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萦相思桥》 第一章 许愿石 “你们坐下说,坐下说啊,姨去生火做饭。” 呆呆地望着三姨匆匆下楼的背影,我无力地靠在床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最后确定立在我眼前的人,并不是来自梦境。凝视着他那风尘仆仆却依旧温暖如昨的笑脸,我淡然一笑,用探询的眼神无声在问:你怎么跑来啦? 他似乎看懂了我的意思,咧唇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绽给我一抹好看的笑脸:“来找你!为什么连招呼都不跟我打?” 他叫杨显刚,26岁,在省医院工作,是一名外科主任医生,我常听曹玲说他有多么多么厉害,医院的领导是如何如何赏识他;他父母是回国华侨,从前和我爸曾在同一所学校任教。 “我,”我原本想说,干嘛跑来呢,你在医院工作,又不是打听不到我的状况。顿了顿,心里突然酸苦得厉害,结果搞得自己又凝咽住发不出声,越想抑就越是抑不住急涌上来的泪。 他轻轻拉过我的手,专注地将他的和我的合在一起,再用力握了握,抬头时正好对上我已经泪流满面的脸。那一瞬,我看见他黑亮的眸子里盛满了心疼。 被他一把揽进了怀里,我想拒绝却拒绝不脱,就像冰冷实在很难拒绝温热。 “灵曦,什么都别说,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灵曦,你其实一直都明白的,是不是?” 是。 我叫沈灵曦,今年23岁,在省城艺校美术系读大二,出生在云南与缅甸交界处不远的一座大山上,母亲是村寨中一名美丽的白族姑娘,父亲是山里唯一的一名青年教师。一个是才华横溢的知识青年,一个能歌会舞的少数民族姑娘;一个漠然含蓄,一个美丽多情。他们的爱情在这个年代来说,是甜蜜是不幸的,更是刻骨铭心无法替代的。在我六岁那年,父亲独自回省城复考,幸运地分配到城里教书,好消息传到家里才只有几天,母亲却因一场暴雨引起的塌方事故与世长辞。后来,父亲与我相依为命地度过了十六个春秋。我们每年寒暑假都会从省城赶回山里的老家,修修补补山里的小木楼;父亲对母亲一直念念不忘,他时常坐在小石坡上对母亲念叨,陪她看红光醉人的日出日落。去年,父亲因长年过度吸烟一路挺进肺癌的晚期;今年,我又始料未及地突然陷入了昏迷,在医院一躺就是三天,醒来被确诊自己患了血癌。 医院啊,带给了多少病人希望,为什么给我的偏偏却是绝望!我是个才刚满二十三岁的女孩子!这不是拍电视,是我,是一个真实生活中的年青人呀!要我怎么办!谁告诉我,我能怎么办呢?怎么办,父母都已经不在了,明知住在医院也没有用,还要筹钱去做化疗,去在孤单恐惧没钱中慢慢等死吗?自然,没人能想象那段日子,我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我也不想说。 眼泪在爸爸去世的日子已经差不多流干了。 我拒绝了医生的出国治疗建议,瞒着所有的亲友私自办理了退学手绪,单子上填的是因父去世,忧伤过度,无法学习。离校的时候,我没有通知我最好的朋友曹玲,也没有向那人,和我谈了三年的初恋男友说什么。并不是自己有多坚强,好逞强,你又知不知道那时我有多么的无助和绝望!曹玲就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跟与她相识多年的男友分了手;而就在不久前室友还告诉我,说亲眼看到我的初恋男友和另一个寝室的女生也打得火热—— 卖了城里的房子,我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悄无声息独自回到山里的小楼。山里虽然静,没有电话也没有邮局,便没有人打扰,没有人对我可怜。这里有父母的陪伴,我想在我生命的最后一程,不至于太窘迫太孤单。 门前的水缸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灌满,木架子上盛米的坛子也被塞得实实的,床上多了张军用绿棉被,屉子里摆着许多种印着英文五颜六色的药盒。 我蜷着身子坐在竹板凳上,目光追随他在屋子里忙前忙后:捣弄着瓷盆瓦罐,趴在古老的土灶后烧火,聚精会神地抄着锅铲做饭。他朝我努了努嘴,示意我开动,我发着愣,盯着摆在眼前的粥碗,呆了半晌。 他蹙着眉用医生的专业视线对我打量,接着,转身提过来一只矮板凳,坐下调了个和我持平的姿势,搅了搅舀粥的小竹勺,声音很轻:“我来喂你。” 见我不说话,他善解人意地微微一笑:“弄个饭什么的不难学,拿手术刀可比这个难多了。喔,对了,”他扬了扬眉:“你们家里的东西,还有这山上的小路,屋后的小菜园子,竹林子,我已经摸熟了,撵人的心思就别再起了。” “呵呵,”他轻轻吹了吹粥,确定温度合适后抬起头,像父亲般目光柔和地宠溺着:“来,趁热吃。” 日子因他的到来开始变得轻快。 天晴的时候他会将我抱到门前的小平坡上晒太阳,帮我按摩几乎快麻痹的双腿;下雨或起风的日子我们就窝在小阁楼,我缩在被子里听他吹口琴;偶尔兴致很好的时候,他会“乒乒乓乓”地跳起滑稽的踢踏舞,逗得我笑弯了腰。晚上,他像一个没有丝毫男女意识的人,钻进我家唯一的蚊帐,给我讲他的小时候和他能记起的所有有趣故事。见我咬牙忍痛,他就像个话唠般这个那个问不停,打着打着岔,一个本是艰熬的长夜倒也过去得不知不觉。 我开始昏睡,而且时间越来越长。有一次,自己似乎睡了很久,朦胧中悄悄瞥见他正睡在自己枕旁。淡淡的月光从窗外优雅地挥洒进来,梦幻般点亮了小阁楼里每一个角落,简单的小屋里弥漫着令人不舍的温馨。我努力地侧过身子,借着令人感激的月光,深情地端详着他的脸,用视线默默勾划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上,每一处小小的细节,渴望着将它们画成一副肖像,再烙进自己记忆的深处。 趁着清醒,我开始回想,回想第一次见他的样子:那个周末曹玲兴冲冲地挽着他的胳膊朝我走过来:“灵曦!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人!”他的身形很匀称,温文尔雅的笑容,还有他那盯着你看,一直看得你不好意思的热烈眼神。不知道为什么,也说不清到底是种什么感觉,总之我害怕面对他,对我来说他就好比是一团火,稍稍一靠近,我怕自己下一刻就会被这把“火”熔化掉。所以后来,只要一遇到他,我就会想办法找各种借口逃之夭夭。记得有一次我被他堵在走廊上不让过,他笑嘻嘻地问我:“dy,我是怪兽吗?干嘛一见我就跑?”想到那时的情形,自己忍不住掩嘴想笑。 回过神的时候,我的心忽然像快被扯断的弦般撕着痛,全身禁不住瑟瑟发起抖。 “灵曦,你怎么了!”他似乎受到了心灵感应,猛地从床上坐起,一脸惊惶地扶住我肩膀。 我哆嗦着牙齿身体打起冷战,伸手赶紧捂住胸口:“没,没事,” “你让我看看。” “不,不用,”我开始紧张,就像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在频频向我招手:“刚,给我吃两片止痛药就行了。” 他利索地帮我喂水吞下药后,在我的再三恳求之下,我被他从头到脚像蚕蛹般裹在被子里抱出小木楼,来到以前一家人看月亮的老地方。不知他从哪里寻来一张木板垫在地上,又不放心地在上面铺了床褥子:“夜里露很重。” 喘了会儿气,我好了很多,抬头见繁星点点将夜幕装饰得炫烂璨灿,伸手指了指星空:“刚,你快看,月亮好美呀,星星好多!” “天凉,还不快把手缩回去!” 缩回手,我张张嘴欲言又止。 “有什么不敢说的?”。 我攒了一会勇气,嘻笑着慢吞吞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呀?” “怎么想起问这个?” 我又迷糊地不着边际问:“你相信有来生吗?” “以前不信,现在你信我也信。” “我信,我还梦见我爸妈正在那边焦急地等我。” 他慌乱地抚上我的额头。 “没事,我现在好多了,真的,一点都不疼,” 听到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嗯。” “我想知道,”我突然特别想谈这个话题,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好知道怎么去找他。 “第一次,”他顿了顿,“就是那回你们学校举办的‘迎新年联欢晚会上’。那时,你上台跳了一支你们家乡的舞蹈。”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 他轻轻地叙述着,仿佛在念着一本精心藏好的日记:“你穿着彩色的小褂子,系着窄窄的一叶裙,披着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看着你的一频一笑,我当时就想,即便是上帝看见你,他也会为你的美所惊叹。那晚回去后我常常失眠,脑海里塞满了你的样子,于是,我恳求曹玲带我去认识你。灵曦,或许就在初见的那夜,我的心便跟着你不翼而飞了。可你每次见到我,不是躲就是逃,呵呵,脸还特别爱红。” 眼前越来越黑,麻麻点点飘浮在眼前,潜意识再反复提醒着自己,我忙使出力气抓住他的手。 “灵曦,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把你找到,然后永远牵住你的手。灵曦,别害怕,在那一世我会去找你的,你等着我好吗?” “我也想许愿——”声音轻得像哼哼。 他忽然从脖子上取下了条亮闪闪的坠子,摇摇摆摆地在月光下泛着悠悠的光晕,小心翼翼地套在我的脖子上:“灵曦,这是块许愿石,我奶奶说,已经在我的家族里传了很多代,你试试,一定会灵验。” “真的吗?” “恩。” 那时我已经很虚弱,身体像是快要飘浮起来,灵魂似乎已经接收到了上天的指示,趁着月色,我强使着自己尽可能睁大眼睛,想把他看得清些,再清些,我嗫嚅着唇,无声地向他告别,好想对他说上最后一句,亲爱的,我许下的愿望就是,若有来生,我们再续前缘 耳边传来他声嘶力竭的呼唤,眼皮却再也不听指使,怎么睁也睁不开,就那么沉沉地,沉沉地睡去 再见了,亲爱的,我们来生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奈何桥 前面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井然有序地缓缓向前推进。 我被挤在队伍的中间,后面有人轻轻点点了我的背,小心地问道:“这是哪里?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回头望去,透着幽幽的红色暗光打量着她,一个梳着马尾穿着白蓝条纹病友服的年轻女孩,正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瞪着我。我摇摇头,表示我也是初来乍到;随即又点点头,略有所悟道:“应该是吧?” “肃静!”一声怒吼似平地惊雷般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我侧头循声望去,顿时手脚冰凉:一个身形巨大浑身漆黑的“人”,身上披着黑幽幽的蝙蝠衫,因为全黑辨不清他的容貌,只瞧着两只巨大的铜眼珠,像乒乓球一样直突突圆滚滚地四下乱转,迸射着磷火般的青光,摄人心魄。四下里霎那间一片寂静,天上像盖着无穷尽的黑锅,周边远远近近地飘散着一双双大大小小的青光眼,我们就像被群狼环伺的羔羊,胆颤心惊瑟瑟向前。那巨型黑衣人扬手举着一条挂满倒齿的长鞭,鞭身微微地燃着如血色般鲜艳的炭焰,宛如一条活脱脱的赤蛇正雀跃游动;那鞭上的倒齿竟也活了般像蛇身长满了毒牙,踩着节拍一咬一合,吐纳着噬血的兴奋。 我心下茫然几欲打听,无奈队伍排成的近乎是一条笔直线,见前面挡着一堵宽阔的后背,学着马尾辫的样子向前面那位的腰际轻轻点了点,满心的企盼却未得半丝回应。幸好时间是一味极好的恐惧稀释剂,不知队伍已向前挪了多久,魂群中又渐渐躁动了起来。 总有一些健忘的,耳聋的,还有一些敢于挑战权威的人存在,不知谁用不大不小不卑不亢不粗不细的声音,挑了一个令人生敬的头:“嗨,这是哪儿,你们都是从哪儿来的?” “看你一脸熊样儿的被人给整的吧?哎呀妈呀老惨的。” “啧啧,看,那人,前面那人死得可真是惨啊!” “是啊,脸都变形了,全身没一块好的,身上还透着七八个窟窿。” “兄弟,打哪儿来的呀?” “我是关东军啊,这点伤没啥,跟日本人干的。” “佩服啊,佩服,我似川军啊,老兄,你似哪个队伍地?” “慢慢慢,你们说的是哪儿跟哪儿,我怎么听不懂啊,现在不是大明朝吗?” “什么?什么?我是大唐的,我是大唐的,有没有人是从唐朝来的?” “这里不分年代,只看你有没有死干净。咳,大家好,欢迎来到死亡集中营!咳,咳,我自我介绍一下噢,我叫许世华,祖籍淅江。这个——” “闭嘴书呆子,莫打岔,兄弟,兄弟,那个刚说到哪儿啦?” “有没有叫李二憨的?有没有?我是你亲哥李大魁呀,我在这儿哩,兄弟,投胎咱兄弟可得手拉着手赶着伴儿的啊,来生咱还做好兄弟!” “呀,啧啧,这里就是阴间呀?” “我们这是去干嘛?” “嗬,我们那儿有个大善人可好咧,那真真的叫好人呐,我们那儿十里八乡的人都说咧,说他要转世去当皇帝咧。做善事多的人呀,听我娘说咧,投胎不是大富大贵就是当大官儿咧,我似好人,这一趟啊起码也要投个三品,嘻嘻。” “屁的。” “就你那耸样,小子认识几个字儿呀?还当官儿?” “嘿,你们看那大黑鬼,我敢打包票绝对是个聋子,有没有人下注?” 一道青光暴起,眨眼间前面腾出了个空子,魂群皆不约而同地向前挪了一个大步,只闻得几声哀嚎在虚无中回了个荡便无存。 “年轻的伢子们不懂事个喽,上了这黄泉路哪来这多乱七八糟的话子讲喽——”一道年迈的声音给聒臊的舌浪注入一针强性镇静剂,于是我,马尾辫,大背,还有形形色色的魂们,随声坠入了强烈的悲哀的不舍的愤怒的等等等等——那林林总总的已死亡意识形态里。 良久,耳畔传来若隐若现的歌声,又似乎是水浪声,催促牵引着魂们加快了脚步,频频翘首期盼着即将出现的站点,那声音便越来越大节奏有力滚滚唱来: “黄泉路上你莫回头呀你莫回头, 后悔的滋味呀不好受呀不好受; 三生石开你几伤心呀你几伤心, 往事的甘苦你尝不尽呀尝不尽; 奈何桥上你没法过呀你没法过, 无可奈何你无人说呀你无人说; 忘川之河你呀滚滚过呀滚滚过, 神仙的汤水得请你喝呀请你喝。” 歌声竟一串串地从河中漫出,也许是一个尘世中名叫“时间”的东西在唱,搅得魂群一片悲凉,唏嘘声此起彼伏,想那前尘中的千种万种,总让人心有不舍,令人牵肠挂肚。 我摸了摸胸前的小坠子,担心他想念他爱他,接连起责备自己痛悔自已,伤心不己。 浑浑噩噩中,我被连推带搡着挤上了桥,一道明晃晃的银河从脚下奔腾而过,急燎燎的半点也不为桥上人的伤心而停留。 桥面极窄,只容一人通过;而桥极长且高,拉扯起一个巨大的半弧形架在两岸。只是,既望不见彼岸也回头不见来岸。桥的对面是一块巨形的黑石封住了去路,上面刻着三个朱红大字:“三生石”;而回头,已是黑压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行至桥的中间,那里向外悬空依桥嵌着一个小小的亭台,亦只容二人席地而坐,一位半面蒙戴着黑纱,额头布满皱纹的老妪坐在案旁伸手邀请道:“客官过来坐吧。” 我躬身坐了下去,对上她仿佛看尽沧海桑田万物众生的眼神,那里面一片空洞,让人心悸,却是如临深渊。 她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正欲提杯倒水的手忽地顿住,眯起眼睛探身向前朝我胸口瞟来,声音陡然变得尖利:“你脖子上挂的什么?” 我吸了口气:“我男朋友送的。” 她忍不住伸出两指,拈住了我胸前的坠子地摩挲着把玩了起来,一副艳羡的神色啧啧叹道:“真想不到竟在这里得见此物。” 我快速侧身一闪,格挡掉她的手,怒道:“你是谁?想干嘛呀?” 她盯着我,支手托腮凝思了一会儿,眼珠子像滚彩票般打起急转,忽尔嬉笑道:“我们来谈笔买卖怎么样?” 我不解地望向她,打断话头:“你是孟婆吗?” 她翻了个白眼:“哎呀,呸呸呸,什么婆不婆的,人人都叫我孟姐,”说完不悦地摆了摆手。 一时语塞,再想想,实在想不出在这冥间和孟姐有什么生意可做。 见我沉吟不语,她抛过来一下吓死人不尝命的媚眼,用手指了指岸边的三生石,抬手一晃,那黑漆嘛乎的石头应势而开,一束束金光瞬间射石而出,眨眼的功夫,一道银屏便显现在石上:正是那抹熟悉的身影紧紧搂抱着死去的“我”泣不成声,浑身颤抖着悲痛欲绝。 “不!”我心痛地失声道,扭过头去捂住自己流泪的脸。 她盯着我研究了半晌,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又立马掩唇望了望天:“天机不可泄露啊。” 我忽然开始期待她的下文,期待我期待的一些东西,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心有所求,语气登时便软了许多:“说说你的交易,好吗?” “想必你也知道这碗神仙汤的来意,本是令凡人忘却一切烦忧的好东西,只可惜,见你年纪轻轻便命赴黄泉,与心爱之人永隔,自是有些遗憾。” 我难掩心喜地贸然打断:“你能让我回去吗?” “那老娘我无能为力,不过,我却能令你来生与他相见相认。”她漫不经心的欣赏着自己的手指,我却觉得那十骨嶙峋实在无甚看头,不好意思地催促道:“怎么说?” “嗨,权当为了这块许愿石吧,我这儿汤汤水水的掺了回假的,想来也无甚大不了的。”她一脸正色,丝毫不以索贿为耻,反而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我从不屑的高峰急跌至求人办事的低谷,巴结地看着她,缓缓取下那沁着醉人绿色的小石坠,不舍地递到她手中。 “既如此,拿人钱财替人办差,”她打了个响指,利索地掀手拂过了案上盛满黄汤的碗,一脸慎色对我叮嘱道:“你带着前世的记忆降临人间,此乃天机,万万不可泄露,否则你我全都在劫难逃!切记切记!” 我感激地连连点了几个头,应了声:“恩,记住了。” 随着一声:“起!”我毫无防备地被她推下了滚滚浪涛之中,坠入万丈红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何其巧 (时间:宋大中祥符四年八月十五中秋节 地点:大理巍宝山桂家寨) 一阵阵时强时弱的外力将我从一个闷堵湿滑的甬道挤出,憋着一股混浊之气,我歇斯底里地张大了嘴,发出的却是“哼啊哼啊”的婴啼。 “生啦,生啦,生啦!” 一个兴奋得略带沙哑的声音向我的父母,还有我,在第一时间汇报了这个好消息。 “生啦?” “是啊,生啦,快把孩子的脐带剪断!” “我来给孩子抹抹,快看,快看,这孩子长得真俊,真像先生。” “孩子呢?”一丝细语疲惫无力,是我今世的母亲,声音有些熟悉,于是很好奇她长的样子。一小会儿,我便如愿以偿,被轻柔地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就在眼角微抬开的那刻:老天加上帝,妈妈,居然是我前世的妈妈,尽管记忆已泛白了十六年,可这张美丽的面孔我决不会记错,这个真的就是我前世的妈妈呀!我嚎啕大哭。 “是个女娃子,夫人。” “恩,她好小哦。”她轻轻地碰碰我的小脸小鼻子,“怎么我一抱她就哭了呢?” 我慌忙地闭住嘴,尽可能地将眼睛睁得更大,意图使自己看起来能显得稍微可爱一些。 “快看,快看,这孩子一生出来就开始睁眼睛了。” “夫人,可以叫先生进来了吗?” “恩。这孩子好乖好可爱,宝儿,我是你娘,宝儿--”她用细腻的手指轻轻抚着我的脸。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脚步急匆匆如流星赶到:“夫人可好?” “我没事,夫君,你快来看看我们的女儿!”母亲激动的声音里溢满了初为人母的喜悦。 一双清亮的大眼应声专注地向我凝视了过来。 能有多巧就有多巧。 多想大声对幸福说:幸福啊,好久不见啦,您老这回来得,排场忒地够猛!瞧啊,杵在眼前的,那熟悉的浓眉,那看惯的大眼,不是我前世的爸爸还能是谁? 我的心激荡起如潮的狂喜,利用一个小婴儿各方面不完善的综合神经力量,极致发挥,绽给了她爹一个最灿烂的微笑! 我爸被这一幕彻底震倒了,连搂着我包被的手都禁不住颤抖了两下,惊叹道:“我的个天啊!” 嘿嘿,我心里偷着笑,乐得张嘴打了个哈欠。只可惜眼睛撑着没睁开多久,一股昏沉之感便浓浓袭来,如此后,便反反复复地睡去醒来。 一日后。 简直就像是饿了一个世纪,我瘪着肚子扯开喉咙“嗷嗷”地哭爹喊娘。 “这,这可怎么办啊?”我妈急得声带哭腔,向昨天给我剪脐带的阿婆求助道:“婆婆,我这儿还是没有呀。” “不着急,您就试着让她吸,自个儿得忍着点疼就行,可别小瞧这新生的幼雏儿,嘴上那狠劲儿可大着呢!来,您抱着她再试试。” 我如何能不急啊,听这凉快话儿说得:您饱婆哪知我这饿崽的饥? 鼻子一嗅到那甘甜的源泉,我如狼似虎张口冲了上去,哪怕只能吮出一丝儿奶腥味儿,都能不由自主调动出我全部的劲力。可见这生命,原本是多么神奇! 传来母亲一声痛苦的呻吟,显然我把她弄疼了,她下意识地想推开我离开那片圣域,转念间又轻轻地将我搂得更紧,“恩啊”地咬着牙哼哼,放任我的肆意。 我本想放开嘴打住的,事实上却忍不住吮得更急。人之初,不谈善恶,却始于自私。而妈妈,有始无终付出的却是无尽的爱。 幸福地吃饱了肚子,还未对妈妈表达谢意,便精疲力尽地呼呼大睡。如此吃饱了睡,睡够了吃,几乎连梦都懒得做。 朦胧中就最喜欢听到妈妈反复安慰的那句:“别急别急哟,这边还有呢,多多的够你吃哩,小宝儿哟。” 然后身体就像发了水的海绵,一个月后便长得鼓鼓满满地。 一个月后,正是九月十五,天气晴好极了。 昨个晚上听父母聊天,知道今天是为我办满月酒,宴请亲朋乡众的好日子。妈妈,哦不,应该改叫“娘”了,娘帮我穿上红红的小衣裳,被他们狂亲了一通后,年轻父母抱着他们的小娃娃迈出了门槛。 “哎呀,弟妹,恭喜恭喜喽,让嫂嫂看看,哟,瞅瞅,大家伙看看,多漂亮的小金花呀!”一张美得令人惊叹的脸探了过来:头上盘着乌黑的辫,发上系着五彩的线,精致匀称的五官,似乎比我的娘还好看上一分。 “瞧瞧,孩子眼睛真漂亮啊,俊山,快来看看你妹妹。” 妈妈抱着我坐了下来,我被刻意放低平躺在母亲的膝上,一双肉乎乎的小掌不管轻重地将我摸了又摸,我不悦地瞟了他一眼,见到一个就像是年画上走出来的“胖娃娃”,他正满面好奇地打量我,我有些想笑,暗中想象着将自己与他作了一番比较:好像还是他更可爱。 “哎哟,笑了笑了,这孩子一见俊山就笑了,你们快来看看!” 母亲幸福地在我额上亲了亲,我像件艺术品被众人击鼓传花般一一接过,无奈地迎面接过数点唾沫星子,弄得我直痒痒,苦于不能言语,嚎着“哇哇”哭了起来。 终于又回到了母亲的怀里,暖暖晒起了太阳。 她是一个不爱多话的人,只静静寻了个向阳的地方坐下,一脸温柔地看着我,似是千疼万疼也疼不够。给亲爱的妈妈回了一个满满的微笑,我闭眼装起了小睡,旁边众人正在谈笑,我便仔细聆听了起来。 “义弟,为兄恭喜你喜得千金,这杯酒咱们干了。” “谢大哥,来,干了。” 我爸有个结拜大哥? “恭喜沈先生!”几十种不同的声音说的是同一句话。 我正想入非非,胖娃娃奶声奶气地凑了过来:“小娘娘,这是我妹妹。” “好孩子,俊山喜不喜欢妹妹?” “喜欢。”我一抬眼睫毛正瞧见他点头,心情似乎好了点,勉强接受了这个“哥哥”。 日复一日,转眼到了年关。 可怜呐我这半年,为了应付睡眠之外的无聊,倾心精力,将所有的空闲基本上都用来复习。复习什么?嗨,只要是能记起来的,例如一些古诗古词啊,零零整整地统统背了不下千遍,不好意思的是,其实我根本就忆不全几首整的。唉,诸君试想,一个没有任何准备,直接被遣回了历史前朝的人,最迫切需要的是什么?对了,自然是历史!可恨加悲催:这一门,我真的真的完全就是眼前一抹黑!掏空了脑袋,搜尽了枯肠,我发奋地嘬响了胖乎乎的手指,最终能记起来的一些,或许有用的所谓与这时代相关的历史,完全仰仗电视里放过好几遍的“七侠五义”。 偶尔也尝试,把小时候的每一件开心的事统统倒出回味,开始还有些趣味,嚼过了几遍,便索然无味。实在没啥好打发时间,只要是能记起的山歌啦,流行歌曲啦,全部在心中反反复复哼唱无数遍。嘿!连我都有些难信,自己在这方面记忆存储量居然多的惊人!随便一哼,那歌词儿就不用想便滚滚涌上,不必像记其他学过的知识那样费神,不仅记住的歌多,还曲曲皆整。 左右无事,便聊聊我现今的家庭概况。 我爹姓沈名越,祖上皆出身将门,无耐香火寥寥,几代下来全靠一脉单传。轮到我爹这辈儿,祖父母相继英年早逝,只余下我爹小苗儿独支。 祖父在临终前,将幼小的沈越托孤给家族世交,同时也是祖父上司,即宋朝骁骑卫上将军张美。张将军辞官后定居在江陵府,平时管教子女相当严厉,子辈孙辈没一个不怕他老人家。 这张老一世英雄,偏偏对聪明调皮的沈越一筹莫展,可谓伤透脑筋。一番苦心将他送往多处求学,原指望着他能学有所成,大小考取个功名也好光耀光耀门楣,孰料小家伙竟如此顽劣不服管教,求人托信,辗转东西,可不管去了哪处,结局都像枚上了场的足球:踢踢踢! 老将军摇头哀叹,对这比孙嫌大比儿嫌小的野小子,全无一点儿办法,打也打,骂也骂,苦口婆心的唠也唠了,这小儿跟个茅坑里的石头似的,软硬不吃,急得死你。 谁曾想,有心栽花花却不发,信手丢枝生根发芽!我爹每日里钻墙打洞,上树掏窝,下水摸鱼,东拼西凑地自学成才,且捞了个文武双全。 混到十四岁,在当时的江陵也算得上小有名气了老将军声势隆重地将父亲认作义孙,十分得意。张老在外逢人便夸赞他,小沈就不同了,哪管什么场合,十次九次顶老张的嘴,张老一回家抄棒就开打,一老一小,一追一闪,爷孙俩不把院子闹个鸡飞狗跳决计不作罢休,每每讲到这种情形,娘就笑得喘不过气。 十五岁时,父亲心下满满地立志游遍四海踏遍天下,瞒着老将军离家出走了。 在关外结识了俊山哥的老爸,也就是现在的桂寨主桂守贤,两人意气相投,共历几番生死,结为莫逆之交。 父亲从来就无意功名,常对民间诸般手艺感兴趣,他本就擅长音律,曾四处寻访好琴未果,最后就干脆自己学起制琴。也是他运气极好,得桂伯伯一番指点,竟在岭南最深的原始丛林中,觅得一棵世间罕见的千年古树,历时三年费尽心思,终制成两把绝世好筝。 据实而论,我爹虽然胸罗百象,其实样样都不算太精。凭着那两把琴中奇葩,再加上一手胜赛天音的琴技,二十岁后方才真正名扬天下。 两筝其中一副名曰“塞外雪”,琴身线条玲珑唯美,雕工精美绝伦,音色美妙动听;它还有个最大的奇处,父亲竟然在琴身中嵌入了一组暗器连发机关,射程远射针细密,发动起来令周身之处防无可防,这工艺精妙处实令世人匪夷所思也。当时,大辽的皇帝也是习武爱乐之人,欲出千金求取江陵沈越手中的的塞外雪。父亲没甩辽帝,将自己打造的无价之宝送给了知音好友,出身武林世家白雨尘作为新婚贺礼,辽帝差点儿没气得吐血。 另一副取名为“江南月”,色泽极其古朴暗沉,乍一看似乎寻常,最多只能算是保管得较好的古物而已。你须细细察看,但见得琴身弯如缺月,随手一拨音色绝对堪称天籁:急扫琴弦时,高昂处可荡起千军万马;勾拢沉吟时,慢捻出雄浑大气;拔揉起伏中,缠绵慢划下细语嘤咛;高挑轮弹里,激洒过瀑浪滚滚。 它的名字有两个出处,一是来源琴身所用之漆。这漆略看普通,实则不同凡响,它混合了父亲独家发明的一种夜光材料,在月光下能反射出一层明媚的光晕,配合着琴身的弯月之形,美仑美焕,对月闲奏一曲,仿佛人间月邀天上月;另一说是当年父亲在江南偶遇母亲,一见之下倾心不已,正逢中秋佳节,在满月之夜的江南一家酒楼,父亲面向母亲,即兴演绎一曲,没脸没皮,情热意炽地求得佳人芳心,他将当时的那曲命名为“江南月”,琴亦名为“江南月”。 “江南月”一直跟随着他们夫妻,成为这段爱情的美丽见证。 母亲的故事就比较简单了,她生于江南一户商贾之家,兄妹四人排行老幺。因祖辈累代均盛产男子,可想而知,最小的女儿多么受家人的宠爱了,就比如从祖父为她取的名字上便可略见一斑:谢宝珠。母亲个子不高,整整比父亲矮了一个头,估计一米五五的样子,面容柔美,身段窈窕。她的琵琶弹得很好,其他方面倒不见所长,那又怎么样呢?照样把桀骜不驯的父亲轻松虏获。表面上看母亲整日里羞羞答答的,没有前世的率真活泼,却人见人爱,你会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不由自主地喜欢她。我一直想,也许是因母亲的善良和温柔吧。 要补充的是,我外公当年坚决反对他们的亲事,把父亲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无事处。知难而退怎么会是江陵沈越的本色?好小子,他就直接把我娘给拐到异国他乡的大理,娶作老婆了,当然,若没有我娘的点头,他也干不成这么帅的事。 可怜我外公被气得,直接和他们绝了关系。 对娘家,对我祖父,母亲一直很内疚。然而,即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表面柔弱内心坚强的母亲,其实是个极有主见的女人,自然,最后的结局诸君都知晓,女大不中留呗。 最后是关于我的名字的问题了。父亲小心提了个议:“夫人,咱们的女儿声音响亮,不如叫‘沈天音’如何?” “夫君,这名字听起来倒像个男子。” “女子也好,男子也罢,我的女儿定然是与众不同,一枝独秀。” “夫君,不若我说个名儿如何?” “好啊,愿闻娘子高见。” “叫灵曦可好?要不咱们问问孩子的意思?” “夫人说笑了,咱们女儿才半岁,哪会言语?” “所以说,这才是宝儿的不同之处,不信你试试,你把两个名字都说给她听,如果她拧眉就是不喜欢,如果她笑了决计就是欢喜的了。” “啊?” “试试看,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这孩子好像什么都能听明白。” 我登时无语。你能了解到我娘的慧眼独具了么?只是,两个名字我都很喜欢,“天音”很帅气,“灵曦”就更是巧是不能再巧了,正是我前世的名字呀!两相权衡一番,联想到奈何桥上孟婆的一番提点,在爹问我是否喜欢“天音”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拧了一下眉,问到是否喜欢“灵曦”这个名字的时候甜甜报之一笑。 “夫人,这,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无疑,自己是非常幸福的,年轻的父母和前世里一样,恩爱得如胶似漆。总有人慕名前来向我爹订做琴筝,除此之外,我爹还在寨子里当教书先生,家里生活虽然谈不上多富裕,却从没让我娘为银钱操过心。作为他们的爱情结晶,我一直被他们当心肝宝贝疼着护着。我娘本还想再生个儿子,我爹却极力反对:“夫人,生孩子简直不是人干的活,你生曦儿的时候,我就已经肠子都悔青了,生怕你有个什么闪失。再说,我们家的曦儿可不比男子差呀,到时给咱们招个上门女婿,我沈家老祖宗想必也不会太过责怪咱们,你说是不是?” 不同的时空,相同的父母,相同的名字。这是怎样的一种缘份,能巧到如此地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迷踪林 十年后。 人生最开心最无虑的莫过于童年,而日子一如潺潺的溪水,欢快却不停留。 “灵曦姐,你再给我们讲讲嘛!” “是啊,讲讲嘛,讲讲嘛!” 一帮子小屁孩围坐在山寨后的竹林里,刚听我讲完一段“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见孩子们听得如痴如醉,不免有些得瑟:“不行,不行啦,刚刚我已经讲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靠着记忆和瞎编,凭着声形并茂的表演和通俗易懂的讲解,从前内向的自己,浑然练就了一副“说书”的本领,在娃娃堆中颇有点小“参谋长”的声望。 帮中谁是老大?其实大家之前也见过的,对了,就是那位“年画娃娃”。“司令”如今不白也不胖,虽说虚岁十三,却长成了一个高挑挺拔,黝黑英俊的小伙,是寨里寨外姑娘们竞相爱慕的阿哥哩。他的名号在这十里八乡简直比他爹还响,你想,祖传的独门武功,加上我爹的倾囊相授,外兼体形精健骨骼清奇,人见人夸的练武奇才,在我们这块儿哪个后生仔不崇拜?我爹曾说过,要是让他再练个几年,这小子指不定打得过他亲爹。 “阿姐,我还想听!”小丫头摇了摇我的胳膊,一副讨好的样子。我打量着她:圆圆的脸蛋白嫩中晕着淡淡粉红,光华闪动的双瞳透着天真烂漫,恰到好处的五官让你无从挑剔,实实在在的美人胚子。这就是我的义妹桂彩蝶,俊山的亲妹子,堪称是我义父母基因完美结合的巅峰之作,在普遍长得黑瘦的滇贵一带属于另类极品。 原本我也不爱照镜子的,自小我三岁的她出生了以后,一种强烈的比较感,使我不禁开始偶尔顾镜自怜起来。哎,怎么我就长得这么像我爹呢?虽说也能谈上生得俊,左看右看,就是没有我娘和义母身上那种女人的感觉,我朝镜子挤眉弄眼,摆了摆各种造型,越瞅越觉自个儿帅气,几乎跟我爹有得一拼,一个童年沈越正跃然眼前嘛。于是,我要求我娘给我缝像父亲一样的宋朝儒衫,把长发扎成一小团用丝巾包住,模仿我爹的举止语气。起初,只是觉得好玩儿,久了连我父母都觉得我这样打扮十分潇洒,且有趣得紧。 “姐姐今天故事讲完了,后面的我得想出来才能跟你们讲。妹妹,要不阿姐唱歌你听好不好?”我摸了摸她的头,学我娘的口吻。 唱什么好呢,山歌都唱了n遍,想了想,很怀念当年叶倩文那首“潇洒走一回”,便鼓动着大家拍起手为我打节奏,放声高唱: 天地悠悠 过客匆匆 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 生死白头 几人能看透 红尘啊滚滚 痴痴啊情深 聚散终有时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 至少梦里有你追随 我拿青春赌明天 你用真情换此生 岁月不知人间 多少的忧伤 何不潇洒走一回 单纯的孩子们听得带劲儿,小手鼓得老响,搞得我越唱越来感觉,胸口似乎被激起了万丈豪情,纵身一跃改站在石上,昂首挺胸将声音提高了一个令歌者们艳羡的八度,又尽兴地唱了几遍,愉悦舒畅极了。 结果一回家,便被爹娘堵了个实。我娘惊诧地问我:“曦儿,平时你讲的那些个五花八门的故事,你说是你瞎编的,我们也没多想,觉得是你这孩子想象丰富罢了。今天你唱的那些,是谁教给你的?” 我正欲胡扯一通,说是一个叫叶倩文的姐姐教我唱的,抬头见爹环手于胸一副“编啊,编啊,你接着编”的架子,遂吞了口唾沫,暗想:若他继续问我叶倩文是谁?住哪儿?带我们去见见吧之类,我怎么答呢,山里山外我父亲没一处不熟,凭空能变出个人来吗?歌词我是记得,是谁写的,对不起啊哪位前辈,我还真不记得您的名字,一定要原谅小妹在另一个时空占用您的作品啊。 我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爹娘怎么想起问曦儿这个?定是我今天唱得特别好听,对不对?” “还行,我女儿嘛,自是不同反响的,”爹轻轻刮了刮我的鼻子,一副对我极为赏识的样子。 “嘿嘿,”我笑嘻嘻地打着马虎眼。 “灵曦,今天跟娘说实话,快说。”我娘可不好唬弄,怎么办呢,微一沉吟,我厚上脸皮:“我临时瞎唱,自个儿编的词儿。” 我娘惊疑地看我,就像看怪物似的,面对猜疑我只有壮起胆子再次大声承认了一遍。 “曦儿,曦儿,你太有才了!小小年纪,随口就能唱出这般豪情,爹都有些自愧不如啊!夫人,你瞧瞧,这孩子从里到外跟我都是一个模样儿,大有青出于蓝之势也,哈哈,好好好,妙极,妙极!” 自此之后,我便不敢再瞎编瞎唱了,免得被爹娘看出端倪徒惹麻烦。 也许是因为没有遭到工业污染,这里的天是那么的蓝,水是如此的清,尽管交通太不便利,大多村民们的生活因物产颇丰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我爹对我的教育,基本上是放任自流的态度,简单来说:想学什么学什么,学不到的找会的人学,找不到人先学其他的,不想学的可以不学。哈哈,羡慕吧? 我娘就不同了,她会什么我必须得会,真搞不懂这天地之别的两人是怎么一见钟情的,为了减免会引起两人争吵的因素,我爹对我采取了明里支持我娘,暗里对我放纵的政策。 “娘,我不想绣这些个,看一会儿眼睛就花得历害,我情愿学琵琶或者去做饭,只用动动耳朵动动手就成,”我把绷子扔一边,赌气道。 不知道怎么回事,除了比别人多拥有一世的记忆,基本上我很普通,没里常见的什么特异功能之类的。体质偏差,所以对武功完全提不起兴趣,错失当一代女侠的资本。或许是受了我爹遗传,我拥有一副好嗓子,可以唱美声喔,而且乐感极好。同时也有一些方面令人很无耐,比如四岁的时候,我偶尔发现自己的右眼弱视,看东西没有立体感,非常模糊不清,左眼虽然好一点,却散光得厉害,无眼镜可配的现在,注定这辈子都得当半个睁眼瞎。另外,我自小完全丧失了方向感,只要是不熟悉的地方,很容易就迷路;以及,五岁以后,我几乎没有了嗅觉。很奇怪吧?知道的人都很奇怪,爹和娘用了很办法都治不了,时间一长这些方面我也就无所谓了。 因临近清明,爹娘去大宋回江陵祭祖,担心我受不住长途跋涉,他们便把我安顿在桂伯伯家。桂伯伯祖上其实也是汉人,在南昭初期时迁徙到巍山居住,在这一大片多民族混居的山区很有名望。他比我爹大一岁,两人好得跟亲兄弟似的,他这个人重情重义,对我们全家都很好,自小在他们家我就从没拘束过。桂伯母是傣族人,她原名叫玉罕,意思是金子般的姑娘。俊山哥的外公苏呷是整个巍山的大鬼主,也就是大族长,派头可大的去了;他的外婆金珠尼来头更猛,据说是云贵南疆苗族大首领的长女。除了伯父母和俊山彩蝶,他们家还有两个仆人,一个是为我接生的婆婆,人们称呼她为阿嬷,是伯母的奶娘,另一个是伯母的陪嫁家奴阿力威,皮肤很黑人很精瘦。 晚上,我和彩蝶睡一张塌,她总有n多的提问让我头疼,就像现在:“阿姐,你什么时候嫁给我阿哥?” “我要嫁给你阿哥吗?为什么呢?”我学她的语气反问她。 “啊?我阿哥说的,说你得嫁给他。” 我这一把年纪的人了,跟一个七岁的女娃聊闺中蜜语,实出无耐:“他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数。打住啊打住了,妹妹,姐姐只嫁给自己爱的人。” “你不喜欢我阿哥吗?” “爱跟喜欢是不一样的。这样说吧,你喜欢你阿哥吗?” “喜欢。” “对了,我跟你一样,也喜欢你阿哥。可是你会嫁给他吗?” “妹妹不能嫁给哥哥的。” “就是嘛,所以我不能嫁给你哥哥。明白了吗?” “你不是亲妹妹,可以嫁的。” “我一直把自己当作他的亲妹妹,所以我也不能嫁了。” 为了止住小家伙没完没了的话头,我无保留地奉献了压箱底儿的好故事,好歹换来了半个月的宁静。 白天,俊山跟着他爹会去父亲令我禁足的落霞谷练功。这天,趁着没人注意,我提着心底十二万分的好奇,溜出门朝落霞谷奔去,那个地方还有一个别名:迷踪林。 离开村寨急走了大半个时辰,在竹林深处有条隐约的小路沿着山坡蜿蜒向下,顺着小路越走越深入茫茫丛林,逐渐寸步难行。小路的尽头长着大丛大丛的杂草,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压在草丛中,上面刻着:迷踪之林,万勿靠近。 吁了口气,心徘徊在恐惧与好奇之间。目扫四围密密麻麻的各色树藤草,脑海浮起了爹的叮嘱警告,陡然吓出我一身冷汗:奇怪,今天是怎么了,没事我疯了似的往这跑干嘛?这儿又没什么好玩的,我还是个路盲,更况且我一个人?胆子再肥也不能去呀,心念处忙转身开拔欲沿来时的小路回家。刚迈开腿,我的心突然倏地痛起来,好痛,我捂着胸口纳闷,问自己到底怎么了,就仿佛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正向我不停地召唤,呼喊着我,催促我向它靠近似的。四下张望,什么都没有,仔细凝听,寂静无声,再迈步时,那感觉又绵绵袭来,似乎要把我的心撕成碎片。 我蹲在地上,把自己抱成一团,闭上眼睛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听到了,听到了,听不出是什么发出的鸣啼,或许是种鸟的声音,断断续续十分凄历,我的心也跟着那声音一起痛。管不了那许多,不问方向,也不顾脚下的荆棘,寻着那声音的出处一路觅去。 在哪儿,你在哪儿,我来了,坚持住,我来了 你是谁,你认识我,你在向我求救吗,对吗? 我肯定是疯了,因为我满脑子念叨的全是这些。 我抹了把汗,大口喘着气,身上被树枝藤条上的倒刺刮得到处都是小血口子,脚下一步不敢停,口里默念着:在哪里,在哪里? 根本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身在何处,天色已经渐渐黑了起来,体力快要透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就像马上要出现。直到天全黑,铺天盖地的枝叶把我困在了林子里,什么都看不见,我干脆闭上眼睛,扒拉着双臂,全凭听力继续摸索,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前方露出一小片开阔,清透的月光从天而降,驱散了四下的黑暗,点亮了我的眼睛:一方清浅的小池倒映着月影,洒落着一地小石子的岸边,躺着一只跟孔雀似乎很像的鸟,那一身雪白的羽毛美丽得如梦似幻,长长地拖曳在地。更奇的是,它的身边站立着一只高大的仙鹤,那鹤正一边焦急地围着白鸟儿打转,一边不时朝我张望。 自然而然地,一种相遇前世自己的感觉,真的,是那种感觉,我快步上前坐在地上察看起来。以下称呼它为“小白”吧,小白无力地软倒在地上,我问它:“你受伤了吗?” 小鹤伸出长嘴拔开小白长长的尾翼,露出沁进石缝中的大片血迹,原来小白的脚被狩夹给夹住了,可恶,不知道是谁在这里布的陷阱,那夹角上布满了锋利的剧齿,深深刺穿了它的脚背。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呲牙咧嘴,暗自把将那狩夹的主人骂了个千百遍,两手终于把夹子掰开,腾出一只脚轻轻把小白的腿从刺上挑了出来挪到一边,它疼得身体不停抽蓄。我举起一块石头把夹子砸得不成形,扔进了池里,撕下穿在外面的袍子角,小心翼翼地为小白包扎。然后将它轻轻搂进怀里,抱到池边喂水,解下挎在肩上的布包,取出早上带出来的两面饼,撕成一条条喂到小白嘴里,鼓励道:“来,吃吧,很好吃的,没事啦,没事了啊,我来啦,我来啦。”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就仿佛对自己在说话,又像是在对一个老朋友说话那般自然。它艰难地吃了几口,喝了些水,慢慢起了些精神,朝我眨巴眨巴眼睛,我呵呵一笑:“好样的,再吃,来。” 两面饼吃了个干净,一点沫儿也没给我留下,一手搂着睡着的小白,一手揉了揉我咕咕叫的肚子,对身边的小鹤道:“你是它的男朋友吗?” 那家伙一副很懂的样子,摇了摇头,我又问:“好朋友?”这次它摇得有些不耐烦,哎,想想自己的经历,就觉得世间没啥不可能的,鸟儿能听懂人话算不得太意外,我想了想,惊讶地问:“难道你是它的丈夫吗?” 它点了点头。 晕,我不解地问:“你不是仙鹤吗,它跟你不是同类,怎么能结婚呢?” 这次它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叹了口气,安慰道:“没什么,你们很相爱对吧?” 它肯定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后,看我的目光里写满了感激。 “那就行了,呵呵,我肚子好饿,你能帮我找点儿吃的吗,果子之类的就行。” 它嘶了一声,展翅飞去。 吃完小鹤衔回的几个野果,我们仨儿紧紧靠拢在一起,依偎相伴。那期间,我们也聊了聊天,不过仅限于我问小鹤答,所以能了解得很少。晚上很冷,依稀能感觉到附近无数蛇虫鼠蚁在蠢蠢欲动,小白还很虚弱,小鹤负责担当起了保卫的工作。为了打发恐惧不安,我打起精神唱了一宿的歌,一只猫头鹰蹲在岸边的树枝上,时不时的嚎两嗓子,我就当是它在为我的歌声喝采了,偶尔对它挥手致意:“谢了,哥们儿。” 如此,熬到了天明。 我揉揉发困的眼皮,欣慰地发现小白好了许多,虽然不能行走,却可以振翅腾飞了,我开心地欢呼了起来:“加油,加油小白!你太棒了!” 风中飘来细细声响,我仔细聆听了一阵,依稀辨出俊山的声音。正欲张口回应,转念一想,这里一般不会有猎人进来,能进来的只有--难道是俊山下的套? 糟糕! 我蹲下身子,凑到两鸟跟前,低声郑重道:“你们快走,下套儿的坏蛋来啦!” 催促着他俩赶快离去,我振动着双臂,心里默默地说着保重和再见。 等了许久,确定它们飞得够远,我扯亮了嗓门高呼:“桂俊山!桂俊山!我在这里!” 那家伙轻功果然不赖,没有辜负我一柱香时间的等待,“刷”地“飞”到我面前,垮着张黑脸:“你,你,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嘻嘻嘻,桂俊山,跟你妹子说话就不能客气点儿吗?”我死皮赖脸地讨饶,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才好。 气归气,他对我的好从来都让人无话可说。浑身上下被他细细查看了几遍,就差要扒我衣服了,我红着脸嗔道:“说了没事儿没事儿了嘛,你还不信吗?” “信你才怪,”他两眼快喷出火似的:“你知不知道一个寨子里的人整夜都在找你?”那话里的意思当然也包括,他一整夜的在找我,而且是发了疯的找我。 登时无语,眼泪挤在眶中打着转,我踮起脚扑过去搂着他的脖子,哽咽道:“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真的没什么地方伤到吗?”被他搂了个紧,我有些不好意思,挣脱了出来,转身羞道:“恩。” “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恩?”他强势地扳过我的肩膀,挑指勾起我的下巴,貌似审问却又带了些许调戏的味道。 我打掉他的手,不悦道:“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啦,就是没命地往这里跑。” “你中邪了吗?”他斜扯着唇角,可惜露出的并不是微笑。 “或许吧。”我狠狠翻了他一个白眼。 他顿了顿,片刻无语。我嘟着嘴,刚才的一翻感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一屁股坐在碎石滩上,无意瞥见昨夜小白残余在石缝的血迹,心里七上八下的,迅速爬起身揽住他的手,献媚道:“俊山,好俊山,我肚子好饿,在这鬼地方吓了一夜了,万一你找不到我可怎么呀,所以别生我气了嘛,走嘛,走嘛,我想回家,别凶我了成不成?” “叫俊山哥。” “桂俊山!桂俊山!” “我就不懂了,我明明比你大得多,你从小就不喊我哥哥,人家争着抢着喊我还不愿应呢!” 我心说:得瑟什么,死小子,算年纪我可是你姨字辈儿的,人家抢让人家抢去,我就不中意你这款,怎么了。就着口水连捎着这句话,一股脑儿地被我吞回了肚里,我苦着脸,尽量装得能有多可怜就多可怜,最好是楚楚可怜,一副眼泪快要决堤的样子。 “过来!”他躬身要我趴到他背上,然后一路急驰,奔得飞快,等回到寨子里的时候,我已经睡得很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九璃珠 一场好梦硬是被肚子里的馋虫搅醒,睁开眼被吓了老大一跳:塌前围满了人,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桂伯伯和桂伯母,彩蝶坐在塌边担心地问道:“阿姐,你怎么跑到野林子里去啦?” 当地村民也管叫迷踪林为“野林子”,他们历代相传,说里面住着妖魔,只要是人就永远别想出来,只有他们的寨主有“本主”护体才能进去。 伯母也挨着坐到了我身旁,抚了抚我额头,凝神深深地打量着我,什么都没说。 “阿姐,里面有怪兽吗?”彩蝶拉着我的手追问。 我吐了吐舌头:“没有啦,”忐忑不安地望向一寨之主,等候发落。 “阿细(同阿曦),自你出生以来,伯伯一直把你当成自家的孩子来疼。现在你爹娘不在,你招呼不打就一个人乱跑进野林子里,你知不知道我和你伯母有多急,整个寨子几百号人找了你一天一夜!”一向和颜悦色的桂寨主越说语气越重,气得胡子直抖。 “是啊,阿细,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啊?” “阿细姐姐,我们到处找你。” “------” 大家嗡嗡地乱成了一锅粥,和我最要好的翠云过来摸了摸我的脸,担心道:“灵曦姐,你莫怕,是不是有坏人把你抓去的?” 我心下惭愧得要死,不知该怎么说,肚子又饿得前胸贴后背,深吸了口气,可怜兮兮地瞥了俊山一眼,小声道:“饿。” 狼吞虎咽后,我的解释是:我也不知道,就鬼始神差地往那里跑,后来就迷了路,困进了野林子直到俊山找到我为止。小鹤小白那段自然给掐掉了。 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越传越邪,就连俊山的外公苏呷大鬼主也被惊动了,领着一帮披头散发的巫师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 当天夜里,桂家寨举行了有史以来声势最为浩大的祭祀活动,祠堂内外被灯火点得亮如白昼,赶马坡(离祠堂不远的一方空旷场地)上燃起了熊熊篝火,除了本族连附近几个寨子里的人都来了。 几个村民一言不发地把我架了起来向赶马坡拖去,任由我一路上两脚乱踹哭爹喊娘,所有的人像集体失聪似的充耳不闻,我狂洒唾沫星子:“桂俊山,快救我,你个死小子,跑哪儿去了你呀?” 那几个家伙冷面无情地把我捆成粽子,绑在篝火旁临时搭建的祭祀台上,就连一向老实憨厚的阿力威,也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往我嘴里塞上帕子,我扭头尖叫着躲开,到了现在才真正明白过来自已捅了多大的篓子。 惊惧了片刻后,我放弃了徒然的挣扎,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环视了一遍那些围火而跪表情虔诚的乡众,心中呐喊着:“同志们!这是迷信活动,迷信!” 一串震耳欲聋的擂鼓声,划破了巍山单纯的夜。一堆人从祀堂浩浩荡荡地走来,可惜我的眼睛本来就不好,又被浓烟薰得视线模糊,看不清俊山在哪儿。正在我眨巴眼睫毛想挤掉被薰出来的眼泪时,一个身穿红黑绸缎的老头威风凛凛地走到我面前,拈了拈须,用白话(一种少数民族的语言)问:“就是这丫头?” 桂寨主的声音:“正是。” 与其睁眼饱受催泪之苦,我索性闭上眼睛凝神倾听。 我心想:那老家伙只怕就是苏呷老爷了,不然还有谁能摆这么大的派头? “阿爹,你看怎么办才好?”伯母的声音。 苏呷:“让蒙撒看看再说。” 我不由猜想:蒙撒?记得翠云跟我说过,蒙撒就是云岭最负盛名的巫师,人人都说他神通广大,法力深厚,只要是他的占卜,预言无一不准。我的神哪,连这位也来了吗?就为我这芝麻绿豆大点的事儿,不-至-于-吧?身上被绳子勒得又缰又痛,那痛便怂恿着我,将兴师动众搞迷信活动的老家伙暗骂了一通。还有事情的罪魁祸首,布狩夹子的桂俊山,明知道我眼神不好胆子又小,不来救我就算了,连个响儿也不放,万一自己今天不幸被迷信残害,壮烈牺牲了,我爹我娘可怎么办呐! 不知是什么粉子沾到了我脸上,弄得我直痒痒,我闻不到味道你洒了也没用!我气鼓鼓地重新瞪大眼,朦胧中瞥见一张戴着金面具的脸,正歪头打量我,他的个子真是高,几乎快一米九的样子,体形健壮,全身黑服,肩上系着一件黑色的披风迎风一吹飒飒直响,犹如一尊天神。 就在我纳闷听不懂他叽里咕噜说着什么的时候,他突然一个急转身,背对我面向大众,高举起手里的银晃晃的法器。 众人皆匍匐而拜,无一例外。 我正自琢磨天神说了些什么,居然连老苏呷和桂寨主都得下跪,那家伙一抬手,十几个穿着五颜六色古怪服装的巫师,便迅速朝我围拢,一边朝我洒着黄色的粉沫子,一边手舞足蹈哼哼唧唧着念念有词。 桂伯伯见我犹自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脸上现出不忍之色,一跃挡在我跟前沉声道:“住手,这是我义弟之女,蒙撒,你一定是看错了,她绝不是什么煞星转世,这十年来寨里寨外都很安宁,并未发生你说的什么不祥之事,天灾灭族之论简直是危言耸听,一派妄语!” 苏呷大怒道:“放肆!” 伯母跪着爬了过来,紧紧抱住桂伯伯的脚,哀求道:“守贤,你快让开,就是越弟在这里也没有办法,谁知道这孩子中了什么邪,我们受累不要紧,桂家寨几百号老老小小,可都是你的族人呐,你为了义气,连他们都不顾了吗!” 什么?我,我是煞星? 我一直以为桂伯伯的武功是巍山最高的,显然这评断下得太早,一众人等大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杵在跟前的我也只是略微感觉了一道风声,桂伯伯就软倒在地,被苏呷派人给抬了出去:“玉罕,他没事,你们夫妇二人回避一下也好,阿力威,看好你的主人。” 我的最后靠山都倒下,就更不谈指望着老家伙和黑魔神发慈悲了,满目的人群啊,你们善良的心跑哪里去了? 每个人手里拿着根柴火,走到巫师们的面前停下,被巫师洒了几点圣水后,将柴火塞到祭祀台下的空档里。 我就是再蠢,也看明白了他们要干什么,既然如此,反而不再去想害怕:被烈火烧死,总比前世被疼痛折磨而死来得强些吧。只是搞不懂,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后悔吗?能后悔吗?不想后悔也没法后悔,我本是个随性洒脱的人,既然这便是今世注定的命运,抱怨和挣扎仍旧是无用。 想开,也就顿时释然。我由衷庆幸,庆幸父母回了大宋,我想,桂伯伯知道怎么跟他们说,会有办法不让他们回来受池鱼之殃的,他们还很年轻,可以继续再生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或许今生我与他们的缘份太浅—只是,有些遗憾,因为十年来,我依旧没有找到他,是我太单纯,轻易就相信别人的话吧,又或者我与他之间,也许永远都不会再重逢。 我一边微笑,一边流泪,泪水充盈着眼眶,划过笑起的嘴角,流进嘴里带着丝丝咸味。时间在分分秒秒麻木地逝去,我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人浑然不觉,直到耳际传来那声熟悉:“沈灵曦!” 因为我老是连名带姓地喊他,所以他也学我。 我突然哭得很委屈,特委屈,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吸着鼻子哭得一塌糊涂。 看不清,不管我怎么挤眼睛,还是看不清,他是怎么像阵旋风似的一下子冲到了跟前,一刀将缚在我身后的绳子砍断,只听到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苏呷:“俊山,你找死吗?退下!” 除了黑魔神,其他人全一股脑儿噗通跪倒,大呼:“圣灵恕罪,圣灵恕罪!” “找死又怎么样?” 苏呷:“你,你,你吃熊心豹胆了吗?来人!来人!给我将他拿下!” “慢!”谁也没想到,站出来说话的居然是黑魔神:“桂公子,你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我管你们做什么,但若是想伤她一根毫毛,我就要了他的命!” 我从没听他撂过这么狠的话,腿又麻又软,斜靠在他身上。 “只怕是你自己也得赔命呢!” “那又如何,我先整死你再说!”他一手把我的腰搂住,一手横刀于胸。 苏呷一屁股倒坐在地上:“孽障!孽障啊!你被这丫头灌了什么汤?蒙撒,看在老夫的面上,千万莫和我孙儿计较,饶恕他冲撞圣灵之罪啊!我族定当多建祠堂,供奉圣灵!” 底下传来一片片哀求声。 我呆呆地侧首仰望着他模糊的面孔,心想:你比你爹厉害多了。 黑魔神绕着我们转了几圈:“小子,她可是煞星转世,会带来灾难,而且,会克死与她最亲的人,我听说你一直想娶她,难道你不怕被她克死吗?” 俊山:“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可以带她走。” 蒙撒:“你太蠢了,你以为她愿意跟你走?愿意嫁给你吗?” 是,我不愿意,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尽管他对我这么好,尽管他为了我连命也不要,连家族都抛弃。即如此,我又何必去连累他呢? “俊山,他说得很对,放开我,你走吧。”我用力推开他,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的心碎。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他朝我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点吧。”我淡淡说了句,就像一副没有知觉的木偶,蹲坐在曾经傅住我的柱子旁,将脸埋在臂弯里。 苏呷:“点火!” 只听得他一声:“不要!”人已经飞跃到我脚前:“就算你不要我,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我抽蓄着身子,见他慢慢蹲下,拉过我的手,套上一串黑闪闪的珠子,然后不顾我嗷嗷喊痛下重力捏紧,那珠子上像长满了利齿的虫子似的,往我手上的肉里狠狠咬去,似乎要钻进血管中。 一个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开头,更是一个谁都没有预料到的结局。 我回到家,把自己关在屋里,只等父母一回,就跟他们离开这里。抬起手腕,九颗珠子,原本的黑色已经变成了炫目的血红,长圆扁,贴在肉上,没人拔得下来。你要是以为那是珠宝,就大错特错了,它是活物,苗族千年传下来的圣物:九璃珠。活物?对,珠只是它的硬壳而已,而壳的里面住的却是万蛊之王,一但它附上你的身体接受你的气味,就会与你合为一体,双方默默立下生死契约:每到月圆之夜,它们会顺着血管爬进心脏,吸取宿主的心头之血;作为回报,它们会分泌出一种体液,令宿主百毒不侵,邪戾不近。 这宝物,原本是俊山他外婆留给爱孙的保命锁,现在却成为了我的护身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老锅头 连续好几天,我都是一个人。 寨子里的人们见了我就像见了瘟神似的,孩子们被大人藏到家里,生怕撞了我这号“煞神”。 我背着竹蒌子去林子里采笋,一路连个人毛都没碰见。家里呆着太闷,“江南月”又跟着父母回了江陵,晚上无聊我还可以玩玩娘的琵琶,有时也会故意大声鬼哭狼嚎一阵,吓得满寨子跟着鸡飞狗吠,就算是对愚昧老乡们的“打击报负”了;白天就没那么潇洒,终究还是得靠自个儿,为一日三餐作“斗争”。 悄悄偷听过寨子里一些人们的谈论,说桂伯伯一家被罚在祠堂里跪了三天;俊山他外婆一听说心爱的外孙,随随便便将连皇帝老儿都觊觎的苗疆至宝,拱手相送给一个汉族丫头,而且人家还不稀罕当他的孙媳妇,登时气得一命呜呼。 这是我的错吗?我到底错了什么呢?回家的路上我苦苦思索着。 “那不是阿细吗?阿细,阿细!” 我心下一惊又一喜:有人叫我吗?终于有人叫我了。 待回头,只见两人牵着一马朝我迎面快步走来,等到了几步远的地方我才看清:马帮的李锅头,还有阿夏大哥。 “阿细,你怎么一个人呀,那群小猴崽子们呢?他们不是天天围着你转的吗?”马锅头打趣道。他个子不高,人也精瘦,却双目如电,了解茶马古道的朋友就知道,作为“锅头”在我们这里有多么受人尊重,所到之处待遇都是“英雄”级别的。 “阿叔,你说我是怪物,是煞星,是专门害人的吗?”不知道怎地,在英雄的面前,我就不自觉地脆弱起来。 “谁瞎说的?阿哥去揍他!”一边的阿夏哥凑了过来,愤愤不平道:“阿细,告诉阿哥谁欺负你了?” “哇,”我破口大哭了起来,越哭越响,最后干脆一咕噜找了块就近的石头坐上,哭得肠子都快打结了。 两人都惊诧莫明地看着我,只听得马锅头吩咐:“阿夏,去寨子打听打听发生了什么事了?”而后蹲在我跟前,用他那布满老茧的粗皮手帮我轻轻拭去眼泪,拍拍我的肩膀,和蔼地安慰道:“孩子,哭够了就跟阿叔说说,是怎么回事?” 我一把搂着他的脖子,就像平时搂着我爹一样,抽抽噎噎地将事情的前后说了个大概,只是把蒙撒如何造谣诽谤我的那段,作为重点,添大火加重油地炒了一遍;再将那万恶的老苏呷,如何封建迷信,煽动群众迫害无辜,也声泪俱下地控拆了一通;最后仍不忘,将俊山作为英雄,大大地赞美讴歌了一番。 他刚开始听得很认真,表情非常凝重,听着听着,忍不住好笑了起来:“阿细,你相信蒙散的话吗?” 我松开手,抹掉眼泪,几天的郁闷一下去除了不少,想了想:“不信。可是寨子里的人们都信,他们都信那个大黑鬼蒙撒。” “哈哈哈,哈哈,”马锅头忍不住大笑了起来,顿了顿,认真道:“孩子,别人说什么信什么那是别人的事,对错并不重要,只要你问心无愧,不做伤害别人的事,去帮助你能够帮助的人,那你就是个好人,大家就会喜欢你。” 我痴痴地看着他,就像看着我心中的神,诚然,阿叔的这句话,影响着我一生。 同样是备受尊敬,人们对蒙撒,是出于恐惧;而对马锅头,却是出于感激。 “阿叔,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上至那些大小鬼主,下至妇嬬老弱,就连目中无人的我爹,只要一提到他的名字,都是满心佩服。 于是心里的阴霾被扫了个干干净净:“阿叔,你是来找俊山他爹的吗?” 原来,阿叔他们一百多号人,这次在勐泐(西双版纳境内)载满了货,途经大理整顿后,本来准备前往吐蕃的。马帮里原来有个好手叫乞木尔,在前年出了意外,妻子死得早,母亲一人带着他的小儿子,自从乞木尔去世以后,老人家伤心欲绝,没多久也撒手人寰了。阿叔在勐泐找到了乞木尔的儿子,想把他带到大理找户人家寄养,结果孩子路上不知得了什么病,出了一身的麻疹,看起来特别吓人,大理无人愿医。阿叔便带着几个人,快马加鞭把他带到桂家寨,想找我爹帮忙。 前面跟朋友们提过,我爹是一位“杂学”大家,岭南多擅一些制毒解毒之术,相对去疾治病,自然是中原医学更为博大精深。 “我爹回江陵了,只怕还得月余才能回来,翠云说蒙撒也懂医术,阿叔,你去找他帮忙吗?” “他不肯帮忙,”阿叔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我跟着担心了起来,灵光一闪:“阿叔,先去我家吧,箱子里有很多我爹看过的书,我记得有本,里面写的都是一些关于疑难杂症,说不定可以找到办法!” 虽然心里有些准备,但第一次看到“小猴儿”的时候,还是让我很震动,倒不是他浑身起的红疙瘩有多疹人,你们也知道我眼神儿不太好,而是:他比同龄的孩子要小要瘦太多太多!明明只比我小两岁的男孩子啊,站直还不到我的下巴,用“皮包骨”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 我眯着眼睛瞅着书,照着小猴儿的症状比较,发现他是在出水痘,照着书里的方子,抓了块黑炭(我实在不喜欢写毛笔)在纸上写了方子,喊阿夏哥去想办法弄了。然后拧起冷水帕子,敷在小猴儿额上,或许是同病相怜吧,看着他我觉得心里很难过,他一直高烧不退,昏睡不醒。 阿叔急道:“这孩子一直没吃东西也不是个办法,等阿夏抓全药赶回来只怕得等到晚上了。” 我们熬了些浓浓的米汤,阿叔负责掐住他的下巴好迫他张开嘴,我负责捏着小勺往他喉咙里送。记得我前世发烧时,爸总唠叼说你要多喝水才好退烧,我拎壶温开水,把小猴儿的枕头垫得高高的,趁着阿叔和另一个阿哥不在,想了想,嫌一勺勺太麻烦,量又小,直接往自己嘴里灌一大口,捊着舌头往他嘴里吐,果然事半功倍! 就这样,天黑前,阿夏哥不辱使命,风驰电掣般的冲进门:“阿细,药抓来了,快!”我心里暖暖的,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一边扇着火,一边不时回头看看他们:从心底肃然起敬起来。 还是没有别人敢到我家来,翠云刚到我家院子外,就被她阿妈一把扯走了,我推开院门,外面放着一篮鸡蛋。 “阿叔,这是什么?”我手里端着碗,用舌头舔了舔:“鸡汤?是阿夏哥打的吗?” 老天保佑,又或者是阿叔的善良感动了神灵吧,小猴儿命不该绝,第二天居然退了烧,三天后水痘也开始结痂了,在朴素的劳动人民眼中,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奇迹! 阿叔抽了口烟,笑道:“不是他打的,你猜猜看。” 我撇撇嘴,想起了狩夹子的主人,自从他上次在祭台上对我吼了一顿,就再没理过我了。 晚上我们在院里生起一小堆篝火,阿夏哥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只羊架在火上,烤得“磁磁”响,我陪着小猴儿坐在火边聊天,几天下来,我们已经混得很熟。 “阿姐,我不想去大理,”小猴儿怯怯地说。 我支着腮:“恩,那里你一个人都不认识,要不,你就住在我家,我一直很想要个弟弟呢!” 他眼睛发亮,激动地站了起来:“真的吗,你让我做你的弟弟吗?” 阿夏哥打着趣:“那可不行,先生可不答应呢!” 小猴儿像泄了气的皮球,蹲了下来,耸拉着脑袋。 我拉住他的手:“不会的,我爹娘听我的,我就要你做我弟弟。” “真的吗?”他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天上的神灵都听见了,阿叔也听见了,对不对?”我回头望了望马锅头,他正微笑着看我们,嘴里“吧唧吧唧”抽着烟。 经过阿叔的同意,我帮小猴儿取了个正式的名字:沈瑞新。阿叔他们问我是什么意思,我说就是苦尽甘来,人生重新开始!从此后,我和瑞新的命运便紧紧联系在一起。五六天后,瑞新恢复得很不错。那几天,我和瑞新一直缠着阿叔讲他们路上碰到的各种有趣或惊险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他逐渐变得开朗起来,也很喜欢和我在一起,阿叔常摸摸我们俩的脑袋,脸上很欣慰。 ------题外话------ 你能否想象,在没有汽车和公路的古代,在崇山峻岭的西北c西南边陲,马帮用自己的双脚,踏出了一条崎岖绵延的古道,从云南普洱茶原产地(今西双版纳c思茅等地)出发,经大理c丽江,到西藏c缅甸c尼泊尔c印度,路线全长3800多公里。成千上万辛勤的马帮,日复一日c年复一年,在风餐露宿的艰难行程中,用茶叶换取盐和其他少数民族急需的生活必须品,开辟了一条通往域外的经贸之路。马帮的人都有着讲信用c重义气的性格,每次踏上征程,就是一次生与死的体验之旅。茶马古道的艰险超乎寻常,藏传佛教在茶马古道上的广泛传播,进一步促进了滇西北纳西族c白族c藏族等各兄弟民族之间的经济往来和文化交流。从久远的唐代开始,历经岁月沧桑一千余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点子鼓 清早,我俩在寨子门口与他们三人挥手作别。除了我们,寨子里的老老少少都来了,他们中有很多人都曾受过马帮的恩惠,当大家亲眼见到瑞新跟我手牵手站在一起时,我听到他们成群地嘀咕: “寨主说得对,蒙撒大人一定是看错了。” “是啊,我看阿细那孩子多好啊。” “那是因为俊山家的宝物,赶走了阿细身上的煞神。” “你看阿细身边的孩子,听说是阿细救活的呀。” “哎,我们真是对不起先生啊——” 尽管如此,我和瑞新还是遭受着村民们的冷遇,他们依旧对我们敬而远之。 白天,我们坐在山坡山晒太阳,拿着竹枝在地上写写划划,教瑞新跟我学认字。晚上,我们就坐在院子里,听我弹琴唱歌。 “阿姐,你的歌唱得真好听!”他赞叹道。 我得意地呵呵一笑,学爹的样子拱手行礼:“承蒙兄弟夸奖!” 其实我的琵琶弹得很烂的,不过人嘛,最受不得的就是被夸,我飘着一颗自满的心,跑到阁楼上取出我娘的心爱之物,发力一阵狂弹,想显摆显摆。 “怎么样?”我挑起眉毛,洋洋得意,就像一个已经知道自己考了第一的学生,故意问打分的人:我考得还行么? 谁知他愣了片刻后,居然摆了摆头。 我的得意,仿佛在一瞬间被盆洗脚水浇灭,只剩下无语。 “不是的,阿姐,我觉得如果有鼓会更好听。”这家伙小小年纪,就会察颜观色,明明不愿骗人,应个急转个弯,理由都找得这么好。 我想,他可能从小无依无靠,所以习惯了对别人小心翼翼吧,于是有些心疼地看着他:“瑞新,没关系的啦,我愿意接受批评,往后定当好好学习,争取天天向上。” 小家伙皱眉不解:“阿姐在说什么?” “哦,哦我是说,我以后一定会努力,把琴弹得更好,瑞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阿姐是不会生你气的。” “阿姐,我也会一种乐器。” “什么乐器?” “鼓。” 意料之外的绝对惊喜,原来瑞新的族人很少,四散隐居在深山中,为了方便联系,他们的祖先发明了一种“点子鼓”来传音,平日里方便召集众人,聚会求偶时也可以助兴。这种鼓鼓面较小,体形像我们平时坐的圆板凳,随身方便携带,包括瑞新在内,他们每个族人都会做。 第二天一早,我们在吊脚楼下的仓库里,找到了许多我爹制琴剩余的材料。 我心急火燎地问:“这些够不够?” “恩,太好了,不过还差张好羊皮,”他兴奋地说,摩拳擦掌准备开工。 羊皮,羊皮,去哪里找羊皮呢?换作平时,小事一桩,可现在村子里的人都不待见我呀。 天知道,一个喜欢音乐的人多需要一面好鼓伴奏啊! 我万分失落地坐在门口,看着瑞新拿着工具专心致志地凿木头,为了一张羊皮发愁。等到万事皆备的时候,我鼓起勇气,跑到老猎户木桑爷爷家去借“东风”。爷爷家的院子里挂着各色皮毛,我躲在篱笆后面朝缝隙里偷望,见他老人家正搓着烟叶子,心下犹豫不决,踯躅了许久,最后还是打起了退堂鼓。 就在我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背后传来木桑老爷爷洪亮的声音:“阿细,你来找爷爷有事吗?” 我的眼泪一下子喷涌了出来,用袖子使劲儿擦了擦,磨磨蹭蹭地走到他面前,低着头小声道:“爷爷,我想找您借张羊皮。” 当我揣着一颗激动的心,把羊皮摆在瑞新面前的时候,他眼睛亮得发光:“上好的山羊皮嘞!” 当他问我从哪里弄来的时候,我告诉他是寨子里那位善良的老爷爷,听说我们要做鼓送给我们的。 我永远都会记得,木桑爷爷那朴素慈祥的面孔:“阿细啊,下次再来找爷爷就直接进来啊。” 又过了半个月,经过不断的调试,瑞新的鼓成功降世,音色妙极了!我把自己最喜欢的几首歌改编了下,调好了节奏,跟瑞新配合得相当默契。山里的人们啊!他们对美好的音乐,充满着与生俱来的狂热。 这天下午,我们正在山坡上挖红薯,对面的山腰子传来动听的歌声: 对面的阿哥看过来哟看过来 红红的鲜花等你摘呀等你摘 阿妹生得好容貌哟好容貌 唱个情歌勒传过来哟传过来 我问瑞新看到了什么,他跑开了一会儿回来讲:“阿姐,对面有个姑娘在唱歌。” “我当然听到了,我是问什么姑娘,在对谁唱歌。” 他搔了搔头,嘿嘿傻笑道:“不认识那个阿姐,不过穿着跟我们不一样的衣裳,可能是哪个外族的吧,我还看到一个大哥哥站在离我们不远的草棚边很着急。” 我拉着他跑了过去,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大川哥!” 他回头看到是我,先是一愣,接着朝我猛挥手:“阿细,快来帮我想想,我该怎么回过去呀?” “你喜欢她吗?” 他拼命地点着头,踮起脚尖伸着脖子张望:“她还在等我呢!” 在我们这里,不认识的青年男女,如果女方对男方有了好感,会通过“对歌”来考验对方,通过考试的,她就会再通过歌声告诉你她的名字和家住的地方,然后男方就准备好去对方家里提亲啦。 我小声,他大声,一句跟一句,唱了起来。 哎,哎哟哟哟 对面的阿妹你听我唱喽 你就像那冬天的一把火 熊熊火光照亮了我 你的大眼睛 明亮又闪烁 好像天上的星星里面呐 最亮的一颗 一首摇滚被他唱得不伦不类,我和瑞新俩蹲在地上,捂着嘴狂笑。 一场朴素却充满浪漫气息的爱情拉开了帷幕。 两天后,大川哥带着他们全家跑到我家里做客,听说新娘子马要就要被领回来了,我们都很开心。 晚上,我和瑞新并肩坐在小竹凳上看星星,小家伙兴奋地说:“阿姐,你太厉害了。” 我告诉他这首歌是一个叫费翔的俊阿哥唱的,我也只是借花献佛。 “阿姐,我今天特别高兴。” “我也是,呵呵。” 我们一起大笑了起来,为了助兴,将我爹私藏的一壶桂花酿找了出来,学着阿夏哥的样子,端碗豪饮了一番,两杯一下,均是满脸通红。 接着,打起了我们的点子鼓,我站在石桌上权且把它当成舞台,手里握着一把我爹的纸扇,摆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架式:“瑞新,打一二一二一二三的拍子。” 只听得“咚,嗵嗵,咚,嗵嗵,咚,嗵嗵,嗵嗵嗵”,伴随着热烈欢快的节奏,我们都开心得手舞足蹈,情绪越来越高,我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变调,把肺活量提到最高点,放声大唱: 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戏 恩恩怨怨又何必太在意 名和利啊什么东西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世事难料人间的悲喜 今生无缘来生再聚 爱与恨哪什么玩意 船到桥头自然行 且挥挥袖莫回头 饮酒作乐是时候 那千金虽好 快乐难找我潇洒走条条大道 我得意的笑 又得意的笑 笑看红尘人不老 我得意的笑 又得意的笑 把酒当个纯镜照 我得意的笑 又得意的笑 求得一生乐逍遥 一首李丽芬的老歌,越唱越过瘾,过了一会儿,翠云兴冲冲地跑了进来:“灵曦姐,我把葫芦笙带过来了。” 狂欢了小半个时辰,院子里人越来越多,除了满院的小孩子,还有许多爱唱歌的阿哥阿姐,就连木桑爷爷都跑了过来,笑嘻嘻地捊着山羊胡子坐在旁边,看我们瞎闹。 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紫竹笛 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我坐在草地上,把瑞新拾过来的野花就着柳条细细编成花环,他一个我一个。我们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阵阵风儿柔柔拂过,粉白的蝴蝶在野花丛中流连忘返,叽叽啁啁的鸟儿隐在树丛里欢乐吟唱。 “灵曦姐,我们去大川哥家!”翠云一把将我扯起,我们一蹦一跳地回到寨子,大川哥家里正挤满了人,吹吹打打热闹极了。 我们三个一溜儿挤了进去,又好奇又兴奋地观看完新人的婚礼,等他们走完仪式后,我拉着新娘子的手:“金花姐姐,你是白族的吗?” “是呀,你怎么知道的?”她甜甜地笑着,眼睛像星星一样亮闪。 “你头上戴的包头。”在前世,我妈就是白族人。 “恩,我家是从大理搬过来的,就住在山对面。” 那几天,我一直赖在他们家,听她给我讲大理的风土人情。因为自己是路盲,所以这一世没走出过桂家寨,前世也只在两点打转。就像只激动的井底蛙,我心驰神往地听她描述着大理的风光如何的美,蓝色的洱海多么的广阔,蝴蝶泉边那令人心碎的爱情故事,街道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还有热闹欢快的三月节。 回家的路上,瑞新问:“阿姐,你想去大理吗?” 其实是,我很想去那里找一个人。 一晃到了六月初,爹娘终于回来了,行李都没来得及整理,我就被他们一路拖拖曳曳地拉到桂伯伯家。 “越弟,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彩蝶,快去把你阿姐扶起来!” 我噘嘴跪在地上,瞟了站在旁边的俊山一眼,心里抱怨:都不知道拉我一下。 瑞新挨着我坐在一边儿,他有些紧张,我拉起他的手,笑嘻嘻道:“别怕,”伸手指了指俊山:“你莫看那个阿哥样子凶,其实他跟阿叔一样,是个大英雄嘞。” 拍了这么大一马屁,那家伙还是杵着不动,甩都不甩我一眼。彩蝶怯生生地躲在她阿妈身后,时不时偷望我,像看个生人似的,这让我很难受。自从俊山外婆归西后,他们全家一直留在巍山古城操办丧事,也就前两天才回来。我故意对她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她才笑起来,那横在我们之间的无形障碍,立时散去了许多。 两对夫妻在那边儿,一个:兄弟,大哥有愧啊,没把阿细照看好;另一个:大哥,兄弟感激都来不及,都是这孩子平时让我惯得无法无天,闯下弥天大祸,连累了你们。 一个要跪,一个要扶,最后两男的都趴到地上去了。一个:受不得,受不得,贤弟,你这不是在打哥哥的脸么?另一个:大哥一定要受兄弟这一礼,大哥义薄云天,恩德越永不敢忘。两女的更好玩,拉拉扯扯着哎哟哎哟的,这边儿:弟妹啊,你万勿怪我们才好!那边儿:姐姐说的是哪里话,若非曦儿顽劣,怎会惹下如此大祸,妹妹不知如何谢过兄嫂的大恩大德呀! 我“扑哧”一声,忍不住扭过头笑了起来,回头时,桂俊山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终于到了开饭时间,那家伙刚好坐在我对面,我刚夹了块肉,他就横过来一筷子抢了去,故意嚼得“吧唧”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想了想,趁其不备,筷子快速瞄准另一块肉,结果又被抢! 桂伯伯:“俊山,休得胡闹!” 我翻了那家伙一眼,索性搁下筷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吃。 几个大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桂伯母“咳咳”了两声:“今天,趁着弟妹夫妻二人都在,我是个性子直的人,有什么话也不喜欢憋着,越弟你说是不是?” 爹忙起身拱手道:“嫂嫂有话不妨直说。” 我们全一脸莫名地望向她:“客气话我也不会说,那些个文绉绉的词儿我也不会用,这事儿想必你们都清楚了,自那天发现阿细不见了以后,我家俊山跟疯了似的到处找。好不容易把阿细给带回来了吧,又出了咳,我阿爹本把他绑在祠堂里的,也不知这孩子自个儿是用什么法子挣脱的,竟提刀把阿细从祭台上劫了下来,口出狂言冲撞圣灵。这傻孩子为了救曦儿,把我阿姆私下传给他的九璃珠硬套在阿细手腕上,可怜,”话说到这里,哽咽了片刻:“我阿姆硬给,给气死了,我阿哥走得早,膝下又没有儿子,阿姆一直拿俊山当孙子一样宠着的呀。” 瞟了瞟满脸凝重之色的父母,又羞愧地看了俊山一眼,他正怔怔地看着我,不由得羞愧地低下了自己的头。 他阿妈接着道:“阿细这孩子的确可爱,说起来我和守贤也是喜欢得紧,你们也都清楚,我儿子自小就喜欢你们闺女,守贤跟越弟又是结拜兄弟,这来来去去的照你们汉人的说法,那叫个什么,哦对,缘份,是不是?若你们不反对,我看不如今天两家大人应个诺,给两孩子把婚事给定下来,等阿细满了十六就让他们成亲,我们两家不就亲上加亲了吗?” 桂伯伯:“这个,这个,越弟,你嫂子性子直,你们别往心里去。” “曦儿,你的意思呢?”娘的声音。 我能有什么意思呢?我的意思没人不知道,你们懂的。心里乱得紧,无意瞥了他一眼,见他正紧张地瞪着我,我不由暗想:哥们儿,你才十三岁好不好?我也就十岁,还是上小学的年纪嘞,有这么小就玩早恋吗?是是是,说实话,你人帅,又能打,对我照顾有加,按理说我嫁给你,绝对是高攀了。你看我吧,长得还没你妹子好看,又是半个瞎子,啥也不会,你干嘛就非得一根筋盯死在我这儿呢? “阿姐,阿姐,”瑞新用脚蹭了我两下,将思路又扯回了眼前。 我朝母亲投去可怜兮兮的目光。 “大哥,大嫂,现在孩子年纪还小,谈这些不免为时过早了些。我看,不如等孩子们大些了,再听他们自己的意思,我们也乐得少跟着操心不是?” 爹把我的手拉过去看了一眼,从脖子解下根细绳,上面挂了根成人一指长的小竹笛,对俊山招了招手。 饭后,父亲带领着两家人马,声势浩荡地开赴赶马坡,在我们齐刷刷的注视下,他单独站在不远的一旁举笛吹了吹,笛子发出几声类似于鸟啼的声音。一分钟后,令人砸舌的一幕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天空中飞来各种五花八门的鸟儿,盘旋在我们的上空飞来飞去。 你能想象到,那种场面有多么神奇吗?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挤在周围指着天空啧啧称奇,谁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只听父亲大吼一声:“静!”大家纷纷把目光调了过来,却见得父亲拿起小笛又吹了几声,立时鸟儿们全部落了下来,将父亲单独围成一圈,密密麻麻都是,看得人眼皮发麻。就在我们眼珠子都快看掉了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老爹又故意秀了一把:也不知他是怎么通过笛子来传令这些鸟儿的,别的鸟儿均原地等待,只有乌鸦们不约而同地振翅飞起,围着父亲打转,发出片片“哇哇”的声音,他动作潇洒地举起一只手,那只最黑最神气的乌鸦就乖乖落在他掌心上,一副俯首称臣的样子。(朋友们有所不知,自古以来在我们汉人眼里,黑漆嘛乎的乌鸦长得丑,叫声呱噪,视为不祥之物;可在许多少数民族人们的眼中,乌鸦是吉祥的神鸟,甚至有些少数民族把乌鸦当成他们的精神信仰和图腾)没见过魔术表演的村民们,不约而同地对着沈大帅跪拜了起来,一位老人道:“先生神人也!我等愚昧无知,还请先生怒罪呀。” 我拉了拉娘的胳膊,她表示她也不知道,自己老公还有这么一手绝活儿;我又瞅了瞅早恋那家伙,他正激动得要死。 爹当众耍了一宝后,便声势隆重地,把令我们所有小孩子艳羡的神奇小笛子,送给了俊山,正所谓礼尚往来,纵然我眼红得要命,却不得不坐看宝贝挂在了“桂小英雄”脖子上。 晚上,我胡搅蛮缠地将沈大师的耳朵拧了一通,气道:“爹,你有宝贝也不早拿出来给女儿看,要是有它,我也不会在迷踪林里迷路了,说不定可以骑着大鸟飞回来,要多神气有多神气,现下可好,这红通通的珠子总咬得我直疼,哪有指挥鸟儿有趣?” 这事儿还真怪不得他。 话说许多年前,沈家的老祖宗拜在鲁班门下学艺,代代相传,手上积累许多不外传的绝活儿。后来,他们的家族里有个年轻人叫沈子聪,有次路经云岭,误打误撞闯进一片山谷,竟遇到一只世上罕见的白凰,沈子聪被白凰深深吸引,“子聪”“子聪”,也就是说这孩子非常聪明的意思了,于是沈子聪制出一根神奇的小笛子,成功引起了白凰的关注。后来,白凰不知何故离开了那片深谷,再也不知所踪,沈子聪又给小笛琢磨出许多古怪的吹法,竟通过笛音和百鸟对话。这宝贝一路传下,只传男不传女,最后落到我爹手里。因为我是女儿,他也不好提前亮出来,这回要不是为了还人家天大的人情,咱也舍不得割宝呀。 哎,神奇的小笛子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火把节 镜头快进到三年后。 三年来,大家都过得还不错:我爹自“万鸟事件”后,人气扶摇直上,在滇贵一带大有盖过蒙撒之势;俊山现在都不怎么练本家武功了,专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学,不过更厉害了是真的;彩蝶漂亮得没法儿形容,她阿妈每日里不停地换新样给她打扮,害我们一帮女娃跟着后面自惭形秽;瑞新长胖长高了许多,我娘对他极好,这善良的孩子太缺乏母爱了,拼命地跟我娘抢着做家务,因我娘是江南人,自小又没吃过什么苦,她的厨艺跟她的琴艺成反比,结果促就了瑞新一手好厨技。 还有二十多天,就是一年一度最令我们期待的“火把节”了。 一早,我和翠云头顶着“一片瓦”(一种少数民族女子的发饰),穿着鲜艳的短袖衣,系上大摆的腰裙,背起竹篓到山外的树林里采果子。 翠云:“姐,我阿妈的手艺不错吧?” 翠云的父亲是桂家寨的本族人,母亲是彝族人,一手蜡染和绣活儿顶呱呱的,我见翠云身上穿的彝族裙装好看,便央求着她阿妈也给我做了一套。 我提起裙子一角,原地转了个圈儿,赞叹道:“没得说!” 一路上两人天南地北地闲聊,最后又绕回了火把节各自穿什么好看,我道:“要不,我还是穿那套书生蓝儒衫吧?” 翠云:“哎呀,不好不好,阿姐,你是个女娃就该有个女娃的打扮嘛,先前是太瘦衬不起衣架子,现下好了许多,穿裙子好看。” 正聊着,迎面走来三个人,等处近了我才看清,最显眼的莫过于中间那位女孩:她十五六岁的年纪,身上穿得五颜六色,那衣服的色彩特别浓郁艳丽,腰上系着百褶裙,身上挂满了银饰,脖子上戴着超大的银圈圈,圈圈底下坠着一排小铃铛随着步伐“叮叮”地响,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要数她头上戴着一整圈银围铂,围铂上又环了层精美的银花冠,花冠前方插有6根高低不齐的银翘翅,银冠上除插银片外,还插着对高约一公尺的银牛角,角尖系彩飘。 我们的目光被这夸张的服饰震呆了,杵在那里木木地打量她,至于旁边的两个男孩子,一高一矮,相貌普通服装粗陋,跟女子形成强烈的对比。 经过的我们的时候,她瞟了瞟我们一眼,一脸得意,嘴角挂着些许嘲弄,那意思像是在说:没见过美女啊?土帽儿。 回家后,我已经记不得她的五官,脑子里晃来晃去的都是她头顶上银子做的长牛角,想着想着就觉得好笑。后来才知道,那女孩儿原来是俊山的隔代表妹若齐小姐,从苗岭远道而来,住在俊山家做客。 火把节的前夜,我娘把我喊进了房里,拉着我坐在她身边,悄声问:“曦儿,告诉娘你为什么不喜欢俊山呢?” 哎,又是这老三篇,我不耐烦道:“爹,你躲在帘子后面偷听,羞不羞啊?” “你眼睛变好啦?”他大喜道。 “我眼睛不好不代表我耳朵不好啊。” “女儿,这不是你大了吗,闺女大了,有些事情我这当爹的也不好当面儿,原谅原谅啊。” 被两人围坐在床中间,我好气又好笑,看他们一脸的认真,想了想,叹道:“我没说不喜欢他。” “等一下,”见他们张大了嘴,我赶紧补充:“但我不会嫁给他。若你要问我为什么?” 爹急忙问:“为什么?” 我反问他道:“你为什么不娶别的女子,偏偏拐带我娘呢?” 爹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你想不想嫁给俊山,跟我想不想娶你娘有关系吗?” 娘叹了口气:“曦儿的意思是,她还没有遇到她想嫁的人,若遇到了,就算别人不愿娶,她自会学她爹想办法嫁的,叫我们别操心。” 我不由朝我娘竖起了大姆指。 盼啊盼,盼啊盼,终于盼来了六月的火把节,我们狂欢的节日。 白天,献上三牲,祭“本主”祭祖先,大家一起共祝五谷丰登;全家欢聚一堂,端上丰富的菜肴;赶马坡上举办赛马,摔跤和拔河的活动,喊声震天。 当夜幕降临后,人们挥动火把,成群结队绕村串寨,翻山过田,互相往对方的火把上撒松香粉,打火把仗,满山遍野照耀得如同白昼。在火把上撒松香粉,使火把“嘭”地腾起一团绚丽的火花,并扬起一股香气,是表示一种美好心愿:后辈对老辈撒,是尊敬,祝福长寿;长辈对晚辈撒,是爱抚,祝愿吉利;同辈互撒,是亲密友爱;青年男女互撒,则是恋爱的开始。 最后,所有人相聚在赶马坡上围成一个大圈圈,燃起篝火,大家拉起三弦,吹上葫芦笙,席地围坐,老人们抽着烟袋,孩子们吃着蜜果甜点,年青男女们唱歌跳舞,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我还在房里打扮,身上穿着母亲从江陵带回的绸子做成的衣裙,按的是江南流行的少女款式,外面穿了个薄薄的蚕丝织成的对襟小开衫,胸前系着小带子,头发被我娘梳了个简单的少女髻,上面插着两只玉蝴蝶。我急燎燎地问:“娘,弄好了没,他们都快开始啦。” “好啦,好啦,夫君,快过来瞧瞧我们女儿真漂亮!”我娘喜滋滋地拿来铜镜照给我看,我苦着脸道:“这铜镜我看得不大清楚。”翠云快步走了进来,一把拉住我:“哎呀,阿姐,快点吧——阿姐,你今天可好看了。” “真的?” “假的啦,快点快点,瑞新,把鼓带上,咱们走啦,”这丫头性子比我还急。 那是一副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景象。 我们钻进人圈子里,那边都已经开始跳上了。桂伯伯夫妻坐在首位的主台上,身前摆着各色吃食,俊山侧坐在他爹旁边,和其他男孩子一样穿着黑色的短衫。十几个穿着鲜艳的阿姐围着火堆跳起了民族的舞蹈,旁边围着一帮阿哥正打打闹闹着起哄。 就在我们刚刚赶到,喘气抹汗的时候,“银牛角”小姐身着夸张的苗族彩服,艳丽登场了。大家登时安静了下来,看他们的表情,估计大伙儿跟我们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感觉差不多吧,一个字:“震。” 那两个跟她一起的男孩子继续挡在她两边护架,穿戴要干净整洁了许多,那高个儿的将旁边的几个阿哥赶开,态度相当跋扈,惹得大家有些生气;小个儿的脸上就跟戴了层面具似的,完全没有表情。 闹哄哄的声音被场上的三人拍灭,只听得柴火烧得“咔喳”响,台上传来桂伯母的声音:“若齐今天真漂亮啊,你是要跳舞给俊山看吗?”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起来。 就在这时,我爹娘也上了台子,桂伯母赶紧给他们让开位子,自已挨着她老公坐了下来,笑道:“越弟,妹妹,这是我表哥的大女儿,叫若齐。” 个子高的男孩拍起了八角鼓,若齐小姐踩着鼓声跳了起来,她的舞蹈跳得很好看,带着很浓烈的原始神话色彩,听说,苗族是蚩尤的后人。有几个阿姐也跟了鼓点跳了起来,却被大个子摚了开去。 大家碍着桂伯母的面,都闷着没有作声。 我们站在篝火的另一边,憋着一肚子的气,和翠云交换了一个眼神,我飙出一个最高音:“瑞新,点子鼓,敲起来喽!”声音大有冲破云宵之势。 不待大个子和“银牛角”反应过来,随着瑞新的点子鼓骤然响起,一种比原始的八角鼓更为响亮,更充满节奏感的“咚咚咚,嗵嗵嗵”热烈传来,翠云吹起欢快的葫芦笙,本来没打算跳舞的自己,揣着一颗愤愤不平的心,一个急步冲了上去,腾挪转跃,抬手搭肩,虽是胡乱的跳法,穿得又是中原服饰,却也管不了那许多,跟着熟悉的音乐跳了起来。 欢呼声呼哨声接连着响起,那边的阿姐们跑了过来跟我们一起跳,阿哥们则心照不暄地拢在一处把大个子荡了开去。 我们跳得高兴极了,大家手拉手转圈圈,点子鼓打得特别欢快热烈,我们一起唱着山歌,气氛又重新鼓动起来。我扯着嗓门震天价地打头唱道: 月影波光荡漾 芦笙声声响 竹楼前的阿妹 来把情歌唱 凤凰花又香 阿妹好模样 吹芦笙的阿哥 吹乱心思怎么办 哎啰喂月色朗朗 啰喂啰喂把情歌唱 哎啰喂月色朗朗 啰喂啰喂把阿哥望 大家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几个阿哥阿姐交换着他们的定情物,大家笑作一团,我抽了个空子蹦蹦跳跳跑到台子边上,横了坐在俊山旁的“银牛角”一眼,一个箭步上前,猛拉着他的手就往圈子里跑,大喊:“桂俊山,我们跳舞去哟,哎哟哟哟喂。”他先是脚步有点硬像被我拖着走,随后便拉着我“飞”跑起来。 那一整个夜晚,星星和月亮在笑,我们也在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情何物 娘正在陪我练琴,几年来,手指上磨出了厚厚的茧,脱了起,起了再脱,现在我基本上可以不用眼睛手指就能找琴枕上的音位,双手娴熟到可以闭着眼睛弹,一首下来总体还算流畅,可照我娘的说法:还差得远呢。 说实话,我更喜欢江南月,它的声音虽不及琵琶圆润,却大气广阔,能随着乐者的心情弹奏出千变万化的意境,弹奏的姿势又极为飘逸潇洒。 瑞新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阿姐!” 我们跟娘打了个招呼,说想出去玩会儿,然后悄悄摸了瓶爹的金创药,瑞新拉着我飞快地往寨子外边跑,我喘着气问他:“瑞,瑞新,慢点儿,我跑不动了,你这么急的叫我拿药来,做什么呀?” “快了,快到了,就在林子后的小溪旁边,你看了就知道了。”这家伙跑起来真没说的,他把我拉到一块大石头后面,示意我朝他指的方向看。 那不是一直跟着“银牛角”的男孩子吗,就是小些的那个,我还从没仔细注意过他呢,只记得他总是穿着一件很旧的黑衣。只见他躺在小溪旁边,一动不动的,正奇怪时,瑞新又着急地指了指示意我往他头上看,我不耐烦道:“忘了姐姐眼神不太好么?” 搞不懂瑞新干嘛急吼吼地跑来,却鬼崇崇地躲在后面,又没干啥坏事,怕什么,想了想,我径直向那个男孩子走了过去。他还是没有动,我奇怪地蹲了下来,欲问他怎么了,却惊讶地发现他散乱的发间正冒出汩汩的血迹。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一屁股坐到地上,刚想破口大声喊人,他突然睁开眼睛,吓得我赶紧将嘴闭住,瑞新也壮着胆子跟了过来,战战兢兢道:“姐,姐,他受伤了。”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情,在我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男孩的时候。 他大概跟我差不多年纪,身形清瘦,面相普通,眼睛很亮里面盛满了冷漠。 我热心地问了句废话:“你受伤了吗?” 这不明摆着的,还用问吗?他不悦地瞟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望着天, 明明很疼痛才对,他却眉头都不皱一下,若换作自己早就嚎破天了。他那种漫不经心的冷漠,对别人是,对他自己也是,仿佛在他眼里,什么都不重要,包括自己的生命。 我和瑞新呆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面面相觑。 顿了顿,我想,这个人怎么那么冷,不是冷酷的冷,而是冰冷的冷,他的心,就像曾经沉淀过数不尽的忧伤,忧伤到不再希望也忘了绝望。 人家根本不稀罕你的同情,可我还是忍不住要这么做。 未经过伤者的同意,我擅自就动开了手,幸好他并没有拒绝,只是无动于衷而已,依旧是淡淡的悉听尊便。我拨开他的头发,发现头上不知被什么砸破了一条大口子,血还在半凝结半渗涌中,朝瑞新甩了个眼色,瑞新慌忙解下自己的包头布,我们简单清了下伤口,洒完了整瓶的药粉,再一圈一圈地细细包好。 见他并不反抗,我又壮着胆子将他全身大概检查了一遍,发现他两手都布满了粗茧,那是练武留下的,还是繁重的劳动留下的呢?我捧起他的手看了又看,什么男女之防的,在我们这些个纯朴的山野乡民眼里,根本不值一提。虽然声音很小,我还是听到他的肚子在“咕咕”叫,便让瑞新赶回家去取些吃的来,那段空档,我特别想和他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你多大了? 你和那个全身银晃晃的小姐是什么关系呢? 你从哪里来,是哪里人? 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那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呢? 你的家人呢? 尽管被人家当作空气不理不睬,我还是自顾自地问着,他一直静静地望着天空,就像在望着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他的家吗?有他的亲人吗? 瑞新气喘吁吁地拎了一大包吃的过来,生的熟的,红薯地瓜馒头全有,我递了个馒头给他:“快吃吧!” 他还是不理我们,瑞新奇怪地看着他,又看向我,那眼神在说:姐,不会是个傻子吧?我摇了摇头,虽然不认识,但我肯定他决不是傻子,你见过傻子的眼神会这么忧伤吗?傻子的目光是呆滞的,而他的目光就像万年寒冰,他不仅不呆,恰恰相反,他比我们都聪明深沉得多。 我把吃的放在他抬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拉着瑞新走了,路上瑞新问:“阿姐,我们不管他了吗,要不要通知寨主一声,那个阿哥不是寨主家的客人吗?” 于是,我们跑去俊山家,刚进院子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门是开的,我们直接走了进去,恰好跟俊山撞了个满怀,我忙拉着他急问:“桂俊山,你家有个客人,就是那个黑衣男孩,他头受了很重的伤一个人躺在寨子外面,你快跟我去看看!” 瑞新在一边也急着跟腔:“是啊是啊,阿哥,跟我们去看。” 也没顾得上他是什么反应,我就扯着他的袖子往外边走,只听得一道脆脆的少女声:“哟,这是谁呀,这是你家吗?” 我回过头,“银牛角”正挽着桂伯母神气地朝我们走来,我抬头看了看俊山,心里有点犯酸。 很久没有这么近仔细打量过他了:一如既往的帅,只是脱掉了许多稚气,无形中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男性气息,没有味道也可以将你笼罩。 难道是我眼花,居然有些温柔,他朝我笑了笑,一把攥紧我的手:“走,你带我去看看。” “姑姑,你看他们,喂,”她快步挡在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气急败坏:“你是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喔,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汉人生的煞星!” “若齐无礼!”伯母喝道,过来拉开她,笑着对我说:“阿细,若齐跟你不熟,你莫跟她一般计较才好。” “我才不要跟她熟呢,长得难看死了,你找俊山哥做什么?”还不等我开腔,她像连珠炮似的发射:“赤黑是我的家奴,死活干你什么事?我的奴仆我自会管,你就是想找借口来亲近俊山的是不是?” 原本,我是怒不可竭,准备跳起来跟她干一架的,或者像个狮子一样吼她一顿,以证明我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听她发完炮,才明白原来人家把我当成假想情敌,翻了醋坛子了。扫了桂伯母一眼,我按下呼之欲喷的心火,甩掉俊山的手,狠狠地剜了“银牛角”一眼,喊了声瑞新:“阿弟,咱们走,我们汉人从来不兴跟没有教养的小人计较。”在说到“没有教养”这个词的时候,我陡然加重了音量,然后朝她扮了个鬼脸,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拉着瑞新闪了。 等我们回到小溪边,那个冰冷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身影,让人欣慰的是,那包干粮也“不见”了。 从此以后,我只要一遇到俊山就躲,不管父母问什么,再也不踏进他家的门槛;他来找我,我也关门不见,烦了的时候,也会没心没肺地对他嚎两句绝情的话:“找我这个丑丫头干嘛?”“我长大了也不会嫁给你。”“有人希罕让人希罕,反正我是不希罕!” 我以为我们打打闹闹惯了,三头两头数落对方几句,只是家常便饭,他不会在意的,过段时间两人就会和好如初,万万不想,一天,娘跟我说俊山离家出走了。 我十指插在头发里,狠狠刨了几下,瑞新安慰我:“阿姐,俊山哥那么厉害,不会有什么事的。” 除了父母,他是我今生最亏欠的人。 对不起。 那天我本来打算去找翠云,图近便挑了条七拐八拐的小路,转弯的地方传来溪水流淌的声音,蓦地撞见桂伯伯侧站在柳树边朝小溪痴痴地张望,是痴痴的,对,一个武功这么高的人连我走到了近前都没发觉,不是痴了是什么?我嘻笑道:“桂伯伯干嘛呢?” 他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噢,阿细呀,你去哪儿呀,你爹呢?” “我去找翠云,我阿爹去城里教书了,您不是知道的吗?” “喔,对对,去吧,伯伯有事先走了,”几个步子便没了影。 我纳闷地望着他的背影,转头的时候听到溪边传来“噗噗”声,便跑了过去,原来是我娘在拿棍子洗衣服,我一边帮她拧洗好的衣服,一边抱怨:“不是说了我洗吗?还有瑞新也可以洗,您老是抢这些活儿干嘛呀。” 但回首,看见母亲微笑的样子似春水般温柔。 转眼到了冬天,俊山还是没有消息,“银牛角”自她的心上人闪了以后也走了,母亲却不小心感染了风寒,父亲辞了城里的教务,专程赶回来照顾,汤汤药药的换了不少,始终不见好转。 全家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桂伯伯还闯进野林子里寻了些珍贵的草药送过来,父亲不分日夜地守候在母亲身旁,我和瑞新俩不停地扇火煎药。 “明明是伤寒之症啊,为何医不好呢?”爹坐在床边,苦苦思索,从最开始的咳嗽到现在体虚无力,隔二差三地发烧,已经有两个多月了,马上就要到年关,别人家中都是喜气洋洋着准备,我们家个个心急如焚。爹什么办法都用过,他用飞鸟报信,将大宋有名的神医裴雨墨大夫都请了过来,施针下药依旧无丝毫好转,裴叔叔走的时候叹道:沈兄,裴某惭愧矣。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一早,昏睡半日的娘醒了过来,精神好了许多,全家跟喜疯了似的围着她转,爹喜的眼泪都淌了出来,娘一如既往地温柔笑道:“瞧你,瘦了一大圈,怪我,这次大意了没照顾好自个儿,你瞧,我今天好多了。” 大家开开心心地吃完早饭,我搂着母亲的肩膀,喜极而泣,喃喃道:“娘,对不起,曦儿以后一定定好好练琴,好好学习,再也不任性顽皮,等俊山哥回来,我再也不说那些个浑话了,我去桂伯伯家跟他们道歉,如果你想要我嫁给桂俊山的话,我就嫁给他。” 她轻轻拍了下我的后背,柔声道:“好孩子,你懂事了娘很开心,娘只求我的小宝儿一生康健平安,想嫁给谁小宝儿长大了会自己决定,女人只有嫁给与自个儿相爱的男人,才能真正幸福。” 见父亲端坐在母亲身边弹筝,我和瑞新便去厨房准备些个过年的吃食。正忙着,突然听见父亲大呼母亲的名字,我们撒开腿往屋子里冲:爹伏在床边,搂着母亲的肩,浑身颤粟,脸上全是惊诧,和痛苦。 她,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 不知道接下来的三天我们是怎么一秒一秒地过的,我爹一滴泪也没流,一句话也不说,甚至一动也不动,就那么将他的妻子搂着,仿佛她还靠着他熟睡般。 屋里屋外围满了人,桂伯伯他们也是伤心欲绝,善后的事宜全靠翠云父母在帮忙操办,刚从吐番回来的阿叔他们,亦闻讯后日夜兼程地赶了过来。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没有安慰父亲,劝他节哀顺变;也没有拉着母亲的手,与她倾心话别。两个月前她还在对我温柔笑语的啊,为何转眼间视线越来越模糊,不知是哭还是没哭,似梦非醒着。 “阿细,阿细,好孩子,快醒过来,快醒过来,一会儿你娘就要火化了,你不去看她最后一眼吗?孩子,快醒过来,振作些,醒过来!”朦胧中听到阿叔的声音,他的声音特别洪亮,是他的声音,他在说什么?什么最后一眼?我娘吗?我一个猛子从床上爬了下来:“阿叔,阿叔,我娘在哪里?” 阿叔背着我飞似的赶到寨子外面的小树林子后,那里围满了人,大家自觉地给我们闪开道,只见我娘穿着她平日里最喜爱的衣裙,头发整齐雅致,脸上似乎还描着淡淡的妆,一动不动地安然睡在木台上,下面堆满了柴火。 在我们这里,人死后是不用躺棺材里埋起来的,而是火化。 我爹被桂伯伯他们几个按在十几步远的地方,神志疯狂。 我疾步往母亲身躺的台上冲去,还没拉到她的手,就被翠云她们几个给拖了回来,哭得震天价响。 “嘭”的一声骤响,红通通的烈焰顿时火光冲天,张牙舞爪地欲图吞没一切,就在一片哀声恸天的时候,我爹,我爹,他,他居然一个人,一个人似离弦之箭般冲进了火堆中,瞬间被火势淹没了身影。 “越弟!” “先生!” “先生!” “先生啊!” 我好像在喊,好像在哭,好像要痛死掉,又像是要疯颠,那“啪啪”的燃烧爆响中,隐约听见爹的声音:“曦儿,曦儿,好好活着” 遵从着爹临终前对阿叔的嘱托,我们收拾好行李,与乡亲们依依惜别后前往大理。 我紧紧地捧着装有父母骨灰的坛子,那外面包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丝帛,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再见了,爹娘,再见了,寨子,再见了。 一对不知名的大鸟儿从空中飞过,越飞越远。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元好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