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嫡长女》 001 死敌 寒冬腊月,朔风呼啸,一丈见方的小屋子冷如冰窖,窗纸早破烂不堪了,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吹着床上打满补丁的脏污薄被。 被子下躺着姜照,唐国公府二房的小夫人,昔年锦衣玉食,如今不若猪狗。 二夫人容不得她,将她移出府第,打发到荒废别院也就罢了,连主屋也不给她住,只将她丢在破烂杂物房的破烂床上,身边没留一个伺候的仆役。 她在这里躺了几日,水米未尽,病入膏肓。 屋子里有老鼠,而且不太怕人。畜生很知道冷暖,床虽冷,因为有她微弱的体温在,却是屋里唯一存些温度的地方。自她躺进来不久几只老鼠就窜到床上,先还只贴在被外取暖,后来索性钻进被子,和她同衾共眠。 她看不见它们,二夫人一盏汤药瞎了她的眼,她只能感觉到它们个头的大小,粗糙的皮毛,以及锋利的牙齿。 “我的肉好吃吗?” 不知第几日开始,她冰冷僵硬如尸体,再没什么体温可言了,几只小老鼠在她裸露的手上磨牙许久,终于有只大老鼠咬了她一口。大概是以为她久久不动已经死了,想用她饱腹充饥。 她觉得疼,但其实也并不怎么疼,或者说,疼与不疼,于如今的她而言都是无所谓的。 而且这点子疼,比起不久前受过的酷刑拷打,实在不值一提。 下意识反手握住了老鼠脖颈,力气不大,速度也不快,那老鼠却因在被窝里安逸惯了一时不妨,被她抓个正着,加上被子捂着,慌乱间没找到逃路,只管扯着脖子尖叫。 她枯瘦如柴的手里握着老鼠,只感觉到一团肥硕的肉在手心乱动,触感粗砾而恶心。 但她不觉得脏,也并不怕。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可嫌弃的? “好吃吗?” 她笑着,再次问了老鼠一句。 这次那畜生大概是清醒了,用力一挣,猛地挣开她的手,哧溜溜带着一窝崽子钻出床被,悉悉索索远去。 “还以为你们多大胆,原来不过如此。” 姜照微哂。 先是用她取暖,继而想用她饱腹,却终究战战兢兢心存忌惮,一有动静赶紧逃之夭夭——畜生到底是畜生,不似二夫人,可以下狠手置她于死地。 所以她能嘲笑老鼠,却不能嘲笑二夫人。 因为对方再卑劣无耻,终究是活下去的那个。 活着 不一定舒服,但总比死了强。 她就要死了,背着一身私通和逃妾的污名死在冰冷破败的废园里,估计尸体还要被丢去喂野狗——唐国公府极爱面子,是不会给她这个“寡廉鲜耻”之人收敛下葬的,而娘家 娘家早就没了。 家破人亡。 三年前,她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她自忖问心无愧,没做过任何坏事,没害过任何人,可到头来,却像十恶不赦遭了报应似的不得善终。而那些害了她和她家的人却高官厚禄,步步云霄,怎么作恶多端都没关系。 她想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 凭什么! 如果这世道,真如许多人所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那么她为何不做个彻彻底底的坏人,让那些卑鄙小人也尝一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倘若她从一开始,就当个祸害 那么后面的一桩桩,一件件 姜照不能视物的眼眸,在刹那间突然凝聚两点光华,幽幽的,如三途川上浮荡的冥火。 就在此时,屋门却“砰”的一声被人推开了,狠狠撞在墙上,打断她的思绪。 冷风吹进来馥郁香气,姜照分辨出那是二夫人惯用的脂粉味道。 二夫人,姜芙龄。 和她同一个曾祖父的从姐,本宗同族,却是死敌。 “芙姐,你来送我上路的,是么?” 姜照对访客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微微偏头对着门口,主动打招呼。 只是她眼睛瞎了,什么也看不到。 看不到外面是大晴天,碧空无云,青蓝明丽,也看不到阳光像金线一样落在破败的庭院里,给断壁残垣描了一层晃眼的金边。 当然更看不到姜芙龄,这位唐国公府嫡次子的正室夫人,正穿着一套大红色五彩蝶翅妆花袄,佩戴着整套红玛瑙钗环,明艳艳立在废屋门口。 周遭是那样狼藉腐朽,而姜芙龄,是那样光彩照人。 当年,姜照和姜芙龄是一同嫁入唐国公府的,而且嫁了同一个人。 姐妹同侍一夫是尘封已久的古礼,早就被摒弃了,姜家恢复古礼送嫁二女,曾经一度传为美谈,还引得一些大小家族跟风效仿。不过,内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只有姜家和唐国公府的少数人知道了。 当年姐妹两个互为平妻,只是对外的说辞。事实上因为种种原因,姜照不能穿正红,就如被唐国公府的人称作“小夫人”一样,永远是低人一等的存在。 所以今日,明知姜照目不能视,姜芙龄依然要用一身浓重的红色来宣告两人身份之别,甚至不惜佩戴平日并不喜欢的红玛瑙首饰。玛瑙不贵重,可谁让它红得那么好看! 听到姜照用虚弱漂浮的声音和她说话,姜芙龄便柔声提醒:“阿萝,你嗓子哑了。” 态度温和,笑容优雅。 姜照接口问:“有枇杷露么?” 姜芙龄答:“走得急忘记带了,不然一定给妹妹润喉。” “急什么呢,我终究是快要死的,最多捱不过一天。” “怎能不急,你若死得太快而我来晚了,又让我去哪里听遗言?除非你能死上十次八次,留上十个八个遗言,我才不紧张听这一回的。” “死十次八次?” 姜照淡淡重复一句,继而笑,“原来芙姐这样恨我。” 姜芙龄盛装之下,笑容就比姜照虚弱无力的扯嘴角漂亮多了,端是妩媚万千,“是啊,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剐了我,朱仲书便会恋慕你了?” “我是他妻子,夫妻自然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何须像你们这些贱人一样妄谈恋慕!何况他真正恋慕你么?不过年少时为色所迷,喜欢你一副臭皮囊罢了!若他恋着你,三年前你家破他怎不伸援手,如今你回来他又怎会不闻不问,而且听到你名字就皱眉恶心?一个逃妾,你嚣张什么!” 片刻之间的对答,两人先还语气和软,笑颜灿灿,一提到朱仲书,姜芙龄便失了态,声音陡然尖利。 姜照心中好笑,但到底力气不支,懒得辩驳,遂默默不再开口。 她心里头清醒得很,知道自己性命只在旦夕。若姜芙龄不来,兴许她还能气竭睡去,亡于梦中,但此刻,恐怕是不能善终。 心狠手辣的姜芙龄,又怎会容她安然离世? ------题外话------ 各位美女走过路过,劳烦动动小手【加入书架】,新书幼苗求爱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2 自尽 她双目已盲,不知此刻白天黑夜,感观渐失,也不知对方带了几个人来。姜芙龄站在门口当风,她起先还能闻到脂粉香气,后来也渐渐闻不到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对时间的流逝亦是再无感觉。 直到昏沉间似乎听见姜芙龄的贴身妈妈问她,“夫人,吊哪边?” 姜照不知怎地,一下子就顿悟这个“吊”是上吊的吊。 “我要畏罪投缳‘自尽’了么?”她问。 姜芙龄冷笑:“快死的人还这么聪明作甚?” “可我瞎了。” 一个重病的瞎子,怎会有本事把自己吊起来寻死。 姜芙龄却道:“没关系,府里的人还不知道你瞎了呢。等你死了,瞎与不瞎又有什么所谓。” 这倒也是。 姜照闭了嘴,静候最后一刻的到来。 她此生遗憾颇多,但死到临头,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姜芙龄却不放过:“阿萝,怎地不叫我‘芙姐’了?” “没力气恶心你了。”姜照已经气若游丝。 “哈!我却还有力气,也有心情恶心你。”姜芙龄把姜照的小名“阿萝”一连喊了几声,故意语气甜腻。 姜照不理她。 姜芙龄冷哼一声,“阿萝你不屑和我说话?死到临头,还是这么又臭又硬的蠢脾气!你要知道,正是因为你从小自视甚高,不将我放在眼里,最后才一败涂地还连累家人。你爹在地下眼睛都闭不上呢!” 姜照依旧没说话。 她的下场是姜芙龄给的,却也不全源于姜芙龄。一介目光狭窄的深宅妇人,只看得到眼皮底下那点好处,只会算计鬼蜮伎俩,又怎能凭一己之力让她全家遭殃? 高门深宅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更阴险的权谋,更刺目的血与火,更沉重的生与死。这些,姜芙龄是不明白的,但姜照也不想说给她听。 她要得意,就随她去吧。 屋里有人走来走去,很快姜照便被人动作粗暴地提起来,三两下用布巾绕了脖子。姜芙龄高高抬起下巴,露出无比轻蔑的眼神:“阿萝,留遗言啦。” 遗言? 还真要听遗言? 姜照淡淡一笑。 所谓成王败寇,对方倒是将胜利者的派头做个十足十。 不过姜照对此倒不是很抵触,想了想,便语气坚定地说:“若有来世,我会做坏人。” 声音虚弱至极,脸色却十分平静,宛如将要涅盘的高僧。 姜芙龄愕然。 “这就是你的遗言?”她以为姜照会诅咒她的。 说出来也许没人信,其实她此来的目的之一,就是想听诅咒,越恶毒越好——因为家里长姐曾经说过,当你的对手恶毒诅咒你时,恰恰说明除了诅咒,他已经对你束手无策了。 等于你得到了,彻头彻尾的胜利。 但姜照没有诅咒,甚至没有谩骂和指责,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我会做坏人”,仿佛顽童说“我要把字写好”那样充满期冀,快乐地做下决定。 “就这些,没有别的可说了?” “没有。” 姜芙龄微微皱眉,审视姜照神色,结果一无所获。 “你为什么要做坏人?” “因为,我想站在门口。”姜照依然平静。 姜芙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继而大笑:“你想和我换位置,你站在门口,我被吊起来?凭你么!阿萝你可知道,坏人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姜照只是笑,再不说话。 坏人当然不是谁都能做的,须得吃了礼义廉耻,吃了自己良心,心黑手狠,冷血无情。她之所以死于非命,她的家里之所以败给姜芙龄家里,皆因做人做事还讲个底线。 只是一旦不讲了,又怎会处处受制,任人宰割? 姜芙龄讨厌姜照高深莫测的笑容,亦被激起了好胜之心,挑挑眉毛,提高了声音:“好啊,阿萝,姜照,姜四姑娘!你只管在来世等我,等我百岁之后去找你,依旧做你的从姐,倒要亲眼看看你怎么当坏人,亲眼看看你——怎么对付我!只怕似你这等蠢货,别说来世,就是再活三世五世一百世,也终究是我的手下败将!” 姜照继续微笑。 屋外光线照进来,她苍白脸庞泛出淡淡的死气,笑得越坦然,整张脸越显诡异。 院中是艳阳高照的,姜芙龄一直背对院子沐浴着阳光,但此刻看着姜照的微笑,她后背却突然涌起一股寒气,直冲头顶,整个人都有些发僵—— 因为她发现,姜照不能视物的双眼忽然匪夷所思地对准了她,仿佛能清晰看到她一般。 而且,是笑着看。 “动手!”姜芙龄感到慎得慌,下意识拔高了嗓音大声吩咐。 姜照单薄的身体很快被吊起来,头颈被紧紧勒住,惨白脸庞憋起了微淡血色。 她迅速失去了生机。 要杀死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太容易了,只需几息时间。虚弱如姜照,甚至没怎么挣扎就渐渐不动,只剩了纸片一样的身子悬在半空轻轻摇晃。 房梁上积聚的灰尘落在她身上,腾起一片脏污的烟。日光透过残旧的窗子和门照进来,像月光一样清冷。 姜芙龄曼妙的身体被照出影子,浓浓投在地上。 姜照破败的尸身也被打出影子,叠加在姜芙龄的影子上,是浅灰色的,像雾一样轻。 姜芙龄不由紧紧咬住涂得艳红的唇瓣。 她发觉即便是死了,姜照的双眼也一直幽幽望着她,眸子黝黑,眼睑微张,目光像生前未失明时一样清朗,没有任何属于死人的浑浊。 她感到极度不舒服。 下意识垂了眼睛,却正好看到两人叠加的影子,于是更加气闷。影子明明融在一起不分彼此,她却总觉得姜照的影子在上头,死死压着她。 “夫人,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府恐怕老太太c大夫人她们察觉。”贴身妈妈适时察觉到主子情绪,很贴心地提醒。 姜芙龄狠狠皱了一下眉头,再没敢看姜照死去的脸,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她极力将步子放稳,以免让人看出自己的慌张。快走出院子的时候才突然想起关键的事,赶忙问,“遗书放了吗?” 那是她替姜照炮制的,认私通之罪的遗书,也是悔过书。 有了这封书,姜照的罪名就可以坐实了。至于真相,谁会在乎,谁又敢在乎。 “夫人放心,已经塞进她衣服里了。” “照顾她死,还照顾她写遗书,我这个姐姐做得也够细心了。” 姜芙龄笑着打趣,以缓解被姜照目光弄出来的不快,却没发现自己笑声干瘪。 贴身妈妈忙附和:“是啊,夫人虽只是族中从姐,可比嫡亲的姐妹还体贴呢。” 主仆两个笑着,带了心腹们很快离开。 废园小屋里再次剩了姜照一个人,不,一个尸身。凶手们忘记关上的房门被风吹得晃荡,打在墙上啪啪作响。 她此时魂归天外,并不知道从姐在她死后还帮忙写了悔过书,也不知道她这一去,唐国公府会怎样料理后续。 只是她亦不必知道了。 死去万事空,生前的恩恩怨怨,其实与她已经毫无瓜葛。 如果,她的魂魄不回去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3 重生 “平妻?荒唐!大太太,亏你想得出来!” “弟妹又何必发脾气?姐妹同嫁是尧舜古圣传下的旧礼,弟妹出身诗书之家,难道不懂?” “这话可笑。古时是有姐妹同嫁之事,可那是嫡庶分明c贵贱有别的,从未听过什么平妻之说。” “效仿古法,自可适当转圜。” “再转圜也没有庶女做正妻,嫡女为侧的道理!” 激烈争吵声隐隐传入耳鼓,姜照张开眼睛。 入目是雨过天青色绣着蔓草纹的纱帐,帐角流苏静静垂着,她翻身,惹得流苏微动。 鼻端有甜软的香气,似是春日里桃花林的味道。她坐起来,看到满室精致富丽的家具,一个丫鬟背对着她在雕花高几边拨弄香炉。 这屋子似曾相识。 待要细看,她陡然一惊——被姜芙龄弄瞎的眼睛,竟然恢复视力了? 身上也没有拷打后伤口的疼痛不适,低头一看,原来处处肌肤完好,雪白光润。 怎么回事? 就算伤好了,她也是风餐露宿换来的一身麦色,哪来的肤若凝脂? 争吵声是从隔壁传来的,仍在继续。 “弟妹,都说了是平妻,你又分出正侧做什么?便是真要分,谁让芙龄年长是姐姐,四丫头当然越不过她。” “谁要和你们分正侧?请你支起耳朵听清楚,阿萝虽然按着族中排行被人称一声‘四姑娘’,位在你家几个姑娘之后,但她真正是我家嫡长女,老建平侯的嫡长孙女!即便现在老侯爷过世了,我家老爷亦未出仕,比不得你家高官厚禄门庭煊赫,可送阿萝做妾这种事你们下辈子都别想。大太太贵脚不临贱地,恕我这里招待不周,您请回吧!” 姜照张口结舌。 她听得出来,隔壁语气不紧不慢的“大太太”,正是姜家嫡支长房的主母贺氏,姜芙龄的嫡母。而语气激烈的“弟妹”,则是她的继母程氏。 程氏已经过世许久 而两人争吵的内容,字字句句,分明与旧年场景分毫不差! 记忆触及当年事,于是姜照一下子想起,她现下所处之地正是继母程氏寝房,一桌一椅都是旧年模样呢! 真诡异。 窗纸透过明亮阳光,屋中温暖。有日光,该不是阴曹地府。 那么此地何地?此时何时? 思索瞬间,拨香炉的丫鬟突然转过身来,一见她坐起顿时惊喜:“四姑娘醒了!” 姜照恍惚记起这丫鬟名叫灵芝,是继母程氏的陪嫁婢女。 程氏很快闻声而来,后头跟着大太太贺氏。 重见仇人,姜照脸色一凝。 贺氏。姜芙龄。 这对母女是让她家破人亡的直接推手,蛇蝎心肠,再毒不过。 姜照眸子深处倏然起火,灼灼烈烈,却只压抑在方寸之间——多年磨砺,她早已喜怒不形于色,更不会头脑冲动。 “阿萝,你感觉怎样?”程氏眉眼秀丽,举止端庄,眉宇间仍有怒色未消。 姜照眨眨眼。 她还记得程氏临终时形容枯槁,面黄肌瘦,又哪里是眼前这般容颜娇美的花信少妇? 而再看贺氏,虽然形貌依旧可恨,眼神依旧阴毒,可也比后来见到的样子年轻一些。 这两个人,似乎都是好几年前的模样。 那么 她自己呢? 姜照怔了一瞬,突然被一个近乎天方夜谭的想法击中了,身子微震。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然后不顾程氏问询,飞快下床冲到梳妆台前,鞋子都没穿,直扑镜奁。 鎏金双鸾铜镜里,妙龄少女明眸皓齿,乌鬟红唇,眉如画,腮如雪,姿容艳丽却难掩青涩稚嫩。 微宽的额头下,目光清亮似晨星,饱满唇瓣微微张着,露出一副惊愕表情。 这是年少的她! 她摊开双手,看到自己白嫩光滑的手心,没有疤痕,没有硬茧,没有任何颠沛流离的痕迹,还是旧年在家养尊处优的模样。 低头再看通身穿戴,锦绣钗环,亦是少时所有。 她默了一会。然后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窗子。 扑棱棱! 檐下燕子惊飞,墨黑翎羽划过半空,轨迹流畅而优美。桃红柳绿,正是春时。阳光那么好,风里夹着花香。 姜照闭上眼睛,再张开,一切仍在。 不是幻觉。 她回来了。 死了,又活。 回到旧年少时,双目未盲,亲人仍在! 重生! 匪夷所思! 难道是魂魄执念太深,非要回到命运最初的转折点,重新开始吗? 眼眶中瞬间盈满水汽,她狠狠抬头将泪水逼回去。 她回来了,不早不晚,正赶上长房逼她嫁人—— 从头来过,一切都将不同。 饶是于血火中磨砺出淡然心境,她也在此时狠狠激动了一把! “太太!”她回过身,清脆响亮地呼唤程氏。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没有什么可畏惧疑惑的,她在瞬间完成了情绪转换。 “阿萝你”程氏却被继女一连串的古怪举动惊着了,一时都忘了和贺氏生气。 “太太,我很好,别担心。” 姜照露出由衷微笑。 虽然是继母,但也是亲人。没有什么比重见亲人更让她激动了。 然而程氏却有些不知所措。 从程氏嫁进府里开始,姜照对她一直客客气气,从不违礼但也绝不亲近半分。从没像今天这样,只是简单弯弯唇角,却有浓烈感情喷薄而出。 “阿萝,你头晕么?”程氏压下心中诧异,想起姜照方才是晕过去的,醒来举止又这样古怪,莫不是头脑不清醒? 那边姜照已经穿上了灵芝匆匆送来的鞋子,把头用力摇动,“太太,我不晕。” 晕什么,高兴还来不及呢! “既然不晕,就说些正事吧。” 一直沉默的贺氏突然冷飕飕开口,突兀打断两人谈话。 也将姜照心情拉到谷底。 少女眸中闪过锋芒,如冰魄雪光。 她转头,冷冷盯着贺氏肌肤松弛的方块脸。那脸上抹粉太多,白乎乎的,像个人偶。该是恶毒的巫蛊人偶吧?她心想。 不待她开言,程氏已经皱眉张口:“大太太!刚才我好像已经送客了,您却仍旧待在这里,是贵府下人不顶用,轿子没备好?” 语不留情,已经丝毫不照顾对方面子。 然而贺氏不但不走,反而微笑着坐了下来:“弟妹,生气没有用。现在你撵我走,以后若有事求我,撕破的脸要如何补上?” 说着,意味深长看向姜照。 姜照也看向她。 四目相对的时候,姜照从贺氏眼中看到一如旧年的c阴谋得逞的快意,而贺氏从姜照的眼中,却什么都没看到。 姜照目光太平静了。 平静如古井。 贺氏感到不太舒服,沉下了脸。 姜照微微冷笑。 贺氏还当她是好哄好骗的孩子么? ------题外话------ 如果喜欢请放入书架收藏,支持朕写下去,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4 欺压 遥想当年,她十四岁,青春美好的年纪,是祖母父亲百般疼宠的掌上明珠,应该谈婚论嫁了,但家里舍不得她出嫁,不肯轻易许婚。 谁知,就被唐国公府钻了空子,突然冒出来要让她嫁给嫡次子。 唐国公朱家,家里出了贵妃生了皇子,又有平乱战功,是京里数一数二的煊赫显贵。而她的家,虽然已故祖父有建平侯爵位,但这爵位是文官破格受封的,不能传给子孙,祖父过世之后,父亲没有袭爵。 父亲早年做过御史,但也辞官回乡多年,远离京都权力中心,只是一介偏居江东乐康城的闲散文人。同族长房倒是出了个三品侍郎,便是贺氏的夫君,姜芙龄的父亲,可家里和长房向来不睦,更不借对方的势。 所以,她家和唐国公府一高一低,没有半点门当户对,道不同不相为谋,结个什么亲。 但唐国公府这等人家,又怎会做赔本买卖? 她的祖父,建平侯姜道梓,曾于先帝时抵御北方颜阂汗入侵,几千残兵死守国门,带重伤夜袭敌营活捉颜阂太子,是举国百姓口口相传的英雄。 她的父亲姜骅,任御史期间曾掀开扬淮府科举舞弊大案,牵连甚广,震动士林。辞官后赋闲在家,也与南北文豪多有往来,诗文唱和,名声远播。 贵门联姻,要么取财,要么取势。 唐国公府要的,正是她家两代积攒的清贵之名。 她的父亲姜骅看出这一点,所以当时就拒了求亲,毫不迟疑。私下嗤笑说:“朱家向来名声不好,想借我家洗白?想都别想。” 却不料一下惹恼了对方,唐国公夫人私下放出话来,“姜照不进朱家门,我朱字倒过来写!” 姜骅是硬骨头,何惧对方仗势欺人?一来二去,双方联姻不成,反生了仇。 这时长房就冒了出来,明为调和两边矛盾,实则想借势攀附唐国公府,要把自家女儿嫁过去。 于是,就有了平妻之议。 想到这里,姜照暗自冷笑。长房为了达到平妻目的,所用的那些龌龊手段,真是丢尽了姜家全族的脸。时间过去那么久了,想起长房卑劣,她还是感到恶心。 思索间,旁边继母程氏已经上前两步,开始数落贺氏: “大太太,你不要欺人太甚,撕破脸的是你。你家老爷在朝中做侍郎,三品大员,是有烈火烹油的富贵权势,可你今天跑来说什么平妻,就是要与我们为敌了,我没叫人打你出去是给你脸面,你可别不知珍惜!” 言下之意,你别给脸不要脸。 姜照心中感慨。 程氏是规矩人,能逼她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她怒到什么程度——只可惜当年的自己并未看清这点,只当程氏不让自己做平妻是为了面子,泛泛作态。 面对程氏数落,贺氏笑了笑,只是那嘴角弯起的弧度,配上一副阴沉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 她嘴里和程氏说话,眼睛却上下打量姜照:“四丫头呢?你还没问过四丫头的意思,就要替她拒亲么?弟妹别怪我说话难听,说起来四丫头是先弟妹留下的嫡长女,而你只是个继妻,俗称‘填房’的,和嫡妻天壤之别” 她身体前倾,咄咄逼人,“所以说弟妹,你这个填房,有决定嫡长女婚事的底气么?” 一语将程氏脸面全都踩在脚下。 程氏脸色登时涨红,大口喘息两次,一时气得说不出话。 姜照目光微沉。 贺氏言辞尖锐,针对的不仅是程氏,也没将她这个“嫡长女”放在眼里。 大家子女眷说话讲究含蓄,点到即止,今天程贺两人撕下脸面互踩,程氏自然是被逼的,可贺氏主动上门挑衅,步步逼迫,依仗的,不过是事前已经将关键之人搞定,成竹在胸。 而这关键之人,就是姜照自己。 往昔屈辱,历历在目。 当年她妥协在长房威胁之下,自己先应了平妻名分,才有贺氏上门摊牌,欺压程氏。 可现在,她再也不会了。 长房用做要挟的筹码的确很有杀伤力,但对死过一次的她而言,那根本什么都不算。 鬼蜮伎俩,她嗤之以鼻。 “贺莲香,你且别得意。”她不叫大伯母,连大太太也不叫了,直呼贺氏名姓。 贺氏骤然变色,程氏也愕然。 姜照却十分坦然,扶着过分激动而有些呼吸不畅的程氏坐下,朝丫鬟灵芝说:“你先出去,下头的话你不能听。免得有人怕丑事外传,来日要杀你灭口。” 贺氏死死盯住姜照,仔细审度。 灵芝听见小姐口中淡淡吐出“杀”字,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程氏也是一凛,看向姜照。姜照还是姜照,眉目如画,容色夺人,只是眉宇间一抹不知从何而来的英气,让程氏感到陌生。她迟疑挥挥手,把灵芝遣退。 屋里只剩了当事三人,姜照坐到程氏身边:“太太别生气,您向来随和宽厚,若和小人计较争辩,未免降了身份。” 程氏感到意外。在她印象中,姜照从来和她隔着一层,私下里尚未赞她随和宽厚,又怎会当着外人给她长脸? 而那边贺氏已经阴沉了语气:“四丫头,你说谁是小人?” “四”字咬得很重,像说“死丫头”一样。 姜照目光变冷。 “谁是小人,你说呢?” 她眼角微挑,弯出凌厉弧度,整个人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却如一柄将要出鞘的剑,锋锐逼人。 “贺莲香,你问,我就告诉你——所谓小人,就是为了一己之私谋害别人,弯曲事实诬陷别人,为了攀附权贵出卖同族宗亲,用花言巧语哄骗无知女孩子的下作家伙,无耻败类!贺莲香,要我指名道姓么?我是不吝赐教,可你这张老脸撑得住吗?” 撑得住吗 大太太贺氏登时被问愣了。 张嘴呆了半晌,才回味过来姜照说了什么。 她并非反应迟钝,而是姜照态度实在出乎意料,将她气得肝疼! “你”她双目圆睁,嘴角不由有些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你敢再说一遍!” 在长房当主母颐指气使已久,像这样被指着鼻子骂实在太新鲜,也太刺激,刺激得她都不知道如何还口了。 “你敢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她只能不停重复。 姜照道:“再说一遍?我可没兴趣练嘴皮子。” “你”贺氏脸部皮肉在颤动,“四丫头,你看来是彻底忘了之前的话!” “我自然记得分明。” 前因后果,两世不敢忘。 “那你还敢” “我当然敢。” “你可知那件事一旦暴露,你全家” 姜照静静看着贺氏,“我若家破人亡,你家必须陪葬。” 贺氏凛然。被姜照平静无波的眼睛淡淡盯着,她后背开始冒冷汗。 姜照又道:“我不怕死,可你们,敢跟我赌吗?” ------题外话------ 继续求收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5 决心 贺氏盯着姜照,勉强对视,目光却有些发虚。 姜照冷冰冰的眸子里深藏让她看不懂的神采,没来由的,她感到胆战心惊。这样的姜照太陌生了,哪里是个深闺里读书弄胭脂的小姐,分明是是随时要扑上来咬人的恶鬼。 对,就是恶鬼,贺氏觉得姜照眼里有阴森鬼气。 她不明白,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片子,晕倒之前还被她胁迫着不敢跟她硬碰,甚至自己气晕了过去,怎么片刻之后醒来,就成了另一副模样。 我不怕死,你们敢赌吗? 这句话音量不大,却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她还真不敢立刻还嘴说“我们敢”。因为姜照的神情,分明表示随时可以拼命,鱼死网破。 她的确拿着有力的把柄,可要是姜照硬抗,自己这边倒是吃不了亏,但平妻的事情也就没头绪了。贺氏暗暗磨牙,这个死丫头,之前明明都默许了平妻之事,现在回了家竟敢反口!让她白跑一趟! “四丫头,你可别后悔。” 贺氏脸色铁青站起来,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怒冲冲拂袖而去。 姜照淡淡一笑。 后悔这种事,她在死前已经悔过不知多少遍了,重生后要是还整日悔来悔去,那不是白死一回?她曾和姜芙龄亲口说过,若有来世,她要做坏人。她要站在门口,再不做那被吊在房梁上却毫无还手之力的废人。 她此生,绝不做后悔之事。 只向前,不回头。 她要平平安安活下去,更要保护全家平平安安活下去,为此,不惜一切。 敢要挟她的,必将付出代价。 敢谋害她的,必要其追悔莫及。 一生还有很长,她怎会在区区贺氏身上栽跟头! “阿萝,到底怎么回事?听贺氏的口气莫非她威胁过你?她跟你说什么了?”贺氏一走,程氏立刻急着相问。姜照和贺氏说的什么“家破人亡”,让她听得胆战心惊。 “太太莫急,一会见了祖母我与你们慢慢细说,现下请受我一拜。” 姜照起身,朝程氏郑重行礼。 程氏诧异至极,忙忙相扶,姜照却执意行了全礼。 “太太,经了今天的事,太太为我跟贺氏据理力争,我才知道太太是真心待我好。以前有不懂事的地方,请太太念在我年少无知,别跟我计较可好?从此以后我拿太太当真正的亲人长辈相待,再不管什么继母继女的隔阂,我们是一家人。” “阿萝你这是做什么!”程氏拉起姜照,嘴上说着“跟贺氏理论是我分内之事”,心里却是极其感动,极其高兴的。 继室不好当,继母更难做,她万没料到今天和贺氏吵一场架,倒把姜照弄得掏心掏肺起来。姜照若肯从此拿她当亲人,而不是敬着远着她,她再跟贺氏吵几场也无妨。 只是她却不知道,姜照这一拜,拜的并不是今日之事。 前世,因为姜照嫁入唐国公府,姐妹共侍一夫,外界怎么鼓噪传为美谈都是虚的,周围亲朋好友圈子里,程氏却没少被大家议论,说这继母当得真狠心,竟肯把女儿扔出去做平妻,到底不是自己生的不心疼。程氏有苦说不出,受了不少委屈。到后来长房相害,姜照父亲亡故,是程氏以一己之力变卖嫁妆支撑家业,又拖着病体到处奔走想要复兴家门,百般辛酸之后贫病而死。 姜照心里对程氏深深感到亏欠。 往事不可追,前世的程氏她弥补不了,唯有在这一世与之修好,护其周全。 程氏是姜照重生后见的第一个亲人。 而家里,姜照还有祖母,父亲,姨娘,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祖孙三代一共八口人。自家加上祖母的娘家,程氏的娘家,三大家子人都在前世被长房直接或间接所害,或者家破人亡,或者遭受重创。 这笔债姜照是绝对要讨回来的。 而这几家子亲人,也是她今生必须护佑周全的。 该怎么做,眉目她已经有了,只需仔细敲定细节。 “太太,我们去见祖母。” 她眼下立刻要做的,是把长房的盘算告知长辈,大家同仇敌忾。她自会请长房好好喝一壶的,而家里亲人们,必须知道长房的丑恶嘴脸,免得谁又被骗了去。 —— 从程氏房里出来,廊下站着两溜先前被屏退的下人,姜照在内看见自己的贴身丫鬟,名叫夷则。 目光重重落在夷则身上。 这个高挑身材皮肤偏黄,长相并不出众的丫头,在前世,为了帮她逃离唐国公府,被姜芙龄活活打死。这是最忠心不过的一个人,姜照欠她一条命。 她深深注视夷则良久,硬忍住上前攀谈的冲动,最终只招呼夷则跟上,陪程氏默默出了院子。 这辈子她要报偿的人太多,要对付的人更不少,稳住,不能急。 路上经过花园,仲春时节满园芬芳,一草一木尽皆熟悉。她走得很慢,及至到了祖母院门前,看到守门小丫鬟笑嘻嘻无忧无虑的脸,眼睛便有些发酸。 这是她的家。 踏上直通祖母房门的鹅卵石小路,看满院下人说笑走动,热热闹闹的,心里更暖了一半。 她这颗心,被废园冷风冻透了,一直冰着。家中点点滴滴,眼前所见与记忆重合,比春日阳光更暖,最能融冰化雪。 到了正屋门外,姜照站在阶下深呼吸几次,定了定神,才示意丫鬟掀帘子。 “祖母!” 三屏斗簇灯笼锦罗汉床上,头发花白的老人倚枕而坐,一身家常竹青对襟袄,慈眉善目,气度安详,正是建平侯遗孀,老诰命夫人姜何氏。姜照直直走过去,倒头就拜。 姜老夫人笑道:“去一趟北宅,又不是出远门,怎么回家倒跟我行起大礼来了。” 北宅就是长房贺氏等人居所,也是姜家宗族在乐康城的祖屋。姜照祖父封侯归乡后朝廷赐了宅子,就从祖屋分了出来,宅子位在城南,族里为了区分两边,便将长房祖屋称为北宅,建平侯宅子称为南宅。 晕倒前的姜照,本是被长房请去北宅做客的。当年她就是在那里被贺氏威胁,忍辱应了平妻之事。之后贺氏谋算得逞,假惺惺亲自送她回家,得意洋洋去和程氏摊牌寻衅,受了折辱的姜照终因情绪不稳晕倒在程氏房间。当年的姜照晕后醒来,听见程贺争吵,违心硬说自己甘愿嫁入唐国公府做平妻,让贺氏好一阵得意,把程氏狠狠排揎一场,趾高气昂走掉了。 而今日,今非昔比,是贺氏受了狠狠一场排揎,被姜照迫得灰头土脸,满腹愤懑走掉了。 “祖母,孙女有事相告,请屏退左右。”姜照拜后起身,和老夫人正色。 老夫人脸色微凝,似笑非笑感叹一句:“听门上回禀,贺氏已经走了?她这个侍郎夫人架子越发端得起,到我家里来,事先不打招呼,事后不请安告辞,倒像下酒馆似的来去自如。” 姜照心里一暖。 原来祖母什么都明白。 ------题外话------ 注1:从姐——同曾祖父或同祖父的姐姐,都可称从姐,同祖父的即叔伯家的从姐又叫堂姐。本文姜芙龄和姜照是同曾祖的姐妹,即两人的爷爷是亲兄弟,两人爸爸是堂兄弟。 注2:族中排行——为了显示家族人丁兴旺,古时候许多大家族喜欢把同一个曾祖的所有子孙放在一起排行,所以本文姜照在自家是嫡长女,到了族里行四。 注3:斗簇灯笼锦罗汉床——斗簇是一种家具工艺,把许多小木料攒起来形成整体花纹,看起来和镂空透雕类似,但透雕是在一块整料上凿洞洞,斗簇是把小料拼在一起。灯笼锦是一种花纹的名字。 ps:继续求收藏,请各位爱卿把文文放入书架,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6 暴怒 姜照走过去,像少时无数次那样坐到罗汉床前的脚踏上,偏了头,轻轻依偎在祖母怀里。 老人家很瘦,并不像许多同年老妇人那般身体发福,但姜照只觉祖母怀抱柔软舒适极了。昔日家破之后,她在外面颠沛磨砺,先是期冀报仇,后是灰心绝望,时间太久了,她太累了。突然能重回家里,重回祖母怀抱,她只想就这么睡过去,一睡不醒。 但这只是奢望。还有许多事等着她去做,安逸太过,只会消磨斗志。 她闭上眼睛,给自己一个短暂的休憩,睁开眼睛的瞬间,目光已经清冷如初。 “祖母,长房大太太要我嫁进朱家做平妻。” 老夫人眉头皱起,“唐国公朱家的婚事早就推了,贺氏又来掺合什么。平妻?和谁平?” “和姜芙龄。” “痴心妄想!” 姜照把贺氏的嚣张做派和盘托出。 只是她隐去了贺氏的威胁,因为那不在祖母能处理的范围。而父亲在外访友未归,有些事也要等他回来才能决定。 姜老夫人一直眯眼听着,一只手慢慢抚顺孙女垂下的长发,一下一下。 午后斜阳透过窗棂,屋子里静悄悄暖洋洋,静谧而恬美。过了许久,老夫人才结束沉默,说:“阿萝,受委屈了。” 姜照将头埋在祖母怀里,更深些。 前世,祖母病故在她出嫁不久后,这辈子她死也不会再嫁进唐国公府,那么不再因此而焦虑忧心的祖母,会不会寿命长些? 老夫人目视程氏:“此事你怎么看?” 程氏忿然:“这是大太太活生生与我们挑衅!我看她是被猪油蒙了心,不知自己斤两。一定要请族老们主持公道,让大太太负荆请罪。” 老夫人摇头:“你看到的只是表面。贺氏这几年是越发不成器,可这件事,想必不是她自己的主意。我堂堂诰命侯夫人在这里镇着,她几个胆子来算计我的孙女?” 程氏被点醒,却难以置信:“这难道是大老爷的” 长房大老爷姜驷,京都三品侍郎高官,若是他提的平妻之议,未免太离谱了些!就是稍微有点见识的妇人也不会这么盘算啊。 老夫人却道:“不是他还能有谁。不靠卖女儿,他那三品侍郎怎么能到手?嫡女卖光了开始卖庶女姜芙龄,怕唐国公府瞧不上庶出的,就要拉我的孙女去垫背,真好算盘!” 长房两个嫡女,大女儿姜萱龄早就进了藩王府做侍妾,后来熬上侧妃,姜驷官路就开始亨通,几年间从六品跃上三品,速度极快。二女儿姜蕙龄堂堂官家女儿做了商人妇,守寡后带了大批财产归家,将长房产业扩大三倍。现在,轮到姜芙龄了,只是又饶上了姜照。 老夫人低头问姜照:“今天北宅请你去,除了平妻,还说了什么?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别说我家不可能答应,就是唐国公府也不可能看得上姜芙龄。可贺氏敢提议出来,想必有所依仗,你可知她依仗什么?” 姜照感叹祖母敏锐。 但她依旧瞒了实情,干系太大,她不能让老人平白担心。 于是只道:“我们拒婚,朱家自觉受辱,想必现在除了一定要娶我过门挽回面子之外,更乐意看到我们低头。如果最后我嫁过去,还陪送一个姐妹嫁过去,那就是大大的低头了——他家未必看得上姜芙龄,但绝对看得上我们低头的姿态。所以长房平妻之议,朱家不会抵触的。” 这倒不是她乱编搪塞,事实上朱家的确如此。 姜老夫人目露诧异,没想到孙女会有这样的见识。 沉思片刻,她抱了抱姜照,“阿萝今日累了,回去歇着吧,这事你不用忧心,一切有祖母在,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送走姜照,老夫人私下问程氏:“贺氏方才来寻衅,言语间透露什么没有?阿萝必定有事瞒着我,她那性子,不想说的东西谁也问不出来。” 程氏暗佩婆婆的眼力。 来时路上姜照嘱咐她,贺氏所说的“那件事一旦暴露”是虚张声势,不足为虑,不必说出来让老太太白担心。 程氏哪里肯信?可她到底不知原委,没头绪的事如何敢拿出来惊扰婆婆,于是略作踌躇,只说“不知道”。 姜老夫人看了看儿媳妇,没再多问,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当晚,已经外放荣养多年的两位老管家嬷嬷被传进府,老夫人房里灯火亮至深夜。 —— 而在姜照和祖母禀报情由的时候,北宅长房主屋里,贺氏也在和心腹密议。 贺氏很生气,几乎是暴怒而归,到家就骂了两个不长眼的丫头一顿,打板子撵了出去,然后喝退左右,只叫了陪嫁嬷嬷来说话。 门外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都自动离开廊下两丈远,绝不敢沾染任何偷听嫌疑,偶尔听见屋里传出贺氏压抑的发泄怒喝,都是胆战心惊。贺氏治下极严,谁敢在她暴怒的时候触霉头? 偏偏院外来了三姑娘姜芙龄,负责通传的丫鬟只得暗叫倒霉,心里狠狠骂了姜芙龄一顿,陪着笑脸,战战兢兢上去禀报。 贺氏立眉头:“她来做什么?总有她嫁人的时候,巴巴赶着打听什么消息!没见过世面的猴急玩意儿,到底是奴才生的,没深浅!” 立在廊下等候的姜芙龄听了大半句在耳朵里,低眉顺眼神色如常,手里帕子却快要拧断了。 陪嫁嬷嬷劝贺氏,“太太息怒,她出身低微,哪里比得上您嫡亲的大姑娘二姑娘,跟她那样的人也不值您生气。养个猫狗还得慢慢调教,何况是她?眼下正要用她,您还是让她进来吧,别让她在下人跟前没脸。” 这话也被飘了一半在姜芙龄耳里,她深深低了头。 养个猫狗还得慢慢调教 原来她还不如猫狗呢。 通传的丫鬟立刻感觉身边冒寒气,听得里头贺氏一声命“进”,登时如蒙大赦,忙不迭开门挑帘子请进姜芙龄,然后匆匆退回几丈外。 屋里贺氏侧目,打量恭顺请安的姜芙龄。不打量则已,一打量,刚被劝下去的火又窜了上来。 “殷红袄配暗蓝裙子,你这什么搭配?跟着你的丫鬟婆子都是死的吗,怎么由着你穿这么丑还出来丢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7 庶女 姜芙龄豆蔻年华,身量微丰,曲线柔美,已经可以看见未来窈窕妙曼的影子,只是相貌略比姐妹们差些,在外勉强算是清秀佳人,可在花团锦簇的姜府北宅里就不怎么出众了。 她知自己劣势,平日在衣着打扮上分外留心,今天也是特意在镜前照了又照,感觉不错才走出闺房的。却没想到刚踏进嫡母的门,劈头就挨了臭骂。 她怔了怔,忙低头笑着自谦辩解,“上次长姐回家穿过这么一身,我瞧着太好看,就自不量力学着仿制了一套” “你也知道是自不量力?萱龄什么肤色,什么眉眼,你又什么肤色什么眉眼,她穿出来好看的衣裳,你撑得起来吗?让你和萱龄学,是学她的行动做派,待人处事,你正经的没学好,倒在微末打扮上留了心,又偏偏学得四不像!” 陪嫁嬷嬷不断使眼色,让贺氏收敛一点。 而姜芙龄也忙忙赔礼道歉,认错不已,谦卑恭顺到了极点,贺氏这才稍微顺了气,压着火问:“这时候你来干什么?” 姜芙龄踌躇一下,终究没忍住,冒着被痛骂的风险小心翼翼道:“四妹妹阿萝今天来做客,我们一起打花样子,剩一半没打完,原本约了她明天接着来帮我打,只是她走时脸色看起来不大好,不知明天” 贺氏就知道这庶女是来拐弯打听平妻事有没有变动的,暗骂一声没深浅,极力压着火才没冷笑出来,可语气也不善,“满姜家就她会打花样子?她若不来,你一辈子都别做女工了?” 姜芙龄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盼着她来,只是想着既然约了,总要提前备下招待茶点。母亲刚从她家回来,要是知道她不来,我就不准备什么了,正好省下时间多和嬷嬷学规矩。” 贺氏不耐烦听她蹩脚的解释,哼了一声,望着建平侯南宅的方向磨牙,“当然来!她为什么不来,她敢不来?你明日继续请她,打发人去问她,她若不来,呵!呵呵!” 姜芙龄只觉嫡母笑得阴森,不敢多说什么,得了确切消息就赶紧托辞退了出去。 贺氏的陪嫁嬷嬷连忙小声道:“太太,刚在南宅闹僵,明日又让人去请四姑娘,恐怕” “恐怕什么?她敢反口和我闹,难道我还真怕了她?要不是她家有个老不死的长辈,我顾着情面不好闹开,当时我就上去给她两个大嘴巴!难道捏着把柄的不是我反而是她吗,她倒作起怪来!明天她敢不来,可别怪我不讲情面。大不了把事情捅出去,鱼死网破,我看两家谁吃亏!” 话虽这样说,可回想起今日在程氏房里,姜照那抹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目光,贺氏依旧心有余悸,越发烦躁不已。 她真没想到姜照竟敢不受威胁。这死丫头自己不要命,难道连亲爹的命都不要了?怎么会这样? 难道真要彻底翻脸 那样婚事必定告吹,还怎么去攀唐国公府? 嬷嬷迟疑道:“太太,您觉不觉得,今天来做客的四姑娘,跟后来和您闹翻的四姑娘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贺氏一愣,想来确实如此。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外面,出了贺氏主屋的十五岁少女姜芙龄,一个人站在路边树底下看了半天蚂蚁。良久,伸出绣鞋,将排成队列的小黑蚂蚁狠狠踩在脚下,碾了又碾,深深碾在泥土里,又用脚底板搓了再搓。 地上一片狼藉,再看不到任何成形的蚂蚁了,她才抖抖绣鞋上的土,看四下无人,露一个惬意的笑,提裙款步离开。 —— 姜照从祖母房里出来,夕阳西下,云霞流金。 她没直接回房,而是把整个侯府后宅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逛了一遍,一个角落也没放过。踏踏实实踩在家里的土地上,重新活过的真实感越来越强烈。园子东头杏花盛开,她卷了裙子爬到树上,亲手折了满满一捧花枝。 贴身丫鬟夷则一直默默跟在后面随侍,见她爬树才惊讶叫了一声,紧张站在树下张开双手,随时准备接住掉下来的主子。 姜照从小就不是娇养的弱质闺阁,几岁时开始玩骑马射箭,爬个树又怎会掉下来?但看到夷则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姜照联想前世,眼睛酸涩涩的。 这丫鬟就是秉性忠厚,为了主子什么都豁得出去,最后连命都豁了 姜照跨坐在老粗树枝上,低头,冲夷则露出大大一个笑容。 夷则不明所以,也咧嘴笑,“姑娘小心着!” “嗯!” 姜照抱着满满一怀杏花枝,从一人多高的树杈上直接跳下,就地滚半滚,稳稳停住,怀里花枝一根都没压断。 “啊?姑娘真厉害,什么时候学的?”夷则瞠目。 姜照笑笑。她从小骑马弯弓不过是玩,没正经学过拳脚,但后来家破了,在外颠沛流离几年,为了报仇狠狠练过一阵,专学怎么一招致命。要不是现下的身体还没打熬过,别说树枝,就是从树顶跳下她也能毫发无伤。 “想学吗?我教你。” 夷则猛点头:“想!不过练这个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刀剑拳脚又不是男子专属,咱们练一练有何不可?改日请个武艺师傅来,家里谁想学就去学。” 姜照今日一见夷则,就想让夷则学些防身本事,她此生是要长长久久带着夷则的,夷则若会些武艺,一则可自保,二则更是她的助力。可转念一想,还是让家中上下都练练武才好。她是重生的,自比别人看得更远,知道得更多,长房谋算目前看来是很致命,但一旦跨过这道难关,同族间的仇怨就算不得什么了。 因为在不久的将来,天下将会大乱,烽烟四起,战火纷飞,姜家祖籍所在的乐康城未能幸免,也被乱匪过境,伤了根本。乱世里要想活命,什么都是虚的,力量最重要。 “谁想学就学?姑娘说真的吗?老太太和太太不一定同意呢。” 姜照抱着杏花往前走,笑道:“没关系,爹爹同意就可!” 父亲姜骅,行事自来不拘一格,熟读四书五经却从不用礼教束缚家眷,姜照从小能像男孩子一样玩弓马,就是来自他的纵容。为此北宅长房自诩书香门第,对这边一直颇有微辞,说什么堂堂侯门竟然没有家规家教,丢了姜家的脸。 呵,衣冠禽兽道貌岸然! 回到自己院子,姜照把院里所有人都叫到了跟前。 她身边一个教养嬷嬷,一个奶娘,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并两个杂役妇人,统共八个,人口简单。对于一位侯爵的嫡长孙女来说,身边才八个下人实在寒酸,可祖父姜道梓在世时就从没把自家当豪门,没摆过侯府的排场,家里上下仆役加起来,还不如一些平民富商用得多。 重见身边人,姜照目光一一扫过,在有的人脸上停留许久。 在前世,这些人有的遇难,有的流落去向不明,有的像夷则一样遇害惨死,也有的,彻底投靠了姜芙龄。 姜照重生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肃清家宅。 “秋明你过来。”她召唤另一个贴身大丫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8 鱼饵 “姑娘,什么吩咐?” 秋明细眉细眼,皮肤白净,穿着浅海棠色的蝶纹比甲,看上去温和而柔美。 她是本房家生子,祖母是姜老夫人跟前的管事嬷嬷,身份尊贵,她自己原本也是伺候老夫人的,因为做事妥帖周全,特意被指来伺候姜照。 看到姑娘今日一回来就把众人聚集在一起,联系之前听说的大太太过来吵架的传言,秋明预感府里出了事,因此上前回话格外小心,笑容恭谨。 姜照注视秋明片刻,看得秋明忐忑不安。 “你今年多大,十七?十八?” “回姑娘话,奴婢十七,快满十八了。” 家里大丫鬟外放的年龄在二十以上,若想按例放走秋明总还要两三年,然而,姜照等不了那么久。 前世她逃妾的名声c夷则的惨死,虽是姜芙龄一手给予的,但其中秋明也功不可没。 在唐国公府里,秋明作为陪嫁丫鬟,将主子的举动源源不断透露给姜芙龄知道,后来还嫁给姜芙龄的陪房做了儿媳妇。带着这种记忆的姜照,怎可能再把秋明留在身边。前世她就是太大意,以为家生子必定忠心,却忘了人心难测,身份永远不是衡量行为的唯一标准。 “十八岁,也该到谋出路c找依靠的年纪了。”姜照自言自语。 前世秋明是什么时候勾通的长房呢?进入唐国公府之后,还是之前?自己这个“小夫人”,想必不是此婢最好的依靠。 秋明闻言色变。 “姑娘?姑娘说什么” “哦,没事,随便一提。”姜照淡淡看着她,难辨喜怒,“家里外放丫鬟都在每年端午前后,现下刚入春,离端午还有一段日子,你可提前准备。” “姑娘!您要外放奴婢?奴婢还不到年纪啊!” 秋明震惊不已。她是院子里领头丫鬟,连教养杜嬷嬷都要给她几分颜面,怎么姑娘突然就要撵?她近日做错什么了吗,好像并没有啊! 姜照道:“你是不到年纪,可念你侍奉勤勉,我可开恩让你早寻归宿,免得几年后岁数大了耽误嫁人生子。” 怎么会?家里各处大丫鬟谁不是二十朝上才出去嫁人,若得幸被主子多留几年,出嫁时更是风光体面,嫁得也好,哪有什么开恩早放的先例! 秋明扑通跪倒在地,急切分辩:“奴婢一心一意伺候姑娘,不敢琢磨自己的归宿,姑娘就是奴婢最好的归宿!奴婢要一生一世跟着姑娘的!” 其他人也听怔了,不知姜照为何好好的要撵秋明。 夷则一路从程氏房里跟姜照回来,早知今日姑娘有些不对劲,疑惑不已,但什么也没多说,老实站在旁边。 年过半百的杜嬷嬷越众上前,用一贯从容而冷静的语气问道:“姑娘从北宅回来,是否遇到什么事了?贴身丫鬟不到年纪就外放,旁人会以为她做错事或有毛病,姑娘要想给恩典,不应该这样做的。你看,秋明吓着了。” 她是教引嬷嬷,姜照亡母留下来的奶娘,时时有提点教导之责。 姜照也注视杜嬷嬷半晌。 她从小被杜嬷嬷照顾长大,心里早把杜嬷嬷当成半个祖母,隔世重见,怎不激动?前世的杜嬷嬷被她留在家里,没带去京城国公府,可最终老人家虽然躲过姜芙龄毒手,却还是没能在乱匪过境家门陷落的时候幸免于难。 “姑娘今日怎么了,只管盯着我们看?”杜嬷嬷上前关切,上下打量姜照,“北宅与我们轻易不走动,突然请姑娘做客,姑娘在那里莫非受了委屈,怎么回来后做派大不相同?”沉吟一下,“要么,姑娘随我进屋去说话,先让秋明起来吧?” 姜照摇了摇头,扶住杜嬷嬷的手,让她站在自己身边,“今日贺氏请我去,的确说了些不着调的蠢话。” “姑娘?”这次连从来寡言木讷的奶娘郭妈妈都惊讶了。长房大太太是长辈,姑娘竟然直接叫她贺氏,还说她蠢? 姜照此言一出,杜嬷嬷倒是沉默下来,她望着姑娘沉静淡然的脸庞,若有所思。 姜照目光从大家面上扫过,缓缓道:“贺氏劝我答应唐国公府求亲。” 众人意外。 自家姑娘血亲长辈都在,隔房的伯母为何要插手姑娘婚事?而且,就算插手,哪有直接跟女儿家自己谈的,不该先找长辈吗? 每个人的表情都在姜照眼里,她特意问秋明:“你怎么看?” 秋明犹跪在地,因被点名而更加惶恐,“姑娘,奴婢c奴婢觉得大太太所言不太妥当。” “仅是不太妥当吗?” “这主子们的事奴婢不敢多嘴,但奴婢是一心向着姑娘的,姑娘怎么想奴婢就怎么想!” 姜照心下冷笑。 自己都已经公开骂贺氏了,这丫鬟还谨言慎行“不敢多嘴”,不赶紧跟着主子表明立场?这是谨守奴才本分,还是自保为先哪边也不肯得罪? 她心境不似旧年,看人看事的角度也与少时大相径庭,就冲此时秋明模棱两可的态度,已断定此人不堪为用。 谨慎不是坏事,但太过谨慎处处求圆通c不肯得罪人总要留后路的家伙,最先考虑的永远是自身。这样的人,为友不可深交,为奴,一旦遇事,必定叛主。 见微知着。 当年她要是早点识人 “你起来吧。既然杜嬷嬷说提早外放不是恩典,那我收回方才的话。”姜照突然不想立刻撵走秋明了。 她要把秋明留下,观察,等待。 长房不会善罢甘休的,贺氏更喜欢暗地出阴招,如果两边最后闹得水火不容,贺氏会不会在她身边做手脚?那么“谨言慎行”的秋明,会是贺氏瞄上的目标吗? 一个立在明处的敌人,不会有什么杀伤力的,反而可用以反攻。 姜照决定留着秋明钓鱼。 “大家也都散了吧,我叫你们来,告诉你们这件事,就是让你们起个警醒。我已和贺氏翻脸,你们以后做事注意分寸。” “是。”众人齐声应道。 “姑娘?”杜嬷嬷有意进屋详谈。 姜照摇头,“让我自己静一静。” 接下来要做什么,她需得仔细筹划。重见的旧人越多,她心绪越是复杂。 就好像坐在台下看一场熟读了话本的戏,生旦净末,每个人的故事她都知道,甚至每句唱词也一清二楚,突然戏唱到一半,她中途加入了,要改变所有人的结局。 可改了之后会怎样,她自己也无法预料。 唯有胆大心细,一步一步往前走。 ------题外话------ 诏曰:加入书架有益身心健康,还有美容功效!钦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9 姨娘 像方才走遍后宅一样,姜照慢慢地,把自己院子的房前屋后仔细转了一遍。她抚摸当年亲手种下的碧桃金桂,抚摸廊下祖父传下的老摇椅,然后踏进屋子,看雕梁画栋,绣幔低垂。 屋子是她从小住到大的,本是三间,她喜欢宽敞阔朗,只留了东间卧房隔开,而把剩下的厅堂和西间打通了。一眼望去,西边几座硬乌木大书架贴墙而立,皆有一人多高,上头满满垒着各种卷册典籍,颇为壮观。 不必走过去细看,只凭着书脊颜色,她便能想起那些都是什么书。已故娘亲留给她的古籍,父亲买给她解闷的游记话本,还有她长年累月从长辈书房里淘澄的各种珍本孤卷c诗集乐谱,所有都是她幼时的宝贝,陪着她度过寒冬盛夏,日升月落。 书架围着的大理石桌案上,盆景插屏c宝砚笔海c法帖名画,也是满满摆着,富丽而不失书卷品格。姜照注视书案,想起昔年在家的静好时光。那时候她经常临案挥墨,累了一抬头,便从大开的窗子看到外面青蓝碧空。 都说往事不可追回。 现在她回来了,还依旧属于这里吗? 姜照站在门口沉默片刻,恍惚目光逐渐清明,神情也变得坚定起来。她暗暗握了握拳。 没什么好犹豫彷徨的。 即便这场重生只是一个美梦,明天就要醒,那她也要在梦里风生水起一把,不到梦醒那一刻,决不放弃向前的脚步! 她走到书案前,将怀里新摘的杏花插进琉璃美人瓶,之后换了家常衣服,捧一杯热茶坐在临窗绣榻上,望着夕阳余晖沉思。 晚饭后,屋里屋外掌了灯,她依旧孤身而坐,继续未来的筹划。 春风拂槛,露华正浓。绣榻方几上茶香袅袅,一笔一纸,她偶尔随手划上几下,是旁人谁也看不懂的杂乱图案。 忽有小丫鬟隔窗相禀:“姨娘来看姑娘,是否请进?” 姨娘? 姜照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俏生生年轻美妇的模样,笑颜温柔,言语谦和。 她这才发现,自己重生回魂多时,竟然一点没想起要去看看姨娘。果然是前世留了阴影,让她下意识避开这个人吗? “让她进来。”姜照搁笔。 再不想见,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小丫鬟奇怪于自家姑娘的生硬语气,暗忖姑娘平日对姨娘最亲,怎么今天反应淡淡的?摸不着头脑,只好带着疑惑退下去通传引路。 门扇开阖,绣帘动处,来的不只是姨娘杨竹筠,还有她所生的女儿姜燕,比姜照小一岁。 母女两个站在一起,已过三十的杨姨娘太显年轻,而姜燕不苟言笑老气横秋,乍看起来倒像姐妹。只不过姜燕只有一双波光杏眼随了杨姨娘,其他地方都长得像父亲姜骅。 “阿萝在写字吗,我们是不是打扰你了?”杨姨娘瞥见姜照面前纸笔,温柔笑着问了一声。 “没打扰,看座。”姜照简短作答,只五个字,且后半句还是跟丫鬟说的。 杨姨娘愣了一下。 迟疑道:“果然是打扰了?要么我们且回,改日再来找阿萝说话。” “不必,坐吧。” 依旧是淡淡几个字,多一个都欠奉的态度。 杨姨娘这次是彻底意外了。 幸好夷则端茶进来,缓解了她的尴尬。她拉着女儿姜燕坐下,看向姜照的目光不免小心翼翼起来。 “阿萝,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吗,能和姨母说说吗?” 细瓷盏散出茶香袅袅,是熟知杨姨娘喜好的夷则特意沏的武夷不知春,茶中精品,极其难得。但杨姨娘此刻却无暇相顾,春葱十指捧着茗碗,全副精神全在姜照身上。 姜照听得“姨母”二字,目光微冷。 是的,杨姨娘不只是她的姨娘庶母,更是她亡母的表妹,她的表姨母。 因为这层关系,她前世与杨姨娘十分亲密,几乎奉之为半个娘亲,从小到大都是“姨母”相称,从不将之当小妾,可 所谓大难关头见人心,当年家破之后杨姨娘的所作所为,实在让她再也提不起任何亲近之心。 “我没有心情不好,姨娘莫担心。”姜照道。 “阿萝?!”杨姨娘却惊得站起来,满脸难以置信,手中茶汤也洒了半盏,淋淋滴在曳地裙幅上。 低头喝茶的庶妹姜燕亦是抬头,疑惑不亚其母。 “阿萝你,你,你叫我什么?”杨姨娘口齿发僵,顾不得热茶泼在身上很烫。 姜照目光安静,神色更是平静,清晰又叫了一声“姨娘”。 姨娘,姨母,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姜照自然知道这个字一旦改过来,对杨姨娘将形成多大的冲击,家里上下又会因此产生什么想法,但她不想顾忌太多。心里生了隙,就是生了隙,她不想再叫杨姨娘“姨母”,那就不叫。 这辈子她想顺着心意,痛痛快快地活。 “阿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你不是一直喊我‘姨母’的吗?” 杨姨娘放下手中茶盏,上前两步凑近姜照所坐的绣榻,可被姜照安静的目光所慑,又下意识不敢太过近前,“阿萝你怎么和姨母生分了?前几日你还央姨母给你绣软鞋呢阿萝,是不是,跟大太太有关?”她迟疑小心地问。 “原来姨娘已知贺氏之事?刚才却又明知故问,问我‘是不是心情不好’。” 不得不说,人一旦心里对谁生了厌,就不免总会以恶意揣度对方。姜照也未能免俗,觉得杨姨娘进屋开始就一直在藏奸。 “那不是怕直接问出来惹你伤心不快么!”杨姨娘非常委屈,“阿萝,就算你和长房大太太生气,也不该与姨母生分呀,你难道不知家里上下这些人,除了老太太和老爷,最疼你的就是姨母吗?姨母心里整日装着你,时时刻刻顾念你,为了大太太那隔房的伯母,你怎能远了姨母?说起来,这又到底是为什么呢,大太太插手你的婚事又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为何跟我生分?” 说着,就有些泫然欲泣。 她自来柔弱,且总是伤春悲秋。眼下被姜照如此对待,没有立刻落泪已经很难得。 旁边姜燕一直没出声,起先疑惑着,现下看到姜照端坐绣榻八风不动,自己生母却急切失态,于是冷冷斜睨姜照,轻哼一声开了口:“娘,打住吧,别在人家屋里丢人现眼。” 姜照对庶妹道:“你的嫡母是我娘,是太太,以后不要管姨娘叫‘娘’了。” “阿萝?!” “你说什么!” 杨姨娘母女齐齐失声,姜燕变色站起,同样被茶水泼了一裙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0 亲疏 说起来姜照家里的关系有些复杂。 她的祖母姜老夫人娘家姓何,乃是姜何氏。她的母亲也是姜何氏,闺名先柔,正是老夫人嫡亲的侄女。 所以,姜照的母亲何先柔与父亲姜骅本是姑舅姐弟,亲上做亲,成了夫妻。这是寻常事,别说高门大户,就是平民百姓也习惯如此。 但姜照家里的不同,在于她父亲姜骅娶了表姐何先柔之后,又在次年纳了表妹杨竹筠。 杨竹筠是老夫人外甥女,也是姜骅与何先柔共同的表妹,姜照的表姨母。 一表三千里,甥女不比侄女,又何况杨竹筠的娘乃是何家庶女,所以何先柔嫁入姜家能做正室,杨竹筠身份低一些,又是后嫁,只能做妾。 不过姜老夫人与何先柔一直待杨姨娘不错,甚至何先柔临终时还嘱咐夫君妥当照顾表妹,并托杨姨娘看顾幼小的姜照。而前世的姜照也的确与杨姨娘关系十分亲近,一直当杨姨娘是半个娘亲。 只可惜 家逢变故,什么都变了。临危知人心,杨姨娘后来的所作所为让姜照非常失望。甚至她偶尔曾有念头闪过,怀疑杨姨娘是否也如秋明一般,早就背叛了本房? 最后杨姨娘下场并不好,她闻听后感慨一番,随即丢开手,已将这位表姨母当路人看待。 此时再见“路人”,心境自然不同。 面对杨姨娘和姜燕母女的惊骇责问,也只如常回应:“我累了,你们若无事,请回吧。” 杨姨娘终于掉了眼泪,掩帕呜咽,“阿萝你真要跟姨母生分吗,可你总该告诉我到底因为什么吧?让我死也死个明白!” 姜照淡淡皱眉,“遵循规矩是常事,姨娘遑论生死。” 姜燕拉住还要再说的生母,冷冷瞟着姜照,“原来你是要遵从规矩?从此以后分清嫡庶正侧,踩在我们头上么?” “夷则,送客。” 姜照不想浪费口舌,更无意在重生第一日就和庶母庶妹吵架。她还要留着精神做正事。 “好!不劳你赶人,我们自己走!”姜燕拉上杨姨娘快步出门,脸色冰得难看。 杨姨娘待要留下分辩,一则被女儿大力拽着,一则看到姜照低头写画再也不看她们半眼的态度,只得掩面哭泣而去。 不明所以的夷则送二人出门,回来穿过院子时被秋明拉住,悄悄问话:“出了什么事,姨娘怎么刚来了就走,而且哭得伤心?” 夷则摇头:“不知道。” “怎会不知道,刚才是你在屋里伺候的!” “姐姐,我真不知道,没聊两句话呢姑娘就说累了,请姨娘她们回去。” “聊的什么?想必不是家常,不然姨娘哭什么,六姑娘脸色还那么难看,这是从来没有的事。” “这” 夷则想起自家姑娘改口“姨娘”的事,觉得还是别说出来为好,不然万一是姑娘一时的气话,过后要改,被她先捅出来算怎么回事。于是支支吾吾,随便搪塞一句,借口要伺候姑娘安歇就匆匆进了屋。 秋明气结。 今日姑娘刚给了她没脸,夷则这丫头就顺势踩到她头上去了。往日给姑娘铺床叠被都是她的事,夷则刚顶上一天,敢拿来跟她显摆? “秋姐姐,水烧好了,洗洗脚早点睡吧。”小丫鬟黄鹤从丫鬟房里出来叫她。 秋明沉着脸回屋。 黄鹤觑她脸色:“夷则对姐姐不敬了?别生气,她兴头不了多久,这院子里毕竟还是姐姐最大,侍奉姑娘又尽心,对我们又宽厚,她哪点比得上?” 秋明沉默不语。 黄鹤又道:“今天姑娘是被大太太惹了,回来才跟姐姐你发脾气,谁让姐姐平日和姑娘最亲近呢,高兴时第一个想到姐姐,生气时自然也免不得是姐姐第一个受委屈了。我们倒想让姑娘拿去作筏子,也得姑娘看得上眼啊。所以姐姐别伤心,改日姑娘顺了气一准给姐姐说好话道歉。” 秋明一指头点在黄鹤脑门上,“乱嚼什么!姑娘是主子,哪有让主子给下人道歉的!” 虽是骂人,可脸上已经有了笑意。 黄鹤也跟着嘻嘻笑起来。 秋明又道:“得了,别想法子讨好我了,知道你是为了给你娘求差事,才跟我百般殷勤。” “哪能呢?我是真心信服姐姐,为姐姐鸣不平。” “谁稀罕你信服。” “姐姐”黄鹤讨好地给秋明递香胰。 “好了好了,等哪天我见着祖母,跟她顺便提提你娘的事。”秋明祖母是管事嬷嬷,有些事举手之劳而已。 “谢姐姐!” 丫鬟房里的对话姜照自然不知,知了她也不屑于管,她全副心神都在前路上,对灯绸缪良久,夜深方睡。 次日一大早起来,食水未进,先到后院扎马步。 练武先练腿,下盘不稳什么都是白搭。闺阁小姐扎马步颇为惊世骇俗,不过姜照才不管那么多。她这个年纪从头练武已经晚了,只能练一点赚一点,不求做高手,只求短期内临危能自保,至于长期 先练到和前世差不多再说。 杜嬷嬷站在一边看了片刻,见姜照满头大汗身子摇摇欲坠依旧坚持,凝神沉思一瞬,没有按照教养嬷嬷的本分前去阻拦,反而吩咐粗使婆子去烧热水预备浴桶。 姜照马步扎满半个时辰,人都快散架了,一头扎进热水里,舒舒服服泡了半天。 杜嬷嬷真妥帖,她想,到底是跟过她们母女两代人的老仆。 早饭刚过前头就来了传话的人,说老夫人让四姑娘过去说话。姜照临走前私下交待杜嬷嬷:“请您这两日辛苦一番,把我娘留下来的产业统统整理清楚,报个账目上来,我要用银子。” 杜嬷嬷郑重答应,又道:“姑娘从昨日起似乎变了个人,你心里在想什么,若不说,我不问。只是姑娘需知道我和你永远一条心,若真遇到难处,千万别自己扛着。我不及姑娘聪明,但好歹多活几年有些经验,愿意陪姑娘渡难关。” “嬷嬷,我明白。有些事现在不能说,我信您,您也要信我。”姜照握了杜嬷嬷双手,答得认真。 杜嬷嬷没再多话,立刻整理账目去了。 姜照带着夷则去见老夫人,一进门,便看见一张旧日相熟的脸。 齐妈妈,长房三姑娘姜芙龄的乳母,年近四十,身体浑圆。 “四姑娘早,我们姑娘请您去打花样子,要继续和您请教呢。”姜照进门身子还没站定,齐妈妈就开了口,笑眯眯的,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却不老实地在姜照脸上乱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1 体罚 “夫人,吊哪边?” 姜照耳朵里听着齐妈妈攀谈,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句。 在废园冷冰冰的破屋里,她瞎着眼睛躺在床上,弥留之际听到的就是齐妈妈的声音。事关生死,怎会忘怀? 这个齐妈妈,跟着姜芙龄嫁进唐国公府,一直是姜芙龄身边数一数二的心腹。她被姜芙龄抓回去,受刑拷打是齐妈妈主持,事后打发她“畏罪自尽”,齐妈妈也要居首功。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姜照眸光微冷,锐利盯了齐妈妈一眼。 当初竹签子扎进她指甲缝,齐妈妈做得可是毫不含糊。不知她要是也赏齐妈妈几根签子,这老货受不受得住? “老太太还没说话,哪有你开言的份?” 越过齐妈妈身前,姜照直接走到祖母身边请安问好,“长房总说咱家上下没有礼数教养,原来她家的礼数好,奴才可以随意越过主子开口。改日再见大伯父您老人家记得问一问,问他那媳妇是怎么治家的。” 老夫人正恼长房不知深浅,对一大早跑来的齐妈妈也没好脸色,听了姜照的话当即点头,“这话很是,下次见了他我问问。” 姜照挨着老人坐下:“不过,下次见到他不知什么时候呢。他不将您放在眼里,回乡也未必肯来请安,否则怎敢越过您直接摆布我的婚事。” 齐妈妈在北宅也是一号人物,被底下丫鬟婆子敬着的,此刻遭姜照祖孙俩当众羞辱,脸上哪里挂的住。 “四姑娘,我们府上好心好意请你去做客,你怎么满口乱说话?竟然把我们大太太叫‘他媳妇’,还说我家老爷不敬长辈,四姑娘,你这可是忤逆!” 姜老夫人脸色一沉:“我这亲祖母还活着,她要忤逆也该先找我,绕远到你家忤逆不嫌累吗?一个奴才,乱给主子安罪名!” 老太太向来护短。 姜照似笑非笑:“祖母,昨天贺氏上门吵架,今日一早又派奴才来聒噪,不给点颜色让她看看,恐怕她忘了您是族中长辈,也忘了您诰命夫人的身份。不如,咱们打这奴才一顿,杀鸡儆猴?” 齐妈妈心头一凛,因为她发现姜照眼神冷冽,似乎不是说笑。 “四姑娘,我是太太和三姑娘派来请你做客的,你怎能” 老夫人打断她:“打一顿也好。” “哎,我可是太太派来” “废什么话,拖下去,就在廊下打!”姜照得了祖母允许,立刻吩咐下人动手。 周围伺候的婆子丫鬟都是老夫人近身的,都明白主子心情不好,谁也不敢怠慢,当即捂了齐妈妈的嘴拖出去动藤条。没一会,廊下立刻传来鬼哭狼嚎的惨叫。 程氏过来请安,前后脚杨姨娘也来了,分别带着自家儿女。程氏跟前是五岁的幼子姜熙,杨姨娘领的是姜燕,还有她生的另一个孩子,六岁的庶子姜焉。一群人走过庭院,看见齐妈妈被按在阶下打得惨,神色各异。 程氏进屋请了安就劝:“老太太,打了有一会了,让人停手吧?恐怕再打下去那奴才受不住,万一” 杨姨娘道:“太太就是心善。可心善也得看对谁,长房欺到咱们头上你还替人家说话。” 程氏一滞,“这不是替长房说话,我的意思是” “太太虑事周全,您说得对。”姜照一语结束眼看要起的争执,看祖母没有反对的意思,径自走出门去。 她眯眼看了几藤条,琢磨要不要换竹签。 那东西可疼着呢,十指连心,不是藤条抽屁股能比的。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随即按下了念头。齐妈妈就来传个话而已,十指扎着竹签子回去,实在有损侯府名声。 遂挥手让行刑的人停下,对齐妈妈道:“回去告诉贺氏,她的鸿门宴我不去赴,她要怎样只管放马过来。她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她可别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就要胡作非为。你告诉她,须小心后院起火,殃及子孙。” 齐妈妈已被打得说不出话,哪还有方才的气焰,只趴在刑凳上乱哼哼。 姜照面色一寒:“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没听见继续打!” 打人的婆子再举藤条。 “听c听见了!四姑娘饶命,奴婢听见了!”齐妈妈慌忙忍痛告饶。 “给我重复一遍!” “是,是,奴婢回去要告诉太太,鸿门宴祸及子孙。”一字不差地复述。 姜照这才点头,一指跟齐妈妈同来此时缩在一边避祸的两个小丫鬟,“带她滚。” 于是齐妈妈滚了。 姜照回屋,发现一屋子人都在看自己。是对她方才的严厉吃惊吗?她暗自摇头,自己行事风格已与昔年在家时大相径庭,惹人惊诧着实难免。 不过她不打算掩饰,而且,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恐怕只会更让大家惊讶吧。 “祖母,今早您吃的什么?”她依旧坐去老夫人身边,转话家常。 姜老夫人淡淡看一眼孙女,旋即也没再提齐妈妈和长房,接话道:“厨房里一样的供给,你吃什么我这里也是什么,却又问。” “不是怕您给自己开小灶,背着我们吃好吃的嘛,问问都不行?”姜照开起玩笑。 幼弟姜熙眨巴眼睛,似乎要流口水,“祖母背着我们吃好吃的?吃什么?” 满屋子人被逗笑了,姜熙不明所以,还拽着姜照裙带问,“四姐姐,祖母吃什么啦,姐姐告诉我。” 小孩子身上还有奶香气,姜照重见幼弟很是感慨,弯腰将他抱在自己腿上坐着,亲亲他柔软的脸蛋,“熙哥儿小馋猫!” 姜老夫人看着孙辈,一时忘记之前不快,就着姜照怀里逗弄熙哥儿说话。 比姜熙长一岁的姜焉看了,有些眼巴巴。 姜燕瞟见胞弟神情,将弟弟拉到自己身边,肃着脸道:“祖母,四姐她这两天古怪,昨晚我和我娘去看她还被硬生生撵出来。北宅那边惹她,她犯不着跟自家人撒气。” 杨姨娘忙拦:“燕儿别乱说话,你姐姐心情不好,你要体谅。” 姜燕冷笑:“她体谅你么?上赶着叫你‘姨娘’呢!” 杨姨娘大急。背地里一时口角而已,如今当众说出来,不是难以转圜了吗?“燕儿!”她忙忙使眼色,可姜燕根本不看她。 “姨娘”二字一说出来,在场之人都很惊讶。 老夫人看姜照,程氏也看姜照。 姜照抱着幼弟,依旧笑着,心里却已经生烦了。这些个家长里短,嫡庶口角,实在烦得很! ------题外话------ 不知有谁在看文,收藏不要忘,评论更健康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2 争执 看着诸位亲人神色各异的脸,姜照想起的,却是几年后的战乱。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种种惨像无需赘述。 但凡朝廷上的党争内斗少一点,皇族高官关注民生多一点,不要将天下搞的满目疮痍,也不会给有心人可乘之机,燃起战火,荼害生灵。 国如此,家也同理。 主子们如果全把精力浪费在内耗上,疏于打理家业,不关心仆役悲喜,再兴旺的家族也有耗尽那一天。 内耗最讨厌,不把规矩立起来,高低上下分清楚,何谈家政清明?姜照昨晚想了很久,已经约略看出家中结症所在。要想肃清家宅,可不是赶走一两个奴才那么简单。 她当即问姜燕:“我把姨娘叫‘姨娘’,有什么不对?” 姜燕道:“我娘是你姨母,骨肉至亲。” “只有姨母是骨肉,姨娘不是?叫她一声姨娘,以后彼此便成路人,再没关系了?还是在你眼里,跟你不沾血统的全是外人,太太是外人,熙哥儿是外人,我也是外人?” “你狡辩” “这不是狡辩,这是规矩。”姜照神色严肃,“无规矩不成方圆,从前我叫错了,现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妹妹,不但我要改,你也要改。” “我偏不改!我娘就是我娘,怎样也是我娘,我才不会叫她‘姨娘’!” “燕儿!” 这次呵斥姜燕的是老夫人。 老夫人神色比姜照更严厉,皱眉盯着姜燕,“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屋里气氛骤降。 老夫人跟前领头的丫鬟叫翠翘,见状给底下人使眼色,示意大家暂且回避。丫鬟婆子们纷纷移步要走,姜照喊住她们:“不用走,光明正大的事,无须回避。从此家里要改规矩,你们也听着。” 杨姨娘神色复杂地看了姜照几眼,当着众人十分羞惭,走上去对老夫人说:“老太太千万别生气,都是燕儿不懂事,回头我仔细教导她。” 一面说一面回头给女儿示意,让她赶紧赔罪,可姜燕梗着脖子,只作不见。 姜照却不甘休:“姨娘说错了。教导子女是太太的分内事,太太尚在这里,您僭越了。” “阿萝”杨姨娘被活生生打脸,一时说不出话,更加羞惭。 程氏忙道:“阿萝别这样说,我带着熙哥儿忙不过来,姨娘多年来照看你们很辛苦,是她帮我的。” 姜照道:“太太是真忙不过来,还是碍着情面不敢插手?” 程氏为难,不好搭话。 姜燕连声冷笑:“祖母您看!四姐姐口口声声说别人僭越,她教训长辈岂不更僭越!有她这样当女儿的吗!” “都给我住口!”老夫人怒了。 熙哥儿打个哆嗦,缩了缩脖子。姜照把他搂紧些,轻拍他后背安慰,“别怕,祖母没跟你生气,熙哥儿是好孩子。” 姜燕见状,也把弟弟姜焉搂在怀里,示威似的抬抬下巴。 翠翘见机上前给老夫人抚背,又端茶,柔声劝着。老夫人喝两口枣茶,定了情绪,先问姜照,“你昨晚跟你表姨改口了?” “是。” “你怎么想的?” 姜照的回答清晰干脆:“表姨既然进了姜家,上下尊卑摆在那里,我再不懂事叫她姨母只会让别人笑话。以前我错了,给太太和姨娘造成困扰,从此一定改过来。” 老夫人不语。 姜照紧接着道:“贺氏昨日敢和太太寻衅,就是欺负太太后嫁。一声‘姨母’抬高了姨娘,却让太太受了委屈。太太主母地位若不立起来,以后如何跟贺氏理直气壮对抗?否则您老人家一把年纪,难道还要放下身段,亲自跟贺氏唇枪舌剑去?” 老夫人看向姜照的目光微有改变。程氏已经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姜照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杨姨娘低着头不吭声,唯有姜燕冷笑:“强词夺理!四姐也不知被谁灌了汤。”言语直指程氏。 老夫人再次呵斥:“越发不懂事,满口胡言。” “祖母您怎么不说四姐姐,胡言的明明是她” “翠翘,送六姑娘回房去。” “祖母您太偏心了!四姐姐欺负我们,您不替我们做主,还骂我,我和弟弟难道不是父亲骨肉,不是您孙儿” 姜燕被丫鬟半拖半拽往外请,又愤怒又委屈,嘴里喊个不停。翠翘使个眼色,丫鬟们连忙用力把她弄出去了。 年幼的姜焉眼巴巴看着姐姐被拖走,不知所措,直往乳娘身后躲。老夫人道:“你们都下去,阿萝留下。” 姜照本想把众人留下,正告大家姨娘地位变动之事,不过转念一想,先说服祖母显然更稳妥。 很快众人散去,房里剩下祖孙两个,老夫人严肃问姜照:“你真要改口?是自己的主意么?” 姜照一触祖母目光已然明白言下之意,正色道:“是我自己主意,与太太无关,祖母别疑心她。我这么大的人了,怎会轻易被旁人挑唆。” 老夫人点头:“你跟她平日倒也不亲,她说什么,恐怕你立即要起警惕。” 姜照心中暗愧,原来自己年少时对程氏的疏远,老太太早看出来了? “祖母,我改口是为太太着想,但更为全家。昨日贺氏之事对我触动很大,我回去想了很久。” “想出了什么?” “祖母,您说我们堂堂侯府,为什么会被贺氏欺到头上,她敢用姜芙龄与我比肩?” “你的意思?” “先是唐国公府放言,说我不嫁过去他朱字倒过来写,这倒罢了,谁让朱家门庭显赫,贵妃皇子做靠山,自然气焰嚣张。可长房算什么?如您所说,姜驷卖女儿得来的三品官职,就算在京城有些人脉手段,到底根基尚浅,他们凭什么欺负咱?难道咱们家果真势微至极,除了一个侯府名头,内里全是空壳子,纸老虎不吓人了吗?” “你祖父过世许久,你父亲辞官多年,侯位又不世袭” “祖母错了。”姜照毫不含糊打断老人家,“咱家如果真弱得不堪,唐国公府看都不会看一眼,岂能求亲?要知道他们抛来联姻的可不是无关紧要的庶子,是嫡次子!朱仲书年少成名,在京里很有口碑,想跟哪家高门结亲不行,为何单挑咱家,单要娶我?” 姜老夫人眸底有微亮闪过,口中却继续问:“那么,你说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3 谗言 “祖母,朱家是狼,长房是狈,他们把我们当肥羊了!” 提起这个,姜照声音变冷:“当年祖父御敌于国门,获得的是民心,父亲掀翻科举舞弊,在士林颇有清名。单这两样,放眼天下没几家能和我们比肩。朱家有三皇子做外甥,有嫡长子联姻公侯之家,于权于势都已经煊赫至极,可他们要想更进一步,到底还缺些东西。他家缺的,也是三皇子缺的,却正是我家所有。” “但是祖母,我们远离朝堂太久,负有美名却无权势,恰如肥羊一身膏脂而无防身利器,怎会不被虎狼觊觎?这次是朱家,下次说不定还有别家,无论哪一次,长房都会帮着别人狠踩我们,姜驷贺氏夫妻可没有‘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觉悟!” 姜老夫人听罢,眸底微光明灭不定,看向孙女时多了几分审度,“阿萝,你直呼伯父伯母名姓,是已经定了主意?” 定了要和长房决裂的主意吗? “祖母,我心意已定,但家里您才是定海针。” “我只是个半截入土的老太太。” “不,您是侯夫人。” “侯夫人久不出门,连县令太太都比不得。” “有一种力量叫‘威慑’。” 姜照干脆站起来,提起裙角,露出未曾缠足的脚掌给祖母看,“咱家与别家不同,我从小不想裹脚,您和爹爹娘亲都不勉强,任我放着脚长大。所以我有一双可以走遍天下的脚,千山万水可游,刀山火海可闯。” 又摊开光润掌心,“我的手,握笔捏针可以,持刀弯弓也可以,能帮着姜芙龄打花样子,也能将贺氏一巴掌打晕。我永远是我,可如果做不同的事,那就是不同的我。” “所以祖母,咱们家的清贵名声,就只能作为世人传扬的美谈,成为权贵觊觎的肥肉吗?名声是我们自己的,该怎么用,朱家和长房说了都不算,要我们自己说了算!” 姜老夫人默然。 姜照背脊笔直站在老夫人跟前,静静等待着。最基本的道理她已经说完了,退则死,进则生,希望祖母能明白。 “阿萝,你说的这些,与你改口姨娘有关系吗?”最后老夫人结束沉默,简短问了一句。 姜照什么也没说,依旧静静望着祖母。 她觉得祖母心里很清楚。 祖孙两个面对面,彼此看着对方。 老夫人年近六十,白发苍苍,皱纹已深。 姜照青春年少,目光明亮,神色坚定。 良久,老夫人慢慢闭上了眼睛,轻声道:“我已不管家多年,家里的事,你去找你太太商量吧。”似有许多未尽之言,却没再多说一个字。 姜照屈膝行礼,“多谢祖母。” 找太太商量,程氏始终是继妻,行事束手束脚,不敢深管她这个嫡长女。等于老太太给了她做事的自由。 没明确支持,但到底没有反对。 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姜照没有奢望更多。只要祖母不拦着,她就可以放手去做。至于说服这种事,慢慢来吧。 观念和做事习惯不是几句对答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她自己不也经历了生死血火,经了血淋淋惨痛的教训,才一步一步明白过来? 她欠身告辞,老夫人叫住她,慢慢叮嘱,“阿萝,有些话可以在家说,出去万万慎言。” 姜照微愣。回头看见祖母双目轻合c看不出喜怒的脸庞,旋即明白,大概是方才议论朱家的话有些不妥当,譬如那句“更进一步” 朱家为外戚,握着皇子,想要更进一步该是什么?这样禁忌之语的确是不能随意出口。杀身之祸,有时就起于青萍之末。 “谢祖母提点,阿萝知错了。” 退出老夫人房间,姜照抬头看向天空。 天空蓝汪汪的,云朵轻软,每一朵都像一个绮丽的梦。 乐康城的蓝天,和川南那边看起来很相似,都纯净得难描难画。只是乐康有家,有亲人,川南却只有简陋的茅草房,无休无止的训练厮杀,以及被不停宣扬的带着血腥气的救国大义。 她家破后的几年,有一半时间驻留在那里,怀着复仇的恨,怀着救国救民的希望,没日没夜地训练,训练,训练,唯有短暂休息的间隙,偶尔抬头能看见万里晴空。 后来 后来什么都没了,记忆里只剩下那片蓝天。 蓝天碧草,日月风雨,这才是天地之间的永恒。 “告诉外头备车,我要去舅舅家。”姜照回房换衣服,翠带儒裙,发辫利落。 车备好了,她又让外院挑二十个精壮男仆跟车。 府里生活不奢侈,下人也不似别家那般多,二十个已经抽调了外头大半仆役,连书房伺候笔墨的小厮都要算在内。外院管事不敢擅专,向内报给老夫人。 老夫人房里翠翘传出话来:“府里有太太持家,琐碎事别来烦老太太。” 外院管事有点蒙,太太什么时候能管四小姐了?这事跟太太说不是白说么。 于是姜照就带着二十个男仆,并几个婆子,坐车浩浩荡荡出了家门。 夷则陪在车厢里,直到车子上了街面快要出城了,还在疑惑,“姑娘你到底要干嘛呀,去舅老爷府上用带这么多人吗?” “告诉车夫,先到阜宁县城找我爹,之后再去白山县舅舅家。” “阜宁?老爷不是出门访友行踪不定吗,原来在阜宁县?” 姜照不语只当默认。她可不知道父亲到底在哪,不过拿来当借口。阜宁县有长房姜驷的大把柄,重活一世她比别人知的更多,先发制人,才能胜券在握。 —— 贺氏站在房檐底下,瞅着惨兮兮趴在院中的齐妈妈,脸色铁青。 “太太,老奴越说是您派我去的,二老太太和四姑娘就打我越狠啊。”齐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口里的二老太太就是老侯夫人姜何氏,因姜照祖父姜道梓在兄弟间行二,族里都这么叫。 “太太,四姑娘还说您请她是要开鸿门宴,她才不上当,说您有本事就打上门去啊,她不怕。” “还说要是惹恼了她,她要杀了您全家。” 姜照一番警告,被齐妈妈转述得不伦不类,这位奶妈显然精于谗言挑唆。两个跟去的小丫鬟跪在一边,缩着脖子听,也不敢纠正。 贺氏早已怒极,咬牙问:“那死丫头还说了什么!” “还说,还说您治家不力,蛇蝎心肠,没少做坏事,挑唆二老太太跟老爷告状呢!” 贺氏一连重重哼了好几声,笑容狰狞,“告状,呵呵,她要告状?她还真以为,这次的事是我一个人做主的?来人,给驿馆去信,问老爷什么时候到家!” 贴身嬷嬷附耳问:“顺带问个准信吧?四姑娘不愿做平妻,咱们要不要动手?” “问,当然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4 惊石 南宅姜老夫人的房间里,却没因姜照出门而变得冷清。先是杨姨娘,后是程氏,还有各位内务管家,陆续过来和老夫人叙话。 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姜照改口那么大个石头丢出去,怎会没有几个水花。 杨姨娘自始至终含着眼泪,身形单薄侧坐在小方凳上,烟青裙摆曳地如清水淌开,越发衬得她楚楚可怜。 “老太太,阿萝她受了大刺激,难免言语尖锐,她是孩子,我不跟她计较,回头也会告诉燕儿去跟她赔礼道歉。” 老夫人点头:“这就对了。” 杨姨娘叹口气:“家和万事兴,这是老太爷在世时经常念叨的话,我从来不敢忘。这些年也一直告诉燕儿和焉哥儿,要孝顺长辈,要姐弟和睦,万不能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 老夫人半靠在迎枕上眯眼听着。 “姐姐过世的时候,再三叮嘱我要看顾阿萝,那时候阿萝还小,没有娘亲可怎么好呢?就算没有姐姐托付,我自己也是万分怜惜她,拿她当亲生的孩子对待,甚至比对燕儿还要好。小时候她和燕儿姐妹两个吵架,我从来都骂燕儿,不忍心责怪阿萝半句,谁让她从小没了娘亲,咱们剩下的亲人不包容她,她不是太可怜了?” “你说得对。” “后来太太进门,阿萝不高兴,觉得太太抢了她娘亲的位置,我就私下告诉她,太太不是来抢位置的,是来照顾阿萝c孝顺老太太的,阿萝这才转圜。” “是吗,还有这档子事。”老夫人微微张开眼,“你们太太进门时阿萝也有岁了吧,还那么幼稚吗?” 杨姨娘无奈摇头,“毕竟是孩子,涉及生母的事总会胡思乱想。这些年也是我每每告诫她,就算不能拿太太当娘,起码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嗯,阿萝对你们太太倒是敬着。如此说,你功劳不小。” “老太太哪里话,这是我该做的。只是”杨姨娘低头片刻,再抬头时眼圈微红,“没想到太太她” “她怎么?” 杨姨娘半晌不语。 过一会提起了贺氏,“长房大太太平日目中无人,经常给妯娌们没脸,这次更是过分,咱们太太生气是难免的。只是关系到阿萝” 又没了下文。 姜老夫人替她说了,“你是说,你们太太借着这次的事,鼓动阿萝对你不敬?” 杨姨娘拿帕子擦眼睛。 老夫人沉了脸:“你下去吧。” “老太太?” “下去。” 杨姨娘心中一凛,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意图再说什么,老夫人张眼看她,一眼把她看告退了。 待到程氏进来时老夫人就问她:“我这几年不管家,你整日忙碌,受了不少委屈?” 程氏笑道:“哪有,各位妈妈都很帮衬我。” “竹筠呢?” 提到杨姨娘,程氏顿了一下才说,“她也很帮忙。” 老夫人淡淡道:“今天阿萝说得对,姨娘就是姨娘,上下尊卑要分清。” 须臾管事妈妈们陆续进来,便都得了指令,以后家中大事小情全都请示太太,不许再乱投问。 所谓“乱投问”,显然是不许再请示杨姨娘了。当年嫡夫人过世程氏未进门的几年,杨姨娘帮着理家,有许多旧例留存。管事们联想早起四姑娘改口的事,心里都明白,这是杨姨娘地位动摇了。 可到底为什么呢? 真突然。 —— “姑娘,您去一趟北宅,怎么回来拿姨娘开刀了?姨娘对您多好啊。” 坐在小清油车里,夷则看姑娘心情好,把憋了一晚上的话吐出来。 姜照笑道:“你今天又穿黄色衣服。肤色偏黄,这么穿不好看的。” “姑娘,说正经事呢!” “我也说正经事啊。穿衣吃饭,是最最重要又正经的事。” 姜照伸个懒腰,车里设着小香榻,她靠着软枕歪上去,顿时惹来夷则瞪眼,“姑娘?” “嗯?” “你你打呵欠张那么大嘴!” “谁打呵欠闭着嘴?” “你都不用手挡一下么” 姜照失笑。她此时哪还有闺阁小姐的习惯,想当初风餐露宿,刀里来火里去,能有张床睡觉就不错了,谁会在乎打呵欠是否优雅。 “私下没人时,让我随便些吧。”她摸摸夷则的头,安慰。 车子很小,香榻更不大,姜照歪在上头伸不直腿,出了城之后道路开始颠簸,就更加不舒服了。“改天有空要把车好好改改。”她自言自语。 窗子挂着帘子,她伸脚把绣帘踢开,让外面蓝汪汪的天空撞进眼里。远山春花正开,红红粉粉很漂亮,她凝目遥远,目光却没有焦点。 “姑娘,你还没告诉我干嘛跟姨娘改口呢。”夷则轻轻拽她袖子。 “这个啊” 姜照将双头枕在脑后,为了伸直腿,干脆把脚顶在车壁上,一边看天一边琢磨,从何说起呢?要不要把重生的事情告诉夷则,会吓到她吗?还是会被她当作发梦? 咚! 车顶却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砸的车身差点歪过去。 “吁!驾!驾!”车夫大声吆喝马匹,甩着鞭子。 “山上滚石头呢,快跑快跑!跑过这段路!”跟车的仆役大喊。 一片脚步乱响,车夫狠命催马,顿时有些乱。 夷则下意识扑在姜照身上,做出保护的姿态,“姑娘小心。” 姜照拍拍她脑袋安慰,躺着没动,看向车窗外的眼睛略眯了眯。好好的官道,一边一马平川,另一边不过是个小矮山,草木葱茏的又不是乱石岗,怎会随便滚石头? 一个念头还没闪完,眼前却猛然一暗。 夷则连哼一声都没来得及,软软倒在地上。 姜照脖子上横了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刀上血气直冲鼻端。 “别出声!”压低的男子声音响在耳边,姜照耳朵被对方说话的热气扑得发痒。 身手真好,她暗暗想。 她看得清楚,对方是从车窗突然窜进来的,那么小的车窗,窜进一只猫狗还差不多,或者小孩子也可挤进来,但对方说话的声音明明是成年男子,成年男子的身材怎能挤进车窗 难道是个侏儒吗? 她垂下目光,瞄向握刀的手。 骨节分明,指头修长,看起来有力又灵巧,手背一道蛇形浅疤,不影响美感反而显得神秘。 这样的手显然不属于侏儒。 “别紧张,我不喊。”她低声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5 歹徒 “你让我别紧张?”对方声音带了意外。 一个闺阁女孩子被歹徒闯进车里,刀抵着脖子威胁,她反而告诉歹徒别紧张? “我怕你太激动,握刀不稳伤了我。”姜照努力偏头躲刀刃。 对方一进车就打晕了夷则,又以迅雷之势将她从榻上拎起来,躲在她背后挟持,动作太快,她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全貌。只有眼角余光扫过,发现他脸上蒙着黑巾。 强烈的男子气息欺近,血腥里混着清香,似是晨间松林的味道。 “放心,只要你老实听话,不会丢命。” “但愿如此。”姜照全身绷紧。 车子还在努力向前狂奔,其他仆役被甩在后面老远。人喊马嘶有点乱,车内压低嗓子的对话根本惊动不到外面。姜照不奢望救星从天而降,只求车里这位手稳一点,别被颠簸影响,不小心把刀刃割进她肉里。 被利刃贴近脖子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对方突然笑了,低沉的声音宛如夏夜,暖而魅惑,“还能利索说话?倒是有些胆气,让爷刮目相看。” “多谢这位爷夸奖。” “胆子很大,可惜心太硬,爷不喜欢。” 刀刃压紧半分,对方语气突然变得危险。姜照为了躲刀往后仰身,后背一下子贴上男子胸膛。 春衫轻薄,姜照顿感后背一片湿热。那粘腻的感觉她很熟悉,是血。 一个亡命徒! 可既然能笑能说话,应该有理智。 小心翼翼偏头躲着利刃,她试着攀谈:“说我心硬,是为我不顾丫鬟死活?可你只敲后颈敲晕了她,我知道不妨事。” 刀子又压紧半分。 糟糕。她的镇定让对方不放心了。 “小心点!”姜照努力偏头,侧脸不得已贴上对方肩膀,“紧张什么!我只看清你动作而已,又没本事反抗。你受了伤?前胸的血是你的还是别人的?只要不伤我,需要我做什么,我尽可帮你。” 她尽量多说话,分散对方注意力。 对方却不言声。 姜照追加:“好好的官道滚乱石,是你弄的么?借着混乱藏进我车里,看样子似乎正被人追?把刀拿开,我告诉你藏身的好地方。” 她貌似气定神闲交涉,其实心里已经绷紧了弦。 持刀在手的人是什么心理,她再清楚不过。善恶一念之间,对方一个念头闪过去,她的命可能就没了。 短刀上的血腥气,男子身上的血腥气,绕在她鼻端越来越浓。窗帘已被对方闯进时顺手拉上,随风飘忽,车里光线时明时暗。 姜照一动不动,脑袋里却飞快转着脱身之法。 远远传来后面仆役的喊叫,模糊听着,似乎是说危险已过,让车夫减速。 “吁——吁——”车夫开始拽缰绳。 的的的,杂乱马蹄声却在此时由远而近! 姜照顿感颈上刀刃又压低一分。 “藏身处就在榻下,进去!若不放心就用刀抵着我后背,快决定!杀了我你也未必能逃走!”姜照语速飞快。 预感后面的马蹄声是追兵,知道事不宜迟。不赶紧说服这家伙,她和夷则恐怕都危险。 马蹄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有人大喊让车夫停车,那可不是姜府仆役的声音,听起来霸道又粗鲁。姜照真怕身后这位爷一时紧张,理智溃散先拿她开刀。 “榻下怎么藏?”紧张期待之中,终于被她听到对方用脚踢榻板的声音,似在试探。 “下头是空的,拿开刀我帮你藏!”有的商量就好!姜照心中大定。 马蹄声更近,刀刃登时移开。 姜照一下掀开榻上软垫,拉开底下暗箱的门,“进吧。” 底下是冬天出门放毛毡大被的暗格,天暖时用不着那些,格子里是空的,足可藏进一个成年男子。 猛地,姜照一只手被对方握住。 她抬眸,终于从正面看到持刀者。可他的头脸全都被黑巾蒙着,只余一双幽亮的眼睛露在外面,黑衢石一样,闪着危险而深沉的光。 像是深山丛林里狩猎的狼。 两声轻响,暗格的门被关上大半边,男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姿势藏了进去。姜照的手却还被紧紧抓着,未关严的暗格缝里有寒光微闪。 这是对方无声的警告,如果她异动,先没命的是她。 姜照心里冒火,她可不喜欢一直被人攥着性命! 局面不利于她,可未必不能反转。对方身手太好,但若出其不意,也许还有胜算她眯着眼睛暗暗琢磨。 车子已经慢下来,稳稳停住。府里经年的老车夫本事不错,催马勒马做得娴熟。只是,车后先追上来的却不是府中仆役,而是几骑腰佩钢刀,来势汹汹的汉子。 透过车帘缝,姜照一眼看到他们腰刀上的记号。 飞鱼卫! 天子亲军,内府密探! 几人都是便装,可刀上记号绝不会错。能被飞鱼卫追赶,看来暗格里那位很不简单。 姜照一下子掐灭了念头,暂时不想反制对方了——她相当厌恶飞鱼卫那些耀武扬威的家伙,没想到重生刚刚开始,就和他们不期而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让你停车这么久才停!”一声暴喝,姜府老车夫兜头挨了一马鞭,惨叫着滚下车去。 姜照面色微寒。 未被捉住的手却不闲着,飞快掩好香榻锦垫,自己坐在上面。而那只被人紧握的手,只能藏在绣垫里,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倒看不出异常。 晕倒的夷则被她拽到身边,上半身搭着香榻。她准备抱着夷则做掩饰。 骨碌碌,不料夷则袖口突然滚出半盒香粉。姜照心喜,真是来得及时!她正愁车里满是血气怎么办呢。 “不许惊扰小姐!你们知道我家老爷是谁吗!”只听外头车夫惊叫阻拦,可是紧接着啪一声破空响,显然他结结实实又挨了一鞭子。 “管你是谁!我们是飞鱼卫!”一个持刀汉子下马踹开车门,“车里是” 噗!还没等他细看,一团白乎乎的东西猛然罩了过来。 粉尘四溅,异香扑鼻,汉子大惊! “毒粉快退!”一边喊一边招呼同伴退后。 ------题外话------ 蒙面男持刀要收藏:加书架,爷露脸给你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6 昏迷 毒粉?! 几个飞鱼卫惊慌退后,生怕被车里腾出的白烟沾上。然而等他们退到两丈外定睛一看,车门洞开处,一女晕倒,另一个瑟瑟发抖瘫坐着,手里高举的分明是市面上最常见的脂粉盒子。 “什么毒粉!他妈的那是胭脂香粉!” “庄七你这孬种!” 几人大骂,车里那姑娘吓成筛糠似的,打死他们也不信她会抛毒粉。 踹车门的庄七恼羞成怒,捏着刀跳上车朝姜照吼:“活得不耐烦了,敢阻拦飞鱼卫办差,妈的老子先劈了你!” 姜照抖成一团,大惊失色扔掉香粉盒,仿佛吓傻了一样抱起夷则身子只管惊叫:“你们扔石头砸车,把我丫鬟吓死了!哎呀呀她死了!我告诉爹爹去!我爹是御史,我爷爷是侯爷,我让官府抓你们偿命!” 庄七已经钻进车厢半个身子,闻言登时一愣,明显有些退缩,“你们什么人?” 御史最难缠,公侯轻易不能惹,飞鱼卫再跋扈也要谨慎对待。 锦垫之下,姜照发现男子捉着自己的手,在她喊出御史侯爷之后,力气加重了几分。什么意思?她不明白。 老车夫倒不是怂包,挨了打仍然骂人:“挨千刀的,还敢问我们什么人!我们是建平侯姜家,这是我家小姐,还不快滚下来嘶!哎呦好疼!” 姜照继续坐在车里乱喊:“飞鱼卫,你们是飞鱼卫?我爹前几天还说飞鱼卫横行,要上本参奏你们,你们等着吧!吓死我的丫鬟,你们全都要偿命!”一面嚷一面哭,惊慌失措拍打夷则晕倒的身子。 “妈的,竟然是姜家。” “庄七快下来,别平白惹事!” 庄七更羞恼,乍着胆子钢刀一提:“区区侯府算什么,石头又不是咱砸的,凭啥让咱偿命?这丫头皮相不错,让老子仔细看一看。” 说着就要进车抓姜照,身后有同伴跳上来一把拽出了他,“蠢货别逞能,追人要紧,人又不在车里你耽搁什么!”拖着庄七上了马。 眼看同伴策马跑远,庄七不敢耽搁又不甘心,临走时扬鞭子问车夫:“喂,看没看见一个灰衣服的家伙,蒙面带伤,大概这么高。这是要犯,仔细想想看到没!”一边用手比划高度。 “滚犊子!到侯府小姐的车里抓要犯,你们喝尿喝迷昏了?”老车夫真不含糊,张口就骂,这次万幸没挨鞭子。那个庄七恶狠狠骂两句,终究没敢再把鞭子落下来,吐口唾沫,追上同伴跑远。 “姑娘你怎么样?”老车夫捂着鞭伤扑到车前。 “我没事,让你受苦了。”姜照看飞鱼卫走远,恢复正常坐姿。 老车夫一愣,怎么刚才还喊天喊地的小姐,一转眼突然变了,“姑娘你” “你还能赶车吗?” “啊?能,我能赶车,可是” “那好,等后头人跟上来,咱们去下头镇子歇脚,包扎你的伤,顺便等夷则苏醒。” 姜照看向几个恶汉消失的方向,口中喃喃,“飞鱼卫?”这笔帐她记下了。 锦垫下的手,依旧被暗格里那位紧紧握着,未得放松。 车门关闭,绣帘重落,片刻后又是启程。 这回姜照再没心情看窗外蓝天,把昏迷不醒的夷则扶到一边坐好,等了一会不见飞鱼卫回返,约摸着没事了,下榻掀开锦垫,拉了暗格。 “我救你一命,记得报恩。”她往出抽手。手腕子被扣得生疼,她不怕疼,可很不乐意被人所制。 暗格里男子伏匿的姿势非常奇怪,正常人骨头皮肉都有极限,绝做不出他那个样子。可姜照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最适合暴起袭击的蓄势,要不是对方无杀意,恐怕她拉开暗格那一瞬已经被卸成七八块了。 这家伙危险,她更戒备。 男子却拽着她的手,一点放开的意思都没有,露在头巾外的眼睛光泽晦暗,沉沉盯着她。 “你是姜家南宅出来的?哪位小姐?” 这厮还知道南宅北宅?姜照微讶。南北宅是族里的叫法,外人区分两边的称呼则是“侍郎府姜家”与“侯府姜家”。 “我是六小姐。”出于戒备,她下意识报了假身份。 “六小姐姜燕,姜骅小妾杨氏生的庶女。”男子很快接话。 姜照挑眉,这家伙什么来头,连闺阁女孩名讳都知道。是同样知道别家的,还是单知道她家的? “你胆子很大,临场不乱,也很聪明,竟知道用香粉掩盖血气。”男子又说。 “多谢。不过比起夸我,我更乐意你放开我。” “现在不行。” 姜照皱眉:“什么时候行?” “到了打尖的地方,我脱身,就放了你。” “你想抓着我在暗格里藏一路?”姜照打量他奇怪的蜷缩姿势,“你这样不难受?” 男子也沉沉打量她,“你关心我难不难受,怎么不关心你的清白呢?”手被陌生男人紧紧抓着,一般女孩早就哭天喊地羞愤寻死了。 “清白?” 姜照轻轻笑了笑,手被钳住,索性拉过锦垫铺到地上,顺着车壁滑下去坐了。这世上还有谁,比背着逃妾污名死掉的她更明白清白的重要呢?可清白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说有就有,说没就没,归根到底不过是女人的枷锁。一旦背上,一辈子都摘不掉。 “我可不关心那个,只要你不杀我就好。”她把被男子握住的手搭在暗格沿上,寻一个舒服的姿势。对方既然短时间不打算放开,她也只好将就。 “咦,你是说只要我不杀你,可以为所欲为?”男子的眼睛突然蒙了一层夜雾似的,转瞬变得魅惑起来。 这家伙喜怒无常?刚才明明很阴沉,突然开玩笑让姜照很不适应。她淡淡敷衍:“报了我救命之恩,再胡思乱想不迟。” 男子面巾微动,眼睛弯成一条缝,显是笑了。 挥鞭子的老车夫突然朝内喊:“姑娘你在说话吗?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姜照伸腿,用脚尖灵巧挂了车门栓,以防万一。她现在能确定自己性命无忧了,只是还不想惹上与男子同乘被人撞破的麻烦。 马蹄声声,车轮子咯吱咯吱,旅程平静而无聊。可半晌之后 “喂,你怎么了?”姜照发现对方抓他的手越来越松,最后干脆彻底放开,无力垂落。 她俯身暗格查看,浓重血腥味扑面而来。 男子双目紧闭,呼吸微弱,粗布灰衣上血迹蔓延一大片,已然昏迷不醒。 嘁!重伤成这样还逞能,威胁她性命?她现在取他的命倒是轻而易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7 欠命 阜宁县城,石狮巷。 这一天的黄昏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夕阳垂落,炊烟升起,家家都在做饭。 一座十分普通的小院内,后院灶房传出阵阵肉香,香气四溢,把周遭几户人家的孩子馋得直流口水。这片是县城里的贫户区,可不是家家都吃得起肉。 “滚屋里去!娼妇家的肉有什么好闻的!”隔院有婆娘在骂孩子。 “就是,窝头再糙也干净,比卖肉挣来的肉干净多了!”另一家的婆娘跟着骂。 姜照的小马车停在传出肉香的院子门口,闻声发笑:“看来这家邻里关系相当差。” 夷则头晕脑胀:“姑娘跑这里做什么,不是找老爷吗?”她刚醒转没多久,只知道车子进了阜宁县城,姑娘吩咐的路线让她们所有人疑惑。 姜照命人敲门,自己蒙了遮脸的帷巾下车。 “谁?”院里应门的是个女声,十分悦耳,但明显透着戒备。 “乐康城姜家。”姜照声音不高,可语声刚落,里头哐当不知什么掉了,接着一阵脚步杂乱,显然应门的女子受了惊。 不但没开门,反而跑走了。 姜照二话不说,上前一脚踹开了木板门。砰!响声巨大。 周围跟随的仆役看得目瞪口呆,这门明显挂着门栓啊,姑娘一个十几岁小丫头,怎么力气跟壮汉似的? “姑娘等等!这到底是谁家?”夷则追在后头拦,可姜照已经大步跨进院门,直冲正屋。 正屋里桌椅整齐,铺设富丽,比侯府奢华多了,哪里像是普通人家。正厅迎门的大桌子上摊着几件苏锦云纹裙,件件流光溢彩,还没来得及收起。里间一阵悉悉索索,隔扇门刚从里头被拴上,姜照走过去又是一脚踹开。 “你们什么人!要要做什么” 一个钗环华贵的年轻少妇瑟瑟躲在墙角,怀里搂着四五岁的小男孩。看见踹门的是个女孩子,少妇明显有些愣。待看到女孩子背后跟着的壮年男仆,又恐惧起来。 姜照问她:“洪九娘,是吧?” 少妇当即否定:“不是!你认错人了,我不姓洪!” 姜照打量她惊惧中更显楚楚的娇颜,“你不姓洪?那你的孩子也不姓姜咯,你爹不是八年前贪贿被问罪的洪知府,你男人也不是朝中某位高官?” “自然不是!” “不是?我倒是愿意相信,可我们大太太未必肯信。你这些辩驳的话,到她跟前亲自去说吧!”姜照一挥手,招呼身后仆役,“把她绑起来带走!” “救命——来人啊救命啊——有强盗啊!”少妇一听“大太太”三字像被雷劈了似的,抱着孩子大声惊叫,一边叫一边往墙角缩。 而后头仆役个个瞠目结舌,不是打量姜照就是打量少妇,又惊又愣,竟然没一个上前的。夷则更是附耳一叠声地问,“姑娘你到底要干嘛,跑到民宅里骚扰人家” 姜照眼角微跳。 这些个下人一点不给她长脸。 由此可见她家里真是太良善,仆役连欺负老百姓都不会 “没听见我的话?”姜照回头扫视众人。 谁料一群仆役七嘴八舌,“姑娘,为什么要绑她?” “老爷经常告诫我们要善待平民。” “姑娘,她爹真是那个大贪官洪知府?” 姜照很是无语,当即起了招雇新仆的念头。这些被祖母和父亲教养成良仆的下人,实在很不适合她拯救家业的计划。她想要的是狼,可不是兔子。 看来这次 带了二十个人只能当苦力了,靠他们壮声势实在不现实。 她干脆上去自己动手,就地扯了两条帐子,干净利落把洪九娘母子绑得结结实实,并且堵了嘴。 “扛车上去!屋子里金银细软c贵重东西,能搬走的全搬走。动手啊,难道要我自己搬?!不动手的回去除籍撵走!” 姜照大声吩咐着,最后放出撵人的严厉威慑才勉强达到目的,二十个壮年仆役开始慢吞吞搬东西。 姜照搬个椅子坐在院中监工,直到月上中天才督促着下人搬完,把临时雇来的几辆大车装满,躲在灶房的厨娘和一个丫鬟也被捆起来丢在车上。左邻右舍远远聚在门外看热闹,指点啐骂不停,眼看一群陌生人强行到洪家搬东西捆人,不但没人上报官府,反而都说洪九娘做娼妇罪有应得。 姜照看着好笑。长房姜驷还真是人才,把外室养在这种贫户地方,隐蔽是隐蔽了,但贫户人家自成圈子,怎会不给外来的气受?何况洪九娘吃穿用度都是上等,不被人看着眼热狠狠作践才怪。 不过这样也好,洪九娘心里越憋屈,越方便她行事。 “走!”最后一件贵重家具搬完,姜照跳上车。 这个洪九娘,她要好好带回乐康去,好好养着。长房敢作怪,她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 “回来了?” 临时落脚的大车店里,姜照一进门,床上就传来沉沉的男声。 这人醒得倒是快。姜照栓紧门,走过去查看。床上半幅帐子遮掩下,蒙面男子上身裸着,胸前裹着厚厚一层绷带。姜照目光在他健硕的肩头和手臂扫过,又看到他腹部紧实分明的肌肉。 她亲自给他脱的上衣,脱之前真没想到他身体这么壮,从外面看明明很瘦。 “看什么,迷上爷了?”男子察觉到姜照目光。 “好看而已,谈不上迷人。”姜照坐到床沿上,伸指在他伤口周围按压,手法时轻时重。这是她早年学来的简单疗伤法子,试探心脉有否受损的,虽然有效,但会给伤者带来极大痛楚。 但男子却哼都没哼一声,只是额头见汗,汗珠子一大颗一大颗往下掉。 倒是条硬汉。姜照暗暗佩服,见按完他还没晕,就告诉他,“刀口虽深,心脉没事,养着吧。” “我知道。”对方一副早就了然的样子,似乎不领情。 “你欠我两条命。”姜照提醒。 对方眉头挑起,“另一条命哪来的?” 姜照掰着指头跟他数:“从飞鱼卫手里救了你,一条命。给你包伤给你找屋子躺,一条命。”她伸手扯住他的黑色面巾,“要是再看到你的脸,就三条命了。” “看脸也算?” “似你这种亡命徒,蒙面巾被人扯了,你不杀了对方灭口?为了防止你杀我,我定要先杀了你。我若不杀你,你自然欠我一条命。” 哈哈哈,男子一阵闷笑,不小心牵动伤口,咳了好一阵。他直直盯着姜照,黑漆漆的眼里有莫名光芒闪过,“爷昏迷的时候,谁知你有否偷看?” 就知道是这样。面巾留着,她也会被怀疑看过对方的脸。 “所以这条命,你不想欠也得欠。”姜照索性一把扯下黑巾。 随即,她就愣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8 故人 这张脸她认识! “他们早知道我要翻脸,所以才派你来。能劝回我,你功劳一场。劝不回,他们正好有了处置你的借口。你处处不听话,再如何有用,他们也不想再用啦。” 京都冬夜,笙歌映雪,红烛软香的翡翠楼深处,正是这张脸微笑瞧着她,吐出真相。 她被川南那帮人放弃了,已成弃子,进退两难。 或者被眼前之人灭口,或者回去被问罪处置,或者,独自逃亡,在朝廷飞鱼卫和川南密探的双重追杀中苟且偷生。 “你会杀我么?” “不会。” “为什么?” “月色太好,爷今晚没心情杀人。” 他放过了她,莫名其妙的。虽然随后不久她就被姜芙龄的人捕获,同样死于非命,但到底要承他放过的情。 那时候他是飞鱼卫副指挥使,上头摆着一个不管事的正指挥使,直接受天子令,行杀戮事,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狠角色,手里血淋淋握着不知多少人命,连当朝宰辅见了他都要退让三分。 底层百姓吓唬哭闹的孩子总搬出他的大名,又因弄不清飞鱼卫和内厂的关系,总把两者混为一谈,以为他是个太监,叫他“吴公公”: “再哭!再哭让吴公公抓了你去,活吃了你!” 姜照想着前世,看着眼前,直觉人生如戏。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重遇故人呢? 而且飞鱼卫的最高指挥官,竟然被手下飞鱼卫追杀,钻进她车里才侥幸保住性命?太可笑了。 “嘿,沉溺于爷的美色,看傻了?” 姜照一瞬间的愣神被对方误会,这位钻她香车的“爷”开始言语不检点。 姜照回神,仔细又盯了他两眼。 这张脸,和前世她所见时没什么大变化,只是脸上少了那道从眉骨直贯下颌的疤。是相遇时间太早,他还没被人破相吗? 不怪他自恋美色,他果然是个好看的家伙,高鼻剑眉,英俊无匹。屋子里烛光黯淡,他高高的鼻梁在侧脸投下阴翳,像夜色沉沉中静默暗伏的山峦。 带着疤的他桀骜阴沉,还是眼前这般干净的脸孔更耐看些,姜照想。 只是他眼里灼灼的光芒,让姜照很不高兴。 噗!她一指头捅到他胸口的伤,回报他“沉溺美色”的挑衅。 嘶他猝不及防,猛地吸口凉气。 “爷,高姓大名?敢说吗?”姜照问。 “贫道法号长明。”对方答得毫不迟疑。 姜照讶然,这家伙竟然报真名?飞鱼卫副指挥史吴长明,几年后可是个家喻户晓的名字。她随即想起前世掌握的消息,吴指挥使起于江东,早年据说做过道士。 好巧不巧,被她碰上了! 这时候,是大名鼎鼎的“吴公公”还没发迹的时候吧?被飞鱼卫追得屁滚尿流的吴道士,后来是怎么做上副指挥史宝座的?她真想问个究竟。不过,恐怕连吴指挥使大人自己,现在也不可能知道呢! 这家伙是个狠角色,姜照无比肯定。 不狠怎么爬上飞鱼卫高层,不狠怎么镇得住一干爪牙,不狠怎么横行朝堂内外? 现在,这位狠爷欠她救命之恩。 姜照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长明道爷,好好睡觉养伤,明天见。”她像哄熙哥儿似的拍拍吴长明的脸,卷了铺盖打个地铺,吹灯和衣而卧。 屋里暗下来,月光透进,晕白色朦朦胧胧。 不一会,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响起,姜照睡着了。她睡得安心,一点也不怕道长大人趁夜不轨。这家伙绝对不会杀她灭口,在扯下面巾的那一刻,对上他的眼睛,她就笃定了。 救命之恩,真好,容她慢慢享用。 床上躺的吴长明也安静下来,在昏暗中沉沉盯着姜照熟睡的侧脸,目光幽晦,不知在想什么。窗外响起给马匹添夜草的车店伙计脚步声,一路远去,踢踢踏踏,更显得夜色静谧。 姜照安然的睡颜,如雪色望春花静静舒展着,在夜色里,稚嫩,洁白。 —— 三日后,乐康城。 北宅长房主屋,贺氏亲手服侍刚归家的丈夫洗脸更衣。屋里屋外伺候着几十个女仆,年轻貌美的丫鬟和衣着体面的婆子全都站得整整齐齐。大老爷姜驷官居三品,是整个宅院里绝对的主心骨,他从京都回来,对内宅女人们来说不亚于天子驻跸。 “那件事如何了?”收拾停当,姜驷换一身家常衣服,靠在贺氏亲手铺的软绵绵的罗汉床上喝茶。茶水也是贺氏亲手沏的,味道热度都正好,姜驷抿了一口,很满意。 贺氏坐在罗汉床另一端,隔着条桌,温柔看着丈夫,脸上全是笑意,再也没有跟下人庶女发脾气的半毫戾气。只是听见姜驷问话,她略感失望。丈夫千里迢迢回家,夫妻见了面,第一句话不问她好不好,反而问起别的事来。 不过,她可不会露出不满。挥手遣退跟前所有人,她轻声跟丈夫商量:“前日派人去驿馆问您,您说可以动手,妾身立刻就布置下了。只是偏巧那四丫头这几天没在家,听说是去白山何家看舅舅,等她一回来妾身就行动,您看可好?” “嗯。别让人看出痕迹。”姜驷叮嘱。 “怎会?您放心。” 姜驷点点头,又道,“回头让蕙龄仔细打扮打扮,明日贵客上门,若有机会让她见一见。” 贺氏纳闷,贵客上门,让孀居的二女儿蕙龄见什么? 姜驷此次归家乃是公事,奉命巡查江东各处防洪堤坝的,路过家门暂住而已。同来的还有工部几位同僚,其中一位赵主事官阶虽比他低,但人家和唐国公府沾亲,是国公夫人的内侄女婿,所以要请人家来家里做客,以贵宾相待。 官场无高低,单看背后势力罢了。 贺氏当然知道轻重,得了消息早就备好盛大筵席只等客到。但男客要女儿去陪做什么?“老爷,听说赵主事家里有个儿子未曾婚配?让蕙龄去见他,是?可蕙龄孀居,不知人家能否高兴” 姜驷皱眉:“让你做什么就去做,问个不停。昏头了么?赵主事就那么一个金贵儿子,怎么可能配寡妇,我是要给他弟弟寻填房!” “老爷息怒,是我糊涂了。”贺氏笑着,心里却很不高兴。寡妇?怎么能这样说亲生女儿? 姜驷几口喝完茶,下床要走。 “老爷您刚进屋,要去哪?” “去书房给南宅写帖子。你办砸了事情,我不得补救么?”姜驷脚不沾地的走了。 贺氏早知道丈夫喜怒无常,经常好好的就会生气,可久别之后乍然受气还是让她难以释怀。呆坐半晌,怕被下人看出来,只好暗暗劝自己宽心,老爷去书房总比去见小妾好 她还是赶紧办事,把南宅那四丫头收拾了,让老爷早点放心吧! ------题外话------ 注1:飞鱼卫:请自行带入锦衣卫。本文架空,飞鱼卫名字取自锦衣卫飞鱼服。内厂请自行带入东厂西厂。勿被影视误导,锦衣卫是改制的禁卫军,和专司密探职责的东厂其实不是一个组织,直接区别就是锦衣卫头头是爷,东厂b一ss是“咱家”。 注2:望春花:乔木玉兰。 ps:后续有权谋血战政斗之类,不是纯内宅的种田戏。 再ps:继续求收藏,加入书架噢各位看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9 侍郎 姜照没想到,出去逛一圈,回家就见到了父亲。 她记得前世这时候,父亲是在贺氏登门半个多月后才回来的,哪有这么早?老夫人一语解惑:“你爹在彭州鹤庐老人那里,家里有事,我派人叫他快马加鞭赶回来。” 原来如此。 姜照心里微喜。前世今生大不同,看来她一点态度转变,造成了许多不经意的变化。如果再努把力,改变命运或许触手可及? “爹爹,一路辛苦。”姜照重见父亲,心里百感交集,险些没压住情绪,低头猛眨几下眼睛才把眼泪逼回去,可抬头时依旧红了眼圈。当年,父亲可是被长房拐着弯害死的! 再见父亲三十多岁风度翩翩的模样,她如何不激动? 姜骅叹口气,“阿萝快起来,爹爹无能,让你受气了。”长房平妻提议他听说了,于是将爱女的泪盈于睫误会成委屈。 “爹爹别这么说,是长房无耻,您自责什么?” 老夫人房里人太多,程氏杨姨娘和几个弟妹都在,姜照想和父亲单独叙话。正措辞怎么把父亲带走呢,丫鬟进来禀报:“长房大老爷公务路过乐康城,回家住两日,下帖子请老爷过去相聚。” 老夫人跟儿子冷笑:“贺氏请不动阿萝,姜驷直接请你了!他回来的倒是巧,莫不是专程为此事而来?” 姜骅素来不耻长房堂兄,何况这次被欺到头上,当即也沉了脸色,“娘且宽心,儿子自能处理好。待我出去见见送帖子的人,好好问一问。” “我也去。”姜照随出。 送帖子的却只是个小厮,哪里有可问的,说什么都摇头三不知。姜骅把堂兄名帖甩到地下,指着那小厮道:“回去告诉你家姜大人,要算计我,先摆个诚意出来!不沐浴熏香登门叩见,我懒得搭理他!”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姜照暗笑。父亲自来是这样性子,所以当年刚得了御史的差事就敢碰科场舞弊烂摊子,敢得罪贪官大员。显然长房小小侍郎,未曾入他的眼。 姜照上前捡起名帖,打开来,认出大伯父姜驷一板一眼的笔迹。字迹倒很端正,可惜是假端正罢了,毫无风骨。 “爹爹,侍郎大人纡尊降贵,咱们平头百姓何敢不从呢?便是登一登他的三尺朱门,尝一尝他搜刮民脂民膏换的酒菜,又不会缺胳膊少腿,怕他怎地?您只管去,女儿也陪您去。” 姜骅嗤笑:“理他呢。我不怕他,更懒得见他。” 书房里没有别人,姜照言语无忌讳,“爹,见是一定要见的。贺氏上次给我看了好东西,姜驷肯定更乐意让您看到。” 姜骅一愣,随即皱眉,“你是说,那两个无耻东西威胁过你?!” 姜照喟叹,在察觉阴私上,父亲显然没有祖母嗅觉灵敏。祖母早就询问长房是否有所依仗,父亲却要受了提醒才想到。不过,胆色上,父亲倒是毫不逊色。 只听姜骅大声道:“好!我就去看一看他敢拿什么威胁我!” 长房小厮如释重负,忙不迭磕头回去复命了。 于是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姜照和父亲在北宅外院会客厅见到了侍郎姜驷。姜驷比姜骅年长不少,姜骅才三十多岁,颇为丰神俊朗,又有才名在外,随意走在街上都能惹少女少妇回头。可姜驷已近五十,大腹便便,油光满面,哪还有形貌可言? 姜照打眼一看他,就觉得他跟贺氏太配了。一个满脸贪官奸臣之相,一个皮笑肉不笑随时下绊子害人,不做夫妻好搭档,岂不浪费? “骅弟请坐啊,你我兄弟许久不见,近来可好?我早就摆好酒席等你哪,喝杯茶咱就入席。”姜驷在会客厅门口倒履相迎,殷勤招待。又笑眯眯招呼姜照,“阿萝真是女大十八变,越长越漂亮!去,到后头找你伯母,和姐妹们玩去,我和你爹爹说话。” “不用!”姜照竟和父亲同时开口。父女俩对视一眼,双双上厅入座。 姜骅道:“不必用酒,有话这里说。” 姜照道:“贺氏我几天前领教过了,今日专程来听姜侍郎高见。” 姜驷三角眼一眯,皮笑肉不笑的态度跟贺氏如出一辙,“骅弟还是老脾气啊,阿萝真随你。”挥挥手,屏退周遭下人。 厅里只剩主客三位,姜驷眼睛眯缝得更紧,看看姜照,又看看姜骅,笑道:“看来阿萝见过的东西,跟骅弟提过了?” 姜照道:“尚未细说。那东西真假难辨,谁知是不是贺氏诓我?今日特来讨侍郎大人的主意。” 真自然是真的,只看姜驷如何说。 姜骅问:“到底什么东西,还请姜大人出示!” “哈哈哈,你看看你们父女两个,仿佛我要吃了你们似的,如此剑拔弩张作甚?” 姜照暗道,岂止是吃,上辈子你们长房可连骨头渣子都没吐! “侍郎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我和我爹没太多时间跟你耗。贺氏跟唐国公朱家勾连谋害我们,你不给个说法,我们建平侯的后人可不是吃素的。先祖父夜闯敌营擒贼首,我们不敢和他老人家比肩,但在自家疆土上扳倒个把侍郎之流,还做得到。” 淡淡的语气,所言却真不含糊。 姜驷颇为吃惊,眉头攒动两下,作势吸一口凉气,紧跟着拊掌大笑:“骅弟,你这女儿可真是不简单哪!小小年纪亏她说的出来,果然虎父无犬女,佩服佩服,我家几个丫头没一个能像她。” 说着,三角眼精光连闪,不住在姜照身上打量。 论相貌,他早知满姜家的女孩子没一个及得上姜照,想想先弟妹何先柔的风采,他可以预见姜照未来容姿。别说在乐康城,就是进了京也能稳压满京贵女。尤其是这脾气,啧,可真别具一格!京里有些公子专喜欢带刺儿的 唐国公府那位嫡次子朱仲书,好是好,可未必压得住这丫头,倘若芙龄同嫁过去,吃亏是肯定了。不先打下这丫头气焰,芙龄以后怎么立足,他怎么跟朱家姻亲走动? 一瞬间转了几个念头,姜驷已经开始展望未来。 姜照瞥见他神色变幻,只是冷笑。糟老头子在盘算什么?盘算什么,她都给他掐灭掉! “姜大人,书信呢?拿出来吧。我爹是否跟反贼勾连,我家要不要问罪抄斩,全看你拿出的是不是真信了。真信,在您手上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0 把柄 真信自然不在姜驷手上,姜照心里明镜似的。她前世花了许多功夫,早已查出真相。 果然姜驷拖延推脱半日,在她们父女两个强硬的态度下,眉头一拧,最终扬声叫来小厮:“到那边请朱大爷过来说话。” “这姓朱的是谁,唐国公朱家的?你们说的‘信’又是什么东西?”姜骅问。 姜驷摇头叹气:“骅弟,一切由朱家而起,愚兄我也是为了帮你,进退两难,却被你误会成要害你。你我兄弟从小一同长大,血脉相连,哪有出手相害的道理?” 姜照不做声,心里想起前世。 侍郎大人的唱念功夫比贺氏不知高了多少,前世她被贺氏所逼,却在听了姜驷声情并茂的感慨之后,年少无知,以为姜驷亦有苦衷,亦是诚心为她与家里筹谋。及至最后查出真相才知道,姜驷才是那条最最狡诈贪婪的恶狗,专食良善血肉。 须臾被姜驷称为朱大爷的人来到,四十上下体瘦肤黑,团福长衫金簪子,一副富贵老爷打扮。见了姜骅他一捻胡子,自报家门:“御史大人请了,在下得主家赐姓朱,单名一个富字,乃是唐国公爷府里的四管家。” 姜骅端坐不语,等对方摊牌。 朱富把眼在几人身上打转,朝姜照微微欠身:“四小姐又见面了。” 前几日在贺氏跟前,他和姜照见过一次。只不过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和那个已经隔了生死一世。 姜照看他两眼,展眉一笑,倒把他笑得有些愣,“朱管家,拿信出来看看。” 朱富笑眯眯伸手入怀,掏出两封寻常信笺,递到姜骅面前。姜骅一见之下先是有些恍惚,拿到手里拆开扫两眼,立时愕然:“这信你从哪里得来?” “付先生人在川南,信自是那边得来的了。” “他人在哪里?!” “御史大人别紧张,付先生好好的,只不过丢了一些老友的信。” “胡言。他为人细致,怎会随便丢信?” “大人以为我是偷来的也可。” 朱富伸手,未见怎么动作,被姜骅捏紧的信已被他收了回去,“这两封给大人看看,只当确认笔迹真假。我那里还有十几封,都是大人多年来与付先生往来的见证。付先生投笔从戎,在陈贼帐下做谋士,想必大人您十分羡慕向往?” 姜骅霍然站起:“怎么可能!付先生隐居山野,怎会投身乱贼!” 朱富打哈哈:“您是真不知还是假作态?呵呵,不过怎样都无所谓,只要这些信递到内厂各位大人手里,成了您和乱贼叛匪勾连的证据” 姜骅脸上血色立时褪去。 姜照站起来,扶着父亲坐回椅上,轻轻握住父亲的手,发现父亲手心里全是冷汗。她想起当年的自己,在贺氏和朱富拿出那些信的时候,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浑身都发抖。 再胆大的人也会被阴谋束缚。 再不畏权贵,也无法承受全家受累c刑场问斩的后果。 川南乱匪举旗造反,自立称王,朝廷正在全力剿匪的时候,突然冒出一个和乱匪勾连的建平侯后人,试想朝廷会如何对待?自然是立为典型,血洗镇压,杀鸡儆猴给天下所有人看! 如果其中再有唐国公府推波助澜,落井下石,整个侯府即将遭遇什么,简直不堪设想! 血溅七尺,屠戮满门,皇家震慑反贼从来心狠手辣,决不留情。管你什么功臣后代,越是忠良之后,死得会越惨。 这就是长房最有力的武器,这就是她迟迟不敢跟老夫人讲,怕惊坏老人家的原因。 也是她前世忍辱入嫁,以一已之身保全家的根源。 但当年她是年少涉世太浅,才会上这种破绽百出的当!这辈子,长房想都别想得逞! “爹爹稍安勿躁,待我问侍郎大人几句话。”姜照转身看向姜驷,发现这位脑满肠肥的三品大员此时也装出痛心惊乱的样子,正坐在那里连连叹气。 姜照问他:“大人您怕信件递到京里牵连全族,所以才违心与朱家交好?” “唉” “这么说,是我爹牵连您,交友不慎,把您和姜家满门置于险地?贺氏提出平妻之议跟朱家低头,不是欺负我,反而是帮我,帮全家?” “唉” “唯有我与芙龄忍辱同嫁,过门后殷勤侍奉,方能让朱家平息怒火,保住姜氏全族?您不但没有害我爹的意思,反为了救他要赔上女儿芙龄对不对?我爹要感激涕零对不对?”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感激谈不上” “我连寻死都不能,必须入嫁?否则我死了朱家更觉没脸,报复会更强烈,是也不是?” “阿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万勿轻易言死啊!” “若我糊涂,执意不嫁,南宅北宅乃至姜家所有人都可能被这十几封信送上刑场?” “唉” “朱家可真是卑鄙无耻啊,竟然如此威胁我们。” “唉” “好,我不嫁。” “唉,也只当如此嗯?你说什么?” 姜驷以为问到此处,姜照要说“好,我嫁”,顺着她的话头就说了下去,没想到她说的却是“我不嫁”。 “我说我不嫁!”姜照清晰重复一遍,拽起父亲往厅外走,“我不嫁,谁爱嫁谁嫁,姜驷你要是不怕死,只管把信送进内厂,来日断头台我与你同饮一碗断头酒!” 把过错全推到朱家身上,他一心装好人?想得美。 “且慢且慢!阿萝不要冲动,骅弟,骅弟谨慎啊!你们”姜驷起身要追。 姜照根本不理他,大步经过朱富身边,送给国公府四管家一个带着深意的眼风。 姜骅被女儿拽着踢踢踏踏走出厅门,鞋子撞在门槛上似乎才回过神来,回头看看堂兄姜驷,略有迟疑。 “爹爹跟我走,带您去见个人,回头咱们再考虑侍郎大人的建议。”姜照附耳低语两句,拉着父亲扬长而去。 厅堂里朱富眼中精光一闪,“姜大人,不拦着?” 姜驷盯着姜照一身百花裙飘然远去的背影,眼角抽了几抽,生生忍住追赶的脚步,从牙缝往出挤字,“不,不追。且让他们走。很快,他们就得给我乖乖回来!” 朱富低头,微微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1 师兄 姜照领着父亲去见了洪九娘。 回来之后,又关在书房里,两个人长谈至红日西垂。 谈完之后姜照走出去,替陷入沉思的父亲轻轻合拢房门。房间里没有掌灯,父亲坐在椅子上低着头,背脊微微躬着。她对着父亲的侧影看了一会,沉默将门关严,转身离开。 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今日之事冲击太大,给父亲一些时间思考,非常必要。 院里守候的小厮上前问:“姑娘,给老爷端晚饭过来么?” “且不用,让老爷静一静,别让人打扰他。” “那季公子在外候了约有盏茶功夫,让他先回去?” 季公子? 姜照转身,“请他去小客厅,我去见他。” “?”小厮一头雾水退下。 须臾,暗香浮动的花厅敞轩里,姜照见到了久违的师兄,季逸峰。 季逸峰还是老样子,布衫麻鞋,态度温和。论相貌他在男子里头只算中等,但因长年沉溺书画别有一番气质,嘴角又总挂着谦和的笑,使得他比同龄年轻人出众许多。 “师兄,好久不见。”姜照站在客厅门口,含笑打招呼。 季逸峰年方二十,平民子弟,从小跟着姜骅学习丹青技法,已有七八年了。这次跟着师傅去彭州拜访鹤庐老人,他大感受益匪浅,回来把自己关在画室整整一天,顺利完成了许久都未作完的画,匆匆拿过来请师傅点评。 没想到等了半晌,师傅见不到,却见到了小师妹。 他看着姜照,就像无数次提笔前观察风景似的,专注而热忱。姜照一身百花衫子软绫裙,在黄昏的余晖和暖风里徐徐走进厅门,宛如花海于风中摇曳,慢慢向他靠近。 “师妹”两人自小见面不知多少次了,然而每次看到姜照秋泓一样的眼睛,他都觉得那里面蕴藏着灵力。 听说南疆蛮族有圣女,从圣泉中化出,临波照影时可引动天籁。季逸峰未见过圣女,可一直觉得小师妹的眼睛才是真正从圣泉中化出的,清澈无杂质。 姜照注视师兄,师兄的目光里含有什么意思,她前世已有察觉,现在更是清楚明白。“师兄请坐。”花厅席地设竹榻,她屈膝而坐。 季逸峰在对面落座,两人之间隔着长条矮桌。七八岁未总角的小厮端上瓜果热茶,姜照问:“师兄晚饭用了不曾?” 季逸峰这才发觉腹内空空,微微发愣。 姜照微笑,“师兄总是废寝忘食,可谓画痴。”于是招呼小厮摆晚饭,“我在这里请师兄一顿,师兄别客气。” 季逸峰迟疑:“这”侯门小姐与外男同桌而食自然不妥,但能和姜照一起吃饭,又是机会难得。岂止难得,根本是他生平未遇。 “师兄怕什么?我家长辈如何你早已知道,他们不会拘束我。至于外人眼里的名声,你明白,我并不放在眼里。”姜照素手持壶,笑着给师兄倒茶。 季逸峰停目注视。 他多年潜心画作,观察力细致入微。他发现姜照自然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小师妹,可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与以往大相径庭。过去的姜照弯弓骑马,女扮男装往外跑,带着娇憨,带着洒脱,带着掌上明珠与生俱来的骄傲,热烈如悬崖峭壁上盛绽的杜鹃,红彤彤刺人的眼,又让人不由自主被吸引。 可眼前的姜照,她微笑,她优雅而坐,用轻柔的声音说她不屑俗世规矩,言辞依旧大胆,可似乎,却不再是杜鹃花了。是什么?季逸峰一时想不出来。他曾观察过世间万物,然而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东西作比拟。 月光,很冷。 夜豹,暗伏。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野花在幽暗中静静地开。 季逸峰突然想起鹤庐老人的画,山林月光图。看上去静谧柔美,却于寂静中暗藏杀机。他突然觉得姜照给人的感觉,和那幅画如出一辙。 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 小师妹,怎么会有杀气? “师兄画了什么,我能先睹为快么?”姜照朝他伸手。 季逸峰皱眉止了思索,将怀中抱着的画纸递出。卷轴展开,繁花异草扑面而来,是一幅林溪山水图。“师兄功力大增!”姜照由衷称赞。 “勉强可入目。”季逸峰并非过谦。他深知自己毛病,画技不错,也够勤奋,可是总欠缺感觉。他画的花是花,水是水,给人遐想太少。简而言之,没有灵气。 姜照也明白师兄的弱点。 前世她还曾多次惋惜,感慨勤能补拙也有行不通的时候,可现在她不这样看了。季逸峰多年来为提升画功刻苦临摹名画,在临摹一道上功力精深。这份精深的匠气,正是她此时求之不得。 “师兄,我求你办件事。” 从袖中掏出一封烫金名帖,她轻轻递到季逸峰面前。 —— 长房北宅的一座小院里,也有两人在同桌而食。 主位坐的是贺氏二女儿姜蕙龄,花信之年,孀居少妇。客位上坐着三姑娘姜芙龄,月华裙色晕流光。 姜蕙龄食不知味,目光在妹妹的裙子上停留片刻,冷哼道:“你穿得倒是鲜亮。”反观她自己,孀居大归之人,左不过素衣素裙,能有什么好搭配。 姜芙龄忙咽下口中饭粒,赧然笑道:“是针线房做上来的,我试试正好合身,就穿了。” “针线房没得我娘的吩咐,敢自作主张给你做衣服?” “是太太疼我。”姜芙龄低头。 “疼你?没到婚龄时谁会疼你,到了年龄,就算是根竹竿子也被他们当心肝宝贝了,绫罗绸缎堆上去,堆出个美人好卖高价。” 这话姜芙龄哪里敢接,更知二姐不是为单单讽刺她,是借着她发泄自身不快。 姜蕙龄唠叨未完,“等卖完了,继续在你身上榨油水,但有一日你榨不出来什么了,看谁还会理你!” “二姐” “二夫人。” 姜芙龄吃惊,“你知道了?” 姜蕙龄冷笑:“打量谁不知道呢,这宅子里能藏住什么秘密?朱二夫人,好听么?不过是个平妻!可惜你当平妻还得借南宅侯府的光,你又瞎高兴什么?论相貌论才情你哪点比得上姜照,嫁过去也是陪衬,谁拿你当回事,除非你有本事做正妻!” 姜蕙龄性子极似其母,噼里啪啦一通乱排揎,姜芙龄早习惯了,只默默低头听着。最后一句却像石入古井,砰一声在她心里激起大水花。 除非你有本事做正妻! 做正妻? ------题外话------ 注1:月华裙——最开始女人裙子是个筒,后来装饰渐多,打褶渐多,乃至发展出百褶裙。月华裙在明清时代流行过,据说裙有十幅褶面,每褶一色或几色,色皆淡雅,穿起来风动如月华。总之就是凌波仙子的范儿吧。 ps:师兄出场求收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2 生变 起床,扎马步,沐浴,用饭,请安,回房 姜照日子过得按部就班。 听说长房那边前日大摆宴席,宴请贵客,她不用派人打听就知道请的是谁。国公府朱夫人的侄女婿,朱仲书的表姐夫,赵什么来着?她记不大清。姜驷想巴结国公府,怎会浪费这份同僚关系。 只是,唐国公府那位外甥三皇子,离储位还有一段距离呢。这么早姜驷就押宝站队,是不是太早了点? 姜照低头看账本,把未来的事情暂且抛在脑后。杜嬷嬷把娘亲的嫁妆产业整理出来了,她需要银子,得早点把这些产业盘活。前几天去了趟阜宁县,杂七杂八随便一花,她零用的散碎银子已经告罄,捉襟见肘。 侯府公产不能随便动,自己手里不弄点活钱,让她以后怎么办事? 她还想换一批男仆当打手呢! 唔,商铺,田产,宅院,林场,古董,珠宝,银钱娘亲留给她的东西可真真不少!上辈子姜照不管庶务,压根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大笔私人财产。她把账本翻了两翻,感觉特别意外。 “嬷嬷,这都是我娘当年的嫁妆?” “是啊姑娘,何家祖产积蓄颇丰,从来不亏欠出嫁的女儿。”杜嬷嬷是何家陪嫁来的老仆,知道底细,“夫人过世之后,这些东西全留给姑娘你了。老太太早发过话,等姑娘来日出嫁的时候,夫人的嫁妆一分不动全给姑娘带走,她老人家还要拨给姑娘一大笔。” 我可真有钱!姜照想。但她随即意识到一个问题,“我出嫁之前呢?这些财产算谁的?” “自然算姑娘的,只不过派人暂时看管罢了,到时原封不动移交给姑娘。” “若我现在想要呢?” “姑娘需和老太太商量,你年纪太小,握着大笔财产恐怕有闪失。” “那,现在是谁在照看产业?” “大半是先夫人带来的陪房,我的儿子也在其中,现下照看白山县的林场。” 姜照点点头,这些事她上辈子没关心过,并不知道详细,“改日把他们都叫来,让我见一见。” “好。不过姑娘要做什么,最好先商量老太太,别让老人家担心。” “我知道,多谢嬷嬷提醒。” 姜照捧杯茶,埋头账册之中仔细查看。杜嬷嬷手里的都是粗略大账,主要记录历年收支,是底下各处按季按年交上来的盈亏单子。一边看,她一边写写画画。 屋里屋外安安静静,大家做事静悄悄的,谁也不会打扰她。有丫鬟过来添茶,姜照偶然抬眼,发现是秋明。 “这些粗事不用你做,让夷则来吧。”她淡淡吩咐,低头写画。 秋明擎着茶壶的手停在半空,明确感觉到姑娘的疏远。她愣怔片刻,咬咬唇,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夷则正在廊下煨细粥,是乳母郭妈妈吩咐下来给姜照补身子的,小火慢慢熬上几个时辰方能入碗。 秋明走过去把茶壶捅进夷则怀里,压低嗓子道,“姑娘特意吩咐你添茶。” “特意”二字故意拉长。 夷则全神贯注看着粥罐,冷不防被热热的茶壶吓了一大跳,几滴热水溅出来烫了她手背,“姐姐?”她慌忙扔下粥勺子抱住茶壶,又被烫了,赶紧手忙脚乱拎起提手,险些把壶摔在地上。 秋明却已经转身走了。 夷则愕然眨眨眼,不明所以,只好掏帕子把茶壶溅出的水迹擦了,招呼小丫鬟白鹤看炉子,自己进屋去倒茶。 那边给花浇水的黄鹤迎住秋明,朝夷则背影白瞪一眼,嘁嘁喳喳抱怨:“姐姐又受委屈了吗?也不知夷则背后嚼了什么舌头,似乎连带着我都被姑娘冷落了。郭妈妈要熬粥,我去帮手,妈妈竟然不让我动也不知是不是姑娘的吩咐。” 撇撇嘴,又说,“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拿个茶壶都能摔,哪有姐姐稳重?一个外来的,处处占咱们家生子的先。” 秋明默默走过黄鹤身边,什么也没说。 程氏突然脚步匆匆闯进院门,一路直奔姜照房间,身后连个人都没带。丫鬟婆子们非常震惊,纷纷停下手里的事,她们从来没见过太太如此失态!那脚步快的简直和跑一样,脸色还非常不好,到底怎么回事? 还没等她们回过神,程氏已经闯进屋去了。 姜照正在算账,忽听脚步声急促,一抬眼正好看见程氏泪痕蜿蜒的脸。程氏很着急的样子,还带着怒色,一把推开迎接的夷则,过去抓姜照。 “跟我走!” 姜照没躲,任由她抓了手腕,下地趿了鞋子,“太太,出了什么事?”程氏向来端庄,如此失态,必是家里生变。 难道是长房动手了? 除了书信威胁,长房应该还在筹谋打压她的坏事,算起来应该快了。可自己好端端在这里呢,程氏怎么先着起急来。 谁料程氏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贴着她耳朵说:“你爹爹出事了!” 姜照脑中轰然。怎么会?! “什么事?他怎么了?”她越过程氏先行,倒成了她拽着程氏跑,“我爹现在在哪?” “悄声,还没惊动老太太。暂且救过来了,你稳重点别惹人注意!” 程氏低声提醒着,可她自己的脸色动作都已经很不稳重,要想不被人注意实在很难。 姜照压着心里慌乱,勉强稳住脚步扶住程氏,两人快步走出院子。杜嬷嬷从厢房里追出来,“太太,姑娘,怎么了!” “别跟着,您老约束院里的人,别让她们大惊小怪的,等我回来再说。” 外院书房门扇紧合,姜照推门而入时,脚一软险些绊倒在门槛上。跌跌撞撞进了屋,看到脸色苍白躺在竹榻上的父亲,她浑身一阵阵冒冷汗,后怕不已。 千算万算,她忘了算父亲的性子! 路上程氏跟她说,她的父亲姜骅,竟然 自杀! “爹爹你糊涂!”姜照跌坐在竹榻前,抖着手去抚摸父亲脖颈上勒出的紫红。那淤痕太可怕了,她手在抖,整个人都在抖。 “你以为你死了就一了百了吗?你以为你能救全家吗?你傻透了!你遇到难处就低头,就后退,你对得起谁?你把我们抛下想干嘛,想去自寻清静?你” “阿萝你住口!”程氏掩了门,愤然打断。 她狠狠瞪着姜照,用几年以来从未有过的眼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3 继母 “阿萝你给我说清楚!你和北宅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到底捏着你什么把柄,严重到需要你爹舍身保全你?你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去了一趟北宅,你爹爹回来就魂不守舍的,今天竟然还自杀了!” “你爹平日里对你有多好你不知道吗,你还是不是他女儿?我晚到一步你爹他就,他就你竟然还指责他,你还敢指责他!” “我叫你来可不是让你指责他的,我要你解释清楚,跟我,跟你爹爹仔细说清楚!你必须保证他不再寻死!听见没有!” 程氏骂着骂着就哭了起来,压抑的哭声,像是冬日房檐下卷过的风。 她也一样跌坐在竹榻前,紧紧抓住丈夫的手,浑身比姜照抖得更厉害。鼻涕和眼泪一齐流下,她顾不得擦,只呜呜地哭。 姜照愣了片刻。 她没想到继母会这样骂人。程氏从过门以来一直很稳重,从不在人前大悲大喜。可这次,竟然失态如斯。 继母是真心在乎父亲啊。姜照一瞬间突然想起前世,想起程氏在贫病中支离奔走的模样。如果不是对丈夫怀着极深的感情,哪个女人能像程氏一样?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她一点也没怨恨程氏,反而,渐渐从巨大的恐惧中抽离出来。 她强迫自己稳住,不要再抖,要理智。 “爹。”她低声唤。 父亲是醒着的,只是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她把手搭在父亲脖颈和手腕处,去查探他的脉搏。感觉到脉搏正在逐渐变得正常,她心神略定,知道过不了多久父亲就可以清醒了,于是长长吐口气。 真是,太可怕了。 父亲竟用这种方式处理危机。而且,选择的死法是悬梁 她前世就是这么死的,难道冥冥中命运轮转,老天非要以这种方式从她家带走一个人?不,不可能她不能这样想,这样想太消极了,她是重生回来改变命运的,又不是送父亲早逝的,她得振作,得向前看! 姜照狠狠摇了几下头,让自己摆脱胡思乱想。她告诉自己父亲只是太善良,不想因己过连累全家,才会一时糊涂。 她们父女两个骨子里,一定有着一脉相承的秉性,前世她牺牲自身嫁进朱家,此生父亲也选择了牺牲自己。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必然这跟冥冥老天绝对没关系,她的命运在自己手里头! 是她太疏忽,太确信自己能压制长房了,把心思都放在谋算上,忘记了父亲也是有血有肉有担当的人。 “太太,别哭了,是我不好。”姜照扶住程氏肩膀。她得好好和父亲谈一谈,也不能再瞒着继母。程氏说得对,她必须保证父亲不再自杀。 半个时辰过后。 时晕时醒的姜骅终于完全清醒,张开眼睛,看见妻子红肿的眼皮和脏兮兮的脸,还有大女儿坐在跟前。“阿萝”他张了张嘴,只吐出两个字嗓子就疼得不行。 姜照很快捧过备好的温水,“爹别说话,你伤了喉咙。” 程氏一见丈夫醒了,好容易忍住的泪水又滴滴答答往下掉。 姜骅知道自己没死成。长长叹口气,气息经过嗓子,依旧是疼。他转目到书案上,看到写好的遗书已经被人拆开了,想来妻子和女儿都已读过。他心里一片黯然,目光也跟着黯淡下去。 “爹,老太太还不知道这边的事,但你若还存着死意,我和太太也只能一刻不离守着你,直到惊动老太太为止。” 姜照一边喂父亲喝水,一边开始了谈判。 “我” “您别说话,养着嗓子,用纸笔吧。”姜照话音一落,程氏很快走去书案磨墨。须臾拿了蘸饱墨水的毫笔过来,亲手捧着叠纸让丈夫写字。 体贴入微,姜照暗暗感愧。 “爹爹,您想以一死了结所有事,实在是大错特错。您若不在了,留着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长房不吃了我们才怪。” 姜骅半坐着倚靠榻屏,身体尚未恢复,伸出手想要写字,却突然停住,看向程氏。程氏登时急了:“到这个时候你还想瞒着我?你干脆休了我罢了!” 姜照走去窗前开了窗,隔着轻纱,正好可以看见院子动静。两个早已得了程氏吩咐的小厮守在门口,离得老远,不怕听到什么。“爹,写吧,太太该当知道。” 事到如今,没必要瞒着程氏了。今日若不是她偶然心神不宁,鬼使神差跑到书房来查看,兴许父亲早已不在人世。 姜骅叹口气,控制着还不是很听使唤的手指,慢慢落笔:“若朝廷追查,我已死,你们妇孺可逃脱。” 姜照一眼扫过,当即摇头:“您错了。一旦朝廷知道此事,怎么处置咱们就非一两人可以左右。京都里盘根错节复杂得很,谁知会否有人故意使坏,把咱们赶尽杀绝?不说别人,长房那边的虎狼,就不想吞掉咱们财产么?到时候把您定成畏罪自尽,我们剩下的抄家流放,您愿意看到儿女成奴,妻妾入僚,诺大家业归了长房?” 姜骅陡然一惊,笔尖墨迹滴落。 他皱眉又写,“我死,朱怕事闹大,驷怕受累,书信不会揭破。” “您都畏罪自尽了朱家还怕什么?他怕的是清清白白的你,可不怕叛贼乱党!至于姜驷,倒是有可能压下此事,但无论最终书信揭破与否,您死已成事实,长房吞了我们是一定的。吞掉反贼的家业和吞掉清白人的家业有区别吗,总之都是吞。到那时您是寄望于年迈的老太太,还是寄望幼子跟长房对抗?” 姜骅怔住半晌,久久不再落笔。 姜照说:“我那日与您谈论良久,您都忘了我的话?姜驷根本就不敢把书信揭发出去,难道他不在姜家,不在您的九族之内,不怕一同被朝廷连窝端吗?他即便满京城高喊大义灭亲,也得有人信他!首先他的政敌就会揪住此事不放,白的也要描成黑的,不踩死他绝不罢休。您该不会以为他没有政敌吧?” 姜骅久久望着女儿,难以置信。 他是从未束缚女儿做闺秀,可也没把女儿当男孩子教养。这些个朝堂上的弯弯绕绕,是谁教她的? “我已托友查明,付先生确入陈成帐下,信已在,落入人手,早晚是祸。” “所以您一死,祸患会彻底杜绝?您太低估姜驷的卑鄙,也太低估那个管家朱富。” 姜照驳斥着父亲,心里想的却是前世的自己。 前世她也是这么傻,也这么盲目悲观盲目乐观,死,牺牲,逃避自以为寻得完全法,到头来全为他人做了嫁衣。 “爹,狼要吃你,你躲它也吃,不躲它更吃,你死了它不会啃咬尸体吗?离开京都太久,您大概忘了您曾经是个御史,也忘了祖父以文官带兵抗敌的骁勇。” “爹爹,女儿没忘,您也不能忘,咱们必须反击。” “不抵抗就低头,那是懦夫。被别人牵着走,那是傻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 登堂 父亲一寻死,姜照不得不加快了解除危机的步伐。 她本打算慢慢来,见招拆招,一点点把长房拖到泥潭自顾不暇,然后再寻机反击一把。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这边她私下埋头布置,那边父亲却成了变数。 这不能怪父亲不与她同步,毕竟她是重生的,而别人没有她那么多认知。 要她把知道的全说出来?她肯说,别人也不能信呢。目前在别人眼里她还是一个连省境都没出过的闺阁女儿,怎么会知道京都种种,川南种种,又怎会知道未来?恐怕她一旦说出来,只会让人当她是疯子,或者怪物。 唯有先稳住父亲,明面上的事通过父亲去解决,方才稳妥。 “姜驷这厮,走得倒快。” 姜照有点后悔没趁大伯父姜驷在家时把事情解决,现在姜驷继续巡查河工去了,已然离开了乐康,难道她还能屁股后追上去跟人找茬?那样气势上会弱很多,不利于谈判。 不过没关系,和尚跑了庙还在,家里留着贺氏呢,先压住贺氏再说。 隔日,她领着已知内情的程氏,再次进入北宅长房。 贺氏正在和心腹陪嫁李嬷嬷盘点库房,好准备给唐国公府朱家送礼。从用完早饭之后,主仆两个就陷在一堆金珠宝玉绫罗绸缎里,挑挑拣拣半天尚未最终确定,颇为头疼。 “从来没和朱夫人见过面,不知她的喜好脾气,这礼怎么送才好!”贺氏抱怨。她觉得这多半要归咎于丈夫不肯带她上任,如果她住进京城,以工部侍郎夫人的身份和满京贵妇多多走动,来往送礼多了熟能生巧,又岂会如此烦恼? 想到姜驷在京都先后收房几个妾室,贺氏心里颇为不快。丈夫总说他尚未在京站稳脚跟,太早接了全家进京不好,可贺氏觉得那多半是托辞。她已经人老珠黄了,明显成了丈夫享受美人的绊脚石。 “太太别灰心,咱们刚才挑的那几架屏风就挺好。老爷不是说过么,朱家富贵,什么好东西都见过,咱们送礼不图贵重,就图别致。” 贺氏关上盛放着整整十八颗南海大珍珠的锦盒,坐到椅子里拉着脸说:“别致?别致和别致还有区别呢,不同人不同眼,你觉得别致的东西,人家不一定看得上。平白说一句‘别致’就让我准确体察朱夫人心意?”她闷闷哼了一声。 李嬷嬷知道太太这两日不痛快。老爷归家一趟,本来是欢天喜地千盼万盼的事情,可老爷在家两日就留宿小妾房里两日,让太太怎么高兴得起来?是以这几天她身为第一心腹,也不敢在主子跟前多说话。 多说多错,当奴才的绝对不要忘了这道理。 见贺氏突然陷入怨气中,李嬷嬷小心翼翼地提议:“要么,朱夫人先放一放,咱们把底下人的礼物先备齐了?您看刚才那串手珠怎么样,迦南檀香木的那个,给朱夫人跟前的嬷嬷合适不?” 送礼可不只给朱夫人一个送,唐国公府上下相关的人都要沾上些,不然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计划好的事若败在哪个奴才身上可真憋屈。 贺氏想了想,不耐烦地摆摆手,“就那个吧,再填几样,宁多勿少。朱夫人跟前的嬷嬷兴许比我见识还广,礼轻了让人看不起。” “嗯。”李嬷嬷忙把手串盒子挑出来,单独放到一边。 外头响起通报声:“太太,南宅三太太来了,还有四姑娘。”三太太就是程氏,姜骅在堂兄弟之间排行老三。 贺氏眉头一皱:“她们来做什么?” 李嬷嬷也很意外:“那边还没动手呢。” 贺氏站起身朝外走:“无事不登三宝殿,去看看再说。”前几日老三父女俩跟她家老爷闹了一场,莫不是回去后悔,不好意思自己登门,所以让太太过来赔罪了?除了这个,她还真想不出别的缘故。 毕竟,那些书信可不是闹着玩的!南宅一家子臭脾气硬骨头,一时暴怒是有的,但事后若顽抗到底,那不是自寻死路么?贺氏想起姜照之前给她的羞辱,她决定要是程氏真来赔罪,一定要好好教训姜照一顿,让这不敬长辈的死丫头知道厉害。 “弟妹,近日过得如何啊?” 贺氏回到自己房里,看到客厅里坐着程氏和姜照,从两人表情倒是看不出什么,贺氏一边打量,一边在面上挂了颇有意味的笑。她才不信程氏像看上去那样稳妥镇定呢。 程氏站起身算是相迎,不过却没有像平时妯娌相见那样问好行半礼,只微笑回应说:“嫂子别来无恙。”笑容淡淡的。 不过她向来温厚示人,容貌又不差,再淡的笑容也让人看着舒服。 果然贺氏没注意到她的疏离,反而眉头大挑,有些得意:“嫂子?不叫我‘大太太’了吗?”更笃定对方是来赔罪的。 丫鬟上了茶,贺氏舒舒服服落座,慢慢品了两口,这才把目光正经瞥向姜照:“阿萝呢,前日过来闹一场,似乎跟你伯父很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你伯父是宽宏大度的,我又劝着,他倒是没把你的无礼放在心上。不过你这两日回去,有没有反省后悔呢?” 又特意提起姜骅,“你爹怎么没来,单派你们两个,不知有什么事找我?” 姜照一身绣罗裙织染着草木繁花,裙幅底下大幅留白,像是把春天穿在了身上却又不显繁乱,衬得她白净面庞更加佚丽,让人看了移不开眼。贺氏在她脸上狠狠盯了片刻,对她出众的漂亮非常不快。 如果没有姜照,贺氏的大女儿姜萱龄才是姜家这一辈最好看的。所以每次看到姜照,贺氏都要恶意幻想一番女大十八变,越变越难看,等着姜照长偏。 可姜照不但没长偏,反而越长越正了。此时弯唇一笑,新蕾初绽似的,刺得贺氏眼疼。“大太太觉得我们会有什么事?”她问。 贺氏暗暗哼一声,把茶盏撂在桌子上,“你们自己有什么事,不该你们自己说吗,倒让我猜。” 姜照笑道:“直接说出来怕您受不住。” “我有什么受不住的?” 姜照只笑,摆手把她和程氏带来的丫鬟都遣退了,然后打眼看贺氏周围的丫鬟们,一副秘事不欲外泄的样子。 贺氏皱了皱眉,她实在不喜欢姜照的笑。明明一个小丫头片子,却笑得高深莫测,让她不舒服。而且以目前的情况看,似乎对方不是来赔罪求和的? 不求和,她们等死吗? ------题外话------ 哪位美人看文呢,出来陪朕聊天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5 威胁 “看来大太太您是想让许多人知道秘事了?” 眼见贺氏不说话,一副狐疑态度,只拿眼睛来回审视,姜照等了一会之后主动开口相问。说话时她看了一眼程氏,给程氏送去不要多话的眼神。来之前她早已跟继母商量好了,这一趟北宅之行,她负责说,程氏负责撑场面。 程氏果然不说话,只像平日那样保持着端正的仪态。 贺氏皱眉,有些怀疑,但更多是不屑,对姜照的话嗤之以鼻:“四丫头,小小年纪,说话不要危言耸听。”又做出宽容姿态,“你跟伯母无礼,伯母不计较,有什么事直接说出来吧。” 姜照于是照实说了,总之是贺氏让的,被人听了去与她无干。 “大太太,我们这次来,是有一事为难想请你参详。你看,”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抖开,“关于你家老爷勾通川南乱匪的事情,该怎么处理才好?” “什么?!”姜照犹未说完,贺氏已经勃然变色。 姜照把手里信纸抖落几下,纸张刷刷地响,“你家老爷和川南来往的信在这里,除了这封还有不下十封,现下被有心人得去了,恐怕要对我们姜家不利。你虽然百般欺压我们,但全族同气连枝,我们也怕被你们这房连累,所以说,你看,这件事怎么办呢?” “你,你胡说!”贺氏气得不轻。 明明是南宅的过错,怎么凭空安到她家来了?她的丈夫才不会和川南来往呢! 周围丫鬟个个低头,恨不得立刻消失。四姑娘嘴里的话真是太耸人听闻,川南是什么地方?乱匪举旗造反的地方!老爷竟然和那边勾连?这不是要砍头掉脑袋的事么。肯定不是真的,肯定不是,每个人心里都在默念。 不过就算不是真的,但这种话被她们当奴才的听到,太太会不会 大太太平时的手段太让她们担心,有的丫鬟脸都白了。 贺氏却还没注意到丫鬟之流,她全副精神都在姜照手中的纸上。李嬷嬷体察主子心意,快步上前从姜照手里夺信纸。姜照微微一笑,痛痛快快让她夺走。 信纸从李嬷嬷手里递到贺氏手里,于是,轮到贺氏脸白了。 雪白光腻的银浪绞纹纸,是她家老爷姜驷日常专用,而字迹,更是姜驷的没错——没有谁比贺氏更认识姜驷的字了,姜驷的每一封家信她都留在身边读过许多遍。 “这怎么可能?这绝对是伪造!你们竟敢伪造书信诬陷朝廷命官!”贺氏捏着信纸勃然而起,直瞪姜照怒不可遏地吼,经过李嬷嬷死命使眼色提醒才发觉应该屏退下人。 她烦躁挥挥手,“都给我滚!谁也不许乱说一个字!” 丫鬟们如蒙大赦,飞快退出。 姜照微笑坐着,姿势神态全然未变,对贺氏的暴怒无动于衷。而程氏,更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厅里一切和她无关。 贺氏一巴掌朝姜照挥过去,手掌带风,狠狠的。 程氏尚未来得及反应,后知后觉握紧椅子扶手站了起来,还未出声阻止,那边姜照已经偏头躲过去了。程氏贺氏连带李嬷嬷全都没看清她是怎么躲过的,然而只听砰然闷响,她好端端依旧坐在椅子里,而贺氏,却因用力过头一下子栽倒在地,撞翻了旁边的小方几。 “太太!”李嬷嬷慌忙去拽贺氏。 姜照冷冷看着摔得太重一时起不来的贺氏:“何必动手?动也没用。你便打死我在这里,还有十几封信流落在外。” 贺氏恰好被方几一角撞了胳膊肘,一时间又麻又疼,半边身子几乎失去知觉,直愣愣憋了好大一口气才缓过劲来,“你敢胡说你这死丫头,明明是你爹勾通乱匪,你竟然伪造书信诬陷我家!” 贺氏直觉整件事是姜照操纵,因为妯娌相处好几年,她很了解程氏做不出这种事。或者,是姜骅主导?念头闪过她就否定了,因为她更了解姜骅的脾性,是那种宁可自己死也不会祸害别人的。 唯有姜照,最近的表现让她太意外。 她真恨不得上去撕了这丫头,可想归想,她的身子却还坐在地上,即便有李嬷嬷极力搀扶也无法立刻起来,摔得太疼了。 “是我诬陷么?”姜照一语双关,“你跌得重,是因为你先对别人心怀不轨。” 变戏法似的,姜照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抖开,依旧是姜驷的笔迹。收信人写的是付先生大名,和唐国公府四管家朱富手里的信一样。 “你”贺氏脸色更难看。到现在连她自己都怀疑是不是老爷真写过那些信了,因为笔记的确是自家老爷的,怎么看都不是作伪。 姜照甩着信,像甩帕子玩似的,“大太太,这可怎么办,你家老爷勾通乱匪,被朝廷知道了可是严惩不贷,会杀头吧?会抄家吧?还会牵连我们和全族呢。这下整个姜家可被你们害惨了!大太太,这困局该怎么解决才好?” 说得很严重,可她语气实在轻松,让贺氏更加怒火中烧。 疼痛略减轻一些,贺氏终于在李嬷嬷的帮助下勉强站起,伸手就要去抢姜照手里的信。 “抢了也没用。”姜照莲裙微动,提着信走到程氏身边去了。 贺氏当即撕了手中拿的另一封。姜照笑道:“撕了眼前的管用么?我说过还有许多哎,你也别想再动手,我和我家太太要是在你这里少了一根寒毛,明日那些信就会被人送到缉事堂衙门里,不信你试试。” 缉事堂是飞鱼卫下属衙门,主要负责刺探朝廷内外的,京都之外还在某些地方设了分所,乐康城恰好有一个。若信送过去,姜家会如何想都不用想,缉事堂那些家伙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怒气冲冲想要继续动手的贺氏果然投鼠忌器,不敢再动,可嘴上却说:“有本事你只管送,头脚你送到,后脚我也会把你爹的信送到!” 姜照道:“我爹的信?你想送就能送吗,似乎并不在你手上吧。” 信是唐国公府的朱富获取的,也是朱富拿着的,从来没有交到长房手上,这一点姜照早已在前世查得一清二楚。 长房,还没有本事控制朱富。 姜照此时很欣慰。因为自她把信拿出来,贺氏就自动被她带入坑里了,完全没有怀疑信件真伪,可见这信伪造得多么逼真。 她突然很想知道姜驷自己看见这信的态度。 “喂,大太太,这次可别撕坏了,拿去给你家老爷过目,让他好好反省与反贼勾通的过错吧。”姜照微笑着,主动把第二封信交给贺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6 口角 姜照领着程氏施施然离开。 贺氏心中有所顾忌,虽然暴怒斥骂,然而终究没敢让人拦住她们。“快,快给老爷带口信去!”只等两人一走,贺氏忍着摔出来的剧痛忙不迭吩咐下人。 她倒是有些小聪明,知道凭空告知的话丈夫肯定不会相信,若把姜照留下的证据让人赶路带去,又怕路上出闪失,万一弄丢了可不是玩的。于是把那封信撕下一片,方便丈夫辨认自己笔迹,又不涉及关键内容,丢了也没有大碍。 心腹带着信去了,贺氏呆坐在房里胡思乱想。 “这死丫头是哪里弄的信!”连她自己都有些怀疑了,难道丈夫真得写过?因为那信中无论笔迹还是口吻,都与丈夫的习惯一般无二,而且细读起来,里头还涉及一些只有亲近人才知道的家宅秘事呢。而且信上用的印章是丈夫私章,连近身小厮都接触不到的。 就算姜照有本事伪造书信,还有本事知道她家秘事不成?还有本事知道老爷的私章刻的什么字,并且伪造出来不成? 李嬷嬷迟疑:“太太,莫不是捏造的?您先别着急,等老爷回了口信再说。刚才摔得重,奴婢给您拿药油擦擦。” 贺氏心不在焉地任凭嬷嬷摆弄,她倒希望是捏造呢。 “万一不是捏造”她越想越胆战心惊。勾通乱匪,杀头大罪啊! 李嬷嬷给主子宽怀:“万一不是也不打紧,太太您想,难道南宅真敢把信递给缉事堂?”刚才信上内容她也扫了两眼,作为难得认字的奴仆之一,她发誓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危险的书信。 里头涉及的内容简直可以把姜家全族送上断头台了,可不仅仅问罪长房那么简单。信里头,老爷竟然和川南乱匪谈铁器买卖,这不是明晃晃资敌,摆明了造反么? 一语提醒贺氏,贺氏身子猛地一直,“对!她们怎敢惹祸上身?想害咱们,她们也要惹一身官司!” 可随即意识到不对劲。 南宅不敢是不敢,可同样,她们这房也不敢把姜骅和付先生的信捅出去啊。 双方互为威胁,扯平了,那就等于彼此相安无事。岂不是说,她们用来胁迫南宅应下平妻事的最大把柄,一下子荡然无存了?!那么唐国公朱家那边 平妻事可是自家提出来的,最后办砸了,朱家岂不要把先前遭拒婚的火一股脑全撒在她们身上,让她们平白替南宅背黑锅?不但姻亲没结成,反而惹出一身祸! 简直太窝心了! “不,不可能是真的,一定是我认错了,不可能是老爷笔迹。”贺氏捏着撕去一半的信纸,死死盯着,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得都快不认识字了。她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老爷赶紧带口信回来,认定此信伪造,让她安心。 喃喃念叨了一会,久已不拜佛的贺氏竟然还去宅子西角的小佛堂磕了好几个响头。然而头磕完了,看着泥塑木雕的菩萨,她的心不但没得安稳,反而更烦乱。 她自来是不信鬼神的,临时抱佛脚,连她自己都不信能管用。 “不行!得赶紧动手,不然太糟糕了!”她从佛堂出来立刻把菩萨抛到一边,决定速速掌握主动,“让那边快点收拾了那个死丫头!” 一计不成另施一计,总之要迫着南宅快点应下平妻事。 反正开始就打算两计并用的,现下定罪计出了岔子,那么另一条计策就该派上用场了。希望能反转局面,狠狠压制那死丫头! “告诉那边,计划有变,要下重手。”贺氏压低嗓子吩咐,眼中闪过阴毒的光。 李嬷嬷重重点头,慌忙去亲自督办。 —— “四姐,一大早的去哪里了,现在才回来?” 姜燕站在内宅门口不远处的花圃边上,冷冷打量刚进门的姜照和程氏。她只跟姜照打招呼,对程氏视而不见。 姜照一扫妹妹脸色就知道她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庶妹,她向来感情不深,因为姜燕打小就是古怪别扭的性子,总喜欢高高在上对人冷嘲热讽。要是有谁惹了她,无论什么场合她都敢给对方没脸。 对此杨姨娘总说:“燕儿虽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可是这脾气真真和姐姐相似,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敢爱敢恨。” 娘亲过世早,姜照对娘亲是什么性格已经没有太深印象了,妹妹像娘亲吗?前世的她就对杨姨娘的话持保留态度。 今生寥寥几次接触她更是确信,所谓不食人间烟火,敢爱敢恨,真不该用在姜燕身上。 这妹妹就是个不懂事的坏脾气小姐。 身为长姐,姜照当然得管教一下。 “给太太问好。”走到妹妹跟前,姜照提醒。 姜燕不拿正眼看程氏,只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教训我尊敬长辈之前,别忘了你自己还曾直呼大伯母名姓。” 姜照眸光一冷,“你说什么?” “我说你自己一身黑,就别嫌弃旁人穿皂。” 姜照若有所思,回头看程氏:“太太是主母,底下儿女不听话了,您该及时管教。” 程氏哪里管过姜燕?杨姨娘是先夫人表妹,老太太甥女,仗着身份自己带儿女,岂有程氏插手的机会。有时看姜燕姜焉犯错,程氏也想教导一番的,可每每都被杨姨娘挡回去,嫌她多管闲事。 何况此时她心里满满装着长房胁迫的事,更不愿意在姜燕身上浪费精神,“阿萝,咱们赶紧去见你爹爹吧,别耽误时间。” 姜照尚未说话,姜燕不高兴了:“原来和我说话是耽误时间?” “的确很耽误时间。”姜照招呼夷则,“去回老太太,就说六姑娘对太太不敬,请她老人家管一管,禁足罚抄书都可,小惩大诫。” 夷则很听话,抬脚就走。 姜燕愤然:“好啊,四姐现在跟太太一条心了,真不知姨母泉下有知做何感想。你以为你真成了唐国公府二夫人,可以在家里横行了,还支使祖母做事?呵,二夫人,说的好听,不过是个平妻,装模作样什么!” 程氏愕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7 心惊 姜照的目光在程氏和她的丫鬟灵芝身上打个转。 两人都很惊讶,而后头跟着的婆子们更是目瞪口呆,没人想到六姑娘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六妹,你这话让祖母知道,大约不只是禁足或者罚抄书那么简单了。我只当没听见,饶过你这次。” 姜照眼神骤然变冷,下不为例的警告意味很浓。 “太太,我们先走。”她当先离开。程氏看着姜燕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领着人跟上姜照而去。 姜燕站在原地紧紧咬住唇,呆了一会。方才姜照的眼神让她害怕,那感觉,仿佛漆黑的夜里独自逛园子,被花木后什么动静猛然惊吓到一样,浑身冒汗,头皮发麻。 自小一起长大,姐姐不是没教训过她,但她从没看过姐姐露出这样的眼神。 这样的长姐让她太陌生! —— 姜照带着程氏去和父亲禀报北宅之行。自从父亲自杀过之后,脖子上留了淤痕一时消退不掉,为怕老太太看见,一直借口处理平妻事住在程氏那里商量,还没和老太太打照面。 姜照往程氏院子里走,半路上路过杨姨娘的住处,略想了想,她改道登门。 “姨娘,六妹对太太和我无礼,我禀报了祖母要惩戒她了。”杨姨娘在廊下喂鹦哥,姜照走过去开门见山。 杨姨娘一愣,对姜照的称呼明显还不适应,狐疑看了看站在门口不进院的程氏身影,有些黯然,“阿萝,你你又被人挑唆” “不是挑唆,是六妹太不懂事。”姜照看周围无人,杨姨娘的丫鬟婆子都在几丈开外,遂道,“六妹对我平妻之事颇有微辞,很是说了几句难听的话。” 杨姨娘明显紧张起来,手中喂鸟的米盒子险些滑落。 姜照只作未见,“姨娘,你一直待我很好,我想那些蠢话一定不是你教给她的。可她年纪不小了,若还那么口无遮拦,以后肯定要吃大亏。虽然教养她是太太分内事,但你身为生母也该担起责任,别任她妄言妄为,时常提醒着些。” “嗯,阿萝你,你说得有理。”杨姨娘捏着米盒子泛白的手指明显缓和,尴尬笑着应答,“回头见着她我一定提醒。不过她的性子你也知道,太像你娘了,又直又硬,恐怕我” 姜照没耐心听她念旧,含笑点头作礼,告辞离开。 杨姨娘心里头忐忑不安,她似乎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事,为何姜照的疏离却比上一次更甚?难道她一惊。 门口不远处的程氏看着姜照步步走近,也是一惊。姜照的脸色太冷了,带着笑,却更让人发怵,比适才管教姜燕时还令人心悸。到底发生了什么?程氏狐疑看向杨姨娘的院子。 远远的,杨姨娘站在廊下挥手作别,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 姜骅临窗写信,看到妻子和女儿并肩走进院门,停了笔。 他的目光在女儿身上注视良久,发现女儿终究是长大了。这几天他已经不知这样感慨过多少次。都说磨砺和苦难会让人变得成熟,可眼看着女儿从神采飞扬大胆出众的女孩子变成现在这样,脸上清清淡淡挂着笑,眼里却凉凉的不知在想什么,他越发觉得成熟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宁愿女儿继续做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在他身边,任他保护。 可现在,他保护不了女儿,反而让女儿一力顶着压力保护他。这父亲当得太失败!他深深自责。 “爹,想什么呢?”思索间,妻女已经进屋。 姜骅收起思绪,想问话,一时不知从何开口。 姜照笑了笑,拿起桌上温热茶壶,自己倒了杯茶咕咚灌下,毫无淑女品茶风范,全然是鲸吞牛饮只为解渴。喝完了撂下杯子说:“爹,长房很快就会老实了,困局已解。太太真沉稳,把贺氏完全比下去了。” 程氏闻言微赧,她根本什么都没做,只顶着身份过去撑场面而已。 看到桌上写到一半的信,姜照拿起来一目十行扫过,笑容更盛:“好!这下不但眼前困局解脱,且长房一时半会自顾不暇,不敢算计咱们了!”父亲果然不是软骨头,想要做事,还是十分能切中要害的。 姜骅却没有女儿这么乐观,只道:“但愿如此。” 信是他写给当年的同窗兼同僚,现任都察院监察御史的周容的。周容当年跟他一同掀翻科举大案,是为莫逆故交。只是后来他激流隐退,躲开了朝堂纷扰,对仍旧战斗在风波第一线的周容颇感愧疚。离京之后他与周容甚少通信,周容在官场几番大起大落他都知道,只是已经没了问候的立场。 如今突然去信求对方帮忙,不知能有几分把握? 姜照看见父亲脸色,已知父亲顾虑为何,“您是怕周大人无暇相顾,或无心扶持?您莫担心,周大人历来嫉恶如仇,长房侵吞乡野田地的事情十分恶劣,他不知则已,您特意告诉他,他就一定会管。” “唉,你不明白,周大人监察之地并不在咱们省境,就算他想管也有重重阻隔。京城里头官官相护盘根错节,许多事他一个人左右不得。何况侵占民田本是士绅惯例,长房所为只是寻常,他若参劾姜驷,等于参劾了所有士绅。” 一个七品御史,再官声斐然,再铁骨铮铮,又拿什么去跟整个士绅群体相斗? 犯了众怒,人家不用和你对质顶真,只要在别处寻个借口,随便就把你的乌纱摘下去了。 所以姜骅是在认真写信,可信写了之后有没有用,他并没抱太大希望。他和女儿简短解释,只道女儿不明白官路崎岖。 姜照笑着摇摇头,走到窗前往院子里看看,又去外厅确认外头没人,回来问父亲:“周大人自从与您一起掀翻科举舞弊,早已站在了大半士绅对立面。别人贪污受贿,侵占税银,结党营私,欺上瞒下,他不和别人一样,就是大家的敌人。您以为他御史当了这么多年,没有和整个士绅群体斗争的觉悟吗?您以为他小小七品官能在高官显贵的厌弃之下活到现在,被下狱流放之后还能起复,靠的是什么?” “他出身底层农家,心怀国计民生,硬骨头不怕死” “错了。”姜照哂笑,“他脑袋还在脖子上留着,可不是因为心肠好,更不是因他骨头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8 虎口 “当然,就更不是因为他出身贫苦人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像他一样起于微末的官吏很多,往往读书时越是潦倒,做了官越是贪婪无厌,生生要把少时受的穷全都找补回来。这种人贪念越多,牵挂越多,胆子越小。” 姜照侃侃而谈,让身为父亲的姜骅十分意外。 不过这两天他已经从女儿言谈之间发现太多意外了,多这一次真不算什么。他只知道女儿真得长大了,似乎在他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深远的见识。这让他不断想起“巾帼”二字。 “周大人和贫苦出身的官吏不同,和富贵出身的官吏更不同,他和众人格格不入,爹爹您仔细想一想,他为何还能在朝廷立足呢?” 姜骅并非愚笨之人,被女儿问到,略一思索他便有了答案:“朝堂之上派系林立,周大人始终中立,在党争夹缝之中求生,自然比参与到争斗之中更能明哲保身。许多时候,党争之人还要用他这个中立派办事,借势。” 姜照点头:“不错,爹爹,周大人的存在对于朝中党系颇有意义,所以他屡屡触碰权贵也未遭生死大劫。但话说回来,想中立的人很多,能立住的又有多少?早晚都会被携裹着掺合进某个派系里去。所以真正支撑周大人立足的不是党争,而是——上头的默许。” 上头?凌驾于党争之上的力量,姜骅自然知道是谁。 他惊讶于女儿的嗅觉。 “阿萝,你是从哪里学的这般见识?” “史书。以史为鉴可观当下,书看多了,渐渐就懂了。”姜照一语带过,并不想在这种问题上深究。 姜骅半信半疑。要说看书,女儿从小到大看了不知多少,杂学旁收的什么都看,可以前怎没有这样的见识呢?仿佛突然一夜之间,女儿就变了个人。 作为父亲他当然欣慰于女儿的改变,可也痛心改变来得太突然。如果不是长房卑劣相逼,女儿怎会将精力都花在这些筹谋上,短短时间变成这个样子!女孩子家养花种草,看看书,多好,以后再找个合适的如意郎君嫁了 想远了。 姜骅把思绪拉回来,“阿萝你的意思是,要想让周容牵制长房,需借助朝中势力方才稳妥?”不至于连累周容,也能有足够威慑力。 “是的。”姜照由衷高兴。父亲只要走出自尽谢罪的牛角尖,思虑起事情来还是非常聪明的。 一直静静听着的程氏突然插话:“如果需要的话,我给哥哥去封信,你们看让他做点什么比较有用?” 程家也是地方望族,虽不算是名门,在本地也十分兴旺了,家里几代都有人在外为官,程氏的亲哥哥正在某省府做同知,官位只五品,但有实权,也有些许用得上的人脉。 姜照很高兴:“多谢太太。”不只程家,老太太和娘亲的娘家,何家,也可堪用的,但看怎么用了。 程氏道:“谢什么,姻亲之间荣辱与共,哥哥必定像办自家事一样为咱们奔走。” 姜照看父亲。该怎么办,她相信父亲应该已在心中有了眉目。毕竟是当过御史参与过大案的人,辞官在家也不会是碌碌之辈。 说通了父亲,姜照没再久留,很快从程氏院子离开。她还有许多事要办,父亲联系周容是额外的助力,在此之前她得把主动权牢牢握住。从重生开始,她的主要思路就一直没有变过。 和家里打过招呼,她再次带人登车离府。家里就是有这样好,从不限制女孩迈出大门。不过姜照这次没带那么多男仆,上次在洪九娘那里,仆役们实在忠厚得让她很没脸。 何况今次去的地方,带再多仆从也派不上用场。 小马车穿街过巷,小半个时辰之后,在毗邻城郊的西坊停住。这边很安静,多是民居,并无闹市。在一座毫不起眼的院落前头,姜照下车驻足。 院子两扇高大黑漆门紧紧合着,街头巷口有零星几个闲人或聊天,或路过。姜照却知道那并非什么闲人,而是飞鱼卫的探子。 飞鱼卫内部有许多分工,那天骑马追缉的莽汉是缉凶为主的“快马”,地位较低,鲜有出挑之人,否则姜照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把人骗过。而眼下在巷子附近闲晃的,就是偏巷探子的工种了,但也只是底层。上头的精英们轻易不在人前露脸,寻常人一辈子都不见得碰到一个。 “去叩门。”姜照吩咐一声,站在黑漆大门前等着。 寻常得像民居一样的地方,门前又无牌匾,更无镇守石狮,谁会想到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飞鱼卫缉事堂?姜照自己在乐康城长大,要不是后来机缘巧合,她也不会知道城里有这么一个所在。 门开了,应门的是个寻常老头,就像许多富户用的老门房一样,相貌平平毫不出挑。老头探出脑袋,把马车和姜照主仆们打量一番,哑着嗓子问:“哪家的小姐,出来走亲戚?走错门了吧?” 姜照遣退仆役,自己上前笑道:“没走错。我找朱爷,跟他说我姓姜。” 老头眼中精光闪了一闪,瞬间把姜照一行飞快看过。这次的打量就不同先前,目光很锐利,像刀子剐人似的,让姜照身后的夷则莫名抖了一下。 “这家不姓朱,小姐走错了。”老头缩身要关门。 街头巷口闲晃的人有几个慢慢靠近,看似乱走,其实已在瞬间把各方出路堵死。 姜照不以为意,只和老头说话:“我知道这家不姓朱,姓‘缉’是不是?我要找的朱爷是京里来的,劳烦通报。” 老头半眯了浑浊老眼紧紧盯着姜照看。姜照带着女孩子出门遮面的轻纱,他看不清楚,但能感觉到姜照神色未改,气度从容。 “等着。”这次老头再没说什么,关了门回去了。 姜照静静地站着,不一会,大门开启,老头去而复返,身后带了一个小厮,“请吧,跟他走。”一指那小厮,又指了指姜府的马车和仆从,“这些跟我来。” 是要姜照单独入见的意思。 姜照点头,喝令住要和她同往的下人们,独自一人随小厮前去。 黑漆大门内是另一番光景,越往里走越弯弯绕绕,最后姜照估计着方位和路程,觉得已经来到了另一条街区所属。缉事堂肯定是把前后民居打通连上了,但一路走来到处都是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住。 姜照却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不定有多少盯双眼睛正盯着她。 稍有不妥,也许会让她死得悄无声息。 ------题外话------ 收藏不要忘,留言更健康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9 公务 “这是谁?” 走到一处粉墙之外,突然有人上前拦路,挡住姜照和引路的小厮。姜照看这个拦路的形貌衣饰,判断出是个飞鱼卫底下做事的,地位不是太高但也不会低,在乐康城这样的堂口里应该处于中层。 引路小厮和姜照一直没说话,低着头在前走路,和大户人家普通小厮没有什么区别。可是此时一见这个拦路的,立刻抬头扬脸,气势一下子变得不同。 “是谁?”小厮语气不善,“你有资格问么?” “当然!堂里生人勿入,你好像忘了规矩。”拦路的说。 “你好像忘了我是谁。” “不管你是谁,都没有权力随便往堂里带人。” “这是朱爷的吩咐,可不是‘随便’。” “朱爷也不能坏了规矩。” 小厮脸色狰狞起来,上前半步,“让开!” 拦路的寸步不让,只管站在路中央挡着。一时间,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打起来的样子。 姜照往后退开两步,她是来谈生意的,不想掺合别的事。 小厮突然打了一个呼哨,尖锐的哨声尚未结束,不远处一道月洞门里瞬间钻出六个和他同样穿戴的小厮,眨眼围了过来,将那拦路的后路堵住,手掌一翻,个个从袖里翻了利刃出来。 拦路的从腰间一抹,掏出一把弯刀,刀刃上蓝莹莹闪着光,不知道抹了什么毒物。 双方兵戎相见,眼看要见血。姜照再次退开两步。她早知飞鱼卫对外手狠,内部也不消停,内讧起来死上几十个人只是寻常,却没想到作为一个外人,还有幸近距离观摩他们火拼。也没想到这些家伙真够没心没肺,自己人一言不合就要动刀子。 不过,她估摸着这场火拼大概打不起来。 果然还没等两边动手,那边月洞门又走出一个人,仍是仆役打扮,可气度却比小厮们高了些许。“都散开,闹成这样不怕别人笑话?”他呵斥小厮们。 小厮们似乎很是畏惧他,顿时散了合围,引路那个躬身道:“三哥莫怪,是他们拦着咱的客人。” “那也不能动手!都忘了堂里的规矩?”三哥语气严厉,骂时却用眼睛瞥着拦路的,暗指他不合规矩挑事。 “三哥说得对啊,哈哈,规矩不能废,不然咱们天子亲军还有什么脸给皇上办事?”一阵爽朗笑声,另一头走来通身黑衣的男子,身后带着十多个人,个个和拦路的一般服色。他显然是他们的头领。 姜照瞳孔一缩。 她非常惊讶。 这家伙不是别人,正是钻了她马车避难的吴长明!原来他此时已经在飞鱼卫里了,且已有了位阶?却为何会被底下“快马”追赶呢?姜照把目光在吴长明笑眯眯的俊脸上打个转,再打量一圈周围,对飞鱼卫内部激烈的争斗又有了新的认识。 吴长明不紧不慢走到跟前,目光似乎无意在姜照身上一瞟,然后就朝那“三哥”躬身说话去了:“底下人不懂事,给三哥添了麻烦。” 可姜照知道这轻描淡写的一眼,肯定已让吴长明认出了她。 面纱蒙脸,可人的体态细节是不变的,飞鱼卫里厉害的家伙都有一套认人的本事。自从在阜宁县车店里留吴长明住了一宿,之后姜照与之再无联系,吴长明走时给她留了地址,让她有事去那里找他,可那地址和飞鱼卫没什么关系,姜照压根没想到这人已经是卫里一员了。 他和她要找的朱爷明显不是一路。 事情出乎姜照意料。 “无妨。”那三哥对吴长明的道歉照盘全收,“只是下次最好不要出现这样的事。”说罢抬手,示意引路小厮。 小厮立刻要带姜照走。 吴长明却伸手一拦,胳膊堪堪停在小厮和姜照中间。 “三哥别急嘛。您说了规矩不能废,所以对进出堂口的外人,咱们例行要查问一番。容我带她走,问完了给您送回来,您不介意吧?” 姜照没想到吴长明会如此。他打的什么主意? “这位大人,我是找朱爷谈私事的,和你们无关。”她提醒他。 “三哥”脸色一沉,“吴堂副,朱爷的私事你也要管?” 堂副?这时候吴长明已经做到堂副了?姜照更加好奇他是为了什么被自己人追杀。 她看他,他却不看她,只跟“三哥”笑眯眯:“咱们大家都给天子办事,分什么公私?朱爷既然住进堂里,总要守堂里的规矩。我职责所在,相信朱爷不会和下头为难吧?” “吴堂副。” “三哥。” 吴长明没有退下的意思。 双方沉默一瞬,小厮们再次围了上来。而吴长明身后的人也都纷纷上前,形成对峙之势。 月洞门里终于走出了“朱爷”。 是唐国公府的四管家朱富。 姜照朝其遥遥点头,算是打招呼。她前世早查清朱富的身份,所以才有恃无恐找上门来,打蛇打七寸。 朱富目蕴精光盯了姜照一眼,朝吴长明道:“你越界了。” 吴长明躬身:“只是按例查问。” “这个人你动不得。” “只是按例查问。” “吴堂副,”朱富的声音发沉,“这是唐国公府要的人。” “飞鱼卫的主子只有一个,不姓朱。”天子亲军只给皇帝办事。 朱富笑了,“吴长明,飞鱼卫的主子自然只有一个,不过,你只是某个小小堂口的小小副手。”想真正成为“天子亲军”,还差得远呢! “位卑不敢忘大义。”吴长明态度十分慷慨激昂。 可姜照真得对这份慷慨表示怀疑。只凭这家伙日后做得那些事,实在看不出他对天子主子有什么忠诚度,又妄谈什么规矩,谈什么效忠大义?他根本只是想找借口把她带走。 问题是他带走她要干什么?救命之恩可不是这么报的。吴长明日后很出名的特点就是有债必偿,姜照倒不担心自己安危,只是很纳闷。 “朱爷,既然这位大人要行公务,不如我随他走一趟?我今日来找你是私事,还要多得你照顾,不想给你添麻烦。”在双方蓄势待发之际,姜照出面调停。 事情因她而起,她主动表个态,也想顺便弄清吴长明的意思。 吴长明立刻道:“哈哈,朱爷,看来这位客人很懂事。您不会故意拦着吧?”要被查的人都不反对,你若故意相阻,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种事捅上去可不好交待。 朱富对姜照的“懂事”非常不满,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一分警告。 姜照只当领会不到。 ------题外话------ 这文打怪地图不在内宅,姨娘姐妹奴仆什么的不是主怪,想要看宅斗的美人慎入,愿意留下的美人么么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0 针锋 朱富沉默片刻。 被吴长明和姜照弄得有点被动,他很不喜欢被动的感觉。 然而不喜欢归不喜欢,他能混到今天的地位,当然不会凭喜恶做事。虽然吴长明这个小字辈的胁迫让他不高兴,不过权衡利弊,当众闹起来总归是不好。大可以事后找补,到时再慢慢让小字辈明白他的厉害。 于是他挥手召回手下,状似无意提了一句:“吴堂副谨慎着些,风闻你们堂口总有些屈打成招的事,这位客人若是少了一根汗毛” “朱爷放心,咱们向来按规矩办事。屈打成招可没有,不过若是遇上不老实的,会略微用一点卫里例行的手段罢了。” 吴长明笑着答话,淡淡看了看姜照。 “爷”那个被称作“三哥”的将手按在腰间。 朱富摆了摆手,任由吴长明带着姜照走了。和吴长明动手倒没什么,可打架总要有理由,为了争一个来意不明的姜照而打架,朱富不是毛头小伙子,尚没看到这样做的价值。 “爷,这小子很不知道天高地厚。” “侯三,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乐康城的地盘上,没必要为了一点小事和他们闹僵。”朱富看着姜照离开的背影,眼神变幻,不知在想些什么。 侯三道:“自从咱们住进来,这小子明里暗里总和咱们做对。不让他吃点苦头” “办完事再说。抓住主次,眼下犯不着在杂鱼身上浪费精神。” 朱富现在最想知道的事,是姜照为什么能在这里找到他。连姜家北宅都不知道他的住处,姜照为何知道? “你来找朱富做什么?” 一间偏僻房间里,吴长明坐在椅上,目光沉沉盯着姜照。 屋子里陈设很简陋,桌椅板凳,床架脸盆,再没别的东西了,不过倒是很干净。姜照自动寻了凳子坐下,问:“这是你房间?” “不是。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姜照摘了面纱,笑一笑,“不想答。”又道,“果然不是你房间,我想也是,你应该喜欢奢华一点的布置。” “我还喜欢杀人,你知道吗?” “知道。”姜照是真知道。被百姓用来吓唬小孩子的“吴公公”可不是浪得虚名。 “知道就好。”吴长明也笑了,微长的凤眼有了些许弧度,“所以我再问一遍,你来找朱富做什么?” 笑容让他看起来更危险。 姜照眉头皱了皱,“这似乎不是招待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吴堂副。” “我在执行公务,四小姐。” 他发现了? 不过,既然知道了他已身在飞鱼卫,姜照就做好了被他揭穿谎言的打算。飞鱼卫别的也许不擅长,分辨四小姐和六小姐总还做得到。 “吴堂副,你欠四小姐四条命,所以别跟四小姐摆脸色,拿公务当借口也不管用。我来找朱富做什么,和你没有半分半毫关系。” 吴长明眉头一动,“变四条命了么?”上次她说的是三条。 姜照道:“刚才没在朱富跟前戳穿你,算是救了你。如果让什么庄七庄八之类的人知道他们追赶的蒙面灰衣人是你,吴堂副,你说会有什么后果?” 她不知道吴长明为什么被“快马”追赶,但从他蒙面可以推断,大概庄七那伙还不知道自己追的是谁。“吴堂副,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她好整以暇地问。 “你胆子可真不小,拿这个威胁缉事堂的人,自作聪明过头了吧?”吴长明的笑意加深,眸子深处幽幽的。 “胆子小我就不到这里来了。你要是怕秘密泄漏,只管杀我灭口。” 姜照不怕他威胁,因为她也可以威胁他。几年后的吴公公大概不怕背上谋害忠良的罪名,可现在的吴堂副显然还没够格。 一个建平侯孙女的身份,以及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带走的事实,已经足够保护她安然无恙了。何况那边还有明显与吴长明不对盘的朱富,也许专等着他做错事呢。据她所知,朱富在飞鱼卫里的地位可比乐康城一个堂副高多了。 吴长明道:“四小姐也许不知道,飞鱼卫若想杀人,并不单靠明面上拔刀。”私底下,有太多办法让人死于意外了。 “但吴大人为何要杀救命恩人呢?” “四小姐太天真了,恩将仇报不在你的认知范围?还是说,你觉得世上所有人都很善良?” 他像看白痴一样看她。 姜照摇头笑笑。 也许她现在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个道理,在别人眼里都是傻的。首先家里父亲就不是很相信她,大概还以为她想法简单,举动莽撞。要她怎么解释呢,难道她要告诉每一个人她死过一次,然后把她前世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那她就从傻子变成疯子了。 “吴大人我们说点有意义的吧,口舌之争不适合你我。为表诚意,我先说。”她想简短结束这场会面,她还要去见朱富,“我来是为了拒婚唐国公府,既然知道我是四小姐了,也许你还知道我们南北两宅的矛盾,所以这是我家私事,和你无关,你和朱富的恩怨从别处解决去,别妨碍我。我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你的私事和我无关,你确定?” 吴长明眼里突然生出一些让姜照看不明白的东西。 她起了警醒:“你什么意思?” 吴长明却又若无其事了,摊手,“谁知道,也许我想娶你,要为摸过你的小手负责?” 姜照审视他。他刚才的神色才不是这个意思。然而,那种让她困惑的东西却再没出现于他的眼底,仿佛一切只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 “吴大人,我可以走了吗?” 吴长明眉头不善地动了动,“你一定要走?” “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还可以一开始就不跟我来。” “好像是你带着一群人从朱富手里抢我走的。” “别把自己说的好像是倾国美女。即便真是倾国美女,爷也没兴趣!” 他又开始自称“爷”,不过姜照莫名想起“吴公公”这个外号,感觉还真是很配他刚说的话。 这厮果然是喜怒无常的,上次姜照就领略到了。费劲巴拉从朱富手里把她带走,差点动了刀剑,现在却又一副巴不得她快走的样子。真不知道他做事的原则是什么,或者说,有没有原则? “吴大人,那么我告辞了。”姜照想归想,可他若不说,她也不会对他的动机刨根问底。 “走吧,爷不喜欢白痴在眼前晃,尤其是嫌自己命长的c自作聪明的白痴。”吴公公嘴巴相当毒,而且显然生气了。 他哪来这么大的气性?骂她找死,说她自作聪明,那么他的本意是帮她,阻拦她去找朱富?简直莫名其妙。这是他报恩的方式吗,相当让人怀疑。还是说,他为她的威胁而生气? “吴大人脾气很差,我的脾气也不比你好多少,所以千万别让我不痛快。”姜照起身,大步走出去,“不然我一时冲动,说错话怎么办?” 吴长明面色不善目送她离开。 ------题外话------ 儿童节快乐!这是提前存稿自动发布的章节,所以问候也是来自遥远过去噢,在儿童节收到过去的祝福有木有很穿越?有木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1 生意 “大人,就这么让她走了?” 姜照离开,守在外头的下属进屋看见吴长明喜怒难辨的脸,感到十分困惑。为了把这丫头弄过来,他们差点跟朱富那帮人动了手,结果这么快就放她走了,老大到底什么意思? “不让她走,留她吃饭吗。”吴长明反问。 “” “继续盯着朱富,也盯着她。” “是。” 感觉到老大情绪不太好,下属知趣地退出了。 —— 姜照从吴长明那里一出来,就被朱富手下接了过去,一直带到朱富的院子。进了屋,打量一眼,她发现这里非常奢华。会客小厅的桌椅铺着上好的贡造织锦,连垂下的流苏里都夹着纯金丝线,就更不用说架子上摆的名窑瓷器c古董珍玩了。随便看了看,光小厅里的陈设没三万银子根本下不来,更别说楠木屏风隔着的内室,还不知道会如何富丽。 飞鱼卫的缉事堂再隐秘也是公务衙门,不管私下怎么敛财,明面上用的是朝廷拨款,绝不会铺张浪费给别人口诛笔伐送把柄,看刚才吴长明待的简陋屋子就知道了。 而眼前一切显然都是朱富自己的手笔。暂住而已,他都要住在银子堆里,可见多么喜欢享受,多么爱财。于是姜照对此行的成功又多了一分笃定。 朱富坐在垫得软篷篷的圈椅里喝茶,十分专注的模样,姜照进屋他也没理。 姜照便也没开口多说什么,径直走到他跟前,把几张银票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一张铺平摆在小茶几上。汇通银号的一等票子,和市面上流通的普通银票不同,不是纸造的,而是极薄极薄的银箔,票子的所有字迹都是刻印上去的。 一张五千两,姜照掏了六张,共计三万。 朱富盯在茶碗里的目光终于有所移动,慢慢移到银票上。 “爽快。”他说。 姜照尚未道明来意,但他很受用她先丢钱再开口的态度。 汇通银号一等票,不管战乱c灾荒还是易主,也不管隔了多少年,只要票子还在,持票人都能按照票面上的金额随时支取。而且银价有浮动,现在一两银子可能远不如十年前的一两值钱,但汇通银号绝对不会让一等票贬值,可以给持票人直接兑金子。 朱富看得分明,六张银票全是五十年前的,当年三万银可兑三千金。 而现在市上行情,三千金能兑出三万五千多银子,且是官府足银,若是换成普遍流通的半足银,能换四万两出来。 一出手就是四万两的客人,朱富给了笑容,终于开口:“四小姐别来无恙。不知今日造访弊处,所为何事?” 姜照直接说:“买你手里的信。” 对方不问她为什么知道他的飞鱼卫隐秘身份,不问她为何能找到这里,甚至不问吴长明带走她都说了什么,开口就直接谈事,那么她也必须直接。 和朱富这种人谈话,跟上对方思路很要紧。 果然朱富很满意她的态度,笑着放下茶碗,“你知道我手里有多少封信么?” “不下十封。”姜照看着他眼睛,“朱爷财大气粗不做小买卖,或许手里还有别的。” 她自然知道还有别的。不但有她家和川南的通信,还有其他文人墨客的。那位付先生在文坛有些小名气,诗文会友多年,一旦信件失窃,殃及的范围可不小。只是相比起别的文人,她爹爹的身份更有分量,更能榨出钱来。 朱富却不理会她言下之意,只呵呵笑道:“谈不上财大气粗,稍微有点小钱罢了,全都托赖各方主顾赏脸。” 飞鱼卫缉事堂为天子刺探机密事,可未必人人忠心。消息刺探出来,转手卖出去换银子的大有人在,朱富更是其中翘楚。他口中的主顾,自然是主动或被动送钱给他换消息的人。 “我也希望成为朱爷的主顾,请您赏脸。”姜照拉把椅子,坐到对面。 “呵呵,好说好说。” 朱富眼睛在银票上头瞄,姜照伸手一推,把银票全都推到他手边。朱富抄手就把六张银票全都收进袖里,掌心一翻消失不见,干脆利落。他盯着姜照看,发现姜照既不为他的手法惊讶,也不为钱没了变色,于是眼里多了半分欣赏。 姜照又从怀里掏了一块玉,极其莹润细腻,上好的羊脂古玉,不过她没往桌子上放,“这是三百年前穆灵王陪葬的东西,价值连城不敢说,七八万银子总是值的。黄金有价玉无价,若是碰上喜好的买主,换个十万二十万不在话下。” 雕工精巧的小小古玉,摊在她白净的掌心里,看得朱富笑意更深。 “四小姐所求的,恐怕不只是十几封信这么简单吧?” 姜照点头,直言不讳:“朱爷手里到底有多少封信我不问,也不指望全买,只要朱爷答应不把信交给姜驷和国公府,答应我日后不会在这上头做文章,这块玉就是您的,立时成交。” 若用钱买信,天知道朱富手里有多少信,私下藏上几封以后再用以要挟也说不定。她要买他的承诺。 信誉,是他们倒卖消息的人最不能失去的,一旦承诺,必须履行。这基本等同于行规,外人也许不知道,但姜照前世接触过他们,还曾亲眼目睹一个失了信的小角色被同行干掉,就为了维护对外信誉。 朱富哈哈大笑:“四小姐真信得过我!” “朱爷信誉一向良好,我自然信得过。” “但我是唐国公府的管家,奉命得把四小姐娶回去。” “呵呵,朱爷,明人不说暗话。” “呵呵呵呵”朱富附和地笑,不肯授人口实。 姜照暗道,真是个难缠的家伙。 她的话里暴露了太多东西,比如,她为何知道信一定在他手里,为何知道他还没把信交给主家唐国公府,为何接触很少却说他信誉好但朱富对这些疑点一个也不深究。 他不问,不代表他听不懂。她透露出来的内容对他是威胁,他却表现出不在意这种威胁。 因为他可以随时杀她灭口。 也可以在她离开之后,查清她的底牌,再杀她灭口。 朱富笑得开心,姜照当然听得出那笑声里的反威胁之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2 前夕 你威胁我,我威胁你,互相牵制,大家心知肚明。作为信件被别人捏在手里的姜照,作为孤身入虎穴的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在彼此牵制的局面里自然处于弱势,姜照非常明白自己的位置。 这一次她进入缉事堂,完全就是羊入虎口。 可她必须走这一趟。 好在事情并不太糟糕。 她又不是来压制对方的,生意场上,钱财才是重要的砝码,足够给她这边加些分量。 “朱爷是做生意的,货物和信誉是您财源广进的根本,所以我才信得过。只要您肯答应,玉我立刻留下。十几封信换十多万银子,恐怕对您来说也算一笔很赚的买卖了。” 在商谈商,扯别的没用。 “嗯,这话说得好,信誉是根本。” 姜照态度一变,朱富也略微收了笑容,捏捏胡子道:“说起信誉么四小姐,我已和你伯父做过生意,一货卖两家可不地道,所以恐怕你得失望了。玉是好玉,可惜朱某无福消受。” 他收回游离在古玉上的目光,摊摊手表示无奈,却也没吐出六张银票的意思。生意不成却要平白吞下四万银子,果然够黑。 姜照微微挑眉:“朱爷,姜驷和您是怎么谈的我不知道,也不用知道。我只知道您若真把姜驷当成生意客人,今日定不会让我进缉事堂的门。” 她既然进得来,生意就有眉目。 当日北宅客厅里匆匆一瞥,目光交汇处,她相信朱富看得懂她的意思。此时这般推脱,不过是嫌她给得少。 “朱爷,开个价吧。”姜照道。 “哈哈哈!”朱富又是一阵大笑,“四小姐果真爽快人!只不知道你在侯府做得几分主?” “足够和您谈生意。” “好。”朱富伸出右手晃了晃。 一巴掌,五指头,姜照问:“除了银票和玉,您还要再加五万两?” 朱富伸着巴掌不动弹。 “您不会期待五十万吧?”真当她是开银矿的。 朱富收回巴掌,微微一笑。 姜照笑容转冷,“朱爷狮口张得太大,这买卖做得不诚心。” “四小姐误会了。刚才的情况你也知道,堂里和我作对的人多,给四小姐隐瞒信件不被上报,我可担了大风险。何况我身为朱府管家,此来乐康本就是为二爷和四小姐的婚事,现在却要帮着您拒嫁,朱某压力很大啊。而且你伯父那边还要给个交待,按住他别乱动,所以四小姐,五十万,没商量。” 朱富拒不讲价。 姜照沉默。 银票和羊脂玉是她娘亲遗产中最值钱的,其它换不出五十万了。就算换得出,她也不可能任由对方宰割。当了冤大头那就不叫谈生意。 她不说话,朱富也不说话了。房间里安静了好长时间。 许久姜照才站起身,笑了笑,把古玉收回自己怀里,“朱爷,五十万不是小数目,若我家把御赐的宅子卖了,祖产当了,砸锅卖铁也未必凑得出来。到时候穷困潦倒,和被问罪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是你们脑袋还长在脖子上。”朱富说。 他一点也不怕姜照卖御赐宅子的暗示威胁。 “朱爷,买卖不是这么做的,一榔头砸死我们有什么意思?咱们谈个长期的生意吧,做成了,可不只五十万。” 朱富咂了咂嘴,“噢?” 果然认钱的都不要命,御赐说不动他,唯钱可以。姜照暗和姜驷遥祝,侍郎大人,这可不是我故意害你。自求多福吧。 她重新落座,和朱富你来我往聊了起来。 —— 正在某县视察河工的姜驷捏着家仆快马送来的残信,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连续变幻几次,最后狠狠一巴掌拍在桌上,把河工所临时搭起来的木桌拍得七零八落,哗啦啦倒在地上。 “老三!长本事了!” 姜驷咬牙切齿骂堂弟姜骅。 他自然认得出这残信不是他写的,但字迹实在太像了,像得连他自己都差点分不清。贺氏送信来,就表示贺氏已经分不清了。连妻子都难分真假的信件,让外人怎么辨认!何况那信上还有秘事有私章! 何况信件的危险之处,本就不在信件本身。 而在于一旦信件流落出去,他的敌人会借此死命打压,绝对不按死他不罢休。在朝里当官,谁没党羽,谁没敌人?没信人家都能捏造出假信来打压他,何况这时候出现了如此字迹难辨的“真信”。 又是从姜家本家流出去的。 到时老三再来个大义灭亲,凭着当年的御史清名,绝对比他这侍郎大义灭亲更有说服力,也更有可能全身而退。他不敢捅出老三的信,老三那脾气却绝对敢捅出他的! 若老三和他拼命,他一点都不意外。可被这么摆了一道,实在不是姜老三姜骅的风格,实在太让他吃惊。 这根本不合常理。 砰! 姜驷直直倒在地上,砸得简易工棚尘土飞扬。 “大人!侍郎大人!”远远近近的官吏们吃惊不小,急慌慌往过跑。 “中暑了,快送我回家休养。”姜驷把眼睛闭起,低声吩咐跟前送信的家仆。家仆会意,立刻惊慌失措叫嚷起来。 陪着视察河堤的地方官吏先后赶到,闻声唏嘘,马屁山响: “姜大人为黎民安危累倒在江堤之上,实在为我等之表率楷模!” “快快送姜大人回去休息,待下官修书一封送往府城,禀明上官,将侍郎大人可歌可泣之举写入邸报。” “下官感佩,大人看病补养的开销下官出了!” 姜驷听得心烦,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听人拍马屁,只想快点赶回家里,把反咬一口的姜御史速速搞定。 姜御史却还不知道这些纷乱,正在家里埋头写信。同僚同窗,亲朋好友,但凡能托付能用到,他都斟酌着措辞写了信件。女儿的话给了他很大启发,单给周容一个去信已经不能达到他想要的结果了。他奋笔多时,案上摆了十几封写好的信件,有的里头写了自家难处,有的里头只提公事,远近亲疏他分得清,也知道如何布局才能稳妥有效。 如果进行顺利,很快这些信会变成更多的信,在朝堂死水里掀起一些水花。 他这边写,程氏在一边磨墨,添茶倒水伺候着。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入夜掌灯,程氏劝:“歇歇再写,放松一下也好整理思路。” 姜骅朝程氏歉意一笑:“让你受累。” “这叫什么话,难道你的事不是我的事,家里的事不是我的事?”程氏嗔怪一句,扬声吩咐丫头摆饭。可她素来温柔,嗔怪也是体贴。夫妻两个相视一笑,都有一种共患难的默契温馨。 不过这温馨很快被打断。 一个园里的婆子匆匆进来通禀:“求老爷太太快去看看,六姑娘和四姑娘闹起来了,在二门上,六姑娘还抱着先夫人牌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3 拦路 侯府二门上,姜燕堵在门里,怀里抱着细细长长一条乌木牌位,上书先夫人何先柔名讳。她神色严肃,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围裹着二门,就是不让姜照进。 “姐姐既然跟我讲规矩,逼着我按规矩来,那我也跟你讲讲规矩。你若觉得我没资格和你讲,看见没?”她拍拍手里牌位,“我请有资格的人来。” 垂花门楼上挂着粉红色的纱灯,在春夜的晚风里轻轻摇晃,光线不明朗,牌位显得阴森森的,特别是配上姜燕冷飕飕的眼神。 姜照站在二门外头,身后是夷则和几个随同外出的婆子,比起姜燕带的乌泱泱的人,看起来势单力薄。 “妹妹,你当真要闹?”姜照问。 她和朱富周旋良久,脑子里盘算的都是生死攸关之事,一回家就被不懂事的妹子堵住,心情当然不好。尤其是,对方还拿着她生母的牌位。 “姐姐说话真奇怪,又把罪名安在我头上。”姜燕嗤笑,“怎是我要闹?是你不守闺阁里的规矩,女孩子家抛头露面去外面乱跑,这么晚才回来,我替嫡母问一问你不行么?” 姜照不想浪费口舌,“你想怎样?” 姜燕道:“不是我想怎样,是姐姐你想怎样?你不要名声可以,别带累我们。见着嫡母牌位还不跪下认错,你从小读书学道理,都学到狗肚子去了吗?” 姜照皱眉。 妹妹怎么是这个样子? 印象中的妹妹只是尖酸一些,脾气坏一些,但并没太大不妥当。可现在如此不明事理地胡闹是她前世的记忆模糊了,本就没记清楚,还是她重生后对姨娘的态度太激烈,所以在短时间内逼出了对方本性? 夷则气愤:“六姑娘你太过分了,竟敢惊动先夫人灵位!先夫人待你可不薄,我们姑娘也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不过做姐姐的教导你几句,你竟对先夫人不敬,还让我们姑娘下跪?你才是道理没学好呢!” “住口!”姜燕的奶娘夏妈妈越众上前,指着夷则数落,“主子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我们姑娘再如何也轮不到你教训,你敢当众骂主子。” “妈妈,掌她的嘴。”姜燕吩咐。 又朝姜照道,“姐姐不守规矩,带的丫鬟也没规矩。辱骂主子,掌嘴二十,夏妈妈动手!” 夏妈妈跨过门槛就往夷则跟前去。 啪! 姜照狠狠一巴掌抽在她脸上,“我看谁敢动我的人。” 真当她不存在呢,说打就打。妹妹如此不懂事,当奶娘的难辞其咎,打一巴掌只嫌不够! 这一下出手太突然,连挨打的夏妈妈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被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回头看到姜照静静站着,夷则距离又远,还迷糊是谁动的手。 姜照冷冷瞅她:“滚一边去。” 她这才确定脸上火辣辣的钝痛是出自四姑娘。 “你你”毕竟是下人,夏妈妈对上姜照有些发怵。 姜照根本就不搭理她了,已经转目去教训姜燕,“哪里学的这些下三滥手段,丢尽了祖宗的脸。建平侯的孙女是整天窝在内宅里跟姐妹斗法的货色吗?你若想折腾,住北宅侍郎府去,姜芙龄姜蕙龄肯定愿意陪你玩,只怕你玩不过人家。” 指了指母亲牌位,“稳妥请我娘回去,然后给我好好思过。这是第一次,下次我的巴掌可不只抽你奶娘了。” 十四岁稚气未脱的姜照身穿百花衫,教训起人来气势可不弱,她脸上甚至还有一丝浅笑,但气场却是稳压一脸冰霜的姜燕,目光所及之处,姜燕身后的丫鬟婆子们纷纷低头。 姜燕心里也有些发虚,因为长姐此时虽然带笑,可态度比之前教训她时更慑人。可事到如今怎能临阵退缩?紧紧抱着嫡母牌位,她朝狼狈捂着脸的夏妈妈暗瞪一眼,“掌嘴,让你掌嘴呢!” 只有打了夷则,才能扳回颜面。 可夏妈妈这回不敢上前了,觑着姜照,色厉内荏地指着夷则,“小蹄子给我过来!” 夷则又不是傻子,怎会过去。 僵持的时候杨姨娘来了,脚步匆匆,发髻都松散了,气喘吁吁奔过来一把拽住姜燕:“快别闹了,把夫人灵位给我,赶紧去跟你爹爹认错。” “谁闹了?我做的是正事。”姜燕很不高兴,“娘你胆小怕事才被人欺负,我不是你,我不会让人踩在头上。庶女怎么了?庶女就一点地位都没有了?” “你真是让人不省心。”杨姨娘急得就要掉眼泪。 姜照审度杨姨娘神色。 她不相信姜燕带了这么大一群人堵门,事先杨姨娘会一点不知道。母女俩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老太太c太太或许一时失察,杨姨娘会吗? “阿萝快劝劝你妹妹,我说什么她一点儿也不听。”杨姨娘拽不回女儿,转头央求姜照。 姜照不说话。 程氏来了。 带的人不少,除了她院子里的,还有园子的杂役,加起来比姜燕母女所带的总数多一倍。姜照暗自好笑,内宅没规矩,遇到事大家只好较量人多人少。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先让四姑娘进来,堵在二门上算什么。”程氏一来就发话。 她带来的人立刻把姜燕那群往后撵。 跟着姜燕的丫鬟婆子们都是听吩咐办事,先是听姜燕的,现在主子们闹起来,她们又哪敢掺合?程氏发话等于拯救了她们,自然全都顺水推舟往后退。 自然也有几个依旧站在姜燕身后,因为她们是姜燕院里的,主子不言声不敢先跑。 姜燕抱着嫡母牌位冷冷看程氏:“太太好威风,带着一大群人来打架么?” “六姑娘,你爹让你回去。”程氏搬出姜骅。 “我爹在哪呢?打他回来我只见了一面,这两天更是在你院里不出来,连儿子功课都不管了,还有空管我吗?” “六姑娘注意言辞。”程氏也有脾气。被当众暗指拴着丈夫,哪有不生气的,更觉难堪。 姜燕却冷笑:“太太等下再管我吧,我请了嫡母在此问四姐话呢,您怎么也不能越过我嫡母去。” 气得程氏脸色发白。 姜照一直在旁边看着,终于是烦了,两步跨过门槛,不等姜燕反应过来,一手抓住亡母牌位,一手在她肘下轻轻一捏,捏得她顿时尖叫起来。 “疼!你” 姜燕一瞬间浑身冒冷汗,胳膊上酸麻扩散到全身,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姜照道:“不吃点苦头,我看你清醒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4 动手 “阿萝别动手啊!阿萝求你!”杨姨娘扑上前扶持女儿。 姜照放开妹妹,抱着母亲牌位走开一步,示意夷则带人跟上,于是姜燕堵门的行动转瞬瓦解。 姜燕握着胳膊勉强被杨姨娘搀着,疼得脸色发白,哪里还有跟姐姐对峙的精神,为了不让人笑话拼命忍住眼泪,但终究是太疼了,没忍住。她觉得很丢人,正好被杨姨娘扶着,就顺势倒在杨姨娘怀里抽泣。 刚刚还抱着牌位侃侃而谈,很有气势,突然成了泪人儿,转变实在有点快。周围许多下人看得咂舌,越是知道六姑娘倔脾气绝不肯低头的,越是对四姑娘到底做了什么感到心惊。 是拧的?掐的?下手未免太重了吧! 她们哪里知道只要找对穴位,根本不用下重手也能让人疼得要死。 杨姨娘眼看女儿眨眼间一头一脸的汗,心疼不已,也哭了:“阿萝你怎么这样下手,你你到底做了什么,看把你妹妹疼的。你妹妹年幼不懂事,可她没有坏心的,你怎能”抱着女儿哭得说不出话。 丫鬟婆子交头接耳,一时乱糟糟。 程氏皱眉,为姜照突然动手感到惊讶,看姜燕哭成那样又很担心,正琢磨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突然夏妈妈趁人不注意,转身就往内宅里跑。 姜照眼尖,“站住!” 夏妈妈只当没听见,跑得像被鬼追一样。 姜照随手把旁边花墙上装饰的鹅卵石捡了一块,用力抛出。只听噗一声闷响,飞奔的夏妈妈顿时应声而倒。鹅卵石不大却硬得很,不偏不倚正打在腿窝处,谁挨了都受不了。 这是姜照当年苦练的手法之一,暗器扔出去能要人命,现在她手劲准头都没经锻炼,只有意识和眼力。不过用来对付毫不懂功夫的老婆子,绰绰有余。 “哎哟”夏妈妈疼得一时站不起来,跌坐在地呲牙咧嘴。 众人震惊。 大家目瞪口呆看向姜照,原本乱糟糟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了。 四姑娘和以前没什么不同,精致的眉眼,娇小的身材,大家子小姐的从容气度,可怎么怎么就不一样了呢?这气势哪里像是小姑娘,还有这手扔石头的本事咋就打得那么准?! 连姜燕都一时忘了哭。 姜照扫视众人,慢慢说:“说了站住还敢跑,主子的话全是耳旁风么?太太仁厚,平日对你们很宽松,有些人却不知惜福,反而以为主子好欺负。从今天起谁敢再学夏妈妈,把主子吩咐不当回事,那么挨石头是轻的!你们可别忘了那天在老太太院里,北宅齐妈妈如何鬼哭狼嚎。” 曾亲眼目睹齐妈妈挨藤条的人不由心悸。 夏妈妈给姜燕当了多年奶娘,也是颇有体面的,现下被姜照当众抽巴掌,又挨石头砸,还受这么重的话,脸上哪里挂得住,当即就哭号起来:“我在侯府伺候这么多年,主子们都给我几分脸面,连老侯爷都立了家规要善待乳母,没想到我辛辛苦苦许多年,一把年纪了想着能安然养老,却突然受这样折辱,我真是没脸活着了!哎哟哟我不活了!” “活不活随你,还有谁觉得守规矩就活不下去的,一并站出来,我给遣散银子,你们自去找能活下去的地方。”姜照目光在下人堆里逡巡,“长这么大,我还不知道侯府原来是奶娘当家。祖父体恤底下的好心,倒成了有些人借以横行的把柄了。” 这话说得很重。 一个稍有些脸面的婆子赶紧应声,“四姑娘说笑啦,咱们府里向来规规矩矩,哪有奶娘当家的事。主子们怜恤我们,我们心里都感激着呢,要是有的人不知好歹,一颗老鼠屎搅的满锅腥,咱们大家也恨着她,不用主子发话,咱们就劝她赶紧走了,少给主子添堵少给大伙添乱。” 这人曾给熙哥儿当过两天奶娘,突然生病就退了差事,不过一直在侯府里做别的事,也很得程氏照顾。秉着曾为奶娘的身份,她当然有资格站出来说话。 有个挑头的,众人就纷纷跟着附和起来,七嘴八舌给姜照赔笑解释。这个说一句,那个说一句,又是乱糟糟。 这也不稀奇。四姑娘毕竟是嫡女,又是长女,被长辈当明珠宝贝捧到大的千金小姐,发了脾气谁敢不担待着? 当然也有跟着夏妈妈一气的,还有杨姨娘和姜燕亲近的仆婢,都不跟着附和,不过到底人少。一有程氏在旁不表态任着姜照发火,二有老太太之前不许“乱投问”的吩咐,心明的人都知道杨姨娘有失势苗头,傻了才会向着她们母女说话。 何况先夫人的牌位被惊动,老爷随后能不发脾气?六姑娘给自己挖坑,别人可不想跟着跳。 场面颇有些一边倒。 杨姨娘哭得梨花带雨,将帕子抹了抹泪,劝说犹在哭诉的夏妈妈:“妈妈省事些吧,本就是燕儿冲动,您一把年纪不说劝着她,还纵她任性而为。快过来给四姑娘赔礼道歉,她别说出去逛一天,就是逛十天八天也轮不到你责问,还有老爷和老太太呢!” 这话说的 明是教训夏妈妈,却是特意点出姜照外出的事,而只说自己女儿姜燕“冲动”,倒把折腾牌位的事略过了。若是不知情的外人听了,大约要认为是姜照不懂事,闺阁女儿不但擅自外出乱逛,回来还要拿家人作筏子。 姜照眸光微动。 程氏道:“姨娘带六姑娘回去,在这里啼哭不成体统。”外头还有小厮探头探脑看热闹呢。 杨姨娘含着泪搂住女儿,“太太让咱们走,燕儿,听娘一句劝” 姜照不耐烦听下去,抱住娘亲牌位,自带了夷则等人往里走。 稍微缓过劲的姜燕朝她背影道:“你只管乱逞威风,上头还有爹爹呢,还有祖母呢” “他们那里我自去说。”姜照打断她,带人走了。 垂花门前自有程氏收拾善后。 姜燕狠狠瞪着程氏,领着丫环婆子站在原地不肯走。杨姨娘劝了两句之后,索性自己掩帕在一旁哭。程氏看她们这样子,带人走了。 下人乌泱泱跟着程氏离开,连先前被姜燕带来的都先后走掉,有的还找点借口说有事,有的连借口都不找直接走了,让姜燕更生气。朝远处程氏背影啐一口,她骂:“贱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5 要权 姜照把娘亲牌位请回去,站在供奉牌位的屋子里待了一会。 这里是娘亲生前住的院子,屋舍花木,桌椅摆设,全都是娘亲在世时的样子,每天有人打扫,宛然如新。父亲时常来这里独坐,有时在葡萄架下的石桌上饮酒,有时在临窗的书案前读书,或者摆一盘棋在廊下,一边煮茶一边自己和自己下棋。 姜照自己却很少来这里。 相比于父亲愿意身临其境,她更多时候是远远站在院子外头遥望。娘亲过世太早,她那时候还是孩童,对生母已经没有太多印象了,只记得娘亲是个温柔美丽的人,会抱着她在园子里逛,摘花给她插头。 如果娘亲没有过世,家里就不会这么乱了吧? 姜燕如果有嫡母教养,大概也不会长成现在的样子,堵着门和亲姐姐闹。 怎么不重生回孩提时代呢?重生到娘亲还在世的时候,起码还能看看娘的样子。 姜照有一瞬间的失落。 她微微叹口气,朝灵位拜了一拜,提着灯笼转身走出院落。 不能奢求太多了,能回到十四岁已经太幸运,期待回到童年实属贪心。且把眼前的日子过好吧,起码保着家里平平安安过下去。 “阿萝,你打了夏柱子家的?” 来到祖母房里,姜照劈头就被祖母问。夏柱子家的就是姜燕的乳娘夏妈妈。 看到杨姨娘和姜燕都在,姜照知道自己来得晚,是被她们先告状了。程氏坐在一边,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杨姨娘眼睛又红又肿,泪痕尚在,姜燕依旧是冷冰冰的脸。 姜照上前给祖母行礼,“是,我把夏妈妈打了。” “为什么?” “家里规矩要立起来,不只夏妈妈,以后凡是挑唆主子c无故生事的下人都要严惩。似夏妈妈这样担着乳娘教养之责的,如果不能规劝小主人,反还唯恐天下不乱,那么罪加一等更要重罚。祖母,孙女正要跟您老人家商量这件事。” 姜燕冷笑:“满口胡说,夏妈妈从没挑唆我什么。她是我的乳娘,你凭什么打?” 姜照道:“这正是我要和祖母商量的第二件事。祖母,以后我要帮着太太管家,整理家务辖制下人,请您准许。” 一语让在场所有人都大感意外。 姜燕首先站起来:“你还要管家?是准备名正言顺欺负我们是不是?”上前和姜照并肩站在罗汉床前,挺直了胸脯,“祖母,要是您答应她,那我也要管家。我和她只差一岁,她能做的我也能做!” 杨姨娘皱眉发急:“你回来,别添乱了。” 姜照转目看过去,一眼就看出姨娘不是真着急。 “都住口。”姜老夫人一巴掌拍在床案上。 丫鬟婆子顿时跪了一地。老太太很少发脾气,拍桌子更是近年来头一遭。程氏赶忙上前,“您老人家息怒,身体要紧” “姨母!”杨姨娘更是失声,似是一时慌乱,用上了许久不用的称呼。 姜燕有些害怕,下意识缩了一下,不过看到长姐稳稳站在身边,她也重新挺直背脊,要和姐姐比肩。 姜照哪有心思和她争胜。“祖母,我有事想和您单独说。” “祖母,我也有事要和您单独说!”姜燕紧跟着接口。 姜老夫人只看长孙女,脸色严肃,半晌才道:“我也想听你说说话。只不过,若是还和上次似的,就别说了,我还没老糊涂到连粉饰太平都看不出来。” 被祖母逼视,姜照低了低头,“请您老人家屏退众人。” “都出去。”老夫人挥手,真的允了。 “祖母!”姜燕很气愤,她不明白祖母为什么那么听信长姐。 “你给我回房老实待着。”老夫人眉头一皱,“之前让你抄书,闭门思过,你全当耳旁风,想出来就出来,是要我派人日夜守着你?你的小姐脸面还要不要?” “祖母?祖母”姜燕从没受过祖母这么重的话,一时有些愣。 老夫人指向杨姨娘,“带她下去!” “姨母” “你叫我什么?” 杨姨娘浑身一凛,忙把女儿拉到身边,“老太太别生气,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程氏和大丫鬟翠翘对视一眼,连忙带着满屋子下人退出。 屋子里瞬间空空荡荡,房门尚未关严,姜老夫人就对着姜照问起来,“你爹在干什么,家里闹起来他都不现身?你今天做什么去了,那天去舅舅家却转道阜宁县城,带回来那个女人又是做什么的?跟你爹的徒弟堂而皇之在外院同桌吃饭,又当众打人,又要管家,一件一件你给我说清楚!” 老夫人怒火不小,压抑着,却难免激动。 姜照就知道,家里桩桩件件的事不可能瞒过祖母。这几天老人家憋着没问,看来终于是憋不住了。不过幸好她打一开始也没打算严实瞒着,否则怎会带着下人们到处走,那些人肯定早把她的行踪告诉老太太了。 “祖母,我今天去的地方是缉事堂。”姜照坐到脚踏上,轻轻按住老人的手。 经了今晚这么一闹,她发现家里的整饬和打压长房一样,也是刻不容缓了。不能她外头应付着敌人,家里却大拖后腿。而要获得掌家之权力,必须先适度抛出一些东西,取得祖母支持。 信件的事可以暂时不说,免得惊着老人,不过朱富这厮的存在,已经足够形成震慑,让祖母允她的请求。 —— “娘,你真是太软弱了,整日只知道哭,哭了有什么用?你叫老太太姨母,老太太都不接你的音,看看你在家里是什么地位。连带着我和弟弟都要受气,一般是父亲的儿女,却处处比人低一头。祖母留下姐姐,却把我撵出来闭门思过,你平时要是少哭一点,多做点有用的事,我也不至如此!” 老夫人和姜照两个关在房里谈事的时候,回到自己房里的姜燕也在和杨姨娘谈,只是态度非常差,全然是她这个晚辈在数落长辈。 杨姨娘被女儿指责,眼泪流得更凶了,“燕儿,都是娘对不住你,要是当初娘不进姜家做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6 传话 姜燕觉得娘亲哭得让人心烦。 尤其是,又私下里提起做不做妾这个老生常谈。 “这话你说了多少遍,现在说又有何用。既然你进来了,生了我,难道整日哭就能改变事实了?我已经是个庶女,已经被人瞧不起了,你不说好好替我着想,只知道哭。” “我我千方百计都在为你着想,但是” “但是你连我爹的面都见不到,光想有什么用?这个家里,程氏已经把姜照拉拢过去,祖母又不帮我,只有靠爹爹了。” “你爹自从回家就在忙长房的事,又被太太留在她院里不出来。” “所以我才要闹一场” 说到这里,姜燕突然住了口,然后红了眼圈默默坐下。 闹了一场,特意把嫡母牌位都惊动了,父亲还是不肯出来见面,继续窝在程氏那个破院子里。不过是唐国公府求亲,不过是平妻,应了又能怎样?一点事而已,父亲却为长姐殚精竭虑到这个程度,而对她不闻不问 她越想越委屈。 杨姨娘见女儿不发火了,低下头去继续捂着帕子哭。母女俩个对坐良久,相顾无言。 眼看着夜静更深,突然外头来了老太太房里的翠翘。杨姨娘擦着眼泪迎出去,暗暗忐忑,“怎么劳动你亲自来”翠翘是大丫鬟,不会做跑腿小事。 翠翘带着得体的笑,身后领着几位管事媳妇:“姨娘也在这里?我是奉命来告诉六姑娘知道的,明日起四姑娘跟着太太管家,家里一应事务要商量四姑娘。姨娘既然也在,就一并听了,免得我一会还要去您院子。” “什么?!”姜燕闻声匆匆走出来,难以置信。 翠翘却还没说完,“还要告诉六姑娘,四姑娘说了,您擅自惊动先夫人牌位是大不敬,罚闭门思过一个月,不许走出院子半步,她会派人专门来看着您的。夏妈妈挑唆主子生事,从今晚起撵出去,不许再踏进侯府半步。您跟前的丫鬟婆子也统一去听训调教,另派人来伺候您。” “”杨姨娘和姜燕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一会功夫不到,事情发生了这般变化! 姜燕嚷起来:“做梦!不可能!她凭什么撵我的人,还禁足我?我要去找祖母” “回来,别去!”杨姨娘连忙死死拽住女儿。 既然传话的是翠翘,后头还跟着管家媳妇们,那么这就不是四姑娘一个人的主意了。老夫人派这些人到处传话,就是借此宣告四姑娘的地位。现在谁去反驳谁就是自取其辱。 程氏院子里灯火通明,大家都还没歇,听到翠翘的传话,不少人都心中暗喜。 四姑娘最近明显向着太太,如今老太太允许四姑娘管家了,杨姨娘那边终于能有人弹压了呢!在嫡长女四姑娘跟前,杨姨娘可没办法用她的娘家身份炫耀。 “阿萝呢?”姜骅闻信紧张,关心女儿到底用什么取得了老人家信任。莫不是和盘托出了信件的事? 他自己都差点因此自杀,老太太万一也想岔了路子 程氏送走翠翘,回头安抚丈夫:“阿萝回去歇了,你先别急,她起先连我都瞒着,大概不会轻易告诉老太太。”虽然此时不是为此高兴的时候,但四姑娘能和她一起管家,她大大松了一口气。有着特殊身份的杨姨娘,终于要彻底退出管家职责了吧 人都有私心,她再宽容大度,对威胁她主母地位的妾室还是心存芥蒂的。 “万里,睡了吧。”程氏私下习惯称呼丈夫的字。 “待我写完这封。”最后一封信了,是重新给旧交周容写的,姜骅涂涂改改,仔细斟酌措辞。 院门在静夜里被重重拍响,声音直透纱窗。 姜骅顿时起身:“是不是老太太那边”他总担心女儿把真相告诉老人,伤了老人的精神和身体。 可程氏直觉是姜燕。 今夜姜燕抱着牌位堵长姐的模样她看在眼里,觉得这庶女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何况随后又有翠翘那样的传话 果然应门的婆子进来回禀:“是六姑娘,哭着要见老爷。” 姜骅皱眉,又重新坐下去拿了笔,“让她回去。”二女儿太不懂事了,竟然这么胡闹,他现在忙,来不及去训斥女儿惊动灵位的事。 “可六姑娘直拿脑袋往门上撞,恐怕” “恐怕什么!架着她回去,再胡闹就把她绑在床上睡觉!” 姜骅发起火来也很吓人,婆子没敢再说。 程氏挽着袖子在一旁磨墨,没劝丈夫息怒。庶女是该管一管了,她早就觉得丈夫对儿女太宽松,四姑娘还好,从小有祖母和严谨的杜嬷嬷教养,那六姑娘简直就是被姨娘耽误了,再这么下去,早晚要出事。 她朝婆子使个眼色。 于是姜燕果然被架了回去,真给绑在了床上。 姜燕哪里肯吃亏,挣得架子床晃晃悠悠直抖,嘴里还嚷嚷不停。杨姨娘闻声从隔院赶过来,却被程氏的婆子拦住,“是老爷的吩咐,姨娘息怒。” 姜燕嚷:“怎么可能是我爹!都是你们这些臭奴才,是那个程氏贱人!” 杨姨娘哭着让她噤声。 母女俩一个哭一个嚷,直接闹到后半夜,姜燕嚷累了迷迷糊糊睡过去,杨姨娘也被人强行请走,才渐渐消停下来。 姜照早起扎完马步泡在浴桶里,听杜嬷嬷隔着屏风禀报夜里的事,道:“太太也不是软弱人。” 杜嬷嬷叹道:“她从来也不软弱,只是不和姨娘直接冲突罢了,现在终于有了姑娘做助力,更名正言顺了。” “她原本就名正言顺,只是总被‘贤良’二字束缚,不肯做出格的事。”姜照心有所感,嘴角扬起讥诮的弧度。世人总被条条框框的规矩道德束住手脚,一辈子活在无形的囚笼里。 她这辈子不要那样活。 “夷则去告诉太太,请她通知内宅大小管事,今日起盘点各处资财,为期三日,账册物件人手都给我一样不差报上来,哪里出了错,哪里自己忖量着!” 于是,侯府多年未曾进行的大盘点,突如其来开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7 消息 消息传到北宅的时候,贺氏正在床上卧病,蕙龄和芙龄两个女儿服侍在跟前,端茶倒水伺候着。 说是两个女儿,其实二姑娘姜蕙龄是不动手的,只陪坐在床头说话,只有老三姜芙龄殷勤体贴地帮着丫鬟做事。贺氏嫌药苦,皱眉吐在帕子上,姜芙龄连忙把脏了的帕子接在手中,一边用干净帕子给贺氏擦嘴角,一边伸舌头舔了舔脏帕上的药汁。 “的确是很苦。”她尝过之后很歉疚地朝贺氏笑笑,仿佛药苦是她的责任似的,又劝说,“母亲您突然感了风寒,药里有两味解表清热的东西,苦是苦,不过很见效的,喝下去两三天就好了。女儿拿甜脯给您送药好不好?” 恭顺至极。 连嫡母吐出来的药汁子都尝。 弄得陪在一旁的蕙龄产生了自己很不孝的错觉。 贺氏却很烦躁,想起自己的病因是被姜照的信惊着了,晚上又熬夜着凉所致,就对姜照充满怨念。一旦想起姜照便想起要做平妻的姜芙龄,事情很闹心,于是无论姜芙龄如何殷勤,她都觉得膈应,不为所动。 “不用了,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一碗药还用人哄着喝?”贺氏端过药碗,咕咚咕咚一口气把药全喝了。 姜蕙龄哈哈拍手,“果然是我娘,喝药的架势都比别人厉害!” 贺氏宠溺地指点二女儿的鼻尖。 姜芙龄端着空药碗往外送,看见母女两个气氛融洽,转身时脸上笑容淡了些许。把药碗送到外间,正好看到李嬷嬷跟禀报消息的婆子嘀咕,她认识那个专门通报南宅消息的婆子,李嬷嬷脸色不好,她心里就咯噔一下。 难道平妻的事情又有了波折? 上次三老爷父女俩过府来闹僵,她有所耳闻,已知嫁入唐国公府似乎无望,难道现在还有更坏的消息吗? 紧跟在李嬷嬷后头回到里间,姜芙龄恍若无事赔笑在侧,依旧是恭顺的庶女作态。李嬷嬷凑在贺氏耳边低语一阵,贺氏眉头紧紧皱起来。 “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太太别急,打前站的送信回来说老爷不日到家,这次是养病,会多留几日的。” 贺氏转目姜芙龄,“你先回房。” 又把她排斥在外。 姜芙龄含笑起身答应:“母亲好好休息。” 贺氏根本没理她说了什么,招手把二女儿叫到床边,低声说起话来。姜芙龄赶紧回避退走,出了里间却放慢脚步,慢腾腾挪到正厅门外,刚走到廊下的时候,果然如她所愿听到了只言片语。 是二姐姜蕙龄的声音:“不行!那姓赵的是个什么东西您不知道吗?凭什么让我嫁!” 紧跟着就是贺氏焦急的劝慰,压低了嗓子,姜芙龄听不清。 廊下丫鬟注意到她慢吞吞的脚步,她赶忙带人离开。可二姐那声喊却在她心里起了疑问,姓赵的是谁?二姐又要嫁人了吗?上次嫁痨病鬼做了寡妇,这一次听起来似乎也不好? 想起二姐私底下的发泄,“到了年龄,就算是根竹竿子也被他们当心肝宝贝了,绫罗绸缎堆上去,堆出个美人好卖高价”,姜芙龄心里头乱糟糟的。如果能去唐国公府,倒也不算被卖,可如果不能呢? 家里三个女儿,只有长姐嫁得好,现在藩王府做侧妃十分风光。可长姐当初入嫁时也不过是个美妾,全凭自己熬出来的位分。送长女做妾,送次女做商人妇,这就是她的父亲姜驷 对嫡女尚且如此,她这个庶女 “三姑娘!”走到花园石桥处,突然郭姨娘朝她招手。 郭姨娘是她生母,早年得宠过,这些年也被渐渐冷落了,全仰仗贺氏鼻息过日子。姜芙龄不愿意跟生母接触太多,免得被嫡母厌弃,于是只当没听见呼唤,转身要走另一条小路。 郭姨娘却匆匆跑过来,不顾姜芙龄身后还有贺氏给的丫鬟跟着,一把鼻涕一把泪扑倒在地:“三姑娘,求你救救我弟弟,他得病了没钱抓药,你去帮我跟太太说说好不好?” 却趁人不备偷偷使眼色。 姜芙龄心中一动,佯怒数落,也给郭姨娘递了一个眼色。 郭姨娘就拖着她的袖子拽她,“求姑娘来看我弟弟写的信,太凄惨了,你救救他吧” 不由分说把姜芙龄拖走了。 后头有丫鬟趁主子不备,调头就往贺氏院里走,去通风报信。贺氏却正为姜照得了管家权的事闹心,要赶在姜驷回来前把二女儿说服嫁人,免得丈夫又觉得她无能,办事不牢靠只会拖后腿。唐国公府的事暂且没结果,把赵主事的办好也算功劳一场。听到郭姨娘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她哪里有空理会,把报信的丫头骂了一通。 姜芙龄却已经被姨娘拖到房里,关门听了半天消息了。 “什么?二老太太让四妹管家?她才多大!”姜芙龄再次感觉到自己和姜照的差距。嫡庶且不说,长辈的信任疼爱,侯府长孙女的身份哪一样是她比得了的? 郭姨娘又说姜蕙龄要二嫁的事,“就是上次来家的那个赵主事的弟弟,要续弦。可那是个好男色的家伙,听说前两个妻子都是被他折磨死的!这事连太太都不知道呢。” 姜芙龄脸红,“姨娘说的什么话。”她这生母平日很有些粗陋处。 “哎呦我的姑娘,这时候还害羞什么,关系你的终身啊!” “跟我有什么关系” “好姑娘,你想想,四姑娘当家不当家无所谓,可二老太太给她撑腰,三老爷又和你爹闹僵了,你想想平妻的事还能成吗?万一不成,你这头黄了,二姑娘又死活不肯嫁姓赵的,你想太太会怎么办?等太太知道姓赵的底细又怎么办?二姑娘到底是她亲闺女。” 平地惊雷。 姜芙龄脑袋里轰的一下。 她突然很佩服生母。这毫无关联的两件事,难为她怎么想的!而且平妻事明明很隐秘,怎么二姐知道了,姨娘也知道了,难道宅子里已有很多人知道了吗还有什么好男色,太太都不知道,姨娘怎么知道的? “是真的吗?”姜芙龄问着,心里却已经信了大半。 她和生母关系淡薄,但知道郭姨娘从不拿没谱的事折腾她。早年得宠的时候,生母也是有些手段的。 “姨娘,我,我该怎么办?”姜芙龄一时慌了,破天荒第一次主动抓住生母的手求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8 公子 郭姨娘反握住女儿的手,“好姑娘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我今天打发人出去买东西,你猜在府后巷子里遇到谁了?” “谁?”姜芙龄压根不信姨娘是派人买东西,说是派人打探消息还差不多。她知道生母平日闷声不响的,却似乎总有些弄小道消息的本事。 郭姨娘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凑近贴在女儿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 入夜,姜照坐在窗前对灯出神。 盘查才开始一日,家里表面平静,似乎所有人都在各司其职,可私下里其实乱糟糟一团,她看得清清楚楚。事情繁杂,人心不稳,她早知会如此,也正想如此。 唯有这样才能快速逼出毒瘤。 她没时间久等,出此下策,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上策。 让她未曾想到的是,逼出来的某一个恶瘤,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白鹤,把你做的事再说一遍,别遗漏一处。” 小丫鬟白鹤就口齿清晰地又交待一次,“我按着夷则姐姐的吩咐,装作无意把那些话讲给我娘听,当时隔着花墙,杨姨娘跟前的丫鬟小春就在另一边躲着,我和我娘聊起家常时她走了,我坠在后头跟着,见她回了姨娘院里,不一会又匆匆出来,夹着包裹说回家送东西去了。” 送东西,自然是托辞。 “我娘也借口出府,远远尾随小春,发现她没回家,而是绕到隔街跟两个人搭话,攀谈了好一会,那两人就往北宅的方向去了。然后小春绕路去了北宅后巷走亲戚,我娘说,她表姨夫是北宅郭姨娘跟前一个媳妇子的哥哥。” 姜照沉默良久。 为什么是杨姨娘? 她今日让夷则和白鹤分别给不同的人“无意”泄漏密事,别的几个被她怀疑的人,甚至连秋明都没有动静,偏偏是杨姨娘这里出了岔子。杨姨娘在家里过得好好的,怎么会和北宅暗通款曲。 是为她禁足了妹妹姜燕? 可也不至于为一点风吹草动就动手,她放出的又不是关键消息。一步闲棋,怎么惹出杨姨娘这种反应?如果不是平日就有联系,怎会稍有动静便去那边报信?或者杨姨娘不知道,是小春自作主张?似乎不可能。 “下去吧,让你娘有事就来禀报。”姜照挥手打发了白鹤。 这小丫鬟前世未得她重用,后来流落何处也不知道,但最近她发现这孩子很机灵,也稳重,关键是清白,很能做杜嬷嬷夷则之外的又一助力。 望着杨姨娘院落方向的灯火,姜照脸色微沉。 前世情分在前世已经耗尽,今生短暂相处,点滴细节都让她无法再像幼年一般亲近姨娘。如今,又有了这种事 姜照很痛心,但更恼火。 姨娘,妹妹,怎么是这个样子! —— “这位公子,你找谁?” 乐康城一所客栈的某个幽静独院,月洞门被人敲响。应门的家仆开门一看,见门外是一位非常年轻的陌生少年。 少年似乎在变声期,嗓音有点奇怪,“我有要事求见你家少爷,我姓姜。” “你是乐康姜家的” “姜侍郎是我父亲。” 仆役皱眉,他不记得姜驷有这么大的儿子,对方冒认官亲居心何在? 院中正屋的窗子打开,年轻俊秀的青年公子临窗而立,一眼看见院门外的求见者。他先是一愣,继而恍然,吩咐道:“让他进来说话。” “少爷” “没关系。” 仆役从命,却暗暗招来两个随行的护卫,前后“护送”陌生少年靠近窗前。 谁想他家少爷却对来客问:“姑娘,你说姜侍郎是你父亲?” 姑娘?仆役和护卫都愣了。仆役目光投到来客脖子上,果然没看见喉结,再看耳朵,灯火映照下,细小的耳洞隐约可见。啧,少爷果然不枉背着京都闺秀“第一想嫁之人”的盛名,辨认姑娘的眼力真好。 就见来访的姑娘把头巾一解,满头青丝披覆而下,缎子似的在烛火里闪亮。仆役暗暗咂舌,这姑娘其实看起来样貌只在中等偏上,可穿着一身男装,披发往灯笼底下一站,还真有一番别样的感觉。 自家少爷桃花向来多,仆役识趣地带着护卫退下了。 “朱二公子。”只剩了二人隔窗相对,女扮男装的姑娘细声细气,柔声开口。这次的声音,再不是和应门仆役装出来的男声了。 “你怎么认识我,见过吗?”朱二公子问。 姑娘说:“唐国公府二公子名满天下,不认识你的人很少吧?” 很大胆的奉承话,从初见的女子口中说出来显得颇为出格。朱仲书很有风度的笑了笑,略带腼腆,然后又问了一次,“你说姜侍郎是你父亲?” “是,我是他三女儿,闺名芙龄。” 这大胆的姑娘正是姜芙龄。她暗暗握着拳头,用指甲掐掌心的刺痛缓解紧张,让脸上笑容显得从容自信。 敲响月洞门的那一刻她已经后悔了,确切说,在姨娘帮助下溜出府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后悔了,非常非常后悔。可莲足踏出府邸后门,她就再也没有了后悔的余地。 被姨娘的话冲昏了头脑,被赵家的传言吓破了胆子,可在见到推窗现身的朱仲书那一刻起,她突然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朱仲书,青年才俊,琴诗双绝,还得过皇帝夸奖的,是远在乐康的闺秀们都暗自传说的风流人物。她见到了他,他真像传说中那样好。 她还有什么后悔的!兴许在听到姨娘提议的那一刻,她就下意识祈盼着什么,不然怎会发昏一样做出这么作死的事! “公子,我们要隔窗说话吗?”她收了笑容,努力让自己显得高傲一些。 这对习惯了谦卑的她来说太难,以至表情显得古怪。她努力适应着,想起姨娘告诉她的,朱仲书曾经见过女扮男装的姜照,才有唐国公府求亲,她就必须做得比姜照更好。 朱仲书愣了愣,似乎对她的大胆言辞不太适应,抬手作请的动作迟滞了一下,不过依然很优雅,看得出来是贵门才有的教养。 姜芙龄暗暗咬着嘴唇,把抬起的下巴点了一下算作骄傲的回应,挺直背脊走进屋去。 “你一定拿我当不正经的女子,但我告诉你,我不是。”她走进屋,站在距离朱仲书三步远的地方,“我来跟你谈婚事。” 她的脸上起了红霞。 ------题外话------ 推荐蓝牛文文,很好看的田园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9 表白 婚事? 朱仲书很是意外。 他和乐康姜家是有婚事要谈,可并不在姜驷一房,姜驷的三女儿怎么找上门来? 朱仲书微微凝眸,只见摇曳烛光之下,眼前少女乌发莹泽,身量窈窕,脸颊之上淡淡的红晕宛若天际晨光,这风情,即便是见惯了佳丽的他见了,也有一瞬间的呆怔。 春风,夤夜,身穿男装的少女 “二公子,你是为与我四妹的婚事来到乐康城的吗?”姜芙龄问。 “不是。”朱仲书愣了一下才回神,回神之后便发现眼前少女五官并不十分精致,容色只在中等,“我出门游历,偶尔路过这里。” 姜芙龄听到的消息可不是如此,姨娘告诉她,朱二公子已经在乐康逗留多时了。 “好吧二公子,我不追问你为何而来,你也别问我怎么会找到你。我来只想告诉你,我仰慕你许久,父亲有意让我做四妹的陪嫁,我愿意。” 她定定看住朱仲书,脸上红霞似火烧,坚持着不肯别开眼。 朱仲书再次怔了一下。 这姑娘言辞太大胆了!难道姜家的女孩子都这么别具一格? 他不由想起两年前在污水山上见到的另一个姜氏女。 那是十二岁的姜照,也穿着一身男装,看上去像个俊俏的少年公子,玉树临风站在她父亲身边,衣袂飞扬。他一见之下就觉得这公子真出色,起了结交的心思,主动上去攀谈。 一谈之下,才知道少年乃是少女,且是名门之后。 他年少成名,又是京都贵门子弟,平日很是见过许多各式各样的女孩子,名门闺秀,大家淑媛,其中不乏出色之人。可唯独那一刻,看见落落大方谈笑风生的姜照,他才知道以前见过的名媛实在不值一提! 尤其是姜照那双映照天光云影的眼睛,此前此后,他再没见过能与之比肩的。 记忆中的眼睛,和眼前少女的眼睛渐渐重合,一瞬间朱仲书有些迷惑,姜芙龄的眼神是不是和姜照相似呢? 看起来,好像都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呃”他清清嗓子,斟酌着用词,当面锣对面鼓地和女孩子谈婚事,他很有些不适应,“姜三小姐,你说你父亲姜侍郎要让你作陪嫁,这个似乎不合情理,其中是否有误会?” “二公子还不知道这件事吗?”姜芙龄眨眨眼睛,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让朱仲书发现她眼睛有点小,如果在大些,再亮些,眼角微微上挑一些,似乎就和姜照的差不多了。 “未曾听闻。”他请她落座。 姜芙龄盈盈入座,腰肢曲线玲珑而柔软,“你家派朱四管家过来议亲,他没跟你提过吗?” “我是游历,跟朱富不同路,他还在这里么?” “那么就是了,怪道你不知情。”姜芙龄垂眸,有些怜悯的意思,“也许你还等着迎娶我四妹。” 朱仲书听出弦外之音。侯府姜家不允亲他有所耳闻,但母亲力主要让姜照过门,婚姻事父母之命,他也管不得太多,就离家游逛了。上一封家书里母亲说婚事已有转机,怎么此刻听姜芙龄的话口,似乎还是不成? 他不由前倾身体。 姜芙龄看在眼里,细声道:“我四妹前几日已经放话,说死也不会进朱家门,三伯父还带着她来我家闹了一通,把我母亲气病了。我父亲公务在身,为了这事也是心力交瘁,晕倒在河堤上。二公子,我绝无半句虚言。” 朱仲书问:“令尊令堂现在如何?” 这是客气话。 姜芙龄早知道他未必会信,“偶感风寒,一时中暑,倒不是大事。二公子不信我没关系,侯府那边的决绝你早晚会知道,到时就明白我的话了。我父亲一为调解侯府和你家的僵局,二则,他也有私心,想让我过门,听说国公夫人没有异议。” “二公子,我父亲如何想我不管,你家如何想我也不管,我只来告诉你,我愿意嫁给你,哪怕是陪嫁,哪怕是妾,是婢女,我也愿意!” “我很早就在读你的诗词,你的文集里每一篇我都会背,我仰慕你,觉得你是天上谪仙的风骨,从来没想到有一天我还有机会和你这么近,甚至,有终生陪伴你的希望。” “公子,哪怕所有人都以为我配不上你,哪怕你全家都鄙视我父亲攀附之心,可只要能离你很近,看你笑,给你端茶磨墨,我就愿意。在你跟前,我愿意像尘土一样卑微。” 她说得激动,最后落下泪来。 朱仲书的惊讶转成震惊。 他年少有才,名满京都,倾慕他甚至大胆表白的女子自然不少,可他真得从没听过这样的话! 没有哪个闺阁小姐会这么说话的。 “这姑娘,不,三小姐”他一时有些混乱。 “二公子,曾经沧海难为水,我父亲既然有意将我给你,我就认定你了,即便此事最后不成我也不会再嫁给别人。如果谁逼我另嫁,我唯有一死以明心智。我知道你家门第高,我身份卑微未必能进,如果无缘,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为你祈福,祝你找到合心之人,白首到老。在你未来的日子里,哪怕有一丁点的时间,只在某一个瞬间想到世上还有我这么一个人,我的一生就没白活。” 姜芙龄说着说着,已经从落泪转为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说完这篇话起身便往外走,“二公子,今日一别,希望后会有期。” “且慢!”朱仲书心里是说不清的滋味。他下意识叫住对方,可当姜芙龄驻足回头,被她含泪的眼睛一望,他又不知该说什么。 姜芙龄红着脸道:“二公子,我拼尽所有勇气才敢来找你,和你说这些话。也许你只把我当成一个爱慕虚荣c不知廉耻c闺誉败坏的坏女人,可我要说,我的真心天地可鉴,如有虚言,天打雷劈!” 她不胜娇羞,说完便快步抢出了门,娇小莲足踏出颤巍巍袅娜的步子,风也似的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两道重重的关门声。 朱仲书愣在原地。 不速而来的娇客太让他意外。 最后那个背影,长发飘逸,衣带翩翩,娇弱得让人怜惜。 这个是怎样的姑娘呢?他望着窗外暗沉沉的夜色出了很久的神。 而疾奔出客栈的姜芙龄,匆匆把头发重新包在巾子里,又装扮成年轻少爷的模样,踏出客栈的那一刻,脸上泪水早已经干透了,除了眼睛有点红,丝毫看不出哭过。拐到旁边巷子里,有接应的下人提着灯笼等她。 “三姑娘快走吧,时辰不早了。” “嗯,绕路走,避开行人。” 朝客栈朦胧的灯火遥遥看一眼,姜芙龄坐上简易的小双轮车,目光炯炯,不断闪过细碎的锋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0 出城 “姑娘!北宅三姑娘果然” 夜静更深,洒金绣帘内一灯如豆,杜嬷嬷匆匆进门回话时,一贯冷静沉着的脸上难掩震惊和嫌恶。 她的后半句没说完,作为在何家过了半辈子,又陪嫁来姜家半辈子的老人,她实在不能接受闺阁小姐半夜去私会男人的举动,见惯了望族名门的礼仪清规,连提起这种事都觉得是脏了自己口舌。 姜照穿着一身轻软的胭脂色寝衣,斜靠在蔓草纹撒花大帐内,像是夏夜里眠在碧波池上的睡莲,有浑然天成的慵懒风姿。 “嬷嬷请坐,有话慢说。”她微微一笑。 要不是小丫鬟白鹤没有那么大能量,无法去北宅盯人盯事,她真不想劳动杜嬷嬷“照看”那边,这下果然惹了老人激动。 杜嬷嬷坐下,情绪却未能平复,皱紧了眉头,“姑娘,你是怎么知道这腌臜事的,是不是有人在你跟前乱嚼舌头,到底是谁?”从小看着姑娘长大,身负教养之职,老人对此很敏感。 姜照笑问:“到底是什么腌臜事?” “三姑娘她” “嬷嬷尽管说。” “她她竟然独自进了那客栈!姑娘,你不是说那里头住着朱家二少爷吗,难道她是去” 姜照挑了挑眉。 竟是如此?姜芙龄,真有些出人意料。 这厮虽然后来心狠手辣,可未嫁在家的时候明明是个懦弱作态的,在嫡母眼皮底下卑微求存,如何有勇气私会男子?姜照仔细想了想,并不记得在此之前朱仲书和姜芙龄认识。 “嬷嬷,她是一个人去的?” “不,有郭姨娘的仆从帮她出府,在外头接应。” 也就是说,贺氏不知情。 姜照暗暗哂笑,这芙姐是发了什么疯,冒着被嫡母打死的风险出府面见朱仲书。她去做什么?破坏四妹妹的姻缘,还是毛遂自荐,或游说平妻之事? 想不通。不过没必要想,反正姜照自己根本不打算再嫁朱仲书,姜芙龄爱去干嘛就干嘛。 “嬷嬷,请帮白鹤继续盯着小春,这两日想必会有其他动静。” “嗯,姑娘放心。”杜嬷嬷郑重答应。如果不是姑娘提醒,她竟不知道杨姨娘和北宅私下有来往,平日来往也就罢了,偏在这种关键时候偷偷派人跑去给北边郭姨娘送信,惹得三姑娘漏夜拜会朱二少爷,这简直就是吃里扒外! “姑娘,那三姑娘和朱二少爷私会,要是他们”老嬷嬷终究不好意思明说这等羞耻事,“你看朱家会否撤销和咱们的求亲,转去和北宅议亲?”要是朱家自动退步,多省心。 姜照笑道:“嬷嬷想多了。便是芙姐现在立刻给朱家生个大胖小子,唐国公府也不会跟咱家松口。”侍郎有什么新鲜的,朝里缺侍郎吗,朱家才看不上这等亲家,何况姜芙龄是个庶女。 大胖小子杜嬷嬷发现自家姑娘真是变得彻底,连这种话都说得顺溜。 一夜好眠。 次日晨起程氏派了灵芝来悄悄传话,“老爷把信都发出去了,不过依然忧心忡忡,进食很少。” 姜照问:“爹爹脖子上的淤痕?” “已经浅了不少,若穿上高领衣服,不细看看不出来。” “那么,我想骑马出去走走,想请爹爹同去。” 灵芝回去禀报,姜骅却没有出游的心情。程氏担心他在家闷久了不好,一力劝他同去,又亲派人吩咐外头备马。姜骅换好衣服被妻子劝出门,一眼看见红衣烈烈的长女,腰束皮带,脚蹬鹿靴,神采奕奕跨在高头大马之上,不由一怔。 女儿长大了。 即便一身骑马男装,也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风采绝伦。 姜骅心里头的阴霾仿佛在一瞬间扫空,终于有笑意爬上唇角,“阿萝,要去哪里?” “随便走走。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能唉声叹气,得好好活着,这不是您以前教给我的话么?”姜照笑着,策马踏上专门的马道,一路出了侯府。 姜骅自惭,翻身上马追在后头,“枉我活了几十年,心境还不如你。” 父女两个带了几个随从,径朝城外而去。 半路遇到季逸峰迎面而来,低头抱着几卷画轴,脚步匆匆。 “师兄!”姜照勒马叫他。 “?”季逸峰抬头,这才看到师傅和小师妹。 “你是找我爹爹品画么?”姜照让随从腾出一匹马,“一起来吧,到了山野里临风观画才有兴致。” 季逸峰骑马的技术却是平平,拖慢了父女俩的速度,一行足花了三盏茶工夫才出得城门。期间路过名为清风的客栈,姜照特意朝内看了两眼,并没看到熟悉的面孔。 她不着急,跟着父亲和师兄同行,心里很平静。 朱仲书就住在清风客栈,但肯定是住套院雅舍,不会随便出入大堂,轻易看不到。她清清楚楚记得,在前世的这一天,驻留乐康将近半月的朱二少爷出城游玩,与独游的她“偶遇”。 她那时忍辱应下平妻事,心情极差,见了朱仲书如同见了仇人,哪有好脸色。 可笑朱二少爷兴许一辈子太顺遂,突然遭了她冷言冷语,不但不恼,反而似乎生了别样情愫。 只是昨晚姜芙龄半路杀出,今日的朱仲书,还会跑出来“偶遇”她么? “师妹,上次的事” 到城外人烟稀少的地方,姜骅兴起策马,一时跑在了前头老远。随从们在后远远缀着,季逸峰得以和姜照并肩而行,单独说话。 姜照转头看他,见他一脸忐忑,笑道:“还要多谢师兄妙手,事情很顺利。” 季逸峰半晌不说话。 姜照道:“当日我不让师兄问缘故,只因时机未到。不过现下事已初定,师兄有话只管问吧。” 季逸峰当即便问:“你家是否遇到了极大难处,是否和侍郎府有关?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吗?我人微力薄,不过若能援手,必当竭尽全力。” 他神色异常坚定。 姜照非常意外。 她让他做的可是害人的事,没想到他不问缘故,第一反应竟是关心她家是否有难处。这样无条件的信任实让人动容。 要知道,伪造侍郎笔迹捏造通敌证据,一旦泄漏,可是杀头破家的大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1 邂逅 当日姜驷的名帖交到季逸峰手中,姜照请他模仿笔迹,伪造密信。 若没有季逸峰出手,压制长房绝对不会这样简单。季逸峰甚至能按着她描述的样子把姜驷的私章画在信上,看起来和印上的一模一样。 他多年沉浸于临摹之道,揣摩运笔的功夫可谓登峰造极,有时临出一幅前人画作出来,连题跋都仿得分毫不差,几可骗过画院最资深的鉴定师傅。这份功力若是用在伪造名画上头,他现在早赚得盆满钵满了。 只是他从来不做亏心之事。 “师兄,是我亏欠你。”姜照道。 虽为对付恶人,可于一名画师来说,把画技用在这上头却是极其违背人格的。 季逸峰道:“师有事,弟子服其劳,这不是你欠我,是我为报师恩做分内的事。你别觉得过意不去,我只怕做得不够。” 他越是这样说,姜照越觉有些事无法弥补。 不单是伪造,还有一些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想的陈年往事。 “叱!”她一夹马腹,催马而行。 季逸峰追在后头,两匹马一前一后小跑了好久,远远看见姜骅驻马在前头等他们。见着姜骅,季逸峰脱口叫住姜照,“师妹且慢,我有话” 姜照勒马。 季逸峰却控马技术不佳,明明是他落后,却一时没刹住,直跑到前头好几丈远才停住,姜照笑着策马到他跟前,他有些窘迫,脸色微红。 姜照道:“不好意思什么?我从小骑马野惯了,你别笑话我没淑女样子就好。” 季逸峰的脸红却不只为骑马,或者说,根本不为骑马。他想开口,却有些吞吐,沉默了一瞬间,后面跟着的随从眼看要追上来了,他才匆匆说出来。 声音很低,眼睛看向旷野,不与姜照对视,“师妹,我听说唐国公府强行求亲你的难处是否为此?密信的事于此有关么?这话原不该我说,不过师傅拒亲的举动我十分支持赞成。京都离家千里万里,朱家又是煊赫高门,师妹若真进去,恐怕会受委屈。” 他脸上红色越来越浓。姜照心下微微一叹。 他说得含蓄,她又岂不明白未尽之意。他一个不知情的外人,能把风闻的朱家求亲和密信联系上,难为他了。“师兄,多谢你心意。” “谢什么”季逸峰随口应着,却不知她所说的心意所指为何。是感谢他提醒,还是?姜照神色一片坦荡,他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随从追上来,“姑娘,季公子,老爷在前头等呢!” 姜照放马向前,带上人跑走。春来旷野如碧,她一身红衣鲜明而热烈,季逸峰注视片刻,暗暗叹口气。 几个人直向着污水河边去。乐康城边有污水直通长江,四季景色各有妙处,城里人散心总爱往河边走,水浅的地方有家富户搭了一个江心亭,曲折木栈桥蜿蜒到河中央的亭子里去,是观景的好地方。 只是几人到了的时候,远远的瞧着,亭子里已经有人在了。 朱仲书! 姜照嘴角笑意褪去。 隔水看不清面目,可单凭身形动作,她能一眼认出那个人。前世在唐国公府窝了一年时间,前半年朱仲书天天往她养病的精舍里跑,日夜相对,她怎能不记得他。她们虽然始终没有肌肤之亲,她过门当夜就装病,一装就是一年,但顶着夫妻的名分,朱仲书抱着她喂过药,同坐读书时也偶尔趁机握她的手,有时借着酒醉留宿下来,也曾要与她同衾共枕。 那些个他甘之如饴她避如蛇蝎的日子,隔世想起来,她也觉得膈应。 她今日出府就是为见他,看看曾经的夫君现下是什么德行,可真见了,又觉得此来无趣。 不过就是那个德行罢了,青年才俊,富贵风流。 父亲姜骅尚不知情,下马远眺江亭,笑着说:“这时辰就有人临江煮茶了,难得雅趣,咱们去讨杯茶喝。”这是他一贯的做派,游玩交友,是闲散文人的乐趣所在。 姜照有一瞬间的犹豫。 带着父亲出来散心,遇见朱仲书岂不窝心?不过看着江心亭子里那人的身影,她旋即打消了阻止的念头。来都来了又犹豫什么,这辈子和朱仲书恐怕不会再有交集了,此次一见,大家做个了断。 踩着木栈道往亭子里走,脚底和木板碰撞出笃笃的声音,离那人越来越近,江风吹过来他煮茶的香气。父亲姜骅抚掌而笑,“好清气!” 可走到近前他的笑容就迟疑了,看着朱仲书的脸似在思索,显然是觉得在哪见过。他大概已经忘了两年前的污水山上,曾与眼前人有一面之缘。 姜照笑眯眯一语道破:“冤家路窄,爹,这是唐国公府二少爷,名满京都的朱大才子。那年咱们登山,朱二少爷也登山,您忘啦?” 姜骅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朱仲书白衣俊逸,玉簪束发,翩翩公子如玉如翡。姜照打眼在他身上一转,就移开去看四周了。茶炉,香事,江南点心,干净体统伺候在旁的仆役和护卫这一切都和当年一样。 只是时辰不对。她记得当年是她独自在亭子里散心,临近中午才有朱仲书匆匆而来,名为偶遇,兴许就是得了她的行踪故意把茶煮到她眼皮底下。可现在她们父女出城时间尚早,朱仲书怎么提前在亭子里等着了? “我们走。”姜骅沉着脸转身。 朱家仆役皱眉,“什么人竟然无礼,知道是我家少爷还如此放肆!”在乐康的地界上,还没有人能给朱家脸色看。 一语激起姜骅火气,“呵,你家有何了不起,我就无礼放肆了,你奈我何?” 仆役立刻打手势,两个壮硕的护卫欺上前来。亭子很小,他们两步就走到了姜骅身前。姜骅脸色更难看,“怎么,要动手?有本事只管打死我,若打不死,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求亲的火气伴着此刻怒气一起涌上,卸职的御史重燃当年意志,敢把皇帝拉下马。 朱仲书赶紧呵斥家奴,“下去!” 他缓缓站起来,自始至终目光未曾离开姜照。红衣如火的少女踏进亭子之前他就认出来了,一别两年,他发现她长高了,更夺目耀眼了,惊虹一般撞进他的眼里,那抹红就弥漫了他的眼,再也化不开。 姜骅这才注意到朱仲书的目光。 他皱眉挡在女儿身前,怒视登徒子,“你看什么?”一面示意女儿把出城后就摘了的面纱重新戴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2 刁奴 “爹,故人相见,有什么好遮的。”姜照轻轻推开父亲,站到朱仲书跟前。 季逸峰跟在后面,依旧站在木栈道上,两边的关系微妙,他作为外人实在不好进亭掺合。只是看着姜照和朱仲书对面而立,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单从相貌看,姜照和朱仲书是无可厚非的一对璧人,男的俊秀女的娇艳,站在一起非常般配。 “四小姐,你还记得我。”朱仲书对姜照一眼就认出他感到欣喜。 虽然,姜照方才介绍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不是很友好。 姜照笑道:“你也记得我?” “自然记得,当日一见如故,小姐风采我实难忘却。当时小姐穿着男装,今日换了女装,更加”更加什么没说完,一眼瞥见姜骅脸色已经难看至极,朱仲书赶紧欠身持晚辈礼,“姜大人也是风采依旧。” 姜骅重重哼一声。 什么青年才子,分明是个登徒子,当着他的面就敢言语放浪。这样的人,那样的家,他死也不会让女儿嫁过去的。“阿萝咱们走。” “大人且慢,晚辈有话” “我与你没话可说,有事叫你家大人来跟我谈。”姜骅倔脾气上来。 朱仲书脸色尴尬。 他秉礼相待,没想到对方这么不给面子。论身份他是国公府嫡子,原本就没道理给一个小小御史笑脸看,何况还是个辞官的,京里那群七品小御史想见他的衣角都见不着呢。 仆役代主发话,朝姜骅怒目,“你到底什么人,敢和我们二少爷摆脸色!你姓姜,是乐康姜家的吗?你家姜侍郎见了我家少爷也得乖乖低头。” “是么,姜驷不是要给你家少爷当岳父嘛,岳父见女婿到底该谁低头?”姜照认得这仆役。这刁奴,当年娶了姜芙龄的丫鬟做老婆,夫妻俩没少跟着主子做坏事。 “胡说!我们少爷要订亲的是建平侯孙女” “我就是建平侯孙女。” “你” 仆役哑火。看看少爷脸色,终于恍然大悟,怪道少爷不生气,原来是未过门的妻子,他的小主母。 只是这小主母说话很不好听。 “朱仲书,我家可没答应订亲,他这么胡乱宣扬没关系吗?若害你背了求亲遭拒的名声,可别怪我,只怪他。”姜照含一抹笑调侃,眼中是谁也看不透的复杂。 朱仲书脸色难看起来。 仆役一看主子神情,忙道:“姜小姐说话请注意些。我们府上虽然求亲,可看的也是建平侯面子,若小姐德行有亏,咱们主动撒手是一定的,可不是什么‘求亲遭拒’!” 说完了看朱仲书没阻拦,更知道主子意图了,于是又道,“我家二少爷心地纯善,才情又好,样貌又好,家世门第更没得挑,京里不知多少贵女想嫁给他都未能遂愿。姜小姐,惜福的人才能过上好日子,得了福气可别浪费。” 这话说的,连敲带打,果然是豪门下人才有的本事。 姜骅登时气得脸色发青,姜照只看朱仲书。 朱仲书皱眉呵斥奴才:“别胡言乱语。”眼底却没有责备。 贵门主子惯用的手段,有什么话让奴才说,自己反过来做好人。姜照心下一哂,朱仲书到底是朱仲书,富贵少爷的做派与生俱来。他对她是有倾慕不假,可远远比不上面子重要。 呵,这一趟见面,到此也就结束了。 大家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姜照拽住想要理论的父亲,淡淡道:“朱仲书,咱们门不当户不对,结亲是个笑话。回去告诉你娘你不想娶我,要是她主动撒手,大家彼此都能省些麻烦。你娘对外人狠,对你倒是真心疼爱,你的意见她兴许会考虑。” 说罢,转身要走。 朱仲书闻言,脸色难看得和姜骅有一拼了。他发现姜照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仆役看见主子脸色,当即抢到亭子口拦路,“姜小姐这是什么话!跟我家少爷无礼,还非议我家夫人,不管亲事最后成不成,现在马上给少爷道歉!你爹也得道歉!” 姜照皱眉。 回头看朱仲书,朱仲书负手而立,没有阻拦奴才的意思。 “朱二少爷,算我多言了,对不起。”她淡淡道。 前世朱仲书始终没主动害过她,而且还曾认真对她好过,所以虽然膈应,但她并不恨他。今日江边一行,也不过是跟前世种种道个别。却不料彼此不同路就是不同路,朱仲书毕竟是贵门公子,有他自己的立场。 她不想多留,也不想平白惹事,道个歉也不会少块肉,大家以后陌路罢了。 朱仲书却没有立即回应,凝视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于是仆役也不罢休:“你爹呢?你爹也得道歉!” 姜骅正一肚子火气没处发,“道什么歉,我们做了什么理亏的事需要道歉?简直欺人太甚!” 仆役冷笑:“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姜骅上前半步,“你要怎样?” 仆役再瞟一眼主子,冷笑转了狞笑,“跪下磕头。我们国公府二少爷不是谁想冒犯就冒犯的。亲事就算成了,你当了岳丈,也得时时牢记自己的身份,别胡乱发你的老爷脾气。” 一招手,还要招呼护卫上前。 这简直就是踩脸。 朱仲书却依然不吭声。 姜照侧目淡淡看着他,骤然,手里马鞭挥起,重重抽在仆役身上! 他要借奴才的口给她们父女颜色看,她就先揍了他的奴才,先让他看看颜色。跪下道歉?下辈子也别想。 啪!这下来得突然,连朱家护卫都没反应过来。 仆役痛呼一声,抱着胳膊蹲在地上惨叫。 “敢伤我,敢动手过来拿下他们!”护卫赶紧扑上,就要来抓姜照父女。亭外季逸峰忙带着姜家随从往里闯,上来帮忙。 姜照距离朱仲书最近,咫尺间伶俐转身,鞭子柄立刻抵在朱仲书下巴,“你一定要纵奴行凶么?” “四小姐”朱仲书下意识后退,姜照紧紧跟上,两步把他抵在亭角柱子边。他退无可退,喉咙被鞭头硌得生疼。姜照力气之大让他吃惊,一双眼睛幽幽的,更让他后背发凉。 仆役和护卫发急,可被季逸峰几人拦住,一时过不来。 “让他们住手。”姜照手中发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3 比狠 她下手有分寸,既能让朱仲书感到疼痛,却又不影响他说话。 并且,身体与他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既不会被他反制,也足够控制他。朱仲书是不懂拳脚的,从小爱好的是诗书琴棋,文人身子骨,她很清楚。 “你” “让他们住手。”姜照寒着脸重复。 可朱仲书咳嗽半声,一副呼吸困难说话吃力的模样,就是不肯开口喝住下人。而在他吞吞吐吐的时候,护卫已经抓住了姜骅。 姜骅被按倒,头脸都贴着地面,朱仲书的仆役往他身上踢了一脚,啐道:“给我们少爷道歉!” 姜照见父亲落难,顿时眼睛发红。 对方这是要狠揍她们的态度。朱家仆役仗势欺人的做派她再熟悉不过,这就是折磨人的前兆。道了歉,还会挨揍的,父亲一个辞官的御史其实就是平民,侯府名头此刻作用也小,闹出事来,朱家顶多说一句小儿子不懂事,做做样子“严惩”罢了。这和婚事上的博弈可完全不同。 此刻一旦被制住,她们完全没胜算! “放开我师父!”季逸峰上前去相救。 可他和姜家随从们都不会拳脚,又怎敌得过护卫武人,先前不过是仗着人多亭子小胡乱抓挠罢了。护卫很快在他肚子上狠狠踹了两脚,他疼得弓下身去,脸色惨白。不过饶是这样他也没松手,死死抓住一个护卫的衣角,于是又被狠狠踹在背上。 朱仲书却依然没有阻止的趋向。 这厮! 果然还是老样子,富贵公子当惯了,总想居高临下对人。被冒犯了,就等着对方被拿住服软再怀柔施恩。姜照眼神一冷,看来是她的鞭子威胁还不够。若是刀,看他怕不怕! 可在杀人一途上,鞭子并不比刀弱势。 到了这个地步,由不得她手软了。 侧身,滑步,她以迅雷之势飞快把鞭子绕上亭柱。 手中加力,朱仲书立刻眼睛翻白。让他说话的时候他不说,这下子想说也说不出来。 “都住手!”姜照扬声。 朱家护卫一惊。 他们万万没想到只在眨眼间,一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姐竟把他家少爷制住了!看架势竟然还是标准的挟持手段,不是侯府家的姑娘吗,怎么会这种招式? “放开二少爷,找死吗?”一个护卫欺近,袖子里掏出短刀来,这是动了杀念。 眼看着朱仲书舌头险些吐出来,下人哪能不着急。别说性命,损失了少爷一根汗毛他们也经不起。 护卫迫近,姜照鞭子一绞,打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结,“看你先捅死我,还是我先勒死他。” 朱仲书憋得脸红脖子粗,脚下乱蹬,双手胡乱去抓挠身边的姜照,可姜照哪里会让他抓到,微微侧身就闪过了他的抓挠范围。风度翩翩佳公子,此刻再狼狈不过。 擒住姜骅的护卫也掏了刀子出来,锋刃明晃晃戳在姜骅心口,“放了我家少爷,不然你爹没命!” 双方各自挟持了人质。 季逸峰呆住。 情势急转直下,本是口角而已,怎么转眼间成了以命相搏?不过是话不投机,何至如此? “都先别动。”他赶紧叫住姜家随从,免得混乱误伤。 姜照冷笑,朝挟持她父亲的护卫扬脸,“把刀放下,让我爹好好站起来走出去。不然你就只管下刀,你刀子扎进去,我的鞭子也能把朱仲书脖子勒断。” 大家不过比狠。 舍得一身剐,什么做不得? 这时候只有比对方更狠,才能镇得住场子。但凡求饶求和,只有全体被打半死的下场等着她们,事后唐国公府再来兴师问罪,家里就等着遭殃吧。 姜照头脑很冷静,笃定朱家护卫绝对不敢下手。 赚月钱吃饭的家伙,拿主子性命开玩笑就是拿自家老小开玩笑,怎敢临阵比狠。 她手上再加力,死死盯住护卫。 “把把把我们二少爷放了,你这个贱丫头贱蹄子!回头我们国公爷杀你全家!”朱仲书的仆役叫嚷着威胁,声音却是哆嗦,再没了刚才的趾高气昂。 “都站住,谁敢乱动一下,我下手可就没轻重了。朱二少爷身骄肉贵,一条命换我们几条命,也挺值的。”姜照让自己的神情更冷,语气更阴沉,阴恻恻的像个亡命徒。 “你你你”朱家仆役脸色越来越白,不敢再威胁什么。 朱仲书蹬腿抓挠的动作开始变慢,脸色越发紫涨。 姜照仍不松手,“把我爹放了。” “放了放了!赶紧放开!二少爷要紧!”护卫还迟疑,那仆役大声骂他们蠢货,又换了脸色跟姜照讲和,“姜小姐你别冲动,先松松手让二少爷透口气,求你了,奴才给你磕头!” 说着就跪在地上砰砰叩响。 不是他腿软骨肉贱,实在是姜照打的鞭结看起来太吓人,眼看就要把朱仲书脖子弄断似的。而朱仲书脸上微微隐现的紫斑,明显是憋气太久要断气的征兆。再勒下去可要出事了 现在磕头,早干嘛去了?早前还让她们父女两个磕头赔罪呢! 姜照瞅着挟持父亲的护卫。 护卫慢慢放下刀。 她便也渐渐把鞭结松开一些,让朱仲书透口气。 可随即那护卫提刀的动作就有异动。“放下!”姜照厉喝,转而重新勒紧鞭子。朱仲书半口气没透上来,登时张嘴憋住,眼睛瞪得溜圆。 护卫赶紧哐啷一声把刀扔得远远。他很纳闷姜照是怎会看出他动向,却不知姜照看的不是刀,而是他的肩膀。那里是动作的发源,临阵对敌,练的就是这点子眼力。 “别耍花样,你,也扔了刀!扔到河里去!”姜照呵斥另一个护卫。 俩护卫立刻依言从命。 姜骅被放,站起来喘气。女儿的表现实在让他震惊,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爹,你带师兄他们先走,上马回城,两盏茶之后我追你们。” “不行,一起走。”姜骅道。 姜照摇头。怎能一起走?手里没了人质,须臾就会被朱家护卫追上,到时候岂不是任人宰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4 脱身 她才扎了几天马步,身手都没恢复,敌不过两个虎狼护卫,而若挟持着朱仲书一起退的话,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现在时机尚未成熟,和唐国公府真刀真枪对上可不行。 “爹你们先走,我自有脱身之法,给我留匹马。” “绝对不行!”姜骅怎么能把宝贝女儿留给凶徒。 姜照只好去看季逸峰,“带我爹走。”手里松了些,让朱仲书喘气恢复。她可不想真要朱二少爷的命。季逸峰皱起眉头,明显不答应,甚至有自留下来的意思。姜照深深看他,“师兄,信我,盏茶之后在城门口等我。” 那边姜骅有意选择另一个解决的办法,他自然也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实在有些严重,“朱二公子,不如随我们去家里做客歇息,彼此澄清一下误会?” 朱仲书却正在大口喘粗气,哪有精力相顾。 姜照知道这人的性子,他的面子很重要,事到如今,澄清误会什么的只能是个奢望。 “走。”她朝季逸峰点头。 彼此目光交汇,她给他肯定的眼神。她不会拿自己安危开玩笑,他应该能看懂。沉湎绘画的人观察力比常人高出许多。 果然,季逸峰犹豫片刻,挣扎再三,终于在她坚定的注视下微微点了点头,只是目光里依然有浓浓担忧。 他选择相信她,抱着师妹若出事他就回来报仇,绝不独活的慷慨心思,拽上师父调头就往亭子外走。 姜照看出他的决然,不过终是松了一口气。她怎么会给他报仇的机会呢?大声吩咐随从,“伺候老爷回城!” 姜骅当然不干,挣扎,也呵斥随从去帮小姐。但在随从们眼里老爷的气场实在比小姐弱太多,他们自然而然顺从了小姐的意思——这很古怪,可姜照那当仁不让的架势真得让他们起不了违逆之心! 朱家仆役想拦,但看了看姜照手里的鞭子,闷闷作罢。主子在人家手里,他现在什么命令也不敢下。 “好了,现在,你们脱掉衣服下水,游出二十丈远。” 目送父亲被师兄等人拖走,隔水上了马狂奔而去,独留下来的姜照攥紧了鞭子,高声朝朱家下人吩咐。季逸峰骑马的姿势很僵硬,她真怕他骑得太快撑不住,想早点追过去。 朱家三个下人闻言呆住。 “什什么?”他们万没想到一个侯门小姐会让他们脱衣服!眼下这形势脱衣服是什么路数?! “脱衣服,光身子下水游出二十丈,听不懂吗?”姜照声音变冷,手里也没含糊,重新勒紧鞭子。 朱仲书喘息未定,眼看着又要憋气。 仆役急了,“且慢且慢,小姐手下留情啊!我们脱,这就脱!”他脑袋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姜照这是要给自己解困呢。 这法子亏她想的出来!真他妈彪悍!仆役暗骂。 三下五除二,他飞快脱掉了外头衣服,只留里衣。春夏之交天气热,里衣是又薄又短的款式,上头坎肩下头牛鼻裤,只比赤身露体多几块布而已。 姜照一点不脸红,转目两个护卫。 于是这俩人也只好依言脱衣,还不断被仆役催促动作慢。 三个只穿里衣的大男人站在跟前,姜照眼都不眨,“继续,光身子不懂么?” 仆役很忧心:“小姐我们要是下了水,你你会把我家少爷怎么样” “你们走了我放人,你们不走我杀人。”姜照交待得干脆,“我不想和唐国公府结人命仇,不过,也得看你们表现了。” 表现不好,以命换命也可以。 护卫目光略显不善,比起整日伺候人的仆役,他们多少还存着些血性,而且此时姜照孤身一人,也让他们稍微动了点心思。 可姜照手里的鞭子不闲着,加力一绞,瞬间把他们那点小心思都掐灭了。 “快点!一炷香之后你们但凡有一个不在二十丈开外,我就和朱二少爷同归于尽。现在只是一命换一命,比刚才还够本。” 一边说一边加力,朱仲书别提多狼狈了,突然一阵腥臭传来,也不知是拉了还是尿了。憋气人的正常反应,谁遇上也经不住。 到了这份上,闻着主子身上散出的馊气,仆役哪里还敢怠慢,当下除掉身上仅有的里衣,光溜溜赤条条扑通一下跳进水里。 扑腾!扑腾!开始玩命往远处游。 有个护卫道:“这位小姐我们是北方长大的,实在不识水性,你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姜照才不理他。豪门里哪有贴身的护卫不会水的,不会水还护着主子来江边,不怕出闪失?她也不答话,就默默把鞭结往紧了绞,一下,两下 俩护卫这下什么也没说,迅速脱掉衣服游走了。临走时姜照还交待他们往不同方向游。 随着护卫衣衫落下,几声叮叮碰撞响起,姜照低眼一看,原来是几件暗器。看来让他们脱衣服是脱对了,这些贴身的高级护卫总有些保底本事。 下人们远远游开了,姜照松开了鞭子。 朱仲书立刻顺着柱子滑坐在地,长衫下摆一片殷湿,散发馊臭气味。姜照换到上风口站着,免得被他熏到。 “朱仲书,你若早点叫人停手,哪会落得这个下场。” 朱二少爷捂着脖子喘气,目光还有些呆滞,来不及回应。 看来他恢复神智还需要一段时间,姜照怕父亲等得急,没工夫与他瞎耗。趁着他手软脚软的时候,她利落上前把他衣服也扒了,扒得干净,一件没剩下。朱仲书非常吃惊,茫然而震惊地盯着她。 姜照早看了三个男人的光身子,哪怕多看他一个的。只不过,他的衣服沾了脏东西,险些没留神脏她的手。 “回家和你爹娘告状去吧,就说姜四小姐扒光了你的衣服,行止放荡,寡廉鲜耻,这媳妇你万万不能娶。”凑近他耳边,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告诉完毕,姜照把四个男人的衣服打包一团,拎在手里飞快跑出河心亭。 木栈道笃笃声急,她脚步飞快眨眼窜到了河边。回头一看,朱仲书蜷着身子缩在亭中,而那三个下人正从二十丈开外拼命往回游,水花扑腾得非常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5 失意 这场面多少有些滑稽,姜照的心情稍微转晴。 翻身上马,把衣服包挂在后头,她朝亭子那边挥了挥手,扬鞭绝尘而去。 四个没衣服的大男人,要想追赶她,呵呵 朱仲书这家伙爱惜羽毛,更爱惜俊逸才子的脸面,大小便失禁的情况下被人扒光了衣服丢在郊外,这事情就算没人逼他,他也绝对不可能往外传扬的。若是他舍得下脸让爹娘知道么唐国公府也铁定不会宣扬此事,只会在别处使阴招找补。 到时候依然是两边博弈。 反正彼此关系已经坏掉了,还怕更坏吗? “驾!”姜照催马,直朝父亲一行追去。 —— 城门口等着姜骅和季逸峰几人,姜骅非常急躁焦虑,几番要回头接女儿都被随从们拉住。他气得险些背过气去,指着季逸峰大骂。 从师多年,季逸峰从来没受过师父一句重话,可这次师父骂得很难听,他默默听着,什么也不反驳,只帮着随从们死死拽住师父。随从们随着时间推移有些动摇,唯有他一直很坚定。师妹暗示他有脱身之法,他信她。 信任很重要。 而当时情形,选择信任要背负什么压力,他再明白不过。 把师妹留下来和几个男子周旋,一旦失败会发生什么,他不敢多想。可师妹当时用那种目光看他,把师父交付给他—— 唯有信了!大不了 他做最坏的打算,也做了最决然的决定。 直到城外的官路上远远一骑绝尘而来,烈烈红衣,刺了他的眼。 “师妹回来了!师父!”激动心情,难以言表。 他抬脚朝着姜照的身影直直跑过去,万般担心终于在此刻落地,跑出十多步才发现自己眼眶早已湿了。 姜骅也是大惊大喜。 随从们轰然一声叫好,齐齐松了一口气! 姜照很快疾驰到城门处,猛力拉住缰绳,高头大马人立而起,“爹,师兄,我就说盏茶工夫嘛!” 姜骅恨不得把女儿拽下马来就地打两巴掌。举目往路尽头看,络绎不绝的行人里,并没有朱家人的影子,“阿萝,他们” “一时半会回不来。”姜照招呼大家上马,“咱们回家!” 回府的路上把事情简略一说,姜骅和季逸峰都是大惊失色。 姜照所做的事,比她单独留下更 脱衣服?这这 姜骅下意识往身后看,看到随从们隔得较远,似乎听不见姜照的话才略略放心,“阿萝你怎么可以”想要责备女儿,可又知道若不如此,女儿脱身真是很困难,偏偏他又被拖走帮不上一点忙。 当父亲的悔愧交加,默默闭嘴转了头。他鼻子泛酸,深责自己没用。若是当时稍微忍一下,事情兴许不会到这种程度闺阁女儿家逼着男子当面脱衣服,这种事 都是他害了女儿! 姜照发现师兄脸色通红。 她有些赧然。刚才让朱家人脱衣服她真没觉得害羞,直到现在也很坦然,上辈子给川南做事,比这更过分的场面她见过很多,可谓千锤百炼。但是师兄突然红了脸,让她觉得自己女孩子当得很失败。 师兄听听都羞了,她竟然做得理直气壮 果然她现在的心态和想法,早已和正常人格格不入了么? “咳”她清了清嗓子缓解尴尬,“爹,此番之后朱家定不会善罢甘休,之前您做的事不要停,抓紧把长房那边按住,别让他们跟着朱家狼狈为奸。” “嗯,阿萝放心。”姜骅的回答带着重重鼻音。 —— 季逸峰留在侯府吃的晚饭。 姜骅主位,姜照作陪,大家一边闲谈一边吃酒,姜骅心中有事不知不觉喝多了,中途离席去睡觉。姜照又和季逸峰饮了几杯,她未曾如何,季逸峰微有醉态,身子摇晃。 姜照站在待客的花厅前大声吩咐,“来人,带季公子去红芍轩歇息。” 红芍轩却不是客房,乃是和内宅相通的一个小小精舍,遍植芍药,每年花期时云蒸霞蔚,红粉缭乱。姜骅常在那里读书作画,累了晚间便歇在那儿,因此卧具用具一应俱全。 伺候的婆子小厮们觉得奇怪,姑娘怎能让客人睡在老爷眠舍呢?不过季公子毕竟是老爷爱徒,他们也就没多问,直接上去搀扶季逸峰走路。 季逸峰却知道那里不妥,“多谢师父师妹款待,我并未很醉,这就告辞归家了,改日再来找师父点评画作。” 姜照弯唇,当着众多下人的面和季逸峰语气温柔:“师兄且慢,稍后我还有事请教师兄,你请先去歇息片刻,待我回房处理些事情,去去就来。” 去去就来几个字说得异常轻柔,临出门时回头看向季逸峰,又是一笑。 她去得急,很有些不由分说的意思,季逸峰不及阻拦,一晃眼不见了师妹身影。“季公子这边请。”下人们引路搀扶。 因着姜照有事相商的留言,季逸峰恐怕又有别的秘事,便没再推脱,欣然去往精致僻静的红芍轩。那里景致甚好,陪着师父去过几次,他很是向往那些妍态各异的芍药。 而姜照回到自家院子,一进院门便吩咐人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手脚都快着些。夷则,把我新做的几件春衫拿出来!” “是!”丫鬟们赶紧依言忙乎。 近身的服侍秋明插不上手,看炉子烧水抬浴桶她又不想放下身段做,眼看着满院人各司其职,她戳在其中颇为尴尬。须臾,寻个去厨房看宵夜的借口,闷闷走出院门。 在园子里乱逛碰到熟人,人家问她,“适才在你们院子路过,恍惚听说四姑娘要洗澡,是么?那你怎么不在跟前伺候着,却跑这里乱晃。” 秋明勉强笑笑,“姑娘洗完澡要吃点心,特意派我去厨房挑几样,别人挑的不合她胃口。” 熟人道:“我还听见四姑娘说要找新衣服呢,她洗完澡要出去吗,都这么晚了。” “谁知道。”秋明不自在,姑娘的私事现在是一点儿也跟她不沾边了。说完才恍觉自己语气生硬,忙补救,“我还赶着去厨房,不聊了,嫂子回头见。” “快去吧,我也忙着当差去。”那人笑着告别,见秋明匆匆离去,对她背影不屑地哼了一声,之后扭身沿着园子粉墙的暗影,脚步飞快走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6 失控 季逸峰等在红芍轩的院子里,有小厮进来焚香送茶,恭敬地说:“请季公子稍等片刻,我们四姑娘很快就来。”又补充说,“四姑娘请您进屋等。” 季逸峰微微点头,打发小厮去了。 屋子是三间敞轩,画室书房占了两间,另一间坐卧休息的地方有凉榻,碧纱橱里还有温暖舒适的软床。季逸峰进画室去看师父收藏的几幅名作,往日他只嫌观摩时间不够,今晚却很是心不在焉。 画中有芍药,窗外有芍药,脑海里浮现师妹红衣策马的模样,他觉得也似一株芍药,却不是培在园圃里细细滋养的娇品,而是长在野地里,风吹雨打之后即便弯了花枝也要倔强活下去的那一种。 想起师妹描述江心亭脱身时的淡然,他微微叹口气,心里有一种恨自己无能的郁结弥漫开来,越发深厚。他随手拿起茶杯,像喝酒一样将热茶一饮而尽。滚热的茶水下肚,酒醉后的口干缓解许多,他又倒了几杯,都是一口喝干,直到肚子有些发涨。 鲸吞牛饮,糟蹋茶的喝法,心情不快时却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这酒,后劲真足。”许是热茶激发了酒气,他感到一阵头晕,比离席时还严重几分,看墙上的挂轴都有些天旋地转。他赶紧扶着桌子坐下,酒劲却越来越大,口内更觉干渴,身子也很快热得不行。 他扶着头坐了一会,感觉依旧不好,喉咙干得冒烟,于是到了一杯茶又是饮尽。持杯的手不稳,半杯茶全都洒在衣襟上。他觉得不太对劲,往日喝酒也没有这样厉害的后反劲,莫非是白天去河边被风吹着了,有风寒的征兆? “有人吗,谁在外面?”他想起按照惯例院门外应该有人伺候着,随时能应声进来。可叫了两声,却没动静。头晕却越来越厉害了。 他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缓解晕眩。 身上热度越发严重,他朦胧看到自己手掌发红,摸摸额头,额头却比手掌还烫。更让他意外的是他的身体竟然 他不由羞惭。怎会这样?简直太不对劲了,那份莫名的燥热实在 “有人吗”他赶紧喊人,想叫方才那小厮进来帮他,可最后一个字他几乎没说出来,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不知道是嗓子出了问题还是耳朵出了问题。他的头很晕,意识却非常清醒,但身体各处都不太受控制,视线也开始模糊。 这转变太快了,他惊惧异常。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依稀看到有人进屋,裙袂飘飘,香气袭人,定是个女子。季逸峰看不清是谁,只感觉那人在对他笑。“师兄你醉了,去那边躺着歇会吧。”女子上前扶他,不由分说拽起他就往隔间的碧纱橱里去。 叫他师兄?是师妹吗? “我不去。”季逸峰想拒绝,舌头却不受控制。他有些着急,这里床榻都是师父的,他怎能上师父的床歇息?可不但是舌头,连手脚都不好使了,女子将他架起来一直架到床边,他根本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单薄的衣衫不是阻隔,他能清晰感觉到女子身体的柔软。 这感觉比平日更清晰。 一缕甜香钻进鼻端,像是有烟花在脑中猛然炸开,他身子一颤,手掌不由自主反握住女子柔荑。坐上床沿的刹那,他甚至有强烈的把女子拉进怀里的冲动 不对劲! 他的眼睛看不清,身体不受控制,脑袋里却异常清醒。这不是酒醉的感觉,他想起市井里流传的说法,暗窑里头调教不听话的新人有一种特殊的药物他身体的反应像极了传说中的描述。 “师兄”女子柔软的声音敲打他的耳膜。 他猛力推开女子。他一瞬间反应过来,这女子绝对不是师妹,师妹才不会如此!他拼力推搡着,和身体的本能奋力做斗争,自觉很大力,可落在女子身上却是轻飘飘软绵绵的一拂。饶是这样也令女子吃惊了,他听到女子轻轻地笑,“竟然还能反抗,难道你知道我不是四姑娘?” “可是,晚了呀。”女子把他推倒在软床光滑的绣褥上,他强力忍着才没把女子就势搂住,因这忍耐,头更痛了,身体更难受,豆大的汗珠滴滴答答顺着额边流下。 只听女子吃吃地笑:“呀!真不简单,季公子,没想到你一副书生样子却忍劲这么大。其实你长得挺好看的,要不是有事要办,今晚你我真的很难得。” 季逸峰感觉到外衣被人除了,他反抗不得,甚至本能想去顺应,这让他羞愤难当。女子柔滑的手在他身上触碰几下,接着解开他的里衣。 季逸峰身体一震,残存的理智瞬间崩飞。 他再也没有听清女子又说了什么,只感觉萦绕鼻端的香气一股脑冲进身体,令他迷乱昏沉。“师妹”他张张嘴,想提醒师妹这里很危险。他知道这是个圈套,他希望师妹能听见他的告诫,不要再到红芍轩来,却忘了他根本发不出声音,不知在何处的师妹又如何能听见? —— 小半个时辰之后。 “太太慢着些,容我先进去看看您再”丫鬟灵芝试图拦住主子,却怎么也追不上程氏的步伐。 一向端庄娴静的程氏走得飞快,几乎是在小跑,她自小裹脚行动不便,从内宅一路飞奔过来,早把发髻跑散了。她脸色极其难看,从屋后小门直冲进红芍轩,砰,一把推在紧合的房门上! 门却从里头拴住了。 各处窗子也紧紧关着,全是从内锁的,站在隔间窗下,能听见含混的男子呜咽和女子急促的喘息。那声音 程氏羞红了脸。 回头看丫鬟,灵芝的脸比她更红。后面还跟着两个她惯用的婆子,再后面是半路上遇到说什么也要跟过来的一个管事媳妇,大家都是神色古怪。 但凡听到窗纸里的声音,没有人能脸色如常。 不过古怪归古怪,程氏发现自家的婆子更多是震惊,而那个管事媳妇却只是尴尬和好奇,甚至尴尬都浮于表面,好奇兴奋更多。程氏暗悔,不该让这媳妇跟过来的!她一时得了信失去分寸,又见这媳妇跟老太太房里的嬷嬷沾亲,想着让其跟来也算个见证,毕竟事情蹊跷,她继室的身份有诸多顾虑 可现在,房里境况这般难堪,她贸贸然带人闯过来,当真骑虎难下。 “太太,这里头是怎么了,听说四姑娘在此会客,怎地”管家媳妇一脸迷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7 闯门 程氏怕的就是这个。 她是听到巡夜婆子说四姑娘在深夜会客才被惊动的,传了巡夜的到跟前细问,才知道红芍轩附近伺候的c值夜的全都被以各种理由支开,而喝了酒的四姑娘和季逸峰正孤男寡女独处在红芍轩里,院门紧闭,没人知道两人在干什么。 程氏一听就急了。 许是幼年丧母的缘故,她从过门就发现姜照比同龄女孩早熟,虽然娇养着,但行动说话一向很有分寸,而且近日因为长房平妻的事,点点滴滴的细微处都让她觉得姜照更懂事了,竟还能帮着父亲分析朝堂道理。 可怎么突然如此糊涂! 程氏自然不信姜照德行有亏,今晚丈夫酒醉回房,零星念叨了几句没有头尾的话,她依稀猜出白天可能发生了不太好的事情,想着师兄妹两个大约是在商量处置之法。可再为了办事,也不能和外男在自家房间里夜深独处呀,传出去府里的名声可就全都没了,现在是巡夜的看到,明天满府下人铁定都会知道! 难道她还能封住所有巡夜人的口? 能封住红芍轩内外所有下人的口,以及内外宅院所有人的口? 这种事越封越传得厉害! 唉,阿萝这孩子再稳重成熟,果然毕竟还是孩子,男女之事上没有警醒之心,不懂人言可畏。 于是她服侍了丈夫睡下,瞒着各处独自带人匆匆赶来,想把事情速速平息,把姜照速速领回内宅。可没想到—— 站在紧锁的房门前,听到的却是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而管事媳妇看似迷茫的发问,更让她觉得事情严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里头里头真的是姜照和季逸峰吗?程氏胸中心跳如擂鼓,震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谁在里面?”她略略提高了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发问。 许是被惊动了,房里女子的声音骤然消失,只剩下男子含糊不清的粗重呼吸。夜色安静,呼吸声隔着门窗也能听得真切。 “灵芝到前头路口守着去,不许内宅巡夜的过来,若有人问,就说我和四姑娘奉老爷吩咐在这里找几本要紧的书。你,去把院门关上,谁来也不许开。你,继续上去喊门,快点!” 程氏一连下了几个命令,这个地步,不管里头的人是谁,当务之急必须把门打开。 丫鬟灵芝和两个婆子连忙分头做事。半路跟来的管事媳妇赔笑问:“太太,我做什么?” 程氏希望她赶紧消失。 事到如今不是作见证的问题了,而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程氏能辖制自己的下人不走漏风声,可管不住背后有靠山的管事媳妇。 只是未等她答话,通向内宅的后门处突然响起人声和脚步声。 “这里出什么事了,我恍惚看见太太跑过来?”竟然是不速而来的姨娘杨竹筠,后头带着好几个丫鬟婆子,有她自己的,还有管事的。一伙人拥着闯进院子直绕到房门前,灵芝拦都拦不住。 程氏大惊,这可怎么办! “太太您这是”杨姨娘一眼看见程氏散乱的发髻,水杏眼波光流转。 灵芝赶紧过去把主子的头发挽好,仓促之间来不及细致梳头,只松松打了个晚妆髻。程氏暗暗压住惊骇,勉力放缓语气和神态,缓缓道:“这么晚了,姨娘不在房里安歇,带着人跑来这里做什么?” 杨姨娘不动声色打量院落,见院中伺候的人一个不在,唯有程氏几个挡在门口,门窗还是紧紧关住的,便反问,“正要问太太,老爷在你那边,听说还喝多了酒,太太怎么不伺候老爷休息呢?” 又补充解释自己来此的原因,“我夜里睡不着,昨晚恰好梦到了姐姐,方才想去姐姐院里坐一会,没想到刚走到半路就看见太太行色匆匆,我一连叫了好几声你都没注意。我想着恐怕是出了事,怕太太人手不够,赶紧追在后面想给你搭手。” 程氏已经习惯了杨姨娘动不动就要和她谈姐姐,用先夫人刺激她。眼下这情况,也不是彼此赌气的时候。杨姨娘的话她并不相信,来时路上她可是十分注意四周的,哪里有谁追在后面喊她?对方来得突然又蹊跷,屋里又是那般难堪 不管杨姨娘怀着什么心思,赶紧把她撵走才是! “老爷突然需要几本要紧的书,是急用,我赶紧过来替他取。事关要紧,老爷连老太太都瞒着呢,姨娘还是暂且避开吧,老爷不想让人看到他要的东西。” 杨姨娘皱眉,上前两步走近些,“到底什么要紧事?瞒着别人,连我也瞒着么?老爷从不瞒我什么,这里我也常来,太太要找东西我帮你,说不定比太太找得更快。” 程氏挡住她,“老爷交待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姨娘快些离开。” “太太这是什么话?不是我故意和你做对,实在是你说话漏洞太大,老爷明明喝醉了,这么晚了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先前听说红芍轩今夜有客人,是老爷的徒弟,太太漏夜而来” 程氏脸色难看,杨姨娘的话暗指之事太龌龊,“姨娘,莫忘了你的身份。灵芝!把姨娘请走,有事回头见了老爷再说!” 杨姨娘寸步不退,“太太故意隐瞒什么呢,鬼鬼祟祟的。我要告诉老太太去,让她老人家” 话说到一半她戛然停住。 因为此时站得离门窗近了,她终于听见里头不寻常的呼吸。似乎在压抑,时轻时重,可她住了口凝神一听,立刻清晰分辨出那是 她立刻白了脸,震惊瞪住程氏。 程氏脸上红潮又起,怒道:“你别胡思乱想,赶紧出去!”杨姨娘刚才那般说话,她以为姨娘怀疑她和屋里的声响有关。 杨姨娘想的却是别事。 “太太,里头是谁?阿萝”目光连闪,杨姨娘猛然住口,转头警惕看向她带来的下人们,“去把院门关上,小春去外头过道守着,谁来也不许让进!” 她竟然下了和程氏一般无二的命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8 惊疑 程氏起先还怀疑杨姨娘和此事有关,不然为何来得这么巧,可现在听见她这样吩咐,又有些不确定了。 “太太堵在门口干什么,还不进去看看。”杨姨娘比程氏看起来更着急,冷不防越过程氏冲上去推门。发现门拴着,她立刻喊人,“你们几个把门撞开!” 此时门里,又是一声压抑的闷哼。 杨姨娘脸色变幻不定,不待程氏阻拦,亲自带着婆子和身撞门。 砰,砰,几下过后,并不牢靠的薄木门很快被几人的重量撞开,门栓咣啷啷掉在地上。杨姨娘踢开门栓扑身闯进去,迈出半步突然回头,横身挡住门口,以从未有过的恶狠狠的目光瞪向所有人,包括程氏。 “太太跟我同来,其余人都退开三丈外,没得吩咐谁也不许近前!你们听着,今晚的事天知地知你们知,不管稍后出了什么动静,半个字也不许给我说出去!否则,来日漏出哪怕一星半点儿的风声,无论是谁漏出去的,我拼着一死,也要让你们在场所有人死在我前头,死得很难看。听见没有?” “是,听见了。”她的丫鬟首先怯怯回应。 其余人互相看看,都有骇然之色。杨姨娘向来是个爱哭的,又瘦骨伶仃,底下人拿她开玩笑时偶尔叫她病西施,大家只知道她软绵绵的手段,可从没见过她这样厉色。 “听见没有?!”杨姨娘狠狠重复。 “是”大家相继应声,连伺候程氏的灵芝都低低点了头。 程氏狐疑,对杨姨娘的做派充满不解。 可事关重大,抛开成见不谈,她十分认同杨姨娘的做法,换了她一样会这么做的。“先进去再说。”事到如今把对方遣走是不可能了,程氏临进门时给了灵芝一个眼色,让她盯紧杨姨娘带来的下人。 两人进屋,谨慎地随手关了房门。 一股浓重的异样香气扑面而来,呛得两人掩袖咳嗽。 举目四顾,画室和书房没有什么异常,只正厅桌子上翻倒了半壶茶,茶渍脏污了桌布。而隔间的碧纱橱里却有悉悉索索的响动传出,男子的喘息声异常清晰。程氏脸色烧红,咬着牙往隔间里走,杨姨娘却几步越过她赶在前头,闯进碧纱橱里一把掀开了半掩的床帐。 程氏倒吸一口凉气。 锦垫罗床之上,年轻的男子衣衫不整,赤着大半身体,伏趴在凌乱的被褥之间闷声喘息,正艰难用被子往自己身上遮。他似乎知道有人来,掩在枕头里的侧脸满是羞惭之色,极力想躲避,可手脚动作十分不灵敏,动一动都很困难。 这却不像是做苟且之事的模样。 倒像是被人所制。 程氏并没看到先前听到的女子,把三间房间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依然没看到人影。阿萝不在这里她大大松了一口气!紧绷了半天的情绪一放松,脚一软几乎坐在地上,她赶紧扶住桌子。 但既然阿萝不在,那刚才的女子是谁,又在哪里?难道是她幻听,根本没有女子? “这是季是他吧?太太你认得出来吗?”杨姨娘捏着床帐的手在发抖,声音也颤。似乎忘了彼此正在赌气,她开始询问程氏的意见。 程氏脑中一团乱麻,努力想把今晚的前前后后想清楚,可越着急思维越乱。听见杨姨娘问,她脸红心跳,忍着羞惭往男子侧脸上辨认,“好像是”丈夫很看重季逸峰,曾带其拜见过她这个师母。 杨姨娘一把扭过男子的头让程氏看清楚,“确定是吗?” “是。”程氏肯定地点头。 杨姨娘收了手怔怔站在床边,再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氏推开她,顾不得男女大防了,手忙脚乱帮着季逸峰把身上盖住,只露出脸大家彼此好说话。 “季”她试探着发问,“是你么,醒着么?你到底怎么了,赶紧好好说出来。”丈夫对这个徒弟评价非常高,她情愿相信对方是受制,不是故意主动。 然而没有回应,她只看到季逸峰艰难动了一下,喘息更粗重几分,脸也更红了。程氏自己也是脸红,又羞又怒又着急,心跳越来越快,觉得这屋子简直透不过气。可她是主母,又正正撞见这情景,没办法避开。 “你转脸过来看着我!听说阿萝留你在此休息,你怎么休息成这个样子?” 程氏问完一句不见回应,烦恼又问,再问,连接问了十多句,床里的人只回给她几声闷哼。她更着急,觉得头痛得很,并且开始发晕。 突然杨姨娘身子摇晃两下,稳住之后惊道:“不对!太太,这屋里的熏香有问题,你热不热?” 程氏这才醒悟身体状态不对。光是生气着急,似乎还成不了这个样子。 屋中大博山炉青烟袅袅,浓浓的香气一阵阵袭来,她头晕越来越厉害。好厉害的熏香她们进屋才片刻而已,就已经如此难受,那么床里的季逸峰果然不是自愿主动,是遭了暗算吗? 侯府深宅,自家门第,会有谁暗算老爷的徒弟,又有什么目的?! 程氏惊疑不定。 一忽疑心床里人是装的,一忽疑心姜照是否牵连其中,一忽又怀疑杨姨娘,然后又推翻自己的猜测,简直心乱如麻。她的身份,她的立场,处理这事实在很棘手。阿萝呢,阿萝此刻到底在哪里? 杨姨娘匆匆过去压灭了香炉,烟气却一时散不掉,于是她一口气把所有窗子都推开了,碧纱橱的隔扇也全都打开。“且慢!”程氏回神相阻,不想让院子里的下人看到屋中情景。 “阿萝又不在,怕什么!”杨姨娘压低声音,眉头紧锁,“这事不能瞒着老太太了,你去告诉还是我去?或者我们一起去?” 这时候杨姨娘竟然头脑很清醒,而且破天荒和程氏用起了“我们”。 程氏道:“夜深了” “再深也要赶紧处理!老爷醉得如何?他知道了么?平时就算了,这时候太太可别糊涂坏了大事!阿萝呢,赶紧让体己人悄悄把阿萝找出来。”一贯柔弱示人的杨姨娘此时一反常态,非常强硬,而且脸上带着让程氏看不懂的决绝之色。程氏纳罕,她决绝个什么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9 来客 然而不待程氏有所反应,杨姨娘已然转身,快步闪到碧纱橱侧面去了。 程氏一愣,那边只是存放东西的一个小窄通道,她躲那里去做什么?却听得两声轻响,似乎有什么机关弹开。程氏赶过去一看,杨姨娘竟然在橱后开了一个暗门出来。 “你守着,我进去看看马上回来,这是通外头跨院的!”杨姨娘飞快闪身进去,门自动在她身后合上。 程氏惊愕不已。 她过门许多年,竟然从来不知道红芍轩的碧纱橱后藏有机关暗门,而杨姨娘却知道非常不合时宜的,她心里闪过淡淡失落。丈夫和杨姨娘毕竟是表兄妹,自小相熟,感情不是她这外来人轻易就能比得上 即便她是名分上的主母,即便她养育了儿子,然而,有些事比不上就是比不上。她心里微微发堵。 “太太?太太?”院中传来灵芝担忧的呼唤。 程氏赶紧回神定了定心,瞥一眼床里的人,叹口气走出屋子。烦乱心绪,烦乱思维,她脑中乱得很,也不知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叹气。 —— 姜老夫人从睡梦中被惊起。 翠翘的声音带着少见的忧惧,“老太太,红芍轩那边有事,请您现在去看看,衣裳我已经备好了。”一贯沉稳的大丫鬟眼中有惶急之色,虽是一闪而过,可已足够让老夫人翻身坐起。 她本就睡得不踏实。 儿子和孙女出城骑马,回府时听门房上说,父女俩连带季姓徒弟的脸色都不寻常,孙女似乎还好,下午时候还曾进房给她请安问好,说笑半晌才出去陪父亲师兄吃饭,而儿子姜骅,从早到晚未曾过来打照面,最终听说是醉醺醺回房睡觉去了。 是真醉还是刻意躲避她? 又有什么可避的?儿子已经好几天没露面了。长房那边的龌龊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儿孙绝对有事瞒着她,今晚这一出,莫非和平妻之事有关吗? 翠翘伺候得好,老夫人很快换下寝衣穿戴整齐,临出门时还含了一片紫姜提气。 “什么事?”穿戴间隙主仆对话。 “老太太别着急,咱们家的人都安然无恙,是老爷的徒弟有些不妥当,四姑娘避开人悄悄来请您。”翠翘语义含糊。 深更半夜的,一个外人有什么事值得惊动她?老夫人心下微沉。 灯光微弱的院子里候着姜照院里的小丫鬟。 “你叫白鹤?”姜老夫人一口叫出杂役小婢的名字。对长孙女身边的人和事,她向来比较上心。 白鹤刚满十岁,梳着丫髻,看上去有些憨憨的,口齿却十分清晰,“是,老夫人请随我来,红芍轩那边需要您主持局面。”她声音刻意压低,连老夫人身后的翠翘都是勉强才听清。 老夫人眼神一凝,直直注视她。 白鹤迎上目光点了点头。 是个沉稳孩子。姜老夫人心中一松,既然这丫头似是有备而来,显然阿萝无事,可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点两个稳重嬷嬷一起去,其他人各司其职,不许惊动。”老太太简短吩咐一声,让白鹤在前引路。 —— 姜骅是被杜嬷嬷叫起来的。 他醉了酒,头脑很清醒,只是手脚迟缓,走路晃晃悠悠。两个未总角的小厮一左一右搀着他,跟在杜嬷嬷身后往红芍轩方向而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姜骅知道女儿有分寸,轻易不会惊动长辈,派了教养嬷嬷特意来请他,显然是有非常缘故。 杜嬷嬷提醒他拉高领子。 侯府并不太大,很快他们一行迎头碰见姜老夫人。 姜骅一惊,下意识再把领子拉高,他自缢的痕迹还有残留,生怕母亲看见。老夫人却已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了,不过什么也没多问,只叫上他一起往红芍轩去。 “你那个季姓徒弟品行如何?” “娘,他绝对是端方之人,以画见心,儿子不会看错。” 姜老夫人闻言抿紧了唇线,眼中起了阴霾。 —— 杨姨娘从暗门里跳出来,裙子上沾了大片尘土,她顾不得抖灰,直直冲到门口对程氏低声说:“阿萝不在里头,地上有不知是谁的脚印,一路通向外头跨院去了。我孤身一人不敢进那边,先回来报信,太太你赶紧派体己人去跨院搜查,要快,晚了会耽误事!” 程氏犹疑。 今夜之事蹊跷处太多,她并不能完全相信杨姨娘。暗门里什么情形?杨姨娘是不是调虎离山?跨院是外院偏僻所在,来客时招待客人的仆役留宿之所,先不说暗门是否通向那里,便是通着,她贸然伸手去外院搜查得鸡飞狗跳,事后怎么交代? 杨姨娘未必不是挖坑给她跳。 她作为主母必须平息事情,而不是火上浇油。 “先去禀报老太太再说,你我同去,各自留人守在这里。”程氏的提议里处处是戒备。 杨姨娘急躁,“可以,那咱们赶紧走。现在就派人通知外头守住各处门墙吧,不然走脱了坏人你我都担待不起。” “什么坏人?”程氏心中一动,“杨姨娘,你莫非有事瞒着我?” “没有” 程氏正待逼问,红芍轩正院门的方向远远传来嘈杂,那边是通向外院的。杨姨娘顿时变色,“怎么了?快去看看!” 伺候她的婆子抬脚就跑。 内外有别,她们年轻妇人丫鬟轻易不能过去,何况是深夜,唯有忐忑等着。出去探动静的婆子很快返回,声音惊惧:“姨娘,是北宅大太太跟前的李嬷嬷和西南巷的七老太太!” 话音未落,嘈杂声已经到了跟前。 来得太快了! 红芍轩前后连通内院外院,从府门口一路进来拐两道弯就到。李嬷嬷扶着七老太太出现在门口,边上一众婆子提着雪亮风灯,霎时把红芍轩的院子照得通亮。外宅守夜的小厮在后头跟着,苦劝着试图阻拦,正是嘈杂声的来源。但他们哪敢真正把七老太太往外推,眼看着到了红芍轩,小厮们也不敢再往前了。 程氏直觉事情不好,示意杨姨娘赶紧进屋关上碧纱橱隔扇,好把床里头的尴尬挡住。 “七婶娘,您深夜来此可有要事?怎地不让门上通报一声,容侄媳妇派人抬您进来呢?我们老太太已经睡下了,您贸然闯进来恐怕惊动了她安眠。”程氏迎上前站到路中央,挡住还要往里走的不速之客,她秉持着晚辈礼节,脸色却不是很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0 长辈 所谓七老太太,和侍郎府侯府本不是一房,乃是旁支庶房留下来的一位老妇人,因为同族这一辈留存的老人不多了,她家又在乐康城里,所以和这边走动比较勤快。年节的时候大家一起回乡祭祖,平日没事过来和老妯娌聊聊天,晚辈的姜骅等人见了她,也要尊称一声七婶娘。 然而旁支就是旁支,从祖上老早开始就分出去单过的小门户,家资到底不比嫡房丰厚,这些年支撑着体面也全靠着嫡房帮衬。说是长辈,实际这老太太在程氏面前根本没什么底气,见了熙哥儿还要笑脸奉承巴结的,哪次登门不是提前打个招呼约好了,得了准许才能进来? 现在却大喇喇闯进,拦都拦不住,还是深更半夜大晚上的,有这么当长辈的么?泥人都有脾气,程氏再娴淑温良也不会笑脸相迎。 “七婶娘,无事不登三宝殿,您带着北宅的奴才闯进来到底所为何事?近来我们两边的关系可不大好,您莫非是摆着长辈的架子,做和事佬来了?” 这话说得更直接,七老太太很有些尴尬。 “呵呵老三媳妇,你还没睡呢?来得是有点晚了,真不好意思,但的确是有急事,还请你看在咱们亲戚情分上体谅着些,呵呵。” 程氏只看李嬷嬷。这老妇是北宅贺氏身边的体己人,突然闯门,绝无好事。闯哪里不好偏偏闯到红芍轩来,除非她早知道这里有古怪! 李嬷嬷低头不语,程氏沉着脸问,“什么急事值得七婶娘这样失分寸,大太太安排您来的么?北宅出事了?” 七老太太赔笑,“你婆婆呢?我找她当面说,老三媳妇咱们进内院吧?” “我婆婆早歇下了。七婶娘有事和我直说,若真是急事我现在就处理,若不是,待我明日一早再禀报她老人家。老太太近来让北宅气得身体不适,府里奴才们都不敢拿鸡毛蒜皮的事去烦她,您是妯娌,想必更能体谅。” 七老太太更尴尬,万万没想到平日里不言不语只会笑的程氏竟这么厉害,骂人都不带脏字。她偷眼去瞟旁边的李嬷嬷,李嬷嬷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接她的示意。七老太太不由暗暗叫苦,要不是为着给儿子谋前程,姜驷答应了这次返京就带上她儿子,她才不来平白得罪侯府呢!经此一事,再想登侯府的门恐怕是很难了。 “那个呵呵,老三媳妇你别生气,是你们大哥病了,病得特别严重,被人直接从河堤上抬回来的,他有话想说给你们老太太和老爷听,这不,就央我来请你们过去一趟。” 程氏道:“原来如此。”再没别的话,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七老太太继续赔笑:“其实我本也不想来,大晚上的吵你们安歇多失礼。但是我恰好过去串门,正让我赶上了,看他病成那个样子实在不忍心拒绝要我说啊,你们两下有什么误会我不清楚,可是咱们同族同枝总要和睦相处不是?有误会只管摊开了说,我舍着老脸给你们说和说和,大家散了火气重新走动岂不是好。” “我们什么‘误会’,七婶娘真不知道?” “呵呵,不太清楚,但你们是同枝” 程氏缓缓道:“劝婶娘一句话,以后不清楚的事您最好别掺合。灵芝,送客。” 这 七老太太愕然,敢情她厚着脸皮磨半日嘴皮子压根没顶用?这逐客令下得真是难道说,嫡支两边的矛盾已经到了不能碰的地步,她一头撞进来是给自己找麻烦?可若就这么被赶走,儿子的前程可怎么办。 犹豫间,扶着她的李嬷嬷手上力道加重。 老太太心头一凛。 这可是姜驷亲自交待的事,不能办砸!反正侯府这边已经得罪彻底了,侍郎府可不能再松手。唉,罢了! “老三媳妇,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好心好意给你们说和,你怎地恁不懂事?同族兄弟有什么隔夜大仇,你拦在中间不让老大和老三和好,是做媳妇的本分吗?”七老太太心一横,翻脸强硬起来,“再说老大现在病床上躺着,烧得浑身滚烫,就想跟老三和他娘说说话,你作甚横栏竖阻的?让开,我要去见你们老太太!” 浑圆发福的老妇人挤开程氏就往里闯,把程氏推得一趔趄,被婆子扶住才站稳。 程氏脸色铁青,“拦住她们!”这算什么道理,一个长辈,大晚上跑来她家撒泼了! 丫鬟婆子们赶紧拦阻,而李嬷嬷一使眼色,后面挑着灯笼的婆子们顿时拥上。短兵相接,两边竟然就这么当众推搡起来。 大家望族,面子上体面尊贵,一旦闹起却比小门户打架更难看。 “太太,让她们进吧。” 混乱间突然一道轻缓的女声响起,带着笑意和些微慵懒,院门口出现身穿百花长裙的姜照。灯影朦胧,衬得她如同月下花神,满院子人乍抬眼都有些恍惚。 “阿萝?!”程氏先喜后惊。喜的是终于有了主心骨,惊的却是姜照出现的方向。那是红芍轩连通外院的门,姜照怎么不从内宅过来,却从那边?再想起杨姨娘所说的,暗门连同外头跨院的说法,联想屋子里先前听到的女子声音 看向姜照的目光就充满惊疑。 姜照却是寻常神色,从她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身后两个婆子提着绉纱灯笼,送她缓缓走进院子。 互相推搡的仆妇们不由都住了手。 李嬷嬷警惕打量姜照,神色非常复杂,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七老太太心里头咯噔一下。她敢乍着胆子和程氏闹,但眼瞅着姜照走近,狠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姜照可是被长辈疼宠的掌上明珠,侯府尊贵的嫡小姐,虽是女孩子,可比所谓的主母程氏更惹不起。听说前两天府里还让她帮着管家,刚上任就折腾查账呢。 “四姑娘,呵呵” “我道是谁,原来是您呀。”姜照凉凉瞥向七老太太,“大晚上的闯进我爹眠舍做什么,来偷东西?放火?杀人?还是捉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1 摊牌 这,这是怎么说的 跑侯府来杀人放火偷盗,不想活了怎地?至于捉奸,更是没影儿的事。七老太太被问得愣住,张了张嘴,一时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哪有尊贵小姐这么说话的,也太厉害了些!而且张口闭口捉奸算什么体统,有没有教养呀,她夜里闯门是不妥当,可也不是深仇大恨,至于这么说她吗! 她可比这丫头足足高了两辈呢。 程氏一听“捉奸”二字心绪更加复杂,下意识往房里看,发现碧纱橱的隔扇已被严严实实关上了,杨姨娘更是站在屋子门口挡着,这才略略放心。 姜照一路朝前走,越过众人,走到房门前。 “七老太太被长房派来捉我的奸,打我们侯府的脸,我就如您所愿,大开了房门让您捉。过来吧,愣着干什么?要是差事办不好,姜驷跟贺氏可饶不了你。李嬷嬷你说是不是?” 程氏大急,杨姨娘大急,恨不得立刻堵了姜照的嘴。 七老太太却是狠狠吃了一惊,瞠目结舌看向李嬷嬷。李嬷嬷脸色骤变。看见姜照完好出现她就觉得不对劲,现在更是彻底摊牌,果然事情有变,定是暴露了! 到底是谁出的问题?! 李嬷嬷皱眉看向杨姨娘。 杨姨娘感受到目光,转过脸来死死盯住她。 姜照一脚踹开被姨娘紧闭的房门,哐啷啷,门扇重重打在隔栅上,颤动不已。“七老太太,请进啊。不看看里头有什么,回头你怎么当见证人,帮着长房踩死我们?”她从进院起就挂着的微笑不见了,转了一脸寒霜。 如画眉眼,尽是锋芒。 “不不不,我是来说和你们探病的,大老爷病了啊什么捉奸,定是误会,到底怎么回事我完全不知道啊,我c我c我老糊涂了,想当和事佬的” 姜照冷笑:“有不走正门的和事佬吗,想闯内宅也得从正路走,拐脚绕到红芍轩来做什么。” “是她她说这边近”七老太太抛出李嬷嬷。 老妇人终于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这不是她儿子有没有前程的问题,而是她家能不能继续存在的问题。捉奸,这种事在望族之中随口说说都是耻辱,现在被姜照当众喊出来,整个姜家的脸面全都丢光了! 这场面分明是嫡支两房的掐架斗狠,无论胜负如何,她这搅合进来的旁支都随时有覆灭的危险。家破人亡谈不上,除籍什么的完全有可能。 怪不得程氏方才那么强硬。 果然事情超乎想像的严重。可恨侍郎府竟然利用她! “我我真是来做和事佬的”七老太太反应不慢,脚下一软登时坐在地上,呜呜咽咽哭得非常伤心,李嬷嬷怎么拽都拽不起来。 姜照不再看她。这老妇是不是存心当帮凶根本无关紧要,长房才是关键。“李嬷嬷,你带着许多人来我家大闹,谁给你的依仗?” 李嬷嬷被点名,不得不回应,“四姑娘息怒,我家老爷病重,我是陪着七老太太前来请人的。” “请人时顺便闯个门,不小心捉个奸,是也不是?” 程氏闻言恍然,一直想不通的事情顿时理清了!可,阿萝是怎么洞悉的? 李嬷嬷正色:“四姑娘是闺阁女儿,容我说句僭越的,您的言辞实在失了体面。若在我们府里有哪位姑娘这样说话,太太早就惩治了。四姑娘,非礼勿言哪,女孩家的规矩请您别疏忽。” “哦,谈规矩。”姜照微微一笑,“按规矩咱们御赐的侯府宅院是不能乱闯的,若有犯者,等同冒犯天威,是大不敬的罪过。而漏夜前来直闯内宅更是居心叵测,罪不容恕。敢问嬷嬷,破了这个规矩的人该怎么惩治,你们太太教过你吗?” 李嬷嬷一顿,随即反驳道:“事急从权,我们老爷累倒在河堤之上病得严重,无奈” “你们老爷的病真是公务累倒的么?寻常说说也就罢了,这次他可是奉旨出巡,若有差错可是欺君之罪。” “我们老爷真是” “是不是与我无关。来人啊!”姜照突然提高了声音。 院门外顿时涌进来一群男仆,各个持着齐眉短棍,转眼间把李嬷嬷等人围在当中。 “四姑娘你要做什么?”李嬷嬷随即想起带伤回府的齐妈妈,心中一惊。 南宅侯府最近古怪,行动往往出人意表。若此番事情能成她自然不怕什么,但现在明显是失败了,这后果难道她也要被打一顿抬回去? 她手下提灯的婆子们一阵骚动。 程氏带着下人走到姜照身边,看李嬷嬷被围,又解气又不安。真要动手吗?她拿不准分寸,一时不知该劝还是该帮。 “把这老货按倒,二十棍子狠狠打!打死了我担着,打不死算她命大!”不等程氏有所决定,姜照赫然出声。 持棍的男仆们略有犹豫,左右互相看看。他们以为自己是被叫来壮声势的,没想到立刻就要出人命。二十棍子虽不是衙门水火棍,可打个老婆子兴许真能打死。 男仆的犹豫让李嬷嬷登时抓住机会,“四姑娘可别冲动!我是老爷和夫人派来的,做什么平白打我?” 这些仆役真没用。姜照暗自无奈,决定明天就商量爹爹招新仆。至于今晚,大不了她自己动手,必定要了老货的命,给贺氏狠狠一个警告! “我的话,你们没听见?”她再问一次仆役。她还是希望能有人挺身而出的,能培养的旧仆总比新仆用着顺手。 有两个十多岁的小厮互相看看,都有意动之色。姜照注视他们,一个见她望来赶紧低头,另一个略有挣扎,一皱眉一咬牙,握紧了短棍抬腿出列。姜照神情微缓,记住了这小厮的脸。 七老太太猛然从地上窜起来,哭喊着往包围之外冲,“我不知情的,我是来说和的!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四姑娘你可别跟我发火,我无辜” 姜照懒得理她,示意小厮动手。 李嬷嬷一看七老太太冲出去了,当下朝婆子们使眼色。事情已经不成,两边翻脸,不走更待何时? “四姑娘年轻不知事,今天我就先告辞了。我们老爷太太都宽宏,不会跟四姑娘计较这回,改日再来拜访。” 匆匆交待一句撑场子,她带着北宅婆子们一拥往外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2 震慑 侯府持棍的仆役们赶紧相拦,但动作非常犹豫。 南北宅当年是一家,底下人有许多彼此沾亲带故,世仆有世仆的处世之道,主子们互相斗法,他们当奴才的真跟着喊打喊杀就傻了。主子再斗也是亲戚,今日打架明日和好的,他们各为其主当好差事便是,又不是贴身伺候的高等仆役,跟主子同仇敌忾大可不必。何况四姑娘年轻,纵奴行凶的事回头若被长辈骂,他们也得跟着担责任。 不如应付差事,混过去算了。 于是几个老仆带头放水,其他人也只好睁眼闭眼随大流,包围圈瞬间被婆子们冲出缺口,李嬷嬷当先往院门口疾走。 “给我站住!” 就在姜照打算自己上去动手的时候,猛然一声厉喝,后门方向走来了拄着鹤头拐杖的老夫人。再后头,是紧紧跟随的姜骅。 姜老夫人面沉如水,被翠翘搀着一步步走近,拐杖在地上点出笃笃之声。别的不说,她先吩咐拿棍子的仆役,厉声道:“把人截住!胆敢放走一个,你们立刻统统滚出侯府!” 又问,“同来的还有谁?外头是不是还有车夫随从?传出话去都给我扣住,扣不住的话,门房上的全都领月钱出府,不用在侯府当差了!” 最高掌家人发下狠话,没人再敢怠慢半分。 放水的男仆们顿时紧张起来,立刻蹭蹭窜过去堵住院门,把快要走脱的李嬷嬷一众拦下,还有跑出去传话报信的。 李嬷嬷凛然生惧,二老太太向来慈祥宽和,突然发起狠来当真吓人。她心里头乱跳,忙转回身上前问好行礼,“您老人家安好?我们老爷和太太一直惦记着您,今夜也是特意派我来请您” “请我?”姜老夫人打断她,“大半夜闯到我家来谋害我的孙女,闹得鸡飞狗跳,还说是请我,还问我安不安好?我告诉你,我很好,再没比此刻更好的了,因为我终于认清你们北宅那群恶狼,熬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跟你们彻底断绝关系了!” “二老太太”李嬷嬷心惊,这境况可不妙。 “祖母,和他们犯不着生气,几个刁奴而已,打一顿赶出去便罢,有什么比您身体更重要,比您长长久久健健康康地活着,看我们长大成人子孙满堂更重要?”姜照欣喜于祖母出现的时机,却十分担心祖母的身体。前世老人家到此时寿命已无多,眼看祖母被气得脸色发白,呼吸急促,没有人比她更惊惧。 迟迟不敢告诉老人密信之事,就是怕如此。她有点后悔,早该把长房这次的谋算也瞒住老人才是,眼下这情形,若祖母万一被气出个好歹 不料老人家却比她想得更坚强,闻言顺两口气歇一歇,脸色竟比刚才缓和了不少,“阿萝说得对,打一顿撵出去便是,我才不和奴才生气。”随即吩咐道,“你们动手吧,就照四姑娘方才的吩咐打,不许少打,不许轻打!” 原来她不是刚到,而是在后头听了有一会,事情了解了七七八八。 这回男仆们可不敢犹豫,当即有个年岁大些的就带着两个人上去捉李嬷嬷。李嬷嬷叫嚷着挣扎两下,又哪里挣得过,眨眼间被按在地上。那仆役动手要打,姜照道:“不用你,换他来。”指着刚才自告奋勇的小厮。 小厮很意外,但很快就持棍上前,姜照叮嘱他:“结结实实地打,打死了和你无关,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是!”小厮举棍。 “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话,小的姓全叫全贵子,是前头扫地跑腿连带伺候马棚的杂役,进府五年了,老家在下头农村里。” 一句话问出一大串,真是个会抓机会的。姜照点点头,示意他动手。 李嬷嬷这才知道在劫难逃,“二老太太!四姑娘饶命啊!我是按吩咐办事,我只是个下人,主子让干什么不敢不从,你们别哎呀!” 求饶转成了惨叫。 小厮下手可真不含糊,一棍子下去,那声响真是吓人。啪!哎哟!啪!哎哟!清脆的拍肉声夹着呼痛声,起初非常有节奏。不过没几下李嬷嬷就叫不出来了,她疼晕了过去。 棍子却远不够二十下,小厮结结实实继续着,李嬷嬷腿上很快见血,殷透了裙子。 北宅婆子们顿时跪了一地纷纷求饶,因为听老夫人的话口,打完李嬷嬷似乎就该她们遭殃了。 姜照轻飘飘地说:“今天在场人太多,咱们府里的还好,总不会无故诽谤主子,可这些个北宅的家伙说不准,回头添油加醋把捉奸的事宣扬出去,白的也被她们说成黑的了,我好好一个清白女孩家,怎能被几个奴才坏了名声。” 姜老夫人道:“言之有理。不只你的名声,侯府的名声c全族的名声都不能坏。阿萝,你说怎么办?” 姜照说:“死人嘴才严。” 众婆子惊惧。四姑娘可真狠!笑眯眯的就要她们的命! “二老太太!二老太太饶命!” “我们绝对不会乱说的,绝对不会!” “四姑娘您认识我不?上次您过去北宅还是我给您引路呢,从我爷爷起我们就在府里当差,是最可靠的奴才,肯定不会给您抹黑” 一群人七嘴八舌讨饶。今天的情况大家全都看在眼里,姜照口中“捉奸”二字一出,即便是空口乱说,机灵的人也知道事情不可能善了。姜家什么人家,私下怎样且不说,明面上闺阁女儿名声出了事那就是全族的大事,富贵人家为保名誉牺牲几个家奴实在寻常,姜家以前没干过,谁保证以后不会干?谁保证今夜不是开始? 眼看着李嬷嬷已经命在旦夕了! 大太太跟前的红人都是这个下场,她们底下小虾米谁会管死活? “二老太太饶命,四姑娘饶命”唯有拼命磕头求饶。 突然七老太太跑上前抱了老夫人腿哭:“嫂子别多心,此事跟我一点关系没有,我是好心来劝和的!”她是被李嬷嬷血淋淋的后臀吓怕了。 姜老夫人不言声,对于姜照的建议,暂时未置可否。 无声的震慑比喊打喊杀更吓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3 处置 姜照道:“七祖母,我相信您和此事无关,不是联合姜驷贺氏陷害我。” 七老太太闻言大喜。 她分明听见姜照重新叫她“七祖母”,这就是不拿她当外人了! “是的是的,一定无关,我真不知道你们两边是怎么回事。” 姜照才不管她是真无关还是假无关,继续说道:“不过您既然来了,正好是个见证。”既可以是长房的见证,那么做侯府的见证也可。 七老太太支耳朵细听。 姜照道:“待我让您看看他们是怎么害我的,这样日后到了宗族跟前,您还能替我分辩几句,是不是?” 事到如今能说不是么?七老太太是真不知道长房盘算,只知道如果她配合,眼下是不会有什么闪失了。不然她一个旁支妇人,论体面其实还不如李嬷嬷,今夜能不能囫囵走出侯府的门还真难说。 至于以后怎么跟北宅交待? 以后再说吧。 于是她慌忙点头。 姜照目视祖母。姜老夫人并不知道孙女要做什么,可是凭着那日长谈后对孙女的另眼相看,以及今夜种种蹊跷,她看得出孙女胜券在握。于是,老人微微点了点头。 她首肯了,姜骅和程氏自然不会说什么。 姜照谢过祖母,当即就吩咐下人,“把那不知死活的东西带上来!” 很快有两个粗壮媳妇拖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进院,到了众人跟前把人一扔,大家看到那是个年轻干净的小厮,灰衣灰帽,似乎相貌不错,但他一直把脸往胸口藏,倒让人一时认不出。 程氏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可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姜照一抬脸,两个媳妇把小厮帽子掀掉,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顿时披散下来,再扯开衣服领口,只见外衣里头却不是白棉布里襟,却是另一身绣了花边的衣服,精致又光鲜,还有繁杂俏丽的盘扣。 程氏吸口气,这哪是小厮,分明是个乔装的丫鬟!她想起来了,这是杨姨娘院子里的大丫鬟翠钿,原是和翠翘一起伺候老夫人,后被老夫人赏下去的。 姜老夫人脸色一沉,转目瞟向杨姨娘。杨姨娘只紧紧抿着嘴,并无惊异之色,也不多问。 姜照让人把翠钿的脸抬起来,方便大家看得更清楚,“把你方才交待的话再说一遍,不许有遗漏。” “是”翠钿白皙姣好的面庞上印着两个手指印,一左一右,非常醒目,显示提前挨过打了。她瑟瑟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一边哭一边说话。 “我姑父的妹子在北宅当差,前阵子她突然来找我,塞给我十两银子托我办事,说事成之后还有二百两银子酬谢。我知道最近两边关系不好,私下里都不敢和那边走动了,哪敢接她的钱呢,一听就不是好事,可谁知她她说要是我不给办,就把” 姜照脸色一冷,翠钿不敢再吞吐,赶紧彻底交待,“她要把我娘去年贪了中秋厨房采买银子的事捅出去,让我们一家都被赶出侯府。我怕了,我我就按她说的,替她给姨娘送了一封信。老太太饶命!太太饶命!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是心疼我娘,她年纪大了,要是被赶出府就没活路了,我保证她再也不会做糊涂事,求老太太留下她吧!” 大家齐齐去看杨姨娘。 下人偶尔贪银钱也是难免,女儿被威胁了顾着娘更是人之常情,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事件里的杨姨娘她跟北宅通了什么信,难道是和那边联合搞出今夜的蹊跷么? 在大家注视下,杨姨娘紧紧绷着脸,依旧一言不发。 姜照冷冷瞅翠钿:“说完了?” “是c奴婢说完了,求姑娘开恩” “连跟我说的话都没如实交待,何况原本就藏着没说的。你这种东西还留着做什么,死到临头还做梦呢。”姜照朝那两个粗壮媳妇吩咐,“拖下去吧,直接拖到后院处置掉,然后叫她家里来领尸首。” 尸首 大家听得心惊。 “是!”俩粗壮媳妇是杜嬷嬷找的,事先交待过,只许听话不许犹豫,比那些拿棍子的男仆好用得多。 两个人拖起翠钿就走。 翠钿震惊,直被拖出一丈远才反应过来,犹自无法相信四姑娘开口就要杀她,“姑娘你说什么,什么尸首?” 众人也是半信半疑。便是眼前有李嬷嬷被打得半死昏迷,大家也不太相信姜照真要处死翠钿。拿棍子打和直接弄死,毕竟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 姜骅终于出言:“阿萝,别这样” “你不用管。”姜老夫人打断儿子,“此时此刻,阿萝的话就是我的话。” 一句掷地有声,翠钿如梦方醒,“四姑娘!四姑娘!老太太救命,老太太我是翠钿,我伺候过您的,您还让我替您看着杨姨娘,我是您得力的人呐老太太!” 说话间她已经被拖到了房后夹道,眼看就要出院了。两个媳妇子是先夫人何先柔当年带来的陪嫁,和姜府各路家生子牵扯甚少,只听杜嬷嬷的。姜照让她们处置,她们就毫不犹豫地执行。 眨眼间翠钿被拖走,喊声渐渐远了。 姜照不屑,这种蠢才,竟然还把老太太吩咐她的秘事嚷出来,真是不可救药。不过,原来祖母赏她给姨娘,是要盯着姨娘?这赏的年头可挺长了,难道祖母早就觉得姨娘不对劲?或只是普通的安眼线控制家宅? 这却一时想不明白了,先顾眼前,遂道:“小春,过来。” 杨姨娘的小丫鬟小春登时一哆嗦。她方才一看到翠钿就想开溜,可一直没找到机会。“四姑娘,我不是贴身伺候姨娘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她扑通跪倒,没怎样先撇清自己。 这可把杨姨娘卖了。 杨姨娘更是备受瞩目。 程氏紧紧盯着她,又恨又怒,万没想到杨姨娘和今晚的事有关,亏她方才还装成那样焦急! 杨姨娘对程氏的目光不甚在意,只看了看老夫人和姜骅。老夫人眸子深不见底,喜怒不形于色,而姜骅怀疑又震惊又带着责问的眼神,才是让杨姨娘真正不能直视的。 姜照轻声问:“姨娘自己说,还是我一个个拷问你的奴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4 交待 杨姨娘抿着嘴和姜照对视,眼中神色复杂难明。 姜照很平静,不怒不恨,只等着。 对视间小春已经被捉住按倒在地了,顿时哭花了脸,嚎哭的声音简直高得能传到府外去。大家都安安静静的,唯有这丫头哭得凄惨,声线一条线似的直穿云霄。 终于把杨姨娘哭撑不住了,开了口,“阿萝,你要把她怎样?” “看她能交待多少了。若不老实,和翠钿一个下场。” “你真要处置翠钿?!”杨姨娘到现在还不相信,以为只是把翠钿拖走,说处死吓唬人。 “为什么不?”姜照反问。 大家看到的是她几句话处死一个活人,而那活人并未给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滥杀无辜?心狠手辣?她才不怕背负这种名声。 总比背着逃妾污名,让侯府一败涂地,家破人亡来得好! 她这辈子不想做好人,只想做护家的人。道义伦理皆是虚妄,清名荣誉更是浮云,这些东西若不能被她所用而只是束缚她,那就统统一边去吧。 杨姨娘盯着姜照的眼睛良久,终于相信姜照不是玩笑,也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的要杀人。 “她她罪不至死,阿萝你” 姜照摇摇头,“她现在是罪不至死。可今夜若被她得逞,我和侯府便被她毁了,到那时,是我自尽保清名,还是让旁人自尽保住事情不外泄?北宅借此威胁我们,侯府又会遭受什么?两军对垒,敌胜我死,我胜敌死,本就是这个道理,我不做沽名钓誉的慈悲人。做错事该死的,一个一个,谁也别想逃。” 按她的脾气才懒得解释这么多,只不过看到父亲等人不认同的恻隐神色,有些话她必须说清楚。 这一点上祖母就比任何人都明白,跟得上她的思路。 大哭的小春其实一直支着耳朵听呢,听到姜照最后一句,登时打个寒战,哭声戛然而止。一个一个,谁也别想逃这,太,太可怕了! “四姑娘我什么都说,我是无辜的,我就帮姨娘传话,坏事是翠钿动手,她们商量什么我全不知道,我不是屋里伺候的不是心腹呀!”不等问,她自己先竹筒倒豆子,“昨天我偷听到姑娘说府外有朱家的少爷路过,回去告诉姨娘,姨娘就让我给北宅郭姨娘送信,还让我娘找由头出府把朱二少爷支开,哄到北宅外头去!我娘去了,后来郭姨娘的人就跟朱二少爷接了头,但她们谈什么我可不知道,我就知道这些,就知道这些!” 人人闻言色变。 两边关系僵硬,私底下却有两个妾室搅合在一起 北宅的婆子们更是犯嘀咕,没想到不声不响的郭姨娘竟然还有这本事,跟南宅通气。 姜照很满意,小春比翠钿老实多了,在朱仲书这件事上真是知无不言。 朱仲书在府外徘徊,前世就发生过,姜照不过借着记忆利用了一把,无心插柳钓钓鱼,没想到钓起的鱼真大,秋明没怎样,杨姨娘跳了出来。 “今夜呢?”她问。 小春赶紧说,“今夜我不清楚,全是翠钿跟姨娘在房里关着门商量的!我恍惚知道姨娘派人盯着姑娘的院子来着,后来似乎是得了什么消息,没多久突然带我们来红芍轩,我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姜照暗忖,这所谓的得消息,大概就是得了她留住季逸峰又洗澡找衣服的消息,带人前来,自然是 “姨娘,小春说的可有不实?她不知道的你代为补充一下可好?” 杨姨娘紧紧咬着嘴唇,眼见着咬出了血丝。 “还是姨娘打算否认,说奴才陷害你?” 杨姨娘沉默。 半晌才重重摇头,“我不否认。” “好。痛快!”姜照拊掌。 表姨总算还有点可取之处,不用她浪费精力掰谎,大家痛快摊牌岂不爽利。 旁边姜骅神色骤变。他真希望杨姨娘否认。 刚才他已经进屋查看过季逸峰了,那场景他真得不敢相信杨姨娘参与过! 杨姨娘微微偏头,躲开姜骅逼迫的注视。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包括本府的男女仆役,以及北宅跪在地上的婆子们,“阿萝,我是和郭姨娘有来往,不过从没做过亏欠家里的事。昨天让人去支开朱二少爷也是为了你好,让郭姨娘对朱家上心,或许能解开朱家对咱们的纠缠。可今晚的事我” 她顿了顿,“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翠钿是我的丫鬟,可来我身边不过几年。”她看看老夫人,“她是家生子,和北宅私下有什么来往我不知情。” “你是说,你不是来捉奸的。” 姜照皱眉,怎么刚痛快一下,现在又不痛快了。花言巧语可真是烦人。只是事情摆在面前,难道大家都是傻子? “阿萝,我怎会害你清白!”杨姨娘陡然激动,“害你就是害燕儿,难道你毁了名声她能保全吗,同是姜家的女儿,只有长房那些蠢货才能想出这种蠢法子!” 程氏突然有了了悟。 “杨姨娘,你方才的话难辨真假,可这几句我信了。原来你早先不是假装着急,是想通了关窍,真心为六姑娘忧虑。”刚才一起进屋,她清楚看到杨姨娘的震惊和焦虑。 姜照转念思索,随即也明白了。 看来翠钿私下做的事,连杨姨娘一起蒙蔽了。 姜老夫人一语道破关键,“是真是假又如何?没有竹筠动作,哪来别人钻空子害人。” 这是给杨姨娘敲定罪过了。 “翠翘,把她带下去着人仔细看管,稍后再作处置。” 翠翘赶紧办事。 杨姨娘没反抗,咬着唇低头走向后门,路过姜骅身边时脚步微有停顿,水杏眼轻轻别开,掉了两滴清泪。 “七祖母,你可明白了?”姜照对姨娘如何实在没什么兴趣,突然转了话头。 七老太太一直愣愣听着,突然被点名吓了一跳,“明白明白!原来是有人害你们” “是谁?” “是是”不敢亲口挑明。 姜老夫人冷哼,吓得她连忙脱口,“是北宅那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5 耍滑 姜照微笑:“这就好,来日见了族老们,我的清白就在您一张嘴上了。” “呵呵是呢我知道。”七老太太再有一万个不情愿,此时此刻也得赶紧赔笑。 一直在人后的杜嬷嬷突然越众上前,递给七老太太一张纸,“按罪人的交待,事情经过都写在这里了,请您老人家过目,没问题就画个签字作保吧。” 啊?七老太太色变,怎么还要画押,又不是官府审案子! “我不会写字啊。” “所以才要您画。” “可我c我认字不多,这上头写什么我看不懂” “奴婢念给您听。” “这” 画了押可就跟侍郎府完全对立了,七老太太怎么敢呢?侯府是过气的侯府,侍郎府可如日中天,大老爷总升官,还有个在王府当侧妃的长女呢。 姜老夫人侧目:“怎么,七弟妹怕我的奴才念错诓你?还是说,今晚的事你也” 你也参与了? 未尽之意听得七老太太一哆嗦。 “没有没有!二嫂子,我真的全然不知情,全是那李老货诓我过来,我没想到” 老夫人打断她的分辩,“既然这样你就画押吧。” 杜嬷嬷奉上红泥朱笔。 七老太太逼不得已,在老夫人和姜照灼灼注视之下,慢吞吞接过了朱笔,抖着手往纸上画字。 “七弟妹,顾虑什么呢?”老夫人嫌她慢。 “呵呵,二嫂子我哎哟!”七老太太刚把两横画下去,全身猛然一哆嗦,朱笔从手里滑落在地,溅下点点红墨。她捂着肚子呲牙咧嘴猫下腰,半蹲着直叫肚子疼,“嫂子我的老毛病怕是又犯了,疼好疼嫂子给我口热水喝” 奸猾老货! 姜老夫人面沉如水。不画押作保,这是等着跟北宅那边反口呢! 姜照走到祖母身边,拦住将要发作的祖母,“她愿意做滚刀肉,咱们就做刀,自作自受吃了苦头她也怨不得别人。” 老夫人沉吟。 “祖母,有没有她作保,其实不影响大局。” 老夫人沉思点头,最终叹口气:“正是。”遂吩咐底下把七老太太抬到城里最好的医馆去,“一切费用我们家出,让那大夫仔仔细细给她看病,但有差错,把有病看成没病,或把没病看成有病,我亲自去掀了医馆。” “谢谢二嫂子唉,疼死我了,我这老毛病”七老太太一边叫唤一边跟老夫人道别,虽听出老夫人的言下之意,但她决定装病到底,就算大夫说没病也要躺上十天半月再说。暗自庆幸着终于趟出了浑水,她任由下人抬她出去。 老夫人目送她被抬走,转而冷哼,“敢欺负到我门上来,可别以为就这么算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夜的账待我闲了慢慢儿跟她算。” 听得北宅跪着的婆子们一阵发寒。 姜照道:“小鱼小虾,跟她算账不用费心思,祖母,咱们先把这些人料理了。”一指北宅婆子们,“大半夜闯进侯府捣乱,真当先帝爷赐的宅子谁都能进,谁都能冒犯天家威严?” 这罪过扯得太重。 冒犯天威大帽子扣下来,别说是奴才,就是姜驷本人也不敢担。 婆子们立刻求饶讨告,磕头不断。这些人之中不乏平日里有头有脸的,但李嬷嬷被打得生死不知,她们没了主心骨,又是在别人家里,老夫人祖孙俩立等着拿人出气,谁又敢上去触霉头呢? 于是全都讨饶,没有分辩的。 偏巧李嬷嬷突然从昏死之中醒来,听了只言片语,断断续续地辩解说:“我们是奉命请你们过去做客的,不是捉奸,捉奸是四姑娘自己说的,我们根本没听明白,到底到底怎么回事,突然就打我,难道难道” 她艰难地扭头,在人群里寻找得力助手,想让她们把话接下去。 但没人理她。她的目光到哪里,哪里就有人装作低头,没看到她的暗示。气得李嬷嬷冒火,心想我这是给你们开脱,你们倒怂了,一口气没提起来,登时又晕过去。 姜照冷笑:“来算计我没得逞,反过来还要拿话将我。” 老夫人接口道:“看来是咱们平日太宽和,让人以为软弱好欺。来啊,给我打,每人十棍,不服的加倍!狠狠打!” 盛怒之下,男仆们不敢怠慢,立刻上去挥棍子动手。北宅婆子们登时哭号,抱头乱窜着躲避,可四周都是棍子把她们逼在中间,跑到哪边都是一棍,灵巧奸猾的缩在人堆里躲着能少挨几下,笨些的岂止挨了十棍,眨眼间鼻青脸肿。 有个憋不住骂了一句,姜老夫人眼睛一立,这人立刻被男仆拎出去结结实实多打了一倍,丢在李嬷嬷身边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其实因为婆子们乱糟糟,每人十棍并未严格执行到位,男仆们见人就打,打到最后可不止十棍了,但主子不说停谁也不敢停。眼看着打得差不多了,最奸猾能躲的也结实挨了好几下,姜老夫人这才摆手,“停吧。” 婆子们趴了一地。 有真被打晕的,有装晕被人踩了脸的,有抱着痛处哭的,好不狼狈。 老夫人道:“派外院拉夜香的车把她们送回去,丢到北宅门口让姜驷看看厉害。告诉他赶紧滚到我跟前请罪认错,否则咱们宗族里见,不把他清出族谱,我绝不甘休!” 男仆们拖拽着北宅婆子出去。 嘈杂声越来越远,最后听不见了,红芍轩小院里终于恢复宁静。老夫人拄着拐杖一言不发,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姜骅和程氏眉头紧锁各怀心事,一时也没人开口。 姜照陪着站了一会,想起师兄还在房里,便转身往屋里走。 屋里有些响动,未待姜照到跟前,季逸峰已经跌跌撞撞自己走到了门口。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青年此时满头大汗,两颊仍有红潮未褪,其他地方却是惨白,显得那腮上两片红特别突兀,衣衫也不整齐,长衫松松垮垮披在身上,一看就是匆匆穿好的。 他发髻松散,脸上有茫然之色,更多却是羞惭,扶住门框还有些站不稳,身子摇摇欲坠。待看清院子里有程氏和好几个年轻丫鬟,他的羞惭之色更重,转身慌张要退回去。 “师兄。”姜照几步跨到房门。 姜老夫人示意程氏,“你先下去,把各处安顿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6 亏欠 程氏赶紧带人回避,外男在场,又是这样尴尬情形,她不能久留了。 临走时老夫人嘱咐所有下人,“都封住口,不许出去乱说半个字。”丫环婆子们赶紧应下,再三保证,战战兢兢跟程氏离开。 红芍轩前后门关闭,留了一个心腹嬷嬷在廊下望风,姜老夫人带着姜骅姜照进屋。季逸峰躲避不及,仓促背过身子羞惭告罪。 老夫人道:“今日之事,是我们全家亏欠你,连累了你,该无地自容的是我们。” 说着就让姜照给师兄跪下。 姜照听了老夫人的吩咐,默默跪在了季逸峰身后。 刚才一瞬间对上祖母的眼睛,她发现祖母眼底一片了然附带审度之色,就知道老人慧眼如炬,大概已经从细节猜度出了大概。 然而老夫人的吩咐却让姜骅愕然,季逸峰也愕然,下意识返过身来想扶起姜照,手伸到半截又生生停住,一来男女之防不方便,二来他现在状况自觉很羞耻,只得硬生生又重新转了过去,背对着几人说:“不怪别人” 声音是哑的,且虚弱无力。 姜照心中黯然,这件事的确是她对不起季逸峰。 事情发生之前她也没料到竟然是这个样子,这比前世污秽多了,竟然还用了让人难以启齿的药物。 “师兄,出事之前其实我有预感,想着会有小人趁机作梗,我是打算借力打力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的,所以暗中布置了防备之法。却是考虑不周,独独忽略了师兄这边,让你让你总之是我的错,师兄蒙受奇耻大辱,都怪我。” 姜照深深低头,十分愧疚自责。 方才与北宅的人对峙她举重若轻,可真正面对师兄的时候,她的心情变得十分沉重。 有些话她说出来不合适,有些事即便告知也不会让人相信,借尸还魂?重生旧年?连她自己有时候都觉得恍如做梦,又怎么能告诉别人呢?人家不相信是一则,害得家人朋友为她平白担心更是罪过。 “师妹别这样说话,这不怪你,是我大意,又没扛过药力”季逸峰眼角余光扫到姜照跪着不起,又着急又惭愧,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有些摇晃,他赶紧扶住旁边的花几。 姜照道:“师兄莫自责,你在师父家做客,又怎能想到有人会害你,难道还要处处提心吊胆防备所有人么?况且那种药更不是单凭己身就能扛住的,师兄能撑着意识清醒,没着她们的道就已经极其难得” 她还未说完,季逸峰虚弱叹口气,自嘲而笑。 姜照知道他不信。 但也没办法解释太多了,她的闺阁身份限制了她,即便她把世面上所有的此类药物解释个遍,别人也只当她谈笑呢。哪有闺阁女孩会了解催生情爱之药? 姜老夫人却注意到孙女言语中的细节,“没着她们的道”。 “阿萝,你是说”目光扫过凌乱的碧纱橱,不太相信,“季公子并未?” “是。”姜照太了解如果真的按着药力恣意行事,季逸峰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现在明显是强行和药力对抗才有的表现。 这却不能和祖母说了,只道,“之前审过翠钿那婢子,她只是把房间布置成有过污事的样子,但并没真与师兄如何,况且时间上也来不及,我的人一直盯着她。” 季逸峰也忙道:“老夫人,师父,我我的确没有”话到一半说不下去,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也很丢人,比真的做了又能好多少? 老夫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吩咐姜骅把门窗全都打开,散散浊气。 “季公子就住在这里调养几日,身子恢复之前不许离开,我们姜家亏欠你的只要我活一日,你师父活一日,就一定记在心里。” “老夫人别这样,一切都是我” 季逸峰很着急,老夫人却不等他说完,拄着拐杖转身走了,“家里有些丑事还要我老婆子去处理,季公子别笑话。” 姜骅想与徒弟细谈,但惦记着内宅之事,只好追上去扶住母亲,暂时惭愧地与季逸峰点头告别。姜照从地上站起来,“师兄且去休息,这院子我安排人守着,你只当在自家一样,有事只管叫人。我派人去给你家送信,告诉伯母你在这里研习画作,需要多住几日。” 季逸峰家里有老母,他经常在侯府画画到半夜甚至通宵,所以今夜不回去也没什么,但如果要多留几日,提前告诉一声方才妥当。姜照这样周到的安排让季逸峰很感动,他自觉身体状况不好,可能一两日内无法恢复常态,这样回家去只会惹老母担心,留宿红芍轩等身子复原也好。只是这样一来 “师妹,我” “师兄不必多言。”姜照打断他,“你的顾虑我都知道,但我们和北宅的争执还没了结,你先住在这里对彼此都好。伯母那边我派人守着,不会让姜家的事波及到她,你只放心。” 交待完毕,姜照匆匆告辞追祖母和父亲去了,杨姨娘那边的事还需处理。对师兄有很多亏欠,但一时弥补不了,她也只好暂且搁下,只告诉杜嬷嬷派人去寻大夫,天亮就找妥当人进府,专门调养季逸峰因药物受损的身体。 —— 姜燕从被姐姐禁足开始就没出过院门半步,今夜内宅里不消停,睡不着的她早就听到了。她和杨姨娘的院子离得近,离通向红芍轩的路也不远,大半夜一点声响就能传好远,老太太带人往那边去她怎会听不到?后来翠钿被拖回来她也闻听了动静,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身边伺候的人全被姜照换了,无论是她自己想出去看究竟,还是派人去打听都做不到,急得她只在院子里团团转。派来盯她的嬷嬷板着脸劝了好几次,“长辈让六姑娘思过静心,姑娘起居要规律,夜深不入寝房不是闺阁女儿该做的事。” 姜燕忿忿不搭理。 被劝得烦了,就指着嬷嬷冷笑:“让我规律?你问问我四姐规不规律。今夜的事一定有她的份,你只去她房里看,看她这闺阁女儿现在有没有入寝房,若她睡了,我现在就回去睡觉!” 声音有些大,静夜里传得远,被姜骅扶着的老夫人恰好回来时路过附近,听了几声在耳朵里。 老夫人正一肚子火,心里沉沉都是杨姨娘和北宅暗通消息的事,听见姜燕院里有动静立刻腾腾火起,驻足对儿子说,“是不是燕儿的声音?深更半夜还闹腾,果然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孩子,一点不晓事理!” 姜骅劝老母息怒,“待事毕,儿子亲去管教她。” 老夫人沉吟片刻,道:“罢了,不用待事毕,一并叫她过来吧。她姨娘留不得,与其瞒着她让她胡思乱想歪了心性,不如挑明了,以后才好管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7 死撑 姜骅听得心里一沉。 老太太说杨姨娘留不得,这三字太吓人,是怎么个“留不得”法? 今夜之事让他十分震惊,可也十分疑惑,杨姨娘被指和北宅暗有来往的事他到现在还无法相信,不由劝道:“娘您且消消气,孩子还小,待我们查明真相再告诉她也不迟,竹筠毕竟” “毕竟什么?”老夫人眼睛一横,“毕竟是你的女人,是你孩子的娘,所以做错事也可以轻轻揭过?”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最好!把燕儿叫来,一起听听她娘做的好事!” 母亲盛怒之下,顾忌老人家身体,姜骅不敢再多说什么惹她生气,忙亲自去找姜燕。 正与嬷嬷拌嘴的姜燕看见父亲漏夜而来很吃惊,也欣喜,这几天她都没见过父亲,有一肚子委屈要说。她兴冲冲上去挽住父亲胳膊,缠磨着询问发生了什么,一面请父亲进屋宽坐。 姜骅却不想解释什么,站在门口,只让她赶紧换了衣服出去。 “爹爹?”姜燕发现父亲脸色不好。 不过转念一想,不管出了何事,能出去就行,“爹爹稍等!”于是回屋翻了一身最喜欢的衣服换上,又仔细梳了头才出门。 这一耽搁,等父女两个赶到老夫人正厅的时候,该到的人全都到了,杨姨娘跪在屋子正中,低头垂泪。 姜燕一路上都在琢磨怎么劝祖母彻底解她的禁足,进屋还没等开口,一眼看见全家人都坐着,她娘却跪着,登时眉头大皱,“娘,你又被谁害了?”她冲上去站到娘亲跟前。 杨姨娘吃了一惊,泪目盈盈看向刚进屋的姜骅,“你老爷怎么带燕儿来了?” 姜骅看向她的眼神很复杂。 老夫人沉声道:“是我让的。”对儿子说,“还不入座等什么,要和她一起跪吗?” 姜骅心事重重落了座。 老夫人脸色不同往常,是从未有过的阴沉,像是盛夏里压在半空里的乌云,看一眼就叫人喘不过气。姜燕心惊,为娘亲分辩的话刚到嘴边打个旋儿,就被老夫人一眼盯了回去。 “祖母” “坐过去,只许听,不许闹。” 这声音比脸色更阴沉,姜燕心头一颤,想也没想就听话坐到了下首。待她反应过来娘还跪着,自己坐着不妥时,老夫人又盯她一眼,盯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她真得从没见过祖母如此,来时盘算的腹稿,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 老夫人却再不说话,眼睛直直看着前方,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屋里气压低得吓人,过了好一会,姜照扫视周围,见父亲和程氏都有试探出言之意,轻轻冲他们摇了摇头。 沉默便继续维持下去。 屋里只有杨姨娘轻轻的抽泣,姜燕坐立难安,不断变换姿势,衣裙和椅子靠垫摩擦出悉悉索索的响声,几次想开口,都被老夫人吓住。 过了许久才有一个嬷嬷进屋来报:“老太太,审完了。” “结果如何?” “和老太太之前推测的并无出入。” 老夫人冷哼。 这边姜骅低声问程氏,“审什么?”程氏悄悄告诉他:“审杨姨娘的人,还有之前伺候过燕儿的,这半日就是等结果呢。也是在等姨娘主动交待,免得审出来大家没脸,可她一直不说。” 说话间老夫人直问杨姨娘:“拖了这许久,那边已然交待了,你还死硬不说?” 杨姨娘垂泪:“老太太,今夜之事真得与我无关,别说我疼爱阿萝至深,就是为了燕儿我也不可能做这种事,您” “罢了!”老夫人厉声打断,眼底最后一丝情感也褪去,满是冰冷之色,“巧言令色,死不悔改,你不配留在我们家了。”干脆向程氏吩咐,“天一亮就备车,把她送到最远的庄子上‘养病’去,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许放她出庄子半步!” “娘!” “祖母!” “老太太” 姜骅c程氏c姜燕齐齐脱口。 老夫人变色:“怎么,我的话听不懂,还是不肯听?” 姜骅迟疑道:“娘,今夜之事疑点处处,待彻底查清再处置不迟。而且竹筠是燕儿和焉哥儿的生母,要是把她送走,以后让两个孩子如何抬头?请娘三思。” 姜骅有些着急,程氏本待说话,看见他力争的模样目光一黯,抿了抿嘴没言声。 杨姨娘含泪看了一眼姜骅,俯下身去对老夫人连扣响头:“我绝对没做过有辱侯府名声的事,绝对没有!”几个头磕下去,额角已见了血。姜燕顾不得祖母威严,连忙跳下椅子去拽她,可怎么拽也拽不住。 老夫人脸色沉沉,任由杨姨娘拼命叩头也不叫起,只道:“给你留脸面你不要。”吩咐那嬷嬷,“你问她!” 嬷嬷便上前两步说道:“姨娘,这些年你一直和北边的郭姨娘有来往,小春母女只是你的传信人之一,这是事实吧?你说没做有辱侯府名声的事,却派人盯着阿萝行踪,听说她留了季公子在府你又跑去凑热闹,这也是事实吧?你的丫头翠钿进了红芍轩,敢说不是你的指派吗?至于其他,当着六姑娘您真要奴婢再问吗?” 奉命问话,这嬷嬷不必顾忌主仆之分,言辞尖锐。 杨姨娘却道:“翠钿是老太太指给我的,我轻易使不动她” “还敢狡辩。” 老夫人气得脸色煞白,气息有些不稳,姜照一直没说什么,此时才上去给祖母顺气,冷冷对杨姨娘道:“方才在红芍轩你有承认的意思,我还高看你一眼,没想到转头你便要推脱责任,这算什么?本打算给你求求情,如此便也罢了,祖母让你去庄子你就去吧,若拖延久了,气得祖母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绝对不和你甘休。” “阿萝” “别这么叫我。这是娘给我起的乳名,你不配叫。”遂问程氏,“您听见老太太的吩咐了么?” 程氏呐呐,看向姜骅。 老夫人暴怒,气息紊乱冲儿子吼道:“你惯出来的好事!要处置个小妾而已,你的正妻丝毫却不敢做主,连我的话也放在一边!” 程氏赶紧跪倒在地,连声告罪。姜骅羞惭,眼见着年高的母亲情况十分不好,快要喘不上气来,顾不得再给杨姨娘澄清什么了,忙吩咐那嬷嬷,“带姨娘回去守着,明早送走,不许懈怠。” “爹你”姜燕红了眼圈。 嬷嬷带人将她拉开,拽着哭泣的杨姨娘拖出门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8 撒泼 姜燕往出追,被守在门外的婆子们拦住,眼睁睁看着姨娘被人拖走,披头散发额角流血,看得她心头大恸。既然出不去,返回身来她就冲屋子里所有人恨声道:“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敢不敢跟我说清楚!凭什么你们一群人欺负我娘一个,凭什么姜照留男人在家里过夜不处置她,却把我娘处置了?她不要脸你们全替他遮掩,反倒来欺负我们。” 又冲姜骅说:“爹,枉我叫你一声爹,原来你根本就不把我和弟弟放在眼里,你和我娘这么多年的情义,抵不过那个死了的也罢了,却连一个刚进门才几年的狐媚子也抵不过。她是个什么东西?脸甜心苦,面上贤惠内里狠毒,哄得你们一群傻子都拿她当好人呢,要我说就该” “掌嘴!”老夫人厉声截断她的话。 程氏又惊又怒,没想到姜燕会这样当面骂她,一时气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怕失了体统忍着没掉下来。姜骅也是惊愕非常,万不料二女儿整日读书识字,说话却跟粗使的婢子一样没教养,什么狐媚子,什么不要脸,这是一个养在闺阁里的小姐该说的话吗,跟知书达礼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于是老夫人叫掌嘴,谁也没拦着。一个嬷嬷上来朝姜燕脸上打了一下。 手法不重,指印都没落下,可姜燕却捂着脸尖叫了一声,哭喊道:“只管打死我,连我娘我弟弟一起也打死了吧,去掉几颗眼中钉,你们一家子好和和美美过日子!我们本就是多出来的人,这些年在姜家谁又瞧得上我们,一并死了大家都好!” 跟姜骅道:“你个伪君子,色迷心窍赚了我娘进府,害得她好好一个千金小姐成了妾室,委曲求全不说,连接给你生了两个孩子你都不替她着想,现在厌弃了,只闻新人笑,干脆把旧人赶出家去,你可真行!” 又指着程氏:“这狐媚子有什么好的,我娘哪点比她差,是模样不好还是不会生孩子?不扶正我娘,竟然还在她有孕的时候娶这狐媚子进门!她不就是娘家的家业大,比我娘家里有钱?可她家的钱又不是她的,这些年可见过她拿同族的钱过来补贴你们?反而是我外祖母真心疼我娘,时常来送银子送东西,不但给我娘用,也给你们用,你们花了我娘的吃了我娘的,赶她出府眼睛都不眨,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这可真是句句诛心。 程氏惊愕听着,婆母丈夫都在她自知不能出头,只凝眉忍着气,默默不言声。姜骅忍不住站起来,几步跨到姜燕跟前:“你给我住嘴!你竟” 他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举起手掌要打,又下不了手,姜燕却梗着脖子道:“打啊,打死我算了!”伸出另半边没挨巴掌的脸蛋送到姜骅跟前。 老夫人紊乱的呼吸在此刻反而平静下来,沉沉看着姜燕盯了一会,闭闭眼一声长叹,“怕是管不过来了。”吩咐下人说,“罢了,把她带回去吧,着紧守着别让她做错事。” 这错事,一指她乱闹,二指她轻生。嬷嬷会意,郑重答应了,喊人进来把姜燕带走。姜燕没像杨姨娘那样死活不肯走,反而没用人拽自己就转身走了,出门时冷冷撂下一句话:“把我们娘仨都弄死,才算你们本事!” 老夫人气得笑了一声:“竹筠总说她生的女儿脾气像先柔,平日我倒没看出什么,这会算领教了。只可惜只像了先柔的硬气,半点儿知书明理却没学到。” 姜骅又是生气又是羞惭又是难受,站在那里半日说不出一句话,程氏坐不住上去扶他,“老爷?”姜骅没有反应,脸色十分难看。 老夫人道:“你们回去歇吧,明日想必还要应付北宅。阿萝留下,今晚就陪我住在这里。” 姜骅长叹一声,朝母亲行个礼,由程氏扶着脚步沉重地离开,背影萧索。 “祖母,睡吧,太晚了。”姜照送父亲离开,看着父亲的背影沉默半晌,回房来换了笑脸服侍老夫人。 老夫人已让翠翘帮忙换了寝衣,鹤寿纹的松香色软绸袄裤柔柔贴在身上,显得身形更加瘦小,有微弓的老态。她的眼睛却还十分明亮,看着姜照问:“你在想什么?” 姜照笑着摇摇头:“没想什么。只是突然明白了一些事。” 明白了杨姨娘最后在侯府破落之后,为什么能不顾情谊将侯府仅剩的田产房产全都收进手里,不但不给奔走的程氏一点支援,反而还暗中勾上了长房,给儿女寻了好靠山好出路。 虽然长房心黑手狠,最后并没让她们母女三人善终,但在当时,杨姨娘所作所为当真是绝情到底。 原来,她那时并非走投无路只顾自己,而是早就有仇怨深种,早不把亲人当亲人了,早已有了决裂之心。 姜燕口中的恨,全是杨姨娘平日里一点一滴灌输给她的,才让她有了今晚的爆发。兴许不是有意灌输,母女两个关起门来偶尔抱怨一句,天长日久时间长了,点滴不满就积成了怨和恨。 一旦离心,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你明白什么?”老夫人问。 姜照一时没说话。老夫人便道:“不想说便算了,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我不刨根问底。只是你这次怎么知道姨娘有手脚,能想这个法子套她出来?她平日有些怨气我都知道,但还真没料到她”一声叹息。 姜照不好解释。 她真不是想套杨姨娘出来,只是估摸着长房污她名声的时候差不多到了,故意留个破绽看看对方是否动手。没想到,长房不但动手了,而且比前世更狠,动静更大,更没想到,杨姨娘竟然牵涉其中。 前世这一次,有杨姨娘的影子吗?她不知道,也不可能查清了。 默默帮着翠翘铺好床被,姜照扶祖母躺下休息,然后自己睡了临墙的竹榻,替翠翘值夜。熄了灯之后,屋里暗下来,窗纸微微透亮,想是已经快到早晨了。 床帐里许久都有翻身的声音,姜照知道祖母没睡着。她也睡不着,最近的,久远的事情一件件在脑袋里过,越想越清醒。突然听到祖母叹口气,依着迎枕坐了起来,“阿萝也没睡吧?算了,咱们说说话。” 姜照起来点了灯,走过去帮祖母把迎枕垫得舒服些,就茶桌上倒了一杯温水递给祖母。老夫人喝两口水,摩挲着茶杯出神,半晌才道:“当年你姨娘进府,次日给我倒茶,就是用的这个杯子。” 姜照心里一动。 “原来姨娘行过敬茶礼?”她没长辈说过当年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9 蠢妇 “什么敬茶礼呀,她是妾室,只有给你娘敬茶的份,还敬不到我跟前来。给我倒茶就是倒茶而已,小辈见长辈的礼。”老夫人当即否定了姜照的话,可神色有些犹疑。 姜照道:“即便不是正式的敬茶礼,可一个妾室能在进府的次日到您跟前献茶,也不是一般妾室能有的待遇。她是您的外甥女,这层关系抹不掉,您接了这只杯子喝了她的茶,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无形中都抬举了她的身份,也抬举了她的心。” 也抬举了她的心。老夫人默默念叨两遍这句话,无奈一笑,“是。这些年我虽然有意压着她,可到底,还是给了她太多方便,是我糊涂了。” “不是您糊涂,是她自己糊涂了,起了不该起的念头。”姜照问,“您为什么要压着她?” 老夫人道:“熙哥儿他娘没进府那几年,她帮我理家,身份不尴不尬的,传出去徒惹人笑话,所以我压着她不让她出头,是为咱们府里的名声。” 姜照却觉得这理由牵强,颇为敷衍。 祖母出自何家,何家自上一辈老太爷开始就是出了名的不拘礼法,养出来的子子孙孙也都对世俗规矩不甚看重,小妾当家这种事在别人看来是笑话,依祖母的性子却未必真放在心上,扶正小妾也极有可能。杨姨娘又是她甥女,为什么后来没被扶正,反而让程氏进门了呢? 祖母一定有事瞒着,姜照非常笃定。 老夫人却将话题转到了别处,不再提此事,转而提起北宅侍郎府。姜照便也没再多问,顺着话头道:“那边兴不起风浪,毕竟现在这情况,姜驷不敢真拿咱们如何。现在关键的是咱们自家,祖母,底下的男女仆婢得仔细梳理一番了,若以后还像今夜这么不好用,咱们会吃大亏的。” “你说得对。”老夫人深以为然,“你有什么想法么?” 姜照眼睛微亮:“祖母,这件事全权交给我,如何?” —— 被侯府扔到侍郎府大门口的二十多号奴才,成为侍郎府改换门楣以来最有特色的风景。幸亏是在半夜里,不然一定要引起半城人围观。门房上的人手脚很利索,片刻就把一群哼哼叫唤的伤员抬进府里,砰一声关了门扉。 可还是被追着大车看热闹的醉汉,以及巡夜的更夫和官差看到了,第二天,姜家两府杠梁子的流言就开始在乐康城里传开。 那是后话,这个夜里,对有些人来说注定很长。 姜驷瞪着贺氏吹胡子,脸色变了又变,简直恨不得把贺氏活吃了。屋里伺候的早就见机躲了出去,没人在跟前看着,贺氏被姜驷盯得熬不住,最终从椅子上滑下来,屈膝跪倒在地。 “老爷息怒!我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翠钿那贱婢和我陪房的外甥私定终身,两人火热着,她什么事都听我的,这几年也没少接我的银子,这事本来是万无一失的,谁知道” “谁知道谁知道!你就会说谁知道!既然不知道谁知道,你怎么不在事前把这些谁知道都想清楚弄明白!一把年纪了这点小事都办不利索,还有脸跟我说谁知道?老爷我还想问谁知道呢,我要你何用!” 贺氏被一堆的“谁知道”弄得晕头转向,根本不知丈夫在说什么,只听清了最后一句,要你何用。 一下子戳了她的软肋。 “老爷,从长计议,事已至此咱们不能着急,您看” “我看什么?我看你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姜驷是真生气。密信的事还没解决,原指望贺氏这边能通过内宅的压制让侯府低一头,只要四丫头姜照名声一毁,再和南宅谈判时自家底气就足了,倒时再搬出朱家来,还有什么拿捏不住? 毁名声这招本来就在预计之中,要是南宅应了平妻事,姜芙龄原比姜照矮一头,可等姜照有了污点,这平妻就平得理直气壮,而且等过了门以后朱家得知此事,只要巧妙护住芙龄不被牵扯,以后还谈什么平妻?一定就是芙龄为尊,而姜照要被朱家厌弃至极,再无翻身之日。唐国公夫人极疼小儿子朱仲书,到时,牢牢把握住小儿媳地位的姜芙龄能给家里带来什么简直想想都能从梦里笑醒。 可如今 如今一切都没按照预期进行,还被贺氏这蠢妇毁了关键一着棋! 姜驷气得心肝都错了位。夫妻多年,他知道妻子在内宅里行事有一手,所以才把这件事交给她去办,没想到,她竟然用了这么蠢的法子,把宝都押在一个婢子身上不说,还大喇喇派了李嬷嬷去,唯恐别人不知道是她的首尾。 “你,你简直无药可救。”姜驷这几年回家次数很少,和贺氏见面时间不长,他后悔自己对妻子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以为她是个能干的。没想到,几年时间,能干的巧妇已成蠢妇。 不由想起京里那些同僚,家里若有贤妻,不仅家事上无后顾之忧,妻子和官太太们走动好了还能是个助力。自己怎么就没娶到贤内助呢?这贺氏,实在与他现在的地位不甚相配。 姜驷拂袖而起,大步朝外走。 贺氏心惊胆颤不知他要做什么,跪行两步试探着问,“老爷要去哪” “去给你擦屁股!”门被重重甩上,砰,震得贺氏身子一抖。 这种粗话都说出来了,她知道丈夫是真得动了大怒。空荡荡的屋子里,她身子一软,不由瘫坐。姜驷生气,其实她更生气,本来万无一失的一件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贺氏呆呆在地上坐着,腿麻了都浑然无知。不知坐了多久,窗纸开始发白,天马上就要亮了。突然窗外传来丫鬟怯怯的禀报:“太太,郭姨娘她她寻死,刚被救过来” 贺氏先没反应过来,直到丫鬟说了第二遍,她陡然一惊,从颓然的情绪里突然清醒,“寻死?死了没有?没死让她来见我!马上来!” 仿佛晒在日头底下的鱼突然见了水,贺氏站起来快步走到厅里坐下,“让三姑娘过来!” 吩咐完了才恍觉自己腿脚都麻了,麻胀的后劲上来,险些又滑下椅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0 安排 郭姨娘一身素衣素裙跪在贺氏院门口,钗环未着,粉黛未施,俏脸黄黄的,看上去十分可怜。她的丫头跪在后面朝贺氏跟前的嬷嬷磕头,哭诉道:“姨娘真得从来没做过对不起府里的事,不知道南宅那些浑人为什么诬赖她,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解释什么都没用了,唯有一死以证清白,要不是奴婢听到动静闯进去,姨娘现在早就没命了,呜” 贺氏这个嬷嬷姓费,在李嬷嬷之下,现在李嬷嬷被打得半死不活,主子跟前的事就由她接了过来。其实她还有些窃喜凭空掉下来的出头机会,也知道正是该她表现的时候,当即不禀报贺氏就自主问那丫头,“你听见什么动静闯进去的?” 丫头说:“是砰一声奴婢进去时姨娘已经悬梁了,奴婢想,想那声音大概是踹凳子。” 费嬷嬷道:“你就立刻把姨娘救下来了?” “奴婢自己弄不动,吓得腿都软了,赶紧喊了人来,好半天才把姨娘弄下来,姨娘晕了半天才醒,都是奴婢伺候不周” 郭姨娘一边哭一边遮着帕子使眼色,可惜丫头没看见。 费嬷嬷微微一笑,回去跟贺氏复命:“依奴婢看是做戏。真要寻死,弄那么大动静做什么。” 贺氏腿麻尚未缓解,咧着嘴冷哼:“管她如何做戏,老爷现在才顾不上她。” 正说着,人报三姑娘来了。 费嬷嬷凑到门口掀开竹帘看了一眼,看到姜芙龄一路走进来,回头便对贺氏说:“三姑娘没理郭姨娘,见她跪着半句话都没问呢。” 贺氏点头:“还算她识相。” 姜芙龄进来请安,一身浅胭脂色的软绫衫子,露出底下水蓝百褶裙,随着步幅一荡一荡微动,颇为娉婷。贺氏留心看她脸,见她略施了粉黛,点了口脂,眉眼被渲染得更突出了些,便问:“起来很久了?” 这时候太早,不是平日起床的时辰,姜芙龄忙笑道:“昨夜睡得早,今晨天还没亮就醒了,想着还有绣活没做完,索性早点起来赶工,不想您也起得早,可是真巧。” “昨夜府里的动静听到没?” “动静?”姜芙龄露出愕然之色,“女儿睡得沉,不曾听见什么,请您恕罪。” 贺氏脸色一沉,盯着她不语。 姜芙龄低头做恭顺状。 贺氏冷笑:“你惯会装样的,我早知道。” 姜芙龄慌忙跪下,“母亲息怒!女儿在您跟前从来一片赤诚,不敢装什么!您您指的可是郭姨娘跪在外头我不问不理的事?母亲明鉴,女儿并非装模作样,实在是从小被您带大,满心里只将您当亲娘,对她没太多感觉不信您问问我跟前的丫头婆子,我平日看见她也是面子情。现在她跪在外头定是犯了错,该怎么处置是您的事,我一个当女儿的怎么能干涉您掌家呢。母亲,这都是真心话。” “真心话?”贺氏跟姜驷伏低做小,在人前可是威严惯了的,当下慢悠悠重复一遍姜芙龄的话,哼一声,挥手让费嬷嬷下去。 屋里只剩了母女两个,贺氏盯着姜芙龄道:“我不管你跟我几分真心,我做母亲的,是真心拿你当闺女。” 姜芙龄忙说:“女儿也真心待母亲的,真的!” 贺氏道:“我真心待你,你犯了错我就要管教,不能由你长歪。你若真心待我,怎么却瞒着我做事?” “女儿没有” “你前日晚上做什么去了?” 姜芙龄张口要说话,贺氏声音转厉:“别跟我扯谎,我若不知道详细,就不问你这句话了!郭姨娘之前要以死证清白,你是不是也想试试?不然你也学她来一手悬梁被救,看我信是不信!” 姜芙龄不敢再言,低着头眼睛乱转,额角冒了冷汗也不敢擦。 贺氏冷哼:“这样子倒还算镇定,没吓得瘫软,算我没白养你一场。我问你,你去见唐国公府二少爷,大半夜摸进人家客房里,上没上他的床?” “” 姜芙龄猛然抬头,陡然红了脸。 她没想到嫡母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更没想到问得这么难堪。这c这还是她那把规矩德行挂在嘴上的嫡母吗?! “问你话呢,说啊。”她这里不知如何接口,贺氏已经不耐烦了。 “母亲,我我没”姜芙龄想说我没去见朱二少爷,在贺氏严厉的逼视下,没敢说出口。 “你没什么?没跟他鸳衾共眠?大半夜孤男寡女私会,我就不信你们循规蹈矩,朱二少爷不是情诗写得好吗,闺中女孩读了他的诗词,哪个不心思?做了就如实说,我现在可不是为了追究罪过。” 姜芙龄大窘,脸红得要滴血了。 “母亲,我我的确是,是去了他那里一趟,但真没” “还不说实话,要我叫嬷嬷来给你验身?” “真没有!母亲我真没有!”姜芙龄哭着跪行到嫡母脚下,万万没想到话题竟然深入到这个程度。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嫡母为什么言辞这么放浪?她简直要羞死。 “起来吧。”让她没想到的是,贺氏的语气突然变了,变得缓和了不少,竟然还笑了笑,“吓成这样,到底没见过世面。起来听我说,别哭了。” 姜芙龄赶紧收声,战战兢兢起身。 贺氏道:“你这件事若传出去,不管你做是没做,人家都要以为你已经不清白了。一个不清白的闺阁女孩会有什么下场,你懂么?” “懂。” “懂就好。”贺氏破天荒拉起庶女的手,颇为亲近,“你不用学那不成器的郭氏,弄什么悬梁自尽的法子证清白,那都没用。现而今既然木已成舟,也别无他法了,你只能把事情做实。” 姜芙龄没听懂。 贺氏笑着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顿时呆若木鸡,脸蛋再次通红一片。 贺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现在不是害怕或者害羞的时候,去准备吧,我这就挑个嬷嬷过去教你。成与不成,都在你自己了。” 又告诉她,“你长姐也是侍妾起来的,现在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起初名分不重要,关键看以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1 施压 这一天,侯府内外宅的管事们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到了平日禀早事的时候,管事婆子们全都聚集到程氏院子连着的小跨院里,这是程氏处理家事的地方。可今日堂上椅子却是空的,没有程氏的身影,连她跟前的丫环婆子也不见。 管事们总共也没几个人,就聚在一起嘀咕。 “太太怎么没来,时辰可过了。” “昨晚的动静你们没听到?” “什么动静,嫂子说说。” “别跟我装傻,一个个人精似的,心里明白都不说,只诓我说话。” “嫂子哪里话。总之和咱们不相干,随便说说呗。” “都歇了吧,祸从口出,不该打听的事别打听。” 七嘴八舌的时候,突然院门响,大家住了嘴应声看去。响的不是连通程氏房子的内院门,而是朝外开的大门,来的自然也不是程氏。 两溜丫鬟婆子鱼贯而入,整整齐齐走到庭前站成一排,四姑娘姜照由翠翘和夷则陪着,缓步走到厅上落座,坐的是程氏平日的位子。管事们见到翠翘都很意外,互相看一眼,各有计较。 一个机灵的管事上前问安,“四姑娘好,您今日气色可真不错。” “是么。”姜照冲她微微一笑。 其他人反应过来,赶紧相继问好,姜照摆手让免礼。 管事们再次互相看看,都觉察出今日四姑娘做派不同,有的就提了小心。这时候只听站在姜照身后的夷则道:“请各位嫂子禀报事务。” 几个婆子媳妇都是愕然。太太可还没到呢,单只四姑娘自己,让她们禀给小孩子听吗? 一时没人说话,夷则道:“这几日老爷事忙,太太专心照顾老爷起居,家事全交给我们姑娘打理。” 这下有人反应过来了,当即上前半步出列,笑着说道:“那可辛苦四姑娘了,小小年纪就能扛起家事,可不简单!姑娘容秉,奴婢这边的事最近有些杂乱,请您多多费心。” 姜照见是库房的王妈妈,笑道:“请妈妈多费心才是,我突然让你们查账,要是平日里不仔细不谨慎的地方,一听这个可不得忙乱一阵么。不过王妈妈是府里老人了,想必人手账目都清清楚楚,要查随时都能交上来。” 不软不硬的话,说得王妈妈心头一凛,又加了几分小心赔笑:“四姑娘说的是,平日做得规矩些,想怎么查都能交割清楚。不过奴婢这边管的是库房,府里内宅的流水用度都在这边把总,确实有些繁杂” 姜照不听她啰嗦,径直问,“自从我交待了查账,到现在妈妈查多少了,还要多久才能查完?” “刚起了头,奴婢吩咐下去让她们把平日的账目都理清,我这里好汇总报上来,这不昨日” “汇总多少了,多久能汇完?” “她们还没报到我这里,不过姑娘放心” “谁们?每个人进行到什么地步,你可知道?是等着她们自己理完还是你给交待了期限?等她们理完你又需要多久汇总,多久能让我看到册子,有准确时间么?” “这姑娘,您知道平日里我们也有许多事,查账只能见缝插针,伺候完主子再做,不敢耽误了每日的正常事情,所以您看能不能宽限几日” 姜照淡淡笑着:“原来我不是主子,我吩咐下去的不是正常事,要等你们干完自己的正经事才能来伺候我。” “不是,姑娘误会”王妈妈深恨自己强出头,第一个献殷勤,结果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偷眼看看旁人,果然有人面带嘲讽,看她笑话。 姜照扫视院中诸人,一个个点名,“祝妈妈,多嫂子,路嫂子” 一个个点过去,末了道:“你们的账查得如何了,是阳奉阴违根本没动手,还是忙着做假账蒙混过关?有没有人觉得我只是个不懂事的丫头片子,头脑发热乱指挥,给你们添了麻烦?” “没有,我们都查着呢”众人赶紧应声。 姜照见她们眼睛都往翠翘身上瞟,就知道自己目前是难以服众,也不着急,微笑着说:“今日我事忙,就不听你们一个个禀报进度了,算是让你们逃过一劫。不过王妈妈,既然你犯到了我跟前,少不得我也要立个规矩给大伙看。你不是说已经在查了么,没有总账,就把细账先给我看看,两盏茶后交到我房里去,若交不上来,蒙混主子的罪过你就自己担着吧。” 王妈妈欲待辩解,姜照一扬脸,夷则上前高声道:“有事尽早回禀,无事散去,一切照常。” 当然没人上来触霉头禀事,姜照当即起身,带着一众人乌泱泱离去。 剩下几个管事大眼瞪小眼,在院子里呆站了一会,王妈妈调头就朝程氏院子里去了。管厨房的多嫂子看着她背影撇撇嘴,“路妈妈,咱们怎么办?王妈妈是太太陪嫁来的,有事找太太撑腰,咱们呢?” 路妈妈是老太太跟前出来的,也是颇有体面的一号人,摇摇头说,“该怎么办怎么办,让查账就查账。”说着走了,却是绕路往老太太院子里去。 多嫂子暗暗白一眼,一溜烟往别处打听消息去了。 姜照回房,半路上和翠翘分开,朝翠翘道谢,“辛苦姐姐替我撑场子,不然方才或许有人要和我硬顶。” 翠翘笑道:“是我分内的事,姑娘别客气。容我多句嘴,刚才姑娘态度强硬,接下来恐怕是要有大动静?现在北宅那边没平息,姑娘这么做,可稳妥?” 这等同于替老太太问。 姜照道:“是会有大动静。姐姐让老太太放心吧,我有分寸。趁着乱时向内施压,更能压出不稳重的人来,一并都清理了,以绝后患。” 翠翘躬身:“姑娘有成算就好。” 姜照自带人回房,算计着两盏茶时间到了,王妈妈的账册却还没有交上来,也没见她派人前来禀报。小丫鬟白鹤进来说:“王妈妈在太太院子里呢,太太往老爷书房去了,她一直等着。” 姜照动了动眉头。 杜嬷嬷上前提醒:“姑娘,她毕竟是程家陪嫁来的人,姑娘若想找人开刀还是避开她的好。” “程家,何家,府里有多少不是这两家的人?若一个个都避着,不用管家算了。”姜照让夷则去办事,“带上刚才的人,从太太院子里把王妈妈抓出来,直接下了她的钥匙,赶出内宅去!跟大伙说,谁再敢蒙混主子c账目不清,和她一个下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2 脸面 王妈妈就这么被赶出了内宅。 前去办事的夷则还叮嘱门上的人说,以后内宅里无论哪个门放了王妈妈进来,就找哪个守门的说话。 侯府后头的街道上单有两条街是府里的房产,给下人们住的,王妈妈一家子都在后街住,她自己是管事,在府内又有房间。夷则带人把她府里的屋子收拾了,所有东西给她卷了一个包裹,让她带走。 王妈妈深恨,自知从太太院里到后门这一路,暗中不知招了多少人的眼睛,丢人算是丢到家了,拿了包裹冲夷则道:“你只是伺候姑娘的婢子,我好歹是管事娘子,现在这么上下不分的被你揉搓了,我们一家子的脸都没了,还留在后街做什么,都回去程家罢了!” 夷则道:“有本事你就走,别只咋呼,站在这里嚷嚷给谁听呢,府里难道离不开你们一家子?” 小丫鬟白鹤跟在一旁,见夷则言辞稍弱,自告奋勇上前道:“我们是婢子,可办事奉的是主子命,你这管事娘子还能越过主子去?主子撵你怎么能叫‘上下不分’?再说又没平白撵你,原是你做事不利妄图蒙混,账目又交不上来,不撵你撵谁!你丢脸也怪自己,可怪不到旁人,府里这么多本本分分做事的下人,怎不见他们被撵呢?拿回程家吓唬谁?因你是程家来的,我们府里就不能惹你了,任由你胡作非为去吗。你只管回去,看程家太太问不问你为何给她丢脸!” 一席话说得王妈妈无可反驳,干嚎几声,捂着脸嘟嘟囔囔地去了。 夷则敲白鹤的脑门,“真没看出来,你嘴皮子这么好使。” 白鹤吐吐舌。 回去夷则把过程和姜照一说,姜照失笑,叫了白鹤到跟前来,“你夷则姐姐是大丫鬟,只比那边的翠翘低了一等。我把你提成和她同等的,以后你跟着她好好给我办事,如何?” 白鹤眨眨圆圆的眼睛,跪下道:“多谢姑娘提拔!可我现在只是杂役,又没说得过去的功劳,冒然提上来恐怕别处的人不服呢,姑娘新接手家事,我不给姑娘添麻烦。再说跟着夷则姐姐办事,我哪能和她同等呢,必须比她低才行,姑娘的体贴我全知道,肯定好好做事,等我做得更好时您再提我也不迟。” 姜照以前关注这丫头少,没料到她是这么个好苗子,方才言语也只是试探,见她应对得宜,便道:“那好,我暂不提你上来,来日方长,咱们看以后。” 白鹤磕头起来,腼腆一笑。 外间响起杜嬷嬷声音:“秋明,你杵在那里做什么?” 很快帘子便被掀开,秋明捧着点心盘子走进来,笑着说:“厨房刚出锅的杏子糕,姑娘尝尝。” “放下吧。”姜照轻轻盯她一眼。 等屋里没人的时候杜嬷嬷走进来说:“姑娘要整饬府里,自己身边也得留心,厚此薄彼会让人心思浮动。” 姜照道:“方才是秋明在外窥听吧?” 杜嬷嬷道,“她伺候姑娘几年,毛病虽有些,但也算尽心尽力,又是老太太给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冷着她也有我的意思。夷则心思欠细密,白鹤又太小,我还得看看,您帮我把院子管起来就是。至于秋明,她是条饵。” 白放着,放得她心思越浮动,越能有所收获。 经了昨夜的事,杜嬷嬷心中早有大惊惧,知道家里家外都不太平,故而虽不明白姜照的深意,却也愿意听她的话,从此就把秋明单独盯梢起来,院里更是管得细密,一饮一食皆加倍留心。 午时人来禀报,说杨姨娘被送走了。姜照去找了程氏。 程氏正准备用午饭。府里饭食规矩很松,不像北宅那样每顿必须全家聚在一起,若老夫人和姜骅不吩咐,平日都是大家各自在房里单独用饭。姜照进屋时灵芝刚把饭桌摆好,程氏便邀姜照同食。 姜照没客气,入了席吃饭,席间说起王妈妈,“太太可怪我落您的面子?” 程氏道:“当然不怪。她跟我嫁进来,就该处处比别人更留心谨慎,才是全我面子。现在她犯错,我怪她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你。这府里其实早该整饬一番,只是我一直没分出精神来管。” “是精神不够么?”姜照笑笑。 程氏低头吃东西,没接话。 姜照道:“姨娘在时您多有掣肘,现在姨娘走了,我又掺合进来,您到底还是没能独自当家。” 程氏咽下口中的菜,皱眉道:“这是怎么说,难道我还和你争什么不成。可是哪个奴才说了怪话,让你多心了?你到了该学管家的年纪,便是老太太不开口我也想让你帮忙来着,女孩家在家时不学这些,以后到了婆家会吃亏的。” “有太太这话我就放心了。”姜照不管程氏是否心有芥蒂,只要面上能过得去就好,“祖母放权让我整顿家宅,还请太太鼎力相助。若有难以决断的事我自然会与祖母和您商量,但凡我能做主的,请您给我一点面子。” 程氏道:“你放心去做,若遇上难事,有我呢。” 姜照给程氏添了一碗粥,这顿饭和和气气过去了。 她走后,灵芝私下里对程氏道:“王妈妈私下请人和我说了好几遍,让我给您求个情,放她回来” “这话你不该让我听到,直接回绝她就是。”程氏道,“她让我没脸,还想回来?” “太太,她到底是咱们家过来的,又不是犯了大错,不过是撞在刀口上成了儆猴的鸡,要说没脸,其实是四姑娘年轻虑事不周,是她给您没脸。” 程氏皱眉:“你是我跟前的还这么说,怎么让你去调教别人。既知道四姑娘是杀鸡儆猴,你们怎么不警醒些,别给她留下把柄?她若是虑事不周,今天就不陪我吃饭了,你听她那些话,那句是虑事不周的你倒说说看。” 灵芝语塞。 程氏告诫她:“去告诉咱们的人,这些天都机灵小心些,谁要是犯到四姑娘手上可别来找我求情,我还要惩戒她呢。没被四姑娘抓到,安安稳稳留下来的就是功臣,以后自有好处,知道么?” “太太,若是四姑娘单拿咱们作筏子,最后剩不下几个怎么办?” 这? 程氏沉吟良久,思忖道:“我看阿萝不该是那样的人。” “万一呢。” “不像,不像,先别乱想。老太太给她权力,咱们听话就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3 撵人 让姜照意外的是,北宅的奴才被打成那样抬回去,一连三天过去了,姜驷和贺氏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没有过来反击,也没有讨好说和。 事出反常必为妖,她才不信北宅会平白咽下这口气。 “管他们出什么幺蛾子,先把自家清理干净。”老夫人这样说。 姜照深以为然。 自从拿程氏的陪房王妈妈开了刀,程氏和祖母接下来都没有反对的意思,底下奴才们立刻知道她这次是来真的,再也没人敢怠慢。让查账,先还拖着看风向,这下子全都着急紧张起来,把各处林林总总的账目全都清了个彻底。 自然有账目不清妄图蒙混的,欺负她人小看不懂账,胡乱做些假的出来。姜照自己是不大懂,可杜嬷嬷是个门清的,当年跟着先夫人就曾理过侯府的账,这些年为了教养姜照才退下来的。有这么一个精细人在,什么假账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自己出来解释,解释不清的立刻卷包裹走人。”到了三天头上,姜照把内宅大小管事全都聚集在一起,凡是稍微有个职位的都叫了过来,密密站了半院子。 她让丫鬟把有问题的账本往地上一扔,冷着脸发话。 账本足有十多个,涉及银钱的,物件的,人事的,有流水账也有盈亏账,册面上写着出处,管事们就挨挨挤挤往前凑,伸着脑袋看有没有自己那处的。 夷则上前喝道:“挤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一排一排上来看,不认字的问旁边的人,看完站到后头去,站整齐了!” 场面稍微控制住,但颇有一些人不服。她们是管事,夷则不过是个丫头,被夷则骂了就觉得没脸,可姜照坐在上头,有王妈妈前车之鉴,一时倒也没人敢吭声。 姜照将众人脸色都看在眼里,缓缓道:“我知道你们不服我,一则我年轻,二则我是姑娘家,你们觉得我早晚要嫁人离府,管不了多久。等我走了,或者哪天被哪个有体面的在老太太跟前嚼舌头,挑唆老太太撤了我的管家权,你们还能照旧恢复惯例。” 有人就赔笑,“哪能呢?姑娘管得好,我们都听姑娘的,心服口服。” 姜照道:“我不管你们服不服。总之我在这位子上一日,就要管你们一日,谁想把我弄走,我走之前一定先弄走她,不信你们就试试。你们之中有程家来的,有何家来的,有颇有体面我也要叫声妈妈嫂子的,今日我的话撂在这里,凭你是谁,只要犯了错,只有认错改正一条路,想蒙混的c想和我对着干的只管去做,看你最后能得个什么下场。” 素面生威,一席话说的底下不少人提了心。 姜照却还没说完:“当然我知道各位的辛苦和难处,不过这段日子我要帮祖母和太太整顿家宅c重立规矩,就请各位跟我一起辛苦几天,待事毕,办事勤勉的我都看在眼里,当会体恤。” 之后微微扬脸,夷则便上前说:“好了,请各位上来报账吧。账本被丢在地上的,想想方才姑娘说过的话。” 满院寂静。 过了片刻,有人挨挨蹭蹭上前,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册子,小心翼翼开口解释。 姜照认识她是厨房管器皿的,听了几句直接打断:“废话不用说,你只告诉我册上四只御窑细瓷杯怎么成了柜里的普通杯子,还有其他圈红的地方,大小几十处,告诉我东西都去了哪。” 那人跪下赔笑解释:“有些陈年的物件,怕是盘点时看错了?等我回去细查,再理一边账册交给姑娘。” “我没那闲工夫等你再理。管着东西的是你,你却百般理不清,我们家白养着你作甚?”姜照挥挥手。 夷则上去就叫人把这小管事拖走,卷了包裹赶出去,再不许进府。 这回伺候在旁边的人都是杜嬷嬷提前安排的,身强力壮的婆子有好些,还有拿着板子棍子的,当即上去就把那人拖走了。 姜照冷笑:“已宽限了好几日,我竟不知还有这种货色,还要去理账。理来理去,三天又三天,这账算是没有查清的时候了。今日是最后一日,当场都给我弄清楚,不然就一并出府吧。” 她这里说着话,被拖走的那位嚎哭声还能传过来,听得众人神色复杂。 这一下当场赶人,比赶走王妈妈时还干脆,方才有点不信的管事们现在也不得不信了。不少人庆幸自己没当出头鸟,也嘲笑刚才那位猪油吃多了,看不清四姑娘的厉害,还想蒙混过关。当下各个打起精神,按顺序一一上前报账。 姜照坐在堂上听,有杜嬷嬷在旁提点,一样一样都听得仔细,突然甩个问题出来也是一针见血,把不少人问得一头冷汗。 就这么报了大半日,三个有坏账又解释不清的管事被挑出来拘在一旁。其中一个站了一会,忽硬了头皮跪下来认错,说是自己一时糊涂中饱私囊,请主子宽宥。 姜照看另外两个人:“你们呢?” 那两个面色挣扎。 姜照不等她们,径直和那认错的说,“你是第一个认错的,侵吞的银钱随后你主动补上,把账平了且保证以后再不犯,我便饶了你既往不咎。” 那人横着心认错,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原谅,一时有点愣,毕竟她那坏账被查出来的数额可不小。 “怎么,不信?”姜照笑道,“你只要三日内平了账,依旧还担原来的差事去。听懂了么?” “懂c懂了!多谢四姑娘宽宏!多谢四姑娘!”那人这才反应过来,趴在地上立即磕头。 “去吧,快些平账去。”姜照打发她走了。 回身跟那两个有些意动的人说:“机会只有一次,像她得这便宜的再没有了。” 说得那两人又缩了头。姜照朝众人道:“接下来,主动认错的都领五板子,三日能平账的既往不咎。两盏茶后,再不认错的统统打十板,平账后转做杂役。至于敢跟我耗到最后的” 淡淡一笑,“别以为奴籍还在侯府,出去了还能回来,老太太已经说了,这回撵出去的统一消籍,还得由她自己补上卖身银子,侯府可不为罪奴吃这个亏。” 众人心惊。 当奴才的消了籍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得主子开恩还自由身,二就是犯错被撵了。本朝规矩,罪奴消了籍可不是自由身,在官府都有备案的,出去找不到安身之处,一辈子都不允许有田产房舍,许多罪奴最后不是死掉,就是靠卖身c卖苦力过活,根本过不上像样的日子。 老太太真这么说过? 可太狠了些! 看着四姑娘笑吟吟的样子,不少人觉得脑后发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4 清理 “祖母,太太,这次总共撵了七人出去,程家的两个,何家的一个,剩下都是姜家的。” 次日晨起请安的时候,趁着程氏也在,姜照把事情简要作个交待。 每个人是因为什么被撵出去的,老夫人早就知道了。家业大了,底下人口众多,难免总会有浑水摸鱼的人,不查则已,认真查起来怎会一清二白。听了姜照的话,老夫人略作沉吟。 最终道:“撵了就罢了,这几年我精力不济,你们太太是个性子绵和的,下头早该严厉治一治。” 程氏闻言站起来告罪:“都是媳妇治家不力,这次辛苦阿萝,又要老太太操心,媳妇无地自容。被查出的我那两个人,我已经把她们身契都备好了,只等和府里其他的一起送交官衙。以后我会更精心更严格,再不给老太太添麻烦。” “你坐下。”老夫人笑道,“一家子何必说两家话,家里有事大伙出力,谈什么麻烦。这几年你劳心劳力我都看在眼里,家里什么情况我更明白,所以你不用自责。” 听了祖母和程氏的话,姜照知道该自己表态了。 她上前两步扶了程氏坐下,端正给程氏行个礼。程氏忙道:“阿萝你这是做什么?” 姜照道:“这回我做事没提前给您打招呼,撵了您的陪嫁且不说,光是您当着家我插手进去查账,就是对您极大的不恭。” “不会,你别多心”程氏忙否定。 “太太先别急,请听我说完。”姜照紧挨着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和她推心置腹,“您虽然明理不那么想,但事情摆在那里,底下人胡思乱想乃至嚼舌头的在所难免。这件事的确是我做得突然,冒犯了您,我需得与您道歉。” 老夫人在旁微微点头。 治家治家,有家才能治。若是治得不当让家里人生了裂痕,那就得不偿失了。她放权下去,最担心的就是姜照处理不好家人关系,如今看来倒是多虑,姜照竟不用她提醒自己先想到了。 姜照诚恳看住继母,看得程氏与她一笑:“多谢阿萝替我考虑。” 这两天,程氏心里是有些芥蒂的。 带着女儿管家本是她分内事,起初姜照要管家她还准备一心帮忙,谁料接下来姜照竟要查账,而老太太紧跟着彻底放权,连撵走管事这么大的事都直接让姜照定夺了,完全把她晾在一边。 她又不是木头人,怎能舒服? 回想自己嫁进来这几年,兢兢业业,辛辛苦苦,到头来却被先夫人出的女儿摆了这么一道,脸面又往哪里搁呢。 所以姜照即便当众和她道歉,她的不满也并未消退,暗想,与其道歉,何如当初不做?打个巴掌给个枣,她这个继妻继母当的果然就这样没有地位,可以任人轻视吗。 姜照主动握了继母的手。 程氏笑容未达眼底,姜照全都看得出来。顶着十四岁的脸,她察言观色的本事可不只十四岁。 可她做事,到底也不是为了哄继母舒服。 “太太不用谢我,我还要谢您的宽容体谅。整饬家宅这件事尚未做完,等彻底清完内宅,我还要把外宅也梳理一遍,到时还需要您多多帮忙。” 程氏闻言笑意微减。 她实是没想到姜照道歉后并不悔改,而且还要动外宅,一时不快,脸上就没挂住,“这外宅我插不上手,怕是帮你不上。阿萝,外头几位老管家做事做老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要惊动他们呢?” 姜照道:“远的不说,且说近的,之前那晚被七老太太带人闯了家宅,外院人手有多不力,无需我多说。现而今我们和北宅彻底翻脸,两边家奴却是互相牵连,不好好整一整,以后万一贺氏使个坏,咱们防不胜防。” “祖母,太太,你们仔细想。”她正色,“上次只是算计我,若下次他们把主意打到旁人身上,算计你们,算计我爹,甚至算计熙哥儿c焉哥儿,到时该怎么办?” 又追了一句,“这次只算计我的清白,若下次直接要我的命呢?贺氏是什么人,你们想必比我更清楚。” 程氏当即凛然。 方才那点不快的心思散在了九霄云外。 她只有熙哥儿一个宝贝,又乖又漂亮,还那么小,若是被人惦记上与贺氏相处几年,这妯娌什么德行她早看得一清二楚了,要是贺氏算计姜照不成把火气发在别人身上,那可不堪设想。 “阿萝,你说得对,咱们家里的确要好好整一整。”程氏当即表态。家奴是最危险的,她很清楚。 姜照和祖母对视一眼,各自欣慰。程氏到底是诗礼之家出来的人,女子的小心思是有,可大事上不糊涂。这就够了。 清查家宅的战火很快从内宅烧到了外宅。 有老夫人支持,程氏又不阻碍,姜骅忙着和旧日同窗同僚联络,家里事任凭女儿做主,于是姜照这一场整顿非常顺利。 雷厉风行,雷霆霹雳,怎么形容都不为过。 又是短短三日,外宅主要位置上的人被她换了一半。 查账只是幌子,她把那些和北宅奴才联系紧密c关系甚深的人都清理了,或降职,或明升暗降,或外派到田庄上去,有两个犯了错的典型干脆杀鸡儆猴,一并除籍撵出侯府。 一通下来,府里上下人人警醒,别说不敢吃酒打牌了,就是当值都提了十二万分小心,生怕一不小心灾祸临头。 老夫人此时叫了停。 把姜照叫到跟前提醒:“适可而止,莫让人心浮动。” 姜照笑道:“孙女省得,正要停手的。” 算算时候,也该动手收拾北宅了。整顿之后家里清明许多,短期内不用再担心有翠钿之流背后捅刀子,正好一力对外。 通过老夫人重新定了家里的规矩,将上夜换班这样的细节都做了规整之后,眼看着处处有了章程,没人乱说乱动了,姜照找个机会,把管家权重新交回给程氏。为此老夫人专门把程氏叫去聊了许久,没人知道她们聊的是什么,只是程氏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后,再见姜照时,态度不但恢复如常,似乎还比从前更亲近了。 姜照知道是祖母使力,心里对祖母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这晚夜静更深,她对灯沉思,默默算计以后的路,突然窗棂被人从外轻轻敲了三下。极轻极细小的声音,静夜里却听得分明,姜照陡然提起精神,扭头对响声来处戒备细看。 月过中天,那半扇合着的窗子映着几丛竹影,正在夜风里乱舞。 ------题外话------ 接到编辑通知,5号中午本书上架,届时万更,深深期待各位美人捧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5 狭路 悄无声息靠近,打开窗子,窗外空无一人。 干干净净的窗台上却多了一层浮土,浮土上整整齐齐写了一行字——交易,勿忘。 姜照盯着四个字看了一瞬,再抬头看向外面,依旧是夜影沉沉,月过半空,近处是浅淡烛光,远处是寂静的漆黑,空荡荡的没有别人。她伸手把浮土抹去,扫到窗台下,任其随风飘散了。 不是鬼,是鬼反而好办了,她这死过一次的人正好会一会真正的鬼怪。可哪里是呢,分明是朱富。 这厮在提醒她,也在威慑她。 浮土上的字是冲着她的方向写的,也就是说,写字的人在片刻间洒了一层土,又反着写了整齐的字出来,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遁去。这份身手,无论是朱富还是朱富派来的人,都在明明白白告诉她,他要取她的性命易如反掌,而她必须尽快履行当日谈妥的生意。 朱仲书这个家伙是私自跑到乐康城的,和前来谈婚事的朱富并不是一路,姜照明白朱富绝对知道二少爷的存在,只是一直装不知道罢了。现在她把朱仲书坑了一把,几天过去了对方却毫无动静,北宅也毫无动静,那就是朱富继续在装蒜。 背地里却来催促她了。 选这个节骨眼,明摆着是在告诉她,若再不动手,咱们私账公账一起算。 “急什么,我并没有忘。”姜照朝虚淡的夜空翘了翘唇角,轻轻合上窗子。 背转身来笑意隐去,她很不喜欢被人威胁。 “姑娘,你有吩咐吗?”外间值夜的夷则隔帘相问,听见姜照的声音,但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没有,睡吧。”姜照熄了烛火,在黑暗中利索换了寝衣躺下,纱窗之外竹吟细细,她躺在枕上偏头看了一会,慢慢闭上眼睛。 —— “嗯?你说什么?”姜骅望着女儿又问了一遍,十分惊讶。 女儿的脸庞越来越像亡妻,白皙,佚丽,飞扬入鬓的长眉洗脱了少女稚嫩,不知不觉间,他发现女儿已经长成大人了。但却不是养尊处优地长大,即便笑意盈盈,眼眸里也有细碎的锋芒闪烁,坚定而孤绝。 做父亲的欣慰又心疼,“阿萝,你是说要找武馆师傅来训练家仆?为什么?” 姜照刚扎完马步用过早饭,沐浴后的长发尚未干透,脸颊红润,神清气爽,心情也颇为放松。见自己的要求果然让爹爹意外,笑了笑:“您别吃惊,大户人家蓄养武夫本就是常事,只咱家一直没养过罢了。咱们养武夫又不是为了出去横行,是为了护佑家宅,您顾虑什么?” “阿萝,那晚的事”姜骅心情一直不曾平静,提起来还在惭愧自责,“是爹爹没照顾好你,我已经吩咐外头紧实门户,你就不要再操心了。” “爹,不是为那晚。您大概不知道,北宅侍郎府养了百十名会武的护卫,至少十人是功夫不错的好手,这数目只多不少。” 姜骅皱眉,“你从哪里得知?” 他知道长房养着武人,却不知竟然有这么多,寻常大户养几个会武的看守家宅也就罢了,养百十多名,为了什么? 姜照笑道:“您若不信只管暗地去查,只北宅如此,他们若起个坏心,咱们可招架不住,那晚的事您也看到了,还指望他们秉承君子之道么。朱家的事不管如何处置,两房仇怨是结下了,虎狼在侧,我们如何安枕?” 姜骅自然知道厉害。 “可现在才开始训练家仆,恐怕一时派不上用场。” “亡羊补牢,早开始总比晚开始好。城里有家还算可靠的武馆,容女儿去见见馆主,若妥当,直接请他过来帮忙。” 姜照说服了父亲,再细细交待几句,转身告辞。 姜骅望着女儿离开的背影百感交集,女儿什么时候连武馆都打听好了?如此年纪,思虑这样多,不由让他心中忐忑,想起“慧极必伤”的不祥之语。 他赶紧把这念头甩掉,追出去亲自安排伺候女儿出门的人。武馆那种地方他实在不熟,听着就像危险之地,女儿又坚决不让他一起去,自小疼宠惯了,他很少驳回女儿的请求,这一次,也只好妥妥当当安排了一大群跟随的家仆,忐忑送女儿走,忐忑等她归来。 “阿萝主意大,老爷少操些心吧。”程氏柔声劝道。 —— 姜照的马车出了侯府,被三四十个仆役婆子簇拥着穿街过巷,路上引来不少人侧目。排场有些大,她不由好笑,可不如此父亲不许她出门,也只好硬着头皮应了。 在富裕的城区驶过还好,到了平民贫户聚集之所,城区越来越破败,街道上脏东西污水随处可见,侯府这一辆朴实的马车也显得华丽无比了。家仆们衣衫整齐走在街上,和路边光着屁股玩耍的孩童,以及衣服上满是补丁c面带菜色的男人女人比起来,简直个个都成了富贵老爷。 夷则掀开车帘看了看,十分不解:“姑娘不是去武馆,来这种地方做什么?花鼓街不是有个大武馆吗,每次逛街路过,看着十分威风呢。” “开在闹市的武馆十有都是骗人的花架子。”姜照凭着记忆不断让夷则指挥车夫,最后街道越来越窄,家仆们两人一排都走不下了,马车也是勉强才能通过。 不顾丫环婆子们阻拦,姜照索性下了车步行。“穿过这个巷子就到了,留十个人和我去便可。” 她抄的是近路,很狭窄,只因宽敞的正路她不认识,前世并未走过。带着帷帽遮面,长长纱巾垂下来也遮了半个身子,她提裙穿过孩童乱跑的小巷,再一拐就到了另一条胡同入口。 前世乐康城破时她结识的武馆师傅,就住在此地。 偏僻街巷本该人烟稀少,可此时,那胡同口却堵了不少人。姜照站在窄街这边望过去,发现大半是围观的贫苦住民,人群中间却是几个衣着光鲜的豪仆围着一驾小巧精致的马车,车门紧闭,不知其中何人。 胡同里传来女孩子的哭声,还有男人的怒骂,含糊听不分明。 一个机灵的婆子跑过去打听,片刻后回来禀报:“四姑娘,说是胡同里住着的蒋三郎得罪了贵人,贵人来破他的家。” “蒋三郎?你没听错?” “没有。” “那,贵人是谁?”乐康城除了煊赫的姜家北宅,哪里又冒出来贵人了。 “奴婢没打听出,那些百姓也不知道。” 姜照微微冷笑:“咱们过去看看。” 蒋三郎正是她要找的人,真是凑巧,竟赶上这么一档子事。前世乐康城被乱匪打破,蒋三郎是为数不多的带着团练守城抗敌的勇夫,生死关头短暂接触,姜照知他是再正派忠厚不过的,怎会无故得罪贵人。 定是那“贵人”仗势欺压。 少不得过去替他平了这场事。 走到近前,姜照一行气度不凡,围观的平民们不由自主纷纷让路,将她们让到了堵在胡同口的马车前头。 马车边一个锦衣豪奴转过脸来,“干什么的?” 隔着帷帽轻纱,姜照一眼认出他是朱仲书身边的随从。 真是冤家路窄。姜照眯了眯眼睛,难道这马车里坐的竟然是朱仲书?最洁净最看不得污秽的朱二公子,跑到脏乱差的贫民区来做什么! 方才打听消息的机灵婆子悄悄凑上前,附耳低声,“姑娘,那边的那个家仆,怎么看着像是北宅的人呢?唔似乎是北宅的没错,奴婢以前见过两面。” 北宅? 北宅的人怎么和朱仲书的随从搅在一起,车里,到底是谁 姜照几步走到马车前,直接扬声相问,“朱二公子可在里头?” “啊!”车里却响起一声女子惊呼。叫了半声,又赶紧掩住。姜照眉头却在一刹那高高扬了起来,生死大仇绝不会忘,即便只有半声走了调的惊呼,可就是对方化成灰她也认得出来! 姜芙龄! ------题外话------ 明天上架,中午万更奉上,多余的话不说了,肯订阅支持的都是美女好姑娘(__)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6 重逢 姜照的目光直直射向马车,几乎要在上面穿个洞出来。 若怒火能化实质,她还真想把这车连同里头的人一把火烧掉。姜芙龄为什么会在朱仲书的马车里,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已经发展到这种关系了,难道是那天杨姨娘郭姨娘牵线成功? 也不带这么见效的! 念头只一闪过,姜照突然笑出了声,也不惧周围旁观者众多,当即扬声攀谈:“三姐姐,是你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热闹的贫民哗然,不想又来了一个“贵人”,还跟之前的沾亲。有人连连叹气,蒋三郎这回怕是撞上大灾星了。 马车里却静悄悄不见回应,先前那惊呼的女子仿佛消失了一样。倒是车下的朱家随从一听姜照的声音立刻警觉,紧盯了她覆面的帷帽,力图辨认,“你是谁?!” 姜照笑道:“不认识了么,才别过几日而已,那天你们怎么回的城?可冻着了?” 这随从正是当天被她迫入河水里游了老远的倒霉鬼,闻言登时醒悟,“你!你还敢现身!”红了眼睛,冲上来就要抓姜照。 姜照身后跟着一群家仆,岂会让主子被人抓住,呼啦上来把姜照围在当中。 “姑娘,这混账是谁?既然认识你,在乐康城里还敢对咱们动手!”夷则大怒,高声骂对方混账。这几日她跟着姜照管家,令行禁止,颇为威风,气势也涨了一大截。 围着看热闹的附近居民眼见两边要动手,赶紧纷纷退开,离开一段距离,散开站在墙根下c巷子口远远观望。 姜照挥手给那机灵的婆子示意,暗示她把剩下的人都带过来。婆子会意,撒腿就跑。朱仲书的随从眼珠子一转,立刻喊人阻拦,姜照上前几步拦住道路,给婆子脱身的机会。 之后笑着和夷则说:“你问这混账是谁?只怕说出来他们家的脸都丢尽了。”朝车里喊,“喂,真要我当众说吗?” 马车里没回答。 等了片刻,依然不见动静,倒是那随从叫嚣得厉害。前几日和姜照的仇还没解呢,这次见面,怎不让他恨得咬牙。只是姜照不理他,总之家仆们护着,她伤不着。 等候间隐约听见有居民议论,“怎么那贵人不说话啦,刚才还说要蒋家好看呢。” “这不是来了更厉害的贵人嘛,看不出来?” “可这贵人刚不是叫了一声姐姐,是一家子吧” “谁知道。” 贵人,贵人,姜照心下了然,更肯定他们来欺负蒋三郎没报名号,不然人家早议论国公府了,何必统称贵人。 雕花车窗微微打开一条缝,从姜照的角度看不见什么,但那随从却连连冲车上点头躬身,之后窗子重新合上,随从挥手招呼下头人:“都回来!主子有急事要离开,改天再来算账!” 胡同里蹬蹬脚步响,伴着呼喝声,很快跑出来七八个豪奴。 姜照派去的婆子却也带着人赶来了。姜照挥手,那婆子便指挥众人:“散开,都散开!”很快让侯府仆役们堵住了四处道路,把胡同口围得严严实实。 这婆子倒是好用,姜照决定回去提拔她。 现在先料理了眼前的恶事再说。“朱二公子,事情办完了吗,为什么急着走啊?”对方死不吭气,她干脆大声喊出他名号。要是车里人再不接话,她就径直告诉大家那是唐国公府的二少爷,给朱家好好添一次堵。 话音一落,车窗很快又开了。 车里人依旧不露面,吩咐奴才的声音也是低低的。 姜照冷冷看着,见那跋扈的随从突然间换了笑脸,一溜烟跑到跟前来作揖,“这位小姐请了,我们少爷说相逢是缘,不想能在这里邂逅小姐,少爷准备做东请小姐喝茶,劳烦您移步如何?咱们去城里最大的茶楼坐一坐。” 这一会硬一会软的奴才相。果然是狗奴才。 姜照懒得和这种货色计较,只笑对车里道:“多谢二公子赏脸。只是上次仇怨未解,若应了你的约,怕被你诓去害我呢。况且我今日事忙,茶就免了,公子请便。” 说是请便,却根本不让底下家仆让路,依旧把胡同口堵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她让婆子喊话,朝胡同里头高声道:“会通武馆蒋师傅在吗,我家主子有事拜托您帮忙——” “哎呀!”围观的居民们来了精神。 “这贵人和那些果然不是一路,听到没,人家找蒋三郎帮忙哪!” “是啊,老蒋这是撞了灾星又撞福星吧,哈哈哈!” “就说是好人有好报嘛,三郎是好人,天降横祸神仙都不答应。” 嗡嗡的议论声中,胡同里传来高声回应:“蒋三郎正在这里,被人挡着过不去,是哪位找我?” 姜照心中一喜。 这声音果然没错,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不由又想起上一世,蒋三郎站在城垛上砍乱匪,浑身带伤,仍然死战不退。欣喜之余也暗暗松了口气,因为蒋三郎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不像是受了折磨的样子。看来自己来得及时,不然朱仲书手下有身手顶尖的护卫,恐怕蒋三郎会吃大亏。 遂又让婆子喊话:“我们是城南姜家。” 一语又引起围观者惊呼。乐康城里没人不知道城南姜家是侯府,昔有老侯爷御敌为国,现任主子们也不仗势欺压百姓,经常有乐善好施的举动被传扬,是以侯府在城里的口碑还是非常好的。人群里就有人说这下蒋三郎有救了。 姜照微笑着往胡同里走,身边十几个家仆簇拥,将她保护得严实。走到前头,夷则呵斥堵胡同的豪奴们让路:“走开走开,别挡着我们主子!”她面上也覆着轻纱,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严厉。她出身贫苦,对欺压百姓的豪奴自不会给好脸色。 朱仲书的随从搭腔:“姜小姐让我们让路,您的人也该让让路呀,他们挡着我家少爷的车了。” 姜照只当听不见,带着家仆冲开豪奴们就往胡同里走,一眼看去,正见蒋三郎高大的身体被两个家伙挡着,双方在撕扯,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坐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 “把那两条狗拉开。”姜照吩咐。 侯府仆役们出来之前被姜骅千叮万嘱,一定要保护姑娘安全,一定要听姑娘的话,何况姜照之前整理宅院的举动十分有威慑力,现在跟出来的人谁敢不听她的? 已经不是捉洪九娘时当面驳回的状态了。 当即四五个人冲上去,人多欺负人少,强行把两个豪奴拽开。 蒋三郎脱身便去扶那女孩子,“七巧,怎么样?” 女孩子站不起来,“爹,腿伤了,疼” 蒋三郎虎目里压抑着怒气,小心翼翼把女儿安置在墙根靠着,安抚几句才回身来和姜照搭话,躬身抱拳道:“多谢相助,敢问是” 姜照发式是姑娘家的,可姑娘家单独出门很少见,他一时摸不准姜照的身份。 姜照点头回礼,“蒋师傅好,我是城南姜家长女,族里行四。” 蒋三郎躬身再拜:“原来是姜四小姐,失礼了。我这里遇上点事,让小姐看了笑话。” “是笑话,却不是你的笑话。”姜照笑道,“此来冒昧,还望蒋师傅莫怪。” “岂敢岂敢。” 两个人客套攀谈,把朱家那群人晾在一边。姜照暗暗对蒋三郎又多了一份赞赏,当年只道他悍勇,现下看来还是个沉稳有度的。 姜照知道他身手不错,虽谈不上顶尖,可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刚才与他撕扯的两个豪奴分明一看就不会武艺,在女儿被伤的情况下,他却还能耐着性子跟对方缠磨,而不是下狠手伤人,可见是顾全大局,不肯轻易与贵门结仇。 头脑冷静的勇士才是真勇士。 只是朱仲书为什么来找他的麻烦呢?天上地下的两个人,哪里来的过节。 正要问,朱家那随从跑过来,本就勉强的笑脸里已经带了不耐烦,“姜小姐请把人散开,我们少爷要走呢。” 姜照侧目,冷冷瞥一眼八风不动的马车,依旧不理会这奴才。 “蒋师傅家门何处,这里乱糟糟的,借一步说话如何?”她记得蒋家的位置,可却不能自己熟门熟路过去,惹人猜疑。 蒋三郎也是个有意思的,也把那随从当空气,扶起女儿当前引路,“四小姐这边请。” 姜照便带人呼啦啦往过走。 朱家随从撑不住了,皱了眉,“姜小姐又要故意为难我们?” 夷则啐他,“酸脸奴才,一会一个样儿!你这货色值得我家姑娘为难吗,也不趴水坑边照照自己德行。” 这丫头嘴巴不饶人。姜照暗笑,回头朝那奴才说,“让你家主子亲自与我说话,你不配。”随着蒋三郎直往他家去了,还给那机灵婆子使了一个眼色。 很快身后便响起咒骂吆喝,是两边奴仆推搡撕扯起来。姜照听得那婆子卖力喊,“都守好位置,别让人冲撞了主子!”临进蒋家门时回头一看,哪里是守主子,这群家仆全都奋力给朱仲书的马车挡路呢。 于是姜照很放心地进了蒋家。 夷则有点担心,“姑娘,咱们的人不会吃亏吧” “放心,他们不敢。”姜照笃定朱仲书不敢把事情闹大。在贫民区欺压百姓,又和姜家侯府的人起了冲突,事情传出去够他们朱家头疼的。再牵扯上跟姜家未婚的姑娘同车而坐,别说朱家,朱仲书自己的脸也别想要。 “姜四小姐请坐,太简陋,您将就些。”蒋三郎把姜照让到屋檐下的凉棚里暂坐,特意用袖子擦了擦板凳,脸上带着赧然解释说,“不是不让您进屋,实在是里头乱了点。” 里头是被人砸的乱了。 院子里也不见好,水缸木架之类全都翻倒,一片狼藉,凉棚底下是仅有的能站人的地方。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高大男子,虎背熊腰,络腮胡子,一旦不好意思起来显得很别扭。姜照前世只和他打过一个照面,倒不曾想他还有羞赧的时候。微微一笑从容落座,她摘了头上帷帽,“您女儿伤了腿,您先给她瞧伤吧,咱们稍后再谈。” 帷帽之下露出佚丽容貌,蒋三郎父女两个都是一怔。 他们久居平民城区,见过的好看姑娘不多,像姜照这样好看的真是生平未见,何况姜照与生俱来的贵门气质非小家女子可比,一时让他们错不开眼。 蒋三郎毕竟是有年纪的,又是成人,错愕之后赶紧回神,抱歉笑了笑,回身把女儿安置在一副破旧席子上,开始检查伤势。 他女儿看起来十六七岁模样,怯生生的,挂着眼泪不断往姜照身上瞟,满是好奇之色。 “谁伤的您家闺女?”姜照一眼就看出那女孩左小腿的骨节错位,不由脸寒。 蒋三郎一直压抑的怒气略略浮现,“是个胖大奴才。当时七巧在院里提水,他们进来就乱砸乱闹,把她一脚踹了老远,定是那时撞伤的。可惜我当时在屋里吃饭,没来得及拦住。” 大手在女儿腿上摩挲几下,咔吧!冷不防一下把错位的骨头掰了回去。七巧疼得尖声大叫,冒了满头汗珠子。蒋三郎赶紧安抚,“好了好了,再养些日子就能恢复。”一面轻轻拍女儿的后背。 是个疼孩子的爹爹。 姜照想起前世在城上遇到他,他已经伤了双腿不能走路,依旧在挥刀抗敌。她劝他逃走以图将来,他却求她帮忙回家带走女儿。她争不过他,只好遵了他的乞求,按所指去寻他的家宅。下城时无意间回头,已经见他血染城墙了。只可惜待她找到他家的时候,整条胡同都起了火,人影乱窜,根本找不到他的女儿。 前世她没能救他,也没能救他的女儿,难道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正好让她这辈子遇见了他被人欺压,给她弥补的机会? 此时不帮,更待何时呢。 “夷则,去外头告诉朱家的,谁伤了蒋小姐的腿自动出来认错,在蒋家门口磕十个响头。” 夷则抬脚就走。 蒋三郎忙道:“小姐不用了!那些人是京里来的,我的事小,别给您惹麻烦。”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蒋师傅在道上的义气我颇有耳闻,这次也学一学您的豪气,给我个机会吧。”姜照笑眯眯地说。 就算不为蒋三郎这件事,单看到姜芙龄和朱仲书搅合在一辆车里,她也要上去寻寻晦气。正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她还要感谢蒋三郎惹了“贵人”,给她一个理直气壮寻衅的机会。 打狗专挑落水的,姜芙龄名不正言不顺,朱仲书爱惜面子,这时候折腾他们,他们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约摸半个屁也不敢放。 姜照心里很邪恶地开心了一下。 夷则很快去而复返,“姑娘,我去了把您的吩咐一说,那个奴才还要跟我横呢,可车里他主子发话,让按您说的去做。” 话音未落院门外就响起砰砰的闷响,蒋三郎难以置信地大步过去一看,果然有个人在外头磕响头,正是先前伤他女儿的那个。 “这”他惊讶看向姜照。 姜照微笑。知道朱仲书这是在变相示好,请她放过这一遭。 上次被困在河心的事还没了结,又被她摆一道,那厮肯定特别窝火,估计着对她原来留存的一点子倾慕之情,此时也早就烟消云散了吧。 夷则幸灾乐祸去门口看热闹,又禀说,“他们马车又要走呢,还跟咱们的人拉扯不清。” 姜照问蒋三郎,“你和这‘贵人’怎么结的梁子?” “嗐,别提了。”蒋三郎回来仔细交待,“那天我从街上走,正好碰见几匹马横冲直撞,一路带翻了好几个行人。一个老太太躲闪不及,我赶紧过去救了一把,见他们还没勒马的意思,看不过眼,追上去踹了为首的马一脚,想强行催他停下谁料那人控马技术太差,竟然从马上掉下来,我怕出人命赶紧接住他,不过是在地上滚了两滚,又没伤到哪里,他却跟我不依不饶的,险些把我扭送到官府去带枷。路人围上来帮着说话我才脱身,满以为事情过去了,没想到今日却被他们打上门来。唉,真是没天理。不过说也奇怪,他们怎知我家住在这里?” 贵门想查清一个平民的底细自有办法,有什么奇怪的。 姜照关注的是别的:“这是哪一日的事?” 蒋三郎答了,姜照顿时恍然。 原来正是她把朱仲书三人困在河心的那天——这就对了,不然朱仲书一直爱惜形象,与纨绔子弟不沾边,怎会在街上策马狂奔还撞人呢,想是那天乱了方寸。 说起来这蒋三郎也真胆大,人家马飞奔着,他敢上去拿脚踹,真不怕死。 “闹市纵马,撞伤百姓,事后还报复见义勇为的良民,这事捅上去又够言官们折腾了。”姜照微微盘算已经拿定了主意,“蒋师傅,我爹做过御史,这件事我管定了,一定要这些恶人给你好言道歉,赔偿你的损失。” 蒋三郎有点着急:“不不,不劳小姐费心,这真的是小事,我没有什么损失,过去就过去了。” “你是觉得我年少无知,不知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吧?”姜照笑了笑,“我有分寸,不会给你惹麻烦。” “不是这个意思,姜四小姐,这”蒋三郎不知怎么劝阻。姜照说得对,他的确深知民不能与官斗,哪里敢跟京里的贵人较真。可姜照一派坚定,他眼见着拦不住,暗暗为难。 姜照已经吩咐了夷则:“去跟他们说,我和三姐姐多日不见,今日难得在此相会,朱家马车要走可以,单请她过来和我叙一叙吧,稍后我们姐妹还能一起逛逛街,消遣消遣。” “姑娘,那真是北边三姑娘吗?”夷则疑惑。 “你只去传话便是。” 姜照这条件摆得无比故意,就是要让朱仲书做个取舍。是爱惜羽毛丢下姜芙龄自己走,还是陪着她耗在这里,冒被人知晓他欺压良善的风险? 他过来砸人家门户连名号都不报,显见是不想露身份。 就看他顾哪头了。 —— 香气熏然的精致马车里,绣垫铺陈,茶水温热,又舒适又奢华。 可车里坐着的一男一女此时却没心情享受,听了车外随从报上来的话,女子当即泪盈于睫,“仲郎,我,我不能去见她,她这是要逼死我呢。仲郎,我要是被人知道和你在一起,家里会打死我。她好狠的心哪!” 这正是姜芙龄。 男的自然是朱仲书,姜照猜得没错,这对男女果然同乘一车,双双闷在车里不敢出声。 “阿芙你别急。”朱仲书握了姜芙龄的手。 他是个温柔的男子,诗词写得缠绵悱恻,对女子也向来温厚有加,更何况两人现在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仲郎我们怎么办?”姜芙龄眼泪汪汪的,身子一软,顺势倒在他肩头。 朱仲书凝眉左右考量,哪里想得出万全之策。 姜照的厉害他那日已经领略过了,本就一肚子郁闷之气无处发散,没想到今日出门又栽在对方手上。他就想不通世上怎会有这么心狠的女子,表面看着光鲜漂亮,内里却全是恶念 他深深后悔当初为皮囊所迷,竟然还写了一首词纪念几年前那一次邂逅。若没那首词,家里也不会发现他对建平侯的孙女恋恋不忘,也就不会惹来之后的婚事了。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他怎么和这样的狠毒女子扯上了关系! 懊悔之时,只听车外随从又报:“少爷,她说只给您一炷香时间,是走是留要给她一个答复,不然” “不然如何?” “不然她就要请官府的人来了,说这里有良民宅院被人打砸,要请官差来主持公道。少爷,她欺人太甚,不给她点颜色看看” “住口。” 朱仲书很是气恼。 这狠毒女子,竟然还要请官差,果然阴损。 他堂堂国公府的公子自然不怕小城官差,别说是他,就是普通富户欺负平民,人家官差来了也不会认真管事,不过是走个过场收收银子。但问题就在一个“官”子上。 请了官差,惊动了官府,事情就不是私下里的而是摆在明面了。官差来了姜照肯定不会任由人家走过场,想必还要把事情闹大,到时候消息从乐康传到朝堂上,又会给旁人攻击国公府送把柄。 表兄是皇子,这几年非常顾忌名声,他怎能平白给表兄添堵?到时他定会被家里严加责备,说不定以后行动都要受限制。 倘若再牵扯上他与侍郎家的小姐同车之事 他这些年的好名声也要染上污点。 砰。握拳闷闷砸在车壁上,朱二少爷暗悔乐康城之行。 他这次出来游荡,起初的路线本没包括乐康,只是在听说姜家拒婚之后心中若有所失,才鬼使神差偷偷跑了过来。及至到了这里,却拉不下脸去姜家询问缘故,又隐隐期盼着能和姜照私下见面,想着两下见了面,说不定姜照会改变想法——毕竟他在京城里颇有些红颜知己,与女子相处较有心得。 却未曾想到,这番隐秘的心思全然是表错了情,所谓相见怎如不见,河心亭之后,他简直悔青了肠子,觉得自己年少时一定是瞎了眼睛,才会看上这等女人! “仲郎,仔细手疼。” 姜芙龄被朱仲书砸车壁的举动吓了一跳,小心翼翼捉住他握紧的拳头。 朱仲书眉头紧锁,贵公子的温润气质此刻全然不见,表情略微显得狰狞,让她暗暗心惊。 她轻轻呼气,在他泛红的拳头上吹了又吹,低头时眨眨眼睛,一滴泪滚烫落在他手背。 “阿芙。”朱仲书看见眼泪,不由伸手给她擦眼睛。同样是姜家女儿,一个那么不堪,一个这么温柔,怎让他不唏嘘感慨。 姜芙龄轻轻别过头躲开他的手,贝齿咬住嫣红的唇,委屈道:“是我不好,我不该劝你过来的,本打算带你散散心,替你出出气,没想到,却让你受了她威胁。” 朱仲书本来还有些埋怨,因为今日过来就是姜芙龄怂恿的。当时姜芙龄见他闷闷不乐询问缘故,他哪里能说河心亭被人脱了衣服之事,只好把回来路上遭遇蒋三郎的过程简略一说,姜芙龄一听就自告奋勇要替他出气,不仅很快派人查清了蒋三郎住处,还亲带他过来看热闹。 他也是太过郁闷,才一时失策跟过来散心,谁知 谁知遇见了最不想见的人! 看我姜芙龄如此自责,他也只好暂且放下怨气,不忍责备她多事了。转而想起别的,“你那四妹怎么会来到这里,听她言语是找姓蒋的有事,可为何这么巧?”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冤家路窄。 “难道是她和姓蒋的早就认识,故意设圈套?!”姜芙龄打蛇随棍上,立刻面露震惊。 两个人四目相对,沉默片刻,心有灵犀一般一起重重点了点头。 不然他们想不出别的缘故,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姜芙龄看到朱仲书脸上显出恨意,默默垂了眼睛,闪过得意之色。她丝毫不怕姜照的威胁,因为她想的明白,姜照若是敢大庭广众揭开她,伤了姜家女儿的名声,姜照自己也要深受损害,吃不了兜着走。 姜照不敢,她笃定。刚才那声“三姐姐”不过是吓唬她罢了。 然而这威胁却让朱仲书心中生恨了,那么婚事,自然再也不会有姜照的份。 今日之事怎样收场她都不会吃亏的。 “仲郎,你走吧,我留下和她周旋!”片刻间转过百十个心思,她突然抬了头,决绝的,带着泪意说,“都是我蛊惑了你,连累了你,我自作自受,绝不伤及你的名声。如果她非要我留下才肯放你走,那我就留下。不管最后身败名裂还是被家里打死,只要你记得曾经有我这么个人,我这辈子就值了!” 说着就要离座下车。 朱仲书一把将她拽住,“别莽撞!”一则他不忍,二则她独自承担下来也仍旧会带出他。 “阿芙,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放心,等稍后回去我就” 就什么?姜芙龄竖起耳朵听,隐有期待。 然而朱仲书的后半句却没说出来,因为外头随从在此时突然急切禀报:“少爷!少爷到底要如何,您快决定,那姜小姐说时间到了,已经派人请官差去了!” 朱仲书变色:“怎不拦住,你们是死的?” “拦了,但她说敢伤她的人一根汗毛,她就让她爹写御状。”随从也知道自家名声轻重,虽恨到极点,一时倒不敢逞凶造次,“少爷您给个主意,要打要退,奴才好执行。” 朱仲书推开车窗往外看,见不远处街道果然有自家护卫和两个侯府家仆撕扯,护卫身手好,但忍着不出手只拼力气,一时也制不住粗壮家仆。而胡同里,一个俏生生的影子远远站在蒋家门口,他一眼认出那是姜照。日影下看不清表情,可他觉得她一定挂着嘲笑。 低头再看怀里的姑娘,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一叠声要下车替他周旋去 朱仲书闷闷哼了一声,踹开门下了车,“阿芙你留下,我去见见她!” 他自忖周遭没人认识他,露了脸,只要不报名号也无妨。 于是带着人大步朝胡同里走。 姜芙龄隔窗看见远处的姜照。一头长发,一身流光溢彩的百花衫,远看便已绰约让人移不开眼,而朱仲书走过去的背影也是衣袂飘飘,仿佛在赴约会一样。明亮的日光斜照深巷,那情景公子佳人,颇为相配。 她陡然提了心。 生怕姜照突然生出幺蛾子,把朱仲书偏向了她的心再哄回去。 想了又想,犹豫再犹豫,眼看朱仲书快要走到姜照跟前了,她终于痛下决心,一不做二不休,戴上帷帽也跳下了车。 夫君,正妻,逃妾。 前一世关系古怪的三个人,终于在这一世里,在一个更加古怪的场合,以更加古怪的身份关系相聚在一起。 —— “芙姐。” “阿萝。” 姐妹相见,分外眼红。 一个笑盈盈,一个反应淡淡。笑盈盈的那个自然是姜照。她上下打量着同族从姐,越打量,前世点滴在脑海里越清晰。 想当初临死之前,她们也曾这样互相寒暄,姐妹相称。 姜芙龄穿的是烟翠色的掐腰长裙,来自江南的上好衣料柔顺贴在身上,将她曼妙身材衬得更加突出。脸上脂粉淡淡的,不多不少,不深不浅,恰到好处掩盖了五官平淡的缺点,钗环也简单而精贵,纯为点缀修饰,未曾喧宾夺主。 妆扮得非常得体。 三分颜色七分打扮,这样的姜芙龄也算是美人了。 姜照却记得她昔年未出闺阁时根本不擅长妆饰自己,整日倒是很留心收拾穿戴,无奈总是搭配不好,比姐妹们少了浑然天成的气度,常常像是突然得了主子赏赐的丫鬟,什么好东西胡乱都往身上填补。 可现在她妆扮得这样好。 显然是得了别人指点。别人是谁?北宅里能指点她又敢指点她的人,唯有贺氏一个。这一点姜照非常清楚。 所以她轻轻扫一眼姜芙龄的穿戴,就知道这姐姐和朱仲书搅在一起,绝对是得了贺氏的授意,兴许还有姜驷的。 怪不得北宅这几日没有大动静,原来暗地里走了这招棋。 不失为一招好棋,却也是一招蠢棋。成败都捏在别人手里,很容易一败涂地。姜照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派和煦,“芙姐,别来无恙。” “阿萝,你”姜芙龄欲言又止,怯生生的,往朱仲书身后躲了半步。 她在人前惯会作态,装可怜,装善良,都是轻车熟路。 姜照知她甚深,懒得和她周旋,目光一转看住朱仲书,“前日一别,朱二公子风采依旧,仍然是这么”眼睛在他身上打个转,“这么玉树临风。” 朱仲书当即变色。 他那天可是被姜照扒了个精光,要多丢人有多丢人。回去一直想不通,天下怎会有这么不知羞耻的女子!她事后竟然还能招摇出门,还能面不改色重见于他,这到底是个什么女人?此刻这眼神,又怀着什么无耻的深意? “姜四小姐,你百般不让我离开到底为何?前日的事咱们以后再说,今日,还请你给我一个交待。”他沉着脸开口,皱眉看向姜照如玉朱颜,只觉那是张哄人的画皮。 姜照悠然坐在凳子上,露出贝齿粲然而笑:“朱二公子,大家都是聪明人,别打马虎眼了。你很清楚自己今天犯了什么错,何须我明说。真不巧,你要是收拾别人也就罢了,偏偏蒋师傅是我们府上要礼遇的贵客,你砸他的家,等于砸我们侯府,你伤他的女儿,就等于伤我家的脸面。你说这件事怎么办?” 说罢挑挑眉,摊摊手,态度颇为无赖。 哪里像个侯府小姐呢。 朱仲书额角青筋直跳,“姜四小姐不要欺人太甚,你家有脸面,我家也不是好惹的。”一个白丁泥腿子算什么贵客,她偏说得和侯府关系紧密,不是故意是什么。 于是更相信姜芙龄说的设圈套的推断。 “啧啧。”反正河心亭一事之后,彼此都知道彼此德行,姜照也不装淑女闺秀,咂了咂嘴,上下打量着朱仲书道,“京城风流倜傥第一贵公子,要样貌有样貌,要家世有家世,要才情有才情,大家都道你温文尔雅,把你捧上天了,怎么,原是假的?这直眉瞪眼的样子哪里温雅了,带着刁奴砸仗义之士的家宅,又算什么东西!你家自然不好惹,可若真要欺过来,实话与你说,我家还真不是吃素的。要不要过两招,就从我去叫官差开始?” 朱仲书闻言气得不轻,旁边姜芙龄却是惊愕多于恼火。 她只道四妹妹是南宅的掌上明珠,说话做事向来恣意娇纵,却真没想到姜照竟然如此难缠,如此无赖,如此得理不饶人。这般伶牙俐齿,还是她那骄傲得不屑和人说话的四妹妹吗? 却不知姜照流落多年,性子早就变了。 骨子里品性未改,身上却多了许多江湖气。 朱仲书权衡着利弊,正思忖怎么压住姜照气焰,他的随从却耐不住了,拧了眉眼提议,“少爷,教训她一顿!制住她咱们再谈条件!”搭手挽袖子,就要招呼护卫上前。 “蒋师傅,我的安危交托于你,可以吗?”姜照后退两步,把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蒋三郎让到前头。 蒋三郎已经看出这是神仙打架。 他身为凡人,好巧不巧陷入其中,恐怕难免要遭殃。 可这殃怎么个遭法却有讲究。他本就惹了“贵人”,现下又被姜照礼遇,于情于理都不得不向着姜照了。 于是略微愣怔之后就回过神来,顺势横身挡在姜照跟前,嘎巴嘎巴松活几下筋骨:“小姐仗义相助,我肯定拼死护佑您的安全。不过我要是有什么好歹,还请您照顾我女儿。” 姜照笑道:“那是自然。方才蒋师傅怕惹了贵人束手束脚,不和他们动真格,这回为了保护建平侯的孙女,你就只管放开手脚揍他们,打死几个都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适当搬出已逝的祖父当挡箭牌,还是相当管用的。 蒋三郎闻言果然精神更振,晃着虎躯向前走了两步,横眉扫视朱家几个护卫,“谁要打姜四小姐?先过我这关!” 姜照的话却让朱仲书心中一凛。 建平侯的孙女,这分量可不轻,他今日本就没理,若再把建平侯的孙女打了后续麻烦可不要太多。 忍了又忍,他忽觉下车来谈判是个失误。 “姜四小姐,你待如何?想怎样了结此事还请明言。”他眉头压低,俊脸笼上一层阴沉之色。 姜芙龄立刻察觉到他的退缩,眼珠一转,从他身后闪了出来,提裙直接跪倒在地:“阿萝!求你放过他,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糊涂才纵奴欺负这个师傅的,刚才打砸的主力是我带来的人。回去我会向长辈请罪,那几个奴才也会用家规严惩,都怪我,你别和他过不去。” 一边垂泪一边求情,使得朱仲书颇为动容。 “阿芙你快起来。”他亲自伸手扶她。 大庭广众之下,他根本没觉得触碰她有什么不妥。姜照于是明白,这两个人怕是已经十分亲密了。 “真感动,芙姐不愧是芙姐。”姜照拍了两下巴掌,“既然你求情,看在你的面上我就不和他认真计较了。他只要跟蒋师傅作揖道歉,再把打砸的奴才丢出来每人扇十个嘴巴,留下十两银子赔偿损失,此事就此揭过!” 朱仲书眉头更低,看向姜照的眼神里满是寒光。 让他堂堂国公府公子给一个贱民作揖,绝不可能。 姜芙龄抽泣:“阿萝不要为难他,奴才我带回去按家规严惩,到时候请你去观刑好不好?他的人本只是助拳而已,放过他们吧。留下二十两银子,此事作罢,可以吗?” “奴才什么的随便。十两银子加作揖道歉,不能改了。” “三十两” “三十两加作揖道歉也可,难得你们愿意多出钱,我替蒋师傅接受你们的忏悔。”姜照笑眯眯。 朱仲书终于忍无可忍,勃然发作,“姜四小姐,这笔帐我记下了。”拽起姜芙龄回身便走,“来人,给我继续砸!她要找官府只管找去,我便不信,堂堂国公府压不下一件微末小事!” 姜芙龄眼底流过喜色,弱不禁风被顺势拽起来,面上却是惊慌一片,“仲郎息怒,阿萝她性子拗,一定会管到底的,再砸下去恐怕伤着她,何况她爹爹” 朱仲书脸色铁青,“她要执意往奴才的拳头底下钻,误伤了也怪不得别人。她爹?呵”满是不屑。 憋了几天的气,今日新仇旧恨一起来,怒气冲击着头脑,他现在只想让奴才恣意打砸,要是伤了姜照,那才是正好! 姜芙龄心中暗喜,朝姜照飘飘瞅去一眼,目光里的深意唯有女人能懂。 姜照只当不见,笑眯眯朝朱仲书背影道:“公子翻脸翻得好啊,这才像朱二少爷嘛,先前畏首畏尾只给你家丢脸呢。” 高声吩咐蒋三郎,“蒋师傅听见没?他们要砸你家,要打我。您帮我狠狠揍他们!揍翻一个,建平侯府记您一份功劳,回头让我爹亲自给您送助拳银子,上表彰显您义举。夷则,把咱们的人都喊过来,打架!” 蒋三郎审时度势,更知道“贵人”惹不起了,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自知唯有靠住姜照才有活路。当下嘿嘿一笑,“我听您的!”拉开架势,冲上去对朱家的护卫就是一拳。 眼角余光扫过女儿那边,发现姜照正让人把七巧抬进屋,于是蒋三郎更无顾忌,拳拳生风,顿时和几个护卫打了起来。 两边人霎时厮打在一起。 侯府家仆不会武艺,架不住人多,一时吃不了亏。姜照四下看看,回手从窗台上抓了半个吃剩的冬瓜。呼!直直朝朱仲书后背扔过去! ------题外话------ 美少女们,万更奉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7 计较 咚。 打偏了。 瞄的是后背心,打中的却是朱仲书后脑勺。 姜照甩甩手,暗道这准头还得练,光扎马步只是基础,拳脚刀剑暗器徒手,哪一样都得下苦功才能恢复前世水准。 这一次 就让朱仲书遭点罪吧,她发誓她真不是故意的。 只见那朱仲书正拽着姜芙龄往院外走,留下随从护卫砸院子,他准备置身事外,顺便出去把外头的人一并叫进来。不想侯府家仆们先到一步,乱哄哄往里头冲,虽不曾和他正面为难,但也让他举步维艰,被人无意撞了好几下。 正恼火呢,姜照那半个冬瓜天外飞来,重重砸在他后脑上。 “哎唷!”朱仲书失声,站在原地晃了两晃。 锦衣玉食里长大的贵公子,别说挨黑手,从小都没人动他一指头,那受过这种罪? 半拉冬瓜骨碌碌掉在地上,滚得满是尘土,软塌塌滚到他脚边。他下意识摸摸挨砸的地方,盯着冬瓜看了半日才有点反应过来——敢生是这东西砸的? “仲郎”姜芙龄惊骇捂住嘴巴,那痛苦的神情,仿佛挨砸的是她。 朱仲书却没回应,因为他被砸得发晕,有点愣。忍着疼愣怔怔转过头去寻凶器来处,却只见院子里人影乱晃,已经打成了一片,又去哪里找那个行凶的? “这是什么!”朱仲书无处发泄,狠狠踢了那冬瓜一脚。 却不料这半拉冬瓜是隔年的,晒在窗台上原有点发蔫,只剩一层皮包着里头汁水。被砸一下,再遭踢踏,蔫皮就撑不住了,汁水顿时渗了出来,淋淋漓漓全都粘在他脚上,混着泥土,把一只上好的方口刺金软靴弄得脏兮兮。 朱仲书脸色一黑,干脆上去狠狠将冬瓜碾得稀烂。 “什么鬼东西”贵公子不认识盘子外的菜蔬。感觉脑后抽疼,伸手一摸,一个大包迅速肿起来。于是恼火地又把脚下冬瓜碾了几碾。 姜芙龄暗暗心惊,有些被他的样子吓到。 未见面时,朱仲书是她从诗词里读出的梦中之人,见面后,是她生平未曾遇到过的第一谦和君子,红烛软帐,私下相处的时候,他又是那么温柔所以她万万想不到他会有这样一面。 一声“仲郎”在舌尖打转,她不敢在此时惹他注意,怕他把火气撒在她身上。 “二少爷,二少爷您怎么样!”被侯府家仆们围住的随从好容易脱身出来,急吼吼扑到跟前,见此情景来不及细问,连忙拽起主子往墙根人少的地方躲,“快过来,那边危险!” 朱仲书最后恨恨踢了烂冬瓜一脚才离开。 “谁打的我,看见没?” 随从缩头,“没看见” 姜芙龄紧紧拽住朱仲书的衣角,慌忙跟在旁边躲避乱局。 凉棚下,姜照透过人群将朱二公子的狼狈尽收眼底,感觉非常解气,一挥手又吆喝手底下的,“都给我狠狠出力,谁偷懒回去扣谁的月钱。伤着了我给药费给补贴银,打残了我养他全家一辈子,只管打!空手打不过的抄家伙打!” 她跳上凳子高声指挥,声音简直能穿透整条胡同。 倒把紧紧护着她的夷则惊了一跳,用奇怪的眼神瞄了她好几眼。 姜照却极痛快。前世的隐忍,重生后的迷惘压抑,百般情绪终于在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找到了突破口,出闸洪水似的,哗啦啦泻了出来。她早就想跟北宅以及朱家的人打一场了,不耍阴谋不玩博弈,拳头对拳头那才叫痛快。只可惜从来未曾有过机会。 这一次,只困了姜芙龄和朱仲书两条小鱼,不够塞牙缝的,可到底也能品出些滋味。 能揍就揍,聊胜于无嘛。 五六个老成的仆役和婆子紧紧守在她周围,把院子里的乱局与她隔开。而剩下三十来个人已经和朱家的豪奴打成一片了,人多对人少,打不过就生拉硬扯,没吃大亏。而蒋三郎一个人牵扯住几个护卫,占不了上风,却也没落下风。 姜照看出来了,原来朱仲书这次出门并没带顶级护卫,不然这一院子人都不够高手揍的。占便宜嘛,当然要趁对方弱的时候。 “狠狠打,打残活该,打死我顶着。” 惨叫声此起彼伏。 侯府家仆干劲十足,后进院的朱家豪奴们加入战团,同样是挨揍的命。 姜照瞥见地上有个小石头杵,大概是捣药捣菜用的,东西虽小,可却比冬瓜好用多了。她心情爽快,起了玩性,跳下凳子捡起石杵,瞄准一个缠斗蒋三郎的护卫,嗖一下扔了过去。 “哈!”这次不偏不倚,正中她想打的膝盖窝。 那护卫对敌间冷不丁被偷袭,腿一软登时摔倒,蒋三郎是个能见机的,顺势一脚直直将他踹到墙根。 “是是她扔的。”一直暗暗关注姜照的姜芙龄看见这事,拽拽朱仲书的衣角提醒他。 朱仲书被奴才护着在墙角避难,走不脱也动不得,又狼狈又窝火,在姜芙龄的提醒下,正看见姜照又瞄准一个护卫。可见方才砸他的也是她了! “姜!照!”他用力念她的名,眼中欲喷火。 姜照敏锐感觉到瞪视。 踮脚穿过乱糟糟的人群,她笑盈盈朝避难的鸳鸯挥了挥手。手里却不含糊,把刚刚捡起的半个笸箩一扔,又朝一个护卫的面上直接罩过去。 就这么两下配合,她和蒋三郎两人竟很快解决掉了所有护卫。至于剩下那些豪奴,在侯府家仆的人海战术下本就难以支撑,护卫一倒,他们也相继被制住了。 “蒋师傅好身手,多谢帮衬。”眼看局面一定,姜照高高兴兴和蒋三郎攀谈。 蒋三郎没她那么兴奋,又给几个护卫补了几脚,却定他们一时起不来了,才回身守在姜照跟前。此时,家仆们已经围到墙根处,把朱仲书几人团团围住。 “你想怎么样?”朱仲书故作镇定,但明显色厉内荏。 姜照含笑走近,“这时候人多,当然不能像上次那般处置你啦。” 一提上次,朱仲书顿时羞红了脸。 姜照轻描淡写重提旧条件:“作揖道歉,三十两银子赔偿。” “休想。”朱仲书很有几分硬气,威武不能屈。 姜照陡然翻脸,“揍他!” 侯府家仆也有能见事的,从只言片语猜出了朱仲书的身份,要么这半日怎么没人来打他呢。这些知机的人听了姜照的命令有点犹豫,没有纷纷抢着执行,别的不怕,只怕四姑娘一时冲动,给府里招来祸患,毕竟打豪奴和打豪奴的主子还是有本质区别的两件事。 然而俗话说天下哪里都有愣头青,家仆里也不乏其人,还真有混不吝的,也有头脑简单的,别人不敢动,他们却不怕。当下就应声跳出来四个,如狼似虎直朝朱仲书而去。 “敢对姑娘不敬,揍他!” “听姑娘的狠狠打。” 愣头青最吓人。 朱仲书顿时变色。他的随从忙带着仅剩的几个手下护主,却都是不怎么懂武艺的,眼看就要吃亏。 “别别动手,且慢!我命令你们全都住手!”姜芙龄突然横身挡住朱仲书,美目含泪,娇声呵斥。 “阿芙别这样,我堂堂男子怎会躲在女人身后。”朱仲书把她往后拉。 两人便纠缠,都要争着挡在前头。 其实前头还有随从们呢,一时也揍不到他们俩身上。姜照看着腻烦,更看不上姜芙龄故意的惺惺作态,索性吩咐:“连她一起揍!” “这下你们谁也不用谦让。”笑眯眯袖手在旁,幸灾乐祸。 说话间那随从已经挨了好几下,侯府又上去几个家仆,朱家这些人明显撑不了多久。 却说那姜芙龄带来的北宅奴才,先前受了吩咐不要近前,以免被侯府的认出来事后不好解释,所以院子里打成一团他们一直在外头观望来着。此刻眼见着自家姑娘要吃亏了,他们耐不住了。 有个老成的提议:“姑娘早就露了身份,咱藏着没用了,要是不帮忙让姑娘挨打,回去太太饶不了咱们。” 贺氏之威无人敢惹,几人登时一致同意上去帮忙,于是呼啦啦全从门外挤了进来,抱着此时挨顿揍回去不挨罚的念头,也不真心为救姜芙龄,总之埋头上去动手就是。 “蠢才!出去!”姜芙龄急死了。 她自忖还有办法拖延周旋,没想到几个奴才自动冲出来,这不是坏事了嘛! 可还没等她把人赶回去,侯府家仆们已经把新来的敌人围住开打了。北宅奴才不是真心动手,应付几下纷纷倒地装伤残,很快被人认出来。 家仆们议论纷纷。 “这是北宅的张混子。” “那个是喜贵,我认识。” “所以这女的果然是三姑娘?我方才看着就像。” “声音也像,我以前恍惚听过她说话。” “当然是,刚才咱们姑娘还管她叫姐呢,你们没听见啊。” “三姑娘怎么跟男人一起坐车!” 姜照任由底下议论也不拦着,微笑看向姜芙龄,“芙姐,弄巧成拙,作茧自缚。” “什么意思?”姜芙龄羞恼交加。她的帷帽是可以露出眼睛的,此时一双眼里全是隐忍的恨意。 姜照不多解释,“彼此明白。” 方才无意间闪过一个念头,姜芙龄并不是习惯一惊一乍的女人,自小在贺氏的揉搓下应该早就练成喜怒不形于色了,只要愿意,心底什么波澜掩盖不住,却为何偏偏在她今日到来之际,突然在车里惊呼一声,无故露了行迹? 姜照猜度,姜芙龄的惊呼一半是给朱仲书听,另一半,兴许是向她示威。 如果她是个顾全宗族大局,为了所有姐妹的名声隐忍之人,听见姐姐在朱仲书车里,肯定什么都不会透露,至于回家之后说出去,姜芙龄有家长撑腰,事情自然好平息。这样,姜芙龄无形中就宣告了自己对朱仲书的占有权。 女人的小心思。 只因前世姜二夫人无数次做过这种事,是以姜照有此猜测。 此时看姜芙龄的眼神,估计这猜测是不离十了。弄巧成拙,作茧自缚,姜照没按常理行事,真真把二夫人坑了一把。 现在朱家奴才们在场,侯府家仆也几十号人,四周远远近近还有看热闹的居民趴在墙头房顶,侍郎府未出阁的三小姐和男人私会的传言,怕是再也遮盖不住了。 朱仲书的随从们已被打翻。 侯府家仆上去便揪住了朱仲书的领子,因姜照说连姜芙龄一起揍,有个愣的还给了姜芙龄一拳头。 “阿萝你要怎样”姜芙龄抱着被打的肩头蹲身躲避,又怕又急。 朱仲书肚子上挨了好几下,脸色苍白直冒冷汗。 “继续打。”姜照不让人停手,再问朱仲书,“作揖道歉,三十两补偿,行是不行?” 蒋三郎怕闹出事来,赶紧上前劝:“姜四小姐停了吧,已经打了满地人,放他们走如何?您找我到底什么事,咱们好好商量商量?” 朱仲书一见他更加愤怒,“你这贱民,嘶待我改日将你” 砰,又挨了一拳,后半句没说完。姜照冷笑,“宁死不屈,朱二公子让人佩服。这下条件改了,百两银子赔偿才够。” “休想。” “二百两。” “混”京城第一公子要破例骂人。 “五百两。” 姜照见他已经差不多挨了七八拳,倒也不想真弄出人命来,教训一下得了,遂挥手叫回家仆,“你不肯道歉,那么五百两必须奉上。”让人按着他,亲自上去搜他衣服。 荷包,袖袋,胸袋,腰间暗格,能放东西的地方统统搜了一遍,搜出两叠银票和碎银。 “朱家果然豪富,随便出门你就带几千银子。”姜照感叹着,从银票里抽出三张二百的,把剩下的又给他塞回去,“五百两给蒋师傅赔偿,一百两给我的人治伤抚恤。” 她还多饶了一百两。 朱仲书不心疼银子,只忍不下这份屈辱。 姜照拍拍手,拍掉尘土,转身招呼家仆们回府,“蒋师傅和我一起走吧,这里怕是住不得了。夷则,带人抬蒋小姐上我的车。” 蒋三郎见事已至此,自知后患无穷,也唯有跟着姜照到侯府去寻求庇护了。他一面暗暗埋怨姜照借他生事,让他有家不能归,另一面却也佩服姜照想得周到,还知道胡闹之后考虑他的安危。 “多谢小姐。”客气道声谢,他亲自回屋背了女儿出来。 “朱二公子,芙姐,你们慢聊啊,我失礼先走一步。”姜照笑着朝墙根两人摆摆手,带上一众打架打得满身尘土的家仆,笑呵呵离开。 此仇不共戴天。 朱仲书和姜芙龄心里同时升起一个念头。 —— “真打了?” “真的。” “又打了?” “是” 姜家北宅大书房里,姜驷紧紧拧着眉头,脸色沉得不能再沉,油光虚胖的脑袋上,额角竟然冒了青筋。 这是暴怒到了极点。 底下躬身回事的长随把头低了又低,恨不得将自己缩到地砖缝里去,生怕老爷怒火爆发出来,殃及他这条小小的池鱼。 姜驷把稀拉拉的胡子吹了又吹,吹了又吹,到底是朝堂上混了多年的,涵养比贺氏不只高了一个档次,须臾之后,竟让他把这口气憋了回去。 沉声问:“三姑娘呢?” “回老爷,姑娘一回来就被太太叫去了,现在还没出来。” “让她即刻出来,去内院花厅等我!” “是。”长随松口气,转身就跑。 姜驷又叫住他,“算了,还是我自己过去吧。”事情要处理,那糟糠老妻也得训一训了,一次一次的,总是坏事。 长随赶紧上来帮着主子整治仪容,却不是往光鲜了整,而是把额头勒上药膏抹子,外罩长衫弄得松松垮垮,然后用肩膀扛了主子一条胳膊,让主子斜挂在他身上走。 只因姜驷此番是因工重病,回家为养病的。府里人多眼杂,可不敢生龙活虎到处乱走,说轻了是偷懒懈怠,往重了说那是欺君之罪。 姜驷就这么病怏怏从书房出来,一路走到二门里去,然后长随换成了两个婆子,依旧扶着他。 等进了贺氏的正屋,遣散跟前服侍的,姜驷立刻换了形貌,一瞬间从病人变成正常人,变得比戏台上川行的脸戏还快。“这是做什么?”进屋时他看见姜芙龄正在贺氏跟前跪着,神色一冷,大步走到临窗凉床坐了。 姜芙龄哭得眼睛红肿,瑟瑟跪着一直没起身,从贺氏脚下跪行到他的脚下。 贺氏小心翼翼觑着他神色,亲自奉茶上来,“三丫头闯了祸,我正在教导她。老爷已经听说了吧?今日的事” “教导?”姜驷打断,“我临近门时怎么听见生啊死啊的。” 他进院没让通报,走到窗下时正听见贺氏说“既如此不能留你了,姜家祖上出过一个不贞之女,是以死保住家族名声的”。他就知道妻子又要出馊主意,做蠢事。 姜芙龄泪眼朦胧之中偷偷瞥父亲神情,敏锐察觉到父亲对贺氏的不满,目光微闪,随即膝行两步抱了姜驷的腿,“爹,是女儿不孝,被四妹妹一逼就没了主意,给您惹了祸,现在四妹妹已经知道女儿和的事了,母亲说得对,女儿唯有一死才能保住您的名声,女儿再不能向您尽孝了” 刻意把“母亲说得对”加重语气,暗示是贺氏的逼迫。 又道:“当初去找朱家二公子,女儿是为了家里不被唐国公府报复,女儿别无选择,愿意牺牲自己保住全家。虽然最后事情没成功,可爹爹您一定不要误会女儿,女儿绝对不是寡廉鲜耻之人,只要您不误会,女儿再死十次都心甘情愿,下辈子依旧做您的孩子,结草衔环报答您养育之恩!” 说话间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贺氏斥她,“小声些,别让外头听见了,还嫌不够丢人么?” 姜驷冷冷道了一句,“丢人,也要归罪于你。” “老爷?”贺氏一愣。 “谁让你派人去找那贱民的麻烦?出的什么馊主意,竟用打砸民宅讨好朱仲书,你是昏头了!” “老爷”贺氏没料到丈夫气的是这一茬。她怎么想都没觉得自己做错,况且,“老爷,这事本来是芙龄的主意,她说” “她说?她说什么你都听都信吗,我怎地从不知你待庶女这样好。”姜驷再次当着女儿不客气打断贺氏的话头,“她年纪小不会量事,你也年纪小?她跟你要人你就给,让你查那贱民的住处你就查吗,你怎么不拦着她,告诉她那样做不对?事后不思悔过,反而一力把责任推给孩子,还要让她死,你这嫡母当得可真够厉害!” 在书房就压着的火终于爆发出来,烧得贺氏焦头烂额。 “老爷?!”她万不料丈夫这么不给她颜面,庶女还在场就对她横加指责,她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熬来熬去,难道就是这等地位,像使唤婆子一样随时都有挨骂的危险?况且这件事她哪里做错了?送庶女去勾搭贵门公子她要担多大风险哪,还不都是为了丈夫的前途,到头来,却 要不是当着姜芙龄的面,她差点就要哭出来。 姜芙龄却哭得酣畅,“爹,别怪母亲,都是我不好,我辜负您的教导做错了事,我没敌过四妹妹,没能帮朱二少爷脱险我对不起您,也对不起他,他主动帮我挡拳,把我护在身后,挨了好多拳头都是我不好,爹您让我死了吧,我没用!” 姜驷眼中精光一闪,“你说,他主动护着你?” “是,二少爷对我很好,四妹妹逼我下车现身,他还不顾名声替我下车” 姜驷沉默,揉着额角谨慎思索。 姜芙龄低头抽泣,每次擦眼泪时都偷偷观察他的表情。 半晌后姜驷眉头一拧,手指在茶桌上轻轻一点,“一不做二不休,事已至此,唯有一条道走到黑了。”吩咐姜芙龄,“你起来,回房去好好养着,赶紧把眼睛的肿消了,收拾干净了去朱二少爷那里看看。你们共患难,事后不能各奔东西,需得彼此抚慰。” 这话像是教导小夫妻,哪有当爹的让为未出阁的女儿去抚慰男子呢?可偏偏姜驷说得理所当然,姜芙龄也接受得理所当然。北宅家教,向来如此。 “还去?”只有听了贺氏惊愕。惊的却也不是礼法伦常,而是她觉得事情败露了,赶紧躲着撇清才是要紧,主动迎上去不是授人以柄吗? “当然去!”姜驷打发走姜芙龄,附耳对贺氏交待几句,最后道,“这次严格按照我的吩咐办,不许再有差错,要是再给我横生枝节” 语气一顿,“侍郎夫人总不能老给侍郎拖后腿。” 贺氏心下一凛。难道这是要休了她不成?! —— 女儿出门又闯祸了。 姜骅发现女儿长大了,闯祸的本事也跟着大了,不过是去请个武馆师傅,竟然还能把国公府少爷揍一顿,还稍带了北宅三姑娘。 老夫人却对此事另有看法,“村野俚语总说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我看这怨结多了也是一样。朱家和我们已有怨恨,北宅和我们也是势同水火了,既如此,再多恨一些有区别吗。” 程氏呐呐不言。 姜照上去抱了老夫人胳膊,“祖母是最最心明眼亮的!” 老夫人冷哼:“先别说好听的哄我,你既然敢做这事,想没想过后果,打算好怎么收场了吗?” 姜照笑眯眯道:“您老无需担心,急着想把事情收场的不是咱们,而是长房。现在满府里都在议论三小姐,过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全族。姜驷做事虽然下作,明面上还是要体面来遮羞的,怎会坐视流言发展,影响他的官声。” 对科举出身的文官来讲,家声就是官声,家宅里若出了德行不好的事情,直接被罢官也是有的。 姜骅初闻此事时十分震惊,现在冷静下来一想,旋即也明白了关键:“比起阿萝‘欺负手足’的罪过,三丫头的不贞之罪更严重,拿去族里一说,咱们阿萝的只是小事。” 至于打了唐国公府的少爷,那是侯府跟外头的过节,宗族里就管不着了。 老夫人眼露嘲讽,“族里?所谓宗族,向来是谁势力大谁说了算。” 姜骅沉吟,“现在族长还是姜驷担着,恐怕要想用三丫头的事压制他,还需一番周折。” “这个我来想办法,跟族里老家伙们打交道,还得我这个老家伙去。”老夫人似是胸有成竹。 姜照听着祖母和父亲议论,心思却飘到了别处,今日教训朱仲书两人一顿对她而言只是随手而为,她并没放在心上。她想的是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祖母,那么族里的周旋就交给您啦?蒋师傅还在外头候着,我去瞧瞧他们。”她笑嘻嘻撒个娇,抬脚走了。 “这孩子。”老夫人止住想追上去的姜骅,“让她自去料理,请武师的事我看不错,花费就从公中流水里走,这是正经事,咱们没想到的她都替咱们想全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放手让她去做,出了差错你再去弥补,当长辈的不要把孩子管得太死,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会离开咱们出去成家立业的。” 姜骅当然也是这么想,不然岂会从小纵着女儿养。 只是最近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女儿的转变让他一时难以适应,低头叹口气,“娘说的是。”又吩咐程氏,“账目从外院流水走吧,你不用操心了。” 程氏点头应下。 老夫人留了姜骅商量事情,程氏要去安排午饭,就先告辞离开了。回房的路上灵芝示意其他人远远跟着,颇为担心地贴近程氏说:“太太,四姑娘一直这样闹下去,是不是不大妥当?” 程氏面无表情朝前走:“这几天你也看见了,家里的确是焕然一新,许多事爽利了不少。” “可咱们也被限制许多。” 以前上下各处都含混,面上其乐融融,私下有不少大家子的黑白混淆之处,不细究倒也过得去,不影响正常过日子。杨姨娘是给了不少绊子,可因为四处规矩都不严,她们程家的仆役也多得便利。现在却被姜照全都立了新规矩,到处管得很紧,比如去库房领东西,无论谁都得有对牌,连程氏自己要领都不能直接让丫鬟去说一声了,姜照的原话是,“没对牌,老夫人亲自来都不可领走东西。” 灵芝身为主母身边第一大丫鬟,自然受了许多限制,抱怨也是难免。 程氏道:“有限制也好。上行下效,我们若不先守规矩,如何约束底下人。” “太太,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这家里是早该整治一番。我是说四姑娘做事太出格了些。自从北宅大太太来过之后,她好像整个换了一个人似的,又要管家,又撵走姨娘,现在又主张请武师,整日抛头露面往出跑,还纵奴打架,太太,长此下去怎么是好呢?太太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别人不知道,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万一以后被四姑娘管到您头上来,老太太和老爷又总偏向她,到时太太岂不更艰难?” “多嘴。老太太和老爷是该你议论的吗?以后别让我再听见这些话。” 程氏板脸呵斥,灵芝赶忙告罪住口,低着头退到后面跟着。 一人独行在前,程氏的脸色却渐渐黯淡下来,有忧伤,也有焦虑。丫鬟的话虽然露骨,可她心里也是这样担忧的。路过先夫人宅院的时候她放慢脚步,注视院子良久,心中无限怅然。 —— “蒋师傅,七巧的腿还疼吗?” 蒋三郎父女两个被安排在一处闲置的下人房舍休息,姜照带了夷则过去探望,一进门就含笑问候。 蒋三郎正告诉女儿怎样活动腿脚,闻声忙从床边凳子上站起来,抱拳行礼,“姜四小姐。” 他女儿七巧半坐在床上,见状要下床问好,夷则忙上去把她按住,“你就养着,别下来了。” 姜照请蒋三郎坐,“要委屈师傅在这里暂住了,您家那边怕有人过去报复,我先派人替您看守家宅。” “穷门小户不用看守,没有贵重东西,锁了门便是。”蒋三郎态度不坏,指了指院子,笑道,“这里比我们自家还宽敞,有热水有点心,平日想住这样的房子也不能够呢。” 既来之则安之,他现在埋怨姜照多事也没用,倒不如和侯府处好关系。 姜照笑道:“要是蒋师傅能答应我的请求,您往后吃的住的只会比这里更好。” “什么要求?” “请师傅来我们府里当家丁首领,帮忙训练出一队像样的护卫来,这就是我今日去找您的目的。” 蒋三郎感到意外,“这” “您放心,不是我小孩子胡闹的,稍后等家父闲了会亲自来和您道谢。我们家近日整顿家宅,革替了不少人下去,空缺位置要添新人。但这些新人我不想再用普通仆役,想招揽护卫,您人品好,武艺好,是我期待的教头上上人选。” “小姐过誉了。”蒋三郎听得原委后没有马上答应,而是沉吟起来。 姜照心中宽慰。 她没看错人。要是外头普通的武人,一听是侯府招揽教头大半都要争着抢着干,哪里还会沉吟思索呢。从今日之事上她就看出蒋三郎能审时度势,进退有度,并不是粗莽武夫,这样的人做护卫头领最合适了。 片刻后蒋三郎道:“府上盛情蒋某感激不尽,只是我名不见经传,虽然开了一个小小的武馆,实不相瞒,那是勉强维持,常常入不敷出。侯府要请教头,为什么不去出名的大武馆请呢?” “您是说花鼓街那个吗?”姜照失笑,“那里的武师到底有几分真本事,恐怕您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吧。” 蒋三郎意外。花鼓街那个号称全城甚至全省第一的武馆,他的确是哪只眼睛都看不上,但武林之外的人,尤其是富贵人家,谁会懂那些呢,不过是看哪家武馆门庭好就用哪家。侯府能知道他的小小武馆就很难得了,又亲自让小姐去请他,更是难得。 只是为什么是小姐去请?难道侯府里由四小姐当家?他很疑惑。 “姜四小姐,不知府上想添护卫,是怎么个添法?”答不答应总要先问清楚。 姜照反问:“依您说,该怎样添才妥当?” 蒋三郎略微思索,“富贵人家养护卫,一是招揽会武的人进府做事,二是找师傅教家丁习武,不外这两种了。若直接招揽武师,知根知底最难,若教家丁习武,除非是挑小孩子教上个十年八年,不然教出来多半是花架子,真遇到险事中看不中用。” 正是这个道理。 姜照暗自点头,越发觉得蒋三郎不错。 于是也交了底,“不瞒师傅说,我想各占一半,先找些会武的人近期用,同时训练自己的人手,慢慢多培养一些年。如您所言,会武的人关键要知根知底,若是武艺好德行差那是祸患,不是护卫。您武馆里有没有弟子?若能一并带来,便可以做我家第一批护卫班底。” “弟子当然有,也有两个好苗子,只是”蒋三郎有点羞赧,“都是贫苦人家出身,最近农忙他们回家种地去了,武馆最近也没开。” “不妨事,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人品好,肯吃苦便可。来了之后吃穿住用都算我的,另有月钱,年节酬谢c四季衣裳都不会短了,家里有难处的我给照应,伤了病了自然也是我管。签不签身契由自己决定,我不勉强。” 这条件简直再优厚不过。 蒋三郎知道在富家卖身当护院的难处,所以任穷也要自己单干,可姜照这条件实在是颇为诱人。 “蒋师傅慢慢考虑,不着急。”姜照微笑着起身告辞,“您先在这里住着,看清我家是什么样子,适不适合您留下再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即便您最后不答应,也希望咱们彼此能交个朋友。” 蒋三郎看着姜照离去的背影,出神沉思。 “爹,咱们留下吧?这个小姐是好人。”女儿七巧突然满含期待地出声。 蒋三郎笑笑,“你小孩子懂什么。”今日之事,他岂看不出姜家关系复杂,南北两宅势同水火,而且还牵扯着京里贵人。侯府要请护院,定不是那种跟车值夜的普通护院,说不定以后会遇上很多麻烦。即便侯府真如姜照所说那般礼遇与他,但,真要为银钱温饱去惹麻烦吗?卷入贵人麻烦中的平头百姓,总是容易先被牺牲的。 他慢慢坐下,下意识摇了摇头。 可无意间抬头看见女儿吃点心的香甜样,又犹豫了。 —— “姑娘,您说蒋师傅会留下来吗?” 回到房里休息,夷则一边帮姜照换衣梳洗,一边闲聊。 “我又不是他,怎会知道。”姜照把头发散开,披在脑后松松打个结。 “他要是能留下来挺好,今天他打人可厉害,朱家几个护卫都打不过他,咱府里就缺他这样的高手。他要是留下来,我能跟他学武吗?您以前说过女子也可学的。” “当然能。”姜照想做的可不仅仅是训练一队家丁护卫。 “那我这几日多去和七巧走动走动,让她劝劝她爹。”夷则自告奋勇。 “别,给蒋师傅冷静思考的时间吧,我们太主动了不好。俗话说,上赶门的不是买卖。” 夷则愣了一下,“姑娘考虑得真周全。” “谁在外头!”姜照突然扭脸,直瞅垂地的绣帘。 “是奴婢。”小丫鬟黄鹤提了一个大铜壶挑开帘子,眼底还有惊慌未褪,“夷则姐姐说姑娘要洗脸,让打热水进来。” 姜照不说话,只瞅她,瞅得她把脑袋深深低下去。 夷则皱眉,“叫热水叫了半日了,这会才送来。”上去接了铜壶,“你下去吧。” 黄鹤匆匆告退。 夷则迟疑着问:“姑娘,她刚才是不是在外面偷听?” “没有。”姜照耳力很好,黄鹤一在外头驻足就被她喊进来了。只不过偷窥偷听的丫头有秋明一个就够,“天热了,把帘子换了吧。”换了珠帘,门外就藏不住人了。 之后叫了杜嬷嬷,让她寻个机会,把黄鹤调到别处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8 名分 杜嬷嬷是老成人,听说要调走黄鹤,点点头说:“姑娘虑得不错,我早就看这小丫头不大稳重,只因她是一年前太太调拨各处人手时拨过来的,一时不好因小错撵她。既然姑娘现下不想留她了,早点送走也好。只是,姑娘怎么不趁着前几日清理宅院时弄走她?” 姜照笑道:“她又不和北宅沾亲带故,又不曾犯大错,无故把她赶出去做什么,且我当时也未曾留心她。” 杜嬷嬷沉吟:“那么,我看园子里哪有空缺,寻机送她过去就是了。人事那边我自会打招呼,姑娘不用操心。” “嬷嬷做事我很放心。” “只是姑娘,这样咱们院里的人就更少了,您是嫡长女,身边人太少了看着不像样,要么容我留心给您挑一些?” 杜嬷嬷这话倒是真的。秋明被闲置,姜照现在身边只有夷则,白鹤年纪小还不能贴身伺候,再撵了黄鹤,院中就只剩下幼时乳娘郭妈妈和两个杂役婆子了,都是不在房里做事的。 姜照也知道这样会累着夷则和白鹤,况且她还需吩咐她们做要紧事,总不能让她们把精力体力都耗费在端茶倒水c洒扫铺床上。 “嬷嬷说得是,只不过近身伺候的人我想仔细挑挑,宁缺毋滥,您先帮我留心着,有了合适的再说,也未必要在家里找。至于底下做事的,先让郭妈妈领着两个婆子担着,稍后我挑几个会武的人进来。” “这会武的女人一时可不好找。”杜嬷嬷想了想,“既然姑娘有主意我就放心了。咱们院子里的活不多,郭妈妈安排得很周到,现在这些人是足够的。再说我和郭妈妈都闲不住,针线不离手,也喜欢给姑娘做点心吃食,剩下人扫扫地浇浇花跑跑腿,都不是重活。所以姑娘且慢慢挑着,不用为了体恤我们匆忙纳人进来,万一不好用又是麻烦。” 杜嬷嬷是教引,郭妈妈是乳娘,两人本不用亲自做事,姜照闻言欠了欠身,“辛苦您和郭妈妈了,我心里很承你们的情。稍后我去回祖母和太太,给咱们院子的人都涨些月钱。” “多谢姑娘,只是这事请你三思。您才动手清理了宅院,说实话,对太太的体面确实有点妨碍,现在若再给自己人提月钱,底下人若是不痛快说三道四,听在太太耳朵里终究是别扭。她虽年轻,毕竟是长辈,咱们和她互相体谅彼此给脸面,日子才能过得长久,姑娘多想想老爷,别让他为难。” 这是金玉良言。 继母和继女若有隔阂,夹在中间的生父才是心里最苦的那个。 姜照闻言起身,郑重朝杜嬷嬷一礼:“谢谢您老提醒,是我考虑不周了。” 杜嬷嬷老怀大慰,自家姑娘就是这点好,懂事,听劝,而且从小就肯时时自省,有了错立刻就认错,不会为了面子死撑。她连忙从锦凳上站起来扶住姜照,“姑娘别这样,夫人临终把你托付给我,我自然要尽心尽力帮衬,以后可别动不动就行礼了!姑娘是主,我是仆,这乱了尊卑。” “嬷嬷何提尊卑,我一直拿您当长辈。”姜照扶着嬷嬷重新落座,笑道,“那么给大家涨的月钱,就都从我的银子里出吧。我娘留下的产业每年都有进项,散点月钱出去不值什么。” 自己出钱养自己的人,别人能说出什么。 又道,“改日我去祖母那里把大家的身契都拿过来。” 杜嬷嬷点头,“这样最好。说起身契,夫人留下的男仆女仆,连我算在内,身契都由老爷代管,姑娘可以一并拿回来。” 此言正是姜照所想,遂笑道,“谢谢您老提醒。” 自己的人抓在自己手里,永远都是最最方便又稳妥的。 正午了,姜照留下杜嬷嬷一起用午饭。姜家传世许多代,原本很有些大家族的规矩,譬如吃饭时一声动静不闻,不但不能说话,且连筷子盘碗磕碰的声音都不许有。但自从老侯爷分府出来单过,生性散漫的他把不喜欢的规矩统统废掉了,侯府里吃饭常闻笑语。 姜照邀请杜嬷嬷同桌而食,两人一边吃一边说些家长里短。姜照前世在家做闺女时对庶务关注甚少,此番一一细问起来,自有许多要重新了解学习之处。她问得仔细,杜嬷嬷教得更仔细,把姜家连带何家的新规旧事都提起来漫谈,于是一顿饭吃了足有一个时辰,菜肴热了两三遍,方才撤席散场。 “姑娘好好歇个午觉吧,都怪我,说起话来打不住。”杜嬷嬷亲手给姜照篦了头发松快松快,约摸着饭食稍微消化一些了,欠身告辞。 姜照躺到床上,心情颇为放松。 收拾了朱仲书和姜芙龄一顿,有种快意恩仇的痛快。而家长里短聊了许久,又有种亲友环绕的温馨。重生以来时日不多,可她的心境在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变化着。她自己感觉到了,也知道这是亲人都在身边对她产生的影响。 现在,她似乎没有那么大的遗憾和恨意了。 当然该做的事还要做,该记住的教训永远不能忘掉,可踏踏实实活在这辈子,一步一步往前走,不管是劳心还是劳力,能把命运握在手里总让人有莫大的充实感,以及安全感。 这是上辈子在风雨飘摇之中的她,从来无法体会到的感觉。 命运终究是可以改变的吧?她慢慢闭上眼睛。枕芯里塞着各种干花,隐隐散发清香,她深深吸了一口。 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立刻动手折腾北宅吧! —— 这一日一大清早,姜家北宅的后门就抬出一顶灰扑扑的小轿,轿子周遭毫无装饰,前后只有两个轿夫,跟轿的仆役也只有一个,十分简陋。姜家主子们出门是不会做这种轿子的,多是出去办事的体面下人。 时值拉水送菜的车子进出后门,守门的也没在乎这顶小轿,和跟轿的打个招呼就放行了,却不料这小轿在清晨的乐康城里快速穿街过巷,不一会进了一家客栈,在内院落地,下来的却是一身便装的姜驷。 这客栈正是朱仲书投宿的那家。 打发掉客栈伙计,在最贵最安静的独院门前,只带了一个随从的姜驷亲自上去叩门,亲自向内递上名帖,得了允许进入之后,在门口整了整衣才进。 院门再次紧闭,独立的小套院十分静谧,鸟语花香。正屋雕花门开处,迎出来的却不是朱仲书或者他的下人,而是姜芙龄。 这侍郎府三小姐昨夜根本就没回家。 本就是姜驷让她来的,是以这当爹的见状也不骂女儿,而是和她点了点头,问,“二公子如何?” 姜芙龄低声:“心情不太好。” 旁边有朱家下人站着,父女两个没有多说什么,姜芙龄引路把父亲带进了屋里。 客厅富丽堂皇,鎏金博山炉里点着上等的沉水香片,朱仲书正坐在铺着锦垫的圈椅上捧卷读书,一身玉色长衫,无精打采。听见脚步声他只抬眼看看,朝姜驷点头示意,跟姜芙龄说,“请你爹坐。” 他是白身,不过站着国公府公子的名头,见到当朝侍郎这做派是很托大了。可连他自己在内,屋里三人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姜驷还朝他抱拳道谢,“不敢不敢。” “坐吧。仲郎让您坐,您就坐。”姜芙龄引父亲到下首的椅子前。 姜驷注意到女儿对朱仲书的称呼。 转目去看朱仲书,见他并无不悦之色,心下一松,告了声罪就欠身落座。姜芙龄过去坐在了朱仲书旁边,轻手轻脚给他换新茶。朱仲书手里的诗集翻了一页,神情郁郁地读书,并没和姜驷主动说话。 姜芙龄察言观色,看了看父亲,低声在朱仲书耳边轻声道:“仲郎你看,爹爹果然没有怪我,今日还亲自登门。昨天要不是爹爹拦着,母亲已经要赐我三尺白绫了。” 声音不高,但足够让姜驷听到。姜驷立刻接了话头,带些责备,“这是什么话。你终究失德,为父若不是看在”欲言又止,重重叹口气,朝朱仲书羞惭地说,“小女荒唐,下官真是没脸来见二公子。” 用袖子掩了半边老脸。 朱仲书这才放下手里的诗集,也是叹口气,“姜大人何出此言。阿芙至情至性,不为规矩束缚,是极值得珍惜的女子,若说她荒唐,我也荒唐了。” “下官怎敢非议公子。原是小女不顾一切,偷偷跑来与公子唉,事已至此,不提也罢,下官此来是探望二公子身体的,并为小女昨日牵累了公子道歉。” 说着起身深深一揖。 朱仲书让姜芙龄把父亲扶起来,“姜大人多心,不怪阿芙。” “二公子大度,可下官知道,到底是小女做事冒失,才让公子身陷险境。”姜驷起身后满是为难之色,提起南宅,“我们虽然是同宗,却分开过好多年了,我那堂弟向来不服管教,我也不好多劝他,谁料几年没见,他竟把女儿教成那样那般荒诞的做派,真真丢尽了姜家书香门第的脸面。” 喟叹连连,十分懊恼又自责。 也不知他送女儿给人家又是什么书香门第的做派。 提起姜照,朱仲书一直郁郁的神情些微有些活动,却是厌弃的模样,“姜大人,那件事就不用再提了。” “二公子,那您的身体?” “我没事。” 朱仲书在此事上感觉非常耻辱,和他相处时间较长的姜芙龄深知这一点,暗暗给父亲使眼色。姜驷本还打算关切一番,推荐个名医给朱仲书看拳伤,无伤滋补调养一样总是好的,另外也再给南宅加把火,但见朱仲书一副根本不愿多谈的样子,又见女儿眼色,立刻会意了,于是放下袖子,把话题转开,“二公子,其实下官今日来此,原是为小女有些话不该我讲,可为了儿女,我这把老脸也就先抛开一边不管了。” “爹爹”姜芙龄目露惶恐,怯生生看了朱仲书一眼,羞惭低下头去。 白皙修长的颈部微微弯曲,让朱仲书目光停住。 姜驷那边轻轻咳嗽一声,他才转过神来,“大人什么话?但讲无妨。” “咳,二公子,小女已经和你”姜驷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按族规家规,此事一旦被大家知晓,芙龄便是能留下性命,这辈子也不能再见人了,青灯古佛走完下半生罢了。她莽撞做下此事,我知道了急得不行,本想替她遮掩一番,还没想到好办法呢,就出了昨天那档子事。现在她在您这里我还能放心些,要是在家,被族老们找上来喊打喊杀,恐怕她性命难保。我是当爹的,自责没管好女儿是一则,可心疼她也是一则,总不能真把她交给族老。” 说到此处姜驷离席,直直跪在了朱仲书案前,“二公子,实不相瞒,当初我是想把她送做我四侄女的陪嫁,原就是要给您的,现在四侄女显然配不上您了,两家婚事不可能成,芙龄又跟了您。二公子,请您发个慈悲,体恤我一片爱女之心,帮我把芙龄护佑了罢!只要您收了她,我们宗族里就没理由跟她为难了,求二公子怜惜!” “爹!” 姜芙龄扑过去,“爹您别这样。都是我不好,是我一时迷了心窍,只想着和二公子在一起,把爹娘忘记了!女儿闯下大祸,爹爹再这样为我下跪,我万死也受不住。” 哭着朝朱仲书道:“仲郎,我爹是爱女心切,请你不要责怪他。我跟你全是自愿,根本没想过要逼你给我名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是做个婢子,就算只有一朝一夕,我这辈子也值了。仲郎,你离开乐康城吧,别让这里的混事弄坏了你的名声,至于我,你不必管我,要杀要剐我全然不怕的!” “芙龄你这是什么话” “爹,你别说了!你今日不该来此。” 父女两个一个哭,一个连连叹气,转眼间争执起来。姜芙龄今日未着脂粉,一直以可怜兮兮的模样博取同情,此时更是梨花带雨,弱不禁风。长发披散着遮了半边颜面,身形侧对着书案,正好让朱仲书看到她玲珑的曲线。 朱仲书果然动容。 他放下手里的书,径直站起来,“阿芙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把你父亲也扶起来。我纳了你自会对你负责到底,你的宗族若与你为难,让他们只管来找我。” 姜芙龄听到他说的是“纳”。 妻子是娶的,只有妾才是纳的。她心里隐隐不平,且有些失望。果然他还是看低她的出身了么?或者,对她主动前来的做法到底怀了芥蒂?还是顾忌家中长辈不敢自作主张说娶? 无论哪一样,显然朱仲书现在没有将她作为妻子娶回去的打算。 倒也罢了,姜芙龄自己宽慰自己,反正没有了姜照做桥,侍郎府的庶女怎么也不可能去国公府当正室,她最初进这客栈的时候本也没期冀过。 好歹他说要对她“负责到底”了。 这就有了保障,一切的冒险和付出都值得了。最起码也能捞个侧室当当,长姐初入王府时还只是个婢妾呢,现在不也有了名堂? 心念电转,口中说的却是:“仲郎你不要为我为难。你家门第太高,我这样的身份,哪敢求你负责到底?若真计较那些,我当初根本不会找你来!我只是想着,以前只在书里读到你,凭空想象着你,现在你进了乐康城,离我这么近,我总要见一见你才能安心。既来了,发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美好许多,我情不自禁才做出了连累你名声的事,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罪该万死,你却不要为我这样的微不足道的人害了自己!你走吧,昨夜能再与你相处一晚,我已经心满意足,余生里不管遇到什么风雨,不管过得多苦,都能为这一晚甘之如饴。” 姜驷暗暗称奇,没想到他久不在家,黄毛丫头似的小庶女已经出落成这样的妙人。这可比那随了母亲性格的二女儿厉害多了,也让他放心多了。 “你芙龄你是女孩家,满嘴里说的都是什么,你真是真是丢我家的脸!唉!”他跟着女儿唱念。 朱仲书眼睛里看到的却都是姜芙龄的凄楚眼泪。 “阿芙!”他遇到的女子甚多,偷偷寄诗传情的大有人在,诗词写得缠绵动人的也不少,可情诗只能想象,冲击力哪里比得上当面倾诉?又何况是这样直白动情的血泪倾诉。 初遇之时他真没觉姜芙龄有多好看,可现在,说是堪比天下所有美女也不为过。 情义值万金,皮相终究是虚妄。才情横溢的国公府二公子被情义深深打动了。 他绕过书案,主动上去扶起了姜芙龄,直接用衣袖替她拭泪,“别哭了,你别想太多,我绝对不会亏待与你,更不会让你被宗族刁难。我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用弱女子替我牺牲维护名声吗?姜大人若怕你回家被问罪,你只住在我这里便是。” 话说得豪气干云,可终究没说出姜芙龄心心念念的名分问题。姜芙龄顺势伏在他的肩头,抽泣着流泪,侧过脸看向姜驷。 姜驷立刻为难地说:“二公子您别纵着她。她到底还是我姜家女儿,我做父亲的当然愿意她被您护着,性命无忧,可,可这女孩家孤身住进您的院子恐怕事后被宗族知道了,或者外头言官参我一本,我没法跟人解释。丢官什么都不要紧,只怕到时您也护她不住了,她依旧要遭殃。” 朱仲书道:“这怕什么,我只说她是我的人,谁敢多事干涉?言官还能管我的房里事?” “有您这话下官就放心了!”被一个“房里事”弄的心中别扭,姜驷迟疑一下才接上话。房里事,那就是丫鬟小妾的事了,那不是他想要的,“二公子,只是贵府四管家在这里,似乎正在和贱内商议平妻之事,是让芙龄和我四侄女一起嫁入贵府,现在平妻肯定是不成了,您看四管家那边我该让贱内怎么答复为好?” 试探朱仲书对平妻的意思,以及他娶姜芙龄的可能。 朱仲书断然道:“我绝不可能娶那不知廉耻的悍女为妻,姜大人不用忧虑了,此事就此作罢!朱富那里我派人知会,让他早早回京,婚事不议也罢!” 又问,“朱富现住哪里?”他和朱富不是一路来的,原是打算偷偷去侯府见姜照,所以到现在还没跟朱富打过招呼。 姜驷道:“朱管家来乐康本该由我们招待,家里已经为他备好了别院,但他坚持要住在自备的下处,听贱内说似是在前棱街附近,公子要找他的话,到时我派人给您引路。” “嗯。”朱仲书才不管朱富住在姜家还是别处,只要能找到就行。当下不再理会这个,低下头仔细替姜芙龄擦泪。 姜芙龄瑟瑟抽泣,到底没听到朱仲书给她定名分,却也知道父亲也不好再追问了,免得弄巧成拙。但心里是真委屈,眼泪更加汹涌起来,一抽一抽的,更显得楚楚可怜。 朱仲书柔声劝慰她。 姜驷一看这情景,自己是多出来的了,虽然尴尬,但能印证庶女昨日说公子对她好的话,暗自便极欣慰。寻个由头,他说了几句客套话,又作势责备了女儿一句,便告辞了。 朱仲书让人将他送出客栈门口。 姜驷上了小轿,按原路返回家中去,依旧不惹人注目从后门进入,直坐到贺氏院里才现身出来,然后进屋就换了自己在家“养病”的装束,可谓非常谨慎。 贺氏上前忐忑问,“老爷,如何了?芙龄没跟您回来,是留在那里了?” 屋中没有旁人,姜驷喝一口热茶惬意靠在富贵椅上,一改方才在客栈里小心翼翼的奴颜婢膝,浑身都舒展开,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 “朱家大儿子那么个样,二儿子却是这么个样,啧!” “什么样?” “呵呵,什么京都大才子?绣花枕头,废物点心!” 姜驷心情一好,对贺氏的火气也没那么大了,招手叫她到身边吩咐,“给三丫头准备嫁妆吧,她进国公府是板上钉钉了。” “啊?”贺氏一惊。 她虽然知道唯有这样事情才能圆过去,可心里到底酸酸涩涩很不是滋味,暗忖郭氏那贱人生的小贱人怎地这样好命,轻松就进了国公府?生的又不是绝色,朱家那二少爷是眼睛瞎了吗,要个只会装蒜的庶女? “老爷,这嫁妆要照什么规格办?唐国公府是京都一等一的富贵体面门第,可有什么特殊的讲究?恐怕芙龄的嫁妆起码也要六十四抬起数吧。” 试探着问详细,其实是打听姜芙龄的名分。 姜驷摆摆手,“算什么抬数,并不是真嫁妆。你只备些银两细软给她傍身,衣服首饰给她装扮,这些顶要紧,不得懈怠了——银两是开路的,进了朱家唯有手头大方才能站住脚,衣服首饰更是立足的根本,她模样差些,需要好好打扮,你派两个精于此道的女人指点她。另外,再准备一些田产商铺,做她以后度日的进项,若没合适的,直接用银子去京城附近置办,也方便她日后照看取用。” 贺氏听得肉疼。 衣服首饰,要让国公府公子看得上眼的,那得花费多少?银两细软,能在国公府立足的,又要多少才算过关?至于在京城置办田产商铺,那更是无底洞了! 可也听出来了,这又是送女做妾的规格。当年她的大女儿就是没有正经嫁妆,全靠私下补贴送到王府的。姜芙龄做的是妾不是妻,到底让她心里稍微舒服一点。 “老爷放心,妾身一定仔细办理,就算从自己的陪嫁里挪用,也绝对不让三丫头吃亏。她能进国公府对咱们一家都有好处,帮着她立足很重要,妾身明白这个道理。” 口上含笑应着,贺氏却也留了小心思。东西肯定都按丈夫说的置办齐全了,但是上等中等还是次等,那就得看姜芙龄做的是什么妾。妾和妾还有区别呢,又不是自己亲生女儿,要是前途不明朗,她可不愿意割自己的肉去帮姜芙龄立足。 “老爷,您之前吩咐的事都妥当了,几位族老已经在路上,约摸这两日就能进城。提前打过招呼,礼品礼金也都打点了,他们虽然没明说,但话里话外已经是向着咱们了。” 姜驷点头,“好。” —— 南宅侯府的小书房里,姜骅正在给女儿展示书信。 是他今晨才收到的故友回信,关于参劾一些大员侵占民田的,那是个江南道的观察御史,治下正有一位告老归乡的尚书,在家里修建豪宅,吞并土地,勾结巨贾垄断粮行茶行,还与一些豪强山匪牵扯不清,在当地很是蛮横。这御史早就想参一本了,但一个人势单力薄,更不想为此丢掉身家性命,所以一直想想罢了,并且为了保住官位,还和那尚书的势力同流合污,也捞了一些不该捞的油水。 这次收到姜骅言辞隐晦的来信,他随即明白了姜骅想干什么。当年掀翻科举舞弊大案,姜骅曾一度是他官途上的楷模标杆,但他是个谨慎的人,不会轻易把自己卷进漩涡里去。给姜骅的回信也很隐晦,透露的意思就是他相信姜骅的人品和能力,可以帮他提供线索,但若大难临头,还是要顾着老母妻儿多一些。 “兆山兄向来如此,图一世平安,这是他性格使然,但人是极可靠的,不然我也不给他去信了。”姜骅对认真看信的女儿这样解释。 姜照认认真真把信看完,把头尾寒暄都仔细琢磨一番,唯恐漏过万一隐含的深意。最后抬头笑道:“果然是个谨慎的。但也好,越谨慎的人越知道保守秘密,不会轻易惹麻烦。” 这个御史她知道。上一世川南那边握着天下各处官吏的资料,能担任一道观察使的言官自然被查得清清楚楚。她接触过这御史的资料,从生平到交友的记录都还留有印象,所以她相信父亲的判断,这人是可靠的,既没和朱家或姜驷有牵连,也没和那当地的尚书有牵连,原是朝中清流派的小人物,领着俸银混日子而已。 “爹,这件事可做。”她明亮的眸子里有隐隐的期待和兴奋。 姜骅当然知道女儿期待什么。 其实他从读完信的第一刻起就想到了,也有义愤和豪气充溢胸怀,但一想起自家老小以及眼下困境,那安民济世的心思立刻淡了下去。 “阿萝,你还小,不知外面民生艰难,官道上也是艰难。这件事若做了,十有会被悄无声息按灭,全家上下更会面临危险。” “我知道,信上不是说那宋尚书和江湖人物有来往么,谁动他,大概当夜就会被强盗闯了家宅,杀人放火甚至灭门都有可能。” “你既知道” “爹,你要动姜驷,动他的上下势力,小打小闹是不行的,总得闹大一点才能连根拔起。再没有比宋尚书更适合用来闹大的了!” 姜照打断父亲的话,秀眉扬起,语速飞快:“他退位之前官声甚好,现在朝中不还将他立为清廉典型么,若掀开他的丑事,朝野民间必有大波澜。到时候局面一起,别说动姜驷算是小打小闹,就是唐国公府也有可能被牵连进去。侵吞民田这事,文官可远远比不上勋贵吞得多,朱家一旦陷进去可就好看了。国家税赋年年亏空,皇上在宫里愁银子,川南那边又要动兵打仗,若是谁把这种积弊摆到明面上来做计较,在往日兴许会被压下去,可现在,很有可能被皇上拿来做文章。” 姜骅没想到女儿竟然还知道宋尚书的官声,还能议论皇上,心下不安,“阿萝,少年意气终究不能成事,你自己也说是‘可能’会被做文章,万一不呢?” 他还是觉得宋尚书不能动,自己终究的目的是压制姜驷,弄个小局面就行了,他现在联系的旧友完全够用,若是动了宋尚书,那就真是大事了。但凡要动宋尚书那个层面的人物,没有皇权介入是很难的,他手里一个空架子侯府,一点虚无的名声,又敌得过几个宋尚书党羽来收拾? 姜照道:“谁说少年意气不能成事?您当年参劾科举,雄姿英发的气概哪里去了,今日之事又比当年逊色多少?” 姜骅却极力摇头,“不行!绝对不行,这件事你休要再提,更不许私下去做。”他现在有点后悔给女儿看信。因事情当初是和女儿一起商量的,所以他才觉得给女儿看个回信算是交待,也让女儿放心,免得整日忧虑家里前途,但没想到女儿心思这样大,他暗暗决定以后的信件要挑着给女儿看。 姜照见说不动父亲,想了想,便也罢了。此事到底风险太大,如果父亲不愿意,硬让他去做也不是好事。只是心里到底有些遗憾。 当年她颠沛四处,眼里见过的流民饿殍简直比前半生见过的所有人还多。百姓在战乱和官匪多重欺压下过的是什么日子,她比家里任何一个人都明白。如果能在收拾长房的同时,顺手把官绅豪强也坑上一把,伸张一些正义,给那些正在水深火热之中的贫民一条活路,即便有风险,她也是极其愿意做的。 但父亲的谨慎也是对的。 不管做什么事,全家老小的安危总要排在第一位。 要是什么时候,自己能有一群比江湖豪强更豪强的打手,能有比朝中权贵更稳妥的靠山,就好了!就不用这么瞻前顾后,为了一点小事费尽心机筹谋了。 因为一封简单的回信,姜照在重生之后第一次,生出了想有自己一方势力的想法。 “爹,蒋三郎住在咱们家,您去见过了吗?”官场上的事父女俩意见不合,姜照放弃劝说,主动提起家事。 姜骅也不想在外事上和女儿商议太多,随即便把回信收起,仔细放好,然后点头道:“见过了,是个不错的人。” 姜照笑了:“您也觉得他不错?” “言谈举止都很得体,看起来是个忠厚之人,且没有普通武夫的粗陋和头脑简单。我还让人去打听了一下他的底细,的确不错。” 姜照没想到父亲动作这么快,连蒋三郎底细都打听过了,“那,我那天的提议您该放心了吧。” 姜骅沉吟,“阿萝,真要如此么?” 姜照笑笑看着父亲。 她的眼睛长得像娘亲,让姜骅一瞬间想起与亡妻相处的时光,那时候遇见什么意见相左的事,何先柔也会或嗔或喜地盯着他不说话,眼里全是坚定。 女儿的性子也随了她娘,说一不二,干脆利落。 又想起总被杨姨娘说像亡妻的次女姜燕,姜骅暗暗叹了一口气。妾室,次女,还有这些天见不到生母总是眼泪汪汪的庶子姜焉,都让他感到头疼。 而北宅的事,那突然不顾廉耻跟了朱仲书的姜芙龄,更让他觉得家事简直一团乱麻。老太太嘱咐他不要过多束缚姜照,让她放手去做事 罢了,姜骅揉了揉眉心,女儿要做就去做吧,说不定她不同寻常的做法,兴许真能给家里带来焕然一新的面貌。便是不成,总还有他去弥补收尾。“好吧,都依你。”他摆摆手。 姜照眉开眼笑,“多谢爹爹!” 她告辞出了小书房,自去安排招揽家丁护卫的事。 于是又开始忙起来,因要行从未有过之事,每一个细节便都需要她格外留心,这样一连忙了几日,这天终于听到杜嬷嬷派去的人来报,“姑娘,事成了,府衙接了状子。” 这是洪九娘那边的事了。 姜照眉头一扬,“好,继续下去,等改天有空,我去亲自见一见她。” 傍晚时候又有夷则来禀,说:“今天蒋家的七巧姑娘托人来递话,说她想跟咱们针线房的人学刺绣。”说罢很是感慨,“还是姑娘的法子好,不用直接劝,只放她们父女两个随意走动,到处看,还真把七巧看动心了!我去针线房问了,针线房的人说,自从七巧偶然逛过去见了她们的手艺,这几日就一直窝在那里看她们做活呢,迷得不行。” 姜照心情大好。 “她找谁递话过来的,她爹知道吗?” 夷则摇头,“不知道。她是让给她们送饭的小丫鬟找我的,说她爹还没答应要留在侯府,所以她也不知道以后会去哪里,想着能留在这里一天,就想多在针线房学一天,学出手艺以后好养家糊口,求姑娘开恩答应她。还说,等她学好了,第一件绣活就送给姑娘做答谢。” 夷则边说边笑,姜照也笑了。 虽然不是蒋三郎本人的意思,但女儿意动了,当爹的答应也快不远了吧。最近的事情一切都很顺利,她很欣慰,觉得努力没有白费。 “女孩家多做女工是好事,她要学,就让她去学吧。告诉针线房的人别藏私,好好教给她。” “是,姑娘。” 夷则笑眯眯走了,杜嬷嬷听见姜照的话,笑着打趣,“姑娘道理说得一套一套,自己怎么不多做女工?” 许久以来难得有这样的轻松时刻,姜照也开起玩笑,“还不都是您老惯的?您的手艺好,带出来的小白鹤也做得一手好针线,有你们我自己还做什么,改日嫁妆也都让你们代劳算了。” “姑娘真是,哪个女孩子随便就提嫁妆的。” “我脸皮厚,不怕。” 几个人在廊下说话,连带着亲手煮粥的郭妈妈和看炉火的白鹤都跟着笑起来,夕阳斜照,画面温馨。 下人房里纳鞋底的秋明听见笑声,隔着纱窗往外看了看,低下头继续穿针引线。却是不小心手一抖,狠狠一针正好扎在指尖上。 “姐姐,快,快包上。”旁边正在收拾包裹的黄鹤连忙抢上来帮忙。 秋明把指头含在嘴里止血,脸色淡淡的。 黄鹤就哭了,觑着窗外小声说,“她们是一伙的,只欺负我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9 官司 黄鹤是被园子里种花除草的婆子要去的,那婆子说因为府里放了许多人去庄子上,原先帮她干活的两个妇人也在其中,人手不够了,她一个人做不下那么多活,就去和管人事的管家娘子诉苦。 管家娘子们现在什么事都不敢擅专,闻言也只先推诿,让婆子先盯着,等她回了太太,查实确实缺人再说。杜嬷嬷“恰好”路过管事房,听见这事便主动上去攀谈,说:“这可巧了,我们姑娘前日还说跟前伺候的人太多,整日晃得她头痛,要是清清静静的就她一个住在院子里才好呢。虽然是孩子气的笑话,不过既然这位妈妈人手不够,索性把我们院子里调两个人过去帮她吧,总之姑娘用不了那么多人,等她那边添了帮手再给我们送回来呗。” 管家娘子笑道:“哎哟哟,咱们四姑娘跟前的人本来就不多,您没见北宅里呢,哪个姑娘未出阁时不是前呼后拥的,底下使唤二十个人也不算多。就四姑娘跟前这几个人,您老还要往出送,恐怕回头给姑娘传饭的人都不够了。” 杜嬷嬷微笑:“不是我要往出送,是姑娘喜欢清静,前日还说要去回了老太太,把她院子的人剪裁几个下去,是我好说歹说劝住了,告诉她人太少了不像话,她才罢了。但回头依旧念叨人多,我想着,不如索性让她清静几日。今日正好碰见这事,她要人,我送人,大家方便。” 又和管家娘子保证,“老太太和太太那边自有我去说,不让您吃瘪。” 话说到这个份上,管家娘子也就撒手不管了,思忖着四姑娘向来主意大,最近又威风,杜嬷嬷身为教引身份自然水涨船高,何必无辜驳回呢?说是管人事,可现在各房人手的调配权已经不归她了,她不过是记个档,又不担干系,便笑着和那园林婆子说:“今日你可是走大运了,说要人,杜嬷嬷就给你送了人来,还不快谢谢她老人家?” 婆子笑呵呵行礼道谢:“可不敢一口气要出四姑娘两个人去,回头老太太怪罪下来我担不起,嬷嬷您老人家慈悲,分给我一个做杂事的就够了。” 于是杜嬷嬷就当着管家娘子的面,说要把小丫头黄鹤调过去。 都是一家子的奴才,哪里缺人往哪里调,这本是常事,何况又是姜照允许的,报到老太太和太太那里也不过得一句“知道了”,管家娘子便记了档,这事就算定了。 黄鹤不是什么要紧丫头,在底下做杂役跑腿而已,随后府里别人知道了此事大多不曾理会,有些机灵的猜测大约是她得罪了四姑娘,议论两句也就罢了。当事人黄鹤闻听之后可是如遭晴天霹雳,好好的,干嘛要把她从姑娘院子里调到园子里去? 谁都知道能在主子跟前伺候的才是上等奴才,去了园子里整天对着花花草草,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啊。她跪在杜嬷嬷跟前哭:“嬷嬷开恩,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水烧得不好,还是跑腿不勤快了,您只管说,我一定改,只别把我撵出去!” 杜嬷嬷沉了脸:“谁说要撵你了,不过是让你过去帮忙。总归还在府里,从这处去那处,难道你就不是为主子做事了?这糊涂话别再让我听到,赶紧擦了眼泪,高高兴兴收拾东西过去!” 杜嬷嬷跟底下向来是很威严的,把黄鹤骂得立刻不敢再言声。去姜照跟前求情?她更是不敢,只得委委屈屈回房收拾包裹。磨蹭着想看看事情是否还有转机,这一收拾就收拾了大半天,从午饭前一直等到快吃晚饭的时候,眼看着就要拖不下去了。 后来秋明回房,听说此事,沉默了一会什么也没说,回头拿了做到半截的鞋子继续做。 黄鹤挨蹭着想让秋明帮忙求求情,可最近秋明是什么状况,她也是看在眼里的,知道求也无用,就算秋明肯帮忙也未必帮得上,只得放弃。 直到秋明扎了手。 看到秋明一声不吭吮吸手指的样子,黄鹤突然觉得很绝望,好像两个人是共同患难,都没了未来一样。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姐姐,她们为什么只针对我们,我们做错什么了?” 秋明脸色麻木,吸了几下手指尖,因为扎得深,血还没止住,连带着唇角都沾了血,听了黄鹤的话之后语气很淡地说:“不用做错什么,你身在这个位置,已经就是人家的眼中钉了。” 又道:“你是我连累的,她们怂恿姑娘治我,你和我走得近,也遭了殃。今日你放心去吧,暂时离开这个地方,去别处散散也好。我不会忘了你的,等以后有了机会,一定给你找个好去处。” “姐姐” 黄鹤一直猜测是那天送水站在帘外偷听的事被发现,所以才有了今日被撵,却没想到秋明这一层。现下听了秋明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觉得自己大概还真是被连累的。她不由觉得憋屈,秋明有祖母撑腰,人家轻易不动她,可不就把怨气撒在她这小虾米身上了呗。 原本是为了给娘找差事才巴结秋明,没想到娘的差事没找到,倒把自己的好差事丢了,她很懊恼,很生气,可事到如今却也只能靠着秋明日后帮她了,所以半点怨气也不敢表现出来,闷闷继续收拾包裹,半晌道:“以后我不在这里,姐姐自己小心些。” 秋明闻言点头:“你也是。” 黄鹤临走时,两个人拉了拉手,彼此说珍重。 不料回头两人的对话就被捅到了姜照跟前。原来丫鬟的房间和杂役婆子的房间只隔了一道木板墙,一个婆子今天有点中暑,一直躺在隔壁睡觉来着,两个人不知道隔壁有人,说话时声音没太压低,那婆子又刻意贴了耳朵在墙上听,就七七八八听了大概,之后告诉了郭妈妈,郭妈妈又告诉杜嬷嬷,杜嬷嬷告诉了姜照。 杜嬷嬷很是感叹:“这黄鹤果然是个不省心的,姑娘撵得对,早让她走早清静些。跟前伺候的人宁可要笨笨的,也不要心眼太多,尤其是歪心思太多的。” 又说秋明,“她平时看着挺能干的人,还有点八面玲珑的架势,怎么这次突然变成这样?就是无故得了主子冷遇,也不该怨气这么重,不说远的,就比如说夷则要是被姑娘冷落了,她定不会阴阳怪气说怪话。” “夷则是实心眼的。”姜照笑道,“秋明的八面玲珑流于表面,是能被人一眼看出来的讨巧而已。她是心思飘忽的人,一旦不顺风顺水,到了逆境里就会百般乱想,且只往坏处想,越想越恨,越恨越蓄积报复,我现在专等着她动手报复的那一天呢。” 杜嬷嬷拍拍心口,“姑娘说得可真怕人。” 低头细细思量之后,却是非常同意,“没想到姑娘看人这么仔细,从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秋明的确是你说的那般性子,可叹以前我竟忽略了,让她伺候了姑娘这许久。” 姜照摇头笑笑,她能认识秋明,也是前世教训得来的,并非天生慧眼,否则总不至于吃那么多亏。心中淡淡怅然,对未知的将来就更加期待。 杜嬷嬷已经开始想对策了,“姑娘要留着秋明就留着吧,黄鹤那里我找人仔细盯着,她敢不老实我立刻收拾了她。” —— 侯府这几日风平浪静,一切筹谋都在暗暗运转,并没有影响合府上下的正常生活。 然而北宅长房,这日门房上几个人正在当值,闲着吃东西胡侃,偷偷议论府里三姑娘跟男人跑了的事,突然外头来了两个拜访的,离门老远就叫领头门房的名字,口称“大哥”。 大家探头一看,咦,竟是两个官差,有过几面之缘的。 “什么事?”门房们坐在值房里躲太阳,懒得出去,坐在原处连屁股都没抬。宰相门房七品官,姜驷虽不够宰相,他家的门房对上乐康府衙的小官差,也是鼻孔朝天的。 官差上前抱拳,笑呵呵解释,“是这样我们老爷日前接了一个状子,是有浑人胆大包天,状告贵府夫人的,我们老爷一看就知道是无稽之谈,但人家毕竟递了状子到衙门,经过了公面,老爷自己也不好擅专,总得走个过场。呵呵,各位大哥帮忙看看,看府上哪位妈妈闲着有空,跟我们过去坐一坐,喝喝茶,把那浑人遣走如何?” 说着递了两包顺路买的点心,“给各位大哥就茶吃,有劳了哈。兄弟们身不由已,都是为了公事,还请各位别怪罪。” 这是有了原告,衙门来传被告去问话。 但这传人的态度直把皇帝老儿的脸都丢光了。要是让平民百姓见了只会瞪掉眼珠子,官差,那从来都是耀武扬威挺胸叠肚的,什么时候变成顺毛狗儿了?本是来传被告,他们自己却像被告。 姜府门房领头的没听清,靠在椅子上打个呵欠问:“谁?谁告了谁?是哪个吃饱撑的又想敲侍郎府的竹杠?你们老爷也是,碰见浑人打一顿撵出去就完了,还真替人来传话。回头让我家老爷知道,他怎么交待啊。” 俩官差连连作揖,“我们老爷也是为难,状子是有功名的秀才写的,不好含混过去。” “哪个秀才穷疯了,为了一点润笔银子连功名都不想要了吗。对了,你还没说到底谁告谁呢。” “呃呵呵,大哥,是个糊涂女人递的状子,告贵府夫人的。” “什么?”门房这才站起来,用了精神。 三言两语问清缘故,这群家伙面面相觑,都觉得惊疑。这下不敢再怠慢了,赶紧报进宅子里去。 贺氏正服侍姜驷“吃药”呢,病是假的,养病的程序一样不能作假,弄点补身子的药当风寒药熬,天天顿顿不落吃。 听了底下报上来的事,贺氏差点把手里药碗打翻。 她第一刻想到的是郭姨娘。最近闲着没事时她正揉搓郭姨娘呢,丈夫让她受了多少气,她就给郭姨娘受多少气,谁让这小妾背着她给女儿谋姻缘,害得她顾首不顾尾,最后还得割肉准备嫁妆。 贺氏自有一套折磨人不留伤的法子,总之姜驷现在不宠郭姨娘了,她干什么都不会引起注意。因此听了有女人告她,她第一反应就是郭姨娘跑出去了,受不住折磨去官府找事。 “吃药”的姜驷勒着抹额半靠在床头,眼睛黑沉沉盯着她,盯得她心里发虚,强自镇定问:“是哪个疯女人?”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郭氏。 的确不是郭氏,可却是她没听过的人。 “回太太,是自称洪氏的女人,二十六岁。” 贺氏疑惑了,她可不认识什么洪氏。姜驷却直直坐起了身子,盯着贺氏的目光极寒极狠,面黑如锅底,仿佛下一刻就要把贺氏生吞活剥,“你做了什么?!” 贺氏吓得不轻,药碗终于是没端住,一不小心掉在地上,她也顾不得去捡,“老爷!我不知道啊,我不认识这人,怕又是来敲竹杠的!” 姜驷却扶着脑袋下了床,“官差呢,带进来,我亲自问!” 于是,洪九娘这位生了儿子的隐秘外室,就从这一天起,出现在了姜家长房众人的视线之内。而且,是以这样激烈的告状的方式。 贺氏想不通,家里小妾一大堆,京城里小妾也是一大堆,丈夫身边从来美姬美婢无数,出去应酬更是花天酒地不缺女人,就这样,为什么还要养外室?而且养在乐康府里,就养在她眼皮子底下! 难道是她不够贤良,容不得别的女人吗?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善妒的人,不然怎会容丈夫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妾。丈夫这样做,分明是活活打她的脸。 现在好了,这外室还告上门来了,明显所图不小。她暗暗觉得解气,再让你养,养出祸害纯粹是自作自受! 姜驷也想不通。 洪九娘是他真心相待的为数不多的女人之一,这些年他除了不常在她身边,吃的用的可从没短过,许多私房也藏在她那里一部分。两个人感情很好,她还生了一个儿子呢,做什么突然就去官府递状子? 就算是被贺氏发现,受了贺氏的虐待,她不会找他做主吗?为什么要见官! “姑娘,北宅那边有官差过去了。”杜嬷嬷随时跟姜照汇报事情的最新进展。 “什么动静?” “还没大动静,官差进了大老爷的会客厅还没出来,下人都被屏退了,并不知道里头在说什么。” 姜照点点头:“不急,戏才开锣,还有好久要唱呢。” 杜嬷嬷对北宅事情的了如指掌引起了姜照的兴趣,“您是怎么做到的?”她是何家陪嫁来的,并非姜府传了几代的家生子,能做到这种程度可不容易。 杜嬷嬷笑道:“了如指掌谈不上,大体的风吹草动总能知道。以前是姑娘不留心,那边有什么事我也犯不着念叨出来,现在姑娘既然要用到,我也着紧些罢了。只是现在两边关系不好,以前相熟的人有好多说不上话,只剩了一两个还有联系。” “是谁呢?”能观察到姜驷和贺氏的动静,又愿意把消息传出来的,该不是普通仆役。 “是二太太的一个陪房,姓闵的,先夫人还在世的时候曾帮过她一次,私下里她跟我拜了干姐妹,别人都不晓得。还有一对两口子都在长房做事,不是要紧差事,但人机灵,风吹草动能看出来,也是和我旧年的老交情。” 姜照恍然,杜嬷嬷虽是何家的,但来姜府也有年头了,靠得住的老朋友总有几个。这种私下里的不为众人所知的关系,在两府翻脸之后尤为好用,先前姜照清理家宅时还留心找过,想找几个合适的眼线盯着北宅,奈何找来找去没有可心的,眼线自然是宁缺毋滥,于是暂且作罢。 却不料杜嬷嬷暗自替她做了。 而且杜嬷嬷的话也提醒了她,想起长房不但有姜驷两口子,还有二老爷姜驳和二太太王氏,只是庶出的,一直影子一样依附在老宅里过活,没分出来单过,平日闷声不响的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二太太王氏是城中一个老秀才的女儿,自矜身份,向来最重礼法,三姑娘姜芙龄这回做的好事,不知听在她耳朵里是什么滋味。 不过,从她的陪房私下给杜嬷嬷传消息的态度来看,大概她们在看热闹吧。 “许久没见过二伯父和二伯母了。”姜照随口一叹。隔了两辈子,的确是许久。前世的后来,二伯父伯母过得怎样她也没留心。 杜嬷嬷笑道:“只可惜他们住在北宅,以后恐怕更是轻易见不到。其实当初分府的时候,二太太很羡慕先夫人能离开北宅,私下里还跟陪房说,要是她家老爷是老侯爷生的就好了,在南宅过日子肯定比北宅舒心。” 姜照失笑:“恐怕最让她不舒心的是贺氏吧。” “姑娘说的不错,跟大太太做妯娌的确挺闹心。”杜嬷嬷笑着打趣,“其实大老爷对二老爷也是一般,听说从小他们关系就不好,大老爷仗着娘亲撑腰,经常欺负庶弟。” 长房向来嫡庶分明,正室和小妾的孩子差别很大,单从这辈姜芙龄的地位就能看出来,她那个黑心的性子姜照哂笑,可不都是在嫡母阴影下揉搓出来的。 姜芙龄并不是个例。姜照读书多,知道自从太祖开国,重立礼法,满朝高门对嫡庶之别就越发看重,到现在放眼天下,能真把庶子庶女当嫡出教养的家族并不多,宠妾灭妻,扬庶抑嫡,这两样罪过经常被当作攻击官员的把柄。像她家这样把姜燕姜焉同等看待的真不多见。 小时候姜燕和她的吃穿用度全然一样,后来有了熙哥儿,熙哥儿和姜焉的吃穿用度也是一样,两个孩子启蒙教学,都是一样读书一样上课,没什么差别。 只可惜就这样养法,还是把姜燕养成了浑不懂事的性子。 姜照暗暗叹气。 但小树已经长歪了,想要掰过来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急不来的,暂且料理了北宅要紧。便接着杜嬷嬷方才的话说:“二伯父虽不是咱们这房的,但一家子骨肉亲戚,他又不曾害咱们,咱帮帮他也是人之常情。不知二伯母现在还想来侯府住么?这愿望我无力满足,可帮她把日子过得更好还是很能做到的,就看她要什么了。” 杜嬷嬷闻言知意,又笑又叹:“姑娘七窍玲珑心,我活了大半辈子都不及你心眼转得快。” 沉思一会微微点头,“从寻常接触的蛛丝马迹来看,未必不可一试。待我寻机去闵妹子跟前探探动静,行不行,再报给姑娘知道。”闵妹子就是她方才说的二太太王氏陪房,拜了干亲的。 姜照笑道:“倒也不是纯为对付贺氏和姜驷,本就是亲戚,一家子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人活一世到底求个什么? 钱,地位,名声,是重要,但犯不上穷之一生去追求。功成名就之后仔细想想,人的快乐,说到底一在自身潇洒舒服,二在亲友其乐融融。便是坐拥万贯家财,若活得憋屈,处处掣肘也无趣味,便是位极人臣甚至登临天下,若众叛亲离孤家寡人,也不过是可怜人罢了。 死过一次,看过世间百态,经过战乱的姜照,对这道理感悟甚深。惬意,亲友环绕,这两点她前世一个都没得到。重活一世何不想平安喜乐呢?只可惜虎狼在侧,亲戚就是敌人,她也只能迎上去筹谋算计,把刀锋指向血亲。 “嬷嬷放手去试探吧,正赶上洪九娘的事,若能给姜驷火上浇浇油最好不过了。” —— 姜驷却不用谁故意浇油,现在就已经火气十足了。 他已然看到了洪九娘的状纸,上面字字句句写得清楚,把贺氏怎么派人将她掳出家门,怎么拘押她逼供,怎么要害她儿子都写得详细极了。她本是罪臣之后,按本朝律例,若想要进衙门告状,无论对错先得挨一通拶子,然后青天大老爷才会接她的状。 想到洪九娘娇弱的样子,姜驷真不敢想象她是忍了多大的痛苦才递上的状子。这若不是受了极大折磨,走投无路,向来懦弱的洪九娘一定不会跑去告状。 儿子现在哪里?到底被如何了?姜驷非常着急。 而让他更心急火燎的却不是女人和儿子的安危,而是他自己的安危。收房罪臣之女可不是什么好事,被捅出去又要让政敌抓把柄攻击他,而且关键是 他恼火抓下额头勒的药带子,撵走了官差,气冲冲回内宅去找贺氏。 走到客厅外被随从提醒,才想起来自己还得装病,于是只好继续靠在奴才身上慢腾腾挪回内宅去,越挪火气越大。 进了贺氏房里,屏退下人,他一脚就把迎上来的贺氏踹翻了。 “蠢妇!蛇蝎毒妇!只会给老爷我添麻烦!我怎么娶了你这东西!”踹了一脚尤不解恨,往座位上走的时候,顺脚又给了一下。 贺氏这窝心脚挨的 整个人都懵了,及至仰头摔在地上看见姜驷青黑的脸,才懵懂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丈夫踢了。未待她有所反应,第二脚又至,正好踢在她腰上。 胸口一脚,腰上一脚,都是女人挨不住的部位,贺氏又疼又急又气,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四脚朝天,口吐白沫。 姜驷翻身坐在窗前凉榻上,木然看着妻子昏厥,不帮忙也不叫人,就那么看着,脸色阴沉得可怕。昏倒算什么,他现在的状态是,手边要是有刀,他恨不得一刀扎在贺氏心口上。 洪九娘的事给他带来多大麻烦,贺氏这蠢妇永远不会明白! 最后是贺氏自己悠悠醒转,躺在地上愣了半日,才回想起自己是被丈夫踢晕了,及至抬头四顾,发现丈夫就在榻上稳稳坐着,根本未曾管她半分,登时心就彻底凉了。 又生气,起身时胸口和腰疼得厉害,一下子就吐了口血。 望着地上血迹贺氏脑袋发僵,觉得自己一定是快要死了,可再看姜驷,依然八风不动坐在那里,还用看仇人的眼神看她,她的憋屈怨恨便在一瞬间全都冲上头顶。 “老爷你竟然如此对我?” 破天荒,她和丈夫发了脾气,“我辛辛苦苦跟了你这么多年,给你生儿育女,给你操持家事,给你爹娘养老送终,我哪点对不起你了?你小妾养了一个又一个,我说过什么没有,还不是从自己的嚼用里头省吃俭用给你养女人,你还不知足,平日对我颐指气使就罢了,今日为个不知道哪里跑来的野女人,你还踢我你凭什么踢我?我倒要问问你,这女人是哪里来的,你养了她多久了?” 贺氏本就脾气不好,平时骂下人骂得厉害,吵架的本事就是这么训练出来的,现在撕破脸跟姜驷闹,道理也是一套一套说得清楚。 姜驷却是从没受过这个,被贺氏句句逼问,登时更恼。 “果然是你干的好事,你还有脸说!”他误会了贺氏的话,前后联想,以为洪九娘真是被她所逼,“你个妒妇,表面贤良内里阴损,背地里折磨妾室以为我不知道么?这几天郭姨娘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原来郭姨娘被揉搓他都明白,只懒得管。 “还说从你的嚼用里给小妾省?我给小妾的东西都不知被你搜刮了多少去,我养女人自己花钱,什么时候用过你的,你不也是我养着,你倒得了功劳似的!” 暴怒之下,随手抄起桌上茶壶就朝贺氏扔了过去,哐啷啷,正中贺氏脑门,热水淋淋沥沥泼了贺氏一头一脸,脑门上很快红肿起来。 贺氏被如此折辱,顿时要疯,忍着浑身的疼从地上直接跳起来,张手就朝姜驷扑过去,“你打我!你打死我算了!为个野女人打死我,你有本事只管做,只管杀了我扶那野女人当正妻!” 不得不说她蠢得可以,到现在还提连自己都搞不清原委的女人,随口乱说一通,结果更让姜驷以为她是罪魁祸首。 堂堂侍郎大人和侍郎夫人,就这么撕扯起来。 外头候着的费嬷嬷听见动静不好,早就想进去劝和了,但一直没敢。直到现在听见贺氏哭号得不似人声,赶紧乍着胆子,带了丫鬟们闯进去拉架。“太太快住手,那是老爷啊,您别这样。”费嬷嬷进屋一看这情景,比外头听着更吓人,惊得魂飞天外,赶紧上去抱住贺氏的腰把她往后拽。 其他丫鬟拥上去帮忙,有的拉贺氏,有的横在中间挡着姜驷不让动手。只听哎呦几声,好几个人被姜驷踹在身上。而贺氏张牙舞爪不肯停手,也把费嬷嬷和丫鬟们狠狠抓了几下。 这下子满屋人挂彩,别人犹可,最难堪的是姜驷,他脸颊上被贺氏指甲深深划了一道血痕,火辣辣地痛,或许要留疤。 看着下人进来了,姜驷顾忌形象,又得维持重病的姿态,遂一时忍住不闹了,扶着桌子晃了两晃叫头晕,让人把他抬到自己房里去休息。费嬷嬷赶紧安排人送走姜驷,回头带着丫鬟给贺氏净面梳头,重新换衣服理妆。 贺氏整个人都萎顿下来,脸色一直青灰不见血色,倒是嘴角总有血丝往出冒,把大家吓得心惊,又忙忙派人去找大夫。等收拾体统把贺氏安顿在床上歇着,费嬷嬷遣退众人私下问,“太太怎和老爷闹起来,难道,就为那一纸状子?咱们府里树大招风,以往憋坏告咱们想讹诈银子的也多了,不都轻松摆平,这回怎地闹成这样?官差来找,打发了不就完了,顶多使使银子。” 贺氏先是一直嚎啕着哭,现在止了哭,呆呆靠在床头,目光呆滞,神情麻木,满脑满眼都是姜驷打她的场景。费嬷嬷的话她只听见一半,却句句都戳了她心窝子。她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乐康府衙又算什么,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罢了,什么事摆不平,姜驷作甚发这样大的火?显是那告状的女人的确是他心尖上的了! 野女人,狐狸精,哪里是告状申冤,分明就是拐弯挑拨她和丈夫的关系,想鸠占鹊巢,把她拉下马来! 她绝对不会咽下这口气! —— 大老爷夫妻打架,动手了,大太太病了,大老爷病更重了姜家北宅里很快流言四起。官差上门,有外室告状的消息也悄悄在下人中间流传,胡乱猜测的,说怪话的,看热闹的,宅子里一时热闹起来。连带着姜芙龄一直没回家的事,流言传得更不堪。 但主子不爽,自然这热闹也是私下热闹。 姜照很快知道了动静,贺氏吐血的事也知道了。身边人闻信都解气,夷则说:“该!真活该!再让她算计咱们姑娘,这次把自己算计吐血了吧?” 白鹤笑得眯眯眼,不说话。郭妈妈继续煲汤做点心地忙活,脸上神情鲜活不少。杜嬷嬷提醒她们,“在自家院子高兴高兴得了,可别到外头去嚼舌。” “哎呀您老把我们当什么啦,谁傻了才去和别人嚼舌头。”夷则笑道,“不过用不着咱们嚼,几房人很快都会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何况是这种养外室的流言,您瞅着吧,用不了多久连街上老百姓都要传说起来。” 富贵人家的绯闻轶事,尤其是太太和小妾斗法的故事,最最适合在民间流传了。 一言提醒了姜照,问:“嬷嬷近日总出去,可听见外头关于我的传言了么?” 杜嬷嬷笑道:“什么传言?好好的侯府小姐,外人传说你做什么。” 她掩饰得很好,旁边人都没看出来,可姜照却一眼看出她笑容里的不自在,随即明白了,“嬷嬷何必隐瞒,我都知道了。” 杜嬷嬷这才道:“不过是些胡言村语,姑娘别听人瞎说。” 姜照就知道肯定有,杜嬷嬷不肯细说,她问别人也能问出来。只是她不用问就能知道,一定是关于她纵奴打人的恶言,无外乎说她仗势欺人,娇纵蛮横,再或者加上一些抛头露面不知廉耻的评价,更甚者杜撰些她原本就不干净的故事。 世间流言,大抵如此了。 被人推波助澜放出来的也是这套路子,她在前世早就领教过了。 红芍轩的事情未能成立,贺氏那边无法拿她的贞洁做文章,但围绕着那天在蒋家的事总要努力败坏一下她的名声。 名声算什么?被人议论算什么?她才不在乎! “嬷嬷别担心,我不过随口一问,谁还真拿它当回事呢。”姜照反倒去安抚杜嬷嬷。老人家从小看她长大,自然爱惜她的名声比爱自己名声还重,私下想必很闹心。 姜照继续忙她的事,筹划着招买人手。 隔了几日突然蒋三郎传话进来,说有事商量。姜照心下微喜,知道大约是他动摇了。 “蒋师傅,您找我?” 她让人把蒋三郎请到红芍轩去。季逸峰已经调养好身体回家去了,红芍轩作为离内外院都近的地方,环境清雅,最适合待客。姜照才不在乎这里发生过什么,心里毫无芥蒂,该来就来。 蒋三郎进了红芍轩就发现这里不是普通之处,他本来觉得住处已经很好了,但比起这里却逊色太多了。姜照在此见他,是待客之礼,他于是郑重抱拳问好,“四小姐,我是来给您答复的。那天您说的事情,不知近日有变动没有?” 开门见山的谈话让姜照很高兴,蒋三郎直接,她也直接,“没有,我诚心邀请蒋师傅的主意不会改。您考虑好了吗?” 蒋三郎道:“承蒙四小姐看得起,我一定尽力。” “爽快!蒋师傅,我以茶代酒答谢您。”姜照把茶杯举起,站起身来,一仰而尽。 蒋三郎也喝干杯中茶,“是我该答谢您给我机会。蒋某本是一介草莽,能得府上看重是我的福气,本该一口答应下来,我却拖了这么长时间,贵府不恼我拿大已经很难得了。” 其实他也不确定侯府是不是恼了他,看姜照今日的样子似乎不像,但保险起见他还是先把话撂下。 姜照笑道:“一口答应的那种人我反而不敢用,蒋师傅心思周全,做事沉稳,您再三考虑才给出的应允,我会更放心。” 蒋三郎暗暗松口气。 姜照又道:“您家七巧在针线房待了几日,听底下说她似乎很喜欢刺绣,也很有天赋。为了答谢您肯来我家做教头,我愿意让府里最好的绣娘收她做徒弟,好好把手艺传给她,只不知您愿不愿意让她学?或者您对她有别的安排,尽管告诉我,我能帮的一定帮忙。” 蒋三郎在府里做事,她的女儿自然不能孤身在外,也要留下来,但以什么身份留下来,还得听蒋三郎的主意。 姜照的话更让蒋三郎心中舒坦。 他能下决心留在侯府,暂且忽略以后的麻烦,很大程度就是因为女儿非常喜欢这里,近来在针线房泡着,女儿天天精神都很好,让他很是感慨。而且府里饭食又好,女儿才住了几天竟然开始长胖了,终于不再是瘦伶伶的,更让他自责过去对女儿照看不周。 想想若是依旧在外开武馆,想给女儿找个好归宿简直难于登天,完全要靠运气,而且现在惹了权贵,还不知武馆能不能开得下去,到时怎么办?想来想去,终于是爱女之心盖过了理智,他才决定搏一搏,在侯府试着干上一段时间再说。就算不能长久,攒上一点银钱以后出去也好置办家业。这次来找姜照,也有让姜照帮忙安排女儿的意思,没想到姜照率先提出来了。 “四小姐不瞒您说,七巧她虽然自小没娘,跟着我没享过什么福,可我也不想让她卖身为奴,以后还是打算把她妥当嫁给好人家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0 深夜 姜照失笑:“蒋师傅多虑了。我都没准备签你的身契,怎会要你女儿为奴呢?我会给你们父女另外安排院子居住,你愿意让七巧做工,我照样发她月钱,若不愿意,你只自己养着她便是,和在家一样。” 蒋三郎微微羞赧,“多谢四小姐体谅。我先自养着她,至于学刺绣我知道好绣娘挑徒弟都是很严格的,已经承了小姐的情,不能再让小姐费心了,顺其自然吧,看她造化了。” 姜照便也不坚持,蒋三郎是个不攀附,愿意自食其力的人,太主动帮他反而不美,以后慢慢相处便是。 “蒋师傅今日有空么?你既答应做教头,我们商量一下招揽人手和训练的事。” “当然有空。” 姜照铺纸研墨,当即开始画出构想,一边画,一边和蒋三郎解释。 蒋三郎先还静静听着,听到后来,神情越来越惊讶,看向姜照的目光也不同起来。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碰上了一个非常非常奇怪的女子。 这些练兵和防御的法子,亏她怎么想来! 画完了,姜照放下笔,给蒋三郎接受和思考的时间。过了一会才问:“蒋师傅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当然没有!蒋三郎低着头,将纸上画的东西看了一遍又一遍,半晌之后向姜照道:“我只是个会两下拳脚的武夫,顶多教几个徒弟强身健体,对训练布局之类是不懂的,四小姐的解释让我大开眼界,可也担心自己做不好这个教头。” “蒋师傅过谦。这也没什么难的,不过是寻常练兵之法罢了,是我家祖父昔年在边关见过的,留了些手记,我小时候看着玩的,现在要练家丁就借来用一用。你心里没底,我心里其实也没底,不知能否管用,总之咱们齐心协力一起做吧,蒋师傅,还要你多多费心。” 姜照把事情推到过世的祖父身上去。其实她给蒋三郎看的这些,都是川南那边秘密训练内廷禁军的办法,她稍微改动便用上了。她记得川南也是在后来才开始用的,算算时间,这时的川南还未有此法,所以不用担心家门因此被牵扯。 蒋三郎果然就信了,顿时对已故的建平侯无限憧憬。 姜照让他下去准备,她自己也继续准备招买人手。家丁护院,别的不说,可靠是第一位的。侯府名下的庄田里自有农户子弟,挑那些身家清白的能组成一部分力量,另则,家生奴仆的后代里有闲着的,也可挑选加入。原本是仆役的就不用说了,不管改作护院还是继续做活,姜照都准备把他们训一训,不必练成高手,能在家门有难的时候抄起家伙御敌即可。 她这都是为了以后所做的准备。 一旦战局起来,侯府必须有足够的力量和人手,可进可退,力保无虞。 她还想在城中贫户人家中招揽一些人手。犹记得当年城破,百姓流离,混乱和凄惨就不用说了,如今痛定思痛回头想来,当时若是守城的官民能多出些力,兴许城池没那么容易告破。 官军依旧不能指望,但她若能组织起一股平民力量,说不定战时能派上一些用场。 所以为了这些筹划,这些天她一直在忙。 —— 乐康城西坊民巷,黑漆大门掩蔽的院落之中,也有人一直在忙。 小院互相连通,道路错综复杂,外人来了只会迷惘非常,但里头人是非常清楚布局的,无论去往哪个方向都不会走错路。 却有人开了这样的玩笑,“朱千户怎地到这边来了,可是人生地不熟,不小心迷了路?” 朱千户正是朱富。 他在飞鱼卫里领的是千户职,手下却没有校尉兵丁,只是等同千户领饷的虚衔。 今日他一身大红富贵袍,腰间镶金束带勒得齐整,依然像是暴发户的穿戴。慢慢背着手踱步走到一个小套院中,他咧嘴笑了笑,“吴堂副说笑话呢,乐康城我来了多次,地面极熟悉的,怎会迷路呢?倒是这里穿堂风很大,吴堂副图凉快可别被风迷了眼睛。” 跟他开玩笑的正是乐康堂口的副主吴长明,这院子是堂口分给他的私人居所,连带着也做办公用,今日无事,他正坐在院中歇荫凉,朱富却领着长随侯三晃了进来。 旁边有吴长明的两个贴身随侍,一见来客,纷纷暗暗戒备。 吴长明穿着一身家常道袍,坐在摇椅上意态悠闲,倒是没那么紧张,笑呵呵地伸手请朱富落座,只欠欠身子算是行礼问好,并没站起来。 朱富在他对面凉凳上坐了,目光落在石桌上的茶盘上,“堂副好雅兴,很会享受,朱某自愧不如。” 吴长明笑意岑岑,棱角分明的脸庞在斑驳树影下显得神秘莫测,“哪里是什么雅兴,我们这等穷人比不得朱千户朱爷您财大气粗,闲来消遣,也只好吹吹过堂风,喝喝五毒茶。” 说话间,已经伸出修长手指提了茶壶,将朱富面前的杯子倒满了,“朱爷要不要尝尝?” “五毒茶?”朱富望向那明黄带绿的汤水。 “所谓五毒,乃是蝎子,蜈蚣,蜘蛛,蛤蟆,蛇。” “五毒饼听说过,茶可未曾听闻,吴堂副可否告知一二?” “五毒饼以五毒入馅,食之百毒不侵。五毒茶则是以毒汁浸泡茶叶,直到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毒性全部浸入叶子中,再用热水烹煮,甘美异常。那茶叶也有讲究,乃是种茶时就以五毒虫豸啃咬树根树干,以培养新芽毒性,这样由内而外制出的五毒茶才是上上佳品。” 朱富闻言唏嘘,“这可要费不少功夫。” “为了能做出功效出色的茶,这点功夫不算什么。” “敢问功效是?” “提神醒脑,喝了之后能时时保持警惕。常年饮用可生辟邪功效,小人不犯,毒手不侵。” 吴长明指尖轻推,把茶碗朝朱富推近一些,“您尝尝,看是不是立刻头脑清明?” 朱富接了茶碗在手,目光却一直未曾离开吴长明的脸。 两个人对视片刻,双双哈哈大笑。 “没想到吴堂副真是风趣之人,玩笑开得极有意思。”笑毕,朱富感慨,手里茶汤在大笑时一点没洒,而且连水面波纹都不曾有,可见功夫精深,手头极稳。 吴长明喝了一口茶,笑道:“玩笑需和懂玩笑的人开才有意思,否则对牛弹琴,岂不无趣。” “有理。” 两人目光再次交汇,各有深意。 朱富的长随侯三此时才插言凑趣,淡淡言道:“只听说过把五毒花纹印在饼皮上的五毒饼,端午讨吉利用的,却不曾听说可以用五毒做馅,吃了恐怕能毒死一城人。这馅饼该怎样做法,吴堂副再说个笑话听听如何?” 本以为吴长明会继续杜撰,胡诌乱侃,谁料他神色转淡,一口拒绝了,“不想说。改日若做出来给三哥端去尝尝。” 侯三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似笑非笑道:“那就早点做出来,不然等我们回京,千里万里可尝不到了。” “怎会,我必定亲自送到京城里,一定会让三哥吃到的。” 吴长明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茶杯,黑衢石般的眼睛里闪烁飘忽不定的光芒。微风吹过,院墙上新攀的爬山虎叶子刷拉拉乱响,空气却有凝固的势态。 朱富笑而不语,轻轻把茶碗放到桌子上。 侯三衣角飘起,肩头微动。 吴长明两个随侍暗暗挪动双脚,将手按在腰间。 沉默持续了许久,久到隔壁院子里有人打水进去洗脸,洗完又出来把水泼掉。哗啦的泼水声打破了这边寂静,朱富这才微微侧了侧头,示意侯三退后。 “吴堂副最近似乎很忙。”他说。 “朱爷怎么知道?” “几次想来找你闲谈,都见院门锁着。” “朱爷想谈什么?” “没什么,闲聊罢了。”朱富捏捏胡子,“据我所知,堂口最近的公务比较清闲。” “没有公事,总有私事。抢几个民女,盘剥几家商铺,外地置办些私产,这都是咱们卫所里兄弟们常干的事嘛。” 朱富大笑:“吴堂副别这么直白。” 吴长明也再次笑了。他身后的随侍这时候才拿下了按在腰间的手。 “朱爷最近似乎也很忙。”吴长明主动挑起话题,“前阵子听说有宵小闯您的宅院,堂里出动了快马都没捉到,这段时间您一直在忙着捉贼吗?” 朱富眼光一闪,“我忙是为了国公府的事,小小贼人倒不必操心。不过,吴堂副有没有线索?” 吴长明摊手,“没有。能跑到堂口里闯宅院的都是高人,我可不想主动惹事,无故去找人家线索。” “呵呵。” “呵呵。” 两个人天南海北又聊了半天。 说着说着,话题转到了乐康城大户。吴长明笑吟吟地说,“听说最近您家二少爷被人揍了,不要紧吧?” “不要紧。二少爷不想让我知道他在,我唯有假装不知道。” “您可真心宽。” “呵呵,身份使然。” 朱富是唐国公府四管家,背地却属于飞鱼卫的编制,是朝廷安排在国公府的坐探。说起坐探制度,当年成祖设立时本是为了监控官吏,秘密在臣僚家里安插探子,把动静一五一十汇报上去。臣子们也不是傻子,时间长了多多少少都知道些,君臣关系一度紧张僵硬。成祖过世后,接替的新帝是他侄子,登基时就打着清楚旧弊的旗号取得民心,大肆改弦易张,走的是以德服人路线。于是把密探都改成了明探,并且跟臣子们明言,这都是前任飞鱼卫指挥使不干好事,朕给你们做主,把他们都送回飞鱼卫去。 结果有个善于揣摩帝心的,上折子表态,说他一心为国毫无私隐可遮蔽,愿意把坐探继续留在家里,以最透明的状态为天子和万民办事。新帝龙颜大悦,准了这份奏请,还把此官小小地升了一级。见此,其他臣子也纷纷表示自己也是干净的,愿意把坐探留下。皇帝自然推辞,臣子继续表忠心,再三之后,这制度就莫名其妙地保留了下来,流传至今。 现在,坐探们有明的有暗的,有被臣子重用的也有被嫌弃的,不一而足。朱富就属于被主家知道的明探,唐国公府用他当四管家,连儿子娶妻的事都交给他来牵线,自然是为了跟今上表清白表忠心。 所以二少爷被人揍了朱富还笑呵呵谈讲,就是“身份使然”的缘故。他的编制在飞鱼卫,自然对主家没有那种死心塌地的忠心可言。 不过他的身份却也不是谁都知道,除了飞鱼卫之外,国公府里也是极少数人才清楚他的真正身份,至于外头类似姜驷之流,现在还以为他只是个管家。 “这下您家二少爷被未婚妻打了,婚事恐怕要泡汤,朱爷是不是很快要回京去了?”吴长明笑问。 朱富摆手,“不急不急,等国公府来了信再说。乐康城山清水秀十分宜居,比京城多了几分自在,我倒有些流连忘返了。” 话锋一转,“吴堂副似乎对姜家关注颇多?上次姜四小姐来,你还特意请了她去单聊。” 吴长明道:“那是公务,例行检查。希望下回朱爷别再给我出难题了。” 朱富言有所指,“只要吴堂副肯给面子就好。” 两个人又不着边际胡侃了半晌,朱富才起身告辞。吴长明把他送到院门口,回头关上门,一直挂在嘴角的笑意消失不见,脸色沉了下来。 “大哥?”随侍上前。 吴长明摆手止住,慢慢步回摇椅上坐了,晃晃悠悠的,独自陷入沉思。半晌后他招来随侍吩咐,“今晚我出去一趟,你们各处都仔细些。” “大哥,他刚来过你就出去,恐怕要被他怀疑。” 吴长明噙了冷笑,“已经被他怀疑了。他这个老狐狸,没几分把握是不会轻易出洞的。” “你身上的伤还没” “不要紧。” —— 入夏了,一天比一天热,姜照的春衫已经换成更加轻薄的夏衫。 晚饭后她一直在忙,先是算账,估摸着最近娘亲的产业能有多少进项,算完账稍微歇息一会,又把杜嬷嬷交上来的名册拿在手里看。 名册上都是这次愿意进侯府做护卫的庄户子弟。杜嬷嬷亲自去最近的一个庄子走了一圈,把消息放出去,然后把报名的人一一登记。按照姜照的吩咐,名册上不但记录了每个人的祖宗三代,身家背景,还有性格c手艺c周遭人对他的评价,以及他对几个特定问题的回答。 为什么要做护卫? 护卫是干什么的? 杀过人吗? 如果强盗同时要杀你娘和你主子,你先救谁? 这就是姜照提出的问题。结果收上来的回答也是五花八门,很有些让人忍俊不禁的。 为什么当护卫?能吃馒头,能穿新衣服!要是当不上护卫,当什么都行,看大门,打更,挑水,掏粪,都成! 护卫是干什么的?就是给主人看家护院的。 姜照把记档念出来,夷则也忍不住笑,“又不是狗,什么就是看家护院啊?” 杜嬷嬷道:“庄户人家老实,别笑话。” 夷则说:“您老人家也真是的,他们说什么您就让人记什么,也不挑着些,纯给姑娘找笑话看呢,是不是?” 姜照笑道:“是我告诉嬷嬷如实记录的,这样才能看出每人本色。像这个问题,问先救娘还是先救主子,立刻答先救主子的都不能用。” 三个人捧着记档一边笑一边商议,姜照把自己选人的原则解释出来,让嬷嬷和夷则也有了解,这样以后主仆几个心意相通,更好办事。转眼就过了二更,嬷嬷说:“姑娘快睡吧,这才是挑人的时候,别把身子熬坏了,等人挑进来更有的忙呢。” 姜照点点头,保持规律作息才能长久做事,最近重生日久,她心思宽了些,夜里也睡得踏实了。当下听了杜嬷嬷的话,简单梳洗一下就换了寝衣入帐。寝衣是比夏衫更轻更软的菱纱,夏日穿来最是清凉,姜照侧身朝床里躺着,夷则替她掩好帐子吹灭了灯烛,轻手轻脚去外间睡下。 夜里温热,纱窗外有小虫鸣叫,偶有暖风带着花香卷入帐中,姜照闭上眼睛,须臾就睡着了。 许久之后,很远的街上有更鼓响,遥遥传进内宅。伴着这几点鼓声,纱窗外伸进一只手来,灵巧拨开窗栓子,有个身影推开纱窗一下跳进了屋内。落地时悄无声息,比夜行的猫还潜踪匿影。 窗子合上,和之前并无分别,窗外鸣叫的小虫都未受到惊动,依旧霍霍的,一声接一声的唱着。 那身影从窗根底下一直潜到床边来,屋里摆着的桌椅柜子全被其灵巧绕过,没碰触一样东西。里间外间是两个女子熟睡的轻柔呼吸声,极其规律,此起彼伏。影子在床前停了片刻,确定帐内人没有醒来后,伸手慢慢撩开帐子。 刷! 暗夜之中,寒光骤起! 一柄不知何处而来的利刃闪电般直直劈来! 利刃寒光里映出少女冷静清亮的眸子,于黑夜里盈盈潋滟,携裹杀机。 潜伏的影子连忙缩回手,一个倒仰躲开突袭,电光火石间第二刀却又直直劈来。惊虹贯透菱纱帐,眨眼间帐中已经劈出六刀,刀刀致命,专朝人之要害招呼。只披了一层寝衣的姜照,也随着刀锋所向迅捷腾挪出床间方寸,轻盈的身体是比刀锋更凌厉的武器,一拳一脚,杀气凛然。 原来她早被惊醒了,只是装睡而已。 悄无声息的,双方已经过了十几招。 两人从床边打到窗前,又返身打回来,彼此全都默契躲开桌椅,一丝动静也未碰撞出来。姜照攻势凌厉,那潜来的人影却也不弱,她劈得快,那人躲得更快,片刻间又是几十招过去。 突然间,姜照陡然收手,一个后跳跃了开去。 两人中间正好隔了放茶盏的圆桌,面对面站住。姜照面朝窗外,借着窗外微光看到对方面带黑巾。可这并不妨碍她做辨识,靠身形,靠气息,靠眉宇间不同的距离宽度,乃至靠举手投足的细微动作,都能辨认出一个人来。她以前接受过专门认人的训练,精于此道。 “吴堂副。”她压低声音,一语道破对方身份。 说话间刀柄紧握,警惕戒备,随时准备防止对方被喝破后暴起。 但见对方抬起右臂,姜照陡然沉腰,刀尖变向。然而对方接下来却只是伸手到脸上,把遮面的黑巾拿了下来,微光刻出脸部轮廓,那弧度和眉眼,正是吴长明没错。 “四小姐真让人惊讶,好俊身手。”他轻声打个招呼,一双眼睛在夜里晶亮,上上下下打量姜照蓄势的身形,“你到底是谁,真是侯府的四小姐么?” 姜照戒备地慢慢收了蓄势,短刀依然紧握在手里不放松,喝问,“你来做什么!” “你哪里学的功夫?招招都是杀人的路子,我可不记得本省哪里有这样门派,你又没出过省界。” “你最好把来意说清楚。” “姜四小姐最近天天早晨扎马步练武,和以往大不相同。可光扎马步能扎出拳脚功夫来?我真怀疑你的身份。” “吴堂副,我在问你话!” “这位姑娘,我也在问你话。你的脸,真没易容么?敢不敢让我查一查,摸一摸?” “你说我是冒充的。” “别让我撕下你的人皮面具来。” 两个人站在黑暗里彼此警戒怀疑半天,外间夷则被惊动了。“姑娘你在和谁说话,是叫我吗,要水还是要什么?”有下地穿鞋的声音传来。 姜照赶紧止住她,“没事,我说梦话呢,把自己说醒了。睡吧,不用进来了。” 夷则穿鞋的动作停滞一瞬,又问,“真不用吗?姑娘是不是作恶梦了,害不害怕?让我进去陪你吧。” “不用,你进来我反而更睡不着。” 一边警惕着吴长明,一边好言好语把夷则哄得重新躺下,姜照静静地再不言声。 吴长明也不再说话,仿佛他也不想被人听到似的。 姜照权衡再三,决定还是冒险一下,把这个不速之客赶紧解决掉为好。她伸手指了指窗子。 吴长明点点头,当先转身奔了窗前,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潜了出去。 姜照看见他无比迅疾的身形之后,心里警惕反而减淡了几分。她方才就感觉出他在留手,并不是全力与她争斗,及至此时更加确定了。就凭他的身手,想害她是轻而易举的,还真犯不着拐弯兜圈子。 收刀入鞘,她匆匆套上花梨衣架上挂着的长袄,把刀子收在袖中,也跟着潜了出去。 院子里花木扶疏,星斗漫天,厢房里下人都睡了,只有檐角和院门处几盏调暗了亮度的灯笼在微风里晃。吴长明并不在院子里,姜照四处看看,发现他已经跳上了房顶,正朝她招手。 那高度 现在的姜照可跳不上去。 她只是扎马步打了基础,闲时偷偷在屋里练习一些招式罢了,没有经过专门的体能和功夫训练,并未恢复到前世的水准。方才在屋里打斗片刻已经让她满身大汗,气息也紊乱着,哪里能跃上房脊呢。 她朝房顶的吴长明摇了摇头。 同时留意四周,并没发现有其他人的迹象,于是略放了一点心,估计着落入圈套陷阱的可能大概是没有了。 她轻手轻脚绕过正屋,在耳房边的墙上顺手一撑,蹬了两脚翻到墙头去,又跳下,熟门熟路沿着小径快速奔跑。吴长明见了,便从房顶跳到墙上,影子一样贴上了她。 姜照带路躲过两拨巡夜的婆子,避开灯光明亮的区域,沿着少有人走的花径七拐八拐,在一座院门前停下。门并没锁,她侧耳贴在门上听了听,然后推开门示意吴长明进去。 院门从内关上,吴长明发现这是一处比姜照院子更雅致的所在。 “这是哪里?” 姜照带路朝屋里走,哂笑道:“吴堂副高来高去,不知探过我家多少次了,怎地不知这是哪里。” 吴长明挑了挑眉。他的确不是第一次来,也路过过这个院子,稍有印象,但这里一直没人住,他就没留意过。 待进屋之后,一眼看到厅堂正中供奉的牌位,借着星光用极好的目力仔细查看,他才恍然这是什么地方,“何夫人生前的住处么?” “是。”姜照在黑暗里对着灵位拜了几拜。 “怎么带我来这里?” “你害怕?” “我不怕鬼,只怕人。” “你娘才是鬼。” “可巧你说对了,她真是鬼,做鬼做了多年了。说不定九泉之下,我娘和你娘还能相遇做朋友。” 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姜照神色冷淡在椅子上落座, 吴长明接着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是不是何夫人女儿的真身,可还说不准呢。” 这是姜照重生后第一次被人当面怀疑身份,没想到来自这个人。不过她浑不在意,只盯问,“说吧,你半夜三更潜进侯府,闯到我内寝去干什么?” “那是‘你’的内寝?”吴长明还在此事上纠缠。 姜照仰了仰脸,“过来‘看一看,摸一摸,’确定了真假之后,请你好好跟我说话。” 这是回应他方才要查看“人皮面具”的要求。但“摸一摸”什么的从男子口中说出来顶多算是孟浪调戏,出自女儿家口中,可谓一语惊人。 但吴长明也是个接受能力很强的,闻言只微微一笑,竟真得走上前来伸手要摸。姜照仰着脸冷冷看他,不躲不闪。指腹和掌心皆有薄茧的手,就这么落在了她的脸上。 温热,柔软,光滑肌肤相触的一刻,吴长明的手微微停滞一下。但很快,就沿着发迹鬓角一路揉捏下去,一直捏到下巴和脖颈。 须臾手掌移开,吴长明点了点头,“不是面具。”又细看她的脸面,在眉间鼻头轻轻一抹,“也不是妆面易容。”他退开两步,坐到对面的椅子上。指腹间仍然残留柔软的温热,他搓了搓手指,有点留恋。不由回想起方才两人缠斗,她衣衫轻薄,汗水混着香气透出轻纱,杀气夹着香气,别具一格。 姜照双手覆面揉了揉,缓解被他揉捏的不适,手掌移开时露出的眸子里光芒更冷,“吴堂副可又欠了我一条命。” 吴长明这次不意外,“让我猜猜你的逻辑,我无礼,你放过我没杀我,就是饶了我的命?可你还真没本事杀我,这次不算。” “以前的呢?只算以前的我也是你恩人,夜半入宅,拳脚相向,这就是你报恩的态度么?”姜照当然知道此刻她没本事伤他,但来日方长,她总有练好的那一天。 吴长明道:“我来是跟你谈事情,可没想与你争斗,是你先砍我的。” “谈事怎不白天来,或让人事先知会,偏要夜里潜入。” “你知不知道这宅子被朱富盯着呢?” 姜照当然知道,只是依她现在的本事,还没能察觉盯梢的人到底在哪,也许在府外,也许在府内,她只是凭推断而知。“原来吴堂副和朱管家积怨甚深。”她笑了笑。 旋即对吴长明的行为释然,“来谈何事,请说吧。”她心思豁达,从不在小事上纠缠。 这豁达反让吴长明有点不适应,顿了一下,才缓缓道明来意,“令尊近来在做的事,我想掺一脚。” 姜照低眉。 他怎么知道父亲在做什么? 既找上门来,显然是知道一些了。 可父亲的信件来往十分隐秘,言辞晦涩,就算被人截获几封也无法探知根底,除非所有信全都劫了,一封封连起来看全局,才可知道到底要做什么。朱富有这个能力么?兴许有。但她们要对付的是姜驷,即便朱富知道了也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所以姜照一直没担心这方面的危险。 却不料当密探的除了朱富,还有一个吴长明。 姜照极为不悦。 家里防卫没有做好,普通的巡夜值夜对高手来说都是形同虚设,秘密很容易就会泄漏。虽然家里除了对付长房,目前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但这种被人窥探的感觉十分不好。 “吴堂副,你的开门见山我很欣赏,但在知道你到底了解多少之前,我不会给你答复的。” 大家都是明白人,没必要遮遮掩掩了,姜照索性也放开了说。 吴长明笑笑,“我的意思是,宋尚书的事我想掺一脚。” 姜照眉头更低。原来,连宋尚书他都知道了。 难道他是个耗子,没事就往侯府书房里窜?飞鱼卫的人就是这点很恶心。 “那件事我们不做,吴堂副另请高明吧。”不管对方怀着什么目的,姜照都不打算与之合作。 “真的?” “真的。” “四小姐冷静一下,不要为了与我生气错失大好良机。我能给四小姐带来的便利数不胜数。” “那就不必数了。” 吴长明摸着下巴,静了一会,眼睛在黑暗里一动不动盯着姜照,含着兴味打量她,姜照毫不示弱地回瞪他,两人对视很久,彼此都不退让。 半晌后吴长明低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什么处境?” “你是说朱富?” “看来你不是太傻。那你知道他已经把你看成游入釜中的鱼儿,随时可以捞起来吃掉么?” “我从那天去见他开始,就知道。” “侯府附近有些探子,他手底下也带了不少好手。” “至少他现在还不想吃我。” “与虎谋皮,该说你胆子太大还是心思太蠢呢。那老家伙出了名的雁过拔毛,你可别企图占他便宜,否则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姜照笑了:“吴堂副,我对你们内部斗争没有兴趣,你和他的过节自己解决去,别假手于我。你也看见了,我们家里自顾不暇,且更没义务帮你。” “他本是我要往上走的梯子,结交还来不及,怎舍得生过节。原本就是为了你家才结了梁子。” “多谢吴堂副仗义。”姜照是一点都不信。 前世的“吴公公”有多心黑手狠,翻脸无情,根本无需赘述,若不是有那一场救命之恩的纠葛,她可不会冒着生命危险与之闲聊。 “四小姐真得不再考虑一下么?” “夜深了,吴堂副该回去休息了。如果有可能,以后请别随便往我家里潜。” 姜照起身做了请的手势,不想多谈。半晌,吴长明只好也站了起来,笑着看了姜照片刻,点点头,“好,既如此,告辞了。”姜照站在原地送他。 吴长明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看到暗夜的微光下姜照绰约的影子,旁边不远处就是她生母的灵位,一瞬间他有种错觉,觉得她仿佛是一脚踏在人世,一脚站在阴间,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这丫头和普通人不一样。 他目光闪了闪,转身走出屋门,隐藏身形,悄无声息消失在夜色里。 姜照没有立刻离开,复又坐回原处陷入沉思。吴长明带来的消息她早就料到了,朱富不会放任她太久,一定会在她周围进行布控,监视她的举动。但能让吴长明夜潜都受到阻碍的布控,想必已经十分严苛了。 这说明朱富等不及了。 婚事眼看告吹,他在乐康还能停留多久不确定,走之前他一定想结实捞一笔。姜照觉得自己应该尽快去见一见洪九娘。北宅的官司进展正常,也该到见面的时候了。 她站起身来,朝着母亲的灵位再次拜了三拜,“娘,夜静更深,惊扰您了。” 侯府里闲置的院子还有几个,但她第一直觉就是把吴长明带到这里来,潜意识中总觉得这里安全。重生一次后她对鬼神之事多了一层敬畏,举头三尺有神明,她觉得娘亲一定会暗暗保护她的。 她转身出门,却在要踏出屋外的时候听见脚步声响。静夜里声音传得远,她耳力不弱,听出那是有人在朝这里走。鞋子碰触石子小径,缓慢的步伐,她听了听,分辨出是父亲。 这么晚了,爹爹过来做什么? 姜照闪身出屋,轻轻掩好房门,转到墙角的薛荔丛旁隐了身形。 院门开处,果然是姜骅提了一盏明瓦灯走进来,宽松长衫子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他另一只手里还有一个食盒,走到院中的石桌边坐了,打开食盒,慢慢拿出酒壶,酒盅,小菜。 酒盅有两个,小菜摆得齐整,他给两个盅里都斟满了酒。 “最近很忙很忙,没来看你,你别生我气。”他举起酒杯朝对面的虚空说话,仿佛桌子前坐着另一个人似的。仰头喝干了杯酒中,他又给自己满上。 姜照站在墙角默默看,知道父亲是来找娘亲说话了,不由心下凄然。娘亲过世这么多年了,父亲还是放不下。再抬头时她发现父亲的脸颊有几滴晶亮,原来不知不觉间,是父亲哭了。 姜照悄悄退开,移到正屋后轻手轻脚跳上院墙,走了。父亲深夜躲到这里来发解情绪,她不想无礼偷窥。依旧按着原路返回,跳进寝房的时候,能听见外间夷则睡眠的呼吸声。她除掉外衣轻轻躺回床上,头脑清明得很,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索性跳下床闭了眼睛,只凭感觉绕着桌椅家具游走起来,在黑暗中锻炼自己的辨识力和灵活度。吴长明的闯入给了她一个警醒,知道自己需把身手重新练起来,不然以后遇到难处,恐怕要束手束脚。 内宅之外,外院的书房隐密处,一条暗影悄悄潜入。书房有小小暗格,格中还有隐蔽的格,都被这人一一打开。暗格深处掏出几封书信,火折子亮一下又很快熄灭,信上内容已经在须臾间被读完了。 火折子点燃的瞬间,光亮映照出吴长明面无表情的脸孔。他重新把信件放回暗格,重新锁了机关,对着内宅姜照院落的方向微翘嘴角,“不信任我,我只好自己来。” 锻炼中的姜照突然若有所感,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刹住步子望向窗外,外面是沉沉夜色,无边无际。她伫立良久,浑然不解方才的不适来自哪里。 星空下,迅疾的黑影已经潜出侯府去了。 ------题外话------ 谢谢几位投票的美人~ps:召唤月票,有的请扔来几张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1 赃物 蒋三郎的徒弟在隔日悉数到齐,一共五个,全都齐齐整整列在姜照跟前。其中一个还带了自家妹妹过来,说是想送妹妹来侯府干活赚钱。 蒋三郎有点尴尬,他自己也没想到只是给徒弟们送了个信,说有个到侯府来当护卫的机会,这群孩子就撂下家里农活紧赶慢赶地跑过来,这让他觉得自己师傅当得很失败,这么些年都没给徒弟带来什么好处。所以见有个带妹妹来讨差事的,他也没好意思撵回去,一并厚着脸皮带给姜照看。 歉然对姜照说:“都是孩子家里太困难,才提这种蹬鼻子上脸的要求,四小姐千万别为难,有脏活累活的空缺能让她补上最好,没有就让她回去,不妨事的。” 姜照细细打量几人。 一看就是贫苦人家出身的,个个很瘦,除了一个稍微白净些,其他都是皮肤黝黑,似是在田里农活做久了晒出来的样子。那女孩子也是黑黑瘦瘦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裙,脚上蹬着一双草鞋。 就这样的徒弟,怪不得蒋三郎武馆维持不下去,光收孝敬能手上多少来? 姜照打量他们,他们也打量姜照,外头人不知道上下尊卑,想看就看,个个眼巴巴地等姜照答应他们。两个年纪大些的不太敢直视,估计是不好意思盯着女孩子,但其他几个全都十几岁,眼睛里满是好奇和羡慕,在姜照和丫鬟身上不住地看。 蒋三郎呵斥徒弟,“规矩些,来之前跟你们说什么都忘了?不许乱瞟,低头!” 于是几个人齐刷刷低下头去。那稍微白净的少年低了头还忍不住说:“师傅,这几个姐姐真好看,比村里求雨时扮龙女的还好看,好看多了。” 蒋三郎大巴掌招呼在他后脑勺上,“兔崽子还不闭嘴!”又连忙给姜照赔礼。 姜照忍不住笑。乡下孩子朴实,比当惯了奴才的人心思直白,她很喜欢。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那少年。 少年偷眼先瞄师父,怕又挨打,不敢直接说话。蒋三郎头疼,“四小姐问你话呢!”这样少年才说,“我叫瘦猫。” 噗!后头夷则和白鹤都没撑住,闷声笑了。这孩子的确瘦瘦小小的,但也不带取这么贴切名字的,他爹娘可真有意思。 少年不好意思地解释:“本来我一下生虎头虎脑的,家里取名叫小虎,可后来长大一看,太瘦了!哪里像老虎啊,根本就是个病猫。我爹一琢磨,怕叫老虎名字太冲不好养活,跟村里先生一商量就改成了瘦猫。嘿,还别说,自从我改了名一场病都没得过,别看我个头小,身板特别特别好,当护卫最合适不过啦,四小姐收下我吧!” “哈哈哈!”旁边几个师兄弟笑话他又耍贫嘴。姜照和仆婢们也被他一通胡侃逗笑了。 蒋三郎笑呵呵踹他一脚,“兔崽子。四小姐别见怪,他爹农闲时是做货郎的,能说会道,养出儿子来也是油嘴。” 姜照朝几个徒弟道:“既然你们都来了,就都留下,蒋师傅的人品我信得过,带出来的徒弟我也愿意用。只一样,在我家里当护卫要听我的话,守我的规矩,做不到这点是不能留的。从此以后你们要听师父的,更要听我的,若犯了事和师父求情没有用,一切都在我。知道吗?” 几人没想到这么痛快就能留下,于是都连连点头,满口答应知道,脸上都见喜色。 姜照又和那女孩子说,“先跟我来,要在侯府做事需得学好规矩。” 女孩子清脆答应一声“哎”,说自己叫小妮。 “蒋师傅,空地那边的武场你先用着,带着他们熟悉熟悉如何训练,等以后招了人来,他们可以帮你训别人。” 姜照交待两句就带着小妮回去了,蒋三郎带着徒弟们去侯府新开的武场上熟悉情况,半天下来几个孩子个个纳闷。 “师父,怎么和平时练武不一样啊?” “师父,干嘛老叫我们排队走道?” “师父,我跑得比他们快,排着队跑憋死我了,师兄老在前头挡着我。” 蒋三郎一板脸,“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是四小姐的规矩,训护卫就得这么训!拿她的银子吃她的饭,哪来这么多问题,以为是在自己家啊?” 徒弟们哑火了。训练继续。 蒋三郎虽然教训徒弟,可他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姜照的练兵法子虽然看着新奇,听她解释得也颇有道理,可最后到底能训出什么样的护卫,他未曾亲眼见过自然推测不出来。只姜照坚持这么做,要求每天时间平均分成三份,一份练武,一份练体能,剩下的时间必须进行这种训练。他如实照做,行不行,一段时间后再说。 于是一个虎背熊腰大男人,带着五个孩子,在初夏的日头底下挥汗如雨。 —— 姜驷已经几日没见贺氏了,一直在几个小妾房里过夜。倒是没时间寻欢作乐,这几天一直在忙着处理官司的事情。已经和乐康城的知府打了招呼,这官司不往上面捅,尽量平息在府城之内。 但事情要想平息,总得先找到原告通个气,探探口风。 可知府衙门自从接了状纸就再没见过洪九娘的人,在姜驷授意下一连找了好几天,仍是不见人影。姜驷自己也在找,他比谁都关心外室和儿子去了哪里,可暗暗派出许多人去,到头来依旧是什么都没找到。 当时接状子的时候,知府老爷一看事情涉及侍郎府,就存了心眼,本来民告官的处理方式,基本都是先把那告状的小民打一顿收监,无论如何关几天再说。但因为洪九娘自称是姜驷的外室,知府哪敢打,只把律例必须要求的上拶子轻描淡写上了一遍,事后就放她回去了。还偷偷派了两个衙役去尾随,探知她到底住在哪里,以后好办事。 结果,需要找人时再去探知的住处找,却已经是院门紧锁,再找不到人了。打听左邻右舍,说这房子是新近租赁出去的,新住户行踪不定,他们也不知人在哪。最后知府老爷没奈何,把房主拘来打了一顿板子,依旧没问出洪九娘的下落。 “姜大人,您看原告都找不到了,这状子是不是她打算撤回去了?”知府给姜驷递话,准备讨好销案。 这状况,让姜驷更加怀疑贺氏。 琢磨着一定是这妇人虚张声势,赚了洪九娘过去折磨,又作势告状,想让他对洪九娘厌弃,然后她好悄无声息除掉失宠的外室。 这种干掉小妾的方法,以前贺氏还真用过。姜驷心知肚明,于是把查访的矛头直指内宅。心里憋着火,暗暗决定等让他找到实际的把柄,揭开贺氏装蒜的脸皮,这次一定要好好收拾她一顿!若不高兴,休了她也不在话下。 可惜在内宅又找了两天也没找到线索,他正气闷,这日被小妾搀扶着在院子里溜达,假作养病散心,走到后园桃树林边的时候,忽然见到一个丫鬟在摆弄什么东西,蹲在水井边玩得聚精会神,连他走近都没察觉。 那小妾这两日得老爷眷顾,气焰有些张狂,立刻出声呵斥那丫头,“见了我们过来还不行礼,有没有规矩?!” 谁知那丫鬟一抬头看见他们,立刻惊慌失措,顺手把摆弄的东西扔到井里就跑了,撒丫子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咚一声重物落水的声响,小妾气得骂人,姜驷却觉得真古怪。后头跟着的婆子说:“那丫头恍惚是二太太院子里的。” 小妾道:“鬼鬼祟祟一看就没干好事,做什么一见人就跑?想是什么地方偷了主子的宝贝,怕人看见,扔井里头销赃呢。捞上来!直接拿去问她,打烂她的腿!”这是被姜驷宠出来的气焰,连最近卧病的主母贺氏她都有点看不上,何况是庶房二太太。 姜驷懒得管这种内宅小事,回身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想事情,任由小妾带人折腾水井。 不一会还真捞上了东西,水淋淋放在井边草地上,映着日头闪闪发光。“咦,是个金挂饰,是对鸳鸯呢!”小妾一惊一乍,捡起来就往姜驷跟前献宝,“老爷你看,是真金,妾身说的没错吧?定是那丫头偷的。可是偷谁的呢?妾身没见过家里谁带这东西。” 姜驷目光一触,脸色当即大变。 “这是捞上来的?!”一长身直接站起来,连装病都忘了,直接大步走到井边去。 “哎,老爷小心!”小妾吓了一大跳。 姜驷趴在井沿往里头看,恨不得直看到井底去,“再捞!再捞!” 他脸色吓人,底下的谁也不敢多问,一头雾水接着再捞。姜驷被小妾好说歹说劝到安全地带,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期待着再捞出什么,却又怕捞出什么。 那金鸳鸯他再不会记错,是他当年收房洪九娘时送出的佩饰,算是定情之物,洪九娘这些年一直贴身带着,从不遗失。现在洪九娘人找不到,金鸳鸯却在他家井里,难道他真怕捞上来一具尸体。 定是贺氏那蠢妇悄无声息害了人,竟然还敢死不承认,还装病! 捞来捞去,又捞上几件,不是金银就是玉石,全是贵重玩意。姜驷看来看去,没一件不是洪九娘的。姜驷看得脸色阴沉,直逼着底下人捞了大半个时辰,看看的确再捞不上什么了,这才罢手,吩咐下去不许外传,说乱说打死谁,又亲自去寻那跑掉的丫鬟。 庶房的院子在北宅一角,今日二老爷不在家,姜驷也不管男女之防,直接带人进了院子,唬得正晾晒衣服的丫鬟连忙把不好见人的里衣收下去。 二太太王氏闻声接出来:“大哥来了?您不是在养病么,怎么有空过来逛逛?” 姜驷不答话,青着脸让人满院子寻摸先前的丫鬟,可巧就在墙根看见了。那丫鬟正要跑,姜驷也不跟王氏商量,直接让人把丫鬟拎到了跟前,“东西是哪里来的?照实说!” 丫鬟吓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跪在地上,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王氏不高兴了,“大哥你这是干什么,无缘无故跑到我院子里,又教训我的丫头,你总得给个道理吧。我家老爷今日不在,大哥这样闹可是打他的脸。” 姜驷的小妾道:“二太太,你的丫鬟偷了东西,被我们撞见还扔在井里跑了,现在赃物都被我们捞上来了,人赃俱在,老爷亲自看见的!二太太不是我说你,底下奴才你也好好管一管,眼皮子没深浅偷了东西,就不是打你们的脸了吗?” “哪有你说话的份?”王氏上前,主动伸手把那丫鬟拽了起来,将之让在身后,朝那小妾一斜眼睛,“一口一个奴才叫别人,要我说,梅香拜把子,哪个又是主子?我的丫鬟自有我管教,要打要罚也该我来,你掺合什么?” 明是说小妾,暗暗指的是姜驷。 小妾这两日正在兴头上,哪里听得什么梅香,登时恼了,上前半步就要吵架。姜驷喝住她,“好了!” 他身为大伯哥,擅自跑到弟媳妇院子里本来就不占理,见王氏又一反常态地强硬,心里更烦。王氏他是不怕的,但现在的首要问题是找洪九娘,他不想在此纠缠。 “你那丫头的确是偷了东西,我亲眼所见,就让她当我的面交待。”他沉声道。 王氏回头杵了那丫头一拳,“别畏畏缩缩的,有话赶紧说,背着偷儿的名声好听吗?还不如实交待!”又跟姜驷道,“这是我娘家带来的丫头,从小跟着我,和我一起长大的,绝对没有偷东西的道理,她要是偷,那我肯定也参与过,大哥要问罪直接把我也捆了吧!” 那丫鬟缩在主子身后战战兢兢地说:“不是偷的,不是是我那天路过井边见有人往里倒东西,咕咚咕咚的倒了好些,我觉得奇怪也没留意,可今天又路过时,突然看见旁边草窝子里金灿灿的,扒拉开一看,是个挺好看的金首饰。我c我想着是不是那人倒东西落下的呢?一时觉得奇怪就贪看起来,后来大老爷到了,我怕被误会偷东西就赶紧跑了。我随手一扔,可不是故意扔到井里销赃,太太给我做主,您知道我的,从来手脚再干净不过!” “手脚干净也不如头脑清醒好!”王氏骂她,“知道会被误会还捡,还贪看?这宅子里整日不知多少事,躲还来不及,你还上去贴,净给我惹事!” 丫鬟跪在她身边直讨饶。 姜驷关心的却是别的,问:“你看清没有,是谁往井里倒东西的?” “没看清,离得远,那人动作快跑得也快,就知道是个灰衣服婆子。” 府里底下干活的婆子都是灰衣服棕衣服,这说了等于没说。小妾犹自不平,“老爷,这贱婢一定是拿谎话诓您呢,该锁了她仔细拷打!” 王氏呸她,“大太太卧病,你倒成主子了。” “老爷您看二太太” “住口。”姜驷满腹都是火,哪有心情安抚小妾。王氏丫鬟说的话他一听就信了七八分,因为捞上来的东西都是洪九娘的,再如何庶弟一房也不会和洪九娘扯上关系,定是贺氏的手脚了。杀人销赃,贺氏干得出来。 只是洪九娘又是怎么逃出去,去官府告状的呢?现在人又在哪里呢? 他决定去跟贺氏问个明白,转身走了。 倒把小妾弄得很没脸,狠狠瞪了王氏一眼,只好匆匆跟上。 王氏冷哼,“自己窝里反,倒来我这里吵闹。”厉声吩咐底下人,“最近没事别往前头跑,小心又被误当成贼偷,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有事出去走后门!” 下人们纷纷答应,各自上心。他们的院子本就在角落里,后面有个小门和外头街面连通的,平日里无事很少去前头碍大房的眼,这下更是不敢去了,全都走后门便是。王氏把跪着的丫鬟叫起来,当众说,“你虽然不谨慎,但到底受了委屈,进来,赏你两套衣服压压惊。” 于是满院子人艳羡地看着那丫鬟。他们主子手头紧,很少像大房奴才那样得赏赐,大家都道这是因祸得福呢。 却不知王氏和丫鬟进了屋,赏衣服事小,关起门嘀咕起来。 —— 贺氏在床上病歪歪躺着,面色蜡黄,怎么吃补品都补不回来。这两日她病得难受,连折腾郭姨娘的精神都没有了,自从挨了窝心脚吐了血之后,身病加心病,天天躺着起不来。 费嬷嬷伺候得倒是得力,但终究不如李嬷嬷让她贴心,只可惜李嬷嬷从南宅被半死不活抬回来,现下也卧床不起,能不能活下去都不好说。 桩桩件件的闹心事让贺氏夜不能寐,这日白天好容易眯了一会,姜驷突然青着脸闯进来,喝退众人,兜头把几样东西砸在她床上。 正是从井里捞上来的那些。 贺氏迷蒙中被惊醒,脑袋上被不知什么砸了一下,生疼,心悸不已定睛一看,是姜驷怒冲冲站在床边。 “你又来做什么?”贺氏病怏怏地问。对丈夫是心灰意冷了,几日不照面,照了面看样子又是要跟她发火。 姜驷指着鼻子问她,“这下你再如何抵赖?你既死活说不认识九娘,怎么她贴身的东西却在你的井里!快将她交出来,老爷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是真不论洪九娘死活的,只想赶紧见着心里有了底,好一心去摆平外头的官司。可这话听在贺氏耳朵里,却是他跟洪九娘感情深厚,连尸首都要亲眼见了才能甘休。 贺氏当即就冷笑,撑着力气把砸在身上的东西一样样全都扫落在地,“老爷这话问得好,我不认识她,她的东西何故在我家里?显是她故意陷害我,躲到不知哪里去了,白弄些东西出来糊弄。我辛辛苦苦服侍你这么多年,你不说替我申冤,反而一下子就认为是我藏奸,如此,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干脆死了罢了,如你所愿,请她回来当侍郎夫人。” 说着又忍不住哭起来。 她病得蓬头垢面,头不梳脸不洗,口里有几天未清理的浊气,本就不招人待见,姜驷一见她死不吐口,顿时更厌烦,“好,好,你嘴硬,有本事死也别承认。等让老爷我找到人回来,可别怪我不留情面,就算她死了我也要休了你,追她做诰命夫人!” 终于是把休字说出来了,贺氏百般委屈,又气又灰心,一张嘴又是一口血。姜驷也不管她,径自出去,叫人锁了她跟前所有的下人拷问,连外院当差的陪房之类全都一并锁了起来。 登时北宅震动。 姜蕙龄哭着去父亲跟前求情,叫给娘亲留点脸面,姜驷黑着脸把她骂回去,“跟你娘一个德行,浑不知事,只给我添乱!”这是还跟二女儿生着气,嫌她不答应嫁给赵主事的弟弟做填房。 郭姨娘躲在房里暗暗拍手称快。 姜芙龄还在朱仲书那边,听下人禀报了家里的事,说老爷为个外室跟太太闹起来了,神色淡淡地说:“长辈的事我不好插手,父亲母亲伉俪情深,一时别扭过后就好了。”是撒手不管的态度。 二太太王氏听见前头闹腾,只连连冷笑。 晚间丈夫姜驳归家,她就和姜驳诉说姜驷百日闯进来的委屈,“这个家咱们是呆不下去了,平日里受受折辱都可,我能忍,也叫底下人忍着,可现在他们闹出这些惹人耻笑的事情,连带着咱们名声都跟着坏了。现在外头传扬什么你不知道么?家里简直都成了满城人的笑话。我娘家爹爹在家听见闲话,都气病了。” 姜驳自小在嫡母嫡兄的阴影里长大,是懦弱性子,闻言只是叹气,“我比你出门多,怎不知外头的闲话,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 王氏道:“没法子就想法子。咱们大人倒好说,孩子怎么办?眼看着芝儿满十四了,亲事却还没有个着落,本来我娘看好了一处人家,试探之后人家也有意动,可你瞧那三丫头干出来的好事,自她那事出来,人家那头就冷了下来,再不提芝儿的事。你说,有那么个亲堂姐戳在前头,好人家谁敢娶咱们芝儿,都以为姜侍郎家出来的女孩一样不知廉耻呢。” 芝儿是她女儿,跟着大房女儿排下来叫了姜芝龄,族里行五,只比姜照小几个月。当年因为前后脚有孕,王氏和过世的何先柔一度关系不错。 “还有咱们的儿子炁哥儿,到现在还没正式进学,以后怎么好?当年大哥把自己儿子五六岁就送进好书院里去,轮到侄子却不管了,只让在族学里上,你是知道的,族学里现在哪有好先生,不过教认认字读读书,以后科举进业那是白扯,还不如带回我家让我爹教他呢。咱们家底薄,留不下什么给他,他自己要是再不出息,以后娶妻生子养家都是大问题。等咱们老了没了,难道只能在地下干看着儿子受苦吗?” 说得姜驳眼角也湿了。他自己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从小就被压着,现在依然是,官身没有,财产微薄,不靠着大房分过来的家用连养活下人都困难,又能怎么办。明知道不能长久靠着大房,但一旦离开让他拿什么度日? 默默半晌,唯有叹气。 王氏知道丈夫立不起来,翻身冲了床里躺,“你没办法,我去想办法。我嫁了你受屈也罢了,不能再让孩子受屈。” 妻子今日反常的火气大,说话也冲,姜驳叹口气从后头搂住她,抱着安慰。王氏吸吸鼻子,默默流泪。 —— 姜照一身短打扮,穿得利利索索站在武场边上,观看蒋师傅训徒弟。 日头很晒,身后夷则已经晒得满头汗珠子,不住拿帕子擦,她还是清清爽爽的,只在鼻尖见些微汗。少年们站在太阳底下练队形,一个个按要求站得笔挺,丝毫不敢懈怠,不然蒋三郎的棍子就抽上去了。姜照也陪他们一起晒着,不喝水也不歇阴凉。 蒋三郎过来劝,“四小姐回去吧,我不会放松的。” “身先士卒嘛。”姜照开个玩笑,复正色道,“以后我要带他们做事,他们会的我要会,他们吃的苦我也要吃,这才能服众。” 蒋三郎暗暗佩服,觉得有理,回头更加卖力地训练徒弟,自己也陪着他们站在一起。姜照下场给他们做指导,把当年在川南见过的场面一丝不苟教授出来,光只是一个站姿,就从头到脚教了许多细节,直教到日过中天。 姜照这才朝蒋三郎点点头。 蒋三郎挥手,“散了,吃饭去!” 大大小小五个徒弟顿时松垮,拎胳膊拎腿活动筋骨,叫瘦猫的还一屁股坐倒在地。不怪他们没规矩,任谁像旗杆子似的站上一两个时辰都受不了。可姜照脸色一冷,道:“不许懈怠,当了我家的护卫,行动做事都要讲规矩,结束了训练之后你们仍然是护卫,不是烂泥,都站好了!” 几人赶紧再排一列。 姜照让蒋三郎下口令,指挥着他们齐刷刷转身,齐刷刷往饭堂方向走。她自己也随后跟了过去。 饭堂是她专门在武场边收拾的空院子,专给护卫们做饭吃饭用,前头一排满屋桌凳,后头一排每个房里都架着大锅小锅,是灶房。现在人少,只起一锅就够了,早有香喷喷的饭菜等着享用。 不是山珍海味,只是普通的米粥面饼,菜也是寻常炒菜,但蒋三郎的徒弟们在家都是吃粗粮野菜长大的,能吃到这些跟吃山珍海味也没区别,要不是有师父和姜照在旁,早就冲上去哄抢了。 姜照让灶房的人盛饭上来,大米粥白面饼摆了一桌子,热腾腾散着香气,却不让吃,先跟他们讲吃饭的规矩。细嚼慢咽,先稀后干,不许只盯肉不吃菜,不许吃得过饱犯困,不许和同伴抢东西,拉拉杂杂说了一会,把几个人说得直咽口水,干看着不能吃很是痛苦。 姜照暗自好笑,不过为了立规矩,也为了磨练他们意志,直说了盏茶工夫才罢休。一伙少年扑到桌上,狼吞虎咽吃起来,吃相让蒋三郎直骂兔崽子。 姜照要了碗粥,也跟他们坐在一起吃起来,并招呼蒋三郎和夷则一同来吃。 大家都愣了,少年们目瞪口呆一时都忘了嚼咽。姜照慢条斯理喝粥吃饼,“怎么都停了?” “四小姐这您身份尊贵,这群都是野小子”蒋三郎不知该怎么劝。姜照说的身先士卒的道理他明白,但看到这样还是觉得别扭。 姜照跟那几个少年道:“你们是护卫,蒋师傅是教头,我是你们的首领,以后来的人多了依然是。在这里我不是什么侯府小姐,只是护卫首领,跟你们一桌吃饭一起训练是理所当然。以后只要我有空,都会来和你们一起吃的,怎么,你们不会紧张得吃不下去吧?那饿的可是你们自己肚皮。” 瘦猫率先反应过来,喜不自禁,“怎么会怎么会!能跟四小姐一起吃饭简直太好了,我想都不敢想!”说着吭哧咬了一大口面饼。 于是一伙人围在桌上吃了顿饱饭,饭后姜照让他们散步消食,之后吩咐去歇午,下午接着练习武艺。 四姑娘在武场和护卫一起吃饭的消息,像风一样刮过了整个府第,几个护卫去歇午的时候,满宅上下已经少有不知道的了。 姜骅把女儿叫了去,训又舍不得,说又知道肯定说不听,最后直叹气,“你怎么你这都是哪里学来的鬼主意?从小我不拘束你,可眼看着你一年比一年大了,这男女大防还是要注意的,你又不是男孩子,在这上头疏忽会吃大亏!” 痛心说教了半日,姜照只回一句“我有分寸”,明显不想悔改。 半途来了传话的翠翘,“老太太告诉姑娘收敛一些,不过,该做什么继续做便是,家里下人不会乱嚼舌根的,老太太已经让太太拘束了,外头还请老爷费心管着。” 这 姜骅不敢相信,当祖母的不该比他更加着紧女孩子名声吗? 姜照这下得了依仗,笑眯眯跟父亲告辞走掉了。 于是一切照旧,她依旧每天泡在武场上半日,依旧在饭堂吃午饭。弄得灶房很紧张,做饭做菜上心了许多,还专门去内厨房请教四姑娘爱吃什么,变着法的做,倒是便宜了几个护卫。 消息传到北宅,北宅正忙着官司的事情,哪里有空管这个,下人们私下传扬议论一番也就罢了。倒是姜芙龄那边得了消息,很是痛心地跟朱仲书学舌一番。 朱仲书很厌弃,“我已给家里去了信,婚事绝对不成了,以后别在我跟前提那无耻东西!” 姜芙龄难为情地点头,“嗯,不提了,不惹你生烦。只是”很担忧地幽幽叹口气,“我有这样的姐妹,一旦被你家里爹爹娘亲知道,他们想必也要怀疑我的品行,只不知能否还接受我。” 朱仲书已经再三说过绝对会把她带回家,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不会,见到你的人,就知道你和那东西绝对不一样,他们怎能误会。”朱仲书不以为然。 “但他们终究没见过我四妹,不知她的荒唐。” “担心什么,有我呢。” 姜芙龄黯然:“我怎不担心。听说族里有宗老来了乐康,不知哪天就要找我算账,我心里不踏实。仲郎,你什么时候离开?” 朱仲书要等着家里回信,彻底断绝了这门婚事的可能再走,不然总不甘心。“别怕,你只在我这里住着。” 一口把姜芙龄的安危包揽下来。 姜芙龄柔柔靠在他怀里,婉声道谢。 —— 姜照每天加大了对自己的锻炼。早晨再早起半个时辰,多扎一会马步打硬基础,晚上就寝前要摸黑在屋子里闪转腾挪,练习灵活度,白天更是有空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背着人进行体能和拳脚训练,每每练得身体疲软才罢休。 这样还要抽出时间去武场盯着,还要关注北宅和父亲那边的进展。 杜嬷嬷带来北宅二房的消息,说二太太王氏想求她帮儿子找个好书院,事成必定重重酬谢。 姜照笑道:“二伯母尝了甜头,这是想继续帮衬咱们。” 杜嬷嬷也笑了。上次在井里扔东西的事成果不错,北宅里头闹腾起来,王氏功不可没。原本最开始没有她掺合,本是杜嬷嬷私下和她陪房闵妈妈商量的,闵妈妈早和大房有嫌隙,又承当年的老交情,又得了杜嬷嬷的实在银钱,当然办得利索。后来王氏知道了,也主动掺了一脚,给姜驷两口子添了大堵。 事后姜照让杜嬷嬷以个人名义,把娘亲留下来的一个铺子让闵妈妈入了股。闵妈妈的股背后自有王氏,大家彼此心知肚明,都不挑破罢了。 姜照本以为王氏入股后实在赚了钱才会继续亲近,没想到她要求提得这么快。想起她儿子姜炁已经十多岁了,也难怪她着急,失了深沉。 “好书院不难找,回头我找父亲去,让他托付个朋友也就得了。”在王氏眼里非常艰难的事,姜照有个文坛朋友遍地的爹爹,办起来自然不在话下,“只是您老转告二伯母,两边关系僵着,我爹给她儿子找去处恐怕碍着姜驷的脸面,让她别声张。她娘家不是秀才么,干脆借口是她家找的算了。” 杜嬷嬷赞同:“这话很是。外祖父帮孙儿进学理所当然,别人挑不出理去。” 于是姜照托爹爹给朋友去了封信,这件事轻松敲定,姜炁随时能去上学。王氏得了信感激得无以复加,匆忙和娘家通气统一了口风,忙让丈夫去找姜驷知会。谁知姜驷正忙洪九娘的事,哪里耐烦听这些,当即把庶弟骂了回去。 “好好的族学不上,去外地念什么书院?炁哥儿是那块料吗,去御书房里念书也白扯。他外祖找的又怎样?他到底姓姜,得听姜家的话!” 姜驳懦弱,被骂得没脸,回去就跟妻子商量,“要么别让孩子去了,那么大老远咱们也不放心,何况出去的盘缠吃穿,在书院里的笔墨纸砚哪样不要银钱,咱们恐怕供不起。” 气得王氏直哭,“你真窝囊,给不了儿子前程就罢了,我家辛辛苦苦找了书院你还不让去,有你这样的爹吗?大哥欺负你,你回来欺负我们。” 也不等姜驳再去姜驷那里求恳了,自己私下给儿子备好了盘缠下人,隔日找辆车直接把儿子送走了。等姜驳回家之后知道,也没办法,少不得又被姜驷叫去骂了一顿。 姜照听了消息只笑:“自作孽不可活,姜驷自己不留后路,众叛亲离是早晚的事。”又让杜嬷嬷给闵妈妈偷偷送了点银子,填补王氏送儿子上学的亏空,弄得王氏更加感激不尽。 —— 姜照去见洪九娘。 从阜宁把她带回来之后,姜照辗转换了几个地方安置她,就是为了防止消息走漏,被北宅的人发现。果然奏效,直到状子递了之后她的行踪也没暴露。 洪九娘和儿子形同被软禁,周遭看守的人越来越多,先是姜照的,后来姜老夫人也派了人过来,守得更加严实。她去告状,儿子就被留在家里形同质子,拴着她必须回来。 姜照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喂儿子吃饭。 五六岁的孩子还喂饭,可见溺爱至深。 姜照打量洪九娘,见她脸色红润,穿戴齐整,早已没了初初被掳的惊慌。“这里过得还习惯么?”姜照问。 洪九娘放下羹匙,把儿子打发去跟丫鬟玩耍,站起来默默看了姜照一会,福身行礼,口中说:“多谢您给我机会。” 姜照莞尔,这女人还真不简单。 状子是她派人逼洪九娘去送的,利害深浅虽然早已说明,但到底是逼迫,且让她受了刑,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转圜过来,不管真谢还是假谢,这分气度很难得。 “手上还疼么?”姜照看向她为递状子挨了拶刑的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2 陈情 一双原本十指青葱的玉手,经过了闻之色变的拶刑之后,现在已经根根手指如萝卜,又红又肿,有的还破皮流脓,被厚厚包着,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这还是知府衙门留情没下重手,怕牵扯了侍郎家事担干系,不然,只有比这更重十倍百倍,经常有受刑的妇人直接被废掉双手,再也不能干活的。 洪九娘轻轻抚摸自己受伤的手指,又长又密的睫毛轻轻垂下,在白玉脸上落了浅浅一层阴影,神色淡淡地说,“疼还是疼的,不过只是皮肉伤,养养就好了。”她很美,难怪姜驷冒着收拢罪臣之后的风险也要把她养着,就是现在寡淡的神情也有常人难及的风情,微微一动都是风致。 “我那里有些上好的伤药,随后让人给你送来。”姜照邀了她一起入座。 她轻声道谢。 “您是四小姐吧?”她抬起眼睛看姜照。 “是,你猜出来了?”姜照自始至终没有透露身份,包括让人逼洪九娘去递状纸,也只不过是说为了报复贺氏。洪九娘从未见过侯府的人,难为她能想透。 洪九娘轻轻叹口气,“果然是。我早听老爷听姜大人说过,他家里几个女孩,长女做王妃,次女守寡在家,三女是庶出的模样平平,看您的年纪气度是姜家姑娘无疑,若不是长房的,恐怕就是侯府的了。听说侯府和姜大人那边关系寻常,走动不勤,这次大概是生了仇怨,你们才要算计大太太吧。” 姜照当初掳走洪九娘,冒的是贺氏的名,让她以为是正室发现外室了,着实惶恐了许久。可后来有人逼着她去递状子,她才逐渐想明白,把念头转到侯府身上。 闻言姜照微笑道:“的确是势同水火的仇怨,谢谢你帮忙。” 洪九娘低下头,半晌道:“不,是我要谢谢您。若不是您这样行事,大概我不会有勇气破釜沉舟。这些年带着孩子独自生活,我早知道再熬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早晚会被府里发现,到时候恐怕性命难保。可姜大人吃穿银钱从未短过我们的,我也一时狠不下心做了断。拖来拖去,孩子都这么大了。” 她似乎很是感慨,竟然和姜照诉起了衷肠。 姜照眉头微动,虽然意外,倒也想得通,于是默默听着。 洪九娘再次幽幽叹口气,眼睛看向纱窗外蓝汪汪的天,水滴型的耳坠子在腮边轻轻摇晃,“我这次,算是彻底走了一条死路。置之死地而后生,希望我能活下去。” 姜照插言问:“是我逼你走的,不恨么?” “不恨。”她转过脸来,让姜照看她坦然的神情,“是真不恨。起初是怕,觉得走投无路了,为了孩子刀山火海也得上,可这些天我私下里却是想明白了。这样也未必不是好事,长痛不如短痛,痛痛快快做个了断也好,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跟那边断了,我也好抬起头来重新过日子。” “四小姐,您告诉我一句实话,这事还要多久才能了结,我什么时候能离开乐康城?” 她眼里满是渴盼。 姜照想起捉她的时候,在左邻右舍听见的恶言恶语,些微有点明白她的情绪源自何处。要是一个女人无依无靠,顶着流言蜚语独自带孩子生活,日子久了,的确是会生出许多对丈夫的怨忿。何况姜驷根本不算是正经丈夫,而贺氏那样的正室,洪九娘想出头是绝对没有指望的。 没有指望的人,生出断绝之心是正常的。 洪九娘是罪臣之女,她爹没获罪的时候官居知府,她也算是锦绣堆里长成的官家小姐,无论什么档次的官家小姐都不希望给人当一辈子外室,何况她看起来似乎还是有几分骨气的那种。 姜照便笑:“事情了结不会太晚,只不过,你怎么笃定自己一定能走呢?” 目含深意。 洪九娘脸色一变,紧张盯着姜照看。 姜照笑吟吟望着她。 洪九娘神色变幻几次,最终,很是艰难地说,“不,您不是那样人。”仿佛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又连忙解释,“您把我换了许多地方安置,递了状子之后也不例外,您从起初就没有害我的打算,不然还费力换地方做什么,想害大太太贺氏,把我弄死给姜大人送尸体岂不更爽利。” 话虽这样说,可她神情十分忐忑,显然自己也拿不准。 姜照呵呵笑出声来,“洪娘子别生气,和你开个玩笑。你说得对,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害你。” 洪九娘大大松一口气,脸色难看地附和笑了两声。 “我兴许对有过之人惩戒过重,但从不害无辜之人,你我无冤无仇,我还要借你的势,何必平白伤你性命。”姜照随即解释。 但这个转折却也是警醒,提点洪九娘不要生别的心思,老实合作。 “这次找你来,是给你送钱的。”寒暄已过她道明来意,“之前收缴了你的金银细软,那些都是姜驷的吧?我要了。但你以后要独自生活,没钱傍身也不行,咱们合力敲贺氏一笔,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洪九娘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先抢了她又要给她送钱,低头一寻思才明白这是姜照又要她办事呢。当然,没有她不答应的道理。“您想要我怎么做?” “要怎么做,看你打算敲多少钱了。仔细想想再告诉我数目,总之敲得越多你分的越多,后半辈子你们母子过活全靠这一次了,谨慎点。” 洪九娘追问:“这次过后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差不多。记得把远走高飞的路费算进去,贺氏饶不了你,姜驷会不会再要你可说不定,儿子他兴许要,你就未必了。” 姜照很了解姜驷,把女人当衣服他是典型,就算是极爱的外室小妾,又能有多爱?可巧这句话也敲在洪九娘心坎上,作为枕边人,她更知道姜驷的脾性。姜驷是喜欢她,但更喜欢官位。这回她给他的官声添了污点,以后要想再被宠爱,那是非常飘渺了,所以她才早就想要离开。 于是她认真思考起来。 姜照在旁静静等着,趁闲,盘算上回从洪九娘那里收缴的东西能换多少钱。朱富是个大口狮子,要暂且稳住他就得大大花一笔,若能剩下,还得填补到招揽护院里头去。总之,这回要是能多敲点,那才是极好。 正想着,忽听洪九娘说:“五十万,我要五十万。” 饶是姜照也小小冒了一下冷汗。 这女人,胃口真大。 寻常人家正经过日子,二十两银子都够一年的开销了,她母子二人能花多少,算上孩子进学的,算上她自己买胭脂抹粉的,一年二三百两顶天了吧,一辈子,能有多少?她是不是把孙子重孙子的嚼用都算进去了 不过也好,总之又不是敲自己。姜照沉吟,“那好,敲他一百万,咱们俩一人五十万。但这一百万怎样敲法,你有打算么?” “我”洪九娘迟疑片刻,“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少不得冒点风险,给大太太贺氏送信过去,让她给银子平官司。您觉得可行吗?” “这可很难敲出一百万。” “我再跟她保证,能让姜大人对她误会消解呢?说此事跟她无关。” “贺氏情愿直接把你除掉。” “那” 姜照意味深长一笑,“你这法子也可行,先试着,不行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于是两人密议半晌,敲定细节。 —— 次日中午,正在床上卧病的贺氏就收到了门上递来的信。 她病得昏昏沉沉,因姜驷把她的奴才全都拘押问话去了,跟前只有临时派来的两个小丫头端茶倒水,很是不方便。接了信她看见封皮没写落款,抽出信纸来打开,入目是密密麻麻的小字,闹得她眼花头晕。 “念。”把信甩给了小丫头。 小丫头一哆嗦,“太太,奴婢c奴婢不识字。” “废物!”贺氏虚弱骂一句,“还不快请二姑奶奶来!”二姑奶奶就是她的二女儿姜蕙龄,因是出了嫁的,娘家就改口称姑奶奶。 一时姜蕙龄来了,看两眼信,惊了一跳。“娘,这,这是那告状的洪贱人来的信” 贺氏登时眼珠子溜圆,头不晕了眼不花了,“拿来我看!”抓在手里从头细读。 越读脸色越难看,尚未看完,刷刷几下把信撕成碎片,狠狠甩在地上。轻飘飘的纸片怎么甩的出去,又扑了她一头一脸。她恨恨,正在那里抓挠,姜驷突然进了屋。 “九娘来信了?”进屋就直接问。他是从门上得的信,说府外有人送信,说是替一个阜宁县的女子送的。把门房骂了一顿怪他们不留人,姜驷直接闯进贺氏卧房。 贺氏听见“九娘”二字气就不打一处来,恨他叫得亲热。姜驷看见床上地上飘的纸片,脸色一变,大步上来抢了一片在手。用目细看,正是洪九娘的笔迹,就呵斥旁边两个小丫头,“都捡起来,重新拼!” 贺氏气得不行,愤然问姜驷,“这下你知道她并不在府里了吧,快把我的人放出来。我本就是无辜受冤,你只为个野狐狸折磨我” 姜蕙龄好歹劝住了她后半句。 姜驷让小丫头把纸片都收起来,带去外头拼,调头走了。把贺氏又气个倒仰,跟女儿哭:“我忍气吞声大半辈子,就跟他闹着么一回,他竟然一点脸面也不给我留。现在那狐狸精欺上门来,难道,难道还要我低声下气去给他赔礼道歉么?” 姜蕙龄听母亲这话是有回转之意,大概是被父亲的冷落闹心惊了,想转圜,又拉不下脸。想起刚看到信上只言片语,似乎那洪氏是要银子,就问:“娘,你说我爹看了信,会不会给她银子啊?” 贺氏一愣。那信她读了,之所以生气,就是因为信的措辞极其婉转,伏低做小,但言辞里隐隐透的都是威胁之意,还一口咬定是受了她的折磨,熬不住才去官府告状的,现在后悔了,想求她给一笔治伤连带安家的费用,从此远走高飞再不见姜家人。 贺氏再气再糊涂也知道,一旦姜驷看了信,对她来说是威胁的那些话,在姜驷男人眼里就是可怜陈情,万一姜驷忍不住替她给了这钱岂不便宜了那狐狸精! “不行,不行,蕙龄快给你妹妹送信,让她无论如何都要管一管,求朱少爷派人找找洪氏贱人,朱少爷的人一定有办法。不然若被洪氏坑了钱去,你告诉她,她的嫁妆银子可要泡汤了!” —— 是日,姜照派人往前棱街递了一个信,说这两日就有一笔到账。那里是朱富的明面住处,北宅的人找他都往那里走,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他跟前。 盏茶工夫之后,西坊缉事堂里住着的朱富果然得了信,捏着胡子笑了笑,“姜四小姐倒是警惕,不敢再犯险来这边了。只她折腾那训练护院的法子,以为真能拦住我么?”以为姜照近来忙乱是为了防他。 长随侯三道:“再怎样折腾,还不得乖乖给您送银子。” “正是。”朱富笑呵呵背了手出去散心,“到时银钱都不能到账,咱们再和她好好聊一聊。” 脸上挂着笑,脚步直往吴长明活动的那片院子去了。 正好吴长明在工房吩咐底下做事,彼此见面打了招呼,朱富盯住吴长明肩膀,“堂副手脚不灵便?” “哪有。”吴长明淡淡一笑,“朱爷来此何事?” “无事闲逛。侯三说憋坏了,想找个人过过招松活筋骨,你陪陪?” 侯三闻言上前。吴长明道:“公事未完,朱爷海涵,改日再去找三哥切磋。” 侯三却不由分说上去动了手,动作之迅疾,连最跟前的飞鱼卫都没来得及阻止。吴长明撤步后退飞快躲过,眉头一皱,“三哥作甚?” 对方不答话,一拳一脚攻来,招招袭击要害。吴长明只躲不攻,片刻已然绕着院子整整兜了两圈,几次险些中招。他的随扈抢上前双双出手,合两人之力才勉强挡住侯三,让吴长明退开远一些。 “朱爷何故如此,我自问没有得罪于您。咱们堂口虽然低微,可堂主也有脾气,尤其不喜欢被人欺负下属,要么请他过来,咱们大家敞开了说一说?” 朱富叫回侯三,笑道:“无妨,随便切磋一下嘛,既然你们忙,我先走了,改日再约。” 转身走掉,把两个飞鱼卫随扈气得磨牙,“大哥,暗地做了他罢!” 吴长明胸口隐隐作痛,是当初没好全的刀伤。那夜潜入侯府,为了躲避附近朱富的眼线很是费了一番功夫,牵动了旧伤,眼看要恢复了,朱富却又过来找茬。 显然这老贼发现了什么。 “不急于一时,走着瞧吧。”拦住下属,他眼底闪过晦暗幽光。 —— 夕阳西下,姜骅坐在回廊下的长椅上乘凉。忙了许多天,压制长房堂兄的事总算大致布置出了局面,在他和几位故交密友的联合筹谋之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便是朝堂上的好时机。 做敏感事,挑选时机最重要。若时机错了,效果平平还是好的,闹得适得其反才是自讨苦吃。京里有故友,官府也会给他按时送邸报,综合一切信息来看,现在还不是动手的好时机。川南战事吃紧,两万精锐军队被围在孤城里等待救援,朝堂上正在忙活这个。 等一等再说。 何况最近长房那边已经够不省心的,没顾得上什么平妻事。女儿弄出来的局面已经牢牢牵制了姜驷夫妇的精力,而且也侧面推倒了婚事的可能,姜骅想起女儿这阵子一反常态的种种做法,心情复杂。 他坐在回廊下陷入沉思。 手指不由抚上当初上吊受伤的地方,伤痕已经没了,老太太似有所觉但也没追问,似乎事情是过去了。但濒临生死时那种煎熬的感觉,却深深留在姜骅脑海里挥之不去,有时候午夜噩梦,他总梦见自己挂在房梁上,姜驷站在门口笑呵呵地看他。 如果不是女儿,恐怕这关他就过不去了,被救下来,也会寻机再寻死。 他生养了女儿,女儿又反过来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一念及此,他对女儿近来在练武场折腾的不悦也消散了不少。长长叹口气,他闭目假寐。 小厮却来回报,说季公子在外求见。 姜骅赶紧睁眼:“带他去书房。” 书房里,师徒见面,各都有些尴尬。季逸峰从红芍轩离开时没跟师父照面,只让人带个口信就私下走了,因为实在羞于见面。而姜骅也是羞惭,心里一直在自责,觉得对不起季逸峰。 现在季逸峰肯主动登门,他更觉惭愧。 “师父,弟子又画了一幅画,不知师父有没有时间指点。”季逸峰上来就谈画,倒是缓和了不少尴尬,两个人很快进入师徒角色,一来二去,渐渐像以往一样热络起来。 等季逸峰把画轴卷起来,姜骅终于能问出口了,“小峰,这几日身体如何?” 季逸峰低头:“弟子一切都好,请师父莫担心。” “那晚” “那晚” 两人同时开了口,又同时住了口,彼此看看,姜骅暗暗叹口气,季逸峰复又低头,沉默片刻,缓缓出声,“那晚是弟子疏忽,遭了暗算,连累师父和师妹。师妹若是因此污了名节,弟子万字难辞其咎。” 姜骅忙叫他不要这样想。 “你师妹她你也看到了,她是不在意那些的。”提起来姜骅颇为头疼,“近来她做的事你兴许不知道” “弟子略有耳闻,师妹是出类拔萃的奇女子,常人难及。” 姜骅没想到季逸峰会这么说,一时顿住。季逸峰却仿佛下了决心似的,突然抬起头来很认真地说,“师父,其实今日弟子过来,请您看画是借口,实是有话想和您说。” “你说。” “师妹她行事不拘一格,寻常之人大概难以接受,您是亲生父亲尚且为她忧虑,倘若以后出阁,恐怕” 正说在姜骅心坎上,“你这话很是。”他一直将季逸峰当半个儿子,此时更觉亲近。 “师父,弟子是想与您表明一个态度。弟子看着师妹长大,深知她的脾气,更欣赏她有主见c独当一面的行事风格。之前听说京里贵门前来求亲,弟子曾为她深深忧虑,怕那等门第不知珍惜,反而作践了她,幸好您没答应婚事,弟子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师父,弟子自知家贫,身无长处,有些话说出来实在自不量力,可憋在心里很久了” 他说话的速度比平时快几分,虽然镇定自持,可能看出心绪很是起伏。姜骅不是笨的,早已明白了他未尽的话。但姜骅没有阻止,静静听着,等着他稍稍停顿调整气息,接着说下去。 “师父,弟子冒昧想告诉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师妹已经印刻在我心里了,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有时提着画笔满脑子都是她。弟子自知配不上她,所以一直藏在心里没说出来,和师妹见面亦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来没有逾矩之事,这次告诉师父,也请您别把我的话说出去,只要知道我愿意诚心诚意对待她就罢了。” “那你的意思?” 姜骅倒是不明白了,他以为季逸峰表明心迹之后,会求他做主把师妹许配过去。 季逸峰脸色已然微红,欠身道:“我只是想告诉您,无论师妹以后遇到什么事,什么人,我都会力所能及帮她助她。她宁折不弯,未来也许会遇到难事,要是她有倦怠想歇息的时候,我愿意陪她。所以,师父您别忧虑太过,不管怎样师妹还有我。她若肯接受我,我自然极高兴,但她若得遇良人,我就是她的兄长,亲人。这话,您听在耳里放在心里就是,我自己也不会让她知道。” 说罢深深行了一礼,红着脸站在那里,脸色倒是还算坦然镇定。 姜骅颇为动容。 他现在三十多岁,情意上的心思早已淡了,但儿女情长之事还是通晓的,也知道小儿女相思之辗转反侧c暗地煎熬。季逸峰向来稳重少言,一心都扑在画上,他早就知道这徒弟不动情则已,一动情必然会死心眼地专一。 真真没想到,徒弟动到女儿身上了。 竟还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听了很感动,也很感激。沉吟片刻,他点头道:“逸峰,我明白,我替阿萝多谢你的心意。” “师父不怪我浮浪就好,谢师父体谅。”季逸峰又是一礼。 姜骅突然问:“你选择今日来说这些,是不是在外面听到了什么?”近日外头街面上有女儿的流言,他是知道的。 季逸峰欠身:“没有。是子弟自不量力,一时冲动。” 这样不问缘故就立刻否认,姜骅反而明白了,倒是也没追问,只更感慨于季逸峰的良苦用心,道:“别再说自己自不量力了。你所差的不过是身世,若生在富贵人家,你在画上的造诣足够你和那所谓的朱家才子较量,他那些浮艳诗词算得什么,倒被人捧成了‘京都第一公子’,仿佛我朝无人了!”提起朱家又不免生气。 季逸峰道:“我知道出身不能选,也不恨自己生在寒门。只是条件到底摆在那里,这是改不了的,我说的只是事实。” 姜骅点点头。对这个徒弟的人品他是放心的,为人处事上倒不必处处教导他了。之后送走徒弟,他叫过来随从询问,“外头是不是又有对四姑娘不好的话?去打听打听。” 随从下去办事。第二日就报了回来,“老爷,外头有人议论咱们四姑娘,说她整日” “整日什么?” “跟男子厮混。” 姜骅大怒,“我就知道那练武场不成。家里是谁传出去的,查没查清楚?!”姜照在练武场训练加吃饭的事,只有自家人才知道,定是哪个奴才嘴碎往外传。 不料随从却禀报说:“好像不是咱们府里传出去的,现在规矩严了,大家没有乱说话。小的着人打听了一圈,似乎是七老太太家里。” “再去仔细打听!”姜骅很生气。 姜老夫人也很生气,因为她也知道了外头的流言,而且她比儿子更清楚,那流言的源头就是七老太太家门。 却不是七老太太自己传出来的,这老妇人自从红芍轩那晚之后就一直在“养病”,原是装的,不过上了年纪,又着急又担惊受怕了一阵子,在天热的时候卧床几日,没病也弄出病来了,索性便真得开始用药治疗,心安理得病下去,以逃避南北两宅的双重责难。 她是不敢对那晚的事传扬什么,但架不住家里有个不贤良的儿媳妇。因为此事,儿子跟姜驷进京的事一时没了下文,儿媳妇就天天在家嘀咕,摔鸡骂鸭子,嫌儿子没前途没出息。七老太太看着不像,略微把艰难之处透露一点,好让儿媳妇体谅。 谁知这媳妇回头就骂开了,“原来是为了一个没教养的贱丫头,倒把我家的前程闹没了!她自己贱,自己要找男人,干咱们什么事,凭什么牵连咱们?老太太躺在病床上又是药品又是补品,哪样不要银子,她给不给啊,老太太可是被她吓病的!” 侯府倒是给了治病银子,但七老太太藏着没露,依旧花家里的,不好跟儿媳妇明说,忙劝她住口,别惹侯府。儿媳妇说:“还侯府?老侯爷人都没了,那算什么侯府。婆婆在家不知道,最近那侯府折腾得凶呢,又是革人又是养护院,哪里还有侯府的体统面子啊?那贱丫头还跟护院同吃同睡呢,之前革人也是她闹的,估计着是人家撞见她的丑事,被她作筏子撵出去了!” 一来二去的,这谣言就从七老太太家里传了出去,街坊四邻知道了,外头人渐渐也都知道了。建平侯府的风流轶事谁不爱听?何况又涉及小姐,又是本家说出去的,于是乎越传越凶。 等姜老夫人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流言四起了,半个乐康城都在看侯府笑话。 姜照自己不在乎,半个乐康城算什么,当年全天下人都在看侯府的笑话,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见过了西瓜之后,她真不觉得芝麻算个东西。 不过,不在乎不等于会放过恶人。 该算的账还是得算,而且要狠狠打击一把。 这一点上她和祖母保持了意见统一。 —— 这日,姜驷正在小妾房里补眠,昨夜睡得太晚了,并非寻欢作乐,而是处于失眠状态,一直在琢磨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 霉运仿佛降临在他头顶,怎么事事不顺呢? 他把目光投回到最初,最开始唐国公府向南宅求亲的时候,在那之前他还是一帆风顺的,弄了一个奉旨巡查的好差事,正游荡在各省各府吃喝玩乐,走到哪都是前呼后拥。似乎,似乎就是在他掺进南宅的婚事后,事情开始变得越来越闹心。 到底是哪一点错了。他有一瞬间仿佛抓到了什么,可未待细想,那念头一闪而过溜走了。而后又琢磨洪九娘的事,把自己派出人去掌握的点点信息综合在一起,抽丝剥茧细细考量,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一想,就想了大半夜,窗纸发亮也没睡着。 用过早饭之后头疼欲裂,他感觉自己似乎真要病了,赶紧躺回到床上补觉去。 可让他恼火的事,刚朦胧有了一点睡意,突然小妾跑到跟前来报:“老爷,老爷醒醒,外头来客人了,您得去见一见。” “不见,谁都不见。”姜驷用被子蒙了脑袋。 “老爷” “滚!” 小妾吓得跪在地上,“是南宅二老太太来了,点名要您和太太出去。” 姜驷心中一紧,她来干什么?这可真是不速之客,准没好事。气呼呼翻身坐起来,“让她等着。”慢吞吞爬下床站在当地,伸开胳膊让小妾服侍换衣梳洗。 贺氏那边也是又意外又不耐烦,干脆称病不出。 姜驷磨磨蹭蹭换了衣服洗完脸,坐在镜子前头让小妾给梳头,头发刚梳了一半,院子外头突然一阵喧嚣,有人吵嚷着要进来。“谁这么无礼?”小妾撂下梳子出去,沉着脸要去教训人,结果没一会,呜呜咽咽捂着半边脸回来了。 “老爷!老爷给妾身做主” 张开捂脸的手,姜驷看见她娇嫩脸蛋上几个鲜红巴掌印。 “谁干的?”姜驷披散着头发直接走了出去,站到门口一看登时意外。院门附近正带人和丫鬟们推搡的不是别人,乃是他乡下的一个族婶,拄着拐杖,花白头发,怒气冲冲正瞪他。 “大白天还和小妾窝在房里,披头散发成何体统!还不出来!”老太太冲他喊。 姜驷倒不好发脾气了,怎么说人家是长辈,只好步下台阶迎上去,喝退了丫环婆子们,作揖问好:“四婶婶怎么有空来,事先告诉一声,侄儿好去迎您老。侄儿是在家养病呢,所以白天神倦欲眠。” 这老妇人在族里排行第四,守寡很多年了,乡里给她请了一个守贞牌坊,她自己也以刻板规矩着称,在姜家算是比较有威望的,跟到处依附的七老太太不同。姜驷和她行礼,她态度也未见缓和,沉着脸说:“去梳了头到前厅,总不能让我们一群长辈等你一个小辈!” 说罢拄着拐杖,带上人走了。 姜驷脸色难看,听说是一群长辈心里又纳罕,回屋把气撒在了传话不清的小妾身上,“不是说二老太太吗?怎么是一群!” 待他收拾完毕,装模作样被下人搀扶进外头客厅的时候,发现来的岂止是二老太太和四老太太,还有姜家祖籍乡里的好几位老人,父辈的四个,竟还有个爷爷辈的,全都不带笑容坐在那里。而二老太太身边还站着孙女姜照。 姜驷眉头微皱,怎么,贺氏那蠢妇又把事情搞砸了?! 明明是他吩咐贺氏去请族老们,怎么他还没来得及动手,这群老家伙跟着南宅的老夫人一起登门了。咳,清了清嗓子,他心事重重上去给各位长辈问好。身子却挂在下人身上,推说是病体孱弱,无法行礼。 姜老夫人似笑非笑,“免礼吧,我们正经清白之人,受不起你的礼。” 这话可不好听。南北两边撕破脸,姜驷也没留情面,“二婶子上次打了我家的下人,几个重伤的到现在尚未下床,这也算正经清白之人么?”团团朝几位长辈道,“二婶子来者不善,敢问各位长辈也是一起来兴师问罪的吗,我却不知我犯了什么大罪,能劳动各位舟车离乡。” 除了老夫人和先前闯内院的四老太太,其余族老脸上都闪过尴尬之色,没人接话。 四老太太道:“他们都是你从乡里请到乐康的,你倒问起他们来。” 姜照插言笑道:“四祖母别生气,想必姜大人不知此事,都是大太太一手操纵的,蒙骗各位长辈前来,还蛊惑他们到我家去问罪。听说大太太私下送了不少东西做贿赂,也不知是真是假。” 姜驷厉色:“大人说话哪里由你插嘴的分!似你这样不顾尊卑上下,非议污蔑长辈,族老们罚你理所当然,需要贿赂么?您说是不是,五叔?” 被点名的老头垂眼摸了摸胡子,没搭腔,神色略有挣扎。 姜驷暗暗骂贺氏,除了四老太太不是他们请的,其他人都收了钱才来到乐康主持“公道”,只不过最近因为洪九娘的事他一时分不开身用他们,怎地这些老头子就转了风向?定是贺氏办事疏漏,被南宅钻空子了。 姜老夫人沉声道:“阿萝说的都是我查的,正是事实,你被揭了底细恼羞成怒,冲她发火也没用。几位族老秉公严明,怎会被你一点蝇头小利打动?礼物如数奉还,偏私他们绝对做不到。” 说罢就叫来人,厅外立刻走进来六个南宅仆人,个个手提肩扛,金银细软八宝锦盒一溜排开摆在地上。老夫人道:“数数吧,都是你媳妇送出去的,物归原主你可清点仔细了,别回头说长辈贪你的东西。” 姜驷眼皮直跳。怪道他进来时看见一群奴才扛东西,还纳闷是做什么的,原来转目看几个收礼的族老,有的神色木然,有的一脸肉痛,但就是没人跟他目光接触。 定是被南宅暗地要挟了。 不然这群乡下老家伙多爱钱,怎会把吃下去的东西再吐出来!可南宅是怎么知道他请族老来府城的? 准是贺氏。又骂了贺氏一句。 场面却还得撑,“二婶子,这些是我家里送出去的没错。”到此时抵赖却不成了,不能丢脸又输阵,“但是我身为小辈,平日里孝敬各位族老宗亲本是寻常,怎么被您一说就成了贿赂?我为官这么多年,政绩多大不敢说,但两袖清风四字是绝对当得起,在外尚不做行贿受贿之事,岂会回家让自己着污。二婶子要整我可别挂带各位族老,只管冲我来。” 姜照暗笑,可真是厚脸皮,竟还敢说自己两袖清风。 他要两袖清风,满朝官员都能清廉的彪炳史册了。 姜老夫人才没耐心跟侄子纠缠拌嘴,直接让族老们开口,“各位兄弟说说话,贺氏送东西给你们,是否交代过什么?” 几个族老面色挣扎更甚,吭吭哧哧。 四老太太开口就骂:“别给老姜家丢人了!再吭哧,我回去告诉你们儿子孙子,让你们一辈子受儿媳妇孙媳妇鄙视。不就是几两银子几匹布,倒把你们老子爷的脸面都买去了,还不快说!” 这是个从年轻泼辣到年老的妇人,威风了许多年,很是让兄弟妯娌们头疼。几个族老都不敢得罪她,艰难吭哧一会,相继开了口。 “贺夫人派人跟我说,到了城里见着南宅的人,一定要帮忙把他们压住,把四丫头从族里除名。” “还贺夫人?那是你侄媳妇,叫夫人不嫌丢脸?”四老太太把开口的族老骂了一顿。 ------题外话------ 谢谢送月票的美人,ua~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3 是非 这些乡下祖籍里住着的老家伙们,借着乐康城两房以及其他几位在外做官的族人的势,在当地皆算一号人物,走到哪里都被人尊着敬着。以前姜驷未曾发达的时候,他们全是“老大”c“老大媳妇”这么叫。后来姜驷官路亨通,一天比一天位高权重,这些人也渐渐转了风向,自然而然把称呼改成了“侍郎”c“贺夫人”。 大家都习惯了,没觉得有何不妥。但是突然被四老太太很鄙视地骂出来,这就很尴尬了。 四老太太很威风,别人也不敢当众和她顶缸,不然回乡之后一定要被她弄得鸡犬不宁。 于是,底下几个再开口的就不敢说贺夫人了,统称老大媳妇。 “老大媳妇说,要是南宅不同意除名,就让四丫头回乡思过三年,在家庵里修行。” “嗯,还想让南宅当着全族的面和北宅道歉,负荆请罪。” “若不同意,就由我们几个主持,开宗祠请先人,把老三教养儿女失德c导致家风败坏的罪过记在宗族大事谱上。” “还有,族里联名上表朝廷,请官府为北宅主持公道。” “还说” 五个老头相继交待,一条条交待出来,越说越离谱,没一个人敢和姜驷对视。 姜驷一宿没睡精神极差,脸色本就黄蜡,此时听了,更是变得灰白交加。尤其是当他看到姜照在那边笑盈盈的脸,心里窝着的火气就越发强烈。 几个老头话音一落,不等他反驳分辩,姜老夫人就开了口问他:“侍郎大人,是你猪油蒙了心,还是你媳妇被猪油蒙了心。这些异想天开的条件亏你们提得出来,到底脑袋里缺了哪根筋,才觉得这些能实现?” 姜驷暗地把贺氏骂得体无完肤。 他知道几个老头子必定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说不定还有隐瞒的没交待的。可这些条件,除了要除名是他亲自提出来的,其余全都一概不知,想是贺氏自己补上去的。 别看姜老夫人说话不中听,可姜驷都觉得贺氏是猪油蒙了心,脑袋缺了筋。 所谓把姜照从族里除名,女孩家本就不会全名全姓上家谱,只记载着某个媳妇姜某氏生了几女罢了,除非十分英杰c史册留名的,兴许能有机会被宗族记在谱册里。所以姜驷请族老们来乐康,不过是以此条件作为威胁,侧面压制南宅罢了,他自己都没期待真能做到。 他要对付的是南宅的姜骅,让他名声受损,动摇他在士林和文人圈子里地位。家有不贞女,教养失德,惊动宗族,连带着自己人品再出点问题,这就足够染黑姜骅,也足够让唐国公府暗地出气了。 可贺氏附加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条件? 简直愚蠢。 “驷哥儿,你二婶问话,你怎么不答?早听说你仗着官位高,对家里长辈很不尊敬,看来真是如此。”姜驷暗暗生气的时候,四老太太出言骂他。 姜驷皱眉忍着气,“四婶哪里话,我从来对长辈都是敬重有加,四婶刚才闯进内院打人,我不也是任由您老打了。” “还有脸提刚才?”四老太太被顶撞,勃然就要发作。 姜老夫人阻止她,“此子不成器,已是如此,咱们不与他计较了,谈正事吧,早点谈完了请四弟妹去我那里叙叙旧,咱们多时不见,好多话要说,不值得和他浪费时间。” 四老太太道:“也罢。二嫂说得有理,我在这里多待一刻就生一刻的气,早点走正好!” 把姜驷气得火气更冲。他在宗族里被人捧惯了,这些年早已听不得重话,这半日憋了许久终于是忍不住了,“两位婶子这般议我骂我,只不知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惹你们大动肝火。我姜驷为官多年问心无愧,在外在家都不曾辱没先人,你们今日非要兴师动众打上门来,我倒要听听你们高论!不然就算我是晚辈,少不得也要冒犯一下,和你们算一算毁我名声的账。” 两个老太太未见如何,他这咬牙切齿的样子,却把旁边几个老头吓得忐忑不已,额上见汗。 姜驷就知道他们是被强拉来的,也不惧怕,当即就说,“刚才几位说的这样那样的条件,我是一概不知,空口白牙,你们当长辈的没证据可别乱给小辈扣帽子。我在外为官,名声有损可不得了,几位仔细着。” “怎么,你还要打杀不成?”四老太太一瞪眼。 老夫人道:“你承不承认都无妨,只一样,这几位都是被你家的车拉进乐康城的,既然不是为了害我家,那你说说,请他们过来做什么?” “我可从来没想过要害二婶子,您这话什么意思?”姜驷脸色阴沉沉的,目光扫过几个老头子,“请各位来,自然是日久不见想得慌,请长辈来乐康逛逛玩玩,叙叙旧。当然,几位长辈德高望重,咱们南北宅两边近日有点误会,请他们帮着消解一番也是要的。” “原是消解误会。”姜老夫人笑了,“那你说说,咱们两边有何误会?” 姜驷道:“这个我也费解。我奔波公务病倒回家,当晚就被二婶子打了家奴几十人,隔不久四丫头又带人把我家芙龄当街打了,还连带打了京城唐国公府的公子,正要问二婶您老人家,这到底是为什么?” 过错全推给侯府了。 姜照含笑开口,“我祖母是长辈,让她和小辈对质不像话,我替她说。侍郎大人,您不怪罪吧?” 姜驷狠狠盯一眼姜照,没言声。 姜照就说:“那晚三更半夜,不知何故,侍郎大人派二十多个粗壮婆子直直闯进侯府,门上拦都拦不住,直接被她们闯到了内院,惊扰了我正在养病的祖母和爹爹。那些奴才十分无礼,见了我家太太还敢言辞不敬,吵嚷着非要继续闯。这等情况,不给她们一点颜色看看,难道还要被她们一路杀到我祖母房里去么?老人家半夜被惊动,又被奴才冲撞,次日病就重了,到现在身体还没好全,侍郎大人不说登门致歉,反倒和我们计较起打奴才的事来了。是你家奴才重要还是长辈身体重要?还要问姜大人,半夜三更,凭什么派奴才骚扰我家宅院?” 又对几个脸色变来变去的族老说,“各位大概不知道,当年先帝赐我祖父宅院的时候,言明了这是御赐之地,闲杂人等不可擅闯,否则和擅闯官府同罪。姜侍郎在朝为官岂能不知这个道理?明知故犯,偏偏要派奴才前来骚扰。骚扰官府那是什么罪?打几板子就完了吗?我们打了那群奴才只算重罪轻罚,看在亲戚的面上才轻轻揭过,姜侍郎却不依不饶起来,真真好笑。对御赐之地无礼,藐视君上是为不忠,无故惊扰长辈,冒犯冲撞是为不孝,姜侍郎做了如此不忠不孝的事情,还敢理直气壮请族老前来主持公道,敢问大人读的是什么书,大半辈子学的什么道理?若真有族老敢给主持这个‘公道’,呵,传回族里去,传扬到天下去,恐怕人人都要笑掉大牙了!” “五祖父,六祖父”把几个老头点了一遍,“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呃这” “呵呵,四丫头真是口齿伶俐。” “像极了二哥当年,呵呵呵。” 老头们打马虎眼,虽然一句也反驳不得,但当着姜驷哪里敢说她言之有理。 直把姜驷气得眼皮突突地跳。姜照一番话说得又快又利索,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咄咄逼人,迫得他几乎有喘不过气的感觉。何况那颠倒黑白,避重就轻的功力,真真让他刮目相看,咬牙切齿。 不忠不孝的大帽子扣得,直让他想暴跳。 可偏偏姜照秉着替祖母问话的挡箭牌,让他有火不能发。至于什么捉奸不捉奸的,更是不能节外生枝说出来了。 贺氏!他又暗地骂了一通。都是那蠢妇行事没分寸,把他好好的安排弄得乱七八糟。家有蠢妻,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四丫头,话可不能这么说”他扶了扶额头作虚弱状,咳嗽两声,出声反驳。 刚出声就被四老太太问,“不这么说,要怎么说。你倒说说看,半夜三更派人擅闯侯府,意欲何为?你从河堤上回来,抛下公务不管,难道就是为了闯侯府?你打的什么主意!” “四婶这话太偏颇,您是故意与我为难吗?” 姜照扬声打断姜驷,继续替祖母陈情:“现在说一说我打了三姐姐的事。打倒是谈不上,不过是把她堵在墙角,逼她认错罢了。事情有因有果,我和她多日不见,怎么就突然堵了她在别人家里呢?原是她领着唐国公府的少爷到平民区仗势欺人,带豪奴把一位见义勇为的义士家给砸了,还把人家女儿打伤,要不是我路过阻止,恐怕那义士断胳膊断腿总是有的,而且看那些豪奴的架势,说不定还要放火烧人家宅院。” “信口雌黄” “是不是信口雌黄,只需去平民区那边问一问便知,当日可有许多人看见的,他们和姜侍郎无冤无仇,总不至于扯谎害您。” 四老太太直用拐杖敲地:“简直岂有此理!姜家几辈子清名,岂能这么糟蹋!三丫头一个庶女就敢在外招摇,仗势欺人,驷哥儿你到底怎么管教的?想必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也没少做坏事。” “四婶偏向她们说话” “还需偏向么?”姜照再次打断姜驷,“事情明摆着,四祖母还给您留着面子,没问您怎么把未出阁的女儿送到贵门少爷车上呢!当日三姐姐和朱少爷同车而坐,指挥奴才打砸人家宅院,附近居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些天城里流言说侍郎府小姐跟男人跑了,您不知道?” “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何不请三姐姐出来一见?恐怕她现在还在朱二少爷那边,根本不在家。” 四老太太得了守贞牌坊,最听不得这样腌臜事,气得险些把拐杖戳到姜驷面门上,“去叫三丫头出来!我要当面问问她!简直简直丢尽了姜家祖宗的脸!” 几个族老还是头回听说,不由面面相觑,感觉这一趟来乐康似乎是被多多少少坑了一把。侍郎府闹出这等烂摊子,凭什么给点银钱就要让他们摆平? 姜芙龄自然是请不出来的,姜驷也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四婶,各位长辈,三丫头已被唐国公府的二公子礼聘过去,此时自然不在家。她和朱二公子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并没毁坏姜家名声,四丫头颠倒黑白,是她与刁民串通讹诈朱公子钱财,狠狠得罪了朱家。朱家势大,这笔帐还须我回京后费尽心力去平息,才能保住姜家一族不受她连累,各位不要听她胡说。” 又把几个老头说得各有思量,心思摇摆。唐国公府他们自然知道,侯府真得罪了唐国公府吗?三丫头真的跟了朱家公子?早知如此,今日无论如何他们也不该跟着二老太太过来。要是侍郎府和唐国公府有了关系,姜驷势力更大,以后 还不得给他们穿小鞋?侯府到时候拧不过他吧? 几人各有悔意,脸色难看。 姜照轻笑一声,“侍郎大人,三姐姐真被礼聘了么?朱二公子出门游历,现还住在客栈里,是他太随便还是您太不心疼女儿,就这么把三姐姐给了他。也不知唐国公府里知道后,会不会接受连纳妾礼都没有就和男子同住的庶女。人家本是要求娶我做正妻的,我没答应罢了。” 几个族老更吃惊,他们可从没听说此事。 这大家互相看看,都有越来越疑惑的感觉,觉得有太多事出乎意料了,乐康这里简直是泥潭,他们根本就不该陷进来。 如此,悔意更重。 “四丫头,你打了朱家少爷,唐国公府肯要你才怪。最近你行事荒诞,竟然还和护院们一群男子同桌吃饭,城里流言沸沸扬扬,姜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当街行凶残害手足,言行又不遵循礼法,姜家不可能容你这样的丫头!”姜驷处处辩不过姜照,很是羞恼。 姜照笑道:“侍郎大人因公卧病,可这半日咄咄逼人的样子,看起来不像生病呢。您莫非欺君,嫌天热累得慌,躲懒回家来休息的?” 姜驷赶紧捂着嘴一连咳嗽好几声,扶着旁边奴才虚弱坐着,露出痛苦模样。 他方才一时生气,倒忘了装病了。 姜老夫人用拐杖重重顿两下地,“好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姜家总还是大族,不能学小户人家的粗鄙,一家子吵翻天。今日把几位族老请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把事情分说明白而已,听了方才的话,想必各位心中已经有谱,谁是谁非有了掂量。来日回到宗族里,不要听信流言谗言,责怪我们这房就够了。” 在她逼视之下,几个老头连说不会。 老夫人又道:“我家老侯爷一生积攒的清名,不能毁在不肖子孙的腌臜上头,当着各位的面我今日把话说明白,姜驷暗中的龌龊行事不止于此,你们想知道只管细打听去。他一日不知悔改,我们侯府一日不与他走动,从此南北两宅断绝关系,概不来往!” “二嫂,这” “二嫂别冲动,有话好说。” “是啊,一家人何必” 族老们连忙和稀泥。四老太太哼了一声,“这话说得好,我在此也说明白,我虽然是半截入土的老妇了,底下儿孙也没有高官厚禄的,但我们小门小户也要脸面,也要保住姜家名声。从此以后,我们绝不和驷哥儿一家再有来往,有我活一日,一日不食此言。” 姜驷黑着脸冷笑:“二婶,四婶,话别说得太满” 四老太太也冷笑,截断他话头:“当个侍郎有什么了不起,人在做天在看,坏事做多了总有挨雷劈的时候。你看不起我低微,我更看不起你腌臜!” “你以后可别后悔。” “我老太婆这辈子什么都知道,就不知道后悔滋味。” “呵呵,既然要断绝关系,我家地方窄,留不住四婶清白大菩萨了。” “无需你赶,正要走。再坐下去只弄得浑身浊气,洗也洗不掉。” 撕破脸,姜驷是不把四老太太放在眼里的,索性逐客,他身为高官才不受乡下老太婆的气。 姜老夫人站起来,“本打算和族里商量,把你剔出姜家族谱,免得你日后恶事做多牵连宗族。不过念在你过去总为族里做过一些事,这次就罢了,我自家和你断绝来往便是。以后若你太过分,咱们再族里说话。” 招呼姜照,“阿萝,咱们走。” 跟那几个老头说:“各位是和我去侯府做客,还是留在这里和侍郎大人叙旧?唐国公府的事你们不必担心,侯府虽然蛰伏多年,但这点事还是能摆平的,绝不会牵连你们。” 说罢也不等几人答复,邀上妯娌四老太太,一起往外去了。厅里厅外等候的下人随之簇拥,一众浩荡离开。 几个老头相继站起身来,面面相觑,有个转了转眼珠,上去跟姜驷告辞。 ------题外话------ 今天五千。看书的美人周末愉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4 敲诈 “呵呵,两个老嫂子都是火爆脾气,你拖着病体不宜生气。一家子没什么过不去的,改日我给你们说和说和。你看,我们几个在乐康城也好几日了,该回家了,你这里还有什么事要帮忙么?” 又道歉,“你病成这样,我们今日实在不该来,不过实在被二嫂子逼得没法,你别见怪,在家好好养病啊。” 听话听音,姜驷知道这是老家伙打退堂鼓,忌惮南北两宅的恩怨牵扯太多,不想陷进来。拿眼一扫各人,“几位族老,你们都不打算再留了?” “这你看我们年岁大了,出来总是水土不服” “既如此,我身体欠佳又有公务等着,就不强留各位了。你们愿意走,我依旧像来时一样派车送你们回去。”姜驷皮笑肉不笑地客气几句,指了指地上被送回来的礼物,“这些孝敬长辈的,各位依旧拿走便是。” 他就知道侯府这么一闹,几个族老是靠不住了。 乡下的老长辈们不只这几个人,这几个只是好哄好用的,还有几个不好亲近的,这次没请。像那四老太太就是一例,来了只会坏事。姜驷原本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请人来,在乐康城牵制一下南宅,方便他私下再行其他事,原也没指望他们帮大忙。 谁想几个老家伙比他预料的更软弱,被南宅一吓唬,很快倒了风向,一点作用没发挥就撒手不管了。无用之人,走就走吧! “呵呵,那我们告辞了。东西你收着,我们下回来再拿。”几个老头推辞了礼物,扶着辈分最高的那个很快离开,仿佛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人去厅空,姜驷脸色越来越黑。 他烦躁地把下人都屏退,自己坐下来发呆好久,一动不动,一直坐到天色渐黑。到了饭时,贴身长随乍着胆子悄悄看情况,只看见昏暗的屋里,姜驷坐得像一尊泥胎塑像,唯有两只眼睛偶尔眨动一下,闪两点幽晦的光,颇为吓人。 长随赶紧缩头,把厨房婆子打发回去了,“别再来打扰,饭菜先热着,备着老爷随时吃。” —— 侍郎府不摆饭,内外院一片冷冷清清,南宅侯府里却是灯火通明,酒菜飘香。老夫人宴请远道而来的四老太太,将其奉为上宾。 程氏与姜照作陪,姜骅中途进来专门敬了两杯酒。 四老太太生活一向简朴,不苟言笑,在侯府做客才有几分笑模样。酒过三巡之后言谈渐渐多起来,望着姜照向老夫人道:“多年不见四丫头,没想到长了这么大了,说话行事更像是大人,虽然没了亲娘教养,眼下真是不错的。今日在那头,一张嘴稳压驷老大,我看他是被气得不轻。” 程氏听了神色略尴尬,用帕子压了压脸颊的粉,没言声。也不知这老太太是夸呢还是讽呢,哪有说女儿家凭口齿弹压长辈的,又说没了亲娘,难道是怪她当继母的把孩子教歪了? 可惜婆婆姜老夫人只笑笑,也不替她分辩。 这时候姜照离座欠身,朝四老太太笑着说:“四祖母谬赞。那不是我嘴厉,是他理亏。其实只要占了理字,谁都能把理亏之人问住。今日之事更要托赖四祖母和各位族老帮衬,侍郎大人才哑口无言的。您老人家更是疾言厉色,几句话就把姜侍郎骂得不敢言声,真真威风。来,孙女敬您一杯。” 她女孩家喝的是花香甜酒,倒满了,端起来向上敬,仰头喝得涓滴不剩。 程氏心里这才舒坦了一些,含笑看看姜照。 姜照躬身入座时投过视线,和程氏对看一瞬,目光又转了开去。程氏当即心里一顿,暗忖姜照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才主动给她解围? 思量间,姜照已经和四老太太又聊起来了,“真想不到您老人家能来,您若不来,那几位隔房祖父和曾祖,在北宅授意之下不知要怎么揉搓我祖母。祖母她虽然不惧,可到底年纪大了,没个老姐妹帮衬总是孤掌难鸣,您这番给我们解围,真不知要怎么感谢您老人家。” 一番话说得四老太太笑意深了些,“我只会发脾气而已,都是你祖母自己的主意,她早就去乡里请我过来了,时间还在那几个老家伙入乐康之前。” “是么?”姜照露出惊讶之色,“祖母您真是未卜先知,早知道四祖母威风凛凛,定能帮咱们解围?如此,孙女也要特意敬您一杯。”说着,又起身喝了一盅下去。 姜老夫人笑着骂她,“别哄我高兴了,少喝点,仔细回去头疼!” 又拉着四老太太的手说,“我这几个儿孙,就阿萝能给我逗趣解解闷,我平日多心疼她一些,倒把她惯坏了,你是稳重人,可别笑话我家没规矩。” 四老太太笑道:“不敢。嫂子家里要是没规矩,全族没人敢说自家规矩了。” “那却不是,你不知道,北宅整日说我们毁了望族礼仪,给姜家丢脸。” “哼!什么叫规矩?鸡毛蒜皮的戒条都没用,行规矩事才叫规矩,我看他那房是最最没规矩的!” 两个老太太就顺势聊了起来。 姜照抿嘴一笑,低头吃菜去了。程氏不由暗暗佩服,暗道这女儿真是厉害,轻描淡写笑盈盈的,就把四老太太本来的一点不悦挡了回去,把两个老人哄得高高兴兴,还带走了话题。反观自己,在哄长辈高兴上就明显差了一截,倒是该向继女多学学了。 酒席快散场的时候,两个老太太正把话头提到北宅。 四老太太道:“我得早点回乡去,别让那几个死老东西占了先,回去不定怎么编排你们。别看他们今日憋死不吭声,好像是不偏着驷哥儿了,那是当着你的面不敢多言,可转回头多半又要动摇。他们是眼皮子浅,只看得见驷哥儿高官厚禄,围着他能有好处,哼,却是不知驷哥儿那样行事早晚要乐极生悲,到时看他们又围着谁去!” 老夫人道:“我本就没指望他们几个,只是听说姜驷请了他们来给我添堵,我先下手为强,逼他们不跟我捣乱也就罢了。回头他们愿意继续围着姜驷,我也不管。弟妹你难得来一趟,多留几日,咱们妯娌好好说几天话。” 四老太太坚持要走,两人又叙起来。 姜照插不上话,心里想着别的事。直到今日之前,她还不知道几个族老来了乐康,因为前世是没有这茬的,长房并没劳动族老前来。要不是祖母先发制人,等几个老头和姜驷串通好了,侯府可真要被添个大堵。 未必能吃亏,贺氏说的除名上表什么的肯定实现不了,但族老登门,侯府受到掣肘是一定的,总不能把族老也一顿板子打回去,肯定要拖慢进行其他事的进度。比如训练护卫,招买新人,在族老眼皮底下未必能顺利进行。 幸亏祖母动得快,不但在老头们乐呵呵逛乐康城的时候,把他们堵了个措手不及,还以积年之威拿捏着他们,逼其一同去侍郎府对质。姜照不知道祖母用什么拿捏的族老们,她们老辈人一定有老辈人的恩怨,倒是后生们无法了解的了。与此相比,姜照更感佩祖母的料事先机,因为从时间算起来,祖母一定是在她重生不久之后就派人回了乡里,说通了四老太太,也盯住了族老们的动静。 姜是老的辣,自家偏偏又姓姜,姜照不由暗笑。 当夜四老太太就留宿在了侯府。姜照伺候着两个老长辈休息,晚间回房后听到杜嬷嬷得来的消息,说姜驷气得没吃晚饭,贺氏在内宅也发了一通脾气。 “她又发什么脾气?吐血了还不好生养着,也不怕真把自己气死了。” 杜嬷嬷笑道:“姑娘忘了么,她的人都被大老爷拘起来了,今日你们去北宅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只从别的下人那里知道了轮廓而已,具体如何着实没人能告诉她,大老爷又整日未照面,她不生气才怪。” 这倒是了。姜照幸灾乐祸的同时却也感叹,遥想前世这个时候,贺氏正在春风得意,高高兴兴为姜芙龄准备入嫁国公府的嫁妆呢,还经常来侯府走动一趟,问问程氏都备了什么,专门添堵。不知不觉间物是人非,这一世的情况竟是这样,贺氏不但没机会春风得意,还卧病在床了。 所以说,事情肯定会翻转的,以后的路肯定和前世不一样。姜照握了握拳,暗暗给自己鼓励。 次日晨起再去祖母房里的时候,四老太太已经收拾好行装,随时准备出发了。这位老妇人刚强一生,自己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听别人意见的,姜老夫人也留她不住,只得吩咐程氏备了好多礼物,专门派车送她回去。 “四祖母,没事就多来城里逛逛,我祖母嫌我们聒噪,最爱和同辈人说话叙旧了。”姜照笑着道别。 四老太太点了点头,说要如厕,让姜照陪她去。 姜照便带了丫鬟去伺候她,半路上她却让丫鬟退下,私底和姜照说起话来,“四丫头,你是个不错的孩子,你家没有长男,我看你倒是能顶半个长男。但有两句话我得嘱咐你,你可别嫌我人老话多。” “四祖母请讲,孙女洗耳恭听。”姜照昨天就看出四老太太对她有不满了。 只听四老太太正色言道:“我们姜家诗礼传家,没见什么大富大贵,但家风家规是极清正的,说是名门望族也不为过。你要知道姜家的女孩不比别家,首先要行的端走的正,名声顶顶要紧。你昨日在北宅里头的言行,可是失了女孩家谨言慎行c端淑柔婉的体统,你家再艰难,也还没到要你抛头露面c舍弃名声的地步。另则你行的那些事我也有所耳闻,我不是你亲祖母,可也忍不住要告诫你,出格的事以后万万别再做了。眼看到了婚嫁之年,你非要自己嫁不出去才罢休么?” 姜照敛容听着,态度恭敬。末了对四老太太深深福礼,“多谢四祖母提点,我记住了,以后做事会仔细考量。您老人家回去后多多休息,勿为我们奔波操劳太过,等改日得了空,我或许会陪祖母回去探望您。” 四老太太微微点头,“是个懂事孩子。我知道我说的话你未必肯听,罢了,我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我先走了。你好自为之。” 说罢,拄着拐杖去和老夫人辞行,带着一个婆子一个丫鬟登车走了。 姜老夫人在垂花门前目送,直到小清油车转过夹道出外院去了,这才返身慢慢回转。跟前无人时跟姜照感叹,“她来去匆匆,不知身子骨是否撑得住。” 姜照笑着宽慰,“您放心,听她的丫鬟说,老人家平日还自己种了一片园子活动筋骨呢,身子不差的。” 老夫人摇头,“唉,总是我劳累她。其实我们两个平时来往不多,关系谈不上多亲近,但我知道她眼里揉不得沙子,知道长房的龌龊后肯定要出头,说到底是我利用了她。” “这怎么能算利用?长房行事不端早晚要牵连族里,她帮咱们也是在帮自己一房。”虽然被四老太太告诫了一顿,但姜照对这位老长辈毫无恶感,反而佩服她嫉恶如仇,看见不平总要管的性子。 姜家要是多几位这样的人,该多好。 要是能把姜驷这等害群之马剔出去就更好了。到时候全族齐心协力抵抗乱世,总比自家单独支撑更保险。心里微微叹口气,姜照回房收拾一番,又去了练武场。 —— 姜驷在这一天又收到了洪九娘一封信。 是个小乞丐投到门上的,这次门房倒是听话留了人,可留个收钱送信的乞丐有什么用?少不得姜驷又训了他们一顿。 信不是写给贺氏的了,是直接写给他的。姜驷信未读完,就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洪九娘在信上分明说,乐康府衙和侍郎府串通一气,久久不为她做主,她要去省城按察院告状! 再往下看,是洪九娘与他绝情的言辞。 再往下,终于倒出了她激烈举措的缘由——原来自上一封信之后,她受到了迫害追杀,险些失去儿子!据说,那追杀她的人自称是姜侍郎专门差遣的。 姜驷把信重重拍在桌子上。 再一次第一时间想到了贺氏。是不是贺氏接了上封信后要杀人灭口,冒他的名派人去迫害洪九娘,一箭双雕?由不得他不往这方面想。 于是压着怒火叫来下人仔细查问,果然问出了贺氏曾往娘家和姜芙龄那边派过人。姜驷青着脸再闯贺氏卧房,夫妻两个自然又是一番争辩口角。一个非要问出首尾来,一个什么事都交待不出,针尖麦芒,不欢而散。 姜驷临走时撂下一句话,“我去写休书,休了你这毒妇!” 贺氏心惊胆战,嘴上却不肯讨饶。 于是再接到洪九娘送来的私信时,贺氏有点动摇。信是洪九娘送到她娘家去的,言明只要三日内把百万银子送到某客栈柜上,不但官司一笔勾销,还会帮她修复破裂的夫妻感情。 百万银子虽多,贺氏却并非拿不出来,手头现银加上宝物变卖,凑出来还是可以的。但为什么平白受了冤屈还要给贱人送银子?想来想去,她终究觉得憋屈,把信撕了。 伺候她的小丫头长了心眼,这回偷偷下去把信拼好,主动给姜驷送过去。姜驷一天内连看两封洪九娘的信,虽则每封措辞都很婉转凄凉,可浓烈的逼迫感还是迎面而来。 他终于起了疑。 “九娘生性柔弱,就算被逼到绝境,似乎也做不出这么决绝的事情,她为何要百万银子呢?” 背后有人操纵指使!姜驷越想越觉可疑。 当即派人围了那信上交待要接钱的客栈,但掌柜一问三不知,只说有个女的撂下二两银子让他帮忙,说三日内会有人送东西来,让他帮忙接着。姜驷干脆让人把客栈掌柜扭送官衙拷打去了,自己留了人暗暗在客栈里等着,意图抓到洪九娘。 然而三日过去,什么动静都没有。 三日后信件再来,却不是洪九娘的了,而是来自一个不认识的人。这人自称义士,说几日前收留了无家可归的洪九娘,见她受迫害义愤不过,已经替她将状子递给了省府按察院,不日就会送到。状子的副本也夹带在信里,姜驷捏着状纸连看三遍,最后眼珠子牢牢瞪在“国孝娶妾”四个字上。 冷汗湿透后背。 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敲诈!一百万银子,显然是这个无名之人要的。这厮到底是谁? 姜驷惊得不轻,把信封里里外外再翻了一次,确定没有遗漏什么纸条,然而放下信封时余光无意一扫,他发现映着日光,那信封背面暗暗反射出浅淡的花纹来。 连环双鱼。 这花纹飞鱼卫缉事堂的标识! 冷汗干了一层再冒一层,姜驷福至心灵,终于一下子明白过来。乐康城正有一个飞鱼卫堂口,他在京里早有耳闻,只不知到底在哪,看来,自家是被这堂口盯上了! 他手指有点哆嗦,捏起信封再次确认,果然,果然不是作伪。凭着在京为官的见识,他确定这正是飞鱼卫密信所用 ------题外话------ 周末愉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5 侵吞 “多谢朱爷慷慨,等银子到手,我一定如数给朱爷送到府上,四十万两一分不差。”在前棱街口的一个小茶馆雅间里,姜照对朱富的手下含笑交待。 她早就知道朱富暗暗盯着她的动作,洪九娘在哪可以瞒过姜驷,却绝对瞒不过朱富。而捞着洪九娘这样一条大鱼却不亲自来抢,姜照忖度着朱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见好处前绝对不想沾一身腥。 她敲来银子也得跟朱富分,做什么平白受累,让朱富安逸拿钱呢?索性把事情主动和朱富坦白,求他伸伸手,帮一把。 果然朱富睁眼闭眼不拒绝,把一个缉事堂专用的密信信封送了过来,让敲诈事半功倍,少走了许多弯路。姜照承他的情,坦言若真能得百万银子,她和洪九娘二一添作五,得到五十万之后二八开,自己只留十万,剩下全是朱富的。 一个信封换来四十万两银子,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买卖了。 然而那朱富派来的手下却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地说,“缉事堂信封都有记录,缺一个坏一个全在档上记着,为了给你弄信封,咱们兄弟费了很大力气,担的是砍头掉脑袋的责任,这风险,可不是区区四十万两就能偿还的。但咱们念你女儿家行事艰难,这些就不和你计较了,四十万就四十万,你要记得你的话,一分不少送到我们这里。不管你的法子管不管用,最后弄不弄的到银子,这四十万我们只朝你要,你最好先做事情失败自己垫付的准备。” 姜照暗暗骂了一句。 脸上却不动声色依旧笑呵呵的,“我明白,这无需您交待。” “那就好。”朱富的手下冷着脸起身,也不告辞,就那么大模大样走了。 姜照笑容减淡,独自把剩下半盏茶慢慢喝完,唇角弧度渐渐变得凌厉。她很不喜欢被人要挟掌控的感觉,此时是必须要倚仗朱富,势单力薄不得不低头,待以后 她扭头看向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 以后一定有她扬眉吐气的时候。不再受制于人,能将朱富之流稳稳踩在脚下。来日方长,走着瞧吧。 —— “什么?你,你疯了吗?” 贺氏病体支离,强自从床榻上撑着坐起来,瞪大双目像看鬼一样看向姜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姜驷一脸不耐烦,心绪烦躁,实在不想跟愚蠢的妻子解释太多,“我没疯,这是权宜之计,别拖延了,快些把你手里的房契地契都拿出来,典出银子解燃眉之急。” 信上三日为限,若不按信上说的做,三日之后会发生什么姜驷实在难以想象。他当官不是一两天了,岂不知被飞鱼卫盯上会有什么下场。眼下对方来历和狮子大开口的底线都没查清,他需要时间仔细查访,然后再对症下药。可在查清之前,轻举妄动只会惹祸,他万般谨慎,决定先按人家要求备好银子再说。 日后当然是要把银子追讨回来的。 可他手头的现银根本没那么多,谁会平白在老家放百万两银子,树大招风,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么?要在短期内凑足银两,唯有先用产业做抵押换钱出来,事后再把产业换回来呗。 可贺氏偏偏无法体察他的意图,不愿意交地契房契。 “为了一个贱人,你还真要白白送百万辆银子给她?我手里的东西还有我自己嫁妆呢,你要拿妻子嫁妆去贴补外室,天哪,亏你想得出来!我贺莲香嫁给你这么多年,为你生儿育女百般操劳,到头来” 姜驷被魔音绕耳一般的哭诉闹得头疼,贺氏实在不愿意交,他哪里能跟这蠢妇耽搁,索性叫人强行在内室搜了一把,将贺氏藏在暗橱里的契约全都翻出来了。直把贺氏气得喘不过气,眼睁睁看着珍贵如命的契约一股脑全被拿走,顾不得病体虚弱,跳下床就去追。 可还没追到门口,一口气堵住胸口,双眼一翻登时昏死过去。 姜蕙龄闻讯赶来吓得半死,忙忙喊人找大夫,等大夫来了,好容易把贺氏顺了气弄醒,贺氏拉着二女儿的手只是哭。 “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蕙儿啊,给你长姐去信吧。我恐怕要被那贱人活活害死了,咱们家不能这样垮掉,让你长姐想办法,快拦住那不知好歹的老东西!” 贺氏的一举一动哪里瞒得过姜驷。 姜驷很快知道妻女给远在藩王府的长女去信的事。把送信的家奴拘住打了一顿,贺氏这信算是没送成。但姜驷自己已有安排,牵连到飞鱼卫,他自然要给长女那边去信,请她求王爷出面干涉一下。 但来来回回需要时间,追查要挟他的飞鱼卫底细也需要时间,为了防止日久生变,把百万银子准备好稳住对方才能万无一失。捏着从贺氏那里搜来的契纸,姜驷毫不心疼,真派下人去牙行与私家典当铺子陆续换了银子出来。 贺氏手里都是明面上的产业,他自己私下还有更丰厚的产业,但那些是不能轻易露出来被人知晓的,所以让贺氏掏心掏肝的东西,在他眼里还不算太肉痛。反正,这银子即便万不得已送出去,终究是要被追回来的。 姜驷对此很有信心。 “让我查到是谁在背后捣鬼”他双眼阴沉,目露凶光。 —— 姜照继续按部就班做她筹划的事情。 从最近一个庄田里招揽的护院已经进府了,因为先前收拾出了练武场,场子周围几个闲置和用作杂物房的屋子也成了护院住处,所以几十号人住进来并没打扰侯府正常的生活。 姜照把练武场专门做了围墙,将其和侯府隔开,只留了两道门出入。她亲自到武场上和这些新人喊话。 “这一次,你们总共三十四个人,年龄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都有,在庄田里也分别属于不同的村子,可既然来了侯府,那些差别都不算,你们都是一样的。吃一样的饭,做一样的事,犯了错无论谁都要挨罚,知道么?” “知道。”已经被蒋三郎师徒几个交代过规矩,这些新人应答得倒还齐整,只是气势谈不上。他们对侯府小姐亲自来见感到非常奇怪,有些胆大的就盯着姜照看。 姜照很坦然,出来见他们连面纱都没戴,领着夷则站在武场边的石台上,任由乡下子弟打量她。她以后是要用他们的,怎能藏头匿脸不让他们认识呢。 “你们还要知道,这次虽然把你们挑上来,但并非进了侯府你们就能长长久久待下去,一切看表现。要是表现不好,吃不得苦的,身体条件太差受不了训练的,尤其是品行有问题的,我随时会把你们送回庄田去。蒋师傅几位以后就是你们的教头和监管人,接下来你们会学到规矩,以后但凡谁破了规矩犯了错,他们有权代替我惩罚你们,熬不过训练的,他们也有权禀报我,让我撵你们走。听清楚没有?” 几十个新人没想到进了侯府还能被撵,顿时有些紧张,看向蒋三郎几人的目光开始小心翼翼。侯府给他们的待遇相当优厚,吃穿不愁,还有月钱,比在土地里刨食好得多,何况在侯府当差本来就是荣耀,这些年轻小伙子被送来前家里千叮万嘱让他们好好当差,此时一听说有可能被送回去,谁不着急? 当下争先恐后回答姜照的话,“听清楚了!” 有几个胆大的还说:“我们一定好好表现,好好当差,不会被撵的!” 姜照对此很满意,她就是要让他们怕,有了畏惧才好管束,训练成她想要的样子。现在刚开始,撵走就是让他们畏惧的第一件事,以后自然还有别的怕处,慢慢来。 立过威,让这些人知道真正的主子是谁之后,姜照领着夷则离开了,让蒋三郎师徒开始训练。蒋三郎的徒弟们经过这些天的锻炼,一举一动都有了章程,站在那里除了武人的气质,还多少有了一些军人气质,别看年纪都不大,镇住场子c弹压刚从乡里挑上来的新人是没问题的。姜照早就交代过,给新护院分了几队,由几人分别带领训练,先从最简单的体能c马步c列队开始训起,定期检阅比武。 而她自己,每天除了盯着北宅进展,空闲时间基本都用来加大习武强度了。经过一阵子的锻炼,她的体能已经和重生之初不同,有了大改善,手脚眼耳也越发灵活好用,早日恢复前世水平指日可待。 “姑娘,外头有个叫全贵子的小厮,托人到我家去递信,求我给他向姑娘传话。”这日白鹤突然跑到跟前禀报。 “什么话?”姜照想了想,想起这全贵子正是红芍轩那夜,在别的家仆偷奸耍滑时主动站出来要打李嬷嬷的。后来她整顿家宅,全贵子自然是留下来的,而且从杂役提了一等,底下带着其他几个小厮,专管外院的传话c跟车,姜骅不出门时,还在姜骅的书房外头做事。 白鹤笑着说:“他专门买了我娘爱吃的点心,上门去哄我娘开心,死活缠着我们替他跟姑娘求情。他说他想做护院,想跟蒋师傅他们习武,求姑娘把他派到武场上去,就算不能当护院,他愿意在武场伙房打杂,说看着别人练武也能过过眼瘾。” 姜照听了失笑,没想到这小厮还挺有心眼,“过眼瘾?恐怕是想偷师吧。” 白鹤猛点头,“估计就是。” 姜照原本就打算把家里仆役们也送去习武,只是一时还没空办这件事。而且武场那边刚起步,尚未成规模,想等那边气势起来再招揽仆役,能更顺利些。没想到现在就有全贵子这样的忍不住了,好好的差事不做,非要去那边受累流汗。 看来人各有志。 “他想去就让他去,只告诉他可想好了,他现在的差事是别人艳羡的,又清闲又有体面,一旦真做了护院,这差事肯定要有人填补,不可能空着等他回来,到时候他嫌苦嫌累可没法回头了。” 白鹤依言给全贵子递了话。没想到这小厮一门心思要习武,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不会后悔,要是后悔就自请离府,再不留着给四姑娘添堵。还让白鹤带了一包首饰进来,说是答谢姜照的。 “姑娘,他说自己钱少买不起好的,这些东西请姑娘别嫌弃,不是给姑娘用,姑娘要是看得上眼,赏底下姐姐们玩。” 姜照看了看那包首饰,的确都是街上的货色,但胜在新巧别致,虽廉价倒也可看,就让白鹤拿去跟要好的丫环婆子分一分,“告诉他,心意我领了,下次不用这么破费,只要他踏踏实实做事便可。”心下暗忖这倒是个机灵人,可以放着看看,要是可用以后自然会用得到。 因着全贵子一事,姜照把上次去蒋三郎家时,那个表现不错的婆子也提拔了,将其召到自己院子里做事。婆子姓方,原是个杂役,能到小姐跟前自然是莫大好事,欢欢喜喜到跟前给姜照磕头谢恩。 姜照道:“那天你很机灵,回来后我观察你一阵,觉得你的确可用,机灵却不毛躁。你先跟着杜嬷嬷吧,做得好,日后自有你的位置。” 方婆子欣喜叩谢,自此跟着杜嬷嬷一心一意服侍起来。 却说那被调去伺候园中花草的黄鹤,原本就觉得自己回去似乎是没有指望,现在眼睁睁又看着姜照院子进了一个新人,更加明白姜照不是嫌人多,是故意要把她撵走了,心中越发委屈不平。 私下里去找秋明,趁着秋明路过园子时和她“偶遇”,问:“姐姐最近过得怎样?姑娘跟前又多了人,别人也罢了,那方婆子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走了谁的门路才爬上去,以前给我提鞋都不配的。” 秋明脸色淡淡的,叹口气,“罢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你专心做你的事吧,若有难处再去找我。” 黄鹤只好悻悻作罢,“姐姐这是要去哪?” “回家住几天,身上不爽快,怕过了病气给主子,等养好了再来。你这几天要是有事就去我家找我。”秋明提着小包裹走了。 其实不是她要回去,是杜嬷嬷看她精神不好,就说她大概是中暑了,给了二百钱让她拿着,打发她回家养病去。秋明满腹辛酸,以往生病都是把大夫请到府里治的,现在倒好,她一个姑娘跟前的大丫鬟,却被要求回家看病。二百钱请大夫倒是绰绰有余,但这脸面实在伤得厉害,何况她本来就没病,精神不好,只不过是心情不好罢了。 路上遇到黄鹤提起方婆子,心里更闷,低头提着包裹慢慢往回走。她家也在侯府后街上住,沿途遇见的邻居都是侯府下人,偶尔有人跟她打招呼,她也悻悻的没精打采。 不料晚间,家门却被人叩响,是一个平日不相熟的婆子找上门来。 “秋大姑娘在家?听说你中暑了,正好我晚上熬的绿豆汤,给你送来解解暑气。” “你”秋明正恨中暑,哪听得别人提,何况跟这婆子又不熟,正要回绝,那婆子却自己挤进门来了,回手还掩了门。家里并没别人在,秋明一家都是在侯府当差的,有的住在府里,有的这时候还没下工,突然被个婆子挤进来秋明就觉不妥。 “你干什么?”她皱眉看那婆子登堂入室,赶紧追进去。 婆子却把盛汤的瓦罐放下,笑着搓搓手,“大姑娘别生气,我来是有事找你的。你无故受了四姑娘冷落,背地里许多人看你笑话呢,这口气,你咽得下去么” —— 距离乐康城很遥远的京城里,门第煊赫的唐国公府朱家。 朱夫人拿着小儿子从乐康寄来的家信,面沉如水,忍着怒火读完,啪一声把信纸拍在桌上,“荒唐!” 屋里丫鬟立刻跪了一地。 朱夫人把她们都屏退,叫了自己的心腹来,“磨墨,替我写回信!” “夫人,何故发这么大火”心腹嬷嬷上前,小心翼翼拿起被主子扔掉的信纸。读完,脸色也难看起来。 “夫人,这您别和二少爷生气,少爷还小,心地又单纯,哪里知道那些女人龌龊的心思,您且消消气,待奴婢替您给二少爷写信,召他早日回京就是了。” “你写,让他一个人回来!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不许带进京!”朱夫人哪里是跟儿子生气,她最疼宠这个小儿子,只是气招惹儿子的狐狸罢了。 等唐国公晚间回家的时候听说此事,朱夫人的信已经迅疾发出去了,早已在路上。唐国公把朱仲书送来的家信读了一遍,看到的却是更多疑点。 “姜驷老奸巨猾,赔本的买卖不会做,原是要送平妻的,怎么现在建平侯府那边没了动静,他却甘愿让女儿当妾” 朱夫人皱眉,“什么妾?想进国公府当妾也得是良家女子,平白跑去献身的算什么东西,当婢子我都嫌她脏!” 唐国公朱文至对小儿子的婚事不是很上心,已经有个能干的大儿子了,小儿子从小体弱不曾习武,只在诗词文章上有些天赋,走的是文人路子,又不袭爵,他便觉得能平安富贵一生也就罢了,随便找个勋贵联姻便是。替儿子求娶建平侯的孙女也是因无意发现儿子倾慕那女孩,想想皇子外甥正在积攒人脉名声,建平侯在民间有些威望,能搭上自然是好,比联姻权贵更合适,反正唐国公府又不缺钱不缺权势,多联姻一家煊赫门第反而树大招风。于是便顺水推舟,跟建平侯府求娶起来,还派了个管家过去打前站。 后来婚事遭拒,妻子生气跟人家杠起来,朱文至也就任由妻子折腾去,能成自然好,不能成也罢,反正婚事尚未公开,之后再求娶别家便是。谁知这次儿子竟然来了这么一封家信,言辞凿凿说那建平侯孙女失德,不配为朱家妇,反而是她族中隔房的堂姐颇为通晓事理,但因是庶女,纳她为妾便是,并说已和姜三小姐有了夫妻之实,改日就带她回京来拜见父母。 再是庶女也是官家女儿,深宅大院住着,怎么就和儿子有了夫妻之实?朱文至开始思量姜驷和建平侯府,忖度这两家到底打什么主意,原本对小儿子婚事不甚关心,可既然到了这地步,看来他得插手探一探虚实了。他虽不怕侍郎和侯府,但皇子外甥注重名声,可别因为小事惹出腥气来。 “你先莫着急。”他打断妻子发火,“朱富还在那边,待我问问再说。” —— 期限到了,姜驷把百万银子的票据放在指定的客栈柜上。 放了钱就派人暗暗盯着,然而又是几日过去,不但洪九娘没露头,任何可疑之人都没出现。姜驷暗想,不着急,反正钱到了,对方总是要来拿的。他去省城按察院偷偷打听过,那边根本没有人接到洪九娘的状子,既如此,慢慢耗着就是,他打量对方为了钱,定不会先下手。 回过头来料理三女儿姜芙龄的事,盘算着怎么才能把事情彻底坐实,觉得应该到了主动和国公府联系的时候,于是派人去找朱富过来叙话。 朱富来得很快,满面春风。姜驷卧在病床上接待他。 “劳动朱管家大驾,这些日子我卧病在床,家里又出了点事,没腾出空来与您商量事宜,怠慢得很,您可千万别见怪。” 朱富上一次见着姜驷还是在姜骅登门的时候,于是寒暄几句,就把话头引到密信上:“侍郎大人曾说事情可以解决,到现在婚事却要黄了,信件之事您是如何打算的?” 姜驷叹口气,“您也知道我那侄女的荒唐事了?婚事铁定是不成,上次我去探望贵府二公子,他说会送信告诉你的。” “公子的口信我接到了,作为下人我当然听主子的,不过公子挨了打,这口气我总得替他出了。侍郎大人若是没有异议,那信件我就回京交给内厂了,侯府折辱我们,就得付出代价!” 朱富态度强硬起来,姜驷连忙扶着额头阻拦,“朱爷息怒,朱爷息怒!这件事从长计议才好,的确是我那侄女荒唐,她家疏于管教,可眼下我家三女跟了贵府二少爷,外人看来国公府和姜家有了牵连,这事万一闹大了恐怕国公府要受累”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国公府清清白白,根本不怕什么牵连。姜侍郎您也不要怕,勾通乱匪的是侯府,内厂大人们明察秋毫,不会误伤您。”朱富义正词严。 姜驷暗道内厂要是明察秋毫,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 几番接触下来他知道朱富是个爱财的,少不得用银钱平息此事。“朱爷,这件事稍后再议,我自然不怕牵连,只是干系太大要慎重” 朱富凝眉,“莫非姜侍郎顾念亲情,要袒护乱党?” “当然不是!”姜驷只好说了一大通忠心耿耿报效朝廷的废话,心里却把侯府恨死了。要不是侯府捏造了他跟乱匪勾通的信件,他何至于这样跟朱富费尽心机周旋,本是用来杀人的剑,现在成了杀自己的,他怎不怄得慌。 可叹信件都在朱富手上,他半分做不得主。想起当初朱富露出信来的态度,明显就是为了求财,婚事若成还好说,少出点钱私了就得了,这下子事情坏到不能再坏,朱富肯定要狠狠敲竹杠。 姜驷暗暗咬牙,知道自己要大出血。 终究还有个三女儿聊做安慰,“朱爷,信件的事稍后咱们再细谈,这次请您过来是为我那女儿,您看她现在跟了二公子,国公府那边” 朱富眼底闪过嘲讽的笑意,面上一本正经,坐下去和姜驷你来我往聊了起来。 姜驷要从他那里探听国公府的意思,好行下一步,朱富却是滴水不漏,圆滑打马虎眼。正聊着,突然外头长随跌跌撞撞闯进来,“老爷,老爷不好了” “混账!没见我正和朱爷说话?” 长随却顾不得主子发怒,趴在地上直磕头,“老爷,是省城!省城来信!” 姜驷脸色一变,顾不得还在装病,跟朱富告声罪摇摇晃晃出门,到外面和长随嘀咕。 朱富透过纱窗看见他的背影,嘴角勾起,露出只可意会的微笑。 —— 洪九娘又换了一处居所,这回是在距离北宅侍郎府不远的一处街巷,周遭有个小集市,人来人往颇为热闹。所谓灯下黑,大隐隐于市,姜照知道姜驷最近找人的力度更大,就反其道将洪九娘安排在这里。 这日改装来见面,屏退下人,姜照把一叠银票直接摆在洪九娘面前的茶桌上。 洪九娘惊喜交集,忍不住抓过银票一张张点数,翻了一会,脸上喜色渐渐淡下去,变成怀疑之色,张眼狐疑看向姜照。 姜照摊手:“总共就得了这么多。” 银票都是千两的,一共五十张,五万两银子,和当初谋算的百万实在差太多。 姜照看见洪九娘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并不解释更不安慰,反而还说,“五万两不全是你的,二一添作五的规矩,咱们一人两万五。” 洪九娘捏紧银票,有点舍不得。 姜照道:“怎么,怀疑我暗地吞了大头,只拿小头来和你分?” “不,不是。只是,只是没想到”洪九娘低下头,“没想到我和儿子在他眼里,原来只抵区区几万银子而已。” “行了,几万银子在寻常人眼中已是不得了,有总比没有好,知足吧。”姜照从她手里抽出银票,点出一半自己揣进怀里,剩下的还回去。 洪九娘低低道:“只有两万五,恐怕远走高飞是不成了,在附近找个安身之处勉强度日,恐怕日后少不得艰难。” “想回头?” “不。” “两万五要是省着花,坐吃山空也能过好几十年。不过要是长久打算,做个营生才好,置房置地置铺面做生意,我都可以派人帮你。” “多谢四小姐。” “不用谢。” “四小姐你看,能不能我再写封信?或者,或者真去按察院告状,总之挨一次刑也是挨,两次也是挨,我我不怕!” 洪九娘咬住嘴唇,下意识抚摸自己还包着纱布的手指,看向姜照的目光充满一不做二不休的期盼。 姜照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没想到这女子竟然还要再敲一次竹杠,还不惜告状再挨拶子。果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钻进钱眼里着实要命。 “你该知道姜驷娶你的时候,当今皇上的亲娘,太后娘娘刚过世,他是国孝中娶的你。” 洪九娘微微点头。 “那你知道这罪过被揭出来,姜驷会怎样么?” “他是高官,不会因为这点小事” “小事?若真被人捏着不放,再揪出他平日贪赃枉法,抄家杀头也说不定。” “这” “你若真去告他,可能置他于死地。” 洪九娘面露挣扎,久久不语。姜照也不再说话,用指头点了点桌上银票,“拿了钱你可以走了,不过经此一事姜驷恨你入骨,要弄死你是必然的。你要想自己和儿子多活几日,有机会花那两万五,就继续住在这里吧,等日后风声过了我可以派人送你走。” 说罢不待洪九娘作出决定,就转身走了。 姜照自然不是为姜驷劝她别告状,只随口试试她的心意罢了。没想到她听到会害死姜驷后还是犹豫挣扎,可见是个心思比较硬的人。姜驷说到底除了不给她名分,也没亏欠她什么,还私下给了她不少私房,甚至自己的部分钱财都放在她那里藏着,这女人为了多弄些钱,竟还想继续敲竹杠。 对枕边人尚且如此,那对夺了她财产的姜照呢? 姜照觉得这个人还是远离比较好,还得防着她反扑。不过她现在无依无靠,唯一的依靠姜驷现在大概恨不得弄死她,她成不了事,根本无需担心。 姜照随便感慨一番就丢开手了。 倒是朱富让她感到很窝火。姜驷放在客栈柜上的银票,按姜照的意思是稍后趁其不备再动手,可朱富竟然等不及,先下手派人调包,把银票拿在了手里。整整百万银子,他最后只给姜照送来五万,还一副施舍态度。姜照早知道他不会满足于事先谈好的四十万,说不定会觊觎洪九娘的那份,还琢磨过怎么帮洪九娘保住那一半银子。 这下好,全被朱富吞掉了。 姜照恼火,可也无能为力,人家到底还送来了一包密信给她,说是姜骅和付先生的通信都在这里了。 永远不找麻烦的承诺却没给。 这是暗示姜照继续送钱,不管是敲姜驷的,还是自掏腰包,九十万显然只是个开始。 “罢了!总之是姜驷的银子,暂且如此吧。”姜照开解自己。回头把从洪九娘那里弄来的姜驷的古董宝贝又挑了几样,给朱富送过去聊表“谢意”。没本事跟人家撕破脸之前,还是打好关系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慢慢来。 眼下密信危机暂时解除,为乱世做准备的家丁护院也开始练起来了,和前世相比总是向前走的。 姜照把心情调整好,继续规划下一步。 晚间跟前无人时,和一直经手此事杜嬷嬷聊起来,杜嬷嬷倒是有些戚戚然,除了第一封信是洪九娘写的,后续都是伪造,甚至按察院那边洪九娘也不知情。这些事没人比杜嬷嬷更清楚,所以她觉得洪九娘很是无辜,“要不是为了对付姜驷,那个洪九娘好好在阜宁县住着,也不会被咱们赚到这里来。现在她原本的财产在咱们手里,只得了两万五银子,要想过从前的宽裕日子的确是不可能了,怪不得她想继续敲竹杠” “姜驷放在她那里的财产有多少,嬷嬷点清了么?” “早点清了,房产田产咱们用不得,都是在官府备案的。剩下现银加上贵重东西折合起来,大概共有一百五十万左右。” 那足够了。姜照被朱富抢了九十万的坏心情登时好转。朱富定知道她夺了洪九娘财物,但肯定没想到一个外室会有这么多钱,所以不曾来抢,倒便宜她了。姜驷工部侍郎才做几年,竟积累了这么大一笔财产,而且放在洪九娘那里的肯定只是一部分,姜照不由想起前世,是贺氏发现了洪九娘的存在,暗地害了洪氏母子性命,把家财也夺了,伪造成强盗登门哄骗姜驷。那时候贺氏原来得了这么大一笔巨款 所以对拿走洪九娘的财物,姜照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一则那些全是姜驷的,拿姜驷的东西她心安理得。二则洪九娘母子性命总还保着呢,只要洪九娘老实,她可以继续保她一辈子。三则嘛,两万五银子比不得百万,但寻常过日子总够花了,若经营起来也能过富裕生活,洪九娘又不是一贫如洗没了生路。 于是对杜嬷嬷笑道:“您老也别替她担心了,我今日和她说过,她要想做营生我会帮衬,您可回头派人去问问她。不过此女心肠硬,您警醒些个。” 杜嬷嬷点头答应,“她倒是小事,长房大老爷这次恐怕要像大太太一样吐血。” —— 姜驷倒没吐血,不过真得病了。 最近他又忙又担惊受怕,天气热起来,身体本就虚着。谁知霹雳天降,按察院里竟然接到了洪九娘的状纸,惊得他险些就要打马去省城一探究竟。存着心眼去客栈暗地一看,银票盒子还在柜里好好锁着,可打开来,票据全都被换成了白纸,一百万两银子不翼而飞! 而暗中看守的下人们还在梦中呢,以为一切妥帖,丝毫不知道守着的东西何时被人调了包。 只气得姜驷心肺俱疼,当场打死了两人。 待稳定情绪派人去按察院探听,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原来那状纸上告的不是他国孝纳妾,而是依旧告贺氏谋财害命的。既是女人官司,总好周旋,只要按住别把案子引到追查他纳妾时间上就好了。 然而却又收到一封来历不明的信,说银已收讫,多谢侍郎大人慷慨。姜驷知道这是那暗中操纵洪九娘的人干的,不免又怒火无处发泄,连人家影子都没捉到,何谈追回银子,收回抵挡的财产? 几下攻势交加,他就真病了。 侍郎府的流水账上,药钱日益飙升,两个当家人躺在病床上受罪,底下人日子自然也不好过。 这窘迫的境况自然又从二太太王氏那边,如实传给了姜照。姜照继续练她的拳脚,训她的护卫,拿着巨额银钱盘算怎么花,听了长房的事只淡淡道:“恐怕还有锦上添花之喜,算时间,京城国公府也该闻听姜芙龄大名了。” 果然她说了这话没两日,住在清风客栈的朱仲书就接到了母亲回信。 姜芙龄一直陪在他跟前,两个人如胶似漆,正是患难与共的火热时期,朱仲书接了信没避开姜芙龄,两人一起看。 只看了开头姜芙龄脸色就变了。 书信措辞严厉,命令朱仲书接到信即刻返京,而且不许带女人。这言下之意 “仲郎!”姜芙龄眼里含了泪。 国公府不承认她,早在她意料之内,可真亲自读了这信还是让她心绪难平,忍不住哭了。朱仲书,是她唯一可倚靠的人了,不然家里绝对不会容得下她,她没有回头路。 “仲郎,都是我害了你。国公夫人生了气,你总说她身体不好,此番会不会因为我害她生病?仲郎,我连累你背上不孝之名了!”她眼泪是真,言辞是假。 可惜朱仲书听不出来,只道她赤诚一片,处处为他着想。 “阿芙你别哭,我娘是火爆脾气,这次一定是跟你家南宅生气,转而把气撒在你身上。放心,等你随我回家见了面,她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就不会排斥你了。只是前期你要受些委屈。” “为了你,我哪里怕受委屈。”姜芙龄忐忑地问,“仲郎,咱们何时回京?前日家里来信说族老登门闹了一场,乐康城我恐怕难以待下去了” 朱仲书道:“这就准备启程。信上我娘不是说了,不再求娶建平侯的孙女了,咱们可以放心离开。” 姜芙龄松了一口气,“仲郎,我都听你的。我帮你打点行装,不过,我得先回家拜别父亲母亲。” “好,快去快回。”朱仲书归心似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6 朱富 姜芙龄回家拜别父母只是其次,她是去打听嫁妆的。嫡母贺氏早先许诺过的财产到现在没见一分,眼看就要离开乐康了,她如何不担心。贺氏几次三番为洪九娘一事找她,都暗示会好好给她办嫁妆作为酬谢和弥补,所以回家后听说父亲在午睡,她就径直去了贺氏房里。 贺氏没午睡,正歪在窗前的凉榻上发呆,姜蕙龄陪在跟前。 姜芙龄进屋给嫡母和嫡姐问了好,凑上前去关心嫡母身体,“母亲,多日来我分不开身回家探望,您可好些了?” 贺氏眼睛只看窗外,根本不答腔。 姜芙龄目视二姐,姜蕙龄压低声音告诉她:“娘心情不好,身体也是时好时坏。” 姜芙龄就把从朱仲书那里带来的几样补品奉上,“给您补身子,您早点好起来才行,家里上上下下离不开您。” 贺氏这才转过头来看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哑着嗓子问,“离不开我?是你离不开,还是你娘离不开?你们恨不得我早死了呢,这家里没了我不是一切照常吗。” “母亲” 贺氏冷冷哼了一声,又把头转向窗外了。 姜芙龄咬了咬唇,陪坐一会,没得贺氏半张笑脸,最后只得和二姐告个罪,轻轻退出了正房。 叫人一打听,姜驷却还没醒,姜芙龄现在不是过去的小庶女了,不怕人看见,直接去了郭姨娘那边。把正在养伤的郭姨娘弄的又惊又喜,拉着她的手不知该说什么好。 姜芙龄屏退丫鬟,上上下下打量郭姨娘,“你好些了吗?究竟都伤在什么地方?” 郭姨娘叹口气,“没事,养养就好了,也不是第一次受她的折磨。三姑娘去看过她了吗,她怎样?” 姜芙龄说:“满屋子药味,她似乎是好久没擦洗了,近身能闻到馊气,病得鬼一样,估计阎王都嫌她脏不肯收。” “还是收了的好。”郭姨娘合掌祝祷两声,“那,姑娘您问没问嫁妆的事,她到底肯给多少?” 姜芙龄脸色立刻冷了。 郭姨娘皱眉,“就知道她要撒手不管。前两天听说老爷拿走了她的房契,她算是有理由不给你钱了。看来还得去找老爷,他最近过得也艰难,你去好好跟他说,务必跟他要些银子出来。” “这个我晓得。”姜芙龄压低了嗓子,“我很快就要走了,进京后还不知那边情况,姨娘先在家里忍忍,等我站住脚就接你过去。” 一句话把郭姨娘说得热泪盈眶,忙道:“别惦记我,站住脚也别接我,你最好让老爷做主把你养在嫡母名下,以后在国公府也好立足。我就不去京城给你添堵了,免得让人议论你,只要你过得好我就过得好。” 姜芙龄道:“你是我亲生娘,全家只有你肯对我好,我不为你着想怎么行。你放心,这次洪氏的事我不清楚详细,但看太太是被老爷彻底厌了,你忍着,总有抬头的一天。” 丫鬟来报说姜驷醒了,姜芙龄交代两句匆匆离开,赶忙去找姜驷。 “朱二公子待你如何?”姜驷劈头就问。 姜芙龄道:“他对我特别好,已经开始收拾行李,这就要带我回家去了。恕女儿身不由己,不能在家伺候父亲养病,等您病好回了京城,再让女儿尽孝道吧。” “嗯,这是小事。国公府里知道你们的事了么?” 姜芙龄回答得毫不迟疑,“知道了,国公夫人对我未嫁入侍有些成见,仲郎说回家之后会替我仔细和他母亲解释。仲郎一心一意待我,我想这不成问题。不过朱夫人我不了解,尚未想好怎么得她欢心,不知父亲可否提点一二?” 她尽量不卑不亢,让自己显得自然,而不是忧心忡忡。她知道这样才能让父亲对她有信心,抱希望,或许会多给她一点嫁妆。 姜驷沉吟道:“你是庶出,又未经媒妁跟了二公子,朱夫人自然会有成见。她是个很严厉很要体面的人,待你见了她要小心伺候,关键是要抓住二公子,但又不能让朱夫人觉得你在左右她儿子,这分寸你得自己把握好。” 说了等于没说。 而且父亲这样教导女儿,也挺少见。 姜芙龄恭敬应下,询问嫁妆,“爹爹,母亲她病得严重,似乎没时间与我筹措盘缠和嫁妆,您看?您别误会,女儿不是向您伸手要钱,只是这一路的花销以及刚进国公府的开销女儿靠以往攒下的月钱大概不够。” 姜驷刚刚被坑了百万,洪九娘那边又损失更多,正在懊恼肉痛的时候,提起钱就觉得堵得慌。但又知道女儿这一去处处都是花费,总不能全靠着朱仲书,思来想去,最后沉声道,“一会我让人给你送几百银子去,先花着,等我回京再与你筹备财产傍身。” 姜芙龄心下难受,险些没控制住表情。她万万没想到父亲沉思半日竟然只给她几百两,这是打发叫花子吗?她要去的可是唐国公府啊。犹记得当年长姐入侍藩王府,家里那时还不富裕,零零碎碎却凑了近万两的嫁妆呢,那还只是明面上的,私下更不知贺氏塞给女儿多少。怎么到了她这里,几百两就打发了? “芙龄,为父知道这些钱太少,不够你在朱家立足,可这只是路上花销,等我回京自然会给你补上。眼下家里遭了些事不大宽裕,省城那边我还要费力去周旋打点,你且委屈一下,与为父共渡难关。另则,你也需知道进了朱家后不要只靠银钱开路,多想想办法,把人心抓过来才是关键。懂么?” “女儿受教。”姜芙龄心下不满,面上却感激涕零道谢,又关切了父亲身体好一会才告辞离开。 回房之后却沉着脸生了好久的气,越想越觉意难平,更惶恐前路艰难。却是郭姨娘来找她谈话,看见姜驷派人送来的六百两银票,沉默好久,不一会回房去抱了一个包裹过来。 “这是我的体己,姑娘先拿着。” 姜芙龄打开一看,见是银锭金锭和首饰,粗略估计总也值七八百两,“姨娘” “我还有一点地契房契,是娘家和旧年老爷私下赏的,只是现在一时换不出钱来。姑娘走之后若有难处,随时给我送信,我把它们换了就是。”郭姨娘落泪感叹,“可惜我年轻的时候不知道攒私房,现在只能帮姑娘这些” 姜芙龄紧紧咬住嘴唇。 半晌后认真对郭姨娘说,“你且等着,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又看看主屋方向,眼露寒光,“亏欠我的人,谁也别想好过。” —— 姜骅在书房里点了一盆火,把姜照递给他的书信一封封烧掉。 都是从朱富那边得来的信件,说得危言耸听才叫“密信”,其实就是一些寻常往来的信件而已,偶尔讨论一些国事政事,也并没有大逆不道的言辞观点,但被有心人得了,就成了惹祸的源头。 姜骅烧信之前,把每封信都读了一遍,有些信纸已经泛黄了,记录着一些连他自己都忘掉了的陈年往事,读来颇为唏嘘。就是因为这些薄薄的纸张,他和家人担了多大的惊,受了多少怕,到现在都还没彻底安稳,仍有余祸。 “难为你了,阿萝,若是没有你”看着火焰吞噬纸张,姜驷重重叹气。 姜照给父亲一个安慰的笑容,“您别自责,其实回头看来,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是身在其中的人看不透想不通,才会烦恼自苦。尤其您是正人君子,遇上坏人难免失措,难道您还要责怪自己品行太端正吗?而我年轻,豁得出去,对付坏人正合适。” “豁得出去”姜骅苦笑。 姜照道:“不只是豁得出去,还要脸皮厚,还要够狠,必要的时候黑一黑心肠也可以。爹,世道越来越乱了,您从朝廷的邸报还还看不出来么?到处闹灾荒,川南又是兵祸,朝里没银子安抚流民贫民,反而有姜驷朱富那样的人到处敛财火上浇油。世道一乱,好人就难过了,不是自己被欺压,就是眼睁睁看别人被欺压,所以一味秉持良善有时行不通的。” 若是以前听到女儿说这样的话,姜骅肯定要反驳回去,好好教导告诫女儿一番。可经过了这一场无妄之灾,他自己心里也在煎熬动摇,倒是没有力气再说教女儿了。 朱富没有给承诺,意味着后续很可能还有危险。而渡过危险的唯一方法不是躲,而是战,打压长房的事依旧不能停。 姜骅再次投身到关注朝堂的一举一动上去。 对女儿训练护院的行为,更加睁眼闭眼了。倒把程氏担心得不轻,因为五岁的熙哥儿突然有天跟她说,想跟姐姐去习武。程氏很紧张,好说歹说把儿子哄住,严厉教训了伺候儿子的人一顿,让她们看好少爷,不许再让少爷接触武场。 姜照闻听后置之一笑。 倒是受了提醒,专门去问了姜焉,“焉哥儿想不想学拳脚?姐姐教你。” 姜焉一直被杨姨娘养得胆小,尤其最近对姜照很是害怕,怯怯的,可到底抵不过学武的诱惑,“想。” 于是姜照禀过祖母,每天早晨把庶弟带在身边扎马步。老夫人态度很宽容,“能强身健体很好,只别耽误了读书。” 小孩子却受不住起早的苦,扎马步更是辛苦,才一天就要打退堂鼓。姜照严肃告诉他,“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绝对不能反悔,你说过要练一身本领的,怎么一天就撑不住?难道你不是男子汉,是个小姑娘?那你明天跟着针线房学绣花吧!” 姜焉怕长姐,委委屈屈继续坚持,姜照又挑了两个年龄相仿的小厮陪他一起练,更打破先扎马步打好基础才能练功夫的规矩,提前让姜焉学点招式吸引他的兴趣,半强制半哄骗地让庶弟练起了武。 小孩子到底好哄,学了几招之后有点得意,白天读书时就跟一起的熙哥儿显摆,呼呼哈哈一阵乱踢,完全不成章法的动作,却把熙哥儿羡慕得不行,回去缠磨程氏。程氏诗礼之家出来,家中男丁都是读书进学的,哪里肯让儿子去耍刀弄枪,自然不允。熙哥儿私底下和姜焉商量,要拜他为师。 可把姜焉得意坏了,于是学武的劲头足实起来。 姜照知道了假作不知,任由他把半吊子招式偷偷交给熙哥儿。没想到熙哥儿是个很有主意的孩子,听说要扎马步,竟然自己每天偷偷在房里练习起来,夜半练,清晨练,等程氏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能稳扎一个时辰的马步了。 程氏又心疼又生气,可偏偏婆婆和丈夫对子孙习武不管不问,完全放任,她只好私下严厉管束儿子,又把服侍儿子的丫头小厮打了一顿。本是暗地里打的,第二天却被老夫人知道了,把她叫过去问了半日话,最后告诉她,“老侯爷虽是文人,自幼也曾习武强身,所以当年在边关突遇敌情时才能立下那场功劳,换来现在的门庭。熙哥儿练武又没耽误读书,孩子把体质练好了你不高兴么?女人要把眼光放远放宽,以后等你到了我这个位置,若还古板守旧,我怎么放心把家交给你?” 说得程氏羞惭不已,虽然仍旧不大服气,可到底不敢再多做约束了。过了一阵子,熙哥儿练武干脆到了明面,跟哥哥姜焉一起没事就往姜照跟前跑。姜照忙的时候就把他们送到武场去,让蒋师傅看管锤炼他们。 月底时武场淘汰了三个人,又从另一个庄田补上二十多个新人,一切都在稳定而有序地发展着。 姜照开始腾出手来,打理母亲留下的产业。 在按部就班中,听到了姜芙龄随朱仲书离开乐康上京的消息。这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凭姜照对这对男女的了解,知道朱仲书耳根子软又多情,而姜芙龄惯会做戏,一定会哄着朱仲书带她走的。但姜照意外的是,她到底还是打了朱仲书一顿,让他丢了那么大脸,梁子结得深,怎么这厮不声不响抬脚就走了,不出口气再走吗?便是朱二公子再有忌惮,也不会平白吃这个暗亏的呀。 直到朱富登门,这疑团才解开。 原来朱仲书把找场子的任务交给朱富了。 朱富是光明正大找上门来的,身份是唐国公府的使者。 “姜大人别来无恙,好多日不见了,您最近可好?”一身员外打扮的四管家笑容可掬,见面先问好。见姜照也在场,若无其事也和姜照打招呼。 姜骅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和勾当,警惕性很高,“朱管家到此何事?两家的婚事已经不成了,您还在乐康停留么?” “婚事当然是不成了,日前我们国公爷特意送了信给我,他听说贵府小姐行事颇为大胆,觉得与期待的贤淑儿媳不大相符,就嘱我前来告诉姜大人,之前提过的事,就此作罢吧。望姜大人海涵。” 姜骅生怒,明明是自家不同意婚事,怎么倒成了他们嫌弃姜照了。变了脸色,可到底顾忌朱富的私下勾当,却是忍住了没发脾气,不咸不淡地说:“原本我家和贵府就不是一路,国公爷能收回奢望自然是好。劳动朱管家千里迢迢而来,等下我让人略备薄酒与管家送行,等管家离开时就不送了。” “好说,好说。”朱富摸了摸胡子,“乐康富庶宝地,我倒觉得不虚此行。” 敢生他是不虚此行,百万银子到手,北宅还不知给了他多少,天下哪里还有这么好赚的差事。 姜照含笑搭腔:“朱爷这次来,只是转达国公爷的意思么,可有其他事?” 朱富笑着晃了晃头:“倒还真有一事,乃是我们二少爷吩咐下来的。私心里我真不想办这趟差,可到底他是主我是仆,只好来讨姜大人和小姐的嫌了。” “他想如何?” “想让我带人趁大人或小姐出门落单的时候,也把你们打一顿。” “朱爷真会开玩笑。” “是真的。” 朱富一本正经,说这就是二少爷的吩咐,还要找其他仆役来作证。姜骅道:“不必了。朱管家想怎么办这趟差,请明说吧。我家里不够宽裕,不知道能否酬谢您办事的辛苦。” 朱富哈哈笑起来,“姜大人真是直爽人。” 承认了他是来敲银子的。 姜骅和姜照父女两个对视一眼,都生了恼。这厮是胆子越来越大,现在还直接上门来要钱了。 姜照笑道:“朱爷开个价。” 朱富伸了一巴掌:“五万。” 姜骅忍无可忍,“否则朱管家就会对我们下手了?” “少爷吩咐,身不由己,请大人见谅。” 这家伙绝对是钻在钱眼出不来了,上辈子肯定是穷死的。姜骅哼了一声:“难道我会怕朱仲书翻脸么,他欺压良善的事我还没理会呢。” 朱富笑道:“贵府自然不怕我家二少爷。”眼睛幽幽盯着姜照,言下之意,这事经办的是我,你们怕的是我。 姜照沉吟道:“朱爷,咱们私了吧。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上次合作过后,大概您很喜欢私下解决吧?今日您先回去,改日得了银子,咱们依旧五五分成,我保证只会比五万多,不会少。” “好,还是姜小姐爽快。”朱富立刻起身告辞。 送走不速之客,姜骅脸色难看。狮子大开口的家伙太讨人嫌,这样下去没有头,侯府哪来那么多银子给他分?难道要一辈子受他敲诈吗。 姜照倒是比较平静,因为她很了解飞鱼卫的人吸血食髓的本事,只要被他们盯上,往往都要倾家荡产,此等例子比比皆是,别说朱富捏着把柄,就是没有把柄他们都能把人榨干。 “爹,这件事我来想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姜照笑了笑。姜骅立即会意,“又要?”已经敲了姜驷一笔,而且数额巨大,姜驷现在内忧外患的,就算是彼此有嫌隙,到底是兄弟一场,小时候也曾一起玩耍过的,姜骅有点迟疑。 “爹爹别忘了他用密信威胁您,逼我做妾,要毁我名节的种种。现在危机虽然暂时解除,可一旦被他知道洪氏背后是咱们,您只等着他疯狂报复吧。不趁着他病弱把他折腾得缓不过气,就等于害自己。这事我来办,您进行中的事可别懈怠,早点压住他才行。您若不做,我自己做。” 一下子提醒了姜骅。 他赶紧让自己清醒,现在可不是动恻隐之心的时候! —— 姜燕病了。 姜照去探望她,她躺在床上,正在发烧。老夫人和程氏姜骅都闻讯而来,姜燕的院子在冷清了许久之后终于再次热闹了一些,有许多丫环婆子走来走去。 “焉哥儿呢?”姜燕昏昏沉沉地睡着,睁开眼睛看见众人都在,却谁也不理,只问弟弟。 程氏道:“你弟弟们太小,怕染了病气,等你好些就让他们来看你。” 姜燕闭了闭眼睛,虚弱地说:“我只要焉哥儿。” 程氏只好住口不再说话。 老夫人皱着眉头叹气,“你但凡老实一些,好好吃饭睡觉不作践自己,也不会生这场病,怎么现在还是不肯悔改。” 姜燕闭了眼睛不搭腔,老夫人欲待再说,又心疼她生病虚弱,只得罢了。 药碗端上来,姜燕不肯喝,“让我病死算了,你们省心,我也省心。”丫鬟婆子百般劝不过来,程氏劝了半句就被说是“假惺惺”,姜骅劝,姜燕说,“你是我爹爹吗?多日不见,不大认识了。” 姜照和老夫人互相看看,老夫人把拐杖顿在地上,“掰开她的嘴,灌进去!” 威吓两个丫鬟动手,真把姜燕灌了一碗药汤下肚,弄得她脸上衣服上被子上全是泼洒的药汁痕迹。 “喂她吃饭!”喝完药半晌后,又如法炮制灌了半碗粥。 姜燕挣扎了半日,中途又被呛到,粥喝完之后已经没有力气了,挂着眼泪虚弱躺在枕头上,翻转了身子不肯再看众人一眼。老夫人把翠翘留下了,“仔细看着她,别让她做傻事。吃药吃饭要是还不肯,依旧灌她。” 众人离开,姜照扶着祖母回去。老夫人背了人这才连连叹气,“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想着关她几日让嬷嬷耳提面命,她或许能转圜过来,现在看来根本不行。越是严厉拘束她,她越是跟家里离心,可不管的话,她那性子以后怎么办?” 靠杨姨娘?杨姨娘回来肯定能接近姜燕,但姜燕不可能听杨姨娘的话,而且杨姨娘也教养不出好孩子。怎么想都是麻烦。 老夫人悔不当初,“当年,我就不该让你姨娘进府。” 次日却有姜燕的外祖母c杨姨娘的亲娘李何氏登门,李何氏乃是老夫人庶妹,年过五十了,很胖,见着老夫人就哭着跪在她跟前。 “姐姐你好狠的心呐,怎么把竹筠赶到庄子上去了?她从小体弱,去哪里如何受得了。现在连燕儿都病得一塌糊涂,她好歹是你亲孙女,你不心疼竹筠难道也不心疼燕儿吗,你这是要逼死她们母女啊!” 涕泪横流。 屋里丫环婆子赶紧把她往起拽,奈何她死活往地下坠,就是不肯起。 姜老夫人眉头一皱,“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若不能,你就自己在这里哭吧。” 说着就起身往别的屋子去。 李何氏连忙哭着追,“姐姐,我要去看燕儿,我要去看燕儿!” “收了泪,随我来。” 姜老夫人盯着庶妹把眼泪擦干净,这才亲自带她往姜燕房里去。姜燕见着外祖母顿时哭了,再不似对侯府众人那般冷漠,心疼得李何氏将她抱在怀里,一口一个心肝宝贝儿叫着,两个人哭成一团。 姜老夫人听得头疼,躲出去了。 姜照闻讯而来,“谁给她送的信,她怎知道燕儿病了?” “你姨娘去庄子她想必早知道,一直忍着等机会罢了。这次的机会”是谁给的呢? 不久姜骅也赶来了,坦言,“是我让人告诉她的。昨日看燕儿那样子,继续留在侯府怕是转不过来了,等她病好了要是愿意,不如让她去外祖母家住一阵子,换换心情,等事情淡了,想通了,再回来不迟。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咱们早点给她找一个合适人家,等成了亲有了孩子,她想必会比现在懂事。” 姜老夫人看着儿子,默默无言。 “你真是这么想?” 姜骅欠身,“是。” 老夫人现在习惯有事就问姜照,于是看来看孙女。姜照对尾随姜骅而来的程氏笑了笑,和祖母说:“爹爹思虑的未尝不是办法,总之您老现在对燕儿束手无策,让她出去一阵子也好。” 等屋里的哭声渐渐止了,众人再进屋的时候,果然李何氏就提出要接姜燕去家里住:“姐姐,当初错把女儿送进你家,她做了妾,要怎么对待也是你们说了算,我当娘亲的一点帮不上她,可燕儿这孩子我不能不管,姐姐要是不答应,我,我就住在你家不走了!” 老夫人吃软不吃硬,“你便是带着全家住进来,我也供养得起。” 眼看就要闹僵,姜骅和程氏忙上前打圆场,把两个老太太分别劝住,应了让姜燕暂时离开侯府。李何氏却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怕生变,当时就要走。姜燕也挣扎着下床,拖着虚弱身子要离开。 她夜里才退了烧,现在站都站不稳,老夫人怎可能让她走。“三日后再说,不然此事休要再提!” 李何氏只好作罢,真就带着几个丫鬟婆子住进了姜燕院子,一连住了三日。 这三日里她的丫鬟婆子有事没事就到处走动,尤其往厨房跑得勤,要这个要那个,变着法以姜燕名义要东西吃。姜燕这时候只能吃清粥小菜,自然好吃食全便宜了她们。 私下里姜燕院子的嬷嬷来报,“李老太太告诉她的丫鬟,‘尽管要东西,吃不了倒掉,反正咱们不吃也要便宜别人’,还商量着等走时要跟老太太拿笔钱,是养活六姑娘的花销。” 老夫人哭笑不得,“她几日拼死能吃掉我多少东西?这小家子气,一辈子也改不了。”对姜骅说,“看看,燕儿跟了她,不知又要学出什么古怪来。” 姜骅有点后悔,“要么别让燕儿” “答应了怎能反悔?” 三日后,老夫人真放庶妹带着姜燕走了。回头就把程氏叫到了跟前,屏退众人问她,“让燕儿去外祖家的主意,是不是你出的?” “老太太” “你别忘了你才是主母,燕儿的外祖是你家,程家。这次罢了,我不驳你的面子,下次做事前仔细思量好。” 程氏羞惭告退。 姜照从里间转出来,笑着劝道:“您老人家别怨怪太太,她不尴不尬的,有时候很是为难。燕儿总给她没脸,但凡燕儿懂事些,她也能当个好母亲。” “我知道她本性不坏。敲打一下而已,通信给我那妹子大概也是她,我只不问了。”老夫人心事重重,“一步错,步步错,悔不当初现在倒弄得大家难受。” 对旧年事老人家不愿提起,姜照只好存了疑惑,暂时不问。 李何氏想必也知道女儿干了什么,心里发虚才没一鼓作气要带走姜焉,且姜焉是男丁,不是谁想带走就带走的。歪了一个庶妹,姜照便多放了些精神在庶弟身上。 “你家最近挺热闹呀。” 这晚打发了两个缠着学拳脚的小弟弟,姜照沐浴之后打算早点睡觉,谁料房间后窗被人敲了两下,推开,却是吴长明。 总喜欢鬼鬼祟祟的家伙。 姜照忙把寝衣外又披了一件外衣,熄灯屏退了丫鬟,从后窗翻了出去。 房后是一片花木林子,出林子翻过院墙是夹道,姜照又把吴长明带到了娘亲生前的居处,这次没进院,在屋后找了一片空地,依石坐了。这边僻静,少有人来,躲开值夜的也容易。 刚一坐下,吴长明就说:“动作比上次利索不少,对待爷也主动不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7 突袭 天上是弯新月,嫩黄色,弯弯尖尖地挂着。 姜照往吴长明摘了蒙面巾的脸上仔细看一眼,“吴爷今天心情挺好。”若不好,估计就不会自称爷,还和她开玩笑了。 倒也难得他的眼力,不过是翻窗翻墙而已,他却已经看出她身手利索了不少。至于主动什么的,她见了他,的确是突然有了点想法。 吴长明说:“我是心情不错,你呢,被朱爷盯上了,心情大概不是那么好吧?” 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姜照没否认,点点头说,“的确是有点麻烦。” “早就告诉过你。” “多谢吴爷好意。吴爷缺钱么?” “嗯?” 吴长明眯缝起眼睛来,怎么突然转了话题?他借着月光审度姜照的脸。风是温暖的,柔和光线里姜照漂亮的眼睛扬起,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吴爷除了公务之外,接不接杀人的买卖?或者您手下兄弟或认识的人里,有没有愿意拿钱替人消灾的?我给的价钱公道,只要对方信誉良好。” 吴长明眸光微闪,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要出钱答谢我告诫的好意呢。原来是想干掉朱富呀。” 果然跟聪明人说话很省力,她挑个头,他就知道后续了。 “怎样,吴爷接不接?”姜照说了一个数字。 吴长明点头:“价钱倒是很公道。不过,我杀人看心情。” “是没有把握的事不肯做吧?没关系,您道上认识的人想必很多,什么时候碰到合适的了,麻烦介绍给我。” “那好说。” “那么,说说您的事,吴爷今夜来找我做什么?” 吴长明很直接,“听说姜侍郎遭了官司,过来探一探,看有没有捞一笔的机会。” “探错地方了,他住北边。” “没错,就是探你。你打算把他整到什么程度呢,给爷分杯羹怎么样?乐康地界上就那么几家有钱的,好容易他有机可乘,姜四小姐需要我帮忙么?” 姜照就知道朱富盯着她,吴长明想必也有本事盯着她,她整治姜驷的动作大概被他们看到不少了。 “吴爷,不好意思,不是我不想分,是朱爷那边盯得紧,上回弄来百万银子他只给我两万五,您说他能容忍再来一个分羹的吗。” 吴长明摸摸下巴,“如此说来,我也和你有一样的心情了。” 干掉他的心情。 姜照笑了笑。她并不太相信吴长明,他代替朱富分羹是一回事,合作是另一回事,她分得很清。“吴爷,按察院那边姜驷要想平了官司很容易,不过我会给他添添堵,顺便替朱爷敲一笔。您要是想掺合进来请自便,只是我扳不动朱爷,恐怕要您自食其力。” “了解。” 吴长明打了个响指,站起身来,“跟你说话很利落,轻轻松松能谈好,爷喜欢,希望长期合作。” “爷慢走。” 姜照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影子没入暗影里,须臾便不见了,也不知走了哪条路。她的心情突然好起来,莫名的,浑身顿觉轻松。索性从偏僻处现了身,沿着石子小路走到园子里去,顺着长满鲜花的小径往自己院里走。路上碰到巡夜的婆子,她和她们笑着打招呼,婆子们赶忙笑呵呵地还礼不迭。 姜照就一路微笑着回到自己房里,倒把已经睡下的夷则惊动了。 “别怕,我出去散心而已,这就睡。”她脱了外衣重新躺下,入睡时嘴角还留着一丝笑意。 梦里竟然被她梦到吴长明把朱富做掉了,解了她被敲诈的围。 等清晨醒来回忆起梦境,她摇头笑笑,要是能成真就好了。可昨晚那股子莫名其妙的高兴,到底是因何而起?此时再想起来,连她自己都想不通了。罢了,索性抛开此事,暂且将不速之客放在一边吧。她重新投入按部就班的生活,继续按着计划走。 —— 乐康城外一处不起眼小山的林子里,两个樵夫打扮的人碰在一起。 “少爷,人都齐了,分散在各处,随时听候差遣。” “多谢钟叔费心,这次点子硬,不得不劳动您老和兄弟们。” “少爷不要总是这样客气,我们活着就是为了给您做事。这次目标是谁?” “唐国公府朱富。” “是。” 完全跟樵夫身份不搭边的对话,完毕之后,两人分道扬镳。 两日后,朱富带着唐国公朱文至的信去见姜驷,身边只带了侯三和车夫。登门之后,车夫留在府外,他和侯三沿着直通正屋会客厅的甬道进入第二道门,刚跨进门槛,一道幽蓝剑光冷不丁从门后袭来,迅如闪电,猝不及防! 几丈外侯府大门正好在此时合拢,十余道灰色影子箭一样飞射,从四面八方疾奔主仆二人而来! 侯三揉身抢上,袖里剑叮一声撞在突袭剑光上,瞬间和门后之人站在一起。 门洞夹道的方寸之地腾挪不变,两人却已经在眨眼之间过了十几招,杀意弥漫,都要置对方于死地。而朱富已经青烟一样晃出夹道范围,未待寻到躲避之地,就在二道门前宽阔的庭院里被十几到灰影围住。 “扎手,爷速走,我断后!”侯三狠命急攻。 朱富抬手拔出藏着的短刀,另只手反向一扣袖子,嗖!一道黑烟直窜天空。 是召集人手的信号。 “哪来的兔崽子敢偷袭,叫你们有来无”半句话未说完,四面八方攻击如急雨,瞬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而那道黑烟堪堪只升到屋顶,突被一只不知哪里飞来的箭一击射落! 北宅侍郎府的下人早已不知所踪,主子也不见出来,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双方厮杀。 朱富瞬间就知道这是一群极其厉害的家伙!尤其是跟侯三过招的那个,竟然迫得侯三无法靠近他,更别提赶过来救主。而朱富自己功夫也不弱,可架不住对方人多,且个个身手不凡,一下子全都攻过来他哪里招架得住。 乐康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一群高手? 把缉事堂整个堂口精英算起来也不够。别看飞鱼卫人多,真正有本领的只那么几个而已。这些突袭者到底哪里来的,无声无息就出现了,而且上来就是要杀人的架势。 这手段,这本事,这默契配合,到底什么来历?! “你们是谁,为何要杀我?”朱富招架中问了一句,不料稍微一分神,后背险险被剑锋伤到,惊了他一身冷汗,连忙专心对打,不敢丝毫懈怠。 眨眼工夫他已经高强度抵挡了百多下攻击,而新一波攻击依旧如急雨。十几个蒙面人围着他前后左右游走,每个方位都有可能刺来致命一剑,他一辈子也没遇到过这样大的危险。 袖子底下再次放出一道黑烟报警,依旧被在半空打掉,对方还隐藏着神射手! 而放出这道烟的代价就是,他左臂堪堪中了一剑,剑上带毒,几息之后他的左臂酥麻沉重,抬不起来了! “爷!”侯三死命往过闯,意图汇合营救,然而缠住他的那人功夫极好,半步都让他挪不得。 胳膊与人对敌的朱富瞬间落了下风,几次差点被割破喉咙,好险才躲过,却是为了保命而多添了几道伤口。对方十几人剑上竟然全带毒,顺着伤口进入体内,他又是急速闪动之中血液流动非常快,片刻间那毒性就蔓延到了全身。 “你们是谁派来的”身体倒下的那一刻,朱富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 他四肢不听使唤,意识却清醒,眼睁睁看着对方以迅雷之势绑了自己,然后分出几个人过去一举拿下侯三,绑了塞进麻袋。然后朱富就看不见了,因为他也进了麻袋。 腾云驾雾被人拎着七拐八拐,走了不知多远,麻袋透进的光线顿时消失,他被人重重扔在地上。待被拎出麻袋,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没有窗子的房间,周围只有两根蜡烛照明,先前突袭的十几个灰衣人全都负手立在周围,站得特别齐整。 门突然开了,走进来两个人,都蒙着面,一个白发苍苍,一个年轻挺拔。 朱富眼睛一闪,已经认出那年轻之人。 “咦,朱爷,看您这表情是认出我了?”年轻人洞悉他的神色,一把扯掉面巾,“那我也不戴这劳什子,省得憋气。” 面巾下露出的脸,赫然是乐康堂口的副手吴长明,正带着不咸不淡的笑容看向他! 朱富咬牙切齿都不成,因现在全身麻木,他无法动弹。只见吴长明伸手一指侯三,“这个没用。” 便有一个灰衣人上前,手掌翻转间寒光一闪,顿时收了侯三的命! 你!朱富目眦尽裂,瞪着吴长明恨不得吃了他。侯三是朱富最忠诚最得力的心腹,跟了他二十多年,什么风浪没经过,万万没想到会莫名其妙死在这里! 吴长明上前,一脚踩在朱富脸上,碾了几碾,“朱爷别着急,一会就轮到你了。好好的京城你不待,偏跑到这里来跟我抢银子,自己作死,我也帮不得你。” 然后他施施然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很惬意的欣赏朱富脸上的鞋印子。蒙面的白发老者站在他身边,周围灰衣人更是低头敛目,显然奉他为主。 朱富心头大惊,惊疑不定看向吴长明,捉摸不透他的身份。刚交过手,朱富无比笃定这些灰衣人个个功夫都在吴长明之上,却为什么甘为他的手下?吴长明一个小堂口小头目,哪来这么多高手供驱策,这些家伙明显不是乐康缉事堂的人! ------题外话------ 今天在理思路,写得少些,见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8 事成 “银子藏哪里了?”吴长明坐在椅子上淡淡发问。 烛光很微弱,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暗,明的那一面也是灰蒙蒙隐隐约约的,看不太清楚,更显得他气质阴沉。 朱富眼睛动了动,答不上话。 吴长明抬了抬下巴,立即有个灰衣人上去掰开朱富的嘴巴,往他嘴里灌了一小瓶暗黄色的药水。朱富自有含住不咽的办法,但是那人也有强迫他咽下去的办法,手指在他喉咙上轻轻一捏,咕噜一声,那药水就入了腹。 朱富不知是什么毒水,自知凶多吉少,唯有盼望着姜驷府外的车夫能早点察觉不对,逃走之后带人追上来救他。然而那车夫还活着嚒?他对此感到悲观。他很后悔出门只带了侯三和一个功夫半吊子的车夫,若是多带几个好手情况肯定不会是这样 然而谁能想到,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他不过去侍郎府上走一遭,竟然就能在府里被人绑架挟持。这事到底和姜驷有没有关系?朱富回想当时情形,应门的门房几人是熟面孔,初进院时见到的几个小厮也是普通的仆役,但等进了第二道门槛动了手,那些门房和小厮似乎是不见了,二道门内外一片空旷,唯有敌人。 是别人借了姜驷的地盘,还是姜驷和人串通一气? 可姜驷刚把女儿送给国公府,做什么要挟持国公府管家,这不合常理。 除非 朱富很快想到一个可能。 瞬息间他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嘴巴,舌头,乃至手指脚尖,正以很快的速度恢复知觉。他试图坐起来,但全身五花大绑,被绳子缠的几乎密不透风,除了动手指之外干什么都有难度。 “银子在哪里?”此时吴长明又问了一次。 朱富知道了刚才被灌的是解药,但解药有没有毒?他不确定。看向吴长明的眼神充满戒备和怨毒,他反问,“吴堂副是替谁问话?” 吴长明淡淡一笑,“替我自己。” “什么银子?” “你从姜侍郎姜大人那里骗走的银子。” 朱富心下一沉,难道,果然是那一百万两银票,被姜驷觉察了幕后人? 或者 他又想到了一种可能。 或者是姜照坑他,因为不满他拿的太多而且再次上门敲诈,所以把消息透给了对头吴长明?当日姜照去缉事堂找他,吴长明中途可是把姜照带走了,两人从此勾搭上,而且姜照还知道他和吴长明不对盘。 太有可能了! 朱富心里起了杀机。 但随即就被吴长明洞悉。他笑意深了些,“朱爷,恨谁呢?想做掉谁呢?”随即语气变冷,“先把问题给我回答了,否则先被做掉的是你。” 周围的灰衣人不说不动,形成无声的威压。 屋子很小,光线很暗,朱富被团团包围五花大绑着,躺在地上随时能被取了性命。他脑子飞快转动想办法,目光飘忽不定。 “吴堂副,你敢劫持我,不怕我的人随后跟你仔细算账么?缉事堂到姜府路途不远,我的人最擅长寻踪追凶,你可别托大。放了我咱们好好谈谈,兴许我能给你留条活路。” 哈哈哈。吴长明朗声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时间收不住。 “朱爷真霸气。沦为阶下囚还敢反过来威胁别人,佩服!佩服!”笑够了,问,“这么说来,那些银票在哪,你是不想说了?” 交谈片刻朱富的心绪稳定一些,也露出淡淡一个微笑,“若我不说呢?” “杀了你。”回答干脆利落。 “你敢么?” 吴长明没回答,只第三次发问,“银子在哪里?” 这一次问得很慢很慢,笑意也越来越冷。 朱富顿觉压力骤增。他也是经过风浪闯过南北的,当坐探的心理素质有多好自不必说,然而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和吴长明对视。 顿了一顿,才慢慢地说,“有胆子你就杀了我,可别怪事后麻烦太多,朱爷我,可是在御前挂过名的。” 吴长明笑笑望着他,片刻后无奈摇了摇头,转脸对身边的蒙面老人说:“钟叔,他又在威胁我。” 蒙面老人微微躬身,“敢威胁少爷的人,老奴不会留他活在世上。” 吴长明点点头:“那么多谢钟叔。” 蒙面老人微微抬手,两个灰衣人迈步走到朱富跟前,居高临下看向他。朱富额头冒了冷汗,突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此时蒙面老人突然又说:“少爷,您身上的伤是否和他有关?” 吴长明笑道:“被钟叔看出来了?上回去查他谋害建平侯府的底牌,的确不小心受了点伤。他手底下颇有几个好手,事后还要麻烦钟叔帮忙料理掉。” 蒙面老人目光一暗,“好说。既然他伤害过少爷,就别想痛痛快快地死了。” “全听钟叔的。” 吴长明看向朱富,“朱爷,最后一次机会啦,银票在哪?” 朱富被主仆两个的对话弄得提心吊胆,自知已成刀俎下的鱼肉,恐怕真是凶多吉少。而且吴长明话里透出的内容也让他分外震惊。许久之前他在缉事堂住处的内室被人潜入,险些丢掉姜骅和川南的密信,若不是侯三及时赶到拦住了潜入者,事情可要糟糕。那潜入者身手极好,在侯三和手下围攻之下受了重伤但仍然顺利逃脱,缉事堂派了几十骑快马去追都没追到。听吴长明的意思,那人竟然是他? 他为什么要抢密信,难道也是为了敲银子? 这疑惑此时却不是问的时候,因为那蒙面老人也走上前来,蹲在跟前,立刻就要动手的样子。 朱富压制心头惊疑,极力稳定情绪盯着吴长明,还露出有恃无恐的笑容:“吴堂副想要银票?杀我你可什么都得不到。再说一遍,我是在御前挂名的,我若死了飞鱼卫绝不和你善罢甘休。好好放我起来,我可以把银子拿出来跟你分一分。” 蒙面老人侧头看主子。 吴长明只笑不语。 老人手掌翻转,不知怎么拿出一柄奇形怪状的曲刃小刀来,朝着朱富锁骨旁慢慢按了下去。 “!”朱富的笑容就那样僵在了嘴角,眼珠在一瞬间瞪得鼓起来,几乎要夺眶而出。 老人冷哼,“废话真多。” 慢慢拔出小刀,朝另一边锁骨也扎了一下。朱富就再也做不出其他表情了,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喘气都很困难。 吴长明笑道:“他觉得御前挂名有多了不起呢。那么多杂碎坐探,皇帝老儿怎管得许多。一个杂碎都摆平不了,爷还在飞鱼卫混什么!” 他长身而起,走出去了,“钟叔慢慢料理吧,我先处理堂口的事去。” 蒙面老人停手,站起来带着一众灰衣人躬身相送,“少爷慢走,您放心,不让他尝遍百十道刑罚,老奴绝不许他断气。” —— 姜驷感觉自己被雷劈了。 原本好好在书房里坐着喝茶,等国公府管家过来谈事情,等许久不见人来不说,门外奴才竟然跌跌撞撞跑进来报,说门上和外头做杂事的仆役全都被人捆了堆在门房里。 “怎么回事,谁干的?” 姜驷第一时间想到贺氏,以为是贺氏在跟他斗法,他拘了她的人,她就要把他的人也绑了。 及至几个门房和小厮跪在阶下把头磕得山响,结结巴巴说明原委,说唐国公府四管家在二道门上被持刀歹徒劫走了,姜驷的嘴巴张得老大,半日都合不起来。 “歹徒持刀?”哪里来的持刀歹徒?乐康城有这么混乱了吗,敢有人拎着刀进侍郎府抢人,抢的还是国公府的人?! 然而奴才们众口一词,都说那些歹徒高来高去,凶神恶煞,十多个人围着朱管家主仆乱砍,须臾间把他们全都装麻袋扛走了,眨眼不知所踪。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都是死人吗,眼睁睁看着朱爷被劫走不会上去帮忙?不会叫人来帮忙吗?”姜驷回过神来之后,顾不得病体沉重,上去乱踢一顿,把一群奴才全都踢得趴在地上不敢往起爬。 “老爷老爷息怒,不是奴才们不帮啊,是那些歹徒动作太快,我们就觉得眼睛一花,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人绑了,嘴也被堵着,根本来不及示警,别说我们,就是朱爷自己带来的车夫在府外等着,都没听到里头动静,您说说这些歹徒有多利落!老爷,这些人绝对不是普通歹徒,他们全都能上房,那速度快的简直是神仙” 啪! 细说原委的门房领头挨了一个嘴巴。 “车夫现在哪里?” “回去找人报信了。” 姜驷气得眼前发黑。这算什么事?唐国公府的管家怎么能在他的宅子里被劫走?而且,而且他现在才知道,原来朱富自己也会拳脚,还能和歹徒对打。那么这些歹徒,到底是冲他来的还是冲朱富? 不管了,总之不能把自己黑进去! “快,快去报官!说朱管家被仇人劫走,下落不明,让官差赶紧搜城!” —— “姑娘,今日城门突然关了,街上戒严呢,咱们府外的街口都有官差巡逻搜查呢!” 姜照正在练武场上看蒋三郎师徒训练护院,白鹤匆匆跑来送来这样的消息。 “出了什么事?” “听说是缉拿江洋大盗。” 哪来的江洋大盗?姜照仔细回想前世的这个时候,并没想起乐康城有江洋大盗这茬,“是谁家被偷了抢了,还是出了命案?” “不清楚,让人去问街口的官差了,可他们也说不清,只知道上头吩咐下来,让缉拿形迹可疑的人。” 这知府也是糊涂,哪有这么吩咐的,偌大乐康城人来人往,只说一个形迹可疑该怎么抓人?“你去接着派人打听,有消息就报上来。” 姜照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世道不稳,出几个江洋大盗并不新奇,本省这边还算好的,其他地方有良民活不下去落草为寇,成帮结伙出去为祸他乡的例子多了。战乱一时影响不到乐康,她只要按计划准备就可以了。 于是继续按部就班地过日子。 直到隔日突然听到北宅二太太那边送来的消息,说国公府的管家在北宅被人光天化日劫走了,姜照这才联系起江洋大盗的事。她立刻想到吴长明。能在乐康城里把朱富劫走的人大概屈指可数,他有首当其冲的嫌疑。会是他吗?还是朱富其他的仇家?干飞鱼卫这行仇家遍地,朱富又做了走私消息的勾当,到底惹了谁还真不好说。 不过不管是谁,姜照真心佩服对方,也暗暗感谢。 父亲姜骅闻听后有点担心,“这咱们家正在训练护院,又有蒋师傅那样的高手,与朱富和北宅都正好有嫌隙,会不会被人怀疑到头上?” 姜照忍俊不禁,“朱富那样的人,是随便谁都能下手的么。蒋师傅当护院教头虽是绰绰有余,大材小用,但若让他劫朱富还远远不够格呢,飞鱼卫的人又不是蠢货,用脚指头想也不会怀疑咱家。” 不过倒是被提醒了,她索性把护院一事经营得更加如火如荼,城里戒严三日之后又放松了,她便派杜嬷嬷去另一个庄田又招了十几个新人上来。加上主动过来的家生子,现在整个练武场里住了七八十号人,武场不够用了,姜照又把武场旁边的院子也圈了进来。一群少年为主的护院天天训练不停,风雨无阻,有时候喊杀的声音能直接传进内宅深处去。 —— 因为原告再没露面,省城按察院把状子发回乐康府城,让知府查实再报。这是姜驷使了力的结果,发回来之后本乡本土的好解决,而且若洪九娘再不露面,这官司可以运作一下,定为恶作剧诬告结案。 按察院行文一到乐康府,知府就派了师爷登门,殷勤和姜驷说明情况。姜驷赏了那师爷一个大封红,“现下正等唐国公爷的信,此案暂且放一放,刁民诬告之事虽然恶劣,但咱们为官之人倒不必与之计较太多,请回去告诉你家东主,现在还是全力缉凶为要。否则乐康城出了这样的歹人,被京里知道了大家脸上都无光。” 岂止无光,那是会影响知府官绩考评的,弄不好丢乌纱也有可能。乐康知府已经被一个侍郎外室案弄得很不爽,这下又摊上劫持大案,简直焦头烂额。两件事都关系姜驷,他暗地里不知把姜侍郎骂了多少遍。 结果,府衙师爷拜访姜驷的隔日,一封匿名信又从街头小乞丐手里递到了侍郎府。姜驷打开信便想跳脚,竟然是久久不知踪迹的洪九娘的笔迹,言称不日就要离开乐康,再无相见之日,求姜驷看在孩儿的面上给些盘缠,开口要一万两。 一万两跟百万比起来倒是不多,但问题是上次已经给了百万,结果对方不守信状子还是递到省城去了,这次还要钱,难道没完了?长此下去不是办法,斩草除根?根本不知对方是谁。 偏巧国公府的信件也到了,唐国公朱文至对管家在侍郎府被劫走表示非常愤慨,责令姜驷给他一个交待,措辞很严厉。姜驷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两下夹攻,病情更加严重,真得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待姜驷沉重卧病的消息传到侯府时,老夫人等人都说这是多行不义的报应,姜照心里却知道现世报哪有这么快?匿名信可是她干的,不为那一万银子,就为给姜驷添堵,吓唬他。 “爹,你那边怎么样了?”私下里她问姜骅进展。 姜骅点头,“差不多了,朝上正在商议为川南战事筹措军费,明年皇后生日似乎也要操办,宫里朝里都在愁银子。周容周大人愿意牵头,择日就把官绅侵吞民田的事情摆到明面上谈。” 姜照心里很畅快。 终于要摆脱北宅的压制了,终于可以一心一意经营自家。等周大人的火烧起来,姜驷为免烧到自己还得出银子走关系,到时兴许还可以敲一笔。唯一不爽快的只是 敲出来还得分给朱富。 这条吸血虫子得早点想办法摆脱他。 要是吴长明可靠,早点介绍一个合适的刺客人选,干掉朱富最是干净。只是这位吴爷底细不好探,可靠与否还真难说 这晚正在随意琢磨,冷不防后窗又有极其轻微的三声响,是非常规律的敲击。姜照翻身而起,推开窗子,外头却并没有人,唯有一张轻飘飘的信纸随风落了进来。 “朱富已死,备好十万酬谢银,择日来取。” 信上简单一行字,后面注着“阅后请焚”,落款是:欠你几条命的人。 姜照讶然,撑在后窗上仔细往外看,依然是没有任何人。看来这次这位爷不想现身。 是没脸现吗?明明写着欠几条命,还好意思要银子 姜照倒不是矫情银子,本来杀朱富就不容易,只是好笑他前后矛盾的措辞。 她上次的确说了十万两买朱富一条命,他又没答应,过后怎么不声不响就给办了,这人行事真古怪。姜照抖抖信纸,重新点了蜡烛,把信放在火光里烧成灰烬。 他如此藏头露尾,敢是杀朱富的后患未扫干净,不敢现身么?姜照腹诽几句,心情却是大好。她知道吴长明不是信口雌黄的人,为这个骗她绝无可能。朱富定是真的死了。 十万,呵呵,她真想直接甩给他二十万,这事办得太漂亮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9 商量 姜照非常有冲动去一趟缉事堂,亲自见见吴长明,送个八汤八碗的席面敲锣打鼓感谢他。不过,这好像不是感谢,是嫌他死得不够快。想到这里姜照不由抿嘴笑了,果然心情一好,不由自主就想开玩笑。 她终于明白前几日城里的戒严是怎么回事了,以及把姜驷弄得病势沉重的,罪魁祸首果然都是吴长明。 朱富死了,姜驷会如何,唐国公府朱家又会如何?朱富的身份不简单,坐探死在办差的路上,会不会牵扯到其他方面的纠葛和利益?姜照仔细想了许久,最终把还要敲姜驷一笔的念头暂时压住了。 这段是敏感时期,她不能再做太多动作,免得引起各方面的注意,节外生枝,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总之现在平妻困局已解,所谓密信的事情随着朱富死去也基本断绝了后患,侯府得以安然度日,倒不急着去给姜驷添堵。至于父亲正在进行的事,那是可以光明正大摆出来让天下人看的,继续下去无妨。 打定主意,姜照把心思全都投入到训练护院和打理娘亲产业上。 时间一晃就是两月有余,盛夏渐过,将要入秋。 天气却还热得很,连日闷热潮湿,偶尔一阵雷雨过后稍有清爽,但很快又会热起来。 建平侯府的护院已经增加到一百有余,全是庄田和家仆子弟,每日在练武场上呼呼喝喝,学会了简单的拳脚功夫,又被训练得整齐划一,走路坐卧都有了章法。姜照看着满意,专程把父亲叫过去一次,让他观摩训练的成果。 当姜骅看到百十号人排成整整齐齐的方阵,无论走路跑步全都步伐一致丝毫不乱,甚至只站在那里都像一排笔直的旗杆,百人如一人,十分惊叹。他暗地留心这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但基本都在关注他们练武,偶尔看到一小队一小队的人分开练习走路跑步,还觉得古怪。 及至今日见识百人方阵的齐整和威风,才意识自家护院与别人有本质不同。 “阿萝,这,这是怎么做到的?”他难掩惊讶。 姜照喊口令,正在绕场跑步的队伍迅速集结到跟前,干净利落形成了一个整齐方阵,横看,竖看,斜着看,所有人都在一条直线上。没有接下来的指令,他们就一动不动站着,没有一个人移动分毫。静静的,像是木桩子,像是雕像。 “爹,您觉得如何?”姜照笑着问。 姜骅盯着方阵看了半晌,希望能看到有人耐不住,站不稳,或者摸摸鼻子挠挠痒痒之类的小动作,但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到,时间拖得越久,他就越感到震惊。他是进京见过世面的,又多年在外游历,仪仗c禁军c飞鱼卫c普通卫所c边军的队伍全都见过,高官显贵的私人卫队也见过几个,正因有了这些见识,他才越发觉得眼前所见不同寻常。 “阿萝,要不是知道你没进过京城,我几乎要以为你将御林仪仗搬到自家来了。”见女儿笑,姜骅摇摇头解释,“这不是过誉哄你,是真的,当年我见仪仗在京城街上走,也不过如此了。且若真论起来,仪仗军较之他们是威严有余,朝气不足。为父万万没想到你能将家丁护院训成这个样子。” 于是便疑惑,“是你的主意,还是蒋师傅的?” 蒋三郎作为教头,就站在父女俩身后不远,也在观摩训练成果,闻言抱拳道:“老爷,这全都是四小姐的主意。” 姜照笑着对父亲说:“旧年在祖父的书柜里乱翻,忘记是翻的哪一本了,对其中练兵之法记忆颇深,就试用了一下。” 姜骅疑惑,“是么?”他不记得父亲有这样的书。但老侯爷的藏书阁里卷册繁多,他也未曾读全,倒是不敢肯定。 “只是,阿萝,即便是你祖父书里记载的,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们步调动作虽然统一,看着也够威风好看,但咱们训家丁是为保护家宅,又不是用来摆排场抖威风。依我说,倒不如少花时间在队列上,多让他们练练功夫拳脚。” 蒋三郎低头微笑。当初他也曾有过这样的疑惑,不过很快被四小姐说服了,现在看来,还是小姐说得对。 姜照笑着启发父亲,“练队形可不是单单为了好看,这是要他们脑袋里形成令行禁止的一根弦,一举一动都要听号令,时间长了之后形成习惯,遇到危险他们才能以号令为先,而不是各有各的想法,缩手缩脚。” 姜骅将信将疑。姜照却无法解释太多了,没见过实战,谁也不会相信光练习统一的走路跑步就能有大成效。可她真切地见过,当年在川南,以这套法子练出来的兵卒无需身负绝世武功,甚至不会拳脚都可以,只要在战阵里听从号令行事,完全能够以一当百,遇上几倍甚至十倍敌人都能杀出血路。 她就是要那样一支队伍。 做家丁护院,远远不够。百十人,远远不够。 只是这个练武场太小,已经盛不下再多的人了,而且一个空架子侯府,百十护院已经是极限,再多,就要惹来朝廷的关注了。一时并没有好机会和好借口扩充护院队伍,唯有暂时稳住脚步,把现有的人练精练强,伺机再动。 父女俩正在练武场的时候,姜老夫人那边突然派人来传话,说有事相商,叫两人都过去。姜照连忙随着父亲去往内院,继续让蒋三郎师徒训练护院。 “娘,您有什么事?”进了老夫人屋子,姜骅见妻子程氏也在,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儿,屋里气氛很是欢快,婆子丫头们脸上都挂着笑。 老夫人近日身体不大好,许是天气的原因,先是中了几日暑,后来又闹肚子,父女俩赶过来时还以为老人家又有不适,要请医延药。直到进屋,才双双松了一口气。 老夫人笑眯眯的,程氏代替婆婆回答说:“老爷,阿萝,你们先坐下喝口水,顶着日头一路走过来很热吧?” 丫鬟上了茶,父女两个都喝了一口,程氏这才笑着说:“适才我来和老太太商量今年办寿的事,老人家兴致很好,想好好办一办,一来咱们家许久没热闹过了,二来也去去今年被小人缠住的晦气,所以才请了老爷和阿萝过来,咱们大伙一同商量。” “这是大好事。”姜骅见母亲高兴,当然非常乐意捧场,立刻笑着问老太太,“您自己有什么想法了吗,说出来大家参详,到时办出来一定比您预想的满意。” 姜照也很高兴。北宅正在跟唐国公府周旋,一个姜芙龄,一个朱富,姜驷根本腾不出手来做坏事,而且侵吞民田之事也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姜驷正被抓典型,被周容为首的一群清吏揪住打击,焦头烂额。所以侯府这边的日子悠闲又舒畅,老太太突然提出要办寿,姜照哪有不赞成支持的。 “祖母,咱们办个大场面吧,把乡下宗族里的亲戚都请来,把何家程家两边的人也都请来,还有乐康城里跟咱们来往走动的故交好友,都下帖子请!到时候在前头花厅好好摆三天酒宴,请最好的班子来唱戏,席面要城里最好的几家酒楼来送,只挑最特等的菜肴,风风光光给您过一回寿,您说好不好?” 不等老夫人开口,姜照凑过去挨着老人家坐了,一口气说了好些话。她现在攥着姜驷那里得来的银钱,正愁没地方花。 姜老夫人笑道:“你倒替我想全了。” 姜照挨得更近些,笑着撒娇,“您只说好不好吧?”前世里祖母今年的寿宴很是惨淡,一家子随便吃顿饭而已,那时候她马上就要离家远嫁,家里人哪有心情办寿宴。她觉得很对不起祖母,这辈子要补回来的。 便是老人怕麻烦不同意,她也要软磨硬泡说服老人。 却没想到老夫人闻言笑得开心,搂了她在怀里,道:“好,好,你说的都好。” 姜照很惊喜,“那,就这么办?您可不许反悔,过后又怕花销,怕麻烦,怕闹腾,我不依的。” “我一把年纪,吐口唾沫都是钉,什么时候跟你反悔过?”老夫人佯怒,故意板了脸,“我还嫌你的主意小家子气,不够麻烦不够闹腾呢!” 姜骅凑趣插言,“阿萝小孩子家没见过世面,娘您点拨点拨她,让她长长见识。” 程氏也笑:“老太太您且说,媳妇也要长见识的。” 满屋丫环婆子都跟着笑。 姜老夫人毫不含糊,“要我说,只请宗族跟亲友算什么热闹?当年老侯爷受爵宴客的时候,达官显贵挤满堂,五品上的官员就把一个大厅坐满了,底下品级的更不用提,咱们既然要大办去晦气,索性把旧年认识的人都下个帖子过去,备上百十桌席面,那才叫气派,我才高兴。” 姜骅笑问女儿,“这下知道你祖母的排场了?” 姜照笑:“知道了。” 老夫人道:“你们别笑,我可是说真的。帖子我都预备够数量了,请谁不请谁等我列完了单子,你们按名字把请帖写好送出去就是。现在离我过寿还有两月有余,便是去京里送帖子一来一回都不耽误。” 老人家说得极其认真,倒让姜照几人的笑容顿了顿。 怎么?老太太是说真的,还要去京里请客? ------题外话------ 感谢留言,我都有看,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0 寿宴 “娘,您的意思是?”姜骅打量着母亲的神色觉得不似作伪,于是更加疑惑。程氏不出声,但也是很纳闷地望着老太太。而姜照,却暗暗在心里揣度起来,祖母从来不做没道理的事情,而且最是反对铺张浪费,更是低调做人惯了,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呢?到底为了什么? 却见姜老夫人不慌不忙,笑眯眯看了儿孙们一眼,问大家道:“怎么,觉得我想得离谱了么?我这个糟老太太根本是在异想天开?” “您这是哪里话,我们可不会” “好了,会不会的我不在意,只是这个生日我的确是想这样过的,再说一次,我可不是和你们开玩笑。” “娘?” “怎么,愿意么?” “这” 姜骅终于能确定母亲真的不是开玩笑,是真想“大办”。只是他生平从未见家里这样做过事情,一时捉摸不透。 想了一想,试探着劝道:“您老人家今年过的是五十九岁生日,明年是六十大寿,您若是一心想热闹,今年时间未免有些仓促,不如,待明年整岁大寿时再给您大肆操办?” 老夫人道:“两个多月的时间去京城也够了,倒不怎么仓促。” “可是正值盛夏,若是京城故交想来亲自登门贺寿,恐怕要顾忌路途颠簸c水土不服,倒不如” “但我若是就想过今年的生日,就想今年大办呢?” “娘?” “阿萝,你怎么看?”老夫人突然转向姜照。 姜照正在思量前世,想起前世的时候祖母可没等来六十大寿就心中戚戚然,有些走神,直到被老夫人问了第二遍才略略回神,顿了一顿,思忖道,“祖母您老人家只要高兴,想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您说请谁就请谁,摆多少张席面就摆多少张。管它五十九岁是不是整生日呢,什么也抵不过您心里舒坦。” 老夫人点点头,“这才是我孙女。” 姜骅和程氏略显尴尬。 老夫人朝他们道:“你们若是心疼花销,这次只管从我的体己里头出,你们只办事就好了。若是连事都不想办,那就让阿萝来办,正好让她历练一下操持大场面。” 话说到这个份上,当儿子媳妇的哪敢再说个“不”字,姜骅也只得把心里头的纳闷赶紧压住,笑着和母亲凑趣道,“您看,您老人家看见孙女倒把儿子和媳妇放在一边了,只疼孙女,只和我们生气。您说怎么办,儿子下去这就操持准备,没有半分推脱的。” 程氏也忙道:“阿萝年纪小,别累着她,老太太让媳妇来操持帮忙吧,阿萝愿意做什么就参与做什么,只别把所有事都挑起来,让她安安稳稳继续忙她的才是。” 老夫人这才转回笑脸:“嗯,这听着才像话。我虽然老了可不糊涂,你们别想糊弄我,这回就按我说得办。” “是,当然了,我们哪能糊弄您。” 老夫人喝了口香茶,此时才慢慢解释出了缘故,“不瞒着你们了,实在是我前些日子做梦,梦见有老神仙与我说,我的五十九岁是个坎,若过去了,还能活个一二十年,若过不去,那六十大寿是别想了,随时都能撒手抛开你们去追随老侯爷。我本不当回事,可架不住一连几日都是这样的梦,倒让我心里起了疑惑,想起年轻的时候在京城遇见过一位街头算命的,也曾这样和我说过” “娘,真的吗?怎么儿子从来没听见您提起过?”姜骅一下子紧张起来,无比担心。 老夫人道:“多少年的事情了,而且当时我根本就不信,还觉得那算命的是大言骗人呢。他们神棍之流不都是如此,先用大灾大难把你吓唬住了,等你入了套,再装模作样帮你破除灾祸,从中收钱嘛。这些年来我都没当回事,又和你说什么。若不是这次突然开始发梦,我早把这档子事抛在脑后了。” 姜骅想到母亲近两年身体的确是不大好,尤其最近因为北宅的事情闹心,连接病了几次,事情解除之后都还未曾好全,事关生母,饶是他平日里对怪力乱神之事嗤之以鼻,此时也不仅开始惊疑了,难道,母亲五十九岁真会是命中一道坎? “娘,那么,那个算命的当年说没说,该怎么过这道坎?” “这不就是我刚与你们商量的事情么。”姜老夫人接着解释道,“因为做梦,我渐渐回想起当年的事,然后也想起了那算命的曾经说过,若要过五十九的坎,需要用喜事冲掉命中隐带的晦气,用大喜才能冲过去,我便想,咱们家哪有什么大喜,倒不如先开个好头,热热闹闹把生日办起来,说不定宾客满棚就是大喜,吃吃喝喝听听戏,敲锣打鼓闹上一通,这坎啊,自然而然就过去了。” “如此,这寿宴一定要热热闹闹地办!”姜骅坚定地表态。 老夫人笑呵呵,“正是如此。” 程氏温言道:“您老人家便是发了梦也别太过担心,我听娘家我母亲说,人上了年纪之后总爱梦见旧事,也说不定是您最近身体不大好,心里犯了嘀咕,所以才把当年根本不信的事重新想了起来,做了梦。一梦之后心里更疑惑,于是接二连三做梦。所以未必是有坎,您只放宽心好好将养身体便是。寿宴的事您更无需操心,我们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便真是有坎,也一举把它迈过去。” 听得老太太连连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全。” 姜照眼睛暗暗转了转,未曾出声。若祖母不解释这一大通还好,解释之后,她反而觉得有些欲盖弥彰之意。 事后等姜骅带着妻儿离开,姜照留下来陪祖母,跟前无人时就问,“您老人家是真的做了梦么,别是有什么打算不肯告诉我们吧?” 老夫人不做回答,只问,“你觉得呢?” 姜照笑眯眯地依偎在祖母怀里,“我可猜度不透您老人家的心思,我吃的饭还不如您吃的盐多呢,如何敢班门弄斧。只不过我私下里想着,您惯来不信那些虚无缥缈之事,就算是一连做了几日相同的梦,也不一定放在心上呢。今年咱们家犯小人,您是不是想用‘大人’治‘小人’,才要广为联络旧人故交,给咱家壮壮声势?” 老夫人眼中闪过赞赏,脸上却嗔怒,“原来白疼你了,你是一点不担心我这把老骨头,只会转你的鬼心思!” 姜照低了头,在祖母怀里蹭了两下,笑得更开心。 她就知道祖母才不是被几个梦就吓怕的胆小之人,做事,一定有原因。 这样也好,建平侯府低调太久了,久得都快被人遗忘了,这一次借着寿宴广撒请帖,不指望收到帖子的人都能有所回应,但作为重新出现在大家视线里的噱头,过寿的理由足够了。 顺便也看一看,自家在世人眼里心里的分量,到底是什么程度。 另一边小书房里,程氏和姜骅也背了人说话。 程氏宽慰丈夫,让他别为老太太的梦忧心。姜骅道:“你是知道我的,对怪力乱神的事情总是一笑置之,可这回”长叹一声,“心里总是不踏实,但愿真是如你所说,是老人家心里起了疑才发梦的吧。” “十之七八是如此了。”程氏宽解他,还是用在老太太跟前的说辞。然后停了一瞬间,迟疑问道,“你在外的事我不大懂,也不方便细问,只是似乎你最近正在操持压制那边的事情?你说,要是我们现在广发请帖,会不会太招摇了,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吗?” 姜骅自然是有麻烦也要迎难而上的心思,为了母亲当然不能怕麻烦。不过程氏的话也不无道理,周容那边牵头开始的事情已经在朝中惹起波浪了,正因为事先他联系了一大批朝堂内外的人物造势,整个局面颇有野火燎原之势。朝中聪明人多,即便姜骅不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但顺藤摸瓜,凭着蛛丝马迹也能查到有他的影子,此时这个当口,若建平侯府再广撒请帖为老侯夫人过寿,可就有了别的意味了。 “请帖是一定要按母亲的意思发,为了保险期间,不招惹麻烦,我仔细斟酌措辞便是,另外,也会私下知会至交好友,若有不对的风向与我们不利,让大家帮衬着掩过去便是。” 姜骅沉思之后,打定主意。 程氏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寿宴的事我会办得周全,你只专心料理外头,无需分神。” “辛苦你了。” “夫妻之间,何须道辛苦?”程氏佯作不满。 两个人相视而笑。 于是寿宴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程氏打理家务事是把好手,姜照偶尔帮她一下,后来见一切都井井有条便不再插手,免得她多心,继续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去了。这一日却突然收了一张纸条,依然是被人不声不响送到后窗的,没有落款,约她到城中某个茶楼相见。 这回连“欠你几条命的人”这种署名都没有,但是姜照认得出笔迹,知道是吴长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1 茶楼 吴长明已经许久都没出现了。 自从那次神龙见首不见尾地送了一张纸条过来,说朱富已死,再之后就没有了动静。不但人影不见,就是纸条也未曾再送。姜照知道他若是干掉了朱富,势必会有比较麻烦的尾巴需要料理,也就不去招惹他,更为了不给彼此添麻烦节外生枝,连缉事堂以及他给的明面地址都未曾去过。 甚至,连安置洪九娘的民宅都未再涉足,把侯府的人撤了,让蒋三郎帮忙找了可靠的会武朋友分散在民宅左近住着,一为守护,二为在必要时候传递消息。 从而彻底撇开和朱富牵扯过的痕迹,只要飞鱼卫的人不细查,是查不出来的。 况且朱富身份特殊,唐国公府和飞鱼卫高层互相猜疑,两边各有顾忌,下死力气彻查并不可能,这是姜照前世就明白的道理。而朱富曾经的手下呢?更没理由把主子倒卖消息讹诈的事爆出来找麻烦,所以姜照忖度着朱富的死影响不到侯府。 日子一天天过去,果然一片风平浪静,她准备的后手也就派不上用场了。 现在,眼看着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吴长明突然送了信来要求见面,是不是说,风波已过? “那我就去见见他。顺便,探个口风。”姜照打定了主意。 按着纸条上约定的时间地点,姜照随便寻了一个理由,和家中长辈说一声便带人出了府。 带的是贴身丫鬟夷则,还有蒋三郎和他两个徒弟。 蒋三郎在侯府日久,衣食住行样样妥当,女儿又整日泡在针线房高兴得不得了,他渐渐对侯府也有了归属感,从挂单的教头心态转变成了真正的护院心态,近来姜照若是出门,他都主动要求护卫。 乐康城自从闹过一次所谓“江洋大盗”之后,依旧像往日一般祥和安定,侯府小姐出门更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多带个人总多一份保障。 “有劳蒋师傅。”登车前姜照笑着和蒋三郎道谢。 “四小姐客气了。”蒋三郎躬身作礼。 他还带了一队八人的护院,全是训练场上的佼佼者,八个结实儿郎往马车周围一站,那气势扑面而来,自不是寻常仆役小厮可比。姜照隔着纱窗看了,心中欣慰,把原本要跟车的仆役都打发了,只留了老车夫和熟悉地面的婆子。 出发比约定的时间早了许多,这是姜照的谨慎之处。她先去市面上逛街,最后再去指定的茶楼落脚,这样吴长明再去不会显得突兀,若真有人跟踪监视,也无明确证据证明两人是约好的。 于是她从侯府出来之后,沿着最近的一条街市慢慢放车走着,看到街面上有什么稀罕有趣的东西便打发婆子去买,一条街逛完已经买了许多东西,堆在车里占了足够两人的地方。幸亏这次用的车大,倒也不算什么,姜照决定去另一条街接着逛。 那条街上有娘亲留下来的产业铺子,一家首饰店,一家生药店,还有一家小酒楼,都不是太兴盛的生意,和城中大买不起,基本维持着罢了,其中生药店这两年一直在亏损,全在吃老本。 路过几家店面的时候姜照并没进去,让车夫把车停在稍远处静静看了一会,然后就走过去了。她重生之初还打算好好打理一下这些产业,可一直未曾腾开手,上月底刚把历年的账目看完,若要整顿起来靠它们赚钱还得一番精力,忙着习武c训练护院,她打算过一阵子再说,总之现在用着姜驷的钱,手头还很宽松,倒不用急着到处抓挠银子。 “那药铺子看着生意还不错啊,人来人往的,怎么连年亏损呢。”车子走过这条街后,跟着主子看店面的夷则悄声嘀咕。 姜照笑了笑,未搭腔。从账本上来看并没什么破绽,但真正经营一个铺面的话,账本和实际可能有天地之别。等腾出手来,找那掌柜的问一问便能洞悉了。 “姑娘,进去喝杯茶解解渴吧?走了这半日了。” 马车走到另一条街上,路过一家两层高的茶楼时,夷则突然提议。 这是主仆两个早就定下的,装作是临时起意去喝茶。听到丫鬟的话,姜照转头隔窗一看,茗远茶楼,果然是吴长明约定的地方到了。 “好。”姜照应了一声。 夷则并不知道主子要到茶楼来做什么,只按着事先的吩咐提高了嗓子,“停车,姑娘渴了,去歇一歇喝杯茶再走。” 于是一行人便在茶楼前驻足。 夷则还故意让婆子去询问,问这里都有些什么茶,成色好不好。门口迎宾的伙计很是能说会道,站在那里声音很响亮,把自家茶楼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逗得附近路过的行人都在笑。 婆子也笑,回头对夷则说:“听起来不错,要么,姑娘就在这里歇息?” 事情便这么愉快地决定下来。 车子在茶楼旁附属的小跨院里驻了,姜照带了丫鬟和蒋三郎师徒上楼,留了护院等人在底下歇息喝茶。时近正午,茶楼里客人不多不少,一楼大堂坐了一些散客,二楼上去是雅间,有客的不足一半,姜照挑了一个最靠里的雅间,十分清静。 吴长明还没来,门便没关,蒋三郎师徒站在外面,姜照随便让夷则要了一壶今年的新龙井,摘了帷帽,一个人坐在窗前慢慢品。 正是暑伏天气,有些闷热,洞开的雕窗外是一片笼着薄云的淡灰蓝色天空,偶尔有风吹进来,是暖而湿的,并不凉爽。壶中茶水品质一般,在普通茶楼里不用期待能喝到极品,姜照从小被喜欢茶道的父亲养刁了嘴,对这茶的兴趣便不大了,聊以打发时间而已。 夷则陪在旁边,主仆两个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慢慢耗着。 距离定好的见面时辰还有半刻多些,姜照一边等,一边琢磨吴长明见面的意图,微微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手中捏着茶盏,意态悠闲。 坐了有一炷香的工夫,不合时宜的嘈杂和吵闹声却从街面穿到一楼,又一路传进了二楼。听起来是一群粗嗓门的男人进来了,呼呼喝喝,很是扰乱茶楼的清雅气氛。 姜照眉头微微一皱。 嘈杂声却越来越近了,伴着沉重脚步,有粗暴喊声传来。 “这一层我们爷包了!闲杂人等赶紧出去,不得有误!”颇为刺耳,而且相当蛮横。听起来是站在楼梯口喊的,声音却直直传到最里头的雅间来。 夷则怒目:“谁呀这是?” 门外蒋三郎要过去询问,姜照拦住了他,“些许宵小杂碎,不劳蒋师傅辛苦,您是教头,别掉了身价。” 蒋三郎微微躬身,踏进半只脚进来,伸手要把未曾关上的雅间隔扇门合紧。 那边粗暴的喊声过后却是粗暴的踹门声,听起来,似是每个有人的房间都被踹开了,喝茶的客人们正在被赶。 踹门的人很快来到这边,蒋三郎关门的动作还没完,那人已经出现在门口了,是个身穿灰色粗布短衫的莽汉,满脸嚣张。 “都走都走,我们爷包场,走慢一步别怪咱们拳头不客” 话未曾喊完,他借着尚未关上的隔扇门看到屋中客人,声音戛然而止。显然,屋里是两个姑娘让他很意外,而且,他还眼尖地发现两个姑娘都很漂亮,尤其是年龄略小的那个简直和画上仙女似的,顿时让他眼中泛光。 至于守在门外的蒋三郎师徒两个,完全被他无视了。 “乖乖,这么好看”莽汉口中发出赞叹。 蒋三郎砰一声把门重重甩上,阻挡了他的视线,“看什么看,瞎了你的狗眼!” “哎哟跟爷爷我扎刺,你是什么东西?”莽汉跟蒋三郎对上了。 楼梯口那边传来另一道粗鲁的声音,“来宝你在干什么,还不赶紧撵人!戳在那里要死啊!” 原来他叫来宝。 这来宝听见喊声连忙转身点头哈腰,把蒋三郎抛在一边,“张叔,这里有俩漂亮姑娘!” “姑娘?谁家的?” 蹬蹬脚步声急促靠近,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人跑了过来,一身绸缎,挥舞的手上一个硕大金扳指,同样无视了蒋三郎师徒,用那戴着金扳指的手指着关闭的雅间门,“这里有姑娘?” “是,是,有俩呢,特别好看。” “确定吗,不是诓我?” “不是!呃不过刚才门关得太快,没看清” “那他妈的还不给我踹开了看,废什么话?!” 两个人一问一答聊得热闹,根本就把蒋三郎师徒当作无物。蒋三郎脸色沉得可怕,早就捏了拳头,他徒弟更气愤,上去就拦住了将要伸脚的来宝,“滚!” 蒋三郎横身挡在门前,如金刚怒目,“不想死赶紧滚蛋!” 出身贫家的人最看不得这些为恶的富人,何况当着护卫之职,师徒俩都觉得小姐被他们这样议论是极大亵渎。要不是不想给侯府惹麻烦,两人早就忍不住出手的,一拳就能把狂徒打趴下。 “哎呦呵——” 金扳指总算肯拿正眼看师徒俩了,却是十分不屑,“啧啧,还有两条看门狗,莫非里头真得坐着天仙美女?” 说话间楼梯上有呼啦啦涌上来一大批人,都是他们一伙的,足足十几个莽汉,把狭窄的走廊塞得满满。 金扳指伸手一招,豪气干云,“小的们!给我把这两条看门狗拖出去打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2 惩凶 这是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家伙? 乐康城虽然称不上物阜民丰,但大体上还算太平的,而且因为没有那么多豪门大户,街面上横行的纨绔子弟也就少了,像当街强抢民女啊,无故欺凌弱小啊这种事,基本不怎么发生。 那么突然跑到茶楼里来强行包场,又要挑事的这些人,是谁家的,什么来头? 姜照和夷则对视一眼,姜照依然悠闲坐着,静观其变,夷则却上前两步挡在了姜照身前。虽然门还关着,还有蒋家师徒在外,可她下意识就做出了保护主子的举动。 看得姜照微微一笑。 而门外,蒋三郎师徒两个已经动上手了。 “你们才是狗,一群狗,一群废物!”徒弟早就恨得牙痒痒,一见蒋三郎起了头,立刻冲上去抢在前头,一边骂一边狠狠揍人。 而蒋三郎寸步不离守在门口,铁塔似的,只是把徒弟漏掉的人踹翻在地,让他们不得靠近门口。 乒乒乓乓一阵乱响。 哎呦惨叫声不绝于耳。 屋里姜照半杯茶还没喝完,外头的打斗已经结束了。蒋三郎师徒身手自不必说,对上朱富吴长明那样的是没有胜算,但收拾几个莽汉混混那是绰绰有余,眨眼间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站着了,而先前那些叫嚣挑事的莽汉,全都横七竖八躺在了地上。 其他雅间里的客人纷纷探头出来,见此情景,有的砰一声重新关了门,有的小心翼翼继续窥看。人人都很解气,对强行包场的家伙被揍幸灾乐祸。 “都给我滚!也不看看是谁在这里,混闹混嚷的,若是惊着我家主人我把你们全都扭送官衙挨板子去!”蒋三郎一声暴喝,将离得最近的莽汉用力一踢,踢飞在半空,重重砸在一丈外的地上。 金扳指此时也躺倒了,挨的拳头最重,捂着肚子只管哼哼,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上来。 “蒋师傅,问一问他们是什么来头。”姜照隔门吩咐。 “是。” 蒋三郎上前两步,随手拎起一个莽汉喝问,“你们是干什么的?哪家的刁奴,还是街面上的地痞?说!” 那家伙早被打怕吓傻了,哆哆嗦嗦被拎着,结巴说:“好c好汉饶命,我们是是” “快说!”蒋三郎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 “是是是!我说我说!我们是城南祝老大手下的,跟着赵爷出来做事,我们不是有意冒犯您的神威啊!饶命!好汉饶命!” 城南祝老大?蒋三郎略作回想,想起城南那边是有这么一号人物,乃是屠户,底下带着一帮混混,有一块地盘。他是开武馆的,对城里三教九流比一般人熟悉些。 但赵爷又是什么东西?却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草莽,莫非是大户人家的?看这强制包场的做派倒是像大户,可乐康城似乎没有做派嚣张的赵姓大户呀。 “你的赵爷是谁?他?”蒋三郎指了指那个金扳指。 “不不,他是赵爷手下的,赵爷在”不敢直说了,眼神却往楼下方向瞟。 蒋三郎会意,一把将这家伙扔出去,结束了问话。 “你家所谓的‘赵爷’呢?”再抓起那金扳指审问,贼眉鼠眼的家伙却是疼得吭哧吭哧的,说不出利索话来。蒋三郎一打眼色,他的徒弟一溜烟跑下楼去了。不一会,楼下又是一阵嘈杂,听起来像是茶楼门口附近,然后踢踢踏踏的声音伴着咒骂,徒弟拎了一个脑满肠肥的华服青年人走上楼来,甩手一扔,那人就被扔到了蒋三郎脚下。 “哎呀二爷!”吭哧的金扳指突然尖叫起来,“二爷您怎么不跑呢,这里危险,跟着您的人都死哪去了!” 原来他不是不能说话,是装模作样。 蒋三郎兜头给了他一巴掌,用力颇大,一掌把他打晕,省得聒噪。 “你姓赵?城里哪家的?”开始盯问这所谓的“二爷”。 楼下传来扯着嗓子的嚎叫,“有话好说啊,好汉们,别伤着我家二爷,我们是京城来的——” 蒋三郎的徒弟说:“是这家伙的奴才叫唤呢。底下有咱们的护院守着,他们上不来。” 蒋三郎冷笑:“又是京城里来的,怪道这么嚣张。”因有了朱仲书一节,他对京城之人甚无好感。 未待说话,雅间的门突然从内打开,夷则传话:“姑娘让把人带进来问话。” “是。”撂下金扳指,蒋三郎拎起那“二爷”扔进了屋子,自己也跟了进来。姜照依旧在椅上好整以暇地坐着,乌眸轻抬,看了地上的肥胖青年一眼。 “你姓赵?”开口问话,声音清丽。 肥胖青年趴在地上,原本正哼尔嗨哟地喊疼,听到女子的声音立刻精神了,抬头就往桌上看。待看见茶香袅袅之中有端丽娇艳的少女临桌而坐,眉如墨画,肤如凝雪,登时就呆了。 “美美人,好一个美人,绝色!绝对是绝色!” 口水横流的样子十分猥琐。 蒋三郎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闭上你的狗眼,再敢不敬我狠狠收拾你!” 夷则再次挡在姜照跟前,不让那青年再看,“我家姑娘问你话呢,老实回答!” “哎,哎,我当然回答。”肥胖青年太胖了,蒋三郎一脚下去没踢出怎么着,他一骨碌爬了起来,站在茶桌前把夷则又仔细打量一番,啧啧摇头,显然是不满意。 他个头高,越过夷则肩膀继续看姜照,清清嗓子笑嘻嘻地说:“小姐有礼了。在下的确是姓赵,不知小姐贵姓芳名?我们认识认识如何?” 态度十分无礼。 蒋三郎和夷则立刻就要发作,姜照摆摆手阻止了他们,并且让夷则站到一边去。 “姓赵,京城里来的?不知是京里哪一家?” 没了夷则阻挡,青年的眼神更加肆无忌惮往姜照面上身上瞟,但姜照并不生气,反而笑着与他说话。 “哈哈,这位小姐颇为识趣!”肥胖青年大声赞叹,挺了挺胸脯,朗声道,“不瞒小姐说,在下乃是京城国子监赵主簿家中嫡子,年方二十五,青春年少风华正好,家中尚无主内正妻,不知小姐可否” “原来如此。”姜照眼光微冷,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原来是国子监主簿赵家的人。” “正是。”青年很是得意,“小姐还没告诉我贵姓芳名呐。” 姜照笑笑,“你家中行二吧?” “咦,小姐怎知?” “你说没有正妻,并非尚未婚配,而是老婆死了,且先后死了两个对不对?” “啧小姐你”青年非常吃惊。 “我会算卦,算出来的。” “哈哈!那小姐不如算一算,你我是否有缘。” “有。”姜照点头,把青年听得心花怒放,以为姜照是听了国子监主簿的名头要贴上来。 谁料姜照话锋一转,“你我的缘分就在今日。我把你打半死,你说是不是缘分深种?蒋师傅!” 蒋三郎抱拳,“在!” “给我狠狠揍他,要那种看不出伤却要躺俩月的揍法。” “是!四小姐请好吧!” 蒋三郎在侯府多日,已然不是当初瞻前顾后,遇到权贵先想着息事宁人的普通百姓了。姜照和姜骅的为人与行事风格他看在眼里,知道自己背后有了靠山,所以很敢做。这半日他早就想动手了,一直忍着,此时得了令当然正中下怀,一把拎着青年的衣领子将之拽到身边,照着肚子乒乒乓乓狠捶起来。 夷则拍手叫好:“这种不要脸的东西就得狠揍!让他在出言不逊,让他再欺负姑娘!蒋师傅狠狠打,打得好!” “哎小姐”肥胖青年只来得及说出三个字,就再也出不得声了。蒋三郎的拳头不是吃素的,一拳下去就让他疼得扭曲了脸,再一拳,满头大汗脸色惨白,继续一拳一拳揍下去,这家伙眼睛也直了,口里也开始吐沫子。 看着差不多了,姜照喊了停。 蒋三郎一撒手,肥胖青年软软出溜到地上,整个人呈半昏厥状态。 夷则恨恨看着他,啐了一口,“不长眼睛的东西,敢冒犯到我们姑娘头上,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蒋三郎那徒弟正是最能说的瘦猫,一直把姜照当神仙似的尊敬,此番见师父狠狠教训了冒犯姜照的纨绔,探头进门直嚷嚷,“师父打得好!” 蒋三郎笑骂,“兔崽子,看好外头的人!” “嘻嘻,他们不敢起来,都躺着装怂呢。” 姜照站起身来,绕着肥胖青年的身子走了一圈,神情颇为玩味。 她还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故人。不,不算是故人,前世她并没见过他。只听说唐国公夫人侄女婿有个弟弟,最是荒诞无度,不但好色,还好男色,整日介欺男霸女不做好事,但凡看见平头正脸的年轻姑娘或小子就要弄到手,为此惹了许多祸事,还先后把两个妻子揉搓没了,乃是京里纨绔之中头一号的祸根,连许多纨绔子弟都不耻他的。 却没想到,千里万里的,竟然在乐康城碰见了他。 他哥哥是奉旨巡查河工的一员,还在侍郎府姜驷家里吃过饭的,最近似乎也一直在省境里晃悠,想必这厮是跟着哥哥来游山玩水的。至于出现在乐康城,大概是姜驷在招待他玩乐? 朱富死了之后,加上婚事也泡汤,其中种种曲折龌龊不能细究,唐国公府对姜驷十分不满,这两个月来姜驷很不好过。朱富的死虽怪不到他头上,架不住朱家迁怒,飞鱼卫也暗中在查,便是有身为藩王侧妃的女儿暗暗帮忙,姜驷也是焦头烂额,毕竟人家藩王身份尴尬,牵扯到朱家和飞鱼卫的事才不会认真出力,躲还来不及呢。 加上他又成了侵吞民田的典型,拖着病体疲于奔命,补了东墙补西墙,日子是相当难过。 姜照近阶段收到关于他的消息都是一笑置之,已经懒得理他了。 没想到随便来一趟茶楼,赵家二爷的出现却给她提了个醒,想起姜驷还在蹦达。少不得,随手给他添个堵呗。 “劳烦蒋师傅去外头发话,就说建平侯府见有权贵仗势欺人,严惩恶徒为民出气,现在已经没事了,让大家安心喝茶吧。打斗时磕碰了的家具,侯府照价赔偿,给茶楼掌柜送十两银子去。” 蒋三郎答应一声,自带了徒弟病猫到外头雅间传话去了。 一时就听见外头有人称颂建平侯府,还有人要过来专程道谢,被蒋三郎委婉劝住了。 侯府护院上来,把躺了一走廊的莽汉们全都轰走,姜照留了起先那个叫来宝的问话。 “你们既然是城南祝老大手下,怎么却跟了姓赵的做事?他是外来的,你们都是本地人,帮着外人欺负本乡百姓,亏你们做得出来。” 来宝早被打怕了,后来听说是建平侯府更是吓得筛糠,哪里还敢像先前那样嚷嚷什么“漂亮姑娘”,连抬头看姜照都不敢,只管趴在地上叩头,嘴里连连求饶:“贵人息怒啊,别跟我们烂泥似的草民一般见识,求您大人大量饶了我吧!好叫贵人知道,我们的确是跟着祝老大做事的,有天我们老大在街上不小心冲撞了一个公子,就是赵爷,惊动了侍郎府的人祝老大的肉摊子差点被查封了,后来好说歹说,花了不少银子托人求情才作罢,那之后,祝老大就认在赵爷底下了,让我们跟着赵爷逛街跑腿,这,这才倒霉冲撞了贵人您,我们实在不是故意的啊,是那赵爷要来喝茶包场,贵人放过我们吧!” 原来是这档子事。姜照想起前世听到的传言,好像那赵二少爷在京城就经常带着一群地痞逛街,来乐康收了一个“祝老大”也就不奇怪了。 从来宝的话里看得出,果然的确是姜驷招待的赵二少爷。大概,是想让他哥赵主事在姑姑朱夫人那里美言几句,化解矛盾?呵,揍了这一场,看那姜驷还拿什么讨好国公府。 管家朱富在乐康死了,赵家亲戚也在乐康挨揍了,就算姜驷把侯府推出来当替罪羊,唐国公也得深恶他窝囊无能,护不住朱家的人。 至于侯府和朱家的梁子会越来越深,那是不怕的,反正已经敌对了,还怕关系更坏么。 “赵二爷,乐康城是有王法的,你在这里横行还嫩了些。早早滚回京城去吧,再跟着姜侍郎也混不出什么好来,小心被他拖累。”姜照笑着交待两句,让人把肥胖青年拖出去了,跟着他的金扳指奴才一起扔到茶楼外的大街上。 再转头看那地痞来宝,依旧跪在地上瑟缩求饶,姜照笑道:“你们跟他横行也是被逼,侯府不追究你们的罪过,回去吧,以后恶事少做,不然被我见了定饶不了你们。” “是是是,贵人大慈大悲,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来宝磕了几个响头跑出去,带着一群莽汉忙不迭离开了。 蒋三郎十分感慨,叹口气道:“这回要不是四小姐,换了别家姑娘在此,肯定是要吃亏了。那姓赵的不是好人,说不定真敢当街抢人,京里的豪门权贵果然都不是东西!” 夷则很同意,用力点头:“还是揍得轻了!这种人平日不知欺负了多少平头百姓,打死也不为过。” 姜照笑道:“咱们夷则姐姐习了几日武,平添满身豪气,真像行侠仗义的大侠啊。” 因着姜照带着两个弟弟在院中习武,夷则和白鹤也眼馋参与进来,陪着一起挥汗如雨,半月下来颇见成效,身体改善了好多,走路都生风。见姜照开她玩笑,夷则脸一红,觑了蒋三郎一眼,“姑娘别拿我取笑,蒋师傅才是有大侠风范的人,当初亏得姑娘把师傅请进府来。” 蒋三郎有点腼腆,低头道:“当不得夷则姑娘夸奖,都是四小姐提携。”说完领了徒弟出去,继续到门口站岗去了。 姜照微笑,盯着夷则:“你脸红什么?” “谁让姑娘拿我取笑!”夷则背过身去佯作生气。 茶楼掌柜上来道谢,死活不收那十两银子。姜照隔着门与他说话:“你只宽心,事后无论姓赵的还是别人都不会来找你麻烦,安心做生意吧。银子你收下,损坏的家具若不值十两,你用它给客人们添壶新茶或几碟点心,算是给大家压惊。” 掌柜千恩万谢下去了,不一会给各个雅间都送了茶点,并说是建平侯府贵人的意思。于是茶楼里又是一片称颂之声。 “挺会收买人心啊。”门外响起不太和谐的声音。 蒋三郎盯着书生打扮,轻摇羽扇走近的陌生公子,皱起眉头拦住,“什么人?” 姜照在内听得清楚,笑着吩咐夷则开门。门外立着一位颇有酸秀才气质的家伙,趾高气昂,看人都是斜着眼睛。 “请进。”姜照拿了新杯子,亲手倒茶放到桌子对面,示意蒋三郎放人进来。 “姑娘,这不妥吧?”夷则疑惑。闺阁女儿在外单独见男子,似乎不是很妥当。这人谁啊,出言不逊还被请,难道姑娘认识? 何况刚才其他客人也许听见这边是女子声音了,传出侯府小姐和外男私会的流言可怎么好。 姜照当然也知道这层顾虑,她其实也没想到,对方会大模大样跑到她雅间跟前来。盯着对方斜斜的不屑眼神看了一瞬,姜照笑着叫回夷则,声音略高:“你不认识他,他是咱家宗族里的晚辈,论起来原是我的侄孙,不妨事的,让他进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3 见面 “侄孙”二字一出,夷则和蒋三郎师徒都愣了一下,以古怪的目光看向来客。 书生眉头重重跳了一下。 姜照依然笑意盈盈,“你们都是什么表情。俗话说得好,摇篮里的爷爷,拄拐杖的孙子,辈分高就是辈分高,这个争不得。” 夷则疑惑地问,“他是哪一房的?以前会族里似乎没见过。”虽然不解,但路是让开了,请那书生进门。 蒋三郎领着徒弟继续当门神去了。 书生跨进门里,眼神幽幽盯着姜照,目光很有些可怕。姜照只作不见,让夷则关了门,请书生坐下。 书生一撩衣摆落座,动作利落,还带着一股子狠劲,口中阴恻恻地问,“辈分高的是不是要给见面礼?” 姜照笑着点头,从袖袋里掏出一叠银票,整整齐齐摆在桌面上,“当然要给,都已经准备好了。十万两,不多不少,你数数。” 夷则这才知道不对。看向那书生的眼神登时变了,充满警惕。 姜照转目示意她放心。 书生拿了银票在手,随便一翻,已经清点完毕,顺手就把银票放进自己怀里,“姜四小姐很爽快,方才的冒犯我便不和你计较了。” 姜照坐着欠身,呵呵地笑:“多谢爷宽宏。”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鼻梁的宽度和高度,两耳之间的距离,等等等等,有些小细节是不会改变了,无论用了多高超的易容术都难以遮掩。我的独门秘技,恕不和爷您细说了。自然,您刚才也没改变声音,这是最容易辨认的。”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约在此处见面的吴长明。 这家伙用了易容术,把自己改成相貌平平的书生模样,方才连气质和眼神都变了,身高也有变化,若不是姜照曾专门习学过认人之法,还真是认不出来。不过既然被她认出了,他又大摇大摆地不顾及她的清誉,那她只好小小占一下便宜。 听了姜照的解释,吴长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坐在那里动动肩膀,身上咔吧咔吧一阵轻微的乱响,是骨节摩擦的声音,再看时,上半身的高度已然变了。姜照记得初次见他的时候,他以迅雷之势挤进狭窄的车窗,行云流水毫不滞涩,那时候她就怀疑他练过奇功。这时,想法更加被印证了。 听说江湖上有一门缩骨之功,可改变自身骨骼位置,十分神奇,人高马大的男子施展起来,连小孩子的衣服都能穿得下去。不过这门功夫十分难练,需要从孩提时代努力用功,每日受那骨头错位之苦,一直煎熬到身体长成才算练出名堂。吴长明方才改变高度那么流畅,显然是个中高手,曾经吃过许多苦头的。 夷则被他改变身体的动作弄得一愣一愣的,且有些害怕,下意识后退半步捉住了姜照衣袖。 吴长明侧目看她一眼,问姜照:“不让她回避么?” 姜照道:“我的贴身侍婢,不用的。” “随便你。”吴长明对此并不坚持。 姜照问:“这次吴爷找我来为了何事?想必不只为拿银子。”否则只派人去拿就是了,何用单独约见,还大费周章地易容呢。 吴长明道:“风头过去了,他的死成了悬案,京里指挥所已经封了卷宗,不准备再查。” “他”自然是指朱富。 姜照约摸着就是如此。前阵子吴长明一点联系都没有,果然是在避风头。一避避了两个多月,可见这次风波不小。死了一个坐探倒是惊动不到朝堂上,但飞鱼卫内部想必有一番波澜,也不知吴长明在其中做了什么,是否有吃亏。 “多谢吴爷鼎力相助。这点银子买他的命嫌多,买您出手嫌少,虽则起初定了十万,可也不知够不够补偿您,要是不够,吴爷只管开口。” “呵呵。”吴长明笑了,进屋时的戾气烟消云散,虽然易容易得相貌平凡,但这一笑眼睛越发幽黑,很显出几分魅力,“姜四小姐很会说话。” “是真心话。” “呵呵,我只要十万。” “那么多谢吴爷。” 吴长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别这么客气,你可以叫我吴大哥。” 姜照眉头动了动,真真不适应这种称呼,而且也不适应他突然转变的亲近随和的态度,顿了顿,叫了一声“吴公子”。 吴长明未置可否,随她去了,并且还随口问了一句,“还有要做掉的人么?跟我说说,保证价格合理,老主顾还有照顾。” 姜照失笑:“多谢,不过现在没有目标。”说得好像她整天琢磨杀人似的。 “你家北宅那位呢,还要留着么?最好早做决定,他很快就要返京了。” 说的定是姜驷。 姜照先前还在想,姜驷病好了,也该离开乐康回京城去周旋了,应该就在最近,京里有人参他,他窝在乐康不利于反抗。原来果然要走了,飞鱼卫缉事堂的消息不会有假。 “还是留着他吧。”拒绝了吴长明的提议。 参奏中已经有了父亲的影子,若姜驷突然死掉,于己不利。留着他一时半会他也没力量回头害人,这回的事够他焦头烂额了。 “你这次找我什么事?”姜照问。 吴长明没有正面回答,只说:“经了此次一事,咱们可算朋友了?” 他打什么主意?姜照可从没想过跟“吴公公”做朋友,与朱富合作是与虎谋皮,与他呢?只怕比朱富更甚。毕竟前世里朱富最终也只是个坐探,“吴公公”可是威震四海,恶名昭彰。 于是姜照笑着回答,“若能得吴公子当朋友看待,我求之不得。”这是场面话。 吴长明显然听出来了,笑了笑。 姜照试探着问:“吴公子可是有事?只要我能帮得上,一定全力相助。” “嗯,是有点事。” “请说。” 吴长明眼睛微微闪动,映了窗外淡灰色的薄云天,“你练出来的护院看起来不错,正好我有几个生意场子,看场的人手还不够,想跟姜四小姐借点人。” 又补充道,“自然,人借来,吃穿用度我给付,还会给姜四小姐一些补偿。” 姜照并不在乎什么补偿,只奇怪他为什么要跟她借人。 迟疑间,吴长明问:“生气了?怪我盯着你家?” 侯府大面上的举动瞒不住缉事堂的人,姜照从开始就没想瞒,一直大张旗鼓训练人手,所以对吴长明知道她有护卫并不在意,摇头道,“没有,这点事不值生气。只是吴公子手底下应该英杰不少,我家那些名义是护院,不过是农户子弟罢了,您未必看得上眼。” 吴长明道:“论功夫拳脚的确不够看,但照看生意何须高手,你的人已经绰绰有余,我觉得很合适,只不知你愿不愿意割爱。” “不知吴爷要用他们照看什么生意?”若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可不行,侯府可不能牵扯到泥潭里去。 吴长明直言:“一家青楼,一家庄园,一家铁匠铺。” 姜照心中跳了跳。 她上辈子见多识广,知道有些青楼是被后台的人用作消息集散之地的,而铁匠铺,能打铁,自然也能打武器。至于庄园,在吴长明手里,想必不是普通的庄园了。 他把私下的买卖这么轻易告诉她,看来这次的“合作”,她似乎不能随便推掉。 “都是在乐康的生意么?我的护院大部分尚未签身契,若指派他们走远了,兴许使唤不动。” 吴长明道:“都是乐康城里城外的场子。姜四小姐愿意么?只是有一条,我只借有身契的人。” “不知要借多久?” “少则半年一年,看情况,也可以多借几年。” “乐康城里闲散的人丁不少,吴公子怎么不去买些死契仆役?借来的人毕竟不如死契的忠心。” 姜照还是对吴长明和她借人感到不解。 吴长明笑道:“现买的人哪有你训出来的好用,何况我应该很快就要去省城,没时间为一点生意耽误在此。若你肯帮忙,再好不过。你不用担心,那些都是干干净净的生意,明面上绝对不会授人以柄,连累不到侯府。这一点我很有把握。” 姜照细细思忖。 凭她前世对吴长明的了解,这个人心狠手辣无需赘言,但一则恩怨分明,一则信守承诺,这两点就是他的仇人都不得不承认。他若说不会牵连侯府,很可能就不会牵连侯府。 只是,姜照还不想为了他,用自家去冒险。 家里现在的情况很好,她不想节外生枝。 “吴公子,建平侯府自我祖父过世后还能存在,托赖的都是祖父积攒下来的清名。你做掉那个人的确帮了我的大忙,但这件事牵系家人,且更牵系祖父九死一生赚来的名声。你自己也说你的生意明面上干净,也就是私底下定有不可向外人道的秘密,恕我无能,我不能帮你。” 顿了顿,补充道,“若是吴公子觉得我的护院还可看,我可把训练之法告诉你,照着法子练不出两个月,你也能得到这么一批人。你若没时间,不如我和教头商量一下,请他过去帮你训人?” 这次不能合作,但也不能得罪“吴公公”。 姜照和颜悦色和他谈。 吴长明闻言吹眸思忖片刻,“倒是我想的简单了,姜四小姐的顾虑我全明白。也好,那么就让你的教头来帮我。” 姜照道:“好。不过蒋师傅并不是我家下人,乃是我在外面请的,也是乐康城良善平民。若吴公子的生意有不妥之处,请事先和他交待一番,免得生波折。若他不便,我再派别人去就是,不会耽误你的事。” “可以。如此,多谢了。” 这算谈好了。 吴长明又问,“你辛苦练出来的护院怎么不签身契?这不是长久之法。” “我知道,初期我不想签,等觉得他们真正可用再收为仆役不迟。” 吴长明点点头。 姜照示意夷则添茶,斟酌询问,“吴公子方才说要去省城,是要待很久,短期不回乐康了?” 吴长明直言相告,“我升了省城总堂的副职,以后,若无事不会回来。” 姜照颇为意外,没想到他升迁得这样快,脸上却笑着:“恭喜!据我所知,你们那里从分堂去总堂不容易,一般都是正堂官才能升去省城,且一去就能做副职更是需要大力气,你这番高升很不简单,非常人能达到。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 举起杯子,仰头喝干。 吴长明笑了笑,也喝掉了杯中茶水。 “姜四小姐不必客气,这次还要托赖你父亲的,若不是他牵头做下这场事,我还要等很久机会。该我谢你。”他将两人的杯子重新倒上,这次先干为敬。 姜照眉心一动,“吴公子此言怎讲?”难道他的升迁还和自家有关?姜照不知道前世他是什么时候去的省城,也无法多做推断。 吴长明笑意深深,“姜四小姐还记得宋尚书么?” 姜照旋即会意,眉头皱了起来。 “你做了什么?”她知道他高来高去的本事不低,朱富又死了,他这两个月到底折腾过什么,又对自家做过什么?暗中被人盯着的感觉很不好。 吴长明道:“别紧张,别生气,这和你家无关,我不过看了几封令尊的信件而已。顺藤摸瓜找到令尊的旧友,搜了些很有用的证据。” 姜照深深吸口气又暗暗吐出去。 前阵子父亲念叨起宋尚书,纳闷这次风波怎么牵扯了他,自家明明没动他,是谁呢?上本参奏宋尚书的是个小小言官,一时让人摸不透背后。但既然自家没动,随后这件事便丢开了。风波一起自有更路人马卷入,局面不是一家能控制的,家里只为打压长房,对其他的不在意,看着便是。 但现在听吴长明的口气,显然是他干的了。 他一个小小飞鱼卫分堂堂副,便是查到了首尾,又有什么力量去动宋尚书?姜照顿时觉得吴长明深不可测。 “吴公子,你确定没有牵连我家么?” “确定。” “但愿吴公子判断正确。” “你只放心便是。” 牵涉自家安危,便是对方再言辞凿凿,不做虚言,姜照又怎会因一两句保证就能放心。但事已至此,却也不能追究他的责任,惹恼了反而不美。心中生恼,面上却还得云淡风轻,缓缓端起茶杯,“祝吴公子官路亨通,青云直上。” “多谢。” —— 从外面回来之后,姜照心中存了事,回房独自思索很久。 把最近长房的动静仔细回想一遍,再次确定姜驷还没有察觉背后折腾他的是谁。然后又把从父亲那边拿来的朝廷邸报重新细读,一份一份读过,选择另一个角度再次审度朝堂变化。 因为不再局限于关注自家,她的思路渐渐放宽,读完邸报,对现在朝堂上的局面有了一个大体推断。 因为她经历过几年后的种种,所以比别人知道得更多。唐国公府的外甥三皇子和皇后所出的四皇子争夺储君之位,唐国公府有战功和兵权,有历代积累的人脉,皇后是继后,身份上先矮了一头,娘家又不强势,所占的唯有皇后这个名头。所以两个皇子都有可能成为储君,鹿死谁手此时尚未确定,朝中大臣也渐渐分成两派,互相明争暗斗。 这一次周容牵头的审查官绅侵吞民田风波,成了两边争斗的战场,事情早就超过了父亲姜骅起初的预测,演变成一场波及各处的大争执。一个月来连番有人落马,也连番有人得利,局面很是胶着繁杂,已经不是区区建平侯府能控制的了。 好在自家本来也没想控制朝局,不过是浑水摸鱼要压制姜驷罢了。重读朝廷邸报后姜照发现,这一次的局面,似乎是四皇子那边得利多些。她知道几年之后的事,所以明白朝中都有哪位大员是四皇子的拥趸,只是这些人现在还没浮出水面而已。但在她眼里,这些人已经曝光了,而正是这些人,在此次风波中或是升迁,或是干掉了政敌,无疑让四皇子的势力更强了几分。 四皇子一系的人正在清算宋尚书,而三皇子隐隐站在宋尚书一头。 这是什么缘故? 难道吴长明挖出来的证据都给了四皇子一派? 他是投靠了四皇子么? 邸报只是明面上的要事摘录,能推断出大体局面已经不容易,再多的,却是看不出来了。姜照把邸报放下,心中疑问仍未解除。 前世直到她死时皇储都未确立,当时身为飞鱼卫副指挥史的吴长明到底是谁的人并不明朗,她不甚知道。这一世,若吴长明是因为从建平侯府的信件里得益,从而获得了四皇子一派的信任 真不知以后事情会如何发展。 姜照不关心吴长明的前途,只关心自家是否会被牵扯进去。 但愿,他手脚干净,没扯上侯府。 心情不爽,姜照换了短打衣衫狠命练了一阵功夫,然后又去训练场上看护院学拳脚。世道不稳,家有隐患,她也唯有努力再努力,赶紧把人手练起来。等来年战火烧到乐康城的时候,才能自保! ------题外话------ 谢谢投评价票的美人。烦请投票时主动选一下5,系统默认是3分,用默认伤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4 激怒 “姑娘,姑娘!” 次日早晨起来,姜照照例在后院打熬身体,有姜焉和熙哥儿两个弟弟陪着,三个人都是大汗淋漓。杜嬷嬷突然匆匆而来,不顾姜照正在打拳,还隔着几丈远就开始叫她。 姜照道:“稍等。” 手脚却是不停,一气呵成打完整套才收住架势,旁边弟弟们充满羡慕地看着,她还过去摸了摸弟弟的头,笑着鼓励他们。然后这才走到杜嬷嬷身边,接了擦汗的温水帕子,一边拂拭额上脸上的汗水,一边笑着问,“嬷嬷有什么事?您老是最最沉稳的一个人,平日只教训别人不稳重,这次却也自己破了例。” 杜嬷嬷开始很是着急,被姜照这么一耽搁,到底是沉稳惯了的人,很快平静下来,告诉姜照说:“姑娘,是北宅的大老爷带人来了,要问责姑娘昨日上街打人的罪过。” 姜照早就料着姜驷不会善罢甘休,并不意外,更不着急,“嬷嬷怎么知道,您这个时辰不是不出院子吗?” “是那边二太太叫人送信过来的。”杜嬷嬷压低了声音,“北头大老爷一出府她就派人送信了,约摸着大老爷现在也该到了。” 姜照失笑,“二伯母真是体贴,急人之所急,关心起咱们来比自家还上心。” 自从王氏从这边得了帮衬,隔三差五就会派人过来传递消息,把北宅动静源源不断报告给这边。她一家在北宅都和影子似的,平日根本不受重视,现在北宅大房焦头烂额,更加顾不上他们了,有心算无心,她毕竟在北宅生活多年,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杜嬷嬷道:“这时候姑娘就别开玩笑了,大老爷上门兴师问罪,你可有应对的章程了?” “这是小事,嬷嬷别着急。”姜照稳如泰山,“您回头告诉二伯母那边,让她以后行事小心些,安全保密为重,若不是利害攸关的大事,最好不要这样急吼吼地报信,免得被那边知道了和她为难。” 杜嬷嬷见自家姑娘一副安然的样子,初听报信时提着的心也落了下来。这阵子姑娘做事很有一套,看来这回也是有了想法了。 “那,姑娘是现在就去前头,还是” 姜照和两个弟弟打声招呼,自顾回房里去了,“还是和往日一样,先沐浴,用过饭再去给祖母父亲和太太请安问好。”至于什么北宅大老爷,她才懒得为其改变生活节奏。 杜嬷嬷摇头笑笑,定了心神,如常吩咐底下人做事去了。 待姜照舒服洗了个澡,又督促两个弟弟也洗澡换了衣服,姐弟几个一起用了早饭,这才一同去前头给长辈请早安。沐浴期间有前头的丫鬟来报,说北宅大老爷来了,姜照只做不理,慢悠悠做完一切。 去老夫人房里的路上熙哥儿突然问,“姐姐,北宅大伯父来做什么,是不是要欺负你?” 姜照讶然而笑,“熙哥儿怎么会觉得他要欺负我?” “我有次听娘亲和灵芝说话,说北宅大伯父一家心思都是歪的,总算计咱们。刚才杜嬷嬷慌张来找你,是不是为了他来的事?” 杜嬷嬷报信是悄悄的,当时并没让两个孩子听到,姜照没想到熙哥儿会把杜嬷嬷和大老爷来访联系在一起,而且还做出了姜驷要欺负她的推断。熙哥儿才五岁,难为他心思这么灵透。 “熙哥儿乖,别担心,咱们行得正走得直,是不怕人算计的,谁也欺负不得咱们。” 熙哥儿似懂非懂点点头,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姐姐,我会好好练武好好读书的,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欺负祖母,欺负爹爹和娘亲,还有六姐姐c焉哥哥”他不厌其烦把家里每个人都点了一遍,还搭上了各房体己的仆婢,点完了,挺挺胸脯说,“谁欺负你们,我就欺负他!” 姜焉在一旁听着,不甘示弱,“姐姐,我也会武艺,我也很厉害的,不让人家欺负咱们!” 姜照摸了摸两个弟弟的脑袋,心里暖暖的,“熙哥儿,焉哥儿,你们都是好孩子。” 一左一右牵起两人的小手,姜照领着他们往祖母院子而去。 她并没有纠正两个孩子的想法,什么以德服人c以德报怨啊,用胸怀和宽容感化坏人啊,这些老夫子才会教授的道理听起来似乎是那么回事,但根本不实用。世道不稳,人心动荡,这是一个虎狼才能生存的世界。有仇就报,甚至睚眦必报,怀着这种意识才能安稳度日。小孩子,从小强身健体,从小接触人心的阴暗面,练就一副刚强的意志和心肠,长大后才不会软弱被人欺。 “熙哥儿,焉哥儿,以后若是碰上北宅的人,你们会怎么做?” 姜熙说:“不理他们!要是他们做坏事,就打!” 姜焉直接说:“打他们!” 姜照笑着告诉弟弟:“那可不行。面上不能失礼,占住理字,等真正动手时才能无所顾忌。” 两个孩子没太听懂,纷纷皱眉琢磨起来。 侯府并不是很大,几个人很快就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院门口有两个眼生的婆子,随侍的白鹤悄声说:“是北宅那边的人。” 咦,姜驷还跑到老夫人跟前来了么? 姜照不动声色,领着弟弟们进入院子,含笑和行礼的丫鬟婆子们点头招呼,一路进了老夫人正厅。 姜驷果然在里头,一眼看去人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好看,眼窝有些凹陷,想来最近殚精竭虑十分辛劳,昨晚大概更是没睡好。 姜照带着弟弟朝罗汉床上的祖母请安,并没拿正眼看姜驷,打招呼请安什么的更是不可能了。姜驷见了她却是双眼喷火,两团小火苗马上就要跳出眼睛,烧到她身上似的。两个弟弟板着脸警惕看向久未谋面的大伯父,姜照轻轻牵了牵他们的手,示意他们收敛。 “阿萝来啦,熙哥儿,焉哥儿,来给祖母瞧瞧。”老夫人朝孙辈们伸出双手,笑眯眯让她们免礼。 两个小孩子行完礼,见祖母兴致好,便把姜驷这茬抛开,都高高兴兴扎进祖母怀里。老夫人爱抚地询问他们早晨吃了什么,累不累,困不困,也是全然未把姜驷放在眼里。末了拍拍他们的后背,“去见过你们爹娘,然后收拾好了到书房做功课去吧,不许偷懒啊。” “爹爹和娘亲不在这里吗?”熙哥儿往两边房间看了看。 姜照也很奇怪,怎么姜驷到了,父亲却不在呢? 老夫人笑道:“你爹昨天夜读睡晚了,我让他去补眠,养好了精神中午在出来。你们去你娘院子里吧,请了安就去念书。” “好。”两个孩子告别祖母,并肩往程氏那边去。 姜老夫人看着兄弟俩的背影,和姜照感慨道:“这阵子他们的感情越来越好了,简直是形影不离,看着他们亲厚,我心里高兴。阿萝,这还有你一份功劳,若不是你引着他们锻炼身体,恐怕还没这么好呢。” 姜照坐到罗汉床前的锦凳上,笑着说:“本就是一家子亲兄弟,这样亲厚不是理所当然的么,我可不敢邀功。” 话是这样说,但当初杨姨娘在府的时候,姜焉整日躲在生母和胞姐身后,娇娇怯怯,性子软弱,跟熙哥儿更是不亲近。现在练了一段日子的拳脚,身体见好,个头见长,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脸上笑容多了,和熙哥儿玩在一起很愉快。暗暗看着弟弟这样改变着,姜照心里也是欣慰开怀。 老夫人却把话头引到另一个方向,听了姜照的话之后,笑着轻轻哼了一声,“说什么一家子兄弟就该亲厚,我看未必。这世上的血亲骨肉啊,若说亲,那是比什么关系都亲的,但若说疏远,却可以比陌生人更疏远,若是更进一步生了仇怨,呵呵,可是比与外人结仇可怕多了,让人不寒而栗。” 姜照笑着接话,“您老人家说的是。先放着现成的例子,可叹我只十几岁,却也亲眼见识c亲身体会了这番大道理。” 一直被冷落在旁的姜驷本就脸色不好,现在听了这些话,更加阴沉了。作势清了清嗓子,他看向姜照的眼神里填了几分阴鸷,话却是朝老夫人说的,“二婶娘,听你的意思,这回的事你又要偏袒了?” 老夫人闻言也沉了脸,“你想说什么?” 姜驷冷哼,“我以礼相待,你却处处为难。我进了这侯府许久,四丫头才姗姗来迟,见面又对我视而不见,你不说教训她,反而夹枪带棒议论起我来。看来这回她做下的事,背后未必没有长辈支持,说不定,就是有人指使的。” 姜照轻轻拽了拽祖母的袖子,示意祖母息怒,转眸冷冷盯住姜驷,“侍郎大人这话说得蹊跷。我倒不知我又做了什么事让你难受,一大早跑到我家来兴师问罪,指着我祖母的鼻子聒噪无礼。听说侍郎大人正被人参奏,据说是仗势欺人侵占良民田地,和朝廷争夺赋税银子,怎么,大人是被人戳了痛处不高兴,跑到我家找补消遣来了?你可别忘了这是御赐敕建的建平侯府,我祖母是朝廷封诰的侯夫人,想指着鼻子骂她,你得先掂掂自己分量。” “姜,照。”姜驷咬牙。 “侍郎大人,我祖母身体不好,经不得你故意气她。若无事,大人请回,我们家招待不起你。”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二婶娘,你养了个好孙女呀!” “我的孙女自然是好的,定不会算计骨肉,更不会舔脸给人去做妾。”老夫人冷冷地说。 姜驷拍案而起,一把将身旁茶桌上的壶盏打落在地,“好!我看我是来错了,你们都不是讲理的人!既如此,我也不和你们分说什么,咱们走着瞧。” 说着,又一脚踢翻了溜墙的几把椅子,顺手带倒摆着装饰的落地大花樽,将之哗啦啦摔碎,“姜何氏,以后咱们两府再不走动,彼此撇清关系,恩断义绝!” 说罢大步往门外而去。 “站住!”老夫人厉喝。 姜驷这一连串的举动真真出乎大家意料,地上丫环婆子们狠狠吃了一惊,愣怔间都来不及去拦阻,瞪眼看着他掀桌踹椅。直到老夫人一声惊醒了她们,大家这才慌忙上去拦阻,两个婆子抢先几步堵住了门,不让姜驷离开。 姜驷陷在五六个丫鬟婆子的包围之中,走脱不得,回头朝老夫人冷笑:“怎地,还要留我在此,拘禁起来吗?有胆子你只试试看,看羁押朝廷命官是什么下场。” 老夫人也有些被姜驷的举动弄愣了,厉声喝止之后深深皱眉,逼视于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缘故。一个沉浮宦海多年的老滑头竟然会失态如此,别人兴许会信,老夫人绝对不信。她一点不心疼桌椅花瓶,也不怕姜驷动手,只是生气,以及深深疑惑。 姜照冷眼看着姜驷闹腾,从他扫落桌上茶壶开始就可以阻止,也完全阻止得住,但是她并没有动,一直看他行事,就想知道他会折腾到什么程度。此时见他大致闹完了,心念一转,嘴角已经带了笑意。 “侍郎大人,那边还有一个花瓶,本是和那个成双成对的,要么你把它也摔了,凑成一双让它们做伴?” 又道,“我家秉公守法,从不做无礼之事,羁押朝廷命官什么的更不可能,你要走只管走,没人拦着你。”说着就示意门口的婆子让路,“咱们府里干干净净的,别让腌臜东西久留,熏臭了周遭气味。” 婆子不敢擅专,瞄看老夫人。 老夫人眼睛眯了眯,察觉到孙女拽她袖子的小动作,哼了一声,“让他滚!” 婆子立刻让了路。姜照道:“损坏的东西就当被贼偷了,回头你们把他碰过的桌椅都丢到灶房点火去,图个干净。” “是。”底下人答应着。 丫鬟婆子们开始收拾狼藉,把翻倒的桌椅挪到墙根一处,又用扫帚扫地上的碎瓷片,团团忙碌起来。 姜驷站在门口,脸部几不可见的抽动几下。 姜照疑惑,“嗯?侍郎大人还不走么,难道非要自己留在这里,给我们安上羁押命官的名头?” “四丫头,你敢不敬长辈,口出狂言!”姜驷突然大步朝罗汉床这边走来。 丫鬟婆子们赶紧拦住,自然不能让他伤害主子。姜驷就挣扎着往前,一时和仆婢撕扯在一处。 大丫鬟翠翘赶紧吩咐手下,“快去找老爷过来!” 这时候该有男人出场才对,不然让他在内宅里闹算怎么回事! 可姜照叫住了丫鬟,“不必。”隔着人群审度姜驷表情,暗暗冷笑一声,吩咐道,“去叫蒋师傅带人来。” 老夫人默许,丫鬟忙忙跑出去了。 姜驷脸上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一纵即逝,但并没逃过一直在观察他的姜照的眼睛。 趁着丫鬟婆子们扯住姜驷,姜照和老夫人聊起了天。 “祖母,您老人家算是看着姜驷长大吧,几十年以来,您可见过他这般不管不顾的失态?” “自是没有。这厮心虽黑,脸却甜,最是会装模作样扮好人。” “他今日来所为何事?” “说是要讨什么公道,你不来他不肯说,本来是要找你爹的,我直接把他叫了进来,可惜他不说,我也懒得细问。不过,你现在来了他也没说出一二三来,倒是叫人摸不透。” “有什么摸不透的。昨日我不是打了一个欺压平民的纨绔么,他是给那纨绔出头来了。” “哦?所以他这架势,是要亲手打你么。” “大约不是,他知道打不着我,不过装腔作势激怒咱们,逼着咱们打他罢了。” “逼人打他?我活了六十来年,可从没见过这样的蠢货。” 姜照绷不住失笑。 两人一来一去一本正经地聊着,祖母突然开起玩笑来,实在是太逗了。看来祖母是明白过来了,经她提醒知道了姜驷要干嘛,于是拿他消遣起来。 “可不是嘛,我也没见过这样的蠢货。”姜照跟着附和一句。 撕扯姜驷的丫鬟婆子们也忍不住笑了,一时手软,险些被姜驷挣出来,赶紧忙忙拉住。 姜驷脸色青红交加,恼羞成怒。 姜照看着他道:“侍郎大人恼什么?你总之自作聪明,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上回算计我们就是如此,现下又要耍弄我们,还不惜搭上自己。真不知该赞叹你勇敢还是嘲笑你愚蠢无耻。” “姜照你这个死丫头,毫无淑德,行止败坏,你简直” “侍郎这话说给姜芙龄听更合适。”姜照截口打断他的谩骂,笑笑,“你不用再费力气激怒我,其实我早就想揍你一顿,只一直没腾开手。这回你自己送上门来,不管多忙,我都得偿一偿夙愿了。” 说话间,已经听见院子里脚步声响,急急朝屋里来。姜照听得出是蒋三郎师徒的脚步,拍拍手,朝姜驷道:“大人,你想挨揍,我成全你。了人心愿是积德行善,您心里感激就好,千万不用开口谢我。” 蒋三郎守礼在外打招呼,“老夫人,四小姐,我带人来了。” “蒋师傅请进。”姜照盯着姜驷,不意外看到他一瞬间的退缩。 ------题外话------ 谢谢签到的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5 讨打 到了这个时候,退缩却也没用了。姜照才不会给他退缩的机会,既然不怀好意来了,想全身而退也太便宜了吧。 蒋三郎领着两个徒弟进了门,转过门口的屏风之后一眼扫到屋内有穿红着绿的丫鬟,连忙低头告罪,停住了脚步。他在侯府日久,已经知道大宅门里规矩多,年轻女子和男子是不能随便见面的,多要回避。 但老夫人唤他上前,也并没叫丫鬟们回避。 “蒋师傅,劳烦你了。这里有人跑到侯府里捣乱,砸东西摔桌椅,还要跟我们祖孙俩动手,请蒋师傅代为惩戒,给他一点教训。” 姜老夫人活了一辈子心思比谁都通透,已经了悟姜驷是来做什么的,于是和孙女打了一样的主意。 蒋三郎躬身应了一声,立刻带着徒弟上前,从丫鬟婆子们堆里把姜驷提了出来,拎住衣领反剪了双手,眨眼间就把仆婢们半日扯不住的人止住。 翠翘领着丫鬟们归为,分列老夫人左右,婆子们则手脚麻利地把损坏的桌椅抬出去了,屋子里顿时恢复清静。 “敢问老夫人和四小姐,怎么打,打多少,打到什么程度为止?”来时路上已知姜驷是什么人,蒋三郎很注意分寸。 老夫人和姜照对视一眼,姜照笑着问,“要鼻青脸肿不伤脏腑的,还是外伤不见内里伤势严重的?” “你说呢?” 姜照道:“侍郎大人既然故意来找麻烦,逼着咱们打他,那就是要做给人家看的。咱们送佛送到西,给他全身挂彩如何?” 姜老夫人满意点头,“就这么办。” 几个人若无其事地商量,姜驷那里早就气坏了,而且被蒋三郎钳子似的抓在手里也觉惊恐,嘴里直嚷,“你们竟敢殴打朝廷命官?打了国子监赵主簿家的公子尚未了结,如今又来打我,你们真是还不快把我放了” 犹未嚷完,蒋三郎已经在姜照示意下动了手。 啪!一声闻者心惊的脆响之后,姜驷左脸重重挨了一巴掌,几道鲜红的指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隆起,姜驷未说完的话就被打回了肚子。啪!再一声,是他的右脸挨了同样一下。 蒋三郎两个徒弟看着咂舌,心里对师父的尊敬瞬间提升了几个等级。天哪,这可是动手打当朝侍郎,赫赫三品的大官啊,怎么一点顾忌都没有!他们却不知蒋三郎自从当初惹了朱仲书,进侯府之后,昨日又打了赵家的纨绔公子,心里早已克服了与官斗的坎。 而且蒋三郎是个深沉之人,思虑较多。早知自己和侯府已经绑在了一起,离开侯府轻易就会被人拿捏,难以立足,倒不如踏踏实实替侯府做事,眼看着府中主子们对下宽宏,有时他甚至起了长久居此的念头,再不是当初瞻前顾后的心态了。 所以别说被吩咐打侍郎,就是打再高的官,他也全听吩咐绝不手软。 啪!胳膊,腿,后背,屁股,肚腹c脸面 他一下一下打得不亦乐乎,把姜驷疼得连声叫嚷,一时顾不得被嘲笑,连眼泪都疼了出来。 姜照在旁却看得清楚,蒋三郎下手的地方都不是伤筋动骨之处,疼是疼些,肿起来也容易,但却不是伤及内腹,更不会殃及性命。她暗暗点头,对请了这样稳当的教头感到无比庆幸。 “好了,辛苦蒋师傅。” 一顿打完,看着差不多了,姜照摆手喊停。蒋三郎应声停住动作,把姜驷丢在地上,退后两步侍立一旁。 姜驷已经瘫软成烂泥了。捂着伤处趴在地上,觉得这里疼就捂这里,那里疼就揉那里,又觉得浑身都疼,根本揉不过来。他一身肥肉根本从不锻炼,满身虚火,碰哪都疼,何况挨了结结实实一顿打,此刻只感到无比无比难受,已经不是言语能形容的了。 “哎哟唔”当然,他也说不出完整的言语来。 鼻涕眼泪横流,哪里还有三品大员的样子。 满屋子丫环婆子看了都目不忍视,只觉得姜家出了这么一号真是颜面扫地。对比自家老爷的端正倜傥,用天壤之别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姜老夫人嫌恶地瞅着姜驷,“什么朝廷命官?我打的不是命官,是家里不成器c不遵长辈的侄子。身为子侄竟然想和长辈动手,不挨打等什么。别用你的官职压我,我老婆子是从来不怕这些的。这会叫你长长记性,再有下次,我让人直接按了你在府外街上打,叫满城人都来看你这朝廷命官的威严!滚吧!” 姜驷哪里滚得动,趴在地上只能哎哟。 姜照朝蒋三郎点点头,蒋三郎带着徒弟行礼作别,把姜驷拎着衣领拎出去了。 老夫人道:“回头给蒋师傅师徒几个送点谢礼去。” “是,祖母歇歇吧,别操心了。方才他摔桌踢椅子的,可惊着您了?” “呵呵,那点动静算什么,不妨事的。”老夫人放松了身体依在迎枕上,派丫鬟去通知儿子媳妇,告诉他们姜驷已经走了,和姜照解释说,“我就知道他登门是为了昨日你打人的事,所以根本没让你爹见他,直接传了他到我跟前。你爹骨子里还是太正派,见了面,言语上恐怕要吃他的亏。” 姜照嗤笑:“要是我爹爹知道他是来故意找打的,不惊讶才怪。你老说得对,真是一辈子没见过这么愚蠢的人。” 大丫鬟翠翘纳闷半日了,终于忍不住插言相问,“老太太,四姑娘,这这大老爷真是来找打的?到底为什么啊?”她先前还以为祖孙俩是为打人找借口呢。 姜照道:“昨日我不是打了一个姓赵的纨绔么,那人是唐国公府朱家的亲戚,来乐康是被姜驷招待的,挨了我的打,鼻青脸肿的回去,姜驷哪敢担待这事,少不得要来讨说法。” 翠翘渐渐明白过来,思忖道:“但咱们两府已经断交,老夫人和老爷又是厉害强硬的,他知道讨不得好,但又怕唐国公府兴师问罪迁怒于他,所以干脆自己也讨一个鼻青脸肿,回去也好有所交待。” “正是。” 翠翘和丫鬟婆子面面相觑,都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可今日姜驷的做派分明就是找打的,除此之外她们也想不出别的缘故了。不由各自暗中咂舌,心想大老爷为了官位可真是不择手段。 一时程氏和姜骅来了,大家聊起原委,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两人也是又惊讶又难以置信。 程氏愣了半日,迟疑道:“这便是他故意讨打,真个打了,会不会有后患?回头唐国公府若真兴师问罪,再被他添油加醋攒把火,咱们家会不会有危险?” 老夫人只是冷笑:“唐国公府又不是天王老子,还真能只手遮天么?再说姜驷在朱家眼里又算什么东西,朱家怎肯为他出头。他讨打,我就成全他,怕他怎地!” 老太太向来强硬,最是不畏压力。 程氏依旧惴惴。 姜照道:“太太不用担心,那个姓赵的不是朱家近亲,在京城里名声更是不好,在乐康挨了打,传回京里只会让人拍手称快,朱家估计名声,断不会为他讨公道要说法,明面上咱们是不怕的,所以我昨日才放手让人揍他。至于暗地里么”呵呵一笑,“暗地里咱们和朱家早成仇家,多一个姓赵的梁子又怕什么,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老夫人高调办寿的智慧就在于此。让世人重新想起建平侯府的存在,唐国公府许多阴私手段就无法施展了,他们越是在意名声风评,越是会收到掣肘。 姜骅沉着脸道:“打了就打了,一个纨绔,亏得姜驷肯舍了脸替他出头,活该挨打!”也是嫉恶如仇的态度。 姜照道:“爹爹兴许还不知道,姜驷有意把二女儿嫁给姓赵的,这回姓赵的突然跑到乐康来,大概正和此事有关。” “什么?”姜骅大皱眉头,“他还要不要脸!” 老夫人哼道:“越发不成器了。可惜了蕙龄,当初被他嫁作商妇就罢了,守寡回家又要被安排二嫁,还嫁这么个东西。”顿时想到自家孙女被算计的事,越发感到恶心。 姜骅对堂兄做派深恶痛绝,“罢了,他愿意如何折腾都由他,只看他能折腾到什么程度!京里言官正拿他树典型,若靠卖女儿就能过得去这坎,算他本事。” 却说姜驷鼻青脸肿被抬回家里,躺在床上缓了好久才缓过来,稍稍等下地走动了,一问时辰,却已经快到正午。 “赵公子如何了?”下地第一件事是关切在家做客的赵主事弟弟,赵绘。 下人回禀说:“赵公子一直在房里,要了两回酒菜。” 姜驷让下人扶着他去见赵绘。 进了客房的院子,迎面一阵男女调笑之声传来,十分不堪入耳。那赵绘顶着被打肿的脸,竟然和两个丫鬟在凉棚底下厮混。听见有人进院也未曾住手,只管抱着一个丫鬟要亲香,还是那丫鬟转头发现是老爷,忙不迭脱身挣开,这才提醒了他。 “姜大人回”一眼看到姜驷鼻青脸肿的样子,赵绘愣住。 姜驷对赵绘的荒淫视若无睹,两个丫鬟原本就是他挑过来伺候的,现在看赵绘似乎挺喜欢,他反而还感到心里踏实。当下哭丧着脸迎上前去,连连哀叹,“赵二爷,唉,别提了,我这老脸真是无地自容啊!” 就把去南宅挨打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当然不会说自己是故意过去找揍,只刻意强调了南宅多么强势,多么不讲理,多么对赵家和朱家不屑一顾,顿时将赵绘说得火冒三丈。 “这建平侯府!哼!哼!爷我跟他们死磕到底!”哐啷摔了一个酒杯。 姜驷苦笑:“二爷还是息怒吧,他们实在是蛮不讲理,仗着是御赐的侯爵,根本不把咱们放在眼里的” “御赐侯爵?那老东西不是早就死了么,现在还有什么御赐侯爵!御赐,就是个破宅子是御赐的了,哼,宅子,宅子” 一连念了几遍,不知在琢磨什么。 姜驷察言观色,眼珠转了两转,一边安抚着赵绘继续坐下喝酒,一边示意两个丫鬟上前伺候。当下坐在凉棚底下,他和赵绘二人推杯换盏,边聊边骂建平侯府,转眼赵绘醉得晃晃荡荡,姜驷站起身来,让丫鬟把赵绘扶回房里去了。 他站在院子里听了一会,不多时听见屋中有调笑欢好的动静,这才阴鸷一笑,扶了奴才的手缓缓离去。 顶着鼻青脸肿的模样走回房间,他这才让人拿药过来消肿止疼。刚才忍着不上药包扎,就是为了给赵绘看的。此时敷药包了伤处,顿时把自己包成了一副猪头模样,连身上都不能幸免,到处疼痛,到处抹药,大热天的浑身贴了许多片膏药才能套衣服。 热是一定的,于是对侯府的恨意又深了许多许多。 —— 姜照把家里护院的名册拿在手里,忖度着要给吴长明送哪些人去。 也到了该给护院们分三六九等的时候了,提拔谁,重用谁,允许谁投入侯府,把谁安排成外围,近百人的队伍要把大体框架定下来,以后人多了才能有条理,不至于尾大不掉。 趁着这次吴长明要人的契机,正好整体梳理一遍。 她对护院的组成是有想法的。首先护佑家宅的一批必定要是主力,是信得过的心腹力量,在危机时刻和需要用人的时候才能起作用,这些人肯定要签身契,不肯签的不能收。其次还得有一批人,是普通护院,一来做主力的后备补充,二来去做不必动用主力的次要事情,这些人也要有身契。再来,就是更外围的力量了,可以是护院,可以是平民和农家子弟,不必在侯府里当差,但要受侯府的训练和辖制,等将来动荡时,这是能动用的力量,不一定要护卫侯府,只要能成为抗击流寇兵匪的一员即可,乐康城不是侯府一家的城,大家都出力才可。 而关键的,她想要一支高手组成的队伍,是心腹之中的心腹,人数不拘多少,身手一定要好。这有点难度,现在的蒋三郎师徒勉强算是好手,但离高手还差得远,所以这支力量只能慢慢培养,看机缘了。 那么给吴长明送过去的人,用主力的后备力量比较好。 拿定了主意,姜照就把蒋三郎叫来,让他把准备签身契的事情跟底下透露出去,先统计一下到底有多少人愿意卖身侯府。 蒋三郎首先便说:“我估计大部分人都愿意,一直有人嘀咕怎么不签身契呢,没有身契他们总觉得不踏实,生怕哪天就被侯府撵走。在这里顿顿能吃饱,天天有肉吃,衣服是发的,还有月钱拿,好多人都想一辈子享受这样的待遇。” “世道乱了,百姓生活越来越艰难。”姜照感慨一句,道,“蒋师傅还是先问问吧,兴许有不愿意的,我不强求,不签也依旧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只是,一定不会有提升的可能就是了。您先跟他们说明白,如何决定让他们自己拿主意。” 蒋三郎便去问。 半日之后就有了结果,递给姜照一份名录,“是府里帐房帮着写的,四小姐看看,这些都是愿意签身契的人,不愿签的名字在背面。” 姜照一看,发现正面竟有长长一串名字,再看背面,不过寥寥十余人。蒋三郎做事细心,还把不愿意的理由写上了,有的是家里不让卖身为奴,有的是要照顾老母,有的没理由就写没理由。 “好,辛苦蒋师傅。” “四小姐,什么时候能签?不少人盼着早点,让我帮忙传话。” 姜照道:“不着急,我只是先了解一下人数。侯府许多年没扩充下人了,官面上的手续需要时间来办,一时半会做不完,让他们别着急,安心等着就是。” 蒋三郎应着下去。 但姜照的理由却是敷衍的,她现在还想观察一段时间,护院们的潜力和人品都要考量一番。 经过这次统计,她心里踏实了许多,也很高兴,原来这么多人愿意加入侯府。看来以后扩充力量不愁没人了。 老夫人寿宴的请帖发出去,距离乐康城最近的一些故交已经陆续有了回复,有的人说有事不能来,有的人没有给明确答复,有的人说届时一定会到,不一而足。 老夫人拿着一定肯来的人的回帖,一一给姜照解说两边交情的深浅和由来,让她了解自家在外的关系脉络。 “咱们家还是有许多至交的,只是这些年我懒怠出门,关系渐渐都疏远了,以后慢慢走动起来才行。” 姜照笑道:“一步一步来,咱们不着急。” 这一世已经有翻天覆地的改观,姜照对未来充满信心。 白日努力筹谋,晚间安然入睡,每一天她都过得非常踏实。把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让生活充满了意义。 这一晚依然是安稳好眠,夏夜风轻,花香漫进窗纱,十分舒服。 姜照沉沉睡着,睡梦中却下意识张开了眼睛。屋中静谧,外间有夷则轻软的呼吸,窗外星光透进来,一切安然。 可她却在静谧之中听到了一些动静。 她坐起来,相信自己前世训练出来的直觉和敏锐。动静很轻,很细微,可她确定自己听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6 自责 什么声音? 她凝神细听片刻,声音时有时无,时大时小,似乎在远处又似乎就在左近,一时也听不出到底是什么。于黑暗中她轻手轻脚披了衣服下地,走到前窗处凝神细听,声音弱了,几乎听不见。 又走到后窗处,这次却是清洗了一些,可以清晰分辨出轻微的噼啪响,似乎还有飘忽的风声。 很熟悉的声音。姜照眉头一皱,眼神转冷。 前世的颠沛流离之中,看战火遍地,百姓失所,她曾经无数次目睹村寨家宅在火光中付之一炬的景象。风与火,这声音她实在是听过多次! 她肯定,静夜里细微传出的响动,绝对是有东西在燃烧。 在哪里? 她飞快将衣服和鞋子都紧了紧,没有从动静清晰的后窗出去,而是绕到了外间的窗根底下,借着纱窗朝外仔细观看片刻,确定外面没有人,她才轻轻推开纱窗,一闪身翻了出去。 无声无息,潜行的猫儿一样。 外间的竹床上夷则仍在熟睡,呼吸均匀,没有被惊醒。 姜照在花木的暗影里蹲了片刻。小院中漆黑一片,只有院门后和檐角有调暗的灯笼透着朦胧的光,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也不明亮。厢房里睡着丫鬟婆子们,俱各安然,还能听见奶娘郭妈妈轻微的呼噜声。 院子外头是连绵的树影和屋脊,星光漫天,万籁俱寂。 再次确定周遭没有旁人和埋伏,姜照顺着暗影一路潜到墙边,翻墙出了院子,在花丛中潜形匿影,很快转到屋后。在花木丛中站起身来,她跳上一块石头踮脚张望,这一望,眉头皱得更深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有火光! 是遥遥从侯府后街方向传来的,连绵一道亮线,显然不是一处起火。但火焰并不高,隔着侯府院墙勉强能看到而已,看来是并未形成大火,该是起火不久。 姜照跳下石头,继续沿着花木和屋舍的影子向前疾奔,速度比方才提高很多。但疾行中她并没有忘记警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无时无刻不在警惕四周动静。 近来天上时时落雨,阴晴不定,正是湿润的时候,又不是天干物燥的冬季,起火本就奇怪。而凭着她过人的耳力却只听到了火焰燃烧的声响,却没有人来人往救火的呼喝,不是太奇怪了吗?后街那边住的都是侯府家奴,屋舍连绵,沾亲带故,哪有不救援的道理。若说夜里睡死了不知火起,巡夜的呢?当初她整顿家宅重立规矩,就把后街也划作该当巡夜的范围,每晚都有人定期巡逻,既然火烧起来了,这些人怎么不敲锣示警? 总之古怪,小心为是。 侯府不大,很快姜照就来到了后墙处。隔着一道墙,外面的动静更清晰了,越过墙头的火光也越来越高,越来越亮,幸好今夜风轻,不然更加助长火势。 四下无人,姜照助跑两步,一下跃上两人高的院墙,撑在墙上先朝小心外看,倒是并没看到可疑的人。 火势不在跟前,乃是在房舍连绵的中部,距离侯府院墙还隔着好几排屋舍以及两条小巷,从高处看,能清晰看到已经有五六家院落着火,并没连在一起,各自烧着,已经波及旁边的房子。若是一时再无人救火的话,那一片连接的屋舍就要陷入火海了。 姜照跳下墙头,沿墙飞快跑了起来,一路跑向侯府后门。门上应该是有当值的人,为什么没看见火光,睡死了? 待跑到后门处,门是落锁紧闭的,姜照从外推一推,又大力敲了几下,敲得门扇砰砰响。再睡死的值夜人也该醒了,然而她连番敲了几次,竟然没有人来应门。 “到底在干什么?”姜照左右看看,四下无人,便借着墙角暗影再次攀援上墙,翻身下去,直奔门房。 门房里一灯如豆,两个守夜婆子正在呼呼大睡,口水横流。房里是没有床榻的,两人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坐在地上,就那么睡着,那模样就好像上辈子全然未曾睡觉,全攒到这一晚补眠似的。 姜照上前踢了踢,两个人竟然不醒。 于是她翻看两人眼皮查看,登时冷笑了。 “被人下了蒙汗药。呵,看来这火果然有问题,是谁在捣鬼?”姜照并未停留,出了门房又跑向另一边的小角门。那里是在后街巡夜的婆子们的歇脚处,如果这边看门的睡死了,那边估计情况也不乐观。 一路疾行,转眼到达,未进屋就听到响亮的鼾声。进屋一看,果然,四个上夜巡逻的婆子全都躺在床上地上酣睡,没一个清醒的。翻看眼皮查看,也是中了蒙汗药的症状。 这就是火光渐起而无人示警的缘故了! 侯府院墙太高,在里头如果不占据高处眺望,是看不到火光的。而等能在平地上看到火光的时候,那火势绝对是很大了,再示警救火也迟了一步,恐怕就要生祸。所以只要控制住后墙当值的人,外头可以随便烧。 谁干的? 姜照出了值房继续翻墙出府,这次选了一条更加隐蔽的路线,朝火势起处疾奔而去。 “跑快些,快点快点,火都起来了,再不快点小心里头人出来!” “着什么急,上头交待第一要安全,别惊动人。” 还没跑到着火的房舍跟前,冷不防横街巷子里突然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姜照戛然收脚,左右看看,飞快闪进了跟前一个院墙里,藏了身形朝外看。 巷子转角处很快跑来两个穿黑衣的家伙,看腿脚步法却是不会武的普通人,脚步声很大,气喘吁吁。前头那个一直催,后头那个不断左右观察,贼头贼脑。 两人手里各自提着一个大罐子,不知装的什么东西。 姜照悄无声息坠在两人后面。 跟着他们一路跑,听到他们不断交谈。 “快点,不然来不及去里头烧!” “来不及就不去,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那怎么行,关键就是要烧里头,快些吧别废话了。” 两人沿途停下两次,把罐子打开往路过的房舍门窗上泼,然后掏出火折子点火。原来,那罐子里是油。姜照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经过这两次点火,后面火势隐隐和这边练成一道线,线的那一头自然指向侯府。 两人跑动的方向是巡夜值房,那里有小角门,跑到跟前,他们四下看看,竟然一推门进去了!姜照微讶,没想到这门竟然没上锁。她刚刚路过值房时为了不惊动预想中暗处的人,是翻墙走的,倒忘了查看门户。 待她翻墙上去查看,两个家伙已经在值房放起了火。 点完又朝里头跑,不知又要点哪一处。 直到此时姜照再不能袖手,从暗影里现身出来,疾奔追上两个家伙,一人一脚踢翻了,扯下他们腰带绑了起来。 值房已经烧着了门窗,里头的人却还在呼呼大睡。姜照跑进去拿起墙上挂着的鸣锣,大力敲响,一边敲一边往府内跑。 “怎么回事?” “哎呀起火了!” “快去看看,你俩去叫人!” 不一会迎面脚步声响,府里巡夜的婆子们被锣声和火光惊动了。 姜照敲着鸣锣迎上去,把婆子们吓了一跳。 “四姑娘!怎么是您” “您这是” 姜照来不及细说,匆匆交待她们赶紧调拨人手灭火,把值房里的人赶紧救出来,另外分人去捉拿被捆住的纵火恶徒。 “后街起火,几家烧了起来,你们赶紧跑过去示警救火,快,别出人命!” 忙忙交待完毕,姜照一路疾奔朝前院训练场而去。 “蒋师傅!留下两人调拨整队去后街,你带着其他徒弟先跟我走!” 会武的人起床很快,眨眼间已经穿好衣服跑出门来。“四小姐,怎么了?”蒋三郎飞快照吩咐派好了人。 “跟我救人!”姜照不及解释,转身带着几人就朝后街疾奔。此时顾不得内外宅院有别,她领着他们一路穿过内宅,二门上当值的人来不及拿钥匙开门,姜照几个翻墙飞跑过去了。 姜照咬紧牙关放开速度,远远将蒋三郎几个甩在后面,着实震惊了师徒几人。他们知道姜照也练武,却一直以为是侯府小姐闲来消遣,不过是花拳绣腿。却不料姜照体力竟然这么好,跑起来连他们都追不上! “快!”蒋三郎提一口气,招呼徒弟们紧紧跟上。 姜照顾不得和他们细说缘由,只飞快疾奔。 她现在心里很是后悔。最开始,她是太担心有类似吴长明朱富那样的人暗算侯府,所以行动都是小心翼翼,见了火起也没第一时间示警救火,而是查看周遭,推断形势,生怕有更大的危险在后头等着。直到遇见了那两个连武术都不会的纵火之人,见了他们的说话行事,她才渐渐醒悟这根本不是高手暗中算计,就是普通人的黑心罢了。 她后悔不迭,深深担心最先起火的几家。此时火势已成,那几户的人 若真有人遇难,恐怕她的罪过不小! 不行!她一定要救人! “蒋师傅,你们分散开,哪家起火就去哪家看,屋里若有人赶紧救出来,动作要快。但,安全第一,千万别搭上自己,切记!” 出了侯府到后街,姜照飞快交待着,自己当先朝最先起火的几处奔去。 后街上已经被内府的巡夜人敲锣示警了,锣声阵阵,陆续有人从睡梦中惊醒,吵嚷着出来救火。而内府里也不断有人出来,提着水桶盆子,到处人影纷乱。 火光照亮了街面深巷。 姜照冲进一家火势最大的院子。 屋舍都烧着了,房上梁木摇摇欲坠。院子角落有水缸,盛着半缸水,姜照顾不得什么,合身跳了进去!再出来时,浑身已经湿透了。扯下一片湿漉漉的衣襟封住口鼻,她一跃窜进了火场。 “四小姐!”蒋三郎打发了徒弟四散,自己一直紧紧跟着她以作保护,见她此举登时惊了一身冷汗。 顾不得什么,当下赶紧如法炮制,蒋三郎也把身上弄湿,捂住口鼻进入浓烟滚滚的屋舍。 里头呛得人根本张不开眼,蒋三郎才走出两步就觉得头晕胸闷,赶紧凝神提气让自己清醒。里间方向传来姜照的声音,“蒋师傅是你吗?这里有人昏迷,快来帮我!” 蒋三郎勉强眯着眼睛循声而去,一路还要躲避火中坠物,十分凶险。 幸亏他是习武的,身体灵巧躲避及时,若是寻常人恐怕已经遭了危险。他不敢怠慢,赶紧去找姜照,进了里间只看见浓烟中隐约有一道人影。 “四小姐?” “是我。大人你背,孩子我背!” 姜照言简意赅,弯腰把地上躺倒的一个小孩子甩在背后,不走原路,冒身从着火的窗子箭一样冲了出去! 蒋三郎目瞪口呆,顾不得多想,循着她方才站过的地方过去,果然隐约看到地上还有一个人。他学着姜照的样子,也背起人窜窗而出。 就在他窜出去的同时,主屋房梁终于承受不住,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蒋三郎到了外间回头一看,不由浑身冷汗再冒一层,那房梁掉落的地方正好是方才救人之处。若是晚上半分简直不堪设想。 姜照此时却已经把孩子丢在水缸里,像洗菜似的拎了几下,又拎出来。原来他们两个身上是湿的,救出来的人却不是,过窗子时早已衣衫着火,丢尽水缸灭火是最快的办法。蒋三郎有样学样,也把背后之人丢尽水缸。 灭了火,两人却还昏迷。姜照示意蒋三郎把他们放到院子稍远的地方远离火场,然后翻过墙头,又朝另一家火势熊熊的屋舍窜去。 内府里,所有人已经被惊动了。 老夫人下了严令,所有院落关门闭户,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违者统统捉拿关起来,事后问罪。 然后,让当值的巡夜和管事们领着人救火,外院仆役也加入救火队伍,就地取水,灭火救人为先。而训练场上住着的所有护院,也分了一半赶赴后街灭火,另一半分散在府内府外,几人一组守护家宅,避免再有事端。 锣声和火光中,凌乱与秩序并存,救火的人影乱纷纷,内府之中却是井井有条,并没有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火灾乱了方寸。 老夫人扶着翠翘的手走出房去,不顾儿子媳妇的阻拦各处转了一圈,见四处安然,不由点头。 “这都是阿萝整顿家宅的功劳。没有她的鞭策和立下的规矩,出事时不会有这么样的秩序。” 姜骅劝母亲回去休息,老夫人摇头,站在高台处遥望远处火光,“我要亲眼看着火势灭下去,更要亲自看一看,是什么人敢在侯府放火!” 已经从内府巡夜的婆子口中得知首尾,知道有两个纵火的被捉住了,老夫人责令心腹嬷嬷连夜审讯。 两个纵火犯被捉时就是一头雾水,不知为何会被人发现,此时更是倒霉。柴房里传来一阵阵的惨叫,是他们受刑的哀嚎。 —— 半个时辰之后。 火光灭了,后街上亮起的是家家户户的灯火,以及巡夜人手里的灯笼。 训练出来的护院在灭火中起了大作用,他们一个个都是整日训练c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伙子,体力完全没问题,提水,抬人,灭火,跑动,半日下来速度一点不慢,成了灭火的主力。 在他们的帮助下,火势灭得很快,陷在火场里的人也陆续被救出来了。 姜照湿着衣衫,脏着脸孔,在火势过后的烟气烟灰之中反复巡视,一遍遍确认是否有人员伤亡,一遍遍查看是否还有隐患。她身后跟着蒋三郎和一个管事,蒋三郎在闯火场时烧伤了手臂,坚持不肯回去用药,只跟着姜照做保护。那个管事把收集到的消息汇总做禀报,一路走一路说。 “四姑娘,这次只有崔家的老太太救不过来了,其他人都是昏迷,性命无碍。崔老太太是年岁太大,被烟熏闭了气。” 姜照走到崔家去,看到屋舍颓败,院子正中停放着老妇人的尸身,家里儿孙正围着哭。她眼神黯淡,站了一会,默默走开。 这家的火场她闯过,老妇人也是她和蒋三郎合力抬出来的,只是抬出时已经没了气息,身上也多处烧伤。这家的火势并不是最严重的,所以她没有先来,若是早知道这家有老妇,若是提前一些过来救人,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 要是在她看见火光的第一刻就动手示警救火 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 小心行事,顾全大局是理智的,也是必要的。可若因为她那时的谨慎,搭上老妇人一条命,这 是不对的。谁也没有为别人牺牲的义务。 兴许老妇人早就断气了,兴许与她无关,回头想来若不是她梦中惊醒察觉火起,今晚还会有更多人丧命,所以,是她救了这些人。 但,因此就能释怀了吗? 崔老妇人的尸体躺在烧毁的屋舍前,子孙的哭泣,每一声都是责问。 “四姑娘”管事见姜照情绪不好,很是忐忑。 姜照默默走了一会,收敛了心神。她看着狼藉一片的黑漆漆的火场,目光渐渐转向清明,也渐渐转冷。 自责和事后找补都是没有用的。 “继续禀报。”她吩咐管事,“听人说,鸣锣示警后那样吵嚷,还有些人家熟睡不醒,是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7 暗亏 姜照面上的凛然让回禀的管事心中生惧。 回答起来也小心翼翼:“回四姑娘知道,小的并未曾亲眼所见,是听有人说起,小的于是留了心思,仔细查问了好些人,统共有二三十个,住在各排的人都问到了。据他们说,事发时的确是有人睡得很死,不但不知道外头起火,锣鼓敲起来之后外头开始闹嚷嚷地救火了,还有人躺在屋里呼呼大睡,而其中有的人本来是睡眠很浅很浅,这次不知为什么却像死狗一样醒不过来。” “那些房子烧着的人家呢,是不是无一例外都全家睡死了?” “正是这样。” 姜照站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放眼把整片后街都看了一遍。隶属侯府的区域很大,房舍连绵,这次灭火的人多,倒是未曾让火势蔓延开去,只烧了有数几座房子。所以放眼看去,几个火场虽然狼藉,但整片区域看起来还算可以,事后加以修缮很容易恢复如初。 但修缮与否都是后话,并非事情关键。 甚至,事情的关键不在于火起,更不在于纵火的人。 而在于,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睡得人事不知,对外面大小动静充耳未闻。 更在于,纵火之人为什么知道值房那边的角门是开着的,理所当然就推门进去作恶事。 若说无内应,那是绝不可能! 内应是谁?所图为何?姜照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了北方天空。夜色深沉,什么也看不分明。但那片天幕下,是立着一个侍郎府的。 还会有谁,和侯府仇怨这样深,恨不得杀人放火?还会有谁,能把手伸得这么长,在整片家奴聚居的区域做下大手脚?! 侯府里。 “姜驷老贼!” 审问两个纵火犯的结果出来之后,姜骅忍不住拍案而起。 结果并没有和姜照的预料有出入,那两个人,正是北宅那边派过来的。两个家伙熬不住刑罚,还没怎么就把事情和盘托出了。原来两人本是无业游民,整日在街上跟着大地痞收保护费的,坑蒙拐骗是常事,偷盗抢劫也时常做,这次有人给了他们五百两银子,并再三保证此行不会有危险,所以他们才放大了胆子跑到侯府来放火。 姜老夫人反应倒是平静,并没有露出怒色在外,听了动刑嬷嬷的禀报之后只淡淡道:“五百两,对这种人来说是几辈子都见不到的大钱,无怪乎他们敢铤而走险。” 姜照安排好后街上的善后事宜回到府中,正好看见父亲喊人备马,要连夜去北宅问罪。 “爹爹且慢。”她叫住父亲。 “何事?” 姜照向动刑的嬷嬷仔细询问纵火之人交待的内容,听完了,问父亲:“您这一去,若见到姜驷要怎么说?” “当然是问他为何敢放火!” “可您没听见两个小贼的交待么?他们只是看见给银子的人进了北宅侍郎府。” 姜骅盛怒之下原本气势汹汹,可被女儿这样一提醒,陡然明白过来。他也不是笨人,瞬间想通关窍。 那两个放火的地痞陡然接了大生意,倒也有几分谨慎,尾随谈生意的人走了很远,直到看见那人进了侍郎府后门才放心,于是确定是姜家两府斗法,要买凶做事。姜家两府不和之事早在乐康城内流传了,底下百姓有所耳闻,所以两个地痞在五百两银子的诱惑下,心一横,跑来纵火。 这都是他们交待的首尾。 但关键就在于此。 他们只是看见那人进了侍郎府,到底不知那人身份,也无法去侍郎府里寻人指证,单凭“看见”这一点,如何能作为证据?问到头上,姜驷大可推得一干二净,恐怕还要反过头来问责地痞诬赖构陷之罪。 所以连夜去兴师问罪,是断断讨不得好的。 “可,若不是他,又有谁人?”姜骅咬牙,“他为姓赵的讨公道不成,怀恨在心,下手害人是他一贯的作风。” 然而这推断却是不能当证据的。 姜骅说完自己也知道无用,喊人备马的吩咐再也不提了,只是遗恨难平,忿忿不已。 姜老夫人从高台上慢慢下来,拄着拐杖,领着儿孙慢慢回房。程氏扶着她,她就问程氏,“熙哥儿和焉哥儿怎么样,可有受惊?” 程氏道:“老太太宽心,并没让人惊扰到他们。我出来时熙哥儿还在房里睡着,方才我去焉哥儿那边看了看,伺候他的人说他中途醒了一次,很快又睡了。他院子里人多,我又额外派了几个老成人在周围巡视,很安稳的。” 老夫人点头:“这便好。” 回首叫了姜照到跟前,问她外头后街的情况,姜照一一说了,挑好话让老人家安心。老夫人朝程氏道:“府里各处你看顾着,分一些人守夜,其余人都打发去睡觉,不许乱走乱说。等后街上救火的人回来,把后门闭了,着人守着。” “是。”程氏忙忙去安排了。 老夫人便带了姜骅和姜照回到自己房里。 姜照道:“您老人家也睡吧,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孙女在这里陪您。” 老夫人摇头:“上了年纪,觉少了,这么一闹如何还睡得着。快到丑末了吧?天马上就亮,你们也都别睡了,咱们说说话。” 姜照对祖母的气定神闲颇为佩服。出了纵火这种事,连她自己都觉得意恨难平,祖母却还能淡淡然安排事务,淡淡然说话,这份涵养和气度实非常人能及。遇到艰难险阻,事情越大越急,越不能乱,这道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容易,姜照经历过一番生死才能有现在的心境,自知和祖母比起来远远不及。 转目再看父亲,父亲也没有方才那样怒气冲冲的恨意写在脸上了,锁着眉头,沉默着,显然也已经料到了事情的结局。 “祖母,爹爹,等天亮之后衙门开衙了,把两个纵火之人送到公堂上去吧。”待三人坐定,丫鬟送了提神的紫姜热茶来,姜照主动提起话头。 老夫人低头喝茶,静静拨弄茶水上浮着的姜片,未曾开口。 姜骅沉着脸默了半晌,缓缓点头:“是一定要送的。” 但送人之外还要做点什么?他心思白转,却也找不出明面上可做的事了。最终怒色再次浮上眉头,“这两个无赖无耻之徒,简直愚蠢!听信别人一言,收了几百两银子就敢来侯府放火,真真可气。” 事情是北宅的首尾无疑。 但实施的关键还是这两个头脑简单的白痴地痞。 貌似谨慎地尾随人家到了侍郎府,其实只光尾随又有何用,就不怕是人家故意诓骗他们犯法么?竟然就敢真的放火来,手脚还那样笨,随便就被人捉住。简直是主动找死。 姜照轻轻冷笑一声,道:“这却不能怪他们愚蠢了。这场放火的勾当并不是大阴谋,用不着聪明人,正是用这种又蠢又见钱眼开的家伙,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事情深浅,才更容易成事。姜驷大约正是故意寻找这样的人来办事呢。事后他们被捉住轻易就招供,或许也在姜驷意料之中。两边仇怨早结,他会怕咱们更恨他么?区区无赖的招供根本不足成为公堂上的铁证,他自不放在眼里,反过来,大约还要怪咱们屈打成招,逼那两人攀污他。” 想要害人,用精密的算计固然是好,可粗陋之法也有粗陋之法的妙处。姜驷害人这许多年,想必很有心得。 老夫人喝了几口茶,精神稍微好了一些,将茶盏放下,身子往背后迎枕上歪了些许,半眯着眼睛道:“后面的角门是怎么开的,阿萝,你派人查了么?” 这才是事情关键。 一语拉回了姜骅的忿忿,姜骅不由正襟相问,“阿萝,果然是有人提前做手脚,对么?到底是谁给值夜当门的是下了迷药,你可曾看见可疑之人?” 因为姜照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虽然对她的出格颇为担忧,但姜骅已经不知不觉,养成了有事问女儿的习惯。这改变,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姜照已经渐渐成了家中主心骨之一了。 “祖母,爹爹,不只是后门上的人中了迷药,后街里也是有蹊跷的。我已经安排了,不久就会有结果。”将后街许多人睡死的事细细讲了出来。 话音落下没多久,外头便响起丫鬟的通禀:“杜嬷嬷来了。” 被传进的杜嬷嬷脸色沉凝,依礼问了安之后,得到姜照的示意,直接把查探的结果说了出来:“按照姑娘的吩咐,我派了几个稳重人去后街探了一番,在几户睡死的人家里讨了水出来,回头把各家的水喂给猫儿狗儿,很快,那些精神的猫狗就都昏睡了,怎么碰都不醒” 话未说完,姜骅凛然色变,“你是说,后街的井水出了问题?!” 老夫人看向姜照的目光充满赞赏和欣慰,“你思虑得很是周全。” 后街上那么多户人家,若说家着了别人的道还说得过去,譬如共同用了一样的香,买了一样的吃食,或者喝了一样的酒,都可能被下药昏睡。可是这回睡死的人家却实在太多,及至鸣锣示警之后一些人醒来,还有一些仍在昏睡,这样大的范围,就不是一个人或几个人能算计的了。 唯有水源。 后街上有两口井,是所有家奴日常生活的水源,若是井里有了迷药,谁吃井水都会有问题。 杜嬷嬷继续回禀道:“是,井水是有问题,这次睡死的人家都是今日刚从井里打过新水的,烧茶煮饭都用过。但却不能一一取证了,因为许多人家都把用剩的水救了火,我让人暗暗查访半日,才讨得几家剩余的水而已。” 姜骅追问:“井里呢?直接去井里取水验证岂不更方便。” 老夫人微微张开半眯的眼睛,“骅儿,你还是心思太直,没看懂这巧妙的手脚。” 杜嬷嬷躬身道:“先前为了救火,井里的水已经取了许多出来,现下再取也是新漫上来的水,冲淡了可能存在的药物,已然不好为证了。” 姜骅这才恍然。不由感到后背发冷,这手脚,果然巧妙! 井里下药,取了水吃用的都会中招。然后一把火烧起来,灭火又要用井里的水,连带先前取水的人家也会把缸中残水浇到火上去,哪里还会有残留的证据呢?可谓毁灭证据毁得漂亮! 在水源上做手脚,这次幸而是迷药,若下次用毒药 真真让人不寒而栗。 老夫人道:“外面买通的地痞可以夜来放火,在井里下药却是不方便的,白日里后街人来人往,陌生脸孔进去会受关注。所以此番必有内奸,下药开门,都是内奸所为。” “一定要快些把内奸拿住!”姜骅凝眉深思,考虑到底是谁。 老夫人转目孙女,“阿萝,你可有眉目?” “有一点,未得准信,不敢打草惊蛇。” “是谁?”姜骅问。 姜照道:“祖母和爹爹暂且把内奸的事放下,对外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后街需要修缮,伤亡的人家需要抚恤,当值‘不警醒’的门房和巡夜也要整肃训诫,这两日,咱们事情还多着。” 老夫人略略沉吟,默许了。 —— 两个纵火之人在天亮后被扭送官衙。 一番审讯之后,乐康知府的头一个比两个大。又是姜家,又牵扯侍郎府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的乌纱都要不保了。 姜骅递过去的话是,让他秉公审理,务必每个细节都查证,不要错诬好人也不要放过歹人。 派了官差去侍郎府交待案情,姜驷递回来的话是,两府有隙但是家事,万没想到堂弟会设计攀污他,请知府务要秉公细查,莫要助长歪风,遂了不良之心。 乐康知府两面为难。 两面谁都不敢惹。一个当朝大员,虽然最近倒霉,但捏死一个知府还是容易的。一个虽然不出仕,但旧年威名仍在,也不是区区一个知府能抗衡的。思来想去,乐康知府用了拖字诀,言明要细查,请两府稍待时日。 姜骅闻讯冷笑:“就知道是如此。” 姜照道:“虽然意难平,但这件事最终大概要不了了之,糊涂结案罢了。” “虎狼屯于阶陛,我断断不能心慈手软,吃下这个暗亏!”姜骅怫然出了家门,轻车简从,往邻县而去。 姜照嘱了蒋三郎带人尾随相护。父亲这一去,必是搜集姜驷侵吞民田c致使平民家破流离的证据去了。邻县有姜驷暗中一个田庄,乃是多年前贪污问罪的洪知府的产业,被姜驷辗转弄到手中,又大肆屯田,欺压民户,弄得乌烟瘴气。 她曾和父亲提过,但当时父亲觉得凭现有证据已经能压制长房,没想出手太过,现在,恐怕是要下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8 嫌隙 隔日,崔家老妇人下葬的时候,姜照特意去灵堂上拜了一拜。 惊得崔家男女不知所措,愣了半晌,忙不迭趴在地上磕头还礼,纷纷感念姜照恩德。姜照让他们起来,说:“这是我们一家亏欠你们的,本是我们与北宅不和,惹得那边下手放火,却连累了你家老母亲葬于火海。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场事我们难辞其咎。今日我来给亡灵上柱香,请你们不要怨怪,也祝你家老母早日往生极乐。” 崔家大儿子哭得伤心,红着眼睛说:“这怎么能怪主子们,全是那些黑心的东西太下作。不得好死的家伙,来日一定进地狱下油锅,世世代代不能超生!我们一家子都是府里的人,多年来受主子们照拂,吃穿都不愁,这回老娘没了,主子还赏了那么多抚恤银子,还替我们去佛寺道观里做道场,再没有比这更体贴的了,我们哪里会怨怪主子呢?” 姜照心里却有不能出口的话,自责甚深,听见崔家儿子的答话也未曾释怀。环顾他家房舍,大半已经烧毁,灵堂都是设在院子里的,便问:“昨日管事来统计各处损毁,你们问过工匠没有,这房子重修起来要多少时间?” “老娘刚没,小的还没顾上房子的事,打算办完丧事再说。” 姜照点点头,“这是你的孝心。回头我会和管事那边打招呼,你们家中有在府里做事的人,房子未修好之前一律不必去上工,月钱照发。等事情过去,家里还有谁没差事,平日在家闲着的,可以统一报给我去,我请太太给你们安排活计。以后年节祭奠,府里会另则赏赐银钱下来,给你家老母上香烧纸。” 崔家人听得一愣,万想不到还有这么好的事。他们一家虽然是世仆,但真正在府里做事的不过两人而已,其余老小六口人全在家里闲着,崔老妇人生前还整日眯着半花的眼睛做鞋换钱,此时竟然得了姜照这样的承诺,那就等于以后一家子的嚼用都有了着落,还能攒下不少积蓄呢! 但一想到这格外的恩赐是老娘身死换来的,又觉得伤心,由崔家大儿子领着,众人纷纷哭着朝姜照叩头谢恩。 姜照偏过身去,没受他们的礼。 事后老夫人听说此事,非常赞同,当着儿子媳妇的面肯定姜照的做法:“你小小年纪,为人思虑却是十分周全,之前为着纵火的事我倒一时没想到这些,只厚厚给了受损的人家抚恤罢了。现在你替他们解决差事,才是长久之计,一来显得我们厚待家仆,二则也不让他们心怀怨忿,这是当家人该有的思量,你做得很对。” 姜照道:“当时见着他们一家哭得可怜,一时心软,倒未曾考虑太多,只想着能帮多少就帮多少。事先没和祖母和太太商议,请你们别怪我自作主张。” “慈悲为怀是好事,我们怎会怪罪你。” 程氏也道:“阿萝做得很对,是我疏忽了,还要多谢你替我周全。” 崔家人人都解决了差事的消息,很快在侯府世仆中传扬开来,连外面新雇的护院们都耳闻了。护院们入府之后好吃好喝,又不受虐待,早就对留下来心生向往,此时听了崔家的事,更感念侯府主人厚待下人,料定留下来必定不会吃亏,于是先前不打算签身契的人,都有几个动了念头的。 而世仆们就刚有归属感了,因为听说火灾和北宅有牵连,纷纷把恨意对准北宅。有的上街若遇上北宅的奴仆,还会故意上去找茬争斗,聊以发泄,弄得北宅那边也开始传扬侯府火灾与大老爷有关,暗地里流言纷纷。姜驷杀鸡儆猴毒打了一个嚼舌头的,才把流言在明面上稍稍控制住,但私底下却因此传得更加汹涌了。 有那在火灾中房屋被毁,或者受了伤c惊了病的世仆,见着崔家得了差事优待,便试探着拐弯找人给姜照传话,表达也想求差事的意思。 姜照这次没有做主,只把前来求情的人告诉了程氏:“上次是看着崔家可怜,这次却不能擅专了,还请太太做主,给不给差事,给什么差事,都请您定夺吧。” 这是把向下示恩的机会留给程氏,她又不可能在家做主一辈子,这个家以后还是程氏以及熙哥儿未来的媳妇的,所以没必要让所有人感恩戴德。 程氏笑着答应:“上回清理了一批人出去,有些地方是缺着人手的,改日得空我让灵芝拟好单子,把谁安排在什么地方,送给你过目去。” “不必了,太太做主便是。”姜照秉礼告辞。 待她走了,屋里无人,灵芝小声抱怨道:“四姑娘这样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太太您看她的口气态度,倒像老太太似的,还说让您做主,这家本来就是您坐着主母位子,凡事做主是应该的,何用她来巴巴地告诉一声。难道没她发话,您还做不得主了么?” 程氏道:“你怎地这么矫情。平日我怎样教导你的?宽以待人,别总在小事上计较。” 灵芝一脸不高兴,“太太就是太宽容了,往日里那位不敬着您也罢了,现在那位被赶到庄子上了,谁想四姑娘又成了当家作主的。您只一味‘宽以待人’,别人可曾知道您的心,可曾在乎过您的脸面?” 一说起来就憋不住,把历年的苦水也顺势倒出来,“自从您进了这个家门,虽说老太太一进门就给了您管家权,可这几年来,一边是那位总和您对着干,一边是老太太在上头镇着,面上什么事都与您商量,其实真正做主的却还是老太太。您百般周全才能安然度日,哪有真正舒心的时候呢?” “不许议论老太太。” “奴婢不是议论老太太,只是为您难受罢了。老太太的心情奴婢理解,就像您以后有了儿媳妇的话,肯定也要看顾着不让儿媳出错,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四姑娘太年轻,才是僭越了。不声不响就允了崔家一大家子的差事,到头来还不得您亲自去安置?她在人前做好人,您倒成了替她跑腿干活的。结果崔家还没安置完,她又推了许多人来,这算什么事呢?像这些人,求到她跟前她却推给您定夺,您难道还能不答应么,那不是上赶着让世仆们恨您。到最后,还不是顺着她的意思把人安置掉罢了,真正做主的还是她。待安置完了,人家也不念您的好,只会说是四姑娘求了太太的功劳。” 一大通话说完,当丫鬟的越发愤愤不平,当主子的却也是无声沉默了,不再呵斥。 程氏房里发生的对话,姜照并不知道。她照例去训练场上巡视,盯着护卫们苦练。日复一日,这些护卫已经颇有威风,静静站着时笔直如枪林,一旦动起来,更是整齐划一有排山之势,很是吓人。有次一个从没进过训练场的老仆过来办事,护卫们正在练持械前突,所有人突然爆喝一声,把老仆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回去就病了一场。 这事一度在外院传为笑谈。那老仆体弱气虚是真的,但能被吓病,的确也说明护卫们不同寻常。 蒋三郎起初惊讶于姜照的练兵之法,并怀着淡淡的疑虑,现在可是疑虑全消,恨不得照着姜照的法子把全队练成一块铁板,整日在场上“压榨”手下。 姜照却不满足于现在的成果,这日再进训练场时,笑着递给蒋三郎一张画纸,“该让他们练习对敌之法了,请蒋师傅以后照着这上头的动作,一一把他们教好吧。” 蒋三郎看那纸上所画,乃是人持枪习武的各种姿势动作,每个动作都分单人和群体两种,一排一排画下去,总共是十个动作。前突,下劈,横扫,等等,都是很简单的基础。 若说特别之处,那就是群体的画面上,有一股迫人的气势扑面而来,明明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姿势,明明一个人的画面尚无什么特殊,可画成群体,却看了让人隐隐不安。 “四小姐画得真好。”蒋三郎看了一会,由衷赞叹。 姜照笑着摇头,“我画画的功力很是粗浅,比爹爹差得远了,改日有空让您看看他的画去。” “多谢四小姐。”蒋三郎顿了顿,斟酌着开口问道,“四小姐,这些动作是枪术入门的基础,咱们有人学的是棍子,有人学的是刀剑,还有学拳脚的,您打算让大家都学长枪吗?其实据我看来,若说对敌,枪术只是其一,刀剑拳脚杀伤力也很大,倒不一定强制所有人习学枪术。而且真论起啦,枪术看着简单,真要学成了是很难的,不如刀剑见效快,四小姐若想短期内培养出杀伤力很强的堪用之人,学枪恐怕不是上佳的选择。” 委婉地拒绝姜照图画所示。 这就是蒋三郎的好处,该听吩咐的时候听吩咐,该表达意见想法的时候也不藏着掖着,很有分寸。 姜照含笑点头:“蒋师傅所言甚是。枪术c马术c弓箭,都是难以短期内驾轻就熟的,要想练到能上阵对敌的程度,更是艰难。但我所图不是让他们个个练成高手,而是要让他们临阵时能发挥最大效力。” 蒋三郎不甚明白。不是高手,如何能发挥最大效力? 姜照道:“这样吧,您照着我的法子先练上十天半月,到时若觉得不可行,再来与我商量不迟。” 有了之前练兵之法的底子,蒋三郎虽不大看好这次的法子,但沉吟一下,还是暂时答应了。 于是这日之后,训练场上杂七杂八的木棍c木刀c木剑等器械,全都换成了统一的一人高的白蜡竿子,护卫们人手一根,每日在蒋三郎的调教之下,不停突刺c下劈c突刺c下劈,同样的动作做上千百次不止。 训练结束后自然人人累得不轻,许多人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就有抱怨的。蒋三郎瞪着眼睛把他们骂了一通,训练时更加严格,强势推行姜照的图画之法,就这么练了下去。 练了没几日,姜照再次收到吴长明约见的纸条。 时间约在两天后,地点是另一家茶楼。乐康人爱喝茶,茶楼茶僚遍地,约在茶楼见面最是不起眼。 依旧把信烧了,姜照倒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到时去赴约就是了。 接了纸条的第二天,杜嬷嬷又是一大清早来送消息,打扰姜照带着弟弟练武。 “这回是什么事,姜驷又来讨打?”姜照依旧照例练完,沐浴时才和杜嬷嬷问话。 杜嬷嬷这回却不是着急之色,脸色有点古怪,踌躇半晌才说:“姑娘,昨个夜里北宅那边出了大笑话。” 杜嬷嬷是正派人,姜照盘问了半日才问清原委,自己也脸色古怪了。 实在不怪杜嬷嬷吞吐,这事 “怎么可能?” 贺氏怎么跑到赵绘的床上去了! 除了被人陷害,真是不用作他想。贺氏再歹毒下作也不可能拿自己开玩笑,何况她还病着一直没好呢。听说长女姜萱龄从藩王府千里迢迢送了许多补药回家,但贺氏虚不受补,越补越糟糕,人都瘦成一把骨头了。姜驷一日不与她和好,她大概就不可能回转。 但,到底是谁害她呢? “姑娘,你看这会不会是”杜嬷嬷憋了半日,才说出“大老爷”三字。 姜照泡在浴桶里思忖一瞬,觉得怎么也不可能是姜驷。 “大老爷他本来就不待见大太太,现在那姓赵的又被姑娘你打了,大老爷虽然自己苦肉计,估计心里还放不下,说不定就要拿捏姓赵的一个把柄,送了贺氏过去,一则可以理直气壮休掉她,二则也让姓赵的有所顾忌,以后回京替他遮掩一二。” 杜嬷嬷分析得头头是道。姜照却觉得不大对劲。 姓赵的吞了苍蝇,怎么可能乖乖憋屈受气,说不定就和姜驷反目了呢,姜驷会冒这种西险吗。再说就是万无一失,把妻子送到别的男人跟前是个男的都无法忍受绿云罩顶吧! “嬷嬷别乱猜,总之不关咱们事,让他家自己闹去。” 老夫人随后也通过自己的渠道获悉此事,态度一样,置之不理。侯府继续过自家的日子,任凭北宅闹翻天。 然而到了第二天,姜照去前头请安,又得知北宅夜里起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9 误会 姜照不得不因此多想。 侯府烧毁的是下人居所,北宅此次被烧的却是主人房,火是从宅子中间直接烧起来的。从一开始就是熊熊烈火,虽然巡夜当值的很快看见,但因火势太大,一时却也救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几所房舍烧毁。 索性发现得早,没有伤着人。 先是家丑,后是着火,恰恰都发生在吴长明送来纸条之后,姜照如何能不把两件事连在一起看。 所以这日应约出府之后,在茶楼里见着易装的某人,姜照劈头就问:“北边的事是否与你有关?” 吴长明反问:“喜欢么?” 如此,便真是他做的了。 姜照真不知这家伙脑子里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府衙那边案子迟迟拖着没结果,姜照自己倒也盘算过,等结果出来的时候,若是不尽人意,她不吝去北宅也烧一把火示威一番,连带着府衙也不会安然。所谓以牙还牙,侯府吃了暗亏总不能让下手的人暗自得意。 但把贺氏送到赵绘床上这种事,她是怎么都做不出来的。 想想都觉得恶心。 亏吴长明做得出,还能施施然坐在这里笑着反问她。 姜照落了座,对其点点头:“多谢吴爷费心。” 吴长明挑条眉:“你不喜欢?”他倒是对旁人情绪体察入微。 “惩恶这种事没什么喜不喜欢的,总之都要做。”姜照自己倒了热茶在杯子里,尝一尝,味道还算清冽,便喝了小半杯解渴,然后才摇头感慨,“只是惩恶也分手段,吴爷的手段小女子自愧弗如。” 吴长明哈哈而笑。 “干我们这行的,整日做的都是有损阴德的勾当,这回的事还真不算什么。没想到你们正人君子做惯了,连报仇都讲究体面,如此算我多事。” “吴爷误会了,我没有不喜欢,更没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有的人太脏了,我碰都懒得碰她,所以很是佩服肯下手的人。”姜照这倒不是假话,不过到底不欲在此事上多谈了,转开话题问,“吴爷这回仗义出手惩治小人,是为了?” 吴长明笑着直言:“为了让你早点送人给我。” “人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吴爷安排好一切,随时可以送他们过去。” “不不不,我眼下倒不急了。你新给他们练的对敌之法很好,我的意思是,你早点把他们训练好,然后再送去给我,如何?” 原来这家伙对侯府动静一直了如指掌。 姜照倒是并不在乎,笑了笑说,“好,但凭吴爷吩咐。” 她那套法子练出来是什么效果,普通人看不出来,吴长明应该是能有所预料的。于是她也明白了他主动折腾北宅的缘故,显然纯为示好。 只听吴长明又道:“我很快就要去省城了,这边的事另有人与你接头。咱们合作愉快,我走之前你可尽管提要求,能办的我都给你办了。” “多谢。”姜照没提,不是客气,是一时真想不出有什么需要飞鱼卫大人帮忙的。 两人闲坐片刻,闲话些许,然后便告辞分开了。 姜照在街上转了转,随意买些东西,不经意马车便走到了自家生药铺子的所在街道。远远的,就看见铺子门口围着一堆人,隐约有哭号声传来,有人在边哭边骂。 姜照吩咐把车驶过去。车子靠近的工夫,她也把哭号的原委听清了。原来是有人在铺子里买药,回家才吃一顿就一命归西,家中亲人抬着尸首来铺子门前讨公道。 假药吃死人?姜照眉头大皱。 这铺子的掌柜是有些不老实,只因其和何家的舅母沾亲,姜照一时没来得及去亲见舅母,也未腾出手料理他罢了。到底做假账中饱私囊只是小事,回头姜照有的是办法让他把吞掉的钱吐出来,只是他竟敢卖害人性命的假药? 马车悄悄停在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之外。 小小的马车很是简陋不起眼,倒也没引起周围注意。靠的近了,更听见那死者家属的声声控诉,“我们当家的没了,撇下老老小小可怎么活啊!建平侯府整日假仁假义,背地里卖假药害人,我就是拼了命也得讨个公道!呜呜呜,当家的,你死得好惨” 隔着窗纱,姜照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药铺门口一块门板上停放着尸首,有衣衫寒酸的妇人领着两个小孩子,正扑在上头哭。铺子里的伙计努力想把她们撵走,但众目睽睽之下不能强硬动手,光靠说的又不管用,正在那里抓耳挠腮,十分为难。 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 虽则有人议论可能是讹诈的,但大多数还是对侯府卖假药很是关注,高高低低的声音都在评议建平侯府。 姜照看了一会,未做多管,只留了一个家丁在此观望后续动静,而后带着人不声不响走开了。 回家后找来杜嬷嬷暗暗交待几句,嘱她去办事。 杜嬷嬷人老成精,一听原委就开始联想,“一个草民,怎么就知道铺子是侯府开的?咱们夫人陪嫁的产业从来不许对外透露名号,那生药铺子掌柜再不老实,也不会轻易破这条规矩。这事依我看八成是有人指使,姑娘且宽心,我来管。” 姜照点头。 她也是这个主意。先前是恼那掌柜不知深浅,随意招祸,后来听了那妇人控诉反而冷静了,知道事有蹊跷。 乐康地界上还有谁既知道铺子背后的主人,又要算计侯府? 多半不用作他想。 兴许是这两日吴长明动作带来的报复,兴许是对方早有预谋,两边反正已经势同水火,这样多一件算计也算不得什么了。 不过是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 只是纠缠下去到底烦人,杜嬷嬷出门之后,姜照独坐房中略略思量片刻,想起还在民巷里居住的洪九娘。 —— 杜嬷嬷夜半才回府。 回来之后脸色不好,禀报说:“果然是那边的手脚!后来惊动了官府,死者亲属分了人去府衙告状,剩下的回家了,我让家丁悄悄跟着,天黑之后那家院子里进了人,正是北宅的人。” “嬷嬷辛苦了,先去安歇吧,明日再说。” 姜照拿定主意,安然入睡。 次日开始张罗给护院们签身契的事,忙乱了一个上午才基本落定,侯府一下子多出几十个家奴。姜照吩咐训练场上的厨房中午加菜,恭贺这些新人加入建平侯府。蒋三郎引着几个护院小头领去姜骅跟前磕头谢恩,正式认主。 正热闹着,门房上突然慌慌张张进来禀报,说府外的街口上有女子带着一个孩子哭跪在地,口口声声求侯府托庇救命,已经引来好些人看热闹围观了。 姜骅诧异:“什么女子?” 门房犹豫地回答:“她冒认是北宅大老爷的妻子,想是来闹事的。” 姜骅一听登时变色,赶紧匆匆吩咐蒋三郎几句,让他去外头街口接人回来。 消息传到内宅,传话的婆子不知根底,悄悄告诉程氏说,有女人领着孩子打上门来,说是老爷的正妻。 程氏闻信大惊,一时没忍住,带了人就直接去了外院书房。 彼时洪九娘刚从外头被蒋三郎接回,红着眼睛含着泪,正袅娜站在屋地上轻声细语,不知说着什么。身边一个稚龄男童,生得比熙哥儿更唇红齿白,模样可爱。 程氏进屋见此情景,心头大震,脸色当即白了。 “老爷”她站在门口呆呆看向姜骅。 她是知道洪九娘之事的,但却不知算计北宅的根底,且也未曾真正见过洪九娘,一时没往上头想,只道是丈夫的外室呢。姜骅却误会了,以为她已经听说今日首尾,震惊是缘由洪九娘上门。 “别着急,坐下喝口水,待我稍后与你细说。”姜骅温言。 更加让程氏误会了。 程氏哪里还能坐下喝水,若不是身旁灵芝扶着,险些就要软倒在地。一时激愤,眼里登时也蓄满了眼泪,强忍着才没落下。 “你这是”姜骅不解。见她只管站在门口,忙亲自上去掩了门,将她拉进屋子里来,“仔细些。” 此时此刻还仔细什么?女人都找上门来了,还当街哭诉,领进家里何谈仔细?程氏满腔委屈说不出来,怔怔被姜骅拉进屋中,别开脸努力再努力才把泪水逼回去,免得被“外室”看见自己狼狈。 姜骅像往常一样随手给她倒了茶,口中道:“急什么,挑明了也没什么不好,总之早晚会被发现的,倒不如主动些,还能握着先机在手。看你急匆匆赶来跑了一头的汗,喝水顺顺气。” 程氏闻言心中更加千回百转,忍了又忍才勉强问出来,“老爷要掌握什么‘先机’?” 接外室回家,当着正妻的面说先机,那会是什么? 恰好姜照此时也刚来,正在门口和守在外面的蒋三郎客气说话,声音传进屋里,听得出她是带着笑说的,很是欢快的样子。 程氏心下更沉。 握着姜骅递过来的茶水,手指忍不住发抖。 姜骅未曾察觉,倒完茶之后就回头和洪九娘说话:“这是夫人,以后你住在这里,衣食起居上只管找她。” 程氏险些把茶杯掉在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0 逼迫 姜骅的话,听在程氏耳中完全是向妾室介绍正室的态度。“这是夫人”,“衣食起居上只管找她”,再没有比这更随意的了。 程氏又羞辱又震惊又酸楚不甘,一霎时脸色变了几变,努力强忍着也没有把神色控制住,说话的时候嘴角都在微微发抖,“老爷,请问这位是,是谁?” 她带着笑意,可是笑意实在太勉强,太难看了。 姜骅转头时看到她的脸色,愣了一愣,“你”他不明白程氏为何会神色异常,一时间还以为内宅出了什么事。 程氏强自维持着笑意,把背脊挺了一挺,尽量做出雍容端庄的态度,直直朝洪九娘看去,口中又重复了一遍,“老爷,这位小娘子是谁?”眼风里满是复杂之色。 姜骅未曾往那边想,还自纳闷,洪九娘机灵敏感,却是看出味道来了。 程氏的目光投过去,她牵起儿子的手忙忙低了头,粉颈垂下姿态优美,声音也是柔和温婉的:“妾身见过夫人。”她朝程氏福身作礼。 程氏看着她盈盈拜下的姿态只觉十分碍眼,一口气憋在胸口缓不过来,知道该以大度的模样请人家起身的,却怎么也说不出这句话,一时间,就静在了那里。 姜骅过去低声问,“家里出了事?” 程氏闻听觉得异常锥心,暗忖难道丈夫不觉得眼前的女人才是大事么,倒问她出了什么事“没有。”她同样低声,笑意越发勉强。 洪九娘还持礼拜着,一动不动,有弱柳扶风之态。 姜骅见程氏态度奇怪,当着洪九娘的面却不好细问,转头对洪九娘说,“你且起来。” 洪九娘持礼说:“妾身带着孩儿前来投奔,以后母子性命全在老爷和夫人身上了,能多活一日,就是老爷夫人多赏一日。大恩大德,妾身母子来世结草衔环相报!” 说着,眼睛里滚下晶莹剔透的泪水,还有泪珠儿挂在又浓又密的睫毛上,比方才更加楚楚。她手里牵着的孩子怯生生贴在她身边,张着眼睛左看右看,受惊小鹿似的。 这一幕让程氏更加不自在。耳朵里听着洪九娘开口闭口谈性命,更误会是对方拿话将她,心里头火气蹭蹭往上冒,却无处宣泄,压下去转成了更浓重的酸楚。洪九娘带泪的眼睛看向她,她觉得那目光不善。 待要说话时,却见夫君皱了眉头,和洪九娘说,“你既投到这里,生死我都管了。孩子无论如何也算是姜家血脉,我不会看着他流落街头为人所害。” “多谢老爷!”洪九娘再拜道谢,才缓缓站直了身体。 姜骅吩咐她:“你且去外面稍候。”然后转头专心问程氏,“你来所为何事?”这是要洪九娘回避了。 洪九娘低头应是,转身出门,步子却放得很慢。只听得背后先是沉默,而后是程氏第三次问“老爷她是谁”。走到门廊的时候,洪九娘回头看了一眼,看见程氏的侧脸带着掩饰不住的寒气,待姜骅悄声告诉她“是洪氏”之后,她的表情先是十分惊愕,转瞬间是大大松了口气的模样。而姜骅,自始至终都有些纳罕。 洪九娘拉着儿子,匆匆迈过门槛退出去了。转身关门的时候正好对上程氏投过来的目光,她朝程氏温婉笑了一笑。 程氏此时已经得悉实情,不以此女人为大敌,相反倒是紧张自己方才的失态,怕被人嘲笑,见对方投以笑容,也忙回之一笑,且生恐笑容不够真诚,掩饰不住方才的潦乱。 洪九娘关上门退出去了。 程氏仔细问姜骅,“洪氏?就是那个北宅的洪氏?” 姜骅点头。程氏暗自骂那传话的婆子不可靠,思忖回头一定要惩戒其一番。姜骅问:“你到底有什么事?方才当着外人的面不便明说么?现下别瞒了,快些说与我听,你刚才那模样必有要事。” “没是我被她突然来府惊到了,生恐惹来灾祸。”程氏急中生智做搪塞。 姜骅纳闷,“你从进屋神色就不好,既知道是她,怎地后来又问我好几遍。” “是不敢相信,非要听你亲口承认。”程氏转开话题,“你怎能将她放进家来?听说她先前在街上跪着哭闹来着,想必很快就会传到北宅去,被那边知道了可怎么办,他会怀疑先前的事情” 姜骅却在接进洪九娘的时候就拿定了主意,“无妨。早晚是要走漏的,现下被她住进来也好,有她在此,姜驷投鼠忌器,必然再不敢做杀人放火的勾当。” “可留着她并非长久之计,你可想过以后怎么办?” 以后?姜骅想起早晨才接到的故友来信,缓缓道,“走一步看一步,以后如何,不是此时能揣测的。” 等姜照结束每日例行的训练来到父亲书房时,程氏已经离开了,自去给洪九娘安排住处衣食。 姜照进去的时候,看见父亲正静坐案前冥思。 她笑着近前,把自己的安排和盘托出。 姜骅大大吃了一惊,“怎么是你?”思忖一瞬恍然大悟,“怪道洪氏住处周遭的人未曾提前来报信,也怪道她能安然无恙一路来到这里,没被北宅发现捉去,原来都是你的安排。你做这样的事,怎地不事先知会爹爹?” “想看看爹爹是否与我想到一处去嘛。”姜照一语带过。其实,却是怕事先告诉了家里,上下应对会有刻意之处。 姜骅自然是把她好好责备了一顿。 姜照笑眯眯低头受训,等父亲说完了,才抬头问,“您也觉得这样更好,是不是?” 姜骅叹气不语,默了半日才道,“虽则能有威慑,一时镇住他,可用以对付那边的最后的把柄亮了出来,倘若随后他再用更下作的手段,我们却没有旗鼓相当的凭借了。” “他还有机会吗?”姜照反问,“爹爹前几日出门去,不是在做下重手的准备么。” “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 姜骅沉思片刻,最终摇摇头作罢,“罢了,事已至此,有利有弊,咱们往前走就是了。目前看来,倒是利大于弊的。” 姜照笑:“那当然。恐怕姜驷要吓得不轻。” 父女两个还没说完话,底下又有人来报,说北宅大老爷派了人前来,正在府外候着。“传。”姜骅冷哼一声。 等人进来,是个跑腿杂役的小厮,并非北宅重要人物。这小厮战战兢兢跪下磕头,替主子传话说,请姜骅过府议事。 姜骅道:“我与他无话可说,无事可议。他若想见我,叫他自己滚过来。” 小厮吓得不轻,磕个头急急忙忙退走了,生怕再留下去就要挨板子似的,显见是侯府几次打北宅的人打出了名声,让北宅一众仆役觉得过来办差就是闯阎王殿。 姜照留在父亲书房看书写字,姜骅问,“怎么,你真以为他会来么?” “说不定。” 过了有小半个时辰的工夫,姜照临完了一叠大字贴,门上果然来人禀报,说北宅大老爷来了。 姜照和父亲对视一眼,“您看,他肯定沉不住气的。” 就算是曾在这里挨过打,就算是生了放火的更深的仇怨,有洪九娘在此,姜驷也不可能在家坐得住,死也得先来看一眼再死才踏实。 “洪氏在哪里?”待姜驷进了屋,第一句问的就是洪九娘下落。 姜骅安然坐在椅子上看书,头也不抬,不客气地说:“侍郎大人一点都不掩饰,就这么承认了洪氏的身份?呵!” 姜驷被打的伤势还没痊愈,是一路被小厮扶进来的,头上裹着药布,形象很不好看。听了堂弟的嘲讽他胡子抖了抖,显然是在极力忍耐火气,“三弟,明人不说暗话,你把我的人藏在家里,意欲何为?” 姜骅不吃他这套,低头认真看书去了。 姜照在旁边安安静静临帖写大字,也不搭理。 把姜驷晾得脸上青白交加,神色变幻半日,终于深深吸口气,挥手把小厮打发出去避嫌,自己拖着臃肿的身体坐到椅上,沉声道:“三弟,四丫头,你们想怎么样只管说吧。” 姜照慢慢写下一横,接言说,“那夜后街起火,财物损毁还则罢了,有位老妇人葬身火海,我想让她死而复生。侍郎大人,你有办法么?” 姜驷鼻翼煽动,极力克制。 姜照又道:“我娘留下的铺子有人捣乱生事,我想让铺子名誉恢复,侍郎大人,你有办法么?” “你在说什么我全然不懂。” 姜照慢慢写字,不说话了。姜骅翻书,屋里只有书页摩擦的声音。墨香盈然,日影偏斜,寂静像潮水一样把姜驷淹得脸色难看,越来越喘不过气。 “我要见洪氏。”他低哑地说。 一连说了几遍,才有姜照轻轻回答,“她不想见你。先前在外头街上的时候,她曾当众哭诉,说你为了掩盖罪行追杀于她,杀妻弑子禽兽不如。” “她哪里算得‘妻’!” “算不算,那是你们俩的事情。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们侯府身为姜家一支,不能见死不救,也不能看着有可能是姜家的血脉为人所害。” 姜照这时候才把眼睛抬起来,看着姜驷缓缓地说,“为了辨明真相,此事需得送交官府仔细审查。乐康城审不出就去省城,省城之外还有京城,姜家不能平白受人诬赖,也不会放过任何有罪的子弟。侍郎大人,好自为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1 条件 姜驷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他坐在那里,坐在侯府主人书房的椅子上,如坐针毡。椅子是花梨木的,淡淡的天然色彩,样式简单古朴,椅背上没有搭靠垫,底下坐垫也是薄薄一层,藤竹编的里子,外头罩了一层织染的薄布。这种坐垫用起来十分不舒服,硬,硌,肉疼。他讨厌这种东西。 像它的主人一样让人不快。 而在北宅他的屋子里,或者京城侍郎府,他惯用的桌椅都是紫檀的,沉稳大气,雍容华贵,精美雕花看上去就有富足之感。坐垫,靠背,当然是华丽又舒服的了。京城里许多富贵人家都流行使用紫檀家具,而建平侯府这里大多还是花梨木,早就与时下脱节了。 连带着侯府的人做的事都是与当世脱节的。 好好的唐国公府婚事不答应,竟然要与之结怨,还牵累了他,简直不知所谓! 一层怨之后再结一层怨,你来我往,现在他已经无法彻底拎清两边的恩怨了。最最直观的事情就是,洪九娘进了建平侯府。姜驷恨得眼睛都是绿的,可毫无办法,措手不及,思来想去什么都无用,只能拖着伤势未愈的身体前来忍受羞辱。 狼狈,怨恨,无力,报复的渴望,许多许多情绪交织着,像一张大网压得他喘不过气。而姜骅父女两个的沉默和无视,是网之外的另一层网,牢牢束缚压抑着他。 面对姜照平静得近乎可怕的目光,他胸腹里的火一下子就窜了上来。 侍郎大人,好自为之。听听,对方多么嚣张。 这是毫无掩饰的威胁,居高临下的蔑视。姜驷忍了又忍,还是没能保持住应有的体面,和与敌手对峙的冷静。他的脸部很不听话地抽动了几下。 “四丫头,你,在威胁我。”他说。 姜照慢慢眨了一下眼睛,沉默以对。 姜驷暗暗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开口:“你想怎么样,直说。” 姜照放下了手中的笔,往椅背上靠了一靠,很淡定地说:“我想怎么样不重要,我爹想怎么样也不重要,我祖母,我们家所有人想怎么样,都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侍郎大人的想法才重要。” 姜驷闻言眉头狠狠抽了两下,姜照依旧很平静,目光冷清清地看着他,“事情的最开始就是缘于侍郎大人痴心妄想,妄念太过做错了事,才有后来种种。世间事纷乱复杂,但其实细究起来道理很简单,不过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冤冤相报,有始无终。侍郎大人今日的困境,何尝不是以往造的孽呢?” 说着,把桌上她练习的大字拎了一张起来,展示给姜驷看。字体清丽,锋芒暗藏,临的原来是。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姜驷看得眼睛发疼。 话就像是牙缝里挤出来的,扁扁的,“呵呵,四丫头还有悟道之心呢?写多少了,后面的善行恶行可习得没有?既然习学这骗经文,怎地做出事来却是处处为恶,不见一分一毫的善念。” “我做什么了?”姜照直直瞅着他。 “举头三尺,皆有神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我心照不宣,我今日来,咱们双方装模作样却是不必了。” “这话,原话奉还给侍郎大人。”姜照把临习的经文轻轻放在桌子上。拿起笔,拿了一张干净的纸,继续写字去了。 父亲姜骅在旁边一直翻书,耳朵里听着两人对话,却是未曾插言,头也没抬。姜照想,父亲对自己的信任显然又近了一步,给了她很大自由。 父女两个云淡风轻的样子直让姜驷倒肚翻肠。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脚踩进软泥里,火气,力气,统统没有用。 地上日影随着时间流逝慢慢移动,翻书的和写字的都很怡然自得,他这个专程来谈判的却是等不及。家里还有丑事未曾料理干净,一个暴跳的发妻,一个暴跳的贵客,他不在家这半日还不知又发生了什么,耗在此处,只是白白浪费时间和机会。 终于,他再也坐不住了。 咳嗽两声,把怒气压住,换上在外应对政敌的态度。 “三弟,你我自幼同住一府,手足相伴几十年,咱们性情不合是有的,想法c政见有分歧也无妨,可到底是亲戚骨肉。现在因为外人闹到这个地步,我心里有愧,更不安,你呢?难道就是铁石心肠,打定主意要与我一家决裂,甚至不惜毁了我吗?” 痛心疾首的表情和语气。 姜骅等他说完,又等了一会,确定他没话了,这才从书里抬起头说:“诚如你所言,咱们何必装模作样。你这等人,想让你诚心悔过是不可能了,所以今日你来此要达到什么目的只管直说,我听了自会忖量决策,除此之外你不要奢望别的了。要是你还想继续废话,我和阿萝的时间很宝贵,不想浪费在无意义的人身上,只好让人将你叉出去。” “你” 姜驷紧紧捏着椅子上的扶手,用以压抑怒气。 他从来没见过堂弟以这种口气和他说话,于是在一瞬间明白,彼此之间是彻底不可能回到从前了。堂弟再不似以前心思单纯耿直,也开始和他耍阴谋,耍手段了。 和已经反目的旧人虚与委蛇,是没有用的。 意识到这一点,他转圜得很快,想了一想,就呵呵笑了起来:“好吧,三弟,咱们敞开了说便是。你要我怎样做,才能把洪氏交给我?”因为洪九娘先前在侯府外街上的哭诉求恳,让他派来盯着侯府动静的人看了正着,回去描述了形貌模样,他确定那就是洪九娘,所以要起人来很直接。 姜骅拒绝得也很直接:“交给你是不用想的。那是条人命,孩子也是姜家血脉,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害人。她们就在我这里住着,只要你以后老老实实,我自然也会让她们老老实实,拦着她不去官府告状。” 顿了顿,又问,“说起来,之前府衙接的洪氏的案子,真的彻底销案了么?现在原告现身了,重审亦是可能,你要谨慎。” 姜驷盯问:“这就是你的条件?” “是。” “那么,敢问我怎样才叫‘老老实实’?” “不再图谋我家,明里,暗里,都不许。” 姜驷眼睛眯起来,闪了两闪,“我可从没图谋过你家,就是当初让四丫头和芙龄同嫁,也不过是大家得利。你不允也罢了,后续还纵容孩子打芙龄和朱公子,乃至连赵公子都打了,我不和你” “侍郎大人,这样聊天就没意思了。” 姜照冷冷打断他,“你的颠倒黑白和厚颜无耻的本事,大家早就领教过,不必再卖弄。直接与你说,我家后街火灾的损失大概要千两银子弥补,回头麻烦你把银子送来。我那个药铺的事,尽快平息圆满了才好。这两件平了之后,咱们以往恩怨一笔勾销。你不再动,我们也不会放洪九娘出去告状,就这么简单。” 说着站起身来,“爹爹,这半日还未见着祖母,咱们一同陪老人家说说话去。” 姜骅欣然同意,父女俩离座往外走。 姜驷几番受折辱,哪里能心平气和,忍不住伸手拦住,“等等!” 父女两个侧目瞅他。 他恨声问,“先前洪氏告状,是不是你们背后做手脚?”他连接查了许多时候,连带着暗暗让女儿帮忙,都没查出到底是哪个飞鱼卫不长眼来图谋他。现在洪九娘突然跑到侯府来,他怎能相信是洪氏走投无路? 如果是侯府做的手脚,那么两次三番讹他银子的勾当想必也是侯府做的了!还有洪九娘那里本就有的财产呢,加起来简直太多! 他恨不得把眼前这对父女生吞活剥。 可人家根本不拿正眼看他,姜骅只轻轻哼了一声,而姜照不知怎地随手一拨,就把他用力拦路的胳膊拨开了,还险些把他带倒。路,自然是没拦住。 父女两个很快走出了屋子。 然后就有两个强壮的男仆突然冲进来,口里说着“请”,手上却毫不客气地把他架出门外,一路架到外面门房上。 逐客逐得实在是不留情面。 姜驷被自家家奴扶上轿子,刚一坐定,就狠狠一巴掌拍在板壁上,拍得轿子砰一声响。轿夫们吓了一跳,纷纷跪在地上告罪求饶。 “走!”姜驷怒喝。 轿夫赶紧爬起来抬轿,一溜烟抬出街巷去了。 侯府门房上的人指指点点,轿子尚未走远时就冷笑着骂,丝毫不惧轿子里的姜驷听见。 “还有脸来呢,要是老侯爷还在,一顿板子打死当场,让他来得去不得。” “咱们老太太也不是吃素的啊,上回不是打了他一顿。” “这种畜生,杀人放火,还在朝上为官?早晚要掉脑袋,满门抄斩!” “去去,别乱说,咱府也姓姜。” “却不是一家,抄也抄不着咱们。老爷可是正经人!” 姜驷听得闲言碎语,满腔恨意无处发泄,喉头一甜,不妨涌了一口血痰上来。正经人呵,正经人会害他的家宅妻妾,会放火,会讹诈吗?这笔官司,他是绝对不会认输的! ------题外话------ 这几天身体很不舒服,写不动,谢谢一直追更的美人。3q+rry~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2 安排 姜照和父亲姜骅离开书房,把姜驷打发走之后,她并没有按事先说的那样去老太太房里陪着说话,而是只去点了个卯,很快就出来了。 她去找了蒋三郎,与他安排加强府内外守卫的事。训练的护院们已经有了高低之分,天分高c肯吃苦的自然效果强些,这批人挑出来成为履行守卫职责的主力,其余人随机巡逻安插。在每日训练之外,这是他们第一次参与到侯府的守卫之中,总算是名正言顺成为护院了。 “蒋师傅,这一段时间您就不必去亲自盯着训练了,交给徒弟办便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拜托你。” 蒋三郎躬身道:“四小姐客气,我既加入侯府做了护院,听吩咐护卫家宅是分内事,请您直说。”他对今日来了一个女子的事也有所耳闻,知道府中必有安排。 果然姜照说的正是此事:“我把她安排住进了红芍轩,那里虽然隶属内院,却是和外院挨得最近,蒋师傅带人过去守卫比较方便。而且地处府宅中间地段,外头若有宵小潜进来做坏事,无论从哪个方向都有一段路要走,应对起来更稳妥。” 蒋三郎见姜照说得郑重,不由也严肃了几分:“四小姐放心,蒋某虽然是个粗鄙武夫,却也听说过读书人说什么‘食君禄忠君事’。我每月拿着月钱,衣食无忧,女儿安泰,没有不给主家办好事的道理。您让我守卫此人,我就一定会谨慎做事,不出差错。回头我这就带徒弟过去,另外带上几个拔尖的新人,日夜轮换给大家排好班次,十二个时辰紧紧盯住红芍轩。” 姜照点头:“蒋师傅办事我放心,多谢你了。” 蒋三郎躬身一礼,立刻回去安排事宜。 姜照便往红芍轩那里去。红芍轩原是姜骅的闲居之所,兼有小书房和画室的功能,里面放着许多典籍画册,因要安排洪九娘住在那里,这些东西就需要搬出去。姜照到的时候,一群婆子在程氏房里嬷嬷的带领下满头大汗地做事,尚未搬完。那嬷嬷见了姜照,笑着上前问好:“四姑娘来了?这里还没收拾完呢,乱糟糟,尘土狼烟的,您稍后再来查看也不迟,免得脏了衣服,回头搬完了奴婢就向您禀报去。” 姜照含笑道:“你们做你们的,我来看看客人。” 洪九娘和孩子正在厢房里安顿,有茶有点心,渴不着也饿不着,等主屋搬完就能入住了。 姜照进屋的时候,洪九娘正拿着一枚荷叶糕,掰成小块一块一块地喂儿子吃。那孩子似乎是饿了,吃得狼吞虎咽,嫌娘亲喂得太慢,洪九娘正告诫他,“吃东西要细嚼慢咽,再饿也得忍着,这是规矩,也是养生之道呀,姜四小姐来了!” 忙忙放下糕点,用帕子擦了擦手,起身给姜照福礼问好。那孩子趁她不备把剩下半块糕全都塞在嘴里了,她看见,忙拉着孩子给姜照行礼,“孩子不懂事,小姐别见怪。” 姜照落座,也让她们落座,笑道:“既然住进了姜家,以后见到我别这样客气做礼了,论辈分我和这孩子才是平辈。” “岂敢!”洪九娘刚沾了椅子又忙站起来,脸色很是惶恐,“妾身一介民妇,怎敢和四小姐论辈分,能得侯府收留已经是大幸了!以后请四小姐万万不要这样说,妾身生受不起。” 姜照倒也不和她争这个,抬手让她放心坐下,“姜驷方才让你去见他,我看他火气不小,给你挡了。” “多谢四小姐。”洪九娘低了低头,“他现在见到我恐怕要活剥了我,我是不敢见他的。” 姜照道:“论起来也是我逼你走到这一步,否则他这次回乡说不定会去绕道探望你,你们妇唱夫随很是美满。” “我这种身份,哪里来的妇唱夫随。”洪九娘有点黯然。 “你先是告他,诈他的银子,现在又进了侯府把事情公开,他已经疑心先前也是咱们串通一气陷害他了。所以日后他会怎样对你,你该很清楚。你现在恨我也罢,不恨也罢,都不要紧,那是你的事。我只要看顾好你的性命就是了——显然你也不想枉死,更不想孩子无依无靠,所以你住在这里安分守己,我尽好保护你的义务,咱们在这一点上目的一致。你明白吗?” 姜照清晰分明地说完之后,洪九娘略带惧意抬眸看了看她,而后顺从低头,“妾身明白,四小姐说得极是。妾身身如飘萍,本就是无根无依之人,以前依凭着姜侍郎过活,现在依凭着四小姐和侯府,只要四小姐肯赏我们母女一寸卧处,一口食粮,让我们能在这世上活下去,就是四小姐的大恩。至于姜侍郎” 她稍微停了片刻,目光漫无目的移到敞开的轩窗上,散漫盯着,幽幽道:“如果没有四小姐找我做这些事,我也知道与他是长久不了的。我早已过了双十之年,眼看要往三十上头奔了,容色日衰,色衰便会爱驰,若不是身边还有个儿子牵系着,恐怕这几年他已经对我淡了心思。可他有正室的儿子,京城里听说还有小妾连接给他生子,我的儿子又有什么稀罕,若是大了之后有功成名就的潜质还好,说不定能得他略微看重一些,帮助孩子进业。只是这孩子现在实在太小,倘若还没等崭露头角他就弃我们于不顾了,我们又该做何法呢?我日夜忧思,早就想寻一条稳妥的路,只是苦寻不得。这回四小姐虽然逼我与他决裂反目,让我一时无家可归,可也彻底让我从他的圈养之中跳脱出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时候我私下细想,觉得姜四小姐说不定是我们母子的福星。” 这一大通话,逻辑清晰,有理有据,姜照听得暗暗点头。不管洪九娘真心里是否是这样想的,可她能乍进侯府就说出这种话,显然不是平凡普通的妇人。姜照早就觉得洪九娘谈吐较好,这次更是领略了。 “洪娘子幼时读过书吧?” “是。家里没败落的时候认过一些字。” 她所说的败落就是父亲贪污问斩,抄家流放的事情了。当年她父亲官至知府,平日手底下不干净,不巧正好撞在朝廷整顿吏治的刀口上,成了贪腐的典型之一,家产抄没,问罪斩首,家下人等男丁流放,妇孺发卖。洪九娘从官家小姐一下子成为罪奴贱民,天地翻覆可想而知,能跟着姜驷做外室安然度日,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姜照见她说起幼年事颇为伤感,宽言道:“前尘往事还是不要多想了,徒惹烦恼。你既读过书,该比寻常人更明白善恶轮回的道理。姜驷那等人早晚会有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离开他,正是你自己所说的塞翁失马,一时辛苦些,长久总有福报。他给你的那些财产暂时在我这里放着,我也不会拿它去奢靡胡用,等以后日子久了,你若还愿意在侯府住着,自然会明白这些钱都用到哪里。姜驷的钱都是民脂民膏搜刮来的,他取于民,我用于民,算是给姜家宗族消弭一些罪孽。只是现在我却不能告诉你用处,你住在我家,吃用都短不了你的,安心度日就是,有我家存在一日,就有你和儿子吃用一日,他若要读书进学,跟着我弟弟们一起即可。” 因则这次的当街哭诉是自己安排的,为的就是敲打警戒姜驷,但洪九娘冒的是现身之后的生命危险,为免她心中生出太多怨恨,姜照才多说了许多话与她,不求全然宽解,能消解多少怨气就算多少。 洪九娘闻言竟挂了几分喜色在脸:“四小姐说的是真的吗?我家孩子真能和侯府的小少爷们一起念书?” “当然能。” “可,府里老爷夫人会答应吗” “这个我来担待,你若愿意,必不让你失望就是。我爹和太太都是善心人,你无需顾虑太多。” 洪九娘拉着儿子就跪下了,“多谢四小姐!您不知道,我平日最最担心的就是孩子进学之事,姜侍郎他远在京城常年不露面,眼看着孩子到了蒙学之年却找不到好学堂,姜家宗学肯定进不得,外头学堂优劣我又不知道,更没法以尴尬身份送孩子去上学,只能自己在家教他认几个字。他资质普通,我更不是当师父的料,眼看着他一日日长大,愁得我每每夜里难以入眠。四小姐若能解了这个难题,真是帮了我大忙!您放心,我知道分寸,如果他能跟着少爷们念书识字,也绝对是以伴读小厮的身份,绝不会僭越半分。” 说着,就让儿子给姜照磕头道谢。 姜照倒没想到她这种反应,偏身避过礼,让她们起来,“些许小事,不值你这样。你既愿意,等安顿住下了,孩子随时可以跟我弟弟念书。他们多个人多个伴,小厮伴读的话就不必提了,让他们朋友论交。” “多谢四小姐,多谢四小姐!” 姜照隔着纱窗看看,婆子们搬东西热火朝天,手脚很快,已经搬完了七七八八。领头的嬷嬷见搬完了典籍卷册,又指挥着大伙搬贵重东西,似乎是怕被不知底细的女人顺手牵羊。姜照感到好笑,随她去了。 “你既住进来,以前用的丫环婆子也可遣退了,回头我会叫人给她们安置银子,放她们回乡。这里我另派人来照顾你们起居,你只像使唤从前的人一样便是。” 交待几句,蒋三郎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候在院门外头随时听令。姜照便告辞离开,回去找了杜嬷嬷,让她派妥当人往出送信。 信是送到吴长明以前留下的地址的,姜照跟他借人护卫洪九娘。蒋三郎在寻常武夫里头身手算是顶尖的,自然能对付普通蟊贼,但若有高手前来,恐怕他会有闪失。既然和吴长明有了交易往来,姜照自然要用他。 回信很快到了,是送信人带回的口信,杜嬷嬷如实禀报,“那边接信的人说,‘我们爷本是跟你借人,你的人还没送到,反而先要借我们的去,这买卖做得真不划算。不过我们爷说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武者义举,既然你这边有难,咱们自当支援,请放心,今晚人就到。’” 转述完之后杜嬷嬷嘟囔道:“真是太狂傲了,太不知深浅。姑娘,这到底是个什么人,能信任吗?” 姜照笑道:“这个人自有他狂傲的资本。可不可信暂且不论,他答应下来的事总会做到,这下我也放心了。” 稍后姜骅知道了女儿的安排,表示肯定,“先前我也想着要着人好好看护洪氏母子。她们既然现身,姜驷那边谈判不成,说不定以他的心性会想歪门邪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接了她进府,就不能让她有所闪失。你安排得很好,住在红芍轩方便,蒋师傅那边也很稳妥。” 姜照已经悄悄把洪氏来府是她授意的事告诉了父亲,姜骅起初惊愕之后现下已经坦然了,明白女儿这招虽险了些,但若走得好成效将会显着,起码日后不用担心后街夜里起火这样的事。与其防不胜防,不如一劳永逸。待看到女儿把善后都做得周全,就更加放心了。 私下里和老太太聊天的时候便说,“阿萝年纪小,可行事虑事已经颇有章程,每每让我这个当爹的自愧弗如。说起来我活了几十年,又在京城历练过,现在行事倒不如她了。” “龙生龙,凤生凤,阿萝这份果敢是有先柔的影子,且青出于蓝。”老太太忆起侄女兼儿媳,颇为感慨,“要是先柔还活着,家里”语意未尽,长叹一声。 姜骅知道老人是想起了杨姨娘和姜燕,他心里也觉闷闷的,半晌才说,“等过了这段日子,接燕儿回来住几日看看,在外散了这么久,她心里的戾气大概有所缓和吧。” 老夫人道,“等我过寿时,她自然是要回来的。眼下家里事情多,接她的事先缓缓再说。” “儿子也是这个意思。”姜骅知道把女儿放在杨老太太那里不稳妥,不知又要学成什么样子,可眼下也是没办法,一则姜燕自己在家气闷,二则府里的确事情不断,弄她回来反而不好,倒不如丢开手一段时日,来日再看。他是偏向老庄之人,对这些事看得开,闷了一会也就罢了,又专心去料理起北宅以及朝堂上的动静。 前阵子出去搜集了一些证据,已经送到旧友那边了,等言官奏折一递,姜驷再想图谋这边恐怕也没那个精力。围魏救赵,釜底抽薪,这道理姜骅很明白。绕过心里那道亲情和道义的坎,做起事来,他也是毫不含糊的。 —— 离京几十里的地方,通往京城的官道上,行人车马络绎不绝,若站在高处山坡上遥望,能看见远方京城的城廓,屋舍连绵,地域广大,最中心的地方隐约可见绿树成荫遮掩的金碧辉煌,那是内城和宫城。 这一日天气不好,阴天无日光,京郊立马坡上停着一辆精致马车,在阴沉的天色下,车上描画的彩绘都失了光泽,并不好看。 车周围几丈远是分方向站立的随从和护卫,阻挡各条小道上有人上山接近的可能。在他们守护的中间,车边站着的是一男一女。男的俊秀,女的窈窕,正是之前从乐康离开的朱仲书和姜芙龄。 此时,两个人的脸色也像天气似的,沉沉不见喜色。 因为前日在驿馆里他们刚接到国公府的家信,依旧是朱夫人写的,信里言明绝对不许“不干不净”的女子入府。 朱仲书和姜芙龄两人从乐康一路向北,若专心赶路原本早就该到京城了,但是因为朱夫人一直态度强硬,朱仲书就减慢了行程,这里逛逛那里玩玩,拖延着时间,一面不断给家里送信,期待能说服母亲转圜。但就是这么拖拖拉拉地走路,眼看两个多月过去了,走得再慢也接近了京畿,驿馆里接到最新的家信,朱夫人依旧不肯松口。 多日相处,两个人早就如胶似漆,难舍难分,最新的家信就像绳子一样勒住他们,让他们觉得非常难受。离京城越近,心情越是不好。 “你放心,我娘最重规矩,她一定是恼我们未曾打招呼就在一起。等进了京,回了家,我与她当面好好求情,她会理解的。而且你的性子她必定喜欢,待见了你她就不会这样了。”伫立良久之后,望着远方城廓,朱仲书开口温言宽慰。 姜芙龄惆怅满面,幽幽叹了口气,半晌才接话道:“仲郎,照这个样子看,恐怕我连国公夫人的面都见不到,何谈她喜不喜欢呢。你我缘分一场,千里迢迢一路走来,却没想到临到京城,终于是要分开了。所谓有缘无份,是否说的正是你我?” 一个“有缘无份”勾起朱仲书心中无限旖旎,他本就惯于制作缠绵悱恻的诗词,此时哪有不伤感的。也不顾旁边还有随从,当即就握住了姜芙龄的手,郑重道:“不要乱想,我绝不会抛下你。走,跟我进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3 废园 “北城国子监附近有我一个挚友的房产,你暂且住在那里落脚安顿,等我回去见了父母仔细分说,情况好了,再接你进府。” 车子往京城驶入,路上,朱仲书和姜芙龄窝在车里,低声私语。 姜芙龄含泪点头:“仲郎,别为我和家里生分,能进国公府与你长相厮守固然是好,若不行,别勉强,我在哪里都能安顿的。”她知道此去贸然进国公府恐怕不妥,但听到朱仲书要把她安置在别处,还是心中不快。可再不快,也没办法,反过来还要安慰朱仲书。 两个人窃窃商量着。 可还没商量妥当,车子驶入城门的时候,突然前方来了人把车驾挡住了。“怎么回事?”朱仲书对停车感到不快,这京里还有人敢无故拦朱家的车吗。 外头随从却禀报说:“少爷,是府里来人接咱们。” 朱仲书这才展开淡淡皱起的眉头,“既如此,快走吧。”他忙着回家商量父母。 姜芙龄却本能感到不妙。 果然车子并没有启动,一个让她陌生的妇人声音在车外响起,“二少爷,夫人十分想念您,日夜盼您早点到家,知道您这几日就要进京,提早就让奴婢日日在城门口等您,总算把您盼到了。” 朱仲书低声和姜芙龄道,“是我娘跟前的嬷嬷。”随即掀开车窗帘子,含笑和那嬷嬷招呼。 姜芙龄如坐针毡。 不一会,又听那嬷嬷笑着道:“夫人早就备好了舒服轿子,请二少爷下车上轿吧,府里已经备饭,您到家就能吃上,都是您平日喜欢的菜式,夫人特意吩咐人做的。” 朱仲书迟疑了一下,回头看姜芙龄。他本来打算安顿了姜芙龄再回家的,现在下车,姜芙龄怎么办?可母亲的吩咐向来说一不二,他若推辞,显然更不利于随后的劝说。转瞬间思量一番,低声道:“要么,我先回家,让底下人送你过去安顿。” 姜芙龄心里凉了半截,强笑道:“仲郎你去吧,别担心我。” “二少爷您怎么不应声?快请上轿吧,恐怕夫人等急了。”外面嬷嬷催促。 朱仲书匆匆交待两句,车门已经被打开了,嬷嬷指挥着两个衣帽周全的小厮掀车帘,要把朱仲书扶出来。车门一开,姜芙龄赫然暴露在众人眼前。嬷嬷愣了一下,“这有女客?二少爷,这位是恕奴婢事先不知,没清场!” 慌忙告罪,眼风扫到姜芙龄却狠狠剜了一眼,扫得姜芙龄心里一惊。 城门口人来人往,车门就那么大开着,她被路人看到了头脸,很是丢人。显然这嬷嬷是故意的。 朱仲书跳下了车,示意小厮把车门关上,对那嬷嬷说,“咱们先回府。”就上了轿。 姜芙龄这才知道朱仲书对他母亲有多言听计从。 眼睁睁看着朱仲书坐轿子离开,淹没在人潮里,她对自己的前途越发不确定起来。紧紧攥着包裹,里面是金银细软,是她在京城立足的根本。她咬了咬牙,横了心,准备进行一番持久的斗争。 然而接下来的事却让她的决心打了折扣。 因为送她去下处的人竟然不是朱仲书的随从,不知怎地换成了那个嬷嬷带来的家仆。自然,送她去的地方,也不是什么朋友的房产了,而是一个让她感到震惊的地方。 下了车,一眼看到荒废破旧的房舍院落,她几乎背过气去。 国公府的家仆却面无表情地交待说:“夫人知道姜小姐远来劳顿,特意吩咐我们送您来别院落脚。这里景色清幽,僻静得很,不会有人打扰您休息的。” 别院?分明是个废院!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姜芙龄脑海里瞬间想起这句话。用来形容眼前的一切再贴合不过了。这里,恐怕连乞丐都不会落脚吧,到处是野草砖石,放眼一看墙皮处处剥落,远处几间房屋的窗纸都烂了,屋檐底下挂着大片蛛网,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多谢国公夫人好意。”姜芙龄咬着牙勉强笑了一笑,“我京里还有地方住,不敢占用府上的别院。”说着,转身要上车离开。 家仆却命车夫调头,吆喝着一群随从回府,“姜小姐别客气,尽管住下便是。” 他们就真得走了。 撂下姜芙龄孤零零站在废园门口,又惊又怒,踩着一双裹足的小脚追赶不上。姜芙龄放眼四周,只看见不知深浅的树林和大片大片的荒草滩,一条蜿蜒黄土路满是砾石,日光下尘土飞扬。刚才是被车拉过来的,她根本不认识路,只知道走了很久,现在他们把她扔在这里,让她怎么回去?! 朱夫人,好狠啊! 可恨朱仲书,就那么抛下她走了,他知不知道她被人丢在废园? —— 半个多月之后,当姜驷回到京城,看到三女儿住在自己家里,问明了原委,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就走掉了。 姜芙龄胆战心惊,不敢叫父亲回来,也不能哭诉哀求,只能保持着冷静淡定的仪态退下去,用镇定来显示她还有希望,好让父亲不要放弃她。 她跟姜驷交待的当然不是所有细节,只略略表示朱夫人不能接纳她,她还在争取之中。至于被扔在废园,一个人走了几十里路才辗转回到京城的事情,她是死也不会往出说的。 否则父亲一旦放弃她,光是家里几个姨娘就能整死她。这些天她已经受了不少折辱了,日子过得不能再坏。 给朱仲书送了信,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来见她,是被国公夫人拘住了吗?耐着性子又等了几日,朱仲书依旧没影子,父亲姜驷却越来越阴沉了,每日在家不过两三个时辰,不知在外忙些什么。偶尔听到家里的下人悄悄嚼舌头,好像是侍郎府眼看要有大难,老爷正在救火。 姜芙龄忐忑不安。 一个人的时候,难免要想起远在乐康的四妹,心生怨恨。要是当初四妹答应平妻之事,她也就不会这么辛苦艰难了!以后有机会,她一定要报这个仇。 偷偷做了一个小人,写上姜照的生辰,她郁闷难消时就躲在房里扎小人排解。 远在乐康的姜照这些日子却过得很好,整日笑呵呵地忙来忙去,体质越来越强,个子也在日渐拔高,并没有被千里外的人偶游戏影响。 因为她一手操办的护院队伍正在飞快成长,连续几次圆满完成任务,让她十分欣慰。 而这几次所谓的“任务”,不过就是姜驷给的机会了。 洪九娘住在侯府果然没得消停,入住当晚红芍轩就来了不速之客,意图杀人灭口。蒋三郎亲自带队制住歹人,送交官府。 第二晚来的人更强,潜入方式更隐秘,但侯府的护院们也加了人手,又没让对方得逞。 消停几日后,对方又来。护院们反应更迅速,以多对少占了优势,至于对方之中的高手,则被吴长明暗中派来的人收拾了。 于是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夜袭日袭的竟有七八次,护院们经受了考验,得到了锻炼,姜照毫不犹豫把其中表现最突出的人收入了侯府,加了工钱。 终于,在姜驷带病带伤赶回京城前夕,他送来了言简意赅的道歉信,示弱服软。信上虽然没明说袭击都是他搞的,但从那之后,红芍轩算是真正平静了,再无惊险之事。 老夫人派亲信嬷嬷带着洪九娘去了一趟府衙,把之前的诉状撤回,言明这事已经转为家事和解,家丑不可外扬,就不对簿公堂了。把乐康知府高兴得不得了,亲自把嬷嬷和洪九娘送到大门外。 嬷嬷似笑非笑地提醒:“知府大人,侯府被人纵火的案子还请快些查出结果,也好让我家老夫人安心。” 乐康知府脸上的笑登时顿住。 回府后嬷嬷和老夫人学起当时的情景,老夫人笑道:“也难为这位大人了,治下有大户不但沾不到光,反而殚精竭虑。且先让他头疼几日吧,纵火的事我还不想快点了结,拖一日,牵他一日。” 后面的“他”指的是姜驷了。 姜骅笑道:“娘别操心了,就算没有纵火这茬,京里的奏本也够他夜不能寐。他得罪了唐国公府,他上面的人未必会尽心保他。” 在朝堂上,一个被同党放弃的人会有什么下场,不用多想。老夫人知道这是儿子私下用力的结果,悄悄告诫他,“适度收手吧,已经达到了目的,别陷得太深搭上你自己。” “儿子晓得。” 姜照听说祖母的意思之后,也私下和父亲说:“我们只为压制他,有洪九娘在手足够了,朝堂上经过这次之后他必定元气大伤,结果难料,咱们倒不用再跟他费精神。还有许多事等着咱们呢。” 于是姜骅便一点一点从幕后抽身,再不跟周容那边频繁联系,不理朝廷上因为高官侵吞民田案惹出的漩涡。 姜照给吴长明送去了二十个人,作为第一批。 几日后吴长明约了她见面,亲自感谢,说那些人非常好用,让姜照继续训练更好的,他还要。 “侯府无法招收那么多护卫,否则被人告一个蓄意谋反,我们可吃不消。”姜照表示拒绝。 吴长明笑道:“百十来人就要谋反?” “当然不大可能。但便不可能为可能,这不是你们飞鱼卫大人的本行么。”给人乱安罪名他们最擅长了。 吴长明倒没恼,过了一会道:“我马上要去省城,你借人来,却还没看过我的买卖,趁我还没走,要不要去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4 姜照没想到吴长明会提这个。 她借给了他人手,不过是本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原则,不拂他的面子罢了。而且送去的人也并非护卫之中的佼佼者,全是挑的老实忠厚不乱说话的那种,因知他的买卖未必干净,怕太机灵的多嘴惹祸。 就算这样,也知道他大概不会安排这些人做紧要事。 却没想到他主动提出让她去看买卖。 “如果吴爷诚心邀请,我当然愿意去。”姜照笑着问,“只不知是怎么个看法?” 吴长明很直接地说:“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去如何?” “好。” 彼此都爽快,办事就利落。 两个人先后出了茶楼,吴长明的车在前引路,姜照的车跟在后面,一并穿街过巷出了城门。吴长明私底下的买卖似乎不少,各行各业都有涉及,不过最主要的还是青楼赌坊和庄田。姜照今日出来带的人不少,坐的又是写着侯府姜字的马车,自然不能跑到不正经的生意场子上去,于是吴长明带她去城外的庄田。 说是在城外,其实距离乐康城足足百里之遥,半路上又在车马行雇了几匹马给护卫骑,大家一路奔驰过去大概用了一个时辰。 到了庄田上,迎头就有人来接,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衣服虽然简朴,但一眼看去绝不是农夫,个个都有江湖气。这些人对吴长明很是敬畏,看见他来先是吃惊,而后立刻殷勤小心地侍奉起来。姜照坐在车里不动声色打量道路两旁,看见寻常村舍一座挨着一座,里头进出的人可都不是农人模样,显然这村子并非普通村落。 马车在村子里走了片刻,就来到一个大大的院落跟前,围墙老高,大门一开能并行四辆大马车进去。一行人并不下车下马,直到进了院子穿过几道房舍之后,才在一片小小的空地上停下来。 “下车吧。”吴长明招呼。 姜照下了车,打量四周,发现周围全是房屋,前后左右连绵一片,竟然全是那道高高的围墙里面的。先前迎出村子的那些人已经退下去了,这片空地的小院子里只有吴长明带着两个随从,以及姜照一行。 “上次你送来的人就在这里,等会你可以见见他们。” 吴长明引路,穿过小院来到另一排房子前头,这里比周围精致一些,他说是主宅。进了屋,歇脚喝茶,姜照发现屋里家具一应俱全,很有生活气息,才信了这里果然是住人的。但想起前世时所见,吴长明住的地方都是非常奢华的,跟眼前这个普通摆设的屋子实在是天差地别。 而且刚才一路所见,这大院子里房舍虽多,却没有亭台楼阁花园池塘,哪里像是富户的庄田呢,倒像是把一排平民居所用墙圈起来罢了。就是这个所谓主宅,也很简陋,只比旁边的房屋稍微强上那么一点点罢了。 “吴爷不常来这里么?”姜照问。 吴长明笑道:“常来,以前每月都要来住上几天。”他似乎看出了姜照的疑惑,自动解释道,“这是买卖场子,来往过路的朋友多,给他们论资排辈实在麻烦,索性都弄了一样的房子,住哪里都差不多,免得聒噪。” 这并没有把姜照的疑惑解除。 直到稍微歇息之后,被他带到一处墙头上,放眼往下一看,姜照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吴爷的买卖是这个。”望着墙下大片空地上正在进行的“生意”,姜照动了动眉头,恍然大悟。 她们所站的墙头是大院里的一处内墙,把房舍和空地隔开的,墙这边房子里住人,另一边就是做买卖的地方。而这所谓买卖看到白花花的细腻晶体这一堆那一袋,一群汉子忙忙地过秤交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私盐买卖。 原来庄田是掩护,分销私盐才是真。 墙下做买卖的人很多,但秩序井然,分毫不乱。过秤,交钱,装袋,装车,进出,一切都很顺畅,别看许多人都看上去凶神恶煞,但可没有争执打架或拔刀相向的,比平民集市还要消停。 贩私盐不算什么,能坐到分销的交椅上才算有本事,而能镇住底下各条线的草莽,把分销场子搞得这么安分就更不容易了。 姜照心里感慨吴长明的厉害,他不过是飞鱼卫一个堂副而已,如何能悄悄弄下这份产业?而且飞鱼卫的官身更给贩私盐太多掣肘,一个不慎就要掉脑袋,亏他还敢抛头露面跑到墙头来观摩。 显然就是笃定没人敢跟他扎刺了。 做私盐买卖的都是不要命的,他能让他们明面老实,私下也不敢兴风作浪,得有多强力的手段? 怪道前世的他,日后能做到那步田地。小处见大,原来在乐康时他就不是个普通家伙。 心里这么想着,姜照脸上的微笑却渐渐转淡,望着底下和吴长明淡淡地说:“吴爷先前保证过,一定不会让我家牵扯上麻烦和危险。” “是。” 那为什么把侯府的护卫弄来这里给私盐贩子守庄田? 姜照不言声,等着他解释。 此时她发现底下的人虽然多,但没有人朝她们所站的墙头打量,多是瞄一眼后立刻低头,不敢再看。这更说明吴长明的威势。 过了一会,听到吴长明带着笑意的声音:“爷说过的话一定不会失言,放心好了。你的人只在外头镇场子,内里的买卖他们进不来亦不晓得,在完全可靠之前,我可不会让任何人窥探此处。” 这样的解释可不够,姜照脸色更淡了些。难道还要她感谢他的信任,允许她来看买卖么? 只听吴长明问道:“你知不知道,这买卖在江南江东一带,是谁在做?” 姜照道:“知道得越多越不安全,今日进了吴爷的庄田,我已经很是受宠若惊了。” 哈哈哈,吴长明一阵朗笑。惹得底下场子里的人纷纷往上看,不过很快又都赶紧低了头。 吴长明道:“你不必顾虑,爷既然说过不会让侯府担干系,侯府就永远不会牵扯进盐货一类的官司中,这庄田的主人明面上可是个斯文举人。至于背后的c上头的人么” 他笑着,伸出手,朝姜照比了四个手指头。 姜照眼皮一跳。 四个手指可以代表很多意思,就算单表示银钱都能有四文c四两c四百两等等诸多含义,但是,在这个场合,能让吴长明不诉诸于口的含义联系到整个江南江东的私盐买卖,联系到他突然的升迁,联系到今日所看的朝廷邸报 姜照心里有了一个猜测,极其大胆的,极其不可能的猜测,可是,她的直觉让她一下子就想到那里。 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极其危险。 “吴爷。”她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的父亲已经辞官多年,现在,我家可以说是平民身份。” 吴长明脸上笑意愈浓,“你真让人意外。” 不等她问,他就主动解释说:“方才你一看这里,便明白是什么买卖,现在又猜到我指的是谁。你还会武艺,还懂朝堂事,平日做事又是那个调子——呵,侯府小姐,倒像是哪里来的妖孽。” 姜照道:“妖孽不妖孽的,我从未给吴爷惹过灾祸。” “呵呵,爷很欣赏你的妖孽样子,证明当初没看错人。”吴长明见姜照脸色越来越不好,这才慢悠悠地说,“放心,我也不回给侯府惹祸。” 用下巴指了指墙下的买卖场,“我这里是江东最大的分销之处,江南那边还有两个相似的,三处背后都是那位爷。但你别怕,那位爷趟这趟浑水,趟出来的一半银子都给了他爹。所以,这是被默许的。” 他这次伸出手,用指头比了比天。 姜照心中惊讶不已,尽量保持镇定,脸色如常,唇角却紧紧抿了起来。 本朝对盐业管得很严,但凡有私盐贩子,一旦被捉拿,无论经手盐量多少都要被砍头,就算只卖了一两盐也得上刑场。盐业,官盐才是正统。现在有飞鱼卫的人插手私盐没什么,反正官场上见不得人的事多了,但背后有那位爷的影子可真让人意外。 现在,吴长明又说是他爹默许的 儿子伸手是胆大包天,老子伸手,是有多缺钱? “吴爷,有些话可不能乱说。我看您也不是信口雌黄的人,若是想拉侯府下水就扯这样的谎,呵呵,大概您会得不偿失。” 吴长明负手而立,“我什么都没说。点到即止,让姜四小姐安心罢了。” “如果您的点到即止是真的,那么——”姜照看住他,“我倒是不用担心侯府牵扯进盐案里去了,可,更担心的事在前头等着呢。” 两个人四目相对,她所指是什么,他已经明了。 于是他笑:“你家早就和朱家势同水火,五十步和百步有什么区别。” “先是被迫得罪他们,现在若被你扯进来,就是主动了。吴爷一身轻松,想搏前程自然可选择铤而走险,但侯府家大业大,人口众多,我不能拿大家的性命开玩笑。” “呵呵,你要把先前送来的人要回去?” 姜照沉默,脑海中飞快思忖着。牵涉进皇储之争固然危险,但不和眼前的人合作,是明智的选择吗?最开始的救命之恩,到底能消耗多长时间 护院已经送来有些天了,要牵扯,早就有了牵扯,现在抽身而退已经晚了。 是秉持亡羊补牢的原则,还是,仔细思索一下利弊再说? 思忖间,只听吴长明道:“不必急着决定,再过几日,也许你就能给我明确答复了。” 再过几日?他为什么胸有成竹? 揣着这个疑团,姜照一路沉思着带人回到了家中。现在都是蒋三郎领护卫随她出行,所以中途去了哪里他们能严格保密,回到家之后,姜照并不用操心跟长辈解释行程,比以前轻松多了。 然而这日回家,她却轻松不起来。 不是因为庄田所见所闻,而是家里,竟然收到了宫廷发下的赏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5 寿礼 姜照一进家门,就听见门房上的人连打招呼的声音都透着浓浓喜气,一路进去,到处可见带着笑脸的家仆来往做事,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可忙得非常开心。她纳闷着下车进了二门,未出垂花门的廊子,一个婆子就笑眯眯迎上来报喜。 “四姑娘可算回来了!您快去老太太那边看看吧,是京城送过来的赏赐呢,专门给老太太贺寿的!老爷正在外面招待送礼的京使,一会就进来。” 姜照打眼一看,这婆子只是有点面熟而已,似乎是底下的杂役,这样辣跑上来道喜显然是讨彩的。 心里为听到的消息而惊讶,面上却笑着,“是么?看来我今日不该出门,没赶上发赏的当口。” “不晚不晚,东西刚搬进老太太屋里,姑娘快去。” 姜照笑着打发了那婆子,回房换过在家的衣服,简单收拾一下头发脸面,就忙带了丫鬟往老夫人房里去。 老夫人没像往常一样在内室歇着,而是在厅里。偌大厅堂正中放着一张八仙大桌,上头整齐摆着金玉锦缎,光彩辉煌,这倒不算什么,唯有一株半人高的珊瑚大树极其夺人眼球,红艳艳立在那里,如火如霞。 太太程氏正领着管库的婆子仔细造册记录,程氏盘点,那婆子持笔一笔一划地写,分毫不敢马虎。见了姜照进门,程氏拉了她近前观看,“这么大的珊瑚倒是见过,但造型这么好看,品相这么好的可不多见,大概除了贡品很少能流到外头了。” 姜照点头:“的确。” 给祖母行礼问好,道了平安,便问起缘故,“刚才我听底下人说,是京里发的赏赐?” “是。”老夫人脸上带着笑,但笑意未达眼底,显然不似下头人那么高兴,“发赏的天使说,是皇上夜来览卷,看到以前的战报记载,突然想起当年那些为国效忠的老臣们。自然你祖父是其中之一,皇上听说我恰好要过寿了,就打发人送了这些赏赐来,慰劳忠臣遗孀。这是天恩浩荡,也是你祖父的余荫,阿萝,你们当晚辈的要记得先祖忠心,更要记得皇家的恩赏。” 这是场面话,当着满屋子下人,当然要这样说。 姜照肃容听着,等老夫人说完了,郑重行个礼,“孙女牢记祖母教诲,必定不忘祖德天恩。” 老夫人就让翠翘领着姜照去看赏,一一告诉她都赏了些什么。此时姜照才有工夫细看,打开一个个盒子布包,里头装的自然都是贵重东西,品质上佳。不过虽然贵重,倒也不稀奇,只有那珊瑚树很是别致。京都里头贺寿流行送珊瑚,正如程氏所料,这株珊瑚是贡品的成色,寻常人是得不到的,可见皇帝这回发赏也算用心了。 因为此时屋里人多,姜照不便多问什么,就跟着翠翘热热闹闹地议论评说。待程氏那里登册完毕,带人恭恭敬敬把赏赐“请”到库房中仔细收拢好,老夫人露了一点疲态,“我有些累了,你们都下去吧,阿萝留下来给我捶捶腿,说说话。” 程氏道:“刚才接赏时候不短,您老人家好好歇息,媳妇告退,晚间再来看您。”领着人下去了。 翠翘知机,领着一众丫鬟婆子也退了出去。 屋里剩下祖孙两个,姜照拿了美人锤坐到脚踏上,给歪着身子的祖母轻轻敲打腿脚。 “祖母,来发赏的京使是谁,都透露了什么呢?”她轻声问。 老夫人半眯着眼睛休息,刚才露出的疲态却不见了,一脸沉思之态,“发赏时也就是官面上的话了,刚才我都告诉了你。至于其他,你爹爹在外招待他,不知能问出些什么来。这使者是个普通宦官,与我家并无来往,咱们也不知底细,想必只是个跑腿当差的吧。” 姜照忖量祖母的态度,“您也觉得这赏赐不一般?” 老夫人轻轻扯了扯嘴角,“你祖父在世的时候,他自己过寿都没有朝廷发赏,现在他没了,我一个老婆子办寿有资格惊动天听吗?刚得罪了唐国公府,也不知这里头什么猫腻!” “祖母您也别着急乱想,依我看这不是坏事,总之是宫里发赏给您贺寿,这是脸面,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您这次大办寿宴本就为了收拢关系,这下有了皇家的赏,恐怕不愿意搭理咱们的人都要重新掂量了。” 姜照虽然给祖母宽怀,但自己心里也是忐忑的。建平侯府在乐康蛰伏多年,无功无过,怎么突然就惹来皇家关注呢?前世并没有过寿这档子事,自然也没发赏这茬,她没办法靠以前的经验推断什么。而这一世,侯府最近所做的事里,能惊动天听的 除了唐国公府求亲一事 那就唯有父亲暗中做的事了。 到底是哪样惹来了这场恩赏呢?所谓恩赏,有时候真的未必是好事呀! 一面这样忐忑着,一面和祖母聊一些家里的事,平日不能当众说的,祖孙俩都是悄悄商量决议。只是今日因为从天而降的赏赐,姜照和祖母都有些心不在焉,半日也没商量出什么来。 直到姜骅从外归来。 老夫人立刻命他进来说话。 姜骅进了屋,脸上是含笑的。姜照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看父亲神色,似乎不是坏事? “爹,您去哪里招待京使了,这半天才回来。” 姜骅身上有微微的酒气,坐下来喝了口茶才笑道:“家里来不及办席面,使者们明日就要启程回京复命,我带着他们去弘德楼吃了一顿酒。” 弘德楼是乐康城里最好的酒楼。 老夫人问:“是上等席面么?” “是。” “嗯。”老夫人点头,“问出什么了?” 姜骅笑着,声音低了几分,“娘,阿萝,你们可知缘故何在?说起来,这赏赐原是皇后给咱们求来的!” 姜照更加松了口气,不由也笑了,“原来是皇后娘娘赏赐咱们拒婚呐。” 皇后生的四皇子,和唐国公府出身的朱贵妃所生的三皇子,都有望问鼎储君之位。三皇子若有了建平侯府的清名,借着姜骅拉拢起朝中清流和山野文豪,名望上很容易水涨船高。虽然这对他问鼎储君没有决定性作用,但皇后也不会乐于看到的。 现在好了,侯府重重打了唐国公府的脸面,皇后暗地定然解气高兴。 姜骅点头笑道:“正是。那位使者以前是皇后宫里的人,人很随和,酒席里说了些京都逸闻。据说唐国公府的二少爷养了一个外室,被家里打散了,现在满京里都在传他的相思诗” 老夫人重重咳了一声。 姜骅恍觉自己失态,瞟一眼女儿,有些不好意思,清清嗓子,端起茶碗又喝了两口,再抬头时已经正了颜色:“据这位京使说,京里倒是不大知道朱仲书的外室是谁,或说歌女,或说闺秀,谣言纷纷,但我估计着,大约是北宅三丫头了。” 老夫人问:“当真被打散了么?” “是,我特意拐弯问了几次,使者告诉的很详细。” 老夫人道:“他是宫里当差的,对京城里的流言趣闻倒知道得清楚。” 姜骅笑了笑,没说什么。祖孙三个都是心知肚明,所谓逸闻,想必是这位使者特意透露出来的了。这也是侧面点明赏赐的来源。 “说是皇后‘求’赏,是怎么回事?”姜照把话题拉回来。 姜骅道:“使者透露,川南战事吃紧,几个重城屡攻不下,征讨官兵屡屡陷入苦战重围,半年来已经折损了许多兵力,花费的粮草更是不计其数,皇上日夜忧思,一筹莫展。偶然读到以前的边疆战报,和皇后念叨现在朝中无有良臣良将,夫妻两个忆起过世的老臣,各自感慨。娘娘说起偶然的听闻,似乎是咱们家老夫人要过寿,皇上听了就叫人去查,查实了,便发了赏。娘娘提议若要发赏,不如把旧年有战功的老臣都一并算上,以免厚此薄彼寒了他人的心,所以皇上又额外赏了另外几家。” “原来并不只咱们一家。” “是,统共五家,都是当年在先帝时就有战功的。” “不是一枝独秀,甚好,免得树大招风。”姜照道。 如此说来,正是皇后“求”来的赏赐了,只是不是明求,做得巧妙。使者故意透露这些出来,其意不言自明。 “爹,看来我们以后,不得不站在这一边了。”沉吟一会之后,姜照伸手比了一个“四”。 姜骅一愣。 老夫人反应得快,看向孙女的眼里满是感慨,再看儿子,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向他解释说:“若是只为打了朱家的脸,娘娘暗地高兴就罢了,不必大张旗鼓给咱们‘求’赏。这次派了使者来,又透话给你,你若以后行事不向着她,呵儿啊,你当年入仕时皇上已然登基,未曾经历先帝晚年的乱局,到底不知争储的凶险。现在,咱们是被盯上了,想要明哲保身恐怕是难了。” 姜骅酒醒了大半。 先前的舒心也散了大半。他本来忐忑着突然发赏,莫非是上头察觉了他暗中的动作?后来得知是皇后的手笔才松了口气,继而高兴。可现在听了母亲的话,又有了新的忧惧。 “这” “爹不用多想。”姜照态度干脆,“发了寿礼,咱们就先给老太太过寿,总之那位又没真让你做什么,不过要个态度而已,怕什么。咱们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日子长着呢。 再过两年战火遍地,争储不争储又算什么大事? 姜照比别人知道得多,也就想得清楚。只是记起吴长明的话,“再过几日,也许你就能给我明确答复了。” 看来她现在就能给他答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6 来客 京城送赏的使者很快就回去了。 然而留下的影响却久久未曾消除。接了赏赐的建平侯府仿佛是龙卷风的中心,或者漩涡的最底层,向外扩散了一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波纹。 首先是乐康城的知府在第二天就私下派了人来问安,打着给老夫人过寿请帖答复的幌子,其实是来套近乎的。碍着北宅侍郎府的面子,明里不敢来,暗里来的是知府最亲信的师爷,说了一堆客套话,拍着胸脯保证很快就会给纵火案破案,然后又给老夫人送上厚厚一份大礼,致意深切问候。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知府本就是夹在中间受气的,老夫人和姜骅自然以礼相待。 接着,乐康府内外的高门大户都来道喜,恭贺侯府得到天家恩赏,有脸面的能到老夫人跟前说上几句话,没脸面的即便只是在门上投个帖子也算表了态。南北宅的嫌隙满城皆知,平日里有些大户都躲着,对两边保持中立各不沾染,这下全不顾侍郎府是否高兴了,相继与侯府攀交。 这风向蔓延到全省,陆续都有人家来信或派家仆来投礼。 而对建平侯府来说,最直接的变化是,先前送出去的寿宴请帖相继有回复了,回帖纸片一样从各地飞来,大半都是答允前来赴宴的。有不能来或不愿来的,也把回帖写得情真意切,给足了侯府面子。 连未曾送请柬的人家,都有主动前来递信递话的,说要来给建平侯夫人贺寿。其中,以京城来的消息最多。京城是朝局动向的中心,皇帝把蛰伏许多年的建平侯府挖出来发赏的事,让许多人存了观望揣摩的心思,手脚快的就率先跟着圣意行动起来。 “这下,单只在咱们府里摆寿宴,恐怕地方不够大,容不下那么多宾客呢!”程氏拿着宾客单子和大家商量,有些微微地发愁,但更多是高兴。客人越多,表示侯府在世人心中的分量越众,作为主妇她自然辛苦,但也愿意担这份辛苦。 姜骅把单子递给母亲,“这才领了赏赐不过半月,却收了这么多回复,的确超出咱们最初的预期了。” “要么,到时去城里最大的酒楼包个场,把安置不下的人送到酒楼去?比如把重要的宾客放在家里,次要的分去酒楼,或者把近处的放在酒楼,远道而来的留在家里以示感谢。”程氏出谋。 老夫人笑了笑,当即摇头,“不用那么麻烦,就在家里办。侯府是御赐的,地方宽敞不宽敞都是荣耀,没有把客人往外安置的道理。再者,你们父亲生前就是清官,死后没有广厦豪宅是自然的,地方宽敞反而奇怪了。人多怕什么?多就挤一挤,大家为贺寿而来,又不是来游玩消遣的,不会拿咱家当他们自家的别院,非要舒服不可。” 姜骅笑道:“娘说得极是。” 程氏便也点了头:“那媳妇尽力去安排,争取多腾挪些地方出来。” 于是就这么定下了,程氏比往日更忙碌起来,布置宴会主厅主院,收拾客房,整饬园林房舍,还要筹谋宴客的菜肴和食材,更要研究宾客们的身份地位以及相互之间的关系,免得安排不周因细节得罪人。这一整套事情下来非常熬损精神,她带着几个管事整日忙得团团转。 姜照让杜嬷嬷亲去问话:“太太可忙得过来?若要搭手,只管吩咐我们姑娘就是。” 程氏道:“让阿萝忙自己的吧,我现下还做得来。” 杜嬷嬷道:“太太不必客气,哪时忙不过来哪时说,我们随叫随到。” 程氏跟前的灵芝笑盈盈地说:“多谢嬷嬷,多谢四姑娘,眼下我们太太的确还能应付,请你们不必担心。倘若哪天太太忙不过来的话,即便她自己不言声,我们底下人也不会任由她累坏的,到时必定会请四姑娘前来助阵。” 杜嬷嬷笑着告退了。 回去后就和姜照说:“姑娘专心做自己的事吧,闲下来出去散散也好,家里不需你操心。” 姜照看一眼杜嬷嬷平静的神色,便笑了:“您老意犹未尽。” 杜嬷嬷沉吟一下,知道自家姑娘敏锐,什么都瞒不过,便斟酌地点到即止:“太太当家理事很顺当拿手,眼下府里规矩立起来,人员也筛过一遍了,姑娘以后自可读书养花,不用操心家事。要是想联系管理庶务,不如拿先夫人的陪嫁产业练手,您前阵子不是还说要把生药铺子换人打理么?” 姜照就听明白了。 笑道:“我不过是怕家里事多累着太太,平白问一句罢了。嬷嬷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杜嬷嬷看姜照浑不在意,一直笑嘻嘻的,心里反而难过起来。告退之后私下里和白鹤念叨:“到底不是亲娘亲闺女,怎么和睦都是隔着一层的,疏远了不成,但亲昵了也不行要是先夫人还在,姑娘在家想做什么都不用忖量‘分寸’。” 白鹤说:“您老人家平日还总说,太太和姑娘相处得非常不错,比有些人家强多了,简直就是继母继女相处的典范。” “她们当然相处不错。太太不错,姑娘也懂事,只是”杜嬷嬷幽幽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看着姑娘这样懂事,事事照顾周全,反而宁可她是个刁蛮任性的。只可惜啊,被人宠惯了的才有资格刁蛮,像姑娘这样从小没了亲娘的,早就没了刁蛮的资格。” 程氏房里,灵芝也在私下议论。 “好容易她整顿家宅的风刮过去了,太太才把底下人稍稍收拢一点,她却又要来‘帮手’。太太虽然年轻,可自从当闺女时就在家里帮着理事,算起来也是理家的熟手了,总让人巴巴跑来‘帮手’算是什么意思呢。太太就是太温柔了,让人当成了软弱。” 程氏道:“说你多少次了,别总满腹怨气。不说宽解我,你倒时时撺掇起我来,幸而我是个想得开的,不然还没被别人怎样,先要被你念叨死了。” 灵芝负气一笑:“您看您,倒把我说成挑唆主子的刁奴了。太太,真不是我心胸狭窄,只是有时候看着很替您委屈。当家这些琐碎事便也罢了,谁让您是主母,又真真有个先夫人在前头越不过去,总之您当初嫁进来,许多事早就预料到了,咱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何况老太太明理,老爷对您也好。只是,太太” “只是什么?” “只是那个那个洪氏在红芍轩戳着,算是怎么回事!” 程氏脸色一黯,想起初见洪九娘的时候,那谦卑女子转身关门时不卑不亢地一笑。不知怎地,那一笑深深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是知道洪九娘事情的前因后果的,细节不甚清晰,但大体知道缘故,所以理智上明白洪九娘暂居侯府的根由。可 “灵芝,不要说了。” “太太” “叫你住口。” —— 眼看寿宴日期将近,远途的一些宾客早早启程,已经赶到乐康城了。侯府里住进了一些旧交故友,宅子里一天到晚都欢声笑语的。朝堂上因为严查官绅侵占民田偷漏税赋的事,很是有些波澜,可这波澜并没影响到建平侯府,侯府里的生活表面一片欣欣向荣。 随着宾客们来到的,还有一位不速之客。 门房报进来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有些意外。彼时刚过早饭的时辰,大家正陪在老夫人房里热闹说话,听见禀报老夫人笑容顿了顿,把通禀的婆子责备一句,“侯府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么,不该来的就该挡在外头,却不管不顾禀报进来,怎么当差的?” 婆子跪地告饶。 几个住在侯府里的夫人见机就告退回房了。 留下一个亲近的故交,劝道:“一家子,有什么解不开的?人家登门来见,你一个当长辈的何必与之计较,大度些放进来算了,看她说什么再做处置不迟。” 老夫人哼了一声,放了来客进门。 等人进了屋子,老夫人劈头就说:“这是看在客人面子上允你进来的,先给客人道了谢,再与我说话。” 来客不是别人,正是北宅的主母贺氏。 病了许多日子,贺氏才好转没多久,一副病容进来,浓厚的脂粉也掩不住脸上病气。几个月不见而已,她头上竟然多了许多白发,黑发反而成了其中点缀了,原本发福的身体倒是并没瘦下去,但皮肉明显松弛了许多,看上去虚弱得很。 她是侍郎夫人,那客人却是个六品武将的太太,本就差了好几级官衔,何况本朝文贵武贱,同级的武官都要比文官低上一头。那太太哪敢受贺氏的谢,听了老夫人的话连忙推说不用,站起来就要回避。 不料贺氏却扶着丫鬟的手,晃晃悠悠朝之行了半礼,口里说:“多谢这位夫人相助求情,能得二婶子赏脸见我,我要谢您。” 那位太太赶紧侧身躲开,客气几句,到底回避了出去。 贺氏这一礼把屋里人都弄得非常惊讶,老夫人眼底都有了讶然之色,挥挥手,翠翘便让不相干的小丫鬟们全都退下了,屋里只留了一些心腹。 贺氏姿态再低,老夫人也没给她好脸色,座都没赐,只沉声问:“你来做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7 求告 贺氏姿态放低极低,低得不能再低了,老夫人不给她好脸色,她却很是谦卑恭敬,简直换了一个人似的,直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别人披了贺氏的皮。 见老夫人问话,她跪下去先朝老夫人行了叩首大礼,直起身子来跪着回答说:“承蒙老夫人赏脸肯见,侄媳妇这次来叨扰您老人家,为的不是别事,乃是给您老贺寿的。” 老夫人不动如山:“我的寿辰可不是今天。” 贺氏赔笑说:“侄媳妇知道,但是咱们一家子骨肉,怎能赶着您寿诞当日才来登门呢,提前来一些时候,是想看看府上是否忙乱,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若有,您老人家只管说,咱们一个城里住着,家下人等送来给您随意使唤便是。” 老夫人冷笑了两声,说:“今日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么,还是我老眼昏花看不清人,怎地觉得眼前不是贺氏那恶毒东西呢?” 当面打脸,贺氏也不恼,低了低头之后依旧挂上一副谦卑的神色,十分愧疚地说:“侄媳妇之前痰迷心窍,脑袋也不清醒,的确是做了几件很对不起二婶的事情,侄媳妇已经私下里忏悔多次了,一门心思想着弥补过错,只要能得您老人家原谅,我是什么都肯做的。这次来拜见您也是提前沐浴熏香,斋戒三日才敢过来,只怕不洁冲撞了您老。” “沐浴斋戒有什么用,身子再干净,心是黑的也枉然。”老夫人冷冷看着她,“你也不用花言巧语了,咱们两府走到这一步,岂是几句甜言就能弥合裂缝的。今日来到底为了什么你直接说,若再磨蹭,我可要打盹睡觉了,没工夫跟你缠磨。” “二婶娘,侄媳妇我真是诚心悔过了,并非花言巧语哄骗您。”贺氏又躬身磕了一个头,“这次来,我我是求您替我说几句好话,跟我家老爷讨个情,他c他要休我!” 说着,眼圈红了。 老夫人不为所动:“我又不是你正经婆婆,姜驷也不是我儿子,他要休妻与我什么相干?” “二婶娘!求您帮帮我吧!”贺氏膝行几步蹭到老夫人跟前,哽咽道,“我家老爷恼我做错事冲撞侯府,已经写了休书寄来与我,眼看就要把我赶出家门了。二婶娘,我之前百般错处,您要是不肯原谅我也没办法,只求您发发善心,就当随手救一只路边的猫狗,让我家老爷把休书收回去吧。只要他不休我,我情愿出府进家庙修行,日日吃斋赎罪,保佑您老人家长命百岁。” 她罗哩罗嗦地哭诉,老夫人从中只听到“冲撞侯府”几个字,登时眼睛一眯,“怎么,姜驷要休你,打的是得罪我的幌子?” 跟着冷笑道:“若真为这个休妻,不如把他自己先休出姜家去。从来都是夫唱妇随,他不起黑心,媳妇敢跟我家下手吗。做这般姿态出来,只让我恶心。” 说着就打发翠翘把贺氏拖出去,要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翠翘刚要领命吩咐人,早已闻讯赶来,已在帘外听了半晌的姜照掀开帘子,笑着走进了房门,口中道:“祖母且慢。” 老夫人以目询问。 姜照走到贺氏跟前,低头看看她,“侍郎夫人,别来无恙啊。” 贺氏见了姜照,往日里一点骄矜之气都没有,完全做小伏低的态度:“阿萝,阿萝你别怪大伯母,都是大伯母做错了事,你知书达理胸怀宽广,别和大伯母一般见识好不好?二婶娘最疼你了,你替我求恳两句,请她老人家为我说几句好话吧!” 姜照清清凉凉地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都是我的错,阿萝,我早就悔得肠子都青了!” 姜照坐到祖母旁边,感叹地朝老人说:“就算是故作姿态,以前的贺氏也绝对做不出这个态来,绝不肯低这个头,显见眼下她是山穷水尽了。” 老夫人说了一句俗语,“她这是黄鼠狼拜年。” “不是!二婶娘,侄媳妇我是诚心登门认罪的!” 祖孙两个谁也不理贺氏的聒噪,姜照继续旁若无人地跟老夫人闲聊:“祖母,现在咱们家有宾客住着,人多眼杂,她特特挑这个时候来登门认错,实在是做给旁人看的。方才听说您当众驳了她的面子?想必过不了多久,姜家两府不和的传言就要传遍了。” 老夫人冷声道:“我就是要让人知道两府不和,跟他们一家子撇清关系。” “这是正理。只是,刚才那般,人家会看北宅的笑话。接下来您若再把请罪的贺氏叉出门去,别人就要看咱家的笑话了,要议论咱们气量狭窄,不能容人。” 毕竟,姜驷贺氏做的事大半都是阴私,是不能往外传扬的,世人知道两边不和,实情却不知道,只当是两房嫌隙。人家侍郎夫人专程登门请罪,堂堂侯府却下人家的面子,岂不是不懂礼数? 老夫人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被孙女一点立刻醒悟过来,冷冷盯了贺氏一眼,“就知道她上门不会安好心。” 贺氏直嚷冤枉。 老夫人哼道:“你不用得意,自以为能得逞。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怕你这点小小要挟么,我就是不讲理了,就是要把你打出去,你又能奈我何?我老婆子从来不做沽名钓誉之事,虎狼屯于阶陛,不打怎地?上次你男人来讨打,这次你也来,你们可真是一家子!” 贺氏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分辩力争。 姜照安抚祖母,“您跟她置什么气,难道为个宵小委屈自己身体么。”又朝贺氏道,“你自家什么境况你若不明白,想必姜驷是很明白的,他让你跑来我家低头认错,应该不只让你空口求讨吧?两家已然势同水火,求饶,要挟,什么都不抵用了,他还让你做什么,你直接说了,免得我们老太太要忍不住打你。” 贺氏脸色变了几变,终于在祖孙两个无声的逼视下,从怀里掏了两张纸出来。 是两千银票。 “这是赔偿府上生药铺子损失的。之前在铺子闹事的那家人很快会去澄清,把铺子名誉挽回,许多日来耽误的生意,我们赔。” 姜照问:“你们?看来你们是承认,当初说我药铺害死人是你们的手笔了?” 贺氏低头:“是。是我一时糊涂。”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痛快。姜照和老夫人对视一眼,姜照问:“还有什么?” 贺氏又掏了一张纸出来,上头写着一些人名,翠翘接在手里看了看,禀报说:“是咱们府里出去的人,有上回被姑娘撵的,有以前犯错撵的。还有几个奴婢不大熟悉,似乎是后街上住的闲人?” 贺氏忙道:“是,后街住的家仆里有好多不当差的,这上头几个,是跟我家的家仆有亲戚朋友关系的。” “他们做过什么?” “没做过什么就是,就是和我家的人走动亲近一些,前阵子侯府清理门户,有的人怀恨在心,主动搭上我的人。但二婶子请明察,我没用他们做什么,我这段时间一直病着的,没精力” 管她用过还是没用,既然交上来了,也就不是隐患了。贺氏竟然肯把暗地的人手公开出来,倒是有点诚心。 老夫人冷冷的:“继续。” 贺氏又说:“以前府上叫翠钿的丫头跟我一个陪房后辈走得亲近,我已经把那陪房除籍撵走了。” 这是暗示红芍轩的事。 小心翼翼觑着老夫人神色,贺氏又道:“还有七婶娘,她前阵子打发人求到我家里,想让我们帮忙给她儿子安排前程,因为因为她得罪过侯府,我让人把她派的人打出去了。她现在不好过,也是自作自受。” 七老太太一家因为先前传播姜照的谣言,自从老夫人带着族老们去北宅闹过一场之后,后来四老太太回乡不知使了什么劲,宗族里突然放话出来,把七老太太一家的田产收回一半充公,作为她为老不尊c管家不严的惩罚,还让她家负担乡里宗学的开销一年,作为赎罪。 七老太太的儿媳妇回乡理论,被宗族扣下,放到庙里“修心”去了。 七老太太百般无奈,厚脸求到侯府来,被老夫人赏了闭门羹,打发人出去跟她说:“你先前被姜驷利用,倒还有情可原,耍滑头做墙头草我也不跟你计较。但你后来为什么任由儿媳坏我家女孩的名声?女孩子的名声比性命还重,幸亏我们一家子都想得开,不然要被你这‘无心’之举毁成什么样?前有因后有果,你自己反省去吧。” 没接她的求恳。现在听贺氏这样说,那么她后来是求到北宅去了。 显然也没讨到便宜。 但老夫人不吃贺氏这一套,盯着问她:“什么丫鬟陪房七婶娘的,我听不懂。你轻描淡写说出这些,就想把前事轻轻揭过么,世上有这样容易的事?我可从不知道。” 贺氏脸上闪过恼色,转瞬即逝,很快被她压下去了。 她磕了一个头,竟然承认了:“都是侄媳妇鬼迷心窍,被人挑唆,脑袋一热就做错了事。现在挑唆我的李嬷嬷已被我处置了,我自身也任凭二婶处置,您想怎样都行。” 这可真是破天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8 地痞 贺氏朝老夫人滔滔不绝认罪的当口,姜照离开去找了一趟父亲。 姜骅听了女儿的陈述,呵呵笑了一笑:“这侍郎大人真真舍得下脸皮。”笑过之后又摇头叹气,无奈道,“不想我姜家竟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若说他是厚颜无耻之小人,恐怕还玷污了‘小人’二字。” 言语间颇为齿冷。 姜照仔细询问,才知是京城那边出了一点岔子,御史周容周大人跟前一个家仆被买通了,泄了一些消息出去。不是什么关键消息,但姜骅在朝堂风波之后的身影却若有若无露了出来。 于是大概,心里本就有疑影的姜驷,终于能够确认自己一系列倒霉的源头都在建平侯府了。 他简直乖觉得不似人,直接舍了脸皮派妻子前来低头认错。贺氏恨侯府入骨,也不知姜驷怎样逼迫于她,竟也说动了她,让她也舍了脸皮。 “能屈能伸大丈夫。”姜照笑着嘲讽一句。 姜骅道:“他这里低头认错,恐怕只是权宜之计,背后不定又在琢磨什么报复的主意。” “难道我们还怕他么?老太太这场寿宴是个无声的震慑,有皇家的关注在,以后怎样且不说,眼前是不用顾虑任何宵小了。” 姜骅沉吟之后点头:“此言有理。罢了,管他怎地,唐国公府的婚事已了,我们该怎样过日子便怎样过,倒不能因为他破坏了心境。” “正是这个理。” 姜照和父亲聊了一会,了解一下朝中形势,仗依然在打,京城权力角逐依然继续,这里有天灾那里有的,民间各处有不能聊生之地,也有歌舞升平之地,总的来说,天下还是前世的那个样子。刀光与繁华交相辉映,乱世的鼓点慢慢敲着,越来越近。 根据总体形势来看,建平侯府眼下是非常安全的,姜骅露出的那个影子,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影子,便是真被人揪出来,他身为名门之后参与揭发官绅事也无可厚非。朝廷四处抓银子,这场风波正对了皇帝的胃口,建平侯府的招牌明晃晃立着,只要皇帝不恼,其他人能把侯府怎样? 正如姜骅自己所说,日子,该怎样便怎样过罢了。 姜照从父亲书房出来,并没有再回老太太房中去,贺氏的交待认错已经不放在她心上了,事情过去了,认不认的有什么关系,继续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罢了。 后来听老夫人说起,才知道贺氏连后街失火那件事都吐了口,说是底下一个怀恨的侯府家仆联合郭姨娘手下人干的,她已经把郭姨娘关了禁闭,随时可以给侯府送来赎罪。 连翠翘都不信这等胡话,闲聊时笑着议论:“郭姨娘跟咱们无冤无仇的,不过是上次咱们姑娘和三姑娘冲突一下罢了,她有几个胆子放火烧咱家?大太太找替罪羊,也不知找个能让人信服的。” 老夫人道:“北宅那一窝东西,连带郭姨娘在内没一个好的,要说拿她当替罪羊也不冤。当年没分府的时候,整日看着她们妻妾间乌烟瘴气地闹,不知坏了多少出世未出世的孩子,真真作孽!” 姜照道:“搬郭姨娘出来,说的不信,听的也不信,不过是他们给个认罪的态度罢了。用认的这些罪,想换咱们放侍郎大人一马。这点暂且放开不论,只是有一样,既然郭姨娘被贺氏顶了出来,想必——姜芙龄在京城的日子不好过。” 但凡姜芙龄争气一点,她生母也不会当替罪羊。 老夫人道:“女孩子家心术不正,她是该当此报。” 后来杜嬷嬷从北宅二房那边得了信,才知道姜芙龄在京城侍郎府里住着,有天出门去上香,路上拉车的马惊了,她摔出车外断了腿,等被人救起来,命是保住了,腿也请太医接上了,但恐怕会落下残疾,这时节正躺在床上养伤呢。姜驷在外头忙得焦头烂额,府里几个姨娘对她不上心,听说每日吃药都不能及时。 杜嬷嬷道:“大老爷跟前的丫鬟小妾向来争得厉害,乐康城里如此,京城未必消停。三姑娘未嫁之身跟朱家二少爷有私,京里那几个姨娘不定怎么看待她呢,依我看,这无故惊马不一定是意外,有什么蹊跷也说不定。” 姜照也觉古怪。 上辈子她多次领教姜芙龄的阴狠,知道那是个心思极歪的货色。时刻想着害人的人,最怕的也是被别人害,所以处处留心在意,不会轻易落入陷阱。虽说今生因为世易时移,姜芙龄的左膀右臂齐妈妈在侯府挨了打,体面和身子都受损,并没跟着姜芙龄上京,但就凭姜芙龄自己,也不会随便就着了人家的道才对。 难道真是意外? 姜驷在京里的小妾,姜照不甚熟悉,也推断不出什么,但她隐隐想起的却是另外一个人,唐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朱夫人。 那老妇向来很有手段,为了儿子的名声,为了朱家不牵扯走背运的姜驷,她对姜芙龄下手也不是不可能。 思量片刻,姜照扶了扶额头,把几番猜度都清出脑海。 笑了笑:“管她怎么伤的,与咱们不相干。嬷嬷让人备车吧,我去一趟庄子。” 杜嬷嬷也笑了:“是呢,总之咱们过得好就成,恶人自有恶人磨,咱才不浪费精力搭理她们。做了坏事,菩萨都在天上看着呢,早晚有恶报当头。姑娘稍等,我这就叫人准备去。” 老嬷嬷还笃信举头三尺有神明。 姜照暗暗笑笑,自己不动手,等着神灵来救可就晚了。天下人那么多,神灵才几个,哪里管得过来呢?这一世北宅的种种不如意,还不都是己方先发制人的结果。 车备好了,带上人手,姜照去了离城最近的自家庄田。 因为家里住了贺寿的客人,几十个护卫再留在跟前整日操练就不成话了,现在他们都被挪到了庄田训练。那边地方宽敞,休息时还能帮当地庄户干农活,一举两得。蒋三郎领人住在那边,姜照隔三差五去看看。 这次出门,跟车的是蒋三郎的徒弟瘦猫,还有八个精壮护院。车子出了城,走上没一会,瘦猫突然跑到车边低声禀报:“姑娘,后头有两个人一直跟着咱们呢,看样子不像好人。是现在拿下,还是钓着?” 车子走的是官道,路上人来人往的,不过再往前几里拐上去庄田的路时,会有一段人烟稀少的田野。姜照想了想,吩咐说:“悄悄绕到他们后头去,看周围还有没有其他可疑之人,若没有,寻机拿下。” 她顾虑是北宅那边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明面上认错去,私下里下黑手可是说不定的,既然发现了,她出来带的人少,可不能钓着钓出祸来。 于是马车放慢了速度,慢悠悠地走着,瘦猫带了两个人在一个弯道拐角处离开了马车,绕路往后。约摸又走了盏茶功夫,车后远处一阵小小骚乱,很快瘦猫追了上来,押着两个绑了手的家伙。 姜照让把车停到路边去。 被抓的人到了车前就叩头,其中一个直嚷:“饶命饶命!我们不是坏人,真不是啊,我们是找建平侯爷孙女的,求她救命的!这车好像是她的马车,是不是啊” 姜照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了,隔着纱窗往外一看,皱眉想了想,才恍惚想起来。 跟车的夷则也凑头瞅,一瞅就咦了一声,“姑娘,是那个家伙,您还记不记得啦?上回在茶楼里您不是叫蒋师傅揍了一个姓赵的吗,这不是姓赵的手下吗。” 姜照说:“他不是手下,是那厮驱使的泼皮地痞。” 夷则就让瘦猫问名字,那人说:“我叫来宝,上回见过的,见过的!” “哦对,上回他说过,是叫来宝来着,姑娘记起了没?”夷则转头看姜照。 姜照自然没忘,转目去看来宝身边另一个人,膀大腰圆的一身横肉,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满脸油光,其貌不扬。 便扬声问:“来宝,你身边的,是你家祝老大么?” 上回在茶楼里听蒋三郎说过,来宝跟的老大是城南的祝姓屠户。眼下看那人的样子,倒的确像个屠户。 就见那人闻声趴在地上砰砰磕头,磕得脑门子都是土,粗着嗓子回答说:“小的是祝寿,不敢当着贵人叫老大。贵人救命!贵人救命啊!小的在侯府外头守了好几天,就等着能见贵人一面,再见不着,小的可没法子活下去了” 瘦猫踹了他一脚:“嚎什么,好好说话!先交待你们为什么坠在车后,鬼鬼祟祟的想干嘛?” 祝寿和来宝赶紧争先恐后交待,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没什么逻辑,但一通下来总算把前因后果交待了个大概。 原来,自从姜照在茶楼里揍了姓赵的,姜驷在侯府没讨得好,就把怒火转移到这群地痞身上,责他们不好好保护赵公子。地痞们在街面横行都是个人物,但对上侍郎不是跟蝼蚁对上大象似的,人家轻轻一碾就得粉身碎骨。 姜驷只打发了一个下人去处置,根本没放在心上,可祝寿来宝这伙人就惨了。祝家开了好几辈子的肉店倒了,家业散了,一个亲弟弟还被安上个罪名关进了牢里,至于来宝这些人,不是被打残了就是被破了家,最近都不敢回家,全在外头藏着躲灾。 “求贵人救救我兄弟!前几日牢里熟人传出话来,我兄弟在里头得了重病,眼看就快死了,但凡能有法子我们也不敢求到贵人头上,贵人您发发慈悲,打我杀我都成,只求您能把我兄弟救出大牢!” 祝寿砰砰磕头,没一会额头就见了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9 投靠 姜照隔着窗纱,平静看着,任由对方磕头也不表态。 窗纱是上等的材质,糊在窗子上从外头看不到里头,里头却能清楚见到外头情景。那祝寿不敢朝车里窥探,只把头磕得山响,试图以此打动车里的“贵人”。以他的身份,别说隔着车子和侯府小姐对话了,就是能走到车驾三丈之内都是祖上积德,彼此身份差距实在太大,要不是手底下来宝说过当日茶楼的情形,让他隐约觉得这侯府小姐似乎与众不同,他是死也不敢撞过来求恳的。 外头守着的护卫们却是颇为不屑,瘦猫上去还给了那祝寿一脚,“蠢东西,杀千刀的玩意,往日你们欺负人时怎不想想后果,这时候装可怜来了,装给谁看?” 倒不是护卫们心狠,只因这些人都是贫苦出身,对不务正业啸聚街井的地痞十分厌弃,巴不得看到他们吃瘪受苦。何况瘦猫当日还是跟着蒋三郎在茶楼动手的,更知道地痞们当初是怎么冲撞的小姐,此时哪会给他们好脸色。 那祝寿平日在街上也是一号人物,现在跪在地上挨踢,却是哼也不敢哼一声,只管继续磕头。 不一会那血水就顺着他的额头留下来,流过脸颊,流到下巴,看着有些狰狞吓人。 “混蛋!作死呢?这个样子是要恐吓威胁我家主人?”瘦猫啐他。 祝寿赶紧举袖子把脸上的血擦了,看情形觉得这番求恳估计是无望,声音都带了哭腔,“贵人,贵人救救我们吧!我们已经有几个兄弟折损性命了,您发发慈悲好不好?只要您肯伸出一点援手,给我们一条活路,以后我们当牛做马报答您再造之恩,再不敢做那些胡乱营生了,一定守法当良民!” 停车的地方距离官道不远,往来行人看到这边情形都好奇张望,但看到护卫们精壮威风,倒也不敢近前凑热闹窥探。姜照并不怕人围观,只坐在车里静静听祝寿哭求,听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开口。 “你叫祝寿,哪个字?胖瘦的‘瘦’还是寿命的‘寿’,或是别的?” 祝寿正在声泪俱下的哭诉,哪成想姜照一开口就这么跳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回答:“好叫贵人知道,贱民我姓祝,祝贺的‘祝’,寿是长寿的‘寿’。” “听起来你还认字?” “小时候我爹想让我读书考功名,逼着我学了两年,但我实在不是那块料,后来就接了家里的肉铺子,字只稍微认得一些。” “哦。”姜照淡淡应一声,继而笑了,“你这名字有趣。正好我家老夫人快过寿了,你这么一头撞上来‘祝寿’,莫不是赶巧有缘?” 祝寿嘴巴张了张,猛然间反应过来,登时大喜过望,几乎就要从地上跳起来,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跪在那里木偶似的胡乱动了几下,这才想起来要磕头。 顿时磕得比方才还厉害,让人看着都替他疼。 “贵人贵人!多谢贵人啊!天哪贵人您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再生父母,我们,我们”我们半日没了下文,原来是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姜照让瘦猫阻止了他,说:“你且别高兴。我现在帮你一把,不过是家里老太太要过寿了,替她积些福德而已,可不代表我原谅了你们先前的胡作非为。” 祝寿带着来宝双双认错,“先前在茶楼冲撞贵人原是我们被逼的,也是头脑发昏,以后再也不敢了!” 姜照道:“不只茶楼那次,还有你们平日独霸一方市井,做的那些勾当我也有所耳闻。按理,凭你们往日的行径,这回我是不该帮你们的,全是你们自作自受罢了。救了恶人,回头那恶人再去欺负好人,我岂不是做了坏事。” “我们一定改过自新!”两人保证得山响,指天发誓。 街头上的混混,欺负一下良善,收一下保护费之类的,哪里都有这种角色,至于太恶的说不定手上还有人命。蒋三郎在平民区住久了,又是武人,对城里大小势力有一定了解,曾和姜照简单交代过祝屠户一伙,欺压百姓是有,但也没有太大恶处了,丧尽天良的事情基本没干过,所以姜照这次才松口。 不过也有条件,打断两人的保证,姜照仔细警告他们:“我能帮你们,也能收拾你们,端看你们以后表现了。若有作奸犯科之处,到时候你们的下场只会比现在更惨,自己掂量清楚了。” 两个人自然是更加极力地做保证。 “干说无用,以后看吧。眼下我出城有事,你们且跟着,回来再说。” 姜照吩咐车夫启程。那祝寿有些着急:“贵人我c我弟弟还在牢里” 姜照打发瘦猫回去传话,请父亲往府衙递个话过去,不管怎样先找郎中给那人看病。 此处离城不远,瘦猫飞快往回跑。 车子启动,祝寿和来宝千恩万谢跟在后面。队伍走得不快,也就小半个时辰的工夫,瘦猫骑个马去而复返,很快追上来了。 “姑娘,老爷派人跟刑名师爷通了个气,谁知知府大人亲自传话回来,说已经把那人移出牢外安置了,请了大夫过去看,说性命没关系,吃药休养就能好,小的得了准确消息才回来的。” 把祝寿喜得又趴在地上磕头。 瘦猫把他踹起来,催着他跟队快走。姜照却不似他那么激动,本来这种事对侯府来说实在不值一提,又不是什么要犯,地面上的混混而已,府衙怎会为他们得罪侯府,着人送个话救出来很容易。 她之所以要卖祝寿这个人情,还带着两个混混去护卫训练的庄田,实是看中他们地头熟又混市井的好处。乐康城附近并没有驻军,最近的一个兵营离此也有快马两日的距离,以后要是乱起来,官兵指望不上,府衙差役更是软脚,侯府护卫再扩张毕竟也有限,把地面上的民力用起来才是正经。整日在街上好勇的混混们,虽不入流,却是姜照想控制的一股力量。 到了庄子上,看到离庄十里开始就有明哨暗哨值守,进了庄子更是步一岗,庄子里秩序井然,原本的庄户和新住进的护院们各安其事,姜照感到很满意。 蒋三郎一直把姜照接到训练场上。 说是训练场,其实是庄子里的谷场,清空出来权作校场罢了,周围还有谷物堆积,看起来不伦不类。但场中的训练却是实打实的,今日上放对厮杀的项目,百十人在场上两人一组呼喝对打,拳拳到肉,十分震撼。 姜照负手场边看了一会,肃然的脸上有了笑意:“蒋师傅辛苦了,大家又精进不少。” 蒋三郎谦逊一句,开始低声禀报这几日的事项。 之所以低声,是因为后头还跟则祝寿两个,不想被他们听见。 可是祝寿来宝两人此时已经有点傻了,直直瞅着场上厮杀,眼睛瞪得溜圆,哪还会注意周遭的事。看了半日,直到护院们中途休息了,两个人还傻愣愣站在那里,一直没回神。 直到被瘦猫踢了一脚,祝寿晃晃脑袋,梦游似的问:“这,都是侯府家丁?” “当然,怎地?” 祝寿眨了眨眼睛,扑通一下子就给姜照跪了,“贵人!贱民我也会拳脚的,您收我做家丁好不好,我底下还有几个会武的兄弟,都很听话的,愿意给贵人卖命!” 瘦猫呸了一声:“想得美!咱们可都是侯府庄户,要么也是良善农户子弟,你算什么东西也想当家丁,平白坏侯府名声!” 以蒋三郎为首,几个护院头领也脸色不善看着祝寿两人。做护院几个月,他们已经对侯府有了归属感,自不愿意和这两个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家伙为伍。 祝寿却直嚷嚷,说这次得了侯府援手,以后愿意为侯府赴汤蹈火,绝对做最不怕死的家丁。 姜照摆手止住还要踢人的瘦猫,似笑非笑盯着祝寿:“你真想?” “真的真的!” “倒也不是不行。” “贵人有条件只管提!”这屠户倒也乖觉。 姜照道:“我听说绿林人都讲究什么‘投名状’,你要投我,少不得要表一表忠心。” —— 这日回到家里,家中又来了几个客人,都是以往故旧,关系比较亲近的。外头有姜骅应酬,老夫人把姜照叫过去和女客们相见,算是认人。待应酬完了,留了其中一个在家中住下,天色已经晚了。 姜照知道祖母是在给后辈铺路,所以回房之后也不休息,把来客的身家背景c姻亲敌友都仔细梳理并记熟,这些资料是老夫人暗地送来的,姜照当然不会辜负老人家一片苦心。 用完功都很晚了,又打发了两个前来缠着练武的弟弟,洗漱之后已经临近亥末。却有杜嬷嬷一脸凝重前来禀报,“姑娘,她动了。” 姜照一对上杜嬷嬷的眼睛,就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了。 遂道:“总算是动了,直等得人心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0 交待 洪九娘抱着儿子,紧紧抿着嘴坐在红芍轩内室的椅子上,已经坐了半日。椅子没有铺软垫,她也不嫌硌得慌,只搂住儿子不停地轻轻拍打,哄孩子入睡。后来孩子睡着了,她也没把孩子放到床上,依旧是那么抱着,仿佛一松手儿子就要离她而去。 孩子脸上挂着泪珠儿,她用柔软的帕子轻轻给擦掉,擦拭稀世珍宝似的。 姜照领人走进屋子的时候,看她这个样子,随口说了一句:“孩子是娘亲的心头宝,这话果然不错。” 洪九娘没有像往常一样见礼,只坐在椅上木然地说:“宝贝丢了坏了可以再找别的,孩子只有一个。” “让你受惊了。” “我没事。只是像今天这样的危险,四小姐——”她抬起头,定定看着姜照,“以后还会有吗?如果住在侯府里依旧这样心惊胆战,我该怎么办?我一己一身没有问题,生死无所谓,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受苦。今日是一只小猫没了,明日,若是我的儿子呢?” 就在掌灯的时候,她的儿子用白日得来的点心逗弄小猫,那猫儿吃了点心渣子,没一会就僵硬了身体,一命呜呼。 她抱着孩子,灼灼看向姜照问话,不是逼问也不是悲愤,是一种近乎绝望又看起来很平静的情绪。 姜照和她对视一瞬,转身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拿起桌上温热的茶壶自己倒了一杯茶喝。 “你知道我跟前的人听了此事,说什么吗?”姜照含笑开言,笑容并不温暖,“她们说,今日是暂居的洪氏母子遭了事,明日,若是咱们姑娘可怎么好?” 洪九娘见姜照无所顾忌用这里的茶具茶水,目光先是一闪,后来听了此话,看向姜照的眼神就很有些复杂了。姜照跟她说:“你无需多心,也不用起什么想头,大家彼此的远近亲疏本就在那里摆着,你所着急的和我所在意的并不一样,所以你方才那般质问我,我是没法子答复你的。” 洪九娘脸色微微变了一变,不一会有了愧疚之色,“四小姐我,我一时情急,并不是质问您的意思,您别见怪。” “我有什么好见怪的。今日的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姜照挥手吩咐身边人,“把她们带进来。” 帘外脚步杂沓,很快有几个粗壮婆子押了三个人进来,都是五花大绑的,进来就被按在了地上,距离姜照一丈远的地方跪着。 三人皆被堵着口,不知是急得还是憋得,脸上都是紫红色。 洪九娘眼睛喷火:“就是她们?我可不认识她们,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黄鹤,洪娘子问你话呢。”姜照看向其中一个小丫头。 这丫头不是别人,正是从姜照院子里被调拨到园中做事的小丫鬟黄鹤,此时瑟瑟跪在那里,身上绑的绳子几乎比她胳膊都粗。姜照问话,粗使婆子就把她嘴里塞的布掏出去了。 “快说!”还推搡她一把。 黄鹤已经不是在小姐跟前做事时的白嫩肤色了,皮肤发黑,显是在园中干活晒的。塞嘴布被掏走,她嘴一咧就要哭,被身后婆子一巴掌拍在后脑上,“老实回话!” 黄鹤哆嗦一下,脸上立刻全是恐惧,也不知之前受了什么对待,此时竟然毫不粪便,张嘴就承认了:“奴婢没想害人,奴婢都是被秋明威胁的,她说我要不按她的吩咐做事,她就让她奶奶把我革出府去!” 她身边跪着的正是秋明,挨着秋明的是一个老婆子,衣着很体面,乃是秋明祖母,姜老夫人院子里的嬷嬷。祖孙俩被捆在地上跪着,闻言双双怒瞪黄鹤,只可惜嘴被堵着什么也骂不出来。 黄鹤朝旁边蹭了蹭,避开两人,嘴上却不闲着:“四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身不由己,都是被逼的,奴婢家里就自己一个在府里挂差事,要是被革出去家里就没法过日子了,被她吓得一时糊涂才做了蠢事,奴婢不是有意的啊!” 然后就哭起来,非常委屈。 洪九娘怀里的孩子被哭声惊动,在睡梦中皱了皱眉,眼看要醒。姜照一个眼风过去,黄鹤身边的婆子重重拍下:“闭嘴!”黄鹤立刻不哭了,眼泪和哭声都像是有闸门控制似的,想开就开想关就关。 “你在点心里下的什么药,哪来的?”姜照问。 黄鹤竹筒倒豆子:“秋明说是砒霜,给了我一小包,让我全洒在点心上头,说那是霜糖点心,还洒着青红丝,多点料上去看不出来。我怕出人命没敢都放,还剩了不少,刚才都交上去了。” “她可说过,为什么要对洪娘子的孩子下手?” “没说,奴婢不敢问,她说要是奴婢稍有不对劲就立刻把奴婢革掉” 秋明怒目,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姜照噙着冷淡的笑,“她没说?她不是说过么,那孩子死不死的没所谓,关键是通过他让两位少爷沾上点心,只要有一个少爷吃了一点,不管结果如何,过后都把你从园子苦活里救出来,给你轻省差事。” 黄鹤浑身一震。 秋明也是震惊异常,眼睛里的怒火全都换成了骇然。 “姑娘”黄鹤还要说什么,姜照眼睛微微一垂,后面的婆子立刻把黄鹤嘴巴重新堵上了。 这是问话完了。 至于接下来等待黄鹤的究竟是什么小丫鬟看姜照的目光再也没落在她身上,越来越害怕,身子一软瘫坐在地,想哭,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秋明以为接下来该轮到自己了,没想到姜照目光扫过,下个被摘了塞嘴布的却是她奶奶。 老嬷嬷一解除嘴巴的束缚就哭起来,“四姑娘!四姑娘明鉴,我们几代人对侯府忠心耿耿,根本不会做对不起主子的事情,都是那丫头胡说八道,请您好好拷问她,这件事后头一定有主使,不简单!” 姜照淡淡皱眉,看向守在旁边的杜嬷嬷,“怎么,没用刑?” 杜嬷嬷答道:“用过了,但她一直没吐口,硬扛了过去。” “果然是伺候祖母的人,道行高些。”姜照转向那嬷嬷,“我盯着你们一家,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今晚既然能拿了你们在此,要听的就不是这些废话。要不是须给洪娘子一个交待,你以为自己上路前,还有机会跪在这里?” “上路”二字惊得三人都不轻。 姜照没给她们喘息的机会,接着道:“我不管贺氏许了你多大好处,也不管你心里对主子有多大怨气,我只一个原则,做错事,得受罚。小错小罚,大错大罚,你们这回谋害到主人身上,虽未伤及性命,起意却是恶毒,所以活命就不用想了。念你们总归是世仆,给个恩典,你们自己选择死法吧,我一定尽力满足。” “四姑娘!四姑娘!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一直在老太太跟前做管事,多年来半点差错都没有过,老太太总说我妥当的,姑娘您是听了谁的谗言吧?我一心一意为主子做事,肯定得罪了不少小人,他们” 身后婆子把塞嘴布又给她塞上了,因为姜照已经露出了不耐的神色。 杜嬷嬷冷冷地说:“嫂子不用在此邀卖功劳,也不用抬出老太太来,我们拿了你许久老太太都不曾救你,你自己想不明白?姑娘什么时候失过分寸,敢拿你,你就是露了马脚的,可别指望浑水摸鱼,老老实实交待说不定还能保命,这下什么也别指望了,安心去吧。你这孙女是活不了的,家里其他人没参与坏事,所以能活,咱们姑娘不牵累他们,回头撵走就是。” 秋明祖孙两个奋力挣扎,满头大汗地扭动,殷殷看向姜照期望她松口。可姜照只淡漠看着,根本不为所动。 杜嬷嬷冷笑:“临死前让你们死个明白。其他勾当我就不说了,只说大事,这回秋明买砒霜的药铺我都知道是哪个,还有上次纵火的丧尽天良的手脚,往井水里投蒙汗药的不是你们么?姑娘早知道你们不轨,只是上次没抓住实在的证据罢了,又和北宅没撕扯清楚,才留着你们以观后效,你们还真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现在大太太上门低头低成那样,你们还看不出风向,还要为她做事,可不是自寻死路!” 秋明骇然,停止挣扎,见鬼似的看着杜嬷嬷。她奶奶境况不比她好,也是呆住了。 几个粗使婆子都露出义愤之色,即便两人不再挣扎,也狠狠把两人按在了地上。后街失火损了许多人家,当仆妇的最是感同身受,此时听了杜嬷嬷的话知道是秋明家里的手脚,哪有不深恨的。 就连黄鹤都呆了,难以置信地看向秋明。 杜嬷嬷不屑地看着秋明的奶奶:“你在府里的年头比我更长,这些年吃穿不愁体面尊贵,还有什么不足的?家里孩子被主子冷落,你不说劝导她自省,反而和她一起胡闹害人,侯府是亏了你还是欠了你,凭什么要好吃好喝供养你还得给你体面?做人莫忘本,当奴才的,更不能忘了自己身份。一旦忘形忘性,那离死也不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1 不饶 杜嬷嬷一番话疾言厉色,将秋明祖孙两个说得脸上皆有骇然之态,无奈嘴巴被堵着,想分辩什么也说不出来。 黄鹤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秋明和她奶奶身上,冷不防一奋力挣扎出来,脱出婆子的钳制,蹭蹭几下快速膝行到姜照跟前。因说不出话,就把脑袋往地上撞,撞得砰砰作响,泪眼模糊地恳求原谅。 “你是想说,自己和井里投放药物的事情无关,想让我网开一面?”姜照问。 黄鹤拼命点头,然后继续叩头。 “可你这次投毒却做得实实在在。”姜照转目看了看躺在洪九娘怀里熟睡的孩子,“这回的苦主是洪娘子,你若想求活命,跟她求情试试。” 黄鹤连忙跪到洪九娘身边,改为向她砰砰磕头。 洪九娘看向黄鹤的目光里全是愤恨,任凭黄鹤磕出血来也未曾减轻半分。直到黄鹤磕了一连十几个头,人都磕得摇摇晃晃了,洪九娘才问姜照:“四小姐,这个奴才可是府里的体面人,或者,她家里祖上对侯府有功有恩?” 杜嬷嬷替姜照答了:“自然没有。” 洪九娘把怀里的儿子抱得更紧些,扬起下巴冷冷看向别处,再不管叩头的黄鹤,“如果投了毒之后磕几个头就能抵罪,我以后也要试试这好玩的勾当。” 黄鹤闻言就知求恳无望,惊得魂飞,又蹭上去泪眼汪汪地瞅着洪九娘,几乎把身子贴上她的腿。洪九娘眼角余光扫到,只冷冷笑了一声,伸出莲足一用力,登时把黄鹤踢到一边去了。 杜嬷嬷和姜照对视一眼,杜嬷嬷挥挥手,让婆子把黄鹤拉扯出去。黄鹤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临出门时还狠狠盯着洪九娘,满眼都是恨意。那是非常明显的,做鬼也不会放过谁的眼神。 洪九娘对此嗤之以鼻,待黄鹤被拖走,呜咽声也听不见了,才转回脸来对姜照说:“四小姐别怪我心狠,孩子就是我的命,要害我孩子的恶人绝对不能任由其再活着,我不能让孩子时时处在危险中。” 姜照点点头,“这本就是我该给你的交待,从她犯错那刻起已不是侯府的人了,娘子随意处置即可。” 黄鹤被拖走震动了秋明,她不停地掉眼泪,殷殷望着姜照。 姜照看了看洪九娘。洪九娘依旧冷冷的脸色,带着恨意,姜照便朝杜嬷嬷摇了摇头。 同样的,秋明祖孙两个也被拖出去了。 当着洪九娘的面,杜嬷嬷问:“姑娘,还有六个与秋明等走动频繁,有参与进去的人,您看除籍可好?” “好。” 杜嬷嬷便带人退下,去给老太太那边交待。 她们刚一出门,洪九娘便站起来,把怀里的儿子放到床上去睡,十分细心地给孩子盖好薄被,一边动作一边对姜照说:“四小姐,侯府里面又是放火又是投毒的,原来也没比外面安全多少。我不过才住进来不久,已经觉得害怕了。” 姜照淡淡笑了笑,“不论是放火还是投毒,都是北宅那边暗中操纵的,侯府本是宁静之所,但被那边插手进来也蒙了灰尘。可想而知,北宅自己府里的日子只会比这里更让人害怕。” 洪九娘把孩子安顿好,转身回来静默了一会,最终脸色暗淡下去,道:“四姑娘,我没有嫌弃这里想走的意思。” “我知道。便是有,你也走不得。” 洪九娘点头:“明白。我是你们牵制姜侍郎的人质。反正我母子二人无牵无挂,在哪里都是一样,侯府里吃得好穿得好,我没什么不满意的。” “这次事,一来是贺氏对我们的积怨,二来是北宅想除你后快,罪人已经处置了,北宅贺氏那里暂时不能动,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求么?” 洪九娘想了想,“没有。” 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忙补充了一点,“我的儿子喜欢猫狗鸟雀之类的小动物,这次小猫间接救了他一命,兴许是他往日善待它们的报答。四小姐要是方便,能否多送一些给他玩?不用名贵品种,小孩子只稀罕动物,不在意贵贱的。” 姜照自然答应。 第二日,杜嬷嬷就叫人从庄子上弄了几只猫狗进来,全养在红芍轩的院子里。给红芍轩送饭的小丫鬟说,洪九娘母子用饭都把人打发走,自己关起门来在屋里吃,有次她无意中隔着窗纱看见,饭送进去半日了母子俩还没吃,倒是洪九娘捡了吃食正在喂猫。 杜嬷嬷道:“早就知道她要猫狗不是为了哄孩子。” “由她去吧。她自己谨慎点,咱们也能少操点心。”姜照每每想起投毒未成的事都感到庆幸。因为一直盯着秋明,她们倒腾毒药她是知道的,自然各处都留了心,只等着抓现行。谁知,却是忽略了洪九娘那边,前后半个时辰的差池,那带毒的点心就到了小孩子的手中。 幸而,那孩子整日吃得饱饱,零嘴也不缺,不然真要出人命的。 北宅明里低头,暗地里肯定会有手脚,侯府上下这些日子都警醒着呢,自家的确没受损害,就是吓着了洪九娘。 姜照和杜嬷嬷闲聊着,外头丫鬟来报,说是崔家媳妇有事求见。 杜嬷嬷道:“大概是为了她男人把秋明家里揍了的缘故,我去看看。” 须臾去而复返,“果然是为这个。自从秋明的事抖落出来,她男人带着兄弟把秋明家里砸了,把人都打成了重伤,这媳妇是来跟姑娘请罪的,倒是知礼。我跟她说,这回念在你家受了祸害,先斩后奏的事就不追究了,下不为例。” 上次侯府后街失火,崔家老太太死于火场,这回听说事情跟秋明家里有关,崔家兄弟们当然要去报仇。姜照点点头,杜嬷嬷处置得当,这事也就罢了。秋明和祖母已经不在,家里除了奴籍赶出后街,以后生活无着,现在又受了重伤,更是雪上加霜。 这境况后街上的家仆们都看在眼里,对有背主心思的人也是一种震慑。 —— 姜老夫人寿宴这一日,建平侯府真个是宾朋满座,热闹非凡。 一大早老夫人先领着子孙拜过京城送来的御赐贺礼,然后又祭了老侯爷的牌位,之后稍微用过早饭,客人们便陆陆续续地赶到了。有早就到来居住在乐康城中的,也有近处当天而来的,整个上午侯府里都是人影纷纷,笑语不断。 许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看着大大小小的文武官员以及家眷来贺,一时间连府里最底层的杂役都局的与荣有焉。姜照一直被老夫人带在身边,和女客们认识说话,期间姜骅还把她叫到外头见了几位世交。 姜燕已经在头天晚上被侯府的车接了回来,这一日也换了较为鲜亮的衣服见客,只是没有姜照得脸,姜照是一直在应酬的,而她只见了几个就被老夫人借故遣回了自己院子。 她脸上有愤然之色。 只是身边的丫鬟婆子全是新换的,唯有一个从外祖家带来的丫鬟小杏算是亲近,可小杏一进府就有些小家子的畏缩,说话都唯唯诺诺的,只让姜燕看了更生气。 午宴开始的时候,见到自己座位被安排在姜照旁边,和老夫人同坐一桌,她才稍微缓和一些。但这番情绪转变依旧被老夫人察觉了,客人入席之前,老夫人给了她严厉的警告眼神。 酒过三巡的时候,女眷们聊天聊得热闹,有个太太笑着和老夫人说:“您老人家太会调教孙女了,眼看着两个姑娘个顶个得端庄大方,真真是贵家气度,模样又端正,待人接物又周全,别说在乐康是头一份,就是放在京城里也能满压许多千金的。也不知日后哪家男孩有福气娶她们,要是能和她们订亲,真是几世修来的!” 女眷的话题无非就是吃穿用度c儿女亲事,这位太太刻意讨好,所说也是应景的内容。 满席女客们哄笑起来,纷纷附和。 就有人打听姜照姐妹是否订过亲。 姜燕脸色红红低了头,非常不好意思。姜照含笑听着,倒是没什么反应,当然不会有人主动和她讨论这个,她就当没事似的,照常用饭用菜,照常与身边的太太小姐闲话。 这副态度引起了一些太太的好奇。从来女儿家听见婚事都要羞涩,当场跑掉也不算失礼,姜照这无所谓的样子当真少见。 老夫人笑了笑:“我家长孙女从小没了娘亲,可怜见的,我疼惜她多些,可不想早早把她嫁出去,依我的想法,把她养到二十岁再出阁也嫌太早呢!” 有女客笑着打趣:“老夫人太会说笑了,您留着孩子不着急,孩子自己都着急了!再说姐姐二十岁不出阁,底下妹妹可要心焦啦。” 众人哄笑,姜燕更加窘迫。 老夫人说:“我们一家子都是慢性子,不着急,不着急。” 满堂又是大笑。这婚事的话题就被老夫人轻描淡写带过去了。却有个住在乐康城好几天的太太趁酒相问:“我恍惚听说,北边姜侍郎府上出了个怪事,似乎是他家有个女孩儿成了亲没拜堂,是怎么回事呢?” 有人悄悄捅她,“别在喜庆日子触主人家霉头!” 那太太假作未闻,原是听说了贺氏上门道歉的事,故意提起话头讨好侯府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2 后顾 那位太太的话并不是冲着姜家人说的,只是故意和旁人闲聊,把声音略略放高了一点,装作不经意引起大家注意而已。其和姜老夫人隔着两张桌子,老夫人闻声往那边看了看,笑着把目光又转回来了,并没有接其话茬。那人论辈分和身份都略低些,原也没有被老夫人搭话的资格。 只是既然话头挑了起来,又敏感,总要有人应付一下。 有位住在侯府里头c和姜家比较熟识的太太抿唇笑笑,在众人都支着耳朵等回应的时候开口说道:“要说姜侍郎府上啊,跟这边侯府可是再亲近不过的血脉了,可是今日怎么不见他家的人来给老侯夫人贺寿呢?姜侍郎公干在京,姜夫人是在家的,竟也不来,真真怪事。难道是他家突然有什么事绊住了吗,在座可有和姜夫人熟悉的?等散了场不如去她府上看看究竟,有难处也好帮一帮。” 帮一帮什么的都是客套话,这是提醒大家侍郎府不来贺寿的古怪。 一语让众人醒悟,哦,原来今日在乐康城闻听的姜家两宅不和的传言,看来是真的呀!不然,姜侍郎是侄子,哪有不给婶婶拜寿的道理,今日席上可没有侍郎府的人。 眼见宾客们神色各异,似乎心里都有了小九九的模样,有位太太便说:“前几日我借住侯府,倒是看见姜侍郎的夫人来过,还带着不少礼物,想必那就是贺寿了吧。不过听说姜夫人也是来请罪的,倒不知是何缘故。别人的家事不便打听,只是我心直口快,不免要多句嘴——老侯夫人轻易不办寿,这回操办一场,连天家都格外恩赏,千里迢迢派了人来送东西,姜侍郎府上身为血亲晚辈反而不来,只应景送个寿礼就罢,的确是有点说不过去。” 明明白白的“请罪”二字,直白点出了两府确有矛盾。而搬出天家来对比,可给侍郎府扣了一顶大大的帽子,引着人就往深了想——皇帝都放赏了,你姜驷身为侄子竟然不给面子,到底为什么?两边难道还有深仇大恨不成? 于是,两位太太似是而非的提醒,立刻把姜家两边的不和挑明了。 堂上虽然依旧笑语不断,但不少人说笑的同时,都在提着精神等候下文。 姜老夫人的席面上,老夫人笑着让两位客人用菜,大家说笑几句,老夫人才接过之前的话头,无可无不可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但凡书香门第一代代传下来,年头长了,总有一两个不肖子孙,这些家伙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啦!” 有位太太呵呵一笑,圆场道:“正是呢,喜庆日子咱们都说点子喜庆的。听说一会有大戏看,老夫人点戏了没有?” 于是话题转到了点戏上头。 议论侍郎府时,姜照身为未出阁的姑娘家可不好参与,一直恍若未闻。但老夫人在开言之前看了两眼媳妇程氏,姜照是切实看见了。可惜程氏一直端庄稳重地应酬女客们用酒菜,又调配婆子丫鬟们做事,一时未曾注意婆婆的暗示。 姜照暗暗感叹,继母端稳有余,在机变上却是差了些。方才那情形,老夫人自持身份,女孩们不能开口,正该是用媳妇的时候,她不主动接话就算了,老夫人暗示过来她依旧未曾醒悟,确是欠缺了一些。 眼看着话题要被带走了,姜照只好借故起身更衣,绕到程氏身边的时候,低声悄悄点了两句。 程氏一愣,不由看向老夫人。老夫人正在那里和客人说笑,她不由踌躇。而姜照已经走开了,当着满堂宾客又不好追上去仔细问 于是这档子事,就真得被岔了过去。直到席面将散的时候又有了一个话头,老夫人旁敲侧击点了几句,把两府不和的矛盾在人前进一步加深印象,这才算是有了结尾。而程氏在听到老夫人旧话重提时,未免后悔,悔自己太谨慎,当时没听姜照的提醒。 老夫人事后和身边的翠翘闲聊议论——在经过秋明祖母的事之后,那嬷嬷虽然不是老夫人跟前太亲近的人,但老夫人也对老嬷嬷们起了些微隔阂,闲时更爱和翠翘等丫鬟说笑了。谈起寿宴时的事,老夫人说:“熙哥儿的娘亲好是好,只是稍显木讷了,那日我看阿萝似乎还提醒过她,到底她也没接我的话头。” 说着便想起第一个儿媳妇,“要是先柔,必定能爽利痛快地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只可惜先柔去得太早。”颇有叹惋伤痛之意。 翠翘便宽解老人:“兴许您看差了,那日我倒没看见四姑娘提醒太太,太太一直忙着应酬,忽略了您的意思也是在所难免,这些天为办寿宴可把她忙坏了。” 一语提醒了老夫人,老人家转而笑了,“是我强求太过,亏得你是明白人。她年纪轻轻做到如此已经不容易,我不该再有遗憾。” 这番谈话不知怎地,被人传到了程氏耳朵里。 程氏心里便更加后悔,更知道姜照比她见机得快,能体贴老夫人的意思。于是家里有了琐事拿不定主意的,便试探性地主动去问姜照,几件事下来越发觉得姜照似乎比她更会理家。 私下里便有些失落。 有一次午间在小园子里散步,遇见姜燕,姜燕看她神情郁郁的,便笑着问:“太太怎么了?” 姜燕这次回来后比以往规矩了不少,不似之前那般张牙舞爪,家里便没再拘着她,由她随意走动。程氏却未料到正午会有人在僻静地方,脸上神色来不及收回去,一时有些尴尬。又见姜燕破天荒对她笑,很不适应,回答未免敷衍:“无事,随便散散,方才午饭用多了。” 姜燕噗哧笑了,“真巧,我也是。” 程氏不想与之多谈,免得生事,便问:“这些日子在家如何,可有不顺心之处?若是缺什么短什么尽管找我要。” “没有。”姜燕道,“在家十几年,不过暂时住出去一段时间而已,哪会回来就不顺心?倒是太太方才一脸抑郁之色,有什么难处吗,需要我帮忙吗,或者,您不方便说,由我去转告祖母解决?” “你误会了,我没难处。”程氏对姜燕的转变无法适应,戒备很重,随意聊了两句就走开了,还告诫姜燕不要胡思乱想。 姜燕看着程氏的背影,眼波流转,若有所思。 —— 不管老夫人程氏等人如何,在外界,自从那日寿宴之后,姜家两府不和的传闻算是坐实了。有关系没关系的人都得知了此事,更有人不知怎地知道了一些内情,把唐国公府求亲的事都挖了出来,再加上京城里关乎国公府次子的情事传言,各色流言便开始愈演愈烈。 姜驷被言官弹劾,忙着反击的时候又被流言所困扰,官声大大受损。有人火上浇油,把他以往的不法之事也翻出来重谈,弄得他更加焦头烂额。 对于姜驷不利的状况,让远在乐康的姜骅感到有些意外。他的确是做了不少翻堂兄案底的事情,也的确和京都及各地的旧友故交进行了必要的推波助澜,可是这些动作能得到什么效果,他自己是有一定预估的。 显然,现在姜驷的坏境地,远远超过了他的预估。 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姜驷的境况会如此糟糕。 虽然喜闻乐见,可也引起了他的警醒。 给主导者周容送去了一封信之后,姜骅打算近期不再和包括周容在内的朋友们联系了。他要从整件事中脱身出来,免得越陷越深,把建平侯府无谓地牵连进去。 他叫来了自己的女儿,屏退服侍的,用严肃的语气问:“阿萝,你暗地里是不是在做一些事,给北宅那边增加罪状?” 姜照当然有做,她也并没想完全瞒着父亲。 于是她坦然承认:“是的。和您之前所做的差不多,在查找姜驷侵占民田c偷漏税赋的证据。爹爹专门找我说这件事,是否表示您准备收手了?” 姜骅再次惊讶于女儿的敏锐,“你怎知道?” 姜照道:“凡事有度,不可过逾。如果您打算收手,我也不会再做下去了。总之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是不让北宅再有损害我们的精力和实力,我们不求建功立业,求得是合家安稳。” 姜骅看向女儿乌黑明亮的眼眸,深深点头,“阿萝能想到这些,为父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话是这样说,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你所用的那些人之后打算如何处理?” 姜照笑道:“您果然知道得清楚。”她明白父亲所指,是她用来寻找姜驷证据的那批人,也就是祝屠户带领的地痞们。她让他们立的所谓投名状,便是走街串巷,到乡野去找姜驷的麻烦。这群人地头极熟,获取消息有时比专门的探子更加便捷,寻找和联系被姜驷一族迫害的普通乡民再方便不过,比建平侯府亲自出手要事半功倍。事实上,这些人在短期内已经取得了不少成效,得了许多证据。 这些证据,姜照每次获得便直接交给父亲了,助力不少。姜骅不深问女儿来源,但也知道个大概,自己查实之后便直接交付旧友去用。此番要收手,自然少不了问一问。 他是个本性很宽容的人,对人的身份地位也没有什么偏见,因为觉得受了祝屠户等人的助力,便想在事后帮他们一把,因此提议:“阿萝若没想好该怎么对待他们,不如为父开个方便,直接让他们进侯府当差便了,入不入籍随意。” 这等于是给了这些人后半生的衣食保证。 对于许多市井之民来说,能在高门讨口饭吃是非常让人羡慕的。 但姜照道:“多谢父亲替我解除后顾,只是,我想让他们留在外头。” “你的意思是?” ------题外话------ 之前因为有事突然停更几日,回来后找不到写字的感觉了,这几千字写了好几天,很让我沮丧,因为感到抱歉也没有勇气上来看留言。现在总算是稍微找到了一些头绪,接下来会继续写到完本,如果有愿意看下去的读者,在此说一声非常感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3 父女 “不知爹爹对以后的日子有何想法?” 姜照坐下来,坐在父亲书房许多年不曾换过的花梨圈椅上,认真地问道。身下的椅子不仅未曾换过,就是摆放的位置也一成不变,从姜照记事起就在这里,听老仆们说,这是当年母亲亲自为父亲布置的书房,许多年来一桌一椅皆遵循旧法。 椅子上半新不旧的软垫也是用了有些年头的,但因质地很好,图案经纬都不曾磨损。父亲是个念旧的人,对物件多年如一日的执着昭示着他感情的持久和深沉,像是静静流淌却从不干涸的江流。 但这样的人,不管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也是或多或少拒绝改变的,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 姜照知道自己数月来的行为已经近乎触碰到了父亲的底线。之所以能够得到宽容,一方面是来自祖母的支持,而另一方面,更多还是因为父亲对自己的溺爱。她并未认真和父亲谈过这方面的事情,因为没有找到恰当的时机开口,也因还未曾想到太好的理由去说服父亲。而父亲呢,许是内心存在着对家人的愧疚,或者是对他自己力不从心的懊恼,也未曾认真阻止过她,有几次她能深切感受到父亲的欲言又止,但最终父亲还是由着她去了,去做那些在常人眼中惊世骇俗的事情,甚至还主动为她圆全遮掩。 姜照想,如果父亲对世俗礼法稍微在乎一些,或对她幼年失母的怜惜再少一些,她所做的一切绝对不会那样顺利。她直觉该尽快和父亲谈一谈了——仍没能找到合适的说服理由,那么就一点一点慢慢来吧,多谈几次,多试几次,总能水滴石穿达到潜移默化的效果。 她问过一句之后便静静坐着,等父亲回答。 而姜骅坐在书案后面,听到女儿的问题也安静了一会。他垂眸想了想,抬头时刚要说话,一眼看见女儿半倚在圈椅上的样子,臻首微偏,静谧安稳,突然想起过世多年的前妻来。 女儿的样子,像极了前妻。 母女俩个的眉眼并不十分相像,可气质太像。姜骅和前期何先柔是表姐弟,小时候常在一起的,他觉得女儿这一刻仿佛是妻子年少时的模样。他微微愣了一下,把已经想好的话全都忘掉了。甚至忘了女儿刚才所提的问题。 面前的案上摊放着一本地理志,在女儿到来之前,他正翻看到川南几页,看那边的天时风物。前妻生前很喜欢看地理志c游记之类的东西,面前这一本也是前妻多次翻过的,还特地包了一层绒面书皮做保护。 姜骅的手指无意间搭在书上,绒布面的细腻触感让他失神,想起前妻生前总说要走遍大江南北,却因为身体问题不得不长年在家休养,而女儿幸好没有继承娘亲的体质,或许也是他经常鼓励孩子骑马拉弓的缘故,总之,很健康。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被姜照叫了两声才恍惚回神。 “爹爹?”姜照关切地前倾身子,“您怎么了?” “嗯?哦,没什么,没什么,大概是今日没睡午觉,有些迷糊。”姜骅收回拉得太远的思绪,揉了揉额角。 “那,我先回去了,您歇一会吧。”姜照起身要走。姜骅赶紧挥手让她落座,“不要紧,你要说什么尽管说哦,是我问你来着,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办?”姜骅一点点想起之前的对话,恢复了清醒。 姜照仔细看了看父亲,见他不是有事的样子,略放了心,重提话头,笑着说:“爹爹的确是迷糊了,我方才问您以后如何打算,您还没回答我呢。” 姜骅一时没想到处置祝屠户那些人和自家以后如何打算有什么关系,沉吟的时候,姜照指着地理志上的川南山河图略说:“爹爹在琢磨川南的事,难道不是在筹谋以后吗。天下之动荡在所难免,等一处战火变成烽烟处处,乱世之中如何求存,如何保住我们合府上下的性命安危,您的想法是?” “阿萝,不要这样说,川南那边战事虽然一时胶着,但毕竟是弹丸之地,早晚要被压服下去,烽烟处处的说法实在夸大。这种话不可再说,免得惹来” “爹爹何必与我如此?朝廷每次的邸报我都看了,由小见大,想必爹爹心里头也不是没有预料的,跟前没有旁人,你我父女两个有什么不能说的。若不把最坏的打算做出来,将来一旦时局败坏,我们全家老小如何安身?您若觉得我年纪小不知事,那么想想付先生,他那样的人都已经投了川南,您还要指望朝廷给予天下太平吗?” 姜骅微震。 女儿侃侃而谈的样子让他再次想起前妻,以往前妻和他辩论文章道理,也是这般有理有据的刚强态度。而从女儿口中听到“付先生”三字,更让他百感交集。如果不是那付姓的旧友,家里半年来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他想象不到女儿是以何种心情提起付先生的。 然而姜照却没有父亲所预测的那般纠结。她提到付先生,因为她心中并不介怀。那个人她前世见过,在川南,是个很得力的谋士。家中的遭遇最初源于付先生丢失的信件,可严格来说,并不能全怪付先生,朱家和北宅才是罪魁祸首。前世她曾经多得付先生帮助,心中的怨气早就淡了,现在时过境迁,更加没有芥蒂。之所以提起,是因为她知道父亲对付先生的态度一直很尊敬,将之当友也当师,用来做说服比较合适。 “阿萝,付先生在川南陈成帐下,迫不得已更多,并不是” “爹,起初他是迫不得已,可过去这么久了,您还没弄清楚他到底是自愿还是被迫吗?朝廷平叛军最近这几次失利,似乎大半都源于他手,他是什么人您比我更清楚,若真被迫,他何至于出此大力。” 战局只是外面看到了,在川南内部,付先生为川南的国富民强出了多少力,现在倒是不方便说。 姜骅惊异:“你怎知他有功川南?”连他自己都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辗转打听到的,消息来源非常隐秘。 姜照道:“从一些人那里听来的。爹,这也是我想留祝屠户那群人在外头的原因,他们地头熟,结交广,正好弥补我们的不足。” “那些闲人怎会有川南秘事的消息?”姜骅误会了女儿的话。 姜照便把误会坐实,“朝堂明面上的消息来得晚,但小道消息往往更真实更快速。” 姜骅不能深信,眉头皱了起来。到现在,如何处置祝屠户那伙人,是否让他们入府已经不重要了,女儿话中包含的意思才让他不安。 诚然,川南的局势他并不看好,天下各处的局势也不容乐观。天灾,,盗贼蜂起,动荡不断,乐康城以及本省已经是难得的安稳之地。但若认真算起来,这安稳实在让人担忧。还能安稳多久?谁也不能保证。西边临近的省境已经有许多小股流民汇聚成大股了,若不是隔着大江,跑到本省来也不过旦夕之事。之前老夫人过寿,前来道贺的宾客们也或多或少带来一些消息,总之,天下不稳。 了解得越多,越是忐忑忧虑。偏偏女儿又不是普通闺秀,父女两个谈起来,姜骅说不出太多粉饰太平的话。 “阿萝,你能将外面局势看到这种程度,不枉为父从小教你读书明理。只是到底你还是片面了,只看到坏的一面,未免悲观。我朝立国以来毕竟多代国富民强,近年虽然没落了些,但还有底子在,到不了一败涂地的地步。国在,乐康城在,就无需担心太多。你之前训练护卫家丁是为以后打算,我明白,但今日听你的口气,似乎还有更多的谋划?你若愿意,不妨和爹爹坦白说一说,爹爹便是不能认同,也不会强行要你如何的。你说说看。” “爹。” 姜照心中非常感慨。她从来就知道自己福气大,有很通情达理的长辈,父亲如此,祖母也如此。 “爹,我是按最坏的情况打算的。” “你认为,什么是最坏?” “城破,无人来援。” “阿萝你知不知道,距离咱们最近的驻军离城不过百里。” “爹您听我说” 那整个下午,姜照就在父亲的书房中度过了。她不停地分析,解释,辩驳,争论,时而激烈,时而和缓,一直和父亲谈到夕阳西下,再到月过中天。既然起了话头,她便一鼓作气,彻底深入地谈了一次。她知道父亲并不能全然接受她的想法,甚至连一半都没有接受。 毕竟,没有看到以后的乱世,很难相信眼前的生活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能和她一直聊那么久,父亲已经很难得,很开明了。 那个下午,她的努力最终换来的最直接效果,就是争取到了父亲更大的宽容度,允许她继续做一些事。夜晚来临之后书房里没有掌灯,她们父女两个一直在昏暗的光线里说话,等她离开的时候,走到门口回头,看见父亲坐在书案后的瘦削身影,有那么一瞬间感到些微后悔——她不确定和父亲深入谈“最坏的情况”,会不会给父亲的生活蒙上阴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4 动作 可是最后,姜照还是把后悔压了下去。她知道生命中有些事总是不可避免的,不管内在还是外在,直面总比逃避要好,早作准备总比临危发急更稳妥。 而她的父亲姜骅,在她走后独自思索很久。在书房的黑暗里,在安静的环境里,思路从凌乱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并没有姜照所担心的那样脆弱,也并非口中所表达的那样顽固不化。有时候人在据理力争某些道理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发生了动摇,越是力辩,越是想说服自己而已。对于世道的走向,姜骅怎会一无所知呢?他没有女儿的重生之经验,可是他有头脑,有眼光,也有遍布各处的朋友,世道崩坏这个词,早在许多年前他就已经听过多次了。 直到川南那边举了反旗,把天下的败坏摆到明面上。 这世道所谓的安稳,还能支撑多久呢?女儿的话字字句句敲在他心上。他前段时间为了压制北宅,去寻找证据,接触了底层生活线上挣扎的许多百姓,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了许多凄惨的事,见微知着,对整个朝廷的前景也越发不看好了。所以姜照那样超出常规招揽和训练护卫,他没有实打实地阻止,实在是心里头已经有了深深的不安。 现在女儿想要做更多的事,他便容许了。不仅如此,他也准备动手做一些事了,为家业的长久,未雨绸缪。 —— “四小姐,是不是小的哪里做得不妥当?您只管说,小的们一定改,一定改的!只求您给个机会!” 这日姜照专程去见了祝寿和他的几个兄弟,一见面,祝寿就跪着求姜照收留他们进侯府。在目睹侯府家丁的气势之后,他们一直梦想成为那样的人,一方面是市井草莽对武力的追求,另一方面当然也是为了求个衣食无忧的好去处。这年头,在外当混混头子是好,但没靠山随时能被人捏死,祝寿私下里盘算过,成了侯府的人之后虽然赚得少了,规矩多了,但长久看来有保障,比什么都强。 所以他们兢兢业业按照姜照的吩咐办事,为了给姜侍郎添堵忙得脚不沾地,没想到事情告一段落,姜照这边却不肯收留他们,怎不让他们着急懊丧。 看着把头磕得山响的几个粗汉,姜照示意底下把他们拽起来:“以后在我跟前别动不动就贵,看着心烦。” “好好好,再不跪了,再不了。”祝寿慌忙领着手下站起,站起之时突然反应过来,姜照说的是“以后”。他不由心里一喜,暗道难道不是卸磨杀驴,还有“以后”? “四小姐您看我们之前是糊涂了,不先照照镜子看自己是谁,痴心妄想就要进侯府,难怪您不答应,我们真是不知好歹,您可别生气。小的现在想明白了,凭我们的斤两跟侯府压根不挨边,府门口的砖地都比我们金贵只是我们是真心仰慕侯府威仪,想替四小姐办事,您看我们以后还有机会没有?” 市井里混的人,要么强横,要么圆滑,这祝寿在南城曾经也是一号人物。此时见姜照不松口便立刻改了方向,主动认起错来。 倒把姜照逗笑了。 她原本就有心收拢这些家伙,此刻见祝寿滑溜如此,自然更愿意用。聪明的人办起事来总比笨人好用,只要辖制得住就好。 “机会,自然是有的。之前的事做得不错,以后我用你们的地方还有很多。” 一句话让祝寿等人喜出望外。 “只是,你们进侯府做家丁不成。一来你们年纪偏大,二来原本在南城你们做过什么,有什么名声,想必不用我再多说,我自己虽然很愿意用你们,但不能不顾忌府宅的清誉。” 祝寿几个互相看看,都知道进侯府是彻底不成了。不过也不能怪别人,他们当混子的要是跟侯府扯上关系,对建平侯府的名声来说的确是不好。最初的满腔热忱被浇了冷水,多少都有些失落。 姜照又道:“不过你们不用担心,你们为我做过一次事,我就记着你们,以后若谁家有难处都可来找我。另外,你们虽则不能进府,但在外头我也不会亏待你们。祝寿你回去仔细清点自己的手下,有多少人,姓甚名谁都给我报上来——谁犯过什么事,无论有没有被官府挂过档,我希望都能主动交待。” 祝寿先是微愣,待仔细体会了这番话的意思,不由喜忧参半。喜的是姜照这是要做他们的靠山,而忧的是他底下作奸犯科之徒很是有些。 况且姜照一个姑娘家,当靠山能当多久也是个问题,这样总不如直接进侯府来得稳妥。 微微迟疑间,姜照问他:“你一直想开个饭馆是不是?我可以借你本钱。”又点那个叫来宝的手下,“你家里两间南房没钱修理,我给。”然后把另外几个人也点了一遍,所说皆是各人的难处,有想让孩子念书的,有想给亲人求生计的,不一而足,姜照全允了帮忙。 一时人人惊喜。他们先前给姜照办事是为了躲侍郎府的欺压,想进侯府也自认是不一定能成的奢望,原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好处。虽然当混混有外财,可到底都是小钱,除了祝寿那样有家业的衣食无忧,其余人过得都挺困苦的,姜照的允诺自然令他们觉得是天上掉馅饼。 连为首的祝寿都很激动,憋了半日才迟疑地问:“小姐说的都是c都是真的?我要开饭馆的话,怎么也得百两银子的本钱。” “我给你二百两,好好去选个店址,雇几个妥当的人手。台子别搭得太潦草,以后才好赚钱。” “这这” “这是借给你的,以后赚了要如数还给我的,不过我不收你利钱,也不算期限。一来你们曾为我办过事,我肯定要答谢你们。二来以后我还要用你们,自然需得让你们生计不愁c衣食无忧。虽不能收你们进府,但你们若愿意,从此也算是我的人了,我不会亏待手下。” 祝寿和兄弟几个面面相觑,异口同声答应:“自然愿意!” “愿意就好。我给你们立个规矩,在外不许称和我有牵连,懂么?” “懂!懂!”祝寿反应快,“小姐是何等样人,我们是什么东西,怎么敢胡说自己跟您有牵连?您放心,以后您有事只管吩咐我们,我们赔上性命也一定给您办好,但我们绝对不会乱说话,别说跟您,就是跟侯府我们也不沾边,一定的!” 这个人脑袋灵活,谈话很省力。姜照笑道:“你们明白这点就好。” 又道:“虽不能收你们进侯府,但可以收你们的子弟。谁家儿子兄弟子侄若在十五岁以下,没有做过坏事的,可以带来给蒋师傅看看,他若肯留下的人,以后就可以入侯府做事。” “真的?” “真的。” “我儿子可以吗?刚满十岁,是好孩子,从来不做坏事的!”祝寿起了头,其他几个人也纷纷说出了家中孩子。 姜照允他们改日带去给蒋三郎挑选,几人都很欢喜。 这件事便告一段落,姜照略略交待几句便起身回府。其实这一趟她本不用亲自来,彼此地位悬殊,派个人过来就可。只是姜照想更多接触祝寿几个,更多了解他们的脾气秉性,毕竟这算是她在府外的第一批人手,万事开头难,谨慎是好习惯。 接下来送银子c挑孩子等事,就不用她亲力亲为了。不过她亲自交待了蒋三郎,不管看不看得上祝寿的孩子,都要留下来。有儿子在侯府里,祝寿在外做事才会尽力,也好被管辖。好在蒋三郎说那孩子资质不错,可以调教。于是这次一共收下了七个男童少年,都放在护卫队伍里从头训练。 寿宴已过,宾客离开,姜照把庄子上的人马又拉了回来。 腾开手,她把娘亲留下来的嫁妆产业重新盘点了一遍。银两珠宝不说,收支都有杜嬷嬷管着账面,不必刻意清点什么。唯有底下的铺子和地产,经过思量,姜照把本城和别处的布庄c玩器店c家具店以及首饰铺全都出兑了,只留下了生药铺c粮店c酒楼,并用出兑铺面所得的银子另买了油铺和铁匠铺。 能做这样大的动作,自然跟父亲的容许分不开。父亲默许给她更大的自由,事后真得给了,并且还帮她说服老夫人,把产业的契纸全都交到了她的手中。 之所以这样做,姜照自然是为了以后打算。 世道一旦乱了,什么首饰玩器都是虚的,留着铺子作甚?不若多弄些基本的营生,饿了有吃的,病了有药材,这才是根本。至于酒楼,是留下收集消息的地方,人来人往之处最利于得知新事了。 姜照很感谢父亲的宽容。能让她以十四岁之身做这些事,动这么多银钱产业,真不是一般为父者能办到的。所以,虽然父亲坚持不让她动庄田和林场等地产,她也没强求。她知道那些地产日后会毁于战火,但显然不能以此说服父亲。 而且她自己心里也有一个隐秘的想法,重生之后事情变了许多,如果日后能想到办法,让那些地产免遭祸患 这能不能实现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5 继妻 随着产业的整理,姜照把自己的人手也盘点了一遍。她自己院子里的人不多,原就有空缺,无意间发现上次跟着蒋三郎徒弟们来的女孩子小妮会武后,便将之调到了跟前,补秋明的缺。而蒋三郎的女儿七巧整日泡在针线房名不正言不顺的,姜照索性让她顶了黄鹤的差额,挂自己院子的职,每月照发月钱,但不给她安排什么差事,随她的便,甚至连籍都没让她入,非常破例。 这是专门给蒋三郎的优待。七巧一心钻研针线倒不在意,身份挂在哪对她来说都一样,到了姜照院里也是整日往针线房跑,倒是蒋三郎看不下去,暗中说了女儿几次。姜照便和蒋三郎说:“我跟前本就没有多少活可做,让七巧来也是为了人多热闹。只因老太太说我年轻不能太孤僻,跟前人手多些才成话,所以才无端把七巧调来,原是我给她添了麻烦,还要多谢你们父女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蒋三郎只得将感激吞在肚子里,嘴上免提了,不过之后的训练又加力许多。姜照最初厚待蒋三郎父女原本是为了留住她们,不过相处日久之后,蒋三郎忠厚沉稳,七巧温顺踏实,让她觉得非常投缘,于是更加真心厚待起来。 而那个名叫小妮的乡下女孩,进了侯府之后学会了许多规矩,比之前大有不同,加之人特别勤快,是不是自己的活都抢着干,因此在园子里颇有人缘。这次被姜照调拨到身边,算是大大提了等,但大家都喜欢她,也没有什么人眼红说怪话。姜照跟前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以杜嬷嬷为首,对新来的七巧和小妮都十分照看。夷则还和小妮探讨起拳脚来,没事就把小妮拉到后院比划,她跟着姜照学武不自在,倒是和小妮在一起更随意。 又添了两个老实稳重的杂役之后,姜照院子里的人就基本定了下来。杜嬷嬷带着方婆子处理各种事情,乳母郭妈妈负责照顾吃穿用度等事,夷则贴身服侍,小妮白鹤做零碎事情,七巧偶尔也搭把手。姜照还给了小妮许多空闲时间去练武,慢慢培养她更精进一些,留待后用。 而外面的产业里,因为铺面大肆削减,原在店中做事的店员们给钱遣散,属于陪嫁的掌柜c老伙计等人,按着他们的意愿有归乡的,有去庄子养老的,也有脱籍走掉的,各有归处。唯有当初生药铺子的掌柜不安分,只因姜照查了他的亏空假账,把他免了,另安排妥当人接管铺面。 这掌柜是何家多年的老仆,为了照顾娘亲其他陪嫁奴仆的情绪,姜照暂时把他安排在侯府做事,戴罪立功。这人却不感恩,反而怨气满满,整日暗地说怪话,带的外院几个小厮都不安分起来。 这事不用姜照理会,甚至杜嬷嬷都没有出面,夷则只和外院管家说了一声,便寻个错处把那掌柜打发回乡了,连带几个心浮气躁的小厮也各有惩处。这事传到程氏那边的时候,那掌柜已经走掉好几日了。外院并不是程氏管辖的范围,她知道此事之后沉默了一会,压住要议论的丫鬟婆子,什么也没说。 等当日晚间姜骅从外头回来,夜里歇在程氏房中,即将就寝的时候程氏亲自帮姜骅洗漱,一边做事一边含笑说:“这几日听底下人说,你要把外院的事交给阿萝做,让她历练一番,是么?阿萝现在每日都很忙了,你再要交给她事情,小心累坏了她。” 姜骅很奇怪,“我并无此意呀,你是听谁说的?” 程氏道:“没有么?可是,这事不只是一个人说的,底下好些人在议论,所以我才来问你。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说是阿萝接管外院,又要像之前那样整顿裁革人手,似乎是已经有了拿来开刀的,把某个新进的人撵走了?外院的事我并不知道详情,不过看起来,底下颇有些风声鹤唳。” 姜骅接过毛巾擦脸,很纳闷地沉思了一会,“我并没有让阿萝管外院,这是哪里传起来的风言风语?撵走的那个是犯过错的掌柜,我是知道的,并没有其他人的干系,谁胡说起来的” 程氏道:“如此说,这倒是奇怪了。”思索了一会迟疑道,“莫不是上次遗留的恐慌?现在大家怕了,稍微有点事便风声鹤唳起来。” “或许是吧。” “那,若是如此,万里你也别担心,回头我约束一番便是,不让这流言乱飞了。” 姜骅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便随意点了点头。 两人收拾着就寝,程氏又道:“这是小事,不算什么,不过以此我们也要上心了。似乎下头人颇为惧怕阿萝,稍微有点事便要传说她如何如何,阿萝一天大似一天,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长此下去恐怕对她的名声有妨碍。咱们家的女孩子不同别家,从老太太开始就不拘束孩子博那温良贤淑的死板名声,可到底,别委屈了孩子,不能让人把好好的女孩传说走样了。” 这倒正是姜骅所想。他从来不拘着孩子,尤其是对姜照,自幼宠溺着,放纵着,但想到以后万一找不到合适的贵婿,能接他的手继续宠溺姜照的话,的确是头疼的事。他自不想委屈女儿,然而一旦放纵,又要顾忌别人乱讲乱说妨碍了女儿一生,有时想想确是两难。 见程氏这样说,他深以为然,点头道:“是该注意些。回头你约束下人时多多用心,我也让人把外院管一管。” 程氏道:“这是自然。只是约束是一回事,能从根源上断绝闲话才最好。譬如这次,恐怕就是因为阿萝擅自撵人才引起恐慌。我觉得,以后若有这样的事,不如先让她知会长辈一声,无论是老太太还是你我,告诉谁都可,然后通过长辈发话去办,也免得人再说她。” “倒也是” “你也觉得有理么?那就好,我还以为自己想多了。那么万里,改日找个机会你与阿萝说一说吧,最好别露痕迹,免得打击她做事的心劲。她年纪还小,慢慢历练不迟,别急于求成。” 姜骅一句话尚未说完,程氏已经截断话头说了下去,把和姜照谈话的任务交给了他。姜骅本想说一句“何必我去,你去和她说,授她管家的道理不是更好”,程氏却说到了打击心劲上,倒把姜骅的注意力引开了。姜骅笑道:“你不知道阿萝那孩子,可不是轻易就能折损心劲的人,有时候看她行事可比大人更沉稳有度。” 程氏道:“再怎样也是孩子呢。你别不当回事,回头等你和她说完了知会我一声,我再寻机好好与她谈一谈管家御下之道。你是父亲,由你起头去说能引起她重视,比我说的效果强些。女孩子到了十岁差不多该出阁了,趁着她在家的这几年,咱们多教她一些,以后等她到了婆家就能顺当一些,你说是不是?” 推心置腹的话,让姜骅觉得程氏很能为孩子着想。虽然一想起从小捧大的女儿要嫁人这种事就觉得不适应,但程氏说得在理,他也十分感激。作为继妻,能对前妻留下的孩子考虑到这样周全的程度,确是很难得。他便笑着握了程氏的手,夫妻两个又闲聊了一会,便睡去了。 第二天,只有灵芝陪在程氏房里的时候,灵芝便笑着道:“太太真厉害。昨日奴婢想了很久都没想出办法,您三言两语就解决了。” 程氏道:“胡说什么。” 灵芝笑道:“太太别见怪,昨夜是奴婢在外头值夜,您和老爷说话的声音又不低,十句有八句都进了奴婢耳朵。您能让老爷去管教四姑娘,比您亲自出马合适多了,难得的是老爷反过来还要感激您,奴婢真真佩服。” 程氏告诫她:“事情别总往偏了想,我并不是要对四姑娘如何,不过是” 正说着,小丫鬟奉茶进来,程氏便住了口。 等灵芝退下去的时候,先前那进茶的丫鬟就悄悄拽了灵芝好奇地打听:“姐姐今天怎地这么高兴,眼角都是笑的,藏都藏不住。有什么好事说出来让我知道吧,是不是要提咱们的月钱啦?” “钻在钱眼里了,就知道提钱!”灵芝伸指头戳了小丫鬟一下,因这小丫鬟平日乖巧勤快,是程家带来的家生子,又和她走得近,她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更乐意有人和她分享这份愉悦,便把夜里听来的话透露了九成九,末了笑道:“四姑娘太拿大了,总横在太太前头终究不像话,这回太太出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可要让她收敛收敛。要不然在这府里头,咱们这些人连着太太在内越发要让人瞧不起了。” “如此说来,咱们的好日子快来了吗?那我我以后能去厨房要点心吃了吗?”小丫鬟满脸期待。 灵芝哭笑不得,再戳她一下,“就知道吃,你长点出息行不行。” 小丫鬟笑嘻嘻地跑了。 灵芝在后头叮嘱:“别出去乱说话!” 小丫鬟扶着门框回头做个鬼脸,用手比划了两下,开玩笑地示意自己是个哑巴。灵芝知道她向来嘴严,不过白叮嘱一句而已,便由她去了。 隔了一两日,这小丫鬟闲来去园子里摘花,在一片花圃里逛着,一边走一边嘴里嘟嘟囔囔自言自语,不一会摘了满怀的各色秋菊,蹦蹦跳跳跑了。她离开好大一会,旁边假山石后才转出一个人,也是低着头边走边掐花,慢慢地朝着姜照院子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6 透露 杜嬷嬷正在厢房的大木案上领着白鹤裁衣料。姜照的衣食基本都是院子里的人自己动手,一日三餐约有两餐不用厨房送,各色点心小食更是郭妈妈擅长的,向来亲手做。而衣服,是杜嬷嬷的拿手,现在又着力培养白鹤,想让小丫鬟以后接她的班,因此姜照不想要新衣服时她也带着白鹤做,全当练手,弄得房里隔几个月就要添个新衣柜。 眼看秋天要过去了,秋天之后便是冬天,事情总要提早做,所以杜嬷嬷最近在教白鹤做冬衣。厢房的窗子半开着,窗外鲜艳的各色菊花和临窗木案上的衣料交相辉映,绚丽的色彩让微凉的秋风都添了几丝暖意。 方婆子自从进了姜照院里,人机灵,手脚也勤快,分内分外的事全都愿意做,很得用,带着她的杜嬷嬷比较满意。这日见她抱着慢慢一捧鲜花从外头进来,正在指导白鹤用剪子的杜嬷嬷隔窗笑道:“这些小事让小妮她们做就是了,何必你又亲去。” 方婆子抱着花快步往厢房里走,一面回答说:“什么小事大事的,咱们院子里统共就这么几个人,谁有空谁做便是啦。小妮她们虽然年纪小腿脚快,可一天下来也满满都是活计,闲不下来的,正好我从外头回来,顺路帮忙把鲜花掐了岂不省事。” 说着就到桌边坐下来,把怀里的花摊在桌面上,一一挑选修理,以待插瓶。白鹤把一块料子裁开,检查一下用剪的线路觉得笔直,这才回头笑着搭腔:“也就是方婶子会侍弄花草,挑出来的花大小颜色都合适,搭配着插在一起很好看。满府里和您一样年纪的婶子有几个会弄这些呢?” 杜嬷嬷也笑道:“正是。由小见大,平日里她穿得最好看,同样的衣料款式,她穿搭出来就比别人看着顺眼,会打扮自己,当然也就会打扮花草了。” 方婆子道:“哎哟呦,我儿子要是成亲早,孙女现都有白鹤这么大了,一把年纪我还打扮什么?杜嬷嬷快别拿我打趣,让人以为我是老妖精呢。” 杜嬷嬷就说:“你年纪再大,能有我大吗,我还常在衣服首饰上留心呢。咱们伺候主子的人捯饬自己可不是为了自己好看,穿得好戴得好那是主子的体面,不然胡乱出去让人看见不成话,人家笑话咱们只在其次,多半是要笑话主子没品味的。你有会打扮的天分,平日多教教几个底下的孩子,大家都体统才是真体统。” 说得方婆子和白鹤都仔细听着,表示受教。 这里方婆子把花整理好了,因自己是底下媳妇子轻易不进姑娘的房,便交给白鹤让其去姜照房里插瓶。白鹤抱着花走了,房间里只剩了方婆子和杜嬷嬷,方婆子便离开桌边走近,收了笑,低声道:“刚才在东头假山见着小幺儿了,有几句话,得和嬷嬷仔细转达。” 杜嬷嬷见她神色郑重,接言前先往窗外扫了两眼,看见院子里头大家各司其职,并无外人,才带着方婆子在大木案边坐下,“什么事,你说吧。” 小幺儿正是程氏房里那个小丫鬟,在程氏跟前不算得脸,但也数得上名号,本是从程家陪嫁过来的,不知怎地却和方婆子搭上了边。但两人的关系却不显山露水,要不是方婆子到了姜照院里之后,将这关系当回事悄悄告知杜嬷嬷,就连杜嬷嬷这样火眼的经年老人都不曾看出来。这也算是方婆子机灵的一个写照了。 姜照对程氏的态度,在杜嬷嬷眼中,以往是过于冷淡,现在则变成了过于亲近。当然,这亲近不会是孩子对亲娘那般模样,只是杜嬷嬷觉得,姜照太把程氏当自己人了,屡屡主动帮她倒在其次,什么事都不防着她这一点,让杜嬷嬷觉得不妥当。 继母和继女相处得好当然皆大欢喜,对全家有益,可毕竟隔了一层,与血肉相连的母女是不一样的。杜嬷嬷向来认为,亲娘对孩子好是天性,继母对孩子好,那是仁义道德。若从孩子不懂事时就培养感情,继母倒是有可能媲美亲娘,可问题是程氏过门时姜照已经不小了,这些年下来彼此又恪守界限,现在姜照突然间对程氏改了态度,于是,杜嬷嬷便本能地对程氏起了戒备。 当方婆子来了之后,一听说她和程氏房里的小丫鬟走得近,杜嬷嬷立刻就让她和那边多多联系,约定个不引人注目的联络方式,一旦有事,便早些告知。自然,在确定这条伏线之前,杜嬷嬷对方婆子和小幺儿的关系,以及小幺儿的可靠性,也暗暗做过一番审查。 事后杜嬷嬷回头想,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这么谨慎,甚至还怀疑自己是不是担心过头了。方婆子进院后多时未得什么消息,杜嬷嬷便把这条线看淡了,有时看姜照主动帮程氏的忙,私下便暗地说服自己:“姑娘心胸开阔,你个老货该多学一学,别整日把人往坏了想。” 如此,一直到了今日,方婆子突然郑重透露和小幺儿的联系,杜嬷嬷心里一紧,久已放松的那根弦才突然绷了起来。 “嬷嬷,我私下里觉得,恐怕太太那边对姑娘的态度不大好” 方婆子放低了声音,把假山后头听来的话一字不差全都说了出来。期间白鹤插花回来,方婆子住了口,杜嬷嬷让她继续,“没关系,白鹤是体己人。”于是方婆子一股脑说完。 末了忖度着说:“我觉得太太和老爷说的那些话,全是别有用意的——也可能是我想偏了,不该把太太往坏里想,无端挑拨是我拿不准,只把听来的原话转述给嬷嬷听,该怎么处理还是由您老来定夺。” 杜嬷嬷看白鹤,“你说呢?” 白鹤知道嬷嬷在考验她,仔细考虑了一下,道:“我和方婶子感觉类似,太太说那些话,明面上是为姑娘好,可内里,恐怕是为了阻止姑娘妨碍她当家。” 杜嬷嬷点头:“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咱们三个若是想偏了,兴许还有关心姑娘过度的缘故,可那小幺儿和咱们姑娘没有关碍,她既然特意把这些话透过来,想必是她也觉得不妥。而且她整日在太太院子里,眼里见,耳里听,大概早察觉了太太的意思,恐怕,太太戒备姑娘已不是一日两日,这回只是小小扳一下罢了。” 白鹤道:“我觉得也是如此,太太毕竟不是姑娘的生母,平时我看太太对熙哥儿的疼爱,和对咱姑娘就是不一样。” “这也算人之常情。”方婆子叹口气感慨说,“我来的日子浅,不过这些日子我也看出来了,咱们姑娘对太太可是真心诚意的,没有别的心思。现在太太突然闹这么一出,要是让姑娘知道了该多伤心。” 杜嬷嬷道:“那也得让姑娘知道。” “啊?” “现在告知,总比以后被她自己体会出来更好。” 杜嬷嬷又沉吟了一会,站起身来,“我这就去和姑娘通气。你们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和太太那边走动照常,心里明白就是了,千万别让人看出痕迹来。” 方婆子和白鹤赶紧郑重应下。白鹤又追问:“嬷嬷,我们除了告诉姑娘之外,什么都不做吗?” “是。除非姑娘发话,否则什么都不要做。咱们姑娘是有主意的人,我们不要自作主张乱了她的安排,这一点大家都要记住,这回如此,以后也如此。我们可以当姑娘的眼睛和耳朵,但不需要僭越做她的脑子。懂吗?” 留下方婆子和白鹤各有所思,杜嬷嬷直接去了上房见姜照。 姜照现下得空,正静静歪在榻上回忆前世。当然不是想那些悲痛或不甘的往事,而是在努力回忆当年的天下局势。孑然一身去了川南之后,她对外间事颇多涉猎,一是被川南训练所必做的功课,二来也是私下期盼着哪方势力能推倒朝廷,或者把朱家为首的势力干掉。拜当时的见闻所赐,她虽然现下足不出户,可是对如今天下是什么样子也略有所知——川南势力已成,北疆和西部的几个小国正在暗通款曲,早就脱离了朝廷的控制;而江南再往南的地区向来不受朝堂重视,此时那边似乎是有几场暴乱,都被当地军队镇了下去,连朝廷邸报都未曾上得,可民间义军已成气候,几股力量和官军不断纠缠着,一片乱战;关外从东到西,颜阂几部合纵连横不停,无论哪方做大,都有南下之心;中原一带天灾不断,连连,水深火热 似乎乐康所在的省境已经是最后一方乐土了。 乐也乐不到哪里去,不过稍稍安稳一点罢了,依旧处处有饥民。 这世道 姜照轻轻吐了一口气,刚要起身喝水,听得杜嬷嬷在外轻声问:“姑娘,现下得空吗?” “嬷嬷请进。” 秋日的微风隔窗透进来,把屋子里垂地的纱帐吹得飘飘荡荡,起了又落。杜嬷嬷坐在榻边,把方婆子禀报的话如实道了出来。 姜照手里捧着一盏温热的清水,听完了,水也喝完了。然后她轻轻笑了笑,直起身来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一句。 “是我太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7 降职 “姑娘说什么?”杜嬷嬷没听清。 姜照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重复道:“我说,是我太急了。欲速则不达,很简单的道理,从小就听大人们念叨了,可临到事上还是总想着一蹴而就。” 一门心思想早点理清家宅,却无意间触碰了程氏的底线。 她知道这倒是也不能责怪自己,只因眼看着就到了纷乱的年份,她实在太想早点把准备做完。 杜嬷嬷不明白程氏的事和急不急有什么关系。她大半年来看着姑娘忙忙碌碌,比老夫人老爷看得更清楚,她总觉得姑娘在为什么事情做努力,可到底是什么事情?问过,可是姑娘并没有明说。 姑娘在急什么呢? 姜照看着杜嬷嬷疑惑的神情,安慰地笑着说:“您老人家别担心,这终究是小事,一家子过日子哪有不磕碰的,摊开说开也就罢了,待我亲去找太太挑明。” 杜嬷嬷一愣,连忙劝诫:“姑娘,这万万使不得。太太和老爷说的那些话你也知道了,全是‘好’话,你这样突然跑过去和她掰扯,不成了咱们无事生非c曲解别人好意了吗?况且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话,倘若太太问起来,又该怎么说?” 总不能把人家丫鬟小幺儿抖落出来。 女人间的事情往往就是这么曲折,面上和和睦睦相处便罢,细究起来,常会有这样有苦说不出c吃哑巴亏的情况。而男人对这些事的理解却相当没有天分,往往大而化之,只看得见面上的,看不见底下的,十个男的有九个都是如此。不然姜骅听了程氏那些建议,也不会感动她的“体贴”了。 杜嬷嬷生怕姜照小孩子脾气,不知道大家子宅门里的弯弯绕。 姜照笑道:“嬷嬷快别急,您以为我要直闯到门上去质问她么,我又不是燕儿说起来,燕儿这次回来似乎也不那么莽撞了。” “那姑娘的意思是?” “她不是找父亲和我说么,待父亲说过了,我再寻机与她化解。嬷嬷放心,我找她也是为了家宅安睦,不会再生出嫌隙来的。” 听姜照这么说,杜嬷嬷才略放心,可还是觉得直接找上门不是好办法,婉转劝了两句,姜照摇头道:“多谢嬷嬷提醒。您主动为我牵着小幺儿那条线,辛苦了。可咱们的眼光不能放在后宅方寸之地,女子间的不快终究也就是那么回事,实在不算什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是,若真计较起来可没意思。再者,退一万步讲,难道我还能和她过一辈子么,说开了,能好就好,不能好又怕什么?” 杜嬷嬷转念一想也是,姑娘这么好的孩子,要是整日琢磨怎么继母争锋多可怜呢,双方一直以来相安无事,现在偶尔有了矛盾,直接化解未尝不可。还是姑娘想得开,闺阁里有祖母父亲的宠爱,出阁了更不归继母管了,纠缠在一起什么意思?遂大大松了一口气:“是我老糊涂想偏了,姑娘自己有分寸就好。”然后十分欣慰地告辞出去,继续教导白鹤裁衣服去了,而且还告诉白鹤与方婆子要平心静气,不要多想。 姜照这边惦记着外头的事,倒真没把程氏这档子放在心上,不过是静静等机会罢了。只是因为事先知道了程氏的态度,平日里再相处时,也留心观察起来,果然发现程氏的表现不似往常,客气过度,隐隐总有隔阂似的。 这样又过了月余,护卫那边又添了一些新人,借给吴长明的人手也多了一批,外头祝寿那帮渐渐组织起来,新开的米油铺子等也样样有了章法总之,事情都在正轨上按部就班地走着。北宅那边传来消息,因为红芍轩一事被打以及被姜驷拘禁拷打过的李嬷嬷,在苟延残喘许久之后终于咽了气,作为贺氏的第一心腹,她死了,对贺氏打击不小,弄得贺氏也病重起来。北宅里头小妾当家,乌烟瘴气,姜芙龄的生母郭姨娘不知怎地突然夜里掉进了荷花池,自己拼命爬上岸后没力气回房,在水边躺了大半夜,天明被救起之后就发了高烧,三天后烧退了,人也傻了,据说是痴愣愣地谁也不认识了。 这些事辗转从北宅二房王氏那里传过来,姜照听了,只冷冷嗤了一声。对那边她实在不愿多谈,只要对方没力气再害人,她懒得理会一星半点。 姜骅终于提起了让姜照少管些事的话头。 原来是他并没把程氏的提议当重要事,忙起来就忘了,过了一个多月才想起来,就趁着姜照在他书房读邸报的当口顺便提了提。因为在他看来,程氏那晚所提的事,最重要的是约束底下人不要乱嚼姑娘的舌头,其次才是让姜照大事秉过长辈,他知道女儿聪明,一点就透,所以并没说得太多。 姜照一听就明白父亲的态度了,暗自好笑,嘴上自然是满口答应着。姜骅见女儿应下,便彻底将此事丢开,提起别的事:“你周容伯父前日来信,透露了一个消息,姜驷要被降职了,吏部那边已经定了准,就等着下月正式发公文,要把他调到西北铜梁府去做水务督事。” 姜驷势败已在意料之中,可是姜照没想到会这么快。好歹也是三品大员,怎么说降就降了,他那些被弹劾的官司还没扯皮清楚呢。“爹爹,水务督事似乎是五品官?” “是从五品。他这回跌得狠。”姜骅也比较纳闷,思忖道,“虽则此事是我牵头,推波助澜出了力,可我能把他拽到什么程度我很明白,况最近我早已收手,他这番降职” “朝堂上牵一发动全身,兴许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别人也在趁机整他。或者,他陷得太深,同党和靠山不愿意再扶持他,反而要快快踢开他自保?” 姜骅点头:“想来想去,我也觉得这个最有可能。否则若他和党僚一起发力,总不至于败到这个程度。” “管他是被谁拽下来的,总之下来就好。”姜照笑着说,“咱们只要小心些,彻底从这些事里脱出来便是。他降得越低,咱们越是高枕无忧。不过最近要谨慎些,防着他狗急跳墙。” 姜骅深以为然。 姜照从父亲书房出来,拿了一本前朝名家的书法真迹。练字养气,她从程氏的事之中醒悟凡事不能操之过急,最近正在通过练字磨练自己的性子。路过园子的时候看见秋菊埔里几个人正站在那边说话,走近了,见是妹妹姜燕和洪九娘,各自带着丫鬟。 姜照对这两个人凑在一起感到奇怪,她们有什么可聊的? 洪九娘正对着姜照来的方向,看清是姜照,忙停了话头迎上来打招呼,“四小姐安好。”行了半礼。 姜照点头致意,笑问:“洪娘子有空出来走走?” 洪九娘举了举手里一件墨绿色的夹斗篷,笑着回答说:“今天过了午就感觉寒浸浸的,才醒悟是变节气了,怕孩子冻着,就去学房给他送件衣服。一会还要路过太太和焉少爷的院子,顺便也帮两位少爷带衣服过去。” 姜照道:“辛苦娘子了。” 洪九娘因为孩子在侯府跟着两个少爷一起念书,平日里十分殷勤小心,得空就主动做些讨好的事情。给孩子送衣服打发丫鬟去就是了,她偏要亲自去,顺带捎上两个少爷的,显是为了讨好侯府主人们。姜照知她此意,问过也就罢了。 说话间姜燕也走了过来,自不似之前那么剑拔弩张的,还笑着问好。自从这次从外祖家回来她就变了个人,姜照当然愿意看到她懂事,便也笑着回应。 姜燕目光落在夷则抱着的书上,“这是父亲那本爱极的字帖吧?还是姐姐面子大,要得来。” “怎么,你要过?”姜照有点意外,这妹妹自幼对诗书不大理会,兴趣是在女红穿戴上的,“你想要就先拿去,回头我再找别的练。” “不用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要去厨房挑点心的,在这耽误许久恐怕那点心都凉了。”姜燕抿嘴一笑,告辞走了。 姜照和洪九娘随意聊两句也就分开各走,洪九娘自去送衣服,姜照则去了祖母那边探望。自从寿宴过后老夫人的身体时好时坏,恐怕是招待客人联系故旧耗了太多精神,弄坏了体质,总是容易生病,这几日天气突然转凉,有天早起受了寒便开始生病,尚未好转。 姜照想起前世祖母过世的时间,心里不免沉甸甸的。虽说此生自己不会再嫁入朱家惹老人忧愁,可老人的寿数,会因此而延长吗? 于是她得空便来陪老人,亲自喂汤喂药,暗暗期盼命数能够改变。 这日过去,走到院子夹道,离祖母的院门还有一段距离,姜照便看到门口侍立的小丫鬟多了两个,远远看见她来了,便有一个调头往门里去,似乎是去通禀。姜照略略感到奇怪,她去祖母的房里向来是来去自如,从不需要通禀的,今日是怎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8 婢子 等她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那个进去通禀的小丫鬟又回来了,歉意地腼腆笑笑,行礼请姜照进去。 待姜照进了门,绕过影壁之后才明白适才那般的原因,原来是门里正有婢子受罚跪在石板地上,所以才有守着通禀的,想是不希望被人看见。至于让她如常进来,就是老夫人不避着她了。 廊下侍立和院中走动做事的丫环婆子们都屏声静气的,不似往日笑语。姜照进屋前还担心祖母在生气,谁料进屋见了面才发现,祖母正和一位府外住着的积年老嬷嬷说笑,不似半点生气的样子。 姜照进去坐了一会,和祖母及老嬷嬷聊闲篇,半日下来确定祖母是真得没有郁气萦怀,才稍稍放了心,于是主动问起院中跪着的婢子。 “刚我进来看见外头跪着两个,都是祖母房里常见的,到底为了什么罚她们呢?您老人家待下一向宽宏,想是她们犯了了不得的大错?” 老夫人原本带着笑容的脸沉了沉,说:“大错倒是没有,只是嘴巴讨人嫌了些,让她们跪在那里是为了给其他人立个警醒。” 见祖母如此态度,又当着府外的嬷嬷,姜照倒不好深问了。那嬷嬷并没避嫌,反而笑着搭腔说:“老太太近来身子不好,精神短了,底下未免有点不安稳。依老奴看,四姑娘年纪轻轻的,又聪明又能干,量事量得开,办事办得爽利,倒不如让她帮您做些力所能及的” “唉,怎么没有呢。”不等老嬷嬷说完,老夫人就叹了口气,“只是她毕竟是个小孩子家,而且我也舍不得她劳累。”然后便不想再提这个话了。 姜照觉得奇怪,平日里祖母可不是这样说一半留一半的脾气,待服侍老人家按时服了药躺下休息之后,她便告辞退出来,将那位一同告辞的老嬷嬷请到偏厢去说话。 细问之下,方才得知原委。 原来那两个受罚的婢子所犯不是别事,乃是私下将主子的言谈透露到别处去。 别处,她们整日都在府里打转,还有什么别处?侯府上下统共就这么几个主子,能惹老太太动怒的,除了程氏处再无他想了。联系近日自己所查的程氏态度,姜照不由暗叹。自己能感觉到的,祖母经年历练岂能感觉不到?恐怕只会察觉得更早。 “太太知道了吗?”姜照问。 老嬷嬷呵呵一笑:“老太太早前说过了,知道不知道的,都无所谓。太太若是知道,那就说明这院子里除了那两个,还有其他打错了主意的。若是不知道呢,那么正好,过后撵了她们,其他人都会引以为戒。” 还要撵走么?原来不只是罚跪。看来老夫人这次真是动了怒。姜照诧异道:“若是真撵了,恐怕太太那边总归要知道了。” 老嬷嬷笑笑没说话。 于是姜照明白了祖母这番举动真实的意图,乃是给程氏敲警钟。她若不知道,也必须让她知道。至于后续如何,那就要看程氏的态度了。祖母可从没对程氏这么严厉过。 “太太做过不合宜的事吗?那两个婢子是主动贴上去的,还是” 还是程氏特意拉拢安排,用来窥探老夫人日常的?做媳妇的谨慎小心不为过,若为了体察婆婆意思动作过当,性质可就变了。 老嬷嬷感慨地摇了摇头:“四姑娘问话句句都在点子上,真像当年的太太啊。只可惜太太去得早” 这里当然指的不是程氏了。 感慨完了,嬷嬷答说:“姑娘放宽心,太太并没做过出格的事情——只不过,通过婢子了解老太太的事若认真说起来,已经算是出格了。老太太最恨北宅那些龌龊勾当,因此这回才严厉处置。防患于未然,她老人家是要从最开始掐灭。” 姜照点头:“我明白了。” 老嬷嬷又道:“姑娘现下知道了,但也不必因此烦心。老太太精神虽然短了,但还有我们呢。我们老姐妹几个跟了老太太多年,虽都蒙恩出府单过了,可子子孙孙亲朋故旧在府中有的是,眼睛耳朵都是长在府里的,在世一日,就与主子分忧一日。” “这个我明白。”姜照笑道,“当日在祖籍请四老太太过来压场,以及大办寿宴,恐怕都是几位嬷嬷和祖母商量的结果吧?嬷嬷们不辞辛劳,让我这当晚辈的着实汗颜。以后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嬷嬷多多提点。” “怎敢当,怎敢当。”老嬷嬷笑着默认了姜照的话。 姜照忖度着,这回那两个婢子的事恐怕也和老嬷嬷有关,不然她不会说得这么详尽。就像自己跟前的杜嬷嬷还拽着小幺儿那根线,经年的老嬷嬷们在府里人情关系盘根错节,只会有更多眼睛耳朵。程氏通过两个婢子知悉老夫人的态度情绪,却未料到,本身也被别人知悉了。 大宅院里的事大抵就是如此,想要事事不为人知恐怕很难。当主子的,行得直走得正才是根本。 和老嬷嬷闲聊片刻,亲自送了老人出二门,再回到祖母院里时,翠翘说老太太已经睡得沉了。姜照叮嘱她有事早报,便返身离开。那两个受罚的婢子还在院当中跪着,来回的人都绕着她们走。 因了这件事,姜照觉得久等的契机终于来了。她带着夷则从老夫人院中出来之后并没回房,而是拐道去了程氏房里。 程氏打理家事,院子里常有媳妇子们来回走动,此时也是,几个人候在廊下等着回事,小丫鬟通禀四姑娘来了,屋里灵芝亲自迎了出来,笑吟吟地行礼打招呼:“四姑娘快进屋来,明年春衣的料子刚好送来,您来帮太太看一看留哪几样。” 态度十分殷勤。 姜照和廊下管事媳妇们点头致意,笑着随灵芝进了屋。 正厅两张桌子拼在了一块,上面摆着各色各样的布料,五光十色的。针线房的管事和外面常年供应侯府布匹的店家正垂手立着,带笑和程氏说话。姜照进屋,程氏让她到跟前去,指着两匹天青色的料子道:“阿萝你看这颜色好不好?我觉得很衬你肤色,春天时穿着更显清爽,只是你甚少穿这样的颜色,我正一时拿不定主意,可巧你就来了。这下好,省得我再派人搬布料去你那边了。” 姜照问:“怎么现下就要决定春衣的料子了?” 一般都是冬子月开始准备的。 布店的人解释说:“运河上头的两个省最近闹水匪,官兵剿了几次都没断绝,弄得往来船只不安生。我们店跟着的船队上月遭了一劫,损失不小,船行的人说冬天恐怕不会再行船了,所以小的才赶紧来跟太太姑娘商量,早点定下明年的衣料,好赶上秋末的最后一次进货。” 原来如此。姜照想起来了,前世的战乱里,有一股势力就是水路起家的,联络了好些船帮甚至海上的大盗,在东南水路一带颇成气候。没想到,他们这么早就把手伸到运河上去了。 乱世之前,处处都有先兆。 布店派来的人一边解释,一边不断点头哈腰赔不是,生怕侯府生气不要他家的货了。她越是卑微,姜照心里越是感慨。底下百姓的日子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譬如这布店,往日里殷勤倒是殷勤,可从没像这般战战兢兢过,可见侯府的生意对现在的他们而言有多重要,怕是若失了这批订货,生意就要大大受损。外面维生日艰,侯府还能有充裕的闲钱做春衣,已经是莫大幸运。 “你不必惶恐,咱们常年在你家买料子,彼此熟络,这回突然改时间又不是你们的过错,我们没道理因此责怪你们。货肯定是要的,你宽心就是。” 姜照话音一落,布店的人连忙行礼道谢,把程氏和姜照险些夸成了菩萨。 姜照本是一时心软说的这番话,说完了,才想起自己又越过程氏做主了,于是转目去看程氏神色,果见对方笑容有些僵硬,而一旁的灵芝,已经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心去了,半露的眼角眉梢颇有不屑之态。 一面后悔自己脱口而出的冲动,姜照一面却也在暗暗想——若是生母,恐怕听了女儿这般说话,只会欣慰女儿得体仁慈吧? 只事实便是如此,跟前的不是生母,是继母。 微微怅然的同时,姜照自然也没忘了前世,仍怀着对程氏当年辛苦奔走的感激。人无完人,程氏有些女人的小心眼也是难免,何况自己有时候的确在无意间落了她面子呢? 这世上有些人,能同甘,不能共苦,譬如杨姨娘。 而有些人,有能共苦的品质,却在同甘时心性不稳,往往因一些小事失了分寸。 姜照不想和继母关系尴尬。 世道越是不稳,家人之间越要和睦,小嫌隙及早填补抹平,日子才圆满。 打发走了布店的人,又等程氏处理了几个管事媳妇的回话,她依旧没离开,在隔间里和早早下学的熙哥儿说话。程氏从议事正厅过来,笑着吩咐丫鬟去添点心和甜羹,然后把熙哥儿抱在怀里:“阿萝好些日子没到我这边来了,今日就留下一起吃晚饭吧?我已经让厨房多添几个菜了,都是你平日爱吃的口味。” “好。”姜照答应得痛快。 倒让程氏有点意外,借着低头给熙哥儿掰点心掩饰诧异,状似无意地问:“阿萝今日有点欲言又止呢,是有什么事不好意思开口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9 直言 姜照确定自己今日来此一直表现很正常,绝对没有什么“欲言又止”c“不好意思开口”的神色流露,知道程氏是在刻意挑起话题。恰好熙哥儿闻言抬起头来,张开乌溜溜的眼睛,期待地等着姜照回答,姜照便笑着问他,“熙哥儿觉得我是否有事不好意思开口呢?” 熙哥儿摇头:“我不知道。” “可姐姐知道你有。” 熙哥儿张大眼。 “姐姐知道你很想学鹤拳,想和焉弟弟一样,对不对?” 熙哥儿立刻不好意思地笑了,又腼腆,又期待。姜照道:“你每日写满一张大字,写够百日,姐姐就教你鹤拳好不好?” “好!我现在就去!”小孩子撂下点心跑了。 程氏对儿子习武一直不太赞成,现在看他如此,颇有些无奈,一直目送儿子进了西边隔间才转头细问:“阿萝,这鹤拳难不难,累不累?” 姜照笑道:“习武哪有不累的。” 程氏道:“那,熙哥儿还小,要么等他大一些再” “太太,我是专挑小孩子能练的套路教他们的,焉儿那边已经练了一段日子,但熙哥儿比他体质差些,练武的时候也短,所以我才要等百日后再教。都是筹谋好的,不会损了他们身子,太太只管放心。” 程氏讪讪而笑:“我只是怕他们光顾着练武,把读书功课耽误了,小孩子本就玩心大,没人带着还好,现在互相比着玩闹” “练武不是玩闹。”姜照纠正她,“祖父在时就常说,读书人不要只读书c死读书,不然到头来只会把脑子读傻,把身子读垮。太学里还有骑射功课呢,身为男儿怎能身板柔弱?祖父从小练武,才有后来的功业,爹爹从小练武,才有现在人到中年却似少年的好身体。我不敢和长辈比,但每日打熬一阵身体之后,也是感到神清气爽c头脑清明的,再看书时事半功倍,太太若是不信,明日起跟我练一段日子试试?不消太久,半个月就能见成效的,到时候您会发现自己吃饭也更香了,理事也更精力旺盛了。” 程氏连忙拒绝:“不不,我可没那天分。从小到大,我们家里并没有那个氛围,别说女子习武,就是男子也没几个练武的。小时候见过祖父打五禽戏,好像还有个叔叔练剑,总之少之又少,没有耳濡目染的熏陶。实话说,我对这些真真不在行,也不大感兴趣。” 姜照笑道:“您兴许不知道,老太太年轻时候也曾练过的,她们何家历来有女孩子习武的传统,听老太太说,我娘小时候启蒙还是她亲自教的。” 程氏感到意外。自从她过门起,印象中的老太太一直是养尊处优的模样,她真不知道老人还习过武艺。何家的家规宽松她倒是知道,却没想到宽松到这个程度。看来侯府现在的家风,与何家有莫大关系了。代代长辈都是随性甚至破格的人,到了姜照这里,女孩子习武c抛头露面c训练护卫也就不奇怪了。 程氏暗暗叹了口气。程家是规矩严谨的族户,嫁进侯府之后她许多时候都感到不适应,几年过去了,好容易渐渐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可今年的姜照颇做了几件大事,让她再次感到处处不大舒服。 “是么。原来老太太也练武?”程氏附和了一句,心里有点堵。方才姜照说习武,她搬出自家娘家不兴这个,以此说明书香人家不尚武的道理,却不料姜照谈笑间把老夫人搬出来,正正堵了她的话茬。一来她不能说婆婆不对,二来何家也是书香门第,比程家的历史还要久一些。 到此,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只在心里暗暗打算,准备想些其他法子转移儿子的注意力,觉得不能让儿子继续痴迷武术了。明面上拗不过姜家一家子,她只好默默地筹谋了,自己的儿子总要自己负责。 想到这,她就主动结束了话题,恰好丫鬟新添了点心,她推到姜照跟前,“阿萝尝尝这水晶糕,桂花汁子和的面,没放多少蜜糖,不腻人。” 姜照道谢,吃了一块,果然十分清香,便讨教制作的方法,准备回去让郭妈妈试做。和程氏两个人就此聊了片刻,方才因谈论习武而略僵的气氛很快缓和。于是姜照主动说:“太太方才不是问我是否有事么?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此的确有些话想和太太说。” 程氏这才想起原本是自己挑起话头的,不知怎地被姜照转到了习武上,倒让她忘了最开始的目的。一面暗自懊悔一面笑着问:“阿萝到底有什么事?只管明说,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帮你做到。” “太太帮我,也是帮自己,帮全家。”姜照不想拐弯抹角,便直言了,“方才我从老太太那边过来,正看见两个丫鬟在受罚。老太太让她们跪在院子里反省,更是给其他人提醒,听说,跪完了还要把她们撵走。” 程氏先听帮自己帮全家的话还有些不快,觉得姜照有大言欺人故弄玄虚之嫌,后头听到老太太院里的事便疑惑了。老太太罚丫鬟,跟她有什么关系?而且更奇怪的事,老太太向来宽宏,怎么这回却让人跪在秋日的凉地上呢? 不由便问:“是因为什么事?老太太还在病中,到底是哪两个不懂事的丫鬟触怒了她?” 姜照看了看程氏身边伺候的灵芝,直接说出了两个婢子的名姓。 就见灵芝立刻变了脸色。 而程氏,在起初的微微愣怔后,脸色也僵了。那僵硬只持续了稍许瞬间,她很快稳定了神色:“是她们么?平日看着似乎都是安静沉稳的人,这次犯了什么错呢?” 姜照道:“老太太说她们管不住自己的嘴。” 程氏明显有惶恐的神色一闪而过。再看灵芝,已经低下了头,倒是看不见此时表情了。屋子里静了一会,隐约能听见那边隔间里磨墨的轻微声响。 姜照通过片刻间观察程氏主仆的神色,已在心里做了决定。 遂这样说道:“老太太最近身体一直不好,难免脾气大一些,遇事少些耐性,这回的事我私下里觉着是老人家做得急了些。可是,希望太太能够体谅,她毕竟年纪大了,体质一差便容易考虑身后之事,大约是想在尚有精力时把能料理的都料理了吧。这是上年纪人的心思,细想起来终究凄凉。太太,您能原谅么?” 程氏欲言又止,有问题,不知该如何问起,有话说,又不知该说哪句。 起先姜照说那两个婢子管不住嘴,她还抱着一丝侥幸,可姜照又把话说到那个份上,由不得她自欺欺人了。她盯着姜照心惊地想,难道,老太太笃定是她窥探长辈了吗,难道老人还把事情全都告诉姜照了,一点面子没给她留,还让姜照一个晚辈来敲打她? 更糟的是,那两个婢子罚跪院中给其他人警醒,难道说,老太太已让下人知晓了她的僭越,她以后都要被下人们暗暗嘲笑了吗? 嫁入侯府这么些年,兢兢业业,克勤克俭,努力做一个贤惠温良的儿媳妇c主母c母亲她所有的努力,都要在这一件事上毁于一旦?!从此以后,再不是老夫人的孝顺儿媳,再不是姜骅的贤妻,再不是下人们敬仰的掌家人了吗 程氏觉得喉咙发干,心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腾腾乱跳,脸也火辣辣地烧了起来,越是想把热度压下去免得被姜照看见,越是红得厉害。 “太太,您能原谅老太太吗?”偏在她神不守舍的时候,姜照又重复问了一次。 程氏的羞愧和惶恐几乎要被问成恼怒。 原谅?让她原谅婆婆?恐怕现在该由她去问老太太能否原谅她吧! 却听姜照又问:“太太,您能原谅我吗?” 程氏不解,目光狐疑而戒备。 姜照继续说道:“我之前急于求成,忽略了您的感受,做下许多落您面子的事。有的我自己有察觉,却认为您理当包容,有的兴许我自己根本没意识到,恐怕对您伤害更深。我若是您的亲生女儿,自作主张当然无妨,做对了您高兴还来不及,做错了您直接纠正便是。可我是先夫人留下的孩子,越过您做事,做对了会让下人怀疑您无能,笑话您比不过前个主母,倘做错了,您还不方便管教,追在后头收拾烂摊子又窝火。凡此种种,您能原谅吗,我以后会多多和您商量的。” 程氏非常非常意外,万万想不到姜照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阿萝你别我没有窝火,不不,我是说我没有觉得你做错事”她向来仪态端庄,言辞有度,此时却颇为语无伦次。姜照所说句句在理,但继母和继女的身份当面挑破十分尴尬,让程氏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太太,您是一心一意为家里好,我也是一心一意为家里好,意见若相左可以商量,都是一家人,没什么解释不开的。我明白您从无坏心,也希望您知道,我对您也绝无歪心思。您是长辈,我敬重您,您对我好,我感激您。” 姜照非常认真地表达着,这番话,让程氏百感交集。 在原本惶恐心惊的情绪里听到这番陈情,自是别有滋味在心头的。 ------题外话------ 推荐一本书,,夏天水清凉妹子的作品,已有11字,可以开啃了,在本站搜书名或作者名即可找到:)以下是简介——穿越女遇上纨绔丈夫,夫妻斗,改造!国公府高门大户,妯娌斗c婆媳斗,放轻松c放大方,别认真!有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斗心眼?谁说这只是主子们的专利?丫鬟c嬷嬷c小厮们也会!他们也要来参与!加上朝堂风起云涌,世间人多口杂c利欲熏心,是把这生活演成一出悲喜闹剧呢?还是凝炼成一幅对自己来说赏心悦目的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0 灵芝 “阿萝,你和我说这些话,我” 程氏想了半日,也没有想到合适的话往下接。她过门这些年以来,最开始,姜照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再后来,虽然一天天大了,可到底是个女孩子,以后是要出阁嫁人的,对她正妻的地位和熙哥儿嫡子的地位没有任何影响,她只要在姜照出嫁之前准备一份嫁妆就好了。而嫁妆,自然大半都是侯府公中来出,然后姜骅和老夫人定还有体己相赠,再加上先夫人留下来的财产,根本不用动她一分一毫,她往上添,那只是锦上添花博个和睦热闹。所以即便多年来姜照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只保持表面上的和气客气,她也不在意,该做的事都主动去做,该尽心的地方绝不含糊,最根本,是因为两人没有利益上的纷争,所以能心无芥蒂地相处。 可今年以来,姜照突然插手到管家当家中来,虽然没长久,可让她每日在理事时都会受到或多或少的影响。心里的别扭,也就这么一日日生根发芽,越发难受,越发觉得姜照多事c碍事c僭越太过。 直到说动姜骅去约束女儿,又顺风顺水地从老夫人那边得到断续的消息,这日子,在她眼里才渐渐有好转的迹象。谁知今日却 说是晴天霹雳,亦不为过。 而姜照竟然成了此事的传话人,还说出这么一番听上去发自肺腑的话来。若在平时,她会感动得一塌糊涂自不必说,但,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呢?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手腕么?程氏真得很难整理好心情。 而占据了脑海大半的,还是老夫人院子里跪着的丫鬟这事,该怎么圆全过去? “太太,其实今日我来找您,是自作主张。” 就在程氏心中猫爪乱挠一般凌乱难受时,姜照这句话犹如天籁之音,一下子将她所有思绪都定格住了。 “什么?你”程氏急于得到确认。 姜照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来找太太说这些话,是自作主张,祖母她老人家并不知道。原本祖母是不想让我得知此事的,但被我撞见了丫鬟罚跪,又旁敲侧击问了祖母身边服侍的人,才从蛛丝马迹之中隐约猜测出几分——现下大着胆子来给太太通气,恐怕若是被祖母知道了,她要怪我多事的。” 这 程氏脑中再次闪过几个念头。老夫人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孙女,而且更没派孙女来传话敲打,那就是说,老夫人想悄悄处理此事,不是故意给她难堪吗?但丫鬟当众罚跪又怎么说,而且姜照能从下人那里打听细节,还是说明大家都知道了。老夫人到底什么态度?后续会对她做什么呢? 不怪程氏多想,实在是婆婆能直接决定媳妇的生活状态,甚至生存状态,家里还算是好的,这么多年来婆媳相处融洽,而在有些高门之中,婆婆对儿媳的压制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程氏平日听过一些,不想步那些受气儿媳的后尘。她实在太担心因为这一件事而影响到自己后半生,甚至影响熙哥儿的地位 “所以,今日我离开之后,太太只当我是来闲串门的,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晓得,可别把我的话告诉老太太。她老人家最厌弃后宅女人之间颠三倒四的事。” 姜照这样叮嘱,倒让程氏不解了。 “阿萝,即便没有你告诉我,事情发生了,其他人也会来告知,你何必担心” “太太,其他人又是谁?此事目前没有几个人知道,除了老太太和她跟前最体己的一两个人,就是你和我了。老人家的意思是悄声把事情揭过去,即便是那两个罚跪的婢子,也不过是对外声称她们透露老夫人的起居。我来告知您,是想让您心里有数,提前把该打发的人打发掉了,到时见到老太太也好应对。” 程氏听完,心里真是大起大落。她还以为自己在府中的地位从此彻底完了,谁料老夫人原来不打算声张,也就是说,会给她改过的机会了只要以后好好表现,老人家向来宽容,应该能恢复以前的关系。 想到这里,她不由暗暗嗔怪姜照不一次把话说完,平白让她悬心了老半天。 只是,“把该打发的人打发掉”又是什么意思?要打发谁?那两个婢子可不归她管,那还有谁呢? 疑惑间,只见姜照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灵芝身上。 程氏恍然。原来,是老夫人知道灵芝常议论府中其他主子了么?可灵芝也是为她好,全是站在她的立场考虑,才时常有抱怨,让她怎么舍得“打发”灵芝!这可是贴身的第一丫鬟。 这到底是姜照的意思,还是老夫人的意思? 就听姜照言道:“太太,您大概还蒙在鼓里,那两个罚跪的婢子都如实招了,她们是因为觉得在老夫人跟前当一等丫鬟没希望了,所以才主动贴近您,想在府中未来的当家人跟前提早露脸。她们说,您不好接近,所以一直从是和您跟前的灵芝联系的,隔三差五把老太太的情绪c喜好c看法,还有闲聊时的话透露给灵芝,灵芝则帮着她们行方便,给家人安排差事等等——您看,知人知面不知心,灵芝做下这种事,您大概是全无所知的吧?事情一发,倒让老太太疑心到您头上了。” “”程氏的心再次猛烈跳起来。 灵芝。 姜照竟然这样说! 真是那两个婢子不敢牵扯她,只供了灵芝,还是姜照或老夫人有意给她台阶下? 若是前一种可能呢?她的嫌疑就能因为灵芝负罪洗清了。事后只要私下找老夫人认错,认个失察之罪不得不说,这种想法很不实际,可人到急处常常偏向往好处想,总愿意给自己更大的安慰。 何况姜照的表情那么认真,盯着灵芝时又那么义愤,更容易让人相信这不是作假托辞。 但灵芝毕竟是陪嫁来的大丫鬟,一等一的心腹,早前是准备做通房用的,后来因姜骅不收侍婢才作罢。多年来主仆互相扶持,程氏一直打算要给她安排个好归宿。若是因为这回的事把她折了进去,那岂非深深对不起她 电光火石间左思右想,程氏非常非常为难。是让灵芝背负所有过错,还是自己挺身而出承担呢?若承担了之后,被老夫人厌弃了,从此不,不如先借口“打发”掉灵芝,事后再多多补偿她,似乎更稳妥一些。 但,这样也太卑鄙了 等等,姜照说的话可信吗?这个丫头远远比同龄人成熟,做事往往出人意表,今日她是不是怀着什么目的呢?不能因她三言两语就动了遣走心腹的念头啊。 程氏思绪凌乱,踌躇的瞬间,却见灵芝已经跪了下去,口里直道:“太太恕罪!四姑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完全没有窥探老夫人的心思!都是那两个丫头贴上来主动奉承,我一时被捧高了就失了分寸,听她们说老夫人的事之后,平日帮太太出主意得心应手,做出事来总能得老夫人欢心,太太夸奖我,一来二去我就陷进去了现在想来我真是不该,失了奴才的本分,我该死!太太,您把我撵走吧,奴婢再也没脸伺候您了!” 听得姜照暗暗赞赏。这丫头倒是知道护主,权衡利弊的反应也很快。 程氏一见侍婢如此,心里那些踌躇就一下子全都散了,深愧自己竟然犯糊涂,竟要撵走这么忠心的人,“灵芝你起来!这件事根本” 一时间她有了破釜沉舟认错的冲动。 要是查实姜照今日所言非虚,她打算直接找老夫人摊牌,总之不能做出牺牲侍婢的亏心事。 可灵芝急吼吼打断她:“太太您别说了,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这就收拾东西去!您把我赶到庄子上干活也行,把我撵出府也行,除籍我也是罪有应得,只求您别和我这样不值得的人生气,否则伤了身子,熙少爷要心疼的!” 她重重说出“熙少爷”三字,提醒程氏不要冲动。 然后她就冲到丫鬟们住的偏厢去了,作势要收拾包裹走人。 那边隔间熙哥儿听到动静不小,撂下笔跑过来问:“娘亲,怎么啦?灵芝怎么跑了呢,您脸色不好,是不是她惹您生气了?” 程氏一见儿子,硬起来的心又软了下去,忙强笑着对孩子说:“没事的,是我吩咐她做事,她走得急了些。乖,你继续写字去吧,回头写完了拿去给爹爹看,让他指导你运笔的方法。” 熙哥儿觉得气氛不对劲,小孩子的感觉是敏锐的,但见娘亲和姐姐都不愿意和他解释的样子,便微微拧了小眉头,扁着嘴悻悻走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刚才的话题似乎难以继续,程氏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姜照继续谈。姜照首先站了起来,对程氏道:“原来如此,是灵芝一时糊涂。因为几个婢子,闹出这么大的误会,真是” 无奈笑笑,姜照主动告辞,细语安慰了程氏几句,到廊下叫上和丫鬟们闲聊的夷则出院去了。 回了自家院子,把来龙去脉和杜嬷嬷交待过后,杜嬷嬷思量片刻点头笑道:“姑娘做得很对,给太太留足了面子,以后大家也好相处。不过那灵芝么,要是真能由此离开太太身边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1 意外 姜照听了杜嬷嬷的话之后,温和地笑了:“原本,我是和嬷嬷想法一样的,觉得像灵芝这样看咱们不顺眼c过度以程家人为先,甚至还把自己的情绪转述给其他人c带着别人抱团的婢子,无论如何是不能将她继续留下了。不然,怨气和对峙的态度一旦传染开来,会影响整个家宅的氛围,而且太太也会被她影响。可是” 话锋一转,姜照眼前浮现出灵芝认罪时惶恐又坚定的脸,“可是她竟肯毫不犹豫自己把所有责任都担下,而将太太摘得一干二净,这份应变力难得不说,她对太太的赤胆忠心也可见一斑。我向来敬服忠诚之人,而且顾虑到她和太太的情谊——她肯如此为主,太太想必待她也是不错的,当时我觉得太太恍惚有反过去把她摘清的意思——所以,我便不执着于将她弄走了。忠心之人难得,如果她今后肯将机灵应变用对地方,何不给她一次机会呢?” 杜嬷嬷听罢,缓缓点了点头:“姑娘能想这么多,有容人之量,我替姑娘高兴。你放心,今后我多注意着灵芝,若妥当便罢了,否则,我可不饶她辜负姑娘好心之罪。” “嗯,她走与留我们便不管了,由得她们主仆自家商量吧。我方才看太太的境况,她那边理清思绪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这件事暂且放下,嬷嬷也不必和别人说,少一个人知道,太太就多留一分面子。” 杜嬷嬷点头:“这个我晓得。只是太太并不是笨人,只不知姑娘今日这番说辞会被她理解成什么样子,若是能如我们所愿还好,若不能,恐怕” 姜照道:“没什么可怕的,我和她之间并无实质的利害纠葛,又不是此长彼消的关系,便是她一时糊涂,后头也会想明白我的心意的。说到底,她心地不坏。” 这一点杜嬷嬷倒是非常同意。 程氏过门这些年来,若是稍有半点使坏的苗头,对姜照负有养育教导和看护重任的杜嬷嬷怎会听之任之,早有许多法子等着了。 “姑娘,那,老太太那边是姑娘亲自去,还是我去?” 对程氏说了那些话,自然要和姜老夫人提前打个招呼的,姜照道:“我明早请安时顺便跟她老人家交待吧,她这回气性有些大,今日尚在气头上,待我慢慢劝。” 杜嬷嬷只惦记一点:“但愿太太今天别突然去请罪,不然老太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姜照对此却一点儿也不担心,她察言观色的本事不敢说精妙,但应付家里这些人还是够的,尤其程氏又不是城府极深之人,方才那半信半疑的态度早已被姜照洞悉了。姜照敢肯定,明早去跟祖母打招呼一点也不晚。 这边她便自顾自去做别事了。 而程氏院子里,自从姜照走了,院门口就多了两个守门的小丫鬟,把零星前来回事的媳妇子们全都拦在了外面,只要不是重要的事,全都打发回去明日再说。而院子里,来回走动的人也少了,丫鬟婆子们尽量暂时停下手里的活计,各自躲到下人房里去保持安静。一贯人来人往的小院有些罕见地静谧下来,唯有熙哥儿养的几只鸟雀儿滴沥滴沥地叫。 程氏并没有发脾气,也没有拿底下人撒气,甚至还刻意和人隐瞒姜照的真实来意,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可院子里的人还是感觉到了主子的情绪,不约而同避了开去。 房里唯有去而复返的灵芝伺候着。 灵芝跪在地上,哭得眼睛通红,姣好的面容上泪痕斑驳,眼眸里含着一股子不甘和委屈——这不是单单为她自己,更多是替主子感到不甘。 “太太,您别说了,奴婢这回是非走不可的,否则多留这里一日,老太太就要多怀疑您一日。虽则奴婢走了也未必能让老太太放下戒心,可只要奴婢离开,到底算是您给她一个交待。她肯顺着台阶容谅您也罢,不肯也罢,总好过咱们什么交待也不给,那不成了和她硬挺么?” 主仆两个已经小声商量争执了半日,灵芝去意已决。 程氏又急又气地骂道:“你急什么!跟了我这些年,难道我能舍你保自己么?再说,姜照她今日所言尚未定准,万一是圈套,事情还没水落石出你却先走了,算是怎么回事,好让人看笑话么?” 灵芝抹着眼泪道:“我的好太太,你怎么又糊涂了?平日里奴婢劝您防着四姑娘您只管犹豫,现在被她捏了把柄,您岂能继续优柔寡断!她今日透露的意思分明就是要我离开,是打定主意要剪除您膀臂的,我若留下只会让她再想更厉害的招数对付您,只有我走——我走了之后,您小心蛰伏一阵子,暂且别惹她,免得她继续要把您跟前其他人也撵走。等这事过去,老太太气消了,她防备松懈了,咱们再想别的辙,但现在您千万千万别做傻事,别打彻底认错的主意,就让奴婢给您顶了吧!” 程氏心里七上八下,随着丫鬟的陈情各种念头在脑海闪过,见灵芝最后磕头求她答应,她忍不住也哭了。可是还没等她开口说话,突然帘外响起一声突兀的问话。 “认什么错?顶什么罪?你们要防着四姑娘什么!” 宛如晴天霹雳,喀一下炸响在主仆二人头顶。 程氏和灵芝登时被炸得魂飞魄散。 这声音,如美酒般醇厚中带着些许清冽的中年男子声音,正是一家之主姜骅的。 灵芝第一时间想问的是,院门口明明有人把守,外间屋门外也有人把守,那些人难道都是死的吗,怎么就让老爷一路悄无声息地进了内室,还听到了她们的谈话! 她早就知道自己留不下了,此时此刻更是无比确定——非但留不下,恐怕还不只被撵走那么简单。但是她走了之后,太太怎么办,就让剩下的那些废物伺候吗,连门都守不住的废物? 电光火石间她念头飞闪,而程氏却相反,一时间别说念头,似乎连五官六感都失去了,整个人成了一个木桩子,保持着从椅上惊起又没有站直的屈身姿态,呆呆盯着房门。 内室的门平日都是开着的,只有一道软帘隔断,刹那间软帘被人愤怒掀开,大步跨过门槛而入的,正是一身深蓝家常道袍的姜骅。 姜骅修身养性多年,在家里向来温和脸孔示人,对最低微的下人也不会轻易给脸色。但此刻,他的脸却是铁青的。 过门这么多年,程氏从来没有见过丈夫这般颜色。她甚至以为丈夫没有脾气,却在此时明白,她彻底错了。 俗话说,金刚怒目不如菩萨低眉。正因为姜骅平日极少生气,所以现在的模样,给程氏主仆带来的震撼更深。 “老爷!老爷您大概是误会了,方才奴婢在和太太开玩笑,您可”灵芝膝行过去颤巍巍辩解,却在离姜骅衣角半尺之处被他盛怒的两个字吓退。 “滚开。”他说。 不是大吼,声音甚至很低,但温文尔雅的人突然说出“滚”这种字眼,再配上那般面色,灵芝便是再会应变c再有千般言语解释,也吐不出半个字了。她像虫豸一样匍匐着小心翼翼退开,尽量让自己不引起注意,恨不得立刻钻入地下,免得在这里成为点燃老爷怒火的引线。 她唯有祈祷了。 祈祷老爷能给太太留点面子。 程氏看着丈夫一步步靠近,口舌发干,无法言语。而姜骅看着程氏以那样奇怪的姿态僵立着,浑然不似平日仪态,眼底的失望和恼火更是不加掩饰地显露出来。 “原来,在我背后你们是这样议论阿萝的,这样算计她,和她耍心计,她不过是个孩子,有什么值得你们防备算计的?老太太生气又是怎么回事?贤妻良母,孝顺儿媳” 姜骅怒极而笑,“原来都是装出来的!” “这么些年,这么些年真难为你,装得累不累?” 他走到程氏面前,俯视她,沉痛地。 灵芝是一声也不敢出了,焦急地望着主子,期盼主子申辩解释。可程氏却在木偶一般的僵立后,软软滑到了椅子上,在丈夫凌厉地逼视下抬不起头来,半分仪态也没有了,哪里还是平日里进退有度的主母呢? 姜骅连接逼问了几句,程氏却一直没有出声。起先是呆呆的,后来看上去明明恢复了神智,可她依然没说话,就保持着无骨的坐姿任由姜骅质问。 最终姜骅冷笑两声,拂袖而去,离开时把外间房门摔得山响。 巨大的响声把下房里避事的仆婢们惊得不轻,面面相觑之后,更加不敢出门了。 而院门口和房门口守门的丫鬟们,则一溜排开跪在廊下,战战兢兢等待自己未知的命运。 到了掌灯时分,府里其他人兴许要对太太的闭门表示惊讶和疑惑,但姜老夫人和姜照两处,却由各自的渠道获悉了程氏院中发生的事情。 姜照立刻去见祖母。 发生这样的事她很意外,不得不早些和祖母聊一聊。而且比起这个,她更担心祖母的身体,怕老人家劳神太过。 “见着你爹了吗?”一进屋,姜照就被祖母问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2 训诫 姜照心中就明白,祖母果然已经知道程氏那边的事了。只是她通过杜嬷嬷那边的线对父亲拂袖而去略有了解,却不知道祖母到底知晓了多少。忖量着,便回答说:“还没见到。听说爹爹和太太有些许争执,您想必已经晓得?孙女担心您耗损精神,就过来看看。” 又劝道:“我虽小,但也常听人说夫妻之间没有不闹别扭的,过日子总有些摩擦磕碰,您老人家定然比我更明白。所以爹爹和太太的事您可别操心了,早点养好身子骨,那日您不还说今年想回乡祭祖吗,身体好了才能去呀。” 她尽量让语气轻松,只因见到祖母的脸色实在不好。一半大概是劳心之过,一半是体弱病色。 老夫人借着姜照说话的当口细细打量孙女,看见孙女眼神清亮,不是有不便透露的模样,整个人也是如往常一般大气沉稳,心才稍稍放下来。 遂把姜照招到跟前,让她坐在床边锦凳上,直接问道:“你从我这里离开就去了你们太太那里,和她说了什么呢?我听说,从你走了她就闭门不出,直到你爹爹进去,又匆匆出来。” 原来祖母是在担心这个。 姜照恍然明白,便说:“您老人家别担心,我虽不知道爹爹离开太太的院子是否与我相关,但整件事,我是绝对没有挑拨他们两人关系的。我没必要做那种事,也不是那种人。” 她说得认真,老夫人也认真看着她,说:“这样便好。”拍拍她的手背,“你知道我听见此事第一想到的是什么?不是他们为什么争执,也不担心你们太太到底做错了什么,只怕你直接参与其中。阿萝啊,你是女孩子,又是晚辈,不要生那样的心,更不要做那样的事。立身要正是最要紧的,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境地,别忘了正直是根本。” 姜照站起来低头受教:“孙女记住了。” 老夫人又道:“你需知道,咱们家和北边那伙子之所以不一样,不是因为彼此官阶高低或资财多寡,也不是因为你祖父有功绩而他们没有,根本来说,是两边家风不同。咱们走的是正路,对外,对内,都力求问心无愧。之前谋算北宅那些动作,咱们是被逼出来的,也没有对其赶尽杀绝,这是要心里存一份清明c身后留一点退路——这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我们自己。你明白吗?” 姜照道:“明白。” 老夫人却说:“你也许明白,也许不明白。不过不要紧,记着我的话,以后等你大了,慢慢就懂得了。道理是别人教不会的,唯有你自己亲身经历之后,才能习得。” 姜照低头应下。 她能够完全理解老夫人的话,只因她已经不是普通的十几岁女孩子,她在前世所受的苦,所看到的事,早就让她被迫习得了各种道理。只是她到底是遭受不幸的那一方,即便是重生的生活潜移默化改变着她的心境,前世留存的那一股不甘和戾气,也依然没有消散。 她自己知道这点,有时也会警醒自己,千万不要变成为了报仇不择手段的疯子。现在老夫人的一席话,对她又是一次鞭策和提醒,比她自己想出来的要有效得多。 立身要正。她心里默默念了一次。 老人对她的苦心让她很是感慨。她还担心老人和儿媳妇生气呢,却原来祖母心中念的是她。 “祖母您放心吧,孙女从小受您言传身教,怎会做有辱家风的事?以前没做过,以后更不会。” 老夫人露出微笑,点了点头。 在儿子媳妇闹了别扭,而且这别扭很可能还与自己有关的情况下,老人家能笑得出来,可见是心中不为琐事萦怀的。姜照前世年轻不懂事,没怎么注意过老人家的这个品质,现在算是切身感受了。 受了祖母的影响,姜照心情也稍微轻松起来,重新坐下后服侍老人家用了几口水,便给旁边伺候的翠翘打个眼色。翠翘会意,带着丫鬟们出去了,姜照便单独和祖母说起话来,把今日去程氏房中的言语交待了大概。 她本没打算交待细致,只是现在情况有变,不和老人通气恐怕后续会闹出岔子来。 老夫人听了之后,微微摇头,无奈笑笑。 “你这孩子,也算是用心良苦。年纪轻轻操这么大的心,唉——我是该赞你,赞你孝顺我,还是该自责我自己不得力,乃至让你小小孩子跟着劳神劳力呢?” “您老人家说哪里话,您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姜照自然是把祖母又哄了一通。 夜深了,早过了老人平日就寝的时辰,姜照见祖母有些困意,便服侍着老人喝了药,劝她早点睡下。 “我刚来时问了二门上的人,听说爹爹在书房那边,估计会睡在那里吧。一口吃不下胖子,您老安睡养足了精神,明日再处理事情不迟。一会我顺路去太太那边看一看,您就别惦记了。” 姜老夫人本在病中,精神不济,今日劳神多了,现在不想睡也只得睡下养精神,不然头晕得很。被孙女劝着,便撂下事情躺下入眠。姜照和翠翘交待几句,这才带着人回去。 路过程氏的院子,远远看着里面灯火明亮,显然程氏还没睡。姜照没进去,遣人去问门口值守的婆子,听说父亲拂袖离开时熙哥儿还在睡梦中,便放了心,带人走了。 她这时候不去见程氏,因为时候不对。此时劝解或嘘寒问暖都是没用的,夫妻间的事就算需要旁人插手,也不该是她这个身份。 一夜无话。 转天日子照常。 姜照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程氏那边称病不理事,府里下人们知道内情的倒是不多,家里还和往日一般模样。 姜照去外头见了一次祝寿和来宝几个,给他们解决问题,指导他们办事,并鼓励他们去吞并城中其他市井势力。她收用这些人,可不只是为了要几个劳力或跑腿,而是要通过他们渐渐控制住城中的宵小。 这般上不得台面的市井之徒,虽然不起眼,不为君子所齿,但许多事用起他们来是非常方便的。且俗话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草莽之中也有义士,姜照并不觉得他们如何低等。况且她做这件事,只想让城中的鸡鸣狗盗之徒安稳下来,一旦发生动荡,不许他们成为让乱局更乱的恶力。 亲眼见过守城破城的状况多次,她非常清楚这些人在乱局中会多可恶,她不会给乐康城这些人趁乱作恶的机会。她要清理他们,用他们。算是为自家侯府以后留一条路。 她在外头忙了大半日,回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到晚饭的时间了。下人来报说今日老爷一日未曾进食,太太那边也是,厨房送过去的饭菜都放凉了原封端回去。姜照问:“老太太呢?” “老太太那边照常。” 姜照点点头说知道了,便带人回了院子。倒让那报信的人很奇怪,四姑娘听说老爷太太不吃饭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呢? 姜照的确不着急。一天不吃饭又饿不出好歹,人在心情极差的时候不想进食是常情,心结不解,什么山珍海味也是难以下咽的,听说祖母照常吃饭她就不担心。 回房沐浴梳洗,换上在家的衣服她才去见祖母,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了,正好老夫人那里在传饭。姜照见厅中饭桌上摆了两道父亲爱吃的菜蔬,就问:“您要找我爹爹过来用饭吗?孙女还想着今晚赖在这里吃您的东西呢。” 老夫人笑道:“你爹来了你就不留了吗?什么道理。”就吩咐丫鬟再添副碗筷。 姜照略踌躇,知道祖母兴许和父亲有话要说,她留下恐怕父亲尴尬。可老太太却说:“留下,正好我要跟你爹说话,你也听听。” 一时姜骅来了。 姜照微微惊讶。不过一夜的工夫,她发现爹爹竟然有了几分形销骨立之感,倒不是瘦成什么样,而是那种感觉,就和颓废了许久的人似的。往日里含笑的眼睛也变得黯淡了,整个人都很无神。 “爹爹。”她上去问礼,却没得到父亲平日里温煦的回应,只听得一声淡淡的“嗯”而已。 姜照退到一边,看到祖母原本带笑的脸,在见到父亲的一刹那变得严肃了。 “你这是什么样子?”老人家劈头就问。 翠翘连忙悄悄把其他人都打发下去,独自留下伺候,免得老爷脸上无光。 但姜骅此时似乎并不顾忌面子,听见母亲质问也不辩驳,行了礼之后躬身站着听训。 老夫人见他这般木木的模样,气反而消了,到底心疼儿子,静了一会,吩咐吃饭。 于是祖孙三个坐到桌边去动筷子。因下人都回避了,唯有翠翘一个服侍着,显得很冷清。姜骅闷头用饭,筷子只在面前的盘子里逡巡,姜照看他那模样,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 杜嬷嬷今日在家又探了一点消息,对当时姜骅在程氏房里说了什么有了更多了解,都告诉姜照了。姜照便猜到父亲大概是灰心。可她并不曾料到父亲竟灰心至此,继室算计嫡女,竟让他受到这样的打击吗? “尝尝这个,今日仿佛略甜了些,你觉得呢?”老夫人示意丫鬟把一道菜布给儿子。 姜骅吃了,道:“还好。” 老夫人说:“这是你爱吃的。我恍惚记得,先柔也爱吃这个。” 亡妻的名字突然被提起,姜骅筷子顿了顿。 他沉默一会,慢慢咽下口中食物,最终把筷子放下了,“娘,您慢用,儿子吃饱了。” 老夫人脸色微沉:“我尚未吃完,你如何能撂下筷子?咱们家不讲究繁文缛节,图个清静省事,却把你的教养省没了吗?” 姜照收拾一下,走到祖母身边劝老人息怒。姜骅受了老母的训,离席跪下认错。老夫人道:“当着晚辈和丫鬟,你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只是你这模样太不像话了,哪里还是当家人的样子!心里有苦你就说,不能说给旁人听的,你去先柔的院子里和她说,说完了出来要正常过日子,做什么以这般样子示人?你是男子,你要立家,你上有老下有小,难道要一直颓废下去吗,那我们干脆不要指望你,全都一头碰死算了。” 一席话骂得姜骅羞愧不已,俯首叩头认错,请母亲息怒。 老夫人道:“我没有怒,因为这件事根本不值得怒。你和程氏相敬如宾好几年,因为一点小事就这样,算怎么回事?当年你和先柔倒是常常吵架呢,你现在反而怀念她。怎么,原来你只会凭吊不在世的,不会对活着的好,你原是这样的人吗?” “娘,不是这样,先柔心地纯善,我们吵架都是一时意气” “那么程氏不纯善咯?” 姜骅不言声了。 老夫人看他半日,不教训了,只问:“你打算怎么办?若一直这般槁木似的,干脆不要再叫我娘。” 姜骅似乎有话要说,可是每次看起来要说的时候,又把话咽了下去,反复几次之后,老夫人道:“你这般,难道是动了休妻的念头?” 姜骅脸色略挣扎一下,终道:“儿子不敢。” “知道不敢就好。” 老夫人等了一会,见儿子依然不主动说话,摆摆手道:“你下去吧。” “娘”姜骅疑惑。 “你给我正常度日,其余都不要管。”老夫人告诫他,“程氏和我,和阿萝之间的事,是我们女人的事情,我现而今还健在,你无端插手内宅做什么?” 姜骅带着愧色退下。 老夫人沉默一会,问,“阿萝,我的话说重了吧?” 姜照不好接话,老夫人倒也没等她的回答,自顾自说道:“是说重了,从他十岁以后,我再没这么教训过他。他向来懂事,很知进退,不需长辈提点什么。”叹口气,目光里带着怀念的感慨,“只是情之一字,他陷得深,总是失分寸。我不这样骂他,不知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转圜。” 姜照两世为人,对情却并无什么体悟,听见此言,虽大略可以想通为何事情会绕到情字上去,可到底体贴不出父亲的真实感受,也只得宽慰祖母罢了。 老夫人派人去叫儿媳程氏。 程氏称病一日,躲在房里没见任何外人,更未曾过来照例请安,老夫人对姜照说:“咱们都是外人,我可以告诫你爹,接下来告诫她,但以后到底好不好,还得他们两个自己去磨合。” 姜照点头称是,因照顾程氏的面子,便主动告退离开。这次老夫人没有留她,只吩咐人把方才的饭菜挑几样热了,送到她院里,并嘱咐她好好用晚饭。 姜照并不知道祖母和程氏都聊了什么,也不知道婆媳两个怎样解开丫鬟递消息的疙瘩,她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不能再插手了,只能任由长辈自行解决。次日见到祖母时,老太太告诉她,以后一切如常。 她便明白婆媳俩大概是把话说开了,或者找到了一种新的平衡方式。 “你父亲那里大概还需要几日转圜的时间,没什么,事情过去就好了,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家和万事兴,自己人不要窝里反。” “是,祖母。” 程氏又告了一日病,隔日再见时,姜照发现她整个人瘦了一圈,但精神还算不错,发髻衣饰都很整齐,依旧像往常一样管理家事。两人彼此打招呼说话,仍旧如常。 似乎真和老夫人的吩咐一样,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杜嬷嬷对此表示理解,说:“姑娘年轻大概还不知道,有时候家事就是这样子,拎得一清二楚反而要伤和气,各自退一步,天大的坎也能糊弄过去了。等重新过起日子来,时间一久,旧事也就被大家忘了,或许还会因为曾经的嫌隙裂痕而更加珍惜和睦的时候。” 姜照明白老嬷嬷的意思,有心打趣,便说:“您那日还说亲兄弟明算账呢,现在却又说难得糊涂。” “我的好姑娘,那可是两码事。金钱账,算得清,情谊账,算不清。什么你对我好啊,对我不好啊,为什么对我好,凭什么对我不好这些计较起来还有什么意思?都不是粗人莽人,大家好好相处便是了,都是一家子亲人,得失心不能太重。” 又道:“说起来,此番事本是可大可小的,轻轻揭过也就是了,如今偏生闹到这个程度,岂不是太太她心里计较太过的缘故?论理不该我议论主家,可事情是明摆着的,若非当初她忌惮姑娘,患得患失之间想窥探老太太走捷径,哪有老太太罚丫头的茬口?若是她后来能摆正心态,别私下再议论计较什么,老爷也不会气得那样了。本来好好的日子,平白惹出一场事。” 此时姜骅拂袖而去的前因后果已经被打听得七七八八,所以杜嬷嬷有此一说。 姜照笑道:“若说惹事,我也有责任,我当日不去她那走一遭就好了。” “她有那个心,便是姑娘不去,也会由别的事爆发出来。早些闹出来倒是好,免得日后事多。” “您老怎么说都有理。”姜照说笑几句,又想起灵芝来,“听说太太把她送走了?” “是。昨日方嫂早起去园子时正看到灵芝出去,只带了一个小包裹,让家里老娘领回去了,听说是回程家庄子上。” “这就是太太的好处。便是灵芝惹了事,也不曾绝她的生路。要是旁人碰上这事,恐怕拿无辜的人顶罪作筏子都寻常。” 杜嬷嬷道:“太太要是心地不好,哪能在咱府当家这么些年。” 府里可是老夫人镇着的。 姜照突然想起以前似乎听家里哪个老嬷嬷说起过,当初父亲是不想娶继室的,是老太太力主抬进了程氏。事情若真是那样,也许老太太看中的就是程氏的纯善? 若从前世程氏在家败后的表现看,老太太的选择确实是没有错。 只是再纯善之人也有私心,而且因为一直纯善,私心一旦起来就会更偏颇。希望这回程氏能从打击中重新调整心态吧。 姜照觉得事情很有意思,她重生以来,许多事和前世都不同了,家里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她前世的最后时光里一直感念的程氏却有了偏差。这种反差,让她对生活有了新的体悟。 人和事,都是一直变化着的。 命运也在悄悄的变化。 改变命运,掌控命运,似乎听起来有些托大,而且姜照此时对未来也没有什么把握。谁知道以后会如何呢?她要做的只是一点一点,努力把命运推离前世的阴影。 —— “是谁?” 这一夜,月亮尚未升起的时候,漫天星光微弱,侯府的后园因为草木葱茏,静谧中就略略有些吓人。特别是一阵秋风吹过时,草木叶子哗啦啦响动,树影乱舞,胆小的人不留神会惊出一身冷汗来。 值夜的从来都是结伴而行,一来有事可以及时处理,二来也是互相壮胆。不过姜骅最近心情不快,不喜欢身边跟着太多人,就独自在园子里走,周遭越安静,他觉得越舒坦,甚至特意避开了两班值夜巡视的。 可快要走到亡妻旧日住过的院子时,冷不防却看到路边竹林旁站了一个人影,看身形是女子,裙裾在风里飘忽,让沉浸在思绪中的姜骅惊了一下。他向前走两步,那人影一动不动,似乎是背对着他。此时夜色已深,灯火照不到的地方突然出现人影,的确挺吓人的。 他站住脚步问了一句。 前方低低一声惊呼,似乎那影子也吓了一跳。 “是谁?”那边反问过来,声音怯怯的。 姜骅没听出来是谁,只知道大概是个年轻女子,后宅丫鬟多,他也认不全。他现在无心与人交谈,何况是下人,听出是人声后便不管了,调头要往另一条路上去。 刚走两步,却听得后头也有脚步,似乎是那人追过来。追了两三步却又停了,他懒得理会,继续走。那女子却颤颤相问,“这是c是建平侯府的内院,你一个男子怎么进来的!你你是谁?” 姜骅觉得奇怪。 这丫鬟好不知礼,深更半夜,内院出现的成年男子除了他还有谁,却又问! 他回头声气不好地说:“哪个房的?新来的么?晚了不许乱走,快回去,被巡夜的拿到要受罚的。” 再是不懂事的新来下人,听到这话口也该知道是老爷了,所以他说完也就继续迈步子,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啊你c你是姜家老爷!”却听后头那女子惊讶地叫了一声,继而便告罪,“姜老爷莫怪,妾身不是有意冒犯,方才真是没听出来您的声音。” 这样,姜骅算是想起这女子的声音是谁了,而且在侯府里不叫他“老爷”却叫“姜家老爷”的,不能是丫鬟只能是外客。内宅的外客,此时也只有红芍轩那边的洪九娘。 可内宅晚间各处落锁,到了时候大家都不许乱走乱晃,她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又是怎么来的呢? “你是洪氏娘子?”姜骅站定脚步,淡淡皱眉问她。 那女子上前几步,直走到距离四五尺左右才停住,屈膝下去,行了一个端正的福礼:“妾身洪氏,见过姜家老爷。” 又怯怯地告罪:“方才不知是您在此,失礼之处请您别计较,行吗?” 她半弯着身体,侧影柔美,两滴坠子映着微弱星光,在耳边摇摇摆摆地晃动着。姜骅心情不好,本无意与人交谈,而且夜深之时孤男寡女也不好攀谈,他没带小厮,洪九娘身边不知怎地也没有丫环婆子跟着,两人站在这里说话算是怎么回事? 不动声色挪开两步,把洪九娘走得过近的距离拉开,姜骅道:“无妨,误会而已。”说罢就准备转身离开。 洪九娘见他身形略动,似乎有点着急,直起身子又凑了一步,惶恐地请求道:“姜老爷且慢” 迎面恰好微风吹来,姜骅闻到洪九娘身上脂粉的香气。 “姜老爷,您能不能带我出去?我找不到回红芍轩的路了,这里黑漆漆的,我不敢乱走,而且有点害怕” 姜骅眉头皱得紧些,“我去叫值夜的送你回去。”他怎么能送她回去,被人看见怎么说,没事都成了有事,彼此名声还要不要了? 洪九娘连忙告罪:“您别误会!妾身没有别的意思,妾身是怕怕被人知道我来这里。我通常不进内宅走动,有的丫环婆子不喜欢我”她声音转低,更加怯懦,“而且我今日鬼使神差跑到先夫人的院子附近,要是被当家太太知道的话,恐怕姜老爷,要么,您告诉我怎么走,我自己出去也可以。” 她言语中透露的意思让姜骅觉得奇怪。 丫鬟婆子们为什么不喜欢她,她为什么要到这附近来,又为什么怕当家太太知道?每一处若细想都是问题。 ------题外话------ 国庆期间不更。这书不是坑,但更新时间不会太稳定,大家可以存书架放着。祝各位假期愉快。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3 心思 姜骅平日就是个不爱管别人闲事的性子,洪九娘虽然言语中透露出的意思蹊跷,但一来他性格使然,二来内宅的事他从来也不太插手,何况男女有别他还得跟洪九娘避嫌,于是略顿一下便道:“那么你顺着这条路一直朝前走,见到假山时右拐,再转两个弯就是红芍轩附近了。” 从善如流地给洪九娘指了路,他是绝对不会亲自带洪九娘离开的。 洪九娘郑重道谢。 姜骅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洪九娘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天黑漆漆的,没人能看见她脸上是如何神色,然后她并没有按着姜骅所指的道路离开,而是拐个弯,绕到了另一条路上,走了片刻后,也殊途同归走到了红芍轩和内宅连通的后门。姜骅所指的是最近的路,也是巡夜婆子们常走的路,洪九娘自己选的路却是能避开人的花径小路。 到了这边自然会遇到守夜的值婆,这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 “洪娘子回来了?” 侯府各处门户的值婆都是两个以上,此时这两个值婆看见洪九娘并不奇怪,彼此寒暄几句,就给洪九娘开了小后门。洪九娘往两个婆子手里塞了几块碎银子,悄无声息进院,回了自己房间。 彼时天晚,姜照已经雷打不动地就寝安歇了,早沉入梦乡。她每日需要经心的事情不少,但现在基本都保持着正常的作息,以便蓄养精力,让白日的练武和做事更有效率。 所以到了次日清晨,做完了拳脚晨练,她独自从后院出来的时候,才看见守候在一旁的杜嬷嬷。 现在她早已不只做最初的马步练习,还加了拳脚刀剑甚至暗器,这些东西有的可以稍微教给两个弟弟,有的却只能自己练,特别是练习暗器的时候,她都会关上后院的门独自进行。 丫鬟们是不敢打扰的,连杜嬷嬷禀事都会守候在外。 姜照从杜嬷嬷手里接过热水浸过的帕子擦汗,一边神清气爽地问:“什么事劳动嬷嬷这么早?” 杜嬷嬷低声说了几句。 姜照张了张眼睛,露出微微诧异的神色:“她?” 杜嬷嬷道:“那位的事我了解的不如姑娘多,所以不敢乱揣测什么。不过这阵子她‘路过’六姑娘院子的次数多了,也不知和昨晚有没有关系。” 杜嬷嬷口中的“那位”,指的是洪九娘。自从洪九娘住进来被杜嬷嬷见过几次,杜嬷嬷本能地不喜欢她,平日提起也是那位那位地叫着。 姜照略微思量一忽,抬眼看看杜嬷嬷。杜嬷嬷虽然不言明,但眼底透露的意思却让姜照一瞬就懂了。姜照恰好猜测的也是这个意思。 “若”她迟疑一下,“那她的心可够高的。” 若什么,两个人都明白。 “这就去问她,还是再看一段时日?姑娘的意思?” “再看看。” 姜照摇头笑笑,脚步轻快地往屋里走,问道:“嬷嬷这消息是从哪得来的,您之前的渠道,还是新近布置的人手?” “是新近的。果然够快,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即刻能知道。”提起这个杜嬷嬷满脸欣慰,“还是姑娘的法子好。说起来,那两个值婆子可得换了。” “那是小事,不忙呢。” 两个人所说的,是姜照最近尝试用蒋三郎训练的人手护佑内宅。挑选了年纪较小,品性扎实,肯上进的一拨少年,渐渐教给他们属于暗卫的法子,让他们轮班在建平侯府的宅院练手。所教都是皮毛,但做护佑家宅用已经足够了,顺便也能把寻常日子之外的风吹草动报上来。 才尝试了没多久,少年们还在锻炼之中,姜照和蒋三郎也在慢慢调整纠正,训练他们不干扰主家正常生活的能力。没想到,才几日就被他们发现了昨晚的事。 这也算是意外收获。 姜照每日事多,并未将此事萦怀。 直到过了大半个月之后,有天见着程氏,发现她眼睛肿着。因为敷了粉,倒是看不出眼皮红不红,但程氏因年轻,平日甚少敷粉,这下反而显得欲盖弥彰了。姜照见她眼底也有血丝,就知道她大概昨晚没睡好,且哭过。 但最近父亲和程氏的关系已经缓和,虽然不像过往那样相敬如宾,但父亲也常去程氏那边安歇,人前也说笑,总之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所以姜照便疑惑,程氏为什么又哭呢? 然后不多久就有了答案。 因为下面人手报上来,说是前日傍晚时分在先夫人院墙外,洪九娘和姜骅有了短暂的交谈,之后姜骅安歇在外头书房了,没去程氏那里。 姜照便去父亲的书房。 正值上午,日头高照,姜骅却仍在好眠。书房的小厮从不阻拦姜照,姜照直入内室外的隔间,看见临窗画案上有新完成的一幅作品,画的乃是夕阳西下的红衣美人。画的是美人背影,姜照却认得出那是故去的娘亲。她知道父亲经常作画思念娘亲,昨夜想是又熬夜画画了。 内室里传来父亲熟睡的呼吸声,姜照悄悄退了出去。 然后直接去了红芍轩。 是直直闯入的,没让人通禀,一进屋就把服侍洪九娘的小丫鬟遣退了出去。洪九娘忙忙迎上来:“四小姐来了?快请坐!” 姜照进门就看见洪九娘在鼓捣一个小罐子,似是在捣药,遂坐在了放罐子的桌旁,笑问:“洪娘子在做什么?” 洪九娘忙忙碌碌亲手给姜照沏茶:“没忙什么,孩子随贵府少爷们读书去了,妾身自己闲着无聊,见院子里这几日落花太多,捡起来捣一捣,准备做染料。” “花汁子做染料可不长久。” “妾身以前得过一个方子,用花汁兑上白矾,再加上青艾c车前草根之类的几种草木,和在一起颜色就不会褪了,染指甲染帕子很方便,还有香味。四小姐要是感兴趣,等妾身做好了给您送过去一些,不值什么,让四小姐闲着玩一玩的。” “原来如此。”姜照笑道,“既然能做染料,不知能不能做画画的颜料?” 洪九娘脸上掠过一丝惶恐的讶然,看向姜照的目光更加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回答说:“这个妾身倒是没想过呢,妾身不懂写写画画的风雅事,四小姐要是想试试,那妾身多做点给您送去。” “你不懂写画吗?”姜照笑着,望着她。 洪九娘顿了一下,像想起什么似的恍然道:“噢,这些日子我家孩子在学画,妾身就跟着略试了几回,无奈笨笨的总学不来” 说着转了话题,“说起来,四小姐,贵府的课业真正是好,除了读画也都让孩子从小接触,没有底蕴的门户哪里会这样?妾身的孩子有幸跟着少爷们上课,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她泡好了茶,给姜照奉上,姜照没接,略点点头,她讪讪笑着放在了桌上。姜照笑看着她道:“你住在府里时日不短了,想来也知道这不是我家的特例,姜家子弟向来都是这么培养的。你的儿子也姓姜,你若有机会被姜驷扶进侍郎府,孩子自然也是少爷,也理所应当该享受一切,而不是跟在别的少爷后面蹭课上,蹭书读。” “妾身可没这么想过!”洪九娘大惊失色,手足都有些无措,非常急切地和姜照解释,“四小姐,妾身真真没有那种妄想!姜侍郎他从来从没有带我进府的意思,我自己身份尴尬,哪里敢盼那个!何况现在” “若没有我家从中作梗,你现在不会沦落至此。” “不不四小姐,妾身根本没这种想法,姜侍郎薄情寡性的,那么多女人中我算什么,要不是贵府收容我,我早就被他忘在那破巷子里了。” “你和他其他女人不一样,他对你特别,否则怎么会在你那里存下许多细软。要不是我家” 扑通,洪九娘跪倒在地,哭了:“四小姐,您今天是怎么了,妾身不知哪里做错了惹您多心,妾身现在丰衣足食,儿子上学又有着落,觉得每天都活在蜜罐子里,要不哪有闲心鼓捣花汁子呢?妾身真没那些想法,您千万别误会!” 姜照收了笑,脸色清清淡淡的坐在那里,任由她哭诉分辩,指天发誓绝没有怨忿之心。 待她哭了半日,哭声越来越大,变得聒噪的时候,姜照才出声打断她。 “你前日傍晚去内宅做什么?” “前日傍晚?”洪九娘收声,露出困惑神色,努力想了想才说,“是前日傍晚么?记得好像是昨日吧?记不清了,妾身最近总去里头园子逛,散心散步四小姐,前日傍晚发生了什么吗,是不是里头丢了东西或者有什么重要事?妾身只是去逛,真不记得自己做错什么了,求四小姐提点!” “只是去逛。看来你很喜欢我娘的院子,总去那边逛。” “这” 洪九娘愣了片刻,恍然大悟,“原来四小姐是因为这个生气?四小姐您千万别多心,妾身不是故意冒犯先夫人的,妾身只是,只是” 她低下头,露出非常羞赧的神色,吞吐半天才说,“妾身是觉得自己蠢笨,什么都不会,仰慕先夫人是才女,觉得站在她住过的院子外大概也能沾些灵气也,也有些黯然神伤。想当年,我爹要不是走错了路,我也许也能好好学写字画画,就算不能当才女,总不至于什么都不会,只能做见不得光的外室,我,我” 她再次哭起来,这次非常伤心。 “你起来。”姜照说。 洪九娘拭着泪默默站起,依旧非常伤心地低着头哽咽。 姜照淡淡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四小姐!” “你不用急着分辩。”姜照看定她无辜的脸,缓缓地说,“你也许伤心自己从绣户小姐变成孤女,但比起伤心,你更多是不甘。以前不甘,有姜驷金银珠玉养着你,虽然时时怕他弃你而去,但怕归怕,终究怕的还没来,比现在你寄人篱下,彻底和姜驷断了关系要好得多。在这里住着越是舒坦,你越不甘心,越恨我利用你,越放大你从外室变妾室的可能,越觉得现在我家的生活本就该是你享受的。姜驷那边是没希望了,可是,这府里,不正好有一个比姜驷更好的选择么?你就不信凭你如此容貌性情,时日长了,还挣不出一个名分来!” 洪九娘浑身一哆嗦,因为姜照最后的语气极其严厉,让她不由自主心悸。 “四小姐”她不敢看姜照的眼睛,感觉那像是能洞穿她身体的灼烧的火,“我没有!我怎么可能那样想!我没有我没有!” 她一下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拼命摇头,“我真没有!要是您不信,我我以死明志!” 她一头往桌角撞去,非常用力。 姜照没拦。 摆放茶具的小六角桌一下子被撞翻了,茶具摔了一地,乒乒乓乓碎成好多片。洪九娘跌坐在地上,呆呆的,不断重复着“我没有”。 姜照道:“若想寻死,这桌子太小,怎撑得住你一撞之力,看你额角连皮都没破。你要是当真想死,喏,碎瓷片有的是,割破脖子立时能遂愿。” 洪九娘立刻抓起身边一片碎瓷,狠狠往脖子上划去。 雪肤破损,鲜红的血液缓缓流出来。 洪九娘又拼命用瓷片往心口上扎,一下一下,对自己特别狠的样子。 姜照淡淡看着。 洪九娘的每个动作她都看得清楚,撞桌子时特意避开桌子尖角,头一碰上立刻用身子推翻桌子,划破脖子时用手指垫住要害避免误伤,还有扎刺心口时高举轻放,扎了半天连外衣都没扎破。这一切,都让姜照懒得再面对这个女人,不想和她周旋了。 女人惯用的唱念做打,在姜照这里真的行不通。 因为她目力比一般人强,能辨认出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从最开始她说花汁做颜料的试探,洪九娘那欲盖弥彰的表现,她就特别肯定这女人是在想法子接近父亲了。父亲爱画,程氏不会画,娘亲是画作高手,洪九娘正是在利用这些,利用父亲和程氏嫌隙的机会,利用对娘亲的所谓“仰慕”。 姜照站起身,对仍在扎心口的洪九娘说:“明年的夏天,你和你儿子都被贺氏收拾了,弃尸荒野无人埋。我接你进府,并不算是救你,因为毕竟我也利用了你。我偿还给你后半生的安稳,作为对提前结束你外室生活的补偿,这对你来说难以理解,心怀怨恨在所难免。所以这次你走错了,我原谅你,只要你以后老实度日,这一次便揭过不提。但是你记住,不要有下次。” 洪九娘愣了一会,显然消化不了姜照所说的意思。 姜照说:“改日我让人给你送佛经来,读一读佛经,心性会变化。这次的事到此为止,希望你以后过得好些。” 然后姜照便走了,留下洪九娘握着瓷片坐在地上,呆呆发怔良久。 隔日,姜照真的派人送了佛经去红芍轩,同送去的还有一位讲经的女尼,是乐康名庵里的戒律师。这位女尼为人刻板,不沾红尘,进府后除了收报酬讲经外凡事一概不理,真个把洪九娘拘在了红芍轩。 “姑娘还要在府里养着她吗?”杜嬷嬷对洪九娘利用先夫人的院子接近姜骅感到非常恶心,毕竟她是先夫人的陪嫁嬷嬷,打心眼里排斥这种行为,自从姜照跟她说了对洪九娘心思的猜度,她就特别厌恶。 “依我说,不如干脆把她送到外头去,这样的人留着她做什么,放在跟前恶心自己吗?”夷则心直口快地建议。作为心腹,她也知道了此事。 姜照道:“外头不安稳,姜驷势弱也不会甘休,碰不得咱们,碰她是轻而易举的,若将她放在外头就是无端害她性命了。她心术不正我早知道,读经未必改得过来,但我不吝给她一个向好的机会。” “姑娘也太心慈手软了!” 杜嬷嬷心里恶心,但到底是经事的老人,能回过味来,对夷则说:“既然姑娘有了主意,咱们也不必多说了,听姑娘的便是。算了,总之这样也好,你们年轻的人不晓得,世上事都是讲因果的,以前姑娘用过她,算是起了头,后续对她好点就是要了了这场因果,不然岂不是要跟她纠缠不清了。现在她起坏心,姑娘饶她,养她,助她向好,能抵消之前用她的亏欠,彼此两清正好。至于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她若再不消停咱可不能容了。” 姜照心里原不是这么想的。她重生以来,本就没打算做什么心慈手软的事,这回不追究洪九娘不过是认为她掀不起风浪来,敲打敲打也就够了。但听杜嬷嬷这么一说,细思起来似乎还有那么一点道理。她死过一次的人自不信鬼神报应,不过能往善处想,为什么不往善处想呢?就接受了杜嬷嬷的意见。 这都是姜照私下里做的事,府里其他人并不知道详情,就连程氏和姜骅都不知道。但程氏从洪九娘被女尼管起来那日起,脸上笑容明显多了些,姜骅杂事不萦怀,倒并不曾理会在意。姜照私下里想,那日傍晚,定是洪九娘有意勾起了父亲对娘亲的思念,其他想必还没来得及有所进展。 倒是老太太有次私下里对姜照说:“读经好,佛经养心,读久了能抑制歪心邪念c歪门邪道,把人往正路上引。” 并吩咐说,“燕儿闲着也是闲着,改日请那位师傅分些时间出来,将她也教一教吧。” 还让翠翘把底下稳重的丫环婆子分了四个到红芍轩去。 姜照估摸着,这是祖母又知道事情底细了。姜燕近日和洪九娘接触得多,推波助澜做了说了什么别人不晓得,但猜也能猜出大概。姜照还没想好怎么教导这个庶妹,祖母这么一来,倒是让她省心了。 但愿,庶妹能从佛经中得到一些正向善向的东西,不再偏激。 再过了半个月,程氏脸上的笑容渐渐更多起来,和姜照面对面说话也没那么尴尬的意思了,而姜骅也渐渐如常回内宅过夜。老夫人的病时好时坏,身体一直虚弱,但心情因此好了不少,私下里和姜照笑道:“以后你嫁了人就明白了,家里事只要不是原则问题,稀里糊涂过去就是。就算是原则问题,不要各自乱想,要当面说开,然后等大家各自想开了,日子也就照常了,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尤其是夫妻之间的矛盾,外人尽量不要插手,让他们自己去磨合解决就好,一旦外人插手,就算是父母至亲,也会让两人生分。前阵子要不是你爹爹想不开,我才不会训他。” 姜照知道这是祖母在借着别人教育她。闺阁女孩儿在家的时候,如何在婆家生活,如何处理家里纷繁复杂的关系,都需要长辈一点一滴的影响教诲。姜照没有娘亲,程氏又隔着一层不方便,老夫人自然说得多一些。 只是姜照却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如何。嫁人持家这种事,她想也没想过,那离她太遥远了,相比之下还是即将到来的战火更近一些。 “你娘没出嫁的时候,在家整日钻研自己的爱好,对家长里短接触得少,你故去的外婆也不怎么在意这个,只因何家人口简单,糟心事少。我嫁进姜家才知道家宅的乱,这些年一步步熬出来也学了不少,你也到了该知道这些道理的年纪了,平日没事就来我跟前聊一聊家常吧。以后若是嫁进如同何家一般的人家还好,若是稍微人口多些的,需留心处事。” 老夫人仍在絮絮说着,姜照的思绪却早就飘远了 已经冬日了,过了年就是春天,然后时日匆匆,离那一年的战乱也不远了。今生自家的命运有所改变,可是外面大局呢?姜照并不抱什么希望,该乱的总是要乱,天下大势非她一人之力可更改,她也没有太多救国救民的心思,只要乐康一方平安,全家能安安稳稳度过那段乱局就好。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4 刺客 日子流水一样,很快就到了腊月。 快要过年了,建平侯府里上上下下都忙成一团。除旧迎新是日常生活中最大的一件事,也是高兴事,所以虽然忙,大家却都非常开心,府里来去匆匆的下人们脸上都带着笑。 姜老夫人的身体时好时坏,病好之后约有半月就要再病一次,待好了,过不了多久又要生病,虽没有大毛病,但小风寒之类也要缠绵许久,整体来看,身体是在逐渐虚弱。 老人家自己很看得开,时常总说:“老侯爷先我而去好些年,我早就该去找他了。要是明年能过了大寿算是上天多赐给我的乐子,若是过不去,也顺其自然。你们不必太过伤心,生老病死是常事。” 儿孙们要是劝她不要悲观作此想,她就说:“这不是悲观,是乐观。我看得开,你们反而看不开吗,何必用那些彼此都不信的话粉饰太平,我一辈子都求个直爽痛快,难道这时候还要避讳什么吗。饿了要吃饭,病了要治,快死了就把后事安排好,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听她如此说,又见她平日一切如常,乐呵呵并无悲戚之色,大家便也随她去了,她高兴做什么就任凭她做。于是姜老夫人身体稍微好一点的时候,就会把以前的老嬷嬷们召集在一起,主仆几个整理私产,分配日后的财产去向。还有府中老一辈的仆人,也都一个一个安排好,至于老夫人跟前现在服侍着的丫鬟婆子们,更是安排得精心,每个人都被叫到跟前仔细问了想法,尽量满足她们的愿望。 这日姜照被叫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拿出一个盒子,对她说:“这是你娘留给你的,当年她陪嫁丰厚,自己又经营出一些财物,临终前一部分交给杜嬷嬷照管,一部分交给了你舅舅那边,剩下的分别交给了我和你爹,大家都是替你保管,待你出嫁时全要还给你的。我不知道还能否看到你出嫁,你现在大了,早些交给你也好。” 姜照这才知道娘亲留给自己的东西还有许多。把遗产分成几份分别保管,娘亲当初可谓思虑周密。前世她嫁得匆忙且不如意,想必是为了给她留条后路,当年祖母和舅家并没有把自己保管的遗产拿出来。 她从祖母手中接过匣子,打开,看到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的文契,包括房产地产和里面所用仆役的身契。“谢谢祖母,我会仔细保护好娘亲留给我的东西,绝不乱动。” 老夫人笑道:“给了你就是你的,你尽可取用。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是为了人过的好才存在的,如果为了保护它们委屈自己,那可就本末倒置了。” “是,孙女谨记祖母教诲。”姜照感觉祖母对自己的信任越来越深。 姜照和老夫人聊着家常,恰好有针线房的人过来回禀寿衣缝制的细节,老夫人就让人把寿衣拿过来,和姜照一起参详。这种事一般都会避着晚辈,但老夫人似乎将之当成了喜事,像平日做新衣服一样和孙女说笑。 祖母豁达至此,让姜照佩服的同时也想起前世。当初她一步走错,选择牺牲而不是反抗,结果让祖母过世得那般匆忙,当时她不在家中不曾亲见,但想必祖母是没有精心准备后事的心情的。 那寿衣上细细密密绣着繁复的花纹,华丽漂亮,带着一种郑重的肃穆,姜照一遍遍用指腹抚摸衣料,感受到的,仿佛是岁月从指尖滑过,前方有未知的命运静静等待,充满变数,却也让人心生期待。 那天之后,姜照一连几个晚上都睡得非常踏实,虽然日子依旧忙碌,且多了不少需要照料的财产,但仿佛有什么东西踏踏实实地定下了,尘埃落定,一切如新。老夫人将后事当喜事办的态度,无端让人心中丰盈饱满,对生命和生活的看法获得了一种全新的视角。 这一晚,姜照依然按时就寝,沉酣入梦。 直到交丑时的时候,她被远处隐约传来的声音惊醒。这时她的耳力早已在日复一日的习武之中变得非常灵敏,比当初觉察火事时清晰了不知多少。张开眼睛凝神细听一瞬间,她确定是府里有事,而且听声音似是红芍轩方向。 须臾之间姜照已经翻身而起,穿好外衣而且全身上下扎束停当。外间传来值夜的夷则均匀的呼吸声,厢房那边嬷嬷丫鬟们也在熟睡,姜照轻轻推开窗子翻身出去,凝目远眺时看见远方房顶有黑影一闪而过。 确定是红芍轩。 姜照未曾直接过去,而是先到祖母和程氏院子附近转了一圈,借着夜间暗影的掩护,她脚步又极轻,速度又极快,并没有惊动院子里头的人。确定两边无事,她才放下心来,并且暗暗和蒋三郎那边夜间巡视的护卫取得联系。 “那边什么事?” “有外人闯进,那边兄弟示警,附近几个兄弟已经过去帮忙了。” “守好这边,有事示警。” “是!” “你自己注意安全,不要硬拼,性命为要。” “是!” 夜间的护卫分散在几个区域,两人一组,某处一旦有事都会分出一人去帮忙,另一人依旧守护本处以防生变。此时蒋三郎那边不轮值的护卫也都已经接到了示警,早已起身往示警的地方赶,姜照人还没到红芍轩附近,已经清晰听见兵器交锋的声音和呼喝,夹杂着几声惨叫。 动静开始变得大了,有些家仆也从梦中醒来,吆喝着出房门查看,日常巡夜的内外婆子家仆们更是提着灯笼纷纷赶过来。 “传信,告诉他们原地隐藏,不要乱喊,不要乱动!” 姜照命令一个护卫往出传话。她听出打斗的声音不同寻常,知道事情蹊跷,怎能让不懂拳脚的仆人们过来接近危险。 一边吩咐着,她一边翻出短剑往红芍轩院内而去。 才接近内院又是一声惨叫传来,姜照往声音来处疾行,突然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映着檐角灯笼的微弱灯火,一道寒光如电疾刺! 姜照下意识弯身,急速躲过,尚未站稳,另一道寒光再次迎面而来。 又快又狠的攻击! 是刺客,且不是寻常角色。 眨眼间,姜照和对方过起招来。几招过后姜照暗暗心惊,她深知自己现在的水平,虽然练习的时日尚短,力气功力都不够,但轻灵敏捷和准度弥补了不足,真正和人动手时若不碰上高手,收拾寻常会武之人并不在话下。比如蒋三郎,姜照自信现在能轻松对付三个。 可眼前这两人任何一个都在她身手之上,又是男子,稳稳压制她非常轻松,且两人同时攻来,那压力简直倍增。未过片刻姜照已经非常吃力,连续遇险。 对方蒙着脸,夜间微光之下姜照更是分辨不出对方面容轮廓。好在她跳进院子之前也习惯性地扯了帕子把脸蒙好,一时间并没露了容颜给对方。 屋里显然还有对方的同伙,正在和侯府的护卫缠斗,不断有惊呼惨叫传来。 “主子!”布置外围人手的蒋三郎终于赶到,看姜照情况危急立刻加入战团。 他手上一柄钢刀虎虎生风,帮姜照接去了一人的压力。 姜照压力一松却不敢懈怠,反而更加迅猛攻击起来,她知道蒋三郎肯定支撑不住,唯有以快打快把对方逼住瞬间,等护卫多起来之后见机行事。果然蒋三郎几个回合之后一个不慎,生生被对方刺了一剑在手臂上,钢刀舞动受了很大影响。 “小心!”姜照忙乱间一柄袖箭过去替他挡了一下,自己这里却受到敌手更强的逼迫。 “这里竟有这样的家伙,嘿嘿!” “怕怎地,一并宰了!” “谁怕了,嘿嘿!” 对方两人还有闲暇说话,嘿嘿两声狞笑之后,姜照陡感压力倍增,对方明显要速战速决! “退!”姜照当机立断,招呼蒋三郎往后撤,同时呼哨通知附近护卫不要靠近。 红芍轩屋内如何现在已经顾不得了,姜照本也没有为洪九娘母子拼命的打算。虚晃一招揉身便撤,她足尖一点疾速向后掠去! 蒋三郎不如她敏捷,但也换了不受伤的手臂持刀,且战且退。 姜照腾出手来从怀中摸出一个奇怪形状的哨子,放在口边吹动,尖利的响声立刻冲破夜空,传出很远。 远方随即传来同样的哨声呼应,星月之下,几条黑影如同流星一样疾射冲向侯府。 姜照心中一喜。 她第一次动用这只哨子,没想到能得到这样快的回应。那是吴长明去省府之前最后一次见她时留下的,说他有人手在这边,只要吹响哨子立刻能得到援助。姜照对缉事堂的人染指自家宅院比较抵触,一直没有动用的意思,可这次出来之前鬼使神差不知怎地就顺手带上了哨子,竟然真的用到了。 她看着眨眼间冲到附近的援手,心中自然惊喜对方来得快,且看那身手个个都很厉害,替她挡下不知来路的刺客应该不难,家中危机应该能很快解除。可同时她也想到吴长明的用意。 是什么呢? 彼此之间的交情还没到这个地步,甚至可以说并没有什么交情,对方还不至于为了保护她的家宅留下这么多高手随叫随到。他到底抱着什么目的呢? 或者说,附近原本没有这么多高手,只是今夜增加的?那么他们知道今夜会有刺客吗? 转瞬间电光火石转过几个念头,情势却不容得姜照多想,最后替蒋三郎挡了几次致命攻击,那边厢应哨声而来的人已经和对方交了手。叮叮当当一阵密集的兵器交击的声音,比方才激烈好几倍! “什么人?扎手!” 蒙面刺客之一发出低呼。 新加入的人可不是姜照蒋三郎,攻击十分迅猛,就连姜照在旁边看了都觉得眼花缭乱。她想起在川南的时候,那时曾见过几个顶尖高手,被川南像神仙一样供着,专门用来执行极其秘密的任务的,他们的身手也不过如此了! 吴长明怎么会有这样的手下? 片刻间应哨声而来的人,一共五个,已经把两个蒙面刺客团团围在当中,其中只分了两人对付刺客,其余三人只站在一边掠阵,意态颇为悠闲,显然没把这两个刺客放在眼中。他们五人脸上也蒙着黑巾,看不清容貌,但从身形可知是四男一女,隐隐以那女子为首。 其中一个蒙面刺客说“扎手”的时候,只听那女子在旁边一声娇笑,嘻嘻道:“何止扎手,咱们还要扎你的心肝脾肺,扎得你满身窟窿呐!” 此时侯府护卫们已经先后赶到,手中灯笼把小院子照得明亮,但因为平日训练严格,大家都非常规矩,在没听到命令之前没有一个乱说乱动的,全都握着武器站在一旁掠阵。那女子的娇笑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有些刺耳,且充满狠毒意味,听了让人后背发凉。 姜照一听便知,唯有手上染了许多条人命血腥的人,才会有这么肆无忌惮的语气。 眼看着对方拖住了刺客,姜照转脸去看蒋三郎的伤势。 蒋三郎正在自己撕衣服包扎止血,练武之人经常受伤,他处理起伤口来倒是驾轻就熟。 “伤口深么?”姜照问。 “没关系。”蒋三郎表示无碍。 姜照两步上前,一把拽开了蒋三郎的袖子,将伤口暴露在灯光之下。 “小姐小”蒋三郎先还窘迫,可目光扫到自己的伤口,也愣住了。 果然有毒!姜照就猜测是这样。刺客来者不善,下手又狠,武器上涂毒是常事,要没毒反而不寻常了。“没关系,先放毒,一会找解药。”这回轮到她安慰蒋三郎。 “朋友,留个活口!”姜照朝援手道。 “嘻嘻,好的。留两个吧,省得一个人胡说八道咱们也没处验证去。”为首的女子笑着一口答应。 此时本在屋子里的刺客也出来帮忙了,却同样被女子一伙压制住。 “点子扎手,扯呼!”蒙面刺客有退意。 “呵呵呵,想走?这可不是你们说了算啦!”女子一群五人全都冲上,将四个刺客团团围住,一个也不肯放走。 姜照看了两眼知道局面已定,连忙转回头来处理蒋三郎的伤口。用利刃利落地在伤口上划个十字,放血拔毒,紫黑色的血液汩汩被挤出来。 姜照白皙的双手碰在蒋三郎黝黑皮肤上,对比醒目,蒋三郎眉头微微皱着,有些为难。 “疼?”姜照问。 蒋三郎忙摇头,“不疼,没什么知觉,有点胀,麻。” 不疼皱眉作甚?姜照偶然抬头时看到旁边护卫的诧异目光,才恍然有些明白,原来是男女大防。她不甚在意,继续挤血。 “四小姐,我自己来” 姜照抬眼一扫,把蒋三郎后头的话压了回去。 她对放血排毒并不陌生,做起来也是驾轻就熟,很快就把毒血挤了差不多干净,眼看着流出来的血液变成了红色,蒋三郎也表示有点疼痛的感觉了,她才收手。 “放血只能到这个程度,各人用的毒药不同,一会朝他们要解药,才能彻底排清你体内的毒,免得有后患。” 姜照一边交待,一边领着护卫们站在一旁观战。 场上局面已经非常明朗了,四个蒙面刺客并不是女子等五人的对手,此时已经被灭杀了一个,剩下三个也是频频遇险,身上伤口不断。 那为首的女子已经跳出战团看戏了,一边看一遍笑着说:“你们的刀剑上有毒,咱们的也有,现在是不是觉得手脚不听使唤啦?乖乖束手就擒,一会兴许还能得个痛快,否则惹了本姑娘不开心,嘻嘻,我自己都不能保证会怎么对待你们哦。” 笑嘻嘻的声音,听起来却并不让人舒服。 她说话的速度并不快,话音刚落,已经有一个人歪歪斜斜倒在了地上,没死,却打不动了。而剩下勉力支撑的两人也先后遭了重击,纷纷丧失攻击的能力。 女子上去几脚踩在他们身上,须臾卸掉了他们手脚和下巴,让其脱臼躺着,这是要防着有人暴起伤人。做完了,女子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眯着笑眼走到姜照跟前来。 “小姑娘,咱们这趟差事办得漂不漂亮?” 姜照点头致意:“多谢各位,漂亮至极。” “呵呵呵”女子仰头大笑,笑完了指着地上几条人说,“说好了留两个活口,现在留了三个,可是做得很好啦,至于问口供我可不耐烦,你自己成不成?” “成。” “好啊,真是个爽快的小姑娘,那,我们先走啦,有事随时叫噢。” 女子招招手,带着四个人轻飘飘跃上房顶飘然而去,跳下房顶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原来方才一路从房顶越过来是为了赶时间,现在则是隐匿身形施施然而去了。 姜照举目四顾,再不见其他人,便低头看向地上的四个刺客。 “敢来这里行凶,呵呵。”她冷笑两声,决定好好招待他们一回。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5 因果 terf一nl一r一redter 凉风冷月,红芍轩暗影沉沉,屋里屋外能点的灯火都点上了,可是还是给人凉飕飕的感觉。院子里死了一个刺客,而屋子里,死了三个侯府护卫,重伤八个。他们都是提前赶到这里上去迎敌的,没想到来犯者却是高手,且下手十分狠毒,招招致命。 姜照未得进屋之前,在院子里听到的惨叫都是这些护卫发出来的。待得制住刺客们进屋查看,其中惨状让她心中戾气陡升。 这些该死的家伙! 无论他们是何来路,都别想轻松就死。 蒋三郎领人把重伤护卫抬下去救治,遇害的妥善放到一处收敛,处理完后,屋地上还残留着大片大片的血迹。姜照就在血迹斑斑的椅子上坐了下去,吩咐人去找洪九娘母子。屋里闹成这个样子,那对母子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知此时在哪里。 姜照直接派人去外院找,原因无他,只因红芍轩里的密道通往外院。 果然,很快,洪氏母子就被人从那里找了出来。让人意外的却是,跟着她们一起的还有少爷姜焉。姜焉左臂上有道深深的伤口,鲜血已经浸透了冬日的棉衣,红成一片,是被护卫一路抱进来的。 姜照看着弟弟惨白的小脸,迷迷糊糊的神志,心中无名火起,烧得烈烈。 “伺候焉少爷的人呢!丫环婆子一大堆,怎么让他深更半夜和洪氏母子搅在一起?!”她脸色冰寒,问出口的话带着让人心颤的压力,一边手脚麻利的把弟弟放在床上,给他处理伤口。 “疼”半昏迷中的姜焉张开眼睛看了看,见是姜照,细声细气叫了一声“姐姐”,眼泪就断线珠子似的噼噼啪啪落下来,看得姜照一阵心疼。 “乖,一会就不疼了,姐姐给你止血上药。”姜照柔声安慰着,手上却很稳,非常迅速地把伤口处理好。 好在这伤口没有中毒的迹象,否则他一个小孩子,恐怕凶多吉少。 上药时疼得姜焉直叫唤,声音好像冬夜里的小野猫儿,直让人心疼。疼得受不了时,他把双腿乱蹬,口里胡乱嚷着含混不清的话。 姜照听得眯起了眼睛。 弟弟说得颠三倒四断断续续,可不妨碍她推断出事情原委。原来是弟弟半夜避开打盹的值夜下人偷跑出来找洪九娘的儿子玩,不想突然来了刺客,那洪九娘打开密道口带着儿子躲进去,眼看着刺客要冲过来密道门来不及关上,她竟然把姜焉推着挡了一下刀! 幸亏那刺客的目标不是姜焉,误伤之后并没有继续下毒手,姜焉趁乱滚进了密道,跌跌撞撞带伤往前跑,就这样稀里糊涂跑了出去。洪氏母子阴错阳差被他落在后面,直到出了密道也没追上,不然还不晓得又会出什么事。 “不怕,姐姐在身边陪着你,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不疼了,好吗?”姜照轻声缓语,拍着弟弟的后背温柔哄他入睡。熬好的内服药中有安神成分,姜焉喝下去,没多久就睡着了。 姜照陪在熟睡的弟弟身边待了一会,站起身来,温柔神色转了一片冰寒。 洪九娘,这是她自绝后路! 姜骅和程氏早就等在外间了,几次想进来都被护卫拦住,怕吵到姜焉又不敢声张,一见姜照出来,连忙上前询问情况。 “没有关系,伤口流血多些,但并没伤到筋骨,好好将养一段日子就是。只是他跟前的人要换了,大半夜主子走了都不晓得,她们是几辈子没睡觉,全赶在这辈子睡了!那么好睡的本事,索性就此长眠岂不痛快!” 姜照简单说了原委之后,疾言厉色批评姜焉的丫环婆子。她理家时虽然严厉,但这么苛刻的话是头一次说出来,听得跟着姜骅程氏而来的仆婢们一阵后背发凉,一声大气都不敢喘。 程氏红着眼圈道:“是一定要换的,都是我不好,平日没教导好她们” “现在不是推揽责任的时候。”姜照打断她,和姜骅说,“爹,我去料理那几个刺客,从他们嘴里掏东西出来,焉儿现在不要挪动,且睡在这里休养一宿,你若不放心就在这里看着吧,只别影响了他睡觉。” “他的伤” “不要紧,也不用请郎中。” “那刺客” “我自有办法。” 姜照带人呼啦啦走了,顺便还拎走了被带回的洪氏母子。 姜骅看着女儿的背影出了一瞬的神,牵挂儿子,才醒神去了里间。今夜的事他有许多疑问,作为一家之主当然也要亲力亲为去处理,可是女儿斩钉截铁和胸有成竹的态度让他开不了口,那不属于少女的强悍气势,让他身为父亲也不由自主想要听从她的安排。 一瞬间他突然发现自己更加不了解女儿了。仿佛那是一个全新的,甚至是陌生的人。 这一年来他屡屡为女儿的成熟和出格感到惊讶,而这个晚上,短短片刻的照面,又让他有了新的发现。 他仿佛不得不承认,女儿再不是需要他关怀呵护的柔弱小猫儿,而是一只蓄势已久的猛虎,挟风下山,势不可挡。 当晚,直到天色发白的时候,侯府里的下人们一直听见断断续续的惨叫声。那声音十分渗人,带着形容不出来的阴森森的气息,仿佛不是人类能发出来的。而近距离接触惨叫声的人,就更别说了。 姜照领着人在一处偏僻的杂物房里审问刺客,伺候姜焉的丫鬟婆子们就跪在耳房窗外,正因为看不见里头情形,那一声声的惨叫才让她们更加胆战心惊,浮想联翩。 有一个丫鬟当场吓得昏厥,至于大小便失禁的,更不只一人。 除了跟着姜照进屋的蒋三郎和两个护卫,其余人并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只是后来那些跪着的丫鬟婆子们偶尔和人提起,大家才知道那杂物房里一定发生了比惨叫声更吓人的事情,因为丫鬟婆子们们清清楚楚地看到,有紫黑色的鲜血顺着门下缝隙漫延出来,将门前几阶台阶都染上了骇人颜色。 自此之后,府里上下许多人对四姑娘姜照的态度,从她雷厉风行整顿家宅的敬畏,变成了恐惧多于尊敬的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先前还有人偶尔在私底下议论她,自此之后是绝对没有了,就算跟着程氏陪嫁过来的人,或者一些倚老卖老的旧仆,也不敢再说任何一句对她不敬的话,不管是明面还是私下。有胆小的丫鬟若在府里碰见她,远远就会低头行礼,也不知是恭敬还是害怕地退到路边,等她过去了许久才敢抬头离开。 这当然是后话。 而那一晚,天亮之后姜照从临时的刑房里出来,脸色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整个人也没有熬了一宿没睡的疲惫,反而一双眼睛亮得迫人,让人不敢直视。她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随着冬日的凉风冲进众人鼻腔。 反倒是她身后跟着的蒋三郎和两个护卫,个个面上都有疲惫之色,还有极力掩饰都掩饰不住的震惊和恐惧,亦步亦趋跟在姜照身后,和她的淡然形成鲜明对比。 姜老夫人夜里睡得昏沉并不知情,直到早晨姜骅才把消息透露给她。老人家惦记孙子,早早坐在红芍轩里陪着姜焉,等孩子醒来。姜照进院后听说祖母在此,先进偏厅叫人打水盥洗,收拾一番才去面见长辈。 她洗完的水里浮着一层淡淡红色,带着腥气,去外头倒水的小丫鬟解释说是胭脂色,可还是被看见的下人们联想出其他解释。毕竟大家都知道四姑娘平日不爱用香粉胭脂,而那腥气和胭脂香气又实在不同。 老夫人这半年经常生病,五感都有些退化,姜照进屋后并没嗅到异样气味。姜骅和程氏却是真真切切闻到了,联想夜半隐约听见的惨叫,各自心里都是五味杂陈。 姜照没理会自己带给别人的感受,只上前查看了庶弟的情况,然后直接向长辈们道出原委:“刺客是北宅派来的,姜萱龄秘密从王府调来的高手,一取洪氏母子性命,二取我爹性命。” 姜骅守着儿子时早把可能的仇家想了个遍,听说是北宅手笔,倒和心中所想吻合。“确定么?”他问。 姜照淡淡道:“都是死士,若不是我有些专门对付死士的法子,谁也别想从他们嘴里掏出一星半点儿东西。” 一个闺阁少女,哪里来的对付死士的法子? 这个问题是谁都能脱口问出的,可是面对姜照淡然的神色,平静的不带一丝感情的语调,以及那亮得迫人的眼睛,在场三个长辈,竟是一个也没问出口。 说出去也许很难让人相信,在那一刻,就是姜照那淡然却强大的气势,让他们无条件相信了她的话。 姜老夫人身体弱神志却不糊涂,沉思片刻之后率先开口:“阿萝,可有问出这件事是萱龄自己的主意,还是牵扯了王府的意愿?” 这才是事情关键。 北宅大小姐姜萱龄在藩王府做侧妃,并不是最受宠的一个,那藩王也是偏居一隅的闲散宗亲,但事关皇族,一点点微小的细节都能让事情变质。 “王府死士接令行事,他们只看令牌,是不知道上头到底如何的。但从他们叙述的蛛丝马迹推断,我看十之七八这是姜萱龄自己的主意。前些日子那边传来贺氏病入膏肓的消息,她当女儿的一时糊涂为母报仇也有可能。不过,到底如何,还要看后续的调查。咱们建平侯府被藩王府的人闯了,事情可大可小,要不要上达天听,怎么上达,其中的利害爹爹想必知道,该怎么做还是您来决定。我之后会请朋友帮忙查一查,尽可能多地为您提供消息,帮助您判断形势。” 姜照已经决定要劳动吴长明了。 反正昨夜已经受了人家恩惠,彼此的牵扯越来越深,既然不能保持距离,倒不如放下其他顾忌,互相帮助。 到了当天晚上,姜焉从长久的昏睡中醒来,醒了就嚷饿。 “饿是好事,是好事!”老夫人喜上眉梢,亲自叫了厨房的厨娘来仔细交待,把吃食安排得妥妥当当。 因为伤口处理得及时,姜焉并没有发烧,只是失血较多,要恢复起来不是一日两日能达到的。看看情况比较稳定,老夫人让人把他抬到了自己房中,睡在隔间碧纱橱里,亲自照料他。 “那狠毒的洪氏在哪里,叉了她来,我要亲自问一问她!”孙子情况好转了,姜老夫人想起了罪魁祸首,有心情去处理了。 姜照道:“祖母不必见她了,昨夜我审犯人,她在旁边看着的。” 姜老夫人愣了一下,片刻才反应过来姜照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傻了?疯了?”听下人说昨夜的动静吓人,老夫人也明白,孙女怕是动了什么可怕的手段,那么现场观瞧的人 “没有。这个女人胆子不小,不过,以后怕是再也生不起对我们不利的心思。”否则她自己都能把自己吓死。 “那她的孩子呢?”老夫人问。 “祸不及子孙,何况推焉弟的又不是那孩子。”姜照怒虽怒,却还没失去理智,也并不想在洪九娘的孩子身上以牙还牙。便是重生一次,发了狠心,可有些底线,依旧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动摇的。那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 老夫人也道:“那就好。积善之家有余庆,咱们不能像毒妇那般,算是给你弟弟积点德,保佑他伤势快快好起来。” 洪九娘母子的结果,也在这简短谈话中基本敲定。 侯府是不可能再收留她们了。 遣洪九娘走的时候,姜照对她说:“让你读经,是我最后一次补偿欠你的——虽然认真论起来我也并没有欠你什么。这一次你再也没有资格受我们的庇护了,从此大家各安天命。” 四个婆子把她们母子送出了府门,扔下一个包裹,然后关门闭户再也不理。洪九娘捡起包裹打开一看,里头都是她们母子日常的衣物,还有一叠银票。那是当时分账后她应得的那些,姜照一分没动,也没有因为这次的事扣下,让她身无分文出府。 洪九娘抱着包裹,望着侯府大门神色复杂站了许久,直到孩子怯生生扯她衣袖,她才一咬牙,转身拉着儿子走了。 “娘,我们去哪?我还想念书,念书才能做官,才能赚好多好多银子” “嗯,娘让你念书,你一定会做大官赚大钱的。” 母子俩的对话飘散在风里。 五天后,姜照接到了来自吴长明的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只寥寥几个字,告诉她那天的刺客是姜萱龄单独一人的主意,且是背着藩王做的。 姜照看完信,就着烛火把信烧了。 姜萱龄能从一个小小侍妾混到侧妃的位置上,可谓本事不算小,她在藩王府多年,若是有心,获得王府暗中高手的调动方法也不奇怪。而她的男人,作为一个闲散藩王,做事非常忌讳招嫡系皇族的眼,怎么会为了一个侧室动建平侯府? 看来这件事可以当成私仇来处理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理所当然。 不过 姜照望着漏夜而来的送信人,问道:“你家大人派你来,可有嘱咐过什么?请但说无妨,他帮了我的忙,我于情于理都会尽量满足他的期待。” 彼此并不是什么密友故交,劳烦人家要付出相应回报,姜照早有准备。 对方来送信的正是那夜前来援手的人,是为首那个女子,进屋后摘了面巾,并没有在姜照跟前藏头露尾的意思。面巾后露出的是一张相当漂亮的脸孔,配上笑容,妩媚动人。 “姜四小姐果然爽快,呵呵,我们主子的意思是”她又把声音压低了几分,“这件事虽是姜侧妃自己的主意,可出手的毕竟是藩王府之人,那位王爷想脱干系恐怕不大容易。而且,若没有他暗中训练的高手,姜侧妃想动贵府也动不得不是?” 姜照立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那位藩王恐怕要因妾室的手脚而倒霉了。 于是问道:“是你家大人自己的意思,还是,他上头的意思?” “哈哈哈!”女子笑得很开心,“姜四小姐果然与众不同啊,闻弦歌而知雅意,和你说话真是省心省力。只不过我只是个办事的,至于上头或上头的上头有什么意思,我也不敢妄加揣测。话带到了,具体怎么决定还要看四小姐自己,我们主子说了,不勉强你和你家,其中轻重利害,全由贵府自己权衡。” “多谢吴大人体谅。我建平侯府远离庙堂多年,此事干系重大,不是我一个女孩子家能做主的,不知答复的期限是?” “轻重凭贵府权衡,期限也凭贵府决定,我就在这附近,随叫随到。” 女子蒙上面,像来时一样越后窗而出,消失在夜色里。 再三日,放在府外的祝寿那伙人,给姜照递了一个消息。 城南三十里外的小村子里,借宿的一对过路母子被强盗害了命,财物尽失,死状吓坏了许多村人。她们身上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案子便挂在官府成了也许永远破不了的悬案。 而祝寿那群地头蛇灵通广大,来宝又曾在为姜照办事时见过洪九娘一面,便把洪氏母子遇害的消息递到了侯府。 姜照听了什么也没说,静了片刻,如常去后院练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6 丧事 “阿萝,这件事为父考虑好了,你可以给你那位朋友答复说,事到如今建平侯府想置身事外已不可能,但是我姜骅一介布衣,况且与那边又是同宗,对方狠下杀手我却也不忍以牙还牙,所以” 姜骅顿了顿,脸上带着做某个重大决定的凝重和谨慎,最终才一字一字缓缓说道:“感念这位朋友救护我一家性命,他有什么需要我都会尽量满足,但真刀真枪去和北宅一门相拼,这等手足相残的事情我姜骅是不做的。若是到了不得不做的时候,大不了,舍生取义,我也要全了宗族的体面。” 这是姜照被叫到父亲书房后,父女两个关起门来说的话。 姜照认真听着父亲的言语,随着父亲说,她也在同时体会出了字面之外的意思。待得父亲说完,这番良苦用心和权衡她也全都明白了。 “爹爹,您已经决定了吗?” “是。” “好,女儿这就给那边传话。”姜照望着父亲的眼睛,认真说,“无论您做出什么决定,女儿都会无条件支持您。女儿和您的心思一样,都是为了在这局面里保住一家平安。” 姜骅深深叹口气,可眼底也有骄傲欣喜的神采,欣慰地看着女儿说:“有女如此,是为父这辈子最高兴的事!阿萝,你要记得,不只是保住咱们一家的平安,还有姜氏全族。北宅硕鼠之辈,护佑宗族的责任就在我们肩上了。无论宗族之中谁对我们好或坏,只要不是如北宅那般狼心狗肺,那么我们身在族中,生来就带着手足相携的责任。” 说罢,目光转向墙边落地大书架上的垒垒卷册,又道:“我们家中从你祖父祖母起,崇尚的就是道学,清静人生,无为而治,求的是超脱和超然,对外头世俗之事c世俗之礼并不那么看重。可是阿萝,到底我们还是生活在俗世,和与世隔绝的隐者不同,人之一生,总有许多困局要处理,有许多责任要承担。” 姜照知道这是父亲借事感怀,也是和她谈心,从小到大父亲对她的教导就很少用严厉严肃的方式,而是如朋友般交谈。 “爹爹,我明白。女儿一年以来所做的一切,出格也罢血腥也罢,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和您的目的一样。” 父女两个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因为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意思,无需再多说什么。 姜照回去就按着约定的隐蔽方式给吴长明的人送了信。当然是口信,因为关系到全家命运,即便是对对方已经有了足够的信任,但姜照也不想有任何字面的东西落在对方手里。 前来接口信的依旧是那个女子,听了姜照的转达后妩媚一笑,抱了个拳,“我先替主人多谢姜四小姐和贵府。有了您这一遭,咱们一系在那边的分量会重上不少。” 见对方这样坦诚,毫不隐瞒地表达出背后的好处,姜照心中感到很舒服,也笑了:“彼此相帮,无需多说。况且对我们而言,性命得救是最大的恩惠,能为吴大人做点事荣幸之至。” 女子再不多言,告辞转身。 “还未请教姐姐贵姓?”姜照叫住她。 女子笑道:“贱名不值一提,跟了主人后我叫黄蝶。” “那么,黄姐姐,多谢奔波。” 黄蝶笑笑走了,对这声黄姐姐不置可否。她肯定不姓黄,姜照这样叫不过是图个方便,而对方的态度显然也未把名字当回事。倒是姜照敏锐的体会出,叫了对方姐姐后,黄蝶对她的态度不似那般公事公办,有了一点点缓和。 姜照知道,似黄蝶这样认主做事的人,其实骨子里都有几分江湖傲气的,与之交往时能给予一些尊重,才能得来对方的不排斥。 送走了黄蝶,姜照一个人坐在房里静静思量以后,叫下人不要打扰。 父亲的决定如此,她也要随之适时改变以后的规划。 以前,她和父亲的态度都是明哲保身,知道外头局面复杂,远远的看着置身事外就好了,当时主动推动朝廷查暗田也不过是为了在大势中借势打压姜驷,后来及时抽身事外任由外面纷繁变化,继续保持只看只听不伸手的态度。至于后来,惹来皇家发赏给老夫人过寿,除了当时借势震慑一下北宅和可能潜在的敌人,事后也没有做其他举动。建平侯府在世人跟前的态度很明朗,祖辈荣耀都已过去,现在的子孙不打算介入朝堂,但若要惹我,需顾忌我府尚有余威。 然而变化总比计划快。 而且很多时候,并不是个人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建平侯府在今年不管以什么方式进入了皇家人的眼睛,或被认为低调也好,别有用心也好,经过姜萱龄主导的这场刺客闹剧,都难以再独善其身了。既然被卷了进去,再躲避也不是办法,只能让自己越来越被动。 就算被人当作棋子用,也不能做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 姜照知道父亲的那番话早已决定了自家以后的路,从避到不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之前一定经过了十分艰难的思虑抉择。对方要利用藩王府刺杀建平侯府这件事,涉及皇族乃至朝局斗争,弄不好就是血雨腥风,父亲的态度很明确——可以顺应对方的意思,但却不会主动参与其中。 至于说不忍手足相残,不过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一个托词。 到了现在,姜照已经确定吴长明背后是四皇子,建平侯府算是和唐国公府朱家的三皇子一系彻底站在了对立面上。 既然站在了对立面上,有些事就得随之改一改了。 腊月很快过去,春节到来,冬意消退。 到了正月底的时候,姜照院子墙根的几株山薇已然吐了新芽,嫩嫩的小花苞顶在枝头上,迎着暖阳随风轻摆。 “今年春天来得晚了些啊,每年这时候花都开了,这才打花骨朵。”杜嬷嬷坐在廊下教白鹤用针线,眯着眼睛看花。 姜照也坐在廊下,看丫鬟们走来走去做家务,手里捧着一杯清茶。这是她难得的轻松时刻。之前忙碌了一个来月,连新年几日都没休息,到现在才刚刚把手下的局面调整理顺。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她准备休息一阵子,然后再继续筹谋别的。 前院却来了传话的小丫头,“四姑娘,北宅来了人,老夫人召您过去。” 夷则笑骂那丫头:“话都传不清楚!北宅谁来了,有什么事?” 小丫头道:“是个我不认识的婆子,好像是来送信的,老夫人叫老爷太太和四姑娘都过去呢。不过派我来的翠翘姐姐脸色没变化,四姑娘别着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夷则道:“这还差不多,像是个传话的。”顺手赏了小丫头几个跑腿钱。 姜照笑着站起来,把杯子递给丫鬟,稍微整理一下衣衫就带人往祖母房中去。她昨日就接到北宅二房王氏的消息了,说大夫人贺氏怕是过不去这两日,大概是那边派人来知会一声吧。两边再交恶,该走的礼节北宅还在延续,维持所谓的脸面,小事一桩,去看看就是。 果然,到了祖母房里,廊下站着一个脸生的婆子,看衣衫是北宅的,但料子很粗陋,想也不是北宅得脸的。现在往侯府来是个危险差事,那边的仆役们避之不及。 姜照路过时随口问她:“你来什么事?” 那婆子正出神,冷不丁听见声音,抬眼一看认出是姜照,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口中回话还有点结巴,“四c四姑请四姑娘安!奴婢奉命来给二老太太送信,我们大夫人不c不行了,郎中说最多过不去今天午时” 意料之中的事,姜照懒得再听啰嗦,径直进了屋,身后那婆子身子一软就坐在了地上,倒让姜照非常奇怪。她也没说什么没做什么,怎地婆子吓成这样?难道天生胆小? 她却不知道,因为刺客那晚的惨叫声,侯府里下人都已经非常怕她了。事情隐约传到外面,再被人胡乱猜测c添油加醋一番,现在外头人早把建平侯府四小姐当成了洪水猛兽,说她是个煞星。 姜老夫人找儿孙们却不是重要事,只告诫大家说:“北边送信来说贺氏不成了,咱们早已和他们断了关系,明面上的礼节也不用做,你们谁都不要去走动。” 姜骅点头:“儿子明白。” 程氏跟着道:“这段日子我会约束下人,不让谁沾染那边。” 婚丧嫁娶等大事不参与,那就是彻底和这家断了来往,彻底地绝交。姜老夫人的态度,也正是姜骅父女两个商定的态度。既然开始了,那就清除彻底,不要掺杂不清。 于是,当日下午,北宅传出主母贺氏病亡的消息,前去吊唁的人家不多,都避着官路不顺的姜驷,但凭着不多的吊丧人,姜家两府真正绝交的事实也传播开去。从老夫人寿宴起对此事抱有怀疑或观望态度的,到了现在也知道,两边是水火不容了。 因为姜驷在京中失势,也有那不知情的人议论建平侯府落井下石,但旁人的流言动不了姜照一家的心境,她们根本就没把外界的口舌当回事。 让姜照意外的是北宅的二房王氏,竟然在这个时候,说服丈夫携家带口脱离了北宅。 他们一家在城南靠近建平侯府的地方赁了一处小院居住,看那搬家的速度,显然是暗中计划有一段时日了,趁着北宅混乱的当口一下子溜了出来。搬家当日晚上,住处还没收拾好,王氏就领着丈夫前来拜见姜老夫人,带了一些礼物,说是来探望长辈身体。 春节时两边都没走动,这时候来,显然对方是在表明立场——他们虽是北宅的,可从此以后就和南宅一系了。 姜照陪着祖母跟王氏拉家常,许久王氏才告辞离开。姜照回到院子后,杜嬷嬷上前来禀,说那王氏的陪嫁嬷嬷,也就是她的干姐妹,私下来找她说了好多话。原来,王氏之所以这么快脱离北宅,是因为觉得姜驷可能知道她和侯府暗通款曲的事情了,为了保命,不管是否属实,她立刻逃之夭夭。 “她真沉得住气,方才在祖母那边可什么都没说,聊的全是家常,私下倒让下人来传话。”姜照无奈笑笑,也很佩服王氏的当机立断,“她有什么要求吗?” 杜嬷嬷道:“她听说咱们训练有护卫,想让咱们分几个过去,替她守着宅子。一应吃用月钱她都包了,不让咱们费心。” “这好说,是今晚就要的吧?不然她不会这么急着来。” “正如姑娘所想。” 姜照便让人去给蒋三郎传话,让他协调十个护卫先过去,守过今晚。 到了第二日,姜照又亲自去了一趟那所小宅子,喜得王氏几乎倒履相迎。姜照对她说:“二伯母一家委屈住进这里,和我脱不了干系,我若不能护得您平安哪还有脸见您。昨夜匆忙来不及,今天我过来看看宅子前后,也好告诉护卫们哪里需要重点守护,该怎么轮值交接。” 她今日又带了十个人,当下也不啰嗦,把宅院结构看了仔细,然后正式把护卫们交给王氏,并承诺护卫一应用度依旧是她出,不用王氏破费。 王氏连连道谢,走时亲自把姜照送到了二门外。 姜照安慰她说:“您不必太担忧,姜驷他现在自顾不暇,有些事您不知道,也不必知道,总之安心住在这里就是。便是万一有事,两边离得近,这二十个人不够用还有府里许多人可以赶来帮忙。您在外头读书的孩子也不必担心,我自会找人照拂。” 之后姜照又知会了祝寿和黄蝶等人,让他们也帮忙看顾一下,此事便罢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远在京城的姜驷得知庶弟一家脱离府第后,火是发了,但到底也没做出什么事来。侯府派去的护卫的作用,震慑更多于保护,宣告了这一家子是侯府护着的,对现在火烧屁股的姜驷来讲,他是万万不敢再动心思。 只因姜萱龄派刺客一事早在去年腊月就有了严重的后果,四皇子一系借机发难,因那藩王正妃和唐国公府有远亲,把三皇子也拖下了水。 皇族上层的博弈不会那么简单,三皇子伤不到筋骨,但要平息这场无端出现的乱子,也是颇为费了一番精神,耗损了人力物力。这无辜受罪的火气,自然要在姜驷身上发出来。于是本就霉运连连的姜驷,这番更受了严重的打击,吏部那边暗暗传出的消息,似乎再贬他的公文已经在走了,只是早晚而已。 这种情况下,姜驷还怎么敢再节外生枝?也不得不说王氏是个挺果断的女人,竟在丧事中脱府,真不是一般妇人可做得出来的。 贺氏丧事办得并不隆重,姜驷的情况不好,姜驷对她更不好,所以整个过程几乎可以说是草草了事。出殡那日姜照出府去了一趟街上,等在丧仪队伍要路过的街口,远远看着一片白从远处缓缓靠近。 队伍很短,棺材也没有多贵重,只是寻常货色而已,以贺氏日常的讲究来说这棺材实在太不符合她的心意了。她的长子原本一直跟着姜驷在京中,此番赶回来奔丧,骑着马随在送灵队伍里,脸上并没什么悲戚之色。 姜照的车停在十字街口,隔着车窗目送队伍远去。她看到那不熟识的大堂兄往这边看了一眼,知道他肯定认得出侯府的马车,可从他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包括仇视c嫉恨等表情,反而还有忌惮,似乎很害怕似的。娘没了,爹贬官了,当儿子的却这副样子,真还不如姜萱龄,起码还有胆子派刺客。 行灵队伍远去了,姜照也就打道回府。 她并不是来吊唁什么,只是以平静的心态,想来看看前世的仇人最后的场面。 想当年,她死在废园里,姜芙龄母子可都活得好好的,这一世斗转星移,局面反过来了。 姜照已经懒得再对这种转变做什么感慨,日子流水一样得过,一切都是向前的,她很满足很踏实地朝前走着,已经不屑于把北宅一众当敌人了。他们不配。 “阿萝,慧信师傅说燕儿戾气太重,如果咱们舍得,她带着她在外面修行一段,可能效果比现在好得多。” 姜照回家的时候,见了祖母,听到祖母这样说。 慧信师傅就是请来府里讲经的女尼,红芍轩出事那晚她正好在姜燕那边,避过一劫。佛家人讲缘法,因此慧信师傅觉得她的避劫和姜燕脱不开关系,两人既然有缘,她就愿意多在姜燕身上费些心思。 “这是好事。”姜照觉得庶妹心思狭隘,而且有时偏于诡计,和她从小生活的环境c接触的人不无关系,若是能多出去走走见见世面,心境才能有改变的可能。 “你也觉得是好事吗?”老夫人说,“我也这么认为,只是有些舍不得。之前我亲自问过她了,燕儿自己也想出去生活一段日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7 回乡 “她想去,就让她去。” 对于庶妹想跟着女尼走的事,姜照这样建议。 她知道祖母所说的“舍不得”是真的舍不得。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好时还没什么,有一股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气势处理事情,可一旦旧病缠身总是虚弱,就难免比平时多思多虑,对子孙也更加依恋。便是姜燕从前再怎么不懂事,到底都是自家孩子,当长辈的哪有不心疼的,毕竟送去修行和送到外祖家可不一样。 老夫人叹口气:“燕儿不像你,她从小被她生母带歪了心思,纠正过来不知要多费力气,她自己也不知要吃多少亏。我有生之年要是能看着她变好,来日去那边见了你祖父也不至于太没脸。” “您老人家长命百岁呢,尽说这” “得了,谁能长命百岁,哄人罢了。我不用哄,我老婆子都明白。”老夫人摆摆手,做了决定,“罢了,就这么着吧,就让燕儿跟着慧信师傅去,咱们派人护着她住处的周全便是。” 于是没过几日,女尼慧信便带着姜燕走了。 姜燕走的时候特意给家中各位长辈磕头道别,老夫人和姜骅那里到罢了,她还主动去了程氏房中,真是破天荒头一遭,让府邸里许多人刮目相看。后来听一个伺候姜燕的小丫鬟说,这好像是慧信师傅的提议。 老夫人闭上眼睛,冲着慧信所在庵堂的方向念了一句佛,睁开眼后说:“到底是这位师傅有过人之处,不枉重金请了她一回。虽不是燕儿自己的主意,可能说服她去给你们太太道别就难能可贵了。” 不然以姜燕以往的性子,走时还不得撂下几句狠话。 姜照深以为然。女尼慧信她接触过几次,感觉是个与众不同的修行者,姜燕跟着她在山中过一段日子,应该比在府里受教更有效,下回再见时应该能有所改观吧。 就只不知这改观会有多大。 送走了姜燕没多久,大概半个多月的时候,北宅那边回来了一群女眷。当晚住在侯府不远处的北宅二太太王氏就跑来,聊家常聊到很晚才走,还在这边用了晚饭。姜照知道她的意思,又让蒋三郎调拨了十个护卫过去。 但这只是安王氏的心罢了,姜照一点也不认为北宅还敢对二房动什么手脚。姜驷是个睚眦必报的,但不是蠢的,现在这时候哪能自找麻烦。 北宅回来的那群女眷,都是姜驷在京城的小妾和庶出儿女,加上家仆统共有百多人,进城时引得路人好一阵议论。姜驷遭事连番被贬,已经从侍郎掉到了六品员外郎,说是近几年降职最快的官员也不为过,而且被外放出京了,他不想带着一堆家眷上任,留在京里又怕节外生枝,就把人全都送了回来。 侯府的下人私下里都说,这下北宅有的闹了。 本来贺氏没了之后,北宅里的几个姨娘就折腾得厉害,完全没有体统,现在又回来一群,还不知要弄成什么样子,只等着让全城人看笑话罢了。 当然这种事,侯府是不会理会的。 快到寒食节的时候,姜骅决定回乡祭祖。老夫人不顾身体虚弱,坚持要一同回去。于是寒食节前两天的时候,建平侯府一干人浩荡回乡。 乡里自然是盛情款待。 姜家虽然是望族,但到了这一辈,真正的高官却基本没有了,原本乐康北宅的姜驷是最炙手可热的,现在姜驷走下坡路,也就剩下了建平侯府。所以对于姜骅一家的回乡,宗族中人非常重视。 族老的女眷们陪着姜老夫人在屋里聊天,姜骅则是应酬宗族长辈和优秀的后辈。姜照陪着祖母和程氏坐了一会,就出去散心了。 这次回乡,姜照知道父亲和祖母的目的主要是笼络族人,她一个晚辈不必参与其中,可以趁机放松游玩。几位宗族里的女孩子陪着她,盛情难却,她便在几个姐妹的带领下游览乡间风光。 姜家宗族本来是一个村子,发展多年几可媲美小镇,富饶秀美,大半天走下来姜照兴致盎然,但游玩的同时也在思虑未来。省境动荡的那几年,姜照知道这里受过,而现在就她亲眼所见,显然镇子里的防御措施还不够。她盘算着回去就和父亲商量,帮着族里把防御做起来,若是有流民或乱军过境,起码能支撑上一些时候才成。 一边想一边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镇子边缘。 远远就看见乡间路上驶来几辆马车,还有跟车的仆役,似是富贵人家出行。 “咦,这是谁家?”同游的女孩子们都很诧异。 姜照还以为是宗族里的某家呢,见大家都不认识,才仔细往远处看。她目力好,那些马车距离还有一里左右的时候,就依稀分辨出了端倪。 似乎是北宅的车子。 待近了些,果然是北宅无疑。 姜照不走了,站定等着车辆靠近。因为她们一群人挡着路,那几辆车就在近前停了下来。宗族里一个女孩子打发下人去询问,未待派去的下人到跟前,那马车山先下来人了。 是两个戴着帷帽的女子为首,牵着三个孩童,一女两男。 姜照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帷帽女子。 “是乐康城北宅的人。”她和身边几个宗族姐妹交待,然后继续站在原地等对方行事,神情淡然。倒是宗族里的女孩子们诧异了,各个面色古怪。大家都知道北宅的事情,在侯府回乡的节骨眼上,北宅的人不请自来,到底是来干什么呢? 来的,又是谁呢? 在众人的探寻打量中,对面两个女子牵着孩童们走过来,连下人都没带。于是大家发现,其中一个女子是跛脚的,走路一歪一斜。 走近了,跛脚女子冲姜照站定。 姜照是客,被宗族女孩子们围在中间,来者先找她也不奇怪。只是那女子站在姜照跟前一动不动静默了好一会,在宗族女孩子忍不住询问之下,问了两遍才有所反应。 “四妹。”她说。 姜照微笑:“芙姐。” 隔着帷帽的轻纱,看不清对方表情,但在这一瞬间姜照敏锐地感觉出了气氛的压抑,是来自对方的压抑。 “难得你能认出我。”对方说,语气里包含的情绪十分复杂。 姜照懒得分辨那都是什么情绪,因为那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她此时突然想到前世,生前的最后一刻钟里,在冰冷腐朽的废园,姜芙龄和她打招呼的情景。那时候,姜芙龄亲热地称呼她“阿萝”,她也喊对方“芙姐”。 可现在姜芙龄不在叫她的乳名,只叫她“四妹”。 生死相隔,风水轮转,岂止是短短两个字的称呼变了。 周围的女孩子们听了两人的对话,有反应快的已经猜到了来者的身份,低低惊呼:“这是乐康城的三姑娘?”言语间充满难以置信。 大家的目光全都落在姜芙龄跛了的腿上,姜芙龄下意识把那条腿缩了缩,让长裙将鞋尖盖住。 有位年长的宗族女孩见姜照和姜芙龄打过招呼之后便不再说话,就站出来客气地询问:“不知三姑娘今日来有什么事?”看了看姜芙龄旁边的人,“这几位是?” 姜芙龄转过头,侧脸对着姜照,回答那女孩子的问话:“这是我家费姨娘,母亲过世了,她暂时受我父亲所托照顾家事。这是我的弟弟妹妹,刚从京里回来不久,这次来,我们是陪着弟弟祭祖的。” 祭祖是男丁的事,那两个男童虽然小,却也只能拿他们说事。 听了姜芙龄的话,大家知道三个孩子是姜驷在京中的庶子庶女了。 那位费姨娘上前和大家打过招呼,摘了帷帽,热情地寒暄。但姜芙龄一直带着帷帽,接下来没再开口。 虽然对她们的到来充满怀疑猜测,但来者是客,宗族的女孩子们还是把一行人迎了进去。族中人对姜芙龄等人的到来同样感到费解。 姜芙龄领着弟弟,在侯府众人歇脚的院子外头求见。 姜老夫人当着众位女眷,笑容淡淡地让她们进来。 那位费姨娘识趣地没有进门,等在外面。而姜芙龄带了三个弟妹进来,一进门就给老夫人跪下了。 “求叔祖母开恩,允许我弟弟跟着祭祖。”带着孩童们砰砰磕头。 那几个孩子显然事先被教过,一边磕头一边哀求地说大人们之间的事他们不懂,但他们是姜家子孙,希望能给先祖上香上坟。 姜照看到这阵仗,暗暗嗤了一声蠢。 姜老夫人的神色更加淡了几分,似笑非笑,朝着面色尴尬又古怪的众位族中女眷说,“幸亏我这些年根本没见过他们,不然这么一闹,人家还以为我这隔房的老婆子欺负了他们。” 座中有脾气耿直的四老太太,就是当日去乐康城训斥姜驷的那位,立刻皱了眉头:“这又是谁挑唆你们来的?一点大家风范都没有,尽学些小门小户的手段,竟还有脸去祭祖。老祖宗要是知道你们这个德行,都要从坟里爬出来拎柺棍子敲你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8 流民 四老太太不给面子,族中其他女眷无人敢越过她去说话,一时场面尴尬。 但姜芙龄只管带着弟弟妹妹们磕头,嘴里说的都是求情的话,大体意思就是家里父母的所做所为和孩子们无关,请各位族中长辈看在同族的份上不要与小孩子为难。 姜老夫人起身离席,沉着脸说乏了,带上程氏姜照离开厅堂,自回去歇息。她一个老封君,只有她挑别人的理,哪有人家挑她的,自不必顾忌什么,况且南北宅彼此早已宣称互不来往,对方来者不善,她离场无可厚非。 族中女眷们不敢劝也不敢留,四老太太冷哼几声,也拂袖而去,还带走了几位血缘关系近的人。而厅堂里,姜芙龄还在继续不停地带着孩子们磕头,不一会几个人的额头就都青肿了,姜老夫人和四老太太走了,她就朝在座的辈分最高的人磕头,让几位老太太特别为难。 最后,是其中一位女眷有眼色,叫人将她们强行扶了起来送去落脚,给几个长辈解了围。 待姐弟几个被“扶”走,堂上诸人也都先后散了,回去后私下都在议论今日姜芙龄的到来,自然是不喜的人多。 而另一边,程氏小心翼翼伺候婆母歇息,老夫人在人后反而改了神色,如常说道:“你怕什么?我并没生气,不过做个样子给人看,让人知道南北两宅不可能和好罢了。北宅的人爱如何便如何,咱们祭咱们的祖,不管她们。” 程氏这才恍然,老夫人是在表明立场,划清界限。待看到姜照也一脸轻松,才彻底放心。 于是祭祖的行程依旧继续,并没有因为姜芙龄等人的到来受到影响。祖孙几个都明白,北宅用上了这么笨的示弱方式,其实已经是走投无路,只求族中不要没事找事,给他们雪上加霜罢了。做个祭祖仪式,表明他们不会背弃家族,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只是,不知这是姜驷的主意,还是北宅女人们自己鼓捣出来的主意。 姜照觉得,就算是姜驷授意,其中姜芙龄肯定是出力最多的。姜芙龄惯会给自己找路,以前是贺氏压着,现在贺氏没了,她坏了名声还能在一群姨娘中找到靠山,担起领弟弟祭祖的差事,其本事不可小觑。 但姜照并不在意。因为姜芙龄现在的处境,就算是再有本事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女孩都是依附家门的,北宅家门惨淡,她现在完全没有能力和南宅抗衡,自顾尚且不暇呢。所以当初北宅女眷们从京里回来,其中有姜芙龄,姜照却连打听都没打听,就是已经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和彼此不在同一重量级的对手过招,那是浪费自家精神。 到了寒食节这天,姜骅带着儿子们站在祠堂里,和族中其他男丁共同祭祖。而老夫人作为品级最高的女眷,则带领族中女眷们在外行礼。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半日,照顾老夫人的身体,姜照早早扶着祖母在仪式半途回去了。 因为老夫人不置可否,姜芙龄和弟弟们也参加了祭祖。姜芙龄一样在祠堂外行礼的队伍中,仪式上是戴不得帷帽的,于是姜照现在才看清她的样子。 不得不说,姜芙龄的样貌让姜照微微吃了一惊。 简直可以用形销骨立来形容。 在之前接到的消息里,姜芙龄京中日子过得不好,名声坏了,腿上的摔伤又没有好好将养以至于落下残疾,但姜照也没想到她会憔悴到这种程度,简直看不到什么肉,只是一层皮包着骨头,看上去颇为吓人。 饶是姜照心境平稳,见到她的样子也不由愣了一瞬。 而迎上姜照目光的姜芙龄,却很快垂下了眼睛。 她一直善于隐藏情绪,所以姜照从她漠然的脸上看不到什么。不过姜照对她的情绪也不感兴趣,扶着祖母很快离开了。 事到如今,前尘的恩怨基本已经尘埃落定,姜照没兴趣对北宅继续施压了,有那个精神,不如好好过日子。而祖母和父亲不阻挠北宅的庶子祭祖,怀的也是同样的态度。身为同族,赶尽杀绝是不可能的,否则得不偿失,会给自己招来不好的名声,对他们,只需无视。 一年后。 又是春暖花开之时,天刚蒙蒙亮,姜照已经在后院练武完毕,一身大汗回房沐浴了。同样陪着她练武的小妮和夷则也去收拾自己,房里是七巧在摆饭。 早饭很丰盛,因为姜照早晨活动量大,所以并不用清粥小菜,而是有鱼有肉,分量十足。洗完澡一身清爽地坐在餐桌边,姜照细嚼慢咽地吃饭。丫鬟婆子们自在厢房里用饭,这是姜照不用人伺候不摆排场的缘故,没外人的时候,她和丫鬟们能省事就省事,怎么方便怎么来。 像平日一样的温馨时光。 可是这天的饭才吃到一半,耳力不错的姜照就听到有人脚步匆匆地进门,不一会杜嬷嬷从厢房脸色凝重地上来,人还没站定就禀告说:“姑娘,外头祝寿送信来,有乱民过境,离城还有二十里了!” 姜照手中筷子一顿,刷地一下子站起来。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她明明记得前世乱民围攻乐康城是在半年之后! 杜嬷嬷继续语速飞快地补充着:“祝寿传进来的消息是说,乱民总共至少有上万人,漫山遍野,目测三分之一是青壮年,而且手里都有刀斧棍棒之类的武器,显然不是普通流民。他的手下没敢深入探查,只站在高地看了看就匆忙赶回来报信了。” 姜照在初始的震惊过后,很快稳住,问:“那人站在高地看到的是乱民的全部,还是只看了他能看见的?” “就他看见的,至少上万人。” “不是饿得发慌的虚弱流民吗?” “远看都是瘦骨嶙峋c衣衫破烂的,但行进速度不慢,比不上正常人的赶路速度,可要是走到城下,估摸着顶多两个时辰也到了。” “顶多两个时辰?” 杜嬷嬷顿了一下,“不出意外,按照现在的行进速度,一个时辰就能到。” “为什么事先没人发现?不是周边村镇都有组织乡勇么?” “不知道。祝寿那个手下发现乱民的时候,乱民已经距离他在的村子不远了,他进城报信时村里人正急忙往山上逃,不敢和乱民硬碰。” “还有没有其他消息?” “暂时没有。” 姜照皱起眉头。 这乱民来的太突然,前世这个时候,可没有这样的事! 可现在却来不及细想缘故了,经历过乱世的姜照非常清楚,一旦让乱民入城,局面就无法控制了。 “马上知会蒋师傅,按之前商量过的章程行事。”她下令。 为了应付未来会发生的变局,她曾经不止一次和蒋三郎提过怎么应对,还布置过细致的行事方法。蒋三郎虽然不大相信乐康城会遭灾,但身为教头,自然是以主家的意思为主,所以也认真按照姜照的吩咐训练手下,而这些训练,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姜照匆忙把剩下的早饭吃完,换了利索的短打扮扎束停当,把院子里的人都召集到跟前。杜嬷嬷进来回禀时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此时正等着姜照示下。 姜照道:“夷则和小妮跟在我身边,其他人都去老夫人跟前听候使唤。银票首饰之类的可以随身携带的东西尽量带上,但不要影响到行走活动。把早饭吃完,吃饱饱的,然后立刻行事。” 夷则问:“带银票首饰?是有破城的危险吗?” “城不会破,只是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方便随时转移。不许慌乱,要安抚府里其他人,知道么?” 姜照脸色严肃,丫鬟婆子们纷纷应是。姜照并没有过分叮嘱,现在跟着她的人都是用惯了的,知道她的风格,行事有分寸。 她带着小妮和夷则去了上房,到老夫人跟前说明原委,很快又去了父亲那边。 临走时老夫人镇定地告诉她:“阿萝,你和你爹商量着尽管行事,家里有我在,不会乱。” 姜照望着祖母瘦瘦的布满皱纹的脸,重重点头。 她当然相信祖母的能力。 只是老人家经过一年的调养也没有好转,三天两头生病,到现在已经快到了油尽灯枯的程度,精神还过得去,可身体已经虚弱到支撑不住多久了。也不知这一次的事,会不会是加速老人家离去的推力。 许多名医都隐晦地提醒,老夫人可能最多只有半年的寿命剩下。姜照记得前世乱民围攻乐康城是在半年之后的,还以为老人家能躲过这场灾难,平安终老,可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去外院的时候遇到匆匆赶来的程氏,她是听说姜照院子的人都往老夫人那边走,出来查看究竟的。 姜照匆匆把原委交待,程氏立刻脸色苍白,“怎么会?周围村镇有乡勇,大望山那边还有驻军,怎么会让流民跑到城外二十里!阿萝,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姜照没时间和她解释,祝寿她用了一年多,是绝对不会把假消息传进来的。 “太太,祖母身体不好,府里的安顿请你多多担待,我和父亲暂时顾不上家里。”说完,不等程氏反应过来就匆匆走了。 程氏理家还不错,只是应变慢了一些,好在有祖母在。 见到父亲的时候,姜照发现父亲已经知道变故了,正在和大管家交待家宅的防御,看样子是交代完就要出去。父亲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姜照并不意外。 “爹,这次乱民来者不善,一路上都没有乡勇示警,大望山驻军到现在也没动静,乐康城里兵防不够,看来您要出面和官府合力组织抗敌了。” 姜骅脸色凝重:“爹知道,这就去府衙,半个时辰之内必须要关闭城门做好布防,否则恐怕要有祸事。阿萝,家里就交给你了。” 一年多来姜照的行事,早让父亲将她当作了长子一样对待,所以才在这种关键时候把家宅交给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爹,我也要出去的,家里有祖母。” 姜骅皱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女儿行事向来很有分寸,所以姜骅很意外这个时候女儿还要出去。乱民过境,不管结果如何,城中都不会太平安稳的,若城破了那自不必说,若不破,街面上也会有趁机作奸犯科的,甚至比外头来的乱民更危险,这个时候若是女孩子在外面,那简直是自找麻烦。 姜骅觉得是女儿年纪小,闺阁中不知外面的局面。 “爹,我不能不去。不然这么久以来家里训练出的护卫,您以为我是要用他们做什么呢?还有外面我的人手,您一直知情却也没拦阻的那批人,我并不是只用他们查找街面消息的。” 姜骅吃了一惊:“你早知今日之事?” 连他密切关注局势,都是临近才知道乱民突然过境的。 姜照打消父亲疑虑:“爹爹,我早知道天下要乱,乐康想必不能幸免,所以未雨绸缪做这些事,届时能有效最好,无效也不妨碍什么。只是没想到乱得这样快,筹备的人手很快就用到了。” 姜骅问:“即便如此,你安坐家中指挥他们做事便是,出去又能如何?”他自然是万般不肯让女儿出去,以女儿安全为要。 姜照道:“我在外面的人手,您知道的可能只有几十个,可他们底下还有人,都是能用得上的。乐康城不能破,更不能乱,官家的兵卒不够,他们就是维持治安的主力。我若不出去,恐怕他们判断不出形势,不知该往哪方面使力。爹您放心,我会带好护卫的,也不会轻易接近外人。” 姜骅拒绝:“就算是蒋师傅亲自陪着你,也不成。” 他自然知道女儿说得有道理,若换成下属,他早就欣然应允让其办事去了。可女儿是女儿,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再者,城中防乱不是侯府一家的事,还有官府在前,他怎么也不会让女儿出这个头。 进内和老夫人交待几句,姜骅便匆匆去府衙议事了。 姜照知道父亲恐怕不让自己出门,所以未多争辩,送了父亲出门,回来就和蒋三郎把人手都用上。一部分护卫用来保护家宅,另一部分派出去做事。城门还没关上,护卫中有家在附近的,姜照允许他们把家人接到城里还避难,免得被乱民波及。 这一举措得到了那些护卫的极大感激,尽管匆忙赶时间,但临走时都给姜照磕了个头。 安排完护卫们,姜照正要出去见祝寿一干人,住在附近的王氏带着家小匆匆赶到了。这是姜照开始就派人给她们送了信,告诉她们留在自家或者来侯府都可以,没想到王氏这么快就来了。 姜照看王氏身后的下人都大包小包的,就把她们交给程氏去安顿。 王氏进了门一脸惊魂未定:“好好的怎么就有乱民呢!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我家老爷还在外头收账呢,现在也不知到了哪里,会不会遇上危险” 姜照告诉她乱民来的方向,“您放心,二伯父所在的地方和他们远着呢,父亲刚刚还派人出去找他,若是乐康城安全就把他们接回来,情况不好呢就让他们在外等着,不会有事的。” “难为你们想得周到,我也想派人去来着,无奈能出门又熟悉路的人手都跟着去收账了,一时找不到人,急死我了!” 等程氏接了王氏进去,见了老夫人坐在一起说话,姜照才辞别祖母出门。 老夫人郑重又郑重地问:“阿萝,你真要出去吗?” “是。” 姜照没有多解释。她打定主意,如果家里不同意她出去,她就自己想办法出去。 没想到老夫人沉思片刻,竟然点了头,“多带人手,每隔一刻派人回来跟我报位置。” 姜照意外之余忙和祖母道谢。 老夫人道:“不用谢我,你是去做好事的,是我该谢你。若不是身体不成,我未必不会出去。千万记住安全第一,千万。” 来回一耽搁,等姜照带着人去到外头见着祝寿的时候,祝寿已经急得不行了。 “东家这可怎么办,方才我又派了人去探,发现乱民来势汹汹,手里棍棒齐全,还有刀枪呢,要不是那几个兄弟见机快,险些被留在那里。东家,这可不是普通乱民,恐怕大有来头,可恨大望山那边的驻军竟然没动静,城里官兵人手可不够啊!” “你急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把你探到的情形详细与我说。” 见面的地方是在一家茶馆,姜照进雅间坐下来,神色安然。她镇定的态度倒是让祝寿心安不少,定了定神,忙垂手把底下人看到的情况仔细说明。 姜照就知道乱民来者不善。若是普通过境的流民,怎可能无声无息就欺到了近前,事前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呢。 但凡流民行动,在哪里受灾生成的流民,路过过哪里,在哪壮大的,大家都会知道,对他们的动向也有大致判断。灾民不过是在原籍活不下去了,出来讨个活路而已,自然是哪里有吃的往哪里去。 可乐康又不是粮仓重地,城防也还可以,无缘无故的乱民跑过来干什么?必是有人在后操作了。 当初前世的时候,也是有这样蹊跷的流民过境,把乐康城害得不轻,建平侯府的府邸也是在那次被摧毁的,可谓是家破人亡。只是这一次,时间提前了许多,来者是和前世一样,还是另一股流民呢? 姜照不知道。她只知道城不能破。 “东家,大望山的驻军什么时候来您知道吗?” 祝寿在衙门里有熟人,早就递了消息告诉官府有乱民袭境了,也知道府衙早就派人去请驻军,大望山离此不远,那边却连个军探都没派来,实在让人感到奇怪,也非常不安。 姜照摇头:“不知道。” 如果和前世那回一样,恐怕大望山的驻军要到事后两天才会来了。 因为那时候,有贵人从附近路过,驻军主力被调去护送贵人了,军营里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自然拖着不想来送死。这些弱兵以护卫本营和地方治安为借口,在远离乐康的地方佯装打击小股流匪,两日后才过来,而那时候,乐康城早就一片狼藉了。等到驻军主力把贵人护送出境,再折返回来救援乐康的时候,尘埃已定,为时已晚。 过了许久之后,直到姜照在川南日久,接触了一些隐秘,才知道那次的贵人路过根本就不是巧合。 攻城的流民是棋子,乐康城是棋子,驻军是棋子,期间错综复杂不需多说,总之,是朝堂上的派系争斗罢了。在上位之人眼中,人命如草芥,什么都是可以牺牲的。 姜照的消息有限,能提前得知流民来袭已经不错,更多的却是不能知晓了。比如这时候是否还有贵人恰巧路过,她不知道,也不能猜不能赌,只能按最坏的打算准备。 “召集你底下的人,把乐康城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都管控起来,街面上若有人敢趁机作乱,狠狠揍,揍得他不能动弹为止。”姜照吩咐祝寿。 并且叮嘱,“不要怕打死人,打死了,侯府给你撑着。” 敢下这个保证,并不是侯府跋扈,也不是侯府权势多大,而是姜照有把握善后——在守城关键时刻还要作奸犯科的人,世所难容,家里祖辈父辈的好名声足可以是强有力的武器,把这些人钉在耻辱柱上。 祝寿自从跟了姜照做事,一直知道身份,不敢恣意张狂,这也是姜照肯一直用他的缘故。所以此时听了姜照允他打死人的话,也是一振,更知道事情轻重,答应道:“小的定全心全力为东家做事。只是” “只是什么?” “小的人手满打满算才百十号,管控全城恐怕困难,若是两三条街,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你手下百十号,你手下的手下呢?平日和你来往的那些人呢?” “东家,那些人” 姜照面色一肃:“不管好用的还是不好用的,和你真心交好火势虚与委蛇的,这个时候都一一通知他们,让他们出头做事。谁迟疑,专门派人盯紧他,谁推脱,事后再算账,若是有人敢和你对着干,趁乱捞油水——” 祝寿屏息凝神听着。 只听姜照笑了两声,道:“你就把他的名字告诉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9 城门 蒋三郎把府里护卫安顿好之后,很快就追上了姜照,跟在她身边贴身护卫。 姜照出来没有坐车,为了方便骑了马,且穿的是男装,不认识的人见了只知道是富家公子,并不会把一个前呼后拥的骑马少年当作小姐。姜照带着人先把侯府周围几条街面巡查了一遍。 这里还比较安稳,大多人还不知道流民要袭城的事情,街上像往常一样。虽然因为大势的原因街井萧条,但看上去并无异状。 姜照就往远处巡。 过了没多久,府衙方向开始有锣声传来,当当当不绝于耳。 迎着声音过去,很快看到了满街奔跑的衙役,两人一组分成许多组,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把手里的铜锣敲得震天响。 “城门立时关闭,立时关闭!街上人等各自归家,城外人不得出城,寻找最近商铺落脚,一刻钟后肃街,一刻钟后肃街!” 衙役们跑着喊着,把肃街的消息很快传到城中。 街面上,不明所以的人们开始慌乱,有跟着衙役跑的,有大声询问发生什么事的,有骂的,有站在原地发愣的,反而听话回家的人非常少。有孩子被锣声吓得哭起来,使得场面更加混乱。发生这样突然的事情,大家不明真相当然很纳闷。 在此之前并没有流民往乐康来的消息,谁会想到这上头去呢? 姜照骑在马上看着满街喧闹,不由皱了皱眉头。 府衙的行动不能说滞后,但实在不妥当。这时候要做的本来就是稳定民心,衙役们这么一吆喝,本来不乱也乱了。 看来父亲去府衙并没有得到主控权,若是父亲来做,事情一定不会是这样的。 姜照已经料到了这种情况。那府衙的主官并非能吏,捞钱就很行,扯皮也够力,一到正事上就懈掉了,能这么快派出衙役来静街已经很难得,不能对他再有更多期待。而父亲身无官位,凭着余荫和名望进得府衙去,很难成为主事人,便是有千般法子,都要先克服衙门里头的阻力。况且城中还有其他门第,大家各自都有私心,乱民尚未入城,这时候是很难把他们团结在一起做事的。 所以姜照才要出来,能做一点,是一点。 大约过了一刻钟,城里三面城门都关闭了。 只剩了流民所来方向的南城门。 听得祝寿派来传消息的人说南门还没关上,姜照觉得很奇怪,流民从南面来,首先要关的就是那边城门,怎么反而成了最后关闭的? “万胜银楼的车队要进城,说通守城的等了一会才关门。可等他们的车到了,却是太大了,装得货太多,横在门口一时挪不动,就耽搁了时候。” 姜照皱眉,“现在还横着?” “小的过来时还堵着呢,这时候不知挪没挪开。” 姜照正听在城内巡逻的人汇报,说西边有几个刺头在街上胡闹,和祝寿的人僵持着,这边又听得城门还没关,当下冷哼了一声,“带路,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货如此紧要,让他们连全城人的安危都不顾了。” 往城门走的时候,又听到查看流民动向的人来汇报,说流民很快就要到了,离城不过几里。 姜照再顾不得什么,让人当先开路,自己策马在街上跑起来,惹得正混乱的街面又一片骂声。姜照对祝寿派来报消息的人冷了脸:“告诉你们老大,我养着他就为今日,连这点差事都办不好,和几个刺头都能僵持,不如让那几个刺头来给我办事,换他享福歇着去。” 唬的小喽啰连忙磕头。 姜照也不管他,一边跑马一边喊道:“让他使出些手段来,一刻钟后街上要还是这么乱,我亲自去教他!” 很快跑到了南城门。 老远就看到城门大开,一辆四匹马拉的大车正卡在门楼里,车上两人多高的粗麻袋不知装了什么,守城的兵卒正和几个伙计模样的人往门里赶车,奈何麻袋卡着,车子怎么也进不来。 姜照策马带人上前,很快驱散看热闹的人群。 这些百姓还不知事态严重,听到官府静街也不慌张,还乐呵呵在这里看马车被卡。被驱散了,有的调头回家,有的还站在远处卡。 姜照径直停在马车旁边。 一边蒋三郎上前质问:“官府一刻前就下令闭门,怎地还不关?” 守城的兵卒见多识广,看见姜照一行人穿戴不凡,不敢硬碰,就说:“这车卡住了,一时关不上。” “卸货。”姜照道。 只要把车上麻袋卸下来,单独一驾马车是可以轻松通过的。 守城兵卒不言声,赶车的伙计们不干了,为首一个身穿长衫的人上前来问:“你们是什么人跑来管闲事?我家的货岂能说卸就卸!” 姜照一鞭子抽了过去,将那人抽了一个跟头。 粗砾马鞭立刻在其身上脸上留下血痕。 “耽误了闭门时间,流民若是冲进来作乱,别说你家的货,就是你家的人都要死。给我卸!” 也不等对方伙计动手,姜照直接吩咐身边护卫们强行卸货。她出来带的人多,个个如狼似虎冲上去,对方哪敢硬碰。而守城的兵卒乐得有人来解围,两边谁都不能得罪,干脆置身事外。可以说,直到现在,就算这些兵卒也并不明白事情的严重。 “你们c你们竟敢” 那个长衫被抽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捂着伤口颤抖着出声,只是后半句又被蒋三郎一脚踹了回去。 眨眼间车上麻袋已经被拆下来,姜照犹嫌速度太慢,从马上解了两柄开锋的钢刀扔过去,吩咐护卫直接砍绳索砍麻袋,越快越好。乐康南门外并不是一马平川,有几片林子和矮山挡着视线,恐怕流民已经欺近也说不定,这时候哪能耽搁。 要不是那车已经卡在了门楼里,姜照根本就不会让它进来,直接关在外面才稳妥。 那长衫吩咐伙计回去禀报东家了,姜照才不理会,只催促手下赶紧动作,好早点关门。 城头望楼上,突然有人抖着嗓子喊:“有有敌袭!有人要闯城,快关门!快关门啊!” 底下人都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唯有姜照等人早知情况,闻声越发加快速度。可恨那车上麻袋装得又大又沉,非常难卸,要不是护卫们整日操练练出一身好力气,根本不可能搬得动。 守城兵卒们事先得了府衙通知并不重视,以为只是普通的小股流民而已,吓唬吓唬也就跑了,这时候听到望楼上的喊声,还有人破口大骂那人胆小。可等到领头的校尉登上去看了一眼,这才知道事态严重。 校尉下城头时脸都白了,当先给了方才帮忙拉车的兵卒几个耳光,怨他们不把车拦在门外,耽误关门时机。 兵卒们很委屈。万胜银楼是城里大户,平日谁敢轻易得罪他家啊,眼看要关城门却不让他家的货进,事后大家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姜照冷冷道:“大人别忙罚人,抓紧关门要紧。城头上也要安排弓箭手,以防万一。” 校尉已经从护卫们口中知道这是建平侯府的人了,听了姜照的话虽然羞恼,但也不敢争辩,忙催促底下士兵干活。 姜照骑在马上比别人看得高,越过银楼马车的麻袋,远远看到城外有大群人快速靠近着,看样子很快就要到城下了,想来就是探子所报的流民。要是马车还不移开,流民们能轻而易举从马车上爬过来,轻松进城。 “不用卸了,直接推到车那边去!”姜照吩咐。 车子卡住的位置正在门中间,把货推到另一边,也就是门外,然后车子拉进来,门也就关上了。至于推到门外的货会不会被流民抢走,那根本不在此时应该考虑的范围内。 侯府护卫们当然听话。 而守城兵卒们因为知道了严重性,也手忙脚乱上来帮忙,顾不得什么银楼大户了。恰好此时又有衙役来催促关门,也顺便上来搭手。 两袋最大最重的货物被大家齐心合力推到了门外。马车终于不卡了,有了松动,可以驱马拉车。银楼的伙计们却为丢了货物着急,不肯驱马,蒋三郎直接上去赶车。 银楼的掌柜匆匆赶到。 “什么人敢抢我家的货,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掌柜气急败坏,挺着肚子汗津津上前阻拦,站在马车跟前不让车走,一面又数落那些衙役和兵卒,说什么东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之类。 姜照策马在旁边给搬货的护卫让路,并不在跟前,不然早就一鞭子抽过去了,此时只吩咐蒋三郎,“赶车,从他身上踩过去。” 蒋三郎跟着姜照久了,已经不似初时,非常言听计从,当下就挥鞭策马,要赶车往那掌柜身上撞。 “谁敢!谁敢!”掌柜的跳脚,“我看看谁敢青天白日的杀人越货!” 姜照扬声冷笑:“敌袭之时故意拖延关城门时机,帮助敌人入城,显见是利通外合有谋反之心,我建平侯府为民除害,理所当然。蒋师傅赶车!你们把这些反贼全都绑了,等事后一个个押解进京问罪去!” 侯府护卫们发一声喊,虎狼一样把银楼伙计们全都捆了。这次出来姜照特意带了许多绳子,就是为了阻止城中奸人作乱的。她可不知道这万胜银楼什么名堂,总之是耽误了关门,一个谋反的大帽子扣上去,别说一个掌柜,就是绑了府衙主官都有情可原。情势危急,这么多双眼睛都是看着的,不怕事后摆不平。 雷厉风行之下,很快马车就从城门处出来了。 而城外的流民声势浩大,不用上望楼也能看清了。城里看热闹的百姓早就一哄而散,各自回家避难去。只是因为耽搁了时候,眼看着流民要欺到跟前,城门却还没关严。乐康是个老城,前朝留下的老城门非常厚重,但是开关都很困难,需要几个人一同发力拽动机关才可以。此时,这边城门咯吱咯吱慢悠悠地关,另一边却有青壮流民叫嚷着冲上来了,几个关门的人满头大汗,深切体会到这老城门如此不方便。 校尉领人上城头御敌去了,底下也分了许多人候着,若是真被流民冲了进来,唯有近身搏杀了。 姜照下了马,带领护卫们一同守在城门边。日日操练的侯府护卫可比兵卒们强壮多了,无端让守城士兵觉得安心。他们都是守城的,平日里顶多站岗而已,哪里经历过什么厮杀,连操练都很松懈,此时反而把侯府的人当成了主力,生怕他们离开。 姜照持着利剑站在人群中,透过人群的缝隙了望城外流民。门在缓缓地关,流民在飞快地跑,可她的心情非常平稳,一点也不害怕。 前世比这危险的情况她经历得多了,不过是厮杀而已,怕什么呢。 蒋三郎站在前头挡着她,不让她直面危险,望着蒋三郎虎背熊腰的背影,姜照想到前世的情景。那时候蒋三郎血染城头,致死都在和人缠斗,就是在那时候她认识的他,只可惜很快他就死了,而她也没完成他临终的托付,没找到他女儿。 前世许多事那样被动,身不由己,这一世有所改观,可这次,又是仓促行事。姜照很不喜欢这种被推动的感觉,她眯了眯眼睛,冷冷看着城外流民靠近。 一瞬间她突然很想杀人。 用血腥挑战命运里的被动。 只可惜她的愿望没实现,就在流民快要冲进来的时候,城头上放了乱箭,虽然不准,也稍稍阻止了流民的步伐,而那片刻的迟缓之间,厚重的城门终于关上了。 城下兵卒们一阵欢呼。 姜照望着紧闭的城门默了片刻,握剑的手紧了紧,这才转头去看万胜银楼那些人。 十几个人被绑得粽子似的扔在墙根角落里,见姜照持剑上前,都吓了一跳。 姜照点了两个护卫,又叫人请了一个衙役过来,说:“这些人阻止城门关闭,恐怕和攻城的反贼有干系,我们不敢擅专,还是带到衙门里去好好审一审才是。若是凑巧自然万幸,问他们延误时机之罪也就罢了,可若是他们和流民真有什么瓜葛——恐怕,这事要上达天听。” 姜照自小在城里长大,对城中大户熟悉得很,自然知道万胜银楼背后有靠山,是省城的官员。她惹了他们,自然要把谋反的大帽子扣实,免得给自家找麻烦。至于对方怎么料理后续那是对方的事了,谋反不谋反的,让他们和府衙扯皮去便是。 那衙役见姜照说得严重,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唯唯诺诺应了,就招呼几个兄弟押解银楼掌柜和伙计们去府衙,姜照让两个护卫跟着他们,有事回来禀报就是,这件事就算了了。 她登上城楼去了望。 这是不合规矩的,但因为她们一行方才帮助关闭了城门,守城的校尉就让她破例上去了。 姜照站在城楼上放眼看去,只见城下全是流民,密密压压铺满官道,一直铺到远处的林子和矮山,连山上都站满了人。至于林子转弯过去还有多少人,就不是城楼上肉眼能见的了。 这绝对不只万人。 就姜照看见的估计,都有两三万了。 被乱箭和城门阻挡之后,这些人全都退到了城墙一箭之外的地方站着,闹哄哄的,在城头可以听见他们说话的嗡嗡声,但听不清在说什么。 能确定的是他们绝对不是普通流民。 真正逃荒汇聚起来的流民都是衣衫褴褛,面有菜色,虚弱不堪的,走路说话都费力,哪是现在这样挥着武器精神抖擞的样子?乐康城中只有几百守军,分到四个城头根本不够用,加上衙役官差也没多少人,要想对付这几万的流民,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城墙和城门了。 这边守城的校尉已经紧急给各方送了信。姜照在城上站了一会,并没有看到流民有新的举措,只是闹哄哄站在远处而已。 校尉脸色一直很苍白,而姜照一直冷静,这校尉不由自主就把姜照当成了主心骨,开口问道:“他们进不来,就会调头去别处了吧?我听说,流民过境都是抢吃的喝的,附近还有几个村镇” 言下之意,乐康城抢不到,去抢村镇更方便。牺牲几个村镇,乐康城危机也就解开了。 姜照对此言论感到很无奈。 守城的官兵都这么愚蠢,难怪前世城池要破。 “你看他们的样子,哪里像缺吃缺喝的饥民了?”姜照冷冷回答。 校尉脸色更难看了,“难道” 底下有小卒忍不住问:“大望山的驻军什么时候来?” 又有人担心地说:“大望山才万余驻军,听说还有不少吃空饷的空名头,实际才几千人,可外头这么多流民,他们来了能管用吗?” “那里有骑兵的,过来一冲流民就散了!” 士卒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姜照转身走下城头。 外面的流民应该不只堵门这样简单。她还记得前世时,流民使用了大木撞门,又有火攻,当时她并未亲眼所见太多,但也领略到足够的危险了。如果事情真得坏到无法救药,大望山驻军不来,光靠这城中几百官兵,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要做的事,太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0 银楼 “东家,我们老大把方才那里肃清了,正带着人从西往东一条街一条街的巡查,特地让小的来禀报一声,请您放心,他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栽培,否则以死谢罪!” 有祝寿底下的喽啰满头大汗跑来,跪在姜照跟前小心翼翼汇报。 所说的方才那里,就是有刺头在街上捣乱又和祝寿僵持的地方了。 姜照淡淡看一眼那喽啰,说:“站起来,回去告诉你家老大,他要是办不好我的吩咐,辜负的不是我,是他全家上下老老小小,还有全城人的安危性命。” 喽啰听见老老小小的话,不由抖了一下。 姜照知道他错会了意,非常时刻,只得耐着性子多加一句:“城里要是镇压不住,一旦乱起来,导致城门失守让流民进城,他不用以死谢罪,也不用我罚他杀他,流民就能吃了他,抢光他家宅,烧烂他房子。还有你,还有我,谁都别想幸免。” 喽啰一凛,忙答应着:“东家放心,我们上下兄弟都知道担子重,拼死也会做好您交待的事!” “别只顾得拼死,多动动脑子。” 姜照挥手让他离开,自己带人往其他几处城门去。南门这边一时半会冲不开,她只留了几人望风报信。 这个时候,流民攻城的消息已经传到各处了,一传十十传百,百姓们大多都知道了静街的真正缘故,有家的全都往家里赶,家在城外的一看出不去,也都在想办法就近藏身,大多都躲在街面的商铺里,偶尔有几个胆大的就站在街上看动向。 姜照从街上策马而过,街上已经不复混乱,有的街几近空旷,有的街上人们行色匆匆,不再滞留原地。间或会听见有人议论责骂官府,怪官府静街时不说明原因,白白耽误大家回家的时间。 果然不出姜照所料,有奸猾之徒企图浑水摸鱼,大多是趁乱偷东西的,还有抢东西的,或是在女人身上揩油,众人忙着赶路,对受害叫嚷的人置之不理。姜照也没空管这些小事,只派人督促祝寿再勤力一些。 她到了府衙,报说是侯府的公子,差官很快把她引了进去。 知府却不在大堂,而是在内堂和人议事,在场的有姜骅,还有城中其他闻讯赶来的大户,以及府衙各处管事的官吏。姜照没进门就听见里头好几个人在高声讲话,听起来都很激动。 她跨进门去,正听见一个中年男人在高谈阔论:“只要城门一关,那些乌合之众进不来,过不了半日就会离开,实在是无需担心太多。倒是府台大人让差人出去静街,您本意不错,可底下办事的人太慌张,引得百姓喧闹恐惧,还有趁机作奸犯科的,致使城中大乱,恐怕事后不好善后啊。以学生所见,此时还是要以隐瞒安抚为主,稳定民心。” 姜照瞟了这人一眼,身后一个祝寿派来的地头蛇立刻低声说:“这是北城料水胡同的王举人,赋闲在家,在官学兼任先生,平日时常给知府大老爷出出主意,大老爷很信任他。” 半吊子清客幕僚。 姜照懒得理他,直接走到父亲身边去,轻声告知南门的危机。 姜骅看见女儿进门暗暗叹了口气,就知道女儿性子拗,很难听他的话。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撵女儿回去,和旁人解释说这是家中侄子。 他其实在这里早已坐得不耐烦了,听一群人讲空话实在烦恼,何况还有几户只关心自家私利,净出些损人利己的馊主意。他若不坐在这里镇着,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耽误守城可就惨了。最初静街的主意本是他提的,不光静街,还有一系列安抚民众的举措,可被一群人掺合着,知府最终只派人出去满大街乱吆喝。事态紧急,他又没空和众人解释轻重,只得先任由知府办事。 他再有声望地位,认真说起来不过是白身一个,靠威慑做事实在阻力重重。对着一群糊涂人,还有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自私之人,若真正摆起款来强迫人家做事也不是不可,只是他本身对外头情势也是知之甚少,不敢独断专行,否则,万一一步行错闹出祸来,自家受罪是小事,耽误全城可是大事。唯今之计,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一面稳定民心,一面等驻军救援罢了。 听了女儿诉说南城关门之危机,姜骅心里头沉重了几分。流民来势汹汹,可城中连关个门都要这么波折,还不知后头会如何发展。就算大望山驻军赶来,几千人对上几万人也不可能片刻得胜,而且这其中若是出了岔子 “刘大人,四门需要加派人手把守,城中需要差人巡街维持治安,还请大人早做决定,早早派人出去。”盖过几个争执的人,姜骅高声提议。 刘知府摸摸胡子,灰着脸叹口气,“唉!姜大人,您是不知道,底下能派的人全都派出去了,再派,就只能本官亲自上阵。事情发生太突然,府衙里人手不足,要是早知唉,把附近村镇的乡勇组织起来进城帮忙也好。” 这是废话。若是早知道,还要你府衙做什么,平头百姓都知道关门闭户躲着了。 “事已至此,外面乡勇团练是进不来了,唯有咱们城里人自己想办法。”姜骅提议,“差人若是不够,用他们底下的青衣也好,先让街面干净民心稳定为上,刘大人觉得呢?” 青衣就是衙役巡捕们底下养的白丁打手,平日帮差官做事,不拿饷银,不被朝廷承认,但底下许多事的确是靠他们完成的。姜骅提出来,刘知府不好拒绝,当下就赞了几句,然后派人去知会下头。 有个商户立刻出来反对,说那些白丁青衣平日里就经常仗势欺人,这下得了官令办事,恐怕更要横行了,有他们还不如没他们。这商户也是有靠山的,且是刘知府不敢得罪那种。 刘知府面露难色,沉吟道,“说的也是不知姜大人有何妙招,能让这些人既办事又不作乱?” 姜骅于是继续和他们讨论。 姜照听了一会就彻底明白了这里的场面。 在座没有一个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包括父亲,也寄希望与大望山的驻军,虽然据理力争,但筹谋的也都是短期的法子——在没见到城外流民的面目之前,谁会相信那根本不是一群乌合之众? “爹,您随我去城头。知府最好也去。”姜照低声打断父亲的讨论。 亲眼看看那些流民,然后,再说别的。 在南门报信的衙役回来之后,姜骅早就想去城头看看了,只是怕自己一走这群人出馊主意而已。女儿的话让他心中一动,立时几句轻飘飘的话扔过去,给知府扣了爱民如子c临危不惧的高帽子。 然后,自然而然地提议去城头看看。 刘知府坐在堂上和大家扯了半日,也是不耐烦了,无奈在座好几个人是他无法正面对抗的,于是就继续扯。从心里来说,这次事情虽突然,但他真是没当回事,自知乐康城墙厚门重,流民根本进不来,等驻军一到自然能够轻易驱散,所以打心底就没太当回事。 听了姜骅的提议,刘知府脑袋里也是灵光一闪。 既然根本不是危险,那他作为知府,“于危机时刻登城御敌,身先士卒置自身安危于不顾”,事后的名声可是大好了。稍作粉饰,就能掩盖事前不知情以及事中处置不力的小毛病。有了大义,在座谁事后给他上眼药都不好使。 于是,知府大人欣然前往。 当然面色是沉重而慷慨的。 姜照也没料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和父亲对视一眼,须臾明白了其中关窍,顿时暗暗呸了一口。 有几个大户也跟着同去。 堂上缠磨这么一会,街面上已经越发清静了,差官开路,去南门的过程十分顺利。 知府一行的到来让守城兵卒们感到振奋。他们正对着外头黑压压的人群发怵,就算知道城门不可能轻易被破,也是倍感压力的,任谁看见那么多敌人能平静呢?现在当官的一来,而且是城中主官和大户们,好些人顿时有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的感觉,仿佛一旦流民冲进来先死的必定是当官的。 “外面情况如何?听报流民来势汹汹,人数过万,本官实在放心不下。若真是如此,本官就算浴血城头,也要把流民抵挡在外,绝对不能让他们进城祸害百姓!” 一边往城楼上走,刘知府一边大义凛然。 “大人,暂时没有什么动向,但这些人停着不走,不知在打什么主意。”校尉上前禀报。 刘知府扶着腰带挺胸登楼,“不必惊慌,不管他们打什么主意,本官都和你们同在,和全城百姓同在,绝不会让让这这这是”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他呆愣在城头。 漫山遍野黑压压的人头登时让他冷汗透衣。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何止过万,何止过万! 刘知府脑中轰然一声,一片空白。 他听得先前的禀报还只以为底下人惊慌过度,没见过世面,把几千人误说成上万人而已。因为按照常理,流民聚集起几十几百很容易,过千就有些难度,若是几千上万,穿州过府不可能没有前兆,其他地方的官府早就各处送信了。但此时眼前所见让他彻底惊呆,这么多流民,到底是怎么跑到乐康城来的! 他顿时把临城的知府在心里骂个狗血喷头。 瞒报,绝对是故意瞒报! 说不定为了省事,还故意帮这些流民隐藏行踪,故意引导他们来祸害乐康,好求得自家安宁呢。 官场上这种事屡见不鲜,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当官的什么无耻之事做不出来? 这下好了,如此之多的流民聚集乐康,而事先本地府衙连一点动静都不知道,首先当知府的就是一个忽视民情的失察之罪。大望山驻军事先也不知道,也是失察,可是他们一定会把责任拼命往府衙这边推的,听说驻军参将那边京城有人,他刘知府京城可没硬靠山,到时候铁定他倒霉。 然后等驻军过来,劳军的花费不知要多少,对方肯定会在他身上狠狠揩一笔——驱散几万流民可不是轻松事。总之军功人家得,责任自家背,他娘屁的!刘知府暗暗用家乡话骂街。 这还不算后续要安抚百姓c安抚城中大户高门c安抚衙门上下c打点上官c打点言官c打点朝廷相关之人的麻烦呢。 他不由自主开始盘算事后的折子要怎么写,才能将自己的罪过减到最轻,功劳夸到最大,顺便黑一下临城的知府和大望山驻军。 “大人您看,大人大人?”底下属官见他发愣,赶紧提醒。 刘知府从胡思乱想中回神。 “我看?看什么看,快快请姜大人登城议事!” 刘知府一瞬间打定主意,此时此刻,一定要抱紧建平侯府的大腿,以期事后能让姜骅对朝廷美言他几句。放眼城中高门,也就姜家够资格在善后中给他解围了。 他对姜骅敬而远之又嫌麻烦的态度,在此刻有了彻底的转折。 “抱住他,听他的话,若是出了岔子还能推到他身上”刘知府暗暗想。 姜骅可不知道刘知府这么多小九九,他登城晚一步,是在听女儿对局面的看法。 姜照把最坏的情况都和父亲说了。 “流民无兆而来,显见有人策动。城中人口繁杂,未必没有内应。流民若是全力攻城,再加上城中有人作乱,里通外合,甚至有人主动去开城门,到时候就会大乱。若是驻军来援滞后,官府的人手根本不够应对局面。爹爹,你需得劝说府衙尽可能多派人,同时让大户高门随时准备派家丁出来帮忙,必要之时还要鼓动民众自发组织青壮上阵,以及后方劳军的吃食,临时青壮的武器,全部都要提前做好准备。现在是一个门被围,若是四门同时有敌呢?” 东西好拿,人好派,但怎么拿怎么派才能顺畅,而不是弄出乱子让情况更糟,必须有提前的筹措。 姜骅先前听女儿的提议觉得很全面,感到欣慰之余却也并未重视,因为实在想不到局面会坏到那种程度。但等他登上城头往下一看,这才紧紧皱了眉,把女儿的话重新考虑起来。 流民人数超出想象,其中青壮之人又太多,种种蹊跷,不能不让人往坏处想。 亡羊补牢,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好的努力,这个道理姜骅还是明白的。 和女儿对视一眼,姜骅给了女儿承诺的眼神。 姜照返身离开。 “你去哪?” “去巡街。” 这一次,姜骅并没有阻拦。最大的危机在城外,只要城门守住,女儿身边那么多会武的护卫,呆在城里是不会有太大危险的。他只派了两个家仆跟上,随时向他汇报女儿的位置,以便他能在有事时及时赶到支援。 姜照已经叫人从家里多牵来几匹马,便于各处往来传送消息,给父亲留下两匹,就带人离开了南城门。这里有父亲在,在了解了事情的严重后,她知道父亲会妥善处理好一切的。 “东家,这边几条街已经肃清了,留了人盯着,我们正要往别出去。” 西城,见到姜照赶来的祝寿忙上前禀报。 “很好。有没有棘手的人?” “没有。东家有吩咐,小的们万死不辞,什么人都不棘手。”祝寿先答了,这才继续解释说,“之前让人禀报东家那次,是惯常在西头横行的几个地痞,背后有人撑腰,平日小的们也不搭理他们,这回碰上了他们不听劝,小的我一时糊涂,才去讨东家的主意。后来东家有令,我已把他们打残扔回家里去了。” 姜照听出里头的曲折。 祝寿这一两年靠上侯府,在城中等闲没有人敢惹,这个时候是谁和他硬碰呢?而且让他忌惮,打完了不扔在街上,反而要送回人家家里去。 “他们背后撑腰的是谁?”姜照问。 祝寿说:“几个人的老大是省城里最大赌坊一个管事,那赌坊听说是省府段师爷的产业,似乎是他一个小妾的娘家经手的。” 姜照心中一动。 段师爷万胜银楼的背后似乎也是段师爷。 她让祝寿上了一个护卫的马,“前头带路,往万胜银楼去!其他人继续巡街,每队插几个护卫,若遇上官差就说是侯府帮府衙做事。” 姜照把护卫赶去做事,自己带着骑马的几人火速往银楼跑。如果说之前在南门只是给银楼的货车乱安罪名,现在,她已经有了隐约的猜测和把握。 前世流民破乐康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当时她不明所以,后来暗中查访,查出了不少隐秘。当年最先涌入流民的城门并非被攻击最狠的,而是另一个门。若无内应才怪。只是迫于掣肘,她并没查出内应到底在哪里。 城中十万人,想查幕后细节太难了。 可现在,虽然提早了半年,事情却有相似之处。 在距离银楼两条街的地方,姜照带人下马步行而去。街面上很空旷,偶尔有零散的人仓皇跑过。走了一段路还未转过街角,姜照眼尖,就见一条巷子拐角处有人探头,然后很快又缩了回去。她拔脚就追。 眨眼间追到拐角,只见巷子里正有一个人飞快往前跑。 姜照捡起一个石子狠狠甩在他腿窝处。 那人哎呦一声趴在地上。 “不许叫。”姜照上前拔剑抵在他脖子上。 “银楼里都有谁?”姜照诈他。 那人听见银楼二字果然面露恐惧,却飞快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哆哆嗦嗦求饶,“大侠饶命!小人出来买麻饼的,没带多少钱,就c就这些” 他做出去怀里掏钱的样子。 “别动。” 姜照将剑锋压低几分,那边祝寿等人才跑进巷子。看到那人的脸祝寿“咦”了一声,姜照欲待询问,却发现剑锋下的人开始浑身痉挛。 转眼间这人就脸色铁青,继而转黑,口鼻中流出浓稠的黑血。 姜照皱眉,伸手挤开他的下巴,看到他口中有颗槽牙是空的,满嘴都是腥臭的气味。待她直起身子,此人的四肢已经变得僵硬,痉挛渐渐停止。 她实在没想到这么一个普通的望风卒子都在牙里藏了毒药,而且轻易就要赴死。若对方有些身手,她治住对方的第一时间就会防止他自杀。 连望风小卒都如此,更说明背后问题重大了。 祝寿反应很快,见人死了立刻说,“东家,这巷子通着银楼后头的巷子。”说着头前带路。 蒋三郎谨慎起见,派一个手下回去叫人。 姜照没有阻止,只叮嘱等人来了不要贸然靠近,得到指令再行动。又让祝寿派回去一个人报信,让祝寿的手下分出一半去盯各处城门,一旦有异状立刻阻止并回报。 “你刚才‘咦’什么?”姜照一边跑一边问。 祝寿说,“这人我见过,是前些日子进城的人之一。他们行为古怪,我派人盯过被发现了,再就没找到他们。因为没查到什么就没跟东家禀报,正让弟兄们四下找寻呢,没想到今天在这里撞见。” 好巧不巧在流民攻城的时候,难免让人联想到一起。 祝寿深悔:“要是我再用心点就好了,说不定可以” 姜照倒没怪他的心思。这年月行为古怪的异乡人不少,有的是到处流窜作案的团伙,有的是隐姓埋名避难的富人,谁能想到偏偏这群人会和流民有关呢。 “他们多少人,行为怎么古怪法?”她打断祝寿的自责问。 “我们发现的前后有十几个,分批进城的,其实也没什么太古怪的地方,就是他们身上好像”祝寿想了片刻,斟酌道,“好像有股大侠赴刑场的感觉,明明是普通客商c农夫之类,偏这样,我的人才盯上他们。” 大侠赴刑场 “慷慨就义,大义凛然,我为万民苍生赴死的那种感觉?” “对对对!就是这样!”祝寿对姜照的概括非常佩服。 姜照淡淡皱了皱眉,心里有股别扭的感觉油然而生,很不舒服。前世在川南看到他们训练出的死士,基本都是那样子的。大义啊,救国救民啊,川南靠的就是这些鼓动苦难深重的百姓,让他们前仆后继去送死。 将心里的不快压下去,姜照已经到了巷子口。再转过去,就是万胜银楼的那条巷子。 附近的家家户户都闭着门,只闻门户里偶尔有说话声和孩子的哭声,巷子中倒是很清静。黄土和石板交错的路面,有墙内人家所种的树木落下影子,一团一团。 姜照在巷子口站定,稍稍探头过去,望见空荡荡的巷子突然生出一种警惕的敏感。 她立刻让几人都停住脚步。 “在这里等我。”她坚定制止了蒋三郎和祝寿的劝说,翻身轻飘飘落在墙后的门户里。 这家没有人,墙根有一条老狗在趴着睡觉,听到姜照落地才睁开眼看了看,然后又闭目睡了。这么一条狗真是一点看家的能力都没有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姜照还是跃过去,飞快出手掐住狗的脖子,让它暂时昏死过去。 她跳到另一家。 有妇人在院子的灶台上做饭,背对着她,她悄无声息贴墙溜了几步,跃到另一家去了。如此又过了几家,在一户墙根下,她停了脚。 墙那边听不到人声,似乎同样无人在家,可姜照隐在墙根下,借着乱柴垛的缝隙往过了望,却看到有人蹲在那家的墙头上,借着一棵果树的遮挡隐藏身形。 这是了哨。 若不是她过来时一直很好地隐藏行踪,早就被这个了哨发现了。 她往巷子里弹了一颗小石子。石子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就见那了哨打了一个手势。姜照往他打手势的方向看去,却被高起的房檐挡住了视线。再过会,又看见那了哨点了点头,姜照就知道自己看不到的那边同样有人放哨。 她又换法子试探了两次。 再引起对方怀疑之前,终于确定哨兵只有这两个。 她沿原路悄无声息又退了回去。 那所有哨兵的房子所在位置正好是万胜银楼后头,姜照招呼人把之前的尸体暂放在旁边的无人门户里,用乱柴遮住。 蒋三郎派去找人的护卫回来了,不但带了人手,还顺路把两个巡街的官差拉了过来。姜照笑了笑,用目光赞他办事周全,懂得找官府的人做见证。那护卫笑嘻嘻摸了摸脑袋,正是蒋三郎的徒弟瘦猫。 “东家,咱们现在?” “去银楼,帮两位差爷抓人。” 姜照的话让那两个官差一头雾水,“抓什么人?” 姜照笑着说:“两位不用对我隐瞒,我是建平侯府的侄少爷,只有帮忙的,不会妨碍两位办差。你们不是要去抓勾通城外反民的内应么?二位放心,万胜银楼虽然有靠山,可咱们都是圣上的子民,为圣上办事可不怕什么靠山,王法就是咱们最大的靠山!别说一家银楼,就是刀山火海咱们也闯了!” 两个官差更蒙圈。 他们本是奉命肃街的,莫名其妙被拉来,不知怎么就陷入到一个听起来很复杂的境况中来。 瘦猫最先反应过来,大声附和,“为了全城百姓,万死不辞!” 祝寿跟着哄然叫好,慷慨附和之后,上前勾住两个官差防着他们跑路,亲亲热热和他们低语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半拖半拽地带着人走了。 姜照笑道:“二位可要快点呀,不然奸细闻风就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1 贼人 “东家你去哪?” 祝寿带着差官走了几步,回头发现姜照没跟上,反而带着蒋三郎和瘦猫往相反方向走。 “银楼那边交给你,机灵些,务必一网打尽。我去抓大鱼。”姜照交待一声,带着人重新隐入方才的巷子。 “多谢老太太,多谢太太!” 姜家南宅里,刚被人接回不久的杨姨娘含泪跪在上房里,向上道谢。 她是姜骅一听到流民的消息时就派人去接的,因为她所在的庄子离乐康城很近,姜骅怕被流民波及,已经派人去妥善安置庄子里的农户们,顺便也接了她回来。好在城门关得并不是那么及时,杨姨娘还能有幸进城,不然只能跟农户们一起转移到别处了。 进了久违的府邸,杨姨娘第一件事就是去面见道谢。 程氏对杨姨娘的回归反应淡淡,事关性命安危,从前恩怨也就不能提了,她抱的是家里多一双筷子的心思,并不打算过多关注杨姨娘,只私下告诉心腹们注意对方动向,别出乱子就好。 而老夫人,面对含泪的杨姨娘,也没有太多表示,只说要思虑事情,等她磕完头就挥手让她下去。 杨姨娘问自己的儿女,“六姑娘和焉少爷哪里去了?” 她不敢再称他们的乳名。 老夫人说:“焉儿在自己院里读书呢,无事不要去打扰他。燕儿随着师父云游,此时人在省城,等她回来你们再见吧。” 杨姨娘脸色变得苍白。她在庄子上恍惚听说府里六小姐在庙里跟着姑子修行,还不敢深信,担心得不得了却苦于没人可问,现下好容易回来了,没想到,女儿真得不在府中。 “不知六姑娘跟的是哪位师父?”她小心翼翼打探。 老夫人没回答,只说,“我是她亲祖母。” 言下之意,还能害她不成? 杨姨娘不敢再多问,唯恐生出枝节再被送出府,唯唯诺诺退了下去,心里想着只要能趁这回子留在府中,而不是流民一散继续被送走,那么和女儿总有再见面的机会。若是时日长了得了姜骅的原谅,说不定,能说服姜骅把女儿接回来,不要再在外头吃苦受罪。 一切,都得她能留下来才行。 望着姜焉院落的方向她站了一会,终究没靠过去,而是低头回了自己许久不住的小院。 “老太太,第一锅馒头已经蒸好了,白面混着粗面蒸的,您看看这样可以吗?” 上房里,管厨房的媳妇得允进屋禀报。 碗口大的馒头端上来,丫鬟各自掰了小块给老夫人和程氏尝。程氏入口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赶紧又舒展开,这馒头是老夫人和姜照商量后吩咐下人去做的,她不能表现出不妥的神色。 但老夫人已经看见她的皱眉了,咽下口中馒头,笑着说:“你从小吃的精米精面长大的,食不厌细,哪里吃过这个。这已算不错的了。”吩咐那媳妇说,“就按着这样子继续蒸,让人把府里的锅都架起来。” 程氏知道这是要给守城官兵和民壮吃的,属于未雨绸缪的准备。但她一来不明白为什么军需要自家出,二来也担心这样粗砾的东西送去劳军会受累不讨好,被人怨恨。但婆婆和嫡长女都这么主张,她也只好顺从。 她却不知道外头百姓平日哪有精米精面可吃,年景一年差似一年,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谁还计较吃进肚里的是什么呢。就这种粗粮混着细粮的馒头,都是底下贫苦人家盼不来的。 北宅二房的王氏随在跟前,见状就问:“婶娘,您要把府里的粮食都拿去给官兵吃?听说城里几百官兵,存粮够支撑几日呢?” 但凡大户都有自己的粮仓,但若真碰到天灾,首先肯定得顾着自家,官府来征粮都要思忖再三,哪有这么大方主动往出送的。 老夫人笑道:“不用担心,够咱们自己的,也够外头的,府里不够城里还有粮店呢。”她早被孙女交待过,一旦城里乱起来,先派护卫把店里的粮食运回府中贮存。 王氏闻言恍然大悟,“怪不得!早听说去年四姑娘把手里产业置换了不少,新开了一家粮店,原来是真的。”闺阁女儿自己经营产业本来就少见,姜照还不避人的折腾,当时王氏就很意外。现在看来,粮店却真得发挥作用了,“啊难道,难道四姑娘未卜先知,知道有今日之难?” 她这是开玩笑给老夫人解闷的,却没料到无意中触碰了真相。 可是自然没人当真,说的听的全都一笑而过。 老夫人道:“这城门也不知要关多久。若是早点解围自然万事大吉,若是情况有变,咱们姜家在城里住着,当然要主动帮忙守城。”蒸馒头只是小事一桩,让官兵吃饱点,也好应变。 府邸里在老夫人的镇守下还是很安稳的,并没有因为流民袭城的消息和当家人的外出发生慌乱,老夫人让程氏一层层交代下去,大家按部就班做事,同时做好随时应变的准备。 后宅一个许久不用的小厨房里,因为老夫人的吩咐现在架起了锅,由三个婆子忙活着揉面烧火蒸馒头。灶膛里柴火烧着,几个婆子边干活边闲聊。 突然一个婆子吸了吸鼻子,“王嫂你在灶膛里烧进什么东西了?臭臭的味道,真熏人,快拿出来。” “没有,柴火很干净啊。” 的确是有些怪味,似乎东西烧焦了,却又更臭。几个婆子弯身往灶膛看,离灶膛最近的那个突然身子一软,伏在了地上。 “王嫂你怎么了?” 另外两个还不及扶起同伴,刚问了几声,觉得自己也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地摔在了地上。 后窗外闪出两道人影。 “成了,你这里放火,我去上房。” “好。” 片刻后,浓烟滚滚从这个小厨房冒出,连带着旁边两间杂物房都烧了起来。 不一会,府里响起示警的锣声,许多粗壮女仆匆匆忙忙赶过来救火。打水的,喊人的,拿家伙的,各条路上都有人往这里赶,场面看起来有点乱。 两道人影闪进了上房后的罩房隔墙里,轻轻推开罩房后窗。 看到屋里没人,一条人影望风,另一条越窗而入。 外面的等了许久没有动静,按着暗号学了几声雀儿叫,依然没有回应。待这人忍不住顺着窗缝往里查看的时候,冷不防一个黑色布袋从天而降,将之罩了个严严实实,紧接着脑后一疼,他就失去了知觉。 等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没有窗子的房间里。房中灯火幽暗,墙壁都是黑漆漆的,还有一股渗人的血腥气在周围飘散,而先前跳窗而入的同伴就躺在他身边,身上血迹斑斑,脸上更是血糊糊一片,几乎辨不清本来面目,最可怕的是竟然少了一只耳朵。 这人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原本坐着,手就不由自主往后撑地,不料却摸到一个触觉古怪的东西。下意识拿到眼前一看 正是一只耳朵! 他心中大震,赶忙把东西扔掉,连接后退了几尺远,直到身体贴上墙壁。 墙角突然传来几声冷笑:“这么点胆子,还敢跑到侯府来放火害人。” 这人又是一惊,这才发现屋中还有旁人,一直在墙角的柱子阴影里坐着,黑衣黑裤,只要眼睛亮闪闪的吓人。 “说吧,谁派来的,来干什么。”影子里的人命令道,语气满是威胁。 这人定了定神,终于确定自己是被人抓了,正在经历逼供。怎么能交待?才不会交待!他突发决绝,一狠心,用力咬了牙。 “” 他发现自己下巴掉了。 醒来之后一直高度紧张,他竟然没意识到脱臼的疼痛 影子里的人突然啧了一声长身而起,拍拍脑袋道:“忘了你还吊着下巴,没法说话交待。可怎么办呢,给你安上下巴,你又要咬开毒药自尽,真麻烦。好像问话也不是很重要,咱们大概知道你们是哪里来的,要不,直接杀了你?” 这通自言自语听起来有点吓人。 掉下巴的呜呜几声,无奈说不出话来。 房间唯一的门开了,轻飘飘走进一个女子。 “怎么,还没问出来?” “还没。” “那就杀了吧,没有闲工夫浪费。” “好吧。” 简短的交待之后,还不等那位掉下巴的仁兄有所表示,他已经身首异处。 “黄蝶姐,接下来?” “继续看家护院呗。主子交待咱们看顾这家的安危,咱们就照办。” 同时,在侯府里,被蒋三郎安排留守的护卫头领十分沮丧。 宅子里有人放火,他手下已经察觉对方的行踪了,救出了几个厨房婆子,跟上去准备动手的,谁料却被不明身份的人抢了先。上房的后罩房里都已经埋伏了府里的护卫,却依然眼睁睁看着歹徒被人劫走,真是丢脸。 护卫入内宅本就不合规矩,进去了还没办成事,等师父蒋三郎回来又要骂了。挨骂事小,内宅安危事大,本来觉得防护已经万无一失的头领突然没了信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2 人犯 老夫人把他叫到跟前,反而安慰他:“照常行事便是,放火的贼人也罢,劫走人的贼人也罢,都不必害怕。咱们还好好坐在这里,就证明他们失败了。这次没有伤到人,很好,接下来继续加倍防范,去吧。” 姜照接到家中起火消息的时候,刚刚从万胜银楼的后巷出来。 她脸上肩上有血痕,是被人斜斜劈过来落下的,若非当时躲得及时,险些就要送命。这次突袭可谓惊险,可于她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大事,砍伤自己的利器没有毒就无碍,伤口总会愈合的。 听了家里护卫的禀报,她思忖道:“是北宅干的,还是——”将手里拖着的布绳拽了拽,“还是你干的?” 布绳子那一头捆着一个人,中年男子,颧骨很高,看上去很凶厉。只是此时被五花大绑做阶下囚,再多的凶厉也使不出来了。见问,只在眼里绽出凶光。 旁边蒋三郎一脚踹在他肚子上,踹得他闷哼一声弓了身子,凶光收敛。 “死鸭子嘴硬。”姜照不屑地拖着他走出后巷,“要不是看你还有点用,谁耐烦留着你的命。” 姜照和祝寿一伙同时扑向银楼和后巷,她这边出来了,祝寿却还没结束。姜照带着蒋三郎和瘦猫在银楼外等了一会,见四处都有布防不怕人跑掉,也没进去帮手,只听着里头闹哄哄而已。 倒是手里那人见银楼也被人抄了,眼中闪过恼恨,结果又被蒋三郎踢了一脚。 蒋三郎是真恨这人。 方才他们三个去突袭那个小院子,姜照和瘦猫凭着身子瘦小灵活去解决了哨,他主动扑进门里,本已做了万分防备,却还是没想到门里安了一个机簧。门一开,触动机关,他险些被利箭射中。这里堪堪躲过利箭,里头的人已经扑了过来,以二打一且身手不错,让他颇为手忙脚乱,紧急关头,若不是姜照利落解决了了哨过来挡了一刀,他就要被劈成两半。 而那一刀,正是这布绳捆绑之人劈下来的,伤在姜照脸上。 女孩子的脸面多重要,又是侯府的小姐,蒋三郎年纪略大想得多些,自责不已。他宁愿自己被那刀劈中,也不愿意让姜照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承受。万一恢复不好破了相,是会影响以后找人家的,姜照就是再强再能,总归也是要嫁人的啊,谁愿意娶一个脸上带疤的女子? 何况 何况这女子在外头的名声还不大好听 蒋三郎想到平日听的那些流言蜚语,心里更闷。 姜照早就看见蒋三郎满面羞惭了,知道他凡事不惯于出口,替他说了:“内疚?觉得没尽到保护我的责任,反让我护了你?” 蒋三郎更羞惭。 姜照笑道:“我当初请你进府就没打算找你当保镖,你是教头,不必时时拿自己当护卫。何况论起打斗,你是汉子力气大,但除了这点其他未必比得过我。” 蒋三郎深知,不是未必,是必定比不过。 入府一年多将近两年的时间,他对姜照越来越看不透。一个打小养在深闺的姑娘家,懂操练护卫,懂武艺,懂刑讯逼供,懂突袭,而且她的拳脚路数很奇怪,蒋三郎自问在武艺上自己也算有些见识,可姜照打斗时那些招数使出来,他基本都没见过。看上去不属于南派也不属于北派,可招招致命,简单狠毒,绝对不是凭空能自造出来的东西。 要不是看府里头老太太和老爷对姜照都疼爱有加,蒋三郎简直就要怀疑姜照根本不是侯府小姐,而是挂着小姐名头c被专门养出来大有用途的秘密武器。 可就算是秘密武器,蒋三郎也不能接受女孩子为救他受伤。他女儿和姜照差不多年纪,不由自主带入一下,他自责中还有心疼。 “是我大意了,而且学艺不精” “都说了不必在意。”姜照无所谓地在脸上伤口抹了一下,检查血有没有凝固,“破了相也没什么,正好不用嫁人。”她半开玩笑地说。 有了前世的经历,她对嫁人这件事没有半点好感。 倒把蒋三郎吓了一跳。 正要斟酌着劝些什么,银楼里头祝寿带人出来了。 “东家,蒋师傅,久等!”祝寿衣服上大片血迹,头发也乱得很,但看上去精神很好,颇有些兴奋,“都抓住了,一个也没跑得掉。”见姜照看他衣服上的血,就嘿嘿解释说,“都是砍别人溅的,我没伤。倒是有几个兄弟伤了,不过没大碍,我让他们就地包扎。” 祝寿的人和侯府护卫们押着二十多人从里头陆续出来,那些人有的是银楼伙计,有的也穿着伙计衣服,却连傻子都能看出是冒充的。 “万胜银楼生意做这么大了?区区两层用这么多伙计。”姜照赞了祝寿之后,拿眼在俘虏身上扫过。 祝寿跟着笑,因为这件事办得还算圆满,他兴致很好,“东家,这些人怎么处置?” “这得问两位差爷,咱们毕竟是帮忙的。” 姜照笑看被护卫们扶出来的两个府衙公人。 两个衙役满头大汗,到现在都没彻底明白侯府为啥来抄银楼,还拿他们垫背。 “两位,这些银楼反贼勾结城外乱民,意图利通外合祸害乐康城,你们看是不是要把他们带去请知府大人定夺,或者是” “或是什么?”衙役呆呆地顺口发问。 “或者就地正法,给全城百姓除害?” “” 结果自然是“请知府大人定夺”了。姜照好心地派出护卫帮助差官押送犯人。临走时还特意提醒,要把银楼先贴上封条。两个差人出来肃街又不是抄家,哪里会随身带封条,姜照又好心地派人随其中一个快马回衙门取封条。 送犯人找知府的路上,蒋三郎忍不住问姜照:“您不回侯府看一看么?” 家里刚被人放火,而且贼人还被劫走了,姜照的样子却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蒋三郎很不解。 姜照笑笑说:“无妨,先解决了眼前的。” 乐康的刘知府依然在南门观察情况,旁边是姜骅和两个大户,其他人见情势不对都先回家了,不复当初在府衙堂上高谈阔论的气派。 见万胜银楼的人被押来,刘知府心里火气直窜,暗骂那两个差人没事找事。他已经焦头烂额了,底下人竟然还给他找麻烦,惹上万胜不就是惹上省府段师爷的吗! 见姜照在旁,刘知府倒是也心知肚明,知道这又是建平侯府的手笔,可人家打着帮助差官的幌子,此时此刻,他一时也不能说别的。 “呵呵,姜大人您看,这恐怕是一场误会?万胜银楼耽误了关城门不假,不过恐怕并非有意,他们要是帮外头人开城门,流民进来哪有不抢东西的?他家是银楼,最怕抢” 姜照真不知这知府脑袋里都是什么东西。 “刘大人,他们若是内奸,就是和外头人一伙。哪有自家人抢自家人的道理。” 刘知府脸色尴尬。 他不过是找托词打圆场罢了,这侯府侄少爷真真不省事。 姜骅知道刘知府在想什么,恐怕是以为侯府借机算账,要灭掉万胜银楼呢。他知道女儿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现在拿了人来,那这些人一定有问题了。 “刘大人,此刻情况危急,大望山驻军还没到,我们城里可不能有任何差池了。倘若这些人真是内应,我看应该速速审出他们是否有同党,一并拿获才是,不然万一被他们骗开了城门让流民进来” 后果不堪设想。 刘知府自然知道轻重,等的就是姜骅这句话,他自己可不想当得罪万胜的出头鸟。 “这个姜大人所言不无道理,那么,就依大人所言,容本官派人审一审他们。” 姜照提醒道:“让问供的人小心些,这些人有的口中含了毒药,会自尽抵抗审问。” 刘知府一惊。含了毒药,难道真是内应? 姜照看他脸色就知端倪,也不多说,上去挑了一个祝寿指认的可疑人,卸掉下巴,让众人看此人的后槽牙。 “大人若不信,叫人把他牙里藏的药囊弄破就是,他立刻就死。” 这被展示的人露出愤恨神色。 刘知府吃惊之余,颇有犹豫,忖度要不要试试。 姜照可不管他如何决定,也不会主动帮忙弄破毒囊,万一是个重要人犯呢?她不担这责任。点到为止的提醒到,接下来的事与侯府无干了。 她估计,银楼里的人要么问不出,要么视死如归不会说。有可能吐口的是后巷那个被了哨和保镖护着的。那人她可没交给官府,而是让护卫押回了家。当时那两个被抓包的差官还问,她说,那是侯府趁乱逃出来的家奴。 再登城楼时,她看到外面的流民还是没有动静。 距离城门关闭已经过了好一会,这些人不退也不进,到底打什么主意? 正纳闷,却见流民堆里突然升起一面红色大旗,左右摇晃了几下像在发什么指令。守城的校尉一惊,“他们要攻城?” 姜照也颇紧张了一下,可接下来却见流民突然分成了好几大片,然后每一片里又分成一小堆一小堆的,然后纷纷坐了下来。 这是干什么? “他们c要吃饭。”校尉神色复杂地喃喃。 姜照脸色一沉。 “我回家一趟。”低低和爹爹交待一声,她快步下城,飞马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3 姜骅没来得及和女儿交待,女儿的身影已经远去,很快策马不见了。 他压下心中痛惜。 阿萝伤了脸。口子不深,但正好贯通右脸颊,两寸多长一道血痕,看上去血液刚刚凝固。他这个当父亲的哪有不心疼?可流民情势紧急,城头之上,他却没有太多时间示以关心。 更何况,就算他关心,又能做什么! 已经伤了。 转念间一个人快速跑到跟前,姜骅定睛,是女儿带的人其中之一。 “姜大人,我家大哥派我来送药,给东家敷伤口用的。”那人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递上,认真解释说,“我们大哥特别交待,这个去疤最管用。” 姜骅经随从提醒才知道这所谓“我们大哥”是那叫祝寿的市井一霸。 这人他知道。没想到还能这么细心。这节骨眼上,不忘给姜照送细致东西。“替我多谢他。只是四侄少爷他回府了。” 那人哎哟一声,“这药得快点用,两个时辰内最有效,否则会打折扣的。”说着匆匆行个礼就抛下了城楼,看样子是去侯府了。 姜骅背转身重临剁墙。 墙外,大批流民已经升起簇簇火堆,真的煮起了饭! 小半个时辰之后。 姜照沉着脸从侯府后院一间废旧的杂物房里出来。 “蒋师傅!” 蒋三郎很快到了,“如何?” 他眼睛瞄向杂物房。里面是姜照审问犯人的地方,是姜照一个人单独审的,前后半个时辰过去,听附近值哨的手下报说,里头不断传来吓人的惨叫,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蒋三郎就想起许久之前的晚上,姜照因洪九娘的事审问刺客的情景。 让他一个大男人都心里发怵。 眼下那房门关着,什么也看不到,一丝声息也没有,恐怕里头的人不一定还有命了。他惴惴想着,刚才从银楼后巷抓回来的那人,可是看上去很凶狠也很强壮的,身手也不错,起码他就险些吃了亏。 电光火石地胡思乱想着,只听姜照语气淡淡地说,“没什么。总算是问出来了。” 简短一句话背后也不知隐藏了什么血腥过程。 蒋三郎都能闻到姜照身上的血气。 他突然想起一事,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是祝寿派人送过来的,不知哪里搞来的伤药,说是刀剑伤了之后尽快用可以去疤。我仔细看过了,没看出名堂。” 姜照接过。 蒋三郎是练武一行的,打小就离不开跌打损伤的药材,他看不出名堂,一个说明这药十之七八没问题,另外说明这药也许很精贵。祝寿巴巴地派人送来,怕是哪里得的好东西。 这家伙倒是油滑得很,在银楼外就见了她的伤,却没事人似的只口不提,回头才送了药过来。姜照沉凝的脸色有了一丝松缓,把药揣在袖子里。 “蒋师傅,你手下有多少信得过又肯卖力的人?身手还得好。”姜照快步往外走。 蒋三郎紧紧跟着,一路穿过侯府后宅,惹得婆子丫鬟们纷纷避开。这非常时候,倒也顾不得什么内外大防男女有别了。 “我几个徒弟都成,可靠,功夫也是我调教多年的。” 姜照强调,“脑子要灵光,临危能想办法。关键是——要不怕死。” 蒋三郎眉头不由皱了。 这是要去做什么事? “四小姐,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亲自去。”他语气坚定。 从最开始的几分将就c走一步看一步,入府以来他亲眼看着姜照一家人的做派,又有姜照亲自对他们父女无微不至,刚才更是挡刀救了他性命他要是还没坦诚相报之心,也就不配在世为人了。 “蒋师傅去不得。”姜照道,“我要不起眼的人,穿了破衣服扮成流民混出去,到咱们养护卫的庄子上把人都叫回来。” 蒋三郎愣住,“出城?”四方城门全都紧闭,怎么出。 从城头上吊人下去?肯定被流民看到,就算没有流民聚集的城门附近也八成有探子,一旦出去别说是送信,恐怕片刻就要被抓住。 “嗯。就学那万胜银楼的法子,浑水摸鱼。我要开了城门放人出去!” 姜照很快走到前宅,靠近护卫训练场的地方。 “蒋师傅去叫人吧。记住一定要挑可靠,机灵的。” “四小姐” “不必多言。现在情况紧急,有些事我也一时解释不清。总之那万胜银楼勾通了外敌,这次流民之事背后并不简单。”姜照脸色闪过决然之色,“大望山的驻军恐怕不会来了。我们要自救。” “!”蒋三郎吃惊。 大望山驻军可是全城的指望。 他不知道姜照没说的内容是什么,更不知为何援军不会来。可他相信姜照。相处多日,姜照绝不是没有把握就乱说乱做的人,年纪虽小可行事稳重。他心里明白。 从姜照脸上眼里,他看到一种让他热血沸腾的情绪。属于年少时的,久违的情绪。 “四小姐放心,我知道轻重。”抱一抱拳,他去了护卫群房。 没过多久,几个扮成家仆的年轻护卫就从侯府侧门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行出去。然后分头在基本肃清的街面巷子里七拐八拐拐了许久,各自在某处隐秘的地方停住,换下家丁衣服,穿上事先准备的平民粗衣,还有两个穿的是乞丐百家烂衫。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没有流民聚集的西城门处突然汇聚了一些城中居民,拖家带口,大包小包,老老少少地嚷着要出城避难。 这边守城的兵丁少,见此情景先是大声吓唬吆喝,后来见对方不听反而硬闯,就有人作势要拔刀。 突然一个老妇人就冲向了那拔刀的兵,“有胆子你杀了我老太婆,你杀啊!我要出城,不要在城里等死!” 那兵措手不及一个没站住,被老妇人合身扑倒,他一挣扎,手里佩刀不知怎地就撞在了老妇人脖子上。噗!一股鲜血猛然喷出,喷了他一头一脸。 兵吓傻了,僵在地上。 那老妇人抽搐几下,翻身仰倒,脖子衣襟一片血红。 “啊啊啊啊!你们杀了我娘!官兵杀人啊!官兵杀人啊!”几个汉子和媳妇哭哭嚷嚷扑上去拼命,其他居民也开始推搡,更加激动。官兵们见出了人命都是投鼠忌器,一边派人飞快去通知南门的上官,一边硬着头皮和疯了似的居民应付,没一会就挨了许多拳头。 更要命的是混乱之中竟然被两个汉子窜上了机关台,摇动起闸口机关来! “大胆!还不放下!还不放下!” 领头的小军官急红了眼,那可是城门闸口! 他顾不得什么人命不人命的了,就要拔刀往那边冲,“都动手!别他娘缩着了!开了城门咱们全要领罪!” 士兵们纷纷响应,可男男女女竟然几个一伙把他们围住,让他们根本掏不出武器。 挣扎间,闸口机关扎扎作响,城门已经被打开了一条缝! “出城!能出城啦!出城逃难去啊!”不知谁喊了一声,那些居民就有大半朝门口挤去,拖着包裹牛马,疯了似的。官兵们又是拦人又是抢上去关城门,左右都不能相顾,几十个兵卒就被百姓们团团分割开,像是浪里小舟。 转机关的人也跳下去抢出城了,大门洞开的危机这才自动解除。 随着百姓往出跑,士兵们身上压力渐渐减轻,这才腾出手来上台合机关。 片刻之后大门又缓缓关上。 城垛子上观察情况的哨兵这才松了口气!总算没出岔子,骚乱转眼平息,没把南边的流民引过来! 官兵们都后怕地红了眼睛,拎起刀子就要找那些冲门的居民算账,可这时候远远就听马蹄声响,一队衙役更在两匹马身后气喘吁吁跑近,老远就喊,“大人有令!大人有令!紧守城门不许轻举妄动!” 官兵们一愣的工夫,还没拿定主意要不要继续动手,那些闯城的居民竟然兔子似的全都跑掉了。 包裹车马扔了一地,根本连家当也都丢了! 连先前看起来或虚弱或肥胖的妇人都跑得贼快。 官兵下意识要追,却被远远的吆喝声拦住,“都不许动,原地待命!闹出这等乱子竟然还不听令!”气得一群守城官兵吹胡子瞪眼。 来的是知府的师爷,拿着知府大人手书,如上官亲临。 而另外一匹马上的人眉头紧锁,沉声道:“郭先生,这场面恐怕有些蹊跷。除了南城之外,其他三处城门看起来岌岌可危啊!” 郭师爷在马上躬身拱手,苦着脸赔笑,“您大概有所不知,衙门里人手实在太少,已经分不出人来守城啦。驻城军也是没急百人,都盯着南门呐!”话锋一转,“要不,回去和我们老爷禀报一声,请姜大人出出主意?” 那人正是建平侯府姜骅的长随,在外也是很有体面的,当即便颔首,“我在这里盯着,劳烦郭先生亲自跑一趟了。” 郭师爷顾不得计较什么,情况紧急,连忙调头往南门赶。 南门处刘知府一听汇报,登时冷汗直冒。 这要是东门开了被流民知道,被他们绕到东门去大家全都要玩完! ------题外话------ 一晃神竟然两个月没更新,都2015了。跨年断更,这简直没脸见人。也不知道还有木有人看,总之默默把它写完就是了今天先上点,等我把前情理顺,再理好后头的,下回再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