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留醉几时重》 正文 1.第一章 边塞花蕾落西京 三万大军缓慢地行进在夏末的旷野上。 西北的夏总是来去匆匆,即便已然站在夏的尾巴上,大地还披着一件浓绿的碎花夏衣,但迎面拂来的风已带着些许清凉。不过,微凉的风并不影响耐不住寂寞的小蝴蝶在天地间翩跹飞舞,为这沉寂的大地增添了一抹灵动和跳跃。 戎装在身,兵器在手,三万人马没有行军的匆匆,没有奔赴战场的悲壮,亦没有班师回朝的喜悦或沉痛,一张张坚毅的脸上写着些许奔波的疲劳,更多的带着平和c宁静和对未来的期许。不似行军作战的紧张激烈,更像游历山水般的闲适从容。 带领大军的将军早已过不惑之年,身着黑甲红袍,骑着枣红色骏马稳健地走在长长的队伍最前面,引领着他的士卒向全新的未来迈进。 “爹爹,”他的怀中忽然冒出一个小小的头,甜糯的嗓音虽沾染了丝丝沙哑,却仍让人产生如沐春风之感,“我们是不是快到西京了?” “是呀,再有几日的功夫我们就到西京了。”将军名为宇文正啸。他低下头,脸上露出浓浓的暖意,粗糙的大掌慈爱地抚过小姑娘柔嫩的脸颊,“走了这么久,宓儿是不是累了?” 宇文宓把头摇得好似拨浪鼓:“爹爹别担心,宓儿一点都不累。” 心疼的目光扫过小丫头脸上的疲惫之色,深深地凝视着那双纯净如水的大眼睛,宇文正啸的心底再无法平静:凭他手握五万大军c世代坐拥西北重镇的地位,他的小女儿,亦是他唯一的女儿——本该是位享受荣华的千金小姐,如今却随他颠沛劳累c风餐露宿;偏偏这孩子生来善良懂事,从不给他添乱,常常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忘记她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唉,生于乱世,可怜了他这天赐的宝贝女儿啊。 “爹爹?爹爹怎么了?”父亲片刻的失神引起了女儿的疑惑。 收起思绪,宇文正啸重又展开笑颜:“没什么。宓儿,还记得爹爹告诉过你的关于西京的事吗?” “当然记得。西京乃我大曜之都,与珈国国都——东都城并称为天下两大名城。只是东都地处东南,以秀美精巧著称,与之相较,我西京虽偏西北,不仅不失文雅之气,还更添几分豪爽之风,繁华富庶更是与东都势均力敌。爹爹,宓儿说得对吗?”宇文宓一扬小脸,胸有成竹地娓娓道来。 溺爱地捏了捏她稚嫩的鼻子,宇文正啸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聪慧如我儿,真叫爹爹欣慰。” 宇文宓撒娇似的将红扑扑的小脸藏进了父亲广阔的胸怀。 视线重又回到看不见尽头的前方,宇文正啸的面色再归凝重。西京,背靠峰峦雄伟的芙然山脉,脚踏波澜壮阔的淆河中游,易守难攻,可谓天险。十余载前,虎啸将军唐德淮统一西部分裂割据三十余年的州郡,自立为皇,改国号曜,定都西京,与东部立国近百年的珈国分庭抗礼,大有二分天下之势。唐氏一门历来骁勇善战,如今皇位传至第二代国君唐煜明,曜国已由建国时的数十州郡发展为人口逾百万的国家,实力不容小觑。宇文氏一门虎将,兴起于前朝,世代镇守宣州,在乱世中苦苦守护一方和平,但终究因势单力孤而遭受各种困苦。宇文正啸作为当家人,此次率众归顺大曜,他为的是他宇文氏的儿女不再在这乱世争霸中丧失性命,为的是他手下数万士兵能在一个强有力的国度中和平而安宁地生活。而日渐鼎盛的曜国和蒸蒸日上的唐氏,则是他坚定不移的选择和希望。 “爹爹,你快看!快看呀!”女儿兴奋的声音响在耳畔。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看去,他眼中的茫然渐渐清明——似乎在天的尽头,绵延不绝的山脉忽然跃出地平线,层峦叠嶂,雄壮豪迈的轮廓依稀可见。是了,大曜子民心目中的神山就在眼前。 “宓儿,”宇文正啸欣喜地搂住女儿,“那就是芙然山!过了那座山,我们就到西京了!” “到了西京,我们就可以过上太平的日子了,对吗,爹爹?”宇文宓偏着头,扑闪着水亮的眼眸。 宇文正啸再次垂首,定定地注视着那双蕴含期盼的眸子,郑重地点头。 西京长乐宫内,欢快的礼乐奏响,穿戴整齐的内侍们恭顺低首,安安静静地并立于长长的御阶两侧,排列整齐的禁卫军随侍于宫门内内外外。沉重的朱红宫门开启,一抹鲜艳的明黄赫然出现在永兴殿外,身后跟随着一众身着朝服的大臣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轻松的愉悦之情。 初入天泽门,宇文宓不免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样气势恢弘的宫廷殿宇,这样声势浩大的场面,这样庄严肃穆的氛围,哪里是一个九岁的女童所司空见惯的?她不禁想起爹爹说过的话:“这便是帝王气度。” 明显地感受到掌心中那只柔软的小手微微一顿,宇文正啸低下头,关切地轻声问道:“宓儿,怕吗?” 娇小的女儿倔强地摇了摇头,力持平静地说:“宓儿不怕。” 宇文正啸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宽慰地笑道:“好,我们走。” 一步一步踏在干净整洁的大理石御阶上,那个明黄的身影和他身后黑压压的人群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宇文宓却忽然垂下了头,不敢去窥视天颜。待到父亲站定,她也稳稳地在他身旁站好,随他一起跪下身,伏地叩拜:“臣宇文正啸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看到一双明黄色的长靴伴着衣摆摩擦地面的簌簌声大步向前,扶起父亲,接着,便听一个洪亮欣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宇文将军快快请起!” 宇文正啸赶忙起身,恭敬道:“多谢陛下厚爱。陛下在此亲迎臣下,臣不胜感激!” “宇文将军真是太见外了。将军不远千里率部而来,带着和平与团结的诚意,朕不知有多欣慰!从此你宇文正啸便是我大曜重臣,宣州子民就是我大曜臣民,我们真真正正成了一家人!宇文将军当真功不可没啊!”爽朗的声音响彻云霄。 “大曜国运昌隆,陛下勤政廉明心为民,宣州虽地处偏远,但民众对此亦早有耳闻,对于归属大曜更是心向往之,正啸不过是请民之所愿,怎感贪功自傲呢?”宇文正啸拱手胸前,恭谨有加。 唐煜明握住他的手,感叹道:“没想到宇文将军如此自谦,你能为朝廷效力,我大曜真是如虎添翼啊!” 宇文正啸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见朝臣中走出一人,笑着说:“宇文将军就别再谦虚了,自陛下得知将军要来,别提有多高兴了,每日都是乐呵呵的。” 宇文正啸再次拱手作揖,笑问:“想必这位便是丞相大人吧?” “将军好眼力,剑雄有礼了。”丞相霍剑雄回以一礼,又转向唐煜明,打趣道,“陛下,您若再夸赞宇文将军,咱们宇文小姐可要受累了哟。” 几个大人这才忽然想起,身边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儿呢。唐煜明哈哈大笑起来:“丞相说的是,是朕疏忽了。宇文小姐,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宇文正啸扶起女儿,温柔地低声说:“宓儿,快参见陛下。” 宇文宓向着眼前的明黄福下身子,大大方方地开口道:“臣女宇文宓参见陛下,愿吾皇福寿安康。”然后,她缓缓地抬起头,终于看清了这位君王——明黄色龙袍在身,周身散发着威严之气;他刚过而立之年的模样,剑眉入鬓,眼神炯炯,英武风采不减当年,即使隔着玉制十二排冕旒,宇文宓依然感受到了沉沉的王者之气。 “哈哈哈,真是个可人的小姑娘啊。唉,真是可惜,朕没有一个贴心的女儿伴在身侧,宇文将军,朕好生羡慕你呀!” 宇文正啸谦逊道:“陛下真是说笑了,试问这天下谁人不知陛下的几位皇子个个能文能武c才华出众,那才是我们大曜之福啊。” 唐煜明心情极好,哈哈一笑,说:“那几个小子啊,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对了,不知宇文小姐今年芳龄几许?” “回陛下,臣女九岁了。”宇文宓不卑不亢地答道。 “九岁就如此知书达理,宇文爱卿真是教女有方啊!”唐煜明笑呵呵地夸赞道。 “是啊,可比臣那大大咧咧的女儿强多了。对了,陛下,臣有一想法,不知该不该提,还请陛下示下。”霍剑雄也笑眯眯地看着宇文宓。 “丞相请讲。” 霍剑雄连忙笑着开口:“小女雅澜快十四了,与宇文小姐年纪相差无几,若陛下恩准,宇文将军也不嫌弃,臣愿为宇文小姐和小女牵线搭桥,一来宇文小姐初来乍到,可与小女有个照应,二来日后二人能成为闺中密友,倒也是件美事。” 唐煜明抚掌大笑:“好啊,丞相的提议甚好,不知宇文将军意下如何?” “陛下与丞相如此为小女着想,臣不胜感激,哪里还有何异议。”宇文正啸微笑着答应,“宓儿,还不快谢过陛下c谢过丞相?” “臣女谢陛下恩典c谢丞相厚爱。”宇文宓再次恭敬地福下身子,甜甜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初识犹似故人归 霍剑雄很快就兑现了承诺——待宇文父女迁入新居切都安顿妥当后不久,丞相府派来的马车便停在了宇文将军府门口。 “小姐,你看这西京城多繁华呀!”走在路上,依诺掀起车帘,贪婪地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兴奋地叽叽喳喳。 宇文宓微微一笑,说:“看把你开心的。等我忙过了这阵子,一定带你好好逛逛。” “小姐待依诺真好!依诺这辈子都要跟在小姐身边,永远也不分开!”前一秒还是兴高采烈的小丫鬟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紧紧地抓住宇文宓的手,无论如何也不肯放。 宇文宓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心里却是暖意融融——此次宇文正啸归附大曜,遣散了宣州宇文府中的部分奴仆,只带了一些长期侍奉的迁往京城。依诺其实是个外族女子,去年跟爹娘从大曜北方的氐戎国逃难到宣州,只可惜父母死在了氐戎的猎杀中,她便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宇文宓无意中发现了躲在墙角里狼狈的她,便将她带回了家并留在了身边。宇文父女动身前往西京前,七岁的依诺大哭着抓住她的裙角,苦苦地哀求她不要赶她走。她虽不舍,却也不愿忤逆父亲的意思,便别过头去,努力抑住眼底的泪水。最终,她高大的父亲哀叹一声,同意依诺随他们一起走,好让她的身边也能有个伴儿。 思绪还未来得及收回,马车便已稳稳地停下,宇文宓在丞相府侍女的搀扶下缓步移下马车。抬首望着丞相府高大的门楣,宇文宓不禁暗自感慨——本以为天子御赐给他们父女的宅子已是气派,但与豪华的丞相府相比,真是相形见绌了。 “宇文小姐,我家小姐请您先到前堂歇息。”侍女恭敬有礼地说,将她从啧啧暗叹中拉了回来。 “有劳姐姐带路。”宇文宓微微一笑,从容应答。 待她在前堂坐定,便有侍女端来茶水c糕点,淡淡道谢后,她呷了几口茶,便端庄地坐好,静静等待丞相千金。 “小姐,”不知过了多久,依诺兴许等得待不住了,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这霍小姐怎么还不出来呀?” “再等一会儿,我想霍小姐很快就会出来了。”她低声安慰道。 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的紫衣侍女似乎看出了依诺的不耐,连忙开口致歉:“我家小姐得知宇文小姐今日要来,开心得不得了,这会儿想必还在梳妆打扮,不想却怠慢了宇文小姐,真是十分对不住,还望宇文小姐海涵。” 宇文宓笑着说:“姐姐说得哪里话,丞相大人盛情邀请,我心中感激不尽。只是我这丫鬟不懂事,请姐姐不要见怪。” “宇文小姐真是客气,奴才” “紫婉姐姐,小姐请宇文小姐到畅春亭去。”紫衣侍女的话还未说完,又一青衣婢女快步而来,轻轻打断了她。 于是,紫衣侍女恭谨地为宇文宓引路:“我家小姐定是在畅春亭等候宇文小姐了,宇文小姐,这边请。” 宇文宓淡定起身,再次微笑道谢:“有劳紫婉姐姐。” 畅春亭是丞相府花园中的一处景致。仲春时分的西京已是一番春意盎然的景象,丞相府的花园里花已开了大半,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模样,畅春亭便沐浴在一片鲜艳之中,花香环绕,当真没有辜负“畅春”这一好名字。 紫婉走上前,先是对宇文宓略施一礼,再道:“宇文小姐请先在畅春亭中稍后,我家小姐很快便到。奴才们奉小姐之命去备些茶点,就先告辞了。” “二位姐姐请便。”宇文宓礼貌地说。 二人前脚刚离开,依诺便再次坐不住了,压不住心中的好奇,恳求道:“小姐,你看这丞相府的花园多美呀!我们到处看看好不好?” “依诺,”宇文宓无奈地按住她的小手,说,“我们是来做客的,怎能四处乱走呢?万一被人看到,岂不是要让他人笑话我们宇文家吗?” “可是,他们先让小姐等,现在又把我们放在这里不理会,分明就是他们错在先嘛。”依诺嘟起嘴,不满地抱怨道。 知道她是为自己抱不平,宇文宓不禁大为感动:“好了,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不过我们毕竟是客,礼数万万不能少,还记得出门前爹爹如何交代我们的吗?” 依诺点点头,说:“依诺当然记得,依诺听小姐的,好好等着便是。” 宇文宓的唇角漾起满意的弧度:“这就对了。” “来人啊!快点来人啊!”而话音刚落,若有若无的呼救声便从这花园中的某个角落传来。 主仆二人均是一怔。宇文宓最先反应过来,敛起笑容,说:“走,依诺,我们快去看看。” 寻着声音,二人来到花园中偏僻的一角,远远地便看见一个十多岁的少女挂在一株桃树上,大约离地面十几尺的距离。她悬在半空中,双臂颤抖着抱紧桃树的枝桠,一脸惊惧,双腿却在凌空乱踢,似乎想要寻找落脚点;树下则站着一个手足无措的彩衣侍女,除了无助地求救,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树上的蓝衣少女害怕地挣扎。 看到那少女随时可能掉下来,宇文宓焦急不已地向她跑去,然而她刚刚起步不久,那少女便再也坚持不住,双臂一松,在惊声尖叫中直直地从树上掉下来。宇文宓大惊,毫不犹豫地冲向她,不管不顾地伸开双臂—— “小心!”宇文宓接住了她,但也因她下落的巨大冲击力而跌倒在地,进而被她整个人压在了身下。 “小姐!” “小姐!” 两声尖叫来自两个大惊失色的侍女——依诺和彩衣侍女连忙冲向地上的两位小姐,手忙脚乱地将她们各自扶起。 “哎哟,哎哟”蓝衣少女不住地□□。 依诺小心翼翼地扶起一脸痛色的宇文宓,焦急地问道:“小姐,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啊?” “我我没事。”宇文宓忍着痛,轻声宽慰道。 另一旁,彩衣侍女也是一脸焦虑:“小姐,摔到了吗?是不是哪里痛?” 蓝衣少女几乎摔在了宇文宓的身上,并未觉得疼痛,只是惊魂未定地说:“我没没事。” 在彩衣侍女的搀扶下,蓝衣少女慢慢挣扎着站了起来,踱到宇文宓面前,真诚地说:“多谢你救了我,若不是你,我肯定会受伤的。” 宇文宓被依诺扶着,缓缓起身,微喘着气,却微笑依旧:“姑娘不必客气,刚才情况危急,救人是应该的。” 少女细细地打量着宇文宓的脸,忽然说:“你就是宇文小姐吧?” 宇文宓微微一愣,说:“是的,我是宇文宓,请问姑娘是?” 蓝衣少女明朗地笑开来:“我是霍雅澜呀,没想到,我们竟是在这种狼狈的情况下见了面。” 宇文宓赶忙福下身子,恭敬地说:“原来是霍小姐,宓儿失礼,还请霍小姐见谅。” 霍雅澜快步上前扶起她,说:“宇文小姐快别这么客气,是你救了我,我应该好好谢谢你才是,哪有什么见谅不见谅的呢?” 宇文宓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霍雅澜大惊小怪地叫道:“呀!你的衣服都弄脏了,都怪我都怪我!” 低下头,宇文宓这才发现鹅黄色的衣裙上沾染了不少泥土,不由得窘迫起来,但她还是温言宽慰道:“只是些泥土而已,回府后洗干净就好了,没关系的,霍小姐请不要自责。” “这怎么可以?” 霍雅澜一脸懊恼,忽然又双眼一亮,提议道,“对了,不如你换一件我的衣服吧!” 宇文宓连忙推辞:“不不不,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换上我的衣服总好过你穿一件脏衣服回家吧?走走走,咱们到我的房间去,我一定给你找一件最好的!”不容她婉拒,霍雅澜亲昵地挽住她,不由分说将她带往自己的房间。 霍雅澜素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她们刚踏入她的卧房,便立即吆喝侍女们翻箱倒柜,把她前些年的衣服全部拿了出来,霎时,花花绿绿c各式各样的华美衣裙仿佛霞光满天闪亮了整个卧房,更是看得宇文宓主仆二人眼花缭乱。 “宇文小姐觉得这件妃色芙蓉曲裾如何?或者那件绛紫山茶袄裙也不错的。哎,宇文小姐年幼我几岁,所以我只能把早些时候的衣裳拿出来,才能让你穿得合身。不过我可以保证,这些衣服虽然是两三年前的成品,但我只穿过寥寥几次,绝对都是新的呢!再说,宇文小姐只是穿着回府,想来也不会不符身份的。”霍雅澜一面热情地推荐,一面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宇文宓只扫了那些衣裙一眼,便绝对相信他们都是新的,而且是崭新崭新的,看来霍雅澜真的只穿过“寥寥几次”。但这些华丽张扬的衣服向来不是她的钟爱,叫她怎么穿得上身呢?而看看霍雅澜美艳的脸庞上的真挚之色,刚到嘴边的婉言推拒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宇文小姐,这些衣裳中可有你中意的?若是不喜欢,我再叫冰灵去找些来。”她的眼中闪着期待的亮光。 宇文宓莞尔一笑:“我很是中意那件嫣红晚樱袄裙,不知霍小姐是否愿意割爱?”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霍雅澜看到了那件压在两三条裙子下的衣服,一拍脑门,笑道:“哈,我居然忽略了它!宇文小姐可真是好眼力,这件袄裙是由珈国盛产的玉华蚕丝制成的,以前可是让工部尚书刘大人家的四小姐羡慕了很久呢。既然宇文小姐开了口,我岂有不愿的道理?这件袄裙就当是我弄脏了你的衣服的赔罪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霍小姐。”宇文宓笑着接受。既然主人家盛情难却,那么她便先暂借这袄裙一用,日后再洗干净送回就是了。 “谢什么。”霍雅澜豪爽地挥了挥手,旋即又无限感伤起来,“打小我就希望能有个妹妹——尤其是娘去世后——那样的话我就多了个伴儿,还可以和妹妹一道去挑衣服c选首饰,晚上躲在被子里说悄悄话。唉,谁知我却只有一个调皮捣蛋的弟弟,哈哈。” “霍小姐”宇文宓轻轻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原来备受娇宠的丞相千金也有这样或那样的烦恼。 “宓儿,”她忽然开口,还用了如此亲密的称呼,而当她注意到宇文宓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惊异之色时,又怯怯地问,“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当然,宓儿求之不得呢。”宇文宓温婉而笑。 “宓儿,”霍雅澜微微松了口气,复又谨慎地问,“你愿意和我做好姐妹吗?” 许是没有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宇文宓不禁先是一怔,而当触到她眸中的期盼与惶恐后,终是漾起诚恳的微笑:“若是姐姐不嫌弃我这个妹妹粗笨,宓儿愿与姐姐做一辈子的好姐妹!不瞒姐姐,其实宓儿也没有娘亲和姐妹啊。” 霍雅澜开心地笑起来,连眉眼都弯成了一抹新月,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太好了,太好了!我多年的心愿终于实现了!” “这真是一桩大好事呀,恭喜小姐,恭喜宇文小姐!”彩衣侍女冰灵立即甜甜地向她们道贺。 宇文宓还未开口,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沉静有礼的声音:“禀小姐,皇后娘娘派人来了,就在前堂候着。” “知道了,快去好好招待着,我随后就到。”霍雅澜扬声应着,又转向宇文宓,解释道,“是我姑母派人来了,我先去看看,你在这儿打扮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好不好?” “姐姐快去吧,不用担心宓儿,别怠慢了皇后娘娘的人才是。”宇文宓善解人意地说。 “嗯,有何需要尽管对下人们说,你可是我的好妹妹,千万别拘束。”霍雅澜不放心地嘱咐道。 宇文宓忍俊不禁,打趣道:“才一会儿的功夫,姐姐怎么就变得婆婆妈妈了?” 霍雅澜面上一红,羞涩地笑了起来,连忙带着冰灵离开了卧房。 “依诺本来还以为霍小姐会是个凶巴巴c难相处的人呢,没想到她这么和善,待小姐也这么好。”依诺一边帮宇文宓换装,一面不住地感叹。 “霍姐姐人是很好的,不过怎么一件衣服就把你给收买了?”宇文宓宽容地看着她,揶揄道。 “谁说依诺被收买了?”小丫鬟羞红了脸,急得跳脚,“这衣服再怎么名贵c再怎么好看,在依诺心里都不及我家小姐漂亮呢!” 宇文宓忍不住嗔道:“贫嘴。” 原来她只是在与自己说笑,依诺不禁安下心来,笑嘻嘻地说:“依诺说的可都是真的呢!” “就数你嘴甜,好了吧?”宇文宓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了,你去帮我向下人们借盆水来吧,刚才摔倒后手上沾了些泥土,怪不舒服的。” “是,依诺这就去。” 依诺还未跑开,宇文宓便又拦住了她,叮嘱道:“虽然霍姐姐不把我们当外人看,但这毕竟是在丞相府,我们切不可失了礼数,知道吗?” “小姐放心,依诺有分寸的。”小丫鬟信心满满地向她保证后,便飞一般地跑开了,留宇文宓独自一人在卧房里等待。 正当她低着头c认认真真地系上腰间迤逦的长丝带时,一双小手忽然从身后冒出来,死死地抱住了她。她的身子忽地一僵,以为是霍雅澜回来了,便又放松下来,正欲开口,却听身后之人得意而嚣张地说:“啊哈,这下我可抓住你了!” 居然是个男音! 宇文宓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抑制不住地失声尖叫起来,并使出吃奶之力挣脱了身后人的钳制,又反手狠狠地将他推开。 而那人显然没有料到她的反应会是如此强烈,先是被她的尖叫吓得怔住,接着又被她猝不及防地推倒,重重地摔在地上,吃痛惊叫一声:“哎哟!” 回过身来,宇文宓这才发现被她推倒的不过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男孩,此刻正倒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 听到她的尖叫声后,几个侍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了卧房,但眼前的景象却让她们都傻了眼。少顷,先前与紫婉一道带领宇文宓主仆二人到畅春亭的那个青衣侍女率先回过神来,大惊小怪地叫道:“少爷,您怎么躺在地上?出何事了?” 一众侍女赶紧手忙脚乱地上前扶起霍家少爷。宇文宓得知了他的身份,不免有些慌了神,赶快有礼地致歉:“不知霍公子到来,宇文宓多有得罪,还请霍公子见谅。” “你是谁啊,为何会在我姐姐的房间?害我认错了人,还被莫名其妙地推了一下!”在众人的搀扶下,霍苍澜站了起来,一脸不满地抱怨道。 一旁的青衣侍女低声对他耳语道:“少爷,这位是宇文将军家的小姐,是小姐的客人。” 不待宇文宓开口,霍苍澜便抢先一步,毫不在意地讥讽道:“原来你就是那位宇文小姐呀,你知不知道,你到西京不过几天的功夫,你的大名可就在名媛望族中传遍了!不过,我反而觉得你并不像传言中所说的那样气若幽兰,倒是相当泼辣霸道呢。” 她情不自禁地咬紧下唇——她如何不知?宇文氏世代经略宣州,拼尽全力在这乱世之中屹立不倒,为百姓撑起一方和平的天空,赢得无数生前身后名。宇文正啸手上握有五万雄兵,又坐拥扼中原与西域交通的要塞宣州,此次他深明大义,率众归附大曜,不仅五万大军尽数编入曜军,增强了曜军的战斗力,宣州也划入曜土,为大曜西北边陲筑起一道坚实的屏障。正因如此,宇文氏深得唐煜明宠信,于是自他们父女在西京落脚,京城的达官显贵无不争先恐后地拉拢他们,宇文府可谓门庭若市,但宇文正啸向来行事低调,谢绝了多数宴请和拜访,宇文宓也懂事得甚少外出走动——此次若非权倾朝野的丞相霍剑雄相邀,又有唐煜明先前的应允,她想必也会婉拒——所以关于她的传闻和猜测也不胫而走。 “霍少爷说笑了,坊间传闻只供消遣,哪能当真呢?”她低垂着头,小声应答。 她步步退让,霍苍澜却不依不饶:“哦?这么说来是本少爷糊涂到去相信传言了?” “不是的,我只是”宇文宓赶忙解释,却又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说明,羞窘万分。 青衣侍女担忧地劝慰道:“少爷,她毕竟是宇文将军的女儿,您会不会” 谁知霍苍澜不乐意了,一扬眉,高声反问道:“怎么,我爹是当朝丞相,我姑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难道我还怕她不成?” “奴奴才不是这个意思”青衣婢女急切地解释,然而—— “霍苍澜!你又在欺负人了!” 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乍然响起,一屋子的人皆是一惊,连霍苍澜的眼中也飞快地闪过一丝惊恐。 霍雅澜大步流星地向他们走来,一把拉过宇文宓,将她护在身后,盛气凌人的扫视众人,冷冷地说:“全都在这儿看热闹?都没事做了吗?还不干活去!” 众人赶忙连连告退,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霍苍澜本想随众人一道悄悄溜走,奈何霍雅澜又是中气十足地一吼:“霍苍澜,你给我留下!” “霍姐姐你误会了,是宓儿有错在先的,不关霍公子的事!”宇文宓这才回过神来,拉住霍雅澜的手,一脸焦急地解释道。 “对啊,明明是她把我推倒的,而且她也说不关我的事了,你还叫我留下做甚?”霍苍澜顺水推舟,将一切过错都推到宇文宓的身上。 霍雅澜按住宇文宓的手,继续对霍苍澜训斥道:“你少推卸责任,你平日的作风如何难道我还不知道吗?我告诉你,宓儿是我的好姐妹,从今往后我不准你再欺负她!” “你究竟是谁的姐姐?为何你连问都不问,就咬定是我的错?为何你要帮着外人说话?”霍苍澜闻言立刻恼羞成怒,不顾盛怒的姐姐,甩手扬长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郎骑竹马弄青梅 “哟,这就要走了?” 前脚刚刚踏上马车,戏谑的声音便自身后响起。宇文宓心下一叹,重又走下马车,来到霍苍澜面前,低垂着头,歉意地说:“本想再向霍公子致歉的,但一直不得见,只好暂且作罢。没想到临走前再次见到了霍公子,还请公子原谅宇文宓无心之过。” 霍苍澜不屑地撇了撇嘴,她确实多次派婢女前来请求相见,但都被他烦躁地拒绝了,而当她终于放弃求见,准备回府时,他又心有不甘,连忙追了出来,还想要坏心眼地戏弄她一番。“要我原谅你呢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你总要表现出点诚意吧?”他邪恶地一笑。 宇文宓抬起头,直视他傲慢的双眼,平静地说:“但凭公子吩咐。” “这样吧,明日午后我和几个朋友去西郊赛马,你也一起来,若是能替我赢个几场,我便原谅你,如何?”霍苍澜笑眯眯地说,见她面露难色,又道,“你可是宇文大将军的女儿,将门之后,别告诉我你不会骑马哟。” 宇文宓犹豫再三,终于点头应允。 “太好了,那就明日白虎门见。”霍苍澜欢快地说。 “小姐,明日你真的要去吗?”马车里,依诺急迫地问。 宇文宓微叹一声,说:“去吧,我都答应他了。” “可是今日之事根本就不是小姐的错!他不就仗着自己是丞相的儿子吗,丞相的儿子就可以欺负人了吗?”依诺忿忿不平地说,小脸气得通红。 “你既知他是丞相的儿子,还敢这么说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还是少惹是非的好。”宇文宓握住她的手,笑着劝慰道,“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我的马术虽不想外人想象中的那样好,但总不会把自己摔下马的,你就别担心了。” 话虽这样说,她的心里也一直七上八下的,当白虎门映入眼帘,这种不安越发清晰明显。 西京东c西c南c北四道城门以上古四大灵兽命名,分别为青龙c白虎c朱雀c玄武,城门上均刻有灵兽雕像,雕刻栩栩如生c凶猛威武,象征着无所不能的四大灵兽镇守大曜之都,守护大曜万千百姓的和平安宁。出了白虎门,便是一片广阔的草场,视野开阔,在这和暖的春日午后常常吸引青年才俊来吟诗作对c博弈对棋,召唤年轻少女来踏青赏春c唱歌赛舞。 “没想到宇文小姐说到做到,真是好样的。”霍苍澜策马而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富家公子。 “是啊,果真有将门之风。”随他一道来的少年公子们也虚伪地交口称赞。 宇文宓只是淡淡一笑:“我既答应了霍公子,又怎会食言呢。” “很好,”霍苍澜狡黠地笑起来,“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走吧。咦,宇文小姐怎么没有骑马来?” “我来西京不过短短几日,还未有机会觅得良驹。”宇文宓坦白地回答。 “哦,是这样。”霍苍澜点了点头,脑海中忽然贼光一闪,笑得越发热情,说,“不如宇文小姐就骑我的松风吧,这可是产自西域的名马呢。” “可若我骑了公子的坐骑,公子怎么办?”宇文宓迟疑道。 “宇文小姐不必担心,我自有我的办法。”霍苍澜大方地摆摆手,贼兮兮地笑了。 “是啊是啊,我们可以和霍公子共骑一骑的。”其他人也异口同声地附和,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盛情难却,宇文宓只好接受,却没有注意到霍苍澜等人脸上高深莫测的笑意。 “小姐小心啊!”依诺不放心地叮嘱道。 “别担心,我没事的。”回过头,宇文宓冲她灿然一笑。孰料,还未收回笑容,她的视线无意中落在了霍苍澜的身上,顿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只见他忽地从身上取出一支短小的匕首,然后猛地举起,迅速且猛烈地刺向马的臀部。 “嘶——” “霍公——啊!” 伴随着松风痛楚的嘶鸣和她备受惊吓的尖叫,马儿放开四蹄,拼尽全力奔向前方。 霍苍澜说得不错,这当真是一匹名马,她坐在颠簸不已的马背上,只能听到耳边呼啸而过的厉厉风声,只能看到不断飞速倒退的美景和所经之处人们的慌忙躲闪,却始终无法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更无法出声呼救。马儿于她太过高大,她无法踩到脚蹬,唯一能做的,只是用双臂死死地抱住马颈,用双手牢牢地抓住马的鬃毛,用双腿紧紧地夹住马肚。然而随着马儿越跑越远,她逐渐僵硬地连自己的双臂和双腿都感觉不到了。 她想求救,她想大喊,她想哭泣,她倍感委屈。无奈恐惧已蔓延四肢百骸,她无论想做什么却都始终不能够。 不知何时,远远的身后出现一人一骑,白色骏马飞驰着向她奔来。马蹄声渐近,可惜她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到。白马越来越近,马上的人影亦越发清晰。终于,白马追上了她,与她并驾齐驱。 “把手给我!”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低沉镇定的声音,仿佛在瞬间有力地平静了四周的喧嚣。她转首望去,眼前的画面清晰起来——飞略而逝的青葱背景下,白马的步调与松风出奇地一致,马上的少年向她伸出右手,深沉的黑眸宛如暗夜中最明亮的星,冷静的面容仿佛瞬间平复了她激狂的心跳。 宇文宓莫名地想要相信他,因此聚集起仅存的勇气于手上,颤抖地伸出去想要抓住他始终平稳的手。岂料松风忽然一阵狂颠,她猝不及防,险些就要从马背上滑下,霎时瓦解了她可怜的勇气,只得拼死重新抱住马的脖颈。 “别害怕,把手给我!”少年的声音再次传来,俊秀的面容依然平静如安若明镜的湖面。 无奈宇文宓的理智已濒临崩溃的边缘,像是快要沉溺的落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再也无法放开一分一毫。 少年的眉头忽地皱起,却又很快平展开来。“抓好了!”他又冲她喊道。这次,不待她反应,他已放开自己坐骑的缰绳,双腿使力,凌空跃起,一个漂亮的飞身翻转,稳稳地落在疾驰的松风的背上,成为她身后坚实的靠山。不待她惊异,他一手揽起她的腰肢,将她扣在怀中,一手拉住缰绳,用力向后拉扯—— “嘶——”骏马松风仰天长鸣,头颅扬起,凌乱的鬃毛在风中飞舞,前蹄踏起,尽情伸展着健美身姿。而宇文宓则本能地向后倒去,恍如坠落的真实感竟让她失去的声音再度回来,正欲惊叫,忽又感到腰间的手臂用力地收紧,她的身子便与他紧密贴合。 须臾间,马儿终于放下前蹄,在平坦的地面上再度张扬奔跑,但速度却是大不如之前了。似乎是跑得累了,它不消片刻便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没事了。”波澜不惊的温言自身后传来,宇文宓遗失的心跳这才回归本位。 “驾。”他掉转了马头,向西京城的方向悠闲地走去。 前方传来达达的马蹄声,又一名少年策马而来,手中还牵着刚刚被身后少年丢下的白色骏马。“殿下!”他气喘吁吁地来到他们面前,眉宇间尽显焦急,“您没事吧?” “没事。”身后人淡淡答道。 少年这才放心地咧嘴笑道:“这碧鬃兽有‘西域乌骓’之称,虽是良驹但性子也还算得上温顺,怎的今日像是发了疯似的?不过,也只有殿下这样出色的骑术和驭马术才能制服得了它了。” 那人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语。 视线忽地落在蜷缩在主子怀中的小姑娘,少年的好奇之情油然而生:“咦,这是” “宇文小姐!宇文小姐!”几个焦灼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以霍苍澜为首的几个公子哥儿们终于追了上来。但当他们看清宇文宓身后之人时,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掉下马来,害怕而恭谨地跪下,惊恐地小声嘀咕道:“参参见殿下。” 霍苍澜惊讶惶恐更甚,此刻的他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盛气凌人的气势,深深地低垂着头,小声说:“见过表兄。” 宇文宓愣愣地听着众人的对话,由于方才的惊吓,脑袋一时之间有些不太灵光:众人都称他“殿下”,霍苍澜则叫他表兄,而且好像还很怕他的样子,须臾过后,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救了她的人,正是大曜国君唐煜明与皇后霍氏之子c未及束发之年便已卓绝不凡的皇长子,唐墨辰。 宇文宓明白自己应该下马向他表示感谢与敬意,但仍然惊魂未定的她却依旧瑟缩着不能言语,更遑论行动。 “都起来吧。”唐墨辰心不在焉地应着,而后轻巧地跳下马,正欲去搀扶宇文宓,却见她面色惨白,紧咬着下唇,身子甚至还在微微颤抖,只得暗自一声轻叹,将她抱下马。但她的双脚刚及地,双腿便不受控制地发软,还好有他一直在旁帮衬,她才不至于跌得那样狼狈。 霍苍澜见状,连忙跑来帮忙扶着她,懊悔地说:“宇文小姐,真是万分对不住,我不该跟你这么闹着玩的,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谁知听他这么一说,惊吓后的千般委屈霎时涌上心头,化作苦涩的泪水冲出干涩的眼眶,模糊了眼前的众人。 一众少年顿时手足无措起来,霍苍澜更是着急地不知所措,急切地说:“你你别哭啊,我我我我都已经赔礼道歉了哇!” 听罢,唐墨辰大概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语带严肃地斥责道:“苍澜,你也不是无知稚儿了,怎么做事还是如此没有分寸?” 霍苍澜自知理亏,虽觉面上无光,脸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但碍于唐墨辰于他的双重身份,却也不得不低头认错,咕哝着道歉道:“表兄教训的是,苍澜知错了,日后绝不再犯。” “你若真心悔过,就该想想你应该做什么来弥补。”唐墨辰一本正经地说,而在他们谈话的同时,宇文宓慢慢止了眼泪,只轻声抽噎着,唐墨辰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又对霍苍澜吩咐道,“闹了这么久,大家都累了,我该回宫了。苍澜,送宇文小姐回家,而且要好好向她道歉。” “是,表兄,苍澜一定做到!”见唐墨辰终于放过了他,霍苍澜拼命地点头应允,“不过我还是先护送表兄回宫吧?” “不必,记得你该做什么。”唐墨辰翻身上马,果断地拒绝了他的示好。 “是,苍澜遵命。”他的语气中有藏不住的失望。 唐墨辰的目光轻轻飘向宇文宓——只见她抱着双臂,垂着头,身子还在几不可察地颤抖——默默地收回视线,他扬鞭轻呵,策马离去。 宇文宓徐徐抬起头,透过湿润的眼帘看到白色骏马上一个俊朗卓绝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消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 “前几日几番邀请你到我家去,你都借故推脱,今日若不是我亲自登门,真不知你还要避我几回呢。”马车不急不慢地驰在西京城宽阔的大道上,而车里的霍雅澜则责备着身侧的同伴,面色稍显不悦。 宇文宓心内轻叹——那日在白虎门外,自己当着众多王孙达官之子的面颜面尽失,这些日子以来哪里还敢外出抛头露面?可是这些又怎能与霍雅澜细细道来?更何况,让自己颜面扫地的罪魁祸首正是她的弟弟。看了看一脸不高兴的霍雅澜,她只得好言好语地劝道;“求姐姐务必要体谅宓儿,我随爹爹奔波数月来到西京,迁入新居后又遇各种琐事,这才导致身子吃不消,病了些时日的,哪里是借故推脱不见姐姐呢?” 霍雅澜恍然大悟,随即又倍感懊悔和忧虑:“原来是这样!是姐姐的错,姐姐不该怪你,更不该忽略你的处境,你原谅姐姐好不好?” “姐姐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姐妹之间就别再说这些生分的话了,好不好?”宇文宓连忙握住她的手,真诚地说。 “好,我们姐妹之间再也不会有这些误解或陌生了。”霍雅澜的眼中闪烁着丝丝动容,“那宓儿的身子可好些了?” “姐姐放心,只是疲劳而已,歇了几日就没事了。”宇文宓笑着回答。 “这就好,这就好,”霍雅澜松了口气,“那我一定要告诉苍澜,叫他不必再担心了。” 宇文宓的心微微一动,试探地问:“霍公子他担心我?” “是呀,他几乎每日都问我你的消息,还有好几次都是他要我请你到家里玩的呢。哎,我家苍澜终于长大了c懂事了,知道关心别人了。”霍雅澜不住地点头,语气很是骄傲。 宇文宓沉默不语,不禁想起了那日霍苍澜送她回家的情形。 “宇文小姐,今日之事实在是对不住。”宇文府门前,霍苍澜真心诚意地说,眼中尽是悔意。 走了一路,她的心情早已从惊吓中平复,此刻,她又恢复成为那个懂事c知礼的宇文小姐。微微一笑,她轻轻地说:“霍公子不必自责,我知道你并非故意,我不怪你的。倒是我也不知道为何殿下会来,连累你被责骂了。” 见她并无责怪自己的意思,霍苍澜立即眉开眼笑起来:“没关系没关系,表兄不会真的生我的气的。” 宇文宓不解地陷入思考,那日霍苍澜向她道歉确实出于真心,而她原谅了他也同样出自本意,既然如此,他又何故惦记了她这么些天呢? 而一旁的霍雅澜仍在喋喋不休:“苍澜这小子从小就十分顽劣,又十分爱捉弄别人,就说上上个月吧,他居然在礼部侍郎温大人家的露薇小姐的头上放了一只极丑的毛毛虫,吓得人家温小姐哭了两个时辰。因为他这让人头疼的性子,他不知被爹爹打了多少次,骂了多少次,可却始终不知改过。没想到这次他居然对妹妹你另眼相看,真是太叫我意外了呢。” 宇文宓苦笑,若是让她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事,还不知她会作何想法呢。 “说真的,若是宓儿做了我的弟媳,我们就成为真正的姐妹了,这岂不是美事一桩?”忽然,霍雅澜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兴奋不已地说。 宇文宓哭笑不得地求饶道:“好姐姐,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别再说笑了,放过我吧!” “我这哪里是说笑,我可是很认真呢!”霍雅澜笑嘻嘻地打趣道,“不过说真的,宓儿觉得我那弟弟如何呢?” “对了,姐姐今日要带我去哪里?还要我作这番装扮?”无奈,宇文宓只得扫了一眼身上的衣裳,不解地问。今日一早霍雅澜便跑来她家,神神秘秘地要她精心打扮一番。她经不住她的执拗,只好拿出了一件一直放在箱底的材质上好c做工精良的裙子,并细心梳妆,直到霍雅澜不住地夸赞,才随她匆匆出了门。 “好吧,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霍雅澜的注意力被她成功地转移开,“我是要带你去见我姑母的,你说,该不该作这番装扮?” “皇后娘娘?!”宇文宓吃惊地叫起来,忍不住埋怨道,“这姐姐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别这么紧张嘛,好像姑母会吃了你似的。你放心,我姑母可是十分和蔼的,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咱们尊贵的皇后娘娘堪称母仪天下的表率吗?再说了,我不是怕你再次拒绝我,才不告诉你的嘛。”霍雅澜连忙嬉笑着解释道。 但宇文宓仍旧忧心忡忡:“话虽如此,但我未经召见就这么莽撞地进宫,岂不是不合规矩?” “哎呀,哪有那么多规矩?”霍雅澜不以为意地一挥手,又说,“再说了,谁说你是未经召见?姑母可是特意叮嘱我要我带你入宫的,这下总合规矩了吧?” 宇文宓的心里却仍忍不住疑惑:为何皇后娘娘要召见她?难道是与那日白虎门外的事有关吗? “别担心嘛,有我在,不会有事的。”下了马车,走入宫门,来到栖凤殿外,霍雅澜见她依然迟疑,便握住了她的手,软言安慰道。 宇文宓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向她扬起灿烂地笑容,却见她眼神飘忽地注视着前方,握住自己的手也蓦地使力。顺着她的目光疑惑地看去,心底却莫名一紧。 和煦的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栖凤殿外整洁的大理石阶上,白袍胜雪的少年沐浴着阳光缓步踏下石阶。身形英俊挺拔,剑眉斜入云鬓,星眸漆黑如夜,他的身影仿若镀了一层金光,好似神圣如天人,又仿佛遥远得可望而不可即。 “表弟!”霍雅澜轻轻地唤道,声音竟然有一丝颤抖。 唐墨辰缓步走到她们面前,略一颔首,简短地问候道:“表姐。” 他的视线转向了她的身旁,落在了那个娇小的身影上。即将触碰到他目光的瞬间,宇文宓飞快地低下了头。 “差点忘了介绍,表弟,这位是宇文将军的女儿c我的好姐妹宓儿。”霍雅澜注意到了唐墨辰的眼神,欢快地说,“宓儿,这位是大殿下。” 宇文宓自知无法逃避,只好慢慢地抬起了头,正欲开口,却听唐墨辰语气淡淡地说:“宇文小姐,别来无恙?” “咦,你们认识?”霍雅澜惊讶地问。 “多谢殿下关心,臣女很好。那日之事多亏了殿下,只是事出突然,臣女一直没有机会向殿下当面道谢,心中一直过意不去。今日有幸得见殿下,请殿下受臣女一拜,以表谢意。”福下身子,低垂眼帘,宇文宓恭谨地说。 “宇文小姐请起。”唐墨辰单手扶起她,平静地说,“那日我打猎回来,碰巧看到了小姐,我身为大曜皇长子,有义务保护我大曜子民的安全,小姐不必挂怀。” 一头雾水的霍雅澜插嘴道:“你们在说什么?怎么我一点也听不懂?” “表姐和宇文小姐是来给母后请安的吧?快进殿吧,母后还在等着。我方才已经给母后请了安,这就先告辞了。”唐墨辰不理会她的疑问,道别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恭送殿下。”宇文宓连忙说。 “宓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霍雅澜急不可耐地问。 宇文宓轻叹一声,只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告诉了她,只是略去了霍苍澜挥刀刺马的部分。 听罢,霍雅澜愤愤地叫道:“肯定是苍澜那个混小子搞得鬼!我还在奇怪呢,他最近怎么对你那么上心,原来是内疚啊!” “姐姐莫气,莫气,马儿受惊也是常有的,姐姐怎能将此怪罪到霍公子头上呢?”宇文宓劝道,她与霍苍澜已将这件事了结,她并不想再掀什么波澜。 “你不必为他说情,这小子无法无天c屡教不改的性子我还能不了解么?这次我绝不会轻饶了他!”霍雅澜已是气愤得吼了起来。 宇文宓也急了,紧紧地抓住她的袖角,说:“姐姐,霍公子已经向我道歉了,我相信他是真的知道错了,何况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姐姐何必再斥责他呢?” “宓儿,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不愿多生事端,可是,”霍雅澜的口气忽地柔软下来,娇美的容颜上写满了痛心和忧虑,“苍澜这个性子实在是唉,现在他还小,或许没人与他计较,但他若一直这样下去,迟早是要吃大亏的!你叫我这个做姐姐的如何放心得下?” 宇文宓默默地松开了手。 “二位小姐怎么在这儿站着?皇后娘娘可等候二位小姐多时了。”清脆的声音传来,栖凤殿内走出一位蓝衣女婢,微笑着向两个各怀心事的少女招呼道。 “黛溪姑姑。”看到她,霍雅澜旋即收起了满面愁容,笑得眉眼弯弯,欢喜地向她跑去。 “请二位小姐随黛溪进殿吧!”黛溪向她们分别行礼后,恭敬地引她们向栖凤殿内走去。 直到见了霍皇后,宇文宓才知道什么叫做“雍容华贵”c何人才称得上“仪态万千”——只见她端坐在栖凤殿正殿主位,手捧紫砂茶盏,优雅地放在唇畔,轻呷一口凤凰水仙,尽显端庄气质。虽已年过而立,她仍风韵犹存,在朱红凤裙的衬托下,皮肤依然宛若凝脂,乌黑的明眸绝不输灵动的少女,红润的朱唇边挂着一抹浅淡微笑,透着说不出的安宁祥和之气,墨玉般的云鬓高高挽起,金色的九尾凤钗熠熠生辉。 “姑母!”霍雅澜欢快地奔向她,笑容越发甜美。 放下茶杯,霍皇后慈爱地笑着,张开双臂,迎接扑入怀中的她,嗔道:“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 “雅澜本来就是孩子嘛。”她嘟着嘴,撒娇般地说。 霍皇后宠溺地凝视着她,唇畔的笑意愈来愈浓。虽然依旧笼罩着高贵的光环,但她却更像一个平凡的母亲。 宇文宓远远地注视着这幅祥和美好的画面,唇边慢慢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眼角却悄悄湿润了。霍雅澜曾向她提过,当年唐煜明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时便随先皇四处东征西讨,霍剑雄亦义无反顾地效忠于鞍前马后,只是可怜了他的结发妻子霍夫人,常年过着担惊受怕c舟车劳顿的日子,让原本就羸弱的身子终于不堪重负,在相继生下一女一儿后撒手西去。霍皇后感念兄嫂恩德c怜惜他们的幼子,便常常将霍氏姐弟二人带在身边,亲自养育教导,因此与他们的感情早已不单单是姑侄之情了。也难怪其他堂兄弟c表姐妹见到唐墨辰时尚要尊称一声“殿下”,而霍氏姐弟却可与他以表兄弟相称。 “有母亲真好。”宇文宓默然地在心中叹惋。 霍皇后忽然抬起了头,恰好撞上宇文宓认真而羡慕的眼神,惹得她一惊,赶忙垂下了头,只露出了红透的耳根。她莞尔一笑,拉起赖在怀中不肯起来的霍雅澜,说:“你看,你只顾着和姑母撒娇了,把好姐妹都忘了吧?这样当姐姐可是不行的哦。” “臣女宇文宓参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福寿长乐。”宇文宓乖巧地福下身,礼数十分到位。 “宇文小姐请起。”霍皇后仔细地打量着她,不觉露出了赞许的笑容,“嗯,果然如传闻所说,小小年纪便知书达理,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让人不能不喜欢啊,本宫也总算知道为何雅澜会把你天天挂在嘴边了。” 宇文宓脸色一红,害羞地说:“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女哪有大家说得那样好,只是大家不嫌弃臣女罢了。” “这下姑母总该相信我了吧?我这妹妹可是一等一的好呢。”霍雅澜走到宇文宓的身边,亲昵地牵起了她的手,语气中溢满了骄傲之情。 霍皇后宠溺地看着她,顺从地说:“是是是,那你可要好好待人家呀。” “这是自然,我与宓儿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呢!”霍雅澜胸有成竹地说,目光坚定地注视着一脸暖意融融的宇文宓。 霍皇后将一切看在眼里,终于放下心来。她太了解这个侄女的脾气了,身为丞相的长女c皇后的侄女,她受到了太多的宠爱和追捧,心高气傲的她何曾对谁另眼相看?又何曾与谁推心置腹?而宇文正啸虽初归大曜,但他曾经手握重兵的身份实在太过敏感,谁又说得清有多少双眼睛在密切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若是他的小女儿与丞相之女过往甚密,谁又知这其中会不会蕴含着其他意味不明?为了大曜,为了霍家,为了霍雅澜,身为皇后的她必须要见见这个蒙着神秘面纱的宇文小姐。而方才那无意的一瞥,她看到那双乌溜溜的黑眸中流露出的是羡慕c是忧伤c是欣慰c是祝福,不禁自嘲地笑了——高处不胜寒,原来这凤座已经冷到逼她去怀疑一个九岁的小姑娘了。 “黛溪,给二位小姐看坐。”她的眼神终于离开了宇文宓那双纯真的乌黑眼眸。 “对了,姑母这次叫雅澜进宫究竟所为何事?”刚一坐下,霍雅澜便急不可耐地问。 霍皇后轻笑:“怎么,自己的生辰快到了,都不记得了吗?” 霍雅澜登时笑靥如花:“还是姑母最疼雅澜了!怎么会不记得呢,雅澜可是天天数着日子盼着呢!” “我与你爹爹商量过,我们都认为如今你也是大姑娘了,应该不喜欢和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一起用生辰宴了,所以我们决定今年就不出席了,让你们这些小孩子们自己闹去,你啊,想邀请哪家的公子小姐都凭你一人做主。” 孰料,霍雅澜听罢并没有拍手称好,反而急了起来:“不行!爹爹也就罢了,反正他总是忙于公事,常常忘记我和弟弟的生辰,姑母怎么能不参加雅澜的生辰宴呢?雅澜没有不喜欢和姑母一道用膳,真的!” “是吗,”霍皇后略加沉吟,说,“既然如此,今晚就留下来吧,正巧晚上我要去寿仁殿陪太后娘娘用晚膳,你同姑母一道去可好?太后娘娘身边若有孩子陪着,想必也会开心不少。” “能陪伴太后娘娘是雅澜的福气,雅澜自然是愿意的,”霍雅澜如捣蒜似的点着头,又试探地问,“那生辰那天” 霍皇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调侃道:“鬼丫头,你打的什么主意姑母还能不知?恐怕你不是怕姑母不出席,而是怕你表弟不出席吧?” “哪哪有。”霍雅澜顿时羞得满脸绯红,扭捏地否认道。 “还说没有,你看看你这通红的小脸,还能骗得了谁?”霍皇后取笑道,“你放心,辰儿一定会出席的,而且还会送你一份好礼,保你喜欢。” 听罢,霍雅澜再次笑逐颜开,女儿家的心事表露无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追攀更觉相逢晚 姑侄二人闲话家常,聊得不亦乐乎,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半日。 “黛溪,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看了看外面渐暗的天色,霍皇后随口问道。 黛溪轻步上前,答道:“娘娘,时候不早了,该准备准备去寿仁殿了。” 霍皇后点点头,正欲开口,谁知霍雅澜却抢先说:“宓儿,你可真是有福气,一进宫就见到了这宫中最尊贵的两个女人。” 霍皇后默不作声地看着宇文宓,唇边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姐姐,”宇文宓拉拉霍雅澜的衣角,低声说,“还是你随皇后娘娘去看望太后娘娘吧,宓儿未得太后娘娘召见,就这么前去恐有不妥,日后待宓儿有幸得了太后娘娘召见,再去向她请安吧。” “可是”霍雅澜面露难色。 霍皇后赞许地笑道:“宇文小姐年龄虽小,处事倒是十分沉稳。既然如此,本宫派人送你出宫。” “宓儿多谢皇后娘娘。”宇文宓乖巧地行了一礼。 于是,霍皇后吩咐道:“黛溪,你去安排吧。” “奴才遵旨。”黛溪领命,便去打点一切。 宇文宓握住霍雅澜的手,轻声说:“姐姐不用担心宓儿,尽管去寿仁殿便是,用心服侍太后娘娘才是我们这些小辈应做之事呀。” 霍雅澜虽有不甘,却也认为宇文宓的话在理,只得点点头,看着她在宫女的引领下离开栖凤殿。 引宇文宓出宫的小宫女叫环翠,看起来与她年纪相当,却给人踏实可靠的感觉,走起路来如足下生风,速度惊人,宇文宓几乎是一路小跑地跟在她身后,才能不被她丢在身后。不一会儿的功夫,二人便离开了栖凤殿,绕过了芳古园。 “环翠姐姐办事真是麻利,怪不得会深得皇后娘娘器重呢。”宇文宓一边微喘着气,一边努力地微笑着。 环翠停下脚步,面上闪过一丝茫然,待看了气息微喘的宇文宓后顿时恍然大悟,连忙屈身行礼,惶恐地致歉道:“请宇文小姐恕罪,奴才万万没想到会走得如此快速,让宇文小姐感到了不适,奴才绝不是有意的!” 宇文宓上前扶起她,温和地说:“我绝无怪罪之意,只是实在是跟不上姐姐的速度,这才开了这个口,还望姐姐不要见怪。只是不知姐姐走得这样急,可是还有要紧事要做?” 满心感恩地看着她,环翠也如实道来:“不瞒宇文小姐,奴才有个妹妹叫珮儿,如今在太后宫中当差。今日皇后娘娘要到太后宫中去,奴才一心随皇后娘娘同去,心想着即使无法和妹妹团聚,但能去看看她过得如何亦心满意足了。宫中规矩甚严,平日里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无法多走动,所以奴才心想着赶快送小姐出宫,好及时赶回去,不想却怠慢了小姐,奴才实在是实在是” 宇文宓轻握住她那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大度地说:“真是难为你这个做姐姐的了。不如这样吧,姐姐告诉我出宫的路,我独自出宫便可,姐姐也可尽快回到栖凤殿,随皇后娘娘去太后宫中呀。” “这这怎么可以?”环翠面露迟疑。 “这有何不可?你放心,我一定会按照你指的路尽快出宫去,不出任何差错,而且出了宫便有马车接我回家了,这样一来你既完成了任务,又能了了心愿,岂不是皆大欢喜?”宇文宓善解人意地动员道。 “这好吧,宇文小姐成全之恩,环翠永生难忘!”环翠犹豫再三,看望妹妹的迫切心情最终占了上风,“宇文小姐只要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过了如意阁,再从长芳斋后面向西走,便可到达吉星门了。” 宇文宓信心满满地拍了拍胸口,保证道:“姐姐尽管去吧,我一定会顺利出宫的。” 环翠满是感激地看了看她,随后匆匆离去。再一次在心中默默地记下路线,宇文宓轻快地向前走着,不久便来到了如意阁的外围。 “环翠姐姐说过,从这里向西走便能到吉星门了,出了吉星门就可以坐上马车回家了!”宇文宓愉快地用丝帕拭去额角细细的汗珠,转身沿着如意阁院墙旁的石板路走去。长乐宫的东c南,西c北四座大门与西京城的四座城门遥相呼应,分别为偃月门c朝阳门c吉星门c天泽门,此时,宇文宓兴高采烈地向着吉星门走去,却不知自己早在转身的瞬间便走错了方向。 “奇怪,我怎么还是没有看到长芳斋?”微蹙着眉,她不知所措地捋了捋腮边的碎发。奈何一路上她也未曾碰上什么人,只能独自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万一找不到出宫的路怎么办?”一丝恐惧渐袭心头,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靠墙摆放的书架上整整齐齐地罗列了历朝历代的名家名作,书香满室;南墙的正中悬着一枚牌匾,手书“学海无涯”四字,仔细看那落款,原是当朝天子唐煜明的手笔;匾下一张紫檀木书桌上陈列着文房四宝,砚盒里墨香四溢,桌上还摆了不少宣纸——书房的主人正在专心致志地习字。 英武的面庞上写着恬静,黑若暗夜的眼眸中闪烁着认真,金丝镶边的白袍平添了几分儒雅,整个人散发出浑然天成的书卷气息。秋毫在修长的手指中潇洒舞蹈,秀逸的书法转瞬间跃然纸上。 轻轻的开门声小心翼翼地破坏了室内的静谧,小内侍悄悄地向内张望一番,然后轻声走入书房。“殿下?”一番短暂的察言观色后,他谨慎地开了口。 “嗯。”唐墨辰慵懒地应了声,目光并未离开桌面。 “回殿下,有个小姑娘擅闯凌霄殿,已被唐新拦下了,唐新说这小姑娘似乎是宇文小姐——就是宇文正啸将军的女儿,所以打发奴才来请示殿下,该如何是好?” “宇文小姐?”唐墨辰略带惊讶地抬起头,手中的笔也不自觉停了下来,唇边忽然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吩咐道,“将宇文小姐请来书房。记得,你们的礼数可要周全些,不许怠慢了人家。” “是,奴才明白,奴才明白。”小内侍一作揖,静悄悄地退了下去。 再见到她时,她穿着漂漂亮亮的浅粉梅花齐胸襦裙,发式亦是精心打理过的,妆容精致的小脸上写着克制不住的惶恐,不似初次见面时穿着简单利索的骑马装c紧紧抱着马脖子的狼狈模样,也不像白日里在栖凤殿外偶遇时的端庄和慌张。唐墨辰忽然觉得好笑——与她的三次见面居然是在截然不同且令人意想不到的场景下,真是十分有趣。 “没想到我与宇文小姐一日之内碰了两次面,还真是有缘啊。”他的唇边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语调十分轻快。 宇文宓却好像吓坏了一般,连忙福下身子,诚恳地说:“臣女臣女本想出宫去,奈何迷了路,无意中闯入凌霄殿,还请殿下原谅!” 唐墨辰放下手中的笔,大步流星上前,扶起她,似笑非笑地说:“宇文小姐说的是哪里话,这本就是一桩小事,不必介怀。只是我正在习字,宇文小姐确实打扰了我,不知这又该怎么办呢?”其实他并非真的介意,只是她那个慌乱的小模样十分可爱,让他想要恶作剧似的捉弄她一番。 宇文宓很是惊慌,却只能认命地说:“打扰了殿下是臣女的不对,臣女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惩罚倒不敢说,不过,我确实有个主意,”唐墨辰坏坏地一笑,说,“宇文小姐来替我研墨如何?” 原来只是研墨,宇文宓默默地松了口气,复又露出了笑脸,说:“臣女愿为殿下研墨。” “好!”唐墨辰犹如得逞般,得意地抚掌大笑。 宇文宓来到书桌旁,摆好砚台,低下头认真地研磨起墨来。唐墨辰看她将墨研磨得有模有样,不觉微微一笑,继续专注于习字上了。 少顷,唐墨辰抬笔伸向砚台,无意中瞥了一眼正在研墨的宇文宓,惊讶地发现她的手虽在研墨,乌溜溜的双眼却随着纸上的字迹而骨溜溜地来回滚动,于是笑眯眯地问:“宇文小姐可知道我所写的是什么吗?” “是钟启祥先生的《国策》!”宇文宓不假思索,胸有成竹地回答。 “原来宇文小姐也读过钟先生的《国策》?”唐墨辰欣喜地说,话语中掩饰不住浓浓的兴趣。 宇文宓微红了脸,难为情地说:“臣女惭愧,臣女才疏学浅,单是前两策便读了很久还不能完全理解,因此尚未开始读第三策。” “看来小姐读过不少书啊!”唐墨辰不禁对眼前这个笑容腼腆的小姑娘刮目相看起来。钟启祥是当朝一位颇受人尊重的大学者,七年前他的一部《国策》横空出世,因其独特c犀利的见解和治国之道而备受追捧,上至朝廷官员,下至莘莘学子,无不对此书啧啧称奇,钟启祥也因此而名声大噪。天子唐煜明爱其才,任命其为文昌阁大学士,并教授皇子们课业。 “殿下过奖了,其实是家父为臣女请了先生,教臣女读书写字。家父常说,虽然臣女是女儿身,但臣女也应像男儿一样读书做学问。”提到自己那伟岸而慈爱的父亲,宇文宓幸福的笑意悄悄爬上了眼角眉梢。 唐墨辰不知不觉地被她快乐的情绪所感染,笑容满面地说:“哦?看来宇文将军甚是宠爱小姐呀。宇文小姐,不知我可否考你一考?” “好呀。”宇文宓兴致勃勃地答应了。 唐墨辰沉吟片刻,朗声念道:“一言之辩,重于九鼎之宝。” “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宇文宓自信地接口。 笑容泛在唇畔,唐墨辰继续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宇文宓对答如流。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 “去留无意,漫观天外云卷云舒。” 二人一问一答,更像是在谈天说地c畅聊舒怀,不论诗词歌赋抑或古文今著均有涉猎。忽然,唐墨辰灵机一动,道:“兵法: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五曰胜。” 孰料,刚刚还成竹在胸的宇文宓突然蹙着眉,结结巴巴地说:“这嗯” 唐墨辰锲而不舍地继续道:“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宇文宓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唐墨辰仍不放弃,又问:“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宇文宓不禁开始着急,下意识地用手抓了抓脸,哪知她不动还好,她这一抓,将不知何时蹭到手上的墨汁又抹在了脸上,一张清秀的脸庞上立刻多了两道黑。一直注视着她的唐墨辰将一切尽收眼底,顿时觉得她可爱无比,一时忍俊不禁,开怀地笑了起来。 “殿下?殿下怎么了?”宇文宓莫名其妙地问,小手不自觉地再次抚上脸颊,又给脸上多添了些墨汁。 唐墨辰笑得无法言语,只好将放在一旁c用来洗涤墨迹的清水筒拿来,放在宇文宓面前。她将信将疑地凑过去,通过小小的筒口,看到水面上倒映着自己那花俏的脸,登时又惊又羞,红透的脸颊如被烈火灼烧一般。偏偏此时唐墨辰依然笑得前仰后合,她羞愧万分,情急之中竟潸然泪下,泪水混着黑色的墨汁,一张精致的脸庞瞬间变得像小花猫似的。 这下轮到唐墨辰慌了神——论文采,论武艺,他全都不在话下,且运用得游刃有余,即使是论谋略,他虽然资历尚浅,却也不会不知所措。但,唯独这哄女人开心,他可是从来没经历过,因此此刻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嘤嘤哭泣的宇文宓,使出浑身解数,劝慰道:“你你不要哭嘛,我并不是取笑你,也绝非有意这样做,只是只是总之是我的不是,我向你赔罪了,好不好?” 而宇文宓只是一味地掉眼泪,完全不理会他的歉意。 唐墨辰不禁皱起了眉。以前他的表姐霍雅澜不是没哭过,可他只消一瞪眼,她即使有天大的委屈,也会立刻忍住不哭。但面对哭得伤心的宇文宓,他却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这样吧,我这里的书由你随便挑,你喜欢什么我便送你什么,你看好不好?”安慰不成,唐墨辰只好将所学的兵法谋略用上,改用利益引诱,希望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但他失败了,宇文宓依旧不理,甚至连头都不抬一下。 唐墨辰没辙,硬着头皮,挫败地说:“那我教你骑马如何?” 皇天不负有心人,宇文宓的哭声一顿,终于抬起头,抽抽嗒嗒地问:“你说的是真真的么?” 唐墨辰见她好不容易理会自己,仿佛看到了一丝胜利的曙光,喜出望外地保证,连声音都是美滋滋的:“当然是真的了,我唐墨辰说话向来算数。那你就不要再哭了好吗?” 得到了他的允诺,宇文宓终于破涕为笑。 唐墨辰这才大大地舒了口气,感叹道:“你若是还不理我,我可就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你呀,真不愧是大将军的女儿,虽然读书不少,但最爱的却是骑马。” 说完,宇文宓的心中一块隐秘之地仿佛被他触动,缓缓收起浅笑,神色忽而黯淡。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变化,唐墨辰猛然紧张起来,亦敛起笑容,谨慎地问。 “其实,爹爹根本不让我学骑马。”宇文宓又微微地笑了,却笑得十分苦涩。 唐墨辰哑然,关心地问:“为何?”会微笑,会害怕,会惊慌,会哭泣,在他的眼里,这小丫头是如此地生动可爱,他忽然对她充满了好奇。 她轻叹一声,幽幽地叙述道:“十年前,我二哥在战场上遭到敌人暗算,不幸阵亡。九年前,北方的乌里木部落偷袭宣州,大哥率军仓促应战,为驱逐乌里木力战而死,那时我娘就要临盆,得知噩耗后动了胎气,生下我后不久就去世了。后来,三哥一时冲动去讨伐乌里木,本想为大哥报仇,谁知却中了埋伏被俘,没过多久也惨遭杀害了。于是,爹爹便不再教四哥学习骑射武功,更不允许我接触这些。” “也因此你并未读过兵法。”认真地注视着她空洞的眼睛,唐墨辰静静地推断。回想方才,自己想当然地认为出身将门的她必定熟读兵法,因此很想与她一道谈兵论法,便执拗地追问她,却不知无意地牵出了她的伤心往事,真是鲁莽至极。 宇文宓低下头,淡淡一笑,默认了他的结论。 唐墨辰不禁感叹起来:“人们都道宇文将军率数万亲兵归附大曜,为大曜竖起了坚固的西北屏障,为宣州百姓寻到了一方和平的天空,当真是位深明大义c胸襟豁达的英雄,却都不知这其中还藏着这样心酸波折的往事。” 宇文宓垂着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再次润湿的眼睛。 唐墨辰隐约看到她细嫩的脸颊上划出了一道泪痕。想到自己伤害了她,他的心中悔恨万分,试图去弥补,却又不知所措,只能—— “来人!叫绿萝打些水来,给宇文小姐梳洗。” 书房外的宫人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去。 宇文宓立即回过神来,连忙推辞道:“不不不,臣女怎敢劳烦殿下操心?臣女回府后自行梳洗便是了。” 唐墨辰按住她的手,制止道:“这怎么是劳烦呢,再说,你这样狼狈地回去,不怕宇文将军担心吗?” 宇文宓语塞,只好由他去了。 擦掉墨迹,重新上妆,整理秀发,在宫女绿萝的巧手下,铜镜中很快便出现了一个可爱清秀的小姑娘,红润的脸庞上荡漾着羞赧的笑意。 “殿下,宇文小姐已梳洗完毕。”绿萝退到一旁,毕恭毕敬地向一直在旁安静地注视着她们的唐墨辰禀告。 唐墨辰满意地点点头,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浅笑着的宇文宓。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又吩咐道:“绿萝,去把那支翡翠白玉簪拿来。” 绿萝微微一怔,但还是顺从地把翡翠白玉簪拿来了。 唐墨辰接过绿萝递来的一个细长c雕工精细的盒子,打开来,从里面取出一支通体雪白透亮的发簪,簪顶用碧绿色的翡翠雕成的墨兰花栩栩如生。他把簪子拿在手中把玩了片刻,唇边忽然勾起一个神秘的弧度,然后又把簪子递给绿萝,说:“把这个给宇文小姐戴上。” 绿萝双手接过发簪,小心地将它插进宇文宓乌黑柔顺的发丝间,翠绿的墨兰花仿若绽放在她的头上,美得清新脱俗。 “很好看,”唐墨辰不住地点头称赞,“这支簪子就送给你了。” 谁知,一直默不作声的绿萝忽然劝阻道:“殿下不可,这支玉簪可是皇后娘娘” 她的话尚未说完,唐墨辰便举起一只手制止了她。 聪慧如宇文宓,自然猜到了这簪子的重要性,于是站起身,向唐墨辰福下身子,说:“臣女多谢殿下好意,只是这簪子乃皇后娘娘所赐,只怕意义非凡,臣女怎敢私自占有它?还望殿下收回成命。” 唐墨辰伸手扶起她,笑着说:“即使它再贵重,没有人佩戴岂不也是失了价值?宇文小姐是它最好的主人,由你佩戴它才是真正的意义非凡,我相信母后也不会有异议的。” 宇文宓自知不好再推脱,便感激地接受了他的好意:“如此,臣女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殿下!” “这就对了。宇文小姐应该多戴些首饰,总是这样朴素的装扮,可要被京城那些郡主小姐们比下去了哟。”见她接受了簪子,唐墨辰不禁好心情地调侃起她来。 宇文宓粲然一笑,谦虚地说:“臣女生长于边塞,本来就不能与京城的郡主小姐们相提并论,再怎么打扮也是白费功夫,还是这样朴素些好。” 唐墨辰哈哈大笑:“依我看,宇文小姐太妄自菲薄了。” 二人正聊得开心时,一个内侍来到他们面前,恭敬地询问道:“禀殿下,晚膳已备好了,不知殿下是否现在就用?” “原来都这么晚了,宇文小姐留下一起用膳如何?”唐墨辰看了看窗外泛黑的天空,热情邀请道。 宇文宓婉拒道:“多谢殿下盛情,但臣女还是不打扰殿下用膳了,早些回家,也好让爹爹放心才是。” “说的也是,是我考虑不周了。”唐墨辰赞同地点点头,转而对前来禀报的内侍吩咐道,“告诉唐新备车,我要送宇文小姐回府。” 宇文宓听罢,着实吃了一惊,慌忙说:“我独自回去就好,不敢劳烦殿下” “今日我与你聊得十分开心,送你回府算是我的谢礼,宇文小姐就不要阻拦我表达心意了吧。”唐墨辰微微一笑,不容抗拒地打断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忆郎不至望飞鸿 马车离开长乐宫,平稳地驶在趋于宁静的大街上。车内,宇文宓坐在唐墨辰的下手方向,微垂着头,二人都不发一言,气氛一如车外告别喧嚣的西京城,安静,沉默。 眼看就要到宇文府了,她偷偷地瞧了瞧他,发现他的目光早已飘向窗外,只给她留下一个俊俏的侧脸。鼓起勇气,轻轻地开口,打破了沉默:“殿下,谢谢你。” 他回过头,看着她有些害羞的脸庞,笑问:“好端端的,谢什么?” 她顿时语塞——是啊,谢他什么?谢他送她回家?还是谢他送她发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好在他并没有让她窘迫太久,轻柔地开口唤道:“宓儿。” 她第一次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心中似乎立即被什么莫名的情愫填得满满的,不禁抬起头,怔怔地注视着他。 “以后不要和我如此客气,好吗?”他凝视着她干净的眼眸,认真地说。 深深地被他漆黑的双眸吸引,她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马车停在了宇文府门前。马车外,侍卫恭敬有加地说:“宇文府到了,恭请殿下c宇文小姐下车。” 宇文正啸早已在府门口恭候多时了,待唐墨辰与宇文宓一下车,他便立即迎了上去,满面笑容,拱手弓身,客气地说:“殿下光临,老臣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唐墨辰礼貌地还礼,笑着说:“宇文将军客气了,我与宇文小姐聊得开心,一不留神便将她留在宫中至今,以至于让将军担心了,因此我便亲自将宇文小姐送回,希望能得到将军的谅解。” 宇文正啸忙不迭地客套道:“殿下说的哪里话,殿下不嫌小女愚钝,已是老臣和小女的福气了,哪敢有怪罪殿下之意呢?” “既然宇文将军不怪罪,那我便安心了。如今我已将宇文小姐安全送回,就不再打扰你们父女了,这就告辞了。”说罢,唐墨辰便欲离开。 宇文正啸连忙说:“殿下既然来了,就到寒舍歇息下再走吧,也好让老臣和小女想殿下表达谢意。” “宇文将军不必客气,我还是早些回宫的好,以免父皇c母后担忧。宇文将军c宇文小姐,告辞。”转身坐上马车,唐墨辰翩然离开。 “恭送殿下。”宇文正啸父女一同向着唐墨辰离去的背影行礼。 哒哒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方才的热闹也渐趋平静,宇文宓仍呆呆地注视着他消失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似乎他们之间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于她来说,他依然是那个身手矫健c英俊非凡的皇长子殿下,他依然被万千璀璨的光芒所笼罩,但他好像不再那么高高在上c仿若云端的感觉,仿佛他就在她的身边,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一直都在。 “宓儿,殿下已经走远了,我们回家吧。”父亲的话蓦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爹爹。”她轻声回应着父亲,却迟迟不肯收回目光。 宇文正啸自然注意到了女儿的反常,但他并未说破,只是慈爱地问:“听说今日霍小姐带你进宫了,怎么样,还习惯吗?” “嗯,霍姐姐带宓儿见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真的好美,待宓儿也很和善呢。”宇文宓终于收回了视线,开心地向父亲讲述自己的长乐宫之旅。 “是吗,这就好,这就好。”宇文正啸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又说,“对了,今日霍丞相告诉我,霍小姐的生辰快到了,他说请你务必去参加她的生辰宴会呢。霍小姐待你那么好,你可要好好想想要送她什么寿礼才好啊。” 宇文宓乖巧地点点头:“爹爹放心,宓儿知道该怎么做。” 谈话间,父女二人已来到了正厅,这时,又听下人回报说:“老爷c小姐,殿下派人给小姐送点心来了。” “给我的?”宇文宓惊诧地问。 “回小姐,是的,殿下说也不知道小姐喜欢什么样的点心,便把每样都送来了一些,请小姐品尝。” 精致的红木食盒里,整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小点心,不仅有金丝芙蓉卷,还有蜜汁豌豆酥,一个个色泽诱人c花样别致,让人食欲大开,无法不喜爱。宇文宓拿起一小块山楂栗子糕,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登时溢满口腔c沁入心脾。 夜深了,安静的卧房里,宇文宓静静的坐在铜镜前,出神地凝视着发间那朵美丽绽放的墨兰花,它宛如一朵真正的花,骄傲地怒放,散发出阵阵清香。 良久,她又小心翼翼的取下发簪,捧在手心里,认真地端详着,多美的发簪啊。脑海里不受控制的闪现出许多画面——他潇洒地跃上自己的马背,娴熟地驾驭了发狂的骏马;他漫步走下光洁的大理石台阶,那样耀眼的光彩掩盖了周遭的一切;他自信地挥毫,写下笔走龙蛇的书法;他开怀地大笑,与她畅快地谈天说地 “殿下”她喃喃地默念。 她拿出自己钟爱的红珊木盒——这块珍贵的木材是当年宇文正啸征讨乌里木部落时带回来的,后来,擅长木工的四哥宇文宏亲手将这块木做成了一个盒子,送给了她。她又拿出一块干净的真丝手帕,将发簪仔仔细细地放入手帕中包起来,复又锁入盒子中,珍惜地收藏起来。 宅院清扫一新,家丁抖擞精神,新鲜的水果c可口的糕点c浓郁的香茗早已摆上桌,恭候着宾朋的到来;各式各样的贵重礼品随着客人的到来而络绎不绝,西京城里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小姐也个个衣着光鲜地前来祝寿。这样的排场,这样的氛围,除了集千般宠爱于一身的丞相千金,还有谁会有这样的面子?此刻,喜气洋洋的霍小姐正在丞相府大门热情洋溢地欢迎着客人们,还时不时地四下张望一番,眼中溢满了期待和迫切之情。 一辆马车在丞相府门前停下,宇文宓从车上跳下来,奔向霍雅澜,兴高采烈地叫道:“霍姐姐!” 霍雅澜立即眉开眼笑起来,兴奋地用力向她挥着手:“宓儿,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那怎么会?姐姐过生辰,妹妹怎会不来呢?”宇文宓笑着说。小姐妹们见面似乎分外开心。 这时,同行的依诺递上了礼单:“霍小姐,这些礼品请您笑纳。” “你来就好了,还拘这些虚礼做什么?”霍雅澜不禁嗔怪道。 宇文宓俯到她耳旁,神秘地说:“这些都是我爹爹的意思,我可是另有准备哦,保准姐姐喜欢。”说着,她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盒子。 霍雅澜半信半疑地接过盒子,打开来看,顿时喜上眉梢,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是花钿!还是桃花形状的!” “姐姐真是有眼光。”宇文宓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你真是我的好妹妹,知道我喜欢什么c想要什么!”霍雅澜激动地将她搂在怀里,没想到自己无意中提起的东西,她却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听说这花钿在西北很是流行,但在这西京城里却还没的卖,去年昭平郡主随靖王回京时就戴着它,可把我羡慕死了!” “那以后岂不是这西京城里的姑娘小姐都要羡慕姐姐了?”宇文宓俏皮地打趣道。 “鬼丫头。”霍雅澜宠爱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俯身对她耳语道,“对了,刚刚户部赵大人家的大公子带来了几匹上好的布料,待会儿宴会结束了,你和我一起去挑些喜欢的,咱们一块做些新衣裳。” 宇文宓不禁绽开了笑颜,揶揄道:“人家来给你祝寿,你倒好,只惦记着人家送的寿礼了。” 趁他人不注意,霍雅澜飞快地吐了吐舌头,说:“反正那些客人都是看在我爹爹的面子上才来的,本来就不见得是真心,我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再说了,礼品既然都送来了,我若是不用岂不更是浪费?” 说罢,一对小姐妹不禁吃吃地笑起来。 “姐姐,你怎么还在这里?已经来了好多人了。”说笑间,一个男孩的声音插了进来。宇文宓偏头一看,原来是许久不见的霍苍澜。 “苍澜!”霍雅澜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诡计,“快快,宓儿来了,快来见过宓儿,之前你不是一直都念叨着她吗?” 霍苍澜双颊微红,别别扭扭地不去看宇文宓,又假装着若无其事,说:“宇文小姐,你来了。” “霍公子,叫我宓儿吧。”宇文宓也有些难为情,但还是壮着胆子冲他微笑。 霍雅澜甚是开心,露出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说:“太好了,以后你们也是朋友了,你们一定要好好相处呀。苍澜,你带宓儿去前堂用些糕点,或者带她在府里逛逛,快去快去!” “凭什么叫我去?你还在这儿干嘛?”霍苍澜丢给她一个大大的白眼,不服气地说。 霍雅澜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客人还未到齐,我在这里迎接客人,难道不对吗?说,你去还是不去?” “我去我去,我现在就去!”眼看姐姐威胁似的眯起了眼睛,霍苍澜立刻识趣地缴械投降。谁叫他自小没见过娘亲的面,除了姑母,也就是这个年长他两岁的姐姐照顾他多一些,因此对于她,他还是怕的。 “这就对了。快去吧,快去吧!”霍雅澜立即笑靥如花,催促道。 打发走了宇文宓和霍苍澜,霍雅澜又殷切地东张西望起来,似乎在期盼着什么人。 这时,规律的马蹄声伴着步行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匹枣红马载着它年轻的主人停在了丞相府门前。那男子似乎刚及弱冠之年,但刚毅大度的气质c高大俊朗的身形还有那棱角分明的脸庞均出类拔萃,让人过目难忘。轻巧地跳下马,男子快步来到霍雅澜的面前,双手抱拳,干净的笑容漾在俊秀的脸庞上:“慕枫恭祝霍小姐福如东海c心想事成。” 霍雅澜微笑着福下身子,还礼道:“多谢钟校尉,钟校尉能来,雅澜真是欢喜之至!雅澜许久未见过钟先生了,不知他一切可好?” “劳烦霍小姐挂念,叔父一切都好,叔父还要慕枫代他问候小姐呢。”钟慕枫笑着回答。 “也请钟校尉代雅澜多谢他。府里茶点果品都已备好,请钟校尉先入府品尝,宴会很快便开始了。”霍雅澜礼貌地伸出右手,请他入府。 钟慕枫看了看她那张容光焕发的美颜,唇边的笑容愈浓,礼貌有加地谢过后,在霍府家丁的引领下走入丞相府。 客人们都已到的差不多了,刚才还热热闹闹的丞相府大门也渐渐安静了下来。而霍雅澜依旧在大门处踱着步,面上的期待之情渐渐被焦躁取代。 “小姐,宴会马上就该开始了,小姐还是赶快进府吧!”一旁的家丁开口劝道。 霍雅澜再次向着门外宽敞的大街上张望,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不是已经派人去长乐宫问过了吗?怎么还没来?” 另一个家丁赶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回复道:“回小姐,派去的人回来说大殿下稍后就到。” “哼!”霍雅澜气结,赌气似的甩手,快步向前堂走去。 “姐姐,你没事吧?”宇文宓压低声,关切地询问着坐在她身旁的霍雅澜。此时宴会已经开始,到场的宾客都心情愉悦地享用着美食,而觥筹交错之间,宇文宓却注意到了寿星并不开心的神情。 “我没事,宓儿快吃吧。”霍雅澜勉强冲她挤出一个笑容,旋即又对服侍在身侧的丫鬟冰灵嘱咐道,“再派人去问。” 而她随后得到的答复依然是,“殿下稍后就到”。 她的情绪也因此而愈来愈焦躁。 突然,冰灵兴冲冲地跑进前堂,一边跑一边高兴地大叫着:“小姐,来了!来了!” 席间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她,现出迷惑不解之色,唯独霍雅澜欣然露出笑容,娇羞地起身,快步迎向门口——但人还未至门口,脚步先蓦然停下,甜美的笑容顷刻间荡然无存。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好奇地望去——宇文宓一眼便看到了唐新,他就是那日白虎门外跟随着唐墨辰的那个少年,同时他也是大殿下最信赖的侍从——只见他笑容满面,率领一众宫中侍卫前来道贺,侍卫们还抬着各种各样的礼盒,令人眼花缭乱。他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向呆愣的霍雅澜作揖,说:“属下唐新代大殿下恭祝霍小姐福如东海c寿比南山。这些是大殿下为霍小姐精挑细选的寿礼,还望霍小姐喜欢。” “哇,原来是大殿下送的礼物!” “大殿下与霍小姐的感情真是好啊!” “我们那些祝福可都逊色多了!” 唐新的话音刚落,众人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姑娘们纷纷露出了艳羡的神情。 而霍雅澜却急不可耐地问:“表弟呢?他怎么没有来?” “殿下今日有要事在身,因此不能来参加小姐的寿宴,故特派属下前来,以表心意。”唐新从容应答。 “是何要事?他此刻在哪里?”霍雅澜不死心地追问道。 “请霍小姐恕罪,这些属下并不知情,属下只是按殿下的吩咐办事。”唐新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霍雅澜的眸子立即黯淡下来。良久,她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次急切地开口:“那表弟可曾要你交给我什么特别的物件吗?” “霍小姐真是神机妙算,殿下确实曾交代过一物,命属下亲手交给小姐。”唐新满脸堆笑,说着,他便从袖袋中拿出一个细长的匣子,“这是殿下特意为小姐挑选的。” 霍雅澜释然地接过盒子,兴奋地打开——金光闪闪的牡丹发钗赫然出现在眼前,钗顶的牡丹花娇艳欲滴,宛若骄傲的花中之王,傲视群芳。 “好美呀!”不知是哪家的小姐羡慕地感叹道。 “是呀,是呀。”而她的赞叹也引来了众多附和。 “这c这是”霍雅澜却是焦急不已,并不为之所动。 唐新笑着解释道:“这琉璃牡丹金钗是玉缘斋的得意之作,是殿下为霍小姐特别定制的寿礼,这世上仅此一只。” “原来是玉缘斋的杰作啊!” “玉缘斋可是专供皇家之用的呀!” 宾客们又开始议论纷纷。 但霍雅澜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人们的意料——她没有欢喜,也没有开心,更遑论惊喜——眼眶似乎再也盛不住汹涌的泪水,她狠狠地将金钗摔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金钗也应声而断。不顾四周惋惜的目光,她在众人讶异的惊呼声中哭着夺门而出,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霍姐姐!”宇文宓想要叫住她,却是徒劳无功。 “奇怪了,姑母不是说是一支白玉簪吗?”身边的霍苍澜莫名其妙地嘀咕道,看似无心的话语却深深地印在了宇文宓的心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骏马翩翩西北驰 寿星负气离席,寿宴也因此不欢而散,宾客们带着猜测与疑惑陆陆续续地散去;丞相府的家丁们全体出动,寻找出走的大小姐。宇文宓担心霍雅澜的安危,本想留在丞相府等她回来,却又不便再添麻烦,只好闷闷不乐地回家。 谁知刚到家门口,就有家丁跑上来回报:“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客人都等了您好久了。” “客人?是谁?”宇文宓微微一怔。 “您去看了就知道了。”家丁小声说。 快步走入前厅,果然看见一个英姿不凡的身影正悠闲自得地喝茶。 “殿下,怎么是你?”宇文宓诧异地问,并忍不住对身边的家丁斥责道,“殿下来了,怎么也不派人告诉我?” 唐墨辰放下茶盏,微笑道:“你不必责怪他们,是我不让他们去的,我可不想破坏你参加寿宴的好兴致,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宇文宓叹息一声,将丞相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而唐墨辰只是微笑着品茶,一言不发。 “殿下为何没有去参加寿宴?”宇文宓脱口而出。 但唐墨辰避而不答,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说:“之前答应过要教你骑马,我今日难得出宮,而且天气也不错,不如我们去城外骑马吧!” 宇文宓一听,顿时笑逐颜开,带着满满的期许捣蒜似的点着头,小孩心性表露无疑:“好啊好啊!” 看着她满面红光的模样,唐墨辰的唇边不禁漾起一抹笑容。 然而刚刚兴冲冲地走到门边,宇文宓却莫名地犯起了愁:“可是我都没有马,要如何学呢?” 唐墨辰听罢也是一怔,坦诚道:“嗯,我也忽略了这一点。” 宇文宓大失所望,垂着头泫然欲泣。 于是,唐墨辰忙不迭地补充道:“不过没关系,就骑我的海月麒麟骢吧,它训练得很好,断不会让你受伤的。” 宇文宓的笑容这才再次明朗起来。 海月麒麟骢果然是训练有素的良驹,唐墨辰与宇文宓共乘一骑,沐浴着日光,倾听着风声,在白虎门外尽情飞驰。不论骑射还是武功,大殿下唐墨辰都是众皇子中最出挑的,有他在,无论学骑马还是共骑驰骋,宇文宓都万分享受,更不必担心会坠马受伤。快乐的时光过得飞快,二人的笑声却久久回荡在广阔的天地间,迟迟不肯散去。 并肩席地而坐,看了看她红扑扑的脸颊和额角沁出的汗珠,唐墨辰关切地问:“累吗?” 而宇文宓仍旧兴奋异常,用力地摇着头说:“宓儿一点都不累!” 唐墨辰满足地笑了,轻轻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打趣道:“好了,今日你已经学得够多了,该回家好好休息了,不然恐怕连宇文府的所有下人也要出来到处找你了。” 宇文宓的笑容忽然一点一点地散去。沉默半晌,她忧伤地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他们找到霍姐姐了没有。” 唐墨辰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安慰道:“别担心,她不是小孩子了,不会有事的。” “殿下为何没有去霍姐姐的寿宴呢?我能感觉到她其实很希望殿下参加呢。”歪着头看着他,宇文宓明亮的眼眸闪着纯真的光芒。 唐墨辰的微笑仿佛有一丝凝固,转瞬又认真地说:“宓儿,有些事情也许你现在还不太懂,但是我答应你,将来有一日一定会告诉你我的理由,好吗?” 宇文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再次漾开笑颜,唐墨辰坏坏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说:“宓儿这么懂事,难怪连母后都对你赞赏不已。” 忽然提起霍皇后,霍苍澜的话又在宇文宓的脑海中回响。“殿下送给霍姐姐的发钗真的是那支琉璃牡丹金钗吗?”想也未想,莫名其妙的问话就脱口而出。 唐墨辰不禁被她逗乐了,好笑地说:“没错呀,你不是都看到那支钗了吗?” “可是可是”宇文宓急急地说,“可是苍澜说——皇后娘娘说过的——殿下送给霍姐姐的应该是支白玉簪呀!” “所以按照他的说法,我甚至不能决定送他人何种礼物,是吗?”唐墨辰倏然站了起来,语气也登时冷了下来,声音里散发出薄薄的愠怒。 虽有些不明所以,但宇文宓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惹他生气了,于是连忙起身,柔柔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衣袖,懊悔地说:“殿下不要生气,是宓儿说错话了,请殿下责罚宓儿吧。” 唐墨辰暗暗地深深吸气,平复了起伏的心神。转过身来,看着她满含悔恨和委屈的眼眸,微笑着说:“吓到你了吧?放心,我不会生气,更不会生你的气。宓儿,我懂你的意思,你是想问为何母后要我把那支翡翠白玉簪送给表姐,而我却送了琉璃牡丹金钗,对吧?” 宇文宓迟疑地点点头。 于是唐墨辰认真地解释道:“母后给我那支翡翠白玉簪,确实是要我送给表姐的。可在我看来,表姐喜奢华,性子骄傲,又从小娇贵异常,而那白玉簪素雅别致,并不适合她。但你是如此懂事乖巧,那日我看绿萝帮你梳妆,便觉得你若拥有那簪子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这才把它送给了你。我还是那句话,既然母后把簪子给了我,那么簪子就是我的了,我借花献佛,又有何不可?” “可是宓儿还未到及笄之年呀,而且霍姐姐” 宇文宓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不由分说地打断:“宓儿,我知道你与表姐感情甚好,可我们也是朋友,不是吗?难道你要为了表姐而拒绝我的情谊吗?” “我”宇文宓有些为难,而当视线触到他眼里的真挚时,她又坚决地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唐墨辰灿然地笑了,那笑容仿若碧蓝天空中的一朵朵白云,干净澄澈,又好像春日里温煦的阳光,暖人心扉。 时光匆匆流转,宇文宓已在西京度过了近四个月的光景。后来的这些日子过得平静而又充实:大部分时候,她会在家里安安静静地读书;她也会时不时地去丞相府与霍氏姐弟玩闹,开心地嬉笑一番;偶尔唐墨辰得空出宫,她都会兴高采烈地和他一起城外骑马,尽享奔跑的滋味——因为宫规森严,大殿下鲜有出宫的机会,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要好的朋友;虽然皇子出宫不易,但他会不时派唐新出宫来看望她。 “唐新,你来了怎么也不到前厅去坐坐?是墨辰哥哥派你来的吧?墨辰哥哥是不是没能出宫来?”听下人说唐新来看望她,却一直在庭院里站着,宇文宓赶忙提着裙裾跑向庭院,然而一看到笑眯眯的唐新,却首先被他身后的活物吸引住了。 雪白的马儿乖乖地站着,乳白的鬃毛柔顺地贴在身上,精神抖擞地伸展着脖颈——好一匹骏马! “咦,你换了新的坐骑吗?真是一匹好马呀!”还不待唐新回答,宇文宓便忍不住上前,爱不释手地轻抚它。马儿也舒服地哼了哼,美丽的外表很是惹人喜爱。 “等属下说了实话,宇文小姐可不要太高兴哟。”唐新神秘兮兮地说,引得宇文宓好奇地侧耳聆听,“这马是殿下为小姐精挑细选的,殿下说,以后小姐就有了自己的坐骑了。” 宇文宓喜出望外,惊喜地叫道:“给我的?” “那是自然。这马色白如雪,因而得名‘皎雪骢’,它速度之快,踏雪无痕,但更重要的是,这马可是殿下亲手训练出来的,绝对温顺,不会伤害到小姐的。”唐新的言语间掩饰不住自豪之色。 听罢,宇文宓的心中顿时暖暖的,抚摸着马儿的手不自觉地越发轻柔,眼角眉梢处挂上了甜甜的笑意——因为是背着父亲偷偷学骑马,所以无论多么想拥有一匹自己的坐骑,她也断不敢向父亲开口。但没有想到,她的墨辰哥哥却帮她了却了这个心愿——不管父亲知道会作何反应,被人关心着的感觉总是好的。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到另一个大惊小怪地声音夸张地响起—— “哇!好漂亮的马儿啊!小姐,这是你的马吗?” 宇文宓有些无奈地看着几乎不能将视线从马儿身上移开的依诺,而声音里则透着小小的满足和骄傲:“是啊,是墨辰哥哥送给我的呢。” 依诺无不羡慕地说:“真的吗?殿下对小姐真好!小姐,我的好小姐,可不可以让依诺骑一下下呢?就一下下!一下下就好!” 对上她满含恳求的小眼神,宇文宓本不忍拒绝,不想却被唐新抢先了一步:“喂喂喂,这是宇文小姐的马,你怎么可以先骑呢?” 依诺这才注意到一直在旁的唐新,没有问候或寒暄,反而立刻伶牙俐齿地反击道:“我家小姐都还没说什么,你在这里插什么嘴?” 唐新也毫不示弱地回道:“这是殿下送给宇文小姐的,我代表殿下来送马,自然要负责把它交给宇文小姐喽!” “既是殿下送给小姐的,那么小姐让谁骑殿下自然不会反对啦,那你又在凑什么热闹?”依诺跳到唐新面前,双手叉腰,得意地说。 宇文宓很是头疼地看着争吵不已的二人——唐新向来待人宽和,依诺也绝非喜爱惹是生非,可为何每次他们凑在一起时都要剑拔弩张呢?实在是想不通啊想不通。但任他们吵下去也不是办法,宇文宓连忙拉开二人,充当起了和事佬:“好了好了,依诺,不论如何唐新都是来送礼物的,你不可以这么无礼地对他。” 依诺倍感委屈,无辜地瞪大了眼睛,却又不能反驳了自家小姐,只好气鼓鼓地闭了嘴。而这边厢,唐新趁宇文宓没有注意,幸灾乐祸地冲依诺做了个鬼脸,不出所科地引她气得涨红了脸。惹她生气真是件十分有趣的事,唐新忍不住狡猾地想。 “唐新,依诺并没有别的意思,而且她平日里不是这样子的,请你不要和她计较。”训斥过依诺后,宇文宓又安抚起了唐新。 面对她,唐新重又成为那个有礼有节的少年,恭敬地说:“宇文小姐客气了,我与依诺也只是玩笑而已,哪有计较或不计较之说呢?” “这样就好。”虽然心里依旧狐疑,但听他这么说,宇文宓也稍稍放下心来,心思不禁再次回到了皎雪骢上。 唐新自然瞧出了她的喜爱之情,于是劝道:“宇文小姐既然喜欢这匹马,不如就骑一下吧,不然某些人就算再怎么想骑恐怕也是干着急哟。”说着,他还坏笑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依诺一眼。 “唐c新!”依诺气得杏眼圆睁。 但宇文宓一心牵挂着马儿,并未理会他们的小争执,期待地点点头,开心地接受了他的建议。熟练地翻身上马,摸了摸□□坠着流苏的马鞍,接过唐新递来的马鞭——没想到唐墨辰连这些都备好了,真像个贴心的哥哥——她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动身来西京前,她的四哥宇文宏因体弱多病c不宜长途跋涉而留在了宣州,临别时为她用心准备吃食的场景来,心里暖洋洋的,握马鞭的小手也越发有力起来。 在她呆愣的瞬间,唐新似乎俯身在马儿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接着,只见他轻拍马臀,马儿听话地向大门小跑了去。 “小姐你要去哪里?”依诺急切地喊道,不想却被唐新紧紧地拉住了。 唇边的笑容加深,宇文宓任马儿带她前行,漫步走过热闹的大街,小跑溜出高大的白虎门,最终驰骋在开阔的城外。这皎雪骢当真是踏雪无痕的良驹,她能感到迎面扑来的风张狂不羁,脚下也如腾云驾雾一般向前飞移。她宛如回到了宣州,那里天高云淡c草原广阔,鸟儿纵情飞翔,彩蝶尽兴翩跹;在那里,她可以尽情地笑,快乐地闹,不必像如今一般处处小心谨慎,担心自己会给爹爹惹麻烦——原来这就是奔跑的感觉,原来这就是自由的滋味,原来这就是畅游天地间!回想起从前的无数个日子里,自己悄悄藏在军营一角偷看父亲练兵,看马上的勇士们挥洒汗水c尽显风姿,羡慕得心痒,如今真正体会到了骑马的快乐,这感觉太奇妙c太非同寻常! 身旁忽然传来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带笑的声音伴着风声飘来,一如他们初遇的场景:“宓儿,我们赛马如何?” 唇角飞扬,她自信地大声喊道:“墨辰哥哥,我不会输给你的!” “好!我等着!驾!”唐墨辰一挥马鞭,雪白的海月麒麟骢奋力向前,长长的鬃毛在风中舞动。 “驾!”宇文宓亦动力十足地追逐着。 他奔跑着,时不时回过头去看看。忽而唇畔泛着浅浅笑意,不着痕迹地放缓了速度,感受到身旁慢慢地多了一个活力十足的身影。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奔跑,漫步于广阔天地间。 “墨辰哥哥,宓儿追上你了,可没有输哦。”她轻轻地喘着气,很是得意地说。 他微笑着点头称赞道:“宓儿的马术越来越好了,很快就不用我这个师父教了。” “谁说的?试问这天下,谁人不知咱们大殿下少年英雄c骑术了得,宓儿有大殿下亲授骑术,实乃三生有幸!”她嬉笑着恭维道。 这一招对他倒很是受用,不禁促狭地笑起来,打趣道:“没想到数日未见,宓儿是愈发会说话了。不过你这样公然地出来骑马,不怕你爹爹知道了责骂你吗?” “有墨辰哥哥给我撑腰,我才不怕呢!”她骄傲地说。 “可是你们宇文家的家事我可管不了哟。”他继续坏笑着逗她。 “墨辰哥哥才不会不管宓儿呢,对吧?”她不急不恼,讨巧似的冲他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 “哈哈——”不知是因这亲密的话语,还是那无辜的眼神发挥了作用,最终,却是她驳得他无话可说。 “对了,墨辰哥哥今日怎么有空出宫来了?”她忽然问道。 “六日后珈国的昭阳王出使大曜,近日朝中上下都在忙着这件事,今日我也是出宫为父皇办事才得了空来看你的。”他浅笑着注视着她。 将窃喜藏在心底,她歪着头,万分期待地问:“那四日之后墨辰哥哥是否还有空呢?” “四日之后啊,”他假装回忆了一番,漫不经心地说,“哦,对了,四日之后父皇命我随他去接见珈国使臣,恐怕是不能出宫了,怎么了?” “喔。”宇文宓失落地垂下头,复又扬起小脸,向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没什么的。” “真的没什么?”他狡黠地笑着,语气有些发酸地揶揄道,“母后提前去芙然行宫打点迎接珈国昭阳王的事,并且带走了表姐,该不会是你一个人在京城感到无聊了,所以才想起了我吧?” 她脸上一红,着急地辩解道:“怎怎么会呢?我虽然是很想念霍姐姐,可” “殿下!殿下!”话未说完,却被远远传来的迫切呼唤打断——两人两骑从白虎门的方向正向他们飞驰而来。 “是唐新呀!”宇文宓认出了其中一人。 待二人奔至唐墨辰眼前,另一人连忙跳下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殿下,求您救救我家公子啊!公子他就要被陛下斩首了,求殿下一定要救他啊!” 唐墨辰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急切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父皇为何要斩慕枫?” “小的也不清楚,公子一大早就被陛下急召入宫,而后就传来公子要被问斩的消息,听说是因为公子丢了陶谷盐!”来人叫楚超,正是校尉钟慕枫的小厮。 “陶谷盐?!”唐墨辰大骇,“可是几日后要赠送给珈国的那批陶谷盐?” “回殿下,正是!” “难怪父皇会如此生气。”神情越来越严峻,眉头也紧紧锁在一起,唐墨辰沉吟片刻,忽然问道,“钟先生呢?他怎么说?” 楚超更是着急不已:“叔老爷的脾气殿下是知道的,他为人正直,公子若做错了事,他怎会为公子徇私说情?” 心下低叹一声,唐墨辰又问:“现下慕枫人在哪里?” “公子他已经已经押往刑场了!” 星眸骤然收缩,唐墨辰果断调转马头,不容抗拒地命令道:“唐新,立刻送宇文小姐回家;楚超,随我去刑场救人!” “是!” “是!” 唐新和楚超干脆地领命。 “墨辰哥哥!”宇文宓迫切而担忧地叫住了他。 唐墨辰回过头来,认真而温煦地说:“宓儿,我必须要去处理这件事,你乖乖地回家,知道吗?” 宇文宓听话地点点头,又不放心地嘱咐道:“墨辰哥哥,你要当心。” 向她露出一个坚定的微笑,唐墨辰策马而去,转瞬便消失在视线之内。 “宇文小姐,我们走吧。”唐新说。 “唐新,你带我去刑场好不好?”呆愣了半晌,宇文宓忽然开口请求道。 唐新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有如此想法,顿时吓了一跳,说:“可是殿下是要我送小姐回家呀!再说小姐是姑娘家,去那种不干净的地方做什么?” “但是事情好像很严重的样子,我实在是担心墨辰哥哥就这样一个人去了!你放心,我们悄悄地跟在墨辰哥哥后面,绝不让他发现我们,好不好?唐新,我求你了!”宇文宓不放弃地继续恳求道。 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唐新终于答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独闯刑场救知己 风无情地吹着,吹得人面颊生疼,却吹不走笼在刑场上空的阴霾,吹不动监斩官扔下的火签令,更吹不倒刽子手扬起的大刀。 监斩官看了一眼跪在刑场上的青年,长叹一声,终是别过脸去,不忍目睹这血溅青天的一幕。 “刀下留人!” 有力的呼声划破沉默的苍穹,突然飞来的不明物件快如闪电,瞬间击开了即将落下的大刀,而后掉落一旁,摔得粉身碎骨——监斩官欣喜地站起身,期盼地望着丰神俊朗的少年逆光而来,宛若天人降临。 “大人,请刀下留人!”唐墨辰直接从马背上跳下,站在监斩台下,毫不退却地直视着监斩官。 “殿下,您可带来了陛下的御旨?”监斩官期待地问。 “回大人,没有。”唐墨辰平静地回答。 “没有?”监斩官大惊失色,“那您” “我要带钟慕枫进宫觐见陛下。”唐墨辰冷静而有力的话语响彻刑场上空。 刑场的守卫们面面相觑,围在刑场四周的百姓们也是不明所以,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监斩官犹犹豫豫地说:“可陛下已经判了他死罪!殿下,您现下是擅闯刑场c干扰行刑,是重罪啊!” 还未待他回答,身后一个持重的声音抢先劝道:“殿下为慕枫闯刑场,慕枫感激不尽,只是慕枫身负押运c看护国礼之职,却未能尽到守卫之责,以至于会为大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辜负了陛下的期望与重托,慕枫甘愿受死以赎过错,请殿下也不要再为慕枫而触怒陛下c为难监斩官大人了。” “你住口!”唐墨辰转过头,怒斥道,“你既知犯下大错,却不思如何找回陶谷盐来将功补过,反而一心求死以逃避责任!你以为你死了国礼就能找回来吗?你以为你死了大曜就会没有麻烦了吗?我告诉你,大错特错!钟慕枫,你太让我失望了!” 钟慕枫语塞,深深地垂下了头。 唐墨辰再次面向监斩官,收起怒意,平心静气地说:“大人,擅闯刑场c罔顾皇命确是我不对,我愿自缚己身去向陛下谢罪。但钟慕枫罪不至死,况且目前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请大人允许我带他入宫面圣!” “这”监斩官有些犯难,本就可惜钟慕枫这样的青年才俊竟要英年早逝,却没想到虽没有等来皇帝收回成命的旨意,但等到了大殿下大闹刑场。皇长子干扰行刑,该如何是好?也罢,反正大殿下出类拔萃又深蒙圣宠,有他出面或许二人都可以化险为夷呢。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道:“行刑途中遭遇变故,下官唯有奏请陛下再做定夺。来人,把大殿下绑起来,与人犯一道送入长乐宫中。” “谢大人。”唐墨辰稍稍松了口气。 “慕枫多谢殿下救命之恩。为了救慕枫,殿下连最心爱的玉佩都砸了。”劫后余生的钟慕枫淡淡地微笑着与唐墨辰说笑。 唐墨辰一怔,撇见了钟慕枫身旁的碎玉才恍然大悟,了然地笑了,大度地说:“只是一块玉而已,哪有那么稀罕。当时我看到刀快落了下来,只好抓起手边的物件扔了出来。比起失去一块玉佩,我更不愿大曜失去你这样的将帅之才!” 钟慕枫感激地注视着他,久久不能平息心内的触动:“如若此次慕枫能够度过劫难,必用一生报答殿下的救命与赏识之恩!” “好!我相信我今日没有救错人!”唐墨辰朗声笑道,旋即又严肃地问,“说起来,陶谷盐被盗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钟慕枫开始详细地向他叙述事情的经过。 刑场的士卒们已将唐墨辰捆绑完毕,押送着二人一同向长乐宫去了。聚集的民众也开始散去,只留下了两个心神不宁的身影。 “墨辰哥哥会不会有事?”宇文宓心急火燎地自言自语。为了不被唐墨辰发现,她和唐新一直藏在人群里面,听不清楚他们的对话,对于前面发生的事情也完全没有头绪。 “不会的,殿下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出事呢?”唐新虽然同样不安,却也只能努力地说服自己,同时安慰着她,“宇文小姐,咱们快走吧!我先把您送回家,也好赶快回宫打听消息呀!” 宇文宓连忙点头,赞同道:“你说得对,咱们快走吧!若是有什么消息,你也要想方设法告诉我啊!” 西京长乐宫的中心宫殿,气势恢宏,碧瓦朱檐,金碧辉煌,同时也是曜国的政治中心——永兴殿,祈愿大曜永世兴隆,寄托了唐氏先祖的美好期许。 殿内,几位朝臣分列两旁,屏息低头,缄口结舌,谁也不敢抬起头去看一眼龙椅上那双眼微合c沉默不语的明黄身影。 内侍总管金伦忽然提心吊胆地小跑至不怒而威的帝王身旁,小心翼翼地低语了什么,便见他立即皱起眉,片刻后才简短地点了头。金伦悬着的心顿时放下,高声呼道: “大殿下到!人犯钟慕枫到!” 一声高呼乍响,朝臣们低头相视,暗中微笑——看来那位颇具才能的青年校尉有救了;而龙椅上的明黄身影则依然闭目养神。 唐墨辰踏入殿内,虽双手被缚,但神情泰然自若,星眸平静深邃,不顾朝臣们投来的忧虑目光,目不斜视地走向端坐于高位的帝王。紧随其后的是同样被缚的钟慕枫,他微垂着眼眸,掩饰了劫后余生的种种复杂情绪,也忽略了朝臣们如释重负的神态。 “儿臣参见父皇!” “罪臣参见陛下!” “嗯。”唐煜明缓缓睁开双目,看到殿内双手被缚却又淡定从容的儿子,淡淡地开口,“朕近日是不是太过忙于政事,而忽略了皇子们的课业,以至于大殿下竟学会了擅闯刑场c干扰行刑?” 语气虽轻,但责骂与愤怒之意甚重。话音刚落,群臣的心不禁重重一沉,而相关的三人则连忙齐齐伏身跪地。 “臣身为大殿下的授业之师,却未能教导好大殿下,愧对大殿下,愧对陛下,更愧对我大曜!臣请陛下赐罪!”文昌阁大学士钟启祥是其一。他走出朝臣之列,虔诚地向着唐煜明跪拜,惶恐地忏悔道。 生怕自己再连累他,钟慕枫恳切地请求道:“陛下,一切事端皆因罪臣而起,罪臣愿承担一切罪责,请陛下切莫怪罪大殿下与大学士!” “父皇,擅闯刑场c干扰行刑c甚至带走人犯的确是儿臣的不对,只因事出紧急,儿臣才不得以出此下策。钟先生平日里对儿臣谆谆教导,此事与他绝无关联!再者,儿臣虽行事鲁莽,但儿臣亦是为了大曜c为了父皇啊!”唐墨辰依旧镇定自若,言辞恳恳。 “哦?这么说来你还有你的道理了?那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是因何事而罔顾皇命的?”唐煜明紧抿着嘴唇,面上怒容隐现,一双眼眸锐利地注视着唐墨辰,完全不理会钟启祥与钟慕枫。 唐墨辰沉着而理智地答道:“回父皇,儿臣知道这次陶谷盐丢失事关重大,这陶谷盐是父皇承诺送给珈国的礼品,如今珈国使者即将入京,再从陶谷县取盐已是来不及,若失信于珈国,我大曜的颜面何在,父皇大怒亦在情理之中。可是,既然国礼已丢,处死钟校尉于事无补,目前最重要的应是在珈国使者到来前尽可能弥补,父皇何不让钟校尉想方设法戴罪立功呢?况且钟校尉年纪轻轻便能担当大任,他的才华众位大臣们皆是有目共睹,父皇不也是因为他才能出众才将护卫国礼的重责交予他吗?若是失去了这样的人才,我大曜岂不是损失更加巨大?” 话音刚落,朝臣中便有人默默地赞同起来,面上流露出了惋惜之情。 虽然唐煜明并未答语,但唐墨辰的心中又添了几分信心,不禁唇角上扬,继续动之以情c晓之以理:“儿臣已在入宫的路上向钟校尉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依儿臣之见,这陶谷盐虽丢得蹊跷,但未必无法找回,而且这责任也未必全应由钟校尉来担。” 唐煜明略加沉思,嘴角微微松弛,忽然命令道:“给大殿下松绑。” 唐墨辰心下稍稍放松,待松了绑后,朗声说道:“多谢父皇宽厚。据儿臣所知,库房的钥匙一直在钟校尉的手中,并由钟校尉派人守卫,因而陶谷盐丢失,库房又毫无破坏的痕迹,乍一看确实与钟校尉脱不了关系。但请父皇不要忘记,礼部官员每日都会照例开门检查陶谷盐的状况,这说明钥匙并非一直在钟校尉手上。” “殿下的意思是,陶谷盐丢失是我礼部的责任了?”唐墨辰话音刚落,一人从朝臣中站出来,咄咄逼人地反问道——此人正是礼部尚书唐钊。 唐墨辰平静地睨了他一眼,从容却略带不屑地说:“钟校尉只有看守之职,半步不曾接近过陶谷盐,而每日入库房例行查看却是礼部之责。我并未说陶谷盐之丢失是礼部的过错,只是觉得有些细节应该与礼部进行确认,唐尚书是否想得太多了?” 唐钊脸色煞变,正欲争辩,却被唐煜明不由分说地打断:“钟校尉,礼部每日查看国礼时可是由你亲自打开库房的门?” “回陛下,本来应是由罪臣打开的,可是礼部派来的官员说为防止有人在门锁及钥匙上做手脚,可由他本人亲自打开以做检验,罪臣想多个人检查也好,为保国礼万无一失,便答应了。”钟慕枫诚实地回答道。 唐煜明的脸色沉了下去:“那每日去检查的官员是谁?” “回陛下,是吴迎泽吴大人。” “吴迎泽?”唐煜明微皱着眉,自言自语道,“朕怎么从未听说过此人?” “回陛下!”唐钊慌忙高声禀告道,“吴迎泽只是礼部一名办事官员,且并无太大作为,想必因此陛下才未听说过此人。” “陶谷盐事关重大,唐尚书却对一个无名小卒委以重任,是否太过草率了?”唐墨辰斥责道,继而迅速转向唐煜明,“父皇,儿臣认为应立即宣此人入殿来确认一些细节,或许能找出陶谷盐丢失的蛛丝马迹。” “嗯,大殿下言之有理。来人,宣吴迎泽入殿。”命令过后,唐煜明的视线落在了殿内依旧恭谨地跪在地上的三人,和颜悦色地说,“给钟校尉松绑,钟爱卿请起吧,大殿下也不必跪着了。” “谢父皇!” “谢陛下!” “谢陛下!”钟启祥和钟慕枫均暗暗松了口气。 而没过多久,一名内侍神色慌张地跑进大殿,惊慌失措地说:“回回陛下,吴迎泽不不见了!” 话音落地,满庭哗然。 “什么?”唐煜明猛然一拍黄檀木龙椅,骤然放大的瞳孔燃烧着熊熊火焰,“不见了是何意?” “是是是奴才前往礼部宣旨,可却没见到吴大人,礼部的其他大人都说没见到他,还说还说” 见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唐煜明不耐烦地催促道:“还说什么?” “还说吴大人今日根本没来礼部当值!”内侍终于鼓起勇气,飞快地说出了事实。 “大胆!”唐煜明低喝一声,“身为朝廷官员却玩忽职守,这是在藐视政务c藐视朕么?来人,即刻去他的家,把他给朕带来!” “臣有罪,臣罪该万死!在臣的职责范围内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是臣的责任啊!”在满庭大臣都沉默地等待时,唐钊忽然“扑通”一声跪地,两眼含泪,悔恨地高呼起来。 唐煜明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唐尚书起来吧,此事尚未查明,朕不会轻易怪罪的。” “谢陛下!”唐钊抹了抹眼泪,颤抖着站起了身。 眉头紧锁,拳头紧握,唐墨辰低着头沉思了片刻后,拱起双手,严肃地说:“父皇,儿臣恐怕这吴大人是找不到了。” 众人的目光悄悄地聚集在了这个沉着冷静的十三岁少年的身上。只见唐煜明目光愈发深邃,沉静地问:“哦?何以见得?” 唐墨辰正色道:“陶谷盐莫名其妙地丢失,与此同时礼部负责查看陶谷盐的官员又不知所踪,事情未免过于巧合;而且从发现陶谷盐丢失到如今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短短几个时辰内居然发生如此多的事情,实在不能让人不心生疑虑!” “你的意思是,陶谷盐丢失实与吴迎泽有关?”唐煜明眯起眼睛,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唐墨辰答得干脆:“正是。” “大殿下啊,虽说我礼部官员擅离职守是真,可这么大的罪过可不能随便扣在我礼部的头上啊!”唐钊再一次委屈地发了话。 唐墨辰似有些不悦,瞪了他一眼,说:“是与不是,很快便可见分晓!” “行了行了,都不要再说了。”唐煜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而很快便有侍卫匆匆地赶回来回报:“禀陛下,吴府上下空无一人,并未找到吴迎泽本人!” 唐钊的脸色霎时惨白一片。 “这怎么会这样?” “看来这事另有隐情啊!” 朝臣们议论纷纷,忧心忡忡。 “好哇!”唐煜明怒发冲冠,脸色青紫,一句话出口,群臣们又立刻噤若寒蝉,“好哇!好一个吴迎泽,居然在这个当口给朕一个下马威!” “父皇!”唐墨辰果决地站出来,庄重地跪下,坚定地说,“看来陶谷盐的丢失与这个吴迎泽脱不了干系。儿臣请旨捉拿吴迎泽c找回陶谷盐!” “辰儿,你可有信心?”唐煜明郑重其事地问。 唇角勾起,自信的笑容跃然绽放,唐墨辰胸有成竹地答道:“是,陶谷盐丢失不久,想必那吴迎泽并未逃远,只要儿臣带人向西京城东c南c西c北四个方向快马加鞭地追赶,必能将其捉拿归案,想必那时陶谷盐也将悉数找回。” 话音未落,钟慕枫也抱拳请求道:“陛下,陶谷盐丢失始终与罪臣的失职有关,罪臣愿跟随大殿下追回陶谷盐以弥补过失。” “太好了!钟校尉与吴迎泽曾多次见过面,相信他一定能为儿臣提供必要的帮助,请父皇恩准!”唐墨辰欣喜地说。 唐煜明点点头,下令道:“好!五日后朕要带着国礼前往芙然行宫,准备接见珈国昭阳王,朕命你在四日内捉回吴迎泽c找回陶谷盐。” “不,不用四日,”唐墨辰昂首挺胸,笑容自负而闪耀,“三日之内,儿臣必定追回陶谷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政见相左生隔阂 “唉。”幽怨地抬眼望了望窗外灰暗的天空,宇文宓双手无力地支着脑袋,忍不住重重地叹息一声。年幼的脸庞上本该浮现灿烂的笑容,而此刻失望的叹息却一如初冬这阴沉的天气。 身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而她却无心理会。依诺跑来,大惊小怪地说:“小姐,你怎么躲在房里不出来呀?大伙为了你的生辰都在忙呢,厨房的刘大娘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点心,走,去尝尝吧!” 而宇文宓只是无精打采地应道:“晚些时候吧,我还不饿。” 原本兴奋不已的小丫鬟忽然看出了主子的心不在焉,关切地问:“小姐这是怎么了?过生辰应该开心才对呀!” “霍姐姐随皇后娘娘去了芙然行宫,兴许过几天才会回来;爹爹去上朝,也不知何时才会回来;就连唉。”宇文宓闷闷不乐地抱怨道。 依诺不禁笑开来:“原来小姐是在烦这个呀!老爷不是说了吗,这些日子忙着珈国使者来访的事,所以忙碌了些,但晚上一定会回来陪小姐过寿的,不是吗?” “可是唉!”宇文宓张了张嘴,本想再争辩些什么,最终却长叹一声作罢。 依诺吃吃地笑起来,坏心地揶揄道:“我看呀,小姐这么不开心全是因为大殿下不在京城吧?” 心事骤然被戳穿,宇文宓面上一红,有点难为情地辩解道:“谁说的?就算墨辰哥哥没有去追查国礼之事,他也要随陛下去接见珈国使者,哪里会有机会出宫呢。” “那小姐就不想在生辰的时候见到大殿下吗?”依诺坏笑着追问道。 “我”宇文宓语塞,忽然间两眼一瞪,说,“我哪里想了,坏依诺,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 以为她是真的生气了,依诺连忙抓住她的手,求饶似的摇着她的手臂,讨好地说:“好小姐,你可千万别生气,依诺再也不敢了。” 被依诺这么一闹,她心底的沉闷似乎散去了不少,正想笑着原谅她,却听到管家宇文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姐,有客人来访,请小姐到前厅一见。” 宇文宓听罢,欢喜不已,忙不迭跑到宇文桐身边,扬起头,好奇地问:“桐叔,是谁呀?” 宇文桐亦是随宇文父女从宣州一道迁来西京的,从小看着他家小姐长大,对宇文宓而言他不似下人,倒更像是个和善的长辈。他慈祥地摸摸宇文宓的头,笑着说:“小姐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终是抵不过想要一探究竟的心,宇文宓脚步匆匆地奔向前厅,却在刚刚迈入前厅的一瞬间惊讶地站住,片刻后欣喜的笑靥又铺陈蔓延开来。 “墨辰哥哥?!”宇文宓又惊又喜地唤道。 玄衣少年丰神俊朗,眉眼如画。他微微一笑,犹如冬日的暖阳温柔地穿破黑云:“宓儿又长大了一岁,恭喜恭喜啊!” “对呀,宓儿十岁了呢。”宇文宓欢乐地跑到唐墨辰身旁,转而不解地问,“墨辰哥哥不是出城追踪国礼了吗?怎么会来看宓儿呢?” 唐墨辰轻轻地捏了捏她尖俏的小鼻子,笑着说:“父皇限我三日之内追回国礼,今日已是第四日了哟。既然完成了任务,来给宓儿过寿不好吗?” “当然好,当然好!”宇文宓不住地点头,开心地合不拢嘴,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 “走吧,我带你出去。”唐墨辰向她伸出了手。 宇文宓毫不迟疑地将小手放进他温热的掌心里,跟着他步伐轻快地往外走。 “墨辰哥哥,我们这是去哪里呀?”宇文宓好奇而期待地偏着头看他——这条路似乎并不是他们常常走过的那条。 唐墨辰神秘地笑道:“自然是好地方喽,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不过在这之前,宓儿随我先去一个地方可好?” “好呀,”宇文宓毫不犹豫地答应,却又忍不住问道,“不过,是哪里呢?” 唐墨辰的笑容忽然消散了,心内轻叹一声,低沉地说:“是钟府。” “钟府?”并未察觉到他的消沉,宇文宓却兴奋异常,眼中迸射出别样的光芒,“可是钟启祥钟先生的府邸?” 宇文宓的快乐和欢喜渐渐感染了唐墨辰,让他不禁再次淡淡地笑起来:“是啊,钟先生是我的授业恩师,他的侄儿钟慕枫亦是我的好友,昨日慕枫受了些伤,因此我打算去看看他。” “原来真的是钟先生!那位钟大哥我亦在霍姐姐的生辰时见过,可我听爹爹说过,钟大哥武艺高强,是少年英雄,又怎会受伤呢?”宇文宓不解地问。 “这事,可就说来话长了。”唐墨辰略微调整了呼吸,将近些日子发生的事缓缓道来 “殿下,我即刻前去调集人手,不论殿下打算即刻出城追寻还是明日一早出发,慕枫随时待命!”四日前,刚刚走出永兴殿,钟慕枫立即神色庄重地向他保证。 “出城是一定的,不过,随便挑些人手即可。”唐墨辰只淡淡一笑,神态悠闲自然。 钟慕枫微微一怔,不明所以地问:“这是为何?” “你速去调派人马,要在天黑前分四路大张旗鼓地从青龙c白虎c朱雀c玄武四门出发,沿途追踪陶谷盐的下落,但是,挑些能干的c可以信任的留下——最好还是些生面孔,随我秘密地全城搜查。”唐墨辰低声命令道,声音虽轻,却不容转圜,更不容置疑。 “可是殿下刚刚在大殿上不是说盗走陶谷盐的人必然已经出城了吗?”钟慕枫越发迷惑。 唐墨辰的唇边忽然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这陶谷盐数量颇大,若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数运出城并且不被守城的侍卫察觉,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此事牵扯甚广,知情人越多,风险就越大,因此主谋并不会有太多同伙,那么将陶谷盐分批运出城的可能性也不大——当然,若是这主谋还有一个权力极大的帮凶,一切则另当别论。所以,我料定此时陶谷盐必定还在这西京城中。刚刚在殿上,我说吴迎泽已出城,并做出追查的样子,不过是说给有些人听c做给某些人看的,好让他们放松警惕罢了,以防吴迎泽当真有个权力极大的帮凶。” 钟慕枫怔怔地凝视着他,震撼得难以言语——自他离开父母来到西京从军,因着叔父的关系而结识了大殿下,三年来,比起君臣主仆,他们的关系更像是朋友兄弟。本来以为自己十分了解这位出众的皇长子,可他如今说出的这番话,依然让他难以相信这样的城府和心机竟来自一个十三岁的少年。 转念一想,钟慕枫不禁又自嘲地笑了——唐墨辰,天子最为宠爱c亲自栽培的皇长子,众臣口中交口称赞的大殿下,更是民间景仰的传奇,他的心思又怎是一个小小的校尉所能猜度的?侧眸望去,夕阳残照,给他的身影披上一层金色的外衣,宛如天神降临,让人看不真切。 “是,慕枫明白了,这就去安排一切。”钟慕枫很快地收起所有思绪,恭恭敬敬地说。 然而搜查并不像唐墨辰预估的那样轻松——他亲自率领一队人马自青龙门而出,同时钟慕枫率众从玄武门出发,造成出城追捕的假象,二人却在入夜后复又悄悄潜回了西京城,开始了在城内的秘密搜查。然而时光匆匆如流水,两日过去了,却仍是毫无进展,城外亦没有消息。 “难道吴迎泽真的已经出了城,并且逃之夭夭了?”遥望漫天璀璨星斗,唐墨辰不觉深深地叹息。 “殿下,”不知何时,钟慕枫悄悄地来到了他的身旁,“时辰不早了,还是先歇息吧。” “慕枫,你说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没有想到的呢?”唐墨辰依然漫不经心地仰望苍穹,淡淡地问。 钟慕枫默默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唐墨辰也并不在意,不经意地问道:“吴迎泽的宅子如今如何了?” “两日前陛下已命人严加看守,不许任何人进出。”钟慕枫一五一十地回答。 “哦?”唐墨辰唇畔的浅笑若有似无地漾开,“这么说吴府的人还全都留在府里了?” 钟慕枫微微一怔,不明所以地答道:“正是。” 这下,唐墨辰的笑容清晰了起来:“叫大家都歇息吧,你随我到吴府走一趟。” 钟慕枫恍然大悟,唇边勾起自信的淡笑:“是,臣必护殿下周全,不会让任何人察觉。” 唐墨辰不由得笑了——不愧是他赏识的人,立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况且凭他们二人的功夫,想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绝对是毫不费力的。也因此,当他们静悄悄地落在吴府的屋顶时,守卫的官兵并未察觉一二,而吴府的下人们也一如既往地在房中休息。 静静地观察了半晌,似乎一切正常,并无不妥——钟慕枫正欲开口,却忽然瞥见一辆马车缓缓地驶出宅院,车上还带着厚厚的麻布。收到唐墨辰的眼神示意后,二人小心翼翼地向大门处靠近。 “喂,这么晚了上哪儿去?”守在大门口的官兵毫不客气地拦住了马车。 驾车的老奴连忙满脸堆笑道:“官爷,小人是来收马桶的,这是这府里的习惯,这几日来官爷不是也知道的嘛。” “把布拉开!”那官兵倒是十分严厉认真。 老奴无奈,却也只能顺从地拉开遮盖在车顶的麻布,顿时,刺鼻的异味四处弥漫开来,别说是站在马车两旁的官兵,就连潜伏在房顶上的唐墨辰和钟慕枫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行了行了!”官兵捂住鼻子,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走吧!” 唐墨辰与钟慕枫相视一笑,一起悄无声息地飞身下了屋顶,跟在徐徐离开的马车后面。 马车徐徐缓缓地行驶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兜兜转转地游走在静默无声的西京城里,最终消失在寒冷冬夜中默默矗立着的豪宅内。 一直尾随其后的唐墨辰和钟慕枫终于现了身。淡漠地远望着紧闭的大门,一抹嘲讽的弧度在唐墨辰的唇边勾起:“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礼部尚书府还做起了收马桶的活计?” 与他的反应截然不同,钟慕枫面上隐现忧色,轻声叹道:“难怪一向在朝堂上沉默的唐尚书会在那日为礼部据理力争。想来此次陶谷盐被盗,唐尚书并非毫不知情吧。” “哼,他若真的知情,罪过可就大了!”嘲讽和轻松之色一扫而光,唐墨辰冷冷道。 “殿下有何打算?”钟慕枫正色道。 唐墨辰略一沉吟,果决地吩咐道:“速速禀告父皇,就说吴迎泽已跑远,需要加派兵力出城去找,撤掉大部分守在吴府的人。” 思索片刻后,钟慕枫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殿下是要引蛇出洞?” 微微一笑,乌黑的星眸在寒冷的夜色中分外明亮——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已经两日了,是时候了结了。” 依然是阴冷的冬夜,仍旧是静默无声的深夜,并不算华丽宽敞的吴府似乎并不与往日不同,但好像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也许,是因为守在周围的层层官兵大部分被撤离的缘故吧。 初冬的冷意已让人渐染倦怠,贪恋家的温暖——在这幽寂的夜里,纵使繁华热闹如西京城,也早早沉入了梦想,连打更人都懈怠了职责。 不对,似乎有人还很是精神——吴府的后门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启,一个个人影小心翼翼地现身于夜幕之中,轻手轻脚地踏出小门,鬼鬼祟祟地离开,行走在偏僻的背街小巷之中。 不好,有脚步声有条不紊地自前面的街角处传来!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面上皆略显慌乱,抚上腰间武器的手不禁紧了一紧,睁大了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前方。 柔和的月光下,脚步声的主人静静地走了出来。他一袭白衣胜雪,沐浴着玉钩银色的辉光,在漆黑的夜中宛如从天而降,他的身影一半浸在阴影中,让人看得并不真切,仿若在梦中一般。看到眼前如惊弓之鸟的众人,他淡淡一笑,随意问道:“这么晚了,众位这是要去哪儿啊?” 原来只是个少年,一行人暗自松了口气。为首那人沉下脸来,半是警告半是玩笑地说:“小子,少管大爷们的事,赶快回家去!这大晚上的,当心遇到鬼啊!” 少年并不气恼,爽朗的笑声飘荡在寒冷的夜空中:“是吗?这样的深夜里,不知究竟是谁会遇到鬼呢?” 话音刚落,还不待众人反应,少年身后骤然亮起密密麻麻的火把,火光通天,映红了半边夜幕,随后,整齐一致的脚步声响起,训练有素的禁卫军顿时将所有人统统包围。钟慕枫翩然而来,单手持剑,挡在了少年前面,俊朗的面容上闪烁着让人胆寒的冷漠与决绝之色。他略一扫视目瞪口呆的众人,视线锁定在中间那人的身上,冷冷一笑:“吴大人,别来无恙?见了殿下还不赶快请安?” “殿殿下?”吴迎泽早已面如死灰,听了钟慕枫的话不禁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气定神闲的唐墨辰。 “吴大人可是在想我这个不成气候的小毛孩怎么不在城外搜索叛贼,反而出现在这里了呢?”唐墨辰轻松地笑着。 “大殿下?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毛孩,还信誓旦旦地在城外搜什么叛贼,完全不成气候,根本不足畏惧。”昨夜在尚书府,唐钊说过的话还言犹在耳,却没想到早已被人听了去,这才布下今日的局。 吴迎泽的脸愈发惨白——原来,原来一切都在唐墨辰的掌控之中!“殿殿下”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唐墨辰收起玩味的笑容,走到他面前——钟慕枫一直持剑护在他左右——正色道:“事到如今,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吴迎泽,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盗走陶谷盐?此次事件中,唐钊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哼,我居然最终落在了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手里。反正我已落入你手,那么告诉你也无妨,唐钊嘛,我们只是互相利用而已,我只是用高官厚禄诱惑他,他自然便上钩了。”吴迎泽自嘲道。 说罢,所有人都面色一变。钟慕枫努力抑制住震惊之情,悄悄转眸去看唐墨辰——只见他抿紧了嘴角,漆黑的星眸深邃得让人捉摸不透,不知他究竟为何而震怒。 “高官厚禄?在大曜,除了我唐氏,谁敢许诺高官厚禄?这么说来,你是珈国的细作?”唐墨辰眯起的双眸中散发出危险的讯号。 吴迎泽闭起双眼,认命地说:“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既然如此,那便成全你!”话音未落,唐墨辰随手抽出身旁士兵的佩剑,毫不迟疑地插入吴迎泽的胸膛,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连贯而迅速,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吴迎泽呆呆地看了看没入胸膛的剑,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断断续续地说:“你你”然而一句话未完,便倒地而亡。 “殿下,”钟慕枫垂下眼眸,掩住所有情绪,问道,“其他的人该如何处理?” “既是叛徒,自然没有留着的必要。回宫。”唐墨辰利落转身,只留下淡淡的一句话。 “吴迎泽真的死了吗?其他人也都死了吗”宇文宓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眸中现出丝丝惊恐。 唐墨辰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她毕竟还是个年幼的孩子,怎能接受这样血腥的结局——于是连忙笑着改口,哄骗道:“当然没有,一切都还要父皇发落。” 宇文宓这才放心地点点头——也许是因为单纯的心思,也许是因为坚定的信任,她从不怀疑他说的话。“可是,钟大哥也并没有因此受伤呀!”须臾过后,她又不解地问。 唐墨辰轻叹一声,说:“是父皇下令杖责慕枫的,毕竟,陶谷盐丢失是他的失职。” “原来如此。”宇文宓的心不禁随之沉重起来——原来即使抓住了罪魁祸首也依然会因曾经的过错而受到惩罚,可在她的眼中,钟大哥明明是立了功的呀! 不忍看见她眼里的复杂情绪,唐墨辰故意微笑着揶揄道:“瞧你这张犯愁的小脸,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似的,这可不吉利哟。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今日你可是寿星,应该开开心心的才是。” 兴许是为了图个吉利,听了他的话后,宇文宓连忙再次绽开了笑脸,心底默默期待着这个美妙的生辰。 到底还是个孩子。唐墨辰轻笑,愉快地想。然而须臾过后,他的唇边虽然泛着笑意,心里却不能完全放开,任思绪飘回了昨夜—— “这大半夜的,陛下急诏众臣入宫,不知是为何啊?” “是啊,真让人有种不好的预感。” “还记得大殿下许下三日之期,就是今日了吧?” 顾不得被搅乱的美梦,更无暇顾及惺忪的睡眼,深夜得急诏,群臣慌慌张张地一路赶往长乐宫永兴殿,路上却是各个心里直犯嘀咕:这么晚了,会是何等大事呢? 永兴殿内,唐煜明还未到,只见换了皇子常服后的唐墨辰翩然而立,意气风发,面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身旁的钟慕枫神态恭谨,静静地站着,眼眸中流露着平静和轻松。 “陛下驾到!”伴着内侍拉长的声调,众臣齐齐跪拜,恭迎明黄色的身影迈入殿内。 “众卿平身。”待在龙椅上坐定,唐煜明的视线锁定在唐墨辰成竹在胸的身影上,唇畔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当日大殿下在这殿内定下了三日之期,如今三日已过,大殿下是否该交差了?” “回父皇,儿臣等在叛臣吴迎泽府中的密室里找到了所有被盗的陶谷盐,现如今已全部交由礼部及禁卫军看管。”唐墨辰上前一步,朗声说道。 殿内众臣这才放下心来,纷纷对这个年仅十三岁的皇长子刮目相看。 唐煜明终于露出笑脸,称赞道:“好啊,好啊,我儿果然不负众望,让我大曜免于失信他国之祸,做得好啊!哈哈哈。” “恭贺陛下,恭贺殿下!”群臣齐声道。 “父皇,关于叛臣吴迎泽,儿臣还有要事启奏。”唐墨辰忽然敛了自信的笑容,正色道。 “说吧。”收起了些许帝王的威严,此刻的唐煜明更像是一个欣慰c慈爱的父亲。 淡淡地瞟了一眼群臣中一言不发的唐钊,唐墨辰严肃地说:“就在几个时辰前,吴迎泽带了几个心腹意图潜逃,被儿臣当场捉住,可他们却将陶谷盐悉数留在了府里,由此儿臣推断,吴迎泽等人虽然盗走陶谷盐,但他们的目标却不是陶谷盐,而是制造一场慌乱——甚至是更大的阴谋。” “哦?”唐煜明的面容愈发严峻,“那你说说看,究竟有何阴谋?” “儿臣以为,吴迎泽的目的大概有两个。第一,钟校尉负责看管陶谷盐,那么陶谷盐一旦出现差池,钟校尉不能免责,而事实上,他也确实险些因陶谷盐丢失而丧命,因此,陷害钟校尉可能是吴迎泽的目的。不过,儿臣问过钟校尉,他与吴迎泽近期才因陶谷盐而结识,且没有过多交往,因此看来这个推断不能成立。”唐墨辰有条不紊地回答道。 唐煜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问:“那第二呢?” “第二,也许就让人不寒而栗了。”没有理会殿内的骚动,唐墨辰继续说,“陶谷盐是珈国期盼的国礼,亦是父皇许给珈国的承诺,而珈国使者昭阳王不日便来出使我国,偏偏在此时国礼被盗,若未能顺利找回,父皇将失信于他国,大曜将失信于天下,到那时,我大曜有何颜面自立于天下?届时,恐怕外患迭起c内忧不断,令我大曜自顾不暇——这,恐怕就是珈国所喜闻乐见的。” 一语毕,满庭哗然。唐煜明脸色忽变,厉声道:“大殿下切莫危言耸听!” “儿臣并非信口雌黄,只是那吴迎泽乃珈国细作,他的动机不可不防啊!”唐墨辰以为父亲并不相信自己,赶忙解释道。 而他的话却带来了更多的震动——不止满朝文武百官,就连唐煜明亦是满脸震惊之色:“把吴迎泽带上殿来,朕要亲自审问!” “回父皇,吴迎泽已被儿臣当场斩杀,至于原因,”唐墨辰忽地将目光转向面色苍白的唐钊,目露狠绝,“儿臣要向礼部唐尚书请教!” 唐煜明强自抑住难以置信的目光,神色复杂却又不解地扫了一眼唐钊,轻声道:“此事与唐尚书何干?” “殿下有何何事,尽管问问就是了,臣担不起请请教二字。”唐钊佯装镇定,声音却不住发抖。 唐墨辰微微一笑,但那笑容却让人感到彻骨的冷:“唐尚书,昨夜我与钟校尉夜探吴府,碰巧看到了一辆马车离开吴府,在城中绕了好几个弯,最终进了你的府里。对此,唐尚书要作何解释?” 唐钊的瞳孔骤然收缩,额上开始沁出细细的冷汗。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他的身上——诧异c惊骇c愤慨c嘲弄,他都努力地忽略了,却始终无法无视那道来自御座的深不可测的审视。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惶恐地大喊:“陛下!臣并不知此事啊!这是误会!大殿下对臣有误会啊!” 唐煜明静静地注视着他,并不答语。唐墨辰略带薄怒,斥责道:“如今东窗事发,唐尚书还想狡辩吗?吴迎泽承诺你高官厚禄,你便做出叛国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我大曜亏欠你了吗?昨夜你在书房与吴迎泽的谈话要我一字一句地重复吗?” 唐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深知自己必定是死路一条。他忽然又猛烈地睁开双眼,冷笑着起身,满脸嘲讽之色,冷漠道:“没错,是我做的,我是帮了吴迎泽,那又怎样?!按辈分,你还应该尊称我一声堂兄,你算什么,凭什么向我问话,凭什么在这里耀武扬威c洋洋自得?当年我随皇祖父四处征战时,你还没出世呢!” 星眸渐染怒火,唐墨辰还未来得及反驳,便听到一个不怒自威的声音有力地传来:“朕的儿子没有资格向你问话,朕总有这个资格吧?” 陛下盛怒,文武百官连忙一齐跪地,一言不发,偌大的永兴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陛陛下,臣”唐钊双腿发软,慌忙伏地叩头,心知大错已铸,无法挽回。 “唐钊,你太让朕失望了!”唐煜明恼怒地站起身,冷冷地下令,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传朕谕,礼部尚书唐钊,勾结细作,大逆不道,本该午时问斩,但念其曾立有战功,免其死罪,夺其尚书之职,押入大牢,终身不得出,任何人也不得求情!” 很快便有侍卫进入殿内,意图带走唐钊,而他却挣扎着不肯离开,并高喊着:“陛下!陛下!臣知错了,是臣错了!不,不,六叔,六叔你原谅侄儿吧!侄儿再也不敢了!六叔!” 唐煜明只是转过身去,不再理会。 忽然,唐钊看准了机会,趁侍卫没有留神的时候一把抽出了他腰间的佩剑。 突如其来的逆转让侍卫们措手不及,还是钟慕枫及时大喊一声“护驾”,并迅速一跃而起,挡在唐煜明及唐墨辰的身前,才引得殿外的侍卫涌入殿内,将唐钊团团围住。武将们也纷纷站出来,保卫唐煜明及众大臣。 “六叔!侄儿向您谢罪了!”唐钊并无意行刺,更深知自己孤身一人不可能逃出这重兵把守的永兴殿——更何况殿内还有个武艺出众的钟慕枫——于是毅然挥剑,决绝地斩断了自己的左臂,顿时血流如注,大殿内血腥味放肆地扩散。 一时间,除了唐钊痛苦的嘶喊和□□,每个人都呆呆地瞪大了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这让人无法相信的一幕,就连唐墨辰也震惊地看着鲜血淋漓c满脸虚汗的唐钊。 唐煜明眼中的不忍一闪而过,却仍然冷冷道:“带下去。” 永兴殿满是血腥之气,唐钊经过治疗后暂且被关入了天牢,然而陶谷盐的事却仍未停止。御书房内,唐煜明只留下了唐墨辰c钟慕枫c霍剑雄c各部尚书等几位重臣议事。 “众位爱卿,对陶谷盐一事如何看待?”唐煜明开口问道,沉静的面容下看不出任何态度。 霍剑雄略加思索,微微一笑,拱手向前,道:“启禀陛下,既然陶谷盐已如数找回,吴迎泽等叛臣也已处死,珈国昭阳王后日便抵达芙然行宫了,不论珈国是否有阴谋,既已遣使来朝,我们便应以贵宾之礼待之,一来赠送国礼让其无话可说,二来也显示我大曜气度不凡。” “禀陛下,丞相言之有理,臣附议。”礼部侍郎赞同道。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嗯,”众臣纷纷表示赞同后,唐煜明也点点头,说,“就依丞相的意思,明日,朕依旧前往芙然行宫,准备迎接珈国昭阳王。” “父皇,”忽然,唐墨辰急切地反驳道,“儿臣以为,他不仁,休怪我不义,如今我们既揭开了珈国的阴谋和意图,何不趁机还以颜色?” 唐煜明神色依然,淡淡地反问道:“大殿下以为,朕该反击珈国?” 唐墨辰一个“是”字尚未出口,便被霍剑雄抢先一步:“陛下,大殿下为追踪陶谷盐而辛苦了三日,想必是累坏了,此刻定是想要回凌霄殿歇息了。” “丞相说的是,大殿下速速回去歇息吧,这几日,苦了你了。”唐煜明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明知霍剑雄是在为自己开脱,可唐墨辰却并不领情,继续道:“父皇,儿臣还以为,即使我们不对珈国还以颜色,陶谷盐也不能赠送!珈国地处东南,盐产量并不高,且质量也无法与我大曜的盐相提并论,而陶谷盐又是我大曜名产,我们为何要将自己的名产赠予敌国呢?” “如今并非兵荒马乱c战火纷飞时期,何来敌国之说?”而唐煜明依然不动声色。 “父皇!”唐墨辰急不可耐。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谁知,唐煜明一脸愠怒,果决地打断了他的话。 唐墨辰怔怔地看着父亲的身影——甚至没有挣开拉着他走出御书房的侍卫——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为何他的父皇要一意孤行c不听自己的劝阻?心里,有一丝浅浅的落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初雪纷扬两心知 “不知殿下光临,臣等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钟府庭院里,钟启祥带领一众家仆,笑容可掬地行礼,迎接唐墨辰的到来。 唐墨辰快步上前,扶起他,唇边挂着真诚的微笑:“先生,您可是我的授业恩师,您这般客气,可是折煞我了。” “殿下说笑了,殿下尊臣为师,时时降尊纡贵,但臣却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钟启祥谦逊道,“只是枫儿此刻正卧床休养,不能出来迎接殿下,实在是失敬c失敬。” “不瞒先生,我此次正是来看望慕枫的。早上我被父皇送回了凌霄殿,未能在行刑后见慕枫一面,其实心里一直挺过意不去的。”唐墨辰认真地说,眉宇间也隐现愧疚。 “多谢殿下关心,枫儿若是知道殿下特意来看他,定会十分高兴的。我这就带殿下到里间去,殿下请。”钟启祥恭敬地做出“请”的动作。 “先生请。”唐墨辰谦让道,他向来对这个世人敬仰的大学者十分尊敬。 卧房里,钟慕枫安静地侧卧榻间,脸色略显苍白。然而看到一起进入卧房的唐墨辰和钟启祥,立即惊讶地挣扎着起身:“殿下光临寒舍,臣却不能起身相迎,还望殿下宽恕!” 唐墨辰依然淡淡地微笑着扶他坐起,说:“这是在你的府上,又没有外人,就不用拘这些虚礼了,更何况你又卧床,我若怪罪,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多谢殿下。”钟慕枫的眼中闪烁着一抹复杂的情绪。忽然留意到一直在唐墨辰身侧的小人儿,他微微一怔,却依然礼貌地问候道:“宇文小姐也来了,这么冷的天,多谢小姐前来看望慕枫。” 宇文宓咧嘴一笑,露出了洁白的小虎牙,单纯却真挚地说:“钟大哥,你可要好好养身子呀,不然军中可就少了一位少年英雄了呢。” 众人不禁被她逗乐了。钟慕枫微笑着点点头,说:“谢小姐夸赞,慕枫一定好好休养,好早日回到军中。” “早就听闻宇文小姐乖巧懂事c知书达理,连陛下都赞不绝口,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啊!”钟启祥称赞道。 宇文宓甜甜地笑开来,谦虚地说:“宓儿多谢钟先生夸奖。” “先生,宓儿可是非常尊崇先生您呢。”看着她羞得粉红的脸颊,唐墨辰温煦地笑着打趣。 “墨辰哥哥!”宇文宓羞赧地嗔怪,脸红得更厉害了。 唐墨辰似乎并没有打算放过她,继续一脸无辜地说:“我可没有乱说哟,宇文小姐还读过先生的《国策》呢。” “哦?”钟启祥大为惊讶,“宇文小姐不愧是宇文将军的掌上明珠,真是不同于其他闺阁女子啊。不知小姐读后有何感想呢?” “其实是墨辰哥哥太夸张了,宓儿只读过前两策,尚且不大理解,哪里有什么感想呢。”宇文宓难为情地说。 钟启祥不禁哈哈大笑:“真是难为宇文小姐了,小姐毕竟还年幼,想必再过些时日,小姐便可理解了。” 谁知这一大一小就这么聊了起来,而且聊得不亦乐乎。 “看来殿下给叔父介绍了一位忘年交呢。”钟慕枫看着他们,微笑着说。 唐墨辰并未答语,目光却依然停留在宇文宓的身上,眸光不似平日待人时的淡漠疏离,似乎染上了不同寻常的柔和。少顷,他又转向钟慕枫,问道:“身上的伤势如何?可曾再请大夫来看过?” “殿下请放心,只是些皮外伤,并不打紧,只要休养些时日便可痊愈了,殿下一早派来的御医也是如此说的。”钟慕枫笑着回答。 唐墨辰微微点了点头,说:“幸亏是你长年习武,身子底子好,换了别人,恐怕是受不了父皇这二十大板的。只是这次你本来是立了功的,却没有得到赏赐,反而还受了罚。”他的眉宇间似是笼上了一层薄薄的愁绪——若说昨夜他还想不透唐煜明为何会惩罚钟慕枫,那么思考了一整夜之后,再不明白,他便不是唐墨辰了。唐煜明罚的是钟慕枫,恼的却是他唐墨辰,不论是因为他杀了吴迎泽一派,还是他公然反对他的做法,无一不是在挑战他作为帝王和父亲的权威。他只是淡淡地失落,也许他的身份先是臣子,其次才是儿子吧。 听他这么说,钟慕枫反倒笑了起来:“殿下切莫多虑了,对慕枫而言,丢失陶谷盐本就是我的失职,能够戴罪立功已是殿下为慕枫争得的莫大的恩赐,慕枫能保住校尉之职已属不易,哪里还敢求赏赐呢?再说,陛下虽未赏赐臣,但却让叔父做了礼部代尚书,已然是对我钟家的信任和赏赐了。” 唐墨辰这才放宽了心,唇边又挂上了一抹淡淡的笑:“珈国昭阳王就要来出使我朝了,朝廷正值用人之际,礼部尚书更是不可或缺,钟先生目前虽然只是暂代尚书之职,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过是当选的权宜之计——毕竟你与陶谷盐之事有着莫大的关联。日后得了机会,父皇必会顺理成章地任命先生为尚书。更何况,没有人比先生更适合这个位置了。其实,你也不必妄自菲薄,父皇与我都十分清楚你的才能,只要你肯努力,日后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钟慕枫再次艰难地下拜,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感激的光芒,坚定地说:“是,慕枫必当谨记为臣子的本分,为陛下c为殿下肝脑涂地!” “墨辰哥哥,你快看呀!芙然山真的好美啊,好像在仙境中一样!”宇文宓跳下马,兴奋地指着北方,开心地又蹦又跳。告别了钟府,出了玄武门,芙然山宛如近在眼前,薄薄的云雾若即若离地笼在山巅,在灰白天幕的映衬下,更添神圣与庄严。 看到她绚烂的笑脸,听到那银铃般快乐的笑声,连日来纠缠在唐墨辰心头的紧张与烦闷终于烟消云散。唇角勾起一个满足的弧度,唐墨辰笑着说:“宓儿,我们来赛马吧,看看谁先跑到芙然山脚下。” “好呀!”她欣然答应,转身就要上马。 “等等。”他叫住她,然后从马上解下一个包裹,变戏法一般地从里面拿出了一件火红的披风,温柔地帮她披在身上,并在领口处系了一个好看的结,微笑着说,“穿着这个吧,天冷,不要着凉了才好。” “这是?”她低下头,惊喜地看着披风,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光滑的表面——这披风质地甚好,颜色如熊熊燃烧的烈火,上面还用细细的金线绣成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不论是鲜红的颜色还是领口处柔软的白色皮毛,都把她的肌肤衬得更加莹白。 他满意地欣赏着她欢喜的神情,颇为骄傲地说:“这是我送你的寿礼,不知宓儿是否喜欢?” “喜欢,宓儿好喜欢!”她昂起头,闪烁的眸光定格在他温煦的笑脸上,“墨辰哥哥,谢谢你!” 他柔然地笑着,伸出一指轻轻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说:“还要和我这么客气吗?” 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回过身去,翻身上马,喊道:“宓儿可不会输给墨辰哥哥哦!驾!”说罢,她一挥马鞭,快速地向前奔去。 好啊,小丫头学会耍赖了,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宠溺的目光追随着她离去的背影,他唇畔的笑容越来越开怀。不疾不徐地跃上马背,他只消略加示意,马儿便听话地飞奔起来,将玄武门远远地甩在身后,任耳边呼啸的风声肆意叫嚣,追逐着那个愈来愈近的火红身影。 最终,他轻轻松松地跑到她的前面,牵引着她奔向圣洁的芙然山。 “好美呀。”并肩坐在无边的旷野中,她痴痴地远望着高耸入云的芙然山,眼中写满了迷醉。 “宓儿,你可知道芙然山的传说?”他同她一道眺望着大山,轻声地问。 “宓儿当然知道了,”她坐直身子,一板一眼地叙述道,“很久很久以前,芙然山下有一个小村,村民们男耕女织,过着和乐安宁的日子。村里有一位英俊的男子,与村里最美丽的姑娘相爱了,二人决意结为夫妇,白头偕老,永不分离。可谁知,邻村的恶霸垂涎姑娘的美貌,便跑来村里闹事,硬是要抢走姑娘做小妾。男子奋力抵抗,却不敌恶霸人多势众,结果被活生生地打死。姑娘看着心爱之人死在自己的面前,悲愤交加,最终撞死于柱子上。恶霸见姑娘已死,便要离去,哪知此时姑娘和男子双双变成一对苍鹰,齐心对抗恶霸,啄瞎了恶霸的双眼,并赶走了他。此后,那对苍鹰便翱翔于芙然山巅,守护着山脚下的人们。” “不错,”他赞同地点点头,继续说道,“后来,在芙热山的东面崛起了一座城,名曜州,曜州城的百姓也一直将那对苍鹰奉为神灵。曜州亦是我唐氏的发源地。六十多年前,曾经繁荣昌盛的燕华朝在开国三百余年后土崩瓦解,这美好河山便陷入群雄混战的局面。东边的瑜州华氏经过二十余年的努力,统一了东南富庶之地,建立珈国;而在我祖父的带领下,西部仅用十数载便得统一,与珈国二分天下c分庭抗礼。祖父定国号为曜,并以芙然山为天然屏障,建立都城西京。” “我知道,我知道,”她兴奋地插嘴道,“从前在宣州时听四哥提过,曜州唐氏骁勇善战c所向披靡呢!因此爹爹也决定向曜称臣,以此来保护宣州百姓。” “其实宇文将军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将军,有他守护宣州,也是宣州百姓的福气了。不同的皇权同时存在,争霸便没有结束的一日;只有天下一统,百姓们才能真正过上太平的日子,不是吗?”视线飘向远方,他深邃的星眸浩瀚如深沉的夜。 她粲然一笑,说:“当然啦,爹爹说过,天下统一是大势所趋呀!” 他的眸光忽然黯淡了些,眉宇间扫过一抹淡淡的忧伤,沉郁地喃喃道:“只可惜,父皇并不这么想。” 心中的烦忧还未来得及蔓延,温暖而柔软的小手悄悄覆上了他微凉的手背。他猝不及防地回首抬眸,却坠入一个纯净的笑容里:“宓儿永远都相信墨辰哥哥是对的,永远都会支持墨辰哥哥的。” 仿佛冬日的阳光漏进漫天阴霾,虽然柔弱却能有力地驱散了他心头的乌云,他的唇角勾起一个安慰的弧度。反手将那柔软的小手握在掌心里,他佯装认真地反问道:“真的?宓儿不是在骗我?” “当然是真的!”她立刻着急地辩解道,生怕他真的不相信自己一般。 看着她涨红的小脸,他开怀地笑开来,温柔地说:“我当然是相信宓儿的。” 她张了张嘴,还欲说些什么,却忽然惊喜地尖叫起来:“墨辰哥哥,快看!下雪了!” 他抬起头,猛然感到脸颊上一丝冰凉,这才看到洁白的雪花从灰暗的天空上飘飘荡荡降落人间,宛若一朵朵圣洁的小花。稍不留神,掌心里的小手已经离去,火红的小人开开心心地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蹦蹦跳跳,纯洁而清脆的笑声在天地间回荡:“下雪喽!下雪喽!宓儿生辰这日下雪喽!” 他缓缓起身,静静地凝视着她欢欣跳跃的身影,唇畔的笑容如怒放的花朵,眼神更是说不出的温柔——天是灰暗阴沉的,山是苍茫凄凉的,雪是苍白冰冷的,地是了无生趣的,而在这暗淡的背景下,只有那火红的身影如同一朵生机勃勃的海棠花,在这广袤的大地上灵动地尽情绽放,美不胜收。 “墨辰哥哥,快来呀!我们一起玩呀!”那团火红飞奔至身边,牵起他的手,一起跑进冰天雪地之中。他终于放下心中所有的束缚,爽朗地笑,放纵地跑,与她尽情地嬉闹。 漫天的白雪好似片片洁白的花瓣,轻盈地落在大地上,转瞬便铺满了土灰的地表,宛若一件雪白的纱衣。“宓儿,”玩闹了许久后,他担忧地抬头仰望天空,拉住仍然兴奋不已的她,轻轻拂去她肩上的白雪,说,“雪越下越大了,我们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她微喘着气,意犹未尽地点点头。 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孤零零的小木屋,说:“瞧,那里有一座小屋,我们去那里避避雪吧。” “好啊!”她笑着,与他一同奔跑。 进了那小木屋,他们才知道这里原来并无人居住,但从屋中堆着柴火c稻草等物来看,应是来往路人休憩之所。关上门,将冷冽的风和飘扬的雪阻挡在外,只留一室幽静相伴。 抖掉自己身上的雪,唐墨辰又来帮着宇文宓拍落肩上的雪花,温存地问:“冷吗?” 她抬眼一笑,露出洁白的小牙,嘴巴如抹了蜜似的甜美:“不冷,有墨辰哥哥送给宓儿的披风呢。” 这话虽是恭维,但他却很受用,星眸中噙着浓浓的笑意,说:“宓儿的嘴可是越发甜了呢。” “哪有,宓儿说的都是实话呢!”她无辜地扑闪着大大的眼睛,笑得更加可人。 “鬼丫头。”他翩然一笑,转身走向小木屋的一角,在那堆杂乱的柴火前蹲下,挑挑拣拣,最终选了些干柴,堆在小木屋中央,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燃起了篝火,室内顿时温暖了起来。 “墨辰哥哥好厉害,这样我们就不会冷了!”她开心地拍手叫好。 “我们休息一会儿吧,待雪停了便回去。”他牵着她的手,在火边坐下,火焰驱散的寒冷,火光映红了他们微凉的面颊。 小木屋外面,鹅毛般的大雪依旧纷纷扬扬,银装素裹的天地如陷入沉寂一般,静静地迎接白雪的降临。而在小木屋里面,两个小小的身影不惧屋外的严寒,更无畏野外的寂静,开心地说笑,不知时光在悄悄地溜走。 唐墨辰无意地撇了一眼窗外,诧异地发现原来夜幕早已降临,但雪却仍然没有停的迹象。看来,是要冒雪回去了。他心下打定主意,从容地回眸,温润地说:“宓儿,天色已晚,我们必须要回去了,但要冒着雪,可是会很冷的。” “有墨辰哥哥在,宓儿才不怕呢。”她干脆地起身,露出一副勇敢而坚定的笑靥。 他满意地笑着:“好,我们走。” 可出了门,二人却都同时傻了眼——漫天冰雪之中,别说是马儿,连活物的影子都没有。唐墨辰的心骤然一沉。 “我们的马呢?”宇文宓讷讷地问,方才明媚的心情立即烟消云散了。 唐墨辰拧着眉,不知该如何回答,忽然留意到雪地上两道浅浅的马蹄印,灵机一动,说:“看,那有马蹄印,它们定是回去搬救兵了,唐新看到它们一定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真的吗?”她的眼眸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当然,”他目不转睛地迎视着她的眸子,坚定地说,“别忘了,我们的马儿可都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机灵着呢。” 小姑娘单纯地再次绽开笑颜,说:“太好了!那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是啊,”他淡淡地笑着,轻轻地刮了刮她略微冰凉的鼻尖,“我们还是进去等吧,外面冷。” “嗯。”她兴高采烈地跟着他进了小木屋。 冬日的黑夜似乎来得格外快,纷纷扬扬的白雪仍在下着,洁白的大地与漆黑的夜幕交相呼应,强烈的反差衬得这无人的雪夜愈发静谧,焦灼与害怕也随之蔓延。 “墨辰哥哥,”她嗫嚅地开口,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宽大的红色披风里,大大的眼睛里写着一丝恐惧,“我害怕。” 他低叹一声,揽住她的肩膀,淡然地笑着说:“别怕,宓儿,有我在。” “嗯,”她不禁往他的身边靠了靠,故作坚强地点点头,“宓儿不怕。” “这才对。”他鼓励似的冲她一笑,复又关切地问,“累了吗?” “嗯。”她无力地回答。 他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柔声说:“那就睡会儿吧,等你醒来了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嗯。”她靠在他怀中,温热的气息环绕着她,她的心逐渐安定下来,身子慢慢地放松,最终一点一点地合上双眸。 他抬首,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呼啸的风雪和漆黑的夜幕,一向坚定有神的星眸中却闪烁着一丝不确定,手臂也不知不觉地拥紧了怀中熟睡的小人儿。“但愿唐新能找到我们。”他喃喃自语道。 经过了一整夜,飘洒的雪终于停了,狂啸的风也不再怒吼,晨曦的微光刺透厚积的云层,在雪白的大地上洒下斑驳的金色光影,好一片静谧而纯洁的天地!雄伟的芙然山穿上了一件洁白的纱衣,现出几分柔美之色。山脚下,孤零零的小木屋压在厚厚的积雪里,而屋里的两个小脑袋正紧紧地挨着。 唐墨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迷离的星眸淡淡扫过窗外泛白的天空后骤然一片清明,心亦狠狠地下沉——今日是唐煜明启程前往芙然行宫的日子,想必此刻已然离开了长乐宫。他不禁长叹一声——没想到昨夜他居然睡着了,居然睡到了这个时候,居然错过了这么重要的时刻! 不经意地低头,蓦然意识到怀中的小人儿还在沉沉地睡着,呼吸平稳而绵长,唇畔还浮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小脑袋忽然无意识地蹭了蹭,往他的怀里又靠了几分。他的心怦然一动,眉梢的自责悄然散去。 “殿下!殿下!你在哪里”小木屋外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喊声——是救兵到了! 他心内一阵狂喜,按捺不住喜悦,轻轻地呼唤着怀中的小丫头:“宓儿,宓儿,快醒醒,有人来救我们了!宓儿,快醒醒!” “嗯”宇文宓咕哝着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迷蒙地看了看四周,喃喃地说,“墨辰哥哥,怎么了?” 他言笑晏晏:“有人来救我们了!” “真的?!”她登时清醒了过来,惊喜地坐直了身子。 “殿下!殿下!宇文小姐!你们在哪儿啊?”越来越近的声音再次传来。 “是真的!”宇文宓兴奋不已,高兴地差点跳起来。 “走,我们快点出去。”唐墨辰一跃而起,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她开心地将小手放在他的掌心里,精神奕奕地随他一起出了门。 果然,远远地看到一队禁卫军正在搜寻着什么,为首的是一位十多岁的少年,手中还牵着一匹白色骏马。虽然距离较远,但他眉心处的焦虑依然清晰可见,他不正是—— “唐新!”只听唐墨辰高喊一声,那队人的视线立即转移到了小木屋的方向,唐新顿时眉开眼笑起来,松开手中的缰绳,激动地向他们跑来。 那队人中忽然跑出一个神色焦急的中年男子,惊慌而又安心地唤到:“宓儿!” 宇文宓定睛一看,旋即张开双臂,笑逐颜开地向他奔去:“爹爹!” 宇文正啸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惊魂未定地说:“宓儿,你快吓死爹爹了!我的好女儿,你没事吧?” “爹爹对不起,是宓儿错了,你不要生宓儿的气嘛。”宇文宓抱住他的脖颈,撒娇般地认错道。 宇文正啸抱紧了爱女,所有的担忧c焦急c气愤终只化为一声长叹:“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而另一边,唐新也飞快地冲到唐墨辰面前,一脸后怕地说:“谢天谢地,终于找到您了,殿下,不然唐新只有以死谢罪了。” 唐墨辰不禁觉得好笑,打趣道:“哪有那么严重。” “怎么不严重?”唐新瞪大了眼睛,夸张地打了个寒战,“陛下大发雷霆,凌霄殿的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万一殿下您有任何闪失,大家可都没命了!” “什么?”唐墨辰面色一沉,惊诧地问,“父皇已经知道了?” “是啊是啊,我” “殿下。”他的话还未说完,一个浑厚的男声忽然响起。 诧异之色飞快在脸上闪过,唐墨辰迟疑地问:“舅父,您怎么也来了?您不是应该随父皇一道前往芙然行宫了吗?” 霍剑雄健步来到他的面前,轻轻一叹,说:“你一夜不归,陛下哪有心思去什么芙然行宫,我若是不带禁卫军来找你,恐怕陛下就要亲自来了。” “这么说父皇还未出发?”唐墨辰惊异地说,似乎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霍剑雄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慈爱地说:“陛下在凌霄殿等你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雪夜初识宓娘时 站在殿门处,仰首望了望门楣上悬挂的“凌霄殿”三个鎏金大字,唐墨辰轻叹一声,生平第一次这么害怕踏入自己的寝殿——本就因陶谷盐之事顶撞了父皇,后又因一夜未归而耽搁了父皇起驾芙然行宫,真不知父皇会对自己如何生气失望? 但毕竟祸是自己闯的,总要自己面对。他敛了敛心神,深吸一口气,步履沉重地向正殿走去。 凌霄殿内外,众多内侍宫女恭谨地站着,看着他们尊贵的大殿下毫发无伤地迈入殿内,每个人都不禁露出了喜悦而放松的微笑,不知是为了他的无恙,还是为了他们自己得以免受责罚。正殿内静无声息,唐煜明端坐在金丝楠木案几后,静静地闭目养神。唐墨辰踌躇片刻,终于轻声走向殿中央,恭敬地跪下,伏地请安:“儿臣参见父皇。” 唐煜明忽地睁开双目,平和地看着俯首的儿子,似是终于微微松了口气,淡淡地说:“起来吧。辰儿,过来。” “谢父皇。”唐墨辰听话地起身,却丝毫不敢松懈,紧张地走向案几,在唐煜明的示意下谨慎地坐下。 他刚一坐定,便有宫女们纷纷上前,在案几上摆好了早膳。他惊讶地看着父亲,不确定地问:“父皇,这是?” “饿了吧?快吃吧。”唐煜明终于露出了笑容,慈祥地注视着他。 一颗忐忑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唐墨辰拿起竹箸,小声说:“谢父皇。”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唐煜明不禁笑起来,也拿起手边的竹箸,夹了块如意糕放在他面前的玉碟中。 唐墨辰看着眼前玲珑的如意糕,停下了手中的竹箸,心情有些复杂,低声说道:“儿臣以为儿臣以为父皇已经启程去了芙然行宫,毕竟父皇如此看重这次珈国使者的到来。” “说的什么傻话,”唐煜明轻声叹息,“朕最心爱的儿子不知所踪,朕哪有心思去行宫见什么他国使者?再者,这样重要而盛大的局面,怎能少了我大曜皇长子的参与?” “父皇,儿臣知错了。”唐墨辰垂着头,懊悔地说。 唐煜明不忍看他自责的模样,于是轻拍着他的肩,安慰般地说:“朕知道你并非有意为之,你从小就懂得顾全大局,知道拿捏轻重,你做事朕向来放心,而这次定是发生了意外吧。朕倒觉得这反而是件好事,能够让你明白并非事事都能尽如人意,任你如何神机妙算c安排得当,也难免有无可奈何之时。辰儿,你毕竟还是个孩子,要学的还有很多啊。” 唐墨辰低下头,心头有些许失落。 唐煜明长叹一声,低沉地说:“朕知道,在陶谷盐的事上朕与你有诸多误会。你认为唐钊叛国该杀,朕理解,朕对他也很是失望,可他也说得没错,当年你皇祖父带兵打天下,他和你伯父都功不可没。朕与你伯父虽非一母所生,但他和众兄弟的感情都十分深厚。后来他战死沙场,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儿子,朕无论如何也要保全他唯一的血脉。再者,唐钊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想必也是在怨朕近些年来冷待了他吧,说起来,朕也有错啊。朕当年在战场上杀过太多人,看过了太多悲欢离合,实在不愿再看到亲人之间有此惨剧,如今唐钊自断手臂以示悔过,朕也流放了他作为惩戒,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唐墨辰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唐煜明的眼睛——此刻的父皇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更像是一个平凡的c谆谆教导爱子的父亲,他似乎忆起了儿时坐在父皇膝上c听他讲兵法的时光。眼眶微微润湿,他努力支起笑容,真诚地说:“父皇,儿臣明白了。” 唐煜明满意地笑道:“快吃吧,吃完了去把这身便装换了,跟朕一起去芙然行宫。” 提起芙然行宫,唐墨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有些惧怕地看着满脸笑意的父亲,支支吾吾地问:“父皇,母后她” “亏你还惦记着你母后,怎么,如今担心她为你提心吊胆了?”唐煜明半眯着眼眸,似笑非笑地揶揄道,看他沉默地垂下头并胡乱往嘴里塞了块糕点,似有悔意,才宽慰道,“你既平安无事,便将此事瞒着你母后吧,免得她知道后又要大惊小怪,总是担惊受怕了。” 唐墨辰这才放下心来,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父皇也不怪罪宇文小姐吧?” 平日里神采飞扬的儿子此刻居然也露出了战战兢兢的神情,唐煜明不禁好笑地开起了玩笑:“你把宇文将军的爱女带出了城,还闹出这么大的事,宇文将军不迁怒朕已让朕松了口气,朕哪里还会怪罪宇文小姐?” “儿臣多谢父皇。”唇畔终于浮起了一抹笑意,唐墨辰这才开心地用完了早膳。 自今冬的初雪以来,这雪便没完没了,断断续续地下个不停,或是漫天飞舞的小雪,或是来势汹汹的鹅毛大雪。宇文宓看了看窗外飘零的雪花和阴沉的天空,心里嘀咕着又一场大雪要来了,当下起身便往后院的马厩走去。 刚出了卧房没多久,在回廊里迎面碰上了神色匆匆的管家宇文桐,旋即漾开笑脸,甜甜地问:“桐叔,您要去哪儿呀?” 宇文桐微笑着看着她,和蔼地答道:“送柴的伙计一会儿就到了,老奴得赶快去帐房去取些银子。小姐这是要去哪儿啊?” 宇文宓调皮地眨眨眼睛,兴奋地说:“我要去马厩看看我的马。” “哦?”宇文桐瞧了眼回廊外的雪,笑着调侃道,“小姐要去骑马呀?可是大殿下还在芙然行宫没回来哟。” “桐叔,您说什么呢!”宇文宓小脸通红,急得直跳脚,“我只是去喂喂马嘛。” 宇文桐哈哈大笑起来:“小姐别生气,老奴只是跟你闹着玩儿呢,小姐快去吧!” 笑容瞬间再次绽放开来,小姑娘开心地跑开了。 也许是因为困在马厩中多日,平日里生龙活虎的马儿此刻百无聊赖地啃着草料,即使见到小主人的到来也只是无精打采地哼了几声。宇文宓跑来,贴着它的头,怜爱地抚摸着它,善解人意地说:“你很想出去奔跑是不是?其实我也想去呢,可是外面下着雪,而且墨辰哥哥也还没有回来,他走之前说过,宓儿不可以乱跑的。”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低落,马儿用头轻轻地蹭了蹭她。她又开心地笑起,继续说:“不过,你不用太着急哟,墨辰哥哥很快就会回来的,等他回来了,必然会带宓儿出去的,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好好玩啦。” 马儿兴奋地打了个响鼻,她又抓了些草料,放在马儿面前,叮嘱道:“天冷,多吃些,可不能病了哟。” 她又和心爱的马儿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然而,刚一踏出马厩,便听到“咚”的一声。她吓得心猛然一跳,立即停住了脚步,惊慌地向那声响的来源看去——后院的门紧闭,外面有人吗? 正当她踌躇不前时,后门再次被敲响了,只是声音减弱了不少。正奇怪着,忽然想起了宇文桐的话——送柴的伙计不是快来了嘛。 放心地漾开笑脸,她欢快地跑去开门,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大吃一惊——根本没有什么送柴的伙计,衣衫褴褛的男子脸色惨白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身旁还有一个虚弱的小男孩,扑倒在他的身上。 “叔叔,叔叔,你醒醒呀!”她连忙奔过去,用力地推着那男子,但似乎一切只是徒劳,那男子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正当她快要放弃之时,那小男孩忽然动了动。她喜出望外,又奔向男子的另一侧,轻轻推搡着小男孩:“醒醒,醒醒!” 苍白的脸庞上沾满了肮脏的灰尘和洁白的雪花,他似是感到了身旁的呼唤,眼皮微微颤抖着,逐渐无力地睁开了双眼。视线一点一点地汇拢,他渐渐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苍灰的天幕下,漫天大雪洋洋洒洒地落下,冰冷凄寒,唯有那一抹充满惊喜的如花笑靥,宛如驱走严冬寒冷的暖阳,层层渗入心底。 “你醒了!”他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他仿若茫茫海上孤独飘零的小舟,恍然遇见了救命的稻草。奋力地抬起虚弱的手臂,喃喃恳求道:“救救救我” 她迟疑地看了看那张无助的脸,最终握住了那只颤抖的手。 他的唇边浮起一丝安然的微笑,好像耗尽了全身之力一般,颓然地陷入昏睡之中。 “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呀!”宇文宓大惊,连忙慌乱地推着他。 “小姐!小姐!小姐你在哪里?”宇文桐焦急的声音忽然从后院传来。 宇文宓大喜,如找到救星一般大声回应道:“桐叔!我在这里!快来帮忙呀!” 呼喊的声音登时停住,紧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宇文桐奔出后门,看到安然无恙的她后如释重负:“小姐,可吓死老奴了,老奴还以为你遭了什么不测,若真如此,老奴可就无颜面对老爷和宇文家列祖列宗了!” “桐叔,先别说了,快来救人呀!”宇文宓无意理会他,一心只系着那昏迷的二人。 宇文桐这才注意到地上躺着的二人,略显诧异地问:“他们是?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宇文宓快速地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会躺在这里,可是他们好像生了病,生了很严重很严重的病,桐叔,快救救他们吧!” 听罢,宇文桐本欲上前抬人,可转念一想,又微皱着眉,犹豫道:“可是,他们毕竟来历不明,咱们就这么把他们救回府里,会不会不太妥当?更何况,老爷也不在府上,依老奴看,还是” “别可是了,桐叔,他们看起来好像快死了!”宇文宓急得两眼含泪,恳切地凝视着他。 “这”宇文桐犹豫不决。 多暖和的房间啊,多柔软的床啊,多好的锦被啊,躺在这里,真是又温暖又舒适,他都不想起身了,更不觉人死了之后有多么痛苦和可怕——真是不懂,为何每当有人逝去,身边之人总是痛不欲生地哭泣?为何人人都向往活着c畏惧死亡呢?兴许是因为活着的人并不懂得,其实死一点都不可怕吧,相反,于他而言,与死后的舒适相比,生反倒是剧痛的折磨——两年前,莫名其妙地被抓入天牢,昔日里衣食无忧的官家公子顷刻间沦为阶下囚,在牢中时常惨遭毒打,更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同被抓来的母亲和兄长们相继被折磨至死,无力地看着几近绝望的父亲拼死护着自己;五个月前,终于和父亲一起艰难地逃出了大牢,从此过上了担惊受怕c食不果腹的逃亡之路,前方呼啸的风雪掩盖了未来的希望,身后穷追不舍的狱卒不断带来令人窒息的绝望。他刚刚年满十二,幽暗的眼眸却如早已洞穿世事一般。 既然活着如此困苦,死了岂不快哉?父亲,也可以从苦难中解脱了吧 父亲? 就算是死了,父亲也应该在他身旁吧?那么父亲呢?父亲在哪? 他猛然睁开双眼,倏然坐直了身子,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身子不适,一阵眩晕骤然袭来。 “呀,你醒了!”兴奋的声音蓦然响起,宛若春日里黄鹂鸟的歌唱,甜美婉转,宛如他记忆中遥不可及的过去 眩晕慢慢消散,视线再次回归清明,一张如花笑靥显现在眼前——灵动的黑眸里闪动着喜悦的光辉,她的周身仿佛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他牢牢地记得,这是他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的人,是他以为自己生前见到的最后的摄人心魄的美景。 短暂的失神后,他再次想起了牵挂着的父亲,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急切道:“我爹呢?我爹呢?” 宇文宓显然被他略显狰狞的神情吓到了,怔怔地回答:“在在那边”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他看到屋子的另一边,他的父亲正躺在一张大床上,仍然沉睡着,面色依然苍白,却安详了不少。 不假思索地跳下床,他飞快地奔向父亲,留下宇文宓在身后又好笑又好气地跳脚:“你好歹把鞋穿上呀!” 原来自己还活着,原来父亲也还活着——当他看着熟睡的父亲,心中充满了生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恐惧,两种并存的情绪复杂地支配着他。偶然瞥眼,惊讶地看到了父亲枕旁放着的墨绿翡翠吊坠,赶忙小心翼翼地拿起,护在胸前,冲刚刚走来的宇文宓凶道:“谁准你碰这个吊坠了?” 他怎么这么不讲理!宇文宓被吼得莫名其妙,目瞪口呆地看了他半天,才想起委屈地抱怨道:“谁动你的吊坠了?我只是看它掉了出来,才把它捡起来的!” 虽然语塞,他却仍旧凶巴巴地瞪着她,而倍感好心没好报的她也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正当二人僵持不下时,门忽然开了,宇文桐和一个伟岸的男子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卧房。当看到屋里两个大眼瞪小眼的小人儿时,二人先是一怔,接着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小姐,你们这是做什么呀?” 宇文宓看了一眼来人,顿时甜甜地笑起来:“建良大哥,你怎么来了?” 宇文建良并非宇文家的子侄,他本是流落街头的孤儿,被心善的宇文夫人救回了家,改了姓,成了和他年纪相仿的宇文家长子c宇文宓的大哥——宇文宁的玩伴,从此一起骑马c习武,宛如亲兄弟一般。后来宇文宁英年早逝,他便代替了好友跟随在宇文正啸身旁,出生入死c鞍前马后,成为了宇文家的一份子,宇文宓亦尊他一声“大哥”。 宇文建良笑着说:“小姐,桐叔说你救回来了两个人,如今老爷不在府里,他只好叫我来看看。” 宇文宓正要开口,却被一旁沉默不语的小男孩抢了先:“你们不用疑心我爹和我,若要赶我们走,我们走便是。放心,待我爹醒来,我们自会离开。” “小兄弟,你误会了,我们并非要赶你们走,只是——”宇文建良转向一脸倔强的小男孩,而在看到他怀中露出的吊坠时,不禁诧异道,“这——这墨翠角端坠你是从哪得来的?” “你怎知这是墨翠角端坠?”小男孩狐疑道,他身边的宇文宓也是一脸茫然。 他的反问无疑证实了宇文建良的猜测,于是他复又问道:“小兄弟,可否告知你的姓名?” “季季璟瑞。”小男孩结结巴巴地说,方才那股凛然的气势早已不复存在。 宇文建良看了看床上躺着的昏迷不醒的人,再问:“那令尊便是季穹?” 季璟瑞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宇文桐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宇文建良:“难道这吊坠和大少爷的陆吾坠是同一来历?” 宇文建良严肃地点点头:“恐怕正是。桐叔,他们就托你照顾了,我必须去芙然行宫将此事告诉老爷。” 说罢,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卧房,留下宇文宓和小男孩面面相觑。 宇文宓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宇文建良看了一个吊坠后就知道了季氏父子的身份?为何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后便立刻跑去告诉宇文正啸?而这吊坠为何又与她逝世多年的大哥有关?她跑去问宇文桐,可老管家却说他并不十分清楚;她也试着去问季璟瑞,却失望地发现他对这吊坠亦一无所知,只说他的父亲一直小心收藏着它,从不让他碰。不过,季璟瑞已不似最初那样对她充满戒备,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很快成为了朋友。 而更让她诧异的是,不过三四日后,因为季氏父子的到来,当朝天子唐煜明也在结束了与珈国使者会面后亲临宇文府,随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丞相霍剑雄c她的父亲宇文正啸些朝中重臣和皇长子殿下唐墨辰。一时间,宇文府上上下下宛如严阵以待的士兵,所有人都小心谨慎,不敢犯一丝一毫的错误。 季穹挣扎着起身,迎接唐煜明的到来,而唐煜明却特别恩准他坐下说话——虽然他早已苏醒,在食物和药材的配合下逐渐恢复了体力,但由于长期的牢狱之灾和逃亡之旅,身子仍然羸弱不堪。 “陛下,臣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见到您了!”他哽咽道,眼中泪光闪烁。那时的宇文宓只单纯地以为他同大多数人一样,以面见天子为此生最大的骄傲,却不懂他那双早已灰暗的眼眸其实是看到了生的希望。 “爱卿,你这一路受苦了!”唐煜明亦是感慨万分,“宇文将军向朕禀告了你的情况后,朕就迫不及待地赶来看你了。都两年了,你过得可还好?” 一句话引得季穹感慨万千c泪流满面,可宇文宓却没有心思继续听下去了,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急不可耐地在人群中搜寻着——果然,她看到了正向她淡淡微笑的唐墨辰。 “墨辰哥哥!”趁着大家的视线都聚集在唐煜明和季穹身上,她悄悄地和他一道慢慢移到人群之外,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兴奋,“你终于回来了!” “宓儿有没有听我的话乖乖待在家里?还是偷偷跑出去玩了?”唐墨辰笑着调侃道,果不其然看到了她涨红的小脸和着急的神情。 “才没有呢,宓儿一直都很乖地在家。”她辩解道。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他飞快地看了季穹一眼,佯装不知情。 宇文宓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飞快地解释道:“那晚我在马厩里听到门外有声响,出去看了才发现季叔叔和璟瑞昏倒在外面,他们好可怜,冷得快要死了!” 唐墨辰不易察觉地低叹一声——宇文正啸与宇文建良早已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禀告,他自然知道她也是机缘巧合才救了他们,只是他究竟该不该责备她的单纯天真呢?万一有人故意营造假象欺骗她呢?而且那时不论是他还是宇文正啸都不在京中,万一真的发生什么事情又该如何是好? “墨辰哥哥,季叔叔到底是什么人呀?为何陛下会亲自来看他?”她歪着头问,根本不知道他的心里在做怎样的盘算。 看着她清澈的眼眸,他忽然想到此次也正是多亏了她的善良和毫不设防,才让她立了大功,好在自己一路上的担忧都是假想,他决定不再去责怪她,于是解释道:“我也从未见过他,只知道他当年曾作为谋士随我皇祖父四处征战,为大曜立下不少丰功伟绩,皇祖父为表彰他的功绩,特将他的墨翠角端坠赐给了他——听说多年前皇祖父得到了一块罕见的墨翠,以四大祥兽为样本打造了四块吊坠,皇祖父自己留下了貔貅坠,我父皇得到了白泽坠,而陆吾坠则赐给了你大哥宇文宁。” “我听桐叔说了,当年大哥在先皇征讨西北时曾助他一战,因而得到了那块墨翠陆吾坠,也得到先皇永不攻打宣州的承诺。”她这才恍然大悟。 唐墨辰点点头:“没错,那墨翠十分罕见,因此就算外型不同,也很容易让见过的人联想起来——宇文建良就是这么猜出了季先生的身份的。” “那后来呢?”她好奇地追问。 “父皇继位后,便任命季先生为灵州太守。两年前,西南蛮族趁西北战事胶着之时突袭灵州,由于灵州地理位置重要,蛮族准备充分c志在必得,而朝廷无暇顾及西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灵州失守——季先生想必就是在那时被俘的吧。”说着,他却忽然感到不远处射来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他抬眼望去,正对上季璟瑞直勾勾的视线,而在与他对视的同时,季璟瑞又很快低下了头。 唐墨辰不禁笑起来,说:“那个就是季先生的儿子?” 宇文宓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笑着说:“对呀,那就是璟瑞。” 璟瑞?他微微扬眉,正要说着什么,却听到旁人小声地对一脸轻松的小姑娘说:“宇文小姐,陛下叫您过去呢。” 方才还开开心心的小丫头顿时收敛神色,扁着嘴,一脸忐忑不安,生怕自己犯了错似的,求助的眼神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他极力忍住笑,刚想安慰她几句,却听到一个有力的男声传来——“辰儿,你也过来。” 唐煜明既然下了令,唐墨辰也只好收回笑脸,带着她从容不迫地走向前。 “父皇。” “陛下。” 二人一道恭敬地行礼。 “这次多亏了宇文小姐,才让朕找回了股肱之臣啊。宇文小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的菩萨心肠,朕该重重地赏你呢,宇文小姐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朕一定全部满足你。”唐煜明笑眯眯地望着宇文宓。 未等宇文宓开口,宇文正啸便忙不迭地谦虚道:“陛下真是言重了,小女年纪小c不懂事,这些日子只怕怠慢了季先生,哪里还敢向陛下讨赏呢?” “宇文爱卿真是太谦逊了,你的爱女可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呀。做了好事不赏,朕以后要如何面对天下?”唐煜明打趣道。 “是啊,宇文将军,令爱可是我们父子的救命恩人啊。只可惜我如今身无分文,除了这一颗感恩之心便再无其他,只能借花献佛,沾陛下的光向宇文小姐言谢了。”季穹也附和道。 于是宇文正啸拱手揖道:“既然如此,臣也不便再推辞了。宓儿,还不快谢过陛下c谢过季先生?” “宓儿多谢陛下c多谢季叔叔。”宇文宓闻言,立即乖巧地屈膝行礼。 “先别急着谢,究竟想要什么,你还没告诉朕呢。”唐煜明慈爱地说。 宇文宓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父亲,又偷偷瞄了瞄带着淡淡笑容的唐墨辰,轻声说:“宓儿想请陛下恩准,让宓儿做钟先生的徒儿。” “宓儿!”宇文正啸低声斥责道,旋即又向唐煜明请罪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小女年幼,不知轻重,钟先生乃国师,怎能收小女为徒?请陛下恕罪!” 唐煜明则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朕本来以为宇文小姐会要一些女儿家的小玩意,没想到是朕小瞧了你了。宇文爱卿不必慌张,钟先生虽为皇子之师,但多一个徒儿又如何?我大曜可不似珈国那般保守,依朕看,大曜的儿女如此出色,大曜日后必有强盛的一天!这样吧,宇文小姐——还有季爱卿的儿子——以后就给大殿下当伴读吧。” 宇文宓喜出望外,唐墨辰亦惊喜万分,而季璟瑞更是万万没想到,连忙跪地谢恩。 接着,唐煜明再颁一旨:“虽说灵州早已收复,但季爱卿千辛万苦地来到了京城,就不必再回去了,正巧刑部最近缺人手,朕就命你为刑部侍郎吧。” 季穹感激涕零,连忙伏地拜谢:“臣多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流光容易把人抛 光阴流转,白驹过隙,五年如弹指一挥间,转瞬即逝。岁月匆匆走过,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催白了长者的鬓发,也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姿。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看镜中的妙龄少女,墨玉般的黑发倾泻而下,鹅蛋型的脸庞白净清秀,灵动的眼眸熠熠生辉,小巧的红唇甜美诱人——不过,她似乎还是不太满意自己的妆容,还在对着镜中的自己描眉画唇。 “小姐,你怎么还在梳妆呀?霍小姐的马车都到门口了!”依诺走进来,惊讶地看着自家小姐。 “就好了,就好了。”宇文宓一边应着,一边又捋了捋腮边的碎发,“怎么样,依诺,我的样子不算怪吧?” 看她一脸紧张的神色,依诺不禁倍感好笑:“哪里会怪,小姐简直是美极了,不知情的人恐怕还要以为小姐是去会情郎呢。” “坏依诺,净瞎说。”宇文宓责备地睨了她一眼,耳根却悄悄地红了起来,趁依诺还未注意,她赶忙匆匆地向外走,“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我得赶快去见霍姐姐了。” 刚一出门,霍雅澜已笑着迎了上来,揶揄道:“就算是过生辰,也不必花这么久穿戴打扮吧?”此时,霍雅澜已年方十九,与刚到及笄之年的宇文宓相比,眉宇间少了一份俏皮和活泼,气质更显沉稳雍容,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 宇文宓闻言,顽皮地眨眨眼:“让姐姐久等,是宓儿的不是,这就给姐姐赔罪了。” 说着,她还夸张地作了个揖,引得霍雅澜咯咯直笑,连忙拉住她,说:“行了行了,我可是赢不了你这股赖皮劲儿,咱们还是快走吧!” “姐姐要带我去哪儿?”宇文宓好奇地问。 霍雅澜则不由分说地拉她上马车:“既然是过寿,自然要给你选一件称心如意的寿礼了。快走吧,我都跟玉缘斋的伙计约定好了时辰,若是再不去怕是要晚了。” “玉缘斋?”宇文宓略吃一惊,赶忙阻拦她,推脱道,“不行不行,玉缘斋是专为皇家打造饰物的,我怎么能去玉缘斋挑选呢?” “放心吧,我已经求得皇姑母的准许了,所以你尽管挑就是。走吧走吧。”看她还是犹豫不决,霍雅澜催促着把她推上了马车。宇文宓无奈,只得遵从。 宇文宓是第一次来到玉缘斋。虽然早已想到皇家的首饰坊必定不同凡响,但初见时仍是忍不住暗自赞叹——尚且不论它大气的铺面和奢华的装潢,各式各样的首饰更是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翡翠簪子剔透清雅,玛瑙耳坠玲珑醉人,黄金步摇奢华高贵,白银镯子闪着辉光,应有尽有,且造型逼真,栩栩如生。 霍雅澜显然是对这里早已轻车熟路——门前的守卫亦是对她礼让几分——并未在意宇文宓微显惊异的眼眸,拉着她到处走走看看,热情地建议道:“看看,看看,你比较中意哪样?我觉得那个链子挺好看的,而且是红珊瑚制的,也很衬托你的肤色。哦,那个祖母绿发钗也蛮不错的,你正好是及笄之年,选支发钗也不错嘛。本来我是打算选那对流苏耳坠送你的,结果上次姑母赐给了刑部曹大人家的大小姐一对一模一样的,你不知道,那个曹小姐特别招人讨厌,现在我看见那对耳坠就能想起她那张趾高气扬的脸,真让人心烦,你说姑母怎么能把那么漂亮的首饰赐给她呢?真是糟蹋了!” 宇文宓忍着笑听她喋喋不休,心中却是暖意融融——忆起初见那日,她也是这么热情洋溢,翻箱倒柜找出所有衣裳,只为给自己挑一件喜欢的。一晃眼,五年过去了,虽然二人都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性格亦与儿时有所不同,而对彼此推心置腹的真诚却一如既往。她作为丞相千金,逢迎在身边的官家小姐自然不在少数,而她有礼应对,却从不与她们亲近,唯独待自己不同,宇文宓并非不曾疑惑过,可也十分享受着这份特别。 “宓儿!你在听我说吗?”一声中气十足的高喊忽然响起。 “啊?”宇文宓恍然回过神来,只见霍雅澜双手叉腰,一双杏眼圆睁,气鼓鼓地瞪着她,连忙谄媚地赔笑道,“在听呢,在听呢,皇后娘娘赏赐曹大小姐自然是有她的道理的,姐姐就不要再执着于此事了,宓儿选一件称心的就是了嘛。” “那当然了,一辈子可就只有一个及笄之年呢。”霍雅澜大方地说,丝毫不计较她片刻的走神。 话虽如此,可玉缘斋毕竟只为皇室打造饰物,即便有霍皇后的特许,自己是何种身份,又怎能随心所欲呢?心中掂量了一下,既要让霍雅澜满意,又不能逾越身份,于是宇文宓指着手边的一只银钗,说:“这件甚好,姐姐以为呢?” “这个?”霍雅澜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宇文宓所指的银钗——它式样十分简单,钗体上几乎没有花纹,只在钗头雕出三两朵梅花,并无特别之处,于是不可思议地叫道,“这个也太糊弄了吧?” “怎么会呢,我看它很好呀。姐姐是知道的,我向来喜欢这些简洁的玩意,因此还是很中意它的。”宇文宓笑着说。 “好吧,你喜欢才是最重要的,那就它了吧。”霍雅澜虽有不甘,但看到心爱的小妹欢喜的笑容,心中自然也开怀了。 二人走出玉缘斋,乘着马车走在回府的路上,并天马行空地谈天。说了不少无关痛痒的闲话后,霍雅澜终于支支吾吾地问:“对了,宓儿,你最近是不是还要去表弟那里伴读呀?” 宇文宓“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我的好姐姐,你时常到皇后娘娘那里去,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殿下去京郊大营练兵了,而且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 事实被戳穿,霍雅澜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难为情道:“我我是听姑母提起过,可可都这么久了,表弟总还是要回京的吧?” “姐姐可难住我了,虽然陛下恩准我和璟瑞给殿下做伴读,可爹爹说了,我毕竟是女儿家,不能总是去打扰殿下,再说殿下还要上朝c习武,我哪会时常见到殿下呢,殿下又怎会告诉我他何时回来呢?”宇文宓微蹙着眉,为难地说。 霍雅澜有些垂头丧气——不敢去向霍皇后打听,所以眼巴巴地以为能从好姐妹这里探听到一点消息,到头来却发现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不禁倍感失望。 “其实,姐姐若想知道,直接去问皇后娘娘不就是了?娘娘那么宠你,不会不告诉你的。”看她沉默不语,宇文宓好心建议道。 自己的那份心意怎好到处去张扬?就连对与她亲如母女的霍皇后诉说也还是会害羞呀!想来宇文宓是真的不明白自己的心思,霍雅澜不禁无奈地摇摇头:“唉,宓儿,你还真是个孩子!” “嗯?我如今已经及笄了,可不再是孩子了。”宇文宓虽然一头雾水,但仍然不服气地辩解着。这时,忽闻马车外传来一阵悠扬宛转的箫声,她立刻被箫声吸引,不禁安静地凝神聆听——那曲调悠远绵长,曲风哀而不伤,听后让人无比动容。宇文宓的心不免为之一动——这乐曲,正是她的家乡宣州久负盛名的民谣,《思君归》。 霍雅澜早已按耐不住好奇的心,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一探究竟。只一眼,她便意味深长地笑起,叫停了马车,二话不说地拉着宇文宓下车。 本来宇文宓还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下了车后便了然一切——马车斜前方,一袭蓝衫的俊朗男子长身玉立,在路旁的大榕树下端然而立,眼眸微垂,专心致志地吹奏着手中的玉箫,那清隽的身影c专注的神情c优雅的箫声无不吸引着路人驻足。 “本来我一直想着让你做我的弟媳,这样我们就成了真正的姐妹,不过如今看来苍澜那小子已经被别人比下去了呢。”霍雅澜意有所指,低声调侃道。 宇文宓脸一红,急切道:“好姐姐,千万别乱说。” 霍雅澜哈哈大笑:“好好好,我不乱说,我回府,总可以了吧?好好享受这美妙的音律吧!”说罢,她又迅速上了马车,悄声离开。 宇文宓自然了解她那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只得哭笑不得地由着她去了,自己则静心倾听那熟悉而亲切的乐曲,唇畔不觉浮起一抹微笑。 一曲终了,季璟瑞放下玉箫,抬眼望向陶醉的宇文宓,留意到她崭新淡雅的衣裙和精致清秀的妆容,眼中倏然闪过一丝惊艳。然而他很快便平静了心神,微笑着翩然而来,长衫摩擦着地面,发出簌簌声。 “如今天下太平,人民安居乐业,这西京城更是繁荣和乐,吹这首《思君归》是否略显苍凉?”宇文宓调皮地玩笑道。五年前与他初识时,他还是个狼狈不堪的小男孩,不安的眼眸中闪烁着明显的敌意,如今却长成了气质温润的少年,时常用一双明亮的黑眸温暖地注视着她。 季璟瑞佯装心伤,笑道:“本来以为一首宣州民谣会博我们宇文小姐开怀一笑,不料却得来这样的评价,还真是让我伤心。” 宇文宓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顺势求饶道:“小女子不识好歹,辜负了季公子的一番苦心,还望季公子多多担待,毕竟我还年轻,可不想就这样被那些仰慕你的女子们生吞活剥了。”说着,她还向远处那些满脸倾慕的少女们挤眉弄眼。 季璟瑞彻底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初见时觉得她落落大方c善解人意,想必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相熟后才发现,原来她只是个掩藏在温文尔雅外表下的调皮丫头,这些年她又在钟启祥和唐墨辰身边读了些书,更是变得牙尖嘴利,常常把他气得无可奈何。于是忙不迭地拱手弓身,作揖道:“本想送你一件与众不同的生辰贺礼,没想到却被这样调侃,我们伶牙俐齿的宇文小姐,恳请高抬贵手,饶过小生吧!” 宇文宓咯咯笑着,顺水推舟地说:“好吧,看在这份的确很与众不同的贺礼的份儿上,本姑娘就既往不咎了。可是,我怎么记得有人说过奉了殿下的命令要去兵部办事呢?” 季璟瑞大手一挥,潇洒地说:“不着急,时辰还早呢。” “快到午时喽。”宇文宓好心提醒道。 “已经快到午时了?”季璟瑞一惊,顿时皱起了眉头,心急火燎地碎碎念道,“糟了糟了,我与寇大人约好了未时见的,我这会儿还什么都没准备呢!宓儿,我不送你了,你一个人回家要当心些知道吗?” “好,我没事的。”宇文宓强忍住笑。 “那我先走了!”话音未落,季璟瑞便匆匆忙忙地跑开了。 宇文宓看着他慌慌张张的背影,笑得合不拢嘴。平日里唐墨辰不是总夸他性子稳重c办事牢靠吗,今日一见似乎并非如此啊。 不过,他这份独特的贺礼确实让她心情大好。宇文宓笑容满面,步履轻快地走回家。 而还未进门,便听到两人叽叽喳喳地争吵,虽然早已习惯,但这一次唇角却忍不住悄悄上扬,连自己都未察觉——果然,依诺双手叉腰,脸颊涨得通红,唐新则一脸轻松,坏坏地笑着。“老远就听到有人在吵,我想都不必想,就知道是你们。”宇文宓走入庭院,微笑着打趣道。 “小姐!”依诺一看是自家小姐回来了,如同见了救星一般,连忙跑到她面前,满腹委屈道,“你快来评评理吧,唐新又欺负人了!” “好了,依诺,唐新只是跟你闹着玩儿的,你就不要太斤斤计较了。”宇文宓一边拉起她的手,一边劝道。 “是啊是啊,你看,还是宇文小姐明晓事理,依诺,你就不要太斤斤计较了。”唐新赶忙接过话来,好不得意地说。 “我太斤斤计较?”依诺瞪大了眼睛,不平地喊道,“小姐,你也太偏心了吧!” 宇文宓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唐新嬉皮笑脸地抢道:“哪有哪有,宇文小姐分明是公正无私的嘛。好了好了,我来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宇文小姐的,依诺你就别打岔了。” “唐新,你有何事要告诉我?”宇文宓迫不及待地问,声音中隐隐地蕴含着期待。 “还是老规矩,”说着,唐新轻拍双手,宇文宓的皎雪骢便应声跑了出来,“宇文小姐请跟着它走吧。” 唇角勾出一弯愉悦的弧度,宇文宓披上挂在马背上的红色披风——这是她最爱不释手的一件,鲜红的颜色犹如火焰,细细的金线绣成的凤凰栩栩如生,而领口处的白色绒毛则平添了一丝灵气——然后轻巧地跃上马背,心中是说不出的兴奋—— 他回来了,他一如既往地在这一日回来了。她就是知道,不论他被何事缠身,他都会在这一日出现在她的面前,这五年内从未变过。 马儿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快乐,飞快而平稳地奔向白虎门,奔跑在熟悉的道路上,哒哒的马蹄声仿若一曲欢乐的歌谣。转眼间来到了白虎门外,又见那片空旷的草地——虽然初冬时节草木已然凋零,这片空旷略显凋敝,总引得文人墨客抒发感伤之情,却丝毫不能阻止她那颗愈发快速跳跃的心。 马儿越跑越快,如同她那颗难掩兴奋c越跳越快的心。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她惊喜地回头,一眼便看到冬日的暖阳下,白色骏马上器宇轩昂的少年丰神俊朗,神采飞扬。 不消片刻,他便追上了她,高喊道:“宓儿,我们来比赛吧!” “好!驾!”她欣然答应,挥舞着马鞭,奋力前行。 他满意地笑着,亦挥鞭向前,始终保持着领先她一点点的位置,与她一道肆意飞奔。他身上的玄色披风迎风飞扬,她的红色披风随风起舞,两道色彩成为这灰暗天地间最亮丽的景致。在他的带领下,他们远离了白虎门,最终在一颗枯树旁停下,而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唐新和依诺笑着上前来,迎接淡淡微笑的唐墨辰和满脸惊讶的宇文宓。 “殿下c小姐,你们都累了吧?依诺已经准备好了烤肉,请殿下和小姐下马品尝。”依诺笑容满面,恭敬地说,全然不似方才气鼓鼓的模样。 “烤肉?”宇文宓讶异万分。 “是啊,烤肉是西北美食,是殿下特意为宇文小姐贺寿而准备的,殿下还嘱咐我和依诺万万不能提前走露风声呢。”唐新笑着解释道。 宇文宓的心微微一动,回首凝视着他那双含笑的眼眸,真挚地说:“谢谢你,殿下。” 唐墨辰面上的笑容未改,调侃道:“许久不见,宓儿倒是与我生分了不少。” 宇文宓自然明了他所指何事,面上微红,顾左右而言他:“哪有许久,殿下去京郊大营练兵不过才四十二日而已。” “既然并未很久,那这样生分又是为何呢?”而唐墨辰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继续追问道。 宇文宓羞赧地垂下头,半晌无语后才支支吾吾地说:“小时候是宓儿不懂事,才会在旁人面前没大没小c胡言乱语,多亏了殿下宽容才没有与宓儿计较,可是宓儿日后不敢了嘛。” 唐墨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么说来,宓儿果真是长大了c懂事了,倒是件可喜可贺的事。不过,一来唐新和依诺并不是外人,二来我也习惯了你的‘没大没小’,在我面前就不必谈规矩了。” 这下,宇文宓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却咧开唇美滋滋地笑了起来。她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甜甜地说:“是,墨辰哥哥。” “这样才对。”唐墨辰目光柔和地看着她,顺手刮了刮她尖俏的小鼻子。 这时,依诺开口招呼道:“殿下c小姐,快来坐下吧,来尝尝依诺的手艺。” “好啊,依诺的手艺可是一定要尝的。”唐墨辰爽快地应道,轻甩衣袍,在简易的石凳上坐下。待到二人坐定,依诺笑盈盈地将烤肉端上石桌,空气中登时弥漫着一股诱人的香味。 “哇,这么地道的烤肉!依诺,你是何时学的?”宇文宓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兴奋地赞叹道。 “小姐,你忘了,去年我们不是回宣州探望四少爷吗,我就是那时求府上的厨娘张婶教我的。”依诺骄傲地回答。 唐墨辰温和地看了看一脸满足的宇文宓,随手夹了一些烤肉放在她的碟子里,而她却只顾着逼问依诺,丝毫没有留意:“原来你那个时候就学会了?可我怎么从未见你做过呢?” “其实我做得也不太好,回来后一直在偷偷地向桐叔和刘大娘请教,这才没有让小姐知道,而且这次殿下不是吩咐了要瞒着小姐嘛。”依诺略显谦逊地说。 “好哇,原来你一直在瞒着我!”宇文宓佯装责问状,“那你和唐新吵嘴也是在假装喽?” 哪知依诺听罢,立即敛起了笑容,狠狠地瞪了一眼在身旁帮忙的唐新,没好气地说:“这个不是!” 宇文宓吃吃地笑起来,连唐墨辰也是忍俊不禁。 “殿下,宇文小姐,还是快些尝尝这肉吧,天冷,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唐新苦笑道。 唐墨辰也赞同道:“是啊,宓儿,这都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快尝尝看,是不是与家乡的味道一样?” 宇文宓这才注意到了自己碟中的吃食,心中一暖,浅笑着拿起食箸。肉烤得恰到好处,色泽纯正,味道浓香,再刷上鲜美的酱汁,仿佛入口即化,令人欲罢不能c回味无穷。 “真好吃!”能吃到家乡的风味,宇文宓早已心满意足,感激地凝视着唐墨辰,嫣然一笑,“谢谢你,墨辰哥哥。” 唐墨辰柔柔地笑开来,宠溺地说:“傻丫头,谢什么。” 谢谢你,每年都准时地来陪我。宇文宓在心中默默地回答。 初冬的寒风虽不算凛冽,但仍让人感到冷冷的。而栖凤殿内,宫女们各司其职,气氛安静而祥和。炉火烧得正旺,荷清香淡淡的味道融入暖暖的空气中,霍皇后随意地倚靠在软椅上,双眼微合,倍感舒适和放松。 “娘娘,请用茶。”黛溪端着茶水,毕恭毕敬地送到她的面前。 霍皇后慵懒地睁开双目,微微一笑,接过茶水,缓缓地送至唇畔。虽然将近不惑之年,但岁月仿若并未在她那张秀美的脸庞上留下痕迹,褪去少妇的美艳,高贵如她仍然风韵犹存c气质出众。刚呷了一口茶,她便啧啧称赞道:“今年这‘醉清风’似乎比往年好很多啊。” 黛溪笑着应道:“可不是嘛。这茶是楚州太守最近才进献给陛下和娘娘的,听说今年楚州雨水丰沛,天气也暖和,因此茶叶大丰收,这‘醉清风’自然是比往年好太多了。” 霍皇后点点头,吩咐道:“待会儿你亲自去挑些不错的茶叶给辰儿送去,我记得这孩子也是顶爱喝这茶的。” “娘娘放心吧,奴才定不辱使命。”黛溪胸有成竹道。 这时,霍皇后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话说回来,这个时候早朝该结束了吧?” “是啊,这会儿早朝已结束了。娘娘是牵挂着殿下吧?娘娘不必挂心,殿下既已回了京,定会来给娘娘请安的。”黛溪宽慰道,而与此同时,殿外响起了内侍拉长的通报声: “大殿下到——” 霍皇后顿时漾开了笑容。黛溪也笑着打趣道:“您看,奴才说什么来着,殿下一定会来的。” 玄色披风簌簌地擦着地面,将冷风一同卷进殿内。唐墨辰温和地笑着,风度翩翩地走上前,在母亲面前叩拜:“儿臣参见母后。” “辰儿,快起来。”霍皇后开心地扶起儿子,并拉他在自己身旁坐下,旋即又连续命令道:“黛溪,快上茶;琴叶,把早上新做的点心拿上来。” “谢母后。”唐墨辰听话地坐下,解下披风交给了前来服侍的婢女。 安排好一切后,霍皇后终于得空,可以好好看看心爱的儿子,说:“刚才母后还念叨你呢,总想着你下了朝后会到母后这儿来。你也真是的,明明昨日就回来了,却直到今日才想起母后来。” 唐墨辰面上微红,立即赔笑道:“昨日儿臣确实是有事耽搁了,但儿臣自知有罪,因此今日一下朝便立刻赶来向母后负荆请罪了。” 霍皇后被他的三言两语逗乐了,拉起他的手,打量着他略显瘦削的脸庞,心疼地说:“你这一去,可是清瘦了不少。” “母后多虑了,儿臣倒觉得自己结实了不少。”唐墨辰笑着安慰她。 霍皇后忽然想起一事,眉宇间似乎又笼上了薄愁:“对了,昨日听你父皇提起,你主动请求要去庆州巡视边贸?” 唐墨辰点点头,回答道:“是的,父皇说要在过年前调查一下边境的贸易状况,儿臣便主动请旨前去了。” “这才刚刚练兵回来,怎么又要走啊?歇息几日不好吗?”霍皇后嗔怪道。 “儿臣明白母后担心儿臣的心意,只是儿臣身为皇长子,理应为父皇分忧的。况且此次只是微服出访,儿臣只带一些随从前去,不必劳师动众,不用花费太多时日,更不会太辛苦的。”唐墨辰宽慰着她,态度却是不容他人动摇的坚定。 霍皇后轻叹一声,无奈地说:“唉,好吧,你都这么说了,母后也不好再阻拦什么。不过,你打算带谁去?” “唐新c季璟瑞c李乐沣是一定要去的,再带上一些侍卫,还有”话到嘴边,唐墨辰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将那人的名字咽了回去。 “还有?”霍皇后好奇道。 唐墨辰笑着否认:“没什么,儿臣本想再带上一名御医,但仔细再想,此次行程并不长,且随行的都是身强力壮之人,便作罢了。” “御医带上一个也好,以防万一嘛,毕竟出门在外,事事不比宫中便利,而且如今已入了冬,这天变得甚快,若是一个不留神得了风寒,那该如何是好?反正宫中也不缺御医,就带上一个吧。”霍皇后秀眉微蹙,面露关切之色。 唐墨辰亦顺从地答应:“是,母后说的是,儿臣遵旨。” 此刻,霍皇后似是又忽然想起什么,悄悄观察了唐墨辰的神色,佯装不经意地建议道:“不如再带上雅澜吧?母后知道唐新自小跟在你身边,照顾你没什么不合适的,但他毕竟不比姑娘家心思细腻,雅澜留在你身边也好照顾你呀!” “母后,带上表姐似乎并不太妥当吧?毕竟路上辛苦,表姐自小娇贵,恐怕受不了旅途劳顿,再说,舅父也未必舍得她受这份罪啊。”唐墨辰面上笑容依旧,不动声色地拒绝了母亲的提议。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霍皇后不得已地承认,霍雅澜那个骄纵的性子她也是知道的,最终只得放弃,“好吧,那母后便不再多说什么了,总之,你一路上要好好照顾自己。” “母后放心,儿臣必定速去速回,不会耽搁太久的。”唐墨辰保证道。 得到了他的确认,霍皇后也渐渐安下了心,便又笑着说:“既然到母后这儿了,待会儿便留下用午膳吧,母后早就命人准备了你最爱吃的。” 唐墨辰微微一笑:“儿臣本就没打算走的,今日一定好好陪着母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 若说芙然山是曜国子民心目中神圣c雄壮的象征,那么无忧河便如哺育了这片土地c养育了这方人民的圣水——她自西北而来,蜿蜿蜒蜒流过西京城,浩浩荡荡地向西南而去,贯穿了曜国的大片领土。春光明媚时,无忧河静静流淌,两岸春意盎然;炎炎夏日时,无忧河波光粼粼,河畔绿草如茵;秋意渐浓时,无忧河浩浩汤汤,河边硕果累累;即便是隆冬时节,河水依旧缓缓流淌,任天地冰封。 这日天气晴好,暖阳灿烂,驱走严寒,无忧河亦温婉流淌,静如处子。河畔,一行人骑马前行,带着游山玩水般的闲适,一路欢声笑语,好不快活自在。为首的唐墨辰身披玄色锦缎披风,着一袭银灰色便服,立于海月麒麟骢上,威风八面,贵胄天成。跟随在他身边的皆是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但仔细一看,众人之中一袭火红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那红色的披风上用金色丝线绣着一只展翅飞翔c栩栩如生的凤凰,领口处的白色绒毛映衬着一张娇俏的脸。此刻,那张洋溢着甜美笑容的脸庞犹如温煦的冬阳,不知温暖着谁的心房。 “殿下,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达庆州呀?”宇文宓兴奋地问。除了每年回宣州探望哥哥之外,她还从未出过远门。这次唐墨辰提出要带她一同去庆州巡视边贸,她既开心又期待,一口便答应下来,并对起先并不赞同的父亲软磨硬泡,这才获得了他勉强的准许。临行之前,对于远在东南的庆州,她不知有过多少丰富多彩的幻想。 唐墨辰听罢,忍俊不禁,调侃道:“怎么,我们刚刚离京半日,宓儿便迫不及待了吗?” 宇文宓面上一红,正不知该说什么好时,忽然听到唐墨辰的另一侧响起一声爽朗的笑:“哈哈,想必宇文小姐难得出趟远门,因此才对此次的庆州之行分外期待吧?” 说话的是李乐沣,两三年前因金榜题名而入仕,不仅才华横溢,更能够针砭时弊。虽然目前官职并不高,却十分得唐墨辰器重,与其相谈甚欢。 宇文宓赧然一笑,承认道:“让李大人见笑了。” 一行人皆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了,宇文小姐,我听说宇文将军身子欠佳,不知如今可好?”李乐沣又问。 宇文宓对他报以微笑,礼貌地答道:“有劳李大人惦念,前些日子家父确实犯了旧疾,如今已无大碍了。” “李大人,宓儿,咱们这些个‘大人’‘小姐’的称呼是不是要改一改了?此次我们可是微服出巡,万一因这称呼露了馅,岂不是辜负了殿下‘微服’的心意?”这厢话音刚落,那厢季璟瑞便插嘴道。 宇文宓回过头,吃吃笑着,反问道:“既然如此,你自己怎么也不先改改,又是‘殿下’又是‘大人’的?李大哥,你说是吧?” 李乐沣开怀大笑起来:“对对,宇文小妹所言甚是啊。璟瑞,以往觉得你能言善辩,没想到今日竟见你也吃了亏,这才知道原来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李大哥,你就别再挖苦我了。”季璟瑞惨兮兮地看了看一脸窃喜的宇文宓,无奈地说。 一直沉默的唐墨辰此时亦是满脸笑意,微笑着对李乐沣说:“宓儿和璟瑞也是这么多年的玩伴了,在一起总是爱闹着玩儿,况且这丫头其实调皮得紧,乐沣,你莫要介意。” 李乐沣笑道:“殿下说笑了,我倒觉得宇文小妹很是活泼可爱,给我们大家带来不少欢乐呢。” “哎,刚才说什么来着,不是说要改改称呼吗?”唐墨辰心情极好,甚至和李乐沣开起了玩笑。 李乐沣一怔,随即明白了唐墨辰所指,咧嘴笑开来,忙不迭地点着头,说:“对对对,公子说得对,乐沣知错。” 而另一边,季璟瑞趁着没人注意的空档,悄声问身旁的宇文宓:“宓儿,你累不累?此去庆州还有好几日的路程,你若是累了可一定要告诉我啊。” 宇文宓粲然一笑,豪迈地拍了拍胸脯,大大咧咧地说:“你放心吧,如今我浑身上下可是有使不完的劲儿,一点儿都不累呢。” 看她那劲头十足的模样,季璟瑞不禁笑着打趣道:“看你这么兴高采烈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是来游山玩水的呢。” 谁知,宇文宓闻言,顿时傻了眼,不知所措地问:“啊?难道不是吗?” 季璟瑞哭笑不得,原来她还真的是这么以为的啊,于是连忙解释道:“自然不是啊。殿下这次出来是为了巡视边贸的,哪里会去游山玩水呢?说不定连游玩的打算和空闲都没有呢。怎么,殿下没有告诉你吗?” 宇文宓仔细回忆片刻,似乎确实有这么回事。唉,怎么她一听到要和唐墨辰一起去庆州便高兴地昏了头呢?“怎怎么会这样”她结结巴巴地说,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 不忍看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季璟瑞赶忙宽慰道:“不过,殿下虽不会去玩,但我可以带你去呀!” “真的?”宇文宓惊喜地猛然抬起了头,但眼神旋即又黯淡下去,无精打采地长吁短叹道,“可是殿下带你来一定是有事要你去做的,我怎么可以只顾自己任性而影响了你们做正事呢?还是算了吧。” “我可以在办完殿下交代的任务后再带你出去,我必然没有殿下那么忙嘛。”季璟瑞飞快地补充道。 宇文宓歪着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终于再次绽开笑颜:“说得也是。” “你们在聊什么,聊得如此开心?”正说笑着,一个温和而深沉的男声插话进来,宇文宓回过头去,忽然跌进了唐墨辰那双幽暗深邃却暖意融融的眸光里。 “呃,我们只是只是”季璟瑞一时语塞,为该如何解释而犯愁。 “我们当然是在聊一些不能让公子知道的秘密呀!”宇文宓骄傲地扬起小脸,洋洋自得地抢先道,笑容神秘而得意。 “哦,是吗。”唐墨辰淡然地说。瞧见她头上佩戴着的墨兰花白玉簪在阳光下泛着乳白色的光辉,他唇畔的笑意愈发浓重。 “公子,马上就到晌午了,不知这午膳该如何解决?”不一会儿,唐新拍马跟上来,请示道。 “此距灵州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而且大伙儿也都走了很久,恐怕是赶不到城里了。不如”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小丫头,唐墨辰淡笑着说,“大家就在此处,以大地为桌椅,吃顿野味如何?” “好耶!”不出所料,他的提议首先得到了宇文宓欢呼雀跃的响应。 “公子的提议甚好,即使没有山珍海味c美味佳肴,但能在这天高云淡中,与知己畅快饮酒,亦是人生一件乐事啊!”唐墨辰的提议顿时勾起了李乐沣的文人情怀。 季璟瑞也笑着附和道:“李大哥说得对,正巧我们也带了些干粮和酒,难得远离京城,大家一起逍遥一次,如何?” “说得好,就这么办!”唐墨辰接着命令道,“唐新,带些人去捡些干柴来,然后再去无忧河边取些水来,烧开了温些酒;剩下的随我去看看是否可以打到猎物。” “我和璟瑞这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留下来烧柴吧!公子去狩猎,务必小心!”李乐沣主动揽了活儿后又不放心地叮嘱道。 唐墨辰还未回答他,便听到一个跃跃欲试的声音急切地响起:“公子,我也要和你一起去打猎!” 听宇文宓如此一说,季璟瑞急了,慌忙拉住兴奋异常的她,说:“你一个姑娘家,去打什么猎呀?多危险啊!还是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烧柴吧!” 眼看她就要耸拉着脸了,李乐沣哈哈一笑,打起了圆场:“宇文小妹天性活泼,又是将门之后,想要去打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璟瑞,你就不要担心了,这里有你我二人烧柴就够了。” “听到了吗?”宇文宓得意洋洋地冲季璟瑞做了个鬼脸。 唐墨辰莞尔:“乐沣说得在理,宓儿和我在一起不会有事的,就随我一起去打猎吧。” 得到他的允准,宇文宓愈发笑靥如花,欢天喜地地与唐墨辰一道策马而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季璟瑞越来越落寞的神情。 本以为严冬之际打猎会收获甚微,却没想到他们的运气极好,没过多久便碰到了两只觅食的羊。唐墨辰接过侍卫递来的弓箭,拉弓搭箭,然后只听“嗖嗖”两声,离弦的箭旋即飞出,射中了那两只羊。随行的两个侍卫连忙前去收集猎物,宇文宓兴奋地拍手称赞道:“墨辰哥哥好厉害!” 唐墨辰爽朗地笑起来,随手揉了揉她柔亮的青丝。忽然,他示意她下马,尔后压低声音说:“宓儿你看,那边有一只兔子。”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只弱小的兔子,通体雪白的毛,藏在一片枯草中,宇文宓立刻兴奋地两眼放光:“啊,真的有一只兔子耶!” “想不想亲手抓住它?”唐墨辰微笑着问。 宇文宓不住地点头。 “走,我们悄悄地过去。”唐墨辰说着,拉起了她的手,两人猫着腰,轻手轻脚地向兔子移动,因此那兔子丝毫没有察觉危险的靠近。待他们离兔子越来越近,两人相视一笑,然后一同扑向兔子——兔子终于成为了他们的猎物。 “墨辰哥哥,你看它多可爱啊,它的毛多好看!”宇文宓爱不释手地抱着兔子,轻柔地摩挲着它柔软的皮毛。 而还未等他回答,她又皱起了眉,把兔子举到他面前,忧伤地说:“墨辰哥哥,我们还是放了它吧,你看,它在发抖,它好可伶啊。” 唐墨辰不禁失笑,但仍然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鼓励道:“宓儿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有我在,你不必有任何顾虑。” 宇文宓甜甜地笑了,笑容中又带了一丝羞赧。 对所有人来说,这顿午膳必是人生中令人难以忘怀的一幕。享受着冬阳暖暖的照拂,听着无忧河潺潺的流淌声,一群年轻人席地而坐,谈天说笑,不分什么皇子大人的礼数,也不论王孙公子的身份,即使没有华丽的美食珍馐,一行人也吃得其乐融融。很多很多年以后,季璟瑞仍然以为,这是他记忆中永不褪色的画卷。 经过近半个月的颠簸,庆州城终于近在眼前。 庆州位于曜国东南,处于无忧河下游,并与珈国接壤,因其有利的地理位置c平坦的地形和便利的水陆交通,而成为两国边境上最为繁华的商贸胜地,不仅集结了来自珈c曜两国的客商,也深受南方蛮族等小国商旅的青睐,因而庆州城兼具多种文化风格,曜国的雄浑c珈国的秀美还有异域的情怀都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正因如此,宇文宓一踏入庆州城内,便被其独特之处深深吸引,瞪大了眼睛,着迷地欣赏着每一处景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公子公子,你看那座房子多漂亮呀!啊啊,公子你快看那边,那个女子的衣裳好特别啊!公子,她不是大曜人吧?” “不是,她是月骓国人。”唐墨辰宠溺地望着她,淡淡地笑着,复又想起了什么,敛起笑容,认真地叮嘱道,“宓儿,庆州城内人来人往的,难保不会有人心怀不轨,因此你一定要乖乖听话,不可以一个人跑出去玩,无论做什么都要告诉我,知道吗?” “好的好的,公子放心,宓儿一定听话,绝不给公子添麻烦。”宇文宓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然而刚刚才答应过的话却转眼就忘。 独自留在客房里,还真是百无聊赖——一会儿梳梳头发,一会儿摆弄摆弄行李,一会儿推开窗子看客栈庭院里的那条狗到处嗅来嗅去,宇文宓懒散地趴在床上,毫无淑女形象。她真是羡慕极了唐墨辰等一行人,可以大大方方地徜徉在繁华热闹的庆州城内,而自己却要老老实实地留在客栈里,哪里都不许去,真是心痒难耐心有不甘怨气冲天啊。 所以当敲门声蓦然响起时,她立刻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如箭一般冲上前去开门。 “璟瑞?”门口那个目若琉璃c笑如暖阳的男子让她既诧异又惊喜,“你你不是被殿下派去西市了解茶叶贸易去了吗?” “我这不是尽快完成了使命,赶回来陪你了吗?”季璟瑞笑容温煦,暖暖地说,“难道你不想好好逛一逛这繁荣的庆州城吗?” “想啊想啊!”宇文宓如捣蒜似的拼命点头,然而眼中期待的火焰不消片刻却又消失殆尽,闷闷地说,“可是,我怎么可以耽误你去做正事呢?你看,我们刚到庆州半日,殿下便派你们分头行事,想必此次前来的任务繁重,如此一来,我更不能因我的一己之私而打扰你了。” 季璟瑞略显无奈,叹道:“傻丫头,你哪来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顾虑?没错,殿下是紧凑了行程,那还不是因为临近年关,朝廷还有好多事要办,而且大家也都着急早些回京置办年货嘛。再说了,此次我们来庆州本就是为了巡视贸易,我带你去出去,既了了你的心愿,又办了差事,何乐而不为呢?” “真的?”宇文宓半信半疑。 “当然。”季璟瑞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宇文宓这才展开了笑颜,迫不及待地说:“好呀好呀,那我们快走吧!” “等等等等,”季璟瑞一把拉住她,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裹,递给她,说,“去把这个换上。殿下说得没错,这庆州城里的人南来北往的,太不容易摸清底细,还是小心点为好。” 宇文宓狐疑地接过包裹:“这是?” “快去快去。”季璟瑞催促着将她推入房间,自己则快步走了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包裹里装的原来是件靛蓝色男装,式样简洁大方,材质柔软舒适。换上男装倒也新鲜,思及此,宇文宓愈发兴奋,兴冲冲地换了衣裳c改了发式,大力地拉开了卧房的门。 听到身后的开门声,季璟瑞回过身来,眼前登时出现一位稚气未脱却神采飞扬的俊逸少年,霎那间失神了片刻。 “发什么呆呢?”宇文宓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哦,我们走吧。”说罢,季璟瑞即刻转身便走,把她丢在身后,试图掩藏自己微红的双颊,心中也暗骂自己太过丢脸。 “璟瑞你等等我嘛!”宇文宓不疑有他,慌忙跟上他,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不是在问他们都要去哪里,就是在打听哪里的布料最漂亮c哪里的胭脂水粉最好看。而当他们走在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她便立即被街上的琳琅满目深深吸引——阵阵飘香的小食,眼花缭乱的首饰,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各色各样的货物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那样美好。 “璟瑞,我们去那边看看吧!”宇文宓兴奋地大喊大叫。 季璟瑞大步追上她,略带无奈地揶揄道:“怎么说你也是西京来的大家闺秀,可看你现在的样子却好像从未见过世面一般。依我看,这庆州哪里比得上西京了?” 宇文宓不以为然,歪着脑袋辩驳道:“论规模,庆州不比西京宏大;论繁荣,庆州不免稍显逊色;而论实力,庆州更是比不过我们大曜之都。可是,我难得出门一次,自然觉得特别了,你们这些经常外出办差的人哪能理解我的心情呢?你都不知道霍姐姐听说我要和公子一道出门时有多羡慕我呢。” “哈,我看霍小姐羡慕的可不是你能出门吧?”季璟瑞狡黠地笑了。 “嗯?这是何意?”宇文宓不解,却又不甚在意,遗憾地感叹道,“但是可惜啊,公子不能和我们一起出来玩了。” 瞧她的神情,好像真的是倍感遗憾,季璟瑞不禁醋意大发,酸溜溜地说:“怎么,我带你出来玩不好吗?” 他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得不到满足的孩子,逗得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连忙好言好语地安慰道:“谁说不好了?当然是极好的啦!好璟瑞,你说我们接下来去哪好呢?” “我知道一处不错的地方,我们去瞧瞧?”收起犯酸的神态,季璟瑞兴致勃勃地提议。 “好啊好啊!”宇文宓拍手赞同。 竹篁小馆,别致玲珑,茶香四溢,乐声悠扬。宇文宓单手托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戏台中央曼妙的女子巧笑嫣然,翻袖折腰,轻舞飞扬,时而惊喜地赞叹,时而遗憾地感慨,瞬息万变的神情让季璟瑞忍俊不禁,打趣道:“宓儿,你若是再用那样的眼神看着那位起舞的姑娘,人家恐怕要以为你倾心于她了。” “别说浑话,”宇文宓横了他一眼,“同样都是姑娘家,我怎会倾心于她?” “可你如今的装扮可不是姑娘家哟。”季璟瑞好心提醒道。 说得也对,宇文宓连忙收回了视线,低头喝起了茶。 “宓儿觉得这个地方如何?”季璟瑞也端起茶盏,呷起茶来。 宇文宓点头称赞道:“环境清幽,丝竹悦耳,舞蹈动人,茶香四溢,是个好地方,璟瑞很有眼光哟。” “那是自然,”得到她的赞同,季璟瑞不禁有些飘飘然,“不过,宓儿似乎格外中意这里的歌舞?” 宇文宓仰脸答道:“当然啦,姑娘家哪有不爱歌舞的?” “可是,时而叹气又是为何?”季璟瑞追问道。 宇文宓长叹一声,直言道:“幼时宣州还未归曜,城中来来往往的多为流民,根本找不到师父来教我这些。到了西京后,爹爹又要我多读书,我因此也没有机会学习音律。再者,宣州地处西北,音律的风格皆为粗犷豪放,哪似珈国这般柔美细腻。因此不论姑娘家如何中意音律舞蹈,我却对这些一窍不通,你说,这岂不是一件憾事?” 季璟瑞了然一笑,说:“我当是何事呢,原来是为了这个。舞蹈呢我是爱莫能助了,可宓儿若是想学习音律,我来教你如何?” 听罢,宇文宓不禁眼前一亮——对呀,她怎么就没想到这层呢?季璟瑞可是西京有名的“丝竹公子”,弹得一手好琴,吹得一口好箫,加上儒雅的气质,不知迷倒了多少大家闺秀呢。她难掩兴奋地看着季璟瑞,期盼地问:“当真?” “自然当真,我答应过宓儿的事,何时没有做到过?”季璟瑞信誓旦旦,“待我们回京后,我便开始教你,如何?” 宇文宓喜不自禁,与他击掌为誓:“好!一言为定!” 本就是年少贪玩的性子,加上心情极佳,宇文宓和季璟瑞在外不知疲累地东游西逛,直到华灯初上才想起回客栈。回到卧房门口,宇文宓带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开心地和季璟瑞道了别,意犹未尽地转身回了房。 殊不知,房内早已有人等候她多时了。 “回来了?”低沉的声音漠然响起。 她先是一惊,旋即喜出望外地笑开来,丝毫没有察觉出房内的沉重气氛,和盘旋在那人心头眉梢的沉郁与烦躁:“墨辰哥哥,你回来了呀!宓儿还以为你会很忙,要很晚才回来呢。” “嗯。”唐墨辰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抬起头,这才看到了她的装束,立刻皱起了眉,“你这是何打扮?” 宇文宓连蹦带跳地跑到他面前,如小兔子一般,伸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献宝似的说:“璟瑞说这庆州城人员复杂,装扮一下掩饰身份也是为了安全考虑。怎么样,墨辰哥哥,宓儿英俊吗?” 看着她那副期待的神情,唐墨辰却是面无表情,淡淡地反问一个他早已猜到的事实:“这么说来,是璟瑞带你出去的?” “是呀。”宇文宓大大咧咧地承认,仍然迟钝地不明情况。 唐墨辰简直要被气得吐血——这小丫头,难道还看不出来他在生气吗?白日自己马不停蹄地处理完正事后便急匆匆地赶回来,一心惦记着独自一人留在客栈的她,哪知一回来,迎接他的却是空无一人的客房,而且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虽然明白她应该是溜出去玩了,更是猜到了她会和在季璟瑞一起,可却仍是抑制不住地心急如焚c焦躁万分。从天亮等到天黑,从夕阳西下等到月上柳梢,终于等到了她,不安的心这才终于平静下来。 “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事吗?”眯起眼睛,他依然平淡地问。 她半歪着脑袋,细细回想着,突然忆起了刚入城时的情景,顿时意识到自己早把他的话抛到脑后了,瞳孔倏然放大,然后缓缓地垂下了头,不敢看他的脸,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想起来了?很好。唐墨辰挑起了眉,逼问道:“答应了何事,说与我听听。” 宇文宓绞着手指,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办法,悄悄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摇晃着,开始撒娇,眼神却始终不敢看他,软软地说:“墨辰哥哥,你不要生气了嘛,是宓儿的错。好嘛,不要生气了。” 柔腻的嗓音像是小猫的爪子,不痛不痒地抓着唐墨辰的心。他看着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一口闷气忽然烟消云散,终是不忍发起火来责备她,长叹一声,反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抬起她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宓儿,不是我生你的气,你可知道当我以为你不见时有多担心吗?你若万一有个闪失,你要我如何后悔害怕?” 她自责地低下头,闷闷地说:“宓儿知错了。” “唉,罢了。明日,我带你去城里逛。”看她是诚心悔过,他也柔和了面容。 “当真?”她扬起小脸,黑眸中闪动着期待的光芒。 “自然当真。”她的欢快勾起了他唇边的浅笑。 “谢谢墨辰哥哥!”愉悦的笑容在她的娇颜上如昙花一般瞬间绽放,她如欢脱的小鸟,拉住他的衣袖在他身旁又蹦又跳。 “噢,差点儿就忘了,”唐墨辰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稳住她,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玉镯,动作轻柔地套在她的左腕上,“送给你的,这可是西南有名的月光玉呢。” 那玉果然如其名字一般,玉身清凉,色泽柔和,宛如悬于夜幕之上的玄月。宇文宓爱不释手地拨弄着手腕上的玉镯,双颊微红,低声道:“墨辰哥哥前些日子才送过宓儿礼品,如今又送了这珍贵的月光玉镯,倒叫宓儿受之有愧了。” “这可不一样,之前送的是寿礼,这个可是过新年的贺礼。”唐墨辰淡淡地笑着,“再说,这月光玉虽珍贵,但若是宓儿不喜欢,在我看来也不值一文。” 宇文宓仰起头,唇角微微勾起,羞怯地红了脸:“宓儿喜欢,很喜欢。而且,它和我的白玉簪很相配呢。” 他似水的眼波中噙着柔柔的笑意:“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留着它。” “那是自然啦。”她笑得真挚而自然,“以前是因为宓儿还未过及笄,不适宜戴发簪,如今终于可以佩戴它了。更何况,这是墨辰哥哥送给宓儿的第一件礼物,宓儿当然要好好珍惜了。” 心中似乎如江河般汹涌奔腾,他努力平复了心情,力持面上的平静,又说:“宓儿可知那白玉簪和上面的墨兰花的含义?” 她诚实地摇摇头。 “以后,我会告诉你的。”他神秘地说,笑容更加深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各抒己见引争执 庆州毕竟地处东南,冬日里虽不是艳阳高照,但气候还是比西京温和多了,再加上这日晴空万里,真让人倍感舒适c心情畅快。宇文宓昂起头,眯着眼睛,高高地伸出右手,轻触暖阳,心中说不出的惬意自在,更何况——她悄悄地歪着头,仰视唐墨辰棱角分明的侧颜,偷偷地笑着。 潺潺眼波轻扫过她红光满面c灿若桃花的脸,唐墨辰不禁失笑,一把捉住她垂在身侧的小手,问道:“何事如此好笑?” 她吃吃地笑道:“没事呀,只是宓儿一直都觉得墨辰哥哥对待国事都是一丝不苟的,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呢。” 他立刻意会了她所指何事,尴尬地干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私访嘛,自然是要装得像一点,更何况”他示意宇文宓靠近,尔后在她耳畔促狭地一笑:“偶尔带着宓儿假公济私一下也不伤大雅。” 宇文宓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时,旁边涌过一股人流,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险些撞到了宇文宓。唐墨辰眼疾手快,连忙把她拉到身边护着,紧紧地拉着她的手,飞快地说:“街上人多,跟好我,不要走丢了。” “嗯。”宇文宓偏过头,嘴角悄然勾起一个甜蜜的弧度。 忽然之间,气氛有些微妙。唐墨辰莫名地感到紧张,但握着她的手却始终不愿松开。一时之间,二人沉默地走着,一种说不清c道不明的情愫缓缓蔓延,两旁的街景似乎慢慢褪色,熙熙攘攘的人流也亦消失不见。宇文宓默默地低下头,羞赧地不敢去看他,心中却在虔诚地祈祷:若是能一直这样走下去,该有多好! 不知走了多久,唐墨辰轻咳一声,率先打破了这沉默。指着路边的一家规模较大的店铺,他说:“我们去里面看看吧。” “好啊。”宇文宓静静地答道,两颊上还残留着片片红晕。 饶是见识过西京众多布庄和成衣店,宇文宓仍是情不自禁地暗叹这霓裳馆的豪华——且不论这宏大的铺面,就连各式各样c风格迥异的布匹和衣裳也足以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正要开口感慨,宇文宓忽然被摆放在店铺正中的一打锦缎攫住了目光,脚步匆匆地走上前去,轻触那柔滑的缎子,惊喜地说:“这可是珈国的锦绣湖缎啊!” “宓儿喜欢吗?喜欢的话便买下来。”唐墨辰跟上来,温柔地说。 而她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这锦绣湖缎虽然颜色c质地c做工均属上乘,且在京城深受各家小姐们的青睐,但在我看来毕竟太过华美,还是不适合我的,爹爹也不许我宇文家的儿女生活奢靡,更何况,穿了这个就更上不得马啦。” “宇文将军家教严明,值得钦佩,我们宇文小姐也非寻常闺阁弱质,佩服佩服。”唐墨辰双手抱拳,作五体投地状,狡黠地笑着打趣。 宇文宓面上一红,娇嗔道:“墨辰哥哥!” 唐墨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便又正色道:“你刚刚说,京城的小姐们都很喜欢这缎子?” 宇文宓点点头,喋喋不休道:“是啊,上个月我曾陪霍姐姐去选布料做衣裳,谁知那日京城里所有的锦绣湖缎只剩下了一匹,兵部侍郎田大人家的小姐和刑部曹大人家的大小姐为此争得不可开交,让布庄老板十分为难。正巧那时我和霍姐姐来了,那老板看到霍姐姐就像看到活菩萨一般,连忙请霍姐姐帮忙。霍姐姐向来不喜欢那位曹大小姐,所以就偏帮了田小姐。而且那日霍姐姐穿的衣裳恰好也是锦绣湖缎做的,因此她还借机炫耀了一番,听说曹小姐回家后气得大哭一场,还差点儿把卧房给砸了。” 唐墨辰本来只是含笑听她活灵活现地讲述这些小女儿家斗气的段子,眸中激荡着宠溺,却在听到霍雅澜的所作所为时微变了脸色,平淡地说:“表姐不愧为丞相千金,别家小姐争抢的东西,她却手到擒来。” 宇文宓并未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情绪,却不禁轻叹了一声——若说五年前她年纪尚幼,不懂得察言观色,只同世人一般以为霍家深受帝后倚重,备受恩宠,霍家儿女更是与皇长子殿下感情深厚,那么经过这五年的相处和观察,她也深知实情并非如此。只是她不明白,他并非薄情寡义之人,且不论他对待她的娇宠和爱护,对待钟启祥c季穹这样的朝廷栋梁,他一向尊敬有加,对待钟慕枫c季璟瑞c李乐沣这样的后起之秀,他亦能放下身份与他们兄弟相称,但对待霍家,却总是隔着淡淡的疏离,不论霍雅澜对他如何热情似火,他却总能做到清冷如月。 “其实,霍姐姐她虽然骄纵了一些,可人还是很善良的,而且她对墨辰哥哥一直都是很好的。”宇文宓小声劝道,但她却心如明镜,知道自己的劝说并没有什么用。夹在他和好姐妹中间,她既为难又矛盾。 唐墨辰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凝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她若不是丞相的女儿,我自不必如此防备她,可这个事实是无法改变的。我知道你或许不懂,可我不想c也不希望你懂,我只要你永远开心快乐地做自己。” 宇文宓回视他诚挚的眸光,正想要答应他,却被店里的伙计抢先插了嘴:“二位客官想要买点什么,这位小姐可是喜欢这锦绣湖缎?可要小的帮小姐包起来?” “噢,多谢,但还是不必了。”宇文宓礼貌地推辞道。 而伙计还未开口,唐墨辰便微笑着说:“包起来吧,我买了。” 伙计立刻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说:“好的好的,小的立刻去办,公子真是好眼光!” 唐墨辰只是淡淡一笑,问道:“这缎子多少钱一匹?” 伙计一边忙活,一边回答:“回公子的话,这一匹只要五金。” “这么贵?”宇文宓情不自禁地惊叹,纵使知道它昂贵,却未料到竟如此贵重。 伙计赶忙解释道:“小姐,您有所不知,咱们店的锦绣湖缎可是大曜最好的了,这些缎子都是直接从珈国买来的呢。您可别嫌它贵,这些缎子运到西京去,卖得可更贵哪,大概要十金一匹呢。但就算它贵,京城的那些夫人小姐们也是喜欢得紧,都争着抢着买呢。不但是京城,就连灵州c平州c夏州几城里也是十分畅销啊。” “我记得前几年大家还对芙然绒情有独钟,怎么没过多久便换了口味?”唐墨辰颇为不解。 伙计又道:“公子有所不知,这锦绣湖缎不过是年初才进入我大曜的,但没过多久大家便对其青睐有加,这时候也没人记得芙然绒了,大批大批的芙然绒堆在库房里,店家们急得成日唉声叹气。后来珈国人便来了,觉得这芙然绒不错,就全都买走了。” “珈国人怎会突然对芙然绒如此热心?”宇文宓好奇地问。 唐墨辰淡淡地开口道:“听说珈国今冬遭遇了百年不遇的严寒,甚至连东南地区也下起了雪。珈国偏南,素来比大曜气候温暖,因此过冬的衣物被褥不及我们的暖和,这才需要我们的芙然绒来抵御严寒吧。” “公子真是见多识广呀!说起御寒,这芙然绒真不知比珈国的丝绒好多少倍呢。”伙计骄傲地说。 “如此说来,我大曜的店家应该也赚了不少钱吧?”唐墨辰追问道。 谁知,伙计却无不遗憾地回答:“唉,哪能啊。那珈国商人把价格压得极低,店家们虽说也不情不愿的,但总比把货堆在那里强吧,便低价卖了。” 唐墨辰情不自禁地锁起了眉头,嘴角也抿得紧紧的——忽然手背上一热,他低下头去,不期然迎上一双关切的月眸,愁绪便悄无声息地散了。反手握住她柔软的小手,他轻轻对她绽开笑容。 “公子,小姐,这锦缎小的已经给二位包好了,这就送到府上去。”伙计忙活完,客客气气地说。 唐墨辰点点头,微笑着道谢:“多谢这位小哥。” 宇文正啸撑着拐杖,缓慢地在院子里散步,不时停下来,微微喘着气,闭目养神。跟在他身后的管家宇文桐几番犹豫后还是上前一步,建议道:“老爷,还是回屋里歇着吧。” 宇文正啸睁开眼,婉拒道:“今日天气不错,我还是在外面多走动走动吧,正好,也晒晒太阳。” 宇文桐自知拗不过他,便也不再坚持。而此时宇文正啸再次开了口:“宓儿是今日回来吧?” “是的,老爷,前日大殿下派回来送信的人说他们今日便能进京了,还说小姐这些日子很好,过得很开心。”宇文桐忙不迭地回答。 宇文正啸苍白的脸上这才有了些许笑容:“开心就好啊。对了,我的病还是先瞒着宓儿吧。” 宇文桐不禁皱起了眉:“可是老爷,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啊。” “唉,”宇文正啸长叹一声,幽幽地说,“只要能让她少担忧些时日,能瞒多久是多久吧。” 宇文桐也默不作声了,气氛顿时变得些许沉重。 “话说回来,大殿下去巡视边贸,她居然还能玩得很开心,肯定是季家那小子带着她假公济私了。”兴许是想缓解一下气氛,宇文正啸故作轻松地说。 “虽说季公子是对咱们家小姐好,可依老奴看,大殿下也很宠着她嘛。”宇文桐也舒缓了眉头,笑眯眯地接话。 宇文正啸的笑容忽然一凝,思忖片刻后,他若有所思地问:“你说,这宓儿的” 然而话未说完,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宛如春日里欢唱的百灵鸟:“爹爹——” 宇文正啸一怔,旋即露出了笑脸,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微笑着迎接那一抹飞奔而来的欢快身影。 “爹爹!宓儿回来了,给爹爹请安。”宇文宓跑到父亲的身旁,顽皮地作了一揖。她微微喘着气,额头上还沁着细细的汗珠,红扑扑的小脸上却写满了欢喜。跟在她身后的季璟瑞温煦地笑着,宠溺的眼神从未离开过她的背影。 “都多大了,还这么风风火火的,哪有一点儿姑娘家的样子?”宇文正啸嗔怪道,眼神里却含着浓浓的宠爱。 宇文宓俏皮地歪了歪头,然后笑嘻嘻地转向宇文桐:“桐叔,您也在呀。” “哎,哎,小姐回来了。”宇文桐笑容满面地回应着她。 这时,季璟瑞也走到了他们身旁,谦逊有礼地问候道:“璟瑞见过宇文伯父,不知伯父的身子可好些了?” “多谢璟瑞记挂,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人老了,要多些日子休养罢了。”宇文正啸笑着回答他。 这时,宇文宓插嘴道:“爹爹,宓儿此次从庆州给您带回来了好多药材和补品呢,相信您的病一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宇文正啸甚为欣慰,摸了摸女儿的头,笑着说:“宓儿真是长大了,知道关心爹爹了,你有这份心就已经让为父很高兴了。” “是啊,宇文伯父,宓儿这次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来寻找这些药材呢,真是孝心可嘉啊。”季璟瑞称赞道。 “想必璟瑞也是帮了不少忙吧?而且今日还麻烦你送宓儿回来,真是过意不去。”宇文正啸寒暄道。 “宇文伯父言重了。其实是大殿下奉诏入宫,不放心宓儿独自回家——而璟瑞也有此意,便自告奋勇,护送她回来了。”季璟瑞温润一笑,不疾不徐地回答。 然而未等宇文正啸接话,宇文宓便不以为意地说:“要我说,殿下和你都太小题大做啦,都回到京城了,难不成我还会迷路吗? 季璟瑞略显尴尬地笑笑。宇文正啸哑然失笑,连忙帮他解围:“璟瑞和大殿下也是为了你着想,宓儿,应心存感激才是。” “是,爹爹。”宇文宓嘟着嘴,闷闷地说,并不忘狠狠地剜了季璟瑞一眼。 看到季璟瑞忙不迭向她讨好般地陪笑,宇文正啸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再去管女儿,继续对季璟瑞说:“你们这一路上都辛苦了,璟瑞一会儿留下用膳吧。” “多谢宇文伯父好意,只是家父还在家中等着我,璟瑞还是该先回家去,改日再来叨扰。”季璟瑞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 宇文正啸点点头,说:“如此说来,我也不便再挽留,改日请你和季大人一道来用膳。” “如此,璟瑞便先行告辞了。”季璟瑞毕恭毕敬地向他再行一礼。 “好好。宓儿,去送送璟瑞。”留意到他偷偷看向宇文宓的眼神,宇文正啸聪明地将女儿一并打发了去。 待到他们并肩离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一直在一旁的宇文桐笑着打趣道:“这季公子的心思可表现得太明显了。” 宇文正啸笑着附和道:“是啊,除了宓儿还傻乎乎的,谁人会看不出啊。” “不过,咱们家小姐性子好,人又善良懂事,招人喜欢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您看,连一向骄横的霍小姐不也和咱们家小姐亲如姐妹吗?”宇文桐颇为骄傲地说。 谁知,宇文正啸却严肃地责备了他:“霍小姐何等身份,是我们可以随意议论的吗?” 宇文桐立即意识到了自己逾越了规矩,赶忙坦诚道:“老奴失言了,请老爷责罚。” 宇文正啸知他并非有意,又念在他一向做事谨慎本分的份儿上,没有再计较。 见他不打算再追究,却依然若有所思的的模样,宇文桐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老爷是有意将小姐许配给季公子?” 宇文正啸收敛了笑容,长叹一声:“我的病你并非不知,不知何时就若能早一日安排好宓儿的婚事,让她日后有人照料,我也就能早一日安心了。” 宇文桐又犹豫地问:“老爷说得是什么话,老爷定会平平安安地看着小姐出嫁的——可是,老爷真的不考虑大殿下吗?虽说大殿下如何想我们不得而知,可他待小姐也是极好的。” 宇文正啸又是一叹,眉宇间的愁容又添了几分:“大殿下若是个普通的亲王倒也罢了,但凭他的心智和才华,加之嫡长子的尊贵身份,日后成为太子c继承皇位是极有可能的。宓儿若嫁给他,荣华富贵自不必说,可是自古以来,嫁入宫里的女人有哪一个是幸福的?远的不说,你看皇后娘娘,虽然得陛下恩宠,又有娘家的庇护,可前几年张贤妃在世时不也得对她客客气气c礼让三分吗。更何况,大殿下岂是我们能高攀的?” 宇文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还是老爷想得周全。” “此事,容我再想想吧。”宇文正啸抬起头,望着一望无垠的天际,陷入了沉思。 五更,天空还是漆黑一片,永兴殿却早已灯火通明,大臣们在殿中站定,安静地等待。 “陛下驾到——”随着内侍拖长的一声高呼,一众人纷纷垂首俯身,跪地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健步步入大殿,在龙椅上平稳地坐下,沉静地开口道:“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殿内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声。 唐煜明在众臣中来回扫视,而后将视线停留在武将行列中一个空着的位置上,问:“宇文爱卿的病还是毫无起色吗?” “回陛下,宇文将军的病乃旧疾引发,前不久又恶化了不少,恐怕并非旦夕之间可痊愈啊。”季穹闻言,走出文臣之列,回答道。 “快过年了,宇文爱卿的病还真是让人担忧啊。季爱卿,你便带着御医替朕去瞧瞧宇文爱卿吧。”唐煜明担忧地说。 “臣遵旨。”季穹恭敬地领命。 唐煜明点点头,继而正色道:“好了,今日众爱卿有何事要奏啊?” “启禀父皇,儿臣有事启奏。”话音刚落,唐墨辰便站在了大殿中央。 唐煜明不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准奏。” “儿臣前几日带领户部员外郎李乐沣等人前往庆州巡视边境贸易状况,经过几日巡查,可以看得出庆州城内商贸往来频繁,除了珈国,南边一些小国的商人也都与我朝来往密切,可见我大曜近年来的发展确实可喜可贺。”唐墨辰面带微笑,从容地说。 唐煜明淡淡地笑了起来,不住地感慨道:“好啊,好啊。想我大曜立国不过数十年,边境竟有如此繁荣之场面,真是天佑大曜,天佑大曜啊!” “陛下,依臣所见,这繁荣之景不仅是天佑我朝,还是陛下仁德c治国有方啊!陛下实乃一代英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霍剑雄走出朝臣之列,笑着恭维道。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闻言,纷纷跪拜附和。 唐煜明心情大好,爽朗地开口大笑:“众卿免礼平身。” 唐墨辰随众臣一道起身站定,又说:“父皇,虽说边贸繁盛,可儿臣以为,这其中还存在一些问题,需朝廷出面来解决。” “哦?说来听听。”唐煜明笑着点点头。 “此次儿臣了解到,珈国盛产一种绸缎,名锦绣湖缎。此缎在我大曜十分受夫人小姐们的喜爱,因此价格昂贵——在庆州,这缎需五金一匹,而在京城,则需十金才能购买一匹。可即使如此,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仍然争相购买。” 唐墨辰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果然听到了众臣的窃窃私语。 “咳。”唐煜明干咳一声,制止了殿内的低语声,“大殿下,说下去。” 唐墨辰得令,继续道:“是。珈国的锦绣湖缎在我国畅销,而因珈国今冬遭遇大寒,我国的芙然绒亦在那里备受欢迎。但很可惜,我大曜的商人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大赚一笔——锦绣湖缎大受追捧,导致芙然绒无人问津,而珈国商人又刻意压低价格,因此我国商人急于摆脱积压的芙然绒,便低价售出,不但没有赚钱,反而亏了本。” 朝臣中开始传出了叹息声。唐煜明也惋惜地说:“是啊,听上去着实可惜。” 于是,唐墨辰乘胜追击:“儿臣以为,朝廷应制定法度,控制芙然绒的价格。首先,芙然绒产自芙然山脉,冬季用其保暖再合适不过,本就是我大曜引以为傲的商品,也十分受氐戎等邻邦的喜爱,如此一来却落得如此狼狈之地步,实在令人叹惋!再者,珈国地处西南,应对严寒的物品完全不能与我大曜相比,因此,我朝更应加强对芙然绒的管制,以此作为挟制珈国的筹码。” 他的一席话顿时引得众臣热烈的讨论。 “臣以为大殿下多虑了。珈国饱受严寒侵袭其实十分偶然,只是碰巧赶上锦绣湖缎在我大曜大受欢迎而已,待来年一切恢复了常态,不就万事大吉了吗?”霍剑雄不以为然地说。 “是啊!” “丞相所言甚是!” 一些大臣点头赞同道。 唐墨辰的脸不易察觉地冷了几分,而还未待他反驳,季穹便站了出来,犀利地说:“丞相此言差矣!臣以为,珈国或许也已察觉此事,难保其不会用锦绣湖缎来作为制约我国的手段。若来年珈国再遇严寒,他们会不会如法炮制?若来年我大曜遭遇严寒,他们会不会提高价格,造成我国内缺少芙然绒呢?又或者,来年我国与珈国同时遭遇严寒又当如何?” 霍剑雄冷笑:“季大人,未免杞人忧天了吧?” “那按照丞相的说法,朝廷应当冷眼旁观喽?”季穹立即针锋相对。 “好了好了,二位爱卿均是为朝廷纷扰,朕心甚慰。”唐煜明不胜其烦地制止了他们,近年来,丞相霍剑雄与刑部尚书季穹的斗争可是愈发浮出水面了。 “父皇,”眼见霍剑雄与季穹斗得不相上下,唐墨辰再次开口,恳求道,“季大人所言不无道理,况且朝廷应时时提防珈国,避免其利用贸易来挟制我大曜,望父皇三思!” “可是,如今我朝与珈国十分友好,商贸往来频繁,撇开芙然绒一事不谈,我朝确实从中获利不少,若我朝单方面控制价格,岂不是不利于与珈国的关系?”唐煜明微皱着眉,仍然有所顾虑。 唐墨辰不以为意,继续道:“儿臣以为,朝廷切不可因为顾忌,而伤了百姓们的心啊!再者,珈国狼子野心,眼中未必容得下我大曜,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大殿下未免危言耸听了吧?为了安抚百姓,朝廷拨些银两以弥补他们的损失即可,依臣看,目前还犯不着与珈国翻脸。”霍剑雄提议道。 唐煜明点点头:“嗯,丞相的办法可行。户部当尽快处理此事。” “臣遵旨。”户部尚书立即出列领旨。 唐墨辰略显着急,急切地说:“但是,父皇——” 而他还未说完,便被唐煜明冷冷地打断:“朕意已决,退朝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宇文宓沐浴着和煦的暖阳,轻快地跳下马车,而一直在霍府门口踱步的霍雅澜立即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宓儿!” “霍姐姐!”宇文宓愉快地向她招了招手,并快步向她走去。 “知道你要来,我可是等了好久呢。”霍雅澜亲昵地拉住了她的手。多日不见,这对小姐妹均是十分思念彼此。 “我可是好大的面子呀,居然劳驾霍大小姐亲自在门口迎接,真是三生有幸!”宇文宓调皮地贫嘴道。 霍雅澜双手叉腰,佯装生气道:“好你个臭丫头,自己跑出去玩不说,一回来便气我,看我如何收拾你!” 说完,她就要去挠宇文宓的腰——那可是她的软肋。宇文宓见势不妙,连忙认错求饶:“好姐姐我错了,快放过我吧!” 姑娘们的笑声顿时响彻云霄。 二人笑闹了一会儿后,便进了府一起品茶吃点心。这时,宇文宓放下手中的茶盏,从身上取出了两个银色的盒子,放到霍雅澜面前,说:“差点儿忘了,我可是从庆州给姐姐带了礼品回来呢。” “哈哈,我就知道只有我的好妹妹总是惦记着我。”霍雅澜开心地接过银盒,满心欢喜地打开,尔后惊叹道,“哇,是胭脂!这颜色真是好看!” “那是自然啦。”宇文宓洋洋得意地说,“姐姐快闻闻看。” 霍雅澜听从她的建议,凑上前去逐一细细品味后,几乎欣喜若狂:“居然是茉莉味的——咦,不对,是牡丹味!不对不对,一个是茉莉的,一个是牡丹的!真是奇怪,胭脂怎会有不同的味道呢?” “不愧是霍姐姐,这点细微的不同都瞒不过你。”宇文宓由衷地赞美道,“不错,它们的确一个是牡丹味道的,一个是茉莉味道的。这是珈国产的胭脂,听说他们可以把胭脂做成不同的味道,可神奇呢。对了,姐姐更喜欢哪一个?” 霍雅澜闻了又闻,说:“两个都很喜欢,可我还是觉得牡丹的更好一些。” 宇文宓露出一副不出我所料的神情,说:“我就知道姐姐更偏爱牡丹,可璟瑞就是不听,坚持说茉莉的更好,这下,他和我打赌可是输了呢。” 听罢,霍雅澜怔忪了片刻,然后安心地笑了,贼兮兮地说:“如此说来,是季公子陪你去买这些东西喽?” 宇文宓自顾自地喝茶,只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咕哝声以作应答。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放下了茶盏,眉飞色舞地说:“璟瑞还带我去了一间茶舍,环境清幽,茶香四溢。后来璟瑞见我特别喜欢那里的音律舞蹈,便答应教我弹琴呢!” “哎,季公子竟然肯陪你去买胭脂水粉,他待你可真好。若是有人也待我这么好,我就”霍雅澜单手托腮,无不羡慕地感慨。 “璟瑞待人都很好的,他待殿下也是很好的呀,毕竟我和他都曾是殿下的伴读嘛。”宇文宓单纯地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地说。 霍雅澜不禁伸手扶额,无奈地说:“宓儿,你还真是天真。” “嗯?”宇文宓依然糊里糊涂,本欲追问,却忽然想起一件重要之事,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呀,我想起来了,璟瑞在衙门的事应该处理完了,我该去找他学习抚琴了。” “怎么,这么久没见我,连和我一起用膳都不肯么,就这么着急去见季公子啊?”霍雅澜酸溜溜地抱怨道。 宇文宓赶忙牵起她的手,软声软语地撒娇道:“好姐姐,你就体谅体谅我这想弹琴的心吧!待宓儿出了师,一定给姐姐好好表演表演!” 霍雅澜“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捏捏她的小脸,说:“好啦好啦,我是逗你的,我怎么会拦着你和季公子见面呢?快去吧快去吧!” 下了朝,众臣成群地向长乐宫外走去。钟启祥走在唐墨辰身侧,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面无表情的脸,低声说:“政见不同是常有之事,殿下不必放在心上,只是日后还是要避免与陛下正面冲突啊。” 唐墨辰淡漠地笑了,笑容中还带着若有似无的苦涩:“这些年父皇虽器重我,但每每碰上与珈国有关的事,便争得面红耳赤。先生不必担心我,我早已习惯了。” 钟启祥默默地低叹一声,思索再三,最终还是开了口:“至于国事,臣以为殿下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好,切不可过于热心,更不可违逆陛下的意思,否则,陛下会作何想法?毕竟,陛下正值春秋盛年,还未有立太子的打算,朝中亦无人提起此事” 唐墨辰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深邃的目光迷离地望向远方,钟启祥亦默不作声,静静地跟在他身旁。良久,他的视线才渐渐清明起来,声音轻而缓地说:“先生的意思我明白,我会把握好分寸的。” “臣从未怀疑过殿下的能力。”钟启祥微笑着肯定道,这才终于让唐墨辰的脸上勉强露出了些许笑容。 “对了,先生如何看季穹这个人?”调整了情绪,唐墨辰轻松地问道。 斟酌片刻后,钟启祥谨慎地说:“臣与季大人私交不多,因此并不算了解他,但他与宇文家关系匪浅,单凭这一点,臣以为他该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不过,近些年来他与霍丞相的斗争之势似乎愈发明朗了,这一点可为殿下所用;而且从他今日的表现来看,他似乎也有此意。再者,殿下与璟瑞也是有些交情的,这也是殿下的优势。但是殿下不必急于表态,依臣看,保持着这种默契倒也不错。” 唐墨辰点点头:“嗯,我明白该如何做了,多谢先生指点。” 钟启祥谦虚地推辞道:“殿下既称臣一声‘先生’,那为殿下出谋划策便是臣分内之事。” 谈话间,二人便步行来到了偃月门,唐新早已牵着唐墨辰的海月麒麟骢等候着,钟府的下人也备好了马车等待他家大人的到来。唐墨辰看了眼钟府那量简朴的马车,吩咐道:“唐新,待会儿你护送钟先生回府,然后再去挑一辆新马车送去。” 唐新领命:“是,殿下。” 而钟启祥连忙推辞道:“多谢殿□□恤,殿下的心意臣心领了,只是这马车就” 唐墨辰抬起手制止了他,微笑道:“我知道先生清廉,可无论如何清廉也不能委屈了自己,先生可是堂堂尚书大人啊。更何况,如今慕枫远在边关,我与他情同手足,自然应当代替他多多照顾您,先生就不要推脱了吧。” “如此,臣多谢殿下关怀。”钟启祥深深地向他作了一揖。 与钟启祥告别后,唐墨辰翻身上马,快步向城东走去,心里不可抑制地想着一个古灵精怪的小人儿。远离了长乐宫,他逐渐被城区的繁华包围。刚刚拐入烟雨巷,他惊讶地看到了宇文家的马车正在前方不疾不徐地行进着。宇文正啸如今在养病,那么里面坐着的一定是思及此,他心下一喜,就要拍马追上那马车。 然而转念一想,此地离丞相府不远,她应是刚从那里离开,可马车却向南走,并非她家的方向。唐墨辰不禁起了好奇之心——她究竟要去哪儿呢?于是忍住了追上去的冲动,默默地跟在马车的后面,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马车最终停在了位于城东南角的灵川池旁。此池乃人工挖成,与城外的无忧河通过一条长长的水渠相连接,四周不仅种满草木,还建好了亭台假山,倒成了这西京城中一处别致的风景,夏日里尤其吸引百姓们在此驻足玩耍。 唐墨辰停在马车看不见的地方,观察着马车的一举一动。果然,宇文宓欢快地跳出了马车,然后与车夫说了几句话,便看着马车离开了。尔后,她回过身,向灵川池上的凉亭走去。还未待她走入凉亭,亭中便走出一个文质彬彬的蓝衣少年,温润地笑着迎接她。 唐墨辰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尤其是当他看着季璟瑞扶她在亭中的一把瑶琴前坐下,当他看着她灿烂的笑容泛着期待的□□,当他看到季璟瑞握着她的手摆在琴弦上,他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面上的神情越发僵硬,而胸腔里则有一团小火苗在燃烧,且越烧越大,大有燎原之势。他努力抑制住想要上前带走那丫头的冲动,旋即别过头去,死死地拽着马的缰绳,大步流星地走了。 明日——他狠狠地想——再去找那丫头算账。 然而他却失算了。 次日下朝后,他马不停蹄地赶往宇文府,却被家仆赔着笑脸告知他们家小姐已经出门去了。他惊讶地吃了一个闭门羹,脸迅速阴沉下来。 很好——他恨恨地想——这几日他绝不再来,他倒要看看那丫头何时会主动去找他。 然而,他再次失算了。 一连几日过去了,宇文宓根本没有像他期望的那般笑着出现在他面前,相反,她如同瞬间从他的身边消失一般。他开始坐立不安——是否该去找她?生平第一次,他踌躇了。 最终,还是无法战胜想要见她的心,他黑着脸来到了宇文府。 “小的们参见殿殿下。”门口的两个家仆看到他,赶忙上前迎接,却被他不悦的面孔吓住。 “嗯。”唐墨辰淡淡地哼了一声,半晌后才问道,“你家小姐在吗?” 两个家仆无助地对视一眼,结结巴巴地说:“回殿下,小小姐她她出门了。” 唐墨辰的面容随着心一道沉了下来。“去哪儿了?”他沉声问道。 “这”两人吞吞吐吐,“小的们也不不知道。” 唐墨辰的脸色更加阴沉,于是一个家仆大胆地说:“依诺姑娘想必是知道的!” 谁知,这话却彻底激怒了他。“这么说,她是独自出门的,没有带着依诺,是吗?何地如此神秘,竟让她连依诺都不带在身边?”他近乎咬牙切齿地说。 两个家仆不禁在心中哀嚎——今日是触了何种霉头,怎么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大殿下如此阴晴不定?正当二人为难之时,一声清脆的女声解救了他们:“咦,殿下?” 唐墨辰眼波冷冷地扫过去,看到依诺满脸堆笑向他快步走来。 “依诺姑娘,殿下是来找小姐的,你快去把小姐找回来吧。”另一个家仆赶忙说,并悄悄地向依诺使眼色。 “哦哦,对对,”依诺后知后觉地领悟了他的意思,忙不迭地笑着解释道,“殿下,小姐出门了,请殿下先到府里休息片刻,依诺这就去把小姐找回来。” “她去哪里了?”唐墨辰冷冷地问。 “小姐去了灵”依诺脱口而出,但突然忆起她家小姐每日的耳提面命c千叮万嘱,意识到不可以把宇文宓的行踪泄露给唐墨辰,于是慌忙改口,说,“小姐和霍小姐在一起呢。” 锐利的星眸并没有放过她的一丝丝慌乱,唐墨辰冷漠地说:“很好。不必找她回来了,告辞。” 说罢,他飞身上马,果断地离去,留下依诺等人怔忪地留在原地。 本来打算到城外去骑马狂奔,以泄心头怨气,但他越想越不甘心,于是调转马头,毅然向灵川池奔去,果不其然,在那里看见了一个令他怒火中烧的场景——清丽的少女坐在亭中的琴旁,畅快地用指尖奏出一篇篇优美的乐章,唇边挂着一抹享受的笑容,而在她的身旁,俊秀的少年痴痴地凝视着她,嘴角勾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弧度。她时不时地歪着头,冲少年眨巴着眼睛,似乎在寻求他的称赞和肯定,而他也毫不吝惜赞美之情,连连向她微笑点头。 多美的一幅画啊。唐墨辰讥讽地勾起了嘴角。她明明是在灵川池,何故要欺骗他?! 不想再去看那个扎眼的画面,他怒气冲冲地绝尘而去。 却不想,府中还有件麻烦事在等着他。 “殿下!殿下!”唐新一直在府门口徘徊,见他回来了,连忙咋咋呼呼地迎了上去,忽然留意到主子阴沉的脸色,立刻收敛不少,小心翼翼地说,“霍小姐来了。” 不出所料,唐墨辰皱起了眉,脸色愈发难看,薄唇吐出一句漠然的话语:“送她回去。” 可惜为时已晚,还未等唐新领命,霍雅澜便已快步向他们走来,容光焕发的艳丽脸庞红扑扑的,看上去煞是可爱。“表弟,你总算回来了,”她欢快地说,上前紧紧地挽住了他的手臂,“我给你做了燕窝鸭条汤,快来尝尝吧!上次给你做了银耳莲子羹,但你说你不喜甜的,这次我换了咸汤,你一定会喜欢的。” “表姐,表姐,”唐墨辰蹙着眉,抓住她的手,想要挣开,并耐着性子说,“多谢表姐好意,只是我眼下还有正事要处理,实在不能陪着表姐。这样吧,我待会儿再喝汤,我先让唐新送表姐回府。” “再怎么忙,”霍雅澜坚持不懈,软言劝慰道,依然紧紧地揽住他的手臂,“也还是来得及用碗汤的吧!再说,姑母若是知道我事情办砸了,肯定要怪我的。” 因她搬出了霍皇后,唐墨辰再也无法推脱,只得由着她拉着自己进入前厅,扶着自己坐在红木椅上,然后快活得忙前忙后。转眼间,一碗热腾腾的汤便端到了他的面前。 唐墨辰实在没有胃口,可碍于她期待的眼神,只好接过,往嘴里胡乱塞了几口,便放下了汤碗,敷衍道:“表姐的手艺很好,汤很好喝。” 霍雅澜立刻开心地笑了,再次把汤碗添满,复又端到他面前,劝道:“既然好喝,就再多喝些吧!” “不了,我现下还不饿,待会儿饿了再喝。”唐墨辰推辞道,并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 而霍雅澜依然锲而不舍地劝道:“汤凉了就不好喝了,还是趁热喝了吧!” “我说了不喝了!”唐墨辰一时烦躁,伸手推开了她端到唇边的汤碗,不知是他力道过大,还是她没有料到,她的手一松,汤碗“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汤汁溅落满地。一时间,二人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是我不好,又惹表弟生气了。若是我像宓儿那样可爱谨慎一些,或许事情就不会变得如此糟了。”良久,霍雅澜低垂着头,沮丧地说。 唐墨辰本就有些心怀不安,而她又不期然提起了那个名字,他的心中似有一团莫名的火在燃烧,于是脱口而出:“表姐就是表姐,有自己的长处,何必与他人比较?” 谁知,霍雅澜听后仿佛看到了黎明的光辉,惊喜地抬起头,满脸期盼地看着他,声音微颤着说:“表弟,你说的可当真?” 或许是太生那丫头的气了吧,他才会这么说,但无奈话已出口,又无法收回,只能含糊不清地应道:“唔。” 霍雅澜阴霾的心情顿时一扫而光,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他及时地制止了:“这里太乱了,表姐还是请回吧,我还有事,不能再陪表姐了,抱歉。来人!送霍小姐回府,再把这里打扫干净!” 府里的家仆这才有序地出现,引领霍雅澜离开,她也只好顺了他的意。行至庭院中,她恋恋不舍地回头,眷恋地注视着那个英挺的身影,却发现他头也不回,正快步地向内院走去。 宇文宓心情极好,哼着小曲走在回家的路上。自从回到京城,她日日勤学苦练,琴艺进步很大,很快便可完整地弹奏一曲《盼君归》了,连季璟瑞都忍不住夸赞她惊人的天赋。如此一来,她的计划很快便可实施了——这么一想,她的心里美滋滋的,面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 “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刚一踏入家门,一脸怨气的依诺便迎了出来,“小姐,今日殿下又来了,你若再不回来,依诺可就要露陷了!” “什么?墨辰哥哥来了?你有没有泄露秘密?”宇文宓顿时一脸警觉。 “没有没有,”依诺连忙摇头,“可是你不在府里,殿下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小姐,你不要再去灵川池和季公子学弹琴了好不好,去见见殿下吧?” 宇文宓放心地笑了,甚至和她开起了玩笑:“我看,是你想见唐新了吧?怎么,今日墨辰哥哥来,没有带着唐新吗?” “小姐!”依诺急得直跺脚。 宇文宓哈哈大笑,尔后正色道:“好啦不逗你了。依诺,你是知道的,我也很想去见墨辰哥哥,可是我不能告诉他我在学习弹琴呀,这样等我日后为他弹琴时就不会让他感到惊喜了。再坚持几日吧,我很快就可以把曲子弹好了,连璟瑞都夸我呢。” 依诺无奈地叹道:“好吧,我会拼尽全力帮小姐瞒住殿下的。可是小姐,你一定要快一点啊!” 她当然会加快速度。事实上,这么久没有见过他,她的心也一直牵挂着,总在想他会做什么,会见什么人,会不会也在想着她。因着这份牵挂,她夜以继日地练习,终于在三日后决定送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殿下!”她早已守候在他的王府门外,一直等到他下朝,兴高采烈地向他挥动着手臂,红扑扑的小脸煞是可爱。 他显然没有想到她会来,一时间竟呆愣在那里,直到她跑来撒娇般拉拉他的衣袖,才蓦然恢复神智,诧异地问:“宓儿,你你怎么会来?” “我在等墨辰哥哥呀!”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墨辰哥哥,你待会儿还有事要处理吗?宓儿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纵使仍然气她恼她,还倍感被冷落的委屈,但在看到她的笑靥的一瞬间,他的心登时软了,心态也平和了许多,便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 她的笑容霎时如海棠花般怒放:“太好了!我们快走吧,墨辰哥哥!” 将海月麒麟骢交给守门的家丁,他任由她牵着向前走去,却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我们要去一个特别的地方,我有一份大大的惊喜要送给墨辰哥哥。”她神神秘秘地说,一想到她接下来的打算和他可能的反应,忍不住偷笑起来。 他忽然有些期待,面上却只是淡淡地笑:“哦,是吗?” 不久,他们便来到了她所说的地方——原来是离她家不远处的一颗大榕树下,因这榕树枝干粗大,夏日时更是枝繁叶茂,成为许多百姓休息纳凉的地方。而此刻,大榕树下空无一人,只有—— 一把瑶琴。 他的心倏然如掉入冰窖般,寒意飞速蔓延向四肢百骸,脸色霎时变得阴沉,好似天上翻滚的黑云。一开口,话语更是冰冷:“这就是你所谓的‘惊喜’?” “是呀,”可惜对于他的变化,她却是毫无察觉,继续兴奋地说,“我想给墨” 还未等她说完,他便冷冷地命令道:“拿走吧,我不想看见它。” 她曾不止一次地设想过他会如何惊讶和欣喜,却从没有想到他竟会是如此反应,怔忪了片刻后,她试图劝说道:“墨辰哥哥,为何呀?我其实” “其实如何?其实你自打回到京城后,就日日和璟瑞在一起,还骗我说你去了霍府,是吗?”他的脸上现出一丝愠怒。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呆呆地说:“你你如何得知我” “呵,我如何得知?”他讥讽地冷笑,“宓儿,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这才明白他是在生气——虽然不懂为何他会如此生气,但她仍然想要解释清楚:“可是,墨辰哥哥,我只是” “不必再说了,我不想听!”而他丝毫不理会她的努力,反而愤怒地打断了她,“你若想和璟瑞继续弹琴,请便。但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那个东西。我还有事,告辞!” 话音未落,他已扬长而去。宇文宓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转眼间消失在视线内,泪水顷刻间注满了眼眶,如决堤的洪水汹涌奔流。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先父西归化羽成 “宓儿!”季璟瑞气喘吁吁地跑出季府大门,红润俊秀的脸庞上写满了惊喜和兴奋——他一接到下人的通报,便飞一般地跑来了,“你怎么来了?嗯,怎么不进府坐坐c喝杯茶?” 宇文宓回过身来,勉为其难地挤出一抹笑容,低落地说:“不必了,璟瑞,我是来还你这个的。” 说着,她把怀中抱着的瑶琴递给了他。 “这”季璟瑞颇为诧异,却没有立刻接过来,说,“你不是很中意这把梅花落琴吗?怎么,想换一把新的?走,去我的琴室吧,里面还有很多琴,你尽管挑。” 话音未落,他便急切地去牵她的手,不料却被她躲开了。来不及收回伸出的手,他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地。 “谢谢你,璟瑞,也谢谢你送我这么名贵的琴。只是我并非喜新厌旧,而是日后我都不会再弹琴了。”她的头低垂着,声音轻轻的,清艳的容颜没有一丝表情,似乎在做一个十分困难c令她十分不舍的决定。 季璟瑞怔忪,仿佛有千只手一同狠狠地攫住了他的心一般,异常难受。他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问:“为为何?这些日子,你不是学得很开心吗?我们一起抚琴不是很快乐吗?为何突然要放弃?” 她忽然拼命摇着头,努力抑制住想要汹涌的泪水,大声喊道:“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听!不要听!我不会再弹琴了!我为何要弹琴?一开始我就不应该弹琴!这本来就是一个错误!璟瑞谢谢你,对不起!” 说罢,她立即把手中的琴塞回他的手里,并在眼泪涌出眼眶的瞬间快速地转身跑开。 季璟瑞呆呆地抱着还残留着她掌心温度的琴,眼神空洞地凝望着她愈发模糊的背影,心一寸一寸地变得冰冷——她那离去的背影莫名地让他感到心慌,似乎她也从此离他而去。 “为何这是一个错误?和我在一起,就让你如此痛苦吗?”他不甘地喃喃自语。 宇文宓是哭着跑回家的,冬日的风吹在润湿的脸上,如刀割一般划得她脸颊生疼,可即使如此,她坚持地认为心中被误解的委屈和不被理解的伤害才最让她痛。 “宓儿?”还未跑回自己的卧房,便被一个惊讶和疑惑的声音叫住。她赶忙擦干眼泪,垂着头走向那人,闷闷地唤道:“爹爹。” 宇文正啸撑着拐杖在庭院里散步,却不期然地看见女儿神色凄然地跑了回来,带着满腹的疑问,皱着眉问:“怎么哭了?谁惹我的女儿不高兴了?” 宇文宓赶紧别过脸去,又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小声地说:“没,宓儿只是被沙子迷了眼睛,没有人欺负我。” 宇文正啸忽然想起,平日的这个时候,她都是兴高采烈地跑去跟季璟瑞学习弹琴的,今日却是这个样子回来,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心疼之余,却也为摸清了女儿的心思而松了口气,于是微微一笑,劝道:“今日怎么没和璟瑞一起弹琴?是不是和璟瑞吵架了?” 提起弹琴,宇文宓的心情更加郁结,却又不愿过多解释,只好不耐地说:“爹爹,您别瞎猜了,根本没有的事。” 宇文正啸慈爱地注视着爱女,继续耐心地开导道:“宓儿啊,爹爹知道璟瑞平时都宠着你c纵着你,可是,你也不可太过任性啊,很多时候,还是要识大体c懂得顾全大局,尤其是日后你嫁给了璟瑞” 宇文宓这才明白父亲话中有话,吃惊地打断了他:“爹爹,您这是何意?为何我要嫁给璟瑞?宓儿不要嫁给他!不要!不要!” “宓儿,你不可因一时任性而说出这样的话啊!”宇文正啸也急了,用空闲的一只手握住她的肩膀。 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宇文宓用力推开父亲,歇斯底里地大喊:“爹爹什么都不知道!爹爹根本不懂宓儿!你们都不懂我!为何你们都要误会我?为何你们都要逼我?” 说罢,她哭得更加厉害,再次转身,跑出了家门,连父亲急切的呼唤声和剧烈的咳嗽声都没有听到,更没有理会。 唐新喜滋滋地回到王府,手上还拿了一大堆好吃的好玩的。不知最近唐墨辰和宇文宓闹什么别扭,总是黑着脸不说,还绝口不提她,害得他连依诺的面都见不到。不过,今日宇文宓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想必她与唐墨辰必定和好如初了,那么他很快便又可以见到依诺了。这不,趁着唐墨辰和宇文宓在一起的空档,他赶忙去搜刮了一些好吃的和好玩的,一想到依诺看见它们时那兴奋的小眼神儿,他就忍不住乐得笑出声来。 然而,一只手很不识相且出其不意地捂住了他的嘴。唐新“呜呜”哼着挣扎了半晌才摆脱了它,不满地瞪着那始作俑者:“全福伯,您这是干嘛啊?您差点儿憋死我!” 王府的管家全福全然不顾他飞来的眼刀,没好气地责问道:“我问你,平日里都是你跟在殿下身边的,那这半日你做何事去了?殿下为何发这么大的火?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殿下?殿下怎么了?”唐新一脸茫然。 全福叹息一声,冲他摆摆手,示意他跟上来,带着他向唐墨辰居住的主院——叠翠居走去。刚刚到达叠翠居门口,唐新便立刻明白发生了何事——许多家丁悄悄围在这里窃窃私语,甚至连从小照顾唐墨辰的绿萝也一脸忧愁地张望着叠翠居,而此时只听“嘭”的一声—— 似乎是花瓶砸碎的声音。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殿下这是怎么了?”唐新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而全福则用一副“我还想问你”的鄙夷表情看着他。 “今日宇文小姐来找殿下时,殿下还是挺开心的啊,这怎么喔!我明白了!”唐新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忽而恍然大悟道,“肯定是和宇文小姐吵架了!” “喔!”众人作幡然醒悟状。 “那我们去把宇文小姐找来,求她对殿下说几句好话,不就解决了吗?”唐新为自己的聪明很是沾沾自喜。 大伙儿点头赞同道:“对啊!唐新说得没错。” “唐新!唐新!” 正当唐新想要驱散众人时,一个焦灼的女声忽然响起,立即让他眉开眼笑起来:“依诺,你怎么来了?” 谁知依诺根本顾不得与他嬉皮笑脸,也来不及讶异为何这里聚集了如此多的人,急急忙忙地问道:“你见到我家小姐了吗?我家小姐在不在这里?” 众人面面相觑。唐新摇摇头:“不在啊,我们也正想找宇文小姐呢。怎么了?” “我要见殿下!”依诺面上的焦虑更甚,说着便想拨开人群,向叠翠居里面冲去。 唐新眼疾手快地拉住她,阻止了她的冲动:“殿下正发脾气呢,你此刻去恐怕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那怎么办?”依诺急得团团转,眼泪也险些掉下来。 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唐新的心一软,柔声问道:“你先别慌,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何事?” “小姐不知为何和老爷吵架了,然后小姐就一个人跑出去了,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老爷急得派人到处找,结果又病倒了,可是桐叔说桐叔说老爷他大概要不行了!”依诺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唐新蓦然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不行了是何意?” “就是就是老爷快死了!”说完,依诺的眼泪便止不住地向外流。 “走,我带你去见殿下。”唐新果断地拉起她的手,向唐墨辰的卧房跑去,“殿下!属下唐新有要事求见!” “啪!”清脆的响声乍起——听起来,像是茶盏砸到门后的破碎声——紧接着,一个盛怒的声音自屋内传来,“我说过任何人不许来打扰!难道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殿下!”依诺“扑通”一声跪在门口,高喊道,“依诺求见殿下!我家小姐不见了,而老爷病危,我们却哪里都找不到小姐。依诺无奈,只好来求见殿下!” 卧房的门顿时开了,唐墨辰的脸色依然阴沉,却染上了一丝焦急:“你说宓儿不见了?” “是的,殿下!小姐和老爷吵架后跑了出去,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我和桐叔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来找殿下了!殿下,除了您没有人能找到小姐了!”依然带着哭腔,恳求道。 唐墨辰略加思索,又问:“丞相府去过了吗?季府呢?” “这”依诺一脸迷茫,显然她并未想起这两处地方。 短暂的焦虑后,唐墨辰很快便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下令:“唐新,你和依诺去丞相府和季府寻找,若是没有找到,立刻带人去宓儿常去的地方找,但是不要太大张旗鼓,不要惊动任何人,记住,找到宓儿才是最重要的;全福,你速去杏林院,带御医前往宇文府,就说是我的意思;绿萝,立刻备马!” 众人领命,即刻各自行事。 绿萝很快就牵来了唐墨辰的海月麒麟骢,他轻巧地翻身上马,马不停蹄地向白虎门奔去——她一定在那儿,一定在他们常常一起骑马的地方!他莫名地笃定。 他一刻也不敢放松脚步,更不敢停歇,连险些撞了人都未曾发觉——自从知道她不见了之后,他的心就一直“突突”地跳着,仿佛预感着有事要发生。 夜幕缓缓降临。奔出白虎门,人烟变得稀少,他可以更容易地搜寻她,心却越发紧绷。果然,在一颗粗壮的树下,他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呆呆地倚靠着树干,浓浓的忧伤笼罩着她小小的c单薄的身影。 “宓儿!”他激动得高声喊道,声音还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 宇文宓茫然地回头,看到他的瞬间,她的瞳孔似乎惊讶地放大了。挣扎着站了起来,她即刻转身,一瘸一拐地想要逃走。 他不禁蹙起了眉。快步追上了她,他跳下马来,大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切地问:“宓儿,你的脚怎么了?” “不用你管!放开我!”她不停地挣扎,想要摆脱他的钳制。 他紧紧抿着嘴唇,一个用力,把不断挣脱的她带入怀中,牢牢地控制着,不悦地吼道:“不要再闹了!” 她顿时安静了下来,一动也不不动,委屈地撅着嘴,低着头,好似想要掉眼泪的模样。 他的心忽然又软了下来。轻叹一声,松开抓住她手腕的手,轻柔地抚了抚她墨黑的发,揽着她的手臂却不减力道,说:“跟我回去吧,宇文将军出事了。” 她倏然抬头,惊恐地看着他严肃的神情,颤抖着声音,问道:“爹爹爹爹怎么了?” 他哀伤地凝视着她的月眸,轻声说:“跟我回去吧。” 她被他半抱着,跌跌撞撞地进了家门——她从家中跑出来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一口气跑出了白虎门,最后累得跌倒,这才扭伤了脚。“爹爹!爹爹!”她恐惧地大声喊着,早已忘记了脚上的痛。 推开宇文正啸卧房的门,里面的场景不禁让她惊呆了——屋内并没有多少人,宇文建良正与御医们低声私语,三人的神情皆是沉重而严肃,宇文宓甚至看到御医轻轻地摇了摇头;宇文桐僵硬地立在床边,默默地抹眼泪;而床上,虚弱的宇文正啸安然地躺着,双眼微合,脸色惨白。 “爹爹”宇文宓喃喃吟道,脚一软,险些摔倒,幸而有唐墨辰一直在旁搀扶着。而看到她进来,屋内的几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望着她的目光怜悯而忧伤。 床上的宇文正啸似乎感应到了她的存在,缓缓地翻开眼皮,艰难地偏过头,看到了心爱的女儿,眼中终于泛起了光彩。“宓宓儿”他用力呼唤着她,声音却依然微弱。 “爹爹”宇文宓挣开唐墨辰的怀抱,踉踉跄跄地来到床边,重重地跪下,紧紧握住父亲颤抖的手,泪如雨下,“宓儿回来了,爹爹,你快些好起来,宓儿一定听爹爹的话,宓儿一定会懂事,再也不任性了!” 宇文正啸无力地笑了,努力地抬起手,试图擦掉她面上的泪珠,温柔地说:“宓儿,不要哭,爹爹很好,没事。” 宇文宓的眼泪愈发汹涌,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坠落,连话都说不出口。 宇文正啸喘息着,聚集了一些力气后,再次开口:“宓儿啊,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无论发生何事,都要坚强c勇敢,这样爹爹才能才能放心” “不,宓儿不要坚强,宓儿只要爹爹陪着,宓儿不要和爹爹分开”宇文宓拼命地摇着头,紧紧地抓着父亲的手,恐惧顷刻间袭上心头。 “傻傻丫头,爹爹哪能陪你一辈子啊”宇文正啸努力维持着微笑,眼神中却闪烁着浓浓的担忧。 还未等他再次开口,唐墨辰默默地走到宇文宓的身旁,与她一道跪在地上,双手揽住她,轻轻地说:“宇文将军,请您放心,日后我会代替您来好好照顾宓儿,爱她c宠她c护她,此生不变。” 卧房内霎那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唐墨辰的身上,而他却毫不在意,坦坦荡荡地微笑,直视宇文正啸惊讶的目光。宇文宓亦停止了抽泣,虽然眼泪仍然不断地流着,她的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不知自己该想什么c该做什么。 宇文正啸忽然神色复杂地笑了。带着叹息和安心,他诚恳地说:“宓儿就托付给你了” 话音未落,他一点一点地合上双眼,举起的手无声落下。 所有人的呼吸似乎在同一时间停滞,直到宇文宓歇斯底里地高喊一声“爹爹”,然后整个人陷入无边黑暗之中。 卧房里,唐墨辰轻柔地用湿润的丝帕擦去宇文宓面上残存的泪痕和额角渗出的冷汗,出神地凝视着她睡梦中依然紧锁的秀眉,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他回过神来,替她掖好被角后,转身走了出去。 卧房外,唐新c宇文建良c宇文桐和两位御医静静地在寒风中等候着他。回头看了一眼宇文宓安静的卧房,唐墨辰对他们示意道:“去偏厅吧。” 一行人进入偏厅,御医出言宽慰道:“殿下不必太过担心宇文小姐,她只是一时受了刺激才会昏过去,身子并无大碍,脚上也只是扭伤,休养些日子便没事了。” “我明白,”唐墨辰轻叹一声,忽然问道,“宇文将军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如此突然?” 二位御医飞快地交换了眼神,答道:“回殿下,臣等到来之时,宇文将军已呈油尽灯枯之势了,臣推断他因旧疾复发而染上了新病,今日是因新病旧患一道病发,这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其实,老爷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因此才让老奴瞒着所有人——包括小姐。谁料,老爷今日大概是受了刺激,才”宇文桐忽然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看,此事还是先瞒着宓儿吧。”唐墨辰揉了揉额头,有些疲惫地说,“二位御医今夜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吧。二位今日为宇文府所做的,我都记在心里了。” 御医们赶忙拱手垂身,推辞道:“殿下客气了,宇文将军乃朝廷栋梁,臣等所做之事不仅是医者本分,更是为朝廷效力。如今宇文府还有诸多事要处理,臣等便不再打搅了,改日再来吊唁宇文将军,臣等告退。” “已经去宫中禀告过了吧?”送走了御医,唐墨辰淡淡地问。 “回殿下,陛下已得知宇文将军的死讯,十分震惊,下令礼部好生筹备宇文将军的丧事,方才礼部已送来了棺椁,如今宇文将军的遗体已请入棺椁c送入灵堂了。”唐新答道。 “嗯。”唐墨辰点点头,“明日应该就会有朝中大臣前来吊唁,宇文管家,到时还要劳您多费心。” “殿下放心,这都是老奴份内之事。”宇文桐声音沙哑地回答。 “臣已派人前去宣州向四少爷报丧。只是老爷走得急,并未谈起过后事,臣不知是否该将老爷的遗体送回宣州?”宇文建良犹豫不决。 唐墨辰考虑片刻,说:“这事本该宇文公子做主,可如今他远在宣州,这一来一回要耽误不少时日,我看,还是等宓儿情绪稳定后问问她的意见吧。” “殿下说得有理,如今,小姐便是宇文家的主人了。唉,她还那么年轻,真是难为她了!”宇文桐长叹一声,好不心疼地说。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 唐墨辰率先打破了沉默:“好了,都各自忙去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们多做一些,便可为宓儿多分担一些。” 众人领命,纷纷离去,唐墨辰亦回到了宇文宓的卧房,然而等待他的,却是空空如也的床铺和留着余温的被褥。他的心倏然揪了起来。 找遍了半个宇文府,才在新设的灵堂里找到了蜷缩着身子的她。他沉默不语,悄然走到她身边,坐下,拥她入怀。她亦不言语,也不再哭泣,只是目光呆滞地望着冷冰冰的棺木,像个没有知觉的瓷娃娃,只轻轻地倚靠着他。二人无声地依靠着彼此,在暗黑的夜中互相汲取着温暖。 对宇文宓来说,白日的降临似乎才是一场混沌的梦的开始——唐墨辰因国事而不得不离开,临行前对她千叮咛万嘱咐,不论发生何事都要先告诉他,而她只是木然地点着头,像是□□控的木偶一般;之后,朝中的官员们陆陆续续前来吊唁,也纷纷向她表达关切与怜悯,可她的脑海里似乎一直在嗡嗡作响,听不进任何话,只会漠然地被动接受一切;剩余的时日里,她便静静地跪在灵堂里,不哭不闹,只有一早赶来的霍雅澜一直陪着她,用担忧的眼神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 夜幕再次降临,宇文桐恭敬地送走了霍雅澜,宇文宓的世界终于安静下来。她本以为这场噩梦终于可以结束,却突然意识到周遭安静得可怕,自己甚至在无尽的黑暗中快速地坠落。她想挣扎,四肢却像被束缚住一般;她想喊叫,喉咙却似被堵住一般。没有人可以解救她。 悠扬的箫声划破静谧的夜空,优美的曲调让人的心慢慢沉淀。她仿若得到救赎一般,脱离了苦海,挣扎着起身,她拖着麻木的双脚走到灵堂门口——皎皎月光下,季璟瑞宛如从天上走下来一般,宁静地伫立,口中的玉箫奏出令她心安的音律,一切静谧而美好。她呆呆地注视着他,顷刻间泪如泉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在天愿作比翼鸟 无论宇文家遭遇了何等噩耗,时光却不会因此而驻足,仍一日一日地度过,转眼间,除夕来临,人们个个喜气洋洋,欢庆这辞旧迎新的日子。 栖凤殿内张灯结彩,玉盘珍馐,琼浆玉液,歌舞升平,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主位上,唐煜明身着赤黄色常服,神情放松而自在;在他的身旁,霍皇后穿着一件浅红色百褶裙,面上妆容精致而华贵,云鬓间金色的九尾凤钗熠熠生辉。唐墨辰坐在右边的次席上,面上始终保持着清浅而疏离的笑容,而坐在他身旁的霍雅澜则身着浅紫色对襟儒裙,臂弯处挂着淡紫色披帛,头发挽成回心髻,清纯而不失优雅。不知是否因为多喝了杯酒的缘故,她面色酡红,时不时看向唐墨辰的眼神满是娇羞。坐在他们正对面的是霍剑雄c霍苍澜父子,二人亦是红光满面,好不快活。 “日子过得可真是快啊,一眨眼的功夫便又到了除夕,朕有时真觉得,岁月催人老哟。”酒过三巡,唐煜明面色红润,略带伤感地说。 话音刚落,霍苍澜便嘻嘻笑道:“皇姑父正值春秋盛年,风采不减当年,哪里老了?依苍澜看,不知情的还以为皇姑父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呢。” “哈哈,”霍苍澜一席话不仅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更把唐煜明逗得开心,他大手一挥,心满意足地说,“还是苍澜会说话啊,朕得赏点什么吧?说吧,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霍苍澜歪着头思索,而还未等他想出什么,霍雅澜便笑着开口道:“姑父,这小子就是仗着您宠他才敢这么无法无天的,您可别把他惯坏了呀。” “雅澜说的是啊,这小子还是要多磨练磨练才是。”霍剑雄接口道。 霍苍澜不满地撇撇嘴,抱怨道:“爹,姐姐,你们也太苛刻了吧?这大过年的,也不准我放松放松?” “是啊,你们父女俩未免太过认真了。”霍皇后也帮着侄儿说话。 得到霍皇后的支持,霍苍澜立刻欢呼雀跃起来:“还是姑母最疼我!” 霍剑雄不易察觉地看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唐墨辰一眼,沉吟片刻后举起了酒盏,感叹道:“其实,臣和陛下有同感,看着这些孩子们慢慢成长起来,还越来越有出息,总觉得自己老了,该给年轻人让位喽。说到这儿,臣还要向殿下赔个不是,平日在朝堂上,臣有时会与殿下意见不合,让殿下不愉快了。” 唐墨辰没有想到霍剑雄竟会把话题引向他,一时间也猜不透他说这话的意图,于是也端起酒盏,不疾不徐地站起身,客气道:“舅父言重了,墨辰是晚辈,理应向舅父敬酒才是,更不敢让舅父给我赔不是。再者,朝臣们对国事有不同的看法也是常有的事,大家的初衷都是为国尽忠,本就无可厚非。这杯酒,我敬舅父,先干为敬。”说完,他昂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霍雅澜看着他一口饮尽一杯酒,心中说不出的心疼,赶忙扶着他坐下,还不忘埋怨父亲:“爹爹,您这是做什么嘛,难得过年,大家都开心,提国事做什么?若是想讨论国事,您自个儿去书房琢磨去。” “哎哟,雅澜不高兴了,怪我这个当爹的了。”霍剑雄笑哈哈地打了个马虎眼,又转向霍皇后,悄悄地向她使了个眼色,说,“娘娘你看,他们姐弟感情多好啊。” 霍皇后也满意地笑着,说:“是啊,辰儿和雅澜年龄相差无几,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说是青梅竹马c两小无猜也不为过呀。” 唐墨辰勉强地勾了勾唇角,借着喝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姑母,您说什么呢。”霍雅澜羞赧地说,脸颊愈发红润,偷偷看向唐墨辰的眼神似有些迷离。 “可不是嘛,”霍剑雄似乎并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说起来,陛下和娘娘也是青梅竹马呢。臣还记得当年父亲本是要把娘娘许配给别人的,谁知娘娘知道后竟绝食三日,父亲因此而得知娘娘的心意,先皇也十分感动,这才成全了陛下和娘娘的姻缘。如此看来,这青梅竹马结为夫妻的感情可是旁人无法比的,陛下,您说是吧?” “哥哥,当着孩子们的面,提这些旧事做什么?”想起过往那段青葱岁月,霍皇后也不禁羞红了脸。 而唐煜明心如明镜,却只是哈哈一笑,含糊地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了不提了。来来来,接着喝,接着喝。” 众人很配合地开始喝酒吃菜,而唐墨辰却是再也吃不下了。 青梅竹马啊。算起来,和那丫头认识也快六年了吧,看着她从一个活泼俏皮的小姑娘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彼此陪伴c成长c真诚以待,一起欢笑嬉闹,倒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一份让人怦然心动的情愫。唇边,动情的笑容不知不觉地扩散开来。 霍雅澜暗暗观察着他的神情,心跳不断地加速。垂下头,她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他的心里真的有她。 霍剑雄同样没有放过唐墨辰的任何细微变化。可他并没有笑,佯装不经意望向他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一个计划悄然在心中酝酿。 “父皇c母后,儿臣今夜喝了不少酒,这会儿觉得有些醉了,想请父皇母后恩准儿臣先行回府。”忽然,唐墨辰起身,来到堂中,恭谨地请求道。 霍皇后一脸关切,温柔地说:“辰儿,你没事吧?若是醉了,今晚就留在宫中歇息吧,母后一直派人打扫着凌霄殿,好让你随时都能在宫中住下。” “多谢母后关心,但儿臣还是应该回到王府中去,毕竟儿臣已经成年且搬出了长乐宫,留宿宫中实为不妥。”唐墨辰婉言谢绝了霍皇后的好意。 “能时时刻刻以身作则确实是身为皇子的本分,辰儿,你做得很好。既然如此,想回去休息便回去吧!”唐煜明赞许地看着儿子,并欣然准许了他的请求。 “多谢父皇。请父皇c母后和舅父慢用,儿臣先告退了。”请安过后,他便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栖凤殿。霍雅澜本想挽留,却还来不及动作时便只能看着他飞快地离开。 离开栖凤殿,走出偃月门,唐墨辰快马向城东奔去。一想起那丫头刚刚失去父亲c不知该如何应对这阖家团聚的日子,他便再也坐不住,只有寻了个借口离开,只想确认她过得好不好,只渴望紧紧抱住她c给她最坚实的依靠。 他策马驰骋在夜色里,一路上路过的人家皆是鲜红灯笼高高挂c欢声笑语庆团圆,以至于当他在大门紧闭c冷冷清清的宇文府门前下马时,心不由自主地疼了一下。敲了半晌的门,才终于有人脚步匆匆地前来应门——竟是管家宇文桐亲自来开的门,唐墨辰不禁惊讶一番,而看到他的到来,宇文桐更是诧异:“殿下?老奴给殿下请安,殿下快请进。” “我来看看宓儿。宇文管家,府里怎么如此清静?”唐墨辰进了门,二人一道向大堂走去。 宇文桐闻言不禁一叹,说:“回殿下,我家老爷一过世,大伙儿也都没心思过年了,尤其是小姐,连年夜饭都没吃几口,还一直忍着不掉下泪来,让人看了真是心里难受,所以大伙儿吃完了饭便都回房休息了,小姐此刻应是也在房中吧。殿下能来看看小姐,想必能让她的心情好起来吧。” 唐墨辰默默地点点头,轻声说:“唉,也真是难为她了,我一定好好陪陪她。对了,刚才为何是您给我开的门呢,守门的下人呢?” 孰料,宇文桐又是一叹:“不瞒殿下,老爷这一去,府里的收入便成了问题。殿下您知道,老爷他向来清正廉洁,因此没给小姐和四少爷留下多少财产。小姐说她暂时也未想好要如何应对,但为了减少开支,便遣散了府里的伙计下人,还给了他们一些钱。如今,府里只剩下我们这些当初和老爷小姐一起从宣州迁来的下人了。” 唐墨辰皱起了眉,却也是无可奈何:“无论如何,宇文家如今由宓儿做主,既然是她自己的决定,他人也不便干涉。宇文管家,日后宇文府的用度及所出照旧,尤其是宓儿的所需,切不可将就,每个月我会派唐新给您送钱财来的。” “这”宇文桐犯了难,“这恐怕不妥吧?再说,小姐也未必同意” 唐墨辰出声打断了他:“宓儿心善,纵使自己委屈也不愿麻烦他人,因此这事还是瞒着她吧,我也会叮嘱唐新务必把财物亲手交到你手里,不经过他人之手。宇文管家,我与宓儿的感情你是知道的,待宓儿守孝期过,我便娶她为妻,因此这样做没有不妥。再者,你也不希望她受半点儿委屈,不是吗?” 宇文桐大为感动,动容地说:“老奴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心中自然不想让小姐受委屈。如今小姐有殿下照顾,老爷若泉下有知,也必会安心的。老奴代老爷和小姐多谢殿下厚恩!” 唐墨辰微微一笑,单手扶起正要行礼的宇文桐,说:“宇文管家客气了,其实我才要感谢你们,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之后还能忠心耿耿地留在宓儿身边照顾她。” “殿下请放心,老奴一家几代人侍奉宣州宇文氏,不论宇文氏发生何事,只要老奴还活着,定会不顾一切地护着小姐。”宇文桐坚定不移地说。 唐墨辰欣慰地笑了,又说:“宇文管家快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去看宓儿即可。” 眼看就要到宇文宓住的小院了,宇文桐便顺从地告退:“多谢殿□□恤,老奴这就告退了。” 还未踏入小院,便见依诺脚步匆匆地向外走,臂弯处还挂着一件银白色的狐裘披风——那是宇文宓顶喜爱的一件,是他送的。唐墨辰心中不禁生疑,于是开口叫住了她:“依诺,这是要去哪里?” 依诺狐疑地转头看去,看到他后先是一怔,然后露出惊喜的笑容,彷佛还松了口气,快速向他走来:“殿下?怎么是您?” “我来看看宓儿,”唐墨辰简短地解释道,“她人呢?你这又是去哪里?” 而依诺的神情顿时变得忧伤:“我也是要去找小姐的。她独自在花园里站了很久,她定是思念老爷了。” 唐墨辰轻声叹息:“看来,我还是来晚了。你回去吧,我去找她。” 将披风递给他,依诺放心地离开。 一入花园,便看到了那个形单影只的背影,孤独里透着忧伤,清冷中印着脆弱,看得他心头很不是滋味,只想走过去将她圈入怀中,护在身旁,不让忧思再沾染她明媚的脸庞。 不知是她太过出神,还是他的脚步太过轻缓,她一直呆望着天空,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到来。散开大大的披风,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然后扳过她的身子,温柔地问:“怎么独自在这儿站着?”然而触到她身上已经凉透了的衣裳和异常冰冷的双手,他的剑眉旋即拧在了一起,心疼地拥她入怀,将她裹入自己的披风里,忍不住责备道:“怎么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呢?整个人都冷得像块冰,若是冻病了怎么办?” 她惊讶于他的忽然出现,以至于连眼眶里犹存的泪还来不及收回。他带来的温暖霎时击中了她脆弱的心房,眼泪再次横流,温热的泪水湿润了冰凉的脸颊:“墨辰哥哥,我我好想爹爹” “我明白,我明白。”他在她的耳边轻柔地呢喃,“我相信,他一直在天上默默地注视着你c守护着你。虽然他不在你身边,可是有我陪着你,宓儿,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墨辰哥哥”她的泪水如泉涌般倾落。 他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的头,如水的柔情似要将她融化一般:“不哭了,不哭了,今日是除夕,人人都在开开心心地过年,就连天上的神仙也都热热闹闹的,你若再哭,惹了他们不高兴,来年可要不顺了。” 听他如此说,她才听话地努力止住抽泣。看她仍然抽抽搭搭的,他不禁觉得好笑,又说:“外面太冷,我们回屋里好不好?” 她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便由他半抱着带回了卧房。 回到卧房里,他仍是紧紧地拥着她。不知是因为房中温暖的炉火,还是他温热的怀抱,她身上的寒意一点一点地消散了,连心也是暖意融融的。 忽然忆起了父亲临终时的一点一滴,忽然想起了那日他情意拳拳的一席话,她终于能够静下心来暂时放下伤心,认真地思考他们之间的一切。“墨辰哥哥,”半晌,她喏喏地开口,“那日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他垂眸凝视着她红扑扑的脸颊,星眸中噙着潺潺柔情,柔声道:“怎么,宓儿不相信我?” “我”她慌乱地低下头,手不自觉地轻抓着他的衣角。 他捉住她柔若无骨的手,轻轻地放在胸口,温柔却坚定地起誓:“我唐墨辰对天发誓,此生只钟情于宇文宓一人,日后定当倾尽所有爱她c护她,若违此誓,我愿遭天谴c不得好死。” 她一惊,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唇,月眸中尽是心痛和不忍:“我不要你发这么重的誓,我只是” 话未说完,他便笑意盈盈地将她拥入怀中,开心地在她耳边倾诉:“你是信我的,是不是?你是在意我的,是不是?宓儿,自我们在白虎门外初识,我们的命运便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快六年了,我待你的情意如何,我不信你一点都不明白。如今我只想听你告诉我,在你的心里,我究竟有多重要?” 她的唇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弯弯的弧度。伸出双手紧紧地回抱住他,她羞赧地开口:“其实之前我跟着璟瑞学琴,是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弹给你听” 他的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如翻江倒海般不是滋味——那日,他若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耐心听她说完,也许便不会惹她伤心哭泣,便不会让她仓促地面对父亲的死。唉,平日里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怎么在处理她的事情上就不管用了呢?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他闷闷地说:“宓儿,那日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 他的语气中似有悔意,不禁让她大为惊讶——他是那样一个高高在上c骄傲自负的人,做事又向来自信,何曾后悔过自己的决定?讶异的同时,她的心也软了:“我不是在怪你,墨辰哥哥,以后我也不做你不喜欢的事了。” “真的?”他惊喜地问,“那现在就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南市的大街上也是一片火红,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店面上火红的春联喜气洋洋。有的店家还在开门迎客,红色的商品琳琅满目,吆喝声亦此起彼伏;孩童们成群地聚在一起,或放炮竹,或嬉笑打闹。好不热闹! 到底被过年热闹喜庆的气氛所感染,又有心上人牵着自己的手陪在身旁,宇文宓情不自禁地轻轻笑起来,柔柔地说:“原来你要我陪你来的地方便是集市呀。” “是啊,过年的时候不正是应该来参加集会吗?”唐墨辰兴高采烈地反问,看到她唇边浅浅的笑容,这才放下心来,“你终于笑了。” 她的心中不禁有一丝动容,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眼眸,说:“墨辰哥哥,对不起,宓儿让你担心了。” “你我之间不说这个。”他握住她的手,爱怜地说,“对了,听说城南的菩提寺香火很是灵验,民间也有不少人在过年这日前去烧香祈福,不如我们也去看看吧,多给观音娘娘烧柱香,让她老人家在来年保佑你这个爱哭的小丫头。” 说罢,他还轻轻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惹得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菩提寺是西京城中最大的寺庙,亦是大曜规模最大的庙宇,更是皇室祭天的圣地,因此香火鼎盛,就连在这大年夜里,也是香客络绎不绝,萦绕着浓浓的檀香味。人们皆是举家携眷,和乐融融地感谢神明庇护c祈祷来年平安顺遂。 跪在观音像前,宇文宓双手合十,微闭双眼,虔诚地在心中默念:“观音娘娘在上,信女宇文宓祈求娘娘保佑,保佑墨辰哥哥一生平安吉祥,保佑信女能永远留在他的身边。”祈祷完毕,她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后,才又睁开双眼,站起身。 “我可否问问宓儿在祷告些什么?”唐墨辰言笑晏晏,眼波温情如水。 宇文宓狡黠地一笑,调皮地摇摇头:“既是祷告,便只可说与观音娘娘听哦。” “嗯,言之有理。”唐墨辰点点头,笑得更加狡猾,一伸手便将她圈在了身前,“那我便问问,宓儿的祷告是否与我有关呢?” 她像是被拆穿了心事一般局促起来,又羞又急地推搡着他有力的手臂,嗔道:“当着观音娘娘的面,不可这般没规矩。” 而他只是满不在乎地一笑,俯身在她耳边轻佻地说:“好,那我出去后再没规矩。”说着便揽着她向观音殿外走。 然而一只脚刚踏出殿外,便见一个小姑娘快速地奔跑着向他们冲过来,手里还捧着点燃的蜡烛。小姑娘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根本来不及停下脚步,眼看她就要撞上他们,唐墨辰眼疾手快,快步上前,稳稳地将宇文宓护在身后,又一手抓住因撞在他身上而险些跌倒的小姑娘,但小姑娘手上的蜡烛却掉在地上,熄灭了。 “墨辰哥哥!你没事吧?”宇文宓惊呼一声,清越的声音里蕴涵着焦灼与担心。 唐墨辰放开那小姑娘,回过身来,说:“我没事,你呢?有没有伤到?” “放心,我没有伤到。”宇文宓轻轻摇了摇头。 “哎呀,你这丫头怎么如此不小心?叫你别跑那么快,怎么就是不听话?还不快给公子赔礼道歉!公子c小姐,你们没事吧?”这时,一个年轻妇人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一边气急败坏地训斥着小姑娘,一边一脸歉疚担忧地看着唐墨辰和宇文宓——看样子她便是那小姑娘的母亲。而那小姑娘则低垂着头,两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一脸惧意。 宇文宓看到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顿时生了怜悯之心,于是向唐墨辰请求道:“墨辰哥哥,这孩子年纪还小,想来也不是故意的,而且我们也并没有受伤,不如就不与她计较了吧。” 唐墨辰本就不会与一个孩子计较,更何况宇文宓开了口,便捡起掉在地上的蜡烛,还给那小姑娘,大度地说:“没事了没事了,丫头,下次可不能再如此鲁莽了。” 小姑娘这才抬起头来,扑闪着大眼睛,露出了笑脸,甜甜地说:“多谢公子,你和你娘子都是好人。” 宇文宓的脸顿时羞得通红,唐墨辰却乐得哈哈大笑,随手从怀中拿出一锭金子,放在那小姑娘的手里,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嘴却如此甜。这些钱拿去,多买些蜡烛供在观音娘娘面前。” 小姑娘的母亲更是喜出望外,本以为这两个衣着不凡的人会是难缠的达官贵人,却没想到事情如此轻易地解决了,于是连连道谢:“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好了,快去吧。”唐墨辰微笑着和那对母子道别,待他们离开后,才回过头来,握住宇文宓的手,笑道,“我们也走吧,娘子。” 宇文宓羞赧地低下头,躲避他含笑的眼神,却忽然发现他腰间月白色的腰带上被烧出了一块乌黑,想来是刚刚那小姑娘的蜡烛撞上他时烧的,于是不免又是一阵紧张:“呀,墨辰哥哥,你的腰带怎么你有没有被烫着啊?” 唐墨辰顺着她的眼光向下看,这才发现了烧坏的腰带,毫不在意地说:“没事没事,只是腰带烧坏了而已。我们走吧,已经晚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嗯。”宇文宓顺从地任他牵着,与他一道走出香火鼎盛的菩提寺,穿过热闹非凡的南市,回到了城东的宇文府。 “到家了。”他停下脚步,缓缓地说。城东多坐落宅院,鲜少有经商的小贩,因而不似城南那般热闹。在这静谧的氛围中,他的话音更显轻柔。 “唔。”宇文宓含糊地应道,眼神怔忪地看着自家的大门。怎么这么快便到家了呢?刚才不是还在菩提寺吗?这就要与他道别了吗?她忽然有些贪恋他掌心的温度。 她迷糊的模样引得他低低沉沉地笑起。扳过她的身子,他炙热的眼神攫住她眷恋的月眸,认真地问:“宓儿,我是否还没有吻过你?” “我”即使是在这寒冷的夜里,宇文宓也能感到自己的脸颊在迅速升温。温柔地向他绽放浅浅的笑靥,用心体味被他拥入怀中的温暖,娇羞地合上双眼,感受他诱人的薄唇在她微凉的唇上流连忘返,一点一点地点燃彼此心中的全部爱恋 月亮害羞地躲进了云的身后,夜风也忽然变得温柔。而墙后的黑影却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一夜阴谋达至尊 过了年,一切都是新的开始,人人都是喜气洋洋的,纷纷抖擞精神,为新的一年而奋斗。宇文宓渐渐接受了父亲已经离开的事实,收拾好情绪,重新面对生活——此时,她正坐在窗边,聚精会神地绣着腰带,一想到这条自己亲手绣的腰带将会系在心上人的腰间,她的唇角便无法抑制地微微翘起。抬起头,看看窗外晴朗的天空,感受二月末的阳光洒在身上,好不暖和。 手中的绣线用完了,她放下针和绣了一半的腰带,开始在针线筐中翻找,然而她几乎将针线筐翻了个底朝天,却依然没有找到她要的东西。她不禁蹙起了眉,转而在柜子里继续寻找。 这时,依诺端着茶水走进了她的卧房,看看一片狼藉的桌面和她正翻箱倒柜的身影,好奇地问:“小姐,你在找什么呀?” “啊,依诺,你来得正好,”宇文宓顾不得抬头,依然忙碌地搜寻着,“快来帮我找玉华蚕丝,就是之前我在庆州买的那些。” “玉华蚕丝?不是上次陈嫂拿去给小姐绣锦被了吗?”依诺疑惑地反问。 宇文宓这才停下了手中的活儿,转过头来看着依诺,追问道:“那剩下的呢?” 依诺哈哈大笑:“哪里还有剩下,都用完了呀。” “什么?”宇文宓顿时傻了眼,为难地说,“这可如何是好啊?我给墨辰哥哥绣的腰带还没完工呢,丝线就没了” “啊?这可怎么办呀?”依诺也跟着主子一起犯了难。少顷,她一拍脑袋,兴高采烈地说:“有了!一会儿我陪着小姐去翠轩苑看看有没有玉华蚕丝可好?” 但她的主意并没有让宇文宓开心起来,她嘟着嘴,说:“不必了,这玉华蚕丝产自珈国,而且只在少数几个地方出售,庆州是其中之一。正是因为西京城中并没有商铺售卖,我才在庆州买了它。” “那那我们去翠轩苑买些玄锦丝吧,玄锦丝毕竟也是我们大曜一等一的好丝呢。”依诺再次建议道。 而宇文宓依旧愁眉不展:“话是没错,可是玄锦丝主要以玄色c灰色等深色为主,玉华蚕丝则多为白c蓝等浅色,如今我需要的是白丝啊!” 依诺泄气地抓了抓头发:“唉,这样也不行啊,那该怎么办?” 主仆二人一起坐在桌前,气馁地双手托着下巴,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 “有了!”宇文宓突然眼前一亮,开心地大喊起来,“我去庆州再买一些回来不就好了吗?” “啊?”依诺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呆愣了片刻后,立即摇着头反对,“不行不行!小姐,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而宇文宓根本不理会她,信心满满地说:“你看,我快马加鞭地赶路,五日便可到达庆州,这样一算,十日内便可回到京城。还有半个月才到墨辰哥哥的生辰,在这之前我完全可以绣完腰带,然后给墨辰哥哥一个大大的惊喜!” 依诺也顾不得理会她,坚决地阻拦道:“可是可是小姐,你一个人去实在是太危险了!不行不行,依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您出去!更何况,殿下也不会准许你去的!” 宇文宓赶忙捂住她的嘴,大惊小怪地瞪大了眼睛,拼命地摇头:“千万不能让墨辰哥哥知道!否则我非但不能去,连惊喜也都没有了!” 依诺仍想要阻拦她,而在努力挣开她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带着调笑,忽然传了进来:“依诺怎么惹到宓儿了?” 二人惊慌地看向门口——季璟瑞端然而立,笑容如暖阳般温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宇文宓连忙放开了依诺,快步向季璟瑞走去,略微尴尬地说:“没事没事,我只是在和依诺闹着玩呢。对了,璟瑞,你来了怎么也不让下人通报一声?” “刚刚在衙门办完差,路过逸仙居,想起你最爱他们的点心,便给你带了一些回来,已经让刘大娘先拿去厨房了,待会儿记得去尝尝。”季璟瑞轻快地说。初进门时看到她活力四射的样子,着实令他安心不少。回想起宇文将军去世那日,他因她不再弹琴而伤感,继而喝得酩酊大醉,直到次日醒来才知道她的世界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自己没能在第一时间陪着她,他一直深深自责c耿耿于怀。如今,两个月过去了,看着她又重新拾起了生活的信心,他的心中说不出的欣慰。 听罢,宇文宓则轻叹一声——自打父亲去世,家里的开支成了问题,于是她决定过上节俭的日子。谁知,霍雅澜和季璟瑞得知后,纷纷给她送上财物,她坚决不收,他们便换了方式,隔三差五地以各种理由给她送些吃的用的。她固然感激这份情谊,可更多的是愧疚。“璟瑞,我知道你和霍姐姐都待我好,可是,你们总是送东西给我,我会觉得不安的。其实,你们肯陪着我,就让我很开心了,真的不需要” “傻丫头,你想什么呢?我真的只是路过逸仙居,顺便带来一些点心而已,别想太多了。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呢,依诺刚刚做错什么事了?”季璟瑞拍拍她的肩膀,嬉笑着糊弄了过去。 依诺仿若得了救星一般,飞快地插嘴道:“小姐硬是要一个人去庆州买玉华蚕丝,依诺怎么也劝不住,季公子,你快劝劝小姐呀,一个人去庆州危险啊!” “宓儿为何要突然去庆州?又为何突然需要玉华蚕丝?”季璟瑞诧异地问。 宇文宓一面示意依诺不要再开口,一面含糊地解释:“你别听依诺瞎说,我近日在做些刺绣,可是之前买的玉华蚕丝不够了,我总不能半途而废吧,因此才琢磨着去庆州再买些回来。” “依诺说得有道理,你一个人去的确太危险了。”季璟瑞也不赞同她的打算。 宇文宓有些着急:“可是我” “不过,”季璟瑞话锋一转,狡猾地笑了起来,“我倒是可以陪你一起去,这样我们一路上也有个照应,依诺可以放心了。” 宇文宓立即笑逐颜开,差点儿兴奋地跳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璟瑞,可真有你的!” 依诺出乎意料地瞪着他们,依然担忧地说:“但是,你们” 谁知,那兴奋异常的二人根本顾不得理会她,反而兴致勃勃地谈论起即将到来的旅程。“你和我一起去固然是好,可是,你衙门的差事要怎么办呀?”宇文宓不安地问。 季璟瑞却是满不在乎地说:“别担心,这还没开春呢,衙门里根本没事可忙,我找个人替我应付着就行了。” “那真是太好了!”宇文宓甚为欢喜,“不如,我们明日就走吧?” 季璟瑞微讶,旋即又笑了起来,揶揄道:“你还真是没变,一提起出门就迫不及待的。好吧,我既然答应了你,就只好舍命陪君子喽。那我这就回府,简单收拾些行李,准备些盘缠,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好好好!”宇文宓不住地点头。 送走了季璟瑞,依诺仍是忧心忡忡,拉住她的手,再次尝试着劝阻宇文宓:“小姐,依诺觉得这样还是不妥。你们至少要去十日啊,这十日内,小姐怎能瞒得住殿下?更何况,小姐如今已然是殿下的人了,若是和季公子单独出门,这这如何向殿下交代啊?!” “你想得太多了,依诺,我和璟瑞是一起长大的朋友,而且墨辰哥哥也是知道的呀!”宇文宓单纯地眨了眨眼睛,转而又陷入了思考之中,“不过,你也提醒了我,这十日内该怎么瞒过墨辰哥哥呢?我是得想一个万全之策。” 依诺望着她蹙眉沉思的身影,只能仰天长叹。 入夜,繁星调皮地爬满天空,而辛劳了一日的人间则渐渐进入梦乡,橘色的窗口一个接一个地熄灭了灯光。丞相府内,霍雅澜的窗口在一片漆黑中孤寂地亮着——烛火旁,少女正优雅地绣着荷包。 霍剑雄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霍雅澜的房门,看着灯下全神贯注的女儿,心中难免叹息不已。然而他很快便收拾好情绪,笑容满面地向房内走去:“雅澜,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爹爹,”霍雅澜抬起头,笑盈盈地迎接父亲,“女儿待会儿就睡了。爹爹这么晚过来,是有事么?” 霍剑雄在她的身旁坐下,正要开口,忽然看到她手中尚未绣完的精致荷包,不禁打趣道:“在绣荷包吗?看这样式,应该是男子用的吧?哎哟,看来爹爹很快就有新荷包用了。” 谁知,霍雅澜的脸顿时红了,连忙将荷包藏在手心里,窘迫地说:“这个这个绣得不好,回头雅澜再给爹爹绣一个更好的。” 看着她那羞窘的模样,霍剑雄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哈哈,爹爹逗你的。你是爹的女儿,难道爹爹看不出你想把这荷包送给谁吗?你表弟的生辰快到了,你是想亲手给他准备寿礼吧?” “爹爹,您明明知道,还”霍雅澜红着脸,娇羞地责备父亲。 “唉,女儿啊,每年爹爹都会替你备好礼品的,你何必亲自动手呢?”轻轻抚了抚她那稍显疲惫的脸庞,霍剑雄心疼不已。 霍雅澜却不以为意,轻轻一笑,得意地摆弄着荷包,说:“那可不一样,爹爹准备的是爹爹准备的,这个可是我的心意呢。” “雅澜,你真的认定他了吗?”霍剑雄忽然正色道,眉宇间似乎萦绕着淡淡的愁容。 笑容僵在唇边,双手也停止摆弄荷包,霍雅澜深吸一口气,勇敢地直视着父亲的目光,轻柔却坚定地说:“爹爹,雅澜从很小的时候就钟情于他了,此生,雅澜也只会钟情他一人。” 霍剑雄仍不放弃,继续说道:“不瞒你说,陛下近日在朝堂上已显露了立储的打算,虽然没有明显地指向谁,可是论实力c论才干,储君只会是墨辰。而身为未来的帝王,他的身边注定不会只有你一个女人。日后会过着怎样的日子,你都想明白了吗?” 重新漾起自信的笑容,霍雅澜胸有成竹地说:“爹爹,您说的我都明白。的确,我不能忍受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可是,比起和别人分享他,我更无法忍受没有他的日子。爹爹,请您相信女儿,我一定会幸福的。” 霍剑雄幽幽地看着她,终是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忧愁地踱至门前,抬首,呆呆地凝视着繁星满天,低声说:“你年纪不小了,这些年也有不少人上门说媒提亲,可你都拒绝了。其实爹总想着,若是有不错的人选,我就” “爹爹!”霍雅澜焦急地打断了他的话,并飞快地跑到他的身边,伸出手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角,紧张地注视着他。 “唉,罢了罢了,也许这就是霍家女儿的命吧,当年你姑母也是执意要嫁给陛下。”霍剑雄安抚地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复又在桌旁坐下,严肃地说,“如果你真的下定了决心非他不嫁,那么,爹爹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霍雅澜的脸上顿时绽开了如花般的笑靥,惊喜地问:“爹爹,您说的可是真的?” 霍剑雄重重地点点头,然后俯身在她耳边说出了他的计划。 “爹爹,这我”听罢,霍雅澜惊诧地瞪着父亲,双颊红得如火烧一般,支支吾吾地不知该说什么。 “你不必立刻答应爹,好好考虑考虑。夜深了,睡吧,爹爹不打扰你了。”霍剑雄淡淡地安抚着她,尔后离开了她的房间。 替她关好房门,霍剑雄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卧房,转而向书房走去。推开书房的门,霍苍澜立即猴急地迎上前来,急不可耐地问:“爹,姐姐她答应了吗?” “还没有,”霍剑雄简短地回答,并随手关上了门,“不过,她会答应的。” “可是,爹,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我总觉得,这样好像会害了姐姐。”霍苍澜犹豫不决地皱起了眉。 “眼看就要立储了,你皇姑母只有墨辰这一个儿子,我们只有支持他才可以确保我们霍家日后的地位。若是你姐姐能嫁给墨辰并生下一男半女,我们与唐氏的关系也会更加牢靠。苍澜,记住,为了霍家,我们切不可妇人之仁。”霍剑雄目光如炬,眼中闪过一丝丝精光,霍苍澜听罢亦陷入了沉默。良久,霍剑雄的脸上爬上一抹柔情,无可奈何地说:“其实,我也不想把你姐姐卷进来啊。可是,她的一颗心都在你表兄身上,我也不忍心看着她痛苦。至于以后会不会幸福,那只有看她的造化了。” “是,爹,我明白了。”霍苍澜点点头,艰难地下定了决心。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厚重的云彩c射向大地时,宇文宓利索地跳下床,换上轻便的男装,开始梳洗装扮。收拾好行装,她又匆匆地扒了几口早膳,还未等季璟瑞前来敲门,便迫不及待地牵着马走出府门等待。然而令她惊讶的是,一出门便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霍雅澜。 “霍姐姐?你怎么这么早过来?”她很是吃惊。 “宓儿,你这身装扮,是要?”看到她一身男装,霍雅澜也诧异了一番。 宇文宓忽然十分开心地笑了,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要和璟瑞去庆州哦。” “什么?你要去庆”霍雅澜大吃一惊。 “嘘嘘嘘——”宇文宓赶忙捂住她的嘴,“霍姐姐,我去庆州的事可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呀!” 霍雅澜不解:“可是,你为何突然要去庆州?” “这事说来话长,恐怕来不及向你解释了,你放心,我回来之后一定告诉你。”宇文宓又恢复了灿烂的笑容,可忽然注意到霍雅澜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疲惫的双眼,她不禁蹙起眉,关心地问,“霍姐姐,你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 “我没事,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吧。”霍雅澜勉力一笑,但回想起昨晚自己辗转反侧夜未眠,她又犹豫着开了口,“其实,宓儿,我嗯,我来找你是因唉,我其实”然而支支吾吾半天,却依然觉得难以启齿。 宇文宓听得稀里糊涂,不明所以地问:“姐姐,你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 “宓儿!”然而霍雅澜还未开口,季璟瑞的声音便蓦然响起。看到她,季璟瑞微微一怔,随即温和地笑起来,“没想到霍小姐也在。” “嗯,璟瑞,霍姐姐她是来”宇文宓正想解释,却被霍雅澜赶忙打断了。 “没事,我只是来看看宓儿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你们是要启程了吧?那,快些走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宇文宓握住她的手,关切地低声问道:“姐姐,你真的没事吗?” 霍雅澜展颜一笑,宽慰道:“我真的没事,别瞎想了,快走吧,别让季公子等急了。” “那好吧,”宇文宓迟疑着说,“我十日后回来,到那时我再去拜访姐姐。” “嗯,快去吧。”霍雅澜笑着看他们上马离开,不住地冲他们离去的背影挥手。半晌,她才收回手臂,幽幽地叹了口气——有些事,也许,注定只能靠自己拿主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早朝之后又与几位大臣一起去九天殿议事,于是当唐墨辰离开长乐宫c回到王府时已是晌午了。本就有些疲累,却不想一回到王府,还有公务在等着他。 “殿下,鸿胪寺刚刚派人送来了您昨日要的公文,老奴放在您的书房里了。”管家全福一边汇报着,一边接过他刚刚脱下的披风。 唐墨辰了然地点点头,片刻后又不禁疑惑道:“璟瑞来了?怎么没等我回来就走了?” “回殿下,来的不是季公子,因此老奴也没挽留他。老奴开始也觉得奇怪,以往鸿胪寺有事都是派季公子来的,问了之后才知道季公子告了假,听说是病了。”全福老老实实地回答。 “病了?”唐墨辰微讶,“说起来,是有些日子没见过他了。全福,待会儿你备些礼品,替我去看望看望他。” “是,殿下。殿下忙活了半日,也该饿了吧?午膳都备好了,不知殿下是否现在就用?”全福又问。 “不了,我还是先把鸿胪寺的事处理好了再用膳。你们都去用膳吧,这儿不用伺候了。”说着,他们已走到了书房门口,唐墨辰便推门进去,继续处理公务。 看完了鸿胪寺送来的厚厚的一叠公文,唐墨辰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正要去研磨,右手忽然碰到了一封一直放在书桌上的信,他侧目看去,脸色忽然变得柔和。停下手中的事务,他打开了那封折叠得工工整整的信,信上娟秀却有力的笔迹让他轻轻地勾起了嘴角——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脑海里,没来由地浮现出了那日的画面。 “十日?”唐墨辰眯着眼睛,轻而淡地重复着他方才听到的话。 “嗯。”宇文宓飞快地点着头,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不行。”他果断地否决,有些生气地别过头去。她竟然说十日之内不要见面?!纵使他大概猜到了她的意图,可这个要求依然很过分。 “墨辰哥哥!”她立刻拉住他的衣袖,轻轻地摇着,可怜兮兮地恳求道。 他不为所动,依然不肯松口:“我说了,不行。” 她有些犯难地蹙起了眉,然而只有一瞬,她便有了主意,一把抱住他的手臂,软声细语地说:“墨辰哥哥,你就答应我吧!宓儿求求你了。” 她的头放在他的肩窝处,不停地蹭啊蹭,蹭得他心头痒痒的,差点儿就松了口。暗暗地责备自己一番,他轻轻地拿开了她的手,转过去,依旧坚决地说:“不行,我不会同意的。” 她不屈不挠,又从身后抱住他,双臂缠在他的腰际,娇柔地说:“墨辰哥哥,求求你了嘛,你就答应我吧,我保证,只有这十日。十日之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的声音娇娇弱弱的,却沉沉地落在他的心上,刹那间瓦解了他的防线。她学会向他撒娇了,他倒是十分受用;她还想要给他准备别出心裁的寿礼,虽然提出的要求让他无法接受,可心里却忍不住期待。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回过身来,紧紧地将她圈在胸前,追问道:“真的?” 她拼命地点头以示保证。 “那你总要告诉我,这十日之内你究竟要处理何事,不然我岂不是亏大了,被蒙在鼓里不说,还这么久都见不到我未过门的娘子。”他故意作出一副大受委屈的模样。 她不自觉地笑出声来,回抱住他,抬起头,一脸单纯地眨着眼睛,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这么说来,墨辰哥哥同意了?” 他也没有回答她,反而捧起她的脸,认真而严肃地说:“以后,凡事都要听我的,不许离开我的视线,更不许离开我的身边。” 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迁就地说:“是是是,我的殿下,小女子统统答应。还有要吩咐的吗?” “有。”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然后莞尔一笑,“三年后,嫁给我。” 她红润的脸颊宛如天边的晚霞,闪亮的眼眸好比亮晶晶的繁星。没有言语,她踮起脚尖,深深地在他的面颊上留下一吻。 想起她那副娇羞的模样,唐墨辰顿时觉得自己的心思再也无法聚集在国事上。粗略一算,今日正好是第十日,这就意味着他们可以见面了——反正,这总不算自己言而无信吧?下定决心后,他即刻动身去了宇文府。 然而当他突然地出现在宇文府门口,却是让府里的人慌了神——“殿殿下来了,快,快请府里坐。”宇文桐恭敬地迎接着他,笑得却是十分心虚。 唐墨辰虽略感奇怪,却也不甚在意,急切地问:“不必客气了。宓儿呢?” “小姐她小姐在房里呢。”宇文桐心中暗叫不好,可也只能硬着头皮编谎话,好在依诺及时出现,这才解救了他。 “殿下,依诺正准备给您送信去呢,没想到您自己却先来了。”依诺盈盈笑着,礼貌地双手递上了信——自从他们的十日之约以来,宇文宓每日都会给唐墨辰送一封信,以表相思。 唐墨辰不禁皱起了眉,有些迟疑地接过了信:“这是” “小姐说,请殿下一定要遵守与她的十日之约哟。”依诺扑闪着眼睛,笑得天真而无辜。 唐墨辰心里明白,今日他依旧见不到宇文宓了。本想再做争辩,可又觉得他若再纠缠下去,倒也失了颜面,只得作罢。“好吧,我改日再来拜访。”他脸色铁青地离开了。 宇文桐和依诺一直把他送到门口,赔笑着目送他走远,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呼真是吓死我了!”依诺后怕地说。 宇文桐无奈一叹:“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居然连殿下都敢欺骗。” “桐叔,我也没有办法嘛!”依诺不满地抗议道,“总不能让殿下知道小姐和季公子一起出门了吧?而且这一走还是十日!还好小姐临行前多准备了一些信,不然,今日真不知会怎样呢。” “唉,小姐也是太草率了。”宇文桐连连叹息。 “可是,桐叔,你说这都第十日了,小姐怎么还不回来呀?会不会出事了?”依诺转念一想,开始担忧起来。 “别胡思乱想了,小姐毕竟是姑娘家,途中劳累,必定要多休息些时日。再说,毕竟还有季公子在呢,不会出事的。”宇文桐嘴上宽慰着她,拢起的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开来。他的心中,也在暗暗忧虑。 而在西京百里之外,宇文宓和季璟瑞仍在快马加鞭地赶路。 “宓儿,前面就是坞州了,我们今夜就在坞州休息吧。”季璟瑞的目光掠过她稍显消瘦的脸庞,心中不觉一紧。 宇文宓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我们还是快些赶回西京吧,这里距京城并不遥远,若我们脚程快些,兴许晚上就能到了。你也离开衙门这么久了,我们实在不宜再在外面逗留。”这一路上已因她身子吃不消而耽误了些时日,眼看她与唐墨辰约定的十日之期将过,她只好忍受着疲惫,继续赶路。 “可是,就算你可以不休息,我们的马儿也是要休息的啊。不然,待我们回到京城,它们也要累病了,你真的舍得吗?”季璟瑞不放弃地劝说。眼看她蹙起了眉,陷入矛盾之中,他知道胜利在望,于是趁机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不如这样吧,我们先进城,吃点东西,也好让马儿们补充些草料,你看可好?” “这好吧。”犹豫片刻,宇文宓终于答应了。 天刚刚擦黑,忙碌了一天的人们脚步匆匆地向家中走去,此时的坞州城竟也是人来人往c川流不息,不熟悉道路的宇文宓和季璟瑞不得不牵着马,慢悠悠地在人流中寻找着客栈。 “前面有一家客栈,看起来还不错,宓儿,我们就去那里吧!”季璟瑞忽然指着不远处一座三层高的客栈,兴奋地说。 “好。”宇文宓漫不经心地应着,此刻她的心根本不在晚膳或是客栈上,只想着早些吃了东西,好尽快赶回西京城。 趁她不备,季璟瑞开心地笑了起来——于他而言,这几日独处真的让他感到莫大的满足,一想到回到京城后不能时刻相见,心里便不是滋味。而正当他暗自窃喜之际,一个瘦削的男子迎面而来,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毫无防备的季璟瑞趔趄一下,险些摔倒,幸而一直抓着缰绳,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公子,您您没事吧?”那人仿若受了很大惊吓一般,呆若木鸡地问。 季璟瑞有些尴尬,也没敢去看一直关切地注视着他的宇文宓一眼,含糊地说:“没事没事。” “公子对对不住了!”说罢,那人飞也似的逃开了,转眼就不见了踪影,留下季璟瑞和宇文宓面面相觑。 良久,宇文宓才回过神来,关心道:“璟瑞,你没事吧?” “没事,我们快走吧。”季璟瑞轻咳一声,快步地向前走去。 酒足饭饱之后,宇文宓再次开口催促道:“晚膳也用了,我们这就动身吧?如此看来,我们应该还能在宵禁前赶回城里。” “那好吧。”季璟瑞无声地叹息,只得答应了她,于是转身招呼道,“小二,结账!” 店小二一面应着,一面灵巧地从客人之中穿梭而来,满脸堆笑着说:“客官,一共是十五两银子。” 季璟瑞点点头,然后伸手向腰际去拿钱袋,但却在瞬间僵住了全身。 小二继续笑容满面地等待着,季璟瑞却只能尴尬地回他一笑,并在腰际来来回回地摸着,可无论如何都摸不到钱袋的影子。脑海中忽然闪现出方才被人撞了一下的画面,季璟瑞顿时明白了——这是遇见扒手了啊! 宇文宓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用问询的眼神注视着他,接收到他严肃的目光后,顿时傻了眼——他们二人的财物可都在季璟瑞身上呢! 店小二大概也明白过来,收回了一抹笑容,语气肯定地问道:“这位客官,您不会是出门碰巧忘了带钱袋吧?” 季璟瑞窘迫地挤出一丝笑容,好言好语地说:“这位小哥,我与舍妹刚刚来到贵宝地,不想却遭遇了贼人,偷走了我的钱袋,我们并非有意不给钱的。这样吧,我在官府还有些朋友,你随我去官府取些银子来,如何?” “哼,没钱还想来我越香楼吃霸王餐?好哇,我还没说要送你们去官府呢,你自己倒主动提出来了。弟兄们,快把这吃白饭的送官府去!”店小二怒不可遏地吼道。 说时迟c那时快,四下窜出几个凶神恶煞的伙计,不等季璟瑞和宇文宓辩解,不由分说地押着他们去往官府。 坞州太守本来正在用膳,被他们一搅,心情很是不爽。威风凛凛地走出来,没好气地质问道:“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本官,究竟所为何事?” “大人!”跟随他们前来的店小二满腹委屈地申诉道,“小店做的本来就是小本生意,奈何有人偏要跟小的们过不去,来吃饭却不给钱哪!大人,您可要为小的撑腰做主啊!” 还未等太守开口,季璟瑞朗声辩解道:“禀大人,其实在酒楼时在下已向小二哥解释过。在下并非故意赖账,只是入城后被扒手窃走了钱袋,这才造成了不必要的误会,而且在下” 谁知,太守大发雷霆,丝毫不讲情面地打断了他:“什么?你的意思是,本官昏聩,治理无方,因此我坞州城盗匪横行,是吗?没想到你这外乡人不仅故意赊欠饭钱,还肆意评论我州事务,实在是狂妄自大c可恶至极!” “大人,请您不要曲解在下的意思,在下只是陈述事实,并非评判功过,刚才在下也只是想提出解决方案而已。”季璟瑞不卑不亢,铿锵有力地驳斥道。 “好,好好,”太守被他的能言善辩驳得无话可说,只得退让道,“那你说说看,你又有何方法来解决此事?” 季璟瑞瞪视着太守,半晌后终是一叹,沉声说:“大人,在下本不愿走到这一步,奈何一再被人逼迫,只好如此了——其实,在下乃鸿胪寺少卿,本打算向贵官府求助,借些银两,待在下回到西京,自当将所欠钱财奉还。” 太守哈哈大笑,讥讽道:“哈哈,你是鸿胪寺少卿?本官还是礼部尚书呢!你有何证据证明身份?” 季璟瑞头疼地看了那太守一眼,边拿官印边说:“在下有官印为证,大人还有何——” 然而,他却忽然说不出话来。 “璟瑞,怎么了?”一直在旁焦急的宇文宓低声问道。 “糟了,我的官印也被偷了,这下,恐怕我们真的是百口莫辩了。”季璟瑞无可奈何地回答。 “这这可如何是好?”宇文宓无措地喃喃着。 他正要开口安慰她,却听太守咄咄逼人道:“怎么?不是说还有官印吗?官印呢?拿不出来了?” 季璟瑞老实地承认:“回大人,在下的官印与钱袋放在一起,一并被偷了。” “哼,一并被偷了?简直是一派胡言!本官看,你就是在信口雌黄!你可知,冒充朝廷命官可是大罪?来人哪,把这两个骗子给本官押入大牢!” “大人,大人,”宇文宓再也无法沉默,着急地辩解道,“我们并非故意欺骗大人,而是事实真是如此啊!请大人” 季璟瑞立即抓住她的手腕,悄声说:“宓儿,你不要卷进来,让我来处理。” 宇文宓忧心忡忡地点点头,不再做声。季璟瑞望向太守,沉静地请求道:“大人,不知可否借笔墨一用?我即刻修书一封,请大人派人送往刑部尚书季大人府上,在下的身份是真是假,大人很快就会知晓。” 可太守并不买账,依然气势汹汹地怒斥道:“好哇,你冒充鸿胪寺少卿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招惹当朝一品大员!我告诉你,本官偏不上你的当!来人哪,把他们押入大牢!” 说着,侍卫们一拥而上,牢牢控制了季璟瑞和宇文宓。这时,只听宇文宓惊叫一声——原是一名侍卫看到差点儿从她身上掉出来的玉华蚕丝而夺了过来——季璟瑞怒火万丈,奋力挣扎着,企图挣脱侍卫们的束缚,并大吼道:“喂!你们想做什么就冲我来,放开我妹妹!” 太守走到他们面前,接过侍卫手中的玉华蚕丝,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后,嗤笑道:“哟,这好像是珈国产的东西吧?朝廷规定,严禁私自买卖珈国商品,如今从你们身上找到了这个,罪加一等!” “哼,真是欲加之罪c何患无辞!你为了诬陷我们,居然能说出如此可笑的话来!说,你到底是哪里跑来冒充太守的?当朝陛下明明鼓励我大曜与珈国通商,何时又规定不得私自买卖珈国商品了?你说说看,究竟是哪条政令有此规定?”季璟瑞毫不退让,言辞凿凿。 太守眯起眼睛,不咸不淡地笑道:“年轻人,不要再做无谓的抗争了,如今,你是在我的手上,要做什么,我说了算。你们,还不快把他们押下去!” 侍卫们得令,立刻行动起来,把季璟瑞和宇文宓押入大牢,任他们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章 芳气袭人是酒香 三月十五,艳阳高照。 一大早,王府中便热闹开来,前来道贺的客人和抬着礼品的仆从络绎不绝。因着生辰的到来,唐墨辰获得恩准免去一日早朝,难得清闲,却要应对源源不断的访客,没一会儿便疲乏了,便随便寻了个理由脱身,独自行至叠翠居的回廊下,疲倦地靠着柱子坐下,百无聊赖地仰望湛蓝的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直期待着的生辰,却 又五日过去了,她始终未曾露面,甚至连书信都断了。当他那日终于等到心慌,拉下脸面再访宇文府时,不想却撞破了真相—— “依诺,你老实告诉我,宇文小姐为何到现在还不现身?她是不是不在府中?”宇文府虚掩的大门内,唐新压低声音,郑重地问。 唐新跟在唐墨辰身边多年,这几年来也长进了不少,没想到这次竟想到了他的前面。他无意中听到他们的谈话,索性继续听了下去。 “不,不是的,你想到哪里去了。”依诺心虚地回答,低下头躲避着唐新探寻的目光。 唐新并不买账,犀利地反问道:“如果不是,你为何不敢看着我的眼睛?” 依诺沉默不语。 “依诺!”唐新有些着急,“你知不知道,殿下这几日都是闷闷不乐的,我们都快看不下去了!更何况,明日就是殿下的生辰了,宇文小姐难道还不打算现身吗?” “我真的不知道!”依诺忽然大声地喊了起来,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哭腔,“我也很担心小姐!按理说,她五日前就该回来了,可是到了现在也没有下落” 唐新顿时紧紧抓住她的手臂,迫切地问:“你们派人去找了吗?” 依诺点着头回答:“桐叔去季府求助了,季大人派了人去找,昨日传话来,说他们只是在路上耽搁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唐新听得糊里糊涂,半晌才理出头绪,不确定地问:“如此说来,宇文小姐是和季公子一起出去的?” 依诺没有说话,想来是默认了。良久,她才不放心地叮嘱道:“唐新,你一定要把此事瞒着殿下,不然事情可就闹大了!” “你还嫌如今事情闹得不够大吗?”唐新没好气地说,然而看她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只好妥了协,“好吧好吧,我帮你们瞒着殿下,也省得殿下跟着一起操心。” 原来,她是背着他出门了,还和别人一起。唐墨辰的心忽然就沉了下去,仿佛再也不会开心起来一般。 只是——他会担心吗? 季璟瑞一定会护她周全的,他才没必要担心。 对,没必要。 “殿下。”唐新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打断了他的思绪。 “何事?”收回面上的愁容,他又变成了沉着冷静c不辨悲喜的大殿下。 “皇后娘娘派人来接殿下入宫了。”唐新答道。 “好。”他不假思索地答应,利落地从回廊的扶手上跳了下来,向王府大门走去。 这一日虽说清闲,倒也没有一刻是消停的。一进宫,他便直奔栖凤殿与唐煜明和霍皇后一道用午膳;午膳过后,陪着霍皇后在御花园中散步,若是碰上各殿妃嫔,不免又是一阵寒暄;待他终于得闲回到凌霄殿为晚宴做准备时,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了。 晚宴将在凌霄殿举行。依照宫规,皇子应当在十六岁成年后搬离长乐宫c在宫外另立王府,因此自唐墨辰十六岁后,凌霄殿便一直空着,更是许久都没有如此热闹过了。为了大殿下的生辰晚宴,一早便有宫人在殿内殿外清扫c装扮——殿内布置了近日才从南方运来的鲜花,屡屡芳香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还未入夜,殿内已是灯火通明c熠熠生辉;晚宴的用具一并换新,青花瓷食具光泽鲜艳,雕花淡雅脱俗;御膳房的管事内侍更是亲自到场,监督布菜。 唐墨辰避开了忙碌的正殿,独自进入了书房。远离了正殿的热闹纷扰,书房中的安静终于让他得以放松下来——心不在焉地应付各路祝寿道喜的人群,他其实早已疲惫不堪——然而这悠闲的片刻和熟悉的场景却又情不自禁地勾起了昔日的回忆。 就是在这里,她为他研磨,弄得满脸墨汁,还窘迫地掉眼泪;就是在这里,她打开了他的心门,开始融进他的生命;就是在这里,他送她墨兰花发簪;就是在这里,她作为他的伴读,陪他读书习字,有时虽然话语不多,但却始终是最暖心的陪伴 往事历历在目,他淡淡地笑着,又不由自主地忧伤地皱眉。最后,他只能认命地叹息——在他的身边,竟找不到没有她的地方,以至于他连逃都无处可逃。 好在回忆并没有容许他越陷越深——书房的门轻轻地开了。 “宓——”他惊喜地回过身来,却在看清来人之后硬生生地收回了笑容,“哦,是表姐啊。” 霍雅澜端着托盘,仪态万千地款款而来,眉开眼笑地说:“怎么,表弟是在等人吗?” 唐墨辰淡淡一笑,机智地搪塞道:“没有,我还以为是红袖送茶来了。” 霍雅澜拿起托盘上的茶盏,毕恭毕敬地送到他面前,说:“虽说红袖没有来送茶,但我给你送来了。快喝吧,是你最爱的醉清风。” 唐墨辰不疑有他,接过茶,道了谢,一饮而尽。 霍雅澜似是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紧紧攥着托盘的手仿佛一点一点地松开。不消片刻,她忽而蹙起了眉,心疼地嗔怪道:“慢点喝,要是呛着了可怎么办?” 唐墨辰对于她的关心却是无动于衷,甚至还故意岔开了话题:“表姐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晚宴还要过一会儿才开始,不如表姐先到母后那里休息片刻吧,凌霄殿此刻忙得一团乱,实在不宜招待表姐。” “其实就是姑母怕宫人们出岔子,才派我过来看看的。我刚才已经看过了,一切井井有条,今晚一定会很顺利的。对了,凌霄殿如今可漂亮了,表弟还没看过吧?走吧,我陪你到处走走。”说着,霍雅澜便挽起他的手,拉他出门。 “表姐,”他连忙制止了他,推辞道,“我还有” “你可不许拿公务搪塞我哦,”谁知,霍雅澜带着得意的笑,抢先一步说道,“我可是知道的,皇姑父今日特准你不必处理公务的,走吧走吧!” 他始终拗不过她,只得无奈地随她去了。 霍雅澜兴致高昂地拉着他东走西逛,逛完了凌霄殿的里里外外,又到附近到处走动,终于走得累了,才在秋荷苑外的长廊里并肩坐下。 “我们好久都没有一起走这么久了。”霍雅澜微微颔首,轻声地说,她的脸颊因走动发汗的缘故而变得红扑扑的。 “嗯。”唐墨辰漫不经心地应着。 霍雅澜的视线飘向远方,甜甜地陷入回忆之中:“真怀念小时候呀。表弟,你还记得吗?那时候皇姑父还没有登基,你们也没有搬入长乐宫,姑母常常带着我们出城玩。对了,我们经常在莲湖那里玩儿呢!表弟,你记得吗?在我的记忆里,莲湖是那么美,承载了我那么多快乐的回忆。因此即使到了如今,我一旦碰上烦心事,都会一个人跑去那里,静静地坐着,回忆从前的点点滴滴,然后所有的不开心便立即烟消云散了。” 唐墨辰微微一笑,轻淡地答道:“嗯。” “那时候多好啊。”霍雅澜无比怀念地感慨道。一想到唐墨辰入主凌霄殿后,他们便渐渐疏远了,她不觉愁绪万千,声音也慢慢低了下去。 唐墨辰依然不露声色,亦没有答话。 “以后你愿意常常陪我走走吗?”忽然,霍雅澜正色道,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 “宓儿的心愿是以后墨辰哥哥能常常陪我骑马。”唐墨辰没来由地想起宇文宓十一岁那年许下的愿望——他一直都记得,那时她的小脸红红的,明亮的眼眸单纯地眨着。他的心中不由一颤,甚至忘了霍雅澜的问题。 霍雅澜并不催促他,耐心地等待着答案,却不想始终都没有得到——凌霄殿的内侍匆匆赶来,行了礼后,恭敬地说:“禀殿下c霍小姐,晚宴已准备就绪,客人们也已陆续到齐,请二位入席。” “好,这就回去吧。”唐墨辰迅速地回过神来,利落地站起身,随内侍向凌霄殿走去。 霍雅澜有些泄气,却也只能失望地跟着他们一道回去。 还未踏入殿内,玉盘珍馐的香味便扑面而来,仔细一嗅,其中还混着酒香——是露华浓的清香,唐墨辰的最爱。而殿内,早已是宾朋满坐,佳肴美酒齐备。唐墨辰深吸一口气,带着淡然的微笑,器宇不凡地走向主位。 “恭祝大殿下生辰吉乐c福泽有余。”宾客们齐声祝寿,一时间场面极为和乐。 唐墨辰笑着举起酒杯,高声说道:“今晚多谢各位的到来,我仅以此酒谢过众位,今晚愿与诸位一醉方休!”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干而尽。 到场的宾客不是皇亲国戚,便是达官显贵之子女,年轻人们见唐墨辰如此豪爽,也纷纷饮进杯中酒,热闹地畅饮交谈起来。 “大哥,”二殿下唐墨宇率领几位皇子来到主位前,一起向唐墨辰敬酒,“我们兄弟几个祝大哥诸事顺遂c前程似锦!” “好!我们兄弟难得聚在一起,今夜一定要好好喝一杯。”唐墨辰站起身,高兴地与众兄弟一一对饮。 随后,又有不少达官子弟前来劝酒,唐墨辰一一接受,似在放纵自己沉溺于酒香之中。只是觥筹交错期间,还是会看到台下两个空着的座位,然后心如刀绞一般地疼着——不论是宇文宓还是季璟瑞,最终依旧没有出现。 不知是否喝了太多的酒,他慢慢觉得头昏昏沉沉的,用力地摇摇头,视线竟也开始模糊。霍雅澜坐在离他最近的次席上,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她赶忙来到主位旁,借着斟茶的掩护,悄声问道:“表弟,你没事吧?” 唐墨辰勉力一笑,轻轻地摇头,然而还未待他支撑太久,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向一旁倾倒,而霍雅澜则及时伸开双臂,让他顺势倒在了自己的怀中。 台下众人将一切尽收眼底,立刻停止了嬉闹,不明所以地看着台上。 “殿下兴许是有些醉了,我扶他去休息一下,大家请继续,玩得尽兴才能让殿下开心。”霍雅澜嫣然一笑,落落大方地开口。 众人也放下心来,施然一笑,继续方才的热闹。 趁着无人注意之时,霍雅澜扶起唐墨辰,悄然向内室走去。 唐墨辰的意识一直模模糊糊的,他好像听到了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喧闹,感到有人带着他去别的地方,然而转眼间周遭却又安安静静的。他似乎觉得身体疲惫无力,若是没有身边这个柔软的身子支撑着他,他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一般。不知不觉间,一阵清香飘入鼻间,他情不自禁地深深吸气,并抱紧了身旁的柔软馨香。 身边之人仿佛僵硬了一下,旋即又扶着他跌跌撞撞地向里走。好不容易,他们来到床边,她气喘吁吁地将他安置在床上,拿出绢子轻柔地擦去他额上的汗。 他缓缓地睁开眼,轻喘着气,迷离的星眸忽然闪烁着别样的光彩。眼前的少女,漾着他熟悉的温婉笑靥,美得让他心惊——他的宓儿,终于回到他身边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一把捉住那只柔若无骨的手,紧紧地攥在胸前,笑得温情脉脉:“你来了,你终于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少女顿时怔住,呆呆地凝视着他英俊而温柔的脸庞,沉溺在她从未见过的柔情之中。 不知何时,他又有了力气。手腕稍微用力,便把心爱的姑娘揽入怀中,低声地呢喃着:“我好想你” 泪水毫无防备地掉落,少女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捧起他的脸庞,笨拙而深情地吻着他的唇,贪婪地吮吸他的温度。 他热切地回应着她的主动,深深地与她唇齿纠缠,朱唇轻移,在她精致的脸庞c小巧的锁骨上留下印记。一挥手,拉上床幔,遮住一室旖旎 他看到鞭子狠狠地落在少年的身上,顿时呆若木鸡,而少年只死死地咬住下唇,一声不吭,哪怕身上早已血肉模糊,哪怕他的唇角处已被咬出了鲜血,却只是倔强地闭着眼睛,不让施虐者听到他痛苦的呼喊声。而牢房中,他的父亲十指几乎嵌进牢房的护栏里,眼中闪烁着哀恸c屈辱c心疼c不忍和无可奈何;他的母亲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泣,苦苦哀求,得到的却始终是施虐者得逞的快意大笑。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终于挨不过这顿毒打,闭上了双眼,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他听到父亲恼恨的咆哮,听到母亲凄厉的哭喊,他似乎终于找回了遗失的声音,悲痛地呼唤:“大哥!大哥!” 季璟瑞倏然从噩梦中醒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璟瑞?璟瑞?你还好吗?”柔美的声音穿过他身后的墙壁,有力地飘到耳畔。季璟瑞恍惚地打量着四周,意识这才一丝一丝地聚拢——原来又做噩梦了。 坞州衙门阴暗的牢房里,悄无声息,只有月光顺着狭小的窗户漏进一丝光亮。 “璟瑞?”身后的声音担忧地唤道。 “我没事,”他赶快回应着她,一开口才发现声音竟沙哑不堪,“宓儿,你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身处另一间牢房的宇文宓柔柔地回答,并再次不放心地确认道,“你真的没事吗,璟瑞?” 自从被关入监牢,季璟瑞便不断地做着噩梦——梦里,也是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一家人不停地经受折磨,母亲和兄弟们相继惨死——那是尘封在记忆中的多年前的经历。然而他并不愿多提,也不欲她担心,便撒了谎:“嗯,我真的没事。” “没事就好。”话落,那边便没有了声音,二人双双陷入沉默中。 “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也许钱袋被偷确实是个巧合,可那太守也实在奇怪,他似乎害怕证实我们的身份一般,这才急急忙忙地给我们定了罪。但把我们关入大牢之后却又不管不问,给我们的饭食也要比其他犯人好得多,这其中一定有蹊跷!”不愿再忆起往事,季璟瑞沉思半晌后打破了牢房里的寂静。 而在另一牢房中,宇文宓却只是安安静静地靠墙坐着,眼神飘忽地望着窗外。 许久不曾得到回应,季璟瑞有些担心,连忙叫道:“宓儿,宓儿?你在听吗?” “嗯。”良久,宇文宓轻声回应道。 季璟瑞放下心来,柔声地问:“在想何事呢?” “璟瑞,”她蓦然开口,唇边浮着苦涩的浅笑,“今日是十五吧?你看,月亮多圆啊。”自从被关入监牢,他们尝试了各种办法出去,甚至连她身上的首饰都拿去贿赂狱卒,却全都无疾而终。终于还是捱到了十五,她绝望地连拼死挣扎都放弃了。 与她一墙之隔,他却看不到月光,亦看不到她的神情,只得顺着她的话,说:“是啊,十五的月亮一向都是圆的。” 她静静地凝视着柔美的月亮,鼻头不觉酸涩起来——墨辰哥哥,你一定会怪我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醉后不知天在水 “霍丞相,皇后娘娘请您到栖凤殿一叙。”永兴殿外,刚刚结束了早朝的霍剑雄被栖凤殿的内侍恭敬却不容拒绝地拦了下来。 霍剑雄的眸光微微闪烁——唐墨辰并未参加今日的早朝,而唐煜明居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追问都免了,如此看来,昨夜的计划应是进展得十分顺利;不过,霍皇后此刻急匆匆地要他前往栖凤殿,应是要向他兴师问罪了。他丝毫不敢耽搁,立即跟着内侍向栖凤殿走去。 栖凤殿内,霍皇后早已屏退了宫娥内侍,气氛安静得诡异。她背身而立,身影似乎要燃起熊熊火焰一般,于是霍剑雄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开口:“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霍皇后立即回过身来,细长的柳眉拧在一起,一双美目似要流火,一见到他便劈头盖脸地指责道:“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这样做!辰儿是我的儿子,雅澜是你的女儿,你竟然会如此糟蹋他们!你说想要促成辰儿和雅澜的好事,要我助你一臂之力,我看在雅澜对辰儿一片真心的份儿上答应了你,帮你在凌霄殿里里外外安排好了人手,却万万没想到,你用的居然是这种手段!霍丞相,霍大人,本宫真是错信了你!”清晨,她有些担心昨夜宿在宫中的儿子,便一早赶去了凌霄殿,没想到却在内室里看到了两个依偎在一起熟睡的身影,顿时明白了兄长所谓的“办法”,气血上涌的她来不及多想,急切地离开凌霄殿,心急如焚地等待着早朝的结束。 霍皇后气得浑身颤抖,霍剑雄连忙扶着她在软椅上坐下,好言好语地劝慰道:“我的好妹妹,你先别生气,听我慢慢向你解释。” “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霍皇后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是是是,妹妹说得是。”霍剑雄赶忙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首先,有一点你可以放心,我这方法虽说上不了台面,但也绝对无害,不会让辰儿和雅澜的健康受到半点伤害,毕竟,辰儿也是我的外甥,我怎么会对自己的亲外甥下手呢?” 他说得十分真诚,霍皇后也无话可说,生气得别过头去。 “至于我这方法嘛,”霍剑雄看她不再作声,继续解释道,“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雅澜的心意你是明白的,她这辈子非辰儿不嫁,我这个做父亲的又有何办法?只能尽力帮女儿实现心愿了。而且雅澜还是你的亲侄女,妹妹总不希望看着她痛苦一生吧?再说,我这么做,不也是为了我们霍家吗?只是可惜,辰儿的心思,唉,却并不在雅澜身上啊。” 霍皇后柳眉一挑,问:“你说辰儿不在意雅澜?你又如何知晓?” 霍剑雄踱步向前,眼神忽然阴沉下来,沉声说:“辰儿倾心的,只怕是宇文家的那个小丫头。我也是偶然撞见,才知道的。”他思忖片刻,隐去了除夕夜自己派人跟踪唐墨辰的事实。 “宇文宓?”霍皇后讶声高呼。 霍剑雄点了点头。 “可是她不是和雅澜是好姐妹吗?雅澜可知道此事?”霍皇后不解地问,不禁蹙起了眉。 霍剑雄摇摇头:“我想雅澜是不知情的,不然以她的脾气,恐怕早把事情闹大了。” 想到自己竟一直被爱子蒙在鼓里,霍皇后不禁倍感伤感,喃喃地自言自语道:“辰儿这孩子,怎么从未和我提过这事呢?” 霍剑雄趁机继续煽风点火:“妹妹,我只是觉得奇怪,雅澜对辰儿的心思别人不是看不出来,可是宇文宓那丫头明明和辰儿她却从未对雅澜说起过,而且她竟还有办法让辰儿瞒着你这个做母亲的。因此,我怕她对辰儿并非真心,甚至还会害了辰儿——毕竟,宇文家少了宇文正啸这个顶梁柱,宇文建良虽然势头正盛却又并非宇文氏之后,宇文家想要保住昔日的地位,难哟。” “哥哥,你是说宇文宓对辰儿另有所图?”霍皇后倏然从软椅上站起来,快步行至霍剑雄身旁,忧心忡忡地问。 “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霍剑雄模棱两可地回答。 霍皇后不知所措地再次走到软椅旁,只觉双腿一软,跌坐下来。 “这也是为何我如此着急地想要促成辰儿和雅澜的婚事,这么一来,断了那宇文小丫头的念想,也好让她早日离开辰儿,免得辰儿越陷越深啊。”霍剑雄乘胜追击,给霍皇后编出了一个完美的解释。 “好,我明白了。”霍皇后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会意地点点头,说,“该如何做,我心里也有数。不早了,哥哥快回府吧,雅澜怕是已经回去了。” 霍剑雄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说:“妹妹,雅澜的幸福就拜托你了!” “放心。”霍皇后也回握住他的手。 空气中浮着诱人的清香,丝滑的被褥包裹着她的身躯,身下火热的身躯紧紧贴着她,麻痹着她的每一寸肌肤。一夜无梦,她慵懒地醒来,身子疲惫,心却被幸福装得满满的。抬眼看去,他沉睡的面容是如此英俊诱人。 “记住,把这药放入墨辰的茶中,待到晚宴时他饮了酒,药效就会慢慢发作。你姑母已将凌霄殿的里里外外都安排好了,届时内殿里会空无一人,你把墨辰带入内殿中,剩下的事,就不必我再多说了。机会难得,能否把握住,全看你自己的了。”霍雅澜一直清楚地记得父亲把药交给她时叮嘱的话。 她不知自己是否该心酸——终于实现了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只可惜,却要借住药物的力量。可终归,她都是他的人了,如此一来,他们的婚事便顺理成章,那么她便有一辈子的时光陪在他身边,让他越来越离不开她。 是啊,只要成了他的妻,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唇角魅惑地勾起,她如着魔一般,深深地吻上了他的唇。 唐墨辰在一个灼热的吻中醒来,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搂紧了身上娇弱的躯体,缓缓地睁开了眼眸。正要好心情地戏弄她一番,视线慢慢清明,忽然就看清了怀中人的面容,大惊失色地将她一把推开,惊恐万分地嚷道:“你怎么是你?” 霍雅澜微微一怔,旋即柔然地笑开来,娇羞地垂下头,拉起锦被遮住胸前的一片风光,轻声说:“昨晚殿下醉了,是妾身伺候殿下睡下的。妾身多谢殿下宠幸。” 脑海中好似“轰”地一声炸开,唐墨辰看了看自己和她一样不着寸缕的身子,昨晚的碎片终于一片一片地拼凑成完整的记忆。那酒气,那清香,还有那抱着自己的柔软娇躯——原来,自己竟把她错当成了心上人,以至于如今酿成了弥天大错! “殿下,出何事了?”守候在外面的宫娥听到他的惊呼声,纷纷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滚出去!”唐墨辰勃然大怒,用力地把玉枕丢了出去。 霍雅澜震惊地看着他,被他的怒气惊得目瞪口呆——设想过千百种他的回应,却从未想到竟会是这般结局。 胸口剧烈地起伏,唐墨辰别过头,不去看她的脸,并暗暗吸气,奋力地使自己冷静下来。少顷,他终于艰难地开口:“昨夜是个误会,若有对不住表姐的地方,还望见谅。是我一时不察而铸成了大错,我会与父皇母后商议如何补救。我先走了,不打扰表姐了。” 说着,他捡起掉在地上的亵衣,草草披上,如落荒而逃般离开了内殿。 霍雅澜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宽阔床面,顿时觉得裸露在外的身子出人意料地冷,唯当温暖的泪水如清泉般浇在手臂上,才逐渐回过神来。 竟是一个错误么? 霍府,书房。 坐在太师椅中,霍剑雄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里花花绿绿的丝线,眯着眼睛陷入了沉思。 “丞相,您看这季公子和宇文小姐已经被关了几日了,是不是就”坞州太守站在书桌前,满脸堆笑,谨慎地试探道。 霍剑雄爽朗地笑道:“怎么,肖大人,这才几日,你就嫌老夫所托之事是累赘了?”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丞相对下官有提携之恩,丞相犹如下官的再生父母,无论丞相吩咐何事,下官必当竭尽全力c万死不辞!”坞州太守连连否认,赔笑道,“只是下官只是怕季大人那里不好交代啊。” 霍剑雄不屑地冷哼一声:“哼,季穹?凭他也想与老夫斗?” 坞州太守连忙奉承道:“丞相根基深厚,又有陛下的宠信和皇后娘娘的帮衬,自然是不把季大人放在眼里。可是昨日季府的人已经进入坞州了,一旦季大人找上门来,下官也不得不放人了。再者,下官更是不能与丞相相提并论,因此无论如何下官都要顾忌季大人三分哪,还望丞相能体谅体谅下官的难处啊。” “嗯,你说的也不无道理。”霍剑雄赞同地点点头,忽然瞥了一眼手中的玉华蚕丝,问道,“你说这是从宇文家那小丫头身上拿到的?” “是是是,这是从宇文小姐身上掉出来的。”坞州太守老实地回答。 霍剑雄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大老远地跑出京城,就是为了这东西?” “这个下官也不得而知,只不过看宇文小姐的样子,好像还很看重这玩意儿。”坞州太守摇摇头,也是一头雾水。 霍剑雄看了又看,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坞州太守看了看他的脸色,再次开口请示道:“丞相,您看这季公子和宇文小姐” 霍剑雄淡淡一笑,把玉华蚕丝递给了坞州太守,说:“寻个适当的机会,把他们放了,顺便把这个也还给人家小姑娘吧,她刚刚没了父亲,说起来也怪可怜的。” “是是,下官遵命。”坞州太守顿时倍感轻松,接过丝线,却又皱起眉头,问,“那季公子的官印和钱袋是不是也” 霍剑雄不禁扶额叹息,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说肖大人,你怎么不想想,你若是把这些一并还给他,岂不是坐实了你贼喊捉贼的事实吗?” 坞州太守顿时恍然大悟:“下官糊涂,下官糊涂!那这官印” 霍剑雄无奈地直摇头:“销毁了吧,官印可以再去吏部刻印,而且季家也不缺这点儿银子。” “下官明白,这就按丞相的意思办。”坞州太守眉开眼笑地告辞了。 他离开后,霍剑雄不禁叹了口气——自己的手下怎么都是这么些头脑不灵光的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聪明的人倒是不容易控制,比如,他的外甥。 “老爷,老爷!”这时,下人突然慌慌张张地跑来,大喊着,“小姐回来了!” 霍剑雄一怔,迅速地起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直到出了正厅,看到霍雅澜失魂落魄的身影。 “雅澜!”他的心一疼,声音也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霍雅澜怔忪地抬眼,看到父亲,鼻头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她奔入父亲的怀抱,伤心地泣道:“爹爹” “好了好了,爹爹在这儿,不哭了,雅澜乖,不哭了。”他心疼地拥着她,安慰的话却不成语句。雅澜,爹爹会为你做主的,他在心中暗暗发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式微式微胡不归 九天殿的书房里,唐煜明放下手中的笔,从堆积的奏折中抬起头来,疲惫地合上双目,轻轻揉着额角。殿外的天黑沉沉的,阴霾笼罩,让人愈发心烦。内侍总管金伦静悄悄地迈进书房中,心中默默地掂量计较后,试探地开了口:“启禀陛下,大殿下求见,此刻正在殿外候着。敢问陛下,是否要宣殿下进殿?” 唐煜明叹息一声——该来的终归要来,但这件棘手的事是早晚要处置的——于是淡然地说:“叫他进来吧。” 金伦得令,高喊一声:“宣大殿下——” 唐墨辰一脸沉重,进入书房后便郑重地跪地叩首,恭谨地说:“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唐煜明不禁被他逗乐了,忍不住打趣道:“辰儿,行如此大礼是做什么?难道是你做错了事,来朕这里负荆请罪的?好了,快起来吧。” 唐墨辰却没有笑,也没有起身,仍是一脸严肃,规规矩矩地跪着,并顺着他的话,谦卑地认错:“回父皇,儿臣的确是来请罪的。昨日是儿臣的生辰,晚宴上多贪了几杯酒,没想到今晨便睡得人事不省,这才误了早朝。儿臣身为臣子,未能为父皇分忧,是为不孝;身为长子,未能以身作则为兄弟们做好表率,是为不义。因此,还请父皇责罚。” 说罢,他再次叩首,等待唐煜明的发落。 唐煜明哈哈一笑,走下来,亲手扶起了他,不在意地说:“辰儿言重了,只是一次早朝而已,不必如此挂怀。况且朕心爱的儿子过寿辰,多放纵一日c少上一次早朝又如何,朕就不信,还有人敢反对多嘴不成?” 唐墨辰神色复杂地注视着父亲,终于挤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轻声说:“多谢父皇。” 唐煜明依然微笑着,目光却如审视般看着他,不动声色地问:“还有别的事吗?” “是的,只不过这第二件事是家事,儿臣不知该如何开口。”唐墨辰佯装沉吟片刻,犹犹豫豫地说。 “既是家事,你我父子之间有何不可说的?不必顾忌其他,尽管讲便是。”唐煜明纵容地一笑。 “儿臣遵旨。”唐墨辰严肃了面容,再次跪地,沉静地说,“儿臣想纳表姐为侧妃,恳请父皇恩准。” 自从霍剑雄与霍皇后在除夕家宴上一唱一和后,唐煜明便明白霍剑雄是有意“亲上加亲”,因此便时常留意着他们的举动。果不其然,昨晚他们当真有所行动,于是今日一早,唐煜明安排在凌霄殿的人便将昨夜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禀报于他。他虽早已料到唐墨辰会因此事而求见他,却暗自惊讶他所提之要求。他面上不动声色,亦不急着答应,耐心地问道:“你年纪也不小了,纳妾并非不可,只是,为何突然提起此事?辰儿,父皇可从未觉得你倾心于雅澜啊。” “父皇圣明,任何事都瞒不过父皇的眼睛。”唐墨辰直起身子,注视着父亲波澜不惊的眸子,顿时明白,原来他心中早已明了一切,索性坦白地承认,“都怪儿臣昨夜贪杯误事,坏了表姐的名节。儿臣自知罪孽深重,但大错已铸成且不可挽回,唯有以此来保全表姐的名声。若是舅父和表姐并无异议,儿臣愿日后慢慢地弥补她。” 不出所料,唐煜明并未责怪他——唐墨辰更加笃定他是知晓昨夜之事的。“辰儿,父皇很欣慰,你能够坦诚自己的过错并主动承担责任。你也大了,是到了娶妻纳妾的时日,况且雅澜那孩子也是个可人的姑娘,两家亲上加亲也是一桩美谈。可是,辰儿,你是否觉得侧妃之位亏待了她?你的舅父——甚至你的母后——会甘心吗?” “儿臣明白,是儿臣理亏在先,这样做是有些不妥,”唐墨辰连忙接过话来,解释道,“可是儿臣做此打算也是为了表姐着想。” “哦?说来听听。”唐煜明饶有兴趣地问,忽然看到唐墨辰依然跪着,便又说,“先起来吧。” “谢父皇。”唐墨辰站起身,从容地站定,娓娓道来,“昨夜之事虽未闹得沸沸扬扬,但儿臣与表姐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道从筵席上离开的,因此难免会引起有心之人的猜度;而且凌霄殿中的内侍宫女亦知道此事,儿臣担心一旦流言四起,表姐必会因此受到伤害。若此时立表姐为王妃,只怕更会印证他人之猜想,从而让表姐的名誉蒙尘,纵使明面上并无不妥,可这背后嚼的舌根怕是也无法避免,如此一来,就连舅父恐怕也是面上无光。相反,若是先将表姐立为侧妃,并不会太过引入瞩目,而且以表姐的贤淑,日后再寻个机会册立为王妃也未尝不可。” “嗯,言之有理,”唐煜明赞许地笑着,“你考虑得很周全,想来霍家对此也无可辩驳。” “那,父皇的意思是”唐墨辰谨慎地试探,藏于衣袖下的手紧张地握成了拳。 唐煜明终于给了他肯定的答复:“就照你的意思办。” “多谢父皇。”唐墨辰稍微松了口气,继续说,“儿臣还想请求父皇尽早下旨,以便早已了结此事——毕竟儿臣下个月前往京郊大营练兵之事早已定了下来,儿臣不想因私事而失信于将士们。” “好,朕答应你。”唐煜明利落地回答。 “儿臣多谢父皇。”唐墨辰又一次跪地叩首,表达谢意。事情终于尘埃落定,起身后,他便准备告退:“儿臣这次在宫中逗留得太久,还应尽早回到王府去,以免坏了宫里的规矩。” “嗯,早日回去歇息吧,明日早朝可不能再缺席了。”唐煜明慈爱地叮嘱着。 “父皇请放心,儿臣必不会让父皇失望。”说罢,唐墨辰礼貌地退出了书房,然而直到他走出九天殿,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如今他与霍雅澜已有了夫妻之实,想要全身而退已无可能,思索再三,他决定先下手为强,纳霍雅澜为妾,这样,他便依然可以保住正室的位置,留给他心爱之人——只要他的妻是她,多个妾室又如何?再者,有了唐煜明的旨意,便不怕霍家人不从,早些下旨,也免得夜长梦多,又给霍剑雄留了回旋的余地。只是——他仰头望着阴霾的天空,眉心不禁哀愁地拢起——不知他的宓儿得知这个消息后,会不会怨他呢。 确认他离开后,书房里的唐煜明敛起笑容,淡淡地说:“皇后,进来吧。” 霍皇后脚步匆匆地走进书房,高贵的面容上带着浓浓的愁绪——原来她一直藏身在书房之外。 “你都听到了吧。”唐煜明肯定地问。 “回陛下,臣妾都听到了,可是臣妾以为辰儿的提议仍是不妥,毕竟丞相他——”霍皇后仍想要替霍雅澜争取,却被唐煜明毫不客气c掷地有声地打断: “朕虽不知霍剑雄在背后动了何种手脚,但朕了解自己的儿子——朕知道辰儿不是那种随便c轻浮的浪荡公子。更何况朕已经答应了辰儿,君无戏言,朕不能失信于自己的儿子。” 霍皇后哑然,看着他那双坚定的眼眸,豁然明白——唐墨辰之所以能够成功劝服他的父皇,完全是因为唐煜明也正有此意。“是臣妾失言了,还望陛下勿怪。”她虔诚下拜,愧疚地悔过。 唐煜明单手扶起她,平静地问:“若是有一日,辰儿成了这九天殿的主子,皇后是否认为霍雅澜坐得稳栖凤殿的凤椅?” “陛下的意思是”霍皇后倏然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 唐煜明静静地注视着她,淡然地说:“不错,霍雅澜的确落落大方c举止优雅,又出身名门,是个大家闺秀,可是骄纵如她当真担得起母仪天下的责任吗?” 他的话好似一记重锤,提醒着她自己从未想到的层面。良久,霍皇后低垂臻首,轻声说:“陛下思虑长远周全,是臣妾目光短浅了。若无今日陛下的提醒,臣妾难免还会继续执迷不悟。” 唐煜明终是不忍看她失落的模样,不免叹息一声,说:“罢了,朕知道你宠爱侄女。可是,皇后,你首先是大曜的皇后,是辰儿的母后,其次才是霍家的女儿,于此,切不可本末倒置。” “臣妾遵旨,多谢陛下提点。”霍皇后的眼眶微微红了。 “朕还有国事要处理,便不留你了。快回去忙活吧,册封侧妃一事,还有霍家那边,都还要靠你多张罗周旋。”唐煜明再次提醒道。 霍皇后整理好情绪,绽放出优雅的笑容,恢复了昔日的神采。再次盈盈下拜,她自信地说:“陛下放心,这本就是臣妾分内之事,臣妾定让辰儿万事顺遂。” 唐煜明微笑着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书房,他的面上才露出一抹狡猾的笑容——他怎会不知霍剑雄打的何种如意算盘,只不过,想要算计他的儿子c利用他的妻子,还要先问问他答不答应! 于是,册立霍家长女的旨意于黄昏前抵达了霍府。 “侧妃?”霍苍澜难以置信地瞪着前来宣旨的金伦,怒吼道,“他唐墨辰毁了我姐姐的清白,居然只要我姐姐做侧室?” 丞相府正厅内,霍家上上下下跪地听宣,家仆婢女们也忍不住窃窃私语c议论纷纷。霍雅澜无声地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随着霍苍澜的话而消散得一干二净。 “苍澜,住口,不准在金公公面前无礼!”霍剑雄厉声喝道,并悄悄向霍苍澜示意。霍苍澜瞥见宛如被抽去魂魄一般的霍雅澜,自觉失言,不甘却乖乖地不再言语,气呼呼地别过头去。 霍剑雄满脸堆笑,客气地对金伦说:“金公公,犬子方才多有冒犯,还望您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只是老夫有一事不明,不知陛下除了旨意外还说了别的话吗?” “丞相大人客气了,是奴才愚钝,惹了霍公子生气,奴才还要请霍公子大人大量啊。至于旨意嘛陛下并未说过其他,只是吩咐今日务必要把这喜讯昭告天下哪。”金伦笑容满面地回答。 “原来是这样,”霍剑雄的心猛然一沉,面上却力持平静,继续笑着问,“那皇后娘娘那里可有话传来?” “哎哟,丞相大人,奴才在九天殿当差,可管不了栖凤殿的事呀,不过,今日皇后娘娘倒是来了九天殿,说会尽全力操办大殿下和霍小姐的婚事呢。”金伦虚伪地笑着,转而又催促道,“大人,您看这旨意奴才还要回宫交差呀。” 霍剑雄心中无力,却依然艰难地维持着面上的笑容,恭敬地接过圣旨,高声喊道:“臣霍剑雄叩谢陛下圣恩!” 金伦心满意足地离开,霍剑雄面上的笑容却再也挂不住。站起身,他心烦意乱地冲着家仆们吼道:“还不快滚?都没事做了吗?” 家仆们即刻作鸟兽散,正厅里安静得连霍雅澜细微的呼吸声也可以听得一清二楚。霍剑雄心疼地将女儿扶起来,轻柔而坚定地说:“雅澜,爹爹的好女儿,若是你觉得委屈c不愿做这个侧妃,爹爹立刻就进宫回绝陛下!” 霍雅澜呆呆地望着他,不发一言,空洞的眼眸中一片灰暗,毫无光彩。 “爹,姑父和姑母这是何意?姐姐难道配不上他唐墨辰吗?”霍苍澜再也沉不住气,愤怒地嚷道。 “陛下想必是知道了我们做的手脚,这才想要给我一个下马威,而你们的姑母——也许,是气我伤害了她的儿子吧。”霍剑雄长久地叹息着。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此事已是板上钉钉,正是他太过着急的做法令他毫无翻盘的机会。 霍苍澜义愤填膺地攥紧了拳头:“既然如此,我们霍家也不稀罕这门亲事!依姐姐的出身和才貌,难道只配给他大殿下做妾吗?” “事到如今,”霍雅澜突然幽幽地开口,灰暗的眼眸中蓄满泪水,“我还有资格挑肥拣瘦么?在你们决定把我送上他的床之后,我哪里还能清清白白c光明正大地嫁给他?”她恨,恨唐墨辰的薄情,更恨自己受了这般屈辱后却依然不想离开他。 “你!”霍剑雄气结,脸色苍白地瞪着她。 “姐姐!”霍苍澜急躁地责备道,“你怎么能这样和爹说话?” 霍雅澜无视他的指责,失魂落魄地望着泛黑的天,有气无力地说:“也许,这就是命吧” 册立的旨意同时到达了唐墨辰的王府。 内侍宣旨完毕,上至唐新和管家全福,下到杂役,无人不感到惊讶——怎会如此突然?怎会不是那位小姐?竟然会是丞相千金做妾? 只有唐墨辰泰然自若地接过了圣旨,甚至好像卸下了巨大的包袱一般。“全福,”半晌,他淡漠地开口,打破了一室宁静,“虽说侧妃入府的礼节不比王妃繁琐,但毕竟过门的是丞相的女儿,还是要热热闹闹地操办一下。明日礼部大概就会派人来装点王府了,你配合他们便是了。” “是,殿下,老奴遵命。”全福听话地应着,旋即便知趣地带着众人离开了。不一会儿,众人兴奋的喧闹声便飘了过来——不论嫁来的是谁,这毕竟都是件喜事呀。 唐墨辰烦躁地走进叠翠居,站在回廊下,默默地眺望着不甚清晰的天边,忽然颓然地靠着柱子,身子慢慢地向下滑,隐藏了多日的悲伤终于在沉默中爆发。 宓儿,在这样的时刻,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宇文宓一直呆呆地凝视着圆圆的玉盘,心中隐隐地不安——过了今夜,便是三月十七了。已经过去两日了,他会不会察觉到她不见了?她几乎彻夜未眠,直到次日清晨,才疲累得昏昏欲睡。但当牢房门“咔哒”一声开启时,她还是一下子便惊醒了。 坞州太守一副讨好的嘴脸,亲自为他们打开了牢房的门,客气而谦卑地说:“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下官有眼不识泰山,竟让季公子和宇文小姐受了这般委屈,真是该死该死!” 刚刚走出牢房的季璟瑞瞬间冲进了宇文宓的牢房,赶忙扶起她,柔声问道:“宓儿,你还好吧?” 宇文宓轻轻地点点头。几日不曾换洗,二人皆是脏兮兮的,一身狼狈。 季璟瑞背对着坞州太守,冷言道:“如此说来,大人是要放我们出去喽?” 坞州太守赔着笑脸,毕恭毕敬地说:“当然当然,季公子c宇文小姐,请。” 言毕,在太守的带领下,季璟瑞扶着宇文宓快步离开了阴暗的牢房。一出牢房,熟悉的身影立在眼前,宇文宓惊讶地唤道:“建良大哥?” “建良来晚了,让小姐受委屈了。小姐无恙吧?”看到她摇头否认后,宇文建良又低声向她解释道,“桐叔和依诺十分担心小姐,便向季大人求助,是季大人让我来寻找小姐和季公子的。” 季璟瑞双手抱拳,感激地说:“宇文将军,多谢你前来搭救,季璟瑞铭感于心。” “季公子客气了,我此次来也是受了季大人所托,况且,我还要代替宇文家感谢季公子这些日子以来对我家小姐的照顾。”宇文建良也对他抱拳回礼,继而又转向坞州太守,客气地说,“肖大人,既然误会已经解除了,本将可以把季公子和宇文小姐带走了吧?” 肖太守连连点头,赔笑道:“是是是,都是误会,都是误会,还望宇文将军莫怪,也烦请宇文将军代下官向季大人表达歉意,来日下官必定亲自登门向季公子和宇文小姐致歉。” 宇文建良冷哼一声:“致歉就不必了,我想小姐和季公子都不想再见到你。既然也没事了,我等告辞。” “等等等等,”肖太守叫住正欲离开的三人,拿出宇文宓的玉华蚕丝,恭恭敬敬地递给她,说,“宇文小姐,这是您的东西,下官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小姐见谅!” 宇文宓接过,略带讥讽地说:“没想到肖大人还留着这个,倒是让我吃惊了。” “下官哪敢随意丢弃小姐的东西呀。”肖太守讪皮讪脸道。 “哦?”宇文宓挑眉,尖锐地问,“这么说来,太守大人一开始便知晓我的身份喽?” 肖太守自知失言,面色一僵,连连否认:“哪里哪里,若是一开始便知晓,就不会闹出如此多的误会了不是吗?下官只是” “宓儿,”季璟瑞不客气地出言打断了他,“别跟他废话了,我们赶快走吧。” 肖太守顺水推舟,解了自己的危机:“季公子说得是,宇文小姐离家多日,想必府上的人早该忧心了,下官这就派人护送几位回京,以免这一路上再生变故。来人哪——” “多谢肖大人,只是不必了,有我宇文某人在,料想这一路上的宵小之徒还不会如此不开眼吧。”宇文建良冷冷拒绝,与季璟瑞c宇文宓一道转身离开。 “璟瑞,你不觉得那太守十分古怪吗?这其中一定有蹊跷!”刚一踏出坞州府衙,宇文宓便迫不及待地说。 季璟瑞按住她的手,努力抚平她激动的情绪:“我知道,宓儿,但是我们没有证据,而且我们也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当务之急,还是应当先回到京城,然后再慢慢调查此事。” “季公子言之有理,回去之后我们可是有足够的能力来调查,”宇文建良赞同地附和道,“小姐,我们还是赶快回京吧,不然府里可就乱了套了。” 宇文宓虽愤恨,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话在理,便只得作罢,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昔日良宵成佳节 季璟瑞在自家的正厅外蹑手蹑脚地徘徊,不知如何是好——父亲已经知道他偷偷跑出京城的事了,不用想也知道父亲有多生气,若是此刻进去,势必免不了挨一顿臭骂,况且刚刚家仆们同情的眼神也暗示了他接下来的遭遇;可若是不进去,父亲已经知道自己回来了,不论如何都是要去请安的,这顿骂怎么也无法避免。唉,这该怎么办? “进来,躲在外面成何体统。”正当他天人交战c苦苦纠结之际,季穹冷冷的声音蓦然传来。 “爹,您已经回来了啊,我还以为您还在宫中与陛下议事呢。”季璟瑞轻声走进去,心虚地唤道,并尴尬地“嘿嘿”直笑——季穹背对着他,因而他看不到父亲的表情,心里更加惧怕。 “跪下!”季穹的声音陡然提高,威严与震怒顿时让季璟瑞收起了嬉皮笑脸,大气也不敢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接着,季穹愤怒的责骂便劈头盖脸而来:“你长能耐了是吧?学会欺上瞒下了是吗?季璟瑞,你还未满弱冠,就学会骗你老子,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你告诉我大殿下派你出城办差,若不是大殿下派人来探病,我还不知道你在衙门里告了假;若不是宇文家的人来找他们家小姐,我还不知道你都干了什么好事!你以为你做了鸿胪寺少卿就羽翼丰满了是吗?你不必专心公务了是吗?你可以跑出去和宇文家的小姑娘厮混了是吗?” “爹,您不要说得如此难听,您无论怎样骂我我都认了,反正都是我的不对,可您不要把我和宓儿的关系说得如此难听,我和宓儿是朋友,我们之间是光明正大c清清白白的。”季璟瑞本来一直垂着头闷不做声,直到季穹提到了宇文宓才让他抬起头来,不悦地顶撞道。 “混账!”他的话更加激怒了季穹,他赤红了双眼,浑身颤抖,怒气滔天地咆哮道,“你错了就是错了,竟然还敢狡辩!怎么,我说错了吗?” 季璟瑞急道:“爹,请您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宓儿是我们父子的救命恩人,若是没有她,我们六年前很可能就冻死街头了!如今宇文家突遭横祸,而我们家如日中天,我们不可忘了昔日的恩情啊!” “啪!”季穹气极,抬手重重地甩了他一耳光,大怒倒:“好啊你,你敢为了一个女人顶撞我?居然告诉我不要忘恩?何时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季璟瑞被打得偏过头去,目瞪口呆地跪着,迟迟不肯回过头去——儿时他虽顽皮,父亲也不曾打过他;自从他们全家被捕入狱c亲人相继惨死后,父亲更是视他为心头肉,哪里舍得责骂几句?如今这结结实实的一巴掌仿佛将他彻底打醒了——他这才意识到,这次父亲有多么生气。 “爹,是我错了,儿子不该欺瞒您c顶撞您。”半晌之后,季璟瑞跪直身子,低垂着头,愧疚地向父亲认错。 季穹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起伏伏。良久,他才平静下来,转眸望向依然一动不动跪着的儿子,心痛地说:“瑞儿啊,爹气的不是你欺骗我,而是你竟然一声不吭地跑出去,还遇到了危险,我连你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当年我们在牢里受尽折磨,你的身子大大受损,从此再不适宜习武,我总怕你遇到危险后连自保都做不到。那日宇文家的管家前来告诉我你们可能出了事,我的心就一直揪着。宇文家不愿大张旗鼓地搜查,以免坏了他们家姑娘的名声,我便只能请宇文建良在暗中调查,可你知道我有多焦急吗?我总忍不住想,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后半辈子该怎么活?那几日,我常常梦见你母亲,梦见她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爹,”季璟瑞眼泛泪光,哽咽着打断了父亲,“儿子知错了,日后做事前必定思虑周全,不再让爹担忧。” “好好,只要你肯听话,好好地保护自己,爹就知足了。”季穹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满足的笑容。不久,他又忽然想起一事,严肃地问道:“瑞儿,你老实告诉爹,你和宓儿是不是已经私定终身了?你们有没有做越矩之事?” “没有没有!”季璟瑞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他所指何事,连忙矢口否认,慌张地看着父亲,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儿子就算再不济,也是知道轻重的,断不会毁了人家姑娘的清白。再说,宓儿也是家教严明的好姑娘,我们向来都是守分寸的,这几日出行她也一直作男装打扮,直到快回到京城才换回了女装。” 季穹放心地舒了口气:“你们知道分寸就好。唉,也罢,你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只是宓儿还在热孝中,三年后爹再替你去宇文家求亲吧。” “爹,您的意思是您同意我和宓儿的婚事了?”季璟瑞惊喜地喊道。 “嚷什么,瞧你那个不争气的样子。”季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们若是两情相悦,我有何不同意的?况且,宓儿是个善良的孩子,又知书达理,虽然这次之事是做得鲁莽了一些,但还是个不错的大家闺秀。” 季璟瑞喜不自胜,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多谢爹成全,多谢爹成全!” 进入西京城内,匆匆与宇文建良和季璟瑞告别后,宇文宓直奔家门。 “小姐回来了!快,赶快告诉桐叔去!”为数不多的家仆们见到她的归来很是惊喜开心,纷纷上前关怀,而她却疲于应对,敷衍般地回了他们的问候,赶紧钻回了自己的卧房。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以后我再也不放你独自出门了,我这几天都快被你吓死了!”依诺一边带着哭腔喊着,一边冲入她的卧房,然后紧紧地抱住她的腰身,怎么也不松手。 “好依诺,乖依诺,抱歉让你担心了,可是你能不能先放开我呢,不然我可就没办法呼吸了。”宇文宓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耐心地哄劝着。 依诺闻言,连忙放开了她,还不停地吸着鼻子。 宇文宓顾不上取笑她,只快速地忙活着自己的事:放下背上的行李,取出身上的玉华蚕丝并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扑到铜镜前,仔细端详着自己的脸后匆匆拍了些胭脂水粉。虽然早在坞州出狱之时便已简单地梳洗过,但面上的旅途疲惫之色却是掩饰不住的。 “小姐,你才刚刚回来,这是还要出门吗?”依诺看她忙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问。 “唔。”宇文宓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忽然又回首,神色紧张地问,“对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墨辰哥哥可曾来过?” “嗯,来过,”依诺老实地回答,然而看她突然慌张起来,连忙补充道,“只来过一次,被我瞒过去了,小姐安心,殿下绝对不知小姐去了哪里。” “呼,这就好。”宇文宓放心地舒了口气,旋即又蹙起了眉,惆怅地自言自语道,“可是,我依然错过了墨辰哥哥的寿宴,他心中定是怪我的,想来我也是瞒不下去的,还是一五一十地向他解释比较妥当。” 说着,她便快步向外走去。 “哎,小姐,你才刚刚回来,何必那么着急出去呢,还是歇息歇息c梳洗装扮一下再说吧。”依诺听到了她的话,顿时慌张起来,不由分说地拦住她,有些慌乱地劝道。 “不行,此事不能耽搁,我必须现在就去。”宇文宓态度坚决地说。 依诺见阻拦她不成,便又编出了个理由:“那还是先派人去给殿下传个话吧,殿下近日忙得很,万一小姐去了,却碰到殿下正在议事,岂不是太过尴尬吗?” 宇文宓灿然一笑:“你放心,我不会大张旗鼓的,若是墨辰哥哥无事,我再见他。” 话音未落,她便飞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任依诺无可奈何地跺脚。 走出落雨巷,便是潇湘大街。正要穿过潇湘大街,却被聚集的人群阻挡了去路。她虽急切,但也毫无办法,只好耐着性子等。不久,遍见一队人马抬着一个个巨大的箱子从人群前缓步移动。看到箱子上缠着的红绸和贴着的大红喜字,宇文宓的心蓦然柔软下来——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大喜临门,很快便可做新嫁娘了。 “这么丰厚的聘礼,霍小姐可真是好福气呀。”人群中忽然传出了羡慕的声音。 宇文宓一惊,赶忙拨开人群,挤到那人面前,迫切地问:“请问姑娘,你刚才说的霍小姐是哪位霍小姐?” 那姑娘笑着回答:“还能是哪位霍小姐呀,这京城里还有哪位霍小姐能比丞相的千金还要尊贵的吗?” “此话当真?霍小姐真的要嫁人了?”宇文宓欣喜地追问道。 “当然当真了,”那姑娘胸有成竹地保证道,“我姨母在丞相府做事,这都是她告诉我的,她还说整个丞相府都为此忙得没日没夜的。” 送聘礼的队伍走过,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她们的谈话之中。一位大娘也兴致勃勃地插嘴道:“是啊是啊,我家小弟常常给丞相府送菜,他也听府里的下人说霍小姐的喜事就在这几日办了。” 宇文宓终于安心地笑了,兴奋地再次问道:“不知哪位公子如此有福气,能娶到霍丞相的掌上明珠?” “哟,姑娘,这你可就错了,依老身看,这有福气的是霍小姐呀。”那老妇神神秘秘地说。 那姑娘也笑着附和道:“没错没错,霍小姐是真的是有福气呀,能嫁给咱们大殿下,可不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嘛。” “什么?!”好似一声惊雷,重重地击破了宇文宓的耳膜,又仿佛一道霹雳从天而降,瞬间将她劈成两半,她浑身僵硬,面上的笑容顷刻间荡然无存,眼神呆滞地望着说笑的人群,难以置信地问,“你方才说霍小姐要嫁给谁?” “大殿下呀,就是陛下的长子呀!姑娘你没听清楚吗?”少女莫名其妙地回答,看宇文宓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再不似先前那般开心,也没有兴致再去理会她,便转过头去与其他人热火朝天地讨论,“听说大殿下不仅人长得英俊潇洒,连骑射武功也是皇子中一流的,能嫁给他,可真是天大的福气呀!” “是啊是啊,我还听说霍小姐与大殿下其实是表姐弟呢,这可是郎才女貌c亲上加亲的好姻缘啊!”有人附和道。 四周的谈话忽然变成“嗡嗡”声,宇文宓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更无心继续打听下去,悄悄退出人群,跌跌撞撞地缓步向宇文府走去。突然想起临走前依诺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的心中顿时清如明镜:原来她们说的都是真的,原来全天下都在欢庆他们的婚事,而她却被蒙在鼓里,原来她不得不承认一个自己一直努力忽略的事实——她和自己的好姐妹钟情于同一个男人。 也许曾经的她是单纯无知,看不透男女情爱,可自从与唐墨辰互通心意后,她仿佛瞬间开了窍,成长了起来,看懂了许多过去不曾明白c甚至不曾注意过的事实——霍雅澜在意他,不是姐姐对待弟弟的爱护,而是一个女人对待她心爱的男人的在意,否则,她不会在意他是否会出席她的寿宴;否则,她不会总是旁敲侧击地打听他的近况;否则,她不会在提起他时眼神蓦然变得温柔 宇文宓自嘲地勾起一抹淡薄的笑——这些女儿家的小心思,她怎会不懂?只是,如今她该如何自处——她该为好姐妹有了归宿而开心,还是该为他有了门当户对c才貌双全的妻子而高兴?可是,她又算什么,他们之间的温情算什么?也罢,这是上天在惩罚自己吧——她拥有一份惺惺相惜的姐妹情,她拥有一份心心相印的完美爱情,她贪婪地想要同时拥有他们,于是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二者之间的平衡;但如今,老天终是责怪她的贪心,于是又让她在顷刻间一无所有了。 心,如刀割一般疼痛。 她不知道自己在街上游荡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的家,最后只感到依诺一声一声焦急的呼唤将她游离在外的魂魄拉回了残酷的现实之中。 “小姐,你哭了”依诺心疼地凝视她苍白的面颊。 宇文宓不明所以地转眸望着她,手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脸颊,才倏然发觉掌心中一片濡湿。“没有,只是沙子揉进了眼睛里,我没有哭。”她倔强地否认,却诧异声音早已沙哑不堪。 “小姐”依诺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 “依诺,你是知道霍姐姐的婚事的,对吗?”宇文宓幽幽地问,“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我想知道。” 依诺担忧地注视着她空洞的眼眸,紧紧握住她的手,沉默片刻后,轻声开口:“殿下寿宴那晚,殿下喝醉了酒,于是霍小姐便扶着他到凌霄殿的卧房休息,但二人再也没有回到筵席上。据说,那夜霍小姐没有出宫。次日傍晚,陛下下旨赐婚于殿下和霍小姐,命二人七日内完婚。这些便是全部,都是唐新告诉我的。” 宇文宓慢慢地抽离自己的手,心底的寒意一点一点地蔓延至四肢百骸,腿不受控制地向卧房迈去,却猛然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子的重量,重重地摔在地上。 “小姐!你没事吧?”依诺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上前搀扶她,而宇文宓却拂开她的手,挣扎着自己站了起来,踉跄着向卧房走去。 依诺赶忙跟上去,扶着她,她却淡淡地开口拒绝:“依诺,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依诺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担心地望着她落寞的背影孤单地离开。 待到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她放任自己的思绪随意飘荡,回忆却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记忆的片段一遍又一遍地重演—— 芙然山下,小木屋中,她靠着他沉沉入眠,纵使窗外风雪怒号,只要在他身边,她的心便是沉静温暖的。 凌霄殿内,她为他研磨,他握住她的手,教她习字,哪怕只是安安静静地待着,她的内心亦是满足的。 庆州城的客栈里,他把玉镯牢牢地套在她的手腕上,却把她的心也牢牢地套在他身上。 白虎门外,他们快乐纵马,尽情驰骋,欢歌笑语声响彻云霄,两颗心张扬飞驰,却始终紧紧相依。 除夕夜,他牵着她的手漫步于热闹的街市,夜深时他送她回家,在她的唇上留下浅而深情的吻,烙下他的专属印记,让她此生再也不想去在意第二人。 那些甜蜜的回忆太过沉重,压得她无法呼吸,扑倒在床上,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马车在王府门前缓缓停下,季璟瑞走下马车,身后跟着手捧礼品的家仆,鱼贯而入走入王府。 唐墨辰得到通报,早已赶来了正厅,然而看到季璟瑞微笑着进门,还是微微吃惊。“璟瑞,你这是?”敛起惊讶和欣喜,他偏过头看着季璟瑞带来的礼品,不明所以地问。 季璟瑞双手抱拳,笑着开口:“前些日子我一直病着,连殿下派人前来探望也未能亲见,心中甚是过意不去,因此这病一好,便赶紧过来赔不是了。当然,也要恭贺殿下大喜呀。” 他意味深长地眨眨眼,唐墨辰即刻会意他所指何事,却只是淡然一笑,道:“你呀,太客气了。瞧你如今虽然瘦了些,这气色确实好了很多,看来这病的确是好了。” 季璟瑞虽表面平静,飞扬的眉梢却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喜色。他难为情地一笑,岔开了话题:“是啊,只是人人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怎么我瞧着殿下就要大喜了,神色却不大好?” “大概是最近太过疲累了吧,不必介怀。”唐墨辰轻描淡写地答道,“对了,明日璟瑞是要去鸿胪寺办公吧?我这里正好有份公文,就烦你明日带去吧。” 此时唐新将公文拿来,毕恭毕敬地呈上,季璟瑞接过,说:“待会儿我就要去衙门了,几日没去,堆积了许多公务要处理。殿下放心,此事交予我办,定不会出差错的。” 唐墨辰微微一笑:“我当然是信你的,在此先多谢了。你既要回衙门做事,我便不多留你了。” “殿下客气了,如此我便先告退了。待殿下大喜之日,我会来多讨几杯喜酒的。”说完,季璟瑞心情极好地离开了王府。 明知他撒了谎,却还大言不惭地春风得意,唐新愤愤不平,不悦地小声嘀咕:“季公子对殿下的婚事还真是上心啊。” “唐新,备马。”然而唐墨辰并不理会他,只简短地吩咐道,唇畔竟还浮现出一抹期盼的微笑。 “啊?”唐新一时心不在焉,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啊什么啊?”唐墨辰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可眼中的不满却无论如何也遮不住笑意。 “啊哦哦哦,是是是,属下这就去准备!”唐新茅塞顿开,嬉笑着跑开了——既然季璟瑞回来了,那么那位小姐也一定回来了。 跨上马,唐墨辰神采飞扬地向城东奔去。纵使怨她没有在生辰时陪着他,纵使恼她瞒着他与季璟瑞一道出远门,可毕竟数日未见,得到她归来的消息,还是情不自禁地欣喜,就连到达她家的距离和时长也都瞬间缩短了。 “参见殿下,殿下怎么来了?”宇文府门口守卫的家仆惊讶地迎上前来,拉住了他的马,神情略显慌乱。 唐墨辰不曾在意,兴冲冲地问:“宓儿呢?” “呃,小姐她,她”家仆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 唐墨辰微微皱眉,却在同时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殿下来了,参见殿下。” “依诺,”唐墨辰不再搭理那家仆,走上前去,“宓儿在卧房吗?” “回殿下,小姐在卧房呢。”依诺答道,见他就要向里面冲,她立即张开双臂,拦住了他的去路,“殿下,小姐正在休息,而且小姐今日不见客,还望殿下见谅。” 唐墨辰不快地蹙起眉,眸光微沉,反问道:“客?我是客吗?” “依诺失言,请殿下恕罪!只是还请殿□□谅小姐,她身子不适,真的不宜”依诺连忙认错,然而话还未说完,却被他迫切地打断。 “你说什么?宓儿身子不适?严不严重?看过大夫了吗?究竟怎么回事?”剑眉拧在一起,星眸中溢满了担忧,他一把抓住依诺的手腕,紧紧地攥着。 依诺郑重地凝视着他焦急的眼眸,意味深长地说:“殿下放心,小姐的病并无大碍,只是小姐的病在心,不在身。” 他紧握的手蓦然松开,眸中的忧虑顿时被绝望取代。“她都知道了。”他低沉地问,语调却是肯定的。 依诺不置可否地沉默着。 “好,我明白,不会再打扰她了。”他自嘲地一笑,落寞地转身,脚步沉重地离开。 依诺看着他高俊的背影却萦绕着孤寂,不禁长长地叹气。确认他真的走后,才脚步匆匆地向宇文宓的卧房走去。 “小姐,我已按照小姐的吩咐做了,如今殿下已经离开了。”她一五一十地说。 宇文宓正在忙活的手忽然停住。良久,她艰难地扯动嘴角,勾起一个微笑:“嗯,知道了。依诺,多谢你了。” “小姐,你这是何必呢?”依诺不解道,“小姐心里明明还是记挂着殿下的,不然小姐为何还要继续绣这腰带?既然如此,为何殿下来了却要避而不见?” 宇文宓放下手中的针线,轻柔地抚过腰带上精致的花纹,眼眶不觉再次湿润,苦涩地开了口:“如今霍姐姐即将嫁予殿下,我与她情同姐妹,怎能与她争夫婿?既然不能争,那见与不见又有何区别?” “可是殿下心里的人明明是小姐,为何”依诺不甘心地跺脚。 “依诺!”宇文宓高声喝住她,“以后这事不要再提了。”既然已经选择放弃,尽早挥刀断情丝,也免得两人皆受折磨。若是要痛,便让她一人痛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自古多情空余恨 皇长子大婚必是京城内轰动一时的大事,纵使此次唐墨辰只是纳妾,但凭着妾室霍雅澜娘家的身份和地位,婚仪的排场绝不输于王妃过门。更何况,皇室久未有喜事,全天下更是对这桩亲事津津乐道,早已忘记了霍小姐的妾室身份。 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喜庆的红色映红了整片天空,大红花轿载着美艳动人c娇羞含笑的新娘,走向唐墨辰的王府。沿途百姓兴高采烈地围观这久违的喜事,衷心祝愿着这对金童玉女。 王府门前,新嫁娘由喜娘搀扶着,婀娜地移步下轿。气宇轩昂的新郎早已在府门口等候,只是过于沉静的面容下似乎少了些新婚的喜悦之情。新人们牵着红绸的两端,缓步迈入喜气洋洋的正厅,路过花园,穿过回廊,进入位于王府东侧的碧云斋——这是特意为侧妃准备的新房。由于只是纳妾,按规矩拜堂之礼是减免了,可为了给足霍家面子,喜宴的场面还是极为盛大。 唐墨辰离开碧云斋,在外应对前来道喜的宾客,面上始终挂着淡然的笑容。觥筹交错c推杯换盏间,他不觉饮了不少酒,然而饮得再多,思绪依旧是清晰无比,依然可以清楚地环顾四周,失落地发现她并没有来。 霍雅澜静静地坐在婚床上,甜甜的笑容始终不曾消退。即使隔着红盖头,她依旧能够看到满室的红色:烛光摇曳的龙凤烛,墙上贴着的大红喜字,闪着红光的喜床锦被她轻轻地抚摸着身上质地上好的喜服,笑容越发加深——如今,她真真正正地成为了他的人。 过了很久很久,夜幕才缓缓降临,礼乐声渐淡,宾客喧闹声渐止,她的心砰砰直跳——他快要来了,她的洞房花烛夜到了,他们结合的人生开始了。 门开了,喜娘们簇拥着新郎进入新房。她紧紧攥着手中的绢子,害羞地垂下头,看见一双玄色长靴停在自己面前,心跳仿若顿时停止了一般。 “请殿下拿起喜秤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喜娘笑容满面,恭敬地托着喜盘,送到他的面前。 唐墨辰拿起喜秤,轻轻地挑开盖头——摇曳的烛光下,霍雅澜的脸一点一点地露出来,精致的妆容下,她纤长的羽睫微颤,掩住了眸中娇羞。 “恭喜殿下c恭喜侧妃,恭祝二位百年好合c白头偕老。”喜娘们娇声祝贺,笑着退出了喜房。 房内终于安静了下来,他亦沉默不语,她紧张地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殿下”不知过了多久,她勇敢地嗫喏开口。 “表姐忙了一日,该累了,早些休息,我便不打扰了。”他淡淡地微笑,说罢便转身离开。 她倏然一惊,猛然抬起头来,却只捉到一个穿着喜服的红色背影。“殿下,殿下”她痴痴地呼唤着,却得不到任何回音。 眼泪,忽然大颗大颗地滚落。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热闹了一整日的皇子府似乎十分疲累,直到次日清晨还是一片宁静,然而那对刚刚成亲的新人却不约而同地起身了。 换上他素来喜爱的常服,唐墨辰走出叠翠居——唐新已备好马,在院外等待着他:“殿下,一切准备停当,京郊大营那边来接殿下的兄弟们也已在外等候。” 唐墨辰轻声笑道:“慕枫还真是客气,每次都派人来一路护送。” “殿下定期都会前往京郊大营,或巡视,或练兵,多些人护卫也可防奸人趁机袭击,再说,钟将军与殿下感情甚好,挂心殿下的安危也在情理之中。”唐新笑着答道。 唐墨辰难得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说:“嗯,走吧,别让羽锋营的弟兄们久等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正要跨上马去,却被一个柔美的声音唤住:“殿下请稍等!” 他停下动作,缓缓地转过身来,耐心地等着——只见霍雅澜脚步匆匆地向他走来,身后跟着她的随嫁侍女冰灵。她已换了一身大红色常服,长长的秀发高高挽起,妆容简单大方,十分符合她新媳妇的身份。“表姐找我可是有事?”他礼貌地问,不知情者或许会以为他们当真是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霍雅澜微微一怔,面容稍显不自然——自他生辰那晚之后,她便改口称他“殿下”,可他依然沿用旧称,仿佛一切未曾改变一般。但她很快便隐去失落,重新恬淡地笑起:“没没什么大事,只是按规矩臣妾没有资格以儿媳身份入宫向父皇母后敬茶,但臣妾毕竟已经嫁给殿下,因此也想聊表心意,不知殿下是否愿陪臣妾入宫觐见父皇母后?” “表姐一片孝心,我本不该推辞,只是实在不凑巧,今日按计划我该去京郊大营巡视的,因此无法陪表姐进宫了。”唐墨辰抱歉地笑笑,“不如这样吧,表姐又不是外人,若想入宫看望母后,只消像过去一样去就是了,想来母后见到你也是很开心的。” “殿下要去巡视京郊大营?要去多久?”霍雅澜一惊,双目弯曲,柳眉微蹙,恳求道,“殿下可不可以不要去?我们才刚刚成亲,殿下难道就要把臣妾一个人留在府里吗?” 唐墨辰依然温和地微笑,口气却是坚定得不容置疑:“巡视是早就定下的事,此事父皇母后亦是知晓的,而且我身为皇长子,更要以身作则,断不可因私事而耽误国事,表姐是善解人意的大家闺秀,相信表姐必会体谅我的。若是表姐在府中觉得无聊,回娘家小住也未尝不可。” “臣妾”霍雅澜委屈得湿润了眼眶。 “时候不早了,将士们还在等着我,先告辞了。”说罢,他轻巧地翻身上马,翩然离开。 霍雅澜默默地注视着他身影消失的地方,沉默不语,眼中的泪水不停地打着转。冰灵拉住她的手,心疼地劝慰道:“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日后待殿下回来,你们还有的是机会相守呢。” “冰灵,为何我总觉得无法走进他的心里呢?”霍雅澜黯然低语道。 而唐墨辰离开王府后,一刻不停地带领着众将士沿潇湘大街,经玄武门出城了。玄武门外,一行人行走在宽阔的官道上,很快便将城门甩在身后。忽然,他莫名地感到身后一道视线密密地注视着自己,心仿佛瞬间凝滞,他猛然回首,细密地眺望高高的城门——却是空无一人。他失望地回过头去,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宓儿,是你吗?他在心中无声地探寻。 城门上,宇文宓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痴迷地凝视着他风光霁月的马上身姿,即使他的背影早已消失,甚至连马蹄溅起的飞扬尘土也渐趋平静,亦久久不愿离去。今日守城门的士兵恰巧是宇文氏的士卒,于是她得以来到城门上,静静地等待,为的只是能悄悄看他一眼。当他似乎感应到了她的存在,她又连忙躲进了城墙下,藏在了阴影中,生怕被他发现一般。 “小姐,殿下已经走远了。这城门上风大,您已经上来大半天了,再不回去怕是要冻病了。”陪她一同上来的是田仲,曾是宇文正啸的传令官,如今则负责西京四城门的守卫。 宇文宓这才发觉,浑身上下好似被风吹透了一般,凉气丝丝渗入肌肤。她不禁抱着双臂,浅淡地笑道:“是啊,还真是冷呢。田叔,今日真是多谢你了。” 田仲慈爱地笑着:“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和我还要如此客气吗?虽然将军不在了,但我们宇文家军的心是永远向着宇文氏的。走吧,我送小姐回去。” 宇文宓点点头,心头暖意融融。 从京城到京郊大营不过一日的路程,傍晚时分,西边的天空上还挂着一抹酡红的残阳,唐墨辰率领着一行人风尘仆仆地抵达了京郊大营。营外,钟慕枫早已带领着将士们恭候着,见他翩然而来,众人齐齐下拜,高声而整齐地喊道:“恭迎殿下!” 唐墨辰快步上前,笑容满面地单手扶起钟慕枫,轻快地说:“慕枫快请起,众将士也快快请起吧。有劳众位在此等候,墨辰心中不胜感激!” “慕枫有军务在身,以至于连殿下的寿宴和喜宴都错过了,还请殿下恕罪。”钟慕枫站起身,歉疚道。 唐墨辰不甚在意地说:“哎,你我情同手足,说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可就太见外了。再说,寿辰年年有,错过一个又有何可惜。” “听说昨日是殿下的大喜之日,弟兄们都很遗憾没能前去向殿下道贺,不过没想到殿下刚刚新婚,却依照惯例前来巡视,弟兄们都很是感动啊。”羽锋营副营长c钟慕枫的副将苏平感慨道。唐墨辰与羽锋营的关系甚好,而他也一向待兵士们亲和,因此在军中的名声极好,威望甚高。 “巡视乃是早先便定下的,我岂可因私事而误了与弟兄们的约定?”唐墨辰友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苏将军,告诉弟兄们不必遗憾,我特意从京城带了陛下御赐的好酒来,今晚我与弟兄们痛饮一场!” “好!好!多谢殿下!”将士们兴高采烈地欢呼雀跃。 “只不过,”唐墨辰一顿,转而狡黠地笑起,“若是有人误了明日练兵,依旧军法处置。” 将士们爽朗地笑起来:“殿下放心,弟兄们决不让殿下失望!” 夜色正浓,京郊大营内士兵们喝得酣畅淋漓,豪爽的笑声响彻云霄,清朗的夜空中缭绕着浓浓的诱人酒香。唐墨辰分别与各队官兵对饮,又与前来敬酒的兵士们把酒言欢,直到所有人都喝得如痴如醉,他的神志却依然清醒。拿了一壶酒,坐在校场的台阶上,仰首远望繁星点点的夜空,短暂的欢乐慢慢消散,愁绪渐渐涌上心头,爬上眉梢。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唐墨辰没有回头便知是何人到来。果然,钟慕枫也提着一壶酒,与他一同坐在台阶上。 “我记得殿下从前最爱喝的是‘露华浓’,怎的如今改变了趣味?”钟慕枫举起酒壶,与他对饮。 唐墨辰亦举起酒壶回礼,看了眼手中的“花魂”酒,笑得落寞:“那‘露华浓’太过浓烈,还是‘花魂’好啊,喝了不会让人乱了心智。” 钟慕枫饮下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谨小慎微地问:“殿下似乎话中有话?” 而唐墨辰只是淡薄一笑,并不答语。 钟慕枫知趣地不再追问,片刻后却又按捺不住迫切的心情,道:“对了,慕枫还未恭贺殿下大喜。” 唐墨辰失笑:“大喜?何喜之有啊?外人都道大殿下与丞相千金的喜事是亲上加亲c天作之合,别人不知内情,难道慕枫你也不知吗。” 钟慕枫垂着头,掩去了眼中的痛色。再抬头,目中已是一片宁静,轻声说:“殿下难道是因霍丞相的缘故而厌恶霍小姐?慕枫以为,即使霍丞相城府极深,可霍小姐未必如她父亲一般,再说这些年来霍小姐对殿下的心意并非虚假,她”他刻意避开了“侧妃”之称,仍坚持使用着“霍小姐”的名号——虽然不合礼数,但好在唐墨辰也并未介意。 “厌恶她?她只是个女子,我何苦要去厌恶她?厌恶一个女子,岂不是太失君子身份了。”唐墨辰哑然,不禁笑出了声。良久,笑容忽然僵住,他昂首望向夜空,低叹一声,低沉地问:“慕枫,你心中有所爱之人吗?” 钟慕枫忽然惊异地抬头,张了张口,沉思半晌,哑声问:“殿下为何有此一问?” “你若爱过,便知我为何不能接受表姐。”唐墨辰幽幽开口。 钟慕枫怔怔地看着他,蓦然无声地笑了——是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正因有那个特别之人的存在,才会让他人全都黯然失色。他怎会不懂?“殿下对宇文小姐的一番真心真是可感可叹。”半晌,他低沉地感慨道。 唐墨辰转眸望向他,明亮的眼眸仿若悬于夜幕之上的北辰星。 “是慕枫妄言了。”钟慕枫自知失言,连忙坦诚认错。 “你我相识多年,能看得出此事也在情理之中。”唐墨辰并未介怀,只是提起那个人,心中不免又是一阵酸楚。 望了一眼他眉宇间的愁容,钟慕枫不禁关切道:“只是殿下看起来并不开心,想必是这婚事成了横亘在殿下和宇文小姐的心结了吧?” 唐墨辰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钟慕枫试着宽慰他;“慕枫虽与宇文小姐并未有过太多接触,可我看得出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想来她定会理解殿下的。” 唐墨辰情不自禁地又是一叹,微微勾起的唇角显出一丝苦涩:“我虽情非得已,可毕竟还是纳了他人为妾,我辜负她在先,又如何向她解释?再说,她毕竟与表姐情如姐妹,她不愿我夹在她们之中为难,便选择挥刀断情。唉,天晓得我如今多希望她能任性一些。” “情之一字,当真叫人满腹愁肠啊。”钟慕枫喃喃道。他悠悠地望向夜空,不知在诉说谁的心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举杯消愁愁更愁 碧云斋的小厨房里冒出袅袅炊烟,饭香味也随之四溢。厨房内虽一片狼藉,霍雅澜却忙得不亦乐乎,手持汤匙c翻动锅中汤品的身影更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小姐,这些事我来做就好了,小姐何必亲力亲为呢?”在她身后,冰灵皱着眉劝道。 谁知霍雅澜想也不想便回绝道:“那怎么行,殿下今日就回来了,我一定要亲手为他做晚膳。” 冰灵心疼地看向她腕间裹着的绷带,不放弃地继续劝慰:“可是小姐方才已经被烧伤了,哪里还能继续做这些事呢?” “只是一点小伤,哪里就不能做这些事了?”霍雅澜不以为然地瞪了她一眼,“对了,你快去把方才做好的那些菜端到我房里。” 冰灵无奈地依从了她。而与此同时,院外忽然传来了喧闹声,霍雅澜连忙放下手中的汤匙,跑出厨房仔细地听,直到听到“殿下回来了”的欢快呼声,心登时快乐地飞跃起来。她匆匆地清洁了双手,又拉平了衣裙,然后飞快地跑向太子府的正厅。 果然,才从京郊大营回来的唐墨辰被一众人簇拥着问长问短,他也一脸温和地与众人说说笑笑。霍雅澜平复了微喘的气息,换上落落大方c优雅高贵的笑容,仪态万千地翩然走去:“殿下,你终于回来了。” 家仆们立即知趣地退了下去,唐墨辰则礼貌地对她报以微笑:“表姐来了。” “殿下一路辛劳,定是累了吧?我亲手为殿下做了晚膳,还炖了燕窝鸭条汤,上次你还说好喝呢。如今晚膳就放在我房里,殿下快来尝尝吧!”霍雅澜殷勤地拉住他的手,热情地邀请道。 而唐墨辰却依旧淡淡微笑着婉言拒绝:“表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这些粗活日后让下人做就是了,表姐不用事事躬亲。还有,今晚我就不去表姐那里了,慕枫今日也一同回京了,钟先生要为他接风,邀我一道去,我回来换件衣裳便要走了。” “可可是”霍雅澜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双眼中满是恳求。 “钟先生是我的恩师,身为学生我不好拂了他的意,还望表姐理解。”唐墨辰不为所动,微笑之下却是不容置疑的口吻,“我先回房了,表姐早些歇息吧。” 霍雅澜呆呆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空空如也。恍然看向四周,忽然发现围观的家仆们立刻四散而去,她不禁自嘲地笑起来——曾几何时,高高在上的霍家千金竟沦落为他人眼中的笑柄。 “你说你来就是了,何必带这么多东西呢。”宇文宓看着桌上堆积成山的吃食,有些难为情,更多的却是感动。 “今晚我爹去了工部尚书刘大人家赴宴,我独自在家也是无聊,所以就来你这里混口饭吃,自然是要有所表示喽,不然岂不成了吃白食的。”季璟瑞惬意地呷了口茶,满足地欣赏着她漂亮的眼眸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这些吃食可是他花了半日的功夫c遍寻京城名店找来的,而且全都是她最爱吃的。 “好好好,道理全是你的。”宇文宓笑着揶揄他,“不过,你还真是有口福了,今晚刘大娘可是做了她的拿手好菜哟。” 季璟瑞顿时眉开眼笑:“哦?那我可得多吃点儿。” “看在你带来了这么多吃食的份儿上,今晚随你吃。”宇文宓豪爽地一挥手,大方地应允。 “这可是你说的。”季璟瑞得意洋洋地挑起了眉,“对了,宓儿,那个红色的食盒里装的是逸仙居新做的红枣芙蓉糕,你尝尝是否合口味。” 宇文宓按照他的指示找到食盒,打开,拿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细细品尝后,由衷地赞叹道:“嗯,的确是美味呀,而且做得十分精致,让人十分有食欲。” 季璟瑞很是开心:“既然好吃,我下次再多买一些给你。” 宇文宓忽然倍感伤感,情绪低落地说:“我记得,霍姐姐是最爱芙蓉糕的。” “她虽然出身尊贵,又备受宠爱,如今嫁给殿下虽是了了心愿,可这妾室身份也当真让人感慨,据说当日还是陛下亲下的旨意呢。哎,也不知最后谁家的小姐能成为殿下的正妃呢。”季璟瑞误以为她为霍雅澜不值,便开口安慰道。 宇文宓苦涩地笑道:“是啊,谁家的小姐会如此幸运呢。” 正闲聊着,外面传来了声声呼唤:“小姐!小姐!” “哎,怎么了?”宇文宓赶忙收起愁绪,高声应道。 依诺跑来,说:“霍侧妃来拜访小姐了。” 宇文宓与季璟瑞皆是一怔:“霍姐姐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看看你吗?”话音刚落,霍雅澜便已出现在了门口,看到季璟瑞时不禁一愣,旋即微笑着打招呼,“没想到季公子也在。” “霍侧妃。”季璟瑞站起身,笑着回礼。 “霍姐姐说的哪里话,我这里随时欢迎你来,我只是没想到姐姐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罢了。”宇文宓笑着走上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霍雅澜勉强地勾起唇角,道:“我也是临时起意的,我是不是打扰了你和季公子?” 季璟瑞看得出她心事重重,于是连忙接口道:“哪里哪里,我只是来给宓儿送些吃食的。霍侧妃应是有话要与宓儿说吧?那我这就不打扰了,告辞。” “那璟瑞,我改日再去拜访你。”宇文宓即刻会意,便不再挽留,微笑着与他道别。 待他走后,霍雅澜走向屋内,看着桌上各式各样的吃食,羡慕不已地问:“这些都是季公子送来的吗?” “是啊。”宇文宓答道。 这时,又一位侍女前来告诉她们晚膳已准备完毕。“那就拿到这里来吧,今晚我和霍姐姐在这里用餐。”宇文宓吩咐她后,又转向霍雅澜,“姐姐应该还未用晚膳吧?不如留下来和我一起吃吧。” 霍雅澜回眸一笑:“好啊,我今晚就是特意来找你用膳的。对了,府上有酒吗,宓儿陪我喝一杯可好?” “酒是有的,姐姐若想喝,我陪姐姐就是。”宇文宓微讶,但依然顺从了她。 趁着下人们上菜的空档,宇文宓将红枣芙蓉糕送到霍雅澜面前,说:“方才我还和璟瑞说起,姐姐最爱芙蓉糕了。姐姐快尝尝吧,这糕的味道还是很好的。” 霍雅澜拿起糕点,小口地品尝,夸赞道:“嗯,真的是上品,季公子送给宓儿的东西果然都是极好的。俗话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宓儿,季公子待你这般好,你可要懂得珍惜啊。” 宇文宓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正想询问她是何意时,酒菜已上桌,打发依诺带着下人们离开后,便招呼道:“来,姐姐,我们用膳吧,今晚的膳食可都是刘大娘的拿手菜哦。” “好啊,我们姐妹好久都没有聚在一起了,今晚一定要好好喝几杯。宓儿,我先干为敬。”说罢,霍雅澜一杯酒下肚,烈酒火辣辣地烧着身子。 宇文宓越发觉得她不对劲,见她又给自己斟满了酒,赶忙说:“这酒还是去年我四哥从宣州送来的,烈得很,姐姐当心喝醉了。” “没事,”霍雅澜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毫不在意地又饮一杯,说,“我们这么久没见了,我高兴呀。我如此待你,可是宓儿,你却连我出嫁那日都没有来。” 宇文宓不免又是一阵失落,微垂羽睫,掩住泛起涟漪的眼波,低声说:“并非我不愿,只是——我也向姐姐解释过的——我如今还是戴孝之身,平日里都是一身素服,实在是怕给姐姐的大喜之日沾染晦气啊。” 趁她不注意,霍雅澜又连灌了几杯酒,她本就不胜酒力,没多久双颊便开始泛红。睁着迷离的双眼,她突然地笑了起来,说的话更是没头没脑:“宓儿,我真的好羡慕你。” “姐姐,此话何意?”宇文宓完全摸不着头脑。 霍雅澜似乎并未打算回答她,只是一边喝酒,一边自说自话:“我好羡慕你啊,季公子待你那么好,而我呢,尽我所能地对他好,可他依然无动于衷。” 宇文宓自然明白她所指何人,也立刻明白她所指何事,于是锁起柳眉,艰难地开口道:“姐姐定是想多了,想必殿下只是诸事缠身,实在是太忙,这才忽略了姐姐吧。” “诸事缠身?哈哈,是啊,是啊,”霍雅澜大声笑起来,眼泪却倏然滚落,“洞房花烛夜把我一个人扔在房里,婚后又让我独守空房,如今他终于回来了,却仍然以他人为重。我这个枕边人,却连外人都不如” 宇文宓的心空落落的,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是低着头沉默。 “你知道,我是如何嫁给他的吗?”霍雅澜望着宇文宓难过的面容,讥讽地说,“寿宴那晚,他占了我的身子呀,因此他不得不娶我了,哈哈哈——” 宇文宓的心仿佛被刀割裂一般,碎成了一片又一片,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不是没有猜到真相会是这样,可当一切都得到证实时,她却宁愿相信,只是自己胡思乱想罢了。 “可我万万没想到,最终我却只是个妾!哈,哈哈,我霍雅澜居然只是个妾!”霍雅澜醉得一塌糊涂,发泄的却全是心里话。 宇文宓依旧低着头,悄悄地抹去了眼中的泪水。 霍雅澜支起身子,脚步绵软地走向窗边,扶着窗框,忽而幽幽开口:“若早知我会落到今日这般下场,当初就不该同意爹爹的计划。” “计划?”宇文宓登时心生警觉,快步奔向窗边,扳过她的身子,紧紧抓住她的双臂,急切地问,“什么计划?姐姐你在说什么?” 霍雅澜柔媚地笑着,眉眼弯弯,宛如悬于夜幕之上的新月,眼泪却始终不断:“若不是我在他的茶中下了药,他那夜怎会待我那般温柔?明知一切只是水中花c镜中月,可就是那样的温柔,让我义无反顾地陷入” 眸中的迫切骤然被惊诧取代,宇文宓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轻声问道:“那夜?是殿下寿宴那夜?” “若我在那夜之后便死了,这辈子也是幸福的啊”霍雅澜忧伤地望着窗外新月如钩,月光下她的面容娇柔得仿佛天女一般不真实。 宇文宓蓦然放开了双手,面上的血色一点一点消散。她轻飘飘地开口,却一字一顿:“你可知,你这样是在伤害他?” 霍雅澜颓然跌坐在地上,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你口口声声说爱他,可你却这样伤害他?纵使你不爱他,可你——还有你的父亲——都是他的至亲啊!你居然可以容忍你们这样伤害他?!”宇文宓哑声质问。饶是亲密无间的姐妹,她依然不能原谅她的所作所为。 可惜,霍雅澜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更做不了任何事情。 想象着那日他醒来后发现身边躺着另外一个女子时的手足无措,想到一旦得知真相后的心痛,宇文宓的心便如利刃刺破般疼痛,眼泪也同时毫无预兆地滚落。“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你怎么可以为了得到他而如此不择手段?”然而,她又忽然自嘲地笑了,“宇文宓啊宇文宓,你有何资格指责他人?连你自己都避着他,连你自己都在伤害着他,又怎能责备他人对他不怀好意?被算计,又被误解,此刻的他,孤独吗?” 思及此,她毅然打定了主意。“依诺!”她高声唤道。 “哎!小姐有何吩咐?咦,霍侧妃是怎么了?”一直在外间守候的依诺很快便出现,一进门便看到霍雅澜靠在墙上,半睡半醒地哭泣,再转身去看宇文宓,更是诧异地发现自家主子亦是眼眶通红c满脸泪痕,于是惊呼道,“小姐!你怎么哭了?你和霍侧妃吵架了吗?” “没有。”宇文宓矢口否认,见依诺还欲追问下去,又立即吩咐道,“霍姐姐喝醉了,今夜怕是回不了王府了,你把她扶去我的卧房,好生照顾她。今晚之事,你要守口如瓶;如果霍姐姐说了什么胡话,你也不可以告诉任何人,更不能让大殿下和唐新知晓,明白吗?” “明白,小姐放心,我一定不会把事情搞砸的。”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依诺向来都忠心地遵守宇文宓的指令,因此不问缘由便干脆地答应了她,“可如果让霍侧妃睡小姐的卧房,小姐要怎么办?依诺再去给小姐收拾一间卧房吧?” 宇文宓摇摇头:“不必了,我要出门。” “出出门?这么晚了,小姐是要去哪儿?”依诺惊异地问。 “我要去见墨辰哥哥。”话音未落,宇文宓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刻,她只想见他,只想紧紧地抱住他,一刻也等不了。 唐墨辰走出卧房,静静地望了望漆黑的夜空,长长地舒了口气。目光忽然被回廊下的海棠花吸引,他便鬼使神差地踱步至花丛前,面容忽然柔和了下来。四月了,花儿已露出了娇颜,天气当真暖和了。 “这院落真是漂亮,若是能种些花就更好了。”他十六岁那年出宫建府,新府邸落成后便迫不及待地带着宇文宓前来参观。他还记得,那时她很喜欢这座叠翠居。 于是他笑得眉眼弯弯,好奇地询问她:“那宓儿说说看,种哪种花好?” “海棠花吧。”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翌日,他便命人在回廊下种满了海棠。那时,他得意地想,若是有一日她成了这里的女主人,定会不亦乐乎地去照顾这些花儿吧。 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促使他从回忆中走了出来。“殿下,夜已深了,还是回房去吧。”唐新低声劝道。 唐墨辰扬起眉,平静地注视着一朵开放的海棠花,淡淡地说:“还没找到吧。” “属下无能,请殿下责罚。”拱起手,唐新惭愧地说。 “无妨。”唐墨辰随意地挥了挥手,“霍府去过了吗?” “这”唐新迟疑道,“未经殿下允许,属下们不敢惊动霍府。” 唐墨辰简短地点点头,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看不出一丝色彩。晚间他从钟府赴宴归来,冰灵便冲到他的面前,哭诉着霍雅澜的失踪,他因此派了府中的壮丁去暗中寻找。“不必着急,她又不是三岁小儿,不会出事的。去休息吧。”他吩咐道。 “那殿下您” “殿下!殿下!”身后忽然传来慌慌张张的呼喊。 唐墨辰拧起了眉头。 唐新小心翼翼地看了他那略染不悦的身影一眼,快步走向莽撞闯来的那人,压低声,半是责怪半是提醒地说:“全福伯,这么晚了怎么还大呼小叫的?当心打扰了殿下。” 全福知趣地小声说:“哎呀,唐新,我也不想来打搅殿下,可是宇文小姐硬是要闯进来,喊着一定要见殿下,我拦也拦不住哇!” “宇文小姐?”唐新万分诧异,“这么晚了她怎么会来?” “不知道呀,她只” “唐新,全福,”唐墨辰烦躁地打断了他们,窃窃私语的二人立刻噤若寒蝉,“嘀咕什么呢?” 全福快速地瞥一眼唐新,待得到他谨慎地点头示意后,回禀道:“回殿下,宇文小姐她她说要求见殿下。” 抚上海棠花的修长手指蓦然一滞。 “让她回去。”然而他只是淡淡地开口撵人。 全福又为难地将目光投向唐新——殿下和宇文小姐已经僵持了好久,每日看着他眉心那抹化不开的淡淡忧伤,真是让人急在心里。如今大家终于盼救星似的将宇文小姐盼来了,殿下怎么又冷漠无情地撵她走呢? 唐新怎会不知全福的想法。闭了闭眼,勇敢地轻声开口:“这么晚了,宇文小姐或许有要事也未可知啊,殿下要不要先” “唐新,”话未说完,便被唐墨辰不容转圜的口吻打断,“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二人皆是沉默地一叹,却又只得无奈遵命:“是。” “等等。”唐墨辰又忽然开口。 二人立即停住脚步,满怀期待地等待他的命令。 “天色已晚,唐新,你送她回去。”谁知,等来的却只是这么一句话。 二人难掩失望,却只能答道:“是,殿下。” 但是—— “宇文小姐,宇文小姐,您不能进去啊!殿下已经睡下了!”叠翠居外忽然响起喧闹声。 而这喧闹的源头——那副清冽顺从的嗓音却难得沾染了焦虑和急躁,更带了些蛮不讲理的味道:“不要拦着我,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到殿下!” 唐墨辰的身影似是一顿。 “宇文小姐!”全福低声惊呼,“您怎么进来了?殿下今晚不见客,小姐还是请回吧。” “全福伯,实在对不住,宓儿无意冒犯,只是,请您一定要让我见见殿下!”宇文宓急迫地开口。 唐新也帮劝道:“宇文小姐,请您别再为难全福伯了,有何要紧之事,都等到明日再说吧。” “可——” “全福。”低沉清冷的男声忽然传来。 众人霎时安静了下来。全福小跑上前,拱手含胸,顺从地应道:“殿下。” “你们都退下吧,请宇文小姐进来。”语气仍是淡淡,让人辨不出他的情绪。 几人恭敬地向他们分别一揖,悄然离开。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转过身来,也因此看不到她月眸中闪烁的光影,她也看不到他眼底深沉的暗涌。听到她轻轻的脚步声忐忑而慎重地向他靠近,心没来由地一紧,口气却仍是淡漠:“你是为表姐而来的吧。” 脚步声戛然而止,一抹惊异自她的脸上一闪而过。许是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她默然地不知如何开口。 原来,他真的猜对了。心沉重地下坠,他需费些力气才能维持声音的平稳从容:“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寻她了,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我不是为她而来的。”她果决的声音中藏着一丝意味不明,让他听不懂,也琢磨不透,因此亦不答话。 “我是来看你的。”她一字一句地温柔启口。 “看我?”他不禁哑然失笑,手上却不自觉地用力,折下了那朵绽放娇美容颜的海棠,并将它揉碎在掌心之中,“我有什么可看的。认识这么多年了,还需要看么。” 身后的脚步声再起,并愈发急促c愈发靠近,下一瞬,她蓦地从身后抱住了他,双臂紧紧地圈在他的腰际。 她清楚地感受到他僵硬的身躯几不可察地一震,但环在他腰间的玉臂却霸道地越收越紧。再开口,声音竟是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和哽咽:“我我只想知道,你好不好” 连日来的思念如洪水般汹涌决堤,强自撑起的坚强伪装瞬间分崩离析,松开握紧的拳,残破的海棠花瓣片片飞舞,他不管不顾地回身,更加用力地拥她入怀,在她耳边动情地呢喃:“宓儿” “辰”一声柔情似水的呼唤自他的胸口间低低传来,分外动听,那样地弥足珍贵。 一个深情的拥抱,化解了连日来的别扭与不解;一个紧紧的相拥,倾诉了绵延不止的思念与爱恋,竟然更胜柔情蜜语几分;一次真情的坦白流露,比刹那芳华更加美艳绝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从此霍娘是路人 “呵呵。” 与他并肩坐在卧房前的台阶上,他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肢,低低的笑声萦绕在耳畔。宇文宓坐在唐墨辰的身侧,倚着他的身子,不禁微笑着抬起头,细细地打量着他英俊的侧颜,好奇地问:“殿下在笑什么?” 但答案还未等到,鼻梁上却得来重重一刮。 “哎哟!”她吃痛惊叫,倏然坐直了身子,瞪着一脸若无其事的那人,不满地埋怨道,“很痛啊!” 而他却仍是理直气壮:“说过多少次了,现下没有别人,还不改改称呼。” 她的气焰顿时萎靡下去——在被他拥入怀中的瞬间,那样亲密的呼唤竟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现在想来可真教人难为情。“那宓儿该怎么称呼殿下?”不仅声音细如蚊蚋,还心虚得可以。 他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不痛不痒地反问道:“你说呢?” 低垂着眼帘,紧咬着下唇,片刻后终于蹦出四个字:“墨辰哥哥。” 有力的手臂再次揽她入怀,唇边缓缓勾起一个迷人的弧度,他无奈地叹道:“哎,罢了罢了。”却未看见她埋首在他颈窝间的小脸上若隐若现着幸福的笑容。 夜色温柔,月影朦胧,清风徐徐,海棠花阵阵飘香,二人并肩坐在台阶上,沉溺在浓浓的情意之中。 她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月眸中的柔情缓缓散去。心中挣扎了良久,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合时宜地突兀开口:“霍姐姐她” 他并不答语,唇边的笑意也分毫未减,然而揽着她的手臂却是轻轻一顿。 她强迫自己直视他星眸中深不可测的黑暗:“她在我家。” “哦?”他的脸上并未显出半分讶异之色,只是随意地问,“她说了什么话吗?” “她”开了口,却欲言又止。闭了闭眼,心一横,她尽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说:“其实,她对你是真心的,若她” “宓儿。” 话未说完,便被他果决地打断。怔怔地看着他,却不期然沉溺在他眼眸里认真而郑重的流光之中。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有一颗心,除了你,我的心里再容不下其他。” 在他黑亮的眸中,她看见了自己清晰的轮廓——是的,只有她。不知是因他会错了自己的意,还是为这突然的真挚告白深深触动,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回答。眸中固然汹涌着滚滚波涛,唇边却只极轻极淡地溢出一句:“嗯。” 她重又窝进他的怀抱,任缱绻爱意紧紧围绕。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怪你。”她忽然没头没脑地开了口,双臂不觉缠上了他的腰。 他旋即便明白她所指的是他寿宴当晚的事,不禁挑眉问道:“一点儿也不怪?” 她难为情地红了脸,犹豫了半晌,嗫喏着说:“最初知晓时有一点儿。” 他朗声笑起来,笑容中蕴藏着说不出的愉悦:“这样说来倒还教人觉得安慰。若是宓儿一点儿都不为我吃味,我可是要伤心了。” “墨辰哥哥!”她拧起柳眉,嗔视着他,两手稍加力道地拧着他的手臂。 “宓儿,”而他则伸开双臂,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贴在她的耳畔呢喃,“以后不论发生何事,你都不要把我推开,好吗?” 她顿时觉得鼻头酸涩,伸手回抱住他,温柔而坚定地回应道:“以后不会了,这次是我糊涂。六年前我便说过,宓儿永远都会支持墨辰哥哥,永远都会在墨辰哥哥身边。” 暖意从心底蔓延开来,他的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只是我从未对霍姐姐说起过我们的事,只怕她知道后会怨我的。”想起此事,她的情绪不禁低落下来,愁绪也一同爬上了眼角眉梢。 他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抚着她柔软的发丝,柔声说:“别怕,有我在你身边,我们一起面对她。这不是我们的错,也不是表姐的错,要怪也只能怪造化弄人了。” 有了他的安慰,她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认认真真地扣好朝服上的最后一个扣子,双手又顺着他肩部平滑的弧线抚平衣襟c拉展衣袖,宇文宓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抬起头,却出乎意料地跌入他深情的凝视和温柔的笑容里,忽然意识到,原来在为他穿戴朝服时,他一直这样注视着自己,而太过投入的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 脸颊不禁微微发烫,她羞赧地小声嘀咕道:“怎么这么看着我?” 握住她的双肩,唐墨辰狡黠地笑着,凑近她越发红润的脸,坏坏地说:“我在想,待日后宓儿嫁给我,每日清晨都为我整理朝服,该是多么幸福。” 宇文宓的脸颊好似火烧一般,但却情不自禁地漾起甜蜜的笑靥,躲避着他炙热的目光,嘴上却逞强道:“谁谁说我要嫁了?” 他忽然捧起她的脸,认真地凝视着她乌黑的亮眸,正色道:“宓儿,我一定要娶你。” 她没有言语,只是伸出双臂,带着幸福的微笑紧紧地拥抱着他。 “宓儿,”他亦紧紧地回抱住她,低声呢喃道,“好想听你再叫我一次。” 抛却羞涩,她静静地绽开笑颜,毫不犹豫地满足了他:“辰。” 她的声音轻轻,却沉沉地印在他的心上。心满意足地放开她,轻松地打趣道:“这下,我可以安心去上朝了。” 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不放心地叮嘱道:“对了,待会儿叫唐新送你回家,回去后你一定要赶快去睡,知道吗?昨晚在台阶上坐了一夜,一定是没有睡好的。” “你还说,昨晚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你也不叫醒我,就那样陪着我坐了一夜!你一夜未眠,现在又要去上朝,身子哪里吃得消?”她既懊悔又心疼地嗔怪道。昨晚依偎在他怀中,她感到莫大地安心,竟在恍惚中沉沉地睡去,而他竟也由着她,安静地呵护了她一整夜。待她睁开朦胧的睡眼,入眼的即是他略显疲惫却宠溺的笑容和温柔如水的眸光。她的确是幸福的,但当看到他眼底淡淡的青色时,她就恨恨地责备自己太过放纵,只知一味地享受他的宠爱。 “我又不是女子,哪有那么弱不禁风?放心,只是一宿未眠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坚定地握了握她的手,想要让她安心,又忍不住调笑道,“再说,熟睡的宓儿如此可人,我怎会忍心唤醒呢?” 果不其然,她的脸再次红得像庭院里种着的海棠,看在他的眼里,却显得越发可爱,不禁俯下身去,想要亲吻她娇柔的樱唇。 “快别闹了,你还要上朝,别误了时辰!”她害羞地偏过头去,躲过了他的唇。 “你若再躲下去,我可真的要误了早朝了。”他半哄半骗道。 “可我”趁她愣神的片刻,他抓住时机,迅速而深情地吻着她,并将她牢牢地扣在胸前。而她最终只能沦陷在他热情的拥抱和炙热的吻中,用同样的灼热来回应着他。 良久,他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缓缓地放开了她。 “好了,都让你得逞了,快去上朝吧。”她低声催促道,脸颊上还残存着高温。 “遵命,娘子。”他满面春光 ,笑着点点头,牵着她一道往外走。 然而,刚刚转过身来,二人却一齐愣住了——霍雅澜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冷冷地瞪着他们,眼中复杂地交织着震惊c痛苦c绝望和难以置信。 唐墨辰清晰地感到身边的宇文宓一点一点地变得僵硬,握在他手心里的手也在慢慢变凉,她甚至想要抽出她的手,可他却紧紧握着,固执地不容许她逃避。 霍雅澜冷漠的目光迅速地扫过他们紧握的手,唇边勾起一个嘲讽弧度:“我竟不知,我的好姐妹背着我勾搭我的丈夫!” “不,不是这样的!霍姐姐,我”宇文宓慌乱地解释道。 而她还未说完,却被霍雅澜歇斯底里地打断:“不要叫我姐姐!我什么都看到了,什么都知道了!昨晚我去找你的时候,你一定很得意吧?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宇文宓,你这个狐狸精,这么多年来我看错你了!” 宇文宓的心彻底凉了——不是因为她的咒骂,本就是自己欺瞒在先,又怎能怪她对自己心生怨怼?只是她明白,这么多年来以诚相待的挚友,她终于还是失去了。爱人和朋友,她终究只能择其一。 “够了!你若再出言不逊,休怪我不念往日的情分!”还未等她开口,唐墨辰阴沉着脸,厉声说道,“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那我们也不必再瞒你。我与宓儿早就两情相悦,待宓儿三年守孝期满,她便会是我的妻子。” “辰,不要再说了”眼泪涌出眼眶,宇文宓却顾不得擦去,紧握着他的手低低地哀求道。 唐墨辰默默地低叹一声,心疼地拥住她,扶着她向外走去。 唐墨辰的话已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霍雅澜的心上;而宇文宓的呼唤则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完全崩溃——从小到大,除了先皇和先皇后c天子和皇后,从未有人敢唤过他的名,甚至连一起长大c身为表姐的她也未敢触动雷区。她只当这是他作为皇长子的尊严和骄傲,却万万没想到,她多年来视如亲姐妹的人,竟可以如此亲密地唤他! “在你心里,我又算什么?”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霍雅澜轻声地问,声音竟是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地颤抖。 唐墨辰顿住脚步,淡淡开口:“是我对不住你在先,因此我负责,我给你名分。可是,我不会爱上你。” 宇文宓忽然抬起了头,注视着他的眼眸里满是心酸和复杂。回想起昨夜霍雅澜酒后说过的话,她在心里疯狂地呐喊:“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唐墨辰低下头,温柔地注视着满脸泪痕的她,柔声说:“走吧。” “昨晚我滞留在外夜未归,的确有失体统,我本意是来向你请罪的。”霍雅澜再次轻声开口。 唐墨辰却连头都没有回,只淡然地说:“不必,我未曾介意。” 是未曾介意,还是根本不在意?霍雅澜一动不动地站着,任他们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心不知碎成了几片。她视他为夫,即使委屈自己为妾,也只愿留在他的身边,可却在突然之间,发现自己所坚持的c所信仰的,原来只是一个笑话。 怎能不绝望? 依诺在前面引路,带着唐墨辰轻声走进了宇文宓居住的小院里,然而院子的主人却依然静静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忧伤的眼眸愣愣地眺望着碧蓝的天,丝毫没有发现身后有人出现。她的身旁便是发出新芽的翠绿竹子,一时间,绿竹,黄栅栏,白衣少女,构成一幅清新素雅的画面,让人移不开眼。 “早上唐新送小姐回来后,小姐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殿下,难道霍侧妃真的”依诺低声说,想起早上唐新悄悄告诉她的事,她仍然惊讶不已,也不由得很是气愤。 唐墨辰并未多说,只是简短地点了点头——这也是为何他一下朝便匆匆回府换了朝服,然后立刻赶来宇文府的原因。“宓儿向来重情,这次的事对她的打击应该不小,大概最近她都会不太开心吧。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多陪陪她。”唐墨辰嘱咐道。 “殿下请放心,依诺心中有数。”依诺福下身子,领命道,“那,依诺不打扰殿下和小姐,先告退了。” 唐墨辰点点头。待依诺走后,他悄无声息地来到宇文宓身后,然后猝不及防地将她整个人抱起,并抱着她原地转了一圈,笑着嗔怪道:“不是叮嘱你让你回来后便赶紧去睡的吗,怎么如此不听话?还是说我的话可以被你当做耳旁风了?” 宇文宓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脖颈,看清是他后,不禁委屈地娇嗔道:“你吓到我了!” 他乐得哈哈大笑,却又不打算放过她,继续逼问道:“快说,为何不听话?” “我我睡不着嘛。”她老老实实地招认道。她自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顷刻间失去了最重要的朋友,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轻易放下。 他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可也知道苦劝无益——有些事,并非道理不明,而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罢了。于是,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逗她开心,让她少去想那些烦忧之事。“既然如此,那就陪我玩闹一番吧!”说着,他抱着她再次转起了圈。 “呀!”仍是这样出其不意,让她措手不及。抱紧了他,她惊声呼道:“快放我下来!头好晕啊!” 他这才停下来,看着怀中头晕目眩的少女,乐不可支地笑弯了腰。 “你好坏!”她杏眼圆睁,气呼呼地瞪视着他。 “小姐,殿下,你们没事吧?”路过的侍女们隐约听到宇文宓的呼喊声,以为出了事,便急迫地闯进了院子,却不想一进来就看到唐墨辰怀抱宇文宓c二人含情脉脉对视的场面,顿时羞红了脸,尴尬地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唐墨辰和宇文宓不约而同地看向院门——忽然意识到自己还被他打横抱着,宇文宓的脸当即红得彻底,整个人也如石化一般僵住;相比之下,唐墨辰倒是平淡从容,自自然然地对那几个侍女说:“没事,你们都下去吧。” 侍女们赶忙逃开,宇文宓这才恢复了神智,挣扎着跳下来,羞愤地捶打着他的胸膛,责备道:“都怨你都怨你!以后我都不敢见她们了!” 唐墨辰哈哈一笑,抓住她不痛不痒地打着自己的小手,满不在乎地说:“这又怎样?谁不知你是我未来的娘子呢?” “我,我我不跟你说了!”宇文宓气结,不欲再理会他,却忽然发现他的腰带有些破损,便转眼忘了方才的羞窘,说,“呀,你的腰带破了,定是刚刚玩闹时被栅栏刮到了。” 唐墨辰低头看去,毫不在意地说:“哪里破了,不过是刮断了一些丝线而已,不用理会它。” “那怎么行呢,”宇文宓牵起他的手,拉着他便要向自己的卧房走去,“快跟我来。” 他忽然拉住她,狡猾地问:“那不生我的气了?” 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说着便拉他进了卧房,扶他在圆桌旁坐下。尔后她又在自己的橱柜里找出心爱的红珊木盒,小心翼翼地置于梳妆镜前,轻轻地打开木盒,从里面取出了一条崭新的腰带。“来,换上这个吧。”她来到他面前,献宝似的说。 他接过腰带,唇边不禁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明知故问道:“宓儿这里怎会有男子用的腰带?莫不是早就准备好了要送给我的?” “其实这的确是我绣的,本来是打算在你生辰那日送给你的,没想到却”一想到那之后发生的一连串事,她便忍不住叹息。 他很是感动,握住她的手,轻柔却坚定地说:“此刻送给我也不迟。宓儿,我很喜欢。” “真的?”虽然还未得他的肯定,她已忍不住漾开了笑脸。 “当然是真的,宓儿送给我的任何东西我都喜欢。”他不假思索地说,然后低下头来细细打量着腰带——瞧这精致的做工和细密的针脚,真不知她花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才绣完了它,他的心顿时被潺潺流淌的暖流密密包裹着。“这图案真好看,颜色也极美,尤其是这几朵祥云,真是栩栩如生。”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腰带,由衷地赞美道。 “这可是用玉华蚕丝绣的呢,自然漂亮了。”看到他是真的喜爱,她终于放下心,不禁沾沾自喜起来。 “玉华蚕丝?”他忽然心生警觉,假装漫不经心地问,“宓儿何时去了庆州啊?” 她自知失言,连忙改口道:“没有没有,我怎会去庆州呀,这是去年我们在庆州时买的,你不记得了吗?” 他敛起笑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严肃地看着她,正色道:“宓儿,你老实告诉我,我生辰前,你是否与璟瑞一起去了庆州?” 她心下一叹,终究还是瞒不过他啊。“是的,璟瑞不放心我独自前去,所以才陪着我的。不过我们每日都在赶路,并未做其他事。”害怕他误会,她又迅速补充了几句。 “我知道,”他安慰似的紧了紧她的手,又问,“那为何你们去了那么久?你不是故意错过我的生辰的,不是吗?” 她悄然在内心做着激烈的斗争——显然她是无法再瞒下去了,可若是说出了真相,他会不会担心?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去找坞州太守的麻烦?毕竟自己已安然无恙地归来,又何必多生事端呢?再说,若是自己及时回来了,那么他寿宴那日的事是否便不会发生?那么他们与霍雅澜之间是否也与当下不同? 然而无论再多的设想如今都于事无补。 “当然不是了,我们只是不小心丢了盘缠,因此路上耽搁了一些时日。”沉吟片刻后,她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 “唉。”他长叹一声,不知是为她依然隐瞒着真相,还是为她不愿自己担心的体贴。 他的叹息让她倏然紧张,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辰,你不高兴了?” “宓儿,”他将她拉入怀中,牢牢地抱着,心中不免后怕,“日后我不要你再如此冒险了,哪怕是为了我。” 她甜甜笑起,面颊贴着他宽阔的胸怀,柔声道:“嗯,以后不敢了嘛。” “这样才乖。”他在她的额上留下轻柔的一吻,然后扶起她,大摇大摆地张开双臂,邪魅地笑道,“那现在就把腰带给我系上吧。早上宓儿还帮我换朝服来着,如今系一条腰带应该不算难事吧?” 她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却听话地接过腰带,帮他换上。 她很快便换好了腰带,还未等他开口,昨夜霍雅澜的话忽然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于是她昂起头,严肃地注视着他柔情似水的星眸,认真地问:“对了,辰,最近你有没有觉得身子不适?” 他微讶,诚实地摇了摇头,说:“没有。” “那最近有没有御医来请过脉?”她不放弃地又问。 他再次否认:“也没有。” 她微微蹙起了眉——霍雅澜曾提过,她在他的茶中下了药,但如今他并未有任何异样,想来那“药”并没有危害到他,自己应该是可以安心的,只是那药究竟是何物呢?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为何突然这么问?发生了何事?”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锐利的目光却没有放过她神情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没什么,”她赶忙牵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视线却不自觉地躲避着他探询的眼眸,“只是觉得你最近消瘦了不少,担心你是不是病了。” 他安心地笑起来,温煦的笑容驱走了笼在她心上的阴霾,长臂一伸,揽她入怀:“只要你不再不见我,我必不会消瘦的。” “对不起,辰,是我不好。”将脸埋入他温热的胸怀,她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 “不要说了,原是我辜负你在先。”他低沉地说,歉疚的一吻轻轻地落在她柔亮的发丝上。话音刚落,他只觉她将自己抱得更紧了,目光因而越发柔和。 “有空的时候,还是请御医来把把脉吧,毕竟,这也不是难办之事。”她抬起头,谨慎地提议道。 “好。”他顺了她的意,微笑着点点头。 “那不如我们这就请御医来看看,反正我们今日也无事,我陪着你,如何?”她立刻兴高采烈起来,迫切之情溢于言表。 他宠爱地揉了揉她的发,笑意渐浓:“好,就依你。” 于是,她立刻唤来侍女,命她们去杏林院请御医来。他倒也乐得见她为自己忙前忙后的,便由着她去了。给皇长子殿下诊脉,御医自然不敢怠慢,虽然确切无疑地告诉宇文宓他的身子并无恙,但依然开了些温良进补的方子。宇文宓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不亦乐乎地吩咐府上下人去取药c煎药。 唐墨辰注视着她对御医千恩万谢的身影,不禁眯起了眼眸——她无端错过他的寿宴,如今又如此担心他的身子,再联想起近来发生的种种,真是蹊跷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十七章 誓扫匈奴不顾身 永兴殿内,气氛严肃,唐煜明及众大臣正在商讨国事。 “据兵部奏报,蛮族自年后起屡屡侵犯我西南边境,前不久,竟再次偷袭灵州城,抢夺粮草,毁坏民居,烧毁城池。灵州太守上奏朝廷,请求支援c肃清边患,众卿家以为如何?”唐煜明将灵州太守的奏折拿到龙案上,神情肃穆地问。 “启禀陛下,”不出所料,季穹第一个站出来陈词,“蛮族虽无法与我大曜相抗衡,但十数年来却屡屡犯边,搅扰我边境百姓,更是在八年前一度占据灵州,实在是可恶至极!因此,臣以为灵州太守所请合情合理,肃清边患不仅保卫国土安宁c百姓和乐,更是扬我大曜国威的绝佳机会。” 众臣深知季穹与蛮族的世仇及对其的痛恨,纷纷沉默以表支持或中立,然而蛮族一直以来的欺辱亦让群臣义愤填膺,因而就连一贯与季穹政见不合的霍剑雄此刻也没有与他唱反调。 “嗯,灵州是西南第一城,更是我大曜的西南门户,十分重要,确实需要好好保护。”唐煜明也赞同地点点头。 “启禀陛下,季大人言之有理。蛮族所据之地不利于作物生长,想必去年入冬后粮食成了问题,这才会频繁掠夺我边境重镇;蛮族欺人太甚,我大曜子民早就对此耿耿于怀,若此时趁其粮食短缺之时出兵驱逐,我军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不愁边患不除。若陛下同意出兵,末将愿为先锋,率羽锋营的将士们冲锋陷阵c为国效力!”刚刚结束练兵c回朝不久的钟慕枫慷慨激昂地陈情道。 兵部尚书丁武斌见钟慕枫主动开了口,十分惊喜,于是也自信满满地说:“陛下,难得钟将军主动请缨,臣以为,有钟将军在,蛮族不足为惧。” “如此看来,众爱卿都以为应该出兵,驱逐蛮族。”唐煜明扫视着众人,沉吟道,“大殿下,你以为如何?” 一直沉默不语的唐墨辰这才缓步出列,昂首沉稳笑道:“启禀父皇,儿臣赞同两位大人及钟将军所言,蛮族不足为惧,但其多次侵扰边境,着实令百姓不安。再者,多年前蛮族趁我大曜在西北战事吃紧时抢占灵州,虽日后归还我朝,但此等耻辱不得不洗雪。只是,儿臣以为此次若出兵,应派遣一名皇室之人前去,一来彰显父皇对边境子民的关爱之情,二来也可向蛮族显示我朝之决心。” “哦?”唐煜明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那大殿下以为,该派哪位皇室之人前去呢?” 唐墨辰淡然一笑,沉声说:“儿臣愿担此重任。” 群臣中登时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唐煜明的眸中显露出激赏之色,骄傲之情不觉涌上心来:“好,就依你所请。” 于是朝臣们齐齐跪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陛下,”钟慕枫朗声道,盖过了众臣的山呼声,“末将愿追随殿下,一起抗击外敌,请陛下恩准!” “钟将军年纪轻轻却勇猛忠勇,朕心甚慰,便准你所奏。”唐煜明赞许地笑道,“传朕旨意,蛮族抢我财产,扰我子民,坏我边境安宁,天下共愤。朕为保国土,决意出兵南征,命皇长子墨辰代朕为主帅,校尉钟慕枫为副帅,驱逐蛮族,保家卫国!” “儿臣领命!” “末将领命!” 唐墨辰与钟慕枫接受旨意,相视一笑。 “陛下,臣以为,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毕竟蛮族狡诈,因此还应派一位熟悉蛮族之人随军,协助大殿下及钟将军。”季穹继续上奏道。 “嗯,还是季爱卿思虑周全,”唐煜明简短地肯定,“那么众爱卿以为何人合适啊?” 一直沉默着的霍剑雄难得开了口:“陛下,臣以为满朝文武之中无人比季大人更能担当此任了,毕竟季大人曾在蛮族生活过两年,对蛮族的了解想必胜过任何人。” “这”唐煜明有些犯难——他自然知道季穹与蛮族的渊源,选他再合适不过,但是毕竟牵涉到深仇大恨,谁又愿故地重游c揭开旧伤呢? 这时,只听季穹冷笑一声,道:“多谢丞相举荐。臣既有此提议,自然也有毛遂自荐的意思。不错,臣与蛮族势不两立,此次当然愿意前去,看看我大曜的铁蹄如何踏破蛮族!” 唐煜明顿时眉开眼笑:“好!季爱卿,朕准你随军前往!” 出征的旨意下达,各种准备也随之开始。唐墨辰几乎每日都要到兵部去,与相关人等商议军务,忙得不亦乐乎。 这日,连季璟瑞亦被从鸿胪寺召了来。 “参见殿下。”他站在兵部外等候着,直到唐墨辰策马而来,才微笑着迎上前去。 “今日把你也叫来,实在是因一些地形上的细节需要你帮忙确认,不然我”唐墨辰翻身下马,委婉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但还未说完,便被季璟瑞平静地打断。 “殿下客气了,为国效忠是我辈之职责,璟瑞义不容辞。我知殿□□恤我,不愿我想起当年逃难时的苦痛,但家母及家兄皆死于蛮族之手,此仇不共戴天,为报家仇,璟瑞定当全力以赴,助殿下一臂之力!只是此次我不能与殿下一同去灵州,心中甚是不安。” 唐墨辰这才放心地笑了,道:“如此看来,是我多心了。想来季大人也有你这番心思,才会义无反顾地随军一道去灵州。你且放心,一路上我定会对季大人多加照拂。此行有我,有慕枫,定会大获全胜c凯旋而归。” 季璟瑞双手抱拳,弓身道:“璟瑞先行谢过殿下!” 唐墨辰轻拍他的肩膀,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客气的话就不必了。走吧,别让大家等我们。”说着,二人一道向兵部走去。 谁知迎面碰上了刚刚结束公务的霍苍澜。 看到唐墨辰,他眼中的愤怒似乎一闪而过,旋即却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脸,随性地说:“哟,我正打算去表兄府上请安呢,不想却在这儿碰上了。” “有何事?”唐墨辰停下脚步,淡淡地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霍苍澜依然虚伪地笑着,“只是听说我姐姐最近为了表兄出征之事忧心忡忡,茶不思饭不想的,人都消瘦了,身为一母同胞的弟弟,我自然要去看望看望的。” “嗯,应该的。只是我还有军务在身,你自便吧。”唐墨辰听得出他话中有话,便不愿与他过多纠缠,说着便向前走去。 但霍苍澜却不打算放过他,高声质问道:“表兄,你那日在朝堂上主动请缨c豪情万丈,可曾想过家中妻子是否会为你担忧?” 季璟瑞不禁暗自吃惊——虽然霍苍澜向来目中无人,但他对这位表兄还是颇为忌惮的,怎的今日这般无礼?就算他们如今亲上加亲,可明眼人都看得出唐墨辰心中并无霍雅澜,既然霍氏不得宠,霍苍澜却这般放肆,着实让人想不通。 “身为我的妾室,”唐墨辰回过身来,波澜不惊的眼眸紧紧盯住霍苍澜,不悦地一字一顿,“更要懂得深明大义。有空,你还是多劝劝霍侧妃吧。” 感到他隐藏的怒气,霍苍澜再不敢过多言语,只是恨恨地瞪着他,不甘地看他转身离去。季璟瑞也不多说,跟在唐墨辰身后走开。 “季公子,”却不料二人的步伐再次被霍苍澜打断,“陛下甚是看重此次征讨蛮族之事,希望季大人不会如你那般糊涂,做出类似丢官印之事,拖了我军的后退。” 唐墨辰不明所以,因而不愿再与他辩驳,倒是季璟瑞忽然警觉起来,机敏地反问道:“在下很是好奇,霍公子如何得知我丢官印之事?按理说,此事除了家父及宇文建良将军之外,并无他人知晓。” 霍苍澜自知失言,尴尬地别过头去,心虚地硬撑道:“老话说得好,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季公子,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匆匆地离开了。 季璟瑞思虑再三,决定将来龙去脉告知一头雾水的唐墨辰:“殿下,我觉得有一事甚是奇怪,希望殿下能够帮我查明真相。” 唐墨辰立刻会意:“你是指方才苍澜所说的丢官印一事?” “不错,”季璟瑞点点头,继续道,“其实之前我向衙门告假,并非因身子有疾,而是陪宓儿去了庆州——未能及时向殿下禀明实情,还望殿下恕罪。” 早知真相的唐墨辰并不在意,追问道:“无妨。你接着说,这与丢官印有何干系?” 季璟瑞深吸一口气,一五一十地答道:“本来我与宓儿早在三月初十便能赶回京城,却不料那日在坞州遭遇扒手,身上的盘缠及官印全部被盗,后因拿不出饭钱而被店家误会并送至太守处,但那太守根本不听我们解释,不仅认为我们故意赊账,还指责我冒充朝廷官吏,最后把我们关进了大牢,直至宇文将军前来寻找,那太守才将我们放出。” “什么?你们竟然被关进大牢?”唐墨辰震惊地瞪视着他。原来这就是那日宇文宓不愿告诉他的真相,他竟不知,她曾受过这般委屈。 “是的,”季璟瑞不疑有他,老实地回答,皱着眉纳闷道,“可奇就奇在,这事本应只有我家与宇文家知晓,霍公子又是如何得知的?方才有一瞬间,我猜想是宓儿透露给霍侧妃也未可知,不过我想宓儿并非爱议论是非之人,况且霍侧妃不日便嫁给了殿下,这期间她们往来并不多,因此说是宓儿告诉霍侧妃的似乎也说不过去。” “你说得不错,以宓儿的性子,她是不会把这事说出去平添他人担忧的。”唐墨辰赞同道。忽然想起那日宇文宓紧张兮兮地请御医的情景,他莫名地认为这两件事也许有着某种隐藏的关联,而这关联定与霍剑雄脱不了干系,疑问不禁在他心中深深扎根。 季璟瑞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继续解释道:“其实当日我与宓儿都觉得事情蹊跷,回来后我也曾暗中查访,可惜线索多次中断。本来我已打算放弃,不曾想今日又被霍公子提起,这才决定借殿下之力查明真相。” “好,我记下了。”沉吟片刻,唐墨辰又不放心地叮嘱道,“璟瑞,此次我出征不知何日才是归期,在此期间,你务必看好宓儿,不能再出差错了。我总觉得,这些事情的背后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恐怕你与宓儿都已牵涉其中了。” 季璟瑞微微一笑,信誓旦旦道:“殿下放心,璟瑞决不辱使命。” 夜空中,月如钩,静静地挂在黑色的幕帘之上。大地上,灯似星,星星点点地照亮每家每户。唐墨辰和宇文宓并肩坐在宇文府的屋顶上,抬头仰望浩渺夜空,低头俯看万家灯火。初夏的微风仍带着丝丝阴冷,吹得人心底泛起凉意。 “平日里总是叽叽喳喳的,怎的今日如此安静?倒是让我不习惯了。”沉默良久,唐墨辰含笑的话语划破了静谧的夜空。 宇文宓垂头轻轻一笑,依旧不语。 “宓儿,”唐墨辰轻轻覆上她略微冰凉的手,柔声说,“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尽快击退蛮族,平平安安地回来。” 宇文宓抬起头,深情地凝视着他的眸子,柔然开口:“我知道我不该如此妇人之仁,让你无法安心上阵。我知道你身为皇子,驱除外敌c保家卫国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即使撇开这些不谈,天下统一c四海归心亦是你的宏图伟愿,因此此次出征势在必行,我于公于私都应坚定不移地支持你。可是,战场上毕竟凶险万分,我又经历过战争的残酷,才会忍不住担忧,总在想若你受伤该如何是好,有没有人照顾你” 一席话深明大义而又情真意切,令唐墨辰的心猛然一颤。“宓儿,”长臂拥她入怀,深沉地感慨道,“此生能与你相知相许,我何其有幸!只是,若我的枕边人是你,该有多好!” 她幸福地笑着,忽然明白他的话中还另有他意,不禁微微皱眉,轻声问道:“是不是霍姐姐又去闹你了?” 他但笑不语,但想起自他将要出征的消息传来,霍雅澜便哭闹着求他不要去的样子,心中便烦不胜烦,笑容亦不觉变得勉强。 她悄然一叹——她怎会不知霍雅澜那个骄纵的性子,若是不能依了她的意思,定会不依不饶下去。可想想如今她们之间的尴尬处境,她又不能多说其他,只得小声宽慰他道:“她其实也是好心,毕竟她待你的情是真的。” “她那样待你,你却还在为她说情。宓儿啊,我真不知该为你的善良而骄傲还是担忧?”他垂下头,无可奈何地抚着她的脸颊。自打霍雅澜知道了他们的感情,不仅与她分道扬镳,还在京城那些官家小姐们中公然孤立她,这些事情他都有所耳闻。 她虽未曾向他提起过这些,但她深知难保依诺不会向唐新抱怨,如此一来他知道些实情也不足为奇。握住他的手,紧紧贴着自己的面颊,她灿然一笑:“我家道中落,那些小姐们和我少了往来实属平常,我谁也不怪。再说,我并非善良,只是我知道无论我受了怎样的委屈,你都会在我身边,陪着我,对我来说,这就够了。反观霍姐姐,先不论这妾室的身份是否让她委屈,单说她不论做何事都得不到丈夫的关注,就已经很可怜了。” “我知道你心中始终觉得歉疚,不愿与她计较,可有时防人之心不可无。宓儿,你一定要答应我,在我走后好好保护自己,不要让他人伤害到你,我无法时时在你身边,你自己务必要多加小心。”他捧起她的脸,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眼眸。 “好,我答应你,在你回来之前除了日日去菩提寺为你祈福外,哪里都不去,不让自己受到伤害。”她微笑着保证,安抚他眸中的忧虑,“你也要答应我,要平平安安地回来。明日你就要走了,望自珍重!” “放心,你还在这里,我舍不得离开太久。”他垂首印上她娇柔的唇,两人的身影在月光下交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十八章 山回路转不见君 五月十二,风和日丽,天朗气清,长乐宫朝阳门内,旌旗舞动,士兵们披甲持矛,精神抖擞,列阵以待,血气方刚的男儿们即将告别京城,前往西南抗击蛮族,捍卫边境安宁。整齐的方阵前,唐墨辰身着银甲黑袍,翩然而立,意气风发,气宇非凡;在他的左后方,季穹虽未着战甲,但神情坚定不移,而在他的右后方,披黑甲c着红袍的钟慕枫亦英姿飒爽,面上带着自信的微笑;再后面,并肩而立四位大将,个个容光焕发。 临时搭起的高台上,唐煜明站在最前方,身后则跟随着以霍剑雄为首的朝中众臣。他身着明黄色朝服,头戴玉制十二排冕旒,目光炯炯有神,视线认真地巡视过一张张年轻而朝气蓬勃的脸庞,端起内侍递送上来的御酒,平举至面前,声如洪钟地说:“英勇的大曜将士们,你们为保故国之和平c人民之安乐,即将奔赴沙场,抗击外辱。这第一杯酒,朕敬你们!朕代表大曜子民,郑重地向你们道谢!朕为你们的英武而骄傲,天下为你们的赤胆忠心而自豪!” 说罢,他利落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士兵们高声呼喊,喊声震动天地c响彻碧霄。 唐煜明健步走下高台,行至唐墨辰等人面前,亲手将酒盏递至唐墨辰c季穹和钟慕枫的手中——身后的将士们亦端起了内侍送来的酒碗——笑着说:“这第二杯酒,朕祝愿你们一路平安,旗开得胜,无往不利。待你们凯旋而归之日,朕仍在此地,摆酒设宴,恭候各位英雄!” 他与众人一道饮干第二杯酒,然后微笑着向唐墨辰示意。于是唐墨辰回过身来,站在唐煜明的身侧,接过内侍呈上的第三杯酒,将其高举过头,铿锵有力地说:“将士们,墨辰在此感谢各位与我一同奔赴战场,身为大曜男儿,我们必当竭尽全力,守护国土,保卫我们的父母亲人,誓死为大曜尽忠,前赴后继,马革裹尸还!” “为国尽忠!前赴后继!马革裹尸!”在将士们整齐的誓言中,唐墨辰仰头饮尽杯中酒,豪情万丈。然后,他再次面对唐煜明,双手抱拳,单膝跪地,信心满满道:“儿臣此去,必当为大曜之西南边境带去和平与希望,请父皇放心。” 唐煜明双手扶起他,欣慰地打量着朝气蓬勃的儿子,慈祥地嘱托道:“一路珍重。” “儿臣就此拜别父皇!”说罢,唐墨辰走向站在一旁的战马边,轻巧地翻身上马,拔出佩剑,直指长空,高呼道,“出发!” “出发!出发!出发!”在将士们震天的呐喊声中,唐墨辰身骑白马,带领大军缓步走出朝阳门。将士们如他一般高举长矛,踏着整齐的步伐奔向前方。 宇文宓就在高高的宫墙之上,默默地注视着他宣誓时的豪情万丈,痴迷地遥望他横刀立马的惊世风姿,贪婪地描绘他策马离去的英武身影。心底不由地幽幽一叹——这一日早晚还是来了,自从与他互通心意后,这似乎是第一次如此长久的分离,除却担心,心中更多的还是不舍。 眼看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她莫名地慌乱起来,快步奔至朝阳门上,目光仍紧紧追随着他一点一点变小的影子。 忽然,她灵机一动——也许在那个地方,还可以再多看他一眼。思及此,她不顾一切地冲下宫墙,跳上她留在偏门处的皎雪骢,避开大军行走的潇湘大街,转抄偏僻无人的小巷——人们大多在潇湘大街上欢送大军离开,因而小巷中很是安静,她可以尽情驰骋,并提前一步赶到了城南的朱雀门下。幸好,守城门的依然是曾在宇文正啸麾下效力的士卒,她得以轻而易举地登上高高的城门。 没等多久,她便听到了大军行进的马蹄声,迫不及待地趴上城墙,她看到银色铠甲的主人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步伐坚定地走出城门。她的心蓦然安定下来,只要能静静地看着他离开,她便心满意足了。突然发现,这一日的场景像极了那日他去京郊大营巡视,而她在玄武门上悄然目送他的情境,现实与记忆恍然重叠。 大军渐渐全部走出城门,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仍然清晰可见,城门内百姓的欢呼声依然若隐若现。唐墨辰忽然回过头去,目光准确地攫住城门上一个单薄的孤影。 自他走出城门的那一刻,他便能感受到那道视线温暖的注视——即使在朝阳门内,万众瞩目之下,他仍能感知到她特别的存在。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她,生怕只是一瞥便瓦解自己坚定的意志,然而就要离开,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毕竟,想要再见面,不知要过多久。 触到她惊讶却柔然如水的眼波,他唇边的笑容一点一点扩大。 等我回来。他在心底默念。 等你回来。她在心中呢喃。 “宓儿?宓儿?宓儿你怎么了?” 似是有人在呼唤她,宇文宓却仍茫然不知。直到眼前挥舞着修长的五指,她才蓦然回过神来。“璟璟瑞?”定了定神,她莫名其妙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季璟瑞好笑地反问道,“我与陛下和众臣一道送大殿下出征,这不,大家刚刚散去,我本想去你家呢,没想到却在这儿碰上了。” “唔这是哪里?”宇文宓这才迷茫地打量起四周来——自从走下朱雀门,她便一直迷迷糊糊c心不在焉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做过何事c去过何地。 不想,季璟瑞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解地问:“这是嘉和巷啊,前面一转便是大殿下的府邸了,你不记得了吗?宓儿,你最近怎么都心神不宁的样子,出事了吗?” 宇文宓的脸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怎会不知不觉地走到这里来了?他才刚刚离开京城呀。牵在手中的马儿似是能感应到她的心思,体贴地用头蹭了蹭她。 “宓儿?”季璟瑞唤道,声音中平添了一丝担心——这些日子以来,她是越发古怪了。 “没没事,璟瑞,我还有事,先回去了,再会。”说着,她便转身想要逃开这个地方。 “我送你吧。”季璟瑞赶忙追上去。 “不必了,我自己可——”她忽然顿住,脸色苍白地瞪着前方,仿佛再不能言语。 季璟瑞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去,却见霍雅澜面无表情,冷冷地扫视着他们,漠然的眼眸中溢出道道寒光。 “原来是霍侧妃,我与宓儿正——”季璟瑞并不知晓她们之间的纠缠,还以为她们仍是从前那对推心置腹的姐妹,便微笑着与霍雅澜打招呼——虽然霍剑雄与季穹在朝堂上斗得热火朝天,但他们二人因着宇文宓的缘故倒也一直友好相处。 “我并不感兴趣季公子和宇文小姐打算做何事,”孰料,霍雅澜不留情面地高声打断他,也不去看季璟瑞讶然的神情,只瞪视着宇文宓——送别大军出征之时,她也在朝阳门上,宇文宓那副情深似海的模样已让她怒火中烧,不想方才又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咄咄逼人道,“不过,宇文小姐竟会出现在此地,倒是让我惊讶了,殿下已然离京了,你这个时候来又有何用?” 季璟瑞还未从惊讶中缓过来,宇文宓便已轻声开口:“霍侧妃多虑了,我只是恰巧经过此地,这就要离开了。若霍侧妃也无事吩咐,宇文宓便先行告辞了。” 她不卑不亢c温和恬静地看着她,眼眸中没有挑衅的犀利,亦没有低眉顺眼的卑微,只是在平静地陈述。霍雅澜气结——宇文宓显然不愿与她起争执,便用如水的柔弱来应对她的怒气,让她更无可奈何。 宇文宓见她不语,便淡然地离开。季璟瑞回过神来,匆匆地对霍雅澜道一声“告辞”,便也快步追着宇文宓离去。 “宓儿,你与霍侧妃吵架了吗?”转过巷口,季璟瑞再抑制不住好奇之情,迫不及待地开口追问,不料却看到她重重地舒了口气,不禁又忧心道,“你你没事吧?” “没事,”宇文宓梳理好情绪,微笑着摇摇头,却又忍不住自嘲,“我还是做不到和她针锋相对啊。” “你向来与人为善,更何况是对她?我相信,那么多年的情谊不假。”季璟瑞淡淡一笑,略显迟疑地问,“我可以问问究竟出了何事吗?” 宇文宓忽然陷入了沉默,幽深的眼眸中光影黯淡。季璟瑞顿时后悔不已,正要解释道歉,却听她淡定地说:“我和她之间是有些误会,我不怪她恼我。璟瑞,并非我不愿告诉你,只是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没事,”季璟瑞连忙宽厚地笑道,“我会等你,等到你愿意开口的那一日。” 他似乎话中有话。宇文宓复杂地看了看他,勉力牵出一抹微笑,复又快速地低下了头。 “只是不知这霍家姐弟这些日子是怎么了,一个个都奇奇怪怪的,好像浑身长满了刺一般,那日霍苍澜对大殿下也是步步紧逼的。”季璟瑞望着远方,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宇文宓忽然讶异地抬起头来,吃惊道:“你是说,苍澜对殿下也?” 季璟瑞点点头,简单讲述了之前在兵部发生的事。 宇文宓不由自主地幽幽一叹。 而季璟瑞一直注视着她的眸中飞速闪过一丝精光。 六月的阳光已不再是温柔的照拂,早早地点亮休憩的大地,任世间的温度有条不紊地提升,就连敞开的房门c窗户里都是温热的气息。宇文宓在一根细绳上穿上最后一颗珠子,然后搬着凳子到窗边,手提着珠子串小心翼翼地踩上去,认认真真地将绳子吊在窗框上——窗框上已经吊了几根珠子串,串串珠子组成了半个窗帘,遮住了一片漏进卧房的阳光。自从唐墨辰走后,她每日都会在绳子上穿镶一颗珠子,穿好了一根便挂在窗框上做珠帘。手轻轻扫过随风而动的珠帘,五彩的珠子有的红似火,有的白胜雪,还有的翠如玉,仿佛彩色的流水幻化成形,潺潺滑过指尖,一时间,竟让她看得痴了。 “小姐?小姐,依诺可以进来吗?”依诺在门外唤道,将她拉回了现实之中。 “唔——我在,你进来吧。”宇文宓答道,并从凳子上跳了下来。 依诺恰好看到这一幕,赶忙跑来扶住她,嗔道:“小姐,都说过多少次了,下次你再挂珠串,让依诺来弄就是了,万一小姐摔着了可如何是好啊。” “这点小事我自己做就可以了,何必大惊小怪的呢。”宇文宓取笑道,“对了,璟瑞到了吗?” 依诺一拍脑袋,说:“哦,差点儿忘了,方才季公子差人来说,他此刻脱不开身,要晚些时候才能过来,因此他请小姐在家耐心地等待,他忙完公事便会过来的。” “既然如此,我便不等他了,依诺,你陪我去吧。”听罢,宇文宓不假思索地说。 “啊?”依诺惊讶地张开了嘴,“小姐,这样不好吧?以往每次都是季公子陪你去的,再说,季公子也说了,他一得空便会过来的,小姐你就多等片刻吧!” 宇文宓蹙着眉,不解道:“我只是去菩提寺烧香祈福,又不是做出格的事,没有他陪着又怎样呢?你陪我一起去又有何不妥?” “可是可是小姐,你不是也答应殿下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吗?”依诺不放弃地辩解道。 宇文宓哭笑不得:“这青天白日的,能出何事?好了,依诺,别婆婆妈妈了,东西都备好了吧?我们这就走吧。” 终是拗不过她,依诺提着装满进香所需物品的篮子,陪伴她一道向城南的菩提寺走去。 宇文正啸过世后,宇文宓便时常来菩提寺祈福c诵经,祈愿她在乎之人的平安,而唐墨辰出征后,去菩提寺更是成了她的日常习惯,除此之外她倒是习惯了闭门不出。只是不知为何,季璟瑞坚持次次陪她出门,宁可自己在观音殿外站在骄阳下等她,也雷打不动地护送她。她本不愿麻烦他,却又争不过他,便遂了他的意。 “小姐,我们就这样出来了,会不会不太好啊?”眼看就要到菩提寺了,依诺仍是心有疑虑。 宇文宓倒是心宽,安慰她道:“不会的,我不是也派人给璟瑞传话c让他不必再来了吗?你也不必想太多了,璟瑞总爱小题大做,你又不是不知道。” 观音殿外,宇文宓照例独自走了进去,把依诺留在殿外等候。面对观音菩萨慈祥和蔼的微笑,宇文宓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真挚地念道:“观音娘娘在上,信女宇文宓乞求大慈大悲的观音娘娘保佑墨辰哥哥在战场上一切平安c诸事顺遂,近日南方战场上捷报频传,宓儿也如万千子民一般开心c为他骄傲,可更多地仍是希望他安然无恙,早日归来。” 祝祷完毕,她虔敬地扣了三个头,尔后才心安,轻轻起身离开。 才出观音殿,依诺便迎上来,搀扶着她一同向外走,并说:“小姐日日前来为殿下祈祷,依诺相信观音娘娘一定能够感受到小姐的诚心,保佑殿下平安归来的。” 宇文宓嫣然一笑,并不答语。 “小姐,前几日传来的捷报说殿下和钟将军已经把蛮族赶出了大曜,那是不是说殿下他们就要回来了?”依诺有些兴奋地问。 “应该是吧,我们还不知这两日的战报,不知道他们接下来的动向如何。不过既然蛮族已退,他们回京之期应是不远了。”宇文宓眉眼弯弯,心情变得舒畅起来。 “太好了!如此一来,小姐很快便能见到殿下了!”依诺禁不住拍手叫好。 宇文宓赶紧稳住她,却也不忘揶揄道:“我看,是你很快能见到唐新,才会如此开心吧?” 依诺小脸一红,搪塞道:“谁谁说的,我就是替小姐开心嘛。对了对了,殿下走了这么久,战报几乎每日都有,怎么也不托人给小姐送信呀?” 提起此事,宇文宓不禁感到淡淡的失落,但仍打起精神,宽慰道:“也许是战事紧张,他抽不出空吧?毕竟,他作为主帅,有很多事要处理,我要多替他想想。总之,他平安就好,有没有信都好。” 依诺没有忽略她眉宇间若有似无的愁绪,低声说:“可是小姐心里还是希望殿下能给你写封信的,不是吗?” 宇文宓默默地望向远方,良久不语,正欲开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嘲弄的声音。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宇文小姐呀。” 宇文宓脊背一顿,呆愣少顷后心中暗叫不妙,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去,僵硬地扯出一丝微笑,礼貌地问候道:“苍澜,是你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十九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 霍苍澜身着深棕色便服,一手随意地摇着折扇,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慢悠悠地向宇文宓和依诺走来,佯装惊异地说:“奇怪了,本公子怎么不记得何时和宇文小姐如此熟络,竟到了称呼名字的地步?” 宇文宓微弱的笑容一僵,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正要开口,却被霍苍澜拖长了声音打断:“啊,对,我想起来了,我姐姐出阁前宇文小姐是常常来我府上的。不过那都是前尘往事了,我们从此也不再有任何牵扯了,宇文小姐,你以为呢?” 前尘往事啊宇文宓忽然有些恍惚,但想起如今的种种,却也不置可否地笑笑,改口道:“霍公子所言正是。” “霍公子,我家小姐与霍侧妃之间有些误会是不假,可此事也并不能怪我家小姐,你们这样做实在是有失公允。”依诺知道主子们说话时本不该她插嘴,可是听出霍苍澜的意思后,还是忍不住快人快语地为自家小姐抱不平。 “依诺!”宇文宓一惊,连忙喝道,“谁允许你插嘴了?” 依诺立即闭嘴,知错般地垂下了头,再不发一言。 “哎哟哟,这不是依诺嘛。”谁知,霍苍澜并不打算放过她,一步一步向她们逼近,拖长腔调阴阳怪气地说,“从小我就觉得依诺日后定是位美人,你看,这眼睛,这鼻梁,这嘴唇,啧啧,真是别有一番风情啊。而且不止是我,连翼阳郡王爷c刘侍郎家的大公子也都这样认为,我们还打赌,看看谁能得到这位美人呢。” 依诺是外族女子,肤色白皙,眼窝较深,鼻梁高挑,连瞳孔都是深棕色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异域风情,的确是个美人胚子。而此刻,她却被霍苍澜的话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向宇文宓身后躲去。宇文宓意识到麻烦的到来,脸色微变,也不着痕迹地将依诺向身后推去,沉声道:“霍公子,我的侍女顶撞了你,是我没有管好下人,我代她向你赔罪。” “宇文小姐怎么如此客气,虽说我们不熟,但总归是朋友嘛,更何况本公子又没有生气,也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霍苍澜故作惊讶,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却依然气势逼人地靠近她们,微眯着眼眸,轻佻地说,“只是这美人的样貌如此姣好,怎能让人不亲近亲近呢?” 说着,他便凌厉地出手,越过宇文宓去抓依诺的手腕。 宇文宓大骇,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出手,依诺更是吓得面如死灰。惊慌之中,宇文宓不得已,狠狠地打开了霍苍澜的手,牢牢地将依诺护在身后,厉声道:“霍公子请自重!方才霍公子已经说过,宇文宓与霍公子并不熟络,奈何霍公子要对我的侍女下手,此番处事风格并非君子之道。即便此女有错,她也是我宇文家的人,轮不到霍公子来教训!” 霍苍澜吃痛,收回手臂,轻轻按摩着被她打红的手面——宇文宓虽不习武,但常年骑马,手上自然是有些力道的。他眯着眼睛,面色不善地看着慌乱过后镇定下来的宇文宓——自从得知唐墨辰c宇文宓和霍雅澜之间的纠缠后,霍苍澜便为了姐姐一直恼恨于她,更是决心要为姐姐出一口气,不料今日运气好,竟在路上偶遇了她,因此便心生邪念,想要羞辱她一番;本来吃定了她因着霍雅澜的关系不敢反抗,却没想到一贯温顺的猫也有露出爪子的时刻。思及此,霍苍澜不禁冷笑起来:“哈,我竟不知宇文小姐是如此伶牙俐齿。” “多谢霍公子夸赞,宇文宓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宇文宓冷冷道。她知道霍苍澜是个锱铢必较的人,因为霍雅澜的事必定迁怒于她,本不想将事情闹大,以为息事宁人便可,但无奈事与愿违。不过,她也并非任人欺凌的主。只是此刻她也在心中快速盘算着对策——若真的动起手来,她们这两个不会武的弱女子可绝非霍苍澜的对手。 “宇文小姐方才所言,本公子觉得有理,”霍苍澜忽然赞同地点点头,旋即目露凶光,恶狠狠地扑过来,说,“既然宇文小姐愿意为你的婢女出头,那便由你来向本公子道歉吧。” 话音未落,他转而去抓宇文宓的衣领,宇文宓猝不及防,只顾着将依诺一把推开,自己却被霍苍澜从地面上一把提了起来。霍苍澜将她拉至身前,压低声音,玩味地说:“你说,若是你的清白被毁了,表兄还会在意你吗?” 宇文宓面上顿时血色全无,恐惧霎时聚满瞳孔。霍苍澜很满意地欣赏着她的神情,挑眉一笑,抓着她衣领的手忽然松开,转而去抚摸她的面颊,却听到宇文宓冷漠的声音响起:“霍公子若真如此打算,可想好后果了?” 霍苍澜微讶,怔怔地看着她的脸——她的脸色虽然苍白依旧,神色却是镇定无比,漆黑的眼眸迸出冷寒的光。收起惊讶,霍苍澜心不在焉地问:“怎么说?” “我父亲虽已过世,但宇文家声威仍在,且不论留在宣州戍边的几万大军,也不论大殿下出征带走的部队,单是留在京城内的兵力霍公子,还要我再说下去吗?”宇文宓直视他的眼睛,果不其然看到了一丝退缩,心下微定。 而依诺却偏在此时回过神来,飞扑而来,想要奋力推开霍苍澜,哭喊着乞求道:“霍公子,是奴才顶撞了您,求您不要为难我家小姐!” 宇文宓还未来得及阻止,便见霍苍澜眸中闪过一丝凶狠,怒喝道:“好,本公子成全你!”话音未落,他便拔开宇文宓,不由分说拖着依诺走。 宇文宓无助地上前抱住依诺,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闻一声高喊:“住手!” 宇文宓心内一喜,顿时看到了希望。她回过身去,只见季璟瑞嘴唇紧抿,拍马而来。 霍苍澜再次眯起眼睛,并未松手,漫不经心地看着季璟瑞由远及近,打趣道:“今日是怎么了,频频碰上熟人?” 还未到达他们面前,季璟瑞便迫不及待地跳下马来,不动声色地将宇文宓护在身后,冷然道:“霍公子,行事前还请三思。” “季公子,你的手未必伸得太长了吧?宇文家的人何时也归到你名下管了?”霍苍澜微笑着反唇相讥,转而看向宇文宓,讽道,“原来宇文小姐如此迷人,不仅是我表兄,连季公子也心驰神往啊。” 季璟瑞与宇文宓同时变了脸色。 “霍公子休要胡言乱语,”季璟瑞板着脸,目光瞟向霍苍澜抓着依诺的手,说,“但在下还是要奉劝霍公子一句,今日之事,霍公子还是要谨慎些为好。” “哦?”霍苍澜不以为然地挑眉,挑衅道,“若本公子真的想,季公子以为你能拦得住本公子?本公子向来讨厌他人干涉自己的事,季公子执意阻拦我,不怕本公子一不高兴连你也一并收拾了?” “若论功夫,霍公子在我之上,在下的确拦不住,霍公子若真要收拾在下,在下也无计可施,”季璟瑞慢悠悠地说,忽然笑起来,低声道,“不过如今西南那边捷报频传,家父虽非武将,但随军前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如此重视西南战事,季公子确定要在此时收拾在下?” 霍苍澜的眼中散发出危险的讯号。 “再说,”季璟瑞继续道,声音忽然拔高,仿佛要让整条街的人都听到一般,“光天化日之下,丞相府的公子却当街欺负一个弱女子,传出去,岂不是要贻笑大方?霍丞相的脸该往哪儿放?” 早在季璟瑞来之前,四周便聚拢了一些百姓,但看霍苍澜光鲜华丽的衣着,定是出身贵族官宦之家,一时间无人敢上前帮忙。而听到季璟瑞的话后,当即开始议论纷纷c指指点点。 霍苍澜面上挂不住,不得已放开了依诺,狠狠地瞪了一眼宇文宓,佯装若无其事地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离开:“哼,真是无趣。” 宇文宓赶忙将依诺护在怀中,心疼地问:“依诺,你还好吗?” “小姐!”依诺摇摇头,委屈的眼中注满了泪水,却碍于季璟瑞在场,不敢放声哭出来。 “宓儿,你可有吃亏?”季璟瑞紧锁眉头,关切地问。 “我无事。”宇文宓望向他,安慰地一笑。 而依诺忽然委屈地向他哭诉道:“季公子,小姐差点儿就被霍公子欺负了。” 季璟瑞的瞳孔骤然放大,眼中似有火焰喷出。 宇文宓无力解释,似是无奈地一叹:“我们还是先回府吧。” 想到这里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季璟瑞点点头,无声地陪着她们一道向宇文府走去。 依诺被吓得不轻,回到宇文府后,宇文宓亲自将她送回卧房,又亲自安抚一般,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卧房中,季璟瑞一直等在那里,他负手而立,让人看不出情绪,身影显得格外高大。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身来,恰巧看到宇文宓面无表情地迈入卧房。“霍苍澜为何与你过不去?”他的声音低沉,直截了当地问。 宇文宓脚步一顿,继续走向他的身边,淡淡地答道:“他从小就爱和我玩闹,你又不是不知晓。” “这是玩闹吗?霍家姐弟齐齐针对你,你不要告诉我何事都未曾发生而他们只是疯了!”季璟瑞恼怒地吼道。 宇文宓垂下头,沉默不语。 “和大殿下有关吧?”虽是问句,季璟瑞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宇文宓依然不语。 “这么说是真的,你心仪大殿下?”季璟瑞的声音蓦然变轻,轻得飘忽不定。 宇文宓不知该不该承认,却也不愿否认,只能保持沉默,也不去看他的神色。在季璟瑞看来,她是默认了。 “殿下心仪之人也是你?”季璟瑞面色苍白,眸中波涛汹涌,声音难以自制地颤抖着。 那发颤的声音让宇文宓很不是滋味,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再逃避了——他对她的好,她牢牢记在心里;他的心思,她并非完全不明。可是明白又如何?他想要的,她已给不了,便只能自欺欺人地视而不见。如今既已无法再龟缩,那便勇敢地面对吧! 想明白了这些,她渐渐勇敢起来,正视他的眼眸,鼓足勇气道:“璟瑞,我不想瞒你,也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其实对我而言,你就像哥哥一般重要,你” “你有很多哥哥,根本不需要多我一个!”季璟瑞气急败坏地怒吼,漆黑的眸中惊痛一片。 “在我心里,永远当你是朋友。”宇文宓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下去,袖中的手紧紧地捏住了袖角。 季璟瑞身子一震,呆呆地凝视着她。半晌,他哑然失笑:“宓儿,你好狠的心” 话音未落,他决然转身,扬长而去。 宇文宓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颓然跌坐在凳子上,胸口闷闷的,好似被何物堵住一般——这唯一的朋友,终究还是失去了。 艳阳高照,本让人莫名地烦躁,而九天殿内,内侍宫娥们却都心情轻松愉快——唐煜明近来心情极好,在他的影响下,别说是九天殿了,就连整个长乐宫都优哉游哉的。此时,唐煜明爽朗的笑声似是能穿破殿墙,向整个长乐宫扩散开来一般。 “好好,真好,真好,太好了!”书房内,唐煜明一字一句地读着五百里加急送来的战报,不住地赞叹,神采飞扬。读完战报,他将其放于书桌上,开心地笑道:“本来派辰儿和慕枫去西南只是为了驱逐蛮族,没想到这两个小子竟一鼓作气,直接端了蛮族的老窝,收复了蛮族,如此一来,我大曜的版图又扩大了!朕真是没想到啊!” 书房内为数不多的大臣们面上皆是一喜,纷纷道贺道:“恭贺陛下!这真是天佑我大曜啊!” “大殿下神勇,首次出征便旗开得胜c捷报频传,真有陛下年轻时的风范,可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兵部尚书丁武斌微笑着叹道。 “可不是嘛,不过钟将军也年纪轻轻,却屡屡得胜,当真是少年英雄c国之栋梁,亦功不可没!”丞相霍剑雄笑着接过话来。 话落,钟启祥谦虚道:“丞相过誉了,慕枫再骁勇也只是副将,若没有陛下慧眼识人c大殿下指挥有方,哪有慕枫今日之成就?” 唐煜明笑道:“哈哈,钟爱卿,你可是太谦虚了,慕枫屡屡为国争光,的确是大曜的骄傲,朕得好好赏他一赏。” “为国尽忠乃是本分,于慕枫来说,驱逐外敌更是职责,万万担不起陛下的赏赐。”钟启祥连忙婉拒。 “有错该罚,有功该赏,若朕赏罚不明,岂不是让子民们寒心?钟爱卿还是不要再推辞了,”唐煜明站起身来,走到众臣面前,沉吟片刻后,说,“传旨,校尉钟慕枫骁勇善战,屡立军功,此次收复蛮族功不可没,擢升为都尉,钦此!” 众臣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钟启祥忙不迭地跪下,谦恭地表达谢意:“臣先代侄儿多谢陛下厚恩!” “好好好,等那两个小子得胜归来后,朕为他们摆庆功宴!”说罢,唐煜明又转向其余大臣,道,“蛮组归附我朝后,还有诸多事宜要办,着丞相带领户部c吏部c刑部等尽快拟出设置郡县等方案,以便朝廷早日开始管辖蛮族属地。” “臣等领旨。”霍剑雄及各部尚书纷纷领旨。 “今日到此,众位爱卿都散了吧。”唐煜明又说,眼眸望向一旁的钟启祥,补充道,“钟爱卿留下,朕还有些话要对你说。” “臣等告退。”众臣接连出了书房。 “钟爱卿,朕可要好好感谢你啊,你不仅为朕大曜培养了一位将帅之才,更为朕教出了一位好皇子啊。”众臣离开后,唐煜明笑眯眯地对钟启祥说。 “陛下真是折煞臣了,大殿下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再加上有陛下的教导,臣也只是稍加点拨而已,虽说是尽心尽力,却也不敢说是居功至伟。”钟启祥供手弓身,谦逊地微笑。 唐煜明满意地笑道:“你们凤州钟氏虽只从你这一辈开始才入朝为官,但一直都是地方名门望族,况且数十年前曾助先皇平定叛乱,是我唐氏的朋友。如今慕枫又立下赫赫战功,想来他年纪也不小了,朕有意给他赐婚,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钟启祥听罢,赶忙跪地伏身,以表谢意:“陛下愿为慕枫的婚事做主,实乃我钟氏一门的幸事!这些年慕枫的父母不在身边,臣这个做叔父的也不好擅自做主,一直觉得耽误了慕枫的婚事,倍感亏欠,如今陛下愿为慕枫赐婚,臣万分感恩!臣先代家兄家嫂和慕枫多谢陛下恩典!” “好好好,爱卿快快请起,”唐煜明愉悦地虚扶了钟启祥一下,又遗憾道,“只是可惜啊,朕只有儿子,却没有女儿,不然慕枫就是朕的乘龙快婿了。不过,朕的兄长云王倒是有个小女儿,年方十八,长得也是如花似玉,如今待字闺中,爱卿以为她与慕枫相配,可好?” “昭倾郡主才貌双全c芳名远扬,陛下选定的人自然是极好的。”钟启祥垂下眼帘,谨慎开口。 唐煜明愉快地笑着:“哈哈,钟爱卿既然也满意,那朕便安心了。朕已派人去请云王携女入京了,待辰儿与慕枫回京后,朕一定当众宣布这件喜事。” “谢陛下!”钟启祥再次道谢。 唐煜明不再说话,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若有所思。而他没有吩咐,钟启祥亦安静地站着。良久,唐煜明再次看向钟启祥,意味不明地问:“对了,朕还听说,慕枫有个妹妹?” 钟启祥一惊,显然是没有料到唐煜明会有此一问,然而他很快便镇定下来,微笑着答道:“回陛下,正是,臣的侄女名为慕悠。” “哦,”唐煜明了然地点点头,继续问道,“不知钟小姐芳龄几何?” 钟启祥心思一动,犹豫片刻,回答道:“回陛下,慕悠与昭倾郡主一样,亦是十八岁。” “十八岁?可真是个如花的年纪啊。”唐煜明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状似不经意地说,“钟小姐想必一直留在凤州老家吧?如此说来,他们兄妹定是很久没见过面了。钟爱卿,不如这样,邀钟小姐进京小住些日子,待慕枫回京,他们兄妹也可多团聚些时日,而且钟小姐也可代令兄令嫂探望儿子,如何?” 钟启祥的心不禁一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迟疑道:“回陛下,慕悠的确一直在凤州,留在家兄家嫂膝下尽孝。陛下体恤他们兄妹,臣心中甚是感激。只是慕悠毕竟是姑娘家,甚少出远门,凤州相距京城路途遥远,若慕悠只身前往京城,恐怕多有不便,家兄家嫂也必然担忧。好在臣与侄儿过年时曾回乡省亲,他们兄妹也团圆了些时日,想必并不急于一时,所以” “哎,爱卿这话可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唐煜明不以为然地接过话来,目光定定地看着钟启祥,“朕本想着待慕枫回来后让他荣归故里,但思来想去觉得不妥,毕竟军中之事繁杂,慕枫一时半会必是难以脱身,这才想了这么个两全的法子。不过爱卿所言也有道理,钟小姐只身一人入京的确不太妥当,这样吧,就请令兄嫂也一同入京吧。爱卿若是再三推脱,可就枉费朕的一番心意了。” 他不容转圜的语气瞬时让钟启祥明白,此事已板上钉钉,多说无益。于是,他顺势跪下身去,回道:“陛下厚爱,臣却不识抬举,简直罪该万死!臣必定尽快给家兄修书一封,传达陛下的关爱之情,并要兄嫂一家尽快进京。” “钟爱卿真是言重了,说什么罪该万死的,”唐煜明淡笑着扶起他,“好了,今日不早了,爱卿先回府吧,朕还要去栖凤殿告诉皇后辰儿得胜的消息。” “是,臣告退。”钟启祥站起身,再行一礼,悄声退出了书房,愁绪这才爬上眉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三十章 夫婿朝回初拜侯 依诺提着篮子,迈入宇文宓的卧房,看着她对镜绾发的身影,不觉蹙起了眉。她走进去,将篮子放在卧房中间的圆桌上,转过身去,犹犹豫豫地说:“小姐,今日我们还是不要去菩提寺了吧?今早不是传来消息了吗,殿下已经班师回朝,不日便会抵达京城了,依诺以为,我们今日不去祈福也不大妨事” 话音未落,宇文宓已经把头发绾好,插上玉钗。闻言,她看了一眼依诺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禁默默一叹——看来昨日之事当真给她烙下了阴影——于是包容地一笑,说:“今日我独自去就行了,你留在府里吧。” “那怎么行?我怎么可以让小姐独自一人呢?万一又碰见了霍公子可如何是好?”依诺虽然仍犹豫不决,但却立即果断地反对。 “哪会那么巧?你这丫头可别咒我。”宇文宓哭笑不得,心里默默嘀咕着,若真的碰上了,多她一人在场似乎也没多大用处。 “这可说不准,”依诺不依不饶,“万一霍公子气不过,主动来找小姐怎么办?再说,季公子可能也不会再来了” “你说,若是你的清白被毁了,表兄还会在意你吗?”依诺的话音刚落,宇文宓忽然想起了霍苍澜昨日低声说过的一句话,脑海中又浮现出他咄咄逼人的神情,面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从何时起,他们姐弟竟对她恨之入骨了?也许此生她与霍雅澜之间的结都无法解开了。思及此,她的神情有些恍惚。 “小姐,不如我去求季公子,让他陪我们去,好吗?”依诺恳求道。 依诺的话将宇文宓拉回现实,却又令她更加惆怅。“依诺,”良久,她缓缓开口,“我们有我们的日子,璟瑞有璟瑞的生活,我们又怎能时时刻刻依靠他呢?” 依诺张了张嘴,想起昨日季璟瑞离开的原因,低声说:“是,小姐,依诺说错话了。” 宇文宓宽容地一笑,走过来提起篮子,说:“你留在府里吧,我出门了。” 依诺按住她的手,坚决地说:“我和小姐一起去,我不会让小姐孤零零一个人的。” 宇文宓有些感动,轻轻地点点头。 主仆二人一道出门,还未走远,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好奇地回头,惊讶地发现来人竟是—— “璟璟瑞?”宇文宓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季璟瑞不动声色地回避了她的眼神,不自然地反问道:“怎么,看见我很惊讶?宇文宓,我告诉你,不要以为我和霍家姐弟一样小肚鸡肠。我认定的朋友,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宇文宓怔怔地看着他,仿若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季璟瑞的脸色越发不好,轻咳一声,生硬地说:“殿下离开前交代我要照顾好你,我季璟瑞是言而有信之人,断不能负了他的嘱托。走吧,我和你们一起去菩提寺。” 说完,他也不理会发呆的二人,径直向前走去。 宇文宓这才回过神来,恍然明白他的意思,面上的灰暗失落顿时一扫而光,眉开眼笑地快步跟上——虽然他还有气,可是已经原谅了她,愿意重新和她做朋友,不是吗?上天,还是厚待她的。 十日后,南征大军凯旋而归。 曜国数年未有战事,于是当蛮族进攻的消息传来,人人义愤填膺;当西南捷报传来,人人笑逐颜开。这日一大早,西京城内的百姓们自发地涌上潇湘大街,等候即将入城的先头部队,欢迎得胜归来的大殿下和不败将军钟慕枫。百姓们不仅将街上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挤满了沿街的茶馆c酒楼c甚至商铺。 清雅苑,位于潇湘大街南部,靠近朱雀门,是西京城南最大的茶楼,也是从朱雀门进入京城的来往人口首选的落脚之处。而此刻,清雅苑的二楼却是一片宁静——宇文宓独自静静地站着,平静地凝视着朱雀门,唇边挂着浅淡的笑容,只是抓着护栏的一双素手绷得紧紧的,泄露了她紧张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朱雀门缓缓开启,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围观在朱雀门附近的百姓大声地欢呼起来。接着,沿着潇湘大街聚集的百姓们仿若受到了热烈气氛的感染,纷纷随着一道欢呼。宇文宓的心忽然一紧,双眼微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朱雀门。 城门这才完全敞开,大门开启时的吱呀声渐停,紧接着传来整齐而有力的马蹄声,便见一队人马有序地进入城门。当先进城的是一匹通体雪白的良马,马上之人身着银甲黑袍,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只见他如出征那日一般神采飞扬,却又因着战场上的磨练而愈发沉稳。他的到来激起百姓们更大的欢呼声,人人都道大殿下少年英雄,首战告捷,护得家国平安。他的目光逐一扫过沿途一张张开心的脸庞,唇角浅浅勾起。 忽然,他抬起头,视线停留在前方茶楼的二楼,落在一道浅白色的娉婷倩影上。四周的商铺皆是人满为患,唯独那茶楼的二层,仅立一人,十分瞩目。四目相对,他的眼眸霎时柔和起来,唇边的笑容慢慢加深。骏马不停歇地向前走着,他的目光却始终不动,牢牢地将那道剪影一点一点地印在心底。他凝视着她,无声地开口:“我回来了。” 霎那间,宇文宓笑靥如花,袅袅眼波温情如水,绽放出璀璨光华。 骏马行过茶楼,他仍不想放弃追逐她的身影,回过身来,依然与她默默相视。她亦追随着他离去的背影,在茶楼上不停地奔走。 直到茶楼渐渐在视线中模糊不清,直到她的身影再也无法看清,他才回转过身,柔然笑开来。 “哈哈。”身后忽然传来愉悦的轻笑声,钟慕枫一身黑甲红袍,亦是神采奕奕,“我说殿下怎么着急着赶路回京呢,原来是与佳人有约啊。” 唐墨辰不觉莞尔一笑——虽然他从未宣扬他与宇文宓之间的感情,只是不想在她守孝期间影响了她的声誉,却也从未刻意藏着掖着,尤其是对钟慕枫,这个他视为至交的人,更无需隐瞒。“你不必取笑我,待你成婚后,便会理解我这般急迫的心情了。”他意有所指地看了钟慕枫一眼,笑吟吟地说。 钟慕枫一怔,很快便领会了他的意思——虽然他们远在战场,但京城内的一举一动可是瞒不过唐墨辰的眼睛,昭倾郡主入京之事自然也是知晓的。于是,钟慕枫笑着打起马虎眼:“殿下真是说笑了,慕枫可不像殿下这般好运,有佳人盼望啊。” “这可说不准,我看你最近红光满面c气色俱佳,也许很快就有佳人相伴了。”唐墨辰心情甚好,还与钟慕枫开起了玩笑。 钟慕枫面色窘迫,扫了一眼跟在他们身后吃吃偷笑的将领们,苦笑着求饶道:“殿下还是放过我吧,慕枫不记得何时得罪了殿下啊!” “哈哈——”话音刚落,一队人马都开心地大笑起来,一路上笑声朗朗地奔向长乐宫。 依然是朝阳门内,唐煜明笑容满面,携朝中重臣等待着凯旋而归的大军。哒哒的马蹄声终止于朝阳门内,唐墨辰等人一齐下马——季穹亦从马车上走下来——步履一致地快步上前,齐齐向唐煜明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将士平身!”唐煜明声音洪亮,话中含笑。 “谢陛下!”众人谢恩,全体起身。 唐煜明上前几步,面对一张张疲倦却兴奋的面孔,欣慰地说:“众将士辛苦了!朕曾言,待各位凯旋而归之时,朕亲自在此迎接众位。如今,各位满载荣誉而归,朕心甚慰!朕代表万千子民,多谢各位为大曜所做的一切!同时,朕亦代表万千子民,欢迎你们回家!” “我等誓死效忠陛下!”一众将士整齐地呐喊。 这时,唐煜明才转向淡然微笑的唐墨辰,眸中笑意渐深,说:“大殿下辛苦了,朕本想着将蛮族驱逐便可,却没想到大殿下一鼓作气,将蛮族收入我朝。” 唐墨辰不疾不徐地跪下,诚挚地说:“儿臣擅作主张,未能及时向父皇请命,还请父皇责罚。” “起来起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况且京城与西南相隔千里,请命难免贻误战机,朕并未有怪你的意思。”唐煜明再上前几步,亲自将唐墨辰扶了起来。 “多谢父皇体恤,”唐墨辰站起身,正色道,“儿臣还有一事想要启奏父皇。” 唐墨辰爽快地应允:“准奏。” 唐墨辰抬起头,微微一笑,娓娓道来:“蛮族虽小,却屡屡犯我边境并得逞,儿臣以为这正说明西南地区的防护存在漏洞。此次出征西南,儿臣的猜想也得到了验证,于是,儿臣与钟将军等一起商议,草拟了一份西南兵力部署调整策略,现已上呈兵部,希望得到父皇的批复。” “好好好,大殿下有心了,钟将军及众位将军也辛苦了!”唐煜明赞许地一一扫过一张张年轻而朝气蓬勃的面孔,朗声道,“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为感谢众位为大曜所做的一切,朕决定论功行赏!传朕旨意,所有参战将士,每人赏十金;各部将领,均升一级!” “多谢陛下!”众人的呼声顿时充满了喜悦之情。 唐煜明伸出双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看向站在一众将领身旁的季穹,说:“季爱卿一路辛苦,此次亦是功不可没,赏黄金五百两,其子季璟瑞才华横溢,任鸿胪寺少卿以来功绩卓著,故擢升为刑部官员,准入朝议政。” 季穹大喜过望,连忙跪地谢恩。而在众臣子中,季璟瑞亦喜出望外,快速出列,叩首言谢。 唐煜明的视线又移向钟慕枫,微笑道:“钟慕枫上前听封!” “末将在!”钟慕枫单膝跪地,高声回应。 “钟慕枫赤胆忠心,骁勇善战,自入朝以来屡立军功,此次收复蛮族功不可没,擢升为都尉,统领羽锋营。”唐煜明虽早有旨意,却尚未明确下达,此次当众加封,足以让人心神激荡。 “谢陛下!末将定不辜负陛下期望,此生为大曜鞠躬尽瘁c死而后已!”钟慕枫的唇边漾开层层笑容——纵使早就得到了消息,真正听到封赏时仍是激动万分,试问,哪个男儿不以保家卫国c建功立业为荣? 最后,唐煜明的目光落在了唐墨辰的身上,柔和的眸中荡出浅浅笑意,声音却是铿锵有力:“传朕旨意,皇长子墨辰博学多才,卓尔不凡,深得朕心;通谋略,善兵法,首次出战便大获全胜,实乃皇子之楷模。为安宗庙社稷,故册封为太子,钦此!” 话音刚落,满场惊讶,就连唐墨辰自己也是万分意外。然而短暂的惊异过后,众人齐齐回过神来——虽然此前并未透露出风声,可是这个结果也在意料之中,更是众望所归,于是纷纷跪地,大声山呼:“臣等恭喜陛下,恭喜太子殿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唐墨辰唇角微勾,从容不迫地跪下,一双深邃的星眸淡然地凝视着唐煜明,胸有成竹道:“多谢父皇,儿臣定殚精竭虑,决不辜负父皇嘱托!” 马儿似乎感应到了主人迫切的心情,欢快地在巷子中穿梭,很快便来到了位于城东的宇文府。唐墨辰轻巧地跳下马,还未抬步向前,便见宇文宓带领宇文府为数不多的家丁迎出来,唇畔笑意霎时扩散开来。 “参见太子殿下!”宇文宓提起罗裙,与众人一道盈盈下拜,面上笑容温婉,眸光柔和。 “都起来吧。”唐墨辰快步上前,话虽是对其他人说的,视线却始终胶着在宇文宓的身上,并轻轻地扶起她,再不松手。 “谢殿下!”众人起身,见他的目光始终不离自家小姐,纷纷吃吃地笑了,识趣地四散开来。 唐墨辰再不顾忌是否有他人在场,亦不在意他们仍在大门口,紧紧地将宇文宓拥入怀中,眸中仿佛碎了一片春光,轻声念着她的名:“宓儿” 感受到久违的温热怀抱,宇文宓的眼眶倏然润湿。她闭了闭眼睛,藏起眸中的湿意,伸出双手回抱住他,低柔地问:“辰,你好不好?” “除了每日都想你外,我都好。”他埋首于她的肩窝,低声地说着情话,“宓儿,你想不想我?” “想,很想很想。”话音未落,她的眼泪似乎又要不受控制了。 唐墨辰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到阵阵偷笑声,抬眼望去,原来是方才迎接他的家丁们并未离去,而是躲在了大门后悄悄地偷看二人团聚,他不禁觉得好笑。而宇文宓显然也听到了笑声,莫名其妙地回过头去,惊异地对上一双双意味深长的眼睛,被窥探的羞赧顿时回归,于是立即挣脱了唐墨辰的怀抱,面颊如火烧一般红润。 唐墨辰似是无奈地一叹,向门后的那些人挥挥手道:“好了,都散了吧。” 直到那些人一哄而散,他才偏过头去,饶有兴趣地盯着宇文宓。 她被他看得越发羞涩,垂下头,细声细语地说:“去我的卧房吧。” 他极力忍住笑,任由她低着头,拉着自己向府里走,却忍不住打趣道:“我好不容易回来,宓儿是打算再不看我一眼了?” 宇文宓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快速地转回去,依然为刚才的一时忘情而羞恼,嘀咕道:“那会儿在朱雀门时不是看过了么?” 唐墨辰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话语,唇角再次勾起,快走一步追上她,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入怀中,柔声问:“为何会去朱雀门等我?你该知道,我一旦出了宫,定会先来找你的。” 宇文宓脸色愈红,不自然地答道:“我只想早一点见到你。” 他的心似是飞快地一跳,猛然停住脚步,转过她的身子,紧紧扣住她的双肩,唇畔的笑容却是不自觉地扩大:“所以你便包下了清雅苑,好让我一眼便看见你?” “嗯。”她小声应着,闷闷地点点头。 他的笑声顿时回响在回廊之中。再次拥她入怀,他宠溺地说:“傻丫头,哪怕你站在人群中,我也能一眼便看到你。” 闻言,她仿佛很是泄气,垂头丧气道:“嗯,花了我不少银子,真是好贵。” 他顿时被她逗笑,哄劝道:“没事,这钱算在我身上。” “不不用了,我”她靠着他的心口,感到些微窘迫。他在暗中给她钱财支持,她并非不知,感动之余,却依然无法心安。 他一指点在她的唇上,阻止了她就要出口的话:“你我之间还要如此客气,分得那么清楚吗?” 她抬起头,美目流转,动容地凝视着他。他亦不语,微笑着回望着她。 良久,她微垂眼帘,收回视线,温柔地说:“你一直赶路,回来后又进宫,想必没空歇息。走吧,去我房里休息片刻,晚上宫里应该还有庆功宴吧?” “嗯。”他点点头,牵起她的手向卧房走去。少顷,他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于是含笑问她:“今晚你与我一同去宫中赴宴如何?” 她哑然失笑,嗔道:“别胡说了,今夜的庆功宴可是特意为太子殿下办的,是为了犒赏三军将士的,你不认真对待也就罢了,怎能带着女人出席呢?” “谁说庆功宴不可以带着未来的太子妃一起出席呢?”他立即反驳道,“反正今晚父皇要给慕枫赐婚,我不如趁机也向父皇求了旨意,让你日后嫁给我,这样一来,我和慕枫一样,也是双喜临门,岂不美哉?” “陛下要给钟大哥赐婚?”她呆愣半晌,忽然眼前一亮,兴味盎然地问,“是谁家的小姐?” “是我伯父云王的女儿昭倾郡主。”他皱着眉回答,怎么说了半日,她却只注意了这么个细节? “昭倾郡主?”她思索片刻,似乎对这么个人物并没有印象,便继续好奇地问,“我好像没见过她,她长得美吗?会武功吗?” 他眯着眼睛,用肯定的口吻淡淡地说:“你好像对慕枫的事很有兴趣。” “那当然,”她大方地承认,欢快地说,“钟大哥是少年英雄嘛,能让爹爹称赞c让你信任的人,我自然有兴趣了,况且又是才子佳人的韵事,哪能让人不好奇呢?” “哦?是这个缘故?”看到她不住地点头,他才安了心,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也不理会她,率先迈入卧房里。 一进卧房,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被一串串晶亮剔透的物件吸引。踱步至窗前,他修长的手指抚过条条珠串,无比新鲜地问:“你的房中何时多这么个物件?” 她也来到窗前,站在他的身侧,伸手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身上,轻声说:“你走后,我就开始做这珠帘了,你走一日,我便穿一颗珠子。” 他眸光闪烁,贪婪地抚摸着珠帘,不觉微笑起来。须臾,他忽然开口道:“宓儿,再做一副珠帘吧。” “嗯?”她猛地直起身子,蹙眉问道,“为何要再做一副?难道你又要走了?” 看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他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好笑地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才刚刚回来,哪能就走呢?就算我肯,父皇也未必放我走啊。我说再做一副珠帘,好挂在我的房里,如此一来,我看到它就像看到你一样,这样不好吗?” 她恍然大悟,这才意识到自己真是过分紧张了,不禁也觉得可笑,难为情地笑起来。良久,她才轻缓地点头,答应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三十一章 愿作鸳鸯不羡仙 钟慕枫骑着马回到钟府,还未至大门,便看到钟启祥静静地站在门前,似乎是在等待着何人的到来,身上仍然穿着朝服——想必他早上随唐煜明在朝阳门迎接三军回来后便等在了这里,连朝服都未来得及换下。钟慕枫不禁微微一怔,催马快步前行,待钟启祥看到他时神情似是一松,他才意识到原来他才是叔父要等的那个人。 “叔父,”钟慕枫翻身下马,向钟启祥见礼,开门见山道,“您特意在此等我?” 钟启祥微微点头,眸中闪烁着侄儿归来的喜悦之情,说:“这次征战,辛苦了。” 钟慕枫心中暖意融融,微笑着说:“为国效力,慕枫在所不辞,这点辛苦不算什么,更何况还有太子殿下在,最辛苦的并不是我。” “你这是刚刚从兵部回来吧?怎么没有和殿下一起?殿下若是回府的话,当路过这里吧?”钟启祥打量着他独自归来的身影,颇为奇怪地问。 钟慕枫不禁苦笑——朝阳门内的仪式结束后,唐墨辰便将安置将士c兵部复命等公事全部丢给了他,自己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想殿下并非回府,而是与佳人有约了。”他轻声笑道,无奈地摇了摇头。 钟启祥微讶,旋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宇文宓好歹曾经也是他的学生,他又怎会看不出来他们之间的情谊呢,不禁也笑出声来。这时,守在门口的下人上前来牵过了钟慕枫的马,叔侄二人便一道向府内走去。 钟启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钟慕枫的面色,见他神色淡然,便放心地开了口:“休息片刻,梳洗一番,换身衣裳,便要准备去今晚的庆功宴了吧?” “嗯,”钟慕枫肯定地回答,又问,“叔父可是要提早进宫?” 钟启祥应道:“不错,虽说皇宫内苑的晚宴不需礼部插手,但毕竟今日才册封了太子,陛下也对晚宴十分重视,内务府便请我前去协助,待会儿我便进宫去了。” 钟慕枫了然地点点头。 钟启祥看着他,迟疑道:“晚宴上,陛下恐怕还有赏赐。” 钟慕枫抬眼望向他,并不接话。 “陛下前些日子召了云王带着昭倾郡主入京,如今他们已抵达京城,想必今夜也会出席。陛下曾与我提过,今夜应是要给你与昭倾郡主赐婚的。”钟启祥直视着他平静的眼眸,淡淡地开口。 钟慕枫一愣,但很快便恢复平静,微微一笑,说:“我虽然最近都不在京中,但京城内的变动始终是瞒不过太子殿下的眼睛,因此对于此事,我是略有耳闻的。” 钟启祥看了他片刻,仍是担忧地开口:“枫儿,你” “叔父不必担心我。还记得当年我离开家乡,前来京城投奔叔父时,叔父曾说,日后一旦慕枫建功立业,会面临很多身不由己之事,也许连枕边人是谁都不由父母做主,更不由自己选择。当年慕枫甘愿接受,如今亦然。我无悔,不怨。”钟慕枫截住他的话,沉静而坚定地回答。早在得到消息时,他便快速接受了现实。 钟启祥面上忧色稍减,感慨道:“你能想通是最好,我确实是怕你有怨。毕竟郡主虽不是公主一般的金枝玉叶,可终究还是连接皇室的纽带,这其中可不单单只是奖赏那样简单。” 钟慕枫却不禁皱起了眉:“且不论太子殿下六年前救过我的命,也不提他一直待我们叔侄极好,慕枫身为人臣,自然忠于陛下,日后殿下荣登大宝也必会忠于他,陛下又何苦要赐婚?”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忠心,我想殿下也是信的,可陛下毕竟不是殿下,他要确保殿下身边有可用之才——譬如你,譬如季璟瑞——更要确保大曜江山稳固。”钟启祥深深地叹息。 钟慕枫沉默着继续向前走。 钟启祥也不再说话。少顷,他再次看了看钟慕枫不辨悲喜的面容,说:“还有一事,虽然陛下将此事瞒了下来,恐怕连殿下目前也被蒙在鼓里,但我想你心中应当有数。” “叔父请说。”钟慕枫礼貌地开口。 思忖再三,钟启祥选择了最简单的c也是最贴近事实的方式告诉了他:“陛下要我写信给兄长,请兄长和嫂嫂带着悠儿入京与你团聚。我照做了,兄长和悠儿也答应了。算算时日,他们七日之内当会抵京。” 钟慕枫愕然,沉思片刻,才隐隐察觉出这些事情之内的关联,脸色忽然苍白了几分,不敢相信地开口,声音却是顷刻间沙哑了:“为何要悠儿进京?” 钟启祥注视着他发白的面颊,眸中闪过一抹痛色。他旋即闭上双眼,缓缓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乃人生两大乐事,一同操办,无可厚非,诚如陛下给你的恩赐。若我所料不差,如今太子初立,大婚也该提上日程了。” “不可!”钟慕枫脸色惨白,难得失控地喊了起来,“殿下不会想娶悠儿的,即便娶了他们也毫无幸福可言!叔父,你知道殿下心里的人是” “我知道与否无关紧要,”钟启祥一针见血地打断了他,“重要的是陛下下定了决心,重要的是陛下选定了悠儿!” 钟慕枫踉跄着倒退两步,目光空洞地瞪着地面,半晌才闭上眼睛,声音低哑地喃喃自语:“我可以不在乎我的婚姻,毕竟我已深陷朝局可是悠儿不同,她只是个局外人,为何不能置身事外?” 钟启祥心疼地看着他,长长叹息:“她是你的妹妹,与你血浓于水,又如何完全置身事外?” “难道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钟慕枫的面上闪过一丝绝望。 钟启祥轻轻摇头:“就算有,也只能看殿下如何应对了。毕竟,他与宇文小姐的情谊也不是一朝一夕了。” 钟慕枫的心中顿时又生出一丝希望的火苗。是啊,也许宇文宓会成为那个变数呢?想到宇文宓,他仿佛立即想到了另一件事,紧张地问:“那霍家呢?难道霍家对此便没有异议?” 钟启祥闻言又是一叹:“这也是为何我会觉得此事几乎是板上钉钉了。一旦悠儿嫁给殿下,霍侧妃便只能是侧妃。这件事是陛下摒退了所有人后单独说与我听的,想必霍家此刻也并不知情,这足见陛下促成此事的决心。而且在这一点上,陛下倒是与殿下不谋而合,你应当看得出来,霍丞相权势滔天,殿下对此早有戒备,就算没有宇文小姐,他也不会选一位霍太子妃。” 钟慕枫垂下头,面色似乎恢复了一些,可是被睫毛遮住的眼睛却不泄露半分情绪。 “时候不早了,我该准备入宫去了。”该说的都已说完,钟启祥决定离开,留钟慕枫一人独自安静片刻。 闻言,钟慕枫迅速敛起心神,恭敬地站好,礼貌地行礼,道:“是,恭送叔父。” 钟启祥离开后,钟慕枫愣愣地站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站了多久,他才恍然回神,匆匆地回房。下人们早已准备好了沐浴用的木桶,他只褪去了外袍,便一头扎进水中。此刻,他的脑中不再是空白一片,反而闪过了许多身影——意气风发而又从容不迫的唐墨辰,灵秀动人而心底纯澈的宇文宓,优雅高贵却黯然心伤的霍雅澜,还有即将被卷入风云之中的,他的妹妹钟慕悠。心,仿若顿时空了。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只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怕是都无法得偿所愿吧。 钟慕枫再见到唐墨辰,是在当晚的庆功宴上。晚宴是在永兴殿举行的。直到快要开宴,新立的太子殿下才姗姗来迟——褪下军装,遮住一身凌厉,洗去行军的疲累,云淡风轻的外表增添了一丝温润。钟慕枫注意到,虽然他的眉宇间仍有少许倦意,整个人却比早些时候明快了许多,面上更是春风得意的神态。已到场的大臣们见到太子到来,纷纷满面笑容地迎上前去与他攀谈,目光不由得在他的衣裳上多看了几眼——那是新制的太子朝服。宣布立太子不过是早上的事,而朝服却早已制成,众人心中顿时了然,立太子之事原来是唐煜明心中早有的计较。 此时,唐墨辰如众星拱月般被众人围在中心,言笑晏晏,长袖善舞。钟慕枫犹豫片刻,决定还是不要也围过去凑热闹了,便静静地站在一旁,默默等待。直到帝后双双驾临,一番跪拜行礼后,他们才各自落座。 “殿下真是好气色。”钟慕枫坐在唐墨辰的下手,兴许是感染于他身上的明朗之气,他难得扫除了胸中郁气,微笑着和他说笑起来。 “那是自然。”唐墨辰哈哈一笑,大方承认,忽然又想起什么,他似乎又万分遗憾地低声感叹道,“若是这庆功宴能过几日再举行就好了。” 钟慕枫愣愣地琢磨他的话,转而才恍然大悟——这是在怪庆功宴剥夺了他与佳人相聚的光阴了?不禁失笑,哭笑不得道:“殿下,这庆功宴也是为您办的。” 唐墨辰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粲然一笑,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得也是。” 可钟慕枫却在他的眸中捕捉到了一抹戏谑和调皮,不禁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也就在提到那个女子时,他才会卸下皇长子的外壳,变得像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若是没有那个少女——钟慕枫禁不住望向他柔和的眉眼——也许将妹妹嫁给他,也不错。 而他还未来及容许忧郁再次侵袭心房,整个殿内的视线便聚焦在了他的身上——正如唐墨辰曾经暗示的一般,也如钟启祥之前提醒过的一样,唐煜明为他赐了婚,他与昭倾郡主的婚事。他不慌不忙地起身,从从容容地起身,谢恩,接旨,面上没有半分不甘和不愿。当他在众人的道喜声中微笑落座后,他才得以分神去看他未来的妻子——原来昭倾郡主就坐在主座的另一侧,与他隔着宽敞的殿堂遥遥相对,而他满腹心事,宴会开始后却从未留意到这个容貌姣好c眉眼温顺的女子。他的目光恰巧对上她看过来的眼神,只见她一惊,脸颊微红,飞快地向她温婉一笑,于是他也毫不扭捏地报以微笑,心中却是感慨万千:这个无辜女子,此生他注定辜负了。 这番小小的互动自是没有逃过唐墨辰的眼睛,只听他含笑的声音响起:“以前我还在想,待日后慕枫成亲,我一定要敬嫂夫人一杯,可没想到,最终你倒成了我的堂妹夫。” 钟慕枫明白,他是真的为他高兴,心中一暖,道:“这是慕枫的荣幸。” 唐墨辰向他举杯,二人相视一笑,一同饮尽杯中美酒。 “殿下怎不趁此良机向陛下求旨赐婚呢?”钟慕枫忽然灵机一动,笑吟吟地问。 熟料,唐墨辰闻言有些郁闷,闷闷地说:“没办法,宓儿不同意。” 钟慕枫有些惊讶,又有些失望,但仍宽慰他道:“宇文小姐毕竟还在守孝,想来她这番考量也是为了殿下的声誉着想。只是,殿下也要把握住时机,不然” 话锋一转而不再多说,足以让听者明白他潜在的意思。 果然,唐墨辰笑容依然如初,眼眸却微微眯起,漫不经心地问:“何出此言?” “慕枫失言,愿自罚三杯。”钟慕枫笑着打起马虎眼,并连忙给自己斟满三杯酒,而看唐墨辰仍是一副怀疑的神色,只能苦笑着说,“只是近日喜事连连,因此还想再多看见一桩罢了,再说有情人终成眷属之事,多好。” 见他不欲多说,唐墨辰也潇洒地不再追问,继续与他对饮。 钟慕枫却是心中苦楚。一直以来,叔父不断告诫他为人臣子的本分,不该过问的决不可多言,他们叔侄二人也的确时刻恪守本分,没有一丝越矩的行径。而他入朝数载,却在今夜破了例 次日晌午,唐墨辰奉诏前往栖凤殿。 “儿臣参见父皇c母后。”恭敬地请安后,他笑着起身,望着主座上的父母,“不知父皇母后召儿臣前来有何吩咐?” “你这孩子,”霍皇后笑着责备道,“你离家那么久,如今才回来,回来了也不进宫与我们多畅叙畅叙。现下让你来和父皇母后一起用膳,可好?” 唐墨辰一怔,难为情地咳嗽一声,并向霍皇后一揖:“母后教训的是,这次是儿臣做得不好,先向父皇c母后赔罪了。” “你也别怪他了,他定是心里头藏事情了,因此也顾不得进宫了。”唐煜明打趣道。 仿佛被戳中了心事,唐墨辰面色微红,赶忙辩解道:“父皇说笑了,儿臣只是在府中歇着,并没有做任何事情。” “好了,你父皇也只是说笑而已,快坐下吧。”霍皇后开心地招呼道。 “谢母后。”唐墨辰顺从地在摆满膳食的案几后座下,细细一看,桌上摆着的全是他平日里爱吃的,不禁微微一笑,感激地说,“母后费心了。” “和母后还要客气吗?”霍皇后慈爱地望着儿子。 于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地享用着午膳。 唐煜明饮了一晚甜羹后,状似不经意地问:“辰儿,你与钟慕枫素来交好,而且他的叔父钟启祥又是你的授业恩师,因此朕想问问你,对于慕枫与昭倾的婚事,你如何看?” “有父皇做主,这桩婚事自然是极好的,相信慕枫与钟先生也是极满意的。”唐墨辰沉吟片刻,淡笑着回答。 唐煜明满意地点点头,叹惋地说:“唉,慕枫的年纪也是不小了,只可惜前些年朕都将他放在了边关历练,而且也一直未曾选好合适的人选,这才耽误了。” 唐墨辰放下玉箸,宽慰他道:“父皇重视慕枫,才会让他多历练历练,他的心中是明白的。成婚无所谓早晚,儿臣以为慕枫也是不介意的。” “话虽如此,可朕的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啊,恰巧昭倾也长大了,便趁着这个时机给他们赐了婚。”唐煜明叹息道,忽然又想起了何事,问,“朕听闻慕枫还有个妹妹,你可知道?” 唐墨辰的心没来由地沉了下去,一时之间未能参透唐煜明的意思,不动声色地答道:“儿臣是听慕枫提起过,但不曾见过。” 唐煜明点点头,说:“朕已让钟启祥邀请慕枫的妹妹入京,好让他们兄妹团聚团聚,想来再过些日子钟小姐便可抵京了。到时你可要替朕好好招待招待钟小姐,你们年纪相仿,想必可以相处得很愉快。” “只是,殿下也要把握住时机,不然”钟慕枫在庆功宴时说的话蓦然回响于唐墨辰的脑际,他立即明白了唐煜明的用意,顿时浑身僵硬,沉声问道:“父皇的意思是” 唐煜明看向霍皇后,几不可察地点点头。霍皇后会意,欢喜地开口道:“你父皇的意思是,你如今已被封为太子,而且明年便弱冠了,也到了大婚的时候。我与陛下都觉得,钟小姐是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 唐墨辰藏于袖中的手不禁握成拳,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尽可能平静地问:“敢问父皇,为何会选定钟小姐?” “辰儿,以你的才智难道会想不到吗?”唐煜明笑眯眯地看着他,“朕相信,你比朕更清楚钟慕枫的军事才能,日后,他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有这样的人才在你身边辅佐,我大曜江山何愁不稳固啊!朕也听说,这钟小姐虽是女儿身,却熟读兵法谋略,而且生得国色天香,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姑娘,难道不配做太子妃吗?” “是啊是啊,”霍皇后也赞同道,“你素来与钟将军交好,若娶了他的妹妹也是美事一桩。钟家兄妹来自于凤州,凤州人杰地灵,名字中恰恰有一个‘凤’字,这不正暗示了未来的皇后嘛!” “所以,照父皇与母后的意思,儿臣娶的不是妻,而是为大曜娶钟家的势力,是吗?”唐墨辰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唐煜明与霍皇后,一字一句地说。 闻言,唐煜明也冷下脸来,不悦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朕作此考虑还不都是为了你吗?再者,即便是又如何?你已是太子,是祖宗基业的继承人,难道你不该为大曜考虑吗?为了江山社稷,娶一个有助力的女人又有何妨?” 唐墨辰起身,跪在唐煜明面前,面上是鲜有的不可动摇,坚决地说:“儿臣失言,请父皇恕罪。父皇所言句句在理,儿臣深以为然。但儿臣了解慕枫,他绝非朝三暮四之人,即使儿臣不娶他的妹妹,他一样会为大曜尽忠。而且正如母后所说,儿臣与慕枫相交甚深,因此更不能让他的妹妹成为利益的牺牲品。退一步说,儿臣可以纳钟小姐为侧妃,但那样才是对慕枫的侮辱,更让儿臣愧对钟先生。所以,儿臣绝不会娶钟小姐为妻,还望父皇收回成命!” 唐煜明眯起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唐墨辰,慢条斯理地说:“除了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外,你还有何理由,一并说了吧!” 唐墨辰大胆地直视着他深邃暗沉的视线,又用余光瞟了一眼提心吊胆的霍皇后,心中一片清明——他与宇文宓的事,应该是瞒不住了。也罢,他也从未刻意隐瞒过,于是爽快而坚定地承认:“最重要的理由,便是儿臣已心有所属,儿臣早已许下承诺,儿臣今生之妻,只能是宇文宓一人。” 霍皇后倒吸一口气,虽然她早就听说唐墨辰与宇文宓的情,但他的眸光却是她从未见识过的执着与毫不退让,她的心不禁深深地震撼着。 “宇文宓?宇文家的那个小丫头?”唐煜明嗤笑一声,不以为然道,“如今,宇文氏还有什么可让你倚重的?” 顾不得理智,唐墨辰立即气恼地反唇相讥:“那么照父皇所说,若是宇文正啸将军还活着,或是宇文氏十万大军还未归朝廷所有,那这太子妃的位置便非宓儿所属了?” “放肆!”唐煜明怒不可遏,一掌狠狠地拍在面前的案几上,殿内顷刻间寂静无声,身边伺候的内侍宫女齐刷刷地跪下,“这就是你与朕说话的态度?为了一个女人而顶撞朕?你真是好本事啊,太子殿下!” 霍皇后也是一惊,赶忙焦急地劝道:“辰儿,你怎么能这么和你父皇说话呢?你父皇也是为了你好,快向你父皇认错呀。” “儿臣知错,请父皇息怒。”唐墨辰深深吸气,力持平静地开口,“但是,儿臣的态度依旧,除了宓儿,我谁都不娶。儿臣与宓儿两情相悦,希望父皇三思,也请父皇念在宇文氏昔日的功劳上,不要拆散我们。” “你”唐煜明愤怒地瞪着他,身子微微颤抖。 “儿臣不打扰父皇与母后休息了,这便告辞。儿臣改日再来向父皇c母后请安。”说罢,唐墨辰不再看唐煜明一眼,低着头恭谨地退出栖凤殿。 殿外,正午的阳光似火,却驱不走他心底的寒意。步伐坚定地向外走去,他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他是要江山稳固,可他身边的女人却不能是别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三十二章 但愿君心似我心 马车缓缓地停在太子府门前,车夫掀开车帘,宇文宓欢快地从车上跳了下来。一直等在门口的太子府管家全福连忙满脸是笑地迎上来,欢喜地问候道:“老奴恭迎宇文小姐。” “全福伯,您一直在这里等我吗?让您久等了,真是过意不去。”宇文宓亲切地表达歉意。 全福一边引领着宇文宓入府,一面笑着说:“宇文小姐真是客气了,您光临太子府,全府上下都欢喜不已,更何况殿下也早有吩咐,要大伙儿不能怠慢了您。” 宇文宓脸色微红,问道:“殿下还没回来吗?” “回宇文小姐,殿下方才派人回来传话,说是兵部的事很快便了结,过一会儿便回来了,请您先到叠翠居等他一会儿。”全福解释道,随后又乐呵呵地絮絮叨叨起来,“殿下说回来之后还没能和您好好用一次膳呢,昨日殿下就打算好好陪您的,结果又奉旨入宫了。今日午膳的膳食可都是殿下亲自过了目的,宇文小姐一定会满意的。” 宇文宓的心中暖暖的,又好似吃了蜜一般甜甜的,低垂着头,面上的笑容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过了许久,她才恍然想起全福的存在,一脸歉疚地看着他,说:“全福伯,让您看笑话了。” “宇文小姐说的哪里话,您来了,殿下高兴,我们大伙儿也跟着高兴。殿下和您的感情大伙儿都看在眼里,大家都巴不得您早日过门呢。”全福越说越开心,险些忘了形。 “宇文小姐,全福,怎么聊得如此开心?”二人行至内院处,忽然听到一声柔婉的问话,声音虽柔,却包含冷意,语气虽平和,却深含指摘。二人闻言齐齐住了口,望向声音的主人—— 霍雅澜站在她的碧云斋门口,脸上带着璀璨的笑容,眸光却冷漠如刀。冰灵陪在她身侧,看样子二人正要出门去,却正巧看到宇文宓与全福有说有笑地向唐墨辰的叠翠居走去。 宇文宓面色一僵,唇畔的笑容慢慢收起。全福则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赶忙赔笑道:“老奴给霍侧妃请安。” 霍雅澜并不理会他,眼睛死死地盯着宇文宓,笑着说:“宇文小姐真是贵客,除了父皇与母后外,这光临太子府的客人中,恐怕没有哪位能劳烦全福亲自前去迎接的吧?” 宇文宓知道她定不会轻易地放过自己,便索性不开口,平静地望着她,由着她冷嘲热讽,只是心中不免一叹。 全福也不由得暗暗叹息,但顾忌着霍雅澜的身份,还是要微笑应对:“霍侧妃真是抬举老奴了,老奴身为” “只是不知,”霍雅澜无意理会他,目光仍然没有从宇文宓身上移开,冷冷地打断全福的话,阴阳怪气地说,“若是未来的太子妃和宇文小姐同时光临太子府,全福,你这个大管家该去笑脸相迎谁呢?” 宇文宓的心莫名其妙地“咯噔”一跳。她微微蹙起眉,暗自思忖着霍雅澜的话——突然提起太子妃,她究竟是何意? 全福也是一愣,悄悄侧眸打量宇文宓的神色,见她面上并无不虞,悬着的心不禁放松一些。然而看她依然没有开口的打算,霍雅澜似乎也不打算结束这番口舌之争,他只得正色道:“霍侧妃,宇文小姐是殿下的客人,此番前来却站在院中,实在有违太子府的待客之道,而且殿下很快便回来了,若是看到此情此景,恐怕也是要怪罪下来的。” 终于,霍雅澜收起虚伪的笑容,恼恨地瞪着全福:“全福,你是在拿殿下威胁我吗?” “老奴不敢。”全福恭谨地垂下头,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霍雅澜再次回转视线,向宇文宓灿然一笑,声音却寒如腊月冰雪:“宇文小姐,我还是很想知道,若是太子妃过了门,宇文小姐还能像此刻这样旁若无人地走进殿下的卧房吗?” “霍侧妃,请慎言!”全福皱着眉头,试图阻止她。 “若是太子妃过了门,”一直沉默的宇文宓这才淡淡开口,“霍侧妃应该没有工夫理会我吧?毕竟与太子妃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是霍侧妃您。” 霍雅澜顿时气结:“你” “霍侧妃是要出门吧?如此,宇文宓便不打搅了。”平静地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争吵,宇文宓转向全福,态度温和了不少,“全福伯,我还是去前厅等殿下吧。” 全福瞥了一眼霍雅澜,道:“这样也好。宇文小姐,请随老奴来。” 说罢,全福礼貌地向霍雅澜行一礼,便再次引着宇文宓向外院返回,霍雅澜则气恼地沿着另外一条路离去。 “宇文小姐,霍侧妃她都是胡言乱语的,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眼见霍雅澜走远,全福才急急忙忙地劝解道。 宇文宓微微一笑,毫不介怀地说:“我明白,全福伯,她只是恼我罢了,我不会介意的。”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全福放下心来,又忍不住苦恼地开口,“唉,也不知这霍侧妃今日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提什么太子妃,谁不知道殿下认定的太子妃就是宇文小姐您呢。” 宇文宓沉吟片刻,郑重地请求道:“全福伯,宓儿有一事相求,今日之事还请全福伯不要告诉殿下。” “宇文小姐,您有事吩咐老奴就是了,说什么求不求的,但此事实在是”全福面露犹疑。 “您方才也说了,霍侧妃是胡言乱语的,而且我也没有被她怎么样,既然如此,又何必拿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去烦殿下呢?再说,殿下是关心则乱,他若知道了此事,恐怕难免与霍侧妃生出矛盾来,他们毕竟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我们何必多生事端呢?”宇文宓继续劝说道。 “这”全福犹豫再三,终于顺了她的意,“好吧,老奴听您的。” 说着,二人已到达了前厅。 “全福伯,您去忙吧,我在这里等殿下即可。”宇文宓微笑着说。 “是,老奴先告退了。”全福静悄悄地离开,并命人端来了茶水和点心。宇文宓扫了一眼,几个精致的小碟中摆着的全是她爱吃的,想必也是唐墨辰嘱咐过的,心中虽暖,但可惜她此刻却是半分胃口都没有。 为何霍雅澜的话会在她的心中掀起如此巨大的波澜?也许她只是玩笑?也许她只是为了让她生气?可是她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她心中已经放下他了么?又或者,她真的是在传递某种讯息? “若真如此,我该怎么办”宇文宓喃喃自语。她不是想要争那个太子妃的位置,她也不认为自己可以安安稳稳c顺顺利利地坐上那个位置,只是这数月来的甜蜜牵绊似乎麻痹了她,让她忘了他不仅是她一人的唐墨辰,他更是这锦绣江山未来的主人,他还要成为一统天下的霸主。 想着想着,她竟走神得厉害,连面前何时出现了一个人都不曾察觉。 唐墨辰一回府,得到下人通报,便向前厅走来,一进入前厅,就看到宇文宓拧眉发呆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放轻脚步来到她面前,却不想她依然不自知,于是他放低身子,平视她愁苦的小脸,似笑非笑地说:“再用力的话,杯子可就被你捏碎了。” 宇文宓恍然回神,立刻松开了手,并下意识地低头去看,手中却是空空如也。抬起头来,果不其然看到那人眼底的戏谑,又气恼地拧紧了眉,恨恨地说:“你骗我!” 唐墨辰轻轻抚平她皱在一起的眉头,温煦地说:“方才在想什么呢,连我来了都没发觉?” 宇文宓垂下眼睫,复又抬眼看着他柔和的眉眼,心中顿时安然,调皮道:“我在想,我是不是也该给太子殿下准备一份贺礼?” “哈哈,”唐墨辰朗声笑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一副珠帘。宇文小姐,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宇文宓笑着摇头:“不过分。” “走吧,去我的卧房,”唐墨辰站起身,并握住她的手,手腕稍一用力便将她拉起来,拥着她向叠翠居走去,不经意地问道,“怎么不在我的卧房里等着,不怕碰见什么人吗?” 宇文宓聪明地意会了他的意思,自然地靠在他的身上,双手环在他的腰际,撒娇道:“我想早一点见到你嘛。而且我来的时候,全福伯告诉我霍侧妃已经出门去了,所以我才不怕的。” “即使她在,也不必怕啊。”唐墨辰无奈一叹,看到她略微犯愁的表情,又及时补充道,“唉,罢了,我知道你不愿与她争执,既然如此,我们能避则避吧。” “辰,你真好。”宇文宓固执地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努力平复着起伏不定的心绪。还好还好,他没有察觉她的不对劲。 唐墨辰宠溺地揉了揉她柔顺的发,轻声道:“走吧,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临近他的房门,宇文宓便闻到一股淡雅的清香。吸了吸鼻子,歪着头去看他,不期然跌入他含笑的眼眸中。于是放开他的手,先他一步迈入房门,寻着香味,找到了一个装满草鸢的箩筐。有些惊喜,还有些讶异,她拾起一只草鸢,放在鼻前一嗅,问:“这是?这草好香呀。” “是啊,”唐墨辰走到她身旁,也拿起一只草鸢,闻了闻沁人心脾的清香,解释道,“这草叫芷草,是产自蛮族地区的一种香草,蛮族人喜欢用它制作香囊,或是放在家中避邪,还可以驱蚊虫,我便给你带回来了一些。” 宇文宓心中一暖,软软地问:“那这些小鸟呢?” 唐墨辰爽快地承认:“和灵州一个老乡学的。在西南的时候,我每想你一次,便编一只草鸢,我也没想到最后竟然编了这么多。” 宇文宓“扑哧”一声笑起来,娇声道,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一丝丝幽怨:“没想到太子殿下在战场上这么闲呀,我还以为你很忙呢,不然怎么连封信都不写给我。” “这是在埋怨我了?”唐墨辰唇角微勾,“那这些做为赔礼可好?我可是诚意十足的。” “看在殿下十足的诚意上,小女子就不挑剔了。”宇文宓佯装大度地一笑,然后爱不释手地拿起一只又一只的草鸢,心中又生出新的想法,信誓旦旦道,“我要把这些草鸢穿成串,然后挂在床沿上,这样每晚便可伴着清香入睡了。” “好主意,”唐墨辰赞同地点点头,思索片刻后又加了一句,“我也要几串。” 宇文宓立即瞪着他:“这是送给我的!” “是我编的。”唐墨辰从容不迫地反驳。 宇文宓气结,不发一言地瞪着他。而唐墨辰只是微微一笑,不由分说将她揽入怀中,面颊贴着她的侧脸,温柔道:“我们的床前挂着一样的东西不好吗?” 宇文宓的身子顿时软了下来,甜腻地答道:“好。” “这就对了。”唐墨辰偏过头来,在她的脸颊上印下一吻。 宇文宓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能够这样幸福地在一起多好,何必无端想那些子虚乌有c乱七八糟的呢?放下芥蒂,她紧紧地回抱住他。 却从未料到,自己,终究还是太过天真了。 次日清晨,宇文宓才一走出府门,便被一个陌生的黄衣婢女有礼地拦住了去路:“奴才烟霞见过宇文小姐,宇文小姐万福。我家夫人想见见小姐,不知小姐可愿随奴才走一趟?” “敢问烟霞姑娘,你家夫人是何许人也?我似乎从未见过你,想必也不识得你家夫人。”虽然疑惑,宇文宓依然不卑不亢地礼貌微笑。 “宇文小姐去了,便知我家夫人是谁了。”烟霞嫣然一笑,却悄无声息地从袖中露出一截金钗。 宇文宓敏锐地捕捉到那金钗的模样,脸色微变,淡淡地笑道:“好,我随姑娘走一趟,劳烦姑娘引路。” 烟霞向后退一步,并掀起她身后的轿子的帘子,谦卑道:“宇文小姐请。” 宇文宓在轿中坐定,一行人便向城南走去。坐在轿中,宇文宓极力压下心头的不安,深深地呼吸。 不多时,轿子停在了城南第一茶楼——清雅苑的门前。烟霞掀开轿帘,扶着宇文宓下轿,然后引领着她向着最大c最幽静的雅间走去。推开门,偌大的雅间中,身着暗红色华服的妇人背对着门口坐着,她的身旁则是眉眼恭顺的女婢,宇文宓认得她,正是在霍皇后身边伺候的黛溪。那么,这位夫人果然就是—— “臣女宇文宓参见皇——”宇文宓收敛心神,恭敬地盈盈下拜,而话还未说完,便被霍皇后笑着打断。 “宇文小姐免礼,今日要见你的是唐夫人,宇文小姐可不要弄错我的身份呀。” 宇文宓一怔,心中多了一丝清明,于是顺从地直起身,说:“是,宓儿糊涂,还望夫人见谅。” 霍皇后这才转过身来,笑吟吟地望着她,道:“宇文小姐果然还是像我初次见你时一样聪慧。说起来,当年宇文小姐应该只有九岁吧?一转眼,六年过去了,宇文小姐如今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人了。” 宇文宓细细地打量着霍皇后——她并不常见到她,今日一见,忽然觉得时光并未在她的身上刻下痕迹,她一如六年前那样高贵典雅,风韵犹存。于是不禁感慨道:“夫人过奖了,宓儿真是受之有愧。依宓儿愚见,夫人倒是愈发年轻貌美了,真让我等羡慕不已。” 霍皇后掩唇轻笑:“宇文小姐真是会说话。来,快坐,我特意带了些好茶来,想与宇文小姐一起品评一二,顺便也闲话家常一番。” 话落,烟霞给她看座,黛溪则捧起桌上的茶壶,给二人分别倒上一杯茶水。精致的茶碗中冒着袅袅热气,馥郁的茶香顷刻间溢满雅间。 “宇文小姐,请。”霍皇后客气道。 “谢夫人。”宇文宓听话地双手端起茶碗,小口品尝。 霍皇后也象征性地呷一口茶,问道:“宇文小姐以为如何?这茶是” “醉清风,是殿是唐公子最爱的茶。”宇文宓淡淡地接口。霍皇后的来意她已猜出了几分。 霍皇后并不惊讶,只微微一笑,道:“宇文小姐果然冰雪聪明。既然如此,我便开门见山了。” 宇文宓不语,静静地看着她。 霍皇后也不等着她说话,直白地开了口:“宇文小姐猜的不错,我确实是为了辰儿而来。辰儿的父亲给他选了一门亲事,可是辰儿不同意,前几日还与我们大吵一架,因为他说他要娶的只能是你一个人。” 宇文宓的手紧紧攥住衣袖,脸色微微发白。须臾,她艰难地开口:“夫人,可否告知宓儿,是哪家的小姐?” “是钟慕枫的妹妹c钟启祥的侄女,钟慕悠。”霍皇后并不打算隐瞒她,“这样的安排,宇文小姐以为如何?” 宇文宓的面上顿时再无血色,再次开口时,却讶异地发现声音竟是难以名状的沙哑不堪:“这样的安排自然是极好的。一来,公子目前正是春风得意,若是此刻娶亲,是喜上加喜;二来,钟先生和钟大哥都是公子极信任之人,公子若娶了钟大哥的妹妹,则是亲上加亲。但更重要的是,钟先生满腹经纶,钟大哥才华横溢,日后必定是公子不可或缺的有益助力,他们必能助公子成就一番伟业。” 难以置信地看了她半晌,霍皇后由衷地叹服道:“宇文小姐,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我自然知道你是有几分聪慧的,却没想到你会有如此的思维和见地,当真与一般闺阁女子不同,这样看来,与你相比,我那骄纵的侄女真的是相形见绌了。宇文小姐有这番远见卓识,真不愧是宣州宇文氏之后,也难怪辰儿对你另眼相待。” 宇文宓不由得苦笑,低垂眼睫,轻描淡写道:“夫人真的是高看宓儿了,我自认自己只是个平凡女子,我平生所求无非是与心爱之人相守到老。至于能够看透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过是因为对于公子的事,宓儿向来比旁人多用心几分罢了。” 霍皇后心思微动,目光闪烁地看着宇文宓,迟疑道:“宇文小姐,你” “夫人不必忧心,”宇文宓重新抬起头,望着霍皇后的眼眸平静如水,又仿佛再不会掀起波澜一般,“夫人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三日之内,宇文宓必当给夫人一个交代。” 她的身子是那样单薄,可此刻的她看上去却又是那样倔强坚强,霍皇后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也只能衷心地深表感谢:“宇文小姐,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多谢你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 “夫人客气了,”宇文宓凄凉地笑道,“只是宇文宓还有一事不明,不知夫人可否赐教?” “宇文小姐有话,但说无妨。”霍皇后宽容地笑着,慈爱的目光仿佛在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般。 想起唐墨辰迎娶霍雅澜的理由,宇文宓的眸中染上一抹痛色,然而她很快便压制了心中翻滚的情绪,力持镇静地问:“既然夫人知道公子不喜霍姐姐,为何还要把她硬塞给他?” 霍皇后悄然收起笑容,若有所思地反问:“你都知道了?” “有次霍姐姐在我家喝醉了酒,全都说了出来。”宇文宓毫不避讳地承认。 “那,你都告诉辰儿了?”霍皇后半眯着眼眸,淡然地追问。 宇文宓沉默不语。少顷,她才犹疑地开口,低沉的声音中平添了几分苦闷:“我不知怎样做才是对的。” “这事上,又有谁说得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不过,难为你了,好孩子。”霍皇后幽幽地叹息一声,“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便告诉你吧。在我夫君的这些个儿子中,辰儿一直是最优秀c最出挑的,我知道如果他日后继承了我夫君的事业——不论愿与不愿——身边必会粉黛无数。我毕竟是他的母亲,我不希望他身边之人怀着这样或那样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接近他,与其如此,不如寻个真心待他好的,这样一来,即使他人虚伪,他也总能感到一丝真情。雅澜是我一手带大的,她的心思我最明白。更何况,我除了是唐氏的媳妇,我还是霍氏的女儿。为了我的儿子,为了我的亲族,我选择了雅澜。” 若说从前宇文宓无法理解霍皇后竟会对自己的儿子下手,此刻她的心态却是平和了许多。“我终于明白了,以前是我误会夫人了。”她真挚地歉疚道。 霍皇后微笑着摇摇头,表示她并不介意。 “不知不觉和夫人聊了这么久,我想我也该告辞了。多谢夫人的茶水。”说着,宇文宓起身欲离去。 “宇文小姐慢走。”霍皇后笑看着她落寞离去的背影,自己却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 “呃,主子”看她仍无离去的念头,黛溪忍不住出声问询。 霍皇后依旧呆呆地凝视着宇文宓离去的方向,犹豫地说:“黛溪,你说我这样做对吗?那孩子,是真的很在意辰儿啊。” 黛溪沉默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三十三章 安得与君相决绝 下朝后,又去了刑部办事,结束一切公务后,已是晌午了。脑海里空空一片,神情恍恍惚惚,季璟瑞不想回家去,却又不知该去往何方,便放任马儿载着他随意走动。走着走着,恍然感到马儿停下了脚步,蓦然转头,讶异地发现自己竟鬼使神差地停在了宇文府门口。 似乎很久没来过了吧?季璟瑞嘲讽地笑了,自从唐墨辰回来,他便知趣地避开;初入朝堂,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学习和适应,他也刻意地让自己忙碌起来,好让自己无暇被伤痛侵蚀。细细算来,唐墨辰回来已有七八日了吧? 也罢,既然来了,便进去见一面又如何?反正,他们还是朋友,不是吗?季璟瑞凄凉地想。这样想着,他似是鼓起勇气一般,跳下马,向紧闭的府门走去。 嗯?紧闭的?季璟瑞不禁皱起了眉,这青天白日的,为何紧闭大门?心中蓦然涌起一丝不安,他快步上前,用力地敲响大门。 过了许久,才有人前来应门,来人只是宇文府上的一个下人,季璟瑞并不认得他。那人看到季璟瑞,似乎神色一松,但很快又再次紧张起来,心虚地笑道:“原来是季公子,小人见过季公子。” 季璟瑞简短地点点头,算作回礼,然后便开门见山道:“这大白日的,为何关着门?宓儿呢?” 那人犹豫片刻,支支吾吾地说:“小姐小姐在休息。季公子找我家小姐可是有事?若如此,小人可代为通传。” “我来过宇文府无数次,向来是直接见宓儿的,何时轮到你来代为通传了?”季璟瑞斜睨着他,冷冷道,“让开,让我进去。” “季公子,小人不会说话,得罪了季公子,请季公子不要与小人一般见识,可是小姐真的是在休息!”那人急切地辩解,并试图以身阻拦季璟瑞硬闯。 季璟瑞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地反问道:“若今日来的是太子殿下,你是否也一样阻拦?” 那人打了个寒颤,硬着头皮说:“小人是宇文府的人,只听从小姐一人吩咐,即使太子殿下驾到,小人依然要守好大门。” 季璟瑞闻言,心不由得一沉,冷冷地笑道:“好一个‘守好大门’,我今日偏不如你意,我倒要看看你们宇文府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言毕,季璟瑞不由分说便闯入宇文府,那人见阻拦不得,焦急不已,忽然灵机一动,高声喊道:“季公子光临!请小姐到前厅会客!季公子光临!” 季璟瑞脚步一顿,转过头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又继续向前走去。 未至前厅,便见宇文桐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客气地向他见礼:“老奴见过季公子。老奴有失远迎,还望季公子见谅。” 季璟瑞晒笑一声,凉凉地说:“桐叔,我来宇文家可从未被阻拦过,你也从不曾远迎啊。” 宇文桐原本不住地点头,以示歉意,听到最后也不禁老脸一红,连忙赔罪道:“季公子教训的是,以前是老奴不懂礼数,日后老奴必定恪守本分。” “好了,桐叔,我也不是责备你,”季璟瑞叹道,“说吧,又是闭门谢客,又是百般阻挠,你们到底想怎样?宓儿究竟怎么了?” 宇文桐依然客气地笑着,说:“季公子说的哪里话,小姐好好得在屋里休息呢,只是昨日小姐忙着做女红,劳累了一些罢了。” “真的?”季璟瑞皱着眉反问,满脸都写着不相信。 然而还未等宇文桐回答,前厅处便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喊:“季公子!桐叔!” 季璟瑞抬眼看去,只见依诺面容憔悴c神色匆忙地向他们跑来。宇文桐也看到了她,面色顿时一变,大声斥责道:“依诺,你不在里面伺候小姐,跑出来大喊大叫成何体统?还不快向季公子请罪?” “桐叔,”但依诺顾不得礼数,可怜巴巴地恳求道,“我们把实情告诉季公子吧!” “实情?是何实情?”季璟瑞敏锐地抓住关键。 宇文桐神色晦暗,低声质问她道:“胡闹!你忘了小姐的嘱咐了吗?” “小姐只吩咐不可以告诉太子殿下,没有说不能告诉季公子。”依诺巧妙地辩解道,然后二话不说便向季璟瑞跪了下来,“季公子,求您帮帮我们!” 宇文桐一惊,忽然沉默不语。季璟瑞也始料未及,赶忙将她扶起,柔声道:“依诺,你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依诺悄悄看了一眼宇文桐,见他不再试图阻止,便立即向季璟瑞解释:“小姐留了书,说她今年生辰想回宣州与四少爷一起过,还说想亲自在老爷的坟前上一柱香,便一个人回宣州去了,让我们不要去找她,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太子殿下。我检查过了,小姐只带了些衣裳和银两,我们都很担心,但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季公子,你快帮我们想想办法吧!” 季璟瑞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冷声问道:“宓儿留书出走?多久了?” “回季公子,已经两日了。”宇文桐叹息一声,无奈地回答。 季璟瑞低着头思索。依诺和宇文桐久等也不见他开口,不禁焦急起来,正想开口催促,却听他冷静地说:“才两日,想必她还未走太远,我这就快马去追她,大概可在蓉州追到她。你们放心,一旦我找到她,不论她想去宣州,还是回京城,我都必定陪着她,届时我也会送回书信,让你们知晓她的下落。” 依诺和宇文桐终于面露喜色,感激地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季公子,多谢你了!” “桐叔不必客气,宓儿是我的朋友,我和你们一样担心她的安危。”季璟瑞简短地应道,思来想去,又补充道,“还有,此事还是顺了宓儿的意,瞒着太子殿下吧。” “这”宇文桐有些犯难,但触及季璟瑞坚定的眼神,便也妥协了,“好吧,老奴会按季公子的吩咐行事的。” “京城这边就靠桐叔您了。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准备,即刻出发。”话音未落,季璟瑞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离开。 半个时辰后,季璟瑞自白虎门出城。 一个时辰后,唐墨辰于太子府书房内得到了消息。 “殿下,方才白虎门那边送来消息,今日晌午,季公子出城去了,守城将士查了他的通关文牒,”唐新瞥了一眼仍在埋头处理公务的唐墨辰一眼,斟酌再三,说,“他似乎是要去宣州的。” 唐墨辰握笔的手一顿,抬起头来,不解地重复:“宣州?” 唐新确认道:“是,殿下嘱咐过,近期要留意宣州那边的动向,因此白虎门那边的兄弟一得到消息便送来了,请殿下定夺。” “可有问出是因何事去宣州的?”唐墨辰问。 唐新摇摇头:“没有,季公子只说是私事。” “私事那便与公事无关了,”唐墨辰略微定下心,放下笔,思索片刻后追问道,“今日璟瑞都做过何事?” “回殿下,季公子今日下朝后去了刑部,晌午前便离开了。”唐新从容地回答。他自小跟在唐墨辰身边,多年的历练也让他学了不少唐墨辰滴水不漏的行事风格,因此在最初得到消息时便调查了季璟瑞的行踪。 “嗯。”唐墨辰满意地点点头,再次陷入了沉思。 季璟瑞宣州私事宣州宣州? 唐墨辰蓦然想到了一种关联,“嚯”地一声站了起来,眉头深锁,沉声吩咐道:“备马,去宇文府。唐新,你跟我一起去。” 唐新微怔,但很快便会意,利索地去办事。 宇文府的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前脚才送走了气急败坏的季璟瑞,后脚便迎来了面无表情的唐墨辰。一日之内接连面对两个难缠的角色,所有人都面如死灰。 “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唐墨辰的视线逐一扫过跪了一屋子的家仆们,淡淡地问。他来了,他们自然不敢像阻拦季璟瑞那样把他挡在门外,而他进入前厅后只问了一句话,一群人便扑扑通通地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唐新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却一直看着依诺,用眼神向她示意。 依诺偷偷瞥了他一眼,又悄悄看了看跪在她身边的宇文桐,见他一脸无计可施的神态,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声音却仍然是无法自抑的颤抖:“回殿下,小姐小姐她留书离开了,她回回宣州了,已经已经走了两日了。” 唐新惊讶地瞪着眼睛,再不复先前平静的模样。 唐墨辰的呼吸一窒,脸色暗沉。然而他旋即按下心头奔涌的情绪,冷声道:“她留下的信呢?” 依诺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递给唐墨辰。唐墨辰接过,小心翼翼地伸展开来——宇文宓娟秀的字迹赫然出现在眼前。 “我想家了,想回去看看。爹爹入土后,我一次都不曾祭奠过他,真是不孝。好多年都没有和四哥一起过生辰了,今年,我想留在宣州。不要来找我,也不用担心我。切记,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走了,尤其是殿下,我不想他担心。” 信很短,但确实是宇文宓亲笔所写。 唐墨辰的脑海好似“嗡”地一声炸开一般,顷刻间头疼欲裂。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了三日前,宇文宓邀他去城外赛马那一日——如同之前的每一次赛马一般,他们尽情驰骋于无边的旷野,忘却烦忧,抛却身份,任风呼啸,任衣角翻飞,尽情欢笑嬉闹,广阔天地间只有他和她。 “这样的日子真好。”宇文宓倚靠着他,满足地低语。不知跑了多远,他们终于疲倦地停下,靠在一株大树下休憩。 唐墨辰揽着她,在她柔亮的发上落下一吻,轻声笑道:“以后只要我有空,一定带你出来骑马。只可惜,最近会有很多事要忙了。”除了政务,还要趁唐煜明给他赐婚前翻盘。 宇文宓微笑着摇头,柔柔地说:“不必理会我,你是大曜的太子,这江山未来的主人,事事当以天下苍生为重。我都懂,不会怪你的。” 唐墨辰爱怜地摩挲着她长长的发丝,努力地维持着平静以掩饰心中的震动,喟叹一声:“能拥有你,我何其有幸!只是,太委屈你了。” 宇文宓淡然地笑着,再次微微摇头:“选择你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自己将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我不怨c不悔c不恨。你要记得,我做的任何决定,都是为你。” 拳拳情话言犹在耳,她却转眼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唐墨辰这才恍然明白——宓儿,你竟是在与我告别吗 气血上涌,头晕目眩,眼前发黑,他踉跄着倒退几步,险些昏厥。 “殿下!” “殿下!” “殿下!” 唐新大惊失色,连忙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他,依诺c宇文桐等人也大受惊吓,齐齐涌上前来,紧张地围着他。 “殿下,您要挺住啊,大家还等着您拿主意呢!”唐新焦急道。 对,没错,他要挺住,无论如何,他都要先将她找回来。极力稳住心神,唐墨辰声音嘶哑地问:“季璟瑞季璟瑞是去宣州找她了,是吗?” 依诺与宇文桐交换了一个眼神,顿时明白原来是季璟瑞暴露了宇文宓的事,心中不禁气恼。“回殿下,正是如此,季公子会争取在蓉州追上小姐。”宇文桐如实回答。 唐墨辰了然地点点头,合上双眼静静地思考。忽然,他的心中疑窦渐生,不以为然地紧锁眉头,坚定不移地说:“不,不对,宓儿没有回宣州,季璟瑞找不到她的。” 众人面面相觑,依诺更是莫名其妙地疑惑道:“这怎么会呢?信明明是小姐亲笔所写的呀!” “信确实是宓儿所写,”唐墨辰肯定了她的话,抽丝剥茧般分析道,“宓儿心里明白,她离开的事必定瞒不过去,一旦我们知道了,便会去寻她。若她果真去了宣州,我们不日便会找到她,那么她的离开便没有意义。她故意告诉我们她要回宣州,一则,合情合理,不会引起怀疑,二来,也让我们无法找到她。” 众人恍然大悟,深以为然。依诺却不由得焦急起来,带着哭腔问道:“若是真如殿下所说,那小姐此刻会在哪里?会不会遇到危险啊?” 唐墨辰阴沉着脸,不回答她,眸中起伏的波澜似要掀起狂风骤雨。 于是唐新赶忙拉住依诺,表面上劝慰她,实则旁敲侧击地安慰唐墨辰:“快别胡说,宇文小姐心中有分寸,必不会乱来。况且她吉人自有天相,绝不会有事的。” “唐新,去把京兆府尹给我找来;还有,调集太子府所有人马,随我找人!”唐墨辰压下复杂的思绪,冷声命令道。 众人闻言皆是喜上眉梢,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是,殿下!”唐新悄悄地握了握依诺的手,急匆匆地领命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三十四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已经三日了。唐墨辰翻遍了西京城内内外外,却仍是不见宇文宓的踪影。 黄昏时分,人们步履匆匆,着急赶回家。唐墨辰骑着马,站在喧闹的大街上,看着人群来来往往,感到无边的孤寂和慌乱向他席卷而来。 他忽然想起了三年前,宇文宓依照往年的习惯在过年前回宣州省亲的时候。那一年,宇文正啸染病,没有和她一道回去,陪着她的只有宇文家的护卫。一切本来都是顺利的,却不想一行人在临近芙然山西侧时遭到了劫匪突袭,除了从宣州带回来的物品财产悉数被劫之外,护卫们几乎全部被杀,宇文宓和几个贴身服侍的人也被劫入匪寨。幸而一个近身护卫宇文宓的侍从带着宇文宓的信物杀出重围,跑去芙然山东侧的行宫求援,唐墨辰得以率领行宫驻军前去营救,一举剿灭匪寇,救出了宇文宓。 事后他仍会觉得后怕,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幸好那时匪寇人数不多,幸好那时他在芙然行宫准备年宴,幸好上苍庇佑让他能够及时赶到 此时的心情,与那年得知她被劫持时相差无几——震惊,恼怒,不安,焦虑,忧心,害怕,六神无主,甚至恐惧。他仿佛觉得,只要他稍不留心,她便从这世上永远消失了,只留他一人抱憾终身c追悔莫及。 脸颊上蓦然一湿,他恍惚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天上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他眯起双眼,任凭雨水打湿脸庞,嘲讽地笑起——老天,连你都嘲笑我吗? “殿下,下雨了,我们还继续找吗?”唐新跟在他的身后,带着一脸疲色,抹掉额上的雨珠,小心翼翼地问。他们身后,还跟着一队无精打采c疲惫不堪的府兵。 隐去眸中的忧虑,唐墨辰冷冷笑道:“找!” “可是,殿下,我们已将城中都找遍了啊!”唐新诧异地说。 “那就再找第二遍。驾!”唐墨辰不由分说,调转马头,继续寻找。 雨越下越大,百姓们加快脚步,回家避雨,转眼间街巷中便空无一人,只听得到唐墨辰一行人急促的马蹄声。瓢泼般的大雨如浇灌般淋在身上,浸透了衣衫,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打得人肌肤生疼。雨水掀起浓雾,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殿下,雨太大了,弟兄们连路都看不清了,我们还是先回府吧,等雨停了再找也不迟啊!”唐新高声恳求道。 唐墨辰紧抿唇角,不发一言,面上交织着犹豫和不甘。 忽然,一道碧色的娉婷身影撑着油纸伞经过他们身旁,向巷尾跑去。唐墨辰无意一瞥,血液顿时如凝固一般,视线胶着在那身影之上。呆愣片刻,他好似想起什么一般,焦急地跳下马去,箭一般冲向那女子,失声唤道:“宓儿!宓儿!” “啊——”那女子突然被钳制住,登时吓得花容失色,尖声惊叫起来,“放开我!放开我!你是哪里来的登徒子?快放开我啊!” 她手上的油纸伞掉在地上,唐墨辰这才看清了她的样貌——好可惜,并不是他要寻的人,他的心仿佛再次跌落冰窖。双手蓦然松开,他失望地说:“对不住,我认错人了。” “啪!”清脆的响声乍然响起,在这大雨滂沱的夜晚格外刺耳——原来是那碧衣女子羞愤异常,抬手便打了他一个耳光,“登徒子,活该!” 说罢,连油纸伞都顾不得捡起,碧衣女子急促地跑开,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雨雾中。 唐新及一众府兵皆是大吃一惊,连连下马,跑到唐墨辰身边,关切地问:“殿下,您没事吧?” 唐墨辰却轻轻地笑了,喃喃地自嘲道:“我还真是活该。” 唐新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更是心急如焚,急切道:“那女子太过分了,我现在就去把她抓回来,任殿下处置!” “不必了。”唐墨辰摇摇头,唇边的笑容却一点一点地扩大,低声自语道,“何时我竟沦落到这般境地?” 唐新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便选择闭口不言。 抬首望望大雨如注,唐墨辰一言不发地向海月麒麟骢走去。刚刚迈出几步,突然觉得喉头一阵腥甜,停下脚步,一口鲜血顷刻间从口中汹涌喷出。 “殿下!”一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向唐墨辰涌来。 而他却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任自己坠入无边的暗黑之夜中 夜色正浓,乌云密布,天地间漆黑一片,看不到一点光亮。 她无助地奔跑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中,纵使暗夜浓黑,她眼中的恐惧依然清晰可见。她的身后,一个个土匪流寇面目狰狞,狂傲地嘲笑她无谓的挣扎。 他就在一边旁观,吓得冷汗直冒,想要奋力扑过去解救她,却始终动弹不得,连声音也冻结在咽喉里,发不出一丝声响。 直到她再也无力反抗,她身后的人得意地举起砍刀。 入眼处,是血一样的红色河流,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 “宓儿——”他终于嘶吼出声,双眸倏然睁开,却只看到了熟悉的房顶,和一张张焦虑的脸庞。 “辰儿,你终于醒了!”床边坐着的女人险些喜极而泣,“你不停地说胡话,快要吓死娘了。” 神智恢复了一些,唐墨辰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太子府的卧房里。他怔怔地望着霍皇后,声音沙哑地开口:“母后?我我怎么了?” 霍皇后忽然偏过头去,并不答语,似乎在极力隐忍着情绪。而此时,立在霍皇后的身旁直沉默着的霍雅澜面无表情地开了口:“殿下自战场归来后,身子本就没有完全从疲劳中恢复过来,最近又几日不吃不喝c不眠不休,加之淋了雨,气火攻心,最后发了高热。” 气火攻心?高热?唐墨辰不禁恍恍惚惚,回忆半晌,终于想起发生过的事——是了,他确实昏了过去,不然的话他还在 “宓儿!”他的神智终于完全恢复,方才的梦魇又让他不寒而栗。惊呼一声,他凭着强大的意志支撑起虚弱的身子和无力的四肢,挣扎着起身,掀开被褥,想要再去寻人,“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你这是要做什么?你的病还未好,怎可乱来?还不快躺下!”霍皇后一惊,手忙脚乱地按住他,气急败坏道。 霍雅澜也吃惊不已,震惊地瞪着他。而屋里侍奉的下人们更是惴惴不安,纷纷跪下,惶恐地喊道:“请殿下保重贵体!” “母后请不要拦着我,我一定要去找到她!宓儿有危险!”唐墨辰不顾劝阻,奋力反抗。纵使他尚在病中,语气依然是不容质疑的坚决,眸中的神色亦坚定不已。 “胡闹!”霍皇后怒极,还未来得及细细思考,动作便先于理智,反手在他的脸上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她气得浑身颤抖,怒不可遏地吼道:“唐墨辰,你可真是能耐了,一个女人而已,值得你如此折磨自己吗?你还记不记得你的身份?你还知不知道你的责任是什么?难道你打算从此一蹶不振了吗?” 卧房里顿时寂静无声。 唐墨辰终于乖觉地倒在床上——这缠绵病榻的身子终究是太过虚弱劳累,周身没有一丝气力。颓然地放弃挣扎,他仿佛感觉不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只无助地望着霍皇后,心中万分委屈和不甘,绝望地说:“娘,您真的要逼死儿子吗?” 霍皇后立即怔住,呆呆地凝视着他眼中的脆弱和哀痛。 他有多久没有这么唤过她了?对了,那时她的夫君还是太子,她的儿子还只是个三四岁的孩童,只要夫君从战场上回来,儿子就喜欢缠着他们夫妇俩,天真地唤着:“爹!娘!” 后来他们入住长乐宫,他也成长了不少,每日晨昏定省,规规矩矩地说:“儿臣给父皇c母后请安。” 她的儿子啊,很小的时候便很懂事,很出色,文治武功样样精通。他的心思也变得深沉,他开始喜怒不形于色,他任何时候都是一副可以独当一面c成竹在胸的淡定模样。她很欣慰,因为这才是一位合格的皇子该有的样子。 所有人都说,皇长子殿下虽然年纪小,可行事却如大人一般成熟稳重。于是,大家都忘了,甚至连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忘了,他如今才十九岁,他也有痛不欲生c孤独无助的时刻。 眼眶蓦然湿润了。 “你们都出去。”霍皇后依然看着唐墨辰,话却是对身后众人吩咐的。 霍雅澜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说:“母后” “出去。”霍皇后瞥了她一眼,皇后威仪彰显十足。 霍雅澜语塞,只得带着众人匆匆离开。 卧房里再次安静下来,霍皇后轻手轻脚地拉过锦被,重新给唐墨辰盖上,柔声道:“辰儿,方才是娘不好,你不要怪娘。” “母后,是您让宓儿离开的,是吗?”唐墨辰哑声问道。就算最初知道她消失时他还不清楚原因,那么经过这几日的思虑,他无论如何都能猜出七八分,不然他也不必再自诩爱她,更不必再继续做这个太子了。 霍皇后手上的动作一滞,迟疑地坦白道:“我是和宇文小姐谈过。” 唐墨辰忽然无力地闭上双眼。需他处理的政务仿佛一夕之间突然增多,加之他本就忙于提高宇文家的地位,才让他繁忙到连她的消失都不曾察觉,细细想来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的,参与者除了她之外,还有他的父皇和母后。 “辰儿,你恨母后吗?”霍皇后轻声开口,温柔的语调极力地掩藏了她的惧意。 “儿臣不恨母后,”唐墨辰依旧闭着眼睛,幽幽地说,“儿臣只恨自己无能,连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连她受了委屈都不自知。” “你还是恨我。”霍皇后长叹一声,忽然没头没脑地问,“辰儿,你还记得张贤妃吗?” 唐墨辰倏然睁开眼,复杂地看了看霍皇后,很快便别过头去,低沉地答道:“儿臣记得。”他想他已经明白霍皇后的用意了。 “没想到你还记得,毕竟都过去那么久了。”霍皇后恬淡地笑着,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为君者,最常用的拉拢臣子的手段便是联姻。那时你父皇初登皇位,为了拉拢时任丞相张染,便封了他的女儿为妃。只可惜,张贤妃却不明白这个道理,以为是自己年轻貌美,征服了你父皇,于是处处看我不顺眼。那时候,她可没少找我的麻烦啊。” 唐墨辰并不答语。虽然彼时他年纪尚幼,可也依稀记得张贤妃笑里藏刀的模样。 霍皇后继续说着,语气却缓缓沉闷下来:“你父皇本也是逢场作戏,假意宠幸于她,没想到时日久了,还真的生出了些怜爱之情。而从那以后,张贤妃便愈发嚣张。可话说回来,她也算是个可怜人,张染在你父皇登基三年后便染病身亡,张贤妃红颜薄命,不久后也香消玉殒了。” 唐墨辰的嘴角紧紧抿起,想起张染和张贤妃的死,回忆里一些晦暗的因素仿佛在张狂地翻涌。 霍皇后也沉默不语,微合双眸,好似在回味那段辛酸的记忆。须臾,她蓦然睁开双眼,正色道:“辰儿,你以为,母后这些年稳居栖凤殿,靠的是什么?” 唐墨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索性闭口不言。 “你父皇确实与其他无情君王不同,他重情义,感念我与他结发夫妻之情。你深得陛下喜爱,自然也可保我在后宫的地位。”霍皇后平静地说,“但是,不可否认,我可以坐稳后位十余载,还有你舅父的功劳。张染离世后,你舅父接任丞相,加之他早年追随先皇和陛下四处征战,实力不容小觑。陛下倚重他,宠爱我,后宫的女人为其家族子弟的仕途着想,自然有所忌惮,便不敢轻易开罪于我,更不敢觊觎后位。” “如今,你若娶了宇文宓为妻,他日你继承皇位之时,她便是皇后。可是,她除了有你的宠爱之外,还有何倚仗?宇文家虽说兴盛了百年,可如今却是子嗣稀少,宇文宏远在宣州,对宇文宓立足后宫无济于事;朝中即使还有一个宇文建良,可他哪里比得上宇文氏的嫡亲子嗣?一旦出了事,他可会舍己而护宇文宓?” 霍皇后语调轻缓,但每字却重似千斤,重重地砸在唐墨辰的心上。他痛苦地合上双目,艰难地开口道:“母后,不必再说了。” 但霍皇后并不理会他,坚持将他不想明白的残酷现实抽丝剥茧般展现在他的面前:“我知道宇文宓是个聪慧的女子,可她心软c善良,面对后宫之中的尔虞我诈,她是否能够独善其身?就算你愿意一直护着她,帮着她与后宫女子斡旋,可你在前朝处理国家大事,回到后宫还要继续勾心斗角吗?你是否有朝一日也会感到厌倦?退一步来说,即使你爱她之心不变,但到了那个时候,你是否会后悔将她拖入这个旋涡之中?” 唐墨辰依旧不语。合起的双眼盖住了眸中的所有情绪,而他的脸色竟是比方才还要白了几分。 霍皇后站起身,又给他掖了掖被角,说:“你父皇担心你的身子,便命我过来看看。如今你已苏醒,我也不好再在宫外逗留,这便回宫去了。辰儿,你,好好想想吧。” 说罢,霍皇后提起裙摆,转身悄然离去,将唐墨辰独自留在这一室静谧之中。该说的都说了,她一直都深信不疑,她的儿子知道如何做才是正确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三十五章 钟家有女初长成 “叩叩。”钟慕枫敲响了钟启祥书房的门,得到应允后,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叔父,您找我?” “啊,枫儿,来,”钟启祥笑眯眯地看着他,将手中一份红色的名帖递给他,“这是我为你的大婚拟订的宾客名单,你来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 钟慕枫礼貌地双手接过,却并不打开,微笑着道:“有叔父张罗,必定万事稳妥,枫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看着他眉眼间的淡漠,钟启祥便了然一切,轻叹一声,道:“枫儿,叔父知道你并非放心,而是真的不在意。可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c媒妁之言,如今你的婚事是陛下亲赐,即使你对昭倾郡主没有多少感情,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再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我看那昭倾郡主对你的印象极好,也许日子久了,你们也会琴瑟相和的。” 心事被他一语道破,钟慕枫苦笑着赞同:“叔父说得是,是枫儿不懂事了。” 钟启祥站起身,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口吻也缓和了不少:“你若实在不喜昭倾郡主,日后再纳喜欢的女子为妾也不无不可,毕竟,郡主而非皇家公主,这其中还是有回旋的余地的。” 钟慕枫知道钟启祥是为他着想,心下感动不已,不禁拱手躬身,恭敬地说:“让叔父费心了,枫儿知错,以后必定全力配合叔父筹备婚事。” 钟启祥这才面露欣慰之色,笑道:“这就对了,婚事毕竟也是人这一辈子极为重要的事,可草率不得呀。你看,连你爹娘都高兴地从凤州赶来京城,你可要打起精神啊。” 想起一家人很快便可团聚,钟慕枫心中暖意融融,面色也柔和了不少:“是啊,等爹和娘来到京城,便能帮着叔父一起操办婚事了,届时叔父也可轻松不少。” “是啊,这府里许久没有如此热闹过了。”钟启祥满怀期待地笑着。 谈话间,一名下人前来禀报:“禀老爷c侄少爷,太子府上的唐新到了咱们府上,说有要事求见侄少爷。” “唐新找我?”钟慕枫惊讶地说,“恐怕是殿下那边有事,叔父,我去见见唐新。” “我随你一起去吧,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说着,叔侄二人一道出了门。 未至前厅,便看到唐新焦虑的身影,虽然他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来回踱步,但僵硬的身姿甚是不自然。钟慕枫好笑地朗声打趣道:“能让唐新这般着急的,肯定是大事啊!” 唐新一怔,见钟启祥叔侄一起向他走来,赶忙上前给二人见礼:“小的见过钟大人c钟将军,不瞒钟将军,的确是出大事了——殿下不见了。”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钟启祥与钟慕枫皆是一愣,于是唐新又简短地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宇文小姐不知何故突然留书出走了,殿下不眠不休找了她三日,结果人还没找到,殿下自己反而先病倒了。皇后娘娘来看过殿下,二人聊了一会儿后皇后娘娘便走了,而当晚殿下也消失不见了。如今太子府上下一筹莫展,小的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来向钟将军求救,希望钟将军能帮忙一起寻找殿下!” 钟启祥与钟慕枫对视一眼,彼此都猜到了事情的缘由,心中不禁又是一叹。钟启祥思忖片刻,问道:“陛下和皇后娘娘目前可知此事?” 唐新答道:“回大人,小的们不敢禀报陛下和娘娘,以免对殿下不利,只好瞒下来了。” 钟启祥赞同地点点头:“殿下恐怕还是去找宇文小姐了。你们的顾虑也在理,太子初立,陛下已知殿下病倒了,若再知殿下不顾病体去找人的话,莫说是对殿下不满,恐怕还会迁怒宇文小姐。只是这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瞒住的。这样吧,枫儿c唐新,你们立即带人去寻找殿下,争取尽快找到他,陛下这边有我应付着。” “可是,殿下究竟会去哪里?既然连殿下都找不到宇文小姐,我们又该去哪里找?”钟慕枫犯难道,随即又转向唐新,问,“你方才说宇文小姐留书出走,那信中可留了线索?” “宇文小姐信中说她回宣州了,可殿下说若是宇文小姐不想我们找到她,那么她必定不是去宣州了。但是我们已将城中找遍,连城外也搜查过,殿下甚至调动了京兆府的人马,可仍然一无所获。听说季公子也于三日前前往宣州找寻宇文小姐,但至今还没有消息。”唐新也是一筹莫展。 “殿下的分析很有道理,”钟启祥沉吟道,“若是不在城里,那便是在城外了。你们着重在城外寻找,要扩大范围,尤其是殿下和宇文小姐常去的地方。” 钟慕枫挑眉问道:“常去的地方?” 钟启祥微微一笑:“我记得,六年前,殿下和宇文小姐不是被困在芙然山下的一个小木屋里了吗?” 钟慕枫恍然大悟,唐新笑逐颜开,二人胸有成竹地离开了钟府。 钟启祥负手而立,看着二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唇边的笑容也渐渐收回。良久,他忽然轻叹一声:“唉,真是孽缘啊。” 然后,他也回身向书房走去。 没过多久,又有人前来禀报:“禀老爷,有一位年轻公子在府外求见老爷和侄少爷,说是凤州来的,小的们不认得他,便不敢放他进来。老爷您看,这” “凤州来的?难道是钟家派来的人?”钟启祥狐疑地自言自语,随后便站起身,说,“走吧,我去看看再说。” 钟府大门外,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背着包袱耐心地等待着。远远看去,他的身型似乎比寻常男子略显矮小瘦弱;走近了看,他唇红齿白c眉眼清秀,倒也是个俊俏的公子,而且他的眉目还与钟慕枫有几分相似。钟启祥看了一会儿,忽然眉开眼笑起来,惊喜地唤道:“悠儿?” 钟慕悠闻言,立即绽放笑靥,跑过来夸张地向钟启祥一揖,调皮地说:“还是叔父最厉害,一眼就看出悠儿了。”此刻她哪里还有少年的模样,女儿家的可爱彰显无疑。 “你这孩子,真的以为叔父老眼昏花了吗?”钟启祥佯装生气,板着脸教训她,再细细打量她一遍,皱着眉道,“你怎么穿成这样?你不是和你爹娘一起来的吗?怎么你先到了?” “我把爹和娘甩掉了呀,”钟慕悠大大方方地承认道,“难得出远门,我当然要到处走走看看了。没想到爹娘他们这么慢,竟然还没有到京城。” 钟启祥垮下脸,无可奈何道:“唉,你可真是幸亏你哥哥懂事听话,不然这些年我可要操碎了心。” “对了,哥哥呢?”钟慕悠歪着头向钟启祥的身后打量着。 “你哥哥他”想起钟慕枫,钟启祥欲言又止,简短地解释道,“他有公务在身,此刻不在府里。走吧,我们先进去,让你换件衣裳,不然枫儿回来看见你这个模样,又要数落你了。” “哥哥就是这样,总是一板一眼的。”钟慕悠蹙眉抱怨道,但还是听话地跟着钟启祥进了府。 钟启祥早已为她安排好了房间,钟慕悠来到安静整洁的卧房里,先用清水净了面,换回了女装,然后坐在铜镜前,解开发髻——飘逸的乌黑发丝立刻散落开来,如瀑布般柔顺地垂着。她细细地打量着镜中的姑娘,貌若桃花,气质出众,惹人怜爱。忽然双手托腮,痴痴地笑了,羞赧地自言自语道:“如果他知道我是女子,会不会喜欢我呢?” 思绪不禁飘回到三日前 她的确是与父母一道离开凤州的。然而耐不住想要飞跃的心情,她便趁着月黑风高逃离了父母身边,选了另一条路前往西京城。为了行动便利,她换上了男装,还选择与一个氐戎商队同行。一路上听商队的人讲这沿路的风土人情,听他们聊走南闯北时的逸闻趣事,着实让她大开眼界,连连暗自感慨不虚此行。孰料,在临近西京城时,商队的大管事坚持先进京,而二管事则主张直接去往庆州。二人意见不合,吵了起来,手下的兄弟们也跟着争得面红耳赤,最后,两伙人竟还打了起来。钟慕悠无奈,想要劝架却无人听从,正当她愁眉不展之际,忽然看到一人从西京城方向快马加鞭而来,顿时计上心头。 “等等!”她不由分说冲上前去,拦在那人的马前。眼看马儿就要撞上她,她害怕地紧闭双眼,身子却坚定地动也不动。 那人未曾料到会有人突然冲出来拦他,也是一惊,连忙勒紧缰绳,马儿抬起前蹄,长鸣一声,却没有伤到钟慕悠分毫。待马儿平静下来,那人立于马上,颇为不悦地盯着她。 钟慕悠连忙歉疚地笑笑,说:“公子息怒,在下此举实属情非得已,只是想请公子——” “我有要事在身,无论阁下有何吩咐,请恕我不能从命。”谁知她话未说完,便被他冷冷打断。说着,他便要调转马头,绕过她离去。 钟慕悠一怔,旋即嘴角勾起:呵,真是好大的派头。似乎被激起斗志一般,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他离开,于是再次拦在马前,义正严辞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如今在下需要帮助,足下难道不应该施以援手吗?仗义相助难道不应当是我辈之责吗?若人人都如足下这般事不关己c高高挂起,那这天下哪里还有道义可言?” 那人并不为所动,却也不愿与她逞口舌之快而继续耽搁下去,于是冷声道:“阁下要如何?” 钟慕悠见他愿意帮忙,得意地一笑,指了指前方还打成一团的商队,讨好般地说:“商队的兄弟们意见不合,打了起来,我势单力薄,劝和不成,还望兄台帮忙劝解一二。” 那人静静地看了商队一眼,二话不说,忽然拿起佩剑,飞身而起,转眼间便翩然落在商队中。钟慕悠还未来得及惊讶于他高超的轻功,便见他挥舞佩剑,只用了短短数招,便将一群人全部打倒在地,捂着手臂叫疼,而他神态自若,连剑都不曾出鞘。钟慕悠呆愣片刻,他便再次施展轻功,坐回马上,面无表情地说:“若是此刻阁下要劝和,他们会听的。告辞。”趁着钟慕悠还未回神的功夫,他绝尘而去。 钟慕悠怔怔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明媚的笑容一点一点绽放开来。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还很玉树临风呢。 “虽然冷心冷面,但他武功高觉,聪颖机智。”依依不舍地跳出回忆的漩涡,钟慕悠看着铜镜中脸色微红的自己,笑靥如花,羞怯地喃喃道,“即便是太子殿下又如何,不过是身份尊贵些,想来也未必能比得上他一二。” 只是,那位公子究竟是何人呢?本以为他自玄武门出城,定然还从玄武门入城,可蹲守在玄武门外三日也不曾再见到他,这才不得已来了钟府。思及此,她有些泄气地趴在了梳妆镜前。 唐墨辰昂起头,呆呆地凝望着巍峨的芙然山,往事清晰地闪过脑际。 那年,他和她在这里,看大雪纷飞,天地洁白一片。就是在这里,他们在破旧的小木屋里相互依偎,他还记得她靠在他怀中,枕着他的膝头,安然入睡,那张纯净的脸上写满了信任和依赖。那时带给他的悸动和心安至今仍让他记忆犹新,贪恋不已。 也许从那一刻起,他便动了心。 可如今,他孤零零地站在这里,缅怀旧事,而她又在哪儿?倔强地闭上双眼,他努力隐忍着不让泪水滑落:“宓儿,我是真的不知所措了” 夕阳西下,黄昏时的微风轻轻掀起衣袂,他不顾尚在病中的身子,任带着丝丝冷意的风吹透衣衫。 不知站了多久,身后忽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他本无心理会,却收起了思绪,莫名地转过头去,然而只看一眼,便让他倏然呼吸停滞——幽绿的旷野中,一只只白色的羊羔餍足地吃着青草,牧羊女目光柔和地看着它们,说不出的恬淡美好。她穿着式样简单的粗布衣裳,不施粉黛,也不佩钗环,只在墨黑的发上斜斜插入一支有些旧却保护得当的白玉墨兰花发簪。酡红的残阳笼罩着她单薄的身影,给她苍白的脸庞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却衬得她愈发清丽脱俗。 她望了望高大的芙然山,眸中微光闪动。似是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她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那道清隽的身影上,顿时痴然地怔住。 “宓儿”他终于发出声音,沙哑地呼唤。 她极力忍住就要汹涌而出的泪水,转身,落荒而逃。 “宓儿!”他一惊,瞬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力气,奋力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生怕她会再次消失一般,将她紧紧扣在怀中。这一刻,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是担惊受怕后的安心,还是害怕再次失去的患得患失? 她抗拒着他温热而熟悉的怀抱,却又被他致命地吸引着,最终只能矛盾地颤抖着身子。 “宓儿宓儿宓儿”他小心翼翼地轻声呢喃着她的名,如春风般温柔缠绵。 她终于迫使自己平静下来,闭上眼睛,狠心道:“殿下不该来这里的,还是快回京去吧。” 心狠狠疼着,埋首于她的肩窝处,他绝望地低语:“宓儿,你真的,要与我恩断义绝吗?” 她的身子倏然一震,心也跟着疼了起来——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他略带哽咽的语气。 恩断义绝,她当真舍得吗? “不要离开我,宓儿,不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宓儿”他低沉地恳求着,却蓦然感到眼前越来越黑,身子越来越轻。呵,找到她,竟用尽了他所有力气。 “辰!辰!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感到身上一点一点增加的重量,她伸出双臂,用尽全力接住他,抱着他一起跌坐在田野上,眸中尽是惊痛。 他抬眼望着她,眼中笑意满满,伸手轻抚她的脸颊,虚弱地说:“别害怕,我无事。能这样看着你,真好” 视线模糊开来,最终连她的轮廓也看不清楚。倒向她的怀抱,他失去知觉,疲累地沉沉睡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三十六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宇文宓守在唐墨辰身边,静静地凝视着昏睡着的他,心中却跌宕起伏,久久不能平静。才几日而已,他就瘦了好几圈,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哪里还有昔日气宇轩昂c意气风发的模样?她不禁长叹一声。他心里苦,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忽然想起了她在清雅苑与霍皇后谈话的那一日。离开时,烟霞本要送她回府,却被她淡然拒绝。独自一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她茫然无措地看着过往的人群,内心孤寂无边,恍然意识到,这偌大的天下c千千万万个子民,却没有可以容纳她任性妄为的地方,没有人可以听她诉苦。抬头无声问苍天,为何如此待她?蔚蓝的苍天似在微笑,偶尔飞鸟经过,并未留下痕迹。最终,她却只能恨苍天无语,不听,不问,亦不看。 眼泪就这样突然地滚落,她不想控制,也根本无法控制。她不想去理会街上那些对她指指点点的人,仅此一次,就让她任性这一次吧。 她不知道该如何完成霍皇后的嘱托。要她开口求他娶别的女子吗?别说她根本做不到,何况这不仅是对她残忍,更是对他冷酷。她从不怀疑他爱她的心,可是面对这样的两难选择时,她竟也没有了信心。于是,她选择了逃避,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何事,她只是想逃而已。给栖凤殿送了口信后,她便悄然离开了——她并不担心他会找到她,因为她明白,霍皇后既然来找她,那么唐煜明必是知情的,如此一来,唐煜明便会按她所请,用繁杂的政务拖住他。 想着想着,他的手指轻轻一动,惊醒了走神的她。紧张地注视着他,只见他悠悠转醒,睁开漆黑如夜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你醒了。”她默默地松了口气。 他轻轻地勾起唇角,眸底淌出潺潺柔情——棉被下,她一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她渐渐会意,一朵红霞悄然爬上脸颊。羞涩地垂下头,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被他察觉了意图,反手扣住。她无声地挣扎了几次,却都以失败告终,便索性放弃,任他握着。 见她不再试图挣开他,他才微微安心,稍微活动一下躺得僵硬的身躯,却被坚硬的床板硌得脊背生疼,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四下打量着这间简陋但却干净整洁的农舍,淡淡地问:“这是何地?” “是黄家村,离京城还有些路程。今日太晚了,来不及送你回京,只好先委屈你在这里暂住一晚了。”她细心地捕捉到他的不适,歉疚地解释道。的确,这乡野农舍确实是他这样身份的人不曾住过的。 他再次环顾着屋子,闻着屋中清淡而熟悉的气息,顿时明白了一些事。于是支撑着身子坐起来,拉住她的双手,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眸子,低声却肯定地问:“这些日子,你都是住在这里?” 她沉默片刻,迟疑地点点头。 他将她拉入怀中,喃喃自语道:“原来你在这里,难怪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她的眸光闪烁,有些惊讶,还有些隐隐的欣喜,断断续续地问:“你在找我?” 而他却并不回答她,依然轻声低语,似在自言自语,又好像说与她听:“其实这里也不坏,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在哪里都好。此心安处是吾乡,六年前的那个雪夜,芙然山下的小木屋不也是温暖居所吗?” 她微垂眼睫,挡住润湿的眼眶,悄然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她贪心地祈祷着,就让他再只属于她一晚吧。 二人安静地拥抱着彼此,呼吸着彼此的呼吸,感受着相同的心跳律动,气氛美好而安宁,但却猝不及防地被不速之客打断—— “宓儿,你——”房门被推开,一个高俊的男子推门而入。虽然他穿着粗布衣裳,但他眉目清明,容颜俊朗,举止神态亦潇洒俊逸,完全不似普通的农夫。看上去他的年纪与唐墨辰相仿,若是换上一件丝质长衫,他定会是一副少年游侠的做派。一进门,他便看到飞快分开的二人和宇文宓红彤彤的脸,不禁有些无奈,尴尬地轻咳一声。 唐墨辰狐疑而警惕地打量着他,不满地说:“阁下进来之前不知道该敲门吗?” 男子挑了挑眉,并不生气,反而好笑道:“这位公子真是好大的脾气啊。不过这里是我家,不用足下来教我礼貌规矩吧?” 宇文宓一见气氛不对,赶忙跳出来缓和:“啊,差点儿忘了,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辰,这位是黄银涛,这些日子我没少给他添麻烦。银涛,这位是我家公子,嗯姓汤。” 唐墨辰的身份毕竟与众不同,宇文宓因此便未透露他的真实姓氏,而他对此也未表异议,顺口说道:“原来是黄公子,幸会,在下多谢黄公子这几日对宓儿的照顾。” “不敢,我只是个乡野村夫,担不起汤公子一声谢。”黄银涛嗤笑一声,对唐墨辰的言不由衷很是不屑。 宇文宓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个人,怎么一见面,才说了两句话,就一副不对卯的样子? 正当她犯难如何才能改善眼下这古怪的气氛时,黄银涛开口替她解了围:“对了,宓儿,你要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宇文宓这才想起正事,点点头,说:“谢谢你,银涛,我这就去。”说罢,她转身便要向外走。 “等等!”唐墨辰紧张地叫住她,那种生怕得而复失的惶恐在心中一闪而逝,“你去哪里?” 宇文宓正要解释,黄银涛便指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没好气地接口道:“我说汤公子,你也未免太霸道了吧?宓儿为了照顾你,至今滴水未沾c滴米未进,如今天都黑了,你已无碍了,还不能让她去吃些东西吗?” 唐墨辰一怔,面上有些挂不住,似乎也觉得自己过分不安了。 宇文宓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很是不忍,回身快步走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柔声道:“我很快便回来,好不好?” “嗯,你早点回来。”面对宇文宓,唐墨辰的面色再次温柔起来,难得有些孩子气的委屈和无理取闹。 宇文宓不禁“扑哧”一笑,心中几日以来的郁结之气似乎也烟消云散,点点头,轻快地答应了他:“好。”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边,而目睹了一切的黄银涛还一脸鄙夷地站在门口。唐墨辰瞟了他一眼,温柔神色一扫而光,冷冰冰地下起了逐客令:“黄公子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黄银涛哑然,略微不可思议地咬牙,一字一顿地说:“汤大少爷,劳烦你搞清楚,这里是我家,轮不到你对我指手画脚!想作威作福,回你自己的宅子去!” “若不是宓儿在此,你以为我愿意留在这儿?”唐墨辰立刻反唇相讥,胸腔中没来由地纠结着烦闷。他本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可面对这人,他便莫名地生气,尤其是当他亲密地唤着“宓儿”的时候——他们才认识多久?! “你!”黄银涛气结,哑口无言地瞪着唐墨辰,半晌才狠狠道,“好好好,我走!” “不送。”唐墨辰懒洋洋地倚着床,眯着眼挑衅地看着他。 黄银涛气恼地转身就走。但刚刚迈出两步,脑海中忽然又有了主意,得意洋洋地转过身来,对他笑得十分残忍:“别总是拿宓儿当借口,你若真的在乎她,就别再让她伤心难过,不然只会让人觉得虚伪。” 唐墨辰的脸色果然立即阴沉得可怕。本想高傲地别过脸去不理会他,却又忍不住沉声开口:“留步。” “汤少爷不赶我走了?”黄银涛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 唐墨辰压下心头的怒意,力持平静地问:“宓儿说过什么话吗?” “什么都没说过啊,”黄银涛坦白地嘻嘻笑道,眼见唐墨辰就要怒火中烧,他才忍住笑意,嘲弄地说,“难道她一定要说了什么我才能知道吗?她整日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能是什么事都没有吗?天渐渐凉了,可她日日都跑去芙然山下吹风,还动不动就在那里发呆,今日傍晚若不是我去找她回来,你们二人就一直坐在山下吹冷风,等着喂狼吧!” 唐墨辰眸光闪烁,难过地别过头去。当他知道她不见时,首先便想到了芙然山下,没想到却还是与她错过了。 黄银涛觉得自己成功地刺激了他,目的达成,便心满意足地打算走开,却又听到他淡淡地问:“你为何如此关心宓儿?” 黄银涛坦荡地笑着,掷地有声地说:“我黄银涛对待朋友向来如此。” “谁知道你有没有别的意图?”唐墨辰冷哼一声,一脸不信任。 “我倒是真的不稀罕你的信任,”黄银涛并未被激怒,讥笑着反问,“你是想知道我与宓儿如何相识的吧?” 唐墨辰灿然一笑,也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用意:“你若愿意说,我便洗耳恭听。” “我总算明白了,你这是在调查我有没有对宓儿不轨啊,”黄银涛戏谑地看着他,双手抱胸,懒散地斜靠着门框,半个身躯掩映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出不羁的风采,“也罢,看在宓儿也在乎你的份儿上,免得你再绞尽脑汁地向她套话,平白惹得她伤心,我说了又何妨?反正我黄银涛行事光明磊落,对朋友推心置腹,宓儿是个值得相交的姑娘,我不愿让她为难。” 唐墨辰心思微动,赞许地看着他。刹那间,对黄银涛的态度改观了不少。 黄银涛懒得理睬他波动的心思,一五一十地叙述起了几日前的事:“那一日,我母亲和村里几位大娘去河边浣洗,回来时碰上前往承州城的马贩,马受了惊,到处乱跑乱撞,连马贩子也阻拦不及。我母亲腿脚不太好,未能躲开,眼看就要被马踩到,是恰巧路过的宓儿及时驯服了马,才保我母亲安然无恙。我母亲见宓儿受了伤,又孤身一人无处可去,便将她带回家来住了。” “宓儿受伤了?”本来认真聆听的唐墨辰立即紧绷着脸,慌慌张张地问。 “只是轻微的擦伤,养两日便无碍了,”黄银涛不满被他打断,嫌弃地白了他一眼,然而想起宇文宓那日的表现,赞佩之情不禁油然而生,“不过,听我母亲和那几位大娘说,宓儿的马术可真是厉害啊,她还帮着马贩子驯服了其他受惊的马,就连那马贩子对宓儿也是赞不绝口。” “那是当然,宓儿自然有宓儿的过人之处。”唐墨辰闻言,骄傲地微笑起来——宇文宓的马术可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别人不清楚,他还能不知道么。 “所以,汤大少爷,你大可安心,宓儿救了我母亲,便是我黄银涛的恩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再说这几日交往下来,我认为宓儿是个不错的姑娘,值得我交她这个朋友。但凡是我认定的朋友,今生必会倾心相助,我可不像你,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黄银涛笑着保证道。 唐墨辰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尔后忽然豁朗地笑起来,淡然赞道:“你倒是很有眼光。” “那当然。我曾遭遇家变,尝尽世间冷暖,别的本事没有,可自认这识人的能力还是不错的。” 黄银涛旷达地笑道。只不过闲聊几句,他对唐墨辰先入为主的偏见好像也减轻了不少。 谈话间,一股浓浓的饭香悄悄地飘进狭小的屋子里,唐墨辰轻轻地嗅了嗅,肚子便不争气地饿了。还未好奇地开口询问,宇文宓便端着热气腾腾的粥和两盘菜走了进来,看到屋内的二人似乎谈得很愉快的模样,不禁惊讶地问:“咦,你们在聊什么呢?” “宓儿,早知道你是要做给这位大少爷吃,我就不帮你准备那些食材了。你可知,我紧赶慢赶,险些在承州城门关闭前出不来。”黄银涛皱着眉,看着宇文宓忙碌地将食盘放在床榻旁的小桌上,懊悔地说。 听罢,唐墨辰先是微微诧异,随后又得意洋洋地抬起头,示威般地冲黄银涛笑起来。 宇文宓啼笑皆非,狠狠剜了黄银涛一眼,招呼道:“别废话了,过来一起吃吧。” “哟,我可不敢,我如今活得好好的,可不想被这位大少爷抽筋剥皮。”黄银涛白了一眼正用眼神威胁他的唐墨辰,又扫了一眼宇文宓端来的两副碗筷,揶揄道,“行了,你们吃吧,我不打扰了。” 说完,他潇洒地离开,并贴心地帮他们关上了房门。 “哼,算他识趣。”唐墨辰还算满意地嘀咕着。 宇文宓笑着摇摇头,说:“其实银涛人很好的,他和黄大娘相依为命,又要养家,还要照顾母亲,对黄大娘十分孝顺,这黄家村里可是人人称赞的呢。他为人仗义,谁家有需要,他都会竭尽所能地帮忙,他” “才短短几日,你便对他如此了解了?”唐墨辰阴郁地打断了她的话,并郁闷地想,他是真的有些吃味。 宇文宓语塞,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端起粥碗,拿起汤匙,送到他的唇畔,讨好道:“吃点东西好不好?” 唐墨辰忍俊不禁,满足地将汤匙中的热粥一口吞下,柔声道:“你也吃一点。”似乎知道她会推辞一般,他又不容置疑地补充道:“听话。” 宇文宓长长地舒了口气,乖巧地点点头。 看着面前的菜品,清淡却不失雅致,还都是他平素爱吃的。拿起木筷,夹起菜肴送入口中品尝,味道竟也不错。一时间,唐墨辰的心内五味杂陈,眸光晦暗深邃,默默地盯着菜盘,轻声问:“何时学会弄这些了?” “你回京之前便学会了,本想等你回来后做给你吃的,结果”宇文宓欲言又止,神色悄然黯淡。垂下眼睫,按压下某种深沉的情绪,她努力地莞尔一笑,轻快地说,“黄大娘年纪大了,银涛又要忙田里的活儿,我总不能在这儿白吃白住,便帮忙烧饭c放羊。如何,我做的还不错吧?我有时觉得,在烧饭上我还是很有天分的呢。” 唐墨辰忽然紧紧地攥住她的手,低落地哑声问道:“宓儿,你恨我吗?” 宇文宓一怔,呆呆地凝视着他沉痛的星眸,佯装若无其事地笑着,嗔道:“胡说什么呢。” “你若恨我,我也不怪你。有时连我自己都恨自己。”唐墨辰自嘲地笑着,落寞地说,“我知道,母后去找过你,也知道你” “今夜好好休息,我们不谈这个。”反手握住他的手,宇文宓平静地安抚着他。既然今晚他们之间只有彼此,那么就让她再多霸占他一刻吧。 认真端详着她云淡风轻的面容,唐墨辰释然地应道:“好。”若是为了他与她之间的这份得来不易的温存,他宁愿自欺欺人一次。 宇文宓再次拿起碗和汤匙,轻柔地劝道:“再吃一点吧,若是浪费了这些食材,银涛大概会很生气,保不齐还要向我要银子的。” “别担心,我们一起努力,绝对不给他这个机会。”唐墨辰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宇文宓歪着头,十分困惑地问:“我真是纳闷了,你平日里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怎么对银涛如此苛刻呢?” “你只看到我对他苛刻,怎么没看到他也看我不顺眼呢?”唐墨辰也偏着头,眯着眼睛理所当然地反问道。 宇文宓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声,终于缴械投降:“罢了罢了,我不问了,也不管了,你们男人的事情真是复杂。” 唐墨辰也无可奈何地叹息着,将她拉入怀中,恨恨地说:“唉,宓儿,枉你素来聪慧,如今怎么就看不出我在吃味呢?” 宇文宓讶异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幽怨的神情,霎时间恍然大悟,不禁好笑地捶打他几下,美目流转,似是说不尽c道不完的千言万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三十七章 定不负卿相思意 当别扭的敲门声响起时,宇文宓正在收拾碗筷。她先是一愣,然后恍然明白了什么,视线移向唐墨辰,见他也是一副好笑的神情,情不自禁地与他相视一笑,然后愉快地应道:“银涛,进来吧。” 话音刚落,黄银涛便推门而入。 “看来黄公子长进得很快嘛,孺子可教也。”唐墨辰笑眯眯地调侃道。酒足饭饱,又有心上人相陪,他的心情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黄银涛扔给他几个凉飕飕的眼刀,懒得理会他,直接转向宇文宓,说:“宓儿,我已把我的房间收拾妥当了,天色已晚,你早些去睡吧。” 宇文宓点点头,满脸歉疚和感激之情,轻声道:“谢谢你,银涛,今晚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黄银涛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咧嘴一笑,道:“没事,只是小事一桩,宓儿不必如此客气。” “慢着!”二人客套之际,唐墨辰忽然低喝一声,语气冰冷地质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宓儿要宿在你的卧房里?” “是啊,”黄银涛诚实地点点头,很是不解地看着他面上隐隐的怒意,解释道,“你如今占了宓儿的房间,总不能让宓儿睡在地上吧?很不幸我家只有三间房,我娘那里已无法跻身了,宓儿不睡在我的房里,哪要睡在哪里?” “那也不能住在你那里!你可有顾虑过宓儿的声誉?”唐墨辰黑着脸,声音陡然提高。 黄银涛的脸上也渐渐染了怒气。宇文宓见势不妙,连忙站出来温和地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再因为我而吵架了。辰,银涛也是好意,你不要再和他生气了,好不好?” 唐墨辰听罢火气更盛,凉凉地瞪了她一眼,生气地反问道:“你也护着他?” 宇文宓一噎,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黄银涛本想发火,却好似突然间顿悟一般,哭笑不得地揶揄道:“大少爷,你该不会以为宓儿要和我睡在一间房里吧?你就放心吧,我是要去睡柴房的!” 原来是这样?唐墨辰瞠目结舌地看着脸色羞红的宇文宓,不禁窘迫万分——自己竟然能想到那里去,也真是丢人现眼了。然而他素来骄傲,根本不肯承认被黄银涛看破了心事,强硬地说:“那也不行!宓儿不能留宿在你的卧房!” “喂,你未免太霸道了吧?”黄银涛皱着眉,不满地指责道。 “好了好了,都别争了,”宇文宓叹息一声,无奈地打断了面红耳赤的二人,说,“我去睡柴房吧。” “不行!” “不行!” 向来意见不合的二人这次却难得异口同声,宇文宓都不禁呆愣了片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出个主意啊!”黄银涛忍不住白了唐墨辰一眼。 “宓儿,”认真思忖过后,唐墨辰扣住宇文宓的手腕,和颜悦色道,“今晚就和我住在一起吧。” 宇文宓的脸倏然羞得绯红,黄银涛更是出乎意料,好笑地讥讽道:“方才你还责怪我不顾及宓儿的声誉,怎么,如今你这样做就是顾及宓儿的声誉了?” “至少宓儿和我在一起,我不必再担心她。”唐墨辰解释得理直气壮。 黄银涛语塞,索性将难题丢给了宇文宓:“宓儿,你的意思呢?” 宇文宓依然面色红润,艰难地开口:“我” “宓儿!”她还未说完,唐墨辰便低沉地唤了她一声,迫切而不安的目光胶着在她的身上,并轻轻地拉了拉她的手。 最后的结果,唐墨辰和宇文宓并肩躺在那张坚硬的木板床上,盖着一条棉被,睁着眼睛,毫无睡意。这床虽然也算是黄家最大的,可勉强躺下他们二人,但他们的身子还是不免贴在了一起,隔着衣物还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你肯定是故意这么做的。”宇文宓幽怨的语调划破了静谧的时空。 唐墨辰握紧了她柔弱无骨的手,低低沉沉地笑起来,大方地承认道:“是啊,我是故意的,如此一来你便只能嫁给我了。” “我从未想过要嫁给别人,”宇文宓失落地低语,“可如今,是你不能娶我了。” 笑声悄然消失,唐墨辰的眸中变得一潭死寂,宇文宓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冷凝气息。他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就当宇文宓合上双眼,以为他们的谈话就此结束时,他忽然平静地开了口:“宓儿,你可知道那个墨兰花白玉簪的来历?” 宇文宓倏然睁开眼睛,偏过头去凝视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颜,不明所以——好像在不久以前,他也曾问过她这个问题。她并不开口,却在等待着他的解释。 唐墨辰并未看她,只是目光呆滞地盯着房檐,语调平平地说:“墨兰是我母后最钟爱的花,父皇与母后感情深厚,便给我们兄弟取的名字中都带有一个‘墨’字。母后三十岁寿辰之际,恰巧西边的藩国臣服大曜,还赠送给父皇一块罕见的白玉,父皇将这块白玉打磨成了发簪——就是那个墨兰花发簪——送给母后做寿礼。母后十分喜欢,但她自己却从未佩戴过,她把发簪收了起来,说要留给未来的儿媳。” 宇文宓的心忽然猛烈地跳动了一下,但她依旧不语,静静地听他叙说。 他似乎也并不期待她会说什么,继续道:“后来表姐过生辰——就是你初到京城的那年,母后交代我把白玉簪送给表姐。我自然明白母后的意思,可我无意与霍家结亲,便私下里命人另外打造了一个簪子送给表姐,也权当是向母后表明我的态度吧。” 六年前的种种便如画面一般,清晰地在宇文宓的脑海中一一闪过——霍雅澜的生辰宴上,唐墨辰送的那支琉璃牡丹金钗羡煞多少人,可他却缺席了盛筵,接着,便是霍雅澜负气离席,而他却在宇文府上等待着她的归来很多当年不明的事,在顷刻间全然明了。 “难怪那年霍姐姐那么生气,她想必也知道那白玉簪的意义吧。”她喃喃低语道。 “是啊,只是我没想到,表姐竟然如此执着,我那样做并没有让她气馁,否则”他戛然住口,古怪地干笑一下,眼眸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狠厉。 否则他也不必纳她为妾了,宇文宓忧郁地想。一想到他与霍雅澜的纠葛,她的心便尖锐地疼着——她恨他们利用他c伤害他,但她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后来的事,你便都知道了。”唐墨辰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很快地收回阴沉的情绪,侧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认真地凝视着她颤动的眼眸,柔声说,“那年你误闯凌霄殿,我一时顽皮将你扣了下来,却没想到从此连我的心也扣住了。那时我把白玉簪送给你,也许并未存了要娶你的心思,只是单纯地以为你是最适合它的人,甚至不曾在意当年的你还未及笄,根本用不上发簪。但也许这就是命吧,母后要我把簪子送给我未来的妻,虽然我送给你时并没有那么想,可后来我越来越坚定地相信,我送对了人。” 宇文宓忽然捂住了他的嘴唇,忍住眼角泛起的酸涩之意,惆怅地说:“很晚了,睡吧。” 唐墨辰定定地看着她,捉住她的手温柔一吻,然后顺势放在胸口上,温煦一笑:“好。” 说着,他便轻轻合上了双眼。大概是身子仍然虚弱的缘故,他很快便不知不觉地沉入了梦乡。听到身边传来清浅绵长的呼吸声,宇文宓睁开了微闭着的双眼,贪婪地注视着他睡梦中安详的面容,几乎一夜无眠。 唐墨辰再次醒来时,明媚的阳光已经照亮了黄家的小屋,身边早已空无一人,连被褥间都没有了温热的气息,他的心忽然有些慌乱。这时门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他赶快跳下床,大力地拉开门——宇文宓端着盛着清水的面盆,惊讶地停住脚步,看到他俊秀的面庞后不禁柔柔地笑道:“你醒了。” 唐墨辰紧绷的面容立即松弛下来,并语调轻松地说:“嗯。昨晚睡得太沉了,连你何时起床都不晓得。” 宇文宓走进屋子,将手上的面盆放在门边的架子上。听到他的话,不觉一叹:“想必是你最近都太劳累了。” 唐墨辰讪讪地笑了——这些日子可不是太过劳累么,除了雨中昏倒那一次,他也只在见到她后才安安稳稳地睡了许久。 “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许再这样劳累了。”走到他身旁,宇文宓揪住他的衣袖,带着一点蛮不讲理的霸道,轻声细语地责备道。 唐墨辰喜不自胜——她的意思,是在宣示她对他的拥有权吗?于是听话地点着头,温情脉脉地说:“好,以后你在我身边,说什么我都听。” 宇文宓的手猛然一僵,连忙放开他的衣袖,抬起头来温顺地说:“我给你打了水来,你先洗漱一下,我去把早膳端过来。” “好,”唐墨辰顺从地走到面盆前去净面,然后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陪我一起吃。” 宇文宓终于“扑哧”一声笑起来,拉长声调,学着黄银涛的口气,半开玩笑道:“放心吧,唐少爷,我也饿着呢。” 唐墨辰很没面子地扶额叹息,这几日大概是他这辈子活得最狼狈尴尬c丢人现眼的时刻了。 早膳依然是宇文宓亲自下厨做的,食材是她前一日拜托黄银涛买来的,菜式全是唐墨辰爱吃的。看着这些与昨夜截然不同的膳食,唐墨辰不禁恍惚地想,尽管他行军如风雷,西南一役仍是打了太久吧,不然,她怎会有空学会如此多的菜式呢? “怎么了?这些不合胃口吗?”宇文宓有些紧张。 “不是,我只是太过讶异了,”唐墨辰轻轻地摇了摇头,淡淡地说,“宓儿,真是委屈你了。” 他的宓儿,本该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在天高云淡间纵马肆意欢笑的明媚女子啊! 宇文宓怔忪片刻,然后领会了他的意思,安下心来,豁达地笑道:“我哪里委屈了?这些本就是我自愿的,何谈委屈?再者,爹爹去世后,京城便再没有宇文小姐了,只是我们都没有认清这个事实,亦或者,我们都不愿承认而已。” “宓儿”这样坚强而洒脱的她,让他于心不忍。 “快吃吧,如今天渐渐转凉,饭菜冷得很快的。”宇文宓安慰般地握了握他的手,笑容明朗如初,可唐墨辰就是觉得,她与从前不尽相同了。 沉默地吃着早膳,虽然味道不差,但二人却味同爵蜡一般,食不知味。吃到一半,唐墨辰平心静气地开口,打破了沉默:“今日你还去帮黄家放羊吗?” 宇文宓点点头,算作回答,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和你一起去吧。”唐墨辰顺势建议道。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还是留在这里好好歇息吧。”宇文宓抬起头,微微一笑,然后迟疑道,“今日一早银涛便去承州城买卖了,我拜托他去租一辆马车,明日送你回京城。” 唐墨辰拿着木筷的手忽然顿住,注视着宇文宓的眸子波澜不惊,语调平平地问:“你是要赶我走?” 宇文宓蓦然慌乱起来,低垂着头,将碗用力抓在手心里,不知所云。 “你不和我一起回去,是吗?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为所动,是不是?你还是要和我分开,是不是?”唐墨辰重重地放下木筷,发出“啪”的一声,怒气也随之攀升,陡然提高的声音中透着彻骨的冷冽,“说话!” 宇文宓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喉间似乎被哽塞住一般,说不出话来。 唐墨辰突然如泄气一般,单手挑起她的下颚,逼着她直视他的眼睛,无可奈何却又饱含期盼地问:“宓儿,若我不娶慕枫的妹妹,你会跟我回去吗?” 他清晰地捕捉到她眼中乍然显现的斑斓光影,然而不过短短一瞬,那抹光彩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大大的眼眸中再次变得死灰一片。她的下颚被他掌控在手心中,她无法转过头去,只能低垂着眼睫,掩住眸中一闪而逝的绝望和痛楚,声音沙哑却理智地说:“别说傻话了。” 唐墨辰眸光闪烁,连手也不禁颤抖起来,绝望地继续问道:“若我娶了她,你是否跟我回去?” 宇文宓立即怔住了。 还未待她开口,唐墨辰却滑稽地笑起来,放开她的下颚,颓然起身,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自嘲道:“哈,我在说什么混账话?真是可笑。我若不能给你名分,却还想把你留在我身边,真是痴心妄想啊。” 宇文宓垂下了头,好像在认真思考着他的话,也仿佛什么都没有想。 唐墨辰幽幽地开口,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一般:“在父皇提出这桩婚事之前,我真的是毫不知情,甚至连半点消息都没有得到,于是我便明白,父皇对钟家势在必得,不会像之前对待霍家一般,仅凭我三言两语便可了结。可那时,我并不害怕,哪怕这场仗会打得十分艰难,但一想到你与我并肩作战——哪怕你什么也不做,只是默默地陪在我身边,我便会不畏艰险。只是没想到,最终连你也一起逼我。” 说完,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卧房,离开了黄家,身影逐渐消失在苍茫的田野之中。 宇文宓依然一动不动地坐着,没有去追他,也没有追问他要去哪里,只是目光呆滞而无神地看着手中的碗。此刻,她在很认真地思考他的问话——是啊,若他不娶,她是否愿意与他一起回去?若他娶了,她是否愿意跟他回去?她究竟想要什么?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不声不响地跑出来,不正是因为答应了霍皇后c要他娶妻吗?若他真的娶了,那么她呢,窝在这小村里度过余生吗? 可是,如今他连娶妻都要被逼迫,她又在哪里?静静地在一旁冷眼旁观吗? 直到天边红霞锦簇,唐墨辰也没有回来。宇文宓越来越焦虑不安,频频在门前踱步,看得黄银涛都不耐烦起来,忍不住劝说道:“宓儿,你就别等了,依我看那位汤大少爷定是回京城去了,我们这种乡下地方,哪里是他能留的?” “不会的,他一定不会回去的。”宇文宓断然否认,她就是莫名地笃定,他不会如此轻易地离开她。 黄银涛有些无语,叹息道:“唉,我真是看不懂你们。不过,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出事的,你就别担心了。” “哎。”宇文宓心不在焉地应和道。嘴上虽然附和着,心却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眼睛也不住地向门外张望。 “宓儿,着急也不是办法,还是耐心些等吧。”坐在一旁的黄大娘也开了口,温声劝道。 宇文宓这才想起什么,连忙回过身来,歉疚地说:“抱歉,黄大娘,都怪我没有考虑周全,饭菜都快凉了吧?这样吧,你们先吃饭,不用顾虑我们,我这就出去找我家公子回来。” “没关系的,宓儿,你不必自责,我老了,吃不了什么东西,就陪你一起等吧。”黄大娘和蔼地笑着,让宇文宓宽心不少。 “是啊,宓儿,天快黑了,你一个姑娘家,就不要到处乱跑了,我替你去找吧。”黄银涛从餐桌旁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娘,你和宓儿先吃饭吧,不必等我们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还是我去吧。”宇文宓不安地拦住他。 “和我就不要客气了,宓儿,你安心在家里等吧,我一定把那位大少爷安然无恙地给你带回来。”黄银涛笑着向她挥挥手,转身出了院子。 但他刚走出几步,便苦着脸犯起愁来——他和唐墨辰压根儿就不熟,这天地茫茫的,该去哪里找啊?思来想去,也没个头绪,可他已经答应了宇文宓,甚至还大言不惭地立下了军令状,这样空手而归似乎也太不像话了。于是,他硬着头皮,向芙然山下走去——既然昨日宇文宓和唐墨辰是在那里重逢的,那么他今日说不准也会去那里。 果不其然,暗淡的天色下,一个孤单的轮廓悄然出现。黄银涛沾沾自喜地向他走去。 听到身旁传来脚步声,唐墨辰淡淡地瞥了一眼,冷漠地说:“你来做什么?” “你可别误会,我才不关心你呢,是宓儿担心你,要来找你,但天快黑了,我怕她一个姑娘家会出事,才替她来的。”黄银涛不屑地解释。 唐墨辰嗤笑一声,鄙夷道:“你倒是君子。” “多谢夸奖,”黄银涛反唇相讥道,“不过我说,在某些方面,我还真是比你君子。” 唐墨辰啼笑皆非,嗤之以鼻地瞟了他一眼,道:“真是好笑,我打出世后还没人敢这么和我说话,你拿什么和我比较?” 黄银涛并不生气,好脾气地劝道:“我看你是真的在意宓儿吧。既然如此,何必让她为你忧心呢?她到现在恐怕还都无法安心吃东西,你就跟我回去吧。” 唐墨辰冷下脸来,阴沉地拒绝道:“我与宓儿的事,不用你费心。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宓儿真是不幸,怎会看上你这么个人?”黄银涛不禁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回不回去?从看见你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不顺眼!” “彼此彼此。”唐墨辰冷冷地回击。 黄银涛气得无话可说,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不是看我不顺眼吗,还回来作甚?”唐墨辰漫不经心地撇了一眼再次向他走来的黄银涛一眼,冰冷地问。 “我答应了宓儿要带你回去,不可言而无信。”黄银涛面无表情地回答,并强硬地伸手去抓他。 唐墨辰灵巧地躲开,恼火地瞪着他,喝道:“你讨打是不是?” “你以为我不想揍你吗?”黄银涛也火气正盛,恶狠狠地吼道。 “好啊,来啊!”唐墨辰怒极反笑,一个翻身从地上弹起来,施施然地面对黄银涛的怒火。 二人再无废话,利索地动起拳头来。唐墨辰本以为,他根本不需认真便可轻易将黄银涛这样一个乡野村夫制服,但却没想到,黄银涛的功夫甚好,出拳利落,掌风凌厉,动作飘逸自然,一招一式颇有名家风采。讶异的同时,他不禁觉得饶有兴趣,于是也打起精神,认真地与他过起招来,唇畔还不觉挂着兴味的笑。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黄银涛渐渐不敌唐墨辰的进攻,而唐墨辰也因病未痊愈而体力不支,二人不约而同地停手,一同倒在了田野上,额角渗出汗珠,微微喘着粗气。 “没想到你的功夫还不错。”唐墨辰不吝赞美,第一次对这个他看不顺眼的人产生了欣赏之意。 “你也不赖嘛。”黄银涛也大方地称赞道,他这才对唐墨辰刮目相看起来。 “你应是师承哪位高人吧?恕我直言,若真如此,你又怎会在这小村子里做个农夫?”唐墨辰好奇地问。 “算你有眼光,不错,我师父是西北有名的玄真道人,我自小便在他门下习武。”提起年少挥剑走天涯时的岁月,黄银涛倍感骄傲与怀恋。 唐墨辰恍然明了,说:“玄真道人的名号我也听说过,确实是位奇人,原来你竟是他的徒弟。” 黄银涛没有接话,低沉地讲述起了往事:“家父本是承州的官吏,但几年前突然离世,自此家道中落,我便离开师门,回到了承州。家兄受到家嫂迷惑,将家财据为己有,还将我母亲赶出了家门,我与母亲一无所有,只好回到了黄家村——我父亲的老家,只可惜祖宅也被家兄变卖了,如今我们住的房子还是我那远嫁的姐姐从嫁妆里偷偷拿出钱来置办的。我为了照顾母亲,便没有再回西北,留在这村子里务农喽。” 唐墨辰忽然想起,昨日黄银涛说他“曾遭遇家变,尝尽世间冷暖”,想来便是指此事吧?“抱歉,我不是故意打听你的过去的。”他真诚地致歉道。 “哈,这算什么,不过是陈年旧事罢了,你不必愧疚。”黄银涛爽朗地笑了起来。 原来他还是心胸豁达之人,唐墨辰似乎越发赏识他了,于是趁机追问道:“既然你有一身好武艺,为何不投身行伍c报效朝廷?这样岂不是还能赚更多的银子来赡养令堂?” “起初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便去京城禁卫军报名,谁知不仅报名需要许多银子,想要被分配到好的队伍中还要交银子。我当时气不过,便去找征兵处的官员理论,他们却说,‘没有银子,怎么去上面打点’?且不论我本来就身无分文,就算身上有钱,又怎能便宜了那群小人?我黄银涛才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黄银涛冷哼一声,不屑一顾地说。 “原来如此。”唐墨辰眯起眼睛,淡淡地回应。没想到征集新兵之中还有这么多门道,看来他真是对兵部太放心了。“你可听过‘钟慕枫’这个名字?”沉默片刻后,他又问。 黄银涛立即支起身子,眸中熠熠生辉,兴奋地说:“就是前些日子随太子殿下出征蛮族,得胜归来后官升都尉的钟将军吧?我自然听过他的大名,他年纪轻轻,便打了不少胜仗,且治军严明,他的羽锋营堪称虎狼之师啊!” 他语气中的钦佩之情呼之欲出,唐墨辰不禁轻声笑道:“没想到你的消息很是灵通啊。不错,正是他。既然你也知他治军严明,为何不投靠他的帐下?我想钟将军总不会如禁卫军那些小人一般收受贿赂吧?” “钟将军定然不会,”黄银涛果断地肯定道,尔后又无不遗憾地说,“若能投靠钟将军,我便也知足了。但他毕竟常年在外行军,我若走了,母亲便无人照料,因此只好作罢了。唉,真是可惜啊。” 嗯,的确是很可惜啊。唐墨辰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不远处忽然响起了轻柔却急迫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抹橘色的柔和光影。黄银涛偏头一看,微笑起来:“哟,看来我的保证也让宓儿放心不下啊。也罢,你们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解决吧,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千万莫要负了宓儿。” 说罢,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向宇文宓走去,经过她时,似乎与她低声说了些什么,接着便见她提着灯笼快步跑来。 唐墨辰直起身子,安静地看着宇文宓提着裙子向他跑来,一言不发。 “辰,你们方才打架了?你没事吧?”宇文宓气喘吁吁地放下灯笼,仔仔细细地四处打量着他。 “我没事。”唐墨辰平淡地回答,然后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宇文宓一愣,后又不易察觉地轻叹一声,便在他身旁坐下,低柔地说:“若我如今才说我想跟你回去,不知晚还是不晚?” 唐墨辰的身子倏然僵住,不自然地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哑声道:“你你说什么?” “你没听到就算了。”宇文宓佯装失落,站起身便要走开。 唐墨辰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宇文宓便觉得一个天旋地转后,跌进了他的怀抱之中。“宓儿,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总之,你不离开我,真是太好了。”他紧紧将她拥入怀中,声音竟有一丝哽咽。 宇文宓心疼地回抱住他,低声地认命道:“我想过了,就算你娶了我,以后还是会有别的女人为你开枝散叶,那么你的妻子是不是我又有何关系呢?即便如此,我也依然想要和你在一起。唉,谁让我如此不幸,爱上了未来的天子呢。” “纵使不能给你想要的名分,但我的心中永远只有你一人。若此生负了你,我唐墨辰愿遭天打雷劈,死后不得超生。”唐墨辰将头埋入她的肩窝中,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香气,信誓旦旦地诉说着誓言。 宇文宓立即捂住了他的唇,秀眉紧蹙,霸道地说:“我不准你如此诅咒自己!我不准你日后再饿着自己!我不准你不好好休息!我不准你” 话还未说完,便被唐墨辰朗声笑着打断:“好,好,以后你在我身边,亲自看着我,我绝对不会不听你的话。” 宇文宓这才转嗔为喜,抱住他的脖颈,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甜甜地笑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第三十八章 一曲菱歌敌万金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虽然唐墨辰和宇文宓未曾成婚,但分别几日,又人仰马翻地大闹一场,再次和好还真的是比蜜还甜。 夜色正浓,二人依旧躺在一张床上,甜蜜地彼此依偎,柔情蜜意地窃窃私语,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虽然夜里很晚才睡下,次日清晨宇文宓仍然早早起身,下厨做早膳。她一起身,唐墨辰自然也不再贪睡,黏着她一起去了厨房,虽然帮不上忙,可二人腻在一起倒也让时光流逝得飞快。 他们是和黄家母子一道用的早膳。唐墨辰这才正式见到了黄大娘。他文质彬彬,谈吐不凡,又和蔼可亲,深得黄大娘的喜爱,连连夸赞宇文宓好福气。宇文宓面色红润,一直乖顺地藏在唐墨辰的身侧,腼腆地轻柔微笑。黄银涛则不停地翻白眼,没好气地挖苦道:“昨日被我打趴下时可不是这么人模人样的。” “哦?我怎么记得是你先求饶的呢?”唐墨辰儒雅一笑,不紧不慢地反驳道。 黄银涛一噎,心底里不情不愿地承认,论身手他确实不如这个讨人厌的大少爷。 而黄大娘也重重地拍了他一下,责备道:“你也真是的,汤公子是客,你怎么能跟客人动手呢?真是越大越没规矩!还不快向汤公子赔罪!” 黄银涛立刻委屈地向母亲诉苦:“娘,我才是您的亲儿子哎!” “黄夫人言重了,我与黄公子只是切磋武艺而已,谈不上动手的。”唐墨辰风度翩翩地笑道,立即又获得了黄大娘的称赞。黄银涛顿时对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作为另一知情者,宇文宓好笑地望着唐墨辰,禁不住掩唇轻笑:平时他都是一个沉稳持重c胸襟开阔的男子,没想到竟也会主动和别人动起手来。再看看黄银涛,狡黠地想,这世间敢与唐墨辰动手的人屈指可数,若他有朝一日知道了唐墨辰的真实身份,不知会作何反应呢? 早膳过后,宇文宓本想继续帮黄大娘去放羊,可黄大娘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坚持要她陪着唐墨辰出去走走。宇文宓虽然有些犹豫,但也确实想和他一起到处走走看看,便应允了,兴高采烈地牵着他的手扑进乡野的怀抱。 乡下的秋意似乎比城中浓厚许多,虽然草木仍是幽深的绿色,田间地头的庄稼已然开始泛黄,地里的庄稼汉忙得不亦乐乎。多好,又是一个丰收年。唐墨辰和宇文宓闲庭信步,走在静谧祥和的田间小道上,肩并肩,手挽手,悄声低语。天空碧蓝如洗,青山苍茫巍峨,草木苍翠幽绿,农田硕果累累,一对壁人漫看云卷云舒,恩爱有加,好一幅如诗画卷! “你已经离京三日了吧?打算何时回去呢?”漫步在田野间,呼吸着庄稼的清香,宇文宓假装不经意地询问。 “急什么,我们这样过日子不好吗?就在这里多住几日吧。”唐墨辰漫不经心地回答。 宇文宓喜上眉梢,但转念一想,又哭丧着脸,担忧地小声说:“那怎么行呢?你可是太子,你可不能放着朝政不管,那样我岂不是太罪过了么?” 唐墨辰哑然失笑:“父皇春秋正盛,身体康健,朝政自有他做主,哪里需要我闲操心?宓儿,你可把我看得太重要了哟,以后当心祸从口出。” 宇文宓小脸一红,不忿地嘟囔道:“你在我心里本来就很重要嘛。” 唐墨辰不置可否地点头赞同道:“嗯,这倒是件好事。” 宇文宓羞恼地横了他一眼,依依不饶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再住些日子吧。不过,你记得向银涛付银子。” “哈,放心吧,我连你的一起付,不会欠了他的。算那小子运气好,以后他定会感激我的。”唐墨辰大方地笑着,意味深长地说。 宇文宓未曾留意他别有深意的话,只是挽起他的手臂,低下头偷偷地独自开心。能与他过几日无人打扰的日子,且只有他和她两个人,她求之不得呢。 他们本来并没有特定的目的地,然而走着走着,却心照不宣地选择了芙然山下,并情不自禁地会心一笑。 “只可惜,那幢小木屋不知何时被拆除了。”宇文宓忧伤地望着小木屋曾经所在的地方,满脸遗憾地叹息一声,并无力地歪着头,斜靠在唐墨辰的手臂上。 “你若喜欢这里,以后我们就在这里建一座行宫,如何?”唐墨辰偏过头来,笑吟吟地凝视着她。 宇文宓直起身子,好笑地撇撇嘴,调侃道:“如此劳民伤财,你以后肯定不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唐墨辰哑然失笑,凉凉地瞪着她,佯装生气地说:“你可知,说这样的话是要被斩首的?” “我知道,”宇文宓忙不迭地点头,伸手抱住他的腰,仰起头顽皮地眨眨眼睛,说,“可是我也知道,太子殿下会护着我的。” 唐墨辰无言以对,无可奈何地叹气摇头,却伸出双臂将她圈在了怀中。 “说真的,前几日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还想着等我死了以后,尸首能埋在这里也不错,至——哎哟!”宇文宓呆呆地望着远方,忧伤而知足地诉说着她的想法,但话未说完,鼻子上便被他用力地一刮,疼得她立即尖叫起来。 “胡说什么呢?”唐墨辰板着脸,冷冷地训斥道。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宇文宓立即大力地抱紧他僵硬的身子,讨好般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胸口,知趣地软声求饶道:“我就是胡说的嘛,不当真,也作不得数,辰,你就别生我的气了。” 唐墨辰生硬地别过头去,不理会她,也不看她。 宇文宓苦恼不已,思来想去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灵机一动,踮起脚尖,在他的侧脸上印下深深的一吻,羞涩地说:“这样还生气吗?” 唐墨辰无奈地一叹,忽然一手勾住她的头,不由分说地俯下身来,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带着薄怒,似要将怨气统统加注在她身上一般。宇文宓险些惊叫出声,感受到他的怒气和不安,放弃了试图挣扎的念头,温柔地回应着他,用她的柔弱和温暖抚慰他的躁动。 他们吻得难舍难分,天昏地暗,直到二人都快要无法呼吸,唐墨辰才不甘地放过了她,抱着她无力的身子,轻轻地喘着气。“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话。”许久,他咬着牙,在她耳旁恨恨地低声要求。 宇文宓浑身酥软,只得将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他,虚脱地喘气。她的侧颜贴着他的胸膛,能够清楚地听到他鲜活有力的心跳,忽然发现能呼吸着彼此的呼吸,倾听着彼此的心跳,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唇边洋溢起柔美的笑容,她甜腻地答道:“好,我再也不敢了嘛。” “算你听话。”唐墨辰轻哼一声,仍是一脸不悦地垂下头去,入眼的却是她灿若桃花的面容,顿时觉得心神激荡,忍不住再次俯身,怜惜地吻她。 宇文宓微合双眸,眼睫轻抖,身子因期待的羞赧而微微颤动。 然而,总有不识时务的人出声破坏。 “殿下!我的殿下啊,属下总算找到你了!”带着惊喜的哭腔蓦然在身后响起,唐墨辰不易察觉地皱起了眉。 宇文宓一个激灵,身上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奋力制住仍要吻她的唐墨辰,将脸埋入他的怀中,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衫,一张脸红得像熟透的红果。 “你怎么来了?”唐墨辰微微侧着头,烦闷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唐新。 唐新激动地跳下马,“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地哭诉道:“自从殿下离开后,太子府简直乱成一团!属下实在没办法,只好去求钟将军帮忙。陛下和皇后娘娘那边幸亏有钟大人斡旋,不然殿下失踪的消息就瞒不住了,若真如此,属下们恐怕也无法活着见到殿下了啊!属下与钟将军在这附近找了两日,却都找不到殿下,险些就回京去向陛下请罪了!殿下啊,您可让属下找得好苦啊!” 唐墨辰依然背对着唐新,头疼地瞟了他一眼,简直哭笑不得,轻描淡写道:“才两日,太子府就乱成一团了?如此不堪一击,看来是得把他们都撵走换人了。” 唐新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收起了夸张的愁容,“嘿嘿”地直傻笑,奉承道:“殿下真是英明神武,属下想瞒也瞒不过您,府中井然有序着呢。不过,大伙儿是真的担心殿下,都盼着殿下早日回家啊!” 唐墨辰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角——都是他亲手□□出来的人,哪能面对一点意外就自乱阵脚呢?“既然无事,那我也不必操心了。你回去吧!”他潇洒地挥挥手,揽着宇文宓就要离开。 唐新先是松了口气——幸亏唐墨辰没被他糊弄过去,不然,真的迁怒了府里的大伙儿,他唐新可就成了罪魁祸首c千古罪人了。然而唐墨辰的后半截话又让他暗叫不妙,再次装哭道:“我的殿下啊,您可不能不回去啊!您是千金之躯,怎能滞留在外呢?您若真不回去,属下只能进宫去,向陛下以死谢罪了!” 唐墨辰被他浮夸的哭诉弄得又好气又好笑,而宇文宓则早已忍俊不禁,从他的身前探出脑袋来,火上浇油地挖苦道:“唐新,快别跪着了,扑上来拦住殿下的路,不是更有用吗?” 唐墨辰终于低低沉沉地笑开来,用力地揉了揉宇文宓脑后散落的长发。 唐新错愕地瞪着宇文宓,登时喜出望外——如今连宇文宓都找到了,只要说动了她,还怕唐墨辰不回京吗?于是,他立即改变策略,惊喜道:“宇文小姐,见到您真是太好了!依诺整日担心您,不知哭了多少次,还有宇文府上上下下也是夜不能寐,如今大家能见到宇文小姐平安回家,肯定高兴坏了。” 宇文宓虽然确实有些于心不忍,但也不买唐新的账,微微一笑,说:“既然如此,你记得帮我好好安慰安慰依诺哟。机会我给你了,抓不抓得住就看你自己了。” 唐新的脸顿时绿了,如吞了苦瓜一样难看。 “我们走吧,不用理他了。”唐墨辰乐不可支,揽着宇文宓的腰便往回走,还不忘压低声音,愉悦地揶揄道,“你可真够调皮的。” 宇文宓顽皮地吐吐舌头,小声抱怨道:“我才是到了今日才知道唐新如此贫嘴的嘛,难怪从前依诺总被他气得恼羞成怒。以前我还总是数落依诺不懂事,没想到真是错怪她了,看来日后我得多帮着依诺一些,嗯。” 唐墨辰放声大笑,赞同道:“这个主意不错。” 唐新见那二人都如铜墙铁壁一般刀枪不入,一咬牙,不得已使出了杀手锏,苦口婆心地说:“宇文小姐,就算您不担心依诺,也会担心殿下吧?殿下为了找您,三日不吃不喝不眠,还急得咳了血,若是不好好调养,万一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啊?” 果然,唐墨辰面色微变,宇文宓也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秀眉微蹙:“你说什么?究竟怎么回事?” 唐新正要应答她的问话,突然接收到唐墨辰略带警告意味的一瞥,立即识相地闭上了嘴,满脸歉意地看着宇文宓。虽然宇文小姐得罪不得,但他家殿下更得罪不得。 宇文宓泄气地低叹一声,面无表情地说:“唐新,你先去找钟将军,他应该就在这附近吧?你们汇合后便去黄家村村口第二家找我们,殿下今日便回京了。” “是,是!属下这就去!”唐新喜不自胜,连方才担忧回京后会被唐墨辰惩罚的心情也烟消云散,趁着唐墨辰还未出言劝阻,赶忙逃命般地去寻钟慕枫了。 “不是还想多住几日吗?怎么这就要回去了?”他走后,唐墨辰重新将沉默不语的宇文宓揽入怀中,柔声问着。 “你都不曾告诉过我。”宇文宓答非所问,幽怨地看着他。难怪他如此虚弱,她如今才知晓缘由。 唐墨辰不以为意,笑着哄劝道:“唐新是胡说八道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而且你方才不也看到了吗,他很会编谎话的,你可不要被他给骗了。等回去后,我好好修理他一番,给你出气,可好?” 宇文宓明白他是在逗她开心,便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可心中仍然憋闷着,她忽然用力地抱住了他,闷闷地说:“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我倒是觉得,只要能把你留在我身边,不论经历何事都值得了。”唐墨辰欣慰地感叹道,并满意地感到放在他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黄大娘虽然很不舍宇文宓离开,但依然和蔼地笑着帮她收拾行李,还不停地嘱咐着什么,二人有说有笑,宛如一对母女。唐墨辰双手环胸,倚靠着门边而立,含笑看着她们忙前忙后。黄银涛也得到了消息,很快从农田里赶了回来。这时,院外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唐墨辰听到后率先走了出去,黄银涛疑惑地紧随其后,而收拾停当的宇文宓也搀扶着黄大娘一起跟了出去。 只见六人七骑均在院门口停下,看到唐墨辰出现后,全都面露喜色,快速翻身下马,跟随为首的一位俊逸男子快步走进院内,恭谨地在唐墨辰面前跪下,齐声道:“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黄银涛顿时傻了眼,刚刚走出屋子的黄大娘闻声也震惊得不能自已。 唐墨辰不易察觉地瞟了黄银涛一眼,满意地笑笑,上前一步扶起钟慕枫,从容地说:“慕枫请起,各位也都请起吧。这两日劳烦各位在外奔波,墨辰心中有愧,在此先谢过各位了!” “殿下太客气了,臣等誓死追随殿下,为殿下效劳在所不惜!只是,殿下,您可让臣等担心坏了。”说话的是苏平,钟慕枫的副将,前来寻找唐墨辰的四人均为羽锋营的得力干将,更是唐墨辰的心腹。 “哈哈,罪过罪过,今日回去后,我请大家喝酒!”唐墨辰爽朗地笑着。 四人一听,都爽快地大笑,兴高采烈地说:“就等殿下这句话呢!” 钟慕枫深知这几位军中弟兄嗜酒的性子,很是无奈,不禁微笑着摇了摇头。尔后,他又转向唐墨辰,道:“殿下,还是尽早启程回京吧,毕竟殿下不在京中的事还瞒着陛下呢。” “也好。不过在此之前,还有桩事要料理。”唐墨辰神秘地笑着,视线移向仍在发愣的黄银涛,高声道,“慕枫,这小子对我多有不敬,你去替我好好教训教训他,切记,不必手下留情。” 众人面面相觑,黄银涛更是惊愕万分。宇文宓好奇地看着唐墨辰,忽然掩唇偷笑起来。 钟慕枫也怔住了,但捕捉到他眸底的笑意后,立即心领神会,微笑着上前,彬彬有礼地问:“这位公子,在下钟慕枫,如今殿下有命,在下莫敢不从,得罪之处还望阁下见谅。敢问阁下可有惯用的兵器?” 黄银涛此时也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激动万分地说:“原来是钟将军,久仰久仰!在下黄银涛,习惯用剑。” 钟慕枫微微一笑:“如此甚好,正好在下今日也佩了剑。” “请钟将军稍等,我这就去取剑来。”话音刚落,黄银涛飞一般向自己的卧房冲去。 黄大娘见钟慕枫也返回坐骑旁取剑,知道这场比试势在必行,忧心忡忡地抓住宇文宓的手,恳求道:“宓儿,你是知道的,银涛不是个坏心眼的孩子,他得罪汤太子殿下纯属无心之过,你快劝劝殿下吧!” 宇文宓握住她的手,俯身在她耳边宽慰道:“大娘,您放心吧,殿下只是让钟将军试探银涛的功夫,并无他意。您相信我,银涛这次可是交好运了呢!” 黄大娘愕然地看着宇文宓,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黄银涛很快便拿着剑回来了。在场的几人不约而同地退到一旁,将空旷的院子留给持剑的二人。二人先是礼貌地向对方一揖,然后毫不客气地拔剑相向。 宇文宓从未见过黄银涛舞剑,此刻也饶有兴趣地观赏二人比武。只见他们二人一个剑风雄浑,一个飘逸,几番缠斗下来,剑花翻飞,招式多样,竟是难分伯仲,看得人目不暇接c眼花缭乱。围观的几人都是军中好手,自然看得出黄银涛功夫如何,嘴上大呼看得过瘾的同时,也惊叹连连,纷纷感叹黄银涛武艺出众。 一番对决下来,黄银涛惜败经验丰富的钟慕枫,但二人均感酣畅淋漓,看彼此的目光亦多了一丝敬佩。 “慕枫,把这小子收到你的麾下,如何?”唐墨辰这才上前两步,笑吟吟地开口。 钟慕枫完全不觉得意外,爽快地答应:“若真如此,慕枫可要感谢殿下慧眼如炬,给羽锋营送来一员得力干将。” “草民多谢太子殿下提携!”黄银涛惊喜交加,连忙向唐墨辰表示感谢,但谢过后却又面露难色,迟疑道,“只是,草民的母亲” “我知道你的难处,如今我有一计,你不防一听。”唐墨辰截住他的话,和颜悦色道,复又转向宇文宓,温柔地说,“宓儿,我看你与黄夫人甚是投缘,不知你是否愿意将黄夫人接到府上小住,待日后黄银涛建功立业,有了自己的宅院后再将黄夫人接回?” 宇文宓笑靥如花,回望着他,欣然应允:“我当然愿意,反正宇文家目前也空着,我乐得与黄大娘作伴呢。” 黄银涛大喜过望,感激万分地向唐墨辰和宇文宓分别一拜,说:“殿下和宓儿的大恩,银涛铭记在心,永世难忘!银涛必不会辜负殿下期望,早日为大曜建立功勋!” 黄大娘也激动得热泪盈眶,以后她再不必为自己连累了才华横溢的儿子而自责了。她踉跄着走到唐墨辰面前,颤巍巍地跪下,诚恳地磕着头,说:“老身多谢太子殿下大恩!老身多谢太子殿下!” 唐墨辰亲手扶起她,说:“黄夫人快快请起,我所做的只是举手之劳,您不必行此大礼。其实,我才应该感谢您这几日对宓儿的照顾。” 宇文宓也走过来,帮着他一起扶起黄大娘,说:“是呀,黄大娘,您快起来吧。” 安抚了黄大娘,唐墨辰又对黄银涛嘱咐道:“今日我便带着宓儿先走了,你在家里将一切都打点妥当,两日后我自会派人来接你们入京。” “谢殿下!”黄银涛毕恭毕敬地说,复又想起什么,吞吞吐吐道,“这两日我银涛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殿下恕罪!” 唐墨辰不禁哈哈大笑,挖苦道:“怎么,这会儿不跟我打架了?” 黄银涛搔搔后脑勺,难为情地傻笑。 唐墨辰也不再理会他,目光转向宇文宓,向她伸出右手,柔然笑道:“宓儿,我们走吧。” 宇文宓点点头,将手温柔地放在他的掌心里,任由他牵着向马儿走去。 这时,一直未开口的唐新连忙跳出来,抢先接过宇文宓手中的包裹,狗腿般殷勤地说:“宇文小姐,属下帮您拿行李。” 宇文宓惊讶地看着他谄媚的脸,少顷,压低声大方地说:“好吧,我会替你在殿下面前说好话的。” “多谢宇文小姐!”唐新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唐墨辰促狭地轻笑,佯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苏平为唐墨辰牵来一匹马,唐墨辰道谢后,先扶着宇文宓上马,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坐在她的身后。他一手揽着宇文宓纤细的腰肢,一手拉住缰绳,率先离开了黄家的院子,钟慕枫等人跟随其后,一行人向西京城奔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三十九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回到京城后,宇文宓才知道,自己不过离开了几日,京城的天却要变了。 似乎在一夜之间,太子殿下即将迎娶钟家小姐的流言传得铺天盖地。钟小姐的叔父是太子之师,钟小姐的哥哥又是太子倚重的武将,单纯善良的民间百姓纷纷臆测,也许太子殿下与钟小姐很早便相识了?于是,一个才子佳人山盟海誓的浪漫爱情故事应运而生。 而传言并未结束。从来只见新人笑,何人听得旧人哭?故事的另一相关人——太子侧妃,同时也是太子的表姐c丞相府千金,虽然伤心欲绝,却大度地成全了太子与钟小姐的深情,甘居侧妃之位。 外面留言满天飞,而故事里真正的佳人,这位不被外人所知的佳人——宇文宓只是轻轻一叹,从此闭门不出,也不理会街谈巷议,更不去想c也不想知道霍雅澜的心境。传便传吧,反正太子大婚都是早晚的事。 故事里的核心人物——唐墨辰听到传言后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想到这传言背后的推动之人和目的,不禁苦笑连连,不知是该喜还是忧。 霍雅澜倒是出人意料的平静,她并未有任何激烈的反应,甚至连唐墨辰回京后都未去见他一面,她同宇文宓一样,选择了闭门不出,将纷乱的世事关在门外。 另一位深陷传言漩涡的人则是万分苦恼。钟慕悠苦闷地想,早知会有今日的状况,她当时无论如何都不会贸然行事。 而这事情还得从两日前说起。 钟氏夫妇抵达京城,钟慕悠也名正言顺地出现在了钟府。接着,便是霍皇后在宫中宴请钟夫人和钟小姐,钟家母女自然奉旨入宫赴宴。钟慕悠暗暗下定决心,这次,她一定要将问题解决。 为何唐煜明会要钟启祥邀她入京,钟家自然心知肚明,她已不是无知稚儿,当然明白这并非单单为了她兄长的婚事。她自小熟读诗书,在叔父和兄长的影响下,兵法与治国方略也有涉猎,心智早已高于寻常闺阁小姐。她虽恨自己身为女子,无法向男儿那样建功立业,但她暗自立誓,一定要嫁一位伟岸的夫君,并协助他成就一番伟业,因此,虽然叔父和兄长对她与太子的婚事并不热心,她的心中却是愿意的。 她不止一次听兄长谈起那位素未谋面的太子殿下——谈他年仅十三岁便敢独闯刑场救人,找出幕后黑手,并最终手刃叛徒;谈他言而有信,定期到军中练兵巡查,与士兵们同吃同住;谈他思虑周全,做事滴水不漏;谈他杀伐果决,用兵如神,初上战场便大获全胜 于是,她的唇畔不禁漾起笑容: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夫君吗?她从未见过他,可她熟知他的事迹;她未曾与他交谈过,可她读过他爱读的书;他也许不知世上还有一个她,可她却像早已与他相熟一般。 父母对这桩婚事喜忧参半,叔父三缄其口,兄长更是态度不明,即便如此,依然无法阻拦她毅然入京的决心。 然而这一切,却在她抵达京城那一日而动摇。 商队的伙计们打了起来,乱作一团,一发不可收拾。她势单力薄,却又无法做到不闻不问c自己一走了之。忽然看到远处飞扬的尘土,有一人一骑出现,俊朗的身姿若隐若现,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了过去,不管不顾地拦住他。 他眉眼如画,淡漠如雪,清冷如月。 她看得出来,他的确有要事在身,她平日里并不爱强人所难,但却倔强地故意与他过不去。她还看得出来,他之所以帮她,并非被她满口仁义道德所束缚,只是为了尽快脱身而已,但他非凡的身手,过人的机敏,和瞬间的决断无不深深吸引c震撼着她。 那一瞬间,她仿佛听到了自己强烈的心跳声,好像她的心从未如此跳动过一般。 于是,她契而不舍地守在玄武门外,整整三日——既然他从这里出城,那么定会从这里回来,早晚她会再次见到他。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如此笃定,虽然到了最后,她依然没有再见过他。可就当她离开玄武门时,她相信她遇见了爱情——虽然这一切听起来是那么的疯狂和不可理喻,虽然她只见过他一面,但,那又如何? 她钟慕悠要的,就是一场轰轰烈烈,就是一场不枉此生的刻骨铭心。 “钟小姐这是第一次来京城吧?可还喜欢这里?”栖凤殿内,霍皇后和蔼可亲地微笑,与她熟络地闲话,使她从繁杂的思绪中抽出身来。 钟慕悠微微一笑,大方得体地答道:“回皇后娘娘,慕悠的确是第一次来到京城,京城繁华无限,堪称大曜之最,以前慕悠便常常听哥哥谈起,一直心向往之,自然是喜欢这里的。只可惜哥哥最近很是忙碌,没能陪慕悠到处逛逛。” “这孩子,真是不懂事,你哥哥忙的是公务,是职责所在,哪能不理公务而陪着你胡闹呢?”她的话音刚落,一同前来的钟夫人便笑着嗔怪道。 “再说钟将军大婚在即,诸事繁忙也在情理之中,只可惜本宫没有女儿,若是有个女儿,倒正好可与钟小姐为伴。”霍皇后颇为遗憾地说,然后她略微沉思片刻,笑着补充道,“不过,本宫的儿媳雅澜也是本宫的侄女,自小教养在本宫身边,如同半个女儿,她倒是个合适的人选呢。” 钟夫人面色微僵,暗自思忖着霍皇后的用意,还未想好如何应对时,钟慕悠便接了口:“多谢皇后娘娘好意,慕悠只是一时感慨罢了,并无他意。皇后娘娘善待慕悠,慕悠铭记在心c感恩不尽,只是听闻太子殿下近日玉体欠安,想必霍侧妃定是忧心照顾殿下的,如此一来,如何能因慕悠的一点儿私心而让霍侧妃为难呢?” 霍皇后赞许地看着钟慕悠,笑道:“钟小姐真是知书达理,钟夫人,本宫可真是羡慕你有这一双出色的儿女啊。” 钟夫人忙不迭地推辞道:“皇后娘娘真是太客气了,娘娘才是真正的好福气,有太子殿下那样出类拔萃的儿子,犬子和小女哪里能与太子殿下相提并论呢?” “皇后娘娘如此善待慕悠,慕悠甚是感激,慕悠如今确有一事,思来想去也只有请皇后娘娘帮忙才可解决,请皇后娘娘恕慕悠鲁莽。”二人还在客套之时,钟慕悠忽然恭谨地请求道。 “哦?钟小姐有何难处,尽管开口便是,本宫定尽力帮你解决。”霍皇后笑着应允。 “不瞒皇后娘娘,慕悠与父亲母亲在来京的路上曾遭遇抢劫,多亏了一位来自京城的公子才得以脱险。只是遗憾,慕悠只知恩公来自京城,却不知恩公姓名。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慕悠虽是女子,但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因此,慕悠想请皇后娘娘帮助慕悠寻找恩公,慕悠愿倾尽所有以报恩情。”钟慕悠离开案几,走到霍皇后面前,低垂着头,柔顺地跪下。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她不信霍皇后不明白她的意思。既然唐煜明还没有开口赐婚,那她便率先表明心意,赌上一把! 果不其然,霍皇后微微蹙眉,慢悠悠地抬起头,望向钟夫人,问道:“原来你们曾在路上遭遇劫持,钟夫人,可有受伤?” 钟夫人早就被钟慕悠编出的这套谎话弄得摸不着头脑且坐立不安,霍皇后乍然问起,她更是吓得冷汗连连,但她又不明钟慕悠的用意,只好硬着头皮,顺着她的意思配合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所幸苍天庇佑,民妇一家并无碍。” “无碍就好,无碍就好。”霍皇后松了口气,目光再次转向钟慕悠,视线中多了一丝探寻,意味不明地说,“本宫理解钟小姐的心情,可这偌大的京城之中,茫茫人海,寻找一人谈何容易?若即便有本宫相助,却依然寻求不得,钟小姐又当如何?” 这是在试探她的决心了?钟慕悠悄然勾起唇角,将头垂得更低,态度恭顺却坚决地表示:“慕悠深知此举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但若非慕悠别无他法,也断然不敢劳烦皇后娘娘。慕悠自知无以为报恩公之情,但若无法找到他,慕悠此生恐怕都无法心安。” 钟夫人险些被她的话吓得魂飞魄散,此刻也赶忙上前跪下,惶恐不安地恳求道:“小女不会说话,冲撞了皇后娘娘,还请皇后娘娘看在她哥哥和叔父的份儿上,不要与她计较。” 霍皇后并未答话,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钟慕悠,眼神高深莫测。钟慕悠也并不心急,低着头,温顺地沉默。须臾,霍皇后才淡然地笑开来,说:“钟夫人,钟小姐,快快请起吧,钟小姐所请合情合理,这份知恩图报的执着更是让本宫敬佩。本宫答应你,一定会尽全力助你。” “多谢皇后娘娘!”钟慕悠简直欣喜若狂。 但如今,经过钟启祥的提点,当她明白这满天飞的流言与她当日在栖凤殿内的举动关系密切时,她定然不会那样冲动。当然,她亦不知,她的这个举动更是引得几方的关注和反应。 最先得知的便是唐煜明。在钟氏母女离开栖凤殿后,霍皇后便前往九天殿,将所发生的事告知于他。唐煜明听罢,忽然大笑起来,玩笑般地说:“皇后,想不到朕与你引以为傲的儿子却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比了下去啊。” 霍皇后不禁叹息一声,道:“凭钟启祥之智,如何不明白陛下召钟小姐入京的用意?他若明白,又怎会不知会钟氏夫妇?可那钟小姐如今却是摆明了不肯从命,偏偏又说得合乎情理,这” “哈,那可由不得她。”唐煜明依旧笑容满面,语气却是愈发坚定,“即使知道朕的用意,她却仍然敢这样做,倒是个有胆有识的姑娘,是朕低估她了啊。可是皇后,你难道不觉得,她越是如此,越表明她正是太子妃最合适的人选吗?” “话虽如此,但臣妾担心,她可不是个容易妥协的主。”霍皇后不置可否,却仍然忧心不已。 唐煜明沉吟片刻,问道:“辰儿的病如何了?” “今早御医去了太子府请脉,说辰儿的高热已退,再休息几日就无碍了。”霍皇后一五一十地回答。 “嗯。”唐煜明放心地点点头,又道,“告诉辰儿,朕要他亲自帮钟小姐找人。待钟小姐见了辰儿,朕就不信她还会念着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子。” 霍皇后顿时一喜,微笑着答应。 而唐墨辰则是在回京当日得知的这一连串事情。 “此事当真?钟小姐果真这么说?”唐墨辰惊讶地询问向他禀报此事的唐新。 “回殿下,属下哪敢骗您呀!”唐新一脸谄媚地笑着,他不仅打心眼儿里替主子高兴,还指望着通过禀报此事来抵消他将唐墨辰病倒的消息告诉宇文宓的罪过。 唐墨辰果然愉悦地笑了起来,感慨道:“钟先生和慕枫为臣均小心恭谨,没想到这钟小姐倒是大胆得多,真是让人意外。也难怪,父皇会让京城中到处都传满了流言蜚语。” “殿下的意思是,这流言是陛下授意的?”唐新诧异地问。 唐墨辰苦笑着揉了揉额头:“父皇散布那些流言,用意无非是将此事变相地公布天下,民众听信了流言,日后还有谁敢打钟小姐的主意?即便有,大抵也会抱着作壁上观的态度吧。如此一来,即使钟小姐有心下嫁她的那位恩公,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是我娶她了。” “原来如此!”唐新不禁垮下脸来,迟疑道,“那殿下可还要协助钟小姐找人?毕竟陛下已经发了话” “找,当然要找,明日就去钟府!只要钟小姐心志坚定,即使全天下都相信那流言,我也要助她一臂之力!”唐墨辰笑吟吟地说,心中则默默盘算着,也许钟慕悠会成为这件事的转折点呢? 钟慕枫亦是在送唐墨辰回府后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惊讶之余,却是安下了心,欣慰道:“没想到悠儿倒是比我这个做哥哥的强多了。” “公子,您要不要劝劝小姐想开一点儿?如今这形势可不允许小姐这么胡闹啊!”他的小厮楚超满面忧愁地说。 钟慕枫不答反问:“悠儿回来后,父亲母亲可有劝过她?” 楚超摇摇头:“老爷只是数落了小姐几句,并未多说其他。” 钟慕枫又问:“那叔父可有说什么?” 楚超依然摇头:“叔老爷最近都在忙着公子的婚事和应付太子殿下离京的事,也不曾说什么。” 钟慕枫笑着问道:“既然长辈们都未发一言,又何须我多言呢?”更何况,这桩婚事不成,不是更好吗? 次日,唐墨辰遵照唐煜明的口谕,拜访钟家小姐。 卧房里,得知唐墨辰到访的钟慕悠对着铜镜,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妆容后,深吸一口气,莲步轻移,向前厅走去。此刻,她的心情异常平静,却难免唏嘘——若是在几日前,想必她会欢喜雀跃c迫不及待地前去见他。 前厅将至,唐墨辰的背影愈发清晰——只见他身着浅白色锦袍,腰间束着绣工精良的月牙白腰带,散于脑后的长发墨黑如玉,周身散发着清贵高雅的气息,好似说书人口中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负手而立,钟慕悠忽然莫名地想,这位太子殿下定是位掷果盈车的美男子呢。 钟慕悠,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懊恼地在心中责骂自己。努力平复下心情,她再次挂上恬淡的笑容,柔声说:“慕悠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唐墨辰缓缓转过身来,深邃的眼眸注视着面前的女子,浅淡地说:“钟小姐免礼。” 钟慕悠抬起头来,看清了他的样貌,顿时愣住——这如画的眉眼此刻不再清冷,这如玉的面庞此刻并不淡漠,虽然他没有了那日的冷冽,但他笑容中的淡漠却是一模一样,她一眼便能认出,这不正是她要找的人吗? “原来是你!”钟慕悠喜出望外,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唐墨辰虽不明所以,但依然礼数周到,微笑着说:“钟小姐认识我?” “当然!”钟慕悠急切地说,“你不记得我了吗?那日在玄武门外,是你帮了我啊!” 唐墨辰微怔,仍然满头雾水。 钟慕悠适才想起,那日自己作男装打扮,也难怪他认不出她呢。于是莞尔一笑,朗声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如今在下需要帮助,足下难道不应该施以援手吗?仗义相助难道不应当是我辈之责吗?若人人都如足下这般事不关己c高高挂起,那这天下哪里还有道义可言?” 唐墨辰微讶,这话似乎在何时何地听过一般。思忖片刻,他恍然大悟道:“那日在玄武门外的人是你?” “你终于想起来了!没错,正是我!”钟慕悠欢喜地说。 唐墨辰却不露痕迹地皱起眉。那日他得知宇文宓留书出走的消息,第一反应便是向芙然山下跑去,不料走出玄武门不久便被钟慕悠拦下,只怪他当时心中只装着宇文宓,压根儿没注意钟慕悠的长相——若他留意,怎会看不出这与钟慕枫相似的眉眼? “真是没想到,我竟与钟小姐有一面之缘。”他讪讪地笑道。 “我也没有想到,”钟慕悠轻快地笑着,说,“人与人的机缘真是奇妙,殿下,你说是吗?” 唐墨辰从容地移开视线,回避道:“言归正传吧,我今日来是奉父皇口谕协助钟小姐找人的,钟小姐可有线索提供吗?” 钟慕悠定定地凝视着他,唇畔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扩大:“若我说,我要找的人就是太子殿下你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第四十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上) 月上柳梢头,唐墨辰放下手中的笔和公文,疲累地歪在檀木椅中,微合双眸,轻轻地揉着太阳穴,直到书房的门被敲响,才慵懒地应道:“进来。”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来人轻手轻脚地来到他的书桌前站定,怔怔地看了他许久,才轻缓开口:“殿下。” 陌生而熟悉的声音促使唐墨辰睁开了眼睛,有些意外地看着来人,淡淡道:“原来是表姐,找我可有事?”似乎他回京后便再未见过她,但也不过是短短几日的事,他却恍惚地感到她仿佛变了一般。 “雅澜确有一事,还望殿下应允。”霍雅澜客气地开口请求。是了,这次见到她,她好像比平日稳重平和了许多,眉宇间也不见了那显而易见的怨气,整个人都显得平静如水。 他们之间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平静地谈话了,自她亲睹了他与宇文宓亲密,每次他们见面,不是争吵,便是冷眼相对。此刻,这平静不禁让霍雅澜产生恍如隔世的错觉。 唐墨辰亦悄然唏嘘,但他面上依然沉静,淡然地说:“表姐有何事,若我能办到,自然尽力而为。” “明日钟将军大婚,我想请殿下带我一起出席婚宴。”霍雅澜柔婉一笑,开门见山地说。 “哦?”唐墨辰不禁诧异地挑眉。 “明日爹爹和苍澜都会前往钟府道贺,我此举不过是想让他们知道我在太子府过得很好,这样他们才能放心。”霍雅澜从容不迫地解释道,“再者,如今外面流言正盛,我与殿下一道露面,也好堵住悠悠之口,免得让有心人以为太子府内院不睦。” “好,明日你与我一起去钟府。”唐墨辰爽快地答应,他并非真的惧怕落人口舌,不过是不愿与一个弱女子过不去罢了——毕竟,唐煜明放出那样的流言,还意在减小霍家反抗的阻力,霍雅澜此举,不仅彰显了她的大度,表现了他们夫妇和睦,更表明了霍家的态度,正中唐煜明下怀。但不得不承认,如今的霍雅澜是真真正正与过去不同了——若在从前,且不说她是否明白这其中的深意,只要她不愿,是断不会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 得了他的应允,霍雅澜恬淡地笑开来:“多谢殿下。时候不早了,殿下早些歇息,雅澜先告退了。” 唐墨辰轻淡地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身为朝廷新宠,钟慕枫的大婚自然门庭若市,热闹非凡。红绸挂满宅院,大红喜字装点门楣,久未有喜事的钟府上上下下更是欢天喜地,精神抖擞地操办着婚事,钟慕枫的父母更是喜气洋洋,笑得合不拢嘴,钟启祥亦换上喜庆的新衣,亲自站在堂前迎接宾客。 宇文宓是与宇文建良的夫人一道,以女眷的身份代表宇文家前来祝贺的。宇文建良因军务而不在京城,他的儿子年纪尚小,这道喜的重担便落在了宇文宓的身上。毕竟是大喜的日子,她也一改父亲去世后惯穿的一身素装,挑选了一件碧色裙裾,臂弯间挽着一条浅碧色丝帔,鬓发间插着一支桃花木簪,非但不显花哨,还更添几分落落大方。她和宇文夫人一起与各位命妇夫人们坐在一起,大多时候只是微笑倾听她们攀谈闲聊,并不开口。 客人们鱼贯而入c络绎不绝,一时间好不热闹。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属唐墨辰的到来—— “太子殿下到——太子侧妃到——”仆人拉长的通报声越过喧闹的宾客,穿透庭院和前厅。话音未落,众人纷纷好奇地向大门侧目——且不论唐墨辰和霍雅澜自婚后从未一同公开露过面,单是霍雅澜在这个流言正盛的风口浪尖上莅临钟府,便十分耐人寻味。 宇文宓也微感诧异,不禁探头向外看去。只见唐墨辰身着一袭青色锦袍,面上笑容虽然浅淡,但不难看出他的心情是极好的——宇文宓瞧见他腰间束着的是她亲手绣的腰带,脸颊不禁隐隐发烫。而在他的身侧,霍雅澜则一袭绛红色短襦长裙,裙摆处绣着大朵栩栩如生的月季花,不失高雅;她神情恬淡,微笑如仪,堪称少妇中的典范。 甫一入门,唐墨辰便如感应到她的注视一般,一眼便看到一群花红柳绿的小姐命妇中,碧色的宇文宓宛如遗世独立的白莲,不施粉黛的面庞未沾染脂粉气,更显高洁。没想到她今日也穿了青色,倒是与他不谋而合,他的心情愈发愉悦,凝望着她的眼眸也温柔如水,唇边的笑容更是悄然加深。宇文宓也专注地望着他,唇角微勾,报以微笑。 钟启祥听到唐墨辰到来的消息,连忙携同兄长夫妇二人前来迎接。“臣恭迎殿下c恭迎侧妃!殿下亲自光临枫儿大婚,实乃枫儿之幸c钟家之幸!”钟启祥拱手躬身,喜笑颜开地说。钟老爷和钟夫人亦在旁客气地附和着。 唐墨辰伸手扶起钟启祥,和气地说:“先生太客气了,我是先生的徒儿,又与慕枫素来交好,如今我们结为一家,今日是慕枫与昭倾的大喜之日,我怎能不来?话说回来,我应该向三位长辈道一声‘恭喜’的。” 钟老爷和钟夫人连连道着“同喜”。 这时,吉时将至,一身大红婚服的钟慕枫骑着高头骏马,将花轿迎回了钟家。轿帘掀起,凤冠霞帔的新嫁娘莲步轻移,跨过马鞍,与钟慕枫一道牵着红绸的两端,迈入钟府大门。宾客们也欢喜地涌入前堂,观摩婚礼。 钟慕枫始终淡淡地微笑着,视线一一扫过一张张笑容满面的脸,最终停留在唐墨辰身上,二人相视一笑。移开目光,他的视线似乎在霍雅澜的身上多停驻了片刻,好一会儿才收回。 宇文宓站在人群中,默默地注视着这对新人拜天地c拜高堂,纵使笑容不减,神情却不由自主地落寞——真不知此生,她是否也有披上嫁衣c与她的他拜堂的机会?却不曾留意,她的反应全部一点一点地印在了唐墨辰的心底。 接着,新人被送入洞房,喜宴也开始了。唐墨辰与霍雅澜自然被迎入了贵宾席,一同入坐贵宾席的,还有朝中重臣和丞相霍剑雄。 “见过舅父。”唐墨辰以晚辈之姿,主动与他寒暄起来。 霍剑雄似乎也没有想到他会与霍雅澜共同出席钟慕枫的婚宴,惊讶之余却是欣慰满意的,于是笑着回礼道:“臣参见太子殿下,参见侧妃。” 见到父亲,霍雅澜的笑容这才有了几分真心,碎步跑到霍剑雄身侧,挽着他的臂,娇嗔道:“爹爹这是做什么呀,女儿可受不起。” “你这孩子,都嫁给殿下了,怎么还如此胡闹?这该有的礼数可一样都不能废。”霍剑雄慈爱地责备道。 唐墨辰静静地站着,但笑不语。 霍雅澜不以为意,转而又问:“对了,苍澜呢?我怎么没看到他?” 霍剑雄指着不远处的一桌,道:“他在那边,和二殿下c还有几位公子在一块。” “我去找他,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呢。”霍雅澜说着转向了唐墨辰,温柔地说,“殿下,雅澜先告退了。” “表姐请便。”唐墨辰笑着应道。 霍雅澜离开后,唐墨辰等亦入了席,由于同坐的皆是朝中大臣,觥筹交错间不免谈论起朝政和国事。酒过三巡,唐墨辰还惦记着女眷席中的宇文宓,便寻思着离开,但他还未行动,一个侍女模样的小姑娘便来到他身旁,借斟酒之机,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 虽然觉得那侍女甚是眼生,但他也乐得离开,便借故离席了。 “太子殿下,奴才雨双,冒昧打扰殿下,还望殿下恕罪。”刚一远离宴席,那侍女便恭敬有加地开了口。 “无碍。说吧,是谁派你来找我的。”唐墨辰也不看那唤作雨双的侍女一眼,淡薄地问道。 “不瞒殿下,我家小姐想请殿下一叙。”雨双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家小姐?”唐墨辰微微皱眉,他可不记得自己与哪位小姐相熟。 “太子殿下这么快便不记得我了吗?”他的话音刚落,一旁的拱形门后便传来一个明快的女声。唐墨辰不动声色地转眸望去——艳丽的紫色罗裙绣着朵朵浅色梅花,与云鬓间的珠花钗坠相得益彰;她面上的妆容清淡,却雅致非常,喜悦的微笑也显得优美高贵。盛装打扮的钟慕悠亭亭玉立,美得不输任何人。 唐墨辰淡然一笑:“原来是钟小姐。今日是慕枫大婚,钟小姐怎么独自躲在这里?” 钟慕悠顽皮地眨眨眼睛,并不作答,邀请道:“那日托付殿下找人之事,有些细节想要与殿下商议,这里人太多,不知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唐墨辰沉吟片刻,点头答应:“也好。请钟小姐带路吧。” “殿下这边请。”钟慕悠顿时喜笑颜开,步履轻快地向前走着。 前院的喧闹声越来越远,通往内院的曲径寂静幽然,无人打搅,唐墨辰停住脚步,淡淡出声询问:“钟小姐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钟慕悠亦停下脚步,回过身来嫣然笑道:“我的卧房。” “钟小姐待字闺中,我贸然前往小姐的闺房恐有不妥,就此告辞。”说着,唐墨辰利落地转身,抬步离开。 “如今这京城中谁不知道悠儿即将嫁给殿下?既然如此,这又有何不妥呢?”钟慕悠悠然开口,并不出声阻止他。 “钟小姐慎言,”唐墨辰果然再次停住脚步,漠然的声音中染了一丝凌厉,“你我之间并无婚约。” 钟慕悠并不着急,也不过多纠缠,坦荡地一笑,说:“也罢,既然殿下不愿去悠儿的卧房里详谈,这里无人打扰,在这里说也是一样的。殿下答应帮悠儿找寻恩人的,此话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见她不再为难于他,唐墨辰也回过身来。 “这几日悠儿画了那人的画像,希望能对殿下有所帮助。”钟慕悠柔柔地笑着,并从袖中取出一个装裱精美的画轴,双手捧起,礼貌地递给他。 唐墨辰接过,微笑着说:“多谢钟小姐。” “殿下不打开来看看吗?”钟慕悠有些惊讶地问,“殿下看了之后或许会有话想问悠儿呢。” 唐墨辰挑眉,反问道:“钟小姐似乎很希望我看看?” 钟慕悠神秘莫测地笑着点头:“殿下看了才知道该如何着手啊。” 唐墨辰不愿在此过多停留,便随意地打开了画像——绢帛上,俊秀的男子剑眉星目,眉宇间神采飞扬,贵胄天成。画上之人,正是他自己。“钟小姐真是丹青高手,”唐墨辰面色不变,平静地抬起头,卷起画轴,慢悠悠地说,“但我不明白,钟小姐此举何意?我不记得自己曾从劫匪手中救过钟小姐一家。” “殿下心中不是清如明镜吗?”钟慕悠笑容灿然,轻柔却坚定地说,“殿下那日在玄武门外见过悠儿,自然猜得到悠儿在皇后娘娘面前所说的都是谎话。但悠儿的确是在寻找一人,寻找那个在玄武门外助我一臂之力的人。他武功卓绝,思敏过人,是悠儿倾慕之人。” 语毕,钟慕悠热切地凝视着他,但却失望地发现,他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是云淡风轻c波澜不惊的,似乎她的真情实意并非对他,亦或者他只是在听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钟小姐,”唐墨辰目不斜视地望着她,声音依旧平淡如水,“那日我来府上拜访,便已经说得很清楚,凭你的才貌与身份,定然可以匹配京城中——甚至全大曜的出色男子,更何况你是钟先生的侄女c慕枫的妹妹,你无论心仪何人,我都会全力助你。但是,这些好儿郎中,不包括我。” 不错,那日他拜访钟府,钟慕悠惊喜之余,不过是小小试探,便被他断然拒绝,于是她也顺水推舟,以说笑为由笑着糊弄了过去。但思索几日,她终于下定决心,绝不能轻易放弃他。于是,她力持微笑,锲而不舍地追问:“为何?” 唐墨辰轻叹一声,柔然开口:“我的心中早已有了别人,除了她,我不会再爱任何女子。” 钟慕悠坚定的微笑忽然破碎——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当他真正说出这个理由时,她发现这却是她最不能承受的。 唐墨辰走上前来,轻轻地拉起她纤细的手腕,将卷好的画轴放回她的掌心,语气柔婉了许多:“钟小姐,趁一切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放弃吧。不必担心外面的流言,我自有办法应对,必不会影响小姐清誉。今日是慕枫大婚,我待在这里甚为不妥,先告辞了。” 说罢,他步履优雅却坚决地离开。 “既然外面会有我与殿下的流言,想必殿下是无法娶那位女子为妻的吧?”他才走了几步远,钟慕悠的声音便幽幽传来。她的声音中没有失望和悲伤,反倒是异乎寻常的沉静。 唐墨辰不得不再次驻足,却没有答语——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的确很聪慧,若非他早已心有所属,也许此刻他当真会乐意迎娶她——但可惜,这世间从来没有如果。 “既然无法娶那位女子,那么就算如今没有我,日后还是会有其他女子吧?既然殿下终归要娶一个不爱的女子为妻,那又为何不能是我?难道只是因为我的哥哥是钟慕枫吗?”钟慕悠的声音继续传来,且一语中的,并未因他的沉默而停止。 “钟小姐,你的确很聪明。”唐墨辰再次回过身来,认真正视她的眼眸,漫声道,“不错,我不愿让慕枫为难,因此请你也不要让我为难。” “我是我,哥哥是哥哥,我们都有各自的人生,不是吗?或许哥哥认为对我好的事却是我不愿意的呢?”钟慕悠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我愿意嫁给殿下,与哥哥无关,只是我自己的事而已。既然殿下的太子妃都不会是你希望的那位,那么,为何不能是我?也许日子久了,殿下也会发现我的好呢。更何况,我愿意嫁给殿下,不会像其他妃子一样专横跋扈,不会更无权干涉殿下任何事,包括殿下钟爱的女子。如此一来,殿下还要拒绝我吗?” 唐墨辰定定地看着她,良久,忽然重重地叹息:“钟小姐,何必呢?” 钟慕悠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动摇了他,终于露出轻松的笑容:“这世间之事,并无固定准则,各人皆有各自的缘法,殿下或许觉得如此对我太不公平,可若我甘之如饴呢?” 唐墨辰陷入长长的沉默之中——是啊,各人皆有各自的缘法,就像他可以忘记权衡利弊c坚决不娶钟慕悠,就像他心爱的女子即使知道他要娶别人c亦义无反顾地留在他身边。想起此刻还在宴席上的宇文宓,他的目光顿时柔和了起来。 钟慕悠静静地凝视着他眸中闪烁的光影,微微发怔。 “好,”不知过了多久,唐墨辰沉声开口,“我答应你。” 钟慕悠满足地笑着,轻快地嗓音悦耳动听地扩散开来:“这么说,我与殿下达成一致了?” “不错。”唐墨辰勾起唇角,漫不经心地笑道。既然他无法给他心爱的女人妻子的名份,那么他的婚姻便不过是场交易罢了。“我该回到宴席上去了,钟小姐,告辞。” 这一次,钟慕悠再未拦着他,但凝望着他背影的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太子殿下,我们来日方长,终有一日,我会让你爱上我的。”她自信地笑着,默默地在心中决定。沐浴在日光中,她的身姿如严冬中的寒梅,欺霜傲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四十一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下) 宴席渐近尾声,一些宾客们陆陆续续地离开,女眷席上也慢慢地冷清下来。 “大家都要离开了,小姐可要回府吗?”宇文夫人轻声地询问身旁明显心不在焉的宇文宓。 “我”宇文宓支支吾吾,反问道,“嫂嫂呢?再留一会儿吗?” 宇文夫人微笑着婉拒:“我确实还想再留片刻,但奈何前些日子生下女儿后尚未完全复员,这身子总是疲乏得很,实在是有心无力呢。” 宇文宓悄然瞥了远方的贵宾席一眼,却还是没有看到唐墨辰的身影,不禁轻叹一声,道:“也对,是我疏忽了嫂嫂的身子。既然如此,我送嫂嫂回去吧。” 宇文夫人依然笑着摇头:“小姐还年轻,爱热闹是常事,不妨多逗留一会儿,有下人跟着我就够了。”她怎会看不出,早在唐墨辰离席后,宇文宓的心便跟着飞走了,哪里会乐意离开? “这”宇文宓似是有些为难,但还是先扶了宇文夫人起身,说,“我先送嫂嫂出去吧。” “也好。”宇文夫人任由她扶着,缓步向钟府外走去。 钟府外,宇文宓将宇文夫人送上车,目送她离开,不禁微微愣神——宇文建良早已另辟府邸,与她并不住在一处,而她是坐宇文夫人的马车来的,如今宇文夫人走了,她又该如何回家去?此时即便想走,恐怕也只能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回府了吧? “哟,这不是宇文小姐嘛。”一声戏谑蓦然在身后响起。宇文宓闻言不禁苦笑,这下是真的走不了了。 转过身来,果不其然见到霍苍澜正玩味地打量着她,面上挂着些许嘲讽的笑容。 “原来是霍公子。”宇文宓只是礼貌地微微一笑,心中却寻思着如何赶快摆脱他,“但真是不凑巧,我正打算离开,无法与霍公子叙旧了,霍公子请见谅。” 说着,她便抬步绕过霍苍澜,不想却被他轻抬手臂,挡住了去路。 “宇文小姐别急着走啊,怎么一见到我就要走呢?莫不是不愿见到我?”霍苍澜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 “霍公子说的哪里话,只是宇文宓微不足道,不敢耽搁霍公子的时日而已。” 宇文宓淡然地微笑着回答。霍苍澜无非是想看她恼羞成怒的模样,而她的态度越是平和恭敬,他则越是恼火。 果然,霍苍澜的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但他很快便平静下来,咄咄逼人道:“可依我方才所见,宇文小姐似乎并不急着离开,反而像是在等人。我可否问问,宇文小姐在等谁呢?” 宇文宓有些尴尬地别过脸去,轻声道:“霍公子误会了,我并没有在等人。” “哦?怎么会呢?”霍苍澜满脸不相信,笑意渐深,“难道宇文小姐不等我表兄就一个人先走了吗?” 即使明知他是故意的,但宇文宓被戳中了心事,还是不可抑制地微红了脸,有些慌乱地辩解道:“我并” “啊,也对,表兄马上就要娶钟家小姐了,就算钟家小姐还未过门,目前表兄和我姐姐也出双入对的,恐怕身边确实是没有宇文小姐的位置了。”还未等她说完,霍苍澜便截住她的话,语调轻慢地说。 然而,宇文宓并未如他所愿地愤怒不已,或是对唐墨辰勾起疑心,只是静静地微笑。 霍苍澜似乎并不懂得见好就收,继续笑得十分得意:“我很好奇,若是钟小姐过了门,宇文小姐日后的地位会是什么呢?” “你知道吗,令姐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宇文宓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他嘲弄的眼神,莞尔一笑,“但是,霍公子,你确定要在这里问我吗?这里毕竟是钟府。” “所以呢?”霍苍澜讥讽地笑道,别有深意地提醒道,“宇文小姐不会以为还会有人来帮你吧?季璟瑞今日并没有来哟。” “就算季璟瑞不在,但我可还未离开呢。”漠然的声音悄然自霍苍澜身后响起。 霍苍澜不禁郁闷地撇撇嘴,怎么这丫头运气这么好,每次都有人维护她?虽然这样想着,他还是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去,毕竟,那是位他自知斗不过的角色——此刻,唐墨辰正目不斜视地盯着他,唇边带着凉薄的笑意,眸底清冷一片。 “表兄。”霍苍澜低声唤道。 唐墨辰没有理睬他,视线偏转,落在宇文宓身上,冷凝的目光不觉柔和起来,温煦地向她伸出手,轻柔地说:“过来。” 宇文宓极轻极淡地笑了一下,听话地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他身侧,并也伸出手,放在他摊开的掌心中,与他相视一笑。 霍苍澜看着他们相似的衣着,不禁皱了皱眉——本来今日他很意外但开心地看到唐墨辰和霍雅澜一同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以为姐姐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但没想到,唐墨辰却和宇文宓不约而同地全都选择了青色衣衫。连霍苍澜也不得不别扭地承认,他们站在一起,看上去竟是那样登对。“方才在席间便不见表兄,我还以为表兄已经和姐姐一起离开了呢。”轻咳一声,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霍苍澜故作轻松地说。 唐墨辰这才收回投在宇文宓身上的温柔注视,转眸淡淡地看着霍苍澜,漫不经心地说:“我几乎每晚都与宓儿一道用膳,今晚也不例外,自然要与宓儿一起离开了。” 连霍雅澜这个嫁入太子府的侧妃恐怕也没有资格日日陪他用膳,这话分明是在说,宇文宓的地位高于任何女人么。霍苍澜一噎,瞪着唐墨辰说不出话来。 “苍澜,我知道你关心你姐姐,但是太子府内的事c我自己的事,别人还是不要插手为妙,不然,若是算计或伤害了我的宓儿,休怪我不客气。”薄唇吐出几句冷冷的话语,让霍苍澜不禁暗地打着寒战。说罢,唐墨辰不再理会他,揽着宇文宓的腰肢,从容离开。 有件事霍苍澜的确说对了,宇文宓犹犹豫豫地没有离开,确实是想着会不会还能碰到唐墨辰。如今她当真等到了,不知是在暗自开心,还是为了他方才的话而发呆,情不自禁地歪着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身上。 唐墨辰察觉了她的小动作,忽然停住脚步,偏过头来,神色复杂难辨地凝视着她。 宇文宓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柔柔地笑开来,问道:“怎么了?” 唐墨辰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揉揉她顺滑的黑发,低沉地说:“宓儿啊,你何时才能不被欺负呢?” 宇文宓乐呵呵地笑起来,顽皮地说:“我哪里被欺负了?这毕竟是钟家大门口,而且宾客盈门的,又不是丞相府,苍澜若真的欺负我,还会有人置之不理吗?他哪里会占得了便宜?” 唐墨辰轻哼一声,别过头去,没有接话。他自然明白,霍苍澜不过是气不过,一时图嘴上之快罢了,但想起之前看到霍苍澜对季璟瑞的所作所为以及他暗中对霍家的调查,实在是让他无法放心;方才听钟府下人说宇文宓和宇文夫人一起出了门,他追出来却又见霍苍澜纠缠着她,心不禁重重地一沉。 “再说,”宇文宓眨眨眼睛,乖巧地蹭蹭他的手臂,讨好般地说,“我不是等着你来救我嘛。” 这话倒是让唐墨辰很受用。他终于露出了笑脸,捧起她的小脸,轻轻晃了一晃,宠溺地说:“你啊!” 宇文宓俏皮地吐吐舌头,拉起他的手,欢快地向前走去:“我们走吧!” 她的裙摆轻舞飞扬,与他的衣角如纠缠在一起一般,缠缠绕绕,不舍分离。她如一只碧色的蝴蝶,生机勃勃地翩跹起舞,唐墨辰不禁看得痴了,由衷地说:“今日穿得真美。” “毕竟是钟府大喜的日子,总不能还像以前一样一身素服吧?”宇文宓无奈地笑笑。 唐墨辰伸出手,抚平她就要蹙起的眉,温声道:“人生总要向前进,将对逝者的缅怀放在心里就够了,我相信宇文将军在天有灵,也希望看到他的掌上明珠每日都漂漂亮亮c开开心心的。以后都这么穿吧。” “嗯,听你的。”宇文宓笑着点点头,面上挂着一抹酡红。 “走,我送你回家,今晚让刘大娘做芙蓉鱼骨和三色糕吧,好久都没吃过了。”唐墨辰愉快地拉起她的手,向太子府的马车走去。 “等等,”宇文宓拽住他,狐疑道,“你不和霍侧妃一起回太子府吗?” “我方才不是说了吗,我几乎每晚都与宓儿一道用膳,今晚也不例外。”唐墨辰回过头来,笑吟吟地看着她。 但宇文宓仍犹豫不决:“可是” 谁知,唐墨辰假装吸了吸鼻子嗅嗅空气,又好笑又好奇地说:“咦,没想到这新醋也如此酸啊。” 宇文宓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 唐墨辰将她拉到身侧,柔声哄劝道:“今日是表姐主动提出和我一起来的,她无非是想向世人表示,她并不介意太子妃是不是她。如今目的达到了,我们也没必要再栓着彼此了。” “原来是这样。”宇文宓恍然大悟。 “这下放心了?”唐墨辰低下头,狡黠地笑着。 宇文宓小脸一红,拉着他快步向马车走去,羞赧地小声嘀咕道:“快走吧,我也想吃芙蓉鱼骨和三色糕了。” 自从他们回京以来,二人似乎比从前更爱黏在一起,唐墨辰更是日日留在宇文府用膳,于是宇文府的厨房每日都备着他爱吃的食材,太子府每日也会送来大量吃食。回到宇文府后,厨房忙得不亦乐乎,不仅做了芙蓉鱼骨和三色糕,还弄了金丝烧麦c玉兔白菜和红豆膳粥,唐墨辰和宇文宓在院中嬉闹了半日后,美美地享用了晚膳。 秋意渐浓,晚膳过后,暮色早已四合,银亮的玉盘高悬于夜幕之上,一片静谧美好。抬头看看皎洁的月色,唐墨辰兴味盎然地提议道:“宓儿,我们去赏月吧。” 宇文宓甜甜一笑:“好啊。” 话音刚落,唐墨辰便揽住她的腰,足尖轻点,施展轻功,带着她飞上房檐,牢牢地落在屋顶上。唐墨辰在屋顶上随意地躺下,宇文宓也习惯性地在他身旁躺下,枕着他的肩窝,安静地望着天幕之上的明月朦胧。 “再过些日子,天就冷了,恐怕到时就无法再这样赏月了。”沉默片刻后,唐墨辰忽然惆怅地感慨,就连搂着宇文宓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不少。 宇文宓一动不动地看着月亮,轻声道:“辰,你有话要对我说吧。”不然这半日来怎会一直心不在焉呢。 唐墨辰平顺的呼吸似是微微一窒,少顷,他才自嘲地笑起来,低叹一声,道:“真是万事都瞒不过你。” 宇文宓清淡地勾了一下唇角,并不答语。 “我要娶钟小姐了。”唐墨辰幽幽开口。 宇文宓的身子顿时一僵,面上微笑亦黯然消失。须臾,她故作轻松地微微一笑,说:“我还以为是何事呢,我知道呀,这不是早就定下的事么。” “不,这次不一样。”唐墨辰面无表情地否认道,“这次,是我答应了。” 宇文宓亦沉默无言,连一丁点微笑也维持不下去了。 唐墨辰呆呆地望着夜空,语调平静地说:“大概就在你和宇文将军来到京城的几年前,那时的丞相名为张染,而我舅父还只是兵部尚书。父皇登基不久,为拉拢张丞相,便册封了他的女儿为贤妃。一开始,父皇只是假意宠爱张贤妃,但时日久了,却也当真与她有了感情。那时我虽然年纪尚幼,却也记得张贤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母后低调行事,处处避让三分。后来,张丞相忽然染病身亡,张贤妃不久之后也因悲伤过度而患病去世,我舅父这才接任丞相之位,逐渐有了如今的地位和权势。世人都以为,张染是身患重病而亡的,算是天灾,怨不得人,但是我却知道,他的死其实是人为。” 宇文宓虽然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说起多年前的旧事,但也只是安静地倾听着,直到此刻才抬起头,静静地凝视着他冷峻的侧颜。 “那是张丞相病重的时候,我奉母后之命去舅父家接表姐入宫,却无意中看到一人鬼鬼祟祟地往舅父书房去。我一时好奇便跟了过去,那时舅父府里几乎没什么人,我因此并未被人发现,而在书房外面,我听到那人与舅父的谈话,才知道原来是舅父暗中指挥他在张丞相的饮食茶水中下了□□,这才最终导致了他的死。后来张贤妃也死了,我虽然并未探究过真相,但想来也与舅父脱不了干系吧。我没有将这些事告诉父皇和母后,毕竟张丞相死了,张贤妃不足为惧,那么舅父接任丞相后,母后的地位便也稳固了。但这些年来,这些事也依然埋在我的心底,从未对任何人说起,也时刻不敢忘记。”他依旧神色自若,仿佛在诉说的那些沾染了鲜血的过去不过是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宇文宓忽然觉得浑身冰冷,周身的血液犹如冰冻一般——刹那间,她明白了很多事,比如他为何一直对霍家怀有敌意,又比如霍家为何会为了霍雅澜的婚事而对他下手,毕竟,霍家的当家人是个可以为了权力和地位而视性命为草芥的人物。 唐墨辰没有顾及她在想着何事,继续说道:“在你离开京城的那几日里,母后曾与我谈起此事,希望我能改变主意,接受父皇的安排去娶钟小姐。不得不承认,我那时的确动了心,但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因为从六年前开始,我只认定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妻。而今日在钟家,我见到了钟小姐,她说她愿意做那个我不愿但却不得不娶的人,我便妥协了——毕竟,不论是如今的太子妃还是未来的皇后,这位子都太过诱人,不知有多少人眼红。我想既然她已经想好了后果,有她做挡箭牌,替你挡掉明枪暗箭,倒也不坏。虽然这样做,确实让我愧对钟先生和慕枫,但除了你,我已无力去顾忌他人的安危和感受了。” 震撼接踵而至,宇文宓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宽慰他,只能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肩窝处,极力忍住眼中的酸意。 “宓儿,你若恼我,想打我c骂我,都好。”唐墨辰侧过身来,情不自禁地将她扣在身前。 “怎么会呢,”宇文宓闷闷的声音悄然传来,“辰,这辈子,不论是妻是妾,我都只嫁给你。” “宓儿”一声动情的呼唤交织着复杂的情谊,消散在浓浓夜色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第四十二章 此时相望不相闻 翌日,天子亲下御旨,太子殿下与钟家小姐即将大婚的消息很快便昭告天下。 由于前些日子以来的传言,这桩既定的婚事顷刻间便成为天下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然而,与之前的传闻一般,百姓们固然喜闻乐见这难得一见的皇家盛世大婚,这段婚约的主角却各怀心事。 钟府小花园里的凉亭内,钟慕悠低垂着头,独自安安静静地坐着。纤长的睫毛投下长长的阴影,遮住她眸中的光彩,让人看不出她的所思所想。 钟慕枫走入花园,看到的就是这幅清冷孤寂的画面。不禁低叹一声,轻声向她走去。 钟慕悠听到轻缓的脚步声,便抬起头看过去——昨日才大婚的钟慕枫身着暗红色新装,将他衬托得愈发气宇不凡c英姿勃发。微微勾起唇角,钟慕悠笑着打趣道:“哥哥如此英俊,不知有多少闺中少女心存爱慕呢,我都要羡慕嫂嫂了。” 钟慕枫脸色一红,板起脸,佯装严厉道:“臭丫头,连哥哥都敢调侃。” 钟慕悠才不吃他那一套,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威胁道:“哥哥若要教训我,我会去告诉爹爹和娘亲,告诉叔父,还要告诉嫂嫂!我要让爹爹娘亲叔父嫂嫂给我撑腰!” 钟慕枫再也撑不住面上的严厉之色,弯起眉眼,低声笑了起来,望着一脸得意洋洋的钟慕悠,眸中满是宠溺。“罢了罢了,”他知趣地认输,“从小我都吵不过你。” 钟慕悠笑得很开心。待钟慕枫在她身旁坐定,她有些惆怅地感慨道:“我好久都没有和哥哥好好说说话了。” 钟慕枫一怔,温柔地替她理了理腮边的碎发,愧疚地说:“对不起,悠儿,是哥哥最近太忙了,从你来京城后都没有好好照顾你。” “我知道,哥哥是大将军嘛,自然应以国事为重,这样也不辜负钟家的传统c叔父的教诲。悠儿都明白的,从未因此怪过哥哥。”钟慕悠不甚在意地摇摇头,大度地一笑,“哥哥今日来找悠儿,是有话要说吧?” 钟慕枫收起笑容,眸底流淌着隐隐的哀伤,毫不避讳地承认道:“是的。” 钟慕悠笑而不语,等他继续说下去。 “今日早朝,陛下下旨,将你许配给了太子殿下。”对于如何开口,钟慕枫斟酌再三,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旨意是殿下亲自求的。” 钟慕悠面上笑容不减,欢快地说:“嗯,我知道,哥哥和叔父还没下朝的时候,永兴殿的公公便来府中宣旨了。殿下之所以会主动请旨,皆是我与他协商的结果。” “悠儿,你”钟慕枫并未露出丝毫讶异的神情,只是心疼地看着她,迟疑片刻后,柔声问道,“何必呢?” 钟慕悠嫣然一笑,眺望远方的目光霎时转暖,柔然开口道:“哥哥,你知道吗?我在入京那日,遇见了一个人,他处事果决,思敏过人,还玉树临风。我以为,只要能够找到他,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嫁给太子殿下。为了他,我才在皇后娘娘面前编出那一套谎话。可是后来,我惊讶地发现,我要找的他竟然就是太子殿下!那一刻,我仿佛觉得,上苍真的待我不薄,给了我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既然是天赐良机,那么即使前路荆棘丛生,我也不能放弃。” 此时的她,温柔中透着坚定,执着中交织着坚韧,迷人得让人错不开眼。钟慕枫依然面露哀愁,忧伤地说:“假如——我是说假如,你用尽全力,为他付出了一切,最终却仍然无法得到幸福,你可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钟慕悠慢慢地转眸直视着他怅然的双眼,笑吟吟地低声问道:“哥哥虽然并未直言反对过我与殿下的婚事,可也从未支持过,其实哥哥在心中是反对的,是吗?除了不想我嫁入皇家以外,我可以将原因理解为,哥哥知道殿下的心中另有他人吗?” 钟慕枫错愕地望着她,惊讶地意识到虽然他们兄妹并不常常在一起,但她却依然能将他的心思猜透。然而,须臾后他又自嘲地笑起——从小到大,她的聪慧甚至盖过了他,就连钟启祥也曾感叹道,若钟慕悠为男儿身,恐怕其成就不会在钟慕枫之下——于是,叹息着打趣道:“没想到你连我心中所想全都琢磨透了,看来我这么多年在朝中的磨砺还是不够啊。” 钟慕悠并未因他的调侃而发笑,反而幽怨地移开视线,失落地说:“哥哥早知殿下心中另有所爱,却不曾告知于我。” 钟慕枫微微一怔,尴尬而为难地支支吾吾起来:“我我并非我只是” “我说笑的,哥哥不必放在心上。”钟慕悠忽然抬起头,爽朗地笑着,深明大义地说,“哥哥和叔父都不说,是尽到了为臣的本分。再者,多年前殿下曾从刑场上救下哥哥,便是哥哥的救命恩人了,哥哥忠于殿下亦无可厚非。更何况,若哥哥是那爱搬弄是非之人,便不是我敬重的哥哥了。” 钟慕枫不禁垂下头,叹息道:“我时常会想,我这个哥哥真是做得太不称职了。诚如你所说,殿下待我如亲兄弟一般,我无法背叛他,哪怕只是透露一点点关于他的消息。” “我明白,哥哥。我想,这也是陛下与殿下看重叔父和哥哥的缘故吧。”钟慕悠歪着身子,斜斜地靠着钟慕枫,语气中满是骄傲。 “即使知道殿下心中另有所爱,你仍然坚持心中所想吗?”钟慕枫轻声问出了他最想问的话。 “倘若,哥哥爱上了一位心中另有所爱的女子,哥哥会不做任何努力c不去尝试着让那女子接受自己,反而会成全那位女子和她的爱,并独自伤心孤寂吗?”钟慕悠不答反问,眨眨眼睛,俏皮地忽闪着眼睫。 钟慕枫似乎被她问住,呆呆地注视着她眸中的认真,沉默不语——是啊,他深深地体会到了这种爱而不得c想争取却又不得不放弃的痛苦,连他自己都无法做到云淡风轻,他又哪里有劝钟慕悠放弃的资格?“你说得对,”良久,他终于放下了心中的芥蒂,淡然开口,“既然爱了,又如何能轻言放弃?悠儿,你的话让我顿感醍醐灌顶。从今日起,哥哥会坚定地支持你的决定。” “真的?”钟慕悠登时面露喜色,并孩子气地向钟慕枫伸出一只手,说,“那我们击掌为誓?” 钟慕枫忍俊不禁,顺从地轻轻与她击掌,道:“好,我们击掌为誓。” 然而欣喜的笑容还未完全褪去,愁绪又悄悄爬上了她的面颊。钟慕枫留意到她的情绪变化,不禁好笑地揶揄道:“怎么了,难道这么快就变卦了?” 而钟慕悠郑重地摇摇头,正色道:“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哥哥不仅官职提升,还娶了皇家郡主为妻,风头正盛;而我与太子殿下的婚约也已昭告天下,我只怕,眼前钟家太过得宠,难免会遭人嫉恨。” 钟慕枫亦收起笑容,沉静地说:“不错,如今的钟家的确十分引人注目。但是,悠儿大可安心,既然陛下有心提高我们钟氏的地位,必不会让我们轻易垮下去。再说,我与叔父在朝中素来谨慎小心,是很难让人抓住把柄的。而且放眼整个大曜,除了霍家之外,也没有哪个世家大族有能力轻易撼动钟家。有我和叔父在,必然保你安安稳稳地做太子妃。” “话虽如此,但日后我还是低调行事些吧,毕竟多些小心总是没错的。”虽然有他的安慰与保证,钟慕悠仍然不免忧心忡忡。 “悠儿,委屈你了。”钟慕枫歉意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哥哥言重了,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钟慕悠豁达地说,整个人焕发着勇敢和坚定不移的神采,“既然我自己也选择了嫁入皇家,从此以后更是与叔父和哥哥荣辱与共了。为了钟家,我多做些打算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她的幸福之战,才刚刚开始。 秋高气爽,惠风和畅,洁白的云彩粘在碧蓝的天空上,像极了一朵朵盛放的白梅。暖阳洒在大地上,秋风带着丝丝凉意,气候刚刚好,足以让人舒适地赖在院子中,享受着严冬到来之前最后的美好时光。 宇文宓就在自家的小院里,躺在躺椅上,微闭着眼眸,慵懒地晒着太阳。遣走了依诺,院子里格外地安静,静得让人昏昏欲睡。 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烦躁而沉重地响起。就要陷入沉睡的宇文宓意识模糊地想,依诺大概又与唐新拌嘴了,八成又要来她面前哭诉了。 脚步声在她的身旁停下,主人却一言不发地瞪着她。饶是宇文宓正困得昏头昏脑,也依然能感受到那道灼热的注视。正要微微蹙起眉,忽然听到一个凉薄的声音冷然道:“宇文小姐真是好兴致,把他人折腾得人仰马翻,自己却在这里偷闲。” 倏然睁开双眼,诧异地盯着眼前人,宇文宓一时之间有些反应迟钝:“璟璟瑞?你怎么来了?” 季璟瑞闻言,笑得更加苍凉和寒心,声音中带着沉沉的怒意:“是啊,我怎么来了?我还来这里做什么?我如此愚笨,上了你的当c受了你的骗,如今还巴巴地来看你没心没肺,试问这天下还有比我更傻的人吗?” 宇文宓忽然完全清醒了过来——是了,她似乎有月余没有见过季璟瑞了。从黄家村回来后,曾听依诺和宇文桐说起过,他得知她离开后便立刻动身,沿着前往宣州的路去寻找她了。直到她与唐墨辰平安归来,宇文桐才赶忙派人前去追赶季璟瑞。如今看他一副邋遢而疲惫的模样,应是才回到京城吧。宇文宓顿时心怀愧疚,忙不迭地站起来,赔罪道:“璟瑞,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莫要见怪。所有事情我都听说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请你原谅,我本不想骗你,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 “照你的意思,是我自作多情c多管闲事了?”季璟瑞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怒气冲冲地吼道,“宇文宓,你未免太过无情无义了吧?你不仅无情无义,你还任性妄为!你可知你一言不发地一走了之,害得多少人担惊受怕?你平日里不是最在乎他人的感受吗?你不是最见不得他人因你而为难忧心吗?还是说,你平日的善良和善解人意都是装出来的?” 他的吼声引来了守在院外的依诺,一番毫无道理的指责更是惹得她气愤,顾不得自己低微的身份,她飞速地冲过来,挡在宇文宓面前,忿忿不平地为宇文宓辩解道:“季公子,你这话未免太过分了!我家小姐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你何故要曲解她?你” “走开!谁要你在这里鸣不平?”季璟瑞更加生气,连依诺也跟着一起数落。 宇文宓连忙拉住面红耳赤的依诺,柔声劝道:“依诺,我们没事的,你先下去吧。” 依诺心有不甘,但在宇文宓的再三示意下,还是不情不愿地退出了院子,但临走时还不忘狠狠地瞪季璟瑞一眼。 季璟瑞冷哼一声,并不理会她。 待依诺走远,宇文宓重新面对怒意未减的季璟瑞,依然心平气和c从容淡定,说:“璟瑞,谢谢你。” “你谢我?”季璟瑞怒极反笑,讥诮地说,“谢我什么?骂了你一通吗?” “是,也不是。”宇文宓微微一笑,看他仍然一脸不屑,继续平心静气地说,“本来我就是想对你说声‘多谢’的,我知道你义无反顾地追去宣州找我,是关心我c担心我,因此,我要谢谢你。而方才你对我的指摘,的确让我如梦方醒,这才明白这次我的任性妄为是多么得不负责任c不计后果,以后,我必不会再如此鲁莽,因此,我还是要谢谢你。” 不知是她温煦的态度,还是她句句在理的话语,季璟瑞竟哑口无言,气也兀自消了大半,却仍旧板着脸,愤愤地瞪着她。 “但我也知道,我一时任性,害得你平白担心了这么久,除了一声抱歉,我做任何事都于事无补。因此,对不住,璟瑞,虽然这样做似乎有些敷衍,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原谅我。”宇文宓抬眼,正视季璟瑞的眼睛,真诚地诉说着歉意。 季璟瑞怔怔地看着她,沉默不言。宇文宓亦静静地回望着他,目光柔和而温顺。良久,季璟瑞如泄气一般长叹一声,微微垂首,低声道:“宓儿,不要怪我,方才我是我太失态了,我只是只是唉,罢了,不说也罢。” 宇文宓轻轻摇摇头,柔然笑道:“我没有怪你,璟瑞。我不是说了吗,我还要谢谢你将我骂醒呢,若非推心置腹的朋友,哪里会说出这样的话呢?你待我的这份情谊,我牢牢记在心里了,你是我宇文宓一辈子的朋友。” 季璟瑞眸光微闪,凝视着她坦然的面孔,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你这一路奔波,定然十分疲累了吧?今晚就留下来用膳吧,我让刘大娘做几道你爱吃的菜,也当做我补偿你的一点心意,可好?”看他是真的不再生气,宇文宓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语气也欢悦起来,热情地邀请他留下来。 “不必了,我还是尽快回府较为妥当,一来免得父亲担心,二来我这副样子也该好好修整一番了。”季璟瑞情绪低落地婉拒,并自嘲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 宇文宓扫了一眼他胡子拉碴的下颚和沾染霜尘的衣衫,不禁深以为然——此时的季璟瑞像极了怀才不遇的浪荡子,哪里还有平日温润如玉c举止高雅的丝竹公子的模样?于是微笑着点头,道:“也好,反正来日方长,你有空的时候再来,宇文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嗯,我先告辞了。”说罢,季璟瑞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宇文府。 季璟瑞刚刚离开,依诺便迫不及待地跑到宇文宓身旁,依旧气闷地抱怨道:“季公子也真是太不讲道理了,怎么二话不说就如此责骂小姐呢?连殿下都不曾这般苛责过小姐,枉我还以为季公子是个为人宽厚的人!” “别这样说,璟瑞这次是真的气极了,若不是太过担心我,他怎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何时见他这般失态过?”宇文宓淡然地劝解道。 依诺一噎,却也不得不承认道:“也对,若不是担心小姐,季公子这次也不会白白折腾了一趟。如此说来,还是要好好感谢季公子一番的。” “唉,我倒是越来越担心了,”宇文宓幽幽一叹,双腿微软,跌坐在躺椅上,见依诺仍是一脸不解,便解释道,“你看,殿下知道我留书出走,即使再焦虑忧心,依然可以冷静地分析我的去向并找到我,而璟瑞却没有那么理智,最终只得白白走一遭。他对我的执念如此之深,我只怕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或者别的任何事,他还是会如此不理智。那么今生我欠他的情,便真的不知该如何还了。” 依诺似懂非懂,眉心微锁,不确定地说:“小姐多虑了吧?依诺相信,季公子还是很有分寸的。” “但愿如此吧。”宇文宓嘴上应着,紧蹙的眉却仍未舒展开来。 “小姐不要再忧心了,日后就算真的有事,小姐可还有殿下呢,殿下绝不会不管小姐的。”依诺想不通为何宇文宓会如此担忧,索性不再去想,并笑着安慰她,“对了,方才季公子还未离开时,殿下派人传话来了,说是半个时辰后殿下便能到府上来了。小姐不是说今晚要亲自下厨给殿下做晚膳吗?厨房那边刘大娘都准备好了,小姐此刻要去厨房吗?” “嗯,说得对,反正都是未知之事,我又何必杞人忧天呢?走吧,我们去厨房。”宇文宓打起精神,重新换上淡定温软的笑容,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厨房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四十三章 翻手为云覆为雨 近日来都是秋高气爽c暖意融融的气候,今日老天却忽然翻了脸——昨夜的一场秋雨带走了温和的天气,天空笼罩着阴霾,空气中浸着湿气,让人不由自主地心情沉闷。而永兴殿内,早朝还在进行,殿中大臣们虽然表面上一团和气c和睦相处,但殿中却暗潮涌动,两方势力暗中角力,水火不容。 “众卿应该都看过太子与钟将军等人拟订的西南兵力部署调整策略了吧?”唐煜明头戴玉制十二排冕旒,气势威严,目光扫过御座下的一张张面孔,沉静地询问道,“朕与丞相c兵部均以为可行。既然要在灵州设立西南将军,统筹西南军务,那么众位爱卿都来说说,谁能胜任这个西南将军啊?” 众人一阵沉默,陷入思索之中。唐墨辰微低着头,沉默不语。 “启禀陛下,”季穹率先打破沉默,朗声提议道,“臣以为耿翘将军堪当重任。耿将军常年效力于禁卫军中,将卫军打理得井井有条,其卓越的领兵才能自不必说;而且耿将军来自南方,对西南地区的了解甚多,实乃最合适之人选。” “启禀陛下,臣以为季大人的提议有些不妥。”兵部尚书丁武斌皱着眉头反对道,“耿将军的才能确实令他可以担此重任,但如今耿将军是卫军都统,若派他前去西南,卫军都统还要重新选择任命,这恐怕要耽误不少时日,而西南将军则是越快上任越好,恐怕等不起过多时日啊。更何况,禁军与卫军共同守护京城安全,责任重大,不可轻易变动领军都统啊!” “嗯,丁爱卿所言也不无道理。”唐煜明简短地赞同道。 钟慕枫从容地走出武将之列,微笑着说:“禀陛下,末将赞同季大人所言,耿将军的确是西南将军的不二之选。耿将军在接管卫军前曾驻守东南,期间曾为我朝东南防御体系的建立做出极大贡献。如今西南防务亟待重建,正是耿将军出力之时。至于丁大人所提之事,末将以为大可不必忧心。末将早些年曾在禁卫军中效力,对禁卫军中的情况略有了解,末将以为如今的卫军副都统王之和年轻有为,甚得耿将军赏识,他又是卫军中人,了解卫军情况,可令他暂代卫军都统一职,日后再留待陛下决断。” 一旁静静聆听的霍剑雄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 “听说钟将军昔年在禁卫军中与王之和甚为志趣相投,如今力保他接管卫军,不怕他人怀疑你的用心吗?”戏谑的声音忽然自钟慕枫身后响起。 众臣皆忍不住向他望去——霍苍澜懒洋洋地笑着,挑衅般地看着钟慕枫。谁人不知如今的钟慕枫正春风得意,撇开凯旋回朝c擢升军衔c迎娶郡主不提,单凭他的妹妹与太子的婚事便将他的地位提高了不少。而敢这样公开与他叫板的,想来也只有同为皇亲国戚的霍家人了。 “霍护军所言不错,末将与王之和确为故交,”钟慕枫平静地转眸,向霍苍澜看去,笑眯眯地应道,“但举贤不避亲,正因末将与王之和熟识,才更了解他的为人与才能,如此才可胸有成竹地向陛下举荐。” 言毕,季璟瑞不禁笑着附和道:“钟将军所言甚是。若真要论起亲疏,钟将军和王副都统哪里比得过霍护军呢?” 护卫京城安全的禁卫军由总都统率领,分为禁军和卫军两支,各由正副两位都统分领。而禁军和卫军均又细分为左c右两营,分别由两位护军具体负责。霍苍澜正是卫军右营的护军。本来禁卫军将领是不参与朝政的,然而霍苍澜身份特殊,除了有位居丞相的父亲c母仪天下的姑母c和做太子侧妃的姐姐,还在兵部挂了职,因此日日前来上朝便也无人质疑。季璟瑞的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霍苍澜恼怒地瞪着季璟瑞。然而还未等他开口反驳,便听霍剑雄沉静地开口道:“说到举荐,臣的心中也有个人选。” 基于年少时并肩作战的情谊和对霍皇后的夫妻之情,唐煜明素来对霍剑雄礼让三分,因此也顺着他的话结束了小辈们的口舌之争:“哦?那依丞相之见,谁更为合适?” 霍剑雄微微一笑,目光似有意或无意地快速瞟了一眼唐墨辰,声音洪亮地说:“回陛下,臣以为宇文建良将军最为合适。” “对呀!”唐煜明还未表态,丁武斌便开心地赞同道,“宇文将军也算是位老将了,又得宇文家真传,如今也已结束了地方的军务并回到京城,出任西南将军再合适不过了。” 武将行列中,宇文建良心中暗喜——虽然自宇文正啸逝世后,他接替了宇文正啸的职务,但他在宇文氏旧部中的声望与威信远不及宇文正啸,唐煜明对他的信任更是不及对宇文正啸的,这些日子以来,他所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往返于京城和地方,处理些小小的军务罢了。因此在他看来,此次若能得到西南将军这一肥缺,也许将成为他建功立业c证明自己的绝佳时机。但他也心知肚明,就算心中再想,明面上还是要请辞的。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自谦道:“多谢丞相和丁大人对末将的抬爱,但末将才疏学浅,又出身西北,对西南的情形不甚了解,只怕无法担此重任啊。” 丁武斌不以为然,正要劝说时,却听到一直沉默不言的唐墨辰忽然淡然地开了口:“禀父皇,儿臣以为宇文将军不宜前往西南。目前,虽然西域诸邦与我朝相安无事,但西北防务不可废弛。西北防线之中,尤以宣州最为重要,而能够坐镇宣州及西北的,只有宇文氏了。由此看来,相较于前去西南,宇文将军更适合留在京城,以防万一。” “太子言之有理,宇文爱卿还是留在京中吧。”唐煜明也赞同了唐墨辰的话,然而他锐利的视线却没有离开儿子的身上,“太子今日似乎都没有说话,既然开了口,便说说你的看法吧。” “儿臣遵旨。”唐墨辰微微欠身,恭谨地说,“儿臣以为钟将军所请可行,任命耿翘都统为西南将军,由王之和副都统暂代都统之职。丞相既然提到了宇文将军,儿臣倒是有另外的想法。” 唐煜明兴味盎然地说:“说来听听。” 唐墨辰不理会霍剑雄注视的目光,淡定从容地抬起头,直视唐煜明的目光,道:“若王之和副都统暂代都统之职,那么副都统的位子便出现了空缺。方才丁大人也提到,宇文将军如今也已结束了地方的军务,那么儿臣以为,宇文将军可出任卫军副都统。” 霍剑雄的脸忽然一僵——王之和与钟慕枫交情颇深,宇文建良得唐墨辰提拔,加之宇文宓的关系,必然也成了他的人。本来禁c卫两军都统均是丞相亲信,如此一来,卫军便脱离他霍剑雄的掌控,稳稳地握在唐墨辰手中了。 宇文建良的心中也是五味杂陈。方才唐墨辰不赞同他去西南的话仿佛是对他的当头棒喝,然而不消片刻,又推荐他出任卫军副都统,似乎又给了他渺茫但却诱人的希望,一颗心不免七上八下,忽悲忽喜。 唐墨辰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漆黑如夜的眸子深不见底。 唐煜明笑吟吟地看了他半晌,忽而望向文臣行列中的钟启祥,和蔼地说:“钟爱卿,朕似乎还未听到你的想法。” 既然被天子点了名,钟启祥自然无法推辞,平静地出列,行跪拜大礼,谦虚有礼而不卑不亢地说:“回陛下,臣乃一介书生,不似太子殿下c丞相c丁大人等有从军经历,实在不敢妄言军务,真是惭愧至极。臣食君之禄,却不能为陛下分忧,请陛下降罪!” “钟爱卿快起来吧。朕只是随口一问,钟爱卿便诚惶诚恐,可是太过严肃了。”唐煜明淡淡地笑道,似乎并无不满。 “陛下,臣”霍剑雄急切地开口,却欲言又止。 唐煜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却并未理会,面上露出丝丝疲态,道:“今日这早朝持续得也够久了,朕累了,众位爱卿也散了吧。至于西南将军一事,众卿再多思量思量,改日再议吧。” “是,陛下。”众臣整齐一致地回答道。 “朕忽然想起,阅兵的日子快要到了吧?”唐煜明突然插话道。 丁武斌连忙答道:“回陛下,正是。先皇在世时定下五年一阅兵的规矩,今年正是该阅兵的年份,只是因为之前朝廷出兵西南,诸事繁杂,这才拖到了今日。” “是啊,西南一役虽说是大获全胜,可这打仗哪有不折损的道理?”唐煜明幽幽地叹息,“这样吧,凡是参与灵州之战的将士,全都不必准备今年的阅兵了。” “陛下圣明!”群臣心中欢喜,纷纷跪地叩拜。 “父皇宅心仁厚,体恤将士们远征过后过于疲惫劳累,是将士们之福,更是大曜之福!儿臣身为灵州之战的主帅,替所有为国尽忠的将士们,叩谢吾皇圣恩!”唐墨辰语毕,郑重其事地跪地俯身,向着御座之上的唐煜明行了一个大礼。 唐煜明心满意足地看着他,笑容中带着一丝慈祥:“参与灵州之战的将士们可以借此机会休整一番,但如今太子既立,辰儿,你可不能歇着。阅兵前的排演向来由皇子主持,往年是你的皇伯父们轮流主持,今年这担子可就得由你挑了。” “父皇尽管放心,儿臣必定竭尽全力,定不辱使命!”唐墨辰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应承道。 “好,朕相信你。退朝吧!”唐煜明站起身,在群臣的恭送声中步态轻松地走出了永兴殿。 相较于永兴殿内的剑拔弩张,栖凤殿中则要和乐得多。精致的糕点摆在桌面上,浓浓的茶香飘满殿堂,内侍婢女们安静地守在殿内殿外,霍皇后满面笑容,正慈爱地与钟慕悠谈天。今日的钟慕悠亦盛装打扮了一番,湖蓝色的寒梅曲裾勾勒出曼妙的身姿,云鬓挽成漂亮的随云髻,更显端庄秀雅,加之谈吐不凡,真让霍皇后越发喜欢这个蕙质兰心的准儿媳。 “我本来还以为,这辈子无缘和慕悠做婆媳了呢。”霍皇后笑着打趣道。 想起前些日子自己编出的故事并险些亲手毁了自己的姻缘,钟慕悠不禁羞红了脸,赧然地说:“之前是慕悠不懂事,皇后娘娘快别笑话我了。” “哦?如此说来,如今你是真心愿意嫁给太子了?”霍皇后心中甚是欢喜,面上却故意装作不相信。 “慕悠自然是真心的,不然,慕悠今日也不会主动来向皇后娘娘坦白了。其实,在慕悠未进京以前,便常听哥哥提起殿下,心中早已对殿下仰慕不已。此次能够嫁给殿下,是慕悠毕生的福气。”钟慕悠微微低头,温婉地微笑着,两颊悄然羞成了讨喜的红色。 “好好,真好,既然如此,我这个做母后的自然要祝你们两个孩子百年好合了。哎,我可是迫不及待地要看着你们大婚了。”霍皇后笑得开心,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钟慕悠羞赧地低头微笑,一旁服侍的婢女们也忍不住转头偷笑。 接着,霍皇后又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其实啊,辰儿这孩子看起来清清冷冷的,但心地是好的,但凡是他认准的人和事,却是比任何人都执着。他平日里忙着国事,你要多体谅他,多关心他,男人嘛,都是希望自己的妻子是温柔贤淑的。” 钟慕悠乖巧地点点头,柔顺地开口道:“皇后娘娘请放心,慕悠都懂的。” 霍皇后很是满足地看着她,又道:“辰儿最喜欢喝的茶是‘醉清风’,他不喜欢喝甜羹,菜肴也不喜太油腻的,他” “太子侧妃到——”话还未说完,从殿外传来了长长的通报声。 霍皇后忽然想起,今日是霍雅澜入宫请安的日子。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钟慕悠,见她面上并无异色,便说:“雅澜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因此常常来请安,这孩子啊最是孝顺了。正巧你也在,你们就快成为姐妹了,多接触接触也是好的。” 钟慕悠大方地笑着,温顺地接话道:“慕悠听闻霍姐姐的美名已久,早就想一睹她的风采,没想到这次进宫,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 霍皇后微讶,却也乐见她们二人可以和睦相处,赞许地向钟慕悠露出笑脸。 这时,霍雅澜莲步轻移,迈入栖凤殿中,看到钟慕悠时不禁微微一怔,然而不过转瞬,她便再次微笑如仪,向霍皇后福下身子,恭敬地说:“儿臣给母后请安。” “雅澜来了,快过来吧。”霍皇后慈爱地向她招招手。 “是。”霍雅澜顺从地向霍皇后走去。直到来到她的身侧站定,才正视着笑脸盈盈的钟慕悠。 钟慕悠毫不避让地迎视着她的目光,仪态优雅地起身,步态轻盈地行至她的面前,和气而友好地问候道:“慕悠见过霍姐姐。慕悠早闻霍姐姐雍容华贵,今日终于得见,荣幸之至。” 霍雅澜呆呆地愣视着她,思绪却不知不觉地飘远——这么多年了,也有个人常常如此甜甜地唤她。只可惜世事无常,只不过眨眼的功夫,这些平常的温情便如插了翅膀一般越飞越远,从此遥不可及了。 钟慕悠得不到回应,有些不明所以地轻声唤道:“霍姐姐?” 霍雅澜从回忆中恍惚回神,眼前那张熟悉而可亲的面容渐渐消散,钟慕悠完美但却虚假的笑脸清晰地重现。她倏然冷下脸来,语气生硬地说:“我只有一个弟弟,并无姐妹,而且你我只是初见,钟小姐还是不要这样叫了。” 钟慕悠微愣,面上滑过一丝尴尬。 霍皇后误以为她对钟慕悠即将成为正妃的身份心怀芥蒂,不禁轻蹙娥眉,脸色不好地斥道:“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 霍雅澜倔强地别过脸去,不发一言。 钟慕悠立即换上柔然的笑容,温声劝道:“是慕悠不好,唐突了太子侧妃,请皇后娘娘千万不要责备太子侧妃。” 霍皇后毕竟将霍雅澜从小养大,与她的感情比之姑侄,更似母女,此时更多的是心疼她,哪里会真的责怪?既然钟慕悠聪明地揽下了责任,她便顺水推舟,拍拍霍雅澜的肩膀,软声道:“听母后的话,别再别扭了,慕悠也不是外人,你们迟早都是要做姐妹的。既然今日来了,都坐下来,好好陪母后聊聊天。” “方才是我不好,还望钟小姐见谅。”霍雅澜顺从地垂下头,低声致歉,却仍不肯改口,与她姐妹相称。 聪慧如钟慕悠自然也不介意,宽容地笑着,谦逊地说:“太子侧妃客气了,慕悠初来乍到,很多事都不太懂,难免会有唐突c不妥之处,还要请太子侧妃多多担待才是。” “好了好了,你们年纪相仿,最易成为朋友了,哪里会有什么解不开的结?”霍皇后笑着做起和事佬,热情地招呼道,“既然今日都到我这栖凤殿来了,就都坐下,我们品茶吃糕点,好好聊聊。” 钟慕悠微微一笑:“是,慕悠自当遵命。”这次,她不再主动与霍雅澜亲近,只是乖巧地在霍皇后身侧坐好,仿若任何事都未曾发生过一般,再次与霍皇后谈笑风生起来。 霍雅澜并未想到会在栖凤殿碰到钟慕悠,便想请了安便离开,但她不好拂了霍皇后的意,于是便不甚情愿地在霍皇后另一侧坐下。与往日相比,这次她安静得出奇,面上一直冷冷淡淡的,大多时候也只是静静地品茶,只在偶尔接上一两句话,与钟慕悠的热情开朗截然相反。而钟慕悠虽与霍皇后聊得不亦乐乎,余光却始终未离开霍雅澜淡漠的脸。 未至晌午,九天殿的内侍前来转达唐煜明要移驾栖凤殿用午膳的消息,钟慕悠知趣地告辞,霍雅澜也顺势离开,二人不可避免地并肩向宫门口走去。 “家兄大婚那日,听说太子侧妃也来了,只可惜那时我一直在婚房忙活,未能到前面来招待宾客,这才未与太子侧妃相见。其实,我一直想谢谢太子侧妃能来捧场的。”一路上,钟慕悠打破沉默,怡然自得地与霍雅澜攀谈。 霍雅澜的脸色虽不如之前那样难看,却也不打算与她熟络,礼貌地回答道:“钟小姐不必客气,殿下与钟将军感情深厚,自然不会错过钟将军的大喜之日,我身为太子府女眷,夫唱妇随原也是本分。再者,我与钟将军也是旧识,前去捧场也是出于情分。” “哦?原来太子侧妃与家兄是旧识?”钟慕悠兴致勃勃地问,忽而拍拍自己的脑袋,自嘲道,“嗨,我可真是笨,家兄入朝这么多年了,况且家兄以前还常陪殿下习武,想来与太子侧妃相识也不奇怪。” 说着,她还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一副拿自己没有办法的模样。霍雅澜忍不住朝她侧目,心思微动——她很是可爱,应当是个很不错的姑娘,更何况,她还是 “咦,殿下?”钟慕悠欣喜的呼声打断了霍雅澜的思绪,顺着她的视线转眸,赫然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岔道上,一袭朝服的唐墨辰正迎面而来。看样子,他应是早朝结束后去了九天殿议事,这会儿也是要出宫去的。 唐墨辰看了她们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恢复如初,平静地向她们走来。 “妾身参见殿下。”霍雅澜低垂着头,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并规矩地福下身子。 “悠儿参见殿下。”钟慕悠亦落落大方,恭谨的同时,声音不自觉地染上一抹柔美。 “表姐免礼,钟小姐免礼。”唐墨辰神色淡淡地应道。 钟慕悠直起身,好奇而急迫地问:“悠儿今日进宫陪皇后娘娘谈天,不想却在栖凤殿碰到了太子侧妃,一直聊到此刻,便一起出宫去。殿下怎么没有去栖凤殿,和陛下c皇后娘娘一道用午膳呢?” “父皇交代了我一些事,需要尽快去办,我这就要出宫去,便不去向母后请安了。”唐墨辰简短地解释道,“多谢钟小姐能来陪母后,想必母后定是欢喜的。” 钟慕悠嫣然一笑,柔声道:“殿下不必与悠儿客气,悠儿愿为殿下分忧。那正巧碰上了,殿下是要与太子侧妃一起回去吗?” 唐墨辰想要否认,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却听霍雅澜从容而大度地说:“殿下还有要事要忙,恐怕没有空回府吧?如此,妾身便不打扰殿下,先自行回府了。” “好,多谢表姐体谅,表姐慢走。”唐墨辰微微松了口气,向霍雅澜点了点头。 再次听到唐墨辰对霍雅澜的称呼,钟慕悠不禁暗自感慨。目送霍雅澜渐渐走远,她又迫不及待地开口:“殿下” 然而话还未出口,便被唐墨辰打断:“钟先生和慕枫已经离开了一会儿,钟小姐恐怕是赶不上他们了。前面就是朝阳门了,唐新就在那里等我,我让他送钟小姐回府。” “唐护卫是要保护殿下安全的,悠儿怎敢劳烦他呢?殿下不用担心悠儿,哥哥安排了府里的护院陪我前来,如今他们正在朝阳门外等着呢。”钟慕悠微笑着婉拒了他,随即又遗憾万分地说,“悠儿本想与殿下同路离开,但既然殿下还有要事在身,悠儿也不便再打扰,就此与殿下别过吧。” “好,钟小姐,再会。”说罢,唐墨辰礼貌地向她欠了欠身,转身向朝阳门外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钟慕悠才收起温柔的笑容,慢吞吞地走出朝阳门,她的侍女雨双立即迎上前来,急迫地嗔怪道:“小姐,您怎么才出来呀?太子殿下方才才离开!” 钟慕悠淡然一笑,悠悠地说:“我知道啊,我已与殿下道别了。” 雨双这才放下心来,不然她可要替她家小姐惋惜了。然而不消片刻,她便又想起了什么,皱着眉苦恼道:“小姐,殿下走之前,嗯,太子侧妃也走了。” 谁知,钟慕悠听罢,忽然开怀地笑了起来,笑得雨双一脸莫名其妙。良久,她才止住笑声,说:“我也知道啊,我还与她一起在栖凤殿中坐了好久呢。” “啊?”雨双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解地问,“小姐您您竟然可是,小姐不是一直都介怀太子侧妃吗?” “不错,从前介怀,是因为她是殿下的侧妃,是因为我以为她是殿下心爱之人,毕竟她与殿下从小一起长大,近二十年的情份可不是我一朝一夕就可以战胜的,”走进自家马车,钟慕悠笑得舒心,并肆意舒展着身子,一直端庄地坐着c行走,还是十分疲累的,“可今日进宫走这一趟,我真是大有收获——原来霍侧妃并非太子殿下的心上人。” 雨双愣愣地看着神秘莫测的钟慕悠,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才小半日的功夫,她竟会如此笃定呢? 钟慕悠似是读懂了她的想法,娓娓解释道:“娘亲曾告诉过我,是否爱一个人,是可以从他的眼睛中看出来的。无论是殿下看霍侧妃的眼神,还是对她的态度,都说明了一件事——殿下并不爱她。” 这么一解释,雨双却更糊涂了,不禁一头雾水地问:“可是,怎么会呢?若是殿下不爱霍侧妃,又怎会娶她呢?” “皇室的婚姻,有几桩是因为爱呢?你看,我与殿下如今也有了婚约,不也与爱无关吗。”钟慕悠掀起车帘,幽幽地望向暗沉的天空,神情落寞无边。 雨双心疼地紧紧握住她的手,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安慰她。 但钟慕悠很快便将忧伤甩开,重新向着阴霾的天空漾起明媚的笑容,自信而坚定地说:“不过,只要殿下所爱之人不是霍侧妃,其他任何女人我都不怕。既然最后能够嫁给殿下为妻的人是我,那么能够得到他的心的人也必然是我,今生与他白头到老的人还会是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第四十四章 如何心事终虚化 俗语说,冤家路窄。 季璟瑞与霍苍澜迎面偶遇时,心里嘀咕的就是这四个字。 “哟,我还当遇见谁了呢,原来是季大人呀。”霍苍澜故意拖长声音,微眯着双眼,玩味的笑容却冷漠十足。 “霍护军,没想到又见面了,不过我想你我应该都不想和彼此见面,不如就当这一幕未曾发生过吧。告辞。”季璟瑞懒理他阴阳怪气的腔调,并不欲与他多说,话音未落,便要快步绕过他离开。 “哎,季大人别走啊,”不出所料,霍苍澜与他想的并不一致,不由分说地拦住他,微挑起眉,似笑非笑地说,“季大人这么急着离开,莫非是怕我不成?也不对啊,今日早朝上,季大人可是当着我皇姑父c我父亲还有众朝臣的面与我针锋相对的啊。” 季璟瑞心下微叹——他不是想不到,早朝时才结了梁子,霍苍澜哪会轻易放过他?于是,他也戏笑道:“我记得早朝后在议政厅,太子殿下说过两日后便要进行阅兵演习,首先从禁卫军开始,要霍护军尽早准备。怎么,这还没过几个时辰呢,霍护军就忘了?还是说霍护军根本管不了卫军之事?” 而霍苍澜听罢却并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加开心:“我竟不知,季大人何时成了我表兄的狗腿了?” 季璟瑞虚伪的笑容瞬间有些破裂,然而不过一刹那,他便再次撑起泰然自若的神色,气定神闲地说:“霍护军好奇我的事之前,还是先担心自己能否保住自己的职务吧,这禁卫军的天可是要变了。” “天要变?季大人指的是王之和,还是宇文建良?”霍苍澜的笑容顿时变得猖狂而嚣张,冷哼一声,轻蔑地说,“王之和暂且不论,宇文建良当真是个可堪大任之才吗?看他早朝时的那个样子,抬举他一句,他就欣喜若狂;打压他一下,便垂头丧气如丧家之犬一般。啧啧,可怜宇文氏兴盛了百年,如今还真是走到尽头了。” 季璟瑞哑口无言,虽然不情不愿,却也只能默默地赞同他的话。 而不过须臾的功夫,霍苍澜忽然斜睨着他,笑得残忍而幸灾乐祸,慢吞吞道:“说起宇文家季大人,我记得你和宇文家的小姐关系很是不一般呀。” 季璟瑞面色微变,阴沉地喝道:“休要胡言!我与宓儿是朋友,清清白白,霍护军休要再出言不逊,上次在菩提寺外,你欺负宓儿的账,我还记着呢!” “哟哟,季大人,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就急了?”霍苍澜放肆地放声大笑,并得意洋洋地挑起眉,“不过我很好奇,宇文宓的账怎么就轮到你来清算了?难道你还不知道宇文宓早就勾搭上我表兄了吗?怎么,难道她连你也没放过?还是说她根本就没有告诉你?唉哟哟,这么会勾引男人,难怪我姐姐也不屑再与她为伍了呢。” “霍苍澜!”季璟瑞登时怒火中烧,用力地一把抓住霍苍澜的衣领,喷火的双眼死死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你胆敢再说宓儿一句不是,休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霍苍澜眯起双眼,懒洋洋地放松身子,挑衅地说,“我倒想知道,你要如何对我不客气?揍我吗?” 季璟瑞愤愤地瞪着他,极力忍住就要抡起的拳头,额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很想知道,你凭什么替宇文宓出头?”而霍苍澜还在不怕死地继续刺激他,“哦,对了,我表兄要娶钟小姐了,因此宇文宓失宠了,所以她投入你的怀抱了,是不是?” “你!讨打!”季璟瑞气得面红耳赤,再也无法克制自己,挥起拳头就要揍上那张令他厌恶至极的脸。 霍苍澜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动手,惊讶之余,连忙躲闪,而就在季璟瑞的拳头砸上他的脸的那一瞬,一声低喝赫然响起—— “住手!” 季璟瑞堪堪停手,放开霍苍澜的衣领,大力地推开了他。别过头去,他暗暗深呼吸,平息着怒气。 霍苍澜怡然自得地抚平被季璟瑞弄皱的衣襟,悠闲地冲来人一笑,懒懒地说:“表兄,你来得可真是时候。多谢表兄救小弟一命!” 唐墨辰坐在马上,眉心微锁,不悦地斥责道:“你们二人好歹也是朝廷官员,还是这京城中有身份c有地位的角色,却不顾身份当街斗殴,成何体统?若非我恰巧经过,你们是否还打算闹到京兆府去,闹到你们的父亲们亲自来收拾残局?” 季璟瑞暗自庆幸唐墨辰并未询问他们争执的原因——并非他善良,担心唐墨辰会迁怒霍苍澜,而只是自私地不愿让他知道更多关于宇文宓的事。他想要大事化小c小事化无,于是深吸一口气,恭顺而低沉地说:“璟瑞知错,不该与霍护军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还请殿下责罚。” 谁知霍苍澜并不买他的账,反而如吃定了他不会说出真相一般,张狂地说:“季大人,你怎么不告诉表兄事实呢?告诉表兄事实,好让他为你做主啊!这样被冤枉,你不觉得委屈吗?” “霍护军,先动手确实是我不对,我没什么委屈的。”季璟瑞厉声申辩道,并狠狠地剜了霍苍澜一眼。 看到他气急败坏的神情,霍苍澜哈哈大笑,心中说不出的愉悦。 “苍澜,军中将领都在准备阅兵之事,你身为禁卫军护军,是否太闲了?”唐墨辰瞟了季璟瑞一眼,便将视线落在霍苍澜身上,淡淡地反问道。 霍苍澜收起笑容,漠然地回望着唐墨辰,讥讽地说:“有王之和副都统调度,哪有我操心的份儿?” 唐墨辰灿然一笑,好似乌云密布的天空中突然射出一道明亮的阳光,却意外地让人感到莫名的寒意:“哦?如此说来,你是不想担这个护军的责任了?既然如此,我看你把这个位子让出来也未尝不可啊。” 霍苍澜的神情顿时僵住。从小到大,他虽然从未摸透过这个表兄的性子,但有一点却是心知肚明的——他若说得出,必定做得到。“我本来就是要去军中的,没想到碰到了季大人,寒暄了几句才耽误了。那么,表兄,恕不奉陪了,苍澜告辞。”说罢,他知趣地快步离开,身影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又为何与他闹了起来?”霍苍澜刚刚离开,唐墨辰便敛起笑容,翻身下马,走到季璟瑞面前,隔着不远的距离,沉声问道。 季璟瑞垂下眼眸,淡然地否认道:“殿下多心了,我与霍护军只是有些口角而已。早朝时我得罪了他,没想到又在这里碰上,难免又吵了几句。” 唐墨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眸中浮着些许不相信——他了解季璟瑞的性子和能力,也清楚霍苍澜有几两重,而能让文质彬彬c温润如玉的季璟瑞急得跳脚c气得动粗的理由,也许只有一个。忍住心底的不自在,唐墨辰近乎肯定地说:“苍澜提到宓儿了吧。” 季璟瑞身躯一震,头垂得更低,掩住唇边勾起的自嘲的弧度。他不得不承认,霍苍澜有句话是说得很对,宇文宓的账何时轮到他来清算了?面对高高在上的唐墨辰,他仿佛早已低入了尘埃。“殿下真是洞若观火。”他颓然地叹息,露出古怪的笑容,用沙哑的嗓音简单描述了数月前菩提寺外的情形。 季璟瑞一直没有抬起头,因此没有看到唐墨辰极力维持着平静的面容下,越发苍白的脸色,和眸底汹涌奔流的怒意,抓住缰绳的手也越攥越紧。 “事情就是这样。”季璟瑞低落地结语。二人同时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璟瑞,替我去兵部带句话,就说我要晚些时候才能到了。”唐墨辰迈开沉重的步伐,用力跳起,重重地落在马背上,丢下一句话,便沿着来时的路,绝尘而去。 季璟瑞这才呆呆地抬起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感觉心仿佛瞬间掉入冰冷的湖泊之中,冻得麻木——他是往宇文府的方向去了吧?也对,他是住在她心里的人,自然有资格陪在她身边。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她;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季璟瑞落寞地转过身,突然觉得无力之感席卷全身,双脚如绑了石块般,沉甸甸地拖着身躯向兵部走去。努力将眼角的涩意逼回眼眶,他痴痴地望着天空,心内无助地哀嚎——也许今生,他与她真的是无缘无分吧。 依诺刚刚替宇文宓关上了房门,正要往厨房去准备些茶水,却看到神色晦暗的唐墨辰再次出现在宇文府,着实惊讶了一番。“咦?小姐不是说殿下去兵部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又回来了?难不成是落了东西?”还未来得及行礼,诧异的问话便脱口而出。 “唔,是的,”唐墨辰含糊地应了一声,便急切地问,“宓儿呢?还在房里吗?” “回殿下,小姐在房里读书呢。”依诺看出他的脸色并不好,连忙老实地回答,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方才他们二人还腻歪着,甜甜蜜蜜地一起用午膳,他走的时候也还是好好的,怎么这才没多久的功夫,就变成这样了? “嗯,我去找她。”话音未落,他便风一般地走开,好像急不可耐的样子,让依诺更加摸不着头脑。 轻轻推开宇文宓卧房的门,里面安静得出奇,唐墨辰四下扫视了一番,才在窗边的躺椅上发现了那个蜷缩着的身影——书半握在手中,随意地放在腿上,躺椅上的小人儿正睡得香甜,长长的眼睫在白皙的脸庞上投下浅浅的黑影,呼吸平稳而绵长。 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旁,蹲下身来平视她熟睡的脸庞,唐墨辰的心瞬间平静下来,面上的阴霾也逐渐散去。一丝秋风悄然从窗子飘进来,带来些微凉意,他忙不迭地起身关了窗户,然后将书卷拿开,轻缓温柔地将她从躺椅上抱起,移步至床边,再轻手轻脚地把她平放在床上。 “嗯”就要抽出双手时,她忽然无意识地哼了一声。他以为自己吵醒了她,连忙屏住呼吸,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而她却并未清醒,只是下意识地往他的怀中靠了靠,嘴里模糊不清地咕哝着:“辰” 软绵绵的呼唤如春风,吹得他的目光霎时柔和起来;甜蜜蜜的呼唤如暖阳,照得他唇边泛起了和暖的笑容。双手改为搂抱住她柔软的身子,他低下头,在她的侧颜上印下清浅的一吻,温暖而娇宠地呢喃:“我在。睡吧,我守着你。” 宇文宓仿佛做了一个甜甜的美梦,笑靥一直如鲜花般怒放。 位于潇湘大街的逸仙居是西京城内最大的酒楼,以其可口的菜肴和高雅的装潢而闻名,日日宾朋满座,说它“日进斗金”也不为过。这样一座豪华酒楼,自然也是京城名门望族相聚的首选之地。这夜,逸仙居喧闹依旧,顶楼的雅间里,几张年轻的面孔正谈笑风生。 霍苍澜到达雅间时,当晚受邀的宾客早已到齐。看到他到来,早到的客人们纷纷起身,笑脸欢迎。霍苍澜颇为得意地挂上漫不经心的笑容,心不在焉地与他们一一寒暄。来聚会的不是达官显贵家的公子,便是朝中的年轻官吏,几乎都是旧识,包括—— “哟,没想到季大人也在。”霍苍澜在季璟瑞面前停下,微眯着眼睛,皮笑容不笑地看着他。在场的所有人似乎在瞬间感受到了气氛的冷凝。 在霍苍澜进入雅间时,季璟瑞正与李乐沣聊得正欢,并不似他人一般起身相迎,反而一如之前一般平静地坐着。如今霍苍澜来到了他的面前,并大有将矛头对准他的趋势,他只微微一笑,举止从容地起身,说:“霍护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季大人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且不说你我日日于早朝时见面,前日不还碰到过一次吗?那日若不是我表兄拦着,季大人还要动手打我呢。”霍苍澜故意大声地说,好让整个雅间的人都能听到。 果然,众宾客面上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些惊诧之色,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季璟瑞与“动粗”二字联系起来。 季璟瑞恍若不见众人的神色,镇定自若地反驳道:“我怎比得上霍护军身份尊贵,断断当不起‘贵人’二字。我所说的‘许久不见’,是指在这样的场合下,上一次和霍护军共同参加宴会好像的确是很久之前之事了。再者,今日来的都是陈公子的客人,是来玩乐的,怎能与早朝时相比呢?” 季璟瑞好似在示弱,又仿若与他势不两立,方才和乐的氛围里渐渐染了些不浓不淡的斗争味。霍苍澜一噎,正不知该如何回击时,陈卓连忙站出来打起圆场——他是户部尚书之子,亦是这场聚会的召集者:“是啊是啊,今夜众位都是来玩的,各位都暂且忘了朝廷之事,好好享受一晚吧!霍公子,您可是贵客,来来来,快请上座!” “陈公子,这恐怕不合适吧?你才应该上座啊。”霍苍澜果然不再执着与季璟瑞的纠葛,施施然地缓步移向主位处,嘴上却在虚伪地推拒。 陈卓忙陪着他一道向主位走去,讨好地说:“方才季公子说得很对啊,在座诸位中,除了霍公子,谁还担得起‘贵人’二字?霍公子肯赏脸来在下召集的小宴,实乃在下的荣幸,所以还请霍公子切莫再推辞,请上座!” “陈公子盛情难却,再推辞,岂不是我不通人情?”说着,霍苍澜大大方方地撩起衣摆,坐上了主位。 接着,其他宾客也纷纷落座,酒菜上桌,雅间里很快便再次热闹起来。酒过三巡,众人似乎都忘记了最开始的那段紧张的小插曲,尽情说笑嬉闹c把酒言欢,没过多久,众人都喝得面色微醺,满脸酡红。 “霍苍澜!”季璟瑞忽然大叫一声,雅间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醉眼朦胧c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霍苍澜本来正与刘大公子划拳,听到吼声,也不由停了下来,好奇地打量着他。 季璟瑞抄起一壶酒,摇摇晃晃地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他面前,忽而邪魅地笑起来,高声说:“我要与你比试!” “哈哈,你要与我比试?”霍苍澜也晃晃悠悠地起身,仰天大笑,毫不留情地讽刺道,“想打架吗?你哪里比得过我?就不怕我把你打得连你亲爹都不认识了?” “哈哈哈——”其他人也跟着哄堂大笑起来。 季璟瑞并不在意,冷笑一声,蔑视地瞪着霍苍澜,不屑道:“哼,君子动手不动不对,君子动口不动手,谁如你一般整日只想着打架?粗鲁!鄙陋!我要与你比试的,是这个!” 话音刚落,他用力地将手中物件甩在桌面上。众人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也停在桌面上,这才看清了那东西——原来是赌坊常用的筛子。 “哈哈哈哈——”以霍苍澜为首,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在场的大部分公子哥们是玩筛子的老手,但若非醉酒,谁能想到素日里文质彬彬c温文尔雅的“丝竹公子”季璟瑞,竟然也要赌? “你,你确定要,要和我比这个?你应该是第一次玩吧?你没病吧?”霍苍澜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还向前走了几步,夸张地要摸上季璟瑞的额头。 季璟瑞侧过身子,躲过了他的手,嫌恶而不耐地说:“是又怎样?如何,比还是不比?” “比!当然要比!”霍苍澜豪爽地挥挥手,一口应允,“你想去死嘛,我当然乐意送你一程。” “哼,”季璟瑞冷哼一声,“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输的人罚酒三杯!” 众人也兴奋不已,毕竟这场面可不是容易见到的,连连欢呼着给他们腾出空地,并将二人围在中央,且自动分成两派,在一旁起哄叫好。 季璟瑞握住宝盒,挑眉问道:“开始?” “开始!我押大!”霍苍澜一拍桌子,豪迈地叫道,他身后的支持者立刻跟着激动地叫嚷。 “好!那我就押小!”语毕,季璟瑞大力地摇着宝盒,片刻后倏然停下,打开—— “哈哈哈,是大!是大!”霍苍澜一党带着胜利者的骄傲欢呼雀跃。 季璟瑞愿赌服输,并无废话,只心甘情愿地一笑,端起酒盏,连饮三杯。 “爽快!我陪酒三杯,免得大家以为我欺负了你这个新手!”霍苍澜毫不吝惜地夸赞道,说完也端起酒盏,痛饮三杯。 三杯酒入口,季璟瑞的双眼已有些迷蒙,却不甘认输,将宝盒推到霍苍澜面前,催促道:“再来!” “好!这次我还押大!”霍苍澜也不含糊,接过宝盒便奋力摇着,再打开,这次是季璟瑞赢。在季璟瑞一方的哄闹声中,霍苍澜再次饮酒三杯。 场上斗争正酣,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大家玩得都很尽兴,赌注也越来越大,最初用的还是酒杯,后来便直接用上了酒壶。不知为何,季璟瑞的运气竟出奇得好,接下来的数局几乎全赢了霍苍澜,于是不用多久,霍苍澜便醉得一塌糊涂。 夜色正浓,逸仙居的宾客陆陆续续地离开,雅间里的少爷公子们喝得歪三倒四,亦纷纷被自家马车接走。霍苍澜是被丞相府的下人们抬上了马车带走的,季璟瑞虽没有他醉得那样厉害,却也是目光迷离c双腿发软,一直神神秘秘地笑着。 “璟瑞,你还好吗?怎么季府也没有派人来接你?走吧,我送你回去。”李乐沣也许是今晚唯一一个还清醒着的,他扶着摇摇晃晃的季璟瑞,关切地说。 季璟瑞嬉笑着答应,并请求道:“李大哥,你陪我走走吧!” “可是你能行吗?”李乐沣怀疑地看着他。 季璟瑞大手一挥,无所谓地说:“没事,我没事,我就要——嗝——走回家。” 说着,他一把推开李乐沣,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好了好了,我陪你走就是了。”李乐沣慌忙扶住他,无奈地陪着他一起走。看样子,他是醉得不轻,李乐沣以为此刻与他讲道理c劝他早点回家休息,他是断然不会听的。 想必此刻真的是太晚了,连本该热闹的潇湘大街上也看不到人烟,四周安静得惊人。季璟瑞脚步虚软,几乎是整个人都靠在李乐沣身上行走的,一不个留神,脚下绊到石块,他便飘飘然向前栽去,连一丝自我防护的能力都没有。 李乐沣一惊,赶忙用力地抓住他,这才使他免于跌倒摔伤。然而经过一番折腾,李乐沣也累得气喘吁吁,浑身冒汗。瞥了醉眼朦胧的季璟瑞一眼,李乐沣有些无措地扫了一眼空无几人的大街,心中盘算着恐怕此刻再找马车也是不易了,于是担忧地问:“怎么样,璟瑞,你还撑得住吗?” 似乎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那样熟悉,还饱含忧心,噢,是那个人吗?季璟瑞虚弱无力地睁开双眼,迷茫地看着面前模糊的人影。良久,才终于看清李乐沣忧心忡忡的脸,心仿佛再次坠入看不到黎明的暗夜之中,正要开口,忽然感到无尽的悲伤如奔流的河水,无情地四处奔涌,冷酷地将他深深淹没。“李大哥,为何到了这种地步,我还是忘不了她?为何到了这种时候,我还是只会想起她?”话出口的一瞬间,他的眼前模糊一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第四十五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次日,城外,禁卫军营。 校场内,将士们披甲持矛,精神抖擞,严阵以待。今日虽然不是正式的阅兵,却也是太子亲自检阅的演练,更是展示他们这阵子以来辛苦操练成果的时刻。而且,对于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在灵州战场上的出众风采,他们早有耳闻,因此亦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他的风采,想要亲眼一见这个未及弱冠的传奇。 “太子殿下驾到——”巳时,伴随着高声的通报,唐墨辰准时出现在将士们的面前。 “参见殿下!”将士们慷慨激昂,动作统一地恭敬跪地,整齐一致的呐喊声响彻云霄。 “众将士平身。”唐墨辰朗声应道。 “谢殿下!”又是整齐划一的一声,将士们齐齐起立,不约而同地望向点将台——唐墨辰一袭玄色太子常服,腰束翡翠玉带,俊逸非常,贵胄天成;面上神情郑重却不严厉,淡然的微笑让人倍增好感;一双星眸深邃明亮,神采奕奕,仿佛能洞察世事。他站在禁卫军都统耿翘c副都统王之和c兵部尚书丁武斌及一些兵部官员的前面,天生的尊贵与霸气彰显无疑。 唐墨辰静静扫过点将台下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灿然微笑,铿锵有力而有条不紊地说:“我曜州唐氏自燕华朝起,绵延数代,历来崇尚武艺,先皇未立国时更是被尊为‘虎啸将军’,横刀立马,扬名立万,令敌人闻风丧胆,因此才能在短短数十载内统一分崩离析的西部诸邦,建立大曜王国。我大曜男儿亦是刚毅勇敢的热血儿郎,在那数十年里,为我大曜的统一和安宁浴血沙场c斩将擎旗。如今,陛下圣明,政通人和,大曜子民得以安居乐业,我们的好儿郎不必再如先辈一般为国马革裹尸还,然而,我们不能忘记,就在数月前,蛮族还在掳掠我西南边境,北方还有一些小国心怀鬼胎,而东边,则盘踞着一个实力强大的敌人——珈国。因此,我们应当牢记,既然投身行伍,便要时时保持警惕,时刻肩负起保家卫国的职责。禁卫军守护着京城和皇宫的安全,是京城百姓们的倚靠,是我大曜防务的重中之重,因此,众位的表现更是牵动着全国万千百姓的幸福安康。每五年一次的阅兵乃先皇所定下的规矩,这不仅是为了延续我大曜崇尚武风的传统,更是为了增强我们的战斗力c以防万一。今日,此次阅兵排演将从禁卫军正式开始,墨辰今日前来,并非为了检阅,而是与众位一道操练,愿我们一起为大曜的强大而努力!” 一番言辞热血沸腾,顿时令场上的每一个人都振奋昂扬。将士们再次坚定下拜,豪情壮志地大声宣誓:“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吾等定不负殿下期望!” 唐墨辰满意地笑着,抬起双手,高声说:“众位请起!” 将士们再次整齐一致地起身,望着唐墨辰的目光充满了崇敬与尊重。 “时辰已到,开始排演吧。耿都统,请!”说着,唐墨辰彬彬有礼地退到一旁。 “多谢殿下。”耿翘恭谨地向他躬身行礼,然后大步向前,面向全体将士,声如洪钟地说:“本将宣布,排演开始!各营清点人数!” 话音刚落,各营护军纷纷行动,有序指挥,以各个小队为单位,开始清点人数,兵群中虽然传出报数声和脚步跑动的声音,却无一人多言,整个校场内依然井然有序。看到这一幕,唐墨辰不由满足地勾起唇角。 很快,各营清点人数完毕,校场内的声响逐渐平息。四位护军齐齐回到各自营队前站好,齐声单膝跪地,依次高喊道: “末将赵攸率禁军左营全体将士集结完毕,请太子殿下检阅!” “末将宋逸夜率禁军右营全体将士集结完毕,请太子殿下检阅!” “末将曹石磊率卫军左营全体将士集结完毕,请太子殿下检阅!” “末将肖凡率卫军右营全体将士集结完毕,请太子殿下检阅!” 然而,肖凡的话音刚落,所有将士的面上似乎现出莫名其妙的神色,一时间,方才井井有条的秩序似乎被轻微地打破。耿翘面色一紧,赶忙大声说道:“很好,很好。四位护军请起!” 赵攸等四人一齐起身,一切似乎都在按照既定计划进行着,耿翘不易察觉地略微松了口气。 可是,已经迟了。 “等等,”淡漠的声音忽然从点将台传来,打断了耿翘。唐墨辰面无表情地缓步上前,目光犀利地射向卫军右营和肖凡,漠然地问,“怎么带领卫军右营的不是霍护军?难道没有人给我一个解释吗?” 将士们仿佛也十分想知道原因,忍不住向卫军右营侧目,甚至有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点将台上,随唐墨辰一道前来的兵部众大臣也是面面相觑c摸不着头脑,纷纷疑惑地将视线投向王之和,而王之和则抿起嘴唇,微微低头,一言不发。 “肃静!肃静!”一向训练有素的禁卫军竟然出了这样的差池,而且还是当着唐墨辰的面——耿翘不禁面色微白,慌忙开口,稳定着局面。 好在场面很快便在控制之中。耿翘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唐墨辰,见他面上并无不虞,便赔着笑脸,说:“回殿下,肖凡他” “耿护军,我问的是肖凡肖将军。”唐墨辰轻声打断了耿翘,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耿翘立即知趣地闭了嘴,却不安分地用眼神暗示着校场内的肖凡。 感受着唐墨辰冷漠而沉重的目光,肖凡战战兢兢,终于承受不住,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深深地叩拜,诚惶诚恐地认错道:“殿下请息怒!末将并非意欲取代霍护军!只是只是” 唐墨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静静地等他解释,沉默不语。 耿翘瞪着肖凡,急得想跺脚;又偷偷打量着唐墨辰,却被他风平浪静的外表吓得心里发毛。一想到校场内还有众多好奇的眼睛,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唐墨辰拱手弓身,解释道:“回殿下,霍护军并非无故或有意缺席,他只是嗯病了,为了不影响今日的排演,末将等才决定让肖凡偏将军暂代霍护军,带领右营的士兵们进行排演。偏将军平日里常常协助霍护军打理右营事务,末将等以为他是有这个能力的。但欺瞒了殿下,确实是末将之错,请殿下责罚。” 说着,耿翘也跪下,忏悔地垂下了头。 肖凡立刻意会,大声喊道:“末将知错,请殿下责罚!” “霍护军病了?”唐墨辰慢吞吞地重复道,并轻轻地勾了勾唇角,笑容里有一丝玩味,“我怎么没有听说?” “想必是霍护军的病来得急,殿下协助陛下处理国事,诸事繁忙,一时不查也是可能的。”耿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谨慎地回答。 唐墨辰略微思索片刻,倏然笑开来,道:“话说回来,今日早朝霍护军的确缺席了。”说着,他顺势扶起耿翘,说:“耿将军请起,我只是想弄清楚状况而已,并无怪罪之意,谈不上怪罪不怪罪。耿将军做得很对,阅兵是大事,万不可因为一人而影响全局。” “多谢殿下谅解。”耿翘满怀感激地看着他。 唐墨辰又转向肖凡,和颜悦色地说:“肖偏将军也请起吧。既然耿都统对你另眼相待,我自然是相信他的眼光。而且方才清点人数的场面我亦看在眼里,你临危受命,仍能从容不迫c有条不紊地完成任务,我坚信你有能力带领右营的将士们完成此次排演。” 肖凡受宠若惊地抬起头,对上唐墨辰微笑的面容,险些欣喜若狂,忙不迭地道谢道:“多谢殿下!多谢殿下!末将定不辱使命!” 唐墨辰笑着点点头,转向耿翘,说:“耿都统,请继续。” 耿翘悬着的心这才完全放下来。他是在唐墨辰等人抵达军营前一刻收到卫军右营禀报——霍苍澜迟迟未露面,右营群龙无首。派人去丞相府打听已然来不及,心急火燎的他只能临时指派肖凡暂代护军之职,应对今日的排演。他本想为霍苍澜遮掩,便没有向唐墨辰禀报,却不想当着所有将士的面出了纰漏。好在唐墨辰并不打算深究,他终于可以安下心来继续指挥接下来的排演,平平安安地度过今日了。 “众将士听令,”耿翘重新面向士兵们,清清嗓子,“排演开——” “等等——”校场入口忽然传来惊慌的呼声。可惜,天不遂人愿,耿翘的计划再次被打乱。 点将台上的众人齐齐望向那不速之客,诧异地发现来人竟是“有恙在身”的霍苍澜,而且他并未着铠甲,反而一身便服。唐墨辰的眼神不易察觉地变得深邃晦暗。 霍苍澜跳下马来,一路狂奔至点将台,除了额上因剧烈奔跑而大汗淋漓外,全然看不出身体不适的迹象——将士们看到他的出现,更是露出惊诧的神色——来到点将台前,霍苍澜“咚”地一声跪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末将来迟,请表表兄和耿都都统恕罪!” “霍护军不是病了吗?怎么没在府上好好养病?”唐墨辰平静地说,却不知问的是霍苍澜,还是耿翘。 耿翘的脸顿时苍白得毫无血色,然而他还未想好应对之法,不明情况的霍苍澜便迫不及待地为自己开脱,更是让耿翘面如死灰:“表兄,今日错错过排演的时辰,是末末将不对,但末将断断不敢不敢以病来推卸责任。” “哦?”唐墨辰似乎忘记了耿翘的存在,只看着霍苍澜,似笑非笑地挑眉,“这么说来,霍护军今日错过时辰是另有隐情了?说来听听,何事如此重要,竟然让你错过了排演?” “末将”霍苍澜却又硬生生地闭了嘴,险些冲动地说出是因昨夜醉酒而误了事,甚至连军装都来不及换上。他这才想明白,方才唐墨辰说他有恙,应是耿翘等人替他掩饰的结果,顿时悔恨自己还未弄清情况便急忙否认。可唐墨辰还在等他的解释,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紧咬嘴唇,自相矛盾地说:“末将今早的确身子不适。” 校场内立即一片哗然,兵士们诧异地窃窃私语,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点将台上,兵部尚书丁武斌则无奈地摇了摇头。 唐墨辰依然平静从容,波澜不惊地问:“霍护军方才明明承认了自己并无恙,怎么不过片刻,便改了口?还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 “表兄没有听错,但末将今早确实是病了。”霍苍澜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与其让整个禁卫军都知道他醉酒误事,还不如就当自己出尔反尔吧。 “你还不说实话,是吗?”唐墨辰陡然厉声质问道。 霍苍澜面色微白,深知今日这个麻烦是躲不过了,便索性破罐子破摔:“我说的就是实话,表兄若不信,我也无能为力。” 校场内的气氛登时紧张起来,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地注视着唐墨辰,生怕他大发雷霆,耿翘c丁武斌等亲丞相派甚至忘记了替霍苍澜说情。 而唐墨辰依旧面色平静,沉默片刻后,忽然说:“霍护军,我提醒你,如今是在军营中,谈论的是国家政事,你我只是上下级,并无亲属关系,你,是否该改改称呼?” 孰料,霍苍澜倏然睁开双眼,面上怒气渐染,嘴角讥讽地勾起,嘲弄道:“怎么,这是要与我撇清关系了?怕我连累了太子殿下的好名声?表兄,你撇得清吗?还是说我确实该改改称呼,姐夫?” 场内气氛顿时紧张到了极点,众人都不约而同地以为,今日这件事恐怕是无法轻易收场了。 即使面对着霍苍澜的挑衅和众人的关注,唐墨辰仍未爆发怒气,依旧从容不迫,反而淡然地笑起来,高声问道:“耿都统,你是禁卫军都统,应当清楚这军中的规矩,那么你来告诉霍护军,以下犯上当如何?” 耿翘莫名其妙地被点名,先是一愣,随后很快便明白了唐墨辰的意图,不禁冷汗直冒,却也只能强自平静地回答:“回殿下,以下犯上者,应处二十军棍。” 唐墨辰冷漠地勾了勾唇角,追问道:“那么目无军纪c贻误军机者,又当如何?” 霍苍澜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灰白,就连耿翘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诚惶诚恐地答道:“回殿下,目无军纪c贻误军机者,当处三十军棍。” “多谢耿都统。”唐墨辰淡淡地扫了一眼霍苍澜,抬眼望着一张张屏息凝视着他的脸,朗声道,“霍苍澜身为卫军右营护军,明知阅兵乃我朝立国以来之重要传统,却无故缺席排演,且无法解释其行为,此乃目无军纪;因其个人之故,延误今日之排演,此乃贻误军机;分不清国事与家事,屡屡出言顶撞上级,此乃以下犯上。按照军法,当处五十军棍。我受陛下所托,前来监督此次排演,若不处置此等目无军纪c贻误军机c以下犯上者,轻则辜负陛下信任,重则难为诸将士之表率,更有甚者,会助长军中不正之风,危害江山之稳固c社稷之安宁。今日,先以军法处置霍苍澜,待我禀明陛下后,再由陛下另行发落!耿都统,你还不下令?” “殿下,这”耿翘犯难地皱起了眉,并默默地向王之和c丁武斌等人求助。 王之和犹豫片刻,便遂了耿翘的意,开口为霍苍澜求情:“启禀殿下,霍护军固然有错,但念其及时赶来c未造成更大错误的份儿上,还请殿下对其从轻处罚。” “是啊,殿下。五十军棍可不是件小事,丞相那边恐怕也不好交代啊!”丁武斌亦回过神来,言辞恳恳地劝道。 而唐墨辰并不为之所动,义正言辞道:“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丞相出身于行伍,当明白此事的重要性,必会理解禁卫军今日之决定。” “可是”丁武斌仍面带犹疑。 唐墨辰不悦,厉声质问道:“丁尚书,照你所言,我这个当朝太子行事,还要先过问丞相吗?” 丁武斌一惊,连忙跪地叩拜请罪:“臣万万不敢有此想法!臣失言,还望殿下恕罪!” “既然如此,耿都统,还不行刑?”唐墨辰不再理会丁武斌,锐利的目光投向了耿翘。 耿翘暗自叹息一声,顺从地喊道:“来人!霍护军目无军纪c贻误军机c以下犯上,将他拉下去,杖责五十军棍!” 在听到“五十军棍”的瞬间,霍苍澜的心恍若掉入悬崖之中,明白丁武斌c耿翘等人再无力保他,他这才感到了深深的恐惧,胆怯地向唐墨辰求饶道:“表兄!是我错了!请表兄饶恕我!表兄!表兄!是我错了!” 然而一切都已太迟,两名士兵不由分说将他拖出了校场,执行军令。 不久,远远传来霍苍澜惨绝人寰的哀嚎声。唐墨辰面向禁c卫两军的将士,再次郑重其事地说:“国有国法,军中自当有军中的规矩。诚如我先前所说,禁卫军守护着京城和皇宫的安全,是京城百姓们的倚靠,是我大曜防务的重中之重,禁卫军的将士们更应严于律己,担当天下军民的表率。有过者,罚;有功者,赏。今日排演照旧进行!” “殿下英明!”在耿翘的带领下,禁卫军将士全体高声呼道。 傍晚,李乐沣前往季府拜访季璟瑞,不想却是在季璟瑞的卧房见到他的。 “李大哥,真是抱歉,我昨夜宿醉,今日头疼得厉害,只能在这里见你了。”他一进屋,季璟瑞半卧在床上,一脸歉疚地说。 “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客气?”李乐沣宽容地一笑,但看到他蜡黄的脸色后,不禁责备道,“早朝时没有见到你,我便猜到你是酒后不适了。你也是,殿下只是让你灌醉霍苍澜,你怎么就想出这么个法子?还连累得自己也醉得不轻。” 季璟瑞有些凄惨地笑了一下:“唉,我哪有什么好办法?灌醉了霍苍澜,顺便把自己也灌醉,就当两不相欠吧。” 李乐沣却情不自禁地想起昨晚季璟瑞醉后说的胡话。都说“酒后吐真言”,虽然他并不知季璟瑞口中的“她”是谁,但料想他是真的想大醉一场,什么烦恼都不再想起吧? 季璟瑞早已不记得昨夜自己醉后做过何事,因此自然猜不到李乐沣的所思所想,于是与他谈起正事,同时也是李乐沣前来的目的:“对了,今日殿下去巡查禁卫军排演,此刻应该早已结束了吧?怎样,结果如何?” “霍苍澜耽误了排演,又对殿下出言不逊,被殿下当众打了五十军棍,然后抬回了丞相府。但殿下并未因此耽误很久,依然按计划雷厉风行地完成了排演,还褒扬了有功将士,恩威并施,甚得军心。”李乐沣简单叙述了事情的结果,唇边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骄傲的笑容。 季璟瑞了然地点点头,情不自禁地感慨道:“五十军棍?霍苍澜那个纨绔子弟恐怕受不了吧?这下,霍丞相想必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李乐沣笑着说:“可不是,听说霍苍澜还发起了高热。不过,此刻霍丞相应该还在照料他的宝贝儿子,还顾不得找殿下麻烦。” “霍苍澜素来不爱准时,殿下对他了解至深,只消稍稍动些心思,一出手便让他毫无招架之力。”季璟瑞嘲讽地笑笑,忽然注意到李乐沣微锁的额头,便问,“李大哥,你似乎还有疑惑?” “不瞒你说,璟瑞,”李乐沣正色道,“对于殿下此举,我确实百思不得其解。你看,以往令尊不是没有劝过殿下,从霍氏姐弟处下手对付霍丞相,但都被殿下否决了,否则,殿下这些年也不至于只和霍丞相打成平手。可是,这次殿下怎么就要对霍苍澜下狠手了呢?” 季璟瑞重重一叹,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殿下之所以放过霍氏姐弟,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是殿下的对手;而这次,恐怕是霍苍澜踩到殿下的底线了。不过,我也有错,若不是我一时冲动与霍苍澜起了争执,也不会让殿下知道那件事了。” 他说得含含糊糊,李乐沣也听得一知半解,但有一事他总算弄明白了——霍苍澜是真的触怒了唐墨辰,才招来今日的祸端。 见他不欲详细解释,李乐沣也聪明地不再多问,起身准备告辞:“我今日来,一是告诉你今日之事,二是替殿下来看望你。你既然身子不适,我也不好过多打搅你休息。正好殿下还要我去向陈卓陈公子道谢,我便不在此逗留了。” “我竟不知,户部陈尚书也与丞相不和?”季璟瑞皱着眉问道,他虽知道陈卓召集昨夜的晚宴是出于唐墨辰的授意,却想不通他为何要帮助唐墨辰来对付霍家。 李乐沣停住脚步,郑重地说:“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陈尚书不是与丞相不和,而是忠于皇室c忠于陛下c忠于殿下。毕竟,日后继承江山c统治大曜的,是太子殿下,这江山姓唐,不姓霍。钟启祥大人有句话说得极对,为臣者,当时时铭记自己的本分。我们为人臣子,效忠的始终是陛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第四十六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 唐墨辰走进九天殿时,唐煜明穿着明黄色的朝服,靠着紫杉木长椅,闭目养神;霍剑雄一言不发地坐着,微低着头,似乎早已等候多时。二人谁都没有说话,殿内出奇地安静。唐墨辰无所谓地微笑一下,便又换上素日里云淡风轻的模样,规矩地向唐煜明和霍剑雄见礼:“儿臣参见父皇,外甥见过舅父。” 他行的是家礼。当他抵达永兴殿,与众大臣一同被告知今日早朝推迟时,他便猜到霍剑雄想要如何处理昨日在校场之事。果不其然,内侍总管金伦很快便来请他前往九天殿,更是印证了他的想法。 “辰儿,起来吧。”唐煜明淡淡地应道,面上并无半分多余的神情,以至于唐墨辰一时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霍剑雄缓缓起身,态度依旧恭谨,对唐墨辰回了一礼:“老臣参见殿下。” 唐墨辰得以正视他,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十分不好,眼圈青黑,想必是昨夜没有睡好。 “辰儿,你舅父说昨日苍澜回府后便发起了高热,直到半夜才退。昨日之事,你怎么说?”唐煜明并未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道,神色淡然地看着唐墨辰。 “禀父皇,儿臣本想今日早朝时向父皇禀告昨日之事,但既然父皇问起,舅父也在,儿臣便向父皇与舅父解释清楚。”唐墨辰微微一笑,正视唐煜明的目光,轻描淡写道,“昨日是禁卫军为阅兵而进行排演的日子,儿臣遵照父皇旨意前往禁卫军营主持排演。但不曾想,苍澜身为卫军右营护军,不仅误了排演的时辰,儿臣问起缘由时他还自相矛盾,甚至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出言顶撞儿臣,儿臣为稳定军心,这才依军法处置了他。事出有因,还望父皇与舅父见谅。” 话音刚落,霍剑雄便忙不迭地示弱道:“殿下误会了,老臣不敢有责备殿下之意,苍澜耽误排演的确有错在先,被殿下责罚亦是他咎由自取。只是五十军棍实在是太重,若非苍澜此次病得太重,老臣不得已才来向陛下借宫中御医一用,否则,老臣断然不敢惊动陛下啊。” 唐墨辰暗自冷笑:若是在朝堂上讨论霍苍澜之事,便是国事,那么他唐墨辰便无半分不是;霍家在国事上站不住脚,如今果然闹到了九天殿来为霍苍澜讨公道,用家事与私情来指责他太过狠心吗?不过,他既然敢做,自然早有应对之法。于是,他佯装为难地解释道:“舅父见谅,并非我故意与苍澜过不去,他毕竟也是我的表弟,我无论如何都该顾念我们表兄弟的情分。只是军法如此,又当着全军将士的面,我也不好明显偏私啊。” “殿下做得很对,老臣并无怨言,怪只怪苍澜平日里太过娇贵,连这点责罚都受不住”霍剑雄难过地别过头去。 好一招以退为进!连唐墨辰都忍不住暗暗赞叹起来。 久久沉默的唐煜明这才默默低叹一声,缓缓地说:“不论如何,苍澜病重是事实,辰儿,你也太不知轻重了。” “父皇教训得说,儿臣知错。”唐墨辰立刻虔诚地垂下头认错。 “这五日你就不必上朝了,回太子府闭门思过吧。”唐煜明说,但他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霍剑雄,面上依旧平静如水。 “陛下”霍剑雄一惊,连忙惊慌失措地开口。 而他还未说完,便被唐煜明漠然打断:“丞相不必为他求情,他身为兄长,却不能保护好兄弟,受些惩罚也是应该的。辰儿,朕说得可对?你可有怨言?” “儿臣甘愿受罚,绝不敢有任何怨言。”唐墨辰做出一副后悔且知错的神态,面上没有一丝怨气,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唐煜明不再理会他,淡笑着对霍剑雄道:“丞相的脸色很糟糕,想必是昨夜因为苍澜的病而未睡好吧?朕方才已吩咐了杏林院,这会儿御医应该已经准备妥当了,丞相这就带御医回府去给苍澜诊病吧,今日早朝丞相就不必参加了。” “老臣多谢陛下!”霍剑雄感激涕零地跪下叩拜,“如此,老臣便先告退了。” 霍剑雄颤颤巍巍地退出了九天殿。唐墨辰则一直安静而顺从地站着,不发一语。 “辰儿,你近日的动作可是够大的啊。”直到霍剑雄走远,唐煜明才再次开口。不同于之前的平静,让人辨不出他的情绪,这次,他的语气中带着外现的怒意。 唐墨辰忙不迭地跪下,面上却是坦然依旧,不疾不徐地说:“父皇息怒,但儿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你不明白?”唐煜明不悦地挑起眉,陡然高声喝道,“好,那朕就替你罗列罗列。你赞成耿翘出任西南将军,推荐王之和接任禁卫军都统,还力荐宇文建良任禁卫军副都统。然而这些事尚未确定之时,你又把霍苍澜打成重伤,说吧,你又想让谁接他的位置?” 唐墨辰先行了叩拜大礼,再直起上身,平静地辩解道:“父皇误会儿臣了。西南将军之事,儿臣确实以为耿翘最为合适,并无任何私心;至于霍苍澜,并非儿臣故意为之;而谁做右营护军乃是由父皇决定,儿臣断然不敢越俎代庖。” 唐煜明冷哼一声,再问:“好,就当你说的都是真话,可你为何要举荐宇文建良?别告诉朕你不是在为宇文家那小丫头铺路!唐墨辰啊唐墨辰,你可是太子,是大曜未来的主子,你何时变得如此不冷静,甚至被一个女子蒙蔽了双眼?” 唐墨辰眸光微闪,然而不消片刻,那双深邃的星眸便再次趋于平静。他微微定神,沉静地应道:“儿臣之所以举荐宇文建良,是因为宇文氏的旧部虽然早已编入曜军,但向来由宇文正啸将军统领,而宇文氏归顺我朝不过六年光景,这些旧部的心难免依然向着宇文氏。宇文正啸将军逝世不足一年,若父皇不能重用宇文建良,只怕会寒了那些将士们的心,从而生出变数。更何况,西北防务还要倚仗宣州,而宣州还有一个宇文宏。儿臣此举全然是为了大局考虑,与宓儿毫无瓜葛,恳请父皇切莫迁怒于她!” 他的话似乎在理,唐煜明一时也无法反驳,怒气这才稍减,但依然严厉地说:“哼,看来你还没有被女色冲昏了头。但是,你若再做出像上次那样为了女人而病倒的出格事,朕就把宇文宓直接送回宣州去!到那时,你可不要怪朕。” 唐墨辰的心猛然一跳,顾不得额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再行叩拜大礼,温顺地说:“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霍苍澜病倒了,恐怕没有个月是好不了的,卫军右营由谁带领就成了问题,而阅兵眼看就要到了。辰儿,你怎么看?”沉默了许久,唐煜明才再次平和地开口。 唐墨辰低垂着头,闷声答非所问道:“儿臣这几日应当闭门思过,不敢过问朝政。” 唐煜明忽然被他气得笑了起来,大手一挥,不耐地说:“行了,别在朕面前装糊涂。霍苍澜的行事作风朕虽未亲眼见过,但也不是没有耳闻。打就打了,朕可没因此怪罪你。” 唐墨辰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角。抬起头,条理清晰地回答道:“昨日霍苍澜未到校场时,耿翘命卫军右营的一位偏将军暂代护军职务,此人名为肖凡。依儿臣看,右营将士对此并未不满,而且此人在排演中指挥若定c表现出色,又得耿都统临危受命,应当担得起护军之责。” 唐煜明沉吟片刻后,赞同地点点头:“嗯,你说得在理,待会儿早朝上,朕会与群臣商议的。” “父皇圣明。”唐墨辰恭维道。 “好了,朕得去上朝了,今早耽误的时辰也够久了。你也回府去吧。”说着,唐煜明站起身,向永兴殿出发。 “遵旨。儿臣恭送父皇。”唐墨辰规矩地退到一旁跪安,直到唐煜明在大批内侍的簇拥下离开,他才缓缓起身,漫步向宫门走去。 不想却在刚刚迈出九天殿时,迎面碰到了脚步匆匆c神色忧虑的霍皇后。 心中默叹一声,唐墨辰猜想自己也许不会那么顺利地出宫了,于是有些不情愿地上前,礼貌地说:“儿臣给母后请安。” 霍皇后一见到他,便劈头盖脸地指责道:“我都听说了,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辰儿,苍澜可是你的表弟,又是你的小舅子,你怎么能下那么狠的手呢?你知不知道他发了一夜的高热,到了此刻还昏睡不醒?母后知道你不喜雅澜,就算不看在她和你舅父的面子上,你总也要考虑考虑母后的感受吧?” 霍苍澜也是霍皇后一手带大的,感情自然不必说,此刻担忧他的安危也是人之常情。唐墨辰对此心知肚明,却仍然倍感心寒和烦闷,不快地顶撞道:“母后,儿臣不知自己做过何事惹了母后烦心,以至于母后时时处处以霍家姐弟为先。若母后如此不喜儿臣这个儿子,儿臣日后自当少出现在母后面前,以免母后看了心里不畅快。” 霍皇后倏然怔住,她一时口不择言,却没想到唐墨辰的反应竟如此激烈。 “父皇已责罚儿臣五日内不准上朝c回府闭门思过。母后若无别的吩咐,儿臣就先告辞了。”说完,唐墨辰冷漠着脸,决然转身离去。 他早知霍剑雄会在唐煜明面前告他一状,但他凡事都做得滴水不漏,自然不怕被霍剑雄挑出错处。而且,他虽没有摸透唐煜明的心思,但也不认为他的父皇会因此而迁怒于他,被处罚亦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并不会因此而心怀怨怼。然而与霍皇后的偶遇,却彻底毁了他安然的心境。 出了宫,骑着马心情烦躁地一路奔回太子府,慢悠悠地向书房走去,却不料早已有人在那等候着他。一眼便认出了那抹熟悉的丽影,他先是微微一怔,旋即情不自禁地在唇畔勾起一抹轻松的笑容,仿佛心头的阴霾也消散了大半。 看到他回来,宇文宓微笑着起身迎接他。唐墨辰快步向她走去,握住她伸向他的双手,笑眯眯地说:“我方才还奇怪怎么唐新没在宫门口等我,原来是跑去接你了。这个唐新,真是越来越会自作主张了,看来是时候罚他一罚了。” 宇文宓俏皮地一笑,打趣道:“依我看,唐新这是立功,可不是犯错。你若赏罚不分,我可要替唐新叫屈了。” “不过,”唐墨辰话锋一转,手腕轻轻用力,将她顺势带入怀中,又说,“我倒是很喜欢唐新这么自作聪明。” 二人相视一笑,宇文宓亲昵地依偎在了他的怀抱里。 “其实,想要罚唐新也不难。”她忽然开口道。 他心情大好,顺着她的话继续说:“说来听听。” “我让依诺不见他c不理他,如何?”她坏心眼地建议道。 停顿片刻,他朗声笑了起来:“这个惩罚可真够唐新受的。不过,如果你真的这么做的话,我觉得依诺也会埋怨你这个主子的。” 她顽皮地眨眨眼,骄傲地说:“依诺才不会像唐新那样小心眼呢。” “哈哈——”此刻,他似乎完全忘记了先前的不快,拥着她笑得十分开心。 “辰,你还好吧?”良久,她柔柔地问。 “当然,”他爽朗地答道,“父皇说五日内不准我上朝,我正好休息。你说,我们出城玩些日子好不好?”如今美人在怀,他的心情当真是好得出奇,满怀期待地琢磨起要如何与她一起逍遥自在几日了。 可她却急了起来,轻轻挣开他的怀抱,严肃地说:“辰,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啊。”他不由得笑了起来,然而注意到她越发紧蹙的秀眉,才终于敛了笑容,再次拥她入怀,轻声道,“好了,不逗你了。其实,我不是没有料到如今这局面——父皇即使有心包庇我,但为了给霍家一个交代,也只能对我略做惩戒。可是如今你就在我身边,我真的觉得所有事都不重要了。” 他感到一双小手温柔地攀上了他的背脊,紧紧地回抱住他。 “那”犹豫再三,她还是怯怯地问出了口,“苍澜他如何了?” “只是打了些军棍,不会要了他的命。”他淡淡地回答,虽然仍然温柔地抱着她,但周身却散发出渐趋凌厉的气势。 她在他身边六年了,因而可以准确地察觉出他所有的情绪波动,于是收紧了揽在他腰间的双臂,迫切而又怯懦地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唉,毕竟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宓儿,”他轻叹一声,卸去了心中的那丝不悦,心疼地说,“我真的担心日后你的善良会害了你。” 而她也完全放下了心,抬起头冲他嫣然一笑,略带调皮地说:“有墨辰哥哥在,一直护着宓儿,我什么都不怕。” 唇边渐渐勾起一个优雅的弧度,他禁不住俯下身,轻柔却又深情地在她那张干净的笑靥上印下一吻,笑道:“说得也是。这辈子我定会一直护着你,绝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嗯。”她极轻极淡地答道。 忽然,他用力捏了捏她的鼻子,看她吃痛后皱起眉躲开,带着捉弄得逞后孩童般的笑容,深邃的星眸中也闪烁着狡黠的光彩,认真地说:“以后,不准再叫我‘墨辰哥哥’。” 她当然明白他所指何事,不禁晕红了双颊,然后不满地嘟起了嘴,决心与他继续打马虎眼,小声地嘟嘟囔囔道:“也不知道是谁在我十岁那年说‘以后不准再叫我殿下’的。” 而他也不依不饶,瞪了瞪眼睛,说:“可如今你快十六岁了,不是十岁,此一时,彼一时。” “遵命,太——子——殿——下!”她毫不示弱地瞪回去,还故意拖着长音。 “好,很好,”他险些被气得七窍生烟,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于是双手开始不安分地在她的腰间抓痒,并说,“我看你就是故意来气我的,若不惩罚你一下,难保下次你还明知故犯。” 六年的光阴亦让他了解她的所有弱点——果然,她拼命躲闪着,笑闹着求饶道:“不敢了不敢了,宓儿再也不敢惹恼太子殿下了!” “好哇,你再说一遍?”他丝毫不放过她,更加用力地攻击她的弱点,惹得她哭笑不得。 “我错了我错了!”她想跑开,无奈却被他牢牢地圈在怀中,动弹不得,最终只好妥协,“辰,辰!我知道错了!” “这才对嘛,以后要乖一点。”他带着诡计得逞后的得意笑容,佯装严肃地警告道。 “那,如何才叫‘乖一点’?”她的气息还未平稳,脸颊依旧红润,却无法阻止她仍想要坏心地捉弄他一次,于是踮起脚,飞快地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明知故问道,“这样?” 他满意地点点头:“嗯,孺子可教也。只不过,还要再深入一些。”说着,他便要俯下身去吻她。 然而,书房的门却在此时被大力地推开,尖利而愤怒的声音一同传了进来:“太子殿下!你给我解释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第四十七章 侬为君痴君不知 宇文宓猛然一惊,脸颊宛如火烧一般红了起来,迅速挣脱了唐墨辰的怀抱,乖乖地站在他的身侧,低垂着头。而唐墨辰的神情则顿时阴冷下来,轻轻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冷漠地望着来人,淡漠地说:“霍侧妃难道不懂得进门前要先敲门吗?” 霍雅澜本就因为霍苍澜的事情而愤愤不平,她推开门的瞬间所看到的情景更是让她怒气冲天,半眯着眼睛瞪着唐墨辰不露痕迹地将宇文宓护在身后,口不择言地讥讽道:“这青天白日的,谁会想到有不三不四的人混入了太子府?不过打搅了太子殿下的好事,确实是臣妾的不对。” 话音刚落,果然看到宇文宓尴尬地侧过了头,脸颊烧得愈发厉害。 感受到身后的她身子几不可查地一僵,唐墨辰借着衣袖的掩护捉住了她的手,轻轻握着给她支持和力量,淡定从容地笑着,星眸却依然冷漠:“看来霍侧妃不仅不懂礼数,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可真是丢了霍丞相的脸啊。” 霍雅澜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唐墨辰的手也是颤抖不已:“你你少血口喷人!好,我们不谈无关紧要的人,我只问你一句话,我弟弟究竟如何得罪了你,以至于你要如此狠心地对他?你知不知道,他已经——” “发了一夜高热,至今仍昏迷不醒。”唐墨辰不胜其烦地打断了她,方才平息的火气瞬间再次复苏,“你父亲一早便到父皇面前告了我一状,你姑母也不分青红皂白责备了我,因此你不必再重复一遍,这句话我已经听得够多了!你要解释,是吗?好,我告诉你,霍苍澜违反军规,我依律处置了他;他自己不争气,受不了处罚,病倒了,怪我了吗?” 霍雅澜瞪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两颊气得发红,仿佛能滴出血一般,许久后才愤慨地指责道:“好,好,很好。没想到你竟是这样一个冷血冷心c无情无义之人,以前我真是看走了眼!” “我是怎样的人,不劳你挂心。”唐墨辰冷哼一声,不屑一顾地移开了视线。 霍雅澜只觉得脑海中空白一片——从小到大,她从未想过与他针锋相对,更不曾想过,有一日竟然与他争吵至此。她看着他,只觉得眼前之人越来越陌生。她双眼通红,近乎绝望地怒喝道:“你已对付了我弟弟,下一个会是谁?我?还是我父亲?” 唐墨辰冷笑着,厌恶地背过身去,冷冷地说:“我的事,何时轮到你来过问了?” 霍雅澜上前一步,正要反唇相讥,一直沉默着的宇文宓赶忙跑到她面前拉住她,心平气和地劝道:“霍侧妃!你累了,还是先回房歇息吧,不论何事,都等以后再说吧。” “走开!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告诉我该如何做?”霍雅澜的怒火正无处发泄,手臂蓦然被宇文宓拉住,她烦不胜烦,想都未想,便用力地一把推开她。 “啊!”然而宇文宓却被她推得失去了平衡,身子难以自控地向地面跌去,伴随着尖叫声和“嘭”的一声,她重重地摔在地上,额头却砸在了书桌的桌腿上。 “宓儿!”唐墨辰闻声,迅速地回过身来,震惊地张开了瞳孔。他一个箭步冲到宇文宓身旁,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抱在怀中,焦急而担忧地问:“你怎么样了?痛吗?” 宇文宓被撞得眼前模糊,眩晕让她的脾胃直泛恶心。她的两手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臂,直到视线清明了一些,看清了他焦虑的面容,才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安慰他道:“我我没事。” 唐墨辰心下稍安,扶着她的头靠在自己怀中,温柔地说:“没事就好,你先休息一会儿。”说完,他立刻将她打横抱起,顾不得理会霍雅澜,快步向他的卧房走去,并边走边喊:“来人!来人!速去杏林院请御医来!” 霍雅澜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太过用力而伤了宇文宓,一时间不知所措地呆愣在原地,甚至忘记了自己前来的目的。看着唐墨辰抱着宇文宓快步地离开,她也情不自禁地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但唐墨辰并不领情,脚步尚未停下,声音便冷漠地传来:“从即日起,霍侧妃留在府中面壁思过,任何人不得探望!” 霍雅澜脚步一顿,呆呆地注视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 钟慕悠踏入叠翠居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面——几个下人慌慌张张地向外跑,像是要赶去何地;另一些下人则在书房门口,规规矩矩地请霍雅澜离开;霍雅澜仿若不见,只是怔怔地望着不远处出神;而唐墨辰大步流星地向卧房走去,怀中抱着一个脸色略显苍白的少女,少女的额上明显地青紫一块,应是受了伤,一手柔弱地抓着他的衣裳,却目光柔和地注视着他,他虽然面色焦急,却也异常温柔地回视着她,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却恰到好处地毫不冲突。 钟慕悠见过多样的他——初见时事不关己的冷漠,钟慕枫大婚时八面玲珑的得心应手,与她订立婚约时的漫不经心,长乐宫偶遇时心不在焉的礼貌。但无论是哪一面的他,她都坚定不移地相信,那都是他为掩饰自己而戴着的面具。然而如今,他的面具终于破碎了,她终于看到了最真实的他。 但撕碎他面具的人,不是她。 而是那个额头有伤的少女。 情不自禁地默默停下脚步,钟慕悠痴然地望着他就这样从自己面前走过——他专注的目光中只容许那一人的存在,全然没有留意到忽然出现的她。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卧房闭合的门后,钟慕悠蓦然回过神来,自嘲地勾起唇角。本来她是听说了他被罚的消息而特意赶来,却不曾想,有人已捷足先登,他定然不再需要她的安慰了吧。 她正要黯然离去,却不期然与霍雅澜的视线相遇。霍雅澜已然恢复如初,看着她突然神情复杂地笑了一下。钟慕悠顿时怔住——这样的笑容,那日在长乐宫栖枫殿时,她亦在霍雅澜的面上看到过。 也许那时钟慕悠还不懂她的意思,但此刻,却是刻骨铭心地了解了——是同情,是霍雅澜对她的同情,抑或是她们之间的同病相怜之情。 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卧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额头上覆着厚厚的纱布,宇文宓已经没有眩晕之感了,但却因唐墨辰依然紧锁着眉c闷闷不乐而倍感头疼。 忽然,她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她一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便被唐墨辰握住双肩,严厉却温润地制止:“不要乱动,赶快躺好,你头上还有伤。” “那你来陪着我嘛。”她软声撒娇道,并顺势抱住他的手臂,示意他陪她一起躺着。 他轻叹一声,眉头却舒展开来,顺从了她的意愿,也在床上躺下,并将她抱在了怀中。 窝在他的怀里,枕着他的肩,她抱住他精瘦的腰身,柔声问:“方才还没说完呢,你打算带我去哪里玩?” 他刚刚舒展开的眉再次拧在一起——她竟然是在他的面前受的伤,他简直无法原谅自己。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自责而又后怕地说:“都受伤了,哪里还能乱跑?这几日安心留在府里养伤吧,我会日日陪着你的。” “可是御医都说了,只是小伤而已,擦几日药就会好的。”她不满地嘟起嘴,委屈地抗议道,“我们带上伤药,及时换药就是了。况且你明明答应了,要带我出门玩的!” “可是你那时已经拒绝了我。”他的语气有些幽怨。 “我才没有!你误会我!”她委屈地撇嘴,“如果你不带我出门,我就要闷在府里,这样一来我就会不开心,额上的伤便不会好,即便好了也会留下伤疤,一旦留下疤痕,你就会嫌弃我,然后” “不会的,不会的。”他赶忙抓住她就要去触碰伤口的手,忍不住无可奈何地叹道,“宓儿啊,我知道你是顽皮了一点儿,可这赖皮的性子是从哪里学来的?” 她倏然洋洋自得地一笑,不安分地起身,趴在他的身上,佯装无辜地扑闪着眼睛,问:“你答应了?” 他重重地叹息,唇边终于浮起笑容,用力揉乱她的头发,宠溺地说:“是,我答应了。宇文小姐,这下满意了?” “多谢殿下。”她故意拖长了声音,笑得像只小狐狸般狡猾,并轻轻吻上了他的唇角。 他促狭地笑着,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护着她的头,一个旋转,便将她压在了身下,微眯着双眼,说:“才说过要乖一点,这么快就忘了,嗯?看我怎么罚你!” 他的吻就要落下的瞬间,门外却传来唐新不识时务的呼唤:“殿下!” “不是说了谁都不准打扰的吗?”唐墨辰没好气地喝道,而宇文宓则偏过头去,毫不掩饰地吃吃笑着。 唐新也是万分委屈:“殿下恕罪!属下万万不敢打扰殿下和宇文小姐啊!只是——只是皇后娘娘派人来请殿下入宫,属下也不敢知情不报啊!” 唐墨辰的眸光忽然闪烁一下,神色仿佛倏然黯淡了不少。宇文宓微微一怔,正想开口询问,便听他再次对卧房外的唐新吩咐道:“告诉母后,我在府中闭门思过,不宜入宫!” 门外好像沉默了片刻,才又传来唐新略显迟疑的应答:“是,殿下!” 卧房里这才安静下来,唐墨辰放开了宇文宓,重又在她身边躺好,双眸漫不经心地望着房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后娘娘也许只是一时心急,才会让你受了委屈,但她必然还是向着你的。”宇文宓悄悄地握住他放在身侧的手,柔声劝慰道。回想起他与霍雅澜争吵时说过的话,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亦情不自禁地为他哀伤——虽然当初霍皇后的用意是好的,但一个为了成全侄女的幸福,竟不惜给儿子下药的母亲,一时为了侄儿口不择言,也是可能的吧? “哼,无碍,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唐墨辰漠然地回答,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 宇文宓静静地抱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须臾,他努力地甩掉不快,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再次绽放笑颜:“明日一早,我去接你。” “嗯!”她迫不及待地点点头,追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他微微一笑,神秘莫测地说:“天机不可泄露,明日你就知道了。” 翌日,天朗气清,阳光明媚,无风的日子最适宜出游了。宇文宓推开卧房的窗子,畅快地舒展着筋骨,感受着和暖的日光扑在脸上的柔和感,开心地露出了笑靥。 “小姐,该换药了!”依诺端着盛放药品和纱布的托盘,快步走入宇文宓的卧房。 “好。”宇文宓离开窗子,走到桌旁坐下,看着依诺动作麻利地帮她将旧纱布拆掉,然后在额头上擦上清清凉凉的药膏,并覆上干净的新纱布,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包扎好。 “好了。”看着重新包扎好的伤口,依诺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仔细地叮嘱道,“小姐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这伤口,免得又严重了。” 宇文宓不甚在意地笑道:“只是撞得青紫了些,哪有那么严重?依我看,明日就消肿了。这药的味道这么奇怪,我早就不想用了。” 依诺不禁窃笑着揶揄:“有殿下在,哪里由得小姐不愿意呢?” 宇文宓十分泄气,默默地赞同着她的话,却又觉得被她点破了事实,很是没面子。于是,她眯着眼睛,语气不善地挖苦道:“怎么,我看你好像很是开心嘛,巴不得我们赶紧离开似的。是不是我和殿下走了,你和唐新便可以肆无忌惮地见面了?” 而依诺并未气急,只是忿忿地偏过头去,嘟着嘴咕哝道:“谁想见唐新了?” 宇文宓顿时了然于心——看来,唐新那张贫嘴又惹了依诺不高兴了。她极力忍住笑意,佯装恍然大悟,说:“哦?如此说来你并不想见唐新喽?这好办,待会儿见了殿下,我请他帮忙把唐新打发到军营中去,免得他留在京城里惹你心烦。” 依诺有些着急,却也羞于表现得太明显,只能红着脸嗔道:“小姐!” 宇文宓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她无法开怀地笑起来。 宇文桐疾步来到她的卧房前,敲了敲房门,郑重地说:“小姐,有客来访,小姐还是到前厅见见吧。” 宇文宓微微惊讶,但她的心情甚好,根本顾不得多想,便笑着打趣道:“桐叔,这一大早的,您怎么如此严肃呀?什么客人让您如此紧张?” 宇文桐禁不住长叹一声,说:“小姐,是钟大人的侄女,钟慕悠钟小姐。” 宇文宓愣住,忽然笑不出来了。 钟慕悠,钟小姐,未来的太子妃。 “她来这里做什么?示威吗?”依诺顿时一脸警觉,几步跑到宇文桐面前,不依不饶地嚷道。 “依诺,别这样,这不是宇文府的待客之道。更何况,小姐蒙钟大人指点多年,我们也理应对钟小姐热情以待。”宇文桐轻声斥道,旋即又转向沉默无言的宇文宓,小心地问,“小姐,钟小姐随身只带了一个侍女,态度也极好,老奴觉得她不像是来找麻烦的,更何况太子殿下很快就来了,钟小姐即使想做何事,想必也占不到便宜。但小姐若是不见,恐怕有失宇文家的颜面啊。” “倘若殿下来了,看到我与钟小姐相斗,难道他应该舍弃他未过门的妻子而护着我吗?”宇文宓幽幽地反问。纵使她可以装作云淡风轻,但心底却始终无法放下对钟慕悠的芥蒂,虽然她们未曾谋过面。 依诺和宇文桐亦陷入了沉默之中。 “但不论如何,桐叔说得都对,避而不见不是宇文家的待客之道,”然而不过一瞬,宇文宓便甩开忧愁,重新淡然微笑起来,清灵的面容上写着从容与坦然,“我宇文家世代英武坦荡,我可不能丢了列祖列宗的脸。桐叔,依诺,随我去见钟小姐吧。” 话音未落,她已稳步向前厅走去,不似平日去见唐墨辰那般蹦蹦跳跳,也不像以往去见霍雅澜c季璟瑞时轻快,而是带着大家闺秀的端庄秀雅和将门之女的果敢大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第四十八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 宇文宓走入前厅,一眼便看到了一位温婉而不失傲骨的女子。一袭紫衣衬出她出众的高贵气质,她静静地坐着,沉静的面容宛如孩童般纯真,却又像湖泊般深沉。宇文宓的脚步不禁一顿,深深地吸一口气,换上礼貌却淡漠的微笑,端庄地向钟慕悠走去,笑着歉意道:“不知钟小姐光临寒舍,宇文宓有失远迎,真是过意不去。失礼之处,还请钟小姐海涵。” 钟慕悠不疾不徐地起身,落落大方地一笑,礼貌地说:“宇文小姐太客气了,冒昧叨扰贵府,应是我致歉才是。” “怎么会?钟小姐是贵客,我欢迎还来不及呢。钟小姐快请坐,依诺,去把新做的点心端上来。”说着,宇文宓来到她身旁,与她分坐案几两侧。 钟慕悠终于得以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宇文宓来——墨黑的发丝像瀑布,白润的肌肤似凝脂,明亮的眼眸如玉钩,额上的纱布被发髻微微遮挡,并不影响面容的清丽;小巧的脸庞仍带着些许稚气,她虽然微笑着,而眼中却覆着与她的年龄并不相符的疏离和漠然。钟慕悠的笑容不禁微微一沉——宇文宓此刻的神情,像极了唐墨辰。 “宇文小姐不必客气,我只坐一小会儿,不会耽误宇文小姐太久的。”暗中深吸一口气,钟慕悠勉力压下心底泛起的波澜,平静地说,“其实,今日我来是给宇文小姐送伤药的。这药是根据我们凤州钟氏祖传的方子调配而成,对外伤的疗效很好,而且用了它还不会留下疤痕,希望宇文小姐笑纳。” “我这伤只是小伤,没两日便可痊愈,没想到钟小姐还特意因此来给我送药,宇文宓真是感激不尽。只是,”宇文宓的心“扑通”一跳,惊讶地看着钟慕悠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檀香木盒子,却没有立即伸手去接,沉吟片刻后,好奇而谨慎地询问道,“不知钟小姐是如何得知我受伤之事的?” 钟慕悠坦荡地正视着宇文宓略带防备的探寻的目光,友好地一笑,解释道:“不瞒宇文小姐,昨日我有些事想向太子殿下请教,便去了太子府,不想却得知宇文小姐受了伤,于是我也不便再打扰殿下,便先行离去了。未能及时向宇文小姐打招呼,还请宇文小姐原谅我的失礼。” “原来如此。”宇文宓了然地点点头,收起警惕之情,歉疚道,“昨日我实在是太狼狈,甚至不曾留意到钟小姐,真是过意不去。可是这药十分珍贵,所谓‘无功不受禄’,宇文宓谢过钟小姐的好意,但无论如何也不敢收。” “宇文小姐如此说,可就是把我当外人了。其实我早就耳闻了宇文小姐的大名,当年宇文小姐求陛下允许c拜入我叔父门下之事,叔父至今还引以为傲呢。你我早该亲近亲近,如今终于得了机会,请宇文小姐无论如何也不要再推辞。”钟慕悠轻轻地拉过宇文宓的手,将盒子放进她的掌心里,真挚的目光殷切地望着她。 “既然钟小姐这么说,若我再不接受,倒显得矫情了。那么,我便多谢钟小姐的好意了。”宇文宓爽快地笑道,大方地接过了盒子。 “宇文小姐不必客气,日后,我还要请宇文小姐多多关照呢。”钟慕悠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 钟慕悠似乎话中有话。宇文宓把伤药放在案几上,不禁坐直了身子,眼眸中的笑意渐退。斟酌片刻,正要开口应对,却见钟慕悠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轻松地说:“哎,如今我多了宇文小姐这个朋友,心情可真是好。今日天气不错,宇文小姐可愿与我一起到城外走走?” “真是不凑巧,我今日恰好有其它事情要做,恐怕无法应钟小姐之请了。”宇文宓淡淡地微笑着婉拒。 “没关系,来日方长,日后有机会,我再与宇文小姐好好畅叙畅叙。既然宇文小姐还有要事,那我也不便再打扰,这就告辞了。”钟慕悠礼貌地欠欠身,就要离开。 “好吧,改日我会登门拜访钟小姐,拜谢今日赠药之情。”说着,宇文宓也站起来,和她一道向大门走去,再次客套一番后,钟慕悠优雅地坐上自家马车,缓缓离去。 直到马车的影子渐渐远去,宇文宓才如泄气一般放下了一直努力维持着的微笑。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违心的笑是如此累人,连面颊都酸涩不已。 “没想到钟小姐还是个好心肠的姑娘。”一直跟随在她身边的依诺不甘地嘀咕道。若说她先前还对钟慕悠抱有偏见,此刻却再也找不出理由继续厌恶她了。 宇文宓不以为然地扯了扯嘴角,默不作声。 一同在她身边的宇文桐显然也不赞同依诺的看法,却并未说破,只是担忧地提醒道:“待日后小姐嫁给了殿下,可要多多提防这位准太子妃啊。” “桐叔,这是为何呀?”依诺颇为惊异地问。 宇文宓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角,略显嘲讽地说:“她昨日既去了太子府,必然是知道了我与殿下的关系,那么她今日来向我示好,究竟意欲何为?依诺,若你在大婚前发现夫君另有所爱,你还会愿与那女子交好吗?” 依诺立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自然不愿!” “是啊,钟小姐这样做,只可能出于两个原因:一,她并不在意殿下;二,她故意结交小姐是另有所图。”宇文桐默然叹道,“小姐能明白当然是极好的,只是这往后的日子可就” “桐叔,不必担心我,我既然认定了殿下,自然明白未来会面临什么,我相信,我能应付,也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宇文宓抬起头,坚定而坚强地微笑。 宇文桐颇为欣慰地看着她,眉宇间的忧愁却无法散去,喃喃道:“如今看来,老爷的担心不是毫无道理的。” 宇文宓正要好奇地询问她的父亲曾说过什么,却听到一声清朗的呼唤:“宓儿!” 她欣喜地回首望去——安静的巷子里,哒哒的马蹄声清脆地响起,白马矫健威风,马上之人星眸剑眉,面如冠玉,更是丰神俊朗c气宇轩昂,宛如尊贵的天神走入凡间。她忽然忘却了先前的不快,提起裙裾,漾起如花的笑靥,开心地向他奔去。 唐墨辰潇洒地翻身下马,一伸手,便接住了扑入他怀中的宇文宓,顺势将她圈在身前,轻柔地抚着她的发,唇畔浮起一抹深邃的笑容,嘴上却嗔道:“跑这么快做什么?当心头上的伤。” “我的伤早就没事了。”宇文宓任性地嚷嚷着。 “只要还没好,就得多加留意。”唐墨辰则一本正经地反驳道,根本不理会她的不满,继而又奇怪地问,“怎么站在大门口?方才来客人了吗?” “没怎么,”宇文宓把脸埋在他胸前,掩饰她说了谎的事实和羞红的面颊——钟慕悠真心担忧她的伤势也好,别有用心也罢,她都自私地不想让唐墨辰知道此事,于是赶忙移开了话题,“辰,你怎么才来呀?” 她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似乎还含了些娇嗔幽怨的意味,唐墨辰不由得心情大好,也无意再追问下去,好笑地调侃道:“怎么,宓儿可是想我了,所以才埋怨我来得晚了?” “嗯,我想你了。”没想到,宇文宓收起了撒娇的神态,郑重十足地回答了他。 唐墨辰不禁微微一怔,旋即柔柔地笑开来,轻轻地抬起她的脸颊,温润地落下一吻,低沉的嗓音似幻术般魅惑:“放心,接下来五日之内,你得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宇文宓羞赧地笑着,抬起晶亮的眼眸,认真地凝视着他柔情满溢的双眼,悄声应道:“嗯。” 唐墨辰爱怜地捏了捏她的鼻子,轻声说:“行装都收拾好了吗?我们这就出发吧!” 宇文宓旋即兴奋得双目放光,跳着转过身,欢脱地冲大门处喊道:“依诺,快去把我的行装拿来!桐叔,劳您把我的马牵来!” “哎,小姐,我这就去!”目睹了一切的依诺咯咯笑着,飞快地跑去宇文宓的卧房。 “殿下c小姐请稍等,老奴马上就回来。”宇文桐笑眯眯地向唐墨辰和宇文宓欠了欠身,转身就要向后院的马厩走去。 “宇文管家,请等一下!”但唐墨辰却忽然叫住了他,“不必去了,宓儿这次不骑马。” “不骑马?”宇文宓歪着头看他,诧异地眨着眼睛,“不骑马要怎么去?” 唐墨辰神秘莫测地笑着,顺手揉了揉她飘逸的秀发,别有深意地说:“你与我共乘一骑。” 忽然联想到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共乘一骑的亲密画面,宇文宓的脸不可抑制地红了。她迅速地别过脸去,噘着嘴,不满地抱怨道:“我又不是不会骑马,为何不让我骑?” “你受伤了,哪能乱跑乱动?万一骑着马出了意外,又受了伤,该如何是好?”唐墨辰态度坚决而理直气壮地回绝了她,似乎在这件事上他并不打算让步。 宇文宓哭笑不得地抗议道:“我伤的是头,不是腿!为何不能骑马?” “你看,连你自己都承认受伤了,所以更不能骑马了。”唐墨辰顺着她的话,温柔地接口,并轻轻地抚着她的肩头,眼底的促狭和狡猾一闪而过。 “你!”宇文宓只有气结的份儿。 “是啊,小姐,殿下说得对,您还是不要骑马了。”宇文桐走过来替唐墨辰牵着马,听到他们的对话也忍俊不禁,索性帮着唐墨辰说话。 宇文宓无话可说,气鼓鼓地转过身去,不理他。 这时,依诺气喘吁吁地跑来,手中拿着宇文宓的行装:“小姐,我把你的行装拿来了。” “给我吧。”唐墨辰抢先接过,随手把宇文宓的行装挂在马上,回过头去,见宇文宓是气呼呼的模样,微微一笑,利落的翻身上马。 宇文宓听到响动,心里顿时慌乱起来,正在纠结着该不该向他示弱时,身后马蹄声突然响起,紧接着,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腰,伴着她的一声惊呼,便轻而易举地将她带上马背,稳稳地坐在他身前。 唐墨辰狡黠地笑了一声,尔后一抖缰绳,驱动马儿奔跑起来。临走前,只听到他含笑的声音萦绕在空中:“宇文管家,依诺,我把宓儿带走了!” “殿下c小姐,一路平安!”宇文桐笑眯眯地向他们的背影挥挥手。 “殿下,你们不要太着急回来啊!”依诺顽皮地喊着,还兴奋地又蹦又跳。 惊魂未定的宇文宓连忙抓住唐墨辰的衣袖,刚刚坐稳,听到依诺的话,立刻回过头去,狠狠地瞪着她——什么叫“不要太着急回来”?难道他们没看到,她是被“掳”走的吗? 海月麒麟骢不愧是百里挑一的良驹,脚程虽快,但载着他们二人也依然很平稳。不一会儿,他们便离开宇文府,直奔玄武门而去。 出了城,四下人烟稀少,唐墨辰反而放慢了速度,而宇文宓也终于放宽了心,不由自主地抚上他揽着她细腰的手臂,身子向后倾倒,轻轻地倚靠在他的身上。唐墨辰敏锐地察觉到她情难自禁的亲昵,不禁舒畅地笑起,又将她往怀里圈了圈,略带悔意地调侃道:“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教你骑马。” 宇文宓抬起头,面上尽是得意洋洋之态——虽然她仍遗憾不能与他并肩骑马驰骋,但一路上被他护着的感觉也甚是不错,更何况,出城之前,她好像还看到了路人脸上或惊异或羡慕的目光,心中不禁大大地满足一番,便大方地原谅了他,还吃吃笑道:“如今后悔可太晚了,所谓‘严师出高徒’,有太子殿下这样出众的师傅,徒儿也是很厉害的呢。” 他低头,假装用力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佯装生气道:“看来还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啊,枉我这些年来一直在你父亲面前帮你兜着。” 她立刻作出一副可怜姿态,两眼无辜地眨啊眨,并用额头蹭了蹭他的侧脸。他再也绷不住,终于低低沉沉地笑起来。 “辰,当年为何要教我骑马?”她一时兴起,好奇地问道。 谁知,他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控诉道:“谁让你那时在我面前哭个不停,我劝都劝不住。唉,还从未见过哪家的小姐在我面前那般失态放肆。” 想起当年自己一副狼狈的小花猫样,她依然窘迫不已,嘟着嘴抱怨道:“谁让你总欺负我。” “天地良心,我何时欺负过你?宇文小姐,话可不能乱说。”他瞪着眼,冤枉地大喊。 “你看你看,你此刻就是在欺负我!还有,方才在家门外,你也是在欺负我!还一连欺负我两次!你若再欺负我,我就立即哭给你看!”说着,她嘴一扁,眼眸一闪,仿佛就要落下泪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此仇不报非君子;还有句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嗯,很对,小女子亦是如此。 “好好好好好,我不说话了,可好?”他只好乖乖缴械投降。 但她并不买账,反而变本加厉,越发委屈地追问道:“你还想不理我吗?” 他彻底无话可说,皱着眉瞪她,却是无计可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但她懂得见好就收,一见目的达到,立即笑靥如花,软软地撒娇道:“你不可以不理我!” 他哑然失笑,不得不默默承认,对于她,他真的是毫无办法,她的赖皮任性撒娇偏偏吃定了他,而且让他丝毫没有胜算。趁着四下无人,他报复般地一口咬住她娇小的唇,辗转吮吸,直到把她吻得头晕目眩,才得意地放开她,恨恨地说:“我自信可以对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做到游刃有余,也能从容面对战场上的千军万马,但却唯独被你气得束手无策c计无所出。” 她娇羞地窝在他的怀中,声音柔美地说:“那是因为,我不是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也不是战场上的千军万马,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宓儿。” 他忽然知足地笑了——这个解释,倒是让他很开心。 “你还没告诉我,我们究竟要去哪里?”她好奇不已。 “终于想起来问了?”他瞥了她一眼,揶揄道,“我们去曜州。” “曜州?”她大喜过望,险些尖声惊叫起来。 “对,”他笑着点点头,“这个时候,曜州的秋海棠应该开得正盛。” 她不再说话,目光憧憬地眺望着远方,在脑海中向往地勾勒起曜州的轮廓——曜州啊,那可是他出生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第四十九章 夜夜流光相皎洁 古朴却雄伟的曜州城盘踞在苍茫的芙然山东侧,坐落于西京的东北方向。若说西京是掉落在芙然山南端的一颗明珠,那么曜州便是埋在芙然山中麓的一块美玉。高大雄伟的芙然山挡住了凛冽的西风,还曜州一片温暖的天空,平坦肥沃的土地和与淆河相连的人工水渠则为曜州提供了发展农业的条件,打造富庶的粮仓。早在燕华朝时,曜州便是盛极一时的北方名城;后来,燕华朝分崩离析,天下混战数十载,出身于曜州的唐氏所向披靡,一统西北和西南,建立了如今的曜国。虽然当年的虎啸将军唐德淮将都城建于西京,但曜州因其百年积淀,仍然稳居北方第二大城的位置。或许也正因如此,曜州城的建筑彰显着天下名城的气度,曜州城的百姓们也表现出非凡的大气。 正是曜州这样厚重的沉积,才养育出横扫半壁江山的唐氏一门吧。宇文宓暗暗地想。 “在想什么?”唐墨辰微微垂下头,凝视着怀中她那宁静的面容,好奇地问。进入曜州城之前,她还兴奋地问东问西,可进了城之后,她却安静了下来。 宇文宓轻轻歪着头,枕着他的颈窝,说:“我在想,曜州虽比不上西京华美,但风骨却是独特高贵,百姓们也不同一般,当真是人杰地灵。” “那是自然。”唐墨辰甚是得意,语气中的骄傲之情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仿佛在说,这可是他的故乡。 “难怪我们的太子殿下如此玉树临风c英俊潇洒呢。你看你看,我们才进城,那些曜州的姑娘们便已经被你迷住了。”宇文宓扫了一眼路边,夸张地阴阳怪气道。 唐墨辰顺着她的视线向路边望去,果然看到几个年轻女子聚在一起,悄悄地打量着他们依偎的身影,触到他投来的目光,她们立即红着脸低下了头。忽然想起就在几年前,有个小丫头也曾像那些女子一般,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他,被他发现后便赶快移开视线,脸都不由自主地红得不像样,却还要硬撑着假装若无其事,那模样着实好笑。这样想着,他不禁轻笑出声。 “哼。”听到他的笑声,宇文宓立即拉着脸,坐直了身子,不屑地转过头去。 唐墨辰好笑地收回视线,不由分说把她拉进怀里,低声笑道:“明明是你让我看她们的,怎么我就看了一眼,你却不高兴了?” “可你看就看了,还笑什么?”宇文宓拧着眉,不满地哼哼唧唧。 唐墨辰的笑容越发加深,明知故问道:“那你先告诉我,为何以前你总像那些女子一样偷偷看我?” 宇文宓默不作声,脸颊却蓦然烧了起来。 唐墨辰得意地大笑,腾出一只手,捏捏她的脸颊,故作不明道:“宓儿,你的脸怎么这么烫?难道是病了?” 宇文宓羞得欲哭无泪,一把抓住他作怪的手,幽怨地瞪着他,泫然欲泣道:“你又欺负我!你再欺负我,我就哭给你看!” 唐墨辰一脸无奈地微蹙着眉,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无意地告诉了她如何能够威胁到他。 宇文宓又忽然垂下头去,双手掩住脸,瘦削的双肩不停地抖动,好似在无声地哭泣。 但唐墨辰却不为所动,默默地叹息一声,头疼地盯着她看,始终沉默不语。过了半晌,他仍是一言不发,她似乎觉得这样下去也是无趣,便慢慢平静了下来。而他这才面无表情地开了口:“笑够了?” 宇文宓十分挫败地垂下了头——果然,自己那点拙劣的小伎俩还是瞒不过他。若说她古灵精怪地像个千年小妖,那么身后那位早就老谋深算地修炼成精了。 唐墨辰满意地欣赏着她无精打采的身影,调侃道:“看来宇文小姐还没有把我想得太愚蠢嘛。” 宇文宓不理会他,懒洋洋地向后倾身,靠在他的怀中,赌气似的闭目养神。 “好了,小丫头,别气了,你已经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可以威胁我的人了,别的女子哪有这个资格?”唐墨辰宽容地一笑,温柔地揽着她,软言软语地哄道。 “这还差不多。”宇文宓勉勉强强地扯了一下嘴角,小声嘟囔道。 他们一路嬉闹着,不知不觉远离了繁华喧闹的主街,慢悠悠地向城中走去。马头转过安静的巷子,一座气派却不奢华c引人瞩目却不高调张扬的宅院映入眼帘。夕阳的余晖悬于藏青色的阁楼旁,将整个院落包裹在金色的光辉下,仿佛墙壁都是镀着金箔的,散发出让人移不开眼却也不敢小觑的气魄。 宇文宓不由自主地被这宅子深深吸引,视线移向门楣上悬挂的匾额,还未看清上面写着是何人的住处,便见整齐地排列在门前的家丁们面露惊喜,迫切而有序地向他们跑来,齐齐激动地跪拜高喊道:“奴才们参见殿下!” 宇文宓惊讶地看着他们,又诧异地望了望那座宅院,心中顿时清明——原来,这便是曜州唐氏的旧宅。 这时,唐墨辰短促地笑了一声,利落地翻身下马,上前几步,视线逐一扫过跪在地上的一群家丁,朗声道:“众位快起来吧,我只是回家里来看看而已,大家不必如此拘礼。” “多谢殿下!”听他如此说,众人心中皆是暖意融融的,面上也现出动容之态。 唐墨辰又看向为首的一位老者,微笑着寒暄道:“乔伯,数年不见,您的身子可还硬朗?” “多谢殿下挂念,托殿下的洪福,老奴一切都好,一切都好。”那位唤做乔伯的老者激动地答道,“没想到老奴在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殿下,老奴此生也无憾了。知道殿下要来,大伙儿都很是激动啊!” “是啊,我也有几年没回来了,很是想念这里,这次是打算住上几日的。”唐墨辰怀念地向宅院望去。 他们的话再次确认了宇文宓的猜测,于是她也跳下马,微笑着向他们走去。还未在他身旁站定,便听乔伯和蔼地问候:“想必这位便是宇文小姐吧?” 宇文宓微微一怔,旋即微笑着回道:“乔伯安好,我正是宇文宓。” 于是乔伯也向她恭敬地请安:“老奴见过宇文小姐。” 身后的众人也紧跟着乔伯,有礼地问候道:“见过宇文小姐!” “乔伯快请起,大家也都起来吧!我只是个小女子,大家不必如此客气的。”宇文宓颇有些难为情。 “是啊,乔伯,宓儿也不是外人,这次我就是带她回来看看的。”唐墨辰笑吟吟地附和着,并自然而然地揽住了她的纤腰,把她带入怀中,二人的身子即刻密密地贴在一起。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他的行为却是奠定了宇文宓独一无二的地位。 宇文宓面色微红,娇羞地嗔视着他。 众人并未错过他们的一举一动,亦对他的用意心知肚明。 “殿下和宇文小姐快请进府吧,茶水和点心已经备好,晚膳也已经开始准备,就等着殿下和宇文小姐来了。”乔伯笑眯眯地招呼道。 “嗯,走吧。”唐墨辰依然揽着宇文宓,率先向府内走去。 迈入大门,正对着的不远处便是前厅,宇文宓还未仔细打量院内的布景,目光首先被悬于前厅正中央的匾额攫住了——木制匾额上写着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四海归一”。她不禁停住脚步,抬起头,认真地端详着。 唐墨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禁由衷地微笑,轻声解释道:“这是皇祖父亲笔所书。” 宇文宓暗暗称奇——都说字如其人,单看这犀利的笔锋和苍劲的力道,便知道当年的虎啸将军c大曜的□□皇帝是多么意气风发c雄才大略。即使他已离世多年,他对天下一统的美好愿景仍能通过这四个字清晰有力地传递给子孙后代。 “想不想到处走走?”见她沉默不语,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匾额,唐墨辰柔声问道。 宇文宓收回视线,向着他甜甜一笑,愉快地应道:“好啊,这一日都坐在马上,早就乏了,走走也好。” “既然如此,老奴陪殿下和宇文小姐在府里走走吧!宇文小姐定是想四处看看吧?”唐墨辰还未开口,乔伯便善解人意地提议道。 穿过前厅,是一个微小的花园。深秋时节,花木渐趋枯荣,然而院内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见一片枯叶落花。走过花园,则是悠长的石子路,黑白相间的石子错落有致,很是好看。石子路四通八达,通往各个小院,院中的房子皆是青砖黄瓦,院内宁静而整洁。 “府内无人居住吗?”宇文宓不禁好奇地问。 “自从皇祖父定都西京后,唐氏嫡系一脉全部迁入京城;父皇登基后,各位叔伯兄弟也被派往各地,如今只余下一些旁系子嗣住在这里,所以大部分院子都空了下来。”唐墨辰答道,然后又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院,说,“我记得当年四伯一家就是住在那里吧。” “没错,那确实是康王的院子。”乔伯说,“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殿下竟然还记得。” “是啊,我三岁那年,皇祖父称帝,父皇便将母后和我接到了京城。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唐墨辰微眯双眸,眺望着远方,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皇祖父入主长乐宫不过两年便驾崩了,皇祖母也于三年前薨世了,可我总是觉得他们还在这世上。” “殿下思念先皇与先皇后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先皇与先皇后在世时最宠爱殿下了。”乔伯伤感地宽慰道。 宇文宓仰起头,温柔地凝视着唐墨辰,悄悄用力地捏了捏他的手。 唐墨辰感受到她的安慰,不禁舒心地笑起,回握住她的手,牵着她继续向前走。 这宅院完完全全地保留了曾经的模样,若不是太过安静,它与普通豪门望族的宅子毫无差别,不知情者哪里会想到,这府第的主子就是大曜的皇室呢?宇文宓情不自禁地感慨道:“我还以为先皇定都后会把这里改建成行宫呢,没想到竟还是原来的样子。” “听说当年三伯曾经上书皇祖父,建议把这里扩建为行宫,结果被皇祖父狠狠地责骂了一顿。皇祖父说,一定要保留旧宅的原貌,因为这不仅是我唐氏先祖世代居住的族地,更应成为后世唐氏子孙铭记先辈c谨记唐氏使命的地方。皇祖父驾崩后,父皇还想把皇祖父亲笔所书的那块‘四海归一’匾移到永兴殿内,也被皇祖母劝阻了。”唐墨辰说,语气中带着浓浓的骄傲和尊崇之情,“我想皇祖父将京城定在西京而不是曜州,也有保存曜州城世代风貌的意思吧。” 宇文宓了然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崇敬地总结道:“先皇是位英雄。” “他是最值得人们尊敬的人。”唐墨辰补充道。 谈话间,他们沿着石子路漫步至府院正中央,来到了一座较大的院落前。院门是锁着的,通过高高的院墙隐约还能看到房顶上的砖瓦。唐墨辰忽然促狭地笑着,牵着宇文宓快步走向院门左右对称着的假山旁,无比怀恋地摸着光亮的山石,感叹道:“没想到它们还是老样子。” 乔伯快步跟上他们,看到假山后也慈爱地笑了,说:“这可是殿下的心爱之物,奴才们可得小心保护着。先皇后薨世前曾回来小住,那时是二殿下和四殿下陪她来的,先皇后还对他们说起殿下儿时的事呢。” 听罢,唐墨辰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难怪墨宇和墨炜在那之后各送了我一套假山,还神秘兮兮地不告诉我原因,我今日总算是明白了。” 宇文宓听得一头雾水,纳闷地盯着假山看,又望向唐墨辰,再转向乔伯。乔伯看出了她的困惑,小声解释道:“这是先皇与先皇后的住所,殿下幼时常常来这里玩耍,那个时候殿下最喜欢爬上这假山了,有几次还险些从上面掉下来,每次都把绿萝丫头吓得不轻。但谁都劝不住殿下,除非先皇和陛下征战回来,殿下才肯听话。” 宇文宓意外地张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唐墨辰,随即又忍不住乐不可支地揶揄道:“没想到太子殿下幼时还如此顽皮啊。怎么从前都没听你谈起过?” 唐墨辰略微尴尬地干咳一声,道:“幼时不懂事,而且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提它作甚?” “辰,你从前住在哪里?”宇文宓挽住他的手臂,很是期待地询问。 闻言,唐墨辰的唇边漾起深深的弧度:“走,我带你去。” “殿下和宇文小姐赶了一日的路,想必都累了,回房歇息一下也好。殿下的房间老奴已派人打扫干净,也已放好了茶点,待晚膳准备好,老奴再去请殿下和宇文小姐来用膳。”乔伯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禁了然地微笑起来,并知趣地告退。 于是,唐墨辰揽着宇文宓的肩,沿着主院前的石子路向西走去。 “乔伯是这府里的老人吧?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他仿佛都知道呢。”宇文宓歪着头看他,笑着问道。 唐墨辰点点头,说:“乔伯是府里的管家,他们家世世代代都在将军府里当差,忠心耿耿。当年皇祖父为保乔伯家代代相传,便没有把他带入长乐宫,而且乔伯也在这里住惯了,自愿为我们守着将军府。” “原来乔伯是看着你长大的,难怪知道你那么多事呢。”宇文宓嘻嘻笑着,煞有介事地点着头,“看来我得多向乔伯打听打听,我们太子殿下儿时有些怎样的趣事?” 唐墨辰哑然失笑,用力捏了捏她的脸颊,说:“哪有什么趣事,不许去打听。” “不向乔伯打听也并非不可,那你告诉我嘛!”宇文宓摇摇他的手臂,苦苦央求道。 唐墨辰被她缠得很是无奈,微微绷着脸,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拖着她继续向前走。直到走入他曾经居住过的院子,才将她拉到身前,低下头,狠狠地吻住她叽叽喳喳的唇。 宇文宓任性的恳求声戛然而止。 许久之后,他放开她,佯装严肃地问:“还闹吗?” 她委屈地扁着嘴,却十分乖觉地答道:“不闹了。” 他满意地笑笑,一边揽着她向院内东边的厢房走去,一边说:“赶了一日的路,还真是累了。” 走进东厢房,宇文宓恍恍惚惚地意识到,这便是唐墨辰幼时的住所了,不禁睁大了眼睛,贪婪地打量着——对于他的一切,她都不想错过分毫——这卧房虽然不大,无法与长乐宫凌霄殿和如今的太子府叠翠居相提并论,但却简洁舒适,屋内的陈设虽然有些老旧,但却干净整洁c焕然一新。 “一切似乎都和过去一样,乔伯真是有心了。”站在卧房中央,唐墨辰漫不经心地环顾着四周,熟悉的感觉倏然涌上心头。 “原来你在我们动身之前就给乔伯送了口信。”宇文宓恍然大悟——难怪乔伯会提前带着下人们在府门外等候,难怪乔伯会认得她是谁,难怪这卧房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唐墨辰朗声笑道:“我的宓儿要来,我自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啊。” 宇文宓也笑了,俏皮地眨着眼睛,好奇道:“那么,小女子有一事想请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给小女子安排好住处了吗?” “当然。”唐墨辰理所应当地点点头,明亮的星眸中闪过一抹促狭,“宇文小姐对这间卧房还满意吗?” “呃?”宇文宓顿时傻了眼,这可是他的卧房啊,难道要她睡在这里? “以前在黄银涛家中时,宓儿也曾与我同床共枕,怎么如今却不愿意了?还是宓儿嫌弃这屋子不够大,不如太子府或是宇文府的卧房宽敞?”唐墨辰缓缓地靠近她,薄唇若有似无地蹭过她的耳廓,故意低声说着暧昧的话语。 宇文宓的脸蓦地羞红,红彤彤的脸颊竟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绚烂几分。“不不是,只是,只是,只是我们”她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府里久未有人居住,若要住下,势必需要清扫。你看,乔伯那么大年纪了,收拾一间屋子多么不容易,况且很快就到了晚膳的时刻,若是兴师动众地打扫,府里的下人们哪还有工夫用膳?宓儿,你总不愿因为你我的缘故,而耽误了大伙儿用膳吧?”唐墨辰轻柔地握着她的双肩,耐心地谆谆善诱。 宇文宓红着脸,羞恼地瞪着他——明知他是在胡说八道c无理取闹,可她竟也无法反驳! 而就在此刻,一个侍女来到卧房外,毕恭毕敬地请他们前去用晚膳。唐墨辰立即兴高采烈地牵着一脸郁闷的宇文宓,脚步轻快地向正厅走去。 晚膳十分丰盛,荤素搭配得恰到好处,还有甜品c热粥作补充。除了曜州特有的美食外,其余皆是宇文宓日常的最爱。原来他很用心地做了万全的准备。宇文宓幸福地想,心中早已乐开了花。既然如此,他就算胡说八道c用些小手段,便也一并原谅了吧! 晚膳过后,酒足饭饱的二人安逸地在院中闲庭信步,宇文宓更是懒洋洋地倚靠着唐墨辰。骤然听到一声巨响,便看到一朵焰火急速飞上漆黑的夜空,在无边的黑幕中开出美轮美奂的花朵,却又转瞬即逝。 宇文宓立即直起身子,目不转睛地望着月朗星稀的暗夜。还未等她反应,又两朵烟花绚丽地绽放。她惊讶地凝视着天空,却见越来越多的烟花美丽地飞舞。 唐墨辰低低沉沉地笑了,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肢,足尖轻点,带着她飞身上了房顶。“这里可以看得更清楚。”他俯身在她耳畔,轻轻地说。 宇文宓转过身来,激动地喊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会有如此多的烟火?” “今日啊,”唐墨辰故弄玄虚,假装思索片刻,又蓦然笑开来,说,“今日是我的宓儿来到曜州的日子啊。” 宇文宓呆愣半晌,顿时领会了他的意思。感动地嗔视他一眼,她又回过身去,面对着绚烂的烟火,双手合十,微闭双目,虔诚地许愿。 唐墨辰一直温柔地注视着她,直到她再次睁开眼睛,才好奇地问道:“宓儿许了什么愿望?” 宇文宓神秘地一笑,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颈,在他的耳畔柔声地说——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第五十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 阳光悄然铺满大地,宇文宓才在温暖的卧房中醒来。一室静谧,一夜无梦,她舒服地舒展着腰肢。转过身,静静地凝视着身边人,她蓦然恬淡地笑了——兴许是因为昨日一直赶路而太过疲累,也或许是昨夜玩闹得太过兴奋,唐墨辰也一改平日早起上朝的习惯,仍然沉沉地睡着。他宁静地闭着双眼,雕刻般的面庞上现出少有的安详,呼吸绵远而悠长。 宇文宓呆呆地看了他半晌,鬼使神差般地凑上前去,轻轻在他的唇边印下一吻。 然而他仍然睡着,并未苏醒,她的脸颊却很快地烧了起来,仿佛做了坏事的孩子一般,慌慌张张又蹑手蹑脚地掀开锦被,准备下床。但她的双脚还未碰到地面,有力的手臂已经圈上她的腰,稍微用力,便把她重新抱回床上,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老老实实地睡觉,要跑去哪里?”他戏谑的调笑在她的耳畔响起。 原来他一直是醒着的!想必自己的那些小动作已经被他知道了,她索性也不再辩解,赖在他的怀里,枕着他的胸膛,撇撇嘴,嘟囔道:“明明是醒了,还装睡做什么?” “不装睡,怎会知道你醒来后如此不安分?”他不气不恼,被她看穿了伎俩也不着急,似笑非笑地反问。 她倏然坐起身,双手不轻不重地捶在他的身上,没好气地说:“好了好了,快起身吧,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看秋海棠呢。” 他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下来,又懒洋洋地合上双眼,说:“还早,再睡一会儿。” 本来再次被他拉到怀中还让她丝丝不悦,但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计上心来。她贼兮兮地无声笑着,环住他的腰,趁他不备,用力将他抱起,然后把扔在一旁的外袍一股脑儿地丢到他的身上,洋洋得意地说:“这下好了,你也起身了,我们出门去吧!” 说罢,她立即跳下床,轻快地蹦到梳妆镜前梳头——这是昨日乔伯特意派人送来供她使用的。 他猝不及防地被她从床上拉起来,无比郁闷地瞪她半晌,但见她只是怡然自得地打理头发,根本无意理会他,终是无可奈何地起身,并故意重重地叹息一声:“唉!” 听到他的叹息,她偷偷地得意地笑了起来。 漱洗之后,用过早膳,便是一个时辰之后了。二人带着游山玩水的心情,悠闲地骑马出城。沿着官道一直向西行,临近芙然山时又走上一条岔路,走着走着,偶尔便能看见路两旁开着几朵小花。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空中弥漫的香气越发浓郁,似乎就在一瞬间,眼前豁然开朗—— 就像是突然走进了世外桃源一般,漫山遍野的秋海棠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一片一片火红色的花瓣像是新娘的嫁衣,红艳动人,娇美诱人;蔚蓝的天空成为底色,把幽静的山谷装点得美如画;而漫天馥郁芬芳更是惹人陶醉。 “好美啊!”宇文宓不由自主地看得痴了。 唐墨辰漫然一笑,收紧缰绳,马儿便听话地停下。他翻身下马,然后扶着宇文宓也跳下来,洋洋自得道:“如何,宇文小姐,可还满意这个地方?” 宇文宓收回视线,轻快地转向他,夸张地福下身子,调皮地眨眨眼,说:“多谢殿下,小女子十分喜欢。” 说罢,她笑嘻嘻地跑向花丛里。今日她穿着素日里最爱的红色披风,奔跑时披风随风飞起,像极了一朵翩跹飞舞的秋海棠。 唐墨辰微笑着跟上她。 宇文宓弯下腰,优雅地嗅着花香。待他来到她身边,她站起身,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向花丛深处漫步。“辰,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我读过一本书,就叫做《海棠传》?”她歪着头,兴奋地问。 唐墨辰不禁大笑起来——的确,那时她十分痴迷这本书,连带着海棠花也一并喜欢了,不论是衣裙还是珠花,都要选海棠花式样的。于是他取笑道:“怎会不记得?你小小年纪就学会读淫词艳曲了,而且还闹得不止一人知晓,我哪里忘得了?” 宇文宓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书中不就是写了一个穷书生金榜题名后,历尽艰险娶到了他自小心仪c却因家道中落而沦落风尘的美丽女子吗?虽说正统的学者们对它大肆批判,却挡不住坊间人们对它津津乐道。“哪里是淫词艳曲了?我觉得写得很好啊。而且,这书还是我在你的书房里找到的,你可别告诉我,你一页都未曾翻过。”她幸灾乐祸地反驳道。 唐墨辰暗自窘迫——他才不会告诉她,早在她发现那本书前,他就已经读完了。他就是很郁闷,当年他明明把书藏得好好的,怎么就阴差阳错地被她翻了出来呢?不过即便如此,表面上也还是要理直气壮的:“翻没翻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就算有那本书,也不会像你一样,偷偷读竟还能被长辈发现。” 宇文宓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他所指的就是那次陪他读书,钟启祥要他们读《诗论》,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集中精力,心心念念地牵挂着藏在袖中的《海棠传》。趁着钟启祥没留意,她飞快地把《海棠传》套在《诗论》里,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却没想到她读得太过投入,连钟启祥走到她面前c盯着她看了半晌都没发现。想起了当年的轶事,她也不禁觉得可笑,无比怀恋地说:“说起来,还真是奇怪,那时候我本来还以为钟先生会训斥我,或者告诉我爹爹,心里怕极了,但没想到他竟然只是摇头叹气,什么话都没有说,还把书还给了我。” 唐墨辰忍着笑,解释道:“那是因为书是慕枫帮我找来的,而钟先生对此也是知道的。” 宇文宓诧异地瞪大眼睛,继而捧腹大笑起来。欢乐的笑声似乎也感染了山谷中的花木,空中萦绕着的花香愈发芬芳。 在曜州的日子平静而美好,但只有他们二人的幸福却过得极快,因此当唐墨辰的五日休朝结束,二人告别曜州c回到西京时,宇文宓忽然觉得恍惚,仿佛这样的生活再不复存在了。她根本不想回京,不想结束无人打扰他们的日子。 更何况,早已定下的太子的婚期也悄然临近了。 京城再次热闹起来。也许是因为有了之前的流言作铺垫,百姓们更是对这场旷世大婚万分期待,街头巷尾的谈资无非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之类的议论。很快,人们便忘记了,不过半年前,才有一位天之骄女嫁入了太子府,那个时候,她也拥有着全天下的美好祝愿。太子大婚这日,民众们纷纷走上街头,想要一睹风姿卓越的太子殿下和他娇艳动人的新娘,同时也见证这场无与伦比的的盛世大婚。 宇文宓不想知道外面是怎样的锣鼓喧天c热闹非凡,也不想知道红绸将太子府到钟府的沿路和整个潇湘大街上装点得如何喜庆美丽。既然不想知道,那便不去凑热闹;既然不想知道,那就与世隔绝好了。 于是,她神色淡然地命家丁们关上宇文府前前后后c大大小小的门和窗,然后,把自己也关在房里,安静地读书,并吩咐谁也不许打扰。 下人们都明白这一日的不同,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就连做工时也放轻动作,不发出一丁点声响。偌大的宇文府宁静得像是无人一般,与外面的热闹相比,仿佛真的与世隔绝c遗世独立。 然而越是安静,门外的喧闹声却仿若越发清晰起来,甚至连宇文府内的人都想象得到,外面究竟是怎样一番热闹喜庆的场面。卧房里,宇文宓依然百无聊赖地翻着《海棠传》,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又随手翻了几页,她努力摒除杂念,专心致志地大声读出声来。 “花轿落定,轿帘掀起,轿内之人凤冠霞帔,明艳不可方物。刘勇喜极而泣,上前握住那双细嫩柔荑,诉道:‘小生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今生惟愿得此一人,白首不离。’凝香闻言,亦泪如雨下” 读着读着,宇文宓渐渐停了下来,紧锁娥眉,瞪着书页上的字句——怎么连书都欺负她?!她登时恼恨地抓起书,抬手便要将它扔出去,脑海中却又忽然浮现出昔日的画面。犹豫良久,她颓然地放下书,整个人无力地倒在躺椅中,疲倦地合上双眸。 依诺趴在宇文宓的房门上,侧耳全神贯注地聆听着卧房内的响动,然而却什么都听不到。她皱着眉,跑到院子里,压低声,急切地对同样守在院子里的宇文桐说:“桐叔,您说,小姐会不会想不开啊?” “别胡说,小姐和殿下好好的,小姐又不是不识大体,哪会做傻事?”宇文桐低声叱道,转而也面露忧色,叹息道,“不过,难受是一定的了。” “唉!以往小姐不开心的时候,只要殿下来了,总能让小姐笑起来,可是今日,我们连救兵都找不到了。”依诺垂头丧气地怨道。 “依诺要救兵做什么?可是出了事?” 揶揄的笑声倏然在身后响起,依诺狐疑地回过头去,顿时眉开眼笑起来——没有殿下救援,但有季公子助力,情况也会好很多啊! “季公子,您怎么来了?”宇文桐诧异地瞪着他——这个时候,他难道不应在唐墨辰大婚的筵席上吗? “我来看看宓儿。”季璟瑞向宇文桐点头问好后简短地回答,“她在房里吗?” 依诺才没工夫疑惑那么多,忙不迭地点头,应道:“没错没错,小姐在房里呢,季公子请稍等,我这就去请小姐出来。” “不必了,我自己过去就是了。”季璟瑞微笑着婉拒,闲适地走到宇文宓的房门前,优雅而礼貌地敲了敲门。 “不是说了谁都不准打扰的吗?”卧房里,宇文宓不悦地嚷道,然而话音才落,自己都忍不住怔住——这话语,这口气,还真是像极了唐墨辰。恍然之间,才发觉他的影响力竟如此之大。 门外,季璟瑞宽容地一笑,高声戏谑地问道:“这青天白日的,躲在房里做什么?” 宇文宓一愣,狐疑地跑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果然是温润微笑着的季璟瑞。“璟瑞?怎么是你?”她不禁惊讶万分。 “怎么不能是我?”季璟瑞佯装好奇,笑容依旧。 宇文宓淡然一笑,云淡风轻地问:“你不是该在太子府观礼吗,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见她这样平静地谈起那件事,季璟瑞的心似乎也跟着平和了不少。他也微微一笑,温和地反问道:“今日前去观礼的人甚多,殿下不会注意到我不在的。再说,你也未去观礼,怎么就不允许我也缺席呢?” 宇文宓不置可否,笑道:“如此说来,你我都成了不爱热闹之人了。好吧,凑在一起也是难得,你若无事,就留下来喝茶吧。” “好啊,反正今日大家都去热闹了,我也无事可做c无人可见,索性留在你这里,还能有个伴儿。”季璟瑞欣然应允,斟酌片刻后,又补充道,“其实我今日来还带了萧和琴,宓儿可有兴致与我合奏一曲?” 宇文宓微微怔住。良久,她蓦地莞尔笑起,回应道:“好啊。” 季璟瑞也温煦地笑了,并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语调轻快地说:“我这就让他们把乐器拿进来。” 再次面对那把梅花落琴,宇文宓不禁暗自感慨万千——恍惚地想起,弹起这把琴似乎已是近一年前的事了。原来不知不觉间,日子流逝得如此之快。轻轻地抚过线条如流水般顺畅的琴面,她低声叹道:“我许久未抚过琴,恐怕早已不记得该如何弹奏了。”自她向唐墨辰保证再也不抚琴后,便果真再未碰过,今日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季璟瑞。 “有我这个先生在,怕什么?大不了重新教你。”季璟瑞拍拍胸脯,信心满满地说。 宇文宓赞同地点点头,笑嘻嘻道:“也是,有‘丝竹公子’在,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得好!”季璟瑞不禁沾沾自喜,拿起玉箫,摩拳擦掌,“宇文小姐,准备好了吗?” 宇文宓粲然一笑,在瑶琴前坐下,挽起衣袖,微笑着向他点头示意。季璟瑞得到指示,悠然抬起玉箫,放至唇边,微合双眸,优美的音律便从玉箫中飞出,刹那间,天地仿佛静止了一般。 宇文宓一直觉得,季璟瑞的萧声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听到他的萧声,行人愿意驻足,鸟儿不再飞翔,世间万物如静止一般;听到他的萧声,仿佛可以忘却自我,忘却烦恼,忘却忧愁,只沉浸在一片美好而瑰丽的天地间。 如同此刻,墙外的喧嚣似乎不复存在,唯有他和他的萧声卓然独立。 宇文宓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眸中的光影不停地变换。季璟瑞也并未停止,直到一曲终了,缓缓地放下玉箫,转眸望向她,笑着揶揄道:“不是说要合奏吗?怎么不抚琴呢?” 宇文宓倏然回过神来,讪讪地笑着,说:“啊,抱歉抱歉,一时听得入迷,才忘了。再来一次,这次我可不会忘了。” 季璟瑞微微一笑,再次拿起玉箫,吹奏那首悠扬哀伤却充满坚强和希望的《盼君归》。一段萧声吹过,宇文宓轻轻抬手,小心谨慎地勾起琴弦,颤若龙吟的琴声如轻烟般飘出,虽然有些支离破碎,却恰如其分地融入流畅的箫音之中。 最初之时,宇文宓的指法还稍显稚嫩和陌生,但她聚精会神于指尖,努力地跟上季璟瑞刻意放缓的箫声,终于还是磕磕绊绊地完成了一整首曲子。一曲终了,她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忽然发觉额上已沁出细细的汗珠。 “啪啪啪。”耳边传来季璟瑞的掌声,宇文宓抬头望向他,难为情地一笑。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宓儿的琴艺依旧如此出色,当真是天赋异禀。”季璟瑞毫不吝惜溢美之词。 宇文宓脸颊微红,别扭地嘀咕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再来一次如何?”季璟瑞满怀期待地询问。 虽然自己弹得累了些,但合奏的感觉还不错,总比一个人无所事事强多了。于是,宇文宓欣然答应:“好啊。” 季璟瑞微垂着头,藏住唇边难以掩饰的笑意,抬起玉箫,再次吹起《盼君归》。宇文宓也认真地凝神聆听,在适当的时候,勾弦合奏。这一次,她的技法要平滑顺畅许多,一时间,琴箫合鸣,悦耳动听,美得让人不忍打搅。 仿佛过了许久,这一曲才缓缓收尾。余音绕梁,季璟瑞和宇文宓不约而同地回味着乐曲的韵律,沉默无言。 而依诺已经迫不及待地快步走来,兴奋不已地称赞道:“小姐和季公子的音律真是太美了,好像天上的乐曲一样,依诺都听得陶醉了。” 她把端来的茶点摆在二人身旁的案几上,宇文宓随手拿起茶盏,淡然一笑,没有只言片语,只平静地品着茶。 季璟瑞哈哈大笑,谦虚之中难掩得意和满足:“依诺真是越发会说话了,莫不是故意说得好听,哄我们开心吧?” “哪有哪有,”依诺连忙郑重地保证道,“依诺发誓,小姐和季公子的曲子真的是好听得不得了,在依诺看来,这可是天作之合呢!” “依诺,胡说什么呢?”宇文宓低叱一声。 依诺自知说错了话,赶忙闭了嘴,匆匆摆好点心,逃荒似的离开了。 季璟瑞没有多言,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若无其事的宇文宓,温煦的笑容如夏日灿烂的阳光。沉吟片刻,他佯装淡定,但话语的尾音却微微上翘,泄露了他波澜不定的内心:“反正今日无事,我们再合奏一次如何?” 宇文宓端着茶盏的手似是不易察觉地一顿,然而她潇洒淡然依旧,大方地应道:“好啊。” 季璟瑞欣喜地再次吹响玉箫,并专心致志地等待着宇文宓的琴音。不过片刻的工夫,宇文宓狡猾地露出笑容,和着他的旋律,怡然自在地抚琴——悠长的箫声与浑厚的琴声缠缠绕绕,密不可分。 突然,宇文宓指尖用力,琴声亦随之拔高,动听的音韵中登时掺杂了不和谐的旋律,季璟瑞微怔,狐疑的同时却未停止吹箫。 接着,宇文宓的右手在琴弦间胡乱拨弄,尖利刺耳的琴音骤起,顿时将醉人的曲调搅得一团糟,甚至盖过了季璟瑞的箫声。季璟瑞不禁皱起了眉,力持平静地继续吹奏。不远处,原本打算躲在暗处听他们演奏的依诺双手紧捂着耳朵,飞快地跑开了。 然后,宇文宓并未就此收手,反而变本加厉——她的左手亦加入了捣乱破坏阵营,这下,噪声更加巨大,完全盖住了季璟瑞的琴音,声音传出院外,引得宇文府的下人们满脸惊恐地远远避开。季璟瑞镇定自若地吹奏玉箫,但却感到额上的筋脉突突地跳,紧闭的双眼和手上发白的骨节也将他的无奈出卖。 季璟瑞苦苦支撑,终于等到一曲结束,庆幸自己好不容易可以逃过两耳和心的双重折磨——这把梅花落琴可是鼎鼎大名的天下名琴啊!他如释重负地放下玉箫,满脸苦笑,控诉道:“宓儿,是我得罪了你,还是我的琴惹你不快了?” 宇文宓佯装不满地嘟起了嘴,抱怨道:“这样就受不了了?璟瑞,你这个师父可是太没耐性了。” “并非我没有耐性,”季璟瑞忙不迭地申辩,“只是这琴是千金难求的好琴,是我花了许多工夫才辗转得到的。你若想折磨我,换种方式可好?我只求你别再摧残它了,不然我的心真的会疼死。” 宇文宓忍俊不禁,最终哈哈大笑起来。 季璟瑞也不由地笑起来——其实,只要她开心,就算毁了一把天下名琴又如何? 傍晚时分,喧闹了一整日的西京城终于渐渐宁静下来,宇文宓也在大门外送走了季璟瑞。她转身向府里走去,夜风吹起了她的衣角。无意中抬起头来,惊讶地发现天边已泛起了点点星光,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夜空,她似乎下定了决心,快步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小姐,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小姐想去前面和大伙儿一块吃,还是在房里用膳?”依诺迎上前来询问。 宇文宓微笑着摇摇头:“我不饿,今晚就不用膳了,告诉大家不必等我,赶快吃吧。” “可是,小姐”依诺迟疑地皱起了眉。 “别可是了,你也快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宇文宓笑容依旧,推着她出了院子。 依诺明白她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便不再坚持,听话地走开了。 宇文宓返回院子,从角落里拖来一架长长的梯子,靠在房檐上,再三确认稳固后,她沿着梯子,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房顶。她常常和唐墨辰一道躺在房顶上看星星,只是每次有他在的时候,都是他抱着她,使用轻功飞上来的。她无奈自己不会武功,便命人弄了一架长梯来,却没想到,竟在今夜派上了用场。 站在屋顶上,几乎半个西京城的样貌都尽收眼底,除了她,再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房顶上的风似乎更大一些,柔顺的头发在身后凌乱地飞舞着。宇文宓走到房顶正中央坐下,视线不由自主地向北方飘去——黑夜之下,有一处的灯火仿佛格外明亮,不用想也知道那座宅院的装点有多么喜庆华丽,也知道那宅院里会有多么热闹。 风忽然吹痛了眼睛,刺得眼泪险些流出来。宇文宓赶忙揉揉眼睛,倔强地阻止眼泪掉下来,索性也不再望着那处明亮的灯火,平躺下来,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苍穹之上的漫天星光。 呵,天上繁星点点,美不胜收,只是可惜,此番美景,只能独自消受了。 宇文宓的小院外,一人披着玄色披风,腰间系着玉华蚕丝绣成的腰带,定定地站在阴影中,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屋顶上一抹青色的身影上。 “殿下既然来了,为何不去见见小姐呢?小姐见到殿下会很开心的。”依诺站在他的身后,小声地建议道,并不时惊异地上下打量着他身上的藏青色常服。 唐墨辰淡然一笑,低沉的声音仿若从天外传来:“我在这里陪着她就好。依诺,你下去吧,切记,不要告诉宓儿我来过。” 依诺无声地叹气,却又无可奈何。深深地望了望屋顶上单薄的青色身影,再看看眼前清冷孤寂的高俊背影,她带着满腔感慨,悄无声息地离去。 屋顶上,宇文宓始终无言地望着夜空,眼眸中空洞无声,不复昔日的光彩。院外,唐墨辰僵硬地站着,默默地凝望着房顶上的她,双手负在身后,背影清绝冷寂。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既然无法两全,便让我悄悄地守护你c静静地陪着你吧,哪怕你全然不知,也无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第五十一章 帘外春寒赐锦袍 崭新的卧房内,大红喜帐和锦被上用金丝绣着恩爱的鸳鸯,好不喜庆;龙凤烛映衬着大红喜字,似乎还散着余热;地面纤尘不染,屋内寂静一片,仿佛一切都完美无暇。可钟慕悠却恍恍惚惚地错觉,这为了她的新婚而再翻新的婚房,却冷得骇人。 明明窗外是一方万里无云的明媚晴空啊。 兴许是太累了吧。昨日大婚,忙碌了一整日,夜里却几乎没怎么睡,今日一大早又进宫去给公婆敬茶,皇室的规矩繁多,一番折腾下来,已经过了晌午。 但就算忙碌一日,她都不觉疲惫,毕竟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大婚,是她一辈子仅有一次的盛典;即使洞房花烛夜孤枕难眠,她也可以一笑了之,毕竟日子还长,她可以不在乎朝夕,虽然心中默默地不甘和伤心;哪怕在贵为帝后的公婆面前言笑晏晏c长袖善舞,她也应对自如,毕竟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但她的丈夫始终与她保持着淡漠疏离的距离,却足以将她所有的坚强和伪装瞬间击破——他和她穿着相配的华美婚服,牵着红绸的两端拜天地c许终身,他伴着她入洞房,揭开她的红盖头,他带着她入宫门c拜见公婆,承认她妻子的地位。但他看着她,始终像是望着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没有丈夫对妻子的宠溺和爱护;他对她微笑,却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似乎他的心早已飞离了驱壳;他一直在她的身边,她却感受不到他掌心的温度,甚至看到他们之间隔着千沟万壑。 这样遥远的距离,最让她疲惫。 她静静地躺在婚床上,微闭双眼,冷得抱紧了双臂。 门轻轻地开启,雨双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望着她满脸疲色,心疼地默默叹息。 “何事?”听到响动,钟慕悠淡淡地询问,依然闭着眼睛。 “回小姐,霍侧妃来拜访小姐了,一同前来的还有吏部尚书家的少奶奶。”雨双快步走到她的床前,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恭顺态度,平静地回答。 “霍雅澜?”钟慕悠蓦地睁开双眼,疑惑道,“她来做什么?” 雨双摇摇头:“只说是来拜访小姐的。” 钟慕悠冷哼一声:“拜访我?倒是有趣,我过门前怎不见她拜访过我?谁知她安的什么心。” “那不如奴才前去回了她,就说小姐已经歇下了?”雨双建议道。 “不必,”钟慕悠淡然一笑,优雅地起身,面上倦色一扫而光,“既然来了,我便去会会她。” 略微整理一下妆容,钟慕悠便由雨双陪着,前往前厅去见霍雅澜等人。一见到霍雅澜,钟慕悠倒是微微吃了一惊——只见她的眉宇间神情淡淡,一副超然独立的模样,不知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傲气,还是早已不在乎一切的漠然。“姐姐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冯少奶奶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钟慕悠带着完美的微笑,热络地招呼道。 霍雅澜只是淡淡地向她福了一福,并不言语,而和她一同前来的冯少奶奶反倒热情主动地多:“妾身冯胡氏参见太子妃,这个时候来打扰太子妃休息,是妾身莽撞了。” “冯少奶奶说得哪里话,你能来看我,我心中欢喜还来不及呢。殿下留在宫中协助父皇处理政务,我左右也无事,正愁没人说话解闷呢。姐姐c冯少奶奶,快请坐。”待她们一一落座,钟慕悠又忙活着命令道,“雨双,还不快给二位看茶;翠芸,把母后赏赐的点心端上来。” “本来只是想来和太子妃说说话的,没想到又给太子妃添麻烦了。”胡氏歉意地笑着。 “这哪里是麻烦,不过是让下人们跑跑腿罢了。”钟慕悠亲切地微笑,作出十分友善的模样。若说她之前还奇怪霍雅澜的到访,甚至对此有些芥蒂,此刻却是了然于心,完全放下心了。胡氏的意图很明显——臣子之间若想拉近关系,不外乎三种方式,除了臣子们正面结交和子女们的联姻外,便是夫人小姐们的闺中情谊。胡氏的到访便是最后一种用意。钟氏一门如今正是盛宠之中,想要与之亲近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奈何钟慕悠抵京前,钟氏并无女眷,因此这最后一种方法便无法发挥作用。钟慕悠来到京城后,便为那些有意结交钟氏的达官显贵打通了这个渠道;如今又嫁入太子府,联结了太子与钟氏两大势力,愈发炙手可热。吏部尚书冯臻素来与丞相霍剑雄交好,如今冯家派出与钟慕悠年纪相仿的少奶奶胡氏结交太子妃c继而向太子示好,自然是要借助霍雅澜这个踏板的。 这其中的计较和关联,霍雅澜是明白的,于是当胡氏前来找她,寒暄过后委婉地提出请求时,她便答应了。这其中的目的和用意,钟慕悠也是心知肚明的,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已经登了门,她便陪她们把这场戏演下去,毕竟,如今的钟慕悠代表的不仅仅是她个人或者钟氏一门,更有甚者,不论她与唐墨辰的感情如何,她的身后都站着太子和整个皇室。 “本来我打算过几日请几个姐妹来我这儿坐坐,好让大家能在一起多畅叙畅叙,毕竟我初来乍到,与大家不甚熟悉。今日既然冯少奶奶来了,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派人去请些姐妹们来坐坐,如何?”钟慕悠兴高采烈地提议道。 霍雅澜对此并无兴致,因此只默默地品茶,不发一言。 若是来了一群人,哪里还有胡氏单独与钟慕悠攀交情的机会?胡氏自然是不乐意的,可又不好泼钟慕悠的冷水,于是面露忧色,试探道:“太子妃的提议好是好,只是大家聚在一起,难免会闹得久了,若是恰好碰到太子殿下回来,不仅不大方便,还耽误了殿下与太子妃新婚之乐,姐妹们岂不是罪过了嘛。” 钟慕悠微微一笑,点头赞同道:“冯少奶奶说得有理,是我考虑欠妥了。” “待殿下回来,太子妃自然是要忙着侍奉夫君的。妾身是过来人了,明白这个道理。”胡氏忙不迭地笑着附和道。 钟慕悠平淡地勾了勾唇角,不予置评。半晌,她忽然狡黠地一笑,建议道:“不如我们把宇文小姐请来吧。宇文小姐也算是我叔父的学生,与殿下又相熟,即使殿下回来,遇见了,也不会那么尴尬,不是吗?” 霍雅澜端起茶盏的手忽然顿了一下,但不过一瞬,她便面无表情地继续喝茶。 胡氏一怔,偷偷地打量着霍雅澜——宇文宓和霍雅澜,这对姐妹曾经交情甚好,这在京城贵妇小姐中是人人皆知的;而数月前,姐妹俩不知为何事而反目,至今也没有冰释前嫌的迹象,同样也一度传得沸沸扬扬。作为知情人,胡氏下意识地首先去探寻霍雅澜的想法,但却没从她的神情上看出任何情绪,于是斟酌一番后,佯装为难道:“这太子妃说得固然有理,只是,太子妃可能有所不知,这宇文小姐其实性子淡漠,古怪得紧,平日里不大喜欢与我们多走动,只怕请她来会扫了太子妃的兴啊。” “哦,是吗?”钟慕悠诧异道,“可是之前我曾拜访过宇文小姐,觉得她甚是友好健谈,是个很可人的姑娘。而且宇文小姐也曾答应过我,日后要多来往呢。” “这”饶是巧舌如簧的胡氏,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正欲向霍雅澜求助,却没想到钟慕悠也正有此意。 “姐姐怎么都不说话?姐姐以为我这个提议如何呢?”她笑吟吟地看着霍雅澜。 霍雅澜平静地抬起头,直视钟慕悠幽深的眼眸,不卑不亢地说:“这是太子妃的院子,一切自然由太子妃做主,我没什么想法。” 钟慕悠眉眼弯弯,笑得愉快:“既然姐姐也并无异议,那便这么决定了。雨双!速去宇文府请宇文小姐来做客!” 一直在旁伺候的雨双得令,很快便退了下去。前厅内立即陷入了怪异的沉默之中,三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言。 “虽说宇文小姐过一会儿才过来,可我们也不能这么干坐着呀,来来来,我们继续聊。冯少奶奶,快尝尝这栗子酥,这是今早母后赏赐的,味道非常好。”钟慕悠藏起心事,笑着招呼道,缓和了气氛。 “好好,多谢太子妃。”胡氏满脸堆笑,顺从地粘起一块糕点,优雅地放入口中。二人再次攀谈起来,霍雅澜大多时候并不多话,只偶尔回答几句。 没过多久,雨双便回来了,然而她是独自回来的,并未见任何人与她同行。“禀小姐,”她来到钟慕悠身旁,俯身在她耳旁,低声说,“宇文府的人说,宇文小姐病了,不宜出门,因此无法接受小姐的邀约,还望小姐海涵。” “宇文小姐病了?”钟慕悠故作惊讶,并刻意地提高声音,以致霍雅澜与胡氏也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不会如此凑巧吧,之前并未听说此事啊。雨双,定是你不会说话,惹恼了宇文小姐,这才让人家借故推脱的。快去,再去一次宇文府,这次你可要好好说话,并要向宇文小姐致歉。” 雨双虽不了解钟慕悠为何坚持请宇文宓前来,但却明白,她是铁了心要见宇文宓的,于是谦敬地说:“奴才办事不利,多谢小姐给予奴才将功补过的机会,这次奴才必不让小姐失望。” “既然宇文小姐身子不适,不如今日就算了吧?”胡氏小心翼翼地劝道。 钟慕悠心中冷笑,若宇文宓真的病了,早上唐墨辰还会若无其事地陪她进宫敬茶吗?但即使宇文宓真的病了,又如何?今日她钟慕悠一定要让世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太子妃!钟慕悠面上依旧云淡风轻,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说:“冯少奶奶不必担心,定是我那侍女笨手笨脚的,惹了宇文小姐不快,待会儿宇文小姐来了,我会多赔几句不是的。” 胡氏无话可说,便求助似的望向霍雅澜,心下琢磨着,这位骄横的丞相千金总是不愿看见宇文宓的吧? 不知是否会意了胡氏的眼神,霍雅澜终于放下茶盏,缓缓抬起眼眸,犀利的目光似要将钟慕悠看透,正色道:“太子妃坚持要见宇文宓,是真的只想和她喝茶谈天?” “姐姐以为呢?”钟慕悠无辜地笑着反问,眼眸中干净得纯粹。 胡氏的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这气氛是怎么回事?怎么仿佛瞬间紧张了起来?果然,一开始就不该扯上宇文宓那个扫把星。 而霍雅澜只是静静地审视般地看了钟慕悠一会儿,尔后悠悠地说:“谁知要等她到何时,你们慢慢聊,我先回房了。” 但她刚刚起身,便被钟慕悠轻轻拉住,柔声却不容拒绝地阻挠道:“姐姐何必这么急呢,待宇文小姐来了,大家一块热闹热闹,不比一个人闷在房里来得开心吗?” 霍雅澜定定地看了钟慕悠半晌,却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忽然,她饶有兴趣地勾起唇角,道:“说得也是。”她突然很想知道,钟慕悠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霍雅澜坐下后,钟慕悠满意地勾唇一笑,继续与胡氏攀谈起来。 宇文宓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两张紧张兮兮的面孔这才清晰起来。“依诺,桐叔,你们怎么都在我这里?”她奇怪地问,然而刚一开口,便发现声音沙哑不堪,头也隐隐地痛着,身上仿佛还笼着一层薄热,于是不解道,“我这是怎么了?” 依诺似是松了口气,旋即又苦着小脸,闷闷地说:“小姐,您感觉如何?您今早发了高热,这会儿热度好不容易降下来了一些,我和桐叔都快急死了!” 宇文宓不禁愕然,一时间似乎有些跟不上依诺的思路,还想再问些什么,喉咙却像着火一般疼痛干涩,不并适地皱起了眉。宇文桐见状立刻会意,连忙拉拉依诺,催促道:“快给小姐倒茶呀。” 依诺后知后觉地点头,手脚麻利地倒了杯茶,并扶着宇文宓起身喝茶。 茶水滋润了干涩的喉咙,宇文宓这才觉得舒服了许多,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是了,昨日是太子大婚,夜里她躺在屋顶上,呆呆地睁着眼睛,看了一整夜的星星。直到天蒙蒙亮,白昼掩住星辰柔弱的光辉,她才懒洋洋地起身,回房休息。想必是夜深露重,冻着了吧。 宇文宓喝完了茶,再次躺回床上静养,有些紧张地问:“我病了这事——嗯,没有传出去吧?” 依诺和宇文桐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明白宇文宓的意思,她这是不想让唐墨辰知道她病了。太子大婚的第二日,是该陪着新太子妃进宫向帝后敬茶的,但唐墨辰若是知道了,恐怕不会泰然自若地入宫,那样一来,不仅钟家面上无光,唐煜明可能也会万分恼怒。依诺忍不住感慨万千——直到宇文宓在屋顶上起身回房,唐墨辰才离开了宇文府,临走前也曾千叮万嘱过,要他们不要告诉宇文宓他来过的事。明明爱得那么深,明明心中都是为彼此着想,他们却偏偏不能毫无顾忌地在一起。 “小姐请放心,老奴是悄悄去请的大夫,没有惊动任何人。”宇文桐微笑着说。 “噢这就好,这就好。”宇文宓喃喃自语,眉宇间本就不鲜活的神采愈发黯淡。都说人在病中时都是脆弱敏感的,此刻的她的确软弱地想要有他陪在身边,可理智却告诉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去给他添乱。她忽然觉得心空落落的。知道他还被瞒着,她究竟是失落还是安心? “小姐,都是依诺不好,没有早点发现小姐生了病,让小姐受苦了。”依诺紧锁着眉,自责地说。直到快晌午时,她才按照宇文宓的吩咐,来到她房中叫她起床用午膳,这才发现宇文宓发着高热c昏睡不醒,立刻吓得惊慌失措。 宇文宓不觉心头一暖,沉重的心情也缓和了不少,安慰她道:“别这样,依诺,你看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吗?对了,这会儿是几时了?” “回小姐,刚刚过了未时,既然小姐醒了,按照大夫的吩咐,也该把药吃了,老奴这就吩咐下去,给小姐煎药。”宇文桐和蔼地说。 宇文宓淡淡地一笑,应道:“嗯,桐叔,您去吧。” 宇文桐正要出去,卧房的门却先被轻轻敲响了。宇文桐刚打开门,负责守卫府门的大齐便为难地快步走进来,低声在宇文桐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宇文宓才苏醒过来,一时半刻也睡不着,似乎听到了宇文桐不悦的声音,不免好奇地偏过头去看,并出声询问道:“桐叔,怎么了?是出事了吗?” 谁知,宇文桐和大齐顿时噤了声,齐齐回过头来。宇文桐面不改色地否认道:“小姐别担心,没出事的,小姐安心休息便是了。” 而大齐则满脸堆笑,不停地点头附和。但那副虚假的样子连依诺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快人快语道:“桐叔,有什么事您还是直说吧,你们这样藏着掖着,小姐也没法好好休息啊!” 话音刚落,大齐立即收起了假笑,垮下脸来,劝道:“是啊,桐叔,这么瞒着小姐也不是办法啊,毕竟太子妃不是我们轻易能得罪的。” 宇文宓本来并不执着于知道真相,但听到“太子妃”三个字时,漫不经心的神情立即变得严肃,平静的眼眸也渐趋深沉。但她还未来得及追问,依诺便抢先一步,没好气地说:“太子妃?与她有何干系?” 宇文桐无奈地叹息一声,只好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方才太子妃派人来请小姐到太子府去喝茶,老奴便告诉他们小姐还病着,无法赴约。谁知道他们去而复返,还是要请小姐过去。” “是啊是啊,”大齐如捣蒜般地点着头,抱怨道,“带头的是太子妃的陪嫁侍女雨双,看她那样子,仿佛并不相信小姐病了,好像我们还骗了他们,故意不让小姐出门一样。” “这个太子妃也太过分了,趁着小姐生病,故意欺负小姐是不是?”依诺尖刻地嚷嚷道。 宇文桐一筹莫展地紧锁眉头,大齐也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而就在此时,一直沉默无言的宇文宓忽然沉静地开口吩咐道:“桐叔,劳烦您亲自去告诉雨双,请他们在前厅稍候,我梳妆之后便随他们去太子府;依诺,去把我的那件月牙白红樱襦裙拿来。” “可是,小姐,您还病着呢。”宇文桐犹豫道。 “是啊,小姐,您得好好歇着,外面那么冷,您哪能出去吹冷风呢?”依诺心疼地按住宇文宓就要掀开锦被的手,不赞同地劝阻道。 甫一离开枕头,宇文宓的头确实依然疼得厉害,但她淡然一笑,坚持道:“大齐说得对,太子妃不是我们轻易能得罪的,这个约我必须要赴。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不过,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我的病没事的,身为宇文家的人,我怎能被这点小病打倒?不就是喝茶谈天嘛,不会怎么样的。你们快照我的吩咐去办吧。” “小姐,我们去告诉殿下好不好?若是殿下知道了,一定不会让小姐受委屈的!”依诺见劝阻不成,便另想他法。 但宇文宓立即摇着头否定了她的提议,她一边无力地起身,一边面无表情地说:“绝不可以告诉殿下。我不能仗着殿下对我的在意,便肆意消磨他的爱。更何况,这是我与太子妃之间的事,我要用女子的方式解决。” “既然小姐心意已决,老奴也不好再说什么。待会儿让依诺陪小姐去太子府,小姐请万事小心。”宇文桐不放心地叮嘱后,带着大齐离开了宇文宓的卧房。 约莫一盏茶后,宇文宓换了衣裙c梳好妆,在依诺的搀扶和雨双的陪伴下,坐着钟慕悠派来的马车,前往太子府。 马车在太子府门前停下,宇文宓走下马车,由雨双引领着直接去往钟慕悠的繁锦苑。刚一踏入,宇文宓不禁怔住了——钟慕悠说约了几位姐妹一起喝茶,却没想到霍雅澜竟然也在。看到她漠然的身影,宇文宓不觉恍惚片刻——似乎有些日子未曾见过霍雅澜了,而她仿佛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原来曾经形影不离的亲密真的就这样成为了过眼云烟。 霍雅澜不经意地向来人瞥了一眼,然而只一眼,便首先看到了宇文宓,身子旋即僵住——月牙白的衣袍将宇文宓衬托得更加肌白如雪,也如此时的她一般,清冷沉静;而白色的衣裙上则用鲜红的绣线绣出一朵朵栩栩如生的红樱,从肩臂处一直盛开蔓延至裙摆,美得摄人心魄,宛如她火红的内心。但这些却都不是最重要的。霍雅澜还记得,这裙子是一年前——当她们还是姐妹时——是她们一起在成衣店里挑的。 宇文宓似乎也慢慢忆起了往事,有些尴尬地移开眼。不过,钟慕悠并未留给她怀念过去的机会,一见到她来,便笑着起身迎上前来:“总算把宇文小姐给盼来了,不然,我会真的以为宇文小姐生了我家愚仆的气呢。” 宇文宓悄然隐去眸中不合时宜的情绪,这才仔细地打量起钟慕悠来——乌黑的秀发挽成高贵清雅的凌虚髻,红玛瑙发簪斜插入云鬓,穿着大红色新娘常服的她美得明艳动人,比少女时的她多添了一丝妩媚成熟。宇文宓的心忽然一沉,好似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头也跟着隐隐作痛。借助宽大衣袖的掩护,她狠狠地将指甲掐入掌心,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重又换上宁静淡漠的神情,礼貌地向几人见礼:“宇文宓给太子妃请安,见过霍侧妃,见过冯少奶奶。” 霍雅澜依旧坐着不动,自然也不会理会她的问候。既然钟慕悠都起身迎接客人,胡氏当然也不敢继续坐着,尴尬地向宇文宓回礼——当初霍雅澜和宇文宓闹不和时,她可没少和京城其他夫人小姐一起帮着霍雅澜孤立宇文宓。 钟慕悠亲昵地拉起宇文宓,欢快地说:“宇文小姐还是这么客气,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不把我们当姐妹呢。” “太子妃言重了,”宇文宓淡淡一笑,不卑不亢道,“太子妃视我如姐妹,是我的福气,我心中感恩不尽。但太子妃毕竟是太子妃,对宇文宓来说,该守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毕竟,无规矩不成方圆。” “宇文小姐说得也是,倒显得我太过随意了。”钟慕悠笑眯眯地看着她,“不过,此时并没有外人,就不必太过介怀那些规矩了,不然倒显得我太苛刻了。宇文小姐,你说是不是?” 宇文宓毫不避让地正视钟慕悠的眼神,却看不清深深掩藏在她眸底的意味,于是施施然一笑,示弱道:“太子妃教训得是,宇文宓日后必当遵从。” “快别站着了,来,坐下,先喝口茶吧,宇文小姐这一路过来,想必也口渴了吧?”钟慕悠再次热络地牵起宇文宓的手,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并亲自为她斟茶。 “多谢太子妃。”宇文宓连忙接过茶盏并道谢。 “其实今日请宇文小姐来,只是想和宇文小姐好好聊聊。听说昨日宇文小姐并未来我与殿下的大婚观礼,但宇文小姐和殿下也是多年的朋友了,按理说宇文小姐不会不来的,因此我很是惶恐,宇文小姐不会是因为讨厌我才缺席的吧?”短暂的寒暄过后,钟慕悠开门见山地问道,神情无辜而忧惧。 一席话落,座上几人皆是一惊,却神色各异——胡氏一头雾水,目光小心翼翼地在宇文宓和钟慕悠身上来回逡巡;霍雅澜不动声色,却暗自冷笑;宇文宓面色苍白,却丝毫不见惶恐与退却,斟酌片刻后,镇定自若地说:“太子妃误会我了,并非我有意缺席殿下和太子妃大婚,也不是我与太子妃之间有嫌隙,而是昨日——唉,说来恐怕冲撞了太子妃的喜气——昨日是我亡兄宇文安的忌日。我远离家乡,无法亲自到二哥坟前祭奠,因此只能默默地寄托哀思;不来观礼,也是不希望冲撞了殿下和太子妃。但给太子妃造成了误会,确实是宇文宓的不对,还请太子妃海涵。” 钟慕悠沉默半晌,倏然笑开来,道:“你看你看,方才还说不要和我客气,宇文小姐这就又忘了?我并无怪罪之意,只是想知道宇文小姐是否真的讨厌我罢了。如今证明真的是误会一场,我也就安心了。” “太子妃多心了。太子妃为人热情,又聪慧过人,谁会不喜欢呢?如今又嫁给了殿下,这份福气不仅是人人羡慕的,更是任何人都抢不走的。”宇文宓微微一笑,别有意味地正色道。 钟慕悠慢慢敛了笑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宇文宓,玩味般地问:“真的?” 而宇文宓还未开口应对,胡氏便已不明真相地附和道:“是啊是啊,太子妃的福气哪是旁人能得到的?这辈子我们只有羡慕的份儿喽。” 钟慕悠的视线终于从宇文宓身上移开,意味不明地投向胡氏,缓缓一笑。 胡氏终于把钟慕悠的注意力从宇文宓身上抢回来,自然不会轻易再放开,赶紧抓住机会与她交谈起来,以实现今日前来的目的。 宇文宓不易察觉地轻轻吐气,一点一点地放松紧绷的身子。也许是因为精神的放松,头疼却变本加厉地回来,体温似乎也在徐徐攀升,她只觉得耳边的说话声就像蜜蜂嗡嗡作响一般,却听不进任何一个字。她勉力支撑着自己,不让自己轻易倒下,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霍雅澜略微不耐烦地吵着要回碧云斋,这场氛围古怪的聚会才终于结束。宇文宓态度坚决地婉拒了钟慕悠要亲自送她出门的意图,得救一般向太子府门外走去。 夜幕已降临,宇文宓无力地抬头望了望天,忽然眼前黑得更厉害,一阵眩晕袭来,双腿也不自觉地发软。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扶着沉重的大门,这才没有摔倒。 守在门外的家丁听到声响,好奇地伸出头来一探究竟,却发现她虚弱地站着,赶忙跑来,诧异地惊呼道:“宇文小姐,您怎么在这儿?您这是怎么了?” “没我没事。”宇文宓努力微笑着摇摇头,然后用力地直起身子,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一踏出大门,一直在外等候的依诺便小跑过来搀扶着她,陪着她一起慢慢地向马车走去。而就在此时,哒哒的马蹄声蓦然响起,宇文宓情不自禁地抬眼,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黑幕之下,一人面若冠玉,气宇轩昂,身骑白马,翩然而至,宛如从天而降。看到她,他欣喜地喊道:“宓儿!” “辰”她喃喃唤道,苍白的面容上终于浮起真心的笑容,微微颤抖的手慢慢伸向他,却在还未完全抬起手臂时,眼前完全漆黑一片,整个人失去了意识,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第五十二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又是请御医,又是煎药,又是敷巾帕降温,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唐墨辰才终于打发走了所有忙前忙后的人,安静地守在床边。床上,宇文宓宁静地睡着,呼吸渐渐平稳,脸色依然潮红一片,好像擦了嫣红的胭脂一般。唐墨辰将手背轻轻地放在她的额头上试探着——高热是退下去了,可她的身子仍旧比平日里温热许多。他收回右手,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声。 思绪不禁飘回昨夜。 他在喜气洋洋的婚房中,掀开了新娘的红盖头——一张美丽明艳且妆容精致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双瞳剪水,肤如凝脂,螓首蛾眉,披着火红的嫁衣,好一个花容月貌的新嫁娘。 只可惜,这张脸是陌生的,这新娘不是他期盼见到的。钟慕悠巧笑倩兮,却始终无法让他报以微笑。 他耐心地等到所有仪式结束,等到喜娘们离开新房,回过头来,正视他的新婚妻子。他从她的眼中看出了娇羞和期待——其实,若有可能,他并不想伤害她,可已经送出去的心,哪里还能收得回?于是,他微微一笑,面色柔和,出口的话语却直白而冷漠:“钟小姐为我作出的牺牲我会永远铭记在心,只是你我的婚约毕竟是一桩交易,我不会逾越雷池,因此日后你若后悔嫁给我,我会放你走,你也可以毫无负担地出嫁。今日辛苦你了,早些歇息吧。” 他没有错过她眸中变换的色彩——从最初的错愕失望到迅速平静下来的故作镇定。“为何?”他听到她冷冷地发问。 “你是慕枫的妹妹,我不想欠你太多。”他背过身去,低沉地解释,不待她继续说话,便离开了她的卧房。他明白自己的决定太过冷漠无情,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他究竟是不想欠她,还是为了与她划清界限而寻找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收回思绪,忧伤地凝视着床上沉睡的人儿。他已从依诺的叙述中了解了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钟慕悠的意图也猜出了七八分——早知是如今这般境地,他是否不该在大婚之夜对新婚妻子说那样的话? 床上的人儿忽然轻微地动了一动。他立即压下所有情绪,温柔地笑着,凝视着她缓缓睁开的眼眸。 “辰”她慵懒地笑起来,软软地呼唤着他,声音甜腻地落在他的心上。 “睡得好吗?”他温情脉脉地问,眸中噙着潺潺笑意。 “嗯!”她愉快地点点头,这一觉醒来,似乎病好了不少,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但没过多久,便又觉得身上仍冒着热气,不禁抱怨道:“好热啊。” 他连忙按住她想要伸出锦被的手臂,又替她盖好被褥,温声说:“忍耐一下,即使热也不能再受凉。再发些汗,病就全好了。” 她听话地收回手臂,却蹙起眉,小声问:“你都知道了?” “嗯。”他简单地应道,并悄然移开了视线,仿佛不敢去看她眸中的紧张——他怎么就没想到,昨夜的房顶上那么冷呢? “对不起,”她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闷闷地自责,“我是不是又给你找麻烦了?” 他忍不住又是一叹,答道:“是啊。”看到她愈发紧蹙的秀眉,他不禁伸出手,抚摸着她微烫的脸颊,爱意绵绵地摩挲着,微笑着低声说:“自从有了你,我便有了软肋,有了各种各样的麻烦。可是,我甘之如饴。” 她眸光微颤,眼角似乎泛起了湿意。不管不顾地起身,她一下子扑入他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他,声音微哽:“有了你,我就像有了盔甲,可以很坚强c很勇敢。” 他把她细密地搂在怀中,唇边笑容越扩越大。 “咚咚。”但却在此时传来了敲门声,“殿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唐墨辰重又将宇文宓放回床上,盖好锦被,并拉下床帘,遮住她的脸,然后才淡淡应道:“进来。” 唐新轻手轻脚地走进卧房,并悄声关上了门。来到床前三尺的距离,他先向唐墨辰见礼,然后禀报道:“殿下,太子妃此刻跪在外面,想要见殿下一面。” 唐墨辰面不改色,淡然道:“不见,让她回去。” “可是”唐新犯难地皱着眉,犹豫再三,快速地说,“太子妃说,若是殿下不见她,她便长跪不起。” 这是在威胁他吗?唐墨辰的脸色倏然变得阴冷,低吼道:“那就让她跪着吧。” 然而手背上忽然一热,原来是宇文宓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放在床沿的手。他脸色不好地低下头,正对上她劝解的眼神:“辰,别这样。外面冷,不要再让太子妃冻病了。” 他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他明白,她是想说,他们毕竟是新婚,而且再过一日新娘还要归宁,这个时候是无论如何不能出任何差错的,不然,不仅钟氏面上无光,恐怕连他的父皇也不会轻易放过他——还有他想保护的人。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轻柔地放回锦被里,对她安慰地一笑后,起身向外走去。转身的一瞬间,他已恢复了从容冷静的常态。唐新见状,忙不迭地快步向前,替他打开了卧房的门。 门外,钟慕悠挺直身子,跪在冰凉的石板路上,微垂着头,眼圈似乎红红的。夜风冷冷地侵袭,她却丝毫不见瑟缩或发抖。听到门开启的声音,她赶忙抬起头,看着他挺拔的身姿渐渐清晰起来,半是愧疚半是委屈地说:“殿下,悠儿不是故意的” 唐墨辰扫了一眼她泛红的眼圈,不易察觉地嘲弄地笑笑,淡淡地说:“太子妃请起吧。” 钟慕悠惊愕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唤她“太子妃”,是承认了她的身份吗?明明昨夜他还是称呼她为“钟小姐”的。除了那三个字,她完全忽略了他的话,甚至忘记了遵从。 “太子妃?”见她毫无反应,唐墨辰再次淡然开口。 钟慕悠这才回过神来,却仍不起身,忙不迭地垂下头,低声忏悔道:“多谢殿下原谅,但是悠儿并非有意,悠儿不知宇文小姐” “太子妃误会了,我并没有责怪太子妃的意思。宓儿生了病,是我没有照顾好她,与太子妃无关。”然而钟慕悠还未说完,便被唐墨辰面无表情地打断。 钟慕悠呆呆地抬起头,怔怔地凝视着他,却发现他只是静默地望着远方,便紧咬着下唇,别过头去。 “太子妃还是快起来吧,若是冻病了或是腿伤了,前来探望的人恐怕会踏破太子府的门槛。”这时,唐墨辰却缓缓地回过头来看着她,漫不经心地提醒道。 钟慕悠怔忪片刻,蓦然读懂了他眸中的深意——如今钟氏风头正盛,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密切地注视着他们。若是她弄出个风吹草动,难保不会演变成狂风骤雨,一旦连累了钟家,恐怕未等她专心对付宇文宓,自己已自身难保了。她不得不承认,这次是被嫉恨冲昏了头,而且手段也十分幼稚,明明大婚前还向钟慕枫许诺过,自己会低调谨慎地做这个太子妃。“悠儿遵命。不过,无论如何悠儿还是要多谢殿下不怪罪。”她听话地站了起来,谦卑地福下身去,以示谢意。 “夜已深了,太子妃早点歇息。”说完,唐墨辰懒洋洋地转身回房,并关上了卧房的门。 钟慕悠一动不动地望着紧闭的房门,眸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一个时辰前,她亲眼看着她的夫君心急如焚地抱着昏睡不醒的女子奔入卧房,她亲眼看着御医和下人进进出出c整个叠翠居鸡犬不宁。如今,这关闭的房门内,又是怎样的场景呢? “小姐,我们回去吧?”雨双搀扶着她,小声打断了她幽怨的想象。 钟慕悠闭了闭眼,收回所有情绪,换上漠然的神情,平静地应道:“走吧。” 宇文宓,我们来日方长。 一连吹了数日的风,今日终于疲惫地停歇了,太阳也终于耐不住寂寞,跑出来四处溜达,给人间带来了初冬的温暖。宇文宓就在这柔和的晨光中醒来,掀开锦被,连外袍都顾不得穿上,便跑到窗边,推开窗子,感受阳光轻抚面颊的温柔。 然而,依诺恰巧在此刻进入她的卧房,看到她衣衫单薄地站在窗边,不禁大惊失色地惊叫一声,然后飞一般地冲到窗边,紧紧地合上窗子,接着又从柜子里取出宇文宓的狐裘披风,一边给她披上,一边嗔怪道:“小姐的病才痊愈,身子还虚弱着,怎么可以吹冷风?还穿得这么少?昨夜殿下送小姐回来的时候交代过了,小姐不能吹风c不能受凉c不能穿得太少。” 宇文宓哭笑不得地由着她忙里忙外,不满地嘟囔道:“一口一个殿下,我真好奇你到底是宇文家的还是太子府的?” “依诺当然是宇文家的,但是小姐是殿下的嘛,因此依诺还是要听殿下的吩咐。”依诺巧舌如簧,笑嘻嘻地辩解道。 宇文宓脸上一红,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早膳已经准备好了,小姐可要用膳?”依诺谄媚地笑着,乖巧地询问道。 “好,你去准备吧,我梳洗后便去用膳。”宇文宓应道。 早膳很是丰盛,但宇文宓一拿起竹箸,忽然就没了胃口。昨日她都是昏昏沉沉的养病,病中的她浑身无力c精神萎靡,但一直有唐墨辰寸步不离地陪着,不想吃东西的时候,还有他温柔地哄劝着。如今,病好了,在她的坚持下,他送她回了家。离开了太子府,她不必担心再横亘在他和他的妻子之间——今日,是太子大婚后的第三日,太子妃的归宁日。 可是,过着一个人的日子,还是会忍不住凄凉。 随便吃了几口,她便放下了竹箸。 依诺不禁奇怪道:“小姐,你怎么不吃了?早膳不合胃口吗?” “不是,我已经吃饱了。依诺,收了吧。”宇文宓低落地说。 依诺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她,虽然猜不透她为何突然忧伤起来,但还是听话地收拾起桌子来。 “怎么,宓儿又不好好用膳了?”调笑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宇文宓闻声抬起头来,看见俊朗的少年正微笑着向她稳步走来,不禁也笑了起来,问候道:“璟瑞,你怎么来了?” 季璟瑞在桌边坐下,笑着说:“今日早朝结束得早,我便过来看看你。方才听桐叔说你这两日病了,如今怎样?可好些了?” “嗯,我没事了,你放心吧。”宇文宓语调轻快地答道。 “那怎么不好好用膳呢?”季璟瑞笑吟吟地看着她。 宇文宓脸一红,支支吾吾道:“我我胃口不好嘛。” “你啊,就是在床上躺得太久了,才会胃口不好的。我看你的气色还不错,不如跟我一起出去走走吧,多活动活动,对身子有好处。”季璟瑞兴致勃勃地提议道,并站起身,向她伸出了手。 宇文宓略微思索一番,反正在房里闷着也是无趣,真不如出门走走,于是欣然同意道:“好啊。” 季璟瑞的笑容顿时如四月的暖阳,温煦地铺面了大地。 潇湘大街上一如既往地热闹非凡,兴许是因为天气晴朗的缘故,人们的脸上也洋溢着轻松愉悦的笑容。宇文宓静静地望着过往的人群,唇角不觉微微勾起。 季璟瑞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她柔和的面容,看到她唇畔的微笑,不禁也知足地笑起,说:“我就说嘛,出来走走c晒晒太阳,一切都会好很多。” “是是是,季公子最是英明神武了。”宇文宓心情好转,开始打趣起来。 “宇文小姐心里明白就好。”季璟瑞心中高兴,也不再谦虚,大方地认了下来,“对了,你的生辰快到了,可有想做的事c想要的寿礼?” 乍一提起她的生辰,宇文宓不由得恍惚起来——回想起一年前的生辰,有她最知心的姐妹陪着挑选发簪,有她最重要的朋友吹箫奏曲,有她最敬爱的父亲共享晚宴,还有她最爱的男子如约而至。如今,不过一年的光景,霍雅澜与她形同陌路,父亲与她天人永隔,唐墨辰与她相爱而不能相守,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是啊,生辰又快到了,没想到一年这么快就过去了。”宇文宓答非所问,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季璟瑞很快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无声地叹息一声,扳过她的身子,勇敢地牵起了她的手,凝视着她忧伤的眼眸,认真地说:“宓儿,以后的每一年,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陪着你过生辰的。你看,我如今不就站在你的面前吗?” 宇文宓定定地迎视着季璟瑞坚定不移的目光,面前这张温润如玉的脸庞忽然与六年前那个面色苍白c目带警惕的少年交织重合。倏然发现,这些年,他其实一直都在,就像天上的暖阳,虽然偶尔会被忽略,却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总是在温暖着她。忽然之间,她情难自禁,眼角泛起了湿意,感动地说:“璟瑞,谢谢你。” “傻丫头,你你哭什么啊。唉,都怪我都怪我,不该提这些惹你伤心的事。你不要哭了,我向你赔罪好不好?”季璟瑞被她猝不及防的眼泪弄得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去擦拭她不断涌出的眼泪。 眼泪还未停下,宇文宓便被他茫然无措的样子逗得笑出声,柔声道:“我没有怪你,我只是好想哭而已。” “呼,真是吓到我了。不过,你若真的想哭,待会儿回去之后再哭好不好?不然,大家都会以为是我欺负了你,我真怕有人行侠仗义前去报了官,如此一来我就得去京兆府和府尹大人喝杯茶了。”季璟瑞微微松了口气,语调轻松地打趣,温柔的目光似要将她融化一般。 宇文宓一惊,这才想起他们还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皆投来异样的目光,于是脸一红,低下头,想要掩饰泛红的眼眶。 季璟瑞温情一笑,取出娟帕,动作轻柔地替她擦去面上残存的泪水。 但他们却不知,擦肩而过的马车中,有一人恰巧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钟慕悠不动声色地放下车帘,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悠然回过头来,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正闭目养神的唐墨辰,发现他并未发现马车之外之事,悄然放下心来。低下头,掩住眸中所有情绪,低声道:“悠儿多谢殿下陪我归宁。” 唐墨辰缓缓地睁开双眼,却并没有看她,淡淡地说:“太子妃不必言谢,这本是我分内之事。” 钟慕悠斟酌再三,谨慎开口道:“宇文小姐的病应该已无大碍了吧?不知悠儿是否能够前去探望探望她?毕竟此次是悠儿有错在先。” “不必了,我前日已经说过,这件事与太子妃无关,太子妃也不必再放在心上了。日后,各自相安无事就好。”唐墨辰再次合上眼眸,语气平淡却态度坚决。 “是,悠儿遵命。”钟慕悠垂下眼睫,唇边却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第五十三章 月老错把鸳鸯配(上) 季璟瑞走下马车,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清雅苑依然是宾客盈门,潇湘大街上人们或神色匆匆或怡然自得,似乎与以往并无不同。但他的心中依然疑虑从生。他正犹豫着是否该打道回府时,清雅苑里走出一黄衣婢女,款款来到他的面前,福下身去,低声道:“奴才千兰见过季公子,我家主子已恭候季公子多时,请季公子移步清雅苑。” 季璟瑞仔细瞧了瞧这婢女,脸生,而且相貌平平,即使曾经见过,也很快便会忘记。选她在这里等待自己,绝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可见与他相约之人行事十分小心谨慎。他不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面对那个他至今连姓名和相貌都还不知道的人,并对千兰说:“劳烦姑娘带路。” 千兰恭顺地引领着他向清雅苑的二楼走去,在一处僻静的雅间前停住脚步,推开门,说:“主子就在里面恭候季公子,季公子请。” “多谢。”季璟瑞向千兰微微颔首,带着试探和谨慎走进了雅间。 甫一进入雅间,季璟瑞身后的门便被轻轻关上,身姿窈窕c容颜姣好的少妇向他款款走来,清丽柔婉的女声同时传来:“季公子,快请进来吧。” 季璟瑞不禁暗自惊讶——在接到邀约后,他不是没有猜想过究竟是何人要秘密见他,却始终都没想过,相约之人竟是个女子。“夫人就是昨夜给我送信之人?”他略带狐疑,再次确认道。 “不错,季公子如约而来,当真是守信之人。”少妇微笑着点点头,大方承认。 “不知夫人究竟是谁?又为何要与在下相约?还有,夫人信中所提之事”季璟瑞警惕地试探道。昨晚他走在回府的路上时,一个小乞儿拦住了他的去路,并转交给他一封未署名的信。他才接过信,那小乞儿便立刻跑得无影无踪,他连追问的机会都没有。本来他想将此事当做一场恶作剧并置之不理,但他辗转反侧一整夜,信上的内容始终令他无法轻易释怀。 他的话还未说完,少妇便哈哈大笑起来,打断了他:“才一见面,季公子便如此急切,看来还真是对我所提之事甚为关心啊。” “想必夫人早已在暗中调查过我了,因此才直接用宓儿来引我上钩。既然如此,你我又何必虚情假意地绕弯子呢,开诚布公不是更省事吗?”季璟瑞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坦然地说。昨晚他收到的信中写着:“明日午时清雅苑相见,有要事相告。事关宇文宓,还望独自前来。” “季公子言之有理。既然季公子也是聪明人,那我不妨开门见山了。不过,我想还是先让季公子知道我的身份,这样才公平,不是吗?”少妇顿了顿,笑吟吟地看着季璟瑞,说,“我夫家姓唐,而我本姓钟。说起来,外子c家叔和家兄都与季公子是老相识了。” 季璟瑞呆愣片刻,忽然恍然大悟,诧异道:“你你是太子妃?” 钟慕悠微微一笑:“不错,正是我。早就听闻‘丝竹公子’的雅号,今日终于得见本尊了。” 季璟瑞懒得与她寒暄,收起惊诧之情,正色道:“如此一来,我便明白太子妃邀我前来的用意了。说吧,你究竟想对宓儿怎样?” 钟慕悠并不答语,反而热情欢快地招呼道:“真是失礼,季公子来了这么久,我竟忘了请季公子坐下。雨双,快点上茶!” 季璟瑞平静地接受她的邀请,一撩衣摆规规矩矩地在她的对面坐定,并端起雨双倒好的茶,随便呷了两口,说:“茶我喝过了,太子妃可以说了吧?” 钟慕悠不禁失笑:“季公子还真是心急啊。怎么,季公子不会以为我所说之事必然对宇文小姐不利吧?” 季璟瑞不以为然地挑眉。钟慕悠既然找上了他,又事关宇文宓,那么若说她对于他和宇文宓以及唐墨辰之间的关系全然不知,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就算钟慕悠真的不知他们三人之间的关联和牵绊,他的直觉也告诉他,她今日是来者不善。 “好吧,那我便有话直说了。”钟慕悠依然笑脸盈盈,“前几日在潇湘大街上,季公子待宇文小姐的情分如何,明眼人可都看得一清二楚。请恕我冒昧,季公子既然钟情于宇文小姐,为何不向宇文家提亲呢?” 季璟瑞没想到她果真如此直白,情不自禁地一噎,脸色难看地别过头去,沉默良久,才艰难地开口道:“宇文伯父仙逝还不足一年,我怎么能” “嗯,宇文小姐还在守孝,若真这么做,确实太不近人情了。”钟慕悠先是赞同地点点头,忽然又莞尔一笑,道,“可是,如今宇文小姐失去了父亲,兄长又远在宣州,一个人孤苦伶仃,若是有人能无微不至地关怀她c照顾她,我想宇文老将军在天有灵,也是会欣慰的吧?” “话虽如此,可”季璟瑞底气不足地反驳,钟慕悠所说的,又何尝不是他曾想过c甚至期待过的? 钟慕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被她戳中心事的季璟瑞,唇畔笑容越发扩大,不待他说完,便继续劝说道:“更何况,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c媒妁之言’,虽说宇文老将军已经不在了,宇文宏公子远在宣州,但宇文建良将军好歹也是宇文家的一份子。再说,陛下宅心仁厚,必不愿朝廷栋梁之后落得孤苦无依的下场,若是季公子去恳求陛下,我想陛下也是愿意保这个媒的。有家人的祝福,有陛下做媒,这样的姻缘还有何可挑剔的呢?” 季璟瑞哑口无言,却仍硬着头皮不肯应和钟慕悠,支支吾吾地辩解道:“但我若这个时候向宇文家提亲,岂不是让宓儿为难?我季璟瑞光明磊落,断然不能欺负一个姑娘家。” 钟慕悠终于乐得哈哈大笑起来,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季璟瑞勉力支撑起的表象,道:“季公子是真的不愿为难宇文小姐,还是觉得宇文小姐的心根本不在你的身上,因此担心她会拒绝你?” 季璟瑞面上顿时一红,狠狠地瞪着钟慕悠,不客气地说:“哼,太子妃劝我向宓儿提亲,说是成全我,其实最终还不是为了你自己?你利用我拆散殿下和宓儿,为的还不是得到殿下的心?” 而钟慕悠并不恼怒,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认道:“不错,我承认,促成季公子与宇文小姐的好事,我的确可以得到些好处。所以说,季公子,你与我才是站在一边的朋友。” “太子妃身份尊贵,我季璟瑞可高攀不起这样的朋友。”季璟瑞冷哼一声,不屑地拒绝。 钟慕悠依然不恼,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意味不明地说:“季公子,我真是同情你,你连追求幸福的勇气都没有,也难怪宇文小姐看不上你啊。” 她的话音刚落,季璟瑞倏然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她,咬牙道:“你,什么意思?” 钟慕悠柔婉一笑,目光越来越温和,话语却愈发残忍:“你不曾争取过,甚至都不曾努力过,怎么知道宇文小姐不会答应你?你不是为了成全宇文小姐而宁可隐藏自己的感情,你只是害怕被宇文小姐拒绝而已!换言之,你不是清高,你是懦弱!你害怕失败,害怕得连争取都不敢,害怕得只会自欺欺人。而你自欺欺人的结果又如何?殿下不会感激你的成全,宇文小姐不见得明白你的付出,而你又无法放下这段感情,最终痛苦的,不只有你自己么?” 季璟瑞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钟慕悠,顷刻间脸色变得惨白——他不得不承认,他低估了面前这个女子;但他却不愿承认,他竟然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看透了。 他还未想好该如何反驳,钟慕悠却并不打算放过他,继续煽风点火道:“我此时来找你,正是要给你指一条明路:如今这个时候,可是你出手的绝佳时期。殿下已另娶,宇文小姐纵使甘愿日后为妾,想必也是心中郁结,正需要你的关怀和安慰。若你愿意三媒六聘将她娶回家,她还能不感动吗?身为女子,若是能明媒正娶进入夫家,谁还会将妾室的位置视为珍宝么?一个普通的女子,最期盼的不就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吗?” 季璟瑞哑口无言地瞪着钟慕悠,心中的震撼溢于言表。此时此刻,他忽然明白,为何她会被唐煜明选中成为太子妃,与善良温婉调皮的宇文宓相比,钟慕悠多了几分魄力,确实是未来皇后的不二人选。 钟慕悠满意地欣赏着季璟瑞张口结舌的神情,微笑着为她的陈词做了完美的结尾,同时也是一记敲在季璟瑞心上的重锤:“殿下无法给宇文小姐的,季公子,你能。” 季璟瑞呆呆地发愣,半晌才回过神来,转过头去,心虚却倔强地说:“我绝不会趁火打劫,更不会与你狼狈为奸!多谢太子妃招待,季璟瑞告辞!” 说罢,他仓皇离开雅间。 钟慕悠并不介意他的无礼,悠然自得地为自己斟满茶水,心情愉悦地小口品茶。 “小姐,”一直在旁默默目睹了一切的雨双走上前来,拿过茶壶,给她继续添茶,有些担忧地说,“季公子并没有表明态度,他会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万一殿下知道了此事,恐怕对主子不利啊!” “季璟瑞不会说出去的,他已经被我说动了。我想不用多久,他就会有所行动。”钟慕悠胸有成竹地放下茶杯,自信地微笑,“雨双,等着吧,这一次,我要彻底清除宇文宓这个障碍!” 离开清雅苑,季璟瑞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喧闹的大街上,两眼空洞无神。他没有刻意地放任思绪,却忍不住回忆起了许多许多事,这些过往的记忆却无不充斥着一个人的影子。 那一年,他和父亲逃难至京城,在那个雪夜,他们又累又饿地倒在了一条背街里。眼看父亲奄奄一息,他拼着最后一点希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敲响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后门。后来发生了何事c过了多久他统统不记得,只记得一个清脆婉转的声音不停地呼唤着他,只看见漫天飞雪下一张清秀焦急的面孔。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上的仙女。 庆州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她身着男装,俊逸俏丽,在他身旁兴奋地叽叽喳喳,拉着他东游西逛,买东买西。悄然看着她知足的神情,感受她快乐的心情,他的心也跟着飞扬起来。 去年冬日,灵川池旁,草木枯荣,可她一袭蓝衣,仍是那荒芜景致中最亮丽灵动的风景。她端坐在梅花落琴旁,认真地聆听他授课;他站在她的身后,俯下身来,两手扶着她细滑的柔荑,在琴弦上起舞,鼻间滑入的是她身上清甜的气息。在他的指导下,她渐渐能够弹出流畅的音律,那时候她欣喜惊奇的神情始终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坞州大牢里,他不断被噩梦侵扰,是她在墙的另外一边,一声一声轻柔地呼唤,带着他脱离了梦魇的侵扰。他抹去额上的冷汗,恬淡地微笑着想,她一次次地帮助他脱离苦痛的旋涡,她就是为了拯救他而下凡的仙女,带给他幸福和快乐的仙女。 六年了,他和她的回忆竟然有那么多,居然那么甜。站在潇湘大街上,季璟瑞情不自禁地漾起笑容。 他本想静静地守护她度过三年守孝期,然后为她举行一场隆重的婚礼,让她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谁知,天不遂人愿,他和她之间忽然被另一个男子阻隔。 他还记得,初到京城时,他们父子借住在宇文府,他和她慢慢成为了朋友。但他第一次见到唐墨辰时,便莫名地察觉到了危机感——似乎只需唐墨辰的一个眼神,她便会欢快地向他跑去,开心地向他绽放笑颜。于是,他不服,他生气,他恼恨,他之后故意不理睬她。她以为自己做错了事c惹了他不高兴,便一直极力地讨好他,直到他再次对她笑。 唐墨辰不过比他早半年与她相识,唐墨辰是太子又如何,凭什么他季璟瑞——名满京城的丝竹公子——得不到她?! “殿下无法给宇文小姐的,季公子,你能。”钟慕悠精明的笑脸和轻柔的话语蓦然回荡在脑际,他的心顿时如熊熊燃烧的烈火般炽热——唐墨辰先于他与她相识又如何?唐墨辰身份尊贵又如何?唐墨辰出类拔萃又如何?唐墨辰已经背弃了他们的爱,唐墨辰已经另娶他人,唐墨辰不能给她的,他季璟瑞可以! 他想了很久很久,想了许许多多,他越想,越觉得胜券在握,甚至抑制不住一颗欢欣雀跃的心,直到傍晚才回到季府。 直奔书房,季穹正在悠闲地读书,看到他回来,微笑着说:“瑞儿回来了,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你回来和爹一起用膳了。” “好。”季璟瑞乖顺地点点头。正当季穹起身欲前往前厅时,他深吸一口气,满怀期待地说:“爹,我有话想跟您说。” 季穹一愣,复又坐回太师椅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第五十四章 月老错把鸳鸯配(下) 内侍总管金伦引着季穹父子进入九天殿时,唐煜明正巧批完奏折,抬起头,笑眯眯地寒暄道:“哟,你们父子一起来见朕,倒真是少见。” “不瞒陛下,臣这次带小儿前来觐见,是有事想求陛下应允。”见礼过后,季穹直截了当,满脸堆笑地开口。 唐煜明不禁好奇道:“哦?季爱卿向来不求朕的,今日这是怎么了?说来听听吧。” “臣舔着老脸来求陛下,还不是为了这不争气的儿子么。”季穹客气片刻,便开门见山道,“近日太子殿下大婚,臣看陛下因为儿女的喜事日日红光满面c心情舒畅,心里替陛下和殿下高兴的同时,其实也羡慕得紧。不瞒陛下,小儿璟瑞倾慕宇文宓小姐已久,而且这两个孩子也是一起长大的,可谓青梅竹马c两小无猜,因此,臣恳求陛下赐婚于小儿和宇文小姐,成全这桩姻缘!” 说着,季穹再次行跪拜大礼,季璟瑞亦如此。 唐煜明倍感意外,心中快速地计较着,面上佯装欣喜地应道:“哦?原来是这样,这可是桩好事啊。季爱卿行此大礼,可是太严肃了,快请起吧!璟瑞,你也起来。” “谢陛下!” “谢陛下!” 季氏父子站起身。季穹热切地看着唐煜明,眸中尽是期盼;季璟瑞倒是平和许多,一直淡淡地微笑着。唐煜明也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他们,心中既疑惑,又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面露难色,迟疑道:“不过宇文正啸去世不满一年,宇文小姐还在守孝,这个时候谈婚论嫁,似乎不太妥当吧?” “唉,之前臣也是这样想的,”季穹面露忧伤,满是惋惜地说,“可是如今看看宇文家的状况,宇文小姐孤苦伶仃,遣散了大部分家仆,日子过得大不如前;而宣州路途遥远,宇文公子那边又不能时时照拂着。臣看在眼里,心里是万分心疼这小丫头。宇文将军生前对臣与小儿有大恩,小儿又对宇文小姐情有独钟,因此臣琢磨着,若能把宇文小姐名正言顺地带回家去照顾,虽然时机不太对,但总能安慰宇文将军的在天之灵吧?” “是啊,宇文将军生前乃朝廷栋梁,他过世之后,朝廷理应替他照顾遗孤,朕一直想着要如何安置宇文小丫头,结果这么久了也没想出个办法来。唉,朕愧对宇文将军啊!”唐煜明轻声叹息,愧疚万分地说。 季穹连忙接过话来,乘胜追击道:“陛下日理万机,国事繁忙,宇文将军和宇文小姐都不会怪罪陛下的。若陛下以为臣之所请可行,臣与小儿愿为陛下分忧c为宇文将军照顾遗孤!” “其实,”唐煜明沉吟片刻,佯装不解道,“爱卿一片好意,大可直接向宇文家提亲啊,朕以为不论是远在宣州的宇文公子还是近在京城的宇文小姐,都会感念二位爱卿的一副苦心和好意的。更何况,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宇文家若无异议,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这”季穹似乎被问住,一时没想好该如何应答,同时心中疑惑地揣摩着唐煜明的想法——怎么直觉告诉他,唐煜明并不热心这桩婚事呢? “启禀陛下,”正当季穹犹豫之时,季璟瑞上前一步,朗声道,“方才陛下也说,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宇文家也同意,只是有了‘父母之命’,我与宓儿的婚事还差‘媒妁之言’。再者,即便陛下和宇文家理解臣与家父的用心,但天下人仍有微词,误会了臣不打紧,臣只怕委屈了宓儿。因此,臣与家父才请求陛下赐婚,有了陛下的福泽庇佑,这桩婚事定会得到天下人的谅解和祝福。此乃臣的一点私心,还望陛下见谅,也请陛下成全!” 说着,季璟瑞再次跪地叩拜。 季穹先是欣慰地望了望儿子,又转向唐煜明,再拜,并附和道:“是啊,小辈们的平安喜乐便是臣最大的心愿,恳请陛下恩准!” 唐煜明这才完全明白了季穹父子的用意——有了他的旨意,且不说宇文家不敢抗旨不从,就连其他人也不敢有半点怨言和反对。“既然如此,那便把宇文家也一并请来,朕与你们两家好好合计合计,看看怎么把这桩喜事办妥。”他乐呵呵地看了看季氏父子,不等他们反应,便对一直在身旁服侍的金伦吩咐道,“金子,你亲自去请宇文小姐过来,顺便派人把宇文建良也请来,既然是商量婚事,宇文家总要有人出面,总不能让人家小丫头自行决定吧。” 金伦得令,恭敬地退出了九天殿。 宇文宓坐在房中,专心致志地绣着荷包;依诺坐在她的身旁,帮她打理丝线。这日的天有些阴暗,即使仍是白昼,房内的光线还是略显暗淡,于是,宇文宓一不小心,将针戳到了手指上,疼得低呼了一声:“哎哟!” “呀!怎么出血了?小姐,疼吗?”依诺急急忙忙地起身,拿出手帕,替宇文宓料理伤口。 “我没事的。”宇文宓心不在焉地安慰着依诺,放下手中的活计,任由她摆弄。 依诺用手绢轻轻包住宇文宓的手指,很快便将血止住,自责道:“一定是屋内太暗了,小姐才会不小心扎到手指。都怪我,怎么不知道点上灯呢?” “别说胡话了,这大白日的,谁家会点灯?”宇文宓哑然失笑,不消片刻,又重重地叹息一声,说,“唉,不知怎的,今日一直觉得心头沉闷,眼皮也不住地跳,总感到会有事发生一般。” 依诺听罢,不禁笑着宽慰道:“小姐定是想多了,这好端端的,会发生何事呀!” “但愿是我想多了吧。”宇文宓仍愁眉不展,也无心继续绣荷包,静静地坐着发呆。 依诺看了看她,决定不去打扰她,接着整理丝线。 “对了,”宇文宓忽然突兀地开口,“殿下可派人来过?” “小姐您忘了,半个时辰前唐新替殿下送来口信,说是殿下今日去了李乐沣大人的府上与户部官员们议事,今晚会晚些过来。”依诺答道。 “噢,对对。”宇文宓恍然道,倏尔又喃喃自语,“他和李大哥在一起,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依诺听到她的话,明白她只是在胡思乱想,不由得笑起来,说:“小姐想太多了,殿下是何等人,哪会出事呢?” 宇文宓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荒唐可笑,却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这样想,正想要说出自己的忧虑,门外忽然传来声声焦急的呼唤:“小姐!小姐!” 宇文宓立即起身,快步走到门边,注视着宇文桐小跑而来的身影,心不由得一沉——宇文桐向来持重稳当,很少有如此焦虑的时候。“桐叔,出事了吗?”她几乎不曾多想,便脱口而出。 “没有,不是,”宇文桐来到她面前,摇摇头否认,却严肃地说,“长乐宫九天殿的金公公亲自来府上,请小姐入宫,如今正在前厅等着。” 听罢,宇文宓心下微安的同时,又忍不住紧张诧异起来:“金公公?难道是陛下要我进宫?” 宇文桐神色肃穆地点点头。 这下,连依诺也忍不住惊讶且兴奋道:“陛下从未召见过小姐,今日怎会召小姐进宫呢?莫不是与殿下有关?会不会是陛下要给殿下和小姐赐婚?” “别胡说,陛下此刻召见我,未必是好事。”宇文宓淡淡地否定道,“我有预感,连殿下都不知此事。” 宇文桐深锁愁眉,叹息着赞同道:“小姐说得不错,老奴试图向金公公打听陛下的意图,但金公公口风很紧,老奴什么也没打听到,也没从金公公面上看出些事来。不过,既然陛下召见,小姐不可不去啊。” 宇文宓微微一笑,从容地说:“这是自然。桐叔不必担心,我几乎日日留在府里,并无错处,也不怕陛下召见。” 说着,她复又走进屋内,在铜镜前简单打理了一下衣裳和发饰,换上淡然的微笑,走出卧房,向前厅走去。 金伦规规矩矩地坐在前厅里等待,身旁还跟着三两年轻内侍。见到宇文宓款款而来,他不疾不徐地起身,微笑着见礼道:“奴才见过宇文小姐。奴才此番前来,是奉了陛下口谕,请宇文小姐入宫觐见。” 宇文宓也礼貌地还礼道:“多谢公公亲自跑这一趟,让公公久等是宇文宓的不是,宇文宓这就随公公入宫去。” “宇文小姐客气了。马车已在外面候着,宇文小姐,请。”金伦退到一侧,谦敬地引着宇文宓向外走。 宇文宓坐上马车,在宇文桐和依诺担忧的目光中驶向长乐宫。 这一路,似乎忽然变得格外漫长。不知是否因为这一日都心绪不宁,马车里的宇文宓如坐针毡,心扑通扑通地快速跳动,茫然地不知该想些什么。直到马车外的喧闹声渐渐减弱,她才惊诧地察觉到宫门的临近,于是努力地镇定下来,思考着唐煜明可能的意图,并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应对。她一平静下来,这段入宫的路仿佛又骤然缩短,还未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来,马车已在朝阳门前停下,一名内侍掀起车帘,金伦则站在马车前,恭敬地请她下车。 金伦走在宇文宓的身侧,扶着她向九天殿走去,他们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内侍。一行人安静地走着,一路无话。许久,宇文宓定了定心神,佯装镇静地询问道:“金公公,宇文宓愚钝,至今不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不知公公可否指点一二,好让宇文宓心中有数,也免得面圣时不小心冲撞了天颜。” 金伦微微一笑,安慰道:“宇文小姐多心了,陛下召见宇文小姐可是好事,宇文小姐很快就会知道了。” 宇文宓一噎,自知再也问不出更多的话来,便乖乖地不再言语。 抵达九天殿后,身后的内侍们已经停下脚步,规矩地在殿外站好,金伦还依然陪在她身边。正当她横下心,认命地迈上九天殿前的汉白玉台阶时,金伦垂着头,低声而飞快地对她耳语道:“小姐请放心,宇文建良将军已到,奴才也已暗中派人去告知太子殿下,相信小姐定会化险为夷。” 宇文宓惊讶万分且迷惑不解,正想开口追问,却听金伦尖声高喊道:“宇文小姐到——” 殿内立即传来了唐煜明和蔼而明快的声音:“哟,宇文小丫头终于到了,金子,快请宇文小姐进来!” “奴才遵旨!”金伦高声迎道,旋即笑盈盈地转向宇文宓,说,“宇文小姐,请!” 殿门缓缓开启,宇文宓极力地稳住脚步,一步一步地向殿内走去。自从六年前来到京城后,除了一些重要的场合外,她并无机会见到唐煜明,面见天子,紧张是难免的,可这一次,却莫名地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甫一踏入九天殿,身后的门便轻轻关闭。殿内的炉火烧得正旺,一室温暖容易让人倦怠,却无法使宇文宓放松紧绷的神经。她低着头,脚步轻飘飘地向前方那个明黄色的身影走去。行至殿中央,她谦敬地跪下身去,叩拜道:“民女宇文宓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唐煜明笑容满面地望着宇文宓,和蔼地说:“宇文小姐快快请起!” “多谢陛下。”宇文宓规矩地起身,这才抬起头,目光依次逡巡过在场的人——正如金伦所说,宇文建良已经到了,正站在她的右侧前方,她的心不禁微微安定,但从宇文建良的神色看来,他和她一样,对此次召见一头雾水;而在她的另一侧,季氏父子正笑逐颜开地望着她,她微讶,连忙礼貌地向季穹见礼:“没想到季叔叔也在这里,宓儿见过季叔叔。” 季穹微笑着从檀木椅上起身,健步走向宇文宓,亲自扶她起身,道:“我们都是自己人,宓儿不必如此客气。” 宇文宓抬眼望向季穹,蓦然觉得他今日的笑容似乎格外亲切和善,虽说宇文家和季家一直交好,可季穹待人从来都隔着几分距离,他从不曾如今日这般热络。宇文宓疑惑的目光悄然飘向跟着季穹一同上前来的季璟瑞——早在她入殿的那一刻,他便站起身,热切的视线一直胶着在她的身上。她讶异地发觉,季璟瑞整个人仿佛都焕发着别样的光彩,眸中神采异样而陌生,令她莫名地害怕。 “宇文丫头,此次请你前来,是有件大喜事要告诉你。宇文爱卿,你也是宇文家的一份子,正好,你也可以给宇文丫头做个见证。”寒暄过后,唐煜明微微笑着,开门见山道,“方才你的季叔叔已经向朕请求,赐婚于你和璟瑞,你意下如何啊?” 宇文宓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顿时呆若木鸡。 而在位于城西的李宅,唐墨辰也得到了消息,震惊万分。 “金公公派来的人呢?”他深锁剑眉,低声询问唐新。此刻,他正与李乐沣等户部年轻官吏一起谈笑风生,不料却意外地得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回殿下,此刻还在李宅外候着。”唐新一脸焦虑地回答。 唐墨辰倏然站起身,简短地对众人道:“各位,真是不凑巧,父皇召我即刻入宫,今日不能与各位把酒言欢了,改日我请大家到逸仙居畅饮!” 说完,还不等众人回过神来,他已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书房,只留下一头雾水的众人。李乐沣惊诧地揉了揉眼睛——怎么觉得一向波澜不惊的太子殿下此刻却有些慌乱呢? 唐墨辰几乎是一路跑出李宅的,还险些动用了轻功,唐新则在他身后紧紧跟随。出了李宅大门,唐墨辰直奔一直等候着的小内侍,并一把扶住就要行礼的他,说:“究竟是怎么会事?真的是金公公派你来的?” “回殿下,确实是师父派奴才来找殿下的,师父还说要奴才小心谨慎些,切不能被他人瞧见。”内侍阿伍急切地答道,“今日季穹大人父子一起进宫面见陛下,没过多久,陛下就派师父亲自出宫去请宇文小姐,还派了人去请宇文将军。师父临行前悄悄嘱咐我来找殿下,说是季穹大人向陛下请求,赐婚于季璟瑞大人和宇文小姐!” 一番话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唐墨辰的心上,敲得他脑中一片空白。金伦素来办事稳妥可靠,而阿伍是金伦的心腹,对于他的话,唐墨辰没有半分怀疑。 然而还未等他作出反应,不远处又传来阵阵迫切的呼唤:“殿下!殿下!” 唐墨辰转眸看去,心不觉又沉下几分——全福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他面前,顾不得见礼,惊慌失措地禀报道:“殿殿下,方才宇文府的管家来到府上,说说陛下请宇文小姐进宫了,但不知所为何事!” “阿伍,多谢走这一趟,也替我谢过金公公;全福,悄悄送阿伍回宫;唐新,去把我的马牵来!”转眼间,唐墨辰便恢复了镇定,冷静地逐一下了命令,但还未等唐新返回李宅去牵马,他已利落果断地转身,向长乐宫奔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第五十五章 早知如此绊人心 宇文宓“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凉的地面上,惊慌失措地伏下身,慌张地说:“民女惶恐,陛下的好意恐无福消受。民女的父亲仙逝不满一年,民女还在为父守孝,怎能轻言婚嫁?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哎,怎么又跪下了?天冷,地上凉,快起来吧。璟瑞,快扶宇文小姐起来。”唐煜明没有接话,温声吩咐道。 季璟瑞得令,忙不迭地上前两步,轻柔地搀扶宇文宓。而宇文宓虽顺势站起身,却不露痕迹地悄悄推开了季璟瑞。 “宓儿啊,你说的我也曾考虑过,可是你看,如今你父亲不在了,你又不在你哥哥身边,你孤苦伶仃的,谁来照顾你?”季穹慈爱地劝说道,“我知道,之前璟瑞一直暗中帮助你,据说霍侧妃出阁前也总是照顾你——当然,我并非故意炫耀自己的儿子,但如今我也要替璟瑞说几句,与其这么绕来绕去的,为何不让璟瑞把你娶回家,名正言顺地照顾你呢?我想你父亲看到你有了归宿,也会含笑九泉的。再说,你和璟瑞认识这么多年了,璟瑞待你如何,你还能不清楚吗?” “可可是”宇文宓着急地辩解,却被季璟瑞温柔地打断:“是啊,宓儿,就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吧,这样,宇文伯伯也可以放心了。” 唐煜明笑而不语,静静地注视着宇文宓;宇文建良也受惊不轻,目瞪口呆地看着季氏父子。 宇文宓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抠住掌心,强迫自己在痛感中冷静下来。面对季穹温和的笑脸和季璟瑞迫切的目光,她暗暗地深深吸气,平静地说:“季叔叔,璟瑞,多谢你们的好意,以前是宓儿愚笨,不知该如何照顾自己,以至于让你们一直跟着操心,但从今以后,宓儿发誓,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认真地活下去。至于婚事,宓儿还是认为,该等到两年后,宓儿为父亲守完孝期后再议。而且,宓儿还有哥哥,婚事当听从哥哥的安排。” 说完,她恭恭敬敬地向季穹福下身,行礼。 “宓儿,何必如此执拗呢?”季穹无奈地叹息一声,扶起宇文宓,继续不放弃地劝道,“按理说,你的婚事是该由宇文公子做主,可你哥哥不是远在宣州嘛。但是宇文将军不是就在京城嘛,他也是你们宇文家的一份子,有他在,你不是也有亲人在身边嘛。更何况,如今陛下愿为你和璟瑞的婚事保媒,这可是他人求都求不来的啊!不过,你尽管放心,只要你同意这桩婚事,我们季家即刻派人前往宣州与你哥哥商议,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会少,璟瑞可是舍不得委屈你半分的。” 一席话饱含了情义理,宇文宓一时之间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若是唐煜明要保这个媒,试问这天下又有谁敢不从? 然而,唐煜明并未执着于苦劝宇文宓,反而慢悠悠地岔开了话,问道:“话说回来,宇文爱卿怎么如此沉默啊?爱卿也是宇文家的一份子,对这门亲事如何看?” 宇文宓顿时心中微喜,她怎么忘了,在这九天殿中,她还有个名义上的大哥呢? 宇文建良闻言不觉一惊,他本以为召他前来不过是因着这个姓氏,走过场而已,却不料唐煜明竟会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宇文正啸临终前,唐墨辰一番情意拳拳的表白言犹在耳,他是知道宇文宓和太子的一片情谊;然而,季家和宇文家一直交好,尤其在宇文正啸逝世后,季穹对他多有提携,季璟瑞素来对他恭敬有加,他也不好因这些小儿女之事而开罪季家。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微笑着的唐煜明,却始终琢磨不出他的用意,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满脸殷切的季氏父子,终于垂下头,轻声道:“回陛下,末将蒙宇文家不弃,数十年来如亲人般对待,才有了今日之成就。然而,末将时刻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更不敢代替四少爷决定小姐的婚事,末将尊重小姐自己的决定。” 一番话落,唐煜明依旧云淡风轻,季穹满意地勾起笑容,而宇文宓却面色苍白。 “既然宇文爱卿也表态了,宇文丫头,你意下如何?”良久,唐煜明的视线慢慢转向呆愣的宇文宓,慈爱地问。 宇文宓定定地凝视着一脸平静的唐煜明,一动不动。她从未如此勇敢地直视过唐煜明,以至于她直到今日才发现,他的眼眸深邃如浩渺夜空,广阔得看不到边际,看着他,就像凝望着唐墨辰的眼睛一般。她仿佛在瞬间拥有了莫大的勇气,她再次跪下身去,眸光清亮地正视着唐煜明,坚定不移地说:“陛下,季叔叔和璟瑞对民女的抬爱民女感激不尽,此生都将铭记于心,只是,民女断不能嫁给璟瑞,不仅是为了成全对先父的孝道,更是因为——” “宓儿!”她的话还未说完,却猝然被季璟瑞尖利的惊呼声打断。 在场之人皆是微微一惊,视线不由得转向面色发白的季璟瑞——只见他旁若无人地瞪着宇文宓,全然不顾及其他。季穹缓过神来,正想斥责他殿前失仪,却听他声音颤抖着说:“宓儿,我知道,以前我时常惹你生气,那是我年纪轻c不懂事。我愿对天起誓,只要你肯嫁给我,我季璟瑞今生只与你白头偕老,绝不多看其他女子一眼,绝不纳妾!” “瑞儿,你!”季穹又惊又恼,面色由白转绿,恨不能狠狠地抽打儿子一番。 宇文宓无可奈何地望着季璟瑞,似乎读懂了他眸中悄然溢出的恐惧,心不觉软了几分。沉默须臾,她低声叹惋道:“璟瑞,你何必呢?” 九天殿内仿若陷入了一片僵局。唐煜明已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说:“既然如今诸位都还没有想好此事,朕以为不如——” “儿臣有要事求见父皇!事关军机,请父皇准许儿臣当面禀奏!” 九天殿外,隔着朱红色的殿门,唐墨辰急迫的声音蓦然传来,惊醒了殿内的一众人。 唐煜明万万没想到,这明显慌乱的声音竟出自唐墨辰的口中。若说他真的有军机启奏,若说他在这个时候求见与殿内之事毫无瓜葛,唐煜明绝不相信;而他同样难以置信,大曜的太子竟以国事为由来解救他心爱的女子。方才季璟瑞愿为宇文宓不纳妾的誓言还在震撼着他,此刻连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c他钦定的继承人也为了同一个女子不理智,怒火似乎在他心中瞬间燃烧。 宇文宓苦苦挣扎的心似乎又鲜活起来,她难以自抑地回过头,期盼地凝视着紧闭的殿门,仿佛与门外的唐墨辰遥遥相望一般。 这时,殿门轻声开启,一名内侍低垂着头,轻手轻脚地快步走向唐煜明,恭声道:“启禀陛下,太子殿下正跪在殿外,恳求陛下召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不见。”唐煜明不假思索,冷冷地拒绝。 “可是”内侍面露难色,迟疑地说,“太子殿下说,事出紧急,恳请陛下召见,不然殿下就在殿外跪到陛下肯见为止。” “他竟敢威胁朕?”唐煜明勃然大怒,咆哮道,“那就让他跪着吧!” 顿时,殿内众人皆噤若寒蝉。久未开口的宇文建良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开口劝道:“陛下请息怒,想必是太子殿下为国事忧心,一时口不择言才会” 唐煜明重重地冷哼一声,却没有理会他,锐利的视线悠悠地转向宇文宓,沉声道:“宇文小姐,方才你似乎还有话要说?朕若是没听错,你并不想接受这桩婚事?朕可否代替两位宇文爱卿问问,究竟为何啊?” 宇文宓袖中紧握的拳蓦地松开。闭了闭双眼,睁开后她再次正视唐煜明冷峻的面容,唇边仿若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郑重其事地向唐煜明叩拜后,她淡然开口道:“回陛下,民女方才想说,先父一直以来的心愿是宣州子民可以生活在一片和平的天空下,我宇文家的子嗣可以平静安宁地生活,于是先父来到西京,将宇文家世代守护的宣州托付给陛下,将宇文家数代累积的家业全部交予大曜。这六年来,在大曜和陛下的庇护下,宣州不再是一座孤立的城,子民们终于可以不再担心战火的荼毒,承受妻离子散c天人永隔的痛苦。然而,西北仍然偶遭战乱,宇文家的战士们仍要时时准备着马革裹尸还。先父的遗愿仍未完全实现,民女只恨自己错生了女儿身,无法报效朝廷,因此,民女愿为实现先父之心愿c天下之太平毕生不嫁,若为此誓,有如此簪!” 话音未落,她便利落地抽出鬓发间的簪子,用力掷于地面。几缕青丝散落的同时,发簪接触地面,发出“啪”的一声,应声而断。 顷刻间,殿内鸦雀无声。唐煜明毫不掩饰眸中的震惊,季穹面若死灰,身子微微颤抖,宇文建良吃惊地瞪着宇文宓,连一众内侍宫娥都惊讶地张开了嘴。 宇文宓神色如常,镇定地捡起静静地躺在地上的两截发簪,对唐煜明再拜道:“民女不慎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起来吧。”唐煜明轻声开口,声音却不觉变得暗哑,“宇文小姐,你可知你方才所说意味着什么?你,不后悔吗?” 宇文宓轻缓地起身,微微一笑,泰然自若道:“常言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民女不悔。更何况,民女所言句句肺腑c字字真心,请陛下明鉴。” “好,好,朕明白了。”唐煜明努力平复着心绪,对季穹问道,“季爱卿,宇文小姐虽为女子,却心怀天下,让朕不能不感动,也无法难为她再论婚嫁。至于璟瑞的婚事,朕会一直放在心上,定位你择一位才貌双全的佳媳,你看如何?” 季穹缓缓地转过身子,面对唐煜明,颤巍巍地拱手弓身,哑声道:“多谢陛下关爱。既然小儿不得宇文小姐欢心,臣便不能做强人所难之事,这婚事便罢了吧。” “爱卿如此深明大义,朕心甚慰啊。”唐煜明暗暗松了口气,复又对宇文宓道,“宇文小姐,今日辛苦你走这一趟,朕这就派人送你回府。” “多谢陛下,民女告退。”宇文宓微笑着应道。临走前,她迟疑再三,还是走到季穹面前,诚意十足地福下身,歉疚地说:“季叔叔,宓儿感谢您的错爱,但宓儿心意已决,今生不会嫁给任何人了,请你体谅宓儿。” 季穹艰难地别过脸去,不再回应她,似乎不愿说话,也不愿理会她。 宇文宓知趣地不再纠缠,无声地来到季璟瑞面前,抱歉地行福礼。然而面对季璟瑞,却是任何话都说不出口。季璟瑞始终呆呆地站着,空洞的目光不知飘向了何处,亦不理睬她。他的眸中一片灰暗,仿佛不再会有光辉一般。宇文宓暗叹一声,悄然从他身边走过,踏出了九天殿。 殿外,唐墨辰果然倔强地跪在冰凉光洁的地面上。殿门开启,他惊喜地望过去,却诧异地看着宇文宓一脸平和地走出来。 “宓”他甫一开口呼唤,却被紧随宇文宓走出来的内侍叫住。 “陛下有旨,请太子殿下入殿觐见!” 于是,唐墨辰硬生生地忍住迫不及待的呼喊,抑制住冲向宇文宓的冲动,却仍然一动不动地跪着,没有任何回音。 看到他,宇文宓不发一言,只温柔地向他恬然微笑,眸中神色复杂难懂。她的脚步不曾停止,静静地走过他身旁,走下汉白玉石阶,走向长乐宫朝阳门。 他凝视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心莫名地慌乱起来。他一直跪在殿外,对殿内发生之事一无所知;而她明明若无其事,却始终让他觉得,殿内发生过很多很多事,改变了许许多多事。 “殿下?殿下?”内侍见他迟迟没有起身,忍不住开口提醒。 唐墨辰依依不舍地收回柔然的目光,面容冷漠地起身,稳步走入九天殿内。 长乐宫的马车早已在宫门外等候着宇文宓。虚弱无力的宇文宓没有精力去婉拒,索性顺从地上了马车,但她却吩咐车夫向城西南走。 抵达菩提寺,宇文宓简单地谢过车夫后,面无表情地走进寺院,直奔观音殿。观音殿内,安静肃穆,烟气袅袅,香味弥漫。香客多为妇人孩童,皆带着虔诚期盼的面容,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殿内的观音像高大而神圣,慈眉善目的观音娘娘悲悯地睥睨众生,怜惜人世间的任何圣灵,在她面前,人们也不由自主地宁静了内心。 踏入观音殿内,宇文宓目光空洞地仰望着高高在上的观音娘娘,既无跪拜,亦无祷告。沉默良久,她忽然轻而缓地开口,似在自言自语:“我宇文宓自懂事起,日日所求不过是爹爹和哥哥平安长寿;自十二岁起,我的心愿仅仅多了一个——待长大后,我想成为墨辰哥哥的妻子。可我及笄之后,爹爹离开我了,我的第一个心愿破灭了,因而这一年来,唯有我心爱的男子支撑着我坚强地活下去。然而,如今你把我唯一的心愿也毁了,连最后一点希望都不给我。” 话音未落,硕大的泪花如晶莹剔透的珍珠,悄然滚落。 突然,她颤抖的手指着观音娘娘依然慈祥的面孔,提高嗓音,怒喝道:“你算何种神仙?你何曾普度众生?你凭何享受世人供奉?为何你的眼中连一个小小的我都容不下?你可曾倾听过我的祈祷?”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动了观音殿内的所有香客,有的人吃惊地瞪着她,不明真相;有的人躲得远远的,生怕沾惹是非;还有的人面露不悦,更有甚者,不满地高声指责道:“喂,你怎么可以对观音娘娘不敬?冲撞了观音娘娘可是要遭报应的!” 宇文宓冷冷地睨了那人一眼,嘴角嘲讽地勾起,不发一言。报应?难道如今的她还不够惨吗?她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吗? 有了第一个站出来的,便接连有了第二个c第三个。 “对,你在观音娘娘面前如此粗鲁,必不会得善果的!” “你祸害自己也就罢了,可别连累了我们!” 宇文宓倔强地沉默着,漠然地观望着观音娘娘依旧包容众生的和蔼微笑,无视着身旁或气愤或不屑的嘴脸,对于众人接踵而来的指责充耳不闻,甚至在混乱中被人推了一把也不甚在意。 直至寺内的僧侣们闻讯赶来,这场骚乱才渐渐平息。 抹干泪水,宇文宓幽幽地走出观音殿,有些意外地看到寺内的得道高僧济世正笑眯眯地站在屋檐下,等待着她。济世曾在宇文正啸去世后为其诵经超度,也因宇文宓是菩提寺的常客,二人亦是相熟的。宇文宓迈着沉重的脚步,行至济世面前,虔敬而歉意道:“大师,方才宇文宓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济世微微摇头,毫无怪罪之意,并宽容地一笑,关切地问:“宇文小姐神色不大好,可是有心事?” 宇文宓勉强勾了勾唇角,笑得苦涩。 她不答,济世也不多问,只语重心长地劝道:“宇文小姐,听老衲一言,万般皆是命,众生皆苦,佛祖自有安排。” 宇文宓心中暗自嗤笑鄙夷,面上神色依旧黯淡,敷衍道:“多谢大师指点,宇文宓受教了。” 辞别济世及菩提寺,宇文宓步履散漫地走在回府的路上,脑海中始终空白一片,周围的人群如水流一般淌过,喧嚣声也被隔绝在耳外。直到依诺和宇文桐不知不觉地出现在她面前,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终于走回了家。 “小姐”宇文桐心疼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却始终说不出话来。依诺眼圈泛红,似乎强忍着泪意,心疼地快语道:“小姐,我们我们都知道了!” 知道了?是知道九天殿上发生之事吗?宇文宓诧异万分,可面上却已疲累得显不出分毫惊讶之情。他们知道了也好,她默默地想,如此一来,省的她再费口舌解释了。 “小姐,小姐您”话未完全出口,依诺的眼前已然模糊了。 “依诺,”宇文宓缓缓开口,声音却是令人吃惊的沙哑,“我的头发散了,你帮我把头发绾好吧。” “好,好,小姐,依诺帮您绾发。”依诺忙不迭地答应,悄然将眼泪逼回眼眶,扶着她向卧房走去。 卧房里,铜镜前,宇文宓呆呆地凝视着镜中毫无生气的自己。随着珠花钗环一一移开,幽黑顺滑的长发倾斜而下,在依诺灵活却分外沉重的双手中,青丝一点一点地绾成漂亮的发髻,再插上闪亮的珠花首饰,镜中的宇文宓清秀如故,却美得苍白。 绾好发,依诺也出神地看着镜中的主子,哽道:“小姐还是那么美。” “美吗?”宇文宓不由得讥笑起来,镜中人的脸庞上终于有了一丝神态,“美又有何用?还不是要孤独终老。” 话音刚落,依诺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她难掩伤心,不管不顾地冲出房门。 “依诺!依诺!”宇文宓下意识地担忧她,一边呼唤着,一边追逐着亦跑出卧房,却在院中撞见刚刚到来的唐墨辰和唐新。唐新莫名其妙地看着依诺哭着从他们身旁跑过,一时间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拦住她。宇文宓赶忙吩咐道:“唐新!依诺的情绪不太对,你快去追她呀!” 唐新得令,立即回过身去,快速地向依诺离去的方向追去,甚至顾不得询问唐墨辰的准许。 看着唐新很快便消失的背影,宇文宓微微松了口气,这才收回思绪,将视线缓缓移向院中伫立的那人。 从她看到他后,他的视线一直胶着在她的身上。即使她不去看他,也能感到那目光是怎样复杂c纠结c痛惜c叹惋。她凝望着他深邃无边的星眸,努力维持着平静如水的面容,脚如注铅般沉重地向他走去。 “宓儿”他柔然唤道,低哑的声音低低沉沉地萦绕不觉。 她顷刻间泪如雨下,飞奔着扑入他熟悉的温暖的怀抱,肝肠寸断地呜咽着说:“墨辰哥哥,宓儿这辈子做不成你的新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第五十六章 何如当初莫相知 唐墨辰紧紧地将宇文宓拥在怀中,用力地呼吸着她身上的清香,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感知到她的存在。他微微合上双眸,掩住眸中的脆弱,却难掩心中的悲痛,声音似乎也在哽咽:“傻丫头你怎么这么傻” 她埋首于他的怀中,眼泪汹涌地流着,如滚滚东流的江水。面对九天殿内的众人时,她还可以从容自若;面对菩提寺内他人不明真相的指责时,她亦可泰然处之;即使面对依诺这样的亲人时,她仍然能够行若无事。唯独他,可以让她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岿然坍塌。“我没有办法我别无选择若我不这样做,我便只能嫁作他人妇”她抽抽搭搭地泣诉着,眼前始终模糊潮湿一片,仿佛要流尽一生的泪水一般。 “是我不好,我来晚了,是我没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陪在你身边。”他痛苦地自责道,她的眼泪总能让他心疼心碎,“我都知道了傻丫头,你可知你都说了什么吗?我宁可你嫁给他人,也不要你如此委屈自己” “不!”她倏然直起身,拼命摇着头,透过婆娑的泪眼,专注地凝视着他痛惜的星眸,努力抑住泪水,认真地说,“宓儿说过,这辈子除了你,我谁都不嫁。季叔叔到陛下面前求亲,陛下不能因为我而拒绝他,我也不能——因为季叔叔和璟瑞是朝廷的栋梁,更是你不可缺少的助力。但若我嫁给璟瑞,我便背弃了你我之间的誓言,我只能好好做季家的媳妇,也必须要好好地做季家的媳妇,从此与你再无瓜葛。可如今,宓儿立誓终身不再嫁人,没有人能再左右我的婚姻,没有人能控制我爱你的自由,以后,宓儿可以一心一意地爱你,肆无忌惮地爱你,再没有人可以阻拦我分毫,今生我都只是你一个人的宓儿。” 震撼c感动和疼惜交织着重重地敲击他的心,一瞬间,万物定格,空旷的天地间,只有她晶莹的眼泪那样真实,惟有他与她深情相依。他定定地回望着她,蓦地再次与她紧紧相拥,低沉却坚定地说:“你这么好,让我怎么舍得放手?哪怕余生你都不能嫁给我,你始终是我心中唯一的女子,就算倾尽所有,拼掉这条命,我依然爱你到天荒地老。” 风吹干了泪水,眼角面庞涩涩地疼着,隐隐地冷着。直到新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落,才温热了麻木的脸颊。她躲在他的怀中,无声地哭泣。 “咳咳。”直至不速之客打断了他们相互依偎着互诉衷肠。 唐墨辰淡然地瞟过去,诧异地看到钟慕悠神色木然地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她的面上没有他所熟悉的或柔美或热情的笑,却意外地倍显真实,也令人吃惊地柔弱。但即使如此,一看到她,唐墨辰却情不自禁地警惕起来,先侧过身去把怀中的宇文宓悄然挡住,接着便冷冷发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钟慕悠怔怔地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不禁凄然地一笑,清了清嗓子,平静地答道:“臣妾来此地是有事想与宇文小姐一谈。” 唐墨辰问也不问,漠然地回绝道:“宓儿与你没有什么好谈的,太子妃请回吧。” 钟慕悠哑然失笑,好脾气地说:“殿下何必如此武断呢?宇文小姐就在这里,殿下为何不问问她的意思?” 宇文宓一身狼狈,本无意见客,索性借着唐墨辰的保护和掩饰,依靠在他的怀中,静静地平复着心绪。蓦然听到钟慕悠平静如水的声音,她微微一惊,连忙悄无声息地擦干了泪水;听到唐墨辰与钟慕悠的对话,她慢悠悠地回过身来,淡淡地说:“太子妃还是请回吧,今日宇文宓身子不适,实在不宜见客。得罪之处请太子妃多担待,待宇文宓身子见好,定会亲自登门,向太子妃致歉的。” 钟慕悠毫不介怀地一笑,锲而不舍道:“宇文小姐当真不愿听听我的话吗?也许我的话对宇文小姐来说并非是坏事呢?” 宇文宓忽然有些踌躇——今日的钟慕悠似乎与从前是有些不同,从她的身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敌意或戒备,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没有深不可测;相反,她的目光中仿若充盈着真诚。挣扎片刻后,宇文宓还是妥协了:“太子妃请讲。” 钟慕悠微微一笑,并未急着答语,眸光悠然转向唐墨辰,轻声道:“不知殿下是否介意臣妾与宇文小姐单独相谈呢?” “怎么,太子妃有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吗?”唐墨辰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唇角。 “并非臣妾心虚理亏,只是有些姑娘家的闺房话,的确不太适宜当着殿下的面说。”钟慕悠坦然地迎视他犀利的探询目光。 唐墨辰仍不打算让步,懒洋洋地应道:“哦?太子妃真是让我好奇了,姑娘家有何种闺房话我还真没听过,这次就当开开眼界吧。” 然而钟慕悠还未接话,宇文宓却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辰,没事的,你就先回避一下吧。” “但是”想起上次宇文宓在太子府前昏倒,唐墨辰依然心有余悸,不肯轻易答应宇文宓与钟慕悠独处。 可他的话还未说完,钟慕悠已然爽朗地轻笑出声,轻松地调侃道:“殿下不会以为臣妾会把宇文小姐如何吧?殿下尽管放心,臣妾是独自前来的,雨双都没跟着,更何况殿下还在这里,臣妾是占不到宇文小姐半点便宜的。” 唐墨辰被驳得无话可说,只能瞪着眼警示道:“太子妃最好记住你方才说的话。”说完,他又转向宇文宓,不放心地叮嘱道:“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嗯。”宇文宓温柔地向他点点头,后又转向钟慕悠,礼貌地说,“太子妃,请到屋里坐吧。” 钟慕悠向唐墨辰福了一福,便跟着宇文宓向她的卧房走去。 “殿下对宇文小姐还真是宠爱,生怕宇文小姐受一丁点伤害。”走入卧房,宇文宓甫一合上房门,便听到钟慕悠笑着打趣。然而她却始终记得,钟慕悠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于是并不接话,低落地微垂着头,开门见山地问:“方才太子妃有话要说,不知太子妃莅临寒舍,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钟慕悠笑容依旧,视线却直接地落在宇文宓的身上,压得她倍感沉重,“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事不明,宇文小姐就这样把我请进了卧房,当真不怕我做些手脚c用些手段吗?” 宇文宓终于笑了起来,正视着钟慕悠似笑非笑的脸庞,自嘲而好笑地说:“方才太子妃不是也说了吗,你独自前来,而且殿下也在,你半点便宜也占不到。再者,若我没猜错,太子妃应是听到了风声才来的吧?那么太子妃以为,如今的我还有什么可任你嫉妒的?我一无所有,还怕你作甚?” 钟慕悠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唇畔挂着意味不明的笑。许久,她大方地承认道:“宇文小姐猜得不错,我的确已经知道九天殿上所发生之事了。” 宇文宓尴尬地别过头去,嘀咕道:“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钟慕悠乐不可支地瞧了她一眼,沉默片刻,忽然正色道:“我来,是打算向你示威的,因为你再也不能和我争殿下了。” 猝不及防地听到露骨的真相,宇文宓不免怔忪,不明所以地直视着她。 “不过,方才你说与殿下的话我全都听见了,于是,我便放弃了之前的计划。不得不承认,宇文小姐,我敬佩你。”钟慕悠倏然轻松地笑开来,仿佛身上卸掉了千斤重担一般如释重负。 剧烈的反转不禁令宇文宓手忙脚乱,她努力抑制住心中翻涌的波涛,静静地望着钟慕悠,一言不发。 钟慕悠似乎也不期望她的回应,莲步轻移,行至窗边,自言自语道:“我与殿下第三次见面时,殿下便告诉我,他早已有了心上人,因此他不愿娶我。是我再三努力c陈述利害,他才接受了我。最初我以为殿下心仪之人是霍侧妃,老实说我还是很担心的,我怕自己再怎样努力,也抵不过殿下与霍侧妃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后来,我发现霍侧妃固然对殿下有情,殿下却对她无意,我高兴极了,以为我必定会赢得殿下的心,哪怕知道了你的存在,我也不曾迟疑退缩过。” 她转过身来,意味不明地凝视着宇文宓,继续说:“直至今日,我才发现,原来自己错得离谱。我没有想到殿下为了你不顾一切地去闯九天殿,也没有想到你会为了殿下而誓言终身不嫁,更没有想到,你们爱得如此深刻。你的话彻底打动了我。” 宇文宓不可自抑地微红着脸,淡淡地勾唇而笑。 “我承认,是我输了。我愿从此与你化敌为友,不再干涉你与殿下的事,宇文小姐,你可愿意接受我这个朋友?”钟慕悠向宇文宓款款走去,友好地微笑着。 宇文宓讶异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讷讷地问:“你你真的不再记恨我?愿与我化敌为友?” “当然,”钟慕悠爽快地点点头,仿佛春风吹散了眉宇间的愁怨,仿若暖阳温煦了面上的笑容,“这本来也是我答应过殿下的,如今也到了践行诺言的时候。” 宇文宓看她半晌,终于相信了她,不禁感慨万千:“我真的没想到” “不过,事先声明,我不再与你为敌,并不代表我不爱殿下了,我毕竟还是殿下的妻子,会一如既往地对待殿下。若是有朝一日殿下爱上了我,你可不要怨我哟。”她的话还未说完,钟慕悠便抢先一步,还调皮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宇文宓不禁被她逗笑了。 “按理说,我们重归于好该好好庆祝一下,但是我想若我们再不出去,殿下恐怕真的会冲进来救你了。反正来日方长,我们日后再相约吧。”说着,钟慕悠向她伸出了右手。 宇文宓笑着与她击掌为誓,应道:“好,一言为定。” 屋内的气氛暖得如春日,院中却冷得似冰窖——唐墨辰一直在院子里焦虑地踱步,面容也不觉寒了三分。他实在担心钟慕悠会对宇文宓不利,可又不屑做出偷听之事,便只能独自在院中干着急。当宇文宓与钟慕悠谈笑着从卧房里走出来时,他先是一愣,接着便大步向她们走去,迫不及待地问:“宓儿,你你们” 钟慕悠“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愉快地揶揄道:“宓儿,你看我方才说什么来着,殿下很是不放心我,生怕你吃亏呢。” 这下,却轮到唐墨辰一头雾水了,饶是平日里如何镇定自若,此刻也情不自禁地将惊讶的目光投向了钟慕悠。 宇文宓握住唐墨辰的手,微笑着解释道:“别担心,如今我可是多了个姐妹呢。” “真的?”唐墨辰狐疑地追问,但看着宇文宓坦然的神情,似乎不像是假的。 钟慕悠不置可否地笑笑,忽而认真地凝视着唐墨辰,严肃地说:“其实臣妾还有一事,希望殿下能应允。” 唐墨辰点点头:“说吧。” 钟慕悠瞥了宇文宓一眼,郑重地说:“请殿下赐予臣妾一个孩子。有了孩子后,臣妾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长夜漫漫,也总算有人陪伴。而且,殿下也可暂时向列祖列宗c父皇母后交代了。” 宇文宓的身子仿若僵住,于是唐墨辰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温柔地以示安慰,却沉静地对钟慕悠说:“若是有了孩子,日后你还想从这桩婚事中全身而退,便再无可能了。” “臣妾明白。”钟慕悠笑着点头,望着唐墨辰的目光坚定不移。 良久,唐墨辰微微低下头,注视着身边呆愣的宇文宓,柔然开口:“宓儿,我” “辰,你不必顾虑我,”宇文宓打断了他的话,抬起头,迎视着他的目光,坚强地微笑,“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宓儿永远都会支持你的。” “谢谢你,宓儿。”唐墨辰紧紧握住她娇柔的双手,眸中的柔情仿佛无限春光,细碎了满院冬意。然后,他转向钟慕悠,干脆地应道:“好,我答应你。” 钟慕悠突然觉得,她恍恍惚惚地坠入了一片宁静的世界,连唐墨辰漫不经心的笑容也仿佛如梦如幻——长久以来的梦就要实现,她却忍不住觉得那样虚幻。努力定了定神,她微笑如仪,沉稳地向唐墨辰福下身,说:“多谢殿下。想必殿下和宓儿还有话要说,臣妾就不打扰了,这就先行回府了。” “其实,太子妃是个十分豁达的女子。”宇文宓挽住唐墨辰的手臂,将头轻轻地靠在他有力的臂上,与他并肩而立,注视着钟慕悠迈着端庄的步伐,一步一步地离开。 黎明前的破晓最是黑暗,当家家户户都还沉浸在睡梦之中时,季府的灯却早已亮了。 往常的这个时候,季氏父子会穿戴整齐,一同奔向长乐宫永兴殿列席朝会。然而今日,季璟瑞仍是一袭便装,黯然地留在卧房里,神色木然地收拾行装。他强迫自己集中精力,思考该带上哪件衣裳,连季穹在他身后,靠着门框站了半晌,都不曾察觉。 季穹出神地望着季璟瑞专注的背影,心中默默哀叹,他眼圈乌黑,眼中泛着红红的血丝,素来精神的面容上写满了憔悴。一夜未眠使他看起来苍老了好几岁。 “瑞儿”季璟瑞始终没有回过头来,季穹终于鼓起勇气,沙哑地呼唤着。 季璟瑞的背影明显一震,良久,他才回过身来,迟疑地问:“爹,您怎么没去上朝?” 而季穹并未回答,轻声说:“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你非走不可吗?” 一抹复杂的神情快速地划过季璟瑞的面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恳切地迎视着父亲难过的目光,说:“爹,请您原谅儿子。” 季穹似是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却依然无法坦然接受,认命地闭上双眼,哑声道:“为了一个心中没有你的女子,你先辞官,再离家,抛弃一切,值得吗?” 季璟瑞忽然嘲讽地勾起唇角,自暴自弃般地说:“是啊,她宁可葬送自己一生的幸福,也不愿嫁给我,我再怎么折磨自己,也换不回她的一丁点心疼,值得吗?如今这件事应该已经传遍了长乐宫内外,我已经沦为了这西京城内最大的笑话,爹,若我继续留在朝中,继续舔着脸留在京城,岂不是自取其辱吗?” “可是,瑞儿,你还有爹啊!无论如何,爹都会护着你。难道你要为了一个与你毫无瓜葛的女子而抛弃爹吗?”季穹眼巴巴地望着季璟瑞,眼眶隐隐地泛着湿意。此刻,他好似一个快要溺水的人,紧紧地抓着唯一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 而季璟瑞这根稻草,却依旧无情地断了,掐点这根稻草的人,偏偏又是季璟瑞本人。他蓦地跪在地上,向季穹磕了三个响头,呜咽道:“从小到大,都是爹在护着儿子,就连在蛮族大牢中的那几年里,儿子也是靠着爹c娘c大哥c二哥死死地护着,才能苟延残喘到今日。爹,您就让儿子外出历练吧,儿子已经十八了,不能事事都依靠爹啊!” 季穹倏然转过身去,掩住了眼窝处突然掉落的泪花。他立刻擦掉眼泪,努力平复着心绪,说:“你长大了,爹很高兴。可是,瑞儿啊,爹老了,爹早已失去了你娘和你的两个哥哥,爹不能爹的身边不能再没有你了啊” 季璟瑞也偷偷地擦去泪水,故作轻松道:“爹,您说什么呢?您才不老,依儿子看,您正值壮年,还能在朝堂上搅弄风云呢!再说,儿子只是外出游历,又不是上战场作战,过个三年五载的,儿子还是会回来的。” “人这一生,能有多少个三年五载?”季穹仰望漆黑的天空,绝望地喃喃自语。他再次抹了抹眼眶,尽力挤出个笑脸,颤巍巍地回过身来,说,“既然你心意已决,爹也无话可说。你想走,便走吧!记得,常给爹写信,让爹知道你过得很好,爹就心满意足了。” 话音未落,泪水仿佛再次不受控制地滑落。季穹快速地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季璟瑞的卧房。 季璟瑞慢悠悠地站起身,麻木地收拾好行装,悄然离开了家。 以往这个时候,他都是和父亲一道坐着马车前往长乐宫的,那时他通常都会在马车中打盹,因此他从来不知马车外是怎样一番光景。今日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他蓦然体会到了西京城别样的光景。 冷,令人痛彻心扉的冷,冷得仿若在绝情地嘲笑他的痴傻。 就要离开这座生活了六年的城,他并不觉得不舍,心底反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催促他——快走吧,快点离开吧。 饶是再怎样快步,走出朱雀门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他的心默默地轻松了一些。 但不消片刻,他的脚步又蓦地顿住——不远处的前方,那个一直折磨着他的身影越发清晰。 他本能地想要逃开,却硬生生地忍住转身的冲动,强迫自己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 “璟瑞。”快要接近她时,宇文宓轻轻地开口,叫住了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瞟了她一眼,目光漠然地望向远方。 “我听说你辞官了,”她轻声回答,“你要走?”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他讥讽地笑笑,“也是,朝中大小事,哪里瞒得过太子殿下?” 她听出他的不屑一顾,有些难过地垂下头,低声道:“不是殿下告诉我的。” 他冷哼一声,心中却不由自主地相信了她——唐墨辰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会知道他要离开。看她的样子,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升出一抹病态的快意。“是或不是,与我又有何干?”冷冷地说完,他抬脚继续向前走。 “等等!”她慌乱地再次叫住他,犹豫不决地说,“我知道,我并没有资格请你做任何事,可是,璟瑞,可不可以请你不要走,留下来?” “留下来?留下来做什么?看你们郎情妾意c卿卿我我?还是看这西京城如何嘲笑我愚蠢至极?”他愤然地回过身,狠狠地瞪着她,恨恨地说,“宇文宓,你宁可给他人做妾,也不愿嫁我为妻,你既然如此狠心,如今还来劝我做什么?是不是我留下来,你就不必那么自责了?那好哇,我偏要走,我就要看你内疚一辈子!” 她怔怔地看着他,这样面目狰狞的季璟瑞,被愤恨填满的季璟瑞,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温润如玉的朋友。“你说得对,”须臾,她幽幽地赞同道,“我也知道自己此刻这样做很是可笑。你想离开京城,也好,若是离开能让你忘掉不快,我也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说着,她蹲下身去,拿起放在地上的酒壶,斟满两盏酒,端起后将一盏递给他,说:“既然你要走,就让我为你践行吧。” 他低头,看了看清澈的酒水,面无表情地接过。就在她以为他接受了她的告别时,他的手腕倾斜,将酒全部洒在了干燥的地面上。“你想让我原谅你?哼,不可能。”他的手一松,酒盏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薄唇冷冷地吐出一句话,他不再看她一眼,决绝地离去。 他这十八年,仿若走过了两个人生。 对于第一世,他已没有了太多的记忆——也许是因为过去了太久,亦可能是那时他还年幼,脑海里只有零星的记忆碎片拼凑出阖家团圆的幸福,家破人亡的剧痛,还有牢狱里暗无天日的绝望。 然而当他看到父亲耗尽心力而倒在西京的街头,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退却,他亦再也支撑不住,无助地陷入黑暗的沉睡之中,直到那声声清脆的呼唤带给了他希望,开启了他全新的人生。时至今日,他仍记得那个狂风呼啸的雪夜,纷纷扬扬的大雪下,她红扑扑的脸颊上洋溢着惊喜的笑容,黑亮的眼眸中闪烁着别样的光彩。刹那间,他以为是天上的母亲可怜奄奄一息的他,才派了她身边的天女下凡来拯救他。 只是他从未想到,他的第二世由她开启,却也由她亲手毁灭。 他累了,他不想再看着她幸福地微笑,自己却如受伤的小兽,躲在角落里孤独地舔舐伤口。这次他真的受伤了,伤得体无完肤,他依旧别无选择地寂寞地疗伤,于是,他选择了逃避,他选择了离开。 只是,那时的他仍然年轻,还不懂得有些人有的事,一别就是一生。 宇文宓呆呆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地平线上再没有任何踪迹。回身返回城里,她的脚步轻慢而飘浮。 朱雀门旁,唐墨辰独自站着,淡笑着凝望着她。看到他,她才终于加快脚步,倒入迎接她的怀抱中,抽抽嗒嗒地哭出声来。 她知道,她最珍视的朋友,终于还是失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第五十七章 豺狼在邑龙在野 两年后。 两年光景一纵即逝,仿佛不过须臾一瞬,似乎并未在人间留下斑驳痕迹。冬日的天依然那么蓝,长乐宫的殿宇亭台依旧雄伟壮丽,就连永兴殿上诡谲的风云都与以往如出一辙。 但是,有些东西有的事,还是变了。 除了两鬓添了些银丝外,霍剑雄仍然精神抖擞,眸光精明,虽然岁月加深了他面上的几道沟壑,但他几乎并无太大变化。 而在朝廷上向来与他不合的季穹却与往日极大地不同了。自从季璟瑞离京后,季穹似乎愈发苍老,须发变白的速度惊人,眼神中的光彩亦不复存在,平时沉默寡言了许多。不过,近一年来,他仿佛逐渐习惯了爱子不在身边的事实,精神也渐渐好转,虽然面容呈现老态,气势却越来越深沉干练。 然而唐煜明却不如季穹那般幸运了,自一年前染病后,他便开始缠绵病榻,身子骨大不如前,进补的药材也从未间断过,偶尔还会精神萎靡不振,闹得整个长乐宫都死气沉沉的。 但这日的早朝上,依然剑拔弩张。 “陛下,西北大宛国老国王稷善月前薨世,其子阿其多继任新王。虽然大宛臣服于我朝,但新王未继位时便主张与我大曜为敌,更曾屡屡出兵挑衅我朝西北几座城池,如今大宛形势还未稳定,已有小部分士兵试图掠夺阙州等大小城池。虽然他们并未得逞,但几位驻守西北的将军担心阿其多会突然发兵来袭,故联名上书陛下,请求陛下早做准备,以防万一。”兵部侍郎张绍勇奏报道。 唐煜明沉吟片刻,赞同地说:“嗯,几位将军的担心不无道理。众卿以为,这个准备,咳咳,该如何做?” “启禀陛下,”兵部尚书丁武斌率先出列,建议道,“臣与兵部众同僚于接到奏折时已商议过,臣等以为朝廷应派一员大将带兵前往西北,若大宛果真怀有不臣之心,我大曜可直接出兵缴贼;若大宛并无异动,此举也起到震慑作用,令阿其多不敢轻举妄动。” 而他话音刚落,这厢季穹便开始反驳:“陛下,臣以为丁大人此法不可行。大宛虽有些小动作,但据臣所闻,这并非出于新王阿其多的授意,而且那些散兵游勇虽然在漠滋县得到了些蝇头小利,在其余城镇均被我大曜将士打得狼狈不堪c落荒而逃。因此,臣以为对待阿其多,朝廷应当以礼待之,以显示我朝宽大的胸怀,促使其继续归附我朝。” “季大人从未带过兵c打过仗,恐怕不太了解兵不厌诈的道理,”张绍勇立即驳斥了季穹的观点,“阿其多是否真的授意大宛士兵到我朝边境闹事尚不得知,倘若是真的,焉知他不是为了麻痹我朝c然后趁我朝松懈之际一举进攻我边境?到那时,季大人还要谈什么怀柔吗?” 季穹不屑地冷哼一声:“哼,张大人,恐怕是你杞人忧天了吧?” 唐煜明疲倦地揉揉额头,打断了二人的争辩:“好了好了,二位爱卿再吵下去,朕的头就要炸了。” 季穹c张绍勇二人立即噤若寒蝉,片刻之后才相继认错:“臣知错。” 唐煜明笑着宽慰道:“二位爱卿均是为国尽忠,只是政见不同罢了,何错之有啊?朝堂之上,诸位爱卿集思广益才能让朝廷更加清明c更能造福百姓,意见c主张不同是常有之事,只要不上升到党派之争,朕以为朝廷上偶尔辩论一番也未尝不可嘛。”说完,他似是意味深长地在群臣中扫视着。 “陛下说得正是,我等日后必以陛下的话为准则,严于律己c恪守本分!”须臾的沉默后,霍剑雄满脸堆笑着恭维道。 于是唐煜明顺势问道:“丞相既然开了口,便说说你的意见吧,对于大宛,朝廷该当如何?” “二位大人皆言之有理,”霍剑雄不假思索地答道,“不过臣以为,朝廷不可不防着阿其多,老国王还在世时他就高谈阔论c大放厥词,若说他继位后心甘情愿地臣服我朝,众位同僚以为可信吗?” “这么说,丞相也同意出兵了?”唐煜明淡淡一笑,视线慢悠悠地移向唐墨辰,口气轻松地问,“太子今日怎么也这么安静?说说你的看法。” 唐墨辰用余光静静地瞥了瞥霍剑雄,缓缓开口道:“启禀父皇,儿臣赞同丞相和张大人的看法,对于阿其多,朝廷不可不防。” 语毕,满座哗然,就连霍剑雄一党也不由得讶异——向来与丞相不和的太子殿下,今日怎么出人意料地赞同了丞相党的观点? 就连唐煜明也是暗自惊讶,不过他的面上很快浮现出一丝兴味笑容,好奇地说:“嗯,继续说。” 唐墨辰从容一笑,娓娓道:“不过,季大人所言也十分有道理。儿臣以为,大宛如今的态度不明,并未公然与我大曜为敌,此时出兵,我朝师出无名。况且,若我朝擅自出兵,则必会引起大宛的猜忌,很有可能促使两国兵戎相见。因此,我朝应派遣文臣前去恭贺大宛新王继位,并辅以武将陪同护送,如此一来,不仅显得我朝礼数周全,还可起到震慑作用,一箭双雕。” “是啊是啊!” “还是太子殿下考虑周全啊!” 众臣纷纷赞同地低语,而霍剑雄的面上却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的微笑。 “太子思虑周全,朕心甚慰。”唐煜明赞许地向唐墨辰点点头,接着又问,“看样子,众位爱卿也都同意太子的意见,那么众卿都说说,这前去大宛的文臣武将该派谁呢?” 季穹再次开口道:“陛下,臣以为文臣的不二人选是钟启祥钟大人,钟大人身为礼部尚书,掌管礼法,又是我朝知名的大学者,不仅深谙我大曜礼仪,还通晓各国风俗,钟大人前去大宛再合适不过了。” “季爱卿所言甚是。钟爱卿,你可愿担此重任啊?”唐煜明微笑着望向钟启祥。 钟启祥稳步走出文臣之列,规规矩矩地向唐煜明叩拜,说:“臣多谢陛下信任c多谢众同僚举荐。身为朝廷的一份子,臣理应为大曜鞠躬尽瘁,臣愿意出使大宛,定当不辱使命!” “好啊,很好,”唐煜明满意地笑起,“那么武将该选谁呢,众位可有看法?” “这武将人选似乎有些难办啊,”丁武斌面露难色,“本来钟慕枫钟都尉少年英雄,是最好的人选,更何况他还是钟大人的侄儿,叔侄联手必定事倍功半,但奈何钟都尉此刻正在利州驻军,就算陛下即刻将他召回,也恐耽误了行程。” 张绍勇赞同地接口道:“是啊。耿翘将军其实也可作为备选,不过他已调任西南将军,此刻亦不在京中。” 听罢,唐墨辰不禁嗤笑一声:“照二位大人所说,我堂堂大曜偌大的军中,就无一二可用之材了吗?” 然而未及丁c张二人解释,霍剑雄便抢先道:“陛下,臣方才脑中灵光突现,觉得有一人甚为合适。” 唐煜明很是高兴:“丞相快讲。” “此人,”霍剑雄笑吟吟地开口,目光悠然移向唐墨辰,道,“正是太子殿下。” 话音一落,除了唐墨辰外,殿内所有人均是一怔。 不待众人反应,霍剑雄接着说:“太子殿下自幼熟读兵法c骁勇善战,丝毫不逊色于钟都尉,两年多前太子殿下率军荡平西南隐患c收复蛮族,此事传到西北,至今为人津津乐道,因此,太子殿下出使大宛,不必多说什么,便可震慑阿其多,令其不敢肆意妄为,而且太子殿下也可趁此机会整顿西北防务。再者,此次我朝遣使恭贺大宛新王继位,太子殿下最能代表陛下的意愿,不仅可让大宛人民感受到我朝的诚意,更可安西北子民的心哪。” 片刻鸦雀无声后,朝臣们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有的认为霍剑雄言之有故,有的则不以为然。 “臣不赞同丞相所言!”季穹率先站出来,激烈地反对,“大宛乃苦寒之地,隆冬时节更是寒冷异常,而太子殿下千金之躯,怎能去那种地方?” “季大人,你也太小瞧太子殿下了吧?”霍剑雄嘲弄地撇了季穹一眼,“太子殿下乃我大曜最优秀的皇子,区区大宛怎会难倒殿下呢?” “启禀陛下,臣也以为太子殿下不适宜前往大宛。马上就是新年了,京中的庆典c宴会都不能少了殿下的参与和筹备,更何况殿下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唯一的儿子,新年时节怎能独在异乡c远离陛下和娘娘身边呢?”向来不参与二人争斗的钟启祥却也难得开口劝阻。 季穹顺水推舟道:“钟大人所言极是,这半年以来太子殿下都帮着陛下处理朝政,且将政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因此殿下不能离开京城啊!” 而霍剑雄立即高声接口道:“季大人的意思是说,太子殿下走了,这朝政便无人打理了?陛下久病,管不了政事了吗?” “霍丞相,你何故故意曲解在下的意思?”季穹也大声斥责道,“在下明明是说” “父皇,”眼看唐煜明面露不虞,唐墨辰果断向前一步,朗声打断了霍c季二人的争执,“丞相所言不错,儿臣身为大曜太子c父皇的儿子,理应为大曜c为父皇分忧。如今,朝廷正是需要儿臣之际,儿臣愿前往大宛,不负父皇和万千子民的期望!” 永兴殿内霎时再次安静下来。 唐煜明意味不明地看着唐墨辰,眸中闪过一丝晦暗的光,良久,又沉声戏谑道:“太子果真愿意前往大宛?正如钟爱卿所言,新年快到了,你母后可未必舍得放你走啊,哈哈。” 唐墨辰垂下头,乖顺地答道:“儿臣是因国事而远离父皇和母后的身边,是为忠义,母后必不会责备儿臣的。” 连唐墨辰都顺从地低了头,季穹等人也再无话可说。 “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唐煜明愉快地决定,“朕给你五千兵马,你与钟爱卿即日便动身吧。” “臣遵旨。”钟启祥说。 “儿臣遵旨,不过儿臣不需要五千兵马,”唐墨辰缓缓抬起头,成竹在胸地说,“一千足矣。” “哦?”唐煜明颇为意外,不过对于这个儿子的能力他向来不甚担心,于是并不追问,兴味盎然道,“好,你要多少朕就给你多少。” 唐墨辰淡然一笑:“多谢父皇。” 季穹忽然灵机一动,建议道:“陛下,臣以为,既然太子殿下亲自前往大宛,理应有位武将随行,也好保护殿下周全。” “嗯,季爱卿言之有理,我大曜的太子出行,怎能少了些排场?”唐煜明转眸望向武将行列,问,“诸位将军,谁愿随太子一道前往大宛啊?” 还未等众武将开口,季穹又笑眯眯地抢先道:“陛下,请容臣再多言一句,若是前往西北,试问满朝文武还有谁能比宇文将军更合适?” 唐煜明不禁抚掌大笑:“是啊是啊,朕险些忘了,去西北可是非宇文爱卿不可啊!宇文爱卿,你意下如何?” 宇文建良受宠若惊,忙不迭地出列,跪地俯身,诚恳地保证道:“多谢陛下厚爱,末将定不负陛下所托,护得太子殿下周全!” “朕相信太子和两位爱卿定不会令朕失望。今日就到这里吧,退朝!”说罢,唐煜明神态轻松地离开了永兴殿,连步伐都不免轻快了许多。 然而殿内的一众人却是各怀心事。 “爹,表兄今日怎么如此乖顺?他竟什么都没说就听从了爹的话?”霍苍澜面露迷惑,低声地询问父亲。此刻,霍氏父子正走在一条较为安静的出宫的路上。 霍剑雄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道:“苍澜,你还真以为他是学乖了?你错了,只能说你表兄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但霍苍澜仍然一头雾水。 霍剑雄四下打量一番,见无人留意,便压低声音说道:“苍澜,你记住,身为帝王,最忌讳的是有人觊觎他的皇位,哪怕那个人是他亲选的太子,也不行。你姑父的身子是越发不好了,如今的朝政几乎都是你表兄在打理,朝中众臣对你表兄是赞不绝口,甚至还有人说太子日后必是位英主。若是此次他不走,会不会有人觉得他贪恋权势?你姑父又会如何想?他会不会以为,太子想要将他取而代之?” 霍苍澜这才恍然大悟,嘻嘻笑道:“所以说,这一次表兄是非去大宛不可了。” 霍剑雄轻蔑地一笑,吩咐道:“找几个可靠的c身手好的,届时悄悄跟在太子后面去大宛,有何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而在朝阳门外,唐墨辰c钟启祥与几个朝臣告别后,向各自的马车走去。 待周围再无他人,钟启祥终于露出了愁容:“殿下明知丞相是故意将殿下调离京城的,为何又要顺了他的意?” 而唐墨辰却是一如既往地轻松自如,笑吟吟地说:“我若不顺了他的意离开京城,又怎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钟启祥仍不能放心。 “先生不必忧心,虽然如今丞相不是我一朝一夕便能扳倒的,但我也不是他一夜之间便能收拾的,我们只管放宽心,尽早动身去大宛即可。”唐墨辰打断他的话,笑着宽慰他,旋即又状似随意地问,“对了,慕枫近日可有家书送回来?” 钟启祥一时半刻摸不透他的意思,便老实地回答道:“有,前两日才收到一封枫儿的家书,只是臣还未来得及回信。” 唐墨辰笑意更深:“先生今日回去正巧可以将前往大宛之事告知慕枫,而且我也有几句话想要托先生向慕枫转达。” 说完,钟启祥附耳过去,唐墨辰对他耳语一番。 他们离开朝阳门后不久,季穹和宇文建良也共乘一辆马车,缓缓驶离长乐宫。 “今日在永兴殿上,若非大人引荐,末将恐怕没有这样好的机会建功立业,末将多谢大人提携!”马车里,宇文建良感激地对季穹拱手躬身。 季穹单手扶住他,不甚在意地说:“宇文将军客气了,我本就与将军交好,今日朝堂上不过是举手之劳,将军不必言谢。再说,两年前将军将那件事的真相告知于我,我也一直想找个机会表达谢意,如今算是还了将军这个人情吧。” 宇文建良即刻会意,连忙推辞道:“大人严重了,当年我将我家小姐与太子殿下互许终身之事告诉大人,其实是为了避免加深我们两家的误会,希望大人可以谅解我家小姐。” 季穹微笑着,宽宏大量地说:“我明白,我明白,感情之事不可勉强嘛,我不会因为那件事而迁怒宇文将军的。”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宇文建良颇为不自在地笑笑,“对了,近来可有季公子的消息?” 季穹面上笑容依旧,脸色却不易察觉地冷了几分,平静地答道:“没有,小儿一直未有书信。” “想来季公子定是在外获益非常,待他归来之日,定会令我们大吃一惊啊。”宇文建良陪着笑脸,心中却暗暗责备自己——说什么不好,怎就提起了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 果不其然,季穹没有答语,淡笑着将目光移向了车窗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第五十八章 西北边陲音书断 白云朵朵,冬阳斜照,无风的日子极适合出游。白虎门外,幽静的小道上,两匹骏马悠闲地漫步,而不远处的小丘上,一对璧人靠着粗壮的树干,怡然地休憩。 “你又要走了,不知何时我们才能再来骑马。”宇文宓一袭白衣,身穿火红色披风,安静地枕着唐墨辰的肩头,声音闷闷的。 唐墨辰握住她置于腿上绞在一起的手,低声调笑道:“两年前我去打仗时你还那么深明大义,怎的今日却使起小性子了?”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宇文宓泄气地叹息一声,忽然将头埋入他的胸前,娇声道,“可是自从上次你去打仗后还没有和我分开过,我不想和你分开那么久嘛。” 唐墨辰的眸中霎时溢满柔情,他伸出左手,温柔地轻抚她顺滑的长发,温煦地说:“我不足两月便回来了,安心在家等我,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为何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宣州?”想起这件事,宇文宓就十分郁闷。 唐墨辰不禁哑然失笑:“你把我方才说的话都听到哪里去了?我要去的是大宛,不是宣州。” “可若是去大宛,必从宣州出关啊!”宇文宓倔强地抗议道,并灵巧地躲过了他想要捏她鼻梁的手。 唐墨辰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赞同道:“这倒也是,若是游山玩水,带着你也无妨。不过,我这一趟大宛之行难保不会有兵戎相见的场面,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留在京城,等我回来吧。” 宇文宓不甘地撇撇嘴,心里却在琢磨着,若是悄悄跟在他身后,等到了宣州再现身,倒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而唐墨辰仿若洞察了她的心思一般,轻轻捏住她的下颚,抬起她的头,郑重且不容抗拒地叮嘱道:“不许跟着我,更不许到处乱跑,知道吗?” 而宇文宓就在此时霍然惊醒,脑中空白一片,两眼无神地望着房顶,许久才缓过神来。 原来是梦啊。 随身拉了件外衣披在身上,她下了床,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卧房里霎时亮堂了不少——已经日上三竿了。她靠着窗框,思绪飘忽不定。 不知怎的,这两日总是梦到他离开前的那日。算算时日,他已经走了整整二十日。 但想起这个她就忍不住来气——他人走了不说,连个音信都没有,偏偏还交代了宇文府的人看着她,不允许她乱跑,就算出门也有人跟着。若再这样下去,她非疯了不可。 思及此,她赌气般地打定主意,今日一定要出门去。 梳洗完毕,用过早膳,她大摇大摆地向外走,而依诺仍是一脸犹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小姐若要出门,还是让依诺跟着小姐吧?” 宇文宓顿时憋了一肚子气,没好气地说:“我去太子府,哪儿也不乱跑,总可以了吧?” 依诺立即闭上了嘴,乖乖地不再跟随。虽然她不太明白为何唐墨辰临走时会如此嘱咐,但总是为了她家小姐好的,她便遵命了,不过此刻她更不明白,她家小姐怎的一大早就火气冲天的? 宇文宓气鼓鼓地一路行至太子府,碰到满脸堆笑的下人时脸色也很是难看,来到安静的叠翠居前,气鼓鼓地瞪了一眼,冷哼一声,转身离开。直到踏入繁锦苑,她的气才蓦然消散。 钟慕悠怀中抱着安然熟睡的孩子,纤细的手温柔地抚着孩子的背脊,步履轻缓地在房中踱步。她正唱着一首甜美的童谣,嗓音柔婉清越,宛如天籁之音。而她的怀中,模样漂亮的男童一手抓着她的衣领,早已坠入梦乡。阳光斜斜地照在她的身上,仿若仙气环绕的仙子。 周围静谧得美好,宇文宓顿时停住了脚步,悄然屏住呼吸,不发出一丝声响,目光幽幽地落在钟慕悠身上,再也移不开。 宇文宓一直都觉得,身为母亲的女子有一种别样的美。这种美,含蓄却真实,质朴却超然,沉静而纯粹,它柔和却有力,能够让人躁动的心不由自主地静下来。她出生之时母亲便撒手人寰,虽有父亲和兄长无微不至的呵护,却从未体会过有母亲的滋味。幼时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扑到母亲怀中嬉笑哭闹,总是羡慕得紧,长大了便暗暗决定,待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儿,一定将全部的爱都给他。 只是 想到如今自己连出嫁的资格都没有了,她的心中便忍不住一阵惆怅。 钟慕悠无意中瞥到宇文宓寂然的身影,停止了歌唱,眼神示意她靠近,自己则转身将孩子轻轻地放进小床中,盖好锦被。 “人都来了,怎么站在外面不进来?”待宇文宓进门,她笑着问道。 宇文宓难为情地笑了笑,应道:“我看小殿下睡着,怕吵醒了他,便犹豫着该不该进来。” “小孩子睡觉,轻易是吵不醒的,不打紧。坐吧,宓儿。”钟慕悠招呼她一同在圆桌旁坐下,并给她斟茶。 “小殿下怎么了?睡得这样沉,平日这个时候他不是很欢脱的吗?”宇文宓打量着熟睡的小人儿,好奇地问。 钟慕悠喝下一杯茶润了润嗓子,解释道:“早些时候麒儿在院子里跑,雨双一时没看住他,让他跌了一跤,便哭个不停,大概是哭得累了,这会儿便睡着了。哎,这孩子啊,生下来便是个爱闹腾的性子,日后肯定不让我省心。” “你呀,真是想得太多了,小殿下聪明伶俐,又有那么多人宠着爱着,怎么就不让你省心了?”宇文宓轻笑出声,愉快地揶揄道,然后轻手轻脚地来到小床边,蹲下身,情不自禁地抚摸着孩子柔嫩的小脸,眉眼间霎时溢满柔情,情不自禁地感慨道,“他长得好像殿下啊。” 钟慕悠又接连饮了两杯茶,看样子她似乎也累得够呛,不无遗憾地说:“是啊,可这孩子如此顽皮,性子怎么就没有随了殿下呢?” 宇文宓忽然想起了两年前在曜州时从乔伯那里听来的故事,调皮地笑起来,说:“如此说来,这孩子还真是像殿下呢,殿下幼时也是淘气极了。” 钟慕悠放下茶杯,这才转眸去看宇文宓专注的侧颜,顿时就明了一切,笑着调侃道:“如今你三年孝期已过,嫁给殿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你如此喜欢孩子,我相信你和殿下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宇文宓神色黯然,站起身,回到桌边坐下,低声推拒道:“别说傻话了,你知道我不能” “不就是一个誓言吗,何必如此介怀呢?先不说这世上有多少人曾食言,观音娘娘那么忙碌,哪里会时时记得你一个小丫头说的几句违心的话呢?”钟慕悠不以为然地打断了她,并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游移闪烁的目光,认真地说,“宓儿,你不知道,一辈子能遇到一个你爱的c又爱你的人,是多么幸运。” 宇文宓的心深深地震动着,注视着钟慕悠的眼神复杂而晦涩,良久,欲言又止地开口:“太子妃,我” 而钟慕悠大方地制止了她,洒脱地说:“不必觉得歉疚,感情之事本就不受理智控制,更何况,我的夫君是未来的天子,我早就明白他不会是我一个人的。好在如今我有了麒儿,这孩子占据了我生活的大部分,我并不觉得孤独。” 宇文宓微微垂下头,释然地勾起唇角,诚挚地说:“殿下有你这样的妻,是他的福气。” 钟慕悠不觉莞尔,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一脸焦急的全福慌慌张张地跑来:“老奴给太子妃请安,给宇文小姐请安。” “何事如此慌张?”钟慕悠开门见山地问。 “这”全福面露难色,犹犹豫豫地望向宇文宓,支支吾吾地不说话。 宇文宓有些摸不着头脑,善解人意地问:“全福伯,您是想要我回避吗?” 全福连忙惊慌失措地否认:“宇文小姐,老奴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钟慕悠指示道:“全福,有话便直说吧,宓儿不是外人,无须瞒着她。” “是,太子妃。”全福权衡再三,还是开了口,“方才长乐宫九天殿的公公前来传话,说是太子殿下在去往大宛的路上得了急病,如今竟一病不起,在宣州休养。陛下得知后很是焦急,决定派御医前往宣州为殿下诊治,故特地遣人前来,请太子妃收拾些殿下常用的衣物,一并送往宣州。” “什么?!”钟慕悠不禁惊叫一声。 宇文宓更是急迫,她猛然冲到全福面前,迫不及待地追问:“全福伯,你说的可是真的?殿下一直都好好的,怎会突然病了?” 全福一五一十地交代道:“回宇文小姐,详细情形老奴也不甚清楚,九天殿的公公来传话时很是匆忙,而且事出紧急,老奴也未曾细细询问,只知道殿下一行人自离开京城后急于赶路,途径绥州时又天气突然转冷,殿下这才病倒了。想必是路途遥远路颠簸,才加重了病情吧。” 宇文宓脸色煞白,双腿发软,一手扶着桌面,才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去。 钟慕悠率先回过神来,疾步向外冲去,边走边喊道:“我这就去收拾。雨双!雨双!照看好小殿下!” “殿下在宣州在宣州”宇文宓茫然地喃喃自语道,倏然灵光一闪,仿佛看到微弱的希望一般,欣然道,“我去给四哥写信,他一定会照看好殿下的!” 说完,她也风一般地冲出了繁锦苑,留全福在身后呼唤不得。 她几乎是一路跑回宇文府的,一踏入府门,便大声地呼喊着:“依诺!依诺!快去书房,帮我铺纸研磨!” “小姐,怎么一回来就要铺纸研磨啊?”依诺跟在她后面,小跑至书房,一头雾水。 “别问那么多了,快点!”宇文宓顾不得解释,已经先行动手准备起来。 依诺自知此刻不是疑问的时候,也立即麻利地动作起来。 宇文宓一气呵成,飞速地写完信后整齐地折叠起来,又一阵风似的冲出书房,迎面碰到了宇文桐,身后还跟着两人。她心中一喜,忙不迭地把信递给宇文桐,再三叮咛道:“桐叔,这是我写给四哥的信,里面所写之事极其重要,劳您即刻派可靠之人送去宣州,务必要交到四哥手上,切记切记。” 宇文桐读懂了她眸中的焦灼,于是并不多问,接过信来,冷静地说:“小姐放心,老奴这就去办,必定尽快把信送到四少爷那儿。对了,小姐,这位小哥是太子殿下派来的,说是殿下有口信给小姐。” 宇文宓一怔,视线偏转,这才留意到了跟在宇文桐身边的人——其中一人是宇文家的下人大齐,而另一人则十分眼生,此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穿着平凡无奇,眉宇间倒现出几分刚正可靠的神态。宇文宓并不认识他,上下打量着他,疑惑道:“阁下是?” “回宇文小姐,小的是此次随太子殿下前往大宛的一员,太子殿下有句话要小的带给宇文小姐。”那人毕恭毕敬地回答,“太子殿下说,他不足两月便回来了,请小姐安心在家等他,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宇文宓诧异地瞪大眼睛,赶忙又问:“是你向长乐宫报的信,对吗?你是从宣州过来的吗?殿下如今究竟如何了?” 那人拱起手,向宇文宓恭敬地一揖,谨慎地说:“请恕小的不能过多透露,太子殿下说,宇文小姐只消记得他说过的话就是了。小的已经完成太子殿下嘱托,此刻还有要务在身,这便先行告辞了。” 说完,他再向宇文宓一揖,在大齐的引领下离开了宇文府。 依诺见宇文宓仍然傻傻地发愣,快步行至她身旁,小心地问:“小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宇文宓长叹一声,简短地解释道:“我方才在太子府得到消息,殿下在去往大宛的路上得了急病,如今还在病着,在宣州休养。我急急忙忙地回来,就是给四哥写信,让他无论如何都要照看好殿下。如今殿下又派人传信来,要我安心留在府里,这可如何是好啊?” “小姐,方才那人又没有太子殿下的信物,会不会有诈?”宇文桐思索片刻,不安地猜测道。 宇文宓蹙着眉,沉吟道:“他虽没有信物,可他所说的话与殿下临行前告诉我的一模一样,不像是假的。桐叔,无论如何还是劳您先将信送出去吧,殿下病着,着实令我无法安心。” “老奴明白,老奴立即去办,小姐且安心等候吧。”说完,宇文桐小心翼翼地揣着信离开。 “小姐,我们该如何是好啊?”依诺不确定地问。 宇文宓愁眉苦脸,又叹一声,说:“我此刻也没了主意,还是听殿下的,安心等他吧。” 然而回到卧房,宇文宓却仍不能定下心来,依旧坐立难安。不知在屋里来来回回踱了多少圈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张口唤道:“依诺!依诺!快来!” 一直守在外间的依诺应声而来:“小姐,有何吩咐?” “我记得前些日子四哥曾送来了一些北山灵芝,快去替我找来。”吩咐过后,宇文宓径直走向衣橱,挑出了一件式样繁琐c较为郑重的服饰。 “是,小姐请稍等。”依诺以为她仍牵挂着唐墨辰的病,片刻都不敢耽搁,便立刻去了后院的阁楼取灵芝。 一来一回花了不少工夫,待依诺回来之时,宇文宓已换装完毕,并重新打理了发式和妆容。依诺捧着一盒灵芝,诧异地问:“小姐这番打扮是要做何事去?” 话音刚落,宇文宓也理好了鬓边的碎发,起身向依诺走去,接过她手中的盒子,打开再次确认了盒中之物后,平静地答道:“我要进宫。” 长乐宫,九天殿,悄然无声。唐煜明懒洋洋地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面上现出苍白倦怠之色。 霍雅澜手中端着托盘,脚步轻缓地走向唐煜明,柔然开口道:“父皇,药煎好了,请父皇快趁热喝了吧。” 唐煜明睁开双眼,看了看她的托盘上缓缓冒着热气的药碗,无力地笑笑,说:“朕根本就没事,都是这些御医太大题小做了。” 霍雅澜微微一笑,劝道:“儿臣知道父皇只是担心殿下的病情,才会一时气血攻心,可是御医们也是担心父皇的身子——毕竟殿下的病已经闹得整个长乐宫人心不安,若父皇再倒下了,这长乐宫可就真的人心惶惶了。再说,这药既可治病,又可强身健体,百利而无一害,因此,还是请父皇趁热喝了吧。” “如此说来,朕非喝这药不可喽?”唐煜明欣然接过药碗,“好吧,看在你辛苦煎药的份儿上,朕就把这药喝了。” “多谢父皇。”霍雅澜十分欢喜,忙不迭地递上药碗。 唐煜明一口气将苦涩的药汁喝下,重又将空碗递回给霍雅澜,说:“雅澜啊,你已经守在朕这里快两个时辰了吧?辛苦你了,回去歇着吧。” “谢父皇体恤,但儿臣不累,伺候父皇是儿臣应尽的本分。”霍雅澜一边收拾药碗,一边笑着应答。 “你倒是个孝顺的孩子。”唐煜明欣慰地望着她忙活的身影。 霍雅澜收拾完毕,规规矩矩地站到一旁,说:“父皇过奖了,其实父皇的孩子们都是极孝顺的,只是太子妃在府中为殿下准备衣物,还有小殿下要照顾,二殿下的王妃生产后还不足月;三殿下和四殿下尚未婚配,且都有公务在身,因此都无法来伺候父皇。儿臣较为清闲,更应该向父皇与母后多尽孝道。” 他们谈话间,金伦踏入殿内,温声道:“启禀陛下,宇文府的小姐已经在殿外候着了,陛下是否宣她入殿?” “宣。”唐煜明简短地应道。 霍雅澜面无波澜,平静地请求道:“宇文小姐求见父皇想必是有要事,儿臣不便留在此处,便先行告退了。” 唐煜明对于这对昔日的姐妹之间的事早已猜出了七八分,以为她们见面难免尴尬,便准了。 霍雅澜退出九天殿后不久,宇文宓便独自进入殿内。她来到唐煜明面前,双手捧着一个深褐色的精致盒子,谦卑地跪地,恭敬地躬身叩拜:“民女宇文宓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小姐请起。”唐煜明淡笑着,平和地说,“朕许久未见过宇文小姐了吧?不知宇文小姐来找朕,所为何事?” 宇文宓道了谢,礼貌地起身,直视着唐煜明淡然的眼眸。不错,自两年前九天殿内那场风波后,她便再没有见过唐煜明,因此这样一瞧,倒让她吃惊不少——不过两年光景,唐煜明比两年前虚弱纤瘦了不少,眉宇间的神采也不复当年。但她依然维持着面上的坦然,微笑着说:“回陛下,民女此次前来,是替太子殿下送礼的。” “哦?”唐煜明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宇文宓勾起唇角,坦坦荡荡地说:“昨日太子殿下托家兄宇文宏从宣州送了一盒北山灵芝来,这北山灵芝在西北一带甚是有名,是滋补调养的良药。民女本来还奇怪,民女家中并无长者,殿下何故给民女送灵芝?细细想来,才明白殿下远在西北仍牵挂着陛下,这灵芝便是借民女之手送给陛下的,因此不敢耽搁,这就替太子殿下先行送来了。” 唐煜明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虽然识破了她漏洞百出的谎言,却并未挑明,玩味地说:“这倒奇了,太子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何?派人直接送入宫不就好了吗?” “陛下所言不错,太子殿下是可以派人把着灵芝直接送入宫,不过,如此一来,意义可就大不相同了。”宇文宓不急不躁,并不闭闪唐煜明探询的目光,从容地解释道,“若殿下将其直接送入宫中,势必要经过众多人的手,这行的便是君臣之礼;而殿下将其先送入民女手中,由民女代为送给陛下,行的便是家礼,说明殿下心中牵挂的是父亲。” “如此说来,还真有道理。”唐煜明心情大好,继续问道,“不过,既然行的是家礼,由太子妃转送不是更合乎礼数吗?” 宇文宓莞尔一笑,对答如流:“陛下所言正是。可是殿下前往宣州为的是国事,这些家事便委托了家兄处理,家兄与太子妃素昧平生,贸然给太子妃送礼品恐有唐突;即使家兄与太子妃多有交情,太子妃毕竟已为人妇,这么做也多有不妥,这才将灵芝交到了民女手上。” “哈哈,你这小丫头倒是很能说会道嘛。那朕便收下这灵芝了。”唐煜明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又道,“朕既收了你的礼,也应当表示一下谢意。说吧,想要什么?” 宇文宓将灵芝交到在旁服侍的金伦的手上,轻声一叹,再次跪下,说:“民女的心思果然还是瞒不住陛下。陛下,实不相瞒,民女知道陛下将派御医前往宣州为太子殿下诊病,民女恳求陛下恩准,让民女随御医一起去宣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第五十九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说完,宇文宓伏下身,长久地叩拜。 唐煜明微眯着双眼,沉声道:“你想去看望太子?” 宇文宓的呼吸蓦然一窒——事到如今,再无隐瞒的必要了。她并未起身,大方却坚定地承认道:“是,民女愿以侍女的身份去照顾他c陪伴他,直到他康复为止。” “宣州是你宇文氏的族地,你若想去,尽管去就是了,何必来求朕呢?”唐煜明缓缓起身,犀利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宇文宓。 宇文宓依然跪伏着,却仍能感受到唐煜明的视线犹如大山一般沉重地压迫着她。她努力稳住心神,力持平静地说:“宣州虽是我宇文氏族地,且宇文家在当地略有声望,但自八年前,先父率众归附大曜时,宣州便是大曜之国土,宇文氏亦是陛下之子民。何况太子殿下如今在行军大营中,由数千将士护卫着,军营不比行宫或驿馆,若非陛下恩准,民女身为女子,是万万不能出入的。” 唐煜明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良久,终于长叹一声,声音低沉地说:“丫头,起来吧。” 宇文宓大喜过望,倏然直起身,惊喜地问:“陛下恩准了?” 而唐煜明却不容抗拒地说:“先起来。” 宇文宓微愣,却也不敢不从,乖顺地站起身来。 “你当真如此忧心太子?”唐煜明轻声问。 宇文宓眸光微动,默默地低下头,柔声应道:“是。”何止忧心,她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即飞到他身边。 唐煜明静静地望着她片刻,然后慢慢地移开了目光,幽幽地说:“其实,两年前季氏父子前来求朕赐婚时,朕并不想答应他们,可朕又无法为了辰儿拒绝他们。” 宇文宓有些不明所以,便静静地望着唐煜明,并不接话。 “后来,朕看辰儿为了你竟然那般慌乱失措,朕十分生气——辰儿已经为了你而做过多次傻事,而他又是大曜未来的主子,若是将来他为了你而不顾江山社稷,朕岂不愧对列祖列宗c愧对天下百姓?于是,朕觉得把你赐给季璟瑞,让你远离辰儿,才是为了辰儿好。不过,朕却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刚烈。”唐煜明蓦地自嘲般地笑了,继续道,“如今看来,似乎是朕错了。闹到如今这般境地,你和辰儿都会怪朕吧?” “民女一直相信,冥冥中万事万物皆有定数,闹到如今这般境地,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况且都过去了这么久,民女早已淡忘了发生过的事,更不敢埋怨陛下。陛下是太子殿下敬重的父皇,民女以为殿下也必不会责怪陛下的。”宇文宓豁达大度,却淡淡地勾了勾唇角,笑容很是苦涩。 “哈,你不必为辰儿解释了,朕还能不了解这个儿子的脾性吗?”唐煜明不甚在意地低笑一声,望着宇文宓的眼眸中不禁多了几分慈爱,“好了,快回去准备吧,明日一早可就要出发了。” 须臾,宇文宓终于回过神来,欣喜若狂地确认道:“陛下,您您真的恩准了?” “嗯,朕准了。”唐煜明慈祥地笑着,欣慰地感慨道,“丫头,你是个好姑娘,辰儿有你真心相待,也是他的福气了。记住,好好照顾他。” 宇文宓莞尔笑着,眸中闪烁着坚定不移的神采:“陛下请放心,宓儿会的。” 辞别唐煜明,退出九天殿,宇文宓脚步匆忙地向外走。然而才走下九天殿外的汉白玉台阶,脚步又蓦然顿住——在她面前,紫衣女子背身而立,身影端庄冷寂。宇文宓轻而易举地认出了她的身份,面色不禁沉了几分,轻声上前两步,有礼地问候道:“见过霍侧妃。” 霍雅澜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唇边勾起一抹轻慢的笑容,说:“宇文小姐真是好本事,竟能来去自如地出入九天殿,求得父皇见面。” “霍侧妃见笑了,陛下仁厚,才给了宇文宓这个面子。霍侧妃若无吩咐,宇文宓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告辞了。”宇文宓一笑置之,便欲离开。 “站住!”霍雅澜低喝一声,快步走到宇文宓面前,盛气凌人道,“跟我来。” 宇文宓默默地叹了口气——看来此时不与她纠缠一番,自己实难安然离开。也罢,她们之间的心结结了三年,也是时候解开了。于是,宇文宓一言不发,跟着霍雅澜一道离开了九天殿。 远离了九天殿,霍雅澜带着宇文宓沿着蜿蜒的石子路向西南走,最终来到了盆景群中一处僻静的角落里。宇文宓依稀认得,此处里宫墙不远,顺着这条路再向北走,便可到达吉星门。 这里鲜少有人经过,宇文宓不禁怔忪,好奇地问:“霍侧妃带我来此处,不知所为何事?” “这里无人搅扰,正适合交谈。”霍雅澜冷笑一声,回过身来,目光犀利地盯着宇文宓,毫不客气地问,“说,你进宫究竟所为何事?” “我听闻陛下因为得知殿下的病情而气血攻心,竟至昏倒,正好府中藏有一盒上好的北山灵芝,便想着将它进献给陛下,好让陛下尽快康复。”宇文宓诚实地回答。 霍雅澜嗤之以鼻,冷笑一声,道:“哼,你倒是好心。” 宇文宓缓缓地抬起头,温和地直视着霍雅澜冰冷的眼眸,平静如水地反问道:“霍侧妃不是也因此才进宫照顾陛下的吗?你我所求的是同一件事,只是所尽之力不同罢了。” “呵,你还真是能言善辩啊,”霍雅澜气结,沉声质问道,“可你有何资格与我相提并论?论辈分,陛下乃我夫君之父,我当称他一声‘父皇’;论血缘,陛下是我姑母之夫,我应唤他一声‘姑父’。我入宫照顾陛下,不仅尽了儿媳应尽的责任和义务,还出于侄女的孝道,天经地义。你呢?你有何身份资格入宫见陛下?还是说,你以为你有太子殿下宠着爱着,便可为所欲为了吗?” “霍侧妃所言不差,我的确毫无资格,而且我无依无靠,更遑论仗着他人的威势。”宇文宓情绪低落地答道,“身为大曜子民,为陛下分忧乃分内之事,我即便说了这些个空话大话,霍侧妃也未必相信。我想说的是,我担忧陛下,其实缘由与霍侧妃一样,都只因他是自己所爱之人的父亲,如此而已。” 霍雅澜顿时僵住,脸色苍白地瞪着面色安宁如初的宇文宓——三年了,她们从未开诚布公地谈过那个人,如今宇文宓竟然可以轻描淡写地说起此事,仿佛只有她一人心怀芥蒂似的,真是可笑!于是,她怒不可遏地喝道:“住口!我说过,你没有资格与我相提并论!” 宇文宓不惧她的愤怒,执意道:“八年前,我初入京城,在白虎门外被霍公子戏耍,困于惊马之上,是太子殿下恰巧经过,救下了我。后来,霍侧妃带我入宫觐见皇后娘娘,我被宫娥独自留在出宫的路上,迷路之后误闯凌霄殿,从此与殿下真正结识。再后来,他教我骑马,我有幸成为他的伴读,跟着他一起在钟先生门下读书,便在不知不觉中倾心于他。只是,那时我还年幼,根本不懂这依赖之情究竟为何物,也看不懂霍侧妃对他的在意。直到先父匆忙离世,他对我吐露心声,我才明白了很多很多事——我对他,并非是对兄长的敬爱;璟瑞待我,并非是朋友之谊;而你对他,亦非姐弟情分。” 霍雅澜慢慢地镇静下来,别过头去,倔强而高傲地昂着头。她静静地听着,身子却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宇文宓不忍看她濒临崩溃的脆弱模样,也默然偏过头去。然而她却明白,她们之间的误会与嫌隙已经耽搁了太久,她必须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解释清楚,便继续说:“我明白得太迟,而你已陷入得太深,让我不知该如何对你开口,可我却知道,我必然无法同时拥有姐妹和心上人了。直到三年前,我从庆州归来,得到了你们的婚讯。于是我想,这样也好啊,你得偿所愿,你嫁给他亦是对他极有利的安排,既然我注定要失去你或他,这样的失去注定要让我痛苦,那么失去他c成全你又如何?然而你却告诉我,他娶你实为情非得已,我怨你伤害他,更怨自己没有在他身边陪着他,因此,我便再不愿放开他。” 霍雅澜默默地合上双眼,一滴泪水悄然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再后来的事,你便已经知道了。我知道你恨我抢了你的心上人,我不怨你,无论你对我做何事,我都心甘情愿地受了,因为这是我欠你的。可我待他的心与你一样,情之所至,半分不由人。”宇文宓鼓起勇气,强迫自己正视霍雅澜的面容,认真地说。 霍雅澜沉默半晌,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语气轻飘飘地说:“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你与他相知相许竟然都是因我而起原来我这座姻缘的坟,竟是自己亲手挖的,哈,可笑,真是可笑!” 宇文宓忽然没来由地心疼,三年前亲密无间的姐妹情谊似乎在瞬间占据了她的心,熟悉而陌生。她凝视着霍雅澜痛苦的眼眸,真诚地低声道:“不论霍侧妃是否愿意听,今日我都把该说的话说了出来。这些话,三年前我就该说出口,却苦于没有机会。我知道我一直欠你一声抱歉,愿我今日的坦白能稍稍弥补你心中的恨。” “我不想再听你说任何话,你走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霍雅澜不想再理会她,无力地摆摆手,倦怠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宇文宓静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向着霍雅澜的身影福了一福,礼貌地说:“告辞。” 但还未走出两步远,便听到不远处的岔路上传来脚步声与交谈声,宇文宓索性又退了回去,等待着那些人离开后再走——她并非宫中之人,若是被人撞见与霍雅澜这般尴尬的场面,难免又要耽误不少工夫,如今与霍雅澜的前尘往事有了了结,她便又惦念起明早启程去宣州之事,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宫——好在这盆景颇大,足以掩藏她们二人的身影。 脚步声由远及近,谈话声也一并传了过来。看样子,是两名侍卫经过。 “二殿下c三殿下及四殿下已奉陛下口谕入宫,如今正在永兴殿的暖阁中候着,我正要去将此事禀报大人。” “我也正要去禀报大人,二王妃和小公主方才从朝阳门入了宫,正往永兴殿去。如今就差太子妃和小殿下入宫了。” “我们快走吧,若是禀报得迟了,大人是要怪罪的。” 他们很快便走远了,宇文宓也盘算着离开,但就在此时,传来了霍雅澜颇为纳闷的自言自语声:“父皇何时宣召了二殿下等人入宫?” 宇文宓回过头向霍雅澜看去,发现她不知何时恢复了平静的模样,神色十分困惑地眺望着那两个侍卫离去的方向,于是接口道:“兴许是陛下在见我之前下达了口谕吧。” “不可能,我自父皇自醒时起便一直在他身边,直到你进入九天殿,我并未听到有此口谕。”霍雅澜摇摇头,斩钉截铁地否认道。 宇文宓也倍感奇怪,说:“不过,太子妃明明还在太子府内忙活,二殿下府上的小公主还未满月,怎么也要奉召入宫?” 霍雅澜的神色骤然变得严峻,她忽然抓住宇文宓的手臂,郑重地低声说:“你快出宫,给太子殿下送信!” 宇文宓先是一脸茫然,但她很快便明白了霍雅澜的意思,惊异地说:“你是说有人假传圣旨?但是,这样做究竟意欲何为?” “父皇病了,他没有宣召任何皇子进宫侍奉,但为何三位殿下却奉召入宫?甚至连太子妃和小殿下c二王妃和小公主也要进宫?”霍雅澜一边简单地解释道,一边拉着宇文宓快步向吉星门走去,“想必宫中将有事发生,但不论发生何事,殿下都应当知道!” “等等!”宇文宓突然用力地反手制住她,警惕地盯着霍雅澜笼着焦虑的眉眼,冷声反问道,“我凭何相信你?我焉知你是否故意引我去报信c好将殿下引入陷阱的?” 霍雅澜蓦地停住脚步,神色复杂地回望着宇文宓,语气淡淡地说:“以前你从不会怀疑我。” 宇文宓顿时怔住——是啊,从前的她从未对霍雅澜怀有一星半点疑心。只是,那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宇文宓还在沉默,霍雅澜却已故作轻松地转过身去,说:“不要以为你说了那么多废话便能让我原谅你,我只是觉得既然连太子妃都要奉旨入宫,我自然也不会例外,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人来寻我。否则,这样的机会我才不会拱手让给你!” 宇文宓短促地轻笑一声,说:“抱歉,我确实不该怀疑你,只是事关殿下,我必须要有十二万分的谨慎。” 霍雅澜不屑地冷哼道:“你不必向我解释,也不必向我致歉,我并不稀——” 而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呼喊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霍侧妃!霍侧妃!原来您在这里!奴才们总算找到您了!皇后娘娘有令,要您立刻前往栖凤殿!” 霍雅澜和宇文宓不约而同地均是一僵,看来事情的真相真是被她们猜得八九不离十。而霍雅澜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几个内侍便已追上来,看着宇文宓,惊讶地说:“哟,这不是宇文小姐吗?宇文小姐怎会在这里?” 宇文宓认出了为首的那名内侍,正是栖凤殿的管事公公六子,因为她少时偶尔也会被霍雅澜带入栖凤殿去玩,他们亦是认得她的。“我”宇文宓飞快地思考着对策,正想解释,却又被六子截住了话。 “宇文小姐难得入宫,不如也到栖凤殿坐坐吧!想必皇后娘娘也是极乐意见到宇文小姐的。”六子满脸堆笑。 宇文宓的心不觉一凛——这是也要将她扣在宫中的意思喽?她忽然没来由地心跳加速,直觉今日必定有事要发生。她正绞尽脑汁地琢磨着如何脱身,却感受到霍雅澜骤然抓紧了她的手腕,并蛮横地说:“不行!我看见这女人就厌恶,我就要把她赶出宫去!” 一众内侍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地看着霍雅澜大力地拖着宇文宓,疾步向吉星门走去,半晌才回过神来,赶忙小跑着跟上前去。宇文宓惊讶片刻后恍然意识到她的意图,便立即做出楚楚可怜的委屈模样,配合她演戏。 她们很快便来到了吉星门,这番奇怪的样子立刻招来了守门侍卫们好奇而迷惑的注视。宇文宓面露不悦,努力挣扎,想要挣脱霍雅澜的束缚,心中却在暗自诧异——何时守护宫门的侍卫便得如此多,人数竟比平时多了一倍?明明她入宫时,一切都还是正常的。 领兵的侍卫向她们走来,先向霍雅澜行了礼,尔后问道:“霍侧妃,您这是怎么了?宇文小姐这是” 宇文宓悄悄撇了一眼那侍卫,惊讶地发现他竟是护卫栖凤殿安全的侍卫长,名叫宋翰。 “哼,这女人不知使了何种招数,竟然进入了宫中,妄图说服陛下,把她赐给太子殿下!这种女人最会玩花样,我绝不能把她留在宫中,留在陛下和皇后娘娘身边!我现在就把她赶出宫去,你们谁都不准拦我!”霍雅澜高声吼道,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 “这这恐怕有些不妥啊。”宋翰犯起了难,小心观察这霍雅澜的脸色,谨慎地说,“霍侧妃,方才上面下了命令,今日这宫里只准进,不准出,因此这宇文小——” “我方才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是吗?我说要这女人滚出宫去,她便不能再进来!上面?上面是谁?就算是陛下怪罪下来,我也照样担待得起!”他还未说完,霍雅澜已劈头盖脸地一通责骂,柳眉一横,眼神犀利而冷漠地扫过去,一众人立即噤若寒蝉,哆嗦着垂下了头。此刻吉星门前的不少侍卫都是在栖凤殿中当过差的,他们都曾领教过这位相府大小姐骄横的做派,因此没人敢再多言语。 眼看到了宫门,离成功离开只差了一小步,于是,宇文宓也佯装无辜,添油加醋道:“霍侧妃,你误会我了,我真的不是故意接近殿下的,我只是啊!” 霍雅澜不容她说完,用力地将她拉到身边,冷冷地说:“少跟我废话!滚出去!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霍雅澜拽着宇文宓走到吉星门口,仿若拖曳着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却无人敢上前劝阻。 终于抵达吉星门,霍雅澜趁着众人不备,将不断挣扎的宇文宓拖到身前,不易察觉地耳语道:“快走!”说完,她用力一推,将宇文宓推出了宫门。 宇文宓踉跄几步,双腿顺势一弯,重重地摔倒在坚硬的地面上,并发出一声惊呼:“哎哟!” 霍雅澜得意地冷笑,大声命令道:“你们几个给我听好了,谁敢再放她进来,我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六公公,随我回栖凤殿!” 说罢,霍雅澜决绝地转身,扬长而去,六子及一众小内侍忙不迭地跟着她一同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第六十章 修蛇焉可束蛟龙 吉星门内外,彷如陷入一团死寂。 宇文宓面无表情地默默起身,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 但,天不遂人愿。 宋翰大步流星地向她走来,谄媚地问:“宇文小姐,您没事吧?” 宇文宓秀眉微蹙,心中暗暗地愤懑,面上却要装得纯良无辜且无可奈何,微垂眼睫,失落得险些掉下泪来:“我没事,多谢大人关心。只是,霍姐姐对我有误会,我” 说着,她竟呜咽起来,并用宽大的衣袖掩住唇,吓得宋翰惊慌失措,连忙宽慰道:“宇文小姐您可别哭啊!哎,霍侧妃的脾气您是知道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今夜说不定就雨过天晴了,二位自然就会和好如初了。” “但愿如大人所言。”宇文宓黯然应道,“方才让大人见笑了,我这便离去,不会再打扰大人公务了。” 然而宋翰却礼貌地拦住她,微笑着说:“宇文小姐太客气了,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不过方才小的看您摔得不轻,这样独自回去也不是办法啊,不如小的送您回府吧?” 宇文宓一惊,连连推辞道:“不必不必,我并无大碍,我家的马车就在朝阳门处候着我,我走过去便是了。况且,霍侧妃还在气头上,大人送我回去难免惹她不快,势必会怪罪大人,我不想因此连累了大人。” “不妨事,不妨事,此处距朝阳门还有些距离,小的怎能让宇文小姐如此为此辛劳呢?”宋翰仍然满脸笑容,不慌不忙地坚持己见,“而且,霍侧妃那边宇文小姐大可安心,小的在栖凤殿当差多年,怎能不知道霍侧妃和宇文小姐的感情?当初,就连霍公子和宇文小姐玩闹得过分了,霍侧妃还对霍公子不依不饶,如今怎会放心让宇文小姐独自一人回去?若小的真的让宇文小姐独自走了,那才会惹霍侧妃不快呢。” 宇文宓语塞,为难地瞪着宋翰——她心知肚明,宋翰执意送她回府,不过是为了监视她,因为他已得到了命令,今日这宫里只准进,不准出。她再推辞,也是徒劳,眼下只有先顺了他的意,再见机行事了。于是,她轻叹一声,妥协道:“如此,便只能劳烦宋大人了。” 宋翰立即眉开眼笑,说:“这是小的分内之事。宇文小姐请稍候,小的这就去安排。” 说完,他便立即派人去朝阳门通知宇文府的马车速来吉星门,待马车到来后,亲自率领四五人护送宇文宓回府。他们的动作很快,抵达宇文府不过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大齐守着府门,看到宇文宓居然是由禁卫军送回来的,不禁迷惑不解,迎上前来,奇怪地问:“小姐回来了。这几位军爷是?” 宇文宓泰然自若地微笑着,解释道:“这位是皇后娘娘的侍卫长,宋翰,宋大人。我在宫中发生了一点意外,宋大人好心,特意送我回来。” “意外?”大齐担忧地问,“怎会发生意外?小姐没事吧?” “没事,只是一点小事。”宇文笑着宽慰他,复又转向宋翰,说,“多谢宋大人送我回来,我本该请大人入府喝杯茶的,但我知道大人还有要务在身,故不便挽留,改日得了机会再好好向大人道谢。” 宋翰礼貌地向宇文宓一揖:“宇文小姐不必客气。快回府休息吧,小的们在这儿目送宇文小姐。” 宇文宓对他报以微笑,然后吩咐道:“大齐,扶我进府。” 大齐顺从地搀扶着宇文宓,二人不疾不徐地踏入府内。然而方至前厅,宇文宓面上淡然的神态蓦地消失,她迅速转向大齐,郑重地说:“大齐,我要你立即回到府门口,看看方才送我回来的那些人走了没有。若是没有,一定要牢牢盯住他们的动向,但是要谨记,切不可被他们发现你在暗中观察他们。记住了吗?” 大齐一头雾水,搔搔后脑,不明所以地问:“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宇文宓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说:“我怀疑,他们是来监视我的!” “什什么?”大齐目瞪口呆,“可可是为何他们要监视小姐?” “先不要问那么多,我自有我的理由。”宇文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去了之后,不要急着回来,以免被他们看出端倪。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你按照平时关门的时候回来,告诉我外面的情况即可。” “是,小姐,小的这就去!”说完,大齐不再多问,快速地转身离开。 宇文宓心神不宁地在前厅踱来踱去。自从她与霍雅澜猜测有人假传圣旨后,她的心便格外慌乱。抬头望望天,酡红的残阳依旧绚烂,似乎离天黑还有好一阵子,她不禁烦躁不已,突然觉得这段空暇似乎格外难以打发。 倏然,她如梦方醒般意识到,她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去办霍雅澜交代她的事。虽然她对霍雅澜所担忧之事一无所知,但她看得出霍雅澜费尽心思送她出宫的良苦用心,明白此事的严重性,便也开始担忧起来。她努力地深呼吸,迫使自己镇定,飞快地思考着办法。 她依旧在前厅中踱步,但此时,她的脚步却明显平缓下来,不再似方才那般沉重。 宇文桐来到前厅,见她一人在这里发呆,不禁走上前去,问道:“小姐何时回来的?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依诺方才还嘀咕,说小姐怎么还没从宫中回来。” 而宇文宓仍蹙着眉思索着,对宇文桐的话恍若未闻。 宇文桐微微一怔,疑惑地再次唤道:“小姐?” 宇文宓还是没有理会他,与此同时,依诺的声音也从内院的方向传了过来:“原来小姐已经回来了呀!刘大娘都准备好晚膳了,就等小姐回来了。小姐想在哪里用膳?” 宇文宓这才被依诺高声的喧哗唤回了神,她一惊,诧异地发现宇文桐竟然也在身边,结结巴巴道:“桐桐叔,您您何时过来的?” 宇文桐“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打趣道:“小姐方才走神走得厉害,可是思念殿下了?” 然而宇文宓并未回答他,也没有如平日一般害羞脸红,反而急切地问:“对了,桐叔,我记得您说过,前两日黄府的伙计把他们家的腰牌落在了我们府上,那块腰牌如今可在您的手上?” 宇文桐认真回忆一番,猛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哦,小姐说的可是黄老夫人差人给小姐送吃食的那一次?不错,黄家的伙计确实不慎把腰牌落在我们府上了,如今腰牌还在老奴手上。老奴本来还打算派人将腰牌送回黄府的,结果却忘了,真是人老了,不中用了。多谢小姐提醒,老奴明日便亲自去将腰牌送回。” 谁知,宇文宓却面上一喜,兴奋地说:“太好了,太好了,桐叔,您不必去送了,劳您去将腰牌取来,我正巧有用。” “哎,好,小姐请稍等。”说着,宇文桐便返身向自己的卧房走去。 而就在此时,大齐也关了府门,一路向宇文宓小跑而来。人还未至跟前,焦虑的声音便已传来:“小姐!小姐所料不差,那些人果然没有离开,一直在监视着我们!” 听到大齐的话,刚刚走出几步远的宇文桐连忙又折了回来,依诺则似丈二和尚,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宇文宓,却见她面无波澜,镇定自若。 “别慌,将详细的情形说与我听。”她沉声问道。 大齐跑到三人面前,微喘着气,详细地禀报道:“日落前,我送小姐入府后便返回大门,那些人见我出来,便装模作样地离开。但我按照小姐的吩咐,一直暗暗观察着他们,发现他们实际并未离去,而是在不远处的巷口藏着,注意着我们府中的动向。不过,那个姓宋的倒是走了,只留他的几个手下留在巷口,直到我关了门,他们也还在那里。” 听罢,宇文宓沉默不语,微垂眼睫,脸色阴沉了几分,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复杂和晦暗。 直觉告诉宇文桐,宇文宓的心中藏了事,而且是很大的事。他的面上不觉现出严峻之色,谨慎地询问道:“小姐可否告诉老奴,究竟发生了何事?” 宇文宓抬起头,一一扫过面前三张或焦急或不解的脸,沉吟片刻,深吸一口气后,低声道:“事出紧急,我只能长话短说。今日宫中恐有大事发生,二殿下和家眷c三殿下c四殿下c甚至连太子妃都被宣入宫中,若我猜得不错,他们应该会被控制起来。我出宫时也遇到了阻拦,宋翰说,今日宫中,只许进,不许出。因此,我必须要将此消息传递给太子殿下。” 话音刚落,依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大齐讶异地张开了嘴巴,宇文桐则皱起眉,紧张地问:“何人竟敢如此大胆?小姐打算如何做?” 宇文宓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线索太少,我完全不知究竟会发生何事c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指使。但霍侧妃言之有理,不论发生何事,殿下都必须要知道。如今银涛就在城外的禁卫军营,他是我唯一可以信赖和依靠的人,我打算立即去找他。” 接着,她又对三人逐一吩咐道:“我记得三年前我从庆州带回了一件男装,依诺,你快去替我找来,然后你穿上我的衣裳,扮成我的模样,留在我房中,假装我在读书。桐叔c大齐,今晚守门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不论谁来找我,都要说我在房中休息,不见客,尤其要拦住门外那些监视我们的人。” “可是,小姐不是说门外有人在监视我们吗?那小姐要如何出去?”依诺满脸担忧。 宇文宓坚定地握了握她的手,胸有成竹道:“我扮作男装,从后门离开即可。我今日入宫纯属临时起意,那背后之人应该不会将我也算计在内,因此监视我的人想必不多,而且较为松懈。而且此刻天已经黑了,外面那些人不熟悉我的样貌,就算看到了我,也不会看得太清楚。” “但是这样依然太危险了,小姐,不如老奴陪你一起出城吧!”宇文桐提议道。 “不行,桐叔,你必须留在府里。”宇文宓干脆地拒绝,“一旦真的有人造访,大齐一个人恐怕难以应对,你身为管家,留在府中也是理所当然。而且,我独自骑马,若真碰上了什么事,逃跑的本事还是有的。” 宇文桐紧锁眉头,深思片刻后,果断地说:“好吧!小姐,一定要万事小心啊!老奴这就去给小姐取黄家的腰牌!” “桐叔,放心,我绝不会让自己出事的——我还要等殿下回来。”宇文宓镇定地向他微微一笑,然后转向依诺,道,“依诺,我们回房换衣裳。” 四人立即有条不紊地分头行事。 依诺手脚麻利地在衣橱中翻找衣裳,宇文宓则坐在铜镜前,取下鬓发上所有的珠花钗环,散下如瀑秀发。她静静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虽然面色略显苍白,可眉宇间却透着坚毅之态。她忽然发现,在打定了该如何做的主意之后,她的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拿着木梳的手平稳而不见慌乱——为了她所爱之人,她必须要勇敢。 宇文宓梳好发髻c换了男装后,宇文桐也带着黄家的腰牌来到了她的卧房前。宇文宓接过腰牌,道了谢,抬脚便要向马厩走去。然而她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折回铜镜前,打开放在梳妆桌上的红珊木盒,从中取出两样东西,坚定地离开了。 宇文府的后院外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平日里除了送柴c送柴的马车来往外,鲜有人经过。而且一切果然如宇文宓所料,后门附近并无人监视,宇文宓骑着马,先是悠哉地走了段路,直到她谨慎地确认再无异常外,才夹紧马肚,向玄武门策马狂奔——若她没有记错,如今守着玄武门的,应该是宇文氏旧部。 宇文宓抵达玄武门时,也临近了关城门的时刻,出乎她意料的是,城门处的守卫似乎也增加了一倍,而且他们仿佛正在逐一地检查出城的百姓。宇文宓心中暗呼不妙,面上仍然不动声色,牵着马儿排在在队伍之后,跟着人群一步一步地靠近城门。 “喂,你,出城做什么的?”守城的士兵粗声发问。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宇文宓便来到了城门之下,接受盘问。 宇文宓心中倏然一喜——此人操着西北口音,定然是宇文氏旧部!她面上依然神色淡然,不急不慢地从怀中取出黄家的腰牌,客套地说:“这位军爷,在下乃卫军右营偏将军黄银涛的随从,我家老夫人傍晚时突然身子不适,在下只好前往禁卫军营,将此事告知黄大人——您知道,我家除了大人和老夫人,便再无主事之人了。因此,还请军爷您行个方便。” “这个”守城士兵面露难色,态度倒是十分客气,“可是傍晚时分上面下了命令,没有京兆府的出城令外是不得出城的。您的腰牌虽然是真的,但没有出城令,小的也无能为力啊!” 宇文宓连忙伸手向腰间摸去,却诧异地发现腰间空空如也。她顿时恨得想狠狠抽自己两嘴巴——这出门不拿钱袋的毛病怎么也改不掉,如今想要贿赂一下也完全泡汤。于是,她只得另行他法,直白地问:“敢问,军爷可是西北人士?” 守城士兵立即警惕地打量着她,不悦地问:“你问这个作甚?” “不知军爷可识得此物?”宇文宓坦坦荡荡地迎视他的目光,悄然将怀中的一个物件拿出来,慎重地藏于掌心,小心翼翼地拿给他看——这物件正是她临行前从红珊木盒中取出的一件。 守城士兵一眼便认出了那物,顷刻间睁大了双眼,诧异地结结巴巴:“这这是” 宇文宓将一指置于唇上,示意守城士兵低声一些,并悄声解释道:“在下去寻黄大人也是宇文小姐的意思,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守城士兵忙不迭地合上嘴,四下里偷偷张望一番,确定无人注意他们后,佯装不耐地挥挥手,说:“行了,快走快走!” “多谢军爷。”宇文宓牵着马,快步走出玄武门,并将手中的物件重新放回怀中——那是一块莹白的玉石令牌,上面刻着“宇文”二字。在宇文氏还未归附大曜前,这玉石令牌便是宇文家调兵的兵符,后来,宇文氏归曜,这兵符便也失了用途。宇文宓本来是将这玉石令牌作为父亲的遗物小心收藏保管着,却不想竟在今夜派上了用场。 收好玉石令牌,宇文宓压下心头蓦然涌起的思念,抬眼望了望墨黑的夜色,鼓足勇气,快马向禁卫军营奔去。 用过晚膳,黄银涛用木碗端着两三个馒头和几口小菜,向自己的营房走去。 路上碰见了三两巡逻的士兵,看见他手中的吃食,笑着揶揄道:“哟,黄大人,今晚还加餐啊?” 黄银涛憨厚地“嘿嘿”笑着,尴尬地说:“哎,没办法,这几日胃口甚好,哈,哈哈。” “行行,黄大人赶紧回去吃吧!”那几人哈哈笑着走开了。黄银涛平日里人缘甚好,就算他人看见他带着餐食回营房,最多玩笑几句,并不会多说什么。 黄银涛推开门,正要进入营房时,又一名士兵高声叫住了他:“黄大人!军营外有一年轻公子,自称是您的随从,说是您府上有要事发生,由于事关老夫人,故一定要当面告诉您。” 说着,士兵还将黄府的腰牌递给了黄银涛。 “我的随从?”黄银涛狐疑地重复道。他向来独来独往,何时多了个随从?不过,看这腰牌也不像是造假,于是便应道:“好,你把他带到我这儿来吧。” “是!”那士兵领了命,小跑着离开了。 黄银涛进入营房,将手中的吃食放于桌案上后,又转身走了出去,等待着他那所谓的“随从”。 远远地,他看到方才通报的士兵身后跟着一名身着靛蓝色长衫的俊俏男子,虽然他身量娇小,但气质超然,步伐沉稳却不失秀逸。兴许是夜色较浓,他并不能立即识别出这男子究竟是谁,但心中的警惕却一分不少。不一会儿,二人走近,他终于认出了这人的身份,情不自禁地张大嘴巴,熟悉的名字险些脱口而出。 宇文宓泰然地站在士兵身后,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黄银涛不要曝露她的身份。 黄银涛旋即会意,清了清嗓子,对士兵说:“不错,此人正是我的随从。你去当差吧,我们有话要谈。” 士兵走开后,黄银涛带着宇文宓走进营房,确定营房外面无人后,紧紧关上了门。 “宓儿,你怎么来了?难道是我家里出了事?我娘她怎么了?”一进门,黄银涛便急切地追问。 宇文宓赶忙解释道:“你放心,银涛,黄大娘安然无恙,我只是为了能够顺利见到你,才编了这么个谎话,实在抱歉!” “见我?”黄银涛慢慢皱起了眉,“这么晚了还要见我,可是有急事?” “不错。”宇文宓简短地点点头,见到黄银涛后,不禁变得急躁起来,却还是一五一十地解释道,“有人假传圣旨,将太子妃和小殿下c二殿下和他的家眷c还有三殿下和四殿下都宣入长乐宫永兴殿中,霍侧妃也被叫去栖凤殿了。此刻,我只怕他们已被软禁了。而且宫中加强了守卫和戒备,京城城门处也增添了兵力,宫中恐怕有大事要发生!银涛,我知道如此做可能为时已晚,但请你立刻派可靠之人前去宣州,给太子殿下报信!不论发生何事,殿下都要知道,以便应对啊!” 与她的焦急截然不同,黄银涛倒是十分冷静镇定,怀疑地问:“宓儿,你如何得知太子妃等人被软禁之事?此事是否属实?会不会是有人故弄玄虚,欺骗了你?” 宇文宓拼命地摇头,辩解道:“不会的。今日下午我进了宫,这些都是我与霍侧妃一道无意中听来的,而我也是霍侧妃用计千辛万苦送出宫的,不然此刻我可能也会被扣在宫中了!银涛,如今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不论如何,你都要帮我啊!” “宓儿!”黄银涛还未答语,宇文宓忽然听到内室中传来一声呼唤。 这熟悉的声音顿时令她全身僵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第六十一章 斗转星移山陵崩 宇文宓慢慢转过身去,呆呆地听着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响,望着那熟悉而挺拔的身影从内室中走出来,脑海中突然一片空白。 黄银涛短促地低笑一声,知趣地悄然退出了营房。唐墨辰温情脉脉地凝视着宇文宓,柔然地笑开来,玩笑道:“怎么还傻站着?不过二十日不见,难道是不认得我了?” 宇文宓倏然回过神来,飞奔至他面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两臂,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虽然人有些清瘦,但气色还是极好的,哪里有病倒的样子?不对,他应该在宣州才是,怎会突然出现在禁卫军大营?一连串的疑问如泡沫般浮出脑际,宇文宓傻傻地看着他,吞吞吐吐地问:“你你不是我听说你病了,病得很严重,我” 唐墨辰反手握住她冰凉的双手,放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中暖着,柔声说:“我没事,我根本没有去宣州,从京城出发五日后我便回来了,我重病的消息是我故意放出去的。倒是你,我特意派人去告诉你,要你好好留在府里,怎么这么不听话?” 宇文宓仍然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将他的话全部消化,眼泪忽然毫无预兆地簌簌落下。从得知他病重,再到发现宫中的端倪,又到出宫回府的艰难,她的心经历了无数次跌宕的起承转合,受尽了担忧和惊吓。看到他毫发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星星点点的委屈莫名地无限地扩大。她抽泣着,幽怨地埋怨道:“我以为我以为你病了,我好担心你,我” 话语未落,唐墨辰已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右手安抚地抚摸着她的头,低声在她耳畔呢喃道:“别哭了,我的宓儿。我不该连你也瞒着的,可是,有人处处针对我,我真的怕把你卷进来。但没想到,最终还是将你牵扯进来了。” 听到他无奈的叹息声,宇文宓才恍惚地记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于是抬起婆娑的泪眼,迫切地说:“对了,宫里的” “你方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唐墨辰轻柔地擦去她面颊上的泪水,“看来,我并没有白白藏在这里这么多日子,今晚,该是我反击的时候了。” 宇文宓懵懵懂懂,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正在琢磨着唐墨辰的话,他已经将外面的黄银涛叫了进来。 黄银涛再次踏入营房,首先看见的便是宇文宓红肿的眼睛和狼狈的模样,不禁促狭地偷笑。 宇文宓小脸一红,狠狠地瞪他一眼,赶忙偏过去,躲到唐墨辰身侧,胡乱地擦着眼泪。 唐墨辰怜爱地握着她的手,自信满满地对黄银涛说:“多亏了宓儿传来消息,如今我可以确定,那人已经按捺不住,今日就有所行动了。银涛,该轮到我们出场了。” 黄银涛欣喜地大笑,豪迈地说:“哈,那人真是挑了个好时候,若再早两日,我们恐怕还没有准备好。这下可好,我们占尽了天时c地利c人和。” “不错。”唐墨辰笑着赞同,眉宇之间写满了轻松,“以前慕枫总夸你能干,我因此才将你调入禁卫军中,今日就让我看看慕枫是否言过其实。” 黄银涛兴奋地拱起手,深深地向唐墨辰一揖,胸有成竹道:“殿下请放心,银涛必定不辜负殿下期望!” 说罢,他返身向营房外走去。临出门前,他又回过身来,说:“殿下请记得用些晚膳,虽然可能有些凉了。” “嗯,你去吧。”唐墨辰点点头。 一直安静不语的宇文宓完完整整地听了他们的对话,终于恍然大悟,语气肯定地问:“这么说,你已经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了?” “是。”唐墨辰漫不经心地承认。 “那你也知道那人在预谋何事?”宇文宓接着问。 “唔,大概猜得到。”唐墨辰也不含糊,“有人费尽心机让我远离京城,还偏偏挑我‘重病’之时下手,他的用心还不明显么?” 宇文宓微蹙着眉。 唐墨辰耐心地引导她:“你之前不都说了吗,太子妃和墨宇他们都被软禁在永兴殿,而霍侧妃去了栖凤殿,这是为何?” “他们要么是针对霍侧妃c保护二殿下等人,要么是针对二殿下他们c保护霍侧妃。”宇文宓脱口而出。 唐墨辰赞许地点点头,继续说:“栖凤殿是母后的寝宫,霍侧妃留在栖凤殿合情合理。那么,究竟哪种可能性更大呢?” “当然是后”宇文宓倏然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心平气和的唐墨辰,“难难道是霍丞” 唐墨辰伸出一指,轻轻点在她的唇上,不甚在意地说:“我们不提不相干的外人。你还没吃东西吧?来,我们一起吃。” 宇文宓突然大力地回握住他的手,脸色蓦地惨白,惊恐万分地猜测道:“会不会会不会霍侧妃亦是知情的,他们故意在我面前演戏,利用我引你上钩?” 唐墨辰哑然失笑,溺爱地揉揉她的发,说:“即便就是如此,又能怎样?就算他们利用了你,也不过是借你给我传递了错误消息。况且根本没有人知道我藏在京城,他们不会料到我能提前动手的。” 宇文宓恍然想到,自己入宫只是临时起意,若霍雅澜真的利用了她,时机赶得未免太凑巧了些。想到这里,她的心微微安定,也好受了不少——当霍雅澜可能欺骗了她的念头一闪而过时,她的心不觉狠狠地抽了一下。 “好了好了,晚膳都凉了,我们将就着吃点吧,今晚要委屈你了,宓儿。”唐墨辰漫声笑着,牵着宇文宓的手来到桌边坐下。 宇文宓怔怔地低下头,看着眼前简单的膳食,心中有些触动,低声问:“你近来都只吃这些么?” “不错,”唐墨辰爽快地承认,“为了不曝露我在这里的消息,这些日子都要靠银涛从伙房带膳食回来,他可没少因此被他人嘲笑。” 心中划过一丝心疼,宇文宓垂下头,纤长的眼睫掩住了闪烁的眸光。 “我这几日才发现,禁卫军的膳食其实还不错,”唐墨辰瞧她一眼,微微一笑,随手拿起一个馒头,递到她面前,说,“来,尝一尝。” 宇文宓接过馒头,将其掰成两块,迅速地将其中一块放回他手中,轻声说:“这么大的馒头,我可吃不完的。” 唐墨辰温煦地微笑,伸出另一只手,怜惜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宇文宓低下头,轻轻咬了一口手中的馒头,呵,竟然是甜的——原来与他分开近一月后共度美好时光,吃什么都是香甜的。她的眼眶莫名地润湿了。 二人才胡乱填饱肚子,营房外便传来了阵阵敲门声。 “进来。”唐墨辰应道,并收起面上的温煦,重又挂上淡然的笑容。 黄银涛离开片刻后,还带了一人回来——正是接替了霍苍澜卫军右营护军之职的肖凡。看到营房中卓然而立的唐墨辰,肖凡的眸中飞快地闪过惊讶和欣喜,恭恭敬敬地拱手躬身,道:“末将参见殿下!” “肖护军,别来无恙?”唐墨辰爽朗地问候道。 “托殿下的洪福,末将一切安好。”肖凡颇为激动地感慨道,“能在此时此地见到殿下,末将这颗悬着的心便也觉得安宁了。” 唐墨辰满意地勾起唇角,说:“看样子,肖护军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 肖凡点点头,再次向唐墨辰一揖,回道:“末将身在禁卫军中,而军中近两日的动作无法让人不注意啊。若非殿下的提携与重用,末将不会有今日之成就,末将愿为殿下所驱使,为殿下肝脑涂地!” “你若不是个人才,我又怎会将重任交予你?”唐墨辰上前两步,亲自扶他直起身,“肖护军是聪明人,多余的客套话我便不多说了。今晚我确有一件大事要做,因此,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殿下请吩咐!”肖凡屏息凝神,认真而期待地聆听。 唐墨辰微微压低声音,郑重其事地说:“今晚我就要进宫,黄银涛会跟随我左右,而我则需要你留在禁卫军营中,确保军中不出现哗变,更要确保除了陛下和我之外,没有任何人能调动禁卫军的一兵一卒。” 肖凡不禁急道:“殿下,这为何不让末将也跟随在殿下身边c护卫殿下周全?难道殿下不相信末将的忠心吗?” 唐墨辰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语重心长且斩钉截铁地说:“你若以为这任务无足轻重,那便大错特错了!你常年在禁卫军中,熟悉这里的一切,可以轻易洞察任何风吹草动——就这一点而言,银涛是比不过你的。而且,你官居护军,虽然上面还有总都统和都统牵制,在军中却还是极有份量的,你也是有能力阻止变故发生的。记住,我不要禁卫军成为牵绊我的阻力,因此,你必须留下。” “是末将肤浅了,”肖凡面色微红,面容却愈发坚定,“末将谨记殿下吩咐,定会为殿下守好禁卫军!” “好,很好!肖护军,待我德胜归来,必与你把酒言欢!”说着,唐墨辰用力地拍了拍肖凡的肩膀。 肖凡受命后便离开了营房。黄银涛走到唐墨辰面前,回禀道:“殿下,银涛已将队伍秘密集合完毕,眼下只等殿下下令了。” “好,我们即刻出发!”唐墨辰意气风发,眸光熠熠。接着,他又回过身来,握住宇文宓的双手,柔声道:“宓儿,好好在这里等我。这里还有我布下的暗哨,他们会保护你。待我将宫中之事了结了,再回来接你。” 宇文宓却果断地摇摇头,认真地说:“不,我要和你一起进宫!” “不要胡闹,”唐墨辰皱着眉,不容抗拒地说,“今晚会发生何事我们都不得而知,你怎么可以跟着我去冒险?无论如何我都要保证你的安全!” 宇文宓沉默少顷,忽然从怀中取出白玉令牌,拿到唐墨辰面前,飞快地说:“这曾是宇文家历代将军调兵遣将的虎符,玄武门处的守城士兵多为宇文氏旧部,也许这个可以帮你们兵不血刃地进城,而且不惊动任何人。” 一抹复杂之色匆匆地闪过唐墨辰漆黑如夜的星眸中,但他却仍坚持着不肯妥协。 而宇文宓也锲而不舍。她接着从怀中取出第二样东西——这也是她离开宇文府前,从红珊木盒中拿出的一件。“这个,你还记得吗?”她的语气蓦然变得柔软。 她手中拿着的是一把轻便短小c却锋利无比的匕首,手柄上还镶嵌了一颗黑色的玉石。唐墨辰仿佛受到蛊惑般,着魔似的轻轻抚上匕首,轻声说:“这个,原来你还留着。” 宇文宓柔婉地笑起来。十二岁那年,她从宣州回来的路上遭遇劫匪,最终还是他带着芙然行宫的驻军前来解救了她。救下她后,他便把这柄匕首放到了她的手中,还说:“若我不在你身旁,就让它来陪着你,替我保护你。” 后来,她便将这把匕首收藏入红珊木盒之中。离开宇文府时,她莫名地想起了它,于是决定带上它。也许正是有了它的陪伴,才让她无畏地挣脱那只看不见的手的操纵,勇敢地迈入漆黑又寂静的城外之夜。 她抬起头,认真而坚决地凝视着他柔和的星眸,倔强地说:“我只想陪着你,不论你是输是赢,不论你要登上顶峰或是跌落谷底。你已经瞒了我二十日,不要再把我推开了,好吗?” “好。”唐墨辰的眸光不停地闪烁,他几乎来不及多想,便干脆地答应了她。 宇文宓顿时欣喜得笑靥如花。 唇畔勾起一个深邃的弧度,唐墨辰不由地想,把她带在身边也挺好,更用心些护着她不就好了么?打定主意后,他牵起宇文宓的手,转头对黄银涛吩咐道:“出发!” 这边厢,霍雅澜用计将宇文宓送出长乐宫后,便由那群内侍们跟随着前往栖凤殿。她面上仍装出余怒未消的模样,心里却在飞快地计较着:唐煜明因得知唐墨辰病重的消息而急火攻心,昏了过去,醒来后便着急地命霍皇后打点派御医前往宣州之事。霍皇后放心不下他,心中又牵挂着儿子,便叮嘱前来探病的霍雅澜尽心侍奉唐煜明,自己才安心地去安排。既然霍皇后对她委以重任,怎地如今又叫她去栖凤殿? 又或者,叫她去栖凤殿的并非霍皇后,而是另有其人? 比如,那个假传圣旨之人。 她忽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宇文宓或许猜不透那假传圣旨之人究竟是谁,但她霍雅澜却不会不知——就算当真不知,直觉也早已将答案写在了心中。 这京城中,胆敢在唐煜明眼皮底下铤而走险的,又有能力调兵遣将的,不过只有那一人而已。 只是,她始终想不明白,那人为何要这样做。抑或,她可以明白,却并不能理解,因此宁愿糊涂。然而每每思及此,她便感到无边无际的矛盾和无法抑制的心痛。 一行人转眼间便走过了长芳斋——过了长芳斋,便是一条岔路,可通往永兴殿和栖凤殿两个方向。霍雅澜顿时计上心来,收起面上的焦躁和计较,佯装若无其事地往永兴殿方向走去。 “霍侧妃!霍侧妃!栖凤殿在这边呀!”不出所料,六子立即出声叫住她,并拦在了她身前。 “我听说二殿下一家都进宫了,此刻就在永兴殿,我要先去看看小公主。让开。”霍雅澜不屑地撇了六子一眼,冷冷地命令道。 “奴才理解霍侧妃的心情,”六子满脸堆笑,一脸谄媚,身子却坚决地一动不动,“可是,皇后娘娘还在栖凤殿中等着霍侧妃呢,霍侧妃总不好让娘娘久等吧?再说,奴才们奉命行事,霍侧妃若是不去栖凤殿,奴才们也不好向主子交代啊!” 霍雅澜没好气地瞪着他,嚷道:“我又没说不去栖凤殿,只是想先去看看小公主而已!母后素来疼我,不会责备我的。你快给我让开!” 谁知,一众内侍哗哗啦啦地全部跪了下来,恭敬却坚定地异口同声道:“请霍侧妃不要为难奴才们!” “你们!”霍雅澜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们,身子不住地微微颤抖。这些人竟然如此难缠,真令她始料未及,心中的不祥之感亦愈发浓厚。于是,她再使一计,伸手指着内侍们的后方,惊恐地尖叫道:“谁?谁在那里偷窥?” 内侍们的目光即刻被吸引过去。然而一众人看了半晌,却并未看见任何人,也未看出任何风吹草动。六子疑惑地回过头来,霍然发现霍雅澜早已向永兴殿的方向飞奔而去,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连忙对众人厉声喝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 霍雅澜没命似的向前跑着,不时地回过头去看那些人是否已经追了上来。跑过清漪阁,她慌乱地把随身携带的手绢丢在通向永兴殿的路上,自己则闪身藏入了清漪阁中,屏息凝神。 一众内侍不久便追了上来。捡起霍雅澜故意丢在地上的手绢,不疑有他,高声呼喊着她,一路向永兴殿追去。 待脚步声和呼喊声渐渐平息,霍雅澜蹑手蹑脚地离开清漪阁,用尽全力向九天殿奔去——直觉告诉她,那个人的目标应是病中的唐煜明。她一定一定要尽快赶到唐煜明身边,及时劝阻那个人犯下不可饶恕的错事! 好在清漪阁是所有殿宇中距离九天殿最近的一座,霍雅澜因此并没有浪费宝贵的时光,须臾间便抵达了九天殿。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她的心骤然下沉——九天殿的殿门紧闭,而殿门外,驻守的士兵似乎也比平日多了近一倍。 咬咬牙,她不管不顾地向殿里闯,然而她的手还未来得及推开殿门,便被突然横在面前的两个士兵挡住了去路。 “陛下正在休养,任何人不得入殿打扰!”其中一人神色漠然,严厉地说。 霍雅澜柳眉一拧,怒喝道:“混账,竟敢拦我的路?你们不认得我是谁吗?” 那两人却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不容抗拒地回道:“小的们奉命行事,请霍侧妃见谅!” “你”霍雅澜一噎,旋即向殿内气急败坏地大声嚷道,“父皇!父皇!儿臣有要事求见父皇!父皇!父皇请恩准儿臣入殿面奏!父皇!父皇!” 不消片刻,门吱吱呀呀地打开,金伦踏出殿外,微笑着恭敬地说:“陛下有旨,请霍侧妃入殿。” 二人立即顺从地退到一旁。霍雅澜顾不得与他们计较,脚步匆匆地向殿内走去。 殿内的场景着实令她大吃一惊——唐煜明虚弱地躺在龙榻上,剧烈地咳嗽着,似乎没有停歇的迹象;霍皇后坐在他的身旁,秀眉紧蹙,不停地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仿佛心疼得快要哭出来;而当霍雅澜望向龙榻的另一侧,心立即凉得彻彻底底,因为霍剑雄正眸光深邃地看着她,神情意味不明,霍苍澜亦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 霍雅澜几乎就要落荒而逃。她极力克制住心底翻涌起的种种复杂,一步一步向唐煜明和霍皇后走去,低下头,低声道:“父皇c母后,儿臣回来了。” 霍皇后重重一叹,不由分说地责备道:“雅澜,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母后不是交代你要好好照顾你父皇,半步都不能离开的吗?你究竟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都没个人影?” “母后,儿臣知错了。”霍雅澜垂着头,低落地认错。 “算——咳咳——算了,是朕——咳咳咳——准——咳——准她出去的。”唐煜明一边咳嗽,一边无力地劝解霍皇后。此刻,他只想要安静地休息。 霍雅澜担忧地看着唐煜明潮红的脸庞,诧异地问:“父皇方才不是好多了吗?怎么才一会儿工夫,就变得如此严重了?” 唐煜明虚弱得无法回应她,霍皇后则长叹一声,忧心忡忡地说:“唉,我也不知是这是怎么回事,我方才赶来,陛下便咳得厉害了。” “我去传御医!”霍雅澜丢下一句话,急急地转身就走。 而霍苍澜箭步冲上前,一把拉住霍雅澜的手腕,说:“姐姐,姐姐!爹已经派人去请御医了,相信御医很快就会来的。姐姐还是留下,和姑母一起照顾姑父吧。” 霍雅澜抬眼望了望他,一言不发。轻轻地挣开他的手,快步走向案几,斟满一杯茶后,奉到唐煜明面前。 霍皇后连忙端起茶,正想给唐煜明喂下去时,殿门再次开启,一个小内侍走了进来,手上还托热腾腾的药碗和汤匙,并站在门内禀报道:“陛下c皇后娘娘,药已经煎好了,请陛下及时服下。” 唐煜明和霍皇后均还未开口,霍苍澜便殷勤向那内侍走去,谄媚地说:“我来端药吧,这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等等!”霍雅澜突然高喊一声——小内侍似乎被她吓得哆嗦,霍苍澜也不觉停住了脚步,迷惑不解地转头看她;而霍皇后微微怔忪,霍剑雄的脸色却悄然变得阴沉不定。 霍雅澜却并不理会众人的不同反应,几乎一路小跑着冲向小内侍,抢过他手中的托盘,意味不明地说:“这端茶倒水c伺候进药的事还是由我们女子来做吧。” 听罢,霍苍澜知趣地退回霍剑雄身旁。 小内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霍雅澜,心有余悸地说:“那奴才先行告退了。” “慢着。”他才一转身,霍雅澜便再次高声开口,“我还没有验过这药有没有毒,你却着急离开,是为何?莫非心中有鬼?” 小内侍吓得脸色惨白,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冤屈地高喊道:“霍侧妃冤枉啊!奴才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陛下的药中下毒啊!” “闭嘴,没看到陛下在休养吗?”霍雅澜嫌恶地蔑视他一眼,“究竟有没有毒,待我验过之后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霍皇后蹙着眉,莫名其妙地瞪着霍雅澜,说:“雅澜,你这孩子怎么疑神疑鬼的?别闹了,快把药端过来。” “娘娘,话可不能这么说,雅澜虽然是胡闹了一些,但她的话也不无道理,事关陛下的龙体,谨慎些总是没坏处的。”许久未开口的霍剑雄轻声劝阻了霍皇后,接着又对霍雅澜说,“雅澜,你快验吧,验完了好服侍陛下进药。” 入殿半晌,霍雅澜这才正视了父亲一眼,恭谨地应道:“是,爹爹。” 说完,她端着药走到案几旁,拿起一个空的茶盏,并将一小部分药倒入茶盏中,然后顺势将茶盏往自己的唇边送。 “等等等!”又有人高喊一声,阻止了霍雅澜将药一口吞下——是霍苍澜。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霍雅澜,吃惊道:“姐姐,难道你你要亲自试药?” 霍雅澜斜眼看着他,眸光冷然,反问道:“怎么,不可以吗?苍澜,你平日里对父皇的孝心哪里去了?” 霍苍澜尴尬地红了脸,正欲解释,又听霍剑雄温声道:“既然如此,雅澜啊,还是让苍澜来试药吧,毕竟,他是男儿身,身子骨要比你强健得多,喝些药也没关系。” “对对对,姐姐,让我替姐姐试药吧!”霍苍澜立即接口道。 “不必了,苍澜才与弟妹成亲不久,随时都可能有孩子,身子怎可有损伤?”霍雅澜干脆地拒绝,“我身为姐姐,理应照顾弟弟;而我又是唐氏的媳妇,理应向公婆尽孝。” 话音刚落,霍雅澜果断地将茶盏中的药一饮而尽。 除了药的苦涩之味眷恋着口腔,迟迟不肯消退外,她并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或中毒的迹象。她不禁疑惑地望向霍剑雄父子——难道,真的是她多心了? 而霍皇后早已不耐,心急地说:“好了好了,快把药端来吧。” “是。”霍雅澜忙不迭地窘迫地端起托盘,向霍皇后走去。 霍皇后急切地一手端起药碗,一手拿着汤匙,一勺一勺地给唐煜明喂药。 吃完药,唐煜明的咳嗽之症明显转好了不少。霍皇后终于安了心,扶着他躺下,替他掖好了被角。 然而,唐煜明忽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粗重地喘着气,脸颊憋得通红。霍皇后与霍雅澜均是一惊,不约而同地冲到他身边,害怕而迫切地喊道:“陛下!陛下!你这是怎么了?” 唐煜明的脸越发鲜红,眼珠中骤然冒起了血丝,他挣扎着握住自己的喉咙,两眼出乎意料地瞪着不远处,口中终于含糊不清地发出了一个音:“你——你——” “父皇你怎么了?你究竟是怎么了?”霍雅澜恐惧地抓住他不住颤抖的手,惊慌失措地问。 唐煜明旋即将视线移到她身上,费力地说:“辰辰辰儿辰儿” 但话还未说完,他却突然如泄气一般,重重地躺回龙榻上,两手无力地掉下,两眼却瞪得老大,再无声息。 霍剑雄急急忙忙地走到唐煜明身旁,身出两指放在他的鼻下,蓦地倒吸一口气,慢慢地转向霍皇后和霍雅澜,不可思议地说:“娘娘,陛下他他驾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第六十二章 终叫河山颜色变 宛如一道晴天霹雳突然凌厉地袭来,将霍皇后硬生生地劈成了两半。她茫然地转回头来,呆呆地凝视着唐煜明宁静却狰狞的遗容,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不不可能不会的陛下不会离开我的” 霍雅澜浑身僵硬,震惊得一动不动。忽然,她仿佛回过神来,紧紧攥住霍剑雄的手,自欺欺人地问:“爹爹,您不是认真的对吗?父皇没有驾崩,他只是昏过去了,是吗?还是还是您与父皇商量好了,要骗我们的对不对?” 霍剑雄轻叹一声,温柔地抚了抚霍雅澜的背脊,遗憾地说:“傻孩子,爹怎么敢拿陛下的生死说笑?爹知道你很难过,可是,逝者已矣,要接受现实啊。” “不!不会的!我不信!我不信!”霍皇后失声尖叫,重重地跪在龙榻前,牢牢地抓着唐煜明垂落在榻上的手,哀恸地哭喊道,“陛下,是臣妾啊!臣妾就在您身边,您看看臣妾,跟臣妾说说话,好不好?您不要吓臣妾了,臣妾经不得吓啊,陛下!” 霍剑雄轻轻拂开霍雅澜冰冷的手,上前两步,安抚地拍了拍霍皇后颤抖的双肩,劝慰道:“娘娘,节哀啊。” 然而,霍皇后并未理睬他,似乎也并未听见他的话,两眼倏然一亮,仿若看到希望的火光一般,满怀希望地喊道:“御医呢?御医不是快到了吗?御医会有办法救陛下的,一定会的,一定会的!” “对对,御医会有办法的!”霍雅澜也顿时欣喜几分,转身便向殿门跑去,“我这就去请御医!” “姐姐!”但霍苍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冷静地说,“姐姐还是留在这里陪着姑母吧,我去请御医。” “好,好,苍澜,你一定要赶快把御医请来。”霍雅澜用力地握着他的手,眼泛泪光,殷殷恳求道。 霍苍澜郑重地点点头,便快步向殿外走去。 方才送药的小内侍未得命令,一直不敢擅自离去,此刻看到霍苍澜,忙不迭地跟上去,讨好般地说:“霍大人,奴才随您一道去。” 霍苍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未作声,却是默许了。但霍雅澜并不与他同心,大喝一声,叫住了那内侍:“站住!你不许走!陛下是吃了你送来的药才昏过去的,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你哪儿都不许去!” 小内侍赶忙求救似的看向霍苍澜,却见他若无其事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只好绝望地顺从了霍雅澜,老老实实地留在九天殿内。 霍苍澜也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地继续向外走,却在推开殿门后,险些与迎面而来的御医洪斐撞了个满怀。“真是太好了!”他欣然握住洪斐的手,紧紧地攥了攥,道,“洪御医,我正要去找你,快进来,快进来!” 洪斐立即打起精神,快步跟上,来到龙榻前,规规矩矩地行礼道:“老臣洪斐参见陛下!老臣来迟,请陛下恕罪。” 然而他还未等到唐煜明的应答,便听到霍皇后迫不及待地哽咽着说:“洪御医,你快来看看陛下啊!” “是,皇后娘娘。”洪斐不敢怠慢,连忙起身向唐煜明走去。然而走近一看,却委实吓得不轻——唐煜明两眼睁大,眼珠一动不动,脸色苍白中泛着铁青。洪斐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鼓起勇气c硬着头皮探出手摸上唐煜明的手腕,认真地诊起脉来。 “啊!!”不过须臾,他忽然惊叫一声,双腿不自觉地后退,却不小心撞上了身后的霍剑雄,于是整个人翻到在地。可他却并未察觉摔倒之痛,仍是满脸恐惧和震惊地瞪着安安静静的唐煜明。 霍皇后的心仿若猛然静止,她僵直了身子,死死地盯住洪斐,声音沙哑地问:“洪御医,你这是做什么?陛下究竟怎么了,陛下没有死,对不对?他只是昏过去了,对不对?你快说呀!” “皇后娘娘,”洪斐狼狈地爬起来,跪在地上,眼中噙着泪花,道,“请您节哀啊!陛下陛下他暴病而亡,已经驾崩了!” “陛下啊!”一直在旁服侍的金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难过的泪水簌簌地流着。 紧接着,霍雅澜也重重地跪下,垂着头失声痛哭,透彻的泪水掩住了眸中的复杂。在她身旁,霍苍澜紧抿嘴唇,跟着姐姐一起向唐煜明跪了下来,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何事,但却仿佛在深深地压抑着什么。霍剑雄亦平静地跪下,面露忧伤,不言不语。 “不!不!”霍皇后发疯一般扑向龙榻,用力地握住唐煜明冰冷的手,泪水如江河滚流,“陛下,陛下!您不可以就这样抛下臣妾啊!陛下,陛下您忘了吗,昨日您还说,等辰儿回来,我们一家又可以团圆了,您还说要与妻子c儿子c儿媳和孙儿一起过上元节的!陛下,君无戏言啊,您不可对臣妾言而无信啊!” 霍皇后哭得绝望,在场之人也都听得心伤。霍雅澜跪着挪动到霍皇后身旁,心疼地揽住她剧烈颤动的双肩,哭喊道:“母后,母后,您别这样。父皇已经走了,就让他安安心心地走吧。母后您要振作啊!” “我的夫君走了,就如同我的天塌了一般,你要我怎么振作?”霍皇后如虚脱一般倒在霍雅澜的怀中,靠着她凶狠地哭着,仿若要流尽一生的眼泪。霍雅澜回抱住她,同样也是泪如雨下。 霍氏父子始终沉默不语,只安安静静地跪着,但霍苍澜藏于衣袖中攥紧的拳却将他心内的不安出卖。 不知过了多久,霍皇后与霍雅澜都哭得累极,哭声渐渐放轻。一直在旁默默垂泪的金伦这才哑声开口道:“娘娘,如今陛下已经归天了,您看,是不是该昭告天下,为陛下发丧?” 话音刚落,霍皇后干涸的眼眶不觉再次酸涩起来,却是一滴泪也流不出了。她没有回答金伦的询问,挣扎着勉力支撑起自己的身子,爬回龙榻旁,温柔地抚着唐煜明依然轮廓分明的脸庞,眼中尽是依恋与不舍。 霍雅澜看了看霍皇后孤寂脆弱的背影,抹去眼泪,揉了揉红肿的眼眶,对金伦低声道:“金公公,劳烦您宣告吧。” 金伦暗暗瞧了眼霍皇后,默默地长叹一声,便向霍雅澜深深地伏身叩拜,应道:“是,霍侧妃,老奴遵命。” “等等,金公公请暂且留步。”霍剑雄忽然冷静地开口,叫住金伦后,转向霍皇后,语重心长道,“娘娘,三思啊!这个时候,切不可乱了阵脚。” 霍皇后虽然迷惑不解,目光却始终不舍得离开已逝的唐煜明,无心理会他。 “爹爹,您这是何意?父皇驾崩,理应昭告天下啊!”霍雅澜泪流满面地望着霍剑雄。 然而霍剑雄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并不理会,继续面向霍皇后,循序渐进地说:“妹妹啊,我知道陛下走了让你很难过,可是你也要打起精神来,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啊。” “辰儿,我的辰儿”霍皇后哽咽道,红肿的眼眶又霍然润湿,“我还有辰儿可辰儿却远在宣州他们父子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我该如何告诉辰儿” “更何况,辰儿如今还病着,妹妹,你要他如何接受这噩耗?我不赞同此时昭告天下,也是为了辰儿的身子考虑。我以为,无论如何我们都该先知会辰儿。”霍剑雄眉头紧锁,忧虑地叹息道。 提起远离京城的唐墨辰,霍皇后与霍雅澜的神情不约而同地黯然几分。 霍剑雄转眸望向她们,严肃地说:“而且,此事不仅是家事,更是国事。先皇驾崩,新帝理应继位。辰儿身为储君,此时却不在宫中,若我们此刻将消息公布于众,岂不是要天下大乱吗?妹妹,你不仅是辰儿的母亲,更是大曜的皇后,你要为整个国家着想啊!” 失去夫君的苦痛还未散去,沉甸甸的责任又如巍峨的山川,重重地压在霍皇后的身上。她六神无主,求救似的望向霍剑雄,无助地问:“我我该怎么办?” “依我看,”霍剑雄沉吟良久,沉着地说,“如今还不能为陛下发丧,我们应先接回辰儿,再作打算。毕竟,辰儿还是皇长子,由他回来后主持陛下的丧事亦名正言顺。” “不妥!”没想到,霍皇后十分干脆地摇摇头,否决了霍剑雄的提议,哽咽着说,“陛下已经去了,我怎能不让他入土为安?纵使辰儿不能为陛下主持丧事,纵使他会怨我,我也不能委屈了陛下啊!” 霍雅澜不停地点着头表示赞同。 霍剑雄不动声色,冷静地反问道:“一旦陛下驾崩之事公布于众,各宗室藩王必会进京吊唁,若有人居心叵测,伺机觊觎皇位,又该当如何?” 霍皇后一噎,啜泣着闭口不语。 霍雅澜灵机一动,提议道:“二殿下他们此刻都在宫中,不如叫他们来一起商议?除了太子,就数二殿下年长,而且二殿下也是皇子,可暂代太子监国,直到太子回京!” “真是天真!”霍剑雄没好气地瞪了霍雅澜一眼,不以为然地低叱道,“自古以来,监国的都是储君,若真的要二殿下监国,天下之人该如何想?太子殿下又会如何想?会不会以为二殿下会取而代之c继任皇位?” 霍雅澜微微发怔,竟无言以对。 久未开口的霍苍澜也帮腔道:“爹说得有道理。姑母,为了表兄,您可要赶快拿定主意啊!” “这我”霍皇后的脑中一片混乱,犹豫不决地无法下定决心。 “可是,父皇的龙体该如何安放?”霍雅澜犀利地发问,“殿下回来也不是一两日的事,不论怎样做,都是愧对父皇!再者,万一殿下还未回来,事情便已泄露出去,到那时又当如何?” 霍剑雄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却淡然地向洪斐询问道:“洪御医,陛下龙体安放之事,你可有何建议?” 洪斐小心翼翼地抬眼望了望霍剑雄,便又迅速低下头,谨慎地说:“回皇后娘娘,回丞相,臣以为可将陛下请入水晶棺中,并在四周放上大量冰块,加之如今天气严寒,应该可保陛下龙体完好无损。” 洪斐话音刚落,霍剑雄便缓缓地将视线移向身子微颤的霍皇后,却平静地一言不发。霍雅澜和霍苍澜姐弟也不由自主地一起望向霍皇后,眉宇间不觉染上几分焦急。 霍皇后的思绪混乱,完全无法思考任何事,只觉得霍剑雄的目光虽然平淡,却有力地让人无法抗拒。不消片刻,她终于呼出一口气,轻声开口:“好,就依哥哥的意思。” “母后——”霍雅澜急得想要跺脚,才出口的话却又被霍剑雄不留情面地堵了回去。 “既然娘娘已经做好了决定,我和苍澜会尽快将此事办妥。”霍剑雄若有似无地瞥了霍雅澜一眼,接着道,“若要将此事瞒住,我还需娘娘的帮助。” “我连最后一点事都不能为陛下做,如今的我还能干什么”霍皇后绝望地合上双眼。 霍剑雄用力地握住她的肩膀,软言安慰道:“话不能这么说,你这样做,是为了大曜的江山基业,是有利于千秋万代的。陛下泉下有知,必不会苛责你。” 霍皇后只是静静地微闭双眼落泪,一声不响。 霍剑雄明白她其实已在心中默许,便继续低声说道:“若陛下病重不能理政,又没有太子监国,皇后可垂帘听政。” 殿内一片寂然,霍剑雄的声音虽轻,却仍然让殿内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瞬时,他的话如惊天霹雷,震得在场之人目瞪口呆,寒颤连连。 “你你说什么?”霍皇后倏然睁开双眸,惊恐地瞪着依旧淡然的霍剑雄,双唇颤抖。 “国不可一日无君。”霍剑雄对众人的惊异目光熟若无睹,只目不转睛地攫住霍皇后闪烁的眼眸,平静却坚决地说,“如今陛下驾崩,太子远在边关,早朝无人主持,迟早会引人怀疑。因此,皇后娘娘必须垂帘听政。” “不不可!”霍皇后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一步一步缓缓地向后退,“大曜自开国以来,从未有皇后临朝的先例,先皇后贤德的美名为世人传颂,尚且未曾干预朝政,我又怎能破了这个规矩?” 与她的害怕和不安截然不同,霍剑雄步履沉稳,一步一步地向她逼近,沉声道:“如今乃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事,娘娘,切不可迂腐!更何况,娘娘这样做亦是为了远在边关的太子殿下。大宛狼子野心,本就虎视眈眈,若是让他们听说朝中出了事,他们是否会首先向身在宣州的太子殿下发难?殿下玉体有恙,难道还要让他分出精力去提防大宛吗?” “可是”果不其然,霍皇后虽然仍未答应,却明显地动摇了。 霍苍澜亦趁势极力劝说道:“姑母,您可要三思啊!如今,整个大曜的前途命运,还有表兄的平安都握在姑母手中啊!” 霍皇后死死地咬着下唇,不知所措地颤抖着,心中矛盾地斗争着。 霍雅澜忽然使劲拉了拉霍苍澜,恼火地高声斥责道:“你胡说什么?添什么乱?母后怎能做这样的事?” “姐姐,究竟是谁在添乱?”霍苍澜不客气地反击道,“难道你真的要将表兄置于危险之中吗?你想让表兄死吗?” 霍雅澜瞠目结舌地瞪着霍苍澜,一时哑口无言,此时却又听霍皇后惊声尖叫起来:“住口!住口!不要再说了!不准再说了!我不要辰儿有事!我不能再失去辰儿!不要!不要!” “妹妹!妹妹!”霍剑雄连忙扶住霍皇后,一边竭力安抚她,一边狠狠地瞪了霍雅澜一眼,温声说,“别胡思乱想了,雅澜不懂事,她只是胡说的。” 霍雅澜正想辩驳,却又立即被霍苍澜阻止。再看看霍皇后濒临崩溃的模样,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即将出口的辩解。 “妹妹,你放心,辰儿无事,只要你肯听我的,我可以确保辰儿安然无恙。”霍剑雄柔声蛊惑道,眸中隐隐地藏着滚滚暗流。 霍皇后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哥哥哥,我答答应你,你要帮我,帮我辰儿我只有辰儿了” 霍剑雄大喜过望,但他面上仍不动声色,甚至做出焦虑之态,不住地点头应允道:“好,好,别担心,我们都是一家人,辰儿不仅是我的外甥,更是我的女婿,我怎会不顾虑他呢?” 而他眸中一闪而逝的喜色却没有逃过霍雅澜的眼睛。忽然,她的心如停止跳动一般,寒意从心底开始蔓延,并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一众皇子皇妃莫名其妙地被召入宫中,各宫门处及九天殿前突然增多的侍卫,还有方才紧紧跟随着监视她的内侍们一连串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实蓦地相互联系起来,结成了一张巨大却清晰的网,让她顷刻间想明白了这当中的起承转合。 原来,一切都是霍剑雄布的局。 增加驻守宫门的侍卫,确保宫内的稳定,这对于掌管兵部又出身行伍的霍剑雄来说,易如反掌。 唐煜明猝然离世,唐墨辰远在宣州,而留在京城的唐墨宇三兄弟又遭软禁,无疑是为了在霍剑雄借霍皇后的名义接管朝政前无人可以名正言顺地阻拦。 难道,他真起了谋权篡位之心? 甚至,就连霍煜明的离世,也难免让人心生疑窦——怎会如此凑巧? 霍雅澜的身子微微发抖,脸上一片苍白,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霍皇后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源源不断地涌出眼眶。 “别担心,你只消掩藏起悲伤,做做上朝的样子就是了,其他的,由我来处理。”霍剑雄的声音愈发轻柔,神情虽极力克制,却再也看不出悲戚。 “母后,不可啊!”霍雅澜拼命恳求道,迫切之情溢于言表,“母后教过儿臣的,身为皇家之媳,要谨守本分,不可乱了规矩啊!” 而霍皇后只是垂着头,低声无助地抽泣着。 霍苍澜忙不迭地拉住激动的霍雅澜,厉声说:“姐姐,姑母还在为姑父难过着,你就少说几句,别再惹姑母心烦了!” 但霍雅澜根本不理会他,继续不管不顾地冲霍皇后大声喊道:“母后!您万万不可如此做啊!大曜立国数十年,从未有过皇后干政的先例!母后,您想想殿下,万一殿下知道了,他会如何想?他会埋怨母后的!” 不待霍皇后说话,霍剑雄便劈头盖脸地对霍雅澜斥责道:“皇后娘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殿下若是知道,只会感念娘娘的良苦用心,怎会埋怨娘娘?你这孩子平日里任性妄为也就罢了,怎么在这关键时刻,还这么不懂事呢?” “我我”霍雅澜百口莫辩。她并无证据来验证自己的猜测,何况当真霍剑雄的面,又不能将自己的疑虑明明白白地告诉霍皇后,纵使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 然而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了兵刃相撞的打斗声,而且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正向殿门靠近。 “怎么回事?”霍剑雄警觉地皱起了眉,旋即吩咐道,“苍澜,快去看看!” “是!”霍苍澜领命,一脸严肃地向殿门走去。但他还未来得及打开殿门,便听到一个颇为陌生的男子的声音愤然传来—— “尔等都识得太子殿下,怎的如今殿下来了,却要阻止殿下觐见陛下?难道尔等想要造反吗?” 听罢,殿内众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地望着彼此。 霍剑雄似乎在何处听过那个声音,但他顾不得细细思索,却不得不考虑着另一个问题——那人口口声声说唐墨辰回来了,这如何可能? 短暂的惊异过后,霍雅澜欣喜若狂地跳起来,飞奔向殿门,兴奋地喊道:“是殿下!殿下回来了!” 霍剑雄的面容一紧,立即高声命令道:“苍澜,拉住她!” 霍苍澜迅速反应,毫不含糊地反手一把抓住从他身旁经过的霍雅澜,并牢牢地控制着她。 “霍苍澜你做什么?我可是你姐姐!快点放开我!”霍雅澜又惊又怒,奋力地挣扎着,却无法挣脱霍苍澜铁一般的桎梏。 “霍雅澜,你糊涂了吗?”霍剑雄怒斥道,他的脸色也因愤怒而变得铁青,“你要去开门,那你可弄清楚了来人是谁?太子明明在宣州,怎会此刻出现在宫中?外面那人说是太子回来了,便真的是太子回来了吗?若是他们找人假扮太子,意欲图谋不轨,一旦你贸然开了门,我们这些人便会全部没命,到那时,你还负得起这责任吗?” “父皇!儿臣已回到京中,有重大军情要禀报父皇,请父皇恩准儿臣入殿面奏!”正当霍雅澜欲言又止c焦急不已时,殿外又传来一人的呼喊声——正是唐墨辰无疑! “辰儿!真的是辰儿!雅澜,快去开门啊!”霍皇后欣喜万分,眸中一片光亮,仿佛又活过来一般。 殿外的打斗声依旧未停,且大有越演越烈之势。于是,霍剑雄再次趁势阻拦道:“娘娘请三思!如今虽然证实了的确是殿下本人,可为何外面仍是一片打斗?莫不成是殿下遭到了胁迫?情势不明,我们不可不小心谨慎啊!” 霍皇后心急如焚,却也不由得再次动摇起来。与此同时,霍雅澜仍不能摆脱霍苍澜的控制,一时气愤异常,口不择言地指责道:“丞相大人,你为何屡屡阻止殿下入殿?难道你是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害怕殿下揭穿你吗?” 霍苍澜一惊,下意识地偷偷看了看霍剑雄,见他火冒三丈的模样,连忙高声责备道:“姐姐,你疯了吗?你怎能这样和爹说话?爹做事小心翼翼,还不是为了姑母和我们一家的安全吗?快向爹认错!” 正当霍氏父女争执之时,忽然传来“吱呀”一声,殿门缓缓开启,殿外的打斗声愈发清晰起来。殿内几人均是惊讶地向外看去——原来是金伦趁着几人不留神时,悄然退到门边,打开了殿门。接着,殿内殿外又听到他的尖声呼喊:“陛下有旨,宣太子殿下入殿觐见!尔等还不快快放下兵器,迎殿下入殿!” 透过敞开的殿门,霍雅澜这才看清了殿外的情形——打斗声戛然而止,守在殿门外的侍卫纷纷放下兵刃,自动退到两侧,让出一条路来。然而,原本干净整洁的地面上此时却横躺了几人,甚至还染上了片片血污。而在那条道路中间,唐墨辰一袭白衣胜雪,在茫茫黑夜中分为耀眼,他目光如炬,脸色却阴冷。他右手持剑,左手却牢牢地牵着一个身形瘦小的蓝衣少年。他们在几人的护送下,一起向殿内走来。 直到他们踏入殿内,离得近了些,霍雅澜才看出,那蓝衣少年竟然是女扮男装的宇文宓,不禁怔忪片刻。 随唐墨辰和宇文宓一道入殿的,还有个模样俊逸的侍卫——此人便是卫军右营偏将军黄银涛。待三人入殿后,金伦便也跟着踏入殿内,并将殿门紧紧关闭。 唐墨辰停住脚步,一言不发地环顾着殿内众人——离他最近的是霍氏姐弟,霍雅澜神情欣喜,眼中隐隐泛着点点泪光,此时,霍苍澜早已默默地放开了他的姐姐,望着他的目光有些闪烁,还有些复杂;殿门旁的另一侧,是一个眼生的内侍,老老实实地跪着,低着头不敢迎视唐墨辰的视线;再向前看去,御医洪斐面向龙榻跪在地上,身子却扭转着看向唐墨辰;他的身旁站着的便是两眼通红c面容憔悴的霍皇后,凝视着唐墨辰的眼神既欢悦又哀伤;霍皇后身旁站着的是霍剑雄,他的神情镇定如初,不辩悲喜;最后,唐墨辰将目光移向龙榻,只见唐煜明安安静静地躺着,对于他的到来毫无反应。 于是,唐墨辰轻轻放开宇文宓的手,一撩衣摆,恭敬地跪了下来,叩拜道:“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宓和黄银涛也紧随他跪地请安。 但他们却没有得到唐煜明的任何回应,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直到霍雅澜倏然开口,哭泣着打破了殿内诡异的宁静:“殿下,父皇他已经已经驾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第六十三章 指点江山凌紫霄 宇文宓情不自禁地倒抽一口气,两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唇。 唐墨辰立即直起身子,一贯深邃平静的星眸中浮现出难以掩饰的震惊。然而不过一瞬,他便沉默地站起身,不理会任何人,步履沉重地向龙榻一步一步地迈进,周身的气息随着步伐的推进而一点一点冷凝。殿内寂然无声,所有人都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所有目光全都凝聚在他一人身上。 须臾,他终于站在了龙榻前,静静地凝视着唐煜明略显狰狞的遗容,思绪无法自控地飘远。 这张脸上曾带着君临天下的威风,神采飞扬地指点江山。 这张脸上曾现出剑指苍穹的气魄,勇猛无畏地驰骋疆场。 这张脸上曾有过赞许c愠怒c骄傲c不满,帝王的威仪掩不住一个父亲的慈爱。 如今,这张脸上再不会出现任何神态。 唐墨辰呆呆地在父亲的遗体前重重地跪下,脑海中不停地闪回着过去的画面,眼中似有酸涩之感。 但是,此刻,还不是他放任悲伤的时候。 他面无表情地伸出右手,轻轻覆上唐煜明的面容,为他合上双眼,轻声道:“父皇,儿臣回来了。父皇放心,儿臣定会为你报仇!” 殿内寂静无声,因此纵然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他的话仍旧被殿内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一时间,殿内人均微微一怔,各怀心思。 唐墨辰微昂着头,逼回眸中涩意,从容起身。再回过身来,面对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他又恢复到素日里贵胄天成c光芒万丈的皇太子,带着与生俱来的光辉睥睨天下。他缓慢地扫视着殿内众人,最终将目光停留在洪斐身上,平静地开口道:“洪御医既然在这儿,想必陛下生前是由洪御医诊病的,那么你便说说陛下的病情吧。” 洪斐哆哆嗦嗦地颤抖着,伏身于地,不敢抬起头来:“回回殿下,陛下是陛下是暴病而亡,臣也无能为力,还望殿下恕罪啊!” 唐墨辰面无波澜,淡然反问道:“我问你陛下的死因了吗?” 洪斐发抖的身子登时僵住,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丝丝恐惧。 殿内悄然蔓延着一抹冷凝,于是,霍雅雄及时地圆场道:“回殿下,陛下他” “既然洪御医无法回答我的问话,”而唐墨辰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霍剑雄的解释,“金公公日日侍奉陛下,想必最清楚陛下的病情了。金公公,你来告诉我,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金伦迎视着唐墨辰深不见底的眼眸,立即明白了他眸中的深意。于是,他先是不疾不徐地向唐墨辰一揖,接着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回殿下,陛下近来身子虽然不适,但今早精神还是好的,直到听到殿下在宣州病重的消息,陛下的病情确实恶化反复了。不过,皇后娘娘和霍侧妃很快先后来到九天殿照顾陛下,而陛下也在申时清醒了过来,霍侧妃还伺候陛下用了药。接着,宇文小姐求见陛下,霍侧妃便回避了,陛下还和宇文小姐说了好一会儿话。宇文小姐大约是在申时三刻离开的,之后便是老奴陪着陛下在殿内休息。酉时没过多久,皇后娘娘c霍丞相和霍大人便一起来探望陛下了,陛下和丞相不过聊了一盏茶的工夫,陛下便开始咳嗽,因此,皇后娘娘便急忙派人去煎药。酉时还未过半,霍侧妃来了,给陛下送药的内侍不久也来了,霍侧妃替陛下试过药后,皇后娘娘便服侍陛下用药。然而陛下用了药后,咳得更加厉害,几句话还未说完,便便” 金伦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唐墨辰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沉默无言。殿内又响起了霍皇后低低的啜泣声,宇文宓和霍雅澜不约而同地黯淡了神色。 良久,唐墨辰才慢悠悠地问道:“这么说来,金公公一直陪在陛下身边,可以确定并无可疑之人靠近过陛下,陛下也不曾误服过任何东西?” 金伦肯定地回答:“回殿下,正是如此。” 唐墨辰沉吟片刻,忽然目光犀利地看向霍雅澜,问:“霍侧妃今日帮父皇试过药?霍侧妃一直如此吗?还是仅仅是今日?” 霍雅澜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她没想到,自己竟因一个下意识的举动而引火烧身。面对唐墨辰,她既无法解释,又无法自证清白,只能硬着头皮正视他沉静的双眸,避重就轻道:“回殿下,臣妾今日的确曾为父皇试药,但是臣妾试药后直至此刻都安然无恙,想来那药并无问题,请殿下明察!也许父皇驾崩与那药并无关联!” “并无关联?”唐墨辰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再开口,声音不觉拔高,“若霍侧妃当真觉得‘并无关联’,又怎会做出试药这等多余之事?” 气氛再次冰冷下来。霍雅澜有苦不能言,霍苍澜却慌乱了起来:“表兄,姐姐替姑父试药是好心,她断没有害姑父的心思,请表兄不要轻易下定论,莫要冤枉了姐姐!” “哦?霍侧妃是好心?霍大人,那么你来解释解释,为何霍侧妃要亲自为陛下试药?”唐墨辰嗤之以鼻,冷冷地反问道。 霍苍澜一噎,心虚地无言以对。但他始终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姐姐身陷危境,便求助般的望向霍剑雄。 霍剑雄撇了姐弟二人一眼,斟酌着开口道:“雅澜的行为确实古怪了些,难怪殿下会怀疑她。” 霍剑雄的话音未落,霍苍澜已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愤愤不平地嚷道:“爹!怎么连您也不相信姐姐?” “不过,”霍剑雄并不理会他,高声盖过了他的指责,“雅澜并没有理由谋害陛下啊,她如今已是殿下的侧妃,是皇室的媳妇,而且雅澜自小便倾心于殿下,此事众人皆知,若她真要做什么,恐怕也是为了” 霍剑雄聪明地不再继续说下去,却足以让殿内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打着寒颤——他这是要将罪责推向唐墨辰啊! 唐墨辰如何不知他在打着怎样的算盘,但他不急不恼,漠然地笑着,不甚在意地应道:“丞相此言是在暗示,是我指使霍侧妃谋害父皇喽?” “臣不敢。”霍剑雄面不改色,冷静地否认道,“若殿下果真怀疑那药有问题,为何不细细盘问那送药的内侍?毕竟他将药送来后,除了雅澜和皇后娘娘,再无人碰过,殿下总不会还怀疑,是娘娘动了手脚吧?” 霍皇后倏然抬起头,婆娑的泪眼中闪过一丝震悚。 而唐墨辰的目光直接扫向殿门处,顺势发问道:“金公公,送药来的可是那人?” 金伦立即答道:“回殿下,正是。此人名叫叶尧,在九天殿后厨当差,是四个月前调入九天殿的,陛下的药一直是由他负责的。” 唐墨辰步履平稳地走向正在瑟瑟发抖的叶尧,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后,沉声道:“陛下的药可是你端来的?” 眼见唐墨辰怀疑到自己,叶尧的心顿时悬了起来,甚至害怕地连话都说不利索:“回回回殿下,是是的,金公公说的都都是实实情。” “哦?既然如此,你来告诉我,为何陛下喝了你送来的药后就驾崩了?”唐墨辰的唇边忽然浮起一抹玩味的笑。 叶尧的脸上顿时血色全无,苍白得骇人,他战战兢兢地辩解道:“殿下,奴才奴才奴才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唐墨辰淡然一笑,轻声道:“莫非,是你在陛下的药中下了毒?” “殿下饶命啊!”叶尧登时恐惧地大声求饶,“此事与奴才无关!奴才什么都不知道!殿下饶命啊!殿下饶命啊!” “饶命?你若无辜,又何必求我饶命?”唐墨辰收起所有神情,居高临下地蔑视着伏地求饶的叶尧,狠厉地反问,“你既求饶命,那便去黄泉路上,求陛下饶命吧!” 话音未落,他已顺手抽出随身携带的佩剑,直插叶尧的胸膛。顷刻间,叶尧胸前血流如注,唐墨辰再抽回佩剑,叶尧睁着眼睛,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一命呜呼。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皆是大惊失色,霍雅澜自小养尊处优,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一时惊吓得尖叫连连;而霍皇后看见满地鲜血,也不禁感到头晕目眩,险些昏厥。 宇文宓的视线虽被唐墨辰高俊的身影挡着,但也想象得到那会是怎样一个血腥的场面,便偏过头去,极力忍住胸腹中泛起的不适。然而不消片刻,她便被温热的怀抱环在身前,扶着她站起身,并听到安抚般的温柔话语低低地传入耳际:“别害怕,不要看。” 宇文宓的心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她听话地微微点了点头。接着,她又听到唐墨辰淡淡地对还跪在她身边的黄银涛说:“银涛,你也起来吧。” “谢殿下。”黄银涛叩谢道。 唐墨辰面容沉静地重新回到龙榻前,凝视着唐煜明的遗容良久,再次问道:“为何陛下去了这么久,还不为他发丧?” 殿内依旧寂静无声,片刻之后才听霍剑雄蓦然开口道:“回殿下,臣以为” “我问的是金公公。”而唐墨辰仍然不留情面地截住了他的话。 霍剑雄的脸色有些难看,恼怒地瞪向金伦,却没想到金伦光明正大地无视了他的怒视,从容不迫道:“回殿下,本来皇后娘娘和霍侧妃是要尽快为陛下发丧的,但霍丞相以为,殿下您此刻远在宣州,若贸然将陛下的消息昭告天下,恐朝中生变,因此丞相主张在殿下回来前秘不发丧。” 霍剑雄依然镇定自若,但霍苍澜早已面露恐慌,他认为,唐墨辰听到这番话后必当勃然大怒。 熟料,唐墨辰非但没有大发雷霆,反而灿然一笑,目不转睛地盯着霍剑雄,说:“哈,果然还是丞相思虑周全,这番考量不无道理。那么,我很是好奇,在我回来前,朝政该由谁来主持?” 金伦匆匆地望了望霍皇后——只见她缩在一旁,低垂着头,身子似乎还在颤抖——深吸一口气,简短而飞快地说:“丞相说,‘若陛下病重不能理政,又没有太子监国,皇后可垂帘听政’。” 话音刚落,金伦便迅速低下了头,对此事完全不知的宇文宓则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就连黄银涛一直无甚表情的脸上也难得显出惊讶之色。 唐墨辰的脸色倏然阴沉下来,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攫住不住发抖的霍皇后,冰冷地一字一句地问:“母后也答应了,是吗?” 他的声音冷得令人窒息,霍皇后害怕地甚至不敢看他,辩解的话更是说不出口。 “殿下有所不知,母后其实——”霍雅澜急不可耐地想要替霍皇后解释。 “我问的是国事,身为女眷,霍侧妃难道不知自己不该多嘴过问吗?”唐墨辰根本不想听她说话,厉声打断了她,但他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霍皇后。 他的话不知在说给谁听。霍皇后面色发白,不由自主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但看在唐墨辰眼中,霍皇后却是心虚了。寒意不禁从他心底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他明白霍剑雄意在权力,只是他没想到,他的母亲竟也帮着外人谋夺本属于他的地位! 更有甚者,还不停有人想要替她辩解,连霍苍澜也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表兄,姑母其实——” “难道金公公所言有假吗?”唐墨辰冷声反问道,面上的淡笑让人不寒而栗。 霍苍澜立即乖乖地闭了嘴,不再吱声。从小到大,他从未见唐墨辰如此怒火滔天,心中甚至悄然生出了一丝惧意。 唐墨辰凉薄的笑意深深刺痛了霍皇后的心,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不慎,犯下了多么大的错误,于是泪流满面地想要将事情解释清楚:“辰儿,不是这样的!你听母后解释!” “如今我既已回京,”唐墨辰压下怒气,漠然地移开视线,朗声道,“母后也不必再垂帘听政了。金公公,昭告天下,父皇已去,着令有司即刻开始筹备丧事!” “老奴领旨!”金伦打起精神,抬脚便向殿外走去。 然而,霍剑雄又高喝一声:“等等!” 唐墨辰斜眼睨视着他,冷然道:“丞相难道还有异议?” “殿下恕罪,只是臣以为,即使殿下已回到宫中,此时仍不宜将陛下驾崩之事昭告天下。”霍剑雄毫不避让地直视着唐墨辰倨傲的目光,大有与他对抗到底的架势。 唐墨辰唇角微勾,懒懒地应道:“丞相,我不在宫中之时,你主张秘不发丧,还可说是为国尽忠;如今我已回到宫中,你若还这般阻拦,可就让人怀疑你是否居心叵测了。也罢,反正此刻天色已晚,丧仪的许多物料也要待到天亮才能准备,我便来听听,素来巧舌如簧的霍丞相如何解释你为何多次阻拦我父皇的丧事!” 霍剑雄冷冷一笑,咄咄逼人道:“臣对陛下c对大曜一片忠心,奈何太子殿下屡屡误解于我,但臣还是要将疑虑说出。一,世人皆知殿下此刻身在宣州,以应对大宛之事,若如今即刻将陛下驾崩之事昭告天下,大宛阿其多是否会趁火打劫?二,今日晌午之前还传来殿下在宣州病重的消息,此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而此刻殿下却安然无恙地站在这九天殿内,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岔子?莫不是有人故意放出了假消息,以便达到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诸多事宜亟待查明,在此多事之秋,怎可贸然向天下宣告陛下驾崩之事?” “不得不承认,我真是越发佩服丞相这三寸不烂之舌了。”唐墨辰面色如常,微眯双眼,挑衅地看着霍剑雄,漫不经心地说,“其一,大宛之事,我早有安排,否则也不会轻易离开宣州,丞相大可不必担忧。至于其二嘛,我乃堂堂大曜储君,我做事何时还需要向你丞相府报备了?” 霍剑雄针锋相对道:“殿下行事自然无需向臣报备,但是,殿下可以用这样的理由来堵臣的口,难道还能堵住满朝文武的口和天下悠悠众口吗?” 二人的争执与矛盾似乎愈发尖锐,一时间,二人斗得不分伯仲,却令在场者无不胆战心惊,却纷纷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而就在此时,事情出现了转机。 “臣乃礼部侍郎顾豫,向陛下禀报宣州三百里加急!启禀陛下,礼部尚书钟启祥已与大宛国可汗阿其多订立盟约,大宛甘愿臣服陛下,年年向我朝纳贡!”殿外忽然传来一个难掩兴奋的声音,他的话音未落,紧接着便传来殿外侍卫们的阵阵欢呼声。 这从天而降的喜讯也感染了殿内几人——宇文宓c黄银涛c霍雅澜不约而同地微微笑起来。 “不愧是钟先生,果然让我放心。如此一来,儿臣也可安心地向父皇交差了。”最欣慰的莫过于唐墨辰,然后,他又转向面露不虞的霍剑雄,愉快地调侃道,“丞相,你对大宛的顾虑是否可以消除了?” 霍剑雄虽有不悦,却仍信心满满,继续追问道:“那可否请殿下解释一二,为何殿下未奉陛下诏令,便擅自回京了?” 唐墨辰忽然轻勾唇角,笑吟吟地看着霍剑雄,答非所问道:“时辰差不多了。” 正当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时,殿外再次传来又一人颇为激动的声音:“启禀陛下,启禀太子殿下,方才卫军副都统许光与卫军左营护军曹石磊带领部分卫军左营将士聚众造反,但如今卫军右营护军肖凡已奉太子殿下旨意平定了哗变,曹石磊也被肖护军当众斩杀!” 这番话好比一石激起千层浪——霍剑雄脸色突变,眸中尽是惊愕与不可思议,他实在不能相信,自己精心的布置竟然就这样无声地夭折了;守在殿外的侍卫们几乎都是一头雾水,他们大多来自卫军,这一消息仿佛给了他们当头棒喝,顿时令他们军心涣散。 唐墨辰颇感意外,但心情却是极好,忍不住对肖凡连连称赞道:“这还真是意料之外,看来我没有看错肖凡,这么快便除去了军中的叛逆。” 而形势仍在逆转。很快,又有一人冲到殿门外,高声喊道:“启禀陛下,启禀太子殿下,忠武将军钟慕枫已奉旨回到京城,钟将军此刻正率领一万将士在青龙门外扎营,等候陛下调遣!” 霍剑雄只觉气血上涌,两耳嗡鸣,双腿发软,险些摊到在地——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唐墨辰会回到京中不说,竟还漏算了钟慕枫竟会带着军队回来!如今,禁卫军已在唐墨辰的掌控之中,城外还有钟慕枫率领的一万大军听他号令,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唐墨辰终于轻松地笑起来,好整以暇地傲视霍剑雄,快意地说:“如何,霍丞相,可还有理由阻止朕继承大统吗?” 霍剑雄脸色惨白,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 宇文宓最先从这一系列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跪地伏身,欣喜地带头喊道:“恭贺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于是,黄银涛c金伦c霍雅澜等也接二连三地向唐墨辰跪地道贺。 最后,霍氏父子不情不愿地跪地山呼。霍剑雄久久伏于地上,眸中藏着深深的不甘。 据《曜史》记载:嘉和十六年腊月,光圣帝因病薨于九天殿,太子墨辰于灵前即位,后世称其为武烈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第六十四章 流水无心恋落花 钟慕悠瞥了一眼门缝,轻叹一声,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膝——即使透过门缝也一丝光亮都看不到,这个时候应是天已黑了吧。这房间里连一盏灯都没有点,幽暗寂静得有点儿骇人。 下午,宫中派人传话,陛下病倒,霍皇后召所有皇子王妃及子嗣入宫侍疾。她不疑有他,简单收拾妥当后便抱着儿子入宫去了。哪知被带到永兴殿时,她才心生疑惑,后颈处剧烈一痛,她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悠然转醒,并诧异地发现自己被困于这空无一人的房中,怀中的孩子也不知所踪。她惊恐,她慌乱,她大声呼救,直到声嘶力竭,依旧无人理会。 直到她蓦然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有人用迷香故意将她囚禁于此。但她被丢在这里至今无人问津,想必那人的目的并非要她性命,那么,她的孩子应该也无性命之忧。 思及此,她莫名地平静下来,默默地思考如何脱困,静静地等待有人来救。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已渐渐适应了独自一人困于这黑暗幽闭的房中,没有人理会她的呼救,没有人告诉她孩子如何,心慢慢在平静中麻木。 于是,当门外忽然传来阵阵有序的脚步声,当门吱吱呀呀地开启,当外面的灯光如希望般射入她的体内,当挺拔的身影蓦然出现在面前,她仍怔忪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悠儿!”熟悉的声音低柔地唤道,让她听出了焦急,听出了安心。 “哥哥哥?你怎么回来了?”愣愣地任钟慕枫将她搀扶起来,她一时有些迷惘——她的哥哥难道不是应该正在利州驻军吗? “是殿不,陛下料到有人心怀不轨,便秘密召我回京,以便应对。”钟慕枫简单地解释着,并扶着她走出屋子,在屋外的长廊里站定,“对了,还要告诉你一事,先皇已经殡天了,如今这天下的主人是你的夫君。” 钟慕悠恢复了神智,惊愕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说:“什什么?父皇已经怎么会这样?” 钟慕枫一无所知地摇摇头,诚实地答道:“我也不甚了解详情。我一入城便得知了这消息,方一见到陛下,他便命我来寻找你们。” 钟慕悠木讷地恍惚片刻,突然急迫道:“陛下呢?陛下在哪儿?我要去见陛下!” 钟慕枫不禁皱眉阻拦:“陛下还在九天殿。可是,你要去做什么?陛下吩咐,让我找到你后直接送你和麒儿回府休息。” “哥哥,求你不要拦我!”钟慕悠激动地喊道,“父皇驾崩,陛下一定很伤心!这样的时刻,我怎能不在他身边?我一定要去见陛下!” “悠儿!”钟慕枫似是几不可闻地一叹,耳语般地说,“还是不要去了,听陛下的话,回府吧。宇文小姐一直在陛下身边。” 钟慕悠立即安静下来,眉宇间的忧心和急切倏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凉。她的唇边幽幽地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声音空洞地说:“原来宓儿也在,那便无需我去了。哥哥说得对,我还是该听陛下的话。哥哥,我的麒儿呢?” 钟慕枫正要回答,长廊的另一边忽然响起一声欣喜的惊呼:“找到二王妃了!” 兄妹二人顺着声音一同望去,钟慕悠这才发现,原来跟随钟慕枫前来的还有不少侍卫,他们一直在逐一检查各个屋子。 见她面露疑惑,钟慕枫解释道:“其实,不止是你和麒儿,二殿下一家c三殿下和四殿下也被关在了不同的地方。我已经派人分头去寻了,相信很快便会找到他们。你放心,麒儿一定会没事的。”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将我们全体囚禁?难道这一切都是冲着陛下来的?”钟慕悠愤然地说。 钟慕枫微微偏过头去,眸中一片黯然。 这时,两名侍女从长廊尽头的那间屋中搀扶着一位虚弱狼狈的少妇走了出来,那少妇正是二王妃孙氏。紧接着,又听到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原来是神色慌张的二殿下唐墨宇正在几名侍卫的护卫下向院内跑来。 “殿下!”二王妃看到他,委屈地呼唤一声,后怕地湿了眼眶。 唐墨宇冲上前来,将羸弱不堪的王妃紧紧拥入怀中,心疼地宽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不会再让你有事了。” 看着看着,钟慕悠的眼前莫名地模糊了——二王妃才生产不久便遭遇这囚禁的折磨,身心必然受到了深重的影响。可是,她的恐惧和惊吓有人安抚,她的不安和委屈有人呵护,倒也是幸福,不像 “哥哥,”钟慕悠收回视线,极力忍住想要肆虐的泪水,力持平静道,“我们也去找麒儿吧,他这么久没有见到我,定是怕极了,不知会哭闹成什么样子。” “好,我陪你一起去。”钟慕枫深知她所思,便轻声应允了她,温柔地揽着她向院外走去。 这夜因着一系列的变故而显得格外漫长,而对许多人来说,今夜注定无眠。 霍府亦不例外。 “混账!不是让你们严密监视唐墨辰的动向吗?怎么连他何时回到京城都无人知晓?老夫要你们还有何用?!”书房里,霍剑雄怒气正盛,一张脸气得铁青。在他的身后,霍苍澜神色严肃,一言不发。 而他正在训斥的,则是在他面前的三个年轻人。这三人均身着黑色夜行衣,此刻正整整齐齐地跪着,害怕得浑身颤抖,却连大气也不敢出。被霍剑雄责骂后,中间那人鼓起勇气答道:“回丞相,小的们确实按照丞相的吩咐,自太子殿下二十日前出城时便跟在队伍后面,但太子殿下实在是太警觉了,小的们根本无法靠近队伍,只能远远地跟着!” “是啊是啊!”左边那人连连点头,继续解释道,“太子殿下出城五日后便不再骑马,改乘了车,小的们费了许多工夫才查出,原来是殿下病了。小的们以为可以趁机混进队伍中,谁知我等还未来得及行动,却先一步遭到了扑杀!没想到殿下即使病了,却变得更加警觉,而且防护也更加严密。兄弟们伤亡惨重,小的们再不敢靠得太近!” “正是如此!”右边那人也急忙开口,“不过,小的们那日遭到扑杀时,匆忙之中还是见到了太子殿下,可以确定是他本人没错。而且,小的们不敢忘记丞相的嘱托,一路跟到了宣州,这一路上也曾在夜间远远地看到太子殿下出现,这才向丞相报告了消息。可可小的们实在不知,太子殿下怎的就回到京城了啊!” “在夜间?”霍剑雄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反反复复地琢磨着,突然发问道,“你说,他在夜间出现过?那他可在白日里出现过?既然是夜间,你等又如何确定看到的是他本人?” 三人似乎都被问住了,互相摸不着头脑地对视着。然后,中间那人回答道:“回丞相,殿下似乎确实没有在白日出现过。小的们打听到的消息是,殿下的病越来越重,大部分时候都要在营帐内卧床休息,只偶尔出来走动走动,而且殿下的病不宜被人过多打扰,因此殿下才在夜间外出散步,且每次都只有钟大人和宇文将军陪着。” “虽说殿下每次都不会在外逗留很久,但是殿下的披风和服侍都是太子平日所用,小的们即使在远处监视,亦可看得真切,因此可以确定那就是太子殿下!”右边那人心急火燎地补充道。 “蠢货!”谁知,霍剑雄听过他们的解释后却大发雷霆,恼怒地抬脚逐一踹那三人,将他们踢倒在地,并破口大骂道,“唐墨辰用了一招金蝉脱壳,你们就辨不出谁真谁假了吗?真是蠢货!蠢货!难怪老夫会输给那个毛头小子,全都是拜你们这群蠢货所赐!” 三人赶忙诚惶诚恐地垂下头,不敢看霍剑雄冒火的双眸,却不禁面面相觑,仍然不明唐墨辰究竟是如何瞒过了他们的。 霍苍澜却豁然开朗,恍然大悟道:“爹,您的意思是,他们看到的那个太子并非是表兄本人,而是有人假扮的?可是,谁会将表兄学得如此惟妙惟肖?不止是我们派去的人,而且竟连跟随表兄去大宛的将士们都没有发觉!” 霍剑雄冷哼一声,不屑一顾地反问道:“哼,还会有谁?难道你没有发现,今晚唐墨辰身边少了一人吗?” 霍苍澜皱着眉思索片刻,顿时一拍脑门,喊道:“是唐新!我还纳闷,表兄身边有宇文家那女人,还有黄银涛那小子,怎么就少了唐新呢?这也难怪,唐新自小跟着表兄,对表兄再熟悉不过,模仿表兄自然不是难事。所以说,表兄一开始就察觉了我们的人在跟踪着他,他便故意装病,还闹出扑杀这出戏,特地让我们的人看到他;然后,他便命唐新假扮他,自己却悄悄回了京城,藏身于京中?” “哼,不然他还能长出翅膀,从宣州飞回来不成?”霍剑雄冷冷地说,“钟启祥和宇文建良必定是知情者,帮着他隐瞒。他们一个是太子之师,一个是宇文家人,本就是太子一党!他这一计还真是用得天衣无缝,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而老夫却因为这群蠢货丧失了良机!本来老夫已将整个长乐宫掌握在手中,还将半个京城置于我的掌控之下,眼看大权即将在握,却因这些个蠢货而棋差一招!” 三人立刻争先恐后地认错道:“丞相恕罪!丞相恕罪啊!” 霍苍澜也说:“请爹息怒。这些人资质平庸,中了表兄的算计也在情理之中,再恼他们也于事无补,我们还是来计划计划接下来的事吧。” 霍剑雄越想越恼——本来,只要控制了霍皇后,凭她对自己的信任,自己便可轻而易举地掌控朝政,待唐墨辰归来时,也不得不听大权在握的他的摆布。可谁能料到,本是派去监视唐墨辰的人,却反而被利用,成为他失败的关键!于是,他厌恶地扫了一眼面前瑟瑟发抖的三人,怒喝道:“还不快滚!” “是!是!多谢丞相!多谢霍大人!”三人丝毫不敢耽误,连滚带爬地跑出了书房。 “爹,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表兄虽然亲手杀了叶尧,但难保他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三人一离开书房,霍苍澜的面上便流露出担忧之态。 “怀疑又如何?他有证据吗?”霍剑雄余怒未消,口气不善地说,“还是他以为,给我随便安一个罪名便可整垮我了?” “话虽如此”霍苍澜仍然一脸不安,但也不禁觉得自己是过度担忧了,有些释然地感慨道,“幸亏姐姐试药之时没有用药匙,不然中了药匙上的毒,此刻亦是性命难保了。” 听他蓦然提起霍雅澜,霍剑雄似乎愈发恼怒起来,咬牙切齿地说:“哼,那点毒还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霍苍澜不觉惊讶万分,大胆地猜测道:“爹的意思是,姑父之死并非是药匙上的毒所致,而是” “不错,”霍剑雄承认道,“仅靠药匙上那点毒,怎能确保万无一失?药匙上那毒不过是引子罢了,真正致命的毒早就下在之前的药中让先皇服下了,只不过,那药也是由你姐姐端去的就是了。” 霍苍澜恍然大悟,赞同地点点头,说:“还是爹考虑得周全。姑父最后喝下的那碗药确实容易引起怀疑,可如此一来,即使表兄怀疑我们,也无迹可寻。” “嘭!”熟料,他的话音刚落,门却被用力地推开。父子俩皆是一惊,略微慌乱地看去——原来霍雅澜。但她此刻却是悲愤异常,脸颊因愤怒而变得通红,身子也因无法平静而颤抖。 “姐姐!”眼见不是外人,霍苍澜放下心来,却又忽然不安地怀疑,他与父亲的对话应是被霍雅澜听了去,于是赶忙大步行至她面前,心虚地问候道,“姐姐怎么回来了?姐姐不是该在太子府准备为姑父守孝的事吗?” 然而霍雅澜毫不犹豫地扬起右手,向着霍苍澜的脸颊狠狠打下去,接着只听“啪”地一声脆响,霍苍澜被打得偏过头去,左脸颊上立即现出几个清晰的指印。 “你怎会变得如此冷血无情?你竟然学会了杀人?霍苍澜,我一直以为你只是目中无人,却没想到你竟已沦落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你简直太让我失望了!你不要再叫我姐姐,我也没有你这般不堪的弟弟!”不容他辩解,霍雅澜痛心疾首地破口大骂——很显然,她将方才霍氏父子的对话听得一字不落。 “够了!”霍苍澜还未反驳,霍剑雄已怒火再起,一掌重重地拍在书桌上,严厉地责骂起霍雅澜来,“你究竟是在骂苍澜,还是在指责老夫?方才在九天殿上,你百般阻挠我,这笔账我还没有跟你算,你倒好,还想来教训你老子吗?我看是你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 “我没有忘了自己是谁!我的确是霍家的女儿,可我已嫁给陛下,如今便是唐氏的媳妇!出嫁从夫,难道我做错了吗?”霍雅澜心痛不已,激动地喊道,“爹爹,您怎能为了权力做出那样的事?您已经是权倾朝野的丞相了,您还想要什么?难道非要亲自坐上那把龙椅,您才满意吗?” “我权倾朝野?”霍剑雄哑然失笑,“我若权倾朝野,我的女儿会沦落到委身他唐墨辰为妾吗?我若权倾朝野,我儿此时已是卫军都统,哪里会连一个护军之位都要被人拉下来?我若权倾朝野,哪里还有季穹c钟启祥之流与我分庭抗礼?我若权倾朝野,哪里容得下他唐墨辰处处与我作对?若非唐氏欺人太甚,我又何须如此不留情面?!” 霍雅澜无言以对。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又急又恼道:“好,即便您有诸多不满,那为何要下毒谋害姑父?您这是谋权篡位啊!若是让陛下知道此事,他会怎么做?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啊!” 霍剑雄却不以为意,满不在乎地说:“诛九族?好啊,那便让他诛!我的九族里还有他和他亲娘!我倒要看看他是否有胆弑母!” 见他仍然执迷不悟,霍雅澜心痛更甚,眸底沁出盈盈泪水,指责道:“爹爹啊,您怎能如此狠心?您怎能如此待姑父?他毕竟是姑母的夫君啊!难道您忘了,娘亲过世后,是姑母把我和苍澜抚养长大的啊!” “休要跟我提你姑母!你不愧是你姑母养大的,简直和她一个样,嫁了人便忘了本,我霍家没有你这样的女儿!”霍剑雄发狠地瞪着她,眸中仿佛闪出浓浓的恨意,眼中似有怒火喷出。 霍雅澜的心仿若瞬间停止了跳动,脑海中也似乎一片黯然空白。她呆呆地看着霍剑雄嫌恶地移开视线,泪水凶猛地滚落。 霍苍澜眼看二人吵得不可开交,急在心里,连忙上前劝和道:“姐姐,今日确实是你不对,你怎能如此和爹说话呢?快给爹赔个不是吧!” 但霍雅澜并不领情,双眸继续望着霍剑雄,幽幽地问:“我做错了何事?” 霍苍澜顿时噎住,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霍雅澜也不再理会他,凝视着霍剑雄的眼眸中隐隐透着期盼,轻声问道:“若非我今晚无意听到爹爹和苍澜的对话,爹爹打算瞒我多久?” “你自己不也说了吗,你如今是唐氏的媳妇,那便与我霍氏无关了,知道不知道,又有何妨?”霍剑雄仍旧气愤,不肯给她好脸色,甚至吝啬地连一个眼神也不愿给她。 霍雅澜的脸色微微发白,她极力平复着情绪,力持平静地追问道:“那时,爹爹没有阻止我为姑父试药,是因为爹爹确信我不会有事,还是爹爹根本不在乎我是否有事?而陛下怀疑我时,爹爹不为我说情,是爹爹自信陛下不会查出真相,还是爹爹想要我来背负这个罪名?” 霍苍澜倏然神色黯淡,微垂着头,目光似有闪烁。 “我本有意让你远离这一切,便派人将你看住,”霍剑雄不易察觉地微叹一声,却又迅速恢复了冷峻的模样,眸中闪着漠视的寒光,冷然道,“但奈何你太不听话,自己跑了出来,着实让我生气。既然如此,今后你造化如何,我便不再过问。” 宛如整个人蓦然坠入极寒的冰窖之中,霍雅澜感到寒意从心底飞速蔓延至指尖,将她无情地冰封。只是为何泪水还会潸然落下,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好,”她不去在意飞扬的眼泪,声音沙哑地低声说,“请爹保重,女儿告辞!”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离去,将霍苍澜焦急的呼唤冷漠地留在脑后。 她顿时明白,她已被她的家族抛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第六十五章 便胜却人间无数 离破晓的微光划破天际还有些时候,长乐宫中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宛如在顷刻间覆上了一层白白的纱,各个殿内都是灯火通明,处处可闻哀恸的啼哭声。 而在九天殿内,唐煜明的遗体已被请入上好的梓木制成的棺木中并送入灵堂;地面上,叶尧的尸身早已被拖走,四溅的鲜血也已被清理干净,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闻着让人胃中作呕;霍皇后等人亦早已被请出了九天殿,各自离去为唐煜明的丧仪准备。殿内未点亮一盏灯,黑漆漆得c幽静得宛若无人问津的鬼屋。 唐墨辰静静地躺在殿内的躺椅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屋顶,思绪在不知不觉地肆意游荡。 不过几个时辰过去,却发生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变化。他强迫自己不去想父亲的离开,迫使自己不让情绪主宰思绪,他更明白,他该认真地思考接下来的事——待天一亮,待他走出九天殿,他将面对大曜万千臣民各种各样的目光,他将面对邻邦诸国或质疑或畏惧的瞩目,他将承担起一国之君的全部责任,他还要稳定朝堂c报仇雪恨。 然而,纵使理智一直在敲打着他,他却始终无法从哀伤中自拔。孤寂就像一片深邃的汪洋,无情地将他淹没。 他蓦地坐起身,用力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视线飘忽不定地瞥向紧闭的殿门。 忽然,他的心莫名地狂跳几下。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走下躺椅,大步流星地踏至门边,大力地拉开殿门。 门外的大批侍卫早已撤走,只留下一队守夜。此时的殿门外悄无声息,只有宇文宓一人跪在那里。 看到他毫无预兆的出现,还有面庞上悄然紧锁的剑眉,宇文宓微微怔忪一番,立即慌忙地站起身。约莫是跪了太久,抑或是深夜的寂寒将她的双腿冻得早已失了知觉,她才起身,两腿便如承受不住身子的重量一般,软软地又要向下倒去。 唐墨辰见状,即刻疾步向前,伸出双手,将她稳稳地接住。 “辰”她喏喏地唤着他,有些怯懦地打量着他。 触到她凉透的衣衫,他仿佛若有似无地低叹一声,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带入殿内,放在躺椅上,并拉来一条锦被,将她密密地裹了起来。 “辰”她不安分地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袖,讨好般地扑闪着眼睛。 他忙不迭地捉住她冰凉的小手,握在掌心里暖着,却态度生硬地问:“我不是派人送你回家了吗?怎么还一直在外面跪着?又不听我的话了吗?” “不是的不是的!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给先皇守灵,只能在这里跪着聊表心意了。”她小声地解释,并小心翼翼地留意着他的神情。 他的眉宇间似乎有些松动,但依然板着脸,继续问:“既然没有回去,为何不进来?还想在外面冻得病了吗?” “我知道你向金公公询问了所有事后便独自留在这里,你定是有许多话想和先皇说吧?我不想打扰你,只在一旁陪着你就好。”她闭了闭眼,一口气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她懂他与亡父错过最后一面的遗恨,她了解他失去亲人的痛心,她明白他故作坚强的疲累,她理解他独自逃避的苦闷。可是没办法,她就是担心他,想陪着他。 似乎就在一瞬间,他面上强装的冷静c心里苦苦支撑的坚强土崩瓦解。很奇怪,她的身上明明都已被冷风吹得透彻,却神奇地融化了他心中的坚冰。“宓儿,”他紧挨着她坐下,用力将她拥入怀中,拼命地c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温暖,声音低沉而颤抖,“不要离开我,我的身边只有你一个了,不要离开我。” 窄小的躺椅上因为容纳了他们二人而显得拥挤,她却顾不得其他,只心疼地张开双臂,同样用力地回抱住他,温柔却坚定地说:“我不会离开你,只要我活着,我就一定不会离开你。” “不要说这种话!”他突然变得十分紧张和慌乱,连声音都绷得紧紧的,“你不会有事,我不会让你有事!” “好,我不说了,是我说错话了。”她赶忙改口,迁就地顺着他,并柔声安慰道,“其实,你哪里是只有我,你还有太后娘娘,还有二殿下c三殿下和四殿下。你看,几位殿下脱困后第一时间便赶来帮你,如今还四处奔走,张罗先皇的丧仪和你登基之事。尤其是二殿下,他与王妃伉俪情深,在二王妃遭遇了那样的事后只是安慰了她一会儿,依然深明大义地留在宫中。可见,他们对你这个兄长是极其敬重的。”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模样。在她的印象中,一直都是从容淡定的他为她撑起一方晴朗的天空;虽然偶尔他也会不开心,可她总有信心来抚平他紧蹙的眉,但他从未如这般不安过,连她都失去了安慰他的把握。 好在他终于平静下来。缓缓放开她,轻轻抵着她的额头,他的神情却蓦然落寞:“墨宇已经有了妻儿,墨珑和墨炜也将会有自己的亲人,我们都将各自过各自的日子,我们将会有各自最珍视的在乎。至于母后哼,连父皇留给我的皇位她都要帮着霍家抢,我这个儿子会如何,她还会在乎吗?” “我想太后定是有她自己的考量,才会那样做决定。再说,霍家毕竟是太后的娘家,是她割舍不掉的亲情,要她完全不顾霍氏也不大可能,不是吗?”她斟酌再三,才谨慎地开口劝慰——毕竟,连她也明白,霍太后今日是触到了一个帝王的底线。 而他只是冷冷地将视线移向一旁,并不接话。 “关于先皇——辰,你真的认为那个叶尧就是真凶吗?”沉默片刻后,她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困扰自己一整晚的疑虑。 “你也奇怪为何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是吗?”他蓦地淡淡笑起,可神情却是无比悲凉,“宓儿,若我说父皇身边伺候之人全是我安排的,你可明白我为何如此笃定吗?” “当真?”她惊讶不已,同时也恍然大悟,“所以你只相信金公公的话,是因为金公公也清楚先皇身边之人的底细,对吗?那个时候金公公将叶尧的来历描述得那么详细,其实是在告诉你,叶尧并非自己人?” 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金伦是个聪明人,他明白自己的一切是谁给的,也清楚自己该效忠的是谁;更何况,自父皇登基时,他便跟在父皇身边,这么多年来做事一直小心谨慎。因此,留他在父皇身边是可靠的。” “既然如此,我们更应该顺藤摸瓜查出真相啊!”她不禁焦急地喊了起来。 而他只是淡然一笑,伸出手似安抚般轻轻摩挲着她的发,平静地说:“叶尧必定在父皇的药中动了手脚,而且你猜得也不错,他的背后定有人指使。只是,你真的认为他清楚自己是在为谁卖命吗?那人十分狡猾,必不会让叶尧这种随时可能会暴露的小喽啰知道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而且,那人既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动手,必然计划周密,恐怕不会让我轻易查出证据,说不定那碗药也不是对父皇的致命一击” 她目瞪口呆地听着他的推测,越想越觉得可怕,情不自禁地不寒而栗,忽然紧紧地拥住他,心急如焚地说:“辰,我忽然觉得好可怕!你你会不会有危险?” “我不会有事的。”他习惯般地脱口而出,然而话一出口,却又不禁叹了口气,踌躇着改了口,“我我也不知道。宓儿,你会不会觉得有时候我太过自负了?我自以为计划缜密,却没想到仍然损失惨重,竟然连父皇的性命都赔了进去。我一直以为他还是忌惮父皇几分的,谁知他竟然真的敢对父皇下手” 她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认真地凝视着他飘忽闪烁的眼眸,柔然地正色道:“今晚的赢家是你,你步步为营,让对手节节败退,已经赢得十分漂亮。我知道先皇的离开让你很难过,可这并不是你的错,毕竟这世上,只有上天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何事。即使要怪,也只能怪对手太过冷漠无情c心狠手辣。” 他不觉哑然,幽幽地说:“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你会如此安慰我吧。” 而她却坚定地摇摇头,柔声道:“今日我见到了先皇。你知道吗,先皇得到你‘重病’的消息后,决定派御医明日一早赶赴宣州,为你诊病。我进宫求先皇恩准我和御医一同前去,先皇答应了我,还嘱咐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我想,先皇最希望看到的,是你平安无事。如今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他定然是极欣慰的。辰,答应我,为了先皇,也为了我,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好好保重自己,好不好?” 仿佛潺潺的暖流静静涌向周身,又好像无穷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体内,他隐隐的不安与颓然悄然消失不见。紧紧与她相拥,他将头埋入她的颈窝,重重地应道:“好,我答应你。” 霍雅澜面色苍白c浑浑噩噩地走入太子府时,府内人人各个神色匆匆c忙得焦头烂额,连她蓦然出现都未曾多加留意。于是,她也匆忙收起满腹心事,低垂着头,避免引人注目地回了她的碧云斋。 “小姐!”她才一踏进碧云斋,冰灵便焦急地迎了上来,激动得险些哭出来,“谢天谢地,小姐总算回来了。您消失了一日两夜,可要把奴才担心死了。” “别胡说,什么死不死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霍雅澜瞪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疾步走入卧房内,谨慎地低声问,“冰灵,是你求‘那个人’去找我的吗?” 冰灵先是一怔,旋即会意了她的意思,赶忙答道:“是的,小姐,是奴才去求的‘那个人’。不过小姐请放心,奴才见‘那个人’的事绝无第三人知晓。” 霍雅澜这才放下心来,面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但她仍然惴惴不安,忐忑地叮嘱道:“这件事只能你我知道,切不可对外人提起,不然” “小姐放心,奴才明白轻重,必定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奴才自小跟在小姐身边,奴才的命早已与小姐连成一体,奴才定与小姐共同进退!”冰灵严肃地指天发誓道。 霍雅澜疲惫绝望的脸庞上终于浮起一丝欣慰的笑容,她情不自禁地握住冰灵的手,安心地说:“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如今,我也只有你可以相信了。对了,以后无论我发生何事,都不要向霍府那边透露半个字。” “啊?小姐,这是为何?”冰灵愕然地看着她。 霍雅澜的眸中倏然黯淡无光,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含糊其辞地说:“别多问,你只需记得就好。” 冰灵仍是不解,但看霍雅澜的模样却不像是说笑,甚至还稍显落寞,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好了,不说这个了。如今府中情况如何?依我方才所见,大家怎么都是匆匆忙忙的?莫非是殿嗯,陛下回来了?”霍雅澜又问。她努力地将那些不愉快甩出脑际,决意专心应付眼前之事。 冰灵听罢,先是摇摇头,又不禁长叹一声,眉头紧锁地解释道:“自先皇驾崩后,陛下一直留在宫中,从未回来过。先皇走得匆忙,宫中和府里都在仓促准备先皇的丧事和陛下登基之事。先皇驾崩当晚,钟妃娘娘回来安置好小皇子后,便又匆匆入宫为先皇守灵。小姐,虽然陛下没有明确下旨要小姐也入宫守灵,可奴才以为小姐毕竟是陛下的妃子,这礼还是不能废的啊。” “钟妃?”霍雅澜并未理会其他,挑眉问道,“难道不是皇后娘娘吗?” 冰灵面露不解,仍然老老实实地解释道:“陛下的旨意中是这么说的。虽然大伙儿也好生奇怪,但小姐也是知道的,这府中上上下下都是陛下亲自挑选训练的人,也没有人敢多嘴乱问的。” “旨意?什么旨意?”霍雅澜追问道。 冰灵立即收回疑惑,正色道:“是陛下昨日傍晚时下达的关于太子府的旨意,其实这旨意也与小姐有关。旨意中说,陛下的家眷三日内搬入长乐宫中,钟妃娘娘带着小皇子入住暖玉台,而小姐入住落霞轩。” “钟慕悠住进暖玉台?那可是除了九天殿和栖凤殿外,全长乐宫最大c最舒适的宫殿了。”霍雅澜沉吟片刻,忽然嘲讽地笑了起来,苍凉地自言自语道,“哈,看来陛下为了那个女子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小姐的意思是,陛下是想把栖凤殿留给宇文小姐?”冰灵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觉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可是,宇文小姐明明不过,来传旨的公公说,陛下的意思是太后因先皇之事伤心欲绝,凤体微恙,暂时不宜搬去寿仁殿,仍要住在栖凤殿调养,这才让钟妃娘娘先住进暖玉台的。” 霍雅澜冷笑一声:“哼,如何解释还不都是陛下说了算吗?罢了,不谈这件事了。冰灵,你说得不错,不论陛下有没有旨意,我还是应该进宫为父皇守灵的,即使我不是陛下的妾,父皇依然是我的姑父。孝衣已经准备好了吗?” “是,小姐,孝衣昨日便送来了,奴才这就伺候您换上。”冰灵说罢,便去一旁的衣橱中取孝衣。而就在这时,卧房的门忽然敲响,冰灵便又返身折回,开了门。 门外的侍女恭敬地向她福了一下身子,并说:“冰灵姐姐,宇文小姐求见娘娘,还烦请冰灵姐姐通报一声。” “宇文小姐?”冰灵诧异地重复道——自从霍雅澜嫁入府后,宇文宓可从未主动踏入碧云斋一步啊。 “请宇文小姐进来吧。”冰灵正要回复那侍女时,霍雅澜平静的声音淡然飘来。侍女得令,便忙不迭地转身去请宇文宓。 冰灵快步走向霍雅澜,担忧而狐疑地问:“小姐不是早已不和宇文小姐来往了吗?怎么” 而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霍雅澜若无其事地笑着打断:“方才还谈到她,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门了。冰灵啊,看来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在背后议论他人了。” 说着,侍女已引领着宇文宓来到了霍雅澜的卧房。 “宇文小姐怎会有空来我这碧云斋坐坐?”霍雅澜云淡风轻地望着她,神情泰然。 宇文宓似是瑟缩了一下,旋即尴尬地牵了牵嘴角,犹豫着说:“我来,是想与霍姐姐” “宇文小姐,”霍雅澜礼貌地截住了她的话,笑容依旧浅淡,眸中还隔着淡淡的疏离与客套,“虽然陛下还未正式册封,但我如今的名分也是皇妃,宇文小姐是否该留意一下称谓?当然,宇文小姐与陛下十分交好,陛下必然不会怪罪宇文小姐如何做,但我毕竟与宇文小姐不同,因此也希望宇文小姐能多多担待。” 宇文宓哑然,并且无言以对。呆愣半晌,才窘迫地开口道:“是宇文宓疏忽了,还请霍妃娘娘见谅。” “无妨。”霍雅澜大方一笑,客气地问,“不知宇文小姐来找我所为何事?如今宫中府里都在忙着父皇的丧事,我身为陛下的妾室也应当尽快入宫为父皇守灵,恐怕没有多少空暇能留给宇文小姐。因此,还请宇文小姐长话短说。” 宇文宓深深吸气,再轻轻吐出,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谦逊地笑道:“娘娘放心,宇文宓不会叨扰娘娘太久的。本来宇文宓以为,那日你我在长乐宫中已将误会解开,所以单纯地以为我们还可以像过去那样推心置腹。如今看来,是我天真了。既然如此,宇文宓不敢再打扰娘娘,就此告辞。” 霍雅澜的笑容似乎微微破碎,但不消片刻,她又恢复如初,依然是仪态万千c优雅得体的皇族贵妇。“多谢宇文小姐体谅,”她有礼地向宇文宓微福身子,“那么,我便不送了。” 宇文宓僵硬地微勾唇角,对她报以回礼,且再无过多言语,利落地转身,向卧房外走。 然而一脚刚刚踏出卧房的门,她忽然又忆起一些事,再次回身,沉静地问:“那日,娘娘为何在众人面前做戏,却只为了将我送出宫去?” 霍雅澜不动声色地回望着她,面上笑容依旧,温顺地说:“我想那日我便已经向宇文小姐解释过了,而宇文小姐也选择了相信我,不是吗?” 宇文宓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期待着怎样的答案,但她的心突然毫无预兆地颤抖了一番。“我只希望,我没有错信你。”留下一句低落的话后,她再次转身离去。这一次,她再没有回过身来。 霍雅澜一直淡淡地微笑着,目送宇文宓落寞的背影,莫名地想,也许此生,她们之间都只剩下彼此的背影了。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霍雅澜面上的笑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如虚伪的假面一般脆弱地破裂;她的双腿也再也支持不住身躯,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 “小姐,您没事吧?”冰灵忧心忡忡地冲过来,想要扶她起身。 而霍雅澜只是静静地拂开她的手,眼泪却难以自抑地簌簌地流。“冰灵,”她抬起婆娑的泪眼,却再也看不见那个陌生而熟悉的身影,“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究竟还在介意什么?” “小姐”冰灵心疼地揽住她的肩,任她靠在自己怀中哭泣,却不知该怎样安慰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第六十六章 怨此人入於骨髓 挂着白纱挽帐的永兴殿仍然笼罩在先皇离世的哀恸之中,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而最大的不同也许就是那身居高位的天子。 殿内正中的龙椅上,端坐着的是年纪轻轻却行事沉稳的新皇,新制的明黄色龙袍剪裁合体,玉制十二排冕旒虚掩着深不见底的星眸,俊朗的面容上没有一丝多余的神情,整个人散发出威严凛冽的气息。 “先皇逝世快一个月了,当夜许光和曹石磊哗变之事查得如何了?”唐墨辰淡然开口,清冷的眸光似是意味深长地在群臣中扫视着。 “启禀陛下,”刑部尚书季穹走出臣子行列,朗声答道,“臣与刑部已查明,原卫军副都统许光和原卫军左营护军曹石磊担任原职务有些年月,久久得不到提拔擢升,二人因此心生不满。然而近两年来,肖凡c黄银涛等人表现出色,不仅仕途顺遂,还因其耿直刚正而深得将士们爱戴。于是,许c曹二人心生杂念,意欲通过非常手段来打压对手,这才有了那夜的哗变。曹石磊当夜已被卫军右军护军肖凡就地斩杀,许光被捕后对策划哗变一事供认不讳。” “哼,自己碌碌无为,却还觊觎他人的功劳,这等事还真是闻所未闻。”唐墨辰不屑地冷哼一声,又追问道,“不过,这二人又怎会在那夜发动哗变,好像知道宫中会出事一般?”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一脸泰然的霍剑雄。而群臣中则发出或疑惑或了然的低声讨论——也许有人在默默猜测,先皇突然驾崩,莫非真的另有原因? “回陛下,”季穹再次答道,“许光的确承认,他们二人是偶然从禁军副都统梁义伟处得知,那夜禁军大规模调动,于是他二人便顺势而为,利用了这个机会,并无人指使。” “顺势而为?”唐墨辰一字一句地重复着,淡然地勾唇一笑,冰冷地说,“只是偶然得到的消息,却谋划地如此恰到好处,还说无人指使?他们当朕是三岁孩子吗?” “陛下息怒,臣等也觉得此事甚为蹊跷,但无论臣等如何审讯,许光都是这样交代的,刑部也的确没有查出其他可疑之处。”季穹的答语中似乎也藏了一丝无可奈何。 唐墨辰的眸中仿佛浮起一抹怒火,然而隔着玉制十二排冕旒,让人无法看得真切。须臾,他沉下心来,波澜不惊地说:“既然此案已审得很明确了,那便结案吧。许光c曹石磊谋反,即日斩首示众,全部财产充公;参与者革除一切职务,分别流放西北和西南;知情不报者押入大牢,由刑部审问后酌情处置。梁义伟泄露军机,等同谋反,令刑部将其革职查办。” “遵旨。”季穹领命后便退回文臣行列中去。 群臣之中,不少人暗自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众臣之首的霍剑雄——谁不知禁卫军向来掌握在丞相之手?如今一下子名正言顺地折损了三员大将,禁卫军的天恐怕是要变了。 众人心中皆清如明镜——新皇与丞相一党的斗争已然正式地激烈进行着。 这九天殿好像又与往日并无不同,依旧刀光剑影,风谲云诡。 不过,霍剑雄却仍旧泰然自若。 对于朝臣们面上的微妙变化,唐墨辰视若无睹,也无意去看霍剑雄,接着说:“许c曹二人谋反之事得以尽快平复,卫军右军护军肖凡功不可没。拟旨,擢升肖凡为卫军副都统;卫军右军偏将军黄银涛机敏果敢且护驾有功,接替肖凡任卫军右军护军。” “陛下圣明!”群臣稀稀拉拉地恭维道。 但是,事情一如既往地不太顺利,很快便有人提出了异议—— “启禀陛下,臣以为这等安排有些不妥。”兵部尚书丁武斌迟疑片刻后,毅然开口道,“肖凡功不可没,该赏,然而他两年前才升任卫军右军护军,此刻提拔为右军副都统,恐怕会引起军中不必要的猜疑和妒忌。另外,黄银涛一进入禁卫军中便由人保举,担任偏将军一职,又在短短一年内擢升为右军护军,臣只怕难以服众啊。” “丁大人此话是在暗示黄将军不过是靠着末将保举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吗?”丁武斌话音刚落,钟慕枫翩然一笑,坦坦荡荡地说,“不错,一年前确实是末将保举黄将军进入禁卫军的。禁卫军护卫长乐宫与京畿安全,地位何等重要!若黄将军是碌碌无为之辈,末将绝不会保举他入卫军。若非黄将军仁孝,不忍将年迈体弱的母亲独自一人留在京城,这才请求转入禁卫军中,否则他必是我羽锋营帐下一员虎将。” 丁武斌不耐地瞥了钟慕枫一眼——先皇驾崩那夜之事,就算宫中封锁了一切多余的消息,但总会有流言传出,丁武斌明白,钟慕枫是新皇特意召回来的。不过,钟慕枫率领一万将士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京,竟将他这个兵部尚书都蒙在鼓里,还真是让人心怀不满。于是,丁武斌心不甘情不愿地敷衍道:“钟将军误会了,臣并无此意,只是担心有些人会想入非非罢了。” 唐墨辰缓缓地将视线移到丁武斌身上,答非所问地沉吟道:“若是朕没记错,许光与曹石磊当年都是由丁爱卿保举入禁卫军的吧?” 丁武斌一怔,回望着唐墨辰意味深长的神情,情不自禁地打了寒颤,声音微抖:“陛下真是好记性,许c曹二人当年确实是臣举荐入禁卫军的。唉,臣当年真是糊涂,竟会举荐这样才德有失之人!臣愧对朝廷啊!” “若是朕还未记错,”而唐墨辰只是微微一笑,继续道,“当年有朝臣提议梁义伟担任禁军副都统时遭到了吏部的反对,然而,最终是由于丁爱卿你的力保,梁义伟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丁武斌面色一白,似乎触到了大祸临头的恐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悔恨莫及地喊道:“臣当年真是有眼无珠,竟糊涂到保举这样的人!如今因为这三人出了这样的事,臣难辞其咎!” “是啊,丁爱卿确实有些糊涂了,不然怎会阻止朕褒奖有功之人呢?”唐墨辰漫不经心地说,“既然如此,朕准许你告老还乡,安度晚年。” 一语既出,立刻引起一片哗然。 丁武斌宛如硬生生经受了一道晴天霹雳,身子颤抖得厉害,经受不住般伏在地上,涕泗横流地诉道:“陛下开恩啊!臣知罪,臣愿戴罪立功,还望陛下成全!求陛下开恩啊!” “陛下,不可啊!”兵部侍郎张绍勇立即出列求情,“丁大人乃股肱之臣,怎可因一些无心之过而承受如此大的惩罚?” “张大人此言差矣!”唐墨辰还未出声,季穹已开口反驳道,“陛下仁爱,恩准丁尚书回乡乃是体恤丁尚书,不忍其再为国操劳,怎么张大人却误会陛下要责罚丁大人呢?” 唐墨辰若有似无地微勾唇角。 霍剑雄沉静的面容上也终于显露出一丝惊慌和讶异,他忙不迭地开口道:“请陛下开恩!丁大人可走不得啊!” 唐墨辰仿佛料定他会求情一般,不咸不淡地冷言道:“丞相此言何意?难道丞相认为丁大人言之有理,反倒是朕错怪了他?朕赏罚不公,是个昏君?” “陛下误会臣了!”霍剑雄没有想到,唐墨辰竟然如此咄咄逼人,诧异地同时也谨慎应对道,“丁大人用人确实出了纰漏,这才导致禁卫军之乱。可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陛下何不给丁大人改过的机会,让他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唐墨辰盯着霍剑雄,一字一顿,倏然微微笑起,漫不经心地说,“朕曾听闻,嘉和九年,当时的兵部尚书章寒志因用人不当而险些造成禁卫军几名将领丧命,先皇与一众大臣虽主张重罚,却没打算撤了章寒志的职,可丞相却在朝堂上细数留用章寒志的危害,这才让担任兵部尚书不过三年的章寒志丢了官,并保荐丁武斌做了兵部尚书。如今,旧事重演,丞相的态度怎么如此不同?莫非是丞相受了丁武斌好处,这才力保他的?” 霍剑雄嘴角微搐,尴尬地干笑一声,无奈道:“没想到,事情过去了那么久,陛下竟然还记得。” “陛下年纪轻轻,记性自然要比丞相好得多。丞相,您说是也不是?”季穹打趣道,笑容中藏着一丝得意。 “季大人说得是,陛下乃九五之尊,而臣垂垂老矣,自然是无法与陛下相提并论的。”霍剑雄忙不迭地接上话。 “丞相谦虚了,”唐墨辰微笑着听完二人对话,悠然开口道,“依朕看,丞相宝刀未老,依然可以搅动风云。” 殿内霎时鸦雀无声——唐墨辰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隐含着层层深意。 霍剑雄又何尝不懂?今日看似是处理许光c曹石磊哗变之事,实际却是对他步步紧逼——唐墨辰不仅顺理成章地撤掉了丞相一党的丁武斌,还对他自己一手提拔起的肖凡c黄银涛委以重任,分明就是要借丁武斌树立新皇的威严,并将兵部c禁卫军中的霍氏实力连根拔起。 霍剑雄被逼得无处反驳,唯有慌乱地跪下,战战兢兢地辩解道:“陛下抬举臣了!且不论臣已年纪大了,就算臣正值壮年,又怎会有搅动风云的能力?陛下如此说,怕是还在埋怨臣在丁大人一事上判断失误c处理不公吧?” “丞相多心了,”唐墨辰笑吟吟地望着霍剑雄,但皮笑肉不笑的神态却不禁让人战栗,“于公,丞相乃三朝元老;于私,您是朕的长辈,朕夸奖您并不为过嘛。” 霍剑雄仍然跪着,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忏悔道:“臣愧对陛下的信任与夸赞啊!方才臣只顾着为丁大人求情,却忘记了为臣的本分与原则,差点儿酿成大错!而陛下少年英才,及时挽救了臣之过错,臣心中感激涕零。臣自请罚俸三月,回府面壁思过!” “如此说来,丞相是赞同朕准许丁大人告老还乡了?”唐墨辰温润地笑道。 霍剑雄认命地闭了闭眼,颓然道:“回陛下,臣以为陛下体恤臣下,乃是明君之举。” “好!”唐墨辰很是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如此,吏部应尽快拟订兵部尚书继任人选,以免延误国事。” 吏部尚书冯臻立刻出列,应道:“臣遵旨!” “哦,对了,”忽然,唐墨辰作恍惚状,道,“朕记得今日早朝一开始时,霍苍澜霍大人有事启奏,只不过许光c曹石磊哗变之事更为重要,便被朕暂且先压下了。霍大人,说吧,有何事要奏啊?” 霍苍澜本来还在默默地凝视着伏跪在地的父亲的背影,心中惴惴不安,又隐隐地压着怒气。骤然听到唐墨辰提起他,心不由得猛然一跳,赶忙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地答道:“回陛下,臣之所奏并无关紧要,不敢在早朝上叨扰陛下与众同僚。” 而唐墨辰微微一笑,坚持道:“既然你本打算在早朝时启奏,那此事便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说吧,让众卿也都听一听。” “这”霍苍澜略微犯难,问询的目光投向父亲——无奈霍剑雄仍然跪着,无法回应他,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回陛下,臣以为陛下登基一月,应当考虑立后之事了。” 霍剑雄紧绷的神经倏然断裂。 “哈哈,朕明白了。”唐墨辰却哈哈大笑,“你虽说是提议朕立后,实则提醒朕莫要忘了你的姐姐吧?” 霍苍澜大惊失色,慌忙否认道:“不!陛下误会了!臣并非为了姐姐,而是为了小殿下考虑啊!钟妃娘娘是陛下的结发妻子,更是小殿下的母亲,陛下立后也让小殿下的地位不一般。” “哦?如此说来,倒是朕误会你了。”唐墨辰笑着应道,却仍然避重就轻,“不过,朕可以明确地告诉你,霍妃是朕的妃子,又是丞相的掌上明珠,朕绝不会亏待了她。何况,霍妃还在先皇病重之时尽心侍奉,还亲自试药,自然该赏。只不过,朕之前就说过,先皇才离开朕不久,虽然朕不必如民间子女一般为父守孝三年,但身为人子,朕也想略尽孝道,先皇驾崩三月之内不谈封妃之事。” 然而,殿内不过安静了片刻,兵部侍郎张绍勇便走向殿中央,诚恳地说:“可是,立后乃国之大事,在此非常之时,确立一国之母既可安定社稷,又可告慰大曜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臣以为,先皇泉下有知,必不会责备陛下,反而会感到欣慰,而且,陛下早日立后也可令太后心安,早日从失去先皇的悲痛中走出来。” “是啊,陛下,”工部侍郎周立也苦口婆心地劝说道,“陛下若能宽慰太后,也是尽了孝道啊。” 唐墨辰的神情似乎变得有些难看,但不过一瞬,又再次恢复平静,作为难状,叹道:“二位爱卿言之有理,太后与霍妃情同母子,早日确立了霍妃的地位,的确可令太后宽心。这样吧,朕会封霍妃为贤妃,待朕为先皇守孝满三月后,再正式册封。” 谁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发展,张绍勇和周立不禁面面相觑,满朝文武也莫名其妙,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了,今日这早朝够长了,朕也累了,退朝吧。”不待再有人提出异议,唐墨辰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站起身毅然地走出永兴殿。 群臣中发出阵阵低声议论,然后三也五成群地离开了永兴殿。霍苍澜这才快步上前,扶起了一直跪在地上的父亲。“爹,您还好吧?”他轻声询问道。 霍剑雄揉了揉酸胀的双腿,无奈地一笑:“唉,看来真的是老了,这点儿罪都受不得了。” 父子二人一道走出永兴殿,走得极为缓慢。朝臣们渐渐远去,霍苍澜才低声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怨恨,几分迷惑,还有几分惧意:“我不懂,表兄究竟是何用意?他解了丁大人的职c提拔肖凡和黄银涛,分明是冲我们来的,可是他又极力抬高姐姐,又不像是要与我们算账的模样,我真弄不懂他的用意。” “新皇登基,立威是难免的,更何况他还怀疑他父皇的死与我霍家有关系,针对我们是难免的。不过,他没有直接对你我下手,而是以许c曹哗变为切入点,倒正好说明了一件事,”霍剑雄停顿片刻,鄙夷地笑道,“他并没有证据证明先皇的死与我们有关。” 霍苍澜思索片刻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表兄一直肯定姐姐对姑父孝顺,是想让我们放松警惕,好让他继续查姑父的死因吧?” 霍剑雄未置可否,补充道:“让我们放松警惕,未必是为了给他自己争取时日继续查真相,倒像是等着我们再行动,好被他一网打尽!” 惊异不过一瞬,霍苍澜的面上又染了些许沉重:“这么说来,表兄是真的不肯放过我们了。” “不论如何,这段时日内我们务必要低调行事,切不可被他抓住了把柄。”霍剑雄似乎轻微地叹了口气。 “爹,我明白。”霍苍澜嘴上应道,却仍不禁忧心忡忡,“如今丁大人被免职,许光和曹石磊也都没命了,我们的损失的确有些惨重。爹,吏部冯大人不是素来与您交好吗?表兄要吏部拟定兵部尚书的候选名单,我们借机将我岳父推上这个位置,如何?” “才说过要低调行事,你怎么转头就忘?”霍剑雄恨铁不成钢,狠狠地瞪了霍苍澜一眼,“再说,你还想指望冯臻?那老匹夫早在钟家姑娘嫁入太子府时便派自家儿媳前去示好了,如今哪里还会理会我的要求?” “那我们就这样算了吗?”霍苍澜焦急而不甘。 “哼,少了一个兵部尚书,还损不了我什么。由他去吧!”霍剑雄压下心中的怒火与烦闷,步履沉重地向宫外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第六十七章 奈何明月照沟渠 宇文府,小花园中,虽然花木大多凋零,却挡不住无事可做的依诺赖在里面,坐在石凳上出神地发呆。 “臭唐新!”依诺忽然忿忿地大声喊道,并恼火地用力踢走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头,“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她的身后蓦然传来吃吃的笑声。她立即没好气地回过身去,却诧异而惊喜地发现,面前出现的这没正经地坏笑之人,不是唐新,还能是谁?依诺惊得险些掉了下巴,瞪着眼睛,结结巴巴地说:“唐唐新?你你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我可是听到了你心中的呼唤,便不顾一切地从大宛回来了,连陛下的命令都未曾听从呐。”唐新挤眉弄眼,笑嘻嘻道。 依诺听罢,先是面上一红,旋即硬撑着脸面,阴阳怪气地说:“哎呀呀,唐新,你可真是能耐了,吹牛的本事是越来越大了,居然连陛下的命令都敢罔顾这种话都敢说出口,你就不怕陛下知道了会扒了你的皮吗?” 然而唐新却是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胸有成竹地大言不惭道:“我可是给宇文小姐带回来了不少宣州特产,都是宇文公子准备的,宇文小姐必然欢喜。宇文小姐开心了,陛下自然也开心,哪里还会罚我呢?” “你从宣州带回来了许多特产?”哪知依诺两眼放光,转眼就忘记了与唐新斗嘴,兴奋不已道,“有食物吗?有花钿吗?快带我去看看呀!” 说着,依诺便一把抓住唐新的衣袖,拽着他往花园外走。唐新皱起眉,反手捉住她的手腕,微微使力便将她又拉了回来,莫名其妙地说:“你如此着急作甚?那些都是宇文公子为宇文小姐准备的,哪有你念想的份儿?” 依诺不急不恼,洋洋得意地炫耀道:“我家小姐和四少爷都是极好的人,每次四少爷派人给小姐送家乡的物产,都会给我们这些下人一道送来家人准备的东西。虽然我的父母都已不在了,可宇文府的何大娘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每次都会给我送她亲手缝的衣裳呢。” 唐新的眉宇间微微颤动,似乎有些自责自己的没心没肺。忍不住伸出手,正想要摸摸她的头,又忽然听到一声惊讶的呼唤:“咦,唐新?你回来了?” 唐新立即收回右手,换上彬彬有礼的微笑,举止得体地向正快步走来的宇文宓施一礼,问候道:“唐新见过宇文小姐。属下是昨日与钟大人c宇文将军一起回来的。属下在宣州时见到了宇文公子一家,宇文公子和夫人给小姐备了些家乡的特产,因此属下今日便给小姐送来了。” “你见到了我四哥和四嫂?”宇文宓两眼一亮,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他们还好吗?我哥哥可还健康?” “宇文小姐请放心,宇文府上上下下都很好,宇文公子虽然前些日子染了些风寒,不过目前已无碍,而且精神非常好,因为宇文小公子前不久学会叫‘爹爹’了。”唐新笑嘻嘻地解释道。 “真的?”宇文宓喜不自胜,依诺亦是开心不已,“没想到希儿都会说话了!我上次见到他时,他还只是个刚出生的婴孩。” “是啊,小公子健康可爱,很是惹人喜爱。宇文夫人特意嘱咐,小姐安心照顾好自己就好,不必太牵挂家中。”唐新说,“对了,属下已将带回来的物产悉数交与桐叔了,宇文小姐快去看看吧。” “唔。”宇文宓心不在焉地应道,似乎不甚在意,黑亮的眼眸直直地看着唐新,闪烁着期待的光,不自然地问,“嗯唐新,你是独自来的吗?” 唐新眼珠一转,立即会意,却故作不解道:“是啊,属下是独自来的。宇文小姐怎会如此问?” “噢,没事,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宇文宓闷闷地应道,情绪低落地望了望花园入口——果然并没有那个她熟悉的身影。 以前唐新每每来宇文家,便意味着唐墨辰也必然出现。这次,她亦理所当然地如此认为,却又倏然想起,如今他已是九五之尊,自然是要安居长乐宫,哪里能够随意出宫走动呢? 唐新忍不住吃吃笑起,调侃道:“宇文小姐这样问,不会是希望属下能跟着谁一起来吧?不知属下可否问问,宇文小姐究竟希望谁来呢?” 宇文宓的脸不可自抑地红了。 依诺焉能不知宇文宓心中所想。看到自家小姐身陷窘境,她挺身而出,挡在宇文宓面前,忿忿道:“唐新,你若再欺负我家小姐,待我见到陛下,一定要告诉他,让他扒了你的皮!” 而唐新还未开口辩驳,一阵清朗的笑声便清晰地传来,萦绕在天地间久久不绝:“哈哈,依诺的提议甚好。不过,朕不仅要扒了唐新的皮,还要抽了他的筋。” 三人不约而同地向花园入口望去——只见唐墨辰一袭白衣胜雪,目若朗星,长身玉立,视线胶着在一人之身,唇畔浮着吟吟浅笑。 宇文宓又惊又喜,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何话,只呆呆地愣在原地,傻傻地凝视着他。 但此刻不合时宜响起的,是唐新夸张地讨饶声:“陛下啊,求您好歹看在我为宇文小姐做了一趟信差的份儿上,饶了小的吧!” 唐墨辰这才好笑地斜睨他一眼,懒洋洋地说:“行了,退下吧。” “是!小的们立刻退下!”唐新一边嬉皮笑脸地应着,一边抓住依诺,不由分说地拖着她,一溜烟儿跑出了花园。 唐墨辰的目光再次移回宇文宓的身上,见她仍然傻站着,不禁佯装不悦,板着脸道:“还不过来?” 宇文宓倏然扬起如花笑靥,欢喜地向他跑去,扑在他的怀中,伸手抱住他的腰,声音绵软如乖巧的猫儿:“你怎么来了呀?” 唐墨辰的心顿时如融化了一般,随着她娇柔的尾音轻轻颤动着,假装的严肃神态也顷刻间消失不见。展开双臂,将她揽得更紧,俯身在她耳畔呢喃道:“我的心上人不来见我,我只能亲自来寻了。” 宇文宓飞快地眨眨眼睛——她怎么好像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了幽怨呢?这样想着,她情不自禁地咯咯笑起来。 “不准笑。”唐墨辰脸颊微红,霸道地命令道。 “好,好,我不笑。”宇文宓忙不迭地应道,却又忍不住“扑哧”一声。 “咳,”唐墨辰清清嗓子,压下难为情的尴尬,语气肯定地问道,“我听说,黄银涛总是来接你去他府上?” 宇文宓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一双丽眸无辜地眨着,仰视他面无表情的面容,坦率地承认道:“是啊,黄大娘经常会做些好吃的,就叫银涛来接我去黄家用膳。黄大娘毕竟不太习惯有下人伺候,银涛如今留在了京中,就经常被她差遣来接我喽。” “哼,”唐墨辰不满地冷哼一声,酸溜溜地说,“他如今升了职,没想到还如此清闲,看来还是得把他调到边关去。” 宇文宓哭笑不得,赶忙再次抱住他,靠在他的怀中娇嗔道:“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醋呀?我就算去了黄家,也是和黄大娘话家常嘛。哎,我真是不明白,你明明了解银涛的人品,又很是器重他,怎么还总看他不顺眼呢?” “你时时跑去他家,又不来见我,我怎会看他顺眼?”唐墨辰毫不脸红地辩白。 原来还是为了这事——宇文宓松口气,却也情不自禁地为难地蹙起了眉,低垂着头,意志消沉地说:“并非是我不想见你,可是可是,我哪能随意入宫呢?这岂不是坏了规矩吗?嗯?这是?” 话还未说完,手中忽然塞入一硬物。她狐疑地摊开掌心,上上下下打量着手中金色的令牌,好奇地翻来覆去地看。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唐墨辰温柔地凝视着她,柔和的目光中噙着深深的笑意,“因此我特意命人为你打造了这个。你带着它,可随意出入任何一个宫门,而且宫门处的侍卫会直接护送你去九天殿。” 宇文宓的心中暖意融融,却又极力忍住唇畔泛起的笑容,故意不领情般地说:“特意为我打造的?可我看这令牌与其他的并无不同嘛。” “仔细看看这里,真的并无不同吗?”唐墨辰将令牌翻过来,没好气地指指右下方,又气不过地使劲捏了捏她的鼻子,解气般地说,“真是个没良心的丫头。这世间唯一一条来到我身边的路,我只给了你啊!” 宇文宓这才注意到,原来这令牌的背面竟刻着一个小小的“宓”字!原来,这真的是她的专属令牌。再也藏不住面上的笑容和心底的动容,她大方地揽住他的脖颈,轻轻地在他的面颊上印下一吻,柔声低语道:“我只是和你说笑嘛。” 唐墨辰这才满意地微勾唇角,抱住她的腰,将她亲密地圈在身前,与她纤细的身子紧紧地贴合,额头抵着她的秀额,轻声却不容抗拒地说:“以后要时常进宫,不准再让我这么久都见不到你。” 宇文宓娇柔一笑,顺从地应道:“嗯,我答应你。其实,我也好想你。” “宓儿”唐墨辰倏然将她带入怀中,用力地拥住她,仿佛要将她嵌入胸腔中。他埋首于她的肩窝,轻声低诉道,“你在我身边,真好。” 他的声音中隐匿着深深的压抑,似乎藏在心底的千言万语都融为一个有力的拥抱,述说着思念,隐藏着脆弱。 宇文宓仿若感受到了他的感受,犹豫再三,忧心忡忡地问:“辰,你你不开心吗?” “没事,只是为了朝政烦心罢了。”唐墨辰沉闷地回答,忽而又重重地长叹一声,说,“没想到,我竟然到如今都没有找到父皇被害的证据。” 宇文宓沉吟片刻,斟酌须臾,谨慎地开口道:“会不会——我是说可能——霍丞相真的是无辜的呢?” “不可能!”果不其然,唐墨辰立即斩钉截铁地否认了,“即使他在此事上真的无辜,我也断不能再留着他,给自己制造麻烦。” 听罢,宇文宓娥眉紧蹙,沉默着微垂着头。 见她良久不开口,唐墨辰平静地凝视着她复杂的神情,和颜悦色道:“你可是因为霍妃的关系而不想我与霍家决裂?” 宇文宓抬起头,坦然地直视着他探究的目光,淡然否认道:“我虽然确实不忍看她家破人亡的样子,可我也明白,你如今是天子,这样做并没有错。” 唐墨辰眉宇间的冷凝霎时松动,长臂一揽,再次拥她入怀,颇为心疼地抚着她柔顺的长发,说:“若有可能,我绝不愿将你牵扯进这些肮脏之事中,我只希望你永远快乐,就像小时候一样,我们每次出城骑马时,你都笑得很开心。” 宇文宓不禁甜甜地笑了,伸出双臂回抱住他,撒娇般地说:“可是,虽然我不能为你做什么,但我依然想和你一起面对所有,喜悦也好,危险也罢。辰,你可否应允我一事?” “说吧,不论何事,我都允你。”唐墨辰揉了揉她的头发,欣然答应。 宇文宓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悄然藏起了笑容,闷声道:“若将来有一日,你与霍丞相真的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你能否不牵连霍家无辜之人的性命?” 唐墨辰的手蓦然一顿,星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计较,却很快恢复常态,不动声色地柔声应道:“好,我答应你。” 暮色已沉,街上已没有多少行人逗留,寒冷的冬日里,即使仍然在外的过客也脚步匆匆,迫不及待地赶回家门,喝一碗热汤。 张绍勇也许是这之中唯一的特例——此刻,唯有他步履缓慢c神色自若地走在一条空无一人的安静小巷中。只是不知,他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的是否也是颗波澜不惊的心? 走着走着,张绍勇的脚步居然更慢了下来,甚至缓缓地停了下来——前方巷口处略为黑暗,但依旧清晰可见几个壮汉的身影。张绍勇犹豫片刻,佯装平静地欲转身离开。 “张大人,请留步。张大人何必见到我们就躲呢?”果不其然,为首一人立即叫住了他。 “这位小哥言重了,老夫方才思虑太重,忽然发现自己走错了路而已。”张绍勇处变不惊,泰然应对。 “哦?看来是小的多心了。只要张大人不是存心躲着小的们,小的们便安心了。”那人微微一笑,言语之中却丝毫不见惶恐之意。他向张绍勇走了几步,皎洁的月光映出了他漠然的面庞——原来是位相貌堂堂的青年,“我家主子想见张大人一面,请大人随小的们走一趟吧。马车已备好,张大人请。” “天色已晚,老夫家中还有琐事要处理,就不去叨扰尊主了。烦请各位小哥向尊主转达老夫的歉意。”张绍勇从容不迫地推辞着,双脚却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而青年向前迈进几步,微笑如初,语气却是坚定不移:“张大人,我家主子多次诚意相邀,你却几番推辞,是否太不给面子了?” “不敢,不敢,”张绍勇连连推辞,“只是时机恰好都不凑巧罢了,因此还——” 然而,张绍勇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青年不客气地打断:“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张大人,请随小的们走一趟吧,莫要让主子久等了。” 说着,两名壮汉快步上前,一左一右地站在张绍勇两侧,其用意不言而喻。张绍勇别无选择,无可奈何地走上了他们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马车只走了不远的路,便停了下来,但张绍勇一直坐在密闭的马车里,根本不知自己被带向了何处。当车帘再次打开,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置身于一座陌生的宅院里。 “主子就在里面等候张大人。大人请。”青年指着宅院中的主屋,语态恭敬地说。 张绍勇不易察觉地呼出一口气,不情不愿地向灯火通明的主屋走去。 还未行至门前,门便从里面打开,不一会儿,戏笑的声音便从主屋内传来,虽然笑意深深,却也寒意满满:“张大人,请你见面一叙可真是不容易啊。” 虽然早已知晓那人是谁,张绍勇的心还是不免一跳,连忙快步进屋,毕恭毕敬地向那人跪下,叩拜道:“臣张绍勇参见陛下。” “起来吧。”唐墨辰放松地靠在太师椅上,懒洋洋地应道。 “多谢陛下。”张绍勇站起身来,依然规规矩矩地低着头站好。 “朕想知道,你为何多次拒绝朕的邀约?”唐墨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漫不经心地询问。 张绍勇诚惶诚恐,急忙解释道:“回陛下,陛下召见,臣哪敢不从?只是一开始臣并不知这是陛下的意思,以至于疏忽怠慢,还望陛下宽恕!” “张绍勇,”唐墨辰的唇畔忽然漾起一抹浅笑,“你这般口是心非,不累吗?” 张绍勇先是一怔,再倏然抬起头,视线恰好与唐墨辰相遇——忽明忽暗的烛光给那张俊逸的脸庞增添了几分神秘,暗黑的星眸中浮着淡然笑意,却幽深得看不见底,唇角微勾,却是一个冷漠至极的弧度。张绍勇莫名地感到惧怕,冷汗甚至从脊背上冒出来,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惊慌失措地说:“臣惶恐!陛下误会臣了啊!臣就算——” “明人不说暗话,”唐墨辰陡然提高声音,打断了张绍勇的辩解。他收起笑容,施施然起身行至张绍勇身前,将浑身颤抖的张绍勇笼罩在阴影中,带给他泰山压顶般的压力,“张绍勇,你是个聪明人,不必再在朕面前装糊涂了。你真以为你与霍剑雄暗中做的那些勾当能瞒得了朕吗?!” “陛下!臣臣”张绍勇浑身发抖,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应对。 而唐墨辰却突然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道:“张大人,朕还记得,当年你是被先皇一手提拔起来的。那时候,你血气方刚c踌躇满志,决心要报效朝廷c造福天下子民。” 张绍勇的眼眶无端地悄然润湿——唐墨辰的话刹那间勾起了他对往昔的回忆。 他出身寒门,成长于兵荒马乱c食不果腹的年代,于是,尚且年幼的他却异常坚定地做了决定——将来有一日,他要辅佐明主,平定天下,定国□□! 他的不懈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一场战役中,他的勇猛无畏c智勇双全引起了当时还是储君的唐煜明的注意,于是擢升他一跃成为京中新贵。然而,背后无甚依靠的他却屡屡在暗中遭到一些朝臣士族的构陷,甚至还连累了他的仕途从此停滞不前。他曾一度苦闷迷惘:他只是想为黎民百姓做些事,怎就如此困难? 就在那时,是霍剑雄向他友好地伸出了手。虽然那时霍剑雄还没有如今的权势和地位,但在霍剑雄的帮助提携下,他的路越走越顺,直到坐上兵部侍郎的位置,享受着人人阿谀奉承c谄媚讨好的待遇。 他轻轻闭上眼睛,将零星的眼花逼回眼眶,再次睁开眼睛,已打定了主意,恭敬有加却木然地回答道:“陛下还记得臣年轻时的模样,臣不胜感激。只是臣与丞相乃是亲家,若说就此决裂c从此不再有任何瓜葛,恐怕陛下也不会相信。” 唐墨辰一计不成,并不恼怒,不甚在意地笑笑,佯装恍然大悟道:“哦,对了,你的独生女儿嫁给了苍澜为妻。苍澜那小子啊,从小身边就不乏莺莺燕燕,从未见他对谁真的用过心。如今娶了你的女儿,成亲这么久也不见他纳妾,到让我好生惊讶,想必他房中那个有了身孕的婢女只是个意外吧?应该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将那婢女的孩子拿掉吧。不过,张大人,你也该劝劝一下你的女儿女婿,成亲这么久了还没有孩子,哪里说得过去啊?” 张绍勇的脸色一点一点阴沉下去——他怎会不知,霍苍澜没有名正言顺得纳妾,全是因为霍剑雄的阻拦。他又怎会不知,自己的掌上明珠在霍家过的是成日以泪洗面的日子。 唐墨辰满意地欣赏着张绍勇越发难看的脸色。既然霍剑雄终日小心翼翼,不留下任何把柄,那么他就用张绍勇这步棋布下一个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第六十八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霍雅澜斜倚在贵妃榻上,微合双眼闭目养神,一脸疲态。她左手支头,右手随意地放在腿上,却无意识地抓住衣裳。仔细看来,她长长的眼睫时而微颤,似乎流露出她内心的不安。 殿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霍雅澜蓦然睁开双眸,看到冰灵引着一名御医前来,暗暗地松了口气,心却又立即揪了起来。 “娘娘,奴才把程大人请来了。”冰灵简单地向霍雅澜福一礼,便又退到了一旁。 “参见霍妃娘娘。”御医程参海恭敬地行礼,却被霍雅澜温声阻拦。 “程大人不必多礼,你我是表亲,今日没有外人,这样岂不是见外了?”霍雅澜藏起心中思绪,微笑如仪,“我近日总是感到疲惫,因此才差冰灵去请大人过来一趟。” “是,臣这就为娘娘诊脉。”程参海随即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拿出丝帕,盖在霍雅澜的手腕上,右手手指覆上她的脉搏,专注地把脉。 没过多久,程参海的脸上放出惊喜的光,难掩兴奋地说:“娘娘,您这是有喜了啊!” 然而,却听冰灵倒吸一口气;霍雅澜片刻的欣喜过后,则是一脸凝重。 她深深地呼吸,良久才谨慎地沉声问:“程大人,你可确定?” “臣可担保,娘娘确实已有一个月的身孕。”程参海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但此刻他似乎也察觉出了一些端倪,于是低声问道,“娘娘莫非有心事?” 霍雅澜并未立即回答他,反而意有所指地望向冰灵。冰灵即刻会意,忙不迭地退到门旁,确认四下无人后,才关上了门,一言不发地守在门边。 “程大人,不瞒你说,我心中确实藏了一事,令我甚是不安,可又无处诉说,无人可求助。”霍雅澜这才转向程参海,流露出眉宇间的忧思,哀伤地说,“我娘亲走得早,从小便没有母亲的疼爱,也鲜少见过母族的亲人。如今,有你这位来自母族的表兄在宫中做御医,我心甚慰!” 程参海听出她话中有话,立即保证道:“能为娘娘分忧乃臣之荣幸,若娘娘信得过臣,便将心事说与臣听吧!不论娘娘需要臣做何事,臣定当为娘娘驱使,效犬马之劳!” “有大人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我就知道,只有自家人才是可以依靠的。”霍雅澜安心地露出笑容,眼眶里闪着点点泪光,“程大人,请你务必全心全意帮我安胎,助我平安生下孩子,但是,此事一定要保密,除了你c我c冰灵之外,再不可让第四人知晓,包括我的父亲和弟弟。” 程参海惊讶万分,却又迷惑不解:“可是,娘娘,此事是瞒不住的,时日久了,自然会曝露啊!” 霍雅澜不慌不忙地应道:“我明白,只是眼下风波不断——父皇驾崩不久,陛下悲痛,许多政事还需一步一步处理,我不想因为自己而让陛下分心。待风平浪静时,我自然会将此事告诉陛下。这毕竟是我的孩儿,我怎舍得委屈他半分?” 程参海了然地点点头,道:“原来娘娘是为了陛下c为了大局着想,臣定会全力配合娘娘。” “如此甚好,”霍雅澜放心地微露笑容,又说,“还有一事需委托大人帮忙。” 在她的示意下,程参海俯耳过去,听她耳语般的吩咐,面上再次露出讶异而古怪的神情。 “拜托了,大人。”交代完毕后,霍雅澜再次嘱咐道,一双真挚的眼眸中悄然浮起一丝乞求。 即使倍感奇怪,程参海也决定不再多问——若他帮助霍雅澜遂了心意,待日后霍雅澜为皇家生下孩子,还愁没有他平步青云的机会?更何况,他们还是一家人。 送走了程参海,一直沉默的冰灵终于再也忍不住,急切又焦虑地问:“娘娘,你真的真的” “冰灵,什么都不要问,我不能告诉你,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霍雅澜则平静却果断地截住了冰灵的话——她本以为自己会不安和惊慌,不曾想当一切尘埃落定时,自己却是出奇地冷静克制。 冰灵愣愣地凝视她半晌——霍雅澜近日胃口很不好,夜里睡得也不大安稳,整个人看上去都消瘦憔悴了许多,但此刻,她瘦弱的身躯中仿佛蕴藏着巨大的能量,有力地支撑着她,不动声色的外表下显出前所未有的坚定不移。冰灵凝视着熟悉的她,却又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一般。 虽然霍雅澜什么也不说,短暂的惊愕过后,冰灵也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一次,霍雅澜前所未有的认真,她是真的决定了。冰灵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信誓旦旦地说:“娘娘请安心,就算他人待娘娘有二心,冰灵自小侍奉娘娘,是决不会背弃娘娘的。娘娘有何吩咐,尽管放心交给冰灵去做吧!” 霍雅澜的眼眶再次湿润起来——若说方才在程参海面前只是做戏,那么此时便是真的情难自禁。她努力咽下泪水,镇定地说:“谢谢你,冰灵,除了你,眼下我确实也再无可信之人。你应该猜到了,这孩子并非陛下的,我与孩子能否活下来,全靠你维护了。” 冰灵也不禁眼圈发红:“冰灵自小跟着娘娘,娘娘的孩子就如同冰灵自己的孩子一样,冰灵拼掉这条命也要护住娘娘和孩子!” “好冰灵,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事不宜迟,我必须要做些事了,你附耳过来,听我说”说着,霍雅澜低声在冰灵耳畔嘱咐一番。 午后的阳光温暖舒适,像极了母亲恬静温煦的笑容,让人倍感舒心。阳光下,宇文宓和依诺宛如一对亲密无间的姐妹,有说有笑地穿梭于店铺商贩之间,货比三家,采购所需。 依诺左臂上挂着篮子,她在篮中仔细地检查一番后,笑嘻嘻地说:“好啦好啦,小姐需要的食材都齐全了,我们可以回府准备晚膳了。陛下今晚不仅能吃到小姐亲手做的膳食,还有小姐相陪,定会很高兴的!” 宇文宓柔婉一笑,并未接话,脑海中却已迫不及待地幻想着唐墨辰惊讶而欣喜的笑容,唇边更是忍不住溢出了窃喜的浅笑。 谁知却被眼尖的依诺瞧见,拍手笑道:“小姐笑了!小姐笑了!小姐肯定是在想陛下!” 宇文宓被拆穿了心事,顿时羞窘不已,怒道:“好啊你,如今越发没规矩了,看我不收拾你!” 于是依诺立即卖乖求饶:“好小姐,依诺知错了,求小姐高抬贵手吧!” 宇文宓也忽然记起她们还在大街上,不可太过造次,施施然收回粉拳,佯装大度道:“好吧,这次饶了你,下不为例!” “哟,这不是宓儿吗?”一声慈祥的呼唤蓦然响起。 宇文宓回过头,便看到了身旁的马车里露出一张和蔼的笑脸,不禁暗自惊讶一番,连忙规矩而礼貌地说:“原来是季叔叔,宓儿见过季叔叔。” 季穹一手掀着车帘,笑眯眯地说:“我正要回府,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你是否也要回府?季叔叔送你回去吧!” “多谢季叔叔好意,只是季叔叔公务繁忙,宓儿哪敢麻烦您呢?宓儿走回去就好。”宇文宓连忙礼貌地推辞。自从季璟瑞走后,她与季家也再没了交集。虽然她心中依然在意着季璟瑞的离开,每每逢年过节总要去探望季穹,却不知是否当真凑巧,每次都恰好碰上季穹有事外出。这次偶遇是他们这两年内鲜有的见面,宇文宓不禁有些尴尬和不自在。 季穹表现得倒是自然得多,还哈哈笑着打趣起她来:“怎么和我这般客气?季叔叔这么久不见你,都不愿陪季叔叔聊聊天吗?” “这”宇文宓语塞,思虑片刻后,还是同意了,“如此,就多谢季叔叔送我回府了。” 马车缓缓走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车帘隔绝了外面的喧嚣,车内的氛围似乎略显古怪。少顷,宇文宓局促地打破了僵局:“季叔叔近来可好?” “还好,只是先皇驾崩c新皇初定,许多事情亟待处理,朝政繁忙了不少,我这把老骨头快要吃不消喽。”季穹笑着自嘲道。 如此一来,宇文宓反而放松不少,也笑着恭维道:“谁说的,季叔叔还很年轻呢。” “你啊,就会说好听得哄叔叔。”季穹哑然失笑,“唉,叔叔可是真的不年轻了,若是瑞儿没有离开,如今大概已经成亲了,也许还会有了孩子,那么我便做爷爷了” 忽然间,他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言语中充满了落寞之感。宇文宓的笑容微微僵住,慢慢地垂下头去,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气氛霎时又有些不自然,季穹忙不迭地收回寂寞之情,笑着改变话题:“哎,瞧我都在说些什么,真是人老了,常常想着儿孙围在身边是怎样的日子。唉,不中用喽。宓儿,季叔叔是不是让你不开心了?” “没有,季叔叔多心了,宓儿没有不开心。”宇文宓淡然一笑,违心地否认道。 “没有就好,季叔叔难得见你一次,可不想把事情搞砸了。”季穹歉意地笑道,没过多久,仿若忆起了一些事,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说起婚配,唉,陛下也是个让人担心的孩子啊。” 宇文宓的心顿时提了起来,询问的话刚要脱口而出,却又极力地忍住,佯装若无其事地说:“陛下的婚配之事?季叔叔恐怕多虑了,陛下早已娶妻,如今小皇子健康活泼,哪会让人担心呢?” “没错没错,是季叔叔说错话了,陛下是真龙天子,我哪里有资格操心陛下的家务事?”季穹连忙笑着解释,却又吞吞吐吐道,“只不过” “季叔叔有话不妨对宓儿直说。宓儿明白,季叔叔一直对陛下忠心耿耿,您的担忧必有原因。”宇文宓坦率地询问——她忽然意识到,今日与季穹的巧遇也许并非偶然。 季穹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道:“那那我就直言不讳了,毕竟,陛下与我家瑞儿年纪相仿,在我的眼中,对待陛下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 季穹停顿片刻,宇文宓则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安安静静地听他继续说。 “唉,你方才所说不假,陛下确实有妻有子。但陛下毕竟不同于民间男子,陛下的家事有时也是国事。”季穹说,“如今,陛下已登基一个月,却以为先皇守孝之名迟迟不肯立后。群臣上书劝谏,陛下一概不理。我们都知道陛下仁孝,失去父皇后一时心绪难平,可立后恰恰就是国事,后宫需要一位女主人来打理,天下也需要一位国母。” 听罢,宇文宓只是微微一笑,和颜悦色道:“听季叔叔所言,陛下只是暂时没有立后的打算,并非一直不立后。想必再过些日子,陛下的丧父之痛减轻一些,陛下自会专心国事,也会考虑立后之事的。” “宓儿,其实你是有所不知啊。”季穹一筹莫展,“陛下虽不提立后,但却说要册封霍妃娘娘为贤妃!霍妃娘娘是比钟妃娘娘较早过门,但钟妃娘娘毕竟是妻,礼仪规矩断不可废。更何况,陛下说册封霍妃乃是为了表彰她对先皇生前的侍奉,可论功绩,钟氏哪里输给了霍氏?就拿此次与大宛谈判一事来说,钟启祥功不可没;先皇驾崩那夜,若非钟慕枫率军回朝c助陛下顺利继位,恐怕后果将不堪设想!可眼下,陛下不提立后之事,岂不是让功臣寒心c让天下人失望吗?” 宇文宓沉默不语。她默默地思索着,这浅显的道理唐墨辰何尝不懂?只是,他迟迟不提立后之事,难道还另有所想? “宓儿,你与陛下相识这么多年,彼此交好,适当的时候,该好好劝劝陛下,凡事要以大局为重啊!”季穹别有深意地望着她,语重心长地说,“陛下如今不听朝臣们劝谏,可儿时之友的话总会有些作用吧?本来,这劝告之人该瑞儿去做,毕竟瑞儿曾经是陛下的伴读,追随陛下多年,与钟家也有些情分在,只可惜”说着,季穹遗憾地摇摇头,话也不再说下去。 话虽不说,却如铁锤一般恰好敲在宇文宓的心上。沉默良久,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力持平静地说:“季叔叔,您的意思宓儿明白了。请季叔叔放心,宓儿会找机会劝说陛下的。” 季穹终于面露喜色,笑逐颜开道:“那真是太好了!宓儿,你若能劝说陛下立后,那将对陛下c对朝政都大有裨益啊!新君初立,正是需要笼络人心c稳定局势之时!” 而就在此时,马车渐渐停下,车夫有礼地禀报道:“老爷,宇文小姐,宇文府到了。” 宇文宓仿佛微微松了口气,赶忙说:“既然如此,宓儿就先行回府了,多谢季叔叔送宓儿回家。” “别客气,应该的。快回去吧。”季穹笑容满面地望着她。 车夫打开马车的门,坐在车外的依诺搀扶着宇文宓下车,主仆二人目送着马车离开。依诺迷惑不解地小声嘀咕道:“真是奇怪,平日去季府都见不到季大人,怎么今日就碰上了?” 宇文宓不禁涩然一笑,幽幽地说:“依诺,你说,若是你明知他人在利用你,你还会不会受他的摆布?” 依诺一怔,茫然地问:“小姐,您在说什么?是不是季大人跟您说了什么?” 宇文宓苦涩地莞尔,泰然自若道:“没事,我胡乱说的。回去吧,我还要准备晚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第六十九章 万般无奈把郎怨 傍晚,天边一点一点灰暗下来,九天殿内的灯火早已点亮,书房内,唐墨辰仍在伏案批阅奏折,不时皱眉抚额。 金伦轻声进入殿内,看见唐墨辰略显疲惫的模样,便说:“陛下,快到晚膳时候了,歇息片刻吧。” “嗯,”唐墨辰心不在焉地应道,目光仍聚集在奏折上。 金伦斟酌再三,问:“不知陛下想在九天殿用晚膳,还是到落霞轩呢?” 唐墨辰的心思终于从奏折上收回,他抬起头,看着金伦,挑眉重复道:“落霞轩?” “回陛下,霍妃娘娘请陛下移驾落霞轩用晚膳。”金伦毕恭毕敬地解释道,“不知奴才是否该去回了霍妃娘娘?” “回了她?不必,”唐墨辰倏然勾起唇角,笑容玩味十足,“告诉霍妃,今晚朕就在落霞轩用膳。” 金伦暗自惊讶,却自知不该多嘴一问,便平静地退出殿外去传旨。 唐墨辰的心情似乎转好了一些,批完手中的奏折,愉快地放下笔,起身来到墙边的檀木架旁,取下放在第二层深处的一个盒子,打开,拿起盒中一颗类似药丸的东西,认真端详一番。他面上虽无甚表情,脑中却在快速思考着。不一会儿,他毫不迟疑地将药丸放入口中,吞下。 “来人!”他若无其事地高声喊道。 金伦立即推门而入:“陛下。” “去落霞轩。” 唐墨辰抵达落霞轩时,霍雅澜已在殿外恭候。她一袭素服,不施粉黛,面上挂着恭敬却恬静的笑容,遗然独立,在夜色的映衬下,似乎别有一番韵味。唐墨辰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默默打量着她,仿若从未认识过她一般。 自唐煜明驾崩那夜之后,他便再没见过她。这长乐宫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同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竟也能月余不见。不过,细细想来,这么多年了,他似乎从未认真地端详过她。幼时似乎是有过一段时日,他跟在她身后“表姐”“表姐”地唤着,可自从意识到了霍剑雄的狠辣,他便渐渐疏离了霍氏姐弟,纵使她时常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叫着“表弟”。他并无姐妹,她又由霍皇后养大,待遇甚至堪比半个公主,也因此,她在他的心中,仿佛永远都是那副高傲骄纵的模样。如今,在此时此地见到依旧高贵却平和淡漠的她,莫名地生出些恍如隔世的感慨。 霍雅澜见他走近,忙不迭地迎上来,揖道:“臣妾参见陛下。” 唐墨辰虚扶她一把,微笑道:“表姐请起吧,自家人不必客套。” “谢陛下。”霍雅澜起身,与他一道向殿内走去,边走边聊,“殿内已准备好了晚膳。陛下肯赏光来臣妾这里用膳,臣妾感激不尽,之前臣妾恳请过陛下数次,可陛下都推辞了。” 唐墨辰解释道:“并非朕故意推辞,只是国事过于繁忙,朕无心外物罢了,还望表姐不要介怀。”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担心,陛下还因父皇之事对臣妾心怀芥蒂。”忽然,霍雅澜有些伤感失落。 唐墨辰面色不变,说:“朕听宫人们说过,父皇病重时表姐一直在他身边伺候,说起来,朕还应好好感谢表姐。可惜国事一忙便将此事耽搁了,是朕亏欠了表姐。” “陛下客气了。陛下方才还说过,自家人不必客套,臣妾有陛下这句话就心满意足了。”霍雅澜扬起笑脸,体贴地说。 说着,二人已进入落霞轩,在席间入座。佳肴已上桌,宫娥们即刻开始布菜。 唐墨辰看着桌上精致的菜肴,颇为意外地说:“虽然都是些素食,却没想到,表姐殿中的厨子竟能做得如此别致。” 在旁服侍的冰灵不禁笑了起来,说:“回陛下,这些菜肴可都是娘娘亲手为陛下准备的呢。” “哦?”唐墨辰着实惊讶了一番,“表姐竟有这般好手艺?” 霍雅澜谦虚一笑,说:“臣妾自嫁给陛下起,便开始研习厨艺了。这些菜能够入陛下的眼,倒也不枉这些年臣妾花的心思了。” “今夜朕一定多吃一些,不辜负表姐的心意。”说着,唐墨辰拿起竹箸,夹了两片花香藕,细细品嚼片刻,赞赏道,“嗯,这花香藕香脆可口,甜而不腻,做得真是不错。” 霍雅澜不禁笑了起来,状似不经意地说:“臣妾记得,宓儿也是顶喜欢这花香藕的。” 唐墨辰拿着竹箸的手似是一顿,面上却只是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又去夹了个素烩三鲜丸。 霍雅澜心知他不愿多谈这话题,却并不打算聪明一次,继续说:“我以为陛下会乐意与人谈起宓儿。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臣妾早已不介意宓儿” “表姐今晚邀朕来,原来是为了聊宓儿?”唐墨辰倏然打断了她的话,言语中透出一丝冷然。 霍雅澜心底一颤,连忙改口道:“不是的,臣妾只是想罢了,有些事不提也罢,是臣妾不会说话,惹陛下生气了。” “朕没有生气,”唐墨辰软化了语气,平静地注视着霍雅澜,淡淡地说,“只是,朕与宓儿的事,无须任何人过问。朕希望你能明白。” 霍雅澜怔忪地凝视着他淡然却坚定的目光,片刻后自嘲地笑道:“是,臣妾明白。” 气氛似乎有些冷凝——唐墨辰泰然自若地继续夹菜,霍雅澜情不自禁地垂下头,置于膝头的两手不自然地绞在一起。 幸好此时冰灵端着托盘走进殿内,打破了一室沉寂。 霍雅澜缓缓绽放笑颜,柔声说:“虽说陛下与臣妾都在为父皇守孝,饮食当清减克制,但‘无酒不成宴’,因此臣妾便酿了些米酒,请陛下品尝。” “哦?”唐墨辰倍感好奇,唇边再次泛起笑容,但那笑容中似乎增添了一抹意味深长,“用米酒代酒倒也新鲜,朕很是期待表姐的手艺。” 冰灵似乎有些紧张,向唐墨辰走去的脚步好像微微停顿了一下。而霍雅澜仿佛又恰好别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冰灵打定主意一般,沉着地走到唐墨辰的案几旁,将一碗米酒放在他面前,再次展开盈盈笑脸,恭敬地说:“陛下请。” 但她们细微的互动却被唐墨辰一丝不落地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唇边挂起淡淡浅笑,一手端起图案精美的酒碗,说:“表姐,请。” “陛下请。”霍雅澜报以微笑,率先饮下碗中米酒。 唐墨辰拿起酒碗,不疾不徐地送至唇边,喝下几口后,微笑着夸赞道:“嗯,有米的香甜,还有酒的沉醉,当真不错。” 霍雅澜咯咯笑道:“陛下再夸下去,臣妾可要骄傲自满了。” “表姐不必谦虚,表姐绝对担得起这夸赞。”唐墨辰毫不吝惜赞美,继而又转向冰灵,吩咐道,“再给朕盛一碗米酒来。” 霍雅澜面上波澜不惊,冰灵倒是微露难以置信之情,呆愣片刻后,连忙答应道:“是!奴才这就去!” 唐墨辰和霍雅澜愉快地闲聊,时光不慌不忙地流逝,气氛刚刚好。霍雅澜恍若在梦中——总觉得这场景只会出现在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唐氏还未称帝,唐煜明和霍剑雄在外并肩作战,而她总缠在姑母身边,与他肆无忌惮地嬉闹。 唐墨辰不觉多喝了些米酒,竟有些醉了。酒足饭饱,他望了望满室温馨的烛光,目光朦胧,便准备告辞:“不早了,朕该回九天殿了,朕还有奏折要批。” 霍雅澜起身来到他身边,痴然地凝视着他微醺的眉眼,柔婉地轻声道:“陛下定要如此辛劳吗?在臣妾这儿多留一会儿不好吗?” 唐墨辰倏然笑开来,望着霍雅澜的眸光渐渐柔和,玩笑说:“表姐定是在那米酒里掺了真正的酒,不然朕怎会觉得醉了?” 霍雅澜莞尔一笑,调皮地眨眨眼睛,耍赖般地说:“是,臣妾就是想让陛下留下来。” 唐墨辰突然一怔,右手情不自禁地抬起来,想要抚上她近在咫尺的俏丽容颜,喃喃道:“像真是像” “陛下在说什么?”霍雅澜又歪着头,佯装好奇地问——她有十足的把握,能将宇文宓的神态模仿出七八分来。 唐墨辰忽然讪讪地收回手,温煦笑道:“没什么,只是打从朕踏入这落霞轩,便觉得表姐今夜格外与众不同。” “陛下说说看,臣妾今夜有何不同?”霍雅澜笑得魅惑,愈发靠近他。 唐墨辰微微倾身——她身上的缕缕馨香飘入鼻间——答非所问地低声重复道:“不同的确是不同” 说着,他竟倒在了霍雅澜的肩头,双眸闭合,昏睡过去。 霍雅澜伸开双臂,将他抱住,镇定地轻声呼唤:“陛下?陛下?” 唐墨辰毫无回应,呼吸声渐趋平稳。 霍雅澜悄然深深吸气,略微提高嗓音,喊道:“来人!” 冰灵首当其冲地冲了进来,愣愣地看着殿内的情形,忘记了言语。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宫人婢女,或惊讶或惊喜地看着殿内相拥的二人。 “陛下太累了,今夜便在这里歇下了。快来人将陛下扶到我的寝殿去。”霍雅澜依然拥着熟睡的唐墨辰,明亮的眼眸中盛放着柔和的光。 “是。”几个宫人婢女连连应着,欢天喜地地跑上前来,轻手轻脚地将唐墨辰扶去霍雅澜的寝殿——要知道,自新皇登基以来,还从未宠幸过哪个女子,更何况,如今栖凤殿依然闲置。也许过了今夜,整个落霞轩都要翻身了。 回到寝殿,婢女们还不等霍雅澜吩咐,便争先恐后地告退,最后只留下冰灵一人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是好。 “冰灵,陛下由我服侍便好,你也下去吧。”见她呆愣着没有离开,霍雅澜便开口撵人了。 冰灵看了看床榻上安睡的唐墨辰,压低声再次确认道:“娘娘真的真的不需要奴才留下服侍吗?” 霍雅澜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轻声说:“不需要,你去将那些东西处理好便是了。” 冰灵不甘地退出了寝殿。 华美而宁静的寝殿内,眼下只有唐墨辰和霍雅澜二人。霍雅澜呆呆地站了半晌,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真没想到,压下忐忑之情而做这一场戏,竟如此累人。 良久,她木然地转过身来,面对床榻上唐墨辰安宁的睡颜——寝殿内只点了一盏灯,微弱昏黄的灯光映得他的容颜是那样模糊虚无。她的面上再无方才的柔情蜜意和风情万种。无声地迈向床榻,她在床边缓缓地坐下,凝视着唐墨辰的眼眸变得深沉而复杂。 “对不起”少顷,她出神地注视着他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失落地呢喃,眼中似是有泪珠滚落,悄无声息地没入锦被之中,“若非情非得已,我并不愿这般对你你与我,何时走到了这般田地?” 她没有擦去腮边的潮湿,反而抬起手,缓缓解开自己的衣裳,直到全身只剩下一件肚兜后,她努力定了定心神,伸手去褪唐墨辰的衣衫。直到他们均不着寸缕,她才静静地在他身侧躺下,将头靠着他的臂膀。 “对不起。”她满含歉意,极轻极淡地低语。 兴许是太过疲惫,她很快便坠入了梦中。 直到烛火快要燃尽,四周寂静无声,耳畔传来平稳而绵长的呼吸声,唐墨辰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眼——他的眸中清明一片,哪里还似方才一般醉眼微醺?偏头瞥了一眼熟睡的霍雅澜,他轻轻地挪开了自己的身子,审视着黑暗的寝殿,若有所思。 本来是想借霍雅澜相邀的机会查探唐煜明被害的蛛丝马迹,不想却碰上她故技重施,便将计就计,假意中了她的计谋。他断定霍雅澜定是在米酒中加了料,好在他早有防备,提前服下了丹药以抵抗任何药物的作用,才不至于再次做下令他后悔万分之事。虽然此刻他还猜不透霍雅澜的用意,也看不透她的计谋是否有霍剑雄的谋划和支持,不过一想到自己留宿落霞轩的消息明日会传入霍剑雄的耳中,他的唇边不禁浮起一丝笑容——事情,似乎开始变得有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第七十章 恨君不似江楼月 冬日晨曦的微光漏进寝殿时,霍雅澜从睡梦中悠悠转醒——自从有了身孕后,她似乎贪睡了不少。睁开双眼,蓦然发现身边早已空空如也,伸手摸去,床褥也已变冷。她倏然坐起身,转头望去,赫然看到窗边一抹颀长高俊的身影。 听到身后的响动,唐墨辰没有回身,目光继续静静地眺望着窗外,淡淡地开口:“表姐醒了。” 霍雅澜正要掀开被褥下床,忽然想起自己不着寸缕的身子,脸庞羞得通红,慌忙扯过落在一旁的衣服,匆匆忙忙地简单穿戴起来,脚步轻轻地走到唐墨辰身后,有些惊讶地说:“陛下怎么没有叫醒臣妾?若是臣妾耽误了陛下去上朝,臣妾心中会不安的。” “今日休朝,朕只是早起惯了,根本不必叫醒表姐,表姐不必心怀不安。”唐墨辰缓缓地回过身来,漠然的双眸定定地注视着两颊泛红的霍雅澜。 大曜朝廷每十日休朝一次,天子与群臣都可在这日好好休息一番。霍雅澜正是算准了今日朝休,才如此行动的——她既要日后为她的身孕做出合理的解释,又不想将昨夜之事闹得沸沸扬扬c人尽皆知。她佯装怔忪片刻,唯唯诺诺地说:“原来今日是朝休,那么臣妾便心安了。昨夜昨夜只是个意外,臣妾” “昨夜,表姐是故意邀朕前来的吧?可是为了后位?”唐墨辰的话语一如既往地淡漠疏离,与昨夜的温和友善简直判若两人。 “不!不是的!”霍雅澜的眸中写满了震惊,连忙矢口否认,“臣妾邀陛下来,是因为臣妾担心陛下因父皇驾崩之事而误会臣妾!臣妾心知,论地位,臣妾无法与钟妃相比,臣妾哪里敢肖想后位?更何况——” 唐墨辰看了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漫不经心地反问:“更何况?” 霍雅澜垂下头,小心翼翼地说:“陛下迟迟不立后,难道仅仅是为了给父皇守孝吗?难道陛下不想将后位留给宓儿吗?” 唐墨辰忽然笑了:“敢于说出这话的人,表姐是第一个。” 霍雅澜依然垂着头,不语。 “昨夜之事是朕唐突了,表姐莫怪。”而唐墨辰并无怪罪之意,假意致歉,意欲离开——毕竟不习惯与其他女子同榻而眠,昨夜他睡得极不安稳,清晨起得又早,此刻也有些困倦了。 “陛下言重了,臣妾本就是陛下的妃妾,服侍陛下乃是臣妾份内之事。”霍雅澜谦卑而恭顺地回答。 “时候还早,表姐再休息一会儿吧,朕走了。”客套之后,唐墨辰大步流星地走出寝殿。 才踏出落霞轩的大门,便看见唐新和金伦均是一脸焦灼c风风火火地向他跑来。 唐墨辰不禁皱起了眉——这二人均是他身边最稳妥可靠的,平日里待人处事也得体妥当,如今日这般有失风度的情况还真是难得一见。 “参见陛下!”唐新扑通一声跪在唐墨辰面前,急迫地请安。 “出何事了?”唐墨辰开门见山地问。 唐新悄悄地和金伦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支支吾吾地答道:“回回陛下,也也没出什么大事,就是就是就是宇文小姐进宫了,此刻正在九天殿等待陛下。” 唐墨辰情不自禁地喜上眉梢,却又隐忍着不动声色,和颜悦色地说:“那你们慌什么?起来吧,随朕回去。宓儿何时到的?” 唐新心中一阵哀嚎,头低得更甚,战战兢兢地答道:“回陛下,宇文小姐是是昨晚到的。” 唐新的尾音虚弱地消散在清晨的微风中,而唐墨辰的脸色则瞬间如灰冷的天空——如此看来,她定然知晓自己在落霞轩过夜之事了。他仿佛在顷刻间体会到了“跌宕起伏”的感觉,还有种做了坏事恰好被捉了现形的负罪感。咬着牙,他低声怒吼道:“回九天殿!” 坐得久了也会觉得不舒服,宇文宓索性站起身,慢慢踱步至窗边。推开窗子,清晨清冷的风扑面而来,九天殿内外都静谧得如同无人一般。 天都亮了,他还是没回来。 宇文宓微微叹了口气。从昨晚入宫到此刻,她没吃过东西,没合眼休息过一刻,阻拦了所有要去向他通报的侍卫宫人婢女。好像昨晚的她分成了两个自己,一个自己一遍一遍地说,他去落霞轩定有他的目的,她不可因任性而成为他的障碍;而随着夜幕渐浓,另一个自己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他怎么还不回来,难道他们 于是蓦然想起,如今他已是这长乐宫的主人,他拥有这宫里的一切——包括女人。 即便他和他的妃妾真的如何了,她又有何理由怨怼? 她不知自己是在恼他,还是恨自己。 她出神得厉害,连身后有人靠近都未曾发觉。 唐墨辰先是将窗子关上,将阴冷的风阻挡在外,然后将宇文宓拥入怀中,心疼地责备道:“怎么进宫了也不让下人们告诉我?等急了吧?” 宇文宓倏然回过神来,听到他一如既往的温柔话语,一丝委屈涌上心头,鼻头微酸,正想撒娇埋怨,却忽然从他的身上闻到一股极淡的香气。 这个味道,她再熟悉不过——含有牡丹花香的熏香,高雅而清甜,是霍雅澜的最爱。 果然 宇文宓下意识地推开了他。 唐墨辰微愣,双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但他却不在意,执意将她拉入怀中,轻声问:“生我的气了?” “是我不让下人们去通报的,你切莫怪罪他们。”宇文宓想要挣开,却拗不过他,便答非所问。 瞧她那别扭的神情,唐墨辰知她定是恼了,半讨好半说笑道:“你不派人去通报,就不担心我被人算计吗?” 仿佛被看穿了心事,宇文宓赧然地别过头去,不甘地嘀咕道:“如今这长乐宫都是你的了,又有金公公跟着,还需担忧一个落霞轩吗?再说,霍妃心中有你,她不会伤害你的。” 果真如此吗?唐墨辰不禁心中冷笑。可事实却是霍雅澜再三算计于他,此次若非他早有警惕,只怕又要着了她的道。可偏偏在弄清她的意图之前,他还什么都不能说。他只得无奈地揉了揉额角,疲倦地叹息道:“你当真如此放心吗?” “别闹了,我来是有要事要与你说。”宇文宓却没有心思深思他的话,终于抬起了头正视他晦暗不明的眼眸。 唐墨辰勉强打起精神应道:“何事?” 宇文宓凝视着他半晌,艰难开口道:“关于立后不可再耽搁了。你心中明白,先皇驾崩那晚,若非钟先生与大宛和谈c钟大哥率部回朝,事情恐怕会麻烦得多。” 唐墨辰的脸色一点一点地阴暗下来,仿若染了冬日的冰霜。他目光犀利地注视着宇文宓,好似要将她看穿,语气生硬地问:“谁教你说这些的?” 宇文宓不快,不耐烦地反问道:“难道必须有人教,我才看得出这其中利害吗?” 唐墨辰语塞,定定地看着她,唇边勾起一个凉薄的弧度,冷然道:“他人劝说便罢了,我可以不计较c不理会,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用意吗?” 宇文宓不禁黯然:“你明知这是不可能的,我” “有无可能我说了算!”唐墨辰高声打断了她的话,忍不住抱怨道,“连霍雅澜都看得出,你竟不肯相信我,真是让我失望!” 宇文宓顿时觉得一股莫名的火焰在胸腔中熊熊燃烧,说出口的话也失了分寸,变得刻薄起来:“我自然不如她懂你的心,不然你怎会到天亮还不舍得回来?” 唐墨辰的瞳孔倏然放大,怀疑地瞪着她,不敢相信地确认道:“你怀疑我与她” 宇文宓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过分了,可又倔强地不肯服软,便气呼呼地偏过头去,默不作声。 唐墨辰怒极反笑,赌气般地喊道:“来人!” 唐新c金伦和九天殿的当值宫女露珠闻声立即进入殿中,谨慎小心地在唐墨辰和宇文宓面前跪下。 “传朕口谕,册封霍氏为贵妃,着令礼部择选良辰吉日,处理册封之事!”唐墨辰目不转睛地看着宇文宓,一字一句说道。 唐新三人虽在殿外隐约听到了二人的争吵声,可亲耳听到这消息仍不免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不约而同地悄悄望向宇文宓——只见她脸色苍白,浑身发颤。 而唐墨辰视若无睹,果决地转身向书房走去,继续命令道:“送宇文小姐回府!” 宇文宓依旧呆若木鸡,却只能无可奈何地瞪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金伦默然无声地来到她身旁预备送她出宫,她才头也不回地离开九天殿。 而唐墨辰进入书房后依然气恼不已,怒气冲冲地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然后,他仿若忽然忆起一些事,大喊道:“唐新,进来!” “陛下,臣在。”唐新立即进入书房,动作十分迅速——在宇文宓离开后,他便疾步冲向书房外候着。唐墨辰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可再不能出岔子了。 “为何昨晚无人来报?昨晚当值的人都干什么去了?朕不是说过无论宓儿何时进宫都要告诉朕吗?”不出所料,唐新一进门,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通咆哮。 唐新心中叫苦不迭。唐墨辰登基之后,他便做了御前侍卫。昨晚他难得不必在宫中当值,便被几个禁卫军中的兄弟叫去喝酒,一不留神就喝得烂醉。偏偏金伦昨夜也一直守在落霞轩,九天殿里的当值宫婢们只知不可开罪于宇文宓,因此便听了她的话,没有人敢去落霞轩通报。而唐新今日一早入宫,还未踏入九天殿,便听说了宇文宓苦等一晚的消息,吓得他连九天殿的门都没进,就飞奔向落霞轩。斟酌再三后,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回陛下,昨晚臣和金公公恰好都不在九天殿,下面的人不懂事,便被宇文小姐拦住了。不过,臣听露珠说宇文小姐进宫本来是想给陛下一个惊喜,因此才故意瞒着陛下的,还请陛下不要迁怒于宇文小姐。” 唐墨辰无话可说,气恼地一拳捶在书桌上。 唐新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唐墨辰的神情——似乎脸色没有那么难看了,于是继续说道:“臣还听说,宇文小姐昨晚带了一桌晚膳,得知陛下不在九天殿中,便叫人将晚膳一直膳房里热着,等着陛下。想必宇文小姐是真的怕搅扰了陛下。” 脑海中莫名地浮现出宇文宓倚在窗边苦苦等待的画面,又想起她一夜没吃又没睡,唐墨辰的心登时就软了,气也消了大半。半晌,他极力地平静下来,又问:“晚膳如今在哪儿?” 唐新迟疑片刻后小声答道:“宇文小姐让人全部倒掉了。” 果然,唐墨辰的脸色再次垮了下来,又是一拳砸在桌上,恨恨地抱怨道:“这个宓儿,就是性子太执拗了!” 唐新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是否要臣立即去把宇文小姐请回来?” “不必了,她正气着,恐怕不会跟你回来。”唐墨辰挥挥手,略感无奈,然后走到书桌后坐下,提笔疾速写了些什么,将墨迹未干的纸张交给唐新,说,“吩咐膳房做好这些膳食,然后送到宇文府去。” “是,是,臣这就去。”唐新喜滋滋地接过纸,正要转身出门,却又想起一事,问,“那关于霍妃娘娘,是否” 唐墨辰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朕的旨意何时还需再重复一遍了?” “是,臣明白。”唐新带着满腹疑问快步离开——难道封妃的旨意不是唐墨辰和宇文宓赌气时冲动而决定的? 相较于九天殿内的吵吵闹闹,暖玉台中则更显安详和乐。 这日休朝,钟启祥请旨进宫看望侄女和侄外孙,在暖玉台里逗弄小皇子好一会儿。小皇子难得见到长辈,笑得格外开心,玩闹得厉害。一家人其乐融融,欢声笑语充盈着整个殿宇,甚至吹暖了冬日的早晨。 “好了,雨双,带麒儿去休息一会儿吧,我与叔父还有话要说。你们也都下去吧。”眼看钟启祥有些累了,钟慕悠及时支开了儿子和身边的宫女。 “唉,叔父真是老了,连陪孩子玩耍的力气都没有喽。”钟启祥慈爱地目送小皇子离去的小小背影,自嘲地感慨道。 钟慕悠柔然笑道:“叔父说笑了,哪是您没力气,而是麒儿那孩子太爱闹,平日里得两个婢女才看得住,我也常常被他闹得头疼。哎,真不知这孩子的性子像谁。” “依我看,这孩子安静的时候像陛下,调皮的劲头像你哟。”钟启祥笑着揶揄道。 钟慕悠面上一红,嗔道:“叔父就爱拿悠儿说笑,悠儿哪里调皮了,明明很懂事嘛。” 钟启祥哈哈笑道:“是是是,叔父说错话了,你做了娘亲后格外懂事,你们兄妹都是懂事的孩子。” 钟慕悠微微一笑,问道:“哥哥一家可还好?” “你且安心吧,他们都好,你嫂嫂十分孝顺,待我极好,你那小侄女也很乖巧。”钟启祥沉吟一番,又说,“倒是你,独自一人在这深宫之中,让我们很是不安啊。” 而钟慕悠却是不以为意地一笑,一针见血道:“叔父可是担心宫中近日的传言?” 钟启祥缓缓收起笑容,不由得长长一叹。按理说,钟慕悠乃唐墨辰明媒正娶的发妻,唐墨辰入主九天殿后,她是理所当然的皇后,可如今却依然屈居在这暖玉台里。久而久之,宫中流言四起,钟妃娘娘恐与后位无缘了。若真如此,她在宫中的日子可就艰难了。 “叔父不必担心悠儿,也请叔父让哥哥安心,因为,”钟慕悠淡然一笑,信心满满地说,“这后位只可能是悠儿的,只不过,早晚而已。” 钟启祥微愣,低声追问道:“悠儿知道陛下心中所想?” 钟慕悠坦然摇头:“不知。不过,我明白宓儿心中所想,她是断不会做出不利陛下的事,也不会允许陛下如此做的。再说,陛下毕竟还敬重叔父和哥哥几分,不会全然不顾忌钟家的。” 钟启祥深思片刻,了然地点点头。 钟慕悠继续说:“更何况,我还有麒儿。虽然陛下心中没有我,可他隔三差五还是会来看看孩子,再看那霍雅澜,陛下何时曾想起她?” 钟启祥忍不住低叹:“你若心中有数,我便也安心了。我今日来看你,就是担心你在宫中过得不好。唉,说来也是可悲,你和陛下c宓儿本也无错,都怪命运使然啊。” 钟慕悠目光闪烁,借着低头饮茶的机会,掩住了眸中凄然。 这时,雨双的声音自殿外响起:“叔老爷,娘娘,九天殿的伍公公来了,说是有陛下口谕传达给叔老爷。” “快请。”钟启祥连忙起身迎接。 阿伍进入殿内,先是向钟慕悠和钟启祥行礼,又客气道:“奴才听说钟大人进宫探望娘娘,便到这儿来寻钟大人了。打搅了钟大人和娘娘团聚,还请二位恕罪。” 钟启祥笑着说:“伍公公客气了,陛下的旨意乃是大事,老臣和娘娘不敢埋怨。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陛下口谕,册封霍妃娘娘为贵妃,着令礼部择选良辰吉日,处理册封之事。”阿伍一字不差地重复着唐墨辰的旨意。 钟启祥与钟慕悠皆感意外,却都面不改色。钟启祥又问:“臣领旨。不过,怎会如此突然?” 阿伍据实以告:“奴才也不甚清楚详情,只不过,唐护卫已再次向陛下确认过旨意,陛下的态度很是坚定,想来这旨意不会有错的。本来应是奴才的师父金公公前来传旨的,但师父方才送宇文小姐出宫,至今未回,便由奴才来寻钟大人了。” 钟启祥点头应道:“臣明白了。多谢伍公公走这一遭。” “钟大人客气了,这本是奴才分内之事。既然陛下的旨意已传达给了钟大人,奴才便不再叨扰钟大人和娘娘了,奴才告辞。”说罢,阿伍在雨双的送别下离开了暖玉台。 “此事你如何看?”待殿内只留下了叔侄二人,钟启祥微皱着眉询问钟慕悠。 “既然唐新已向陛下再次确认,想必陛下的确是如此决定的。叔父是礼部尚书,当遵旨行事。”钟慕悠面色如常,平静地回答,但心中却忍不住计较——宇文宓,她究竟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何种角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第七十一章 世乱途穷天地窄 礼部很快便将册封的日期选定,并做好了一切准备——本来要准备的也不多,册封仪式要求得极简单,这不仅是唐墨辰的意思,也是霍雅澜的想法。 册封仪式当日,长乐宫内的白色挽帐一夜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恢复到了从前的威严庄重,仿佛江山易主c权力更迭不过是长长岁月沧海中的渺小一粟。贵妃的册立,给西京两个月以来的愁云惨淡带来一缕微光。 只是这微光究竟照亮了多少人的天空,似乎不得而知。 至少,霍家的天空还阴晴不明。 “如今我不仅猜不出表兄心中所想,连姐姐也越发看不透了。”霍苍澜叹道,“听说表兄竟在姐姐的殿中留宿了。” 书房中只点了一盏灯,霍剑雄坐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中,双眸紧合,半边脸陷入灰暗之中,神情越显晦暗。 “爹,表兄会不会是因为和宇文宓那丫头置气,才故意宠幸姐姐的?不是说那日宇文宓离开九天殿时脸色很不好吗?如此一来,姐姐岂不太委屈了?”霍苍澜忽然紧张地猜测道。 霍剑雄倏然睁开双眼,眸底的忧色还未呈现,便又速速褪去,冷然道:“哼,她待唐氏痴心一片,活该被利用!” 霍苍澜情不自禁地叹气,明明父亲心中还是牵挂女儿的,却偏偏嘴硬不肯承认。不过,也难怪霍剑雄生她的气,自从唐煜明驾崩那晚父女二人不欢而散后,两个月过去了,霍雅澜就再也没回来过,甚至不曾差人给府里送个信儿。 正当父子二人各怀心思之时,一位不速之客意外到来。 “丞相,大事不妙啊!”张绍勇踏入书房,解下披在身上的黑色披风,惊慌失措地喊道。 霍剑雄换上一副亲切的笑容,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不紧不慢地说:“亲家公,有话慢慢说,究竟出何事了?” “岳父大人,您别慌,坐下来慢慢说吧。”霍苍澜满脸堆笑,毕恭毕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绍勇顾不得理会他,忧心忡忡地凝视着霍剑雄,刻意压低声,说:“丞相,快逃吧!陛下要以谋反的罪名诛杀你啊!” 此言一出,满室寂然。 饶是霍剑雄素来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此时也不免惊诧,良久才缓过神来,冷静地问:“亲家公何出此言?老夫清清白白,陛下何以要对老夫下杀手?” 霍苍澜虽不言语,脸色却不由自主地苍白了几分。 见他父子二人均是不肯相信的模样,张绍勇不禁急道:“丞相难道忘了,有种罪名叫做‘莫须有’吗?陛下素来对丞相心怀戒备,自陛下登基后,这种戒备更是有增无减,甚至愈演愈烈,丞相每日都如履薄冰。陛下早已起了杀心,此时动手难道还有何奇怪的吗?” 霍剑雄眉头微拢,若有所思。 张绍勇以为霍剑雄的态度已开始松动,便继续说:“如今,皇后未立,陛下却先册封了丞相之女为贵妃,贵妃位列贵c贤c淑c德四妃之首,除了皇后,宫中女子之尊贵均无法与贵妃相比。陛下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霍剑雄依然不语,霍苍澜却恍然大悟,难以置信地说:“难道难道表兄是想让我们放松警惕,然后自己露出马脚?!” 张绍勇未置可否。 “老夫虽不大同意陛下的许多主张,可他毕竟是老夫的亲外甥c好女婿,老夫从未想过要谋害他。依老夫看,就算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他也不会对老夫如何的。”霍剑雄淡声道。他神色自若,但声音中却不知不觉地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张绍勇正欲继续劝说,却被霍苍澜截住了话:“岳父大人,小婿有一事不明,还请岳父大人明示:岳父大人是如何了解到表兄的心思呢?” 张绍勇无奈地叹气,反问道:“苍澜啊,你有此一问,莫不是不信任我?” 霍苍澜矢口否认:“小婿不敢。” 张绍勇语重心长道:“你既唤我一声‘岳父’,当知我始终是站在你们父子这一边的。就算我不为你们父子考虑,难道还会不顾虑我唯一的女儿小婉吗?且不说她对你死心塌地,就凭你二人的夫妻关系,陛下若要降罪于霍家,又怎会放过她?” “是小婿糊涂,还望岳父大人宽恕,小婿只是一时弄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如此突然罢了。”霍苍澜边作揖边赔罪。 张绍勇注意到霍剑雄也将目光淡淡地移向自己,心中明白他亦有此疑问,轻叹一声,解释道:“丞相可还记得,要我假意答应陛下扳倒丞相之事?” 霍剑雄的瞳孔骤然放大,眸底迅速涌起的惊异还未显现,便被了然取代。他沉默不语,负于身后的右手不觉紧握成拳。 “陛下多次私下约见我,起初我都是千方百计推脱,避而不见,后来在丞相的提点下,我假意应承了陛下,为的就是有一日可以为丞相通风报信。我想,如今这一日已经到了。”张绍勇沉声道。 霍剑雄沉默不语,缓慢地踱步至窗边,冷硬的背影竟透着些微的迟疑。 “丞相,事到如今,凡事都应早做决断啊。”张绍勇眉梢微显急色,苦口婆心地劝道。而站在一旁的霍苍澜一脸凝重,紧张地注视着父亲的身影。 霍剑雄眯着眼仰望漆黑的天幕,忽见一束星光快速地划破黑夜,转眼间便归于黯淡,心蓦地狠狠一沉。 若说张绍勇的话还不至于令他十分信服,接下来发生的两件事却令他不得不深思熟虑起来。 第一件事,灵州传来密信,西南将军耿翘与昔日的蛮族王子来往过密,更有甚者,耿翘还曾私下说,当初曜军攻破蛮族并非明智之举。消息传来,新皇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将耿翘押解回京接受调查,一同押解回京的还有其极为信赖的官员和兵卒。 耿翘曾是霍剑雄一路提携至禁卫军都统的,自然属于丞相一派。虽然霍剑雄在京中折损了一名兵部尚书和禁卫军中的势力,但只要有西南将军这张王牌,并非不能让唐墨辰有所忌惮。霍剑雄本欲待耿翘回京后再为其开脱,然而紧随而来的圣旨却令他的心猛然一沉:西南将军一职则由耿翘的副将连诚旭暂代。 连诚旭并非耿翘亲信,亦不是霍剑雄的亲信;恰恰相反,他出身羽锋营,当初由钟慕枫推荐去灵州任职。如今他虽然只是暂代西南将军的职务,但霍剑雄坚信,唐墨辰不会再将如此重要的职位交予旁人了。 第二件事,看似鸡毛蒜皮,却令霍剑雄心生寒意——长乐宫内务司一个总领内侍莫名其妙地被带走,从此便销声匿迹。其实,偌大的长乐宫里,一两个内侍宫娥被主子传唤,或是调去其他宫殿,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霍剑雄本不必在意,甚至无需留意。可若此人恰好安排了九天殿内伺候先皇的奴才呢?又或者,带走此人的恰好是长乐宫内侍总管金伦呢?此人突然失踪,难道是因为被发现曾亲自安排叶尧入九天殿伺候?若果真如此,唐墨辰顺藤摸瓜,又会查出怎样的真相? 形势陡然逆转,霍剑雄不禁不寒而栗。 “陛下!大事不好啊!”九天殿外隐约传来惊呼声。 唐墨辰原本在与季穹c钟启祥等人议事,听到殿外的呼叫声,不禁微锁眉头,不悦地问,“外面为何如此吵闹?” “老奴这就去看看。”在一旁伺候的金伦即刻向殿外走去,然而他才一打开殿门,便与正巧闯进来的内侍阿伍撞了个满怀。 阿伍神色匆匆,一扶起金伦,来不及解释什么,便飞扑到唐墨辰面前,惊慌地喊道:“启禀陛下,大事不好啊!霍丞相父子不见了!” 话音刚落,殿内的几位大臣皆是一怔。 唐墨辰面色未变,只微眯着双眼,淡声道:“不见了是何意?” 阿伍稳了稳呼吸,回禀道:“回陛下,奴才奉旨前往丞相府请霍丞相入宫,然而府内到处找不到丞相。但听府中下人所言,丞相昨夜回府后再未离开过。此刻丞相府内无人知晓丞相所在,人心惶惶!” 殿内朝臣顿时神色各异,有的面露不解,有的幸灾乐祸,还有的眉心紧锁。 唐墨辰依旧面不改色,慢悠悠地说:“你方才还说,霍苍澜也不见了?还有何人不见了?” 阿伍答:“回陛下,丞相府内确实也不曾见到霍大人,一同不见的还有霍大人的夫人张氏和妾室刘氏。”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又响起一个惊慌焦虑的声音:“启禀陛下,兵部侍郎张绍勇大人在府中无故失踪了!” 几位大臣面色突变,唐墨辰则似笑非笑地说:“今日是怎么了,三位大臣同时缺席早朝,朕不过是派人去问问情况,这是闹的哪一出?”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垂着头,沉默以对。 然而,很快便有人解开了谜团——唐新风尘仆仆地走入殿内,见礼后,郑重其事地说:“启禀陛下,臣与伍公公一同去的丞相府,伍公公回宫向陛下禀报后,臣便留在相府调查。相府的下人们说,霍丞相和霍大人昨晚回府后确实没有离开过,不过,昨夜倒是有两辆送货的马车离开相府出城去了。” 钟慕枫亦在一众朝臣之列,唐新的话令他蓦地想起八年前险些让他命丧断头台的陶谷盐案。那个时候,珈国细作吴迎泽就是藏在送秽物的马车中,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重兵把守的府邸。难道,霍剑雄此番也是如法炮制?他若有所思地望向唐墨辰,不期然地发觉他恰好也看了过来,心中顿时明白:唐墨辰也在思索着同一种可能。 “陛下,臣以为此事甚为可疑。霍丞相怎会在自家府邸中莫名其妙地失踪?会不会是借这送货马车暗度陈仓了?”唐墨辰还未开口,季穹已提出了质疑。 唐墨辰冷冷一笑:“哼,霍丞相还当朕是个孩子么?唐新,即刻去查,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霍氏父子和张绍勇给朕找出来!” “是,臣遵旨!”唐新随即领命而去。 殿内大臣们,除了钟慕枫c李乐沣等本就是唐墨辰的心腹外,其余几人也对新皇与丞相之间的剑拔弩张心知肚明,此时竟无一人替霍剑雄辩解开脱。 约莫两个时辰后,调查有了初步结果。 “陛下,离开丞相府的两辆马车昨夜悄然出了城,如今已被废弃于城外,车上除了一些废弃物外,再无其他。另外,方才坞州传来消息,守城将士今日清晨盘查时,看到一辆马车里的人似乎是霍丞相。不过,他们的行动很是低调隐蔽,守城将士也未能查清楚车内人究竟是不是霍丞相。” “哦?有意思,”唐墨辰一手在书桌上轻轻地敲着,“说起来,坞州太守也是霍剑雄一手提拔起来的,霍剑雄跑去坞州也不是没有道理。唐新,继续追查,朕倒要看看霍剑雄究竟要跑到哪里去!” “是!”唐新拱手领命。 唐墨辰忽然眉心微笼,沉吟道:“另外,着禁卫军看守寿仁殿,没有朕的允许,包括太后在内,任何人不得出入;还有,封锁落霞轩,将霍贵妃押入角巷。” 唐新的心突地一跳,很快便平复心绪,不动声色地应道:“是。” 角巷,那可是冷宫啊。 寿仁殿内,黛溪神色慌张地奔向寝殿,一边跑一边高呼着霍太后,完全没有平日克制谨慎的模样。 霍太后本在逗弄着一只鹦鹉,听到黛溪焦虑的呼喊声,回过头来,不以为然地说:“你这是怎么了,跑得这样急?” 黛溪毕竟已年过四十,由于跑得太迅疾,停下脚步后嗓子干涩难受,脸庞也泛起红色,一手紧抓着胸口的衣裳,不住地喘气咳嗽。霍太后见状,忙命一旁侍候的婢女给黛溪倒茶。然而黛溪顾不得喝茶,也顾不得喘气,断断续续地说:“太太后,大事不好,陛陛下命人包包围了寿仁殿,不准任何人出出入!” 霍太后诧异万分,又摸不着头脑,疑惑道:“怎么可能?究竟是怎么回事?” 黛溪极力稳住呼吸,眉宇间越显焦灼,快速地回答道:“回太后,是真的!方才禁卫军将寿仁殿围了,奴才去问出了何事,他们说陛下亲自下旨,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准出入寿仁殿!” 霍太后皱起眉,急切地问:“可有问出是为何?” 黛溪急不可耐地点点头:“听说霍丞相带着霍少爷私逃出京,陛下要彻查所有知情者!” “什么?!”霍太后大惊失色,半晌才喃喃道,“怎怎么会这样?!这是何时的事?” 黛溪默默摇头。 霍太后蛾眉紧蹙,忽然瞪起双眼,惊怒道:“陛下这是何意?要囚禁哀家吗?难道他以为哀家知情不报?还是哀家与丞相狼狈为奸?!” 黛溪紧咬着嘴唇,不语。 “黛溪,随哀家去九天殿!”霍太后愤然转身,疾步向殿外走去。 然而她一脚还未踏出殿门,便被两名侍卫拦下:“陛下有旨,除非陛下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寿仁殿。” 霍太后勃然大怒:“怎么,哀家去哪儿,你们也敢拦着?” 两侍卫波澜不惊,不卑不亢地说:“太后息怒,陛下的旨意如此,臣等均是奉命行事,请太后莫要为难臣等了。” “哀家若执意出去呢?”霍太后柳眉一拧,厉声喝道。 那二人仍然镇定自若:“臣等不愿亦不敢惹太后不快,但臣等奉陛下旨意看守寿仁殿,若太后定要为难臣等,臣等只好得罪了。之后陛下若怪罪臣等,臣等只有以死谢罪了。” 霍太后气结:“你!” 接着,一众侍卫齐刷刷地跪地请求道:“请太后莫要为难臣等!” 霍太后恼怒地瞪着他们,面红耳赤地轻颤着身子。黛溪见状,连忙上前劝阻道:“太后,他们也是奉命行事,并非故意阻拦太后。不如劳烦他们请陛下过来,太后与陛下坐下来好好谈谈,想必误会便解开了。” 霍太后无奈地听从了她的建议,回过头去狠狠地瞪着一众侍卫,喝道:“去把唐墨辰给哀家叫来!” 一个领班模样的侍卫立即对身旁的人命令道:“快去禀报陛下。”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唐墨辰到达了寿仁殿,将随侍的金伦等人留在殿外,独自一人踏入殿内,向霍太后淡然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啪!”霍太后抄起茶盏,用力地向唐墨辰掷去,茶盏落在他脚旁,顷刻间碎成一片片,茶水溅了满地。 唐墨辰岿然不动,面上神情更无一丝变化,任茶水打湿衣角,淡声道:“母后这是何意?” “哀家何意?”霍太后倏然起身,一步一步向他走去,怒气冲冲地说,“这话该哀家来问你!你舅父离京,你不思将他寻回,反而将他看作反贼!你还将哀家软禁于此,你是不是也要将哀家归为乱党?!” 唐墨辰悠然移开视线,淡淡地说:“儿臣已派人去查,一旦找到了叛贼霍剑雄父子,便即刻将他们带回。儿臣请母后留在寿仁殿内,只是为了查清母后身边是否有人与霍剑雄暗通有无,别无他意。” “叛贼?好啊,事情还未查清楚,你就给你舅父扣上了‘叛贼’的罪名?”霍太后怒不可遏地逼视着他。 “霍剑雄反叛乃是迟早之事,早一时或晚一时定罪,又有何分别。”唐墨辰漠然辩驳道,视线忽然偏转,望向霍太后的眸光锐利刺目,讥诮地说,“不过,母后还真不愧是霍家人,时时处处都在帮着霍家人同朕这个儿子作对。” 霍太后怒极反笑:“你自己理亏,倒反过来指责哀家偏袒霍家?你且说说,你有何证据证明你舅父是叛贼?你又如何能说哀家处处偏袒他了?” “母后若要证据,儿臣便说与母后听。”唐墨辰双眼微眯,暗黑的眸中悄然翻涌着惊涛骇浪,似乎积累已久的情绪在刹那间迸发,“数月前,父皇因何暴毙而亡,母后心中难道不清楚?霍剑雄为何特地挑朕不在京中之时对父皇下手,母后难道不明白?父皇既已驾崩,霍剑雄为何百般阻挠朕登基,母后心中难道没有想法?父皇驾崩,霍剑雄主张秘不发丧,还要母后垂帘听政,母后帮着外人与儿臣争皇位,难道不该给儿臣一个解释吗?”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不解和迷惑,更隐藏着深深的哀痛,霍太后的气蓦然消散,转而涌上心头的是极大的震惊c深刻的懊悔和阵阵心痛,脸色也随之苍白了几分。她颤抖着走向唐墨辰,试图握住他的手,轻声说:“辰儿,你怎会如此想?不是你想得那样,不是!对于你父皇的离开,母后也很痛苦,可是可是这与你舅父没有一点关系啊!而且母后没有帮着别人与你争,母后只是只是” 唐墨辰立即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冷笑道:“母后没有帮着外人吗?那当年儿臣的生辰宴上,母后为何还调换凌霄殿内的侍卫侍女,眼睁睁地看着霍剑雄构陷儿臣,逼儿臣娶霍雅澜?” 霍太后先是一怔,记忆中倏然闪现出数年前的碎片,面上再无半分血色,呆愣半晌后,幽幽地说:“你你何时知道此事的?” 唐墨辰凉薄地勾了勾唇角,答非所问:“看来儿臣并未冤枉母后啊。” “辰儿,”霍太后紧闭双眸,复又艰难地睁开,两行清泪簌簌滚落。她踉跄着上前,两手抓住唐墨辰的手腕,低声恳求道,“母后不想否认什么,但母后是有苦衷的啊!” “事到如今,朕已不想知道当年的细节了,母后不必再说。朕将霍剑雄抓回京城前,母后就留在这寿仁殿中,安静地过日子吧!”唐墨辰不再看她,冷然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殿外。 霍太后失神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浑身如脱力般虚弱地跌坐地面,眼泪汹涌地流淌。 早在唐墨辰到来时便悄然退出殿外的黛溪立即冲向霍太后,急切地扶起她,心疼地嗔道:“当年霍丞相所做之事太后并不知情,太后为何不与陛下解释呢?” 霍太后哭得愈发伤心,肝肠寸断般地说:“一个是我的儿子,一个是我的哥哥,他们都是我的至亲啊!黛溪,你要我偏袒谁c帮衬谁?你要我怎么办?” “太后”黛溪哽咽着湿润了眼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第七十二章 不知此恨何时已 相较霍太后的一无所知,霍雅澜倒是提前得知了父亲和弟弟逃出京城的消息。 霍剑雄狠心将亲生女儿抛下,甚至连消息和去处也不透露,可霍苍澜终究是不忍,偷偷安排手下混入长乐宫中,给姐姐送信。当霍雅澜拿着霍苍澜亲笔所书c极其晦暗的信时,身子仿佛被抽干力气一般,无力地倒下,空洞的眼眸无神地望着远方。 “娘娘,你要撑住啊!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冰灵惊慌失措地扶着她,悲痛地说。霍苍澜的书信就是差人送到她手里的。 霍雅澜倏然潸然泪下,一手轻轻抚上腹部,抽泣着低声说:“孩子,外公不要娘了,娘只有你了。” “娘娘,奴才扶你起来吧。”冰灵心疼地说。 但霍雅澜却反手紧紧握住她,冷静道:“冰灵,替我寻一个人来!陛下必定很快会知道爹爹逃走的消息,他必不会放过我!你去替我找那个人来,只有她才能保我们母子一命!” 冰灵怔忪片刻,眼中立即闪过一道精光。将霍雅澜搀扶起来后,她坚决地保证道:“娘娘放心,冰灵无论如何都会将那人带来!冰灵回来前,娘娘务必要保护好自己!” 霍雅澜此刻已完全平静下来,镇定地望着冰灵,稳声道:“去吧。” 女子本弱,为母则强。即使再次被自己的家族抛弃,她也要挣扎着活下去——为了腹中的孩子,她一定要坚强。 唐墨辰快步走出寿仁殿时,心情差到了极点。“都不许跟着!”冷冷地扔下一句命令,留众多随侍的内侍婢女在身后,独自一人跑到了花园的假山旁。 一拳捶在了坚硬的假山上。 手麻木地疼,却不及心中的痛。 为何,为何在他的母亲心中,他永远都只排在第二位? 胸腔中似有一团愤怒的火焰,然而未待其燃烧,唐新又给他带来了麻烦事。 “陛下,出事了!”唐新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后,禀报道,“贵妃娘娘不肯迁居角巷,还以其性命为要挟,说要面见陛下,有话要亲自与陛下说。臣等恐酿成大祸,耽误陛下的计划,只得与贵妃娘娘僵持着。” 唐墨辰沉默片刻,恼恨地说:“去落霞轩!” 落霞轩内简直一团混乱。 霍雅澜跌坐地面,鬓发散乱,面色苍白,眼中噙着泪,宽大的艳色衣裙在地面上铺开来,犹如一朵凋零的牡丹,美则美矣,却无端令人唏嘘它易逝的芳华。更何况,此刻她的手中还有力地握着一支金簪,稳稳地指着自己的脖颈,锐利的顶尖已然划破了脖颈上柔嫩的肌肤,渗出浅浅的血丝。 “贵妃娘娘,奴才劝您还是不要挣扎了,陛下亲下旨意,要您迁居角巷,奴才们也只能奉命行事,娘娘还是不要为难奴才们了。”前来宣旨的内侍尖声尖气地说,言语中充满了不敬与奚落。 霍雅澜愤恨地瞪着他,唇边忽然溢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从前她做丞相千金时,从前她有霍太后宠爱时,何曾受过这等待遇?如今,父亲和弟弟成了逆贼,姑母遭软禁,庇护她的家族倾倒,连卑微的内侍都可如此轻慢c蔑视她,还真是世态炎凉! 她的一只手似乎又护了护腹部,冷然道:“该说的我也已说了,我可以迁居角巷,但我有话,必须亲自对陛下说!” “哼,你可真是”内侍恨得牙痒痒。 正当两方僵持不下时,唐墨辰漠然的声音突然响起:“朕来了,贵妃有话,可以说了。” 霍雅澜猛然直起身子,立即回头看去——殿外春意盎然,唐墨辰一袭浅色常服,翩然而至,好似携着春光而来,一如她记忆中清俊的模样。但他眸底的冷漠却又令她从心底生出寒意来,怔然望着他,她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贵妃不是有话要说吗?”见她许久不说话,唐墨辰淡淡开口提醒。 霍雅澜握着发簪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稳住心神,力持平静道:“臣妾不知所犯何罪,竟要陛下将臣妾打入冷宫?” 唐墨辰漫不经心道:“怎么,没有人告诉贵妃吗?” 刑狱司的内侍旋即跪下,委屈地说:“回陛下,陛下的旨意,奴才哪敢不传达?望陛下明察!” 唐墨辰转眸望向霍雅澜,不语。 霍雅澜咬了咬嘴唇,狠心而坚决地说:“臣妾若说,家父离京之事与臣妾无关,臣妾毫不知情,陛下可相信?” 唐墨辰不禁嗤笑一声:“贵妃真当朕是三岁孩童?” 霍雅澜静静地回望着他,慢慢跪直身子,不卑不亢道:“那么,臣妾还有一个理由,足以令陛下信服。” “你说。”唐墨辰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霍雅澜一字一顿道:“臣妾腹中已有了陛下的骨肉。” 虽然殿内寂静无声,却清晰地弥漫着惊异的气息。唐墨辰笑容僵住,眸光转冷,沉默良久,毫不在意地反问:“那又如何?” 霍雅澜面无波澜,无视殿内众人各异的神色,高声道:“臣妾虽为霍家女儿,但早已是陛下妃妾,一切都以陛下为重。如今臣妾更是有了陛下的子嗣,臣妾断然不会为了母族而背叛夫君。” 唐墨辰脑中忽然浮起一幕:约莫两个月前,霍雅澜故技重施,在晚膳中做了手脚,用计将他留在落霞轩一夜。当时他还猜不透她的用意,时日久了便渐渐淡忘,如今想起,才恍然大悟——她做那场戏,竟是为了假装怀孕c混淆皇室血统,靠着孩子保自己的性命吗? 唐墨辰目不斜视地瞪着她,半晌,咬牙道:“来人!宣御医!” 不知僵持了多久,御医程参海提着药箱慌忙赶来。霍雅澜见状,心中大喜——来的竟是她母家表兄,是上苍也在帮衬她吗? “臣参加陛下。”程参海只撇了一眼殿内的一片混乱,便低眉顺眼地垂下头,毕恭毕敬地向唐墨辰行礼。 “贵妃说她有了身孕,程御医,你来看看贵妃所言是否属实?”唐墨辰沉声问,目光却始终牢牢地盯着霍雅澜。 “是。”程参海并不多问,忙不迭来到霍雅澜身边,说,“贵妃娘娘,请。” 霍雅澜不紧不慢地伸出右手,微微露出手腕。程参海便在她的腕上搭了丝帕,为她诊脉。不一会儿,他喜上眉梢,收好丝帕,再对唐墨辰一揖,道:“臣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的确有了身孕,算算日子,已有两个月了。” 听他如此说,殿内的内侍侍女们也都纷纷跪下,稀稀拉拉地说着恭喜。 霍雅澜悄然松了口气:她这表兄果然机敏,不声不响地替她隐瞒了怀孕已有三月的事实,日后待她顺利生下孩子,也可用早产来解释。 而唐墨辰只是一脸阴沉。他虽一直留意着霍剑雄的一举一动,却对霍雅澜和她母亲一族毫不挂心,因此对程参海的话将信将疑,轻描淡写道:“事关皇室子嗣,务必慎重,再去传一名御医来看看。” 话音一落,霍雅澜立即变了脸色,高声喊冤道:“陛下再传御医来问诊,难道是不相信臣妾吗?臣妾自幼倾心于陛下,待陛下一片真心,怎会拿孩子之事欺骗陛下?” 程参海亦是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地说:“启禀陛下,事关皇家血脉,臣不敢胡言乱语欺瞒陛下啊!贵妃娘娘的确是有了身孕啊!” 许是心情剧烈起伏不定,牵动了腹中的孩子,霍雅澜顿觉腹中一阵绞痛,不觉轻吟出声,捂着肚子缓缓倒下。程参海见状,一时顾不得礼数规矩,连忙去查看她的状况,急切道:“陛下,娘娘需要卧床休养,望陛下开恩!” 唐墨辰皱着眉,视线在那二人身上逡巡。看他们的样子,似乎不像是装的,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一时沉默着,一言不发。突然,他想到一种可能:难道是霍雅澜不知与何人有了孩子,便在两个月前策划了那场戏,假装与他有了孩子?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所做的种种不过是为掩饰她怀了身孕的事实!唐墨辰怒不可遏,喝道:“你二人联手欺骗朕,真以为朕是好糊弄的吗?来人,将他们打入大牢!” 旁人虽诧异,但终究不敢怠慢,两三侍卫急忙上前,拖起霍雅澜和程参海便要向外走。然而还未等他们二人呼喊冤枉,一个清越的女声倏然响起:“住手!” 霍雅澜轻喘的同时,依然忍不住暗自欣喜——她的救星终于到了。 唐墨辰蓦地抬头,有些慌乱地望向发出声音的那处,双手攥成拳,藏于衣袖中——宇文宓从人群中走出来,面无表情的脸苍白黯淡,身子轻轻地颤抖,好像脆弱得不堪一击,又好像在顽强地支撑着自己,看得他心底淡淡地疼。 宇文宓走到霍雅澜身旁,默默将她扶起,偏头转向唐墨辰,却垂眸不去看他,轻声道:“陛下可否看在孩子的份上,饶了孩子的母亲?” 唐墨辰的心微凉,他没想到,不明真相的她竟帮着外人来求他。转过头不去看她,生硬地说:“此事不该你过问。” 宇文宓望向和她一同前来的冰灵,示意她来照顾霍雅澜,自己则规规矩矩地在唐墨辰面前跪好,伏地叩拜一番,抬起氤氲的眼眸,淡声道:“民女不敢过问陛下的家事,只是孩子是无辜的,民女不忍见它尚未出世便要遭难。况且,陛下的孩子身份尊贵,怎可长于角巷那等不祥之地?” 她眼底隐约的潮湿令他情不自禁地失神。再回神,虽仍不肯退让,但心已然软了:“若朕执意如此呢?” 宇文宓目不转睛,语气绵软:“民女无力阻止陛下的任何决定,唯有长跪九天殿前,盼望陛下回心转意。” 唐墨辰顿时怒意上涌,努力压制着翻滚的怒气,瞪视着她,一字一句地命令道:“你起来。” 宇文宓鼓足勇气,迎视他盛怒的眸光,平静应道:“请陛下成全。” 唐墨辰别过头去,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酸楚,妥协道:“贵妃即日起留在落霞轩中养胎,闲杂人等无须靠近!” 宇文宓轻舒一口气。 霍雅澜挣扎着跪起来,在冰灵的搀扶下叩拜道:“臣妾多谢陛下!” 唐墨辰面无表情地走出落霞轩,只在经过宇文宓身旁时冷冷地扔下一句:“跟朕来。” 看热闹的内侍宫娥早在唐墨辰抬脚离开前便知趣地散去,唐墨辰的随侍宫人也一道离开,方才还热闹非凡的落霞轩顿时冷清下来。 宇文宓慢慢站起身,奈何跪得久了,膝盖麻木无力,腿一软,险些摔下去,幸得一宫娥及时接住,才勉力站稳。 “宇文小姐没事吧?”那宫娥是九天殿中的掌事侍女,名唤露珠,宇文宓认得她。 宇文宓轻轻摇头,感激道:“有劳露珠姑娘。” 而在此时,霍雅澜也在冰灵的搀扶下起身,看着宇文宓柔弱的背影,低声说:“多谢。” 宇文宓心中难过,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背着身,淡声道:“不必谢我,若非你怀着他的骨肉,我不会为了任何事c任何人而迕逆他。” “宇文小姐,陛下还在九天殿等着您呢。”霍雅澜似乎还有话想说,却被露珠温声打断。 宇文宓麻木地点点头,在露珠的陪伴下离开。 暖玉台内,依旧安宁祥和得如同往日一般。小皇子扬着天真的笑脸,在院中与一众宫娥内侍嬉闹,他年轻貌美的母亲则安静地坐在书房内读书。 只是,却久不见钟慕悠翻动书页,她专注地看着书中那一页,仿佛陷入了沉思。 “娘娘。”雨双低声唤着,快步走入书房,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钟慕悠立即放下手中书本,关切地询问:“情况如何了?” 雨双一脸凝重:“奴才打听到,陛下已软禁了太后,本来还要将霍贵妃迁入角巷,但霍贵妃却说她已怀有陛下的子嗣,以此为要挟,拒不去角巷。” “什么?!霍雅澜竟然怀孕了?”钟慕悠不禁愣住。 雨双严肃地点点头,又道:“陛下起初是不信的,还叫来了御医查验。后来哪怕御医也说霍贵妃的确怀孕了,陛下还是坚持要将她送去角巷,却没想到,宇文小姐不知为何来了,无论如何都要护着霍贵妃。陛下看上去很是生气,但最后也依了宇文小姐,将霍贵妃囚在落霞轩了。” 钟慕悠嘲讽地笑笑:“不管宓儿如何‘恰好’去了落霞轩,只能算霍雅澜运气还不错,遇见了贵人相助。不过,让我未曾想到的是,她竟然有了身孕,究竟是何时?” 雨双思索片刻,说: “娘娘可是担心霍贵妃日后生下儿子会危及小殿下的地位?奴才以为,娘娘多虑了。且不说霍贵妃未必能生下儿子,就算真的是个儿子,以陛下素来对待霍家的态度,这个孩子的地位定然不能同小殿下相提并论。” 钟慕悠微眯双眼: “你说的不无道理,可是,雨双,你忘了一个事实——霍雅澜怀的毕竟是陛下的子嗣,陛下可能对孩子的母亲毫无感情,可未必会对孩子冷漠。你看,陛下心中虽没有我,但他时不时地会来我这里看看麒儿,这也是为何我之前并没有在意过霍雅澜的位份。如今,她有了孩子,即便眼下处境艰难,但终归有了日后翻盘的机会。更何况,目前她的位份确实比我高一些。” 雨双不得不承认,她的话不无道理,但为了宽慰她,便道:“娘娘眼下的位份虽不如霍贵妃,可娘娘还有叔老爷和少爷帮衬,她霍贵妃有什么?再者,霍贵妃没准还真就生了个公主呢?” 钟慕悠勉强地勾了勾唇角,但微蹙的秀眉却未曾舒展开来,心中仍在思忖着一件事——就算霍雅澜没有家人撑腰,那宇文宓又会帮她多少?若宇文宓开了口,唐墨辰又会退让多少? 宇文宓走入九天殿书房时,里面静悄悄的,除了唐墨辰独自一人背身而立外,再无他人。站在他身后,出神地凝视着他僵直的背影,她的心中亦是酸涩一片。当冰灵哭着跪在她面前,求她入宫救霍雅澜一命,当她急忙赶赴落霞轩,却亲耳听到霍雅澜怀孕的消息,她不知道自己的心经历了多少起起伏伏。可她却想笑,笑自己傻,笑自己贪心,明知今生与他再无结合的可能,但听到其他女子为他生儿育女的消息时,却仍无法做到毫无芥蒂。 身后久未有响动,唐墨辰亦不回头去看,漠然问道:“你为何执意护着霍雅澜?甚至不惜当着奴才们的面忤逆我?” 宇文宓偏过头不去看他,半是执拗半是恼恨地答非所问:“你明明答应过我,即使霍剑雄有罪,也不牵连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唐墨辰嗤笑一声,回过身来,犀利的眸光如利刃般射向她,“你怎知霍雅澜一定无辜?” “哪怕她不无辜,”宇文宓被他逼视得无处逃避,愤然抬头,目光锋利地迎视着他,冷然道,“她腹中怀有你的骨肉,你怎能如此无情,不顾她们母子的死活?”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护着她的?”唐墨辰的脸色愈发难看,怒喝道,“你怎知她不是在外面弄了个不清不白的孩子,最终闹得无法收场,才来栽赃于我?” 宇文宓震惊地瞪着他,声音也不觉拔高:“这世上哪有女子会拿自己的清誉玩笑?霍贵妃也说了,她自幼倾心于你,这长乐宫中谁人不知c谁人不晓?她又怎会拿这等事来说笑?你简直不可理喻!” “你!”唐墨辰气结,但霍雅澜怀孕之事尚未查清楚,也不知其中是否另有阴谋,他不能打草惊蛇。全身的恨意和恼怒无处发泄,他气急败坏道:“哼,你倒是信她,可你不知,她就是个为得到想要的而不择手段之人!当年,若非她在我的生辰宴上下药,我何至于将她错认成你,以至于到最后不得不娶了她?”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宇文宓的脸色忽然煞白,诧异地脱口而出:“你你怎知当年之事?” 话音刚落,她自知失言,惊慌失措地捂住嘴巴,却为时已晚。 “你知道?”唐墨辰微眯眼眸,难以置信地低声询问,“你竟早就知道?谁告诉你的?” “我我”宇文宓早已没了方才的气焰,无措得像个犯错的孩子,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唐墨辰蓦地捉住她的手腕,轻声喃喃道:“我以为,哪怕这世上所有人都害我c欺我c瞒我,你我之间都纯净得没有欺骗和谎言,你始终是我可以安心信任的唯一,却没想到,你竟瞒了我这么多年。” 他用力之大,攥得她手腕生疼,但却始终不及他眸中痛色牵出的她心底的疼。眼泪悄然而落,她笨拙地辩解:“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有意要瞒你,我只是只是” 眼前忽然闪过当年的种种——那件事之后的某个温柔夏夜,海棠花香阵阵,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他的府上,紧紧地抱住他,哭得伤心,不停地说着想他。那时他虽觉意外,但只要她又回到他的身边,他什么都可以不深究。而如今,往事历历在目,他好像登时明白了一切,那感觉如同突然从美好的云端坠落,摔得遍体鳞伤,却仍然清醒地活着。 “不是这样,那是怎样?”他无力地松开她的手腕,自嘲地笑了,“当年你说不介意我娶了她,原来不是因为在乎我,而是同情我,同情被母亲c舅父和表姐联合戏耍了一番的我,是不是?!” “不!不是的!”她冲过去,不顾一切地抱住他,泣不成声,“你听我说,辰,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真的在乎你!我没有告诉你,只是因为我不——” 可他烦躁得根本不想听她解释,一把推开她,暴怒地吼道:“朕从未不堪到需要一个女子来同情!你走吧,朕不想看到你!” 宇文宓紧紧抓着他的衣角,拼命地摇头,倔强地说:“我不走!在你听我解释前,我决不走!” 唐墨辰麻木地拂开她的手,高喊一声:“来人!送宇文小姐出宫!” 金伦c唐新和露珠闻声立即进入殿内,看到殿中情景,无人敢上前。唐墨辰斜睨他们一眼,又道:“没听见朕的话吗?”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金伦忙不迭地跟上。 唐新和露珠这才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地站在宇文宓身旁,好言劝道:“宇文小姐,小的先送您出宫吧。” 宇文宓再也无法自控,捂着脸庞低声痛哭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第七十三章 扶摇直上三千里 永兴殿这日的气氛,仍是肃穆紧张。 “想必众卿都已知晓,霍剑雄携子私逃出京。”唐墨辰端居高位,神色淡然,“追了这么些日子,可有消息?” “回陛下,臣等无能,至今仍未追到霍氏父子,请陛下责罚。不过,臣等已追踪到霍氏父子的踪迹,他们眼下正在向南逃走,请陛下再给臣等一些时日,臣等定能将霍氏父子抓获。”黄银涛走到殿中央,跪地请罪。 “嗯,朕素来是信任你的,朕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唐墨辰轻描淡写道,眉宇间并无不悦。 黄银涛再拜:“多谢陛下。” “既然霍剑雄尚未抓捕归案,此时论罪,未免操之过急。不过,这丞相之职是断不能再由他占着了,朕有意另委任他人担任丞相,众卿以为,何人合适?”唐墨辰散漫的目光在殿中众臣身上逡巡,语调依然平淡。 殿内陷入深深的沉寂。 唐墨辰失笑:“怎么一个个都垂着头啊?朕这一问竟如此难以回答?” 终于,武将中一人出列,声音洪亮地说:“启禀陛下,臣以为季穹季大人可担此重任。季大人担任吏部尚书这些年来,兢兢业业c勤勤恳恳,从未出过差池,在禁卫军许光c曹石磊哗变一事上处理得当,当年还曾助陛下平定西南c收复蛮族。臣相信,季大人乃是担任丞相的不二人选。” 说话的正是宇文建良。 殿内默然的气氛悄然破裂,众臣不禁低声议论纷纷。 唐墨辰低眸淡淡一扫,唇角不易察觉地紧抿一下,漫不经心道:“宇文将军的意思朕明白了。众卿还有何人选?” 宇文建良沾沾自喜地重回朝臣队列中。 他的一席话,仿若打破忌讳一般,朝臣们纷纷开口附和: “臣附议,季大人乃是丞相的绝佳人选。” “臣也附议,以季大人之才能,定不输霍氏。”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间,殿内竟有近半数朝臣推举季穹接任丞相之职。 唐墨辰不动声色,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慢悠悠地说:“众卿的意见很是一致啊。” 话音刚落,黄银涛高声不以为然道:“启禀陛下,臣与众同僚看法不尽相同。臣以为,唯有礼部尚书钟启祥钟大人可担丞相之职!” 紧接着,李乐沣亦赞同道:“启禀陛下,臣赞同黄护军所言。钟大人乃陛下之师,多年来教导勤勤恳恳,更是我大曜一代学儒,备受学子们推崇。而数月前,钟大人还出使大宛,与之谈判,使西北边陲百姓得以安宁,实在功不可没!” 接着,礼部等众多官员也纷纷表示支持钟启祥,与钟慕枫交往密切的兵部亦表明态度。钟启祥的支持者大有与季穹的拥护者分庭抗礼之势。 不过,季穹的拥护者并不甘于落于下风,立即开始反击。一时间,殿内唇枪舌战,好不激烈热闹。 唐墨辰唇角微弯,好整以暇地欣赏双方争辩。 然而,正当双方辩得不可开交之际,一个略显虚弱而谦逊的声音倏然响起,竟压过所有人的争论,连一派闲适的唐墨辰也为之一怔:“启禀陛下,臣推举季穹大人为丞相!” 殿内猛然一静,随之传来窃窃私语声。 唐墨辰轻咳一声,殿内再次鸦雀无声,缓缓道:“众卿推荐钟大人,钟大人此话却是要推辞众卿的好意吗?” 钟启祥再拜,面上神情从容淡然,笑容儒雅谦和:“回陛下,臣多谢众同僚的厚爱,然臣实在无法与季大人相提并论,故而推举季大人为丞相,请陛下斟酌。” 殿内仍无人发声,季穹也面无神情,不发一言。 唐墨辰目不转睛地看着钟启祥,面容掩在玉制十二排冕旒之后,神情难辨:“钟爱卿此言何意?” “臣以为,众同僚所言甚是,季大人自入朝任职以来,对先皇与陛下忠心耿耿,对政务尽心竭力,且将吏部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是难得的辅政之才。”钟启祥停顿片刻,又道,“而臣只是一介书生,蒙先皇不弃c陛下抬爱才有今日。就读书做学问而言,臣也许还有些许愚见,但论起治国理政,臣自知无法企及季大人。此外,臣自大宛归来后,身子一直不大爽利,想必是上了年纪,即使想为陛下操劳,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因此,臣恳请陛下慎重考虑。” “可是”唐墨辰似乎仍是踌躇。 “陛下,”开口的是一直沉默的钟慕枫,“臣也以为,季大人乃是丞相的最佳人选。” 唐墨辰微眯眼眸,冷然道:“钟将军当真如此看法?” 钟慕枫翩然抬首,恭顺地回答:“回陛下,当年陛下出征蛮族之时,臣与季大人均随军出征,季大人虽说是文臣,可对西南战况了如指掌,对兵法谋略颇有见地,故而,臣以为,如季大人这般通晓理政及军务之全才,当担得起丞相之重任。” 没想到,他所言甚为合理,还令唐墨辰语塞,一时哑口无言。而原本支持钟启祥的朝臣此刻也不约而同地动摇了——连钟氏叔侄都百般推辞,旁人若再坚持,岂不是强人所难吗? “钟将军言之有理。”斟酌一番后,唐墨辰漠然开口,“诸卿可还有其他意见?” 等待他的却是一片沉默。李乐沣c黄银涛等人虽面有不甘,却也无话可说。 “陛下,足见季大人出任丞相乃众望所归,请陛下三思啊!”钟启祥走到殿中央,轻掀衣摆,跪地俯身,虔诚地说。 “请陛下三思!”众多支持季穹的朝臣一同跪地请命。 唐墨辰漠然地扫过殿内跪着的众臣,唇角倏然勾起,淡声道:“朕思来想去,季卿为朝廷效忠多年,任劳任怨c呕心沥血,的确是最适合做丞相的。既然众卿与朕的想法一致,想来朕任命季卿为丞相,也是无人反对的吧?” 众臣连忙齐声道:“陛下圣明!恭喜陛下得一良臣!” 久久沉默的季穹终于绽开笑脸,快步走到众臣之前,面向唐墨辰郑重其事地跪下,慷慨激昂地保证道:“臣多谢陛下器重,多谢众同僚厚爱,臣日后定当鞠躬尽瘁c死而后已,为陛下c为我大曜奉献此生,决不辜负陛下之期望!” 唐墨辰笑容浅淡,客气道:“季丞相快快请起,朕也相信,日后你定会全心全意c赤胆忠心地辅佐朕。众卿也都请起吧。” 季穹却未起身,再次一拜,说:“臣既得陛下信任,断不能有负陛下嘱托。不瞒陛下,臣有一事启奏,望陛下恩准!” 唐墨辰笑吟吟应道:“丞相请讲。” 季穹深吸一口气,朗声说:“臣恳请陛下册封钟妃娘娘为后!” 朝臣中,钟慕枫神色如常,但垂在身侧的手却不觉紧握成拳。 唐墨辰的笑容瞬间凝固,但不过一瞬,他再次淡然笑起,顾左右而言他:“朕说过,先皇驾崩,朕心甚痛,实在无心其他。” “陛下,民间虽有子女为过世父母守孝三年的习俗,可陛下乃天子,毕竟与民间百姓不同。皇后乃一国之母,陛下早日立后乃是安社稷之举,是为了大曜列祖列宗的大孝。臣以为,先皇若泉下有知,亦会希望陛下以江山为重啊!”季穹耐心地劝说。 唐墨辰唇角微抿,尚未有所应对,另一个劝谏的声音意外地传来:“陛下,臣赞同季丞相所言。钟妃娘娘是陛下为太子时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如今陛下登基,钟妃娘娘理应为后。更何况,娘娘还为陛下生养长子,娘娘的地位确定,也是为了小皇子好啊。” 进言的是李乐沣。 唐墨辰面色微白,深邃的眼眸犹如浩瀚的夜空般沉寂,宽大的袖口下,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攥住龙椅的扶手。季穹此举的用意他心知肚明,不过是为了还钟氏叔侄推举他的一份人情。可如今,连他的心腹李乐沣也如此坚持,他便该明白,他的确欠钟家一个交代,而且欠了太久太久。 忽然意识到,长久以来自己无望的坚持终于再无法维系,他反而觉得,万事都已不再重要。轻吐一口气,轻淡地说:“二位爱卿为社稷思虑周全,是朕狭隘了。传朕旨意,钟妃出身名门,性秉温庄,又教养皇长子有功,深得朕心,故册封为皇后,册封大典择吉日举行。” 钟启祥即刻走出朝臣行列,欣喜地领命:“臣领旨!臣与礼部诸同仁定会尽心竭力,为陛下c为皇后娘娘备下完美无缺的册封大典!” 钟慕枫终于松了口气,快步走向殿中央,伏地谢恩:“多谢陛下圣恩,臣铭记于心!” “钟将军,如今你也成了国舅,朕也要恭喜你啊。”唐墨辰半是戏谑地说,“今日早朝议得够久了,就到这里吧。退朝。” “恭喜陛下!恭送陛下!”对于众臣的恭贺声,唐墨辰充耳不闻,只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永兴殿。 “侄儿不明白,叔父为何要推辞这丞相之位?陛下心中显然更希望由叔父来任这丞相,更何况,叔父的才能毫不逊色于季大人。”钟府的马车里,钟慕枫问出了心中所惑。早朝结束,众臣离宫,他没有立即回自己的府邸,而是特意跟在叔父身边,就是为了一个答案。 钟启祥望向他,眼中隐约显出几分戏谑:“怎么,方才在朝堂上不是还陈情恳恳,令陛下无言以对吗?怎的如今又来问我?” 钟慕枫面颊微红,讪讪道:“叔父莫要再取笑侄儿了。方才在朝堂上,侄儿虽不明叔父为何如此做法,可终归是要遵从叔父的意愿并配合叔父的。” “你如此做是对的,枫儿,这是你的聪明之处。日后,在陛下面前,亦要如此作为。”钟启祥赞许地点点头,复又沉吟道,“至于我为何推辞这丞相之位枫儿,你认为季穹此人如何?” 钟慕枫沉思片刻,低声答道:“此人虽有才华,但性情乖僻c阴晴不定,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钟启祥赞同地点点头,眉头微皱,说:“兴许是早年的牢狱经历改变了他吧,季穹虽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尔雅,可同朝为官这么多年,我却始终看不透他。我之所以推辞丞相之职,不过是不愿与他相争,此人若果真非君子,切不可开罪于他,不论是我们钟家,还是陛下。” 钟慕枫叹道:“是啊,此人与霍剑雄在朝堂上缠斗多年,自然不会是甘于屈居人下之辈,今日在朝堂上,他亦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若他今日当真丢了丞相之位,还不知会作何反应。” “不错。他今日赢了,便主动提出立后之事,作为对我们钟家的酬谢;他若败了”钟启祥言尽于此,话中深意却不言而喻。叔侄二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说起悠儿,我今日之举又何尝不是为了她?”良久,钟启祥再次开口,言语中却满是涩然与无奈。 钟慕枫一怔,困惑地望着他。 “当初,太后深得先皇喜爱,霍剑雄权势滔天,便引得陛下忌惮,处处掣肘霍氏。先皇虽未曾表现出对霍剑雄的不满,可当年陛下还是太子时,借军演之机夺了霍苍澜的军职,先皇只是不痛不痒地罚陛下思过几日,可见他也生了抑制霍氏之心。”钟启祥望着钟慕枫的目光顷刻间锐利起来,“你如今在军中地位举足轻重,陛下日后必定继续依仗你,有你在,我钟氏已是圣眷正浓c荣耀满门。若我真的做了这丞相,这荣耀会否太过沉重?悠儿可还有希望登上后位?” 钟慕枫的脸色倏然苍白几分——若是朝中有位钟丞相,军中有位钟将军,宫中有位钟皇后,这天下可还是唐氏的天下?久而久之,皇室对于钟家难道还会有信任吗?哪怕钟家依然顶天立地,可谁又能保证,没有小人在背后中伤呢?到了圣眷不在之时,只怕霍家的今日便是钟氏的未来。因此,丞相之职与皇后之位,钟家只能取其一,而唐墨辰也只会给其一。 钟慕枫双手抱拳,恳切道:“原来叔父所为都是为了我们兄妹,侄儿代妹妹多谢叔父!” 钟启祥赶忙伸手扶起他,慈爱地笑道:“你们爹娘将你们兄妹托付于我,我自然要时时刻刻为你们着想。再说,叔父年纪大了,争那丞相之位有何意思?但你和悠儿都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c漫长的人生啊。” “叔父”钟慕枫心怀感激,不知该说什么。 “你处事稳重,又忠君爱国,只要你牢记本心,时刻谨记为臣的本分,这一生应当可安顺度过,我并不太为你担心,只是,悠儿就”说着,钟启祥的声音不禁沉了下去。 想起身处深宫的妹妹,钟慕枫也难免心情沉郁,却又不忍钟启祥继续伤神,只能安慰道:“自古以来,与皇室联姻便鲜有真情可言,悠儿既然选了这条路,也唯有接受这样的命运,我们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好在悠儿如今有了孩子,我看她的性子也静了许多。叔父不要太过操劳了,您从大宛回来后,身子便大不如前,而且久久不见好,的确不宜再劳累了。” “好,好,叔父听你的,今后就放宽了心。枫儿,你真是长大了。”钟启祥欣慰地笑着,“不过,眼下还有件事,叔父不得不多操劳些——叔父定要为悠儿准备一个盛大的封后大典!” 据《曜史》记载,武烈帝崇明元年六月,册封妻钟氏为后,后世称宪成皇后,并封其兄为忠武将军。钟氏一门,荣耀无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第七十四章 天网恢恢无疏漏 在曜国东边与珈国接壤处,蜿蜒数百里的是一座巍峨的山脉,名曰坤山。它宛如一道天然屏障,分割着两国。但这座山脉却在中部形成了天然缺口,成为两国方圆数百里内唯一的交往通道,守住这个出口的利州城也成为两国边境上的贸易和军事重地。 夏日炎炎,坤山繁茂的树林中,一行人少气无力地向前走着,烈日仿佛要将他们的气力晒干了。 霍剑雄坐在马背上,抬头望了望火辣的日头,不觉头晕目眩。再回头,看看身旁的儿子和跟随其后的马车c随从,个个都是筋疲力尽c东倒西歪,被烈日烤得没了精神。霍剑雄不觉无声地长叹一声。 从逃离西京以来,数月过去,虽然他们侥幸未能被朝廷的追兵追到,但日日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早已人困马乏,丧失了最初的斗志,若此刻遭遇了追兵,恐怕只有被捕回京的下场了。 “爹,”霍苍澜拍马上前,在霍剑雄身边悄声问,“我们何时才能安全啊?” 他的声音充斥着迷惘和担忧,甚至还隐隐含着些许怨气,霍剑雄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尽可能地平静道:“前面就是利州城,出了利州,到达珈国,我们便不用隐匿行踪了。” 霍苍澜没有答语。少顷,他似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鼓足勇气说:“爹,不如不如我们回京吧?我们向表兄认个错,有姑母在,表兄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糊涂!”然而他的话音未落,霍剑雄便劈头盖脸地责骂道,“唐墨辰已经对我们起了杀心,你难道看不出来?你真以为你姑母还能降得住她自己的儿子?” 劝说父亲未果,霍苍澜备受打击,颓然道:“那那我们就逃亡一辈子吗?” 霍剑雄勉强压下怒气,底气不足地答道:“出了利州,到达珈国,我们便安全了。大曜的国土属于他唐墨辰,但别人的土地可不归他!” 霍苍澜欲言又止,却也只能垂头丧气道:“是,爹言之有理。” 看到他无精打采的模样和面上流露出的疲累,霍剑雄的心也软了,语气和缓地说:“这会儿太热,大伙儿也都累了,我们就在此休息片刻吧。” 霍苍澜憔悴的面容上难得露出一抹欣喜,连连应道:“是,是,多谢爹!” 于是,一行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席地而坐。 “爹,您喝点儿水吧。”霍苍澜毕恭毕敬地递上水壶。 霍剑雄接过,随便喝了几口,便又递回给霍苍澜——这毫无滋味的白水,喝了几个月,仍是无法习惯。他又撇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说:“马车里闷,让小婉也出来透透气吧。” 霍苍澜接过水壶的手蓦地一顿,笑着说:“多谢爹关心,不过,这日头太毒,小婉也受不了,就在马车上休息了。” 霍剑雄默许了,目光警惕地望向四周,没有留意到霍苍澜闪烁不定的眼神和明显心虚的神情。 忽然,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霍剑雄本能地抓起置于身旁的剑并一跃而起,霍苍澜紧接着跳起来,低声向随从没喊道:“快起来!所有人立即准备!” 众人亦惊慌失措,挣扎着正要起身,却见霍剑雄抬手示意道:“都别慌!听马蹄声判断,来人不多,未必是追兵,不过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众人纷纷将武器握在手中,紧张地等待着。而就在此时,突然响起三声短促有力的口哨声,霍苍澜不禁兴奋地喊道:“爹,是岳父!” 霍剑雄难得露出些微笑容,点点头,将手指蜷起放在唇边,吹了三声一模一样的口哨声,少顷,便听马蹄声向他们径直而来。 不久,张绍勇带着几人风尘仆仆地出现。 霍剑雄微笑着迎上去,紧紧握住张绍勇的手,颇为激动地说:“亲家公,总算把你盼来了!怎样,一路可还顺利?” “亲家,劳您惦记了,别担心,我已经按我们的计划把追兵引开了,陛下绝不会察觉到我们的目的。如今只要从利州城离开大曜,我们就安全了!”张绍勇鬓发凌乱,额上尽是豆大的汗珠,狼狈不堪,但目光却仿佛放着自由的光芒。 霍剑雄满意地点着头,欣慰地说:“好,好,真好!亲家公,真是辛苦你了!不过目前我们尚未脱险,老夫恐无法为你接风洗尘。此地距利州不过两三日路程,待我们离开大曜,真正安全之后,老夫必为你设宴!” “亲家不必如此客气,毕竟我们是一家人,此时还是尽早上路的好。不过,我想先见见小婉。”说着,张绍勇便迫不及待地向众人中看去。 “对对,应该的,应该的。”霍剑雄忙不迭地应道,“苍澜,快去叫小婉来。” 谁知,霍苍澜面上笑容登时僵住,不自觉地躲避着霍剑雄和张绍勇的目光,支吾道:“小婉累坏了,正在马车上休息。等我们安定下来,我带她一起给岳父大人请安。” “这个时候,还在意这些虚礼作甚?我只想看看我的女儿好不好。她若累了,我自己去看她。”张绍勇话音未落,便步履匆匆地向马车走去。 谁知,霍苍澜彻底慌乱了,不管不顾地挡在他面前,死死地阻拦:“岳父大人!我想此事还是缓缓吧!” 张绍勇似乎察觉出不对,锐利的目光如鹰般攫住霍苍澜,急迫地问:“你为何不让我见自己的女儿?难道难道她出事了?” 霍剑雄也意识到出了问题,高声问道:“苍澜,到底怎么回事?快跟你岳父解释清楚!” “我我”霍苍澜急得冷汗直流,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而就在此时,马车内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霍苍澜整个人如僵住一般,再也无法动弹。 张绍勇难以置信地瞪着霍苍澜,然后快步上前,一把拉开车帘,却见马车里一个抱着婴孩的年轻女子惊恐地蜷缩在角落里。 她素面朝天,面容憔悴,头发只是简单地挽着,以至于张绍勇没有立即将她与昔日丞相府公子宠爱的花枝招展的小妾联系起来。认出她后,张绍勇错愕道:“她她怎会在这里?小婉呢?小婉在何处?” 看到马车里的情形,霍剑雄亦大吃一惊,不禁怒喝道:“霍苍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霍苍澜见事情败露,再无遮掩的可能,认命地闭了闭眼,低下头,说:“爹,岳父大人,请听我解” 但话还未说完,又被张绍勇焦急地打断:“我不想听!你只要告诉我,小婉究竟在何处?” “岳父大人,您别急,您放心,小婉很安全,她很安全!”霍苍澜忙不迭地解释道,“她她有了身孕,反应得厉害,竹芯说我们每日这么颠簸实在不利于小婉安胎,我们便便把她留下了。” 张绍勇顿觉气血上涌c头昏脑胀,身子一晃,险些跌倒,亏得身旁的随从及时将他扶住。另一边,霍剑雄早已怒不可遏,利落地抬手重重地打在霍苍澜的脸上,怒骂道:“混账!你居然敢背着我做这种事!说,是不是那个女人要你这么做的?你分不清谁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吗?” 张绍勇听不进任何话,挣开搀扶他的随从,跌跌撞撞地冲上前去,大力地抓住霍苍澜,发疯一般地追问:“小婉在何处?你把她留在何处了?快说!” 霍苍澜从未见过他如此狰狞的神情,仿佛受了惊吓一般,懦懦地答道:“在在孟州的梅花镇。” 霍剑雄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气愤地继续问:“你你何时将小婉送去梅花镇的?” 事已至此,霍苍澜再不敢撒谎掩饰,老老实实地答道:“两日前的夜里。” 张绍勇果断地放开他,转身便去牵马,却被霍剑雄及时拦住:“亲家公,你这是要去何处?” 张绍勇心急如焚,根本顾不得理会他,只喃喃自语道:“我要去找我的女儿,我不能让她独自一人。” “亲家公,万万不可冲动啊!”霍剑雄面色一变,连忙赔笑道,“这件事确实是苍澜的错,我这个做父亲的此时才知道此事,亦有不对。总之,是我们父子对不住小婉c对不住你。但你此时贸然回去,不仅无法保护小婉,还极有可能泄露踪迹,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啊!依我看,此事苍澜虽做得鲁莽,倒不失为万全之策。小婉如今怀有身孕,我们整日奔波确实令她吃不消,不如让她留下来安心养胎,她不是追兵的目标,想来藏身于普通人家家中亦不会有危险。当初,你偷偷将亲家母送回她的母族,不也是如此考虑的吗?” 张绍勇仍是一脸怒气,闷声不答,但牵马的手明显迟缓下来。 霍剑雄心中一喜,继续劝道:“待我们脱离险境,我定会设法将她接回来,你看,这样可好?如今小婉有了我霍家的骨肉,这可是我霍氏的嫡孙啊,我怎会将她弃之不顾呢?” 张绍勇再三思量,握着缰绳的手慢慢松开。霍剑雄喜出望外,立刻叫住霍苍澜,严肃地命令道:“你还不快来向你岳父认错?” 霍苍澜立刻点头,听话地来到张绍勇面前,作揖道:“岳父大人,此事都是小婿的错,请您原谅小婿。日后,待我们安定下来,我必亲自回来接小婉。” 张绍勇余怒未消,虽然承认霍剑雄言之有理,却仍难原谅抛弃了他女儿的霍苍澜,因此对他的认错视若无睹,转向霍剑雄,道:“既然如此,亲家,我们尽早启程吧,不要在这崇山茂林中耽搁了。” “好,好,我们立即启程。”霍剑雄笑脸盈盈地目送张绍勇牵着马向前走,然后转过头,撇了一眼马车里瑟瑟发抖的女子,目光微寒,压低声,对霍苍澜毫不客气地说,“当初看在那个女人为你生下孩子的份儿上,我才准你带着她,如今她却如此兴风作浪,真是不知好歹!待我们离开大曜,你即刻将她杀了。” 霍苍澜身子一颤,眼眶隐隐润湿,哀求道:“爹,她可是我孩儿的娘亲啊!此次她也只是因为小婉怀了我的孩子而醋了,才出此主意,并非十恶不赦啊!” “你明知她是妇人之见,怎地还要受她挑拨,将小婉留在梅花镇呢?”霍剑雄愤恨地瞪着他,恨不能再打他几耳光,“我告诉你,你岳父是我们如今最重要的盟友,你万万不能再因一个宠妾而开罪于他。在离开大曜前,我还让你留着她的命,已经是看在你刚出世的孩子的面上了!” 说完,霍剑雄再不理会他,盛气凌人地向前走去,只留霍苍澜一人软绵绵地跌倒在地。 五日后,利州城外。 残阳西照,来往的贩夫走卒仍忙忙碌碌地络绎不绝,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几人藏身于树丛中,密切地注视着西城门。 “若我们顺利进入利州城,沿主路一直到东城门需小半个时辰,城门处的卫兵在戌时换岗,那时守卫最为松懈,我们可借机出城,离开大曜。”张绍勇小声说。 霍剑雄轻微地点头,道:“通关文牒都已备好,成败在此一举,所有人务必万分小心,不要露出破绽。” 接着,一辆马车及随从几人走上官道,不疾不徐地向西城门前进。车内坐着的,便是作商贾装扮的霍剑雄c张绍勇和霍苍澜,以及女眷和孩子。 西城门越发临近,一行人的心也跳动得越来越快。终于—— “等等,你们进城做什么的?”守城侍卫拦住了马车。 为首的随从拿出通关文牒,笑眯眯地说:“军爷,我们从灵州来,要去珈国定城谈生意的,此行只是路过利州。马车上的是我家老爷c少爷和账房先生。天色不早了,我们还得赶路,请军爷行个方便。” 说着,随从从怀中掏出一小袋银两,神不知鬼不觉地塞到守城侍卫的手中。 谁知,守城侍卫不动声色地退回了银两,仔仔细细地翻看着通关文牒,怀疑地说:“你们要去定城谈生意?定城有何生意可谈?” 随从继续赔着笑:“是的,我们的确是去定城谈生意的,军爷,您看这” “究竟是去定城谈生意,还是去珈国东都谈卖国,霍丞相难道不打算亲自解释解释吗?” 一声戏谑倏然响起,马车内的几人皆是一惊,霍剑雄更是一把掀开车帘—— 高大的城门下,紫衣男子怀抱长剑,轻松惬意地站着,望着霍剑雄瞬间苍白的脸庞,唇边笑容又浓了几分:“哦,说错了,如今哪还有霍丞相。” 短暂的慌乱过后,霍剑雄再次恢复镇定,嘲讽道:“黄银涛,你以为凭你就能抓住老夫吗?” 黄银涛微微一笑:“单凭我一人也许不行,不过”他忽然一吹口哨,瞬间,一队队士兵从城门内涌出,将霍剑雄一行团团围住,城门上也出现一排排弓箭手,个个拉开弓对准霍剑雄的马车。 黄银涛再次微笑道:“霍大人以为,就凭我们这些人,抓得住你吗?” 西京,长乐宫。 吉星门外,宇文宓从马车上缓步走下,手上还挽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竹篮。看到她,守卫吉星门的侍卫长苏豫立即迎上前来,问候道:“小的见过宇文小姐。宇文小姐这篮子想必很重吧?让小的帮您拿吧。” 宇文宓微微一笑,婉拒道:“多谢苏大人,不过篮子里并没有装什么,我自己拿就可以了。” 苏豫心中顿时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试探地问:“此地距内宫还有些距离,宇文小姐不论去哪儿,恐怕都要走上老半天,不如让小的送您去吧?” 宇文宓淡淡一笑,再次推拒道:“苏大人还有公务在身,宇文宓不敢劳烦。不过好在落霞轩离吉星门不远,苏大人派一人随我前去即可。” 苏豫微皱着眉,反复确认道:“宇文小姐当真不去九天殿吗?陛下有令,若” “苏大人,”宇文宓温婉却坚定地打断了他的话,“我进宫之事,还是不要禀报陛下了吧。” 见她坚持,苏豫只得遵命:“是,小的这就派人送宇文小姐去落霞轩。” 宇文宓淡然道谢:“有劳了。” 唐墨辰曾为她打造一块只属于她的入宫令牌,每次她入宫时,宫门处的侍卫都会将她直接送往九天殿,同时向唐墨辰禀报她入宫的消息。久而久之,守卫宫门的侍卫明白了她在唐墨辰心中的地位,见到她自然不敢怠慢。但自从二人因霍雅澜而闹得不欢而散,宇文宓虽然曾主动找过他几次,可唐墨辰都因各种各样的理由避开了。加之后来,整个长乐宫又为立后大典忙得不亦乐乎,宇文宓便不再去找他,但却未曾忘记去落霞轩,看望怀有身孕的霍雅澜。 “宇文小姐,前面便是落霞轩了。”陪同她的侍卫在落霞轩前停住脚步,“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进入落霞轩,小的就” 宇文宓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微笑着说:“劳烦这位大人陪我走了这么久,您快回去当差吧,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看管落霞轩的侍卫对宇文宓的到来早已司空见惯,因此并未阻拦。她提着篮子,独自一人迈进了落霞轩的大门。 院内的草木无人修剪打理,花朵在烈日下蔫得直不起头,杂草枝叶横生,略显杂乱。一路上没有宫娥内侍相迎问候,直到进入殿内,才见到霍雅澜孤单地躺在软塌上,两眼无神地望着房顶。她已怀孕近七个月,腹部高高隆起,身形已显笨重。 听到脚步声,霍雅澜微微偏头,见到她,不温不火地:“是你。” 宇文宓对于她不冷不热的态度早已习惯,温和而关切地说:“怎么一个人躺在这儿?软塌上还舒适吗?不如我扶你回内室躺着吧?” “内室里闷热得厉害,倒不如这儿通风,还好受一些。”霍雅澜无所谓地勾了勾唇角,“反正除了你和例行来问诊的御医,无人敢踏入落霞轩,我这副模样也不怕被谁瞧了去。你若不想看到我,大可不必来我这晦气之地。” 宇文宓没有答语,沉默地将篮子里带来的补品拿出来,再装入柜子。霍雅澜始终难以放下对她的芥蒂,她也习惯了。 霍雅澜所言,也是她时常来探望的原因。霍家失势,霍雅澜虽在宇文宓力保下没有被关入冷宫,可是落霞轩外看守的侍卫和她失宠的事实如一道坚固的墙,将她与外界生生隔离开,连内侍宫娥也不愿再跟着没有前途的主子,纷纷悄然离开。偌大的落霞轩,如今只剩下霍雅澜和她的随嫁侍女冰灵,真不知她们的日子过得该是何等艰难。 宇文宓正忙碌之时,冰灵抱着清洗干净的衣裳回到殿内,看到她,冰灵不禁欣慰地舒了口气,心情复杂地问候道:“奴才见过宇文小姐。” “就别跟我客气了。正好,我带了些补品来,听我府上的刘大娘说这些对有孕之人最是好了,你快来,我告诉你怎么用。”宇文宓顾不得拘礼,忙招呼道。 冰灵悄悄抬眼看了看自家主子,只见霍雅澜若无其事地偏过头去,佯装什么都没听到,赶忙应道:“奴才替娘娘多谢宇文小姐。不过,不知可否请宇文小姐移步小厨房,教奴才如何做,可好?” “也好。”宇文宓不疑有他,同意了。 谁知,一进小厨房,冰灵便干脆地在她面前跪下,声带哭腔,哀求道:“宇文小姐,奴才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求您看在与我家娘娘姐妹一场的份儿上,伸出援手,帮帮她!” 宇文宓一惊,伸手便去拉她起身:“你这是做什么?究竟怎么了?有话慢慢说。” 冰灵眼中顿时蓄满泪水,伤心地泣道:“不瞒宇文小姐,如今这落霞轩已是寸步难行。虽说陛下并未断了落霞轩的供给,可霍家的颓势已成定局,宫中之人向来势利,真正送到落霞轩的东西早已被各方克扣得不成样子,就连每次送来的安胎药都是冷得。奴才没有办法,只能自己给娘娘煎药,可是如今,连给娘娘煎药的炭火都没有了。宇文小姐,您能不计前嫌来看望娘娘,奴才心中感激不尽,奴才知道不该为难您,可是奴才奴才” “你不必说了,我都明白了。”宇文宓将她扶起,心中莫名地酸涩,“你们缺什么,我便去求什么。娘娘吃药的时辰快到了吧?你等着,我这就去找炭火。” 说完,她毅然转身,向落霞轩外走去。 只是答应得干脆,她却一筹莫展——若是帮了霍雅澜,便是公然与唐墨辰作对,她不愿;可若不帮,便是置霍雅澜的生死于不顾,更有可能祸及他的骨肉,她不忍。 该如何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第七十五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黄银涛这小子,真是没让朕失望!”九天殿的书房内,唐墨辰仔仔细细地读着利州传来的急报,难掩兴奋。 季穹站在书桌前,笑容满面地称赞道:“此次黄护军在利州城门处截住霍剑雄,坐实了他通敌卖国的罪名,真是为陛下立下汗马功劳啊!” 说完,他又看了看身旁微笑着的钟慕枫,恭维道:“听说黄护军最初是由钟将军引荐给禁卫军的,钟将军好眼光!” 钟慕枫淡笑推辞:“丞相过奖了。千里马再难得,也要有伯乐赏识,若非陛下慧眼如炬,黄护军的才能才会被埋没了。” “黄银涛是块璞玉,但也是经受住了你钟慕枫和羽锋营的打磨,才堪大任。”唐墨辰合上利州奏报,笑眯眯地看向面前二人,“算算日子,黄银涛他们如今已在回京路上了,待他们于九月末抵京,即刻处死霍剑雄。” “陛下放心,臣即刻带领刑部处理此事。”季穹双手抱拳,信心满满。 唐墨辰简单地点点头,沉吟片刻后,又道:“要低调行事,在霍剑雄押解回京前,消息不可泄露。霍剑雄在朝廷内经营数十年,残余势力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清除的,如今他虽被捕,但难保这西京城里有人贼心不死,横生枝节。” 季穹即刻保证道:“还是陛下思虑周全,臣谨记于心,定会小心行事。” 言毕,他便离开了九天殿。 唐墨辰还有事要与钟慕枫商议,但在此之前,他似乎陷入沉思之中。 见他若有所思,钟慕枫也不打扰他,安静地等待着。 “唐新,”须臾,唐墨辰再次开口,唤了随侍在旁的唐新,“霍剑雄被捕之事要瞒着宇文家和寿仁殿。” “是,臣遵旨。”唐新毫不含糊地领命。 如今,这西京城中有两个宇文家,一个是宇文正啸死后,由宇文小姐当家的宇文家,另一个是宇文氏的养子——宇文建良成亲后另立的府邸。唐墨辰虽未明说,但他所指的宇文家,自然是前者。 唐新明白,钟慕枫亦明白,瞒着宇文家,为的是要瞒着宇文宓,虽然他们并不明白缘由。 瞒着寿仁殿,是因为霍太后毕竟与霍剑雄是亲兄妹,霍太后向来护着娘家,也是人尽皆知。霍太后若得知霍剑雄被捕,必然想方设法营救他。更何况,霍太后与唐墨辰是母子,亲人之间互相残杀,最痛苦的无疑是霍太后。 可是他却忘了,还有一个人,亦是夹在他与霍剑雄之间,左右为难,痛苦不堪。钟慕枫不禁暗自怜悯起她来。 “陛下,臣以为,若要瞒着宇文家,还有一处恐怕也要瞒着。”唐新意有所指,显然与钟慕枫想到了一起。 唐墨辰旋即领会,点点头,道:“你顾虑得不错,落霞轩也要瞒着。” 唐新领命,也离开九天殿,办差去了。 唐新离开后,钟慕枫很快收拾好情绪,云淡风轻地问:“陛下可是有意嘉奖黄护军?” 唐墨辰笑着说:“黄银涛此次立了大功,自然是要赏的。朕一直看好他,当初让你来栽培他,也是为了日后对他委以重任。禁卫军虽说是个肥差,可京中安宁,到底比不上战场磨练将士,而且禁卫军将领都是近年内提拔上来的,该把黄银涛放在何处,朕也很是头疼。” 钟慕枫了然地点头,赞同道:“臣明白陛下的意思,臣也以为,黄护军在行军作战方面颇有几分鬼才,还是应将他放到军中去历练,才能发挥他的才能。” “那你认为,该把他放到哪里去?”唐墨辰问。 钟慕枫沉思片刻,答道:“宇文建良将军正在整编从前宇文氏的部队,正缺人手,臣觉得黄护军可在宇文将军麾下做事。” 唐墨辰面上一喜:“嗯,此提议甚好,一来黄银涛有了新去处,二来宇文建良也有了帮手。就这么办。” 二人谈话间,唐新再次出现在书房里,远远地看着唐墨辰欲言又止,眉间写着几分犹豫。 “怎么又回来了?”唐墨辰颇为惊讶地问。 唐新看了一眼钟慕枫,斟酌再三,道:“回陛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钟慕枫闻言,知趣地告辞:“陛下若无吩咐,臣就先告退了。” “嗯。”唐墨辰应道。待钟慕枫离去,又对唐新道,“说吧。” “陛下,宇文小姐方才入宫了。”唐新飞快地说完后连忙垂下了头。 不出他所料,唐墨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良久,他才冷声道:“又去落霞轩了?” “是。”唐新据实以告。 唐墨辰怒道:“朕不是说过,以后宇文小姐的行踪不必再向朕禀告了吗?” 唐新不禁苦笑:自从宇文宓进宫后径直去了落霞轩开始,唐墨辰便如此说过了。可每次唐新或金伦要向他禀告,他也从未遗漏过任何一次,唐新因此笃定,无论他家陛下如何发脾气,该禀告的还是要禀告嘛。 显然,唐墨辰也并不打算听唐新的解释,不耐烦地一挥手,直接撵人:“你下去吧!” 唐新如获大赦,忙不迭地退出了书房。 唐墨辰独自坐在书桌后面,眉头紧锁,胸中似有一团无名火在燃烧。 他和她如此僵持着已有数月,但谁也迈不出打破僵局的第一步。他倒要看看,那丫头能倔到何时。 自从上次冰灵向她求助后,宇文宓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帮霍雅澜度过难关。 霍雅澜如今的处境,是唐墨辰与霍剑雄权力相争的结果,宫中之人克扣落霞轩的用度,无非是认为霍家再无翻身之日。帮了霍雅澜,无疑是再次忤逆了唐墨辰,更会惹他不悦;可不帮,她又做不到袖手旁观。 宇文宓不禁苦笑,怎么男子们在朝堂上再正常不过的争权夺利,最终苦的却是无辜的霍雅澜,左右为难的是她宇文宓? 但无论如何为难,她还是要想出办法的。再过一个多月,霍雅澜便要生产了,也许到了那时,唐墨辰会看在孩子的份儿上网开一面呢?毕竟那也是他的骨肉啊。 宇文宓亲自去自家阁楼,找出了一个做工精良的木匣子,带回自己的卧房,又将依诺叫来,吩咐道:“你去把这里的东西都卖了吧,但切不可贱卖。” 依诺疑惑地打开匣子,看清里面的物品后,诧异道:“这不是从前霍贵妃送给小姐的首饰吗?小姐一直收藏着,怎的今日要卖掉?” 宇文宓轻叹一声,答道:“如今霍贵妃正是需要用钱之际,霍家已被查封,霍家也没有人能够照顾她。这些东西留在我这里也是无用,把它们卖了换成钱,反倒对霍贵妃有大用。而且,这些本来就是她当年赠予我的,用在她身上也没有不妥。” 依诺明了她的心思,无奈追问道:“小姐何必这么为难自己呢?霍贵妃如今过得辛苦,还不是因为宫中那些个势力小人,看霍家倒了才敢如此大胆的?况且,当初陛下只是不准任何人接近落霞轩,没说不让霍贵妃养胎啊!小姐只要去求陛下,陛下必然会答应的。” 而宇文宓摇摇头,问:“依诺,你还记得这些首饰是如何来的吗?” “这些几乎都是老爷过世后,霍贵妃送给小姐的。小姐说过,霍贵妃怕小姐过得太苦,特意多送了些贵重的,因此小姐才把它们当宝贝似的收藏着。”依诺莫名其妙地回答。 “不错,”宇文宓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当年爹爹突然离世,宇文家没落,从前常与我走动的小姐们渐渐都断了来往,唯有霍姐姐和璟瑞,依然把我当做朋友,还想方设法接济我,怕我日子过得不好。当年他们给我的,是雪中送炭的情谊,不还这份恩情,我今生难安。如今,霍姐姐的日子过得艰难,我不管怎样都不能丢下她不管。你说得不错,若我去求陛下,他会答应我。可是,霍家的人和事触了陛下的逆鳞,我不想因自己的私情而忤逆他,消耗他对我的感情。” 依诺怔怔地听着,忽然理解了宇文宓的用心良苦,但除了心疼,她亦无能为力,便顺从地说:“依诺明白了,小姐请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办好的。” 次日,动作麻利的依诺便已卖掉了一副步摇,又按照宇文宓的意思拿着卖来的钱置办了些补品和衣物。那步摇虽然有了些年月,可毕竟是上等货,还是卖了不少钱,宇文宓颇为满意。 然后,她带着东西进了宫。 不曾想,却在临近落霞轩时被叫住:“宇文小姐请留步!” 宇文宓诧异地循着声音望去——一名侍女径直向她走来,恭敬地问候道:“奴才烟霞见过宇文小姐。” 宇文宓狐疑地打量着她,心中很是奇怪:这侍女相貌无奇,让人过眼就忘。在长乐宫中,她只踏足过九天殿和栖凤殿,连落霞轩也是在霍家出事后才来过的,按理说,识得她的侍女宫人应该不多。这烟霞是何人? 烟霞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思,微笑着解释道:“奴才曾与宇文小姐有一面之缘,不过宇文小姐可能不记得奴才了,奴才在太后娘娘身边做事。” 宇文宓仍是记不起自己何时见过她,索性也不再去想,开门见山地问:“姑娘找我可是有事?” 烟霞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是的。奴才受太后之命,想请宇文小姐帮忙,让太后能见一见贵妃。” “我不大明白,太后为何会选中我?”宇文宓微蹙着眉。虽然霍太后做过伤害唐墨辰的事,宇文宓可以试着理解她的用心,却做不到全然信任。 烟霞叹息一声,答道:“自然是因为宇文小姐是唯一可以出入落霞轩的人,也是眼下唯一真心为了贵妃好的人。” 宇文宓眼睫微垂,遮住眸中深深的痛色。 烟霞继续说:“不瞒宇文小姐,如今寿仁殿的境况没比落霞轩好多少,奴才是黛溪姑姑打点了许久才送出寿仁殿的。奴才在这里观察了些日子,知道宇文小姐常常来探望贵妃娘娘,并回禀了太后。太后牵挂儿媳和未出世的孙儿,只想去看贵妃一眼,还望宇文小姐能帮太后了了心愿!” 听这话的意思,还是想要她去求唐墨辰了?宇文宓不愿答应,便顾左右而言他:“太后毕竟是陛下的母亲,若是太后开口,想来陛下不会为难太后的。” 烟霞急忙补充:“太后说,若宇文小姐能助她达成心愿,她会做主为宇文小姐赐婚,让宇文小姐成为陛下的贤妃!” 贤妃,在后宫之中,地位仅次于皇后和贵妃。 可她的话却恰好踩到宇文宓的痛处。宇文宓眸光一转,看向烟霞的目光陡然变得锋利,厉声道:“太后并非不知我当年所发誓言,如今用这个来收买我,是想拿我宇文宓寻开心吗?还是太后以为,我宇文宓如此不知廉耻,听到这个条件便会开心得昏了头吗?” 烟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惊慌失措道:“奴才失言,请宇文小姐息怒!” 宇文宓深吸一口气,压抑着胸中上涌的怒意,冷冷道:“太后之命,宇文宓着实无能为力。你走吧。” 宇文宓转身欲走,却不想被烟霞紧紧抓住了裙角,听她低声哀求道:“宇文小姐,求你行行好吧!太后若有其它办法,也断不会派我来求宇文小姐了!霍丞相离京之事,与太后确无关系,太后是无辜的啊!还有霍贵妃,她也是无辜的啊!宇文小姐,你忍心看着无辜之人苦苦受折磨吗?” 宇文宓蹲下身,面色无常地正视烟霞含泪的双眼,铿锵有力地说:“太后和贵妃是否无辜,自有陛下裁断,这是国事,由不得我插手干涉。我帮助霍贵妃,是因为她腹中孩儿是陛下的骨血。我不会做任何惹陛下不快的事。” 烟霞绝望地掉下眼泪。 宇文宓的心不可抑制地软了,叹息一声,道:“姑娘回去转告太后,宇文宓会照顾好贵妃的。待贵妃生下孩子,相信陛下也会回心转意的。” “多谢宇文小姐,奴才替太后c替贵妃跪谢宇文小姐大恩!”烟霞哽咽着叩伏于地,感激涕零,“奴才还有最后一个不情之请,请宇文小姐万勿推辞!” 宇文宓头疼地瞥她一眼,怎么这侍婢还是不死心? 说着,烟霞从袖口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金锁,双手举于宇文宓面前,说:“这是太后为未出世的小皇孙准备的,还请宇文小姐转交给贵妃。太后说,这是她做祖母的一番心意,恳请宇文小姐成全。” 宇文宓接过金锁,在手中把玩片刻——这应该就是个做工精细的普通金锁,似乎并无特别之处。想到霍太后素来宠爱霍雅澜,挂念她也是人之常情,宇文宓终于松了口:“好,我会转交给贵妃的。” 话音未落,她便已抽身向落霞轩走去。 落霞轩中一如既往地安静。冰灵见到她,很是热情地招呼道:“奴才见过宇文小姐,宇文小姐快请坐吧。” 而霍雅澜躺在软塌上,依旧冷冰冰的,对宇文宓视若无睹。 但宇文宓受人之托,不得不与她交谈。放下带来的补品和衣物,她拿出烟霞给的金锁,走到霍雅澜面前,说:“太后有一物,要我转交给贵妃娘娘。” 霍雅澜微合的双眸倏然睁开,转眸望向宇文宓,迫切地问:“母后母后还好吗?” 宇文宓沉吟片刻,答道:“她很好,你且安心。” 霍雅澜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直到看得宇文宓头皮发麻时,忽然开口:“你撒谎。若是母后很好,她怎会不来看我?从我有孕以来,母后就没来看望过我,她是不是也也” 话落的瞬间,眼泪蓦地涌出眼眶,沾湿了脸颊。 一直守候在旁的冰灵赶忙上前,拿出绢子替她擦去泪水,并抱歉地对宇文宓解释:“有孕之人情绪皆不太稳定,而且娘娘方才在外面多走了一会儿,这会儿兴许是累了。娘娘并非对宇文小姐不敬,还请宇文小姐勿怪。” “无妨。”宇文宓淡然道,手心翻转,将金锁藏了起来,决定改日再交给霍雅澜。 但却被霍雅澜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母后要你转交给我的东西呢?” 宇文宓无奈,只得将金锁又拿了出来,斟酌再三,谨慎地说:“太后说这是她为未出世的小皇孙准备的。” 霍雅澜呆呆地凝视着宇文宓掌心里金灿灿的小锁,双手颤抖着接过,蓦地失声痛哭。冰灵看着那金锁,也不禁呜咽起来。 宇文宓愈发手足无措。 “这金锁乃是已故的太皇太后在陛下出生时送给陛下的,后来,陛下长大了,这金锁便由太后保管着。太后曾说,待我家娘娘生下陛下的骨肉,她就亲手把这小金锁挂在孩子的身上。皇后娘娘生小殿下时,太后都没舍得拿出来,就等着我家娘娘有喜”冰灵低声啜泣着,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宇文宓也说不出话来。霍雅澜是由霍太后养大的,她们的感情与其说是姑侄,倒不如说是母女。自幼丧母的宇文宓不能体会这样的感情,却一直很羡慕。 霍雅澜越哭越伤心,放声喊道:“母后你怎么不来看雅澜呢?你不想看看雅澜的孩子吗?母后母后雅澜好想你啊母后” “娘娘,别这样,你会把身子哭坏的!你不在意自己,好歹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娘娘”冰灵心疼地抱住霍雅澜,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但霍雅澜却挣开她,转而紧紧抓住宇文宓的手腕,泣不成声地哀求道:“求求你,让我见母后一面,让我见见母后只要能见到母后,我只想见到母后求你,我求你” “我”宇文宓别过头,不去看霍雅澜殷切的目光,内心剧烈地挣扎。她可以狠心拒绝烟霞,却不能干脆地用同样的狠心搪塞一个渴望见到母亲的孩子。 “我求你求”霍雅澜的话还未说完,却突然感到头晕目眩,胸口闷得厉害,连呼吸也不大顺畅。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宇文宓的手,用力地大口大口喘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宇文宓感受到来自手上的剧痛,意识到她的不对劲,吃惊而关切地询问:“你你没事吧?” 冰灵也发现了她的异常,连忙扑上来,心急如焚地大喊:“娘娘,娘娘你这是怎么了啊?” “快扶她躺下,我去找御医!”宇文宓率先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吩咐着,转身便要向外冲。然而她的手腕却猛然被霍雅澜更加用力地拽住,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惊异地看着霍雅澜。 “求我求求你”她呼吸困难,却仍迫切地凝视着宇文宓。她唇色惨白,额上沁着冷汗,那形容,真是狼狈可怜至极。 “好。”在意识回笼前,宇文宓已经答应了她,不停发颤的声音好似遥远得从天边传来,“我这就去求陛下。” 转身的瞬间,已泪如雨下。 阳光斜照,暖暖得刚好。御花园中,小皇子唐天麒张开短小的双臂,迈着小短腿,一脸甜糯的笑容,口齿清晰地唤道:“父皇!父皇!” 在他身后的钟慕悠悄悄松开一直扶着他的双手,他便一步一晃地向唐墨辰走去。但还未走到唐墨辰身边,他弱小的身子突然一歪,恰好倒在父亲伸出的手掌里,顿时“咯咯咯”地笑起来。 他就像一个又软又香的面团,让人爱不释手。唐墨辰唇边溢出微笑,顺势将绵软的儿子捞起来抱在怀里,慈爱地说:“父皇在。” 小面团坐在父亲怀中,不安分地挥舞着小手,莫名地开心。 钟慕悠认真地注视着这一幕,眼角蓦地泛起湿意,贪婪地想让这一刻永恒。身旁随侍的宫人侍女们也面色柔和地望着这一家人,仿佛他们周身萦绕着一团祥和。 宇文宓在得知了唐墨辰的去向后冲入御花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温馨画面。 她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曾几何时,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 他和她并肩坐在芙然山脚下,看天空高远c苍山雄浑,听雄鹰振翅,闻鸟语花香,身边还围着几个嬉笑打闹的儿女。 此时,看到他唇畔的温柔笑意,她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难以自控地翻涌——她仿若一个多余之人,无所顾忌地破坏他们的生活。 瞬间聚起的勇气蓦然消散,她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 但唐新已然看到了她,不禁暗自踌躇:若向唐墨辰禀报,他家陛下势必追出去,那样便会开罪皇后;但若不禀报,一旦唐墨辰得知,必不会饶了他。纠结再三,终于还是上前一步,低声对唐墨辰说:“陛下,宇文小姐来了。” 唐墨辰面上笑容一僵,抚摸儿子的手忽然停住,抬眸望向远方,一个柔弱的背影在假山旁一闪而过。然而只消一眼,他便认出了那个背影,呼吸亦随之一窒。 他再次低头,对怀中的儿子柔声说:“麒儿,去母后那儿吧。” 唐天麒眨巴着眼睛,似乎不大乐意。 “麒儿,来,让母后抱一会儿。”钟慕悠说着,从唐墨辰手中接过了唐天麒。 “朕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没做,就”唐墨辰望向钟慕悠,眸中微带歉意。 钟慕悠微微一笑,善解人意地说:“陛下国事繁忙,臣妾明白。陛下不必顾忌臣妾,尽管去吧。” 唐墨辰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又轻轻拍拍唐天麒的小脑袋,匆匆离去。 唐天麒眼看着父亲越走越远,伸出短胳膊也抓不住,不禁扁着嘴,委屈地看着母亲。 钟慕悠再也撑不起面上笑容,如获至宝般将他紧紧搂在怀中,心痛地喃喃道:“麒儿,没关系,母后爱你,母后疼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第七十六章 成者为王败者寇 直到离开了御花园,唐墨辰才追上了快步跑开的宇文宓。准确无误地捉住她的手腕,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才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既然来了,难道不见朕就走吗?” 宇文宓低垂着头,慢慢转过身来,轻轻挣开他的手,规规矩矩地请安:“参见陛下。” “起来。”唐墨辰生硬地说,他很不喜宇文宓和他如此生疏。 “谢陛下。”听出他的不悦,宇文宓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浑身僵硬地站着,不敢看他一眼。 许久未见,二人皆暗自感慨万千,情绪复杂。唐墨辰定定地凝视着她,隐约看到她还湿润的眼角,心就多柔软一分——她心中所想,他如何不能感同身受?方才抱着他唯一的儿子时,他也情不自禁地想入非非,如果他和宇文宓也有了孩子,他们的孩子会长得更像谁呢? “你来见朕,可是有事?”沉默良久,唐墨辰率先开口,心中隐隐期待——他想听她说,她想念他了。 “我”宇文宓支吾着说不出话来。方才答应霍雅澜时的冲动消失了,她又踌躇着是否该开这个口。心思全都系在这件事上,她完全没有顾虑到他的想法。 看她一脸为难,唐墨辰的心莫名地凉了一半。又想到她从何处而来,心中顿时一片清明,见到她的惊喜和期待悄然消散,赌气道:“又是为了霍贵妃?” 宇文宓彻底陷入沉默,忽然悲凉地想,何时他们之间竟沦落到只能谈论霍雅澜了? “朕已准她留在落霞轩养胎了,她还要如何?”唐墨辰怒喝道。在他的眼中,她的沉默无疑是默认了他的猜测,心中愈发愤懑。 事已至此,宇文宓觉得没有继续犹豫的必要,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低声说:“她已在落霞轩足不出户数月了,如今只是想见见太后,她” “霍剑雄出逃一事尚未有定论,她与太后都未洗脱嫌疑,此刻都不能离开寝殿!”她话音还未落,唐墨辰已果断拒绝。 宇文宓停顿片刻,继续道:“她在孕中,情绪常常不稳定,此次想必是思念太后得紧了,才会恳求陛下开恩。毕竟她腹中怀着的是陛下的骨肉,陛下能否看在孩子的份儿上,让” “难道霍贵妃有了身孕,便可抵消一切错事了吗?”提起霍雅澜腹中之子,唐墨辰怒气更盛。真是可恨,从前对霍雅澜太不上心,未曾留意过她的行动,以至于直至今日,他都没有查出霍雅澜怀的究竟是谁的骨肉。有时,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恼的究竟是霍雅澜的欺骗利用,是宇文宓的不明真相,还是自己始终毫无头绪。 宇文宓再也说不出求情的话来——她知道,她又惹他生气了。指甲用力掐住掌心,手上的痛勉强减轻了心里的痛,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她勉强自己平静地向他告别:“是民女唐突了,请陛下勿怪。民女这就告辞。” 难得的一次见面,最终却又以吵架收场,唐墨辰忽然倍感无力。他不知如果继续纠缠不清,他们又会闹到何种地步,便无奈又不甘地放下:“唐新,送宇文小姐离开。” 说完,他转身离开,不曾回头。 唐新本来在远处等待,听到唐墨辰的召唤,悄然来到宇文宓身边,看着她眼眶泛红c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叹道:“宇文小姐莫怪属下多嘴,您为了霍贵妃和陛下闹成这样,值得吗?” 宇文宓忽然自嘲地勾了勾唇角,轻轻摇头,答道:“有时,我也觉得不值得。” 唐新讶然:“那您为何还” “有些事,却是不能只用值不值得来衡量,但求心安罢了。”宇文宓目光飘忽地望着唐墨辰离去的方向,而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唐墨辰心烦意乱,漫无目的地在长乐宫中乱走,直到两个陌生的声音惊讶地向他请安,他才倏然回神,暗自吃惊地想,怎么偏偏就走到了落霞轩? “陛下请稍等,臣等这就去通知贵妃娘娘接驾。”看守落霞轩的侍卫试探道。 “不必。”唐墨辰淡声说。他并没有看望霍雅澜的兴趣。正欲离开,不想却先看到有人从落霞轩中走了出来。 正是御医程参海。程参海显然也未曾想到竟会在此遇见唐墨辰,惊异的同时,连忙快步上前请安:“臣程参海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程御医是来给贵妃请脉的?”唐墨辰问。 “回陛下,臣是宇文小姐派人叫来的,方才贵妃娘娘太过激动,导致胎象不稳,不过,此刻已无碍了,娘娘正在殿内休息。”程参海谨慎地回答。 听到宇文宓的名字,唐墨辰的眸光似是一暗,但他很快便恢复如初,漫不经心地问:“贵妃为何会太过激动?” 程参海并不知道原因,便冠冕堂皇地解释道:“回陛下,有孕之人的情绪难免不稳定,娘娘不久之后就要临盆,可能一点小事便会造成情绪波动,只要稍加注意,便无大碍了,也不会影响娘娘腹中皇儿。” 腹中皇儿?唐墨辰嘲弄地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说:“程御医,贵妃的身孕究竟有多久了?” 程参海的心立即“咯噔”一跳。他的确将霍雅澜怀孕的月份少说了一个月,不过是因为霍雅澜认为这孩子是在先皇初丧之时得来的,担心日后宫中会有流言,对孩子不利。可唐墨辰如此问,究竟是何意?程参海猜不透,但毕竟答应了他的表妹霍雅澜,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撒谎:“回陛下,娘娘的身孕已有近八个月了。” 唐墨辰面色不变,耐心地再次询问道:“程御医,你可想好了,当真是近八个月吗?” 他锐利的目光如无形的剑,狠戾地刺向程参海。程参海双腿一软,“咚”地一声跪倒在地,诚惶诚恐道:“臣万万不敢欺瞒陛下!” 唐墨辰静默地看了他半晌,最终收回视线,冷哼道:“事关皇室血脉,程参海,你最好心中有数。既然贵妃已无碍,你便回杏林院吧。” “多谢陛下,臣告退!”程参海连忙起身,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而唐墨辰则改变了主意,大步流星地向落霞轩走去,并出声阻止了就要进门通报的侍卫。 落霞轩内静得出奇,庭中花木枝桠横生,了无生机,俨然暗无天日的冷宫。唐墨辰一直派人关注着宇文宓的行踪,知道她在暗中接济霍雅澜,便猜测霍雅澜定是日子不好过,可真正看到时,还是忍不住吃惊。 走进殿内,仍是空无一人,他继续向内室走去,隐约听到了冰灵的说话声:“娘娘一定要保重自己,再不可向方才那样激动了。今日幸亏是宇文小姐在,这才顺利请来了程御医,若是宇文小姐不在,娘娘万一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啊?” 但却无人应答。 唐墨辰踏入内室时,里面只有霍雅澜主仆二人,冰灵还在苦口婆心地嘱咐着什么,而霍雅澜则平躺在床榻上,不发一言。她脸色难看,腹部高耸,看上去虚弱无力,乍一见到她的模样,唐墨辰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从前那个骄纵张扬c眼高于顶的丞相千金早已不存于世了。 “咳。”唐墨辰发出些声响,才让主仆二人注意到他的到来——冰灵骇然地跪地请安,霍雅澜震惊的同时,也行动迟缓地从床榻上起身,想要下地行礼。 “贵妃既然身子不适,便躺着吧,不必拘这些虚礼了。”唐墨辰漠然开口。 “谢陛下。”霍雅澜低着头道谢,却还是坐起了身。 一时间,二人均无话可说,气氛有些尴尬。良久,唐墨辰才再次开口道:“贵妃想要见太后,但如今令尊出逃一事尚未有定论,太后嫌疑未除,因此朕无法答应贵妃所求。” 霍雅澜的头垂得更低。她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声音沙哑着说:“臣妾明白,臣妾只是一时激动,才会恳求宓儿帮臣妾向陛下说情,此刻臣妾已无事了,绝不会再让陛下和宓儿为难,也请陛下切勿为了臣妾而怪罪宓儿。” “朕应当告诉过贵妃,朕与宓儿的事,无需他人过问。”唐墨辰和颜悦色地说,“贵妃既已无事,便好生歇着吧,朕走了。” 他抬脚便要走,霍雅澜一时慌张,急切地唤道:“陛下请留步!” 唐墨辰淡然转眸,问:“贵妃还有事?” “臣妾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霍雅澜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迫切地支起身子,一双眼眸乞求般望着唐墨辰。 唐墨辰漫不经意地说:“问吧。” 霍雅澜双拳紧握,仿佛鼓起最大的勇气,轻声道:“若臣妾有幸生下孩儿,能否让孩儿见见母后?” 唐墨辰的眼眸若有似无地瞟了她一眼,别有深意道:“朕的孩儿,自然是要见见祖母的。” 霍雅澜倏然浑身僵住,脸色又惨白了几分。他的孩子可以见到霍太后,但若孩子不是他的呢? 唐墨辰颇为满意地看了她一眼,从容地离开落霞轩。他已从霍雅澜的反应中确定,这孩子确实不是他的,接下来,只要等她露出马脚就行了。 潮湿c黑暗c阴冷,脚边有蟑螂在跑,墙角有老鼠在吱吱叫,刑部的牢房始终都是个让人心生绝望的地方。霍剑雄望了望遥远而狭小的窗口,努力想要看清窗外那片自由的天空,心灰意冷。 霍苍澜在他身旁,和他一样被绑在柱子上,狼狈又疲倦。 不知过了多久,大批火把豁然照亮牢房,霍剑雄不适地微合双眼。爽朗而得意的笑容同时响起,他听到了那个万分熟悉却又恨之入骨的声音:“舅父,别来无恙啊?” 霍剑雄立即睁开眼,逆光中,他看不清唐墨辰的面容,但他身上的龙袍却分外扎眼。他居然栽在了这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手中,他恼怒,他不服,但此刻,一身的愤恨却只能化为傲气凌人的话语:“老夫才进来,你便急不可耐地赶来见老夫,真是沉不住气。年轻人,做事如此急躁可不好啊。” 唐墨辰不气不恼,莞尔一笑,道:“审理叛国背主的逆贼可是头等大事,朕向来事事以朝政为先,连去探望怀有身孕的霍贵妃都没有机会。” 果不其然,霍剑雄的脸色骤然一变,一旁的霍苍澜更是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什么?我姐姐她怀孕了?” 唐墨辰懒理霍苍澜,目不转睛地看着霍剑雄,嘲讽道:“连逃跑都不带着霍贵妃,舅父,朕还以为你早不记得自己有个女儿了。” 霍剑雄冷哼一声,不屑道:“对于心中没有霍家的女儿,不要也罢。” 唐墨辰哈哈大笑:“所谓‘无毒不丈夫’,舅父的冷漠真是让朕刮目相看。” “不要废话了,你不是要审问老夫吗?你尽管审啊!”霍剑雄怒喝道。 唐墨辰淡淡地忘着他,对身后随侍的侍卫宫人吩咐道:“都下去。” 众人留下火把,悄然退下。方才热闹的牢房顿时重归死寂。唐墨辰悠然上前几步,来到霍剑雄面前,微眯眼眸,忽然低声问道:“先皇驾崩之事,你要如何为自己开脱?” “哈哈哈,”霍剑雄忍不住放声大笑,讥讽道,“外甥啊,这就是你所谓的‘审案’?没有找到证据就来逼问老夫?若是老夫不肯认罪,你是否还要屈打成招?” 唐墨辰从容依旧,微微一笑,缓缓开口:“长乐宫内务司内侍穆樵,于嘉和六年大量向他人借银子,据说是为了给他那个嗜赌的弟弟还赌债。后来某一日,穆樵忽然还清了所有债务,从此勤勤恳恳,一直做到了内务司总领内侍的位置。嘉和十五年,九天殿的内侍中发生了财物偷窃事件,最后揪出凶手,是一个新入九天殿不久的内侍。接着,此人被逐出宫,为补空缺,穆樵又安排一人入九天殿侍奉先皇,这个人便是叶尧,就是先皇驾崩当晚,被朕亲手了结的那个。” 霍剑雄不甘示弱地瞪视着他,不发一言,但微颤的胡须似乎泄露了内心的不安。 唐墨辰在他身边慢慢踱步,继续道:“若舅父还觉得朕缺少证据,那朕便继续说与你听。当年,替穆樵还清所有债的人叫程鹏,渊州人氏,正是你过世的夫人程氏的族弟。而九天殿偷窃案中被逐出宫的内侍,很不凑巧,是朕安排的人。” 灯火忽明忽暗,他的脸一半掩在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但他墨黑的眼眸浩瀚如星海,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霍剑雄蓦地慌了,大声狡辩道:“这都是你编造的!程鹏是内人的族弟又如何?内人逝去多年,老夫早与程家断了来往,你如何证明程鹏c穆樵等人是为老夫效力?既然那被逐的内侍是你的人,焉知他不是受了你的指示,故意来栽赃老夫?” 见他仍垂死挣扎,唐墨辰的耐心就要消耗殆尽。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说:“昔日蛮族腹地盛产一种叫汀兰的草,此草碾碎后混入药材中,不易被人发现,少量服用更是可以强身健体。然而一旦长期服用,便会在体内形成毒素,再先后服用无色无味的千红c万柚两种药,必将置人于死地。” 说完,唐墨辰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唐煜明离世的那一晚。他微合双眸,沉默不语,努力平静着起了波澜的内心。 而霍剑雄面上的血色同时全部消失。 唐墨辰并未打算放过他,平复了心绪后,再次朗声开口:“嘉和三年,时任丞相张染因病而逝。世人未曾对他的死疑心过,却没想到,是你收买了张家的管事,在张染的饮食中长期下毒,才造成他身亡的。至于张染的女儿张贤妃,不仅没有子女,也年纪轻轻便离世了,究竟是不是红颜薄命,霍剑雄,你心中不是最清楚吗?” “你你如何得知的?当年你还小,你怎会?”霍剑雄声音颤抖,难以置信地瞪着他,面上一片死灰。 唐墨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甚是好笑地说:“朕如何得知?自然是在你书房的门口听来的!霍剑雄啊霍剑雄,朕提防了你这么多年,屡屡拒绝你的女儿,你就想不明白是为何吗?” 霍剑雄震惊不已,此刻却是一句狡辩也说不出口。他素来奇怪,他曾经十分喜爱这个聪慧的外甥,曾经尽心竭力地辅佐他c保护他,但为何唐墨辰对他却像是有着天生的敌意。如今,答案揭晓,却让他始终无法镇静。 一直在旁听着他们对话的霍苍澜更是万分诧异,他对霍剑雄的所作所为略知一二,却不知这其中原来有如此多的弯弯绕绕,更未曾想过,唐墨辰竟将它们几乎查得水落石出。不过,有一点他是确定的——他们父子如今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想明白了这些,他打定主意,大声求饶道:“表兄,是我们错了!求表兄看在我姐姐腹中孩子的份儿上,饶了我爹和我吧!只要表兄肯饶恕我们,苍澜愿为表兄做任何事!” 但他的话音刚落,霍剑雄便怒不可遏地吼道:“霍苍澜,你给老夫闭嘴!老夫再不济,也不会沦落到靠唐氏的孩子保命的下场!” 唐墨辰斜睨霍苍澜一眼,唇边挂着淡笑,不咸不淡地说:“听见了吗,霍苍澜,你父亲并不领你的情啊。” “唐墨辰,你不就是要报仇吗?来啊!冲老夫来啊!”霍剑雄转向唐墨辰,赤红着双眼,咆哮道。 唐墨辰佯装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漫不经心道:“别心急啊,你谋害了朕的父皇,朕若一刀砍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让朕想想,朕该从谁开始下手?你女儿,你未出世的外孙,你孙儿,还是你儿子?” 霍剑雄的眼中终于现出了恐惧。 “不过,”唐墨辰话锋一转,邪魅地笑着,“朕留着霍苍澜的命还有用,便让你们父子多活些日子。对了,朕还未见过你的孙儿,听说他长得倒是水灵,朕还真想见见他。” 霍剑雄的眼中终于现出大片大片的恐惧。 霍苍澜顿时吓得丢了三魂七魄,还未来得及开口求饶,便听唐墨辰高喊一声:“唐新!” “陛下,臣在!”很快,唐新便出现在牢房内。 “听说霍苍澜的儿子也抓回来了?”唐墨辰漫声问。 唐新答道:“回陛下,正是,此刻关在前面的牢房内。” 唐墨辰满意地笑道:“好,带朕去瞧瞧。” “表兄!”唐墨辰话音未落,便听霍苍澜歇斯底里地叫住他,歇斯底里地大喊,“表兄莫走,我知道宇文宓的秘密!她曾和季璟瑞去了庆州,二人单独相处十几日,也许她早就不干净了,表兄,宇文宓早就背叛你了!” 然而,却见眼前白光一闪,耳边似是一痛,紧接着便淌出血来——原来唐墨辰顺手抽出唐新的佩剑,手腕翻转,剑便直指霍苍澜而去,划破他的耳朵后,插入墙壁。 霍剑雄倒吸一口冷气。 唐墨辰隐去面上笑容,一步一步地走向霍苍澜,停顿片刻,漠然道:“听说你曾威胁宓儿,要毁了她的清白?” 霍苍澜早已被那一剑吓得面色惨白,心跳仿佛瞬间停止一般,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表兄,我我我不是我” “当初朕因此打了你五十军棍,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是如此不长进,仍要将宓儿牵扯进来?”唐墨辰高声开口,声音中带着外现的愠怒。 霍苍澜讶异地瞪大眼睛,后知后觉道:“你!你公报私仇!” “那又如何?”唐墨辰厉声道,“等你下了黄泉,到先皇面前再告朕一状啊!” 说完,他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离开牢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