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是个妻管严》 第一章 掌掴 北地春迟。 外面园子里的白梅谢了,残雪未消,风里却已经带着春日的暖意。 然而东院正屋里,却是一片惨惨戚戚的肃穆—— 许氏面带着微笑躺在那榻上,双手交握在一起,还像是生前那样,平静端庄。她甚至还梳着规矩的两把头,描过眉c敷过粉,精致的妆容掩去了她病时的惨黄。 不管是真悲还装悲,院内上上下下都一副伤心的表情。 偏生这时候来了个满脸喜色的丫鬟,从院外奔进来,不顾外面的阻拦,直接闯进了正屋,兴奋喊道:“爷,爷——四姨奶奶有喜,恭喜爷,贺喜爷,四姨奶奶有喜了!” 冯霜止原本是跪在地上的,她看着额娘躺在那里,已经闭上了眼,再也不会醒来。在忽然听到那丫鬟跑进来说的这句话之后,冯霜止一搭身边喜桃的手,咬着牙,浑身流动的血液里都带着冰渣子。她缓缓站了起来,眼底却一滴泪也没有,竟然还惨笑了一声,却走上来,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那丫鬟的脸上,冷声道:“四姨奶奶房里的丫鬟便是这般不懂规矩吗?来人,掌嘴!” 那丫鬟是四姨娘身边的,怎么也没想到会遇到如今这样的场面,已经吓得手足无措。看到二小姐冯霜止那可怕的神色,她方才所有的话全部哽在了喉头,全没了声响,当下只知道往后面退,捂住了自己的脸。 东院正屋里躺着个死了的太太许氏,站着老太爷和老爷,还有这丫鬟眼前的嫡出小姐冯霜止。 她是来报喜的,谁会想到东院这病歪歪的正室夫人恰好今日死了?她委屈极了,转过眼看到鄂章站在那里,顿时眼珠子一转,哭喊起来:“二小姐你好不讲道理,我哪里知道太太是今日去了的?路上碰见三姨奶奶也没听她告诉我!我满心欢喜地来为四姨奶奶报喜,这是府里天大的喜事,怎么能够瞒住?奴婢怎么想到撞见这种事?您不由分说便打了奴婢,奴婢向谁喊冤去?人说二小姐刁横无礼,奴婢原还不信,今日算是见识了!” 她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看在冯霜止的眼里真是不知道有多恶心,多么惺惺作态。 冯府也算是个有头面的人家府邸了,老太爷英廉是内务府正黄旗护军统领,二品官,是此时府里辈分最高的;他嫡子鄂章在户部捐了官,也是这府里头的爷儿,今日殡天的是鄂章的嫡妻许氏。 奇怪的是,嫡妻去世,却不见这鄂章有什么悲伤神情,他偷眼一瞧自家老太爷,咳嗽了一声,却训斥道:“霜止,你动不动就出手打人,前些日子我还以为你受了教训,不想今日还是劣行难改!你四姨娘怎么知道你额娘今日出事?不过就是个丫鬟,你竟然不分青红皂白,随意责难,把我家训置于何处?你这不孝——” “阿玛——” 被训斥的冯霜止抬高了一点声音,站在正屋最中间,身边唯有一个贴身丫鬟喜桃,有一种孤零零的感觉。然而她脸上的表情是嘲讽的,高高在上的,像是在蔑视鄂章一般。只是两个字,就已经打断了正在训斥的鄂章。 冯霜止忽然就想起来了,额娘临走之前拉着自己的手说——把你的善心,藏起来。 她是该藏起那些不会有用的东西了,都是二次重生了,难道还要继续错下去吗?冯霜止扯起唇角,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这冯府上上下下。 她站在原地,那乌黑的眼瞳下面汹涌着的是一种滔天的恨意,然而声音却无比平静:“冯府家训,赏罚分明,请阿玛指出女儿何处做得不妥,再行训斥。” 这府里的局势,她算是看清楚了。 她额娘许氏本来就是不受宠的,好在有几分手段,震慑得住下面的妾室和下人。往日有额娘护着,她能在这府里过两天安生日子,现下额娘一去,她几乎成了孤女。有个宠妾灭妻的阿玛鄂章,她日子还能好过吗?今日这一关过不去,以后日日都是被欺负的命。 心慈手软换来的,不过是别人变本加厉的蹬鼻子上脸而已。 只是冯霜止的反击,却让鄂章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眼见着旁边的老爷子站在那里不说话,鄂章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上去就指着冯霜止鼻子骂道:“好你个小蹄子竟然连我也敢质疑了!春柳犯了什么错你要责罚她?这好歹还是你庶母的贴身丫鬟,你庶母有喜你身为府中嫡女应当高兴,而不是借着责罚春柳来针对你庶母!” 呵,连四姨娘身边的丫鬟都能把名字记得清清楚楚,真不知道四姨娘给他灌了多少药! 冯霜止对这个家没什么感情,上一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额娘长什么模样——上辈子穿过来的似乎不只是许氏,便是连鄂章都是已经躺在棺材里的人了。 “阿玛倒是记性好,连四姨奶奶身边的丫鬟都能一口叫出名字来。阿玛,女儿有名有姓,冯佳氏霜止,不是什么小蹄子。春柳有没有错,阿玛你一人说了不算——方才春柳进正屋时可曾有人通传?无人通传擅闯正室,冲撞我额娘亡魂,自然当罚。” 冯霜止此话一出,便已经瞧见那春柳变了脸色,她暗地里冷笑了一声,被喜桃扶着的那一只手已经掐紧了,另一手拢在袖子里握成了拳。 “女儿身为冯府嫡女,是府里的正经主子,一个小小的丫鬟敢出言顶撞于我,且言语之间处处辱及主子,也不当罚吗?不但该罚,且应当重罚!丫鬟出来代表的是主子的脸面,虽则四姨娘是个贱妾,算不上是正经主子,但是入了我们冯府,就应当有我们冯府的规矩,不是那什么烟花柳巷的腌臜地方了。阿玛您说是不是?” 烫手的山芋被冯霜止这最后的一句话,重新抛给了鄂章。 鄂章生得一副瘦竹竿的模样,两眼深凹,双目涣散无神,分明就是整日里胡混c纵欲过度的模样。四姨娘的出身他自己很清楚,当下被自己的女儿这么一说,几乎就是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朝着冯霜止掌掴而去。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一直站在一边没说话的老爷子英廉终于被眼前这一幕激怒了,高声骂道:“好个逆子,还不住手!” 冯霜止已经是咬紧了牙关准备挨这一巴掌,不想老爷子此刻出言阻止,她顿时想起前世父母去后,只有这老人护着自己的场面。那强忍着的丧母之痛联合着前世今生的凄苦,几乎就要压不住,从她鼓荡的胸腔之中翻涌出来,化作流不尽的泪了—— 只是她还不能哭,她额娘说了,只愿她这一生平安喜乐,顺顺遂遂,她不能哭。额娘还在看着她呢 冯霜止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抬眼看向老爷子英廉。 英廉乃是整个府里最高的掌权者,虽然平日忙于政事不管事,也已经对自己这个儿子失望,但他儿媳许氏却是个顶能干的。英廉丧妻,久未续弦,府里的大小事宜都是儿媳许氏操办的,可以说是贤良淑德,不想积劳成疾,病入膏肓,终于是在今日去了。他就算是再不理事,也不能眼见着自己儿子如此胡闹。 家宅不宁,也会影响英廉在朝中的仕途。 “老夫素日里是不管事的,你顽劣成性,我已是听之任之,不想今日竟然让我看到你这糊涂场面!”英廉已经快气得说不出话来,揪过鄂章就是好一顿骂。 冯章张嘴想要反驳,却被英廉那一瞪眼给吓了回去,只好私下里狠狠剜了冯霜止一眼,这女儿简直是给自己添堵的! 冯霜止巴不得在一旁看好戏,只是今日毕竟是她额娘的白事,又何必在额娘跟前闹出这许多是非来?然而该惩戒的人,还是要惩戒的。 “玛法,阿玛,今日是额娘离世的日子,她临走之前曾言希望清清静静地走。霜止不想多生事端,只是这丫鬟断不能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却是眼也不抬一下,不看那春柳一眼,却显出几分冷酷无情来,已经有了几分许氏在世时候的风范,“春柳——” 她只喊这一声,春柳已经明白今日是在劫难逃。她几乎是在喉咙里咽下了一口冒上来的血,咬紧了牙关,目光移到鄂章身上,却见鄂章低垂着头,因为怕被英廉责罚,一句话也不敢说,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春柳再次看向冯霜止,那目光怨毒至极。 颤抖着抬起手,她狠狠一耳刮子抽在了自己的脸上,只听得响亮地一声“啪”,脸已经肿起来了,只是下一手,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冯霜止当即冷笑了一声,一捏自己身边喜桃的手,喜桃便已经会意,立刻骂道:“小姐让你停了吗?你自己若是不打,便让婆子拖下去,一个接一个耳刮子地往死里抽!” 婆子们下手向来是心黑的,春柳如何不明白那些下等婆子遇到这种事会如何作贱她?她眼泪掉下来,看着冯霜止的时候已然是恨不得将她一口吞掉,使其万箭穿心!她一边哭,一边喊四姨娘,一边抽着自己的耳光,真是好不凄惨。 “啪!” “啪!” “啪!” 听着这声音,整个屋里所有许氏生前的丫鬟仆妇都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只是冯霜止也知道,从今往后的路,都不一样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四姨娘 “小姐,您去睡会儿吧?老太爷之前已经吩咐了,您不必时时去灵堂看着” 喜桃今年十一,是冯霜止的贴身丫鬟,生得一张圆圆的脸,一双水灵的杏仁眼,太太许氏生前一见便觉得十分讨喜,因而亲自给喜桃取了个应景的名字,给派到了冯霜止的身边做一等贴身丫鬟。 冯霜止今年也不过才九岁,只是因为心理年龄不小,所以倒觉得成熟稳重许多。 此刻她坐在冯府后罩房最东边的吹雨轩里,外面的白梅已经谢了个干净,枝上抽出几片新绿来,眼见着春天就要来了,许氏的丧事却让整个府里的人都失去了游春的兴趣。 怎么也是个官太太,办丧事有一套讲究。 这些天,冯霜止脑子里的事情很多。前世今生,桩桩件件,因为许氏之死,一时全部涌上来,像是前世那淹死自己了池水,让她无法喘息。 她端过了喜桃沏上来的茶,搁在手里,却问道:“张嬷嬷跟巧杏哪儿去了,怎么这几日都不见人?” 喜桃一愣,答道:“这几日张嬷嬷家里的孙子出生,已经回去探了几日,说是再过三日便回。至于巧杏” 一听到喜桃这话里的一顿,冯霜止立刻就明白了。“巧杏哪儿去了?” 按照府里的规矩,每位小姐身边是有两名一等丫鬟的,现在府里有三位姑娘。除了嫡出的冯霜止自己外,尚有庶姐和庶妹各一。别人那里的丫鬟都是整天跟在小姐的身边,她身边的倒好,早跑得不见影子了! 喜桃跟巧杏都是她身边的一等丫鬟,贴身伺候,现在只有喜桃一个,巧杏却不知影踪。 “前些天说开春了,大小姐想要扎风筝,所以叫她去了,现下整日里都看不到人。”喜桃垂着头,低声说道。 冯霜止当即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差点摔了手上的茶盏,太太许氏丧事,还放风筝?冯雪莹是真当自己是个宝贝了! 若是前世,这些小事冯霜止不会怎么计较,毕竟她甚至根本没见过许氏,只是在许氏死后为她上过几炷香,没什么母女情分。 更何况她还是一个穿越来的,上辈子也就短短的四五年,浑浑噩噩就过去了,从来没真正融入过这个世界。不管干什么,都觉得自己是个事外的人,是个看客,旁人的死活乃至是自己的死活,都不是太过在意。所以即便是上辈子嫁了人,被人推进水里淹死,重生回来的那一刹那,也多有几分浑不在意的淡定。 可是上天让她遇到了许氏 刚刚重生过来的时候,似乎还是落水之后被救起来,是许氏悉心照料,也是她常常在自己的耳边说话。她将整个冯府的局势告诉她,给她讲一些老掉牙的可爱故事,说一些别人说过千万遍c可是由她讲着却很窝心的话 ——她已经将许氏视作了自己的亲人,此时又怎么能够像是上辈子一样无动于衷? 她冯霜止心再冷也是肉长的,旁人以真心待她,她又如何能冷血无情? 她说,我怀你的时候万不该吃斋念佛,生出你这么个菩萨心肠来,这府里险恶,善心最是活不久的。 她说,只盼你能有我十之一二的狠心,我便能放心地撒手了。 她说,霜止,藏起你的善心,有时候那会害了你,也害了别人我只愿你平安喜乐,顺顺遂遂 她说,倘若有幸你有一日起了恶心,也全部藏起来 她说,都藏起来 冯霜止伸手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她以为自己掉眼泪了,可是一抹脸颊,却是干干的一片。 还好,她还没哭。 ——平安喜乐,顺顺遂遂,藏起来。 今日之我,已非昨日。 在许氏撒手西去的时候,就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冯霜止忽然按住了自己的眉心,摆手道:“不必说了,先前吩咐你的事情做好了吗?” “已经炖好了红豆汤,装在盒子里了。”喜桃也松了一口气,毕竟现在自家小姐的处境不算是很好,若是她因为这件事再闹,怕是又要惹得大小姐那边不快了。 现在冯霜止是势单力孤,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呢? 冯霜止自己也知道,不过她也很清楚地知道,冯府里真正的掌权者只有一个,那便是老太爷冯英廉。 今日这红豆汤,便是送去给英廉的。 带着喜桃出了吹雨轩,到处都挂着白。方过了二三进之间的垂花门,冯霜止便听见了廊下闲着的丫鬟们的碎嘴。 “谁说不是呢?那天被二小姐赏了大耳刮子之后,春柳就到四姨奶奶跟前儿哭去了,四姨奶奶气得砸了屋里一对儿釉里红大花瓶。若不是旁边爷劝着,早就闹出去了!” “爷向来宠着四姨奶奶,怎么可能拦着?” “还不是老太爷那天骂了爷呗!我看四姨奶奶这暗亏是吃定了,贴身丫鬟被人打了,还找不回脸子呢!” “说来也怪,我看太太去了,这二小姐愣是一滴泪没掉,都说是个不孝的,这话不假。” 冯霜止就站在廊上,她还没作声,身边的喜桃就已经忍不住了,上去就斥道:“有那起子嘴碎的闲工夫不知道做好自己的事情吗?主子们的事情也是你们议论得的?!” 毕竟是冯霜止身边的丫鬟,也是一等的,下面站着的都是些二三等的粗使丫鬟,见到她还有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冯霜止,都是齐齐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二小姐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四天前下令掌掴春柳时候的威势,已经被嘴巴大的丫鬟在府里传了个遍。 她们虽然不知道冯霜止什么时候转了那懦弱的性子,变得这么可怕,却知道现在的冯霜止是绝对不能惹的。面对喜桃的斥责,只能垂首:“奴婢们知错,求喜桃姐姐饶恕。” 喜桃恨恨瞪了她们一眼,才回到冯霜止身边来。 冯霜止也懒得搭理这些人,闲言碎语哪里听得完?她在意的人,从来不是这些无关紧要之辈。“喜桃,继续走吧。” 始终还是正事要紧,只不过似乎是天注定,该来的还是要来。 从后面的第三进院落到第二进,过垂花门便是东北角上的跨院,这里住着的恰好是四姨娘白氏,冯霜止主仆二人才从旁边经过,便听到里面有东西砸碎的声音。 紧接着是四姨娘那捏着忽然拔高的声音:“凭她是什么人!不过是个没了娘的小蹄子,竟然也敢让人打我的贴身丫鬟!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啊,好不容易怀个孩子,还要撞上那贱人许氏的丧期!老天爷,你待我不公啊待我一举得男,定要这小蹄子好看!” 冯霜止一听这骂声便冷笑了,对着早已经有准备的喜桃使了个颜色,喜桃便放下手边挂着的食盒,停下脚步往里面“呸”了一声。 只听她高声清了嗓子便骂道:“凭你是个什么下贱身份,也有那舌头长短敢议论太太和嫡出小姐?左右不过是个贱妾,生下来的也不过是个庶出。便凭着你的出身,也永远扶不了正!背地里骂,算什么本事!” 冯霜止最喜欢的就是喜桃这一点,该开口骂人的时候一点也不嘴软,话出口就像是刀子一样,既说出了主子心里头想说的,又不必主子开口说这些腌臜话叫人笑话了去。 她身上还穿着丧服,本是一点也不想在许氏的头七惹事的。方才听了那一干丫鬟嘴碎,也压着没生气。给英廉送汤去之后,她还要回灵堂守灵的,不想半路听见这些污言秽语,人善被人欺 里面静了那么一刹那,紧接着就是一阵鸡飞狗跳,冯霜止二人站在院子月亮门外头,便听到门板拍在墙上的声音,却是那四姨娘白氏摔门从屋里出来了。 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先传出来了:“我当是谁?这不是才死了娘的二小姐吗?连我的人也敢打,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别以为爷劝着我,我就会放你一马。现在我肚子里有块肉,你们能耐我何?他若是生下来,便是这府里最尊贵的主子!冯霜止,我告诉你,你那贱人娘死得早是她运气好,若是她不死,犯在我手里,便是生不如死!” 话音刚落,气急败坏的四姨娘就已经出现在了冯霜止面前,一群丫鬟婆子拥在她身边,颇有几分声势。 四姨娘一身水绿的锦缎旗袍,鬓上歪插着一只青玉簪,纤细水蛇腰,抬手便是皓腕如雪,挂了对儿花好月圆苏攻白玉镂空镯,这一身的穿戴首饰,可比太太许氏在世的时候还要富贵。她眼含冷意,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妖巧,便不善地来到了冯霜止的面前。 只一看这架势,冯霜止就知道事情不能善了了,不过在四姨娘走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现在四姨娘已经开口说话了,自然不能喜桃来对付。 她面无表情,“四姨娘有本事,扬州瘦马c贱妾出身,一举得男也是庶出,他是主子,你不过是个奴才。” 这话可以说是毫不客气,虽不见得刀刀见血,却是真正地戳中了四姨娘的痛处。 四姨娘乃是扬州来的瘦马,被京城里头的官宦子弟买来,转送把玩了好几手才到了她阿玛鄂章这里,从此心尖尖一样疼着,给抬了位分,成了府里的姨娘。她出身微贱,向来是所有人都不敢说的,只因着她得爷喜爱,都避讳着。更何况这大清的规矩,妾室生了孩子,那孩子是主子,庶出的不如嫡出,可是生孩子的姨娘却还是个奴才,算不得正经主子。 现在冯霜止一说,白氏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尖声叫道:“好你个小蹄子,今日必是要打死你,你方才知道现在府里是谁说了算!” 她说着就冲上来,扬手要打冯霜止,喜桃上来当初自家小姐,却被四姨娘一巴掌扇在脸上,打了个响,唇角渗出血来,已经倒在了地上。 四姨娘眉毛一扬,狠声道:“当日你不是还帮你小姐训斥春柳吗?这府里简直反了,还敢动我的人,今日我不打你,你且看着我教训你家小姐!” 冯霜止只在这眨眼之间向着下面倒着的喜桃一使眼色,意有所指地看了那食盒一眼,示意喜桃快走。 此时四姨娘已经上来了,照着冯霜止那本来就已经惨白的脸一巴掌,“啪!” 喜桃差点哭出来,伸手捂住自己的嘴,才强行忍住。 场面已经乱了,四姨娘那边有懂事的丫鬟知道事情不能闹大,上来拦人,冯霜止势单力孤 喜桃趁着这乱局,悄悄地拎了食盒,顺着抄手游廊就往西边走,这个时候老爷子必是在正屋。 她擦着眼泪,一路疾走,却不想半路有人叫住了她:“哪儿的丫鬟,怎么这样狼狈?” 喜桃立刻停住,看到是她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行礼道:“奴婢喜桃,给三姨奶奶,三小姐请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算计 许氏头七未过,富贵人家都是第五日或者是第七日出殡,冯家这边定下的日子是五日。阖府上下一片缟素,这丫鬟从东北跨院那边来,一边脸肿起来,带着五指印,嘴角还挂着血,身上脏兮兮的,怕是受了什么委屈。 三姨娘兆佳氏心里头寻思了一阵,便拦住了喜桃。 她乃是这府中唯一的贵妾,生了三小姐冯云静。如今冯云静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姑娘,牵着自己亲娘的衣角,有些怯怯地看着喜桃。 “你是怎么回事?”兆佳氏握了自己女儿的手一下,示意她别怕。 喜桃知道这府里鄂章有三名妾室,并几个通房丫鬟,这三姨娘是素日里最低调的,不像是二姨娘那样蠢笨,也不像是四姨娘那样妖巧蛮横,似乎是个很明理的人。 “四姨奶奶跟我家二小姐闹起来了,现在正打着,奴婢想去找老太爷” 喜桃这话说出来之后,三姨娘眼底暗光一闪,却用手中的帕子掩了嘴唇,扫了她手中提着的食盒一眼,道:“二小姐也是可怜的,太太才刚去唉,老太爷尚在书房里,你且去找找看,这事儿我不好插手” “谢过三姨奶奶,奴婢告退。” “赶紧去吧。” 喜桃松了一口气,却抹着泪一阵小跑,顺着走廊去了。 后面三姨娘看着她的背影,却缓缓地将手上的帕子放了下来,一脸的思索。 这个时候三小姐冯云静松开了捏着兆佳氏衣角的手,再也没有了人前那羞怯的模样,问道:“娘怎么放她去了?若是请了老爷子去,岂不” “我的姑娘啊,你还小,算计不到这里去。”三姨娘笑了一声,又开始往前走,“我若是拦了她,冯霜止会不知道?日后计较起来没个完,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个嫡女,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你日后也不要与她冲突。今日我算是帮了她,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冯云静一脸的好奇。 三姨娘道:“四姨娘是有孕的人,二小姐又是嫡女,你说老爷子来了怎么处理?她们斗起来,我就” 这一下冯云静明白了:“还是娘高明,您教过我,这叫做——坐收渔人之利。” “是我的小云静聪明!” 兆佳氏牵着她的手,下了游廊,本是想去看看热闹,不想看见前面鄂章站在东院前面,她脚步一转,便向着鄂章走去。 却说这边的喜桃,好不容易到了书房,管家冯忠拦下了她:“哪里来的丫头敢擅闯老太爷书房?” 喜桃哭道:“奴婢是二小姐身边的喜桃,二小姐被四姨奶奶拦在东北跨院外面了” 冯忠一下就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忙进去通报。 里面正在写折子的英廉立刻将笔搁下了,“叫人进来。” “奴婢给老太爷请安,请您快去救救二小姐,太太办丧事的这几日,她几乎不吃不睡,那身子骨若是再被四姨奶奶掌掴欺负,怕是求求老太爷了” 喜桃直接放下了食盒,给冯忠磕起头来,额头出了血,看上去更加狼狈了。 只这一听,英廉便站起来了,一边说一边往外面走,“你好生说。” 喜桃将事情的始末交代了一遍,英廉皱眉不语,摸了一下自己下巴上的胡须。 倒是冯忠跟在自家主子后面,问喜桃道:“你提食盒是?” 喜桃抽抽搭搭道:“小姐说熬了红豆汤给老太爷的,不过路上被我洒了” 因为跑来的时候太急,里面放着的汤早就没剩多少了。 英廉停下脚步,看了冯忠一眼,冯忠会意,上去打开盖子,之间里面那青花碗汤盅里还剩下一些汤水。冯忠在喜桃没注意到的时候,悄悄向着英廉点头,英廉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快步向着东北跨院那边去。 冯忠却笑了一下,慈眉善目对喜桃道:“喜桃姑娘你把这食盒给我吧,这已经都洒了,回头我叫人给你送过来。” 喜桃虽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将食盒给了冯忠,冯忠叫下人端下去了,于是几个人这才跟上英廉的脚步。 还没到东北角的跨院,就听到了喧闹的声音。 “好你个逆女!就知道惹你庶母生气,看我不打死你!” “呜呜爷,都是妾身不好,不该嘴碎说二小姐不孝的,想来二小姐是个嫡出的,怕是万万不想我这肚里的孩儿出生的,都是妾身不好啊冲撞了二小姐,二小姐恕罪!” “你听见了吗?你听听你庶母是怎么说的?!还敢狡辩!按住她,这马鞭子就是用来打你的!你那贱人娘死了,倒留下你这拖油瓶,在我面前惹人烦!” “阿玛,我额娘生前可有对不起你之处?她做了一辈子的贤妻良母,把自己的丈夫往别人怀里推,对你的小妾们仁至义尽,可是换来的,却是这些妾室对她女儿的污蔑——阿玛,你冤枉了霜止啊!” 装白莲花?谁不会! 冯霜止脸上带着伤,左右脸颊上都有手指印,背上已经被鞭子抽了几下,初春的袄子已经开始减薄,她背上见了血,看上去惨惨戚戚,哪里还有个冯府最尊贵的嫡女模样? “阿玛,你口口声声说女儿对庶母无礼,可你不曾听女儿一句解释,都是听信旁人之言!女儿不过是当日打了四姨娘的丫鬟,四姨娘便要亲手打我出气,我年纪小小如何能够反抗?四姨娘身边这么多丫鬟仆妇,还能真的如她所说是我欺负她不成?” 这声声控诉,如泣血一般,只让人听着心惊,便是连一旁四姨娘的丫鬟们都有些看不下去,别过了脸。 鄂章最厌恶的就是别人反驳自己,他一来就看到自己最宠爱的四姨娘喊着“不活了”,哪里还能冷静下来思考?脑子太久没用,也就废掉了。 听了冯霜止的反驳,他更觉得心中有一股火在烧,举了鞭子就往冯霜止身上抽。 她不过一不到十岁的姑娘,当下便没站稳倒在了地上,脚下绊住,再也躲不开,她哭出声来,却是暗暗估算着时间。 她本没有想到,鄂章也会出现,等英廉等来了鄂章,真是倒霉透了。不过这个时候,英廉也该来了 上辈子她嫁人之后遇到过很多算计,也十分看不起别人算计的行为,可是这一世她知道了——人在被逼入绝境的时候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如今冯霜止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谁知道下一刻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她必须尽快地c牢牢地,抓住英廉这一根救命稻草。 许氏的话,不断地在她耳边响起,藏起来,藏起来,藏起你的善心,也把你的坏心肠藏起来。藏起你的笑容,藏起你的苦痛,在任何人都无法发现你的伪装的时候,便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你了。 她埋着脸,没有人看得到她唇角挂起来的那一抹笑,浅淡又充满嘲讽的。 鄂章又是一鞭子抽出去,正打得起劲,却不想再往回抽的时候忽然抽不动了。 他愣了一下,又发现整个跨院外面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冯霜止的哭声,断断续续 抬起头,那鞭子已经握在了一只常年拿兵刃的手上,不是英廉又是谁? 鄂章一下吓软了腿,打着摆子,颤抖道:“老c老太爷,你怎么来——” “啪!” 英廉抬手就是一耳光扇在鄂章的脸上,直将鄂章扇得倒在地上,摔了个头破血流,脑袋后面挂着的鞭子也挂得七零八落,整个人一瞬间就狼狈了。 四姨娘院儿里的那些丫鬟婆子全部吓得瑟瑟发抖,便是四姨娘也站在一边,脸发白c唇发青,骇然看着英廉。 以往鄂章不听话,英廉从不下这样的重手。 冯英廉是什么人?外放出去做了那么多年的官,身上积威之重,岂是他人可以想象? 只见他随手扔了鞭子,扫视了在场所有人,没人敢吭声。 他走过去,将冯霜止从地上扶了起来,看着自己这嫡亲的孙女竟然这般狼狈,当真如那丫鬟所说的一样,瘦极了,双唇发青,更不要谈身上其他伤处。冯霜止的孝心他是看在眼里的,这府里上上下下,还有谁想着他这个老头子? 冯霜止红了眼眶,眼泪簌簌落下来,“玛法” 英廉将她搂进怀里,“我嫡亲的孙女,谁敢欺负你?” 鄂章被人扶了起来,有些跌跌撞撞,心里却惶恐得很。 只听英廉道:“冯忠,带二小姐下去治伤,回头立刻着人将白氏院里刁奴发卖出去!鄂章劣子,宠妾灭妻乃是大罪,着令思过半月,不得出去鬼混!至于你那些个小妾,若是要惹是生非,统统给我撵出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和珅 最险恶的那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冯霜止快要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熬下来的了。她躺在床上,才喝完了药,从喜桃端过来的蜜饯盘子里拣出一颗,塞进嘴里压了压味道,这才有气无力地问道:“外面什么情况?” 冯霜止这话问得有些模糊,不过喜桃一向比较了解她的心思,斟酌了一下,回答道:“已经如老太爷说的那样,四姨娘被罚禁足,在东北跨院不得外出,老爷也已经思过去了,那些个敢帮着四姨娘或者袖手旁观的,也已经准备发卖了。” 看样子还是英廉的话有用——这是她冯霜止的救命稻草。 “只不过四姨娘这惩罚也”喜桃有些愤愤不平。 冯霜止反而劝她道:“毕竟现在还没子嗣,发卖了下面的奴婢,已经算是警戒,最要紧的——宠妾灭妻乃是罪,本朝已有因此落罪的,老太爷也不敢闹得太大。怀孕的小妾逐出府,这事儿怕是全京城都知道了老爷子不是那么糊涂的人” 嘴上这样说,她心里终究是不甘的,想着自己前世的那些糟心事儿,冯霜止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明日便是额娘出殡的日子了” “可是小姐你身上到处都是伤,不能——”喜桃端着那蜜饯盘子,看着冯霜止那苍白的脸,立刻出言阻止。 只是冯霜止心意已决,又哪里是她一个小丫头能够轻易改变的? 冯霜止慢慢道:“我是她唯一的女儿,当送她最后一程的。我额娘苦了半辈子,我必须去。” 她话音刚落,就瞧见外面帘子一动,却是老太爷英廉来了。 英廉一摸自己的胡子,叹了一口气,已经是在进门的时候便听见冯霜止的话了。他叹道:“是冯家对不起你额娘,你阿玛顽劣,竟然对你唉,是我老了阿霁,你躺下吧,不必行礼了。” 冯霜止身上的伤才请了大夫治过,的确是起不来,她只能在床榻上弯身一礼,“玛法言重了,总归是女儿先惹了阿玛不高兴的。我不该顶撞庶母,只是额娘方去,孙女实在忍不住” 她这话,无疑又是给四姨娘身上抹了一把黑,要的就是四姨娘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英廉还不知道这小姑娘已经有了如此深沉的心思,他感念于她的孝心,还是接着方才的话题劝道:“你身上带伤,出殡的事情” 冯霜止这一下忽然掀了被子,下了床来,便直接跪在了英廉跟前,磕头道:“为人子女者,若是连父母出殡都无法哭灵,又怎配为人子女?霜止年纪虽小,也未曾识得几个字,却还懂得这个道理。额娘膝下无子,还请玛法允许孙女带子哭灵。” 她深深地叩拜下去,额头贴在地上,一片冰冷。 英廉长叹一声,弯下腰来扶她起身,“许氏是个会养女儿的,玛法允诺你了,只是千万注意身子,你阿玛虽然思过,但出殡还是要去的。具体事宜我让冯忠与你细说。此次你额娘的丧事,是你二姨娘操办,还要同她商量一下。” “孙女知道了。”冯霜止起身,抿唇咬牙,还是没哭出来。 英廉是个人精了,怎么看不出她是在强忍悲痛?此姝之心智,远超过旁人。 冯霜止重新坐下了,英廉这边跟她说了会儿话,就有宫里的事情来找,所以没一会儿又去了。这个时候,冯霜止才有机会松口气。 她靠坐在引枕上,手指压着额头,“你与我说说我走之后你遇到的事情。” 这话是对这房里唯一留下来的喜桃说的,冯霜止只是还有一些疑惑需要解答。 之前按照她的计算来看,即便是与四姨娘发生冲突,英廉也会很快地赶来,可是在她跟四姨娘起冲突的时候,先来的却是鄂章,过了一会儿才是英廉。 是巧合吗? 喜桃不知道冯霜止在考虑这些,在她的心目中,自家二小姐还是一个九岁小姑娘。 “我接到了您的意思之后,就提着食盒一路过去了,半路上碰到三姨娘,三姨娘为我指了路,我一下就找到了老太爷。不过被管家把我拦在了外面,后面才进去跟老太爷禀明情况的,然后老太爷就来了。” “三姨娘为你指路?”冯霜止对三姨娘没什么印象,有都是这一世才积累起来的。大约是因为这三姨娘太低调,所以她一般习惯性地就将这一位忽略了。这个时候想起来,三姨娘可是府里三房妾室里面唯一的贵妾啊。 “她怎么说的?” 喜桃为冯霜止复述了一遍当时的场景,冯霜止细细思索了一下当时的情境,还是无法猜透三姨娘兆佳氏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她已然累极,当下放下这件事躺下,准备睡一觉,明日还要一大早起来出殡。 逝者已矣,可是活着的人还要一步一步地走,一步一步地算。 这一夜,是冯霜止重生回来之后这么多天,唯一一个睡好觉的晚上。 第二日天不亮,府里的人基本就已经起来了,点过卯,出殡的队伍就排在了府门外,冯霜止披麻戴孝,抱着她额娘许氏的牌位,是要走在最前方的。 这一次,冯霜止乃是代子哭灵,因为许氏没有儿子,小妾们也没有,所以破例让冯霜止哭灵,她身边还站着一个旁族来的男丁,举着灵幡,也是一脸的悲戚。 天很冷,北地的春本来就迟,遇到这样的倒春寒天气,昨夜竟然也下了雪。 今早起来的时候,雪停了,街道上却也已经有了不少的积雪。 只不过太阳出来得早,雪也化得很快。 冯霜止觉得很冷,她抱着牌位的双手几乎都要冻僵了,可是她依然紧紧地抱着,将那牌位贴在自己的胸口,像是怕她额娘冷着了。 后面二姨娘跟三姨娘带着两位庶出的姐妹走着,府里别的女眷也都哭哭啼啼。前面有人撒纸钱,也有人摔碗锤丧乐,人死后这样风光,死去的人知道吗? 冯霜止不知道,反正她是不知道上两世自己死之后是什么场景,但她总觉得,若是许氏瞧见今日的一幕,怕只会冷笑两声,说一句“虚伪”吧? 不,不对,许氏不会冷笑,也不会说“虚伪”,她把所有的情绪都藏着呢。 一切都应该藏起来,像是被这些积雪盖住的地面一样。 “喂,这是哪家的啊?” “这不是内务府护军统领家的吗?” “听说是英大人的儿媳,看那女儿还那么小呢,不过,怎么是个女子来抱灵牌啊?” “家里没男丁了啊,估计那鄂章还要娶个续弦。” “英大人摊上这么个儿子,啧!” “咳,少说两句” 各种各样的闲言碎语是少不了的,这样的话,冯霜止觉得自己已经听到过不少了。 她继续往前走,一步一步,眼看着就要出城门,踏着残雪,在这样一个倒春寒的日子,送许氏离开这个世界,走完最后一程。 鄂章在前面,颇有些不耐烦,从头到尾他都是用一种很冷的目光看着冯霜止的。毕竟自己这拖油瓶女儿害得自己被老太爷责罚,不厌恶这冯霜止才是奇怪了。 “前面是怎么了?不走了?” 走着走着,整个队伍就慢了下来,甚至已经停住了,就在这城门口的位置。 冯霜止的脚步也跟着停下了,却像是前面出了什么岔子,就在不远处,不到十丈。 大户人家送葬,前面都有撒纸钱的人和探路的马,冯家自然也在此列。 一见队伍停下来,鄂章竟然就站在大街上开骂了,“又闹什么?出殡都要闹,发生什么了?!” 说着,他就走了上去,冯霜止觉得不妥,也在后面跟上去,还没走到前面便听到了一小厮的骂声。 “你个狗东西,谁的路不挡竟然来挡个死人的路!活该你被马踏死!你还敢掰折了我这马的腿,你赔得起吗?知道这是哪一家吗?这是内务府正黄旗护军统领冯佳氏英廉大人家的丧事,我家太太出殡,你这狗东西还不快快滚开!” 那小厮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可以说是气急败坏了。 他前面的地上卧着一个瘦削的身影,穿着青布的袍子,积雪还没化干净,地上的雪都是脏兮兮的,这人就伏在了雪上,捂着自己肩膀的位置,似乎是受了伤,还在发抖。 冯霜止一见这场面就皱了眉,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已经听到鄂章嚷开了。 “你这奴才干什么吃的?遇到这种乞丐直接给我打出去,别拦住太太出殡的路!赶紧的,愣着干什么!” 那小厮连忙点头哈腰,将那鞭子一扔就要上去,可是这时候冯霜止终于有了发话的机会了。 许氏头七都还没过,活人挡了死人的路又怎样?她额娘生前都没在乎过这些,死后说,不觉得很恶心吗?于是冯霜止抱着那牌位,轻悄悄地走上来,身上的孝服几乎要跟雪地融为一体了。 “阿玛,额娘闹腾了一辈子了,走的时候让她安安静静吧。我看他身上带伤,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为娘在天之灵积累些善果。” 鄂章听了这话,几乎立刻就想要反唇相讥,只是一想到自己还关着禁闭,就只能生生将这一口恶气咽进去。他拂袖就走了,回到队伍那边去。 这边那小厮显然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可是冯霜止却放柔了脸上的表情,道:“道中路滑,街上残雪未消,你扶他起来吧,我看这位公子身上带着伤,一会儿队伍过去你带他治伤,万莫让旁人说我冯府不懂规矩。” “是,二小姐。” 小厮总算是知道了,原来这里竟然是二小姐说了算。他连忙点了头,这才目送冯霜止转身往回走,等她过去了,才敢将倒在地上的瘦弱少年扶起来。 “算你小子运气好,遇到的不是鄂章老爷” 这少年身板瘦弱,脸色苍白,只穿着一身薄薄的青布袍子,一卧进雪里,就已经冻青了嘴唇,更何况是身上还带伤呢?“多谢阁下了” “我说你也是,二话不说闯进来,我想不撞到你都难。不过你看着瘦弱,竟然直接掰折了我那马的马腿,你怎么做到的啊?” 小厮竟然打趣他,不想这少年咬紧了牙,虽然疼,竟然还勉强笑了一声,道:“定是阁下看错了,我这病怏怏的,怎么敢折了您那马腿?” “这倒也是,你这手脱臼了,我带你去治治。”小厮一听他那话也有道理,直接将他扶起来,退到路边,出殡的队伍终于从他们面前过去了。 这脸色苍白的瘦弱寒酸少年,看着那长长的队伍,目光落在最前面的抱着牌位的女子身上。 小厮在他耳边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看着打扮,是个旗人,怎么八旗子弟都混得跟你一样寒酸了吗?” 这话委实有些唐突,但这少年竟然也没生气,而是很平静地答道:“钮祜禄·善保,阁下也可以叫我和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拦路 许氏的丧事一过,整个春天,也就真的到了。 二月底已经是草长莺飞,冯霜止身上的伤也终于快要见好。她一好,喜桃也跟着高兴,连带着下面的四个负责扫洒的二等丫鬟也高兴起来。 整个吹雨轩,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尽管只是表面上的。 护军统领府二小姐霜止,可算是在府里头出了名了。 不但打了刚刚怀孕的四姨娘的贴身丫鬟,还跟四姨娘闹了起来,最后被禁足的竟然是四姨娘和她阿玛鄂章,也算是出人意料了。 只有在这个时候,所有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太太的死到底给这个年幼的嫡女带来了什么。 春雨下来,吹雨轩中燃着香,一片温宁的沉静。 冯霜止新换了浅绿的春衫,倚在榻上,靠着秋香色的绸面引枕,听着外面细微的声音。 新抽的绿芽被雨水打湿了,反倒觉得透亮,让她的心也跟着透亮。 后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却是喜桃上来,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冯霜止听了,唇角的弧度浅浅的,只道:“让她闹去吧,我权当是没听见。还有别的事情么?” “巧杏有事跟您说。”说到“巧杏”的名字的时候,喜桃明显顿了一下,语气里显出几分犹豫来。 巧杏? 冯霜止将这名字在自己的舌头尖上滚了一转,一脸平静:“又是大小姐叫她去做什么事情吗?如果是的话,让她不必来问我了。想必大小姐那边事情忙,每次都问我,指不定会耽搁时间的。” 喜桃脸上顿时染上怒气,可是她看自家小姐那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模样,就知道自己是说不动的,只好蹲了个福,退出去了。 外面站着的,便是巧杏——冯霜止身边另一名一等贴身丫鬟。 在之前许氏出丧期间,她全无了影踪,等事情完了再冒出来,哪里还是个什么正经的丫鬟?原本巧杏与喜桃是一起到冯霜止身边来的,可是对比这两丫鬟,却是差距甚大。 喜桃走出来,看着自己眼前那穿着浅粉色小花袄的巧杏,没好气道:“小姐说让你以后去大小姐那里不必问她了,说是怕耽误时间。你也是,明明是我们小姐的丫鬟,怎么偏生整日往大小姐那边跑?” 巧杏生得一张瓜子脸,水灵灵地,很是漂亮。她翘了一下自己的兰花指,看向喜桃:“这不是大小姐找我有事吗?我一个做丫鬟的,怎么敢违背,大小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了,也省得给咱家小姐添麻烦。” 这话里藏着的意思,无非是大小姐冯雪莹骄纵蛮横,并且得宠,不像是冯霜止一样,现在已经是个孤女,以后没娘疼c没爹爱,若是冯雪莹与冯霜止之间闹僵,吃亏的定然是冯霜止。这话说得虽然不错,但听在喜桃耳中却是刺得厉害。 当下喜桃便冷笑了一声:“你若是真记得自己还是‘咱家’小姐的丫鬟,那才是好了,你尽拣着那高枝儿攀吧!” 喜桃说话不客气了,巧杏也就哼了一声。都是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她没什么低过喜桃去的地方,竟然直接就从鼻子里哼出气来,转身扭着腰便走了。 喜桃照着她的背影,便“呸”了一声,很是不屑。 里面冯霜止将这动静听得清楚,却沉声喊道:“喜桃进来。” 喜桃这才反应过来,她与巧杏的这一番口角,定然是被小姐听去了的。如今许氏去了,冯霜止虽然得了玛法英廉的庇佑,但毕竟英廉事务繁忙,并没有机会照顾到内宅这边的事情,也只是偶尔与霜止说些话。这内宅之中的事情,也不是光有英廉的庇佑可以解决的。 珠帘被掀起来的时候有清脆悦耳的响声,冯霜止一听就知道喜桃是进来了,她语气很是随意,只说道:”你既然知道她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心思,何苦与她继续纠缠?且让她去就好。“ “可是之前小姐您遇到困难的时候,巧杏躲到一边去,几天不见人影。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没时间管她,可是事情一完,太太的葬礼一过,她就出来了,还说是大小姐找她去,她这根本就是——”喜桃愤愤,嘴里连珠炮似的说出了许多的话,可是冯霜止却抬手一扬,阻止了她。“小姐?” 她知道喜桃是看不过自己受委屈,微微坐直了身子,冯霜止道:“傻喜桃,你觉得我还是以前的我吗?” 喜桃有些不解,望向冯霜止。 冯霜止淡淡一笑,从榻上站起来。她这一站,便有几分弱柳扶风的味道,纤腰束素,只不过脊背挺得很直,因而并不给人一种瘦弱的感觉,反而出了几分翠竹的风骨来。 “从额娘走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以后只能是自己一个人去算计了。喜桃,从四姨娘的巴掌落到我脸上的时候开始,我便不是以前的那个冯霜止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她这样说,喜桃有些害怕,她伸出手去握住冯霜止的手,“小姐,小姐,你不是一个人,喜桃永远陪着你,你还是以前的小姐啊” “傻喜桃,”冯霜止握住了她的手,叹了一声,“这府里上上下下,现在还因为额娘出殡时候的事情怕着我,可是又能够怕几日呢?四姨娘有孕在身,禁足也不能太久。便是我阿玛,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思过也不会太久。额娘走了,还不知道阿玛会娶个什么样子的填房进来呢。” 冯霜止这简简单单的一番话,总算是给喜桃点明了她们如今的处境,喜桃平白给吓出了一身冷汗。 冯霜止又道:“额娘留给我许多嫁妆,账册是在额娘身边的刘嬷嬷拿着的,现在阿玛还没续弦,若是等续弦了” 这嫁妆最后落入谁的手里,可就难说了。更何况——“若是来了个继母,我也要尊她为母,这日子不好过,若是选秀不成,回头婚嫁还得听继母的。谁知道我嫁给谁呢?” 上一世那种悲剧的结果,冯霜止想想都觉得好笑。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亏了四姨娘乃是扬州瘦马出身,懂的规矩少,才敢落下这一巴掌来。被宠坏了的女人,总是没几分脑子的。 “小姐您别想了,这些事情总会有办法的,奴婢看您今日气色不错,不如出去走走吧。” 喜桃沉默了一阵,忽然笑起来,想办法逗着冯霜止的开心,想诓她出去走走,外面的景致可漂亮了,如果能出去散散心,不闷在吹雨轩之中,倒也好很多。 冯霜止自然看出喜桃是什么心思,只是已经是二月底,这春日的景色正是漂亮,园子里的牡丹大约也开了,她索性应允了喜桃,搭了件杏粉的锦缎披风便出了吹雨轩。 喜桃临走之前布置道:“梅香把屋里打扫一下,兰馨记得收拾好小姐的书桌,老太爷说再过得几便要小姐上学去了,务必别碎了什么东西。还有竹韵,窗台上的那盆兰花记得撤下来换上白的。菊颜挑拣一下小姐的衣衫,冬日里头的衣服都收进去吗,把春杉晾出来,回头我来查。” “是,喜桃姐姐。”下面四个二等丫鬟应了一声,喜桃这才放心离开。 冯霜止笑她:“你这是越来越有大丫鬟的样子了。” 喜桃扶着冯霜止走,顺着小径出去,那圆圆的脸上露出几分小得意来,“那是,喜桃也是很能干的呢,会使唤人了。以前都是巧杏儿在使唤,现在她满门子心思地要攀高枝儿呢!” “喜桃,给你讲个笑话儿吧。” 小径周围已经都是春色了,园子地面上的草已经长了很深,枝头的桃花c樱花已经开了许多,主仆二人走在路上,闻得见清香。风里的暖意融融的,让人一下就放松起来。 喜桃以为冯霜止是真的心情舒畅了,想要讲个笑话,还很高兴:“小姐您这大半个月来都没怎么笑过,现在您要给奴婢讲笑话,真是稀罕事儿!” 冯霜止也不介意这丫头的胆大,上辈子出嫁之后,真心护着她的便只有喜桃一个,还能说什么呢?她唯一能信的,似乎只有喜桃了,除此之外,便只一个英廉。 “以前有一只画眉鸟儿,在一棵小树上筑巢,小树的旁边有一棵大树。每天那只画眉便在想,如果飞到大树上去多好?一天一天,画眉鸟从春天考虑到了冬天,然后她终于有了勇气,从自己的小树上,飞到了大树的高枝儿上——”冯霜止说到这里,便顿了一下,唇边一抹冷笑,“然后那树枝儿就断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笑话,是个冷笑话吧? 喜桃怔然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冯霜止这所谓的“笑话”说的是谁。攀高枝儿,除了巧杏还有谁? 大树是大小姐,小树便是二小姐了。 冯霜止自己笑了一声,又说道:“冬天了,枯枝跟别的树枝都长得一样。” 那笑话的意思,到这里才算是完。 说话间,他们已经绕过了后罩房,从东北角转出去,便是后花园了。 这后花园不算是很大,不过许氏生前爱花,也就栽种了不少,有时候英廉也在花园这边设宴请客。前些天又有消息说英廉要迁任直隶总督,陛下允许扩建个花园,也就是说,府邸东边那一块空地很快又能用上了,到时候整个冯府便是有后花园和东花园。 刚刚进花园,便是有一条溪流,上面搭了座小石桥,冯霜止搭着喜桃的手往上走,却不想一枝白梅忽然之间横过来挡住她的去路,冯霜止虽惊不乱,在石桥上站定。 握着那一支白梅的手比那梅花瓣还白皙,指甲上涂着蔻丹,又多了几分俗艳,往上一看,还是一张不错的姣好脸蛋,不是大小姐冯雪莹又是谁? “哟,我金贵的妹妹,终于舍得出来走走了啊。”嘲讽的声音,一点也不客气的话语,冯雪莹抬高了下巴,看着瘦得可怜的冯霜止,眼底充满蔑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指桑骂槐 冯霜止跟冯雪莹不对盘,这是整个府里都知道的事情。 毕竟从“长幼有序”上来说,大小姐雪莹是长,二小姐霜止是幼;然而从“嫡庶有别”上来说,二小姐霜止是嫡,大小姐雪莹是庶。 这两人之间,是一长一嫡,向来是最不对付的,加之大小姐冯雪莹乃是二姨娘张氏所出,算是颇为受宠,又会讨鄂章的欢心,在府里都是趾高气昂,以前的冯霜止遇上她,都要避其锋芒。 现在冯雪莹忽然之间伸出这么一支白梅来拦路,却是不想放过她的模样。 冯霜止站在小石桥上,下面溪流虽浅,落下去却也要打湿衣衫,更不能后退。她若是在冯雪莹的面前后退了传出去整个府里怕是就知道自己好欺负了? 她心中有自己的计较,见喜桃有些愤懑的模样,伸出来拍了拍她手背,却对着冯雪莹略一垂首:“大姐说笑了,最近霜止困居吹雨轩,伤痛难绝,又怕自己一脸丧气出来惹人嫌,所以不曾出来。今日春光正好,不出来,却是辜负了。” 她回得有理有据,也虚伪至极。 冯雪莹刁蛮惯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如果是长辈,便是上赶着巴结,遇到跟自己同辈的,能欺负就欺负,不能欺负的就讨好。虽然冯霜止不齿其行径,但这样的冯雪莹其实是很聪明的,只不过这样的聪明用到冯霜止的身上,可能就不是很舒坦了。 “二妹经过这些事情,倒是牙尖嘴利起来了。”冯雪莹笑了一声,举着那一枝白梅,依旧挡着冯霜止的路,像是完全没什么感觉,“听说太太出殡前一日,你可是厉害得很,竟然连四姨娘都敢打呢。” 这又是哪里泼出来的脏水?冯霜止暗笑了一声,却接话道:“大姐误会了,霜止怎么也不敢对长辈动手的,只不过是玛法碰巧经过,略微出手了一下而已。” 她咬重了“玛法”和“略微”两个词,成功看到冯雪莹的脸色一变。 现在英廉还没解除对鄂章和四姨娘的禁足,整个府里最高的掌权者,怎么是别人能够非议的?且不论冯霜止有没有打四姨娘,即便是打了,也得说是没打——没人敢说冯霜止干了这事儿。 话说回来,四姨娘不过是个贱妾,在府里算是奴才,即便是冯雪莹真的做了这是,也只是在长幼上有差错而已。 只要一想到这其中的官阶,冯雪莹就有些拿不住那白梅了。恨恨地暗瞪冯霜止一眼,她又道:“长辈们的事情,我们不好说。难得二妹你有心思出来,我也不浪费你的时间了,你且去吧。” 话说完,她便将手一撤,似乎是准备让冯霜止过去了。 喜桃扶着冯霜止的手,便要因她过去。冯霜止脚上穿着绣鞋,在家里倒是不用穿那凡人的花盆底,所以脚步很是稳当,一步迈出去很是稳当,她嘴上说着“多谢大姐”,脚下却是略有些小心,同时目光凝在冯雪莹的脸上。 才跨出第二步,方才收起那一支白梅的冯雪莹竟然手一晃,一下又把这白梅横过来! 眼看着这白梅就要到冯霜止的身上去,不想这个时候冯霜止那方才卖出去的脚步,竟然毫无预兆地收了回来,稳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拂来的白梅枝条从她腰前过去,恰好合适,没伤到冯霜止分毫。反倒是冯雪莹自己,因为这枝白梅没打中,用力过度,差点闪了腰,立时就“哎哟”地叫了一声。 周围不是没有丫鬟,不说冯雪莹自己带着的那一帮人,便是冯霜止自己这边的喜桃,一见这场面就差点笑出声来,还是冯霜止捏了捏她的手掌,这才忍住。 这时候终于轮到冯霜止神气的时候了,她装出一副很关心的模样,还走近了准备去扶冯雪莹:“大姐你这是怎么了?闪着腰了?这些花枝还是叫下人收着吧,大姐是府中的小姐,身娇肉贵,眼看着就是要参加选秀的年纪,万不能出了什么事情的。” 她说到“选秀”两个字的时候,便瞧见冯雪莹脸上一阵扭曲,心道自己果然是猜对了。不过她也不声张,一转脸却去训斥丫鬟婆子了:“你们这些人也是,这么多人跟着大小姐,竟然还让大小姐这这种腌臜下贱的事情。回头找个大夫给大小姐看看,无事还好,若是有事,你们这些全逃不了干系,禀了阿玛和老太爷,都将你们发卖出去!” 所有人都被唬住了,便是方才还嚷嚷着腰疼的冯雪莹都暂时忘记了叫嚷。这个时候的冯霜止太吓人了,哪里像是个九岁的小姑娘?一脸都是阴冷的冰雪之色,眼底还含着几分煞,说出来的话是含针带刺,活生生一副许氏生前的厉害模样。 这些丫鬟一听到“发卖”两个字就吓得瑟瑟发抖了,哪里还敢想别的? 竟然也没听出冯霜止这话里那么明显的指桑骂槐,谁知道那“腌臜下贱”的事情是什么啊?是拿白梅枝条,还是想要算计冯霜止? 她们只知道跪下来给冯霜止磕头认错,“是奴婢们不懂事,让大小姐做了这等的事情,是奴婢们的错,还请二小姐大人大量,放过奴婢们,二小姐宽恕吧” 只是一番话,就已经颠倒了主客。 冯雪莹的手肘被冯霜止扶着,她原本是想躲开的,可是方才一愣,竟然忘记了,所以这个时候反而更加尴尬。冯雪莹只是刁蛮了一些,并不是完全没脑子的人。虽然不清楚冯霜止是不是故意的,但现在自己已经完全陷入了被动,只要冯霜止还扶着她,那么冯霜止的一切行为都像是在代表她说的,这些丫鬟害怕也是理所当然。 可那是她冯雪莹的丫鬟,根本不是她冯霜止的!二小姐凭什么来训斥大小姐的丫鬟吗?传出去别人怎么想?说是二小姐是嫡出,训斥她冯雪莹的丫鬟是理所应当的? 这年头一起来,冯雪莹就已经是满脸的阴郁了。 她正想要发作,没想到冯霜止像是猜到她的想法一样,竟然在此时松开了手,退了一小步。 冯雪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冯霜止道:“微眠,还不来扶着你家主子?” 微眠是冯雪莹的贴身丫鬟,一听这话赶忙就上来,生怕自己有什么错漏,毕竟除了冯霜止之外,自家小姐的脸色也是一点也不好。冯雪莹没事儿就爱打骂下人,动辄得咎,在冯雪莹这边做事也很是艰难。所以在冯霜止说话之后,微眠的动作真是要多快就有多快。 冯雪莹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一时想不过,她各种招数都还没来得及出,竟然就已经被摆了好几道,如何能不恨?这恨意无法发泄到冯霜止的身上,毕竟现在许氏新丧,她若是立刻针对冯霜止,必定会为人诟病。更何况二姨娘在院子里嘟嚷了很久,说让她最近别去招惹冯霜止,怕出什么祸端,她怎么也不敢对冯霜止出去。 当下各种念头聚集到一起,冯雪莹一巴掌就直接抽到了她那贴身丫鬟微眠的脸上,毫不留情地骂道:“小蹄子只知道站在一边,没看到我差点摔了吗?谁才是你主子啊?!” 微眠这才是真委屈,她听了二小姐的提点,动作已经是相当快了,几乎是冯霜止话音刚落,她就过来接着扶住冯雪莹了,哪里想到现在祸事还是降临到了自己的身上?她一边脸高高肿起来,唇边甚至挂着鲜血,看上去凄惨极了。 她瘪着嘴,委委屈屈不敢说话,只盼着自家小姐气消。 这时候在一旁看戏的冯霜止总算是觉得差不多了,她用腰侧挂着的手帕掩了一下唇,略一垂眼,再抬起来的时候却慢吞吞道:“满园春色关不住,这赏花的好时节,大姐莫要动气,快些找人瞧瞧伤。若是留下了什么后患,日后选秀可就没指望了。” 这话是正中冯雪莹的死穴,她咬了牙,便招呼丫鬟去给自己找府中的大夫来看。 冯霜止此时再敛衽一礼,微微一福,“大姐保重。” 好戏看完了,她也该走了。 天知道她身后的冯雪莹将她恨了个半死? 喜桃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走出去好一段,才愣愣道:“小姐,你” 冯霜止心知自己吓住喜桃了,一路走一路解释道:“方才她特意拦我在石桥上,已经是打定了主意不想我过去。她冯雪莹是什么德性我难道不清楚?轻而易举放我过去?我还没那么傻。” 所以她才走得那么慢,那么谨慎,就等着冯雪莹发招,不想她还真是来了。 从那小石桥上掉下去,湿了衣服倒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下面水浅,铺着的都是石头,若是磕了碰了,冯霜止找谁说理去? 冯雪莹看着刁蛮骄纵,也是个会算计人的。 “这奴婢从未想到,大小姐竟然还有这般歹毒的心思”喜桃忽然有些后怕起来,可是她一看自家小姐,就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冯雪莹固然厉害,可是轻而易举看穿了她的冯霜止,岂不是更加厉害? 喜桃的表情太过凝重,让冯霜止有些略微的不适应。她的心理年龄比较大,能够很轻易地适应自己这种黑化一样的转变,可是喜桃却不一样。她再次叹气:“喜桃,人善被人欺,若是我没有看破她的心机,没有发现这一切,并且中了她的计,你且为我设想一下我此时的状况。” 喜桃愣住了,许久没有说话。 如果冯霜止真的中计,一下掉下去的话 她忽然出了一身的冷汗,便在这园间小路上给冯霜止跪下了,“是奴婢鲁钝,未考虑清楚,日后定然不犯。” 冯霜止算是一句话点醒了喜桃,她拉她起来,只说道:“大姐那么恨我,一是因为我嫡女身份,二是因为额娘新丧。府中阿玛的子女,都是要为额娘的过世守孝三年的,本来大姐已经到了十四选秀的年纪,怕是要推迟到三年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兆佳氏 有关于选秀的事情,冯霜止还是知道的一些的,只因为上一世穿过来的时候刚刚经历这件事,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此时是清朝乾隆二十五年,八旗选秀每三年一次,不过内务府包衣三旗的选秀却是一年一次的,乃是小选。这种一年一次的挑选,甚至不能称之为“选秀”,而只能说是“选宫女”。 清朝初期的时候,秀女与宫女之间还没怎么清楚地划分,可是顺治开始,便将选秀女和宫女完全分开了。 一般来说,“秀女”出自八旗官员之家,参加三年一次的大选;“宫女”出自内务府包衣三旗之家,乃是一年一次的小选。 英廉官位虽高,却是出身内务府镶黄旗旗鼓佐领。旗鼓佐领,也就是汉军佐领。所以即便官至二品,如果没有皇帝的加恩,冯霜止姐妹三人也只能参加一年一次的小选。大选是每年七月,小选每年二月,因为皇宫那边的情况而有轻微的波动。 所以她们这边的三姐妹,大小姐冯雪莹c二小姐冯霜止c三小姐冯云静,都是逃不了选秀的。宗室子女,十三以上便开始参加选秀,由内务府造册登记,至少也要两次没选上才能由家中自行婚配。 此外,乾隆五年有规定,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能够在规定年限内参加选秀的女子,后面得补上。 放到冯雪莹的身上——今年冯雪莹虚岁十四,已经到了选秀的年纪,内务府本来已经登记造册,可是因为嫡母之丧,今年恰好错过了,以后还要再错过,也就是说,知道她十七,才能重新参加小选。 虽然不明白冯雪莹怎么就愿意上赶着给皇宫里的人当奴才,但冯霜止还是知道冯雪莹因此仇恨自己的。 她看了喜桃一眼,又继续说道:“二姨娘到底只是通房丫鬟抬上来的,眼皮子浅,没什么见识,指不定还以为到了宫里都是好的。不说以雪莹的出身能不能进宫,便是进了宫,也不过是当奴才的命,难做主子。” 别人都以为宫里选秀看的是脸,其实看的还是家世背景,只不过二姨娘不明白,做了这么多年的姨娘,到底还是被许氏捏在手里的。 以前冯霜止看不明白的事情,现在回头想想,竟然也都清晰了。 许氏是个厉害人物,怎么可能放任小妾的女儿变得这么嚣张不懂礼节?说到底,也就是“捧杀”两个字。 这个时候,冯霜止便不得不佩服许氏的心机。 她若是对二姨娘以及冯雪莹苛刻,别人定然说她善妒,所以这个时候最好也最毒辣的做法,只能是听之任之。不管雪莹和二姨娘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到许氏这里也就是淡淡的一句,并不怎么责罚。久而久之,二姨娘和雪莹便变得无法无天,作为女子,雪莹这样的骄纵蛮横,不说是在宫里混不下去,就算是许配给普通人家,又有谁能够受得了?最后等待雪莹的,怕也是一条绝路。 捧杀捧杀,先捧再杀,捧即是杀。 只怕二姨娘张氏跟雪莹还一点也不清楚呢。 “方才奴婢瞧见巧杏好像也站在旁边,不过她没说话。” 主仆二人已经走到了花间小亭里面,喜桃上去给她擦干净了石凳,扶冯霜止坐下,然后说了这么一句。 冯霜止一挑眉,感受着拂面的微风,问道:“可看到她什么表情了?” “像是有些怕。”喜桃也拿不准,只是模模糊糊地看了那么一眼。 “怕?”冯霜止手指指甲轻轻地敲击在石桌边缘,有轻微的脆响,“准备着吧,指不定过两日巧杏就要改主意了。对了,回头你给雪莹的贴身丫鬟,叫对了,叫微眠的那个,送些消肿止痛的药去,不要声张。” 她瞧着那微眠倒是个聪明人,只是不知道能够聪明到哪一步罢了。 喜桃只觉得自家小姐是越发深藏不露又高深莫测,当下记住了事情,应了一声。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日后只要我能在这府里好好过下去,便不去惹别人,只是别人若是惹到我,我亦不会手软。” 许氏做得出来的,她也能做出来。 更何况,冯霜止能够根据自己上一世经历的一些事情,来推测这一世很多事情的蛛丝马迹。 许氏过世之后不到一年,她阿玛鄂章也是去了的,上辈子祭奠的时候,她总能看到相关的消息。 现在要紧的,还是鄂章娶续弦的事情。 冯霜止只是将自己的信条解释给了喜桃,她希望喜桃能够理解自己所说的。喜桃也没辜负她的期望,当下点头道:“小姐苦心,奴婢记下了。” 见喜桃明白,冯霜止也放心了,她正待说话,却听见不远处的白梅树丛里有细小的说话声。 “梅以曲c欹c疏者为美,你们日后挑选梅花便不能挑这种直的” “是” “那边是谁?”冯霜止坐在亭子里,看向声音来的方向,问了一声。 喜桃站着,伸着脖子一望,却回来对冯霜止道:“看不清,不过听声音像是三姨娘。” 三姨娘?冯霜止微微一笑,这倒是个雅人。 只是这一闪念的时间,那边的梅花丛中,已经出来了一个身穿月白色旗袍的妇人,梳了个旗头,一身的雅致,不是三姨娘兆佳氏又是谁? 冯霜止坐在这亭子里,颇为显眼,兆佳氏一出来便看到她了,于是折转了方向,带着自己的丫鬟便往冯霜止这边走。 冯霜止起身,给兆佳氏福了身,“姨娘好雅兴。” “二小姐您身子弱,伤都还没养好,行这些个虚礼做什么?快些起。”兆佳氏挥着帕子笑了一下,拉过藏在自己身后,有些露怯的三小姐冯云静,“云静,还不给你二姐行礼?藏着像什么样?” 冯云静望了望兆佳氏,兆佳氏眼光微微一动,是悄悄朝她递了个眼色的,冯云静这才慢慢从兆佳氏身后走出来,给冯霜止蹲了个标准的福身礼:“云静给二姐请安。” 这兆佳氏也是旗人出身,是府中的贵妾,身份地位都不同于二姨娘与四姨娘,为人又一向低调,不想教女也还是有一手的。冯云静虽比自己小一岁,可是除了胆怯一些,别的行事都是有理有据c有进有退,很是懂规矩,比那冯雪莹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心里兜兜转转过这么多念头,冯霜止面上不显露半分,藏了个严严实实,伸手扶冯云静起来,笑道:“三妹胆子素来小,在自家人面前也露怯,这可不行。不过啊,这样看去,倒可爱至极。” 冯云静低下头,嘴唇动了动没说话,似乎是害羞了。 兆佳氏忙上来,拉了冯云静站到一边,也笑道:“妾身也是趁着这春色尚好,来折几枝梅花回去插瓶,方才跟丫鬟说怎么折梅花呢。” 话题终于被移开了,冯霜止也没在意,想到方才听见兆佳氏说的话,接道:“您是位雅人,梅以曲c欹c疏为美,您是深得其中三味。” “二小姐过誉了,不过是书上来的东西。”兆佳氏倒是一副相当谦虚的模样,不过她话锋一转,又道,“你四姨娘是最会摆弄这些小东西的,我们做的都不如他,爷也喜欢。” “那是因为三姨娘你,从不曾在阿玛面前卖弄吧?”那话说着就有些变味了,不过冯霜止只当自己是没听见,反而去恭维三姨娘。以往没跟三姨娘接触过,不知道深浅,但从上次喜桃去搬老太爷英廉当救兵路上碰见的事情来看,这三姨娘倒像是个心好的。“您的日子素来清闲,也让人羡慕。” 女人之间也就是这些话可讲了,恭维来恭维去,说一句话都要在心里掂量个小半天,生怕说出去就得罪了谁了。 冯霜止已经请兆佳氏与冯云静坐下,她打量了兆佳氏一眼,脸上淡妆轻抹,自然有她一段风流的韵味,细看起来竟是不比西北跨院里头那扬州瘦马出身的四姨娘差,只是她的媚和柔都是藏在眉眼底下的,并不像是是四姨娘那样流于表面。 兆佳氏看上去很和善,道:“我也就是个清闲命。方才我瞧见您与雪莹小姐似乎发生了什么冲突?” 手指轻轻展开,贴着石桌的边缘,感受着那略微的冰冷和粗糙,冯霜止半分异样的神色也没露出来:“大姐身边的丫鬟不得力,折枝梅花都要大姐自己亲自动手,结果差点扭了腰,方才责罚了下面的丫鬟,已经回自己院里治伤去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从头到尾没提到她自己,完全把自己从方才那一场“冲突”之中摘了出来。 兆佳氏微微点头,又叹气道:“我远远看着,还以为是她为难于你,毕竟因为太太的丧事,耽搁了她的选秀,所以不过你也别往心里去” 她这话一出,冯霜止却垂下头,用帕子压了压眼角,似乎是在擦眼泪。“姨娘关心,霜止记下了。” “是我该打,不该说话触动你伤心事,太太这才去,我好姑娘快别哭了,这府里有的是人疼你呢。”兆佳氏忙去劝慰冯霜止。 冯霜止又擦了擦眼角,这才抬头,露出一副已经不伤心的表情,谢过了兆佳氏的安慰和关心。 那边兆佳氏房里的丫鬟忽然跑过来,报道:“三姨奶奶,榛子吃了桌上的红豆糕,现下似乎有些不好。” 榛子?冯霜止这边也听见了,不过这东西是什么? 兆佳氏愣了一下,而后站起来,抱歉笑道:“榛子是妾身养的一只猫,想必是吃坏了东西,妾身回去看看。外面风大,二小姐还是早些回自己院儿里吧。” 说完,她带着冯云静行了个礼,待冯霜止还礼之后才离开。 看着这母女二人的背影,喜桃用手指挠了挠自己的下巴,说道:“三姨娘是个善心肠,就是三小姐也文静得很。” 冯霜止坐在那里,手指逐渐地抠紧了石桌,唇边的笑意缓缓落下来,唇线变得平直:“善心肠?日久才能见人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敲打 三姨娘兆佳氏到底是什么情况,冯霜止现在是摸不清楚的,上辈子也没在这府里待多久。她的上辈子是浑浑噩噩过来的,也就短短的三四年,嫁给了命运之外的人,改变了历史的轨迹,最后死于宅斗。 很窝囊的死法。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的死法,冯霜止完全能够知晓家宅之中的阴暗面。 这一世的她,已经大彻大悟,并且再不将自己定位在旁观者这个位置上了。所以此刻的冯霜止,显得很是聪明,甚至有一种智多近妖的感觉。 喜桃尚未明白冯霜止此话的意思,不及问,却已经被冯霜止抢先道:“不是说话的地方,风吹得大了,还会回吹雨轩吧。” 冯霜止,小字霁雯,有晴之意,所以住的地方叫做“吹雨轩”。 喜桃强忍住自己心中的疑惑,与冯霜止前后回到了地方,先查过了四名二等丫鬟的差事,这才进屋。 不想才一打起帘子,就瞧见屋里面站了个穿粉红色小袄的女子。见到冯霜止与喜桃,她迎了上来,朝着冯霜止福身:“奴婢给二小姐请安,二小姐吉祥。” “巧杏儿啊,许久没见着你,差点都要忘了呢。”冯霜止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却作出了一副已经快要忘记巧杏模样的表情,而后才略带着歉意对巧杏说了一句话。 她坐在了榻边,榻上置着一张乌木的小几子,喜桃从外面丫鬟那里端来了茶水,倒了一杯,双手奉给冯霜止,她不紧不慢地接过,举手投足之间已然是一派贵女风范。“对了,大小姐那边的差事怎么样了?没给大小姐添麻烦吧?” 看上去像是完全不知情,冯霜止也是很会装傻的。巧杏早不出现c晚不出现,偏偏在自己跟冯雪莹之间出现了间隙的时候出现,方才喜桃又说瞧见她在旁边站着,怕是将方才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不知道她能够看明白多少。 听冯霜止这语气,似乎也不像是要怪罪自己,巧杏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回道:“大小姐不过是趁着□□想要学扎风筝,奴婢恰巧会一些” 她说着,忽然之间顿住了,有些说不下去。 冯霜止唇边几分似笑非笑,不过很快又隐没了。她前一句话问的是“大小姐那边的差事怎么样”,下一句却是“没给大小姐添麻烦吧”。前面这一句,巧杏已经回答了,可是后面这一句要怎么回答?说自己没给大小姐添麻烦?她没这个脸面;说自己给大小姐添麻烦了,那她不是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了吗? 巧杏到这里,才知道害怕,额头上竟然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仅仅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就已经将她陷于尴尬。冯霜止无巧不巧说出这样的一句来,也不知是想要刁难自己,还是只是随口这么一说? 旁边站着的喜桃见巧杏忽然不说话,还想出言提醒,不过她正要说话的时候也想起冯霜止第二个问题,于是也一愣,这分明是个让人前后两难的陷阱。 不过这陷阱不深,只是摆在台面上的那种。冯霜止是很清楚的,能够在回答的时候被人轻而易举意识到的语言陷阱,都不算是真正的陷阱,她不过是敲打敲打巧杏而已,让她知道难。 巧杏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嘴唇颤抖了一下,接着方才的话道:“奴婢鲁钝,只知道尽心侍奉主子们,大小姐却是没说什么的。” 这话一者说自己尽心侍奉,二者说大小姐冯雪莹没说她什么话,最前面又用“鲁钝”尽量给自己降低说话的风险,巧杏这话也算是用尽心机了。 内宅之中说句话都要斗来斗去,无趣。 冯霜止浅饮一口茶,而后将那描金的瓷碗搁在小几子上,发出声轻响,“巧杏你名儿里带着个巧字,手巧心也巧,能帮到大姐的忙也是好事。看你头上都出汗了,这天气还没热起来呢,想必是累着了,下去歇着吧,晚些来伺候。” “奴婢谢主子大恩,奴婢告退。”毕恭毕敬一礼,巧杏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她转过外面那画屏,走出去了,这边喜桃才哼了一声,“瞧她那样子,吓成什么样,又不吃了她。” “若只是吃了她,那倒不是什么大事了。”冯霜止笑了一声,“她之前是真帮大小姐扎风筝了吗?” “这事儿倒是有,不过奴婢想着——怕是扎风筝的时候没少说话。”巧杏嘴里总是有那些个闲言碎语,一日不曾停过,在跟二小姐有仇的大小姐面前,还不知道会怎么抹黑冯霜止呢。“大小姐也不是什么好人——” “喜桃——”冯霜止叫住了她,而后伸手一指耳朵,却是暗示她“隔墙有耳”的意思,下面梅兰竹菊四个丫鬟,谁知道有没有谁跟巧杏交好呢? 喜桃顿时住嘴,这些话私下里说说还好,若是传出去,那就是编排主子,议论主子的是非,要拖出去打的。 冯霜止道:“回去私下里注意一下,巧杏的事情且慢慢看着。雪莹从我这里借丫鬟去,无非是想告诉别人,我这没了娘的嫡女,还是要输给她那长女的,为的大概是拂我面子。只不过今日在园子里,她怕是也看出我跟以前不一样,不大敢明目张胆地来,只不过等我阿玛禁足期一过出来,巧杏必然蠢蠢欲动。如今府里都是二姨娘暂时管着事,三姨娘素日低调,不怎么可能与二姨娘相争。” 只不过这三姨娘,看上去柔柔弱弱,却能够好生在府里生活下去,甚至跟各房的关系都不错,这倒是有些出奇。许氏生前在二姨娘母女身上用的是“捧杀”,可是似乎对这三姨娘没有任何的压制措施——要知道,一门贵妾,地位可比贱妾高多了,这才是威胁正室地位最厉害的人。 然而从许氏生前的情况来看,三姨娘兆佳氏不但没有被压制,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甚至还可以说是教女有方。三小姐冯云静看着便像是个知书达理的。 由此可见,三姨娘兆佳氏能够做到这一切,必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许氏不压制她,只有三种情况,一者是无法压制,也就是说对方比许氏更强,更受宠;二者是不需要压制,也就是说许氏的实力太弱,或者说不会对许氏产生威胁,也许是兆佳氏很识趣没野心,也许是智计达不到构成威胁的标准线;三者是——许氏与兆佳氏之间并非敌对关系。 可是从目前冯霜止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兆佳氏不怎么得鄂章的喜爱,所以第一条可以排除;而冯霜止也不觉得许氏跟兆佳氏有过交好的迹象,相反这二人之间是相当平淡的,最后一条大约也可以排除;那么剩下的便是第二条了。不需要压制,这一点也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许氏太弱,一种是许氏很识趣,没野心。 冯霜止仔细地思量了一下,并不觉得兆佳氏是个很弱的人,识趣倒是有一点的—— 罢了,现在没有更多的接触,也不能说什么,只能慢慢地看。 喜桃这边只看到自家小姐沉默了许久,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小几子,静室沉香,倒多了几分格外的安宁。 “罢了,不想这许多。总之注意一下外面的消息,观察一下梅兰竹菊,巧杏若是要攀高枝儿去,我身边还得拔上来一个丫鬟的。” 按例,她身边一等丫鬟两名,如果调走一个,还要过来一个,这过来的一个,可以从二等丫鬟里面□□,也可以从别的地方拨过来,不过最大的主动权还是在冯霜止自己手中的。 她不过是未雨绸缪。 喜桃记下了,忽然想起逛园子时候,冯霜止说的最后那句话:“小姐,你之前在亭子里说的那句话是” 她说三姨娘是不是好人,还得日久见人心。 冯霜止自然是还记得的,只不过转瞬她就想到了。 最开始听到三姨娘那一番话的时候,她就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虽然不是乾隆时期写成,而是在清末时才出现,可是记中提及的对梅的病态审美,却是久已有之。很明显兆佳氏的那一番话正好切合。 “人言,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我所想却与她大相径庭。喜“ 她扭过头去想对喜桃说什么,可是却只见到喜桃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 喜桃有些尴尬,“小姐尚未入学,就已经懂得这许多,奴婢及不上万一,并不知小姐在说什么” 冯霜止早已经住了嘴,伸出手去一摸喜桃的头,“好喜桃,是我不好。再有三日便是我入学,有西席先生来,虽说他未必肯教你,但我可以教你,总是识几个字才好。” “不,不,小姐您误会了,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听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像我们这种身份,也不配识得那些字”喜桃深深地埋下头,像是犯了什么罪一样。 于是冯霜止一时无言,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全部咽下去了,只道:“一两个不打紧,不打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明前茶 日子,一天比一天更平静。 ——至少是表面上。 转眼已经是三月三,京城里也有人出去踏青,不过这节气到底是冷,况且到了清朝,京城里也没什么过上巳节的风俗,因而这府里也没什么大的动静。许氏才走不久,即便是有什么节日都只能小办,倒也没人搅了冯霜止的清净。 不过这一日,冯霜止起了个大早,身上的伤基本已经养好,见不到什么痕迹,还跟以前一样细皮嫩肉。喜桃与巧杏伺候她穿衣梳洗。 眼见着天还未亮,冯霜止想起她阿玛冯章来,“一会儿去正屋向玛法晨省问安,顺便一问入学之事。巧杏,我的书房可收拾好了?” 巧杏捧着她的妆奁,忙点头道:“知道小姐近日要入学,已经收拾好了,前些天奴婢听府里人说,老太爷为小姐请了一位不错的私塾先生呢。” 二小姐要上学的事情,已经是传开了的。按理说冯霜止已经是九岁,早就可以上学,但以前是许氏在世,都是许氏手把手教她,读,写一些简单的字,可是现在许氏已然不在,只能去外面请先生来坐馆。 只不过,外面请来的先生,就跟许氏教习不一样了。先生会向英廉禀告学生的学习情况,而且其实也不教更高深的东西,大多都是学什么女戒女则。冯霜止一向不喜欢这些东西,知道了,其实也不过是注意着一些,她心里的东西从来没有改变过。上学塾,也许能够有机会接触到别的东西而已。 再说上学这种事情,大户人家的子女都是避免不了的,即便是冯霜止去跟英廉说自己不想上学,那又有什么作用呢?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 “书房紧着看,勿让别人进去了。前儿失手砸了一方徽砚,你去库房里取一件过来。”冯霜止闭着眼睛,任喜桃为她梳头,嘴里说着的话却是很清楚的。 只是她这话却让巧杏为难了,她半天没应声。 喜桃梳头正好差不多,后面编一根大辫子,缠两寸长的红绳,坠个小玉坠儿,冯霜止自己整了额发,将光洁饱满的额头盖住,也遮掩了眼底出来的锐气。她问巧杏道:“怎么不说话?” 巧杏迟疑了一会儿,眼看着冯霜止眼底的冷色越来越重,这才吞吞吐吐说道:“二小姐,您忘记了,现在支领东西都要过二姨奶奶的手,现在是二姨奶奶和三姨奶奶一起管家。昨日去要新茶的时候,二姨奶奶的脸色就” 这个时候,她倒是会编排起二姨奶奶了。 冯霜止自然知道,许氏走了之后,家里掌权的人就变了,清朝旗人子弟都是不管家里的事情的,一般也就是内宅之中的妇人负责理财。许氏在的时候是许氏管着,可是现在许氏没了,英廉那几房小妾也是扶不上来的,索给了二姨娘张氏和三姨娘兆佳氏管。按理说是轮不到二姨娘的,毕竟三姨娘兆佳氏的身份高出去一些,还是满洲旗人出身。只不过三姨娘在府里一直不怎么管事,也从没表现出什么才能出来,因而英廉也随口点了不怎么惹事的二姨娘。 如果冯霜止年纪不是只有九岁,现在完全可以将管家的权力要过一些来,但现实就是——她年纪还太小。 本来二姨娘管家也没什么,大事不会出,只是小事上膈应人而已,比如现在。 冯霜止唇边挂起一抹笑,声音温和得很,“你去禀明二姨奶奶便是了,二姨奶奶是个通情达理的,我不过是给自己的书房添置点东西,她能说什么?” 即便是许氏不在了,她冯霜止也是嫡女,二姨娘心比天高也不可能从妾给抬到正妻填房的位置,规矩摆在那里+,鄂章要是敢这样干,她便能直接将这事儿捅大。二姨娘已经被许氏的捧杀手段废掉了,冯霜止要收拾掉二姨娘,不过是时间问题。说到底,最有威胁的不是看起来威胁最大的那个。 冯霜止的意思是让巧杏去说这事儿,巧杏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了冯霜止一眼,“奴婢现在就去吗?” “晨省之后吧。”冯霜止说完就已经站了起来,展开双臂让喜桃给最后看了看,穿着的袍子都服帖了,这才道,“走吧。” 外间四名丫鬟见冯霜止出来,蹲了个身,送她出去。 冯府这边并不是每日都在请安的,毕竟英廉是个很忙的人,怎么说也是二品大员,上朝叫大起的时候不少,所以一般晨省的时候他都不在,下朝有空就回府,没空就直接去内务府那些地方办事了,能见到英廉的机会实在是不多——这也是冯霜止觉得即便有了英廉庇佑,自己也不能掉以轻心的原因。 今天逢着英廉有一日的闲暇,不用去上朝,所以冯霜止便来请安。 此时正是卯正初刻,日头刚翻起来,天还没亮开,从过了垂花门便到了内院,往右边一转,便顺着穿山游廊下去,从正前方来到正屋前面。 英廉长期早朝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刚巧起身不久,已经让冯忠沏了一壶茶,端了一盏在手中。他身边的乃是他最宠爱的小妾乌雅氏,外面小丫鬟一报二小姐来请安了,乌雅氏便起身给英廉行了个礼,告退了。 英廉许了冯霜止进来,外面的婢女这才打起帘子,请了她进去。 这院子乃是三正四耳,英廉在右边的正屋里面,已经坐下了。冯霜止进来的时候,乌雅氏已经出来了,二人打了个照面,却都是没有说话的。乌雅氏不过是英廉的小妾,冯霜止是嫡女,本不该有什么交集。 进门冯霜止便行了个大礼:“孙女请玛法安,玛法吉祥。” 英廉放了放手中的茶盏,叫她起来,又说道:“你来得倒是早,是个有心的。看看你那些庶姐妹,竟是没一个想到我这老头子的。” 其实英廉一点也不老,如今大概是四十多,现代有句话叫男人四十一枝花,英廉细看起来还有些英武,只不过蓄了一把胡子,而且外放出去许多年,风霜雕刻,因而显老。 冯霜止起来之后,英廉一指旁边的座位,竟是让冯霜止坐下,冯霜止往右边的靠背椅上坐了,一点也没忸怩的姿态,这举动倒是让英廉生出好感来。 在英廉的眼中,冯霜止不过是个小姑娘,许氏有了这女儿,连小字都是英廉取的,可见英廉一开始就是很疼爱这孙女的,只是朝事繁忙,他又曾经到外省做官,因而顾及不到内宅之中的事情。以前有许氏,原也不必担心冯霜止的处境。 可是许氏亡故那几日发生的事情,让英廉有了警惕,嫡庶之分不可乱。 冯霜止没去猜英廉在想什么,这个时候只能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大姐和三妹怕也不是没想着您,只是不便来看吧?” 这话明着听是在为别的姐妹找借口,可是这个时候为她们找借口其实只能越抹越黑,冯霜止没安什么好心,不过也就是这么顺嘴一说——正常人的反应而已。 英廉自然知道那几房是什么狼子野心,他怕自己不久之后就要调任到外省,因而道:“你阿玛虽然是混账,但毕竟是你阿玛,也是我的儿子,并不能真的对他做什么。我倒宁愿不要这儿子,只是不能。你年纪小,不知道朝廷上的事情,家宅不宁也是不成的。你阿玛还有官职,长久不出现也不是办法,一会儿我便让冯忠去通知,他的禁闭思过可以解除了。” 果然是这样。冯霜止来这一趟的目的,便是想知道鄂章的事情,现在英廉倒是主动给自己说,她心里颇为复杂。英廉在官场上也算是很厉害了,可是偏偏家宅之中频生事端,大约是有得有失吧?她只能安慰道:“阿玛并非那不知事的人,孙女也懂阿玛的苦心,额娘在天之灵,想必也是想阿玛好的。” 许氏的离开,想必也是英廉的一块心病,冯霜止此刻提到,用意自然是不简单。 因为鄂章一出来,大约就要开始考虑续弦的事情了,如果不说续弦,就是要从下面的几个姨娘里面抬一个上来做大房太太。冯霜止总是要在这上面卡着一点的。 英廉在官场上混久了的人精了,对冯霜止的想法也是能够摸清楚一些的,最怕的就是继母对她不好。因此,英廉说道:“虽说你额娘去了,这个时候对你说这些不好,但这近月以来,府里的事情都由你二姨娘和三姨娘一起打理,多有照顾不周之处,没有你额娘在的时候顺当。你可有什么想法?” 英廉也是个精明人啊,非要冯霜止自己将这话说出来,一方面有英廉的体贴在,一方面也是想试探一下冯霜止的态度,毕竟这种事情,其实根本就是避免不了的。 既然英廉给了她话语权,那么冯霜止就把它紧紧地抓住。当下她沉吟片刻,抬起头来看着英廉:“孙女若是说了,玛法可不许怪罪霜止不懂事胡乱说话。” “自然。”英廉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微微一笑。 于是冯霜止终于道:“二姨娘与三姨娘一同管家的事情,霜止也听说了,不过因为孙女生活在内宅,所以知道——其实这事儿是二姨娘管着的,三姨娘素日不与别人争。二姨娘和三姨娘都是姨太太出身,即便做姑娘的时候学过管家的本事,可到了咱们府上,毕竟不如额娘得力,这么大个地方,他们照顾不来,难免有疏漏之处。” 她分析得很到位,英廉只是听着,不时点头,示意冯霜止继续说下去。 有了英廉的鼓励,冯霜止也不怕自己说错话,于是继续道:“额娘走了,但她定然不希望阿玛身边没个可心得力的人,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也需要个正经的主子来照看。只是二姨娘以前是额娘身边的丫鬟,三姨娘是个不管事的” 这番话,才是真正的好算计。 冯霜止现在是容不下二姨娘的,这女人原本是她额娘身边的丫鬟,本来预备着给鄂章做通房,哪里想到她先爬了主子的床,先生下了府里的长女,也就是冯云静。当初许氏气了个半死,只是碍于鄂章的面子,依旧是给她抬了姨娘。大小姐冯雪莹跟她不对盘,冯霜止不是傻子,让二姨娘上位,以后就没自己的好日子过了。 至于三姨娘,现在冯霜止还看不出这样的深浅来,所以姑且也出言压了压。 三姨娘是不是有管事的能力冯霜止不清楚,反正她是没表现出来,韬光养晦错过机会,也只能怪她自己。 她这一番话说到后面,故意吞吞吐吐,一副犹豫的模样。 毕竟她只是个晚辈,说长辈太多也不好。 只不过这一番话,已经让英廉有了自己的计较。 祖孙二人说话的时候,那边的丫鬟早已经为冯霜止端了茶来,至不过冯霜止没动过。英廉倒是又端起了茶来,“妾不得抬为妻,此事宜斟酌,你且放下心来。对了,这是圣上昨日赏下来的明前龙井,我这也没多少,昨日已发来,你可尝了?” 冯霜止一怔,方才伸出去端茶的手便已经顿下来,搭在那青花上面,她心念一转,却是已经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她昨日可不知道英廉是赏了东西下来的。 英廉没听她答话,问道:“阿霁,怎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不情之请 看样子,自己的困境已经提前到来了。 听英廉问自己,冯霜止已经打算好说一些什么了,不料这个时候管家冯忠忽然进来,英廉的注意力于是跟着移到他身上。 “冯忠?” 冯忠打了个千儿,恭敬道:“老爷前日与郑先生说好,今日郑先生已经到了,正在外面等候。” 英廉一下站起来,手上的茶盏也跟着放下,“你且先安排郑先生稍等一下,奉上茶,老夫立刻出来迎客。” 尚未说出来的话被卡住,哽在了喉头,怕是说不出来了,这个大好的机会是白白错过了。冯霜止也只能安坦一声,在英廉急着见外客的情况下,强说明前茶一事,不是什么上策。与其在英廉面前拉低了自己的姿态,还不如高一些,反正有些事情迟早是会捅出来的。 只是一点点明前龙井,也闹不出什么事情来。 这样一想,冯霜止又觉得现在不必打草惊蛇,心里那口气也慢慢地消减下去。 她连茶都来不及喝一口,便再次站起来,行礼道:“既然有外客,孙女便告辞了,玛法繁忙于政务,还请保重身体。” 英廉点了点头,算是准了她的离开,只是转脸又道:“郑先生便是我为你请的先生,不过他本不是来坐馆的。此人学识颇丰,不过为人比较孤高,若是想要请他来府中坐馆,怕还是要你能对了他的眼缘。你也不必走了,便在这里,你今日见了郑先生,若是无果,再为你寻个好师傅。” 冯霜止听了这话,又是一愣,只不过英廉作下的决定,自己不好反抗,九岁的小女娃也没什么可忌讳的,答应一声,便在这里停下了。 她猜测这“郑先生”来英廉这里,想必并非是主要为了什么私塾坐馆之事来,而是他们要商议别的大事,说她的事情大约只是顺便。 有时候,脑子调动得太过也是麻烦。 这一刻,冯霜止深深地知道了自己的烦恼,若是能少那么几个心眼,指不定能活得更舒服,当然,也死得更快。 冯忠已经去请人进来了,不过一会儿,便听到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冯忠在前面亲自引路,带进来一个青衫文士。此人双袖飘飘,看上去便是江南士子的风流气派。虽不说是什么一表人才c玉树临风,也算得上是眉目清朗,他进来便是躬身一礼:“英大人别来无恙?” 英廉忙扶了他,朗声笑道:“无恙无恙,劳小友牵挂,淮安一别,已有数年不见,再见竟然已经是在京师,这也是难得的缘分,请坐请坐。” 郑士芳,确系江南士子。英廉曾在许多年前去淮安任职,受乾隆之命在江南治河工事,后来河道出险,英廉被议罪,虽然最后化险为夷,但还是少不了别人的帮忙的。当时河工一事,确与英廉无关,不过英廉手上没证据,不能为自己洗清冤屈,最后还是郑士芳手里有前任贪污的证据,递交了上去,英廉才能调回京城任职,这一段交情可算是不浅了。 若没有郑士芳,英廉现在怕已经死于旁人之手了。 此刻郑士芳倒是也不忸怩,坐在了英廉左手边的靠背椅上。此时有丫鬟端上茶来,郑士芳一闻见那从茶碗盖里面透出来的香气,就已经是眼前一亮。“想不到英大人这里竟然也有这般好茶,怕是今年新出的明前龙井吧?” “小友这鼻子,还真是灵。昨日圣上心情好,赏下来的。”英廉摇头失笑。 郑士芳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微微一眯眼,看那表情,倒是沉醉极了。他又慢慢地喝了三口,这才轻轻将那茶碗搁住了,道:“前日在六阿哥府上,这茶我却已经早喝过了。” 这话的深意可不好说,英廉听了只当是没听到。 他笑一声,岔开话题道:“小友若能高就,便是喜事。对了,阿霁,快来见过郑先生,看看郑先生肯不肯收你为学生。” 有时候是学生挑老师,有时候是老师挑学生,全看双方之间的对比。 如今,这郑先生似乎不是什么普通人,冯霜止能够听得出,这两人说话都是藏着点什么,反正她听得不算是很明白。她听了英廉的话,上前来,对着那郑士芳福身:“霜止见过郑先生。” 郑士芳的目光落到冯霜止的身上,只看了一眼,便对英廉摇头道:“你这孙女,我教不了。” 这话未免过于直接——冯霜止方才脸上还淡淡的,只不过一瞬间,眼底的神色就已经改变了。连话都没说上几句,竟然就说教不了,这人什么意思?不过,也仅仅是这样一瞬间,下一刻冯霜止便觉得自己这样的眼神过于锐利和直接,很是不妥,于是眼皮子一搭,敛住眼底的冷色,再抬眼的时候已然是方才的一片温文沉静。 英廉奇道:“你在江南收学生的时候,不都是要对学生考校一番的吗?如今怎么只看一眼我家妞妞,就说不行呢?” 冯霜止也很感兴趣,用一种很好奇的眼神看向郑士芳,她以为自己的伪装是完美的,毕竟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女娃,用什么眼神都没人会在意的吧?更何况是这么正常的好奇? 只不过,在她看向郑士芳的时候,却发现对方正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那是一种促狭,又像是在讥讽她。 冯霜止的心沉了一下,只觉得眼睛像是被什么扎了,刺痛一点,不过转瞬消失。这种让人觉得自己被看穿的感觉 这人看到自己方才的表情转变了。 ——冯霜止一瞬间就肯定了。 郑士芳收回自己的目光,状若无事道:“我现在乃是六阿哥的门客,你当真想要我在你家坐馆吗?” “这”英廉忽然想起这茬儿来,瞧了郑士芳一眼,沉吟片刻,道,“我英廉不参与那些事情,你教我家阿霁,也与别的无关。毕竟你我的旧交情是往日便有的” “英大人客气了,即便是我想教,也得看贵府小姐愿不愿意要我这种落魄浪荡的人来教呢。”郑士芳这话说白了其实是婉拒,英廉也听得明白。 只不过在冯霜止这里,这话就成为了一种很奇怪的试探和讽刺。 这个郑士芳,真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 冯霜止觉得自己不能在这里继续站着了,如果再继续下去,可能她会暴露个完全出来。 “郑先生说笑了,只要先生愿意教,霜止又岂会不学?”这边是在应付郑士芳,话说完却转向英廉,笑道,“玛法,想必您与郑先生有事要谈,孙女下次再来请安,霜止告退。” “嗯。你也保重,入学一事,我会仔细为你选着的。冯忠,送二小姐出去。”英廉这边吩咐了一句。 冯忠立刻过去送冯霜止,冯霜止道了声谢,总算是出了那小院。 刚刚离开正屋,到了耳房这边,喜桃就急切又小声地问道:“小姐,那先生是怎么回事啊?” 冯霜止看似沉稳地一步步走着,可是袖中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眼含冷意,“这郑先生不像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以后再说吧。” 她不过只是一时的疏漏,被看清了一瞬间而已。 走下台阶,重新顺着这边的穿山游廊走,眼见着就要到西厢,刚刚绕过院里那一丛已经盛开的海棠,便见三姨娘兆佳氏迎面走来。 冯霜止心里纳罕,停下脚步来行礼:“霜止给三姨娘请安,一大早便遇见姨娘,很巧呢。” 兆佳氏神情不变,只是看了一眼正屋,犹豫道:“本来是想去问问看爷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只不过我毕竟只是个” 只是个姨娘,所以站在这里等冯霜止出来再探探消息? 冯霜止心里头门儿清,也不揭穿她,反正鄂章出来的消息也瞒不了多久,她不如卖三姨娘一个人情。以现在的情势来看,她帮助三姨娘总是比帮助二姨娘好的。兆佳氏对她的威胁算是最小的,若是让二姨娘坐大,还能有冯霜止的好? 她于是道:“姨娘妄自菲薄了。不过说起来,方才我问过玛法,阿玛今日便出来,姨娘不如早些做准备。” 这个人情卖得可不小,这后宅里面,除了冯霜止怕是没人知道这个消息了。鄂章被关了这么久,忽然之间放出来,被人一关心,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呢。 兆佳氏听到这句话之后,面露感激之色,手指捏了一下自己的帕子,先是道了一声谢,又很久没说话。 冯霜止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说不出来,她索性搭了喜桃的手,道:“姨娘如果没别的事情,我这便回自己的院儿里了。” 她说着,就已经往前面走了三步,已经从兆佳氏身边过去了。 “二小姐留步。” 她心里为兆佳氏掐了个时间,在听到背后忽然传来的那一声喊的时候,冯霜止便顿住脚步,一切如自己所料。 “怎么?姨娘还有何事?” 这个时候转身来,兆佳氏的表情就完全变了,脱去方才的犹豫,有了几分落落大方的味道,朝着冯霜止一蹲身:“妾身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二小姐能——” “你想让三妹与我一起入学吗?”冯霜止懒得听她说完,直接截过了她的话头。 此刻冯霜止站着,兆佳氏是半蹲着身的,她便用一种很平静c像是这春日的天空一样高远的眼神,俯视她,像是将兆佳氏整个人都看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心机 “小友缘何不喜阿霁?” 堂屋里,英廉终于收敛了之前那一副轻松平和的表情,一脸的高深莫测,端了茶便喝了一口,问出来的话,却却带着几分不紧不慢的悠然。 那郑士芳笑道:“英大人哪只眼睛瞧见我不喜欢您孙女了?” 英廉道:“我的心眼看见了。” 郑士芳还是笑:“一开始我只觉得您这孙女我是教不了的,一身聪明伶俐c心机深重的感觉,我这个人看人就是这么准。有时候我都讨厌自己这双眼睛,不知道您厌恶不?” “厌恶极了。”英廉一点也不客气,坦然这么一说,换来郑士芳一笑。英廉又道,“一开始你觉得她是你教不了的,可是后来怎么又厌恶了?” 这是要刨根问底了。 郑士芳知道英廉不是什么好打发的人,这人其实相当护短,尤其是自己嫡亲的孙女。当初在淮安,英廉为了自己的仆人跟那群盐商干上,他可是亲眼目睹的。如今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自己是说了他孙女,英廉若是不找自己的麻烦,那便不是英廉了。 “罢了,你也别问我了,我想二小姐怕不会想让你知道的。我看人都看眼睛,你家姑娘的眼睛,带了点煞气,不像是小姑娘。” 英廉一下就笑了,“妞妞她额娘才去,你误会她了。她额娘刚去,府里便有不懂事的刁难她,难为她还沉沉静静,没露出多少浮躁来,也没有整日沉浸于悲伤之中c戚戚哀哀,小友你便多包涵吧。” 郑士芳忽然被抬手一拍自己的脑袋,心中虽然存有疑虑,但英廉这话,也算是能够勉强解释尾什么方才冯霜止用那种眼神看他。他叹了一口气,反过来安慰英廉:“都会过去的。” 英廉也叹气,一按自己的额头,“我快老了” 这边两个人的话题,终于从冯霜止的身上移开。 和风细细,拂过雕窗,屋檐上挂着的如意流苏结飘了起来。 冯霜止的眼神终于从那如意结上移开了,三姨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冯霜止实在是不怎么清楚,不过母亲总是为着自己的女儿好,兆佳氏时刻想着冯云静,原本是没有什么错的。 “妾身此话说来可能有些不敬,但现在是二姨奶奶掌家,三小姐若是想要入学,识几个字,还要找二姨奶奶首肯。二姨奶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妾身在她手下讨不了好,所以所以走投无路,才来求二小姐。还希望二小姐在老太爷那里说两句,怜惜我们娘俩” 兆佳氏说着就开始抹泪,冯霜止却忽然有些厌恶起来。 原本她对这个兆佳氏还是有好感的,毕竟喜桃当初说她帮过忙,可是在这外面,她不分场合地便给冯霜止行礼——三姨娘即便是姨娘,也是个贵妾,名义上还是冯霜止的庶母,冯霜止是嫡女,即便是身份比兆佳氏高,在情理上也是不该受礼的。 只不过兆佳氏蹲身太快,冯霜止已经来不及扶,也就硬生生地受了。既然已经成为定局,她还就偏不让兆佳氏起来了。 她愿意行礼,冯霜止就让她玩儿个够。 生平最恨别人算计自己,冯霜止一向觉得井水不犯河水最好,上辈子就是被人算计死的,但到底上辈子还是没有用心地活,这一世却是已经入世,知道很多东西无法改变,所以只能接受,并且积极地面对。 也就是说,冯霜止再努力地反击任何人对自己的算计。 如今兆佳氏可能觉得她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好,可是在冯霜止这里,却已经落了下乘。 冯霜止笑道:“老太爷已经着令,由您与二姨娘一起管家,您其实还是可以说话的,端看您想不想说。” 大早上,院子前后来往的人也不多,即便是有人,见到这边的场面,也只会远远地避开。 反正权柄就在那里,完全是看三姨娘想要不想要,三姨娘不是什么蠢笨人,怎么可能想不到?只怕是她有自己有什么别的打算。 三姨娘道:“可是二姨奶奶毕竟陪着爷最久,而且她性情” “三姨娘,明人何必说暗话?您无非也是想要管家的权力,只不过觉得自己争不过二姨娘,其实您连争都没有争过,怎么知道自己争不过呢?如果二姨娘掌了家里的大权,不说她是不是被抬为正室,只说府里三个姑娘的婚配大事,基本就是握在她手里了。我还有我娘留下的嫁妆,只是不知道三妹妹有什么。” 这一番敲打来得尤其狠毒,冯霜止都惊讶于自己心肠的歹毒,专门找人的痛处戳。 其实冯霜止的话,只有一半是真的。 她不想太过暴露自己,如今她给别人的感觉就是忽然变得聪明伶俐c气势逼人了一点,不过智计只能算是平平。她没有说出来的是,她还看出三姨娘不是争不过二姨娘,她是想争,只是想一箭双雕,同时把冯霜止当了枪使。如果冯霜止真的答应了她,去了英廉面前说云静的事情,无疑就是向英廉传达一种信息——她跟三姨娘和三妹妹的关系不错,跟二姨娘和大小姐的关系不好。 因为她若是说起云静入学,必定就要提到一点二姨娘的态度。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兆佳氏借冯霜止的口,在掌家人英廉面前抹黑了二姨娘。二姨娘本来就是个贱妾,通房丫头抬上来的,抬为正室的可能本来就很是几乎没有,如果在英廉这边留下不好的印象,就更没有可能了。 如果事情真的这样发展,对冯霜止是没有什么害处的,毕竟她也不希望二姨娘上位——但她不喜欢被算计,更不喜欢被自作聪明的三姨娘算计。 所以冯霜止才开始“提点”三姨娘。 其实三姨娘哪里需要冯霜止来提点?三姨娘一直是个聪明人。 “为了云静,妾身愿意去争,也必须去争。二小姐提点得是,是妾身糊涂了。”兆佳氏暗自咬了牙,,没有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冯霜止已经这么不好对付了,她现在脚都有些蹲酸了,身子微微摇晃。 冯霜止暗笑了一声,这才道:“瞧我都忘记了,喜桃,快扶三姨娘起身,姨娘见谅,我这脑子记不住事。” 三姨娘脸色有些苍白,被喜桃扶了起来,又道了声谢,喜桃朝着她甜甜一笑,这才回到冯霜止的身边。 冯霜止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才道:“方才老太爷已经让我见了先生,不过不知道先生肯不肯收我作学生。您是三妹妹的生母,有的事情,毕竟还是您开口最好。三妹妹在府中的依靠” 她说话说一半,掐一半,不过兆佳氏是能够听懂的。 看着兆佳氏色脸色,冯霜止粉白的唇微微一弯,状似无意道:“不知道昨日老太爷赏下来的明前新茶您喝了没有?今日我在老太爷屋里尝了,很是清润呢。” 兆佳氏有些不明白,只是摇头:“这么金贵的东西,想必也只是赏给您的,妾身这样的身份” “哦。”冯霜止似乎才想起这茬儿,赔笑道,“姨娘不必介怀,是霜止该打。老太爷方才跟我说,东西昨日已经送到我院儿里了,我回头差人给您送去,您也尝尝这宫里头来的东西。” 三姨娘兆佳氏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二小姐抬爱,妾身实在受不起” 冯霜止上前一步,搭住了兆佳氏的手,她人还矮得很,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即便是姨娘不尝尝,三妹妹尝尝也是不错的。想必这样的好东西,偏房里是没有的。还请转告三妹妹,霜止很想跟她一块儿上学呢。” “那妾身便谢过二小姐了,也代云静谢过二小姐。”兆佳氏犹豫了一阵,总算是应了。 冯霜止这才放开她的手,退了一步,敛衽一礼道:“那霜止这便告退了。” “二小姐多礼了。”三姨娘还礼。 冯霜止还未穿过那垂花门,从四姨娘的院子前面路过,瞧见那紧闭着的门,顿住脚步,看了一会儿,这才移步而去。 等到穿过垂花门到了后宅,她耳边便响起了喜桃一连串的声音。 “小姐,那可是明前龙井啊,有钱都不一定弄得到,这还是宫里出来的好东西,我看就是圣上都没多少,您怎么轻易许给她了?”喜桃一脸的不值,充满了郁闷。 冯霜止却似笑非笑,“我院里何曾接到过这东西?” 喜桃张嘴便想要说话,不是老太爷赏下来的吗?哪里没有?可是一转脸,她在话要出口的时候停住了,眼看着就要上台阶跨进院子,她却再也走不动一步。 “不对” 这傻喜桃,总算是想明白哪里出问题了吗? 冯霜止失笑,站在上一级台阶上拉了她一把,“昨日我可是在院里的,回头你找找,若是我院里找不到什么明前新茶,就去回了三姨娘,说是我记错了。” 喜桃有些纳闷,可是看自家小姐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又不敢再问什么,闷闷地应了一声,回去之后找了一圈,又问了梅兰竹菊四丫鬟,昨日果然是没什么新茶下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罚跪 兆佳氏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便见到冯云静坐在外面,手中把玩着一枝梅花。 “我的姑娘诶,你怎么在外面坐着,还穿得这么少,天气本来就冷,别着了凉了。春霞你是怎么照顾小姐的?” 冯云静放下手中的梅花,站起来揽住了兆佳氏的手臂,笑道:“娘别怪春霞了,是我自己要来坐坐的,我在自己院儿里坐着都要闷坏了。” 兆佳氏叹气,手指一点她琼鼻,道:“小祖宗,赶明儿你感冒了,可就没法跟你二姐一起上学去了。” 一听到“上学”二字,冯云静眼睛顿时亮了一下,可是转眼便意识到了这前面还有一个人,二姐,不就是冯霜止吗?她皱起了自己的一双秀眉,嘟着嘴道:“怎么是跟二姐一起?凭什么我不能有自己的先生?” 原本兆佳氏的心情就不怎么好,听了自己女儿这句话,也是心中郁结。拉着冯云静的手进了屋,娘俩坐下来,兆佳氏才道:“胳膊拧不过大腿,迟早娘也要你成为嫡出” 冯云静听了这话,也握住了兆佳氏的手,安慰道:“是女儿不懂事,娘莫要生气了” “也没什么可生气的。你那二姐,我看着,自太太去了之后,心机便是越发深重了,你尚且不及。若是我为你争来了上学的机会,你千万要抓住,也千万别去招惹她,现在我们还惹不得她。” 在不得意的时候,夹紧尾巴做人,才是最聪明的。 兆佳氏心中的考量一个接一个地转着,只是最终还是没什么结果。 冯云静却是有些不甘心的,只是看着兆佳氏那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女儿一定会比霜止更出色的。” 只要看到女儿懂事,兆佳氏也就舒心很多了。只不过之前与冯霜止的对话还是时不时地浮现到她脑海之中,冯霜止说,她有她额娘留下的嫁妆,三妹妹有什么呢? 云静什么也没有。 兆佳氏虽然也是旗人,但母亲也不过只是个小妾,她也是庶出;如今嫁给别人当了小妾,现在自己的女儿也是庶出。这种一辈接一辈的悲剧,似乎一直在重演。 她已经受了不少的苦,终于熬到许氏离世,总算是有了机会,她不想放过。 既然冯霜止不能利用,她只有自己去争了。左右冯霜止是不会支持张氏的至于白氏,在被老太爷禁足的时候,她就已经失去了资格,只等着她生下了孩子,可能便会被发到庄子里去。 心里盘算着,兆佳氏正想得出神,春霞却来报:“三姨奶奶,外面二小姐的丫鬟兰馨求见。” 兆佳氏一愣,说道:“让她进来吧,许是带那明前新茶来。” “明前?西湖龙井吗?”冯云静好奇地望着兆佳氏,之后又酸溜溜地道,“二姐的东西,果然是这个府上最好的。” 兆佳氏也不知怎么说,其实府里东西最好的倒不一定是二小姐,只是明面上什么好东西都在往冯霜止那里拿。剩下的两个庶姐妹里,大小姐雪莹有二姨娘关照,私下里拿着的好东西不知凡几,只有她,说什么韬光养晦,却是让女儿吃尽了苦头。 冯霜止的丫鬟兰馨进来了,福身行礼:“奴婢给三姨奶奶请安,三姨奶奶吉祥。二小姐回自己院儿里找了一阵,可是并没有找到老太爷送来的明前新茶,所以着奴婢过来与姨奶奶说一声。二小姐还带话给您,明前新茶没找到,只能送给你这一套文房四宝,三小姐若是上学,兴许用得着。” 说着,便将手中端着的东西递上去,自有丫鬟上来接过。 冯云静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豁然起身,脸色一冷,就要说什么。不料,斜剌里,兆佳氏伸出了手,拦住她,“云静,坐下!” 兰馨有些害怕,有些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兆佳氏拦住了冯云静之后,转过身来,到了兰馨的面前,微微一笑,安抚她道:“二小姐只说了这些吗?” 兰馨仔细想了想,的确是没漏掉什么,于是点头肯定道:“回三姨奶奶,只有这些了。” “那便替我好好地谢过二小姐,云静如果能入学,还多是仰仗了她的。你且去回复了二小姐。”说罢,兆佳氏一使眼色,另一名丫鬟夏露走过去,送兰馨出去。 兰馨放走,冯云静便气得摔了桌上的茶杯,骂道:“她冯霜止算个什么东西?!之前您不是说她承诺了送您明前新茶吗?我流云轩没那东西也就罢了,她上赶着地来羞辱咱们!现在送什么破烂的文房四宝,谁稀罕她给的!这分明是说咱们不配享用那好东西!不带这么糟践人的!” 相比起冯云静忽然之间的气急败坏,兆佳氏就显得冷静很多。 她看了春霞捧着的文房四宝一眼,吩咐道:“回头送到小姐的房里去,布置好书房。” “姨娘!”冯云静忽然抬高了声音喊,也不喊娘,只喊姨娘,充分显示了她有多么愤怒。 冯云静本来就是个庶出,又因为兆佳氏的教诲,有极强的自尊心,平时只听兆佳氏的,把自己遮掩起来。可是冯霜止如今的行为,已经超出了冯云静能够忍受的底线。 并非是她在乎那些东西,而是冯霜止这种行为与羞辱没有区别! 以前发生这种情况的时候,兆佳氏一向都是维护着冯云静,顺着她的意思,这一次却反常地沉默了。 过了很久,她才说话:“云静,你冷静一些,她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冯云静根本不想听兆佳氏的分析,她直接站起来,转身便奔出了兆佳氏的院子,往后罩房去了。 因为往后罩房是一条路,方才已经送了东西过去的兰馨只觉得背后有人推了自己一把,她便已经从台阶上跌下去,吓得她“啊”地尖叫了一声,便只觉得身上一痛,已经是摔在地上了。 冯云静冷冷看着她,“自己走路不长心,连主子的道都敢挡。” 兰馨是个胆小的,咬着嘴唇不敢哭出来,只知道道歉:“是奴婢的错,还请三小姐大人大量饶了奴婢。” 冯云静哼一声,“在这儿跪着吧,没人叫你起来,不许起来!” 说完,她直接抬步想着后罩房走去,从吹雨轩前面路过的时候,只朝里面轻呸了一声,虽不见得多夸张,可眼底的刻毒是显而易见的。 这边兰馨在冯云静走了之后,只能哭着跪在那里,也不敢真的走。 她哪里想到,来送一趟东西竟然还能遇到这样的祸事?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愤怒,这一哭便止不住了。 从三姨娘房里出来的丫鬟春霞也急,跑去追三小姐,不想半路上瞧见兰馨在哭,露出来的手臂上也是一片伤,像是擦破了皮。 “兰馨,你怎么在这里?可曾看到三小姐过去?” “我好生在前面走路,可是没有想到三小姐在后面推了我一把,说我挡路,然后罚我跪下便走了,春霞姐姐”兰馨想着,以前跟春霞是一起被挑选进府中的,如果让春霞去请人来说,自己就不用罚跪了。 只可惜,她终究还是想多了。 春霞因为三姨娘那边的紧命,并不敢多停留,只是扔下一句:“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去找三小姐,三小姐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我便是有三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说罢,她立刻走了。 兰馨跪在台阶下面,忽然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冯霜止正站在自己的书房里,摆弄那些笔墨纸砚,不想便听到了外面喜桃的抱怨声。 “这三小姐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药,发了什么疯,忽然跑得这么快,风一样从我前面窜过去,我那茶水差点泼到她身上去,真是好险!” “喜桃,怎么了?”冯霜止眉头一皱,扬声便问道。 喜桃在窗外,还在把即将收进去的冬衣拿出来晒最后一次,她道:“方才瞧见三小姐急急忙忙过去了,差点弄洒了奴婢手中的东西。” 原本正在看手中羊毫小笔的冯霜止,那手指忽然之间就停住了,而后将之放入笔筒里,转身就出来了,“兰馨去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院子外面也有几个丫鬟在扫洒,闻言都停了下来。 梅香道:“按理说是该回了——诶,刚刚过去的那不是三小姐身边的春霞吗?” 她手一指院外,冯霜止转头的时候只瞧见了春霞的背影。后罩房是一长排,冯霜止在东头,只因为她是嫡女,西边依次是大小姐和三小姐,方才冯云静是从自己门前经过的,想必是急晕了头乱走,后面的春霞也跟着 不知为什么忽然就举得有些不妙,她眉头再次皱起来,“喜桃,你去看看兰馨怎么还没回来。” 喜桃放下手中的事情,应了一声,“奴婢这就去。” 只不过还没走到那边院子里,就瞧见了跪着的兰馨,喜桃顿时大吃一惊,“兰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二姨娘 兰馨被扶回来的时候,冯霜止的脸色差到了极点,她坐在桌边,让梅香等人去看兰馨身上的伤。 “小姐奴婢没有大碍”兰馨头上已经全是冷汗,这个时候还嘴硬说什么没有大碍,冯霜止是不会相信的。 “梅香,给她撩开袖子,看看里面的伤。”手肘的位置都出血了,还说没什么大碍。 冯霜止闭了闭眼,却是在考虑自己应该怎么说这话,不过细想也没用,怎么问不是那回事?她就在这边不出声地坐了许久,看着梅香她们给兰馨上药,兰馨也不过只是个十二岁的丫头,虽然是二等丫鬟,但也是细皮嫩肉,这一摔身上全是嶙嶙的伤,含着眼泪c咬着嘴唇不肯哭出来,可怜极了。 等到她们这边忙活完,兰馨合了衣服,在冯霜止跟前儿跪下:“劳小姐挂心,是奴婢不该惹怒了三小姐” “起来吧,身上还有伤。喜桃,扶她一把,你站着说便好。”冯霜止示意了喜桃一下,然后道,“你且说说我让你送东西去的时候,三姨奶奶那边是什么反应。” 其实送茶便变成送文房四宝,是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的,这也是对是三姨奶奶等人的试探。 如果是贪更贵重的明前新茶,那么三姨奶奶这样的人,威胁就会减轻,如果是很冷静的话,那这人就不简单了。 冯霜止让兰馨传过去的话,也都是有深意的,明前新茶没有了,只有文房四宝——这之间也有一个转化的关系。 她之前已经在花园边提点过了,老太爷赏下来的明前茶自己没喝到,送东西去的时候说没找到;又送了文房四宝,其实是暗示兆佳氏将矛头转过来。 现在后宅基本是二姨娘把持,出了什么事情也都是二姨娘搞的鬼,只要能够解决明前茶一事,那么文房四宝就是三姨奶奶的——也就是说,只要兆佳氏能够根据冯霜止的意思走,那冯霜止就不会在三小姐云静上学一事上阻拦。 兰馨将当时的场景描述了一遍,“三姨奶奶倒是没什么异样的,只是三小姐好像很生气。三姨奶奶说,三小姐若是能入学,还是多仰仗您的。之后奴婢就出来了,只是奴婢才到游廊上面,后面三小姐就冲过来了奴婢被推了一把三小姐说说” “说什么?”冯霜止凝声问道。 “说说奴婢走路不长眼,挡了主子的路,让奴婢没她叫起,不准起来”兰馨终于大声哭了出来,满腹的委屈再也忍不住,化作了她脸颊上的眼泪。 冯霜止手一按那圆桌,根根白皙的手指的线条略显出几分尖锐来,搭在深红的桌沿边,看着只觉得触目惊心。 “挡路?主子?”冯霜止冷笑了一声,“也不知是谁挡了她的路,这府里,谁又是正经主子?呵” 喜桃见冯霜止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忍不住上去把住她手臂,“小姐” 冯霜止缓缓呼出一口气,目光放远一会儿,又收回来,转身到兰馨的身边,手搭在她肩膀上,缓缓握紧了,沉默了许久,才道:“此事必不让你白受委屈,先回去休养着吧,最近两日放下手头的事情,会有别人帮你做的。” 兰馨擦了擦眼泪,又给冯霜止福了身,哽咽道:“小姐大恩,必不敢忘,奴婢告退。” 兰馨一走,冯霜止转过屏风,走到自己的书房里,方才拿起笔,便放下去了。她心里乱得厉害 藏起来。 不知不觉地,这三个字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于是她提笔写了一个“藏”字在宣纸上,只是转瞬之间,这墨迹便已经浸透了。她怔忡了片刻,而后才反应过来,身边的喜桃在喊自己。 “小姐?” “怎么了?”冯霜止再次放下笔,扭过头看她,却只看到喜桃一脸的担心。 她笑了一下:“我无事,你不必担心。” 冯霜止不过是觉得自己越来越卑鄙了而已。 其实做出那个试探的决定的时候,冯霜止就已经知道,三姨奶奶那边定然是不会很舒服的。聪明人能够看出冯霜止是为了给兆佳氏一个信号,暗示兆佳氏用老太爷赏赐的明前茶不见了这件事去刁难二姨娘,可冯霜止难道就真的没有存着敲打的心思吗? 明前新茶,便是皇宫里都不多见,一个妾室又怎么能够享用? 冯霜止本是存了两个心思的,但到底还是连累了兰馨。 其实许氏生前说她是菩萨心肠,冯霜止也一直觉得自己上辈子善良得有些像是局外人,只是她不曾想到,一旦自己入世,狠毒起来也不是别人能够比的——也许这不叫狠毒,应该算是心机深重吧? 冯霜止想了想,坐在桌案后面,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巧杏哪儿去了?” “在大小姐那边。”喜桃哼了一声,“虽然太太孝期未过,但大小姐总归还是要参加小选的,所以已经请了嬷嬷来教导,以免到时候行差踏错。” 这一个环节,冯霜止还是知道的,“不过之前不是请过嬷嬷了吗?怎么又要请?” 因为冯雪莹原定的小选就是今年四月,但一般富户人家为了保证不出差错,所以提前两三年就会为自家的姑娘寻嬷嬷来教。雪莹之前就已经请过了,如今竟然还要请,这才是奇怪了。 冯霜止这么一说,喜桃也愣住了,她像是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摸摸自己的脑袋,喜桃有些尴尬:“奴婢蠢笨,倒是没有想到这个。” “谁能想到这上面去?你且注意着,我总觉得是二姨娘在盘算着什么。” 冯霜止将自己代入了二姨娘的位置,却还是没想出什么头绪来,终究还是自己手上的消息太少。没权没势,也就没人脉,没人脉也就没消息,环环相扣,说到底,她还是要在这府里真正地站稳了,事情才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你且注意一下最近的消息,梅香是个信得过的,悄悄跟她说一下,好生注意着二姨娘和三姨娘那边。至于兰馨的事情放着吧,总有一日这脸子是得找回来的。” “是。” 喜桃没多问,只是悄悄退出去打听消息了。 喜桃这一趟还真的没白去,二姨娘跟三姨娘之间的戏正精彩着呢。 三姨娘这边得了冯云静已经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消息,就开始斟酌事情了,当断则断,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二姨娘那边的谋划她能够猜到一些,这些年韬光养晦,好不容易让许氏走了,这个时候——再不抓住机会,便再没有可能了。 鄂章下午便放出来,兆佳氏先吩咐好了自己院子里准备好了热水和各种精致的吃食,又将屋子里好好打扫了一番,让人时刻去西厢那边的书房里候着,这才向着隔一道墙的二姨娘的院子走去。 二姨娘身份不如兆佳氏高贵,只不过是因为资格老,这才能混出头,现在暂时管这家,来巴结她的人不知有多少,差点将门槛也踏破。 本来以前大家都是去巴结四姨娘的,但自从当日跟二小姐闹那一出之后,四姨娘就注定已经爬不起来了。府里谁不是趋炎附势的?一见到四姨娘倒台,躲都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巴巴往上贴的道理? 三姨娘这么一想,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脸上挂着笑,来到二姨娘张氏的院子前面,让丫鬟去通报了,便等着。 院子里面二姨娘正跟冯雪莹坐在一起,屋里还有个从宫里请来的嬷嬷,三人正说着话,二姨娘张氏还在问宫里什么情况,“应嬷嬷您尝尝,这可是今年新到的明前新茶,好东西呢。” 那应嬷嬷是宫里出来的,每年选秀之前都有许多人家来请她,这种场合原也是习惯了的。本来她从不来庶出的秀女家里,可是耐不住二姨娘塞的银子多,有钱能使鬼推磨。她闻言,从丫鬟手中接过了茶,却是一惊,原以为张氏是在说笑,不想端出来的茶竟然不像是假——真的明前新茶。 她含了一口在舌尖,细细一品,宫里出来的人总是比别人多几分见识,一下就懂了好坏。 嘴上道了一声谢,又赞了几句味道好,应嬷嬷心里却在嘀咕,还好自己来了,想必这雪莹大小姐在府里是比较受宠的,不然这好东西哪里来? 这么一想,应嬷嬷脸上立刻挂上了笑容。英廉府中的姑娘出去,即便是庶出,只要受宠,也还是能巴结上的。 “应嬷嬷,您看我家雪莹,运气不好,遇到她嫡母离世,这小选的日子只能推迟,可有什么办法没有?”二姨娘为这事是急得很,眼看着还有一个月就是小选的日子,再不想办法就来不及了。 应嬷嬷没有想到,张氏叫自己来竟然是问这种问题,差点吓得砸了自己手中的茶碗,她立刻站起来,慌张道:“二姨奶奶糊涂,这话怎么能说?!这是大逆不道,听到要杀头的!” 张氏与坐在一边的冯雪莹一听这话,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道:“嬷嬷你何必说来吓我们娘儿俩,这不是普通地问问吗?怎么扯到杀头大罪上去了?” 应嬷嬷重重将茶碗一放,退了一步,有些冷然地道:“尚在孝期的姑娘进宫侍奉皇上,乃是大不敬,也是不祥之人,恕老身无礼,这便告辞了。” “哎,应嬷嬷,应嬷嬷——” 张氏又惊又急,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一句话闯下如此大祸,拦人又拦不住,刚刚追出房门便见到自己的贴身丫鬟跑过来,“你又慌什么慌?” “二姨奶奶,三姨奶奶来找您,就在院子外面候着呢。” 张氏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瞧见应嬷嬷与兆佳氏打了个照面走了。 兆佳氏站在院门外,笑眯眯地:“姐姐屋里可有客?妹妹可久没来您这儿坐坐,喝两口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夺权始 二姨娘当下也没什么办法,只道是兆佳氏兴起来看看自己,虽然心情烦躁,但对方毕竟是个贵妾,自己也不能拒之门外,于是假笑道:“妹妹难得来看看,岂有不请你进来的道理?微眠,还不请二姨奶奶进来!” 兆佳氏终于跨进了门,只不过一瞧给自己引路的丫鬟就笑了,“姐姐您这边是怎么回事儿?我往日在雪莹身边瞧见过这丫头,怎么穿着二等丫鬟的服饰呢?” 这丫鬟便是微眠,那一日在后园里面被雪莹打了一巴掌的,脸上的伤倒是都干净了,不过身上穿着的衣服已经从一等丫鬟的服制换成了二等丫鬟。 也就是说,微眠不再是每月拿一两银子的一等丫鬟了。 在兆佳氏问话的时候,微眠的头一直低垂着,也看不清表情。 院子里只听到张氏的回话声,她轻蔑道:“不过是个丫头片子,那一日冲撞了我家雪莹,还什么一等丫鬟?没把她发卖出去都是好的了。” 兆佳氏听了没说话,只是轻轻将目光从微眠身上收了回来,她是府里很会做人的一个,平日里不得罪谁,打探点消息很容易。更何况那天园子里出事的时候,自己也在,所以还算是了解。 心底暗笑二姨娘是个大老粗,兆佳氏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也是,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说起来,太久没来您屋里坐坐,这都快要生疏了。看看您这院子,真是越来越气派了!” 好话是谁都愿意听的,更何况是二姨娘这样的俗人? 她一听了便连眼角的皱纹都笑出来了,她忙让三姨娘进去,心说现在三姨娘也只能来眼红自己了,于是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兆佳氏也不多说,跟着进去了,才瞧见大小姐冯雪莹也在里面,笑吟吟便道:“雪莹这出落得是越发好了。” 冯雪莹冷冰冰地抬起头,瞥了兆佳氏一眼,起身道:“娘,我乏了,这便回自己院子里了。” “去吧。”张氏心中只有自己这女儿,也不计较冯雪莹对兆佳氏的失礼,温颜道。 兆佳氏站在一边遭受到了冷遇,可是脸上的表情却越发和善了。 在张氏没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桌边,看见了那一碗被之前走出去的应嬷嬷放下的茶。“方才我见到一个嬷嬷出去了,好不厉害,姐姐就算是要给雪莹请嬷嬷,也不该找那种不懂规矩的。” 这就是开始套话了。 张氏没察觉,目送冯雪莹走了,这才坐下来,叹口气道:“谁说不是呢?我不过是问问有什么办法今年就参加小选,那嬷嬷竟然就敢给我甩脸子,真是——” 兆佳氏暗惊,雪莹尚在孝期,张氏真是越活越糊涂了她暗暗将这件事记在了心底,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用上,嘴上却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道:“姐姐你还是快别想那么多了,对了,妹妹我坐在这里这么久,姐姐都不叫人给我一碗茶来吗?” 这话是在打趣儿,张氏也没在意,呵斥旁边的丫鬟道:“什么眼力见儿,没看到三姨奶奶来了吗?还不端茶来?” 兆佳氏掩口一笑,“还是姐姐厉害。咦,这” 她话说一半,故意掐了,引得张氏回头瞧她。 张氏只一看,便见兆佳氏盯着桌面上放着的那一碗茶,芽叶细嫩,泡在水里真是片片舒展,茶汤鲜亮,说不出地好看,甚至连空气里都氤氲着茶香——明前茶,贵如金。更何况这东西还是宫里出来的? 在看到这一碗茶的时候,兆佳氏就知道冯霜止给自己的这个把柄,到底有多大了。 若是普通的私扣东西便罢了,好歹能够轻轻地圆过去,可是这东西如果是皇家出来的,能扯到的事情就太多了。自古天家权威不可侵犯。 兆佳氏心惊肉跳了一把,虽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这个时候也还是开始担心——自己如果一不小心搅进来,身上沾了泥,最后是什么下场还不清楚呢。 上面下来的赏赐这种事,说大了也大,说小了也小,就看上面主子的意思。 张氏才是吓得最厉害的那一个,不过老太爷赏东西给二小姐的事情,别人都不知道,所以她也只是吓了一下,之后就恢复了正常。“不过是前几天着下人出门去新买的,你若是喜欢也拿一点去尝尝。” 兆佳氏心说自己怎么敢喝这么金贵的东西,于是推辞道:“我看着东西金贵得紧,妹妹是喝不起的。不过” 说到这里,兆佳氏一副犹豫的模样,四下里一扫周围站着的丫鬟,张氏顿时会意,立刻叫那些丫鬟下去:“你们别在这里站着了,都去休息休息,我跟三姨奶奶说会儿私房话。” 待那些丫鬟都走了,张氏才道:“妹妹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兆佳氏沉默了许久,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来,说道:“我问一句话,姐姐可不能生气。姐姐这茶,分明是宫里都少有的明前龙井,前儿老太爷才得了圣上的赏,回府了说是给了二小姐一些,您这是” 这话可算是说开了,张氏面色一变,却是勃然大怒:“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难道还去克扣一个小丫头的东西不成?你真是会血口喷人!” 演戏这事儿兆佳氏也是精通,她只拿帕子掩了脸一哭,“姐姐误会了,我不曾有这个意思,不过是想要提点您一下,宫里来的东西不能拿。这明前龙井,哪里又是外面轻易买得到的?凭着我们的身家也是喝不起的,姐姐你好糊涂!妹妹一心为了姐姐,如今不过是说这个一句,不想姐姐入了歧途,姐姐却误解了妹妹既然姐姐不快,妹妹也不好覥着脸再坐下去,妹妹这便告辞,姐姐保重。” 说完这番话,兆佳氏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只是张氏已经被她这一番话说得心虚,又怎么敢真的放她走? 在兆佳氏转身的时候就上来一把拉住了她道:“是我错了,妹妹消消气,消消气,坐下来说” 兆佳氏抹着眼泪,僵着站了一会儿,张氏好言安慰几句,她还是坐下了。 “我方才都是气话,姐姐你别挂在心上,是我太莽撞,冲撞姐姐了。” “唉,妹妹不常出来走动,之前也不知道妹妹你这么心善。”张氏叹气,“这东西我原没想到有这么大的来头,还是雪莹说想要,我才一时糊涂啊我现在这可要怎么办才好?” “姐姐那里还有多少?”兆佳氏问道。 张氏犹豫了一下,“送过来的也不过就是一小盒,现下已经只剩下一点就搁在前面案头上你若想看我给你看。” 说着她就站起来想要去拿,不想兆佳氏一把拉住了她,“姐姐误会了,你素知我是个不与人争的,怎么会想要这东西?妹妹不过是想要你把这东西藏好,万不要拿出来示人。这事情如果让老太爷知道了,一定又要出大事姐姐你真是糊涂你想想这怎么也是天家的东西,岂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够动的?你克扣二小姐的东西,藏着掩着就好了,怎么连这也拿。” 张氏还是叹气,站起来从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还是没想出个办法来。 “妹妹可有什么办法?” 张氏终究不是什么太过蠢笨的人,即便是没长脑子,可她也曾经是许氏身边的丫头,看过许氏做事,这些年来也装腔作势地学着,撺掇着鄂章从许氏手中拿回了卖身契,这些年就越发张狂了。只是她没想到今天会上演这么一出。她眼光一转,便把主意打在了兆佳氏的身上。 兆佳氏却说:“这能有什么办法?不过就是一个瞒。只不过您可得瞒好了,我方才见那嬷嬷怒气冲冲从您院子里出来,你这茶,莫不是——端给她的?” 咯噔一下,张氏已经慌了,可是又安慰自己,这应嬷嬷方才也喝了,还收了自己的钱,所以应当不会出卖自己。 “这个应当不会出事。” “那便好,唉,还是妹妹多虑了”兆佳氏点了点头,随后伸出那尖尖的手指头一指门外面,“只是您院子里面的丫头,也得小心着了,若是最近有哪个不得劲儿的,还得敲打一二。” 张氏沉着脸一点头,转眼想到的人只有一个——微眠。 话说到这里,兆佳氏的诡计也差不多了,眼瞧着要到日中,兆佳氏又跟张氏拉了两句家常这才离开。 兆佳氏前脚走,后脚张氏就把院子里所有丫鬟全部骂了一顿,尤其是微眠,被莫名其妙地警告了一番,可以说是受尽白眼,有冤没处说。 因为之前哭过,所以从张氏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兆佳氏的眼圈是红的。 消息传到冯霜止那里,她只是一笑,“果真是个有心计的,下午阿玛便出来了,又是一场恶战。” 这时候,梅香忽然从外间进来,报道:“二小姐,内院传来消息,管家说您的先生已经找好了,明日早上便可入学,让您准备着一些,不必去给老太爷请安,直接到前院东南角学塾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螳螂捕蝉 她的先生已经定下来了? 冯霜止愣了一下,才问道:“可知道是谁?” 梅香摇摇头,“这个奴婢并没有打听到,管家也没说。” 奇了怪了,不知道这她的先生会是什么人。 按照去见那郑士芳的情况来看,对方多半是不肯收自己这个学生的。那人倒是一身江南风流士子的模样,想必是个很有学问的。冯霜止才不希望来教自己的是什么满族师傅,那会搞死人的。 有关于写满蒙文字这一项,冯霜止是完全无力——外文渣。 “明日便去学塾吗”她自语一声,考虑到三妹冯云静那边的事情,不由得笑了一声,“收拾一下东西吧,不过笔墨纸砚都是那边就有的,也不必怎么准备,只是穿的衣服必须规矩素净,给先生一个好印象。”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梅香闻言就下去了。 喜桃轻轻给冯霜止按着肩膀,“小姐答应了三姨娘,那三小姐入学的事情?” “这事我自有自己的做法,你且看着吧,今天这宅子里是静不下来了。”冯霜止微微一笑,而后去用膳。 下午时候,果然是出事了。 鄂章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然在今天出来了,三姨娘兆佳氏巧遇了鄂章,于是顺便将他请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好一顿伺候。 可是谁想到,不过是一会儿,兆佳氏屋里就传出了摔碗碟的声音,接着就有人来报,说鄂章怒气冲冲地去找二姨娘了。 喜桃在冯霜止身边耳语了几句,于是冯霜止嘴唇一弯,却道:“现在怕是我大姐还不知道这件事,你着梅香去报大小姐,就说我见着她喜欢巧杏儿这丫鬟,想将这丫鬟送到她那里去,还希望她大人大量,不计较我往日对她的不敬。” 喜桃震惊:“这是?!” 冯霜止眨眨眼,难得一副俏皮模样,“然后你再去找巧杏儿,说我要出去找大姐研究风筝给我找一个新扎的来。” 根本闹不明白冯霜止要干什么的喜桃,还是遵照着冯霜止的吩咐去了。 只不过她其实也没算计什么,不过是想着将巧杏儿不动声色地打发出去,攀高枝儿什么的,没那眼力见儿,攀上去也会摔死的。 不一会儿,喜桃就带着巧杏出现了,不管怎么说,有个能够讨好主子的机会,巧杏是不会放过的。 当下献宝一样将自己的风筝给冯霜止看。 是个很不错的纸糊的风筝,冯霜止有些好奇地问道:“这风筝若是掉进水里,怕是立时就没了吧?” 巧杏没想到冯霜止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冯霜止转移了话题:“这风筝上画的像是只蝴蝶,巧杏儿,你这手真是越发巧了。” 冯霜止竟然夸她了。巧杏只觉得惊喜,便向着喜桃看了那么一眼,颇有几分得意的意思。 喜桃见不惯巧杏这尾巴翘上天的模样,恨恨地便转过了眼,故意不看巧杏。巧杏反倒得了趣儿,恨不能气死喜桃,不过在冯霜止面前不便太过露骨,她笑得越发甜,只对冯霜止道:“小姐,我们出去放风筝吧。” “这倒是个好主意,下午懒得看书,不如出去走走。”冯霜止欣然应允,随后又道,“不如叫了大姐和三妹一起,我们先去找大姐吧。” 于是主仆三人这就出了门。 冯霜止右手边不远处的院落,就是冯雪莹的,只是冯霜止叫人去通报的时候,里面丫鬟却说大小姐不在。 她愣了一下,奇道:“你家小姐去哪儿了?” 那丫鬟是新添上来的一等丫鬟,还不是很会处事,老老实实说道:“方才二姨奶奶身边的丫鬟来报,说是院子里出事了,所以小姐就去了。” 还真是脑子里一根筋,一贯骄横跋扈,冯雪莹怕是猜破了头,也不知道有人在背后算计她吧? 本来冯霜止还想着,自己来说这件事的,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抢先了。 冯霜止原本是计划着,悄悄在冯雪莹这边说二姨娘即将身陷难关的事情,让冯雪莹去搅局,不管是三姨娘跟三姨娘哪边抢先,加一个冯雪莹进去,必然能够让整个局势更乱,现在冯雪莹自己就去了,倒让冯雪莹觉得无趣。 是二姨娘真的这么傻,要把冯雪莹也牵扯进去,还是背后有人作怪呢? 当下冯霜止脸上没露出半分异样,只是有些失望,她道了声谢,转过声便往回走。 “对了,那一日我去请安的时候,遇见了大姐,大姐说起你,也是赞不绝口,我听她言语之间有想要你到她身边去做丫鬟的意思”冯霜止一边走一边说着,后面喜桃想去二姨娘院子里看热闹,可是冯霜止一点没这个意思,只能在后面干着急。 冯霜止说了这一点,就停住了,巧杏听得心惊肉跳,她是很想攀上大小姐的。谁都知道二小姐是现在看上去风光,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别人都说,二小姐以后也只能是表面风光了。况且巧杏知道二姨娘已经开始克扣二小姐东西的事情,生怕以后在冯霜止院儿里做事,连月钱都领不到,所以跳槽才是好选择。 只是冯霜止不说话,她也不能急急地接上去,只能看向她,试探道:“小姐的意思是” “我很舍不得你,只是虽然自古有君子不夺人所爱的说法,但毕竟那是我的大姐,我该让着她,所以巧杏儿,你莫要怪我,我已经与大姐说了”冯霜止一副为难的模样,后面的喜桃简直听得目瞪口呆,自家小姐实在是太厉害了——这事情竟然还能这样干! 她们去请安何曾看到过什么大小姐?也根本说不上两句话。大小姐那脾气,简直是一跟她说话就能炸,哪里能够和和乐乐坐下来说话? 自家小姐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竟然不带一个眨眼的! 喜桃顿时服气了——联想到方才小姐吩咐自己的话,事实就已经浮出水面了。冯霜止之前说了,让梅香去给大小姐那边说话,梅香前脚刚去,后脚冯霜止就对巧杏儿说了这话,这是要把巧杏儿送去攀高枝儿啊! 这边喜桃已经知道了,那边巧杏儿还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冯霜止的算计。 其实冯霜止也不是要算计她什么,只不过留个巧杏儿在身边,简直像是定时炸弹,时时刻刻都不得安心。 与其留她碍眼,不如找个合适的理由送出去,这样大家的脸上都过得去,冯霜止还没想跟府里这些人撕破脸,自己如果做得过分了,难保不会让英廉嫌弃。 做官的人忌讳多,英廉不希望自己家宅不宁,冯霜止也就给他粉饰出一个太平来。 巧杏忙道:“巧杏儿愿意去服侍大小姐,二小姐您不必为难,去伺候哪位主子,都是奴婢的福分,大小姐性子好,能得她垂青,也是奴婢的幸事。” 这马匹拍起来还真是厉害,还直接将自己标榜成了个忠仆。冯霜止心中不屑,嘴上却道:“你回去便收拾收拾东西吧,大姐那边应该已经跟自己院儿里说好了,总是没事儿的。” “是。”巧杏应了一声,立刻笑了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捡了多少银子呢。“对了,二小姐,您不去放风筝了吗?” 冯霜止看一眼她手中的风筝,拿过来,“这东西留给我做个纪念吧,你去忙你的事情,要换一个院子伺候,还是早早去做准备的好。早日讨得大姐的欢心,也好许配个好人家,便是连嫁妆都能多添一些的,你去吧。” 其实根本不是冯霜止体谅着巧杏,是她根本不想看到她在自己的眼前晃悠了,这心怀鬼胎和窃喜偷笑的模样,真是让人作呕。 巧杏毕竟没有读心术,只是高兴地去了。 冯霜止手里拿着那风筝,伸手就想要扔到一边,不过已经出去一半了,却又将那手收回来,“兴许留着还有用。” 于是她带着喜桃去了后园,也没放风筝,只是将那风筝放到亭里石桌上,不一会儿梅香就来报消息了。 “爷冲到二姨奶奶院子里去之后就直接将二姨奶奶揪出来打了,是揪着头发打的,还骂二姨娘不懂事,说她说她——”梅香原本是说得很高兴的,可是说到这里却犹豫起来。 冯霜止奇道:“说她什么?有什么腌臜话不成?” 梅香一下跪下,有些颤抖:“爷骂了太太说说二姨奶奶原是太太的丫鬟,如今给她脸子抬了姨娘,她倒是蹬鼻子上脸,要跟太太一样坏他的事” 冯霜止的手指一下掐紧了,后面的喜桃吓坏了,忙斥责梅香:“梅香你快住嘴,怎么什么话都往小姐这边说?!” 梅香也委屈,可是方才是冯霜止要她说的,原本她以为自己要倒大霉,不想冯霜止的表情也不过是冷了一瞬间。 她叹了口气,闭上眼,压抑着胸中的怒气。“兆佳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氏手段虽然厉害,但从没逼得这些个小妾活不下去。 鄂章是从兆佳氏房里出来的,想必是兆佳氏又给鄂章灌了什么汤——坏他事?如果说私扣明前茶是坏事的话,只能扯到官位上面去。 这种事情如果闹开了,影响到他升官发财,那是绝对的。 兆佳氏必然也是从这个方面引导鄂章,再加上兆佳氏之前是眼睛红着从二姨娘院子里出来的,又抢先夺得了鄂章的同情和喜爱,这个时候她要是抹黑二姨娘,几乎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况且鄂章厌恶冯霜止她额娘,兆佳氏就抓住这一点,将二姨娘的出身联系到许氏的身上,加深鄂章对二姨娘的厌恶,这其实是一种转嫁。更何况,鄂章才关了禁闭出来,满肚子怨气没地儿找人发泄呢。 喜桃有些忧虑:“小姐,现在可怎么办?” 冯霜止手指从桌沿边的纸风筝上面画着的那只鸟儿上面划过去,有一道浅浅的痕迹,不紧不慢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慌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黄雀 这可能是二姨娘这辈子最倒霉的一天了吧?冯霜止淡淡地想着。 事实上,的确如此,二姨娘以前从没这样倒霉过。 方才得了鄂章出来的消息,转眼又知道他遇到了出来的三姨娘,还没来得及酸上多久,便听说三姨娘院儿里出事了。 不一会儿,鄂章就已经杀到她院子里面,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鄂章竟然就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拽了出来,怒问她是不是她私扣了大小姐的东西。 这一瞬间,二姨娘就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卖了。 鄂章出来之后没到过别人那里,必定是三姨娘那贱人。 她心中又恨又气,一个劲儿地哭诉,可是鄂章丝毫不理会,直接叫人去她房里搜,不一会儿就搜出了那一小盒明前茶。 这个时候鄂章下手就毫不留情了,直接扇了二姨娘好几个耳光,嘴里还骂骂咧咧:“许氏那贱人留下来的贱货,就知道当绊脚石,你知道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会怎样吗?整个冯家都要倒霉,你还在这里说道,无知妇人!哭什么哭!” 张氏已经哭得死去活来,周围的人一开始还敢拉,可是后来见鄂章根本就是盛怒而来,谁拉谁倒霉,干脆都袖手旁观了。 张氏这个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做孤立无援,任由她如何破口大骂,也没办法阻止鄂章,更不能找到任何人来帮助她。 更倒霉的是,偏偏这个时候冯雪莹来了。 冯雪莹是什么人?平日鄂章宠爱张氏的时候,把冯雪莹当做心尖尖地捧在手中,早就让冯雪莹养成了刁蛮的性子,现在见到鄂章竟然在打打骂她生母,冯雪莹上去便拉鄂章。 一边拉,还一边哭道:“阿玛,阿玛,我娘犯了什么错!阿玛,你平白过来就打我娘,我路上都听说了,定然是你听了三姨娘那贱人的话,阿玛!你放过我娘吧!” 鄂章想也不想就直接将冯雪莹推倒在地,手指着她道:“你个黄毛丫头滚开点,别在这里碍事!你娘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妾,爷我爱怎么就怎么!你是不是要跟你娘一样碍着我的事?你三姨娘也是你能说得的?还有,这府里还活着的都是你姨娘,什么你娘你娘,我看是你娘的!” 这话粗俗鄙陋,院子里众多丫鬟都吓坏了。当即就有资格老的嬷嬷悄悄出去了,也不知道是去冯霜止那边,还是去老太爷那里。 总之二姨娘院子这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鄂章不理会冯雪莹,继续殴打自己的妾室,冯雪莹一次次冲上去想要救自己的娘,可是在第二次跌痛了之后,她也怕了,竟然就站在一边哭,也不敢上去拉鄂章,生怕他打到自己的身上,只看着张氏哭喊。 院子里闹成这样原本是没有人管的,只不过这动静太大,又是在西北角的跨院,跟正房没隔得多远,不一会儿就被刚刚回府的英廉听见了。 只这么一听,英廉就知道肯定是内宅有事了,冯忠迎上来与他耳语一番,气得英廉这样稳重的官场中人都骂了一声:“这群混账!” 骂完这一句,英廉沉着脸就往西北跨院那边走。 这个时候,冯霜止还在后园的亭子里面跟梅香说话呢。 冯霜止问道:“喜桃,之前让你给微眠的消肿药膏都拿去了吗?” 喜桃回答道:“奴婢办事儿你放心,之前奴婢已经报给您过了,微眠感激得很呢。” “这世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她不咸不淡地感叹了一句,话虽浅,理却深,“只不过,我的野心不大,只盼着若有一日自己落难,别有太多的人落井下石罢了。” 不过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落了难,以往看得惯的你的人,兴许都会在背后笑,更别提看不惯你的了,只怕不踩上你一脚都算是好的,丢下几块石头算得了什么? 其实不过是如今二姨娘这境遇,让冯霜止有些感慨世事无常罢了——虽然这些都是冯霜止一手炮制的。 二姨娘自己若是不向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伸手,也不会被自己逮住把柄,再把这把柄转交给了三姨娘了。 她手中拿着那风筝,举起来,迎着天光,风吃过来,手中的风筝也像是要随风而去一般。冯霜止忽然觉得自己越来越脏,可是不变脏又能怎样呢?她不算计别人,别人就要来算计她。今日敢私扣英廉给自己的明前茶,明日便敢扣了她娘留给她的嫁妆。 许氏掌家这许多年,手里留下来的银子都添给了冯霜止作嫁妆,再加上许氏自己嫁过来的时候那些嫁妆,冯霜止的嫁妆可以说是相当丰厚的。 她是一个握着巨款的人呢。 冯霜止脑子里冒出这念头,就压不下去了,笑了一声,随口道:“梅香辛苦你再去跑一趟,问问消息。” 梅香领命而去,喜桃继续陪着冯霜止待在亭子里。 这一回,梅香带回来的消息就更具有震撼性了——英廉出来了。 冯霜止总算是知道三姨娘的计划了,可是这种几乎完美的计划,几乎让冯霜止也为之胆寒。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冯霜止真的能成为最后的那只黄雀吗? 梅香说,大小姐冯雪莹早已经过去闹腾了,可是现在也只是站在一边不敢插手。 鄂章打骂张氏的同时问她,是不是她撺掇着张氏扣她二妹的东西,怨气满身的冯雪莹竟然直接大喊了出来。说什么自己也是府中的主子,凭什么英廉给冯霜止东西,不给她东西,凡是冯霜止的她都要抢过来——当然,梅香转述的时候,肯定是已经弱化了语气的,并且略去了一些不干净的话,以免污染了冯霜止的耳朵。 不过就是这样,冯霜止也能够猜到冯雪莹是怎样的丑态。 “老太爷先问了屋里人那茶的事情,一开始都没有人说话的,二姨奶奶也一直喊冤,说不是自己。可是后来有一个丫鬟站出来了,还说今天上午二姨奶奶还用那茶招待过人,听说是个宫里出来的老嬷嬷。老太爷一下就变了脸色,立刻问了那丫鬟几句。之后就看到二姨奶奶面如死灰了” 梅香绘声绘色地说着,冯霜止和喜桃也都听着。 不过喜桃冒出一个问题来:“哪个丫鬟竟然敢这么大胆?知道二姨奶奶用好东西来招待人的,怕也不是什么普通的丫鬟吧?在背后捅二姨娘一刀,要点胆气啊。” “奴婢也去问了,说那丫鬟叫什么眠,奴婢也觉得她胆子挺大的。”梅香跟喜桃想的是一样的。 其实这已经不算是在背后捅刀子了,这是直接当面插刀啊! 冯霜止在听到有丫鬟出面揭发的时候,就已经猜到那丫鬟是谁的了,之前布下的暗棋,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想到微眠的,肯定不止冯霜止,喜桃前面听不出来,可是梅香已经说出一个“眠”字了,还能猜不到吗? 想到之前冯霜止让她给微眠送消肿膏,还有方才冯霜止忽然问起微眠,喜桃已然是心中一惊——自家小姐,真是好算计! 她已经有些吓到,不过只在这转眼之间,就有一只手掌轻轻地搭在了她的手背上。喜桃低下头,顺着这手掌抬头,只看到冯霜止那安静的侧脸,嘴唇微微弯起来,像是伸出来的那只手不是她的一样。 喜桃没做声,也知道现在不能做声,继续听梅香说话。 只不过说到英廉来之后,梅香的表情就变得很是疑惑。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反正老爷变得特别他竟然主动跟老太爷说,是二姨娘私扣了您的明前茶,他只是为了教训不懂规矩的妾室,而后又进去说了什么话。不过奴婢只是隐约听到说什么‘上面赏的’‘仕途’什么的,反正老太爷出来的时候,倒不像是来的时候那么大火气。” 梅香看冯霜止没反应,继续道:“老太爷之后问老爷,他准备怎么处理这次的事情。老爷说,二姨奶奶只是贱妾抬上来的,现在还卡着管家的权力不放,这家里按照尊卑,应该是由三姨奶奶兆佳氏来管。只不过二姨奶奶毕竟跟他之间有过许多年的情分,也不好直接将她放到庄子里面去,所以只要她安分,也不是不可原谅的。大小姐也是缺乏管教,应当从宫里请个嬷嬷来。别的就没多说了,然后老太爷就说这样处理很好,就让这样处理了,只不过临走的时候,老太爷说二姨奶奶不能轻饶,还是让发落到庄子里去,只留大小姐给三姨奶奶好好管教着。” 听到这里,冯霜止几乎要笑出声来,果然还是英廉厉害!姜还是老的辣! 鄂章不可能忽然之间转了性子,必然是兆佳氏给他出的这个主意。由鄂章主动出手惩罚二姨娘,不护短,自己揭出来,又事关仕途,所以英廉也不会怪罪鄂章,反而会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进去关了一阵之后懂事明理了不少。毕竟鄂章是英廉的儿子,不可能没有那骨肉亲情,英廉比任何人都希望鄂章改好,只可惜,他注定是会失望的。 冯霜止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在亭子里面坐了一会儿,才道:“巧杏已经收拾好东西去了吧?她这时候到大小姐的身边,才叫做雪中送炭呢。” 梅香和喜桃,齐齐觉得身上一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发落 二姨娘走的那个黄昏,天气很好,远远地还能听见她的哭声。 冯霜止手中捏着风筝,一步步慢慢地往回走,左边是梅香,右边是喜桃,一路上也没什么话,只不过这春色正到浓时,也就快要尽了。 三月三之后,很快也要清明了,可以去给娘上一炷香了。 冯霜止慢慢地走着,像是要数清自己走过的这每一步,感受自己经历的每一种心境的变化,迎面拂来的风,大约是最了解她心意的。 在自己的院落面前,冯霜止停下了脚步。 吹雨轩里面是有几树桃花的,不过这个时候,花瓣飘落下来,显然已经是春将尽时。 “北地春迟,北地春短” 更何况,春光还易逝呢? 冯霜止正要踏进自己的院子,不想忽然一个人扑过来,抱住了冯霜止的脚,哭喊道:“二小姐,奴婢不去大小姐那里了,不去了,奴婢再不敢去了!二小姐去跟大小姐说,别让我去了吧!” 这蓬头垢面,似乎很是悲惨的模样,不是巧杏又是谁? 冯霜止倒是没有想到她没去大小姐的院子,只是在这边守着,等到自己回来了就立刻扑上来求情。现在冯霜止双脚被她抱住,根本走不动,还有些站立不稳,若不是梅香与喜桃忽然上来扶住,只怕立刻就要摔下去。 巧杏这么不识相,冯霜止也不愿给她脸子,由着她抱住自己的双腿,只冷声道:“向来只有主子挑丫鬟的理儿,你胆子倒是大,敢挑拣起主子来。方才还说得好好的,现下翻脸便说不去了,我虽不愿意你去,但已经与别人说好的事情,又怎能反悔?你这是陷我于不信之地!巧杏儿,你现在若还聪明,就该知道,这一次,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巧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冷面冷心的冯霜止,只觉得现在说话的冯霜止跟自己认识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她几乎愣住了,之前说送她给大小姐的时候,冯霜止还是好言好语,可是现在怎么就变了?她知道自己这样出尔反尔,冯霜止肯定会生气,可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完全无法唤醒对方的同情心。 巧杏方才瞥见冯霜止是从后园过来的,也许还不知道西北跨院那边出的事情,于是赶紧凑上去哭道:“小姐怜惜奴婢,奴婢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您不知道,二姨奶奶已经被发落到外面庄子里去了,怕是这辈子都回不来,大小姐被交给三姨奶奶管教,奴婢绝不能去大小姐那里,好歹奴婢也已经跟了您好几年了,您怎么能够将奴婢往火坑里面推呢?” 冯霜止越听越怒,这还没进院子竟然就抱住自己的脚在哭,前前后后的院子c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也不知道有多少要将这话听了去,怕是别人就要给自己强按一个苛待下人的名头来。 大小姐那里哪里像是巧杏儿说的那么不堪?即便是现在二姨娘送走了,只留下大小姐一个孤零零的,可是大小姐依旧算是这府里的主子。再差也是个官家小姐,就是庶出也能嫁个好人家,不管怎么说还能亏待了巧杏不成? 巧杏无非是眼看着自己挑中的高枝儿,一夕之间变成了枯枝儿而已。 “火坑?我冯霜止自问对你不薄,见你整日地往大小姐哪里跑,心当大姐看重你,索性将你送到大姐的身边,也许还能有更好的路走,不想你现在竟然反过来咬我一口,说我把你往火坑里推,好,好,好,好得很!” 这话话音一落,冯霜止就直接对自己身边的梅香和喜桃道:“把她给我拉走,这背信弃义c只知道攀高踩低的狗奴才,不愿意去大姐那里,便直接给我发落出去!” 冯霜止这话一出,巧杏终于怕了,她扯着嗓子大哭起来,“奴婢错了,二小姐饶恕奴婢,奴婢错了,只盼您能垂怜奴婢,让奴婢在您身边伺候,今生当牛做马地报答您啊!二小姐——” 早说这些兴许还有用,可现在冯霜止这心肠是铁打的了。 许氏多番对她说,在这大宅院里头,善心是没有用的,以前她没放在心上,可是如今她知道了——人善被人欺,你若是退让一分,立刻就有人蹬鼻子上脸,不把你当人看。 左右是巧杏自己不懂,冯霜止并不是那绝情的人,她给巧杏留了一条路走的—— 这个时候,巧杏如果是不哭不闹地到了冯雪莹的身边,至少还是真的雪中送炭,冯雪莹现在没了娘在身边,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若是这个时候有人肯亲近她,必然会珍而重之,视作心腹。只可惜,巧杏不懂这个理儿,她也就是简单地攀高踩低着,不懂得权衡利弊。 冯霜止这边早就不可能再让她回来了,她却在这里百般纠缠,愚蠢之极! 巧杏的双手被梅香和喜桃一起扒开了,之后唤来别的丫鬟,将巧杏挡开。 冯霜止被她哭闹得头疼,方才巧杏手上有些用力,也不知是不是让她小腿上留下了瘀伤。喜桃回过头来扶冯霜止,冯霜止只是一摆手道:“让人把巧杏弄走,给她半个时辰的考虑时间,不去雪莹那边,就发落出去。因着她是我贴身丫鬟,定要处理好,灌下哑药再走。” 这种事情虽然自己经手的少,可是大户人家里比比皆是,见得很多,喜桃对冯霜止的吩咐也没任何的异议,直接一点头去处理事情了,却托了梅香去扶冯霜止。 原本二等丫鬟是不能近主子的身的,服侍都有专人,但现在冯霜止的身边没了巧杏,也只能让梅香代替了。 冯霜止这边看了一眼喜桃的背影,婆子们拖着巧杏很快走远了,那哭声也越来越远。 今天这冯府,事情可是不少的。 只是英廉做出的决定,到底还是让冯霜止有些不明白——按照她的理解,英廉应当愿意将二姨娘私扣明前茶一事低调处理的,可是现在却直接将这二姨娘发落了出去,甚至还直接让三姨娘管教冯雪莹,可以说是一点也不简单。 这之间,怕是有什么冯霜止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细节上的事情只能明天再打听了。 她方才说巧杏如果不去,便给她灌哑药也不是在吓人。因为大家小姐的贴身丫鬟,知道很多主子的隐秘事情,闺房之中的事情,若是出去的丫鬟包藏祸心,或者是说漏了嘴,怕会坏了主子的名节,所以为了保险,也为了防止被发卖出去的丫鬟的报复,一般都是要做一定的处理的。 没哑药的时候直接割舌头,有药的时候就毒哑了再放出去,随便找个人嫁了安顿了,也许是个樵夫,也许是个更差的——什么处理方法都有,这世界本来就是残酷的,冯霜止不过入乡随俗。 按照巧杏恨她那程度,冯霜止不敢相信她不会出去诋毁自己。 刚刚坐到屋里,冯霜止松了一口气,手指压着自己的额头,见梅香只是在外面站着,不敢进来,她叹了口气:“现在府里乱得很,我身边找不到合适的人,你来帮我倒杯茶。” 梅香的确是有些害怕,二等丫鬟逾越本分,可是大祸事,但是冯霜止吩咐又不一样了。她上前来为冯霜止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小姐不必堵心,事情已经过去了。” 事情哪里有那么容易就过去?冯霜止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的算计,终究还是少了些什么——只能说三姨娘太狠,一口气借着老太爷的手,就解决了二姨娘,二姨娘这种角色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光发热,就已经玩儿完了。 冯霜止原本打算借三姨娘打压二姨娘,再用二姨娘来制衡三姨娘,这府里可能还有几天太平日子过,自己也不会太过艰辛,没有想到——兆佳氏。 她嘴里无声地念了一声,喝了杯中的茶,又想起白天的明前茶来,轻轻一勾唇,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背后的那个赢家,虽然结果并不如自己料想中的那么完美。 骄纵蛮横的雪莹,被交给三姨娘管教,不知道到底是谁比较糟心 雪莹肯定不舒服;三姨娘就更堵心了,雪莹这样的小姐,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她一下就陷入了当初许氏的处境;至于三小姐冯云静,原本属于自己的娘,忽然必须分一半给冯雪莹,又要有好戏看了 这一刻,冯霜止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事外。 只不过下一刻,这种感觉就烟消云散了。 竹韵在外面通禀道:“二小姐,管家来找您,说是老太爷请你去一趟。” 冯霜止心一沉,走出来,果然瞧见冯忠在外面站着,躬身等着自己:“二小姐,老太爷在书房等您呢。” 不知道,这是去说什么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书房谈话 一路跟着冯忠,冯霜止原本想过从冯忠嘴里套话,但冯忠跟了英廉这么多年,岂是那么容易就吐露出不该说的信息的? 所以冯霜止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跟着走。 掌灯十分的冯府,忽然就安静下来了,再也没有了白日的喧闹和人气,远处的园子里面有零星的灯光,近了那些大灯笼却晃得冯霜止眼花。 过了二门,到了内院,往右一转,从正房两边的耳房里穿过去,便到了英廉的书房前面。 里面亮着灯,窗上投下了影子,英廉像是还在写什么东西。 冯忠停下来,走上前去轻轻叩门,压低了声音道:“大人,二小姐来了。” “进来吧。”英廉在里面的声音有些模糊。 于是冯忠上前推开了门,弯下腰,请冯霜止进去,冯霜止略微颔首:“劳烦管家先生了。” 冯忠垂头,“二小姐客气。” 之后,冯霜止终于踏进了这一间书房,当朝二品大员英廉的书房。 刚进去,转过前面的画屏,冯霜止就福了个身:“霜止给玛法请安,玛法吉祥。” “免礼,坐。”英廉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指了书房靠墙那一面的座椅。 冯霜止走过去,却没有坐在第一个位子,而是挑了第二个,在家里,冯霜止乃是行二,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冯雪莹,这种位置,一般还是按照长幼有序的来比较好。 英廉见了她这样的举动,微微一笑:“今日我找人通知你了,明早便要入学,你可有准备好?” 冯霜止总觉得英廉应该不是问这件事的,不过这个时候她不可能对英廉说“你到底想问什么”,只能规规矩矩地答道:“已经准备好了,霜止想笔墨纸砚这些都是学塾里有的,孙女书房里的应该就不必拿出去了。听说学书都是从了。” 其实冯霜止早就能将这玩意儿倒背如流了,毕竟是活第三世的人,若是不识字还不如直接去撞墙了。 所以她这一番话说得很有底气。 英廉瞧见她那有神的双目,忍不住捻须一笑,这丫头片子倒是个鬼灵精的模样。 “今日你二姨娘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冯霜止心道一声“果然如此”,如果说英廉是来找自己说入学事情的,冯霜止才不相信呢。本来入学这种事情,明早自然就知道了,也没什么好注意的,因为都是请来的先生坐馆。 “听说了。”多说多错,冯霜止干脆只是这么简单的三个字。 果然是个鬼灵精。 英廉忽然想起郑士芳说的话,其实郑士芳在他的解释之后对冯霜止的印象有改观,可是英廉本身对冯霜止却有自己的看法。他对郑士芳解释霜止有异样是因为她母亲的丧事,但事实上,他看得出——霜止这丫头,的确是有几分心机的,不过有心机才能算是他们家的嫡出。 “可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我大张旗鼓地将二姨娘发落出去,你怕是很不理解吧?”英廉干脆单刀直入了。 他这样的问题可吓到了冯霜止,一开口就问得这么直接,根本出乎冯霜止的意料。 她怔然了一下,实在摸不透英廉在想什么,只能硬着头皮上,在英廉这样的人精面前不能说得太假,有时候说假话反而会适得其反。看英廉这模样,倒像是在试探自己。她老老实实道:“是很不理解的,这事情如果传出去对我们府上的名声不好” “哈哈”英廉笑起来,“小丫头,果然是个伶俐的,一般人想不到这个关节上面去,不过你定然不清楚——这其中还有一个关节你不知道。” 英廉一脸的笑容,不像是要追究的模样,冯霜止也就慢慢地放下了心来。她疑惑:“霜止不知道的?” 英廉很喜欢这孩子,难得地一脸和善,笑眯眯道:“你二姨娘用私扣下来的茶,招待了她请来教你大姐的嬷嬷。” 原来如此。 冯霜止一瞬间就明白了,难怪咦英廉会高调处理二姨娘。 那个嬷嬷,多半是宫里来的,在护军统领府一个小小的姨娘这里,竟然喝到了乾隆才能喝的好茶,只要出去一个大嘴巴——后果不堪设想。 更何况,前面有着鄂章那样一闹,这事情也算是闹开了,就算是低调处理,也有泄露消息的可能。 所以 “玛法的意思是” “与其让别人去说,不如让我去说,还能在圣上那边挣个好印象。”英廉倒是没什么隐瞒的心思,直接跟冯霜止摊开了说。 他这话,本是不该跟内宅之中一个小丫头说的,奈何看这丫头实在是顺眼,这些天他虽然没怎么关注内宅,可是风言风语也听说不少。最近发生的事情虽然看似都与冯霜止无关,可是事实上,桩桩件件都有冯霜止插手的身影。 这明前茶一事尤其明显,英廉还记得自己早上才说,冯霜止那时的表情就有些异样。仅仅是这一点还不足以让英廉确定是冯霜止在背后运作,还有一点是——英廉在早上也告诉冯霜止,鄂章不久就会放出来,结果三姨娘下午就巧遇了鄂章出来的时候。 之后就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情。 别人想着可能是三姨娘在这中间起作用,可是老狐狸英廉,却是第一个就想到了自己这孙女。 郑士芳的话,怕是没完全说错的,至少对了个七八成。 冯霜止这边也大约猜到英廉是已经知道事情有自己插手了,不过他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那就是默许了自己的行为了。嫡女嫡女,自然有自己特定的权限和心机。也许这样的自己,才符合英廉内心之中的那一条标准。 朝廷二品大员的孙女,若是不会算计,说出去也丢人。 “还是玛法好算计,孙女是拍马不及的。” 这个时候,适时地拍个马匹,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英廉简直是老怀大慰,瞧见冯霜止脸上那轻松的俏皮笑容,笑骂了一声:“你这丫头片子,算计得当时很精的,不过阴谋毕竟是阴谋,若是有一日你能用阳谋,或者干脆不用谋划,这才是真正的境界。” “阳谋?”冯霜止念了一声,自己使用的计策,其实还算不上是阴谋,不过就是来得比较隐蔽而已。这阳谋相对于阴谋来说,大约是一种光明正大,但是又让人无处躲避的手段吧?她不大懂这些理论上的东西,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冯霜止在这些事情上一向没什么计较。“孙女还小,只能慢慢来了。” “瞧你说话跟小大人一样,还小,真是——” 英廉叹了一声,然后从自己的书桌上拿起了一只檀木盒子,“阿霁,你过来。” 冯霜止一愣,这是要给自己东西? 英廉想必已经对内宅之中的这些争斗洞若观火了,也肯定看出了自己使用的伎俩,不追也就罢了,冯霜止可不敢奢求太多。 不过英廉让她过去,她也就不推辞,直接走过去了。 英廉将那檀木盒子递给她,“下面的人孝敬的一串鹡鸰香珠,我带在身边许多年,现在便给你了。你额娘愿你平安喜乐,玛法也是一样的。” 在结果檀木盒子的那一瞬,冯霜止眨了眨眼,使劲逼回了自己眼底的泪意,哽咽一声,却勉强平静地谢礼:“玛法的心意,霜止定然铭记在心。” 英廉隔着桌子,摸了摸她的头,叹气道:“小小年纪,有这么重的心机,也是我们的错。内宅之中的事情,你也不必烦心,总是有我护着你,倘若京城里不合心,我又是个时常调任的,也许不多时就外派出去做官,你跟着我走遍大江南北,也是不错的。我素来不喜欢深锁闺中的姑娘,我英廉的孙女,也不必只读女戒女则。你有主见,若是男儿,不知比你阿玛出色多少” 说到这里,英廉语气之中难免多了几分惋惜。 冯霜止只是点着头,也说不出话来,她怕自己一开口就哭,只能抱紧了怀中的盒子。 “你的先生,还是尽早你见到的那个郑先生,以前我与他在江南相识,他是个颇有血性的人,也心机深沉,不过有些倨傲。他的话,听一半就好。若是他教书的时候与你说道咸安学宫c皇子之类的事情,你都当做没听见。”英廉终于还是转移了话题,兴许也是觉得之前的话题太过让人无奈的原因吧? 咸安学宫,冯霜止还是知道这个的,只不过一听到,就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她可是记得,上一世,英廉就是在咸安学宫的学子里头给自己挑选夫婿。 那个时候,英廉中意的是和珅,偏偏自己作死,不想嫁给历史上着名的贪官,结果选了钱沣——然后没两年她就死了,而后重生。 只要一提到咸安学宫这敏感的名字,冯霜止就有些发憷,她道:“孙女谨记。” 之后英廉说她可以下去休息了,冯霜止这才叩拜跪安离开。 走出去,顺着原路返回,冯霜止捧着那檀木盒子,忽然就有些恍惚起来,这一世的路,已经选过一次了——上一世选择旁观,这一世已然入世。那么嫁人呢?还要像上辈子一样选择钱沣吗? 历史上,自己这躯壳冯霜止,也就是冯霁雯,可是和珅的正妻,改变历史的下场,也许就是上辈子自己的下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先生和学生 第二天一大早,冯霜止就去上学了。 这还是自己回到这个身体之后,第一次出内院。 天还没亮开,前面的丫鬟打着灯笼,身边喜桃还在跟冯霜止说今早忽然传来的消息。 “昨晚处理巧杏儿的时候,她死活不肯到大小姐那里去,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同意了,婆子们都以为她是屈服了,没理会,不曾想竟然趁着婆子们不注意跑出去了。” 喜桃压低了声音,大早上这路上半个人影也看不到,清晨的寒露沾在衣袍上,也有些见冷。 冯霜止脸色沉了一些,不过前面灯笼的亮光影影绰绰,也让她的面庞在光暗之中闪烁,所以也看得不是很清楚,她凝声道:“就算是巧杏儿想跑,也不过是从后罩房这边第三进到跨院的这一段,怎么也出不了内宅,外面那么多的人,还能让她出了府不成?” 喜桃也觉得事有蹊跷,只能道:“这事儿当时有婆子在旁边,说是忽然跟吃错了药一样,一下就往旁边撞去,谁都拦不住她。跑起来像风一样,反正是没人能够拦住她,过了小门儿便不见了人,想是跑出去了。” 跑出去了? 冯霜止才不信呢。 “派人出去抓了吗?” “昨天夜里便去了,今日还没结果,如果有了消息,奴婢会告诉您的。”喜桃道。 冯霜止紧了紧自己身上披着的披风,戴着风帽,一张小脸括在里面,说不出地精致。“巧杏儿的事儿留着始终是个祸患,谁知道以后她说出什么去。不过抓巧杏儿的事情,还是得要外院的奴才们动手的。你且紧着内院,我怀疑是有人私下里帮助巧杏儿。” 至于怀疑的是谁,这内宅里还有谁能够被冯霜止怀疑,几乎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了。 她知道,自己跟兆佳氏之间的交锋已经开始了。 现在冯霜止还没提冯云静进学塾的事情,三姨娘还不敢太明目张胆——即便现在是她掌家,可是她惹不起冯霜止这个有老太爷罩着的嫡女。兆佳氏自己去找老太爷说冯云静入学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甚至可以直接去找鄂章,可是同不同意最后还是要看冯霜止的。 毕竟冯霜止是嫡女,嫡女都这个时候才上学塾,庶女按理迟一些才能显示尊卑的区别,更何况冯云静比冯霜止小一岁,现在才八岁。 在老太爷那边来说,是不可能照顾着庶出和妾室,而拂了冯霜止的面子的。 经过昨晚书房的谈话,冯霜止也能摸得到那老狐狸在想什么了,所以这个时候即便是面临三姨娘的发难,也是一点也不惧。 “怕是抓不到了的。”冯霜止只是这么一说。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内院,往前院走去。 护军统领府的大门,开在东南角上,前面一排倒座房,乃是外院下人们住的地方,学塾就在更东面的角落里,靠近东厢。 外院进出的人是比较复杂的,一般来说女子不出这一道门,不到外院去,可是上学不一样。让郑士芳这样一个男人来后院教书,定然是犯忌讳的,东南角学塾的位置,虽说是男子入学时候才能去的,可是冯霜止要学的,跟男子没什么区别。 反正冯霜止到外院的时候,是没有任何的惧怕的,她骨子里本来就是现代人,三从四德什么的在她看来就是胡扯。 她嘴上自然不会找死地宣扬自己那个时代的理论,可是骨子里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到外院之后,一干丫鬟们都有些害怕,可是冯霜止镇定自若,一直到了学塾前面,抬头就看到了一个“三味书屋”的匾额,倒是让冯霜止吃惊了半天。 这感觉,还真是很穿越。 冯霜止看了一眼,便垂下头来,走了进去,这是一个跟跨院差不多的院落,已经进了门,便能够看到里面雅致的景色。 花草树木,应有尽有,园间一条小径,通向对面的屋宇。 冯霜止携了喜桃,顺着这条小径走了,不过一路送冯霜止来的那些丫鬟却是早退走了的。 很简单的房屋,跟冯霜止想的完全不一样,靠着走廊的那一边全部是外开窗,一根根廊柱全部是原木的颜色。沿着窄窄的檐下走廊而去,终于找到了进去的门。 冯霜止放走进去,便瞧见前面排开了两张书桌,除了文房四宝之外,还放着一摞书,隔得太远,也看不清书名。 “霜止见过郑先生,给郑先生请早安。” 书桌后面站着手中拿着书的郑士芳,冯霜止一丝不苟地蹲身行礼,像是完全不记得有过当初自己给对方的冷视一般。 其实那天晚上,英廉说郑士芳是她的先生的时候,冯霜止有过一种被雷劈的感觉。私心里,冯霜止并不喜欢这个人,因为他的眼神太深太利,刀子一样的眼神,一向是冯霜止希望自己拥有c而厌恶别人拥有的。 只不过现在她必须将这样的情绪压下来,英廉安排这样的一个人做自己的先生,想必这人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听说他还救过英廉。 郑士芳瞧着冯霜止,也觉得有趣,这是学生跟先生之间的交锋。 昨日冯霜止看他的那一眼,他可是很清楚地记得的,不过只要一想到英廉说她是因为额娘早去所以才那样,心中芥蒂便少了不少,如今看她这样规矩,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第一日入学,你也算是我的弟子了,便应当对我执师礼,端茶来。” 郑士芳一发话,旁边原本伺候在学塾里的丫鬟便端上来一碗茶。 冯霜止也知道有这个规矩,在看到郑士芳正襟危坐,脸色变得严肃之后,这才挺直自己的脊背,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从丫鬟的手中接过了那一碗茶,低头高举过顶,来到郑士芳的身边:“先生请用茶。” 这是拜师礼。 郑士芳伸手接过,也不说话,只是揭开盖子来,轻轻一扫茶沫,再一吹,那动作斯文漂亮到了极点。而后眼帘一低,凑过去慢慢地饮了一口茶,“今后,你便是我的弟子了。我姓郑,名士芳,字藏馥,淮安人士。” 说完,他将那茶碗轻轻往方桌上一搁,狭长的眼一挑,看向了冯霜止。 冯霜止忽然有些心惊肉跳,心说这郑士芳怎么忽然就换了一条路线走,方才那眼神,简直带了些奇怪的风流意味。虽然早就听说江南士子多风流,可是真正见到那是另外一回事。 收回自己那些奇奇怪怪的心思,冯霜止知道这郑士芳绝不是普通人,方才郑士芳已经介绍了自己,现在轮到冯霜止了:“学生霜止,小字霁雯,京城人士。” 其实这些都是郑士芳之前就知道的,现在很像是走个程序。 郑士芳道:“英大人说了,教你,不必像别人那样拘泥,所以比较随性,所以在学塾的时候,你只需要听我的。” “学生谨记。”冯霜止恭敬地应声。 “听闻你在闺中就已经习得默一遍出来给我看,这是你的书桌。写累了你可以自己休息,不过在两个时辰之后,得给我看看你写了多少。”郑士芳指了一下其中一张书桌,可是还剩下一张,上面对着书,还有很多写满了字的宣纸,更有朱笔勾画。郑士芳看冯霜止坐过去之后似乎有些疑惑,于是解释道,“我是朱珪先生的学生,有时候也帮着做一些咸安学宫的事,所以这一张书桌是我的。” 又是咸安学宫——冯霜止心惊肉跳得很,生怕自己又撞上了历史,顿时就熄了所有的好奇心,老老实实铺开纸,提了一杆羊毫小笔,蘸了墨,开始默起千字文来,她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字迹暴露什么——上一世统共就活了四年,这字还真是个九岁小姑娘的水平。 她专心致志地写着,那边郑士芳也在审阅这一批的预选人的试卷。 咸安学宫,乃是雍正朝时候设定的学宫。雍正爷路过前朝废太子胤礽的宫门时候,觉得那地方空着太可惜,所以开辟了个官学,也就是现在的咸安学宫,在西直门里,乃是八旗子弟进修的地方。不过进入咸安学宫的要求也比较苛刻,不是权高位重八旗人家的子弟,就是真正凭借学识上来的。 四月是官学进学生的时候,三月还在遴选学生,现在郑士芳就是在看试卷。 朱珪是个老顽固一样的人,看到这些权贵八旗子弟的鬼画符就恼火,干脆直接将这些人答得狗屁不通的文章全部扔给了自己的学生郑士芳,让他随便给看看,反正到时候这些人里面是不会有几个真才实学的,大多也是靠着祖辈的荫庇进学。 原本郑士芳也是知道的,现在也只是走个过场,随便地挑选挑选,批改一下,做做面子功夫,没有想到在他一篇篇翻过这些鬼画符之后,忽然看到了一篇不一样的,顿时就惊讶地“咦”了一声。 冯霜止的身体毕竟还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写久了也累,有些吃不消,干脆搁了笔,甩甩自己的手腕,这个时候听到郑士芳这一声惊讶的“咦”,顿时觉得奇怪。 郑士芳给冯霜止的感觉是喜怒不形于色,感情很少有外放的时候,什么事情让他这样惊讶? 还没等冯霜止反应过来,郑士芳忽然就站了起来,拿着那一厚沓的书卷,忽然笑了两声:“好文章,好文章,八旗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灵秀人物,真是想不到——我得立刻告诉朱先生去。” 说着,他根本不理会还在默千字文的冯霜止,转身就出了门。 不知道为什么,冯霜止忽然有一种自己的求学生涯会非常悲剧的感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抉择之前 第一日上课,似乎就这样以失败告终了。 冯霜止没有想到,郑士芳竟然会半路跑出去,还完全一副反常的兴奋模样。 因为没有人告诉冯霜止,她应该怎么做,所以冯霜止留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将默了大半,压在了书桌的边角上,然后从学塾出去。 外面喜桃还在等着冯霜止,一见冯霜止出来就奇怪道:“方才奴婢见那郑先生忽然从里面出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冯霜止略微有些郁闷,也是满腹的狐疑,只说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大约是看到什么让人惊喜的东西了吧。” 从郑士芳离开时候的那句话,冯霜止能够推算出大概的情况,只不过毕竟不怎么敢肯定。 她顺着原路返回,不在这件事情上多作纠缠。 “巧杏儿的事,有什么消息吗?”其实在默写千字文的时候,冯霜止一直是记挂着这件事的,只是没有机会问。 这个时候一出来就问,可见她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了。 只不过喜桃摇了摇头:“这个还没有结果,听说还在查。” 这一查,就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去了,冯霜止对此算是很清楚的,此事,怕是要后患无穷了。 只是不知道,巧杏一个女子,如何能逃出这深宅大院。 “二姨娘送出去了吗?” “听说已经到了庄子上了,应该没有问题了”这是早上还没谈好的事情,喜桃知道冯霜止很关注这个,又说道,“大小姐在屋里哭闹,早上听说老太爷跟老爷都不见她,一怒之下将屋里的摆设给砸了个干干净净。” 闻言,冯霜止顿时冷笑,“得,她倒是真的大小姐脾气。” 砸了便砸了吧,会做人的三姨娘会想办法给她添补上去的,只不过如果添补不上去——啧,那时候,大小姐的闺房可就难看了。 “我上学的时候,三姨娘可派人来问讯过?” “不曾。” 看样子三姨娘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冯霜止暗忖了一下,毕竟自己曾经答应了三姨娘,要为云静入学的事情出把力,现在三姨娘下了大力气赶走了二姨娘,冯霜止自然不能毁约。 对君子不能毁约,对小人更不能毁约。 对三姨娘这样还看不清面目的人,毁约就是将对方推向自己的对立面。 冯霜止的日子现在才走上正轨,可不希望出什么乱子。 斗垮了二姨娘,倒是让三姨娘坐大,这是之前冯霜止最失算的地方,相比起这一点,便是连巧杏脱逃这件事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三姨娘太聪明,如果她不识相的话,威胁远远是要大于二姨娘的。 只盼着她别动什么奇怪的心思,否则冯霜止下手也不会软的。 “回房传饭吧。” 脑子里的想法是一个接着一个地过去了,她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有些疲劳,一路回了吹雨轩。 用过午饭之后,坐了一会儿就春困了,于是躺到床榻上歇了一会儿。 天气渐渐地炎热起来,喜桃偶尔给她打着扇子,不过打着打着,自己也睡着了。 等到冯霜止起来,后来梅香进来,叫醒了喜桃,说了两句话,喜桃顿时清醒了,她让梅香先出去了,自己却等到冯霜止起身,才把这件事告诉她。 “小姐,有人看到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去了三姨娘那里。” “没记错的话,另外一名贴身丫鬟,似乎是叫做晴岚吧?”冯霜止一觉醒来,本来还有些不清楚,听到这消息,倒是一下清醒了个彻底。“以前张氏跟兆佳氏之间的关系就不怎么样,雪莹跟她更不可能有什么交集,现在去求人的话,怕是没什么作用的。只不过,雪莹要是闹心闹心,也挺好。” 她不用喜桃说,就已经猜到,定然是雪莹为着二姨娘的事情,叫人去央求三姨娘了。现在大小姐几乎等于被禁足,只有她的丫鬟能够在各院走动。 冯霜止坐在了妆镜前,又问道:“消息谁传来的?” 喜桃低声道:“以前大小姐身边的那个微眠,曾经被二姨娘降为二等丫鬟,不过二姨娘发落到庄子上之后,就调回来,继续在大小姐身边当使唤丫头了,仍为二等。” 微眠这个丫鬟,算是冯霜止的一颗棋子。 这一点,喜桃也是看清楚了的。敢在二姨娘最危险的时候,落井下石,站出来咬二姨娘一口,几乎是直接导致了二姨娘被送到庄子上这样的结局,这微眠虽然是个被欺压的,但也是个心思狠想得细的。 冯霜止拿起梳子来,盯着上面密密的木赤,想了许久才道:“我院子里,兰馨调成一等丫鬟,以后贴身伺候我,以后找个合适的由头,把微眠认过来,为二等丫鬟,但许给一等丫鬟的月钱。” “这是为何?微眠是个厉害的,如果她在小姐身边贴身伺候——”喜桃有些不明白,在听了冯霜止的话之后,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冯霜止放下那梳子,微微一笑,“正是因为她厉害,所以不敢放她在身边。” 她的顾虑,从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喜桃一想,只觉得似乎也有道理,也就不去想了。 刚刚给冯霜止把头发扎起来,正屋那边就来了丫鬟,说是老太爷请冯霜止去一趟。 冯霜止心知这是要问一问今天上学的情况,她顿时就有些头疼起来,应了一声:“我这就去。” 去正屋的一路上,冯霜止都在想,今天的事情要怎么说。 一般来说,先生教学生,教到半路就跑了,这事儿要是由学生说出来,那就是对先生有不敬之处,更何况——这样相当于在英廉面前告状。 冯霜止能够感觉得出来,郑士芳不是个普通人,也会是个不同凡响的先生,如果因为这样的小事就不教自己了总觉得会有些遗憾的感觉。 不过,冯霜止这一回是想多了。 她刚刚进去,还未来得及见礼,英廉就已经出声叫住了她。 “不必多礼了,快来坐下吧。” 冯霜止一愣,依言而行,只不过依旧是低着头以示尊敬的,“玛法叫孙女来——” “郑先生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莫要怪他,实在是这种事情少见。”今天的英廉,脸上带着一种难得的笑容,倒让冯霜止想起上午时候的郑士芳来。 她好奇道:“看样子玛法是知道今日上午学塾的事情,孙女倒是好奇了,是有什么事情,竟然能让您与郑先生都这么开心?” 英廉摸着自己的胡子,站起来,一手背着,在书房这一圈踱了几步,笑道:“这事儿与你没什么大的关系,不过倒是有些意思。咸安学宫的大名,想必你也是听过的。这一届负责阅卷的里面,有一个叫做朱珪的,是十三年的进士,现在是个侍读学士。郑先生算是他的学生,不过两个人更多的是友谊。这一次,朱珪说万千份旗人子弟的考卷之中,必然无一能入眼。” 这一点,是之前冯霜止根据郑士芳的话就已经推测出来了的。 咸安学宫遴选八旗子弟入学,现在的八旗子弟是什么情况?提这个鸟笼子,甩着大辫子,往戏馆茶楼一坐就是一圈,京城里头大街小巷,哪里看不到遛鸟的八旗子弟?不能文,不能武,什么本事也没有——朱珪说出那样的话来,尽管有些武断,但也未必不对。 冯霜止看英廉像是在吊自己的胃口,于是顺势笑道:“好玛法,您就说吧。” 英廉从前面踱到后面,两眼眯起来,“我跟这朱珪有些不对盘,上次驳了他一句,说八旗未必无人——其实本来是气话,可是现在竟然真真冒出了这么一个人!就是你先生郑士芳,今早竟然发现了一份答卷,文采风流,比之江南汉人士子也不差半分!” 参选的都是八旗子弟,忽然出了一个风采如此杰出的人,可把英廉高兴坏了。 不过这事儿有些不寻常,冯霜止隐约想起些什么,竟然有些不想继续听下去了——上一世,咸安学宫里的确是有这么个人的,人称文采风流,也是一表人才。 只不过,这人叫和珅。 英廉又道:“只不过还未到结果揭晓之日,怕是再过两日就能够知道消息了。这样的人,日后必定大有作为!” 说着,英廉又大笑起来。 冯霜止也忍不住笑了:“我看玛法分明是因为赢了那朱珪老先生,所以格外高兴吧?” “朱珪不过一个侍读学士,也敢妄言八旗无人,现在有他的好果子吃。”英廉有些得意洋洋,“后日照常上课,郑先生会教你的,必不叫我英廉的孙女比那些男儿的学识弱。” 冯霜止敛衽一礼:“玛法厚爱,霜止铭记于心。” “明日清明,府中也有祭扫,之后你可以带人去你额娘灵前祭扫,也算是尽一份孝心,东西都是已经准备好的。”英廉叹了口气,“冯忠跟着你去,只不过莫要沉浸与悲伤,之后也散散心,四处走走。” 冯霜止还是个小女孩的年纪,四处走走,也不会别人诟病。 她垂下头,答应了,又想到三姨娘的事情,于是道:“说起来,三姨娘曾对霜止说过三妹妹入学的事情,以往二姨娘在的时候,姨娘不敢说此事,不过现在却托了霜止来说,想要三妹妹也跟着上学。” 英廉一怔,“嫡庶有别,更何况郑先生不一定愿意收她,怕是不能的。” 他倒是没去计较冯霜止话里的意思,私心里,他对自己这孙女是相当满意的,样貌c谈吐和心思,别的哪家姑娘能够相比? 只不过,英廉以为冯霜止只是一提,不想冯霜止的目的不在于此。 冯霜止道:“此事乃是三姨娘所托,霜止这边若是出什么差错,怕是姨娘乱想,所以霜止以为,不如给三妹一个机会,带她见见郑先生,兴许能对了郑先生的眼缘呢?” “也对”英廉一捻须,随后就笑了,“你这一把算盘倒是打得好,你若怕她误会,到时候我帮你说便好。” 冯霜止眼底忽然就多了几分潮湿,此事原本是自己在算计三姨娘的,英廉并非看不出来,他只是没有犹豫地站在了自己这边而已。 英廉见她像是要哭,走过来摸了摸她头顶,“很快就是大姑娘了,可别哭,你额娘去的时候也没见你流泪,以后更要自强。明前茶一事,玛法已经向圣上禀告请罪,道明了原委,圣上不曾怪罪,剩下的事情,都这样揭过去吧。那跑了的丫鬟,冯忠在带人找,会处理掉,你莫忧心。” 冯霜止平复心绪,点了点头,之后又跟英廉说了几句话,其间多次提到咸安学宫的事情,她只觉得一阵心慌意乱,后面借着用晚点的机会走了。 出来之后,她站在台阶前面,远远地看了天边的落日一眼,许氏临走之前拉着她的手说,平安喜乐,顺顺遂遂,可是这一世,她要怎样才能平安喜乐,顺顺遂遂呢? 曾任左都御史的钱沣是个清官,最后落得一个被和珅逼死的下场;至于和珅,十八世纪的世界首富,贪官权臣,却是历史上她真正的丈夫。 在这个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选择,只是没有想到,再遇会来得如此之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相遇 上一世,冯霜止浑浑噩噩,本来英廉想让她嫁给和珅。当时的和珅还是个穷小子,不过英廉欣赏他,以为他必定会大有作为。可是谁想到,冯霜止坦言自己不想嫁给和珅。 和珅这人在历史上的名声不怎么好,冯霜止也算是很清楚的了。而钱沣则正好相反,尽管大她两三岁,也是一表人才c玉树临风,最重要的是,此人清廉,乃是历史上少见的清官。 这二人之间,正是一种对比和制衡。 冯霜止本来以为,她嫁给钱沣之后,就算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也不至于太凄惨。 可是哪里想到,新婚之夜钱沣就没进门,之后更是直接无视了她,府里像是从来没有她冯霜止这么个人一样。于是本来就没把穿越当回事的冯霜止,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数着日子过。 在她的记忆里,和珅就算是要发迹,也还需要很久,可是谁想到,上一世,和珅上位之快,简直令人目瞪口呆。 当时很多人奚落冯霜止,就说她是有眼无珠,当初看不起人家和珅是个穷小子,现在人家青云直上,而钱沣不过是个小吏,根本无法与和珅相比。 冯霜止心里苦,心说自己哪里是有眼无珠,分明是知道这人会发迹才不嫁给他的。因为她也知道和珅的下场——只是没有想到,和珅很快对钱沣步步紧逼,在冯霜止被钱沣的小妾推下水溺毙的时候,钱沣已经是山穷水尽了。 自古正邪不两立,钱沣这清官与和珅这贪官,便是如此了。 整整一夜,她几乎都在想这件事,睡得迷迷糊糊,次日没让喜桃叫,就已经自己醒来了。 一大早梳洗好,在族内祠堂祭扫完毕,冯霜止便带着喜桃和冯忠往郊外给许氏扫墓。 香烛纸钱都带好了,折一枝柳放在许氏墓前,她站在那里,抬眼便看到这春日的天空像是被水洗过一样。 郊外的人不少,京师这边,一到清明,郊外都是人,有来扫墓的,有来踏青的,竟然算得上是热闹。 她跪下来磕了三个头:“额娘,霜止安好,您在那边,也请好好的平安喜乐,顺顺遂遂” 喜桃扶冯霜止起来,只不过冯霜止没哭,她倒是先红了眼。 冯忠也在后面站着,弓着背,提醒道:“小姐莫要伤心,若是太太见了,心里也是不高兴的。” 其实她倒不是什么伤心,不过有些触景生情罢了。当下冯霜止一摆手,看着许氏的墓碑,叹了一口气:“上过香,我们便走吧。” 冯忠回头去准备马车,郊外是绿水青山,抬眼一看,便能够瞧见不少人,大多都是普通人家,也有一些轿子是官轿,富户人家的马车也是随处可见。 喜桃扶着冯霜止向着路边的马车走过去。今天的冯霜止穿得格外素淡,月白色的旗袍外面一件对襟短褂,绣着如意结,腰上只有一枚深蓝色c缀着流苏的玉佩。脸上干干净净,见不到半分粉妆,刘海覆盖着饱满的额头,多了几分秀气。头发则是扎起来垂在身后的,挂着浅蓝的绸带。 见风大了,喜桃于是将披风给她披上,冯霜止伸手拢了拢,只是道:“你心倒是很细。” 喜桃微微一笑:“小姐身子一向弱,开春还好,秋冬里头那药就是不断,现在注意,等下半年,怕是小姐又要怕吃药了。” 这倒是。 上一世,她就是个病秧子。 冯霜止主仆二人往前走去,冯忠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府里的下人已经站在下面,给冯霜止搬了根小凳子,以供她踏上去。 “我的爷啊,你怎么抛下我去了啊!大婚之夜——你撒手而去,把你的两个儿子留给我啊!你看看他们是个什么东西,整日就会惹我生气,我何曾拿了他们的东西?现在是日日问我要钱,我哪里来的钱给他们!爷啊,让妾身跟着你去了吧” 不知道是哪里,忽然起了这么尖声的哭喊,不像是真心实意,倒像是在做戏,戏台上的戏子一样带着夸张的感觉。 冯霜止本欲起行了,听了这声音倒是脚下一顿,望了一眼道:“哪儿来的声音?” 时间尚早,他们倒是不慌着回去。 这边祭扫的不止冯霜止他们这边一家,周围也有人诧异,抬头起来看。 冯忠听了此问,走远了一扫,看到不远处的山头上,有几个人站在那里,其中一个妇人跪在地上,不住地哭喊着,还挥舞着手臂。 “那是哪家的?” 冯忠问的是随行打马的马夫,那马夫一看:“是不久之前故去的福建副都统常保的墓。” 这一个问答,冯霜止已经听明白了,常保? 她想也不想便道:“走吧。” 而后喜桃扶她上了车,冯忠心里觉得奇怪,先开始还问一句,之后却是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怪事。 他哪里知道,冯霜止是觉得自己逃不了,所以有些心烦。 乾隆二十五年故去的福建副都统,除了和珅的阿玛,怕是没别人了。 进了马车之后,冯霜止就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喜桃看她面色不昱,以为她不舒服:“小姐,怎么了?” “无事”前世今生的事情,找谁去说? 回程的路,在冯霜止看来是很远的,马车从山道上走,一路有些颠簸,冯霜止果然开始不舒服起来,只不过她压着没表现出来,心想熬过这一阵就好了。 只不过往前面走的时候,忽然听见前面有马蹄声和喧哗声,马车外面还有人的惊叫声。 “让开!速速让路!” “莫要拦路!” 前面车辕上坐着的冯忠一下急了,“有快马,要撞上,速速停下来——” 那马夫也慌了神,迎面闯过来一匹神骏的高头大马,四蹄踏雪,能骑这马的,绝非是什么普通人。往上面一看,竟然是一大一小两个人。 冯忠眼神好,心道一声糟糕,连忙上去夺过缰绳,直接将马往路边让,只不过到底没能够全部让开。 迎面来的那骑马的人也没想到转过路来就撞到这么一辆马车,也是急忙勒马。一时之间,护军统领府的马车往右边路上撞去,好不容易才刹住;那一匹市乌云踏雪马,却是前面两蹄高高扬起,差点就要踏上冯霜止他们这辆马车,还好那马上的人勒马及时,强行扭过马车一偏,这才避免了惨祸。 然而即便如此,冯霜止也是在马车里面东倒西歪,手肘和额头都撞了一下,顿时觉得头晕眼花,甚至差点从马车前门摔出去。 喜桃已经吓坏了,哭出声来:“小姐,小姐你怎么样?小姐——” 冯霜止额头出了血,手肘也受了伤,两道秀眉紧皱在一起,勉强道:“无妨” 其实只是习惯性地说无妨而已,事实上,她受伤不轻。 外面冯忠也慌了神,这个时候车辕也撞坏了,马车顶棚上是歪歪斜斜,他哪里想到只是护着小姐出来祭扫就出这样的大事?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上前掀帘子道:“马车坏了,喜桃快把小姐扶下来,受伤可严重?” 喜桃带着哭腔,“已经出血了” 紧接着马车前面挂着的帘子一动,却是喜桃扶着冯霜止下来了。 她额头上有一块出了血,浅蓝色小褂的手肘部也浸出血来。 周围的人不多,却也不少,看到这边出了事情,看上去还是两个大户人家的人,都没敢过来。 冯霜止抬眼一看,却见方才闯过来的那一匹骏马已经完全稳住了,紧接着从马上翻身下来一个身材魁梧的英俊男子,顺手提溜下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 方才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那男子的脸上尚有几分惊乱,不想那小男孩儿竟然还笑了两声:“好马,好马!” 冯霜止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任是谁遇到她今日所遇之事,怕都是会惊慌失措,甚至是翻脸的。 护军统领府这边,冯忠跟喜桃,乃至于那个马夫,都是六神无主,唯有冯霜止,俏生生地站在么车旁边,一脸的镇定,虽惊不乱。 她出言先安抚了冯忠与喜桃:“不必惊慌,人没事儿便好,我身上的伤也无大碍。” 冯忠心里着急,只是一看冯霜止那脸色,就不敢说出来了。 喜桃自然是听冯霜止的,只能忍了那抽抽搭搭的眼泪。 远远地隔着半条道,那男子躬身一礼道:“在下鲁莽,因心急赶路,不曾想遇到此等意外,心中难安,不知几位可是正黄旗护军统领英廉府的?” 想来对方是认出他们马车上的徽记了,冯霜止转脸一看冯忠,这个时候冯霜止不便直接与眼前这成年男子说话在,只能由冯忠出面。 冯霜止侧过了身子,不让对方瞧见自己的正脸,喜桃也走过来,挡住旁人的视线。 冯忠上前打了个千儿:“奴才冯忠,正是英廉大人府上,给二公子请安了。” 二公子? 冯霜止一愣,冯忠是认识这人的,那这人的身份? 还未等那男子说话,之前被提溜下来的那留辫子男孩儿竟然走了上来,指着冯霜止就回头对身后的男子道:“二哥,她流血了。” 喜桃对这七八岁的男娃怒目而视:“离我家小姐远些!” 冯忠吓了一跳,连忙上来道:“小姐,这位是傅相家的二公子,那位是三公子。” 福隆安跟福康安? 冯霜止眼皮子一跳,却未转过脸去,只说道:“也没什么大事,找个地方先坐下,修缮一下马车,不成便通知府里来接。二位公子有事要忙,请他们先行吧。” 冯霜止这般好说话,甚至这边灵敏懂事,倒是让那福隆安怔然了片刻,比他矮了许多的小子福康安的眼睛一直落在冯霜止的身上,忽然对他二哥福隆安说道:“我长大了要娶她。” 这话让所有人惊得掉了下巴,便是他二哥福隆安也吓坏了,“臭小子胡说什么!坏人家姑娘名节!回头让阿玛教训你!” 场面一时之间尴尬极了,冯霜止则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现在是九岁,至于那历史上着名的福康安c自己眼前这小屁孩,也不过才七岁,娶?也就是小孩子天真戏语而已。冯霜止不可能当真,只不过别人觉得事情很严重。 比如,刚刚赶马经过的和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伤药 冯霜止是真的没有想到,居然能够在这里遇到傅恒的两位公子。 富察氏·傅恒,孝贤纯皇后之弟,保和殿大学士,同时也是军机大臣,可以说是位高权重,乃是英廉所远远不及。他有四子,福灵安,福隆安,福康安,福长安。 现在冯霜止遇到的乃是傅恒家的二公子福隆安和三公子福康安,福隆安已经成年男子模样,可福康安看上去绝对比冯霜止要小。 就这么一个小屁孩忽然说出这一句话来,简直让人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还好这里的人不算是很多,不然这话要是传开了,冯霜止怕是要成为话题人物了。 现在她额头疼,手肘疼,不想多说,倒是喜桃,恨不能直接一把将那福康安拍走。 一匹高头大马堵在路上,这边还有一驾马车,原本狭窄的路,便再也没有办法过一辆马车了。 偏巧这时候,真的来了这样一辆马车,看上去还相当地简陋寒酸。 眼见着走不动了,便有一只手伸出来,将那车帘子一掀,紧接着走出一个眼睛还红着的妇人来,当路便骂道:“什么人在这里拦着路不走啊?没见到别人还要过的吗?!” 这一骂,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时之间,大家都转头去看她了。 也许他们的架势,在普通人看来已经算是富贵之家了,可是无论是傅恒府还是英廉府,都不是普通人能比的,所以一点也不惊乱。 冯霜止看了那妇人一眼,那妇人看上去还很年轻,竖着两把头,挂着红珊瑚的耳环,只不过手臂上挂着白,是个未亡人的打扮,想必是个寡妇。 “冯忠,牵马让路。”挡路毕竟是他们理亏,所以冯霜止也懒得废话。 出门遇到这样的祸事,除了点皮外伤,没遇到别的已经是大幸了。 冯忠二话不说立刻去牵马,二小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可是福隆安与福康安那边就不一样了,这妇人说话太过无礼,太过粗俗,这边两位公子哪一位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谁能受得了这个气? 福隆安拽着缰绳,转过眼去看来人。 原来除了那车里的寡妇之外,竟然还有两名少年。一个跟福康安差不多的年纪,另一个却是有十岁的模样,瘦瘦高高地,眼睛很大很有神,嘴唇也很薄,一脸的文气,像是个书生,只不过看打扮,却是标准的旗人子弟,尤其是这马车,像是原来福建副都统常保家的。 常保今年方才去世,这一家子想必是他的亲人了吧? 福隆安心里转着念头,本不想仗势欺人,奈何那妇人不顾自己身边那少年的阻拦,竟然又开口骂道:“看什么看?没看过寡妇吗?!速速给我让开了路,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和珅不过十岁少年,拉马佳氏不住,听她说出了话就知道事情不妙。 他忙下来,朝着福隆安一抱拳:“二公子见谅,阿玛去离世,额娘过于悲痛,近日颇多胡言乱语,还望二公子宽宥则个。” 这一开口,就跟之前的那妇人完全不同了。 这边冯忠还在牵马,因为车辕坏了,只能重新拆下来。 冯忠道:“小姐还是去旁边的茶棚坐着吧,喜桃去问问找不找得到伤药,先给小姐看看,奴才这边忙着,立刻就来。” 冯霜止眼看着那边福隆安已经开始跟那出来的瘦弱少年说话,就已经不想再留在这里,生怕卷进是非之中,也不说话,一点头就走了。 清明时节,出来祭扫的人多,所以沿路也有店家设些简陋的茶棚供人坐下来休憩。 喜桃扶着冯霜止找了一家看上去干净点的,又问店家有没有药,店家只是摇头。 冯霜止抬手按住喜桃道:“先坐下吧。” 她抽了帕子,压了压额上的伤口,已经没有流血了,手肘上也是擦伤,只是想得有些狼狈,伤是真的不深,也就是难受而已。 现在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喜桃只能点头。 冯霜止于是坐在了茶棚的帘子后面,店家端了一壶茶过来,喜桃接过,没让别人近身,给冯霜止倒了茶,“出来祭扫也遇到这种事情,小姐” “该来的躲不过。”冯霜止略略一闭眼,看着自己手中的粗糙青瓷茶碗,这东西跟府里的没法比。 是真的躲不过。 在听到那妇人的骂声的时候,冯霜止就知道——又开始了。 之前在祭扫结束的时候,就听到的那妇人的声音,方才又听到,她便知道是什么人来了。 此刻,透过竹帘,冯霜止能够隐约看见外面的情形。 福隆安是京城里出名的美男子,还是傅相家的二公子,向来让京城名嫒趋之若鹜。福康安年纪虽小,可也已经看得出未来倾倒众生的模样了。 只不过,冯霜止的关注点,并不在他们的身上。 她看到的,是那姿态谦卑甚至可以说是卑微的少年——钮祜禄·善保,现在应该也可以叫他和珅。 和珅跟他弟弟和琳是陪着继母来扫墓的,乾隆二十五年也就是今年,他阿玛常保病故,留下一大家子人。 和珅兄弟差点被继母扫地出门,日子过得颇为艰难。 现在和珅出面给福隆安认错,乃是放下了姿态的——事实上,即便是常保没死,他们家也没有跟福隆安叫板的实力。 只可惜他继母不明白,只以为是和珅折了她的面子,便要发作。 福隆安现在也是懒得理会那头发长的女人,甩着马鞭子看和珅,忽然问了一句道:“你就是报了咸安学宫的那个和珅吧?” 和珅一愣,“在下是报了学宫,不过还未过遴选。” “过了。”福隆安像是想起了点什么,竟然笑了起来,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两个字。 站在他脚边上的福康安只觉得无聊,看了和珅一眼,竟然生出几分敌意来,哼声道:“看他的样子,还像是不知道,骗谁呢!” 这一番话,尤其是这兄弟俩的这几句,直接将和珅绕晕了,他怔忡:“不知二位公子,此番话是何意?” 福康安人小,翻了个白眼,直接从福隆安身边窜出去,竟然到了冯霜止所在的茶棚里,探头探脑一找,便瞧见了冯霜止,于是立刻迈开他那短胳膊短腿过来,坐到了冯霜止面前。 冯霜止才是头大了,直到福康安坐在自己的面前,才反应过来,“三公子——” 福康安不给冯霜止说话的机会,手托着自己的下巴,一脸的天真模样:“你比我看过的别的女人好看多了。” 一旁的喜桃忽然就目瞪口呆了——不管是在什么年代,七岁,真的只能算是个孩子。 看到这么一半大孩子坐在这里,还说这种类似调戏的话,简直是——毁人三观。 冯霜止原本就头大,一听这话更加头大。 她原本是一直在关注外面的情形,这时候只能将目光转回来:“三公子,您这样随便跑,一会儿你二哥会生气的。” 这算是一种小小的恐吓,只可惜福康安一点也不受影响,轻蔑地一哼:“谁敢说我?” 谁敢说我? 这话倒是霸气了。 冯霜止听说过一些传言——比如福康安是乾隆的私生子。 她无心了解这些宫闱秘事,也不再说话了,根本不想搭理这小屁孩。好歹冯霜止也是个心理年龄不小的人,跟府里的人玩宅斗还好,锻炼智商,跟小屁孩说话实在是可能对情商造成负面影响。 见冯霜止不理会自己,福康安反倒是觉得有趣,他也不说话了,自己端起一只茶碗来,想要自己给自己倒茶。 喜桃看不惯这福康安,见自家小姐不搭理他,她也权当是没看到。 只不过冯霜止这时候又看见了,随意一瞥,便看到福康安的嘴唇已经是起了皮,像是赶路没喝水,之前那福隆安一路都在赶,也许是为了什么事儿。 好歹福康安也是傅恒的三公子,甚至是从小养在宫里的,娇生惯养,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冯霜止怕是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这小祖宗,吃罪不起的。便叫喜桃道:“喜桃,为三公子倒茶。” 喜桃真心没明白自家小姐跳跃的思维,心里嘀咕着给福康安倒了茶,放到他面前。 福康安的目光一直在冯霜止的身上,不曾离开,像是小孩子忽然看到了玩具。 而冯霜止,之后却是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转回了外面。 福隆安像是对和珅又说了什么,之后牵着马,携了和珅,竟然一起往茶棚来。 冯忠那边已经让开了路,给那匹马套上马鞍,冯忠先让马夫骑马回去报信,而后也往茶棚这边来。他是英廉府上的下人,不敢走在前面,只能等两位爷在前面进去了才敢进去。 福隆安进来就找福康安,这时候福康安直接从自己的位置上跳起来,喊道:“二哥,我在这里!咦,你怎么带着他来了?” “什么他不他的,和公子可是作得一手好文章,你懂什么?”这个时候的福隆安似乎很好讲道理,他笑着走过来,却也不走近了,向着福康安一招手,“你速速过来,别搅扰了英大人家二小姐。” 这称呼可以说是相当生疏的,可见英廉与傅恒之间并没有多深的交情。 冯霜止也就放下了心,她看着冯忠后面跟着进来了,这才站起来,想要出去。 岂料福隆安忽然道:“小姐身上还带着伤,此番福隆安莽撞,让小姐出事,回头家父必定训斥,小姐的伤” 他语气之中带了些犹豫,大概是在想怎么用词。 和珅就站在后面小半步,这个时候却道:“二公子,家仆随身带着伤药,若不嫌弃——” “郊外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大夫跟伤药,和公子既然有,便是再好不过了。”毕竟这事儿也是福隆安惹出来的,若是不能善了,怕是家规森严的傅恒,便要罚他了。 福康安清楚得很,拍手笑道:“二哥定然是怕阿玛的责罚,定然是!” 和珅回身,往外面走了两步,喊道:“刘全儿,去取伤药来。” 正经的一口京片子,那“儿”化的卷舌音也是地地道道,冯霜止一听就暗叹了一声,想说不必麻烦,可是又知道是于事无补,对她来说,最大的麻烦永远不是身上的伤,而是心中的纠结。 她终于抬眼,看向了和珅,正正经经地看。 站在茶棚边上的少年,嘴唇淡而薄,鼻梁直而挺,看上去文质彬彬,那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里也是无比温润的,可是冯霜止老觉得他这眼睛底下藏着还没露出来的凌厉与狠辣。她忽地抬起自己的左手,按了一下右手手腕,定了定神,不让自己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和珅接过了那精瘦仆人刘全递上来的小药瓶,手背上看得见青色的血脉,手指修长,一身蓝色的旧袍子,在这边傅恒家两位公子华服的比较之下,寒酸得不像样。也许这少年此刻拥有的,只有那一身骨气和满腔抱负吧? 脊背挺得很直的少年,谁能想得到,他会是很多年以后遗臭万年的贪官和珅? 忽然觉得这面目有些眼熟——她想起来了,许氏出殡的那一天,卧在脏雪之中的那个 冯霜止收回目光,也收拾了思绪,这个时候,和珅将那药瓶递上去,于是冯忠接过,道了声谢,和珅却拱手躬身道:“是和珅该谢过小姐当日出言相救之恩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阴谋 冯忠重新买了一辆马车,这才送了冯霜止回来,刚刚到府中,便叫了大夫来为冯霜止看伤。之后冯忠去了书房,将这件事报给了英廉。 英廉却有些发愣,“你说阿霁出去,遇到了傅恒家两位公子?” “是,二公子纵马,我们恰好遇上了,若不是见机得快闪开了,怕是要出大事。”现在冯忠回想起那场面来还觉得惊心动魄。 “阿霁可有大碍?”英廉搁了笔,想要走出去看看,不想这个时候,外面忽然有人通报。 “老太爷,爷在外面求见。” 英廉一愣,“他来干什么?叫他滚进来。” 外面的丫鬟去通报的时候,自然不敢说什么“滚”字,恭恭敬敬地请了鄂章进来。 自从上次被英廉关了禁闭,鄂章的气焰也就下去了,不过最近几天英廉都没怎么搭理自己,也不说别的事情,他心底到底有些不安。 今日兆佳氏给他建议,说让他去看看老太爷,顺便说一说云静上学的事情。 现在,鄂章小心翼翼地瞧着英廉,跪下来行了个大礼:“儿子给阿玛请安。” 英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本不想搭理,只不过想到上次明前茶一事,他处理也算得上是得当,所以印象稍微有些改观,只不过语气依然是冷淡的。 “起来吧,来干什么的?” 这话问得直白,让鄂章觉得一阵心虚,他见了自己的老子就像是耗子见了猫,还不等说话就已经害怕了。的确,他没事儿绝不来英廉这里,因为会受训,英廉总是要骂他。 鄂章犹豫了一下,才道:“儿子一则来问阿玛安,一则却是为了云静上学的事情” 英廉忽然想起冯霜止给自己说的事,当时也提到云静上学,可是没有想到,现在竟然是鄂章出面来说这件事情。英廉可是老人精了,怎么想不通其中的关窍? 想必是那兆佳氏撺掇鄂章来说的,大约她以为,鄂章来说是名正言顺,不会不成功吧? 只可惜,英廉不是那随意就能给人脸面的人。 “云静上学的事情,你们本不该来问我。不过这事情阿霁也跟我提过,说是云静年纪不小,如今也是八岁,不过十岁入学,明年入学也不见得迟,怎么你跟你的妾室都这么着急?” 鄂章听得冒冷汗,忙道:“只不过是云静求学心切,看到她二姐入学了,也着急,想要学些东西,将来不堕了府上的脸面。” “你这话倒是好笑,何时我英廉府的脸面需要一个八岁的女娃来撑着了?更何况,还只是个庶女?”英廉忽地摇了摇头,他看出来了,只怕当时明前茶一事的处理方法,也是背后有人给鄂章出主意的,他这个儿子,断然想不出那些说辞和办法来。 内宅之中的事情,他不想多插手。 英廉那话的意思很简单,冯家的脸面不是靠八岁的小女娃挣来的,就算是以后要依靠儿女来挣,也不会是依靠一个庶出的女子——冯家就算是要靠女儿挣脸面,也只能是靠着冯霜止。 今天的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英廉也就顺势敲打敲打鄂章,免得他以后犯错。 “你给我记好了,我知道你不喜欢阿霁这丫头,但她才是府中的嫡出,嫡庶尊卑有别,你若敢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莫怪我不客气不念及父子情谊。”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鄂章出了冷汗,他忙应声道:“儿子谨记。” “阿霁已经同我说过入学的事情,她关心自己的妹妹可比你这个阿玛及时。不过她先生郑士芳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先生,乃是进士及第,还是朱珪的学生,性情古怪,若是学生不对他胃口,将来吃苦的可能很大。明日让阿霁带云静去学塾看看,若是郑先生肯收她,便再说吧。不成,只给云静另请一个先生便好。” 英廉这番话,总算是让鄂章安了心,他还来不及表达什么意见,便被英廉赶走了。 “你在我面前我看着堵心,快些滚吧。” 鄂章闻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忙躬身行礼退了出去,可是才到了外面,就照着自己的贴身小厮踹了一脚,一副恨恨不平的模样。 外面管家冯忠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底冷笑了不说话。 鄂章一路回了兆佳氏的院子,进门便骂道:“那老头子整日地见霜止那丫头,也没见他厌烦,爷不过进去请个安还被赶出来!他何曾给了我好颜色看?还一番敲打——他只要他那嫡亲孙女不要我这个儿子了是吧?!该死的老东西!” 兆佳氏坐在屋里绣花呢,一听这话简直吓住了,忙出去拉了鄂章进来,捂了他的嘴,“爷,您怎么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传到老太爷的耳朵里要出大事的,老太爷的手腕您还不清楚吗?” 兆佳氏这话固然有道理,可是鄂章心里憋屈,恨不能吐一口血出来,他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急促地喘息着:“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吗?他的意思是不让我去惹霜止那臭丫头!什么意思?!” 他不过是去了老太爷那边一趟就气成这样,兆佳氏心里着急,想了想还是问道:“你可说了云静入学的事情?” 一说这个,鄂章就更来气了,将老太爷那嫡庶有别的理论拿出来,给兆佳氏细说了一遍,又哼道:“他的意思就是,以后只要霜止那丫头出息了才算是有出息,别的都不能!” 兆佳氏如何不明白,当下脸色就惨白了一些,坐在鄂章的身边,垂下头,用帕子掩了一下自己的脸,“是妾身没福气,只能生个庶出的都怪妾身出身不好,让云静一生下来,就只能是受人歧视的” 鄂章一看兆佳氏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就心疼,以前他怎么没发现自己身边竟然还有个这么温柔可人的呢? 当下暗叹一声,他将兆佳氏拥入怀中,“你莫担心我” 以后还有娶继室的机会呢。 原本鄂章是想说“以后将你抬为正室”,可是话到了嘴边,不知道为什么又收住了,他年富力强,还是要再迎娶个填房的,当府里的正经主子,既然能够有新人到自己的身边来,兆佳氏到时候自然就能放到一边。心里有这样的想法,鄂章一点没觉得不正常,只是哄着兆佳氏。 只可怜了等着鄂章说出那句话的兆佳氏,终究还是失望地垂下了头。 “老东西说,霜止那死丫头已经找他说过云静入学的事情了,让云静明天更霜止一起上学,看看中不中先生的眼缘,不成就给云静重新找一个先生。我倒是觉得,我们云静不必跟霜止那丫头混在一起,到时候被带坏了就不好了” 鄂章说着话,兆佳氏听着,却是一愣。 她原本以为冯霜止没有找老太爷说过这话,所以她才会在鄂章这边动心思,没有想到现在倒是自己枉做小人了。 如果让冯霜止知道,自己私底下撺掇鄂章去找老太爷,怕是要多想。 这二小姐不简单,现在她是嫡女,如果得罪了冯霜止,兆佳氏想要成为正室夫人,怕是有些难度了。 趁着这段时间府里没什么人,她一定要抓牢了这个机会,如果能怀上孩子,并且一举得男,这才是好的。 只不过只要一想起这事,就忍不住要想到还关着的四姨娘,留在那里,始终是个祸患。 她这边安顿了鄂章,临近晚上的时候,却去了吹雨轩。 冯霜止刚刚上好药,喜桃打开窗,去把那难闻的药味散出去,恰好看到梅香进来,通报道:“二小姐,三姨奶奶来见。” “快请进来吧。”冯霜止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只是整理自己的袖口,一副没把兆佳氏放在眼底的模样,只不过在兆佳氏进来之后,她却是满脸笑容地迎兆佳氏坐下了,“姨娘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坐?” 三姨娘顺势坐下了,倒是露出一脸愧疚的表情:“本来不该来打扰二小姐的,只不过最近事情的确也是多,此前妾身曾跟您提过云静上学的事情” “此事我记得,对了,还未让人告诉你,昨日我已经与玛法说了这事。”接着冯霜止就把英廉的话复述了一遍,期间悄悄看着三姨娘的脸色,却觉得三姨娘一点也没吃惊的模样。 转瞬之间,冯霜止心里就有了怀疑。 果然,三姨娘很快接话道:“都是妾身以小人之心度二小姐君子之腹,因着久没听到消息,所以妾身央求了爷去问老太爷,这才知道二小姐已经早跟老太爷说过这事了。妾身害怕您知道了误会所以” 原来如此。 冯霜止看她一脸愧疚的模样,暗自猜测着有几分是真,不过很快也就放下了,随口到:“可怜天下父母心,姨娘用心良苦,霜止羡慕高兴还来不及,云静妹妹是个有福气的。姨娘何必内疚呢?这事儿本该阿玛去说才合适的。” 兆佳氏看冯霜止那表情,倒觉得她是真心实意的,也就放下了心。 之前冯霜止应当是不知道鄂章去英廉那里说了这种小事,现在她主动来说,定然能够让冯霜止对自己产生好感,也打消冯霜止对自己的顾虑。 只可惜,冯霜止哪里有那么简单? 三姨娘跟冯霜止在这边说了一会儿话,就带着人走了。 冯霜止摸了摸自己手肘上的伤,也乏了,洗漱之后就躺到了床上,清明节后,一切都是新的开始了。 外面三姨娘走出去,原本二姨娘的院子腾给了她,她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身边贴身丫鬟梨花上来报道:“三姨奶奶,二姨娘已经安置到了庄子上,听人说上午闹了事,不过婆子们一顿打一顿饿,也就不闹腾了。不过那个巧杏儿” “是我救了那巧杏儿的命,她还有什么想法不成?”三姨娘忽然停下了脚步。 梨花偷偷看了三姨娘脸色一眼,才说道:“她说自己不敢散布关于二小姐的留言,怕被抓到之后” “她不做,也得做。”三姨娘冷冷一笑,帕子一甩,只丢下了这么一句话,“是她做的就是她做的,不是她做的,也只能是她做的。你让人给我通知好了,做不好这事情,直接灌了她药,扔去乱葬岗便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策论加更 次日起来,照样洗漱好准备上学去,只不过冯霜止没想到,刚到前面就撞见了三小姐云静。 “三妹起得真早。” 一寻思,冯霜止就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了。 昨日已经说定了云静上学的事情,想必她是等不及,巴巴就来自己院门口等着了吧? 果不其然,一见到冯霜止,冯云静那脸上就已经挂上了恬静柔和的笑容,上前来对着冯霜止福了个身:“三妹问二姐姐早安,不及二姐早。” 冯霜止拉她起来,笑道:“姐妹之间何必多礼,今日正好遇到,不如跟我一起去学塾吧。郑先生虽是个古怪的人,不过三妹向来温文雅静,想必是很对郑先生胃口的。不过若是郑先生暂时拒绝了三妹,三妹也莫要多心,毕竟郑先生乃是进士出身。” 尤其是,现在郑士芳还是六阿哥的幕僚。 人家教不教,那是人家的事情。 冯霜止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冯云静没有说不的道理,只能一一应了。 两姐妹拉着家常地就往前面走,不一会儿就到了学塾前面,喜桃上前去,再扶着冯霜止上了台阶,进了学塾的门。 郑士芳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端着茶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张宣纸,那纸上写着东西,他看得入神,并没注意到冯霜止的到来。 冯霜止没有出声打扰,只是站到一旁,静静地。 只是她这样的举动,未免让冯云静很费解,不过是个先生,用得着这样小心吗? 不明就里的冯云静总觉得她姐姐是在害她,站在这一边没一会儿就觉得腿酸脚软,恨不能直接坐了下去。冯云静满肚子的怨气,差点将郑士芳给瞪穿了。 她忍不住出声道:“二姐” 冯霜止顿时皱眉,她看了冯云静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一边已经回过神来的郑士芳就已经抬起了头。 “霁丫头,你何时来的?”郑士芳是方才看眼前这文章,习惯性地走神了,一时之间忘记了还在学塾里这件事。 他随意地扫了那冯云静一眼,想到方才便是这姑娘出声说话,再对比冯霜止一直站在这里没说话的这种耐力和心意,便觉得这新来的姑娘实在不怎么样。 郑士芳也知道今天冯霜止要将自己的三妹带过来给自己看,只不过,就连冯霜止也不过是勉强对了他的胃口,昨日看过了她默的千字文,才觉得是个可造之材,今日这冯云静一来就已经失了大家闺秀的温文娴静。 从此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冯云静根本不能成为郑士芳的学生。 冯霜止上前福身为礼,回答了郑士芳方才的问话:“学生看着先生看得入神,怕搅扰了先生的思绪,因而未敢出声。” 这时候,冯云静才知道自己已经铸下了大错,不用冯霜止与郑士芳说,便是满脸的羞愧之色。她竟然说也不说一声,转身就从学塾之中出去了。 她身边的丫鬟连忙跟上去,口里喊着“三小姐”也跟着走了。 两道柳叶眉拧起来,冯霜止只道云静过于无礼,不说见个礼,至少也该打声招呼,竟然直接转身就走了,无论有什么理由也说不过去。不战而败,真弱者而已。 她朝着郑士芳微笑:“府中妹妹不懂事,冲撞先生了。” 郑士芳乐得看到麻烦跑了,坐在那扶手椅上,手指一按桌面,便道:“走了也好,左右我也不怎么看得中那一位。” 冯云静败得很简单,也很彻底。 她的失败,只有在她自己那里才有被思考的价值,在冯霜止和郑士芳这边,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前日你默的千字文我已经看过了,之前习过书法了吗?”郑士芳将镇纸压着的那一叠宣纸拿了出来,放到面前,冯霜止已经上前来,站到了桌边,一副恭谨模样。 闻得郑士芳的问话,冯霜止道:“额娘生前曾教过一些,不过连皮毛也不曾学到。” “你的字迹,已经初具模样,假以时日,一手蝇头小楷必然也是很漂亮的。”冯霜止的回答,在郑士芳的意料之中,他一摸自己的下巴,“千字文既然已经识得,想必也能够认识许多字了。四书五经经史子集” 他像是在考虑冯霜止接下来应该学什么 这一瞬间,冯霜止真觉得自己可能找错老师了。 为什么这传说之中进士出身的郑士芳,竟然到了现在才在想应该教自己的学生什么?作为一名西席。怕是早该准备好这东西了吧? 就在冯霜止无奈的时候,郑士芳的目光忽然落到了自己眼前那一张宣纸上,他干脆直接将这宣纸一卷,拿起来递给了冯霜止:“这上面的字,你应当都是识得的,你姑且一看,回头写一篇策不,就将你的感受写给我。” 其实用更通俗的话来说,大概是——读后感? 不过郑士芳方才那个词儿只说了一半,策?策什么——策论? 冯霜止不清楚,她双手接过了郑士芳递过来的东西,应了一声“明白了”,这才到自己的桌边。 将这一卷宣纸放下来,展开用白玉镇纸压上了,冯霜止才垂下眼来看着纸上的字迹。 笔笔刚劲有力,又透出几分豪放不羁来——她悄悄地看了一眼郑士芳,却见郑士芳从桌上取来一本诗集翻读了起来,似乎一点也没有来管她的意思。 冯霜止暗叹一声,依旧有些头疼,简直是服了这郑士芳了。 她收敛思绪,凝神看这字。 这字比较成熟,又有几分风骨,主要是虽尖利,却已经懂得收敛,应当是郑士芳的字。 这一篇乃是策论,像是郑士芳抄录下来的。 心念这么一转,冯霜止就低头读了这策论的第一句,“语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她愣了一下,忽然去找这策论尾巴上的落款,却才想到这是郑士芳抄录的,根本不知道是谁作的。只不过围绕在她身边的事情也就那几件,闭着眼睛她都能猜到这策论到底是什么人作的。 最近咸安学宫新一批招收的学员里面出了个人才,而这人她无比熟悉——这策论,除了和珅,不可能是别人的。 定了定心神,她告诉自己,该来的躲不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方这么想到,看向下一句,却正是“又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她忽然失笑,心道这倒是巧了,这人的策论倒像是字字句句切合了她的想法一般,继续往下看,却是一句:“大巧不工,大智若愚。王者,王天下也;臣者,臣天子也。君臣之道,类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冯霜止根本不是什么目不识丁的普通闺阁女子,这策论到底还是能够看懂的,只不过越看就越觉得心惊,她手指压在那宣纸的边角上,抖了一下,这才抬起头,伸出左手来压住自己的右手手腕,平静了下来,而后看到郑士芳正站在自己的桌前打量自己。 她压下惊讶,平静道:“先生何事?” 郑士芳用手中那一本诗集抵住自己的下巴,看了冯霜止,又看了她桌上的那一张写满字的宣纸:“看完可有想法?” 冯霜止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伸手来将这宣纸卷起来,双手奉还给郑士芳:“此等珠玑妙语,霜止不懂。” 懂也不懂,不懂更不用装懂。 冯霜止现在不想接触别的事情,其实原本也没打算看完这策论,只是一句看了,便想要知道他下一句,于是这样一句接一句,不知不觉就已经看完了。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她骨子里是个要强的人,如今虽看完了这策论,却也不愿意承认自己被这文章吸引,所以才说自己看不懂。只是一向镇定的她,如今仓促之中落了破绽。 郑士芳是个聪明人,当下便问道:“既然不懂,你又怎说这是珠玑妙语呢?” 冯霜止一愣,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破绽,心念一转便笑道:“这文章是先生给我看的,想必是好文章之中的好文章,只可惜霜止鲁钝,看不明白,只能赞一句‘珠玑妙语’,方能不显得自己太过粗鄙,若是先生真问我,我是答不上来的。” 这话很明显是在说假,郑士芳内心之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也不听冯霜止在那儿瞎扯,他慢吞吞道:“作此文章的人的文采,在他那年纪,当真算是一等一的风流,只不过锋芒毕露,易伤人伤己” 冯霜止心跳停了一瞬,只觉得郑士芳是话里有话。 她不知道自己猜测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只能小心翼翼试探道:“这可是那一日先生瞧见的好文章?” 郑士芳也不介意说这些,他的确欣赏那钮祜禄家的小子,说道:“便是那一份了。只不过,这文章现在出了些问题。” 这个时候冯霜止忽然后悔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若是说自己看得懂文章,想必现在也不必在这里寻思怎么套郑士芳的话了。 她肚子里的心思一圈接着一圈,郑士芳这边也纠结。 他看了冯霜止半天,忽然笑道:“是我糊涂了,就算是旁人不让他入学,不还有你玛法英廉吗?霁丫头,你今日帮我个忙可好?” 冯霜止看着笑眯眯的郑士芳,忽然警惕了起来,退了一小步,十分矜持并且克制地问道:“先生先说是什么忙,霜止才敢答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扇之误 回来的路上,冯霜止是一脸无奈。 喜桃有些纳闷:“小姐,奴婢看到三小姐跑出去了,是不是她惹您生气了?” 冯霜止心说这跟云静能有什么关系?她纠结的不过是方才在屋里的时候,郑士芳跟她说的那帮忙的事情——让她代为转达他的意思,根本就是在开玩笑吧? 冯霜止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话语权,不过是一个传声筒。 想必是郑士芳不好直接进去跟英廉说话,要避一下嫌,找个人传话真是再妥当不过了。 所以,冯霜止就中招了。 她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苦笑一声:“先回去,回头待玛法回府,再去请安。” 代郑士芳说咸安学宫的事情,暂时按下不表。单说三小姐云静这边,回到自己的院儿里就大哭了一场,十分委屈。 现在管事的三姨娘一听说自己女儿哭了,心疼得跟什么似的,立刻就跑去云静那边说话了。 这消息传到冯霜止这里,喜桃再次纳闷了:“三小姐上个学也哭,这是怎么了?” 冯霜止手中捏着的羊毫小笔停也不停一下,依旧在宣纸上动着,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度。此刻听了喜桃的话,她笑道:“还没等先生开口,她就知道自己肯定不会被先生收,哭出来,心里没那么多委屈,兴许好受一些。” 郑士芳那人古怪,原本冯霜止还有几分担心,没有想到云静自己不争气,一下就走了。 “对了,小姐之前去老太爷那里请安出来的时候,表情也很奇怪。”喜桃总是有旺盛的好奇心。 以往冯霜止偶尔会说两句,这一次却直接将那毛笔提起来,作势要往喜桃额头上点,吓得喜桃连忙捂住自己的额头,叫到:“小姐你干什么?奴婢错了,您这是要干什么啊——” 冯霜止道:“小丫头片子,给你几分颜色,你便要开染坊了不成?什么事儿都问,不注意着,早晚要坏在这一张嘴上。” 喜桃眨巴着眼睛看她,小声嘟嚷道:“奴婢这不是好奇吗?” 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冯霜止无言,沉默半晌,才转身摇头,继续写字,一副以为喜桃“朽木不可雕”的老气横秋相。 ——小姐这样老气,日后肯定很早就嫁出去了。 喜桃心里有些郁闷起来。 练了不到小半个时辰的字,就听到外面梅香通禀了一声,说是外面有请帖下来。 冯霜止一怔,“哪里来的请帖?” 梅香到书房前停下,双手呈上帖子来,“是傅相府的小姐。” 傅相府的小姐? 傅恒的权势如今是如日中天,位同宰相,以前与这府中的女眷从未交往,今日忽然送了请帖来,这才是奇怪了。 冯霜止压下了心底的疑惑,只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让喜桃将那请帖拿了来,一展开,便瞧见里面的字了。 富察氏毓舒,傅恒家的嫡小姐,还比福康安大上一些,今年跟冯霜止一般的年纪。这请帖上写的是她趁着自己的生辰,举办一个赏花宴席,顺便为自己庆生,广邀京城公子名嫒,也算是聚首一回。 本来贵族们的生活也就是这样,时不时找个聚会之类的借口出出门,缓解一下无聊。 冯霜止一看这请帖就笑了,“我与毓舒小姐一向是只闻其名,不知其人,她怎么会忽然给我送请帖来?” 梅香与喜桃对望了一眼,都不知道冯霜止在想什么。 喜桃小心道:“傅相那边可不是普通的人家,我们府上怕是” “不用你说我也明白,不管这事儿有多蹊跷,我也推不掉。这请帖既然能够送到我手上来,想必玛法已经知道了。”冯霜止略略分析了一下,而后又说道,“这帖子来得古怪,竟然是大后天就要举办宴会了,只提前了两三天给我发帖子,多半是临时起意的。” 左右一想最近的活动,冯霜止只能想到那一日遇到福隆安与福康安两兄弟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这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她暂时放下了不想,只道:“宴席必定是要去的,回头想想准备个礼物。梅香你先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等梅香走了,冯霜止脸色才阴郁了下来,“喜桃你去把压在盒子底下那没画过的两把香扇拿出来,我今日下午描了,明日熏香,且当做给毓舒小姐的礼。” “可是那是太太留下来的啊,难得一方好的檀香木——”喜桃惊诧地睁大了眼。 她以为冯霜止必定对许氏生前留下来的东西万般眷恋c千般不舍,可是哪里知道,冯霜止随口就说将这些东西送出去。 对冯霜止来说,旧物不代表旧人,她心底眷恋许氏的恩情,却不会留恋她留下来的东西,有的东西记住就好了。至于旁的,冯霜止一向是很冷静。 “拿出来吧。” 再无一句废话。 此刻的她,隐约有些冷厉的味道。 喜桃不敢多言,去盒中取了那香扇,递给了冯霜止,冯霜止打开了那盒子,便看到了盒子里面的折扇。 这扇子,明初之前都还不算是很流行,明清时候折扇才开始流行起来,到了现在,僧道闺阁c商贾市井,都已经能够看到,只不过样式材质都有很大的区别。 冯霜止这一把折扇,尤其不一样,乃是宽约一寸的十六根檀香木扇骨构成的扇面,扇骨与扇面合二为一,扇骨相连构成扇面,这扇骨上还镂刻了孔洞,端的是极为雅致。只不过这整把折扇都没有装饰过,还要等冯霜止来完善。 如果不送人,这扇子留着自己把玩也是很不错的。 这样一想,她又决定一会儿将两把扇子都画了,送一把出去便好。 冯霜止暗叹了一些,心说自己怎么可惜起这东西来了,却搁了笔,吩咐喜桃准备水墨。 喜桃心知是劝不住冯霜止的,也就应声去了。 她前脚过去准备,后脚梅香就又进来报了。 “二小姐,三小姐来看您了。” 冯霜止头疼,真是想直接将这案头上的笔给扔出去,让冯云静立刻滚,只不过很明显——这只能是一种幻想了。 她调整了自己脸上的表情,提了声音:“请三妹进来吧。” 说着,冯霜止从自己的书房出去,在外屋瞧见了刚进来的冯云静。 之前不是还说三小姐在自己院子里面哭吗?现在倒是一下就到她这里来了——冯霜止心里盘算着,脸上没什么异样,拉云静坐下来,这才道:“今早三妹怎么忽然就走了?” 一说起这事情来,冯云静就已经露出了一脸的羞愧,“今早妹妹不懂事,冲撞了先生,怕是先生不愿意收我这般莽撞的学生。妹妹也不该动那念头,原本是姐姐的先生,妹妹哪里有资格与姐姐共学?还望姐姐莫要介意。” 简直是一顶一顶的高帽子就往冯霜止这头上扣,冯霜止可有些受不住,虽然她一开始的确觉得三姨娘与云静乃是痴心妄想,她们本就有那不该有的心思,就不要怕她冯霜止多想,如今在自己面前装这么一朵可怜兮兮的白莲花模样,给谁看? 冯霜止微笑道:“妹妹言重了。想必你也知道,老太爷曾说过,郑先生乃是六阿哥的幕僚,还是进士出身,本就是孤高的文士,脾气古怪,即便是看不中妹妹,那也只是寻常事,妹妹何必挂怀呢?” 这一句,先抬了老太爷英廉,之后抬了六阿哥,还说了郑士芳的进士出身,她倒要看看,冯云静还有什么话说。 果然,冯霜止这一句之后,冯云静脸上青青白白交错一阵,眼光很奇怪地在她屋里逡巡了一圈,才道:“姐姐说的是,既然如此,妹妹心中也好过不少,不过我问过了姨娘,姨娘说会为我再请个先生,明日先生要考校,云静来——其实是问姐姐借东西的。” “哦?三姨娘果然是个会办事的,这么快就已经找好了呢。”冯霜止不冷不热地刺了她一句,而后道,“不知道妹妹缺什么?” 她这屋里的东西可是很少的,许氏一直对冯霜止要求比较严格,好东西都没摆在台面上,全部压箱底呢。本质上来说,冯霜止是个“偷着富”的,嫁妆不少,账本名义上还在嬷嬷那里,其实已经到了冯霜止自己手中,三姨娘现在也只是个姨娘的身份,无法插手的嫁妆。 尽管三姨娘也是个旗人出身,但她自己嫁妆少,这些年因为二姨娘的压制,没存下多少积蓄,冯霜止的嫁妆要是到她手里,还真保不准会出什么事情。 所以于冯霜止而言,这府里最好不要来个不懂事的填房。 ——其实鄂章也没几天日子好活了,上一世,冯霜止穿过来已经年纪不小,那个时候就鄂章与许氏都去世了。如果没记错的话,鄂章过不去今冬 只是不知道原因。 云静来冯霜止这里借东西,这倒是一件奇事。 冯霜止在这片刻的时间之中已经思索了不少,可是在云静开口的时候,依然是惊诧了。 “?” 云静看着冯霜止,“先生要考校云静,可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姨娘此前不曾教过我许多,连书本也无,所以现在来找姐姐暂借一下。听说二姐很厉害,已经能够默下千字文想必,这千字文一本书是不需要了,不知能否借给我” 不过是一本千字文,说借就借的事情。 冯霜止笑着一点头,刚想喊喜桃去找书,却才想到喜桃不识字,于是一皱眉,又转头对云静道:“书在书房里,还请妹妹稍候片刻。” “哪里敢劳动姐姐?不如云静与姐姐一道去吧。”冯云静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恢复了之前那冷静的模样,颇有其母风范,倒是先站起来,一副不容冯霜止拒绝的意味。 冯霜止觉得好笑,哪里敢劳动?这句话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也不多言,一勾唇,便转过了身,“那妹妹随我来吧。” 她书房里也不可能有什么秘密,冯云静也不知道是打的什么主意。 心里思忖着,冯霜止并没有注意到,三小姐云静一进了她的书房,那目光就落在了她之前放在书案上的请柬。 烫金的请柬想必有些刺目,一下吸引了云静的目光。 冯霜止转身去取书,昨日被她随手放在了第二层书架的左边,还是整整齐齐的,她取了书转身回来,就看到冯云静伸出手去已经拿起了那请柬,缓缓地翻开了。 原来如此。 她就说之前还说三姨娘去云静院子里安慰冯云静了,现在怎么冯云静不在自己院子里,反而来看自己了,竟然是打着她这请柬的主意。 傅相府春和园的宴会,冯霜止不在意,不代表别人也不在意。她对自己之后的人生已经有了清醒的认识,可是别人还处于一种无法预测之中——春和园宴席,能被毓舒小姐邀请的都是朝中大员的公子小姐,这种交际场合,一向是非常适合发展人际关系的。 冯霜止无所谓跟谁交好什么的,认不认识她都不怎么在乎,可若是云静就不一样了。 一是因为选秀,姑娘们已经都是要进宫接受挑选的,若是被选上了那就是幸运,在宫里多认识一个人就是多一条路;二是因为婚配,小选选的多半都是宫女,进宫了也没什么好去处,所以不如落选找个好人家嫁了——嫁什么人呢? 冯霜止已经经历过这种事,所以除了还在纠结钱沣和珅之事外,别的一概不担心。冯云静就不一样了,选秀选不上,就要说婚配。庶出的小姐能够找到什么人家?谁也不知道。 他们想的,无非就是谁能够看中自己,去傅相府春和园赏花宴这样的场合相亲而已。 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冯霜止也就轻松极了。 三姨娘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自己接到邀请的消息,去告诉了云静,怕是想要自己带着云静去吧? 看冯云静看那请柬看得认真,冯霜止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只道:“妹妹看着这春和园庆生赏花宴可还好?” “自然是好的”冯云静还在埋头看请柬,那手指从请柬上烫金的花纹上划过,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这么答了一句。 待她反应过来抬起头的时候,只看到冯霜止一脸的似笑非笑,让她无端端有些心虚起来,可是转眼她就理直气壮起来。“姐姐勿怪,云静只是随手翻看了一下而已。” 随手翻看? 冯霜止真是被云静气乐了,这姑娘怎么脸皮这么厚呢? “妹妹这一手真是随得好。”她手中拿着那一本走了过来,将那请柬从她手中拉出来,再把了,妹妹拿好。我是极爱书的,望妹妹好生待这本书,回头让丫鬟送回来便好。” 她是极爱书的——其实这话不该这么说,冯霜止是个很双重标准的人。 书,是不需要自己爱护的,她愿意怎么用就怎么用,愿意怎么画就怎么画,可是换了别人,画上一笔c撕了一角,都会让她生气。 冯云静若是弄坏这一本书,她这种小肚鸡肠的人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了她的。 冯云静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嫌弃地看了自己手中的书一眼,却又盯了已经被冯霜止拿回去的请柬一眼,心思一转,便很自然地道:“我们大后天就去春和园吗?” “” 冯霜止是真的被冯云静吓到了,她根本没懂她这话的意思,这请柬是给冯霜止的,又不是给冯云静的,她说什么“我们”,莫不是撞坏了脑子? 见冯霜止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冯云静反而有些得意起来,“方才妹妹也看了这请柬,原本以为有些冒昧,不过看了之后倒是觉得看对了,里面不是说让我们冯府的小姐去吗?” 好,好一个冯云静! 冯霜止真是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请帖里面的确是提到一句“冯府小姐”和“冯小姐”,可人家毓舒小姐是什么身份?富察氏毓舒,正经嫡出的傅恒家小姐,人家说的这“冯小姐”,除了冯霜止,不作第二人选了。 要说冯云静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冯霜止是决计不信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姑娘在曲解这一封请柬。 冯云静来这么一招,冯霜止还真觉得有些不好对付,可是要她明说,又太伤冯云静的面子。现在冯霜止还不敢将三姨娘得罪狠了,即便冯云静这么无理取闹,她也只有忍让几分。 冯云静想去,她就让她去好了。 有的时候,人只有知道外面的天地多广阔,才能明白自己有多渺小。 冯霜止表面上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少女,实质上心思眼界堪比一些权谋大臣,更别提两世积攒的知识和底蕴了。当下她竟然对云静道:“想不到三妹还有这个心思。傅相府春和园赏花庆生宴,乃是毓舒小姐办的,到时候京城淑女名嫒八旗子弟都齐聚一堂,倒是个好去处。只不过,毓舒小姐身份尊贵,我们不好空手去,三妹若是想去,大后天与我同乘也无妨,只不过需要备个小礼,三妹可记住了。” 她这样大方地答应下来,冯云静又是窃喜又是疑惑。 冯霜止一脸平淡的表情,似乎自己什么也没说一般,没把这件事儿放在眼里,冯云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应了一声,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喜色便告辞了。 看着她急匆匆掩不住欢快的背影,冯霜止忽然觉得她很可怜。 喜桃在冯霜止背后嚷嚷,说怎么就答应了三小姐。 冯霜止回头道:“到了毓舒小姐的赏花宴上,都是正经的公子小姐,一个庶出的会得到怎样的对待,怕是与我无关的。” 死,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冯霜止收起心底那几分怜悯,回身继续伺候那檀香木的折扇,水墨金粉一描,就已经有了一幅春兰图。 “小姐你何时学来的这些本事?”喜桃看着冯霜止躬身案上,轻巧地动着手指,那图案在她工笔描绘之下慢慢地完整起来,忍不住惊叹了一把。 冯霜止分神答了她,“在你听得睡过去的时候。” 喜桃愕然,看向冯霜止:“小姐你嘲笑奴婢!” 冯霜止摆摆手:“一边儿去,额娘当初说的时候你都听得睡着了,怪得了谁?你若想学这描扇子的本事,我回头教你。” “”喜桃郁结地退下了,她根本不记得太太有教过小姐这个啊,大概是自己真的睡着了吧? 看喜桃走了,冯霜止才甩了甩自己的手腕,没形象地伸了个懒腰。 描扇子这样的技术,肯定不会是许氏教的,她重生回来的时候都什么时候了?无非是看喜桃这丫头好糊弄,随便敷衍了两句罢了。 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估量着傅相府的宴会,一会儿又想到冯云静,想到自己那一搭的破事儿。 不知道这次宴会会遇到什么人 细细的笔从那扇骨上描过去,点出几分绿意来,这才放下。 暂时这样就能看了,后续的工艺不是冯霜止能够完成的,还要找人送出去才行。 于是她又叫来了喜桃:“喜桃,你着人将这扇子送出去,回头从柜子里把那羊脂玉的扇坠儿寻出来挂上。” 喜桃接过来走了,回来的时候却给冯霜止带来一个不一样的消息。 “你细说一下。” 冯霜止皱了眉,没明白喜桃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喜桃急匆匆地进来说话,语速极快,她只听到其中几个关键词,还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喜桃顺了口气儿,有些兴奋道:“傅相府在春和园办赏花宴席给毓舒小姐庆生的事情,整个京城都传开了呢!听说京城里的贵公子们也会去,那天我们遇到的那两位傅相府的公子也要去的,听说还有一些才子呢,小姐,这可是——” “好了——” 冯霜止已经重新听出了重点,恨不能直接找条布把喜桃的嘴巴给塞上。 毓舒小姐办庆生宴席,她的兄弟们自然也是要来的,这样就有机会将京城名流的公子小姐全部请出来,大家一起开联谊会。 本来这种名流聚会一直都是这种目的,选秀之前不准议婚,可没说不许处对象。 冯霜止心说这些人才多大,就已经开始钻制度的空子了。 她道:“我再说一遍,喜桃,把你这嘴给管严了,我院子里怎么说都没事儿,传出去让三姨娘逮住了,看她不抽死你。出了府,就更要句句留心,别跟着府里那些传流言的瞎掺和。” 喜桃缩了缩头,道:“明白了。” 嘴上说着明白,到底是不是明白了谁知道呢? 冯霜止知道喜桃有自己的分寸,只不过是看她最近越发轻狂,这才出言敲打两句。 吹雨轩这边没什么大事儿,英廉那边却已经开始动作了。 郑士芳曾让冯霜止帮个忙,冯霜止也的确帮忙了——在给英廉请安的时候,冯霜止就说了这件事,只不过冯霜止很聪明,她把郑士芳给卖了。 在学塾里,郑士芳因为挂念着那优秀学生和珅的文章,又想帮助和珅入学,所以将这主意打到了英廉的身上。 英廉曾与朱珪打赌,说八旗有人,朱珪这赌到底输没输,现在还没个定论,不过他们这一赌已经出名了——官场上都等着看笑话呢。 朱珪这老顽固,拉不下脸来,看了和珅作的文章之后那老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听说就差没气得坐在地上。 书房里,英廉写着折子,一边写一边对自己身边的冯忠道:“郑士芳这头狐狸,打得真是好算盘,巴不得我去算计朱珪,他怕是一心给六阿哥卖命了,不过只是个侍读学士,让他教六阿哥那是抬举他,得罪了六阿哥,有的他受。” 冯忠跟了英廉许多年,这政治上的风浪也见多了,反倒笑道:“大人现在能在奴才面前说的事情,想必已经有了主意了。” “郑士芳借霜止的口,跟我说了六阿哥的打算,我却不准备直接跟朱珪杠上。朱珪是头犟驴,谁惹他谁倒霉,这可惜这善保了,能不能进学只看他运气。” 英廉叹了一口气,说完这话的时候,已经写完了折子。 他吹干了纸上的墨迹,又对冯忠道:“我写折子说这事儿,只当是戏说我与朱珪打赌的事情,圣上自有圣裁。八旗的情况圣上比谁都清楚,我还不清楚吗?对这年轻人来说,这是一个赌,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赢这一把。” 英廉这折子若是呈上去,若是乾隆注意到和珅,要了这文章来看,那郑士芳的请求自己也算是完成了——好文章不愁没人看,不管是为了八旗的面子,还是单说和珅这文章,乾隆都得说一声“好”。常保家的孩子,因为这一次顺利进咸安学宫自然是不在话下。 八旗废弛,太多人不务正业,着实让人忧心,雍正爷在的时候就已经警醒过了,只不过并没有能够阻止这种。乾隆继位,也是一样担心这事儿的。只要圣上注意到这折子,一切就成了。 “我看大人怕不是完全因为跟朱学士打赌,这才写这一封折子的吧?”冯忠简直就是英廉肚子里的蛔虫,英廉想什么他是一清二楚。 “你说得不错,我自然不止是因为朱珪写这折子的。当年我去永定河治河时,认识此子外祖嘉谟,嘉谟曾提到过他,说是个不错的小子。”英廉说着微微一笑,不一会儿又不笑了,“我只霜止这一个嫡亲的孙女,必要为她物色好人家,咸安学宫今年进来的那些人,早些挑挑也是不错的。” 冯忠听了也一笑。 名义上,冯霜止还是要去选秀的,不过毕竟只是汉军旗的人,进宫也没什么好的出路,更何况英廉不舍得将自己的孙女送进宫,所以选秀不过是走个形式,随便塞点钱进去让人撂了牌子便好。 现在英廉已经开始给自己孙女打算了,咸安学宫这一批里似乎也就常保家的这个好,不过前些天说霜止出去意外遇到了傅恒家的公子,这就让英廉忽然又有些别的打算了。 尤其是,傅恒家那个叫做福康安的小子,竟然随口说坏她孙女名节的话—— “大后天霜止是要去春和园吧?冯忠你下去准备准备,别寒酸了我府上的名头。” “是。” 于是这一来,大后天马车来到小门旁边的时候,冯霜止一看就皱了眉:“这马车何时换了?” 冯忠站在一旁道:“上次撞了,这次换个坚实些的。” 冯霜止也没多想,回头对跟着的冯云静道:“大姐还在思过,这次只有你我二人去了,妹妹也上车吧。” 下面的人已经扶着冯霜止上了马车,下面才是冯云静。 马车里面,冯霜止坐的乃是正位,至于庶出的冯云静只能在她右手边坐下。 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冯云静带着笑意看着冯霜止那一身浅蓝色的袍子,“姐姐这衣服的花样儿似乎是去年的了。” 冯霜止瞥了她衣服上那一堆精致的祥云扶柳图案,只觉得眼晕,随口道:“不过只是个宴席,为毓舒小姐庆生而已。” 穿太好看,喧宾夺主,毓舒小姐能高兴才怪了。 偏生冯云静不懂事,不过她不懂事,冯霜止懒得搭理她,爱出风头就去出她的风头——冯霜止还真不怕她丢冯府的脸,到时候约束着她也就好了。 庶出的,做了什么事情,也只能算作是庶出的错,与嫡出的小姐们没干系。 傅恒现在权势滔天,连府邸都是乾隆御赐的,如今叫做春和园,日后改名叫“绮春园”,乃是圆明园的一部分,不过现在看上去,似乎也没有后世说的那么漂亮,毕竟现在只是一个大臣的府邸,粗具了绮春园的模样而已。 马车不一会儿就已经到了春和园,这里是举办宴会的地方,此刻不断有马车停在门前,由府里的丫鬟奴才们领进去,之后马车再牵到一边去。 公子小姐们走一个门进去,只不过进门之后就不一样了。 冯霜止上前,来到门右,有丫鬟躬身一礼,问冯霜止出示了请帖,这才让人领了冯霜止进去。 冯云静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她对淑女名嫒们的世界向往已久,如今自己也来了,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但是转脸一看冯霜止一脸的淡然,像是早已经对这种场合熟悉乃至于厌烦,心底顿时不舒服起来。这种感觉,便是由差距起来的嫉妒。 她们没说话,前后都有进来的小姐和丫鬟们。 没人认识冯霜止,更不会有人认识冯云静。 “这不是瓜尔佳的婉小姐吗?您也来了。” “毓舒小姐的请帖,可是难得来一张的,半个月前我可就盼着今天了!” “瞧您说的!毓舒小姐怎么敢不请你?” “呀,你这衣裳真鲜亮” “这可是新裁的,哎,听说傅大人的两位公子也会来” “岂止是两位公子,听说公主也要来的,当然你知道和珅吗?” “呀,难道他也要来?” 走在那两人后面的冯霜止只觉得心里一抽,心说孽缘果然是斩不断的。 “唉,若不是他家道中落,我原本很中意他的” “你这小妮子,想什么呢,这还没选秀呢,当心被人听了去!” “婉姐姐您疼我,不要说去嘛和公子那是风流倜傥不说,还作得一手好文章,比旁的人好了千万倍。” “你都说他家道中落了,便知道皮相是不重要的。” 那一位瓜尔佳氏的小姐倒是明白人。 今年年初和珅的父亲常保去世,现在留了孤儿寡母,怕是连生计也难,原本常保就没什么积蓄,现在更加艰难。 冯霜止跟冯云静在后面走着,也听着身边丫鬟的介绍:“一会儿宴席就在抱厦里进行,园子里也搭了宴,回头还要请人唱戏的,姑娘们赏花都在园子里。我们家小姐在静香阁等着各位小姐呢。” 说着话,便顺着墙根儿绕到了后面,前后都有人,不过隔得比较远,过了垂花门,便看到了那静香阁的匾额,里面有人在说话。 原来这静香阁只是个穿堂,冯霜止交代了云静两句,姐妹两个进去了,便瞧见了那毓舒小姐。 前世冯霜止只与这尊贵的小姐有过两面之缘,其实根本算是不认识。 毕竟这一位日后嫁给了皇子,做了福晋,不是冯霜止那种普通命妇可以接触的层次,不曾想,这么尊贵的人,今日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从方才瓜尔佳氏跟别人的谈话来看,别人都是半个月前收到的请柬,独独冯霜止这一份怕还是临时发出去的。 进去一看那少女,与冯霜止差不多的年纪,今天穿了一身颜色鲜亮的枚红色旗袍,锦缎绣着团福的花纹,领子上还有一圈雪貂毛,只是个样式,倒衬托得这姑娘明眸大眼,一身爽朗气质,见了冯霜止,毓舒便走了上来,挽住她的手:“一见妹妹便觉得亲切,便是英廉大人家的霜止妹妹了吧?” 冯霜止微微一低头,福身为礼,那毓舒也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福。 “霜止问毓舒小姐安,今日毓舒小姐是小寿星呢。” “霜止妹妹同安。想必妹妹对收到请柬还有几分疑惑吧?”那毓舒是个自来熟,自己就说起来了,“前些日子家兄与舍弟冲撞了妹妹,害得妹妹受伤,心里十分歉疚,所以还望妹妹不要介意。” 原来是这个原因。 冯霜止心说他们是多虑了,“小伤已无须挂碍,毓舒姐姐心地善良,记挂着这等小事,倒叫霜止感动。” 完全不提福灵安与福康安的事情,这让毓舒有些放心下来。 毕竟纵马伤人,传出去也不好听,冯家这小姐倒是少见地识趣。 放下心来的毓舒这才有时间看向站在一边的冯云静,有些迟疑道:“这一位是?” 人是冯霜止带来的,现在也只能冯霜止介绍道:“我家三妹云静。” 这个时候冯云静也上道,上前就福了身:“云静给毓舒小姐请安,祝毓舒小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是云静的贺礼。” 说着,她将自己的贺礼送上,是一只盒子,打开了,翻出来让人看,乃是一只和田玉的手镯,看那成色,怕是三姨娘将自己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只不过,毓舒并没有想象之中的惊喜,她可是知道,护军统领府就一个嫡小姐,冯霜止没送东西,这庶出的竟然来自己面前晃悠,不懂规矩! 这个时候,冯霜止也不好让云静太尴尬,上前来,从袖中取出自己的礼物来,乃是一只扇囊,绣工也是很不错的。 毓舒先接过了冯霜止的礼物,却让贴身丫鬟接了冯云静的礼物,笑眯眯道:“三小姐的礼物贵重得很,吉祥你可收好了。” 冯云静自然感觉到了这之间的差距,手指收进了袖中,怕是已经握紧了。 这边毓舒才将那扇囊解开,看到里面那香扇,眼睛便亮了一下,檀香木的折扇她见得多了,但工笔描绘得这么好的可不多见了,这做工都是一等一的好,“这扇子好,霜止妹妹有心了。” 但见那一丛兰花从扇头上发出来,叶片萧疏又有几分空灵之态。图案乃是绘制在每一片扇骨上的,完全打开之后,拼接起来就是完整的图。那兰花花朵饱满,姿态盈然,说不出地可爱,更别提下面那羊脂玉的扇坠儿,也是玉雪可爱。 这东西不是外面买得到的,毓舒眼力还是很好的,当即对冯霜止有了更好的印象。 其实这扇子冯霜止做了两把,今日也都带来了,却只送了一把出去,因为她摸不准自己应该送哪一把出去,因而摸到哪一把就送哪一把。现在送出去一把,却是还有一把藏着。 “霜止妹妹送一把折扇,今日我也送人扇,不过是团扇。吉祥把扇子拿过来,如意,领二位小姐去花园。” 毓舒这边还有别的客人接待,说了两句话就让人领冯霜止二人去了。 团扇倒是拿到手了,扇柄都是玉做的,精致得很。 冯霜止的扇面上绘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还搭了几片叶子,雍容华贵,说不出的好看;云静手里的那一把却是怪石图劲松图,看得她直皱眉。 丫鬟引着二人到园子前面,月亮门里一片欢声笑语,怕是很多人已经坐下说笑了。 “爷们和姑娘们都在园子里,您进去之后往南边走,都是姑娘们的地方。” “劳烦了。” 冯霜止二人知道了地方,那丫鬟也就去了。 “这丫鬟倒是忙,领路到一半就走了。”冯云静没忍住,出言讥讽道。 冯霜止一面走,一面说“今日来的人多怕是很忙”,不妨没看路,刚刚过月亮门,便看到一个人迎面走过来,因为是过门转角的地方,避让不及,冯霜止直接举了扇子遮住半张脸,闪开道,这才看向来人。 只这一看,她便心中一跳——钱沣!他竟然在这儿! 亏的是这扇子挡住了脸,否则今日冯霜止必然要做出点什么来。 不过是一位身穿白衣的江南士子模样,举手投足一派风流气韵,只是紧锁了眉头,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因而没有注意到前面的冯霜止,待他看到的时候,冯霜止已经遮了脸。 “在下鲁莽冒犯,小姐无事吧?” 冯霜止纤细的手指搭在扇柄上,扇面上大团大团的牡丹端的是雍容华贵,那手指轻轻一抖,却轻声细语道:“无事。” 而后略一福身见礼,便拉了冯云静离开。 钱沣剑眉星目,方还了礼便见冯霜止走了,姐妹两个一前一后,用团扇遮了脸,一个是牡丹国色,一个是怪石劲松。 他皱了一下眉,又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自语道:“我今日怕是被那几位祖宗气晕了头,怎地如此莽撞嗯?” 正待转身,却发现墙根下落了一只浅蓝色的扇囊,捡起来一瞧,像是姑娘家的,还有隐约的檀香木的味道,扇囊已经破了,那扇子露出来,随意一拿便已经展开。钱沣一瞧,竟然是一幅,兰花此等高洁之物,生长在贫瘠怪石之中,还歪歪斜斜地开了一朵花,有几分病态的萧条感。这工笔极其细致巧妙,虽是女儿家的东西,自己不该看,可是这不小心见到了,又觉得这气度风骨,实不像是女儿家的手笔。 “钱沣兄怎么在这里?” 钱沣还在思索,不想听到这声音,略惊诧了一下,转过头见和珅站在月亮门的这一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在这里了。 “不过是方才不小心撞了一位姑娘,她似乎落了东西。”钱沣有些尴尬,解释了一句。不过这事儿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只微微一笑,便想揭过去。 随口叫住了一旁进出的丫鬟,钱沣问道:“可知方才进去的是哪一家的小姐?” “像是正黄旗护军统领英廉家的。” “冯英廉?拿牡丹扇子的那一位是?”钱沣又皱眉,手中那扇囊的扇坠儿挂在外面,倒是很漂亮。 丫鬟摇头表示不知,这个时候,站在一边的和珅说话了。 他略做出了几分思索的表情,而后道:“方才过去的那二位,落了这扇囊的是一位穿得素净的小姐,旁边那位倒是富贵锦绣一身新衣,听闻冯府仅一位嫡小姐” 和珅这一点,倒是让旁边的丫鬟想起来了,她插嘴道:“听闻冯府来了嫡小姐跟三小姐,钱公子这扇子想必是三小姐的。” 钱沣又看了自己手中的香扇一眼,将之放进已经破了的扇囊里,递给了丫鬟:“劳烦姑娘交还三小姐。” “钱公子放心,奴婢这就去。” 眼见着那丫鬟走了,和珅不知为什么也松了一口气。他是来的路上看到冯霜止跟钱沣狭路相逢的一幕的。 今日冯霜止的确穿得素净,他不是不知道冯霜止的模样,却故意言语误导了丫鬟和钱沣,提及衣着一事,到底有什么私心,怕是只有天知地知,他和珅知了。 钱沣抱拳道:“在下此刻有事在身,得先离开一会儿,和兄方来,里面儿等你久了。” “多谢钱兄提点。”和珅回以十分温雅的笑意,看上去十分谦和。 二人别过,钱沣走了,和珅却站在原地。 脸上的笑意,逐渐地消减下去,浮在眼眸表层的暖意不知何时已经隐去,瞳孔深处的冰冷渗出来,让他整个人都带着几分萧杀气息。和珅轻轻地一搭眼,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笑,却垂首抬手,手指慢慢地整理了一下袖袍。 再抬头的时候,那森冷的感觉潮水一般消退了,似乎从未出现过。 他脸上带着浅笑,进了那月亮门,向着北面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药尚往来 南北两边的园子都是暂供赏花歇脚的,其实相距也不大远,两边也就几条走廊,远远地还能相互看到一些影子。 冯霜止走到了这边花厅里,这才坐下来,京城里的名嫒大多成群结队的,虽然冯霜止认识的人不多,但很快就有人围了上来,毕竟这种场合难得出现一个新面孔。 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哎呀,就是之前三公子说的那个” 冯霜止的眼神一下扫过去,一脸平静,那人忽然就闭嘴了。 这人是承恩毅勇公明瑞家的小姐,叫熙珠,也是个嫡出,只不过在家里排行小,比她大的都已经出嫁了。 熙珠这一说话,众人的目光都转到了冯霜止的身上。 京城里的流言是传得很快的,福康安那话虽然说是戏语,没人当个真,但大家都当笑料听了。说起来,冯霜止实岁也不到十岁,没大福康安多少,两个人指不定还是真有可能的。福康安家势大,哪家的小姐不盯着? 之前一直被冷落的冯云静这个时候说话了,她小心翼翼地瞧了众人一眼,小声道:“我二姐跟三公子年纪差距不小,有三岁吧众位姐姐还是不要取笑了,二姐会生气的。” 冯霜止握着扇子,勾出一抹笑来,扫了冯云静一眼,又看向熙珠,“听说明瑞大人上个月月底针毡有攻,被圣上加封了承恩毅勇公,熙珠姐姐日后的门第才是高呢,也不知道哪家的公子能得姐姐青眼。” 这毫无疑问是转移话题,甚至可以说手段一点也不高明,但是因为重点抓得准,所有人的关注点立刻就转开了。 熙珠是个美人,传统的明眸皓齿,一身鹅黄色的袍子,手腕上有红珊瑚的手钏,一听了冯霜止的话,就拿那扇子遮了脸,略带几分娇羞,“霜止妹妹就会扯开话题取笑人,烦人!怕是选秀还没过,未必不会进宫的。” 对这些姑娘来说,进宫才是她们必须跨过去的第一道坎,但之后的事情很难说。 在这一群小姐中间,话题都是走得比较快的。 她们坐在厅中,绕着墙根一溜全是桌椅,大家都坐着,认识的在说话,不认识的也说话,没个得闲的时候。 熙珠之前取笑了冯霜止,现在又被冯霜止取笑,两个人一来二去倒是认识了,干脆就在冯霜止这一桌坐下了。 “方才说话的这一位是霜止妹妹的三妹吧?这身衣服鲜亮得紧,真真让人羡慕。”熙珠也就是这么一说,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又拿了盘里的瓜子磕着,颇有几分大大咧咧的感觉。 冯云静忙道:“熙珠姐姐抬举了,云静不过是随便穿穿。” 冯霜止耳朵累,恨不能立刻就走了,应付这些人很无聊。 不过熙珠似乎并不是个多话的人,说了那一句之后就没搭话了,也就坐在那里嗑瓜子,看着前面的人来来去去,丫鬟们端着果盘之类的进进出出,一派热闹非凡。 过不一会儿,便见一穿着浅绿色对襟小褂的丫鬟进来,利落地对着众人一福身,请了个安,接着道:“翠苑大花厅里头宴席已经摆好了,等着各位姑娘去呢,我家小姐在那边等着大伙儿。” 这丫鬟说话爽快,一看便知道是掌事的大丫鬟,冯霜止身边的喜桃看了,悄悄对冯霜止道:“日后小姐庆生办宴席,奴婢也能跟她一样厉害的。” 冯霜止拿扇子敲了她的头一下,“净会瞎想。” 这丫鬟就是来请众人去正厅的,时间接近了,前面聊了那么久其实都是在接待客人,中午出来吃一席,指不定晚上还有夜游宴,众人在丫鬟的引路下,出了花厅,重新往花园的中间走,亭台水榭,入眼的都是精致。 熙珠跟冯霜止一路,两个人并排走着,冯云静略微落后了一步,有些不满。 “这春和园是圣上赏下来的,果然跟别的不一样。”熙珠在冯霜止耳边感叹。 冯霜止道:“傅相是位重臣,颇得圣上喜爱,自然是一家荣宠。” 熙珠接话:“听闻三公子是养在宫里的,很得圣上喜欢,怕是霜止妹妹还不知道吧?二公子福隆安已经要尚公主了。” 眉梢顿时一挑,冯霜止听出味儿来了,感情这熙珠真的是对福康安有意思,她不过才多大的年纪,竟然喜欢上一个小娃——好吧,在冯霜止的眼中,福康安还是个小孩子 等等 熙珠方才说的是“福隆安尚公主”,还用这么忧伤的语气和神情。 冯霜止嘴唇一抿,举着扇子遮掩了一下,附和她道:“这我倒是没听说,不过尚公主不是好事吗?傅相家的权势,要是不尚公主才奇怪了吧?” 熙珠闻言,垂了眼,却看了她身边的冯云静一眼,道:“女儿家嫁人,总是要讲究个门当户对的。” 傅相府的二公子娶皇帝的女儿,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只不过也许那些中意福隆安的人就要失望了。 原来熙珠不是对福康安那小子有意思,而是对福康安的哥哥福隆安起了意,只可惜现在福隆安要娶公主,这事儿就难了。 冯霜止不好说什么,毕竟也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心里知道便是,她嘴上道:“京城里这么多公子哥儿,未必找不到个良人,姐姐又何必挂怀?有的事情,不去想,也就过去了。” 话里有话。 熙珠也是个聪明人,这才醒悟过来,知道自己已经露了马脚,原本是掩饰得很好的,只是前些天说圣上已经给福隆安c和硕和嘉公主赐婚,便在明年三月完婚,眼见着一个金龟婿掉头成了别人的,多少有些伤怀吧? 她没有想到冯霜止竟然好意提醒自己,当下感激一笑,握了冯霜止的手:“妹妹心地善良,之前我言语莽撞,还望妹妹见谅。” 冯霜止太久没听到“心地善良”这个词了,不过左右多个朋友没坏处,也笑了一下。两个人继续往前面走,只是气氛已经因为之前冯霜止那一句话而改变了。 熙珠看出来了,冯霜止是个有七窍玲珑心的,旁的人大约只当她是在说一些普通的事情,冯霜止却看出自己对福隆安有意——这一位护军统领府出来的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却像是一个可以深交的朋友。 “一会儿进去了,我与丫鬟说一下,咱们坐到一块儿去。”熙珠说着,上了石桥,便已经可以看见前面的楼阁了。 办宴席的楼阁都是前后对半劈的,后面靠南面的是小姐们的地方,前面北面的则是那些公子们的地方。休闲的时候自然是要分开的,可是毕竟因为来的人年纪都不算是很大,又是毓舒小姐的生日,所以开宴席的时候,还是要坐到一个堂里的,只不过有屏风门帘和小开间隔开,毓舒自己走动便成。 “霜止与三妹都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有姐姐坐在一边,真是再好不过了。”冯霜止打蛇随棍上,熙珠愿意帮忙,她也愿意接受。 毕竟在这样的场合,不认识什么人,当真是个短板。 现在有了熙珠,也能够避免在这样的场合被冷落的尴尬。 冯云静听冯霜止言语之间还提到她一句,也连忙道:“熙珠姐姐也是心肠好,我与姐姐感激还来不及的。” 熙珠拉着冯霜止,只让两人加快些脚步,“我们可是要去占个好位置的,一会儿还有人在前头唱戏,迟了怕是好位置都给别人占了。” 冯霜止倒不在意什么听戏,但看冯云静跟熙珠都是一脸的兴奋,也随了她们加快脚步。 进门便有丫鬟领她们坐下,熙珠的人缘其实还是很不错的,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接着就开始给众人介绍冯霜止和冯云静,得知是护军统领英廉府的,众人都高看了一眼——虽不是什么有实权的,但好歹还是个二品大员,这里别的等级的官员也有,二品不算低了。 这一来二去,冯霜止就已经跟众人打成了一片,云静一张巧嘴,倒是逗笑了不少的小姐们。 眼看着要开席了,却有一丫鬟找进来,说是捡到了东西要还给英廉府的三小姐。 冯霜止跟冯云静都愣了一下,而后冯云静站起来,说自己没掉什么东西。 “且看一眼吧。”冯霜止劝了一句,之后唤了那丫鬟上前来,“将东西交给三小姐吧。” 原本这事儿冯霜止没有怎么在意,等看到那丫鬟手里的扇囊时才反应过来,一压手中的扇子,拦道:“这不是我的扇囊吗?” 冯云静也是一头雾水,问那丫鬟道:“这是我二姐的扇囊,怎么在你手里?” 那丫鬟答道:“是外面钱公子拾到,问了人还回来的。” 这丫鬟说了这一句“钱公子”,便立时有人听出来了,“说的是钱沣公子吧?” “确是钱公子。” “果然是钱沣公子,他可是一表人才,满腹诗书没有想到” 冯霜止一听就知道不妙,立时回头啐众人道:“众位姐姐一听到那什么钱公子的名字魂儿都飞了,怕现在坐着都想过穿堂去隔壁了吧?” 众人听着冯霜止这话只道她是不知道谁是钱沣,身边的熙珠立刻拍了拍她,笑道:“一听就知道你身在闺中,不怎么出来逛,竟然连钱公子的名字都没听过,他可是大才子呢,整个京城都知道他的才名!” 钱沣有才,冯霜止清楚得很,现在却不能表现出来,更何况她一点也不想跟钱沣再扯上关系。上辈子出嫁,以为钱沣是她良人,结果人家钱沣是何等高冷的人物?根本看不上她,所以冯霜止落了个凄凉下场,这辈子就算是听见钱沣的名字,她也会避得远远的——这扇子怕是她刚才过来的时候,在园子门落下的。 重新收好了扇囊,冯霜止回头笑道:“什么才名不才名,我才不清楚呢。” 这无理取闹的模样,让众人都笑起来,便是一旁的丫鬟都偷笑了一声。 她们在这边笑得开心,隔了一个穿堂的那一边也能听得清楚。 这宴会场所也选得妙,南北两间屋,中间隔了个穿堂,丫鬟仆妇或者是外院的奴才们,这个时候都可以在里面走动,听候吩咐之类的也简单得很,只不过两间花厅相隔不远,开了门窗便能够听到不少的声音。 冯霜止她们这边外面挡着屏风,里面挂着帘子,也不怕别人看到。 外间的男客们自然也听到里面女客们的笑声,作为小寿星的毓舒还在北边,一听就忍不住了,“哎呀我不跟你们说了,那边的姐妹们不知道遇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了,我这就去了啊。” 后面她二哥福隆安拉住她,“毓舒,你怎么也是主人家,话都没说完,这就要走,太不厚道了吧?” 因为傅恒家三公子福康安养在宫里的原因,毓舒也时常进宫,并且跟宫里的阿哥公主格格们打成一片,性格也比较开朗,并且没什么男女大防的心思,到了他们这样的地位,这些事情反倒不是很重视。所以现在毓舒站在这么多男子中间,也还大大方方。 她被拉住之后一瞪眼:“你们都是大男人自己喝不就成了,哎呀我今天请了个厉害的妹妹,你们别拦着,我得去招待她。” 她这一说,倒是让人好奇起来。 其实京城里的公子哥们都是很无聊的,这里的人不少,但也能算进名流之中,当下就有人好奇:“京城里哪家的小姐值得毓舒小姐这么重视啊?” 毓舒当即啐了那人一口,“可收起你那龌龊心思!从来不参加宴会的冯二小姐都被我请来了呢,不跟你们说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不过临走时候,坐在桌子旁边的福康安悄悄跟她比了个手势,毓舒心领神会,却懒得理会他,几步就出去了。 福康安顿时一副受打击的模样,“她也太过分了吧?” 好歹是他撺掇毓舒请了冯霜止来的,他们说好了,现在毓舒竟然不理会自己,这不是坑他吗? 福隆安哪里不知道自己三弟打的什么心思?他踹了他一脚,警醒他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什么昏话都拿出来说?” 别看福康安是个孩子,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毕竟是养在宫里的,知道很多不一样的事情,乾隆很喜欢他,也专门找了师父教导,不曾懈怠几分。人虽小,心思却大呢。 听了福隆安的话,福康安哼了一声,却还是不敢再说什么了。 别人以为他在开玩笑,可是他心心念念都惦记着那冯家二小姐,总觉得她长得比别人好看。 对男人们来说,毓舒小姐过生日不过是一个契机,他们接着时机来联络联络而已。 福隆安端着酒站起来,“舍妹顽劣,失礼于诸位,福隆安乃是她兄长,现在代妹赔罪,敬大家一杯,还望诸位不要介意。” 那边众人都端起酒来,和珅与钱沣恰巧在一桌,两个人也端起酒来,遥遥与福隆安相和。 这一开始,之后就喝起来了,接着就有人开始说奉承话,奉承在隔壁的毓舒,奉承福康安和福隆安,乃至于奉承起钱沣来。 “钱公子曾入学昆明五华书院,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书画兼长,听说最擅画瘦马,一会儿可要钱公子为我们露一手!” 钱沣一听,便觉得尴尬,心知这些纨绔子弟之后说不出好话来,也就不说话不应答。 和珅就坐在他斜对面,将钱沣的表情看了个清清楚楚,他端着酒,却没沾多少。 他身边坐的是参赞大臣兼副都统永贵的儿子伊阿江,这人是个不学无术的,一眼和珅端着酒不喝,便笑道:“和兄你倒是拘谨,来了这样的地方也不知道放松一下,听说你已经能写得一手好文章,还这么克制可不大好了。” 自从常保去世,和珅的处境就已经变了,他一向不与别的纨绔子弟相同,现在听了这话也就笑笑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便告罪出去了。 花厅里面不知怎的就起了一阵笑声,福康安这边正在喝酒,一听他们笑,便奇怪道:“你们又在笑什么?” 那伊阿江是头一个笑的,他抚掌道:“三公子您不知道咸安学宫的事儿,这和珅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运气!之前不是传英大人跟朱珪打赌吗?说八旗无人,结果偏偏出了这么个和珅,朱珪压着不想要和珅入学,可是下头又有人说他是个有才的,英廉就随手写了个折子递上去,结果被圣上看到了。圣上还称赞他那文章好——不过啊” “不过什么?你倒是说呀!”众人原本是不感兴趣的,可听伊阿江说得勾引人,便急忙催促。 伊阿江忽然捶桌笑起来,有些喘不过气,“哈哈哈他昨日入了咸安学宫,却不想刚刚上课,就写了一首诗去嘲笑吴省兰!打油诗啊!结果气得吴先生拿了戒尺责罚他,方才你们没看到和珅他手上的伤吗?笑死我了” 他笑了,众人也跟着笑了。 只不过福康安没笑了,他奇怪道:“这人作一手好文章,没的怎么去得罪先生?莫不是傻了?” 连福康安都知道没好处的事情不做,怎么和珅偏偏要去招惹吴省兰? 吴省兰跟吴省钦两兄弟,都是咸安学宫的先生,也算是和珅的顶头上司一类的人,第一天去就得罪了先生,日后还怎么过? 便是个傻子都知道趋利避害,怎么和珅要往枪口上撞? 这里面肯定是有些隐情的。 里面的人在笑,和珅不是没听见。 他出去之后并没有走远,在门外立了一会儿,走到了花园边,抬起手来,便看到手掌边有一条条的伤痕,吴省兰的戒尺真是一点也不留情的。 旁人的嘲笑过耳,和珅本以为自己肯定会有什么触动,只不过现在却都如过耳的清风。 出来只是因为不想喝酒,并非是酒量不好,而是身上带伤不能喝酒,还有一点就是——忽然想起和琳的事情,要找刘全儿说一声。 刘全儿就在墙根下等着,穿着一身有些旧的灰袍子,一听到自家主子唤他,立刻出来了:“爷,您怎么出来了?” “和琳还家中,今日我就要到咸安学宫住,不过还有一只匣子落在了家中,你去取来,还有告诉他——别跟额娘作对,等我回来。” “是,爷,奴才立刻就去。只是您的手”刘全是个忠仆,自打被和珅救了就没生过二心,即便是府里出了大变故,也没离开,留到了现在,乃是和珅的心腹,他担心和珅得紧,看着自家爷手上那伤就心疼。 和珅手指有些蜷缩,却随手翻过来一压,又背到身后去,便看不怎么出来了。“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去吧!” 见劝不动,刘全也只能应声走了,顺着花园小路就跑出去,这外面站着不少的丫鬟仆人,不过都有规矩得很,目不斜视。 看着刘全的背影,和珅心底一片平静,他转身便想要回去,却看到南边花厅后面的帘子一动,像是有什么人过去了。 和珅站在那距离那帘子比较远的地方看了一眼,瞥见了半片团扇,隐约是牡丹的花样。他嘴角微微弯起来一些,最终还是迈开脚步走了。 酒,还是要喝的,即便伤身。 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冯霜止这才松了一口气,从帘子后面出来,那一把绣满牡丹的团扇握在她手中,这下却是差点掉下来——几乎没握住 她没有想到出来透口气,会看到和珅站在这边跟刘全儿说话,只不过他那手掌。 “小姐,您怎么站在这里?在这儿怎么透气儿?”喜桃方才帮着熙珠的丫鬟描绣样,这个时候才追出来,一看就奇怪了。 冯霜止道:“你绣样描好了?她们在里面干什么?” “她们”指的自然只能是那帮官家小姐,喜桃知道她意思,“准备行酒令了,要不小姐您一会儿再进去?” “自然是过会儿再去,只怕那群已经喝昏了的,要拉着我灌呢。”冯霜止摇了摇扇子,目光落到自己的手指上,忽然问喜桃道,“你可带了伤药来?” 喜桃奇怪,“这东西奴婢不曾带。” 谁赴宴带伤药啊?这一点也不吉利。 冯霜止早猜到有这茬,接着就道:“那你去跟春和园的丫鬟婆子要一罐来,就说你身上带着伤,不,就说我手肘上的伤未好。找来了便来回我。” “小姐你手上伤不好了?”喜桃顿时担心,想要拉住冯霜止的手看,“让奴婢看看” 再次敲了喜桃一扇子,冯霜止咬牙道:“死心眼儿的丫头,怎么就不开窍?你小姐我没事儿,赶紧的去吧!” 喜桃委屈极了,泪眼汪汪地捂住自己被冯霜止敲过的额头,也知道冯霜止肯定不是有事了——有事还这么大力地殴打贴身丫鬟,只能说自家小姐不是普通人了。 冯霜止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几下赶了她走,自己往园子里逛了。 却说喜桃去穿堂那头的掌事嬷嬷那里问药,只说是自家小姐手肘要上药,却忘了带药。那嬷嬷也听说过自家二公子跟三公子纵马惊了冯二小姐的事情,不敢多疑,便答道:“老身这便去取,喜桃姑娘稍待一会子功夫。” 说完转身就去了,只是转角了走出去没多远,就被有事儿找人的福康安叫住了,“你怎么往院儿里走?” 那嬷嬷停下来,行了个礼,“老奴给三公子请安,方才来参加宴会的一位小姐说是要伤药,老奴这是去取药。” 福康安“哦”地应了一声,刚想说换个人给自己找书房里的东西,一转身却有一个念头蹦出来,他忽然停住脚步,问道:“可是英廉大人府上的冯二小姐?” 那嬷嬷有些迟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是冯二小姐的贴身丫鬟来说的。” 福康安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最后还啃了啃自己的手指,却道:“你在这儿等着。” 嬷嬷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便看到福康安出去喊了自己身边的奴才小八子来,“小八子,去给把我书房里头放着的伤药拿出来,拿最好的那个,就是上次主子赏的那个!” 小八子是宫里的小太监,因为福康安自小养在宫里,所以身边跟阿哥一样配了奴才。小八子一听纳闷了:“爷,没事儿要那玩意儿干啥呀——” “就你多嘴,爷的事儿也敢问,还不快去!”福康安踹了他一脚,让他快点滚。 小八子腿脚快,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在此期间,福康安一直站在这里,左右来回地走,嬷嬷也站在那儿不敢离开,心说这事儿怪了。 等到小八子将那伤药瓶子递上来,福康安才笑起来,一把夺过了那漂亮的绿瓶子,“跑得倒是很快,没让爷我等太久,回头赏你东西,对了,再跑一趟去把我压在箱子下面的折扇取来。” 小八子听到赏赐,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可是一听还要再跑一趟,却是差点哭出来:“三爷您怎么不一开始就叫我取来呢?这样一趟就取完了啊” 福康安也有些赧颜,只不过爷们的威名是不能堕的,瞪他道:“让你去你就去,爷忘了不成啊?再废话拖下去打!” 小八子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一缩脖子,还是郁闷地跑回去了。 “这伤药你回头拿给冯二小姐的贴身丫鬟,别说是我拿的。可记好了,回头出事,爷可记得你。” 这一瓶伤药可是好东西,但凡是乾隆给的绝没有次品,福康安这一次却直接将这东西给了嬷嬷,并且叮嘱了一句。 嬷嬷双手捧过来,知道这东西金贵,也不敢懈怠,忙应声,等到福康安让她走了,她才去找了还等着的喜桃,将东西交过去了才回来报给福康安。 福康安听了,也放下心,这才重新掀帘子进屋,跟众人打成一片。 喜桃拿了药,也去找自家小姐。 冯霜止在花园里晃了一圈也没晃多远,一会儿就回来了,正好喜桃也已经拿到了伤药,她看了那药瓶一眼,有些奇怪。 “小姐,伤药已经要到了,您怎么了?” 冯霜止问:“你这东西哪里来的?” “嬷嬷拿给我的。”喜桃照实说道,“说来您到底拿这伤药干什么啊?” 她接过了那伤药瓶子,细细看了一眼,心道傅相府果真是圣眷不浅,伤药都像是宫里出来的好东西。她让喜桃收好伤药瓶子,却又让她附耳过来,说了两句话。 喜桃怔然,“小姐你” 冯霜止道:“当日那伤药毕竟是借的,就当是还了,欠着人情我心里不安。这不算是私相授受,更类同礼尚往来,滴水之恩尚涌泉相报,你去还是不去?” “去,去,去,小姐都发话了,奴婢哪里敢推辞?”喜桃吐了吐舌头,一脸的笑意。 她又偷笑了两声,冯霜止哪儿能看不出她的想法,当下无奈,却笑她:“原来喜桃也到了怀春的年纪,改日把你嫁了——” “小姐!”喜桃顿时脸红起来,不让冯霜止再说。 冯霜止在外面走一会儿也乏了,略掩唇咳嗽了两声,“罢了,我先进去。” “小姐您怕是吹了风,我扶您进去吧。” 冯霜止进去,果然就被人拉住了,熙珠回头就看到她,便叫人去截住她:“好啊,看霜止这丫头现在终于来了,大家都在行酒令的时候她跑出去了,想要躲酒,这可不成!毓舒妹妹,你是主人家,快来劝酒!” 这事儿一下就热闹起来,大家都去闹冯霜止去了,在小寿星的撺掇之下,简直近乎疯狂。 “今日是赏花宴,我们给你倒一杯酒,你便说一句与花相关的诗句,数十声,说不出来就罚酒一杯——我们行酒令的时候你偷跑出去,这下可别怪姐妹们不疼惜妹妹啦!” 该来的挡不住,冯霜止苦笑了一声,掂量了一下自己肚子里的几两墨水,心说今日怕是要被这几只小祖宗给闹腾死。 她看着已经开始坏笑着倒酒的熙珠,无奈开口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好!” 这一杯酒被毓舒放到了一边,又重新倒了一杯,“第二杯,十,九——”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好,第三杯!”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冯霜止再次脱口而出,说这诗句还得算计着时间,若是不小心将乾隆二十四年以后的人的诗句说出来了,那可就倒霉了。 “第四杯!”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第五”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六!”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一路说来,冯霜止思维敏捷,已经让整个花厅里安静了下来,几乎都是毓舒数一个数,她便接上一句,让所有人叹为观止,便是她们隔壁男客们的厅里,也都安静了下来,细听着那一边。 此刻桌上已经摆满了酒杯,全部是倒好了却被作废的备酒,看上满满当当,而熙珠还在倒酒。 毓舒数道:“第二十三杯,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社日春宴群芳绕芙蓉似面心如铁!” 冯霜止实在想不到了,直接胡诌了一句,便要认输。 可是她这胡诌的一句却让有见识的几个听出来了,这诗句委实不高明,浅白易懂。毓舒拍手大叫道:“好你个小妮子!听听,她自己背不出别的诗句来了,竟然拿自己胡诌了一句,还说我们姐妹们芙蓉面,心如铁!怕是我们偏要灌她几杯才能显示我们心硬c心冷呢!” 冯霜止忙告饶道:“好姐姐你饶过我,方才出去躲酒是我不对,罚酒一杯,诸位姐妹莫要挂怀。” 她接了酒杯,一口干掉了,又咳嗽了两声,众人这才作罢,开始了别的游戏。 冯霜止心有余悸地看着桌上那许多酒杯,叫人撤了下去,下次便是跟她们玩行酒令也不敢再出去躲了。 熙珠看她两颊酡红,毕竟是年纪小,怕是已经有了微醺的感觉,便笑道:“让你躲懒,亏得你还背得那么多,若是不记得,便要栽了!” “是是,霜止日后再也不敢了。”她哪里还敢啊,这帮姑娘都是玩儿起来就很疯的,在自己府中拘束惯了,难得有机会出来,当然比较开心。 南厅这边重新热闹了起来,听墙角的北厅的人也就歇了。 只不过冯霜止的名声也就传出去了,她这年纪竟然就能记得这样多的诗句,尤其是在数一下背一句的情况下,其才思之敏捷,头脑之聪慧,可想而知。不过最后那一句,却是为冯霜止多添了几分鬼灵精的感觉,诗句虽不高明,甚至是化用了前人,但随口出言调侃,也算得机智。 冯霜止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要出名了,方才熙珠问她喜桃去哪儿了,她只说“大约又是帮谁画绣样”了。 熙珠也不过就是这么问一句,转脸就拉着她去看别的小姐画画去了。 而喜桃,自然是办冯霜止之前交代的事情了。 方才毓舒小姐逮住冯霜止的时候,她就趁乱出来了。来赴宴的人都是在外面听传唤的,喜桃走出去,却没看到自己要找的人,她就在穿堂边的花架旁等着,过了一会儿才见刘全从外面来。 眼看着刘全要过去了,喜桃才在旁边咳嗽了一声,刘全听到这声音,下意识地就一回头,看到是喜桃,于是一愣,刚想开口说话,便听喜桃道:“伤药放这儿,是归还的,你取走吧。” 周围也没人,喜桃虽然觉得自家小姐说得不错,的确这东西是礼尚往来,也不过就是个伤药,但她心里不像是冯霜止那样放得开,也并不像冯霜止内心根本不在乎这些事情一样,所以觉得别扭。 喜桃将那药瓶子放到了花架边,便走了。 而刘全站在那儿愣了一会儿,才走过去将那药瓶子拿下来,放到自己的袖中。 他没闹明白这是个怎么回事,也只能将满腹狐疑压下来,摸了摸自己脑袋就走了。 刘全是个精细人,在不知道事情到底如何之前一个字也不会吐露,当下面无异常地跟别的公子哥儿带来的下人们一起说说笑笑,将别人府里的事情全部套出来,摸了个清清楚楚——刘全儿就这德性,跟他主子学的,巴不得掌握了全天下人的秘密,自己的秘密却只有自己知道。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中午这一阵宴会结束了,前面叫了戏班子来唱戏,公子小姐们都换了地方,到花厅靠外的地方去了,和珅这个时候也走出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 刘全赶忙上去叫住了他,“爷——” 和珅挑眉,停下来,走到一边,看了一眼已经往戏台子附近去的人,回头问刘全,“怎么了?” 刘全悄悄将那药瓶子亮给和珅看,压低了声音说道:“方才冯二小姐的贴身丫鬟给奴才的,奴才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偷眼打量着自家主子的神情,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和珅脸上就算是有表情,其实也跟面无表情没什么区别。他眼神一低,就落到了和珅背着的手上,而后和珅伸出手过来拿起了那瓶子看一眼,皱眉,又放回去:“你收好,别丢了,也别让人看见了,回头给我。” 刘全立刻点头,“是,不过这冯二小姐是什么意思啊对了,爷您手上有伤,要不顺便给涂点。” 和珅难得真心实意笑了一声,“给你涂到眼睛上还差不多,别贫了,去吧。” 这笑可不一般——跟在和珅身边的刘全熟悉他得很,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只是总归不得法。 主子说把这东西涂到眼睛上,他可不敢,分明是和珅讽刺他呢。冯二小姐的东西若是真让自己糟蹋了,回头爷还不得笑成弥勒佛? 越笑越阴险。 刘全收好东西就走了,和珅摸了摸自己手掌,刚转身过来,便看到福康安走过来,于是拱手道:“三公子好。” 福康安矮和珅不少,看了离开的刘全儿一眼:“戏快开始了,和公子怎么还在这儿?” “家仆送来了舍弟的一些消息,所以多说了两句,这便走。” 和珅手掌拢在袖子里,只露出那手指尖来,看上去便文雅极了,这一身温和气,怕是将来的名声不弱于钱沣的。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上课去了,来不及写下一更,可能是晚上补上更新,也可能就这样了,qaq求谅解,要去打太极了【你滚! 不过明早九点肯定准时更新一万的,我爱你们,和大人也爱你们【滚! 勤奋可爱有节操的作者躺平求包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俗人们 台面上戏班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那腔调像是黄梅,咿咿呀呀地,反正冯霜止是不怎么感兴趣,她一双耳朵都用来听别人说话了。 不管怎么说,这一世自己要好好地活过,就算是依旧会在二十一二岁就死,中间这十来年,也要让自己舒服一些。 在春和园赏花宴这种场合,是能够探听到很多消息的。 比如傅恒府的势力,怕是要一高再高,直如烈火烹油一般, 二公子福隆安明年要娶公主,傅恒又深得乾隆信任,军机处大权独握,谁人不敬着他几分?反映到现在这宴会上面来,就是众人都敬着毓舒小姐。 毓舒乃是傅恒现在唯一的女儿,以后有没有,冯霜止还不是很清楚。现在众人都捧着毓舒,围在她身边说话,也有的看着生日礼物。 女客们在厅堂里面,男客们则是在屋外面看戏,那戏台在前面二楼上,抬头就可以看到,丫鬟们端着东西在游廊上走动,不断地有瓜果甜点送上来。 冯霜止并不去凑热闹,只是在一旁跟熙珠说些话,至于云静,因为穿着艳丽,又长得好,嘴也巧,很快融入了众人之中。 熙珠在冯霜止耳边悄声道:“我瞧着她比你更像是嫡出的。” 冯霜止捻起一枚杏脯,放进嘴里,压在舌头上,慢慢地吃了,才笑道:“她嫡出庶出,于我又有什么干系?” 熙珠说那话的意思,不过是提醒冯霜止,说冯云静过于高调,抢了她这个嫡出小姐的风头,那些个管家小姐竟然跟冯云静打成一片,怕是看走了眼,不知道谁才是嫡出的了吧? 毕竟冯霜止以前不参与这种聚会,别人不认得那才是正常的,她二人面目又有些相似,之前在起哄说福康安戏语的时候很多人是不在的,现在冯云静又有一张巧嘴,气质也能够上得台面,即便是跟那些官家小姐说话,也不见得有几分怯场。 “你这庶妹,看着像是个厉害人。” 虽然知道冯霜止未必将冯云静的本事看在眼底,但熙珠还是得提醒她,“这样的人,你必须得防着。” 冯霜止点头,回首笑看她:“还说你是来看戏的,不曾想其实是来看这些人的。我自然知道防,我府里头的事情,怕是你没听说吧?” 熙珠有些神秘地摇了摇头,接着凑够去,压低声音对她说了一句话:“我们京城里,都传冯二小姐好大本事,两个姨娘都被你拿捏得动弹不得——这些事情表面上大家都不知道,可暗地里消息是在传的,我们都觉得你厉害。” 竟然还有这事儿? 冯霜止做出一副哭脸来,“岂不是将我传成了不容人名声?这也” 外面居然还有有关于她的这些传言,真是让冯霜止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内院之中的事情看似隐秘,其实还是会传出些风声去,听熙珠这话的意思,自己的名气还不小——真不知道让别人知道自己厉害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果以很久以前冯霜止的角度来看,那是好事,毕竟她不重视这些传统的事情,传出去的名声好好坏坏她也不在乎;可是现在呢,大约还是要嫁人的吧?要是人家因为这事情嫌弃她 冯霜止不由得皱了眉头。 这时候,熙珠看出了她的疑惑,道:“你不必为此担心,我们官家小姐,嫁出去之后就是要这样干,佩服你的人不少呢。” 冯霜止愕然。 熙珠又道:“若是选秀被选入了,自然不用说,可是一旦落选,日后还是要嫁人的,我们正经嫡出的姑娘,嫁的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寒酸人家或者是庶出的那些,所有这治家的手段是必须的,我都佩服你,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姨娘竟然被你治得那么老实” 冯霜止是真的想苦笑了,心说哪里是姨娘被她治得老实?分明是她们自己作死,更何况二姨娘发到了庄子上,基本上废了,可还有一个大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来蹦跶了,三年之后她的选秀会重新补上;四姨娘也只是禁足,生下孩子之前之后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呢,冯霜止也就是轻松这两天,趁着她们还没闹事把局面给稳下来。左右出嫁之前都要学习管家的,她现在学着,英廉也是很赞成的。 最麻烦的人,还是三姨娘。 她看着熙珠,对着她一摇头:“我那家里的情况,你是不清楚的,剩下的姨娘才难对付呢。” 熙珠掐她鼻子,“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可是不信的。” 男人们都想娶个温柔可人,又能让内宅安宁的女人,而她们似乎就要不惜一切地去成为这样的女人。 冯霜止不知道怎么,笑了一声,“我看咱俩还是继续看戏吧。” “唱到哪儿了?”熙珠抬眼一看,也不说家宅的事情了。 “武松打虎。”很无聊的戏码。 不少姑娘们看得津津有味,可是前面的男客们却是一边在聊天,一边在看戏的。 钱沣去了,这个时候终于被人领进来,刚坐下来便被人灌酒,他们喝了一轮,这边便有几个八旗公子哥儿想要钱沣画画。 “钱公子的画乃是一绝,今日难得聚一聚,不如为我们画一幅,开开眼界如何?”伊阿江站起来大声提议道。 钱沣乃是出了名的才子兼美男,一说出他的名字,女客这边陡然便安静了一下。 这种事情,真是喜闻乐见——因为她们在里面,男客们在外面,外面看不清里面,里面却能够看见外面,所以这里的姑娘们都大了胆子往外面看。 冯霜止跟熙珠都在靠窗的位置上,虽然有屏风遮挡,不过想要看外面还是很简单的。 她们跟着众人一抬头,便能够看到席面上的男客们。 “那叫人画画的是谁?那么不识相”冯霜止在听到那一声喊之后,并没有像是别人一样那么兴奋,反而脸色淡淡。 熙珠奇道:“你一点也不想看吗?” 冯霜止摇头:“瘦马瘦马,你瞧那说话的那人的表情,便知道这句话不怀好意了。” 熙珠辨认了一阵,皱眉道:“那人是永贵大人的儿子伊阿江,素来是个纨袴膏粱,不知天高地厚的,只不过画瘦马这有何古怪?” 冯霜止手中的扇子一顿,而后为熙珠一指那伊阿江,“你且看他面上神情,看似热诚,却眼神闪烁,怕是心怀鬼胎;再看那钱公子——” 当这个名字,从她心中划过的时候,未必没有什么古怪的感觉。 毕竟上一世冯霜止是嫁过他的,甚至一开始也是钱沣上门提亲,但是婚后却像是变了一个人。那时候钱沣与和珅一同提亲,两个人都算是寒门,而相比于旗人出身的和珅,钱沣更是寒门之中的寒门,而她冯霜止乃是贵女,最后竟然落了个被冷落的下场。 要说对钱沣没有怨气,那是假的,可若是说有怨气,也不是很多,她更多的是疑惑。 到底上一世,钱沣为什么对自己前后态度改变那么大? 不喜欢她,为何又要上门提亲? 将心中这一切一切的思绪压下去,冯霜止微微一笑,脸上没有半分异样,说道:“钱公子面色不豫,怕是不想画这图。” “这倒是怪了,人人都知道钱公子善画瘦马,这可是一展才华的好时机,他为什么不愿意?”熙珠看向冯霜止,“看你一脸神神秘秘的,想必是看出什么来了,快说与我听听” 冯霜止道:“这话不敢在这儿说。” 熙珠顿时无言:“你个小妮子,果真是个厉害的。” 扬马苏戏,一向有名,钱沣善画瘦马不假,但伊阿江所说的瘦马,却是此瘦马非彼瘦马了。 当下众人都瞧着钱沣,等着他说话,却不想钱沣似乎有些为难,“本来伊阿江公子相邀作画,不该推辞,只不过在这花园之中作画不便” 冯霜止听着他这说辞,当即就暗自摇头,钱沣这人文采固然风流,可是却不怎么懂得变通,略有几分迂腐气息,也可能是现在他的身份地位与这些公子哥儿差了太多,地位之间有差别,所以说话难免不方便吧? 但这借口,也找得太水了。 若是冯霜止的话,必然会找个更符合此日此时情景的借口。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钱沣公子吧?怎么看你一脸为难的模样,倒像是不愿意为我画画呢?” 大大咧咧惯了的毓舒竟然从里面走出去,就站在台阶上面,手中捏着一把折扇,正是之前冯霜止送的那一把,毓舒很是喜欢这精致的东西,所以干脆拿在了手上,可以显示自己跟众人的不一样。 那扇子一打开,便是一幅兰花的图案,雅致得紧,回过头来的众人,都多看了那扇子一眼。 只不过,钱沣的目光停留得更长一些。 这扇面,无论是用笔还是用色,都是很熟悉的。 听了毓舒的话,钱沣多少有些尴尬,并非是他不想画,只不过在别人的生日宴上画瘦马,还有这些个公子哥儿那含有深意的目光,钱沣真是没办法画。 怕是他真画了,他们又要找什么理由来非难自己。 毕竟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小人物,满洲贵族子弟习惯愚弄他人为乐。 正在钱沣尴尬的时候,却有个温雅的声音在场中响起来,却是坐得离钱沣不远的和珅说话了。 “毓舒小姐生日赏花之宴,画瘦马多少有些不合适,既然是赏花宴,倒不如让钱沣兄画写花鸟虫鱼,也有一个留春住的意头,花团锦簇,怕是比那古道西风瘦马好上不少的。” 冯霜止方才还在摇动的扇子,缓缓地就停住了,这借口的想法竟然跟她是如出一辙,她几乎怀疑是自己说出来的话了。 “你怎么了?”熙珠看她呆愣愣的,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 冯霜止这才回过神来,团扇一摇,道:“不过是觉得那人面生。” 熙珠看了一阵,也道:“这人我不认识,想必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吧。” 面生,面生——怎么可能面生? 即便是只见过两面,冯霜止也能将这一张脸记得清清楚楚,说什么面生,自然是假话。 不过她说假话也没人知道,熙珠不知道和珅,只不过还是有人知道的。 她们旁边就有一桌开始小声地谈论起来,“似乎是常保家的” “和珅吗?我听兄长说过” “今年咸安学宫里一等一的人才,世袭三等轻车都尉,谦谦君子呢” 冯霜止用团扇遮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颇有些无言——哪里都是少不了八卦的,这些姑娘们都是哪里听来的消息啊? 现在和珅就在这些姑娘的闺阁传闻之中出现,日后怕还不知道怎么可怕呢。 她忽然想起上一世的事情来,那时候和珅忽然来英廉府提亲,还吓了众人一跳呢——谁都没有想到和珅竟然会忽然之间向冯府提亲,更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冯霜止嫁给了钱沣 那个时候,似乎自己挺让这京中的姑娘们嫉妒的。 只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这一世,冯霜止有更多的时间来考虑自己的后面的路。 前面和珅说了那话之后,周围诡异地安静了一下。 伊阿江抬眼,看了一下和珅,之后又看到毓舒拿着扇子往这边走,这才反应过来,知道和珅话里的意思——他即便是想捉弄钱沣,也不该在这样的场合,根本就是作死。 即便是毓舒小姐不知道这“瘦马”的含义,可是傅恒家的两位公子呢? 一想到这里,伊阿江头上就开始冒冷汗,转过脸去果然瞧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傅恒家二公子福隆安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自己,眼底一片冷意。 他心知已经闯下大祸,只好及时补救,顺着方才和珅的话便说道:“和兄说得是,倒是伊阿江考虑不周,毓舒小姐举办赏花宴,自然是花团锦簇更为美丽,春光难得,不可辜负,不可辜负” “乱七八糟,满口胡诌,也不知说的是个什么!”冯霜止摇头,轻声嗤笑。 熙珠也笑:“怕他是吓傻了吧。” 永贵这儿子,看着精明,其实也不过是个蠢笨人物。 冯霜止的目光,不经意地转向场中,便看到了和珅,也不知是不是凑巧,和珅也转过头来,隔着这一扇窗,竟然对了个正着,倒吓了冯霜止一跳。 她只觉得那和珅那眼仁乌黑,说不出地深沉。 只不过,这目光相接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和珅很快转过了脸去,对钱沣道:“钱兄一向以画瘦马出名,和珅却听闻,钱兄的字也是一绝,今日不如作画题诗,贺小姐生辰。” 话题转移得很快,不过这也正合了福隆安的意思,他妹子不知道那瘦马是什么腌臜意思,可是在场的公子纨绔又有谁不知道?今日是毓舒的生辰,福隆安不会对伊阿江做什么,只不过过了今日,怕是要好好修理一下这伊阿江的。 说昏话也不考虑考虑场合,真把他傅恒府当做是烟花之地了! 福隆安这边暗暗盘算起怎么整治伊阿江,福康安这边却一个劲儿地盯着毓舒手中那扇子,移不开目光了。 毓舒已经走了过来,看上去真是亭亭玉立,大家闺秀之风立刻就出来了。 她目光从钱沣身上扫过去,又落到了和珅的身上,顿时就停住了,似乎怔了一瞬间,不过转眼就掩饰过去了,将那扇子一展,略一遮掩,收住表情上的异样,却对和珅道:“你又是谁?也是家兄的朋友吗?” 毓舒不认得和珅,也是寻常事,以和珅这样的身份,自然不怎么可能跟之前的毓舒有什么接触。 请和珅来的是福隆安与福康安,这个时候福隆安道:“这一位乃是钮祜禄家的,前福建副都统常保家的大公子。” 一切介绍都可以说是非常得体的,只不过这个“前”字,怎么说都有些尴尬,然而是事实。 很多人以为和珅肯定会感觉到尴尬,可是当他们看向和珅的时候,却发现这少年一脸镇定自若地坐在那里,甚至脸上还带着笑容,起身拱手为礼,算是见过毓舒了。 毓舒捏着扇子,也敛衽一礼,之后才转向被冷落了的钱沣:“没有想到今日生辰,也有机会请到才名远扬的钱沣公子,能够得到钱公子的墨宝,是毓舒的荣幸,来人,布笔墨纸砚。” 这个时候众人便要观摩钱沣作画了。 冯霜止她们这些女客这边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便是连毓舒其实也没在男客那边待多久,再怎么大大咧咧或者身份尊贵,露一面也就好了,真要混在一起。留言传出去似乎也是不好听的。 毓舒回来,就坐在了冯霜止她们这一桌。 熙珠是个身份尊贵的,毓舒就更不用说了,能够跟这两人坐在一起的冯霜止自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即便出身不尊贵,能得毓舒与熙珠两人的青眼,也是本事。 之前冯云静费尽了心思跟这些官家小姐接近,极尽吹捧之能事,哄得这些小姐们眉开眼笑,可是在毓舒回来坐到冯霜止身边的时候,她之前的一切努力便已经白费了。 众人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一阵,又落到靠窗那一桌真正浅笑着跟毓舒和熙珠说话的冯霜止身上,气氛忽然就有些改变了。 冯云静捏着扇子的手指,那骨节顿时就有些发白。 冯霜止远远看着,也就是轻轻一笑,继续跟毓舒跟熙珠说话了。 前面钱沣那边已经有人搬来了画案,铺上了笔墨纸砚,八旗子弟纨绔虽多,但附庸风雅的不少,也都在钱沣周围看着。 她们这边只能瞧见他提笔作画,旁人在那里围观,戏台上还在唱,不过已经没人看了。 毓舒觉得无聊,便跟冯霜止聊起来那香扇,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做的,还缠着冯霜止教她,冯霜止哭笑不得,只说以后有机会出来,定然教她,这才赌了毓舒。 毓舒道:“看着你比我小,不过这说话老气横秋,倒是比我还大的样子。” 她这一说,熙珠也道:“正是这感觉,瞧瞧她这脸水嫩嫩的,说话可老气着呢。” 冯霜止只无奈道:“看看你们,也不知道是谁老气横秋,偏生是要占着年纪大,欺负我这年纪小的,我可不依!” 说这些话,冯霜止自己汗颜了一瞬间,只能说跟这群娃娃玩久了,心智也会下降。 这三人在这里聊得欢快,那边钱沣作画,却已经快接近尾声了。 那笔在花瓣上最后一点,最后换了笔,蘸上墨,提了一首应景的诗,最后将自己的印章拿出来,往那题字的末尾一压,所有的程序便已经完成了。 丫鬟在两边,小心地将这画起出来,周围顿时一阵雷动的掌声。 这动静,将无聊的官家小姐们的目光吸引了回来,冯霜止回头看的时候,便看到钱沣已经搁笔站到了一边,脸上带着几分自信爽朗的笑容,长身玉立,顿时成为了整个场中最亮眼的存在。 冯霜止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许久,这才惊觉——原来曾与这人成婚几年,她都不曾见过他几面,永远都是远远地,也根本没有所谓的感情。 上辈子她是看客一样过来的,看钱沣像是看路人——钱沣也没给自己成为这个世界真正的生活者的机会。可是这一世,她已然入世。 再看钱沣的时候,细细打量这人的眉眼,竟无一处熟悉。 冯霜止脸上忍不住出了几分奇怪的苦意,上辈子她是何苦嫁给钱沣受那罪呢?还被他小妾推进水里,真不知道到底是她什么地方招惹了他。 钱沣娶自己回去的目的,难道就是冷落着? 说钱沣贪慕权势,巴结英廉,所以娶了冯霜止——这不可能,因为他当真是个清官。即便是冯霜止嫁给他之后,他也不曾利用英廉的势力往上爬,反而是凭借自己的才华获得了乾隆的赏识。 反而是和珅,虽然没有娶到冯霜止,却还是获得了英廉的帮助,并且一路平步青云,简直让人无法理解。 想必是英廉赏识和珅吧? 当年她要嫁人的时候,英廉就似乎不同意,不过因着选钱沣是她的意思,所以还是答应了。 前尘往事想起来,冯霜止的目光便有些悠远起来。身边的熙珠看她看出神了,忍不住推了她一把,对着毓舒笑道:“你看这小妮子,看着那钱公子竟然在出神,莫不是对人家有意思了?等你选秀不中,怕是这钱沣哈哈哈” 毓舒也跟着起哄,开始笑冯霜止:“这钱公子真是一表人才,丰神俊朗,还有那一手好字,一手好画,不知道是多少姑娘的良人呢。” 冯霜止一点也不介意这二人的取笑,她无非就是想得出神了而已,自己没当一回事儿,可是正要说话的时候,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向着窗外看去。 总觉得方才似乎有什么目光追随着自己 冯霜止往窗外扫了一眼,却看到人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评点着钱沣那一幅好画。 福隆安跟和珅站在一起,两个人正在说话,旁人的眼中或多或少有对钱沣才华的惊讶和感叹,可是和珅眼底当真是平平静静一点波澜也没有。 只不过他嘴上还是说着对钱沣赞叹的话,却一句不提自己的才华和本事,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不在和珅的身上。 看着和珅混迹在众人之中,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冯霜止收回目光,心中却很是感叹。 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就已经有这么深重的心机,更不要说以后了。 和珅,权臣,奸臣,贪官 笼罩在这样的一个人身上的,似乎是千古骂名。 可是现在冯霜止看到的,似乎不过是一个隐忍而有抱负的少年,她一时有些怔忡,心道自己肯定是被历史洗脑过的。 当下挥去自己心中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冯霜止又拿了一瓣梨脯来吃,说道:“那画是为毓舒姐姐画的,要说是良人,也轮不到霜止呢,毓舒姐姐还不去看看这生辰礼物?” 毓舒怎会不知道她话里的调侃意思,她站起来,用冯霜止送她的那香扇敲着手,“这可不算是什么单独画的,生辰的贺礼可不是别的东西,即便是钱公子画给我,也不能有别的意思。我跟你们可不一样的,全京城的都知道我整日跟阿哥们混在一起,你们可羡慕着吧!” 怕是换了保守的人家都要说毓舒伤风败俗的,不过满人没那么多的将就,更何况是傅相府的小姐?毓舒便是跟男子一起读书上学,也是没人说什么的。 富贵人家的女儿,都是要当做男儿养的,便是起名都不愿意委屈了。 毓舒的生活,从某个方面来说,也是冯霜止羡慕的。 整天关在后院,跟人宅斗宅斗宅斗,头都要大了。 “是,便是毓舒姐姐能耐,我们都羡慕不过来”冯霜止忍不住笑了,回头看到婢女们已经遵照福隆安的吩咐将那画拿了进来,众人都围上去看,又道,“画都抬进来了,姐姐还不去看看?” 毕竟是主人,毓舒应了一声,走上去了,之后熙珠也拉着冯霜止去看,周围的人也都跟上。 丫鬟们是将那一幅画展开拿进来的,众人都能够很清晰地看到。 一幅画,无数的花朵,看上去真是姹紫嫣红,娇艳的牡丹开了一片,图画的右上角还有几只翩翩舞动的蝴蝶,一眼看上去真是栩栩如生,振翅便要从画里飞出来一样,旁边竖着题了一首诗,乃是杜甫的一首。 冯霜止其实很想说——这诗真是相当烂大街。 只不过,这闺阁中的姑娘们,即便是学诗也是马马虎虎过去的,大多都学什么女戒女则,冯霜止上辈子就没学过那些东西,更不要说是现在了。 这一世经历了少女时代,有了一个很见鬼的先生郑士芳,冯霜止觉得自己可能跟女戒女则这些东西无缘了。旁人兴许觉得题诗就是好,可是冯霜止的芯子毕竟不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她之所知比大学士也不遑多让。 看了那画之后,眼底微微露出几分奇怪的笑意来,又微微一摇头。 毓舒倒是觉得那画很好,欣喜道:“这花儿漂亮,这蝴蝶也像是要飞出来一般,你们瞧,这翅膀你们觉得怎么样?” 毓舒问话了,众人自然是一个劲儿地道好,只不过熙珠忽然起了坏心思,笑着插了一句道:“我没什么眼力,只觉得画得好看,不过啊,我方才可是看到一个人摇头了的。” 冯霜止顿时暗叫一声不好,熙珠的观察力简直有点厉害,她听了这话就知道肯定是在说自己,转身便要跑,不想熙珠早料到她会躲,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了。 “熙珠姐姐你倒是说说这人是谁啊?净会给我们卖关子。” 熙珠看向毓舒,而后拉长了声音道:“这人是谁呢自然就是——” 她真是想要将众人的胃口吊个十足,拉了半天就是不说,等到众人纷纷催促了,便是连毓舒也忍不住问:“到底是谁,熙珠你倒是快说啊!” 熙珠这才将冯霜止一推,到众人面前道:“还能是谁,就是送了毓舒姐姐一把画扇的霜止丫头,我看着她也像是这绘画的个中高手,方才就是她摇了一下脑袋,你们且来问问这丫头,看是这画哪里不好,也别堕了咱们姑娘们的名头!” 冯霜止知道自己是被熙珠给出卖了,当即回头瞪她,转而勾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方才熙珠姐姐还与霜止姐妹相称,转眼就出卖霜止,真是让霜止好伤心。” 众人都听出她是开玩笑的,当即就笑了起来,熙珠更是笑弯了腰,断断续续道:“好丫头,你倒是会倒打一耙,我这回要看看你是怎么评点钱大才子这一幅画的。” 说实话,评点钱沣的画,以冯霜止的能力肯定是达不到的,毕竟冯霜止于绘画这一方面也就是粗通而已,只不过若是说题字与题诗,还能说上两句,可是冯霜止又不敢说太多。 之前行酒令,她敢背出那么多诗来,虽然说很是厉害并且引人注目,可毕竟还是在正常人的承受范围之内,早慧孩童不是没有,达到冯霜止那程度也不算是可怕,之前她并非是背不出诗来了,不过是觉得再继续下去怕是会枪打出头鸟,因而低调地收住了,并且胡诌了一句诗,这才了结了方才的事情。 可是方才那事情才过去,现在就要让冯霜止评画了。 冯霜止才是被熙珠给害死了,摇个头都被人瞧见,简直 无语之中,她还在考虑自己到底要怎么评。 不能露出马脚来,也不能太丢脸 在这短短的几秒钟之中,冯霜止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只不过最终,浮现在她脸上的只是很浅淡的一个笑意。 她知道,此刻看着自己的绝不仅仅是这屋里的很多官家小姐,还有外面那些个公子哥儿,自然也包括受邀前来的钱沣c和珅,乃至于福隆安c福康安这样的人。 “这画倒是不错的,工笔描绘之间有几分洒脱,只不过用笔似乎过硬,不怎么适合画花鸟。最要紧的问题也不是这用笔的细节,而是在题诗上,这画——俗,这诗——也俗。” 全场寂静。 众人都知道那是钱沣的题诗题字,还知道那原诗来自“诗圣”杜甫,这姑娘竟然直接说俗,两个“俗”字竟然就能概括这一幅画,众人还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寂静之中,是一种奇怪的窃窃私语。 “那可是杜甫的诗,怎么能说是俗呢?” “要我说,这冯家小姐就是在胡说吧?” “怎么能这样说呢” 外面的人隔得太远,外面本来就看不清里面,也不知道说话的到底是哪一位小姐,只知道是冯家的小姐,钱沣也不知道,只不过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曾经拾到的那一把香扇,若是评点自己的人是那画扇之人 钱沣站在外面,忽然微微一笑,竟然也一副不在意的表情。 福康安偷笑,用酒杯轻轻敲着桌面道:“钱公子,你一向以画闻名,向来是风雅至极的人物,现在竟然被人说俗,这可是大事啊!” 钱沣摇摇头,“非也非也,钱沣向来觉得自己也俗,能得一‘俗’字的评价,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钱沣此言一出,众人倒对他高看一眼,毕竟能够如此坦然地承认自己“俗”的人,可是很少见的,更何况是钱沣此等士子? 文采风流自不必说,便是连志向也是高远,如此落拓不羁的钱沣,竟然别人用一个“俗”字形容,还自己说自己“俗”,倒是一件大奇事了。 只不过,有一个人自然是要摘出来讲的——和珅这人从来不是能够归入“众人”这两字之中的人,别人说钱沣好胸襟的时候,他只是从两片薄薄的嘴唇里吐出一个“俗”字来,只不过因为跟众人的声音混在一起,没人能够听见。 和珅原本跟钱沣是没什么仇的,只不过和珅此人很会隐藏自己,钱沣过于高洁,让外表君子内里小人的和珅觉得自己跟他不是一路人。这也倒罢了,偏偏钱沣此人还才名远扬,但凡是有人在夸奖和珅之后,还是会去谈论已经成名的钱沣。 羽翼尚未丰满的和珅,做什么都是被压一头的。 更何况,他对于一些已经势在必得的东西抱有一种相当强烈的占有欲。 有的事情,只不过是一眼,就能够决定了。 和珅的异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里面冯霜止等人却也被钱沣的话惊住了,冯霜止本人并没有想到钱沣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其实在冯霜止的认知之中,钱沣此人不俗,有不俗之才,也有不俗之志,品行更不用说,她之所以会说出“俗”字来,不过是因为她总归还是记恨着这人几分的,虽然这一世的钱沣与上一世的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她说上一两句想必也是无妨的。 总之这一世,冯霜止不想再嫁钱沣,倒不如直接惹怒了这人,便断了可能。 除却这心思之外,说“俗”,其实是讽刺外面那一群人,辛苦巴结逢迎,只可惜,没人能够听出来。 冯霜止暗道一声“真是难为钱沣了”,却闭了嘴不再说话。 在说话的时候,她一直是背对着外面的,也被不少人层层围住,外面的人看不到她,都只说是冯家嫡小姐说的这话。 这个时候,毓舒笑着拍手,“冯家小姐的话可是厉害,不过我倒是觉得冯家妹妹有资格说这话,你们瞧我这香扇,便是妹妹亲手画的。” 对外称冯霜止为“冯家小姐”,指的自然是嫡出小姐,众人也没疑惑,只不过听到钱沣耳中就不一样了。 那扇子被传出来看了一下,这边的男客们多少也猜到之前毓舒小姐手中那扇子便是冯家小姐送的礼物了,都对钱沣抱以同情的目光,只觉得钱沣倒霉,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一名女客伤了面子,平白遭了羞辱——在他们看来,里面那女子就算是再厉害也是比不过钱沣的。 钱沣自己倒是无所谓,心里念了几句话,之后又坐下了。 作画一事不过是个小插曲,一会儿就过去了,众人坐下来继续听戏,那画也被收了起来。 冯霜止等三人坐下之后,毓舒就绷不住忽然笑了出来,给冯霜止比了个大拇指,“霜止,你太厉害了,竟然敢说钱公子的画和字俗,真是哈哈哈笑死我了” 熙珠也笑得流眼泪,冯霜止看着自己身边这俩就快要笑到桌子底下去的人,无奈地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头,真觉得自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遇到这两个骨子里根本没有大家闺秀模样的姑娘! 她们笑够了也就停了,冯霜止却被旧日的事情搅得心神不宁。 不一会儿,她就坐累了,又找了个借口出去兜风了。 冯霜止前脚刚走,福康安那小子就悄悄摸过来,扒在窗棂上一看,没瞅见冯霜止,郁闷了一下,才对自家姐姐挥手道:“毓舒姐,你出来一下。” 毓舒恨不能甩他一对白眼,当下站起来,在窗边先敲了他光亮的脑门子一下,才道:“都多大的人了,还敢扒着窗台,回头让阿玛抽死你!” 毓舒这凶悍的模样,哪里有方才人前的淑女样? 福康安大呼委屈,“你这女人简直表里不一,这么凶,看以后谁敢娶你!” 这话简直是戳了毓舒的痛处,她跳脚道:“好你个小子,看我出来不打死你!” 福康安一听就知道自己是捋了老虎须了,赶忙就跑走了,毓舒追了出去。 福康安毕竟是个年纪小的,进了花厅,便被毓舒堵在了拐角的位置,抓住了一顿暴打。 打完了,毓舒才拍了拍手,哼声道:“跑啊,你倒是跑啊!” 福康安简直惨到不能再惨,哭着脸道:“是弟弟错了,毓舒姐,你可记得答应我的事情?” 毓舒双手一抱,手中拿着那扇子,展开看了看,一脸的感叹,“不记得了。” 那扇子在毓舒修长的手指之间,露出那画着的一株兰来,福康安上去拉她袖子:“姐姐就把这扇子给了我吧,我那儿有一把阿玛给的好扇子,回头孝敬给姐姐,姐姐你看——” 毓舒原本还是笑吟吟地,听了这话,却面色一冷,“你是越发不懂规矩了!我请那冯二小姐,你说是因为撞了人赔罪,现在问我要人家姑娘家送来的礼物,这闺阁之物你拿去也很是被人笑话,我富察氏的子孙怎能跟你一样?” 福康安方才那撒娇的神情也变了,他面无表情看着毓舒道:“阿姐,当真不给我。” 毓舒冷笑了一声:“你莫要因玩物而丧志。” 说罢,她转身就走了,福康安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双手忽然握紧了。 这花厅的拐角处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儿福康安也走了。 一架屏风立在这里,隔断了外人的视线,后面站着吹风的冯霜止,从里面出来,身边跟着喜桃。 喜桃没敢说话,方才毓舒姐弟的对话,是一字不落地被她主仆二人听见了,冯霜止方才还轻松的脸色,顿时就已经冰冷下来了。 面无表情走出来的冯霜止,一抬眼就看到了从另外一边面带着古怪微笑的和珅。 在看到和珅的那一瞬间,冯霜止愣了一下,而后唇角很自然地弯起来,掩去了方才的冰冷;而在看到冯霜止的那一瞬间,和珅也是一怔,之后那古怪的微笑恢复正常,还是那温文尔雅c人畜无害的感觉。 狭路相逢,还都是听墙角的,这感觉,真是说不出地古怪。 冯霜止团扇一遮,敛衽一礼:“和公子。” 和珅拱手还礼:“冯二小姐。” 相互打完招呼,冯霜止便要回去听戏,却不想方迈出去三步,和珅出言道:“香扇虽好,被别人碰过的,却是一点也不好了。” 冯霜止听在耳中,她脚步停住,站在那里片刻,那开满牡丹的扇子遮着脸,也遮了唇畔一抹冷笑。她的声音也冷冷清清的,像是冰天雪地里出来的:“谢和公子提醒了。” 和珅侧过身子,看着走了的冯霜止,脸上的笑容减淡了,只是重新转过身来的时候,却又不知道为何加深了。 下午听过戏之后,又开了晚宴,表面上是宾客尽欢,冯霜止也没露出任何的异样来,天色晚了,这才带着冯云静与喜桃一起出来。 她们从花园出来,一路说这话,便在告别了。 男客们也陆陆续续出来了,钱沣便在其中,福康安整个下午虽然在笑,不过心情一点也不好。 有人打趣钱沣道:“今日被人说俗,钱公子还能开怀,真是佩服佩服!” 钱沣无奈道:“沣本俗人而已。只不顾” 他忽然有些奇怪道:“不知今日点评钱某的是哪一位” 福康安嘴唇一勾,便想嘲笑他,除了冯二小姐还有别人吗?只不过,他这几个字在嘴里,终究没出来。福康安看了脸上没什么异样表情的钱沣一眼,忽然起了几分警觉。想到白日里头自家阿姐出尔反尔的事情,心里堵得厉害。他竟然手一指那穿得艳丽的冯云静,道:“除了云静小姐,不作第二人选了。” 后面的和珅忽然就笑了,只不过笑容背后还有几分说不出地阴沉。 这一出插曲,冯霜止自然是不知道的,英廉府的马车早就在外面等着了,冯霜止与冯云静回了府。 刚刚到吹雨轩,冯霜止就将那已经破了的扇囊拿出来,往桌上一扔,连带着那画着的扇子也扔下来,在喜桃一脸呆滞的注视下,冯霜止嘴唇一启,冷声道:“烧了。” 作者有话要说:快手残了一jl终于撸出来了,我必须给钱沣点一盏蜡[蜡烛] 大家不要霸王我,蠢作者用装着和大人的碗在案上等你们,快点到碗里来啊23333333333 勤奋可爱有节操的作者躺平求包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