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锦书传》 正文 第一章 母女相分离 入府为婢女 天祐四年四月,天下兵马元帅朱温在表面上由唐宰相张文蔚率百官劝进之后,接受唐皇李柷禅位,正式即皇帝位,更名为朱晃,改元开平,国号大梁。升汴州为开封府,建为东都,而以唐东都洛阳为西都,大唐至此亡国。 大梁东都城内 元宵刚过,节日的余欢还未散尽,街道上依然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一个女人抱着三匹布走进一家制衣坊。她虽然穿着麻布粗衣,一头青丝随意地绾束脑后,更无任何珠钗饰物,却掩不住她的清丽温婉。 “夕娘,你来了?你纺布的速度可是越来越快了。”制衣店的老板娘笑着接过女人手里的布匹,然后转到柜台后取出五百文交给女人。 女人接过,谢到:“这也没法啊,现在家里就靠我一个,我得比以前更努力才行。” “锦书她爹也是福薄,娶了你这么好的娘子却,唉!要怪啊,就怪这天下不太平,年年征战,年年都剩下这许多孤儿寡母。”她说完擦擦眼角的泪又从腰里掏出五十文给女人。 女人推回去道:“您已经对我们照顾有加了,这钱可不能收的。” 老板娘却硬塞到她的手里:“拿去给锦书买点儿糖吃。我还没得空去看看这小妮子呢!快回去吧!快回去吧!”她怕夕娘又将钱退回来,赶紧将她推出门外。 女人心下感动,只好将钱收下。她穿梭在熙攘的街道,先是买了糖人,然后又去药房抓了几服药,接着拐进一条偏僻的巷道后轻身跃上了左侧的墙檐上。 随后三个平民打扮的男人也跟进了巷道,“人呢?”他们进来之后发现女人凭空消失,左顾右盼之下变得气恼焦急。 “是谁派你们来跟踪我的?”女人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身后,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说道:“还有多少人知道我在大梁?” 三人有些惊惧,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说道:“施曼沙,为了找你,可费了我们不少功夫,你要是不想再东躲西藏,只需要将“七弦琴”交出来!” 施曼沙冷笑道:“就凭你们几个?” 说罢,她突然鬼魅一般绕到此人身后,凝气掌心,朝他拍去。此人虽然早有防备,侧身躲过这一掌,却来不及躲开施曼沙的下一掌,倒在地上,再无呼吸。另外两人见此情形,说道:“快走,去报告宗主!”说完想夺命而逃,施曼沙一挥袖朝他们发出两枚绣花针,强劲的内力挟于针上,从他们的头颅贯穿而出。 施曼沙走到两人身边检查他们身上的物件,皱眉说道:“龙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死心!”她站起身来,拔下钉于墙上的绣花针扬长而去。 仙垟小镇 春风送暖,花开遍地,鸟雀啁啾,溪水潺潺。初春的河水才没过脚踝,岸边蹲着一个七八岁的布衣女孩,女孩手拿木棒,费力敲打浸湿的衣物。虽已春天,日头并不热烈,河水尚未回暖,女孩的小手冻得通红,她似不觉,抹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继续敲打。 洗得片刻,她见到施曼沙从岸边走来,开心地一跃而起,丢下衣物朝她奔去。 施曼沙放下手中的物件,蹲下来把女孩抱进怀里,然后搓着她通红的手指,故作生气的骂道:“书儿,娘不是叫你不要玩水吗?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锦书仰起稚气的笑脸,撅着嘴道:“娘亲,我看你那么辛苦,所以想帮你把衣服洗了。你可别告诉阿翁阿婆,不然,他们定会生我气的。” 施曼沙不料锦书竟这般懂事,不该责怪于她,摸着她的脸蛋,想到她的爹爹已然和她们母女天人永隔,忍不住流下泪来。 锦书看到娘亲伤心,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擦掉施曼沙脸上的泪水,问道:“娘亲,你别哭,书儿以后不惹娘亲生气了。” 施曼沙急忙道:“娘亲没有生书儿的气,猜猜,娘亲给你带什么来了?” 锦书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书儿猜不出。” 施曼沙捏了捏锦书的鼻子,倏忽从身后拿出个糖人,色彩鲜明,逼真可爱。这是锦书上次和施曼沙去集市上看到的,她很喜欢却没有说出来,没想到娘亲竟然猜到她的心思并且给她买回来。锦书接过糖人,欢呼着围着施曼沙蹦跳。 施曼沙一只手提起物件,一只手牵着锦书说道:“书儿,我们先回家吧,娘亲买了好多好吃的给你和阿翁阿婆吃。” 锦书咽咽口水,然后又想到衣服还没有洗完,说道:“可是,还有好多衣服没有洗完哩。” 施曼沙揉揉她的头发说道:“先放着,娘亲一会儿洗。” 日落西斜,晚霞漫天,田间尽头一家小小农舍,竹篱围绕,院内种植水果蔬菜,花团锦簇,馨香袭人。柴房外虽放有犁具木桶等农家工具,却是久无人动过的模样。炊烟袅袅升起,酒菜飘香,这正是百姓劳累一天最开心快乐的晚饭时刻。 吃过晚饭,施曼沙望着躺在床上熟睡的锦书,心事重重,她摸着锦书的头发,心道:“我必须要走了,早晚会有更多的人为了七弦琴找来,我不能置锦书和年迈的公婆于危险中。”她的眉头深锁,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锦书熟睡的脸庞,锦书是她的心头肉,是那个她爱着的男人留给她的希望,这一走,锦书便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不能陪着她成长,不能看着她成亲,更不知何日能相见。 正思忖间,阿婆走到门口轻声问道:“睡着了?” 施曼沙点点头。 阿婆走进来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夕娘啊,不要再犹豫了,你赶快走吧。书儿这孩子,乖巧懂事,我和孩子她阿翁会把她抚养长大的。” “娘,你”施曼沙有些惊讶,这些年她一直隐姓埋名,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夕娘,我虽然年纪大了,可心里明白,我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你善良懂事孝顺,在娘心里,娘把你当自己的女儿。我儿命薄,战死沙场,你为这个家付出的太多了。今天我看你神色凝重,就知道肯定遇上麻烦了。” “娘!”施曼沙没想到阿婆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藏着的悲伤涌上心头,趴在她的怀里哭起来。 阿婆抚摸着她的头说道:“傻孩子,真是苦了你了。记住以后不论身在何处,这里都是你的家。” “可是,可是我该怎么对锦书说?” 阿婆看看锦书说道:“趁她睡着了你就走吧,等她醒来听到她的哭声你就走不成了,她现在还小,记不得这么多事的。” 施曼沙和阿婆说了一夜的话,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她也知道非走不可了,她将所存钱财全都交到阿婆手中,说道:“娘,我真是不孝,锦书就交给你了。” “你放心,书儿是个好孩子,天就要亮了,你快走吧。” 这一夜对于施曼沙来说,是极为痛苦的一夜,她看着睡梦中的锦书,直看得心肠破碎,泪眼迷蒙,仿佛突然间空气也变得浑浊起来,这种骨肉分离的痛感,几乎令她窒息,她盼望着星星永不坠落,太阳不要升起,盼望着能有更多的时间陪伴自己的孩子,看着她成长,听她再喊一声娘亲,因为天一亮,她就将离开她。 而这一夜对于锦书来说,只不过是做了一场短暂的很快便会忘记的梦,她甚至会慢慢淡忘第二天到处找寻娘亲的哭喊和撕心裂肺。 十年后,东都 韶光楼可谓是大梁最为有名的一家青楼了,所去之人皆是达官贵族,名门公子,仅在门外窥探,便可见“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湘弦。”之景,楼内夜夜笙歌,杯酒不停,直教人醉生梦死,徘徊留恋。 一个四十多岁,身着华服的男人刚走近韶光楼,鸨母便迎过来,娇声说道:“哎呀沈长史,您这好几日不来咱们韶光楼,姑娘们可都想您得紧,快快坐下,昨日啊,刚刚新来了几个姑娘,可水灵了,您要不看看?” 沈长史坐下,立即有三个舞妓给他垂肩揉背,他喝了一杯酒,说道:“你保证不是些庸脂俗粉?” 鸨母捶着沈长史的肩膀,说道:“您放心,再怎么样也不能砸了我们韶光楼的招牌啊!”她在一个舞妓耳边说道:“快去叫新来的几个姑娘下来给沈长史瞧瞧。” 不过一小会儿,六个如花似玉,窈窕动人的女子款款走来,对着沈长史行了一礼,其余客人也都靠过来,称赞不已,怨道:“温姨娘,什么时候还金屋藏娇了?果真还是沈长史面子大啊!” 鸨母满脸赔笑道:“哪里哪里?这不都请出来让各位金主瞧了吗?” 沈长史眯着眼睛一个个看过去,但见最后一人不同于其余五人的花枝招展,反而一身清新素雅,青丝如瀑,气韵如兰。 他当即站起身来走近此女子,喃喃说道:“云发丰艳,蛾眉皓齿,颜盛色茂,景曜光起,恒翘翘而西顾。”他立即转身付给温姨娘一贯钱,说道:“唤她来陪我。”说完走上楼去。 沈长史房中一切安排妥当,女子推门进去,坐到他旁边,倒了一杯酒递给他,说道:“沈长史为何会选我?” 沈长史举着酒杯,歪过头看着她,说道:“但凡见过你的男人,有谁会不选你?” 女子嫣然一笑,说道:“沈长史真会说笑,这韶光楼中的娘子哪个不是花容月貌?您常来韶光楼吗?” “花容月貌虽多,似你这般玉貌仙姿的我倒是从未见过,娘子尽可直接叫我沈牧天,在朝中我是沈长史,在府中也是沈长史,实在累得慌,只有这韶光楼中,我才能做自己。”沈牧天自嘲地一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复又说道:“我还未知娘子芳名。” 女子眼波流转,低头说道:“小女子不过是个无名之辈,直呼长史的名姓怕是不妥吧?” 沈牧天抬手托起她的下巴,说道:“你绝不是无名之辈,你的举止,你的言语,我猜得没错,原先你也算得上富贵人家的子女,你不是梁国人,流落此间,想必家逢巨变,实在可惜。” 女子看着沈牧天,眼中流下泪水,说道:“您说得不错,只是往事不堪回首,我本是来梁国投奔亲人的,才到东都,便被人骗去了钱财,卖进了韶光楼。”说完擦了擦泪水,平复情绪说道:“我不该在长史面前说这些的,坏了您的心情。” 沈牧天看她楚楚可怜,一把抓住她的手,说道:“叫我牧天,我与你一见如故,你权且可以把我当作亲人,你告诉我他们的名字,我帮你找找,待我找到了他们就设法让你们团聚。” “真的吗?”女子感激地看着沈牧天,跪在地上说道:“谢谢您!”犹豫了一会儿才叫道:“牧天。” 沈牧天将她扶起,握着她的玉指,说道:“放心吧,你先在这里住下,其余的我来安排,除了我,你不需要接见任何人。” 女子美目盈盈,说道:“小女子姓云,名千叠,是扬州广陵人,家道中落以后夫家借由未生子嗣将我休了,可明明是他不能!娘亲让我来梁国投奔舅父,可是娘亲十来年没有回梁国,我想舅父家也大抵搬迁了。” “你知道你舅父的名姓或者其他亲人的名姓吗?” 云千叠点点头,说道:“舅父名叫何安,娘亲说他只有一个儿子,叫何禹君,就算舅父还在世的话也是花甲之年了,娘说表哥比我年长十岁。” 沈牧天听她说完,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两个名字是有些耳熟,放心吧,我会帮你查查的。” “嗯,牧天,你对我真好!”云千叠将沈牧天牵到床上,把他的衣裳一件件脱下,说道:“我帮你舒舒筋骨,放松一下。”她的芊芊玉手在沈牧天的身上各处关节游走跳动,沈牧天直觉通体舒泰,说不出的舒服,没一会儿功夫,眼皮沉重,昏昏睡去。 一连几日,沈牧天夜夜来韶光楼,唯独只唤云千叠,连鸨母也对这女子的手段啧啧称奇。 长史府后院 已然亭亭玉立的锦书手中提着食盒,正急急往后院大门走去,她心中挂念家里的阿婆,只想早些见到她。 一个和锦书差不多年纪,丫鬟打扮的女孩拦住锦书的去路,说道:“何锦书,你又偷了什么东西出去?” 锦书推开她,说道:“与你何干?快给我让开。” 女孩不依不饶道:“别以为你做了芸娘的陪读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从府中偷拿东西出去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随我去见夫人,看你还得意!”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东西了?这些都是夫人赏给我的,你别再挡着我。” 陈霞在长史府中做了七八年的丫鬟,原本沈牧天想让她给女儿芸娘做陪读的,谁知道三年前锦书突然出现在府中就抢了自己的位置,她一直怀恨在心,总是处处盯着锦书不放,她故意朝锦书撞去,想要抢夺锦书手中的食盒,一探究竟,锦书没想到她突然对自己动手,食盒打翻在地上,里面的糕点滚落出来,沾满了灰土。 这些糕点原本是带去给阿婆吃的,锦书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一把将陈霞推倒在地,骑在她身上撕打。 扭打声惊动了正在亭子里喂鱼的夫人,她走过来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快住手!” 锦书听到夫人的声音,停下手来,与陈霞一同低头跪到夫人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夫人厉声问道。 陈霞瞅了一眼锦书,说道:“何锦书她又想偷东西带回家。” 夫人看了一眼地上打翻的食盒,说道:“那是我赏给她的,以后不许再寻衅闹事,你只管做好自己的本份,若是再犯,也别想留在府中了!” 陈霞没想到夫人反而斥责自己,心中虽气,仍是说道:“夫人,婢子知错了,下次不敢了。” 夫人挥手道:“下去吧!” 陈霞看了锦书一眼,擦擦嘴角的鲜血,依言退下。 夫人叹了口气,似乎很是疲累,说道:“起来吧!” 锦书看夫人神情有些憔悴,扶着她坐回亭中,说道:“婢子让夫人劳心了。” 夫人摇摇头,说道:“不干你的事,只是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别总像个男孩子一样,很多时候拳脚不仅解决不了麻烦,还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婢子知道了,夫人。” 夫人向池中撒了一把鱼食,说道:“你阿婆和我娘是很好的朋友,她几年前将你带到府中,托付我让我收你做丫鬟,我看你伶俐乖巧,便让你陪着紫芸,给她做个伴,唉!都是可怜的人儿。”说完她想到自己今后的日子,倍感心酸,自知有些失态,忙道:“你重新去厨房拿些吃的回去吧,带我向你阿婆问好。” “谢谢夫人!”锦书施礼退下。 锦书坐了半个时辰的马车,又走了一个时辰的山路,终于到仙垟老屋。 尽管锦书一月回来打理两次,屋外仍然杂草丛生,破败颓废,她才走到门外,就听到连续不断的咳嗽声,锦书急忙推门进去,只见躺在床上的阿婆在昏黄的窗纸下显得面黄肌瘦,形容憔悴,锦书将阿婆扶坐起来,倒了一杯水给阿婆喝,说道:“阿婆,你的病又重了,药都吃完了吗?我去给你煎。” 阿婆拉住锦书道:“刚才村里的阿秀来看过我,药也煎给我吃了,你就别折腾了,来陪阿婆说说话。” 锦书从食盒里拿出阿婆最爱吃的栗子糕递给阿婆,说道:“真是得多谢谢阿秀嫂了,明儿我给她送些银钱去,欠着人家这么大的人情心里总过意不去。”她一边说一边收拾家中物什道:“阿婆,我看你身体越来越差了,你一个人在家我总也不放心,我不想回长史府了,我想留下来照顾你。” 阿婆慈爱地笑道:“你又开始任性了,阿婆这把老骨头啊,还能撑个三年五载的,你在家里照顾我且不说药钱从何而来?阿婆好不容易拜托到长史夫人收留你,等阿婆真有一天不在了,你也好有个衣食无忧的去处。”阿婆又咳了两声,继续说道:“阿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忘了答应阿翁要听我的话了?” 锦书知道一直以来夫人都负担着阿婆高昂的药材费用,她摸着阿婆枯瘦的手,第一次感到这般心酸和无奈,恨不得自己能一分为二,一边照顾阿婆,一边侍奉夫人和芸娘,她不明白从未见过一面的阿爹为什么没有从战场上回来?她不明白娘亲为什么突然失踪?但凡他们有一人在阿翁阿婆身边,就不会是这样的光景了,她越想越恨,心道:“不可原谅!”她忍住泪水问道:“阿婆,你一直没有告诉我,娘为什么会离开我们?她去哪儿了?这么多年,从没有一点消息,难道她就一点不想我们吗?” 阿婆浑浊的双眼望着锦书,叹了一口气说道:“阿婆不是告诉你了吗?你娘亲不是不要你了,她是为了保护你不得已之下才离开的。” 锦书无法理解,问道:“您总是这么说,可就是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您现在变成这样?无人照顾,她也是保护我吗?”锦书一咬牙,抱着脏乱的衣衫走到门边,说道:“无关紧要,反正我也不需要她!”说完坐到院中开始洗衣裳。 阿婆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到了傍晚,锦书的气已经全消了,她收了晒干的衣物叠好,做好饭菜,扶着阿婆下床吃饭,夜晚,她像小时候一样睡在阿婆身边,抱着阿婆的胳膊,嗅着她身上熟悉亲切的味道,心中知足宁静。 阿婆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说道:“书儿啊,你今天又打架了是吧?” 锦书坐起来帮阿婆揉捏筋骨,嬉笑道:“不是我先出手的,阿翁常对我说,不能惹事,但绝不能怕事,我若一味让着她,她只会得寸进尺,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阿婆看锦书把阿翁都搬出来了,笑道:“我不是要责怪你,你可打赢了吗?” 锦书笑逐言开,说道:“我可不能给阿翁丢脸嘞!” “你阿翁真是把你惯坏了,好好的女娃子偏要当个男孩子教,看看你现在,哪里还有姑娘的样子?” “我喜欢阿翁教我的东西,这样就不会受人欺负了。” 阿婆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性子太过急躁,不懂得忍耐,人心叵测,世事难料,要懂得藏器待时,厚积薄发。阿婆真心希望我刚才所说你都遇不上也用不着,一生平平安安的。” 锦书歪着头,似懂非懂,说道:“阿婆说的话怎么和夫人一样?我以后多多忍让些就是了,阿婆不要担心。” “你以后也要多听夫人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地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快过来睡吧,明儿就要回长史府了。” 锦书挨着阿婆躺下,说道:“阿婆,我真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阿婆笑笑,说道:“傻孩子,给阿婆说说长史府中的新鲜事,说说你又学到了什么?” 祖孙俩月下畅谈,有说有笑,直聊到三更天,才都睡着。 第二天锦书打理好家中一应事物,辞别阿婆之后,又送了些银钱给阿秀嫂,这才急急赶回府中。 紫芸看到她回来,愁容满面地拉着她的手说道:“锦书,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锦书不知道紫芸所指,摇头道:“怎么了?你这样子比练舞摔了一跤还难看。” “大家都在传,说爹要纳个小妾,是韶光楼的妓女,这可怎么办啊?”她着急得来回踱步。 锦书也是第一次听闻这事,安慰她道:“你先别急,以老爷的身份,不可能娶一个青楼女子的,老爷最疼你了,你先去找他探探口风怎么样?” 紫芸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道:“爹他白天在朝堂,晚上就往韶光楼跑,就算回到府中也是急匆匆地,我半句话都没和他说上,这几日,他像变了个人似的,我真不明白,那青楼女子有什么好的!” “夫人怎么说?” “还能怎么样啊?天天以泪洗面。” 锦书帮紫芸整理好床铺,说道:“按理说,老爷纳妾也得夫人点头同意才行啊!” 紫芸叹气道:“娘只能默认,她一直内疚没给爹添个儿子,爹虽然从来没有拿这个说事过,可是娘总是耿耿于怀,我看啊,爹的魂儿都给那狐狸精勾走了,若是娶进家中再生个儿子,哪里还有我和娘的地位?要是我是个男儿身该多好!” “你就别自怨自艾了,女子有什么不如男?我们仙垟小镇的男孩子还没有一个打得过我哩!再说了,老爷和夫人几十年的夫妻了,伉俪情深,就算那韶光楼的女人进了府中,也不过昙花一现,怎么会危及你和夫人的地位?” 紫芸看她兴冲冲的模样,不禁破愁为笑,说道:“有时候我还以为你真是个男人呢!要是什么事都能靠拳头解决,那天下岂不大乱啦!我以前总是没少笑你没个姑娘的矜持优雅,现在倒真想像你一样,打那狐狸精几拳!” 锦书装作吃惊的样子盯着紫芸,两人四目相对,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 紫芸站起身来,拉过锦书,说道:“好啦好啦!不说这闹心的事,陪我练琴去。” 两人放下心事,手拉手朝琴房走去。 五日之后 东都长史府,内外张灯结彩,火红喜庆,高朋满座,恭祝之声不绝于耳。今日是沈牧天纳妾之日,长史夫人已有四十高龄,育有一女,至今无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何况沈长史家大业大,总想要个继承人。长史夫人虽有千般不愿意,也无可奈何。 锦书正在厅堂里帮忙,夫人将她招到一旁说道:“锦书,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夫人请问。” “你阿翁叫什么名字?你阿爹又叫什么名字?” 阿翁和阿爹都早已离世,锦书不知道夫人为什么会问这么奇怪的事情,答道:“阿翁叫何安,阿爹叫何禹君,夫人,可有什么问题吗?” 夫人神情沉下来,继续问道:“你可听你阿翁阿婆说过你有一个住在扬州广陵的姑奶奶和姑母?” 锦书摇摇头,说道:“从未听他们提起过,也从未收到过扬州来的信件或者口信。” 夫人点点头,换上笑颜,对锦书说道:“这里我会安排别的俾女来做,你去帮着紫芸打扮打扮,一会儿归德中朗将家的杨公子也会来,正好让他们见见面。” “是,夫人。”锦书点头下去。 她回到紫芸房间,见紫芸倚窗而坐,看着楼下来往的人群发呆,她悄声走到紫芸身后,拍了一下紫芸的肩膀。紫芸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嗔道:“锦书,你吓死我了,回来了也不告诉人家。” 锦书打趣道:“谁让你一副思春的样子?看来你也想嫁人了吧?” 紫芸起来作势要打锦书:“你胡说什么呢?看我不打你!” 锦书连忙往后躲:“被我说中了吧?” 两人嬉闹一番,锦书停手道:“芸娘,咱们还是别闹了,我得赶快给你打扮一番,夫人说,一会儿有个杨公子要来,你们正好见见。说不定”她转动着眼睛,故意拖长声音,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 紫芸听她这么一说却是娇羞地低下头。 锦书见紫芸不说话,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道:“好啦好啦!看你这模样,不和你玩笑了,赶快换衣服。” 紫芸由着她给自己梳妆,却是展不开笑颜,说道:“没想到爹还是要娶那狐狸精,也不知道娘该有多伤心。” 锦书看夫人这几日闷闷不乐,心中也是不平,可她一个下人,没有说话的余地,只能宽慰紫芸道:“事已至此,咱们也是没有办法的,听说这个女子名叫云千叠,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 紫芸气恼道:“在那烟花之地的女子能好到哪里去?我真不愿意叫狐狸精二娘!” 锦书帮紫芸系好衣衫,说道:“这府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芸娘你就忍耐些吧,现在老爷心思全在她身上,何不如大度一些。” “你这急性子,什么时候知道忍耐了?我听说前几日你又和陈霞打起来了。” 锦书声音有些失落,说道:“我答应夫人和阿婆,要改脾气,要多忍让。” 紫芸看她低着头,拉着她的手说道:“阿婆还好吗?” 锦书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换上笑脸,说道:“我们该下去了,走吧!” 大厅中宾客云集,紫芸跟在长史夫人身边,锦书站在紫芸身后。 归德中朗将杨大人亲自登门,沈牧天上前迎接,杨大人和沈长史年纪一般大小,身体微微发福,质量上乘的绸缎剪裁合体,腰间配着宝玉,须发灰白。 沈牧天请杨大人坐下后一一介绍身后的夫人和女儿,杨公子也作揖见礼。 夫人说道:“快快坐下,不要见外。” 只见杨公子面如冠玉,眉眼线条柔和,俊朗非常,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清爽洒脱。 夫人称赞杨公子道:“杨大人,令郎真是一表人才,品貌非凡,您真是有福。” 杨大人对自己的儿子自是骄傲,却谦逊道:“哪里哪里,夫人谬赞了,小儿顽劣,还得多加磨砺。” 夫人越看杨公子越觉合心,问道:“杨大人,令郎可有婚配?” 杨大人看了一眼沈夫人身旁的芸娘,知道她所指何意,正要回答,便听得下人传来喊声:“新娘子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长史喜纳妾 锦书悲丧亲 众人都望向门外,随着鞭炮的响声,一个婆姨扶着新娘走进来。新娘凤冠霞披,红布遮头,虽看不见容貌,却是曼妙身姿。因为是纳妾,礼数并没有正式娶亲时繁杂,简单的拜堂之后,长史大人将新娘盖头掀起,众人见到新娘的容貌都不禁赞叹,天下美人,不外如是。 她大约二十七八年纪,如一朵盛放的牡丹,明艳动人,珠玉装饰,更添贵气,媚眼红唇却透着一股妖冶。 云千叠袅袅婷婷走到夫人面前去,向夫人敬酒,说话恭敬柔和:“小女子能与长史夫人共同服侍大人,是我的福气,请夫人喝了这杯酒,允我叫你一声姐姐!” 长史夫人本不乐意这桩婚事,今日总算见到这个叫云千叠的女子,为她美貌惊叹之余,更加觉她并不简单,可是自己随着年岁渐长,膝下无子,也无可奈何,现下众多宾客在场,她只好表现得贤惠大气,喝下酒后说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也是缘分,妹妹,你起来吧!” 沈牧天带着云千叠敬了一圈酒之后,云千叠被送进婚房休息。 大堂丝竹管乐之声c敬酒声c欢笑声腾腾如沸,夫人吩咐锦书去地窖取葡萄美酒,想赠予杨大人,锦书点头离开,她正想出来透透气。 她取来美酒,行至走廊,一位酒醉客人正在找茅厕,见到锦书,本想问她,却酒醉难以自控,朝她撞去。还好锦书反应迅速,退后一步,但是酒瓶却被这名客人的手碰倒,她眼疾手快,在美酒即将落地之际抓住了酒瓶,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她将客人扶起,指了指茅厕的方位,说道:“就在那边。” “姑娘好身手!”这时候一个声音传来。 锦书抬起头看到说话的人是杨公子,忙又低下头道:“杨公子。” 杨公子径直走过来,从锦书手中拿过葡萄酒,看了又看,说道:“这酒回去我还真得尝一尝!”然后又还给锦书道:“我叫杨洵之,请教姑娘芳名?” 锦书见他和颜悦色,并没有公子哥的架势,便不再过于拘谨,答道:“我叫何锦书,杨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洵之喃喃念道:“锦书,锦书,这名字真有趣。里面太闷了,除了礼仪客套就是相互恭维,我出来走走,没想到长史府雍容不失雅致,这院里的一草一木,比我家气派多了。对了,刚才看你反应和身手不错,你学过武功吗?” 锦书听他夸奖,却不敢当,说道:“哪里算得武功,只是阿翁会教我一些简单的拳脚,说是防身用用,他每次教我阿婆就说女孩子家不该学这些打打杀杀的。” “家父也算是武将出身,从小就要求我习武,我倒是不想学,却没有人为我说情。你阿婆阿翁对你可真好,改天我去拜望他们。” 锦书叹了口气,说道:“可惜,阿翁已经仙去了,阿婆身体也不大好。” “那你爹娘呢?”杨洵之随口问道。 锦书撇过头,说道:“我爹战死沙场了,我没有娘。” 杨洵之没有想到会提到锦书的伤心事,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这么说的。” 锦书想起来自己还要送酒,摇摇头道:“杨公子,我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 杨洵之本还想和她说说话,却见她已经抱着葡萄酒走远了。 这一夜,夫人无眠,她眼睁睁看着别的女人光明正大枕在自己丈夫身边,回想与沈牧天一路走来的二十载,她开始怀疑,是否他真的对自己用心待过?是否真是色衰爱弛?她永远无法问出口,也永远无法得到回答,她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想要将自己灌醉,脱离这撕心的痛楚,她泪水迷蒙,趴在桌上念道:“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念罢伏首痛哭不止。 这一夜,紫芸无眠,她难以忘记杨洵之的模样,他的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那般风度翩翩,她从未见过比他还俊逸潇洒的男子,娘说他还未有婚配,她不断问自己,杨公子注意到我了吗?他对我可有好感?她怀抱甜蜜的幻想,幻想有一天他将自己迎娶进门,所有一切都美好幸福。 这一夜,锦书更是无眠,家中送来口信,阿婆去世了! 她还未及向夫人汇报,紫芸允她先行回家,处理好了阿婆的后事再回来。 她听到这个消息时,脑中轰然作响,以为自己听错了,来人是阿秀嫂的夫君林叔,林叔是个忠厚人,诚实可靠,从不说谎。 林叔雇了马车带着锦书星夜兼程,一路上,锦书什么也没问,一句话也没说,林叔想她是伤心过度,又不懂安慰人,只得闷声赶路。 赶到仙垟老屋时,天已经渐亮,漆黑的屋子寂静无声,阿秀嫂站在屋前看着锦书一步步走近,锦书快步奔进屋内,却不见阿婆。 锦书问道:“阿婆呢?” 阿秀嫂擦擦眼泪,说道:“你阿婆是两日前走的,我来看望她的时候她已经咽气了,我看到桌上有两封信和五百文钱,一封是给我的,信上说让我先不要告诉你,她说不想为后事麻烦大家,嘱托我将她埋在你阿翁旁边就好,我用那五百文买了棺木,请人将她下葬,就葬在你阿翁边上。” 锦书呆立了半晌,她不明白,几日前还和阿婆有说有笑,共枕同眠,仅仅几天时间,阿婆就不在了,她走到阿秀嫂身边,拉住她的手臂问道:“阿秀嫂,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阿婆没有死!” 阿秀嫂不忍心看她伤心,可又不能骗她,说道:“锦书,你阿婆她是服了过多安睡的汤药去世的,看来她早有准备。” 锦书鼻翼噙动,喉间苦涩,全身颤抖,问道:“为什么?阿婆为什么要自尽?她不会丢下我的。” “锦书,你阿婆的病已经治不好了,她每喝一次汤药就吐一次,她这是为了你好,她不愿意你看到她病入膏肓,神志不清的样子,也不愿你看到她冷冰冰的尸体,她不想拖累你,这些高昂的药材只会让你负债累累,你不要怪你阿婆,她付出最后的生命来爱你。” 锦书跪倒在地,眼泪刺痛着眼圈越流越多,她长长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挖心裂肺的痛,她从未想到,阿婆会用这样的方式离开自己,她用尽所有,只为了保护自己,锦书抬头望着阿秀嫂,哭道:“阿秀嫂,我不要阿婆走,我不要阿婆走!我什么都还没为她做,我苦命的阿婆。” 阿秀嫂也是泪如雨下,抱着锦书说道:“孩子,哭吧,哭吧,大声地哭出来就好了。” 锦书不知哭了多久,只觉头晕目眩,她的喉咙已经干哑,全身仍是不停地打颤,她站起身来,说道:“阿秀嫂,谢谢你们了,我去山上看看阿婆。” 阿秀嫂知道她现在需要一个人静静,把另一封信交给她,拍拍她的肩膀说道:“有什么事只管去我家里找我。” “嗯!”锦书点点头,朝山上走去。 她的步履沉重,心中还想着上次阿婆对自己说的话,她告诫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活着,原来她心中早就知晓了。 阿翁坟边,堆砌起来一座新坟,冰冷坚硬的石头上写着何母杨氏之墓,简洁清寡,连多余的雕刻和黄幡都没有。 锦书坐到阿婆石碑前,头倚靠在石碑上,说道:“阿婆,书儿来晚了,连您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都怪书儿,请不起最好的大夫,也没有守在您身边,我真没用。” 她跪在坟前,自责道:“对不起,上次我还为娘亲的事惹您生气,书儿错了,书儿再也不问娘亲了,阿婆你别走,我什么也没了,求求你别离开我!” 她想到伤心处,紧握着拳头砸在地上,一拳又一拳,直到手指布满伤口,鲜血和泥土混在一起,她仰头望天,她恨这苍天,她恨这众神,阿婆心地善良,勤劳朴实,平日里虔心礼佛,可是最后却是不得善终!她大喊道:“你们把阿婆还给我!把我的阿婆还给我!” 她看着湛蓝的天空,放佛看到阿婆的笑脸,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她的眼前一黑,昏晕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午时,炽烈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缓缓睁开眼睛,只觉一片白光和刺痛,她慢慢爬起来,爬到阿婆的墓碑旁边,也不理会炎炎烈日,兀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约莫坐了半个时辰,她才想起阿婆留给自己的信,她颤抖着手从腰间将信小心翼翼拿出,展开,信上的字有些歪斜,锦书知道那是因为阿婆昏花的眼睛和颤抖的双手,只见信上写道:“书儿,阿婆希望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能少些悲伤,别怪阿婆,也别怪自己,阿婆并不害怕死亡,比起死亡,阿婆更怕的是病到连你都认不出,阿婆想早些去见阿翁,你该为我感到高兴。以后阿婆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你和你娘亲若是有缘分,自会再相见,若是无缘,你也无需介怀,我的乖孙儿,记住阿婆给你说的话,要好好地活着。” 锦书的泪水滴落到信纸上,泪水将墨色的字迹泅开,她赶紧用袖口去擦,却越擦越模糊,看完阿婆的信,她总算宽慰一些,她折好信纸,放回怀中,摸着阿婆的石碑说道:“阿婆,你现在和阿翁在一起了吗?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吗?你们有没有在想书儿?书儿好想你们。” 她缓缓站起身来,看着阿翁阿婆的坟茔,强打精神去小镇上买了纸钱,黄幡,香烛,一些贡品和一盏长明灯,提着一应物什又回到阿婆的坟前。 将一切摆放好之后,天色已经擦黑,她没有打算回山下屋里睡觉,她要陪着阿翁阿婆,她将长明灯点起,睡在坟前的草地上,饿了就吃一个苹果充饥,月光照在她稍显稚嫩的脸上,像是给她盖上一层薄被,听着熟悉的虫鸣声,她终于平息了自己的悲伤,沉沉睡去。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辰时,长明灯早已熄灭,她给阿翁阿婆磕了三个头,说道:“阿婆,我答应你,会好好活着的,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 她回到山下屋中,将自己整理干净,也将屋内所有物品重新清洁整理,望着空荡荡的屋子,以往的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全都消失不见,她这才体会到,十几年来,自己过得那么幸福。 她随后到阿秀嫂家道谢一番,回到长史府时已近傍晚,在厨房吃过晚饭之后,她到琴房寻找紫芸。 紫芸并没有练琴,而是坐在椅子上发呆,锦书不想惊扰她,轻轻走进去将烧尽的灯芯剪断,琴房中顿时亮堂不少。 “你来了?我以为还得两三天你才会回来呢!”紫芸看到她问道。 锦书走到紫云身旁,说道:“阿婆嘱咐不办后事了,她已经入土为安,我想早些回来,多做做事就不会想太多。” 紫芸看到她手上的伤,吃了一惊,连忙拉过来看,说道:“锦书,你没事吧?又打架了吗?” 锦书缩回手,说道:“我没事,这是我自己弄伤的,已经擦药了,一点不疼。不说我的事了,我看到你刚才在发呆,又想什么呢?” 锦书这一问,紫芸倒是飞红了脸,又不知怎么回答,只好否认道:“我哪儿有发呆,只是练琴练得太累,休息一下而已。” 锦书知道她的心事,也不再逼问,反而自己先说道:“我看那杨公子啊,相貌堂堂,说话也客客气气的,不像那些所谓的纨绔子弟,倒真是不错呢!” 紫芸有些失落,说道:“你把他说得这么好,我倒是显得一无是处了,那日他还未和我说过一句话呢,是不是我不够漂亮?” 锦书看着紫芸的脸蛋,说道:“我要是个男人,能娶到你这样的美人那是求之不得,除非啊,杨公子眼睛当真是不好使了。” “杨公子怎么会眼睛不好使?他还对爹爹书房中的瓷器赞不绝口,连出处都说得一清二楚,娘说杨大人是武将出身,杨公子却是能文能武。” 锦书本来是帮着紫芸说话,这下紫芸又夸赞起杨洵之来了,她倒是有些糊涂了,说道:“杨公子啊和你是郎才女貌,杨府和沈府更是门当户对,下次见面你主动和他说话不就好了?” 紫芸一手撑着下巴,说道:“可是我该和他说什么呢?” “这还不简单,你就问他平日都做些什么?喜欢看什么书不就成了吗?你读过的书肯定比他多,说不定他还会对你五体投地呢!” “是吗?”紫芸似信非信,说道:“只是自从狐狸精进门那日之后,他就再也没来过,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紫芸这么说来,锦书也没有办法,只好转移她的注意力问道:“那个云,现在该叫二夫人了,表现怎么样?” 紫芸一想到云千叠就满肚子火,说道:“那狐狸精虽然进了我们沈府的门,却是一点规矩也不懂,从没有去给娘请过安,每天日上三竿了才起床,爹还命人不得打扰!简直嚣张至极!”说罢,她忍不住狠狠朝桌上拍了一掌。 锦书也皱眉道:“这个女人真有些怪异,撇开出身不说,她这么明目张胆,不把夫人放在眼里,可能还有更大的图谋,我们还是多提防着她的好。” “爹真是鬼迷心窍了!”紫芸不断抱怨道。 锦书看天色不早了,说道:“芸娘,该去睡觉了,明天七彩坊的秋师父要过来教你书画,睡晚了又得没精打采了。” 两人回到楼上,锦书帮紫芸铺好床被,服侍她洗漱,待她睡下之后才回房休息,她仍然记挂着阿婆的突然离世,翻来覆去到三更天才迷糊睡去。 转眼沈牧天新婚已经十多天,却没有一日进过夫人的房间,夫人只得夜夜独守空房,以泪洗面,身体日渐消瘦,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她渐渐地心如死灰,接受了沈牧天完全变心的事实,可是她不能让云千叠得逞,云千叠不仅抢去自己的夫君,更是连一众下人都在背地里嘲笑自己,保不准日后就会将自己踩在脚下,甚至把自己扫地出门,她越想越惊,越想越恨,她突然想到一个恶毒的主意,她决定毁了这个狐狸精的脸,让她再也不能勾引牧天! 她望着云千叠的房间,心道:“反正只要她有生育能力就行了,并不会谋害她的性命,看她失去美貌之后牧天还会不会这么宠她!” 女人一旦失去宠爱,便会被毒蛇趁虚而入,不计后果,因为在她心中没有什么事能比自己的夫君去疼爱别的女子更难以忍受了。 夏日的天空比别的季节天亮得更早,锦书服侍紫芸用过早点之后正要去给夫人请安,刚走进廊道中便听到身后的陈霞说道:“哟!看看这是谁回来了?何锦书,你不用给你阿婆守灵吗?真是不孝!” 锦书猛地转过身来,冷眼横眉道:“你说什么?” 陈霞看她愤怒的样子吓了一跳,看看四周无人,鼓起勇气昂首挺胸道:“我说什么你不清楚吗?看来你还是贪图府中的富贵,一日也舍不得离开。” 锦书看她挑衅的模样怒气填胸,她本来就因为阿婆的离世苦痛自责,无处发泄,这时候陈霞偏偏来找茬儿,这就好比一团沾满灯油的棉絮遇上了烛火,只需一点,就会燃起熊熊烈焰。 锦书握着拳头朝她走过去,陈霞还记得上次被她打落的牙齿,牙根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她一边后退一边说道:“你,你要干嘛?你要是先动手打我,夫人不会饶你的!” 锦书的拳头举到半空,阿婆的话突然在她耳边响起:“要懂得忍耐,不要生事。”她呼出一口气,将拳头缓缓放下,说道:“你走,不要再来惹我!” 陈霞吓得吞了一口口水。 正在这时,另一个新来的婢女走到锦书身边问道:“你叫何锦书?” 锦书看她穿着鲜亮,说话趾高气昂,已经猜到她是云千叠的侍女,回答道:“我是何锦书,找我什么事?” 婢女瞟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陈霞,不屑地说道:“不是我找你,是我家云夫人找你,跟我来。”说完转过身往回走。 锦书不知道云千叠找自己何事,只得跟在这婢女后面见机行事。 锦书跟着婢女来到云千叠的房间,屋内芙蓉暖帐,黄花梨木贵妃榻,翠羽明珰,玉绕珠围,一应装饰高雅奢华,比之夫人的房间更加夺目生辉。 云千叠正在镜前梳妆,她示意婢女退下后,望着镜中的锦书地说道:“你就是何锦书?长得倒是钟灵毓秀。” 锦书走到云千叠身边,低头回道:“不知道二夫人唤我有什么事吩咐吗?” 云千叠却没有瞧她一眼,将一支金钗递给她,说道:“来,帮我戴上。” 锦书接过来,小心翼翼帮她插在发髻上。 “知道我为何叫你来吗?”她问道。 锦书摇摇头道:“婢子不知。” 二夫人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说道:“我之所以嫁进沈府,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为了你。” “为我?”锦书糊涂了。 云千叠拉过她坐在身旁,说道:“我本是来梁国投奔亲戚的,不料才走到东都就被骗进了韶光楼,所幸遇到了沈长史,他帮我打听到原来我要投奔的亲戚就是你阿翁,也就是我的舅父,可是沈长史也告知我他们都已仙去,只剩你在府中做事。我们是彼此仅剩的亲人了,我得想尽办法照顾你才是,所以我才嫁到了沈府。” 锦书听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说道:“你真的是来寻我阿翁的吗?我从来没听他说过有妹妹和侄女。” 云千叠笑笑,说道:“你还小,再说,我娘亲十八岁就远嫁扬州,几十年了,舅父怕是也不愿提起这事了。” 锦书看着云千叠,想起云千叠与沈长史大婚当日夫人曾问过自己有没有在扬州的姑奶奶和姑母,原来真的有这么回事,她问道:“你真的是我姑母?” 云千叠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说道:“那还有假?” 锦书无缘无故多出来一个姑母,心中的高兴多过迷惑,随即想到刚去世的阿婆,说道:“要是我们早一点相认,阿婆就能看到你了,她也定会很高兴的。” 云千叠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听说了,可惜没得空去看望,改天我再去祭拜舅母。” “嗯。”锦书点点头。 “我听沈长史说你阿爹是战死沙场的?” “我娘刚怀了我他就被征去打仗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阿婆说我和他长得像,性格也像。” 云千叠整理好妆容,说道:“我听我娘说过,堂哥长得可英武了,曼沙姐姐也是个大美人,对了,你阿翁阿婆都去世了,你怎么不去和曼沙姐姐一起生活呢?” 锦书不解道:“曼沙姐姐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云千叠媚眼如丝,闪过不信任的光芒,笑道:“你难道不知道你娘叫施曼沙吗?” 这下锦书更惊了,反问道:“我娘叫施曼沙?可是别人都说我娘叫漱夕,认识她的人都叫她夕娘,你知道关于我娘亲的事吗?” 云千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心道:“要么她就是真不知道,要么就是太会装蒜!”她一脸不知情的样子说道:“我也只是从我娘亲口中听过只言片语,舅父舅母没有给你说过什么吗?你娘什么也没留给你?” 锦书灰心丧气道:“每次我问阿婆,阿婆都不和我说,时间久了,我也不再问了,她在与不在,对我来说都没有分别。” 云千叠面色有些难看,说道:“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难道说你娘是跟别的男人跑了吗?” 锦书虽然对娘亲怀有恨意,可是阿婆一直说是为了保护自己,就算她离开了自己,锦书也不能容忍别人侮辱她,生气道:“二夫人,我娘亲才没有跟别的男人跑,你若是没有什么事,婢子就退下了。”不等云千叠说话,她已经快步走出了房门。 云千叠把金钗拔下,拍在桌上,气急败坏道:“我就不信你不说实话!”说完她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猛地将窗户撑起,却见陈霞蹲在窗户下偷听。 陈霞见自己暴露,立即跪在地上,说道:“二夫人我错了,婢子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我吧!” 二夫人瞧了她一眼,冷笑一声,关上了窗户。 锦书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会爬上后院的房梁,坐在屋瓦上看天上的白云和远处的竹林。今天是自从阿婆去世后心情最差的一天了,她脑海里回响着刚才云千叠说的话“你娘是跟别的男人跑了,你娘是跟别的男人跑了”一遍又一遍,不断在耳边回响,她只得把头埋在膝盖上,心想:“娘亲若不是跟人跑了,她为什么丢下我?” “没想到你居然能找到这么好的地方看风景。” 锦书正想着娘亲的事,竟没有注意到李洵之已经坐在她的身边,她惊讶道:“杨公子,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杨洵之耸耸肩,说道:“我看大厅中无人就径直走进来了,也没人拦我,刚好发现你在上面。” “我带你去见夫人和芸娘!”锦书说着便要起身。 杨洵之拉住她,说道:“我是来见你的,又不是见什么夫人芸娘的!坐下,我看你心情不太好,你没事吧?” 锦书只好坐下,无奈地笑道:“我挺好的。” “对了,上次你说你阿婆身体不太好,我找人去给她看看怎么样?我正好认识一个神医,还帮主上瞧过病呢!” 锦书没想到杨洵之还记得这事,说道:“多谢杨公子挂念,阿婆几日前已经仙去了。” 杨洵之一怔,看到锦书目中闪烁的泪花,心中责怪自己尽说些惹人伤心的话,赶紧说道:“我不知你阿婆,逝者已矣,你别太过伤心。” 锦书看着远处在阳光下闪着亮光的绿叶,说道:“阿婆是为了不拖累我才这么早离开人世的,实际上,是我拖累了她,这十几年来,她为了养育我付出了一切,做了那么多妥协,到头来,我什么也报答不了她。” “怎么会是你拖累她呢?我想阿婆照顾你从未想过要你的回报,就算她不在了,可是她对你的挂念绝不会减少一丝一毫。” 自从阿婆死后,锦书从没有和谁谈论过这件事,她心中的愧疚之情总是挥之不去,此刻不知怎的就对杨洵之说了出来,锦书揩掉泪水,歪过头看向杨洵之,说道:“我最后一次回去看望阿婆的时候还因为无关紧要的事生阿婆的气,我只想要她知道,我并非是气她,我是气自己,气我没能好好照顾她。” 杨洵之捡了一块脚边的碎瓦片,扔向院外的树丛中,说道:“你阿婆一定知道你的心意的,我们没有办法改变发生了的事,而这些发生了的事却会改变我们继续生活下去的方向和情感,所以我们得学着选择,选择好的一面,选择他们带来的希望和勇气,放下那些压着你的沉重包袱,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得以心存感激地生活。” 杨洵之说的话对锦书来说仿佛是黑暗中照进来的一束光,照出她原本难以分辨的出路,她不禁问道:“你也失去过亲人吗?” 杨洵之却是淡然一笑说道:“嗯,我娘。” 锦书这才想起那日杨洵之的父亲并没有携夫人一起来长史府,她在他眼中找到的释然多过哀伤,说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是指怎么化解失去亲人的悲痛吗?” “嗯!”锦书点点头。 杨洵之摊开手说道:“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锦书不解,说道:“像我们这样?” “如果把情绪压在心底,得不到排解,就会越积越多,我当时就如你一般,直到我将心中的烦恼全都告诉我的师父,有时候,我们只是需要倾诉,需要一个能够信任的人指引方向。” “这么说来,杨公子也是值得信任的人。”锦书继续问道:“阿婆说她是与阿翁团聚去了,杨公子,你说人间之外真的还有另一个世界吗?” 杨洵之听她说自己是能信任的人,有些受宠若惊,说道:“《楞严经》有云,世为迁流界为方位。一切众生织妄相成。没有人能知道有无另一个世界,但是我们不妨去相信,失散的亲人都可在那一个世界重新相遇。” 锦书听他这么说来,心中总算有些安慰,说道:“杨公子你懂的真多,我阿婆也常常读经书,拉着我念我总是爱睡着,哎呀,净说我了!”转念一想可以趁这个机会帮紫芸试试杨公子的心意,便问道:“杨公子,你觉得我们芸娘怎么样?” 杨洵之想了一会儿,似乎不太记得起紫芸的样子,敷衍道:“还不错。” 锦书这下来了兴致,将刚才的烦恼抛诸脑后,一抹微笑现出浅浅的酒窝,继续问道:“那你有没有成家娶亲的打算?” 杨洵之一手撑着头,只顾着看锦书说话的样子,却全然没有听进去她说了什么,只是当锦书问他问题的时候,他一点头,她就会开心的笑。他从未见过如此烂漫的笑容和清澈透明的眼神。 “你不知道我们芸娘有多厉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会跳舞和刺绣,四书五经更是倒背如流,多少名门公子梦寐以求呢!” 锦书正说着,紫芸到院内来寻她,看到她与杨洵之坐在一起说笑,心下不悦,喊道:“锦书,你怎么又上去了?害我找了你半天。” 锦书看到紫芸,向她招招手,然后一溜烟儿跑下来,拉着紫芸悄声在她耳边说道:“我正在和杨公子说你呢。” 紫芸正要问她说了什么,杨洵之已经走下来,对紫芸打招呼道:“沈姑娘,你好!” 紫芸还礼道:“见过杨公子,不知道杨公子过来,招待不周,我这便去通知爹和娘。” 杨洵之忙说道:“沈姑娘,不必这么客气,我只是闲来无事过来看看,不想打扰到长史和夫人。而且,我现下也要回去了,就先告辞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紫芸见他不肯多留,心中有些难过。 锦书看紫芸闷闷不乐,故意说道:“咦?刚才有个人还兴高采烈地找我,怎么杨公子一走,魂儿都飞走了?” 紫芸见她这般说自己,转过身边走边说道:“你又开始胡说了,我不理你了。” 锦书追上去问道:“你不想知道我和杨公子刚才说你什么了?” 紫芸想问却又难为情道:“我才不想知道。” 锦书笑道:“真的吗?” 两人打闹着朝绣房走去。 自沈牧天迎娶小妾到现在,已经半月有余,这一日,夫人一反常态,心情似乎极好,衣着光鲜,妆容精致,差遣锦书和几个奴仆送了多样点心和红枣莲子粥给云千叠,并叮嘱这粥是大补之物,为了能让二夫人早日给沈家延续香火,一定要看着她喝下。 自从上次云千叠和锦书谈话过后,锦书生她的气,总是躲着她,这下是没办法再躲了。 云千叠正在房前的花园中小憩,让人放下后就命他们下去。锦书正准备一同下去,却听云千叠叫道:“锦书,你留下,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待其余人都走后,云千叠说道:“过来,坐我旁边。” 锦书低头道:“婢子不敢,我站着就好了。” “你还在生我的气?我上次说的话也是听沈大人讲的,我当然不相信曼沙姐姐会做出这种事,你就原谅我一次吧!” 锦书看她言辞恳切,低声下气,说道:“我不生你气了。”她走到云千叠身边,说道:“这红枣莲子粥是夫人亲手熬的,说是对你身体好,还特地嘱咐我要劝你喝了,好早点给沈府添个儿子。” 云千叠转眼看了看莲子粥,说道:“我刚吃过早点,等晚些饿了再吃。锦书,你说你娘叫漱夕,可是我娘却说她叫施曼沙,你不觉得奇怪吗?你不想找她吗?” “小时候天天都想她,十多年了,阿翁阿婆也不在了,我一个人也能活下去,对我来说,她是谁?她在哪儿?都不重要了。” 云千叠继续追问道:“那她就没有给你留下什么物件以便日后相认吗?你阿翁阿婆也没有提到过吗?” 锦书有些不耐烦道:“你怎么老是问我娘亲的事?我不想和她有任何关系,阿婆说她是为了保护我才走的,我才不在乎。” 云千叠看锦书变得烦躁,知道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了,笑道:“你不想说她咱们就不说了,我是你姑母,现在又是长史府的二夫人,怎么能让你继续做婢女,我明天和沈长史说说,把你派给我,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不用再被当下人使唤。” 锦书却拒绝道:“姑母为我好,我心领了,我跟着芸娘也有三四年了,她待我极好的,我也愿意留在她身边。” 云千叠倒是没有想到她宁愿当一个下人,只好说道:“随你喜欢吧!” 锦书施了一礼,说道:“在府中我还是叫您二夫人吧!我就先下去做事了,您有什么事需要我的只管唤我。” 云千叠点了点头,看着她走远的身影,自言自语道:“施曼沙是为了保护你才离开你的。”她抬起石桌上的红枣莲子粥媚笑道:“你若是出了事,她能不现身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飞花蒙日月 难知天地清 酉时已过,薄暮冥冥,锦书和紫芸刚走出绣房,正要去花园中舒展舒展身心。 “啊!”两人刚走到花园,便听到夫人房内传来一声尖叫。 紫芸和锦书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忙跑过去的时候,一个婢女正好跑出来,她面露惊恐,吓得全身发抖,结结巴巴地指着夫人的房间说道:“夫人,夫人死了!” 紫芸和锦书大惊,连忙跑进房内查看,只见太史夫人仰面坐在椅子上,面部皮肤溃烂,皱在一起,眼鼻口流出黏稠的血液,今早所画妆容现在看来有如厉鬼,死状可怖! 紫芸吓得晕倒过去,锦书也吓得汗毛直立,她不敢再看一眼,扶着紫芸往外走,她一转身,刚好瞥见夫人身边的桌上放着的红枣莲子粥,心中咯噔一下,禁不住浮想联翩。 这时候沈牧天带着一众下人都已经赶来,众人见此死状都吓得不敢靠近。沈牧天吩咐下人前去报官,然后让锦书扶紫芸回房休息。 紫芸醒来的时候夫人的尸体已经被府衙抬下去查验,她看到锦书红肿的眼睛才知道原来这并不是梦,想起娘亲惨死的模样,再想到娘亲往日对自己的谆谆教导,疼爱有加,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事实。 锦书扶她坐起,见她目光呆滞,不言不语,急忙问道:“芸娘,你没事吧?你可别吓我,我知道你难受。你大声哭出来吧,不要憋在心里。”自己说着又落下泪来。 “我娘呢?锦书,我要去见我娘。” 锦书深切明白她的感受,说道:“老爷已经让府衙的人把夫人的尸体抬下去了,他们肯定能查明死因的。” “尸体?娘她,她怎么会死?”紫芸从未经历过生死大事,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令她难以接受,她说完掩面痛哭起来。 夫人平日里对锦书照顾有加,对待下人也都和颜悦色,锦书心中也是悲痛不已,可是这时候如果自己都只顾着伤心,紫芸就更脆弱了,她抱住紫芸,说道:“芸娘,夫人还在的话肯定不愿意看到你这么伤心的,你已经昏睡了一夜一天了,什么东西也没吃,这样下去你身体会受不住的。” 芸娘一把拉住锦书,说道:“昨日早间娘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什么人会害她?”她这么说着,不自觉地想到了云千叠,咬牙道:“是她!是那个狐狸精!我现在就去找她替娘报仇!” 她刚站起来,身体太过虚弱又倒了下去,锦书连忙扶她坐下,说道:“我相信官府会查明真相的,老爷也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的,你现在这样子去找她,没有证据不说,动起手来也要吃大亏的。” 芸娘垂头丧气道:“娘死得那么惨,难道就让那娼妓在府中逍遥自在?” “芸娘你别急,你先吃些东西养养精神,一会儿我们去府衙问问情况。” 紫芸只得点了点头。 锦书把熬好的米粥递给她,紫芸却是边吃边掉泪。 正在这时,三名捕快跑上楼来,不由分说抓住锦书问道:“你叫何锦书?” 锦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要抓她,想挣脱辩解,又哪里有力气和捕快对抗?她大喊道:“你们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 捕快看她挣扎不休,更加用力按住她,说道:“我们是奉命拿你去府衙调查的,你最好不要挣扎,不然受伤的可是你自己!” 锦书气愤道:“你们弄错了,为什么要抓我,我什么也没做。” “你做没做不是你说了算,凡是有嫌疑的人都得带回衙门查问,走吧!”捕快铁一样无情的声音回答了锦书的一切辩解。 锦书着急地看向紫芸,说道:“芸娘,你快告诉他们,我什么也没做,我一直和你在一起的,你告诉他们啊,不要让他们把我抓走!” 紫芸站起身来,手中的碗掉落在地上,她奔过去拉住锦书,哭道:“你们要干什么?怎么可以随意乱抓人?不是锦书做的,是那狐狸精,你们不去抓她反而来抓我的婢女?快将她放开!” 一个捕快拉开紫芸,说道:“你是沈长史的千金,我们不会伤你,但也请你不要妨碍咱们办差,有什么事衙门里说去,我们只管拿人!走!” “紫芸!我是无辜的,是那女人陷害我!” 几人强行押着锦书下楼去。 “锦书!你们放开她!”紫芸大喊着追到门口,陈霞却一把将她拉住,说道:“芸娘别追了!” 紫芸看到陈霞,一把推开她,说道:“给我让开,我要去救锦书!” 陈霞呵呵笑道:“芸娘,你还真是傻!” 紫芸不知她为何发笑,说道:“你说什么?” 陈霞缓缓说道:“你一直被蒙在鼓里,你可知道二夫人是何锦书的姑母?” 紫芸并不相信,说道:“我知道你一向视锦书为眼中钉,她被陷害了你还来恶意中伤,你的心肠和那云千叠倒是一般恶毒!” 陈霞并不在意紫芸对她说的话,继续说道:“你真是太善良太天真了,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可以去问你爹,二夫人可是何锦书的姑母?” 紫芸看着陈霞一脸自信的表情,寻思道:“她敢让我去问爹,难道并非说谎?可是那狐狸精怎么会是锦书的姑母,锦书从来没和我提起这事过。” 陈霞看紫芸不说话,知道她已经开始怀疑锦书,趁热打铁道:“想那二夫人深得老爷宠爱,何锦书怎么甘心做一个低下的婢女?所以她便趁机勾引杨公子,二夫人也正好有意撮合他俩,好增强她们的实力。” 紫芸突然想到锦书和杨洵之在房顶有说有笑的那一幕,她的脑中一片混乱,她止不住地胡思乱想,止不住地去嫉妒,若果真如陈霞所言,自己又是被锦书置于何地?她把锦书视如姐妹对待,可换来的却是背叛,她慢慢走回屋内,倒在床上,想到娘亲的离去,泣不成声。 陈霞知道她心情不好,不想自讨没趣,悄声离去。 锦书被单独关进大牢中专为女囚改建的监房,等待明天的提审。 牢房中潮湿恶臭,灯火暗淡,锦书从未住过这么肮脏的地方,她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到现在为止,她还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歪,一旦他们查明这事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自己就能恢复自由,她静静地等着,迫不及待着明日的到来。 她透过窄小的窗户看着天空由黑变白,牢房里还是没有动静,没有开锁的声音,没有脚步声,直到日头高悬,中午时分,一个佝偻的老者才慢腾腾走进来在锦书的牢房门边放了一碗几近馊臭的汤饭。 锦书连忙问道:“老翁,他们什么时候才来提审我?” 老者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急着想要被提审的犯人,说道:“我说小姑娘,你犯的罪可是杀人的大罪啊!一经提审,你就命不久矣了。”老者的声音干哑粗沥,在这空荡的牢房中显得格外阴森。 “可是我没有杀人,我是被冤枉的,他们一查就清楚了!” 老者不禁笑了两声,说道:“进到这里来的人没一个不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可也没一个能活着出去的,一经提审,不管你冤不冤枉,都只能做个孤魂野鬼,你要是有些银钱,我还能让你好吃好喝几日,也不至于做个饿死鬼!” 锦书听他这么说,靠在墙上,全身发软,她喃喃说道:“府衙不是为了百姓伸张正义主持公道的地方吗?我没有杀人他们凭什么定我的罪?”她想到自己问心无愧,又振作了精神。 老者看她一身丫鬟打扮,又听说她是个孤女,想来也捞不着几文钱,摇了摇头,懒得与她多说,提着食桶离开了牢房。 老者前脚刚走,捕快后脚就进来,打开牢门说道:“何锦书,刘尚书要提审你,快走!” 锦书被两个捕快推搡着来到公堂之上,她一夜没睡,又没有吃东西,头眼发昏,只知道自己被押着跪在地上,身后的门外站满了老百姓,指着自己议论纷纷,看那情景,当真把自己当作了杀人犯,她转过头望去,却是一个也不认识。 刘尚书看她左顾右看,一拍惊堂木,声音严肃地说道:“堂下所跪之人可是仙垟镇何锦书?” 锦书被惊堂木拍桌的响声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只见案桌前坐着一人,身着紫色圆领襕袍,腰跨玉带,年过四旬,相貌威严。 锦书点头道:“是婢女。” “你既承认你是何锦书,你可知罪?” 锦书头脑虽昏沉,意识却是清醒的,案件未经审理,这刘尚书便发此提问,她心中气恼,摇头道:“婢女何罪之有?请尚书明示!” 刘尚书看她说话倨傲,有些不悦道:“你家主母于两日前在府中暴毙而亡,经仵作查验,长史夫人是被人下了毒,一种是藏在胭脂粉里的腐骨草,这种毒草经过提炼可令人毁容,而另一种是她身旁红枣莲子粥里的砒霜,有下人作证,亲眼看见你去厨房将红枣莲子粥端进长史夫人房间,而且在你的床下搜到了砒霜之毒还有长史夫人的贵重首饰。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 “什么?”锦书惊道:“我根本没有将红枣莲子粥端给夫人喝,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为什么要害夫人?这根本就是栽赃诬陷!指证我的人是谁?敢出来和我当面对质吗?” 刘尚书看她还在狡辩,说道:“事在是非,公无远近,本堂定会令你心服口服,俯首认罪!传人证!” 不一会儿,便有两人走上堂来,锦书转过头看,一人是在长史府做了大半辈子仆人的赵婆婆,一人却是将锦书恨之入骨的陈霞。 陈霞诬陷自己,锦书早有所料,可她没想到赵婆婆也会指认自己杀害了夫人! 刘尚书对两位人证说道:“你们将当日所见所闻从实讲来,若有半句虚言,本堂饶不了你们!” 陈霞先说道:“回尚书,婢子早就察觉何锦书心术不正,她总是喜欢偷拿东西,夫人宅心仁厚,以为她只是拿些糕点孝顺她的阿婆,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曾在她的床下发现夫人的首饰,她怕我揭发她,不仅以武力相威胁,还说若是我告诉夫人,她就咬口是我与她一起偷的。无奈之下,我只好屈服于她,府中的人都看到过,她曾经在后院中殴打过我。夫人去世那天,我看到夫人发现一件贵重的首饰不见了,她叫来好几个仆人帮她寻找,锦书怕事情败露,所以才用砒霜毒死了夫人!” 锦书越听越气,这些事全都是陈霞编造的谎言,她猛地站起来,冲过去就要打陈霞,口中骂道:“你说谎,你这个骗子,我没有偷夫人的首饰更没有毒害夫人,你为什么要害我?” 陈霞看她怒气腾腾冲过来,吓得往捕快身后躲,叫道:“快抓住她!快抓住她!她又要打我了。” 两个捕快急忙将锦书抓住,把她按在地上,刘尚书看锦书狂性大发,一拍惊堂木,大声斥道:“何锦书!公堂之上岂容你捣乱?你若再不收敛,当心大刑伺候!” 锦书喘着粗气,知道自己刚才由于太过生气行为失控,说道:“刘尚书,陈霞所言全是胡编乱造,婢子是一时气愤不过,婢子不会再犯了,请尚书明察秋毫,还我清白!” 刘尚书说道:“你最好老实一点,好好听完另一位人证的话。”说完刘尚书对赵婆婆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说了。 赵婆婆看了刘尚书一眼,低着头说道:“老奴在长史府中做事已经大半辈子了,夫人和老爷都是极好相处的主子。”她看了锦书一眼随即又低下头说道:“夫人死的那日,老奴看见锦书她去厨房端了红枣莲子粥去夫人的房间,其余的事,老奴就不清楚了。” 锦书一颗心往下沉,不可置信地望着赵婆婆,问道:“赵婆婆,我和你无仇无怨,你为什么也要害我?” 赵婆婆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不敢看锦书,说道:“锦书啊,我也是逼不得已,实话实说,你,你可别怪我,别来找我啊!” 这时候刘尚书看着锦书说道:“何锦书,你偷盗你家主母的财物,害怕事情败露所以恶从心起,将长史夫人毒害,现在罪证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锦书抬头道:“刘尚书,如您所言,若是我真的偷盗了夫人的财物,害怕事情败露为何不是将财物另存其他更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我何必行凶杀人?就算我头脑发热,将夫人杀害,捕快是在第二天傍晚才来抓我,这一夜一天的时间,我难道还不知道将赃物和砒霜藏起来吗?之所以捕快能找到赃物和砒霜,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些东西被放在我的床下,我根本就没有杀夫人,我是被人陷害的!” 门外的众人听到锦书的辩解不无道理,开始怀疑她真是被人陷害。 刘尚书对锦书的说辞似乎并不意外,说道:“本堂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早已派人调查了附近的药铺,在林记药铺的账本上清清楚楚记下了你的名字,所购药材中便有砒霜和腐骨草,你还顺带买了另几种草药,看上去就像是为了杀虫除草所买,好叫人消除疑心。”说罢扔了一本账薄给锦书,说道:“你自己看看!” 锦书翻开账本,看到几日前的记账上果真有自己的名字,她终于绝望了,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早已被安排好,自己根本无路可逃,成了云千叠的替死鬼,所有的人都被买通了,自己不过是个孤女,死了再也无人问津。她环顾四周,一直没有找到紫芸的身影,心道:“连她也认为是我做的吗?不,我不能认罪,不能给阿翁阿婆抹黑,不能以杀人犯的身份离开这个世间!” “何锦书,本堂只拿证据说话,你偷盗主人财物,毒杀长史夫人,事实摆在眼前,还不快快俯首认罪,签字画押!” 她抬头看着大堂上挂着的牌匾,上书“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身为朝廷命官,不为天地立心,百姓立命,反而是非不分,草菅人命,你这个狗官,怎么配得起明镜高悬这几个字!我不会签字画押的,我没有杀人!我清清白白,问心无愧!” 刘尚书看她歇斯底里,出言辱骂自己,一拍惊堂木,怒道:“大胆人犯!竟敢咆哮公堂,辱骂本官,来人,将她拿下,罚十鞭,以儆效尤!” 刘尚书话刚说完,立即有两个捕快捉住锦书,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按跪在地上,另有一人揪住她后背的衣衫,嘶啦一声扯为两半,露出芊瘦的脊背。堂上及门口数十人看着,锦书只觉羞愤难当,恨不得立即死去。 站在他身后的捕快人高马大,身强力壮,手拿软鞭,往掌中吐了口唾沫,右手一挥,软鞭打在锦书的背上,立刻皮开肉绽,鲜血直流,锦书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钻心的疼,她不禁惨叫出声,还未等她缓过劲来,又是一鞭打来,她紧握拳头,咬紧牙关,额头上直冒汗,想来地狱之苦,也不外如是。 她的背上皮肉翻卷,伤上加伤,每一条豁口都长达数尺,触目惊心,就连门外许多男人都不忍直视,女人更是捂着眼睛不敢看。 十鞭打完,锦书脚下都是鲜血,她的背上十条伤口纵横交错,血肉模糊,体无完肤,左右两个捕快松开锦书的胳膊,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锦书如同一个布袋倒在地上,早已昏厥过去。 刘尚书发话道:“将她拖下去关入大牢,待她醒来,让她招供画押,退堂!” 锦书不知在牢中昏迷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已经布满晚霞,她背上的血液已经干涸凝固,伤口仍然火烧火燎地疼,仿佛整个背上的皮肉都被撕下,坐立难忍。 她恍惚间听到有人喊道:“小姑娘,你醒了?” 她爬到牢房门边,看到是前几日给她送饭的老者,老者看到她背上的伤,皱着眉眯着眼说道:“没想到你骨头倒是挺硬,被打成这样都不认罪。” 锦书没力气与他聊天,说道:“我没钱给你。”说完就要爬回去。 老者哎了一声喊住她,递进去一套干净的囚服和两个馒头一壶水,说道:“我去看你的提审了,我知道你是无辜的,害你的人权势太大,你也只能认命了。”老者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锦书这几日滴水未进,腹中饥饿难耐,抓起馒头大口吞咽,吃得太急又咳嗽起来,她打开水壶猛灌几口水,总算好些。 吃完馒头,她忍痛换上了囚服,趴在干草上望着天空中的星星,这些星星,让她觉得从未有今日这般遥远,在公堂之上所受的屈辱,时时刻刻烧灼她的心脏,她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当日公堂之上,没有人为她说情,没有人为她辩白,就连紫芸也没有出现,彷佛一夜之间,所有的人都变得不认识,变得想置她于死地,这般想着,她心灰意冷,脑袋发晕,昏睡过去。 第二日还未醒过来便被两名狱卒拖到刑房,一个狱卒说道:“刘尚书说了,让她赶紧招供,签字画押。” 锦书声音微弱却坚定地说道:“你们休想让我认罪。” 锦书被绑在凳子上,脸上蒙着布,她害怕地说道:“你们要干嘛?”话刚说完,其中一个狱卒提着一桶水就往她的脸上灌。冰冷的水冲进她的口鼻,她手脚乱踢,却被另外两个狱卒按住,水不断地涌入,涌进她的气管,她的肺部,无法呼吸,却又刺痛难忍,她甚至不能叫喊,每一秒都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时间变得越来越缓慢,她感觉到自己在生与死之间来回挣扎。每隔一小段时间,衙役会停止灌水,然后揭开她脸上的布,让她呼吸一口气,问道:“你招还是不招?” 一旦锦书摇头,更多的水又会灌进来,这般反复,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抽搐,逐渐失去意识。 她的灵魂像是飘出了身体,回到了小时候,“书儿,人生是一个太过短暂的过程,这么短的一生,珍贵的人出现在生命里的时光更是转瞬即逝。阿婆阿翁都会老,会离开这个世界,阿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十岁的锦书躺在阿婆的怀里,阿婆轻轻帮锦书梳理头发。 “阿婆,你要去哪儿?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小小的女孩并不知道死亡的残忍和恐惧。 阿婆笑道:“书儿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能总是依赖阿婆,要学会照顾自己,顶天立地!” “嗯,我要快快长大,我还要照顾阿婆还有阿翁!” 锦书醒来的时候,她只觉五脏六腑都纠缠在一起,连呼吸都会牵扯着痛感。幽暗的牢房里,像是藏着无边的黑暗和嚎哭,她看不见苍天,看不见曙光,孤独和绝望爬满她的全身。 一个人影缓缓走到房门,暗香浮动,人影蹲下身来看着锦书,柔媚的声音响起:“他们竟然把你折磨成这样?不得不说你还真算得上铁骨铮铮,到现在还不招供!” 锦书抬起头来,看到面前的女人,眼中充满怒火,哑声道:“云千叠,你,你为何害我?” 云千叠站起来笑道:“谁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和我装傻充愣。你要是早点告诉我你娘的下落或者交出七弦琴,也不至如此!” 锦书扶着牢门慢慢站起来说道:“我不知道我娘在哪儿?更不知道你要找的是什么东西?就算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早晚会有恶报!” 云千叠听到她如此说,气愤的脸慢慢转为冷笑:“没错,我就是一个恶毒的女人,可惜啊,这世道本来就不是良人的世道,你现在不肯说,这苦牢的日子还长着呢!”说完,盈盈而去。 锦书坐倒在地,万千思绪涌入她的心中,像一团乱麻,每一个线头后面都是看不见边的黑暗和疑惑。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娘亲又身在何方?她为何突然失踪,至今是死是活?这么多年,都不曾出现过?可是如今自己身处牢狱,死亡随时降临,这许多疑问,又有什么关系和意义? 这时狱卒送来饭菜,馊臭的饭菜连狗都不会吃,锦书坐在原地并没有理会。 这名狱卒是出了名的凶狠冷酷,他常以对囚犯施刑为乐,并且专门研制各种折磨人的刑具。人们都称他为“毒牙”,他见锦书不过来吃,怒骂道:“你他娘的不吃是吧?”说着打开牢门,抓住锦书的头往饭盆里按,锦书用力反抗,却被他打了一巴掌扔回草堆。 这时候另一名狱卒走进来,他走到毒牙身边,笑眯眯地说道:“大哥,你看这女囚长得还算有几分姿色,反正她也难逃一死,不如,让我们乐呵乐呵?” 毒牙先是瞪了他一眼,然后会意地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小子熏心,这不花钱的女人你怕是早就盯上了。你就不怕你家那头母老虎知道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大哥,你不说我不说,她又怎么会知道?”说着他往毒牙手里塞了五十文。 毒牙收了钱,满意地笑道:“这还差不多。这还是黄花大闺女呢,我可是没这嗜好,我半柱香的时间回来,你可快点!” 毒牙出去以后,这名狱卒对着锦书笑道:“你别怕,大爷会好好疼你的!” 锦书见他獐头鼠目,形容猥琐,一步一步朝自己靠近,而自己退无可退。如若自己遭受侵犯,失去贞洁,这是比那些所受的酷刑更难以忍受的事。 “你不要过来!”锦书喊道。 狱卒哪里听她的,他一下趴到她的身上,双手开始解锦书的衣襟。锦书哪里受过这等侮辱,羞愤难当,用尽全身力气一脚朝他踢去。狱卒没有想到锦书还有反抗之力,这一脚踢到他的腿上,他暴跳如雷,掐住锦书的脖子说道:“我教你敢踢我!”锦书想掰开他的双手,却再无更多的力气。 她模糊间听到牢狱的大门传来“砰”地一声,狱卒转过身去,终于放开了手,她咳嗽着抬起头,看到一个蒙面人正在和狱卒打斗。 狱卒没有想到会有人劫狱,看到门外倒在地上的毒牙,心惊胆战之下,哪里还有反抗的勇气,三两招便被蒙面人击晕。 锦书惊惧地往后退,说道:“你是谁?你别过来,你想干嘛?” 蒙面人轻声说道:“别害怕,我是来救你的。” 锦书听到他的声音有些熟悉,也没有恶意,便不再多问。 他从刑房墙上取下一圈绳子,走到锦书身边,用绳子把锦书绑在背上,然后朝外面飞奔,他见到前面有一个狱卒正在走来,膝盖微屈,运足内力,跳到楼顶,月光洒在两人的身上,锦书只觉得眼前的景物一晃即过,许久未闻到的清新空气扑在面上,仿若梦境一般。 蒙面人健步如飞,不一会儿就转进了一个巷子,巷子里早有马车等候。他把锦书放下,抱进车厢里,然后缰绳一拉,“驾”地一声,马车开始疾驰。 月光皎皎,马车在林间奔跑,惊起了一片蛙鸣。蒙面人却没有停下来欣赏美景的心思,他的眉头紧皱,一刻也不敢放松。 锦书从车厢里爬起来,拉开帘子看到蒙面人熟悉的背影,她大概猜测到此人是杨洵之,却不敢确信,沙哑的声音问道:“杨公子,是你吗?” 杨洵之没有想到锦书会认出他,说道:“看来你不止身手了得,更是目光如电,这样都被你认出来了!” 锦书知道他是有意逗自己开心,却笑不出来:“人人都说是我谋害了长史夫人,偷盗了她的首饰。你为何还要救我?” 杨洵之继续赶车,却答非所问:“我应该早点来救你的,我几日前去了西都,今早回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帮禽兽,不知道给你吃了多少苦!” “杨公子,你知不知道劫狱和私放死囚是大罪?你身份尊贵,前途无量,何故为了一个卑如草芥的人冒此大险?万一被查出来。”锦书难以想象后果有多严重,她也早已视死如归,说道:“你还是送我回去吧。” 杨洵之却不以为意:“你这么不相信我?放心吧,他们查不到我身上的。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出来,你就别再想着回去了啊!还有,在我看来,你才不是草芥,你比天上那颗星星都要珍贵!” 锦书还待要说话,杨洵之把面罩解下,大口吸了一下空气打断她道:“戴这个玩意儿可闷死我了,车厢里有吃的,你快吃点吧!” 锦书心下感动,拿起一块饼咬在嘴里,鼻子却酸酸的,流下泪来,说道:“他们都说是我杀了夫人,连紫芸都没来看过我,你我不过才见了两次面,你相信我没有杀害夫人吗?” “我当然相信你,只不过很多人不敢说出真相而已。” 锦书心中明白,谁愿意为了自己这样一个无无权无势,身份卑微的下人得罪长史府呢? “车中有干净的衣衫,你先换换吧,这身囚服还是找个地方扔了,我得尽可能赶远一些,府衙里的官差没有闲工夫跑远路抓人的。” 锦书换下了囚服,在一个岔路口扔掉之后,杨洵之又调转方向往另一条路行去。 行了三个时辰,杨洵之在一家小客栈门前停下,他把锦书扶下来,要了两个房间,吩咐小二在锦书的房间打好洗澡热水,然后扶着锦书上楼去休息,他倒了一碗水递给锦书,说道:“我看你的身体太过虚弱,继续赶路怕是吃不消,今晚先在这里休息一宿吧。” 锦书喝了水,说道:“杨公子,你为什么要冒险救我?” 杨洵之愣了一下,说道:“我把你当朋友看待,朋友之间,不是应该拔刀相助吗?除非,你没把我当朋友。” 锦书没想到杨洵之心地这么善良,说道:“杨公子把我当朋友看待,那是锦书的福气,只是我这样的身份,怎么敢这么想?” “身份那都是俗人的眼界,我所认识的人没有一个像你这么有趣,说话不虚伪,不恭维,若是我们两人身份互换,你做的肯定比我还多。” 两人正说着,小二已经在木桶中倒满了温水,杨洵之试了一下水温,说道:“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你叫我就成,我就在门口。” “嗯。”锦书点点头。 锦书看到杨洵之出去关了门,扶着桌子站起来,她脱去身上的衣衫,看着面前的这桶水身体发抖,她背上的伤还是蚂蚁钻心一般地疼,她不知道触碰到热水会怎么样?可是这种情况下,她不知道该怎么向杨洵之说明。 她闭上眼睛,心一横,跨进水中,热水碰到绽开的皮肉,剧烈的刺痛传来,她疼得闷哼一声,杨洵之听到声音,问道:“你没事吧?” 锦书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没事。” 杨洵之怕她害怕,隔着一扇门和她闲聊道:“锦书,你知道是谁陷害你?为什么害你吗?” 锦书这几日有苦难言,说道:“是云千叠,哦,就是沈长史新纳的小妾,她起先骗我,说她是我姑母,原来她是想打听我娘的下落。” “你娘?” “我想这事和我娘亲有关,可是我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了。娘亲在我八岁的时候就失踪了,她失踪以后,我每次问起她为何离开,阿婆都不愿意多说,时间久了,我也不再过问。云千叠说我娘叫施曼沙,可是我记得她叫夕娘,还说要找一件叫七弦琴的东西。” 杨洵之沉思道:“看来这云千叠来头不小,就算官差不找你,她费此心力,没有得到想要的,不会就此罢休的,你可有什么去处吗?” 锦书心中黯然,说道:“她既有如此大的势力,我又能躲到哪儿去呢?左右都是一死,还不如我回仙垟老家等着她好了。” “你怎么可以轻言放弃?束手就擒?有一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锦书不禁笑道:“应该说女子报仇十年不晚。” 杨洵之听她开心一点,说道:“我下去拿些吃的,你洗好了就去隔壁找我。” “谢谢你,杨公子!” “以后叫我杨大哥就好,可别和我客气。” 锦书洗完澡穿着整齐之后来到杨洵之房间,短短几步路,她扶着墙走了半盏茶时间,杨洵之看她脸色极难看,扶她坐下,说道:“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随意点了几样,不合胃口的话再叫厨子烧。” 锦书摇头道:“这些就很好了,不用麻烦。”她头晕眼乏,所见之物恍恍惚惚,胸中烦闷,并没有胃口。 杨洵之看她脸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一摸她的滚烫额头,站起来说道:“你的头好烫,我去给你找个大夫。”他刚走到锦书身旁,转头看到她背后衣衫上有鲜血浸出,焦急道:“你受了伤?你怎么不早说,我看看。” 锦书虚弱地笑道:“这些皮肉之苦,我还忍得住,只是,我没办法证明我的清白。”她已经心神疲惫,神志模糊,说道:“我就要见到阿婆了,我死了把我也埋在阿翁阿婆身边吧。” 杨洵之眼中尽是心疼,把她抱到床上,面朝下躺着,说道:“非常之时,请原谅在下顾不得礼教了。”他轻轻掀开锦书的衣衫,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她的背上十条鞭痕交错密布,伤口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和处理已经开始溃烂化脓,杨洵之难以想象要多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忍受这样的疼痛,何况她还是个单薄的女子,他看得心都在颤抖。 杨洵之把她的衣服拉下来轻轻盖上,神色凝重,语气低沉,在她耳边说道:“我真的难以想象你是怎么熬过这些酷刑的!你的伤太过严重,它已经导致你神志不清,全身发热,我得马上去找个大夫来给你看看,你在这里睡会儿等我回来好吗?” 他见锦书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点点头,又叮嘱一番道:“你可千万别乱跑,一定要等我回来!” 锦书待杨洵之离开后,慢慢爬起来往外走。莫说自己现在是一个逃犯,就算是清白之身也不能害杨洵之于危险境地。她这般想着,越走越远。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辩方向,她的伤口未愈,又加上如此奔波,汗水已经浸湿了衣襟,全身有如火烧,头晕目眩,终于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路遇沙陀商 福祸两相依 天空渐渐泛白,林间小道上起了雾气,驼铃声由远而近,一支商队缓缓行近。一行人的打扮却不似中原地带的汉人,他们的服饰宽松,外衣过膝,宽袖,无领无扣,腰间系上一条长巾,显得别有风度。 骑在骆驼上的一长裙少女叫道:“你们快看前面的树底下是不是有个人?”说完她一跃而下,朝那棵树底下跑去。 另一头骆驼上的长者说道:“阿依啊,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等我先叫人前去查看嘛!” 这个叫阿依的少女哪里听得进长者的话,她跑到树下,看到树下昏倒的竟是个姑娘,只见这位姑娘浑身是伤昏迷不醒,形容憔悴,但是面目清秀,不施粉黛,并不柔媚,相反,她的眉宇,她的鼻翼,透着股英气,只有她的唇,有女性的娇柔和玲珑。这便是昨夜昏迷过去的锦书。 阿依不知道锦书是死是活,有一些害怕,但是又大着胆子伸手去试探锦书的鼻息。然后转过头来喊道:“阿爹,她还活着!” 长者和随行的几人一起走过来,他伸手再次试探了下锦书的鼻息,然后又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看到她背后一片血红,皱眉道:“她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导致热病昏迷,还好她命大,遇到我们。快,把她抬到车上。” 商队继续朝西北前行,离中原地带越来越远,空气也开始干燥起来。 “康老啊,这次的买卖咱们可赚了,我们带来的香料和皮毛,竟换了这么多的绸缎和金银器具,回去卖了,能赚好几翻。”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拍拍骆驼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袱,对长者说道。 这次满载而归,大家都心情极好,想着在家等候的妻儿,更是迫不及待想早日到家。康老也不例外:“还有几天就是我们沙陀选取神邪的大日子,我们可得加紧赶路,不能错过了。” 另一个男人说道:“康老,您的儿子执也参加试炼了吧?执年少有为,又善良热心,哪家有点大小事他都不计回报来帮忙,我阿扎就服他当神邪!” 康老摆摆手笑道:“执还年轻,得多锻炼锻炼,再说,这次参加试炼的选手个个都是少年英才,百里挑一,真是后生可畏啊!” 阿依气道:“阿爹,你怎么对大哥一点信心也没有。我相信大哥一定能成功选取为神邪的!” 康老拿她没办法,说道:“好好好!我相信你大哥行吧?这孩子,到时候你不要去捣乱我就谢天谢地了!”说罢,大伙儿都笑起来。 “咳咳咳” 阿依转身看到躺在货物堆里的锦书,高兴地叫道:“阿爹,她醒了!”然后跳到她身边,把她扶坐起来说道:“你终于醒了,你感觉好点没有?” 锦书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自己昨夜晕倒了,看看身上重新包扎过的伤口,又看看身边奇装异服的人,问道:“是你们救了我?” “那当然啦!要不是我看到你倒在路边,你早就没命了!我看到你背上的伤了,是谁下手这么歹毒,竟将你打成这样?要不是阿爹会些医术,再晚几个时辰发现你神仙也难救了。” 锦书的伤口慢慢愈合,身体也轻松许多,她想站起来道谢,却还没有恢复力气,阿依按住她道:“你别起来啊,你现在还很虚弱,起码要修养两三天才使得上力气。” 锦书见这个鼻梁高高,大眼明亮的姑娘对自己这般热心,倍感亲切。 康老走过来,把牛肉干和水递给锦书说道:“姑娘,吃些东西吧!你恐怕是遇上歹人了吧?” 锦书接过吃食道:“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她经受这么大的变故以来,相处许久的人不但不帮她,还一起陷害她,就连紫芸也没有为她说一句话,她对人性感到绝望,却不想遇到了这些好心人,心中酸楚难言,一下子哭了出来。 阿依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你告诉我们,我们也许还能帮帮你!” 锦书擦掉眼泪,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康老和阿依,(她隐瞒了七弦琴的事,以免牵连无辜)阿依听罢气愤地说:“这个叫云千叠的女人真是蛇蝎心肠,为了长史夫人的名份,竟然用这么卑鄙的手段陷害无辜,她也就是欺负你孤零零一个人,真是气死了!” 康老听完,也面色沉重:“这个女人必不简单,府衙里的人更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这古往今来,受冤而死的人还少吗?说来说去,受苦的都是百姓。锦书姑娘,你别怕,既然你遇到了我们,又孑然一身,便和我们一起回沙陀吧!现在咱们已经出了梁国的地界,到了那里,他们也管不着了。” “嗯!谢谢大家收留我。”锦书点点头,这是目前对于她来说最好的选择,离开梁国,重新开始。 阿依是个性格开朗的女孩,和锦书描绘自己的家乡风景,风土人情,美酒美食,一路上欢声笑语,倒是增添了许多乐趣,锦书听她说得美轮美奂,心中向往不已。 这次出来行商,本来康老是不同意阿依一起来的,路途遥远不说还有可能遇到危险。阿依软硬兼施,康老都断然拒绝了,没想到出发了大段路程后发现阿依竟然躲在皮草下跟来了,康老也是无奈,只得多分一份心随时看着她。 起初阿依像一只欢快的小鹿,见到什么新鲜事儿都要挤进去瞧上一瞧,看到城镇中街摊上的新奇玩意儿也要驻足把玩,或者买下来。康老一边忙于交易,一边还要安排一个人跟着阿依,真是连连叫苦!回程的路上阿依却没了耐性,身边的都是些沉闷汉子,没有人陪她说话,她只好盯着树尖儿发呆。这下终于找到个伙伴,小鸟儿一样说个没完,锦书也喜欢她热情奔放,不拘礼节的个性,两人相谈甚欢,甚至觉得相见恨晚。 这天,阿依兴起,说道:“我听说你们汉人有个习俗,如果两个人玩得很好,可以义结金兰,结为兄弟或者姐妹,要不,我们结为姐妹你看怎么样?” 锦书点头道:“确实有这个习俗,只是,我茕茕孑立,又是梁国逃犯,你不会嫌弃我吗?” 阿依听到这话却不高兴:“锦书,你怎么能妄自菲薄?我们沙陀,向来是横刀立马天下,谁有能力谁就能获得荣誉和尊敬,和家世背景没多大关系。我当然不会嫌弃你,除非是你不想认我这个姊妹!” 锦书连忙说道:“不是的,我以后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我今年十九,我应该比你大一点,我便是姐姐吧!” 阿依笑道:“嗯,我今年刚好十八,那我便是妹妹!” 说罢,两人对着天地,跪在绸缎上,双手合十,阿依跟着锦书念道:“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苍天为证,我二人今日结为金兰,长者为姊,幼者为妹。”说完,磕了三个头。 阿依转过头来叫道:“姐姐!” 锦书也开心地答道:“妹妹!” 这般行路过了七日,再有一天时间便可到沙陀境内了,这日行至申时,前方一颗大榕树下有一间茶馆,茶馆门口摆放着五六张桌子,大伙儿赶了一天的路,都疲惫不堪,正好停下来歇会儿,也让骆驼和马吃点东西。 茶官见来了大客户,赶紧笑着迎上来招呼道:“各位老爷c娘子快请坐。”他一边招呼一边倒茶。 “老板,有什么吃的都拿上来,顺便给我的骆驼和马匹也喂些水。”康老喝了一口茶说道。 “好嘞,阿杰,快把馒头和米粥端上来,我去给牲口添水。”茶官朝着正在打瞌睡的儿子拍了一下说道。 阿杰被茶官敲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看到来了这么多的客人,忙手忙脚的把馒头和米粥端上来,笑道:“大爷们请用。” 他走过去帮茶官提水,这才看到阿依和锦书,他不过束发之年,在这荒凉偏僻的古道上,哪里见过这般亭亭玉立,娉婷婀娜的女子,一时竟瞧得呆了,走着走着往树上撞去,桶里的水洒了一身。 阿依忍不住笑出声来,对锦书道:“姐姐,你看那人呆呆傻傻的,笨死了!” 阿杰听到她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休息片刻,康老正要付钱准备重新上路,道路上突然出现一群人,呼和着骑马将他们围了起来。这群人汉人装束,却不是寻常百姓,也不是官差衙役,一个个高头大马,虎背熊腰,一身的绿林匪气。当头的一人脸上一条长长的刀疤,从眉心横到脸颊,看上去凶神恶煞,他在马上大声说道:“弟兄们,看来今日又有油水吃了!” 阿依一行人都站起来,抽出随身的刀具做防御状。康老示意大家不要轻举妄动,他在这条路上行商七八年了,遇到过的匪徒也并不少,有人劫货他自然早有防备。他走到刀疤大汉马前,客气道:“请问好汉是哪路英豪?我等只是小本生意人,养家糊口,混口饭吃罢了,没有什么值钱的物品,还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们离去吧!”他边说边朝腰包里取出十贯钱交给刀疤大汉。 刀疤大汉男接过钱,放在手里晃晃,朝身后的弟兄们看一眼,摇摇头道:“你这老头说话倒是好听,我们可不是什么好汉英豪,这钱,还不够大家伙儿塞牙缝呢,你当我雄山是叫花子,这么点钱就打发了是吧?” 康老见这叫雄山的刀疤男不吃这一套,知道他定不是普通的匪贼,只好威胁道:“我的兄长是沙陀族族长,侄子是晋国大将李嗣源,就连你们帮主盛凌天也不敢打我的主意,你若是劫走了我的货物,恐怕是自寻烦恼,我已经礼让于你,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雄山见康老神色自若,不似说谎,而且他竟然知道自己是盛凌天的人,心中已经打了退堂鼓,但是在兄弟面前,口里却不能示弱:“你说的是真是假,有何证明?你以为你拿我们老大威胁我我就会怕了你?”他正愁找不到台阶下,瞟见众人身后的阿依和锦书,话锋一转道:“不过,看你这老头倒是挺识趣的,这样吧,我不劫你的货物,但是,我要她们两个!”他指向阿依和锦书。 一众商人哪里能忍这般羞辱,阿依更是气得想上去刺他几刀! 康老一扫刚才的和颜悦色,语声严厉道:“看来,你是非要和我们动手了?”然后转过身让大伙儿把武器都拿上。 刀疤男没有想到他们为了两个女人还真敢和自己硬碰硬,说道:“不过是两个女人而已,跟着大爷我吃香的喝辣的,有何不好?你们还非要来找死?” 阿依再也忍耐不住,跳将起来,手中的短刀朝刀疤男挥去,并且喊道:“我看找死的是你!” 雄山闪身躲过,吆喝道:“这小娘子居然还懂武功,脾气也不小,哈哈,老子我就喜欢这种火爆脾气的!” 阿依一招没中,并没有打住,转过身来继续向刀疤男刺去,她使的是一对短刀,弯如月牙,配合灵巧的身形,刀疤男捉她不住,竟是挨了她一刀。 雄山本无心伤她,只想将她捉住,不曾想肩膀被阿依划伤,勃然大怒,抽出一把连环刀,朝阿依劈去,这一刀来势凶猛c力道强劲。阿依大惊,退之不及,只得将短刀挡在胸前。康老知道这一刀阿依必是躲不过,一掌向刀疤男拍去,想逼迫他收刀自救,刀疤男刀口一撩,挡住康老这一掌,阿依趁此机会逃开。 “还真有两下子,兄弟们,给我上!货物也要,女人也要!”他招手说道! “是,大哥!” 匪贼们正要上前,一串破空之声从身后的竹林中传来,几个匪贼蓦地中箭倒地,其余人一边抵挡一边往茶馆里退,雄山环顾四周,并不知道是何人躲在暗处,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马,他怒火中烧,对康老吼道:“没想到你这老狐狸还有帮手!难怪刚才有恃无恐。”他自知已然骑虎难下,前后都无退路,索性豁出性命,喊道:“弟兄们,给我杀!”这帮人平日过的都是打家劫舍c刀口舔血的日子,见到自己的弟兄遭人暗算,心中不但没有惧意,反而恼羞成怒。听到雄山的喊声,更是放开胆量,和沙陀商人冲杀在一起。 沙陀商贩虽然大多年轻力壮,但是毕竟不懂拳脚,哪里敌得过这些匪徒,立即有三个被砍倒在地,痛哭嚎叫。 一个匪贼向锦书抓去,阿扎一刀砍中他的手,他捂着伤口暴跳如雷,不顾鲜血淋漓,拿起身边的刀追击阿扎和锦书,状若疯虎。他一刀劈下,阿扎跃到一张木桌后,刀刃劈进木桌里,差一点劈进躲在桌子下的茶官头里,茶官吓得目瞪口呆,晕倒过去,他身侧的阿杰也是瑟瑟发抖,拉着茶官往后面的木桌下躲。 雄山提着连环刀朝康老攻去,这把刀刀身宽大,刀背带环,连砍带劈,加上刀上的环扣叮玲作响,看上去虎虎生风。康老虽然身手不弱,但是从商以后武功荒废已久,再加上上了年纪,只能勉力支撑,节节退后。阿依见父亲敌不住,忙冲上来帮忙,她行动敏捷,一对短刀可撩可扎,缠斗之下,刀疤男却是难以占得上风。 这时,雄山听到身后传来弟兄的惨叫声,他转头一看,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七八个黑衣蒙面人加入战局。这些黑衣人虽然人数不多,却个个身手了得,他们作战分明,配合默契,像是经过特殊训练的队伍。 雄山见对方来的帮手这般强势,心中骂娘,今日真是阴沟里翻船了。他气势一弱,招式也露出破绽,康老和阿依抓住机会,一掌击在他的后肩,一刀刺进他的前胸,他受此重伤,没有后退半步,也没有因为疼痛而叫出声,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脸上的那条疤痕随着他的面部肌肉颤抖,像是一条蠕动的蚯蚓,他抓住阿依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一刀劈下,康老见状合身扑到阿依身前,将她推倒,阿依倒在地上,随同她倒下的还有一条流着鲜血的胳膊,血溅在她的脸上,她大叫道:“阿爹!” 康老的左臂被劈下,但是他的右手一掌拍在阿依刺于雄山胸口的短刀上,短刀穿过雄山的胸腔钉在树上。雄山倒地气绝身亡。康老也支持不住,站立不稳。锦书跑过来扶住康老,帮他按住伤口,阿依也爬起来护在康老身旁。 匪贼见雄山身亡,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一个人一旦不再害怕生死,那么他被激发出来的力量一定不可小觑,因为你要比他多花一半的招式去保护自己,而他,每一招都是杀招。黑衣人没有想到这帮匪贼浑不要命,竟是被砍伤几人。 康老坐在凳子上,锦书撕下一块裙布帮他暂时止住血,他心中也满是疑惑,自己和这帮黑衣人并不相识,他们为何会帮自己。正忖度间,却见阿扎被一个黑衣人杀死,康老大惊,原来他们并不是帮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康老对身边的锦书和阿依道:“你们两个快趁乱骑上马逃吧,回去把这里的事告诉族长。这群黑衣人并非善类,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 阿依挥刀击退一个匪贼,说道:“阿爹,要走一起走!” 锦书也道:“我也不走!” 康老生气道:“阿依,你要还是我的女儿就听爹的话,难道你想要族人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吗?”他又突然语调慈善:“阿依,你从小就不听爹的话,这次听爹一次好吗? 阿依心中知道康老说的是事实,可让她丢下爹独自逃跑,却是千难万难,她哭着跪在康老面前泣不成声说道:“阿爹,都是我的错,我要是不偷偷跟着你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康老叹口气,擦去阿依脸上的泪水说道:“这又怎么能怪你呢?你是爹的好女儿,选择活下去有时候比死亡更难,快带着锦书一起回沙陀,不要白白牺牲!” “阿爹!”她看看锦书又看看爹,心中虽然万般不愿意,却还是决定听爹的话,如果此刻她一意孤行,阿爹和族人将死不瞑目。她一咬牙,站起来拉着锦书就往缚在榕树边的马匹冲去,她推着锦书说道:“快,快上马!” 然后一矮身躲开黑衣人的一箭之后翻身坐在锦书后面,她看了一眼父亲,父亲的脸上是赞扬的微笑,她泪眼迷蒙,向着阿爹点了点头,拉动缰绳,“驾”地一声,纵马狂奔。 两个黑衣人见阿依和锦书乘马逃去,正想追赶,康老站起来,一脚踢起身边的椅子,椅子不偏不倚朝他们飞去,他们见椅子砸过来,只得后退,一脚将椅子踢得粉碎。 康老已是强弩之末,但是为了让阿依和锦书逃得更远,他拼死过来缠住这两个黑衣人。他的伤口渗出更多的血,头上汗珠滚滚而下,撑得几招之后终于被击中心脏,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其余的匪徒和沙陀商贩也都全部被杀死,黑衣人也损伤不少,他们聚在一起,看着阿依和锦书绝尘而去的方向,其中一个毫无生气的声音说道:“把我们这边的尸体处理掉,回去禀告宗主,目标已经逃去沙陀了。” 天色暗下来,呼呼的风声伴随着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茶馆周围只剩遍地的尸体,死亡般静谧的空间里传出一声响动,茶馆背后的草丛里走出两个人,茶官和他的儿子阿杰,两人望着面前的残酷景象,相互搀扶着越走越远。 沙陀分布在金娑山以南,蒲类海以东,因其境内有大碛因以“沙陀”为名,与回纥c吐蕃c粟特接壤。因为地处偏远,更增添了沙陀的神秘色彩。据说他们拥有着古老的巫术和幻术,由神邪看护,这一任的神邪正好是族长担任,族长年过半百,又加之事务繁多,已经力不从心,所以才提前举行选拔大赛。 骄阳似火,在这片少有人烟的西北地带,一匹马在大漠里狂奔,马上坐着的两个人正是阿依和锦书。她们一路马不停蹄,甚至不敢多作休息,马的嘴里已经开始冒出泡沫,大口喘着粗气,阿依轻轻抚摸着马的头道:“马儿啊,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然后指着前方一座矮岩对锦书说道:“姐姐,翻过那座小丘就到了!” 锦书朝那座矮岩望去,只见露出地表的岩石上,一块孤立突起的岩石形如巨大的“蘑菇”。锦书第一次见到如此奇特的山石,说道:“妹妹,那岩石怎么长得如同蘑菇一样,是什么能工巧匠才能雕刻出来?” 阿依本来因为父亲惨死,自己又被追杀,心情极差,每每想到父亲的面容就泪水迷蒙,此刻听锦书说这是能工巧匠雕刻出来的,也忍不住想笑,解释道:“姐姐,这个啊,不是雕刻出来的,是风吹出来的,叫“风蚀蘑菇”,在风沙强劲的地方,露出地表的岩石易被风蚀成奇特的外形,日积月累,就形成了蘑菇的样子。” 锦书这才知道,原来这种风景是大漠特有的,说道:“原来是这样,姐姐我真是闹笑话了。” 阿依说道:“我们沙陀地处偏远,又有大半土地都是沙漠,条件比不上中土富足,但是族人们都是热血心肠,也没有汉人那许多规矩,姐姐定会喜欢的。” “阿依妹妹这么说,姐姐我都心生向往。” 两人正说着,已经到了沙陀地界,起先见到的是越来越多的木头房和毡房,进到城里,便是一幢幢的住房,多为长方形,开了天窗,屋顶平坦,晾晒着瓜果和粮食。门口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物品贩卖,寻常如蔬菜水果,香水挂件;贵重如各种皮毛,美酒玉石,甚至还有骆驼马匹。街市上汇集了多个种族的人,好不热闹。 阿依和锦书骑马至一户大宅前,这便是阿玲从小生长的家。宅子建筑风格不同于普通人家,集合了汉和突厥等风格,正门上有一牌匾写着“琉璃府”几个大字。 “就是这里了。”阿依对锦书说道。 大门敞开着,仆人家丁们为了神邪大典忙里忙外做着准备,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正好出门看到狼狈不堪的阿依和锦书,阿依也看到这名妇女,下得马来扑到妇女怀中失声痛哭:“塔娜姑姑,我阿爹他” 塔娜见她泣不成声,又见她和身后的女子满身伤痕,知道出了大事,忙说道:“阿依,先别哭了,咱们先进屋再说。”她扶着阿依对锦书说道:“姑娘,你也快进来吧!”锦书一点头,默默地跟在后面。 “琉璃府”内部极大,构造和汉族一般,有院坝,厅堂,厢房等。但是屋内摆设却是异域风情,墙上挂着壁毡,壁毡上是各种图腾,就连桌上的花瓶里也是美丽的锥羽作为点缀,地上铺地毯,色彩鲜艳明丽,锦书看得眼花缭乱,这“琉璃府”比长史府还气派百倍。 塔娜已经着人去请族长,又叫人去准备饭菜,请大夫,烧热水。 三人坐下,塔娜等阿依情绪平复后才问道:“阿依,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你阿爹他被贼人杀害了,路上发生了什么?” 阿依正要回答,族长已经匆匆赶来。族长已经五十多的年岁,看上去精神锼烁,目光如电,浑身散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魄,又有令人亲切的慈祥。 阿依见族长来了,涩声道:“大伯!” 族长见阿依这副模样,心中已然猜了大半,他只希望没有他想象的糟,沉声说道:“阿依,你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们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两天前,行至申时,大家伙儿都累了,就在一家茶馆里休息,后来一群匪贼拦住了去路,阿爹给了他们钱,好说歹说,他们才答应不抢我们的货物,可是要抓走我和锦书姐姐。”她一指身边的锦书道:“这位就是锦书姐姐,她被恶人迫害,差点死在路边,我们把她救下来,我和她已经结为金兰姐妹。” 锦书站起来行个礼道:“族长大人,要不是康老伯和阿依还有大家救了我,我早就命落黄泉了,却不想。”她想到康老和大家都被贼人杀害,落下泪来。 “嗯,你坐下吧,不必多礼,既然阿依已经和你结为姐妹,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叫我大伯就行。阿依,你接着说。” “后来,我见他们欺人太甚,就和为首的匪头打了起来,他也下令将我们全部杀尽,我们敌不过,苦苦支撑,这时候来了一群黑衣人,他们把后面的匪徒全杀了,我们以为他们是来救我们的,没想到他们见人就杀,根本就是贪图我们的货物。阿爹明白以后,叫我和锦书赶紧逃回来禀告您,他为了救我,牺牲了自己!我真是太没用了!”阿依突然跪在族长面前大哭道:“大伯,您一定要为阿爹报仇啊!” 族长听完坐倒在椅子上,悲伤之情溢于言表,他就这么个弟弟,从小相依为命,两兄弟感情极深,甚至成家以后都一起住在“琉璃府”。本来都是到了享天伦之乐的年纪,却遭遇这般横祸,他痛心之极,悲痛之情又化为愤怒,他对阿依问道:“阿依,你可还记得这帮匪徒和黑衣人的长相和特点?都给我细细的说。” 阿依回忆道:“那个匪首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看起来凶神恶煞,叫雄山,黑衣人都蒙着脸,看不见样子,但是他们武功很高,行动井井有条,训练有素。”她想了一会儿道:“对了,我听阿爹说到一个叫盛凌天的。” 锦书也说道:“我也听到了,这个盛凌天好像是这帮匪徒的老大!” “盛凌天!”族长一拍桌子,茶水溅出。 锦书扶阿依站起来,阿依问道:“大伯,这个盛凌天是谁?他怎么敢抢我们的货物?” 族长道:“据说这盛凌天是前朝死囚,朱温篡唐以后建立了大梁,兵荒马乱的,这些死囚哪儿有人去管,他就带着一众囚犯逃到江南吴越一带打家劫舍,扩建势力,现在已是最大的路匪了,他黑白通吃,跟着他的又是些不怕死的人,所以没人敢去惹他,也没人想惹他。我们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他竟然欺负到我们头上,我也定然要为你阿爹和死去的族人们讨回公道!”他对塔娜说道:“你去通知各位长老,请他们到内阁集议。” 塔娜应声出门。 族长又对阿依说道:“你和锦书先去吃点东西吧,伤口也去处理一下。我会派人去你说的那个茶馆调查的,我不会让你阿爹死不瞑目。下去吧!” 锦书和阿依吃完饭,清洗干净后,阿依带锦书到自己的房间,房间在二楼,视野开阔,房内布置温馨。 锦书赞叹道:“妹妹,你的房间可真漂亮!” “以后你就和我一起住,这儿也是你的房间了。你要是觉得挤,就再给你安排一间。”阿依整理着被褥说道。 “不用不用,这里就很好了。妹妹,你快坐下来,我帮你擦药。”锦书把大夫开的一箱药放到床头。 阿依乖乖坐在床上,锦书帮她退去上衣,她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加起来有处,这些伤口布在阿依白如凝脂的肌肤上,看上去格外令人心疼。锦书小心翼翼帮她擦药,生怕弄疼了她。 “小时候练武受伤或者骑马摔伤了,娘亲也是像姐姐这样帮我擦药。” “阿依,我都没有听你说过你娘亲,今天也没有见着她,她也外出了吗?” 阿依摇摇头道:“我娘在十年前就因病去世了,就剩下我阿爹和大哥,现在连阿爹也。” 锦书听阿依这么说,想到自己的身世,也不甚凄凉,说道:“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打仗了,一直没有回来。我娘后来也失踪了,我都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了,阿翁阿婆把我拉扯大,他们也寿终正寝,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间。” 阿依转过身抱住锦书道:“没想到,我们都是这么悲苦的人,所以上天派我们相遇,彼此照顾。” 锦书记事以来,除了阿婆,还没有人这么抱过她,心中感动,又想到怕碰到阿依伤口上的药,轻轻推开她说道:“阿依,你看,药又给擦我衣服上了,快坐好,我重新给你涂。” 阿依坐好,锦书道:“阿依,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阿依惊道:“你怎么想学武功?” “小时候,阿翁只教我一些简单的拳脚,经历了这么多我才明白,不会武功,只能被别人欺负,我不但不能保护你们,还成了大家的负担。”锦书自责道。 “姐姐,你不是负担,如果没有你,我肯定也和阿爹一起去了。我的武功也不好,练功的时候常常偷懒,不过我大哥武功很好的,我让他来教你好不好?” “咚咚咚!” 两人正说着,门响了。 “阿依,你快把衣服穿起来,我去开门。”锦书走到门边,等阿依把衣服穿好后才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男子,身形修长,他的肤色很白,隐隐有光泽流动,如同阿依一样,眉高眼大,鼻梁挺直,却不似文弱书生,反而透着股凌云壮志之气。 他见来开门的人并不是阿依,而是一个陌生女子,有些语塞,问道:“阿依,她在里面吗?” “公子便是阿依的大哥吧?我常听她说起你,今日一见,果然是爽朗清举,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大哥,你来了?我给你引荐,这位是我的金兰姐妹,何锦书。锦书,这就是我大哥,康执。”阿依跳到执面前说道。 执有些不好意思道:“锦书姑娘,你过奖了。我们沙陀人没有那么拘谨,你以后叫我执就行了,我就叫你锦书吧。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千万不要客气知道吗?” 锦书点头道:“那我还是叫你执哥哥吧。” 锦书和阿依让进执,三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间像是时间静止了一样,沉默的气氛在空气里发酵。 执先打破了沉寂,说道:“阿依,族长已经告诉我阿爹的死讯了,我知道你很难接受,我也一样,但是一昧的伤心是解决不了事情的,是懦弱者的表现。换做以前的我,或许我早就崩溃了,但是,我还有个妹妹,为了她我必须坚强。” “大哥!”阿依扑到执的怀里哭起来,哭了一会儿似想到什么,又把眼泪擦干,说道:“大哥说得对,伤心是懦弱者的表现,我们还要为阿爹报仇雪恨呢!” 执担心地问道:“我听说你受伤了?” “都是些小伤,锦书已经帮我上了药,大哥,神邪选举大赛还有多少日举行?” “还有七日,现在最要紧的是查出杀害阿爹的凶手,那些蒙面人不知是什么来路。” 阿依说道:“为阿爹报仇自然重要,可是你也不能让这事儿影响你比赛,阿爹在回来的路上还说起此事,只盼早早归来,为你助威。”阿依想到再也见不到阿爹了,泪水再度在眼眶里打转。 “放心吧,我不会叫阿爹失望的。” 三人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执担心她们太过疲累,身上又都带着伤,起身道别,让她们俩早点休息。她们奔波了数日,阿依身心疲惫,锦书更是月余没有睡过好觉,躺下一会儿就都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入客沙陀国 临危托秘术 第二天吃过午饭之后阿依带着锦书来到集市买些衣物,她和锦书死里逃生奔波了这么久现在又回到了生长的地方,看着周围熟悉的面孔,心中的阴霾渐渐散去。 锦书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心中充满惊奇,她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东都,她还记得阿婆第一次带她到东都的时候,街市上的热闹景象令她热血沸腾,各种小吃飘香的味道令她口水涟涟,就连到了长史府,她都停不下来四处张望。现在却更加不一样,身边都是奇装异服的外族人,说着不知所云的古怪语言,但是他们热情洋溢,朴实真挚,走在人群中,尽管锦书的相貌和他们有明显的分别,可她第一次想去了解他们,想成为沙陀族的一员。 阿依挑了一件色泽明丽的宽袖长裙递给锦书,说道:“快去试试。” 锦书接过衣裙,触感柔软细腻,衣袖c领口c裙角皆纹绣金色花朵,形如彩云飘飞,锦书知道这衣裙肯定价值不菲,说道:“我从来没有穿过这么鲜艳的衣裳,再选选别的吧!” 阿依推着她往店里头走,说道:“这已经是最淡雅的了,你看我穿的。”她指着自己红色搭配深蓝的衣裙说道:“在我们族中,越是鲜艳的颜色越是代表了美好的祝福。” 锦书拗不过她,只好去内间将衣裙换上,她看到铜镜中的自己,身穿异国的服饰,倒真有些不同的心境,等她出来的时候,阿依急急忙忙将钱袋塞给锦书,说道:“大伯差人找我,说有事要问我,我先去内阁了,你再买几件喜欢的。” 锦书拉住她说道:“哎,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别怕,哥哥也来了,他会带你到处转转的,咱们一会儿见。”阿依指了指站在店门外的执,说道:“这件你一定要买下来,真好看!”说完转身朝内阁方向跑去。 锦书付了钱,走到执身边,喊道:“执哥哥!” 执笑道:“你的气色看起来比昨日好多了,还习惯吗?” “以前都是我照顾别人,现在反过来大家那么照顾我,是有些不习惯。不过我很喜欢这里,自由,茂盛。” 执带着锦书边走边说道:“我随阿爹去过几次中原,晋阳c扬州c江陵c都很富庶,是我们沙陀远远比不上的,但是如你所说,我们自由,奔放,重情重义,这里是我的家乡,我属于这里,只要你愿意,你也属于这里。” “真的吗?我也可以成为沙陀人吗?” 执看着锦书认真的表情,忍不住笑道:“当然,你是长着汉人模样的沙陀人,城中也住着不少汉人,他们有的是从战乱中迁居过来的,有的是与我们沙陀人成亲的,现在彼此都亲如一家。我听阿依说了你的遭遇,你现在既然已经没有亲人了,就安心住在这里,把这里当成你的家,把我们当成你的亲人。” 锦书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在另一个地方还能有家,有亲人,感动不已,说道:“执哥哥,谢谢你们收容我,还把我当家人一般对待。”她看着身边来往的行人,心中慢慢升起希望,她不好意思地笑道:“既然你们把我当家人,以后有什么我能做的事只管吩咐我。这么养尊处优的,我还真的不适应。” “你放心吧,等你伤好了有的是事情给你做,我们这里没有谁是养尊处优的,每个人都有他们的劳作和安排,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做你做不到的事。” 锦书点点头,心中没了顾虑,就像个孩子一样好奇起来,拉着执问这问那,直游玩到未时才回到琉璃府中,见阿依还没有回来,她又去到厨房帮着塔娜姑姑准备晚饭,这般无忧无虑又过了七日。 七日后,十年一度的神邪选举大典开始。虽然今年才第七年,但是大典之热闹比往年更甚。一大清早的大家伙儿就开始忙里忙外,厨房也已经飘香四溢。 锦书和阿依起了个大早,正在后院练功,阿依当起老师来,居然比自己学的时候耐心百倍,而锦书也聪慧勤奋,很快便能学会阿依所教心法和招式。 锦书一边练习阿依教她的招式一边说道:“阿依,我什么时候才能变的像你一样厉害?” 阿依笑道:“我哪里算得上厉害哦?若是我听爹的话像大哥一样好好学武功,就能保护爹和大家了。” “你也别自责了,那些黑衣人是有备而来。”锦书怕她伤心,转到别的话题上说道:“执哥哥的武功算是第几等厉害的?” 阿依昂首道:“那当然是第一等。”想了想觉得自己说大话了,重又说道:“不过长老们武功比大哥还高,还有各大门派的掌门,算下来大哥算第二等吧!” “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们一样,我们仙垟村没一个会武功的,我还以为我就算厉害的了,当真是井底之蛙!” 阿依将双手摆在锦书面前,说道:“你看,我从六岁就开始习武,到现在手上全是茧,起初起了水泡又破皮,反反复复,连拿筷子都疼,看着别的小伙伴能到处玩耍我羡慕得不得了,所以啊,有得必有失,你比我更有习武的天分和兴趣,只要你现在勤加练习,一定能达成所愿的。” 锦书摸着阿依手上厚厚的茧说道:“没想到练武比下地干活还辛苦。” “我们沙陀大多养羊养马,很少有土地能够种出粮食,我虽不知道干农活有多辛苦,想来也是累极了,和练武一样,一个动作要重复千万次,而且脑袋还得灵活多变,见招拆招,不然,师父们的棍棒那可都是不留情的。” 锦书想象着阿依练武时的场景,眼中满是羡慕,问道:“你一共有多少个师父啊?” 阿依掰着手指算了算,说道:“单是教我武功的有七位,教我读书认字的只有两位。”说着她从腰背后抽出短刀,说道:“师父说,一个人就像一把兵器,只有找到适合自己的那一把才能发挥最大的潜能,我喜欢双刀,弯弯的像月牙,轻巧灵便,过几天我带你去兵器库看看,寻一把你喜欢又称手的武器。” 锦书兴奋地说道:“我也可以有自己的武器吗?” “那当然了,兵器库里面什么样的武器都有,就怕你挑花了眼。” “那我得赶紧多练练你教我的招式,到时候才知道什么样的武器称手。”她说着又开始练习阿依教她的风元掌法,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不禁问道:“对了阿依,我看大家都为了神邪选拔忙里忙外的,这神邪是干什么的?” 阿依将锦书的胳膊打高,说道:“神邪是我们沙陀的一个重要司职,掌管司仪等一应事物,最重要的是可以守护和参研咱们沙陀的秘宝巫道和幻术。” 锦书听得向往不已,惊奇道:“这世上真有幻术吗?我只听说书先生讲过一些美人是狐狸或者蛇之类的妖物变幻的,可我也知道那是假的,是哄骗听书人开心才说的。” 阿依咯咯笑道:“那当然是假的,咱们的幻术不是让你想变成谁就变成谁,而是使用特殊的手段让你产生幻觉,就像是走进了一个幻境之中,但少有人能觉察出来自己身处幻境。” “就像是睡着了做梦吗?” 阿依想了一下,说道:“我也从来没有被施过幻术,不过想来也差不多吧,可能比做梦更真实些,族中能施幻术的只有扶摇长老和她的三个弟子。” 阿依纠正锦书的姿势,问道:“姐姐,你想过报仇吗?” “我日日夜夜都想,可是凭我现在的能力,只怕才走到东都就又给抓到大牢里去了。”锦书有些沮丧道。 “等大哥这阵忙完了我就让他教你武功,等你学成了咱们一起去找盛凌天,黑衣人还有云千叠报仇!” 锦书听她这么说,心中有了希望,坚定地点了点头,更加用心地练功。 她俩练得累了,跑到厨房拿了蛋卷吃。阿依道:“姐姐,我带你去后山,那里的景色可好了,而且能够将所有的房屋都尽收眼底。” 锦书指指练功的场地说道:“那我们不继续练了吗?” “今天是神邪大典,我们就放松一天吧。快,我们走!”她拉着锦书就往后山跑去。 清晨的山上还弥漫着淡淡的雾气,正好是花开时节,各类果树上的鲜花盛放得不计成本,粉色的,白色的,淡红色的,大朵大朵攒于枝头树梢,明媚清丽,微微风过,轻盈无寄,婉转轻舞,香气弥漫在空气里,沁人心脾。 锦书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景,这里嗅嗅,那里瞧瞧,阿依却是习以为常,见锦书居然如此兴奋,自己也开心起来。 “好些树和花我都没见到过,真漂亮!” “那是,这些是我们沙陀独有的,我在洛阳也见到了牡丹,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说得倒也不假。” 两人行至一处山涧,锦书停下来观赏水中鱼儿,忽听得对面传来说话声,细细看之下,是一个男子和一个蒙面人在交谈。 锦书拉过身后的阿依,躲在树后,阿依也惊觉,向着锦书所指方向望去,她皱眉道:“孑影?他怎么会在这里?蒙面人又是谁?”她正要走出去问个明白,锦书一把拉住她,嘘声道:“先别轻举妄动,听听他们都说什么?” 阿依点头,躲回树后。 只见这个叫孑影的男子中等身材,穿着华丽,鼻子高突,眼里转动着让人猜不透的光。而他身后的蒙面人被他挡住了大半身子,只从声音听出大约是个女人。 孑影道:“你放心,只要你帮我拿到神邪之位,我也会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这个简单,只是事成之后,公子可得说话算话!” 孑影笑道:“我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骗你呀!” “知道便好!我还有一个要求。” 孑影有些为难道:“这,咱们当初的约定可没有这么多要求啊!” 蒙面人说道:“你放心,这个要求对你没什么影响,我只是想向你要个人。” “要人?要谁?” “时间到了我自然会通知你,一切就这么定了,你去做好准备吧。” 说完两个人都飞速离去。 锦书问道:“阿依,那个男子是谁?他也是试炼者吗?看起来他对神邪之位志在必得。” 阿依恨恨道:“他叫孑影,是大伯的儿子,但是他性格古怪,自私残忍,我们都不待见他,他自然也是试炼者之一,他知道自己凭真本事肯定拿不到神邪之位,竟然勾结外人,以此达成目的。不成,我要去告诉大伯和大哥。” “好,我们这就去,只是,我们没有证据,平白无故的这么一说,他们会相信我们吗?” 阿依停住脚步,一拍大腿道:“是呀!我们没有证据,他们肯定不会相信的,以为我们在胡闹。怎么办?” 锦书想了想道:“不管怎么样,我们也去给执哥哥说一下,让他心里有所提防,我们暗中先观察着。” “当下也唯有如此了。”阿依不甘道,当下两人朝山下奔去。 神邪大典空前盛大,族长和几位长老已经端坐于礼台上,几乎所有的沙陀百姓都来参加这次盛典,也有不少外族人前来观看,台下人山人海。试炼者在台前站成一排,个个都摩拳擦掌,信心十足! 族长见参加试炼的选手都到齐了,站起来说道:“我们沙陀族能有今天这般壮大,并不是靠着运气,而是祖先百年来的艰苦和血汗。我们生于火,也必将成为火,光耀四方。而神邪,是我族神圣崇高的职位,当然也有着肩负重任的的职责,每一次试炼的要求都非常危险且艰巨,甚至会牺牲生命,你们十位少年有此勇气,我倍感欣慰,也为你们感到骄傲。征服畏惧c建立自信的最快最实际的方法,就是去做你害怕的事,直到你获得成功的经验。现下,石长老会将此次试炼的目的和要求告诉你们。” 石长老苍髯如戟,相貌威猛,尽管花甲之年,站起身来形如松柏,高大魁伟。他的声音洪亮严肃:“这次试炼者所需要完成的任务是到达天山的博格达峰,谁先到达谁便是新任神邪。巴木长老已经于两日前赶往天山,他会在博格达峰等候你们。任务虽然看似简单,但是我们会派人在天山下沿路设置重重关卡,并且此行你们除了随身携带的武器和我稍后发给你们的地图,只能带简易的干粮和水,如有违规,即刻免除试炼者身份。地图发下之后,你们便可开始试炼。” “让一下,让一下。”阿依和锦书推开人群,往礼台中间挤,她们终于挤到前面,却没有看到族长和执,台上正在进行歌舞表演。 “试炼者们呢?怎么还没有开始?”阿依着急道。 旁边一人道:“什么还没开始,早就结束了,他们都已经启程去天山了!” “啊?我们来晚了!”阿依和锦书望着彼此,眼中满是担忧。 两人没有赶上,气馁地回到房间。 “姐姐,怎么办?大哥这一去肯定会有危险的,他是孑影最强劲的对手,孑影肯定不会放过他的!还有那个黑衣人,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阿爹他才走,我不能再让大哥有危险。”阿依越想越担忧。 锦书说道:“我们偷偷跟去吧,他们是步行,我们骑马,肯定能追上执哥哥。” 阿依点头道:“我们这就追上去,绝不能让孑影的阴谋得逞!” 锦书赶紧去收拾包裹,带上干粮和水,她一边忙手忙脚一边对阿依说道:“妹妹,你可要穿厚点,天山气候恶劣,温度极低。”话刚说完,只感到脖颈一阵剧痛,眼前天旋地转,晕倒在地上 阿依将她抱到床上,望着昏迷过去的锦书自言自语道:“姐姐,此去凶险异常,你又不懂武功,我实在不能让你冒这个险。你安稳睡吧,别责怨我。”她说完,提起包袱,跑下楼去,骑上马厩里的马儿,朝天山奔去。 月光如水,透过窗棂盈盈流泻,黑暗中寂静无声。 锦书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众人早已散去,各自回家休息。她摸着还在发疼的脖子摇摇脑袋,想到是阿依把自己打晕的,一下子站起来往外跑,心中又气又急,心道:“现在离试炼者出发已经过去了半日,如果骑马的话应该明晚就能追上他们。” 她借着月光往楼下走,忽听得楼下传来细微的窸窣声,她立即停下来蹲在木栏边凝神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一个人闪进了对面族长的房间,尽管月光明亮,无奈对方身形太快,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身影。锦书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她悄然走到族长的房门口,里面一片漆黑,心道:“族长早就睡下了,会不会是我眼花看错了?” 她正踌躇着是否该进去查看,忽听得屋内传出一声响动,她顾不得许多,推门走进屋内。她放慢脚步,也尽量不发出声音,一种危险的气息涌过来,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屋里并没有人,地上有翻倒的烛台,还有蜡烛点燃后流下的烛泪,有如刺目的鲜血,不,这就是鲜血!锦书伸手在地上摸了摸,血液是刚留下不久的,她又惊又怕,可是她担心族长的安危,不能回头,她继续往里走,发现翻转的衣柜后面有个暗门。她再次放慢脚步,暗门的后面更为漆黑,有冷风从里面吹出,锦书的汗毛竖起。她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暗门。 暗门连接着阴冷潮湿的隧道,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锦书摸索着石壁慢慢前行,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她怎么也想不到琉璃府下还有这么一条秘密通道,前面有隐约的烛光,地上断断续续的血也清晰可见。 她继续前行,听到前面传来打斗声,是族长和那个在后山与孑影密谋的蒙面人!锦书躲在黑暗中,不敢出声。 族长已经受伤,鲜血从他的腰部滴下。族长和蒙面人合击一掌,各自退后几步。 “你到底是何人?”族长的嗓子有些嘶哑。 蒙面人“哼”了一声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最好快把巫道交给我,否则,你就会像你弟弟一样死不瞑目!” “我弟弟是你们杀的!”族长上下打量蒙面人,说道:“你是暗影的?是龙津派你来的?他躲在江都这么多年终于忍不住了,为了巫道竟然不惜与沙陀为敌!” 蒙面人被族长说穿,一点也不意外,说道:“龙公子深谋远虑,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你知道龙公子想要的是什么,只要你把巫道交出来就能避免更多的牺牲。” “你们,你们早有预谋,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动手?”族长心中悲愤交加。 锦书听蒙面人这一说,也是惊讶不已。 蒙面人娇笑道:“若不是你提前举行神邪选拔,我们还得多等上几年。今天是你们的试炼大典,族中的高手都被派遣出去监督试炼者,剩下的人全都喝个烂醉,回家做着酒梦,这不正是下手的好机会吗?再说,你那宝贝儿子可真是太天真了,他以为我有耐心等到他继位神邪再将巫道给我吗?我怎么知道他得到想要的以后不会翻脸不认账?” 锦书听到她的笑声,想起了陷害于她的云千叠,随即又摇头,心道:“不可能这么巧会是她!” 族长听到自己的儿子也参与其中,气急攻心,一口鲜血涌到嘴边。他吐出鲜血,铿锵道:“你休想从我这儿拿走任何东西!”说完朝蒙面人一掌击去。蒙面人不敢硬接,闪身躲过,族长见一击未中,一击又至,蒙面人头下脚上,翻身跃起,一脚踢在族长肩头,族长只感左肩一阵酸麻,倒退几步。 族长身受重伤,知道敌她不过,他转身朝身后的墙上按下机关,一只铁笼对着蒙面人所站位置当头罩下。蒙面人始料未及,躬身快步躲开,衣服却被卡住,族长按下另一个机关,背后的墙上开了一扇石门,族长正要走进去,蒙面人朝族长发出三枚拂月针。 拂月针极其细微,因其制成材料看来仿佛月华,故得此名,在这灯光幽暗处施出令人防不胜防,不见其形,只能凭其声确定方位。 族长刚才中了蒙面人一脚,内息紊乱,只能勉强躲过两针,最后一针已是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际,锦书扑到族长面前,这一针当即刺入锦书肩膀。 族长万没有料到这个关头锦书会出现在这里,他看到蒙面人已经撕下被压住的衣角,不及多想,抱起锦书朝石门里走去。 蒙面人冲过去的时候,石门“砰”地一声已经合上。 族长将锦书放到地上察看她的伤势,然后帮她拔出拂月针,可是她伤口附近的皮肤已经呈现暗黑色,族长拿起拂月针说道:“这针上有毒!” 族长坐倒在地上摇头道:“孩子啊!你为了救老夫,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 锦书已经感到四肢麻木,心里却不害怕,说道:“大伯,我这条命是你们救的,你们又待我如同家人,这几日,我真的很快乐,也很幸福。如果换作阿依,她也会舍身救您的!” 族长没看到阿依,担心道:“阿依呢?她还在外面吗?” 锦书摇摇头说道:“我与阿依在树林中听到黑衣人和孑影合谋之事,可是已经来不及告诉大家,阿依把我打晕之后去追执哥哥了。”说完只觉浑身疼痛,难以呼吸,再说不出半个字。 族长语声哽咽道:“苦命的孩子,我已经活不长了,我绝不能让你赔上性命。” 他说完,挣扎着起身,走到石屋中间的一座石台前,石台上放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盒子,所制材料看来非常古老,盒身上雕刻着狼形图腾。族长多次旋转盒子上的锁,才将盒子打开。他揭开盒子的那一刻,黄色的光芒照得整间石室有如白昼,锦书望向族长,只见族长手中拿着的却不是竹编或者纸制的书本,而是形如书本模样的金色光华。 锦书只见过日出的时候太阳的光芒是这般模样,但是这光芒是苍天给予人类的礼物,是远在天边不可乞及的,而现在,却在族长的手中。锦书再也没有见过如此不可思议的事,她一时瞧得呆了,仿如梦中。 “你一定想问这是什么?”族长走到锦书身边解释道:“咱们沙陀在很久以前还是叫处月,是突厥的源流之一,两百年前,族中有一男子名支离,此人自小便与常人不同,喜欢探寻鬼神之事,待他成年之时,便离开处月,游历于白鸿,契骨,折水,折施山之地,这一走就是三十余年,年没有人知道他遇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年过半百,这巫道便是他一并带回来的,他将剩余的时间都花在融合整理这部天书之上,他临死之前,将这本书封存起来,就这样一代又一代,每一位神邪都只在书中学到皮毛,可是这区区皮毛,便教人不可小觑。”他咳嗽几声,嘴中溢出鲜血,继续说道:“没想到到我这一代,竟养出这样一个孽障,引狼入室。孩子,我这就将巫道传授于你。” 锦书并没有听明白族长说的这许多话是什么意思,直到一股温暖的气息流从她的头顶浸入,她的眼睛里只看到一片金色的亮光,这片亮光逐渐穿梭在她身体的每一片肌肤每一处毛孔,然后四肢慢慢有了感觉,伤口的暗黑色也慢慢消失,像是一股无相之力汇入她的身体。 这时候耳边传来族长的声音:“孩子,几百年来,无人能悟透巫道,我现在就将它送给你,一来,它能救你一命,二来,也不至落入歹人手里,看来你也是与它有缘才会来到此间。你心地善良,巫道交给你比落入恶人手中是更好的选择。只可惜,我没有时间教你修习了,你记住,入静时,你才能看到完整的巫道。那孽障若是得到神邪之位,后果不堪设想,石台下有一密道,你出去后,立刻离开沙陀,莫向别人提起这件事。” 锦书不想要巫道,也不想离开沙陀,离开阿依,她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得。她正在焦急,突然一阵剧痛从胸口传来,她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她握紧拳头,却动不得分毫,喊不出半句,而体内的疼痛,一分更甚一分,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要死了!她睁大双眼,猛然吸入一口气,终于捱不住,在一片混沌中跌入黑暗。 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眸中转动着金色的光芒,随着她意识渐渐清醒,光芒也渐渐消失,她翻过身爬起来,看到族长已经坐在墙边没有了气息。 她爬到族长身边,摸到他冰凉的手,顿感一阵悲戚,她轻轻将族长睁着的眼睛合上,说道:“大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害的您?”她想到之前与族长打斗的蒙面人,站起身来走到石门边,将耳朵贴上去倾听,一片寂静,什么声响都没有。 她看了看自己的肩膀,被毒针刺入的地方连个红点都没有,她分辨不出这到底是真是梦!脑中千头万绪,她走回来对着族长磕头,泪流满面。 她依稀记得族长对她说石台下有一条暗道,她跪在石台前,用力往前推,果然推动了石台,现出一条暗道,暗道是石块砌成,一阶一阶,刚好容一人通行。 锦书再次向族长磕了几个头说道:“大伯,我虽然不知道巫道是什么,也不知道如何运用,但是我答应您,绝不让它落入恶人之手,也绝不透露今日之事!”说完钻进了暗道。 走了大概半柱香时间,锦书扒开面前缠绕着的厚厚的枝蔓,天已经蒙蒙亮,她辨认了一下眼前的景物,居然是在后山。心想:虽然答应了大伯要立刻离开沙陀,但是我现在启程去天山看看阿依和执哥哥是否平安再离开,应该不算是食言吧?她这么想着已经走下山来,人们都还没有起床,大家还不知道族长已然被杀害,她突然心情沉重无比。 她不敢再回到琉璃府,如果遇到蒙面人,再难逃脱。她走过客栈的时候,正好看见马厩里的马,马夫倒在一旁鼾声如雷。她轻声走过去牵出一匹马,然后放了五百文在食槽里。几日前,阿依塞给锦书三千文让她自己买些衣物和喜欢的东西,锦书一时也没有时间购置,这下倒是派上用场了。 “驾!”她骑上马朝天山行去,身后的沙陀国越来越远,像是梦中曾经去过的一座孤岛,不知是否还能相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神邪险试炼 天山斗狼群 在试炼者前往天山的路上,一共设置了三个关卡。 第一关棍棒加身 “执,你说这地图上的路线对吗?我们走了一天了怎么连天山的影子都没见到,反而越走人烟越稀少?” “亚里坤,你有点耐心好不好?咱们连一半的路程都没走完,才走了这么点路你就叫苦不迭,到时候爬雪山你可怎么办?”执和好友亚里坤同行,这一路没少听他抱怨。 亚里坤收起地图说道:“我又不是真的要去爬雪山,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有几斤几两你还不清楚?要不是我爹非要逼着我来试练,我现在还在家里睡懒觉呢!不过,我还真想见识见识这十年一次的试炼选拔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以后也好在我儿子面前吹嘘一番。”他一边说着一边洋洋自得地点点头。 执无奈地笑道:“你这娘子都还没找到就为儿子着想了?以后你是不是也要逼着你儿子来参加试炼啊?” 亚里坤却是不羞不臊,说道:“那是当然,这规矩可不能坏了,我做不到的,说不定我儿子就做到了呢?” 两人行到果子林,周围都是笔直的树木,执和亚里坤正猜测着此次试练长老们会出什么难题,突感头顶传来掌风,执一把推开亚里坤,说道:“小心!” 树上俯身而下四名族中高手,不给执和亚里坤喘息的机会,分别朝他们两人攻去。 执看他们没有使用刀剑利器,而是手拿棍棒,知道他们意在击退自己,而非伤人,若是败在他们手下,便也没有资格继续参赛了。 平日他与这些高手切磋武艺,以一敌一倒也并不吃力,还每多胜出,当下以一敌二,立显捉襟见肘,斗得一会儿,身上已被打了五六棍,一旁的亚里坤更是摸爬滚打,惨叫连连。 执心中焦急,他虽带了刀,可是也怕伤了对方,他看到靠近溪边的灌木丛,突生一计,便往丛边靠。 三人进得灌木丛中,这些低矮枝多的小树干扰了两名高手的视线,窄小的空间更是使得手中棍棒毫无施展之地,执趁着两只棍棒击来之时用藤蔓将其缠住,然后绕道两人身后袭去,两人只得放开棍棒,徒手相搏。 形势依然艰难,执知道,若是再不抽刀,怕是难以取胜了。 他躲过一拳,从腰间拔出所带横刀向前切去,两名高手只得退后,横刀将一株刺柏从中劈开。执的动作并未停止,横削竖切,有如流星赶月一般快速,刀口所过灌木枝叶全被切碎扬起朝两名高手扑去,在一片小檗树飘舞着的黄色花团中,执的横刀已经架在了两人胸口,他的脸上扬起淡淡的微笑,说道:“两位师父幸苦了。” 两位高手赞许地点点头,说道:“后面的路还有不少难关,多加小心。”说完转身离去。 执擦擦脸上的汗水,听到亚里坤的叫声,这才想起来他还在和另两名高手打斗,赶忙跑过去帮他。 亚里坤竟还没有认输,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全身都是沙土和树叶,执把他拉起来,说道:“还能打吗?” 亚里坤点点头,站到执身边,一边防御一边说道:“你这关都过了还来帮我作什么?” 执一刀撩向面前一人,说道:“你才走到这儿就败下阵来,以后拿什么给你儿子吹嘘?还记得我们练过的那一招不?” 亚里坤眼珠一转,说道:“怎么会忘记,来吧!”说完两人边打边往相反的方向退后,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待到两人相距约莫十来丈远时,只退不攻,开始快速靠向彼此。 执和亚里坤越退越快,两名高手也越追越紧,直到两人的背相互靠在一起时,迅速腾身闪到一旁,两名高手手中棍棒却是收势不及,刚好抵在对方胸口,若是木棍换成刀剑,怕早就刺个窟窿眼了。 亚里坤拍拍身上的泥灰,笑道:“没想到这招还真好使。” 两名高手没想到被两个孩子算计,却不气恼,说道:“虽然长老安排我们二对一,不过也没有明说你们不能相互帮忙,便算你们过关吧!”说完转身消失在果子林。 亚里坤激动得一把抱住执说道:“咱们过关了!咱们过关了!还好刚才我死命不认输。” 执一把扯开他,看着他青肿的脸颊,忍不住笑道:“真有你的,还好两位师父手下留情,不然你这脸要是花了,看你还娶得着娘子!” “有你在,我这脸就算没花姑娘们也不肯看我一眼,咱们族中年轻女子哪一个不是围着你转?你也真是死性子,竟是一个也不去招惹,我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执却不回答,只是笑笑说道:“走吧!路还长着呢!” “哎,以后我和儿子说起刚才大战两名高手,可不会把你说进去哦。” “你倒可以说成是你打败两名高手之后又来救我。” “真的?这敢情不错!” 执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说道:“你还真敢这么说啊?你这脸得是有多厚!” 两人边说边走,行到中午时分,日头高悬,路上没有一颗树木,找不到半片乘凉之地,两人汗如雨下,口干舌燥,也没有力气再说话。 正耳热眼花之际,亚里坤指着前面喊道:“执,你快看,前面有一家酒肆。”说完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执向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果真有一家形如酒肆的房屋,他俩相视一眼,露出高兴的笑容,加快脚步行去。 第二关迷心 他俩走到房屋前,只见诺大的楼房关门闭户,连个人影都不见,房门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幻情斋”三个字。 亚里坤又渴又饿,敲了敲门,喊道:“有人吗?快开开门。” 敲了半天没有回应,他也管不得许多,往前一推,门吱啦一声就开了。 执来不及阻拦他,亚里坤已经走了进去,执只得跟在他后面进了幻情斋。 刚走进去,一阵阵迷离的烟雾扑面而来,灯火暗淡,眼前朦胧不清,各种胭脂香味在身边缭绕,更有娇嗔柔媚的笑声回荡在耳边。 执心中顿觉不对,正想往回走,却发现身后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他想寻找亚里坤,伸手往前一拉,却握住了一只软滑的柔荑,他惊得赶紧缩手,一个女子顺势靠在了他的胸口,轻声细语道:“公子,你刚才可是拉了我的手,你的心怎么跳得这般厉害?” 执低头看她眉眼顾盼,身着轻薄纱衣,酥胸半露,顿时脸红心跳,一把将她推开,仓皇而逃,他边走边喊道:“亚里坤,你在哪儿?亚里坤!” 他走着走着险些摔倒,伸手一摸,是上楼的木梯,这屋中一片迷蒙,他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了?抓着木梯就往上爬,楼上的情景比楼下更清晰些,只见五六个容貌秀丽,体态丰满的女子倚靠在木栏边,团扇轻摇,红袖挥舞,招呼着他快快上楼去。 他不敢再往上走,又退下来,摇了摇头,说道:“难道是我被太阳晒晕了做的梦吗?”这么想着他用力掐了一下手臂,一阵清晰的痛感直蹿脑门,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就进了一家青楼?” 他正在四处张望,寻找亚里坤的身影,耳边一阵琵琶声响起,乐声清脆明亮,细腻悠扬,穿透层层迷雾直抵执的心房,执被这乐声吸引,顺着琵琶声音走去,一直走到一间内室门口,乐声变得急促起来,像是在催促他进去。 执好奇心起,轻轻推开房门,只见一个青衣女子抱着琵琶正坐在堂中弹奏,衣着装束皆是胡人打扮,他不禁走进一看,呆在原地。 这女子深目高鼻,长发卷曲,鬓角蜷在眉边,褐色的眼眸瞧着康执,嘴角的笑容有如初春融化的积雪,她的样子,竟是和康执记忆中的娘亲有些神似! 女子弹完一曲倒了一杯酒站起身来递给执,说道:“公子对燕乐也感兴趣吗?” 执接过酒杯仰头喝下,干燥的喉咙总算清爽一些,他摇头说道:“不过听过几次而已,未有研究。” 女子稍显难过,说道:“只可惜幻情斋中乐器甚少,这首曲子要是有箜篌c筚篥c笙c笛c羯鼓和方响同奏,才叫天下无双。” 执听她娓娓道来,想象着那样的场景,说道:“什么样的地方才能集齐这些乐器?” 女子将琵琶放好,说道:“这样的地方倒也不少,看我都说了什么?公子是来寻乐的,我却说这些无趣的事,我看你口渴得紧,再喝一杯吧!” 执接过她递来的酒杯一饮而下,说道:“姑娘误会了,我不是来寻乐的,我找到朋友就离开了。” 女子拉着他坐下,说道:“来幻情斋的男人哪一个不是为了寻欢作乐,忘乎俗世的呢?难道公子是不喜欢我?是嫌弃我吗?” 执看到她低眉伤心的模样,慌了神,赶紧说道:“不,不是的,我们这才第一次见面,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女子的笑容慢慢回到脸上,昂首盯着执的双眼,伸手摸着他的脸,说道:“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吗?为什么我觉得认识你很久了。” 执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温度,心中一阵悸动,头脑胀热,不知该说些什么? 女子拉着他来到床边,开始解他的衣带,执低头闻到她头发的香味,突然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原由,轻轻将她推开,问道:“你在干什么?” 女子走到他身边,踮起脚尖在他耳畔柔声说道:“做你们男人都想做的事。”说完伸手一推,将他推倒在床上。 执正要起身,女子已经伏在他的身上,吐气如兰,说道:“公子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吗?” 执从未和任何女人这般亲近过,女子的身体柔软温香,连她的心跳都能感受到,执只觉体内一股热流涌动,奇妙又怪异,他看着女子近在眼前的容颜,饱满红艳的嘴唇,近乎任由自己沉溺在这无比舒适的芙蓉帐下。 女子慢慢解开他的衣衫,抚摸着他的胸腹,执仰面躺在床上,紫红色的纱帐覆盖在他的眼睛上,所有的一切都令他不由自主,全身发热。 直到他听见他的横刀被扔在地上发出的响声,几乎是一瞬间,他迷蒙的眼眸清醒过来,所有刚才还为之沉迷的全都往后退去,他推开女子站起来,说道:“对不起,我要走。” 女子有些意外,说道:“公子你怎么了?外面骄阳似火,在这里歇歇脚喝喝酒不更好吗?” 执突然看向墙壁,这才发现没有一扇窗户,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是幻境,全都是假的!”他看着这个与娘亲相似的女人,说道:“你也是假的,都是我的幻觉!”想到这里,又惊又急,他捡起地上的横刀,不顾女子的喊声夺门而出。 他绕过房中形形色色的女人,不住地念道:“全是假的!全是假的!”正胡乱寻找着出口,突然看见厅中躺在软皮上的亚里坤,他正左拥右抱,打情骂俏,迷乱不知所以。 执跑过去想将他拉起来,他却有如一滩软泥一样,倒在地上不愿动弹,醉眼迷离地撒开执的手说道:“你放开我,美人儿都被你吓跑了。”说完又挥手招来一个女人抱在怀中。 执拍了拍亚里坤的脸,说道:“亚里坤,你快醒醒,这是幻境,是长老们安排的考验,全都是假的!你快醒醒!” 他抚摸着身边美人的脸,说道:“这明明是真的嘛!你太多心了,就算是幻境也是个香艳的幻境,我宁愿在这幻境里醉生梦死,永远也不醒来。” 执看他已经被幻境所迷惑,着急道:“你忘了我们是来参加神邪试炼的?你要在这里就认输吗?快起来,我们该走了!” “我不走!有这么多美人陪着我我为什么还要去管那神邪的苦差,你快走吧,别管我。”说完他又喝了一杯酒。 执坐在他旁边,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亚里坤看他坐下来,转过头好言说道:“执,你知道我并不想争夺什么神邪之位,就让我留在这里吧,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从来没有这么受欢迎过,就算是幻境又如何?这辈子,怕是再没有这等福运了。你和我不一样,你天生就是为了当神邪管理咱们沙陀族的,快些走吧!不要辜负你阿爹对你的希望。” “可是,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们一起来的一起出去!” 亚里坤推一推他的胳膊笑道:“把我留在这里有何不好?这里又不是龙潭虎穴,有这么多美酒美人陪我你还担心什么?等我享受够了自然会安全回沙陀等你好消息的,你就放心吧!” 执听他这么说也不知是该为他高兴还是担忧:“你真不去天山看看?” “天山哪儿有这些美人好看?人各有志,你快走吧!” 执看他既然心意已决,自己也不能强人所难,他拍了拍亚里坤的肩膀说道:“那我走了。” 亚里坤会意地点点头。 执站起身来走到角落里摸摸木墙,心道:“没有门只好造出一扇门了。”他抽出横刀,朝着木墙一刀劈下,刺目的光亮立时照射在他的眼睛上,他又劈了两刀,墙壁裂开一条大缝,他回头望了一眼雾气里沉醉其中的亚里坤,径直走出了幻情斋。 第三关口意清净 执走出幻情斋之后只身一人按着地图所指继续上路,他不敢再做停歇,不想再作耽搁,饿了就摘两个果子吃,渴了就喝几口小溪里的水,尽管补充的营养远远不足消耗的体力巨大,他还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往天山赶。 一直行到第二日午时,天山高大的身形已经在眼前显现,空气里也能明显感觉到寒气,尽管浑身疲惫,脚软头晕,他还是止不住地兴奋欢喜。 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去爬博格达峰等于自寻死路,他必须先找个地方休息,补充体力,恢复精神才能增加胜算,这么想着,腹中剧烈的饥饿感传来,他还从未如此感受过饥饿所带来的痛苦,似乎自己所有的内脏都缩在一起,他想到塔娜姑姑平日所做的美食,更是口水直流,饥肠辘辘。 他蹲在溪边喝了几口水,看到水中一条肥大的鱼,心中一动,说道:“何不捉几条上来吃?”正要伸手去捉,鱼儿却似有感应一般溜远了,他定住眼睛往水里细看,不信自己已经疲惫到连鱼都捉不住,将鞋脱下挂在肩上,挽起裤角踩进溪水中。 那条肥大背部有一小块褐斑的鱼又游回他的身边,在他的脚旁转悠,摇着尾巴似乎在挑衅他一般。 执对着这条鱼说道:“连你这条小小的乌鳢我都奈何不得了吗?今日非将你捉住不可。”说完他找准角度猛地将手扎进水中,乌鳢一个摆尾,执又扑了个空。 这下执来了脾性,追着这条乌鳢不放,衣衫上溅满了水也似不觉,可是一连五次仍然没有将它捉住,不知不觉执已经追出四五里远,直到前面一堵矮方挡住了水流,他将乌鳢赶到死角,说道:“这回看你还往哪儿跑?” 乌鳢也知前方没了去路,正要试图从执的脚边窜逃,执逮住机会双手扎入水中将它捉个正着,他将乌鳢从水中拿起,刚把腰伸直,旁边一个声音说道:“好小子,比我预想的还快了一天。” 执转过身去,惊道:“索长老!” 只见这个索长老矮胖身材,灰须短髯,面目和善,满脸笑容,伸手将执拉过来,拿过他手里的鱼说道:“这鱼不错,我看你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它捉住,没想到你处处出类拔萃,这捉鱼可是笨拙至极。” 执也不知索长老是夸他还是贬他,不以为意地笑笑,将鞋袜穿上,说道:“希望我没让索长老久等。” 索长老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这小子真是夸不得,怎么知道我是在等你呢?” “这只乌鳢这般机灵,除了您还能有谁养得出来?您就直接告诉我这次又是什么考验把您这神厨都请来了?” 索长老转身往前走,说道:“跟我来!” 执只得跟在索长老身后,没走多远,便来到一家酒肆,远近只有六七户人家,这间酒肆却修建得峻宇雕墙,碧瓦朱甍,在这偏野山村中看来突兀显眼。 执想到之前遇到的幻情斋,说道:“索长老,这金玉楼不会也是扶摇长老所施的幻境吧?” 索长老推开门嘿嘿笑道:“这个就看你自己分辨了,你认为我是幻境中人还是如你一样是走入幻境中人呢?” 执心道:“我与索长老是在溪边相遇,离这里少说也有两百步,幻术不可能施放这么远的距离,反正来也来了,且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招?”便跟着索长老进了屋中。 这次和在幻情斋中所见所闻全然不一样,楼内各处点着烛火,宽敞明亮,大堂中还摆放着山石盆景,鲤鱼戏水,而此刻,更为让执注目的,就是长桌上摆满的美味佳肴,玉盘珍馐,每一道菜的香味都萦绕在他的鼻边,呼唤着他,引诱着他。 “索长老,这是何意?” 索长老走到桌边倒了一杯酒喝下肚,说道:“这些菜可是花了我一个多时辰才全部做好,特地为你准备的,你辛辛苦苦赶了这么久的路,不想好好吃一顿,歇一歇吗?” 执看着桌上的荷叶熏鸡咽了咽唾沫,问道:“我不信有这等好事,有什么条件吗?” 索长老也懒得拐弯抹角,直说道:“我们不仅为你准备了美酒美食,还有让你用不尽的金银钱财,你想想,以你现在的状态能上得了天山吗?不说那天山上气候严寒,就是山中的野兽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一不小心就枉送了性命,到时候人财两空,实在不值啊!何不如在这里吃好喝好,拿上这些财物潇洒快活呢?再说,神邪有什么好玩的,整日忙不完的事,劳心劳力的,比我这做菜的还辛苦。” 执现在知道这第三关意在动摇心神,虽然现在腹中饥饿,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目标,说道:“索长老,你知道钱财对我来说都是身外之物,至于这饥饿和危险,我记得有诗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阿爹经常用这些话告诫我,这次总算是感同身受了。” 索长老拍拍腆起的肚子,说道:“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你果真没有让你爹失望,是我们沙陀的血性汉子!” 索长老没有再为难执,他放下心来,说道:“索长老,那我可以继续上路了吧?” 索长老眼睛一瞪,说道:“难道还要让我请你吃一顿不成?等你吃了这些菜,怕你就更上不去天山咯!” 执看了一眼桌上的美食,捂着咕咕直叫的肚子,说道:“明白,我这就走。” “慢着!”执刚要转身,索长老又叫住了他。 执以为索长老改变了主意,正要发问,却见索长老拿着一件貂裘短袄走过来,说道:“拿着,就你穿的这身衣裳,连山腰都没爬上就会被冻死,上山之路十分凶险,七年前的神邪试炼五人上山只有三人生还,我是真不想你去以身犯险,可是又拦不下你,你自求多福吧!” 执知道索长老一向心善,点头道:“我从记事起,就是为了这一天而做准备,无论结果怎样?我早已想好如何面对和承受,但是如果我连上山的勇气都没有,我今后的人生就不算是我争取来的。” 索长老拍了拍执的肩膀,说道:“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你让我想起了你大伯,想起了年轻时候的他,也是这般意气风发,志存高远,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啊!”他想起当年的岁月,感叹着眼泛潮红,再看到身前的年轻人,笑道:“我尽顾着悲春伤秋了,唉!人老了,就容易怀念往事。”说完他从身后拿出那条乌鳢,说道:“还有这,是你应得的。” 执接过这条乌鳢,冁然笑道:“虽说这鱼在索长老的手中才能成为绝世美味,但我也不会让它失去价值的,索长老,我还有一事想问问,不知符合规矩不?” “你是想知道有几人过了这三关,上了天山?” 执点了点头。 索长老望着近在眼前的天山,说道:“在你之前,已有三人通过了我们设下的考验,不过我不能告诉你他们的名字,你要知道的是,走出金玉楼,真正的试炼才刚刚开始!” “谢谢索长老!” 执辞别了索长老,找了个僻静处生火烤了乌鳢吃,腹中的饥饿感总算消失,恐怕这乌鳢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食物了,他虽然担心其他三个试炼者会比他更早到达博格达峰顶,可是自己已经两天没有好好休息过,全身疲乏,他只得强迫自己沉下心来补充睡眠。 由于刚吃了食物,浑身终于放松下来,他才一闭眼就靠着树干睡去,日转星移,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黑下来,身边的火堆也完全熄灭。 他一边按着酸痛的脖颈一边站起身来,望着天山高不可见黑色的峰峦,七来年为之奋斗的终点就在眼前了,执不禁心潮澎湃,他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毅然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这条路阿爹只和他说过一次,但是他在心中已经走了成千上万遍,就算没有地图的指引,没有明亮的天空,他也知道通往博格达峰的方向。一路上他不断回忆起小时候自己总是缠着大伯讲述他是如何登上博格达峰,如何成为神邪的,那些惊险的故事充满他无数个夜晚的梦乡,梦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像大伯一样踏上试炼之路,成为真正的男人。而此时此刻,他就走在这条山道上,这条曾经印着无数勇士的脚印的山道上,当下他体力充沛,精神饱满,在微薄月光和积雪反射的黯淡光影中稳步前行。 他正自顾自地走着,突然听到除了自己以外的脚步声,换作是在山下平地上,执很难察觉出这种声音,可是蓬松的积雪大大增强了这种声音,咔嚓咔嚓,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猛一回头,一只身形棕色,眼泛绿光的猛兽从他的右侧高地上朝他扑来,他来不及多想,抽出腰侧的横刀向前削出,只听猛兽一声惨叫,落在他身边一丈开外,正俯身呲牙盯着执看,喉间发出吓人的威胁声音。 原来是狼!执并不是第一次和狼交斗,他知道只有气势上心理上完全压倒对方,不用交手它们便会知难而退,他看到雪地上有血迹,它的耳朵被削下了半片,执知道它不敢再轻举妄动,手中的剑故意向前一抖,大声喝道:“走开!走开!” 棕狼看到剑锋过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换一个方位继续盯着执,似乎要将他的模样仔细记住,执踏上前去,手中的横刀正要挥出,棕狼却转过身跑了。 虚惊一场,他把刀插回刀鞘,看了一眼雪地上的那半只狼耳,摇了摇头继续前行。他这般心无旁骛,埋头一直爬到四更天,山脚下的树林和稀微灯火已经难以看清,天气陡然变化,几乎是瞬息间狂风开始呼啸,吹拂着纷纷扬扬的雪花,遮挡住了视线,雪花落入眼中,更是冰凉刺痛,执抬手掩面,放慢了速度,即使有貂裘护身,他也冻得全身发抖,他不得不停止攀爬,找了个背风的矮洞休息。 执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生起了火堆,他合身坐在火堆旁,在噼啪的火焰声响中,他的睡意逐渐袭来,迷糊间听到似有响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脆响,他惊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瞬间睡意全无,火还没有熄灭,但是一种瘆人的寒意包围全身。 他朝着火光微弱处望去,却看到一双发着绿光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一眨不眨,眼神中只有凶残的杀气。他爬起来想要看仔细是不是之前遇到的那头狼,黑暗中却又多出几双发着同样光泽的眼睛!还有那种蓄势待发想将猎物生吞活剥的低吼声。 人害怕黑暗,因为看不见黑暗里藏着的许多未知的危险,使人产生孤立无援的感觉,甚至会假想出更多自己恐惧的事物,心理脆弱的人会把恐惧无限放大,这便会自行受困,胜算全无。 但是执绝不是心理脆弱的人,他从火堆里抓起一只木柴,朝黑暗中照去,火光过处,只见五头体长五尺有余,肩高三尺,毛色苍灰,体型健硕的动物将他围在火堆前。 他毛发皆竖,惊道:“狼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暗伏履薄冰 挽弓急搭救 这群狼也随着火把的靠近后退,但是没有被火把相胁的狼反而更加靠近。执顾得了一面顾不了另一面,它们盯着执,沉着冷静,步步紧逼,想把他困入最容易猎杀的境地。 他退到角落里,他看到之前被削去半只耳朵的那头狼也在其中,他开始后悔没有当场把它斩杀,他竟忘了狼是最记仇恨的动物,现在面对着五头成年矫健的狼他完全没有把握能够成功脱身。 一头灰色的狼觑见机会,前爪向前,后腿曲张,瞬息间朝执扑去。执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抽出随身所带的横刀,右脚轻踏在穴壁上,他知道这洞穴比不得家里的墙壁厚实,但是借着这一脚之力,如鸿雁一般跃至这头棕狼的身后,挥刀砍进棕狼的身体,棕狼惨叫一声,撞穿洞壁,倒在雪地里,身边的雪被染红,在月光下,像是开出妖冶的花朵。 另外四头狼见灰狼倒下,长嚎一声,一齐朝执扑去,他们眼中的绿光看上去嗜血而疯狂,执把还未燃烧殆尽的木柴朝它们踢去,也只能阻挡一时的攻势,他知道洞内窄小,难以施展,很容易陷入困境,执趁势跃出洞穴,月光映照下,风雪呼啸中,人与狼斗在一处,过不多时,执的背部和腿部被咬伤,身上多处爪痕,狼也被砍中数刀,双方都失去了理智,狼被执的横刀震慑,已生退意,执却越发凶狠。 他顾不得身上的伤口,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我不能死!我不能死!他已然失去阿爹阿娘,阿爹大仇未报,妹妹又年幼弱小,我岂能被这几头狼打倒?他的脸上溅满了狼血,口中全是腥味,他大吼一声,以守为攻,全力出招,刀锋闪耀着幽蓝的光芒,粘着鲜红的血液朝群狼砍下,直至最后一头狼倒在染红的雪地上。他单膝跪在雪地里,头发被汗水和血水粘湿,低着头大口喘着粗气。 “咔!”他的背后传来一声踩踏雪地的脆响,他本能地提起手中的刀向后砍去。 “大哥!是我!”阿依的声音划破黑夜。 他听到声音,刀锋已经落在阿依的头发上,发丝飘落。 阿依吓得不敢乱动,执看清来人是阿依,迅速收回刀,怒道:“阿依,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我差点把你杀了!” 阿依从来没有见过执这般生气,又是委屈又是气恼:“我担心你嘛!” 执叹口气,知道自己刚才语气太重,轻声道:“阿依,你快点回家去。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你不能来这里的,这是有违规举的。你”危机已除,他这一下放松了身上的神经,话未说完就倒在了雪地里。 “大哥!”阿依一把抱住他,急道:“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她看了一眼雪地上躺着的几头狼尸和斑驳的血迹,心中惊慌。执的身上全是血,她不知道是狼的血还是大哥的血,或许都有,她不知道他到底伤得多重,一想到阿爹的惨死,她不禁哭道:“康执,你不能死,你不能丢下我,我就只有你了,你听到没有,你不能死!” 阿依把执拖进矮洞里,然后帮他把身上的伤口简易包扎好,擦干净脸上的血水,又捡来木柴重新点燃,她时不时地要去试试执的呼吸,确定他还活着,握着他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执终于醒转,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还在矮洞中,想起围杀自己的那群狼,惊恐地去抓身边的刀,阿依一把抓住他的手,说道:“大哥,是我,我是阿依,你别怕,狼全死了。” 执这才看清身边的阿依,松了一口气,说道:“你一直在这里?” “大哥,你现在全身是伤,再比下去,命都没了,神邪之位再重要,哪儿有自己的命重要?天一亮我就扶你下山吧!”阿依看到执这般模样,只想让他平平安安。 执却并不同意:“这些伤算得了什么?神邪之位,是爹对我的期望,我不能辜负他。你知道我这也是我从小的心愿,怎么能轻言放弃?你放心吧,休息一晚,已经足够我积蓄体力了。” 阿依生气道:“爹是对你有期望,可是不是期望着你去送命,难道除了当神邪,别的对你来说,都没有意义吗?” 执这一路走来,从未想过放弃,现在更不会放弃,动怒道:“别说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 两人都来了脾气,一时间背对着背谁也不说话。 执知道阿依是为着自己好,她害怕再失去一个亲人,阿爹去世了,现在自己更有责任保护她照顾她,而不是像小孩子一样争吵,当下软下心来,说道:“阿依,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我刚才也是为着你才能活下来,可是我就这么下山去,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我答应你,我不会死的,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阿依听执这么说,转身哭道:“哥,我很害怕,我就只有你了。” 执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说道:“哥哥也只有你了。” 阿依知道劝说不动执下山,只好说道:“大哥,你有所不知,大典当日,我和锦书姐姐在后山看到孑影和一个蒙面人勾结,想要谋取神邪之位。他这个人,阴险毒辣,必然不会让你赢的。他有帮手,又在暗处,如果继续前行,等于往火坑里跳,自寻死路啊!” 执沉默一阵,知道阿依不顾路途遥远冒险赶来告知自己,肯定所言非虚,但是这一路行来,过关斩将,神邪之位已经近在眼前,怎可半途而废?他下定决心道:“不管孑影耍什么阴招,也不管结果如何?我绝不能后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如若我现在回家,我一辈子都会和自己过不去的。” 他这才想起来没看到锦书,坐起身来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吗?大伯知道这事不?” “我来不及告知大伯了,我想锦书会去和大伯说的。” 执拉住阿依道:“妹子,天一亮你就回去,把孑影和蒙面人的事告诉族长,就算我当不了神邪,也不能让他这种卑鄙小人坐上这个位置,否则,族人恐怕要遭殃了。” 阿依摇头道:“不!你已经决定了继续前进,我也不会回头!我要跟着你,无论是生是死,阿爹已经让我逃过一次,我绝不会再逃第二次,你们都有自己的选择,这一次,我也要自己来选。我不劝你,你也别劝我!” 她说完坐在执的身边,靠在他的肩膀上,眼里泪光闪动。执叹了口气,伸出另一只手拍拍她的头说道:“傻妹妹!” 与此同时,锦书骑着马一路奔赶,她的心中忐忑不安,心乱如麻,一夜之间,阿依出走,族长被蒙面人害死,自己还得到了沙陀秘宝巫道,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阿依和执是死是活?她生怕自己多耽误一刻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她一路询问一路奔驰,晚间终于行到天山脚下,前面已经没有平坦的路径,马匹失去了作用,她只好在小镇上用马匹换了一件绒衣,对卖她衣衫的小贩问道:“阿伯,从这里到博格达峰要怎么走?” 小贩上下打量着她,笑道:“小姑娘,你不是说笑吧?你要到天山上去?” 锦书点点头,说道:“阿伯知道上山的路怎么走吗?” 小贩看她年纪尚小,又是个女子,当她只是随口一问,指着前方说道:“连我都只爬到山腰的一半就再也不敢往上爬了,山上有雪狼,气候又变化无常,除非是寻死或者疯傻之人才会往那山上去,你若只是想在山脚下看看风景,东北坡倒是有一些小路没那么陡。” “谢谢阿伯!”锦书听他说完顺着他所指方向走去。 小贩喊道:“哎,姑娘,这天色暗了,你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第二日,在休息了一夜之后,执吃了些阿依带来的干粮和水,身上的疼痛也减缓许多,两人相互扶持着开始朝博格达峰攀爬。 往上的道路愈加险峻,石块上结着厚厚的冰霜,能落脚的地方越来越窄,好在阿依灵巧敏捷,弯刀也正好派上了用场,她帮扶着执,倒也有惊无险。 博格达峰是天山山脉东段最高峰,峰顶冰川积雪,终年不化,银光闪烁,而山谷中却藏着著名的“天池”,像是嵌在这皑皑白雪里的一块翡翠,也像是折罗曼山滴落的一颗泪珠。 阿依往下瞧着这雄奇峻秀的景色,才感受到自身的渺小,天地的壮阔。 “大哥,你看那是什么?”她注意到旁边的雪丛里埋着什么东西。 执也看过去,只能见到外面黑色的一团,说道:“过去看看。” 两人走到雪丛边,蹲下身,扒开枯萎的枝蔓,发现这是沙陀族的衣服,阿依惊道:“是个人!” 执预感不妙,眉头紧皱,他快速把雪刨开,将这人翻转过来,赫然是试炼者之一的达吾提,只见他双眼圆睁,嘴唇乌青,背上和腿上均插着一支箭羽,已经死去几个时辰了。 “这定是孑影的帮手干的!想不到他如此狠辣,非要致人死地,这些都是咱们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啊!他怎么下得了手?库尔班怕是也凶多吉少!”阿依紧握拳头,眼里似要冒出火来。 执拔下一支箭羽,说道:“把这个带上,这不是咱们沙陀的箭,说不定能查到是谁在帮他,我们一定要把它交到巴木长老手里,揭穿孑影的阴谋诡计!快走!” 两人站起身来,阿依看着身前的两条岔路犯了难,问道:“大哥,我们要走哪一条?” 执知道应该走右边才对,不过为了以策万全,他还是拿出地图比对了一下,这才肯定地说道:“我们走右边!” 两人不敢懈怠,打起万分的精神和警惕往上爬。其间,他们又见到了库尔班的尸体,同样的死法,腿上和背上都中了箭。 “阿依,那些人在暗处,我们一定要小心提防。” 阿依点了点头,咬牙说道:“说不定这帮黑衣人和袭击阿爹的那帮人是一伙儿的,我一定要让孑影付出代价!” 博格达峰上狂风怒号,气候恶劣,他们往上看,只能看到无边的黑云,和心里萦绕的一样厚重。 正走着,身后传来阴鸷的声音:“康执,你爬个小小的博格达峰,居然把妹妹也带来了?你不知道这是违反规举的吗?” 执和阿依回头,看到孑影站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他穿得一身黑色氅裘,脸白而阴郁,像一只夜行的乌鸦。 “孑影,你为何要这么做?就算要得到神邪之位,你也不必将族人兄弟杀害!”执质问道。 孑影嘴角扬起不屑的微笑,说道:“果真是古道热肠,难怪我爹都那么喜欢你。从小到大,我要的东西,只能自己争取,如果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副侠之大者c正气凛然的样子,假惺惺!” “随便你怎么说,但是你得和我回沙陀面见族长和众位长老,你身为族长之子,更应该爱护百姓,我相信你只是误入歧途,并不是不可挽回。”执说着就要去拉孑影的手臂。 孑影听他如此说话更是恼怒,说道:“站住!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不要像个圣人一样对我施教!你算什么东西?” 执知道孑影一向对自己有很大的意见,他也总是处处忍让,可是这一次,孑影实在越过了他的底线,执正色问道:“你告诉我,我爹的死和你有没有关?是不是你的帮手所为?” 孑影冷笑一声,说道:“我干嘛要杀你爹?你真认为我有那么多闲工夫,不过,你要真赖在我身上也无所谓。” “你真是疯了,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这就去告诉巴木长老你的所作所为!”执说完并不理会孑影,继续往山上爬。 “你以为你还能见到他吗?受死吧!”孑影话刚说完,左手拔剑,右脚将剑鞘踢向执,随即腾身而起,双手握住剑柄,斜斜向阿依劈去。他后发先至,竟比剑鞘快上两分,这招声东击西便可看出孑影心机深沉。 剑未至,气先临,阿依没有料到孑影真正想要攻击的人是自己,急忙抽出短刀挡在胸前,尽管她已经使出全力防御,还是被震退数步。 孑影一剑没中二剑又发,转向执的后背横切而去。此时孑影踢来的剑鞘才至身前,执腹背受敌,脚下发力,一脚踩在剑鞘上,弯腰向天,手中的横刀迎上孑影的剑,刀随剑动,竟是躲过这泰山一击。 阿依不等孑影站稳,手中短刀向着他的脚腕削去,他只能连连后退,待他看清阿依的刀势,找准速度和规律,右脚立即踩在刀面上,左脚却正好踢在阿依的胸口,阿依手中刀落,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执连忙跑过去扶起阿依问道:“阿依,你怎么样?” “大哥,我没事。”阿依抹去嘴角的鲜血。 孑影正自想笑,却听得脚下“咔嚓”一声,雪地裂开一条缝隙,缝隙越来越大,瞬间变成了一个深坑,他想不到自己刚才竟是踩碎了深坑顶上的冰层,身体失去重心,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电光火石之间,执抓住了孑影的手。 孑影有些吃惊,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执因为用力,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我撑不住了,你快上来!” 孑影却不领情,冷冷说道:“想当英雄?”他把两根手指放在唇边吹了个口哨。 口哨刚刚响起,一只箭羽从对面的山峰上破空飞来,正对着执的胸口,阿依大喊道:“大哥,小心!” 执抬起头来看,箭已经堪堪飞至身前,他侧身想要躲过,这只箭却在他身前三寸处被另一只箭击落在地,断成两截。但是执的这一侧身却给了孑影机会,他把执的手用力往下拉,借力跳出了洞口,而执失去重心,却掉进了深坑。 阿依看到执落到深坑中,捡起地上的短刀,发疯一样朝孑影攻去,而远处射来的箭羽每每飞至阿依身前不是射偏便是被击落在地。阿依却浑然不觉,只想杀了孑影替哥哥报仇。 孑影见阿依已经失去理智,刀刀狠辣,一时间拿她不下,而且最大的对手已除,他只想快点登顶拿到神邪之位。他不欲与阿依再做缠斗,骗她道:“你再与我打下去,你大哥可就真的死了!” 阿依听到大哥还没死,收回攻势,跑到深坑洞口往下看,底下一片漆黑,她朝里面大喊道:“大哥,你在下面吗?你快回答我?你怎么样了?”无论怎么叫都只能听到回音,阿依心一横索性也跳了下去。 “不要啊!”对面的山峰上传来微弱的呼喊,孑影正要离开,听到喊声往对面看过去,却看到锦书站在被白雪覆盖的树丛中正往这边看来,“怎么会是她?”孑影心中惊讶,却没有时间多做探究,他拔下冰石上的一支箭羽朝着锦书挥了挥手,继续往峰顶爬去,他第一次感到如此轻松和欢愉,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却说锦书一路马不停蹄赶到天山,一刻也不敢停歇地往山上爬,起初她爬了两个多时辰都只看到白茫茫一片,直到天微微亮起,她看到一块平地上几乎被冰雪覆盖的雪狼尸体,心道:“是谁杀了它们?这里肯定有一场恶斗,若是执哥哥,或者阿依,面对这么多的狼,能全身而退吗?要是他们受了伤或者。”她不敢再想下去,抬起头正好看到附近的矮洞还有破墙而出的灰狼尸体,自言自语道:“他们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她一步一步走向矮洞,心中的猜测和担忧无以复加,干脆跑了进去,当她看到空无一人的矮洞,终于舒了一口气,她捡起地上空了的水壶,激动不已,这是她给阿依准备的水壶,她自语道:“他们没死!”她起身走到火堆边捻起烧尽的木灰在指尖搓了搓,心道:“还是热的,他们没走远!” 她的心情总算轻松一点,至少她现在知道自己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只要加快脚步,肯定能追上他们。 没走出多远,她又遇到了难题,她抬头看着越加险峻的峭崖陡壁,愁容满面,她把手伸到突起的石块上,石块被寒冰包裹着,比珠玉还要光滑,她小时候虽也时常爬仙垟的山,可从没有这般险峻,也没有冰霜覆盖,这下她犯了难,心道:“这可怎么办?就算有凿子都难以成行,现在两手空空,摔下去就粉身碎骨了。” 她左右探查,再无别的路可以上去了,犹豫半晌,心道:“我无非是想看到他们平安,以我这么低微的武功根本帮不上忙,若是这般摔将下去,岂不是死得太过可笑了?”她来回踱步,正要往回走,又道:“可是我试也没试就半途而废,阿依救过我的性命,当时他们也以为我要死了,仍然试着救我,现在他们身处危险之中,我怎么可以袖手旁观?” 她再度走到头顶一块凸起的石块底下,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她将手抓在石块上,闭上眼睛,手指竟发出热力陷进湿滑的厚厚冰块中,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感到丹田一股强大的力量发散到四肢和筋脉中,她脚下发力,用力一跃,竟轻而易举跃到了石块上,而自己有如一只轻盈的小鸟,站在光滑的冰块上仿佛如履平地。 她惊喜交集,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我成功了!我成功了!太不可思议了。” 她望着脚下蓝色的天池,欣喜若狂,她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激动开心过,这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事,虽然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但至少,她开始意识到,她想做的事,都有了真正的希望。 她按着刚才的方法,再次跳上了一块石壁,接着第二块,第三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快,她开始摸索着是否不用手也可以跳上去,第一次尝试的时候险些摔了下去,她仍然不泄气,继续尝试,在第三次之后已经可以完全不再用手抓住石块就能跃上去,她感觉自己好像飞起来了一样,心道:“这一定是巫道的原因,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学怎么就会呢?”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怀揣着万贯家财却不懂得使用的人。 从上至下,便可看见博格达峰千峰竟秀,万壑流芳,景色迷人。锦书却无心观赏,正当她苦思冥想的时候,达吾提的尸体映入了她的眼帘,她急忙走上去察看,这让她更加担心执和阿依的安危,一刻也不敢再懈怠。 可是当她想继续往前行的时候遇到了更大的难题,脚前分成了左右两条路,她完全不知道哪一条才能上到博格达峰,虽然这两条路相互依傍,离得并不远,可是谁也不知道随着距离的增加中间的鸿沟会有多宽?若是选错了,自己可能就见不到阿依和执了。 她愁肠百结,左右为难,默默念道:“左还是右?左还是右?没时间了!” “一定要是对的!”她一咬牙,朝着左边小道攀去。 她一路担心着自己会选错方向,直到行至一座峰腰上正好看见对面的执和阿依,后悔不已,心道:“真的选错了!”她正要挥动右手呼喊他们,却见前方的树丛下蹲着三个黑衣人,和上次在茶馆见到的装束一样,只是背上多了箭袋和箭羽,手中的弓弦满如秋月,弓箭蓄势待发,目标竟是执哥哥。 她突然想到刚才看到的达吾提的尸体和尸体上的箭羽,和他们背上所背的一摸一样,心道:“他们就是孑影的帮凶!”锦书心中暗叫不妙,她飞奔至黑衣人身前的时候听到对面的山峰上传出一声口哨,哨声才响,箭已飞出。 彼时,黑衣人也被锦书击倒在地,锦书灵机一动,迅速拿起黑衣人手中的弓,抽出箭袋里的箭,屏气凝神,右肋与腰脊用力往前一推,箭发如飞电,朝黑衣人射出的那支箭追去,这一系列的动作在一瞬间完成,锦书射出的箭竟是后发先至,将快到执身前的箭生生截住。 锦书从来没有射过箭,她还没有回过神来惊讶自己的从容自若,埋伏在另外两侧的黑衣人已经向她射出两箭,她侧身躲过一箭,另一箭却把她手中的弓射飞,钉在了树干上,两名黑衣人相视一眼,点头会意。一人欺身攻向锦书一人继续射向远处的阿依。 既要自保又要救阿依,锦书一时间手足无措,她抽出地上箭袋里的箭羽朝攻来的黑衣人扔去,躲过他的一掌,然后朝阿依望了一眼,阿依正在跟孑影打在一处,第一箭射偏了,锦书提起的心落下一截,正当这空隙,黑衣人再次朝她攻来,锦书躲避不及,竟是挨了一脚,她被踢飞数丈,肋骨像是断了一般疼痛,五内如焚。 黑衣人却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再次攻来,锦书瞥见身边的树干上钉着刚才被射飞的弓,大叫一声,忍住剧痛,一跃而起,取下树上的弓,这才发现光有弓没有箭毫无用处,她来不及再去拿箭,又被黑衣人一掌击飞,撞在树上滚落下来。 这一下她只觉全身的骨头都断掉了,五脏六腑说不出的疼痛,脑袋嗡嗡作响,她翻过身靠着树坐下,看着黑衣人一步一步走近,心道:“就到这里了吗?”她突然摸到脚边的树枝,是刚才从树上掉落下来了的,还被寒冰包裹着,锦书抓起弓和树枝,孤注一掷,猛力朝黑衣人射去,黑衣人以为她已经再无还手之力,卸下防心,又离她太近已经难以躲避,侧过身来的时候裹着寒冰的树枝已经插进了他的喉咙。 锦书没有多看他一眼,她还在担心着阿依的生死,她捡起地上散落的几支箭,将射向阿依的箭羽击断,每一次开弓都撕扯着锦书身上的伤,她的身体也如那被拉扯着的弓弦,似乎再多用一分的力,就会弓裂弦断,可是她只能咬着嘴唇,口中溢出鲜血。 最后一个黑衣人见几发不中,甚至最后几箭都被锦书拦截,转而射向锦书,这只箭来势汹汹,飒飒作响,有如一条毒蛇张口向锦书扑来。 锦书手里只剩最后一只箭,她挽弓搭箭,深吸一口气,心跳减慢下来,彷佛天地间一切都变得安静空灵,她甚至能听到风声中树叶的落地声,鸟儿的振翅声,还有自己骨头的碎裂声。她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右手上,聚集成一个点,然后放手。 这一箭势如破竹,潮鸣电挚,将黑衣人射来的箭从中剖开,其势不止,直直射入黑衣人的心口。黑衣人倒在地上,口中涌出鲜血,右手指着锦书,眼中只剩下难以置信。 锦书扔掉弓箭,跑到崖边望向对面的阿依,却见阿依趴在深坑边,一眨眼便跳了下去。 锦书心中大惊,喊道:“不要啊!”她看到孑影朝自己看来,她能猜到他脸上得意的表情,锦书跪倒在地,自己始终没能救到他们,她低声道:“执哥哥,阿依妹妹,对不起。” 世界仿佛静止下来,锦书到现在还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能做到这些事情?似乎全都是本能的触发,像是呼吸空气,心脏跳动般自然。 “我杀人了!”她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她不认识这些人,没有和他们说过一句话,甚至不知道他们的样子,可是却把他们都杀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本应该尽力找借口为自己开脱,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相遇,可是她并不后悔,也不害怕,她知道自己在做对的事,她知道自己只是为了生存,她必须让自己坚强,不被情绪控制。 直觉告诉她,阿依和执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她慢慢站起身来,说道:“我必须要找到他们。” 她忍着剧痛继续往上爬,找到一个离对面山崖最近的距离,一个宽阔的石台,即便是当前所遇到的最近的距离,也有一丈左右的宽度,她低头往下望去,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冰冷刺骨的山风夹着雪粒吹在脸上,像是被沙石用力揉搓一样的疼。 这个距离比刚才攀爬跳跃时的距离还近几分,本来对她来说不在话下,可是她刚才被黑衣人重伤,胸腹中刀绞一般,她努力克制住身体的疼痛,集中精力,往后退了几步,口中默念:“一c二c三!”数到第三声的时候脚下发力,往前奔出,然后用力一跃,双脚离开了地面,朝着对面的石台飞出。 只要跃出第一步,再无后退的路可言,有的只是万丈深渊,她没有跃过去,而是堪堪挂在了石台边上,她的双手抓着石台的边缘,胸口因为撞击到山石痛得她泪水直流,她手边的一块石头落了下去,她不敢低下头去看,连回声都听不见。 她必须要想办法上去,可是她已经快没有力气了,她的手颤抖不已,她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承受这样的重量,她的身体四分五裂般剧痛,她想结束这种痛苦,她想卸下这份重量,她在心中不断问着自己:“怎么办?怎么办?放手了吗?” 就在她即将放弃自己的时候她看到山石缝隙中一株绿色的草芽在风中轻轻摇曳,柔嫩的小小枝叶朝着她微微抖动,像是在鼓励她坚持下去。锦书不知道它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中是怎么活下来的?这是要多么百折不挠的意志!瞬息间她便被这生命的顽强所感动,她看着这株小草,嘴角开始上扬,她抵住胸口的疼痛,发出一声呐喊,用尽全身的力气往上爬,手指紧扣在石缝中,连指甲断裂她都眉头不皱,她挣扎着终于越上了石台。 躺倒在石台上,她大口地喘着粗气,天空中的雪花飘落下来,竟是无与伦比的美丽,她不禁觉得,活下去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她休息半刻之后又强撑着爬起来往刚才阿依跳下去的深坑走回去。 深坑旁边还有两只断裂的箭羽,锦书走过去蹲在旁边向里面张望,太黑了根本看不见底,她捡起旁边的箭往下扔,听到响声之后眼中露出喜悦,心道:“听起来并不太深,说不定他们没事。”她想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句话鼓起勇气毅然跳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隐忧苦难解 有心远纷争 博格达峰以奇为著,以险为绝,顶峰岩石壁立。但是这岩石之间,在这生命的禁区,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生长着许多奇异的雪山花卉,如雪莲c野罂粟c翠雀c金莲c百里香c梅花草等十几种,在这严酷的气候下,它们依然用一生的热情催放出艳丽的花朵,来装点寂寞的雪域。让人不得不赞叹生命的奇迹和顽强。 孑影登上顶峰的时候,巴木长老已经等候多时,只见他胡须头发皆白,在这顶峰之上卓卓然如仙人降临,他的手里拿着一只箭羽,身边站着的人竟是执! 孑影如见鬼魅,后退一步,喃喃念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明明。” 执却不看他一眼,道:“我明明已经被你推下深坑,按理说已经是一具死尸了才对是吧?你千算万算没有想到的是,洞坑里有一条通道,我顺着走,竟在你之前到达山顶。这便叫自业自得果,众生皆如是。” 孑影知道大势已去,所做一切不过白费心机,唾手可得的神邪之位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这份不甘先不说,自己勾结外人,残杀族人,必定没有活路,但他仍狡辩道:“你今天不仅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还学会了血口喷人,就算你得到了神邪之位,那又怎样?就凭一支箭,能说明什么?” “你还想抵赖吗?我和锦书姐姐亲眼看到你在后山与一个蒙面女人密谋,你让她帮你夺得神邪之位,你让他们帮你杀了所有阻碍你的族人,他们在你眼里只是你通往神邪之位的绊脚石吗?”这时候阿依也从洞口走了上来。 面对执和阿依的指证,孑影慌了神,说道:“你口说无凭,你一心想帮你哥当上神邪,当然会出言诬赖我。” 巴木长老厉声道:“诬不诬赖,我回去告知其余长老自会查明真相!” 孑影想起来蒙面女人对他说要的人是阿依带来沙陀的何锦书,方才又见她弯弓搭箭多次破坏自己的好事,哪里像是表面上所说的不懂一点武功?当下说道:“那个何锦书你们又知道多少?据我的人查探,她可是梁国缉拿的杀人犯,说不定袭击二叔的人就是冲着她去的。” 阿依怒道:“锦书是被人陷害入狱的,她根本没有杀人,你不要在这里挑拨离间,你伙同他人将达吾提和库尔班用箭射杀,又在下面伏击大哥,把大哥打落深坑,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我们下去当场查验便会真相大白。” 孑影知道只要查验了那些箭羽的走向巴木长老一眼就能看出端倪,假装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说道:“你们在我前面先上山,怎知不是你们事先布置好的呢?康执,我知道你一直对我鄙夷不屑,怕我阻碍你的宏图大业,没想到你才拿到神邪之位就急着除掉我?” 巴木长老上前一步道:“执和你都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他的为人品行大家有目共睹,咱们沙陀人哪一个不伸出大拇指称赞?你们俩是同宗血脉,是手足兄弟,本可像你们的父亲一样相互扶持,但是你不知好歹,没有一丝怜悯之心,毫无悔意,你难道忘了流云是怎么死的了吗?” “不许你提他的名字!”孑影突然发疯一样大吼,这瞬间的勃然变色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神情躁愤。 阿依不知他为何会在突然间这么愤怒,正要向执问问关于这个流云是怎么回事?执却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问。 巴木长老叹了口气,说道:“孑影,你身为族长之子,不仅不以身作则,反而暴戾成性,残杀族人,你还不从实招来?”他正要过去拿下孑影,一只金雕飞来,落于他的肩头,他怔了一下,不知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从沙陀传来的消息?他取下绑在金雕脚上的信函,越看越惊。 锦书走在洞穴里,竟是越走越通透明亮,头顶上的冰层逐渐变薄,光线便从上面透射下来,前方就是出口了,她已经能从冰层的缝隙中看到巴木长老,阿依和执,甚至他们说的话也听得一清二楚,锦书的心总算有了着落。 她正要奔上去与他们相认,却听巴木长老一声长啸,跪倒在地,对着苍天悲呼道:“族长啊!你怎么能就这样驾鹤归去,撒手人寰?” 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扶起巴木问道:“巴木长老?发生什么事了?” 巴木徐徐站起:“石长老传书来报,族长三日前在密室被贼人杀害,巫道也不知所踪。有人称看见何锦书那个丫头半夜进了族长的房间!” 锦书听到巴木长老所说,愣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走,心道:“我该怎么向他们解释?他们会相信我吗?”一瞬间在长史府所经历的一切全部涌上心头,遭人陷害,彷徨无依,她抬头看着阿依,说道:“她会相信我的,她不是紫芸。” 阿依摇头道:“不会的,她本来是要与我一起来天山的,我趁她不注意将她打晕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执也皱眉道:“这怎么可能,锦书不会武功,怎么能杀得了大伯?是不是有误会?” 巴木长老一脸杀气:“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丫头本就来历不明,形迹可疑,自从你们遇到她便出现了蒙面人以致你爹惨死,现在族长遇害,巫道更是不知去向,这所有的一切都与这女子有关,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巧的事?” 阿依不敢相信和自己结为姐妹的锦书会杀害大伯,可是她也不知如何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她脸上的神情复杂难明,说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身上的那些伤若不是遇到我们她根本活不下来,这不可能是假装的。” 执问道:“巴木长老,锦书还在沙陀吗?信上怎么说?” “她拿到了巫道还可能等着让人抓吗?她不是凶手何必逃之夭夭?说不定她和杀害你爹的黑衣人就是一伙儿的,其目的就是博得你们的信任和同情,然后再出手夺书!说不定他也是孑影的同谋!”他望向孑影,却哪里还有人,早已经不见影踪。 阿依想到从救起锦书开始就祸事不断,彷佛一个巨大的网,将她困在中间,挣扎不得,呼吸不得。孑影似乎对锦书的事比自己知道的还多,她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如果锦书真的如巴木长老所言,这一切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自己就是害死阿爹c大伯和那么多族人的罪魁祸首,是一个任由锦书摆布的棋子,她越发不敢往下想。她看着执,眼中泪水不断,说道:“如果真的是她,那也是我将她救起,将她带进家门,是我害死了阿爹和大伯,是我害死了大家!” 执拉住她说道:“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不能妄下断论,无论如何,这都是不你的错,你不能责怪你自己。” 阿依越想越伤心,哭道:“怎么不是我的错?是我轻率相信他人,我对她又知道多少?了解多少?阿爹和大伯死了!他们才是我最亲的人,是我招来了祸端,本不该这样的,要不是我,他们不会死的!” 执知道她把这些事都怪在自己身上,劝解道:“阿依,你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们是冲着巫道来的,我们当务之急是先回沙陀,把事情弄清楚,只有这样才能给阿爹和大伯报仇!” 巴木长老敛容严肃道:“无论是谁,胆敢对我们沙陀行此等恶事,都将血债血偿!我们这就回去!”说完一挥袖朝山下走去。 执也扶着阿依跟在巴木长老身后一同下山。 “阿依,执哥哥!”锦书在心中呐喊,她想追上去,可是双脚像是被冰雪冻住,全身颤抖,说不出的难过与绝望,她本以为遇到阿依是上天对她的补偿,却不想命运的车轮毫不留情就将她的温暖碾碎。 锦书看着执和阿依渐渐消失的身影,心道:“我该做点什么?我若是把石室中发生的事全部告诉她,她会相信我吗?”她不确定,她害怕再次蒙上不白之冤,可是自己的命都是阿依救的,已经没有什么好舍弃的了,她想回沙陀,她喜欢那里,茫茫天地间,她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去处。 想到这里她再也顾不上许多,快步跑到冰层出口,用力爬上去,她的衣衫上已经浸出血迹,她捂着胸口凭着最后的力气追出去,可是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风雪中,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和大雪,仿佛要将天地全部掩埋。 “阿依!你们在哪儿?你们等等我!大伯不是我杀的,你们等等我!”她呼喊着,奔跑着,满眼焦急,她感觉自己快要失去所有了。 锦书在雪地中不知奔跑了多久,除了白色,她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跌跌撞撞往下走,她的脑中全是阿依哭泣的模样,雪粒被她吸入肺中,剧烈地咳嗽,每一声咳嗽都牵引着伤口,破裂的痛楚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也唯有这些痛苦提醒着她,她还活着,生命还在延续。 她已然筋疲力竭,摔倒在地,顺着山坡往下滚,一直滚到一块稍微平坦的雪地上才停下来,她抬起头,恍惚间看到阿依和执的背影,她伸出手想叫住他们,可是喉咙里的声音沙哑到连自己都听不见,她的眼泪滴到雪地里,终于意识到:“她恨我,她也不再相信我,就像紫芸一样,我从来都不曾再有过家人。”锦书这般想着,闭上眼睛晕倒过去,过往的一切如灰烬般散去,磕头结拜,策马扬鞭,相互依偎,闻鸡起舞,都和沙陀一起埋进那座孤岛。 她昏沉之中,仿佛又回到了仙垟老屋。 她坐在火炉旁,窗外洋洋洒洒下着大雪,染白了天地,阿婆端来热气腾腾的面条,锦书口水直流,拿起筷子,大口吃起来。阿婆看着锦书狼吞虎咽的样子,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道:“慢点慢点,当心噎着。” 锦书边吃边道:“阿婆,吃完了面条我可以出去玩吗?” “当然可以,但是你只能在院子里玩知道吗?不能跑到山上去,山上有好多猛兽,专吃小孩的!”阿婆作出害怕的样子。 锦书不知道猛兽长什么样,不过连阿婆都这般害怕,肯定很可怖,她点点头说道:“书儿不去山上。” 她将面碗抱在怀中,只觉身体暖洋洋的。 天山雪地中,一只雪貂走向锦书,它朝锦书嗅了一下,再舔舔她的脸,并没有吃她,反而卧在她的身边,试图帮她取暖。锦书睁开眼睛看到身边的雪貂,并没有害怕,反而生出一种亲切感。她已经全身麻木,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心想:“这便是上天派来接我的使者吗?”复而又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迷糊中她只觉眼前黑压压的站着人,看不清他们的脸,身体也无法控制。 “大夫,她到底伤得怎么样?多久能醒过来?” “大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女娃看起来怪可怜的,你可一定要救救她啊!” “不是我不想救,只是她伤得太重了,我没那能耐啊!” 她听到有人在说话,在讨论着谁的生死,她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听得更清楚一些,可是她越用力眼前就越模糊,直到四周黑的看不见任何东西。 她在空荡的黑暗中摸索,身边空无一物,伸出手碰不到任何东西,她心中恐慌,寂静声中一声响亮的惊堂木骤然响起,周遭亮堂起来,她看到刘尚书坐在高堂之上,正怒目看着她。 锦书骇然,不知道怎么又被抓了回来,她往后跑,一个衙役拦在她的面前,往左跑,又一个衙役拦住她,眨眼间到处都是官差,纷纷瞪着眼睛指责她,怒骂她。 她捂着耳朵不知道该往哪里躲,只听刘尚书大声发话道:“将何锦书拿下,罚十鞭!”立即有两个官差按住她,她听到背后的衣衫被撕裂的声音,紧接着是软鞭挥舞的破空声,锦书惊惧至极,大声喊着:“不要,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她猛然睁开眼睛满头是汗,胸口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呼吸困难。她转动眼睛看着头顶白色的纱帐和棕灰色的木墙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户农家,松了一口气,心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身上绑了绷带,她想爬起来,痛感却清晰地传来,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还没有死! “别起来,快躺下。”一个年过四旬的妇人走到锦书床前将她扶住。 锦书望着这位老妇,脸上已经有了许多皱纹,却面目慈祥,她一下子想到了阿婆,问道:“大娘,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位老妇道:“前几日我和老伴儿上山去采药草,没想到看你晕倒在雪地里,就把你救回来了。请来了大夫帮你看病,大夫说你伤势很重,摔折了一条肋骨,索性没有断,已经帮你接回来了。他当时说你伤得很重,脾脏都伤到了,说你活不过两日。真是上苍保佑,你要好生休养,暂时不能下地了。”她说完走到炉子边倒了一碗药给锦书:“姑娘,你快把药喝了吧,你已经昏迷五天了,我真怕你醒不过来了。” 锦书接过药碗,问道:“大夫说我活不过两日,可是到现在已经五天了,大娘,难道你们会法术能起死回生吗?” 妇人笑道:“我们连字都不识一个,那里懂什么法术,我看啊,你是吉人天相苍天保佑。” 锦书发出苦笑,心道:“若真是苍天保佑自己,也不至如此境地了。”她低头把药喝下,发现身上穿着的竟是男子的衣服。 老妇怕她误会,忙道:“哦,这是我儿子的衣裳,发现你的时候你衣衫上都是血,破了好多口子,我就把我儿子的衣物给你换上了,你的衣衫我已经帮你洗了,等晾干了我再帮你缝上。” 锦书点头道:“谢谢大娘!” 老妇见她喝下药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还有我们老两口只能采点药材卖点小钱补贴家用,请大夫的钱和开药的钱都是你身上的。但是,你放心,我们没有多用你的一文钱,都给你放在枕头底下了。” 她怕锦书不相信,把枕头拉开给锦书看,锦书不知道是喜是悲,让她遇到这么好心的人家。她拿起钱,放到老妇人手中道:“我才要感谢大娘和伯父的救命之恩,要不是你们把我救回来,照顾我,我早就葬身雪山了,这些钱你们都拿去,只是我现下行动不便,可不可以让我先住在这里?” “姑娘,这可使不得,我们救你那是人之常情,哪儿能见死不救呢?你快把钱收回去吧,你若是不嫌我家里贫穷,就算是住上一辈子都是没有关系的。” 锦书见老妇不肯收,心下如何过意得去,她硬塞进老妇人手里道:“大娘若是不肯收下,我也不好意思再住下去,我这便离开。”她说着便要起身下床。 老妇无奈道:“别,那我就收下了,给你买点补品吃,等你伤好了,再去做一身衣裳。唉,真是和我家云旗一样犟脾气。” 她正说着,一个老汉走进来,满面风霜,他把斗笠上的积雪拍掉,挂到墙上,说道:“瑛娘啊,今儿运气真好,打了只山鸡,一会儿拿去炖了。” 他说完提起山鸡给老妇瞧,眉开眼笑。这时他才注意到锦书已经醒了,说道:“姑娘啊,你终于醒了,可把我们老两口吓坏了,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说完顿感不对,忙道:“呸呸呸!看我这张臭嘴,瞎说。醒来就好,醒来就好,正好把这只鸡炖了补补身子。” 老妇转过身接过锦书的药碗道:“姑娘啊,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以后就唤我瑛娘吧,唤他安伯。” 锦书点头道:“瑛娘,安伯,我叫何锦书,你们叫我锦书就行。” 安伯一边整理草药一边问道:“锦书啊,你怎么会孤身一人到这雪峰上,还摔成这样?” 锦书不想撒谎,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想到阿依和执渐行渐远的身影,更是伤心难过。 瑛娘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她必有难处,对安伯说道:“老头子,快去把水烧上,我一会儿就出来烧菜。” 安伯哎了一声,提着山鸡去了厨房。瑛娘坐在床边对锦书好言说道:“孩子,你肯定遇到难事了,我看得出来,我也不多问你,你安心住在这里,先把伤给养好了。” 锦书又是感动又是意外,问道:“瑛娘,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瑛娘摇头笑道:“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啊,眼睛还没瞎,看人呐,那是一看一个准儿,我一见到你就像见到我儿子云旗一样,要是我再有个女儿,肯定和你一摸一样。” 锦书听瑛娘将自己比作她的女儿,想到毫无音信的娘亲,多希望自己真是瑛娘的孩子,说道:“谢谢。” 瑛娘摸摸她的额头,说道:“已经不烫了,来,快躺下,你还需要多多休息。” 半个月过去了,锦书的伤势渐好,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了,没有了外界的打扰,她的心情也慢慢得到平复。她不再去想在梁国所遭受的诬陷,也不再关心在沙陀和天山发生的情况,这种平平淡淡的日子让她觉得心安。瑛娘待她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她也在心中把瑛娘当作娘亲。 这一日吃过早点后锦书不欲再卧床休息,她坐到瑛娘身边静静地看瑛娘纳鞋。 “今日脸色好很多了,还痛不?” 锦书摇摇头说道:“已经不痛了。” 瑛娘看着路上来往的一队队官兵,连连叹气。 锦书住在这里半月,已经知道这些官兵都是晋国来征收新兵的,却不知道瑛娘为何叹气,问道:“瑛娘,你这鞋垫是给云旗哥纳的吧?真好看。” 瑛娘看着手中的鞋说道:“是啊,索性闲来没事,我就把上次买的底子都给纳了,想来他带去的那几双也该破了,这小子,穿鞋厉害着,要不了半月就得坏一双,我这纳厚了他又嫌硌脚。” 锦书看瑛娘满脸慈爱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瑛娘,我怎么从来没有见他来看过你们?他不住在镇上吗?” 瑛娘停下手中的针线,望着窗外的远方,目光中满是期盼,叹了口气说道:“早两年前云旗就被军队征收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锦书这才知道原来瑛娘的儿子去打仗了,想到自己的父亲上了战场后再没有回来,她也不免担心,可是她仍是安慰瑛娘道:“你们心地这么善良,老天爷也会保佑云旗哥平安归来的。” “我一直不愿意让他上战场,每次官差来家里征收我都叫他躲起来,可是这孩子一心想着报效朝廷,说要当个将军回来光宗耀祖,让我和他爹过好日子。有一次征兵的时候他故意从门外回来,刚好和官差遇个正着,第二天就去军营了。我哪里想要过什么荣华富贵的日子,只要他平平安安就好。” 锦书最知道这些老人心中所想,就像阿婆一样,只希望自己平平安安的过一生,就是这么简单的愿望,她也不能保证做得到。 瑛娘继续说道:“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现在剩下我们老两口,这天天呀,就盼着他回来。可是连一点音讯都没有,也不知。”她说着语声哽咽,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继续道:“这仗打得,咱们老百姓没有一天安稳日子。这整个磐石镇,几乎家家都有被征去的亲人,回来的都是缺胳膊断腿的,但是,能回来就好,怕的是,死在外头,马革裹尸,一辈子也见不到了呀!”瑛娘说完,想到自己的儿子,终于抑制不住,哭了出来。 锦书听来也觉得心酸,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抱住瑛娘道:“瑛娘,你别伤心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说明他还好好的在战场上,只是没有机会捎信回来,有你们等他,他怎么会舍得不回来?等我伤好了,我就像云旗哥一样照顾你们,陪你们一起等他。” 瑛娘听她说的话不无道理,停止哭泣,拉着锦书的手道:“你真是个好孩子。大娘我没有救错人。” 锦书给瑛娘倒了一杯茶,说道:“您知道云旗哥是去哪儿打仗了吗?说不定可以问问回来的人。” “这一打仗那是数十万大军,想要打听到一个人的消息,比大海捞针还难,而且行军比不得去外面做买卖,将军们要去打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没个固定居所。” 锦书问道:“晋国和哪国打?”她从小生长在偏僻的仙垟小镇,附近所住都是些老老实实的农人,整日除了忙于田地间就是家务琐事,少有时间谈论战事,由于父亲战死沙场,阿翁阿婆更是从不提及。在长史府中安稳太平,女人关心的是衣着首饰,下人关心的是赏银月钱,战争在他们心中都是远在天边的事。锦书也只是知道国家在打仗,早就习以为常,其余并不知晓。 “自然是与梁国打,咱们晋国和梁国一直交恶,这几年更是势同水火,大概十年前,听闻梁国先帝朱温被他的二儿子朱友圭杀死在宫中,才不到一年他的第三子朱友贞又杀兄自立,按我说,生在帝王家有什么好?六亲不认,手足相残,就算一人之上也不得善终,近几年,逃到我们晋国的大梁人越来越多,可见那朱友贞不得民心。” 锦书身为梁国人当然知道这些宫廷之事,想那刘尚书这等不辩忠奸,草菅人命的狗官都能身居高位,主上的昏庸可想而知,她心道:“自己不也是从梁国逃出来的大梁人吗?” 瑛娘见锦书不说话,问道:“锦书,你是哪里人?” 锦书本想随口一说自己是楚人,或者蜀国人,话到了嘴边,还是说了实话:“我也是梁国人,可是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他们都不在世上了。” 瑛娘拉过锦书的手说道:“是哪里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善心,不为恶,我们虽然是平民百姓,生活拮据,可是啊,走到哪儿都心中踏实,你啊,就像上天又给了我们一个孩子,有你住在这里,我和你安伯高兴。” 这时候安伯也刚好进来,笑呵呵说道:“瑛娘这话正是我想说的,我们就只得云旗这一个孩子,总是觉得不够热闹,你的命也算是我们救的,我们也不是说要你的报答,你如果愿意的话尽可以把以前不开心的事都忘了,就当是从新开始。” “我可以吗?可以与你们一起生活?” 安伯坐下来回忆道:“那天在雪山上,是瑛娘先发现你的,她一走到你身边你就拉住她喊着娘亲,我看你的样子是救不活了,瑛娘她心软,非要把你带回来,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你活下来了,这大概就是缘分。” 锦书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全靠着瑛娘的慈悲心肠,她不记得有爹有娘是什么样的感受,可是她此刻在这屋中,瑛娘和安伯就是她的全部,她扑到瑛娘怀中,说道:“谢谢您!” 瑛娘轻拍着她的背,想到她身上的那许多伤,说道:“孩子,那些不开心的事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 锦书抬起头来抹去泪水,说道:“瑛娘,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瑛娘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说道:“说来也奇怪,别人都说你活不了,我偏偏认为你能挺过来,不然的话,上天为什么会让我们在雪地里看到你?但是我看你整日闷闷不乐的,有人对你好你不开心吗?” 锦书怕瑛娘误会,说道:“不是的,只是我每次努力去接受新的生活,去真诚对待身边的人,事情就会变得很糟,当我离死亡很近的时候,我忍不住会觉得这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就可以和亲人团聚了。” “可是你也不确定是否真的能和他们相见是吗?我们来到世上走一遭都会经历大大小小的挫折,不如意,既然生而为人,就要努力地去活着,即使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不让关心你的人失望,你的求生本能比你想象的还要顽强,所以,不要轻易放弃生命。孩子,你以后的路还很长,总会有美好的事情发生。” 锦书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在梁国的时候曾经被人冤枉陷害,无论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相信我,即便是我最好的朋友。”锦书回想起在梁国所受的冤屈,语声激动而悲伤。 瑛娘试探性地问道:“你背上的那些伤,就是因为这件事来的?” “嗯,后来我逃离了梁国,被一群好心人所救,他们对我也是极好的,他们把我带到他们的家园,我很喜欢那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发生了不好的事,他们怀疑是我造成的,可是我又不知该怎么向他们解释,我怕他们也会和梁国的那些人一样不相信我。” 瑛娘不明白锦书所指的具体是什么事,不过锦书愿意对她说起这些,证明她是相信自己的,说道:“你不需要向别人解释什么,能证明自己的只在于你做了什么?我记得有一次我干活回来,看到云旗把家中的米面撒得到处都是,我生气地打了他一顿,后来我在菜篮子里看到用米面烤糊的饼才知道他是想做好送去地里给我们吃的,我竟然没有注意到他烫得红通通的手指,也没有听他解释。有时候,我们会因为误会伤害到身边的人,也许他们会因此而恨你,也许他们并不会放在心里。”她停顿了一会儿,带着安慰的微笑对锦书说道:“谁都可以怀疑你,但是你一定要相信自己,以后不要再有轻生的念头。” 锦书望着瑛娘微笑着的脸,她的容颜已经不似少女一样圆润娇美,可是在锦书看来,却散发着阳光一般温暖的光辉,和阿婆一样是她见过最美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山上有神仙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锦书也一天天的好转。她依旧穿着安云旗的旧衣衫,头发简单随意地绑起来,看上去就像男孩子一样,她开始帮着瑛娘做家务,整理药材,有时候还会和安伯一起出去采药草,去地里帮着干农活,还时常去山中打些野味回来。她做事有条有理,干净利落,邻里街坊都不禁称赞瑛娘得了个好帮手,而瑛娘和安伯更是觉得像是又多出了一个儿子,两老心中倍感安慰。 独自一个人时,起初锦书会练习攀跳和阿依教她的武功,但是那些武功对她来说已经手到擒来,简单至极。自从上去天山之后她的身体四肢就开始变得敏捷灵活,耳聪目明,她知道是因为巫道的缘故,可是除了阿依教给她的那些简单招式她就再也不会别的了,族长说只需学得巫道的皮毛便可教人不可小觑,可是她一点也不知道如何去修习巫道。 这一日她做完所有的农活之后看天色还早,便来到后山静坐,她还记得面对黑衣人时射出最后一箭的感受,她看见世间万物都缓慢下来,听得到周围最细微的声音,每每回想,她都不禁惊叹这种超然物外的洞察,可是这一个月以来,她再也没有出现过那样的感受。 她坐在林间,闭上眼睛,摒弃杂念,用心感受着树林中的声音,首先最容易分辨的是风声,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鸟叫声,虫鸣声。不够,远远不够!她更加专注,集中精力,仔细倾听,渐渐地,各种各样的声音开始分明清晰,树叶与树叶之间的摩擦,飞鸟震动翅膀,昆虫在枯叶间爬行,连小鸟正在破壳而出的声音她都能听见,此刻对于她来说,世间万物,不过就像这树林中的声行。 她倾听着自然的奇妙,心灵也跟着轻盈起来,她甚至忘了自己,神思随着林中其他的生命奔走,爬行。 “野兔!”她听到了兔子的脚步声,心道:“正好逮回去给安伯做下酒菜!”她拿起安伯给她做的弓箭,站起身来往刚才听到兔子声音的方向跑去。 虽然早已开春,山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仰头便可看见高高的天山伫立在眼前。她追踪着猎物往上爬,野兔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危险,停在一堆雪丛旁抓耳挠腮,锦书蹲在远处紧盯着它挽弓搭箭,正当她放箭的一瞬间,一阵豁亮的琴声在她的耳边响起,她的手一偏,弓箭射在了野兔的脚边,野兔受这惊吓,一头钻进了雪丛中没了影儿。 “哎嗨,小书,你也上来打野味啊?” 锦书扭头看去,是镇上的杨伯伯,他正挑着几只山鸡往下走,锦书笑道:“杨伯伯今日收获不小啊!” “今日还算凑合吧,运气好的时候捕到头鹿还能去集上换些吃食物用,这一开春,家中粮食就开始吃紧,一部分得添做种子,撒到地中去,一部分得交去军中做粮饷,怎么的也得撑到秋收,要是没这山鸡野鹿,许多人家都挨不过去。” “等打完了仗是不是就会好起来了?男丁能回到家中帮扶父母,照顾妻子儿女,大家也不用交粮食。” “要是打赢了自然是好,只是不知还要打多久?听说朝廷现在急需兵力,昨日莫铁匠家小儿就被抓走了,那孩子才刚满十六岁,你可要机灵点,别被他们瞧见了。” 锦书听杨伯伯嘱咐自己当心别被抓,心中正有些紧张,转念一想自己是个女子,怎么会被抓去当兵呢?杨伯伯只是不知情而已,她点点头说道:“我会注意的。”她耳边还是充盈着从山上传来的琴声,忍不住问道:“杨伯伯,您知道山上弹琴的是谁吗?” 杨伯伯一脸迷惑,说道:“我从来没听到这山上有人弹琴,你是听谁说的?” “您没有听到吗?似乎是古琴一类的乐声,现在正在弹奏。”锦书不明白杨伯伯为什么否认,但是看他又不似说谎,追问道。 杨伯伯支着耳朵努力去寻找锦书所说的琴声,仍是摇摇头,说道:“我看啊,你是上次受了伤还没好,所以产生了一些妄想,我以前受了伤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大夫说是因为我没休息好,你可别学我,庄稼活迟几天做不碍事,这身子骨可要调养好了。” 锦书正想再解释,琴声却消失了,她心道:“难道真的是我出现妄想了?”她只得对杨伯伯说道:“多谢杨伯伯关心。” “这有啥好谢的,天色暗了,你同我一起下山吧,这山鸡正好给你带一只回去。” 锦书连忙拒绝道:“这怎么行?您家里三个孙子全都得仰赖您,您已经很不容易了,这山鸡我可不能拿。” “我说你这小子咋恁的扭捏,不过一只山鸡而已,你拿着就是,我和你安伯伯那是从小到大过命的交情,改日啊,等你猎到美味,我一定来找你们好好喝一杯!” 锦书听杨伯伯说的忠鲠铿锵,便不再推辞,笑道:“那好,我这自诩千杯不醉的酒量怕是要被杨伯伯识破了。” “说到这酒量啊,磐石镇还没有一个能比得过我,我告诉你几个诀窍”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下了山去。 锦书进屋看到瑛娘早已经做好晚饭,就像当初阿婆做好饭菜等自己一样,想到当初的时光,牵动情肠。 她将山鸡放进柴房,说道:“瑛娘,这是杨伯伯今天送我的山鸡,赶明儿我去抓几只野兔来请他喝酒。” 她洗了手和瑛娘安伯一起围坐在桌前吃饭,瑛娘说道:“你哪儿能喝酒啊?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两月不到你就急着下地干活,我真怕你又伤着,喝酒那是他们老爷们儿的事,你可不能瞎掺合。” 安伯伯在一旁笑眯了眼,说道:“什么叫我们老爷们儿的事?这酒是人人都可饮,那公孙大娘饮酒,还能一舞剑器动四方,那张出尘也饮酒,更是武功过人。可见这喝酒啊,并无好坏不适之分,人却未然。” 锦书只在百姓口中听闻过这两位奇女子的事迹,书中所记甚少,当下来了兴致,说道:“都说公孙大娘的剑器舞惊心动魄,猛力无比,只可惜无缘见到了。出尘娘子美貌无双,慧眼识英雄,与大唐开国公李靖传为佳话,当真令人艳羡。我若早出生几百年,定要与她们结缘。” 瑛娘怨怪地瞥了一眼安伯,说道:“你看你,把小书都说得着魔了。”她从柜子里拿出一双云头靴塞给锦书,说道:“吃完了饭试试合不合适,我们这地儿寒冷,还是靴穿着合适,方便涉草捕猎也能御寒保温。” 锦书有些吃惊,拿着云头靴左看右看,她还记得之前瑛娘教她纳鞋,她的针脚总也不对,歪斜扭曲,喜道:“这是前几日您教我纳的鞋底!您又重新翻改了一遍?真好看!”锦书放在脚边比了又比,满脸欢愉。 瑛娘也笑道:“喜欢就好,我在冯娘那里买了些布,请她给你裁件衣裳,明儿也该差不多好了,你不能总穿云旗的旧衣衫,大家还都以为我又多了个儿子啦!” “我穿云旗哥的衣裳挺合身的,干起活来也方便,瑛娘您就别给我买了,还不如给安伯多买几件呢!” 安伯点点头指着锦书说道:“听见没,咱这闺女没白捡,孝顺着哩!你也甭给我买衣裳,打几斤好酒倒是不赖。” “就知道吃喝!咱家之所以存不上钱,都怨你拿去吃喝了!”这是瑛娘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安伯早已听腻,不在意地说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存那些身外之物作甚?李太白诗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做人活得太累太计较又图个什么?” “安伯这话我喜欢,达官显贵有他们的隐忧,咱们平头百姓有自己的快乐,这自由于山野间的乐趣岂知不是一种赏赐!” 瑛娘假意气道:“这么快就和你安伯一个阵营了?这个家要是照他这么个挥度法,早就连屋顶都没了。” 锦书歉意笑道:“所以说,这一个家的安稳少不了瑛娘您,有了您的勤俭持家耐心规划,才换来了我们的轻松度日。” 瑛娘破愁为笑道:“和云旗那小子一样嘴甜,能说会道,先放下鞋快吃吧,一会儿菜就凉了。” 锦书想到之前在山上听到的琴声,真真切切,脑中的疑惑挥之不去,问道:“瑛娘,安伯,你们可知道有人住在天山上吗?” 安伯咽下口中的饭菜,说道:“你是听镇上的人说的吧?博格达峰山腰的南面有一间庙宇,叫清徽庙,极少有人上得去,这清徽庙中住着一位仙人,能治百病,但是她很少下山,下山时间也不固定,有时候两三月,有时候半把年。” 瑛娘接着说道:“你昏迷那段时间我天天盼望着仙人能够下山救治你,可惜一点她下山的消息也没有,幸好你活转过来了。” 锦书心道:“那就对了,我没有产生妄想,是真的有人在弹琴,可是杨伯伯怎么没听到呢?是了,一定是巫道使我听觉更加敏锐了。” 瑛娘看她呆呆的样子问道:“想什么这么出神?” 锦书一时间对这个清徽庙中住的人多了几分好奇,说道:“您为什么叫他仙人呢?他真有通天的本领吗?” “大家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她每次下山治病救人都不求回报,见过她的人都说像菩萨娘娘似的,若不是仙人怎么能深居简出独自住在天山之上呢?” 锦书惊道:“这仙人是个女子?” 瑛娘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定是想上山去看看她是吧?” 锦书被瑛娘说中心思,没有回避,说道:“听你们这般说来,这仙人也算个奇女子了,我只是想去拜会她一下。” 安伯说道:“别说这清徽庙难寻,就算你找着了也进不去,仙人是不见客的,既是避世之人,又何必去搅扰呢?” 锦书心道:“也许她如我一样,被这世间的不解与无奈逼迫至此,只想在这偏远的地方平稳生活,我不该去打扰她。”想到这里打消了一探究竟的念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恩人归穷泉 第二日午后,锦书做完活又到后山静坐,耐心坐了半个时辰也没有再听到琴声,她只好猎了两只野兔一只山鸡下了山。 “瑛娘,我回来了,我洗洗手就来帮您。”锦书刚走到院门口就喊道。 她把捕到的猎物放进笼中,洗了手,并未听到屋中瑛娘的回话也没有听到任何声响,房门半掩着,她的心中顿感不妙。 “瑛娘?安伯?”她看到柴房中撒落一地的蔬菜,心中咯噔一声,立即冲进了屋中查看,瑛娘和安伯双双倒在地上,胸腹上汩汩流着鲜血,柴房中的菜刀沾满血液躺在安伯身旁,两人已经陨命黄泉了。 锦书扑到地上,去摸他们脖子上的脉搏,触手一片冰凉,再也感受不到生命的跳动,事情的发生有如晴天霹雳,她的脑中嗡然作响,像是手中不经意间滑过了一条鱼,她本可以阻止,她本可以避免,只是在茫然的一瞬之后,她只能看着那条鱼淹没在水的深处,什么也来不及。 她跪在瑛娘身前,十指颤抖地托起她的头哭道:“瑛娘,你别走啊,别像阿婆一样离开我。我还要跟你学纳鞋,学认药,我们还要一起等云旗哥回来。” 她把安伯的手拉到瑛娘手中,泣不成声道:“安伯,昨天我们还说好今日一起喝酒的,还有,还有一起去捕一头鹿回来。安伯,到底是谁杀害了你们?” “不!你们不能死!不能啊!”锦书低下头看着瑛娘紧闭双眼的面庞痛哭不已,这时候她瞥见被瑛娘压在身下的一件新衣裳,已经被鲜血染红,锦书把衣裳抓在手中,心一分分地收紧,拳头握得吱吱响,她不知道上天何为这般对待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该受到惩罚的绝不是瑛娘和安伯! “他们何辜?”她的心中充满着不解和愤怒,安伯和瑛娘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此刻全部化为仇恨把她推至悬崖边上,她已经不想抓紧,任由极速下坠的力量把自己摔得粉身碎骨。如果自己得到的些许温暖所要付出的代价是以至亲至爱之人的生命为终结,她宁可当初死在断头台,死在雪山之上。 她的的眼神忽地闪过一丝凶狠,随即纵身追出。 微弱的阳光还驱散不了存了一冬的严寒,柳枝上挂着冰凌,地上的雪没有完全融化,浑浊的水坑倒映出的天空灰颓低沉,枯枝败叶都被冰雪包裹。 锦书箭步如飞,奔到河边的时候终于追上了行凶之人,只见三个形容邋遢的男人身上穿着安伯御寒的衣裘,正在分配刚才抢夺过来的钱财,丝毫没有顾念两个老人命丧其手。就是他们三个莠民轻易就夺去了自己来之不易的生活! “把你们的衣裘脱下来。”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三人一跳,待他们转过头来看到说话人是一个文弱的穷小子,脸上的慌张神情立即变成不屑。 “小子,莫不是要找揍?老子今天心情好,懒得和你计较,赶紧滚远点。” 锦书并不说话,突然跃至他们身后,右手扣住其中拿着钱的那人手腕,左手迅速绕到他的胸前将他身上的外衫脱下,然后指上发力,将此人手腕生生捏碎,钱撒在地上,叮咚作响,此人高声惨叫,对另外两人吼道:“快!快杀了他!” 其余两人反应过来,见同伴遭到毒手怒骂道:“你这王八羔子活腻了!”说完就朝锦书扑过来,锦书怒火攻心,一脚扫向他们下盘,两人摔倒在地,抱着脚踝呼号。 他们见锦书怒气冲冲走过来,知道遇到了厉害角色,顾不得脚上的伤痛一边往后退一边求情道:“少侠手下留情,怪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说着将身上的衣裘脱下,双手奉给锦书,说道:“这都给您,还有那些个银钱,您全拿走,别,别杀我们。” 锦书拿过衣裘拍了拍上面的泥土,整叠好放到干净地方,两人看她背对着自己没有防范的空当,找到下手的机会,相视一眼之后爬起来捡起地上的石块朝她砸去。 锦书早已听到他们的动静,脚尖踢起足下的两片尖利碎石,碎石挟裹着劲风从身后两人的胸口透射而出,两人倒在地上,立时毙命。 剩下一人没有想到锦书身手如此厉害,看到死去的同伴心中骇然,握着断手向后爬,吓得涕泪横流,口中喊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锦书走到他身前弓下身,抓起他的衣襟,厉声问道:“瑛娘和安伯刚才是不是也这般求你,你可有想过饶他们的性命?你抢钱便罢,居然连老人都不放过,简直畜生不如,有何资格求饶?” 锦书知道他们的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谋财害命,正要下杀手,这人慌忙叫道:“你是梁国人,我听得出你的口音,我也是梁国人,现在梁晋交恶,我们也是没办法才逃到这里找口吃的呀?看在大家同乡一场,求求你,你就放过我吧!”他不说梁国还好,一提到梁国,锦书更是想起在梁国时所受苦难和冤屈,当下一掌拍在他的头上,一命呜呼。 锦书捡起地上的钱,心中悲戚道:“这是我给瑛娘的钱,她为了拿这钱给我买衣裳,才遭此横祸,都是我害的他们,都是我,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她抬手用力将钱丢进水里,钱币哗啦啦沉入河中,连同着她对人间善念的最后一丝期盼,她的眼神开始变得冷峻麻木,然后抱着安翁的衣裘往回走,没有看一眼地上的尸体。 暮色沉沉,林中只有风的呜咽声,锦书心内一片木然。 她竭力压制住心中的悲痛,将瑛娘和安伯埋在屋后,砍来木板以作墓碑,她不知道瑛娘和安伯的姓名,只好咬破手指写道:瑛娘之墓c安伯伯之墓。然后跪在坟茔前,低头匍匐,却再也哭不出来,她不能去想,不能去牵动回忆,她要将自己与情感隔绝开来,她呆呆看着坟墓,脑中空空如也。 漆黑的天色已经伸手不见五指,锦书犹自跪在坟前,与黑夜融为一体。 锦书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当她醒来的时候,眼前人影晃动,她蹭地一下站起来满脸戒备,四五个官兵围在她身边,带头的一人说道:“他醒了,把他带走。” 锦书心中一凛,想起在长史府被捕快带走时的状况,如情景再现一般,她退后几步,紧紧盯着要来抓她的人。她知道以她现在的能力,这些人是不能轻易将她抓去牢狱的。 带头人看她想要抵抗,和和气气说道:“现在战事吃紧,前方需要大量兵力,你身为堂堂七尺男儿,理应报效国家,走吧,带你去新兵营报道。” 一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里是你家吗?” 锦书只是盯着他们并不说话。 “怎么也得跟你家里人打个招呼,我们也好把你的名字给记上。” 锦书望着空空的房子,这里不是她的家,她的亲人也都没了,她摇了摇头。 “这人莫不是个傻子吧?” “我看他不像个傻子,倒像个哑巴!瘦是瘦了些,先带走再说,凡是能打仗的都得用上。” 锦书听到并不是要捉拿她见官,心下稍定,正想解释自己是女子,一看自己穿的衣裳,是云旗大哥的,这才知道难怪他们把自己认作了男儿。她正要说话,两名小兵已经胁住她的胳膊往新兵营的方向走了。 锦书又焦又急,但是她不能随意就出手伤人,她回头望了一眼瑛娘和安伯越来越远的坟茔,心道:“也罢,就让我去给你们偿命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挥涕投朝命 新兵营建在磐石镇以南的一大块空地上,四周用木材建起围墙,空地上立起大大小小的毡帐,一列列的士兵来回穿梭,口哨声,踏步声,口号声,应答声,整齐有序,气势俨然。 锦书心情低落,无心观察,耷拉着脑袋,慢腾腾跟在带头军士身后,军士大约三十岁年纪,中等身材,眼小额宽,看上去丝毫没有军人的威严。 走进营地大门之后,带头的军士说道:“本来新兵按例是该训练三个月才可以上战场的,但是前方战事吃紧,没有足够的时间训练你们,一个月之后李将军就会带你们参加战斗,所以,你们最好不要偷奸耍滑,也不要想偷懒使惰,若是不好好训练,到时候刀剑无情,小命难保,若是试图逃跑者,一律按逃兵处置!明白吗?”军士语气中毫无感情,像是重复多遍的训话。 “明白!”和锦书一起来的另外七人大声回道。 军士反而被他们洪亮的回答声吓了一跳,然后朝身后的人点点头,对着大家说道:“把手伸出来。” 锦书刚伸出手,一床被褥就落到了她手上,被褥上还有兵服,两个馒头和一壶水。 军士继续说道:“我现在就领你们去住的毡帐,吃完东西之后,把衣衫换上,未时到暸台底下报到。” 八个人只管跟在军士身后走,身边来来往往的队伍看到他们眼中露出不屑的神情,这是每个初来者都会受到的待遇。 “神气什么?不过是比我们早来几日。” “就是,等上了战场指不定杀的敌人还没咱们多呢!” “他们还指望着遇到了梁军瞪别人两眼就给人家吓退了。” 锦书身后的几人不服气地窃窃私语着,轻轻笑出了声,锦书却是充耳不闻。 军士停在一个毡帐前说道:“希望你们的武力也和刚才说的话一样。” 几人立时低下头噤了声。 普通士兵住的毡帐很大,容得下二十来人,地上分开两边摆着一床床垫子,垫子上是整齐的被褥。 “没有放被褥的地方就表示没有人睡,你们可以自行选择。”军士说完就走了。 锦书径直走到最里面,选了一张靠边的垫子,旁边空出两个位置,正好没人打扰。她从昨日午间到现在还滴米未进,腹中饥饿,囫囵几口吃完馒头,喝了几口水,把外衫脱掉,套上兵服,然后坐着闭目养神。 和锦书一同被征来的一个新兵见她细皮嫩肉,不像打仗的,更像个文弱书生,走过来取笑她道:“小兄弟,你在干嘛?打坐吗?” 锦书仍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我叫曹进,我说,你哪儿的人?我怎么没在磐石镇见过你?” 锦书不欲搭理他,曹进见她不回话,心中气恼,用力推了她一把,锦书受他一推之力,还是坐在原地纹丝不动,曹进吃了一惊,左右看了一眼,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和锦书的冲突,他怕失了面子,只好悻悻地走开。口中暗骂道:“就你这身子骨,还不够爷我打两拳,上得战场,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锦书没有和他计较,这时候刚才在他身后窃窃私语的两人又聊了起来。 “小算盘,你阿哥不是在贺将军的骑兵中也算个校尉吗?你有没有消息咱们一个月之后要去哪儿打仗?” “我阿哥信中提到胡柳坡之战虽然险胜,但是咱们和梁军都损伤过半,所以才一而再地征兵,可这也是将近两年前的事了,我阿哥已经很久没有来信了。听说镇州现在发生内乱,幽州又有契丹军滋扰,不过刚才林军士说了,李将军会亲自带我们参加战斗,所以我敢说咱们肯定是去黄河流域争夺德胜渡口和据点。” “你是猜测的吗?你怎么知道这个李将军会往哪方行军?” 这个叫小算盘的自信地说道:“我从来不猜测,我是推测出来的,这两者听上去只有一字之差,实则万分之别。” “哎哎,你就别咬文嚼字了,我知道了,你是推测得了吧?快说说。” “咱们晋国的李将军虽多,但是喜欢亲自招募新军的就没那么几个了,既是主力战将当然该往主要战地行军,再加之目前最为重要的就是进攻大梁,咱们的骑兵限于山川地形,在德胜定然发挥不上优势,反而缺乏了后续力量,幽州和镇州恰恰相反,我们作为新兵且是步兵,没理由不去德胜。” 小算盘的同伴听得连连点头,称赞道:“难怪大家都叫你算盘,我才发觉你不该来当个小小的步兵,应该去当个官老爷断断案或者当个军师才不至屈了才。” 小算盘不在意地笑道:“明乐,现在晋国不缺断案的官老爷,也不乏运筹帷幄的军师,就差我这个小兵了。” 锦书睁开眼睛问道:“你是说我们是去和梁国打仗?” 明乐和小算盘听到锦书突然的问话吃了一惊,小算盘耸耸肩说道:“你都听到了。” 锦书点了点头,继续闭上了眼睛,她总算看到了一丝活下去的目标和意义。 磐石镇是天山脚下的一个小镇,因此气候多变,早上可能是晴空万里,晚上便能雨雪交加。未时,天空万里无云,日头高悬,灼热的气浪一层层涌动,强烈的阳光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睛,仿佛置身在一个大火炉里,暸台下站满了新兵,足有三百来人。大家成群,或坐或立,将这鬼天气咒骂了百来遍。 这时一位将士模样穿着的人走到新兵前,吹了声口哨,大家听到哨声后纷纷站好,不再说话。 将士起先见这群新兵怠惰懒散,心中本想教训一番,没想到吹了口哨之后他们还算迅速规矩,假装咳嗽两声道:“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教官,由我来训练你们,直到一月后开赴战场。你们可以叫我何副尉,既然进了这座营地,做了一名士兵,必须抛开你在家里的任何地位,在这里,一切平等,你们对我的命令必须绝对服从,不得违抗,否则军法处置!明白吗?” 新兵们异口同声道:“明白!” 何副尉又说道:“你们大多来自周围的几个镇,也知道这边的气候变化无常,非常之恶劣,但是我要告诉你们,上得战场去,行军千里,所遇到的气候比这里恶劣百倍千倍。如若这点苦头都吃不住,你们就只能永远当一名最差的小兵。明白吗?” 新兵们再次高呼:“明白!” “好,现在宣读军纪,你们都竖起耳朵听好了!”他向身边的一个士兵点头。 士兵向新兵们走出两步,昂首挺胸,表情严肃,大声道:“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五: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 六:所用兵器,弓弩绝弦,箭无羽镞,剑戟不利,旗帜凋弊,此谓欺军,犯者斩之。 七:谣言诡语,捏造鬼神,假托梦寐,大肆邪说,蛊惑军士,此谓淫军,犯者斩之。 八: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九: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十:窃人财物,以为己利,夺人首级,以为己功,此谓盗军,犯者斩之。 十一:军民聚众议事,私进帐下,探听军机,此谓探军,犯者斩之。 十二:或闻所谋,及闻号令,漏泄于外,使敌人知之,此谓背军,犯者斩之。 十三: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俯首,面有难色,此谓狠军,犯者斩之。 十四: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犯者斩之。 十五:托伤作病,以避征伐,捏伤假死,因而逃避,此谓诈军,犯者斩之。 十六:主掌钱粮,给赏之时阿私所亲,使士卒结怨,此谓弊军,犯者斩之。 十七:观寇不审,探贼不详,到不言到,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此谓误军,犯者斩之。” 他说完之后,又退回到何副尉身边,何副尉接着道:“此为七禁令五十四斩,无规矩不成方圆,军营不是菜市场,你们必须严格遵守每一条军规。还有,在军营内,不得在各个毡帐之间随意乱跑,不得在军营内骑马,明白吗?” “明白!” “从明日起,我会教你们列阵,骑射,号令和各项体能训练。因为时间仓促,所以训练会比以往更加艰苦和时长。一月之后你们所要面对的敌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梁军,不要轻视你的敌人也不要存有侥幸心理,在刀口下有的只是生与死,所以你们最好打起百倍精神去全心训练!等你们走过敌人尸体的时候,才会感激此时刻苦自励的你。今日,天色已晚,你们都回去休息吧,伙食会由士兵送到毡帐,散了吧!” “是,何副尉!”大伙儿听到何副尉说完,如蒙大赦,各自回到毡帐休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君子量无极 锦书回到毡帐依旧闭目坐在垫铺上,她想到瑛娘和安伯的死,内心始终不能平静,精神无法完全集中,对于巫道力量的感知也时隐时现。 晚饭时间,毡帐里所有的新兵都回来了,除了今日和锦书一同来的几个,其余的都是先来了六七日的士兵,没一会儿,整个毡帐就满是汗水挥发的味道。 众人吵嚷着,谈论着今日所训练的技能,汗津津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巴不得即刻就奔赴战场与梁军决一死战。 “开饭啦!”毡帐门口刚传来喊话声,大家看见大锅饭菜送来,都冲过去拿起碗筷一拥而上,粗家汉子也不讲究文明或者形象,边吃边聊,唾沫横飞,或骂或笑。 锦书等他们都开吃了才走过去,锅里只剩半碗饭一个馒头和几片青菜,锦书刚舀好饭,曹进便走过来一点不客气地把最后一个馒头也拿走了,他瞪了锦书一眼,一口咬在馒头上扭头就走。 锦书懒得与他计较,坐回自己的床上开始用餐,她饭量小,倒也吃不了多少。 大家看她身体孱弱,又不说话,皆对她嗤之以鼻。 不到半盏茶功夫,饭菜已经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锦书刚吃完饭一双手就把她的碗筷接过来放入空锅中,锦书抬头一看,是个孩子模样的新兵,眼角眉梢带着未脱的稚气与青涩,他看了看锦书又低下头继续去收拾其他人的碗筷。 他收拾到一个眉浓须密的大汉身旁时大汉一把按住他的手对着锦书喊道:“哎,小白脸,帮大爷们把碗收锅里去,这女人干的活你来做最合适不过了!”他身边的同伴把碗筷往脚边一扔,大家都哄笑起来。 锦书并不气恼,只装作没听见,自顾自的躺下背对着众人睡觉。 “你聋了?大爷叫你呢?别给老子装睡!”浓须大汉看锦书不理会自己,骂咧咧就要起身教训锦书。 小算盘和明乐在一旁看着事态的发展,尽管同情锦书,也不想惹麻烦上身,而先前推攘锦书的曹进此时一脸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 就在大汉正要起身的时候,他身旁另一个年长的汉子拦住了他道:“林釜,别冲动,军营里可是不准打架闹事的。被何副尉知道了要挨鞭子的。” 这时候锦书却站起来,然后弓着身,把一副副碗筷捡起放入锅内。 “倒是挺识时务的,省得老子动手教训你!”虬髯大汉以为锦书被自己吓倒,得意道。 大伙儿面面相视,心想,这小子果然经不住唬,这么快就怂了。 锦书抬着装满碗筷的锅往伙房走,先前收拾碗筷的新兵跑过来帮着她一起抬,锦书有些意外,说道:“你去休息吧,我一个人抬得动。” 小男孩摇摇头说道:“小书哥哥,你今天才刚来,伙房在哪儿都不知道,我第一天来的时候就走了很多冤枉路。” “你认识我?”锦书突然想到杨伯给她说过莫铁匠家的小儿子被抓去新兵营了,年龄不过十六,当下恍然大悟,说道:“你是莫铁匠的儿子?” 小男孩点点头说道:“我叫莫库,瑛娘和安伯伯把你救回来的时候我见过你,你那时候睡着了没醒,你的伤都好了吗?怎么也到军营来了?” 锦书不知该怎么和他解释,想到不知还有多少人在找叫何锦书这个名字的人,说道:“莫库,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啊?” “你以后别叫我小书哥哥,我打算用云旗哥的名字。” 莫库眼睛眨眨,说道:“你来军营是为了打探云旗哥哥的消息?那我就叫你小旗哥吧!” 锦书不想骗他,只好苦笑道:“他们经常这么欺负你吗?” 莫库突然耷拉着脸说道:“这到算不得什么?我帮爹拉风箱,锻打铁器的时候比这辛苦多了。我最难过的就是见不着爹娘,我好想回家,大哥二哥战死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娘哭花了眼,我要是也回不去,娘的眼睛就见不着亮了。我不想打仗不想杀人。” 两人到伙房放下锅碗,锦书看莫库情绪低沉,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以前的时候也和你一样,不想杀人不想打仗,可是当那些坏人伤害我和我至亲的人之后我恨不得早些将他们杀了!这样我就可以救我的亲人了。”锦书说着眉头倒竖,拳头紧握。 莫库看到她发狠的样子有些害怕,说道:“小旗哥,我是不是太没有骨气了?爹总说我是个男子汉了,可是一想到要离家那么远我还是会害怕。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出息。” “告诉你个秘密,我如你一样大的时候被阿婆送到长史府家做下人,虽然府里面吃的穿的比家里还好,可是我每晚都想阿婆,有时候想着想着就哭了,至少你没有哭鼻子啊!” 莫库听她这么说,心中总算有些安慰,说道:“爹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不过你放心吧,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也不会笑你的。” 这下锦书倒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哭笑不得。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回到了毡帐,莫库抱过被褥睡在锦书旁边的空位上。 林釜正在掏牙,看到莫库搬过去睡冷哼一声,说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真是一点不假!你小子以为这小白脸能护得住你?两个废物倒是挺配!” 莫库听他说得难听,忍不住要起身和他争吵,锦书一把按住他,说道:“不要理会他,忍耐并不代表害怕,要懂得藏器待时,厚积薄发。” 莫库大出了一口气,按耐下来,将头蒙进被褥里。 锦书知道他还不能理解,就像当初自己也不能理解阿婆说的这话一样,她闭着眼睛一直等到听见莫库平稳的呼吸才放心睡去。 此后的半月有余,锦书和莫库都一同吃住,也一同给毡帐中的其他人跑腿打杂,林釜看他们两个闷葫芦一样,没了趣也不再找他们麻烦。 莫库心中虽然有气,但是他知道若是忍耐不住保不得换来一阵毒打,只好忍气吞声。锦书倒是落个清净,她自从修习巫道以来,耳目异于常人,这些训练在她眼里更是小菜一碟,但是她不想暴露自己的武功,训练中从不显山露水,和中等之列的新兵一样不惹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牛刀初小试一 这一日,难得的好天气,何副尉下令检测骑射和角力两项训练。 上午考校的是骑射。 他带着锦书等三百号新兵到军营外的平原上进行骑射考校。 待大家列好队之后,何副尉指着一百步开外的箭靶说道:“骑兵的灵活性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左右战争的走向,骑兵是我军主要的战斗兵种,而骑射,自然就是骑兵最主要的作战技能之一。那边有马和弓箭,你们排好队,五人为一组,骑上马朝箭靶的靶心射击,每人有三次的射击机会,正中靶心者有赏,不得越过这根黄带,否则视为无效。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众士兵跃跃欲试。 “很好,开始吧。” “何副尉,敢问一下,如果正中靶心,有什么奖赏?”队伍里有人问道。 何副尉心中暗骂,这群臭小子,嘴上却道:“正中靶心者,可以享用五日的荤菜,或者选取一把喜欢的兵器。” 在这个有时候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有肉吃对于士兵来说是最实际的奖赏了。 新兵们大多是半游牧民族,由于人口稀少,条件恶劣,他们从小不可避免地成为社会劳动力,有时还会跟随大人参加狩猎,所以骑马射箭对于他们来说不在话下。但是平时射箭都是在七八十步之内,在一百步开外倒是从未有过,而战场上的弓也比打猎用的沉重许多。 第一队士兵已经骑上马,在奔跑的马背上拉弓射击,并无一人射中靶心。 第二队,一人射中,第三队,无人射中 每当有人射中靶心时人群中都会爆发出叫好声,反之连箭靶都射不中的则是唏嘘声。 莫库小声对锦书说道:“弓我造过不少,却没怎么用过,早知道我都多跟杨伯伯一起去山上打猎了。拿了奖赏咱们就能吃上肉了!” “你想吃肉?”锦书问完又自答道:“当然,咱们吃了二十天的馒头和菜叶了。” 莫库想到阿娘平日给他做的饭菜,肚子发出咕咕声,他摸着肚子说道:“没想到当兵这么苦,吃的都是清汤寡水,哪儿还有力气打仗?待会儿我还不一定拉得动弓呢!要是三箭都射不中,又得被何副尉体罚了。” “我们新兵只能是这个待遇了,我听小算盘说战场前方的伙食比这里好很多,再坚持坚持吧!一会儿你别紧张,尽力而为就行。” 莫库疑惑道:“小算盘肯和你说话?他们不都是对我们避之不及吗?” “嗯”锦书故意拖长声音道:“他们说话声音太大了,我不想听到都难。” 莫库抓抓头低声说道:“我怎么没听到。” 锦书怕他再多问,指着前面说道:“你看那是怎么回事?他们射完箭的人怎么分两边站,看起来像是在争吵较劲一样。” 莫库抬头一看,说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你看左边站着的是咱们毡帐的,右边站着的是隔壁毡帐的,看来是在比哪边的分数高,只是不知输赢的筹码是什么?” 一旁的小算盘插话道:“这是射击考校,自然是这场考校的奖赏才能当筹码,即使我们这边有人射中靶心,只要没有对面射中的人多,所有奖赏都得拱手让人,反之亦然。” 锦书还是有些不解,说道:“要是有人不同意,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只要是个爷们儿就都会同意,赢了固然好,输了那也不丢人。这里的人最瞧不上的就是小肚鸡肠,输不起的人。” “我还以为最瞧不起的是比自己弱小的人和女人!” 锦书这话带着嘲讽的意味,小算盘显得有些尴尬。 “到我们了。”莫库说完朝前走去。 这最后一组的五人中除了莫库,锦书,小算盘,明乐之外还有林釜。 还未上马,林釜便笑道:“你们这文弱书生样,恐怕连弓都拉不开吧?” 锦书看也不看他一眼,取过弓和三支箭,上得马去,拉动缰绳,双脚轻踢马腹朝前走去。他已经知道锦书的脾气,倒也不恼,只是眼神里充满轻蔑。 林釜骑马冲到她前面,奔驰间弯弓已经射出三箭,两箭正中靶心,一箭也在靶心的圈内,大家为他欢呼起来,他也自豪地举起双手。 隔壁阵营的人吹着口哨喊道:“别高兴得太早了,你们现在还差我们两箭中靶,要想赢得再有一人全中才行。” 林釜看了看分数,跳下马来,说道:“你们放心,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你们不是还有一队娘子军吗?比赛还没完呢!” 听到众人的哄笑声,林釜重重将弓放回架子上,在他心中,锦书几个不仅毫无作用,还拖累了同伴,他已经不想再看他们出丑。 莫库听到笑声,心中不服气,驾地一声朝前冲去,鼓起全身力气拉紧弓弦“唰唰唰”三箭射出,却没有一箭射中靶心,虽然歪歪扭扭,好在都射在了箭靶上。 他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叹了口气,转过来对锦书说道:“小旗哥,看你了!” 这时候小算盘和明乐也都左右开弓,明乐只中箭靶两箭,小算盘三箭皆中箭靶,却只有一箭刚好越到靶心线上。 场上传来叹息声,比对方还差两箭,大家都摇着头准备认输。 锦书朝莫库看了一眼,只有他还在热切地望着自己,“驾!”地一声,马开始奔跑,风在耳边轻轻呢喃,她开弓搭箭,眼中只有靶心。 “咻”箭羽破空而出,朝箭靶射去,第一箭正中靶心,接着她连射两箭,分别列在第一只箭上下,三只箭隔着相同的距离,都在靶心线之内,形成一个竖列。 直到场上先是一片安静,随即传来欢呼声,林釜才转身看向锦书所射出的三只箭,他走到箭靶旁边细看,脸上的笑容转为惊讶,三支箭不仅全部射中靶心,排成一竖,并且都离靶心间隔相等,分毫不差。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被自己整日嘲笑的小子竟有这么高绝的箭术,他不相信这只是运气。心道:“难道是我看走了眼?” 莫库激动得差点把锦书抱起来,锦书按住他说道:“我弓还没放下呢!”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刚才真是捏了一把汗。” 锦书轻描淡写道:“我可是和杨伯伯打过好几次猎。” 小算盘和明乐也跑过来恭喜锦书道:“云旗兄,干得好!” 锦书地说道:“你们比我大,叫我小旗就行了。” 小算盘对明乐使了个眼色,明乐嗫嚅着说道:“小旗,之前我们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抱歉得紧,你千万不要介意啊!” “你们现在怎么突然不怕林釜那帮人了?要是他看到你们两个和我笙磬同音,你们就不怕遭殃吗?” 明乐满面羞惭,小算盘接过话说道:“小旗兄,你知道我们并非有意,就别为难我们了,我们是真心道歉的。” 锦书也不想和他们计较,点点头说道:“算了,你们也是不想惹麻烦,不过我和你们先说好,要是林釜找你们麻烦,可怪不得我。” 小算盘见锦书松口,笑道:“那是!那是!” 莫库拉拉锦书说道:“小旗哥,你看,何副尉招手叫你过去呢!” 小算盘也说道:“他是召你们射中三箭靶心的人去领奖赏,你赶紧去吧!我们帮你拿了中午的饭菜在毡帐里等你。” 锦书刚走了几步,莫库问道:“想好要什么奖赏了吗?” 锦书头也不回,挥挥手说道:“想好了!” 锦书与另外十三人随着何副尉往兵器库走。 林釜走到锦书身旁拍拍她的肩膀说道:“好小子,箭法不错!” 锦书不料他对自己的态度转变这么快,没好气地说道:“你也不赖!” 林釜却似完全没有听出锦书不善的语气也没有一丝道歉的态度,继续说道:“你是怎么把那三支箭射得如此精妙的?按理说,你这小身板连拉满弓弦都困难。” 锦书看他仍是自以为是的模样,有意逗他一番,昂首说道:“那有何难?我刚才是闭着眼睛放的箭。” 林釜起先半信半疑,但是越看锦书的模样心里越是犯嘀咕,最后不禁赞叹道:“那小兄弟可真是神人了。” 这时候已经来到武器库外,何副尉说道:“想要武器作为奖赏的自行进去选一把,想要美食作为奖赏的去蔡伍长那里留个字,他也好报去给伙房。” 何副尉的话刚落,十三人中有八人已经跑进了武器库,其余几人则选择去蔡伍长那里留名,林釜看锦书没有动,问道:“你要选什么?” 锦书没有回答他,林釜转身走进武器库说道:“我先进去了。” 锦书待林釜离开之后走到何副尉身前说道:“何副尉,我有一个请求希望您能同意。” 何副尉不知锦书有什么用意,说道:“奖赏只有这两种,你要是有别的要求我是不会同意的。” “何副尉误会了,我是想请您同意将我五日的荤菜全部放在今日与我毡帐中的伙伴们同食。” 何副尉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提出这样的请求,惊讶之余不免赞赏锦书的慷慨大方,笑道:“这是你的权利,你当然可以任意处理,我会让蔡伍长给伙房通告一声的。” “多谢何副尉,属下就先告辞了。”锦书没有等林釜,自行回到了毡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牛刀初小试二 下午,在军营空地上考校角力,万幸的是今日的太阳还算不得炽烈。 军营里士兵大多崇尚武力,凡事都以武力定输赢,空地周围很快围满了其他队伍休整的士兵。 何副尉站在场中大声说道:“角力是人们用自身的力量而不借用任何器具去征服他人的一项技能,我们在与敌人的站斗中,很有可能会遭遇徒手搏斗的情况,这时候,便只能依靠自身的力量和技巧战胜对手。角力规则如下:双方可用腿足勾绊进攻,也可抓握对手身体的各部分,或以头撞击对手的头部,但严禁拳击,只要其中一人使对方的双臂和背脊的任意一部分先着地,才算获胜。由于参加考校的人数比较多,我们将分为五组同时比赛,两人为一组,胜者继续下一轮的比赛,直到选出最终的获胜者。”他伸手说道:“比赛现在开始!” 上场参加角力者大都脱去上衣,上身,“呸呸”几口唾沫吐在掌心揉搓,以防止拿捏对手胳膊的时候打滑。 锦书和莫库几人坐在场边等待,锦书对小算盘说道:“刚才何副尉说胜者继续下一轮比赛,直到选出最终的获胜者是什么意思?” “好比说你赢了,那你就继续接受下一个挑战者,再赢了就再接受下一个挑战者,如此类推,直到你倒地认输或者坚持到最后。” 莫库急道:“这样算来岂不是太不公平?第一回合赢了的人也未必能赢下后面的人,谁愿意第一个上去?” “你以为真正上了战场你还能挑对手吗?以一敌十的情况那也是家常便饭,现在不敢挑战自己,等真正兵戎相见连自保都没有机会。” 莫库听得心里直发悚,对战场的恐惧又多加了几分。 “你们都没有摔过跤吗?”明乐有些惊讶地问道。 锦书和莫库摇了摇头。 “这方圆百里的汉子还真没听说有谁不会摔跤的。” 小算盘说道:“前朝还有官办的相扑棚,收罗和训练摔跤能手,入选者成为相扑人,每当朝会c宴聚c祭祀之时,相扑人专门进行摔跤表演。不过那多是表演,没有真正比赛时凶狠刚猛。” 莫库问道:“这一次考校的奖赏又是什么呢?” “没听何副尉说,所以就没有奖赏,非要找一个的话,便是荣誉吧!”小算盘站起身来说道:“我和明乐先上了,你们多学着点,等会儿再去。” “好!”锦书点点头。 莫库紧张地看着场上激烈的比赛,每当有人被摔倒在地他都捏着自己的肩膀咬着牙,仿佛摔倒的是他自己一样。 “我怕是一招也敌不住了。” 锦书鼓励他道:“你忘了何副尉是怎么教我们的了?遇敌不要慌乱,防御的空当找寻敌人的薄弱之处,不要还没开始就自个儿认了输。就算真的输了,也要从中取得教训和经验。” “你这话对我来说一点不管用,我不是怕输,我是怕痛!”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说道:“我先去和那人打,我输了的话你接我的位置。” “哎!”锦书正想拉住莫库,他已经跑进了比赛空地。 莫库果真没有接下三招就败下阵来,锦书只好补上他的位置。 锦书没有和人摔过跤,自己更是不知其中门路,不理其中暗合,好几次险些被摔倒,对手是一个密发短髯,面目清瘦的青年,他见锦书身形比自己还瘦小,心中窃喜,上前一把抓住锦书的胳膊,右腿往她的脚上一绊,想趁锦书站立不稳将其摔倒。锦书却轻轻跃起,躲过他这一绊,翻转身体,反而将他的胳膊扣住。 他没有料到锦书如此灵活,不再轻敌,左右脚向前踏进几步,逼近锦书,然后侧过身来,抓住她的右臂,想借力将她斜背翻倒。锦书却不吃这一套,她被短髯青年抢占足下位置,反而顺势按住他的背部右侧跃起,身体倒立,双手向下一压,短髯青年吃力不住,扑面倒下,胸腹都贴在了地上。 锦书倒回地上,将短髯青年扶起,拱手道:“承让了!” 短髯青年虽然输得彻头彻尾,却也心服口服,点头回礼。 本来周围观看的士兵并没有关注锦书这一组,在他们心里,两个弱者迟早是淘汰的料。但是当看到锦书两次惊人逆转,都不禁赞叹,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还有这等摔跤技巧,而且摔跤这等暴力粗俗的搏斗,此时却有如翩鸿一舞,轻巧灵动。 几回合下来,围观士兵大都只关注锦书这一组,每每锦书遇险他们就倒吸口凉气,仿若自己身处其位一般,想着该如何化解,又该如何摔倒对手,而每每锦书奇招化险,他们又都惊呼鼓掌,赞叹不已!竟是引来其他副尉也驻足观看,相互私语,评头论足。 莫库一直在边上给锦书打油鼓劲,小算盘和明乐都没有想到锦书能撑到现在。 小算盘不禁说道:“真人不露相!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摔跤路数,诸葛孔明有言,将者,其刚不可折,其柔不可卷,故以弱制强,以柔制刚。原来便是如此。小旗兄真是出人意表!” 明乐问道:“莫库,小旗是你同乡,他这些本事都是和谁学的?” 莫库对锦书并不了解,锦书从来不说自己的身世,莫库也不多问,他不想小算盘和明乐对锦书产生疑虑,编了个谎说道:“我们后山上住着个世外高人,时常下山救助穷苦百姓,高人看小旗哥根骨聪慧,就收了他做关门弟子。不过高人在两年前就云游四海去了,所以小旗哥才投军报效朝廷,希望有用武之地。”他转溜着眼睛说道:“不过,小旗哥不喜欢别人问他此事,你们全当我没说。” “你放心,我们理会得。” 莫库转头看向另一边的角斗场,说道:“林釜也还没有输,已经没有人敢去和他较量了。你们说,一会儿小旗哥和林釜比斗起来,谁输谁赢?” 小算盘摇头道:“这就不好说了,林釜刚勇无匹,摔跤经验丰富,小旗兄身轻如燕,往往出奇制胜,他们两人就像火与水,胜负绝难立竿见影。” 莫库毫不犹豫地说道:“小旗哥一定能赢!” 最后场中只剩下锦书和林釜两人,林釜心中气恼,心道:“没想到这小子深藏不露,抢尽风头,今日正好试试他到底有多少料?” 两人抱拳行礼之后,开始比赛。 林釜身长八尺有余,魁梧奇伟,孔武有力。反观锦书,恰恰七尺,白面温良,斯文柔弱,仅有眼睛透着股倔气。若是没有看过刚才锦书的表现,没人会认为这个小个子能赢过身强体壮的林釜。 林釜看锦书站这不动,迅速以左手揪抓锦书右手,右手及时叉在锦书左腋下,并用头部的右侧面挤住锦书的头颈,让锦书无法移动,交叉的两手用力向上一横,同时左脚向左上步一踏,锦书因左臂被叉,又受横耘之力,站立不稳,身体重心有所移动。 林釜目的达成,趁势立即转身c卧步,左脚向前推进,动作一气呵成,紧跟着低头背上锦书,同时左手向左下方拉,右手按住锦书的左上臂,试图将锦书斜身背起而翻倒。 众人见林釜这一招叉臂式,纷纷点头表示力道沉猛,琐拿行云流水,难以躲避。若是换了自己,也非倒地不可,锦书是绝无可能躲过这一式的。 锦书右手被拿住,左手受制,右腿也受困于林釜的勾绊。她的力气远远比不上林釜,挣脱不开,索性任他将自己背起往地上翻倒,在她的背部即将贴近地面的那一刻,林釜的左手已经放开锦书,锦书身在半空双脚也不再受困,锦书突然发力,双手抓住林釜的小腿,往下一拉,像一条泥鳅一样,借力从他的腿下滑到了他的身后,化险为夷。 众士兵见锦书这一招死地求生,出人意外,不禁为她鼓掌加油。 锦书之前一心解招,揣摩角斗的要诀技巧,竟是没有发觉自己这么做太过招摇,顿感不妙,心想得想个办法输掉比赛才行。 林釜本以为这一招必定能将锦书摔倒,没想到他竟如此滑溜,想出这等方法,心道:“看来他是真是有点本事。”刚才他轻易就摔倒数十人,当下来了兴致,激起了他的求胜心理。 林釜挫着双手,半蹲下身,准备新一轮的进攻。他非但不怒,反而有些兴奋,终于遇到个有趣的对手。 锦书也是没想到这林釜这般厉害,躲他这一招都如此吃力。当下,只能静心防守,以守为攻。 林釜再次以左手揪抓锦书右手,右手随即按住锦书左臂,左手向前用力一捅,同时左脚上步,落在锦书右脚外侧,锦书被迫上身后仰,为了不倒地,她只能奋力向前扑,想用左脚逼开林釜的右脚,却正中林釜下怀。林釜趁势迅速倒换右手揪抓锦书胳膊向左用力一扯,同时右脚上前,转而绕到锦书右脚的右后侧,以右脚为轴,上身随之左转,右手及时按住锦书的右膝,使她不能再有隙可乘。接着躬身背起锦书,同时左手翻腕向下拉,在锦书身体重心不稳前扑之际,迫使锦书折翻倒下。 场地上安静得出奇,都为锦书捏了一把汗,林釜的这一招相比于上一招来说简直是杀招,尽管知道锦书再难创造奇迹,还是抱着她能够出奇制胜的希望,毕竟她已经让众人大开眼界。 锦书左手推向林釜的左肩,借力身体向右平滑半圈,林釜拿不住她的右腿,只能加大折翻之力。锦书终于没有再创造奇迹,被林釜这道巨力摔出两丈开外,锦书翻转数圈,终于右臂着地,倒在地上。 虽然她输了,但是周围还是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和林釜的这一番较量让锦书受教不少,这是她练习巫道以来第一次与人近身搏斗,见招拆招,她能清晰地体会到每当危急时刻心头的灵机乍现,如果没有林釜这样强劲的对手,也不可能激发出自己的潜力。这一刻她已经心无芥蒂,爬起来对林釜抱拳道:“林大哥天生神力,技法高超,小弟受教了。” 林釜本就是个没有心机的粗旷大汉,只不过平日有些狂妄自大,今日棋逢对手,倒也对这个弱小书生刮目相看,敬佩起来,他也回礼道:“这叫不打不相识,你能有如此灵巧周旋之力,林某也是佩服得紧。” 锦书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这也算不上真正的摔跤,不过是讨巧了而已。” “嗨!是不是讨巧都是真本事,在我面前不必谦逊,刚才我为了把你摔下来那也是下了大功夫,还没几人能迫得我使出这两招。” “这么说来,林大哥还有不少绝招啊?” 林釜哈哈笑道:“深藏不露的岂能只你一人?改天咱们再切磋切磋。” 两人忘掉之前的不愉快,谈笑甚欢。 帅营外,一个身着赤色轻便戎服的男子看完远处的这场比赛,对身边的多里库校尉问道:“有意思,那个瘦小的士兵叫什么名字?” 多里库回道:“他是刚来没多久的新兵,我这就派人去把他叫来。” 男子摆手道:“不必了。他刚才能够赢下比赛的,却故意输给对手。” 多里库却没看出来,问道:“属下不解,他为何故意输?” 男子走回毡帐道:“人生有时候,赢就是输,输反而是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谁人不识君 考校结束之后,何副尉又带着众人操练演习了一个时辰才得以休息。大家都疲乏了一天,各自散去。 锦书叫住小算盘,说道:“俞兄,可否与你聊一聊?” “我说小旗兄,你要还在为我们对你袖手旁观的事耿耿于怀,我们已经道过歉了。” 锦书不等他说完打断他道:“这事我已经忘了,我是想向你请教一些事。” 小算盘对明乐点点头,示意他先走,随后对锦书说道:“咱们那边坐坐,站了一个时辰脚都麻了。”他指着放弓箭的台子。 两人坐下后小算盘问道:“不知道小旗兄想问什么?” “上次我听俞兄说咱们很可能要去德胜渡口,我想知道,那边的战势情况。” “原来是这事,我当然知无不言,但是我也有一个要求。”小算盘不卖关子,直截说道:“以后我叫你小旗,你叫我小算盘,俞兄,小旗兄的听着怪客套生疏的。” 锦书同意道:“我也正是这么想的。” 这时候小算盘一本正经道:“说实话,我对德胜渡口的了解都是从书上看来的,自古以来,黄河两岸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谁先占据渡口就等于掌控了主动权。我们晋军虽勇猛,梁军也不弱,这场拉锯战已经持续了两年,虽不知现在的具体情况,不过从此次的征兵力度看来,主上对德胜是势在必得。” “依你之见,晋军能打败梁军吗?”锦书怕小算盘不解其意,又再说道:“我是指,晋国能攻破梁国吗?” 小算盘看到锦书眼中闪着急切的亮光,他知道几乎所有的晋国人都期盼着这场战争的胜利,可是锦书似乎对梁国表现出的是更为浓烈的恨意,他虽不解,也不便询问,只说道:“胜败一早就能知道的话,也就不必打了。以少胜多的战役不在少数,更何况梁晋实力相当,就算我们能赢,也不是一年半载就能赢的。而且战争变数极大,指挥使每一个决策都关乎国家的存亡。我们既是小兵,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哼!天命!”锦书自言自语道:“我倒要看看梁国的天命是什么?” 小算盘猜测着锦书与梁国有何深仇大恨?小心问道:“小旗你去过梁国?” 锦书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收复情绪说道:“没去过,我只是听说梁国君主朱友贞昏庸无道,百姓苦不堪言,我们迟一年攻下大梁,那里的百姓就要多受一年的苦。” 小算盘知她必有隐情,他原先以为锦书身怀绝技却不声不响,十有是梁国探子或者另有图谋,此时看她一心只想攻破梁国,就算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也不再对已方具有威胁,何况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于是放弃了打听,说道:“欲速则不达,如果贸然大举进攻,必然会有后顾之忧。契丹那帮蛮贼可都盯着咱们的尾巴。” “是了,我想得太简单了。以为打仗就像比武一样,双方一决生死就成了。” “你想得简单是因为你赤子纯良,虽然你看上去并不简单,可能与你经历的事有关,不过这丝毫不会妨碍你的君子之心。” 这话虽是赞赏,锦书却有一种被人看透的不适感,且除了名字自己对这人一无所知,忙问道:“此话怎讲?” 小算盘轻轻笑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无论是射箭还是角斗,你都是出类拔萃,以你这样的身手,曹进和林釜欺负你的时候你根本用不着怕他们,可是你甘心受辱也不招惹事端,只有两种可能,我刚才已经排除了一种,所以我不得不说,你是个胸怀坦荡的君子。” 锦书没想到小算盘心思这般细腻,说道:“你得出了结论,这才主动认错与我示好是吗?” 小算盘点头道:“我不否认这一点,不过更为重要的原因我一时也说不清,只能在以后的相处中寻找答案。” 锦书抚摸着身旁的箭羽,说道:“你得出的另一个可能是什么?” “说来不怕你笑话,我和你不同,我习惯把事情想得更复杂。我看你深藏不露,还以为你是混进咱们晋军的细作,所以才忍辱负重。” 锦书听完他的这个结论,一脸惊讶道:“你居然怀疑我是奸细?”随后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不管你得出哪一种结论,你都得接近我才能弄清楚,但是你发现我和晋军的目标是一样的,你才否定了我是奸细的念头。我只想知道,你现在是真的想和我做朋友还是仍旧心存怀疑?” 小算盘露出歉意的笑容,说道:“是我多疑了,我不但当你是朋友,更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你的生死兄弟。不过,现在的决定权在你手上,毕竟,我没有起到一个好的开端。” 锦书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模样,说道:“当朋友可以,当兄弟就不必了,我不需要家人。”她跳下台子,说道:“走吧,该回去了。” 小算盘也跳下来赶到她身边,说道:“无妨,咱们先从朋友做起,信任并非一两日就能建立的。对了,你身手这么好,可否教我几招?” 这下倒难住锦书了,她使出的招式皆是形势所迫,急中生智,并非传统的武功路数,也不是得益于勤学苦练,一时不知该怎么应答。 小算盘看他不说话,想到之前莫库所言,以为他不高兴,说道:“如果是令师有命,让你不得将武功外传的话,不必将我说的话放在心上,我这资质,怕也是对牛弹琴。” 锦书疑惑道:“我师父?” 小算盘看锦书装作不知,忙说道:“我是猜想,你的箭法和技艺这么高超,肯定是有一个师父传授,这是常见的事,我没有别的意思。” 锦书看他说话小心翼翼,摸不着头脑,说道:“我没有师父。”她突然想到沙陀的族长伯伯,是他将巫道传授自己,虽然当时是迫于形势,她不知道族长伯伯算不算得上自己的师父?也不知道这巫道是福还是祸? 两人刚走到营帐外,一阵久不曾闻到过的菜香扑鼻而来,小算盘和锦书被这香味引得胃中饥饿,口水欲滴。 小算盘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迫不及待走进去,见到众人正拿着碗筷大快朵颐,锅中菜肴麻辣鲜香,肉汁四溢,和平日吃的白面馒头苦瓜青菜判若云泥,明乐给他盛了一碗说道:“快尝尝,火头师傅说,这是小旗把他五天的荤菜全都匀给大家了。” 小算盘想起莫库问锦书要什么奖赏,锦书转过身挥着手说想好了的样子,心中生出几分感动。他看向身后的锦书,说道:“我真是越来越猜不透你了。” 大家看到锦书进来,都停下来看着他,锦书倒是被盯着浑身不自在,莫库跑到他旁边低声说道:“你是怎么想的?忘了咱们是怎么被欺负的了?” 锦书正要给莫库解释,林釜大步走到锦书身边,说道:“兄弟,你这是要羞煞大伙儿了,之前林某有所得罪,是哥哥我有眼无珠,不该使唤你做苦力,我这给你赔罪了!” 锦书看他言辞恳切,有些不知所措,此时众人也都围过来,一同说道:“是啊!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咱们吧!” “这,我!” “慢着,等等。”锦书还没说完,林釜推开众人跑到自己的床垫旁,从被褥上拿起一把弓,又走到锦书身边,递给她,说道:“不知你中意不,权且当我向你赔礼道歉了。” 锦书接过弓,触手温凉平滑,重量相当,弓臂有些朴旧发黄,仍然可以看出是由少见的紫杉木所制,弓弦是坚韧且弹性很强的生牛皮,结构细巧。锦书一见就觉喜欢,问道:“这是你今日去武器库的时候选的?你是为了送给我?” 林釜直言道:“好马配好鞍,我在兵器库里面看到这把弓正适合你用,放在那里埋没了可惜,正好拿来与你配了对。我这人,赔礼道歉可不能嘴上说说,哥哥我没读过什么书,诚意二字还是识得的。” 锦书知道林釜快人快语,没有隐曲,是个直肠子,他能想到选这把弓送给自己,足见他胆大心细,知错能改。她最是喜欢结交这样的人,也不客气,说道:“既然是林大哥的心意,我就收下了,你的眼光还真不差!这把弓我十分喜欢。” 林釜笑道:“我林某相中的那还能差?兄弟们说是吧?” “小旗兄弟,今日你在场上那几发箭可是挽回了咱们的面子,林大哥送你的这弓实属理所应得。” “我早就说安兄弟是人不可貌相,不仅身手了得,更是心胸宽广,以德报怨,咱们能吃上这顿饱饭,都是托了你的福!”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对锦书又是夸赞又是道歉。 锦书并没有因为这件事生气,也不觉得委屈,忙摆手道:“众兄弟别这么说,这些小事我在家里也是做惯了的,算不得什么苦力。怎么说咱们也是一个阵营的,理应守望相助,同甘共苦。到时候与梁军打起来,我的小命还指望大家多多看顾。” “你放心,既然是兄弟,刀来了咱们给你扛,箭来了咱们给你挡!那刀枪虽冷,咱有的是一腔热血!” 林釜也道:“说得好!纵是那刀林箭雨,咱们兄弟齐心,也能给闯将了出去!” 锦书看着他们一个个激情澎湃的模样,心生恍惚,自己了无牵挂,一条性命也是几番苟延残喘,分文不值,唯一活下去的目的就是为覆灭梁国添一片砖加一块瓦,而面前的这些人,他们有亲人等着他们,盼着他们,牵肠挂肚,面对不可预测的死亡怎敢无所畏惧?真要到了生死相搏的时刻她也绝不会躲在他们身后。 “小旗,你给这弓起个名儿吧?但凡英雄好汉用的弓都有响当当的名儿。”有人提议道。 锦书看着手中的弓,想不出该起个什么名儿好,她对小算盘说道:“小算盘,你见多识广,饱读诗书,你来取个名儿吧!” 小算盘想了想,说道:“李太白有诗云,骏马似风飙,鸣鞭出渭桥。弯弓辞汉月,插羽破天骄。阵解星芒尽,营空海雾消。功成画麟阁,独有霍嫖姚。便叫星芒弓吧!意在旗开得胜,敌人在它面前不堪一击,教那客星也为之黯淡,让它助你像嫖姚校尉霍去病一样功成名就!” “霍将军我是不敢比肩,不过星芒弓再合适不过。有了林大哥赠的这箭和小算盘取的好名,我也是要多杀几个敌人才对得住你俩。”说了半天她腹中倍感饥饿,看各位都停下了筷子,忙说道:“这都是后话,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填饱肚子,大家快吃,一会儿菜凉了。” 林釜也抬碗说道:“吃吃吃,别浪费了小旗的一片心意!” 众人继续狼吞虎咽起来。 莫库早已给她盛好饭菜,递到她手里,脸上的气已经全消,说道:“你是想化干戈为玉帛,做些人情,好让他们接纳我们。我之前愚昧了。” 锦书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不,我根本不在意他们是否接纳我,只有团结才能取胜,为了战胜梁国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莫库在一息之间看到锦书脸上闪现出冰冷凌厉的神情,他想要再看清一些,锦书却如往常一样,不苟言笑,但是看上去平易近人。他摇了摇头,想着自己刚才定是眼花了。 锦书转眼看到角落里坐着一人,形单影只,并没有在吃饭,她记得这个男人叫曹进,刚来报道的第一天就与自己发生了小冲突,想是放不下面子接受锦书的好意,锦书另盛了一碗饭菜走到曹进身边坐下,她将碗筷放到曹进怀里,说道:“这一顿没有馒头,看来你只得凑合凑合了。” 曹进惊讶道:“我那么对你,你怎么?” “嗨,那能算什么事儿啊?当日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心情不大好所以没有和你说话,是我先失礼了,你别与我计较。” 但凡一人在军中见到锦书这般瘦小文弱的身形都会心存鄙夷,曹进看到今日锦书的表现再想到之前的所作所为,倍感惭愧,不过男人之间并不会娇柔扭捏,说开了嫌隙顿消。 曹进看着手中的菜,笑道:“你小子,我的馒头以后都给你吃。” “我不会客气的。” 吃完饭后,锦书和莫库正要收拾碗筷,却发现大家都已经自主放进了锅中,她准备像往常一样把锅抬回伙房,另一人抢先抬走了。 锦书愣了愣,莫库说道:“你的付出总算有回报了,算他们还有良心。” 大家吃完了饭,闲来也无事,林釜起头缠着锦书问东问西,众人也对她的百步穿杨,角斗奇招好奇不已,她这段时间习惯了沉默,本想早些休息,无奈盛情之下脱不开身,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而且现在他们并无恶意,索性和他们闲聊起来,对于无法解答的问题,她就将阿依教她的风元掌法稍加变通作了推搪。 士兵们都是粗壮汉子,性格直爽,心直口快,人人都有奇闻趣事,不一会儿锦书就和众人聊成一片,欢声笑语,从未有过的和谐热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戍鼓催军行 早晚加紧训练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短短一个月眨眼过去,何副尉命令所有士兵收拾行李,拔营开赴黄河德胜渡口。此时晋国正与梁国以黄河要点展开南北征战c势均力敌,急需兵力,再拖延不得。 出发当日,何副尉召集众将士到营地空场集合,番汉内外马步军总管李嗣源将军前来训话,他便是当日站在帅营外观看角斗比赛的男子。 他站在众将士面前,身着戎装,大声说道:“军人当严循军纪,以服从为职责,对领兵将帅的命令不可以随意违抗,所谓军令如山,只有在平时的训练中严格,认真,才会成为精良的部队,在战事中,才能处于不败地位!从今日起,由我李嗣源带你们奔赴沙场,我也将与你们一同奋战,一同胜利!” “胜利!胜利!胜利!”高呼声震耳欲聋 锦书踮起脚尖,只见李嗣源身躯凛凛,相貌堂堂,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当得起大将军之称。 锦书皱眉苦思,李嗣源这个名字如此熟悉,她似乎在哪儿听过,她突然想起来,和康老他们一起行至茶馆的时候,康伯对匪贼雄山说过他的侄子是晋国大将李嗣源,锦书心道:“难道康老说的就是他?” 正思忖间,林釜轻声对锦书说道:“没想到这次带我们去德胜的真的是李嗣源将军,他可是我军的神话,李将军还未到束发之年,便跟着先帝征战沙场,冒刃血战,屡建奇功,身经百战,未尝一败。” 锦书再一次仔细打量李嗣源,却因为离得太远,看不真切,能让林釜推崇备至,五体投地的人,锦书还没见过,听林釜这么一说,当下来了兴致,问道:“是吗?他真的这般厉害?” 林釜点头道:“那是!早些年,他率部大败梁军于任城,遂解兖州之围,获得了“李横冲”的称号,他率领的骑兵命名为“横冲都”,意为能在敌军中横冲直撞,来去自如。” 锦书不信道:“那岂不是天兵天将了?” 林釜继续说道:“第二年李将军又打败梁将葛从周于青山口,曾四中流矢,血流被股,因此他和他的横冲都名闻天下,威震四海,所到之处敌人闻风丧胆!我此次从军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加入李将军的横冲都,那该是一件多么威风和荣耀的事!” “以林大哥的本事,这有何难的?”锦书不相信李嗣源和横冲都有这么厉害。 林釜却叹气道:“兄弟你有所不知,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 小算盘在一旁也说道:“横冲都那可是良将中的良将,精锐中的精锐,每个士兵都能以一敌百,自然也成了梁军的眼中钉肉中刺。” “横冲都不要你,不去便是。他们真像你们两个说的这般厉害,怎么这么久那德胜渡口还是站不住脚?大家皆是凡人,怎知咱们就不如他们?可别为个横冲都磨了自己的志气!我就觉着咱们营帐的兄弟们个个都是英雄好汉!” 明乐这一次也站在锦书这边,说道:“他横冲都再了不得,梁国的几十万大军压来也是螳臂当车,这打仗还是得靠我们这些没个名字的小兵。” 小算盘看明乐倒了戈,对莫库说道:“你说呢?莫库,你也想加入横冲都吧?” 莫库起了个大早,头脑还没清醒,摇头说道:“我连从军都没有想过,依你所言,横冲都是良将中的良将,你看我的样子像是良将吗?” 小算盘无奈道:“得得得,索性我俩也进不了横冲都,便由着你们喜欢吧!” 随着一声令下,军队整装出发。 营外站满了士兵的亲人,年迈体弱的父母,结发连理的妻子,幼小垂髫的儿女。个个泪如雨下,殷勤叮嘱,目光望着自己的亲人,生怕这一眼,便再也见不到了。 这是最后的话别,莫库的娘亲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开,莫铁匠纵有千般不舍自己的小儿远赴沙场,也只得将他们娘儿俩分开,这是一个父亲在沉默地隐忍和担当。 林釜,小算盘,明乐等都一一告别家人,他们忙着和亲人再多说一句话,好卸下他们多一分的担忧,只有锦书独自一人往前走,亦步亦趋。 在这悲怆的气氛中,连堂堂七尺男儿也禁不住心中酸涩,泪湿双眼。锦书想到瑛娘和安伯当初也是这般送别云旗哥,而此时却是天人永隔,倍感悲凄。望着前方满满的道路,有如奈何桥一般难行。 这一去,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你没事吧?”锦书看到莫库眼角还有泪渍,拍拍他的肩膀问道。 莫库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父母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从来没有想过会离开他们这么远。” “我也从来没想过会离家这么远。” “小旗哥,我怎么没有看到瑛娘和安伯来送你?” 锦书黯然道:“他们,他们再也不会来了。” 莫库不明所以,说道:“刚才我见着杨伯伯了。 锦书有些惊讶,她还记得说好的要请杨伯伯喝酒,不想第二日就发生了,自己在浑噩中进了军营。锦书知道杨伯伯肯定看到了瑛娘和安伯的坟墓,而河岸边被杀害的三人尸体在镇上也必然掀起不小的风波,问道:“你们可有说话吗?” “说了,不过杨伯伯说的话我不大明白,他说让我转告于你,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叫你不必心存内疚,也不必担惊受怕,他全都明白。待你得胜归来时再一同饮酒。” 锦书本以为杨伯伯是来打探自己的消息,好让磐石镇的官差将自己捉拿归案,不想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莫库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想与你们一同饮酒,只是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我要是像大哥一样战死疆场,你可不可以帮我照顾我爹娘?”他怕锦书拒绝,忙说道:“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强人所难,但是一想到两个老人孤苦无依,我却不能在他们跟前尽孝,我就算死了也不安心呐!” 锦书冷脸道:“胡说什么?这仗还没打呢你就开始杞人忧天安排后事了。照你这么个想法,那干脆认输好了,你爹娘自然得由你来照顾,你这请求我是不会答应的。”她看了一眼莫库垂头丧气的模样,软下声来说道:“小算盘说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如果战场上真的是九死一生,我愿意生的那个是你,我本想说我会竭尽全力护你周全,可是我到底是做不到的,否则,我的亲人就不会全都离我而去了。” “小旗哥,没了牵挂在生死时刻更能放开手去,我一想到爹娘苦等我回家就慌神。方才我发觉他们原来那么老了,我是他们唯一的依靠了。” 锦书想起自己在长史府的时候何尝不是一心挂念着仙垟的阿婆,那时自己尚且安全无虞,而现在一旦交战生死未知,但是她只能给莫库打气道:“军中千千万万的将士也同你一样,谁人不想与家人团圆?可是他们也知道,只有流血和牺牲才能换得家人的平安。莫库,如我不能照拂你,你一定要尽全力活下来,你的命,比我的重要。” 莫库疑惑道:“为何我的命比你重要?” 锦书没有回答,紧了紧背上的包袱,说道:“咱们走快些,追上前面的林大哥和小算盘,看看他们对于战场求生有什么锦囊妙计?” 莫库跟着锦书追上林釜几人,大家一路言谈,慢慢长途减了不少无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将军夜谋面 行军途中,这一日入夜时分,士兵们都已经入睡,只有两队人交换守夜。 因为前方战况胶着,李嗣源翻来覆去无心睡眠,索性起来准备四处走走。 守夜的多里库见将军并未入睡,反而有出行的打算,已经知道他要去侦察路况,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于是对李嗣源说道:“将军,属下同你一道去。” 李嗣源摆手道:“不必了,有你守着大营我放心。”他继续走向马厩,突然回过头来说道:“你去找个新兵随我一起去。” “这,他们经验全无,还是派个机灵点的老兵与您同往较为稳妥。” “多里库,这你就不知了,就是因为他们经验全无我才要他们在此时多学着点,你忘了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 “是!”多里库正转身要走。 “等等!”李嗣源叫住他,说道:“还记得上次在角斗中输了的那个小子吗?” “当然记得,您是要试试他吗?” “军中有任何的可疑之人我都要留意,你想个办法把他派过来,记得要不动声色。” “属下明白!”多里库领命下去。 “谁还没有睡着的,快起来,去前方侦察路况!”多里库走到一个营帐内大声说道。 大家刚暖和了身子,睡得迷迷糊糊,谁也不想起来,再说侦察路况这种苦差事,能躲则躲,众人只当没听见。 多里库见大家没有反应,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一帮懒鬼!”提起鞭子就要朝躺在脚边的一个士兵挥下去。 “多里库校尉,我去!”锦书的声音这时候及时传来。 锦书本来还没有睡着,听到多里库说要找人前去侦察路况,又见众兄弟都不愿起来,于是自告奋勇。 多里库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让这小兵起来,停止手中动作道:“跟我走吧。” 莫库睁着惺忪的眼睛看到旁边的锦书站起来,正要询问她要去何处,锦书给他把被子掖紧,说道:“你快睡吧,我去去就回来了。” 军营里除了几点荧荧的火光,其他地方都沉睡在黑夜里,好在今日月光清朗,周围景物都可辨识。 锦书跟在多里库后面,李嗣源早已牵着两匹马等候在马厩外。 锦书没有想到居然是将军要去侦察路况,有些吃惊。她低头行军礼道:“属下叩见李将军!” 李嗣源在夜色中看到锦书清秀的容貌想起那天故意输了比赛的少年,点头道:“果然是青年才俊,上马吧,陪我去兜兜风。”他把马缰甩给锦书,随即翻身上马,朝前行去,锦书也跃到马上,紧随其后。 马跑得并不快,两人一前一后奔行在荒野上,马蹄惊起了草丛里的流萤,这些小小飞虫闪耀着清冷的光辉飞舞在两人四周,宛如身在星河中,如梦如幻。 李嗣源行军多年,这种情景倒是见得多了,不以为意。锦书却瞧得痴了,不由喃喃念道:“竹凉侵卧内,野月满庭隅。重露成涓滴,稀星乍有无。暗飞萤自照,水宿鸟相呼。万事干戈里,空悲清夜徂。” 李嗣源转头看着锦书问道:“你念过书?” 锦书这才看清他的长相,头发高高束于脑后,逸致飞扬,眉峰英挺,棕色的眼眸中透出一股精锐的光芒,鼻梁高耸,和康执一样,是沙陀人特有的眉峰,嘴唇薄而坚毅,仿若大理石雕刻般精美的脸,棱角清晰,却又透着威严杀气。 锦书听到他的问话,为自己的失神感到羞赧,忙移开目光回道:“小时候阿婆教我念过几年书,将军见笑了。” 李嗣源见她说话如此客气,一点也不似征战沙场的铁血汉子,猜想她没有从军之前可能是个书生,于是问道:“我算是识人无数,像你这般书生模样的士兵倒是没见过几个。你怎的不去考取功名,作个秀才举人,反倒来这修罗战场?” “我看起来或许像个书生,可我从未有意做个书生。有道是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即是做不成凌烟阁上的万户侯,于我而言,也算得是大丈夫鼎立于天地间了。” 李嗣源听她这么说来,赞道:“志气不小!” 锦书心中疑惑,也问道:“我们不是有探报吗?为何李将军亲自前往侦察?” “身为将军,并不只是在营帐里等候消息,指挥攻守,坐享其成,一个好的将军可以是任何人,副尉,千夫长,百夫长,探报,甚至是一名兵卒。” 锦书听他这么说来,开始明白为何众军对他钦佩倍至。但是她的心里还有另一个问题想确定,话到嘴边又觉不妥。 李嗣源见她欲言又止,问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锦书诺诺问道:“李将军,你是沙陀人吗?” 这个问题让李嗣源有些摸不着头脑,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沙陀人,他点头道:“没错,我是沙陀人,我的原名叫邈吉烈,朱邪沙陀平叛西突厥阿史那贺鲁一族有功被唐皇赐为李姓。” 锦书本想将康老的事告诉李嗣源,但一想自己已经和阿依再无交集,何必多生事端?便不再说话。 “你虽然是个新兵,但是你要知道,从你踏进军营的那一天就表示你已经在与死神打交道,从那一天起,你就该记住训练官教给你的每一句话。”李嗣源并不知道锦书心中所想,一边走一边指着前方的山地说道:“仔细观察周围的地形和环境,你发现了什么?你认为我们明天该走哪一条道?” 晚上的视野比不上白天清晰和开阔,锦书眯着眼睛四处看了一会儿,心中拿不定主意,说道:“西边的路况似乎不错,地势平坦,也没有看到需要搭桥的大河,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嗣源露出赞许的微笑,说道:“好眼力!对于行军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地形地貌和周遭环境,是否有可用水源?是否有障碍阻路?是否会遭遇埋伏?这些都是必须要考虑的问题,剩下的就是距离目标地的时间了,能选择最短的路径自然是最好的,至于天气,我们就没得选了。” 锦书又学到了许多东西,点了点头,说道:“属下记住了。” 两人行至一片树林,李嗣源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回营!”两人正要调转马头回营,四周却突然传来鬼魅般的笑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智退修罗使 笑声尖涩嘲哳,有如刀尖刺入耳中,似乎是一人所发,却来自四面八方。甚至不知对方是男是女,来人多少?细听之下,反而头晕目眩我,心悸窒闷。 树林里起风了,可今晚并无风,除了这难听至极的笑声。天地间仿佛都静下来,刚才还此起彼伏的蛙鸣和虫鸣声都已听不见,唯有风声和月光可以分辨。 李嗣源和锦书下得马来,马似乎也受了惊吓,低声嘶鸣,四蹄颤动。 “看来我们被埋伏了,拿上弓箭,咱们得小心提防。”李嗣源指了指放于马上的弓箭,他自己则抽出长刀,这把刀刀刃三尺有余,宽厚锋利,名为“仰战”,跟随他辗转多年,杀敌无数,刀锋不仅不钝,反而越发锋利。 锦书拿上弓箭左顾右盼,并无看到敌人的身影,月光大半被树枝挡去,更难分辨四周的情形,这是个绝佳的伏击地点。她侧耳倾听,细微的窸窣声在左右快速流蹿,她无法寻到敌人的固有方位。 李嗣源走到一棵树旁,突然一掌从树后袭来,这一掌携着雷霆之势,拍向他的背心,他正自寻找声音所发之地,如若平时,这一掌必然击中,但是李嗣源凝神细听之下居然听到背后风声涌动,他立即转身向后劈去,而这一掌堪堪到手之际,竟能收放自如,消失不见。 李嗣源一刀劈空,知道对方武功之高,难以估摸。他凝神收气,握刀在胸,更加小心。锦书也跟在他身后,背向李嗣源,盯着周围诡异的树木,沉着戒备。 笑声更加尖历,有如地府的黑白无常,要将人拖进深渊。风声响动,树枝间隙中一掌又击向李嗣源,李嗣源挥刀劈去,却又劈空,这一招乃是声东击西,在他还未收刀之际,另一掌从侧面攻来,这下李嗣源再也来不及躲避。 千钧一发之际,锦书转过身来将手中的弓掷出,挡于李嗣源身前,掌力压迫下弓臂断成两半,掌力一缓,“啪”的一声,整支弓终于碎裂满地。幸得这把弓是用上等柘木所制,抵挡住大半掌力,但是偷袭者掌力深厚,饶是如此,也有一半落在了李嗣源身上。 李嗣源后退几步,只觉得肩膀有如火燎。 锦书跑到他身边问道:“将军,你没事吧?我在这里拖着,你快骑上马回营。” 李嗣源笑道:“你见过临阵逃跑的将军吗?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快回去,告诉多里库校尉全军戒备。” 锦书摇头道:“我不走,我不能留下你在这里,你是晋国大将,关乎着国家命运,而我只是个小兵,军营没有我可以,没有你却是万万不能的。” 李嗣源听她说出这许多大道理,不但没有改变心意,反而怒道:“我李嗣源一生从未因为受困怕死而丢下自己的士兵逃命过,就算晋军没有我,一样可以为国效力,勇猛杀敌。再者,我也未必就命丧于此。你快快离去罢!” 锦书也犟起性子道:“你身为将军都可以抛却生死,我一个小小士兵,有何惧怕?” 李嗣源见锦书还是不愿意回营,语气加重道:“你可还记得军纪?” “当然记得!” “军人对将领的命令不可以随意违抗,我现在就命令你,立即回营,将这里的情况禀告多里库校尉!” 锦书不再说话,她知道李嗣源是想让她活下去,她只好转身离去。 哪儿知还没走出几步,一个灰影自树顶掠下,挡在锦书身前,如若闪电,要不是锦书反应迅速,看见此人身法,收住来势,不然在这一俯之间,非死即伤。灰影没料到这小兵能躲过自己的出手范围,显然也很吃惊。 灰影是个男子,双手交叉藏在宽大的袖袍里,额前的头发过长,因为月光的原因,在脸上投下阴影,看不清容貌,自然更不知道年龄。 “你们商量了这许久,想好谁死谁活了吗?不过,我告诉你们,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他的声音尖厉,正是发出笑声之人。 “原来你没有同伴,只你一人在此。”锦书说道。 “对付你们两个,只我一人就绰绰有余了。” 锦书退回到李嗣源身边。 李嗣源低声对锦书道:“你快到后面去,找地方躲起来,一会儿我和他打起来,你找机会逃出去。” 锦书依言躲到背后的树丛中,灰影却并不看她,锦书心想:“看来他真的是冲着李将军来的。好在他没有同伙,我且先观察他的武功,试试看能否找到机会带李将军逃走。” 李嗣源问道:“你是何人?是谁派你来的?” 灰影冷笑道:“你竟然连我的大名都不知,也难怪,堂堂晋国大将军,哪里会知道我们这些江湖游客。”他说完侧身一抖,另外两个人落在李嗣源左右,身高打扮,和灰影一摸一样,简直就是他的复制品,就连孪生兄弟也不可能如此相似。不要说躲在一旁的锦书,就连李嗣源也惊讶万分。 灰影说道:“我便是江湖人称地狱使者的修罗三司。你不是死在我手上的第一个大将军,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不过,你的项上人头价值千金,目前为止,是最值钱的一个。” 锦书和李嗣源这才明白,难怪刚才的笑声是同一个人的,却来自四面八方,而他又能做到声东击西,令人防不胜防。一人竟有三人之力,这等武功,真是邪气卑劣。 “我竟不知道自己的人头这么值钱,不过我还是喜欢它放好好地在我的脖子上。”李嗣源说道。 “不管你有多喜欢,你都得和它道别了。有人出了价,我只管来取。” 李嗣源哼了一声道:“除了梁将王彦章那老匹夫,还有谁会请来你这种出乖露丑之徒?” 修罗三司听李嗣源讥讽他为出乖露丑之徒,再看到他傲慢的神态,怒气腾烧,他感到他的尊严受到挑衅。 三人立即对李嗣源形成夹击之势。 李嗣源身经百战,身手也属上乘,但是往常所遇对手都是寻常士兵,厉害者也只是气粗胆壮的猛将,真刀真枪,打斗时力胜于巧,勇胜于招。而修罗三司却会移形换影,明明砍中这个,瞬息烟消云散,另两个又从目力所不能及之处袭来,防不胜防,有如鬼魅。辨不清哪一个是幻影,哪一个才是真身。 李嗣源肩部本来受创,一直咬牙硬撑,半盏茶功夫,已然大汗淋漓,无奈对方并不正面交锋,使用缠斗之术,意在消耗他的体力,李嗣源攻守之间渐渐落入下风,守多攻少。每一次防守,他都万分警惕,这让修罗三司短时间内也难以伤到他。 李嗣源知道这么打下去,非但伤不了对方分毫,自己还会虚脱而死,却又找不到更好的方法将对方击退。他朝锦书所在的方向看去,见锦书还呆在树丛里,大叫道:“你怎么还不走?快走!” 他这一分神,正好让修罗三司逮着破绽,再次攻向他受伤的左肩,咄嗟之间,一枚暗器闪着银白色的光芒刺进修罗三司手里,贯穿而出。他疼得大叫一声,收回掌力,攻向李嗣源的另外两个灰影也随即消失不见。李嗣源趁势朝他劈去,他急忙捂着鲜血淋漓的手掌跃回树上,腿上又挨了李嗣源一刀。 树林外远远传来修罗三司的声音:“想不到还有高手在此,今日暂且放过你。改天再来取你性命!”他受伤不轻,再战下去讨不到半点好处,嘴里却不饶人。 李嗣源松懈下来,拄着刀大口喘气,锦书跑到他身边扶住他问道:“李将军,你没事吧?” 李嗣源非但没有为刚才的生死瞬间感到后怕,反而望向锦书,欣喜惊讶道:“我上次观看过你的角斗比赛,以为你只不过摔跤技力独扛,没想到还有这等身手,真是出人意料。” 锦书本不愿意透露自己的武功,却不能见死不救,只好说道:“只不过是些唬人的伎俩罢了,修罗三司只顾着和你相博,忘了我还在一旁,我算是暗中偷袭才对。您的肩伤看起来不轻,以防他再回来,我们赶紧离开此地,先回军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问姓惊初见 锦书扶着他上马,两人朝营地奔去。 李嗣源见她谦虚,问道:“刚才你射于修罗三司手上的暗器是你随身携带的吗?” 锦书回到:“将军,并不是属下随身携带的,而是箭羽上的箭头,弓断了不能再用,我只好把箭头拆下来了,当暗器使用。”说完她将手心里剩余的两枚亮晶晶的箭头给李嗣源看。 难怪有些眼熟,李嗣源不得不佩服她的奇思妙想,临危不乱,再问道:“那你是怎么分辨出哪一个才是真的修罗三司?” 锦书笑道:“这个倒是简单,将军你被他缠斗住,又离得近,很难发现,真正的修罗三司在月光下的影子深于另外两个分身的影子,我离得远,所以才分辨得出来。”她这句话既解释清了分辨真身的原由,又不致使李嗣源难堪。 李嗣源知道她此话说得周全,自己刚才确实大意了:“你倒是会说话,以你的武功,怎么会甘心作一个小小的士兵?” 锦书知道他迟早会问,有点语塞。 “你不会是梁国派来的细作吧?”李嗣源故意装出严肃的表情。 锦书忙道:“我确实是梁国人,可是,我绝不是什么细做!我,我”她慌乱下更不知道如何解释了。 李嗣源突然大笑起来:“看把你急的,我只不过随便说说,你要是细作,刚才杀我是最好的机会,你只要不出手救我我必死无疑。再者,你更不会当个区区小兵,小兵哪儿能刺探到军中大事?除非你想借此机会讨得我的信任,步步为营,刺探军情,不过什么样的军情能敌得过我这价值千金的人头呢?算来算去大费周章就变得不合理了。” 锦书这才放下心来,说道:“原来您已经把任何可能和风险都想过了。不过您已经不是第一个怀疑我的人了。” “哦?这么看来你要真是个细作那也是个拙劣的细作,不过你的身手确实不得不叫人起疑。” “我在梁国被人陷害入狱,一位好心人救了我,我逃到此处,正好遇到征兵的队伍就跟来了。”这句话锦书发自肺腑,目中锋芒毕露,李嗣源也为之一震。 李嗣源听她说完,这才知道她不肯暴露身份是怕梁国的人追查到此,将她抓回,说道:“你放心吧,你现在已经是我晋国的一名军人,他们不可能再把你抓回去的,我也不会让他们把你抓回去!” 锦书感激道:“谢谢李将军!” “你是我的士兵,我当然有权利照管你们,要说谢,该是我谢你刚才救了我一命才对!” 锦书声音放低道:“保护将军也是属下的职责,刚才我违背了将军的命令,还请将军责罚!” “虽然你救了我一命,但是你违抗军令,罚也是要罚的。”李嗣源不容置疑道。 “啊?”锦书以为能将功补过,没想到还是要罚,想着林釜所言鞭子抽身,头皮就一阵发麻,低头不敢再辩解。 两人说话间已经行至大营,多里库校尉已经等候多时,他见李嗣源受了伤,忙把李嗣源扶下马,李嗣源摆手道:“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多里库知道将军脾气,退开问道:“将军,出什么事了?前方有敌情吗?” 李嗣源把马缰交给多里库,说道:“他梁军怎敢跑到我晋国地界来撒野?是王彦章那老匹夫找来的江湖高手,想行刺于我,不过已经被打退了。还多亏了这位小兄弟,要不是他,我可真就回不来了。” 多里库望向锦书,还真想不到这瘦小的士兵有这么大的能耐,正想问锦书些问题。 李嗣源打断道:“你去在我的营帐内多铺一张床,以后这小兄弟就睡我营帐内。” 多里库从没见李嗣源这么优待过一个人,迟疑道:“将军,虽说他救了将军您,但是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他只是一名小小士兵,却有如此优待,这于理不合啊?” 锦书没想到李嗣源会做此决定,也忙下跪道:“多里库校尉所言甚是,还请将军收回成命!” 李嗣源早已想好,军中有这等人才,岂能不重用?再者,他对锦书还有颇多疑虑,他对多里库说道:“既然你说到他只是一名小兵,于理不合,他今日救了我的性命,实属大功,作为奖赏,我便赐他副尉军衔,暂且由我直管,另外,加强人手守夜,一定要多加戒备。快快照我说的去办。” “是!”多里库再无话可说,领命下去。 李嗣源见锦书还跪在地上,笑了一声道:“你还不谢恩快快起来?” “属下无德无能,怎么能担当副尉这么重的军职?还请将军多加考虑,不要为难属下!还有,属下怎么能与将军同住?将军不要折煞属下了!” 李嗣源见她不愿意接受军职,说道:“我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副尉,是我对你的赏赐;让你与我同住,是为了惩罚你违抗军令。你又再抗命不遵的话,可真的是要鞭子加身了!” “是!谢将军恩赐!”锦书知道再难改变李嗣源的心意,说到鞭子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只好唯诺起来。 两人回到营帐内,床铺已经摆好,多里库请来军医为李嗣源上药,锦书在一旁帮忙。 李嗣源脱下上衣,背过身去,医官捏着他的胳膊细瞧道:“将军啊,你这一掌所受不轻啊,和你以往受的伤不同,以往你受的都是刀伤箭伤,外伤居多,而这次,你的肩部骨头错位,血脉受阻,我得帮你矫正之后,再把淤血放出。” 李嗣源不以为意道:“你是大夫,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锦书将李嗣源的衣服放好,按照大夫的嘱咐拿药递布。只见李嗣源的肩背上布满刀疤,有长有短,有深有浅。在铜色的肌肉上纵横,看上去触目惊心。锦书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的身上有这么多刀疤,心道:“他到底经历了多少战役?受了多少伤?才赢来这一身荣耀和伤疤!” 锦书对医官说道:“不敷麻沸散吗?” “将军一向不用此药,再拿一块纱布来。”大夫说道。 锦书怔在原地,连大夫的话都没有听见。 大夫见她没有反应,李嗣源回头道:“疼痛能让我更清醒,副尉,快拿纱布过来。” 锦书这才回过神,忙把纱布递给大夫。 大夫左手抬住李嗣源的左肩下部,右手按住他的肩上方,说道:“将军,这可能会有一点痛,你忍一下。” “没事,你动手吧!” 大夫右手和左手同时用力,一抬一压,一声沉闷的声音,眨眼之间错骨已经矫正,李嗣源却没有发出声音,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眨一下,形如家常便饭。 大夫对锦书说道:“把小刀和细竹管递给我。” 锦书把小刀和细竹管递给大夫,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单是想到这切肤之痛就浑身难受。 大夫先是把小刀放在油灯下烤过,再淋上烧酒,烈酒被蒸发出白色的雾气,空气中瞬间充斥着酒精刺鼻的味道。然后在李嗣源的左肩上切开一个半寸小口,接着把细竹管插进小口里,受阻部分的淤血便顺着空心的竹管流出。 整个过程李嗣源都没有因为疼痛而发出声音,只有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说明他惊人的忍耐力。 大夫帮李嗣源包扎好伤口,说道:“这几日将军左臂不可使力,更不能用武。虽然我给你外敷了草药,但是你还是得内服汤药才行。属下这就下去给你煎药。” “现在太晚了,你且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再起来熬,虽说不能耽搁行军,但是我也不能让你如此辛苦。还有,若有人问起,你大可把我的伤情说得严重一些,就说我身受重伤,已然昏迷不醒。下去吧!” “是,那属下就先告退了。”医官拿上药箱退出营帐。 锦书帮着李嗣源把内衫穿上,李嗣源心事重重,说道:“我军中确实出了奸细,他对我的行动了如指掌,我把你留在身边,一来是想让你帮我查出叛徒是谁?二来,我有私心,修罗三司一击不中,指不准会再来一次,所以” “您是想让我保护您?”锦书知道李嗣源有些难以说出口,接口道:“莫说这是属下的职责所在,您是对梁国最具冲杀力的利剑,我怎么能让您沾上半点锈迹?” “你这个比喻虽然不大动听,不过我的项上人头一时之间不会被拿去换钱了。” 锦书还是担忧着奸细的事,只要一日不找出他,李嗣源就不能说是安全的,她突然想到一个人,说道:“李将军,我想有人能帮我们找出奸细来。” “说来听听。” “我在新兵营中认识一个朋友,他叫小算盘,他是个心思缜密,头脑聪明的人,我相信他能找出奸细来。” 李嗣源并没有惊讶的表情,说道:“他就是你刚才说的怀疑过你是细作的人?” 锦书点头道:“嗯,其实您刚才就想好了对策是吗?在您对医官说那些话之前?您对我仍然不放心,想借此机会试探我的忠诚。” “我只能让敌人以为自己得逞,只有这样他才会放松警惕露出马脚,你也听到我刚才对医官说的话了,我是个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人,我不能亲自去查出是谁?让多里库去处理的话声势太大,容易打草惊蛇。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忠诚,所以我才放心让你和你的朋友去帮我把他找出来。” “不论此人是谁,属下一定不辱使命,让他后悔自己的行为。” “你明日再去找小算盘吧!我已经起了头,他若是如你说的那样聪慧,就该知道怎么做。” 这一番折腾之后,李嗣源确有些感觉累了,躺倒在床上,他望向锦书,锦书还在整理自己的衣物,于是说道:“随便放着吧,你也快躺下睡吧,今日你也累了,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锦书熄了灯,在李嗣源斜对面的床上躺下,心里却止不住胡思乱想。 “对了,闹了这么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李嗣源突然问道。 锦书回到:“我叫安云旗。” “安云旗?”李嗣源似乎有些惊讶,随即恢复正常口气道:“那好,以后我就叫你小旗。” 锦书没有再说话,李嗣源也不再提问,锦书躺在床上全身像是绷紧的琴弦,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紧张?直到李嗣源睡着的轻微呼吸声传来,她才放松了神经,慢慢进入梦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齐心拿奸细 天刚蒙蒙亮,锦书就醒过来了,说也奇怪,她在毡帐中与二十个男人共处一室,心中却无半分不适,只当自己也是个男儿,而与李嗣源相隔两丈,却是心神不定,莫名不安。她一直在半梦半醒之间,起床后看到李嗣源还在熟睡,没有打扰他,轻声出了毡帐。 回到新兵营毡帐之后,莫库刚刚醒来,他看到锦书已经着装整齐,问道:“你怎么今日比平时起得更早了?昨晚我睡过去了,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昨夜睡在李将军毡帐了,今日将暂停行军,你再睡会儿。” 莫库担忧道:“出什么事了吗?” 锦书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先去找小算盘,你起来后咱们再细说。” 锦书走到小算盘身边,示意他出去谈话,两人来到毡帐外僻静处,小算盘忍不住问道:“你昨夜去侦查路况后就一直没有回来,是发现前方有埋伏吗?” “不仅发现前方有埋伏,我和李将军还遭遇了埋伏之人,是一个叫修罗三司的江湖高手,似乎是梁将王彦章雇来刺杀李将军的。” “等等,你是说昨夜你是和李将军一起去侦查路况的?” 锦书不知道小算盘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说道:“你不是应该问我刺杀情况怎么样了吗?” 小算盘叹气道:“早知道是与李将军一同前去,我就不贪睡懒觉了,真是错失良机啊!” 锦书想起他一心想加入横冲都这碴儿,无奈道:“我也没有想到李将军会亲自督查地势,他确实是个好将领,当时遭遇修罗三司埋伏时他一心催促我逃命,并没有把自己身为将军的命凌驾在我之上,看来我对横冲都不该有那么大的偏见。” “这话要你亲口承认还真不容易,你刚才说我怎么不问刺杀情况,从你的神情就可看出,昨夜的恶战化险为夷了,那个叫修罗三司的并没有得手。幸得是你与李将军一同前去了,换作是我,此刻真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这个刺客也没有想到陪同李将军前往的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兵,这就叫千算万算不如天算。” “他虽然没有达成目的,可还是伤着了李将军,好在已经没了大碍,不过李将军怀疑军中有奸细,所以修罗三司才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他已经让医官把他的伤情夸大,说他已经昏迷不醒。” 小算盘抢过话头说道:“他让我们帮他找出谁是奸细?” “没错,我向他推荐了你,他说他已经起了头,你知道怎么做。” 小算盘一脸兴奋道:“你真是我的贵人!” 锦书看他成竹在胸,问道:“你知道怎么做?” 小算盘笑道:“再简单不过了,只要将计就计,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锦书端着从医官那里拿来的汤药和简便早点回到李嗣源帐中。 李嗣源已经起来,正在梳洗,说道:“我已经让多里库帮你准备好了一应生活物什,有什么缺少和需要的尽管和他说。还有你的军服,看你的身高体格,最小尺寸的就能穿了,一会儿也会一并送过来。” 锦书放下汤药和早点,说道:“您怎么不问我捉拿奸细的事?” 李嗣源放下面巾,擦干手上的水,说道:“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他出现只是时间问题。”他伸手想挽起发髻,左臂牵动伤口,又放了下来,再次尝试之后仍然不能抬高手臂,只好望向锦书,说道:“你能否?” 锦书会意,忙跑过来拿起梳子说道:“属下大意了,您的伤还没好,这种小事我怎的就忘了?” “本将受过比这更甚十倍的伤也没有到过需要旁人帮忙梳头结发的地步,此次真是贻笑大方了。” 锦书给他把玉笄戴好,说道:“果真如此,属下是给将军梳头的第一人,便是荣幸之至!” 李嗣源心情好转,说道:“看来你不止身手了得,更是能说会道。让你做我的护卫,是万万没错的。” “属下听闻将军的横冲都乃是五百精锐骑兵组成,他们若是在你身边,修罗三司根本没有机会近得了您的身,更不用说伤您分毫了。属下不明白您为何亲自前来新兵营?” “许多将士认为新兵营不过是一群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不值得花费过多心力,这是失之偏颇的。新兵是注入军队的新鲜血液,是传递运转的车轴,他们有朝一日也会变成身经百战的士兵,他们需要更多的鼓励和引导。” 李嗣源一边吃早点一边说道:“坐下,今天我得装病不能出这毡帐了,索性你给我说说梁国和你被陷害的事。” 锦书回想往事,过了这么久依然能感受到当初的苦痛,说道:“都是些府中夫人们争宠勾斗,府衙不分青白草菅人命之事,说出来只怕污了您的耳朵。” “晋国与梁国相斗十余载,我从未去过梁国,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要想击败你的敌人,首先得先了解他。” 李嗣源执意,锦书只好坐下细细道来。 锦书尽量使自己的语气缓和平稳,讲到阿婆去世时李嗣源脸色低沉,讲到被衙役抓进大牢时他满腹惊疑,讲到在公堂之上受刑时李嗣源一拳捶在桌上,茶水四溅,他的声音充满愤怒道:“岂有此理!东都也算是天子脚下,怎容这等狗官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待我将这刘尚书拿下,也教他尝尝十八般酷刑的滋味!” 锦书见李将军为自己的事如此愤懑不平,扬言要为自己讨回公道,心中感动,正要继续说下去,多里库奔进来说道:“将军,抓住奸细了。” 李嗣源喜上眉梢,看了一眼锦书,说道:“走!” 两人跟着多里库来到马厩旁,只见地上跪着一人,林釜正在给他捆绑手脚。 周围已经被士兵们围了一圈,众人见到李嗣源大步走来,完好无损,并不像军中所传的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模样,又惊又喜,纷纷让开。 地上所跪之人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李嗣源,叹了口气又哭丧着脸低下头去。 锦书认出这是将自己领进新兵营的那个林军官,几乎所有的新兵都是他招募或者抓来的。锦书完全没有想到奸细这样暗藏隐匿,掩人耳目的人竟是个普普通通的招募官,这或许就是他的绝妙之处,利用职务之便可以游走于各个营地之间而不被怀疑。 他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请求李嗣源饶命,李嗣源看起来似乎有些失望,说道:“我以为王彦章安插在我身边的人不止于此。”他转过头对多里库说道:“本将有些乏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务必杀一儆百!”说完敛容走回毡帐。 多里库随即命人把地上的奸细拖下去严刑拷打。 锦书走到小算盘和林釜几人身边,问道:“你们是怎么抓住他的?” 明乐抢着说道:“小算盘让我们在军中散播消息,宣称昨夜李将军受袭已经昏迷,安排我们在各处蹲伏,这不,天还未黑,他就在这里被林大哥抓住了。” 锦书还是心有不解,说道:“就算他知道李将军昏迷不醒,也可以按兵不动,你们怎知他定会现身呢?” 小算盘就知锦书会有此问,作答道:“因为我不只让他知道李将军身受重伤之事,我顺水推舟,还编造了另一件事。我告诉大家,伏击李将军的刺客以为李将军必死无疑,在动手之前将奸细的名姓告诉了李将军,不想李将军逃出生天,一旦他醒来,奸细只有死路一条。” 小算盘踱步到锦书身旁,继续说道:“这样一来,时间就是逼着他现身的武器,他能做的选择只有三个,第一便是继续通知修罗三司来彻底杀死李将军,不过修罗三司已经失去先机,军营中重兵把守,显然没有成功的可能,不过为了以策万全,我还是让明乐守在信鸽笼附近。第二便是亲自动手使李将军再无醒来的机会,最好的办法就是下毒,不过李将军的吃食全都是经过医官查验的,为了医官的安全我便让莫库和曹进躲在医官帐内。” 锦书领会道:“这第三我已经知道了,目前他最好的选择就是趁早离开军营,反正对他而言李将军就算不死也无多大的威胁了,他便可到梁国去邀功。若是继续留在这里,李将军可能醒来的每一刻他都在危险之中。” “不错,我们在他的身上还搜到不少偷来的机要文书,都是他准备带回梁国的。不得不说,他还算得上尽职尽责的奸细。” “你这算是在夸他吗?” 小算盘不置可否,低声说道:“这奸细虽然抓到了,我看李将军的神情似乎并不开心。” 锦书也表示不解道:“将军的心思岂是常人能揣度的?” 这时候林釜走过来一巴掌拍在锦书肩上,说道:“小兄弟可是成了将军眼前的红人儿了,也不知会哥哥一声,也好叫弟兄们给你庆贺庆贺。莫不是成了副尉之后就瞧不上咱们这群小兵了?还是怕失了你的面子?” 林釜的语气中显然带着怨怪,锦书好言道:“林大哥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这副尉我是全然不想做的,实际上只是个空空名头而已。若是因此伤了咱们的情份,我去向将军请辞便是。” “哎!你还当真了!我林釜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你当了副尉哥哥我高兴还来不及,方才是唬你玩的,有你在将军身边,也好为咱们多多美言几句。”林釜笑道。 锦书看了一眼小算盘,心中明了道:“放心吧,只要有机会我会和李将军说的。” “还是小旗兄弟义气,走,今日休整一天,咱们正好去附近打点野味吃吃,你可得给哥哥说说你是怎么救了李将军的?” “何副尉说了不能擅自离营,被知晓了可是要军法处置的。” 小算盘说道:“何副尉已经允许我们出营打猎了,不过不能走太远,要在日落之前回营。” 锦书知道最近大家口中清淡,这附近正是捕猎的好去处,说道:“我去拿星芒箭,咱们比比看谁捉住的猎物最多!” 林釜指着锦书对大家笑说道:“这小子,上次输的不服,净想着扳回来,哥哥我八岁就能猎豹,打猎就跟猫拿耗子一样轻松,你要是输了,可别怪哥哥没提醒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夜话星空下 几人准备好弓箭和马匹出了营,不多时果然满载而归,伙头兵忙着将猎物卸下做成肉汤美味,营地中其余人也帮忙着剥皮拆骨,搭柴烧烤,一时间军营中沉闷的气氛变得活跃呱噪起来。 在众人的七手八脚之下,飘香的烤肉味萦绕在空气中,锦书一直没有看到李将军的身影,隐隐有些担忧,对多里库校尉问道:“李将军的伤怎么样了?他一直在毡帐中休息吗?” 多里库摇摇头,说道:“我一个时辰前去看他的时候还在睡觉,你拿些吃的进去吧。” 锦书端了一碗山鸡汤,烤鹿肉和熬好的米粥走进李嗣源的毡帐,李嗣源并没有在睡觉,也不在他自己的床铺上,而是坐在锦书的床沿上,手中拿着一本书,就着通气透亮的天窗看得出神。 锦书把吃食放在桌上,李嗣源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掂了掂书,说道:“我在你枕边发现的,你不介意吧?” 锦书起先不知他指的是书,愣了一会儿才说道:“哦,这是小算盘的书,我从他那里拿的,闲来无聊时打发时间用的。他那里除了诗集就是兵书了。” “别人打仗都是带刀枪剑戟,他倒带了一包袱的书,有趣得紧。《孙子兵法》c《吴子》c《尉缭子》,我也略有研习,毕竟身为将领,任重才轻,很多时候得借鉴前人的才高识远,智周万物,而你们汉人最擅此道。这本《六韬》,我还是第一次看,其中的战术和战略都极有见地。你回来看,”他一边说着一边翻卷书页,指着上面所写说道:“你看这篇名为战骑,书中所述骑兵作战有十胜九败,我已经历两败,其余七败我当引以为戒。还有这篇名为略地,太公曰:无燔人积聚,无坏人宫室,冢树社丛勿伐,降者勿杀,得而勿戮c示之以仁义,施之以厚德。令其士民曰:罪在一人。如此,则天下和服。攻下城池之后,对投降之人和无辜百姓不施残暴,加以恩惠,才会使人心悦诚服。与我想的如出一辙。” 锦书以为身为饱经战乱的将军,仁慈早已被磨蚀殆尽,不想李嗣源宽仁大度,厚德载物,说道:“晋国能有你这样的将军,真是他们的福气。” “万物相辅相成,我虽不是汉人,但是我从小是与汉人一同玩耍长大的,军中兄弟也多是汉人,每每回朝,晋国百姓待我如同亲人,无微不至。这份恩情,总是要回报的。” “将军,这么多人想方设法要取你的命,你不担心吗?” “他们越想要我死,说明他们越怕我,这些年本将早已是九死一生,不知担心为何物。”他看锦书身上背着一把弓,问道:“这是你的?” 锦书与林釜他们打猎回来,忙着一时忘了将弓卸下,她把星芒弓取下交给李嗣源说道:“这是林釜赠与我的,小算盘取名为星芒。” 李嗣源接过来轻弹了一下弓弦说道:“不错!很适合你。”他放下书站起来说道:“跟我来,你还差一样东西。” “去哪儿?”锦书问道。 李嗣源没有回答,大步流星走出了毡帐,锦书只得快步跟上去。 锦书随着李嗣源来到兵器库,李嗣源径直走向东面的木架,木架上挂着一排排的箭袋,他从其中一个箭袋中抽出一支箭羽,说道:“这种箭名金仆姑,鲁军府之劲矢,锐不可当,可惜只能在百步之内才能达到最强威力。”他又换了一支,说道:“这种箭名为狼舌人箭,头为扁平状,两只相连,杆以木制,重且长,专供射马用。” “这种箭名为铁骨利锥箭,其式样与普通之箭相同,惟箭头狭小而特别尖锐,箭如其名,能穿透一般盔甲。中者几无可能存活。” “这是鸣镝箭,镞锋上的小骨留有孔洞,因此在发射时会发出响声,大多数人以为它只是信号箭,却不知它也是一种杀伤力极大的武器,其箭镞扁向带尖,冲力很大,即便身披厚甲也很难抵御。” 他一一向锦书介绍着各种箭羽,如数家珍,锦书第一次知道箭羽还有这许多明目与区别,一支支拿起来细看。 李嗣源介绍完之后说道:“箭大致上没有好坏之分,不同的箭当放在不同的地方来用才会发挥它们的优势,你可随意取之。” “属下算是大开眼界了,将军的箭法一定很了得!” “怎么?你想和我比比骑射吗?” “属下不敢!“锦书低头道。 “你不是不敢,是不知该赢我还是输给我?”李嗣源这般说着脸上却是轻松的笑意:“说实话,本将还真不会和你比骑射,要是输了我这面子可往哪儿搁?要是赢了,也未必就是真的赢了。” “不瞒将军说,属下真的没有把握能赢,不过平局倒是有很大的可能。” “哦?这话说得倒是诚恳。看看这支顺手吗?”李嗣源又拿起一支箭给锦书讲解。 锦书查看着各种箭羽,说道:“对了,今日抓到了奸细,将军却似并不宽心,属下胆敢问一问,咱们所做有何不妥吗?” “你们所做并无不妥,能这么快抓出他,我很欣慰。” 锦书只得小心猜测道:“将军可是觉得王彦章作为您的劲敌,安插的奸细却没有您想象中的强大,所以失望?” 李嗣源正色道:“恰恰相反,我是对自己失望,眼前随时有这样一个奸细走来走去,我竟完全没有发觉,已致险些丢了性命,这是不该出现的过失。” “小人之心,防不胜防。您宵衣旰食,军务繁忙,不可能面面俱到,就算是那称霸山林的老虎也有睡着的时候,将军不要为此烦心了。” 李嗣源走出毡帐,望着夜幕下的军营,说道:“你现在还不明白,我纵然做对了一百件事,只要有一件犯错,招致的后果不堪设想,我的士兵,只能是奋勇杀敌而战死,绝不能因为将领的愚蠢丧命。” 锦书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宽厚的肩膀,这肩膀上负重的是无数将士的性命,在夜晚的星空下有些萧索,但是依然站得像个巨人。 龙德三年,李克用之子李存瑁在魏州称帝。李存勖称帝时唐局势也很危急:梁大将段凝夺取黄hb岸德胜以西的卫州,契丹军队又时常围攻幽州,潞州的后唐守将李嗣昭之子李继韬投降后梁。这些使得后唐内部人心不一,以为后梁难以攻取。两国在德胜渡口相持不下,攻守多次,形成艰难的拉锯战。 十天之后,新兵部队终于到达德胜。德胜城位于澶州南面,是魏州通向汴州的重要渡口,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晋国大将李存审领兵占领德胜,并夹黄河两岸驻建了南北两城防守渡口,梁将贺瑰认为李存审此举对大梁造成了极大的威胁,于是晋梁两军开始了德胜渡口之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众里尘缘遇 李嗣源安置好新兵后,即刻去会见了总指挥史李存审等一干大将,议会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 锦书和林釜小算盘在四周转了一圈,士兵们多在休整,脸上还带着战后的疲倦。 林釜走到一个士兵身前问道:“老哥,现在战况如何了? 这个士兵约莫三十来岁,他的脸上布着深深浅浅六七处伤疤,有些已经愈合结疤,有些新伤猩红刺目,他正在往枪杆上缠布带,眯着眼睛看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是新来的吧?” 林釜点头道:“我们是新兵,今天才到德胜,听闻这边战事吃紧,怎地过来却是风平浪静?” “你们要是早来几日就该哭爹喊娘了。五日前他娘的梁军半夜突袭,我的弟兄就死了二十三个!南城差点就没了,以为老子们是吃素的,半夜爬起来照样打得他们屁滚尿流,这不,五天不见动静了,这群孙子想是赶着回老家了!” 林釜拍拍自己的胸口说道:“咱晋国全是不怕死的汉子,没一个孬种,遇到老哥这样的爷们儿,他们还不得夹着尾巴逃跑!” 这士兵看林釜说的话中听,说道:“他杀咱一个兄弟,咱教他折一双。这上了战场什么能赢?不怕死才能赢!” “老哥说得在理” 小算盘看林釜和士兵聊得兴起,拉过锦书悄声说道:“你是不是也以为梁军不敌晋军,撤退了?” “你有什么看法?” “梁军在此缠桓两年,不可能轻易退兵的。这次小败他们只是需要时间重新整顿,也有可能在计划别的进攻策略。”小算盘皱眉道:“只是不知他们会如何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锦书也狐疑道:“那依你之见,梁军会如何进攻?我们又该如何守御?” 小算盘轻轻笑道:“你当我是活神仙吗?这里地形我们全然不熟,也从未和梁军交过手,不知他们的行兵布阵,就连我军精弱情况也未可知。这是要考虑和涉及各方面的因素才能得出结论,结论是合理的体现,却不一定是敌方的选择。所以才会有天时地利人和这样的依凭和考究。” 锦书听完还以为他有何高见,瞪了他一眼说道:“说这许多,不也是白搭吗?” “哎,我这怎么能是白搭呢?我是客观地讨论咱们当下的状况,绝大多数的事都是能通过现象分析得出结论的,我们还需要时间。” 锦书撇撇嘴,说道:“你说绝大多数的事能分析得出结论,怎知我们面对的就不是少数呢?” “只有利益之分不带感情的事件最好推测,我说的绝少数指的就是带有强烈情感的事情,强烈的爱或者强烈的恨,会令人失去理智,一个失去理智的人他所做之事连自己都无法区分,旁人就更难预测了。你想那梁将会失去理智吗?” “可是我们这样死守德胜,不是失去了有力先机,只能受他们的牵制而行动吗?” “你要知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这南北城也是这个道理。只要重创他们一次,便可图得有利局面,我们并不全然处于困境。现在只有一方犯错,就会影响大局。” 锦书沉吟道:“但愿是他们先犯错。” 两人正说着,何副尉走过来说道:“你们几个真是不省心,到处乱跑。” 锦书,林釜和小算盘三人立即站到何副尉身前喊道:“何副尉!” “这是铁都尉,是涿鹿营的领将。”何副尉指着他身旁的一个军士说道:“新兵营将会有三百人编纳进涿鹿营,只有在老兵的指点下你们才能更快地掌握和提升战斗能力。你们明日就去涿鹿营报到,一切听从铁都尉的要求和安排。” “是!”三人一同答道。 铁都尉年逾四旬,身长八尺,一身铠甲令他看起来颇为高大魁梧,髯长一尺,横眉立目,一脸的威严凛然。 他朗声问道:“你们三人谁是安云旗?” 锦书上前一步,回道:“回铁都尉,属下正是安云旗。” “我听闻你在行军途中救了李将军一命,所以李将军赐你副尉头衔,并允你同吃同住,待你十分不薄。” “属下只是尽责保护将军,承蒙李将军抬爱了。” 铁都尉细细打量了锦书一眼,他本以为救下将军的人该是恃宠而骄,目中无人才对,但见锦书还算谦逊,仍是冷言道:“我不管你是副尉也好,哪怕你职位与我同等,只要你进了我的军营,你就是一名新兵,你就必须由我监管调度,与其他人无异。” 锦书躬身道:“属下明白!” 铁都尉点了点头,与何副尉一同再去别的新兵营地。 林釜和小算盘见铁都尉走远后凑到锦书身边说道:“看来这个铁都尉对你也不太友善啊!他盯上你了,你小心点。” “无妨,他还能比你更蛮横吗?”锦书拿林釜说笑道。 “那倒也是,你这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本事谁能治得住你?” “你若是遇到以前的我,拼死也是要和你对抗到底的。”她想到和阿婆在一起的时光,脸上的笑容渐淡,说道:“不过你们放心,我已经向李将军禀明情况,他同意你们加入横冲都了。他说你们两人一个足智多谋,一个剽疾轻悍,虽缺少作战经验,来到这里就够你们练的了。” 林釜和小算盘相视而笑,喜逐颜开,说道:“谢谢小旗副尉的提携。” 小算盘随即想到什么,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去横冲都吗?李将军不可能把你排除在外的。” 锦书装作不在意地说道:“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去横冲都,这个副尉已经当得我浑身不自在了,要是再去横冲都,其他人该以为我使了什么手段讨好李将军了。” 小算盘回头看了一眼新兵营,说道:“我从来不知道你还这么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你以为你瞒得过我吗?你是为了莫库和明乐才留下来的是吧?我们都走了就没人照看他们了。” 锦书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照看他们是其一,其二便是我始终是个新兵,对打仗一无所知,必须得从最基本的学起,就像铁都尉所言,与他人无异。” 小算盘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下定决心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去横冲都了,我还来涿鹿营陪你。” 林釜也说道:“你俩都不去,哥哥我一人去有何意思?我也来涿鹿营。” 锦书惊道:“可是,横冲都一直是你们心之所向啊!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怎可白白舍弃?你们大可不必为了我起这样的念头,明乐和莫库我会看顾的,你们尽管去横冲都显示你们的才能!” “嗨!什么能有兄弟重要啊?再说了,哥哥的才能在哪儿都不会被埋没了。” 小算盘也说道:“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咱少了谁都不行,就这么说定了,咱们明早一起去涿鹿营报到。” “可是,这”锦书还待劝解,多里库走来对锦书说道:“小旗,李将军命你去见他。” “您可知是什么事吗?” “将军刚从议事堂出来,脸色不大好看,不过应该是因为战事的原因,你且随我来吧。” 锦书只好由得小算盘和林釜,转身跟随着多里库去见李嗣源。 李嗣源刚好听完属下的汇报,看到多里库带着锦书过来之后挥手说道:“你们下去吧,不可有半分松懈。” 他也走出毡帐,对门外的锦书说道:“我带你去见你一个人。” 锦书疑惑道:“将军要带我去见谁?” 李嗣源朝前走着,说道:“一会儿你便知晓了。我听说你被派去铁都尉的涿鹿营,真的不再考虑横冲都吗?” 晋国士兵没一个不想加入李嗣源的横冲都的,每一个骑兵都是百里挑一,本应是由李嗣源来挑人,这下他却让锦书来挑兵营,足见他对锦书的重视,锦书心中也明白,说道:“能得将军恩赐自然是属下莫大的荣幸,只是小旗自认为还不够资格加入横冲都。” 李嗣源也不再劝她,说道:“你见过铁都尉了吗?” “嗯,刚见过了。” “铁都尉是我见过的最严苛的将领,这也正是他令人倾佩的地方,小旗,你虽然身手了得,但是你毕竟没有打过仗,我事务会比之前更加繁多,所以你跟着铁都尉,在他身边能学到更多。” “是,属下明白。”她早就不想天天跟着李嗣源了,在他身边锦书觉得什么地方说不出的怪异,总是心神不定,这下随了心愿,倒是不亦乐乎。 李嗣源带着她在军营里左拐右拐,终于在伤兵营里找见了一个男子。男子正背对着李嗣源在给伤员包扎伤口,一边对伤员开着玩笑道:“小周,你这手指断了又不是命根子断了,别这么愁眉苦脸的,不会影响你抱娘子的!”周围伤兵听他这么说,都大笑起来。 他还不知道李嗣源站在他背后,继续说道:“我看你长得也算人模人样的,等回去了把村头张二麻子家的女儿给你撮合撮合。” “你可别看不上人家姑娘,张二麻子脸虽麻,人家姑娘也是如花似玉的,配你那是绰绰有余了,你也别挑三拣四了。” 他见众人不但不发笑,还一副严肃的表情,小周又不断朝他使眼色,心中暗叫不妙,笑嘻嘻转过身来,看到李嗣源就站在他身后,忙行礼道:“属下叩见将军!”然后站起来问道:“李将军你回来了?” 李嗣源知道他一向如此,军营里有他在气氛也不会沉闷,点头道:“你这小子,就是没个正经!我走的这些时日,大伙儿怎么样?” 男子回答道:“将军你走以后,我军总共和梁军交锋三次,死伤加起来有一千人上下,但是梁军也没讨到好处,死伤比我们更甚,不然也不会这么久没动静了。” 李嗣源皱紧眉头道:“这不像是周瑰的作风,肯定是王彦章又在策划计谋,按我的猜测不错,他必先攻占南城,你多派士兵前去守卫。” 男子称是,这才注意到李嗣源身后的陌生脸孔,问道:“将军,这小兄弟是什么人?好生俊俏!” 李嗣源才想起身后的锦书,说道:“我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你可别小瞧了这位小兄弟啊!他的身手可比你厉害多了,我们行军途中他还救过我一命。” 男子惊讶地睁大双眼左右打量着锦书,说道:“长得比我英俊潇洒我就不说了,这是娘生爹养的没法子,这身手比我还厉害,不是抢我的饭碗吗?” 锦书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说道:“李将军是夸大其词了,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新兵而已,而且你剑眉凤目,长得比我英俊多了。” 男子得意道:“人人都这么说我,想藏也藏不住。” 李嗣源看他又得把话扯远了,说道:“他已经编排进了铁都尉的阵营,你有空也可多提点他。” 男子问道:“李将军,有铁都尉在,我有什么好提点他的啊?” 李嗣源却不和他玩笑,说道:“这差事你来是最好不过的了,你绝计想不到,他和你同名同姓,都叫安云旗,我还估摸着你们是亲戚呢!既然这么有缘,我就把他交给你好了,小旗虽然身手好,毕竟没打过仗,你就把他当自己的弟弟,多多教导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铁骑绕南城 锦书这时才知道,原来这个看上去率直风趣,又一身机灵劲儿的男子居然就是瑛娘和安伯的儿子,真正的安云旗!她又喜又惊,直想立即与他相认,可是一想到瑛娘和安伯因自己而死,又该如何与他说出这样令人震惊的噩耗?心中退缩道:“还是找到适当的时机再告诉他吧!” 安云旗也是吃惊不已,说道:“我记得我爹就我一个儿子啊!难道他背着我娘和别的女人又生了一个?” 李嗣源笑道:“这你大可放心了,小旗是梁国人,和你家那是相距十万八千里,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也不少,并不稀奇。” 安云旗不解道:“他是梁国人,怎么跑到咱晋中来了?” 锦书说道:“安大哥,这就一言难尽了,我与梁国有着深仇大恨。” 安云旗见她不叫自己校尉,而是安大哥,说道:“真不见外呀?还没人叫过我安大哥的,不过看着你亲切,也罢,以后就这么叫吧!” 李嗣源见他们相处融洽,放心说道:“这下有你们两个活宝,我省心多了。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就带着小旗多熟悉熟悉环境。”他说完就离开了伤兵营。 安云旗带着锦书了解南北城构造,给她讲解现在和梁军对峙的局势,又带着他见过横冲都的众兄弟,两人很快就混熟了。 安云旗朝南城又增派了两千守卫,忙活了半天,终于得以片刻休息,他扔了个梨给身边的锦书说道:“你有何打算?” 锦书接下梨,不知他所指何事,问道:“你是说?” “等我们攻占了梁国,你会选择留在哪里?你的故乡还是晋国?” 锦书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甚至没想着能从这场战争中活下去,苦笑道:“行到哪儿便是哪儿。” “看你长得不赖,在梁国就没个青梅竹马盼着你吗?” 锦书知道他又想拿自己寻开心,说道:“我在梁国是个逃犯之身,就算是青梅竹马也得吓跑了。安大哥你呢?可有心仪的女子?” 安云旗干笑两声,说道:“你也说了我比你还英俊,那都是别的女人心仪我,我家的门槛都被媒婆踩破了,什么米店啊,油店啊,布坊啊,争着要把女儿嫁与我。我哪儿看得上那些胭脂俗粉啊,为了避开她们,这才进了军营。” 锦书看他说得有板有眼,想笑又只得忍住,假装羡慕地说道:“原来如此,安大哥真是叫小弟好生羡慕。” “对了,你们梁国的娘子长得如何?” 李嗣源一共调派了五个营驻守南城,涿鹿营便在其中。 两日后,未到卯时,天还没有大亮,灰蒙蒙的,显然不是一个晴天。 “咚咚咚!”睡梦中的锦书被一阵连一阵的敲门声吵醒,她翻身而起,赶紧穿上甲冑,拿上星芒弓,打开门问道:“出什么事了?” 门外的士兵满头大汗,急切说道:“安副尉,梁军,梁军攻来了。” “你慢慢说,现在情况怎么样?”城楼上的号角声响彻云霄,锦书一边快步朝城门走去,一边说道。 士兵跟在后面说道:“今天寅时梁军趁我军防备薄弱突袭了南城城门,还好守城的士兵发现得及时,发出了警令,勉强守住了城门,现在前去参战的士兵越来越多,不知道战况如何了,安校尉派我来通知您!” “李将军有没有在城中?” “李将军昨夜进的城,现在也在往城门赶。” 说话间两人已经奔行到城门,与正在赶来的李嗣源打了个照面,两人互相点头会意。 上到城门,城楼上的箭羽已经堆积如山,弓弩手正在往下射箭,倒下的伤员一个个被抬下去,形势比想象的还惨烈。城门下鼓声轰隆,叫声震天,梁军不顾生死的踩着云梯往上爬,城楼上的石块已经快消耗殆尽,五十名弓箭手死伤近半,而梁军有如浩荡江水,不断涌上。 锦书一眼便看到正在奋战的林釜,跑过去帮忙,一同将石块往下砸,随着石块的跌落,顺着云梯爬上来的梁军被击个正着,一声声凄厉的哀嚎传来。一支弩箭在锦书的身前飞过,没进石墙中,锦书顾不得许多,搬起另一块石头递给林釜,林釜吐了口唾沫,大笑道:“今天可是哥哥我第一天当值,他娘的这些贼子还想从我眼前进城?这石头可比馒头好吃多了!教他们尝尝啥叫头破血流。哈哈!” 锦书探头往下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城楼下黑压压一片,目力所及皆是梁军,怕有不下五万人马,心道:“他们连夜行军,这么多人兵临城下,我竟丝毫没有察觉,作战管理可见一斑。” 她拿下背上的弓,这才看到自己手中一片血红,可是身上并无不适,这不是自己的血。她一转头发现林釜的右臂受了箭伤,鲜血不断流出。 她阻住林釜大声道:“林大哥,你受伤了,快点下去先包扎伤口,这里交给我们吧!” 林釜继续投掷石块,受伤的手臂没有减缓他半分的速度,说道:“这点伤算什么?放心吧,我身体结实,扛得住。” 锦书看林釜实在固执,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你再撑下去这条胳膊就废了,以后还怎么保家卫国,还怎么加入横冲都?你先下去把伤口处理了,梁军一时半会儿攻不进来,不要逞一时威风!这场仗要靠你的地方还多着呢!” “可,我真没觉着有什么不适的。” “林大哥,你就听小弟一句劝行吗?就当我为了自己的私心,我可不想以后连个对手都找不着,上次打猎我输了,你现在可甭想着让我。” “行行行,我这就下去。”林釜知道锦书是为了自己好,听她这么说倒有些道理,便不再争辩,乖乖下了城门去伤兵营包扎。 锦书叫来两个士兵接手林釜的位置,然后捡起地上堆着的箭朝城楼下伺机射出,每射出一箭都有一个梁军倒下。 安云旗走到李嗣源身边问道:“李将军,这次梁军发动的人马比预想的多了几番,他们怎敢轻易派出五万兵马围攻南城,难道不怕我军袭击他们其他的据点吗?” 李嗣源这次也猜测不到梁军的意图,不过眼下的燃眉之急便是守住南城,击退梁军,他看着城下的烽火说道:“他们消停了七日,总算坐不住了。” “我们能守得住吗?” 李嗣源沉默良久摇头道:“大梁派出这么多的兵力,势在拿下德胜渡口。单靠我们这点人定然是守不住的,我已经派人去北城禀告指挥使,让他派兵增援,我们只需要尽力拖到援军过来。” 他话刚说完,城门下传来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声,脚下更是随着每一声撞击声而感到震颤,士兵跑来慌张通告:“将军,梁军正在用木牛车撞击城门,兄弟们虽然在奋力抵挡,但是这样下去,不消半个时辰,城门便会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兵威冲绝幕 随着撞击城门的声响和脚下的震颤感越来越急迫,李嗣源只得做出一个极度危险但是又别无他法的决定,他对安云旗说道:“集合现下所有能参加战斗的步兵和骑兵,准备好塞门刀车,我们要出城迎敌!” 安云旗拱手道:“是,将军!”他随即奔下城门去召集步兵和骑兵。 片刻之后,李嗣源和四名都尉已经骑上战马等候在城楼下,锦书,莫库,小算盘等人也都整装奔向城楼。 明乐显得很激动,扭扭脖子大声说道:“终于能打一场硬仗啦!” 小算盘怕他大意,无不担心地说道:“在北城的军队过来增援之前咱们始终是处于劣势,这一次出城迎敌意在拖延时间,守住城门,你别粗心冒失。” “咱们行军半月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击败梁军吗?要我说,他们才该小心。你又不是不知,我命硬着呢,几年前那场山洪都没把我冲走,还有。” 小算盘打断他道:“看来我是瞎操心了,快别说你那些光荣事迹了,我耳朵都起茧了。” 锦书转头看到莫库满头大汗,神情紧张,抓住他的肩膀说道:“莫库,打起精神来,你不会有事的,你只需要守好自己的位置,明白吗?” 莫库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曹进在一旁说道:“一会儿若是害怕,就大叫出来。此时要是有一瓶烈酒就好了!” 安云旗也骑上战马匆匆赶来向李嗣源报告人数:“属下之前从北城调过来的士兵,加上南城的守兵,除了在城楼上掩护的,现在能参加战斗者,只有这八千人。本来今夜还将有一万士兵渡河过来,现在是赶不及了。” 李嗣源知道这一战实力悬殊巨大,拉过缰绳,坐骑往前踏出几步,他面对列在身前的士兵大声说道:“这一战,敌众我寡,但是男儿当以血肉守卫家土,大家脚下的这块土地,是弟兄们用生命和鲜血换下来的,绝不能在咱们手中丢失,本将会与你们一同战斗,战死沙场胜过被俘,你们怕也不怕?” “不怕!杀!杀!杀!”众将士异口同声,斗志昂扬,视死如归。 李嗣源点点头,神情凝重,吸了一口气道:“出城门以后,摆偃月阵,步兵防御,骑兵在首尾和侧翼攻击,以守为攻,听从阵内领将指挥,不要自乱阵势,我们的最大目的是拖延时间,等待援军。” 所谓偃月阵即是全军呈弧形列阵,形如弯月,是一种非对称的阵形,大将通常坐镇于月牙内凹的底部。作战时注重攻击侧翼,以厚实的月轮抵挡敌军,月牙内凹处看似薄弱,却包藏凶险,大将本阵应有较强的战力,兵强将勇者适用,也适用于某些不对称的地形。 “开门!”李嗣源一声令下,城门在敌军的木牛车退回蓄力之时打开,同时塞门刀车挺身而出,梁军没有做好防备,前面的士兵由于跟随木牛车向前的冲力撞在刀车上,血肉模糊,后面的士兵还来不及抽出兵器以作防卫,已经被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出的晋军毙于刀下。 晋军在城楼上弓弩的掩护下迅速撕开一道口子,等梁军反应过来对方人马包围过来时,晋军已经列好阵势,五个阵营摆出的偃月阵围着南城城墙形成一道铁墙一般的防线。士兵配以盾c矛c枪c狼筅c刀等长短兵器,攻守兼备,梁军被迫后退。 梁军将领贺瑰坐镇梁军后方,看到李嗣源带着人马冲出城门,却不慌不忙,大吼道:“退什么退什么?他李嗣源区区几千兵马,而我们是他的五倍有余,偃月阵是他惯用的伎俩,不足为惧,擒贼先擒王,所有弓箭手找准阵型中部的凹处射击,刀斧手去围攻骑兵!” “是!”众将领命,带着各自的士兵朝李嗣源的炎麟营冲杀而去。 两边士兵冲杀在一起,晋军最外层举盾防御,长矛从缝隙中刺出,梁军竟是一时难以攻破。 贺瑰见自己军队始终攻不破李嗣源的阵型,下令道:“投石车停止攻城,对准晋军发射!” 贺瑰的命令下达,投石车立即调整距离,十多人同时拉动绳索,木筐中装载的石块瞬间弹射而出,向着晋军砸去。 巨大的石块落在晋军之中,声如雷震,一块石头转眼间就将四五个晋军士兵压成肉酱,连哀嚎声都来不及发出,血肉与泥土便四溅在周边人的身上。 即使有存活下来的士兵,也已经断手断脚,残缺不全,惨叫声撕心裂肺,震人心灵。 面对如此不可抵抗的攻击,人人都担心下一个粉身碎骨的便是自己,恐惧迅速蔓延开去,偃月阵开始涣散。 铁都尉手拿长枪冲杀在前,他大喊道:“稳住阵型,继续防守!”他对身边的锦书说道:“安副尉,你擅长使箭,骑上战马去尾部防护,射杀他们的投石兵!” 锦书望着身边被石块炸出的土坑和破碎的尸体,心中也不免惊悸,她知道这些石块的杀伤力比刀枪剑戟更甚,必需迫其停止,她骑上战马奔到涿鹿营尾部,右手拉动星芒弓,弦如满月,她对准投石机旁的梁军射去,鸣镝箭带着死亡的响声穿进敌人的心脏。 锦书连珠炮似的发射出弓箭,百发百中,梁军没人再敢靠近投石车,总算缓解了晋军一口气,众人又都回防过来。这时梁军的弓箭手也发现了锦书的威胁,十几人拉弓朝她射来。她挽弓击飞近前的几支箭羽,又有更多的箭羽不断尾随而来,她只得收起星芒弓,抽出随身的战刀抵御。 她正将一支箭羽劈成两半,梁军的一个刀斧手已经骑着战马冲杀过来,一把阔斧向着她的面门砍下,她慌忙侧身堪堪躲过,斧头上沾染着的鲜血溅在她的脸上,她甚至还能感觉到这血液的温热,一股腥味从她的鼻腔中弥漫开来。 她才躲过这擎天一击,一支箭羽又飞身而至,她一脚踢在刀斧手的胳膊上,迫使斧头向右偏移,她的头也跟着向右移动,就这一寸的距离,箭羽在她的耳边呼啸而过,扬起一缕青丝。 刀斧手怒不可遏,大吼一声,另一只手上的斧头由上而下朝她劈去,锦书只得仰身在马背上,举刀抵挡,“砰”地一声,刀斧相击,锦书毕竟是女流之辈,力气比不上刀斧手,战刀被斧头慢慢向下压,锦书的右臂开始颤抖,像是举着千斤重物,她在刀斧手的眼中看到自己沾满鲜血的脸,她心知自己快支撑不住了,迫在眉睫之际,曹进看到锦书势危,一箭射向刀斧手,刀斧手这一躲之间,锦书趁时翻下马来。失去战刀的抵挡,刀斧手的阔斧也重重劈下,将锦书的战马拦腰劈成两段,鲜血四溅。 锦书扔下战刀,右手拉住刀斧手坐骑的马鞍扣带,在刀斧手还未收势时跃起,翻身站到他的马上,左手从背上的箭带里抽出一支箭羽,大叫着斜斜插进了刀斧手的颈项,刀斧手弃掉双斧,捂着自己的脖子,落马倒在了地上。 锦书喘着大气捡起战刀,看到梁军的投石车又再度启动,她立即骑上刀斧手的战马对着投石车旁的梁军再度射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杀气凌穹苍 更多的梁军步兵从骑兵的掩护下扑杀过来,莫库拿着战刀在推攘喊叫的人群中汗出如渖,魂不附体。 他身侧的士兵被梁军手中的长刀刺入肚腹,血流如注,身后的士兵刚刚扑上又被战马撞翻在地,生死全在一瞬间发生,地上随处可见断臂残肢。 天空黑沉,风声呜咽。血液搅在泥土中,粘稠腥臊,莫库眼中全是人影晃动,砍杀声,喊叫声,哭声全部响成一片,在他的脑中轰鸣不休。他已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莫库!莫库!你在干嘛?快退后,退后啊!”距他一丈开外的小算盘看到莫库神情恍惚,呆立在原地不动,焦急地大喊着。 小算盘一边要注意自身安危,一边还要关注莫库的情况,心力交瘁。可是不论怎么呼喊,但见莫库还是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犹如等待宰杀的羔羊。 眼看着一个梁军已经举刀朝他冲过去,小算盘挥刀砍退身前的敌人,顾不得危险扑过去救他。 这名梁军的刀挥砍过来,小算盘刚好跑到莫库身前将他逼退,小算盘回头看向莫库,说道:“你还在发什么愣?等着做刀下亡魂吗?”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这名梁军又再度攻来,小算盘没有空闲再和莫库沟通,举刀迎战。 他的体力已经消耗去大半,拼杀中腿上中了一刀,对方正要砍向他的胸口,一匹受惊的马正好狂奔过来将此人撞了个四分五裂,鲜血如水一样泼在莫库脸上,他抹掉眼前的血液惊吓得目瞪口呆。 小算盘不及喘息,又一名梁军攻来,一脚将他踹飞,撞在了莫库身上,两人被撞倒在地,小算盘的腿伤不轻,一时间爬不起来,对方架刀朝他挥来,他奋力滚向右边,敌方士兵的刀砍了个空,并不停歇,他只能举刀横挡。 敌人的刀一寸寸往下压,小算盘力所不及,对身旁倒在地上的莫库大喊道:“快杀了他!快帮我杀了他!快呀!” 莫库看着这名凶悍的梁兵动也不敢动,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浑身颤如筛糠。 “莫库!快杀了他呀!快呀!我坚持不住了!”小算盘脸涨得通红,急迫地喊着。梁兵怕莫库真的过来攻击自己,只想尽全力迅速杀死小算盘,他看到小算盘的腿上伤口,抬起一支膝盖用力压下,小算盘疼得大叫一声,身上再使不上气力,手一松,这名梁兵的刀直直切进了他的肚腹。他睁大眼睛,看着这片灰色的天空,耳边的咆哮声全都消失不见,只有雄鹰掠过天空的声音。 这时候明乐看到小算盘的情况大喊道:“小算盘!”他气急攻心,一路冲杀着朝小算盘跑去。 锦书听到明乐的喊声,转头看过去,惊惶失色,她用最快的速度抽出箭羽朝小算盘身前的梁军射去。然后拉过缰绳策马奔过去。 待她奔到小算盘身前时,小算盘已经口吐鲜血,奄奄一息,明乐抱住他泪如雨下。锦书捂着小算盘的伤口,不住说道:“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带你去找医官,他能治好你的。” 小算盘拉住她的手,一字一顿说道:“告诉我的家人,我像个勇士一样尽力战斗了。” “不不不!你自己告诉他们,你要挺住。”锦书哽咽着对明乐说道:“你快背着他回城,医官会救活他的,快!” 明乐点了点头,背着小算盘往城门跑。 锦书看着一旁满脸血污的莫库,把他拉起来说道:“你也回城去。” “我!”莫库满脸泪水,自责和内疚感无以复加。 锦书一想到小算盘会因为莫库的懦弱而死,真恨不得立即打他几拳,可她知道当下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仍是忍不住大声说道:“你回去啊!难道你想害死更多的人吗?快走!这是命令!” 莫库从没被锦书凶过,他知道自己犯了难以挽回的过错,低头哭泣着转身向城门走去。 战况越加惨烈,锦书没有时间多想,挽弓加入战斗中。 安云旗所带领的横冲都守御在炎麟营最前方,死伤尤为惨烈,他的背部已经中了一箭,还在勉励支撑,刀斧手快速逼近,已经快要从中冲断阵形。锦书立即搭弓将安云旗身前的梁军射死,再要抽箭,身后的箭袋中已然空空如也。 安云旗是瑛娘和安伯唯一的儿子和希望,瑛娘和安伯因自己而死,锦书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安云旗遇险,她即刻调转马头,奔向炎麟营前去支援,她一边挥舞着战刀一边向安云旗靠拢。 安云旗见她支援过来,解了一时之围,心中虽然感激,但是却大声对她说道:“你别再过来了,快回涿鹿营,将军说了,不能自乱阵型,你快回去!” 锦书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正要返回阵尾,却发现梁军已经突破了涿鹿营的阵尾,铁都尉正在补过去奋力抵抗。弟兄们都在节节败退,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 她快速掉头回去,挥刀一路斩杀梁军,奔到铁都尉身边的时候坐骑已经浑身刀伤,倒在了血泊中,她摔下马来,顾不得伤痛爬起来就朝身前的梁军杀去。 铁都尉看到她过来,怒声骂道:“安副尉,你难道不知道你自己的位置在何处吗?你擅自离阵知不知道会害死多少。”他的话还未说完,一支马槊向着他的面门刺来,他睁大眼睛,嘴巴都还没有合上,锦书飞身跃起,左手一把抓在马槊的槊锋上,阻住了马槊的势头,她的左手顿时鲜血淋漓。 铁都尉还未反应过来,锦书已经跳到对方马上,将敌人杀死。锦书看铁都尉暂时安全,又朝着曹进的方向靠过去。 曹进正在以一敌二,吃力不已,稍不留意,背上中了一刀,他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大叫着朝着这两人挥砍过去,这时候锦书正好赶上,从后将他侧面的敌人击毙,锦书并未停下,手中的战刀掷向曹进身前的梁军,刀口从这名梁军胸腹间穿出,钉在了地上。 锦书奔过来拔出战刀,扶住曹进问道:“你没事吧?还撑得住吗?” “我没事,还能打!你快去帮他们。” 锦书点点头,转身去拦截别的梁军。涿鹿营最先溃散,尾部的士兵看着冲击过来的大量梁军,心中已知必死无疑,只想着在临死前多杀几个敌人。不料当敌人的刀口张牙舞爪而来的时候,锦书突然跳出来挡在了前面,这要是再慢上半分,自己就身处异处了。大家几乎没看清她的身形和动作,梁军便倒了四五个,众人受到锦书的鼓舞,仿佛看见了生的希望,跟着她一起冲杀。 此时,各个阵型的指挥将领都遭到强烈的攻击,先前他们还能趁隙砍杀冲击过来的梁军,而现下,箭羽铺天盖地而来,刀斧手又疯狂砍杀步兵,尽管步兵手握盾牌防护,在人数差距的碾压下,晋军阵亡人数越来越多。 李嗣源眼看着弟兄们一个个倒下,心中焦急万分,这时候多里库策马赶来,他连忙问道:“援军为何还不到?我们快支持不住了!” 多里库脸色灰沉,摇了摇头,说道:“将军,不会有援军了。” “什么?”李嗣源大惊,但见炎麟营已经守不住阵型,一片混乱,其他几个阵营也在苦力支撑,援军迟迟不见人影,梁军却是不计其数蜂拥而来,他知道再战下去已无任何意义,下令撤回城内。 撤军的角声响起,晋军慢慢向着身后的城门收缩。锦书已经杀红了眼,完全没有听见撤退的信号,她的头发上滴着敌人的鲜血,脸上覆着污泥,已经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凶狠疯狂。她不顾一切挡在队友的身前,阻挡下一次又一次死亡的刀剑,毫不顾忌自己的生死。 她手中紧紧握着战刀,这是她当前的世界唯一能令她和身边的人活下去的东西,刀尖刺进无数个梁军的身体,穿透骨肉的声音顺着刀身传到她的耳中,她起先能看到敌人死前绝望恐惧的眼睛,每一张脸长得不同,神情却都一样,渐渐地,全部的脸都变成了同一张脸,她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无法使这张脸倒下? 曹进看她还在前方和梁军厮杀,用力拉着她往后退,大喊道:“别打了!撤军了,撤军了!快跟我走!” 锦书回过头来看到是曹进,说道:“你说什么?” “回城,回城了!” “将军下令撤军了吗?” “是,你没听到号角声吗?大家都在后撤,快走!” 锦书这才松了一口气,跟着曹进一边防御一边往回退。 梁军见晋军撤兵,退回城内,并没有继续追击。贺瑰下令收兵整顿,这一战已经打了将近两个时辰,己方获得小胜,全军疲累,不宜再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问罪肝胆照 回到城中,锦书顾不及换衣清洗,她牵挂着小算盘的伤势,浑身污脏地就往伤兵营奔去,见人便问:“小算盘呢?小算盘在哪里?” 遍地都是伤兵,脚下无有一块没被粘上鲜血的地方,医官四处奔忙着救治伤员,重伤难救的只能哭嚎着等死,一眼望去触目惊心,雾惨云愁。 她想要立即看到小算盘,想知道他还活着,她害怕来不及,这种害怕使她心脏抽搐般地慌乱。 她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明乐,她奔到明乐面前抓住他的胳膊,想问小算盘此刻如何?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想从他的神情中找到能令自己放下心来的信息。 明乐看到锦书乌黑的脸,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掩面摇了摇头,伸手指向他后方的墙边。 锦书望过去,墙边地上的草席上躺着十几具尸体,全都蒙着白布,白布又被鲜血染红,她不敢相信小算盘就在其中,她睁大着眼睛,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滚落,可是她不敢走过去翻开白布,她想象不出小算盘闭上眼睛苍白的脸,他再也不能侃侃而谈他的论断推理,他的壮志雄心,他爽朗的笑容。 锦书把明乐拉起来,问道:“他留下什么话没有?” 明乐擦掉泪水说道:“我背着他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快不行了,医官也无力回天。他伤得太重了,我怎么也阻止不了那么多的血流出来,我知道他一直在坚持,他走的时候只说了两个火字,我想他大概是神智不清了。要是我早些发现,他,他就不会死了。” 锦书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说道:“他不会希望你这么想的。” 这时候莫库从一根柱子后走过来,他不敢看明乐,也不敢看锦书,低着头说道:“对不起,是我害死了小算盘,他为了救我,可是我,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该死的人是我,对不起!” 锦书没想到莫库的害怕和软弱会将小算盘害死,她不能理解为什么莫库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死在敌人的刀下而无动于衷,如果他当时能稍微勇敢一点,小算盘根本就不会死!她气愤难平,激动道:“你和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小算盘死啦!他是为了救你而死的,没错,就是你害死他的,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救他?” 莫库痛哭着跪在地上,他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是不能乞求原谅的,如果可以,他宁可代替小算盘去死。 锦书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莫库,脑中乱作一团,这时候林釜跑来说道:“李将军召集所有还能参战的士兵去城中心的空场集合。” 锦书看了一眼小算盘的尸体,随着林釜离开了伤兵营。 林釜的伤口早已包扎好,他知道小算盘的死对锦书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任谁一时之间也无法接受,说道:“小旗,谁生谁死,不是你能决定的,这就是战争,你已经做到最好。我们来到这里,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小算盘也算是英勇牺牲,死得其所。” “林大哥。”锦书的眼中噙满泪水,她看着林釜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提此事。 林釜知道她伤心,捂着鼻子说道:“你是从牛圈出来吗?还有时间,快先去清理一下,刚才我都差点认不出你了。” 锦书抬着手臂闻了闻,说道:“好,你先去等我。” 待她清理干净换了一身衣服回到队伍中之后,李嗣源已经站在了空场的高台上。他的脸色极其难看,众将士立在他的面前不敢出声。 锦书左右看看身边的人,已经不是出城之前的脸,他想到小算盘的死,痛心不已。 李嗣源向早上派去北城禀告李存进的士兵询问道:“指挥使怎么说?为什么没有派军增援?” 士兵半跪在李嗣源面前说道:“回李将军,属下骑马奔到河边的时候见梁军以竹筏连结战船十余艘,外罩牛皮,上设短墙,横列在黄河上面,阻止我军渡河增援,属下根本过不去禀告指挥使啊!” 李嗣源握紧拳头,怒气腾腾道:“肯定是王彦章这老贼想出来的主意,梁军战船横亘在河中,只要北城派兵渡河,无异于把脖子送到他们的刀尖上,外罩牛皮,上设短墙,弩箭弓箭也失去了作用。他早就设计好要将我们一分为二,将我们困死在南城,难怪今日我下令撤军,他竟不追击!” 目前的形势十分严峻,他抑制住怒火,对多里库问道:“这一战我们伤亡情况如何?” 多里库上前一步回道:“出城迎敌的八千人只有不到一半回来,守城的两千士兵也只余一千来人,城内还能继续战斗的不足五千!” 李嗣源听到这些数字,眉头紧皱,沉默良久之后说道:“指挥使会找到解决办法的,梁军短时间内不可能攻进来,今天你们都是勇士,明天还要靠大家团结一致继续守城,大家先下去休息吧。涿鹿营的士兵暂时先留下。” 众人退去后,李嗣源对涿鹿营的士兵说道:“方才你们当中是谁不听军令,擅自离开所处阵脚?” 当此之际,李嗣源特地把涿鹿营留下,显然是要着重处罚,锦书正要往前走出,曹进一把拉住他反而自己走上前一步说道:“李将军,属下一时情急才触犯军令,甘愿受罚!” 涿鹿营的士兵心中都知擅自离营的并不是曹进,他是想代替锦书受罚,与她同为新兵营的兄弟们也知道锦书为人仗义,刚才是锦书不顾生死挡在他们的身前,才把死神赶走,不然此时躺在外面泥地里的就是自己了。 其中一人也走出来说道:“李将军,擅自离阵的不是曹进,是属下!” 又有一人走出来说道:“李将军,是属下!请您处罚!” “是属下!” “是我!”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想要将罪责揽下。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竟有人急着受罚,甘心背负过错。 李嗣源惊讶不已,看到这样的情况心中怒气反而消了不少,他不明白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大家一心一意的维护。 锦书也是百感交集,她一一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他们的眼中坚毅勇敢,她从来没有想到这帮只相处不到两月的弟兄们会站在自己面前维护自己,他们之前所说的要为自已挡下刀剑并非空口大话,她铭感五内。可是这祸是自己闯下的,绝不能让他们替自己承担,她站上前说道:“小弟谢过各位哥哥了,是我违反军纪,致使军队造成更多不必要的牺牲,理应由我承担。”她走到李嗣源面前,跪在地上,低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将军处罚我一个人,不要连累了他们。” 安云旗看到锦书站出来认错,也上前跪在锦书旁边说道:“安副尉是为了救我才走出阵形的,是我没有好好教导他,将军要罚就罚我吧!” “安大哥,你别为了我把错误揽在身上,是我自己走出阵形的,我甘愿承担一切罪责。” “请将军饶恕安副尉吧!” “请将军从轻发落!” 众人纷纷为锦书求情。 李嗣源厉声斥责道:“你们在干什么?安校尉,你以为我就不罚你吗?先下去,把伤处理好再来领罪。” “是!”安云旗只得低头退下。 李嗣源看着面前的锦书,他的脸上仍是凝重肃穆,心中却不禁对这小子生出赞赏之感。可是军令就是军令,任何人不得违抗,他对身旁的铁都尉说道:“安副尉是你的士兵,个中曲折想必你更清楚一些,便由你来处罚最为公正。” 这下众人心中更凉,铁都尉是出了名的行峻严厉,让他来惩处锦书,怕是比李将军罚的更加受罪。 铁都尉点了点头,说道:“安副尉,你擅离职守,违背军令,致使涿鹿营阵型涣散,造成不必要的牺牲,实属罪责难逃,但念你及时回返,救下多名士兵,将功补过,便罚你三月俸禄,并且去禁闭室思过三个日夜!” 锦书抬起头来看着铁都尉,他依然是威严凛然的模样,可是他还是给了自己最轻的处罚。 众人也没有想到平日容不得一丁点错误的铁都尉会有软心肠的时候,又是惊讶又是为锦书感到高兴。 李嗣源在旁说道:“还不谢过铁都尉?” “是!多谢铁都尉宽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围困万千重 锦书被关进禁闭室,漆黑的窄小空间,她坐在墙角,面对着周身的虚无,想着小算盘的死,想着自己对莫库的恶语相向,内疚不已。 “我不该对他说那些话,他不是有意的,他只是太害怕了,明天还会有攻城战,他若是因为我的话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他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锦书不敢再想下去,她以为她已经见过了足够多的生死,可是在战争面前,人命就如同路边的石头一样卑贱。 她虽然被关在漆黑的木屋中,可是这一次和在梁国被关入牢狱的心情全然不同,这是南城生死存亡的时刻,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徒然坐在这里等着战友去拼杀。她懊恼极了,宁肯铁都尉对她的判罚是军棍鞭子她都毫无怨言。 天黑下来的时候,门阀打开,一碗饭菜递了进来。 安云旗在外面对锦书说道:“小旗,你快吃点东西吧!”他又扔进来一瓶药膏和纱布,说道:“你手上的伤,自己包一下。” “安大哥,现下情形怎么样了?北城可有消息传来吗?” 安云旗叹口气道:“援军滞留在黄河北岸,过不来,将军命令所有还能战斗的士兵换着守夜,能拖一时是一时吧!希望指挥使尽快想到办法渡河。” “你我都知,想要正面渡河谈何容易?梁军所在位置占据天时地利,我们不能存有太大的希望,如果北城不能及时支援,一切只能靠自己。” “没想到你刚来就要经历这等生死大战,咱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跟随李将军的这两年,更艰难的战役也过来了,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你告诉李将军把我放出去一起守城吧!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怎么能什么事也不做?什么忙也不帮?等这场仗打完他再关我个十天八天我也无话可说!”锦书着急道。 “将军正忙得焦头烂额,而且他一旦下了令就不会改变的,小旗,你安心在这里呆着,不要再惹事。我要去城楼了,明天再来看你。” 锦书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趴到门边说道:“安大哥,你能帮我把莫库叫来吗?” “他们都已经睡下了,我会让他明天早上过来看你的。” 安云旗离开之后,锦书闭上眼便见到那些躺在伤兵营的晋军和被自己杀死的梁军,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夜幕已然降临,战争却没有宣告终结。她盘腿坐在床上,试图练习巫道来让自己暂时忘记心中的烦忧。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渐渐睡去。 清晨,木头缝中投射出柔美的光线,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这恐怕是一天令人愉悦的开始。 锦书睁开眼,伸手想去触摸这些光,尘埃在其中飞舞,又落地。 “你第一次比我起得还早。”锦书说道。 “小书哥哥,你说得对,我只会害死更多人,那些和我朝夕相处在同一个锅里吃饭的人,我真恨我自己。” 锦书听到莫库的啜泣声,她坐到门边说道:“昨日我说的那些话都是气话,我们谁也预测不到会发生什么样的事,这不能怪你,要怪也只能怪这场战争罢了。” “不!他是为了救我才会死的,当时那个梁兵拿刀抵着他,他叫我杀了那个梁兵,我,我怎么也拿不起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杀死!我到底是怎么了?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他救。” 锦书听得出莫库的情绪极为崩溃,在阿婆死的时候,在瑛娘和安伯死的时候,自己也如他一般,她说道:“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很内疚,内疚或许是这世上最毒的毒药,它让你看不清你自己,让你痛苦不堪,并且永远找不到解药,因为能原谅你的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我每日每夜无不在这种痛苦中,莫库,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 莫库摇头道:“如果我当时杀了那个梁军,小算盘就不会死了,一切都改变不了了,我只有死了才能去向小算盘赔罪。” “他舍命救了你,难道你要让他的死毫无意义吗?你若是觉得内疚,你就像他一样去战斗,但是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你看看站在你身边的弟兄们,家和国都离我们太远,只有他们和你一起并肩作战,莫库,你答应我,别轻易死了,别让我在这里束手无策。” “小书哥哥,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无仇无怨从未见过的人要打个你死我活?我不想杀人!也不想别人为了我死!我该怎么办?” 锦书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战争在她的观念里是自古就有的事,她之所以加入晋军也只是为了私心:“莫库,当我们看不清真相的时候,只能给自己找些能让我们心安理得的理由,我们别无选择,你有爹娘在盼着你,你指望着敌人会对你心慈手软吗?上了战场不是他死就是你死。” “他们也是有爹娘盼着的人啊!小算盘也是有爹娘盼着的人啊!” “莫库,你振作点!不要胡思乱想,这里不是磐石镇,你不能对敌人心存仁慈知道吗?” 锦书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怕他想不开,说道:“等这场仗打完了,咱们一起回磐石镇找杨伯伯和你爹喝酒。听到了吗?” 莫库抹了一把泪,转身跑离了木屋。 “莫库!莫库!”锦书听到他跑远,只得叹了一口气。 她听到外面开始响起战鼓声,攻城的炮石声,她却无能为力,担忧,自责,无力,在她的大脑里来回冲荡,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听力不够敏锐。 她自言自语道:“不行,莫库现在一心求死,我不去看着他的话他肯定会去找梁军拼命,小算盘已经出事了,我不能再让他也有事!” 她正运劲准备击碎木门,这时候门外传来声音道:“铁都尉罚你在此思过,你可有悔改之心了吗?” 锦书听出这时李嗣源的声音,停下手中的动作,恭声说道:“李将军,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若是不到这里来,以你的性子,指不定要捅篓子了。” 锦书没想到李嗣源已经知晓自己的意图,说道:“属下知错,可是并无悔改,如果再选择一次,属下还是会去救安大哥。” “我知道你和安校尉有渊源,你们肯定不止同名同姓这么简单,你不说,本将也不问。可是有一点你错了,战场上各安天命,你纵然马不停蹄地奔跑着想去救人,可是你身后的队友很可能因为你的意气用事而丢了性命,没有谁的命比谁的更值得救。” “我明白我的行为给涿鹿营带来了危机,我只是没办法无动于衷。事实上,我不想他们任何一个人死,我的能力终究是太小了。” “战争本就是要死人的,太平盛世需要血的代价来换取。你知道铁都尉为何要在这种时候将你关起来思过吗?” 锦书以为是铁都尉手下留情,并没有往深处去想,说道:“还请将军明示。” “本将知道你杀敌勇猛,以一敌百,昨日你能活着实属侥幸,若是再让你上战场,无异于放你去送死,我看得出来,你不仅想让敌人死,你还想让自己也死,是吗?从一开始,你就抱着必死的决心。” “我。”锦书还想辩解,可是她知道自己已经被看穿,自从瑛娘和安伯死后,她就背负着沉重的自责,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赎罪,如果能在这场赎罪的路程中死去,她便能从暗无天日的阴影中走出。 李嗣源轻声说道:“活着是比死亡更艰难的事,尤其是在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你所需要的就不仅仅是勇气。你看到昨日为你挺身而出的弟兄们了吗?他们需要的,是你活着,就像你希望莫库活着一样。” 锦书低下头,看着阳光映照在地上的光痕,她突然间明白了一件事。她小的时候总是对未曾见过一面的父亲心怀怨恨,她不明白父亲为何要为了不相干的人牺牲性命,而不陪在阿翁阿婆和自己身边?尽管他是梁国的士兵,自己当下是晋国的士兵,在生杀予夺的时候,战争已经无关对错,无关荣誉,更顾不上哪方会赢得胜利。只是纯粹的,为了站在身旁的兄弟而战。 “我想你会了解我今日所言,本将难免哪一次又伤了胳膊,只有你梳的发髻入得了我的眼,所以,你得给本将好好活着。” 锦书没想到大将军也会说玩笑话,可想到城内的情况,又不禁忧虑道:“李将军,我们真能抵挡得过梁军的攻城吗?” 李嗣源也显然有些担忧,说道:“两三日之内,梁军不会再大举攻城了,在王彦章的眼中,我们不过是笼中困兽,他只需要等着瓮尽杯干,我们便会缴械投降。他又何必损失不必要的兵力?” “别无他法了吗?” 李嗣源已经想好最后的退路,自己前去梁军军营向贺瑰低头认输,请求他放过城中士兵和百姓,就算受尽凌辱,他也要尽可能保全大家。在此之前,他不能对任何人说出这个想法,他拍了拍门,说道:“你安生在这里呆着,不给我添麻烦,我说不准就想出办法了。” “属下绝不敢让将军烦忧!” 李嗣源走了两步,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本将想提醒你,别轻易对谁许出承诺,战场上是最无法兑现承诺的地方。” 锦书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带着几多萧索。锦书无法想象他失去了多少的兄弟才有这样的想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高人出谋策 北城,指挥使李存进及众位大将只能隔岸观火,急不可耐,即使兵多将广,此刻却犹如被缚手缚脚的玩偶,无法施力加以支援。 李存进在大堂内来回踱着步子,焦急不已。他再次对诸将问道:“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有法子吗?我的战士们每一刻都在孤军奋战,每一刻都在等待我们的救援!” 其中一个大将回道:“那王彦章卑鄙之极,竟派水军横断在黄河上,又以牛皮短墙防御,我们的弓箭手射过去的箭有如掉入了泥潭,丝毫没有威胁。我晋军不熟水性,如何过去?就算过去与他们一战,船还没到他们跟前已经被射成马蜂窝了!” 另一人接口道:“若是派军从别的渡口绕行增援,最快也得十日才能到达,王彦章肯定也派兵埋伏在别处了。而且南城恐怕支持不了五天了!” 李存进知道强行过河等于自投黄河,说道:“如今南城岌岌可危,如果南城一失,你我损失这么多性命占领的渡口被夺不算,唇亡齿寒,连北城也将陷入困境之中。传我口令,通告附近的百姓,如有人能破此阵法者,赏黄金百两!” 自梁军围攻南城第三日,城内守军已经不足四千人,箭羽石块几近告罄,伤药补给也已经耗尽,就连李嗣源也多处受伤,将士们士气低靡,心中已无希望,一个个垂头丧气,只是在绝望等死。压抑的气氛笼罩在整个南城,形势危在旦夕。 李存进还是无计可施,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只能眼睁睁看着南城陷在孤境里等死,这无处发力的滋味比杀了他还难受。 就在这时,士兵上前传话道:“指挥使,城外有个人撕下了悬赏通告,他称自己有计能解南城之危。” 李存进大喜道:“快快将此人请进来!” 片刻之后,来人走到李存进身前,鞠躬道:“小民拜见指挥使!” 只见此人还未到不惑之年,头发随意地往脑后一扎,像是几日没有梳洗过,胡须更是拉扎,细细密密布满下颌。衣着邋遢,鞋袜乌黑,红眼惺忪,不知来之前喝下了多少酒?手中拿着一面杆子,杆子上的破布写着:神机妙算。 李存进本以为来者会是个高人智者,不想却活脱脱是个神棍,兴许是来骗取赏金的,当下已有七分怀疑,问道:“先生如何称呼?有何计策能解南城之危?” 算命先生却答非所问:“这恐怕要看您所言赏金是否是真的?” 李存进听他如此说话有些恼怒,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本将怎会言而无信?欺骗于你?只要你有良计献来,南城一旦解困,赏金立即奉送给先生。” 算命先生点点头,懒懒说道:“小民名叫西渡,我敢来此,自然有办法解救南城,但是一百金太少,除非您再加一百金!”他说话不疾不徐,仿佛南城的生死存亡和他并无半点关系。 一旁的大将早已按耐不住,站起来骂道:“这厮分明是个骗取钱财的神棍,还敢来这里讨价还价,我看你是不要命了!”说完就准备冲上去给他几拳。 李存进看这算命先生在手下将领的威胁下丝毫没有露出胆怯,反而不慌不忙,不卑不亢的样子,开始觉察他并不简单,也许真有法子破除此镇,他叫住这名大将道:“不可对先生无礼,快快退下!” 大将只得愤愤收手。 算命先生瞟了大将一眼,继续说道:“区区两百金换一座南城和众多将士的性命,这么划算的买卖您都不答应吗?” 李存进恭敬起来道:“本将答应你,可是该如何解困,还请先生直说。” 算命先生这才说道:“战舰是由引船的竹笮连在一起,竹笮是易燃物,我们只需用火攻。” 南城,禁闭室内。 锦书在漆黑的木屋中已经呆了三天,她只能在别人来看她的时候询问外面的情况,她不惧怕黑暗,不惧怕孤独,她只怕城内最后只剩自己一人。 她能感受到战败和死亡的逼近,南城正渐渐走向穷途末路。 “一步,两步,三步”她站起来数着窄小房间的步数,回想着看过的兵书,心道:“要是小算盘还活着,他定能想出对策。”她突然记起明乐说过小算盘在弥留之际说的话,脑中醍醐灌顶一般。 “火!他没有神智不清!他早就告诉我们该怎么办了!我真笨!”她用力拍打着门喊道:“我要见李将军!快帮我叫李将军!” 喊了半天也无人应门,此时战况吃紧,无人来看管她,她虽答应过李嗣源安生在这里呆着,可现下关乎的是整个南城士兵的生死,心道:“顾不得了!”她运气于双掌,猛然向前一推,木门“啪”地一声裂成了几半。 锦书两三步跨了出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虽然如此,她还是不得不眯着眼睛适应光亮。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拔腿朝着李嗣源所居住的地方跑去。刚跑到楼梯转角的时候,与正在赶来的李嗣源撞了个满怀。 锦书扶着头后退了几步,看清面前的人正是李嗣源的时候,喜道:“李将军,我知道怎么破梁军的战船了,火攻!用火攻!小算盘临死之前就想到了,我竟现在才会出他的意思。” 李嗣源看她跑了出来,本想数落她一番,但见她面色苍白,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愧疚,说道:“我也正是为了此事来放你的,没想到你自己做了主张,先跟我走!” 锦书跟在他身后,心中有千万个问题,憋不住问道:“李将军,我们去哪儿?” “去给梁军添一把火!” 他们从靠近黄河一面的城墙下往上游奔行,奔出数里,来到一个河岸。多里库,安云旗,林釜等早已等候在此,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三百名勇士,河边有十艘战船,战船上摆满了木材制成的大瓮。 锦书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李嗣源向众人点头示意动手,大家拿出火折子,快速将大瓮点燃,放入水中,顺着河水漂流而下。 李嗣源向锦书解释道:“今日酉时,收到指挥使的飞鸽传书,有高人指点,让我们在大瓮中放入草料点燃,顺流漂进梁军战舰中,趁大火烧起来,我们再乘船冲入,杀他个措手不及。唯有此计,南城和众将士才有获胜的希望!” 锦书心道:“要是小算盘没有死,我们也不会被围困这许多天,更不会增加这么多的伤亡。”想着不免感伤。 李嗣源解释完,大瓮也已经全部投入河中,大家跳上战船,跟随着大瓮朝梁军战舰出发。 锦书看到安云旗和林釜伤势已无大碍,放下心来。安云旗低声对她说道:“我给将军说让你一同前来,你武功高强,灵活多变,肯定能增加胜算,他想也没想就亲自去接你了,我就说将军只是一时之气嘛!” “多谢安大哥!”锦书点头,问道:“今天莫库一直没有来看我,他没事吧?” “今早梁军险些攻上城楼,他与一个梁军搏斗的时候腿受伤了,不过你放心,只是皮外伤,过不多日就好了,医官嘱咐他不能随意走动。” 锦书放下心来道:“这下他得疼得龇牙咧嘴了,他最怕疼了。” “没几个伤口他也长不大,莫库是个好孩子。” 林釜一拍锦书的肩膀道:“小旗,咱们终于可以并肩作战了。” “有林大哥在,我这心里是十拿九稳的。” “铁都尉关了你三天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不过这话哥哥爱听!待会儿咱比比谁击沉的船最多!” 安云旗在一旁也鼓噪道:“比赛这种事怎么能少了我?我存的几瓶好酒正愁找不到人陪我喝!” 多里库不禁笑道:“安校尉,你凑什么热闹?黄河你渡了几百遍,不是占人家便宜吗?” 林釜摆手道:“无妨无妨,真有好酒那都不是事儿。” 这时候李嗣源大声对众人说道:“等大火烧起来,我们就开始攻击,砍断梁军战舰相连的绳索,让他们无法支援,分割开他们的战船以后再一一击破。也教他们尝尝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滋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黄河水火决 着火的瓮罐在夜色掩映下的河水中仿佛一条条红色的鲨鱼,随着波涛向着下游快速漂去,而这些瓮罐的后面是十余条黑色的晋军战船,如若从黑暗中驶出的幽灵舰队,带着死亡的杀气,划破了寂静中的河流。 南北城黄河之上的梁军此时并没有意识到危险来临,他们纷纷站到船头上看着北城城楼上高高摆起的神坛,一算命道士正在念咒施法,剑符乱舞。 一梁军将士嘲笑道:“看来李存进是无计可施了,竟然相信鬼神能解救他们,真是愚不可及!” “若是随意请个算命先生烧几道破符就能定输赢?那还用得着打仗吗?” “现下就算请来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们啦!哈哈哈!” 众人跟着哄笑起来,在这哄笑声中,大瓮已经撞在了他们的船上,火势四散开来,迅速蔓延扩散。 “什么声音?”有人往船下看,随即慌恐地大喊道:“火!着火了!”他刚喊出声一支箭羽正中他的喉咙。梁军警醒过来,看着大瓮一个接一个地撞在船舰上,在火光的另一头隐约有黑色的船影越来越近,大家都慌了神,呼喊着:“晋军来了!晋军攻来了!” 李嗣源见火势已经蔓延开来,带领大家一鼓作气冲入梁军战舰中,砍断相连的绳索,随后用战船相击。 晋军的战船船头蒙上尖锐铁器,撞在晋军的船身上即刻就是一个大窟窿,浑浊的水冲灌进去,不多时就分裂成了两半,梁军被这冲力袭来,还未站住脚跟引弓拉箭就跌进了黄河中。 梁军先前的注意力完全被北城城楼上的作法之人吸引住,等发现战舰着火之时已经势不可挡,为时已晚。而战舰之间又失去连接,无法支援,士兵们惊慌失措,失去战斗力,仓皇逃窜,甚至跳入黄河之中,大部分溺死或烧死。晋军看准时机,冲上大船与梁军厮杀在一起。 锦书也跳上甲板,与梁军杀做一处,梁军经此突然袭击,已经胆魄俱失,无心再战,只想着如何逃命,完全不是锦书的敌手。 她追至一处船舱中,船外火光四起,舱内并无任何人,她正要出舱,舱门口袭来一掌,将她逼回舱内。 她定睛细看,却不见袭击者,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像是把船舱外的厮杀声都隔绝开来。 她已经猜到是谁,说道:“修罗三司,又是你这蛇鼠怪物,只会躲躲藏藏!” 修罗三司笑道:“要说躲躲藏藏,暗箭伤人,我可远远不及你呀!上次你坏我好事,我的千两黄金打了水漂。今日,只好取了你的小命抵抵蝇头,收拾了你我再去拿李嗣源的人头!”他话刚说完,两个分身朝锦书袭来,锦书挥刀将他们击散,他们又再袭来,修罗三司知道锦书能分辨出自己的真身,这次学乖了,反倒躲在暗处,并不亲自动手。 锦书一次次击退分身,分手又一次次扑来,陷入当日如同李嗣源一样的境地,她心知苦战下去,自己就算不被累死,也会被大火活活烧死。必须找到修罗三司真正的位置。 她故意说道:“你就这点雕虫小技吗?”她说完凝神细听修罗三司的位置。 修罗三司果然上当,说道:“就这点雕虫小技已经足够取你性命了!” 锦书看到舱内的烛火晃动,已经知道他的位置,剑尖挑起三截燃烧的蜡烛头朝着三个方向掷去,随着蜡烛越来越近,修罗三司的真身影子越来越深,锦书再次击退分身后破窗而出,朝船舱顶部刺去。 修罗三司暴露身份,一脸惊骇,看到锦书一剑刺来,急忙侧身躲避,肩膀还是被削下一块肉皮。他痛得龇牙咧嘴,急急往桅杆上爬。锦书不依不饶,在他身后穷追不舍,由下而上一剑向他脚下刺来,他无路可走,只得跳上另一艘战舰,锦书随着他跳下,朝他攻去。 修罗三司拿捏不住锦书的武功到底有多高,而她又紧追着自己不放,说道:“你到底是谁?师承何派?” “无名小卒而已,大名鼎鼎的地狱使者怎会知道!”锦书说完继续朝他使招。 修罗三司抵住她的手腕说道:“兄台不肯透露名姓也罢,所谓和气生财,你我大可联手除去李嗣源,到时候赏金分你一半如何?” 锦书笑道:“若是我不肯又如何?” 修罗三司转头看到北城的援军已经渡河而来,知道避无可避,索性豁出性命与她同归于尽,厉声道:“你根本不知道你是在和谁作对!凡是拦着我的道者,只有死路一条!”两人过手十余招,锦书逐渐摸清他的招式,占得上风。 火光映衬下,修罗三司的分身再没多大用处,锦书缠斗住他的真身,让他脱身不得,施展不开。她侧身躲过一掌,翻身将剑刺向修罗三司,修罗三司眼见这剑刺向自己的胸口,再无可退避之处。 锦书正要击杀修罗三司,斜刺里突然冲出一白衣人,也朝她一剑刺来,锦书没想到修罗三司还有帮手,调转剑锋,转刺来人。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白衣男子赫然竟是杨洵之!锦书喃喃喊道:“杨大哥!”她立即收回长剑,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境中相遇。 锦书穿着晋军甲冑,又是在夜色之中,杨洵之没有一眼认出她来,在他心里,更不会将锦书与晋军联想在一起。直到听到那声“杨大哥!”他才反应过来,可是距离太近已经收势不住,他只能拼尽全力向左翻转身体,带动手中的剑一同位移,剑锋正好从锦书的右臂擦过,没有伤到她分毫。而杨洵之因为这一强制翻转之力,重重摔在船板上。 与此同时,另一把刀却直直刺进了锦书的左肩,持剑者竟是修罗三司。他见锦书收回长剑,拾起甲板上士兵丢弃的刀就朝锦书刺去,锦书正自认出杨洵之,分神之际,竟是没有察觉到这一剑的突如其来。 锦书用尽余力一掌击飞修罗三司,仰头倒在地上,望着火光包围下的夜空,使不上半分力,也说不出半句话。 杨洵之大喊道:“锦书!”正要走过去,另一艘战船上的李嗣源见锦书倒下,飞奔过来,将她抱起,按住她的伤口道:“小旗,你怎么样?你不会有事的。” 安云旗也赶过来护在身边,看到锦书奄奄一息的模样,挥着刀就朝杨洵之和修罗三司砍去。杨洵之想上前察看,无奈近不得身,他心中担忧锦书,失魂落魄一般不知所措。 修罗三司这时爬起来拉住杨洵之道:“杨公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再说。” “不!我不走,那是锦书,是锦书!” 修罗三司知道等李存进的大军过来就跑不掉了,强行拉着杨洵之跳船逃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辨我是雌雄 船上是火,水中的倒影里也是火,在夜色下,仿佛整片水域都被点燃。 李嗣源抱着锦书乘船向北城驶去,他捂着锦书不断流出鲜血的伤口,看着她失去神采的眼睛,焦急道:“小旗,你别睡啊,我们马上到北城了。” 锦书听不清李嗣源在说什么?只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他的手那般烫,那般大。她望着眼前的李嗣源和安云旗,他们的脸渐渐模糊,直到再也看不清。 船已经靠岸,李嗣源看到锦书已经昏迷,探了一下她的鼻息,对安云旗说道:“她还有气,快,快去找医官来!” 安云旗也是心急如焚,慌忙跑去找医官。 李嗣源将锦书抱到自己的房间,把她轻轻放在床上,甲冑上已经被刺出一个口子,李嗣源给她把甲冑脱掉,白色的衣衫已经血红一片,他撕开锦书的上衣想检查一下伤口,骤然发现床上的人竟然是女儿之身,一时间手足无措,往后退了一步。 他仔细看着锦书的脸,面若白纸,眉目清秀,居然和往日不再一样,此时看来尤为楚楚可怜,看到面红心跳处,才惊觉自己的冒犯和自惭形秽。赶紧拿起毯子将她的身体遮住,用力按着肩部的伤口,避免更多的血液涌出。 安云旗已经带着军医急急赶来,他正要进门却被李嗣源拦住:“你在外面等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大夫救治安副尉。”说完将门关上。 安云旗无奈,只得守在外面,局促不安,抓耳挠腮,祈求小旗平安无事,他双掌合十,眼睛望着天空,自言自语道:“佛祖啊,菩萨啊,求您保佑小旗平安,弟子愿意用我一半的寿命换他醒过来。”想想一半的寿命是不是多了点,又说道:“弟子愿意用十年的寿命换小旗平安。”又觉不够诚心,改口道:“算了算了,只要能让安弟脱离危险,您要弟子什么都行!南无阿弥陀佛!” 一炷香时间过去,他从未感觉时间过得如此漫长,门终于开了,大夫走到门口,安云旗拦住他道:“医官,安副尉情况怎么样了?” 医官说道:“令妹这刀伤原本不致命,但是她失血过多,恐怕要好几日才能醒过来。我已经给她包扎好伤口,回去再给她煎几服药,应该不会有大碍,只是肩上留疤是在所难免了。” 安云旗听到锦书没有生命危险,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早已把锦书当作了自己的亲弟弟,可是又觉得大夫说的话怪怪的,令妹?难道安弟是女的?转念一想,这也太滑稽了,定是自己听错了。 他正要走进去探望锦书,李嗣源又把他拦住,说道:“你去找几件干净衣服过来,顺便把这些拿去扔了。”然后扔给他满是血迹的衣衫和甲冑。 他撇撇嘴,抱着一堆衣服往回走,说道:“怎么今天的人都怪怪的?” 梁军战舰被焚毁,战舰上的士兵几乎全军覆灭,晋军终于得以过河支援南城,积蓄了几天的怒火让他们比以往更加勇猛。南城将士看到援军过来,士气大增,一同奋勇杀敌。而梁军久战疲累,看到晋军大军杀到,已然丧失斗志,贺瑰知道大势已去,无望夺取南城,只得下令撤军,梁军撤军至行台村,晋军渡河追至濮州后返回。这一战终以晋军胜利结束。 两日之后,锦书终于醒来,她睁眼看到自己身处李嗣源的房间,正想爬起来,左肩传来一阵剧痛,她这才想起自己受了修罗三司一刀,急忙问道:“南城得救了吗?” 李嗣源刚好端着一碗药进来,看到她醒了,连忙放下汤药,走过来将她扶坐起,说道:“你放心,南城危机已除。” 她看向自己的左肩,却发觉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衣衫,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又羞又急。 “自从你被修罗三司刺伤已经昏迷两个日夜了,你感觉怎么样?呼吸顺畅吗?你把药喝了我再去叫医官来给你看看。” 锦书却不回答,满脸通红,低头小声问道:“是你帮我换的衣服?” 李嗣源这才反应过来,抓着她腰部的手也匆忙缩回去,回答道:“是我帮你换的,你受伤之后昏迷不醒,当时情况紧急,我撕开你的衣服想看看你的伤口才发现你,但是你放心,我什么也没做,你衣服上全是血,我只能帮你重新换一套。”这恐怕是他这辈子最局促和语无伦次的时刻了。 锦书却被他慌乱无措的表情逗乐了,忍住笑意嘟嘴说道:“你没有告诉别人吧?” 李嗣源举起右手作发誓状说道:“我没告诉任何人,但是安校尉问过医官你的伤势,他大概也知道了。” 锦书抿着嘴唇说道:“李将军,我求你别告诉其他人,还有,你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李嗣源哪儿能当什么也没看见?但是看着锦书瞪大的双眼,只好说道:“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我也当什么都没看见,这下你放心了吧?”他突然疑惑地问道:“只不过,你是怎么做到的?” 锦书更加疑惑地望着他。 “很显然,你是个女子,我是说一个小姑娘是怎么混到军营里来的?” “我当时也是糊里糊涂就被抓来了,索性无家可归,又听说是和梁军打,正合我意。再说了,我打仗也不比男人差嘛!”锦书想起什么似的,紧张地看着李嗣源,说道:“李将军,你要赶我离开军队吗?” 李嗣源看出她的担忧,心情也松下几分,说道:“行军打仗是男人做的事,即便大多数的男人不是你的对手,这份责任也不能让女人来承担。” 锦书急道:“这是违反军纪了是吗?李将军你怎么罚我都成,只要你别赶我走。” “这不仅仅是军纪的问题,你是应该受到保护的一方,不应该在战场上流血牺牲。” 锦书失落地说道:“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又何谈保护?我在梁国受到的只有欺辱,我之所以还活着,就只靠着覆灭梁国这一点希望。” “我知道你在梁国经受了地狱般的折磨,可是你已经在晋国了,没人能伤害到你,梁国迟早会输,你没必要搭上性命,本将会亲自把消息送到你手中。” 锦书的目中流出泪水,咬牙道:“有些伤口太深了,必须要复仇才能使其痊愈。如果您不让我继续呆在军中,我就独自上路,即便赔上性命,我也要去刺杀刘尚书和朱友贞!” 李嗣源看她执意如此,若是真的将她送回晋国,她真的很可能做出这等飞蛾扑火之事,只得暂且应允道:“这样吧,我许你留在军中,不过今后的一切事宜你都得听从我的安排,不可冲动行事。” 锦书得他同意,脸上终于绽出笑颜,她想起来叩谢,手臂撑在床沿上,立即传来一股钻心的痛。 李嗣源赶紧按住她,说道:“你别乱动,赶紧好起来才能完成你的复仇大业。” 锦书点点头,问道:“李将军,战事怎么样了?” 李嗣源端来汤药递给锦书道:“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你差点都没命了,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 锦书看李嗣源这般说话心中感到甜丝丝的,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平日意气风发的将军也有这般唠叨的一面。 锦书把遇到瑛娘和安伯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李嗣源,李嗣源这才知道,原来她取名叫安云旗是这么回事,也难怪她要自乱阵型去救安云旗。锦书低头说道:“要是瑛娘和安伯伯没有救我,他们也不会遭到横祸,我万死都报不了他们的恩情。” “原来你是为了这件事一心求死。云旗的爹娘救了你,照顾你,那是他们有善心,选择做好事。谁都不可能预测以后会发生什么?你不应该把他们的死怪在自己头上。” “李将军,你不用安慰我,这是我应受的,不然,我不知道我还剩什么?” 李嗣源走到窗边,说道:“我明白你的感受,身为将领,我的每一个决策和命令都会有成百上千的人丧命,前一天还喝酒说笑的兄弟,第二天就倒在了尘土中。一个又一个,一次又一次,好像我生命的一部分也同他们一起倒下了。那些战役是赢了。”李嗣源摇头苦笑道:“心魄却输了。” 锦书想到小算盘的死,她到现在还难以接受,若是莫库,林釜,明乐全都战死沙场,自己可能真的没有勇气继续坚持下去,她想去李嗣源之前对她说的话,问道:“所以你才会说战场上是最不能给出承诺的地方?” “你还真的记下来了。我十三岁就在沙陀赤心首领的军中效力,后来先帝收我为义子,便开始南征北战,我见过了数之不尽的死亡,第一场战役我也像你一样,无所畏惧,可是当我身边的弟兄们全都倒下,我心存怀疑了,他们是因为我的指示才死的,我答应过他们会带他们回家。”这些残酷的岁月在李嗣源的语气中已经听不出悲伤:“曾经我一度把他们的死背负在身上,直到有一次我躺在一堆尸体中,我以为我快要死了,我看着夜空,放松身体,身上的疼痛全都消失了,心里从未有过的轻松,那时候我意识到,世事皆可原谅。” “我不明白。” “我说过,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李嗣源舒了一口气道:“不谈这些,重要的是你醒过来了。”他左右瞧着锦书,说道:“我怎么会没有看出来呢?当真是睁眼瞎了。” 锦书露出笑颜道:“睁眼瞎的可不止你一个,不过,谁让我长得英俊潇洒呢?” 李嗣源看她开得起玩笑,知她已无大碍,继续问道:“那天夜里,在梁军甲板上,穿白衣的男子你似乎认识?若非如此,你怎么可能被修罗三司所伤?” 锦书黯然道:“将军所言不错,他叫杨洵之,是梁国归德中朗将杨大人的儿子,他便是我曾经对你所言救我于牢狱的好心人。他对我有恩,我怎么能剑指恩人?” “这么说来,这位杨洵之确实是个好人,只可惜他留在梁军的话,下一次见面就是敌人了。”李嗣源记起当日杨洵之口中不断喊着“锦书”两个字,说道:“你叫锦书?” 锦书点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李嗣源笑笑说道:“我可是堂堂大将军啊!”他看锦书有些疲乏,说道:“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好好休息。” 锦书看李嗣源走后,思量着他说的话,心道:“我该怎么和安大哥说?倒真不如被修罗三司刺死了的好。”惆怅间又迷糊睡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