这句话听起来幼稚可笑，可偏偏她说的那么认真。 “我接受过的教育，让我做一个有道德的人。我想象不出如果我违背我养成的道德观去做那些我不耻的事情，我会最终活成什么样子。”楚见薇皱着眉说道：“我始终认为，活着，不仅仅是肉体的生存，更重要的是精神与灵魂哎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反正我就是不想去做我认为不对的事，如果我做了，我肯定没法原谅自己。” 楚悦低眸，与楚见薇对视，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既看不出来他是赞同还是在嘲笑楚见薇的天真。 “好吧，也许我是有点矫情。如果今天的事再发生几次，或者我遭到了严刑拷打，被老虎凳c夹棍只来的轮流问候一遍，说不定我就屈打成招了。” 楚见薇看着楚悦，而楚悦避开了她的目光。 人总要被迫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有些人生下来时干干净净，到死也还纯白无瑕，可有些人却会不可避免的落入泥泞，最后肮脏到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汤槿语她应该会成功找出真凶的对吧。”楚见薇自我安慰道：“这样就不用无辜人员背锅了，我也可以尽快从这个鬼地方出来。” 这人失踪了——楚悦抓过楚见薇的手，在她掌心直截了当的写道。 “她c她失踪了？” 楚悦点头。至少他从芷兰院离开时，汤槿语的下落还没有找到，听邢桂等几个人议论说，汤槿语怕是出事了。 楚见薇懵了一会，道：“那我” 楚悦挑眉。他倒是很好奇，在这种被几乎逼入绝境的情况下，楚见薇会怎么选。 “实在不行，我就装疯卖傻好了。”楚见薇说道：“如果我要是疯了，我的供词就都没有效力了，他们想屈打成招都不行。你说我要怎么装疯才能装的足够像？”由于那两个狱卒还在场，楚见薇这句话声音压得特别小，楚悦不得不凑到她唇边，才听清了她的话。 楚悦也分不清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她的眼神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千百种情绪藏在目光里，复杂的融汇在一起，却成了一种至极的清澈。 “当然啦，我还有别的方法。”尽管心里慌，但楚见薇毕竟是生来的乐天派，在这种情况下语气居然还是轻快如常，“拜托见月你帮帮我。我听说京城派来了一个巡按大人，虽然不是很懂巡按是个什么官，但肯定比巡检要大得多。你帮我试着联络一下这个人，告诉他，民女楚氏，蒙冤下狱，还请青天大老爷为我做主。如果需要金银去打点的话，库房里的东西随便你挑。” “再者，你替我拜访一趟韩老太爷，将今日狱中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他一个见多了风浪的老人家，吃过的盐一定很多，也许他会有办法的。我不信他能什么事都不做，任由沈家这么诬陷他。” “如果实在不行，我真的被人屈打成招了，也希望你不要嫌弃我，我是个普通人，我有时很怂，很怕疼的。要是你在大堂之上看到我指认韩太爷是凶手，那一定是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这些，你能答应我吗？见月。” 楚悦自顾自的处理好了楚见薇的伤口，始终没有说话。 其实还有条出路，那就是他杀光这里的狱卒，然后带着她逃出去。 但显然，楚见薇是不会同意的。他也不可能真的带着这样一个女人去做亡命之徒。 最终，他催楚见薇草草点了下头，转身走了出去。 他走后，这才有狱卒战战兢兢的上前将负伤的同僚带走，押着楚见薇重新又走回了那间牢房。 今天所发生的风波，就这样被无声无息的揭过。楚见薇眼下的情况并没有出现转机，甚至更为糟糕。 楚悦走出监牢，发现外头的长街上已经包围了大约二三十名弓兵。 他在牢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没有惊动到巡检大人。他给楚见薇上药那段时间，足够机灵的狱卒跑去通风报信。崔叡博大概将他意图劫狱的人，所以才这样严阵以待。 “站住！你是何人，竟敢在官府的地盘撒野！”双鸦镇的巡检大人亲自指挥着手下向楚悦靠近，出声大喝道。 不过在看清楚悦容貌后，板起面孔的崔巡检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惊艳的表情。他原以为敢对狱卒下手的该是个蛮横凶恶的狂徒，却没料到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楚悦仰起脸，朝崔叡博弯了弯唇角，一笑嫣然，倾国倾城。 一天之内经历了许多事，得到了太多的信息，楚见薇只觉得自己身心俱疲。她靠着墙坐下，感觉自己需要好好理一理思路。 在穿越之前，她就是个普通人，几乎没有遇到过生死一线的危急关头，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在楚悦面前她的确表现的很风轻云淡，但只要一想到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冤案c逼供之类的剧情，她就觉得毛骨悚然。 她以为在恐惧之中的自己是不会睡着的，可是后背一靠着墙，她的眼皮就开始沉重。 不是她想睡，而是又另一股力量，逼得她不得不睡。 她的意识再度离开这具躯壳，到了另一个时空。而楚环珮的魂魄，则苏醒了过来。 在监牢外守着的狱卒看来，楚见薇就只是短暂的闭了会眼，然后便又睁开了眼睛。 楚悦被崔叡博给带走，能够庇护楚见薇的人已经离开了。这些觉得今天吃了大亏的狱卒们原本还在思考，要不要再到楚见薇身上报复回来，可是看到这样一个“楚见薇”，却纷纷感到恐惧。 这恐惧，更胜于他们看着楚悦拔刀，看着同僚被那个白衣少女几乎折磨而死的时候。 韩楚氏那张脸依旧柔美清秀，她眉目纤细c体态瘦削，是这年代最推崇的病西子，顾盼间都带着一股能让人心生爱怜的柔弱来。她按了按额头上的伤口，眯起眼，轻轻笑出了声，让一旁听着的狱卒不犹咽了口唾沫。 “邪门，怎么就跟被鬼附体了似的。”他喃喃道。 “这位小哥。”楚环珮用她冰凉的目光看向了他，“劳烦你为我跑一趟勤文园，我要见一见沈家的六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第 53 章 九官缩在草丛中, 看着不远处的房屋。 今夜无风，然而屋内灯的烛焰却剧烈摇晃着，窗纱上映着两抹扭曲狰狞的影。 变声期少年的嗓音尤为沙哑, 在哭号时更显得难听刺耳。九官听着屋内那个少年的哭声，整个人都在发抖。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爬起来转身就跑, 藏在了一棵柏树后, 扶着树干弯下腰干呕了起来。 “九官。”有个声音轻轻的唤他。 他蓦然睁大了眼睛, 然后便看到了月下的那个女子。 一瞬间眼眶发酸。又见面了, 姐姐。 她还是穿着那身形制古怪的白袍, 目光温暖，九官向她伸出手去, 拽住她的衣袖, 紧紧抱住了她。 他现在大概已经十岁了吧, 楚见薇发现他的眉眼已经和上一次分别时有所不同。幼童的稚气在逐渐褪去，少年人的精致开始展露于眉眼。楚见薇抱着他，能感受到对方心脏狂跳。 她知道他是在害怕，也知道他为什么害怕。 方才他看到的, 她也看到了。作为一个成年人, 她不可能猜不到那里在发生什么。 楚环珮的猜测, 是真的。原来九官真的是长于一个魔窟之中。 “这已经是第七个了, 锦墨c文书c玉郎他们都死了, 死在了被送到少爷身边的第二天清晨。姐姐c姐姐——”他一声声的唤着楚见薇, 像是要借她来平复自己心里的恐惧, “还好你来了，如果你迟一些，也许c也许你就见不到我了。我每天都在做噩梦，梦见我也像他们一样死了。” “你不会有事的。”楚见薇赶紧说道。但说完后她自己都觉得这话很是苍白无力，她拿什么向这个少年保证？她连陪伴在他最艰难的时光都做不到。 “姐姐。”慢慢的，九官镇定了下来，他以一种轻如梦呓般的嗓音开口道：“我们逃出去吧。” “你是认真的么？”楚见薇后退几步，从九官怀中离开，“上一次，我离开你的时候，你的逃亡就失败了。这里的人后来把你怎么样了？你还要继续尝试么？” 九官眸中浮起了一丝迷惑，楚见薇所说的“上一次”，于他而言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回忆了一会后，轻描淡写道：“他们无非是又给了我一顿鞭子而已，可我不怕。姐姐，后来我又尝试过几次，居然真的成功逃出去了我还见到了你，在河边。” 他说见到了楚见薇，大概就是楚见薇第一次穿过来认识他的时候，那一次楚见薇只在他身边待了几分钟而已。 “只可惜我没有钱，逃不远，他们又将我抓回去了。”九官学着大人那样苦笑，期期艾艾的仰起头看着楚见薇，“所以姐姐你帮帮我吧，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你能帮我。” 楚见薇一向对九官很好，以往他提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但这一次，她犹豫了很久，最后罕见的以凝肃的口吻说道：“九官，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要逃出这里么？” 高墙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楚见薇不知道，九官自己也并不熟悉。 楚见薇只清楚一点，在这个年代里，不会有人为年幼的九官伸张正义。也不会有什么收容所c救济站来帮助这个孩子。他如果离开了宋家，那么就得一个人去面对这个险恶的人世。 “假如你逃出去了，你可能会饿死c会冻死c会病死c会被人欺负c会被坏人盯上，会因为某些意外事故而暴亡。假如你没能逃出去，他们就可能打死你。”楚见薇弯腰，平视着九官，“我不是在恐吓你，我只是在向你陈述事实。” 九官纤长的眼睫颤抖了几下，过了会，他用一种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我知道。” “如果你选择留在宋家，我不会因此而看不起你。”楚见薇又说：“每个人身处什么也的地方，拥有什么样的命运，都是自己无法决定的。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而不是为了一时意气将命送掉。我还希望你能知道，这世上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你永运都是我认识的九官。” 楚见薇伸手理了理九官凌乱的额发，“好了，我就和你说这么多，告诉我你要选哪条路。”她知道九官因为成长经历的缘故，比一般的孩子要早熟许多，她说出她的观念只是作为一个参考，但九官的命运，还是得他自己掌控，于是她又道：“仔细考虑，不必在意我的想法。无论你选哪条路，我都会支持。只要你的决意足够慎重。” 上一次九官逃出宋家时，也曾见过街旁瘦骨嶙峋的贫病之人c见过被流氓地痞欺凌的无助老幼c见过乱葬岗里被随意弃置的乞儿白骨。 他看了眼自己瘦的如同枯枝一般的胳膊，清楚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孱弱。常在戏文中看到游侠浪迹天下的潇洒，然而他没有什么神奇的本领，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孩子，生命脆弱得如同踩一脚就会死的蝼蚁一般。 “现在想不出答案也不要紧。”楚见薇柔声道：“慢慢想，在这期间，我会陪着你。”她发现她待在这个时空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如无意外，这一次她又能在这停留很久。 在她的安抚下，九官平静了许多。他回到住处睡下，楚见薇就在他床边守着他。 原本她来到这个世界是不会有困意的，然而这一次，在月光下细细的盯着这孩子的睡颜打量了很久后，她竟也感到眼皮沉重，最终趴在了九官枕边睡了下去。 第二天楚见薇再睁开眼时，九官已经醒了很久了。戏子大多要早起练功，他虽然时常缺席，但为了不被打死饿死，偶尔还是得去的。 楚见薇醒来后，他正好从外头回来。顺便给楚见薇带来了两个包子。 楚见薇还是碰不了别的东西，只好让九官喂。这种事一开始她还不习惯，后来也就无所谓了。她不会被饿死，但要命的是随着停留的时间渐长，她慢慢的也能感受到饥肠辘辘的痛苦，吃东西什么的自然无可避免。 一边吃，她一边观察九官昨晚睡觉的这间房。 她记得几年前九官还是和一群孩子一样睡大通铺，但是现在，他居然有了一间独立的房间。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这意味着随着年岁渐长，九官出色的容貌终于越发的显眼，惹来了院里管事的注意。他们对九官的看重，带有明显的功利性。 吃过早饭后，楚见薇外出晃荡了一圈，发现有几个她曾经见过的孩子果然已经不见了。也不知是死了，还是被那些少爷老爷们带到身边去了。 昔日里天真无邪的孩童，有不少已经长成了小小少年，但因为不正常的教育，他们的举止越发的像个女孩儿，甚至有些人还学着成日里往脸上涂脂抹粉。 楚见薇表示她的眼睛受到了伤害，被辣到了。 虽然她很清楚，在古代男人化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在汉代，就有男子敷粉的记载，魏晋时士族更是以此为风尚，唐朝皇帝也会在腊日将面脂之类的护肤品赐给群臣，到了明末那更加不得了了，街上甚至有男人打扮成女子模样堂而皇之过市。 只不过看着一群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涂口红描眉毛，把脸抹的跟纸一样白，还是很冲击心灵的。 还好九官从来不碰那些胭脂水粉，更不会刻意造作模仿女人的姿态。这个从小到大的问题孩童，大概是一群娘炮中唯一的清流。 但是—— “但是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学着怎么用这些东西。”楚见薇看着九官房里已经积了灰的瓶瓶罐罐，妄图用从楚环珮那里得来的经验，分辨其中哪些是涂脸的那些是抹嘴唇的。 “不要。” “知道你天生丽质，但也不要小看了它们。”楚见薇抓住九官的手，再用他的手握住了画眉的青黛，“描眉的力道轻重c笔锋的走势不同，都会画出不一样的眉形来。也许有些眉形乍眼看上去区别不大，但人的五官也就只有那么多的变化。有时候只要稍稍改变一点，那就能给整张脸带来很大的不同，可惜那你没有眼线笔c眼影c睫毛膏，不然我还还能给你玩出更多的花样来——” 楚见薇碎碎念的那些词九官都听不懂，他紧张的坐着，不由自主的屏息。 “看看。”楚见薇又拿出一面镜子放到九官面前。 她修改了九官的眉形，镜中的少年因为那两弯扫把眉的缘故，显得十分没精神，明明眼睛c鼻子还是从前那样，但那张脸却无法再让人见之惊艳。 “好丑。”九官对着镜中的自己说道。 “丑有丑的好。”楚见薇说：“我交给你的字帖，你有临摹吗？” “有。” “给你找来的书，你抽空有读么？” “有。”九官十分乖巧的模样。 “那你从书里有没有从《左传》中读到过虞叔的故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拥有太好的东西，却没办法守护，只能给自己招致灾祸。”说到这里她惋惜的叹了口气，“我让你思考的那个问题，你想到答案了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第 54 章 随着九官心智的飞快成熟, 楚见薇在和他说话时，会尽可能的用一种平等的姿态。 她郑重的问九官可否想好了自己命运，并决意将一切的选择权都交道这个孩子自己的手上。故而她既不再劝什么, 也不曾开口催促，就这么看着对方的眼睛，默默的等他开口。 九官有些孩子气的抿了抿唇, 但目光中已有了少年人的果决坚毅。 “我还是打算逃出去。” “好。”楚见薇点头, “那我们就逃出去。”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看了很久后一字一句的对楚见薇说道：“我一定要逃出去。我很小的时候就想要逃出去了。姐姐, 你说过, 每个人都该有做梦的权利和实现梦想的资格。我打算为自己拼一拼。” “姐姐，我知道墙外面的世界很大, 而且很危险。我在宋家好歹一直活到了现在, 可我出去后也许半个月都活不了。” “但姐姐, 我不怕。锦墨c玉郎他们无声无息的就死了，他们的一生，没来得及喜欢某个人c没来得及交几个朋友c没来得及见识见识美好的风景，就这么死了——他们甚至连自己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 “我知道, 尊严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并不重要。秦三哥——就是教我飞刀的那个人说, 我们命不好, 活该被人当成玩意儿。只要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多看一天日出日落就已经很好了。如果我顺从了宋家的主子, 用心讨好他们, 说不定我就能活下来, 还能活得很好。就跟十二爷身边的秀郎一样。” “但是我不想，我就是不想。姐姐，我心里总是有一股不甘心，像是扑不灭的火苗似的。我在学戏时，常常见到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可我自己却还没有属于我的故事。姐姐你教我读书识字，我也做过白日梦，梦到自己能像故事里的儿郎一样出将入相，什么金榜题名c什么征战四方我知道我已经失去很多东西了，可我总想着，我这一生不该像个雀鸟儿似一般被关在笼子里供人赏玩。我是一个男人，就算不能扬名立万，也该堂堂正正的活着。” 他从小就是个多话的孩子，至少在楚见薇面前，他是这样的。因为没有别的同龄人和他来往，所以他想说什么都只能吞在肚子里，什么时候楚见薇来了，他心里的话也就攒了满满几箩筐了。他会在楚见薇面前，将他平日里想说的那些东西统统都说出来。 这回，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与其说是在恳求楚见薇，不如说他是在倾吐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这个叫九官的孩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愿望，有自己的怨愤。楚见薇不赞同他看轻生死的态度，却不能不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她看着九官，就如同看见了一个在泥泞里拼命挣扎的人。 楚见薇紧紧拥抱住他，在他耳畔许诺道：“你放心。” 道人明虚照例来给韩太爷诊脉。 都说医道不分家，明虚身为一个道士，抢了大夫的饭碗似乎也不过分。韩太爷信道，又好长生养身之术，故而明虚早就成了他这儿的常客。 在韩家，道士明虚备受敬重，可不仅仅是因为有“闹鬼”阴影笼罩在这个家族，更是因为这世上只有他，能使韩太爷忘却病痛。 病榻上，韩家老太爷仍是一副萎靡不振的姿容。新来的仆人早就听说了明虚的大名，在见到这人后，忙殷勤的上前相迎，在韩太爷榻前为明虚搬了一张圈椅，又将一只软枕垫在韩太爷手腕下，以便让明虚为太爷诊脉。 但明虚看都没有看那只青筋毕露的胳膊一眼，更没有上前对病人望闻问切，而是在喝了一口茶后，轻描淡写的问道：“太老爷近来又做噩梦了？” 老人虚弱的点了点头。 “我那里的药所剩不多了，还请太爷暂且忍耐。”明虚说道。 “家中，近来如何？”老人嘶哑着嗓音开口道。 明虚知道这话不是在问他。 身后不知何时赶到的韩管事朝韩太爷一揖，答道：“一切有条不紊。” “栢哥儿可还好？”韩太爷想起了自己最小的孙儿，就在前不久，他做主将这个孙儿过继给了楚见薇。 “据乳母说，栢哥一切安好。就是芷兰院太乱了些，她担心栢哥儿一个小孩子，会受到惊吓，想带着栢哥搬回从前五奶奶住的院子。” “栢哥已被我过继给了我老四那一脉，哪有将他再抱回来的道理。”韩太爷用力摇头：“你为我管好澄波堂内的事务即可。” “今日狱中那边传来消息”韩管事看了明虚一眼，欲言又止。 明虚识趣的起身离开。 待到明虚走后，韩管事这才凑到主子跟前，将今日牢里的风波悉数说了。 “沈家老六以为用这样的手段就能扳倒我，他还是太年轻了。”韩太爷虽然病重，但眸中轻蔑冷厉的目光，一如当年他还叱咤风云之时，“若韩楚氏当真想要污蔑我，我也不惧。” “四奶奶怕是熬不住狱中的苦，要不要” “管她做什么。”韩太爷冷然道：“她是我重孙的未亡人，合该去与我重孙团聚才是。” 楚悦被崔叡博带到了自己的府邸中。 但凡男人，有谁不好色？所以崔叡博半点也不觉得自己这一行为有什么不妥。手中既然有权，即便是芝麻点大的小权利，也得及时行乐才是。 在他看来，眼前这个白衣少女虽然大闹了监牢一场，但不是不可原谅。 “听着。”他在轿中便急不可待的揽住了楚悦的肩膀，施以威逼利诱，“你殴伤狱卒，本是重罪，但是我愿意给你一条生路，你懂么？” 楚悦扭头看着崔叡博，既没有如贞洁烈女般恼羞成怒，也没有表现的多么感激涕零，他目光中有一丝古怪的笑意。 轿中光线不好，崔叡博也没能明白楚悦脸上这种表情意味着什么，他只觉得温香软玉在怀，心中十分舒畅。在这一块小小的地盘上为官多年，他自认为也算是见惯了江南佳丽，但却还从未碰过如此风姿卓越的美人。 入府后，楚悦一边乖巧的跟着崔叡博往他卧房里走，一边四处张望。崔叡博以为他是害怕，却没想到他是在观察四周的地形，思量一会的退路。 进入卧房中，他挥手让侍从们退下，反锁好了门，暗自思量着该如何让娇羞紧张的美人儿放松一点，却见楚悦在打量了一圈屋内陈设后，大大方方的往屏风后的里间走了进去。 真主动！崔叡博大喜，赶紧跟上。 然而楚悦却是走到了桌案前，挽起袖子开始研墨。 “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可不会写诗。” 楚悦嗤笑了声，自己拿起了笔，在纸上写起了什么。 “想不到你居然还是个识文断字的。”崔叡博好奇的凑上前去。可是渐渐的，他脸上的笑消失了。 楚悦将今日狱卒所交代的那些事，尽数写了出来，呈到了崔叡博面前。 崔叡博没有接。 他后退了半步，捋了捋胡须，恢复了一个巡检该有的冷酷理智，“你来我这里，是想为韩楚氏申冤？” 楚悦点头。 楚见薇是让他去找张巡按申冤，但他心里有他自己的想法。不过眼下既然到了崔叡博这，顺便将这事告诉这位双鸦镇的巡检也好，反正巡检与巡按就差一个字，都是官。 崔叡博露出十分不耐的神色，“我劝你还是不要妄想为好。” 楚悦皱眉，显得十分迷惑。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便是识相。我听说你是那韩楚氏的丫鬟，我不妨坦白告诉你，要对付韩楚氏的不是我，我也没办法保下韩楚氏。她的生死由天来管，与我无关。” “可你是这地方的官，你不管，还有谁来管。”楚悦终于开口说道。 崔叡博被他的嗓音吓了一跳，“你c你——” 楚悦毫不在意的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性别，用他原本的嗓音问道：“你真的不管？” 知道自己面前的丽人是个男子，崔叡博之前的兴致即刻被打消，“你扮成女装有何居心，本官警告你不要妄图生事。你今日在牢狱中闹出来的事还没解决，我告诉你——” “看来你是真的不会管了。”楚悦叹了口气，“我果然不能对你们这种人抱太大的期望。” 崔叡博不敢说话了，楚悦指间夹着一只细长的竹签，竹签最尖锐的地方对着崔叡博的咽喉。 “你别乱来有事可以好商量。我c我一定不让韩楚氏蒙冤，好不好？”竹签点在咽喉处，那一点点的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崔叡博是个惜命的人，不敢冒险。 楚悦放下了竹签。 崔叡博松了口气，就当他要放声喊人过来帮忙时，喉头一阵剧痛。 竹签太细了，无法在这种情况下一击毙命，所以楚悦摸出了藏在袖子里的刀。 这人该死。 四年前苏州知府的死他不管c后来庄妙姑的案子他也不管，现在楚见薇的死活他更不管。实在让人失望。 “既然你什么都不愿管，还是死了比较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第 55 章 沈宝忠走入了这间阴森的监牢, 见到了韩濡的遗孀楚氏。 这个女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惨白面容c阴冷目光，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她像极了佛寺壁画上那些身处地狱的鬼魅。 沈宝忠直觉极准，在看到韩楚氏的那一瞬，他就意识到, 这不是个好对付的女人。 “听说六爷想让我帮他一件事, 我愿意答应。”她说：“前提是六爷愿意与我做一桩生意。” 她痛快的提出了她的要求, 她要沈琮设法将她完完整整从狱中捞出来, 还提出要沈家给她万两白银。 这就有些蹬鼻子上脸, 坐地起价了。沈宝忠笑了笑，只说会代为转告六爷。 但楚环珮最后一条要求, 让沈宝忠再也没法淡然处之了。 “我要你们沈家帮我掌控住韩家的商队。”楚环珮说道。 韩家昔日富甲苏州, 靠着商贸获取了大额的利润。钱财和商队以及行商最重要的人脉都握在韩家最有出息的长房嫡子韩濡手中。韩濡死后, 将韩家大部分的金银珠玉以及部分铺面c牙行，转移到了自己妻子名下，成为了楚环珮的私财，而不再属于韩家。可韩氏原本的商队, 和世世代代累积的人脉却不是楚环珮一个新妇人可以控制住的, 这些, 都握在了韩老太爷手里。 “我知道, 你们沈家之所以紧盯着老爷子不放, 就是为了吞并韩家的船队c得到韩家海外的商路和东家。”楚环珮慢条斯理的笑了, “和我这个韩家未亡人联手, 你们能得到的东西更多。” “四奶奶真是好大的胃口。”沈宝忠心里暗暗佩服这个贪婪的女子，到了要送命的关头了，还不忘与沈家人夺食。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你无非是在想，我就算不答应帮你们诬陷韩太爷，你们也有的是法子让我屈服。我现在没有任何资本与你们平起平坐，你家六爷不会同我这也一个阶下囚交易，对么——” 沈宝忠歉然的笑笑，“四奶奶睿智。” “可我告诉你，”楚环珮忽然嗓音一变，话语陡然凌厉，“现在是你们六爷要求我，而不是我要求他。他以为我会因为怕死而选择向他低头，那就大错特错。我并不怕死，这世上我没有亲族c没有子嗣，无牵无挂，孑然一身。把我逼急了，我自己不活也不要紧。你们沈家以为自己稳操胜券，逼急了我让你们也讨不到好。别忘了我是韩四的未亡人，手里还是有几分资本的。” 她的话语又疾又尖利，吓得沈宝忠都面色一变。如此狠辣且不能以常理猜度的女人让他感到茫然。楚环珮不像是个大户人家养尊处优的娇矜贵妇，更像是个混迹市井，对谁都狠戾至极的暴徒。 “而且——”楚环珮又笑了，笑得诡秘，“你真当我自己就没有从这牢里脱身的法子？” 沈宝忠赶紧朝楚环珮一揖，“我这就去请示六爷。” “慢走。”楚环珮满意的点头。 沈宝忠离去后，楚环珮靠着墙，闭上了眼睛养神。 方才她说的那些话能不能打动沈家人她不知道，她只是好奇，这样的她，有几分像韩濡。 楚环珮没有见过韩濡，她只听人说起过韩濡在与人谈判时是怎样的巧舌如簧，是如何无往不利。她忍不住就在脑子反复细想韩濡昔年的风姿，想要模仿一二。 不知何时，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她感受不到老鼠爬动的窸窣c隔壁监狱中犯人的咳嗽c狱卒来回走动的脚步。四周安静的可怕。 楚环珮了然的睁开眼，果然又看到了楚见薇。 两个面容相似的女人先是面面相觑了一会，然后不约而同的开口，打破这一份沉静。 “回来了？” “呃，好久不见。” 对于楚环珮来说，楚见薇就是消失了一会，但实际上楚见薇这一次又是在那个时空里待了好几个月了。 这几个月她十分忙碌，自从答应了九官要帮他逃出那座魔窟后，她就一直在为九官积极的准备着。 她仗着自己是个游魂，肆无忌惮的逛遍了整个宋家，并画下了一张地图，和九官研究出了至少三条适宜逃生的路线。 她还摸清了看守宋家的护院之间轮班值守的规律，这样九官在真正出逃时才能尽力避开他们。 考虑到九官是个小孩子，不知外面的人情世故，楚见薇还一次又一次的穿出宋家高墙，观察徐州城里的人物风貌，然后再回来告诉九官，出去后该怎样生存。 对了，她还和九官联合起来，偷了宋家几锭白银，藏在了一株老树下。虽然这样做很不道德，但为了九官不在出逃后被饿死，只能这样了。 紧张的准备了几个月，她在某天看着九官入睡后，就忽然又回到了双鸦镇的这间牢房中，她的老熟人楚环珮正用一种古怪的神情看着她。 虽然已经习惯了楚环珮对她阴阳怪气的态度，毕竟反派的脑回路楚见薇自认为她理解不了，但这一次楚见薇看着楚环珮那双意味深长的眼睛时，不犹感到了一丝心慌，“你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就好像”就好像你给我戴了顶原谅色的帽子似的。 后半句吐槽楚见薇没说出口，但她觉得这个比方十分恰当。 “你不在的时候，我见了沈六身边管事。” “哦。” “我告诉他，他们沈家提出的要求，我愿意答应。” 才在见月面前说自己不会向恶势力屈服的楚见薇感到有些脸疼。 但她也只是回了一句，“哦。” “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我不是你，我不能替你做什么重大决定。是否出卖韩家，关系到你的生死。只是如果审讯那日出现在大堂上的人是我，那我可能还是坚持我之前的决定。” “好。”楚环珮点了点头，“不过我也不是真的就想和沈家合作。” 她从不爱惜自己的命，更不珍视别人的命。她这样的人，哪怕明天就去死也无所谓，怎么会热衷于追逐什么财富名利呢？ 之所以和沈宝忠煞有介事的啰嗦了那么一大堆话，只是为了稳住沈家那些人而已。既然这里的狱卒被沈家买通了，那么她若是对沈家表现出不合作的态度，少不得要又要受辱。 楚环珮讨厌那种无能为力只能被人欺负的感觉。 “船到桥头自然直，下雨了再考虑打算的事吧。”楚见薇一直是个散漫随性的人，倒也不是很慌。她看到楚环珮的身影逐渐透明，知道两人又要交接身体的掌控权了。 “对了。”楚见薇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说让我别养杨氏的儿子，为什么呀。” 楚环珮叹息了声，“你这个傻丫头。” “别忙着吐槽了，快解释呀。” 楚环珮双唇翕合，正想要说什么，但下一刻，她便消失在了楚见薇面前。 回到身体后，楚见薇气得用脑袋撞墙。 在九官出逃之前的最后关头，她被扯了回来。 在楚环珮就要说出什么隐秘剧情的时候，两人又见不到面了。 命运大神玩她呢是吧。 之后一连几天，她都吃好睡好，没有做梦。 楚环珮也相应的没有再出现。 见月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让楚见薇有种深深的孤独寂寞冷。 她只好靠吃吃睡睡打发过每一天，一心等着开庭审讯，要么无罪释放，要么直接狗带。这样无聊的日子她真是受够了。 然而似乎连官老爷都把她忘了。 起先楚见薇还在心里吐槽巡检大人办事效率低下，居然不能及时审理自己辖区的命案，她一定要给差评。直到有一天饭后和某位狱卒多聊了几句，她才知道，崔叡博已经死了。 啧，又偏离原文剧情了。 楚见薇记得在原文中，这位崔巡检命还挺长，直到第三卷卷末他都还活蹦乱跳，尽职尽责的扮演着“女主角的渣上司”c“正义方的猪队友”这一类的角色。 “他是怎么死的？” 在见月闹过那么一场后，狱卒对楚见薇的态度已经好了许多，更别说楚环珮还表现出了愿意与沈家合作的意向，所以再没有谁会对楚见薇无礼。听到她这一问后，狱卒小哥耐心的为楚见薇解答：“他呀，死的不光彩。据说是因为强抢了一个民女，在办事时被人家给杀了。” 噗！居然死的如此猥琐吗？ “那位倒霉的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 “真可怜。” “这件事整个镇子里都传遍了，崔大人可是将官府的脸都给丢光了。”欺男霸女还把自己给栽进去了，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听说那天巡检抓了个犯事的年轻女子，见那人貌美，便带回了家里去。半夜时下人发现他屋内点着灯，然而安静的诡异，不放心，便推门进去看。然后就发现自家老爷已经断气了。窗子打开着，凶手逃了。崔家的下人赶紧去追——追是追上了，毕竟女孩儿逃不快，杀了人后心里也慌得很。但她没被崔家人拿下，而是在被逼到绝路时，跳河了。” 说完，狱卒看了楚见薇一眼。 他隐约听说，那位死了的杀人凶手，似乎就是那天来看望楚见薇的白衣姑娘。 “真可怜。”狱卒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第 56 章 从山上道观传来消息, 明虚那位外出修行有一阵子的徒弟静尘回来了。 明虚去芷兰院打听了一圈，得知“楚见月”已经失踪了好几天了。好在巡检司弓兵正忙着找同样失踪了的汤槿语，对于“楚见月”的消失并没有过多在意。就算“楚见月”真的是杀了岁红的凶手, 他们相信只要他们的头领汤槿语回来了，那么即便凶手长翅膀飞了，汤槿语都能重新将人抓回来。 崔叡博的死闹得沸沸扬扬, 一向消息灵敏的明虚自然也听说了, 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这是谁做下的好事。 在给韩太爷留下了足够多的药后, 明虚暂时向韩家请辞, 理由是要去找自己的小弟子。 “道长非走不可么？”韩太爷十分不情愿的样。 “小孩子总是让人放心不下的。”明虚笑着说。 实际上他是放心不下自己, 双鸦镇的水被搅得越来越浑了。 镇北，有一座在附近一带算得上是巍峨的高山, 山名“玉泉”, 又因山内常年云雾缭绕的缘故, 又被人称作仙山。 这样一个地方，自然修建了不少道观c佛寺c山庄c隐士茅屋。明虚的道观在玉泉山上一处不起眼的小山峰，道观的香火不算特别旺盛，观内也只有道士两三人而已。 明虚回到这里时, 在前来迎接他的小道士中, 并没有看到楚悦的身影。走到屋内才发现楚悦居然—— 病了。 真是难以想象, 这个比恶鬼还凶狠的少年居然有生病的一天。 楚悦坐在床上, 穿着深青色道袍, 一头长发披散着, 他那张脸甚至也不再用青黛妆粉修饰, 露出了本来的面貌——干净c清丽c精致。明虚叩开房门时，他裹着被子，手里捧着一只药碗，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幅鬼样子？”明虚假装自己没有幸灾乐祸。 “关你什么事。”楚悦咽了口汤药。 已经有小道士告诉了明虚，楚悦之所以生病，是因为受了风寒的缘故。几天前他回到道观时，浑身都是湿的。 这很好解释。杀完崔叡博后，楚悦是跳河逃走的。 他的水性足以保证他在泅游很长一段时间后仍然活着，但他的身体却未必受得了黎明时分河水的冰凉。 其实这也和他最近一阵子思虑太重有关，心里想的事多了，身体也会相应的变差。 “‘见月’投水自尽。你不想管韩楚氏那个女人了？” “关你什么事。”楚悦把刚才说过的话再重复了一遍。 明虚自顾自的继续问道：“你这是何必呢？” 楚悦看起来像是要将药碗直接砸过来了，明虚赶紧往远处挪了挪，“你不会是做戏做了太久，舍不得了吧。”说完这句话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大概自己也觉得荒诞，“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得很。韩二奶奶死了，你嘴硬说不是你害的，可你把韩二死因告诉沈氏时，你就猜到她会因此而死了。你是故意的。” 楚悦捧着碗的手抖了一下。 “你早就料到以沈氏那种性子，一定会为了自己丈夫去犯险，到最后只有被杀这一条路。你想借沈氏的死让韩家和沈家乱起来，进而将整个双鸦镇都弄乱。河流在激烈翻涌时会带动河床底下的泥沙，你希望双鸦镇的混乱，可以将四年前的旧案重新翻到人们的面前。这一次杀了崔叡博，尽管很冒险，但你还是这么做了，因为这在你的计划之内。” 楚悦默默喝着药，腾升的热气让他眼睛有些难受。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总放不下那个韩楚氏。”明虚摇头，“说她像你姐姐嘛，可她又不是你姐姐。三年前你被她打断腿骨的时候，这点不是已经很清楚了么？说你这样做是因为良心未泯嘛我还真是有些想笑。楚悦，既然已经做了恶人，就不要总摆出一副伪善的面孔去施舍你的同情。怎么，难不成你还觉得你的姐姐或许会回来，怕她看到你作恶会难过？” 这一次楚悦终于是被刺激的将手里的碗丢了出去。 早就料到他会有这番举动的明虚惊险万分的闪过，只差一点就被砸中。 “我不是施舍我的同情。”楚悦开口道，因为还在病中，他的嗓子哑的厉害，语调平静，一字一顿，“可她对我很好，我舍不得。” “舍不得？” “我不是什么冷心冷血的毒蛇蝎子，自然会本能的向温暖的地方靠近。”楚悦说：“刚才的药，真苦啊如果她死了，这世上连个会记得给我送糖块的人都没了。” 到底只是个孩子。明虚心想。只有孩子才会如此拎不清，舍不得这个又舍不得那个。 当然，这些话明虚不能说出口，他只是摇摇头，用不赞同的语气道：“你太不理智了。” “那又怎么样？”楚悦轻哼了一声。 明虚无言以对。 他早就领教过这孩子的蛮不讲理，然而他身为一个成年人，还是对方名义上的师父，却根本没有办法来管束楚悦。 毕竟打不过。 楚悦喝了几口凉水，将舌尖那种苦味冲淡后，披上了外袍，边往外走边束好了头发。 “你要出门？” “去找她。” 明虚算是明白了，方才他说了那么多，这孩子根本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你不怕给她惹麻烦？杀了崔巡检的‘见月姑娘’？” “不怕。”楚悦说：“我保证她会活着。”接着一直面无表情的他忽然诡秘的笑了笑：“再说了，就算杀人的是她身边的‘楚见月’，官府也不会为难她的。” “为什么？” “因为那个张巡按，我认得。他是个极其多疑的人。” 张巡按正坐在崔叡博生前办公的官署内，调查这人的死因。 说来也是让人气闷，他来双鸦镇，是为了调查崔叡博渎职，同时奉了皇帝的御令，暗查另外一桩与这个双鸦镇紧密相关的事。可谁知道崔叡博滑不溜手难以对付，更是因为一个女人就这么死了。 这下好了，他想要审问什么都问不到了，更是不得不暂时接手双鸦镇巡检司。 崔叡博毕竟是个巡检，这样的官在朝堂上根本拿不出手，但却因为负责管理商贸繁盛的双鸦镇，而在地方上尤其重要。这样一位官吏骤然死去，想必会牵动不少人与事。 张巡按有些怀疑崔叡博真正的死因。 据他下属送来的情报称，杀死崔叡博的是双鸦镇某个韩姓世家的丫鬟，名“楚见月”。崔叡博将这个女人掳回了自己宅邸，结果却在半夜为此女所杀。 凶手在杀了崔叡博后，试图翻墙逃出崔家，可惜惊动了崔家家仆。这些人将她一路追到了沄河河畔，最后她在绝望中跳水自尽。 听起来这桩案件极其普通，恶官仗势欺人c弱女刚烈报复c走投无路含恨自尽，类似的戏码，在茶馆的说书人那一天可以听到不少。但张巡按凭借着他多年断案的丰富经验，猜测其中另有隐情。 首先是这个“楚见月”的身份。 她没有户籍——只不过时下户籍管理不严，多得是随处飘荡的游民，所以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追查过她是谁，家住何方。 据说她是几个月前乍然来到双鸦镇的，还莫名其妙的失去了记忆，所以被韩家的少奶奶收留。 而那位韩家少奶奶则因为谋害自己的妯娌，前不久下狱了。 按理来说，张巡按应该将那位韩楚氏提出来审问一番，可是他总觉得其中不大对劲。 他怀疑，崔叡博其实是被沈家人暗杀的。 沈家是双鸦的地头蛇，张巡按清楚这个家族绝不干净。崔叡博和沈家多有勾结，说不定是沈家人担心他从崔叡博那里问出些什么不利于沈家的话，所以将其灭口。 有两个细节可以作证他这一观点。 其一，是楚见月虽然是养在韩楚氏身边的丫鬟，但根据巡检司之前的调查记录显示，这人和韩家的二奶奶韩沈氏曾有过密切来往。 其二，楚见薇最后虽然跳河，但尸体至今尚未打捞出来。而她所跳下去的地段靠近沈家，河水若是再往前流个半里地，就能到达沈家勤文园了。 当然，这一切都还只是张巡按自己想当然的推测，他现在需要的是证据。 想到这里他不犹心浮气躁，将案前的卷宗拂落在地。 就在这时，属下前来报告，“沈家六爷沈琮求见。” 张巡按立刻坐直。 他知道沈琮是谁，沈家而今的掌权人，他才来到双鸦镇时，这个沈琮就曾前来拜见过他，给他留下了圆滑c狡诈的印象。 “请他进来吧。”张巡按深吸口气。 很快，一个约莫二十七八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见到张巡按后，行的是庶人见官的礼节，但口中唤的却是，“世叔。” 沈家与内阁首辅有姻亲，那位大人物算是沈琮的姑祖父。而张巡按的座师恰好也是那人，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二人是可以互攀交情的。 但沈琮唤他一声世叔，更是一种示威。 “在下今日来拜见世叔，是为了一个人。”沈琮说道：“为了故巡检大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第 57 章 在沈琮说出那句话后, 室内的氛围都随之一变。 若说之前张巡按对他的态度还仅仅只是提防而已，现在就变成了彻底的对峙与警惕。 “小侄想巡按大人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沈琮竟还是笑意盈盈，这或许就是他多年为商所铸就的涵养, “小侄猜，巡按大人一定是以为，是我杀了崔大人。” 沈琮知道什么时候该含蓄委婉, 什么时候该开门见山。他已经猜到张巡按会因崔叡博之死而加重对沈家的怀疑, 索性独自来到张巡按面前, 亲自来化解这一误会。 “崔大人之死, 沈家万分惋惜。但还请大人信小侄一句, 沈家，绝不可能是凶手。” 张巡按自始至终神情僵硬, 在沈琮说完这句话后, 他面色稍稍缓和, “世侄言重了。这无凭无据的，我岂会胡乱栽赃嫁祸。快坐快坐，切莫太紧张了。” 沈琮以余光观察着张巡按的神情，知道这个老狐狸未必真的信了他。很有可能只是在敷衍而已。但他并不着急, 双鸦是他沈琮的地盘, 只要他愿意, 他可以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至于想要给他抹黑？其难度不亚于痴人说梦。 “世叔这样说, 是代表着你我的误会已解？” “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 敢问小侄可否向世叔提一个请求？” “但说无妨。” “请世叔——”沈琮微笑, “千c万c爱c惜c自c己。” 张巡按脸色陡然一变，“你敢威胁我！” “怎么会？”沈琮虽是年轻人，但城府竟比张巡按还要深，在这种情况下仍是云淡风轻，“只是提醒世叔，双鸦镇太乱，让世叔小心些。世叔年纪大了，最好不要操劳太过。” 沈琮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摸出了一张纸。 这是一份票号的凭据，凭此可取出黄金万两。 这，才是沈琮今日前来的真正目的。 张巡按没有接，但目光却又一直停留在纸上不曾挪开，“你们给过崔叡博多少？” “巡检怎可与巡按相提并论。”沈琮说道：“这还只是前菜，我沈家能提供给您的，远远不止这些。” “你想将我也一起落下浑水！”张巡按豁然站起。 “小侄是为了世叔好。”沈琮低头啜茶，“崔大人的死的确和沈家无关，但只要沈家愿意，双鸦镇就又可以多一个‘崔大人’。听说张大人您进来一直在查四年前苏州知府吴大人的命案，您查出什么了么？” 张巡按僵硬的缓缓坐下，“说吧，要我怎么做？” “首先——”沈琮放下茶盏，“请世叔提审韩楚氏，就是那个杀害了我堂妹的韩楚氏。” 沈琮在与张巡按尔虞我诈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后院起火了。 各种意义上的起火。 像沈琮这样地位不凡又已经成年许久的男子，是不可能后院空荡的。沈琮钟情于汤槿语，也不能改变他有通房有姬妾的事实。 这阵子他太忙，根本没有时间去找汤槿语。谁料他往日里一个爱妾却不知怎的发现了汤槿语的存在，并将其视为了威胁，气势汹汹的闯了过去打算手撕汤槿语。 这刚好给了一心想要逃出沈家的汤槿语一个绝好的机会。于是她毫不犹豫的趁着那小妾打开房门想要给她点颜色瞧瞧的时候，踹开这人便绝尘而去。 不过走之前，出于对沈琮的厌恶心里，她顺手给沈家放了把火。 “哦，那又怎么样。谁乐意和他玩‘霸道总裁和金丝雀’的戏码啊？”汤槿语翻了个白眼，“居然说这种蠢话，不过看在你帮了我的份上，我不计较了。” 说起来她之所以能够成功逃出去，还是因为系统爸爸再一次帮了大忙。那个沈琮的爱妾之所以会知道沈琮“金屋藏娇”还冲动到前来打开房门放出汤槿语，完全是因为系统控制了她的缘故——就好像当初汤槿语被庄妙姑迷晕过去后，系统附到了楚见薇身上指引她来救人一样。 “我不能不管。”汤槿语说：“我这人讲义气。” “对啊，我们人类的一种情感。你们系统是不会懂的啦。有时候我们为另一个人奋不顾身，可能并不是为了什么利益，仅仅只是因为友情c亲情或是爱情这样一些情感驱使我们这样做。” 系统沉默了一会，大概是在费力的理解汤槿语的话。 “哎呀，小垃圾你居然会主动提出要帮我，真难得。”汤槿语费力的在荆棘丛生的山路中跋涉，“可惜我现在不能回到双鸦镇的官衙。我得去趟苏州。” “作为一个系统，你的好奇心越来越重了。”汤槿语吐槽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哟，生气了。”汤槿语在赶了许久的路后，终于忍不住靠着一棵大树喘气。目光远眺，望向的是还在地平线之外的苏州，“我要去那里，当然还是为了救人。我自己的力量太弱小了，但我猜，有个人能够帮我。” 当楚见薇在牢里闲的都快要撞墙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一个人来看她。 这人居然是和她并没有多少交情的小道士静尘。楚见薇记得自己才穿过来的那阵子，的确和这人有过几次交谈，后来这人还在庄妙姑手里救了她。但是静尘外出“修行”太久了，以至于楚见薇几乎都快忘了这个人，重新见到他时不犹懵了一下，然后才想起这是谁。 “小道长呃，你怎么来这了？” “来探望四奶奶。”楚悦说道。他低垂着眉目，许久未曾以“静尘”的身份出现了，他现在正努力的回忆静尘该有的神态举止。 “哦”楚见薇应了一声。她本就不是什么善于交际的人，在面对着一个不是很熟的静尘时，难免会感到有些尴尬。更重要的是，她并不觉得她和静尘的交情深厚到对方可以来探望她的地步。毕竟这个年代男女大防严重，而监牢又被人视为极其污秽的一个地方。 不过楚悦倒是没楚见薇那么紧张，现在他不用再扮一个哑巴，想要说什么倒是方便了许多。他先是随口胡编了几句这阵子“静尘”的经历，然后便和楚见薇说起了最近双鸦镇内发生的一些事。这些都是现在楚见薇十分想要知道的。 崔叡博的死闹得很大，巡按有意插手调查。 汤槿语至今仍未被找到。巡检差役们现在由邢桂暂时管着。 芷兰院被邢桂封锁了起来，因为院内也闹出了人命。 “谁死了？”楚见薇消息不灵，听到自己的芷兰院出了事后即刻瞪圆了眼睛。 “岁红。”楚悦用一种局外人的冷静口吻说道：“死的是一个叫岁红的丫鬟，至于为什么死的，贫道也不清楚，只听说”他看了眼楚见薇，“那是个忠仆。” 岁红死了。这件事于楚见薇来说太过突然，她和那个略有些倔强的女子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可她还记得自己曾许诺要将岁红放出去，还说如果岁红嫁人了，她就送她一笔嫁妆。 岁红还没来得及嫁人，就死了。楚见薇心里想着这个，觉得一阵难受。一时间竟忘了追问静尘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忠仆，这和她的死有什么关系。 “还有。”楚悦再度开口，打破了二人之间那种沉闷的氛围，“韩家老太爷仍病卧在床，我的师父正在替他医治。不过我猜，他其实病得并不重。” “哦。”楚见薇和韩太爷也不熟，又不知道该如何扮演一个孝顺重孙媳，只能面无表情的吐了这样一个字，表示自己听到了。 楚悦皱了皱眉，有些不大满意楚见薇的回应，略微思索了会，他舒展了眉眼，说道：“四奶奶知道杀了崔巡检的那个人是谁么？” “谁？”刚刚才说过崔叡博，楚见薇不明白他为何要把话题又绕回来，但还是很给面子的问了一句。 “楚见月。” “什么？” “我也不认得那个人，之听说叫楚见月——是四奶奶您的人。”楚悦撑着下颏，说了下去，“他杀了崔巡检，自己也自尽了四奶奶，你怎么哭了？” 在知道见月就是杀了崔叡博的凶手后，楚见薇整个人就蒙住了。她此刻受到的打击，远比在听说岁红死了的时候要大。 毕竟见月和岁红是不一样的。 毕竟见月就如同她的妹妹。 毕竟她曾经救过她。 毕竟 后来静尘又说了什么，她都听得不是很清楚。随手往脸上一抹，却发现手上湿漉漉的。 抬眸，她对上静尘的眼眸，那双清澈透亮的瞳孔中，居然含着若有若无的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第 58 章 楚见薇气得差点破口大骂。 她以前一直将静尘当做是善良且有涵养的出家人, 可没想到在他眼中，一个少女的死居然如此微不足道，甚至他都懒得表现出悲伤的神情来。 他这样的态度, 简直是对死者的不敬！ 楚见薇冷冷道：“我累了，道长请回吧！” 楚悦垂眸，眼底情绪复杂, 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怅然, “四奶奶很为这个人难过？” 楚见薇瞪了他一眼, 抬手抹泪。她已经很久没这么凶得哭过了, 眼泪跟开闸的洪水似的, 怎么也止不住。 由于狱中环境简陋，她一身都脏兮兮的, 楚悦看着她用沾着灰尘污泥的手擦眼泪, 叹了口气, 从袖中掏出了一方帕子递给她。 “我真羡慕她。”楚悦说。 “她有什么好羡慕的？”楚见薇觉得这个小道士简直脑子有病，连他的手帕都不想接。 “如果一个死了，能有人真心实意的为他哭泣。那么他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至少他在这世上不孤独。”楚悦说道。 楚见薇懒得搭理他。她现在需要时间来好好消化她在短时间内听到的两条噩耗, 实在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虽然知道无论是岁红还是见月, 她们的死都和这个少年无关。但她就是忍不住迁怒这人。就好比人们喜爱喜鹊但厌恶前来报丧的乌鸦一样。 “其实四奶奶不必如此伤心。”楚悦今日难得的心情好, 竟慢条斯理的耐下性子劝起了楚见薇, “这世上每一个人在相遇后, 都会分开, 只是早或晚的区别而已。” “冷漠！寡情！”楚见薇骂道：“心是石头做的么！那是活生生的人命——岁红c见月, 我和她们说过话，见过面，一起生活过。你告诉我她们死了，我怎么可能不伤心？人变成尸体后，就再也回不来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她们了！岁红再也没有机会出嫁c见月也找不回她的家人和记忆了，她们死了” 楚悦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她揪住自己心口的衣襟，哭到泣不成声。 “你在悲痛至极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报仇？”他不犹问道。 很多年前的旧事再度翻涌于脑海间，那个女子在他耳边一次次的告诉他——不要去报仇，九官，不要去。 “啊？”楚见薇愣住。 “找谁报仇？我又该怎么出去？”她还不至于丢掉自己的脑子，立刻点明了症结所在。 “所以，就需要四奶奶您好好活下来了。”楚悦笑着说：“死去的人还不曾瞑目，就等着四奶奶为他们做些什么呢。”他稍稍靠近楚见薇，在她耳边低声道：“即便不择手段，也要活下去。无论是沈家还是韩家，都是深不可测的漩涡，您若是还抱着什么天真幼稚的念头，是会被淹死的。” 楚见薇呆住，她只觉得这一瞬小道士素来温和清亮的嗓音冷得吓人。 “就算你做了坏人也没关系，你只好活着就好。”楚悦留下这么一句话后，终于起身告辞。 楚见薇先是因这句话的含义而迷惑，继而忽然感到遍体生寒。 有个词叫做“细思极恐”，可以用来形容楚见薇这时的心态。 幼稚的念头不想做坏人这c这不是她和见月说过的话么？静尘是怎么知道的？ 大哭过一场后，楚见薇感到自己很累。 那种久违的困倦感与失重感再度袭来，楚见薇知道，她又要离开这里了。 鬼知道她为什么老是穿来穿去，而且每次穿越都还是非自愿的。这有些像是同时再追两部电视剧，而且每一部电视剧放到最关键的情节时，就硬生生停住，然后点开另一部剧去看。 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很磨人。 楚见薇沉浸在见月之死的悲痛中，还没来得及调整情绪，就离开了监狱。好吧，这样也好，她也想知道九官有没有逃成功。 然而这一次她见到的情形让她无所适从。 她眼下不在宋家园子里，甚至不在徐州城。四下环顾，她看到了蓝天白云和海鸟。 终于换地图了，她现在看起来是在一艘海船上。 一眼望去，周围全是陌生人。她仗着自己可以穿墙的优势，跑遍了船上每一个角落，都没看到九官，也没有那个人表现出能看到他的样子。 就在楚见薇快要放弃的时候，她终于发现再船上最好的一间厢房内，有一个长得与九官颇像的贵妇人。 那妇人大概二十出头，五官与气度都极其出色。这样的美人，楚见薇不犹多看了几眼，这一看就看出问题来了——嚯，这不就是九官长大后再性转的样子么？瞧这眉眼这鼻子，和九官那小子一模一样嘛！ 突然，贵妇身后的床幔内传来了一声啼哭。正站在窗边眺望海景的贵妇人连忙回头，她身边的丫鬟挑开帘帐，抱出了一个不满两岁的孩子。 “九官？”楚见薇凑到孩子面前，目瞪口呆的唤了一声。 那孩子明显是能看到她的，虽然哭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但眼珠子还是跟着楚见薇动了一动，然后就扭过头去，继续哭他的了。 此时此刻，楚见薇的心情十分复杂。 虽然知道自己穿过来的时间点不确定时间线偶尔还是乱的，然而这一次面对的却是这样一个奶娃娃，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现在只想知道十岁左右的九官有没有从宋家逃出去，并不想和一个奶娃娃大眼瞪小眼。 “澂儿乖，怎么哭了？”妇人抱着孩子耐心的哄着。 “小少爷大概是做了个噩梦。”一旁的丫鬟说道。 “海上颠簸，澂儿难怪没能睡好。”贵妇挑剔的蹙着眉头，“咱们离泉州府，还有很远吧。这一路可真是辛苦。” 才一岁多的九官趴在母亲肩膀上，好奇的看着楚见薇，渐渐的止住了哭声。 “姨——”他指着楚见薇。 心好累，上回见面你还叫人家姐姐，这下好了，辈分都涨了一截。 “叫姐姐。”她看着小孩。 “姨——”年幼的孩子并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不该存在的人，兴奋的一手指着楚见薇，一手拽了拽母亲的头发，示意她回头去看楚见薇。 贵妇扭头，自然什么都没有看到。只当孩子是在胡闹，一笑了之。 才一点点大的孩子不明白母亲为何对这个忽然闯入的陌生女子如此“冷漠”，好奇的眨了眨眼。可惜他现在还不是很会说话，并不能用他现在掌握的词汇来表达自己内心的疑惑。 “叫姐姐。”楚见薇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脸，眯起眼睛，“你妈妈是看不见我的哦。” “姨。” 楚见薇： 看样子固执是这孩子从小就有的毛病。 穿了这么多回，楚见薇也算适应了。就这么在这间厢房里住了下来，每天恬不知耻的以扮鬼脸吓哭小孩为荣。弄得贵妇和丫鬟都以为孩子坐船坐出毛病来了，只好成天盼着早些靠岸。 这是一艘远程的海船，楚见薇从丫鬟们的交谈中得知，船从淮安出发，终点是福建泉州府。这妇人带着孩子，由几个丫鬟c护卫陪同着前往泉州，似乎是要寻找自己的丈夫。这年头女人出门在外的少，所以她每日尽可能的待在房内，楚见薇也只好留下，看她的养娃日常。 贵妇人姓公仪，很罕见的复姓。 但除此之外，她再没听到任何有用的消息。比如说九官的父亲是谁，他们一家人籍贯在哪。看贵妇人的谈吐和衣饰，楚见薇猜她应当出身不低。 可是若干年后，九官却沦为了徐州宋家的戏子。 九官的人生，一定发生过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这成了他命运的转折，将他从云端打落尘埃。 楚见薇一直想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频频穿越来到这个孩子身边，但她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她是要见证什么，或是要拯救什么的。 可是要怎么才能救这个孩子呢？楚见薇半截身子穿过雕花罗汉床，站在了九官面前，愁眉苦脸的打量着他。 小九官早就习惯了她的存在，估计他的小脑袋里也没有鬼神的观念，所以也不觉得楚见薇有什么奇怪，低下头自顾自的完着手里的七巧板。 是什么，让一个小少爷最终变成了别人家的戏子呢？ 难道是被拐卖了？ 而且九官说他不记得自己父母是谁，也就是说，他是在很早的时候就被买了，搞不好就是这段时间！ 这是个难得的清晨，公仪夫人照例命人打开了窗子，坐在窗边绣花c看风景，阳光洒在她白皙如玉的脸上，柔和的光泽晕染在她的轮廓，让这个女人美的不可方物。 一向乐天派的楚见薇却蓦然心惊，想起了“红颜薄命”四个字。她有种预感，公仪夫人就要死了。 窗外碧海翻涌，楚见薇忍不住浮想联翩——航行在大海上，不会遇上海盗吧。 呃，不会吧。 一定不会的。 从来没有买对过彩票的楚见薇，那时并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毒奶的天赋。在船只航行过杭州湾那一带的海域时，他们遇上了倭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第 59 章 倭寇入侵那夜的惨烈情景, 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那是深夜，月亮很圆，海波平静, 本该宁和美好，可冲天的火焰如同开在罪恶之地的红莲，吞噬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血的颜色在眼底溅开, 不断有人倒下, 维持着死前不甘或是恐惧的神色。 还有金银珠玉, 那些平日里光芒夺目的财物们此时更为明亮, 明亮到刺目, 无数人为之哄抢c欢呼，与之相伴的, 是更为响亮的哀嚎与惨叫声。 倭寇, 这个词楚见薇是听过的。她所住的双鸦镇并不临海, 且因为紧邻苏州治安较好的缘故，几乎受到过这些人的侵扰。但楚见薇清楚的知道，在这个时代，倭寇就如同挥之不散的阴魂一样, 随时会索人性命。他们中有华人有日本武士有西方的探险者, 每个人都手持着各式武器, 在杀戮中红了眼。 楚见薇在楚环珮那也见过东洋刀c西洋枪, 可没想到这些武器到了凶徒手中, 居然会如此可怕。 她此刻正蹲在小九官的身边, 用尽全力抱住他, 同时捂住他的耳朵。 在动乱发生时，公仪夫人的护卫们就意识到了不对，竭尽全力想要保护着主母乘小舟逃走。 然而事态发展的太快，他们还没来得及逃到甲板上，场面就乱了。在混乱中公仪夫人与抱着九官的丫鬟被冲散，那个年轻而端庄的贵妇人伸出手，拼命的呼喊着儿子的名，却最终被越推越远。 丫鬟在逃命的过程中被人推到，九官也摔在了地上，楚见薇问赶紧扑过去抱着九官滚到了一边较为开阔的地方，这才躲过了被人踩死的命运。然后她不得不带着嚎啕大哭的九官逃命，倭寇已经杀了过来，纵然没人看得到她，可九官落到他们手上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些天她无聊时也会穿出公仪夫人所在的厢房四处晃悠，熟悉了不少地方。凭借着这份熟悉，她带着九官暂时躲在了一间隐蔽的舱室。 门外脚步声来来往往，偶尔夹杂中挥刀的风声c濒死者的惨叫。 楚见薇捂住九官的耳朵，手一直在发抖。 好在九官没有再哭了，他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这不是该哭的时候。 真好，楚见薇松开九官，摸了摸他的头发。她就知道九官从小就是个乖孩子，很乖很乖的孩子。 “别怕。”她喃喃，也不知是说给九官还是自己听。 藏在这个地方总不是个事，可是该怎么逃出去。倭寇是劫船，还是劫人和财？他们什么时候会走？ 茫茫大海，她和九官逃生的路都断了。 “找到了么？”她听见门外有倭寇急促的问道。那是个华人，说的是带着浓郁地方口音的汉话。 “没有，一定得找到。” 接着又是个日本人插了近来，和这几人用汉话和日语夹杂着说了几句什么。 奇怪，难道这些人是想要找什么东西？这种劫掠背后居然还有阴谋？ 楚见薇不敢久留，对九官说：“你乖乖待着，我一会就回来。”她想要利用自己的优势去看看外面还有没有人。 但九官实在是太害怕了，死死拽着她的衣袖不肯松手。 “我一定回来。”楚见薇蹲下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我绝不会抛下你的。” 穿墙而过，门外的走廊貌似一个人也没有，但楚见薇不放心，忍不住走远了些。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边来了个扛着□□的浪人，他许是收获不足，十分焦躁，想要再仔细搜索一下船上的财物，一脚踹开了九官藏身之处的门。 不好！ 楚见薇赶紧往回跑，但是来不及了。门开了，浪人见到了门后的九官。 他当然不会有什么耐心哄孩子，直接拔刀就要对着九官砍下去。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有人扑过来撞开了浪人。 是公仪夫人，她居然又回来了。 看得出她这一路走得有多么艰难，一向爱惜姿容的她眼下鬓发蓬乱，一头珠钗花钿都无影无踪，她一把抱起了九官就逃，那样纤瘦的身段，此时竟然力量惊人。 那些护卫丫鬟都不见了，也不知是抛下公仪夫人了，还是失散了。她是独自回来救自己的儿子的。靠着母子之间那玄而又玄的心有灵犀，她终于找到了孩子。 楚见薇赶紧跟上，一路跑在公仪夫人前头帮她探路。 公仪夫人虽然看不到楚见薇也听不到楚见薇的话，但好在小九官还没被吓傻，听见楚见薇说哪里能走哪里不能走后，会小声为母亲指路。 终于，两人藏到了一间已被血洗过的厢房内。屋内躺着几个已经断气的男子，财物都被掠走，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有倭寇再来这里。 公仪夫人跌跌撞撞的跑进屋内将门关好，然后将年幼的儿子塞进了一只柜子中，“澂儿，藏好。” 小九官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大哭了起来，公仪夫人却不由分说的用脊背堵住了柜门。 “澂儿，别哭，别哭” “娘，我害怕！你别走——” “娘没走，娘就在这。”公仪夫人虚弱的靠着柜子，隔着一层木板同自己的孩子说话，“娘陪着你呢，给你说故事好不好？上回我们说到了汉朝有个叫做缇萦的女孩，她的父亲被人陷害入狱，那么这回我们就说” 公仪夫人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很温柔。九官渐渐的也不哭了，不知是被母亲这份温柔所抚慰，还是因为他想要听清楚母亲在说什么。 “后来啊，汉朝孝文皇帝就被缇萦所感动，废除了肉刑，从此以后，人们就不用再受严刑峻法之苦。再后来c再后来”公仪夫人靠着柜门缓缓坐了下去，她眸中涌现出极其痛苦的神情，长睫颤了颤，大滴的眼泪落下。 楚见薇起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凑上前仔细一瞧，才发现地上积着一滩的血。 楚见薇豁然抬头，这才看到这个纤柔女子的背部有一道从左肩至腰部的伤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人砍伤的。她穿着一身茜红色的褙子，血和衣裳本来的颜色混在一起，楚见薇之前根本没有发现，九官想必也不知道。她表现的实在太好，从始至终都没有在儿子面前流露出半分软弱。 可是，她都不会痛的吗？就这么一直忍着，带着儿子逃命，然后用轻柔的嗓音哄着他。 这样大量失血，她很快就会死的。 楚见薇心急如焚。她记得船上是有药的。她跑出去四处寻找，几天前她还见过的，有间屋子被用来专门存放药物。 她凭着记忆在火焰与鲜血中飞奔，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可是，她根本碰不到。 她忘了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时空，接触不到除了九官之外的任何人与物。她只能一次次的去哪眼前的绷带和伤药，然后一次次的穿了过去。 “求求你了，让我救救她，让我救救她啊！”她大声吼道，她也不知道此时该向谁乞求，但她无比渴望有个未知的神明能够动一动恻隐之心。 在她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奇迹发生了，她居然真的成功的抓住了一瓶药。 她现在，能够碰到这个世界的“物”了。 顾不得惊喜和疑惑，她赶紧带上一切能够止血的东西往回飞奔。穿墙的能力似乎消失了，好在依旧没有人能顾看到她，她得以顺利的跑了回去。 公仪夫人仍然活着，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和儿子说话。 “娘，后来呢？” “后来皇帝赦免了缇萦的父亲c他们”公仪夫人说不下去了，她呕出了一口鲜血。 看样子她是伤到了内脏。楚见薇心里咯噔一下，明白公仪夫人是救不活了。可她不死心，拿着东西继续往前走。 “姑娘？”公仪夫人转头，这一次，她居然看到了楚见薇。 “夫人不要说话，我来为你治伤。”楚见薇忍着眼泪说道。 “姑娘好生面善。”公仪夫人确信自己从没有见过眼前的披发白裙的女子，但她心里无端的感到宽慰，好像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可以放心了，这女子会保护她的儿子，“不必救我，我”她凄然一笑，濒死时依旧美的惊心动魄。 “娘！”柜子里的九官应是听到了她的话，虽然还不明白什么是“死”，但本能的恐惧促使他拼命拍门。 “你帮帮我的澂儿，好么？” “我姓公仪，淮安公仪氏。” “我夫乃福建提刑按察司” 楚环珮倚靠着身后的砖墙，阂目养神。 说是养神，实际上是因为牢里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打发时间的事物，所以她只能靠着这样的方式消磨时光。 无聊的日子过久了，她现在心里烦躁的很，烦躁到想要杀人，想要咬断某些人的喉咙。 终于，她听到锁链被打开的声音。 “韩楚氏，今日张巡按亲自来审你的案子。”狱卒高声说道。 楚环珮蓦然睁开眼睛，忍不住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第 60 章 被困在狭小的监牢里太久了, 楚环珮自己都已经习惯了那里的憋闷与肮脏，当她走出那方狭小的空间时，她总算畅快的长舒了口气。 入狱时仿佛还是盛夏, 眼下天气却已经凉爽了许多。微微带着些寒意的风迎面扑来，叫人精神为之一振。 楚环珮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嫁来韩家的时候。 那时她才结束了长达数月的旅途, 从湖广乘船一路至苏州, 在重新踏上陆地的那一刻, 她有种不真实的眩晕感。那时的她还没有收到韩濡的死讯, 只懵懵懂懂的张望着这座陌生的镇子, 怀揣着忐忑与期许。 眼下再回忆往事，楚环珮已经想不起许多细节了。她只记得她来到双鸦那日, 天气尤为的寒冷, 明明是孟冬难得的晴日, 天生一片雪花都没有飘，可就是冷得透心彻骨。 像是上苍在昭示着楚环珮未来的命运。 “到秋分了么？”楚环珮开口问道。 “没呢。”狱卒说道：“只不过近来不知为何，天气格外的冷。”他看了眼衣着单薄的楚环珮，担心这个娇贵的少奶奶受不住这样寒凉的风, 却见楚环珮张开了手, 如同要拥抱这份冰冷。 张巡按已经来到了刑堂预备审问她。这一案闹得颇大, 巡检司上下皆严阵以待。“韩家妯娌互相残杀”的消息在双鸦镇传得极广, 因此也有不少平民百姓挤在刑堂门外看热闹。 楚环珮被带上了堂, 她本就是偏于柔婉的长相, 细长眉眼, 纤瘦身量，往日里好端端的站着，都像是迎风弱柳c捧心西子，更别说在狱中吃过那么多苦头后。张巡按看了她一眼，都有些不敢用力拍手里的惊堂木，怕吓着这人。门外的百姓更是议论纷纷，都说这样的女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凶手。 楚环珮乖顺的跪下，低着头。张巡按不由自主的放柔了声调，“堂下可是韩楚氏？” 楚环珮略抬了抬眼，“正是。” “沈家沈袁氏控告你杀了她的女儿，你可认罪？”张巡按咳了一声。 楚环珮没有立刻回答。她此时心跳的飞快，苍白的面颊甚至因此泛起了一片绯红。张巡按等人以为她是害怕，一介弱女子面对这样的情况本能的紧张。 可事实上，她现在激动的几乎颤栗。 原来这就是官府啊，她心怀着好奇观察着四方。她看见了堂中央挂着一幅匾额，上书四字“正大光明”。据说这世上每一处地方的官府，都有着四个字。可能不能做到这四个字，却是不好回答的一个问题了。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审讯犯人的地方，却又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来。她曾做过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见自己无数次站在刑堂上，等候审讯，或是在状告他人。 “韩楚氏，还不回答本官——”张巡按催促道。 “我没有杀沈氏。”楚环珮简简单单的回答道。 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哪有人犯痛痛快快招认的。旁听着的沈家人也不意外，他们和楚环珮已经达成了协议，楚环珮会说出他们想要听到的那个答案的。 张巡按开始当庭罗列楚环珮杀人的证据，从汤槿语验尸得出的结论到巧雀的供词，哪一个都对楚环珮极其不利。 “韩楚氏，若你从实招来，本官或可网开一面。”张巡按一拍惊堂木，“快说，你为何要杀沈氏，是否有人在背后指使？” 这句话是在暗示楚环珮诬陷韩太爷。 楚环珮笑了笑，慢慢抬起头，看着张巡按，“沈氏死的，的确很可疑，不怪大人怀疑我。但凶手不是我，而是——”她故意顿了顿，扬起一抹恶意的笑。 “快说！” 楚环珮好整以暇的垂眸，开始详细回忆起了她与沈氏的往事，“沈氏死前，曾与我交恶。但她在死前，找过我一次。她提醒了我一些东西，还告诉我，她得丈夫，死于谋杀。” 堂外围观的看客一片哗然。 沈家人和张巡按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他们只需要楚环珮指认韩太爷是幕后主使就够了，不需要她节外生枝。 “不仅仅是沈氏的丈夫韩昪，韩家的几兄弟，除却早年病亡的长子，其余皆是死于非命。”楚环珮眯着眼睛，欣赏着诸人惊讶的神情。 耳边嘈杂一片，让她记起了她才嫁过来的时候。 那时韩家上下，也是这般喧闹。她面对着丈夫的棺材发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于四年前的初冬，嫁入韩家。就在我到达双鸦的前几日，我的丈夫暴病而亡。”她说出最后四个字时，眸中神情晦暗复杂，“可怜我连自己的夫君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就做了寡妇。好在亡夫新丧，还未来得及下葬。我恳求他们打开棺材，至少让我见一见我的夫婿。可是，没人答应。接下来，我发现，有人要害我。” 刑堂内外都安静了下来，不少人聚精会神的听着楚环珮的叙述。 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女人有一口清亮悦耳的嗓音，吐字不疾不徐，每个人都能够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外头又下起了雨，绵密细碎的雨声和楚环珮的音色纠缠在一起，仿佛编成了一张网，将听客拖拽着喝楚环珮一起，沉入了记忆中的深渊。 “但首先死去的，不是我。”她笑了笑，素白的容颜因这一笑而有一种诡异的艳丽，“韩家三爷韩慬死在了那年的冬末，距我丈夫过世不到三个月的时候。他是从高楼上坠下去摔死的，许多人都猜，他是不是因为做了什么恶，所以被我的丈夫给带走了。” 有人克制不住的打了个寒噤。 “韩三爷有没有作恶我不知道，我这个小妇人只清楚一点，韩三爷是被活人杀死的。”楚环珮看着这些人的反应，心满意足，继续说了下去，“他的兄弟们，亲手将他从高楼之上推了下去。”楚环珮的语速越来越快，这些秘密在她心里积攒了多年，她今日就要不管不顾的说个痛快！ 四年前她面对着韩濡的棺材时只能忍耐，明知韩濡之死有蹊跷，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葬下。从那之后她就不断的做梦，梦里的她执着的寻找着真相，想要为他复仇。 四年后，她已经累了。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为韩濡报了仇，她现在只觉得将韩家整个拖下地狱也是不错的。 沈家和张巡按也都猜到了楚环珮的疯狂念头，这女人怎么什么都说出来了！ 韩家被拖下地狱倒是没什么，只怕她接下来要说出的东西会牵扯到更多的人。谁知道这个女人会有多可怕！ “韩楚氏住嘴！”张巡按喝道：“你只需要回答是谁指使你杀了韩沈氏！” “之后半月，韩昪又死了。这一次他丧命，下手的又是自己身边的亲族，呵，亲族——”楚环珮像是没有听到张巡按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张巡按不得不下令让两个属下去按住她，想要强行堵住她的嘴，可楚环珮仍然挣扎的吼出了半句话，“沈氏之死和韩昪”这话她没能再说下去下去，她感到后颈忽然剧痛。 一种酸楚的感觉迅速扩散至全身，她痛苦的翕合双唇，却发现自己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两个差役看见她因疼痛而扭曲的神色，疑惑的松开了钳住楚环珮的手 。楚环珮就这样倒下，再没能起来。 “发生什么了？”张巡按大惊失色。 没人知道为什么，楚环珮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倒了下去。 “还c还要继续审么？”差役问道。 莫不是这女人又在耍什么花招？张巡按不敢掉以轻心，“来人，拿水来泼醒她！” “慢着！”有人高声喝道。 刑堂外的百姓以极快的速度分散开，因为不这样做他们怕是会被骏马踩死，有个疯子居然骑着马一路狂奔了过来，马蹄踏上了刑堂，那人才用力将疾驰的马勒住，然后跳了下来，扑向地上的楚环珮。 “汤槿语！” 失踪了好几天的人忽然回来，吓到了不少的人。但汤槿语根本顾不得和他们解释什么，在检查过楚环珮的脉搏c呼吸后，她大声道：“快请医官来，她这是中毒了。” 她指尖下这人脉搏跳动的速度达到了可怕的程度，汤槿语怕再晚几分钟楚环珮就要归西。 但张巡按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和汤槿语不熟，也不明白这人为何失踪又出现，只是身为高官，眼见一个小吏居然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不犹大怒，“这里是公堂，岂是你可以胡闹的地方，赶紧退下，莫要扰乱本官审案！” “大人！” “退下！” “看来张巡按审案十分忙碌哪。”又有一名不速之客赶到，他也是乘马疾驰而来，但一路风尘仆仆，依旧气度不凡，“那么咱家来到这里，是不是打扰了张巡按您了呢？” “顾公公？”张巡按从座位上站起。 本该在苏州的税监顾高瞻瞥了眼地上的楚环珮，在他身后，跟随他一同疾行赶来这里的医官们纷纷上前查看昏迷中的楚环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第 61 章 汤槿语在逃出沈家后的第一时间, 不是回到官署和担心她的同事保平安，不是去监狱里安抚楚见薇，而是沿着小路飞奔跑到了苏州城内。 在那里她见到了一个能帮她的人, 税监顾高瞻。 这个年轻的宦官在初来双鸦镇时就给了汤槿语极深的印象，虽然他在双鸦镇并没有停留几日就去了苏州，看起来纯粹像是个观光旅客。但汤槿语第一个想到的帮手就是这位顾公公。 恰好在她赶到苏州时, 顾高瞻也正好打算前往双鸦镇。 他已经收到了双鸦镇巡检崔叡博的死讯, 他不关心这人是谁杀的, 他只在意一点, 崔叡博死后, 这个以丝绸c棉麻商贸闻名海内外的重镇，将要落到谁的手里。 张巡按暂时接管了双鸦镇, 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这点汤槿语也猜到了, 尽管与顾高瞻打交道的时间不长, 但汤槿语还是敏锐的发现了顾公公与张巡按之间的矛盾。这是朝廷派系之争的结果，但重要的事，汤槿语可以从中牟利。 顾高瞻急着去双鸦镇与，在见到汤槿语后, 乎没有犹豫便让人给她也牵了一匹快马, 一行人疾驰往双鸦镇方向疾驰。 在路上, 汤槿语将“韩家妯娌相残案”简要的说给了顾高瞻听, 在这一过程中, 顾高瞻的眉宇越蹙越紧。 汤槿语放下心来, 她知道顾高瞻一定会插手这一案件, 楚见薇安全了。 之后一切事情的发展都如汤槿语所预料的那样顺利，虽然不知顾高瞻和张巡按，一个宦官一个朝官，谁的品阶更高，但无疑掌握了更大权势的人是顾高瞻。 当这个年纪估计只有张巡按一半大的宦官出现在公堂上时，四周肃然无声。任顾高瞻带来的医官为楚见薇施针，张巡按眼睁睁的看着汤槿语带着楚见薇坐上马车回到了芷兰院。 按汤槿语的话来说，这叫“保外就医”。 医官说，楚见薇是中了毒。 汤槿语的计划在这里出现了瑕疵，她根本没想到在她赶回来的时候楚见薇会遭到这样的暗算，她原本以为只要她速度够快，楚见薇最多是含冤受些皮肉之苦而已。 “她这是中了什么毒？” 医官小心翼翼的扒开楚见薇的衣领，露出了一块可怖的肿块，“蜘蛛毒。” 汤槿语倒吸口气。 “这种蛛毒发作起来极快，楚夫人应当是在公堂上被咬的，旋即就倒了下去。” 汤槿语的第一反应是——这事没那么简单。 她没听见楚见薇在公堂上都讲了些什么，但据她在场的同僚说，楚环珮今日颇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 “这毒治得好么？”汤槿语首要的关注点还是在这方面，凶手是谁可以慢慢查，先保住人命要紧。 顾高瞻从宫里带出来的医官冷冷的斜睨了汤槿语一眼，仿佛是对汤槿语质疑他们专业水平的愤怒。 汤槿语赶紧做了个“大佬您请”的手势，然后讪讪的退了出去。 旷工这么多天，是她该上班的时候了。 留在芷兰院的弓兵们在见到她时既是惊喜又是愁眉苦脸。喜的是汤槿语平安归来，愁的是他们在汤槿语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非但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并且 “岁红死了。”邢桂一脸惭愧，“我等办事不利。” “那杀了岁红的人是谁你们知道么？” “有猜测，但不确定。” “那人在哪？” “跑了。” 回到岗位第一天，汤槿语就感受到了绝望的气息。 “那，你们把当时的情况和我说说吧。” 当晚负责看守岁红的那几个弓兵被邢桂找了过来，在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说完了那晚事情的经过后，汤槿语不犹陷入了深思中。 她来到了案发的地点，努力从旁人的叙述中还原当时的情景。 “你们说，在岁红死前你们是在楚见月的窗边？”汤槿语丈量了一下岁红与楚悦住处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岁红那里一旦发生了什么响动，他们绝对听得一清二楚的地步。 “正是！可我们也不知道为何她就那么死了。” “对啊，我们真不知道，明明片刻前，她还好好活着，我们还见到她从房里走出来倒夜壶！” “她出来倒夜壶时，你们有仔细看过她的脸么？”汤槿语在沉思了片刻后，忽然问道。 两名弓兵面面相觑。 “你们有眼见着她倒完夜壶后回到房间么？” “这” “你们发现她死了后，破门而入时，门是否是从里面锁上的？” 除了汤槿语外，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你们放跑了真正的凶手。”汤槿语叹了口气。很显然，凶手是一早就潜伏在了房中，待到夜色降临后杀了岁红，再换上岁红的衣裳，堂而皇之的走了出去。 当晚月光昏暗，这两名负责保护岁红的弓兵又心不在焉，于是就这样放跑了他。 “凶手，应该就是韩家人。”汤槿语推断道：“所以他才能轻易混进岁红的住处，又能够在夜晚轻松的逃出。他必定极其熟悉韩家后院的路径，绝不可能是个外人。” 有人胁迫岁红诬陷楚见薇，杀了岁红的，应该也就是这个人。他让岁红在汤槿语面前说谎，因为他知道楚见薇不是凶手，但他又希望楚见薇被断定为凶手。 这么说，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杀死沈琇的真正凶手。 之前沈琇死在祠堂，但据汤槿语的观察，她死前尸体应该是被人挪动过。只有可能韩家的人才能做到这点，这更加肯定了汤槿语的猜测——她死于韩家人之手。 韩家人为何要杀了沈琇？ 沈琇之死，疑似是因为她试图查明韩昪的死因。 今日公堂之上，楚环珮差一点就要将当年的事情说出来。虽然她了解的并不全面，但只要她肯和盘托出，查出真相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紧接着，楚环珮就被蜘蛛咬伤。 那个藏在暗处的人，极其不愿意韩家兄弟的死因被公之于众。眼下一桩桩的命案，都需回溯到当年韩家兄弟案子上去。 “连环案么？”汤槿语喃喃，她摸着下巴考虑了会，果断下令，“邢桂，你去将韩家上下都给我包围起来，我要挨个审这家的人。” “赵八，你去带一队人仔细搜查韩家。那人既然穿走了岁红的衣裳，一定会设法处理掉，但我猜他就算将衣裳烧成了灰，也一定还有灰烬在。” “可是头儿”赵八犹豫了下，“韩家毕竟是个富贵人家，咱们去搜他们家的宅子，就不怕——” “怎么，怕他们会报复？”汤槿语斜睨了赵八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嗯，我怕。”但紧接着又说：“怕也得去搜。早这个干我们早就能破案了，何至于耽误到现在。” 她摆出了这样强硬的姿态，部下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纷纷领命而去。 然而没过多久，便传来了韩太爷怒极昏倒的消息。 汤槿语这时还算平静，她知道老爷子年纪大了又病重，肯定受不得刺激，所以早就准备好了大夫，一听到韩太爷出事，即刻便让大夫上去诊治，自己则继续留在房内审问韩家三奶奶祝氏，“方才你说到你丈夫与韩昪之间生了龃龉，继续。” 直到现在她仍然不是很担心韩太爷的身体。在这之前，她就问过那位据说一直为韩太爷看病的明虚道长。 道长说，韩太爷的身体其实没有太大的问题，他的病主要是起于内心的幽愤。他的心病已经有很多年了，一时半会也要不了他的命吧。 汤槿语这样想着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马上会被打脸。 很快，又有消息传来—— 韩太爷怒极攻心，断气了。 汤槿语手一抖，一只瓷杯就这么摔了个粉碎。 来不及辨认这消息是真是假，她带上数十个人马上往韩太爷住的院子狂奔。 若韩太爷就这么死了，且不说别的——逼死老人这项罪名她就逃不掉了。 进院后，汤槿语火急火燎的跑到了韩太爷身边，她懂些急救知识，也许还能把人救回来。院内的下人跪着痛哭失声，没人阻拦她，就让她这么顺顺利利的跑到了韩太爷跟前。 病床附近没有点灯，韩太爷躺在床上，一张脸阴沉沉的有些可怕。汤槿语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探一探他的鼻息，忽然顿住。 她没有看到她给韩太爷派来的那两个医官。 他们人到哪里去了？ 就算韩太爷真的死了，下人们需要举哀，可这院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些。 汤槿语不犹后退了几步。 可已经晚了，那些片刻前还跪在地上哀哀哭泣的下人们一个个从衣服下拿出了火铳，指向了汤槿语一行人。 床幔后那个本该死去的人发出了几声轻笑，慢慢的坐了起来。 “呼，原来没死。”汤槿语先是长舒了口气，接着看了看身边剑拔弩张的那些人，哭笑不得，“原来是设了个局，想玩一出瓮中捉鳖，擒贼擒王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第 62 章 “老夫有件事想与汤先生商议, 还请汤先生赏老夫这个面子。”韩太爷笑着对汤槿语说道。他之前诈称自己死了，只是想要将汤槿语引诱到自己身边来而已。 汤槿语知道他想要和自己商量什么，无非是被她逼急了, 想要晓之以情动之以利，让她不要继续追查下去。 这等于是不打自招，变相的承认了近期来一系列的凶杀案, 都与他有关。 汤槿语不缺钱也不怕事, 懒得和韩太爷虚以委蛇, 嘲讽道：“与你商量什么？商量如何遮掩你杀害子孙, 为老不慈的事实么？” 韩太爷脸上那种如同商贾一般客套圆滑的笑容僵住。 “虎毒不食子, 太爷你却能毫不犹豫的就杀死自己的亲儿孙，还真是丧心病狂。”汤槿语被多把火铳指着, 倒是半点下风也不愿落。她知道韩太爷不敢轻易就杀了她和他的属下, 倒是她有把握用言语气死这个老东西。 “信口雌黄！”韩太爷本就难看的病容此时因愤怒更为扭曲, “我何曾做过那样伤天害理的事！” “那就请太爷您为我解释一下，为何三四年内，你的晚辈接二连三的暴亡？不是天灾，这是人祸。”汤槿语明白是时候撕破脸皮了。 韩家几兄弟中, 韩濡的死因是最可疑的, 而他的死也恰是韩家内部悲剧的开端。遗憾的是, 汤槿语至今未能查清那个真正杀了他的人是谁, 他去的太早, 那时候楚环珮都还没有嫁入韩家, 一切线索也都被人刻意隐藏。 但汤槿语却能猜出韩家三爷韩慬是怎么死的。 她大规模的审问了韩家几乎每一个人, 包括韩慬遗孀祝氏，得知四年前韩慬死时，正与自己的兄弟闹矛盾。 这还得怪韩濡，他死后，留下了大笔的财富。虽然他仿佛早就料到自己会死似的，将手里所有的金银悉数以契书字据的方式转给了妻子楚环珮。但楚环珮毕竟是个远嫁而来的新妇，短时间内在韩家连立足都做不到。 于是乎韩家兄弟之间爆发了一场内斗，韩家老三韩慬是最先死的，然后便是韩昪。 汤槿语先前怀疑这几兄弟应该是自相残杀，但现在—— “韩老，韩昪c韩慬之死，与您脱不开干系，对么？”她说出了自己推断，“您诚然没有杀人的动机，我手里也的确缺乏直接指控您的证据。可只有您嫌疑最大。明虚道长说，这些年来，您心中一直藏着一件让您极其不安的事情，所以您才会成日惶惶，以至于日渐虚弱——那件让你寝食难安的事，该不会就是你几个儿孙之死的真相吧。” 汤槿语继续道：“杀死沈琇的是一把东洋倭刀。这种东西不是集市上可以随意买来的货物。但是而今您既然可以随随便便的拿出这么多把火铳——”汤槿语环顾了一圈室内的韩家下人们，“这说明要弄到同样产自海外的倭刀，于您而言，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韩楚氏身为韩家的少奶奶，她入狱后，于情于理，您都不该不闻不问。可事实上，您非但没有理会她，反倒是设法想要杀了她。那只毒蜘蛛，是您放的。” 韩太爷瞳孔微缩。 “牢里的确有蛇虫鼠蚁盘踞，若是她在牢中被一只蜘蛛咬了，我或许还会信这是偶然。可她在公堂上却好端端的碰上了毒蜘蛛，这就蹊跷了——张巡按为了保存韩楚氏的体面，也为了不让人说他苛待犯人，在她上堂前，特意派去了仆妇为她更衣梳发，她身上干干净净的，怎么就到了她快要说出韩昪死因时，衣领子里就多了一只蜘蛛呢？当时她身边只有两名差役，后来我打听到，那两人曾在升堂之前见过韩家管事。” 汤槿语看了眼韩太爷身边的管事，“想必你就是在那时候，交给其中某人一只毒蜘蛛的吧。只要找机会将蜘蛛抛到韩楚氏身上，受惊的蜘蛛给她咬伤那么一口，她就再也不可能说出韩昪之死的真相了。” 汤槿语一边叙述，一边拔出佩刀，此时屋内的气氛已经变了，之前韩太爷的确还存了几分与她谈判的心思，现在，他只想杀人灭口。 偏偏汤槿语不肯见好就收，“你这样害怕韩家兄弟的死被公之于众，要么是因为这兄弟几人死得极不体面，你不愿让别人知道。要么，就是你的这些晚辈们，根本就是你杀的！” 澄波堂内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这家族就这么几个人，却能斗得地覆天翻。无论是汤槿语还是楚见薇，都很好奇一点，初来韩家却又拥有一大笔亡夫遗赠的楚环珮，是怎么活下来的。 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她利用了韩家几兄弟。挑拨离间c合纵连横，总之这个聪明的女人很好的利用了自己的优势，在韩家活了下来。反倒是韩家这几兄弟之间有了龃龉。 韩家老三很有可能是被人从高楼推下去摔死的。据他的遗孀祝氏回忆，那个杀了韩三的人，有可能是韩二。韩濡死后，韩太爷一度想要将韩氏的家业交与行事稳妥的韩三，而非年长的老二韩昪。老三死后，韩太爷将韩昪单独叫到跟前训斥了一番，不久后，韩昪就死了。 “你杀了韩昪。”汤槿语一字一顿：“是为了替韩慬复仇，还是为了遮掩你们韩家兄弟阋墙的丑事？” 在通过种种线索拼凑出这个真相时，她一度怀疑自己的判断是错的，怎么会有人狠得下手杀死自己的亲人呢？ “我没有杀二郎！”韩太爷终于无法在克制自己的情绪，用嘶哑的嗓音大声喝道：“是二郎不孝，是他不孝！他居然听信了楚氏那女人的挑唆谋害自己的弟弟，我不过是叱责了他几句，他居然就想要杀我——他个混账！我c我也是逼不得已” 昔年，在愤怒与惊恐中的韩太爷，失手用火铳杀了韩昪。数年后，当他的重孙媳沈氏开始着手调查韩昪死因时，他选择了杀死沈氏来掩盖这场真相。 并且，他试图将这件事嫁祸到他的另一个重孙媳头上。 他做好了让楚见薇横死狱中的准备，于是在她下狱前便抓紧时间将韩家老五的儿子过继给了楚见薇。这样被韩濡转赠给楚环珮的钱财，会在楚见薇死后，被这个孩子顺理成章的继承，从而再次回到韩太爷手中。 楚环珮虽然没有亲眼看到韩太爷杀了韩昪，但她身为局中人，自然能够猜出些什么。可惜韩太爷一直没有机会杀她。韩昪死后，楚环珮依附着韩家老五韩霖活了下来，等到韩霖死的时候，她已经有了独立的芷兰院，且组织了一批属于她的心腹，韩太爷只好一边伪装出慈爱和善的模样，一边再寻机会——这些，都是汤槿语在审问完韩家几乎所有人后串联起来的结论。 说起来，韩家五奶奶杨氏之死和楚环珮脱不开干系。当年楚环珮为了在凶险的情况下活下去，免不了要与韩霖虚与委蛇一番。杨氏是后来才嫁入韩家的，不清楚自己的丈夫和四嫂之间的暧昧，可是当沈琇为了查明韩二之死去牢中向杨氏质问这些时，杨氏就算再傻，也该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个怎样的人了。 韩五是溺亡的，但死得也有些古怪，焉知不是立稳了脚跟的楚环珮为了灭口而杀了他。 在这样的打击下，杨氏上吊自尽。 “行了，太爷，有什么话跟我回衙门再说吧。叫你的手下把这些火铳都给收了。” “沈氏不是我杀的！我谁也没杀！我什么都不知道！”韩太爷如同疯了一般大吼，然后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太爷c太爷！”韩管事吓了一跳。 被迫回忆起那些不堪的往事，年事已高又久有心魔的韩太爷再也受不住，在那一番咆哮之后，昏了过去。 汤槿语抢上前一步接住韩太爷，探了探他的脉搏，发现这人还活着，松了口气，顺手把刀架在了韩太爷脖子边，对着满屋子的韩家下人扬声道：“听了这么久的故事了，各位还不打算去睡么？” 韩管事拦在汤槿语面前没动，“韩家愿奉上黄金千两，恳请您莫要将你所知道这些说出去。” “我的职责便是惩凶缉恶，凭什么要替一个凶犯隐瞒？” “韩家能掌事的人差不多都死了，偌大的一个家族只剩太爷撑着门户。韩家世代经商，还有许多人靠着韩家活下去，比如说我们这些仆役c还有依附着韩家的商队c船队。一旦韩家倒了，我们这些人又将如何生存？”韩管事叹了口气，幽幽道：“再说了，您确定您动得了韩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奉劝您还是谨慎些。” 那些手持火铳的人依旧用自己的武器直指着汤槿语。 汤槿语笑了笑，忽然高声喊了句：“顾公公——” 身着锦袍的宦官缓步走入，脸上带着阴寒的笑，“你们韩家，动不得？” 在场诸人齐齐一惊。 就算他们不认得顾高瞻，也该辨得出他一身锦袍华服。 顾高瞻冷冷的扫视过在场所有人，从宫廷中带来的高傲气焰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犹胆寒，“你们敢动我的阿姊，我却动不了你们？” “阿姊？”韩管事大惊失色。 “我入宫前，姓楚。”顾高瞻冷笑着说道。 宦官没法拥有自己的后嗣，因此常常会有位高权重的老太监愿意受年轻的内侍为养子。宦官之间的养父子情分有时比之民间正常的父子都毫不逊色。养子会侍奉老太监送终，而养父则会尽可能的提携自己的养子。 顾高瞻原本不叫顾高瞻，他只是认了宫内一位大珰为父而已。在没有跟随那位大珰改名换姓之前，他姓楚，有个闺名环珮的阿姊。 这么些年，他一直记挂着她。 完了。在明白自家四少奶奶与这位权宦之间的关系后，韩管事心中一片冰凉。 他猛地跪下，“还请速速去救四奶奶！” “你这是何意？”汤槿语一愣。 “太爷一直想要杀了四奶奶，片刻前已经派出了一群人去芷兰院动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第 63 章 医官在为楚见薇上完药后便离去, 侍女们为了不打扰主子休息，也只守在屋外等候主子醒来。 楚悦绕开守值的婢女，悄无声息的翻窗而入。 他没想要做什么, 只是听说她出事了，所以过来看一眼罢了。 楚见薇躺在床上，在拔毒用药后, 她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她还没有醒来, 在昏睡中眉宇微微蹙起。 楚悦站在床边安安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反正他知道她不会死——之前那几个医官在讨论她的伤情时, 他躲在一旁偷偷听了, 知道她不会死后, 他心里也就轻松了很多。 会过来看她，纯属他一时心血来潮, 现在他也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有些莫名其妙。毕竟这位韩四奶奶死不死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他是这样想的, 可却始终没有真的转身走开。楚见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 他暂时也不想离去。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走到楚见薇跟前，为她掖了掖被角，顺手抚平她皱起的眉头。 “真像啊”他喃喃。 楚环珮这张脸比起他记忆里的姐姐, 更多了几分凉薄, 但她闭上眼睛熟睡时, 却几乎就是他的姐姐。 也许正是因为这张脸的缘故, 他不自觉的将对姐姐的那份感情也转移到了这人身上。楚悦这年虚岁十七, 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喜欢, 什么是恋慕, 所以他也在苦恼着。 这时，他忽然听到门外有细微的动响，有人来了。 负责给楚见薇送药的丫鬟并不是芷兰院的人。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眼下韩家的人都在挨个经受官差的审问，谁有空那便由谁来熬药送药了。 端药来的丫鬟先是紧张的四下张望，屋内什么人都没有，唯有床前的帘幔随风轻晃。她一步步走近楚见薇，在看到这个面色惨白的四奶奶后，她从托盘下摸出了一把尖刀。 就在她挥刀将要刺下去的那一刻，有一把尖刀更快速穿透了她的喉咙。 “真是麻烦。”楚悦将溅到了脸上的血擦去，看着安然昏睡的楚见薇。 汤槿语和顾高瞻赶来时，还以为他们来迟了。 在推开门的那一瞬，汤槿语嗅到了血的腥味，慌得差点摔倒，然而跑进去一看，才发现楚见薇依然高枕酣眠，死的那个疑似是凶手？ 汤槿语职业病发作，当即蹲下身去检查尸体，顾高瞻绕过她，直接来到床边，“阿姊！”他不放心的探了下她的鼻息脉搏，确认她还活着后，这才长舒了口气。 “死者是被人用一把宽约三指的匕首刺死的。那个人只杀了她却没有动四奶奶，应当是想要保护她。从尸体的情况来看，这人的死亡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也就是说，那个保护四奶奶的人可能才走没多久。” “我不关心那人是谁，我只在乎我阿姊的生死。你要是护不住她，趁早给我滚一边去！” 汤槿语条件反射的想要怼回去，奈何人家手里有权，只好闭嘴。 “我阿姊与你到底是什么关系？”顾高瞻神情不善。他早就听闻了汤槿语和他阿姊之间的风言风语，眼下看到汤槿语又对楚见薇如此关切，自然会多想。 汤槿语愣了愣，不知是该先解释自己性别女爱好男，还是该告诉顾高瞻，你姐虽然还是你姐，但你姐又不仅仅是你姐。 好在正当汤槿语纠结万分的时候，床上的人醒了。 醒的是楚见薇还是楚环珮，汤槿语不敢确定。过了会，醒了的人像是终于清醒了，转了转眼珠，对一脸紧张的汤槿语打了个招呼，“同乡，好久不见哟。” 汤槿语长舒了口气，但又觉得顾高瞻可怜。 “阿姊？”顾高瞻将汤槿语推到一边，握住楚见薇的手。 然而等到的却是一句，“你谁呀？” “他叫顾高瞻。是苏州的税监，他救了你。你可以不用再去蹲大牢了。”汤槿语对自己的同乡解释道。 “是我，阿姊。鸣玦”顾高瞻的手略有些发颤。 “鸣玦？”楚见薇皱眉，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她脑子一瞬间便被一种激烈的情感所占据，只有在她失去意识时才会出现的楚环珮忽然间以极其强势的态度回归，重新掌握了这具躯壳。 鸣玦c楚鸣玦，那是与她分别了数十年的弟弟。 楚环珮死死瞪着眼前这个人，抬手，给了顾高瞻一巴掌。 这位皇帝的亲信c张巡按都不敢轻易得罪的大太监，就这样挨了自己阿姊一个恶狠狠的耳光。他没有闪躲的意思，甚至在被打得一个趔趄之后，还能重新站好，平静的看着楚环珮。 “阿姊。” “我弟弟叫楚鸣玦，你又是谁？”楚环珮冷笑。 “阿姊” “你——给我滚！” 方才在人前还威风凛凛的顾高瞻此时低下头，姿态卑微而颓丧。汤槿语起初还不能理解一向脾气很好的楚见薇为何忽然如此暴躁，马上就反应了过来，这是正主出来了。 人家姐弟的事，她不好掺和，于是她干脆抱走了地上那具尸体，打算去外头好好研究。 汤槿语走后，顾高瞻仍留在屋里。沉默着与自己的阿姊对视。 “你怎么还不滚！”楚环珮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弟弟一夕之间变成了宦官，怒骂之中还夹杂着哭腔，“我以为你在书院刻苦用功，我以为我能等到你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我以为就算我再怎么不堪，至少我的弟弟还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好好活着——可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阿爹曾经入仕，虽然他死后楚家便败落了下去，但至少曾是体面人家，你居然背祖弃宗！” 到最后，楚环珮已是泣不成声。 “阿姊”顾高瞻哑声说道：“九岁那年我被伯父送出楚家，说是去书院读书，可实际上那里风气极差，整个书院都是纨绔或是无赖，我在那里，只能任人折辱。我又没什么读书的天分，注定无法科考入仕，更谈不上为你我二人复仇。” “所以你就——” “对，所以我就入宫了。”顾高瞻自嘲的冷笑，“觉得很丢脸是么，阿姊。可你也不想想昔年你我缺衣少食的时候，我们活着连条狗都不如！你尚且可以借助出嫁的机会离开那个龙潭虎穴，而我c我我又该怎么办呢？我无法忍受做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一世受人欺压。那时我得到了一位镇守太监的欢心，他愿意收我为养子，带我入宫。我答应了，所以你才能见到现在的我。”他用力攥紧楚环珮的手，“阿姊，不舍弃些什么是不会有回报的。我现在可以护着你了，你该高兴才是。” 楚环珮抽回自己的手，吐出的还是那个字，“滚！” 顾高瞻眼中的光芒终于黯淡了下去。 在顾高瞻走后，楚环珮的情绪这才渐渐平复了下去。楚见薇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成功了。 很好，这具身体又回到了她的掌控中。 一想想方才楚环珮和顾高瞻之间的矛盾，楚见薇就觉得自己很头疼，“你这是何必呢？” 她与楚环珮共用一具躯壳，连情绪都能互相感染，她知道楚环珮并不是真的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情。在赶走顾高瞻，或者说楚鸣玦的时候，她心里是十分痛苦的。 “我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他却这般不自爱”楚环珮的声音幽幽的在她脑海中响起。 这算是她们之间第一次在正常的情况下交流，共处于同一具身体内，类似于心电感应的交流。 “不就是不能生儿子嘛，”楚见薇倒是不在意什么香火c后嗣，“你一直想要见他，现在终于见到了，为什么不高兴？” “是我害了他”楚环珮哽咽：“父亲死后，我们过得很苦。叔伯逼死了我们的母亲，我自己没用，便不停的教导他，让他拼尽全力出人头地，好为父母复仇。” “他九岁那年就离开了我，被送去外地读书。从那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我猜到他可能会过得很苦。但我没有胆子去找他。” “出嫁前，我曾偷出我的聘礼托人转交给他。现在看来，那笔钱财根本就没有到他手中。” “我在人世苟且偷生的时候，我的弟弟已经走上了另一条路。可我却懵然不知。爹爹走前，将鸣玦托付给我，我没能好好照顾他。等我死了，我该如何面对爹爹？” 楚见薇听着脑海中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声，静默了会，道：“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他都还是你弟弟啊。他仍然爱护你，你们之间的感情，并不因身份的变化而改变。我认为他还活着，你也还活着，并且能够团聚，就已经很好了。已经发生的事改变不了了，你还要将他推远么？” 楚环珮没有再说话，楚见薇幽幽道：“你已经很幸运了。” 她碰上的事，更加让人难过。 在她醒来之前，她眼睁睁的看着年幼的九官被人抱走，然而她却无能为力。 他们在那艘船上躲藏了一天一夜，可九官最终还是被那些倭寇所发现。按理来说倭寇劫掠完后就会从船上离开，可他们却耐心的在满是残尸和血腥的船上寻找，最终找到了九官。 在那场梦境最后，她看到了一个女人，那人身处在一群倭寇之中，红裙红妆，格外显眼。 人们都叫她，“妙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第 64 章 离开监狱后, 楚见薇觉得自己仿佛得到了新生。 不用待在黑乎乎的屋子里和蛇虫鼠蚁共处一室，不用吃剩饭剩菜，而且还能随时洗头洗澡。按理来说, 她现在应该感激涕零，可实际上，她重新回到芷兰院后, 过的并不算开心。 首先是因为韩家这回闹出的大事, 韩太爷居然是杀死沈琇的真凶,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便震动了整个家族。短短几天之内, 韩家上下便乱成一团。楚见薇作为韩家的四少奶奶, 不可避免的卷入了纠纷之中。她无意瓜分韩太爷手里的权柄，也不想理会那些希望依附她的家奴c商队。索性以养病为名义, 谢绝了一切的访客。 其次就是因为, 楚环珮消失了。 在见到顾高瞻后, 楚环珮就再也没有出现。也不知她是因为被自己的弟弟打击得太大心灰意冷，还是觉得自己反正已经见到弟弟了，活着没什么意思了，干脆放弃了自己。 这几天里, 楚环珮没有出来, 楚见薇也没有再回到九官身边。她每天都是一觉睡到自然醒, 医官说她近来睡眠状态很好。有助于她的伤势恢复, 只有楚见薇才知道自己心里有多么堵得慌。 为了能够“放出”楚环珮, 为了能够再见到九官, 楚见薇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躺在床上睡觉。这让前来探望她的汤槿语还以为她仍然处于一种虚弱的状态。 “虽然不想打扰你休息, 但有些事我还是得找你问清楚。”汤槿语好不容易找到楚见薇醒着的时候，赶紧凑了过来，“我问完后你再好好休息。” “放心，我并没有那么嗜睡。你尽管问好了。”楚见薇从床上爬起，揉了揉蓬乱的头发。 “那天韩太爷派来杀你的人叫榕娘，她在身上带着抹了毒的匕首，显然是想要置你于死地，却不知怎么反倒被另一个人给杀了。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么？” “我当时昏着呢。” “那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或者说知道谁最有可能是那个杀人的人呢？”并没有人要求汤槿语追查杀了榕娘的那个人是谁，一个韩家家奴而已，死了就死了。但汤槿语还是不肯放过那个人。不仅仅是因为职业病发作，更是因为她一想到楚见薇身边有个身份不明的人潜伏着，就觉得危险。 楚见薇想了想，摇头。 其实她当时已经快醒了。朦胧中感到有人走近了自己，那人的指尖轻柔的按在她的眉心。 那一瞬间楚见薇下意识的以为是见月回来了，她当时处在一种半清醒半浑噩的状态，忘了见月已经离开了她。 既然是见月来了，那么她也就可以安下心来了——这样想着，楚见薇再一次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直到后来被汤槿语和顾高瞻的声音吵醒。 可是这些她不想告诉汤槿语。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说。 醒来之后她也意识到那个曾经来过她房间的人不是见月，可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她曾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一丝宁静。汤槿语说，那个人可能是杀了榕娘的凶手，楚见薇却不想将“凶手”这个血淋淋的词扣在那人身上。 “我不知道是谁杀了榕娘，真的不知道。”楚见薇再三肯定道。 “哦，那算了。”汤槿语点点头，起身要走。 “等等，我也有个问题要问你。”楚见薇犹豫了一下，还是怀着期待开口，“你们，找到见月了么？” “没有。至今尚未打捞出她的尸体。” “这是否意味着，她有可能还活着？”楚见薇急忙追问。 “也许吧”汤槿语不忍心打击她，便给了模棱两可的答案 。 这时门被叩响，一位韩家下人急匆匆的跑来传话，“太爷去了！” “又想故技重施么？”话是什么说，但汤槿语还是尽职尽责的打算去看看这位韩太爷又要做什么妖。 因为韩太爷的病情，以及巡检司官署内部混乱的局面，她暂时没有将韩太爷收押入狱，而是将他关在了澄波堂内。这样方便了她飞快赶过去。 交待好属下保护楚见薇后，她大步离开了芷兰院。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她居然真的看到了韩太爷的尸体。 “这是怎么回事？”汤槿语一边问自己的属下，一边朝尸体走近。 “韩太爷畏罪自尽了”他的属下答道。 却有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不，韩家太爷应为他杀。” 说话的人做道士打扮。汤槿语认得他，这是那个一直为韩太爷调理身子的明虚道人。 “何以见得？”汤槿语倒是不急着去查验尸体了，转头看向明虚。 明虚走到韩太爷尸首边，动作小心的托起太爷的脖颈，对汤槿语道：“被勒死和被吊死，留下的勒痕是不同的。” 汤槿语上前细看，诚如明虚所言。 好不容易查到了韩家几兄弟和沈琇c杨氏的死是为什么，以为自己终于走到了柳暗花明的地方，却发现自己其实是在泥潭里更深的陷了一步。 此刻汤槿语的心情十分不好。 “是谁第一个赶到案发现场的？”汤槿语抬起头问道。 “是贫道。”明虚对汤槿语道。 “当时是怎样一个情况？” “屋内寂静，四周无人。” “在这之前，韩太爷可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这个，您该去问韩家的下人。”明虚道。 从始至终，他的表现都淡然平静。不过他是修道之人，有这份定力也不足为奇。 汤槿语又接连提了好几个问题，明虚都一一答了。她点点头，又看向了明虚身后的小道士，向他求证了一句，“你师父所言，都是实话么？” 小道士懒懒的瞥了汤槿语一眼，“我是他的徒弟。若我说我师父方才说的全是真的，你们会怀疑我是在帮他隐瞒真相。若我说他所说的是假话，你们又未必会信我一个少年人，且还会指责我不孝。所以你这一问，是不是有些多余了？” 汤槿语原本也是随口一句问话，没想到这个小道士居然敢顶撞她，不犹得多看了他几眼，“呵，你倒是胆子不小。” “静尘，不得无礼。”明虚回头叱道。 静尘好像曾听楚见薇提起过此人。 静尘在被明虚训斥过后，显得有些不满。扭头看向汤槿语，“汤先生还有什么要问我们师徒的悉数问出来吧，我还有事，得走了。” “什么事？”汤槿语一挑眉。 楚悦原本只是不想和汤槿语待在一块而已，但听她这么一问，忽然起了几分恶作剧的心思，说：“我去探望四奶奶。” “你们很熟悉么？” 楚悦回答时斟酌了一下，只道：“四奶奶信任我，想请我为亡者祈福。” “哦——”要不是知道楚见薇来自二十一世纪是个唯物论者，汤槿语就要信了这小子的话了，“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她查看过榕娘的尸身，也曾仔细检查过案发现场，最终得出的结论是——那天杀了榕娘的人，极有可能是个少年人——只有少年人的身高c脚印可以和案发地留下的蛛丝马迹相吻合。 静尘便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汤先生不专心查案么？” 汤槿语笑笑：“查案的事自然有我的同僚来做，我受顾公公所托，现在的主要任务是保护韩四奶奶。” “那你便跟着吧。”楚悦被她气得笑了出来。 但很快汤槿语就笑不出来了，她没能真的跟着楚悦去芷兰院。因为沈家的人找了上来。 在场没有人知道沈琮曾试图将汤槿语当做“金屋藏娇”的那个“娇”。沈六爷时不时派家奴前来找汤槿语前去府中一叙，汤槿语每每避之不及。人们都猜，汤槿语怕是攀上了顾高瞻，便有意对自己曾经的断袖对象始乱终弃。 偏偏汤槿语还没法好好解释。只能每次听到“沈”这个字后，就躲得远远的。这一次也毫不例外。 甩掉汤槿语后，楚悦心情大好。并且预备将这当成一个笑话，等会说给楚见薇听。 不过这沈家六爷对汤槿语此人还真是上心，难怪当初庄妙姑想要刺杀沈琮，都想方设法要拿汤槿语当诱饵。 他是不是也该学学？ 在睡了差不多十几个小时后，楚见薇终于无法再次成功入睡。她索性到了院子里透气，顺便搬了一摞的书坐在凉亭中翻看。 楚悦走路脚步声很轻，靠近她时，她犹懵然不知。她眼下看着的是一卷《孟子》，手边放着宣纸和笔，偶尔她会抄录些句子写在纸上。 她的字—— 楚悦走到她身后，待看清纸上的文字后，微微一愕。 她的字，和姐姐的真像。 “为写错了。”楚悦看了会，忍不住开口。 楚见薇被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没握稳笔，但楚悦抓住了她的手，而后将那支狼毫从她手里抽走，在纸上写了一个“爲”字。 楚见薇有些惭愧，她生活在一个被简体字包围的环境，就算练过隶书c魏碑c楷书，也没法捡回繁体字运用得得心应手。 在这小道长眼里，自己这算是写了个错别字吧。好丢脸。 楚悦却是温柔的笑了笑，“以前我姐姐，也有类似的毛病。总爱将‘爲’写成这个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第 65 章 将爲写成为吗？ 楚见薇有些懵, 这是她从二十一世纪带来的习惯的，没想到在古代也有人会写简体的为字。 “怎么了？”静尘发觉她的神色有些不对。 “没什么。”也许在古代就有“为”字就作为一个异体字出现了呢。 楚见薇盯着纸上两个字发了会呆，忽然问道：“静尘, 你是哪里人？” “嗯？”楚悦惊讶的垂眸看了他一眼。 “你在哪里出身的，姓什么。父母是谁？”楚见薇不是喜欢打听隐私的人，但这时却抓着楚悦问个不停。 “我是修道之人, 家在那里, 家中有谁, 这些重要么？”楚悦答道。 楚见薇讪笑。 “不过告诉四奶奶也无妨。”楚悦又说道：“我是个孤儿, 自小就被师父收养。早些年一直随师父云游四方, 直到几年前才来到这座镇子。但我们师徒也许不会待太久，说不定过几年, 便又去别处求访仙缘了。” 静尘和楚见月, 他曾以这两个不同的身份与楚见薇接触过, 也许这个并不算笨的女人已经起疑心了，他只好又编出一堆的谎话来糊弄她。 “哦，这样啊。”楚见薇点点头，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过了会她又问道：“那你有妹妹么？” 这样一句话完全是脱口而出的。看着静尘, 偶尔楚见薇会觉得他像见月。 “没有。”楚悦摇头。 “那姐姐呢？”楚见薇又问道：“姐姐你肯定有, 你刚才都说到这个人了。她多大, 容貌和你像么？” 一直神态平和淡然的楚悦收敛起了唇边的浅笑, 对楚见薇道：“四奶奶, 你问得太多了。” 楚见薇悻悻住口。她也知道这么问东问西很失礼, 然而就是忍不住好奇。 “我这人有时候话多，还请小道长您不要见怪。”楚见薇见好就收，真心实意的张嘴道歉。 “我不见怪。” “那你还生气么？” “不生气。” 说是不生气，可他却始面无表情，话也不肯多说。偏生他被楚见薇“冒犯”后又不肯走，就这么继续站在楚见薇身边，让她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你要不要吃点糖？”楚见薇只好端起桌案上的糕点送到他面前。在吃货的理念中，美食可以化解世间一切的尴尬，如果一盘点心不足以取得他人的原谅，那就两盘。 楚悦没绷住，笑了出来。 楚见薇也赧然的笑了笑，自己这样好像有些傻。 “我不爱吃甜的。”楚悦说。 她又把静尘当成见月了。楚见薇自嘲的摇了摇头，收回了手。 但楚悦却又从盘子里拿走了一块松子糖，若无其事的放入了口中，“滋味尚可，谢过四奶奶。” 他一笑，楚见薇也跟着弯了弯眼睛。之前的那些不愉快就这么轻飘飘的散去。楚悦在楚见薇身边找了个位子坐下，说：“我来这里前，见到了一件趣事，想要说给四奶奶听。” “是什么？” “沈家六爷沈琮竟是个痴情种子，苦苦纠缠着那位姓汤的官差，将往日里世家公子的尊严都悉数抛下了，浑似个深闺怨妇。” “他真的死缠着汤槿语不放么？” “嗯。”楚悦点头，“依我看，那位汤先生也不是什么好人。断袖也就罢了，偏生还——”他顿了顿，终于找到了一个不是那么确切的评价此，“始乱终弃。” 楚见薇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她倒没意识到楚悦是刻意在她耳边搬弄是非抹黑汤槿语，她纯粹是觉得这个形容词十分有趣。 “你不知道——”当一起吐槽某个人的时候，楚见薇和楚悦的关系不自觉的拉近了几分，“这样的‘始乱终弃’，未来估计还要上演好多次呢。” 在看小说的时候，楚见薇吐槽最多的地方就是男女主复杂纠结的感情史，总体说来，两个人就是边破案，边谈恋爱，在一起，分手，破案，谈恋爱，在一起，分手无限轮回。可惜楚见薇没能看到结局，不知道这两人最后成了没。 不过按照现在甜文当道的趋势，这两位最后怕是会he的。 “还要这么折腾好多次么”楚悦想了想汤槿语听说沈家人来访后，就变得极其难看的大黑脸，感到一阵怜悯，“真可怜。” “可怜什么呀。”楚见薇并不知道汤c沈二人真实的感情进度，她还以为这两人和原文一样，已经到了难舍难分的境地，殊不知由于她的出现引发的一系列蝴蝶效应，沈琮已经在汤槿语面前将好感败了个干干净净，“我同你说，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再怎么相互折磨，那都是种乐趣。” “乐趣？” “对啊，小道长你应该没有喜欢的人吧。怎么说呢，爱情什么的，是种很神奇的情绪哪。让人喜让人忧。你若是喜欢上谁，你便会止不住的为她牵肠挂肚。也许你还会变得十分小心眼，她任何一个无心的举动都会让你无比的在意。但你也会变得十分宽容，无论她对你做了什么，你都会因她的一个眼神而心软。总而言之，谈恋爱的男女就是智障加神经病。” 老实说楚悦并没有听懂楚见薇在说什么，他只是本能的感受到可怕。如果这世上真有种能让他精神错乱的感情，他一定会拒绝。 楚见薇当然看得出楚悦脸上的冷漠，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算了，你还小，这些不需要懂。”她低头想要磕几颗糖，却发现盘子已经空了大半。 在她喋喋不休科普“爱情”的时候，楚悦一直在吃。 原来这还是个隐藏的甜食控，失敬失敬。 见月的影子又一次出现在她脑海，那个小姑娘也十分爱吃糖的。 “小道长。”楚见薇忽然叫住静尘，“我能否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我有个朋友故去了。你知道的，就是那个叫做楚见月的姑娘。她的尸身至今尚未找到，可我不想让她走得不安稳，所以我要为她立个衣冠冢，能拜托你陪我一起么？” “好啊。”这个回答来的毫不犹豫，语气也十分平静自然。 楚见薇盯着楚悦的脸瞧了许久，始终未在他脸上看到什么异样的神情。 “好，那多谢你了。”楚见薇扯了扯唇角。 约定好为见月立衣冠冢是在三天后。 那日早上，楚见薇来到了见月的房间，独自坐了会。 这几天，见月的东西她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见月来芷兰院时，两手空空，现在房里留下的，也都是她曾经给见月的东西。 楚见薇并不想埋葬它们，她总觉得见月没死，还会回来。 “四奶奶。”侍女叩了叩窗，小声催促道：“静尘道长已经来了。” “知道了。”楚见薇走了出去。 屋外有淅淅沥沥的小雨，天穹青黛色，颇有几分阴郁的意味。 这倒是个适合葬人的日子。 静尘就站在廊下，撑着一把伞，遥遥凝望着她。在看见她出来后，他笑了笑，举伞向她走了过来。 见月，也曾为她撑过伞呢。 说到伞，她忽然想起见月的伞似乎不见了。 见月来到这里是孑然一身，只带着一把伞。现在她死了，那把伞也不见了。 楚见薇努力按下心中的怀疑，朝楚悦笑了笑。 打伞这种事，楚见薇身后那么多丫鬟也可以代劳，但楚见薇自然而然的走到了楚悦的伞下，楚悦也不觉得他为一个孀居女子撑伞有什么不妥。 楚悦的手生得十分好看，五指修长，骨节玲珑，袖口边露一截手腕，白皙更甚女子。楚见薇一直在偷偷的观察他，然而楚悦年纪尚小，骨骼与女子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以楚见薇仔细了很久，也没看出什么不对来。再回想一会，她连见月的手是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了。 轿子停在庭院中间，楚见薇由人搀扶着上了轿，楚悦撑着伞走在轿旁。被选定埋葬见月的地点与芷兰院距离甚远，他得这么一路走过去。 倒不是楚悦嫌累，他只是不喜欢阴雨天，外加有些不适应罢了。 想当初他是“见月”时，可是能够与楚见薇共乘一轿的人，那时楚见薇待他也要亲密许多。换了个性别待遇都不一样了。 “楚见月”的衣冠冢，设在了韩家祖坟附近。 楚见薇对双鸦镇又不熟，也不知道哪里才是个合适的埋人地点，听人说韩家祖坟那一带风水十分好，就干脆把衣冠冢的地点选在那附近了。 见月不姓韩，当然不能埋到一群韩家人之间。楚见薇也只是在韩家祖坟外，挑了个背阴的小山丘，将见月的遗物给埋那了。 挖土立碑之类的事，当然不用楚见薇自己做。她就在一旁看着，目光沉郁。 楚悦站在她身边，尽心尽责的撑着伞，看着不远处自己的墓碑，心情微妙。 一扭头，楚见薇的目光不知何时又落到了他的身上。她还在观察他。 没完没了。楚悦心里有些不耐烦了，他本来就不是脾气好的人。 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还是正如姐姐当年所说的，女人的直觉，格外敏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第 66 章 始终没能从楚悦这里发觉出什么新的破绽, 楚见薇也觉得很无奈。 她现在怎么看都觉得静尘和见月之间有种诡异的牵连，可究竟这两人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她又说不清楚, 她做出了好几种猜想，可哪一种都没有足够的证据给予支撑。 一个上午过去后，衣冠冢终于立好。楚见薇给见月上了一炷香, 又摆好了祭品。但奇怪的是, 那种悲伤的情绪反倒并不是很浓郁。 大概是因为她清楚坟里躺着的不是见月, 真正的见月说不定还活着, 所以她居然一点也不想流泪, 愣愣的盯着墓碑瞧了一会，说：“我们走吧。” “不需要做法超度么？”楚悦还记得眼下自己的身份是道士。 “不了, 我不信鬼神。”楚见薇淡淡道。 “不信这个, 未必是件好事。”楚悦跟在她身后, 陪她一起往山丘下走。 “为什么？” “若你相信这世上有魂灵，那么当你失去至亲至爱时，你还可以安慰自己，他们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楚悦幽幽说道。 他曾历经过那么多场生离死别, 鬼神之说好歹能给他些许安慰。 “那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鬼魂, 小道长你能为我招来见月的亡魂么？”楚见薇回头看向身后的青袍道士。 楚悦绕开了她在话里的圈套, 半点异样的情绪也不曾泄露, “贫道才疏学浅, 招魂这样的法事, 四奶奶最好还是去找我的师父。” “明虚道长近来在协助官府的人查案, 怕是没有功夫理会我呢。” 楚见薇一边注意着脚下并不是很好走的泥泞小径，一边和楚悦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走在前头开路的丫鬟脚步忽然一顿。楚见薇抬头，看见前方有一行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袁夫人？”为首的是个两鬓花白的老妇人，楚见薇还记得这是沈琇的母亲。 沈琇死时，袁夫人来到韩家大闹，并且成功的让楚见薇待了十多天的小黑屋，给楚见薇留下了绝不可能磨灭的印象。此时再见到这个女人，她不犹发憷，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刚好和楚悦并排站在了一起。 楚悦瞥了她一眼，知道这个女人有时候外强中干，现在估计是有些害怕。想要握住她的手表示安慰，但想起了自己此刻的身份，还是将手笼到了袖中。 “韩四奶奶。”数日不见，袁夫人苍老憔悴得几乎不成人形。 沈琇身为韩昪的妻子，自然是埋在了韩家墓园。袁夫人今日应是来祭奠自己的女儿的。 “是袁夫人啊。”楚见薇淡淡的打了个招呼，准备绕条路离这个女人远些。 “你是怎么从狱中出来的？”袁夫人上前几步，直勾勾的看着楚见薇。 “我本来就是被冤枉的，为什么不能出来？”楚见薇被袁夫人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转头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然而袁夫人却不依不饶的跟在她身后，不住的喃喃，“都是韩家妇，为何你还活着，我的女儿却死了，她为什么死了，为什么” “这人是疯了吧。”楚见薇一边加快脚步往前走，一边低声和身边的楚悦说道。 沈琇的案子算是破了，官府对外已经公布了真凶，按理来说袁夫人不该死抓着楚见薇不放才是。 然而由于案情中还有不能解释的疑点，部分细节汤槿语并未公之于众。人们只知道韩太爷杀了自己的重孙媳，却不知他为何要动手。 所以袁夫人依旧不愿相信楚见薇，她对女儿的死久久无法释怀，以至于陷入了疯魔中。她现在谁的话也不听，只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害了她的女儿。 “不必怕她。”楚悦回头看了眼袁夫人，“只是个疯子而已。” 也对。楚见薇心想。只是个疯子罢了，庄妙姑那种级别的她都扛过来了，还怕一个袁夫人么？ 等到楚见薇走到山脚，乘轿回家时，她还能看到身后袁夫人远远的跟着，如同一个幽魂似的。 但这个女人的疯狂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人死不能复生，为沈琇报仇就成了袁氏心中的执念。接下来她不断的闯入澄波堂，向韩家人讨要说法，韩太爷死去后，韩家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只有韩管事辛苦支撑着家中大小事务。哪里禁得起她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胡搅蛮缠。楚见薇直接关闭了芷兰院的大门，任袁氏在外头拍门嘶吼，用棉花堵住耳朵，装作听不见。 巡检司官衙也被袁氏频频造访。可不管汤槿语一行人对沈琇的死做出怎么样的解释，袁夫人都不信。 “她真是疯了吧。难道是希望我们给她变出一个活生生的女儿不成？”汤槿语忍不住在楚见薇面前抱怨道。 “白发人送黑发人，受不住打击，精神上出现一些问题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在这么纠缠下去，我就要先变成精神病了。”汤槿语烦躁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她最近压力的确是很大，一堆悬案积压在她手中，哪一个她都只能找到一星半点的线索，却又无法将其串联起来，实在是种折磨。 沈琮那边还在对她纠缠不休，也许是男人的征服欲在作祟，汤槿语于沈琮而言也成了一种执念。 还有一个大麻烦，便是顾高瞻。张巡按不可能在双鸦镇停留太久，他是来查崔叡博渎职之事的，现在崔叡博死了，他自然也就离开了双鸦镇。顾高瞻身为税监，不会直接管理地方的政务，于是他便在与苏州知府打了声招呼之后，将汤槿语提拔为了新的巡检司大人。 升官发财是好事，但对于眼下的汤槿语来说，这意味着更多的麻烦。顾公公虽然那日和自己阿姊不欢而散，然而心中却又实在放不下楚环珮，只好施压于汤槿语，命她分出精力来照料芷兰院上下。 这阵子汤槿语忙得如同陀螺，每天都在怀疑自己会过劳猝死。 不过系统爸爸表示，如果汤槿语过劳猝死了，他一定会想办法把汤槿语救回来——然后让她继续工作。 当汤槿语在和楚见薇吐槽袁夫人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几天后，她会因为这个女人变得更加心力交瘁。 三日后，汤槿语没有在官衙前看到来发疯的袁夫人，只看到了袁夫人的一个侍女。 那个侍女说，袁夫人失踪了。 一个大活人，忽然间就消失了。 袁夫人是昨日不见的，她这些天因为思念女儿，神智有些不清。就在昨天，袁夫人去拜祭沈琇的路上，她忽然说看到了自己的女儿，接着就跳下轿子跑得无影无踪。沈家的家奴找了一天都没能找到她去了哪里。 听完侍女的陈述后，汤槿语第一反应是——袁夫人应当是被人谋害了。 以袁夫人的执拗，在没有为女儿讨回所谓公道之前，她绝不可能自尽，而她虽然因为女儿的死有些头脑不清醒了，但还没有疯到不认人c不认路的地步。忽然间消失，必是有人想在暗中谋害了她。 汤槿语想起了那天死在楚见薇床前的榕娘，她的直觉告诉她，杀了榕娘的和那个害了袁夫人的是同一个人。 大概是因为疯疯癫癫的袁夫人有可能会伤害到楚见薇？ 等等，这什么见鬼的玛丽苏剧情！ 不行，你是个正经的断案人员，你不能凭借臆想来随便揣测案情。汤槿语深吸了口气，强撑着跟着丫鬟去到了袁夫人失踪的地方探查案情。 那是一处闹市，车马嘈杂，人流不息，人的确容易走丢。 “当时是个什么情况？”汤槿语问丫鬟。 “我们也不清楚。我们这几个侍婢就守在夫人身边，夫人心情不好，胸闷，便挑开了帘子。忽然她说她看到了”丫鬟面露迟疑，“她说她看到了死去的琇姑娘，便急急忙忙跳吓轿子去追，过了前方那座桥，我们便看不到她了。” “沈琇出现过？”汤槿语往丫鬟指的方向走，“你们谁看到她了？” 几个袁氏生前的丫鬟都摇头，只有一个期期艾艾的想了会，道：“那日我仿佛真的看到了她出现了，就是衣角一闪而过，然后人就不见了。” 汤槿语沉吟不语。走过桥，是一片民房，这里是双鸦镇内最拥挤的一带，住着不知多少的商贾与旅人。 如果袁氏是在这里消失的，那的确很难再寻找到她的踪迹了。如果那个想要害袁氏的人就是在这绑走袁氏的，那么这里复杂的地形和繁多的房舍倒是能给他提供便利。 也许我该将弓兵们都集中起来，在这里来一次彻底排查？汤槿语出神的思索着。 “小心！”耳边一声惊呼蓦然响起。 在汤槿语反应过来之前，系统直接控制住她的身体灵敏的闪避到了一旁，就在这一瞬间，一只硕大的花盆从天而降，只差一点点就能将汤槿语砸的头破血流。 “封锁住这里！”汤槿语惊魂未定，即大声喝道。 她不相信这只是巧合，有人想要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第 67 章 汤槿语身边是一栋二层高的阁楼, 这是一处商贾的货栈，方才花盆就是从二楼落下的。 弓兵火速包围了这里，奇怪的是, 这间货栈里竟没有别的人，除了一个少年。 “是你？”那人被带下来时，汤槿语愣了一下, 她还记得这个人, 明虚道长身边的徒弟静尘。 “我们在二楼发现了他, 他正打算逃跑。”弓兵向汤槿语回禀道。 “是你要杀我？”汤槿语狐疑地盯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小道士。 “不是我。”楚悦挣扎了两下, 没能从身旁弓兵的钳制中挣脱, 索性不再徒劳，抬眸瞪了汤槿语一眼, “我没事杀你做什么？” “小道长你看起来可真不像个清静无为的修道之人。”汤槿语垂眸, 她能够清楚的看到他眸中的不耐与戾气。 “汤先生这是认定我就是凶手了么？”楚悦瞥了眼地上的花盆, 自然也明白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间货栈？”汤槿语问。 楚悦抿了抿唇，什么话也没说。 “你是否看到可疑人士？” 楚悦还是什么也没说。 “那现在只有你最可能是凶手了。”汤槿语肃然开口：“将这人带走，押入牢中，等我日后审问。” 那天下午, 楚见薇就知道了汤槿语在办案时差点被从花盆砸死的事。 “还好小垃圾的反应永远比我要快, 不然我真的就要凉在那里了。”汤槿语后怕的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楚见薇毫不犹豫的露出了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这年头还是她这种死宅最安全, 门一关, 小被子一裹, 什么危险都没有, 日子悠哉又游哉。 “我来找你, 不是为了让你嘲讽我的。凶手是你的一个熟人，我来找你问点情况。”汤槿语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正在喝药的楚见薇差点烫到了自己的舌头，“谁又惹事了？芷兰院的女孩子们最近都很乖的。” “不是你手下那群能提刀砍人的丫鬟们。是静尘，那个总和你走的十分近的小道长。” “他怎么会是要杀你的人？”楚见薇第一反应就是质疑，质疑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她其实并不了解这个人，完全没有资格和立场为他辩驳。 “他什么都不说，也拒不承认花盆是他推的。所以我来找你问问，你对他应该有些了解吧。” “不，我没有。”楚见薇赶紧摇头，“就算静尘小道长有什么问题，你也该去问他的师父才是。我只是一个吃瓜的路人甲。” “路人甲？你不是。至少在那个小道长心中，你不止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你什么意思？”楚见薇往后缩了缩，她有种自己被人拉郎配的感觉。 “直觉。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汤槿语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出了自己毫无根据的瞎猜，“所以我先来找你了。” 楚见薇思索了一会，“我能去看看他么？” “求之不得。”汤槿语即刻从椅子上站起，为楚见薇拿来了外袍，“我希望你能为我们从他那里问出一些东西。” 离开监牢后不足一个月，楚见薇又回到了这里。 这个阴森森鬼地方给她留下了一定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她走回到这里时，心中满满都是排斥，只是碍于她已经答应了汤槿语不好再反悔，只得缓缓的沿着那条幽深的长廊往里走。 楚悦就在长廊最尽头的那件牢房里。这里采光极差，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模模糊糊的映照出他的容颜。然而身处如此黑暗的地方，他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他盘膝坐在灯前，闭着眼睛，也不知是在冥想还是睡着了。 “静尘。”楚见薇唤了他一声。狱卒打开锁链后退下，楚见薇走了进去。 “你怎么来了？”楚悦睁眸看了她一眼，“既然害怕，为什么要来呢？” “我没有害怕。”楚见薇一点也不想在一个小孩子面前犯怂。 “那你为什么发抖？”楚悦托着腮。 “这里太冷。”楚见薇死撑着颜面，再三确认地上没有老鼠和虫子后，才小心翼翼的坐了下去。 她后颈处现在还敷着药，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偏偏多得是虫子。 “你是来看我的么？”楚悦笑着问。 他不笑的时候只是个有几分仙气的小道士，笑起来时却不知怎的多了几分摄人心魄的风华，那双眼睛微微弯起，像是月牙儿似的。 楚见薇本想说她不是专程来看他的，但这句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大抵人都有爱美的天性，她无论如何也不愿让这样的笑靥粉碎。 “你在这里住的还好么？”楚见薇硬着头皮寒暄。 楚悦环顾四周，“你觉得，在这样一个地方能住习惯么？不过我才被抓进来，还不知道在这待久了会怎么样。” “我听说，”楚见薇斟酌了一下用词，“你出现在了一个你不该在的地方。” 楚悦敛去了笑容。 “你不是很少外出么？怎么会在那个地方？” “四奶奶是想问——那个意图杀死汤先生的人，是不是我，对么？” 楚见薇语塞了下，点头，“对，我是想这么问。” “我说过，我不是凶手。可没有人相信我。”楚悦的目光越来越冷，“现在看来，四奶奶你也不信我。” 虽然知道有些伤人，但楚见薇还是实话实说，“我这人，还是比较相信切实的证据和完善的逻辑。你不如好好和我说一说，你为什么会在那里，当时你是否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楚悦却再一次闭上了眼，一副懒得开口的倦怠模样。 “不打算解释么？” 楚悦嗤笑了一声：“你是什么人，我凭什么要和你解释。” 楚见薇不是傻子，自然感受到楚悦对她态度的变化。 人翻脸的速度还真是快啊，她在心里感慨道。 “如果真的不是你做的，那你就说呀。”楚见薇拿这种中二任性的少年实在是没有办法。 “你既然不信任我，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 谈崩了。 楚见薇有点不明白往日里一直脾气都还不错的小道长为何今天格外喜怒无常。如果她面前的是一个如见月一般的小女孩，楚见薇或许还知道该怎么哄。但面对着一个正处在叛逆期的青少年，楚见薇实在把握不了对方的心思。 你现在似乎很生气？ 那你继续生气吧。告辞。 等你什么时候不气了，我再来找你。 离开大牢后遇上汤槿语，她将牢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了汤槿语，顺便与她探讨了一下青春期少年的心理问题，然后登上轿子走人。 在回芷兰院的路上，楚见薇漫不经心的回忆着方才静尘小道长的一言一行。如果他真的是凶手，那么这是否意味着他和沈琇之死c韩太爷之死都脱不开干系？ 他如果杀人，目的又是什么？ 就在她出神思索的时候，她忽然感到心口一阵难受。 不是生理上的难受，而是精神层面的。 她掀开轿帘，发现他们正路过巡检司官衙的正门。楚见薇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顾高瞻眼下暂时就在这里头。 “你其实也是想见他的，对吧。”楚见薇按着自己的胸口问道。 与她共用一具躯壳的那个人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你知道么，你这种行为，在我家乡那边，被叫做傲娇。这是种病，得治。”楚见薇闭上了眼睛，“我先睡会，要不要把握住机会，你自己决定。” 过了一会，楚见薇睁再开了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怀疑自己瞎了。眼睛睁开了和没睁开一个样，什么都看不到。 不，她不是瞎了，而是因为她现在是到了一间全封闭的屋子里，这里没有灯，只有墙缝中露出的些许光亮。 空气中有浓郁的腥味，楚见薇一时摸不清情况，呆呆的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她似乎踩到了一截枯木，直接被绊了一跤。还没来得及爬起，便听见了一声轻微的闷哼。 楚见薇陡然意识到了不好，“九官！” 她在黑暗中摸索，触碰到了一个人削瘦的c满是伤痕的胸口，指腹传来的触感告诉她，这人已然虚弱的形销骨立。方才她猜到的只怕不是什么干柴，而是这人的胳膊。 “九官！”她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焦急的用手来代替自己的眼睛。而她手指触过的每一寸，几乎都有未愈合的伤口。 “疼”少年哑着嗓子轻轻道。 他只说了一个字，就让楚见薇差点哭了出来。 “你怎么沦落到了这种境地？” 黑暗中，有一只手轻轻的握住了她的。那个躺在地上虚弱至极的人，用自己沾满了血污的手紧紧攥住了楚见薇，“姐姐，是你么？好久不见。” “我回来了，九官。”她俯身，凭着直觉凑到他耳畔的位子，“别怕。” 楚见薇感到九官拽住了她的衣袖，他努力的拉近自己与她的距离，用微弱的声音对楚见薇说：“请姐姐杀了我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第 68 章 楚见薇懵了好一会儿。听声音, 她确信黑暗中的那个人就是九官。 可九官从没用过如此颓丧的语气和她说过话。上上次见面时，他还在同她一起计划着要怎么逃出去。 “九官？”楚见薇摩挲过他的脸颊，“发生了什么？你c你现在多大了？” 她想要知道她不在的这段日里九官都遭遇了些什么, 她现在究竟是处在哪一个时间段，他正在经历着什么。 九官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开口, 就这么抓着楚见薇的手, 又一次闭上眼。 窗子忽然被打开, 刺目的光泼了进来。楚见薇听见有个粗嘎的声音问道：“还活着么？” 接着另一个声音笑了笑, “两天两夜连滴水都没喝, 身上还有那么重的伤，肯定死了。” 先前那人不信, 捡起一块石头, 从窗子那投了进来, 砸中了九官，看见九官动了一下，他笑道：“看吧，还没死。” 楚见薇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强光, 她这才看到九官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他瘦削的肩背上尽是交错的鞭伤, 双腿皆被折断, 更可怕的是, 由于伤口不曾得到妥善的处理, 已经出现了恶化的症状。 难怪他要楚见薇杀了他, 这样备受煎熬的垂死挣扎，实在是太痛苦了。 “再磋磨他几日。” “他大概是要死了吧” “管事说了，这小子容貌虽然上乘，但太过危险。死了就死了。” 窗子再一次被关上，楚见薇听见那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她的手仍被九官紧紧握着，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对方的掌心灼烫得吓人，她摸了摸他的额头，果不其然，和炭一样。手指再往下，触到了他的嘴唇，已经干到裂开。 伤口感染c没水没吃的，楚见薇都怀疑他很快就要断气。 她必须得做点什么。楚见薇先是费力将九官的手指一根根从她手腕掰开，这小子明明已经虚弱成了这幅模样，然而攥住她时，居然还有这样大的力道。 接着，楚见薇往窗口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抬手，能够触碰到结实的砖墙。从上回开始，她就发现自己能够接触到这个世界的事物了，但同时，她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穿墙。 她踮起脚，够到了那扇窗子。让她感到些许惊喜的是，窗子并没有被拴上——也许是因为看守并不担心九官会逃出去。毕竟他只是个断了腿的孩子，而这扇窗又足够高。 她打开了一条缝，看见外头一个人也没有。但她努力垫脚抬手也只是将将够到窗沿而已，以她的身高，也无法爬出去。 她缩回手，窗子又关上了，那一线的光明就这么消失。 难道真的是绝境么？ 楚见薇焦躁不安的沿着墙在这间屋子里走了一圈，判断出这间屋子大概不足十个平方。有一扇门，但门是被锁死了的。 她又弯下腰，在地面一寸寸的摸过。 在视觉暂时无用的情况下，触觉便比平常敏锐了数倍。哪怕不用眼睛，她也知道这时间多脏的屋子，尘土c虫鼠c漏进来的雨水c粘稠的血液楚见薇强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在地上仔仔细细的摸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应用的工具，甚至连个能垫脚的东西都没有。 她和九官一样，被困在了这个鬼地方。 如果九官没有受伤，他们两个人互相帮忙也许能够从窗子那里爬出去。现在她只能靠自己。 楚见薇小心翼翼的将躺在屋中央的九官挪到了一边，自己则开始了无限循环的跳高c攀爬c摔下来c继续跳高这样的循环。 终于，在不知道摔了多少次后，她成功的翻出了窗。 外头已经从正午变成了夜晚。这样更好，更有利于她行动。 她认出了自己现在是在宋家，徐州宋家。这个鬼地方九官待了差不多十年，她陪在九官身边，对这里也早就熟悉无比。当即熟门熟路的先摸到了厨房找吃的，然后去药房拿药。 怀抱着一堆东西偷偷摸摸回到了那间关押九官的小屋子后，楚见薇先是打开窗子，将那一堆的东西扔了进去，想了想，又在外头找了一块大石头抱在怀里，然后一跃而下。 她有心带九官逃出去，但看他的身体应该还需要休养。抱块石头回去，下一次还想要翻窗出去偷东西时，至少有一个可以垫脚的东西。 重新回到那个狭小的暗室后，楚见薇做的第一件事是摸到九官身边，还好，有鼻息，有心跳，仍活着。 楚见薇先是给九官喂了些水，然后点燃了她带进来的蜡烛，开始用剩下的清水为他清理背上的伤口。在这过程中，九官被硬生生的疼了醒来。 “姐姐？”他竭力扭过身子想要看清楚见薇。 “嗯，是我。”楚见薇简单的应了一句，只这三个字，就让醒来后极度不安的九官安静了下来。 楚见薇所了解的全部处理伤口的知识都来自于中学课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治疗九官已经化脓了的伤处，只能先暂时用水冲走和伤口黏在了一起的砂石。这必然是很疼的。九官咬住了楚见薇的裙子没有喊叫出声，但整个人都在无可遏制的微微发颤。有好几次楚见薇都想干脆就此罢手，她实在是不忍心看他疼成这幅模样。 “他们以前也打过你，可从没这么狠过。究竟发生了什么？”楚见薇一边和九官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一边将他身上已经残破的不成样子的衣裳从伤处撕扯下来。 九官疼得猛然抽了一口气，“逃跑失败了”他哑着嗓子和楚见薇说道。 在火焰微弱的光芒下，楚见薇看清了九官这张脸。他现在大概已经有十二岁了，距上上次她见到他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光。 “抱歉。”楚见薇说道，她没能陪在他身边帮他逃离这个鬼地方，甚至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她也不在。 九官摇了摇头，意思是他不需要听到楚见薇向他道歉。 楚见薇带来的那壶水很快就被用完。她将自己找来的糕点塞到九官手中，对他道：“我再去为你找些水来，你先吃点东西。” 九官抓着楚见薇的裙子，怎么也不愿撒手。 “别怕，我会回来的。”楚见薇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在他耳边柔声道。 “姐姐，你不用管我的。”他喃喃开口。 “你这是什么话。” “我逃不出去的。”他用手捂住脸，挤出一个带着些许癫狂的笑，“我不想逃了，你让我去死吧。疼，姐姐，真的疼——”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为何没能成功逃出去？”楚见薇何尝不知道九官生存下去的机会极其渺茫，她现在能做的最多只是为他偷点吃喝延续他的性命，然而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活着的每一分钟对他来说都是种痛苦。 九官合上眼，就像是死了一样一言不发。 “你曾和我说过，你要逃出去，你忘了么？想要得到自由，就千万不要放弃。”楚见薇握住他的手，她最害怕的就是九官现在自己放弃自己，在没有了求生念头后，他会垮得更快，“说什么死不死的，这世上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你没有见过呢，这么早就去做孤魂野鬼，你一定会后悔的。你” 她奋力在脑子里搜刮着可以打动九官的鸡汤，什么明天一定很美好，什么永不放弃之类的。 但这些，都只是干巴巴的话语，毫无用处。 最后她艰难的说道：“你要是死了，你的母亲一定会难过的。” 她想起了公仪夫人，那个倒在血泊中，直到死前都在给自己儿子讲故事，试图安抚孩子的母亲。 九官的睫毛颤了颤，他说：“我没有母亲。” “不，你有！”楚见薇不犹拔高了声音，“你有母亲的，九官，你母亲很美，很温柔，她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够好好活下去。” 九官讶然的睁开眼。 “我见过她。”楚见薇冲他笑了笑，“早和你说过的呀，我是小仙女嘛。仙女都说你不能死，你敢死？” “你真的见过她么？”九官轻轻问道。 “见过。她姓公仪，淮安人，你还有个父亲，是个很大的官呢，在福建那一带。你小时候，你母亲常抱着你给你讲故事，那时候你的名字叫澂儿。你母亲喜欢穿茜红色的衣裳，眉目与你十分相像” 说着说着，楚见薇看到九官落下了两滴眼泪。 “你的母亲，希望看着你好好的活着。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你的家人还在等着你回家呢。” 九官含着泪用力点头，“我知道了。” 楚见薇抱住他，安抚着他的心绪，“希望下次我再看到你的时候，你是个自由自在的少年，也许那时候，你已经比我要高了，也许那时候你已经过的很好了，或许都升官发财娶妻生子了呢。九官，我想看到你笑起来的样子。” “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逃跑失败了吗？” 蜡烛燃到了尽头，火焰跃动了几下后终于熄灭，世界又重新陷入了黑暗。楚见薇听见九官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 “为什么？”她觉察到九官的语气有些不对，下意识的追问道。 “因为有人出卖了我。”九官说：“秦先生，他出卖了我。” 秦先生便是那个教九官用刀的侏儒，他是九官第一个朋友，说起来，他们之所以结识，还有楚见薇一份功劳。 “他怎么——”楚见薇哑然。 “我一直直信任他。可是当他知道我预备出逃后，他将这件事告诉给了园里的管事。那天晚上，他亲自冲出来抓我” 楚见薇看不到九官的表情，但她知道这孩子现在一定是流泪了，他稚气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哭腔。 “我杀了他。”九官说：“在打斗中，我失手杀了他。然后，我就被抓了回来。” 楚见薇倒吸了口凉气。 九官此时才不过十余岁，却已经成了杀人凶手。被他杀死的居然还是曾经的挚友。楚见薇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以她的阅历都一时不知该如何评判这件事。 是安慰他么，告诉他没事的，不过就是死了个背叛自己的人而已？ 还是指责他，大骂他残酷，嫌他沾上了血的双手肮脏不堪？ 最终楚见薇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她只是拥抱住了他。她知道他现在很害怕，除了拥抱，再没有什么可以安抚他的情绪。 “姐姐，我成了一个坏人了。”九官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不，你不是。”楚见薇打断他的话，“至少现在你不是。至于你以后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那得看你走一条什么样的路。人这一生，有无数种可能。你只有一步步的走下去，才能知道你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想了一会，楚见薇又道：“做了错事，并不意外着以后你从此以后就要被打入地狱万劫不复。但是前提是你别放弃自己。”九官缄默，不知是在想什么，楚见薇倒是忽然忆起了很多很多自己的旧事，“我跟你说，我以前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像你这么大时，常常出去欺负别人，不好好读书，还偷钱c撒谎c喝酒，总惹我母亲生气。” “是么？”九官忍不住问道。 毕竟现在的楚见薇看起来太过温柔和善，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做坏事的人。 其实是假的楚见薇人怂，最中二的时候都最多只是逃课打个游戏而已。 “呃是真的。”楚见薇尴尬的扯谎，“所以说人生是有许多不确定性的，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所以不要轻易给自己下定义。我跟你说——你知道为什么我叫见薇么？” “为什么？”九官毕竟年纪还小，很快就被楚见薇带了过去，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爸我父亲就离开我母亲了，当时我母亲生活的也很不好，她就想把我给丢了。她抱着我去了孤儿院，刚想把我放那里。结果她在孤儿院的围墙外面，看到了一枝新盛开的蔷薇花。那时早就过了蔷薇的花期了，可居然有蔷薇盛开。我母亲说，她当时一下子就心软了，觉得既然在不合宜的时间里盛放的话都可以开的很好，那么本不该出生的我也应该被接纳所以她又把我抱了回去。然后给我起名叫见薇。” “原来姐姐的名字中，还有这段故事。” “人的名字中一般都藏了很多东西的。我听你母亲叫你澂儿，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字，但我想，其中也一定包含着你父母对你的期许吧。” “可是我现在不叫澂儿了。我连他们是谁都想不起来。我姓什么，全名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不要紧，等你以后出去了，你再去找你的父母，到时候，你就知道你叫什么了。” “如果哦能够出去”和楚见薇说了这么多话，九官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了下来，他笑了笑，“如果我能够出去，姐姐为我起一个名字吧。” “我？” “如果没有姐姐，我肯定已经死了，或者疯了。我这条命等于是姐姐给的。” “这”你可真是为难起名废了。再说了，楚见薇也不觉得自己能够替代九官的父母，九官对他们看不出多少感情，是因为他没有和他们相处的记忆，但楚见薇还是觉得，他应该保留自己的名字。 九官见她不说话，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姐姐姓楚，那我也姓楚好了。” 楚见薇一怔，没有反对，她想这应该只是他随口一说而已，如果他真的有一天能够找到自己的生父，当然会恢复自己的本姓本名，“嗯那就姓楚吧。” “假如我是个女孩子的话，我就叫‘见月’。”说了这么多话，九官的体力渐渐不支，声音也越来越低。 “见月？” “嗯，见月。我记得姐姐教会我的第一个词，就是‘见月’。那时姐姐和我说，这个词有个很好的寓意，姐姐还记得么？” “我我记得。”楚见薇心脏狂跳。 见月，楚见月。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楚见薇伸手，一寸寸摸过九官的眉眼，急切的想要确认些什么。 “姐姐？” 楚见薇忽然想起自己拿了不止一支蜡烛，连忙在地上摸索了一阵，终于找到了被她胡乱塞在一堆伤药之间的白烛，她将其点燃，猝然亮起的火光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楚见薇这时才意识到，九官已经不是几年前的那个孩子了，孩童的稚气在他眉宇间褪去了些许，少年的精致展露了出来。虽然这张脸的轮廓还未定下，但依稀可以看到日后的清丽秀致。 “见c月。” “嗯？” “你不能叫见月。”楚见薇定了定神，“你你是个男孩子，‘见月’这两个字，不适合。” “那姐姐认为我该叫什么？”九官实在撑不住，慢慢闭上了眼睛。他将头埋在楚见薇肩窝处，容颜说不出的安详宁和。 “悦。”楚见薇脱口吐出了这个字：“愉悦之‘悦’和‘月’同音，欢喜c高兴的意思，我希望以后你能开开心心的活着。” “那，我就叫悦。”半睡半醒的人迷迷糊糊的回应道。 楚见薇看着昏睡中的他，神情复杂。 第二天，九官醒来时，楚见薇已经不见了。只有地上还剩半截的蜡烛c散乱的药瓶c水囊c提醒他，他真的曾见过她。 有时候，九官会怀疑自己得了癔症，那个会时不时闯入他生活之中，对他无微不至的“姐姐”，根本就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影子。 然而这一次，当他自己都已经开始厌弃自己的时候，姐姐却告诉他，要活下去。 她还说，他不是坏人。 他找到了昨晚他没能吃下去的馒头，将这块干硬的面团一点点掰碎，塞进了自己嘴里。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一夜——当然，他并不知道一天的时间过去了，牢房里看不见日升月落，他只能凭着自己的意志力苦熬。 第二天正午，窗子被再度推开。灼目的光刺进他眼睛里，他伸手挡住阳光，眼眶中大滴的泪水涌出。 “咦，还没死呢。”前来收尸的下人惊叹了一声。 九官垂下头，用他平生从未用过的柔顺恭谦的语调说道：“我认错，求你为我找到管事，告诉他，我愿意听从他任何的吩咐。” “任何吩咐都行？嘿，园里性子最烈的家伙居然也乖巧起来了，我就说嘛，这世上哪有驯服不了的马。” 九官咬着牙微笑。“对，任何都可以。” 那天下午，他被接出了那间潮湿黑暗的牢房。 管事亲自过来看望他，确认他的脸未曾被毁去后，大慈大悲的为他请来了大夫，将断了的腿骨接好，再刮去背后的腐肉，重新上药。 九官躺在床上养了三个月，三个月后，他被送去了宋家家主那里。 当天晚上，宋家被一场大火所吞没。 “姐姐相信我不是坏人，我也就不能再杀人了。”他遗憾的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宋家家主，这个肥胖的中年人还剩最后一口气，但他就是不给他一个痛快。 大火飞快的曼延，留在这里的人，除非运气好，否则绝对会被烧死c呛死。 腿伤已经恢复了的九官灵敏的翻窗逃出，熊熊大火燃烧在他身后。往日里守卫森严的大门今日再无护院的身影，他打开戏子们往日里居住的地方，对着那些有着相同遭遇的同龄人们笑了笑，“都准备好了么，咱们走吧。” 被困住多年的牢笼打开，被关在笼里的雀鸟疯了一般涌出，那一瞬间的气势足以吓到许多人。这些心怀着怨恨与激动的小少年们一边往外面狂奔，一边点燃了沿途的道路——这场逃亡蓄谋已久，每一条路上都被他们提前准备好了易燃的事物。 宋家在冲天大火中毁灭，于许多人而言，这一天意味着新生。 这一天九官死去，这世上只剩，楚悦。 这是汤槿语第三次来到这间屋子。 就在几天前，这间屋内掉下来的花盆险些要了她的命。 汤槿语的属下有些不能理解她的行为，在他们看来，既然嫌疑犯已经找到，只需要施以重刑，就一定能够问出些什么。但汤槿语却极其反感用严刑逼供的方式审案。她抓到了楚悦，楚悦什么都不说，可汤槿语也不对他做些什么，而是选择了来到事发地点，继续寻找物证。 多日来的辛苦还是有回报的，这一日，汤槿语站在空荡荡的房间内，终于意识到了被她忽视掉的线索。 “你们抓到静尘时，他是在屋内还是在屋外？” “屋内，就伏在窗边。” “那就奇怪了。”汤槿语在窗子和门之间来回踱步，“若我是凶手，我砸下花盆后的第一反应该是逃跑，你们冲上来的速度就算再怎么快，这时我也应该逃到这间屋子之外了，怎么还会趴在窗子边让你们抓呢？” “也许，他就是想要故作镇定，迷惑您？” 汤槿语摇摇头。 她盯着窗边的一堵墙看了很久，突然对身边的人说，“给我砸墙。”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这些差役们还是听话照做，没过一会，他们居然从墙后砸出了一间暗室。 “这怎么会？” 这就是一间普通的货栈，可货栈中，不是每一件货物都见得了光的。早些年走私之风猖獗，如硝石c私盐乃至火器c刀剑之类的物品，即便朝廷不许市集流通，也会有人私底下做这种生意。所以有不少的货栈“暗藏玄机”，就是为了储存这些货物。 “这样一块地方，躲藏个活人绰绰有余了。”汤槿语观察着这间暗室，“如果当时有人就守在窗边，看见我出现后便冲我砸了个花盆，然后又躲在这个地方，让恰好来到的这里静尘顶罪这种假设不是不可能。” 楚见薇睁开眼，看见自己已经到了芷兰院。 在她睡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楚环珮果然又出来控制住了这具身体。 楚环珮坐在窗边，对着铜镜发呆。 “被自己美到睡不着觉么？”楚见薇知道自己现在还没醒，只是又回到了那种可以和身体里另一个灵魂交流的“半梦半醒”状态。 楚环珮说：“现在还是白天呢。” “开个玩笑啦。你为什么要发呆？” “想心事。” “哦。”楚见薇在楚环珮脚边的小杌子上不是那么优雅的坐下，“你见到你弟弟了没？” “见到了。” “相处的怎么样？” 楚环珮没说话。 楚见薇忧愁的托着腮，“你不会又打他了吧。” “没有。”楚环珮苦笑了下，“那可是人人畏惧的大珰，我怎么敢碰他。”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弟弟虽然现在威风了，可他还是你弟弟，不是么？”楚见薇一边说着，一边回想之前她见到的九官。 九官后来到底还要经历些什么，他又终究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我们之间聊得并不愉快。”楚环珮说。 “唔” “我看得出他努力得想让我高兴，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说他能够帮我离开双鸦镇，可以为我再择一位出身高贵的年少才俊做夫婿。可我只想问他什么时候离开这，我不想见到他。” “哦” “我倒不是介意他现在变成了什么身份。我只是觉得，我们已经不像是姊弟了。” “毕竟分开了十多年嘛，再相处一阵子说不定就熟回来了。”楚见薇考虑到自己总是只回楚环珮一个字不大好，于是挤出了这样一句安慰的话。 “我和他，都面目全非了。”楚环珮说着，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弟弟还是那个纯善懂事的鸣玦，而在鸣玦心中，我想必也仍是那副温柔的模样。” “唉”楚见薇最终也只憋出了一声叹息。 她心里也有许多惆怅，这惆怅无法说与人听。 然而楚环珮是不会有耐心听她倾诉的，这女人说完了自己的烦心事后，就干脆利落的消失了，完全没有给楚见薇向她吐槽的机会。 “啧。”楚见薇轻哼了一声，从美人榻上爬了起来。如楚环珮所说，窗外是个艳阳天，芷兰院的丫鬟们或三三俩俩的聚在一起打闹，或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院外四季常青的草木舒展着枝叶，一派欣欣向荣。 又是美好的一天呢。 就在她这么想完之后，芷兰院内传来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楚见薇： 算了，刑侦文里怎么可能会有安静美好的一天。 传来声音的地方是一间杂物房，说杂物房或许不打对，芷兰院里大部分的人都知道，那间屋内有连通外出地道的出口。楚见薇披好衣服和一群丫鬟匆忙赶到那里，推开门发现一个摔倒在地的小丫鬟，方才惊叫的人就是她。 “发生什么了？” 丫鬟战战兢兢的伸手往某个方向指了过去，人们这才发现，丫鬟斜侧方的一堆杂物后，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那女人躺在地上，不知是生是死，但她的一只手死死的抓住了那个小丫鬟的脚踝，难怪这小丫鬟被吓得够呛。 楚见薇和另外几个胆子大的侍女一起上前靠近那个妇人，在确认这个如同疯子一般的女人彻底失去了意识后，其中一人将这个脸着地倒下的妇人翻了过来。 居然是袁夫人。 失踪已有数日的袁夫人。 上一次见袁夫人时，她虽然精神状况不是很好，但至少她还是个有人服侍的贵妇人，衣着干净且讲究。 这一次再出现于楚见薇面前时，她就如同一只野狗。 楚见薇暂时只能想出这么不堪的形容词，因为此时的的袁夫人，看起来真的是太狼狈了。甚至——楚见薇眼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袁夫人原本保养得当的双手，现在被磨得鲜血淋淋，指甲不是折断就是翻起。 “婢子在这里打扫屋子，听见密道的门后有咯吱咯吱的响声，还以为是老鼠在咬门。可过了一会，那声音始终还在，且交织着隐隐约约的哭泣声和拍门声，婢子心中好奇，就将密道的门打开了一条缝，谁知这人就忽然从密道中扑了出来，可怕极了” 楚见薇抬头一望，看见不远处地道的出口是被打开着的，那扇木门后，有数不清的抓痕。 有几个侍婢提着灯往地道入口看去，道：“四奶奶，这袁夫人好像真的是从地道这儿走出来的。” “看她这幅模样，好像是许多她没有吃过一粒米c喝过一口水。” “呀，你们看。她手上还有还有麻绳的勒痕。” 这些人面面相觑，各式各样的猜测在心中涌现。 究竟是谁绑架了袁夫人，又将她放入了通往芷兰院的密道？ 袁夫人失踪这些天究竟是在在哪？ 难不成是被关在这密道之中？ 想想就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人知道芷兰院内有暗道的事。这几条暗道已经不是第一次给楚见薇惹来麻烦了，记得上一次，庄妙姑突袭芷兰院，就是利用连通枯井的那条暗道悄悄潜入了进来，并绑走了汤槿语。 难道院中有暗鬼？ “啊！” 有丫鬟忽然厉声尖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不少女孩也一起叫了起来。 不怪她们一惊一乍，一条花斑蛇正缠绕在袁夫人的腿上，只是由于这条蛇的颜色与袁夫人脏兮兮的裙子相近，所以她们之前都没有发现。 所以说，袁夫人之所以昏过去，很有可能不是因为饥饿虚弱，而是因为她已经被这条蛇给咬了。 人本性畏惧这些冰冷而又带毒的软体动物，楚见薇身边这些女孩当即一个个被吓得面无人色，楚见薇也连忙跳了起来，拽着两个靠近蛇的侍女赶紧往后缩。 那条花蛇也被这么大的动静给吓到，一下子钻进了一旁的柜子中。 现在不是捕蛇的时候，楚见薇先是用一根长竹竿捅了桶袁夫人身上其它的地方，确认她的衣裳下面没有藏着第二条蛇后，方和几个侍女一起，快速上前揪住袁夫人的衣襟，将她拖出了这间屋子，然后哐的一下将门关上，免得毒蛇出来伤人。 “缀玉c翠柳，你们快去请大夫来。絮儿c流芳，拜托你们跑一趟巡检司官衙，告诉汤巡检，袁夫人，我们找到了。” “是。”几个丫鬟领命，各自离去。 惊魂稍定后，楚见薇走近了袁夫人。 她不知道咬袁夫人的是什么蛇，但看样子是有毒的。既然如此，得快些为袁夫人出力伤口才是。楚见薇努力回想自己从前学过的知识，拔下了一根发簪握在手中，又扯断了百褶裙的系带，打算用这个来绑住袁夫人的伤腿和心脏，以免毒素扩散全身。 然而还是太迟了，这时的袁夫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楚见薇倒是从她的怀中，发现了一块碎竹片，看起来像是一支坏了的竹箫的一部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第 69 章 汤槿语外出查案不在官衙, 先赶到的是邢桂。他率领着一众弓兵包围了芷兰院，又派了几位大胆的属下去房内抓蛇。 但这时袁夫人已经死了，不可能站起来告诉他们是谁放的蛇又是谁害了她。被喊过来的大夫们都只能站在一边讪讪的看着。邢桂不像汤槿语那般懂得解剖验尸, 于是一边让人去传验尸官来，一边命属下将袁夫人的尸身挪到正厅保护好。 在尸体被抬动的时候，那枚放在袁夫人怀中的竹片掉了出来。 楚见薇盯着竹片, 又一次陷入了深思。 她是学声乐的, 能够凭这块宽不过一指长约三寸的竹片判断出, 这是一只竹箫的一部分, 如果这样的碎片多给她几块, 她还能猜出这只箫是什么形制c用了多久。 她看着这枚竹片发呆，是因为她忽然想起, 她曾经也给九官做过一支竹箫。 九官幼年时总是孤单一个人, 于是楚见薇就帮他做了一支很粗糙竹箫, 在教他写字的闲暇时顺便教他声乐。 “呀，这不是师弟的东西么？”一旁有人指着竹片惊呼。 那是一个和静尘年纪相仿的小道士。明虚因为也会医术，所以缀玉等人在请大夫的时候将他也一并带来，这个小道士, 是跟着明虚一起来的。 “住嘴！”明虚急忙呵斥道。 然而邢桂已经注意到了他们, 他转头看向小道士, “你师弟？说清楚。” 明虚将小道士扯到自己身后, 陪着笑脸道：“不过是一块破竹片而已, 我这位弟子看岔了, 还请官爷勿怪。” “让你说话了么？”邢桂知道明虚是想要包庇自己的弟子, 根本不听他的，指着那个小道士：“你说！” 小道士看了师父一眼，这才战战兢兢道：“我师弟静尘，身边有一只已经碎成了几瓣的竹箫。可他却一直将碎片贴身带着。” 言下之意，袁夫人的死与静尘脱不开干系，甚至，袁夫人有可能就是他害死的。 “静尘住在何处？”邢桂看向明虚。 明虚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转身带路。 鬼使神差的，楚见薇也跟了上去。 静尘的房间和任何一个普通道士的住处都没有什么区别，简朴c干净，放着道经和格式科仪必需的法器。楚见薇走到时，先赶到那里的弓兵已经将他的房间翻得一团乱。 楚见薇插不了手，就在一旁看着。一只竹编的箱子被人踢倒，里头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除了楚见薇外没有人注意到，竹箱中还倒出了一只珠钗。 一个清心寡欲的小道士，居然会有女人的珠钗。并且楚见薇认出来了，那是见月曾经戴过的钗子。 她上前几步，不动声色的用裙子遮住了那支发钗，趁人不备的时候弯腰将其拾起，藏入了袖中。 这一场搜查很快结束，因为静尘房内的东西的确是太少了。不过最终真的是从他那里搜出了一支早就破碎了的长箫，箫身早就裂成了几瓣竹片，被主人用一方锦帕仔仔细细的包着。 邢桂在拿到证物后便带着东西走了，大概是想要去找汤槿语。看着邢桂离去，楚见薇也赶紧吩咐人备下马车。 “四奶奶要去哪？” “去探监。”她拧着眉头，满心的沉重。 在听到牢门打开的声音时，楚悦不耐烦的睁开眼。 “是你啊，你怎么又来了？” 他又不是喜欢自作多情的傻子，当然明白楚见薇不是专程来探望他的，必定是又有什么话想要问他。 楚见薇在他面前蹲下，观察了他好一会，方幽幽问道：“袁夫人是你绑的么？” 楚悦气得笑了出来，“在过去这几天里，每天都有人问我类似的问题。答案我已经说了不知多少次了，我不想再重复。”略顿：“就算你真的想从我这里套出些什么，至少委婉些，别一张嘴就让我讨厌。” “我听说，你始终不承认那天下手杀汤槿语的人是你。” 楚悦懒洋洋的闭上了眼睛，这人既然不信任他，那么他说再多都是枉然。 “他们问你，你和袁夫人的失踪有没有关系，你也给的是否定的答案。”楚见薇摩挲着手里的东西，“就在今天，袁夫人死了。” 楚悦有些讶然，但表现的并不明显。 楚见薇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表情，只好继续道：“从袁夫人身上，搜出了属于你的东西。” “是什么？”楚悦总算开口。 楚见薇比划了下，“一只碎了的竹箫的残骸。” 楚悦陡然睁开眼睛，这一瞬间，楚见薇从少年瞳孔深处看到了愤怒，“袁夫人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个？” “我不知道，所以我来问你了。还有——”楚见薇咬了咬牙，决定摊牌，她将一直笼在袖中的手伸了出来，“这是什么？” 楚见薇掌心躺着的是一支样式简单的珠钗，楚悦自己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这是” 这是他在假扮成“楚见月”时用过的东西。 “从你房里找到的。”楚见薇尽可能的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回到巡检司官衙后，汤槿语正好碰上监牢里前来报信的人。 那个被她抓住的静尘，逃了。 “他为什么要逃？”汤槿语这时还没有和邢桂碰面，不知道袁夫人的死，“我有些话还打算好好问问他呢。” “而且，他是怎么逃出去的？”汤槿语不敢置信的拧紧了眉，“咱们的牢房虽然防卫不算严，但至少牢里有那么多的狱卒，你们这些人难道连个十多岁的小道士都打不过么？” “他挟持了韩四奶奶。” “什么？” “今日韩四奶奶忽然前来探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忽然制住了韩四奶奶，以她的性命为威胁，胁迫我们开了门，然后夺马逃走了。” “那韩四奶奶呢？” “也被他一起带走了。”狱卒回答道。 “你们就这么直接看着？” “我们本来想追的，可这人身手敏锐，打伤了我们好几个弟兄。而且我们也担心伤到韩四奶奶。” 如果人质是别的什么女子的话，他们才不会怜悯迟疑。然而许多人都听说了汤槿语和楚见薇之间的传言，还以为自家大人与这个韩家寡妇真的有什么暧昧，所以才投鼠忌器。 “还愣着做什么，去救人！”汤槿语跳了起来，一边让系统给她打开定位地图，一边抓起佩刀就往外面走。 逃出监牢时，阴云就已盘踞在了天际，此时暴雨倾盆而落，雨水交织成网。 楚悦倚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只西洋望远镜，向西眺望。他眼下是在房屋杂乱巷陌错杂的镇东，原以为汤槿语找来这些还需要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她已经来了。 通过望远镜，他看到视线镜头，新任巡检汤大人正带领着至少二三十名弓兵，准确无误的往他所在的方向赶来。 “真是迅速。”他感叹了一句，收好了望远镜，回首看向了屋内的楚见薇。 他将这人一路挟持到了这里，然后将她牢牢的缚在了一把官帽椅上。她眼下正拼了命的挣扎扭动，带着椅子也晃个不停，咯吱作响。 发觉楚悦正在看着自己，楚见薇赶紧安静了下来，抬眸看着楚悦，装作自己刚才很老实的样子。 楚悦噗嗤一笑。这人啊，可真是又狡猾又傻气呢。 他一步步走近楚见薇，欣赏着她眸中越来越浓郁的惊恐之色。最后他停在与她身侧，朝她微微俯身。 她颊边有几滴褐色的血迹。他带着她离开大牢时，有几个不长眼睛的居然想要阻拦，他给了他们些颜色瞧瞧，而楚见薇像是被当时鲜血飞溅的场面给吓呆了，居然连避让都不会，就这么任别人的血珠洒到了自己脸上。 这时血都已经干了，楚悦伸手，用指腹不紧不慢的一点点将其从楚见薇脸上蹭掉。他并没有意识到他这样的举动有多么暧昧，他只是不喜欢这张看起来干干净净的脸上沾染如此恶心的东西。 楚见薇被堵住了嘴，想抗议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的瞪着楚悦。 “等会我将你嘴里的东西拿出来，可你不许大吵大闹，也不许哭，知道么？”楚悦用一种平板的语调说道：“否则我就割断你的喉咙。” 楚见薇用力点头。 楚悦满意的将他塞进楚见薇嘴里的碎布给扯了出来，一开始他没能找到合适的堵嘴工具，这块碎布还是从楚见薇衣袖上割下来的。 楚见薇大口大口的呼气，她当然没有蠢到即刻大喊救命，因为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的底线在哪，不敢贸然作死。 她和他曾经那么熟悉，可现在，他们却是如此陌生。 “你把我绑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杀人咯。”楚悦的口吻很是平淡：“你说我想要杀汤槿语，还怀疑我是绑架袁夫人的凶手。这罪名我不能白白担着。” “你想去杀人？发什么神经！”楚见薇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九官！” 楚悦戏谑的笑容一僵。 “你，叫我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第 70 章 “九——官——”楚见薇恶劣的故意拖长音调, 再一次唤出了这个早就被楚悦本人都淡忘了的名字。 楚悦遽然后退，就好像楚见薇一下子变成了□□，会将他轰的粉身碎骨。他紧抿着唇什么话也没说, 然而眸中神情复杂，惊与疑交织在一起。 楚见薇看着他这幅受到了极大惊吓的纠结样，笑了。 呵, 小子, 你现在是挺横的, 然而你当年有多么小可怜, 我却是一清二楚呢。 然而楚见薇还是低估了楚悦的心理素质, 只不过片刻间，他又恢复了镇定, 露出了嘲弄的一笑, “都说韩家商队纵横四方, 其打听情报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厉害。没想到四奶奶对我这么感兴趣，连那些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都找了出来。” “不是，我——” 楚见薇还要争辩，楚悦不耐烦的用那半幅衣袖再度堵住了她的嘴, “行了, 我没时间和你废话。我先出去会, 你在这等着, 乖乖的, 不要乱来。” 楚见薇翻了个大白眼目送他离开。 如果一个人要是藏在镇东这一带, 一时半会是很难被人找到的。这里地形复杂, 房屋鳞次栉比，一个路口可以分出七八条岔道——若是让一个不熟悉这里的人来这，那人绝对会做噩梦。 汤槿语对早已荒废了的双鸦镇镇东并不熟悉，但她当然不会做噩梦，在系统定位地图的指引下，她径直奔着楚见薇所在的地方赶去。 一幅平面地图在她脑海中展开，地图上有绿点不断闪动，那就代表着楚见薇。 “小垃圾，我觉得你的服务很不到位。”汤槿语在赶路的同时抱怨道：“你只标明了楚见薇，却没有标注那个绑架了她的人在哪。万一那个静尘小道士就埋伏在一边想要偷袭我们呢？万一他其实已经丢下楚见薇自己逃命了呢？” “这样最好，谢啦。”汤槿语顺杆爬。 片刻后，那个冰冷的少年音再度响起。 真是让人感动，小垃圾你居然会给人加油了，还用上了语气助词，但你真的不适合卖萌呢 “说是难度值高，究竟高到一个怎样的程度？”汤槿语问道。 “我还在新手村为什么要面对这样的b一ss” “半身不遂也很惨了好么？呵呵。” 汤槿语停住脚步，向疾行中的众人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暂时休整。 “怎么了，大人？” “都给我谨慎些。”汤槿语蹙起了眉，“不能这样急匆匆的闯过去，要提防埋伏。” 系统的脾气她是清楚的，小垃圾说会保护她就一定会保护，而且不可能真的看她被打成残废。但是她身边这些人怕是死光了小垃圾都不会管的。 她必须得对这些手下负起责来，不能冒进。 “难道咱们这么多人都不足以制伏一个道士么？” “是啊。”汤槿语苦笑了下，“慢慢靠近那里，不要轻举妄动。” “大人如果是怕他逃脱了的话，咱们可以分兵包围那里。” “分兵？” “对，分兵包抄。” 这倒的确是个好方法，然而她只担心自己这些属下若是被分开了只怕会被那个据说很能打的b一ss逐个撂倒。 可是不能不分兵。 这里的巷子太过狭窄多变，一伙人一拥而上，只怕还没打死敌人，就要先被自己人踩死。 “那就分兵。”汤槿语将自己所带来的属下没五个人分为一组，将关押着楚见薇的那栋建筑指给了他们看，让他们各自绕路靠近。 “若是碰上了静尘，记得第一时间发信号让其余人赶来。能抓住就抓，抓不住就尽量拖住他，实在拖不住就算了，不要硬拼。” 汤槿语再三叮嘱之后，这支三十人组成的队伍就此散开。汤槿语亲自领着其中几人，冒雨继续往前，大步走向地图上闪着绿光的方向。 楚悦将身形隐匿在一间房屋的飞檐之后，这一次，他不需要借助望远镜也能看清自己敌人的部署。 他们这是要分头行动？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雨越发的大了，阴云低沉，他从屋檐跃下，在雨中灵敏的穿梭在复杂的交错的巷陌间。这一带的每一条路线，都完全印在了他的记忆里。 从狱里逃出来时匆匆忙忙的，他几乎没带什么像样的武器。 不过不要紧，他也几乎不用像样的武器。他翻过一户人间的矮墙，悄无声息的从屋顶上走过，借助一株桐树遮蔽住自己的身形，看见不远处正有无名弓兵昂首阔步走来，他随手折下几根树枝，掷了出去。 纤细的树枝在他手中如同刀剑，破空之后，准而狠的刺入了那些人身上最脆弱的部分。未受伤的那几个拔出刀想要防备，楚悦却蓦然从树上跳下，同时又是三枚树枝掷出，刺向他们几人。落地后，楚悦先是一滚躲开其中一人射来的箭矢，接着跃起，夺刀，反刺。 弹指的功夫，五个人就这么倒下，而他毫发未损。 打斗中伤者的惨叫响彻四面八方，就在这条巷子附近的弓兵自然能听到同伴的呼号，急速赶了过来。楚悦好整以暇的从手下败将那儿挑走最好的刀，再一次消失在了大雨中。 新赶来的小队只在这里看见受伤倒下的同伴和一地血水。就在他们惊恐万分的时候，不远处，少年单手吊住房屋的横梁，一只手扣着四枚寒光闪烁的飞镖，朝他们笑了笑。 楚悦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楚见薇在坚持不懈的和缚住她的绳索作斗争。 乖乖的？听话？别乱来？ 不存在的。 想当年只有楚见薇叮嘱小九官听话的时候，没想到时过境迁，这小子居然敢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呵。 楚悦的绳结绑的并不算紧，且没有直接勒住露在衣裳外面的肌肤，所以楚见薇并没有感受到疼痛。但她怎么也挣不开绳索，这让她很是心累。 最终她只能背着那张和她绑在一起的官帽椅，一点点的往窗口蹭。墙边摆放着一只半人高的黄铜连枝烛台，她尽可能用肩膀顶着烛台往窗边靠近，想要将其推出窗子。 窗外雨声再怎么大，这铜制烛台从二楼摔下去的声响也足以惊动到很多人了。镇东这一带再怎么人烟稀少，也总是还有人住在这的，她希望有人能够听到异响过来救她。 楚悦在一栋废弃房屋的屋檐下暂时躲避滂沱的大雨，顺便稍作休息。 下雨天唯一的好处是洗去了他身上的鲜血，可是他还是能够嗅到隐隐约约的血腥味，这使他不犹拧紧了眉头。 他缓缓蹲下，看着水洼中自己的倒影，轻笑。 影子不甚清晰，但他猜得到自己这张脸现在是什么模样，扮作静尘时，他会有意描粗眉毛c抹淡双唇，用黛笔画长眼角，再用各式的妆粉改变自己的面容轮廓，经过这么一场大雨，那些用以遮掩他本貌的东西都被洗去，露出了他本来的脸。 他索性用手接了几捧雨水，彻底洗了把脸，然后拆下发上的道冠，重新将头发绾起，用网巾固定好，再换上了他翻过某家后院时顺手偷来的黑色交领袍。 汤槿语的行进速度不是很快，毕竟她随时能够确定楚见薇的位子，并不担心会找不到她。 她有些奇怪，风平浪静的走了一路，眼看着她就要接近关着楚见薇的那座小楼了，也没看到那个传说中很难对付的b一ss出来搞事。 难道这人专注于逃命，挟持楚见薇离开后，就把她随手丢了，然后自己轻轻松松的逃走了？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楚见薇和他无冤无仇，他带着她也不方便跑路。 这样想着，汤槿语的脚步不犹快了许多。 镇东的住户多是穷困不堪之人，他们好奇的从自己破败的家中探出头来，张望全副武装的官差们从他们家门前经过。 “小妹妹。”汤槿语对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笑了笑，“你有没有在这附近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道士经过？” 小女孩用力摇头，怯怯的往后退了几步。 在她不远处的屋檐下，站着一个着黑袍c戴网巾c以木簪束发的少年书生，这人一直盯着汤槿语看。汤槿语以为这是小女孩的兄长，于是朝他颔首，轻轻推了小女孩一把，示意她回到兄长身边。 但这时她忽然觉得不对。 黑袍少年的容姿太过惊艳，在这灰扑扑的镇东，就如同明珠落入了瓦砾之中。他面色素白，更衬得长发如墨，黑发之上有水珠滑下，顺着他的额角滴落。 他一身干干净净，可唯有头发是湿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第 71 章 汤槿语条件反射的往后一倒, 刀光迎面扑来，擦着她的发丝飞过。 紧接着又是三把飞刀脱手甩出，汤槿语身后的属下急忙格挡躲闪, 但还是有人中刀。汤槿语没有精力去关心属下的伤亡，因为黑袍少年已经杀到了她的面前。 他速度很快，出招凌厉。汤槿语在系统的帮助下, 以常人难有的柔韧躲过他的一击, 接着拔刀迎战。她在穿越之前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系统教过她格斗, 来到这个世界历练了有几年后, 汤槿语自信自己的身手已经相当不错了，然而在对上这样一个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少年后, 她仍然感受到了吃力。 系统说的没错, 不愧是高难度b一ss。 交手几个回合后, 她就已经挂了彩，保守估计肋骨都应该断了两根，至于她身边的属下——从开始就在突袭中倒下了两个，还有两个现在也是身受重伤, 根本没法有效的支援。 那个之前被汤槿语拉来问路的小女孩已经被吓傻了, 估计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嚎啕大哭了起来。 “快跑。”汤槿语对女孩喝道, 她担心这样的打斗会波及无辜。 女孩这才如梦初醒, 哭喊着母亲飞快逃远。道路两边的民居的住户们也都紧闭好了自家的门窗, 生怕被殃及。 黑袍少年倒是不曾袭击那个小女孩, 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那孩子跑开，这让汤槿语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这人还不算丧心病狂。 然而这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对方的刀锋又一次杀至眼前。汤槿语认出了这是巡检司弓兵的佩刀，看来自己的属下已经有人遭到不测了。 “大人快走！”一名属下在关键时候挡在了汤槿语面前。 “蠢货！”汤槿语眼看着这人倒下，鲜血泼在她脸上，灼烫如炭火。 惊惧之后，她下意识的拔腿就跑，与此同时掏出了怀里的哨子，将其吹响，这尖锐的一声足以传遍半个双鸦镇。她的援兵很快会循声赶来。 飞刀从她身后接二连三刺来，其中有一柄直接扎进了她的大腿，在剧痛中她一个趔趄栽倒。 黑袍少年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弓兵，提着刀一步步向汤槿语逼近。 跑是跑不掉了，汤槿语倒是一点也不怕，淡然的擦去唇边的血渍，仰起头冷然的看着对方，“你是——静尘？” “怎么，到现在你才知道我是谁么？”楚悦讥笑，少年人的嗓音清亮明快。 这怪不得汤槿语，楚悦的攻击如疾风骤雨，汤槿语根本没有时间仔细观察他的容貌，对比他与静尘之间的相似。 “传说中的易容术么有点意思。”汤槿语喃喃。 当楚悦还是静尘时，他会低眉敛目佯装平和从容，而当他就是他自己时，他的气质便随之一变，变得森冷凛冽，配着秀美清丽的容颜，倒是说不出的妖异摄魂。 “那个用花盆砸我的人，不是你吧。”汤槿语确信了这一点，以他的本事，要杀了她汤槿语何必要用花盆？而且这样的人，要是拿花盆当武器，实在是违和到了极点。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就好比一个盛装华服的仕女在庭院里赏花，可花园中种的却是韭菜。想想就让人觉得可笑。 “现在才明白啊，我的汤神探。”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楚悦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眯起眼睛，“可惜迟了，我已经打算要杀了你了。” “为什么要杀我？”汤槿语问了个似乎很傻的问题。 楚悦为难的皱了皱眉，“想杀你就是想杀你，需要理由么？如果你非要的话，那就是，你让我不高兴了。” 就是现在！ 汤槿语骤然从地上窜起，挥刀对准楚悦刺去。 楚悦单手后翻，躲过了汤槿语这一击，落地那一瞬，最后一支飞刀掷出，对准了汤槿语的心口。 系统在关键时候很是给力，硬是给汤槿语变出了一只加厚版护心镜挡在胸前，汤槿语因飞刀的冲击力而仰天倒下，但好在并没有就这样被刺死。 这个结果让楚悦有些不满，弯腰随手从地上捡起来一把利刃，打算亲自动手补刀。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听起来像是某件金属制成的重物从高楼跌落的声音。楚悦怔了怔，当即丢下汤槿语，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楚见薇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终于将铜烛台从窗口顶了出去。 很快，她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门被人用力撞开，出现在她面前的却不是来救她的好心人，而是——楚悦。 哦豁，看来她运气不是很好呢。 “你想跑？”一身湿淋淋的楚悦如同恶鬼一般，对着楚见薇缓缓笑了笑。 汤槿语无力的躺在大雨中，大雨冲刷着她身上的血污，使她的躯体越来越冰凉。 方才那一声巨响是从关押楚见薇的地方传来的，她也想跟着追过去，可是实在办不到。 “可是很疼啊。”汤槿语曾经也只是个被水果刀划破指头都会大呼小叫半天的小女生，穿越之后却不得不一次次的以身犯险，在这个世界里她没有亲人没有恋人，连个可以撒娇的对象都没有，“你又没有痛觉，你怎么会懂。” 那个时常会想起在她脑子里的声音沉默了会，片刻后，汤槿语手心里出现了两颗伤药。 “我记得你说我积分赊欠太多，已经不准我开启商城兑换物资了。” “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你只是口嫌体正直。”汤槿语顾不得高冷人设，嘿嘿笑了笑，从地上爬起来，咬牙将腿上的刀子拔了出来，但是没有把药一口吞下，而是将其捏碎，自己只吃了一小块，止住了伤口的血，然后便爬到了昏迷过去的同伴身边，将药的碎块分别喂给了他们。 “那你为什么要管我呢？”汤槿语微微一笑，“如果你的答案是，你还需要我为你做任务，所以我不能死，那么我的回答就是，我还想让这些部下为我卖命，所以我得救他们。如果你的答案是因为你舍不得我死，那么，我的回答就是，我也舍不得他们死。” 汤槿语微笑，“我们，是同伴啊。” 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后，汤槿语等到了援军。 如果她现在只剩一个人的话，她肯定不会贸然去追楚悦，但现在援军到了，那就不一样了。 来的人是邢桂。 “邢老鬼，你来的可真晚，我差点就要交待在这了。”汤槿语与他玩笑道。 邢桂却一脸肃然，“属下有事禀告大人。” “什么？” “袁夫人已找到，却已经死了，绑架袁夫人并害死她的，疑为静尘。” 汤槿语慢慢敛去了眉眼的轻松，“如果袁夫人这一案真的与他有关的话——那我们非生擒住他不可了。” 汤槿语用一把长刀做拐杖站起，“走吧，我给你们带路。 系统的地图再次打开，果然就在她等候援军的这段时间里，楚见薇已经被带走了。 不过没关系，无论楚见薇被带去那里，她都找得到。 双鸦镇最东头，一座常年香火冷清的佛寺。 守着寺庙的僧人早就不知去向，楚悦却没有藏身入寺内，而是抱着楚见薇爬上了七层高佛塔。 爬这么高，是想要一块跳楼么？楚见薇觉得毛骨悚然。但很快她便明白了，楚悦带他来这，是为了伏击更多的人。 狭窄幽暗的楼梯，最适合布下各式各样的陷阱，而他即便只有一个人，只要挡在楼梯口居高临下的防守，短期内那些弓兵就不能杀上来。 终于登上最高层后，楚见薇被楚悦一把摔在了地上，疼得闷哼了一声。 楚悦看都没看她，面无表情的在楼梯前又扎了一把钢针，而后转身将佛塔内早就朽坏了的陈设堆积在了门口，预备一会要是有人逼近，就将这些破烂玩意推下去。 脸朝地着陆并且浑身上下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楚见薇花了很大的功夫才终于将自己翻了个面，接着便看见楚悦向自己走了过来。 塞在嘴里的破布被扯了出来，楚见薇大口呼吸。 “继续逃呀。”楚悦冷笑，“这样一个地方，我看你逃到哪里去。” “逃生是被绑架者的本能。”楚见薇忍不住呛了他一句，“只许你绑我，还不准我跑了是么？” 楚悦没说话。过了会，楚见薇道：“你打算拿我怎么办？” “你想要我怎么对你？” 楚见薇看了眼窗子，又看了看楚悦的眼神，“你该不会想把我从这里丢下去吧。” “你说呢？” 楚见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又猜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看在咱们过去的交情上，你应该不会杀了我吧。”在楚悦冷淡的目光中确认了这点后，楚见薇胆子大了些，“好吧，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骗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2.第 72 章 “见月是你, 静尘是你, 你究竟还有多少个我不知道的身份，你瞒着做过些什么？” 楚悦在她这一连串的诘问中神情平淡, 只懒懒的看了眼楚见薇。 “说话啊。” 楚悦嗤笑, “你要弄清一点——从一开始, 就是你先主动靠近我的。” 当他是见月时, 是她上前来与他搭话攀谈, 后来他在找寻庄妙姑的过程中，她又莫名其妙的搅了进来, 再后来，邀请他去芷兰院住下的人也是她。 他的计划中从来不包括这个女人, 她接二连三的与他纠缠在一起，他还为此苦恼过呢。 “就算我编了个假身份欺骗你, 可我真的做过什么伤害到你的事了么？”楚悦反问。 楚见薇心平气和的想了想，自己接二连三的倒霉，似乎确实都不是眼前这人引起的。在庄妙姑那里吃苦头，是为了救汤槿语，因为沈琇而下狱, 那是人在家里坐锅从天上降, 她也没有办法。 但是—— 被捆成了粽子的楚见薇用力扭了扭以表示自己的抗议，“你这叫没伤害我？你这叫绑架你知道么？有话不能好好说么，年纪轻轻不学好”说到这里她愣了愣, 如果眼前这人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九官的话, 他究竟是经历了什么, 才最终变成了这幅模样。 他的容颜中仍有儿时的影子，可行事却完全与那个乖巧温柔的孩子判若两人。 “你今年，多大了？”怒气忽然消散，楚见薇叹了口气，问道。 “和你有什么关系。”汤槿语等人还没有追来，楚悦索性放松了下来，席地而坐。 “你这些年，都在哪里生活，是不是吃了很多苦？”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楚见薇不由自主的就想要多问他几句。 换来的是楚悦一声不耐烦的冷笑。 “九官” 楚悦直接抄起了手边一只废弃的陶碗砸了过来，“你闭嘴！” 碗倒是没真的砸中楚见薇，它在距她三步远的地方碎成了几瓣。楚见薇知道这是楚悦给她的警告。 “我不管你是在哪打听到这个名字，从今天起，忘掉，别让我再听你提起。” 本来还想坦白身份和楚悦好好聊聊的楚见薇无可奈何的闭了嘴。 虽然不知道这少年在成长中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但她再蠢也看得出来，现在的他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楚见薇现在顶着楚环珮的脸，实在没有把握让楚悦马上相信他。以他们二人现在的状况，她怕她还没来得及解释清事情的始末，就被这人直接丢下七层高塔。 两个人都不再开口，气氛一下子沉闷的可怕。 就在这时，楚见薇听到了大批人马赶来的脚步声。 救兵来了？ 楚见薇精神一振。 但很快，她便听到了惨叫。 楚悦在佛塔的楼梯上布下了多少道简易机关她是知道的，那些人想要上来，怕是没那么容易。 *** 一推开塔门，便是一根卡在门上的木头直接砸了下来。 接着爬楼时，不断有人踩到被倒插入楼梯中的钢针、摸到嵌入扶手上的刀片。朽坏的楼梯层层崩塌，又有一批的人摔下去受了伤。好容易接近顶层，一堆木头从高处滚了下来，砸伤了跑在最前头的人。 汤槿语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冲在最前头。她好歹还有系统保护，被砸几下也死不了，她那些属下却都是脆皮血薄的炮灰。 好不容易才终于冲到了最顶层，却没有看到楚见薇。汤槿语心里悚然一惊，顾不得警惕进了屋子里。她打开地图，上头绿光仍在闪烁，可是楚见薇究竟在哪？ 她小心翼翼绕过屋内的一堆杂物，接下来所看到的场景吓得她差点心跳暂停。楚见薇居然被人吊在了窗边，整个人都悬空挂在外头—— 那根悬挂着楚见薇的绳索纤细无比，眼看着楚见薇就要摔下高楼，汤槿语赶紧上前想要帮她松绑。 却在这时，她听见一旁传来了一声闷哼，某个被堵住了嘴的人竭力发出了这点声响以此示警。 与此同时，那个被吊在窗边的人忽然抬起头来，却不是楚见薇，而是楚悦。 他从窗台一跃入内，手中的匕首直接刺进了汤槿语胸口。 在汤槿语等人还没来得及爬上来之前，楚悦就换上了楚见薇的衣裳，并将头发解了下来遮住脸。接着他为楚见薇穿上了自己那身黑袍，将她捂住嘴藏在了窗边的角落里。 屋内视线太暗，汤槿语进来时根本没看到一身黑袍的楚见薇，反倒是被眼看就要摔下高塔的楚悦吸引住了注意力，急着上前救人。楚见薇没法说话告诉汤槿语发生了什么，只能从嗓子眼里憋出了一声吼叫，来提醒汤槿语退下。 然而还是迟了。 匕首刺中胸口，鲜血涓涓涌出，瞬间染红了大片衣裳。 楚悦微笑着拔出匕首，躲开迎面溅来的血，看着汤槿语倒了下去。 “大人！” “大人！” 在场所有弓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大惊失色，忘了接下来该做什么。楚悦则一步步往后退，蓦然抱起楚见薇，在这些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纵身一跃。 之间将他吊在窗边的绳索实际上长有数丈，绳索一端绑着他的腰，一端牢牢绑着窗边沉重的石雕。 楚见薇还没来得及从汤槿语死去的震惊与悲伤中清醒过来，就被楚悦带着不得不体验了一把蹦极。劲风呼啸在她耳畔，她一瞬间惊惶到差点直接昏过去。 却没料到更刺激的还在后头，汤槿语并没有带着全部的兵马一起上塔。更多的弓兵包围在塔下，引弓搭箭向他们射了过来。 楚悦下意识的将楚见薇护在怀中，这样一支原本对着楚见薇射来的羽箭划破了他的右肩。绑住他的绳索将他悬在了佛塔第三层的高度，他用力一荡，破开窗子进到了塔内，反手割断绳索，带着楚见薇一起摔在了第三层的室内。 楚见薇被他抱着，倒是没有摔伤也没有摔疼，稍微缓过神来，楚悦又抱起她沿着扶梯下楼。 楼上的弓兵正在往下赶，塔外的弓兵也正往塔里来，怎么看，他都像是陷入了绝境。 然而不知道他扳动了哪里的机括，第二层楼的地砖缓缓挪动，居然露出了一个往下的通道。他带着楚见薇跳了下去。 下面居然是地下暗河。 一艘已经有一定年岁的小舟停泊在水面上。 看到这里楚见薇已经明白了，楚悦带着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诱杀汤槿语，否则他大可以直接乘舟逃命，何必还要大费周章的登上顶层再跳下来。 楚悦解开了舟上的绳索，任小舟顺水往前漂。他点燃了舟上陈年的蜡烛以照明，扭头看到了楚见薇的眼神，挑眉，“你现在好像挺恨我的？” 楚见薇说不出话来，但也不愿意在他面前示弱，她方才看着汤槿语死去，不可能不悲恸，可就是憋着不肯哭出来，用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楚悦。 “她没死。”楚悦没好气的说道。 他本来还想看楚见薇多伤心一会，可是面对着那双愤怒仇恨与痛苦交织在一起的眼睛，他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楚见薇这才松了口气，一眨眼，眼眶里的眼泪倒是大滴的滑落下来。 楚悦拔出了楚见薇嘴里塞着的东西，楚见薇一边喘气，一边急着问道：“她真的没事？” “如果你当时眼睛没有瞎的话，你应该看到了，我刺得是她右侧胸口，并且避开了肺部。当然，也不能说她死不了，要是她因为救治的不及时就这么见阎王了，那算她命差。” “那就好、那就好。”楚见薇知道汤槿语有系统，应该不会有事。 楚悦不像是什么仁慈之辈，以他的身手也绝不可能犯刺不中心脏这种低级错误。 所以，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杀了汤槿语。 不想杀汤槿语，他为什么还要如此大费周折？ “你很好奇是么？”楚悦瞥了她一眼，“但与其关心她，你不如想想，我会怎么对待你。” 楚见薇摸不清他想法。当他还是九官时，他的眼眸清澈如泉水，喜怒哀乐盛在那双眸子里，楚见薇一眼就能看明白，而眼前的少年，有一双幽深寒冷的瞳孔，眼瞳深处，什么情绪都没有。 她甚至不敢确定，他刚才那句话是陈述句还是恐吓词。 楚悦伸手，扯开了她衣裳的系带。 “你做什么！” “把衣服换回来呀。”楚悦平静的直视着她，“你以为我很喜欢把自己扮成女人么？” 方才为了伏击汤槿语，楚见薇被迫与他换了身衣服。在佛塔中楚悦将她的衣裳脱下时，楚见薇其实还不怎么害怕，大概是因为九官留给她的印象太深刻，她还觉得他只是个好对付的小孩。 然而在目睹了楚悦重创汤槿语后，恐惧已经在她心底种下，她意识到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被她欺负逗弄的孩子，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即将长成的异性。 “你别碰我！别过来！”楚见薇拼命往后缩，满眼惊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第 73 章 楚见薇现在感觉很糟。即便是在牢狱中, 当那个油腻丑陋的狱卒想要对她动手动脚的时候, 她还能毫不客气的把那人锤成猪头, 现在她却连最基本的反抗都做不到，只能徒劳的吼几嗓子。 楚悦也明白她的底气不足, 讥讽的笑了笑。 然而笑归笑，他终究没有再碰楚见薇, 他一点也不喜欢看到这个女人害怕他的样子。 “你不想换衣服就不换吧。”他说着，无力的倒了下去。 “静尘！”楚见薇惊呼。 跳下高塔时他为弓箭所伤, 然而楚见薇一直被他抱着，这时才看到那个伤口有多可怖。 难怪他也没坚持要把衣服换回来, 原本属于楚见薇的雪青暗花上袄已经染上了大片的暗红色，看着触目惊心。 楚悦并没有晕过去，他只是因为失血以及体力消耗太过而感到疲惫不堪而已。 “关心我？”楚悦抬眸, 似笑非笑。 “是啊——”楚见薇破罐破摔的答道，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 就算现在再怎么熊，她也没法看着他出事, “我要是不关心你, 我为什么会跑过来找你？袁夫人身上有一枚竹箫的残片, 你的师兄弟说那个东西属于你。我在你房里又发现了‘见月’的发钗，我本来不想管你的, 可还是去牢里找你了, 你觉得我算不算对你仁至义尽？即便多么多对你不利的证据指着你, 我也还是想要找你问清楚, 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么做。然后——”楚见薇冷笑，“我就被你给绑了。” 楚悦垂下眼眸，默然无言。他蜷缩在这条并不宽的舟楫上，烛光下面色惨白，看起来倒有些可怜。 “你这是要把我带去哪？”楚见薇转移话题，这条阴森森的地下河道给她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她以前胆子大，可是在牢狱中待了十多天后，她不可避免的对这种没有光的地方有了排斥：“我们要一直要漂到哪里？” “你是不是很好奇，这座佛塔下为何会有暗河、有备好的小舟？你甚至会想，我身后是不是还有什么庞大的势力？”楚悦很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楚见薇满肚子的话，那种看了让人牙痒痒的嘲弄笑意再一次出现于他的脸上，“告诉你吧，这条暗河、这条舟、乃至于那座佛塔，都是你韩家的产业。” “韩家？” “是啊，韩家的。” “那你为什么会知道？”楚见薇弯腰凑近他，“还有，你是不是也很熟悉芷兰院的密道？” “你猜啊。”楚散漫的笑道。 他现在精神状况不是很好，只想就此睡过去。 “你还好么？”楚见薇撞了他一下。 “我好不好和你没有关系，”楚悦本能的将自己与其他人隔绝，“你也不需要再关心我。”他侧过身子，背对着楚见薇：“过一会，咱们就分开，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见你。” 这条暗河穿过了一片山峦的腹内后，终于从山洞内驶出，楚见薇看见了漫天星河，原来已经是晚上了，且还是个难得的晴夜，在下了将近一日的大雨后，夜晚的苍穹澄澈的如同被水洗过，千万星子熠熠生辉。 楚悦却用一方布条蒙住了她的眼睛。 “你要做什么？” 楚悦在她脑后将布条系了个结，又将一物塞进了她的手心，“我要走了，可我不想被你知道我去了哪个方向，只好让你先暂时当个瞎子。” “这荒郊野岭，你打算把我丢这？”楚见薇摩挲了下楚悦塞到她手中的东西，那似乎是一枚刀片，她当即毫不含糊的拈住刀片一点点磨开自己手上的绳索。 “你放心，我不会马上走。”楚见薇听见楚悦说道：“等什么时候我觉得你安全了，我再离开。” 楚见薇长舒口气，楚悦还在她身边，她便不由自主的感到心安，即便她明白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过了一会她轻轻问道：“静尘，你还在么？” “嗯，我在。”少年的嗓音低低响起。 又过了一会，“见月。” “在的——” 再一会，“九官？” “说了让你别喊这个名字！” 楚见薇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身边始终寂静无声，她只能听到雀鸟的声音，船只随水漂流，速度渐渐的慢了下去，她感受到风微微拂过她的面颊，说不出的温柔。之前的恐惧一点点的被淡忘，随着心绪渐宁，她居然还嗅到了花香，是沿河两岸的金秋桂子。 “你还在么？”她轻声问道。 这一次，再没有人回应她。 楚见薇终于彻底割断了腕上的绳子，她顾不得完全挣开身上的绳索，急急忙忙的扯下蒙在眼睛上的布条。 楚悦理所当然的不在了，也许就在楚见薇某个走神的时候，他已经悄无声息的沉入了水中，游向了了另一个方向。 船只漂到了一片浅滩，终于停了下来。这时已经是清晨了，晨曦的微光照亮这一片风景秀丽的山谷，有道宫建在这里，早起的道士正在门前清扫秋日的落叶，有虔诚的香客已经在门前准备好拜神敬香。 山野隐逸的幽远之韵与世俗的烟火气在这里交织，楚见薇扯下自己身上的绳索，从舟上爬起来，迈开已经僵硬了的腿跌跌撞撞的往前方走去。 有香客看到了她，朝她露出善意的笑容。楚见薇掐着自己的手，强迫自己不要睡不过去。 “请为我报官。”她抓住以为香客的衣袖，请求道。她知道，自己暂时已经得救了。 *** 在听说自己那位小弟子从牢中逃出去后，明虚彻夜未眠。 “打听到消息了么？”他急着问从外头赶回来的道童。 “汤巡检身受重伤，韩四奶奶不知所踪。” 明虚心中一沉。 “那静尘呢？静尘在哪？”明虚眼下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我、我也不知道。双鸦镇的官差们现在已经乱了套，昨晚静尘伤了不少人，巡检大人人都差点死了，他逃了出去，可现在谁也没心思管他在哪里。” 明虚不安的在屋内来回踱步。 “师父，您找我么？”熟悉的嗓音忽然在窗外响起。 明虚遽然抬头，而在他看向窗外的同一时间，一枚竹签刺破窗纸，飞扑向了他的眼瞳—— “师父小心！”在明虚身边的小道士一把推开明虚，自己却才被竹签深深的扎入了肩胛。 “静尘！你这是在做什么！”明虚喝道：“你是要弑师？还是要同门相残？” “师父？同门？”那个含笑的声音越来越近，门被豁然推开，一身煞气的少年走近屋内，“你真是在说一个好大的笑话。” “静真，你快走。”明虚推了身边的弟子一把。 楚悦倒也不拦着，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师兄仓皇离去，也不管师兄会不会去喊来帮手。他的目标只是明虚而已，之所以冒险重新回到双鸦镇内，就是为了——杀了这个老混蛋。 “楚悦，你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我们好好谈谈。”明虚清楚自己不是这人的对手，故而努力持着镇定与之周旋。 楚悦松手，指间扣着的竹签洒落在地上，但他随即却又从腰间拔出了一把短刀指着明虚——竹签不适合近战，这种情况还是用刀比较好。 说起来，教自己刀术的，还是眼前这个老儿呢。用他教的东西结果了他，真是再好不过。 “谈？谈什么？”楚悦咬牙切齿，“谈你怎么栽赃陷害我的么？” 汤槿语遇袭那日，楚悦之所以会出现在那座货栈的二层，是因为那日明虚刚好让他前往那里办一件事情。 他早就已经将属于“见月”的东西全部销毁，那支刚好落在他房里的钗子，只可能是明虚藏进去的。 还有，姐姐留给他的竹箫虽然早就坏了，可残骸一直被他小心珍藏，只有明虚这个老东西才知道他将竹箫碎片藏到了哪里。也就是说—— “你居然敢碰我姐姐的东西！”楚悦对着明虚一脚踹了过去。 明虚撞到了身后的桌椅，还没来得及爬起来，楚悦一脚踩上了他的胸口，“既然这么不怕死那你就去死好了，你真以为没了你我就不能报仇了么？” 明虚激烈挣扎，最终却只能无力的喘着粗气。 “嘁，废物。”楚悦松了脚。 “我承认我的确有望你身上泼脏水，但我是为了你好。”明虚扶着椅子，努力好几次后才站起，“楚悦，你越来越离谱了。” “什么是不离谱呢？凡事以你马首是瞻，做一条乖顺的狗么？” “至少，你不该接近韩楚氏。” 楚悦一愣。 “你要复仇，我没意见。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复仇会将无辜的人也卷入其中？韩楚氏本就是个生活不易的女子，若再被你卷入更大的风浪中，你是想让她死么？” 楚悦握刀的手无意识紧了几分。 “你喜欢她？” “我没有！” “好吧，就当你没有。”明虚慢条斯理的弹了弹衣上的灰，“我只是提醒你，别与她走得太近。既然选择了复仇，就不要再奢求别的东西。人家是韩家的少奶奶，你却是一无所有朝不保夕的亡命之徒，不般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4.第 74 章 楚见薇终是平安回到了双鸦镇。 她随水漂流到了双鸦镇外的道观, 对那里的道士说自己是遭遇了盗贼抢掠, 有好心香客为她报了官，没过多久她便等到了来接她的官兵。 尽管已经很累了，但楚见薇还是强撑着去见了汤槿语一面。在佛塔上时, 她亲眼看到楚悦捅了汤槿语一刀, 她想汤槿语此时应当正瘫在床上昏迷不醒才对。 然而没想到的是，汤槿语现在状态好得很, 楚见薇赶到时，她虽然人在床上躺着，但精神奕奕, 正忙着处理昨夜那场大乱的善后事宜。 “没想到那小子真的还挺仁慈的。”昨晚楚悦说自己不曾对汤槿语下狠手, 楚见薇还半信半疑, 现在她可算是长舒了口气。 “他，仁慈？”汤槿语嗤笑, “不, 你误会了，他那一刀下去, 我真的去了半条命。要不是”她四下环顾, 将屋子里的其余人都打发了出去，方对楚见薇说道：“要不是小垃圾嫌我死了他要找新宿主很麻烦，把我给救了回来，你现在搞不好就见不到我了。” “唔无论如何, 你我都活着, 万幸万幸。” “但你要说他仁慈嘛, 倒也没说错。”汤槿语一边翻阅着属下的报告，一边同楚见薇说道：“昨天我前前后后一共带领了四十一人前去追捕他，伤三十五名。” “这伤亡率”楚见薇斟酌了下，还是实话实说，“挺吓人的。” “听清楚了，是伤，三十五人，没人死。伤得最重的那个是从楼上摔下来，跌断了几根骨头。也就是说，他昨日的行径虽然疯狂，但至少保有了理智，不曾大开杀戒。”顿了顿，“当然，他要是真的杀了三十多个人的话，那我抓到他后，是一定会让他上断头台的。” 楚见薇坐在汤槿语身边，有些懵，“包括你在内，昨晚并没有人死？他这是为什么？” “这我怎么会知道。我还想问你呢，对了，你和他到底是什么交情？” 楚见薇搬了张凳子在汤槿语床边坐下，想了一会，道：“我和他，其实已经认识很久了。只是以前我都没有意识到。” 她将九官的身世、自己频繁的梦中穿越以及昨晚楚悦对她的态度都说给了汤槿语听。反正这也没什么好隐瞒了。 一大串的叙述结束后，汤槿语和她都沉默了一会。 “这么说来，这还真是个命不好的小可怜” “他从前是个很好的人，也不知后来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但不管怎么样，这是个危险的人物。你以后小心。” 楚见薇用力点头。 在看到汤槿语没事了后，楚见薇放心回家睡了一觉。醒来时，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袁夫人的尸首已经被移走，毒蛇也被抓了，她醒来候絮儿等人照常上前为她洗漱梳发，铜镜中的她气色稍差了些，但是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地道入口你们重新封上了么？”她问道。 絮儿点头，“在您睡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巡检大人派来了人前去查看过，袁夫人失踪的那段时间里，的确就在那条密道身处被关着。现在，那里已经被封上了。” 楚见薇点了点头，芷兰院的密道让她极其没有安全感，谁也不知道从密道里能钻出什么人来，她打算和楚环珮商量一下，能不能将每一条暗道都堵上，顺便将那些地下室填了。 昨日的惊心动魄，她一点也不想再去回忆，她无力的靠在椅子上，想起的却是已经被她忽略了很久的原文剧情。 自从反派二号死后，剧情就开始十万八千里的偏转，她一度以为原文已经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了。然而现在耐下性子去回忆，她才发现原文中该死的人，还是死了。 原文中沈琇也是死了的，貌似是死在楚环珮手上。 袁夫人同样死了，凶手还是楚环珮。 除此之外，楚环珮还几次三番试图杀死沈琮 由于原文一直以汤槿语的视角展开，楚见薇又只看完第三卷，她现在连原剧情中韩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楚环珮为什么要杀这些人都不清楚。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原文中从来没有九官，只有一个跟在女主角身边，一心想要弄死沈琮的女配楚见月。 第三卷的剧情怎么说的来着，楚见月莫名惨死，汤槿语为了替见月报仇，坚持追查真相，这才顺着见月的死，发现了楚环珮的真面目。 现在她知道了，见月根本就是个男孩，所谓的为了汤槿语而变成“恶毒女配”之类的事，应该背后另有隐情。而且以他的身手不是楚见薇偏心，楚环珮是真的没可能杀得了他，哪怕是偷袭再加上整个芷兰院做帮手，也杀不了他。 也就是说，在原文中见月的死就是个陷阱，相反，楚环珮倒是被他给害了。 楚见薇怀疑沈琇母女的死说不定都和楚环珮其实没有关系，就算楚环珮真的有杀了沈琇的动机，但袁夫人的死，以及沈琮的遇袭却十分经不起推敲。 他们都是在韩家之外出事的。然而楚环珮几乎没有离开芷兰院的时候，就算她走出了自己的院子，她也没有杀人的本事。 楚环珮凶悍暴戾，但从身体素质来说，她只是个普通的二十岁女人而已。她藏在床底下的那把长刀楚见薇后来观察过，刀身虽长，却很薄，连血槽都没有，这样的刀不适合在拼杀时使用，只是因为足够轻巧，所以才被体力不强的楚环珮挑选做了自己的武器。 楚环珮杀人，依仗的更多还是智谋、欺骗以及芷兰院内藏着的大批兵刃和她的帮凶。 倒是见月，从一开始就表露出了对沈琮极致的敌意。 还有，第三卷末尾，那场烧死了明虚道长的大火 想到这里，楚见薇忍不住猜测——也许在原文中，楚悦就是那个还没来得及出场的反派四号。 她倒不觉得那个在结尾卷应当会出场的大反派会是楚悦，毕竟楚悦年纪太小了些，而且她身为一个看着楚悦长大的人，总会下意识的护犊子，觉得那个被自己当做弟弟的孩子不可能那么坏，他现在之所以变得如此狠戾，都是因为有人利用了他或者他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楚见薇捋了捋才被束好的发髻，问道。 “快到中秋了呢。”絮儿微笑着说。 在原文中，第三卷到了这个时候差不多就该结束了。如果楚悦真的如她猜想的那样是书里的反派，那么—— 楚见薇握紧拳，接下来她必需要给汤槿语提个醒才是了。 *** 明虚被带到了汤槿语面前。 因为系统的药，汤槿语虽然伤得很重，但不过短短一天就能够下床继续处理公务，这让她的下属着实吃了一惊，都在私底下议论她是有神佛庇佑。 重新见到一个看起来很平常没有什么两样的汤槿语，明虚也有些意外。若是楚悦知道汤槿语恢复的如此之快，怕是会气得跳脚。 “汤大人。”明虚朝汤槿语行了一礼。 “我听说，你今早遭到了你的弟子静尘的袭击？” 明虚没有否认，“是贫道教徒不严，实在惭愧。” 明虚是个有着出色相貌的中年人，修道人的从容与他身上的谦和温润相糅杂，让每个与他相处的人，都格外的舒心。人们不会指责他教出了静尘这样一个徒弟，只会同情他不幸被弟子背叛且连累。 “那静尘，是如何成为你的弟子的，你对他的了解究竟有多少？”汤槿语已经从楚见薇那听到了楚悦的身世，但她还是问了明虚这一堆的问题，一则是因楚见薇对这人的了解不够全面，中间有许多年她都没有再见到他，二则是汤槿语想要试探明虚一番，看他对这位弟子究竟能包庇道怎样的地步。 “静尘他是个孤儿。贫道是在三年前遇到他的，那时他四处流浪与乞儿无异。他自称从徐州来，年幼时流离失所，不知祖籍所在。我认识他时，他孑然一身，朝不保夕，我见他可怜，便将他收为了徒弟，谁曾想唉。对了，他姓楚，曾经单名一个‘悦’字。” 徐州、被拐卖。这信息倒是和楚见薇所说的一致。 至于姓楚名悦什么的，楚见薇也提到过，她曾经稀里糊涂的给那小子取了个名，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他居然一直在用。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么？” 明虚笼在袖中的手蓦然紧握，他双唇微微发颤，抬头看了汤槿语一眼，跪了下去。 “道长你这是做什么！” “静尘他年少，许多事情他还不懂，难免乖张偏执，还请大人看在他自小孤苦的份上，对他多几分谅解。” “你这是想为一个试图杀了你的人求情么？看不出来，道长对这个徒弟感情颇深。” “静尘之所以会做出许多错事，都是因为痛失亲人之故。他有个姐姐，四年前因意外去了，他至今耿耿于怀，总觉得是有人谋害了她，这才” “姐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5.第 75 章 不久之后, 顾高瞻来了芷兰院一趟。 楚环珮是不愿意见顾高瞻的, 她早就吩咐过丫鬟们，要将这人拒之门外。但是楚见薇还是让人将顾高瞻领了进来。 顾高瞻听说了自家阿姊被挟持的事，哪怕知道阿姊不愿看到他, 他还是要来拜访阿姊, 以确认她是否真的安然无恙。 同时，他这次来也是为了道别。 顾高瞻毕竟有要职在身, 不能长久停留在双鸦镇。他要回苏州了，甚至在苏州他也待不了很久，他迟早要回皇宫的。 楚环珮不愿出来, 楚见薇不得不硬着头皮和顾高瞻说话。为了和往日里楚环珮的形象贴合, 不使顾高瞻生疑, 楚见薇努力装出了一副冷淡的模样，好像对顾高瞻的去留全然不关心。 顾高瞻也不在意她的态度, 楚见薇不理他, 他就自说自话，絮絮叨叨的嘱咐了楚见薇一堆的东西, 譬如说天寒加衣、勿要委屈自己、被人欺负了记得找他、不要常日闷在家中、身为寡妇要多加留心自己的安全——这些啰啰嗦嗦的叮咛, 不少都是废话。可他说的严肃认真，眼波中是十足的耐心细致。 楚见薇想起了从前和楚环珮的一次谈话，楚环珮说起了自己的童年，她说她的鸣玦从小就是一个细心的人, 姐弟俩年岁相差不大, 身为弟弟的鸣玦时常反过来照顾姐姐。年幼时她某次因为忘了添衣而大病一场, 从那之后鸣玦就常跟在她身后叮嘱她不要粗心大意。 “我马上就要去苏州了，不过阿姊放心，有机会我一定会来探望阿姊。若是若是阿姊在这住不惯了，大可来找我。阿姊还年轻，想做什么便去做，何必为一个死人枯守着。有我在，阿姊不必惧怕世人的悠悠之口，只需凭自己心意活着就好。” 楚见薇心中有些感动，顾高瞻不愧是楚环珮的弟弟，一眼便看穿了楚环珮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不缺钱财、不缺地位，她缺的是自由，是可以无拘无束追求生命之美好的机会。 而他，愿意竭尽所能去保护她的自由。 这真的是个很好的弟弟呢。 “谢谢。”楚见薇略为艰涩的开口。 顾高瞻说了这么一大堆的话，没想到能得到姐姐的回应，不犹惊诧的抬眸看向楚见薇。 “你去苏州，也要珍重自己。”楚见薇将自己代入楚环珮的角色，去感受楚环珮深藏着的温柔与不舍，“阿姊其实一直很在乎你。之前对你出言不逊，那不是出于本心。你现在的身份地位和从前不一样了，阿姊很担心你，不愿意认你，是怕成为你的拖累。你，永远都是你阿姊的弟弟。” 顾高瞻眸中浮上一层水雾，他用力点头，朝楚见薇一揖，就此别过。 与此同时，楚见薇感到自己心中一松，某个心结就此被放下了。 看来她说出了某个女人想说出口的话。 目送着顾高瞻离去后，楚见薇直接向后一倒，放任自己瘫在了椅子上。 楚环珮高不高兴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己现在心里并不舒服。她想起了某个人，那人叫她姐姐。 她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见到他了，下意识的为他担忧。楚见薇说不清自己和那人究竟算是什么样的关系，是姐弟？是朋友？ 似乎都不算。 他们之间的相处，与楚环珮顾高瞻二人明显不同。可要说朋友嘛——似乎也不像。 上回楚悦说不会再见她，就真的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楚见薇迫切的想要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却怎么也无法穿越到另一条时间线上去。 偶尔半夜里她会醒来，下意识望向帘帐，她总觉得有谁守在那里，在她入睡时默默注视着她。可帐外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 *** 顾高瞻离开双鸦镇时，汤槿语前去送他。 毕竟她是顾高瞻提拔上来的人，算是他的小弟，老大要离开了，小弟总得给他些面子的。 汤槿语亲自将顾高瞻送出了双鸦镇外，临别前，顾高瞻示意抬轿的轿夫稍停，将汤槿语唤来了自己面前。 “您请吩咐。”汤槿语猜得到顾高瞻是有事要交待。 “保护好我阿姊，如果再有谁伤害到了她，我就真的要杀了你了。”顾高瞻的话语森冷吓人。 汤槿语点了点头，她就知道顾高瞻会说这个。 “还有——”顾高瞻瞥了汤槿语一眼，说起了正是，“交待给你的那件案子，务必查清。我一定要知道，四年前的双鸦镇，那群倭寇窜逃入内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汤槿语收敛好了散漫的神情，肃然道：“是。” *** 楚悦见到了汤槿语。 这时的汤槿语才送走顾高瞻，正懒懒散散的打马回官衙。她的面色不是特别好，仍带着几分虚弱，可是看她的精神状态，半点也不像是个几天前才受过重伤的人。 楚悦藏在角落里，看着她骑马走过闹市，微微睁大了眼。 平生第一次，楚悦对自己的实力产生了疑惑，难道是那夜他下手还不够狠么？还是说，这汤槿语天赋异禀身体好的吓人？ 又或者，自己其实看错了，刚刚走过去的人根本不是汤槿语，他只是因为生病，所以眼花了。 是的，生病。楚悦又病了。 那日先是淋雨，再是受伤，后来离开楚见薇时，他也是悄无声息从水中游走的，在临近中秋的时节，怎么可能不着凉。 他今日出门，是为了看大夫。 “您的药。”药铺伙计将治风寒的药材包好递给了他。 “多谢。”楚悦用他学来的巴蜀方言回应道。 那天他没有杀明虚，因为他觉得明虚说的话也没有错，他本来就不该和韩家的少奶奶走得太近，之前将自己困在那间小小的芷兰院，实在是太愚蠢了，他的时间应该用在替姐姐报仇这件事上，而不是无谓的消磨在韩楚氏身边。 不过尽管他放了明虚一马，离开明虚住处的时候，他还是毫不客气的拿走了明虚身上全部的财物。然后换了身衣裳，将自己假扮成了一个外地的商户，躲过官府的追查。 在街上晃悠了一圈，确定没有人跟踪后，他来到了双鸦镇那座已经几乎没有香火了的城隍庙内。 这座城隍庙昔年也曾受过不少人的供奉，然而四年前这里发生了一起凶案，之后就被人当成了不祥之地。镇民在北边另一处据说风水更好的地方建造起了新的城隍庙，这里便被人抛弃了。 天色已经晚了，本就清冷的城隍庙愈发的寂静，在黄昏的斜阳下，就连那座慈眉善目的石像都看着莫名诡异。几只寒鸦栖息在枯树枝头，冷冷的俯视着楚悦。 楚悦脚步虚浮的走近庙内，他此时已经没有多少体力了，抱着药包爬上神龛，然后便缩在高大的石像后，闭上了眼睛。 他前阵子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再加上汤槿语新官上任三把火，原本不是很重视户籍管制的双鸦镇忽然加大了对来往商旅的盘查，他一个身份不明的可疑人，根本住不了客店。如果他和明虚还没有撕破脸的话，明虚倒是能够给他提供落脚的地方。 当然，若是他愿意离开双鸦镇的话，去别的地方他照样能够活得很好。十三岁时他离开宋家，之后四处摸爬滚打，什么苦没吃过，什么场面他混不开？姐姐曾经教过他那么多东西，他能识字、善音律，又天生的好相貌，可以说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开始一段新的生活，这世上多得是佳人愿意爱他。 然而他固执的停留在这座镇子，如同被束缚的幽魂。 四年前姐姐让他在双鸦镇的城隍庙等她，他一等就是这么多年。 高烧带来的疲倦让他禁不住合上了眼，沉沉睡去，等到醒来时，已经是半夜时分了。庙内庙外都无声无息，就连乌鸦都离开了这样一个太过安静的地方。 楚悦从神龛跃下，摸出火石将蜡烛点燃，火光映照出他的影子同他自己作伴。他熟料的用木头与石块搭成了一个简易的灶台，拾来木柴后燃起火堆，将新买来的药罐架在上头，开始自己给自己煎药。 等待的过程尤为漫长，他几乎又要睡过去，头一直很昏，看来还未退烧。即便并没有饥饿的感觉，楚悦还是拿出了下午买来的馒头，泡在水里，一点点的咽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有多久后，一罐汤药差不多煎好。楚悦打开庙宇的大门，让夜风将庙内的药味给吹散，自己则将他才买来不久的碗用水冲了冲，将滚烫的药汤倒了进去。 因为生病的缘故，今日的他格外笨手笨脚，一罐的药有大半洒了出来。他将被烫伤的手指含在嘴里，犹豫了会，懒得重新再煎，端起了不足三分之一的碗，浅尝了一口。 苦。 那种苦涩让他瞬间拧紧了眉宇，之前伤病所带来的痛苦本已被他压抑到麻木，此时却因这份苦涩而霎时翻涌，让他难受到几乎支撑不住。 可是，已经没有人会再捧着一碟子糖，递到他面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6.第 76 章 楚见薇隔日去探望汤槿语时, 汤槿语几乎已经看不出是个受过重伤的人了。她正忙着处理手头堆积着的公务，看起来干劲十足的样子。 “你都不需要休息的么？”楚见薇好奇的问她。 “你以为我不想休假？像你这种养尊处优的豪门少奶奶是不会懂我们职业女性的辛苦的。” “好吧，职业女性, 告诉我你在忙什么, 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么？”本来是来探望汤槿语, 结果被汤槿语撂在一边干坐了一个下午的楚见薇问道。 “首先, 是继续追查韩太爷的死。”汤槿语拍了拍左手边的一沓文件，“韩太爷死于他杀, 凶手不明。” “其次，袁夫人之死也依旧存有疑点。”汤槿语拍了拍另一沓文件。 “要想破了上面的案子，最关键的一点是抓住你那个好弟弟。”汤槿语又说道。 楚见薇眼皮一跳, “那你抓住他了没？” “没有。” 楚见薇也说不清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遗憾。 “除此之外, 你另一个弟弟, 或者说, 你这具身体的弟弟给我也出了一个难题。” “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他希望我查出四年前韩濡之死的真相。”汤槿语说道：“四年前，双鸦镇发生了三起大案，一是沿海倭寇窜逃入内, 四处烧杀；二是韩家主事人韩濡莫名死去——当然，那时候人们只当韩濡是病死的, 没人追究这件事；三是苏州知府吴廉暴亡。第一件和最后一件案子当时引起了哗然大波, 甚至震惊了朝廷。即便四年时间过去, 也依旧有人想要彻查。随着案情被一层层抽丝剥茧的分析, 顾公公怀疑, 这三件案子之间是互有关联的。” 楚见薇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抖，她按住狂跳不已的心脏，“你的意思是，倭寇逃入，杀了韩濡然后杀了那个什么苏州知府？” “恐怕没这么简单。”汤槿语起身。 “你去哪？”楚见薇赶紧跟上。 “去查四年前的档案记录。”汤槿语回头看着楚见薇，“你不回去么？” “你就不能委婉点下逐客令么？”楚见薇来了脾气，“我不回去，韩太爷死后，韩家就乱得乌烟瘴气，大家都忙着瓜分遗产呢，估计豪门宅斗戏码又要开始了，我应付不来。” “你现在是不是很闲？” “嗯？” “那你和我一起吧。” “什么？” “韩濡的死，你也很好奇，对么？”汤槿语说：“而且，我相信你的能力。”相处这么久的时间，楚见薇是什么人汤槿语也有了大概的了解，这人人品不错，危机时候也能够自保，比汤槿语许多属下都要靠谱。 再说了，同为穿越女，怎么都握着点金手指，楚见薇不是说过她也有系统么，让楚见薇协助她处理案情，说不定真能帮到她什么。 楚见薇想起楚环珮对韩濡之死的在意，再看了看汤槿语一脸的期盼，点了点头。 说实话楚见薇并不清楚该如何破案，她只是按照汤槿语的嘱咐，穿梭在高大的书架中，找寻有关四年前有关倭寇和苏州知府的记载，将那些零星的碎片拼凑还原是汤槿语的事，她最多当个抄录员，将相关文字记录下来呈给汤槿语供她分析。 倒是楚环珮显得很兴奋，不断催促楚见薇翻阅那一卷卷陈年的旧卷轴，好像能从那些泛黄纸张的字句中即刻找到为韩濡复仇的方法似的。 四年前倭寇窜入双鸦，杀了不少人，后来那些倭寇有没有被抓住，却始终找不到记录 苏州知府吴廉停留在双鸦镇的那段时间，倒是留下了不少文档，可是他死得那天，却不知为何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有一卷记载市镇管理的档案说，韩家澄波堂附近曾起过一场大火，同日，镇西的城隍庙曾经发生过一场凶杀案，但奇怪的是记载却只有一半，更奇怪的是，两起案子发生的日期恰好是韩濡死去的前一天 还有一卷四年前监狱的档案记载也引起了楚见薇的注意。 四年前，一个女囚曾在狱中被带走，她姓庄，名妙姑。 庄妙姑。楚见薇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时，这个女人就给予了她莫大的麻烦和惊恐。后来这人突兀的死去，更是留下了数不清的谜团。 她独自站在书架前发了很久的呆，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天色已经很晚了。存放文档的屋子里不许见明火，再加上高大直达屋顶的重重书架，室内极其昏暗。 楚见薇将手里的卷轴放回原处，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早就到了“下班”的时间，原本这间屋子里待着的文吏们一个个都不见了踪影。楚见薇扶着书架一步步往前走，即便步子放得很轻很轻，依旧觉得自己走路的声音实在是太吵了。 不，是这里太安静了。 在不知不觉中，这个地方成了一做安静的坟墓。 对了，汤槿语呢？ 汤槿语不是会丢下她独自离开的人，汤槿语去哪了？ 意识到这点后，楚见薇悚然一惊，急切的在书架间寻找。书架与书架之间都是空荡荡的，没有汤槿语的声音，倒是楚见薇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静谧，听着让人惊心。 渐渐的，楚见薇发现，房间里似乎不止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楚见薇停下脚步，另一个脚步也就随之消失了，就如同是她的错觉。可楚见薇总有种感觉，这间房子里，有第二个人的呼吸声。 那人不怀好意。 楚见薇深吸口气，蓦然往门外狂奔。 奇怪的是，那人居然不曾出来阻止她，任她就这么撞开了大门逃了出去。她眼下所在的是二楼，匆匆从楼梯奔下后，她看到了血，以及一个倒在楼梯口的人。 是汤槿语。 楚见薇死死攥着楼梯扶手，一愣之后，才敢上前抱住汤槿语。 万幸，汤槿语没死，她不需要一个人面对未知的恐惧。她用力抱紧汤槿语，浑身都紧绷着，像是身后随时会从蹿出一只野兽出来。 “呃，你是想勒死我么？”好在汤槿语终于是醒了，掰开了楚见薇圈在她脖子上的胳膊。 “你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被袭击了。”汤槿语推开楚见薇站了起来，扶着墙往楼上爬。 “别上去！楼上有个身份不明的人——” “我知道。”汤槿语面沉如水，她就是被那个人给突袭了，系统给的警报足够及时，奈何对方身手太快，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推下了楼梯磕到了脑袋，暂时性的昏了过去。 看来的确如系统所说的那样，她的能力还是太弱了，以前在遇上庄妙姑时，也是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偷袭成功了，即便有系统的提醒，她也反应不过来。 楚见薇跟着汤槿语上楼，两个女人一人抄起一根长棍子，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着，然而——然而房里分明一个人也没有。 两人对视了一眼，楚见薇说了个冷笑话，“我猜我们两个刚刚都是在做梦，我是做了个噩梦，你是梦游摔伤了，这里其实什么危险都没有，全是我们自己在吓自己。” “不，这里的确有别的人曾出现过。”汤槿语走到了自己之前待过的书架边，“有人动过这些卷轴。” 像是冬日里温暖的室内，大门忽然被寒风吹开，让人一瞬间感到后背发凉。 汤槿语猛地拽住楚见薇往地上一倒，三枚钢针贴着楚见薇的后脑勺深深钉入了书架。 她们两个还真是傻子，那个袭击她们的人既然不在室内，可并不代表着他已经走远了。那人很有可能是出了这间房，但藏在了屋外的某个地方，只等她们重新回来，便再一次发起了攻击。 “跑！”汤槿语抓起楚见薇，以重重书架为盾牌，往另一个方向逃去。 钢针紧追着她们不放，有好几次她们两个就要被刺中要害。 “跳窗！”眼看来不及从另一扇门逃生了——前方有一大片空旷的地带，只怕她们还没跑到那里，就被门外的人以钢针刺穿眼珠子。 好在这里只是二楼，汤槿语拉着楚见薇灵巧的从书架间穿梭而过靠近窗子，再推到了一只较为小巧的书架暂时挡住身后射来的钢针后，汤槿语熟练的抱起了楚见薇，从二楼床上一跃而下——记得荟珍楼起火那次，她于是这么带着楚见薇逃生的。 这一摔摔得楚见薇头晕眼花，然而楼上的敌人没有轻易的放过她们，她们两人还没来得及再一次从地上爬起来，方才她们跳下来的窗子那便又飞出了钢针数枚。 汤槿语在落地时受了伤，楚见薇抱着汤槿语猛的一滚，藏在了一座石山后面。 她听见了清脆的几声响，是暗器深深没入石块的声音。 看来那人真是想置她们于死地。 楚见薇从石块后悄悄探头，看见二楼窗边站着一抹纤瘦的身影。虽然看不清脸，但楚见薇知道，那个人正与她冷冷的对视。 “嘶——”汤槿语倒吸了口凉气，楚见薇回头，看见她原来在落地时就已经被钢针伤到了后背。 “呵，你那位好弟弟，居然跑到我的地盘来和我们玩大逃杀了呢。” “不是他。” “嗯？” “虽然同样是使用暗器，但我想，这个人不是楚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7.第 77 章 “不是楚悦？”汤槿语学着楚见薇那样探出半个脑袋, 望向远处那抹身影。 不管那人究竟是谁, 但他一定是个可怕的对手，他就那么站在窗前凝望着她们两个藏身的地方, 耐心的等待着她们从石山后面出来, 就如同一只守着鼠穴的猫儿。 “先别管他是谁了，逃命要紧。”汤槿语道。她四下环顾, 绝望的发现周遭一片空旷，没有任何掩护, “看来我们只能分头逃命了。” “听你的。” “看见五十步之外的那座凉亭了么, 一会你往左手边跑, 我往右手边跑, 记得要快，跑‘之字形’路线, 争取一口气跑到凉亭那里, 然后再从凉亭那出发跑到离亭子最近的那株古树下。” “明白。” “千万不要怕, 不要腿软, 速度越快越好, 敌人拿着的是钢针不是狙.击.枪，只要不是从正面刺中眼睛、咽喉，你就不会死, 知道么？” “好。”楚见薇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将身上穿着的大长裙的裙角卷起打了个结。 “一、二”汤槿语慢慢数道。 “三！” 楚见薇感到汤槿语用力推了自己一把, 两个人都在同一瞬间从石山后面跳起来, 往截然相反的方向狂奔。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 藏在暗处的敌人只有一个，那人不可能同时袭击她们两个人。所以她们这是在赌命。 楚见薇猜，她的运气可能会比汤槿语要好些，因为她只是个无辜牵连的吃瓜群众，如果不是今天心血来潮打算帮汤槿语查案，本来她应该一点事都没有的。有“神探”之名的是汤槿语，和反派们斗智斗勇的也是汤槿语，不管敌人是哪路人马，都和她没有关系。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汤槿语，楚见薇知道汤槿语有系统，身负主角光环的人不可能轻易狗带。 然而她想错了。 被锁定为目标的，是她。 听见身后尖锐的呼啸声，楚见薇就意识到情况不好，她下意识的想要躲开，还是感到后背骤然传来尖锐的剧痛。飞扑而来的暗器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楚见薇趔趄一下，往前摔倒，又一轮钢针朝她射来，楚见薇抱住脑袋往旁边一滚，被钢针钉住了衣角。 往远处望去，楚见薇仍然看不出站在二层阁楼上那个人的脸，但她猜他一定是在微笑，微笑着，再一次瞄准了她。 “快躲！”汤槿语大吼，朝她飞奔过来。 但是楚见薇根本躲不了，生平第一次，她非常憎恨自己是个有钱人，锦缎裁成的裙子很难撕裂，被钉住一角后，她一时半会没法挣开。 就在这关键时候，楚见薇听见有一大群人赶过来的声音，是她的丫鬟们终于等不及，过来找她了。 “四奶奶！” 走在前头的絮儿等人自然看见楚见薇倒在了地上，她们还不知道远处的二层阁楼上藏着一个凶徒，还以为楚见薇只是不慎跌倒了，连忙上前想要扶起她。 “你们小心！”楚见薇喝道。 虽然她知道芷兰院的姑娘们一个个都凶残度爆表，抡起棒槌揍人的时候一点也不手软，但是—— 但是絮儿等人居然就这么平平安安的赶到了她身边来，一点事也没有。 “四奶奶，您这是怎么了？” “四奶奶，咱们该回去了。” 楚见薇霎时被一大群人给包围住，她茫然开头，看见阁楼的灯烛被人熄灭了。 不好。 在没有灯的情况下，她没法看到敌人的身影。 “快走！”汤槿语跑过来冲她喊道。 楚见薇直接脱了最外层被钉住的罩裙，从地上跳了起来，抓住离她最近的那几个丫鬟，“我们快些走！” 这些丫鬟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本能的遵从楚见薇的指使，紧跟在她身后。一直逃出这间院子后，楚见薇才停下来喘了口气，回头一望，却见远处隐隐约约站着一个男子的身影，正看着她们。 “没事的，他只有一个人。”汤槿语按住她的肩膀，安慰道。 说起来也是，她们这边好歹人多，难怪那人只敢跟着，却不敢再次发起袭击。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上去仗着人多群殴他么？”楚见薇问。 “不，你先回家。” 楚见薇知道汤槿语是被惹毛了要大干一场，自己留在这里估计帮不到她什么，乖乖的点了点头。 存放档案的地方在巡检司官衙中处于较偏僻的地段，往日里连守值的人都没几个。楚见薇走的时候，才有部分弓兵听到这边的动静赶了过来。汤槿语紧急调来了在其余地方当值的属下，顾不得休息赶往了存放档案的阁楼。 “现在还抓得住他么？” “我只担心他潜入官衙是为了盗取那里的文书。” 这些就不是楚见薇该操心的了，嘱咐汤槿语要小心之后，她乘轿返回了芷兰院。 第二天醒来，她果然听说昨晚汤槿语追了一夜，也没能抓住那个神秘人士。 唯一的好消息是，存放在官衙的文书似乎并没有弄丢。 当然，也只是似乎而已，那里的卷轴太多，不仔细清查一番，谁知道丢了些什么。 但所谓坏事传千里，昨晚官府遇袭，新任巡检险些被杀的事倒是很快便传开了。楚见薇出门后，坐在轿子里经过闹市，听见许多人都在议论这个。 “四奶奶，您是要去哪？”絮儿意识到楚见薇是在往官府的方向赶路，“又要去找汤大人么？” “我知道她现在应该很忙，昨晚受了伤，又在连夜追凶。但我来这，是为了确定一件事情。”轿子驶入了官府后院，因为昨夜的事情，这里不复往日里的静谧悠闲，不少差役在这里进进出出。 楚见薇从轿子上跳下来，没有人顾得上理会她，她径自来到了昨晚她和汤槿语藏身的那块石山前—— 暗器已经被拔下作为证物保存起来了，可石山上还留着痕迹。 楚见薇从头上取下一根较细的簪子探查了一下，昨晚被用作暗器的钢针大约刺入了坚石两三厘米左右。 楚见薇知道楚悦善于使用这种小型的武器，在他十岁的时候，他就能够蒙上眼睛，用一支被打磨的很尖锐的竹签射杀庭院内的飞鸟。 但将钢针刺入石头内，这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事，昨晚那个人，势必是借助了某种机弩。 不过仅凭如此，也不能断定那人就不是楚悦。也许楚悦觉得用手掷飞刀什么的实在太麻烦，换成了机弩也未可知。楚见薇的判断，更多的还是出于直觉。 她曾看着楚悦从孩童长成少年，可以说是这世上最熟悉他的人，虽然看不清昨晚阁楼上那人的容貌，但他的站姿、身形，都让楚见薇有种微妙的陌生感。 更重要的一点是，昨晚那个人居然对她下了死手，楚见薇不相信楚悦会真的想要杀了她。 虽然这么想或许有些自作多情，但楚见薇始终觉得，楚悦对待她的态度，是有些不同的。 *** 楚悦在病时会变得十分懒，这几天他几乎就缩在城隍庙内神像后睡觉发呆，只偶尔在夜间会出门去集市买药和食物。 一连几天都是低烧，他整个人都有些昏沉，在听到城隍庙外传来的敲门声时，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警觉，而是翻过身用毯子裹住自己继续睡。 又是三声有规律的叩门声。 楚悦心中一凛，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里的城隍庙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了，谁还会造访这里？ 楚悦从神龛后跳下来，无声无息的走近大门，脚步轻的像是猫儿。想了想，他没有推开门，而是从窗子缝隙向外张望。 门外什么人也没有。 城隍庙本就位于一条较为偏僻的巷子深处，此时外头冷冷清清，竟无一个行人。楚悦破窗而出，警惕的一步步走出了巷子口。 出了巷口，便是热闹的街市。他当然不可能从人潮中再找到那个敲门的人，然而这时有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走过，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在双鸦镇，只有沈家人出行，才会摆下如此大的阵仗。 “听说了么？昨晚巡检大人险些为贼人所杀。” “谁敢动官老爷？” “据说贼人是想要从巡检大人那得到什么东西。” “我听说，那人专门去了官府内存放文书的地方，好像是要找什么。” 楚悦听见身旁的茶楼闲客凑在一起这样议论道。 他露出一丝了然的笑。 寻常人可能不觉得昨晚出了多大的事，毕竟巡检大人安然无恙，可楚悦却知道，沈家人必定会被惊动。 他们会因昨晚的事而惴惴不安，一定会派人来找巡检大人问话。沈琮恋慕汤槿语，方才轿子中坐着的，很有可能便是沈琮本人。 早知道他就不学庄妙姑那样对汤槿语动手了，看哪，不需要挟持汤槿语，也不需要汤槿语重伤垂死，只需要她这里有一点点的风吹草动，沈家六爷就按捺不住了。 低烧来带的虚弱萎靡被一扫而空，他步履轻盈的折返回城隍庙，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后，跟上了沈家的队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8.第 78 章 再一次看到沈琮这张脸, 汤槿语的内心是崩溃的。 同样是人，怎么有些人的脸皮可以厚到如此程度。 “沈六爷，我说过我不想见你, 你难道忘了么？”汤槿语埋头整理桌上的卷宗，连看一眼沈琮都不屑。 “槿语，你竟然对我厌恶至此么？” “我厌恶你，这很难以置信么？”汤槿语冷笑，“你以为你是谁, 这世上但凡是个母的，就得对你爱的死去活来, 恨不得拿全部身家倒贴，只为了做你身边的婢妾？”汤槿语还记恨着沈琮软禁自己的事, 说话很是不客气。 “我知道上回那次, 是我对你过分了。可我只是不愿和你分开。”沈琮拧着眉，试图为自己辩解。 “你不想和我分开，我就得乖乖被你锁着么？”汤槿语不耐烦的挥手，“这里是官府, 不是给你沈六谈情说爱的地方，没事的话趁早走人，不要妨碍我操持公务。” “操持公务？”沈琮上前几步，压低声音，“槿语, 你不要忘了你毕竟是个女人。你信不信” “信不信什么？信不信你被惹急了就要去揭穿我？”汤槿语毫不在意的耸肩, “你可以试试。”反正她有系统, 无论是暂时改变她的生理构造将她变成一个男人，还是给别人洗脑，让所有人都相信沈琮在胡言乱语——她都做得到。 甚至她有时候在想，如果沈琮再这样烦人，就干脆让系统给他也洗个脑，把他对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情和莫名其妙的征服欲都抹掉算了。 沈琮用力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按捺住被汤槿语三言两语挑起的怒火，“罢了，槿语”他算是明白了，这个女人就是上苍派来专程克他的冤家，“我今日来找你，是有正事的。” “什么？” “昨晚巡检司储藏文书的阁楼内，是不是混入了一个窃贼？” 汤槿语不动声色的放下笔，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怎么了？” “他偷走了什么？” “这和你有关么？”汤槿语问道。 沈琮想了想，答道：“槿语，我是在关心你。” “昨晚的确有个歹人混了进来，可为什么你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断定他——是个窃贼？也许那是个专程来杀我的暴徒？也许他的目标是和我同行的韩楚氏？也许，那只是没事找事的疯子？我都还没断定那人的动机是什么，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是个窃贼？” 大致可以确认，昨晚官府内什么都没丢，那人只是被初步断定或许是冲着官府内文书来的，然而这点还没有被确定。 “沈琮，你很可疑哪。”汤槿语冷冷的看着男子。 “槿语，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追问太多。”沈琮以温和的口吻警告道。 “我是官，治下出现了疑案，怎有不追查的道理？” “槿语，你不该继续待在巡检这个位子的。”沈琮摇头叹息，“卷入是非中，会死的很惨。” “你是在威胁我？” 沈琮击掌，他身后的仆从一拥而上，钳住了汤槿语。 “沈琮，你这是在做什么！”汤槿语既惊且怒，“我是双鸦巡检，你敢公然绑架我么？” “汤巡检，在下只是想请你去我府邸小住一阵而已。不过你很快就不是巡检了。我已为你备好了辞呈，过阵子便递交给苏州知府。你背后虽然有顾高瞻做靠山，可我沈家，在朝中也是有人庇护的。” “沈琮！你什么意思！你放开！”汤槿语用力挣扎，奈何体力上出于弱势，根本不是那几个沈家仆从的对手。 沈琮轻轻抚摸过汤槿语的脸颊，“槿语，你要记住我是为你好，远离风浪，才是安全的。” *** 楚见薇观察完石山，正打算去找汤槿语时，她听见了不远处的嘈杂声。 不少差役和她一样疑惑的面面相觑，很快有人跑过来说，他们的巡检大人，被沈家六爷强行带走了。 这个突发事件让所有人都懵了一会，还以为巡检大人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触怒了沈家。 不过楚见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大概又是小情侣之间的打打闹闹吧。记得在原文里，沈琮也经常这么对汤槿语——没错，他就是这样的霸总性格，酷爱各种暴力py。 “咱们要去帮大人么？”有人犹豫不决的问身边的同伴。 楚见薇本来没当回事，闻言后不由一愣。 如果只是小情侣之间的打闹，外人掺和进去当然不好。可是眼下真的还是小情侣之间的打闹么？ 当着汤槿语下属的面将她绑走，这未免太折损她的颜面了。汤槿语那种性格的人，只怕无法忍受吧。在原文中，屡次被沈琮这样对待的汤槿语，会心里好受么？ 而且，他们真的是情侣么？楚见薇第一次开始考虑这件事。虽然一直觉得官配是不可拆的，但和汤槿语相处这么久，她似乎真的没感受到汤槿语对沈琮有多么喜欢。 认真想想，汤槿语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好像都比和沈琮在一起的时间要多 “走，我们去看看。”楚见薇指挥不动这些差役，也知道他们心里忌惮沈家，于是一挥手，带着身边的侍女往外赶去。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 沈琮在带走汤槿语后，走的是一条人烟稀少的偏僻道路。毕竟绑走官差不是什么好事，惊动的人越少越好。 官署后门有一条河流穿过，年代久远的窄木桥搭在河上，就在这一行人从桥上行经时，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有人朝桥上丢了。 本就历经风霜的木桥被炸断，桥上的沈家诸人跌入了河水中。 落水那一霎，汤槿语不是不害怕的，她本来水性就不是很好，更何况在她被塞入沈家轿子之前，她被沈琮帮助了双手。 冰凉的河水一下子涌入口鼻，她用尽全力挣扎，这时有人抱住了她，带着她往上浮起。 那人在她耳边不停说道：“槿语，你没事吧，你怎么样？” 汤槿语有气无力的呛出一口水。 突然遭遇到这样的事，沈琮也慌了，他抱着汤槿语扒住一块浮木，同时拔出随身带着的匕首，想要割断汤槿语腕上的绳索。 不少人都摔进了水里，场面异常混乱，每个人都在水里扑腾着。会游泳的拼了命的想要上岸，不会水的则死死抓住身边的人。 就在这时，汤槿语看见有个人的身影在水中悄悄靠近了沈琮。 “小心！”汤槿语喝道。 沈琮也感觉到了危险，但他没有躲，在被刀刃刺入胸口的那一瞬，他终于解开了汤槿语腕上的绳子。 “沈琮！”汤槿语抱住他。 袭击沈琮的人从水底浮出，朝她露出浅浅一笑。 *** 楚见薇赶到时，看见河水中大片的血色浮起。 “汤大人呢？” “大人、大人还在水下！” “水下有水贼，是水贼啊！” 楚见薇心里咯噔一下，她看了眼被炸毁的木桥残骸，明白现在的情况已经远远超出了小情侣打闹的范围。绑走汤槿语的是沈琮，但炸桥的却不是他，就算想玩英雄救美的戏码也不该用这么危险的方式。 难道楚见薇一下子有了一个相当坏的猜测。 有人跳下水去救人，有人则找好了船只。楚见薇没有跟着上船，她现在毕竟还顶着楚环珮的身份，就算楚环珮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她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下真的和一群男人挤在一条船上，脱了外衣下水去救人。 然而当她的丫鬟见局势实在太过混乱，想要拉她走时，她站在岸边，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她想，她应该是在担心汤槿语。 穿书这么久了，如果说一开始她还因为书里的人物和自己不是一个次元，觉得有隔阂，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她早就已经将汤槿语当成了自己的朋友。朋友有难她不能两肋插刀也就算了，哪有逃跑的道理。 可是，真的只是在担心汤槿语么？ 她紧张的盯着水面，试图透过血水看清水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是在担心那个少年。 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心灵感应，昨晚她和汤槿语一起遇袭，在那种危急的关头，她凭着本能就能猜到拿着机弩的人不是楚悦，可现在她还什么都没有看到，就开始担心起那人来。 想起来了，原著里好像也有类似的一出戏，“楚见月”曾经在沈琮与汤槿语闹矛盾时，设计将沈琮拽下了水，仗着自己水性好，在水下拖住了沈琮想要将他淹死。 这样危险的办法杀人，只可能出自那家伙的脑回路。 不断有受伤的人浮上来。还在船上的人被逼急了，“往下射箭！”有脾气急躁的人吼道。 居然真的有人弯弓搭箭，指向了水面下的人影。 “住手！”楚见薇喝道，她一向脾气很好，可现在她被这些人气得恨不得将他们一人一脚踹下去算了，“你们的大人还在下面，你们就不怕误伤她么？” 还有人吸取了教训，下水救人前，先往自己腰间别上了一把锋锐的短刀。楚见薇看着他们，心跳越来越急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9.第 79 章 忽然间, 沈琮浮上水面。确切说，他是被人给用力推上来的，船上的人赶紧拉住沈琮的手, 想要扯他上船。 但水中猛然间又有一个人蹿了起来，抓住了沈琮的一只胳膊，试图将他重新拽回水里。 是楚悦。 楚见薇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场并不公平的角力，楚悦一个人的力气怎么抵得过船上如此多的人，几个人一起发力, 眼看就要将沈琮给拖上船。 那些跳下水的差役们也纷纷向楚悦游来，打算将他擒拿住。 偏偏楚悦身上带着的兵刃已经在之前和汤槿语的缠斗中悉数耗尽了, 他必需放弃杀死沈琮，赶紧重新潜入水下逃命才是。 但接下来, 楚悦做了一件让许多人都心惊肉跳的事—— 之前他就捅伤了沈琮, 那把短刀还插在沈琮胸膛，此时楚悦居然将刀拔了出来，想要再一次对准沈琮的心口刺下。 刀背拔出那一瞬间的剧痛让沈琮自昏迷中醒来，凄厉的哀嚎了一声, 之前一直帮着将他拉上船的人被他的血溅了一脸，纷纷骇然失色，居然都忘了要阻止楚悦。 就在这紧要关头，另一个人从水里出来，勒住了楚悦的脖子, 迫使他松开了沈琮, 将他重新带进了水里。 那个人是汤槿语。她没有死, 是她将沈琮推了上去，并且于此时再一次上来缠住了楚悦。 之所以这么拼命的救沈琮，与私情无关，纯粹只是因为她是双鸦镇的汤巡检，有责任护卫一方的安宁，沈琮再怎么混账，到底还是她治下的百姓。 “四奶奶，您还好吧。”絮儿担忧的握住了楚见薇的手。 目睹着这场厮杀的楚见薇现在很不好，脸色煞白的如同死人。可是她能怎么办，冲过去大喊你们不要再打了？还是嘤嘤嘤大哭用爱来感化他们？ 恐怕那两个人没有一个会理她。 这条河本就不算太清澈，大片鲜血在水中晕染开来后，更是让人看不清水下的事物。更要命的是，楚悦的衣裳和身形，都和汤槿语差不多，他们俩在一块厮打，其余下水的人想要帮忙都做不到，谁知道会不会失手捅伤汤槿语。 “她出来了！”就在楚见薇揪心的时候，汤槿语在河对岸忽然浮出，攀着岸边的石头吐了一口水。 “大人！”划着船的人匆匆忙忙就要靠近。 “小心！”楚见薇是熟悉楚悦套路的人，连忙大喝。 果然，汤槿语身后，浑身湿漉漉的少年浮了出来。汤槿语之所以能够靠岸暂时喘息，不是她打败了楚悦，而是楚悦已经控制住了她，想要以她为诱饵。不知呛了多少口水的汤槿语在接触到空气的第一时间是把水吐出来、是用力呼吸，而楚悦就藏在水下，用刀子抵住汤槿语的腹部，这时要是有人冒冒失失的赶过来拉汤槿语，无疑会被他暗算。 楚悦看了楚见薇一眼，神情有些阴郁。 真不巧哦，又见面了，虽然你说不想见到我，但我还是出现了呢，就是不让你专心的搞事情，呵——如果不是眼下汤槿语还没有脱险，气氛太过严肃，楚见薇简直要对他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了。 “快放了大人！”有人冲楚悦大吼。 说起楚悦真的是十分幸运，每次都能及时的找到一个有足够分量的人质。上回是挟持了和巡检大人“有不可告人关系”的楚见薇，这回，直接挟持了双鸦镇的汤巡检。 “你们，都从船上跳下去。”楚悦用嘶哑的嗓音对附近一艘船上的人说道。 一时间各式的骂声响起，楚见薇却皱起了眉头。 楚悦的声音不大对。她记得他的嗓音是十分清亮的，只有在低声说话时，偶尔会带上一丝的沙哑。 楚悦耐心的听他们骂完，才用那种哑了的嗓音懒懒的重复了一遍：“跳下去。” 汤槿语吐完了水，想要说什么，被楚悦直接用刀柄敲晕。 “你别动大人！”见楚悦动手，不少人都慌了，船上真的有人跳下了水，有人带头后，其余几个便也接二连三的跟着跳河。楚悦拖着汤槿语，游到了船边，先是将昏迷的汤槿语推到了船上，然后自己也爬上了船只。 傻子都知道他是要带着汤槿语一起逃出去，可是没有人敢阻止。 “追么？”看着小舟被楚悦划远，在场的差役们面面相觑。 楚悦走得是水路，船只的速度比人的双腿要快得许多，他们若是在岸上追，怕是追不上。若是乘船尾随，又有种种顾虑。 汤槿语才当上巡检没多久，她这个巡检走得还不是正常的晋升道路，她本人无家世无资历无功名，是顾高瞻为她开了后门，直接将她从一小吏擢升为了巡检，因此她手下不是每个人都心悦诚服。 所以眼下汤槿语出事的时候，这些人居然一时间茫然四顾，不知该做什么。 “六爷！六爷！”那边沈家人在放声嘶吼，似乎是沈琮伤得太重，“快为我家六爷请大夫来！” “快给六爷止血！” “六爷昏过去了！” 楚见薇穿来这么久，和女主混得极熟，可是却和男主角基本上没见过几次。然而现在的她根本没有心情理会沈琮怎么样了，被捞上来的沈家家奴那么多，自然会去照顾他们的主子，楚见薇站在一群差役身后，听着他们激烈的争论。 “沈家六爷在官署附近出事，沈家一定会追究，咱们得留下来保护六爷，不然万一还有贼子想要伤及六爷，咱们该如何是好？” “大人被掳，我等应该前去救援大人，你们这些人还在磨磨蹭蹭什么？” “我们若是贸然靠近，那贼人对大人直接下手该怎么办，要我说，应该关闭四方水栅，封锁住整个镇子，慢慢搜捕他。” “我看你分明是贪生怕死！” “邢老鬼你不要轻举妄动，你这样直接追过去，是想要害死大人么？” 楚见薇看着这些人吵，只觉得自己头都要大了。 “四奶奶，您怎么看？”许是汤槿语和楚见薇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好的不同寻常，居然有人转过头来征询楚见薇的意见。 这就好比是一个大家族的家主出了事，一群人都会来请主母拿主意。 面对这么多人的目光直视，楚见薇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她后退是因为害怕，怕自己不能给他们最好的解决方案。在这些人看过来的那一瞬间，她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让他们再吵一会吧，给楚悦更多的时间，他就能够离开了。 “我认为方才边先生说的很对。封锁双鸦镇，然后再全力寻找汤大人。现在再追船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你们谁有镇内的水路地图，这条河会通往哪里？你们都是追踪查案的老手了，应该能够分析出他们会从哪里上岸。”楚见薇无力的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对于自己看着长大的楚悦，楚见薇就算再怎么护短，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能放任楚悦继续流窜在外作乱。 她看了眼那些被救上来的沈家家奴和不少在水里负伤的弓兵，转过头对眼前的差役们说：“你们不要再拖延时间了，若是汤大人真的死了，你们以为顾公公不会怪罪么？” 楚悦已经不是孩子了，他犯下的事，不能再用任性胡闹来搪塞过去。那些在他手下受过伤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原谅他，他做了什么，就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但是！”楚见薇忽然又开口叫住他们，“但是方才那个少年，你们最好还是生擒比较好，别杀了他，我想他身上，应该还有汤大人感兴趣的东西，你们不要乱来。还有找到线索了就告诉我。” * 这一整天楚见薇都没回芷兰院，而是真的留在了官署等候消息。 在这期间的时间里，不少大夫被请来为沈琮救治，以他现在的伤势，根本没办法挪动，所以被暂时安置在了官署侧院，并专门派了一队弓兵保护。 楚见薇派了一名丫鬟去打探消息，听说沈琮的伤虽然在要害处，但因为伤他的凶器只是一把薄刃的短刀，所以伤口并不算宽，眼下暂时不会死。 那就好楚见薇长舒了口气。 她不是在担心与她毫无交情的沈琮，她是怕楚悦真的杀死了沈琮，会惹来很大的麻烦。 且不说别的，沈家绝不会善罢甘休。她记得也是在原文中，身为“楚见月”的他在水中几乎杀了沈琮，之后引来了沈家疾风骤雨般的报复。虽然他讲身份隐藏的很好，但还是差点被人发现他就是凶手，最后他走投无路之中“死”在了楚夫人手里。 当然，楚见薇怀疑原文中的楚悦根本没死，楚环珮只是莫名背锅，“楚见月”的死只是他金蝉脱壳的一个计策而已，但能将他逼到不得不放弃一个假身份，这也足够说明沈家人的可怕以及他们对沈琮的重视。 等待的时间并不算太久，很快楚见薇听人说，找到有关汤槿语下落的线索了。 “我们也跟过去。”楚见薇对絮儿等人说道，补充了一句，“带好武器以防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0.第 80 章 官差们先是在寒渡桥一带发现了被楚悦弃置的船只, 以船只为中心展开陆路搜索, 很快就在一条巷子深处找到了汤槿语。 楚见薇赶到时，一伙人正将汤槿语团团围住，随行的大夫为汤槿语把脉验伤，楚见薇担心大夫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解开汤槿语的衣裳暴露她女人的身份, 赶紧上前打岔, “只发现了汤巡检一人么？那个挟持她的人在哪里？” “未找到他的踪迹, ”为首的差役答道；“想来是丢下大人后跑远了。” “赶紧带大人回官署吧，大人浑身都是湿的，就算没有受太大的伤，也容易生病。我有几个丫鬟还留在官署那里，让她们来照顾汤巡检好了，她们做事更为细致些。” 楚见薇来时是坐着轿子的, 现在正好将自己的轿子给让了出来, 给昏迷的汤槿语用。而她自己则步行跟在了这些人身后。 “四奶奶, 要不您也上轿？”有人心中不忍, 但让这样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看上去就十分娇贵的少奶奶跟他们一起用脚走路, 总觉得是在欺负人。 然而汤槿语毕竟是个“男人”, 平日里她与楚见薇走得太近就已经惹来不少人的非议了，在听到让楚见薇和汤槿语共乘一轿的话后，几个读过书的文吏立刻冷哼了一声。 楚见薇尴尬的笑了笑，虽然她和楚环珮都不在意什么礼教,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终究有些抹不开面子, 尽管心里很想偷懒坐轿子, 楚见薇还是摇着头说：“不了，这轿子原是给女人坐的，太过狭窄拥挤，我还是走路好了。” 楚见薇身边的絮儿提议道：“四奶奶，要不他们先回去，然后再让人来接咱们吧。”身为楚环珮的忠仆，絮儿比谁都心疼自家主子。走几步路倒是没什么，可穿过这条巷子就是闹市，韩家的少奶奶怎么可以和一群贩夫走卒挤在一起。 楚见薇心想也是，点了点头。 看着那一行人带着汤槿语离去后，楚见薇站在巷子里和几个丫鬟闲聊打发时光，聊着聊着便意识到了不对。 “这条路，我有些熟悉，从前我是不是来过这？” 丫鬟们面面相觑，其中有个回答：“这里靠近一座早已被荒废了的城隍庙，四奶奶怎么可能来过，怕是记岔了吧。” 不，她真的来过。 楚见薇想起了她才穿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曾经从密道偷偷出去过一回，那条密道的终点就是城隍庙。 说起来，之前关着袁夫人的那条密道，也是这一条。 楚见薇蓦然间瞳孔微缩，站直身子四处张望。 “四奶奶？” 楚见薇抿紧唇，循着记忆，朝那座据说被荒废多年的城隍庙走去。 片刻前那些差役们找到汤槿语的同时，也找到了楚悦留下来的足迹，所有人都以为楚悦是往西边逃了。 可如果楚悦没逃，反而就藏在这附近呢？ 城隍庙就那么大点地，经不起搜查，可城隍石像背后，却藏着一条幽长的密道。 楚见薇在袁夫人出事后，只来得及吩咐丫鬟堵了芷兰院那边的密道入口，却没有让人管城隍庙这边。而楚悦，无疑是知道这条密道的。 楚见薇站在了城隍庙紧闭的木门前，犹豫着要不要将这扇门推开。 她身后跟着的絮儿和冬凌不知她这是在做什么，但她们都十分善于察言观色，见主子一脸凝肃，也各自闭紧了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楚见薇将手按在了门上—— 她看不到门后的景象，但她能想象那个少年在见到她后的眼神。如果门后真的藏着他，那么她又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这场重逢？ 楚见薇放下手，后退了几步。 “冬凌。”楚见薇极力将声音压低。 “四奶奶请吩咐。” “你为我去追上那些官差们，”楚见薇紧张的咬了咬嘴唇，“让他们派一队人马过来，就说，我疑似发现了楚悦的踪迹。” 先别假设和楚悦见面后会有什么感人的展开了，先假设一下自己再见到楚悦能不能保住这条命才是最要紧的。上回她低估了楚悦的武力值，自己一个人带着珠钗去牢里找楚悦，然后就被楚悦挟持了。这回她身边虽然跟了两个丫鬟，但三个人一起上又有什么用，集体送人头么？ “絮儿，我们继续等轿子。”楚见薇转头打算带着絮儿离开。 离城隍庙太近，她怕自己会被楚悦给发现，还是站远点比较好。 若是庙内其实没有藏着楚悦嘛那就当她判断失误好了，看在汤槿语的面子上，她失误一次也没有谁会当着她的面骂她的。 还没走几步，楚见薇听见门里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她一下子辨认出来了，这是楚悦的声音。 他果然藏在庙里。 而且他病了。 之前听他开口，她就觉得他的嗓音不太对，看来他现在身体状况真的不是很好。 楚见薇条件反射的想要回身推门进去看看，可还是硬生生的打消了这个念头。然而紧接着，是瓷器被打碎的声音和一声痛呼。 再然后，屋内一片寂静，楚见薇停住脚步耐心等了很久，没有再听到什么。 这反倒更让她慌了，她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推开了门。 楚悦就倒在石像前，手边是碎了的碗，身下鲜血缓缓漫延开。 楚见薇战战兢兢的走近，看见他眼眸紧闭着，像是死了一样。 楚见薇在距他有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她不是一个思维敏捷的人，遇上事情需要反复思考好一阵子才能理出她认为最佳的解决方案。正当她站在那纠结的时候，楚悦忽然从地上蹿起，右手持刀，抵在了楚见薇喉间。 楚见薇倒没有慌，这种惊吓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碰上了。她垂眸看了眼雪亮的刀刃，又瞥了眼楚悦，“你病了？” 楚悦深吸了几口气，“你为什么来这？” 楚见薇骤然抬手，掐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扭—— 短刀哐当一声落下。 “发着高烧，就不要乱动了。你拿刀的手都在发颤呢。” 楚悦还想挣扎，楚见薇使了个眼色给絮儿，两个女人一起按住了他。 “你也有今天。”楚见薇看着楚悦现在这幅狼狈样，轻哼了一声，拨开了他散乱的鬓发，将手背贴到了他额头上。 “真烫。”楚见薇皱眉。 楚悦已经及时的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但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再加上秋风寒凉，本来就病了的他这下病势更加凶险，才回到这里，便倒了下去。 他倒不是故意弄出声响吸引楚见薇，事实上他病成这个样子连脑子都开始晕乎，他本来是想要喝水，结果不慎从高处摔了下来。 “你为什么来这？”楚悦将这个问题又问了一遍，他眯起了眼睛，好像是看不清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又仿佛是把楚见薇认成了另一个人。 “我是来找汤槿语的。”楚见薇实话实说，想了一会，问道：“你干嘛袭击沈琮？” 她算是想明白了，无论原文还是现在，楚悦都对男主角有很重的杀心，恐怕在佛塔上对汤槿语下狠手，也是为了对付沈琮，以沈琮对汤槿语的关心，若是汤槿语重伤或者死了，他一定会出面。 楚悦低下头不住咳嗽，没回答。 楚见薇等他咳完才追问道：“我想你不会无缘无故就去杀人，你拼着自己的命不要都要杀沈琮，是为什么？” “怎么，你这是要替你的巡检大人审问我么？”楚悦缓过神来了，讥讽一笑。 “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楚见薇一向脾气好，从不强人所难，“反正你等会就会被抓住，专业人士会来审你的。” “你”楚悦咳得撕心裂肺，“你想要抓我？” “嗯，我叫人通知官兵去了。”楚见薇说道，她觉得自己没有错，可又实在内疚，于是补充道：“你现在这种情况，流落在外只怕会病死，被抓了之后，他们怕你死了没法结案，反倒还会给你请来大夫。” 楚见薇有些不敢看楚悦的眼神，说起来楚悦没有太多对她不住的地方，可现在她居然要亲自将他送进牢里，如果代入到楚悦的立场来思考，楚见薇也觉得自己挺渣的。 这时门被人用力推开，之前被楚见薇派去喊人的冬凌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你喊到人了？”楚见薇理智上是希望楚悦被抓的，但看着冬凌回来，又忍不住心中抗拒，扭着楚悦胳膊的手都不犹松了几分。 “不是。”冬凌说道：“我在半路上遇到了沈家人，沈家家主从勤文园里出来了，正往这边赶来。” 沈家家主沈琮那个常年宅在自家园林的父亲？ 原文中他出场过几次，楚见薇知道这是个亦正亦邪的狠人，重点是亦正亦邪，和他交涉，你永远不知道他的底线在哪。 “他的儿子出了事，他就算出勤文园，也该第一时间去看自己的儿子才是啊？”楚见薇迷惑不解，“莫非他已经知道伤了儿子的凶手在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1.第 81 章 沈家家主沈翱不缺子嗣，但唯有嫡子沈琮最得他看重。在听到沈琮出事后, 多年不问世事的沈翱, 终于按捺不住离开了他的园林、花鸟与美人温柔乡，踏出了勤文园。 他已收到消息，沈琮现在是在双鸦镇官署内, 命悬一线。然而在半路上, 另一份情报却让他暂时抛下了儿子, 往城隍庙方向赶去。 “你们确定那人真的在城隍庙藏着？”在轿内, 沈翱拈着花白的胡须，盘问前来向他送情报的人。 “这只能说有很大的几率藏在那。汤巡检被救回来时，距城隍庙不远，不久后，我留在那一带盯梢的人说，韩四奶奶又急匆匆的往城隍庙方向去了，许久都不曾出来，我想, 许是她遇上了那人。”通风报信之人回答道：“镇南城隍庙, 本来就有重重玄机，是个适合藏人的地点。” “这么说，你根本没有亲眼看到那人, 只是凭着三分猜测, 就敢来我这邀功？” “这也是万不得已, 那小子有多狡猾, 您知道的, 否则我们也不至于找了他四年都徒劳无果。”报信之人讪笑道：“比起令郎，还是抓到那人更重要，对吧。” “老夫不是要抓他，是要杀了他。”这个慈眉善目的老者，用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出了这句杀意凛凛的话：“凡是参与进四年前那件事的人，都得死。”。 轿子在距城隍庙有百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报信之人先下了轿，朝沈翱一揖，然后飞快的跑得没了踪影。沈翱坐在轿子里没动，递了个眼神给自己身旁的管事。 他带来的随从即刻以训练有素的敏捷步伐朝那座城隍庙逼近，这些人都是练家子，既能保卫沈翱，也能替他杀人，他们的靴子和腰带中，都藏着锋利的兵刃。 沈翱闭上眼睛耐心等候了一会，并没有兵戈之声从庙内传来，他听见他的随从向他报告，“老爷，里头什么人也没有。但是打扫的很干净，看样子的确有人在那住过。” 沈翱颔首，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失望的神色。 管事提议道：“老爷，这城隍庙是韩濡的私产，他出事也是在这里，要我说庙里定有暗室、地道，不如我们再仔细查查？” 沈翱正要说什么，被他吩咐去守住巷口的家奴赶来报告他：“官府的人来了。” “老爷，该怎么办？”管事问道：“听说那孩子重伤了汤巡检，现在官府也一定很想抓他。咱们可不能让他落到那个姓汤的手里。” “现在不是和官府正面对抗的时候。”沈翱说道：“我们走吧，去看我的儿子，顺便探望一下那位新任的巡检大人。” *** 在城隍庙地底，楚见薇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拽着楚悦，正艰难的往前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帮楚悦。在听到沈家人马赶来的时候，楚见薇还不觉得事态有多么可怕，虽说原文里沈家做事却是又狠又毒，但在楚见薇看来，他们总不至于取代官府，替汤槿语来抓捕审问楚悦。就算是楚悦捅伤了沈琮，那也该依法追究不是么？ 可楚悦却在一瞬间露出了惊惶的神色。 “你赶紧放了、赶紧放了我！”那时他用嘶哑的嗓音低吼道，拼了命挣开了楚见薇和絮儿二人的桎梏，奈何没逃几步，就再一次摔倒在地，恐怕以他的体力，想要离开庙里都是难事。 楚见薇朝他走了几步，便见他握住了一块碎瓷片，“要么你帮我走，要么你看着我死。” “你到底怎么得罪沈家了，这么怕他们？”楚见薇蹲下看着楚悦。 楚悦用力握着瓷片，什么也不说。 楚见薇对他好歹有些感情，当然不可能真的任他去死——想必楚悦也是看透了这点，所以才敢有恃无恐的威胁她。 楚见薇将楚悦身上的武器全部搜了出来，然后带着他跳下了地道，因为芷兰院那边的出口已经被她封住，因此必须让絮儿回去让人将出口那的门给打开。至于冬凌，也被她派了出去，楚见薇担心沈家那些人会发现城隍庙那边的地道入口，所以让冬凌去通知官府，一旦事态不可控制，有官府镇着总不至于太乱。 于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费力的带着楚悦在黑漆漆的地道往前走。 楚悦倒是不重，可楚见薇并不是什么力气大的人，现在楚悦基本上是出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楚见薇负担了他大半的重量，半是拖半是抱。 “你要还是个小孩子该多好？”仗着楚悦现在没有意识，她低声抱怨道：“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你钱了。从前你多乖啊，现在就知道给我惹麻烦生事。” “姐姐”楚悦喃喃了一声。 楚见薇吓得停住了脚步。 但楚悦只是又轻轻唤了几声姐姐，再没说别的，他的眼睛依然是闭着的，显然还没有醒。 片刻前的牢骚和不满一下子烟消云散，楚见薇把楚悦放下，自己也坐在他身边休息，烛台中的蜡烛就快要烧完了，楚见薇索性将火吹熄灭。 四周一片黑暗，楚见薇感觉到楚悦向她靠近了些许，睡梦中他下意识抱住了身边的人。 楚见薇想起了她最后一次回到过去，见到九官的时候。那时也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她守着昏迷的九官，心里焦灼与茫然糅杂。 “我和你是不是很有缘哪，老是看见你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楚见薇苦笑了下，她伸手摸了下楚悦的额头，还是很烫。 “不行，不能再耽误了，烧坏脑子了怎么行。”楚见薇摸出了火折打算将蜡烛重新点燃，方才不知道将烛台放到了那里，她摸来摸去也只摸到一手泥。 一手泥 好像有些不大对。 密道的土地都是被夯实过的，可是她却摸到了一片松软的泥土。将仅剩小半截的蜡烛点燃后，她总算看清在她身下，有一片土地明显被人翻动过。 之前袁夫人就被幽囚在这里，但楚见薇并不觉得这是袁夫人做的，袁夫人直到最后逃出来之前，都是被捆着的，有精力在这翻泥巴，她早就跑到密道另一端敲门求救了。 这块地方有着太明显的人为痕迹，泥土下面肯定埋着什么东西。楚见薇在有些时候好奇心相当旺盛，当即拔出用来防身的佩刀，顾不得用刀当铁锹有多么糟蹋刀刃，在那片松软的泥土那里刨了起来。 反正地道那一头的门还没开，想来是絮儿还没有回到家，她带着楚悦走到那一端也没有什么用，干脆利用蜡烛最后一点光亮，弄明白这地底下究竟买了什么。 本来楚见薇还以为这下面就算真的有什么东西，不是被人取走了，就是埋得极深，可没想到她忙活了没多久，就真的从泥土里挖出了一只匣子。 匣中装的是火.药。 楚见薇穿过来这么久，也曾在汤槿语那里见过这种东西，毕竟这个年代热武器已经开始被运用。 在摸到匣中的火.药时，楚见薇吓得手一抖，赶紧把蜡烛拿的远远的。 一个不好的猜测也在这时从她心底浮起楚悦用炸毁了官署后面的木桥，导致了汤槿语和沈琮落水，他的火.药不会就是从这来的吧。 楚见薇看着昏睡过去的楚悦，心情复杂。 但比起这个，她更好奇的是，楚环珮的地道，为什么会埋着这种鬼东西。 说起来楚环珮似乎收集了不少兵器，她收藏这些是要做什么，造反么？楚见薇一直没弄清这些危险物品她具体都藏在了哪里，现在看来，芷兰院的几条密道都很可疑。 一时间太多的问题想不明白，楚见薇只好将疑惑都憋在心里，将重新埋好后，认命的扛起了楚悦端着灯继续往地道深处走。 “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你很多钱，所以你要偷我的，不对，又不是我的”她碎碎念着走了一路，期间楚悦一直都没有醒来，偶尔呢喃一句“姐姐”，语调中透着难得的不安与脆弱。 楚见薇曾听汤槿语说过一则从明虚那里得来的消息，貌似楚悦有个死了的姐姐。那个姐姐，是她么？ 难道她会在某次穿越中“死去”，所以楚悦才会变成这幅鬼样子？ 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 终于到达密道的尽头，楚见薇放下楚悦，犹豫了会后，轻轻抱住了浑身都在微微发颤的他。 等了一会后，密道尽头的门被豁然打开，几个芷兰院的丫鬟拆下了被楚见薇前不久吩咐钉死的门，提着灯走入了密道内。她们看到抱在一起的楚见薇和楚悦露出了几分惊讶，但没有声张，几个人有序的上前和楚见薇一起搀起了楚悦。 “四奶奶，这人要怎么处置？”絮儿问道。 “先放到我房里，我亲自照看他。再赶紧去给他找个大夫，然后——”楚见薇看了眼楚悦，狠下心来，“然后就去官府跑一趟，看看汤巡检脱险了没，要是她已经没事了，就让她来芷兰院见我，哦，记得让她多带些人手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2.第 82 章 先赶到芷兰院的是大夫。 楚环珮身边的心腹丫鬟大多聪明而又可靠, 她们虽然不清楚为何自己的主子将一个陌生的少年带了回来，但都明白这少年的存在不能被闲杂人知道, 所以请来的大夫, 也是楚环珮从前一直信任的旧交——楚环珮从前没少伤人或者杀人, 自己偶尔也会受伤, 这名李姓的大夫早就被楚环珮以重金收为了心腹, 无论在芷兰院内见到了什么, 都绝不会在外吐露半个字。 所以说做有钱的大佬就是好，手下小弟一堆。楚见薇在心里默默感慨。 李大夫直接被带入了楚见薇房中，在穿过重重帐幔看到躺在床上的楚悦后，平静的为这个身份不明的少年望闻问切。 最后诊断出来的结果是，楚悦的病是风寒外加伤口感染所致, 但由于他一直不曾好好休息, 再加上又一次着凉的缘故，所以才病情恶化。 同时，李大夫还在楚悦身上发现了不少的陈年旧伤, 他见楚见薇随着少年格外重视，不犹多叮嘱了楚见薇几句。 楚见薇缄默了片刻，说：“还请大夫开药吧，治病的、治伤的，我都要, 只要能治好他。” 楚悦身上有伤她一直都知道的, 当他还是九官时过的是怎样日子的她看的清清楚楚, 楚悦不爱学戏, 可是在那种环境下由不得他不刻苦。无论严寒或酷暑，他都得在师父和管事嬷嬷的鞭打下练功，他九岁时就能够正式登台，身体的柔韧与敏捷让楚见薇都赞叹不已，但背后付出的艰辛可想而知。 后来他离开了徐州宋家，可日子一定也过得不好。大夫说他的手腕的筋脉和骨头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这是因为常年习刀所致。 难怪小小年纪就能撂倒那么多人。 楚见薇坐在床边，看着他发呆。若是他两岁那年，没有经历过那场劫难，现在大约是和沈琮一样阔气骄矜的贵公子吧。 “四奶奶。”被派去找汤槿语的丫鬟这时候也回来了，不过脸色不是很好，“婢子没有见到汤大人。” “为什么？” “汤大人被救回去后没多久，便醒了过来，沈家家主出面，将她请去了勤文园。” “去勤文园做什么？” “双鸦镇的大夫都对沈六爷的伤情束手无策，唯有汤大人说有办法，所以沈家便将她请去了。” “这样啊” “官府中其余人问婢子是来做什么的，婢子没敢说实话。”被派去的丫鬟是个实诚人，“四奶奶只说要请汤巡检，婢子不敢让别人知道芷兰院内窝藏了”她看了眼躺在楚见薇床上的秀丽少年，努力压抑住自己的猜测，说完了后半句话，“逃犯，所以谁也没惊动。” 楚见薇知道她误会了什么，但也庆幸她没有追问太多。芷兰院这些丫鬟的心理承受能力早就被楚环珮给培养起来了，她们连跟着楚环珮一起杀人都做得到，何况是接受自己主子想要藏匿逃犯做面首的事实。 “不，我没想包庇他。我和他也不是”楚见薇扶额，“无论如何你没有将他在我这的事说出去，这很好。”楚见薇无法信任汤槿语之外的其余官署人员。沈家看起来和楚悦是有大仇的，她怕他前脚将楚悦交出去，后脚那些被沈家买通的人就会杀了他。 “那他” “暂且先让他在我这睡一会吧，一切等汤大人回来再说。” 丫鬟应了一声，无声退下。楚见薇回过头，这才发现楚悦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她。 楚见薇一下子站了起来，后退了几步。 这气氛有些尴尬，楚见薇不知怎的开始发憷。 “怕我？”楚悦嗤笑了声，“怕我还把我带来这个地方。” “怕你？你想多了。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鬼样子。”楚见薇揉了揉额角，“你该喝药了。”她急急忙忙走出去，唤来了熬药的丫鬟，又找了几个人看好楚悦，自己则出去透风。 说到底，她还是在内疚。 从理智上来讲，楚见薇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她也并不认为自己真欠了楚悦什么，非得对他好，可是她看到屋内那个一身伤病、又瘦又憔悴的楚悦，不由自主的心里不好受。一想想还要将他再送进牢里，她更加烦躁。 理性的选择是一回事，可选完后心里的感情却又不是理性能控制得了的。 等她在外头纠结了好一阵子，被冷风吹得不得不走回屋子里时，她发现一屋子的侍女都在用一种求救的目光看着她。 “怎么了？”楚见薇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端药的侍女走上前，一脸为难，“四奶奶，这位公子他不愿意喝药。”楚悦之前以“见月”的身份在芷兰院住过，有不少丫鬟都觉得他面熟，却不敢贸然确定他的身份，只好以一个含糊的称谓来称呼他。 “不喝药？” 楚悦躺在床上，向她投来理直气壮的目光，浑然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多么幼稚。 “为什么不喝？”楚见薇问。 “苦。”床上的人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楚见薇没忍住，翻了个大白眼。 记得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被人毒打都死犟着咬紧牙不肯哭号半句，现在长大倒是越活越矫情。 楚见薇接过丫鬟手里的药，让人拿了一罐子的冰糖过来，当着楚悦的面往碗里丢了十几颗糖进去，一边搅一边走近楚悦，“你怕苦，却不怕死？提前告诉你一声，病死了我不替你收尸。” “你不正想让我去死么？” “我没有，我不是。”楚见薇否认：“你也不想想你自己做了些什么，我要是包庇你，汤槿语那我怎么交代？” 楚悦不阴不阳的冷笑了声。 “接着。”楚见薇把药递给他。 这回楚悦倒是很配合，但楚见薇看着他抬起来都微微发抖的手，心中一软，“算了，喂你吧。” 主要是楚环珮这的瓷器都是上等货色，楚见薇还怕他手一抖给摔碎了。 但楚见薇并不打算自己去喂他，他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样做太暧昧，就算她不要脸，可她现在顶着的却是楚环珮的脸。 “秋月” 她唤来了一个侍女，正打算让她来喂楚悦，便听见楚悦恶狠狠的说道：“你敢让她们靠近我，我就杀了她们。” 要不是顾忌着这还是个病人，楚见薇简直想对着他的脑袋敲一下，“怎么，你还想杀人？这坏脾气在哪养成的。” 楚悦握住楚见薇的手腕，微微用力，低头就着楚见薇的手一口气喝完了碗中深褐色的药汤，拧着眉过了好一会才从苦涩中回过神来，“我讨厌她们。”顿了顿，“也讨厌你。” “哦，荣幸之极。”楚见薇皮笑肉不笑的回怼。 “你真打算帮着官府抓我？”楚悦扭头直直的盯着她。 “前些天你玩命兴风作浪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楚见薇道；“喝完药就好好休息，不然就你现在这状况进了牢里恐怕撑不过三天。你要是乖一点的话，看在咱们过去交情的份上，我帮你请个好点的律师啊不，状师。” 楚悦是真的被她气到了，剧烈的咳了好一阵，“你还不如、咳咳杀了我，我宁死，也不要为人鱼肉——” 楚见薇缄默了好一会，果然孩子到了中二期，就会有各种可怕的想法，这好像不是他第一次在他面前“寻死觅活”了。 “行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楚见薇了然的点点头，转过头道：“秋月、霜江、缀玉，你们几个把这屋子里一切尖锐的东西都收走，绳子也带走，我倒要看看这个连站都站不稳的小子要怎么弄死自己。” 楚悦彻底放弃了和楚见薇交流的打算，闭上眼睛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外头传来一阵喧哗，楚见薇先是以为汤槿语终于带人赶到了，心中一紧，但很快便听人说，是大奶奶来了。 所谓的大奶奶，就是楚环珮的长嫂，那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寡妇厉氏。 韩家不幸，一门五寡妇，之前楚见薇应付过祝氏、杨氏的挑衅，和沈氏斗过，但是却和长媳厉氏并没有多少交集。 厉氏不同于沈、祝、杨等人，她的丈夫真的是早些年病死的，完全没有参与到什么恩怨纠葛中，她已年过三十，常年独居不问世事，在沈琇活着的时候，韩家一些内务皆有这个精明强干的二奶奶主持着，厉氏几乎被人遗忘。 这人猛刷存在感，是在韩太爷死后。 韩太爷一死，本就走向衰弱的韩家更是分崩离析。楚见薇这才知道原来韩家说是不如从前，但几代人的积累依旧可观，韩姓的直系虽然死的差不多了，但底下的商队仆从依旧多的吓人。在没有了韩太爷压制后，即刻内斗了起来。 厉氏就是在这时被推了出来。 她来找楚见薇，是为了夺权夺财的。 原本在纱幕内闭目假眠的楚悦，在听到厉氏来访后，睁开了眼，好奇的看着楚见薇的背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3.第 83 章 “这回大奶奶来我这又是想争什么？铺子、田产、还是四爷留给我的东西？告诉她，都没有, 让她回去, 少听别人挑唆来我这讨东西，不然就算她是长嫂我也不客气了。”楚见薇就算脾气再好, 对厉氏也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上一个惦记楚环珮财产的人是沈琇, 现在这人已经凉了。 以为太爷死了, 身为长媳就该理所当然的主持大局, 被人撺掇了几句就急吼吼的跳出来的厉氏，还真是太甜。 楚见薇不懂豪门夺权戏码该怎么演，索性把芷兰院的大门一关, 什么都不理会，别人也休想从她手里抠出一枚铜钱。 楚环珮最近总不出来, 甚至也不怎么回应她, 楚见薇也拿不准她是什么态度, 能为她做的也只有替她尽心竭力守好手头的东西而已。 “大奶奶想要将栢哥儿抱过去。” “杨氏所生的韩栢么？”楚见薇这才想起了那个被她忽视了很久的孩子，杨氏死后, 这个孩子由韩太爷做主过继到了她这，希望她死后，韩栢能够继承她的遗产。很可惜她没死在牢里, 机关算尽的韩太爷反倒死了。 “她想抱就抱吧。”楚见薇一个二十出头的母胎单，本来就照顾不了小孩, 也没有多少母性, 襁褓中的韩栢被抱来她这那么久, 她也就去看过两三次而已。 “真蠢。”默默看了她好一会的楚悦终于忍不住道：“你和你那长嫂都是无所出的寡妇，你将你的养子送给她，就不怕自己在韩家从此失去立足之地，死后也无人送终？” 听到楚悦开口，楚见薇有些小惊喜，还真以为他被自己惹毛了，打算再也不和她说半句话了呢。 “我不怕这些。”楚见薇搬了个绣墩在床边坐下。 至于楚环珮，她那种小暴脾气，怕是宁愿自己孤独终老，都不会容忍杨氏的儿子和自己继续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为什么不怕？”楚悦这时候倒是忘了之前楚见薇是怎么气她的，好奇的询问道：“我我总有种感觉，你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似的。” 楚见薇对他好过，对汤槿语也很好，甚至对芷兰院的丫鬟她也从不吝啬自己的善意——这点楚悦在作为“见月”住在芷兰院里时能够感受到。 但同时，他也能看出来，楚见薇对人的好是漫不经心的，她不会真的对某个人掏心掏肺，也看不出她对那个接受了她善意的人有多少期待。就好像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好像一个家财万贯的人，在街头随意的施舍，不渴求回报，也不眷恋什么。 “呀，我有表现的这么明显么？”楚见薇略为惊讶，“不过我确实不在乎你说的那些。”反正该怎么活，她听楚环珮的就是了。 穿来这么久，她始终牢记着自己叫楚见薇，只是一个借居在楚环珮的躯壳中，莫名其妙的占据了她人的人生的观光客而已。 楚悦又一次闭上了眼睛，眉宇微微拧起，过了一会他轻轻说：“好吧，你这样的态度虽然消极了些，但也不错。韩家的东西，你最好还是不要碰比较好。” “为什么？” “你嫁来韩家这么久，难道还没看清楚么？韩家的巨额财富，来自于商贸，而韩家的商队，除了在内地行走之外，还曾勾结外夷。” “走私？”其实之前楚见薇也曾隐约猜到过，如果韩家没有走私，很难解释芷兰院大批倭刀和火器的来历。 “与洋人打交道，虽然获利巨大，但是风险也很高。无论韩家内部为了与洋人的商路和人脉争得有多么火热，你都不要眼红也跟着掺和进去。以你的能力，怕是会”话没说完，他猛地顿住。因为他察觉到楚见薇忽然靠近了他，“怎么了？” “要不是你长得一点也不像画像上的韩家兄弟，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韩家某个私生子了。”楚见薇戳了一下楚悦，“说，你为什么对韩家的事这么了解。” “岂止了解。”楚悦露出了狡黠的一笑，“韩濡的死，我也知道。” 楚见薇一下子呼吸急促了起来。她本人对韩濡是怎么死的毫无兴趣，最多只是好奇而已，可楚环珮却无比的想要知道那个害死了她丈夫的人是谁。 “我说出来，你放了我？”楚悦饶有兴致的提议道。 楚见薇按住胸口，勉强将属于楚环珮的情绪给压下去，回了楚悦两个字，“做梦。” 当她不长记性么？曾几何时与庄妙姑对上的时候，本来眼看着她占了上风，结果庄妙姑一说到韩濡，她就和楚环珮一起放松了警惕，然后就被算计了。 不管这小子到底是不是真的知道真相，楚见薇都不会吃他这一套。把楚悦交给汤槿语，她想知道什么就由汤槿语代她去问好了。 * 然而直到那天晚上，汤槿语都还在沈家。 芷兰院的丫鬟怕沈家人起疑心，不敢进沈家勤文园把汤槿语叫过来。楚见薇再三犹豫之后，决定再多收留楚悦一晚。 他还没退烧呢，看着怪可怜的。 芷兰院内那么多丫鬟，不是每个人都让楚见薇放心，现在又是上演“豪门夺权”戏码的阶段，所以楚见薇担心让人知道她房里藏了个男人，不敢去别的房间睡，因此到了晚上只能委委屈屈的在外间的的长榻上铺下被褥，挤在榻上将就一晚。 说起来，一般的、电视剧里并不都是让女主睡床，男生去打地铺么？ 楚见薇怀疑自己拿反了剧本。 直到这个时候楚悦的精神依然不是很好，但却非拉着楚见薇说话，聊得都是些漫无边际的事。隔着幔帐与屏风，楚见薇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他，气氛倒是宁和美好，让她不犹想起了曾经她陪着九官的那些岁月。 九官总爱在半夜跑到院子里自己和自己玩，说是这样感觉这座花园都是属于他的。楚见薇怕小孩子晚睡对身体不好，总要啰嗦一大堆话劝他爬上床去。偶尔她会绞尽脑汁回忆几个童话故事讲给小九官听，但总是讲着讲着就变成了黑童话，然后一大一小两个人就在月下一起害怕的瑟瑟发抖。 回想到这里，楚见薇无意识的轻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楚悦敏锐的听到了她的笑声。 “我没笑。”楚见薇赶紧把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接着才反应过来，楚悦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我睡不着，要不你给我讲个故事呗。” “你想从我这里套话？”楚悦倒是警觉得很。 “套话多累啊，你想多了，我现在只想不带脑子的做个好梦。” “我没有故事可以讲给你听。” “你一定知道一些有趣的故事的。小孩子睡不着时，都会有人给他讲故事。肯定也有个人，给你讲过故事。她都说了些什么，你讲给我听呗。”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睡不睡。”屏风后传来少年不耐烦的嗓音。 “嘁，没良心。”楚见薇翻了个身，“那我睡了。” 楚悦听着她的嗓音，眉眼间泛起自己都未曾觉察的笑意。这个女人，从前看起来既冷傲又危险，可谁能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孩子气。 的确曾有个人和他说过许多有趣的故事，但那些故事他不愿分享给别人听。他这人有些小气是一方面的原因，那些故事听着瘆人又是另一方面的原因，什么被野狼吃掉的女孩，用白骨做手杖的巫觋。啧，好吓人的。 回忆起这些东西，之前的睡意悉数散去。楚悦从床上坐起，四周一片漆黑朦胧，月光昏暗，半开半掩的窗外依稀可见星子寥落。屏风后久久没有传来一丝声响，看来，是她已经睡了。 于是他忽然便有些丧气。 屋外头有朦胧的灯光，是当值的丫鬟把守在外头。楚悦记得从前楚见薇睡觉时并没有让人守卫的习惯，今夜却调来了心腹丫鬟睡在屋子最外间，无非是怕他逃了。 楚悦勾起一丝嘲弄的冷笑，又一次躺了下去。 他睡的并不安稳，梦中恍惚听到了细碎的嘈杂声和诡秘的私语。他陷入了一个并不美好的梦境中，梦里有人举着屠刀朝他步步靠近。 就在他即将命丧于那人刀下之时，柔和的女声响起在他耳畔。 “醒醒醒醒” 是谁，这个声音又熟悉又陌生。 “醒醒。”他被人轻轻推了几下。 楚悦遽然睁开眼睛。 “你做噩梦了。”楚见薇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他的床上，她递了一碗水给他，“你出了好多汗，方才梦里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楚悦下意识的伸手，但虚弱状态中的他没能接住瓷碗，手一抖，瓷器便摔碎在了地上，吓了他一跳。 “没事的，没事的。”楚见薇的第一反应是安慰楚悦，她将他扶了起来，温柔的拨开他散乱的鬓发，“能告诉我，你都梦到了些什么吗？” 她离得太近，说话时的气息就如同拂在耳畔，楚悦不犹扭头看向了她，她在月下微微浅笑，眼眸明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4.第 84 章 “我没有做噩梦。”楚悦不自在的拉开了与女子的距离, 他不习惯和人靠这么近。 暗夜中他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只听到一声叹息幽幽，“我很担心你啊。” “为什么？”楚悦心中一动。 “虽然不知道你曾经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但你一定吃了许多苦。方才我也做了个不好的梦，梦见你被人欺负，醒来后我心中放不下你，就想过来看看, 然后就发现你在睡梦中挣扎。”她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楚悦又往后头退了些许, 女子身上的熏香萦绕在鼻端，让他心中不自觉的慌乱。 “既然你我都醒了, 不如再聊会吧。” “那你想聊什么？”以楚悦本来的脾气, 他这时应该将身边的那人给推开，可不知怎的, 他无法说出这样的话。黑暗中，人的体温仿佛都更为灼烫，女人纤长的手指挑起他一簇头发，漫不经心的卷在指尖，楚悦感觉到自己的心口仿佛也被什么缠着, 喘不过气来。 “聊聊你的过去吧。我想知道, 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我过的很好。” “是么？你是什么时候到双鸦镇来的。” “四年前。” “哦, 四年前呀。我听说，四年前这镇子可不太平呢” “你还不睡么？”楚悦打断她的话。话语的主导权离他越来越远, 他急迫的想要打断这种让他不安的氛围。 “我不想睡。”那个声音半是喑哑半是魅, “你就不能陪我聊聊么？” 不对,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楚悦扯开对方勾住他头发的手。她平日里不是这个样子的，为什么 看着他茫然无措，甚至近乎惊惶的脸，楚环珮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 再不可一世的人，也会有软肋，真是再有意思不过了呢。 她微微用力，将不停往后躲的楚悦按在了床上，俯下身凑过去，“你好像在怕我呢，为什么？是讨厌我么？” “不是。”楚悦本能的回应道。他紧张的看着女子越来越清晰的面容，思维一片空白。 “不是就好。咱们适才说到哪了？哦，你是四年前来到这里的，我听说那年镇子里可乱的很，对么？”楚环珮一点点的盘问：“那年死了很多的人，你知道都有谁么？” “我”楚悦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你想从我这里打听你丈夫的事。” “没错。”楚环珮的目光冷了下来，“那你说还是不说？” 楚悦握住楚环珮的肩膀，想要将她推开，动作却忽然顿住。 楚环珮方才把玩过他头发的手指间，此刻拈着一支磨得异常尖锐的发簪，正抵着他的喉咙。 “说，我丈夫是怎么死的？”既然图穷匕见，楚环珮也就不再像之前那般刻意温柔，每个字句间都透冷肃的着杀意。 楚悦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微凉：“我不说的话，你就杀了我？” “当然。” “你之前对我好，也只是为了从我身上打听你丈夫的死因？” “你说呢？”楚环珮扬起一个讥诮的笑容，发簪沿着颈部的血管缓缓划动，“怎么说，我都是救过你的人吧，出于报答，你是不是该对我老实些？你要是乖乖的，我就这么放了你也不是不可能。” “你非要知道韩濡之死的真相不可？为了知道这个真相，你可以不择手段？” “所以你说不说！”楚环珮不耐烦的吼道，手上的力道加重，发簪在楚悦脖颈划出一道不算浅的伤口，“那是我丈夫，这天底下除了我还有谁能为他追查这些！他若是不能瞑目，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哪怕只有一点点的蛛丝马迹我都不会放过！你必须说，你必须说！” 楚悦疼得皱了一下眉头，鲜血争先恐后的从他伤处涌出，洇染在枕衾上，可他没动，更没有试着还击，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楚环珮。 “你说呀！”楚环珮揪住他的衣襟，“他是怎么死的，你不说我就杀了——啊！” 楚悦钳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拧，发簪脱手，同时楚环珮也被他瞬间制住。他是在看到了女子狰狞的笑容后才猛地想起了该还击，可反剪住楚环珮的双手后，他又发了一会的呆，像是忘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你以为这就完了么？”楚环珮拼命挣扎，扭过头对屏风后的人喊道：“点灯！” 火焰猝然跃起，刹那间灼亮的光芒洒满了整个房间，逼得楚悦睁不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看清，原来不知何时，帐幔、屏风后头，站满了芷兰院的侍女，她们肃然而立，所持的长刀在灯下寒光闪烁。 这是一场早就为他布好的局。楚悦清楚的意识到了这点。 楚环珮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声中透着说不清嘲弄。她忽然用力一扭，挣开了楚悦的钳制，接着往床内一滚。一直被她藏在床褥底下的倭刀铿然出鞘，斩向了楚悦，一旁的侍女亦同时一拥而上，齐齐挥刀向楚悦砍去。 *** 楚见薇睡着后没多久，便开始做梦。 但很快她便明白了，她这是又一次在睡梦中被拖到了另一个时空。对于来回穿越已经习惯了的楚见薇就好比一个常年晕车的人终于适应了颠簸和汽油味，表示的非常淡然甚至心中还有几分隐约的小期待。 看多了那个横到无法无天的楚悦，她真想再见一见乖巧听话的九官。如果这回穿越能够为她解答九官性格转变之谜那更是再好不过。 然而这一次，她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片虚空，耐心等了很久，才看见有人朝她走来。 从朦胧迷雾中看清来者的面容时，楚见薇怔了怔。因为那居然是个造型十分现代化的白发少年，是的，一个造型现代的，白发，少年。 他生得如同被精心雕琢的人偶，很美，但眼瞳中不见丝毫感情波动，直直的盯着楚见薇看时，让她不犹的害怕。 楚见薇用力捂住自己的眼睛，喃喃：“看来我真的是还在做梦。” “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少年开口道，他的嗓音很好听，但声调很奇怪，平板得如同机械音一般。 “什么？”这台词真糟糕，她梦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我说——”少年不容分说的将手按在楚见薇肩上，用力一推，“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失重的感觉如期而至，每次楚见薇穿越都是这样，像被谁推了一把似的，穿回来则像是被谁拽住衣领拖着走似的。 惊叫被扼在喉间，重新感受到自己接触到地面上后，楚见薇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中的是一条幽黑狭窄的巷子，浓烈的酒味不知从何处随风传来，熏得人发晕。不远处有灯火辉煌，而这里，却被大片的阴影所笼罩着。 风中传来了谁的惨叫声，才穿来这里的楚见薇茫然的四下环顾，在巷口，光与暗交界的地方看到了一伙人。 一伙正在打架斗殴的小流氓。 准确说，是一群小流氓，在单方面虐某人。 按照楚见薇的性格，看到这样一伙人她一定会躲得远远的。可是这条巷子被这些人堵住了，她想要出去就只能麻烦他们借道。 楚见薇当然不敢上去和这些人说一句，大佬们麻烦让让，我路过。她只能怂怂的将自己藏在黑暗中，悄悄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巷子外面就是闹市，可没有谁伸头看一眼巷子里发生的打斗。楚见薇努力将之前所见到的那个少年抛在脑后，思考自己眼下的境遇。 按照以往的设定来看，她只要穿越就一定会在楚悦身边。现在她显然不在宋家高墙内，这时的时间进度应该是到了上回她见楚悦之后。楚悦已经离开了宋家，那么问题来了他在哪？ 不会是不远处那个被打的人吧。楚见薇的心一下子揪起。 打人的那几个小流氓吸引住了楚见薇的注意力，她看不清那几人的长相，只是有个人——格外的矮。 偏偏那矮子战斗力还相当的强，担当起了队伍中的主要攻击力输出。 楚见薇专注的看着那个人，开始思考这年楚悦应该有多大。 这条巷子和巷外的景致看起来明显不属于双鸦镇，所以这时的楚悦还没来得及去双鸦镇，所以这时的他大概十三岁？ 十三岁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好像的确不是很高。 不会吧 楚见薇之前还在想，楚悦是什么时候变成那副臭德行的，现在看来，她来晚了，好苗子已经长歪了。 一群人打累了，纷纷停了下来，最矮的人用脚抬起地上那人的下巴，“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他用少年人临近变声的嗓音问道：“从漳州来的那几艘船，什么时候会到？” 真的是楚悦！ 楚见薇一下子跳了出去，对着那个矮子喊道：“九官！” 那人的背影颤抖了下，缓缓转过头来。 巷子里的光线那么暗，楚见薇依旧看清了他的脸，初长成的少年轮廓秀婉如女子，眼瞳依然清澈如泉，有丝丝缕缕的疑惑懵懂盘旋在眼底。他看向楚见薇，先是愕然，再是喜与惊，“姐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5.第 85 章 “对, 是我。”楚见薇走上前, 想说的话很多, 最后只憋出了一句, “好久不见。” 楚悦怔怔的站在原地, 什么也不说什么不做。 楚见薇这时感觉到了几分古怪, 因为除了楚悦之外，其余人也朝她看了过来，如果他们只是因为楚悦的回头也跟着一起回头的话, 在看不到楚见薇的情况下，应该会露出好奇的神色才对，可现在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楚见薇身上，显然是能够看到她这个人。 楚见薇低头，发现在灯烛照耀下, 她的影子和正常人别无两样。 现在的她, 已经完全被这个世界所接纳，再不是被排斥的游魂状态了。 “楚悦，这是你什么人？”有个年长的流氓搭着楚悦的肩膀，用饶有兴趣的目光的打量着楚见薇。 脱离楚环珮的躯壳后，楚见薇此刻的形象就是她穿越前的样子，白长裙，披肩发——这样的打扮恐怕在古人眼中看来不是什么正经人, 甚至有个流氓向楚见薇抛来了一个轻佻的眼神。 不过那人马上就被楚悦用力踹了一脚。 “这家伙——”楚悦踩了踩地上被打的伤痕累累的人, “交给你们处置, 这回我不同你们争这份功劳了。”他抓起楚见薇的手腕大步往巷子外走, 不理会身后人或是调侃或是惊讶的声音。 “九官？”楚见薇挣了两下，没能摆脱少年钳在她腕间的手。以往每一次穿越见到的都是不同年龄段的九官，可没有哪一次，她像今夜这样，感受到了浓郁的陌生。 也许是因为，在正常的时间线里，她已经见过了那个危险凶狠的楚悦，所以当她再看到九官时，她没法再以从前的心态来待他。 “姐姐？”许是感受到了她情绪上的异样，楚悦侧过头看着她。 “我没事。”楚见薇赶紧道。 “姐姐是在害怕我么？”沉默了一会后，楚悦垂下头。 在楚见薇还没来得及解释之前，他又急忙道：“刚才那个，是坏人”他以为楚见薇对他表现出疏离，只因为他方才在她面前伤了人，“文秋吉是个海贼，常在边境烧杀掳掠的那种海贼。” “你打他，是为了替天行道？” 那倒也不是，他对文秋吉做下的事，用黑吃黑来形容比较合适。楚悦闭嘴缄声。 “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在胁迫那人什么？”楚见薇一直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无论楚悦选择过怎样的人生，她都不会过于干涉。但现在看来，太过放任楚悦不是件好事，年长者有责任约束教导那些三观还未养成的青少年的言行，就是不知现在是否还来得及将楚悦引回正道。 “如果那真是个海贼，你该做的事，难道不是将他交给官府么？”楚见薇又问。 “官府不会管这种事的。”楚悦轻声说道：“官匪勾结已经是常态了。至于我胁迫了他什么姐姐，我也只是替人办事而已。” “替谁办事？”楚见薇连忙问，现在的她，对于楚悦的经历实在是很揪心，“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做的事什么事？” 楚悦握在楚见薇腕间的手指紧了紧，“我和姐姐已经有一年未见了。”他说。 “嗯？”楚见薇觉察到他情绪的变化，“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他们两人一同穿过闹市，灯火辉映在少年的侧颜，他的眼眸却是冷的，空荡荡的一片，“姐姐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从来不理会我是什么心情。现在你回来了，却一点也不在乎我过的怎么样，反倒是为了个闲杂人像审犯人一样审问我。姐姐，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有没有摆脱宋家、是否挨了别人的欺负、能否吃饱穿暖？” 楚见薇一怔，这些问题她的确没有想到。从未来穿过来的她在见识过几年后楚悦惊人的身手后，清楚的知道这小子绝不是个好欺负的善茬，理所当然的就忘了关心他一句。她现在的重点都在于千万不能让楚悦长歪，一定要用有限的时间将楚悦改造成守法讲理的乖孩子，忽视了青少年敏感的小心思，的确是她的错。 “那你现在过得好不好，九官？”楚见薇亡羊补牢的问道。 “不好。”楚悦面无表情的回答，看来并没有气消，“上一回，姐姐走后没多久，我就从宋家逃了出来。”顿了顿，楚悦隐去了自己放火烧了宋宅并放跑了所有娈童优俳的事实，“之后就四处流浪，最后到了这里。” “这里是哪？” “淮安，淮安海州。”楚悦回答她时语气显得很不耐，但内容却很细致，“离徐州不远的一个靠海城池。” “你在海州靠什么谋生呢？”楚见薇早就注意到楚悦身上的衣裳虽算不得名贵，但至少齐整干净，所以并不担心他过的潦倒穷困。 “卖过艺、赌过钱、当过别人的跑腿、还一度靠姐姐教我的算学和书法去商铺里当过账房。”楚悦说的轻描淡写，“眼下，我为海州一名盐商做事。” 是做什么事，他却不肯多说了。楚见薇也不想逼问他太急，于是识相的闭了嘴。 穿过车水马龙，楚悦带着她来到了一座朱阁绮楼前。 那是一座行商会馆。 楚见薇不记得以前在哪听说过，明清时期长途商贸发展，身在异乡的商旅会为了自身的利益修建同乡会馆，将力量团结起来。 楚悦既然是为一名盐商做事，会住在会馆里也不奇怪。他带着楚见薇从侧门进去，为了避人耳目，没有从大厅穿过，而是悄无声的从烛火黯淡处行经。 会馆内倒是很热闹，资财雄厚的商贾乐意一掷千金享欢愉，戏班子被请了过来，在锣鼓喧天中，不少人一手搂着美人，一手捧着酒盏，笑得欢畅肆意。 楚悦虽然才十三岁，但在古人看来，也到了该“知人事”的时候，不少人见他牵着一个女人的手走进来，都纷纷投来了好奇又揶揄的目光。楚悦只好将楚见薇揽在怀里，用手挡住她的脸。 如果不是因为楚悦和自己差不多高，楚见薇现在应该会感到脸红耳热。她开始还不懂楚悦为什么要这么做，后来她才意识到，楚悦不想让别人看清她的脸，大概是因为他的身份不大一般。 尽管楚悦一直带她往人少昏暗的地方走，但一路上还是不可避免的碰到了不少人。有些人会对楚悦颔首致意，有些人会朝他横眉冷对，还有些人则是诚惶诚恐的向他作揖行礼。 十三岁的年纪说大也不大，然而眼前的少年却给楚见薇一种老港片里大佬身边的二当家的感觉，就算不是二当家，也是三把手、四把手，总之就是那种受大佬信任，能够狐假虎威的人物。 但这不是什么好事。 在电影里，这种人一般都会死的特别惨。在现实中，生活在大佬身边，也不利于青少年的心理健康成长。 楚见薇想说些什么，然而直到她被楚悦带到了他的房间里，都没能成功的打开话匣子。 不知道为什么，楚见薇在楚悦面前不自觉的犯怂。这还真是奇怪，以前他是九官时，她一直拿他当乖巧可爱的弟弟来看待，该摸头时摸头，该掐脸时掐脸，半点不含糊。后来，她和那个十六七岁的楚悦杠上，她也不至于害怕他，入睡穿越之前，她还和楚悦互怼了一波，酸爽无比。 然而在十三岁的楚悦面前，楚见薇居然不敢随便开口说话。 大概是因为，她发现自己现在猜不中他的心思。 十三岁时的楚悦还不如后来的他那么会隐藏内心，可又不似九官那般天真无暇，所以楚见薇能感受到现在的他情绪很不稳定，他此刻在想什么，楚见薇不知道，但她感觉他就像是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 楚悦住的地方不大，就只是个很普通的小房间。好在这孩子从小爱干净的习惯没变，小小的地方让他收拾的井然有序。也许是因为古人早熟的缘故，十三岁的楚悦比起楚见薇在现代所见的那些初中男孩沉稳了许多，起码他能够好好的照顾自己。 楚见薇看着他从房中拿出了茶杯，又从柜子里找出了分门别类放好的茶叶，接着熟练的烧水、泡茶，雾气袅袅散开在两人之间，楚见薇托着腮，终于还是忍不了这样的沉默，“九官哪，你长大了，不需要姐姐陪你说话了么？” 楚悦似乎笑了笑，“不，我需要。姐姐想说什么？” “就随便聊聊呗。”楚见薇拉着他的衣袖，“比如说，你离开宋家之后的经历。” “我可以说给姐姐听。”楚悦毫不犹豫的点头。 十三岁的楚悦果然比长大后的他好沟通，楚见薇想起那个明明病得有气无力还死犟着的人，长舒口气。 “但我有条件的。”楚悦又说道，他抬手，有条不紊的投茶、冲泡、烫杯、酾茶，“姐姐想要知道我的过去，我，也想知道，姐姐究竟是什么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6.第 86 章 楚见薇僵住, 好像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过了好一会, 她才在楚悦的注视下, 硬着头皮说出了一句：“好吧, 那咱们没得聊了。” 楚悦的神色瞬间冷了下去。 他的心情, 楚见薇不是不能理解。如果两人交情不深, 那么对彼此的了解不深也就罢了。可他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尤其是对于楚悦来说，楚见薇是他从小就认识的旧友, 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加在一起并不算长，但无论楚悦在生命中的哪个阶段，楚见薇都有出现。 这就有些不公平了，楚见薇基本上掌握了楚悦的所有事情，包括他的出身、经历、喜好, 甚至连他的未来都知道, 然而楚悦对她却几乎没有任何了解，还得一次次眼睁睁的看着她突然消失，然后再于数年后毫无征兆的出现。 所以他想要知道楚见薇究竟是什么人，想要弄明白她为什么会频繁的出现在他生活之中。 “我不能告诉你我是谁。”楚见薇很为难的回答道：“我知道，在你心中，我应该是个很奇怪的人吧不，搞不好你其实都在怀疑我不是人了吧。毕竟我怎么看都不像个正常人类。”楚见薇说着, 伸手接住楚悦递来的瓷杯, 握紧, 感受滚烫茶汤的温度。 她第一次在梦境中穿越的时候, 就如同透过玻璃缸观察鱼类的人，无法真正进入缸中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在她眼里也是以一种扭曲的形式存在的。后来一次又一次的梦中穿越，她慢慢的可以吃食物、可以入睡、可以接触到物体，再到现在，她已经和其余人都没有什么两样，彻底摆脱了“女鬼”的形态，可以被别人清楚的看见形体。 “小时候，我猜过很多次你的身份。”楚悦说道：“什么妖精、鬼怪，我都猜过。我还一度觉得你其实根本不存在。” “不存在？” “是啊。我那时候一个人太孤单了，孤单到快要疯了。听人说疯子的脑子里会想出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那时只有我看得到你，我便以为你只是我妄想出来的一个人。” 楚见薇想笑，却又因他悲伤的神色而感动心酸。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楚悦做下了那么多混账事，可她还是没法对他彻底狠下心来了。因为她曾亲眼见过他过去的惨痛与阴暗，知道他也曾经天真干净。 “我以前是不是和你说过，我是小仙女呀。”楚见薇说道。 “嗯，我还记得。”楚悦眼中含笑：“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 其实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你两岁时的事啦。只不过你不记得了。楚见薇在心里说道。 “那么，你现在愿意相信这句话么？”楚见薇问。 “相信你是仙女么？”楚悦想了会，“小时候我是不信的。现在嘛我还是想听你的亲口解释。如果你真的是神仙，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仙，那么你一次次出现在我面前，是为了救我么？” “你可以把我理解为，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至于我来到这里的目的”楚见薇想起了那个白发少年，皱了皱眉，“我也不知道。我不是来救你的，这世上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可是，九官，”楚见薇认真的说道：“我希望我能尽可能的帮你过上一种好的生活。” “好的生活？”楚悦不解的问道：“什么事好的生活？” “我想起码也是一种能够，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下的人生吧。”楚见薇说道。 楚悦的眼神晦暗复杂，楚见薇猜她刚才的话应该是戳到了他的痛处，正打算说些什么来安抚一下青少年敏感脆弱的心理，便看见楚悦又笑了起来，好像之前什么话都没有听到一样，“姐姐尝一尝这茶，蒙顶甘露，不知是否合姐姐的心意？” “这”楚见薇有些惭愧，“我不会品茶。” “没关系，我也不会。”楚悦摊手，“这些茶叶、茶具都是别人送我拿来撑场面的。你不知道，姐姐，我那位雇主是个附庸风雅的人。经商的本事一般，品茶作画倒是一流。我跟着他那么久，他身边有趣的事倒是见了不少，姐姐想不想听。” 楚见薇条件反射的要点头，接着猛地反应过来，这小子是在转移话题。 “姐姐，我记得你喜甜，我叫人给你送份琥珀糖好么？”楚悦又问。 楚见薇与楚悦对视了片刻，最后无可奈何的放弃，“好吧。”按理来说，她应该能在这里待最少一天的时间，既然现在楚悦不想听她说教，那么她再找机会好了。 过了一会有人敲门，但送来的不是点心，而是一套女人的衣裳和头面。 “既然别人都能看到姐姐，那么姐姐还是换身衣裳比较好。”楚悦说道。 楚见薇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这还是她穿越时穿着的小清新款亚麻白长裙，裙子够长，袖子有九分，领口还是v领。只能庆幸她在穿越前一刻身上的不是迷你小短裙。这身在古人眼里看起来虽然古怪，但总不至于太过惊世骇俗。 不过领口露出锁骨并且逼近事业线的v领在这个时代也的确很引人注目了，毕竟这里的女人是恨不得连领口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姐姐去屏风后换吧。”楚悦说，目光不经意落在楚见薇领口上，面颊微微一红，补充了一句，“我不偷看。” 不偷看就不偷看嘛，你脸红什么？ 意识到孩子大了的楚见薇此刻心情复杂。抱着衣服低着头就往屏风后走。楚见薇做了太久的韩家少奶奶，每天穿衣都是有人服侍的，自己动手好像还是第一次。不过好在她以前也是加入过汉服社的人，不至于做出穿错或者系错衣带的蠢事。 但是一想想一扇屏风之外，就有个半大的少年在等着她，她就不犹手抖。楚见薇自认不是一个丧心病狂的人，对十三岁的孩子并没有什么旖旎的想法，奈何她认识的那个楚悦已经有十六七十岁，就算再怎么告诉自己现在她面对的楚悦还是个小孩，她也还是会忍不住将这个楚悦和几年后他弄混。 忐忑不安的穿上了最后一件外裳，楚见薇小步小步从屏风后挪了出来。 楚悦在灯下撑着额头看他，剔透如泉的眸子中有淡淡的笑意。忽然，他站起，一眨眼的功夫就走到了她面前来，伸手替她正了正歪了的衣襟，顺手抹平了衣裳在肩部的褶皱，接着往后退了几步，打量了楚见薇一会，“姐姐这样很好看。” 楚见薇一瞬间心跳加快了几分。被人夸心里总是开心的，她也觉得自己这一身穿起来怪好看的。云锦上袄，结彩绣裙，外罩一件水红半臂，半开的桃花点缀于袖上，这才是年轻姑娘的正确打扮方式。穿成楚环珮这段时间里，每天穿的衣服不是素色就是深色，她的审美都快被磨光了。 “真的好看？”出于爱美的天性使然，有了新衣服后，楚见薇不由自主的翘起了嘴角。 “总比你之前那身好看。” “胡说，我之前穿的也很好看。小仙女都是那么穿的。”楚见薇发挥不要脸精神。 “姐姐说好看，那便是好看。”因为楚见薇笑得很开心，他也抿唇微笑，“来，姐姐，坐下。”楚悦拉着她坐在了一张圈椅上，然后从屋子里翻出了一把木梳，站在楚见薇身后为她梳理一头长发。 “你这是在做什么？”当楚悦触到她头发的那一瞬，楚见薇下意识的问道。 “姐姐，蛮人才会披头散发。”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我这是女神标配黑长直，你懂什么”楚见薇嘟哝道。但她没有阻止楚悦，少年拈起她一缕缕长发梳过时，动作太过温柔，她不忍打断。 梳发这种事，还真的靠楚悦代劳才行。楚见薇不会梳这个年代的发型，而楚悦倒是十分擅长这个。毕竟是从小学戏的孩子，早些年他也曾扮作旦角粉墨登场，帮同龄人或是帮自己都梳过那些复杂的发髻。 一想到未来他还会用这样的本事将自己扮作一个女孩，楚见薇就觉得有些心情复杂。 “姐姐在想什么？”楚悦为楚见薇戴上头面。 “我在想，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你这么精心打扮我，有什么意义呢？” “有啊。我很早就想这么做了。”楚悦坐到了楚见薇对面，托着腮看她。 楚见薇捂住了有些发烫的脸，听见楚悦继续说道：“明日我再替姐姐挑些胭脂水粉回来。” “不、不用了吧。” “可是我觉得若是姐姐的脸上再增几分颜色，会更好看的。” 楚见薇还想再说什么，门外这时却传来了几声叩门声。 如果楚见薇没有看错的话，就在那一瞬间，楚悦的神色稍稍变了一下。 “姐姐，我先走了。”看向楚见薇时，他仍是眉眼含笑的。 “你去哪？” “房里只有一张床。”楚悦说：“男女共居一室，对姐姐名声不好。所以，今晚我去别处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7.第 87 章 孩子大了有了性别意识不是什么奇怪事, 但楚见薇看着楚悦转身离去并关上门后，还是有些懵。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这样严守礼教的楚悦很奇怪。 思考了一会，楚见薇推开门走了出去，轻手轻脚的尾随在楚悦身后。 在没有钟表的情况下，楚见薇想要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有些难度，但保守估计应该有晚上十一二点左右了。古人普遍早睡早起, 这个时候的街道都比之前楚见薇来时要冷清了许多。楚悦却独自从会馆中走出, 不知要去哪。 楚见薇远远的跟在楚悦身后，就这样随着他穿过了数条街道。如果她现在面对的是几年后的楚悦, 她肯定不敢如此大胆, 因为几年后的他, 无论是警觉性还是狠戾程度都和现在不可同日而语。而此时的楚悦, 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楚见薇从方才他和自己的相处模式来判断，自己就算是真的被他发现，也最多不过是和他吵个架的事，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然而走着走着，楚见薇还是慢慢的开始心里发慌。楚悦走得地方越来越偏僻，到最后甚至是荒郊野岭, 连一丝灯火都没有。 要说楚见薇不后悔那肯定是假的，好奇心害死猫, 早知道她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楚悦房间里洗漱上床。然而现在再怎么追悔莫及都晚了, 走了这么久, 她早就忘了回去的路，只能咬牙继续跟着楚悦。 就这么一路跟到了海边。 *** 这里大概是海州最荒凉的一处港口。 一群少年人聚在年代久远的船坞，被他们团团围住的，是个遍体鳞伤的中年人。 楚悦走到这群少年面前，“问出来了么？” “哥，您来了。”少年们纷纷给楚悦让出一条路，有人回答他道：“打了几顿，这人什么都招了。四天后，那艘从漳州出发的船会来到海州，就停靠在这个码头。” “没有说谎吧。”楚悦用脚踢了下地上那个人。 “谅他也不敢。” 楚悦笑了笑，蹲下，对已经半死不活的人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翻供，你说的，真的都是实话？我听说，你在海州还有一房妾室和两个孩子，如果你敢骗我，我就把他们手脚折断丢到海里去，知道么？” “没骗您、没骗您！”那人拼命摇头，由于之间在被毒打时咬伤了舌头，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放了我吧，求求您放了我吧！” “我之前是不是和你说过，只要你愿意将你知道的那些东西说出来，我就放了你？”楚悦皱眉，仿佛记性十分不好。 “是是是！”那人以为看到了希望，赶紧点头。 “可你偏偏不愿说，费了我们好大的功夫。” “我已经说了呀！” “但这并不是你愿意说的呀。你交待的那些，是我们这些人一个字一个字从你嘴里抠出来的。这叫逼供。”楚悦为难的叹了口气，“我这人讲信用，我的承诺，更改一个字都不行。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拒绝了。要么死硬到底，要么一开始就痛快些。可你偏要受这么多苦，是不是很蠢呢？” “啊——”那人嘶声哀嚎，也不知是因楚悦对他的戏弄而悲怒交加，还是因濒死的绝望。 “哥，这人要怎么处置？” “随便啦。”楚悦显得不是很耐烦，“我还有事，得赶紧回去。最近几天你们都不要轻易来找我，我很忙。” “那我们可就把他沉海里喂鱼了。” “去吧。”楚悦淡淡道，转身就想要往回走。 然后他便怔住了。 楚见薇就站在远处，看着他。 方才楚悦说了多少残忍的话，她没听到。但她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到那些少年正在对一个重伤之人做什么，而楚悦明显是这些人的头领。 “楚悦，你”楚见薇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并不了解那个伤者是什么身份，楚悦为什么要这么对他，所以暂时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来。她现在更多的还是慌乱，就在楚悦转过身来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他脸上还未来得及收敛的冷漠与残忍。 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十三岁少年该有的神情。他果然已经变了。 楚悦一怔之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若无其事的朝楚见薇走来，“晚上风很凉的，姐姐怎么出来了。” 楚见薇盯着楚悦的眼睛看了很久，都没能从他的瞳孔深处窥见哪怕一星半点的情绪波动，“楚悦，那是什么人，你在做什么？” “一个恶心的杂碎，姐姐不需要理会他。”楚悦握住楚见薇的手腕，“走，我们回去吧。” “等等！”楚见薇被他拖着踉跄了一下，她回过头，看见那些少年们正拖着那个明显还未死去人往海里走。 海水呛进了那人的口鼻，他不断的挣扎。其中一个少年一脚踢向了他，让他安静了下来，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将他拖上了一条小舟。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楚见薇紧张的不住回望，很快就猜到了答案，“他们是要杀了这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你让他们这样的？” 她条件反射的想要阻止，倒不是和这个素昧平生的人有什么交情，也不是出于什么圣母情怀，她只是害怕，因楚悦的冷酷而害怕。她不希望楚悦成为一个杀人凶手，她希望他永远都是那个美好的九官，杀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不论是从律法上、道义上，还是从人的心灵上。 也许楚悦现在还小，不知道夺走一个人的性命意味着什么，可楚见薇不想他若干年后，在历尽了沧桑后，会因为少年时一条死在自己手里的人命而歉疚不安。 有些事情，是不能轻易开头的。 “姐姐”楚悦加重了力道，死死的握着楚见薇的手。他讨厌楚见薇的眼神，那种仿佛看到了什么不洁之物，包含着恐惧与不安的眼神。 “我说过，姐姐，文秋吉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的人，就活该去死？就算该死，那么你又有什么资格处置他？” 两个人对峙了片刻，最终还是楚悦先妥协。他松开楚见薇的手，朝那些人走过去，“先别杀这个混账了！” “哥？” 不少人都摸不清头脑。 “那我们该怎么处置他？” 楚悦冷笑了一声，“弄哑他然后丢官府里去，我听说捉拿住一个倭寇，还有赏金。你们就拿他去换酒钱吧。” 说完后他又一次拽住楚见薇，拖着她往回去的路上走，“姐姐这下满意了？那个叫文秋吉的，是个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倭寇，死在他手上的人多不胜数。姐姐救了他，还真是仁慈到令人佩服。” “我没有想救他。”楚悦走得太快，楚见薇为了跟上他的步子不得不费力的迈开了腿，“我是在救你啊，九官。那人既然做下了如此多的恶事，你为什么要因为他而弄脏自己的手？” 弄脏手？ 楚悦讥讽的笑了笑。 他的好姐姐还是这么天真，然而他早就不是第一次杀人了，她忘了么？ 第一次逃出宋家失败时，他杀了那个一直教他用飞刀的秦先生。第二次逃出宋家时，他索性直接放火烧了大半个宋家。 而且，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话说回来，”楚见薇被他拉的跌跌撞撞，许多话到了嘴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了，“那么危险的一个倭寇，你为什么会认识？” 问出这句话后，楚见薇感觉到楚悦的表情更为阴沉了些。 “你不会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吧？” 楚见薇一下子想起了几年后的楚悦，在和她说起韩家与倭寇勾结时那种风轻云淡的态度。 楚悦的步子猛地顿住，接着他狠狠的甩开了楚见薇的手。 “是又怎么样？” 楚见薇愕然的看着他，她原本只是顺口一问，可没想到楚悦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并不知道自己恰好戳中了楚悦的痛处，她以为乖巧听话的九官，其实从来不曾纯白无瑕，在他很小的时候，阴暗就已经在他心中种下了，他最不愿意让她知道的，就是另一面的他。 她说对了，他的确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楚悦在楚见薇的眼眸中看到了惊讶、失望，还有别的什么情绪，前所未有的破坏欲涌上心头，他索性撕开了长久以来在她面前戴着的面具：“姐姐，我早就是个坏人了。坏人怎么会做好事呢？你也别觉得我是变了，我从前还是九官的时候，就不曾善良过，那时候我每天想着的，都是该怎样将那些折辱过我的人，抽筋扒皮、生吞活剥，最好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你以为我最大的愿望是自由么？不，我最大的愿望是复仇！” “九官”楚见薇愣愣的向他伸出手。 可楚悦却不停的往后退，“姐姐，你猜的没错。我的确和那些倭寇很熟。知道我为什么要替那个盐商做事么？因为我的雇主，他主要的财路其实来自于海外，他勾结倭寇已久，我跟着他，就是为了和那些倭寇认识。” 然后找出当年将他拐卖入宋家的那些人，将他们碎尸万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8.第 88 章 楚悦负气说出那些话后, 两个人便同时怔住, 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楚见薇没有想到楚悦居然会因为她的说教有这么大的反应, 这样的楚悦让她感到陌生，所以她一时不知如何安抚眼前少年激烈的情绪。 楚悦则是紧张的看着她, 等了一会后, 楚见薇并没有上前来走近他。他于是心灰意冷, 以为她终是厌恶他了。 楚悦从小就是个惹人讨厌的孩子, 在宋家时, 哪怕是最慈蔼的嬷嬷都会因他的顽劣倔强而对他疾言厉色。他在嫌恶憎恨的目光中长大，现在, 就连姐姐也要讨厌他了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他都已经习惯了。这样想着, 楚悦收敛好了自己全部的情绪, 默不作声的继续往前走, 再也不理会楚见薇。 楚见薇还没有理清自己的思绪，也只好闭着嘴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 午夜的长街比楚见薇出来时更为静谧, 在这样一个没有路灯的年代，走夜路必需得有极好的眼力和胆量。四周都是漆黑的，明月笼罩在阴云之下，若隐若现, 茫茫夜雾浮起，雾中不知藏着什么东西。楚见薇紧盯着前方的背影, 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会弄丢他。 忽然间, 楚悦猛地停下脚步, 飞快的转身抱住楚见薇，往地下一倒。三枚羽箭擦着他们的头皮飞扑过去。 楚见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狠狠吓了一跳，不过穿来这么久，也不止一次经历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情了，她现在倒也没有多么惊慌，还能从楚悦怀中抬起头来，镇定的观察四方。 前、后、左方都有人缓缓走了出来，看身形，应该都是成年男子，不少人手里都还拿着武器。 楚悦没有犹豫，一只手抱紧了楚见薇，另一只手摸出腰带中藏着的短刀，对着那几个握着弓箭的人掷了出去。伴随着惨叫响起，楚悦拉着楚见薇从地上起身，往右侧的巷子飞奔。 这不是楚见薇第一次和楚悦一起逃命了，所以楚见薇能够和他保持相当的默契，步调都能够近乎一致。在这种黑暗的情况下，楚悦的飞刀还保持惊人的准头。每个试图靠近他们的人，都在一声哀嚎后倒下。而他无疑也是对这一带相当熟悉的，拉着楚见薇拐了好几个巷子，终于暂时的甩开了他们。 两个人藏在一片灌木丛中，待追着他们的人跑远了后，楚见薇轻声开口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来寻仇的。”楚悦漫不经心的答道“是文秋吉的同伴。” “倭寇” “对，倭寇。”楚悦听着那些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后，带着楚见薇站了起来，“走，我们从另一个方向回去” 话还未说完，楚见薇突然用力拽了他一把，挡在了他身前。 原来一旁的树影下还藏着一个倭寇，这个落在队伍后头的倭寇发现了灌木丛中的不对劲，于是耐心的等在了一旁，如同一只守着鼠穴的猫儿。 “姐姐”楚悦感受到了鲜血溅在他脸颊时滚烫的温度。 他脑子一瞬空白。 最后一支飞刀被他拔出，他直接用手握着刀，狠狠刺向了那人。纤薄轻巧的刀子深深的穿透了那人的咽喉，楚悦犹嫌不足，将刀拔出反复刺了进去，直到刀身都因承载不了过重的力量而断开，他才松开手。 那人跌倒在地，已然气绝身亡。 “九官，我们快走、快走”楚见薇用手捂住伤口，催促道。 那个死去的人在最初挨楚悦那一下时发出了凄厉的嚎叫，想必已经惊动了他的同伴。他们必须快些逃走才是。 楚悦这才仿佛稍稍清醒，揽住楚见薇的肩膀，飞快往巷口逃离。 回到楚悦住处时，楚见薇才意识到了疼痛，痛得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她受伤的只是她的右臂，然而即便不是要害，胳膊上被削下去一大块的血肉的痛楚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 楚悦阴沉着脸给楚见薇上药，动作娴熟轻柔，让楚见薇不犹想起了曾经她身陷囹圄的时候。那时她在牢里受了伤，也是他帮她治的。 “你没事吧。”想到这里，楚见薇的心不犹变得很软。 “姐姐不该救我的。”他说。 说实话，疼成这个鬼样子楚见薇也有些后悔，想不到为人挡刀这种伟大的精神也会出现在她身上。她当时只是看到刀光扑来，本能的想要扯开楚悦而已，没想到那一刀会削在她胳膊上。 可就算知道结果，她还是会救楚悦，这大概是因为因为什么呢 “我会救你，大概是因为尊老爱幼的精神在指引我吧。”楚见薇皮了一下。 楚悦抬起了头，楚见薇这才发现他居然，哭了。 “我不开玩笑了，你别哭”楚见薇见不得人哭，尤其见不得好看的人哭，赶紧手忙脚乱的找帕子。 “我没事。”楚悦用力把眼泪擦去，“只要姐姐你不出事，我就没事。” 如果楚见薇在他面前倒下，他想他应该会直接疯了。 楚见薇忍不住用没受伤的手摸了摸楚悦的头发，“知道了。你也要保护自己。” 她受伤的事还挺神奇的，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魂穿到了楚环珮身上，然后又灵魂离体跨越了数年的光阴见到了过去的楚悦。 可现在看来，好像没这么简单。她似乎，是有实体的。楚见薇小心翼翼的戳了戳自己的伤口，满眼的好奇。 她真的受伤还流血了，好神奇。 楚悦挥开了她想要继续戳自己伤处的手，将伤口包扎好。 这时外头又有叩门声响起，楚悦不急不慢的桌上的药瓶都一一收好，这才走过去打开了门。 大半夜过来敲门的，是他雇主身边的管事。 “听说，您方才出去了一趟” “是啊。”楚悦将对方想要知道的答案一口气说了出来，“我去见了文秋吉，终于从他嘴里挖到了那帮人下次来海州的时间和地点。明天一早我亲自去告诉主子，他有什么吩咐，我也一定会听从的。好了，你先走吧。” 说完这些话后，他关上了门，转过身来对楚见薇道“姐姐累了么先睡吧，我守着你。” 如果是以前的他，现在应该会积极的跑到自己雇主那里，恨不得马上就煽动雇主帮他对付那些倭寇，可现在他更为关心楚见薇的身体。 “那个来找你的人是” “我那位雇主的心腹。”楚悦坐在楚见薇身边，心平气和的为她解释道“倭寇之间并不团结，派系林立，内部相残是常有的事。我的雇主想要打压其中一伙倭寇，因为那些人妨碍了他的生意。而我，是他的马前卒。” “这很危险吧。你才十三岁。” “正是因为我年纪小，所以才不会惹来旁人的警惕呀。”文秋吉，还有之前那么多栽在他手里的人，不都是因为轻视他，所以才败的么 “姐姐。”他忽然想起了一兼事，“再过几天，我可能会出远门。你安心等我。” 雇主的意思，是让他作为卧底，混入那些倭寇之中。 “你是要去做一些危险的事了，对么”楚见薇一下子就猜到了他没说出口的话。 楚悦没否认，现在的他，不是很想对她撒谎。 “你能不能别” “姐姐先睡吧。”楚悦走到她身后，拆下了她头上的钗环，动作轻柔。 “九官。”楚见薇却不肯轻易接受这样的敷衍，她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只希望自己能够尽可能的避免楚悦走上一条黑暗的道路“不要去。”她被楚悦扶到了床边，握住了楚悦半截衣袖，迫使他停下听她说话。 “姐姐。”楚悦目光柔和，“这世上，果然只有你还会在意我的死活了。” “所以你不去了”楚见薇期许的看着他。 “还是得去。” 楚见薇现在有点想打他。 “之前对姐姐发脾气，是我不好。”楚悦垂下眼睫，抬眸时又笑了起来，“我那时还以为姐姐对我失望，不会再管我了。” 楚见薇本来还想怼他几句，但看到他这样的态度又不忍心。于是她叹了口气，说“我那时好像也太凶了些。可九官，我是希望你能够远离是非。你小时候我教过你写字、还教过你吹箫，你又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你完全有机会，在阳光下好好活着。” 楚悦此刻的心绪较为平静，也能够将楚见薇的话听进去，他想了一会，还是摇头，“可我不想。” “为什么” “姐姐睡吧。”这是他第三次催促她了。 “睡不着。”楚见薇躺在楚悦的床上翻了个身，“九官，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童年” “上回你说过一点点，你说你出生的时候，你的母亲差点遗弃你。”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么”楚见薇双手交叠，直直的看着天花板，“因为那时我父亲坐牢去了。从他犯错的那一天起，我们一家人的命运都因为他的冲动而改变了。我讨厌那种不计后果往前冲，思考不考虑亲人、朋友、挚爱的感受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9.第 89 章 “我不希望你和那些太过危险的人或事打交道。”楚见薇一字一句的告诉他“如果我们还有再见的那天, 我不希望看到一个四处潜逃的通缉犯, 更不希望看到你的坟墓。” 楚悦站在床前, 呆呆的看着她，像是在思考她说的这些话。 “能答应我么”楚见薇仰起头看着他。 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她其实还挺在乎他的。如果是另一个人一步步走入黑暗中, 她也许会试着拉一把, 不成功的话就会算了。但楚悦不同, 她没法看着他在泥潭中越陷越深, 穿越过来之后，她接触最多的人是他。 楚悦蹲了下来, 下颏抵着床沿, 昏暗灯烛下, 他的眼波清亮柔和, “姐姐的意思, 我懂了。以后我不会再让姐姐担心了。” 一年前，从徐州宋家逃出来后没多久, 他便又寻机绑了宋府管事，从那人口中得知，他是在两岁时被买入了宋家，卖他的人, 是一群在海州暂时落脚的倭寇。 他不知道自己人生还有多少年可活，但他想他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于是他来到了海州, 开始用各种方式与倭寇搭上关系。他不在乎这危不危险, 反正他一个人活着, 无牵无挂的他当时是这样想的。 此时，他猛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在这世上，他并不是孑然一身，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曾在他生命中反复出现的女子到底是人是鬼，但他能感觉到，她很在乎他。 那么他的命，就不止是他一个人的。 “好吧，我答应姐姐。”楚悦笑着说道。 楚见薇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要找到自己的家人是么可你现在还太小了，一味的冒险会害了自己。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按照惯例，她过一阵子就能回到楚环珮的壳子里，韩家少奶奶的身份可是能给她很多便利的，据说韩家的商队势力还不小的样子，而且她还有汤槿语可以帮她。 “无所谓的，姐姐。”楚悦道。 他并不是很想知道自己的家人是谁，他只是想要找个能够关心他的人而已。只要他的姐姐在他身边，那么他不去寻找那些与他血脉相连的人也可以。 “现在最重要的是”楚悦将手放在楚见薇的眼皮上，“该睡觉了，姐姐。” 他近乎呢喃的轻语有让人安心的力量，即便心里还装着许多事，楚见薇也不由自主的闭上眼陷入了梦境之中。 由于之前经历的事太多，第二天楚见薇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她没有看到楚悦。昨晚楚悦是在椅子上睡了一晚，夜间楚见薇半梦半醒睁开眼时，就看见他睡在距她不远的地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看起来怪可爱的样子。 楚见薇睁开眼后发现椅子已经被挪到了另一个地方，楚悦并不在房中，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爬起来洗漱完毕。 不知为什么，楚悦没有出现在她视线中，她就觉得有些慌张。然而越急就越办不了事，在给自己盘头发时，怎么没法成功。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急，也许是在害怕楚悦背着她又去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也许，是因为孤身一人在一个陌生环境下的恐慌。 在她第三次盘发失败后，背后伸出了一双手，拿过了她手里的梳子和发簪，替她将长发绾了起来。 “九官。”楚见薇扭头看着他，“你回来了。” “嗯，之前有事出去了一趟。”楚悦将带回来的早点放在了桌上。 “什么事” “姐姐不是说，让我不要去做危险的事么”楚悦在他身边坐下，“所以，我就去找我的雇主商量这件事了。” 原来是去递交辞呈了。楚见薇愣了愣，昨天晚上昏昏欲睡，她一度以为楚悦那个承诺是她的幻听，现在看来，十三岁的楚悦倒是意外的听话好哄。 “那他同意了么” “还没。”楚悦显得有些无奈，“我想他应该是将我当成了一把趁手的好刀，还想让我替他多杀几个人。不过没关系，”他安慰道“只要我愿意，我是可以离开的，姐姐再等我几天吧。” “行。”楚见薇对他的身手倒是很有信心的，“但是，你有想好离开这里后，你要去做什么吗” “没有。我听姐姐的。” “你该有自己的想法啊。想去哪，想做什么”楚见薇饶有兴致的托着腮，打算听一听他对未来的规划，“你现在年纪还小，无论是想做什么都还来得及。” “我听姐姐的。”楚悦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楚见薇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这孩子太依赖自己的，不是什么好事。 “姐姐像我这么大时，是在做什么” 当然是在读书啦。楚见薇在心里回答道。 但她也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楚悦才十三岁，若是他想要过上一种较为平静的生活，他应该去做什么呢 就当楚见薇在漫无边际的放飞思想的时候，木门敲响，这一次楚悦没有去开门，也没有紧张，直接说了一句，“进来吧。” 推门而入的是几个和楚悦年纪相仿的少年，楚见薇从他们服饰的颜色上认出，有几人就是她昨晚昨晚在海边见到的人。 想起他们肆无忌惮拖着一个将死之人往海水里沉下去时的神情，楚见薇不犹往后缩了缩。 但这些人在面对楚见薇时却显得很恭敬，楚见薇看着他们将几只小盒子毕恭毕敬的奉上，然后就谄笑着离开，有些摸不清头脑。 “他们这是” “昨日我不是答应送你胭脂水粉了嘛。”楚悦当着她的面将那些盒子一一打开，“可是你受伤了，得好好休息，我陪着你，这些东西就让他们送来好了。” “他们，是什么人”楚见薇问。 “姐姐不记得他们了么” “我见过他们么啊，你在做什么” “我只是有些好奇，姐姐若是盛装打扮会是什么模样”楚悦将楚见薇的脸掰向自己，开始一点点为她上妆，“至于他们他们是我从宋家带出来的人，我曾经的同伴。” 楚见薇紧紧闭上眼，以防妆粉扑进眼睛里。这小子还真是个宝藏男孩，能打架，会撩妹，还知道怎么给女孩子梳头发化妆。 想起来了，几年后的他还能够把自己也打扮成女孩子的模样呢，果然技术是这么练出来的么 “是那些在宋家和你一起学戏的孩子么”楚见薇回忆了下，想起有几张脸的确让她感到很熟悉。 “嗯，我当时逃出来时，顺手把他们也放了。所以他们才会以我为首领。有部分在逃出宋家后就失去了下落，还有些人跟着我来到了海州，他们也是被倭寇卖入宋家的孩子，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楚悦一边说着，一边凑近了为楚见薇描眉。 楚见薇用力眨了好几下眼睛，呼吸略有急促，只能庆幸这时她面对的不是那个几年后的楚悦，否则她的心跳一定会变得不正常。 “好了，姐姐。”在为楚见薇点好唇之后，楚悦后退了几步，将镜子递给了楚见薇。 即便是铜镜，但也打磨的十分明亮，楚见薇能够清晰的看见自己这张脸。 第一反应不是，啊，我怎么这么美，而是好像见月。 现在她的妆容，和她遇到的见月几乎一模一样，无论是眉形、唇色、颊边薄晕的胭脂还是头上的发型。她在遇到见月之初，觉得见月有些像自己，并不是错觉。 后来的楚悦在将自己打扮成女人时，几乎是完全照搬了楚见薇现在的形象，只是一身裙裳素白，如同戴孝。 她后来，是真的死了么在冥冥之中，命运仿佛一直在按照预设的轨道在行径这，而她身为局中人，却懵然不知。 “姐姐，你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我在想你还有什么遗憾么” “遗憾” “对啊，比如说没实现的愿望。我记得你从前在宋家时，想要我陪你好好游览徐州城。现在，我陪你游海州，怎么样” 楚悦微愕，“这好啊。” 海州其实也不算大，至少比起应天府、苏州府来说，差别很大只不过楚见薇又没去过苏州和南京。双鸦镇的街景她都还没好好看过，所以在穿梭于海州的街巷时，兴致还是很高的。大概女人对于逛街天生就有激情。 楚悦就在她身后跟着，负责带路和买东西。虽然花一小孩子的钱让楚见薇有些面子上挂不去，但她现在很穷，实在没办法。在抛下楚环珮的身份后，她难得的无拘无束了一回，和楚悦一起挤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将所有新奇有趣的东西都看了个遍。 但不知何时，楚见薇身边出现了一个白发少年，与他们并肩而行。 别人都看不到他，除了楚见薇。 “时间不多了。”少年说。 楚见薇烦躁的叹了口气。 楚悦就站在她身边，指着湖边一个杂耍艺人问楚见薇好不好看，他眼角眉梢有淡淡的笑意，眼眸映着粼粼水光。 “好看。”楚见薇笑着说，悄然松开了他的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0.第 90 章 “九官, 我累了, 想休息一下。你替我把我方才看中的那盒胭脂买来吧。”楚见薇转身对楚悦说道“我在这等你。” 楚悦点了点头。待他走远后, 楚见薇直接问那个白发少年“你是打算带我离开了么” “你还想继续留在这” “你说时间不多，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每次待在这里，都会有时间限制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能够带我到不同的时空中去”楚见薇抓紧机会, 将所有想问的话，一口气丢了出来。 白发少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回到过去了。” 楚见薇呆住。 “你现在还不能脱离躯壳单独存在, 必须尽早回到楚环珮的身体中。”少年向楚见薇伸出手, “是想要马上回去, 还是继续再多留一会儿” 楚见薇没有握住那只手，而是后退了几步，“我想和那孩子再多说几句话。” 白发少年没有强迫她, 在听到她的答案后，便化作了一团白光消失在了金阳之下。 “这到底是个什么奇怪的东西”楚见薇喃喃。 她转头望向了楚悦离去的方向, 隐约可以看到他挤在人群中的身影。楚见薇向他挥了挥手，努力的想要在车水马龙之中靠近他。 然而就在这时, 身后忽然有一双手用力抱住了她, 她想要挣扎，却被一方浸过麻药的帕子捂住了口鼻, 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长街上行人穿梭如织, 楚见薇被身后那人半拖半抱着, 很快就被人还所吞没。等到楚悦赶来时，她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一支在挣扎中从发髻上摔下的钗子，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楚见薇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着，且身处一辆疾驰的马车中，身边还围着几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男子。 所谓的凶神恶煞不是指他们肌肉发达、赤膊文身，而是说，即便这些人打扮的和平常百姓并无二致，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凛冽杀意也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 倭寇，楚见薇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个词。 注意到她醒了后，几个倭寇朝她抛来警告的一瞥，意思很明显，只要楚见薇反抗，他们就一定会杀了她。 楚见薇乖乖闭嘴装死。 她心里倒也不是很慌，反正过一会她就要走了。只是没能和楚悦道别，她有些遗憾。 飞奔了有一会，马车停下，被颠簸得骨头都几乎散架的楚见薇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人从马车上拽了下来。 映入眼中的场景和熟悉，楚见薇回忆了好一会，终于想起，这是昨晚她尾随楚悦来到过的那处码头。 夜间还荒凉的地方现在倒是颇为热闹，黄昏暮色中，数艘海船静静的停泊在海面上，船上的人陆陆续续从船上走下，将一箱箱的货物卸下。 听说部分倭寇亦商亦盗，看来果然是真的。楚见薇从他们卸下的货物中看到了丝绸和茶叶。那么被带到这里她，也算是货物么 那几个倭寇推搡着她，将她带到了几个人面前。那些人中为首的是个女子，并不年轻，但却相貌冶丽。 这是 “妙姑，您看这小娘子相貌如何” 这是，庄妙姑 “姿色尚可。”女人抬起楚见薇的下巴，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但我近来不是很想做卖女孩儿的生意了，东南这一带不知怎的，风头忽然紧了起来。” “若是妙姑看不上这小娘子，那就将她沉到海里便是。” “怎么，你们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名叫妙姑的女人轻佻的一笑。 “文老六出事了。”有个倭寇用冷冰冰的口吻说道。 “哦”妙姑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神情。 “就是她男人害的” 楚见薇很想为自己辩驳几句，奈何她现在嘴巴被堵住了，只能无可奈何的翻了个白眼。 “文老六那种狡猾的狐狸，居然也有倒霉的那天。那还真是个厉害的人。” “总之，这丫头就交给您了，您整治女人的手段多，老六的仇，希望您能够帮忙报些。” “知道了。”妙姑将楚见薇拖到了自己面前，漫不经心的挥手让那几个人离开。 楚见薇紧盯着眼前女人的脸，她见过这张脸，在楚悦还只有两岁的时候。公仪夫人所乘的船只被倭寇所劫，年幼的楚悦从母亲的尸首边被抱走，然后成了可以被辗转买卖的货物。在那群海盗中，就有这个女人的身影。楚悦在被买走之前，也是由这个女人照料过一段时间。 这个妙姑，和她所认识的那个庄妙姑之间有什么联系，她们是一个人么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妙姑不悦的开口“这眼神真让人讨厌。你们几个，”她对自己身后的倭寇吩咐道“将她押入舱底关起来，等我忙完之后，再去好好照顾她。” 楚悦明白，他是被文秋吉给骗了。 他的那些同伴们赶来告诉他，码头边提前出现了倭寇的船只，而他的姐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已经被送到了那艘船上。 楚悦来不及考虑要如何折磨文秋吉及其家眷来泄愤，他现在正拼尽全力往码头那里赶。 “等等，我们还没准备好。”有人拉住了他的衣袖，“他们比我们计划中要提前了好几天赶到，你现在一个人混上船，会出事的” 楚悦甩开他，“我要是现在不去，等到今晚过后，他们的船就会开走。” “你不是说你不打算再替人搏命了么” “这一回，”楚悦藏在海岸边的礁石后，观察着远处的倭寇船只，“我是为我自己。”他往身后那些同伴那里一伸手，“把准备好的东西拿来。” 几个少年无奈的互相对视了一眼，将准备好的包袱递给楚悦。里头装的是一套倭寇惯用的行头。 在换好衣服又用妆粉改易过自己的面容后，楚悦趁着夜色朦胧混入了那些赶着登船的海盗中。 楚见薇百无聊赖的在黑暗中睁着眼，靠数羊打发时间。 她真的被人关到了最底层的船舱内，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那个据说能带她穿回去的白发少年不知所踪，她现在所在的舱房阴暗潮湿，以前不知关过什么人，一股腐朽的味道经久不散这让她分外怀念楚环珮温暖舒适的房间。 算了，她连牢房都待过，还怕一艘海盗船的船舱么 船只在行驶过程中晃晃悠悠，由于环境恶劣的缘故，楚见薇觉得自己有些晕船，只好努力让自己睡着。 在数到第两千多只羊，她终于感到了眼皮沉重，睡了过去。 一直没有人来这间舱房找她，更没有谁来给她送饭。饥饿、干渴、黑暗，这些加在一起简直能把人逼到精神崩溃。楚见薇在昏昏沉沉中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出去后会患上密闭恐惧症。 就这样醒醒睡睡不知道过了多久，因为船舱内没有光，她无法判断时间，她先是渴，再是饿，到后来这种感觉都慢慢麻木。 终于，她在意识模糊的时候，感到有人轻柔的拖住了她的头部，一点点给她喂水。 “九官”她迷迷糊糊的问道。 “是我。”那人抱住她，“我来了，姐姐。” 现在，楚见薇有些理解那些和电视剧里，为什么英雄救美情节后往往紧跟着一见钟情了，因为在绝望中猛地被人拉出来的那一瞬间，实在是让人感动到差点流泪。 “九官、九官”她喃喃着他的名字，叫着叫着，就成了，楚悦。 楚悦也曾救过她，不止一次，在她身陷囹圄的时候，在抱着她从佛塔一跃而下的时候。 楚悦用力抱紧她。 “不对，你怎么在这” “我发现姐姐不见了，就让我的那些朋友们去找。然后我就发现，姐姐被那些混账绑到这里来了。”楚悦说这句话时，半是咬牙切齿的恨，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好在姐姐没事。” “我当然不会有事的。”楚见薇摸着他的头发安抚他，“倒是你，你混上一艘海盗船，你没事么” 楚悦摇头，“假身份早就准备好了，这些海盗中也埋下了我前雇主安插的内应。我不会出事的。姐姐，你耐心等一阵子，我会找机会救你。” “一切以你自己的安全为首要。”楚见薇握住他的手腕，郑重说道“对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 “如果你想要找到你的家人的话，那么线索送到你手边来了。”楚见薇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见过两岁时的你，那时你被倭寇带走时，我见过他们的样子。其中有个长相妖艳的女人，她叫妙姑。她现在就在这艘船上。我怀疑，十余年前你母亲遇难，不是巧合，因为就在出事的时候，我曾听见几倭寇凑在一起交流过一些很可疑的话。” 楚悦缄默片刻，“明白了。我找机会接近那个女人。” “记得小心行事，不用为我太担心。如果哪天你没有看见我，那说明我又回去了。这种事，你应该习惯了吧。” “那，我还会再见到姐姐么” “当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1.第 91 章 靠着楚悦送来的水喝食物又撑了一阵, 楚见薇终于见到了妙姑。 这时她也才明白, 原来这时距她被抓也不过是过去了一天一夜而已，只是由于船舱黑暗, 她在焦灼中才产生了一种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的错觉。 妙姑故意将她撂在舱底, 为的就是磋磨她的脾气, 当她看到楚见薇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时, 她满意的笑了笑，“小娘子来我这做客这么久, 都还没请教过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即便楚见薇现在并不饿，但还是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躺在地上半天不起身。 “说话”妙姑身后的侍女吼道。 “我叫什么不重要了吧, 你是打算把我卖了，还是沉到海里去”楚见薇觉得这个女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突然心慈手软饶过自己, 干脆放飞自我, 该怎么怼就怎么怼。 妙姑被楚见薇这幅态度给逗得笑了起来，“小娘子倒是聪明, 对自己的下场看得透彻。只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 虽然横竖都是一死，但是死，也有死法上的不同。只要我愿意，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死的惨不忍睹。” 楚见薇一边在脑子里拼命呼喊那个白发少年, 一边应声“哦, 那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她平淡的表情让妙姑感觉索然无味, “唉, 你怎么就不怕呢。本来还想吓一吓你的。罢了，你们将她松绑吧。女人细品嫩肉，绑久了，可是会受伤的。” 妙姑身边的侍女上前麻利的解开了楚见薇手上的绳索，这样的转折让楚见薇猝不及防，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鬼怪，不会吃人。”这个名为妙姑的女子风韵十足，颦笑间摄人心魄，“只要你安分些，不生事，等船只靠岸后，我就放了你。” “真的”楚见薇不怎么相信这个长着一张蛇蝎美人脸的女子。 “你被抓，到底是为什么”妙姑显得很好奇，“真的是你男人杀了文老六，所以才惹得赵嵩、刘洺那几人报复你” “不是”楚见薇有些窘，“那人是我弟弟，他也没杀文秋吉，就是把他送官了。” “这不就得了。且不说文秋吉未死，纵是他死了，我又凭什么为他报仇我和他们又不是什么格外深厚的交情。让你吃一阵子的苦头，就算我帮文老六那家伙出气了。” 楚见薇揉着有了淤青的手腕，一时有些懵。 “你当我真的很喜欢做那种买卖么”妙姑的目光慵懒且黯淡，“你我都是女子，我何必要为难你。既然现在我手里并不缺银钱，那我不如放了你，就当为我自己攒功德了。就是不知道”她喃喃“不知道，我这样的人，死后会下几层地狱。” 这位妙姑，似乎是个本性不坏的人。楚见薇在心里想。 “你们把她带下去吧。找个不好不坏又清静的舱房给她住下，让那些兔崽子们都不许随便惊扰她。等我们到了苏州那一带，年轻水灵的小娘子任他们挑。”又看向楚见薇，“你也别乱出门，少给我添乱。没事的时候做些针线活换饭吃，我不养闲人。” 人在屋檐下，即便并不会做什么针线活，楚见薇还是谄媚且狗腿的表示您说什么都行，我都答应。然后“饿了许久”的她被几个侍女搀着走出了门。 迎面有几个年轻倭寇走来，他们地位不高，在船上被当做杂役奴仆之流，来妙姑这里，是为了进献新鲜的瓜果。 其中有一人个子稍矮，皮肤黝黑，眉色寡淡，貌不惊人，是那种让人看了一眼就忘记的角色。但楚见薇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在别人没有注意的时候，悄悄朝她眨了眨眼。 这人是楚悦，乔装改扮后的楚悦。 两人擦肩而过，如同陌路一般。楚见薇侧首，余光里看见他走进了妙姑的房中。 效率真快，这就找到和妙姑接近的方法了。 在远洋航行时，新鲜果蔬是奢侈品。即便妙姑在这艘船上地位颇高，每日能供给的瓜果，也不过就那么点。 妙姑对这些吃的没什么兴趣，倒是那个来送果子的少年很有意思，机敏善变又讨巧，几句话便逗得她莞尔一笑。 “你是哪里人，我怎么见你有些面生。”妙姑笑着问。 “我是前一阵子由我叔父李十二从福州老家带上船的。” “福州，你是福州人”妙姑问道。 楚悦看得出她压抑着的惊与喜，楚见薇曾叮嘱过他，这个妙姑或许是闽地人，看来果然没错。 “会说闽话么” 楚悦从前在给那名盐商做事的时候，五湖四海的人都见过，他记性好，能回忆起不少他听过的各地方言，他学着某位曾经打过交道的闽地商人说了几个简单的闽地的词汇，果然看到妙姑舒展了眉头，“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她说，目中带着对故土淡淡的眷恋。 “是。”楚悦说道。 接下来的日子就比较悠闲了，既然妙姑发话表示愿意罩她，楚见薇也就当自己是在坐游艇度假了。她是一个不喜欢杞人忧天的人，虽然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萦绕，但既然现在她什么都做不了，也就不去想这些事了，只专心的等那个白发少年出现将她带走。 因为妙姑不许她随意外出的缘故，她也不知道楚悦从妙姑那里究竟套到了多少话。就这样过去了好几天，船只靠岸。 但不是停在陆地海港，而是停泊在了一座海岛。 这海盗是倭寇的据点之一，妙姑当然不能在这种地方放了楚见薇，只好将她带在了身边当做侍女。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岛上所有的人，都与野兽无异，楚见薇若是离开了她四处乱跑，只怕会被撕得粉碎。 妙姑毕竟在倭寇中有些地位，是匪首的爱姬，又掌握了部分的商贸之事，怎么也算半个女主子，她的人，一般喽啰还不敢动。 楚见薇被她这番话吓了一跳，接下来几天都规规矩矩的跟在妙姑身后，半步也不敢轻易离开。奇怪的是这阵子楚悦诡异的消失了，楚见薇走到哪都没看到他。 问妙姑船为何要先停在这，妙姑说，是因为近来东南一带信任的巡抚正在剿匪，他们不敢轻易靠近大陆。 这些与西洋有商贸往来的倭寇眼下手里急需要买进一批丝绸，几日之后，岛上来了一批人，不是倭寇，而是与他们早有合作的商人。 出于好奇，楚见薇问妙姑来的人是谁，妙姑不愿意说给她听，但楚见薇从她和侍女的交谈中，听到他们唤他为，四爷。 四爷来的那日，岛上的倭寇特意为他摆下了宴席款待。那天岛上热闹的如同过节一般，由于这里的女人不多，楚见薇都不得不上去做了回端酒侍女。 起初楚见薇并没有在意那个四爷是什么人，只是惊讶于对方的年轻和言语间的圆滑而已，直到她听见有人称他为韩四爷。 韩四爷。 韩濡 因愕然，楚见薇的脚步微晃了一下，手中捧着的酒洒了些许。这样一来，韩濡便也注意到了她。 楚见薇在他的目光中发现了惊讶之色。为什么惊讶，是因为她和楚环珮相似的脸么 难道说，这时候的韩濡已经和自己的未婚妻见过面了么可楚环珮的回忆中，完全没有这个人的影子。 送过酒后，楚见薇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发呆。没想到她居然在这遇到了韩濡，还真是缘分。 这时门外有人过来告诉她，说韩四爷要她上前服侍。 楚见薇知道韩濡应该是因她这张脸而疑惑，所以想见她。于是她点了点头，从房里走出去。 然而才离开房间后不久，楚见薇就猛地顿住了步子。 她看见了那个白发少年，他就站在阳光之下，看向她的眼神冷漠不带感情。 就在楚见薇发呆的时候，她的胳膊就谁给死死抓住，转过头才发现是楚悦，“怎么了” “姐姐，你要去哪” “有人想要见我。” “是那个韩四爷么”楚悦拧着眉，“我听说，他居然对姐姐有了兴趣，想要你过去服侍。怎么，姐姐很想去么” “我现在不想去也没办法不去吧。”楚见薇点明了两人眼下所处的境遇，“我们身在狼窝里，不听话还能怎么办呢” “姐姐，和我走。”楚悦却不管这么多，一把握住楚见薇的手腕，往另一个方向大步而去。 “等等你要带我去哪四周都是倭寇，我们能去哪”楚见薇被小孩子忽然冒出来的占有欲搅得心烦气躁，“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那个家伙未必是真的对我有意思。你” 一声震天的炮响打断了楚见薇的话。 楚见薇愕然的往前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见一缕灰烟冲天而起，视线尽头，海平面上，一支庞大的船队正在徐徐驶来。 “这是” “官兵。”楚悦却对这些不速之客的造访毫不惊讶，“东南剿匪的官兵，终于到了。” “是是你” “对，是我送出了消息，让他们找来了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2.第 92 章 官兵的突袭让整座岛都乱成了一团。炮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哪里都是惊惶奔走的人。 海岛并不大, 连可以让倭寇暂时藏身躲避官兵的深山老林都没有。有人试图组织抵抗, 有人则想趁乱抢船逃生。 楚悦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了退路, 在海岛最南端的一处悬崖之下, 他藏了一艘船和足够吃几天的食物。只要能够带着楚见薇跑到那里, 他们就能全身而退。 只要他们能够平安的赶到那里。 岛上的混乱超过了楚悦的想象，官兵的进攻速度也快得吓人。四处都是大火、抢掠、已然登陆的官兵见人就杀见财就抢，他们在对待倭寇时的残忍, 和倭寇对待平民时并无二致。 楚见薇被楚悦拽着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如同地狱一般的乱象。她已经见过了不少的血腥场面，但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战争。战争惨烈的让她心悸。 一支流失扑来，即便楚见薇拖着疲惫的步伐往旁边躲了一下，还是被扎中了左肩。箭伤的冲力让她趔趄了一下, 握着她手腕的楚悦被她带着也险些摔倒。 “姐姐” “我没事。”楚见薇拉着他躲在一块礁石后，躲避火铳的射击，“楚悦，你藏船的地方离这还远么” “有些远。” 这样啊 楚见薇思索了一会，“那你自己跑过去吧, 不用再管我了。”楚悦年纪小个子矮，并不那么惹人注目。她是个女人, 是混乱中首先被瞄上的猎物。楚悦带着她，是跑不了多远的。 而且前方还要登山攀岩, 她怕自己爬到一半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过去。 “你在说什么”楚悦被她这具轻描淡写的安排所激怒, “我怎么可能抛下你” “不是你抛下我。”楚见薇看向不远处, 那个白发少年一直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步调跟着他们，“是我要走了。” “姐姐”楚悦用力抓紧她的手腕。 “放平心态。”楚见薇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分别了。” “那么，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吧。”楚悦仍不肯撒手。 “这个嘛”楚见薇看了眼白发少年，少年一脸平静淡漠的神情，她转过头对楚悦认真的说道“会的。” 白发少年说过，这是她最后一次回到过去，也就意味着，她再也不会见到十七岁之前的楚悦。 但楚悦还会再见到她，在未来。 “在什么时候见面，在什么地方见面”楚悦眼眶泛红，哑着嗓音追问道。 “别哭啊。说过我们会见面的，我想想，再见面那应该是”楚见薇柔声道，她忽然回忆起了第一次见到“见月”的时候，蒙蒙细雨，深青幽巷，她那时只当自己遇到的是一个剔透无瑕的孩子，却没想到他身后有那么多故事，且命运与自己紧紧相缠。 “我想，我们再见面应该是在几年后，地点会是在江南某个小镇子的城隍庙附近。那天也许会下雨，你记得带伞。”楚见薇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要乱来不要去冒险拼命，等着我们再见面的那一天，知道了么” 在楚悦神情恍惚的时候，楚见薇终于将她的手指从自己腕上扯了下来，转身跑向了白发少年所在的方向。 “姐姐”楚悦急追了出去，但他晚了一步，楚见薇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双鸦镇，夜。 细雨不知何时开始洒落，整个镇子都笼在雨幕中。有个浑身是血的人跑过狭长的巷子，血水滴落在他走过的道路上。 “找到没有” “人呢，人去哪了” 就在他身后，有一群女人焦急的在寻找着他的身影，一个个撑着伞，在雨中四处奔走。 他将自己的身影小心翼翼的藏在阴影中，雨声淅淅沥沥，他喉间极力压抑着的哽咽无人能闻。他用力咬着自己的指尖，强迫自己将情绪平复下来，然而还是有灼烫的眼泪和这雨水滑至唇边。看着那些人远去后，他捂住身上最致命的那几处伤口，一瘸一拐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楚环珮并没有参与到追捕中，她坐在庭院的凉亭内，焦躁的等待着。 “你们还没有找到他么”在看到又一批侍女两手空空归来时，她终于忍不住发怒，“一个重伤的人你们拿不下也就算了，居然连找他的踪迹都找不到” “四奶奶。”年纪最小的丫鬟缀玉忍不住颤声问道“不是您说了么要等到明日早上再将那位公子押送官府，为何、为何非要在半夜就惊动他” “你的意思是，我做错了”楚环珮冷笑。 “不敢。”今夜的四奶奶感觉像是变了个人，和白天时那种温柔和善的形象迥然不同，缀玉不敢多言，低下头直直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不能让那人脱离我的控制，否则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撬开他的嘴。”楚环珮不安的在亭子里来回踱步。 将楚悦交给汤槿语那简直是个笑话。楚见薇信任汤槿语，楚环珮却不，她不信官府的人真的能够帮她查出韩濡之死的真相，那些人都是龌龊不堪的渣滓，只知道收受贿赂尸位素餐。她丈夫的死，只能靠她自己。 现在好不容易让她抓到一点线索，她怎么可能放弃。 “我亲自去找。”楚环珮撑起伞，往亭外走去。 “使不得。”她身边的丫鬟上前拦她，“这大晚上的您不能贸然出去。咱们这么多人气势汹汹的出门找人，万一惊动了别人怎么办四奶奶” 楚环珮才走出凉亭，便忽然晕了过去。 “四奶奶，您怎么了” 过了一会后，被丫鬟们接住又重新送回亭内的人终于幽幽睁开了眼。 “这是怎么了”茫然的眼底映着周围一圈的侍婢和漆黑的雨夜、凉亭的屋顶。 “四奶奶，您、您还要继续捉那人么” “抓谁”才醒来的人一脸懵懂状。 “抓那个和您待在同一间屋子里的公子呀，不是您说要拷问他的么他现在逃远了，不过” “什么不过什么” “不过他被您刺成了重伤，咱们应该可以顺着血迹找到他四奶奶，您怎么了来人，四奶奶又晕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时，楚见薇在自己房间里看到了还未清清理干净的血渍。 很好，看来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楚环珮，真的，差点杀了楚悦。 呵呵呵，完蛋了。 不知道楚悦伤得到底有多重，如果他没死，那么楚见薇就要死了。现在的他顶着一张楚环珮的脸，楚环珮干下的缺德事，锅得两个人一起背。 如果楚悦死了那她还等什么，干脆找根绳子吊死，就当为楚悦报仇好了。 因为楚悦的事，楚见薇在脑子里和楚环珮吵了一个早上，最后两个人都恨不得去自杀，带着对方同归于尽。汤槿语过来时，看到的就是楚见薇拽着一条麻绳踩着板凳，一副再纠结不过的样子。 “你这是在做什么”汤槿语看起来神色有些疲惫，径自走到椅子边坐下，“我听到负责芷兰院附近安全的弓兵说，昨晚这一带很是吵闹。今天早上，我在你家院门前发现了残余的血迹，出什么事了。” 楚见薇捂住脸，哀嚎了一声。 “别告诉我你杀人了。”汤槿语一下子神情肃然，“我刚才进来时你是想畏罪自杀” “恭喜你，猜了个半对。”楚见薇有气无力的坐在了汤槿语身边，将昨日她发现楚悦并将他带回来，结果梦中楚环珮醒来对楚悦出手的事情说给了汤槿语听。 听完她的叙述后，汤槿语心情复杂，看得出楚见薇是真的很难受，她这才好半天的憋出一句，“你放心，附近没有发现尸体，他大概会活着。” 然而这对楚见薇来说并没有什么安慰的作用。 “你在水下好像也受了伤，没事吧。”楚见薇问。 “没有。” “那好，告诉我，你昨晚为什么一直待在沈家”楚见薇的口吻怨念至极，“我要是昨天就把那小子交给你，也许他现在正在特批的豪华版牢房里养病呢” “沈琮伤得很重，是真正的命悬一线，全镇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只有我能救他。”汤槿语无可奈何的说道。 “你不做法医改行当医生了” “我有系统嘛。”汤槿语揉了揉额头，“本来嘛，这也就是从系统那里兑一枚药丸的事，要是一枚不能让他伤口愈合，就两枚。可是” 可是沈家家主沈翱强行留住了她，以感激她治了他儿子的名义，设下宴席款待，并让她在勤文园住了一夜。 “可是什么”楚见薇追问。 “没什么”有些事，汤槿语暂时不想说给楚见薇听。 比如说昨晚沈翱对她意外和善的态度，比如说宴席上沈翱对她说的那些半是暗示半是威胁的话语，比如说当她今早怀揣着自己的坚持离开沈家时，沈翱唇边意味深长的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3.第 93 章 楚悦被伤并逃走的事给了楚见薇很大的打击, 这就好比你每天揣着小鱼干去讨好自己楼下的野猫, 你花了很多心思, 好不容易可以撸一把那只超凶又超可爱的野猫了, 结果你不小心踩到了猫尾巴, 那只猫气得当场给了你一爪子, 从此以后就逃得无影无踪，你付出的小鱼干全部打了水漂，而且你想撸一撸猫毛的心愿始终没能实现想想这是多么令人悲痛欲绝的事吧。 汤槿语离开芷兰院时, 楚见薇仍旧处于丧到谷底恨不得去死的状态。汤槿语除了对她表示同情外，什么也做不了。 哦, 她还是能做点事的，比如说戒严双鸦镇，搜查每一个角落, 万一那晚重伤逃出芷兰院的楚悦真的因为伤重死在哪条小巷子里时，她好歹也能为他收个尸不是么。 回到官署下令让底下的弓兵加强巡逻力度后，汤槿语开始处理堆积在案头的公务。新的弓兵需要招募、被楚悦炸坏的桥需要修补、四方的水栅得加固今天依旧是忙碌的一天, 她就没有休假的时候。 在将一些杂事处理的七七八八之后, 汤槿语翻开了被她刻意压在了一堆书籍下面的文档这是有关四年前倭寇案的记录。 她将有用的信息归纳汇总, 在细致分析，隐约可以窥见些许当年的真相。 倭寇逃入双鸦，与韩濡必定是有些许关联的。 韩家一直私下里与西洋、东瀛的商贾往来，与倭寇之间也有密切的联系, 由于父母叔伯早亡的缘故, 韩家第四子韩濡少年时即接过了这个家族的担子, 他绝对不是一个双手干净的无辜之人。 苏州知府是死在双鸦镇内，就在她脚下办公的地方。那时他为了追查倭寇来到了双鸦镇，然后死在了官署里。以往人们都怀疑是流窜入双鸦的倭寇杀了他，可根据汤槿语的推断，杀他的另有其人 她将自己目前所得出的结论写在经过特殊处理的信纸上，藏进了一支竹管内。 楚见薇低气压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很多天。 在这些天的时间里，楚见薇每天都提心吊胆，既害怕楚悦会上门报复，又害怕他不会找过来。前一种情况出现，那么楚见薇要凉，如果是有一种情况，那说明楚悦很有可能真的凉了。 在这种纠结之下，她几乎要开始脱发了，偏偏上门来探望她的的汤槿语完全没有同情她的意思。她来找她，甚至也不是为了看她，汤巡检是为公事而来的。 “我找你，是为了让你帮我个忙。帮我查清楚，韩家的产业究竟有多少。” “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 “还记得楚悦从你家的地道下找出的火药么” “那些不是已经被你给收缴走了么，汤巡检。” “可韩家，绝不止藏了那么点火药。”汤槿语说“韩家从前做的是走私的生意，但凡航行在外的商船，一定需要足够的武力来保护。所以韩家必定囤积了大批的军火。” 也就是说，之所以会在芷兰院找出那么多的武器，其实不是楚环珮有这方面的收集爱好，这些根本就是韩濡留给楚环珮的遗物中的一部分。 “那些火药会造成怎样的破坏你也看到了，我必需得全部缴走。” 楚见薇想了想，问“其实不止，你还想要打压韩家对么。韩家一直都和外国人有牵扯，私下里有许多见不得光的行为，朝廷必定无法容忍。” “没错。这也是顾公公的意思。” “我明白了。”楚见薇颔首，“虽然我觉得我可能帮不了你太多，毕竟我的智力水平也就是中等，太耗脑力的事我做不来，但是，我会尽力帮你的。” 由于她之前的不作为，厉氏和韩家管事已经结为了同盟，韩家的势力早就被这两人掌握得七七八八，不知道现在她还能不能插一脚进去。 “不过，我也希望你能帮我一件事。” “我知道，帮你找楚悦是吧。” “嗯。”楚见薇点头，“我很担心他。我希望你找到他后，先暂时不要对外宣布，也不要把他关进牢房里。他受了很严重的伤，走的时候人还是在生病的状态，我怕他出事。” “行。”汤槿语爽快的点头。 然而想要找到楚悦，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是在系统拒绝给汤槿语开地图的时候。 “他就是这样的臭脾气，什么事他不想做，怎么逼他都没用。” “槿语，你的系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你平时怎么和他交流的。” 楚见薇注意到汤槿语在说起自己的系统时，口吻俨然是将系统当做人一般看待。似乎她的系统并不只是一个冰冷的ai程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个嘛，一时半会说不清。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但我肯定他具有独立的人格。他寄居在我的意识中，只要我集中精力就能够和他说话。对了，为了方便和我交流，他有时候也会虚拟出人类的形象出现在我面前，不过你们都看不到。” 楚见薇不由想到了她见到的那个白发少年，那个少年身上“非人类”的气息实在太重，让她不得不开始怀疑。 但比起那个白发少年，眼下更值得她挂心的还是楚悦。鬼知道楚悦去了哪里又正在经历什么，楚见薇跑了好几趟城隍庙，然而那里楚悦生活过的痕迹已经全然消失，因为接连许多天都没有人再进入庙中，许多地方又落下了薄薄的一层灰。 楚见薇在难过之余，倒是又想起了另一个人。 明虚，这人或许会有楚悦的线索。毕竟在楚悦还是静尘的时候，明虚是他的师父。 明虚现在还住在澄波堂，澄波堂东侧为他辟了一间安静的院子作为他清修的场所。楚见薇找到明虚，问他可有楚悦的消息。 “贫道不知。”明虚的回答让楚见薇略失望，“贫道与他，已很久没有往来了。” “那他有没有什么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呢” 明虚意味深长的看着楚见薇，“自贫道认识静尘以来，唯一能够让他敞开心扉的，似乎也只有您了。” 楚见薇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听说道长已经认识他好几年了这几年，他都一直跟在道长身边么” “是的，他随贫道一同修行。” “那么，道长初见到他时，他是一副怎样的状态” 类似的问题，明虚已经听过不止一次了。自从楚悦成为通缉犯后，就多得是人想从他这里探究楚悦的往事，“那大概是三四年前，贫道在山涧捡到了他，他浑身是伤，昏迷不醒，看着很让人怜悯。贫道便将他捡了回来。当时，他说自己失去了记忆，后来贫道才明白，这是一句谎言。” 这还真是他惯用的手段。楚见薇心想。因为懒得为自己编一个身世，也害怕胡编出来的身份会带来破绽，所以干脆假称自己什么都忘了。记得当初“见月”也是这么糊弄她和汤槿语的。 “贫道可怜他，便将他收为了弟子。实在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听说前些天他在您的住处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您应该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吧。” “我没事。”楚见薇将茶杯放下，“道长知道他平时常去哪里么或者说，知道以他的习惯，他最可能跑到那个地方去么” 明虚报出了好几个地名，楚见薇一一记下。接着便听见明虚又道“四奶奶，贫道有句劝告想说给您听。看得出您对静尘那孩子很上心，但贫道想说，也许，他当不得您的厚爱。” “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静尘孤戾桀骜，如同一只爪牙沾血的凶兽，贸然靠近他的人，可能会被他撕得粉碎。” 楚见薇听闻这句话后低头静静的看着盏中茶汤，发了好一会呆，才说“道长这话不对。” 明虚一愣，他没想到楚见薇居然还会为楚悦辩解。 “楚悦，他是人，不是兽。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心中都同时存有善与恶、光与暗。我们可以依照某个人的做出的事情来给予他一定的评价，但不能就此彻底否认他的心。我知道，那小子现在大约恨透我了，会对我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也不一定。我会记得保护我自己的，但我不同意道长您这句话。” 楚见薇抬起头，用很认真的口吻说道“他是人，是人就有被教化、被温暖、被关心的权利。他做错了事，我会毫不犹豫的就将他送进牢里，但在将他送进去后，我还是会每天去看他，去照顾他。” 明虚淡淡一笑，“静尘能被您这样的人放在心上，真是他的幸运。” 窗外，原本无声无息靠近这里的少年步子略顿，忍不住悄悄透过窗子的缝隙，看着那个温柔笑着的女子。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哪。 有时候他觉得她像姐姐，有时候他觉得她如恶鬼。她展露着截然相反的两幅面孔，言行不一的活着。 楚悦迷惑的看着屋内的人，手里握着的刀一次次出鞘，又收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4.第 94 章 即便每天都提心吊胆, 提防着突发事件的出现。然而当变故出现的时候，楚见薇还是不可避免的懵了一会。 就在楚见薇拜访明虚之后的那天晚上，她听说澄波堂东院忽然起火。 东院, 是明虚住的地方。听到“火”这个字, 楚见薇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又是起火，原文中明虚好像就是死在一场大火之中。剧情都扭成这样了，他还是逃不过这样的命运么 楚见薇匆忙披上外套，赶去东院指挥救火。如果这场大火不是意外, 那么放火的人是谁这个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由于起火的时间并不是在半夜众人都睡下的时候，因此房里的人们都及时的逃了出来除了明虚。 没有人看到明虚在哪，楚见薇将逃出来的人集合在一起逐个清点，明虚之外东院的所有人都在这, 唯独少了他。 “师父一定还在房里他没能逃出来”有道童意识到了这点，惊慌失措的叫道。 楚见薇拦下急着扑进去救人的道童，点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 让他们裹着淋湿了的毯子闯进火场。 “没事的, 你们的师父一定会被救出来。”楚见薇紧张的看着火光中的房屋。 然而她的话才说完，便听见凄厉的惨叫从屋内传来。 那几个被她派去救明虚的人都出事了。其中有个人踉跄着屋内逃出，眼窝插着一根竹签，鲜血横流的模样狰狞可怜。 楚见薇倒吸了口凉气, 拔脚往火场飞奔。如果说之前还只是猜测，现在她已经可以确定放火的是谁了。 “四奶奶危险”丫鬟们想要上前拉住她, 但楚见薇的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门槛。 接着她便僵住, 再没有往前走一步。 楚悦就在她面前, 与她隔着十余步的距离，静静的望着她。他四周是跃动的火焰，他脚下是一滩深红色的鲜血，他手里拎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是明虚。 楚见薇原本以为楚悦应该在房间更里面的地方没想到他居然就在门口一带等着。此刻她显然已经到了竹签的射程之内。只要楚悦愿意，一抬手就能结果了她。 失策了。 楚见薇很想转身就跑，但她觉得自己的速度应该快不过楚悦。她也没有胆子直接走上前喝令楚悦松开明虚，只好尴尬的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只脚在门槛外，一只脚在槛内，愣愣的看着楚悦。 楚悦也在看着她。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如同一具在等候她到来的石像。 然而楚见薇看不清他的眼神，浓烟滚滚，将两人隔绝。 “楚悦。”楚见薇被烟呛得差点说不了话，鬼知道为什么风是朝着她这个方向吹来的，“楚悦你快出来”在这种风势下，火越烧越大，先不管楚悦到底要做什么，当务之急是让他和明虚快些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为什么要出来。”楚悦阴阳怪气的笑了笑，“你进来陪我说话不好么上回咱们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题，可以继续。” 他不但不走出去反而拖着明虚往后退了一步。在他身后，烈焰就像是蠢蠢欲动的毒蛇，不断逼近。 楚见薇简直要被气得破口大骂，“有什么话，出来再说。” “怎么，你又不想听了么”楚悦冷笑，“上回你急切的想要知道你丈夫死因的姿态，莫非全是装出来的来，你进来，你进来我就告诉你，韩濡是怎么死的。” “我不。”楚见薇拒绝的干脆利落。 如果楚悦什么话都不说，直接上来对她动手，楚见薇可能没有任何办法，毕竟她打不过他，可是现在她至少能够选择不主动送死。进去，别开玩笑了，进去她还出的来么她又不是楚环珮，对韩濡的死没那么深的执念。 “我还以为你和你丈夫感情很深呢。”楚悦讥讽道“骗子果然有数不清的谎言，你哪句话都信不得。” “你快出来”楚见薇真的是要被他逼疯了，“你专程跑到这里来点火就是为了把自己烧死在这里么出来” “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你真的在乎我是生是死么”楚悦边笑边咳嗽，“三年前我就该看清你的本性的，结果居然又被你耍了一通，算我不长记性，可你以为，我真有那么好糊弄我今天来这要做什么，和你没有关系。你也不要以为我就这么放过你了，咱们的仇，还没完呢。” 楚见薇没注意听他在说什么，她只看到有个被火焰包裹着的摆件因风而晃晃悠悠的倒向了楚悦，下意识的出声“小心” 楚悦轻松的躲了过去，同时下意识的将将夹在指间的竹签掷了出去，钉在了楚见薇脚前就在他险些被砸中的时候，楚见薇终于忍不住跨过门槛想要向他跑来，而楚悦，其实并不想让她进入这片大火中。 玩了这么久，他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今天他的目标不是楚见薇，没必要和她牵扯太多，因此他再一次掷出数枚竹签，逼得楚见薇不得不退出了屋子，然后拖着明虚一步步往大火深处走去。 “楚悦，你在做什么回来”他听见楚见薇在身后唤他。 虚伪。他勾起唇角想道。 虽然他的真实目的并不是将自己烧死在这，却也不犹好奇，若他真的死了，外头那个女人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想必不会是真心实意的悲伤。 他停下了脚步。因为这时他发现火势正在减弱。 他猛地扭头，看见楚见薇大步朝他走来，带着半是得意半是挑衅的笑容。 虽然不确定那场烧死明虚的火会不会出现，虽然不确定会在什么时候起火，但楚见薇早就在澄波堂准备了十几只大水瓮。再加上韩家这么多家奴，只要组织得当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控制住火势。 她担心不保险，还以秋日天干物燥为名，向汤槿语提议增加消防队。 在这种情况下，楚悦今天注定了会很失望。 楚悦看着窗外密密麻麻赶来救火的人，气得笑了出来。不断有清水浇在火苗上，黑烟冲上夜空。 这女人大概天生克他，没有早点除掉她，是他的失策。楚悦心想。 注意到楚悦眼神的变化，楚见薇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担心楚悦会在这种情况下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但楚悦并没有袭击她，他干脆果决的丢下了明虚，破窗而逃。窗外前来救火的人被他吓得一阵哗然，有人跑过来问楚见薇要不要追，楚见薇想了想，还是摇头。 她记得楚悦受了很重的伤，按理来说他现在的身体根本没有恢复完全，所以方才在屋子里时，他没有展露太多的攻击性。 在面对这样的楚悦时，他们也许真的能追的上他，但也可能会让楚悦伤上加伤。楚见薇不忍心这样。她怕他就这么死了。 明虚伤得不算太重，可也不算轻。他的脑后有一道很大的血口，看样子是楚悦从背后偷袭了他。 “他为什么要袭击道长您”楚见薇在明虚醒后问他。 明虚一脸惨白，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说，总之就那么沉默着。 “澄波堂起火的事，汤巡检已经知道了。她正在赶来的路上，如果道长不愿意告诉我的话，等会和汤巡检说也是可以的。” “静尘他”明虚犹豫了一下，“我知道了静尘的一个计划，想要阻止他，然后不幸激怒了他。” “他打算做什么”楚见薇皱眉。 “他打算趁着不久后沈老夫人大寿，杀死沈家家主极其儿子。” “哦。”楚见薇听到这个答案也不惊讶，楚悦和沈琮死磕上了，她知道的。虽然她并不清楚其中缘由。 “道长，我还有一点不明白。”楚见薇又问“说句冒犯的话，楚悦既然想要杀您，那为何不直接动手要人性命不过是一刀的事，他何必将屋子点燃，闹得人尽皆知” “我想，应该有两个理由可以解释。第一，他不愿让人知道他来过这里，所以想要放火毁尸灭迹。”明虚冷静而平淡的分析道“第二则是，他试图将四奶奶您给吸引过来。” 两个理由楚见薇都可以接受，但不是很能理解其中的第二个。楚悦如果是想要将她引过去杀死，那倒很正常，毕竟楚环珮将他坑得够惨，他不可能不报复。可楚悦在见到她后，似乎只是想在她面前表演一把自焚，看她紧张担心的表情而已。 “静尘”明虚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很在乎您。” 楚见薇感觉自己的脸颊一下子烫的厉害。尽管明白眼前的道士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也明白楚悦的“在乎”可能有许多涵义，但她就是一瞬间有种什么隐秘被撞破了的错觉。 楚悦在乎她么 静下心来认真思考，答案是肯定的。 那么她呢，她对楚悦是种什么心思楚悦一时半会想不到该怎么回答这一问。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她收下了十月初三沈家寿宴的请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5.第 95 章 楚悦会不会真的在沈老夫人的寿宴上搞事情, 说实话, 楚见薇也不是很确定。她只是本着防患于未然的想法，将从明虚那里听到的事又转告给了汤槿语。 汤槿语原是想劝说沈家放弃这次寿宴, 或是缩减寿宴规模, 以减少楚悦混进勤文园的可能性。 但沈琮拒绝了，理由是，这是他母亲的六十大寿, 必须得好生操办，否则就是不孝。再者说了，如果楚悦真的盯上了他沈氏一族，就算躲过这一次, 他也还是能找到机会生事的。 汤槿语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提议道“不如这样吧, 我们干脆将计就计, 在沈家勤文园设下埋伏，等他自投罗网好了。” 沈琮皱了下眉, 但很快点头，同意了汤槿语的话。 于是沈家的寿宴，还是大张旗鼓的操办了起来。楚见薇身为韩家的少奶奶，理所当然的接到了请帖。 本来汤槿语是不打算让楚见薇出席寿宴的, 担心楚见薇又躺进浑水中出意外。但楚见薇再三思量后，还是在寿宴当天, 乘马车, 赶去了修建在双鸦镇外玉泉山头的勤文园。 面对汤槿语阴沉的脸色, 她的解释是“我那长嫂也赴宴了，以韩家大少奶奶的身份。” “所以呢” “你不是让我替你清查韩家么这意味着我要取代厉氏成为韩家的当家人。所以你想想，如果我要是在这种重要的场合不露面，只让厉氏出来见人，有损我的威信不是么” “你什么时候居然有宅斗的脑子了”汤槿语凉凉的嘲讽了一句，但既然楚见薇已经来了，她总不可能把人家打包塞回去，叮嘱了几句话后，也就任她迈进了勤文园的大门。 沈家不愧是双鸦镇乃至苏州一等一的豪门，沈家老夫人的寿宴，前来拜贺的人简直络绎不绝，宾客的车么几乎将道路都堵塞住。已是深秋，可今日的天气并不寒凉，万里晴空，艳阳灼目，楚见薇看着这一大群的人，还没走进厅堂之内，就先感觉到了热。 今日汤槿语还从巡检司调来了大批人马混进了宾客之中，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抓住楚悦，但他们一定给沈家的厨子造成了不小的压力。楚见薇胡思乱想道。 宴席还未开场，她和一群女客一起坐在迎客厅内喝茶，厉氏就在她旁边，偶尔两个人会交谈几句，但这这只为了在外人面前表示她们妯娌和睦，实际上两个人都心不在焉。 厉氏大概是在心里窝火，因为楚见薇之前看起来一直对韩家的事务不是很上心的样子，谁知道她忽然间就开始插手韩家的产业，这让厉氏很是不快。 楚见薇则是在担心一会可能将要出现的动乱，没心情和厉氏闲聊。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总觉得一会有事要发生。 “四奶奶。”这时有个沈家的小厮朝她走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汤巡检请您过去一趟。” “她找我什么事”楚见薇招呼上几个丫鬟跟在小厮身后。 走出大门那一瞬，秋日萧瑟的劲风迎面扑来，让人不安。 “许多兄弟都没有见过那楚悦的容貌。巡检大人让人画了像，可官署中新招来的画师，功底平平，再加上巡检本人对那小子的印象也不算特别深，所以就打算让您过去，再详细描述一下那人的五官，好让画师重新再画一幅肖像来。”所谓的小厮，其实是官差所扮，乃汤槿语身边的心腹这也就是楚见薇为什么会答应跟着他走的原因。 “她和楚悦怎么说都是打过好几架的交情，居然还不记得楚悦长什么模样，她脸盲”楚见薇挑眉。她猜，汤槿语叫她过去协助画师应该只是借口，她还是不放心她，所以想把她支开，离沈家人远些，也就等于离风暴中心远些。 “四奶奶您好像很紧张”小厮注意到了楚见薇的神情。 “你们在这一带防守的人多么”楚见薇按住袖子里的刀。 她在出门前，让几个丫鬟都带上了武器，就连她自己也不例外，就怕情况不对。为了防住楚悦最善于使用的暗器，楚见薇还特意准备了几把伞，尽管现在没有雨也还是撑着伞走路。 “不过是个年少猖狂的歹人罢了。有什么好怕的。”小厮倒是不以为然，“四奶奶您只管等着”他原本是想在楚见薇面前吹嘘几句同僚们的勇武，可话说到一半，却生生顿住。 楚见薇看着他猝然倒下，腹部扎着一根精致的短箭箭上应当还抹了麻药，这个可怜鬼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就这样倒下了。 惊叫声响起，任谁看到这样一个大活人倒下都不会无动于衷。楚见薇倒是没有惊讶，楚悦的套路她早就熟悉了，第一时间将伞往短箭射来的方向一档，然后飞快的闪身藏到了距他最近的一株古木后。 “围住那栋阁楼”楚见薇对闻声赶来的弓兵吼道。 没有错的，从方才射向小厮的那枚箭来看，楚悦一定就藏在阁楼二或三层的地方。只要他们速度足够快，在楚悦从阁楼逃离前包围那里，就能够捉住楚悦。 因为担心楚悦的缘故，楚见薇也跟在了那群弓兵身后。沈老夫人寿宴，理所应当的请来了戏子优伶，这栋阁楼被暂时拨给了他们梳妆更衣，楚见薇才进入到楼内，就嗅到了一阵浓郁的胭脂香，各式装扮的生旦净丑不安的看着这些忽然间涌入的人，有些还表露出了明显的不悦。 楚见薇的目光挨个扫过，可是并没有从这一堆人中发现楚悦。 楚悦善于改变自己的容貌，这些戏子脸上的妆本来就浓的让人看不清本来的五官，想到这里，楚见薇干脆嘱咐几个弓兵将所有的戏子以及阁内的其余闲杂人等都集合到了自己面前，让他们用衣袖擦去脸上的脂粉。 可是，这些人中还是没楚悦。 这就奇怪了，方才那一箭，分明是从这栋楼里射出来的。 难道说，射箭的人不是楚悦，而是他的同伴 “官老爷”有个年纪小的旦角被这样的场面吓得不轻，还以为他们中有谁犯事了，赶紧道“在官老爷们赶来之前，有几个人已经离开这里去唱戏了，官老爷要找的可是他们么” “何时离开的”为首的弓兵疾言厉色问道。 “就在不久前，他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到了。” 难道说，是他们来的迟了，所以楚悦已经混出去了 “他们去哪了” “寿宴已经开始，他们当然是去前厅给寿星唱戏了。” 坏了 楚悦的目标本就是沈家人，若那个戏子真的是楚悦乔装而成的，那么沈家人岂不危险了。 他们匆匆赶到前厅时，一出琵琶记正唱到最精彩的部分，伶人声如裂帛，水袖舞的如天边霞光。在珠光与锦绣中，人们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判断出这应当还是个很年轻的新角儿，身量纤瘦，显然是个轻灵的少年。 台下，最好的位子上做着沈老夫人及沈翱。这样近的位子，实在是危险至极 一行弓兵顾不得多想，直接扑上前将那戏子摁住。 乐声戛然而止，宾客一片哗然，谁也摸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戏子拼命挣扎，有名弓兵抄起一杯茶泼在了他脸上，再用衣摆用力擦去了这人脸上的妆 然而露出来的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这人也不是楚悦。 “你们在做什么”汤槿语听到消息后急忙赶了过来。 “我等怀疑这个戏子是楚悦假扮的。” “你们当我是傻子么每个进入这间屋子里的人，我都会细心检查。哪怕是需要抹浓妆的戏子，我也让他们把妆卸了一次又画上。”汤槿语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会怀疑到这里来。” “因为就在不久前，楚悦出手了他伤了我们一名官差。” 坐在离戏台较近地方的人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他们中的有些人虽然不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也隐约能猜到有个让官府都不得不慎重对待的恶徒混进了勤文园中。而沈翱夫妇在听到这番话后，更是脸色一变。 汤槿语看情况不对，正想说些什么，便听见有人大喊，“火药房梁上绑着火药快跑” 惊慌一瞬间漫延、扩散，寿宴上前一刻还衣冠楚楚的宾客，霎时如同被野狼追赶的羊群，一个个掀翻了桌椅，争先恐后的往外逃， 这样的局面，就连汤槿语也一时控制不住了。 不远处的高楼上，楚悦小心将机弩最后一个零件组好。 在他脚边，躺着这座高楼原本的奴仆，他们现在都倒在血泊中，昏睡不醒。 他推开窗子，眺望，谨慎的瞄准。一切如他预料中的那样，因危险而恐慌的人们如潮水般从房内涌出，失去了屋顶和墙壁的庇护，他们直接暴露在他的箭尖之下。 其中就包括那个沈家的老不死呢。 楚悦的眼神足够好，好到可以百步穿杨。 就在他即将要动手的时候，他听见身后的门被人猛地推开，有人唤他，“九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6.第 96 章 “九官。” 因为这突然响起的两个字, 楚悦手一抖, 箭矢离弦时偏了分毫, 他远远的看见目标倒了下去, 但不确定这一箭是否命中了沈翱的心脏。 是回头应付身后女子还是马上再补一箭楚悦犹豫了片刻，选择了前者, 他懒洋洋的转身, 朝门边的女人笑了一笑，“又见面了，韩楚氏。” 韩楚氏。在听到这三个字时, 楚见薇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称呼从甜腻的“姐姐”转变成冰冷的“韩楚氏”, 真的是很扎心。偏偏楚见薇还不能理直气壮的骂这小王八蛋一声“渣”。 “你是第一个找过来的呢。那些蠢货还在忙着安抚骚乱的人群, 设法拆走厅内的火药, 对么”楚悦用一种赞许的口吻说道，然而笑容却愈发森冷，“可战场上冲在最前头的, 往往是死得最惨的。第一个找到我的人，没有奖赏。” 楚见薇泰然自若的耸肩，“没办法, 这太好猜了。陪你玩了这么久, 我怎么可能不了解你呢首先恭喜你不知从哪里又弄来了一堆火药。芷兰院密道里的已经全部被官府收缴，看来你的渠道很多人脉也很广，还真是让我佩服。但我想, 你是不会真的打算用那些火药来杀沈翱的。” 这个年头的火药说到底破坏力也就那样, 虽然不知道楚悦是用来什么法子提前将火药藏在了沈家举办寿宴的厅堂, 但为了不使人发现，是被分散着绑在了房梁、桌底、戏台后侧这些位置。 那么，要想这些火药发挥作用，就得同时有十多个人一起，在众目睽睽下掏出火折子将其点燃 想想都知道可操作性有多低，楚悦只要脑子没坏就一定不会将希望寄托在火药上。他想要的，只是火药被发现后所引起的混乱而已。 “我当然不会用火药来杀人，多没意思。那种东西既麻烦，又不可控制，我还怕你被一起炸死了呢”楚悦音色温柔，“我比较希望我能够亲手，将你活剐了。” “呵呵。”楚见薇后退了两步“我们不要互相恐吓了，好好说话。我问你，你为什么非要杀了沈家人不可多大仇” “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呀，为什么要有这么重的好奇心呢，又凭什么觉得我会回答你” “我承认我有时候好奇心旺盛，但我只对你的事这样上心，感动么”楚见薇一边皮，一边警惕的望着楚悦手中一直紧攥着的弩机，“你回不回答我我不清楚，反正我也就是这么一问，万一哪天运气好，碰上你高兴，就把什么都说了呢。” “今天，你的废话好像格外多。”楚悦拧眉，“是打算拖住我，好让沈翱成功逃走，还是想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来说服我，就好像上回那样，哄得我乖乖听了你的话，主动钻进笼子里去”他蓦然抬头，看着楚见薇“既然要和我说话，为什么又躲躲藏藏站在门口，为什么不走近我呢” 楚见薇不会轻易上他的当，事实上以现在的距离，也足够楚悦杀她了，所以她一直是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一只木柜后。 “没事，我们就这样说话吧。反正我也听得清你在说什么。” 楚悦意味不明的笑了，起身坐在了窗上，“你过不过来你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他说这话时半是亲昵半是狠戾，楚见薇听得出他在咬牙切齿。 楚见薇仍站在原地没动，“这是三楼，你跳下去也死不了。” 楚悦嗤笑了一声，忽然用力踹了一脚身边的屏风。 这看起来像是小孩子在生气时的泄愤之举，屏风倏然倒地。紧接着楚见薇意识到了不对。 “你以为你站得那么远，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么，蠢货。”楚悦讥笑道。 楚见薇条件反射的抬头，横梁上的重物对着她砸了下来。 早在她进来之前，楚悦就在横梁上堆了一堆杂七杂八的零碎，只是由于这个房间本来就昏暗，再加上进来的人注意力一定会全放在他身上，所以无论是谁，都不会留意到自己头顶的危机。 沉重的屏风在被楚悦踢倒后，引发的震动会让横梁上的重物直接砸下来，很不幸，固执的站在门口不肯往里头挪动半步的楚见薇，正好就在这堆东西的下方。 楚见薇被砸的头晕目眩，她听见楚悦放肆的大笑声，听见她一步步走来的声音，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她实在太晕了，脖子上的脑袋好像一下子沉重了不少。 她伸手，摸到了血。 “真狠啊” “怎么可能不狠呢”楚悦还是笑着的，他蹲下，将那些杂物一一从楚见薇身上清理开，然后，掐住了楚见薇的脖子，“因为，我现在最想杀的人，其实是你啊。” 窒息和疼痛交织，楚见薇一下子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徒劳的试着掰开楚悦的手指，“呃” “真好笑，你为了沈家父子跑过来和我啰嗦，却没想到你才是身在危险中的那一个吧。也许，是之前我对你太好了，所以你才这么肆无忌惮了你觉得我不会动你”楚悦俯身凑近楚悦耳边，“杀了姓沈的那几个脏东西有什么意思，我更想看到你的血。” 楚悦并未在一开始就用太大的力气，也许是想欣赏楚见薇挣扎时的姿态，楚见薇在一番努力后，总算勉强掰开了他两根手指，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她没有将害怕表露出来，而是笑着说“杀了我，你呃，再也别想见到你的姐姐” 姐姐，这两个字就如同利刃，狠狠戳到了陈年旧伤之上。掐在楚见薇脖子上的五指猛地松开了一些。 “不信是么”楚见薇趁着自己还能说话，赶紧挣扎着将自己的筹码抛出来，“你不信的话你一定会后悔。我知道你有个姐姐，但她和你没有血缘亲咳咳，她长得和我很像对不对我知道她在哪” 楚悦总算松了手，下一瞬，他揪起楚见薇的衣襟，将她提到了自己面前，一把明晃晃的短剑则横在楚见薇脖颈，“考虑清楚再说话，否则，真的活剐了你。” 楚见薇大口大口的喘气，头颅遭到重击再加上一段时间的缺氧，她现在情况很不好。 然而就在这时，她在恍惚的状态下听到了大队人马的脚步声。 这声音不是她的幻听，因为楚悦的神色也显然一变。 “呵。”楚见薇用哑了声音笑了起来，“你真以为我敢一个人就跑过来找你” 她哪有那么白甜，事实上，她独身出现，只是为了吸引楚悦的注意力。在楚悦和他说话的这段时间，大批弓兵已然集结，朝这座高楼靠近。 反正汤槿语许诺，只要楚见薇能够办到这件事，哪怕在楚悦手里她被捅了个透心凉，只要还剩一口气，她也能把她奶回来。而楚见薇来到勤文园的最初目的，也就是看看楚悦现在身体状况可好。所以她答应了。 好吧，现在可以证明楚悦恢复的还不错了，至少有力气掐人，呵呵。 “你现在跑下楼已经来不及了，他们马上就要上楼了。”楚见薇看着他，很是幸灾乐祸。 楚悦没有思索太久，直接抱起楚见薇往屋子外闯。如楚见薇所言，现在往下跑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他们冲出去的时候，弓兵已经爬到了第二楼，楚悦踹倒了一堆杂物暂时阻止住了他们前进的步伐。然后带着楚见薇往高处攀爬。 三楼已经是顶层了，更高的地方是屋顶。 这栋阁楼屋顶铺着的琉璃瓦因年代久远而破损了几块，沈家请了匠人修补，此时虽然匠人不在，但通往屋顶的楼梯已经被搭好这是楚悦一早就看到了的。他抱着楚见薇从窗子翻出去，然后攀上了搭在墙上的楼梯，接着便用手里的弩机做武器，砸毁了这把由青竹拼接而成，高有数丈的梯子。 古代少有平顶房，屋顶多是“人字形”的斜顶，踩着瓦片行走，稍有不慎就会顺着屋顶的一层滑下去摔死，楚见薇不犹的惊叫一声，下意识的抱紧了楚悦的脖子。 “声音再大些，让所有人都注意到咱们。”楚悦拖着她，顺着房顶的中脊行走。 “你疯了就算不摔死，你站在这，是想被人当活靶子射下来么”楚见薇不恐高，可是面对这样的情形，这样一个楚悦，她不能不害怕。 她不知道楚悦还能干出多疯的事来，也许把她直接推下去或者抱着她一起跳楼也是有可能的。可是在大脑眩晕的情况下，她又不得不抱紧楚悦以维持自身的平衡。 “你怕什么呀”楚悦居然柔柔的笑了起来，已经有不少人抬头看向了站在屋顶上的他们，远处有不少人在汤槿语的指挥下弯弓，可迟迟没人下令发箭。 “我就知道的。”楚悦阴阳怪气的轻哼，“那个汤巡检对你可真是好得很，舍不得伤你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7.第 97 章 汤槿语确信楚见薇又一次沦为了楚悦的人质。她听见了她的声音, 从那栋阁楼最高的地方遥遥传来。她隐约可以看到屋顶上站着两抹人影, 想来便是楚悦和楚见薇。 怎么回事不是说了让楚见薇小心一点, 离楚悦远些么，她怎么又被抓住了汤槿语此时心里一阵抓狂。现在她面对的是最糟糕的情况，明明她只要一声令下让手下们弓箭齐发, 那么楚悦就算是只鸟，也绝对逃不掉了，然而她不能这样，因为楚见薇在他手里。如果楚见薇只是被楚悦捅伤了或是从高楼上推下来摔个半身不遂都没关系, 她能治好。可要是被万箭穿心那就基本上是凉透了。 算了, 事情还有转机, 反正楚悦现在也没地方跑了。汤槿语挥手示意身边的人安静, 朝楚悦吼道“放开你手里的人束手就擒，我可以减免你的罪责” 她一边用谈判稳住楚悦, 一边让部下们朝楚悦靠近, 以求在保证楚见薇安全的前提下将他一举擒获。 楚悦没说话, 倒是楚见薇又惊叫了两声，似乎是因为她险些从屋顶上摔了下来。 摔下来其实倒还好, 只要她别和楚悦待在一起, 汤槿语就能下令放箭了, 汤槿语佩刀执剑，亲自上前, 一步步的朝那座阁楼走近, “楚悦, 你把人放了，你到底要什么，明说就是” 高阁纸上，传来了少年嘲弄的笑声，笑够了之后，汤槿语听见楚悦说“我的请求很简单，我请求巡检大人秉公断案，惩恶扬善。” “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一桩陈年的冤案，我要说与巡检大人听。”少年拖长了嗓音，悠然慵懒的腔调，他又重复了那句话，如同是枉死的厉鬼，在呢喃着生前的执念，“请大人秉公断案，惩恶扬善。” “惩恶，谁是恶” “沈家。”楚悦用清晰的声音吐出了这两个字。 之前的骚乱已经基本平息，所以有都听清了他说的话。 一直站在汤槿语身旁的沈琮，脸色霎时变得极其难看。 “沈家做了什么恶你不妨先放了楚见薇，下来好好说。要鸣冤也总得按规矩来，先去衙门前击鼓递状书。” 楚悦又笑了起来，带着三分歇斯底里的癫狂，“别别别，我可不敢下来。我怕被人乱刀分尸，更怕我死了，就再没有人能告诉巡检您昔日的苏州知府是怎么死的了。”他用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搅乱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绪，“我知道大人您，一直在追查这间案子，对么” 汤槿语瞳孔微缩，忍不住抬头，迎着灼目的金阳，直视着高处的楚悦。 “槿语，你不要被他蛊惑了。”沈琮意识到了汤槿语情绪的变化，有些焦虑不安。 “你放心，我不会被他哄骗住的。”汤槿语不动声色推开沈琮想要拽住他胳膊的手，扬声对楚悦道“楚悦，只要你肯放人、下来，我保证不会让人伤到你。你知道什么尽管说，但我也要警告你，不要试图用一些悚然听闻的话语来蛊惑众人。一件事情是真是假，我自会判断。” “四年前，杀了前任苏州知府的人，是沈翱。”楚悦说道。那一刹，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如雪一般融化不见，他如同一个默然的看客，说着无关紧要的故事，“四年前，大概也是这样的时节，秋天，寒风凛冽，百草凋敝，某日的深夜，沈家的家奴闯进了官署，杀死了知府大人。” 说出这句话时，楚悦的眼中有着极其复杂的神情。只不过除了离他最近的楚见薇外，没有人看到了他的眼神。 那是一种，兼容了冷静与疯狂的目光。他眼角处还有未卸去的妆容之前他的确曾假扮戏子在高处袭击了小厮，只不过他行动速度太快，在楚见薇检查楼内戏子之前，就逃了出去。那残余的胭红缀在他眼尾，就如同血痕一般。 楚见薇心中一紧。楚悦知道韩濡的死、知道苏州知府的死。他究竟是经历过怎样的过去 楚见薇忽然间很期盼再见到那个白发少年，想要他带她再回溯一次时光，让她知道他离开那个十三岁的楚悦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你休要血口喷人”在场的沈家人按捺不住，有人直接引弦，对着楚悦射出了来势汹汹的一箭。好在准头差了些，没有伤到楚悦。 “都给我住手安静”汤槿语试图稳定住眼下的局势，但楚悦那句话就像是在深潭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千层浪涌。今日沈老夫人寿宴，本就宴请了四方的名流，这些人在听到这一惊人的消息后，顿时哗然。 “楚悦，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汤槿语还保持着自己的冷静，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因为楚悦两三句话就自乱阵脚，“你下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本官” 楚悦低眸看了眼楼下越来越缩紧的包围圈，舔了下干裂的上唇。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后悔的路了，今日，无论是官府还是沈家，都一定会用尽办法试图将他擒住。他手里虽然抓着楚见薇，可汤槿语不可能真的为了这个女人一再退让容忍。 “汤大人，让所有人都离这栋楼阁远一些，至少要有三丈的距离。”楚悦说道“不要试图靠近，我怕我会被人灭口。对，就是这样，往后退把你们手里用来攀爬的器械都给我砸了，快” 所有人都不得不在汤槿语的首肯下，按照楚悦的话后退、毁了新找到的楼梯。 汤槿语让人和楚悦保持距离，倒不只是担心楚见薇，更是因为她害怕沈家人会混在她那些部下之中，趁机杀了楚悦灭口。 虽然不知道楚悦说的是真话还是搅乱人心的谎言，但凡事就怕万一，万一，他真的知道线索呢 “你继续说。” 楚悦开口“我还知道，沈氏之恶，不止于此。谋害官僚也就罢了，对自家的姻亲他们也下得毒手，比如说曾娶了沈三姑娘的韩家” 这说的是韩濡么 楚见薇努力仰起头看着楚悦，但楚悦并没有理会他，他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了汤槿语和沈琮身上，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而且他似乎也是想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但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忽然惨叫了一声，倒了下去。 楚见薇被他抱着一同倒下，她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楚悦似乎是被什么偷袭了。 “你没事吧”楚见薇急着转身想要看他一眼，然而楚悦的怀抱却又紧了几分。 “别乱动，不然你可就要掉下去了。”他的气息轻拂在她耳畔，语调与往日无异。 “楚悦”楚见薇意识到了不对，这哪里是一个受伤之人该有的说话口吻。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嘴里就被塞进了一团杂物。他先是堵住了她的嘴不让她说话，然后是绑紧了她的手脚。 这一切，都是在躺着的情况下完成的。 “拜托你最后一次了。”楚悦笑着说“对了，千万别乱挣扎，就算这里楼层不高，被绑着手脚的你，若是真的从屋顶滑下去摔着了，可真的会死的。” 楚悦和楚见薇一起倒下时，所有人都愣住。汤槿语第一反应是拔刀指向了沈琮，在这种情况下，最有可能是沈琮捣鬼，想要将楚悦灭口，不许他将接下来的话说完。 “槿语，不是我”沈琮急忙为自己辩解，“我就在你身侧，我刚才什么都没有做” “你是做不了什么，可你沈家身手了得的家仆却不少。只要你一声令下，还怕他们暗算不了人么” 沈琮给她留下来的记忆太差，她不愿意相信他。 但作为一个官，她现在必须得用理性来思考，所以她并没有马上下结论，而是让几个手下看住沈琮，然后赶紧带着一群人往那座阁楼冲过去。 新的梯子被找到，几队弓兵从不同的方向攀着楼梯登上屋顶，他们在屋脊处看到有人躺着，不知生死。然而小心翼翼的踩着屋檐赶过去时，却发现那里只躺着一个楚见薇。 楚悦不见了。 “楚悦呢”楚见薇嘴里的东西被扯了出来，他们甚至等不及将楚见薇给重新带回地面，直接在这屋顶上就盘问了起来。 “跑了。”楚见薇没好气的回答，指了指屋檐另一侧，“顺着那棵树爬下去了。” 这栋阁楼背后栽种着一个茂盛的古树，树顶远比屋顶要高，枝跳甚至能够探进阁楼的窗子中。 楚悦在抱着楚见薇倒下后，站在地面上的人就无法再看清他们的举动。由于他之前那声惨叫，人们都以为他是遭到了暗算，急着赶过来。他便趁着这个时机悄悄从屋檐另一侧滑下，沿着树枝爬到了树上，再从树上爬下去，顺利逃脱。 给他的逃生时间并不多，诡异的是，当人们反应过来，以那株古木为中心四处搜索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8.第 98 章 楚见薇现在的模样有点狰狞。她的头部被砸伤后流了很多血, 鲜红色顺着她大半张脸蜿蜒而下, 使她的面容看起来有如厉鬼一般，此外她脖子上还有一圈明显的淤青, 瞧着触目惊心。汤槿语看到这样的楚见薇时，哪怕有再多埋怨的话都说不出口。 “我还以为他至少对你会手软的，他居然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大夫, 快叫大夫过来” 沈家几乎所有的大夫都围在沈翱身边，楚悦那一箭虽然因为楚见薇的干扰而射偏了，但沈翱依旧是伤的不轻, 还未脱离危险。但情况再紧急的伤者，身边也不需要过多的大夫包围。汤槿语当即让人从沈翱身边招来了以为大夫给楚见薇包扎伤口。 然而伤口处理好之后，楚见薇反倒是觉得头越来越疼了，疼到她的五官都不犹扭曲。这疼痛不止是来自伤口, 更像是源于灵魂深处。堪比有谁拿着一把锯子在试着一点点的锯开她的头骨, 又像是有只手在她的脑髓中翻搅。 伴随着疼痛的是晕眩，在头部经受过重击后, 楚见薇就感觉到了头晕, 这种晕眩晕感迟迟未曾消退反而不断加重。到最后，她眼里的世界都开始走形变样。 “楚见薇，你怎么了”汤槿语攥住她的胳膊问道。楚悦还没有被抓到，她身为巡检此时本该去组织人手去搜捕楚悦, 但楚见薇眼下这种情况, 实在是让她害怕。她从未见过楚见薇露出如此狰狞的神情, 看起来不像是只磕伤了脑袋，而像是在遭受酷刑。 “她、她要出来了”楚见薇攀住汤槿语的手，努力开口说道。 每一次她失去意识的时候，楚环珮就会重新掌控这具身体。她原本早已习惯了这点，也一直和楚环珮和平共处着，但这一次不同，这一次，那种强烈的排斥感简直要击垮她的灵魂。 之前楚环珮也不是没有强行夺过躯体操控权的时候，比如说在见到顾高瞻的时候，楚环珮突然就压制住了楚见薇，得到了和自己的弟弟交流的机会。 可是眼下的情况和那回并不相同，楚环珮现在是一只被关入了牢里的狮子，而楚见薇是朽坏了的铁笼。狮子一次次撞在栅栏上，自己撞得皮开肉绽，笼子也几乎散架。如此两败俱伤，疼痛则是要两个人一起承受。 楚见薇想要和汤槿语说话，可喉咙间却发不出一个字。她现在甚至不能好好的掌控这具躯体，踉跄着走了两步，摔倒在了地上。 其实楚见薇早就预感到今天了，楚环珮的身体毕竟不是她的，偶尔他也会出现拿不起筷子或者走路时迈不动腿的情况，且这种情况随着时间推移愈发频繁。 她没想到一切问题会在这时集中爆发。她倒在地上，因痛苦而浑身微微抽搐，她听见了自己发出的哀嚎，像是野兽在嘶哑的咆哮。 “韩四奶奶这时怎么了” “快闪开、快闪开她这是癔病” “疯了韩家夫人疯了” 在她最后拥有意识的时候，她看见人们纷纷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忙着逃远，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作为依靠，可什么都没抓住。 楚见薇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 头疼的症状稍微有所缓解，但她现在很疲惫，她和楚环珮，两个人都感到了从灵魂上的疲惫。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喃喃问道。 “你快要掌握不住这具身体了。”楚环珮的声音在脑子里回荡。 楚见薇试着动了动手指，成功了。看来掌控权仍在她手中，但当她想要做出一些更为复杂的动作的时候，身体的反应会慢上半拍。 楚环珮说的，无疑是真话。 今天下午，那种突然的头痛和眩晕，是躯壳对陌生魂魄的本能排斥。其实在楚见薇才穿到楚环珮身上时，楚环珮就有过类似的感受。那时她抓住了万子兴，打算将那个恶心男人的手指头一根根的割下来，却蓦然觉得身体一阵刺痛。 万子兴抓住机会将她一脚踢翻在地，她后脑撞到了地板，眩晕感如同坍塌的高山一般朝她压了过来，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那种痛苦并没有持续很久，楚见薇的灵魂以不容反抗的权威压制住了她，等她反应过来时，“楚环珮”已经不再是楚环珮了。 然而随着时光流逝，楚见薇身上那种压迫感越来越弱。仿佛一把久在战场上劈斩的陌刀，刀刃上会慢慢的有缺口，刀身终有一天会崩裂成碎片。 今天出现在这具躯壳上的那些反应，是征兆。 等到楚见薇再也无法掌控楚环珮这具身体时，又会面临怎样的结局呢楚见薇出神的想了一会。 是回到自己的原本的时空，还是会在楚环珮的躯壳中陷入沉睡，又或者，是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 不管哪一个结局她都能接受，占据楚环珮的壳子太久，她本来就该还给她。 只是有些人、有些事，她一时间放不下不过回忆一下楚悦那小混蛋今天是怎么对她的，她忽然间就就不心疼他了。 有个面生的丫鬟端着药走了进来，楚见薇没有接过她手里的汤药，而是警惕的问道“你是什么人，这是哪里” “这里是沈家。”丫鬟回答道。 经过她的一番解释，楚见薇才知道原来她还在沈家。她下午昏过去后，人们都以为她是得了什么重病，大夫提议说，让她最好静养，不要乱动，汤槿语也就暂时的把她留在了沈家。 当然，汤槿语并不是不负责任的把她扔在沈家不管了。实际上汤槿语自己都还待在沈家没走。今日前来沈家赴宴的宾客，除了极少数身份实在显贵的人物外，其余的都被沈琮以半强迫半恳求的方式留在了沈家勤文园。 楚悦在这么多人面前公然揭示了四年前凶案的真相不管他有没有说谎，这些宾客回去后一定会四处宣扬，流言传开，会对沈家极其不利。在没有想出办法堵住这些人的嘴之前，或者在没有查明真相之前，沈琮会让他们继续留在沈家“做客”。 汤槿语则是带着官差们连夜搜寻楚悦的踪影，以求能尽快破案。 楚见薇现在是在沈家一处偏僻的小院，这里较为安静，没有多少人来打扰，人们也不用担心她这个得了“疯病”的女人会跑出去伤人没有大夫能够解释楚见薇身上的“病症”，他们只好推说楚见薇是疯了。 刚好，在今天这事发生之前，有关韩家四奶奶害了疯病的谣言，早就已经悄悄传开了。楚见薇和楚环珮之间迥然不同的性情让人生疑，她们交流时，在外人眼里看起来也行事疯子在“自言自语”。今天楚见薇在众目睽睽下的失态，刚好证明了谣言是真的。 “这药是大夫开来给四奶奶养神定心的，请四奶奶饮下。”丫鬟将药碗端到她面前。 “谢谢，我并不觉得我该吃药了。”楚见薇往后躲，“我的那些丫鬟们呢你又是谁” “絮儿、秋月等几位姐姐都有事出去了，奴婢是大奶奶身边的芙蓉，奉大奶奶之命来照顾四奶奶。” “不需要。把我的丫鬟们叫回来”楚见薇现在很焦躁，现在她身体反应迟缓，又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实在是糟透了。 “弟妹为何不愿喝药呢”伴随着一声问话，门被人打开，韩家大奶奶厉氏款款走了进来，“弟妹，害了疯病就该吃药，可别让我们担心。” “把那你那副假惺惺的态度收一收吧。你就差在自己脸上写我有阴谋这四个字了。”楚见薇仰起头，她在风中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你把絮儿她们” “她们没能伺候好弟妹，我不过是给了她们一些小小的处分而已。”厉氏微笑着说。这是个生得慈眉善目的女人，笑起来时温柔如水。 “处理了她们，现在你要来对付我了”楚见薇咽了口唾沫，“趁你病要你命，这话说的可真是好啊。” “瞧弟妹这话说的，你我可是一家人。”厉氏还是笑着，烛光下那笑诡异幽冷。 “对，你我一家。所以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身为长媳你还能够理直气壮的管教我，对吧。”楚见薇又好气又好笑，她从前怎么就没猜到自己会栽到厉氏手里呢想想就让人生气，堂堂反派三号，经历了无数风浪，居然被一个原文中正脸都没有的炮灰给阴了，“说吧，你要什么” 厉氏满意的颔首，“弟妹当真爽快。我想要什么，你应该知道。” “你放心，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和你争韩家的那些破玩意儿了。你是长媳，韩家大大小小的一切都由你做主。” “不，不够。” “我从亡夫那里得到的铺子、田产、地契，我也可以交给你。” “还不够。” “厉氏，做人不要贪得无厌。”楚见薇气得笑了出来。这个在前期剧情中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看着无欲无求的寡妇，没想到居然如此贪心。 厉氏憔悴苍白的脸上一片漠然之色，“不是我贪。”她摇头，“我的心愿，只是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而已。只是有个人，他他要你的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9.第 99 章 话音才落, 厉氏便扑了上来，掐住楚见薇的下巴，试图将那碗药往她嘴里灌。 毫无疑问，那药中必定是下了毒的。 就在同一时间，楚见薇也终于摸到了她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她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执起匕首对着厉氏的眼睛刺了过去。厉氏反应比她快，侧身一扭躲开, 楚见薇往她怀里撞过去，将她按倒后不敢耽误，拔腿就往门外跑去。 “来人哪四奶奶的疯病又发作了”厉氏身边的丫鬟放声大吼。 门外本就守着厉氏的人，他们听到声音后破门而入。楚见薇不得不转身往里一个方向跑去。她身上就穿着件里衣，发髻散乱, 若是别的女子只怕早就因自己这幅狼狈的形象羞愧万分，但楚见薇却光着脚躲避着小厮们的追捕。 她现在的行动的确略为迟缓, 但还不至于就被这样的情况给吓到, 抓住时机后，她抄起一把凳子猛地用力砸坏了离自己最近的窗，然后翻身逃出。 这样的果决凌厉倒是让人一愣，然而即便逃出这间屋子了又怎样, 厉氏手下有这么多的人。 说起来，这是她第几次逃命了, 楚见薇气喘吁吁的在庭院狂奔, 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双腿。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危险就会在前方等着自己, 从前那种优哉游哉在电脑前看剧吃薯片什么都不用担心的日子她都几乎回忆不起来了。 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她来这里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院门距她还有很远, 她的前路被人堵住，绝望就如同此时的黑夜，将人彻底罩住，看不见一丝的光。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楚环珮出来都没有办法了。更何况现在她们共用的这具身体还是这样的一个糟糕状况。 楚见薇看着步步逼来的家奴，不断的往后退，她并不想放弃自救，她只是在想，眼下这种情况，她该怎么救自己。 还是先试着稳住厉氏吧。她相信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虽然不知道是谁要厉氏杀她，但她如果能够给厉氏足够的利益，说不定能够让厉氏暂时放弃这场追杀。就算不能，她也可以趁机制造点声响，吸引外人过来救她。 现在最重要的是，撑住这具摇摇欲坠的躯体，不能让人看出她现在处于一种极度虚弱的状态。否则、否则 楚见薇尝试着开口，然而却连声音都一时无法发出。厉氏站在廊下看着她，目光悲悯哀凉。她说了句什么，楚见薇没有听清，似乎是我也不愿这样的，对不住了。 距她最近的家奴一刀朝她斩来，楚见薇用尽最大的努力往后躲，刀锋只将将斩断了她几缕鬓发，并没有伤到她，但她却失去平衡，朝后倒去。 暗夜的阴影中，有人走出来扶住了她。她落入了一个少年的怀中，一瞬间的熟悉感让她下意识的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可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一事实，挣扎着扭过头，死死的盯住身后的人 是楚悦，居然真的是楚悦。 难怪汤槿语命人四处搜寻，封山封路，也找不到楚悦的踪迹，原来他根本就没有逃，一直藏在沈家。 在身体渐渐脱离控制的情况下，她的视觉、听觉、嗅觉、触感正慢慢的失灵，然而被这人拥抱住的感觉却无比清晰。 “你”楚见薇终于发出了声音，却不知该问什么。 那个急着要杀楚见薇的家奴起初第一眼并没有看到一身黑袍的楚悦，他冲上来，被竹签刺中了手腕，疼得丢下刀。 楚悦扶着楚见薇从暗处一步步走出，看向了厉氏。 厉氏用力掐着自己的手，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惨白无比，她瞪着楚悦，在他走近时甚至也不犹的往后退了两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要杀她。”楚悦说。 厉氏用力抿了抿唇，竟露出了几分如释重负的神情，“你想要插手么如果你不想她死” “我怎么会不想她死。”楚悦打断她的话。 楚见薇呼吸一下子急促了几分，她感到楚悦的怀抱越来越紧，勒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险些又忘了楚环珮和楚悦结下的仇了，她居然真的还以为楚悦是来救她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居然对楚悦有了这样一种诡异的依赖和信任 “我不会为难你的，厉夫人。”楚悦说“但你现在不能动她。” “为什么”厉氏迷惑不解的问道。 “因为我要借她一用。”楚悦道“勤文园修建于半山腰，所有下山的道路都被封住了。沈家人也一定埋伏在各个地方，等着要我的命。” 厉氏一下便明白了，“好，你带走她把。我这就命人给你准备车马。”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患病”的楚见薇可以利用“诊病”的机会下山，楚悦只要装成是她的奴仆就行。 “你”楚见薇用力攥住楚悦的衣袖，“你” 你什么 一肚子骂人的话，她怎么也没法说出来。眩晕感越来越重，魂魄像是被撕扯着。 楚悦垂眸，他不知道眼下楚见薇是怎样的一个状况，只隐约觉得她现在不对劲。食指轻轻蹭过楚见薇包扎好了的额角那是今日被他砸伤的地方，然后指尖再缓缓下滑，最后点了点楚见薇的嘴唇，“要安静，别乱说话。” 他还是没能看出楚见薇正在遭受怎样的痛苦，在他看来，额头上的伤根本不足以致死，楚见薇最多就是因为失血过多而略有虚弱罢了。 马车很快备好，楚悦抱着楚见薇登上车，驭马缓缓驶出了庭院。 院门外守着官差，在听说韩家四奶奶病重需要下山就医时，他们犹豫了一阵，并不愿放行。 “四奶奶究竟是得了什么重病将大夫请来替她看病岂不更好这勤文园里也聚集着不少的名医，他们不是说了么四奶奶最好还是留下静养，这大半夜的，不宜下山，万一让四奶奶因颠簸而加重病情就不好了。” 楚悦耐心的听他说完，点点头，像是被说服了的样子。 然而就当着几个官差以为他要掉头回去的时候，他居然从车辕上挑起，瞬间制住了离他最近的那两个官差，厉氏的奴仆也潜藏在一旁，同时动手，撂倒了剩下几人。 楚悦从他们身上搜走了官差的令牌，带着楚见薇离开了沈家。 这一带的山路，他已经熟悉到骨子里。偏门出了勤文园后，他便驾车绕进了偏僻的小道。这夜没有月亮，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只在车前挂了一盏不甚明亮的油灯，很慢很慢的走着。 一路上楚见薇都很安静，安静的出乎他的意料。他原本以为楚见薇就算不闹腾，也会抓着他追问几句为什么。 比如说他为什么对沈家的布局那么熟悉，为什么会出现在她住的那间房，比如说他究竟要带她去哪，会不会真的杀了他。 楚悦挺讨厌被人盘问的感觉，但他现在心情不错，如果楚见薇想要问他什么，也许他会考虑回答也说不定。 但身后的车厢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楚悦烦躁且不安的勒住了马，侧耳，他听到了细碎的抽气声。 这让他当即变了脸色，取下灯后，他掀开车帘，看见楚见薇蜷缩成一团，整个人都在不住的抽搐。 “你怎么了”楚悦皱眉。 没有回答。 “你到底怎么了”楚悦加重音调，放下刀，走近车内抱住了楚见薇，“你说话啊，你没事吧” 楚见薇这幅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但他却宁愿她是在骗她。她现在看起来难受的就像是要死去似的，意识到这点后，楚悦不犹的慌张了起来。 “韩楚氏”他用力将她抱在怀中，那种好像要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恐惧席卷上心头。 “九官。”楚见薇念出了这两个字。 楚悦呼吸一顿。 他一向讨厌有人说着这个名字，可是在黑暗中，在黑暗中怀中女子的语调让他一瞬间有种错觉。 就好像，姐姐又回来了。 “九官，快走。”楚见薇用最后的力气抓住他的衣领，抬头看了他一眼后，终于支撑不住，闭上了眼。 楚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这一瞬的感受，这就像就像是有谁用刀子硬生生的从他最脆弱的地方剜去了一块血肉，痛得彻骨透心。夜风飒飒而过，他怔怔的抱着楚见薇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少见的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她这是怎么了 他这又是怎么了 他不安的握紧楚见薇的手腕，指腹能感受到她脉搏的跳动，明明她现在活得好好的，可他就是有种她已然陷入了长眠，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的感觉。而他不知为什么，竟因这种感觉而哀恸。 忽然间，怀里的人动了一下。惊与喜是他的第一反应，他下意识的微笑。怀里的人小小的挣扎了一下，于是他松开手，“你怎么样了” 女子抬眸，目光起初是朦胧的，如同一个才睡醒的人。 紧接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袖中藏着的匕首刺向了楚悦。 在突如其来的冲击力下，楚悦摔出了马车，重重落在了地上。前一刻还仿佛垂死的女人悠然从马车内出来，摸着受伤的额头，朝他抿唇一笑，“好久不见了，小崽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0.第 100 章 楚见薇睁开眼睛, 看到的是一张算得上熟悉的脸。 那个白发的少年, 他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了。对于他的突然出现突然消失，楚见薇已经见怪不怪, 淡定的打了声招呼后, 楚见薇坐了起来私下张望。眼下她所在的是一个四处白茫茫的地方, 看不到尽头的雾气包裹住了他们。 之前头疼眩晕的感觉已经全部消失，现在她简直是神清气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 她发现自己还穿着上回十三岁的楚悦给她买的那身袄裙。 “这里是哪里” “超越时间与空间的地方。你可以把这当成无数平行世界之间的缝隙。” “你又要把我送到过去了么”楚见薇忐忑的盯着眼前这个不知道是神仙还是上帝还是别的什么生物的东西。 “不，你现在可以回家了。”少年说“上回我就说过了，那是你最后一次回到过去。你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你可以选择回家。” “回、回家是我理解的那个回家吗”楚见薇被这句话吓得开始语无伦次，“你真的会送我回去你不会有什么阴谋吧，还是说我想多了” “是, 是你理解的那个回家。”少年点头“我会把你送回到你本来的时空。” 他像楚见薇伸出手, 但楚见薇并没有第一时间握住。 诚然少年的话对她有很大的诱惑力, 但比起电脑手机空调薯片来说，楚见薇更想要弄清楚一些事情。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呃，不对, 我换个词，你究竟是什么、什么种族” “我并不是人类。”少年注视着楚见薇，他的眼瞳剔透明亮，但也冰冷空洞, 像是璀璨的琉璃珠子。 这个答案是楚见薇一早就猜到了的, 无论少年的外表再怎么仿人, 可也终究只是一个很精致的人偶而已。 “我到底是什么东西，一时半会和你解释不清，我也不需要向你解释。不过在很多你们人类的文学作品中，我和我的同类们，被你们成为，系统。” 楚见薇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伸手，用力掐住了少年的脸，又摸了摸他的头发，“系统欸传说中能给主角开挂能发布任务能陪主角打怪升级的系统和汤槿语的系统是一样的么汤槿语说系统能变成人，可我一直都没亲眼见过，原来是长这样。你的外表是可以随意变化的么还能再帅一点么欸，你知道么，我认识一个叫汤槿语的人，她也有系统。我一直把这个当成女主角必备的金手指话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边我要完成的是什么任务啊” 白发少年任由楚见薇折腾，脸上从始至终都不见表情变化。这下楚见薇信了，这货真的没有人类的感情。 她讪讪的收回手，对上少年木然的眼睛，问“虽然很谢谢你能让我回去，但我想说，我可以暂时不回去么” “回去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少年用平板的语气回答道。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嘛，这个时空我可以用时空这个词吧。这个有汤槿语、楚悦、楚环珮他们存在的时空，其实并不只是一本虚拟的世界对么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对么” 少年点头，“没错，你所在的，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是我将你带到了这里，现在我要送你回去了。” “我不能继续留下么” “你可以选择留下。我没有权利干扰你的选择，但你也同样没有权利来命令我。放弃这次机会，你可能再也没法回去了。”少年说“需要提醒你一句，你并不是我选中的那个人通俗说法是宿主。虽然我的确需要你为我完成一件任务。可我们之间并不存在契约关系。” “明白了。正式工和临时工的区别。再问一个问题，你要我完成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白发少年沉默了几秒钟，回答“去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谁的命运” “你给那个人取了一个名字，楚悦。”白发少年说“我需要你改变的，是楚悦的命运。所以我才一次次把你送回到他的童年。在几次穿越后，你对他已经产生了足够的影响。他的性格乃至他的命运都已经因为你的缘故产生了偏差。所以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等等，我还有问题。”意识到少年虽然冷面但是脾气不错耐心也好之后，楚见薇开启了疯狂提问模式，“如果你是希望我能够养成楚悦的话，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我丢到楚悦的童年时期，而是要我在他童年和少年阶段来回穿越而且，我为什么要穿到楚环珮的身上。” “第一是希望你也能够同时改变楚环珮的命运有人亏欠了她，希望能借此补偿。第二，是因为你才穿越过来时，身体与这个世界并不能很好适应，你自己也注意到了，一开始你是以一种半灵魂体的状态存在的，让你和楚环珮暂时融合，是对你的一种保护。” “虽然不是很懂这种操作的原理，但我好像能大概理解你的意思。差不多就是一个从小长在江南的人忽然被空投到了撒哈拉，必须得给她穿防护服，等她慢慢适应了撒哈拉的气候后，再把防护服给脱了” “你可以这样理解。” “最后一个问题。”楚见薇手一摊“你能够再将我送到四年前，就是楚悦十三岁的时候么我想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以。” “我可以顺便再改变一些人的命运么比如说不让韩濡死，不让楚悦继续留在双鸦镇。” “你试试吧。”白发少年将手搭在了楚见薇身上。 “等等。最后一个问题” “刚才那个问题已经是最后一个了。” “真的是最后一个了”楚见薇在倒下去的瞬间吼道“你叫什么” “名字不重要，反正只是一个代号而已。”白发少年看着楚见薇消失的方向说道“你平时不也经常和她一起叫我小垃圾么” 楚见薇蹲在了路边，看着月亮思考人生。 她怀疑她遇上的那个系统是个抖s，要么就是想要用艰苦的环境诱惑她放弃穿越，哄她回家。 此时楚见薇已经在路边的老树下蹲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了，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现在大概是三更半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总之她能看到的只有月亮和狰狞的树影，能听到的只有耳边乌鸦或是别的什么禽类偶尔的鸣啼。 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鬼地方，这一带好像是荒山野岭，半点人声都听不到，标准的惊悚片片场。她要是个胆子小点的妹子，怕是要吓昏过去无数次了。 精神上的折磨倒是次要的，重点是生理上的煎熬。 楚见薇打了个打喷嚏，面无表情的擤了擤鼻子，双手揣进袖子里，继续维持着蹲在树下把自己一米六的身高缩成一个小球的姿势。 她知道自己这幅样子估计很不好看，如果在她身后放把锄头，那么她应该会很像是一个土气又怂萌的老农民。但没办法，她太冷了。 她身上穿着的是楚悦买给她的衣裳，那时是什么季节楚见薇没注意，要么是春末要么是秋初，总之那时天气还不是很冷，晚上也不会结霜。 而这时候不知道时间线往后又挪了多少，反正寒流肆虐，她冷得直哆嗦。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火光从远处飘过来。她第一反应是闹鬼，大半夜的哪个活人会闲的没事做提灯笼赶夜路。但转念一想，自己穿到的似乎不是一个仙侠鬼怪的世界，否则汤槿语剖尸那么多，早遇上事了，于是心里淡定了不少。 不过大晚上行色匆匆的人，一般都有故事。她将自己的身形藏在树后，警惕的观察着。 灯笼越来越近，她看清了那是一支有数十人的队伍，且队伍中主次分明等级森严。一顶轿子被拱卫在中央，几人骑马在前，几人持刀护在轿侧，还有人跟在后头一路小跑。 他们走得很急，且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不是很好看。 为了不摊上事，即便快冷死了，楚见薇也不打算跳出来向这些人求助。然而这些人却在距楚见薇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轿子。 “四爷，船一会就到了。我们走水路回镇子。”一个奴仆说道。 楚见薇回头，自己身后是一条涓涓河流，而她好像恰好藏在了码头的位置。 轿上走下了一位锦袍的公子，人很年轻，楚见薇眯起眼，看清了他的面容，这人居然是韩濡。 不是楚悦，是韩濡。 之前系统需要需要她完成那个所谓的“任务”，每次穿越都将她空投到了楚悦身边，但这回因为她任务已经完成了，系统索性就把她随机投放了。 环珮，我又看到你的死鬼丈夫了。楚见薇在心里默默说。 岛上匆匆见过一面，她还没来得及和韩濡说话呢。这人不久后可是要死了。 也许上苍是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决定赐她一个和韩濡相处的机会，她在观察韩濡的同时，韩濡也发现了她，“树后藏着的，是哪只小野猫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1.第 101 章 楚见薇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为了不引起更大的误会, 她乖乖的走了出去，并且满脸堆笑以显示自己绝无恶意, 纯属路过。 “是你”韩濡亲自提起一盏灯笼，上前几步, 仔仔细细的打量楚见薇的面容。 在他的眼中, 楚见薇看到了满满的不敢置信和疑虑。 “你是谁”韩濡问道。比起第一次见面, 这时韩濡的脸上少了那种商贾的圆滑与和善, 他嘴角仍挂着浅淡的笑容，但眼神锋利，“我们好像见过的, 对吧。” “我姓楚，湖广宝庆人。”楚见薇盯着韩濡的神色, 小心翼翼的说道“父母早逝，家中还有一个只比我小几岁的妹妹和弟弟，我年纪很小时就被恶人拐走了, 辗转流落到了海盗手中。上回在岛上，我是第一次见到公子，但公子看我的眼神, 却好像是在看一个熟人, 请问公子是在哪见过我么” 韩濡没回答她，看向她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慎重。 楚见薇给自己编造的身份背景, 会使韩濡误以为她是楚环珮的姐姐虽然楚环珮的年纪比楚见薇要大, 但她现在来到了几年前, 这时的楚环珮应该还没满二十岁。楚见薇不知道古代夫妇在成亲之前，男方对女方的家庭会有多少了解，但韩濡应该是大致知道楚环珮是湖广人，家中有个弟弟，父母早亡的事实的。 只有冒充楚环珮被早早拐卖的姐姐，才能够解释自己为什么和楚环珮长得像，同时让韩濡心生几分怜悯。 韩濡沉吟了片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相信楚见薇这一番说辞，反正他还是那样不冷不热的笑着，说“那日在岛上见到姑娘时，我觉得姑娘十分面善。本想找姑娘聊聊天，谁知道碰上了那样的事对了，姑娘为什么会在这” 楚见薇面不改色的扯谎，“那天官兵突袭岛屿，我当然是忙着逃命啦。场面太混乱，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记不大清楚了，我和几个平时还不错的朋友一起乘船逃了出去。可是上岸后，我们就闹翻了，然后我就被抛弃了。” “姑娘是孤身一人么这可不好呢，女儿家一个人在半夜赶路，可是很危险的。”他这句话是在怀疑楚见薇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这里，就算她真的现在伶仃无依又急着赶路，也绝不会选择在半夜出发，还穿的如此单薄，身边什么行囊都没有。 “我不是被人给抛下了么那帮没义气的混蛋，不但丢下了我，还打算抢我一把。”楚见薇看出了韩濡未说出口的疑惑，硬着头皮圆谎，“我废了好大的劲才从那些人手中逃出来，但我的东西都被抢了，只能穿着这么一点衣裳在晚上逃命。”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眼神中的意思很明显求救。 再不多穿几件衣服她怀疑她会感冒，而且荒郊野岭夜半三更的确不安全，虽然韩濡肯定不是什么善类，韩家水也很深，但至少韩濡要回到的双鸦镇是楚见薇很熟悉的一个地方，能让她有些许安全感。 韩濡身边的奴仆露出了为难的神情，这人向韩濡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韩濡不要靠近楚见薇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在这种情况下，不节外生枝，的确是韩濡最好的选择。 然而韩濡看了眼楚见薇，却说“姑娘一个人不安全，如果信得过在下，还请姑娘跟着在下走。” 他终究还是不忍心将楚见薇一个人丢在这。也许是因为楚见薇那张与他未婚妻酷似的脸让他生出了恻隐之心，也许是他良心不坏，不愿让一个女人陷入到危险中。 当船只顺着河水划来时，他向楚见薇招手，示意楚见薇和他一起上船。 楚见薇松了口气，这时才注意到这一带景色的熟悉。 妙姑躺在泥泞中，艰难的喘着气。 她骨头断了好几根，现在浑身都在疼。这里是监牢，关押她这种“穷凶极恶”的倭寇的地方。 官兵突袭海盗那天，她没来得及逃脱，现在距她被抓，已经过去了十几日。她所经受的折磨，已经远远超出了她能够承受的范围。 但她还能怎样呢成为了阶下囚，被折辱是注定了的事。尤其悲惨的是她是个女人，还是个姿色不错的女人。所以她所遭受的苦难，理所当然比寻常的倭寇要多。 她又听见了牢门被打开的声音，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但这一次，进来的狱卒不知为何收敛起了从前轻浮无耻的嘴脸，他们将她架起，带到了一个男人面前。 那是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坐在明亮干净的地方，他俯视着妙姑，但眼神并不居高临下。在看到这个狼狈不堪的女犯时，他明显愣了一下，“此人为何身上有如此重的伤” 狱卒们尴尬的互相对视了几眼，回答“这女犯太过桀骜，我们只是教训了她几下。” 中年男子并没有被他们糊弄过去，他猜的到这肮脏污秽的牢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并为此感到愤怒任谁看到一个女人被这样欺辱，也会有所怜悯。 “我竟不知你们的胆子已经大到了可以代替长官审讯人犯的地步。”他冷冷的对那些狱卒说道。 “吴大人饶命”狱卒们纷纷跪倒。 原来，这是为身份显赫的大人么妙姑抬头，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可惜她之前在反抗时伤到了眼睛，没能看清这人的长相。 “等会，你们自己去领罚吧。”这位吴大人说道“来人，请大夫，为此女看伤。” “大人，我们不审问她了么” “刑讯之事，岂有人命要紧。”庄妙姑听见那个男子这样说道“虽是罪犯，亦是一条性命。你们还不快去请大夫来” 妙姑用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这个人。真是虚伪啊，她想，这世上还有人会拿她当人看么 然而那天，她居然真的等到了来给她看伤的大夫。伤治好后，她并没有被关回到那间拥挤狭窄的牢房内，而是被带到了一个干净温暖的房间内。 中年男子负手看着她，“听说，你是倭寇匪首夏金的侧室” “呵。”妙姑笑了笑，“给了一点甜头，就想要我同你说实话我说我这条贱命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的大老爷在乎的，原来是想要从我嘴里撬出东西来啊。” 中年男人没有因为她这句话而生气，他目光谦和而威严，“审问人犯，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你是什么人” “本官乃是苏州知府，吴襄。” “听说袭击我们的，是浙江巡抚。你们这些东南一线的官老爷们，终于下定决心要铲除我们这些蛇虫鼠蚁了么” “夫人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即可。” “我要是不好好答，你是不是就又要把我丢回去给那些人糟蹋”妙姑冷笑，有意要与这个男人唱对台戏。 “不会。”男人的话让妙姑微微一愣，“有些事情可以不择手段，但有些事，总得留一丝底线。纵然本官算不得君子，凌辱妇人这等卑劣的事情，本官也做不出来。” 妙姑总算收敛了唇边始终挂着的讥讽笑意。 “你姓庄，福州闽县人。家中世代为茶农。你十四岁那年，闽县遭倭寇劫掠，你家人尽数死在了那时，唯有你还活着。” 妙姑半垂下眼眸，轻轻柔柔的笑了笑，就像是一个小女孩似的，“大人说的这些事都太久远了，我差不多已经忘了。” “庄氏。巡抚大人此次誓要剿灭东南倭寇，你身为匪首的妾室，能够帮我们许多。难道，你不希望为你的亲故、为你十余年来所受的苦复仇么” “复什么仇呀。”妙姑因为伤重的缘故，只能躺在地上同吴知府说话，她看起来那样的荏弱，那样的哀伤，像是一缕随时会逝去的烟，“大人，您知道我十余年来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么我已经是个倭寇了，你让我去指认我的同伴，真是可笑。大人，收起你脸上的怜悯和伪善吧，这世上可怜的女人那么多，同情都同情不过来，你只是想利用我而已。” “本官是想利用你，庄氏。”吴知府是个儒雅的男人，说话时语调不紧不慢，有个抚慰人心的平静感，“可这对你来说，也是个机会。庄氏，你难道不想过寻常人的日子么被倭寇掳走后，你已经蹉跎了十余年的光阴。血腥、刀光、罪孽，这都不是你该有的人生。你难道不想从此以后，好好的活着” 妙姑抬起头，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话很平实普通，却一瞬间击溃了妙姑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既然你这么说，好，我答应你。”女人缓缓阂目，“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 “我有个年纪很小的同乡，他才做倭寇不久他、他还是个孩子，比当初被掳掠的我都还要年幼，我希望，你能够放过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2.第 102 章 楚悦在被狱卒调出牢里的时候, 有些惊讶。 他现在就是个最底层的倭寇, 要审问谁都审不到他头上来，可没想到才被抓没多久, 居然就有人注意到了他。 是的, 他也被抓了。 那天楚见薇消失后, 他没能成功的逃出去, 说到底或许是因为楚见薇走了, 他心里失落难过，所以影响到了他的判断和身手，等到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一群的官兵给包围了。楚悦倒无所谓自己在哪，牢里有水有吃的, 那些狱卒也不屑于为难他一个小人物，虽然环境是差了些，但他楚悦过去十几年的生命里, 什么苦没吃过。 今日他忽然被带出了牢房，不可避免的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他猜，是那些官吏们终于发现他的身份有问题要审问他了, 或者是, 他们知道了那个向他们告密的人是他。 那日官兵之所以会突袭海岛，是因为楚悦找到了机会偷偷离开了海岛几日登岸向官府送了份不署名的信笺按理说，立下这样的功勋是可以拿赏钱的, 但楚悦并不想暴露自己就是个送信的人。 一则是担心报复, 倭寇的势力是铲除不完的, 而他们对付内鬼的手段极其凶狠，若是知道楚悦是那个出卖他们的人，只怕会将他碎尸万段。更可怕的是，报复很有可能不仅仅是来自于倭寇。东南一带，官商匪相互勾结已成常态，虽说这回有巡抚坐镇，倾江浙一带的水师兵力剿灭倭寇，但东南繁杂的地方官僚中，不是每个人都盼望清缴倭寇的。 二则，是因为他自己也不干净。虽然他为海州盐商做事的日子并不算长，但毕竟接触过不少脏事，他怕自己在站出来后，会有人想要挖掘出他的过往。 楚悦在被抓后就一直很安静，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从牢里被带了出去，走出大门后他一路都很忐忑，在心中飞快的思索着一会该如何遮掩自己的身份。 然而他并没有被待到审讯室，狱卒押着他走出了暗无天日的牢房，登上了一驾马车，一路飞奔到了一座宅邸内。这是苏州知府的私园。 楚悦这时才从宅中下人的口中得知，原来一切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他之所以被带出来，只是因为妙姑在苏州知府那里提了他一句。 妙姑开口救他，是出于一种复杂的心情。这是个背井离乡十余年的女人，确切说，她连家乡都已经没有了。她出生的那个村庄早就毁在了倭寇的劫掠中，这么多年过去，她甚至快忘了自己的乡音。所以当楚悦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才会待楚悦那么亲近。楚悦假装是她同乡，这使她心中那一点点美好的记忆从模糊又渐渐变得清晰。她救下楚悦，同时也能从某种意义上为自己赎罪。做了多年的倭寇也没能完全消磨去她的良心，偶尔她会做些善事，就好比笃信佛陀的人会在重要的时节里斋戒、放生活物，以此赎罪。 莫名其妙被妙姑给救了的楚悦此刻心情很是复杂。他其实并不需要这个女人来救，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个女人之所以现在会变得这么惨，也是他害的。 楚悦有些愧疚这种情绪并不常出现，但让他很不好受。 苏州知府姓吴，他下人口中得知了这件事。奴仆们没有第一时间带他去妙姑那里，而是领着他走到了这位吴知府面前。这个气度沉稳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在这里等他很久了，等着审问他。 他就知道，这位知府大人轻易的答应了一个女犯的请求的事，并不简单。 “大人似乎有问题想要问我。”楚悦干脆坦坦荡荡的站在了吴知府面前。 “你姓李，福州人，家中行十二，前不久随叔父投奔倭寇”吴知府记性很好，可以随口就背出他翻过的卷宗上的内容。 楚悦没说话，他听得出吴知府话语中淡淡的讥讽，看来这个假身份并没有糊弄住对方。 “你所谓的叔父眼下不知所踪。与你一同被抓来的倭寇们都说和你的关系并不算太熟，不知道你的根底。但有部分人供出你的行径似有可疑之处，常常莫名失踪又莫名出现。海岛被攻破那日，你的本事让人简直大开眼界，一个新来的倭寇，居然在几个月的时间内就学会了杀人，并且杀人时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真是有意思。”吴知府注视着眼前的少年，“想必，你也藏了许多的秘密吧。介不介意将你本来的面容露出来给本官看看” 楚悦在牢里待了这么久，脸上的妆粉早就脱落的七七八八，只是由于牢房黑暗才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他的变化。但此时站在阳光底下，吴知府自然看得出他脸上的不对劲。 侍女端着水和巾帕上前，楚悦抿了抿唇，一言不发的将帕子拿了过来，自己动手将脸洗干净。 他抬头那一瞬，能感觉到前一刻还端着架子牢牢掌握话语主导权的吴知府呼吸一窒，目中有惊讶错愕一闪而过。 不过楚悦生得好，被他的脸惊艳到的人太多，所以他也没觉得奇怪，转过头对吴知府道“大人想说什么就说吧。换个地方审讯，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该说的我会说，不该说的，大人就算是杀了我，我也绝不吐出半个字来。” “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吧。”吴知府为官多年，自有他自己的一套审案方式。楚悦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孩子，阅历不足，心性不稳，好对付的很。 “我没名字。”楚悦道，摆出了一副无赖儿的痞气神态“我从小就被倭寇掳走，多年来被人四处买卖，没有名字。” “你为何要出卖夏金等人” “当然不是为了替天行道。那伙倭寇对我不好，我想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你是怎么混到那群倭寇中间的，还用了假身份。” “我不是说了么，我是个被人随意买卖的奴隶。李十二的叔父做了倭寇，想要将侄儿也拉入浑水。李十二父母不愿，但又怕得罪了倭寇，所以就将我买了过来，让我冒充他们的儿子。” “这个理由，略有些牵强。” “信不信凭大人自己的判断。” 吴知府捻须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无论如何，你向官府报信，是有功之人。从现在起，你可以不用再回到牢狱之中。” “谢大人。”楚悦转身就往后走。 “但本官也没有说，你就此自由了。”吴知府道“倭寇中还有一部分没有抓到，你身上又有许多疑点未明。本官不能轻易放你离开本官的掌控。” 楚悦老老实实的站住，任吴知府安排。他就知道眼前的男人是个精明狡猾的狐狸。 “你先暂时跟在本官身边，扮成家奴吧。”吴知府道“若是没有本官的庇护，你会遇到什么危险，你心里应该清楚的。” 楚悦点点头，什么反对的话也没说。只是在被管事带下去之前，他问了吴知府一句话，“苏州是在江南吧，城里应该有城隍庙的对吧。” 吴知府被他这一问弄得莫名其妙，还以为这句话背后藏着什么玄机，谨慎的思考了很久。楚悦自嘲的笑了笑，摇头走出了房间。 管事先是带他去看了看妙姑，这女人吃了不少苦头。在她面前，楚悦因为愧疚而不自觉的乖顺，弄得一旁伺候的奴仆都以为楚悦是妙姑的儿子。 “我没有母亲。”楚悦同他们解释道。 “胡说，人都有母亲的。” “我的意思是，我母亲在我很早的时候就去世了。”楚悦边走边同管事说道“就算我有母亲，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说着，他顿住了脚步。 他们刚好路过吴知府的书斋，几个奴仆进去打扫，再推开门的一瞬间，楚悦看到了挂在书斋最显眼位置的一副画像。 画上是个容姿绝丽的女人，云鬓红襦，美如仙人。楚悦不由自主的停下，想要再多看这幅画像几眼，但那几个奴仆已经将门关上。画下方有一行楷书，楚悦并未看得完全，只见到了几个字亡妻、仪、癸酉年。 楚见薇将自己裹在斗篷里，倚着栏杆，懒懒的晒太阳、嗑瓜子、数麻雀。 韩濡从门外走进，看见她这幅惬意的样子，不犹挑眉轻笑，“看样子楚姑娘在我这里住的很习惯。” 当然习惯啦。楚见薇心想，你家就是我家啊不，未来就是环珮的家。 不过看在主人的面子上，楚见薇还是赶紧起身以示尊敬，同时不动声色的将瓜子皮扫到了一边。 韩濡看着这个和自己未婚妻酷似的女人，心情复杂。这世上每个男子都希望自己能娶到的是个贞静识礼的妻子，但楚见薇总带给他一次次的惊吓，让他时常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娶回家的是这样一个不拘小节的女人。 总觉得以后无法直视自己的妻子了，怎么办。 但为什么会留楚见薇在韩家住下，韩濡也觉得很莫名其妙。他一开始是想把她送到别处安置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3.第 103 章 罢了, 看在他那位还未过门的妻子的面子上，继续让这个女人住下好了。虽然她来历可疑，举止古怪, 但万一她真的和他的未婚妻有什么血亲, 贸然将她赶走，等到哪天他的妻子知道了, 岂不是会伤心韩濡一向很有人情味，做不出拆散姊妹的事情来。 楚见薇放下手中的糖块, 抬头看着韩濡，“四爷总盯着我瞧做什么”她自认为自己也就是吃得点心瓜子多了些，但韩家总不至于如此小气吧。 “是在下唐突了。”韩濡挪开目光，依旧对楚见薇身上那种自来熟的态度感到迷惑不解。他完全在这个女子身上看不到身为客人的拘束和作为女子的羞涩, 她好像比韩濡更像是这的主人。 “不碍事不碍事，”楚见薇知道韩濡老盯着自己看是因为她的脸的缘故，“我又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大家闺秀，你多看我几眼，我也不会觉得自己少块肉不过说起来，你是不是快成亲了” 韩濡愣了一下，他转头看着楚见薇, 发现对方完全就是一副随意散漫的姿态，一边吃糖一边剥杏仁, 方才那句问话, 似乎只是唠家常而已。 “是。”韩濡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扯谎, “在下的确很快就要成婚, 婚期就定在十月中。家人已经动身前去迎亲了。”说到这里，他又看了楚见薇一眼，用一种淡然的语气说道“若我说我那位将过门的妻子与姑娘面容有些相似，不知姑娘愿不愿意相信呢” 不，这话说错了，何止有些相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楚环珮就是平行时空中的另一个楚见薇，也许正因这份相似，楚见薇才能够成功的穿到她身上来。 但楚见薇在韩濡面前，还是要装出一脸惊讶，“是么那我和尊夫人还真是有缘。我和她到底有多像” “等再过些时日，迎亲的船队便会抵达双鸦。届时，你便能见到她了。”韩濡笑着回答“说起来，你们也许真的有缘。” “尊夫人是外地人吧，四爷您从前见过她” 韩濡的微笑中染上了几分真心实意，“嗯，见过的。” 可楚环珮完全没有见过韩濡的印象，他们什么时候见过的楚见薇很好奇这个问题，等她穿回去后也好告诉楚环珮。 “四爷介意与我说说您与您未婚妻子的事么” 心里已经潜移默化的接受了楚见薇有可能是自己夫人阿姊的事实，韩濡在与楚见薇交谈时倒也没那么防备了，他用一种轻快的口吻回忆道“大概一两年前，我因商贸之事途经我未婚妻子家乡，见过她一面。”说到这里他略有赧然之色，“有件事我说与姑娘听，姑娘可别传出去。我与我这妻子从未见过面，婚事乃是在我们年岁尚幼时，由双方的父亲草率定下的。少年时，我听说她家已然中落，又因为两地相去甚远而不知她为人是否贤淑，所以一度对这桩婚事很是不满，想过要退婚。” 你要是真的退婚了，那么楚环珮的人生就会是另一副模样了。楚见薇心想。就是不知道，如果当年楚环珮没有嫁到韩家来，她会过的更好些，还是更糟。 “那后来四爷为何改变主意了莫非是见到了您的未婚妻子，觉得她貌若天仙，于是就舍不得了”楚见薇很不要脸的给楚环珮贴金，她们长得像，吹了楚环珮就是吹自己。 “非也。”韩濡认真的回答道“我改变主意，是因她的性情打动了我。” “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仁善。”韩濡想了一会后，回答道。 “仁善”楚见薇细细品味这两个字。 “我打听到了她居住的地方，然后一连几日都住在附近的旅舍悄悄观察她。虽说女子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那时她家境并不算好，所以也常有抛头露面的时候，我因此见到了她。她是个很好的人。”韩濡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用了“很好”这两个字。 楚见薇不自觉的屏息，生怕打扰了韩濡的叙述，他的眼神温柔明亮，如同倒映着月亮的泉水。 “她由叔伯抚养成人，即便那些亲眷待她不公，她依然恪守孝道，尊敬长者，爱护手足。而在外，她也行事恭谦，进退有度。尽管那时她并不富裕，可遇上无家可归的乞儿，她会赠以饭食，若遇上不平之事，她会尽力襄助无辜之人。我在她所住的地方待了半个月，半个月的时间里，我打消了退婚的念头。后来，我要走了，但她生活的太苦，我放心不下，想要帮她一把，但男女私相授受会损害她的名誉，何况那时她并不认识我，所以，我便故意在与她擦肩而过时，装作不慎丢下了一包金子。” “后来呢” “后来她自然是捡到了金子。可那个傻丫头”韩濡笑了起来，摇头，“再三犹豫之后，居然又追了上来，将那包金子还给了我。我说，作为报答，我给她一半金子作为答谢。她不要，最后只拿走了半两碎金块。她说，这是给她远在外地求学的阿弟的，她阿弟在一个很好的书院读书，需要的束脩就是半两金子。” “这样啊”楚见薇忍不住在心中想想当年楚环珮的样子，也许有着小白花长相的楚环珮一开始根本不是什么黑心莲。 楚见薇并不怀疑韩濡这番话的真假，即便她认识的那个楚环珮手狠心黑，但也许也许那时的楚环珮还没有完全堕入黑暗中，她虽然活得很不好，但仍在竭力保持本心。韩濡看到的还是一个纯白无瑕的楚环珮。 而且就算楚环珮后来成了反派，可她对于某些人来说，依旧算是个好人。比如说芷兰院那一堆被她救下的苦命女子，若不是楚环珮收容了她们，她们说不定早就死了。这么看来，喜欢随手拉人一把的习惯，楚环珮早就有了。而且还一直没变。 “四爷有个很好的未婚妻子。”楚见薇说“四爷可一定要好好待她。” “那是自然。”韩濡笑着道。 他经常是笑着的，可那种常被他挂在脸上的，是属于商贾的笑容，精明圆滑，带着淡淡的危险意味。只有在这时，他的笑容才让楚见薇想起面前的是个才二十出头的青年，他眼眸微弯，翘起的嘴角边还有两个酒窝，要是在楚见薇的时空里，他一定大学里那种特受人欢迎的阳光型学长。 而且还是那种就读于商学院，双商高，家世好，前途无量的未来精英。 楚见薇在韩濡身边住了几天，看得出这个年轻人的确相当的有本事。至少他活着的时候，韩家看起来远比四年后要气派显赫。楚见薇眼见着这个年轻人井井有条的处理各种事务、从容不迫的理清商队之间的纠纷、以恩威并施的手段统御数目庞大的下属，心中不能不佩服他。 这年，除了因病早逝的韩家长子之外，韩家其余兄弟都还活着，那个后来会变成一个疯老头的韩太爷也还红光满面精神矍铄。他们都愿意相信韩濡的才能，将一切大事都委于他的肩头。 这似乎有些不公平，但楚见薇身为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聊了几句后，韩濡便起身告辞，他还有许多事要做，没空陪楚见薇闲聊其实他之所以会和楚见薇说这么几句话，也是为了试探楚见薇是否真的对他无害。他是个功利性很强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定要获取足够的成果。 只不过和楚见薇聊了这么一会，他非但没从楚见薇这问到什么，反倒鬼使神差的将自己和楚环珮的故事说给了楚见薇听。 “看起来你很忙，那再见了。”虽然楚见薇觉得和韩濡聊天挺有意思的，但人家既然有事，她也只能挥了挥手，“你就快成婚了，记得保重身体啊，那么多兄弟，难道就没几个人能够帮你么” “长兄早亡、三兄专心科考、老五年纪太小，还得跟在我身边好好学学，所以很多事只能我自己来做。” “那你二哥呢”楚见薇多嘴问了一句。 “私事，恕难奉告。”韩濡露出了几分无奈的神情。 “我懂我懂，你们这些大家族，最复杂了。” “总之请姑娘呆在我的院子里，最好不要四处走动。外人当你是我买回来的歌姬，不会打扰你。” “哦。”楚见薇点头，“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家族人也不少，居然都住在一块，我还以为关系会很好呢。” “那是因为太爷还活着。长者还在的时候，分家便是不孝。”韩濡说道“我的父辈、祖父辈都因各种缘故已然西去，好在太爷还活着，好歹还能将这一家子凝聚起来。” “你快结婚了，不考虑扩建一下房屋么” “我觉得我住的地方还挺宽敞的。” 楚见薇疑惑的皱了皱眉。原来韩濡没打算修建新院子么那芷兰院怎么来的 就在这时，一个和韩濡五官相似的少年匆匆赶了进来。贸然闯入内院是很失礼的行为，想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楚见薇因为眼下的身份是韩濡的“姬妾”，所以赶紧匆匆离开，没有和那人打照面。 她只来得及听见韩濡叫他少年“五弟”，而少年则对韩濡说，出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4.第 104 章 出事了。 而且还是两件事。 一件事是韩家与倭寇勾结之事似乎被人察觉, 官府已经开始监视韩家。二件事是, 倭寇匪首夏金逃到了双鸦镇来, 并希望韩濡能够帮他藏匿起来。 那日海岛被官兵袭击, 韩濡自己都是在众护卫的保护下匆忙逃生的，哪里还顾得上管别人。岛上的倭寇部分被擒，可还有部分则做了漏网之鱼，现在官府在四处搜捕他们, 以夏金为首的倭寇们居然选择了逃到了双鸦镇，试图借韩濡的势力来帮他们躲过这一劫。 这为韩濡带来了不小的麻烦。韩家只是对外走私, 与倭寇和洋人有商贸上的往来而已，若是加上包庇倭寇的罪名, 只怕会让举族都陷入万劫不复中。可要是不理会这些倭寇，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那可都是些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 然而近年来越发猖獗的走私之风威胁到了官府的利益, 他们这些商人已经被盯住了, 不知有多少权贵们就等着从他们身上榨取金银。韩家现在该走得是一条低调谨慎的道路，帮那些倭寇，等于是自己给自己增添罪名。 韩濡只能暂时先稳住那些倭寇, 同时想尽一切办法抹去这些年韩家与倭寇交流的证据。这耗费了他很大的精力，这些天楚见薇看着他忙前忙后, 总觉得他的发际线在后移。 “有什么, 是我可以帮你的么”她心中略有愧疚，毕竟白吃白喝人家的那么久, 可是每天只能像个废物一样坐在院子里发呆晒太阳, 瓜子嗑得太多了, 她都快上火了。 “姑娘每日好好的待在院中不要出门，便算是帮我了。”韩濡这样说道。 好吧，楚见薇也只能听她的。 按照她的猜测，这个时间段的楚悦应该会到双鸦镇，她本想试着去找找楚悦，但因为害怕给韩濡添麻烦，她只能暂时放弃这个打算。 韩濡不让她出门也不她做任何事，是一种不信任她的表现。楚见薇和她的未婚妻长得再像，也毕竟不是他真正的妻子。 这些天他在忙什么，他半个字也没有和楚见薇说。许多事情都还是楚见薇结合自己从四年后得知的零散信息推断出来的。反正她知道那些倭寇后来折腾出了不小的动静，但还不算太可怕。最让楚见薇揪心的还是韩濡的死。 眼下这个人是好好的活在她面前，但楚见薇担心他哪天出门后，就会再也回不来了。 也曾婉转的问过韩濡，为何年纪轻轻，非要做那些危险的买卖。 韩濡的回答很简单“为了利益。” “难道规规矩矩的做生意，没有利益么” “这你就不懂了。丝、棉、茶、瓷、漆，这些东西在不同的地方，价位是不一样的。其中获利最高的，便是海外。这些货物转贩远洋，价值可千倍增长。” “听起来是很诱人，但也很危险啊。” “商人，是这世上最不惧危险的一群人。” 贪婪、胆大，他们会被利益驱使着走向更愿的地方，也可能会以为利益而死在旅途中。 “可你真的就不害怕么”楚见薇好奇而又认真的问道。 韩濡终于从一堆账簿中抬眸看了楚见薇一眼，“怕。可我姓韩，是这个家族长房的孩子，我没得选。许许多多的大家族都和韩家一样，靠着半官半商发展起来。族中精明狡猾的子弟去行商，为家族的发展资财，族中聪颖善学的子弟则去科考，获得权力来荫蔽家族。就这样世世代代的积累，无数人以自己的一生来铸就这个家族，家族也给他和他的子孙们在这世上体面的活下去的机会。” 楚见薇默然无言。 “一个人能做什么，能选什么路，往往取决与他的出身。”韩濡说着说着，有些出神，“韩氏分支众多，我们家这一支，从太爷那一辈开始崛起。太爷一生有两子七女，他七个女儿，皆被他嫁入了官宦富商之家，即便是做妾都不要紧，只要能攀上权贵。他的两个儿子一个为官，后来死在了官场倾轧中，一个行商，在前去东洋的路上遇上了风浪而亡，他们故去的时候，都还很年轻。太爷的三个孙儿，也就是我的父亲、叔父，他们也都是为了各自的职责穷尽一生殚精竭虑，最后因各种早亡。” “可是你现在做的事，真的真的很危险。”楚见薇不想站在道义或是律法的角度来批驳韩濡，毕竟他们是不同时代的人，她只清楚一点，若她不做些什么，韩濡就要死了。虽然她不清楚韩濡究竟是怎么死的，但显然和韩濡自己作死有关“你是个快要娶妻的人了，为那个女人考虑一下吧，她如果没有你，会会很可怜的。” 韩濡微愕，在灯下，他轻垂眼睫发了会呆，什么也没说。 楚见薇也没在说什么，她明白，很多事情都不是可轻易改变的。 冒着秋末的大雨，楚悦和吴知府去了一趟应天府。 吴知府力主打压倭寇，而倭寇之事，背后牵扯到太多的利益，仅仅是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无法行事，他来到应天，是为了联络这里的权贵，好将倭寇一网打尽。 楚悦无所谓那些倭寇会落得什么下场，只当自己是来应天游玩了一遭。妙姑也跟着来了应天，她是作为指证倭寇罪行的证人被带到了这里，当她在那些贵戚、权阉面前力陈清除倭寇之益时，楚悦也看不懂她究竟是什么心情。这算不算是背叛呢她曾和那些倭寇一同生活过那么多年。 楚悦注意到吴知府在游说四方时，并不说那些倭寇给黎民造成了多大的损伤，只说倭寇荡平后，官府所获得的好处。 这不是在为民伸张正义，而是朝中不同利益团体之间的斗争。 楚悦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世界很脏，所以他并没有多少失落的感觉，只是本能的与吴知府更为疏远。 但妙姑却认为吴知府是个好人。楚悦笑她傻，妙姑则摇着头说楚悦年纪还太小，有些事他还不懂。 楚悦没和她争执，现在他俩的相处模式总有些尴尬。妙姑虽然目前还不知道是楚悦出卖了岛上那些刺客，但她在看到楚悦的真容后，已经意识到楚悦对她的欺骗，再也无法将楚悦当做自己的同乡来爱护。 在应天府盘桓了大约七八天后，吴知府离开了这里。但却不是回到他在苏州的官署，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他终于说动巡抚等高官给了他足够的权利去追查剩下的倭寇。这权利既包括军权，也包括生杀之权。 换而言之，他可以处置任何牵连到这一案中的可疑人员。 他收到消息，在苏州西南一个名为双鸦的小镇子里，发现了逃匿的倭寇匪首的踪迹。 “知府大人铲除倭寇的信念还真是坚决。”楚悦在路上半是玩笑半是好奇的对吴知府感慨，他们是走水路赶往那座镇子的，沿河可见山清水秀风景如画，“东南那些饱受倭寇之害的百姓还真该感激您，可大人，您对那些海贼穷追猛打，应该不止是为了博得一个美誉吧。” “这些问题，不是你一个孩子该打听的。”吴知府淡淡的回应道。 “大人简直像是和那些倭寇有深仇大恨似的。”楚悦像是无意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一向在人前脾气好得挑不出错的吴知府忽然面色略变，接着一言不发的走入了船舱内。 总跟在吴知府身边的侍从压低声告诉楚悦，他说对了，吴知府的确和倭寇有深仇大恨。 “知府大人的妻子，就是死在那些人手中的。”侍从悄悄说道“那时大人还在泉州一带任官，因为刚直不阿得罪了那里的官商。于是那些人指使倭寇袭击了夫人所乘的船只。” “哦，看来我戳到了他的伤心事。”楚悦轻轻说道，他想起了什么，但皱了皱眉，并没有将那件事说出口，而是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道“替我向大人说声抱歉好了。” 他靠在船只的栏杆上，看着底下湍急的水流。船只的行进速度很快，让楚悦有些头晕。 “我们是要到什么地方来着” “双鸦镇。苏州西南的一个镇子，以丝绸、棉麻而扬名。” “为何要叫双鸦，好不吉利的名字。”乌鸦，这种禽类让人不禁联想到死亡与腐臭。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风俗人情。一个地名的产生，有时候甚至历经了数千年的演变。” “无所谓，乌鸦就乌鸦吧。”楚悦眺望着远方，目光中竟有些许期待的意味，“怎么说，这一带都算是江南了对吧。” “那是自然。” “那座镇子里，一定会有城隍庙的对吧。” “也、也许吧。”侍从不清楚为何楚悦要问这个。 “那这就足够了。”楚悦有种预感，他会在这里见到姐姐。 双鸦，这个不祥的名字却如同阴云缠绕住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5.第 105 章 “双鸦镇为什么要叫双鸦”楚见薇在韩濡好不容易闲暇的时候与之闲聊, 无意间提到了这个问题, “乌鸦什么的，不是很不吉利么” “乌鸦的确不是什么让人喜欢的东西。”韩濡说“不过这并不是一种很坏的鸟儿。无论是食腐、还是叫声粗哑、羽毛丑陋, 这都是天生注定的东西，它们也无力更改。据说在很多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无人烟的丛林，有个商人在林间迷路，被困在树林中足足七日, 后来, 是有一对乌鸦盘旋在上方, 为他指引路线, 他这才走出了森林。” “乌鸦为什么要帮他” 韩濡轻笑，“这不过就是个故事而已, 哪来这么多的问题。在这个传说中，乌鸦帮商人似乎是因为商人前世就死在这里, 林中的乌鸦以他的血肉为食, 于是心生感激。带这个商人出树林，算是报答他的前世。” “这么说, 这是个报恩的故事”虽然听起来颇为诡异，但那些乌鸦们貌似还还挺讲情义的。 “算是吧。”韩濡道“这故事大概是想说, 乌鸦虽然丑陋且性情令人讨厌, 但它们也会偿还他人所赠与的恩情尽管前世的商人并不是有意想要施恩于它们的。” “四爷。”楚见薇思索了一会, 开口。 “嗯” “你帮那些倭寇, 是出于和故事中商贾同样的心情么”楚见薇问“倭寇也让人讨厌, 可你要是在他们落魄的时候帮了他们，说不定他们也会在关键时候反过来拉你一把你是和么想的吧。” 韩濡到底还是收容了那些逃入双鸦镇内的倭寇，他将他们秘密的藏在了一个地方，就等着风头过去。 “虽然我们认识还没多久，但我觉得你是个很厉害的人。你要是真的不想帮那些倭寇，你应该是不会被他们胁迫的。”楚见薇清楚眼前这个笑起来有酒窝，看起来很和善的年轻人绝对是个狠角色。楚见薇将自己代入到了韩濡的立场去思考，如果她想要保全家族，不愿意被这些倭寇拉下水，那么她就会干脆利落的杀了这些倭寇。 然而韩濡没有这样做。倭寇们提着刀逼到他面前来，让他帮他们躲避官府，他也就真的捏着鼻子低头答应了，且没有多少怨言。 “并不是指望他们报恩。”韩濡说“但，我的确是想要从他们身上获得好处。我是个商人，那些亦商亦匪能给我带来利益，我就会帮他们。朝廷想从远洋商贸中获利，所打压的不仅仅是倭寇，还会有我们这些商人。所以，我必需要为自己赢得更多的盟友。” “你说的这些我不是很懂。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好，别后悔。”楚见薇咬了口手里的糕点，觉得索然无味。 “这句类似的话，二哥也和我说过。”韩濡笑了笑。 “你为什么不听他的”楚见薇想了想，记起了韩濡的二哥似乎就是沈琇的夫君，于是提醒了一句，“不过你要当心你二哥和你二嫂。” 她不清楚韩濡最终是因什么死的，但沈家似乎并不干净。 “我不听他的，是因为他说这句话不是出于对我的担心，而是想要杀了我。” “杀了你”楚见薇瞪圆了眼睛，原来韩家兄弟的关系从这时候开始就已经那么恶劣了么 “嗯，他想杀了我。”韩濡点头，满不在乎的样子。 楚见薇还想在问什么，但是门外匆匆赶来的家奴打断了她和韩濡难得的闲聊。 韩濡听完家奴的话后，面色一变。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轻人，陡然间露出这样激烈的神色，只可能说明出大事了。 “怎么了”楚见薇紧张的问。 韩濡回头轻笑，“报应来的太快了，那些倭寇，被抓住了。” 吴知府的效率快得惊人。他来到那座以“鸦”命名的镇子的第三天，就成功的抓到了藏在这里的倭寇。 他们藏在一处佛寺中，那间寺庙香火不旺，平日里几乎无人前往，于是便成了窝藏他们的最佳地点。除了匪首夏金侥幸逃出外，其余藏在那里的人，都被抓住。 但吴知府之所以如此有效率，是因为有人出卖了那些倭寇。 出卖他们的人姓沈，是个年轻的公子哥，楚悦听见他身边的随从称他为“六爷”。 这位沈六爷和吴知府的谈话，楚悦没有听到多少。总之沈六走后吴知府就带兵扑向了那座佛寺。寺中佛塔下还有一条暗河，匪首夏金通过这条河流逃出，其余人则都被吴知府收押。 按理来说，应是那位六爷立下了大功，可吴知府非但没有要褒奖此人的意思，甚至还严禁他人泄露沈六那日的拜访。原因很简单，是为了保护告密者。 “我看那沈六穿着也还气派，一看就是个有权有势的人，大人还担心有谁能暗算了他么”楚悦凉凉的讥讽道。 “庇护那些倭寇的，也是来头不小的人物。”吴知府含笑说道。 “寺庙里的和尚” “不。”吴知府说“是那间佛寺背后的供养人。姓韩，是双鸦镇最了不得的商人。”他慢悠悠的批复着手里的公文，“我已经将那人也给一并押入牢中了。” “哦，姓韩。是不是还在家中排行第四我见过他。”楚悦冷淡的开口“他和夏金有生意往来，会帮他也不奇怪。不过那姓沈的怎么知道夏金在哪的” “沈氏亦是江南大族。大族之间相互倾轧，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也不足为奇。” “费尽心机找人家的错处，再急不可耐的前去告密小人。”楚悦嘲弄道。全然忘了告密这种事他自己也做过。 吴知府对这个孩子有种自己都觉得莫名的宽容，他淡淡一笑，不戳穿他，只说“你好像很讨厌那位沈六公子。” “我很不喜欢他。”楚悦皱眉，他回忆起了沈六拜访吴知府那日，院门外他们二人之间的匆匆一晤，“那人看我的眼神让我很恶心。” 吴知府摇摇头，不再理会他。楚悦在窗前枯坐了一会，觉得无聊，翻窗离开了房间。 “你去哪里” “四处逛逛。”楚悦顺手从一名仆役手里拿来了一把伞，“你要是怕我逃了，大可让人跟着我。” 少年人哪有不贪玩的，到了新的地方自然要自处看看。 可双鸦镇的市集和风景都没有吸引住楚悦的注意力，他四处打听，最后一路走到了镇子南边的城隍庙。 “来这拜神么”负责监视他的侍从问道。 “当然不是。” “那您是来” 楚悦想了很久，摇头，“我也不知道。” 说自己来这里是在等一个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女人么听起来还真是蠢。 楚悦坐在庙前的石像边，看着人来人往，渐渐出神。 姐姐说让他等她，一定是在骗他的吧。江南有那么多的小镇子，镇子里有那么多的庙宇，他怎么知道在哪里能够重新见到她，又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 无力感使他焦躁，他站了起来，打算回去。反正他现在也没有事可以做，不如帮着那个吴知府抓夏金，或者继续试着从妙姑口中打探出一些有关他身世的事情来。无论怎样，他得让自己忙起来，这样才不至于胡思乱想。 就在这时，他猛地愣住。 因为他居然在前方看到了楚见薇。 她穿着云锦裁成的袄裙，外头罩着杏色云纹斗篷，低头穿梭于人潮之中，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楚悦急切的拨开身边的人群追过去。他怀疑这是他的错觉，是他这些日子太孤单了，所以眼花以为她又回来了。 可即便这只是幻象，他也想要追上去，看一看他看到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她。 他有很多事情想说给她听 他觉得自己现在活得很茫然，想听听她的意思 他想要将她留在他身边，永远不要分开。 然而挡在道路前方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最后还是彻底失去了她的踪迹。吴知府派来跟着他的仆从们以为他要逃，气喘吁吁的追了他一路，看见少年呆呆的站在三岔路的中央，看着眼前的路一动不动。 “你怎么忽然跑到这来了”有仆从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我们若是把你给弄丢了，大人必定降罪，你成心害我们么”话说完后，这人才突然想起楚悦平素里是怎样的性情，他就像一只爪牙锋锐的狼崽子，哪怕是吴知府，在这个少年面前偶尔都得陪着小心。 “抱歉。”令人惊讶的是，往日里从不肯吃半点亏的、没理也要横着走的狼崽子居然说出了这样两个字，他垂着头，背影失落而又寂寥，“是我看错人了。这里这里是哪啊” “这啊，松井巷。”有个家中就住双鸦本地的侍从答道“大名鼎鼎的韩家澄波堂就在这里。” “韩家”楚悦抬高了音调。 “是啊，韩家。” 楚见薇在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后，谨慎的关好了房门，然后慢慢平复自己飞快的心跳，从怀里掏出了几张纸。 方才，她去看望了韩濡，因为私藏倭寇而被抓入狱中的韩濡。 韩濡给了她这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6.第 106 章 楚见薇手里的纸张有足足十余页，但加在一起仍然轻飘飘的。楚见薇用力握紧这些, 觉得它们有千斤之重。 这一张张, 都是契书, 韩濡将他所有的财产都赠给了他未来的妻子楚环珮。无论是田产、地契还是他名下的商铺、奴仆，从这时起, 全数归于楚环珮。 楚见薇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就好像他已经准备放弃自己，做好了与世长辞的准备似的。 而且按照常理来说, 就算韩濡真的要死了，他也没道理见万贯家财都交给一个只和自己有过短暂接触的女人。他往日里为自己的家族尽心竭力，可到了这时居然连一个子都不留给自己的兄弟和太爷爷。 然而韩濡并没有向楚见薇解释他这么做的理由。楚见薇在他的坚持下，只能拿着这些东西走出牢房，她离开的时候, 回头看了眼韩濡，发现对方的眼中, 竟带着解脱般的微笑。 他，果然已经料到自己的命运了么 吴知府这些天吃住都在双鸦镇的官署之内，他将自己埋在了数不清的档案之中, 仅用了几天的时间, 就大致理清了双鸦镇近年来的赋税状况。 双鸦镇巡检崔叡博惴惴不安的跟在他身后, 好像生怕这位上司从他往年的政绩中挑出什么瑕疵来。 跟着吴知府的那些属下不少都在疑惑，他们来这是为抓捕倭寇, 可谁知道知府大人却转而查起了双鸦的赋税及商贸之事。 吴知府没有跟任何人解释他这样做的原因, 只是趁夜亲自去了一趟牢房, 审问韩濡。 说是审问，不如说是闲聊。因为他没有动用任何刑具，而是和韩濡相对而坐，命人备下好酒，在昏暗的牢中挑灯对酌。 这是种策略，因亲切怀柔的态度来软化对方。韩濡清楚这点，这年他不过二十出头，但面对吴知府这样一个久经风浪的官僚时，依旧能够镇定从容，即便身为阶下囚，谈吐间也不至于落了下风。 寒暄数句后，吴知府终于不再迂回委婉，直接说出了他最想说给韩濡的一句话“韩公子可知自己为何会身在此处” 韩濡低眉敛目，轻笑“濡自知有罪，不该窝藏海贼。” “既知这是重罪，为何要犯” “人么，遇事时总爱抱着几分侥幸之心。我藏下那些贼人时，可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快就身陷囹圄。”韩濡浅抿了一口杯中黄酒，“大人英明神武，草民佩服。” “不是本官料事如神，而是”吴知府故意停顿了一会，见韩濡好奇的抬眸，才说道“而是韩公子你运气不好，结交了不可信的人。” “这么说，是有人背叛了我。”韩濡顺着吴知府的话问下去，“是谁呢” 吴知府没有丝毫犹豫，大大方方的说道“是韩公子的姻亲，确切说，是韩家二奶奶的兄长。” 沈琮大概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被这个看似温文和善的中年官吏出卖的如此彻底。几日前他们相谈甚欢，还结为了盟友，沈琮许诺沈氏将会帮助吴知府彻查韩家勾结外夷之事，而吴知府则要在苏州一带庇护沈家的商业。 “沈家”韩濡喃喃，这个答案算不上多让人意外。沈与韩皆以商起家，以商兴家，两姓的明争暗斗已经持续许多年了，沈氏会用这样的阴招是很正常的。如果他是沈琮，在掌握了对方把柄的情况下，他也一定要抓住机会给予敌人狠狠一击。 不正常的是吴知府对沈琮的出卖。 “多谢知府告诉草民这些。”韩濡微笑，似是感激。 他知道了，吴知府是想要，坐山观虎斗。 韩濡忽然被抓入牢中，外人虽然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韩家人，尤其是韩家那几个掌权的人，是知道其中缘由的。 韩家太爷年事已高，在自己最疼爱的重孙出事之后没多久便病倒，病情来势汹汹，很快便摧垮了他的身体，使他病到几乎不能下床的地步。 韩家的晚辈无一例外的放下了手里的事侍奉在韩太爷身侧，然而这病起源于心中的忧虑，哪有那么容易好的。 “老二”这天半夜，韩太爷终于清醒了片刻，他一睁开眼，便急不可待的向身边人询问“老四救出来了么” 守在他身边彻夜未眠的韩昪目光一瞬黯淡，但仍强撑着笑着回答“太爷放心，已经让人拿钱去疏通关节了，想必再过一阵子，四弟便可以回来了。” 韩家一直由韩濡主事，他进了大牢后，所有的事情便由韩二担了下来，同理，权利也我在了他手中。 可他是绝不会用他手中的钱与权认认真真的去救自己的弟弟的。 韩昪恨不得这个四弟早些去死才好。 病得已经神志不清的韩太爷像是听到了韩昪心中的话，忽然看了韩昪一眼，冷厉的目光刺得韩昪忍不住往后一缩。 “老二，韩家许多事情还需要靠老四来做，你心里最好清楚这点。”韩太爷推开韩昪端到他面前的药，“不要做出自毁城墙的蠢事。” “太爷”韩昪不禁争辩道“在您心中，老四当真就有那么值得信赖我么要我看，会害了家族的人反倒是他。老四为人轻浮任性，行事大胆，屡屡冒险，迟早会将身边的人拖下泥潭。不说别的，只说这回他出面包庇那些倭寇，这就已经惹上大麻烦了。官府不会放过他，只怕他还会牵连到家里的其他人。” “哦那老二，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重孙的意思是”韩昪抬头，神情阴冷的如同狩猎前的狼。 “老二。”韩太爷按住韩昪的手，拍了拍，“你太不稳重了。” 韩昪一愣，想要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被打断。这时他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有人在半夜走近了这里。 接着是三声轻轻的叩门声“太爷睡下了么”门外的人低声问道。 “进来吧，我醒着。”韩太爷说。 韩昪脸色微变，因为走进来的人，居然是韩濡。 “老四，你不是” “不是什么”韩濡自然而然的接过了韩昪手里的药，送到太爷面前。 “老四，你这是怎么出来的”韩太爷问道。 “知府大人通情达理，听说太爷您病倒了，特允我暂时出来侍疾尽孝。” “你在牢中，没受什么委屈吧”韩太爷关切的询问。 韩濡摇头。他这些年为了韩家东奔西走，吃过的苦头还算少么，在牢里待几天，根本不能算委屈。 在韩濡与韩太爷交谈的时候，韩昪悄然退了出去。 没人注意他，他韩昪从小就是个不受重视的存在，否则太爷也不会越过他和老三，将这个家族交给韩濡。 他半是寥落半是不安的回房。夫人沈琇已经睡下了，在听到他推门的声音后又醒了过来，“夫君回来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她点着灯，顿时被韩昪给吓了一跳。 “老四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从牢里出来了。” 沈琇去搀扶韩昪的手一顿，接着她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柔柔一笑，“四弟回来了就好，他是你弟弟，能够从牢里出来是好事。” “我担心老四会报复我” “他为什么要报复你”沈琇扶着丈夫坐下，幽幽的笑。 “你说，他会不会觉得，他之所以被抓进去，是因为我向官府告了密太爷似乎也是这样怀疑我的，可我没做这样的事，我和他到底是一家人，他包庇倭寇，我能有什么好处我承认，我有个这样的念头这些年来太爷实在待我不公，我也想过要拖着这个家族玉石俱焚，可我毕竟没这样做啊我不过是、不过是喝醉酒时不慎说漏嘴了，也许这是是被几个仆役听取，他们告发了老四，但这并非我的本意，唉” 沈琇轻轻捏着丈夫的肩膀，没有说话。告发韩濡的是她的堂兄，而堂兄之所以能得知这个消息，是因为她的缘故。 不过她并不感到愧疚，丈夫并不可靠，她宁愿依仗娘家人。 她只是担心韩濡的报复。和韩昪一样，她也害怕韩濡。那个青年是个心思缜密的敌人。 “夫君，不如杀了韩濡吧。”沈琇提议道。 “什么” “杀了老四。”沈琇在丈夫身边坐下，“包庇倭寇也就罢了，可勾结外夷乃是要族诛的大罪，不管是谁出卖了韩濡，官府已经盯上他了。一旦有足以牵连全族的罪名被定下，咱们都逃不了。不如杀了他，让一切和倭寇有关的线索都断在他那，这样知府大人也不知道韩濡究竟犯下了多大的罪。若是老四死了，太爷最器重的人，也就变成了你。” “这” “太爷也一定会同意的。家族为重，不是么”沈琇握紧丈夫的手，“就算你不在意你我的性命，也该想想我们年幼的麟哥儿。为了韩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牺牲他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7.第 107 章 妙姑的身体还没有恢复, 但气色已经比从前看起来好了许多。吴知府和他身边那些属吏们成日都忙于公务，楚悦和妙姑便成了闲下来的两个人。难得今日这个多雨的小镇晴空万里，楚悦坐在廊下边晒太阳边发呆，妙姑待在屋子里，但窗是开着的，两人偶尔隔窗交流几句。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妙姑问。 “这儿不好么”楚悦在太阳下眯起眼睛。 “我想找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 去过平静的日子。”妙姑说。 “我可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走。”楚悦抓了把坚果, 一颗一颗拨开, “大概, 得等到你那个倭寇丈夫被抓到吧。” “他不是我的丈夫。” “好，他不是。”楚悦也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妙姑虽然是夏金的妾室，但这并非出自她本人的意愿。 窗内没有声音。 楚悦又剥了几个坚果, 然后抓了一把走到窗边递过去，“向你赔罪还不行么” 妙姑懒洋洋的伸手出来，将坚果接了过去，又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放心我没生气，我又不是小女孩了，你也不用哄我，要是我平平稳稳的成婚生子, 我的孩子大概也和你一般大。” “吴知府这些天据说忙得连睡觉的机会都没有。但夏金依旧渺无音讯。”楚悦复又在窗边坐下, “有件事想要问你一句那个韩四爷, 到底是什么来头” “东南一带的富商, 他在你这个年纪时就已经接手了韩家的产业。他的势力很广，尤其是在海外。洋人购进丝绸，每十笔交易中就有六笔出自他手当然，他有今日很大程度上来说是因为他出生在韩家，一开始就拥有了比别人更多的东西。若他是个白手起家的穷小子，短短几年内不会有如今的成就。这些年海禁废弛，凡是胆子大敢于和洋人打交道的，都能够日进斗金。可这样的富贵，终究只是水面上的浮萍，经不起风浪。” “哦。他听起来还是很了不起。” “你怎么了，好像忽然就不高兴了。”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有些讨厌这个镇子。”天穹上白云飘过，转瞬间就遮蔽住了金乌，楚悦皱了皱眉，“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想待在这，这里这里总给我一种不好的预感。可吴知府不走，我们也走不了。说来还真是让人生气，我们不是他的奴仆，凭什么得跟着他走。” 妙姑又没说话。 楚悦知道她听不得人说吴知府的坏话，这女人自从被吴知府救下后便恨不得为他卖命。楚悦那些话自然让她不快。 “我也就罢了，我身份成疑，他觉得我是个危险人物，不能轻易放走，可以理解。可是你呢，妙姨，他都答应赦免你的罪让你过普通人的生活了，为什么还不肯放了你。别是反悔了吧。你身上还有那么重的伤，他半点也不体谅，还要你跟着他跑来这个鬼地方，真是刻薄寡恩啊，对不对”楚悦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他就是看不惯妙姑对吴知府死心塌地的维护，就是想要挑拨离间，不得不说有时候他的性格实在恶劣得很。 妙姑当然没被他三言两语给煽动，“是我自愿跟着大人来这的，他本来是打算把我留在苏州养伤。” “为什么” “我要帮大人抓到夏金。” “你就这么恨他”楚悦混在那些倭寇中时，听人说夏金待妙姑这个妾室相当不错。可就算是这样，妙姑也还是一心想要杀了他 楚悦也不知道这样究竟是对是错，但他想，如果那个夏金真的对妙姑有几分真心的话，那他还真是可怜。 “夏金死不死我不在意，反正我已经懒得再报仇了。”妙姑说“可我希望我能帮到大人。夏金是恶人，大人是好人，我想帮他，就这么简单。” “好人”楚悦迷惑的皱眉，他才十三岁，一生见过的人不算多，除了楚见薇之外，他不知道身边还有谁是好人。实际上，他连判断善恶的能力都不完备。 “他当然是好人。我从十四岁之后，就一直活在噩梦里，是他把我叫了醒来。”要怎么形容她的感受呢她和那个男人之间并没有真正的男女之情，但这些天，她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宁。她说出来的话还是太过苍白了，完全不足以表达她内心的感情。 “你年纪还太小了，有很多东西都不懂。”妙姑喃喃“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死后会下地狱，可跟在大人身边，我慢慢的开始期待自己能够赎清曾经的罪孽。我以前，真的是做过很多很多的坏事。我和那些倭寇生活在一起为了活下去，我不得不变得比豺狼还要凶恶，我杀过人，贩卖过年轻的女孩，我、我甚至还曾经对两岁的孩子下过手。” “两岁的孩子”楚悦坐了起来，在长久的宁静过后，他终于又想起妙姑是自己的仇人，他童年的不幸，皆是由这和个女人而起。小心的压抑住嗓音中的情绪波动，他佯装漫不经心的问“那孩子真可怜，是他的父母们做了很么惹怒了你么” “这倒不是，当年的事，是这样的”满心以为自己可以放下罪孽的妙姑，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选择了说出当年的往事。他们那一伙倭寇，受人指使，袭击了某个官员的家眷，杀了他的妻子和那一船的人，并将那孩子买给了人牙。 在午后令人昏昏欲睡的阳光下，说出了这些事后，她只觉得一阵解脱，却不知道一墙之隔的窗下，楚悦的目光有多么晦暗复杂。 来到韩家后的第算了，楚见薇也记不得是第多少天了。 起初她还记着每天数日子，但数着数着就忘了。无论如何，今天依旧是无聊的一天。 才穿过来的时候，她壮志满满一心要做很多事，比如说改变楚悦的命运，发掘那当年一桩桩迷案的真相，挽救韩濡避免楚环珮成为寡妇。 然而事实却是，这些天她几乎什么事都没办成。 作为一个穿越人士，她对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时间段的背景信息了解的实在太少。要是她在穿过来之前就知道现在楚悦在哪里、是谁杀了韩濡就好了，那她就可以直接赶过去把楚悦带走，再让楚悦把要杀韩濡的那些人给打包送官。 韩濡也不许她随意外出。这些天她只有在韩濡入狱，需要帮着将韩濡的财产移交到楚环珮名下时，才迈出韩家四处奔走过。现在韩濡回来了，她便没有了出门的机会。她有些憋屈，但韩濡说，这是为了她好。 他说，现在很危险。 楚见薇没有反驳，她知道倭寇还没有被抓干净，外头的确很不安全。根据文书记载，这段时间里，逃窜出去的倭寇的确曾做过几次乱。 可是，即便是韩家，也不见得安全。 这天，楚见薇也许是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毒药的滋味。 她和往日一般在闲来无事时就找韩濡聊天，寄希望从韩濡口中推断出他身边有哪些人，再慢慢分析那些人中谁是最有可能杀了他的人。 只不过韩濡太忙，几乎没有多少和楚见薇交谈的机会就是了。 楚见薇走到韩濡书房时，韩濡果然不在。不过小厮们说韩濡一会就到，楚见薇也就留在房内等他了。书桌上放着才送来的糕点，作为一个甜食控，楚见薇不能拒绝手边的山药糕，于是在等待韩濡的过程中，顺手就拿了一个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接着，她便感觉到了不对。 作为一个资深的甜食控，楚见薇可以很自豪的说，她吃过的糖比某些人走过的路还要多。今天的山药糕，味道怎么尝都有些不对。 如果是在一个安全舒适的环境下，她估计不会将这一点点不对劲当回事，最多是以为选得食材不新鲜。可是现在的她身在非常环境之下，整个人都警惕的不行，一觉察到不对，当即就将口里的东西全给吐了出来，顺手拔下头上的一根银簪往糕点中一戳 居然变黑了。 不是每种都能让白银产生化学反应，白银变黑也不一定是因为毒，但看着一支银簪变黑，所带来的心理冲击还是相当大的。尽管楚见薇没有将东西咽下去，可还是不放心的用确定干净的水漱了十多遍的嘴巴。 有人要杀韩濡。 假如吃到这块糕点的人是韩濡。 假如他没有注意到糕点的不对 越想越心惊。 “四爷在哪里”楚见薇推门，抓住一个还算信得过的丫鬟问道。 “四爷在账房你去哪，你不能过去那是四爷处理机要的地方” 不过去，怎么可能不过去楚见薇大步往账房所在的方向赶去。不需要丫鬟指路，那个地方她知道。说是账房，可实际上是存放着韩家许多紧要文籍的地方。她去过的。 现在，她已经得往哪里跑一趟。她怕自己去晚了，就看不到韩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8.第 108 章 韩濡将自己费心整理出来的东西封存在匣中，交给了自己最得力的心腹。 “把这个, 送给吴大人。”韩濡吩咐道“小心些, 别让人看到你了。” 沈家和韩家一样, 做的是不清白不干净的买卖。这些年来韩濡一直在悄悄收集沈氏的罪证，他知道这些东西早晚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吴知府故意将他放回来, 就是为了让韩沈两家斗起来，借他的手来对付沈氏, 在他们两家两败俱伤后, 他也好坐收渔翁之利。 韩濡明白吴知府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他没有拒绝, 他十分爽快的答应了吴知府的请求, 并顺从吴知府的意思将这些不利于沈家的证据交了出来。他只是一个商户, 韩家在朝中并没有多大的势力，这时候若是与官府作对, 显然是在找死。韩濡是个聪明人, 这种时候，他该做的是用巧妙迂回的手段与官府周旋, 哪怕是暂时做吴知府的走狗, 踩着姻亲沈氏的血活下去都不要紧。商人需要长袖善舞、需要灵活变通、需要果决凌厉这些韩濡一直都明白，并这样要求着自己。 这匣子里的东西，可以让韩家取信于官府，吴知府用这些罪证对沈氏进行打压的时候, 韩氏能获得暂时的喘息之机。 但同时, 这些东西, 对于吴知府来说，却也是。 “赶紧去吧。”韩濡伸手轻轻摩挲过这个匣子，微笑。 那个吴姓的知府太执着于维护他心中的正义了，就像是一个举着火炬闯入山林间的旅人，他那样孤独，那样悲壮，挥舞着火炬试图驱逐群狼，可等到火把燃尽的时候，他就会被野兽撕碎。 然而这些都不是他该在意的了。 “四爷，您不要紧么”心腹却站着迟迟未动。他们这些人都是从小就被韩濡买入家中悉心训练而成的忠仆，在平常时候，只要韩濡有命令，不管那命令是什么，他们都会拼尽全力的去执行，必要的时候他们甚至可以为了韩濡毫不犹豫的赴死。 然而这一次，这位跟了韩濡数十年的奴仆却犹疑了，“四爷，您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韩濡轻轻摇头，浅笑着什么都不说。 “奴走后，四爷身边可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韩濡那些心腹，都一个个被他派去执行各式各样的命令去了，他是韩濡身边最后一个信得过的人，他这时候走了，韩濡要是遇上了危险了怎么办 “无妨。你去吧，别让我失望。” 最终，这名心腹也只是朝韩濡郑重的行了一个大礼，转身而去。 韩濡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倚靠在窗边短暂的休息。窗外是假山、流水、亭台，一派江南园林的景致玲珑，韩家的园子一向绮丽华美，只是他这些年来，几乎从未好好赏过这里的风光。 他好像总是在四处奔波，为金银、为人脉、为名利而忙碌着。明明才不过二十多岁，但鬓角已然早早的生了白发。 这一世活着，究竟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他还没来得及思索出答案，三声叩门声打断了他。 侍婢端着茶水走了进来，这是个面生的女人。韩濡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唇角慢慢勾起。 然而就在这时，韩濡听见了某人急促的脚步声。在这个无论男女都讲究仪态从容举止端庄的年代，只有那个女人会跑到如此急。 端茶的丫鬟亦被这脚步声给吓到，暂时停住了脚步。接着便看到楚见薇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 是真的气喘吁吁，她显然是一路飞奔到这里的。满头都是大汗，连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了”韩濡问。 “有人、有人”楚见薇扶着门站稳“有人要杀你” 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端茶侍婢的脸遽然一变，她将手里滚烫的茶水往楚见薇身上一砸，同时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被她从腰带中拔出，刺向了韩濡。 楚见薇早就对她有所防备，在茶水泼到之前就躲在了一旁，顺手抄起一只花瓶对着婢女砸了过去。 当然是没有砸中目标，婢女灵巧的躲开，但正是这出于身体不能的反应给了楚见薇时间，她当即扑过去撞到了婢女，对韩濡大吼“快跑” 韩濡没动，他抬头看向窗外，脸色微变。 窗外正有一大批的人手持刀剑赶来，将这里团团围住。 这场针对韩濡的刺杀不仅仅是出自韩家某个人的安排，而是这整个家族，都联合起来想要他的命 投毒失败后便火速派来了化装成婢女的刺客，刺杀不成干脆直接让一大群人持刀上阵，一重一重的算计，半点活路都没留给韩濡。 楚见薇跑到韩濡身边，和他并肩而站，“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说话时声音在发抖，她抓起灯架当做武器，死死的盯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朝他们走进的侍婢。 “你们真的已经打算对我动手了”韩濡扬声问道。 无论是侍婢还是屋外那些人，都停下了脚步。韩濡统治这个家族太久，积威深厚，他所带来的恐惧，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消除的。 “你怎么来了”韩濡的第二句话，是对着楚见薇问出来的。 “算是报恩吧。”楚见薇说。 但说实话她现在也有些后悔，早知道她应该再带几个人过来，实在不行随身带几把合适的武器也好。她没想到韩家人这么丧心病狂，暗杀也就算了，居然在光天化日下集结了这么多的人来对付韩濡。 对峙了片刻后，楚见薇感觉到韩濡拽住了自己的衣袖。 “跑”韩濡一把扯过她，夺路狂奔。 吴知府小心翼翼的看完韩濡送来的东西后，将匣子藏好，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他听见门外有人通报，沈琮来访。 果然还是来了。吴知府心中一沉，看来沈琮真的是在他身边埋下了眼线，所以才能这么快的就得到他频频和韩濡接触的消息，赶了过来。 沈琮是个年轻人，年轻人的特质之一就是轻率鲁莽，所以在盛怒之下的沈琮在没有经过通报就闯到吴知府面前时，吴知府也并没有因他的无礼而感到惊讶。 “听说知府大人见了韩濡”沈琮开门见山，直接质问。 “他是人犯，本官难道不该审问他么” “大人为何又将这个人犯放归韩家” “韩太爷因重孙身陷囹圄而悲愤病重。百善孝为先，你便是一个犯人也该有尽孝于长者膝前的权利，所以本官特许他暂时归家侍奉曾祖父。” 沈琮冷笑，“就在方才，在下又听人说，韩濡秘密的让人送了一件东西给大人，不知是什么物件呢” 吴知府瞳孔微缩，但仍维持着云淡风轻的态度“沈六爷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哪。” “在下生于斯长于斯，结交的朋友多，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就比寻常人要更多一些。” “可那真真假假的传闻，六爷也要学会如何分辨才是。”吴知府含笑说道“六爷以为，韩濡能给本官什么无非是送上金银，乞求本官饶他一命罢了，这点小事，也值得六爷专程一问” 金银沈琮是不信的，可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的城府太深，以沈琮的阅历很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 “大人没有忘记那日与草民的承诺吧。” “怎么敢忘。”即便他是官沈琮是民，吴知府却用上了十分恭敬的语气。因为此刻他眼前站着的不仅是个无官无禄的年轻人，更是代表着内阁重臣势力的苏州沈家的六公子。 沈家是阁臣的姻亲，同时也与那位大人物在利益方面紧紧相缠。此次打压倭寇，整顿沿海的行为，说白了其实只是朝中不同集团之间的争斗而已。有人通过与外夷的勾结得以大肆敛财，自然也有人觊觎着这他们的财富，心心念念的想要铲除掉这些已经获得了足够利益的人，然后，自己顶上去。 “大人既然答应与我们一同分羹，难道不该对我等更为坦诚些么”沈琮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老狐狸。 吴知府肃然起身，“沈六公子若不信我，我可对天起誓。”他逐条分析“我若背叛，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吴某起身微末，汲汲营营多年，始终不得出头。而人生在世，谁不为名利奔走往来吴某不是那等迂腐朽儒，怎会不知利害” 他看得出沈琮已然对他起疑，于是摆出了极其谦卑的姿态，试图讨好这个年轻人。 沈琮眸中的阴沉之色稍稍褪去，他笑了笑，“吴大人何必起誓，是小子太年轻，误会了大人，还请大人不要放在心上。”他想了想，从身后是从那里取来了一份请柬，“再过些日子，便是家父生辰，还望大人莅临寿宴。” “一定一定。”吴知府双手接过，“吴某必定备下重礼，以博沈老欢心。敢问沈老都喜欢些什么” “我父一生也算是见过不少好东西了，并不缺什么珍奇古玩。”沈琮淡淡一笑，“大人凭心意即可。” 吴知府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我若是送上一位世间罕有的美人，不知沈老可愿笑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9.第 109 章 在听到吴知府忽然召见自己的消息时，楚悦很是愕然。吴知府这些天来一直很忙, 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这位大人了。 “他要见我做什么”楚悦问。他自认为最近还算安分, 没有折腾出什么事来。 仆从只是摇头, 什么也不多说。 楚悦无法, 只好跟着这人一同走入了一间僻静的耳房内。这名下人说, 吴知府手头还有事情没有忙完，让楚悦暂时在这里等待，楚悦也没有拒绝, 乖乖的找了张椅子坐下，然后随手从桌上的果盘中抓了一把杏仁, 一粒粒的剥着玩。 他不爱吃这些坚果点心之类的东西, 然而楚见薇却是个嘴巴闲不下来的人, 从前楚悦经常为她准备零嘴，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 即便现在楚见薇并不在，但楚悦依旧无意识的剥了一堆的杏仁堆在瓷碟中。他也没指望楚见薇下一刻就会忽然跳出来，他就只是借此来打发时间而已。 直到现在，楚悦还是不敢确信那题自己在街头见到的人究竟是不是楚见薇。现在的他被吴知府控制着，根本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混进韩家去打听消息。 楚悦也不希望那个人是楚见薇。他的姐姐应该在他身边才是，为什么会跑到韩家去猜多了只会让他自己心里不舒服。冥冥之中他预感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双鸦镇常年多雨，可这几天都是晴空万里。楚悦抬头, 看见日暮西沉, 漫天鲜艳的云霞, 天边灼目的华光刺得他瞳孔微缩, 百里红云的盛景让他不犹出神。 这云彩, 就像是被血染红了的轻纱。 忽然间，一双手从背后伸出，用一块帕子捂住了他的口鼻。 吴知府对楚悦太过和善，以至于楚悦渐渐打消了对他的堤防，再加上楚悦之前一直在发呆，居然没有提前注意到朝他靠近的脚步声。被湿润的帕子捂住鼻端的那一瞬，他即刻嗅到了浓烈刺鼻的香味，接着便开始神志恍惚。 他从前也用过同样的手法算计人，知道这是烈性的麻药。身上没带武器，他只能用手边的瓷碟用力往后一砸，接着拧身挣脱。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种麻药见效的速度很快，他的视线一点点的模糊，只勉强看清了袭击他的是吴知府身边的一个心腹。 “为、为什么”楚悦想不明白吴知府这样对他的理由。 “本官也是迫不得已。”吴知府从门外走入，仍带着满脸的遗憾之色。 “你、你要做什么”楚悦扶住一旁的太师椅，保证自己不要摔倒。 “沈家家主有断袖之癖，这个，你应该清楚吧。”吴知府怅然的看了他一眼，“这是沈家六公子的意思，本官无法违抗，不得不出此下策，望谅解。” 沈家人的断袖之癖楚悦当然清楚，上回在见到沈琮时，沈琮看他的目光，就像是饕餮在看着盘中的佳肴。这个男人自己有没有这种癖好没人清楚，但其父沈翱好龙阳的事早已传遍，镇里每个人都知道沈家的勤文园中豢养着许多清秀的男子。 “本官救不了你。”楚悦听见吴知府用自责的言语说道“但本官，可以帮你。” “帮我”楚悦用力掐住掌心，强迫自己恢复神智。 “沈氏便是这一带的地头蛇，他们执意要带走你，本官也没有办法。”吴知府哀叹，“若你要恨，便恨我吧。但你放心，本官一定会想尽办法将你救出去”吴知府用貌似恳切的言辞将楚悦的怒火往沈家父子沈氏引，要的就是楚悦愤怒，带着这身怒火进入沈家后的楚悦，必定会将那里搅个地覆天翻，“沈家犯下了重罪，本官有意扳倒他们，只是苦于证据不足。本官希望你能够进入沈家，做本官的眼线。” 沈琮在见到楚悦时，第一眼便相中了他。沈翱寿宴将至，楚悦是比珍玩金玉更好的礼物。 吴知府读懂了沈琮眸中的贪欲，决定顺水推舟将楚悦送到沈家。 他需要一个眼线，替他监视沈氏上下。当然，如果楚悦不乐意做这种事，杀了他们也是可以的。 楚悦冷笑着听他说了很多，唇角慢慢的有血滑落，为了让自己不至于昏过去，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吴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想说，你做的这一切都是沈家逼你的，你希望我和你同仇敌忾，一起反抗沈家你你，当真无辜么”楚悦怒极，“你堂堂知府，当真连自己身边的随从都保不住吴大人，你就不担心我连你一块恨也许比起沈家，我更想先杀了你” “我吴襄，一生认定了什么，就一定要做到。”长久以来带着无数张面具的官吏忽然收敛了全部的情绪，以一张无悲无喜的面容，淡漠的说出了这句话，“只要能够了却我的心愿，付出一切代价，哪怕是我自己的性命，都可以。” 这一路走来他牺牲掉的东西太多了，何况是眼前这个才与他认识没多久的少年。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想法告诉沈家人”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吴知府说道“沈氏父子无论如何不会放过你，你若不想玉石俱焚，就只能和本官站在一起。本官是唯一能够救你的人。你憎恨本官也没什么，只要你能够帮本官铲除沈家，本官就给你报仇的机会。” “好、好，我明白了。”楚悦点头，终于支撑不住倒下，跟在吴知府身后的两个奴仆即刻接住他，拖着他往外走。在门外，小轿已经备好，就等着将楚悦送往沈家，再让沈琮于父亲生辰那日，将他当做一件大礼奉上。 他会杀了那个肮脏恶心的畜生，但他也绝不会放过吴知府。 “大人，你可别后悔。” 吴知府面不改色。 楚悦忽然回头朝吴知府一笑，“大人，我两岁时，在随母出海的途中，遇上了倭寇劫掠，母亲惨死。不知大人有没有听说过她，她复姓公仪。有个在泉州为官的丈夫。” 吴知府蓦然睁大眼睛。 楚悦的话如同惊雷，刹那间带给他极大的震骇。 那少年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有个姓公仪的母亲 公仪这个姓如此罕见，哪有这么巧的事 不，也许他是在骗他。也许这个狡诈的小子是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他的亡妻复姓公仪，所以故意这么说，好唬住他。 可是、可是 吴知府往自己住的地方飞奔，这些年来，他无论去到哪里，都要带上亡妻的画像。妻子死去已经有十一年了，他哪怕是有再好的记性，亡妻留下的记忆也不可避免的渐渐模糊，唯有那幅陈旧的画像，能让他记起那个女人的音容笑貌。 楚悦生得很像她。他蓦然间意识到了这点。 其实在第一次见到楚悦时，他就觉得这个少年有些面熟，只是当时他并没有多想。 楚悦说他的母亲姓公仪，意思是他是他的儿子 意识到这点后，吴知府冲出了房门。他数十年来活得镇定优雅，从未有过如此大惊失色的时候。然而沈家的人这时已经带着楚悦离开。 但不要紧，他还来得及追上去，一定还来得及 楚见薇正跟着韩濡逃命。 他们现在正在一条地道中。 不得不庆幸韩濡不是那种文弱的书生，虽然他生得清秀样貌，可由于常年在外经商的缘故，身手也相当不错。带着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追杀，对逃跑已经有一定经验心得的楚见薇，两人在混乱的情况下，居然成功逃出了澄波堂。 说来真是具有讽刺性，光天化日或者说黄昏太阳未落之时，一群人就已经迫不及待的举起了杀人的屠刀。参与到追杀中的是前些日子还对韩濡毕恭毕敬的韩家家奴，他们两个人就这么玩命的狂奔，韩家西侧是一间无人的货栈，韩濡带着楚见薇闯入了这里楚见薇注意到这栋货栈正位于之后芷兰院的位置，看来芷兰院的房屋便是由这几间房屋改造而成的。 芷兰院通往外界的地道在这时就已经被修好，韩濡带着楚见薇跳了下去，并将门封上。仓促间两人谁也没来得及带灯烛，就这么摸着黑前进。 在楚见薇的记忆中芷兰院有好几条地道，她不知道这条是通往哪里的，只安静的跟着韩濡往前走。 前方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韩濡说“你不该掺和进来的。” “现在说这话已经来不及了。”楚见薇道“这地道是你挖来专门用来逃命的么你好像很热衷于弄这些东西。”楚见薇记得双鸦镇外那座佛塔之下有条暗河，河流通往外界。楚悦曾带着她从那条暗河走过，这一次她穿过来，也是跟着韩濡从暗河漂进双鸦镇的。 “不是用来逃命的。”韩濡说“是专门用来运进一些不方便的货物的。” “哦。”楚见薇闭嘴。她怎么忘了，这人是个走私商。 “况且，我怎么能料到，我会有被逼逃命的这一天呢”韩濡幽幽道。 楚见薇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韩濡，被自己的家人追杀，的确是件很让人痛苦的事情。 “不过会发生这种事，我也不是不能接受。”韩濡又说道“二哥早就想杀我了。他是我叔父的后裔，虽然比我年长，可我才是长房。太爷将家族的许多事务都交到了我的手里，这早就引起了他的不满。几天前，我因为倭寇的事入狱，这想必在整个家族上下都造成了不小的的惊慌。二哥就利用了他们的这种心理，煽动他们合伙杀了我。”韩濡轻笑，“我猜，二哥应该是告诉他们，只有我死，勾结倭寇的事才不会牵扯到整个家族吧。” “牺牲你一个，换家族上下平安”楚见薇觉得这种脑回路她简直不能理解，“先不说你死了能不能保住他们，只说你这些年来为韩家做了那么多的事啧，他们享受着你为他们挣来的财富，一出事就急哄哄的想推你出去死”她顾不得自己前方的那个人也姓韩，直接爆粗，“自私、卑劣、无耻” “没什么好惊讶的。人的天性便是如此。假如我是韩家其他的人，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韩濡说，这时候他的语调中已经听不出多少情绪波动，“眼下家族的确是在危险关头，我必需得死。” “那你就甘愿去死了”楚见薇气得差点跳起来。她说怎么她赶到时韩濡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原来人家是自愿在那等死呢。 “我”韩濡沉默了会，“我不想死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从理智上来说，他现在若是死了，对家族的确有利。在他那一连串的算计中，他将自己也算了进去。自幼他就被教导，要以家族为重，为了整个氏族的利益，谁都可以牺牲，包括他自己。 可当他坐在窗边静静的考虑自己的结局时，他却怎么也遏制不住心中的恐惧，以及不甘。 他为什么要死呢他知道自己这双手不干净，报应迟早会来。可这并不是他的选择，是他生在了韩家，所以不得不走上韩家为他选好的路。现在，他居然还要为了韩家去死么 他这一世活着，究竟为了什么呢 所以当楚见薇来的那一瞬，他就像是溺水的人忽然间被人从水里拽了出来。他没有按照原计划安安静静坐着受死，而是带着楚见薇逃命。他告诉自己，他不是害怕，他只是不想让无辜的人牵连进来，这个女人怎么说都是他未来妻子的姊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逃出来后，他才发现原来不想死的是他自己。 “你不是说你就要娶妻了么你就不想想你死了她该怎么办” “嗯，是我考虑欠妥。”韩濡一口应下了楚见薇对他的指责，他想着那个离自己或许已经很近了的未婚妻子，眼眶微润，“多谢你救了我。” “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楚见薇听得出来，韩濡暂时打消了求死的念头，松了口气。 “先活下来再说吧。我手里还有部分人马，即便整个韩家都要与我为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这些人是完全听命于我的。” 地道终于走到了尽头，韩濡推开门，走了出去。楚见薇借着外头的月光，看清了他们眼下是在城隍庙。 原来这条地道通往的是城隍庙。 等等，城隍庙，这个地方在这个时间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心”楚见薇惊呼。 但迟了。 利箭从黑暗中扑来，一下子射中了韩濡的心脏。火光点亮，有着与韩濡酷似面容的少年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庙内，“哥哥。”他笑着冲韩濡打了声招呼，摆手，示意伸手的弓箭手持弓，将韩濡以半包围住。 “老五”韩濡捂住伤口，死死的盯着少年。 他最小的弟弟，唯一与他同父同母的弟弟，居然也要杀了他。 韩濡可以接受韩二对他的追杀，也无所谓太爷是什么态度，因为他与这些人并没有太过深厚的感情。韩家其余的人对他来说，就只是家族的一份子，是他应尽的责任。可他的五弟，却是从小一起和他相依为命的人，父母死后他就一直将这个弟弟带在身边，所以韩家其余人都不知道的地道，韩五清楚。 “小时候哥哥就教我，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换取利益的。”韩五的笑容在火光的阴影下格外冷酷狰狞，“我认为哥哥说的很有道理。哥哥说，二哥是个蠢材，三哥是个庸才，我觉得哥哥这话也是对极了。”他亲自拉开一张弓瞄准了韩濡，“所以哥哥要是不在了，韩家就该由我做主了，对么” “快跑”楚见薇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韩濡，转身就逃。所有的路都已经被堵住，楚见薇只能带着韩濡往后飞奔，最后直接倒下就地一滚，再一次摔进了地道中，并关上了地道出口的石门。 韩五的箭钉在了石门上，迟了一步。但是不要紧，伤成那个样子的韩濡，注定活不了了。 何况这条地道只有两个出口，两个地方都被人守住，韩濡活不了了。 “点把火将这座庙烧了吧。”韩五轻描淡写的吩咐道“我还要赶着回去接手四哥的东西，没精力守在这。在这里放把火，就不用担心四哥出来了。” 楚悦在轿内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会，感受到路越来越颠簸。看来这一行人已经走出了镇内繁华的地段，正在往山上攀爬。 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到了沈家勤文园，他就真的逃不掉了。 楚悦慢慢的从怀里摸出一把刀，刺向了自己的胳膊。剧痛让他霎时从浑噩的状态中挣出。没有迟疑，楚悦用尽全力从轿中跃出，扑向了其中一个轿夫，手中刀如闪电般飞快刺向轿夫的，同时抱着那人一起摔在地上，接着爬起来往前跑。 惊变骤起，其余人连忙去追。楚悦毫不犹豫的跳进一旁的河水中，任自己往下沉。 初冬时节河水冰凉的如同刺入骨头里的尖刀，但这样的疼痛亦驱散了麻药的效力。 沈家家奴赶着跳入水中来捉他，如果是平常，楚悦一定会设法给他们好看。 可现在不是和他们纠缠的时候，楚悦再次一头扎入水中，游到了河流的另一边上岸。穿行于密林之间，甩开了身后追捕他的让人。这一带的山路他并不熟悉，他全然凭着本能和一腔愤恨跌跌撞撞的飞奔。他要回到双鸦镇内去，找到那个男人，然后，亲手杀了他。 楚悦平生最恨被人背叛，更恨被人算计。教养他多年的恩师出卖了他，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手刃对方，更别说一个毫无感情的父亲。 父亲这个词陌生而遥远。楚悦从来没有过父亲，也曾偶尔在想象过这样一个人。可当今天吴知府对他说出那一番厚颜无耻的话之后，这些想象就全部破灭了。 正因为那个人是他的父亲，所以才越发不能原谅。 还未至深夜，街上依旧行人如织。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们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浑身湿淋淋的少年摇摇晃晃的往前走着。少年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目光阴冷。 他终于在一路艰辛后回到了双鸦镇官署，这些天吴知府为了方便查案，吃住都在这里。他一脚踹开房门，手中扣着一把刀，大步走了进去。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没有在这里见到那个男人。 更可怕的是，吴知府住的地方像是遭到了一场劫掠，所有东西都被人粗暴的翻过，散落一地。几个被吴知府从苏州带来的得力吏员都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楚悦心中咯噔一下，他猛地后退了，像是不能接受这样的场景，直到被门槛绊倒。 妙姑也不见了。 当楚悦赶到妙姑所在的地方时，他发现床上空空如也。 就当此时，他看见了南边隐约的浓烟，有人在大喊，说，城隍庙起火。 凌晨时分，穿着西服套装的女人仍坐在电脑前忙碌。落地窗外霓虹灯亮如星河，高楼大厦的顶层，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清寂。女人娴熟的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点燃。 然而紧接着，一直沉默坐在她身后沙发上的少年走上前，将细长的女士香烟夺了过来，直接按灭在烟灰缸。 “过分了啊，”女人不满的抗议，“你管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少年有着如偶人精致的面容和一头醒目的白发，他没有理会女人，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而后不由分说将手伸进她上衣的口袋，拿走了她身上最后几根香烟。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少年说。 “哦，你走吧。”女人挑了挑眉。 “我是认真的。我会暂时从你身边消失一段时间，去那个时空。” 女人沉默了须臾，“差点忘了，还有那个人的事。” “该把那个女人接回来了。”少年把所有名贵香烟都丢进了马桶，“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好好照顾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你在那个时空里多留一会也无所谓。”女人不耐烦的挥挥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0.第 110 章 楚见薇扶着韩濡坐下, 连扯带咬从自己身上撕下了一块布, 然而她拿着这块布, 却不知道该怎么给韩濡包扎伤口。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楚见薇只摸到一手的粘腻灼烫的血。那支箭还钉在韩濡胸口, 楚见薇不敢贸然拔箭，这种伤口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你别死、你别死啊”楚见薇神经质的喃喃，韩濡的生命力正在飞快流逝, 可她什么也做不到。她不是医生, 就算她是, 这种情况下也没法起死回生。 韩濡笑了笑，在极致的疼痛后，他反倒是感受到了一阵轻松, 现在他觉得浑身轻飘飘的, 意识正在变得恍惚。濒死之人常常会出现幻觉, 他隐约看到前方有光, 光芒中央站着他的妻子。 “真可惜，没能在死前见到她”韩濡轻声感慨。 楚见薇知道韩濡说的“她”指的是楚环珮, 这个时候, 迎接楚环珮的船队应该很快就要抵达双鸦镇了，只差几天，韩濡就能够迎娶自己的新娘。 “那就努力活下来, 这样你才能”楚见薇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哭腔。 浓烟顺着石门的缝隙涌入, 楚见薇本想扶着韩濡往地道更深的地方走, 躲开这呛人的烟雾, 可是韩濡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能够再移动。 他马上就要死了，她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其实，我原本也不想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我曾想过，等我娶到了她，再过几年，等我有了足够的本事，我就带着她离开江南，去一个平静的地方，过平静的日子”韩濡叹息，“可是，我果然还是来不及了楚姑娘。”他郑重的唤楚见薇，“我的妻子，亦是湖广人士，她生得与你十分、十分相似，或许，她是你的血亲。我恳求你、照顾她，让她” 让她什么呢 好好活着 为他报仇 远离是非 楚见薇没能听完这句话，迎接她的是长久的安静，漆黑之中，再没有半点声息。她愣了许久，才战战兢兢的伸出手，触碰到的是韩濡冰凉的手指。 他，死了楚见薇还没来得及悲恸，忽然间出现的强光逼得她睁不开眼。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楚见薇勉强适应了这样的光芒，才发现原来面前是有人面无表情的用手电筒指着她。 密闭的地道里忽然出现的第三个人、手里还拿着一只手电筒目光再往上移，楚见薇看到了一头显眼的白发。 “是你”楚见薇恨不得直接扑上去抓住少年的裤脚，对于才经历过生离死别腥风血雨的人来说，少年的突然出现就如同漫长黑夜尽头的黎明。 “嗯，是我。”手电筒的光束在楚见薇和韩濡之间来回晃了两下，“我只是离开了一会，你这就发生了很多事情。怎么样，最近的生活过得刺激么玩够了没” “你快救他”楚见薇拉着少年一起蹲下。 少年淡淡的看了韩濡一眼，“我不是医生。而且就算你现在给他找到医生也没有用。他已经停止呼吸了，伤到他这种程度，起码得要四五百年后的科技才能救回来。” “你们系统不是可以兑换可多稀奇古怪的道具么”楚见薇想起了汤槿语对系统的描述，“有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药丸，什么包治百病的胶囊” “你指的是你们人类漫画作品中的哆啦a梦么”少年面无表情的说了一个冷笑话，“可惜我办不到。而且，就算我能够跨域时空，将不同时间空间的物品运到你面前来我为什么要帮你” 这个少年并不是人类，所谓的道德、同理心，对他来说都不存在。他看向韩濡的眼神和看一块石头没有什么区别。 “这”楚见薇语塞。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这一刻她希望自己被能被一个顶级辩论手俯身，或者突然拥有超人武力，这样她要么可以说服这个少年，要么打服他。 但少年冰凉如琉璃珠子的瞳孔中竟也不知为何出现了一丝感情波动，他叹了口气，从地上把韩濡拽了起来，“好了，我可以答应你，把韩濡带到我现在所在的那个时空去。那里的科技水平应该可以救他，实在不行就吧他丢去另一个科技发达的时空。在不同的平行世界中，有的都已经发展到走出太阳系的水平了，总有一个世界能够做到生死人肉白骨满意了么” 楚见薇也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感激的用力点头。 “我现在送你回家” “可” “还有什么事” 虽然少年并不会感到不耐烦或者厌恶，但楚见薇面对他的询问，还是感动一阵心虚，“我想再去一趟四年后，有些事情需要交代一下。” 楚环珮从来没有见过韩濡，楚见薇想把韩濡对她的感情告诉她。 汤槿语至今都还在为手头的旧案忙得焦头烂额，楚见薇这回穿越，虽然没能了解全部的真相，但至少弄清了是谁杀了韩濡。 还有楚悦，她想再见一见楚悦。 “好。”少年答应的很爽快。他伸手，抓住了楚见薇的手腕。 在带着楚见薇和韩濡离开这个时空之前，他没有忘记留下了具被他从不相干的地方运来的尸体，伪装成了韩濡的模样。 等火熄灭之后，会有人前来查看。楚见薇也就罢了，她没有受伤，在现场没有发现她的尸体很正常，但韩濡这样的重伤者，按照一般人的理解，是必死无疑的，若是在这里没有找到韩濡的尸身，会引来很多人的疑惑，继而说不定就会被当成一桩灵异事件。 留下了假的韩濡之后，少年带着真正的韩濡消失在了这里。城隍庙内，只剩下大火燃烧。 这是个昏昏沉沉的夜晚，天穹唯有几点星子映照世间万物。偶有朔风拂开云翳，洒下些许华光，映照着地上的暗红色的血。 楚环珮捡起之前打斗时被撞倒在地的油灯，点燃。她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提着灯，循着血迹往前。 在不远处，重伤的少年正倚着一块山石喘气，他现在还没有倒下，但楚环珮知道，快了。 “上回匆匆一晤，还没来得及和你好好聊聊。”楚环珮轻笑，“今夜再会，你怎么又急着要走” “你”楚悦想要说什么，但一开口，首先便咳出了一口血，他受了不轻的伤，“你、你不是她你不是她” 他终于明白了过来，一直和他打交道的“韩楚氏”和现在他面前的“韩楚氏”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没有人可以在短时间内性情大变到如此地步，温柔与嗜血，绝不可能完美的兼容在一个人身上。 “你不是她”楚悦指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女人，又哭又笑。 “对，我不是她。”楚环珮轻轻舔舐刀面的血，“你可以将这理解为借尸还魂，或者鬼附体，总之，有另一个女人住在这幅皮囊之中。所以呀”她向楚悦扑去，后者勉强躲开了她这一击，“所以你最好小心些，我要是伤着了，她也会疼的。” 伤重状态下的楚悦根本不是楚环珮的对手，更别说他还有重重的疑惑与顾虑。终于他倒了下去，再也没有了爬起来的力气。 “她在哪”楚悦仰起头，哑着嗓子问。 楚环珮一刀贯穿了他的右肩，以确保他再也没有反击的能力，同时将楚悦牢牢的按住，“她你猜啊。” 楚见薇可能是永远的消失了。现在的楚环珮感觉到这具躯壳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之前的疼痛眩晕统统无影无踪，那种与某个人灵魂相连的感觉也随之不见。楚环珮有种预感，楚见薇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猜呀”楚环珮愉快的扭动刀柄，刀刃在伤口一搅，剧痛之下楚悦的面色煞白如纸，“你不是很喜欢让人猜谜么你知道我的丈夫是如何死的，可你却不说，那我也只好让你尝尝这种煎熬的滋味了。好玩么你不是很会算计人么自己的性命被别人操控的感觉如何” “她在哪”楚悦只不停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一点点的虚弱。 “真可怜。你在等她来救你么”楚环珮直起身子，“你好像快哭了。啧，我最讨厌哄孩子了。” 她轻柔而缓慢的用刀尖划过楚悦脖颈的肌肤，“乖，快些把我想要的答案告诉我，我耐性不好，再拖延，我真的杀了你” “楚环珮”这三个字忽然如惊雷般在身后响起。 楚环珮手里的动作一僵。 不止是楚环珮，即便是目光开始一点点涣散的楚悦，都在这一瞬因惊讶眼中重新有了神采。 这声音他们两个人都曾听过。 “卧槽楚环珮你在做什么你大爷”在楚环珮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那人猛地冲了过来将她撞开，接着扶起地上的楚悦，接连爆了数声的粗口，“你们两个是有毒还是智障还是神经错乱我他妈才走多久怎么就打成打成这个鬼样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1.第 111 章 楚见薇一直是个讲礼貌的文明人, 可现在她只想爆粗口，各种问候长辈的话语已经不足以表达她此刻心中的惊骇和狂躁。 在不久前, 她抱着的是奄奄一息的韩濡，现在，她抱着的是同样重伤着的楚悦。裙上韩濡的血还未干, 就又染上了新的。因为四周一片黑暗, 她甚至连楚悦伤到了哪里都看不清，只是浓郁的血腥味让她近乎窒息。 “你没事吧楚悦、九官”她不敢随意挪动楚悦，怕加重他的伤势。这是他第多少次在她面前受伤了要说不心疼那肯定是谎话。哪怕楚悦不久前在勤文园挟持了她，用各种混账行径将她气了个半死，可她还是心疼现在的他。 “姐、姐”楚悦伸手，缓缓摩挲着楚见薇的面容, 一遍遍的确认, 始终不敢相信。她已经在他生命中消失了四年之久，久到他都以为她是真的死了。 “欸。”楚见薇应下，努力忍着没有哭出来，她看着这样的楚悦，心里不知怎的酸楚的很, “是我，我又回来了。” “哟，看来你们很久之前就认识了。”楚环珮费力的从地上爬起，弹了弹衣上灰, 方才楚见薇突然冲过来将她从楚悦身边撞开, 她没来得及防备, 摔了个跟头，“先别忙着叙旧，我问你，你是愿意和他一起死呢还是选择帮我如果两个都不想选的话，那就站一边去，别碍事。” “姐姐，快走。”楚悦在楚见薇耳边低声催促，同时用左手从怀中摸出了最后几根竹签。 楚见薇按住了楚悦的手，她抬头看着楚环珮，“我真是弄不懂你，环珮，你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样子了。” “这幅样子”楚环珮不解，声调微微上扬，“什么样子” “暴躁、偏执、疯癫。”这些词一个接一个从楚见薇嘴里吐出，“哦，还有嗜杀。砍人很有意思拿着刀支配别人的生死很有趣楚悦和你有什么仇，你非要他死不可就因为他不肯告诉你韩濡是怎么死的” “你这是在指责我”楚环珮挑眉，继而怒极冷笑，“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的痛苦你懂那种十余年来活在黑暗中的滋味么你知道身边豺狼环伺而你孱弱无依是种怎样的感受么你现在要护着你怀里的小崽子是吧。那我告诉你，我偏要弄死他我想要知道的事情我一定要知道，我想要做成的事，也一定要做到像我这种死了丈夫又无儿无女无父无母的人，还有什么可以畏惧的呢寡妇往往都被称为未亡人，知道什么是未亡人么就是心已经死了，只余下躯壳在阳世苟延残喘，随时可以去死的人你以为我还会顾忌什么在意什么吗” 楚环珮的声音尖锐的可怕，楚见薇皱眉，“你还是真是个疯子。”她按住楚悦最靠近心脏的那处伤口，试着减缓血液流逝的速度，“若是韩濡见到这样的你，一定会失望。” “他死了。”楚环珮凉凉的说道。 “你想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对么我告诉你就是了。四年前十月中旬，韩濡死在双鸦镇城隍庙。整个韩家都是凶手韩家太爷授意、老二下令执行，家奴将他追杀到了那座庙里，最后他的五弟亲手杀了他这个答案你满意了么可惜上面那些人都死了，你没有机会报仇了。” 楚见薇在激愤之下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其实韩濡并没有死，系统答应将韩濡的伤治好后就会选个合适的时间点将韩濡送回到这个时空。可现在的楚见薇被楚环珮气得只想与这个疯子对骂一场。 韩濡回来要是看到这样一个疯子，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到了快死的时候，都还在念着自己即将过门的妻子，他说自己的妻子是个仁善的女子。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楚环珮的声音中露出了些许惊惶。 “因为我见到他了。”楚见薇说“他告诉我，他很喜欢你。你们曾经也是见过面的，只是你没有意识到而已。在很多年前，当你还没有出嫁的时候，韩濡曾去过你的家乡。他故意在你面前遗失了一袋金子，想要接济你。可你捡起来还给了他。” 楚环珮僵住。 楚见薇继续道“直到韩濡濒死的时候，他都还一直觉得你应是个善良的人。他拜托我照顾你，希望你能够好好活下去。” 可是 “楚环珮，你现在这幅样子，还敢去见韩濡么” 楚见薇的话就如同重击，楚环珮猛地后退了几步，“你骗我。” “我没有。你爱信不信，你该掏出一面镜子看看你现在浑身溅满鲜血的样子有多可怕。楚环珮，你杀人早就不是为了自保了，你在享受这种杀戮带来的快乐，像个恶鬼一样。” 本就不稳定的情绪因她咄咄逼人的话语而崩溃，她丢下手里沾满了血的刀，跌跌撞撞的往后狂奔，像是要逃避楚见薇这一声声的诘问。 楚见薇现在没管楚环珮会跑到哪去，反正这也不是什么深山老林，距勤文园也还近，她不担心情绪激动中的楚环珮会出什么事。 现在她需要担心的是楚悦。她松开楚悦，将楚环珮丢在一边的风灯捡了回来，点燃。这些许微弱的光芒能够帮助她看清楚悦身上的伤。 “疼么”楚见薇摸了摸楚悦汗湿的鬓发。他身上的衣裳几乎却被染成了红色，楚见薇想给他包扎都一时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我没事”楚悦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我没事的，姐姐。” 他明明已经很虚弱了，但目光却无比清明，灼灼的盯着楚见薇，眸中藏着无比复杂的神色。 “每一次姐姐出现在我面前，我都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喃喃。 “不是做梦。”楚见薇用楚悦手里握着的匕首划开自己的衣裳，将锦缎裁成布条给楚悦包扎伤口。穿过来这么久，她学的最熟练的技能就是包扎。仔细想想，她自己受伤或是遇上身边人受伤的时候还真是不少。 “不是做梦，楚悦。”楚见薇握住他的手，“我真的回来了。所以，楚悦，你要撑住，你死了就见不到我了。” 草草包好伤口后楚见薇思考该带楚悦去哪里。往回走是不可能的了，勤文园里还有个等着杀她的厉氏啊，不对，应该说是等着杀楚环珮的厉氏。差点忘了她现在已经不是韩家少奶奶了。 不过与之相对应的就是她失去了丫鬟、金银和数不清的名贵药材，现在的楚环珮不会帮忙叫大夫来，哪怕她刚刚被楚见薇一通嘴炮轰得方寸大乱一时间放弃了杀楚悦，也不可能会帮楚见薇救他。 再说了，楚悦白天才彻底得罪了沈家，回沈家的地盘是急着去送死么 要不，试着带楚悦下山听说山路都被汤槿语派人封了。如果封路的只是汤槿语的人那还好，至少汤槿语不会杀楚悦。 “楚悦，来，我带你去找大夫。”楚见薇咬牙，抓住楚悦一只手，想要将他背起来。 应该感谢楚环珮没有直接杀人的习惯，她就像只性格恶劣的猫，喜欢慢慢的折腾自己的猎物，这种癖好即便是在面对着楚悦时都没有改，她是捅了楚悦不少刀，但没有那一刀是在致命位置，哪怕是楚悦胸口那处最凶险的刀伤，也避开了心脏肺脏等器官，伤口也不算深。 不像韩濡，被一箭正中心脏，他的弟弟根本没想过要给他留活路。 但即便如此，失血过多也是会死的。何况楚悦之前经历过重伤和大病，一直没有恢复元气。楚见薇必须得抓紧时间找到可以求救的人。 楚悦并不重，甚至比同龄的男孩子要更轻一些，然而对于楚见薇，这依旧是十分考验体力的任务。楚悦摇头，并不肯让楚见薇背。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害羞么”楚见薇急的要跳脚，“再磨磨蹭蹭，信不信我给你个公主抱。” 楚悦忽然用力搂住了楚见薇的脖子，将楚见薇圈在了自己怀中。 他抱得太用力，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楚悦”楚见薇先是慌乱，他们之间距离太近，月下的影子都交织在了一起，她从未被人这样拥抱过。 继而是害怕，“你肩膀上还有伤伤口又要崩开了，才止住血的你没有痛觉的么松开你你” 耳畔是少年细碎的啜泣声。楚见薇愣住，僵硬了一会后，她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楚悦真的是在哭。 “我”就算她是个迟钝的傻白甜，也能猜到楚悦这哭泣的理由必然是她。她犹豫了一会，轻轻抱住了楚悦，拍了拍少年略显单薄的肩。 “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四年前你没死” “我当然没死。” “你还会走么” “我”楚见薇语塞了一会，直到她又一次触到了楚悦肩头的血，“先别讨论这个了，你再不去找大夫，你就要走了我这就带你去找人” “不必了。”楚悦长舒了口气，靠在楚见薇颈窝。 树林后传来了谁的脚步声，青袍白须的老道拨开灌木，朝着他们走了过来，“静尘小友，贫道如约而至。” “拜托了。”楚悦看了这名老道一眼，握紧楚见薇的手，终于放心的昏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2.第 112 章 老道士自称是楚悦的旧友, 道号，明虚。 在听到这两个字时, 楚见薇诧异的盯着他看了很久，这个须发皆白的道人和那个暂住在韩家的道士明显不是同一个人，居然都以“明虚”为道号。 楚见薇不信这是巧合。 但楚见薇还是选择了跟着老道士走, 因为楚悦明显很信任这个老道。 在他假扮成小道士静尘, 跟在那个中年“明虚”身后时，哪怕二人的关系名义上来说是师徒，从楚悦的言行中也不难看出他对自己“师父”的轻蔑。然而当这个老年“明虚”出现时，他松了口气，看向对方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不敬。 老道士似乎是个木讷寡言的人，一路上和楚见薇的交谈并不多, 若是那个中年明虚, 只怕早就和楚见薇畅所欲言的聊起来了。但有时候，比起那些口才了得的人，那些沉默安静之辈更让人觉得放心。 楚悦之前赶来的马车还在不远的地方停着，楚见薇和老道士一起将楚悦扶到了车上，然后老道便坐到了车夫的位子上, 赶着车往一条偏僻的山路走去。楚见薇挑起车帘，悄悄的打量着他的背影，确信了这真的只是个普通的老人，脊背佝偻、体质虚弱、行动也不是很灵便。 “道长要带我们去哪”一路走的都是下山的道路, 最后马车驶入了一处山谷之中, 楚见薇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哪怕她觉得对方并不会回答她这个问题。 “贫道是个道士，当然只能带你们回道观。”老人看起来倒是很随和干脆，“夫人不必害怕，贫道与静尘乃是旧相识了。今夜贫道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也是静尘与贫道早就商量好了的。” “你知道他今天去干什么了” “不，贫道并不清楚。贫道只知静尘是个心中有执念的人。他做的许多事情，贫道并不赞同，可也无法劝阻。只能竭力为他做些什么，方不负我与他长久以来的交情。” 楚见薇明白了，恐怕楚悦早在混进沈家之前就猜到自己可能会被困在沈家。他已经为自己定好了半夜出逃的计划，并安排了旧友在半路上接应。可没想到刚好碰上楚见薇被厉氏追杀，所以他顺便把楚见薇也带在了身边。可谁料半路上楚见薇又去四年前走了一遭，楚环珮出来，把他折腾了个半死。 老道士的及时出现，实在是救了他的命。 眼前景致越来越熟悉，楚见薇还从树林后听到了流水潺潺的声音。她想起来了，那次从佛塔内趁船逃出来时，也是这样一个深夜，船只最后停在了一座道观前。后来楚见薇是在观内道士和香客的帮助下才回到了双鸦镇内。 就是这里。 楚见薇看到了熟悉的建筑。 看来楚悦是和观中的道士早就熟识，所以才放心的把她丢在了那里。 可不知怎的，老道士在回到自己的道观时，反倒警惕了许多，他谨慎的带着楚见薇和楚悦从后门轻手轻脚的摸进了观内，然后将他们安置在了一间地下室中。 这样的氛围让楚见薇很是不安，一度怀疑自己的判断。然而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要逃出去就不是什么容易事，怀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将楚悦抱到了一张靠墙摆着的床上，让他躺好。 地下室虽然逼仄，但收拾的还算干净，物件一应俱全，还点着明亮的灯烛，跟楚环珮住处所设的地牢有云泥之别，看起来也像是哥能够住人的样子。 老道士拿来了伤药，又打来了一盆清水。都说医道不分家，作为一个道士，在处理楚悦伤口时，他看起来得心应手。对于楚悦一身的伤，他也没有太多的惊讶，仿佛已经不是第一次见楚悦伤城这幅模样了。而他拿给楚悦的干净衣袍十分合体，像是专门为楚悦剪裁的似的。 上次楚悦被楚环珮刺伤后从芷兰院逃出来后，大概也是在这座道观落脚，由这个老道士治伤的吧。楚见薇猜测道。对这名老道士的警惕性不觉又放松了许多。 终于，在老道士将楚悦身上全部的伤口都处理完后，他朝楚见薇行了一礼，“贫道告辞，委屈夫人今晚在此地暂歇。” “多谢道长。”楚见薇用这个时代的礼节朝他回了一礼。 “对了。”道士又道“你们二人进入这道观的事不可以被别人知道，还请夫人不要随意外出，慎重行事。” 虽然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楚见薇还是点头答应。老道士这才迈着极轻极轻的步子悄然离去，关上了地下室的门。 楚悦还在昏迷之中，楚见薇坐在床沿盯着他看了很长一段时间，慢慢的向他伸出手指，一点点摩挲过少年人精致秀丽的眉宇。 她居然见证过这个人的成长，真是奇异的经历。而在他的人生中，似乎就没有多少欢愉。每次她见到他，他都在这人世中苦苦挣扎。除了他两岁前的那段岁月，他就不曾真正无忧无虑过。 此刻楚见薇看着面色苍白的少年，心中压抑沉重。她在心疼他。 楚悦到底算是他什么人呢这份心疼又究竟是起源什么感情呢楚见薇认真的思考着这个问题。 但她暂时想不出答案，最后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合上了眼睛，倚着墙睡了一夜。 第二天楚见薇是被楚悦轻轻推醒来的。 “什么事”楚见薇还没清醒，喃喃问道。 “到床上睡，你会着凉的。”楚悦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很虚弱。 楚见薇半睁半闭着眼睛，昨天她经历了太多的事，实在是很累。她感觉到只手拽住了她的胳膊，她便也顺着那人的力道倒在了床上。坐着靠墙睡觉的确很难受，她身上酸痛得很，而且还很冷，迷迷糊糊爬上床后，下意识的钻进了被子里。然后，有人搂住了她。 这样的温暖实在是让人眷恋，楚见薇眯着眼睛又昏沉了好一会，才猛地反应了过来，用力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容颜秀婉的少年就躺在她身侧，在离她很近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地方。他静静的盯着她，偶尔羽睫闪动。 “姐姐，不再睡一会了么”楚悦柔声问。 之前的睡意荡然无存，心跳一下子加快。楚见薇脑子里转过了很多句话，最后问出口的是，“你好些了么” 楚悦眼眸轻阂，“没有。姐姐你别乱动，再动伤口就要裂开了。” 本来试着要离楚悦远些的楚见薇即刻变得无比乖巧，“怎么你不多睡一会儿” 其实她并不反感楚悦的拥抱，眼下的情形，暧昧远多于尴尬，她不知怎的只觉得心中欢喜，好像就这样与他枕在一起，看着对方的眼睫，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事。 “一点也不想睡。”楚悦道“我怕在我睡着的时候你不见了。” “抱歉”楚见薇伸手，然而指尖在将要触到他脸庞时又怯怯的缩了回来，不用楚悦控诉，她也觉得自己渣出了天际。无数次的出现、消失、出现，以及死亡，怎么可能不把楚悦给折腾疯。她想她要是楚悦，只怕早就有心理阴影了。 “抱歉你有什么可抱歉的。”楚似笑非笑，“你想走就走吧，我还能拦住你不成。反正反正你也从来没有在意过我的感受。” 楚见薇很想说她之所以这么渣完全是因为某只白毛的缘故，那个白毛才是真的完全不管她的感受，想让她穿就让她穿，每次都简单粗暴的直接把楚见薇带到楚悦面前，又简单粗暴的拎走。 “不是，你听我说，我可以解释，我”完了，怎么感觉越解释，越显得自己像个人渣。 楚悦睁开眼，讥笑了一声。 算了，还是先不要忙着给自己洗白了。楚见薇起身，打算多点一只蜡烛将地下室照亮一些，方便她给楚悦换药。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睡过去多久了，但楚悦手腕和肩头的绷带都已经松开了。 下一刻，楚悦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右肩受了伤，能动的只有一只左手，所谓的掐脖子，也只是手指松松的扣在她喉咙而已。但楚见薇不敢再动弹，少年森寒的目光像是能将人给冻住。 “想走你敢动，我就先杀了你。”楚悦说道。 他的语气很平静，然而这样的平静却格外可怕。他不是在威胁不是在造势，他是在叙述他的一个决定，这个决定于他而言完全不需要犹豫。假如他现在还有行动能力，假如楚见薇真的要离开他，他是真的会毫不犹豫的掐死她。 楚见薇僵硬了一下，但没有挣扎，即便以此刻楚悦的体能，她可以轻松的做到这点。楚见薇选择俯身凑到楚悦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我不走，真的。但是你的伤口该换药了。” “说的真好听呢，可我不信。”楚悦五指微微收紧。 他的手指没有多少力气，可楚悦能感受到他真切的杀意。她知道这人心里怕是在恨她，非常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