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万象》 正文 第1章 锲子 迷途 两匹黑色骏马飞驰在清晨的薄雾当中,其中一匹马上趴着一少年人,另一匹马上只挂着一个破烂的麻布袋,马在溪边停下,那黑马上的人动了动,翻身掉在了溪水中,水中溅出了一串带着红色的水花,又静息下去,水中的红妖娆成一条线向下游溜去。 两匹黑马都立在河边,其中一匹身上带血,侧腹开了一个口,艰难地喘着粗气,另外一匹喷着鼻息想把地上的人拉起来,远处不知谁打了一个呼哨,那未曾驮人的马拖着伤步一瘸一拐地奔过去,另一匹马留恋地在原地踏着蹄子不肯走,又是一声呼哨过来,不肯走的那匹黑马终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水边的人,后面的马紧跑了两步赶上前方的马,两匹黑马在泛白的晨风中并排飞扬着鬃毛。 不知过了多久,溪中驶来一片小舟,舟上带着斗笠挂着酒壶的人抬脚踏了一下舟,小舟即在水中静止不动,舟边荡开的一丝涟漪也静息住,维持着原本荡漾开的大小,他伸出一根纤长的竹竿,勾住溪边人的衣领,轻轻一用力,四两拨千斤般地挑起,又缓缓地收回来,把溪边受伤的人放在了舟中。戴斗笠的人把竹竿横放在舟上,不见人动,但见舟动了,水中波纹又一圈圈地漾开去,小舟随着潺缓的溪水向下游走去。 夹岸生花,落英缤纷,越往下游走,河道越是开阔,水流也越加平稳,隐然是一副事外桃园的模样。等这戴着斗笠的到了下游的湖中,水边洗衣服的一个年轻姑娘看到了他,忽地站起来,再伸长了脖子看了看舟上的人,嘴上轻轻嗔怪一声,又蹲下来继续洗着手边的衣物。 附近的林子中有鸟啁啾不停,戴斗笠的人提起少年后背的衣服带他走下舟来,看那闲适姿态,仿佛提一尾刚刚垂钓上来的鱼。 洗衣服的姑娘擦擦脸上的水,叫他:“老何老何,你又要惹麻烦了。” 被叫老何的这个摘了斗笠随手扔回舟上:“没大没小的,等你爹回来叫他收拾你。” 姑娘在水中净了净手,甩了甩,好奇地俯身看了看昏迷中的人,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这人是从哪捡来的?姓甚名谁?惹了什么样的仇家?那些人是想要他死吗?” 老何轻声斥责:“知道是麻烦还问这么多。”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纨绔 一名锦衣华服的少年带着几个小厮奔跑在街道上,街旁的摊贩见了这少年大多是赔着笑脸,主动递上自己摊子上的吃食和各种玩意,少年今天似乎有急事,只急匆匆地跑过去了,被他甩在身后的小摊贩们都松了一口气,互相交头接耳,说今天这是运气来了,夏大少爷没掀没恼,又说,看起来的确有急事。 夏恒川带着一众小厮跑到街口的茶楼里坐下,老板亲自提着壶端着碗过来,夏大少爷先灌了两碗凉茶,一旁的小四赶紧递上来一条雪白的手帕,夏恒川擦了擦嘴,左右环顾。骂道:“这姓段的飞鸽让我午时之前赶到,他要是到了正午还到不了小四小五!给我把时间看准了,晚来一刻罚他今晚多喝一壶!” 被叫做小四小五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心想,哪次还不是您想灌醉段公子,反而被段公子给灌得爬不起来,我们两个人也比不上段公子一个人的好酒量。小六的嘴抿成一线,如往常一样沉默寡言。 夏恒川不耐烦地曲起手指扣着桌子,店里的老板怕他等得急了在自己的店大闹,急忙让小二上了好酒好肉,又叫了一个说书人,专门在夏大少爷身边候着准备给他解闷。 还好这段公子终于在正午前翩翩地来了,段辛辰一身白衣,面如冠玉,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风流。他笑笑地看着夏大少爷:“哟,夏公子,难得让您等我。” 夏恒川当即要跳起来掐他的脖子,被他一挥手用折扇隔开了:“这朗朗乾坤之下,夏大少爷还想行凶不成?” 夏恒川听了这句,竟真的把腰间珠光宝气的佩刀一拍:“来来,我就不信,你能赢我一回两回,还能赢我一辈子!” 一旁的老板听闻悚然抬头,怕他们两人再像小时候一样在茶楼里就能打起来,弄坏了桌椅茶盘不说,一耽误就得耽误好长时间的生意。 段辛辰笑笑坐在他的身边:“这回可不是我跟你切磋,整日陪你练多没意思,要我看来,你这怠惰的性子,一辈子都要是我手下败将了。下午在城中铸武台那处,有好戏看,就问你来不来?” 夏恒川翘起二郎腿:“比武招亲?还是要选什么组织的头头?没意思,见的多了。” 段辛辰笑:“你腿折了几个月,在府里就闭目塞听了?” “别吊我胃口,要说快说,不说你就干脆闭嘴。”夏大少爷拍拍自己刚长好不久的腿,“都怪那穆姑娘,非让我去摘那最高的花。” 段辛辰含笑抿着酒:“我猜穆姑娘觉得你会轻功,才敢让你去摘,自古美人爱名花,只怕是花没摘到,还连累有名的恶少摔下来断了一条腿,穆姑娘这几个月可都在担惊受怕。” 夏大少爷讪讪地说:“是没错,但现在人都跑没影了,我还在床上白躺了几个月,她都没来看我一眼,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夏恒川揉着自己心口,仿佛真进被捅了一刀子。 段辛辰摇摇头:“不跑等你那府里的小厮找上门去?” “跟一个姑娘,倒不至于,再说了,又不是她把我从树上扔下来的,我夏恒川看起来像是这么个小气的人吗?” 段公子不假思索地说:“像。” “段辛辰!”夏恒川怒了一句,随即又泄气地打开折扇扇了扇。 段辛辰看着他气红了脸,笑眯眯地指着一旁低着头恨不得从他们面前消失的说书人:“来两段吧,怪没意思的。” 夏恒川听着这草莽英雄打江山的故事,渐渐地失了神,眼神飘到了别处,他仰面看着茶楼正前方的一幅《西山游宴》,好似慢慢地将自己旋在了那些水墨淋漓的画卷中,画中右下角单独栖息了一只大雀,左边人坐于江边,作垂钓状。 段辛辰拿扇子柄捅了他一下,夏恒川不耐烦地摆摆手:“不听了,这故事我都听了十七八遍了,换一个别的,换个别的。” 说书人停下来,有些惊慌地思索接下来要讲什么故事,要说草莽英雄的故事他说得最为熟练,才子佳人也说得,旧国风流腹中草草,怕是入不了二位少爷的耳。正当他摸着一把坠胡不知所措地想着要不要说一段风夜下衢州的故事时,从楼梯上走来一个带长刀的刀客,刀客身材魁梧,戴着斗笠,似乎是刻意低调行事。但他的刀比一般的刀要长一倍,不是佩在腰上,而是背在了背上,极其惹眼。他低着头走路,看样子像是一头勤恳犁地的老牛,但是身上又有让人说不清的肃杀气来。刀客在窗子附近捡了一个空桌坐下,小二笑脸小跑迎了过去。 夏恒川盯着那斗笠遮挡之下的长刀刀客看了好一会,不知为什么,夏恒川觉得那刀客一坐下,就好似让这周围的空气都静了,他听得那蝉声,也不觉得像平日那么不耐烦。 他拽拽段辛辰的衣角,偷偷给他使眼色:“你看这个人,像是一个高手吗?” 段辛辰瞄了一眼:“肯定在我之上,应该就是去参加那凌霄会的。” “怪不得我爹回来了。躺了几个月,只听我爹说了一点消息。凌霄会?怎么起了这个一个怪名字?难不成是因为这里凌霄花浩浩可观,就算是可观,这名字听上去也太小气了一点。铃吾蔷薇也不少,不如改个名字,叫蔷薇?” 长刀刀客忽然抬头看了夏恒川一眼,这平日里跋扈惯的贵公子急忙转开了头,假作专心盯着说书人的嘴皮,却还忍不住有意无意地趁着扭头叫小四的机会瞥了他一眼。 “就说你躺在家几个月除了吃吃睡睡,什么都没做,淩老前辈前几个月去了。” 夏恒川惊讶地坐直了身子:“淩老前辈?就是那位剑界泰斗生钟爱凌霄花的淩老前辈?死在谁手上了?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杀了他?” 段辛辰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淩老前辈是寿终正寝,但他生前几个得意弟子也都先去了,无人传承,他临终前留下了一封信,说是自己的斩风和一本剑谱留给有缘人。” 夏恒川一拍桌子:“我们两个也去争一争?” “夏大少爷,就您这造诣,还是算了吧,到时候再断胳膊断腿还算好的,万一全身经脉都被这些个高手给弄断了,可是一辈子只能歪在床上等人伺候了。” 铃吾习武风气重,也多有高手来往,夏恒川平日作威作福惯了,可对上江湖中人,也是要矮上一截的,否则只会被人当街拦杀。 夏恒川听到这句话,倒也没恼,只傻呵呵地一笑:“我也知道我剑术奇差,何止是差,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烂,但你的剑术可不差吧,想当时每回我爹去找你爹喝酒,回来就训斥我一顿,好像你武功真的日行千里一样。” 段辛辰脸色不变,平静道:“可能只是日行百里吧。” “个没脸皮的。” 段辛辰摩挲着粗瓷茶碗,目光忽然从说书人的面前移开,盯着楼梯,夏恒川往嘴里扔了两颗花生米,一边嚼着,一边也盯着楼梯,过了一会,并没有人出现。 夏恒川敲了段辛辰一拳:“哪有人?疑神疑鬼地。” 段辛辰“嘘”了一声:“等等。” 夏恒川干脆回头叫:“小五,下去看看,又是哪位大侠来了。” 小五得了命令,急忙跑到楼下去,过了一会,又急匆匆地跑上来,在夏恒川耳边神秘兮兮地说:“少爷,楼下有一群异域装束的,都戴帽子穿青袍子。” 段辛辰在一旁听到了,笑说:“估计是七星陀萝了。” “使毒的那些?” “嗯,是啊。” “怎么,他们还想争了斩风去?这怎么用,在刀上下毒?还是把斩风扔进炉子里锤炼成暗器乒乓弹出去杀人?” 段辛辰道:“若是真的争到了,拿去换些别的东西,也是一桩好买卖。” 夏恒川撕了一条鸡肉慢吞吞地嚼着:“反正我是不太懂,要我说,还是那背长刀的看起来厉害。” 背长刀的似乎是听到了这句话,看了夏恒川一眼,夏恒川只顾着吃,倒是被段辛辰看见了,段辛辰眯着眼,笑得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不管怎么说,下午有的看了。” “你真的不上台去比比?” 段辛辰把一把折扇展开又合上,似乎百无聊赖:“等等看吧,天下想要斩风的人这么多,我这个无名小辈究竟去不去丢人现眼,还得再等等看。” 夏恒川嘲笑道:“你那日进千百里的气魄呢?” 段辛辰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让说书人下楼去了,这二楼的一层就忽地静了下来,只有杯盘落下的声音c吧唧嘴的声音和压低了的说话声。一个青衣汉子把手中的杯子稍微放重了一些,磕在桌子上,引得一群人回望,汉子被看得不自在,再拿再放就轻了许多。 夏恒川看着这一些,心里浮现出一丝倦意,他在桌子下踢了段辛辰一脚:“要不是你给我消息,我现在说不定还在午睡。” 段辛辰勾勾嘴角:“睡觉哪有看人打架有意思。” “这几个月还真是懒散惯了。”夏恒川一抬眼,又陷进那一幅画之中,越看越是困倦,几乎想要告诉段辛辰,他不去那什么凌霄会了,等这帮人比过了,几天之后看高手中的高手c顶尖中的顶尖切磋岂不是更好?他又伸出脚,想踢段辛辰,却先被段辛辰踢了一脚。段辛辰这一踢,让夏恒川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他坐直了,刚要发作,却见段辛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楼梯。 段辛辰说:“来了。” 夏恒川拧着两道眉,低身拍了拍腿上的土,眼睛却也半分不离楼梯,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传来,他在心中暗笑,一听就不是高手,真正的高手可都是踏雪无痕落地无声的。 却见楼梯上走上来一行三人,为首的一个是披着披风的中年妇人,面容富态安详,后面跟着一个冷面美人,美人被整层的人盯着也依然目不斜视地向上走,神情冷冽,望而生冰,一副出尘的模样,最后面的是个跛脚的老人,一头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紧绷在脑后,他背着一个大匣子,那匣子长短看起来跟长刀刀客的差不多,脚步声就是这跛脚老人发出来的。 夏恒川盯着那冷面美人看了一会,那中年妇人跟冷面美人都没什么反映,似乎被人看习惯了,也都见怪不怪。夏恒川撑着下巴,笑对段辛辰说:“比穆姑娘还要好看一些。” 段辛辰倒是一副君子的模样,眼神只盯着最后面的跛脚老人看,夏恒川有些急于得到他的肯定:“老头有什么好看的,快看那姑娘,一双桃花眼,冷着也好看。” 他们在这一层站了一会,中年妇人说了一句话,大概是觉得附近没有好的位子,又准备往三楼走,背匣子的老人跛着脚跟在最后面,在走过楼梯的折角时,有意无意地回头看着那背长刀的刀客。 段辛辰在完全看不到那些人之后,才收回了目光,随即又低头沉思,夏恒川在他面前晃着手:“看出了什么你倒是说啊,自己憋着有什么意思。” 段辛辰半晌憋出一个笑:“其实也没什么,我猜他们会去四楼。” “这有什么好猜。” 姓段的淡然:“就是没什么,看这气势,却像是想要势在必得的。” “哪个?” “最后面的老头。” “我倒是觉得那姑娘是个高手。” “夏恒川,”段辛辰叫道,“你有时候也该稍微长进一点。” 夏恒川拿着自己腰间的玉佩摩挲着:“我就是觉得没意思,高手过招自然好看,但我就是每回练刀练剑的时候都坚持不下去,我这辈子大概都只能算个纨绔子弟了。再说了,那么多人练剑一辈子,都是为了什么呢?除了最后留下一个名声之外,该去的人还是留不下。” 他说到这句话,语气中有一些怅然。 段辛辰摇摇头:“我记得你爹给你请来的老师说你还算是有根骨,。” “比我晚一年练剑的弟弟都比我有出息了,就算是适合舞刀弄枪也太晚了一些,当真没意思。” 段辛辰皱眉:“是有段日子没见他了。” 夏恒川有些许怅然:“一年前我师父带他云游去了,反正他在府里也是跟我爹我娘热脸对冷脸,冷脸对冷脸,几个人都不快活,还不如出去跑跑好。” 段辛辰笑:“你爹跟你弟弟吵起来,你帮谁?” 夏恒川敲敲脑袋:“我还是比较喜欢看热闹啊。”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双刃 铃吾是一座被水环绕的城,水外有山,山不算太高,站在高处看,远处低矮起伏的山峦苍翠绵延,如一条青绿色绸带,让人心中没由来生出一股青翠的快意。城中多习武世家,也建立起大大小小的帮派,平日里多数是相互切磋,以求精进,也有不少之间是世交,结了姻亲关系的,家里的子弟从小一起长大的,说白了都是互相扶持,一荣俱荣。 夏家祖辈夏恒川的爷爷早年以一手剑术独步武林,近四十岁时天下无数高手慕名前来挑战,总是赢多输少,可没想到老人仙去之后孙子却算是个草包,早年夫人宠溺,常常在夏岭打骂时护着这儿子,以至于虽然在武道先行,却还比不上庶出二子。夏岭常因为这件事而哀叹连连,夏恒川每次都大度地安慰道,我弟弟学了跟我学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夏家人。全不顾他娘要咬碎一口牙。 说到他的弟弟,夏恒川看着铸武台边站着的几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不由想起夏屿青小时候的模样,每天跟在他身后像是个跟屁虫一样,他去哪,夏屿青就一定要跟到哪,有时他觉得夏屿青烦,曾经不止一次地硬是抛开他自己出去玩,但无论把他扔在家里还是甩在小巷子里都没用,不管几个时辰过去,夏屿青依然倔着一张脸等,他性子死倔,夏岭夏恒川都领教过,苦不堪言也哭笑不得。每当他良心过不去时回去找,夏屿青就从原处走过来继续跟上来,像是那几个时辰从来没存在过一样,只不过学了武之后,夏屿青就更喜欢跟在师父屁股后面,跟他没那么好了。 夏恒川想起自己以前有个小跟屁虫的日子,还是分外怀念。 段辛辰早早让人帮忙占好了位子,夏恒川又让小五小六去买了些吃食来放在一边,一边吃着,一边看台上的打斗,此时台上的大部分都是一些年轻人,往往有些出类拔萃的,一两招之间就让对手倒在台上,全无面子可言。 夏恒川砸着嘴:“今天的都没意思,段兄你也上去试试,你看那个用双刃的,不过打败了几个比我还不如的家伙,就已经洋洋得意了,看着多难受,快去段辛辰,让他长长见识去。” 段辛辰眼睛一刻不离台上的人,说道:“要去自己去。” 夏恒川干笑两声,转着眼四处看了看,在右边稍后的地方看到了中午见到过的那个冷美人,他扭着头多看了几眼,忽然被那美人瞪了,夏恒川对她笑笑,转身回来看着又打倒一个人的双刃少年。 双刃少年倒握着两把短刀,凌空一抛接住,对着下一个人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指教了!” 那人抱抱拳,眼中有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静,他抽出身后的佩剑,与双刃少年先是周旋着,在夏恒川正觉得无聊要与段辛辰说话时,佩剑少年猛地出手了,夏恒川急忙转身盯着双刃少年,只见双刃少年足尖点地,跃出一丈高的高度,躲开了这一剑,剑又像是小蛇一样地蜿蜒着窜出去,直咬双刃少年的脖颈。双刃少年皱了皱眉,向旁边一闪躲开了,随即迅速窜到佩剑少年的身后,想要从背后制敌。佩剑少年急速转身,用剑格开了他右手一刃,却因为慢了一些,被双刃少年左手这一刃刺到了颈间。 左刃堪堪停在脖子上,双刃少年仍笑出一口白牙:“承让了。” 夏恒川忍不住拍了两下手,偏头对段辛辰说道:“还算是个少年侠客。” 段辛辰摸着下巴,笑着,并不说话。 这一天最终是双刃少年胜了,夏恒川找人去打听了双刃少年的名字,小六回来告诉两位少爷:“听说叫恒星子。” 夏恒川听这名字,笑道:“恒?哪个恒?我的这个‘恒’?哪个星?段‘星辰’的那个?” 小六应了一声,夏恒川笑笑,叫段辛辰:“兄弟,有两个字重了,也算是有缘,今晚我们请他吃饭怎么样?” 段辛辰轻轻抖抖衣袖,拍掉一丝尘土:“嗯?要请你自己请。” 夏恒川嬉笑,捧道:“段兄你武艺高超,我是借你的名头去。” 段辛辰摇摇头:“你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了我吗?” 夏恒川看周围的人走得差不多,懒散地站起来,走得吊儿郎当地:“万一恒星子以后真成了什么大侠,我们还跟他熟着,很多事情岂不是好办得多了?我爹总说我武功不行,武功的事情就交给屿青了,我就负责勾心斗角c挥霍浪荡就够了。” 段辛辰笑:“谁说他一定会赢到最后?还有四天,不用着急。” 再走一阵,夏恒川又说道:“凌霄会本意就是给凌老头找个徒弟,这些老家伙大部分都是为斩风来的吧?也就是说,这恒星子能得这剑谱的机会是四分之一,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了。” 段辛辰笑道:“聪明了一回。” 夏恒川厚着脸皮:“过奖过奖,怎么样?去是不去?” 段辛辰斩钉截铁:“不去。” 夏恒川叹了一声:“不去就不去吧,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夏恒川从头顶摘下一个红灯笼拎在手里,他心情极好,回头吩咐小五付钱,小五扔了一块银子过去,夏恒川拎着灯笼过了两条街,又觉得腻了,回头扔给小四拿着。 “段兄,明天别忘了叫我,现在没你消息,我爹娘都不让我出门来了。” “明天啊。”段辛辰说道,“明天令尊家父应该都在,你倒不必担心。” 夏恒川听到这话,眼珠转了转,讪讪说道:“我还是跟你来,我在我爹旁边,一直被他念叨,烦。” 段辛辰没说什么,随意挥挥手离开了,他一身白衣在夜里极其刺眼,有时候夏恒川也忍不住跟他比较,姓段的什么都好,他在他身边,总觉得不如。 夏恒川看段辛辰一身白衣飘飘然地进了府门,一转身,挥走了烦恼的念头,准备回去问问夏屿青的消息,按理说,凌霄会他应该要回来的,是回来了他不知道?还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爹那边总该有一些夏屿青的消息。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舅舅 夏恒川一边走,一边想,路上就忍不住嘱咐小五小六:“小六,回去提醒我去问问二弟的消息,小五,我私藏的几本武学秘籍呢?回去给我找出来,屿青回来一定高兴。” 小五憨笑着答应,小六面无表情地点头,夏恒川敲了小六一折扇:“笑得开心点,虽然你是我爹带来的人,但现在毕竟是我这边的人,本少爷可不喜欢看着一张冷脸?” 小六这才缓缓地扯出一个勉强地笑,小四忍不住说:“大少爷您别介意,小六就是天生一张呆脸,就算是老爷夫人让他笑,他也就只能笑出这个样子,还不如不笑。” 夏恒川摇头:“算了算了,我们回去。” 就在他转身时,忽然看到背长刀的刀客站在一盏红灯笼下面,长刀刀客似乎是知道有人在看他,猛地转过脸来。甫见他的正脸,夏恒川被他鼻梁上横贯的刀疤吸引,随即又感觉到了像是中午一样地静,又因为被他这一眼看得心虚,夏恒川急忙笑笑,转身勾着小四的肩膀:“走,赶紧回去,再晚一些,我爹要等急了。” 他能感觉到长刀刀客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移动,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等出了这条巷子,小四挣脱了夏恒川的手臂:“少爷,有事?” 夏恒川满不在乎说道:“没事。” “以往少爷搂我肩膀,不是让我冬天去河里炸鱼就是要我去偷着给姑娘送信,要不就是让段少爷来救您,您突然这样,我心里” 夏恒川猛地一拍他脑袋:“哪一回?哪一回?你给我说出个一二三来!” 小四急忙傻笑躲过追问,跑到小五身边默默地走着。 夏恒川喊小六:“小六,你来说说,这长刀刀客是什么来历,怎么一见他,我就觉得心里发虚?” 小六低着眼沉思了一会:“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按理来说,应该是某种寒冽的武功。” 夏恒川挠挠头:“今天段辛辰说的那跛脚老头呢?” 小六愣着,缓缓地摇头。 夏恒川再回头一望,仿佛长刀刀客还站在灯笼下面,这一眼却只看到了满街的游人醉客,他像是对三个人抱怨,又像是自言自语:“你们说说,我爹是不是真觉得我成了块废材,凌霄会这么大的事情他都没告诉我,屿青回不回来,也没人跟我说。” 小四小五小六谁都没敢说话,夏恒川提着衣襟进了府门,本想先回房间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去找夏岭,走了几步,又折回去,直冲前厅。 前厅里灯火通明,似乎正有客在,夏恒川在远处站了一会,几个经过的小婢低低叫了几声少爷,都被小五嘱咐着不用打扰老爷,又问了是谁在前厅做客,婢女只答道像是江湖人士。 夏恒川想了想,跑到马厩旁,数了数,多出来几匹马,却不见那年师父和夏屿青骑走的一红一白,夏恒川拍着这几匹没见过的马的屁股,忽然在马屁股上看到了尾印,有尾印的马属于朝廷编制,这几批又是日月烙印,难道朝中传唤,夏岭马上就要回去?他心中暗暗地惊了一下,又假装无意地拍了几下马屁股。 小五嘿嘿笑了两声,被夏恒川一瞪,闭上嘴看着别处,小四在忍不住笑的时候,急忙蹲下来,抱了一把草料放在马槽中,只有小六依然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 夏恒川装模做样地看了一圈自家的马,把窝在马厩里睡觉的老马夫叫醒了:“老钱,最近怎么喂马?我怎么感觉这些马都被你喂瘦了?” 老钱迅速从马厩中钻出来,搓着眼角的眼屎,伸长胳膊打了个呵欠,他仔细把马上上下下地看了:“少爷,不瘦,瘦的这些不是自己家的马。” 夏恒川又拍了一把马背:“从明天开始,都得给我喂最好的马料,半个月之内我得看到这些马出一身膘。” 老钱难为地低着头,喏声连连。 正在夏恒川作威作福时,夏岭的声音过来,让夏恒川一凛:“明天你来,这个月的马就由你来喂,你想把这些马喂到多肥?是要拿金丝蜜枣来喂?。” 老钱和小四五六都叫了一声老爷,夏恒川背对着老爹:“爹,我腿刚好,开玩笑呢。” 他的后脑勺被人一拍,夏恒川捂着脑袋回头,却被一个中年白须的男人又笑着拍了拍头顶:“臭小子,长这么大了。” 白奉州拍得他后脑勺一阵火辣辣地疼,夏恒川愣了愣,伸出手扑上去抱着白须男人的胳膊:“舅舅,我们几年没见了?你怎么看起来又年轻了几分?最近弃剑学道了?老神仙了。” 夏恒川在夏岭责备的眼神下松开白奉州的手,白奉州笑骂道:“不管我老不老,我们先来切磋切磋?” 夏恒川讪讪道:“别了,舅舅,我再日夜不息地练个一二十年,都不一定能赶得上你。你也是为了那什么凌霄会来?我爹不是回来了吗?” 他觉得奇怪,既然夏岭已经回来,这次为什么又派遣白奉州过来,一个凌霄会,就算是乱,能有多乱?他问过段辛辰,斩风和剑谱尚且不值得整个江湖都卷入其中。 白奉州“嗯”了一声:“这么大的事,朝廷里怕乱起来,又觉得我以前也是有点小名气的江湖人,就让我来了,你爹这次回来,我却也没有料到。” 夏岭背着手:“年轻时见过淩老前辈一次,受他指点,受益良多,这次回来,权作是送行。” 夏恒川道:“舅舅什么时候受了朝廷招安?” 夏岭当即用力狠拍了他一巴掌,夏恒川脑袋里嗡响了一声,白奉州挡住了夏岭第二巴掌:“小孩子说话不过脑子,不用跟他介意。” 夏岭冷哼一声:“我看他就是没长个脑子,还空废了一身好根骨。” 夏恒川想起了屿青,趁着白奉州在,问夏岭:“爹,屿青一年前就出去游历了,今年的凌霄会,他不回来?” 夏岭转身:“没收到他们两个人的消息,应该是不回来了。” “段辛辰告诉我,一把斩风,一本剑谱,都是好东西,他回不来,可实在是太可惜了。” 夏岭冷冷地刺道:“你如果能出息点,说不定斩风和剑谱就是你的了。” 夏岭说完这句话,拂袖往前厅走去,夏恒川埋头跟在两位长辈身后走路,再也无话可说,白奉州时不时回头含笑看着他。夏岭白奉州在廊上又多说了几句话,夏恒川站得远,只模模糊糊听到了几个字,夏岭就回前厅去招待客人。 夏恒川恨不得夏岭赶紧回去,好多问白奉州几句话,急忙笑脸相送。 廊下有水,水中停泊孤舟,夜风袭面,优哉游哉。 白奉州站在一池的荷花边,闭上眼捏了捏百会穴,夏恒川见状问道:“舅舅头疼?” 白奉州依旧含笑:“是,看到妹妹的儿子成了这样,觉得有点愧疚。” 夏恒川赔笑着:“舅舅,如果你见到夏屿青,你就该知道我这一身算是什么好根骨,夏屿青他才是真正适合学武的人,我这辈子也就学些皮毛保身,不被流寇盗匪给抹了脖子就挺好,我可没兴趣追寻那无上剑道,也不想做一派宗师,你看我爹他一辈子也不是没做成?” 院子里有一阵蛙鸣,听起来要多寂寥有多寂寥。 白奉州笑笑,拍拍夏恒川的肩膀:“我的身份说这些话还是有些不妥。” 夏恒川笑问道:“舅舅,这有什么不妥?都是自家人,何必做两家看呢。” 夏恒川两条胳膊撑在护栏上,回身从石桌子上的的碗里抓出一把鱼食扔进水里,湖中成百上千的红色白色锦鲤簇拥过来,成了一股暗红色的潮流,映在水中的一轮月亮也被撕碎了。 白奉州抚须轻叹:“毕竟你母亲是我妹妹,我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舅舅。” “但你再怎么顽劣,也不至于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你爹想送你去山庄,也是为了你着想。” “我志不在此。”夏恒川干脆端起鱼食连带着白瓷碗全都扔进了水中。 白奉州眯着眼,向着水中发了一道掌气,原本还在水面上拥挤着的鱼竟然全都被掌气压没了踪影,水面上有一股巨大的压力,形成了一个碗状的弧度,夏恒川数到了十五,才见又有几尾鱼在水面上缓缓地游过,白奉州挽起右边的袖子,往水中虚虚地一捞,那只碗竟然自己浮动上来,跳到了夏恒川的手中。 夏恒川顽劣一笑,还想把碗扔下去,白奉州放下袖子,甩甩手:“怎么样?挺有意思吧,等你练到” “舅舅,我十岁的时候把脖子上的一块玉扔进湖里,你就是这么帮我捞上来的,我还记得呢,这都十几年过去了,你也不换换。” 白奉州心中有些凄恻,他没想到竟然要这样的方式劝一个已经不小的后辈习武。 “恒川你爹年纪也大了,将来这偌大的家业全靠你撑着,屿青虽然是你的弟弟,但终归只是庶出。” 夏恒川淡然说道:“挺好的,他习武,我习文,他就负责赢,我负责给他摆擂台打场子造势,让我夏家武学名扬天下。” 白奉州稍显责备地说道:“你小时候打的基础还不算差,怎么来了个夏屿青,你就开始成了浪荡子了?” “大概是小时候缺的太多,一旦找到比习武更有意思的东西了,就不想难为自己了。” 白奉州结结实实地打了他后脑一巴掌,夏恒川猛地磕在了栏上,咬破了嘴,他舔着嘴上的血,直起身来:“你们的是你们的,我的是我的,我不想做的事,天王老子来拉我我也不去,除非扔我去喝了孟婆汤再投一个轮回回来,否则根本没得商量。” 白奉州背着手,望着湖中辽阔平坦的景象,夏恒川擦着嘴角的血,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等白奉州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问道:“舅舅,这次朝廷叫你去,只是凌霄会?” “当然不是。”白奉州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既然你不想趟浑水,问了也没用。” 夏恒川原本还想赖着脸说你是我舅舅,就算我是个街头上的小混混,也该给舅舅分忧解难,虽然我不懂江湖上的事情,武学上也没能日进千里,但我将来还是要让夏家名扬天下。但他终究没能说出来,只是嬉笑着说:“也对,舅舅你吃饭了没有,我去让他们准备点有特色的吃食,保证你吃了还想吃,留在铃吾不想回去了。” “走吧走吧臭小子,你就是有一样是顶尖的,你爹你娘也不必这么担心,最可惜的就是你什么都碰碰,也什么都不精,真不知道你的心都长在哪里了。” 夏恒川笑拍胸口:“长在这了,好大一颗心。” 晚饭夏恒川跟表妹一起吃,这个以前总喜欢跟他做对的丫头现在变得柔和多了,一双眼睛中竟然也有秋水,他初见时,睁大眼看了一阵不敢确认,直到她小声叫了一声表哥,他才难以置信地笑了两声。 吃饭的中间,白梓一直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夏恒川被看得烦了,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白梓剥了一个虾隔了老远扔过来:“我爹说,让我多看着你点,他说你一身反骨,别被他训了一顿想不开了,我跟你说,我爹这个人” 红软听到这句话,温柔又妩媚地笑了一下。 夏恒川向后靠在椅子上听着白梓絮絮叨叨说自己的爹如何如何顽固和不好,说了一阵,话锋一转,又说起白奉州如何如何好。 夏恒川叹了一口气,叫小四:“你过来,去给她买各种各样她喜欢吃的东西来,你都知道吧?” 白梓听到这句话,反而急了,一拍桌子恢复了原貌:“夏恒川,你别想把我嘴给堵上,要论武功,你现在还打不过我,有本事我们来比一比啊?” 小六静静地站在原地,对着院子暗处一株零落的花发呆,夏恒川叫了几声小六,他都是充耳不闻地站着。 白梓坏笑着要抽出剑来,夏恒川佯装无奈地叹气:“那好吧,就让你见识见识这半年来我长进如何。” 他让小五去取刀,小五去找了一阵还没回来,眼见饭菜都已经凉透,丫头端上茶水倒上都已半温。白梓已经等得不耐烦,夏恒川晃悠悠站起来:“你再吃会,我自己去找找,腿伤三个月,剑都被我扔得不知去处了。” 夏恒川在回廊里左右走了一会,小五很快就赶上来了,小五手里拿着一壶酒,笑嘻嘻道:“温好了。” 小六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夏恒川对这个冷面的人说道:“喝不喝酒?一块去屋顶?” 小六盯着夏恒川手中的酒,点了点头。 屋顶的风越晚越剧烈,夏恒川坐在屋顶上,衣袍被风鼓荡起来,难免也有一番豪侠的感慨,再看看一旁的小六,他盘腿冷脸坐着,看着天上硕大的月亮,夏恒川想要说话,却知道小六寡言,他说一万句都指不定得不得一句回应,心中就忽然又变得有些惆怅,一肚子牢骚不知说给谁听。 小四买完吃食回来,被白梓追着跑了半个府邸,路上时不时传来小婢女们轻巧的笑声。夏恒川干脆躺在屋顶装死,任由整个府中闹成一团,最后还是白奉州来解围。 白梓被白奉州拉走之前,在院子里大叫着夏恒川是个缩头乌龟,夏恒川对小六说道:“我如果有乌龟这么长寿倒好。” 小六听到这句话,蓦然一笑,自上屋顶以来,第一次说话:“厨房里今天炖了甲鱼,那龟应该不到三十。” 夏恒川在屋顶上翘着脚:“那我就修个仙人,活个几百年,活到认识我的人都死了,我没事上山站在山顶吟诵两句楚辞,下山在石头上刻一句‘诚哉我辈’,由着其他人去附会,这才有意思。” 白梓还在院子里大喊大叫不肯罢休。 夏恒川拿布条塞了耳朵在屋顶上躺着,看着一轮月亮,月亮悬在他的头顶上,几乎要让他以为这是触手可及。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恒星子 这一晚一折腾,躲夏岭躲白奉州躲白梓,夏恒川忘了再去夏岭那边详细问问屿青的消息,小四小五见夏恒川龇牙咧嘴地扯着下唇给他们看伤口,也没再提夏屿青的事情。 夏恒川这一夜躺在床上久久没能闭眼,过去近二十年的事情在他面前乱成一团地过去,他不知道他这个弟弟有什么不好,就算真的是因为是个庶出,那当年为什么就没能一了百了地扔在外面,反而夏岭又给亲自又带回来了呢? 他半夜爬起来,研了墨,借着月光草书了几个字,给段辛辰飞鸽传书一封,鸽子扑着翅膀从窗子飞出去,夏恒川叫了一声:“小六。” 小六从暗处出来,夏恒川歪坐在床上,问道:“给你一个机会,你想做想我这样的贵家子弟,还是想做现在这样的人?” 小六平静地看着夏恒川,没有说话。外面的红软听到了动静,带着一盏灯进来了,她点亮了屋里的蜡烛,见夏恒川坐在地上,红软小声惊叫:“少爷,怎么在地上,快到床上去,容易着凉。” 夏恒川无赖地伸出一只手:“来拉我一下。” 红软掩口轻笑,轻轻一拉拉起了夏恒川,夏恒川作势要借力扑向红软,被她咯咯笑着一闪躲开了,空气里涌动一股温柔香气,红软立在门前回眸一笑:“少爷早些休息。” 夏恒川笑笑,回身在榻上仰面躺下了,红软给他盖好了被子,灭了灯轻轻地退出去,跟站在门外的绿袖悄声说了几句话。 夏恒川又叫小六:“小六,你出来,刚才的话,你还没给我答案呢。” 小六抱臂冷面说道:“没有你这样的人,就没有我这样的人了。” 夏恒川听到这话,自嘲的笑笑随意挥了挥手,侧了身闭上眼。 第二天一大早段辛辰骑马赶来夏府,把夏恒川从被子里揪出来扔到了地上。 段辛辰蹲在地上盯他:“什么事大半夜给我飞鸽传书?” 夏恒川睁了睁眼,看到段辛辰,笑了笑,抬手招了红软绿袖过来,回身对段辛辰说:“等我会,我去换身衣服再过来。” 段辛辰摇摇头,到他的院子里去看赏夏府花匠培养出来的一种早桂,金黄的一片,只是香气太过腻人了,因为品种特殊,这桂花比一般的桂花要小得多,颜色也更浅淡,这些早桂零星落了一些在地上,有鸟雀飞下来啄食。 夏恒川换好了衣服,又是锦衣玉袍,拿着折扇轻拍了他的肩膀:“走。” “哪去?” “半夜想起我已经几个月没去卖豆花的摊子上吃东西了,想约你一块去。” 段辛辰没说什么,只是走出夏府时,见夏恒川有些鬼鬼祟祟地,笑问道:“昨天被你爹收拾了?” 夏恒川一走出夏府就挺直了腰杆,又一副跋扈的样子,他正了正头顶的冠:“没,就是饿了。” “饿了?饿了怎么不去找小四小五去厨房烤鸡烧菜做包子?” 小四小五在夏恒川身后偷笑,只有小六一如既往地冷脸继续跟着。 夏恒川却没理会段辛辰的揶揄,走快了几步:“你快跟我说说,今天下午铸武台的人都会是些什么人?老头还是年轻人?” “一半一半。” “昨天背长刀的那个算是哪一种?” “也许会是第二种。” “我看他四十多岁,不像是一个年轻人了。” “凌老遗言,斩风及剑谱分予两人,却从没说过要交给多少岁的人,他如果真的要弃刀学剑或者以剑融刀,怎么也轮不到我们两个小辈说什么,关键是他能赢就行了。” “我看他赢不了。” 夏恒川坐在一个简易搭起来的摊子上,扔下一贯钱。 一个中年妇人随即端上了豆花,却并不急着碰那一贯钱,只是笑得谄媚极了:“夏少爷c段少爷,很久没见你们来过了。” “你看谁能赢?昨天的双刃恒星子?” 夏恒川笑:“我觉得你能赢。” 段辛辰低头喝豆花,对这一句话,并未作出任何回应。 老板娘还要过来再放一碗,夏恒川摆摆手,让她退远:“天下用剑是大势,有那么几个人,却也偏能在刀术上用力的,但是也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了。段家剑法又是在江湖上有极重的名头的,段兄你又是段家子孙辈的佼佼者,再说了,你哪次出手不是势在必得?” 段辛辰又露出一个狐狸模样的微笑,似乎是默认了。 “只不过段兄,你是要斩风还是要剑谱呢?” 段辛辰拍了拍白衣上微微落上的一点尘土:“这件事,等我赢了再想。” 上午又去凤兮凰来乐坊听了几支曲子,夏恒川来了兴致,亲自下去弹拨了几下琵琶,吹了一段笙,调戏了几个身段纤细的乐伶,惹得她们满面飞红,等又在楼里简单地吃过了一点东西,就被段辛辰拉到了铸武台旁。 广场四方各有一根白石柱子,分别刻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灵,皆是声势浩瀚的模样,聚集在此处的也不全都是武人,还有不少商贩在此地支摊子赚钱,只不过四柱之内,照例商贩不能入内的,柱子附近,有几个赌坊的人支起了台子,叫着压左压右。 段辛辰还是占了昨天的位子,等他们赶到,这次他们的位置上却提前坐了段剑和夏岭两个人,夏恒川见夏岭来了,收敛了一些,恭恭敬敬地站在他们背后,却又瞪了段辛辰一眼,怪他不早些知会。 段辛辰只是笑着站在段剑身后,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台上的都是稍有名气的人,争的是剑,台上剑气翻腾,高手过招只在瞬息之间,有重剑横空劈出,亦有轻细如绸的剑柔软翻滚之间抵在敌人的要害处。虽然夏恒川是个不学无术的人,却也能从过招中看出一些门道,他看不懂的,是一个人刚刚站上去,剑还没有出鞘,另外一个人随即转身说自己输了,他正要问段辛辰,却被夏岭转身睨了一眼,也就不再敢说话。 第一场比试过后,夏恒川就看到了坐在高台上的白奉州,一张红毯自上而下铺洒下来,红得太过分,以至于红毯之上的白奉州都成了一个不起眼的黑点。一个人站上台去,随即有人小跑着到白奉州身边报上名号,白奉州立即动笔写下名字。早年白奉州练剑求意多于求形,喜用硬毫,连带练出一身洒脱气息,写出来的字也劲瘦有力,夏岭曾说他这字用来写春联太刻薄,不见喜气,于是几乎年年自己写一副字体丰腴的送去。 夏恒川看了一会,对段辛辰使了一个眼色,自己悄悄地先离开了那边。他刚要往闹市拐过去,就看到了昨天的双刃少年抛着手中的短刀,恒星子正百无聊赖地站在朱雀柱旁。夏恒川凑过去,不知是该拍他肩膀,还是先叫一声名字好,又觉得自己叫一声“恒公子”实在是怪异,扭扭捏捏,像个小娘们一样。 夏恒川思量一会,粗声粗气叫道:“恒星子。” 恒星子回头,先警觉一瞬,见是一个身穿华服的贵公子,腰间佩剑虽华贵却无用,神色便有些轻怠:“你叫我?” “昨天你的双刃耍得极好,我在台下见了你,觉得十分敬佩,原本我跟兄弟商量请你吃顿饭来着,没想到临时有事,不得不回家去了。” 恒星子依旧像是杂耍艺人那样抛着双刀,不做言语。 夏恒川也不觉得尴尬,依然自顾自地说着:“你有把握赢下剑谱吗?” 双刃少年双眼晶亮,懒洋洋道:“没有,鬼知道有多少能人异士在这些人中,我爹娘让我来历练,我历练一番就好了,没想到第一天竟然全赢了,这次来的就没什么能打的人吗?” 夏恒川想起自己一身不入流功夫,对付街头流氓尚可,真遇上高手不如自己抹脖子寻思,不觉有些惭愧,轻轻咳嗽了一声:“有是有的,只不过第一天他们都还没上。” 恒星子听到这句,眸中有喜色,收起了双刃:“他们准备什么时候上?你是这里本地人?” “我就是这铃吾夏府上人。” 恒星子眼瞬间亮了:“看你也是用剑之人,不如我们来比试一下?等在这也是无聊得很。” 夏恒川脸稍红了一些:“我可不会舞刀弄剑,但铃吾这个地方有人能赢你是不错的。你如果觉得无聊,我就带你四处去转转,吃喝玩乐我是最在行的,这城里每个地方我都转过几百次了。” 恒星子看了看台上漂浮在半空的一个灰衣老僧正跟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僵持不下,大汉一掌推过去,灰衣老僧总是摇摇欲坠,要倒却又不倒,只是老僧身后一些人被掌风波及扫开十余丈。恒星子或许也觉得这样拖沓的没意思,就跟在夏恒川身后走了。 稍稍往外走了一些,夏恒川猛地又感觉到昨天那股冷意,他回头,果然看到了背长刀的刀客,恒星子见他在看那刀客,也跟着看去,看了一会,扳过他的肩膀,自然而然地跟他勾肩搭背地走起来:“这个人倒是没见过。” “我每次见他,身上都是一冷,从昨天到现在,总共三次了,这个人是不是不简单?” 恒星子懒洋洋道:“说简单也不简单,说不简单也简单,只看他是故意还是不小心了。” 夏恒川装傻:“什么意思?” 恒星子似乎是想要骂人,觉得这人难道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就这样还敢说自己长在铃吾?他本想嘲讽一句,但对方毕竟是铃吾人,强龙还不惹地头蛇,就张口结舌,问道:“你叫什么?” “夏恒川,恒久的恒,子在川上的川。” “夏兄,这个名字来说,可见你爹对你期望极大了,你是读书人家?” 夏恒川略显尴尬地摇头:“也不算是。” 恒星子好奇:“那你就是习武?看你的样子像是世家子弟,文武当中总要选择一样立身吧。” 夏恒川拱拱手:“在铃吾,败家我敢称第一,没人敢说第二,其他的我就说不上了。” 恒星子听他这么坦然,倒是不介意他交了个纨绔朋友,说道:“常年混迹在铃吾,这些也应该多少知道一些,夏兄,你这可不行。” 如果放在平时,被人这么说的夏恒川可能会转身叫小六揍人,可他现在心情只是大好,笑笑说道:“在这些事情上确实只略知一二。” “那个背长刀的名号不见于江湖,不是生面孔,也不是老面孔,名字嘛,只听说姓林,背后一口黑铁长刀最为惹眼,习的内功却属阴寒,烈日里他要是对你来上这么一刀,依你这身板,嘿嘿,估计就能冻成冰人。” “怪不得简单也不简单,他来意明显,是要斩风?” “剑谱吧,他用惯了长刀,要斩风有什么益处?若是以他极寒的内功加上修习剑谱的心得,倒是能长进一大截。” 夏恒川摸着脑袋:“既然用重刀,还想要速度,这实在是有些” “却也致命啊。” 夏恒川听到这句话,兀自笑笑:“算了,你跟我说得再多,我也不一定能听得懂,走,我带你去吃这里最好吃的糕点。” 恒星子跟在他身后,挤过不断向这边涌流的人,这次外地人居多,其间也夹杂不少夏恒川的泛泛之交,他几乎走个十几步就要停下来与人打招呼。 恒星子等了几次,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对他说:“不如你跟我说说那最好吃的糕点铺子在哪,我干脆在那边吃饱了等你。” 夏恒川拱拱手离开了,跟那书生样子的人告别:“别急啊。” “吃完了我还要回去看后半场,虽说不一定能拿到剑谱,但也要看看其他人身手。”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黑刀 夏恒川闻言,拐了一条人烟更稀少的巷子,巷子当中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他们在这些杂物当中跳了一阵子,恒星子跳跃毫不费力,夏恒川则常常需要提着衣襟慢吞吞走过去,显得有些狼狈。过了巷子再拐一个弯,就到了最繁华的一条街上。 所谓最好吃的糕点铺子,实际上在这闹市上很不起眼,门前的牌匾上写了歪斜如风吹草的三个字:蘇柳糕,据说是出自老板独子之手,这儿子已经长到了十三四岁,每次看到自己写下的这三个字,脸上都要一红,他年年都想要重新写,却都被自己老爹老娘一口回绝。虽然他现在已经有几篇文章在铃吾当中流传开来了,每次回到自己家门前,却都是跑着进去不敢抬头。 夏恒川不顾路上排队的人,大摇大摆地走到最前面,恒星子脸皮薄,撇撇嘴,想要拉住他,夏恒川摆摆手:“我是老客,店里照顾。” 老板娘一看夏大少爷来了,急忙拿盒子装了一盒,亲自走出门来送到他的手上,后面排队的有几个是本地人,只敢腹诽,不敢明言,可几个外面来的就不认识这人是谁了,认得这人是光天化日之下的无良纨绔,有人已经挽刀要替天行道了。 夏恒川刚刚转身,提点心的绳子就被一瞬白光削断了,夏恒川嘴中“啧”了一声,一脚踢开了盒子,还没有骂出来,小六已经上前摁住了出刀人的头,只见是个年纪十来岁的人,穿麻衣草鞋,周围几个不习武的人已早早退开几步,准备看这纨绔如何收拾地上趴着的小孩。 恒星子皱眉:“算了,就是一个小孩。” 小孩在小六的手底挣扎着,狰狞着脸骂道:“谁让你不讲规矩的,我又没做错什么!早听说铃吾有几大恶少,你今天如果不杀了我,等我改天学成归来,也一定要杀了你们!” 夏恒川一句话都没说,弯腰提起了短短的一截绳子,把掉在地上的糕点盒子提起来,身后小六手刀砍在小孩的颈上,小孩一歪脑袋晕了过去,小六把他拖到路边歪着,又赶上来。 恒星子似乎不是很喜欢夏恒川的做派,明面上也没说出来,只是不屑道:“还是回去吧,一边吃一边看。” 夏恒川正想说再带他到其他地方逛逛,转头又看到段辛辰的一袭白衣翩然而来,他苦笑一下:“走吧。” 段辛辰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前面停下来,微笑着看着夏恒川:“回去吧,都在找你。” 等夏恒川恒星子走上前去,段辛辰转身与他们并行,说了他们离开时几大高手如何动作,夏恒川听不出所以然来,恒星子却一直点头,偶尔跟段辛辰讨论两句,他只能听懂一些皮毛了。 有时候,他也觉得有些孤独,比如现在,明明是他先去搭话的人,最后反而先成了段辛辰的朋友,比如夏屿青,明明是兄弟,他却越来越不愿意跟自己说话,离开的那天,单独给他准备了东西他都没有带走,就连那表面上跟他斗嘴实际上没少在白奉州面前说他好话的白梓,实际上也是仰慕段辛辰。 夏恒川胡思乱想了一阵,被段辛辰拍了一巴掌,回神过来,看到面前夏岭黑着脸站着,他嬉皮笑脸地喊了一声爹,夏岭只冷冷扔过来一句:“挥三百,劈刺三百,再加上以前那些。今天回去,练完才能吃饭。” 夏恒川收了笑脸,苦脸站着,段辛辰向他们介绍:“爹,伯父,这是恒星子,是昨天夺谱那场的胜者。” 段剑笑抚胡须,夏岭也难得露出了微笑,恒星子抱拳给他们行礼,笑得爽朗,说道:“我是从南方来的,还是第一次到人这么多的地方。” 段剑问道:“这位少年侠客师从何人?” 恒星子依然笑:“我的蒙师是个从行伍上退下来的老兵,后来又拜在徐家刀法[]门下,那时候双刃已经用习惯了,师父也让我不必换刀,就一直用双刃。” 夏恒川听到他这样便交了底,忍不出插嘴:“徐家刀只有你一个人来?” “我们原本是学刀多一些,斩风和剑谱也就只让我一个人来试试” 夏岭笑笑,吩咐小厮给他们腾出一块位置。 夏恒川嘴中不停,把原本说是要买给恒星子的糕点吃了大半。恒星子吃了两三,摸到一个空盒子,又看到夏恒川满嘴油,笑道:“你当真对这些人的比试没有兴趣吗?” 夏恒川摇摇头:“我们家有一个有的,只不过现在还没回来。” 已经到了夺谱的场,就比看那些老头有意思多了,夺谱的这场多是少年少女,英气勃勃,有不少是初入江湖想要借一场武斗名扬天下,或者试一试自己的斤两,要继续纵横江湖还是回家老老实实做个普通人,对于很多人来说,往往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听说淩老前辈练剑,十年无长进,心灰意冷,几乎要弃剑回乡,但再过一年之后却又突飞猛进,连败三十人,自此成为剑界泰斗。 段辛辰冷不丁说道:“夏屿青不回来实在是太可惜了,魏老先生应该不至于。” “什么不至于?我师父怎么了?” 段辛辰摇摇头,指指下一场候着的人,夏恒川看去,竟然是昨天在茶楼遇到的那名冷面的美人,美人静静地站着,没什么表情,好像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这世界上的一切尘埃都不会落在她身上分毫。 很快,台上跟冷美人过招的一个少年剑客吐了一口血,倒在了台子边缘,冷美人面不改色地站着,直到那少年被人搀扶下去。 恒星子笑起来,拍了段辛辰夏恒川各一下:“这姑娘真好看。” 段辛辰笑得像只狐狸,夏恒川轻轻凑近恒星子耳边说道:“要我说,就是太冷了一点,比那背长刀的还要冷。” 冷美人向台上的白奉州看了一眼,白奉州点点头,扔下一只签子,夏恒川看着这一幕,觉得就像是犯人临刑之前下的格杀令一样,满眼是红,满眼是血,美人对面看起来三十多岁大汉轻笑了一声,横剑在肩,不把她放在心上。 冷美人剑也冷,过了几招之后,在大汉身上找了一个破绽,转身握剑狠狠一刺,虽然在铸武台上少不了流点血,但像她这样一剑要人命,又出手这么狠毒的,却不多。 那些原本看见美人上台兴奋怪叫的人这下子都噤若寒蝉,紧接着又有人出口成脏地骂这冷美人蛇蝎心肠。台下看的人有人笑了有人惊了,在这边支起摊子赌的人吆喝的声音最大,恒星子轻哼了一声:“我娘早就说过了,漂亮的女人都是毒蛇。” 夏恒川接过小五递来的茶喝了一口:“这么说,你娘算是不漂亮啦?” 恒星子闻言转头回来,瞪着夏恒川,涨红了一张脸说不出话来。 段辛辰慢吞吞打圆场:“夏大少爷,美人你都不看了吗?” 只见美人并没有再抽出那把剑,而是转身面向着台下的跛脚老人,嘴唇轻轻一动,说了一句话。老人从长匣子里抽出另一把扔过去,美人单手接住,这一柄剑上的锋芒又是一闪,堪堪被大汉躲过,大汉拔出身上那把剑认输了,他要把剑递回去,美人却不接,他缩回来不是,拿走也不是,僵持一小会,很快一张脸又红又白地走下去。 第二个人在台上直接被她砍掉了一只手,第三个刚上台已经认输,后面几个上去挑战的也都挂了伤回来。 这冷美人身上滴血未沾,甚至没有沾染一丝尘土,依然看起来像是一块上好的白玉。 正当大家以为今天都会是她胜了时,那名背长刀的刀客走到了台上,他静静地拆开包裹着长刀的黑布,黑布之下是一柄黑刀,刀身扑拙漆黑,仿佛一块流彩的墨石。 长刀刀客站定之后,一刀劈去,最简单却也最狠厉,冷美人双手持剑格挡,这一回,却是美人手中的剑断开了,美人眯着眼看着地上的断剑,拱拱手走下台去,并未说什么。长刀刀客在她背后说:“你没有合适的剑。” 美人静静地离开,跛脚老仆跟在她身后,拖着脚抱着巨大的匣子。 夏恒川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流连了一会,就又转头去看台上的长刀刀客,刀客转身对台下,环视一圈少年英豪:“谁来?” 他身上寒气四溢,似乎漫卷铺天风雪。 黑刀上的光芒在阳光下一闪,暗光竟也刺眼。 又有几个人上去,都被这长刀刀客打败了,夏恒川在台下,隐约听见有人抱怨这人年纪偏大不应该来争剑谱,又有人说他胜的是个女子没有大侠应有风范,江湖上风风雨雨,大大小小,从来没有断过。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结交 这天在花月楼上请恒星子吃饭,所有一切都要最好的,恒星子也不见外,一边吃一边跟他们吹牛皮,说自己是徐家刀法下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又说自己出来了,才算是真的见到大千世界。 夏恒川吃喝一阵,原本想去楼下挑几个乐伶上去,走下了一层,忽然又觉得有些冷意。他跑到窗子那边向下看去,看到那长刀刀客坐在对面的屋顶上独饮。夏恒川爽快地对他笑了笑,又伸出大拇指赞他下午的刀法,长刀刀客随即把酒葫芦抛过来,稳稳地落在他的手中,夏恒川对着酒葫芦喝了一口,想给他扔过去,又觉得自己应该没那么好的臂力,就只做了个扔的手势,对长刀刀客喊道:“这位豪杰,你来这边,我请你吃饭喝酒听曲子怎么样?” 长刀刀客只是伸出手讨要自己的酒葫芦,夏恒川只好抬起胳膊把酒葫芦扔过去,眼看酒葫芦要在两座楼中间坠下去了,长刀刀客忽然跳下屋檐,单手抓住檐角,伸出长刀一捞一挑,酒葫芦又在他的手上,他随即翻身上屋。夏恒川拍了几个巴掌,长刀刀客冷着脸,似乎不是很受用。 夏恒川有些尴尬,又喊道:“这位大侠,你在这城里随便吃喝,报我的名字,把账都记在我的名下,算是我请你的了,我叫夏恒川。” 长刀刀客似乎是看了他一眼,夏恒川又说了一声告辞,匆忙点了一个抱琵琶的一个弹古琴一个弹瑟的回去。 刚一坐下,段辛辰问道:“去哪了?” “碰到今天下午赢的刀客了,问他来不来喝酒。” 恒星子忽然有了兴致:“他说来还是不来?” 夏恒川白眼道:“你看我自己回来,你说他是来还是不来。” 夏恒川这一辈子,只有幸听过一次五十弦,只看那双手手指翻飞,音域变化极大,一瞬间像是飞上了玄空,有一瞬间又像是坠落到了地下几百里的冷清,那支瑟的曲子他忘了,鼓瑟的人也死了,从此之后,五十弦绝矣。 他想得那个无辜惨死的美貌女子有些郁郁,身旁这两个人又不适合说这件事,于是一杯一杯地举起来灌入口中,就在他还要倒酒时,恒星子捏住了酒壶:“想什么?被那个长刀刀客一口回绝了,觉得心里难受?” 夏恒川笑笑说道:“没呢,又不是一貌美姑娘回绝了我,我是想一些以前的事情。” 段辛辰笑道:“不用理他,他总是这样,时不时地就像个姑娘一样。” 夏恒川难得温和一笑,摩挲着手中温润的玉酒杯:“虽说少年忧患伤豪气,却全是豪气,也觉得少了点什么。” 夏恒川盯着弹拨琵琶的女郎那一张温柔的笑脸,忽然正色:“恒星子,你说说,你这一辈子,碰到过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或者东西?” 恒星子沉思了一会:“如果说有,曾经在来的路上经过武夷,武夷山上有个道观,借宿那天的黄昏,山上的老道士往空中抛洒着吃食,引得一群鹤飞逐在云间,我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活神仙。” 夏恒川说道:“不就是喂鹤,等明天我给你找一群天鹅喂喂,也稍微过一把做神仙的瘾。” 恒星子有些恼怒地看着夏恒川:“这可不只是喂鹤,天鹅又跟鹤不一样了,你见哪位仙人是坐在一只鹅身上飞升的?” 段辛辰抿了一口酒:“等夏恒川得道成仙的那天,自然就有了。” 夏恒川笑眯眯地说道:“既然兄弟们这么看得起我,我也去修习一下那辟谷长生之术,到时候到了天上也提携一下你们。” 段辛辰又露出狐狸笑:“不了,我可不想做个仙人,天上有什么好,寂寞天宫五百年,不如快活人生两甲子。我也来说说吧,年少跟家父游历在东方,曾经在海边见过一次海市蜃楼,投射来的却是沙漠里的景象,沙漠中一队骑骆驼的商队经过,还有漫天的风沙,中间的骆驼上,有一个人在吹笛子。” “吹的是什么?” “看得到听不到。” 夏恒川喝了一声兴味索然的倒彩。 恒星子问夏恒川:“你呢?轮到你了。” “我呢?”夏恒川摸着下巴,像是陷入遥远的回忆当中去,“我小时候是一个混蛋,你们都知道吧?” 小时候,夏恒川逃了私塾坐在一棵大树上纳凉,有一个骑骡子的老人经过,夏恒川叫了他一声老头,老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不久之后,这老头又一次走过,夏恒川觉得奇怪,不再出声,如此反复九次,夏恒川问道:“老头,你这是做什么”老头从骡子上下来,看着倒吊在树上的夏恒川,摸了摸他的脉搏,又看看他的手相,冷不丁问道:“不如你做我徒弟怎么样?”他觉得自己的家里再如何声名不济也曾经是剑界名家,对此不屑一顾,没想到过了没几天,是夏岭亲自带他回来,说给他们兄弟两个找了一个师父。 夏恒川苦笑道:“可惜我生性懒散,实在是对不住我师父了。” 段辛辰听到这句话,拿扇子敲了他头一下:“你也知道。” 对于夏恒川来说,段辛辰从小就像他的大哥一样,从小他闯完祸就喜欢往段辛辰身边跑,段剑又打不得他,夏岭在段家不好动手,段辛辰又总护着他,夏恒川喜欢开玩笑说,段辛辰简直就是他的护命神符。 夏恒川仰面灌完一杯酒,恒星子也有了几分醉意,他们趁着夜色不错,准备出去,城中宵禁还有几个时辰就要到了,铃吾又自古尚武,为了防止武人作乱,在这一点上就极其严苛,犯夜被投入牢中的江湖人士并不在少数。他们可不想在凌霄会的关口上被关进牢中,急忙携酒又带了一只酱鸭狂奔到湖边。 这湖名为病西子,白天来看时,可见水底一颗颗圆润的白石头跟白石头上的青苔,水边有树丛芦苇,秋天随风款摆,自有一番潇洒的妙意。湖上有一条长廊,长廊每隔百米建了一个小亭子,供人游赏用,夜里长廊的灯笼都点上了,一串嫣红散布,在远处看来,如同一些游灯。 夏恒川找熟悉的船家租了一条船,首先跳到了船上,恒星子第二个上来,他大概也熟悉水性,一上船就稳稳站住了,段辛辰最后一个,他拿着一支竹竿在码头上用力一撑离了岸。 湖中风景辽阔,附近一些小舟上有游赏的世家女子,这些女子的船尾往往站了一两个带剑的男女侍卫,夏恒川跟她们大多都熟,他冲一条船上穿黄衣的女子吹了一声口哨,黄衣女子用团扇轻轻遮住了脸,她的旁边一个紫衣女子却狠狠看了一眼夏恒川,让人把船划开。 段辛辰见状笑骂道:“姓夏的,如果你被她打进水里,你就自己游上岸吧。” 夏恒川把手压在头下,嗅着被风带来的荷香,惬意道:“就算你不管,恒兄弟也会救我,对吧?” 恒星子笑得爽朗,他拍着胸口说道:“我水性极好,就算这船翻了,我带你们两个人也能游到岸上去。” 夏恒川忽然被什么打到了脸,他从船上猛地坐起来,小船晃动了一下,段辛辰叫道:“老实点,再乱动把你扔进湖里。” 夏恒川手在船上摸了摸,摸出一颗莲子,他皱着眉四处看了看,看到附近一艘小船上有两个少女掩口轻笑,夏恒川舒展了眉头,笑笑,剥了壳扔进嘴里嚼了嚼。 只听得“哎呀”一声,那两名少女的船近了,其中一个少女赧颜说道:“夏少爷,这不是给你的,是给这位公子的。” 她指着茫然的恒星子。 夏恒川拍了恒星子一把,揽着他的脖子对两个少女喊道:“美人儿们,我把他给你们立在这了,这次可不许砸偏了。” 两名少女笑着遮住脸,又各自投了一颗莲子,这两颗莲子被恒星子下意识地接在手里,恒星子茫然无措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两名少女看到他的窘态,笑得更欢了。偏偏这个时候,夏恒川松了手自顾自喝酒撕鸭腿,让恒星子更加进退无措。夏恒川躺在小舟上,占去了舟里大半的位置,又轻轻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调,听到两名少女的笑声离远了,调侃恒星子道:“段辛辰,你还记得那首民歌怎么唱吗?” 夏恒川抬手随意摘了一个莲蓬剥着吃,段辛辰放下手里的竹竿,踢了踢夏恒川:“往那边靠靠,还以为你自己是八岁十岁,这么大一个人了,想挤死我们?” 段辛辰说完这句话,又抢了夏恒川的酒喝:“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他声音烈烈,把一首原本应当婉转的歌谣唱得有些古朴,带了悲气。 他故意瞥了恒星子一眼,恒星子捏着两颗莲子,对他们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别笑了,怎么说,也是姑娘的心意。” 夏恒川翘着一条腿,听了这句话乐不可支:“明天去下个聘礼,留在我们这做个女婿怎么样?” 恒星子不说话了,夏恒川以为他说得太过了,从舟上爬起来,绕到恒星子前面,只见他茫然地看着远处,说道:“我可是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小师妹的。” 他把这两颗莲子一人一颗塞到两人手中,在舟上盘腿坐着,神色有些郁郁:“小师妹被师娘带走了,我已经五年没有见到她了。” 夏恒川拍拍他的肩膀:“你说说你师妹姓甚名谁,有什么好认的记号,我帮你注意点,铃吾人来人往,说不定有一天就见到了。” 恒星子犹豫一会,开了口:“她是以前总喜欢扎两条小辫,头上戴各种花,又爱臭美” 段辛辰揶揄道:“这样的姑娘,现在我就能从湖上给你找出几个来。” 夏恒川偷笑,被恒星子捞了一把水泼在脸上。 “她右边耳朵上有颗小痣,小时候不老实,额头磕在了石头上,一直到走的时候,额头正中间都有一道明显的圆形伤痕,她为了把伤痕遮过去总做落梅妆。” “名字呢?” “那时候是叫灼玉的,烧灼的灼,玉石的玉。” 夏恒川念道:“灼玉啊知道了!本少爷记下了,一旦有了灼玉小姑娘的消息,保证第一个就飞信给你!” 恒星子仰面跟夏恒川挤在一起躺着看星星,段辛辰站在舟尾小小一角给他们撑船,小舟穿过稀疏的荷花,驶向岸的另一端去,湖面廊下灯火依稀远走。 段辛辰问道:“夏恒川,还去讨酒喝吗?” “去!” “估计会嫌你个把月没去,只扔给你一把酒糟了。” “老头的酒糟也有滋味,到时候你可别嫌我酒糟都不分给你们。”夏恒川仰面看着星星,依稀辨认着二十八星宿,嘴里默默数着。 恒星子问道:“数什么呢?” “数到北宫玄武了,这么多年,从来没一次真正数到二十八过。” “又不是要学那些方士测算星象,就算数明白了,又能怎么样?” “说不定数着数着,就把你的灼玉数出来了呢?” 恒星子脸色有些茫然:“真有用吗?” 夏恒川嘿嘿一笑:“等我到了那一重境界,差不多还要二三十年吧。”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酒 段辛辰撑着小舟靠了岸,足尖轻轻一点悠悠然地走到了岸边,恒星子跟夏恒川非要比谁跳得远,约好了都不准用武功,在船上撩开衣摆像两只蛤蟆一样地撑着腿往上跳。 恒星子一跳跳到了岸边的干土上,却令小舟向后飘了几尺,夏恒川原本武功就没他高,又是在小舟正飘动时向前跳,还好他跳得够远,却还是一脚踩进了烂泥里。 夏恒川抬脚就要追过去,却一眼看到了一根拿着钓鱼竿的老头。 老头眼神木讷地看着他们,胡子拉碴,似乎对他们到这来并不觉得奇怪,他手里拉着一根鱼线正慢吞吞往回收,夏恒川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身边:“老叶,有酒吗?” 木讷老头半阖着眼,抱着钓竿向前走,又走了两步,才慢悠悠地说道:“你们岸边这一跳,把我上钩的鱼都吓跑了。” 夏恒川笑呵呵地把吃剩了的半只鸭子放进他手中:“还剩一只鸭腿,专门给你留下的。” 老叶当即撕下这只鸭腿大嚼着,抬头用下巴指指落满了烂桃的树下:“那边,自己去挖。” 夏恒川段辛辰在桃树底下挖出一坛酒来,捧到老人的茅屋前,老人依然抱着鱼竿,半眯着眼似乎是在打盹。 夏恒川笑道:“他是我们这看桃林的老头,酿出的酒可比最好的酒楼上最好的酒都好,等会我再去讨条鱼我们烤着吃。” 段辛辰看了眼老头,觉得他似乎不是特别想搭理他们,对他们说:“我去抓鱼,等我一会。” 夏恒川从老人旁边的石桌下掏出几只粗瓷碗,一一倒上了酒,浓烈的酒香霎时铺散开来,老人鼻子抽了抽,伸手拿走一碗,咕咚咕咚大灌了几口,夏恒川立即又给他满上了。 恒星子觉得不太好意思先动酒,说要等段辛辰回来,夏恒川就开始跟老叶天南海北胡扯。 这个说那边青山是当年老剑仙骑牛路过一剑劈开,成了一道只能过一马的天堑,那个说当年海水上涨,曾经在木盆子里里飘了三天,是一个鲛人好心救了他,这个说曾经见仙人下仙山,步步生仙葩,一年之间无论晴雨风雪都没败了去,一个又说游历中曾经见江上掀起潮头三丈,水中似乎有异物鲸吞了几个人去。老叶和夏恒川吹嘘起来,天南海北,漫无边际,语调比三丈潮头都要高一些,只怕自己的牛皮吹得不够大。 夏恒川听着这些,心里知道这些并不一定都是真的,唯有老叶说起那号称“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剑仙老前辈,他才眼前一亮,这剑仙比淩老前辈成名要早得多,铃吾学武的孩子大多都听过这剑仙的传说,魏师父教他跟屿青习武时也绕不开这座剑界的巅峰,常常以老剑仙小时候c少年时c中年时c老年时各个阶段听起来神乎其神的故事来激励他们,屿青那孩子听得比他要认真,他心里虽然是有热度,还是烧得火小了些,比不上屿青的。 夏恒川也扯开了:“当年我那姓魏的师父还跟我说起这人,说他练剑二十年,被无数人断言没出息,你说老叶,我现在可不也是资质平平,你说我将来有机会成为剑仙吗?” 老叶拿两指在夏恒川腰间的锦绣佩刀上敲了两下,笑了一声:“放屁,你怎么不说老剑仙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经历呢?你小子就是个坐吃山空的混账罢了。” 如果是其他糟老头说他是个混账,夏恒川说不定已经叫小六出来赏他两巴掌了,不过是老叶,就不一样了,何况他又喝了人一坛好酒,吃人嘴软:“我们家里可不只有我这一座山,夏屿青那座应该是座宝山吧!” 恒星子看了这两个瞎扯的人一眼,迷茫问道:“夏屿青?” 夏恒川眼睛一亮:“你见过?听过?他是我弟弟,如果他在,剑谱可是要跟你争上一争了。” 恒星子摇摇头:“没有,就是以前没听你说过这么一个人,又觉得姓夏,如果是你兄弟,不拉出来一起玩,你这哥哥也太不够格了。” “他出门游历去了,说不定回来真的能给我们讲三天三夜有意思的事情。” 夏恒川听到没他的消息,又有些兴味索然地抿了一口酒,段辛辰这时提着两条鱼从河边走来,放到他们面前的石桌子上,老叶带着血丝的双眼转了一圈,拿起两条鱼一甩刀捅进肚子里,干净利落剖开抖出内脏,又在鱼身上划了两道,肚子里塞了葱和辣椒,在旁边生了一堆火烤上了鱼。 夏恒川到茅屋里捏了一把盐,转动着细细洒在鱼上,火控制地不大不小,这两条鱼很快就飘起了鱼香,老叶木讷地盯着鱼,适时地往火堆里添一两把柴,等鱼烤好了,老叶又拿刀劈开了,四个人分着吃了,夏恒川对鱼没有太大的意思,更喜欢跟老叶吹嘘各种见闻,老叶吃鱼吃得顾不上跟他说话,四个人中间,就只有夏恒川喋喋不休。 吃完了鱼,老叶剔着牙,慢条斯理地打了一个饱嗝,对夏恒川他们说:“该回去了,离宵禁差不多还有两刻时间。” 夏恒川起身拍了拍锦袍上的土:“老叶,等我有空了,我还来找你喝酒吃鱼,你再给我讲讲老剑仙的故事。” 老叶爱答不理地看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哼,算是答应了。 夏恒川先跑一步,他跑到河边,接力猛地一跳,跳到了舟上,却不等两个人,率先拿起竹竿撑着船离开岸边,对着急急赶来的恒星子哈哈大笑,段辛辰慢悠悠走来。恒星子飞起一步跳上来,扬言要跺翻了船,夏恒川用自己不入流的功夫格挡了两下,船在水面上剧烈地晃动着,像是要翻。段辛辰飞起身,徐徐落到舟上,在舟上盘腿安然而坐,船动他不动,看着两个人打闹,微微摇头,随手摘了几朵莲蓬剥着。 廊上的灯火依稀又近了,稀疏的人影急匆匆地离开湖面,夏恒川闹累了,闭上眼睛,轻轻哼着一首小词:“隔年昨夜青灯在,无限妆楼尽醉哗。” 他哼完这句,拍了一下手掌为自己叫好。 段辛辰把剥完的莲蓬扔在他身上:“不是说在家里静养?怎么最新的词都会唱了。” 夏恒川扔回来:“本少爷没什么好的优点,就是这种小词小调记得最清楚不过了,昨天的歌伎唱完一遍,这两句总在我脑子里回荡,好词!”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十两银子 第三天的凌霄会夺谱那组是段辛辰胜了,一身白衣,飘逸如雪,胜得风姿翩翩,恒星子跟夏恒川在台下给他造势,带着一群姑娘大喊段辛辰的名字,段辛辰走下台来的时候脸罕见地红了一些,各自捶了他们两人一把。 夺剑的那组段恒两人还想看,夏恒川想起昨天跟长刀刀客的约定来,就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先离开了。 等他找老叶用两斤牛肉换了一坛酒来在湖上飘着,远远看到了在湖中亭子里的十两银子,已经很久没见她出现,还以为她今年不来。 夏恒川远远大喊着:“十两银子——!” 湖中的一身黑衣劲装的女子猛地回过头来,平静盯着靠岸越来越近的夏恒川,夏恒川从船上下来,风姿倜傥地走到她的面前。 十两银子是他给亭中女子起的名号,也有人叫她禹州鹤,至于真正的名字,从没听她自己说起过。 夏恒川第一次见她就是在这湖上,她答应了一桩生意,一次又一次扎进湖里替人捞落在湖底的一枚玉佩,周围围了一圈人,看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狼狈地往返在湖面和水上,那富家公子不耐烦地等在岸边,一口一个废物,叫得夏恒川心里怒火直窜,正要出面教训那人一顿,却被段辛辰轻轻拉了一下,说别坏了人家的生意。在她不知第多少次从水面上浮起来的时候,被富家子踹了一脚,力尽般落在了水里很久没再爬上来,周围人都以为她要淹死了,她却又从另一边爬上去,从桥上走来以一个圆弧把玉佩扔到富家子手里,伸出手掌,说道:“十两银子。” 捞东西撑船替人带酒和吃食送信带路各种生意她都做,每次要价十两,无论是难是易,都是一成不变。不做十两生意时,她是跟在一个蒙面妇人身边捧剑。虽然听名字是从禹州来的,她每年总要来铃吾一段时间,对铃吾已经很熟悉了。以前她在铃吾呆的时候,夏恒川曾经因为觉得好玩叫她带过酒抓过兔子,花了差不多几百两,如今也算是熟了一些。 花十两银子让她做各种乱七八糟事情的人并不少,夏恒川算是其中一个,那些人有人叫她去抓蛇跳火爬树,她答应了,有人让她弹琴舞剑做媳妇,都被她当做耳边风一样地过。夏恒川曾经花了十两问她一个问题,他问她:“以后我叫你十两银子行不行?”她说:“行。”从此以后,这禹州鹤就有了一个十两银子的名号。 夏恒川看着她这个狰狞的面具,很想帮她取下来,却又觉得他一出手,她一定会把他的手剁下来,于是背了手站在她身边:“怎么,这次是什么事情?” 十两银子并不说话,夏恒川拿出二十两递过去,她拿过十两,说道:“替人送信。” “最近的凌霄会没兴趣?你如果拿到了剑谱或者斩风,随便找个人卖掉了,都比十两十两来得快多了。” 十两银子句句话都算得仔细,又拿过另外十两去:“没兴趣。” 夏恒川干脆拿出一张百两的银票来在她面前晃晃,十两银子并不急着伸手去拿,等着他说话。 夏恒川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没兴趣。” “不试一试吗?” “不试。” 夏恒川眯着眼盯着护着粼粼波光,被晃得睁不开眼睛:“能不能把面具摘下来,看着别扭。” “不能。” 夏恒川叹了口气:“能不能说话不这么带刺,总听你这么说话,老顾客可是伤心得很,做生意就讲究一个和气生财。” 十两银子听到这句话,顿了顿,又说道:“不能。” “你身边那个蒙面妇人呢?” 她语调里没有任何感情变化,依然简短地回答:“死了。” “你现在是无家可归?” “不是。” “住在哪?” 十两银子眼中一暗,莫名地看了他一眼,答道:“禹州。” 果然是禹州鹤,禹州禹州,曾经禹州有道士白日飞升,你是那满身仙气的鹤? 夏恒川虽然被禹州鹤说得有些寡味,却觉得很愉快。 夏恒川眯着眼睛笑笑:“十两银子,杀一个人,敢不敢?” 只见她缓缓地点点头,问道:“谁?” “算了,这句话是闹着玩的,让你十两银子杀一个人,最后被人追杀,这生意也太亏了一点,十两银子,你听着啊,无论是谁叫你去杀人放火,你都别去,给你钱你都别去,除非给你万两十万两,就算能让你逍遥到下辈子——最好也别答应,还有其他伤天害理的事情,也都别做,还有一些个图谋不轨的人。”夏恒川作势要去掀开她的面具,她向后躲了躲,夏恒川笑道,“也都别答应。” 十两银子斜看了他一眼,向后退了两步,在亭中一丝不苟地站着。 夏恒川看她冷面样子,似乎觉得无趣,转身看了看船上的小五跟他怀里的酒坛子:“走了,我先走了。” 夏恒川把一百两的银票递给她,十两银子捏住银票一角,夏恒川刚想要松手,她却说道:“还有十两。” “急着等人吗?” 十两银子摇摇头。 夏恒川再摸出十两,抓多了些,连同一些零碎银子铜板放在她手里,她把这些零碎的银子铜板退了回来,夏恒川说道:“不如我请你吃饭喝酒怎么样?” 她生硬地吐出一个“不”来。 夏恒川斜靠在柱子上,虽然亭被水包裹着,可夏中也闷出一股热意,他看到禹州鹤鬓角被汗水濡湿了,不禁盯着微微一笑,这一笑却换来她凶狠一瞪。夏恒川捧腹歪在一旁,招招手,让小五把早已冰镇好准备送给长刀刀客的西瓜拿过来,顺手抽出一把精致的小刀劈开了,一半放在石桌子上,一半自己切着啃了。 “做过我这么多生意,这算是我送你的。” 禹州鹤没有动,也没有去看,夏天里的燥热风吹得夏恒川很烦躁,但现在他却觉得愉快很多。 远处有两个撑伞的闺秀打着扇子走过,穿轻纱臂上戴金钏银钏,再看看十两银子,却总觉得她是站在大雪亭中。 夏恒川轻轻笑着:“一年前夏屿青跟着魏师父出门去了,凌霄会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我爹也不曾说过这件事,就好像没有这个儿子一样在城里遇到一个背长刀的,脸上有道疤,不知道你见没见过,昨天一坛酒换来了这个师父,你说好是不好?我爹嘛,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算什么好人,京城中的那位,就更算不上了,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野心,贪心不足蛇吞象,我看我们这条小蛇,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尤其是我,怎么说也只算是一条小蚯蚓,翻腾不起什么风浪来,劳他们费心了。瞪我做甚?我知道你是唯一一个不会乱说的人,只能到你这里来倒到苦水来,全天下最好最讲信用的生意人就是你十两银子了” 禹州鹤扭过头,干脆闭上了眼,眼不见心不烦,夏恒川看她恨不得捂住耳朵,正要低头吃瓜,她却说了一个“好”字。 夏恒川惊喜地皱皱眉:“什么好?” “师父。” 难得她不收钱肯说这么多话,夏恒川心里先得意了一阵,觉得自己到底在禹州鹤这里算是不一样的。 不过给与不给还是不一样的,他颠了颠钱袋子,又拿出十两准备递给她,禹州鹤却轻轻摇摇头:“买瓜。” 夏恒川微笑着,十两银子却不再收回,而是郑重地放在她满是老茧的手心里:“另一桩生意,做不做?” 禹州鹤呆呆地看着他,随后满眼狐疑。 “帮我去拿一件东西回来。我给你信物,你去齐平山上的寺里拿一件东西,半年后再交给我。” 禹州鹤轻轻点头,接过夏恒川手中的十两,夏恒川摘下脖子上一块黑玉递给禹州鹤,禹州鹤拎着红线,在阳光下细看了一阵。 夏恒川没再说什么,随即转身跑向小舟,他拍了拍正在打瞌睡的小五,却回身对禹州鹤喊:“十两银子!我走了!小五,我们去酒楼!” 十两银子还站在亭子中,一动不动地等着,她要等多久?夏恒川只知道,如果没有人花另外十两让她先去做另外一件事,她就会一直站在这里等下去,就算那个人不来,她也会一直等。 夏恒川下了小舟,转身最后看了一眼十两银子,因为远,她在夕阳下像是一个纤瘦的柱子一样站着。 夏恒川忍不住自言自语:“早知道问问她今年多大,这么小一个个子,就跑出来闯荡江湖?” 夏恒川展开折扇,扇了扇热气,对早早等在岸边的小四说:“去,告诉段辛辰恒星子,说我在昨天的酒楼上约了客人,让他们没什么事情也一起来吧。”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拜师 穿过繁华的街道,夏恒川随手捡了一串小食咬着,他抬脚上了楼,走到见长刀刀客的那一层,见刀客靠在窗口上一双黑瞳仁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铸武台。 夏恒川挥退了小五,小六站在远处并不离开,他站在长刀刀客的身后看着两个飞剑的老头,长刀刀客一直拧着眉头,让脸上的疤看起来更狰狞了一些。 其中一个老头似乎是认输了,下了台,夏恒川开了酒的泥封,把酒捧上:“酒。” 长刀刀客直接捧着坛子灌了一口,眼神还凝在演铸武台,嘴中问道:“名字?” “夏恒川,恒长的恒,子在川上的川。昨晚见你在屋顶上喝酒的时候说过一回了。” 刀客皱着眉回头:“夏岭的儿子?何必跟我学刀?” 夏恒川无奈一笑:“我跟我爹学不来,他的剑术也忒花哨了一点。” 长刀刀客依然皱着眉头,冷言:“夏家岂是凭借一手花哨剑术立身的?你说这句话,不怕被他吊起来打?我可是在入城之前就听说夏岭有个不成器的儿子,现在看来,倒确定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究竟是谁了。” 夏恒川并不恼怒,眼睛只对着铸武台上又上去的两个人互相作揖:“不成器确实也不成器,不过你应该没听过,夏岭还有一个成器的儿子。” 长刀刀客一笑,脸上的疤狰狞了一瞬:“虽然你是个不成器的子弟,我答应就是答应了,你要跟我学刀,我不去夏家。” 夏恒川说道:“没问题,你在铃吾的衣食住行我会解决。” “不怕被你爹发现?” 夏恒川摇摇头,忽然想要从长刀刀客手中抢过酒,长刀刀客由着他抢去了,夏恒川仰面灌了一口,打湿了领口。 长刀刀客抢回来,说道:“我,林途寒。” 夏恒川笑道:“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你忽然有兴致收一个徒弟?” “一时兴起。” 夏恒川脸上笑意并未淡去:“为什么你练刀,又要来夺剑谱?” “有意思。” 夏恒川听着这话,也重复道:“有意思。” 夏恒川眨眼几下,忽然又问:“师父,你不会是那善于推演天相的高人,早知道有个徒弟在铃吾等你,准备把这剑谱作为拜师礼吧?” 林途寒听到这话,爽朗一笑,抬手在他头上一拍,打得夏恒川抱头跳开他三丈远,林途寒说道:“我用刀却学剑,是因为这刀剑练到了极致,总是融会贯通的,说刀可,剑也可,就算是你手中拿了两只筷子,也可以成为利器。那些更高境界的人,弹水为剑,折草为剑都有,有时候所说的剑道,甚至是将整个武道囊括在中间了。” 夏恒川到一张空桌子上捡起两只竹筷,想了想,向小五使了个颜色,小五恭恭敬敬地请这一层附近的人都离开,有骂骂咧咧不愿离开的,都被后手的小六用眼神逼了下去。 这一层已经完全是静了。 夏恒川在一只筷子上缠上银票,冲小五丢过去,筷子一开始还算是有些劲头,还没丢到小五面前,就软乎乎地落在地上,小五跑了两步,麻利地捡起筷子到了楼下去把这一层全包了。 长刀刀客离了窗口,过了一会,有小厮把这楼中最有名的菜八珍一一端上来,色香味俱全,看上去就令人食指大动。 林途寒坐在桌子旁边,拿一只筷子敲打着碗,发出“当当”地单调声响。 夏恒川手中还剩一只筷子一直捏在手里。 林途寒看着桌子上逐渐丰富起来的菜,每道菜都尝了一口,对夏恒川说:“你知道你刚才的做派像什么?” 夏恒川道:“无耻毛贼还是富家纨绔?” 小五听到这句话,微不可查地吸了吸鼻子,看了林途寒一眼。 林途寒放下了筷子,夏恒川却笑了:“师父,这一顿算是我的拜师宴,你不满意?不满意我们就再换一家,包你满意为止。” “换一家还是由着你赶人?你不收了这霸道的脾气,我怎么敢当你的师父。”林途寒喝了最后一口看桃林老叶酿的酒,开了这酒楼里自酿的一坛,皱眉,疤也皱,冷面阎王。 夏恒川微微一笑:“明明是有这样的权利,如果不享用,怎么对得起我爹飘摇半生又在朝廷做牛做马积攒的家业做大的名声?那些正人君子未必不想,只不过不敢而已,我又不是那读圣贤书的酸儒,何必一定循什么礼教?就算是那些酸儒,为自己子孙谋利益的事情也做了不少吧,暗中蛀空朝廷的,总不会是我这样的人。” 林途寒眉头还没有舒展开,夏恒川并不在意这个人究竟看不看得起他这种做法,继续说道:“师父你只是没有这样的出身而已,如果你像我一样,是出生在大家中,未必会比我更好。” 林途寒冷笑一声:“我看那个白衣小子,也是出生在大家的,跟你却不太一样,知书达理,温文尔雅。” “他以前跟我一样,宵禁了跑到城外去放烟火,骑快马身后跟着三十个巡守从城里跑,在山上放野火抓兔子,夏天潜到水底从荷花里钻出来吓人,玩的东西他一样也不比我差。”夏恒川笑,“我们家却是领了官职的,自然也有些不一样,以前我还觉得身为江湖人,总是要纵马按刀,夜穿山道斩悍匪,日携长虹抱不平。但有了官职却是真正的好啊,有了上面那位的庇护,人生才真的觉得妥顺,否则以我这身三脚猫功夫,怎么也死了七八十回了。” 林途寒依然摇摇头,却拿起筷子吃了几口。 “师父你又是练怒斩华山的长刀,若是做不出点稍稍算是惊人的气魄,你还愿意收我?”夏恒川拍腿坐在一边,看了看小四小五小六,三者都退到远处去站着。 “纨绔有纨绔的本事,剑者有剑者的道理,他们都清楚自己本身所能有的东西是什么,说到底,都算是仗势而为。” 林途寒这次是真的笑了,却又问:“夏岭他真的不反对?” 夏恒川没有点头,没有摇头:“他大概恨不得我在武学上能稍微花点心思。” 林途寒拿了馒头大口咬下嚼着,先前不怎么碰的几盘菜也一筷子一筷子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夏恒川平日里吃多了,这时候只是动了几筷子就停下来等,他看着从楼梯上经过手中抱着一个木盒子的禹州鹤,惊喜地叫了一声:“十两银子,你来,我有信要你帮忙送。” 禹州鹤脚步迟疑了一瞬间,却当做没听到,只是向上走,夏恒川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对林途寒赧颜笑笑。没想到禹州鹤很快又下来,径直走到他面前,长刀刀客打量着她,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大概也被她狰狞的面具吸引了,盯着看了一会。 夏恒川让小二拿来一张纸一支毛笔,随手写了一行字:“帮我交给段辛辰,段辛辰你还记得吧?” 长刀刀客似乎是无意地轻声说道:“十年前我替人送一封信,是千金。” 禹州鹤似乎也没有听到,即使听到了,真情也在面具下,这面具上的也只会是毫不在意,夏恒川有时候很想知道,除了这十两银子,她究竟还在乎些什么。 禹州鹤语气生硬地答应了一句,轻轻点头,准备下楼,长刀刀客手中捏着一只筷子,在她走到楼梯口前突然扔出去,筷子迅速飞出去,斜插在她脚前面,没入了木头中,只剩下一个圆头。夏恒川心中一凛,禹州鹤顿了顿,却没有低头,就那样平静地踩着稍微凸出一截的筷子走了过去。 林途寒说道:“我怎么感觉你说的那什么权利和跋扈做派在这个十两银子面前都是空架子?” 夏恒川笑道:“生意嘛,总要有点诚意才好,我是请能人做事,自然要放的低一些。再说这小姑娘从小就是这样,天在她面前塌了,老剑仙在她面前一剑劈死一万个人,她也是这样不动声色。” 长刀刀客歪着头,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撕了一根鸡腿吃着:“我看她比你适合做我徒弟。” 夏恒川道:“我也这么觉得,可惜她没有你喜欢的酒,更可惜她早就有了一个师父,跟在她身边很多年了,再说了,你身上摸不摸得出十两还说不定,想搭上话,首先就得十两银子。” 林途寒闻言朗声豪迈大笑:“来!吃饭,喝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就算是这剑道再难精进,酒道可不能辜负下去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夏屿青 第四天的凌霄会,夺谱的那一场,原本是一个壮汉胜了,却被横插出来的一剑给逼停了脚步,台下下了赌注正准备散去的人先反映过来,拍着巴掌叫了一声好。夏恒川原本是百无聊赖地坐在场下吃喝,忽见这一剑斜插过来,也有了兴致,他看到接下来走出来的人,却是愣住了。 段辛辰回头对他狐狸一样地笑了。 夏屿青走到台上拔出那把还在嗡嗡鸣颤的剑,沉声说道:“在下夏屿青,请阁下赐教。” 一霎时,台上台下都静了下来,熟悉夏屿青这名字的人不多,在这一静之后,都探着头互相询问着。 只见台上走来一个年纪偏小的少年,面容稍显秀气神情却冷漠,一身青衣,隽秀如一柄剑。 长刀刀客坐在玄武那根柱子旁看着夏屿青冷笑,恒星子眼睛瞬间亮了,拍着夏恒川的肩膀问他:“这就是你弟弟?”高处的白奉州因为这猛然钻出来的一剑,脸色极其难看,他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又缓缓坐下去,想好歹夏屿青也是自己家的人。 白奉州最终只是挥了挥手,说了一声继续。 夏岭的脸色也难看不少,他不知道这个已经一年多没有回家的儿子到底想要搞什么名堂,凌霄会前他曾经发了多封书信让他回家,却从来没有收到回信。夏岭眯着眼,没想到他现在回来,还是这么直接跑到了台上。 然后,他心里一沉。 夏恒川看到夏岭脸色黑了,琢磨着给夏屿青说一两句好话,他看看段辛辰,段辛辰立即会意,先说道:“看来屿青这一年在外面长进不少,刚才那一剑上,已经隐隐有剑气,不知屿青何时有空,也好跟他切磋切磋。” 还是外人的话有分量一些,眼看夏岭脸色缓和了一些,夏恒川悄悄朝段辛辰竖了竖拇指,段辛辰一笑置之。 夏恒川左右张望了一下,并不见魏师父,他觉得奇怪却又不敢多说话,夏岭脸黑不解,夏恒川只好又给段辛辰使了一个手势,还好两人算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哥们,段辛辰一瞬间就懂了,他也左右张望了一番,问道:“既然屿青回来,那魏师父一定就在不远处了,怎么不见人影?” 夏岭稍稍皱了皱眉头,段剑倒是满面笑意:“这魏老头肯定就藏在屋顶上还是树上看着,等屿青赢下他也就出来了。夏兄,你这个师父可是捡的值了。” 夏岭不自在地拿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又放下:“当年得了朝职,不能亲自教导恒川和屿青,的确是一大遗憾,夏家剑法,终究是要传下去的,我膝下除了这两个儿子就再也没有子嗣了,如果魏舒泰不回来也好,以后还是让他们学夏家的。” 段剑只是眯着眼笑,慈眉善目,夏恒川看去,觉得段辛辰狐狸样的笑容八成是从段剑身上学来的,比夏岭动不动总臭着一张脸不知有风度了多少。 台上夏屿青跟壮汉已经过了四五招,夏屿青的剑法看起来稍显得花哨一些,空中飞来一剑的气势似乎不再,让下面的人觉得遗憾,开始酝酿着喝倒彩,只不过十招之后,夏屿青脚尖点地稍稍退后,忽然臂上用力,换了一种凌厉的打发,凌空一剑的气势猛然又现,打了壮汉一个措手不及。 壮汉提着重剑划了一个半圆狠狠劈过去,夏屿青并不闪避,而是以那一柄看起来轻巧的剑直直迎其锋芒,台上一阵尖锐的嘶鸣声响起来,夏恒川想捂住耳朵,看了看并不动的其他几人,犹豫着把抬起的手放下来了。 一阵鸣声如鸟的尖啸,鸣声伴着一阵白亮的剑气在两人手间炸开,大部分人原本以为是夏屿青的剑会断,没想到却是壮汉满手是血,剑掉在了地上,依然剧烈颤抖不停。 夏屿青收剑抱拳,神情依然冷淡。 树上的蝉适时鸣叫起来,声音尖锐地让人耳朵发痛,有不少人不约而同地捂上了耳朵,恒星子的手也抬了抬,皱着眉捂住了一只。 夏恒川猛地颤抖了一下,惊觉自己背后已经冷汗涔涔。 他想起自己以前执意要去山上林里充英雄猎老虎那回,被老虎给追了半个山腰,两人无处躲藏跑到树上,最后是夏屿青出手,从高处跳下来把剑径直插在了老虎的腰上,老虎撕咬着回头,夏屿青喊他杀虎,他急忙去刺老虎的脖子,却被它扭开,老虎把夏屿青摁住,夏屿青疯子一样拳打脚踢老虎,夏恒川一剑刺到老虎脖子上,老虎放开夏屿青回头咬他,被夏屿青猛地一拉转回头去,屿青被老虎抓了一把,却把剑捅到老虎肚子上,由上到下划开一道口子,肠子洒了一地。夏恒川满身是汗地跌坐在一边拍胸口,夏屿青则面无表情地一剑一剑刺在老虎身上,把一张好虎皮给捅了几百个窟窿。魏师父找过来时,把他们两人训斥了一顿,挥剑加了一千次,夏恒川苦着一张脸,夏屿青则神色淡淡,无论是杀虎c挨骂c赢或者输了,也都是这样。 就像他现在这样。 恒星子努努嘴,对他们说道:“屿青好霸道的一剑,我看我明天是要输了。”段辛辰听了这句话,只是笑,眼睛眯成一条线。 夏屿青朝着壮汉礼了一礼,壮汉用左手拿起刀,歪着头,嘴里念叨着,面有愧色地下去了。夏屿青从台上正面跳下,径直走到夏岭身边,人群自动分出一条小道路来供他无碍走过。这下他走近,有人啧啧叹道,出手俊俏了点,可是长相却阴柔了一些。 夏屿青对任何耳边话都当不闻,隔了三步,直挺挺跪在了夏岭的面前,他脸色平静,似乎刚刚天外一手,上台比试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说:“爹,大哥,我回来了。” 夏岭第一句话却说得是:“这么大的气派。” 周围一阵哗然,才知道这人既然是夏岭的儿子,那些以往认识夏屿青却对他不熟悉的人,眼中则是有强烈的嫉妒意,夏家又出一英杰,加上夏恒川这个混世魔王,这铃吾城里可还了得? 夏屿青神色未尝有丝毫变化,依旧说道:“儿子不孝,让魏先生死在了外面,至今还没能替他报仇。” 夏岭身躯也是一震,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说中,当下脸色又黑了起来,夏恒川快走两步,到夏岭面前扶起夏屿青,要他先起来:“屿青你先起来,其他话我们回家再说。” 夏屿青抬起头,目光里很空洞,空洞地让夏恒川觉得心里一凉,他不站起来,夏恒川也拉不动他,几个人僵持着,段辛辰微微眯着眼睛正在想用不用帮一把夏恒川。 夏岭挥挥手:“先起来,马上回去。” 他说罢,挤过人群快走两步在最前。 夏恒川简简单单跟段辛辰恒星子打了个招呼也走了,剩下家仆在身后手忙脚乱地收拾。 夏恒川跟在夏岭身后,经过闹市时也不敢像以前一样造次,夏屿青在他身后走着,脚步声轻若无有。夏恒川时不时回过头看看屿青有没有跟上来,有时候屿青皱着眉在想事情,有时候眼神撞上来,夏屿青便有些忧郁地一笑。 他这一年多在外面,风吹日晒,黑了一点,虽说他练武多年,也应该是铁打的筋骨了。却看起来像是以前一样总让人觉得有些孱弱,尤其是皱眉的神态和之后的一笑,总让人无端想起一本被风吹乱的书。以前夏恒川仗着年龄欺负他,跟他打架也能把他摔过去,现在估计是不太行了。 想到这一点,夏恒川轻轻一笑,他稍稍落后两步,等夏屿青走上来,与他并排着。 夏恒川轻轻问:“魏老先生出事,你可有受伤?” 夏屿青嘴角动了动,算是笑了:“有,现在已经好了。” 夏恒川皱着眉,跟夏屿青一起快速走向家中,天上已聚集了一片阴云,走到家门口时已经开始滴雨,夺剑的那一场应该会少很多人吧?长刀刀客现在应该又在酒楼的窗口上看,那倒是个好地方,可惜屿青这次回来算是急事,看不到那一场了。他替他遗憾。 经过门口的石狮子时,夏屿青拿手摸了一把,稍微停顿了一下,见夏恒川在看他,夏屿青抬头看看天,说道:“会是一场大雨,大哥。” 夏恒川的娘白氏秋纹听到夏岭提前回来,知道应该是有急事,提前迎了出来,见到夏恒川原本想嗔怪一句,看到夏屿青之后脸色就有些黯淡下来,看到夏岭皱着的眉头,不动声色转身去了厨房,吩咐今晚的菜多加一些。 夏恒川很想回头调侃一句屿青,说你小子能耐啊,让大家伙一天三变色。但看到夏屿青并不好看的脸色,嘴上只动了动,没说出口。 夏岭大步走过石板铺就的路面,径直回到书房当中,在椅子上沉沉一坐:“说吧,怎么回事。” 夏屿青站得笔直,表情不卑不亢:“经过禹州后,师父跟我原本想到那座天下闻名的仙山上去,却在驿站附近被一群人截了道路,这一群人全都黑衣蒙面,似乎是早有预谋,身手都不错,除了用刀剑之外,也擅用暗器,还在树林里布了一些陷阱。我们勉强避开了几个陷阱,骑马狂奔,想跑到开阔的地方去,却没想到那开阔的溪水中也跳出几个人,一路厮杀,杀了差不多十个,我身上中了不少暗器,血流得太多,最后昏倒在马上,醒来为人所救,他说,没有看到另外一个人,我又暗中找了回去,再也没有魏先生的消息,却也没找到他的尸体。” 夏屿青语气平淡得有些出奇,目光落在远处。 第一次听夏屿青在除了背圣贤书之外说这么多话,夏恒川心中苦笑,想到生死未卜的魏先生,却是有些遗憾,不过没找到尸体,就说明还有一线希望。 夏岭皱着眉头,轻轻扣着桌面,一个婢女轻轻敲门,走进来奉茶又轻轻退出去,夏恒川看夏岭不说话,也不敢先问。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夏恒川原本想要硬着头皮说一句,夏岭却开了口。 “所以魏老先生极有可能还没有死?” 夏屿青点头。 “那你为什么又说他死了?” “凌霄会人多且杂,怕被人听了去,又去找魏先生的麻烦,即使魏先生没有事,想必也受了很重的伤。” 夏岭轻轻点头:“我给你写的信,你可收到了?” “没有。” 夏岭加重语气,狐疑问道:“没有?” “鸽子去了四只,一只都找不到你?” 夏屿青平静点头:“凌霄会的消息,是我在船上听人说起才赶回来的,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迫不得已才出了一剑。” 夏岭狐疑地看着他,也没再死捏着信的问题说,只是问道:“那救你的人是什么人?” 夏屿青沉默了一阵才说道:“救我的人说是不想惹上麻烦,让我无论是对谁都不要提到他们的身份。” 夏岭冷笑一声:“确实聪明,你跟那些人说过你是谁吗?” “随便编了一个身份,他们知道是假的,却也不在意。” 如果换做是夏恒川,只听夏岭问这些却不问他受没受伤,心里估计已经凉了不少,他有些同情地看着屿青。 夏屿青腰背挺直地站着。 夏岭此时才终于说出一句夸赞的话:“剑已小成。” 接着又说道:“你先去休息吧,明天争取拿到剑谱。” 夏屿青退出去,夏恒川也想跟着走,夏岭却叫住了他,白秋纹在廊上遇到夏屿青,夏屿青开口叫了一声“夫人”,恭恭敬敬地让出道路,低着头,让她先过去,白秋纹停在夏屿青身边,打量着他。 夏屿青没有表情地垂着脸,白秋纹微笑,看着他:“屿青,听说你今日胜了凌霄会,以后夏家的剑法还是要靠你来继承。” 言语间又有了对自己亲生儿子的怨恨:“不像是夏恒川那个臭小子,学什么都学不好。” 夏屿青张了张嘴,想说,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再向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几乎贴到了墙面上,已经是恭敬地再不能恭敬,退让到了极致,却也是另一种勿扰的姿态,让白秋纹悄悄咬起牙来。 白秋纹笑着说道:“何必这么怕我呢,我也只是想让夏家好。” 夏屿青轻声说:“夫人,屿青不敢。” 等白秋纹走远,夏屿青才直起身子,叹了一口气,向着自己的小院子中走去。 夏恒川站在房中,不知道夏岭还要说什么,白秋纹走进来,柔柔地对着他们父子微笑。她已经年近四十,却保养得极好,一头青丝中没有一根白发,眼角细纹不笑时一丝也看不到。 她微微嗔怪:“老爷,恒川,屿青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夏恒川看向夏岭,后者只喝茶,他说道:“娘,屿青是今天刚刚回来,他在游历途中跟魏老先生被人给刺杀,一个人回来。” 夏岭面色阴郁:“你就不用管了,先让人去看看屿青那边缺了什么东西,都给他送过去。恒川,你过来。” 白秋纹刚刚走过门槛,回了一次头,见父子二人面对面站着,夏岭沉声喝道:“跪下!” 白秋纹心猛地跳动了一下,却也没有再走回去,提着裙角过了门槛。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家事 天上的雨滴了一阵就停了,天气闷热难挡,院中燕子低飞,看起来雨势未去。 夏屿青走进自己住的院子里,院子里唯一一个丫头正坐在地上拿树枝画了棋盘,用石子和树叶做棋子自己跟自己下着玩,一边下棋一边嘴里嘟囔着。 夏屿青悄声走到她身后,并不惊扰。 这丫头见身后有人影动,心思一动,盯着自己脚尖前的影子细看,她看出了那个影子的轮廓,惊喜万分,她一下子弹起来:“少爷你回来啦!” 丫头跑到他身边去,拉着他左右看着,确认他没有缺胳膊少腿,又挑起脚尖来:“少爷,魏师父呢?我去把棋盘给你们搬来,这一年来,黑子白子一个子都没少呢。” 魏舒泰是个臭棋篓子,但这毫不妨碍他下棋的兴致,一有空闲就拉着夏屿青下棋,夏屿青如果有算得上是棋艺方面的能力,也完全是被魏舒泰给逼出来的。 夏屿青看着她这张仍然稍显稚嫩的脸,一瞬间有些失神,他叹了口气,把剑放在一旁:“魏师父还没有回来,不用去搬棋盘了,就用这个,你来陪我下一盘。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小丫头头上胎发俏皮地卷着,她眨眨眼睛,拍掉身上的土:“今年已经十四啦,我先去给少爷泡茶。” 夏屿青点点头,他看着地上简陋的棋盘,渐渐地眼神失焦,想起一开始离开铃吾的意气风发和回来时候身上的负重,心内越发焦躁不安。 廊下挂了一个生锈的风铃,随风而响,他听得不耐烦,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 小丫头泡好茶,端着冒着热气的壶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忽然差点被地上一块突出来的石子绊倒在地上,夏屿青迅速提剑,拿剑鞘扶了她一把,小丫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娇憨天性尽显,故作郑重地把茶水稳稳地放在一边。 夏屿青在棋盘前用树叶,小丫头用石子,夏屿青棋艺不佳,很快就败在了她手上,小丫头吐吐舌头,不知该不该把最后一招杀棋落下,抬头眨眼看着夏屿青,像是讨饶。夏屿青抬抬下巴,示意她放下,小丫头得逞地一笑,迅速落下一枚棋子。 夏屿青勾起嘴角:“这一局我输了,再来一盘。” 第二局下了一半,已经听到有人往这边走,夏屿青耳朵轻轻一动,叫这丫头:“小蕊,先去忙别的事情,有人来了。” 小蕊伶俐地站起来,又是急匆匆跑开,拍打着院子里晾晒的两床被子。 夏屿青自己接手了剩下的石子,聚精会神地一颗一颗地放下去,自杀一片,再自救一片,似乎觉得好玩,他弯了弯嘴角,满面春风。 白秋纹默然出现在院子之中,裙摆拖地,沾染不少雨后泥,她看到院子中唯一惹眼的夏屿青,仍然习惯性地皱了皱眉,抬手摁了摁眉头。 “屿青,老爷让我来看看你有这里还缺什么东西。” 白秋纹停在夏屿青身后两步。 夏屿青假作刚看到白秋纹,从矮凳上站起来,抿着嘴,躬身行礼:“夫人。” 白秋纹在院子里小走了两步,看到院子当中一树开得正茂盛的槐树,缓缓走了过去,槐木属阴,本不应该种在院子里,这一棵槐树是夏屿青坚持留下来的,不知道他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当年长出一根小苗的时候就该早早地拔掉了。白秋纹低头,又看到这株槐树下面冒出惹眼的一株新槐苗,按了按眉头,更加头疼。 夏屿青也怔怔看着那棵槐树,忽然笑道:“我记得夫人以前最喜欢用槐花给我们做槐花饼了,把新摘下来的槐花用水洗过,和上面糊,放在锅里小火慢煎,每吃一次,我都能惦念一整年。” 白秋纹听到这话,脸上难得浮现出和煦的笑,难得他还记得这些小小的恩惠:“过几天找人摘了槐花,还给你们做槐花饼吃。” 头顶槐花被风摇落一阵香气扑下来,夏屿青抬头眯着眼享受这一阵香风坠落枝头,跟着温然一笑:“谢谢夫人,这次麻烦夫人多准备一些,在外一年,胃口大了不少。” 白秋纹温润一笑,大家闺秀的风度与架子拿捏得恰到好处,凉风从槐树下袭来,白秋纹微微偏头,躲开那夹杂着一阵细微尘土的香风。 夏屿青单手拄着剑,微笑着向后喊道:“小蕊!快来给夫人奉茶。” 白秋纹看到一个穿粗布的小丫头急急忙忙迈着小碎步从后面走过来,又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她转身向自己的大丫头吩咐道:“多派几个人来,再找几个花匠,把地上空闲的地方都整理整理,刚巧赶上花事正好。” 她停了停,似乎在想种什么花最合适,牡丹最雍容,她最喜欢,可夏屿青可不一定喜欢,荷花吗?她瞥了一眼水池当中略显孤独的两朵白荷,也算是清雅出众,其他的 像是察觉到白秋纹在想什么,夏屿青笑着说道:“不如种月季和石榴吧,月季每个月都有那么一两朵,不必讲究什么季节,石榴我还真的有些馋石榴了。” 夏屿青的右颊上有个酒窝忽现,随着他抿嘴的动作消失。夏屿青不常笑,笑起来时又总是显得有些不由衷,这让白秋纹最为不喜。 白秋纹听到他这么说,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其他,又吩咐自己的大丫鬟到房间里去看看还缺什么。 夏屿青看到白秋纹大丫头走进去,轻声说道:“夫人,其实不用派人过来,我跟小蕊在这里过得很好。” 白秋纹笑得温柔且坦荡:“如今夏家蒸蒸日上,你作为二少爷,多几个丫头,本来就是应该的。” 夏屿青低头低声一笑,这笑在白秋纹的眼中耳中像是嘲讽。 白秋纹微微蹙着眉头,风华虽说不及绝代,四十岁,风韵不减,虽然夏屿青是个不讨喜的人,但她作为家中长辈,绝不会在小事上跟他计较。 等到白秋纹要走的时候,小蕊也换了一身上好的绸衣出来了。 小蕊的袖子有些太长遮住了手,她往上挽着袖子叠了几圈,站在远处看着夏屿青,表情想哭又像是要笑。 白秋纹出院门前,看到地上的棋盘,又皱眉:“再给二少爷拿一副好的棋盘来。” 夏屿青含笑恭送。 棋盘送过来时,又有几个不认识的仆婢跟着过来,小蕊接过棋盘,愣了愣,乖巧地收敛了平日的小俏皮,也没了平日的多嘴多舌。 以前魏舒泰常常说小蕊这张嘴不去做说书先生可惜,又说她以后如果嫁了人,骂街当属第一,被小蕊哭着追了整个院子。 白秋纹走后,夏屿青脸上的笑瞬间消失。 小蕊在夏屿青身后拉拉他的衣袖,问道:“少爷,以后这么多人在这个院子里,我也算大丫头了?” 夏屿青看着院中留下的那些人,没有回答,只是觉得这么多人挤在这个小院子里十分不自在,多出来太多不必要的人声。 再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又有花匠带着几株花的幼苗进来,夏屿青看看地上自己下到一半的棋局,让开了地方进了房间里,刚一推开门,就有一股香气扑面而来,他拧着眉头挥了挥手,过了一会才适应屋内焚香的气温。 卷起两圈袖子的小蕊跟在他的身后语气小小自豪地说道:“这是荷花的香气呢,少爷您喜不喜欢这个味道的香,不喜欢我就去换一个。” 新来的那些丫头熟练地在房间中穿梭着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有的在房间里挂上了画,有的把书房中的笔墨纸砚更换一新,夏恒川看着听着这房间里一点一点变了容貌,又是一阵失神。 他快走了两步,仰面躺在床上,小蕊以为他要睡了,便要铺开被子替他盖在身上,夏屿青摆了摆手:“今晚会有家宴吧,最迟也是明天你去替我准备一下。” 夏屿青伸长了手臂拽了拽悬挂在头顶的古铜风铃,小蕊呆呆地看着风铃,猛地一拍脑袋:“那少爷您要快些沐浴更衣,我再替您去熏香。” “小蕊,你刚刚说,你今年多大了?” “六月的时候就已经十四岁了。” 夏恒川跪在夏岭面前,有些不知所措,夏岭开口前,他不敢先说话,生怕一个失言就会触到夏岭的眉头。 夏岭脸色铁青,这次倒是没让他猜,直接点出:“听说你在外面又拜了个师父?” 夏恒川陪笑道:“对对,就是夺谱那场的长刀刀客,一坛子酒换来的一个师父,我还没来得及说。” 夏岭猛地站起来,像是要走到他面前一脚把他踹翻了,夏恒川躲也不躲,只是闭了闭眼,一副认命的表情。 夏岭端起茶,手指颤抖,怒字当头,将茶水泼到夏恒川的身上:“你怎么就是不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学我们夏家剑?就算你性子再顽劣你也应该知道,天下用剑是大势,两百年间刀术上造诣登峰的人都不能跟剑术大家抗衡,你!以前在魏老先生在的时候,你也一样不务正业,全被夏屿青得了去,一点长子的觉悟都没有!” 夏恒川睁开眼,看着夏岭起的满面紫红,像是憋了一口淤血。 “爹,夏家剑不是也已经百年没能有更好的进展了吗?要不然你又怎么会请来魏老师父教我们?既然屿青已经从魏老师父那学得了本领,我想我也应该找个对脾气的师父,学刀学剑学不来,我们两个喝酒总是能喝得畅快一些。” 夏岭听到最后这句话,伸手又要打来,夏恒川认命闭眼,这一巴掌没落下来,夏岭黑着脸,夏恒川低下头不再说话。 “你也知道夏屿青比你有出息,你真是要气死我!” 夏恒川顽劣一笑,语气极为不在乎地说:“没有。” 夏岭听到这个“没有”,又抓起另一只杯子要摔在他身上,夏恒川闭着眼任打任骂,听到了一声响动之后,却是小六跪在了一边。 夏岭的脸很快恢复了一向的冷厉严峻,他拿起桌子上的两个核桃,微微仰头,向后靠在梨木椅子上,半晌,脸色终于稍和缓了些。他对小四小五小六说:“既然他选了这么一个师父,想练刀练剑都可以,但是他只要一天没有练,我就砍你们一根脚趾,脚趾砍完了砍手指,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出息。” 小四小五对视一眼,咽了口唾沫,小六还是一样的表情,三人诺然。 夏岭接着对夏恒川说道:“你也站起来吧,我等着看你能跟他练出什么名堂来。” 夏恒川微微低首:“爹,那么我去了。” 夏恒川在前面快步走着,小四小五苦着一张脸跟在夏恒川身后小跑,小六走在最后。 等走回了守拙园,小四小五的脸已经快要垮到了地上,夏恒川转身一人给了一拳:“怕什么,凌霄会之后我爹就要回京城,要砍最多砍完一只脚。” 进了园子之后,小四就跑到了别处,红软小碎步走过来,帮他脱掉了外衣,夏恒川揉揉头,倒在温软的被窝中,嗅着杨柳淡烟清雅的熏香味,又从绿袖手中托着的果盘中拎出一串葡萄一口一个咬着。 夏恒川这么纸醉金迷了一会,忽然出口道:“红软,去把熏香灭了,头疼。” 红软立即灭了熏香,又打开窗子通风。 小四不知从哪钻出来,满脸是灰,他手中捧着一柄剑:“少爷,剑我找出来了,如果要刀,我现在马上去办,您看今天什么时辰开始练剑合适?太阳落山之后风吹得还行,也不太热,茶水也帮您准备好了,如果林先生要酒,我现在就去办,青楼里的花魁娘子要不要也请来,这些事的小的都能办得妥妥的” 夏恒川隔空踹了他一脚,小四也顺势向后一倒,满面谄笑。夏恒川放下葡萄,懒散地躺平了:“又没说今天开始,急什么?再说我师父现在可能还在看高手过招呢,大概来不及教我什么劈山的招式。” 小四顿时一副要哭的表情,夏恒川拿过冰凉的剑,作势捅了小四一剑:“去,问问段辛辰恒星子今晚还有玩处没?如果有,叫他们到府上来找我,我自己是走不出去了。” 小四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希望夏恒川能反悔叫他回头,等看到了门槛,小四见夏恒川不再叫他回去,跨出门槛之后小跑了出去。 小四不久回来,说是他们两个人准备在段府喝茶聊天,夏恒川想了想,拎着这把剑,提了一坛夏岭自己留着的好酒,出了夏府的府门,要到酒楼上去找长刀刀客。 路上他碰到夏屿青,见他卷着着一床被子,要去藏书楼上。 夏恒川拍了拍他肩膀:“要去藏书楼面壁思过?” 夏屿青认真地点头。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江湖事 道路上只下过一点雨,已经干透了,天气闷热地厉害,让夏恒川想放开嗓子大吼一声缓解胸中淤堵,他用力捶了一拳胸口,心想自己不会真出了什么毛病吧?越走心跳得越发厉害,夏恒川站在路中间,停了一阵,等这阵猛烈的心跳过去。 小四小五跟在他身后,未曾察觉夏恒川有何不妥,只是为保住了自己的手指脚趾而满面喜色。小六依旧携剑走得最远,乍看下去,似乎跟这三个人毫无瓜葛,但街头稍微熟一些的人都知道,小六是夏家杀人不眨眼的走狗,背地里唾骂的人,表面上也许恨不得给小六扫出一条明净大道来,小六看看离自己三尺的人,像是一条远远缀着的影子。 夜市正繁华,天幕上夹杂着细碎的星火,夏恒川从摊子上拿了一块不知叫什么名字的糕点扔到空中,仰头接住,尝了尝,转身对着小四说:“不错,来上一斤。” 摊子上原本看他随手拿起糕点而瞪他一眼的女孩听到这句话,眉眼立即笑开了,夏恒川调侃道:“小妹妹,我像是那种吃了人东西不付钱的人吗?” 小女孩鼓了鼓脸颊,她的父亲急忙对夏恒川陪笑道:“孩子不懂事,夏大少爷别计较。” 夏恒川没走远,就听到那父亲对女孩嘱咐道:“虽然夏大少爷会做一些欺街霸市的事情,但是每回都有人赔钱,千万别怠慢了大财神。” 夏恒川回头含笑看了一眼,那父亲急忙拉着还盯着他背影的女孩看别处去了。 长刀刀客正在酒楼上,要了一坛酒,对着一碟花生米细嚼慢咽。桌面上再只有两盘小菜,看上去甚是寂寥。 夏恒川走过去,放下酒,长刀刀客眼前一亮,夏恒川道:“你今天喝得也忒斯文了一些。” 林途寒抛来一句:“叫师父。” 夏恒川拆开那用油纸包起来的糕点,又招呼着上了二斤牛肉,他蹲在凳子上把糕点一口一个扔进嘴里,慢条斯理地说:“我刚才在家里躺着,忽然还想起我还有个师父来又想,这师父也算是个侠客,总不会是个骗酒的狂徒吧,现在一看,果然不是。” 林途寒看着猴子一样的夏恒川,也拿了一块糕点扔进嘴里,嚼了一口就囫囵吞了下去:“太甜了。” 夏恒川眯眼笑笑:“喝酒,喝酒,师父喝酒。” 夏恒川给林途寒倒了一碗酒,终于从凳子上下来,小四眼快,急忙上来给他擦干净了凳子,夏恒川摸着下巴,像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我琢磨着我爹最多还有五天就回京去了,既然师父不进夏府,我就给您找个小院子,五天后住进去如何?” 夏恒川嘴上说着,心里嘀咕,觉得自己这种做法,简直就像是金屋藏娇一样,这岂是找了个师父? 林途寒不多言语,点了点头:“住处我已找好。” 夏恒川嬉笑道:“那这房屋前酒肉钱可都要从我这里掏,总不能白跟您学一身武功。” 林途寒冷笑一下,这种谄媚言语并不怎么管用。 夏恒川见状收起了不正经的脸色,说道:“我练过一些夏家剑,魏师父也教过一些,可强身健体的作用远胜于其他,要说跟人过招,也只跟段辛辰交过手,每次都不过十招。” 林途寒道:“那就是杂糅了。” 夏恒川轻声说道:“算不上杂糅,夏家剑已经忘得差不多,说不定我爹自己都忘了那些剑招了,这两年见他熬白了头,大概也不是为夏家剑的事情。” 林途寒也不避讳,直言:“你爹以夏家剑法出世,最后却到朝中任职,当时江湖中的确有不少人看不起。” 夏恒川冷笑一声:“要我看,夏家剑确实走到了绝路上,只在剑招上追求不尽的繁复变化,终究是虚有其表的,到时候碰上了真正的高手,这边还在耍一些花架子,那边一刀横劈下来,剑断人亡。” 林途寒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夏恒川又眯着眼睛笑了,他这种笑是跟段辛辰学来的,只不过没有学来温文尔雅的精髓,倒是笑得像个满腹坏水的小人。 林途寒拿筷子作势要扔,夏恒川不笑了。 林途寒问道:“今天那一个,是你的弟弟?” “嗯,同父异母,这一年多在江湖游历,原本以为这次凌霄会他回不来了,没想到最后一刻才出来,真是不给我这个做大哥的面子。” 他说这句话时也眯着眼笑,只不过比学来的那种笑真心实意得多了。 林途寒撕咬着牛肉:“不是夏家剑。” “教我们的师父是魏舒泰魏老先生,魏老先生早年以不染尘的出世剑法闻名于剑界,入世之后常跟我们说他剑法已不如往昔,很少见他亲自出手,但是见过他一剑碎开两人合抱的巨石,一招过后巨石成了齑粉,那一招似乎叫断念,不知道魏老先生年轻时候有什么事过不去槛。我爹一直忙着在朝中任职,顾不得我们,也自觉剑法算不上顶尖,所以找了个好师父,只不过没想到出去一年,魏师父现在生死不明。” 魏老先生早些年间在江湖上有些名堂,听说他力大无穷,曾单手举起一头牛,也曾一人牵制过十人,不过夏恒川每回问他,他都谦虚地笑笑,说是没这回事。 林途寒微微抬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屿青说他跟魏师父在林子里被一群人偷袭,他被人给救了,魏师父却没再见到。” 想到魏师父此时还是生死未卜,夏恒川叹了口气,看向远处,道:“不知我爹派去的人能不能找到魏师父。” 林途寒吃完了差不多一斤牛肉,又去搓花生米的红衣,空出嘴来,问夏恒川:“你这么快就交了底,不怕我是追杀夏屿青的人,或者跟那些人之间有什么勾当?” 夏恒川手中拿着一柄小匕首炫技一般地旋着,给不习武的人看去,确实花哨地好看,这一招,就是夏家剑法其中的一招的简易用法,在林途寒看来,确实花哨得是有些惨不忍睹了。 “你的底子我当然是摸清楚了,消息是从段辛辰和十两银子那来的,段辛辰只说你是个高人,又去问了十两银子,她这个人话不多,但出口的都是实话。” “昨天那个姑娘?” “嗯,禹州鹤。听名字应该是禹州来的,不过哪的生意都做,你给她十两银子去送信,她只要答应了,就算到北原去,拼了命也能给你送到。” 林途寒低头撕咬一块牛肉:“有意思。我听我师父说过,夏家剑最古的一脉出自南方的百里世家,百里家的剑法现在也都算是衰退下去了,可见只求剑招,无论对于哪家剑法来说,最终都只能走进死胡同里去,光是自己琢磨都没有个自找苦处的尽头。你爹有没有发明什么新的剑招出来?” 夏恒川转着匕首,让匕首绕着一根手指旋转,斜眼笑着。 林途寒摇摇头。 看林途寒吃得差不多了,夏恒川才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师父,做个交易吧,用这一坛酒怎么样?” 林途寒神色一凛。 夏恒川说道:“不是难事,只是帮一个忙,我夏恒川以我近二十年的名誉担保。” 林途寒看看一坛被自己喝干净了的酒,哑然而笑:“说吧。” 夏屿青试探性地问:“明天如果对上屿青,留一手?” 林途寒只是笑:“你对那小子怎么这么好?我拿到剑谱,最后不还是你的?” 夏屿青拿手指敲着桌子,咚咚作响,他笑道:“师父你难道还缺那本剑谱?” 林途寒用手蘸着坛子中最后几滴酒,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剑”字:“如果我输给夏屿青,还有什么资格做你师父?” 夏恒川赶紧说道:“师父你误会了,您该赢还是要赢,我的意思是,别让他输得那么难看。” 林途寒“嗯”了一声,再也无话,两人互相不看对方,一时之间,就像是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偶然间坐在同一桌上,这边摆放着刀,那边摆放着剑,江湖一遇罢了,过了今天,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 大时代里的小人物,一举一动都没人挂念。 夏恒川想起蹲在河边钓鱼的老叶,他说自己无亲无故找了一个看桃林的好差事,夏恒川说等他百年,他会给他收尸,老叶听了这句话,就一口气搬来了好几坛酒,都送给了他,又说自己将来有的,全都是夏恒川的。夏恒川并不挂念老叶的一间破茅屋,只不过偶尔想起这个人也是要死的,到时候灼灼桃林,青青果子,再也没人肯给他一口酒喝,多么寂寞。 林途寒把剩下的酒一碗一碗,一滴不剩地喝干净了。 还是夏恒川受不了这冷,先开口:“我什么时候开始学?” 林途寒看了一眼夏恒川桌子上摆放着的那柄剑,不再是昨日相见时珠光宝气装饰性远大于实用性的那把:“学剑?学刀?” “师父你说过,学到最后还是一样的。我爹虽然说学刀成不了大家,可他练剑都没有练成大家,这道理他讲出来我也的确不受用,可我万一真的弃剑学刀,老爷子脸上肯定一天都比一天难看。” 林途寒并不在乎刀或者剑,他一笑,摆摆手:“找个安静的地方就开始。” 林途寒站起来背上长刀向楼下走,夏恒川带路,林途寒落后他几步,夏恒川只管自己走,并不回头看林途寒,只要能感觉到一身冷气,他就是在了。 夏恒川让小四小五小六在病西子这边等着,自己跟林途寒乘舟到了老叶的地盘上,甫一到岸,老叶依然骂骂咧咧出来说他们惊扰了他钓鱼。 老叶口中“段小子”三个字没说完,就看到了林途寒,闭上嘴不说了,他瞄了一眼林途寒,收拾了钓鱼竿往回走,走两步半偏着头,问林途寒:“来一坛好酒?” 林途寒含笑点头,夏恒川跟在他身后,大声抱怨道:“老叶你也太不给面子了,明明我是你朋友,你怎么偏问他不问我!?” 老叶头也不回:“这位一看比你们品阶都高不少,不问他还问你?叫我猜猜,是被你小子骗来的?” 夏恒川低头随手捋了两把狗尾草开始编兔子,林途寒喝了一碗好酒,对着天上月亮愣怔半晌,抽出了自己的黑刀,横放在膝盖上。 老叶推推正低头专心编兔子的夏恒川:“看到了没?好刀。你小子家里除了你爹藏着的一两把好剑,就没见过这些了吧?” 夏恒川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专心对付自己手上的兔子:“早看过了,我师父的刀,我还能没见过?平日里在铸武台旁边也见过不少。” 老叶摸了摸头上汗,在地上一甩,十分不屑:“那老剑神的剑你可见过了?” 他两只手揣在一起,缩成一团,夏恒川玩笑地要拿手中草兔子插在他脖颈后面,老叶瞪了他一眼。 夏恒川笑道:“还冷啊?这么热的天。” 老叶拿下巴指指林途寒:“这人身上冷得厉害。” 林途寒目光中泛起一股凉意,他一笑,不置可否。 夏恒川跟老叶说起夏屿青下午的飞来一剑,又添油加醋吹嘘了一番,自己脸上也颇有光,夏恒川想起当年那一剑劈开一座山的老剑神,心里痒得很,问老叶:“你说你见过老剑神的剑,那你说说,老剑神的剑是怎么一把剑?” “窄刃,三尺,泛青光,曾一剑取百千人首,名叫老尽。” 夏恒川站起来,把兔子倒挂在树上,又往树上一坐,一瞬间有几个熟透了的桃子掉下来,他伸手接住一个,直接剥了软皮吃了起来,口齿不清道:“你这话说的,江湖上还有谁不知道这些?三岁小孩都知道。” 老叶不去看他,吸了吸鼻子:“你却不知道老剑神当时只不过杀了百余人而已,不知道哪个好事小子泼天渲染,现在江湖上流传了多少个版本?说千人的c万人的有,等你到了花甲年纪,说不定就能听到有人说一剑十万首,流血可载舟了。” 老叶挠挠久不曾洗的头,随手摘下一根茅草扔到地上,又啐了一口。 夏恒川把桃核扔在地上,笑,这么多年来听人说到说剑神,只有老叶一个人说得最认真最头头是道,非要在细节上跟人争一争。 剑神是江南人?——放屁,剑神明明是北边出来的莽夫一个,哪来的禹州人。 剑神本名叫司马凉昼?——谁说他姓司马了?净给你们净给你们姓司马的脸上贴金,他姓步,就是一步两步那个步。 至于步凉昼前辈在哪跟谁一战,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夏恒川听他跟别人说起过,每回说出来的,都丝毫不差。老叶可真是把剑神放到心上的人。 夏恒川打趣道:“老叶,你干嘛不给老剑神写个传?到时候找藏书楼给刊刻出来,再找个画手做成半相全相的样式,我敢说,这书在半年内肯定会风靡天下!银子大把大把地来,你也不用在这做守桃林的了,就找个地方卖酒说书也行,实在找不到,本少爷去给你包个场子。” 老叶白他一眼,站起来走到石桌子旁边自顾自倒了一碗酒,夏恒川跳下树要讨酒喝,又被老叶白了一眼。夏恒川伸手拿过一碗,仰面灌下,洒出不少,让老叶觉得有些心疼。 林途寒喝完了一碗,从石桌子旁边站起来,猛地竖起刀对着空中凌空一劈,有一道几乎是肉眼可以看到的波纹震荡过去,却只削断了树上的一片叶子,那叶子在缓慢坠落的中途又迅速裂开,变成了不比馒头渣大的碎片。 夏恒川看着脚边碎开的叶子,背后一身冷汗,幸亏当时已经从树上跳了下来,要不然可能断的就是自己的脖子了。 林途寒说道:“拿剑,劈三百,横挥三百,刺三百,格挡六百。” 夏恒川应了一声,找了个桃树旁在夏夜里挥剑,劈完了三百,已经热得受不了,他跳进湖中游了一圈回来,没想到刚回来就被林途寒冷冷看了一眼:“重来。” 夏恒川苦不堪言,只好重来,从手腕到小臂大臂都疼得厉害,继而是麻,最后失去了一切感觉,只是机械地挥动着。格挡时,林途寒亲自出刀,他始终半笑不笑地坐在桌子旁边,一口一口喝着酒,却不见醉意,左手指刀,一刀刀挥来,这力度也让夏恒川苦不堪言。老叶也不吝啬,一坛一坛搬上来,跟林途寒一起喝,只是嘴上不闲着,一会说夏恒川手上没劲,一会说他腿上无力。 林途寒话少,老叶的话不少,老叶却不对林途寒说,只看着夏恒川指摘他挥剑劈刺哪哪不尽全力。 夏恒川练完了林途寒吩咐的这百千次,全身已经湿透,他也坐到石桌子旁,天热,他更是热得仿佛要炸开,急忙倒了一碗酒吞吃下肚,希望天上快些来一场大雨浇在身上。他自知酒量比不上两人,只喝了三碗,又到树上捡了一个稍显青涩的桃子洗了洗咬着吃。 老叶喝多了,伸出两只手指作剑,舌头也有些大:“夏恒川,你知道老尽是什么意思?老剑神当年一出世就知道自己” 一出世就知道自己早晚会被后人超越,所以带着一把名叫老尽的剑,说白了,就是告诉别人英雄有一天也是会老的,尤其是站在顶峰的人,老得只会更快。一出世,也就也就看到了往后的三十年五十年百年间的江湖。所以说,站在山巅的人总会想得多一些,看得多一些。 老叶醉得趴在了桌子上,林途寒脖子泛红,说了今晚第三句话:“好酒量。” 夏恒川把老叶抗在肩膀上带进茅屋里,想他屋里也没什么值得可偷的东西,就没再喊醒他,虚掩上了门出来。 他对林途寒笑道:“我以前还觉得老叶可能是老剑神身边的捧剑侍童,能知道地这么清楚。” 林途寒帮老叶收起盛酒的瓷碗,摇头道:“老剑神一向独来独往,家人都不曾成为牵绊。” 夏恒川叹道:“圣人无情。” 再上舟时,天边闷雷声隐隐作响,大地都有些震动,大风吹拂,好不惬意,几乎吹去了一整个夏天的热,夏恒川强忍住想跳进水里的冲动,蹲在舟边看荷花在大风中摇摇欲坠。 林途寒忽然出手,在他胳膊上一敲,夏恒川一愣,没有躲开,手臂一麻,那麻的感觉只一瞬立即消散,他笑了笑。 林途寒第四句话说的是:“除了夏家剑和魏舒泰还有些内养功夫。” 夏恒川想起段辛辰狐狸样的笑容,想要有样学样,终是没学得来,只笑出一口白牙:“师父,以前还学过一些别的功夫皮毛,一直以来都没扔干净,还是比不上那些一直勤学苦练的人的。” 林途寒摇摇头:“小时候根基其实不错,难为你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进益。” 夏恒川蹲在小舟旁,把一只手放在水里,手在水中轻缓划过,冰凉的水贴着手掌传来一丝丝愉悦,他看看那日禹州鹤站的地方,除了亭中孤灯之外,再无其他。 林途寒夏恒川相继跳下小舟,付了钱,林途寒要回客栈,夏恒川就在湖边拜别了林途寒,准备向家走去。 狂风吹得街道上仅有的几个人头发乱舞,像是鬼魅一般,再走,就是风雨大作。离宵禁还有一段时间,夏恒川推开小四递过来的伞:“不用了,练完剑正热着。” 夏恒川抬头看着路边几个在狂风中飘摇的灯笼,情不自禁地唱起来:“陇——头——流 ——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我说小六啊,你过来,接本少爷一剑——”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剑与书 第二天的凌霄会上,已经是强强作战,城中到处都有一股紧张的气氛,就连叫卖东西的小贩声音也拔高了几个调,有些嗓子好的,一声比一声高,唱出了激扬调子来推售自己手中的东西,语气好像上台的人就是自己一般。 段辛辰恒星子这次不在台下坐着,而是到一旁候着,段辛辰好巧不巧抽到了恒星子,恒星子看了一眼签,嘴角噙笑,“哟”了一声:“早就想跟你比比看了。” 段辛辰悠然地笑着。 另一边林途寒抽到了夏屿青,夏恒川心里暗骂自己一声乌鸦嘴,他心里确实觉得对不住师父,但还是希望夏屿青别被打得太难看更好,夏屿青这个人一向要面子,小时候被他欺负多了,嘴上不说,有时候回到自己院子里偷哭这件事,夏恒川还是知道的。 今天是抢斩风的人先,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头,一个黑脸的中年汉子,一个穿道袍的中年女道姑还有肩膀上扛着一把锁链的清瘦男人。 中年道姑一手拂尘缠着锁链,两人难分难解,道姑表情始终绝情绝欲,上下挪腾,清瘦男人借着锁链手长的优势每次都险些才勾到道姑道袍的边角,清瘦男人眉头川字不解,脚步几乎不动,两人都没有拼死的架势,让人看上去没有太大的兴致,台下的倒彩声不久之后就高高低低响了起来。差不多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面色淡漠的道姑似是不满地“啧”了一声,终于不想再继续缠斗下去,手中拂尘乱舞,如一朵炸开的白色芦苇,锁链虽粗,但在清瘦男人手中运作细致,竟如一条灵活的小蛇,躲开了拂尘的追逐,始终没怎么动的男人终于一踏飞起,铸武台木板上瞬间出现一个大洞,铁链迅速飞出去缠上拂尘,道姑伸手想抓住,铁链却被牵引向下,复又如小蛇猛然抬头,咬住拂尘,把炸起来的那朵花又拢成了一条柔顺的马尾巴,男人随即用力一扯,拂尘从道姑手中垂下。 清瘦男人躬躬身,把锁链上的拂尘抛出去,道姑手中接到,也不做言语,足尖一点,跳上青龙柱子,又掠上屋顶,消失在众人眼中了。 面目慈祥的老头跟黑脸的中年汉子则简单的多,老头手中无剑,只有两指并拢做指剑,中年汉子则佩一把清亮细剑,他大吼一声向前冲来,老头用令人咂舌的速度冲上去,一指点在他的眉心,笑道:“还是简单一些好。” 慈祥老人跟清瘦男人之间依然没有太大的看头,这慈眉善目的老人依然是一招制敌。 老头厉害是厉害,但是看得不过瘾,夏恒川身边没有段辛辰能问,憋得难受。他探头看了看全神关注手中盘着两颗核桃的夏岭,终于没敢问。又看老头接过剑,笑笑从侧边台阶上下了台,夏恒川初看他刚走下台阶,再看他已经走到街的口,最后一眼老头已经消失了。 夏恒川看他一身奇妙的身法,终于忍不住问道:“爹,这个老头是谁?” 夏岭头也不回:“知语山的家主祝不惑,这次不知是为家里哪个后辈来拿斩风。” 段剑笑道:“大概是他最为宠爱的小孙女吧,听说最近快到十二岁的生辰,一把斩风,算是大手笔。” 夏恒川愣住,想起自己十二岁的生辰,收到夏岭送的几本秘籍,而夏屿青十二岁的时候,却只是收到了寥寥几句话,说他是夏家子孙,说他身上背负着光复夏家剑的使命,那时候对夏岭来说,这个最受宠爱的大儿子已经算扶不上墙的烂泥,但这么多年,所有人对小有成就的夏屿青依然是隔了一层。 那慈祥老人眨眼间却又回来了,他手中牵了一个小女孩,向着这边走过来。这里恰好空出段辛辰和恒星子的两个位置,夏恒川转身对小五嘱咐了两句,小五小跑过去,躬身作揖,指着这边两个空座说了两句话,很快,老人领着自家小孙女走过来。 这仙风道骨的祝不惑走来,夏恒川微笑作揖指着两个位子,祝不惑抚须一笑:“多谢这位小少爷。” 早已站起来迎接的段剑夏岭抱拳,夏恒川介绍:“这是家父夏岭,这是段剑段前辈。” 祝不惑手中的小女孩站在其中一个空椅子前抬头看着三个人,眼眸明亮,一头黑发垂在脑后,更衬得肌肤雪白。 听夏恒川介绍,小女孩先开口,声音软糯:“伯伯哥哥好。” 祝不惑摸着小孙女的头笑着:“早已听闻铃吾夏家剑段家剑,台上已经见到两位家主,但想到这次纯粹是带小孙女出来玩,就没特意去府上叨扰。” 夏岭道:“祝先生何不多留一段时间,铃吾湖光山色再加上皮影戏每月十五的烟火,都值得看了。” 小女孩偷偷摇着祝不惑的手,看样子已经动心。 祝不惑怜爱地摸摸孙女的头,大笑:“一定一定,祝某就先谢过二位的盛情了。” 小女孩看着自己的爷爷笑了,也眯起一双好看的眼。祝不惑刚拿到的剑放在小女孩手中,像是随手送出的一件玩具一样随意。这一随手,不知多少人看到会嫉妒地眼红。 台上夺剑谱的一场马上开始,恒星子和段辛辰各站一边,双刃长剑在没有日头的天气中也反射出一股清冷的光。 夏恒川盯着台上的两人,耳边听着这小孙女一直在祝不惑的耳边问,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 恒星子双刃灵动,偶尔一掠便至段辛辰身后身侧,段辛辰长剑凌厉,一剑递出,浩气蓬勃,两人台上交手不下百余招,刀刃碰撞之中,不断溅起火星点点。段辛辰忽然矮身将剑向上挑起,恒星子右手刃一挡,左手刃随即向段辛辰脖颈刺去,段辛辰以右臂格开恒星子的手腕,竭力向后一弹。 小女孩叫道:“爷爷爷爷,白衣服哥哥这一招叫什么,我想学这个。” 祝不惑抚须:“这个叫摘星,是段家剑的招式。” 祝不惑语速并不快,却像是能猜到他们两个人接下来的招数一样慢慢地说给小女孩听,夏恒川坐在一侧,也自觉受益颇深。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歪着脑袋,着实可爱。 最后是段辛辰抬脚踢掉了恒星子的左手刃,又借着剑长的优势在恒星子右手刃到达前率先指到了恒星子的胸口上,他笑,十分放松,这次不再像是个狐狸。 恒星子叹气蹲下来捡起掉在地上的那边短刃:“你赢了,待会如果拿到了剑谱,记得传授我两招啊,段狐狸。” 段辛辰微微颔首,又诧异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外号。” 他负剑下台。 恒星子与他并行,才说道:“当然是从夏恒川那听来的。” 段辛辰摇摇头:“要说狐狸,夏恒川才是个老狐狸,我跟他比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林途寒跟夏屿青的一场并不十分出彩,祝不惑一开始即点出这林途寒是有意要让后生,这句话让夏恒川心中一惊,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他过了一会才拿袖口抹了去。 台上飞剑的夏屿青跟一把霸道长刀的林途寒你来我往地过招,夏屿青虽然并不处于劣势,但逐渐失去一开始刚猛的势头。差不多五十招过去后,林途寒忽然换了双手握刀,将刀横起来,闭上了眼,夏屿青下盘微沉,准备应对这一招。林途寒猛地睁眼,长刀平挥,在发力的瞬间脱手,速度忽然变快,眼看就要贯穿夏屿青的胸腹,台下一阵惊呼,夏屿青急急后退向一旁翻滚过去,林途寒足下再用力,踏前两步,右手猛地抓住了横劈的刀,在刀要触及夏屿青的时候单手翻转,这一招力度极大,气劲可碎石裂空,接着林途寒又以同样方式向着夏屿青去,夏屿青躲得有些狼狈,林途寒却一刀比一刀更加迅猛。夏屿青原本想拖下去拖到林途寒力尽,但是二十余刀躲过之后,林途寒手上力气只见多不减少。夏屿青看准机会,在平挥的那一刀上足尖一踩,借着力飞身到了半空中,他双手握剑,刺向刚好在他脚下的林途寒。没想到林途寒却能将势力迅猛的刀猛地收住了抽回来,抬刀挡在夏屿青剑上时,刀的余力仍在,震得夏屿青手臂一麻。 林途寒长刀插地,铸武台上木屑飞溅,他双脚在空中迅速上走,想要踢掉夏屿青手中的剑,一脚中手腕,夏屿青却不松手,强大力道让他整个人飞出去,夏屿青翻滚一圈,又用剑撑着站起来,他抿嘴,右脸那个让他看起来优柔寡断的酒窝浮现了一瞬间,他转身说道:“你可以赢得更早。”随即就走下了台。 夏岭明显放松了一些,转身跟段剑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夏恒川看着两人虽打得厉害,但各自都没有事,松了一口气,偷偷擦了擦手心里的汗。 祝不惑笑眯眯地赞了一句:“霸刀。”小女孩轻轻拽拽祝不惑的衣袖,祝不惑会意点头,拍拍她的手背,对夏恒川说:“麻烦小少爷帮忙看着兹晨,我去给她买些吃的东西。” 祝不惑在人群中极快地穿梭过去,祝兹晨晃着双腿,把斩风抽出一小节来,用手指摸了摸。 夏恒川问小姑娘:“紫宸,是皇宫那个紫宸吗?” 祝兹晨摇摇头,把剑收回去,用手指在手心中一笔一划地写给他看:“斯人在兹的兹,早晨的晨。” 夏恒川听完,笑道:“我的名字叫恒川,就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那条河。” 兹晨点点头:“哥哥你读书一定很好吧?” 夏恒川想到自己被先生骂作狗屁不通的文章,笑了:“一点都不好,可千万不要学我。” 祝不惑转瞬之间已经回来,兹晨接过一串用竹签子穿起来的放在冰里凉着的水果,从最顶摘下一个山楂递给夏恒川,要跟他交朋友,理由是:“爷爷说了,要广交朋友,善交益友,吃了这颗山楂,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夏恒川忍俊不禁地接过,扔进嘴里:“那好,现在我们算是好朋友了。” 兹晨笑出左右两个小酒窝,祝不惑又是摸摸她的头,顺带看夏恒川的眼神中都多了几分欣赏。 夏恒川心道,还好祝不惑不知道自己是个草包,否则定要让自己的孙女对自己敬而远之。 等林途寒休息了一阵,段辛辰走上前去,抱拳躬身行礼,林途寒静静看着他,段辛辰微笑直言:“看了刚才那一场,我觉得我赢不了。” 林途寒不说话,段辛辰出剑:“来吧,前辈,一剑如何?” 林途寒点点头,夏恒川看着林途寒竖起刀,像是桃林那一初看气势惊人实际后劲才催人肺腑的一刀,急忙站起来,想叫段辛辰多小心。 祝不惑按下了夏恒川,摇摇头:“小少爷不必担心,用黑刀的这个也是一个有分寸的人。” 夏恒川拧着眉,悬着一颗心紧紧看着林途寒黑刀上锋芒一闪。 一招过后,林途寒提刀而立,段辛辰看到自己剑上的一条细纹,无奈笑笑,抱拳认输,白奉州从座椅上站起来,正要遣人来问。 林途寒看着走下去的段辛辰,说道:“你还没输。” 段辛辰又是狐狸笑:“技不如人有机会再来就是,死缠烂打太没有风度了,今日多谢前辈赐教。” 林途寒点点头,随即有人来送上淩老前辈留下的剑谱,林途寒接过立即从前面跳下了台。 林途寒径直向着夏岭走过来,夏恒川不明所以,内心则是忐忑,难道林途寒是想要送他一份拜师大礼?林途寒走到一丈外的位置,就不走了。 夏岭站起来,原本想要让夏恒川以师礼迎接这个背长刀的人,林途寒却转身向一旁走去,夏恒川正摸不着头脑,不知是不是要跟上去。 夏岭闭了闭眼,转身对夏恒川说:“去看看屿青受伤没有。” 见段辛辰恒星子也等在远处,段剑说道:“就让年轻人一块去玩吧,我们几个老家伙也很长时间没见了,夏兄,好酒好茶都给你留着呢。” 又问:“祝前辈不如同行?” 祝不惑摘掉祝兹晨嘴角几片糖,佛陀一般微笑:“可。” 夏岭不带笑意地笑笑,夏恒川拱手告别,挤入人群向着段辛辰他们跑去。 夏屿青静静地站着,正被满面喜色的恒星子拉着问剑招,段辛辰负手而立,根本没有被刚才的失败影响。 夏恒川腹诽道,这个人看起来风度翩翩实际上脸皮厚得很。 见夏恒川跑过来,段辛辰苦笑道:“你这个师父确实厉害,一刀过来,我虎口现在还麻着呢。” 夏屿青只是出声叫了一声“哥”,欲言又止的模样。 夏恒川道:“说吧,在这的都是兄弟,没什么不能说的。” 夏屿青犹豫一会:“我想再回去找找魏师父,爹肯定不会答应,你帮我说两句话。” 台上厉烈的夏屿青,这时候稍显得懦弱。 夏恒川也是一瞬间拧紧眉头:“你一个人去?” 夏屿青点头:“我会小心。” 夏恒川皱眉,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一个人太危险,至少要等查到一部分消息之后。屿青,你既然回来,还是多在家里呆几天,魏老先生的事情,我会找人想办法。” 夏屿青有些沉重地点头,微微叹了口气,右脸颊上酒窝浅现。 段辛辰也安慰:“说不定魏老先生只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身去了,等过了这一阵,他就回来了。” 夏屿青点头,脸上却没有笑。 白奉州从台上下来,要走时,特意在他们这边停了一下,夸了三人几句,同时贬斥了夏恒川一番。 白奉州在时,夏恒川一副惭愧至极无颜见江东父老的模样,白奉州一转身,夏恒川立即神色如常,甚至掏掏耳朵,像是掏出了一大堆废话。 要论脸皮的厚度,他怕是比段辛辰更强上十分。 恒星子忍不住笑:“你说的什么古寺里有萤火虫,今晚没事,去看?” “去去,去之前,先去酒楼上胡吃海喝一顿,也给屿青接风洗尘,昨天晚上算是什么家宴,一个个憋死了不说一句话。”夏恒川前面先走,“屿青,走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独步逐夜凉 一行少年正吃完了,想要爬山去寺里时,林途寒斜出来,堵住夏恒川,说道:“练剑。” 恒星子不无遗憾:“那只有我们三个去了。” 夏屿青却也说道:“我还是回去,再搜集一些跟魏师父有关的消息。” 看到其他两个人走,夏恒川臭着一张脸跟在林途寒身后慢走。 林途寒不知什么时候找了一处荒僻宽阔的院子,在铃吾边缘,院子里只有远处一盏飘摇的灯亮着,如果要夏恒川说来,这院子指不定就是那厉鬼故事当中的那座,荒草丛生,坍圮了几间屋子不说,更有一口古井,似乎望不见尽头般地深邃。林途寒坐在半塌下来的亭子中,给烛台新安了一支蜡烛,又拿亮着的那支出来引燃了。 夏恒川握着剑,站在荒草丛生的院子中,听到身侧蚊虫飞扰声不绝,拿手胡乱赶走。有不少蜻蜓在微暗的夜中从空中低飞而过,捕捉这些虫子。 夏恒川一剑一剑过去,林途寒在亭子中背对着烛光坐着,夏恒川每次回头,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看不清林途寒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意凛人,这可分明是夏天。 他忽然想起一些往事来,挥剑劈刺的动作下意识地更加凌厉了一些。 一些蜻蜓在剑下被斩断了翅膀,斜斜地坠落下去,夏恒川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并没有怜惜,天边又隐隐有了雷声,远远滚来,晚上或许会有一场好雨。 等他练完了林途寒交代的这些,林途寒从亭子暗处走出来,抬手拍了夏恒川的肩膀一下,夏恒川原本心不在焉地,手中剑落在了地上,他蹲下想捡起来,林途寒居高临下地摇摇头,踩住了那把剑。 夏恒川心中忽然涌起强烈的恨意。 但他笑了。 林途寒说:“你想杀我。” 夏恒川蹲下,握住剑柄,再用力,林途寒松脚,夏恒川抽出了剑。 林途寒说:“你小时候身上的戾气还没有这么重,不过几年,没想到这么重了。” 夏恒川轻声说道:“这跟几年前的我有什么关系。” 林途寒咂嘴,像是喝到一口好酒:“何须藏得这么深。” “所以才需要。” 林途寒让夏恒川站好了,出手在他胳膊上几个穴位拍点一番,夏恒川瞬间觉得自己手臂轻松多了,原本酸麻的感觉也逐渐消失。 夏恒川晃晃手臂:“是特意来做我的师父?” 林途寒说得模模糊糊:“算是一时兴起。” 夏恒川忽然一撩衣襟,工工整整地跪下来,后背平整如白玉,笑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林途寒怔怔,笑道:“起来吧,怎么这么多废话。” 灯火之下,夏恒川听着林途寒讲淩前辈的剑谱,渐渐地发起呆来,想起很多年前他见林途寒的模样,那时候也是一场武道盛会,林途寒一条疤横贯在脸上,狰狞地让他一瞬间就记住了。然后他在街上游荡时,就碰到了在巷子中跟人打斗地林途寒,他不怕死地凑上去看,甚至准备让小六去叫夏屿青来偷师几招,当即被小六拖离了巷子。 见夏屿青呆脸,林途寒扔了书,笑道:“你这小子,怪不得你爹要嫌你。” 夏恒川晃晃脑袋:“不是,师父,我就是在想你几年前在巷子里跟人缠斗的时候,那一架,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林途寒冷笑:“那时候我可是拼了命想压下声响。” 夏恒川马屁没拍好,只是讪笑。 林途寒又说道:“不过也幸亏有你这么个不怕死的在一边叫好,那些人才不敢不管不顾地动手,我才能赢下来,你可知道当时跟我打斗的是何人?” 夏恒川摇头。 林途寒要说却又不说了:“不知道算了,知道了没好处,这一处,说的是初练剑的人不必急着找佩剑,第二天那女子一口气扔了那么多剑出去,却没有一把是用得最为顺手最舒心的,人用剑,剑,也要用人,像我这把长恨,是我练刀二十年之后才偶然得到的,却用了十年时间才能做到人刀合一” 长恨复长恨,裁做短歌行。何人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 夏恒川坐在矮亭的凳子上,懒散地听着林途寒的话,他的表情如同被那道刀疤切开了,一半是耐心,另一半冷冽。 夏恒川晃着腿,问道:“就是说,我如果按照这剑法练下去,习的是轻巧灵动的招式,师父你用的可不是这样的。” 夏屿青走到夏府的藏书楼上,藏书阁的一只大瓷瓶中插了一束已经干枯却没有凋谢的花,夏屿青走过去时,用手轻轻拨了一下那束花,不带感情地问了一句:“你还没死?” 说完这句,他面色苍白地模糊一笑。 从外面看,藏书楼很是小巧,里面却看起来很是宽阔。窗开三面,一面是门,靠东的窗子前放着一张书桌,书桌上摆放的文房四宝都不算特别出彩,一般人家就能用得起。 夏屿青走到书桌前面,摸了摸桌子上的雕花镇纸,弹落了一些宣纸上的灰,打开窗子向下俯瞰。已经有几株蔷薇顺着墙壁爬了上来,夏屿青随手折了两朵放在桌子上,随即却又扔了下去。做完了这些,他举着蜡烛,顺着书架子一本一本看过去,藏书用的书架涂了桐油,每个格子里又塞了樟木防蛀,书架上有的书还是崭新,有的却已经被翻得线开始脱落了。翻过的那些大多是剑谱秘籍,崭新的那些多是儒家圣人教诲,在这个家里,只有夏屿青偶尔会来看这些书,夏岭虽任职朝中,却终是一介武夫。 夏屿青抽出其中一本,看着书面上的“洗尘录”三个字怔怔盯了一会,又放了回去,这本书可以算得上是十成新,这么多年来,除了他几乎没有人碰过。 他轻轻咳嗽一声,捂着左腹皱了皱眉头。 夏岭很快得来了消息,也来到了藏书楼上,看到举灯翻书的夏屿青,叫了一声:“屿青。” 夏屿青转身笑笑,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忧郁,眼神下飞影如海,远远没有夏恒川那么英气勃勃,像是一个久病初愈的人。 “来找有关魏先生的消息?”夏岭走近两步,“今天下午又跟人比试一番,还是多休息一下。” 夏屿青轻轻点头,夏岭没有再向前走,他站在远处,说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是让你练剑,第二后悔是恒川。” 夏屿青手上动作不停:“我跟他抢不了什么,该是他的还会是他的,爹。” 夏岭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不委屈吗?” 夏屿青并未隐藏,直言道:“委屈,说不委屈我自己都不会信。” 夏屿青面容冷冽,放下这一本,继续翻开下一本,细细地看着书本的目录。 “夏恒川却是个惫懒货。” “不是有了新师父?现在大概就在练剑吧,我哥这个人,虽然懒散,但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你就放心吧。” “说是练剑,注定练不成什么气候的。” 夏岭张嘴似乎想说句什么,却被夏屿青递过来平静又冷漠的一眼逼停了。 他说:“爹,过几个月我就走,再去找找魏师父的消息。” 夏岭说:“你想找的东西,大概在第三个架子上背面,你看看第四层。” 夏屿青不带感情地赞叹一句:“爹你真的是好记性啊。” 夏岭说:“如果遇上了,飞鸽传信回来,对方人多,你如果一定要去,我多安排几个人跟你去,顺便,你要记得多交一些江湖上的朋友。” 又说:“你要小心。” 除了翻动书页的声音,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夏岭心中空茫一阵,转身下了楼,脚步踩在木楼梯上,仰见漫天蓄势待发的风雨。 他轻轻回头,再看夏屿青,一豆灯火下面,他慢慢研墨,提起一支毛笔。 夏恒川从林途寒的破落院子中走出来,天上已经开始飘雨,他练了两天剑,剑法没有长进,心气却猛地长了一截,走在凄风冷雨当中都有了一股漂泊江湖的气概。 夏恒川叫醒缩在门前溅了一身雨水快要睡着的小四小五,小四小五满脸惊喜:“少爷,练完啦?” 小四又垮了脸:“虽说练剑是大事,可漫天暴雨也不是小事,您回去一趟,万一着了凉,我跟小五少不了要挨罚。” 夏恒川拍拍胸膛:“怕什么,天大的责骂我夏恒川一人扛着。” 小六披蓑笠,远处看去,像是一个夜中带刀欲杀人的冷血刺客,小四小五缩在伞下,恨不得生出四条腿走路,夏恒川举着一把黑伞,听暴雨打在伞上,却觉得好不畅快。 宵禁还有两刻,他可以在这两刻中过足了大侠瘾,走得慢点再慢点。 小六身形一闪,蓑笠都落在地上,忽然挡在夏恒川前面,抽出一半剑。 夏恒川皱眉,手也按在剑上:“怎么?” 小六抬头,夏恒川看到十两银子在屋檐上蹲着,漆黑的雨夜中,她被浇透了,像是一只黑色油光水滑的猫,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见是她,夏恒川笑眯眯地:“十两银子,有事吗?” 禹州鹤从高处扔下一个白玉小筒,夏恒川打开小筒,从里面翻出一张纸条,是段辛辰的端正字体:鸽子雨天飞不动,偶遇禹州鹤,劳烦她带信,今日寺中一行遇雨,明日可乎? 夏恒川当即一个“可”字出口,随即抬头看禹州鹤:“还去段家附近不去?” 禹州鹤点点头,马上站起来,轻灵身影像是要飘飞出去,夏恒川又问道:“十两银子,我问你,我算是个好人吗?” 猫一样蹲着的禹州鹤轻轻跳下屋檐:“跟你做生意,很痛快。” 雨水肆意地从她面具上划过,电光一闪之间,她面目格外狰狞。 夏恒川举着伞,想把她也遮入伞下,禹州鹤却向后退了一步:“一个字,可?还有吗?” “没了,多谢。” 夏恒川伸出手,小四扔过来十两银子,夏恒川交到禹州鹤手中,她小心翼翼地把银子放好。 夏恒川忽然一笑,似乎打定主意继续纠缠下去:“禹州鹤,我问你,十两银子学你一招怎么样?” 从面具上,看不出她有什么表情,夏恒川估摸她应该是不会同意的,只不过觉得开心,想找个人说说话,逗逗她而已。 禹州鹤站在磅礴雨中思索了一阵,说道:“好。” 夏恒川听到这个“好”字,笑开了:“那我们先说好,这你可不算我师父,我们只算是切磋。” 禹州鹤点头,认真问道:“现在?” “以后,现在跟你学,只是自不量力罢了。” 禹州鹤又是郑重点头,夏恒川问道:“你师父会答应吗?” “她死了。” “她老人家没有留下过什么非根骨极佳者不传的遗言?” 夏恒川想接着这个机会好好吹嘘一下自己的天赋,尤其是想在她脸上看到些惊讶的表情,就算是看不到脸,听到一句话也行。 禹州鹤却摇头。 夏恒川有些遗憾,说道:“那好,以后有机会跟你学,我走了。” 禹州鹤在他面前伸出纤细的手,在雨中显得苍白极了,夏恒川一拍脑袋:“差点忘了,三十两。小五!” 禹州鹤接到三十两,在水中一踏,溅起一串小小的水花,跳上屋顶。 小六终于收剑,他没再拾起地上的蓑笠,而是在雨中走着,第一步,他破天荒首先开口说话:“这个姑娘,比当年的妇人还要厉害。” 夏恒川笑:“不厉害怎么敢做生意。” 夏恒川终于举起了伞,往夏家门前走去。 同一时间,夏屿青正从夏府当中走出来,他手中举着一把铜黄色的油纸伞,走的是侧门,他手中卷着一幅画,走得有些急。 城门还有一刻就要关上,守门的士兵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估摸着今天大雨,应该也不会有人出门。 雨水拍打在漆黑的檐角上,更夫举着伞沿着小路走过,灯火被他牵在手里,摇晃间大明大暗。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禹州鹤的原则 当年禹州鹤给中年妇人捧剑,后来时日久了,她说要学剑,老妇人要她一日之内把一棵梨花树上所有花中的花蕊都用剑剔干净了,禹州鹤忙了一日一夜,妇人却从地上早已凋落的一朵中找到了一根花蕊。禹州鹤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又换了一棵梨树,这一次,她树上树下忙了一夜,让妇人再找不到任何一根花蕊。 她学的剑,一开始是苦剑,但她天赋莫名,铃吾当中曾经有好事者去找禹州鹤挑战,那名五重的剑客领着人浩浩荡荡去了,禹州鹤收了人十两银子,把那剑客打得在床上躺了月余。 禹州鹤奔驰在夜空当中,刚立上段府的墙头,立即飞来一颗石子,禹州鹤摇晃了一下,躲开了那颗石子。 第二颗在那人手中蓄势待发,她说:“送信。” 段辛辰把手中的第二颗石子扔了,从廊下匆匆走过,看到墙头上的禹州鹤,微笑着高声说道:“下来吧。” 禹州鹤只是轻轻跳到了矮一些的树杈上,说:“夏恒川说,可。” “知道了,麻烦你了。”段辛辰从小厮手中接过一把伞抛过去,“马上就要宵禁了,这么大的雨,带把伞回吧。” 禹州鹤单手接过伞,却又抛了回去,段辛辰一手接过,看到她几个小跳消失在夜空中,无奈地摇摇头:“十两银子果然名不虚传,简直是一毛不拔。” 禹州鹤看到城中已经列队整齐的披甲卫士,加快了速度,她拐进快要打烊的十里香酱肉店中,买了两三斤剩下的碎肉包进怀中,又向着城郊跑去,到了病西子旁,从水面上惊鸿一般掠过,点踩过几片荷叶,飞向桃花林的一端,眨眼即逝,像是一道黑线。 老叶戴着斗笠眯着眼在雨中打盹,雨前闷热,不少鱼都冒出水面喘气,老叶拿着网兜结结实实地捞了一桶的鱼,可还是觉得没有钓鱼有意思。下午又睡多了,躺在小茅屋当中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没有其他可以消遣的事情可做,只好戴上了破斗笠再出来钓鱼。 远远察觉到劲风驶过,老叶打了一个呵欠,在禹州鹤的剑直冲他的脸前,老叶看似随意地抬了一下手,鱼线上挂着一条鱼,鱼精准地抛进了桶中,鱼竿挡住了迅疾的剑,以满月的弧度弯了下去,势如将崩,老叶轻轻一推,鱼竿迅速弹射回去,禹州鹤闪过激射而来的罡气,踩住河中一片木板立住,晃了晃。 老叶笑了两声,问道:“这次是有人拿十两银子买我的命啦?” 禹州鹤跳到岸边,收起了剑:“有吃的吗?饿了。” “有,十两二十两银子一顿饭,这生意你是做还是不做。” 禹州鹤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拿出十两银子,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去:“还给你带了两三斤碎牛肉,抵过二十两。” 老叶拎起桶慢悠悠地走向茅草屋:“别骗我,两三斤碎肉,可不值二十两吧,你这个生意做得也太黑心了,人都说无奸不商,但你跟我之间,能算得上生意吗?你如果说是生意,太伤我老头的心了。” 禹州鹤跟在他身后,从树上随手摘了一个桃子,桃子熟得透了,已经有些发软,禹州鹤把桃子皮剥了去,咬了两口,汁水四溅。 老叶正要回头说一个桃子要十两银子,禹州鹤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想法,提前说道:“不给。” 老叶唉声叹气道:“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存这么多银钱做什么,给自己存嫁妆吗?老头给你做主,找个有钱的夫家就是了,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该花出去就花出去,挥霍一番多么痛快,留在手里作甚?” 禹州鹤并不言语,而是抬头呆呆看天,天上有一道惊雷掠过,她歪着头,捂住耳朵揉了揉。 老叶回身一看,见她还是呆在雨中,回头把斗笠扣在了他的头上,拍了她一下,禹州鹤低了头,小跑着跟了上去。 老叶在虽破败但还未漏雨的茅屋中炖鱼炸鱼烤鱼地忙活了一阵,香气四溢,禹州鹤狼吞虎咽地吃,老叶在一旁翘着脚:“没见过你这么能吃的姑娘。” 禹州鹤只是斜看他一眼,忙着扯出鱼骨啃白嫩鱼肉。 “就别在外面飘着了,回来我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你,到时候你一剑万金,何苦这么辛苦地赚银子。” 她顿了顿,喝了一碗汤。 老叶又说:“至少下雨的时候,不用冒着雨到处跑,天快冷了,夏天倒还好,秋天在雨里东闯西闯,容易生病,一病,多少个十两银子就没了。” 她像是没听到一样。 老叶搔搔耳朵,自顾自地说下去:“夏恒川那小子虽然武功不怎么好,但是舍得花银子,你在他身上就赚了不少吧?他人又不傻,愿意当冤大头还不是觉得你小姑娘一个人闯荡江湖太可怜?不如我跟他做个交易,这一身修为送他了,让他娶了你。不说夏恒川会乐不可支,夏岭估计也要躲在被窝里偷笑了。” 禹州鹤听到这句话,终于站起来,抬脚踢了锅就要出去。 老叶忙不迭拿脚挡住锅,手一揽,锅中滚烫的汤水止住了泼洒的势头回到了锅中,老叶叫她:“你别走了,再走又是一身雨,你在这对付一晚上,我到船上去睡。” 禹州鹤转身把淋了雨的碎牛肉扔出来,老叶托在手里吃着,像是品尝什么鲍鱼燕窝一般的表情,再满足不过。 “就算你武功再高,一个女子,还是得懂得风情才有人喜欢。” 禹州鹤一张略苍白的脸上怒眉倒竖,眼见她又要往外走,老叶赶紧说:“不说了不说了。” 老叶给她披了一件破披风,自己钻到岸边一艘小船上钓了一夜的鱼,夜间大雨倾盆,不断有硕大的水珠从荷叶上滚落下来没入水中,老叶磨了半夜,慢吞吞地吃完了一包牛肉。 雨磅礴了大半夜,侵晨变成了细碎的小雨,渐渐变成了毛毛雨,湖中荷花又冒出了一些尖尖的花苞,正蓄势待放,等这阵子雨过去就要开了,那时候,满湖都是磅礴的清香。 禹州鹤已早早醒了,蹲在船上接过了老叶手中的钓竿。 太阳出来后不久,湖上第一朵荷花开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邀约 夏恒川从不觉得白梓会是一个满嘴儿女情长的人,在他的印象里,白梓就是一言不合提剑上来就要砍别人头的女壮士,砍是真的砍,杀人也是真的杀过,不像是夏恒川自己,就算是砍人,也是要小六代劳,自己最后再上去补上一剑,狐假虎威罢了。 夏恒川远远看到白梓捻着芭蕉叶,不知心里是不是在伤春悲秋,笑了起来:“白大小姐!心里想什么呢!是不是有了挂心的儿郎,说出来给表哥听听,就算是掳,表哥也要把人给你掳过来。” 白梓顺手折断一根嫩竹子就要抽过来,夏恒川转身跑了起来,白梓跟在身后不依不饶,在在经过垂花拱门时,夏恒川猛地停了下来,连带着白梓也愣了一下,差点撞在他身上,手中竹子却不停,抽到夏恒川背上,夏恒川苦着脸疼了一下。 白梓骂道:“夏恒川你搞什么名堂!” 白奉州抚须从拱门中过来,看到拿着一根嫩竹要打人的白梓,笑笑:“梓儿,不许胡闹。” 白梓见是白奉州,扔了手中的竹子,过去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道:“爹,您这是要走吗?” 白奉州伸出手在白梓额头上轻轻一点:“不然呢?原本就是奉命过来,已经多留了几天,再不走,就说不下去咯。” 白梓看看飘洒着毛毛雨的天:“一天也不多待吗?” “还没在这玩够?”白奉州对这个女儿一向是极其宠爱,只要她开口的事情,白奉州几乎没什么不答应的。 夏恒川也说:“舅舅您就多呆两天回去,我爹不也是三天之后才进京吗?” 白奉州摇摇头:“梓儿就在铃吾多留几天,恒川你带她到处玩玩,等她什么时候玩腻了,我再派人接她回去。” 夏恒川立即答应道:“没问题!” 白梓却有些犹豫地看着白奉州:“爹,我还是跟你一起回去吧。” 白奉州抚须道:“多在这边玩玩吧,衢州有什么意思,从小到大都玩遍了。” 白梓听到这句,顽皮一笑:“那可要麻烦表哥了。” 夏恒川拿扇子敲敲自己脑袋:“要说玩,铃吾我敢说第一,有人敢说第二吗?” 白奉州立即拉下脸:“梓儿也别忘了多监督恒川练剑。” “知道了,爹!” 夏恒川顿时满面苦笑。 白奉州问道:“听说你拜了一位新师父?以后可得加倍练习了。” 夏恒川做求饶状:“我师父说我现在晚了些,难成大器,他给我半年时间,如果这半年里我难有出息,他也不在我身上多费功夫了,我看再给我三年都不行。” 白奉州笑道:“不是还有半年?男子汉大丈夫,这有何难?下回我来的时候,你练剑可是要练出一番小气候。” 等白奉州走,白梓又跑到芭蕉树下伤春悲秋,转脸不再理夏恒川,夏恒川原本想去找林途寒,看看这飘洒的细雨,转身又跑去叫白梓,说是晚上如果不下雨就去寺里看萤火虫,白梓没好气地扔过来一句不去,夏恒川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惹到她了,一个脑袋三个大,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果然不假。 夏恒川又跑到藏书楼上,准备去叫夏屿青。 夏屿青在藏书楼上呆了一夜,清晨正站在窗口前透气,晨雨满面,一夜疲惫渐渐扫却。 夏恒川跑上来,叫道:“屿青!” 夏屿青回头,夏恒川又问道:“找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夏屿青点点头,捏掉了桌子上亮了一夜的蜡烛:“找到了一些。” “今晚我们准备去寺里看萤火虫,你一起?” 夏屿青摇摇头,又在一本书上俯身,皱着眉。 夏恒川看他这么认真的模样,心里也知道魏老先生对他来说到底是不一样的,魏老先生一身武功对夏屿青倾囊相授,未曾隐瞒丝毫。或许对他来说,魏舒泰远比夏岭夏恒川亲近得多。 夏恒川并未走近书桌,又说道:“我让人给你送点吃的过来,你先休息一会,总这么熬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去找十两银子问问,看她有没有一些江湖上的朋友知道有关的消息。” 夏屿青白着脸笑了:“那就多谢大哥了。” 他随即又在案上俯下身来,拿起毛笔来不停地写着字。 夏恒川张张嘴,终于没再说出话来,转身下了楼去,他在楼下碰到夏岭,规规矩矩叫了一声爹。 夏岭原本是要上楼,见到他,却不走了,而是转身跟他一起离开:“屿青还在楼上?” “还在,估计是一夜都没休息。” “嗯。”夏岭没再说话,只是抬头看看楼上,走到廊上时快步转向了另外一边。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山中约 夏恒川拎着剑跑到林途寒鬼气森森的住处,林途寒正翘着脚在坍了一半的亭子里睡觉,夏屿青走向亭子时林途寒仍旧沉稳地睡着,他在一旁摆了一坛酒,林途寒嗅到酒香立即被勾动了肚子里的馋虫,睁开了眼。 “师父,今天练什么?” 林途寒道:“这么勤快?今天也跟昨天一样。” 夏恒川脱了外衣,走到亭子外拎起了剑,卖力地挥起来。 林途寒在亭子中喝酒,喝了一会,大概觉得不够滋味,飞身出去带回来一小盘花生米,一颗一颗拈着扔进嘴里。 有时候他看到夏恒川,回想起自己七八岁的模样,那时候他以为摸到了刀剑,就摸到了江湖。 夏恒川练完一遍,已经是大汗淋漓,林途寒看到亭外喘着粗气的夏恒川,慢悠悠走出去。猝不及防地出手在他胸前拍了一掌,夏恒川瞬间口吐鲜血,碎步后退,小六已经猛地冲出来对林途寒拔剑相向,林途寒黑刀一扭挡开了剑:“想替你主子出头也看得清楚了一些。” 小六看了一眼夏恒川,后者摇摇头,小六皱眉,但还是一言不发地退走了。 夏恒川喉中涌上一股锈味,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师父?” “胸中的气,感觉到了吗?” 夏恒川不明所以地皱着眉头,还想要问,先后退两步,怕林途寒不言语地又是一掌。 林途寒忽然大步走过去,倒拎起夏恒川,用绳子拴住他的脚,把他挂在檐角牛形的走兽上。夏恒川听到头顶瓦片哗啦啦地落下来,忙喊道:“师父,有话好好说啊,师父。” 林途寒只是在他头上拍了三巴掌:“自己好好想想。” 夏恒川被倒吊得气血逆行,很快满脸通红,他感觉到自己胸口有一股闷气一直憋着难出来。林途寒在亭中喝酒吃花生米好不惬意,夏恒川忍了忍,没对林途寒破口大骂,他努力地弓起身,想自己解开脚上的绳子,奈何林途寒系成了死结,每次夏恒川还没解完,就重重坠下来,引得瓦片砸在他身上。 林途寒抱着酒坛子,走到夏恒川身边,拍了拍空了的酒坛,发出一声嗡响:“慢慢想,等你想明白了,我就放你下来。” 夏恒川认命地笑笑,抱住双臂,尽量想要按压住胸口窜动的气:“我实在想不明白,也想不起有什么值得好想。” 林途寒猛地又一掌打在夏恒川的胸前,夏恒川呕出一口血,嗓中被这口血呛了一下,猛烈咳嗽起来。 这一掌过后,夏恒川却感觉到一直以来胸中那股憋闷的气被驱散了大半,他皱皱眉,咳着问道:“这是什么?好像比刚才舒服不少,师父,你再打我一掌。” 林途寒抬起手掌,却矮下身来打在他头上:“天下武功,有内功外功两说,而外功强弱,本质也是内功决定的,不单单是刀法剑法熟练到了一定程度就能够天下无敌,内功的要妙,就在于它能与人自身的呼吸流转相契合,也可以说,那些修行到极致的仙人僧人,一呼一吸之间,都是跟天地相融合的。” 夏恒川听到这句话,尝试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逐渐感觉到有一股热流在体内流转,到了一些穴位,却总是像遇到了什么阻碍一样,流得慢了一些。他把这对林途寒说了,林途寒只是点点头,抬手砍断了夏恒川脚上的绳子,夏恒川跌进荒草堆里,狼狈地爬了出来。 林途寒又慢走回到了亭子里,拈着最后几颗花生米,一颗颗抛高扔进嘴里。 夏恒川擦掉嘴边血迹,走到亭子当中。 “有什么想问?” “有,师父教其他徒弟,也是一巴掌拍过去不顾死活吗?” 林途寒笑笑:“我为什么敢当胸一掌,你为什么敢不躲,你心里不都很清楚吗?” 夏恒川坐在亭中,笑道:“有人说你不是鸿钧国的人。” “十两银子?” 夏恒川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林途寒悠闲地晃动着空酒杯,并不畏惧自己身份会暴露:“的确不是。” 夏恒川眯眼看着逐渐晴起来的天空:“不怕被抓?” “抓我没有任何好处,我既然有把握来,就有把握离开。” 夏恒川忽然说道:“她只说你不是鸿钧之人,其他的,她也没查出来。” 林途寒眯眼道:“你还怕我跟一个小姑娘过意不去吗?” “她这个人喜欢钻牛角尖,我怕她收了十两还继续跟着你,什么时候你不耐烦了,打成两败俱伤,如果遇上了,给她十两银子打发了就是。” 林途寒“嗯”了一声,从怀里抽出那本剑谱:“送你的,就当是拜师礼。还有,你身上那不知道被谁在穴道上下的气印,别急着冲开,跟你那忠心的侍卫说两句,今天发生的事情,不必说出去。” 夏恒川答应:“知道。” 夏恒川慢吞吞走出破落宅子,给了靠在门上睡觉的小四小五一人一脚:“走了,回去。” 小四小五相互搀扶着站起来,脸上还没睡醒就开始忙着笑:“少爷,就练半日?” 夏恒川模模糊糊“嗯”了一声,说道:“小四你去问问段辛辰今晚什么时辰去,我回去拖上白梓这个丫头,对了,顺便再问问姓段的,有什么办法把夏屿青一块叫出来,他再在藏书楼里呆一天,我看都能憋出病来了。” 小四急急忙忙地跑走了,夏恒川一路上慢着脚步走,并不急着回去,等他慢吞吞地溜达到夏府门前,小四也正好赶过来,身后跟着段辛辰恒星子。 夏岭正在席上跟一群铃吾的官举杯共饮,少不了互相吹捧,夏恒川想起有一回听人说到自己,在那人口中,他竟然成了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又武艺超群的世家子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此以后他对那群人都绕着走。为了升个小官,他们不管那匹马是好是孬,甚至顾不了是驴是马就忙着上去拍马屁,实在是太恶心人了一些。 夏恒川带他们绕开了那片宴席,走相对清幽一些的小路,路上种满楠竹,秀丽挺拔,在烈日中投出一片阴凉,夏恒川有时来这砍竹子削笛子,魏老先生也曾经说他武艺不精,但笛子吹得还不错,夏恒川顺手摘了两片竹叶放在嘴里嚼了嚼,满嘴苦味。 夏恒川问段辛辰:“想到什么叫屿青的方法没有?” 段辛辰白衣翩翩,十分坦荡道:“没有。” 夏恒川笑笑:“算了,先去叫白梓,舅舅把她留下自己又回了衢州,这丫头不知道抽什么风,一大早就对着一棵芭蕉树发呆,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 拐进白梓住的静芳院中,白梓正倚在栏杆上呆呆地看着远处,段辛辰调侃道:“十有八九是有了心上人。” “她可不肯说,我问一句,就要生吞活剥了我一样。” 夏恒川远处叫道:“白梓——” 白梓回过头来,刚想要翻白眼,看到另外两人,终于恹恹地走过来,劈头盖脸问道:“夏恒川,有事啊。” 恒星子看到夏恒川如此不受待见,忍不住笑了,段辛辰摇着白面折扇:“夏恒川这个兄长,哪里有个兄长的样子啊。” 白梓自小也跟段辛辰比较熟,现在同样不给面子:“段辛辰,你又给他出了什么馊主意?” 恒星子拼命忍笑,扭过头去,假装看着别的地方。 “晚上去不去寺里玩?” “你们要去就去,别来烦我。” 夏恒川出声问道:“我就问你,究竟看上了哪家的公子哥。” 白梓刚要拔剑,夏恒川后退了两步:“算了算了,不去拉倒,是你亏又不是我亏了。” 恒星子说圆场:“她一个女孩,跟我们去也不方便,我们还是去问问夏屿青吧。” 段辛辰又是狐狸笑:“不是有禹州鹤吗?叫上禹州鹤做个带路人兼侍卫。” 白梓鄙夷地看了一眼正要叫好的夏恒川:“我倒用不上这样的侍卫,夏大少爷武艺超群,更用得上,一个小六一个禹州鹤,比京城里的那些个子弟还要气派呢。” 夏恒川听到这话,只是厚着脸皮笑:“我看你是有女侠心没有女侠胆,整日躲在院子里不知思念哪个挂心肠的人,又不敢去说,还不如出去散散心。” 他说完这句,迅速转身出了这个院子,走到门口,回头问道:“去是不去?你不去我也不必花十两银子了。” 白梓跺跺脚:“去就去!” 段辛辰摇着扇子慢悠悠跟上来,夏恒川去藏书楼上叫屿青下来,段辛辰就跟恒星子站在楼下,看不远处一块石头,石头上刻了“归去”两个字,气势奔放,落笔处尤见笔力之深,这块刻石出自当代有名的书法兼石刻大家贺千钟之手,据说当时贺千钟听了夏岭领朝职一事,于他赴任前夕携这块石头来相送,却是当面扔了石头,行江湖礼后随即纵马归去。夏岭在朝中任职时,曾多次举荐贺千钟刻石经《尚书》《诗经》,原定篆书c隶书c楷书三种字体,贺千钟写下篆书《诗》《书》后,呕血半升,说道:“夏岭杀我。”大病一场之后,飘摇入山,有人说他做了神仙,有人说他自断一指从此不再写字刻石,有人说他整日带着童子在山中采药,云深不知处。 夏恒川从楼上走下,听到段辛辰最后一句话,说道:“我看就是我爹故意气这个千钟老头的,名字大气,度量却小得只有一升血。” 段辛辰补充道:“半升。” 恒星子听到他们两人排贬这个千钟,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好歹也是前辈我看两位前辈都是好心吧,只不过使力方向正好逆着。” 夏屿青脸色平静,对此没有任何反映,他眼里有几根显而易见的血丝,段辛辰见了,也忍不住劝道:“屿青,还是多休息几天,这件事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准备什么时候去?” “还没定下来。” “可还需要我帮什么?” 夏屿青摇头,用力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眼睛时浮现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我已经很久没跟兄长一起上山了。” 夏恒川喜道:“我这一路上想了十几个借口,都没能用上。” 段狐狸眯眼道:“想必是早有了把握,夏兄啊夏兄。” 夏屿青但笑不语。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少年游 白梓换了一身男装,原本垂在肩头的长发全部束起来,看起来也算是风流倜傥一个俊俏的人物,十两银子跟在他们身后,一行人拉开一条长队,踩着夕阳闲适地爬上了山。山路一侧有一道小溪潺潺流下,水中一大片滚圆的鹅卵石。 有几撮人应该也是到山上寺庙附近看萤火虫,走得极慢,一边走一边欣赏山边的风景,夏恒川一行走过时,听到他们在以草为题目做诗,无非是写它披山连谷,绿意盎然,夏草不怎么招人喜欢,尤其其中还藏了无数蚊虫,这些诗中却一味夸赞它的生机,就难免有了一些忸怩作态的酸味。 夏恒川只顾往上走,忽然有人指着禹州鹤的青色衣衫:“禹州仙子袜生尘,青萝衣角远连云。” 紧接着,这诗被另一个白衣读书人接过去,就从衣角向上滑,越说越是不堪,说完了腰上一节,那要接过去的人眼睛中已经迸出绿光,他们吃定禹州鹤平日里只会当做没听到,就算听到了也绝不与人冲突,十两银子换一句话太贵,不要钱的骂换一句却也不吃亏。这些个读书人打架不在行,可过嘴瘾却是一等一的。 白梓看了一眼禹州鹤,皱了皱眉,禹州鹤平静地抱剑上行,果然不为所动,夏屿青停住了脚步,不再走了,他看看夏恒川。 白梓先回头冷笑道:“读书皆为成君子,各位却都读成了小人儒,真是世间罕见哪。” 禹州鹤拉了一下白梓的袖子,简短说道:“没事。” 小人儒更是洋洋得意:“她自己都没说什么,你有什么好计较?替人出头?以为拿了一把剑就是大侠了?” 原本夏天暑气中,走了一段山路心里更是憋了一股气,夏恒川冷笑着折了下来,走到那个刚要开口回敬白梓的人面前,提起腰间挂着的那把剑,用剑尖猛地拍打他的头顶,只是一下,隐约可见血迹:“怎么,准备参加乡试的时候拿这首诗去行卷?” 那个人见山路上折回来的人是夏恒川,刚憋出的一个字,就被一拳打在脸上,掉了两颗牙,哭丧着脸,捂着脸跪在地上,唇齿漏风地哭道:“夏大少爷,我们不知道这些人是跟你们一起的啊。” 开头的白衣读书人还想要说两句话,被段辛辰利落地踹了一脚,滚了下去,其他人也急忙转身下去,脚步比来时快了有两三倍,顾不得脚下石板已经磨得圆滑,指不定一滑脚就呜呼哀哉。 一个看起来还有些底气的人遥指着夏恒川,夏恒川一瞪眼,他又换了个方向,指着白梓骂道:“一介莽夫!一介莽夫!” 那人骂着骂着,竟然自己先哭了起来,恒星子看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夏恒川转身低声骂了一句腐儒,就要去拍禹州鹤的肩膀,禹州鹤不动声色快走了几步躲开,夏恒川跑了两步赶上去,苦口婆心地说:“以后碰到这种人,你就让他们吃点苦头,要不然这些人就要蹬鼻子上脸了,你知道吗?” 禹州鹤不理,走在了最前面。 白梓见状,倒是开心了不少:“夏大少爷也有被人嫌弃的一天啊,哟哟哟,真是难得一见啊,趁着今天这个好时辰,我们一会看完萤火虫赶紧下山,我得去赌场里压两把,我觉得我能赢大钱。” 夏恒川回头道:“刚才那几个小白脸都比你娘们。” 说完这句话,夏恒川拔腿就跑,白梓怒气冲冲地提剑跟在他身后,最近时已经削掉夏恒川几缕头发。小六迅速跟了上去,却是不出手阻拦。 段辛辰对恒星子夏屿青说:“由着他们闹去,我们走我们的。” 山腰上半旧酒旗故故招人,夏恒川在这家用青布围起三面的摊子上坐下,要了一碗酒,白梓也跑累了,趴在一边说不出话来。 禹州鹤静静站在稍远处,仔细地观察着四方有什么响动。 酒水不算好,却好在半山腰上,任谁都有一饮的豪情,夏恒川递给小六一碗,小六不道谢,只是沉默着仰面灌下,夏恒川又给禹州鹤拿了一碗,她摇摇头,不肯接。 夏恒川笑着叹气道:“不累,不口渴?” 禹州鹤挤出一个生硬的“不”字来。 夏恒川又是笑着叹气:“原本还以为有机会能一睹芳容。” 禹州鹤生硬道:“没有芳容。” “十两银子?” “嗯?” 夏恒川笑:“我是说十两银子看一眼,这生意不做吗?” 段辛辰跟恒星子夏屿青刚来到酒摊子上坐下,瞎了一只眼的店主端上酒,又沉默地站在简陋的柜台前,打得算盘劈啪作响,其实这账并不难算,只是常年呆在山上,不知还有什么乐子可找。 禹州鹤转身不再理他,夏恒川仰面自己一口一口喝干了酒,把碗顶在指尖上:“跟你打听点消息,想必你也听说了,刺杀屿青的那些人,你认得吗?” 禹州鹤说:“想想。” 夏恒川把这碗一次次抛起来,又一次次接到掌心当中,禹州鹤静立不动,在他差不多第十次接到碗的时候,禹州鹤说道:“叫夏屿青过来。” 听到这话,夏恒川没接稳,眼见就要掉在地上,禹州鹤迅速捞住了碗,还到夏恒川掌心当中,夏恒川对夏屿青招招手,夏屿青快步走了过来。 禹州鹤问道:“武功什么样的路数?” “很诡异,几个人似乎是结成了阵。”夏屿青皱眉回想道,“有人用短剑,有人用长刀,看起来像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是阵却没有乱,即使被冲撞开,也是很快就填补上了人。” 禹州鹤托着戴着恶鬼面具的脸,像是在发呆。 夏屿青抿抿嘴:“没有想到?” 禹州鹤不说话,过了一会,忽然“啊”了一声:“应该是六秀那一伙了,他们那些人虽然是一个门派,但是用刀用剑却各不相同,短剑有一个大师父,刀也有大师父,斧一个师父,长剑两人,还有一人专门研究阵法,师父死了以后,由最出色的弟子继承大师父的位子。就这样代代相传。他们主要是做押送货物的生意,替人寻仇倒是不多,有那么一两桩,下手的都是江湖上名声烂了的人。” 夏屿青闻言问道:“他们老窝在哪?还是在原本那处?” “禹州衢州通州都有他们的落脚点,他们的家眷也是分散开的。”禹州鹤说完这句话,不出夏恒川意外地立即伸出手,夏恒川掏了二十两银子拍在她满是老茧的掌心中。 禹州鹤诧异,没有立即收手。 夏恒川道:“另外十两是你跟我说话的钱。” 禹州鹤没说什么,欣然接受。 夏屿青道“多谢”之后心事重重地看着远处,段辛辰招呼了一声,先与恒星子向上走,禹州鹤迅速放好钱,拔腿跑去在前面开路。 眼见夏屿青已经没了玩的兴致,夏恒川问道:“还准备去?” “嗯。” “我跟你一起去找。” 夏屿青摇头:“太危险了,而且,你没见过那些人,我带着你,如果要逃,不好逃。” “知道危险就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天底下断然没有这么做大哥的道理,或者你再等等,我跟长刀的练好了,跟你一块去砍人,管他六秀十秀,到时候砍得一个都秀不起来。” “哥,对面有几十个人。” “你可曾听过老剑神一人对万人的传说?虽然老叶一直跟我说,老剑神步凉昼根本没杀那么多人,可能只是千个几百个人,但是对付几十个人也是满当当地足够了。”夏恒川说了大话,并不脸红,“我觉得我们再勤奋点,怎么也能给老先生报了仇,不就是几十个人。” 夏恒川说到末尾,冷笑了两声。 夏屿青并未反驳夏恒川的不自量力,只是答应道:“那就等几年再去,我先去摸清他们常在的地方,顺便查查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们出手。” “你们在外露了阔?” 夏屿青摇头:“从来只用铜钱跟碎银子。” “那些人看上了你们的马?”夏恒川问到这个,一笑,“也不算是好马,听禹州鹤说的,怎么也算是个帮派,不至于为了两匹马杀人。” “结仇?你们在路上是不是总打抱不平,被人盯上了?” 夏屿青慢慢走着,想了一阵:“只是在路上出过几次手,魏老先生应该不会错的。” 夏恒川笑着摇摇头:“屿青,虽然你剑术一直足够好,行事上,有时却还是有些不够圆滑,在外游历,最怕你什么事都想要仗义执言。” “像你一样直接把人给踹下山去吗?” 夏恒川听到夏屿青难得跟他开玩笑,见他脸上表情虽仍然是不带笑意,却觉得舒心了很多:“如果皇帝老子在这,他说个八百句,我估计只能拉着你们灰溜溜走人,这些一身酸味道的臭书生,肚子里的文章没有几两,到这来臭显摆什么玩意。屿青,在铃吾这边,就是我们作威作福的地,你要想行侠仗义,就算揍的是段辛辰,我也能给你圆回来!” 夏屿青莞尔一笑,嘴里念叨着:“打不过打不过。”径直爬上了山。 再往上是云间寺,云间寺前有一道不大的山门,门额上“云间寺”三字,字迹瘦削而又有些歪斜。山门之后的甬道上只有两三座碑,规模远比不上五祖圆寂的小雷鸣寺,寺庙院中有一株古松,已逾千岁,被来往香客称为松入菩提,私下里夏恒川段辛辰喜欢叫它老头松,大雄宝殿内则供奉释迦牟尼c药师佛c阿弥陀佛三尊佛像。 寺庙门口几个小沙弥正在捡青色的树叶,应该是刚入寺没多久,一举一动憨态可掬,寺里的一个老和尚拿着扫帚站在门前慈祥地望向他们。夏恒川路过时,笑着摸了摸其中一个圆脑袋,差点被小沙弥反身咬了一口,那老和尚也不制止,依然做笑面如来。 夏恒川摸出几个桃子扔过去,被小沙弥接在手里,夏恒川又摸摸他圆溜溜的脑袋,这次没被反咬,就笑道:“你这忘性大的小和尚,我半年前还来这里烧过香,你怎么就忘了。” 小和尚脸红一笑,把不大的桃子一一分给另外几个小和尚,自己留了一个最小的,老和尚这才走到他们面前,礼了一礼。 段辛辰道:“普救大师,还有斋饭吗?” 普救和尚和善地点点头,一身浆洗脱色的灰色袈裟在前面引路,寺里几个青壮和尚正各自忙着,一个撞钟,钟声回荡整座低矮的小山头,一个在大殿里打扫,一个在准备斋饭。夏恒川照例拿出一张大银票算作香火钱,老和尚接过去,也只是礼了一礼。只是这一点,就让夏恒川对这佛门清净地好感倍增,宠辱偕忘,忘人忘己,最后甚至把佛法都彻底忘个干净,他们说,这才叫证菩提。 夏恒川心想,武道极致不也就是这样吗?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所以四两拨千斤的妙法,看上去都是接近于无的,就好比祝不惑凌空一指,虽然看上去乏味,但是却让那些繁复套路都失了颜色。 和尚端上斋饭来,在这云间寺中,就算是夏恒川,吃得也斯文很多。 夏恒川特意在矮桌上给禹州鹤留出一片空地,见禹州鹤不动,就问一句:“你真的不饿?来来,这顿饭算我的,不收你十两银子。你把面具拿下来,多少吃一口。” 这句话夏恒川说了不下十次,众人听得烦了,段辛辰更是想堵上耳朵。 白梓踢了夏恒川一脚,说道:“她不愿拿下就不拿下呗,夏恒川你个大色狼,见到好看姑娘就动歪心思。禹州鹤,你别理他,对了,以后他要做什么生意你都给拒绝了,你来找我拿钱,你拒绝他一桩,我给你二十两。” “只要十两。”禹州鹤认真地说道,“不能多也不能少。” 夏恒川觑了白梓一眼,捧腹大笑,歪在一边。 白梓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心想这个人钻钱眼钻到牛角尖里去了。她虽然受挫,气焰不消反涨,拿起一个堆满了菜的木质食盒,放到禹州鹤手中,又拉着她要到隔壁的房间去:“走走走,我带你到隔壁去吃东西,他们吃他们的,我们吃我们的。” 白梓在隔壁苦口婆心劝了一阵,禹州鹤雷打不动不肯摘下面具,只静静地坐着,看她吃,白梓软磨硬泡,吃完自己的一份,终于认输。 隔壁夏恒川出来,敲敲门,洋洋得意道:“怎么样?凭我跟禹州鹤多年的交情了,她都不肯摘面具,你一个十两银子的生意还没做成,就想跟生意人谈条件,也太天真了些。” 白梓这回好脾气地没提剑上来砍他,她从房间中走出来,想刺激夏恒川一下,说:“我看八成是个美人。” 她又特意走到夏恒川面前,抬高了声调重复道:“八成是个美人啊,可惜有的人看不到。” 夏恒川笑笑:“我看是十成。” 禹州鹤走出来,似乎他们刚才说的话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看看天上的流云,说道:“附近有条溪水,溪水边有深潭,去那边最好。”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半路上劫匪 刚夜下来,萤火虫并不多见,过了一会,山间草丛中树梢上全都是飘飞的星光。禹州鹤始终站在高处望风,小六不知道躲在何处。 明处有五个人,夏屿青寡言少语,夏恒川话多如牛毛,其他三个人只偶尔插上一句话,问问四处风物。 禹州鹤带他们找的这处人很少,只偶尔有几个人路过,有负笈远游的学子,有山间寡居的老人,还有一些带着奴仆上下山的小姐少爷。 夜下来之后,萤火虫四处飞舞,明明暗暗,仿佛天上的景象投射到人间中来。白梓到处捉萤火虫,把它们放在一个细纱缝制的袋子中,渐渐地成了夜中最亮的一团。 夏恒川见白梓扑流萤的动作滑稽,笑道:“你这学古人囊萤映雪没学到点子上。” 白梓讽刺道:“这一袋萤光可是为了我爹监督你的,防你无心向学,只知道吃喝玩乐。”说罢,白梓把这一团星星扔给夏恒川,又跑到浅浅的溪边去玩水。 禹州鹤不知什么时候从高处跑下来跟在白梓身边,怕她掉进水里,夏屿青四处看了一阵,大概也无心游玩,打了一声招呼,到深潭旁边去发呆。 夜中微寒,白梓玩了一阵,打了个喷嚏,夏恒川好意递过去披风,仍被她瞪了一眼,夏恒川转手给禹州鹤,禹州鹤也不接。 他这一天在禹州鹤这边碰了几次壁,委实有点憋屈,当下干脆把披风系在禹州鹤脖子上转身就走,刚转身就见禹州鹤解下披风披在白梓身上,打定主意不接受他一点好意,白梓笑着对他做了一个鬼脸。 夏恒川无奈摇头,也算是达到目的了。 几个人正在山中享受习习凉风,忽然听到林中一声轻响,禹州鹤立即冲过来,小六也挡在他们面前。 段辛辰皱皱眉头,笑意盈盈说道:“听起来可不是一虎一熊那么简单。” 夏屿青悄无声息地来到夏恒川身边,夏恒川拍了拍他的肩膀,刚要询问,夏屿青微微摇头。 草丛中又是一阵轻微响动,临近的树上先是惊飞了两只鸟,不知是人是兽的东西似乎正接近他们而来。过了不一会,草丛中钻出一个风尘仆仆的灰衣书生,见一行人提刀抡剑,先是愣了一愣,随即一笑:“诸位不必担忧,在下只是来这里赏月。” 灰衣书生拍了拍身上尘土,慢悠悠又向前方走去,禹州鹤扭着头多看了他几眼,直到确认这书生确实无恶意之后才转过身。 小六又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夜风习习,禹州鹤这次没再往高处走,而是站在白梓的身边。白梓时不时问她一两句话,有的她答了,有的她只是沉默。 夏恒川听禹州鹤说话,不忿道:“跟白梓说话不用钱,跟我说一句可就是十两银子。” 恒星子听到了,爽朗笑道:“以后你可以给钱让她陪你说一会话,这样下来,无论多少句不都是十两银子。” 夏恒川一拍巴掌,笑了笑:“好办法。” 其他特意来看萤火虫的人并不多,也几乎都是成群结伴,碰上世家女子,身后更是跟了一大群婢女小厮,上下山有轿子抬着,小姐们路都舍不得自己走。 夏恒川说道:“这种娇滴滴的小姐大半夜上山不是受罪吗?一个人受罪算了,跟来一群人折腾一番,还不如买几只萤火虫放进自家院子里,你看看我多体谅小四小五。” 段辛辰道:“跟你抢了一次头香才是真正活受罪,那年冬天冷得离谱,那天我们又原本是出去喝酒,穿得不多,被冻透了在雪地里抖如筛糠,可惜还没抢到。” 夏恒川笑道:“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柔弱的夫人丫鬟们那么能挤,在庙门口几乎要打起来,再说了,我们好歹抢到了头一百香,算是值了。” 恒星子闻言缓缓说道:“头香啊,以前除夕去过一次,下午就见州中官员派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庙围起来来。” “这么多年,头香确实也都是官宦人家家里的,可我爹我娘对头香这一说没什么兴趣,你什么时候想上头香,跟我说一声,我拍胸脯跟你保证能给你留下来。” 白梓对夏恒川说辞嗤之以鼻:“夏大少爷,您就别带着人到处惹麻烦了。到时候被一本子弹劾上去,小心你身上皮肉都保不住了。” 恒星子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用了不用了,佛都说众生平等,再排出个一二三来,就不必入佛堂了。” 有做小生意的人白天背了灯笼c孔明灯c酒水上来,很多人少不了买上两个孔明灯祈福。白梓放了两个,偷偷摸摸在孔明灯上写了一串蝇头小楷,夏恒川伸长了脖子也没能看出写的是个什么东西,正要回头问夏屿青,被白梓给抓了包,立即就要来打。 段辛辰弄了几个灯笼,灯笼上贴着剪花,价钱倒是很便宜。每人各自提一个,又在周围多走了一会,其余人大多早早下了山,山头就成了他们几个人的天下,他们站在矮小山巅大吆小喝了一阵,装模作样一吐胸中豪气,也准备下山去了。下山的那条路要缓一些,算算宵禁时间,走快一些,一个多时辰是差不多够了的。 下山时禹州鹤依然走在最前面,她提着灯笼,刚刚踏上一级台阶,忽然不动了。紧接着,她迅速灭掉了灯笼。段辛辰恒星子夏屿青见状也灭了灯笼。 夏恒川提着白亮的灯,不明所以。 禹州鹤转身把白梓的灯笼扔远了,又扑向夏恒川,抢过夏恒川手里的灯,夏恒川手中灯笼刚刚飞出去,只见凌空一道痕迹迅速穿过灯笼,灭掉了其中的火。 段辛辰立即高声问道:“敢问阁下何人?” 山上栖鸟最多的一棵树上飞出一大群鸟,一道人影也从树上跃出,带着一股阴冷的剑意,迅速射向这个方向。 禹州鹤迅速活动,挡在最前面,接下了第一剑,挡下这一剑之后,她碎步后撤些许,小六从来人身后刺出,却被来人回身一剑劈开。 恒星子在一旁双刃脱鞘跃跃欲试,半蹲下来,蓄势待发,自小在门派中长大,见过不少杀人的打劫的,小时候在旁边看就算了,长大之后断然没有旁观的道理,这下恰好又手痒了,正好拿这几个不长眼的毛贼搓搓手。 禹州鹤脚下生风,向前跑去,从侧面攻击,小六在另一侧出剑,来人被两面夹击,也不觉得惊慌,反而在他们的攻势之下游刃有余。 恒星子忍不住想要上前去帮忙,段辛辰拉住他:“他们两个足够了。” 那人猛力在面前画了一个圆,格挡开禹州鹤小六。小六又要缠身上去,禹州鹤忽然停了追逐的脚步,说道:“小心!” 此时他们离夏恒川几人已经有些距离,小六立即向回跑去,禹州鹤也弃了这个人不顾,折身回去。 林中又窜出三人,带出寥落栖鸟,惊叫着飞向半空,恒星子携双刃前冲,一台手臂,替小六接下背后一剑。 四个人都戴着铁面,穿一身黑衣,身形看上去也相似。 头一个出来的人向后一跃,四个人把七人围在中间,夏恒川依然悠然,四个打七个,怎么看这四个人都不会赢。他心情反而好极了,打趣问道:“你们是四胞胎?你们爹娘一口气养了四个也不容易,怎么做起了半路抢劫的生意,多对不起他们。劝你们还是赶紧下山去,今天晚上这事,我就当做不知道,就这么过去了。” 白梓紧张地跺了一下脚,气急败坏道:“夏恒川你闭嘴啊,这个时候哪还有闲心说这么多废话!你倒是出剑啊!” 四人其中一人阴测测笑道:“还有一个娘们,看来今晚有大收获啊。” 最先出来的一个人声音听起来老一些,说道:“我们只要秘籍,不伤人,麻烦夏大少爷把秘籍交出来。” 夏恒川笑道:“哟,看来是认识我的,知道本大少的名字。不过我师父送的东西,这么轻易就送到各位手上,我夏恒川就不用在铃吾混了,各位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那人不再说话,一道寒光平抹向夏恒川的脖子,禹州鹤小六同时冲过来,禹州鹤一剑砍过去,其他三人也一同行动,意在夏恒川。 段辛辰剑不出鞘,只守不攻,身法潇洒无比,恒星子双刃灵活应对,小六在夏恒川白梓身边贴身保护,禹州鹤则对付先来的一人。 夏屿青面对东南角的一人,招式凌厉,一剑一剑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夏屿青砍了一阵,忽然住了手。那人原本是有些招架不住,一边踉跄后退,一边还嘲笑道:“这就累了?那就轮到我了!” 夏屿青道:“是累了,懒得纠缠下去。” 夏屿青左手两指在剑上一抹,凌空跳起,东南角一人原本想硬扛下这一剑,先来一人察觉了这边的动静,却抽身过来拉开了东南角的人,夏屿青一击不中,落到地上,脚下石板纹路如蛛网般炸开,他拖长了声音,对这两人说道:“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你们也算泉下有伴。” 那边段辛辰原是剑不出鞘只守不攻,趁对方一分神,忽然长剑出鞘,剑光一闪而过,割下了第一个人的命,眨眼间剑又入鞘,那人不可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脖子。 段辛辰嘲讽似地微笑道:“可惜了,原本还以为是拦路豪杰,没想到不过是些小喽啰。” 那边恒星子也解决了一人,那人被踩在地上,剑掉落在一边,恒星子捡起地上剑来,见也不是什么名剑,随手一扔插在了地上。 剩下的两个人见势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夏屿青看看夏恒川,随即追上去,空中扯住一个人后领,右手剑一抹,另一个人逃得远些,夏屿青空中飞掠追去,不久之后回来,说道:“死了。” 他撕了衣袖一角细心地擦着剑上的血迹。 夏恒川看着那个唯一活着的,他孤零零地,如同被围困在笼子里的孤兽,面具上唯一露出的眼中写满恐惧。 夏恒川问道:“你们是哪来的?” 那个人不言不语,夏恒川要摘他的铁面,被禹州鹤喝止:“小心!” 这声小心晚了些,夏恒川今夜第一次出剑,掀掉了他的铁面,那人却头一歪,自己吞毒死了,黑色的血水从他嘴边流出来,看上去有些恶心。 夏恒川嫌弃的擦擦手,对小六说道:“扔了吧。” 小六把提着两人的尸体在一旁的树林当中埋了起来。 段辛辰拿拳头敲了一下夏恒川:“你师父就这么把剑谱送你了?” 夏恒川悠哉说道:“送了啊,这不是一件正常事吗?段大少这么激动干什么,敲坏了我的头,我师父可是要来找你算账。” “练过了?” 夏恒川有些不在意道:“还没,现在看,就算看了也不会。” 段辛辰摇摇头,道:“暴遣天物。” 夏恒川却开心地笑起来:“头一回见这么不要命来抢我东西的,刺激,要是我武功再好些,能亲自动手上阵就更刺激了。” 夏屿青皱眉开口:“哥,我觉得后面可能还有人,你小心一些。” 夏恒川笑:“有你们在,我还怕什么?” 夏屿青没再说什么,只是不放心地看了看背后,直到小六从林子里走了出来,拍了拍手上的黑土。 再晚一些,山上的夜风有些冷,走到山腰时夏恒川粗略地算了一下时间,觉得他们在宵禁之前应该是赶不回城里了,问他们道:“路上耽搁了一会,我看我们今晚再下山也有些晚了,不如找个地方留宿?” 禹州鹤不肯放过一切能赚十两银子的机会,立即问道:“需要我去送信吗?” 夏恒川笑着想摸摸她的头,果不其然被她一闪躲开。 “不用了,都快到宵禁的时辰。” 禹州鹤跟在他们身后走了两步,似乎打定主意要再赚个十两:“我一个人,可以走得很快,也能很快就回来。” “留下吧,家里没什么人等我回去,你呢?段狐狸。” 段辛辰摇摇折扇:“可以。” 夏恒川又看白梓,白梓皱眉答应:“嗯。” 夏恒川把手放在口中呼哨一声唤来鸽子,这只鸽子被夏恒川养得滚圆,不少见过的人称这鸽子像是一个雪白的球飞在天上,夏恒川拿出随身带的白铜毛笔墨盒,抽出一张宣纸,简单交代了一下,把短笺拴在鸽子脚上,胖鸽子慢吞吞拍着翅膀飞了出去。 白梓说道:“夏恒川,你看看你这只笨鸽子,满身都是肥膘,早晚被人抓去红烧了。” “这是富贵肉,一般人家还养不出来,你别看它胖,实际上这鸽子鬼精着,刚养的时候它就站在枝头,我拿石头砸它多少回都没砸到过。”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客栈风波 山腰上只有一家客栈,因为是沿着坡修建,无论怎么看这客栈都让人觉得有些歪斜,客栈的牌匾断了一头,店主也并没有修缮,一直向下歪着,只剩下三个字“来客栈”,满满透露出一股宰客黑店的气息。如果不是早跟掌柜的认识,他们也觉得这客栈里肯定会有一对杀人夺财的入魔夫妻,再剁了人肉做包子。 店小二打着呵欠在门口懒散倚靠着,看到锦衣华服的几人,眼前蓦然一亮,立即迎了上来:“客官你们来了,我们这房间都还空着,看各位公子的模样,是来这等明早的头香吧,那可来对了地方,明儿一早一定去喊醒你们。” 夏恒川凑近了几步,笑道:“你们老板老板娘呢?” 小二识出了夏恒川,苦笑道:“夏大少爷,客栈里今天生意不好,早早上去休息了,只留我一个人看门。” 段辛辰进了门,擦了擦一张长凳上不多的灰,坐了下来,他旋转着一只白瓷杯子:“云间寺的头香不值什么钱,就不劳烦你喊我们了。” 店小二谄媚地笑着:“那段公子,您楼上请?” 夏恒川在段辛辰对面坐下:“你们想休息就先到楼上去吧,我还要跟段辛辰喝一杯,小二,拿一坛酒来!” “好嘞!”小二小碎步旋入后面院子,进到酒窖里去。 夏屿青打了声招呼,先走上了楼梯,选了一个角落里的房间,推门进去。禹州鹤看看白梓,又看看夏恒川,夏恒川说道:“你跟她上去吧。” 白梓原本对这家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旅店就不怎么放心,有禹州鹤跟着,这才向上走,临走时终于破天荒夸了夏恒川一句:“还算你有良心。” 夏恒川心道我良心大着呢,没再跟她吵下去,跟她斗嘴相当于斗出无穷尽,自找不快活,最后挨骂的还是自己。 恒星子也在一旁的长凳上坐下。 客栈里清清冷冷,这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三人对饮,竟然喝出了一些清冷的秋冬味道。 夏恒川喝了一杯,忽然提高了几个音调,冷不丁地说道:“我师父说,那本书其实没什么用,他一个练刀的,其实就是拿来随便看看,于是乎,就随手把书送给我了。” 恒星子当场愣住,不明所以。 从酒窖里抱来酒坛子的小二在夏恒川几人面前放下酒坛子,又倚在门口打呵欠去了。 夜中起了雾,客栈里两只大灯笼就有些像是山中吃人精怪的两只眼睛,传说里,山里有蛇精,修行一千年,被道士刺瞎了其中一只眼,夜里如是看见独亮的红灯,就要万分小心了。 段辛辰始终狐狸笑,恒星子仍然是一头雾水。 夏恒川用高声大谈那本秘籍,什么一剑能叫江天白,淩老前辈凭借哪一招打败了谁谁谁,听起来有模有样。 段辛辰抿着酒,恒星子揉了揉耳朵,看向段辛辰,意思是,我怎么没有听过这些? 段辛辰只是给他倒酒,继续给夏恒川添了一把火:“夏兄,你再说详细点,让我们也有机会能学一两招。” 说着,段辛辰凑近了夏恒川,要听得仔细些,恒星子不由地也往这边靠了靠,倒要听听夏恒川究竟要说些什么。 夏恒川嘴里,大话满天乱飞,等这一坛酒基本见底,夏恒川说的也累了,抿着最后一杯酒,换了人,段辛辰又接着吹嘘那本秘籍在淩前辈在世之时就被人争抢过十数次。 恒星子满腹疑惑,不知这两人究竟搞什么名堂。 夏恒川转身叫小二再拿一坛酒来,叫了两声,不见回应,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小二惊得向前一扑,醒了,才茫茫然地跑过来:“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夏恒川敲了敲空坛子:“再来一坛,酒。” 小二揉了揉睡眼,跑到阴冷的地窖里,又拎来一坛花雕,他走出地窖时哆嗦了一下,心中抱怨,不知这夏大少爷和段少爷今天要折腾到几点,如果非要喝酒闹到凌晨,他怕是站着也睡不安稳了。 小二回去时,见三人趴在桌子上,上去看了看夏恒川,见他不省人事,暗骂酒量如此之差还要酒喝明摆着自己找不痛快。他犹豫一下,说道:“我送各位公子回房间。” 三人皆是没任何反映,小二又大声吆喝了一声:“我送夏大少爷回房间去!” 仍然不见回应小二把夏恒川背起来颤巍巍往楼上送,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一个魁梧大汉,身穿一身旧灰衣,右手剑上寒光凛冽。 他哆嗦了一下,夏恒川歪着掉在地上,还是没醒,应该是醉死了。 那大汉刚要把剑架在夏恒川脖子上,夏恒川就地一滚,夏屿青已经悄无声息地拿剑指在汉子的后背上。 大汉神情还算平静,夏恒川从地上爬起来,洒然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有些兴奋地问他:“跟了多久了?” 这大汉转身握住夏屿青的剑一拉一推,夏屿青猝不及防,倒退了几步,在扶手上一撑,跳到下面来,大汉手中竟未流血,只是平静道:“还算是个聪明的,不过你武功这么差,拿了也没什么用,不如把秘籍给我吧。” 段辛辰这时从桌子上慢慢抬起头,摇着折扇看戏,恒星子终于松开了眉头,了然一笑:“你们两个还真是无聊。” 就在这时,上方又有几丝风声,来人不再是铁面黑衣,夏恒川笑看几人凌空而来,觉得今晚算是收获不小。禹州鹤从二楼跳下来,斜踹在其中一人的腰上,那人飞出去撞在柱子上,禹州鹤稳稳在地上站住,拔剑而立,动作一气呵成。 为首一个看起来还算风流倜傥,他身穿暗纹白袍,腰上一把带着金丝剑穗的剑,施施然走过来:“淩老遗言,能者得之,不知是哪路人办了无聊极了的凌霄会。在下现在抢了去,也并不算违反了规矩吧?” 那被撞出去的人刚从楼上跑下,就被魁梧汉子忽然挡住,拦腰举起来摔在了地上,被摔在地上的那个痛苦地哀嚎了一声,段辛辰轻声说道:“全身骨头碎了一半。” 倜傥公子看着,表情变也不变,他对身后一个黑衣络腮胡人使了一个眼色,络腮胡对着摔在地上的那个补了一刀,呻吟声彻底断绝了,血从他的脖子里冒着泡流出来,再流,干脆断了脑袋。 段辛辰过来,对夏恒川说道:“我就知道你夏大狐狸不是为了什么宵禁,怎么样?这个人交给你?” 夏恒川笑道:“段狐狸,我也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竟然还是先黑吃黑起来。” 那倜傥公子笑道:“如果还在黑衣刀客手里,我当然不会来争,到了你手里,就有必要争上一争的,否则这本剑谱自己都要鸣不平了。不过听闻夏大公子尤为好客,第一回见面,这剑谱不如送我做见面礼如何?” 黑衣络腮胡闻言狂放一笑。 倜傥公子对魁梧汉子说道:“这位兄台,我们先不忙着动手,等抢到了剑谱再做计较,也不迟啊” 魁梧大汉斜看了他一眼,说道:“能者得之,你不能。” 倜傥公子扬着嘴角笑道:“可惜了,我能。” 黑衣络腮胡对魁梧大汉出刀,第一刀劈下去,木地板上乍现一道卷着木花的刀痕,魁梧大汉第二刀没再躲,而是左手迎了上去,单手抓住了刀,手上一用力,想要把络腮胡向上翘起,络腮胡抽刀退身,借力在地上猛地一蹬,直直向前冲过去。 魁梧大汉左手化拳,右手执剑格挡开,左手一拳冲在他的肚子上,络腮胡向后折起避开这一拳,左手拉着木扶手一旋,双脚直踹大汉脖颈,大汉右臂一挡,继续向夏恒川走过来。倜傥公子说了一声“去”,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也冲了上去,跟那魁梧大汉车轮战。后去的几个,虽然看起来比不上络腮胡,但也不差,这倜傥公子则是自己则找了一个凳子坐着远看。 夏恒川向后退了几步,问道:“段辛辰,我怎么觉得天下高手都没来凌霄会呢?” 段辛辰摇着扇子,悠然饮酒;“凌霄会也太明显了一些,身上有仇的一些人不来,江湖世家自成气候的不屑来,身负神兵的不必来,一场凌霄会而已,能者有,小鱼小虾居多,初入江湖想要闯出一些名声的更多。” 魁梧大汉左手抓住倜傥公子带来其中一人,任他刀砍剑劈,凭自身金刚功夫抵开,右手一剑斩断了那挣脱不得之人的手臂,倜傥公子见状当下捏碎了一只瓷杯子,双指轻弹,飞出一块白脆的瓷片,断臂仆役太阳穴上就开了一个口,他身体抽搐两下,太阳穴上伤口喷射如泉,当场死了。 夏恒川这才觉得有些头大起来。 倜傥公子气定神闲地坐在原处,叫小二:“来一壶茶吧,喝酒误事。” 小二忙从地上站起来,颤抖着双腿离开,不知是去逃命还是泡茶去了。 段辛辰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夏屿青则靠在夏恒川这边,神色冷漠。 想到白梓还在楼上,夏恒川对禹州鹤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犹豫了一下,还是跑上楼去,要去陪在白梓身边。 魁梧大汉不算快地杀光了倜傥公子带来的五六个人,除了衣衫被兵器割裂之外,根本没有受伤,此时只剩下络腮胡一人还在,这魁梧大汉刀枪不进,络腮胡跟他缠斗一阵,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夏恒川都已经看出他落在下风。 倜傥公子慢悠悠喝着小二带来的茶,看魁梧大汉的眼神当中却并未有不甘,他不急不恼,反而是让大汉最不敢看轻的一个,这倜傥公子让手下先耗尽自己的气力,最终再一击得手,对付夏恒川几人或许仍有余力。 眼见络腮胡被魁梧大汉抓住手腕又要一刀斩断,倜傥公子看似随意地抛出一片瓷片去,魁梧大汉一闪,松开了络腮胡。 倜傥公子嗓音温润地说道:“实力如此不济,跟我出来,是给你爹丢脸吗?” 络腮胡瞬间冒出比刚才多几倍的冷汗,夏恒川暗惊,瞥了一眼段辛辰。 倜傥公子这才站起来,腰间锋芒出鞘,魁梧大汉缓缓一笑,他心里,这才算是遇上了旗鼓相当的对手,刚才几个杂碎算是什么东西?倜傥公子手中长剑像是蜻蜓点水一样在魁梧大汉身上点了几下,魁梧大汉数次出金刚左手想抓住这把剑,却都被他躲过,右手利剑亦不停,不断旋转挑刺。 昏黄的灯光下,魁梧大汉又恢复一脸平静,这种寂静,让人想起一片荒原上有夜雾的晚上,看不清楚周围,总是有种说不清楚的畏惧。 倜傥公子一剑刺喉,魁梧大汉不躲,左手单手抓住了剑,用力一扯一旋,倜傥公子身体扭了半圈,在木柱子上抵住平行于地,他轻松笑道:“就这点功夫?” 魁梧大汉不言语,倜傥公子剑却离了手,一个江湖人,即便是最下等的武夫,都把主动放弃手中剑视为认输,江湖世家子更视此为莫大耻辱,故家中长辈教训族中子弟,头可断,剑却不能放下。因此,有些人,尤其是寻仇的那些人,更是喜欢在屠戮一番之后将仇家兵器高价卖出,动辄千两,卖不出去没关系,关键是人人尽知,才算是真正出了一口恶气,有些大族把上门挑衅而死的剑标价一文,更是赤裸裸的羞辱。 倜傥公子手刚一离剑,魁梧大汉便不再看他,转头打量夏恒川,就在魁梧大汉要对夏恒川出手时,他手中还没有来得及放下的剑飞速弹起来,一扭搅烂了大汉一手。 大汉可怖地大叫一声,声音好似要穿透头顶的木板,他目眦欲裂,右手剑立即向倜傥公子攻过去,倜傥公子手中轻轻一拉,一根透明丝线拉着自己的佩剑回到手中,他拍着巴掌大笑:“你左手都没了,还想来争什么?左金刚右天雷,金刚已没,天雷的作用少了一半,留你一条命回去吧” 大汉闻声收势已晚,速度不减,只见倜傥公子又弹了一块瓷片,瓷片刁钻地刺进大喊左手手腕当中,他的手腕猛然炸开。倜傥公子一步上前,削下了那个头。 夏屿青在大汉颈上血花炸出之时冲过去,剑上隐隐有青光一闪而过,倜傥公子“咦”了一句,向后退开:“如果剑谱是给你,我也就不再争了。” 夏屿青不说话,恒星子段辛辰用剑用双刃袭过去,倜傥公子应对自如,步步后退,直到这大堂的最北,再有一步,后背已经要抵上了墙壁。 他依然笑笑,手中剑忽然横起来,猛刺向三人,剑尖抵在夏屿青剑上一弹,身姿轻巧飘出,飞速来到夏恒川身边。 小六一剑没有挡住,向后退了两步,嘴角溢出血,夏恒川抽剑要挡,被窜出来的禹州鹤推开,禹州鹤被剑气伤到,手臂上一道血口。 她抽出剑,这一柄剑扑拙无光。 倜傥公子疑惑地笑,刚要开口,禹州鹤提剑踏前,看似只是普普通通地劈了一下,络腮胡却惊惧地冲过来,倜傥公子拉络腮胡一挡,络腮胡胸前大口豁开,血光迸射,摇摇欲坠地跪了下去。夏屿青随即牵制住倜傥公子,不让他有机会离开,禹州鹤随即又是一剑下去,倜傥公子以剑招架,剑断,还断了一只手。 他表情难以置信。 夏屿青身上杀气冰冷,从这倜傥公子的背后捅了一剑,一剑透过胸口,寒烈至极。 夏恒川见到眼前血腥的这一幕,抽了抽鼻子,笑笑,拿出十两银子扔过去,禹州鹤一抬手接过。 段辛辰嘴角笑意满满:“夏大狐狸,我看你雇禹州鹤做贴身的守卫好了,绝对只赚不亏。” 禹州鹤把钱放回钱袋子里,夏恒川蹲下,在倜傥公子身上摸来摸去,摸出一个钱袋,他掂了掂,问禹州鹤:“要吗?”禹州鹤摇摇头,夏恒川把钱袋子扔到了客栈的桌子上。 夏恒川继续摸出几张像是秘籍的书页,看了两页,转身给了夏屿青三人,说道:“归你们了,我看不懂。” 白梓听到下面声音停了,才从楼上跑下来,看到满地触目惊心的尸体,还有两具开膛破肚,捂着嘴,差点吐出来:“夏恒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边这么危险?” 夏恒川说道:“直觉上,感觉会出事。” 随即又调侃道:“女侠这点胆色,将来如何闯荡江湖?先前见你仗剑杀人也没露怯,现在就受不了了?” 白梓背对着满地尸体,语气生硬:“好歹留个全尸。” 禹州鹤看看地上的尸体,问道:“扔着还是埋了?” 夏恒川道:“小六,去埋了再把这里的收拾一下,好好打点一下店家。” 恒星子问道:“现在下山去?现在不下山,恐怕一夜都不得安宁,山道上那个书生指不定就是指使人。” “附近有个木屋,还不算远,我以前总跟段辛辰去,那边地势高些,四处空阔,不如在那边凑合一夜得了。” 白梓问:“死过人那个?” 夏恒川拖长了声音笑道:“老头是老死的,寿终正寝,别把什么都说得像是惨死,好像是冤魂能找上门来一样,白大女侠。”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夜忘归 拨开挡路的藤蔓树枝,很快就能走到树屋附近,树屋前老头用鹅卵石铺了一条小路,据说住在这里的老头用了五年时间,每天去溪边捡圆石头才铺成了这条小路,夫妻两人以往常常挽着手臂从这条白石子路上经过。树屋篱笆旁,牵牛花因为再无人打理,长得十分峥嵘,花圃当中的月季都被缠地喘不过气来。 夏恒川指指这间破屋子里:“白梓你去睡吧,让禹州鹤去陪你。” 等白梓大概是在木屋当中睡着了,禹州鹤走出来,离四个还在说话的人有些距离,盘腿坐下了,看着天上繁茂的星星。 夏恒川歪着脑袋看一阵禹州鹤。 段辛辰躺在地上,打开扇子遮住脸:“还好是夏天,睡在外面也没什么,我睡了。” 夏恒川再回头,看到夏屿青已经在不远处躺下闭上了眼,双臂抱在一起。恒星子还睁着眼。 夏恒川笑问道:“不睡?想你的青梅竹马小灼玉了?” 恒星子闭上了眼,转了身背对夏恒川:“算算时间确实该回去了,在铃吾,多谢你们照顾了。” 夏恒川说:“算不上照顾,坑骗段辛辰屿青来,我心里还过得去,把你叫到山上来,还是有些愧疚的。” 段辛辰骂:“还算你有良心。” 恒星子咧嘴笑了:“兄弟交情,很多时候都是拿命去换来的。我也没出什么力,倒是这个禹州鹤,果真是个神人。” 禹州鹤把从山道上扔了的灯笼带在身上,放在身前,看看天上的星星,又看看灯笼。 夏恒川对几个人笑了笑,撇开三人跑过去,坐在她身边,说道:“想点就点吧,还有几个时辰天就亮了,出不了什么大事。” 禹州鹤模糊“嗯”了一声,却不见她动作,夏恒川说道:“早知道白梓捉来的一袋萤火虫就不扔了,放在这灯里也可以充作是灯光。” 禹州鹤听到这句话,摸到了火石,点上灯笼,火苗只幽幽的一点,纯粹是为了乐趣,倒不是有多亮能照多大一方天地。 夏恒川道:“你去白梓那睡吧。” 她摇头,夏恒川说道:“守夜有小六,那边躺着的几个虽然看上去是睡了,一有点风吹草动也就醒了,你不用担心我。” “我收了钱的。” “我只说让你带路顺便当个护卫,没说让你守夜。” “还没下山,就算数。” 面对这个耿直地要钻死在牛角尖里的女孩,夏恒川也没什么办法,只是盘腿坐在她的身边,看着灯笼里不长的蜡烛一点一点烧短。 夏恒川看腻了天,低头揉揉脖子,看到禹州鹤身边掉落的馒头渣:“好啊十两银子,吃好东西也不叫上我。” 这么说着,他却摸出一个桃子,在身上擦了擦,递过去:“山上摘的。” 她不肯接:“好不容易才赚十两银子。” “这么多年攒了不少银子吧。又何必在乎这十两。” 禹州鹤不答。 “算我送你的。” 禹州鹤犹豫着,摸出了半个馒头递给夏恒川,见夏恒川两三口吃没了,禹州鹤这才放心地接过桃子去。 夏恒川指指她手臂上粗糙包扎的伤口:“为什么这么拼命?多让我过意不去。” 他随即意识到这句话是白问,收钱做事是十两银子一贯的作风,只要她答应了,从没有她做不成的事情。 夏恒川摸摸自己的钱袋,看了看只剩下了不到六两,有点后悔自己嫌晦气没把倜傥公子身上的钱袋带来,暗自叹气一声,就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如果我能像你一样言出必行,行必有果,我爹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担心我。” “你刚才在客栈里的那一剑,真是惊为天人,要我说,你去夺剑谱是绰绰有余的,为什么不去?你那把剑看起来也实在太寒碜了些,如果最后是你站在祝不惑的面前,他应该会怜惜你少年英才,把那把斩风送你。” “只让你保护人,又没让你保护秘籍。我如果真心寻死,你也要跟来?” 说着,夏恒川摸到自己腰上佩剑,一下出鞘,放在自己的脖子间。 禹州鹤眨眼间伸出手挡在夏恒川的脖子和剑之间,夏恒川正要笑笑,感慨一下自己这么多年终于让一个只认十两银子的人温情了一回,顽石点头,江海大概也可逆流了。 她却骂道:“神经。” 夏恒川听到这句话,笑笑就在她身边躺下了,十两银子往旁边挪了挪,夏恒川故作伤心,说道:“这几个人里我武功最差,又是付钱的人,你怎么也要保护我一下吧?” 禹州鹤又挪回两步。 再晚一些,灯笼中的蜡烛彻底烧干净,夏恒川睡熟了,一夜只睁了三次眼,第一次看到禹州鹤抱着剑看天,第二次看到后半夜她怀中的剑换成了送信那只白胖圆滚的鸽子,她一下一下顺着鸽子雪白的毛,他伸出手,想借着模糊的无赖劲去拉她的面具,被拍了一巴掌手,转身又睡去了。 再醒,天已经大白,鸽子还在禹州鹤怀中,白梓怒气冲冲地站在他旁边,一口一个臭流氓。 夏恒川懒洋洋地起来,对上恒星子段辛辰揶揄的目光,躲也不躲,只是问道:“云间寺走一趟?运气好能赶上头香,这个时节,应该没那么多人。” 又对禹州鹤说道:“耽误你赚银子了,去寺里上香,算你十两。” 禹州鹤没说话,眼睛一亮,站起来,走在了最前面。 清晨薄雾很快被风吹散开。 夏岭很快离开铃吾回京,恒星子再呆了不到三天也要离开回门派去,临行时夏恒川段辛辰去送行,带了好酒好肉在郊野的树下吃喝一阵,又互相吹嘘,约定日后成名再见,一定提携兄弟。 夏恒川看铃吾驿道上人来人去,江湖上这些人称这样的来去为漂泊,夏恒川只有极小时候漂泊过,长到现在这个年纪,忘了十之五六,也远远没有离家在外的感觉。 他拍着恒星子肩膀,问道:“想家不想?” 恒星子摇头:“倒是更想再转一圈,把想去的地方都逛一遍,说不定以后我一辈子都在南边了。” 段辛辰仰头,树上繁花碎碎落下:“这么年轻就说一生,太早了些。” 夏恒川说:“你小子倒是常常出去跑。” 段辛辰问道:“下回带你一起?” 夏恒川却沉默。 段辛辰道:“小和尚,说真的,自从认识你之后就没见你去过别的地方。” 夏恒川晦暗一笑:“你都说我是老狐狸了,老狐狸惜命,哪都不想去,生怕临死家乡都回不来,只有你们这些小狐狸才喜欢在外面乱窜。” 段辛辰笑似狐狸,恒星子笑得爽朗:“等你们有空出门,就来找我,我们那边蛮夷风气更重,有好些个漂亮女子,比这边的闺秀们大胆地多,说不定你们两人第一天到那边,就能被人拍晕了拖去入赘。” 夏恒川“啧啧”两声:“少见你如此,你说说,这句话如果被灼玉妹子听去了,他得多伤心。” 灼玉就是恒星子的命脉死穴,一提到她,恒星子就只顾腼腆微笑:“两位狐狸,将来如果真的见到灼玉,麻烦告诉她,恒星子还在等她回去。” 夏恒川打了一个响指:“没问题!” 离别时,恒星子上了马,在马上偏身,说道:“段辛辰!下一次见面我会赢你!夏恒川,你捡了个好师父,下回见面,希望我们也能切磋一番!” 夏恒川挥挥手,阳光在他们身上都镀了一层金边,每个人看起来都年轻且狂傲。 夏恒川在之后学恒星子学了几回,每次对段辛辰抱拳说“我下次一定会赢你”,都必定被他骂一句“老狐狸”。 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少年时代。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祝家爷孙 夏恒川已经习惯了每天在林途寒那被倒吊一两个时辰再挨上几拳,每次被打过之后,胸中却觉得清明许多,常常忍不住自嘲被打了心里还对林途寒感激不已。 天地倒悬,日月交替,悬在檐角时日越长,他心越如老僧入定,不再如前几年跳得那么猛烈,他原以为自己有心疾,后来才知道那是体内老和尚留下的内力作祟。 有一日夏恒川被倒吊在檐角上,跟林途寒说起那天上山的事情,山上三波人,回来后又遇到几人。 林途寒听完夏恒川言语,笑道:“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夏恒川听到这句话,立即要挣扎着下来,要跟林途寒拼命,林途寒拿刀鞘拍了拍他的腿,一掌打在房子的墙上,让墙壁震了震,屋顶上滚下更多碎瓦砸在夏恒川头上。 夏恒川双手抱头,不再乱动。 林途寒说道:“只练剑没有实战经验,到底缺乏施展的机会。再说剑谱算不上最好,实在不行,剑谱就不要了,剑谱和命之间,你应该懂得哪些重要哪些不重要。” 夏恒川彻底老实下来:“亏我还以为是禹州鹤卖出去的消息。我这个老客心凉了半月。” 林途寒说道:“那小姑娘贪财是贪财,倒不至于害人。” 夏恒川定了定心神,又按照林途寒说法开始调整呼吸,等呼吸平稳下来,说:“十两银子那天出手,都是一剑杀人,但她的剑看起来不算什么好剑,回来以后段辛辰跟我说她不止四重。屿青也说,她比自己还要厉害,我问他厉害多少,屿青说大概可以一剑杀了他,十两银子真有真么厉害?” 林途寒笑道:“你看她,难道只有四重?” “五重?”夏恒川问道,“还是六重?” 林途寒点头道:“她应该是有六重的实力。” 夏恒川心中暗叹,幸好十两银子不是杀手,否则自己这条小命是一定保不住了的。 林途寒坐在台阶上,把刀横放在膝盖上,低头想了一会,只是说:“下来练剑吧。” 夏恒川弯身体一荡,借着荡起来的弧度抓住了脚上的绳子,解开之后跳下来,他抓住自己的剑。林途寒转身,刀并不出鞘,那一刀袭来,夏恒川觉得自己是站在冰天雪地当中,满面飞雪,他手中剑尖鸣颤,初露锋芒。更 祝不惑带着祝兹晨在夏府当中住了一段时日,老人带着孙女跑遍铃吾大大小小名胜,白秋纹又喜欢极了玲珑剔透粉雕玉琢的祝兹晨,一直挽留他们多住,就一直留到了将近秋天。 祝兹晨喜欢吃白秋纹做的各种小糕点,喜欢缠着祝不惑带她到湖上去玩水,她说知语山终年都是积雪,没有这里好玩,小丫头蹦蹦跳跳,还是不知愁的年纪。 祝不惑总是乐呵呵地笑,几乎会满足这个孙女任何一个要求。 相比夏恒川来说,祝兹晨对夏屿青更有好感,除此见到夏屿青之后,就跟在屿青身后一直问东问西,一口一个屿青哥哥,到了夏恒川这边就只剩哥哥两个字,让夏恒川好一阵伤心。夏恒川曾对段辛辰说起,段辛辰说这个小姑娘天生有一双慧眼,能辨别人好或者坏。 夏恒川就说:“我跟她可是先有一个山楂的交情呢。” 段辛辰大笑不止。 这天夏恒川从林途寒那边回来,白秋纹到夏恒川院子里,要他们哥俩给祝不惑祝兹晨带路,到附近的雀楼上去游玩游玩,看看风景。 夏恒川去叫屿青出去走走,夏屿青正在院子里低头跟小蕊下棋,屿青黑子,小蕊白子,他落子漫不经心,总是输得很快,又不在意地开一盘又一盘。 见夏恒川来,小蕊慌忙站起来,要去泡茶端水果。 夏恒川说道:“不用了,屿青,娘要我们去带祝前辈去雀楼上一趟。” 夏屿青抬抬眼,把棋子一颗一颗放回盒子里,慢条斯理地说:“一个人就够了。” “她是怕我像上山那样被人给杀了。” 夏屿青苍白一笑,站了起来,夏恒川帮着把棋盘上剩下几颗黑白子放回去:“你脸色越来越差,是不是上次受伤还留了一个根底?” 夏屿青说:“已经好了,只是昨天实在睡不着,又熬了一夜,并无大碍。我们走吧。” 出了这间小院子,再走两步,夏恒川撕了两片竹叶扔进嘴里,夏屿青忽然问:“哥,你们这么多年都不肯跟爹搬到京城去住,是因为害怕吗?” 夏恒川一愣,微笑道:“确实是。” “怕的人,不应该想要这么多东西。”夏屿青平静说道。 夏恒川吐出竹叶:“你猜他想要什么?” 夏屿青懒散地伸直胳膊,看向天上,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这是你们的事情。” 夏恒川并不在意屿青说话这么直白刺透人心,要说夏岭是个好人,恐怕他自己都要笑掉大牙,只是大家明面上不说出来而已,不说出来,就还留着几分面子。 夏恒川拍掉肩膀上一片落叶,跟屿青快速走到门前。祝不惑带着祝兹晨随后赶到,小女孩蹦蹦跳跳,手腕上串着刚买来的一串润玉手链,斩风她嫌沉,就挂在了祝不惑的腰上。 夏恒川看到他们走来,笑对夏屿青说:“看看,齐了,如果有人要斩风又要剑谱,可以一箭双雕了,或许淩前辈也想不到,自己留给世人的东西,一个被剑术奇差的夏恒川拿到,一个被还是个孩子的小姑娘拿去。” 夏屿青微不可查地皱皱眉,跟着夏恒川,一起对祝不惑施礼。 出了夏府,再走一段路,已经是一大片繁华景象,祝兹晨在摊子上买了三碗加了碎水果冰,分给夏恒川夏屿青各自一碗,夏恒川吃得大大咧咧,两口下肚,夏屿青要把自己的一碗递过去,被祝兹晨抓住袖子:“屿青哥哥,你吃了啊,这么热的天,这么大的太阳,你怎么不吃呢?” 夏屿青有些尴尬地点点头,拿勺子一口一口吃干净,满身都给人一种不可接近的距离感。 祝不惑只管付钱,笑呵呵地看着一个俊彦不近人情,也不为自己向来宠爱的孙女觉得委屈,祝兹晨吃了两口,把剩下的大半碗放在祝不惑的手里:“爷爷,归你了!” 祝不惑像夏恒川一样,仰头两口吃了个干净,让坐在一旁等的夏恒川心中生出一股惺惺相惜的感觉,屿青见三人都在等他,放下还剩几口的碗:“走吧。” 街道一旁还有卖杏酥饮c梅花饮c雪梨饮c姜蜜水c绿豆水等各色冷饮的摊子,只不过几个人肚子里早已凉飕飕,这下都没什么兴趣,这些冷水价格便宜,富贵人家喝的一种多加了解暑的药材,称为“杏梅汤”,因汤酸甜可口,一碗入肚不禁口舌生津,眉梢带喜,谐音“醒眉”,城中的大富商大善人家中在极热天中还会派人出门在街头送行人,亦是布施的一种。 夏天过了午后最惨烈的热,就是一大片金黄色的光辉照耀,这光金黄浓稠地让人感觉像是走在蜜罐当中。一阵阵热风吹过去,依然热得厉害。 夏恒川干脆眯着眼享受阳光,祝兹晨有样学样,抓着祝不惑的袖子,闭着眼走,两人眼中具是一片橙黄。 一路上,夏恒川尽量让自己用感觉而不是用眼去感受身边每个人或走或停,有几次他觉得自己像是抓住了一条丝线,这条丝线导引着他去感知,男女老少,身上都有不同的气,虚弱或壮实的人,身上的气也不同,虚者身上多有漏洞,久病者多如筛子,壮着如圆满明轮,林途寒身上在这一轮充沛的气之外,则有一层寒气。他试着探查了一下祝不惑身上的气,只觉是一股凉爽,夏恒川睁开眼,祝不惑侧头冲他笑了笑。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以一笑。 雀楼上刚下来一群读书人打扮的人,其中几个是那夜上山遇到的,看到夏恒川,一行人灰溜溜地跑了,夏恒川看到这些人的滑稽举动,笑笑,喃喃自语道:“看来他们说理都懒得跟我说了,果然还是拳头管用,揍两顿都懂得老实。” 祝不惑听到这句话,笑着赞同道:“有时候越是这些读书人,讲起理来全都是一股歪理,什么为天地立命,说到底还不是去为了去捞个一官半职,稍稍贬谪,动辄眼泪肆流,悲叹命运薄待我,生不逢时不遇明主,入仕之前许下为苍生的心也都忘了个干净。骨气全读到狗肚子里了。” 夏恒川一听祝不惑这骂人的架势,惺惺相惜的感觉更强烈起来。 祝兹晨秀眉一拧,撒娇道:“爷爷你又骂人了,你再说,我就回知语山告诉奶奶去。” 祝不惑讪讪一笑,拉着祝兹晨的手:“别告诉奶奶,回去的路上,爷爷给你抓一只小雀怎么样?走咯!我们到雀楼上去看看。” 雀楼从远处看,像是被红血红漆从头到尾泼洒了一遍,红得通透,飞檐上伫立四只朝向不同方向的朱雀翘着脑袋遥望远处。楼的正中有一座大青铜编钟,上中下三层共有编钟64件,是故址在此地的旧王朝宫廷中流落出来的物品。祝兹晨小步快跑过去,拿手指敲打了两下编钟,又把脸颊贴在中层的一个上,用力拍了一下,闭上眼睛,静静听编钟颤鸣。 夏恒川看她这一副好奇模样,忍俊不禁,心中却也感慨,原本是王宫当中的重要礼器,没想到现在竟然这样寥落,随随便便被人敲来敲去。 祝不惑也拿手指敲了其中一个,他仅仅屈起食指轻轻一碰,却比夏恒川以前用尽气力拿一根铁棒敲最大的那只发出来的声音要大,祝兹晨要凑过去听,祝不惑却用食指又一碰,声音戛然而止。 祝兹晨嘟着嘴抱怨道:“爷爷你真无聊。” 祝不惑微笑抚须:“没想到这样一座编钟,人死朝亡之后,竟然没被世家高族收了去,反而在这里任由风吹雨打。” 楼中有风来,祝兹晨跑到栏杆处抱着向下乱瞧,夏恒川轻声说道:“谁敢拿回去,可不就是要造反。” 祝不惑把手搭在自己孙女肩膀上:“造反不造反倒是不知道,就是觉得它也太委屈了,之前在宫里蜀锦披身,随便一个用力敲打的人都要掉下脑袋来,现在倒好,绿锈满满。” 祝兹晨抬起一张笑脸,单纯地问道:“那爷爷把它托回家去好不好。” “不好不好。” “爷爷你以前还说年轻时托着两三千斤重的大鼎上山去,路上不吃饭不喝水不休息只走了三个时辰呢。” 祝不惑眯着眼:“这不是老了嘛。”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明晦 夏恒川总觉得铃吾的繁华在黄昏时最为内敛,这种内敛深刻起来,就更像是凋敝,尤其是看到成群归鸟入巢,成群的人回到家里吃饭,他心里总是觉得不痛快,幸好内敛过后,紧接着夜色中浓稠的繁华就会袭来。 雀楼上只剩他们四个人,看守的人不言不语上来点了几个灯笼,又转身下去,再也不闻不问,前朝旧物,又是搬不走的东西,在他们眼里没什么价值。祝不惑在,夏恒川就不跟祝兹晨开玩笑,否则他是想跟祝兹晨说,小姑娘你这样多像是要在这里抛绣球啊,紧接着大概就要调侃,是不是有了意中人? 十二岁的小姑娘,尚且还不懂得情与爱吧。夏恒川看一眼夏屿青,屿青平静地看着编钟,一朝兴替,在他眼中或许只是一页史书的分量而已。 祝兹晨吹了一会风,又去敲了敲这座大编钟,等把六十四个每个都摸过一遍之后,她才心满意足地说玩够了要下楼去。 祝不惑此时正凝神盯着红色柱子上的一首诗,这根柱子相比其他三根颜色破落许多,多年未漆。 夏恒川说道:“文人喜欢在楼上题诗,其他三根柱子定期刷红漆抹去,供后来人再写,也算是一项风流,这首诗是不知多少年前一个偶然路过这里的文人作的,大概刷漆的人也觉得这首最好,一直也舍不得涂去。” 夏恒川看到柱子上应该是刚下去那堆人写的两三句酸诗,梅花傲寒,雪不欺色,还没到冬天就绞尽脑汁标明自己的傲骨,真是好笑。 祝不惑念道:“九死吾不恨,淩落亦长风。胸襟奇绝,老夫收回上楼之前骂读书人的那些话。” 祝兹晨拉着祝不惑的袖子撒娇要下去,祝不惑揉了揉小姑娘头发,又赞叹一句“好诗”,祝兹晨跑在前面,祝不惑在后面拉着祝兹晨的袖子,看她小心翼翼地迈着脚步走下稍显陡峭的朱红色楼梯。 刚走下雀楼,祝兹晨走了两步,又站住了,像是有话要说,祝不惑笑眯眯等她说话,果然她转身灿烂笑道:“爷爷,我们再去湖上玩一次好不好。” 夏屿青面带犹豫,轻轻叫了一声:“前辈,兄长,我要先回去了,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 夏恒川知道他原本就不喜欢跟人一起出来,年龄越大越是如此,也就不勉强他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就点点头:“你回去先跟娘说一声,我也去湖上。” 夏屿青走得快,很快消失在街道上,祝兹晨有点小失望,一直偷偷戳着祝不惑的掌心,还用眼睛偷偷地去夏屿青,怪他为什么不把夏屿青留下来。 祝不惑任由她小动作频频,笑而不语。 少女泛舟,在湖上嗅荷花剥莲子,祝兹晨看其他船上手执团扇羞涩遮面的女子,也有些羡慕,扯着祝不惑的衣袖要爷爷也给她买漂亮裙子美人扇子,还要胭脂水粉金钗玉珰。 祝兹晨看夏恒川接过对面抛来的一颗莲子,满面兴奋地问道:“夏哥哥夏哥哥,你接了莲子,是要娶她吗?还是那个女子是你喜欢的人呢?” 夏恒川剥了莲子,放进她手里:“倒也不是,只不过铃吾风气开放一些,所以才有这抛莲子的游戏,你想想,万一有一个从没见过的女人随便把莲子扔到我身上,我不小心接住了,也不知道她的长相,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说得上话,那我可不就是亏大了吗?” 祝兹晨剥了两颗莲子出来,看看身边夏恒川,要丢不丢,最后还是扔进自己的嘴里,还是没扔到他身上。夏恒川哭笑不得,估计她正埋怨夏屿青不来,要是夏屿青在,她大概是会丢个十几二十几个莲子吧。 祝兹晨趴在船边,撩拨着水:“我们那都没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除了雪就是雪,爷爷我们干嘛叫卧剑山庄啊,藏雪山庄不更好吗?” 她忽然发现荷叶下游过一条红色锦鲤,惊喜道:“鱼!” 祝不惑闻言,当即右手一捞,抓住了鱼,夏恒川折了一片硕大荷叶,装了水,递给祝兹晨捧在手里。 夏恒川倚在船头,惬意地眯着眼:“祝前辈,如果不是带着这小丫头来,我还真想带您去见见老叶,老叶可以算得上是我的至交,酒好酒量也好,他酿的酒,啧啧,就是一个好字,入口醇香,再品更是滋味非凡。就是他看起来形容猥琐了一点,怕吓到小姑娘。” 祝兹晨当即嚷嚷道:“我也要去见老叶,我怎么不能见了。” 夏恒川笑道:“小丫头不会喝酒,去见老叶做什么?明天让白梓带你去城里的胭脂水粉铺子里逛上一圈,看好什么了尽管带回去。” “我就要去见老叶!”祝兹晨娇嗔地看了一眼夏恒川。 夏恒川看看祝不惑,祝不惑微微颔首。 夏恒川笑道:“见见见,老叶自己在桃林那边也怪无聊的,我们这就去找他。” 原本就是顺水推舟的事情,夏恒川心中的小算盘估计祝不惑也已经看出,只不过不在意而已。 祝不惑摸摸祝兹晨的披在肩膀上的秀发:“快谢谢哥哥,我们去找他买上一坛好酒,等兹晨及笄时再挖出来开坛。” 祝兹晨满面喜色:“谢谢哥哥!” 祝兹晨看荷叶的水差不多流干净了,把鱼轻轻放进了水里,还趴在船上天真地跟它说了一声“再见”,这下可真的是江湖有缘再见了。 到了岸边,夏恒川见禹州鹤站在老叶的身边看他钓鱼,着实惊了一下。 夏恒川凑过去,蹲在老叶身边,轻声问他:“老叶啊,有什么困难要找禹州鹤做生意,用不用我先借你十两银子?” 老叶白了他一眼,抬手挥了挥,赶开脚边的蚊子:“先把这些年你赊的酒还给我。” 夏恒川赶紧笑了笑:“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犯不得计较这些。” 夏恒川站起来,掏出十两银子给禹州鹤,禹州鹤不接,只是低着头看老叶,老叶大声“哎呦”一声,把站在一边的祝兹晨吓了一跳,躲在祝不惑身后。 老叶舒展筋骨时,身上骨头响得厉害,要不是夏恒川听了很多年,也要以为他这把老骨头明天早上起来就要散了。 禹州鹤提着老叶装鱼的小桶跟在他身后,放下鱼之后,一伸手,老叶摸出十两银子叹气道:“没钱了,就这些,你去找别人做生意吧。” 禹州鹤听到这句话,在地上点了两下就飞到水上,踩着荷叶远掠而去。 夏恒川自己跑到桃树下,挽了挽袖子,挖了一坛酒出来,老叶回到茅屋里炖上了鱼,夏恒川给祝不惑倒上酒,祝不惑喝了一口,赞叹地咂了一下嘴,祝兹晨盯着祝不惑眼前一小碗酒,跃跃欲试。 她刚想要伸手拿,被祝不惑轻轻拍了一巴掌:“喝醉了我不背你回家。” 祝兹晨又要撒娇,看到从茅屋里走出来的老叶,到底是生人,矜持了一些,只是眼神还有些委屈,总想沾一口尝尝。 老叶坐下,又是一叹气,夏恒川笑问道:“老叶,不如你别在这看什么桃园了,多没意思,跟我回家里专门酿酒怎么样?” “你能把这片桃园搬过去,我就能去。” 祝不惑开口:“酒确实是好酒,不知能否向这位前辈买一坛带回去,留给小孙女尝尝?” 祝不惑称老叶前辈,差点让夏恒川惊掉下巴,更证实了他心头的那个想法,不过万一是祝不惑喝人嘴短,就是另一回事了。 老叶木讷的表情稍微生动了一些,自己去搬来了一坛,祝不惑像是要掏钱,没想到手拿上来,手中却是一块玉:“原本想用钱来买,尝到了酒,才知这个想法俗了,有钱也买不来这样的好酒。” 老叶不客气地接过了玉,看了一阵,似乎想往腰上挂,但一看自己的破烂腰带,也没好意思挂上去,就放在了手边。 祝兹晨终于有机会得手,用指头沾了一口酒放在嘴里,随即吐着舌头喊“辣”,老叶转身去给她倒了一碗水,放到小丫头面前。 他看小姑娘时,流露出罕见的慈爱,明显跟面对段辛辰夏恒川这种糙皮小子不同。 祝兹晨捧着这粗瓷大碗喝了一口,秀眉仍未展开,问道:“爷爷你们为什么都觉得好喝?” “因为你还小,小孩子不懂这些。” “夏哥哥年纪也不大呀。” 夏恒川乐了一阵:“反正比你大,就是大人。” 老叶木讷着脸坐了一会,猛地站起来一拍大腿跑回到自己茅草屋里端出四五条红烧鱼,鱼一半烧糊了,另一半看起来还算有鱼的模样,老叶咂咂嘴,可惜道:“今天的下菜少了一半,你们都是吃了来的?还是来了要吃?” 夏恒川道:“吃了来的,老叶你这鱼可真是万年不变,我实在是吃得够了。” 老叶吹胡子瞪眼埋怨夏恒川道:“吃饱了也不给我带点,难不成我还要请个厨子专给你做饭?” 他有点怜惜地咂着鱼骨头,毫无吃相。 夏恒川歉意笑了笑,摸着头道道:“下回再来,给你带两倍的东西,四斤牛肉,一斤桂花糕,三两蜜饯,怎么样?” 老叶粗犷的眉头扬了扬,像是开心。 入夜之后,凉风飒飒吹满湖边,夏恒川到桃林当中摘了几个果子到湖边洗了洗,给祝兹晨吃,这片桃林里的桃子结实饱满,每年都有不少人乘船过来买。 他问:“老叶,多摘你几个果子,不会扣你工钱吧?” 老叶“嗯”了一声:“主家倒不是在乎果子,更在乎这片地。不过你夏大少爷的面子都搁在这了,多吃点也没什么,顶多到时候我去你府上要账。” “这里面有什么门道?” “无非是风水一类,我也不懂太多,只知道那些帝王陵都建在山上,四灵齐备,前有案山,侧有外护。至于阳宅风水,往往是成片,这我就不太懂了,估摸着这个地方过几年就要建个好宅子,到时候我就只盼着能捞个看门的做了。” 夏恒川拍拍老叶:“捞不到就到我家来,饭管饱银钱给足,就是酒,可要靠你自己了。” 老叶嘿嘿一笑,两人对视一眼,如狼狈为奸。 回去的路上,祝兹晨已经熟睡,祝不惑把她抱在肩膀上,夏恒川送他们到院子前,递上玉佩换来的酒,欲言又止。 祝不惑眼神中已是了然:“老叶确实不是一般人。” 夏恒川轻轻点点头,抱拳:“多谢前辈。” 祝不惑又补充道:“你喝了他的酒多少年?” “大概十一二岁就腆着脸在桃林那边,春天看花夏天摘桃秋天看芦苇冬天凿冰抓鱼,老叶一招待,必然是酒和鱼。” 祝不惑稍微思索一下,让夏恒川稍等,他回去放下祝兹晨和酒,出来时,夏恒川正怔怔地看着院子里的两三株花,忽然就感觉到一阵罡风从背后袭来。 树上繁花摧折,一阵香雨先行,夏恒川虽能察觉到,但凭自身功夫绝对躲不开,知道那没有恶意,但背后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夏恒川下意识地侧身想躲,却被疾驰而来的祝不惑提着衣领当胸砸了一拳。 祝不惑打完这一拳,笑眯眯地松开了夏恒川,有林途寒前车之鉴,夏恒川也不觉得自己必然会吐血暴毙,被打完这一拳之后,只觉血液流动更加畅快,周身有一股暖意,不是夏天里热得难受的燥热,而是冬天里驱散自己身上寒冷的热流。 祝不惑背着手,说道:“既然已经有人帮你打通一部分穴道,我这也只算是锦上添花,全当做是报答小少爷多日来的招待。” 夏恒川苦笑着道谢:“多谢前辈了。” 祝不惑大笑两声:“来,我再指点你一番。” 祝不惑凌空两指伸出,点向夏恒川的眉心,夏恒川看着那逼近自己的两指,一动不动,那指尖上,有一股丰沛的剑意,如同一道光刺破了长久封闭着的一间屋子,这道光使得空气中的一切尘埃都开始逃窜,在夏恒川的眼前,仿佛开辟出了一片光明纯净到了极致的天地,他站在那道光里,神识一片清明。 夏屿青看到了那束光,把藏书楼上推开半扇的窗子关上了,又回到了书桌前,桌上的字帖写了一半。 他揉了揉酸疼的眼睛,眼中晦暗的情绪一闪而过。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雀楼女魅湖畔剑 祝不惑祝兹晨离开之后,铃吾似乎又清冷下来。 白梓也不常出门,只偶尔自己一个人泛舟湖上,再过一个月,湖上风大,白梓就回了衢州。夏屿青除了练剑就是下棋,很少出现在藏书楼和他那座小院子之外的地方。 夏恒川跟林途寒练剑,比以前老实很多,好些青楼姑娘酒楼小二茶楼老板多日不见夏恒川,都有些奇怪,甚至还派人去打听夏大少爷这几日去了哪。 夏恒川最近也很少再去找段辛辰的麻烦,段辛辰有些纳闷,飞鸽传书一封,夏恒川接到之后,只回了一个“忙”字,就看那雪白滚圆的鸽子扑着翅膀飞远了。 林途寒半年来修缮了一下破落屋子,冬天搬了进去,只不过外人看来,这院子里仍旧终日灰暗,隐隐像有鬼声。 终于有一日,夏恒川倒吊在檐角时,那半片檐角塌下来,他头朝下掉在地上,夏恒川看看地上被自己头砸出来的一个大坑,对林途寒眯着眼笑了笑。 夏老狐狸。 林途寒轻轻点了点头。 为了一本剑谱来找麻烦的人依然不少,夏恒川摸着自己佩剑,不知多少次,在隐蔽处杀了多少人。 临近年关,消失了几个月的禹州鹤回来,到夏府中找到夏恒川,递上了一个木匣子,夏恒川接过木匣子,说了一句辛苦,伸出手要替她拍掉身上的雪。禹州鹤照旧向后一躲,自己抖落满身雪色。 夏恒川问道:“回禹州?” 他递上十两,禹州鹤才点头:“回去了。” “禹州还有亲人在?” 这十两银子没递出去,禹州鹤不言不语转身就走,夏恒川觉得有些遗憾。 夏恒川转身叫小五拿了一件披风,抱着木匣子要去林途寒的住处,街道上一两个卖炭翁哆嗦着站在牛车旁,卖糖葫芦的欢腾一些,新出锅就被穿棉衣的孩子接走,吃得满嘴糖渣。 到了林途寒的荒僻院子,见林途寒正拿一把大扫帚扫雪,夏恒川径直走到林途寒面前。接过他手中扫帚替他扫雪,林途寒打开木匣子,看着剑匣中的剑:“好剑,你现在不配它。” 夏恒川“嗯”了一声:“先放在师父这里。” “怕放在府里被你弟弟拿去?” “倒不是,他肯定不会来拿。” “那是什么?” “府里万一有了窃贼就不好办了。” 林途寒豁然一笑:“难得见你怕谁。” 夏恒川抚摸着那把剑,上好的紫檀木剑匣,剑在其中封尘久了,似乎也有紫气,他恋恋不舍地关上了匣子:“师父,我已四重了。” 林途寒默然一阵:“好。” 夏恒川一时也无话可说,又是一阵沉默,林途寒看天上风吹雪,一只麻雀盘旋在低空:“再等一段时间我就该离开了。” “耽误了师父很长时间。” “没什么耽误不耽误的,像我这种江湖上的漂泊人,哪里都能停下,只不过停不了多久。” 夏恒川坦荡一笑:“好事,好男儿志在四方,师父接下来准备去哪?” “往北走走,看看还有没有值得留下来的地方。一直没问你,为什么要学剑?” “心里不安宁。” 林途寒又是当胸一掌过来,夏恒川习惯了,只是向后退了两步:“谢师父。” 林途寒平静“嗯”了一声:“正月出了十五,跟我去见一个人。” 夏恒川愣了愣,但还是说道:“知道了,师父。” 夏恒川踏着雪回去,黄昏的时候铃吾里显得格外寂静,有人在雀楼当中叮叮当当地敲编钟,竟然成了一段小调。夏恒川在楼下听了一阵,仰头只见一个女人的衣角,却看不到面容,他一时兴起,抬脚爬到了雀楼上,刚转入雀楼之中,他看到一个女子正拿着一把小木槌敲打在编钟上,女子虽穿了一身青白衣,但看上去极美艳,她微微抿着嘴,眉角含笑,眼中带着某种留恋。 她像是并没有看到人走来,神情专注地轻轻挪移,手中木槌轻敲,不见她用多大的力气,只听编钟发出各色的声音,有的沉顿,有的清越。 听完这一段,夏恒川正要鼓掌叫好,她忽然回过头来,对着夏恒川嫣然一笑:“这一段,是旧皇帝亡国之前唱的小调,南歌绮靡柔婉,北歌粗犷凄凉,他把这么绮靡的歌唱到凄凉的调子上,你说好还是不好?” 夏恒川还在呆呆地看着她的脸,不知该如何回答,女子侧脸过去笑着,又敲了一遍,这一遍快了一倍,夏恒川听过去,心中一紧,心脏突突乱跳,这曲子像是什么都来不及了,也要拼死唱完的这一曲,曲子越快,他心跳也越剧烈,喉头一口鲜血涌到了嘴里,他竟然只觉得痛快。 恍惚之间,他说:“好,放在当时,的确最好。” 她一步步走过来,一身青白色的衣服在大风中鼓荡起来,几乎要乘风飞走,她声音蛊惑,像是被夏风吹起的悠长风铃声:“你来,我教你这个。” 夏恒川心中还剩一些清明的意识,却仍然不受控制地迈动了脚步,在她的声音当中一步步走过去,他心头发紧,像是心脏被挤压在了一个小容器当中,即将要炸开了。 小六飞速出现,一道黑影飘了过来,挡在夏恒川身前:“少爷!” 夏恒川听到呼喊,急急咬破了舌尖,猛地惊醒,警觉地盯着这个女子,女子离他还有三步,不再走了,她幽怨地蹙起眉,长眸带水。 女子不动了,楼上的空气却逐渐变得更加冷冽起来,只是几个瞬间,夏恒川就觉得自己已经脚底结冰。 夏恒川说了一句让自己咬舌头的话:“姑娘,初次见面,男女授受不亲。” 女子莞尔一笑,抬起大袖掩住了唇。 夏恒川急速向楼下跑去,他在跑出几百步之后回头,看到女子没跟来,松了一口气。 小六站在他身边,眯着眼盯着雀楼。 林途寒不知何时出现在这条街上,看到夏恒川在,又见他满头冷汗,皱眉问了一句:“见到什么人了?” “一个漂亮女人。” 林途寒“哦”了一声:“见到带狰狞面具的禹州鹤都要调侃,见了漂亮女人反而要躲?” 夏恒川讪笑:“漂亮地太不像话了,心里更觉得奇怪。又不像是来拿剑谱的,邪门。” 林途寒把手搭在夏恒川的脉上,见他无异常,快步走上了雀楼,夏恒川跟在他身后上去,那个女人却已经不见了,只有最小的一个编钟在风中盈盈摇晃着,她拎着的那把小木槌放在栏杆上,系着一条红绸带。 林途寒拿起那把小木槌看了看,随手把小木槌扔出了栏杆外。 夏恒川疑惑道:“师父,你认识这个女人?” “不认识。” “不认识为什么要扔她的东西?” “再问一句,把你扔到楼下去。” 夏恒川笑了笑,想起刚才那一幕,惊心动魄之感犹在,他虽然皮糙肉厚,但也不想被人从雀楼上竖下去。 夏恒川跟在林途寒身后走了两步,还没下楼,心头忽然一滞,猛地吐出一口血,林途寒凝神看着雀楼,抬手在夏恒川背后轻轻一拍,夏恒川后背一热,原本憋闷的胸口稍稍舒服了一些。林途寒问道:“什么感觉?” 夏恒川苦笑擦掉了血:“只觉得听她敲第二次什么亡国调的时候心中有一道气乱窜。” “桃林里的老叶还在不在?” 夏恒川迷茫答道:“在,这几年过年他都在,他一个人无依无靠能去哪?前几年初一下午我还跟段辛辰过河去找他喝酒。” “去买两斤好肉。” “要去看老叶?”夏恒川看了看天色,“不如明天,今天也太晚了。” 林途寒冷声:“就今天。” 夏恒川听到他的声音,知道是有事发生,不敢耽误,叫小六回家打了一个招呼,跟在林途寒身后,林途寒走得极快,夏恒川跟得辛苦。等到了知名的酒楼前,夏恒川买了两斤肉回来,又顺手买了几串糖葫芦,递给林途寒一串,林途寒不接,夏恒川就一个一个咬到了自己嘴里。 糖脆,山楂也不太酸。 风雪当中的人都急着往家赶,他们两个的速度尤其像是奔命。 病西子早已结冰,秋日里款摆的芦苇被雪压低了头,夏恒川好意替它们抖了抖雪,才踏上了湖面。 从结冰的湖上走,林途寒速度不减,夏恒川走得更加辛苦,林途寒心事重重地走了一阵,回头看到落在后面的夏恒川,一眨眼又赶了回来,拎着夏恒川的衣服带他疾驰在冰面上。 迎面的风雪打在脸上,如大刀切面。 这场雪的银白给黄昏续了命,让日光久久不散,甚至亮得刺眼。 老叶缩在茅屋里避寒,夏恒川一见老叶,就兴致勃勃地说要跟他去凿开冰窟窿钓大鱼,他说这回就算是钓到了湖中锦鲤也不扔回去了,就尝一尝锦鲤的味道。 老叶耸着脖子,默默搬来一坛酒,拿走夏恒川手中的肉切成片放在盘子里。 夏恒川端起一碗酒:“老叶你怎地把屋子里烧得这么热,买炭不要钱啊?” 夏恒川脱掉了外面的披风,刚要喝,就被林途寒手刀砍在脖子上,夏恒川瞬间趴在了桌子上。 老叶把一片肉塞进了嘴里,咂了咂手指,一只手迅速在夏恒川几个大穴道上点了一番,收手之后,笑问道:“劈锋?” 林途寒点头,老叶道:“寺里那个老头都当了和尚,还想伸出手管这么多事,管了这么多,到最后还不肯自己下山,作孽。” 林途寒不去看昏倒的夏恒川,端起酒喝了一碗:“老前辈这么多年的酒,让这个小子受益匪浅。” 老叶笑笑:“我一个人在这里也无趣。” “雀楼里的女人来者不善。” “不是你带来的?” 林途寒杀气瞬间迸发,夜似乎暗了几分,到处渗透凶险的味道,他面前的老叶却仍是拿起一片肉放在了嘴里,对他满身杀意全不在意。 林途寒身上的杀气却又瞬间消失了,在老叶面前,他似乎还不够格:“有可能是,来找我麻烦的人不少,杀一个,多十个仇家,再杀十个又是一百个仇家,无穷无尽,我也不可能都认识。” 老叶搓搓手,干笑了一声:“那就杀个痛快,一了百了!不过说起来,你做这个小子的师父到底是图个什么?” “就当是一时兴起,想看看他最后到底能成什么。” 老叶灌了一口酒,手掌拍在夏恒川的头顶,只见他手指有酒汩汩流出,到了夏恒川头顶时,那酒却消失,只冒出一阵白烟。 “如果这次炸溃大堤,不知道这小子到底能不能承受。”老叶眯了眯眼,道,“算了,一半也就够了,剩下的还是靠他自己。” 林途寒轻微地点了点头,端起碗喝尽,到了外面去,那股气息并没有靠近,在一定的距离之外游曳仿佛捕猎的鹰犬。小六看到林途寒出来,迟疑地走上来,问了问夏恒川去了哪里。 林途寒指了指湖边:“湖边。” 小六向湖边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劲,猛地折回来要闯进屋子里,林途寒单手拦住他:“你想让他死?” 小六狐疑地看着林途寒。 林途寒冷冷逼视着他,小六在心里权衡了一下,没有走近,也没有走远,站在离林途寒三步之外的地方等。 茅屋里,老叶面对如醉倒的夏恒川,不急不缓地端起酒喝了一口。 老叶缓缓放下了酒碗,拎起夏恒川,把他扔在了半空之中,老叶指尖如剑流涌动,有光华钻入夏恒川的身体当中,有如雕琢顽石。 夏恒川紧紧闭着眼,在睡梦中,他仍旧感受到一股难以言说的痛苦,这痛苦仿佛挖开了他的胸腹,在他的体内穿凿。 他在睡梦当中呻吟了一声,老叶却紧接着递出第二道剑流。 这剑流比刚才的那一道来势更为猛烈,夏恒川觉得自己腹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那团火有金色的光芒,将他整个笼罩其中,但它温吞柔和,使他不觉得痛苦。 老叶第三道剑流截断了那团火,那团火的光芒如被铁板隔阂,缓缓消失,剩下的光线则是向着四处流窜,在夏恒川体内走了一个轮回。 夏恒川从半空落了下来,趴在了桌子上,老叶拎着他的衣领,在他嘴里灌了一碗酒。 第二个人来找夏恒川的时候,林途寒挑了挑眉头。 小六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忍不住向后看了一眼,但那个人站在冰面上就再也不动了。 林途寒看着小六道:“你是保护这两个,还是这一个?” 小六不言语,只是看着夏恒川的方向。 林途寒心中有了答案,透过风雪看向小六身后的那处,他还站在冰面上,同样也是在等人,但他在害怕,他究竟是怕什么? 林途寒再进去时,夏恒川依然趴在桌子上,老叶醉熏着喝酒吃肉,林途寒自顾自喝了两碗,才拎起夏恒川,对老叶抱拳说道:“前辈,我带他回去了。” 老叶嚼着肉,说道:“要走就走,说这么多废话?” 林途寒一笑,脸上刀疤一皱,面容狰狞。 他带着夏恒川走到湖边,小六已经不在,再往前走,他碰到站在冰上的夏屿青,大风吹得他脸色发紫。 夏屿青扶着腰上的细剑,表情冷漠,眼中如枯井般干涸焦躁。 林途寒把夏恒川递过去,夏屿青接过,把他背在了背上,没说什么,转身径直离开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暗心 林途寒离开之后,茅屋之外飞速闪过一个消瘦人影,人影在门前一顿,径直打开门走进去。 禹州鹤蹲在旧矮桌旁,呆呆地看着满桌残羹冷炙,老叶摸了摸禹州鹤的脑袋:“给你单独留出来了。”他把砧板上剩余的一块肉单独切了一小盘子端上去,又给禹州鹤倒了一碗酒,禹州鹤小口抿着酒,脸色逐渐和缓过来:“真冷。” 老叶笑笑:“还是回禹州?” “嗯。” “到什么程度了?” “六重。” 老头凝神看着禹州鹤的长睫毛翕动了几下,感慨道:“还是像你娘。” 禹州鹤听到这句话,手上顿了一下,似乎想说话,只是嘴里塞满了吃的,她把话又咽了回去,继续狼吞虎咽起来,老叶又给了她一个馒头,禹州鹤咬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 禹州鹤刚把馒头放下,老叶伸手笑着说了一句:“十两银子。” 禹州鹤略有些气闷地看他一眼,掏出十两银子放在桌子上:“我接了一个生意,送一块玉璧往东南。” 老叶问了:“谁的?” 禹州鹤没说是谁,拿出玉璧给老叶看,玉璧流光溢彩,璧色白如脂,云纹,她歪着头笑道:“好看吧?” 虽然难得见她一笑,但老叶看到这玉璧,心中还是忐忑多一些:“别去了,还是回你的禹州,其他人要送这东西也是找一个镖局去送,就你这一个小姑娘怀揣这块美玉也太危险了一些,就怕有人借着送玉的名头做点别的事情。这生意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命。” 禹州鹤把玉璧收起来:“没事,我掂量过了,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他们只是要得急,寻常镖局去一趟东南也要一个多月,我一个人去,十五天就到了。如果真有什么危险也要另说,不坏了生意就好。” 老叶看着面前这踌躇满志的禹州鹤,仍然不能宽心,问道:“年前走?” 禹州鹤歪着头想了一会:“他们说是一个月的期限,年后走也可以。” 老叶点点头:“那就年后去,我跟你一块去。” 禹州鹤拧着秀气的眉头,惊讶问道:“爷爷你要重出江湖?” “不了,老了,有心无力,不如不出,出了也只是让人笑话。” 禹州鹤“嗯”了一声,认真地说:“等我赚够了银子,就带你去找个地方住下,你可千万要活到那一天。” 老叶笑笑,拿着禹州鹤那张面具,用手巾擦了擦上面的雪水,面具上的旧漆一霎时明亮起来,鬼面也变得鲜活。 他把这张面具挂在了门后,替禹州鹤铺好了床,又坐回到了火炉边,不断地往里添些砍得细瘦的木柴。 夏屿青把夏恒川带回去,一路狂奔。进了夏府,夏屿青回头嘱咐小六不必惊动夫人。他带着夏恒川进了守拙园,小四小五红软绿袖迎上来,夏屿青把夏恒川交给红软绿袖之后,说道:“他喝醉了。” 绿袖刚要问,红软只聪明地一笑,拉了拉绿袖的衣角,搀扶着夏恒川去睡下,红软替夏恒川脱了鞋换了衣服,绿袖急急忙忙去给夏屿青泡茶。 夏恒川刚被带走,夏屿青抬脚出了守拙园,端着热茶出来的绿袖在他背后跺了跺脚,对小四小五压低了声音抱怨道:“二少爷怎么还是这个脾气。” 小四打着呵欠道:“二少爷不是这个脾气不才遭了?” 夏屿青回到藏书楼上,静坐了一阵子,再夜一些听见更鼓敲响随风飘散半个城,还能听见遥远的马蹄声,他静了静心,继续看书桌上一本秘籍。 秘籍是几天前夏恒川给他,说是放在自己手上也没用,夏恒川顺带着把林途寒送他的剑谱都给他看了,又偷偷摸摸说道先别让别人知道,让他先看。 想起夏恒川当时偷偷摸摸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夏屿青习武至今,其实一直都把夏恒川当做目标,但夏恒川从来不知道这回事,夏恒川天生筋骨极佳,是一块练武的好料子,他自己却浑不在意。夏屿青却是夏天里热到要昏过去的时候挣扎着练到最后,四季到潭水当中胎息闭气,有很多次都差点冷得爬不上来。夏恒川小时候有的一切他都没有,他只能用数不尽的勤勉补上前面的几年,还好他已经赶上来了,走到了夏恒川不曾走到的地方。 夏恒川越是懈怠,他越是轻松。 人总要手里握着些什么,才会觉得踏实一些。 夏屿青打开窗户,大风夹杂着雪花呼啸奔驰。小蕊提着灯笼来给他送御寒的裘衣,到了藏书楼门前,现在楼上跺了跺身上的雪。 “少爷我进来啦?我给你带了手炉c酒和裘衣。” 夏屿青隔着门都能想到她冻得满面通红但笑得讨喜的脸:“进来吧。” 小蕊迅速开门进来,又迅速关上门,似乎这么做就能把彻天的冷风堵在门外,她小跑过来,放下酒和一些吃食,又踮起脚把裘衣披在夏屿青身上。 “少爷,今晚还是回去睡吧,这么大的风雪,藏书楼里多冷啊,老鼠都被冻得不出来了。” 小蕊蹲下来,拨弄一旁的炭盆,又拿钳子加了几块木炭进去,伸出手烤着火,却仰着脸,看夏屿青。 夏屿青不知是不是该夸她傻,傻的人心里总会有点不一样的执念,虽然让别人看上去觉得蠢,他们却甘之如饴。 他给小蕊倒了一杯酒,小蕊眼中迸出小小惊喜,却只端在手里抿了一口,吐了吐舌头,说道:“少爷,甜的。” 夏恒川笑了笑,揉了揉她翘起的一缕头发,笑道:“嗯。” “少爷你不回去吗?” 夏屿青摇了摇头,又晃晃手里的书,小蕊轻声说:“少爷不喜欢夫人送来的那些人,让他们走了就是,反正夫人也不会说什么,只会自己去生闷气,大少爷肯定也不会说什么,我当然也会开心了。” 她头向下垂着,似乎怕说出这句话来受他责骂,却偷偷抬起眼角,多看了他一剑。 夏屿青一笑置之:“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只是真的有别的事情要忙。” 小蕊点点头,不掩饰眼中的失望。 夏屿青捏了她脸颊一下:“回去早点睡,明早给我带点好吃的早饭来。” 小蕊快活地站起来,蹭蹭跑到了楼下。她离开后,藏书楼又回复了往常的寂静,她似乎把这里唯一一丝生气都带走了,夏屿青摩挲着手中手炉,闭上眼睛仰头靠在椅子上,稍稍休息了一会,定了定心神。 他不知道,夏恒川对他好,是真的好还是假装出来的。 或许也不重要,真假假真,事实只如秋云。 夏屿青埋首秘籍,从林途寒送夏屿青的一本《斩风月》开始,一字一句地看进心里去。 夏岭不知什么时候走上来,站在他身后远处看着,如一尊冷石塑像,夏岭不出声,夏屿青就当做没有发现,一心一意地低着头。 夏岭说道:“早早回去歇着吧,听小蕊说,这几天你一直到丑时才回去。” 夏屿青背对他点头,夏岭向着夏屿青走近了一步,夏屿青立即像是刺猬一样警觉地竖起了刺,他声音低沉了一些,问道:“还有事?” “没有。”夏岭重复道,“早睡吧,别太累了。” 夏屿青盯着面前的书,想了一阵:“你想问夏恒川?夏恒川今晚在外面喝醉了,我把他带回来了。除了这个,还有吗?” “六秀的事情,你先不必急。我已经托人去打听这件事情的始末,魏舒泰” 听到夏岭提这个名字,夏屿青从背对着他变成了转向他。 夏岭说道:“魏舒泰还是没有消息,或许是经历了这件事之后,看透了江湖,找到好去处退隐去了吧。” 夏屿青平静地看着夏岭的眼,夏岭也同样平静。 夏屿青片刻之后转了身,看着自己的手投射到桌子上的影子,无声地笑笑:“我不急。爹,你也早休息。” “嗯。” 夏岭还想说些什么,但面对夏屿青的冷漠,他终于只是转身下楼。 夏屿青放松下来,心情也好了一些,新潮涌动,瞬间而止。 藏书楼里只剩他一个人之后,他做什么事情,都会觉得轻松一些。 夏屿青翻几页剑谱,当即以指做剑,把《斩风月》一书当中刚刚看到的一招挥洒出去,一道气纹无声袭向书架,把一排码放整齐的书从上到下地竖着切了一道,每本书的书脊上都恰好断了一根线。 他弯了弯眼睛,从窗的缝隙当中,看到了离开的夏岭的背影,他撑着一大伞,伞上已经落满了白雪,密密麻麻,快要把他自己给遮掩在了雪中。 雀楼在雪中红得凄艳异常。 雀楼上,盛装女子幽幽地倚在栏杆上,仿佛鬼魅。 她借着月光念着那些文人新留下的诗句,雀楼下面的角落里有两三株梅花,逢雪初绽,文人们终于得以大力咏叹寒梅。 女子拂了拂满头的青丝,轻轻弹去几片雪花,这几片雪花蹭在朱漆柱子上,擦掉了那些文人写下的诗。 她知道那些文人的风骨,却也知道一国风骨能多么轻易就被碾碎在马蹄下,板荡识诚臣,有些文人的骨头是经不起这种摧磨的。 楼下经过一小队甲士,女子不急不缓地挪动了一下脚步,适时地躲到阴影当中。她似乎早对铃吾巡夜的时刻了解地透彻,每次出现都恰好避开了小队甲士。 风盛,小一些的编钟在风中摇摆着,女子回头看了一阵,有些恍惚,她走过去,从最大的开始,每个都轻轻一推,笑意盈盈地看着它们以同一个弧度摇晃,过了很久都不曾停止。 她这么看了一阵,眼中却又生出憎恨,捏住了最小也摇荡地最欢快的一个,这时候,随风要飞进雀楼当中的雪花被一股相反的力量卷向楼外,女子轻轻一用力,把这个编钟捏出了一道裂缝,满意地收回了手。 林途寒出现在雀楼上。 女子拿着白日里的木槌,虚空敲击着编钟,每一个音调,每一个细节她都完好地记着,这么多年,从未有一日忘却。 她转头对林途寒凄艳哀绝地一笑:“先生是来收我的命?” “你们急了。” “我不急,但那些老家伙们急得五内俱焚,总觉得自己入了棺材都见不到那一天了。”女子轻轻靠近,表情妩媚至极,与她的盛装相比,却显得很不端庄。 她问道:“夏岭叫你来?” 林途寒沉默不语,女子停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收敛了自己脸上的笑意:“道长觉得我们是时候该动了,我只是一名小女子,这些事情我可做不了主。” 林途寒面色如霜,道:“无论如何。” 女子反问道:“无论如何?” 她声音有些细,这句反问,听上去有些娇嗔。 林途寒面如冷铁:“他此刻尚是四重,明日醒来,或许会进,或许会退,或许会死,你们不耐烦到这个地步,又何必等这么多年。” 女人听到这句话,微微一笑,神情逐渐变得肃穆平静:“就算是需要百年千年,我们死了,还会有无数人继续走下去,先生也是个中人,不会不懂。” 林途寒寒刀猛出,直袭女子面门,女子向后一退,长袖挥起,袖中钻出一条彩绫缠上黑刀,黑刀上一阵寒气猛烈攀爬上来,女子单手一拧,截断这条寒气,右手成钩向着林途寒头顶按过去,一阵气流爆起,六十四编钟一齐晃动,那最小的一个终于碎了,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女子刹那回头,五指如钩,抓向林途寒的心肺。 林途寒以手做刀劈向女子手腕,女子侧翻避开,抱着柱子,借旋回来的力量又要一掌打来。 楼外忽然响起一声鸟叫,女子当即收手,从楼上一跃而下,身形如鬼魅般一闪而逝,转瞬间没了踪影。 雀楼里的编钟不断摆荡,发出悦耳的声响。 林途寒站在楼上,稍稍避了避巡夜的人,收起刀,等楼下一小队巡夜甲士过去之后匆匆走下了雀楼,回了那间刚修缮起来荒废院子。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应约上雪山 夏恒川再醒已经是第二天近中午,昨天睡得格外舒服,起得也特别晚,小四小五也没大清早就叫他出去练剑。 他起床伸了伸懒筋,看了看天色,准备叫小四去自家的酒窖里拎着一坛酒再去找林途寒。 见夏恒川起,绿袖捧来温水,红软拿湿软布给他擦了擦脸,又以青盐揩齿。 夏恒川按照林途寒的嘱咐扣齿百次,坐纳朝气一炷香的时间。 这些都做完了之后,夏恒川换好衣服走到院子里,正琢磨着现在出去好不好,见到夏岭正在他的院子里站着看一两株梅花,梅花树下有早起无聊的绿袖红软堆起来的一个雪人,雪人头顶放了几朵小巧梅花。 夏恒川走过去:“爹。” 夏岭应了一声:“有什么不适?” “没有,都挺好的。”夏恒川晃了晃胳膊,“爹,一大早有事?” 夏岭看着天:“齐平山寺里老和尚一身修为,几乎全在你身上了,堵塞这么多年,终于还是被疏通出来了。” 夏恒川心中想到这算是治水还算是练武,嘴上问道:“现在我能像他一样厉害了?还是我我这真要有了佛心要去当和尚了?” 夏岭脸色淡淡,别有所思,道:“老和尚当年一赠,对你来说是莫大的恩惠,他所为何事,全在红尘,不在庙宇,你我都清楚。你先说说,武道一共几重?” 夏恒川听到夏岭这些话,心中略一黯然,答道:“乘槎c竞流c息庐c劈锋c限月c藏山c归一七重,小孩子都知道的东西。” “夏家虽习剑,但剑的根基终归是要靠内养,而内养主要是靠一身修为,习武的人从小由族内或者门派之内的长辈引导,根骨佳者年少大成,中等偏下就需要费一番功夫,这些年江湖上惊艳至才尽出,却无人知道有多少庸才淹没在风浪中。剑道当中,则是术与意缺一不可,就好比写字,临摹出来的形似终归不如尽意可观。这是两方面,再有是剑的好坏,颍笔乃笔中之冠冕,大大小小各有不同,到了不同人的手中又各有千秋” “爹你在朝廷朝廷当中,见多了文官,竟然说起这样的比喻。如果说到习字,我听说在雀楼题诗的那位,二十年间用败笔头三大筐,难道用剑也是如此?” 夏岭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剑你已经到手,术与意却不足。” 夏恒川笑笑,垂着脑袋,准备听夏岭说如何锤炼术和意。 “你提气试试。” 夏恒川感觉到胸口那股暖流缓缓上涌,夏岭点头:“尚可。” 夏恒川摸着胸口,呼吸一下,那股气又消失了,夏恒川反复几次,越发觉得精妙,仿佛有一道受他一直控制地气从五脏当中游动,濯洗着五脏六腑,澡雪一清。 夏岭背着手,说道:“把你师父请来,我有事想跟他商量。” “什么事?”夏恒川问道,“爹,他大概不想来夏府上。” “那就在外面找个地方,这几年铃吾你最熟悉,找人稍少一些的茶楼酒楼,准备些上好的酒菜。” “包下来?” 夏岭笑道:“不用,只是吃顿便饭。吃过饭再出门吧。” 夏岭离开院子之后,夏恒川脚尖轻轻一蹬,他感到脚下似乎有一股充沛的气托着他向上,他踩着这股气轻松越出两丈。 刚进院子的小四小五看得呆了:“少爷,你拜的这个师父厉害啊。” 小五放低了声音:“我觉得比魏老师父厉害。” 小四道:“或许用不了几年,少爷就能成那什么剑神剑仙了。” 夏恒川笑着白了他们一眼,这马屁可谓十分不受用。他揽过小四的肩膀用力一拍:“走,找我师父去。” 小四疼得龇牙咧嘴,小跑着跟上夏恒川的脚步。 铃吾大道上早已有人扫过雪,好几家铺子门口都伫立着一两个雪人,夏恒川一路走,一路剑不出鞘地敲打下冰凌,冰凌没入雪中因坠力一一折断。 夏屿青走上街头来,已经有不少人认出他是那天一剑惊人的人,只是这一剑没能赢人,到此时就有些像是笑话,大部分人嘴里说出来的,还是取笑的言语。 夏屿青神色平静地走过这些嘲笑他的人,在街口买了两个地瓜。 再过了一条街,他碰到了段辛辰。 段辛辰手中抱着一个大包裹,见到夏屿青,眉头挑了挑,笑道:“屿青,出来了?有没有我的份?” 段辛辰目光跳到用纸包着的地瓜上,夏屿青把地瓜放在他的包裹上。 段辛辰也不推辞,笑道:“等有空闲了,叫上你哥一起来赏雪,别日日呆在书堆剑影里。” 夏屿青点了点头,嘴角一勾,算是笑笑。 段辛辰笑道:“你可真是呆啊。我先回家去,天晚了,别在城里乱走,小心让人牙子把你拐了去。” 最后这一句是调侃,夏恒川与段辛辰差不多高,夏屿青此时却仿佛没抽条的柳枝,还是矮他们一头,有时候段辛辰说起他就小孩小孩地叫。 对这个称呼,夏屿青既不喜欢,可也不排斥。 夏屿青道:“我长高了一些。” 段辛辰笑道:“看得出来,多吃点饭,也多吃点肉。” 夏屿青点了点头,段辛辰习惯他这样的沉默,也不觉得他是刻意冷落自己,笑笑先走了。 夏屿青向城外走去,如今是冬天,城外一片荒凉,极少的梅花伫立在野地里,花瓣三三两两,并不怎么炽盛,城里的文人雅客还将赏梅花的心思放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又日日剪梅花插在清水瓶中。 城外一片被踩烂了的雪,混合着泥水,不似新雪洁白,夏屿青踩着一条炭渣铺出来的路,仿佛是漫无目的地向城外走去,遇到他对面的人就让开没有泥水的一条小路等着,无可无不可的模样。 雪映着天光,晚霞如醉酒,贴在天边摇摇欲坠却又倚马挥手,今天的夜下来的有些晚。 终于离开了那条路,他向着一座山上走去,那山不高,山上有些坟头被白雪覆盖笼罩,坟前竖立的碑上不知被谁扫开了雪。 太阳再晚落也会落,总不可能是永昼,不那么壮阔的太阳在他身后逐渐损淡退却,直至被黑夜吞没。 夏屿青踩着雪沙沙地走着,留下一串脚印,走上了雪的新路,雪上投着一条极淡的影子。 在这条新路上,站着一个女子,她的身边却没有脚印。这女子已经褪去华妆,面容却美艳动人,如果天再晚一些,他会以为那是画本里走出来的美艳女子,专门吃过路人的心肝。 夏屿青向着那名女子走去,那名女子站在树的暗影之下,隐约露出一角白衣,夏屿青的手扶上了剑。 两人之间大约还有二十丈的距离时,那名女子踩着雪向这边跑来,雪地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她手指如鹰爪一般勾起。 夏屿青强行止住自己手的轻颤,对自己说道,你要活。 女子的速度快得在地上带起一道雪屑,借着月光看去,如一道清晰的晨雾。 那右手如勾般地袭向夏屿青的脸,夏屿青向后一撤步,一剑迅速划出,女人的身体向上折了一折,躲开他的一剑,右手迅速按在夏屿青的肩膀上,用力一按,夏屿青的肩膀发出如骨裂的声音,他立即抽身向右一躲,迅速向着女子的方向出剑。 这剑上虽有剑气,却不如武林前辈的剑气那般有声势,只让这女子稍稍惊讶了一瞬,立即又手指成勾地剜向他的眼睛。 夏屿青低头躲过,左手一掌挟劲风拍向女子心口,女子弹身而起,身形一翻,如一片轻盈的纱,仿佛没有任何重量地落在雪上。 女子迅速在雪地上一踢,把雪粒子提到夏屿青的脸上,夏屿青以魏舒泰教他的一招凌空砍去,破了那一片雪雾,眼中却还是溅上一些雪,雪在他眼中迅速融化成水,他用力睁开眼睛,看着这女子的方向,眼角的融雪仿佛两道泪。 女子身影开始如鬼魅飘忽不定,在夏屿青身边忽隐忽现,出现时五指如钩,迅速一勾,在夏屿青身上留下不大的伤口。 这女子再出现时,夏屿青的脖子上多了一道血痕,手臂上被撕下一块皮肉,他的剑却追不上女子的速度,只能在她出现的时候被动地防着,仿佛是在被凌迟。 夏屿青横臂挡开这名女子的一击,手中剑如向前刺去,割断这女子的衣角,这是他今夜第一次碰到女子的衣角,却根本没伤及她分毫。 夏屿青后退,以剑格挡开女人的袭来的手,剑与手之间溅起一阵阵火花。 女人左手中抓着的一把雪猛地洒向他的眼睛,夏屿青被迷了眼,向后倒退两步,晃开了眼中的雪尘,她迅速屈膝一弹腿踢向夏屿青的心口,夏屿青心肺如遭锤击,向后退了两步,嘴角溢出血,腹中如有火焚。 他强行睁开眼,这女人正从半空当中落下,轻喝一声,掌心向着他的头顶。 夏屿青看到女人的手,在这生死一线之间,想起很多事,也忘了很多事,最多最多,却还是想活。 他虽然心中恐惧,却还是紧紧抿着嘴,脸上强行维持着镇定。 他迅速矮身,就地滚了两圈,躲开这一掌的距离,女人低身在雪上以腿扫了一记,夏屿青也顺势握了一把雪,这一把雪他没像女人一样撒出去,而是在手中捏成了水,冰冷的雪水顺着他的指尖滑下来。 女人又手指成勾,攻向夏屿青的一双眼,她广袖当中飞出一片细小的暗器,如银般在月色中呼啸钻出,夏屿青挥剑挡开,同时将左手的水滴弹了出去。 那一滴水看似十分不起眼,却带着一股刚猛霸道之力,弹开了女人下一波暗器当中的其中一枚,然后击在了女人的手骨之上,女人根本没料到他有这一手,身体一侧,手上仍然被拉出一道血痕。 夏屿青左手上的第二滴水蓄势待发。 女人眼中杀意蒸腾,指尖上带着的夏屿青的血肉滴在雪上,雪壳上被砸出无数小洞。 就在这时候,城外的官道上,忽然有人声响起,女人看了夏屿青一眼,眉头一蹙。 那边的那些人更近了。 女人身影是前所未有地快,快得夏屿青只看到了一道残影,下一瞬间,女人就到了他的眼前,他面前,那张美艳的脸倏然一现,那双手挥出一串血珠,抓向他的心口。 夏屿青是靠着本能去横剑挡开了那一击,却还是被她错开的手在肩膀上抓了一道,撕下了一块皮肉。 女人嘴里冷哼了一声,身形倏然远退,消失在了他的视线当中。。 他身后,那群醉酒纵马的人已经快走到城门边。 夏屿青指尖上的第二滴水滴到地上时已经变成了血水,也有了些热度,在地上打出一个血窝。 他动了动,左边肩膀已经完全没了知觉,夏屿青抬头看了一眼山上,稍稍包扎了一下伤口,在雪地一棵树下的阴影里里又等了一会,等到那群人过去,他才继续向着那座小山走去。他走得很慢,握紧了剑,十分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那女人好像真的已经走了,周围只有风吹雪的声音。 有人在山上等他,见到夏屿青来,把肩膀上的钓鱼竿一甩,一尾鱼落在了地上,他把鱼捡起来扔进了木桶里。 见到夏屿青来,说道:“你来了。” 夏屿青看他一身渔夫装扮,怀疑自己见错了人。 他看到夏屿青身上的血,说道:“现在的你,不应该输得这么狼狈。” 夏屿青点了点头,在雪地里放置的一个蒲团上坐下。 他对面的白衣人两手叠在一起,肩膀上靠着鱼竿,盯着面前的血凝神苦思。 夏屿青静静坐着,等他开口说话。 片刻之后,他笑道:“你肩膀断了。” 夏屿青“嗯”了一声:“我跟夏岭说,我是来这里赴约,见一个江湖上的朋友。” 白衣人眯了眯眼,前后晃动着,伸出手指在学历里写了一个“夏”字,片刻之后又伸手抹去。 “你想让我把注全都压在你的身上,要让我看到你的价值。” 夏屿青说道:“我知道。” 白衣人把肩头的鱼竿插在雪地里,自己坐在蒲团上向后倚着鱼竿,说道:“我知道你知道,但你不知道我需要知道,你把你的宝贝藏在怀里,我怎么会知道?” 夏屿青说道:“现在,我知道了。” 他笑道:“那很好。”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 杀出城去 夏屿青回城时已经快接近夜禁,他有些饿,但是卖地瓜的人早已经回家去了,如今冷风如刀,商贩回家也不比春夏,可以跟城中那些无所事事的公子哥一起熬到夜禁时分。 他身上的血口差不多都已凝结,脸则是被冻得有些发青,肩膀却还是动不了,但已经没了疼的感觉,如同肩上多了一块石头,有些碍事。 大雪在半个时辰前又开始落下,纷纷扬扬,有些夜里睡不着的人坐在屋顶上看雪。 夏屿青脚步匆匆,却走得有些虚,好不容易快到了夏家,却看到夏家门前灯火通明,他没想到在夏家门前又碰到人。 夏恒川段辛辰两个人在夏家的侧门边支着小火炉温酒,抄着手像是两个老头一样蹲在台阶上,谈天谈地,从武林盟主说到街边上卖花的水灵小姑娘,从酒楼上的青衣娘子说到城中巡夜的那一队有个把流星锤武得虎虎生风地白头发老头。 小四小五站在他们身后给他们撑伞遮雪,悄声打着呵欠,站麻了腿。 夏屿青踩着雪回来,满身都是伤口,头上落满了雪,仿佛白头。他在拐角处看到了那两个人,怔了怔,避在了墙的阴影里,拿右手在墙上试了试,觉得差不多可以,他本抱着侥幸的心思想从墙上翻过去,正想要一步成功。 段辛辰眼尖地看到了他:“和尚,屿青回来了!” 见夏屿青回来,夏恒川从台阶上站起来,走了两步,一时腿麻,差点跪在了地上,被段辛辰拉住,说道:“还没过年就行这么大的礼,过年了可还了得,我可实在是受不起受不起。” 夏恒川半蹲在地上,一拳头砸在段辛辰的脚上,段辛辰哀嚎一声,顿时松手,夏屿青一下子扑倒在雪窝里,后来的小四小五想扶他起来,夏恒川叫道:“哎哎哎!别动!让我趴会!” 夏屿青还站在墙的阴影里,他先前走得太急,有些气喘,刚想要翻墙又被叫住,脑中飞速想好了说辞。 段辛辰撇下夏恒川要走,被夏恒川一把抓住,动弹不得。 夏恒川好不容易缓了腿上的酸麻劲,站起来有些瘸地走近了夏屿青身边,故作潇洒道:“哥给你温了酒,拍你误了夜禁的时刻,打点校尉的银子都准备好了,就差拉着姓段的出城找你去了,你到底跑哪去了?” 段辛辰跟来,闻到一股血腥味,眉头一皱。 夏屿青说道:“出城上山,见了一个江湖上的朋友。” 夏恒川说道:“山上路不好走,再说山上没几枝梅” 夏屿青虽极力隐藏,夏恒川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随着小四挑着灯笼照了一些过来,更是脸色一变,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又是碰到了那次袭击你跟魏师父的人?” 夏屿青站在雪地里,双腿已经有些发抖,强自镇定道:“没事。” 夏恒川借着小四举过来的灯笼看清了面前夏屿青的惨状,顿时脸色铁青,咬牙说道:“谁他娘的打了你?谁他娘的打的?!哥明天——今晚就去给你讨公道!我打不过还有段辛辰能打,你放心!小四小五,去家里把空着的人都叫来,我们这就出城去找人!” 小四讪笑道:“少爷,你这一两个人校尉那边花点银子还说得过去,这么浩浩荡荡,岂不是明着寻衅私斗去了?被抓住了可是要蹲大牢的。” 小四声音越说越低,说到最后,低着头。 夏恒川回头一拳砸在小四肩膀上:“让你去叫人你就叫,蹲大牢咱们就在牢里过年,废什么话?!” 他把夏屿青强行拉到了光下,皱着眉头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口,把牙咬得咔咔作响,说道:“你先回去,我这就去办正事。” 夏恒川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向着暗处走去,沉默如常的小六跟在夏恒川的身后,去找今夜负责巡夜的校尉踪迹。 夏屿青叫道:“哥!没事,那个人已经走了,现在去找也找不到。” 夏恒川热血上脑,根本顾不上夏屿青的叫喊:“你等着,不管他是人是鬼,我今天都要去把他揪出来,你跟段大狐狸说说那人的样貌,老子这就去掀地三尺!” 夏屿青又退回到暗处靠在墙上,有些发虚地喘气,段辛辰硬是把夏屿青从暗影里拽出来,看到他伤得不轻,皱眉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城外碰到一个不认识的人,问路,多说了几句,吵了起来,打了一架,人跑了。” “什么样的人?” “女人,穿一身白衣服,蒙面。” 段辛辰心头一顿,按照夏屿青的性格,几乎没可能跟人吵架,但看到夏屿青目前的情况,段辛辰收回了想问出的话,他有他的难言之隐,但受了伤是真的。段辛辰点头,道:“先进去包扎一下伤口,我跟夏恒川回家大概也是明早了,要是你现在不想回夏家,就来段府。” 夏屿青摇了摇头:“别让他去了,找不到人,爹知道了肯定又要关他。” 夏屿青说完这句,扶着墙站着,闭了闭眼,试着抬了抬左边肩膀,一疼,倒抽了一口冷气。 段辛辰把火炉边一直放着的烤地瓜给他,说道:“还是热的。” 夏屿青拿着纸包,道了一声谢,咬着牙一抬手臂,右手扳住墙头,一闪身跳墙进去。段辛辰不太放心,想了想还是从侧面走了进去,去找他的时候,夏屿青已经从墙边离开,不见了踪影。 段辛辰见他已经走了,又回到了侧门。 夏府中的吓人被小四小五从梦中推醒,偷偷叫了来,每人手中都多了一根棍子,汇集在侧门前,段辛辰靠在府门前的红漆柱子上,想到上一回夏恒川这么大张旗鼓打架还是十五六岁的时候,夏岭打断了两根棍子。 夏恒川小六的身影走来,夏恒川在前方挥了挥手,招呼道:“妥了,都跟我走!” 一行人杀气腾腾,带着棍子浩浩荡荡向着城外走去,巡城的校尉已经在城门前等着,看到他们来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守城门的把人放了过去。 小四小五跟在最后,架着炉子带上了酒,小四又去给夏恒川段辛辰各自加了一件披风,北风吹得凛冽,刚一出城门,没了城墙的阻挡,立即就被锤头了衣衫衣衫,透心凉。 夏恒川站在众人之前,举着棍子大声喊道:“大家伙都听好了,女人!穿白衣服!蒙面的!谁能找到那个女人,本少爷重重有赏!” 夏恒川这个“赏”字刚落下,出城门的这些夏府中人瞬间沸腾起来,夏恒川的赏可不只是几十两银子的事情,上回他赏的可是一只玛瑙杯,上上回是茶中名器,夏府的人顿时如一群野马般迅速奔向附近,开始找人。 秋天残留下的的一草一木被棍子毫不留情地打碎了,河面上一块仿佛印着影子的冰也被棍子打碎得不成样子,河面上的窟窿如同巨兽开口一样冷冷凝视着天上。 夏恒川在火炉边伸出手烤了一会火,稍喝了两口酒,也带着棍子在附近转了转。 城门外萧条到了极点,藏人实在不易,有人奔到了几座小山头去,除了看到几座让人胆寒的孤坟之外,也没找到一个女人。 过了一会,跑到各处去搜寻的人也回来了,很显然一无所获。 夏恒川指着炉子上的酒说道:“都来喝两口,喝完了再去转转,我说姓段的,你轻功不是还行?赶紧替我去高处看看,说不定那女人还藏在附近。” 段辛辰好奇道:“听说夏大少从不跟女人计较。” 夏恒川讪笑道:“你肯定是听错了。” 随即又理直气壮道:“女人的事情,能跟家人比?他可是我弟,是我弟,也就是你弟,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你是不是得表表心意?” “行啊夏大少,如果我找到了人,你想怎么谢我。” “夏屿青既然是我的弟弟,就是你的弟弟,帮屿青的事情还用谈谢吗?”夏恒川痛彻心扉道,“段辛辰啊段辛辰,我夏恒川可算是看清楚你这个人了。” 段辛辰捶了他一拳,夏恒川扑倒在雪地里,吃了一大口雪,拎起棍子就要招呼上去,段辛辰足尖一点,踏入茫茫白雪当中。 除了大如鹅毛的雪花,天上地下一无所有,段辛辰仔细看了四方,并没看到那名白衣蒙面的女人。 段辛辰不久之后落在地上,对夏恒川摇了摇头,夏恒川咬了一口雪,哆嗦了一下,抱着臂站起来,恶狠狠说道:“应该带马出来,跑出个三十里地去,也要把她给打一顿出气。” “除非知道她的方向,否则找不到。” 段辛辰神态优雅地在臂上点着指尖,摇了摇头:“如果她轻功再好,骑马则需一日才能追上。” 夏恒川脸色如霜,他看着那银雪覆盖的官道方向,知道夏岭不会让自己去。 大雪吹得越发凄冷,众人传着酒杯,一口一口分着坛子中的酒,过了一会,有人拍了一下夏恒川,把酒递到他的手上,夏恒川抱着酒坛子仰面灌了一口,又放到了段辛辰的手里。 夏府中,夏屿青孤身上了藏书楼,过了不久,小蕊的身影出现在楼下,迈着轻巧如小雪的步伐,轻轻推开了门,脚尖一旋,闪了进去。 夏屿青的身上全都是伤口,不至于毙命,但看上去十分恐怖。他站在窗隙中漏出的一丝银月光当中,看到小蕊来了,脸色惨白地对她抿抿嘴,算是安慰她。 清晨时分,城门刚刚开启,城内起了一大早准备出城的人打着呵欠排着队,城外走进了一群被冻得够呛眉间鬓角都是霜的人,人人手中握着棍子,杀气腾腾走进来。 站在最前面的老头揉了揉眼,确认自己看到的是夏恒川,在心里骂了一声娘,急忙闪开了路。 不久之后,这一队杀气腾腾的人当中,有一人离开去了段家。 再过了一会,夏府内齐齐跪满了人。 白秋纹扶着额头,怒容满面,一巴掌扇过去,最后变成了一声语重心长的教训:“恒川,你都已经这么大了,做事不应该再这么不计后果。” 夏恒川笔直地跪着,拉长了声音喊道:“儿子错了,儿子以后如果是要寻仇,一定再去借几名高手出去找人,把人打死再回来,绝不给她逃命的机会!” 白秋纹听到他这样的说辞,扶着额头就要晕倒在地。 夏屿青听到夏恒川回来的消息,从藏书楼上匆匆赶来,跪在了夏恒川身边。 夏屿青的脸还是苍白得可怕,左手毫无生气地垂在一边,白秋纹看去,心中一惊,问道:“回家的时候怎么不说?看大夫了没有?那女人用的兵器有没有下毒?” 夏恒川看向夏屿青的侧脸,见他倔强的脸色,心中苦笑。 夏屿青道:“看过了大夫,也处理好了伤。” “这几天就别总去藏书楼了,藏书楼里太冷。” 夏屿青道:“都是小伤,谢夫人关心。” 白秋纹听到夫人这两个字,原本有些焦急的心情不禁又冷了下来,提高了语调,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夏屿青说道:“她先出手,我也难说。” 夏恒川有些担心夏屿青的伤势,怕他跪得久了受不了,替他说道:“娘,大伙昨夜也都忙了一夜,还是让他们许休息会吧。” 他笑容灿烂,从地上站起来,跑到白秋纹身后替她捏肩膀,对小四使了个眼色,小四立即带头说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白秋纹稍带宠溺地看了夏恒川一眼,夏恒川又殷勤地替白秋纹倒了一杯水,喜笑道:“娘,喝水。” 白秋纹推开他的水,说道:“行了,你也去休息吧。” 夏恒川却不走,还有话要说。 白秋纹无奈地摁着太阳穴:“你爹回来之后也不告诉他——” 夏恒川这才喜道:“多谢娘的救命之恩,儿子无以为报,唯有做牛做马” 白秋纹佯怒道:“越说越不像话,还不快走?” 白秋纹身后的大丫头抿着嘴偷笑,夏恒川把夏屿青扶起来,拉着他跨出门去。 夏屿青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夏恒川才发现自己捏到了他的伤口,松开了手,说道:“昨天出城门去,没找到那女人啊,你再仔细想想,那女人还有什么特征,睡醒了我去找人塞点银子贴张悬赏,保证她以后进了铃吾就别想活着出去。” 夏屿青细想了一阵,还是说道:“白衣,黑发,蒙面。” 夏恒川犯了难:“还有呢?要不这样,你画张画给我。” 夏屿青抿了抿嘴,再加上了一句:“她很美。”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驰雪道中 夏岭不久之后被急召回了京城,夏屿青受伤的事情最终还是没能瞒过他,连带着夏恒川也被他痛骂了一顿,在家里关了半个月。 趁着夏岭走了,夏屿青养了一个月的伤,夏恒川段辛辰这段时间没事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在城外抡棍子提刀杀气腾腾地盯着过往的人,尤其是穿白衣服的漂亮女人,少不了被夏恒川多盯一阵子,他心里又不好丈量这漂亮的度数,跟段辛辰合计了一阵子,派小四小五去装作地头上的流氓去调戏,看那些白衣的漂亮女子身手怎么样。 小四小五挨了不少揍之后,夏恒川段辛辰两人还是没能找到那个女人。夏屿青也劝了他几句,说是不用再找,这件事在夏岭从京中回来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夏屿青伤好不久之后,年关将近时,忽然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铃吾,一人一马往城外疾驰而去,夏岭虽在府中,却也是从守城卒子口中才知道的这个消息。 卒子见他一人出城有些奇怪,不敢拦夏屿青,又认出这是夏家的二公子,跑了趟腿,冒着雪到夏府上,跟不久前才从京城回来的夏岭通报了一声。 夏岭当下一惊,让人打赏了一些银钱,让卒子回去了,只说是要派夏屿青去临城办些事。 白秋纹站在他身边,皱眉问道:“不如让人出去找找,都快过年了,不知要去干什么,上回” 夏岭眉头一锁,沉声:“上回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屿青既然敢一个人出城,就不怕再碰到那个人。” 白秋纹微一点头,亲自在一旁添香,沁出一股梅花幽香的味道,盘旋在屋里,她把手轻轻放在夏岭的头上,想要抚平夏岭眉间的皱纹。 夏岭深重地叹了一口气,吹得屋内一线香气渺渺而动:“你先回去,这件事我自己处理。” 白秋纹双手交握在身前,低身礼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夏岭等她走后,快步走到藏书楼上,走近了书桌,藏书楼上夏屿青果然留了两个字:勿忧。 两个大字写得潇洒快意,一个“忧”字,字尾都快要翘起来。 夏岭看着白纸上的两个黑字,血气涌上头,越看那两个字越带着一股嘲弄的意味,盛怒之下,他把纸抓在手里狠狠捏成了一团,刚想扔出去,却又松开了手,慢慢展开,仔细抚平了纸上的皱痕,将这张熟宣夹在一本不起眼的书中。 夏岭眉头紧锁,关了刚疏漏的门,慢吞吞走下楼,他眉间忧色也逐渐消失,他走到石碑面前,皱了皱眉头,抬手用力一抹,抹去了半壁石碑上的雪,看到“归去”两字,心头一声叹息。 白秋纹怕他怒气伤身,在他身后已静静跟了一会,见他下来,碎步走来,轻声说道:“刚才去屿青院子里问过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丫头也不知道这件事。” 夏岭“嗯”了一声,说道:“他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出去了一年多,性子越来越野,真不知道以后能成什么样子!” 白秋纹莞尔道:“这点老爷倒是不用担心,屿青虽说性格冷了些,话也不多,但是个聪明孩子,剑也习得好。我看这次最多只是去看看江湖上的朋友,很快就回来了。” 夏恒川从林途寒的破落院子里回家之后,才听说屿青离家的消息,他猜屿青应该是去找那六秀还是七秀报仇,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这半年来跟他说了无数遍不让他自己去,到现在他却还是一人一马一剑出城,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夏恒川到夏岭的住处去,白秋纹正给闭目休息的夏岭揉着肩膀。 夏恒川走进来时,夏岭明显地动了动,却又端着,有些怒意,应是屿青不告而别的事情还怒在心间。 夏恒川见他眼皮跳了一下,叫道:“爹。” “说。” 白秋纹看看夏恒川,又看看夏岭,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没等夏恒川开口,夏岭睁开了眼,疲惫万分地说道:“你出城,去帮帮屿青。他往东北方去了,万事小心。” 夏恒川听到这话,愣怔了一下,眉开眼笑地冲夏岭抱拳:“谢谢爹,我这就去追上他。” 他立即就要回头去收拾行李。 夏岭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不是让你真的去帮他。” 夏恒川背对夏岭,迅速点点头,抬脚跨过了门槛,一阵旋风般走了出去。 白秋纹回来时端着一壶新茶,雨前龙井,做成龙凤团的样式早早送来,夏岭常年不在,留着留着,就留成了陈茶。 见夏恒川已经离开,白秋纹犹豫一瞬,对夏岭笑了笑:“老爷还是心疼屿青。” 夏岭睁开眼,搓热了手,把手贴在眼皮上,缓了缓,才睁开眼,看着夏恒川走出去的方向,说道:“毕竟也是自己的孩子。” 白秋纹轻轻笑道:“难得见感情这么好的隔山兄弟,想当初我跟我哥每次见了面都剑拔弩张,什么都要争一争,现在想想,那样的日子竟然也很怀念,临深渊和屡薄冰到底是不一样的,前面好在还是踏踏实实的危险,后面的,谁知道暗中蓄力多久。” 夏岭只是一笑,转身握住她的手:“有我在前面呢。” 白秋纹不再言语。 雪停了一时。 夏屿青刚刚进城,抖了抖披风上的雪花,在附近找了一家不大的客栈住下,要的房间既不是最好,也不是最不好,又要了几样素菜让小二端到房间里来。 客栈里一切都简陋,临到了年末,价钱却也涨了不少,客栈里却还是挤满了人,鱼龙混杂,除了些谨小慎微的妇道人家,还有很多都是回家路上的读书人,在外漂泊一年,功名还没赚到手,都不容易。 小二一双眼睛精明地厉害,夏屿青一进门就被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估计在他心里已经排出了一个三六九等,看人下菜碟,到哪里都是规矩。 把饭菜送到夏屿青房间里时,小二站在一边,虽不言语,也不肯离开。 夏屿青稍一愣怔,从钱袋子里捏出几个铜板放在他的手里,小二才挤出一个笑脸转身关门下楼去了。 窗外大风一紧,雪片霎时更甚,夏屿青打开窗户看了一会,行人走在茫茫雪里,有的已经披上了斗笠,一些文雅富贵的公子哥举着一把伞,小娘子们把帽子拉到头上,帽檐一圈白狐狸毛,几与雪不分。他看了这么一会,就关上了窗子。 夜里城中热闹一些,附近的妓院乐声震天,楼下醉酒的人吵吵闹闹蹒跚上楼,一个刚吃奶的孩子大哭不止,一群小混混在街头斗殴。很长时间之后,夜禁的更鼓响起,这些嘈杂的声响才彻底安静下来。 第一夜平淡无奇地过去了。 夏屿青从床上站起来,看到他拴在窗子和门锁上的细丝都未被扯断,安心地下了楼。 小二懒散地擦着桌子,像夏屿青这等出手吝啬的主过去,他只当做没看见。 夏屿青去马厩前牵了自己的马,骑在马上,准备出城,城里的人不少,有些拥挤,大多数人手中都提了一些年货,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气。 就在他要下马买些吃食的时候,夏屿青猛地听到一阵飞鸟拍翅的声响,紧接着,一只滚圆的白鸽子径直扑到他面前,被他一手拎住,在他手中扑着翅膀。 夏屿青回头,看到夏恒川骑了一匹高头大马,身后跟了一个小六,笑意盎然地看着他。 夏恒川笑道:“哟,屿青!真不够意思,出来玩也不喊上我。” 夏屿青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勒马回身。 夏恒川策马上前,手中拎着一串糖葫芦递过来:“给。” 夏屿青很自然地接过来,没说什么,仿佛两人本就是一起出的家门。 他一口一口咬着在冷天里冻脆了的糖,搓了搓手。 两马并行时,夏恒川说道:“爹让我出来帮你。” 夏屿青笑笑,觉得他在撒谎,却也不揭穿:“你师父呢?没有跟来?” “他让我先走,说是三天后在衢州碰面,不知道去办什么事情了。”夏恒川身下马打了一个响鼻,“累了?屿青,我得换匹马,它跑了一夜,白天也跑不动了。” 夏屿青看看这匹毛色油亮的好马,不太舍得:“不如在这里再休息一夜,衢州不远,明后两天稍快些就能赶到。” 夏恒川笑着道了一声好,一扬马鞭冲着城中最显眼的客栈跑去,住的是最好的客栈,打赏的银子也是如流水一样地花出,小二眼中绽出精光,点头哈腰,恨不得把腰弯到地上去,连带着看夏屿青的眼神都讨好一些。 夏恒川一下马就扑在客栈的床上倒头睡去,再醒已经是下午,太阳昏昏沉沉地,又像是要有一场大雪。他醒了之后,换了一身衣服,想到隔壁去找夏屿青,敲了敲门却发现他不在。把小六唤出来,一问才知道他出去了,估计还要一会才能回来。 夏恒川睡得昏头昏脑,答应了一句,只说道:“屿青回来以后,让他来找我。你去看看城里有什么好酒好肉,买点回来。” 夏恒川伸着懒腰回到房间里,再次躺下之后,却彻底没了睡意,就回身关好了房间门,按照林途寒所教,在房间床上盘腿坐下,让体内的气绕行穴道三周,冲开不通的穴道,大部分穴道都差不多,有几个穴道每次经过时还都是闭塞不开,运气经过时只能绕道,让夏恒川觉得尤为不畅快,像是走了一条堵住的路,走了一半又折了回去重新走。 三周之后,夏恒川头顶冒出一股白热气,他收敛心神,长呼了一大口气,神清气爽躺在床上,无聊地翘起脚。 那只雪白圆滚的鸽子从窗子外冲进来,忽然不知发什么疯,在房间里翻腾飞翔,夏恒川扔过一只鞋去,差点砸在鸽子身上:“不冷了?让你来送信,飞得比骑马还慢,要你有什么用?还不如晚上炖了,来一碗鸽子汤补补,你肉多油水足,炖出来的汤保证鲜香无比。” 鸽子扑棱着翅膀下来,通人情地伏在夏恒川身边,夏恒川屈起食指,对着鸽子的嘴轻轻一弹。 弹完这一下之后,夏恒川搓了搓手指忽然笑了,隔空对着桌子上的烛台一弹,噗地一声,蜡烛的中心被弹出一个圆形小孔。夏恒川走到对面,捏起被弹到墙上的那块腊,又摁回蜡烛上,他叹道:“厉害啊,照这个速度,再练一练就能杀人了,我可真是个天才。” 紧着,他唉声叹气一句:“白球,有时候人进步太快也不是好事,是不是这个道理?你说我现在这么厉害,将来成了剑神可怎么办?我可不想整天坐在剑山上被人挑战,那多没意思。” 那鸽子似乎翻了个白眼。 夏恒川的手原本放在肥鸽子的头上,这白眼过后,他以迅雷之势揪下鸽子身上一只羽毛。 鸽子一疼,一下子飞起撞到了房顶上,大声叫了起来,白毛乱飘。夏恒川只顾对着那只羽毛开始细看。 古代有个故事,有一人,学百步穿杨的本事,盯着一只苍蝇看,直到把它看成了人头那样大,才做成了天下无双的神射手。 林途寒说这故事时,他嗤之以鼻,被好好教训了一通,最后点头如捣蒜。 夏恒川用手指捻开羽毛,随手撕了一小根绒羽扔在空中,同时抽出了腰中剑,夏恒川一剑过去,羽毛被拦腰斩断,分成了两丝缓缓地下落,夏恒川再以剑斩之,见光闪烁间,羽毛被清风带动,打了个旋,缓缓落下来。 一整支羽毛上的绒羽都这样被斩断之后,夏恒川已是满身细汗,眼也有些疼。他满意地拍了拍手,算是把林途寒今天交代的事情给做完了。 鸽子趴在他的身边,惊心动魄地看着羽毛断了又断,再不敢乱叫,生怕自己真成了一锅鲜汤。 小六早早回来,一直在外面等着不进来,直到夏恒川抬手扫开一片纤细绒羽,小六听到夏恒川开窗的声音,才敲了敲门。 夏恒川应了一声,小六进来,放下吃的东西,又要退出去,被夏恒川喊住。 刚出炉的鸭子,还热着,夏恒川念叨一句:“屿青还不回来,到底去哪了?” 夏恒川倒了酒在碗里,自己先尝了两口,又给小六倒了一碗:“早知道出来之前再叫上段辛辰,段家剑下子弟也多,到时候段伯伯肯定不会忍心段辛辰一个人出来,身后再跟十几段家弟子,这一架就妥妥地赢了。你说我爹也是,领了朝职就忘了江湖,兵部就这么有意思?否则弟子几十,客卿十几,带出来也有面子。” 小六仰头灌酒,充耳不闻,一路上他听夏恒川的话听多了,只是耳中生茧,这种絮絮叨叨的话,他说给谁都不合适,也不能说。 夏屿青终于带了满身雪回来,站在门前抖了抖披风上的雪。 夏恒川这才撕开整只鸭子,鸭子还热着,一撕冒出一股热气,夏恒川递给他一只鸭腿,自己也拿着一根啃着。 夏屿青没推辞,坐在桌边,用热毛巾擦了擦手脸。他吃得慢条斯理,眼神一直向外飘,夏恒川问道:“还有事?有事吃完了再去办,别急。” 夏屿青摇头道:“初次跟魏老先生经过时,在这遇上了一个朋友,刚刚去见了一面。” 夏恒川叹道:“早知道魏老先生带你出门游历我也跟上,段辛辰恒星子都是在江湖上跑过一圈的人了,只有我两眼是黑,一出了铃吾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夏屿青破天荒一笑:“江湖上多打打杀杀,其实很没有意思。” 夏恒川却牛唇不对马嘴地接上一句:“你还是多笑笑好。” 夏屿青听到这句话,嘴角不自觉地一抽,收敛了最后一丝笑意,低头咬了一块葱油烙饼。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禹州 夏恒川夏屿青三天后跟林途寒在衢州会合,过城不入,连夜赶往下一城。 林途寒一直在最前,破开风雪替他们开路,凌晨时分到下一城才住了客栈,劳顿一夜,在热水里泡了一阵,松了松筋骨。 一天后,夏恒川跟夏屿青在一片林子里徘徊了一阵,冬天林子中叶子几乎落光,偶尔有几片枯叶还黏在枝头不肯落去,有几只麻雀徘徊在树梢上,左右蹦跳。 夏恒川问夏屿青:“不在这边做些埋伏之类的东西?” 夏屿青摇摇头:“人不多,也用不上。” 夏恒川笑了笑:“那听你的。” 密林当中仅有一条由南向北的小道,道上建了亭子,有些年岁没修理了。 夏恒川就在这亭中坐着不住搓手,夏屿青半个身子探出去往北看。林途寒抱臂坐着,目光如炬,小六站在夏恒川身边不远处,沉默地像是要从这消失。 很快,六秀二十二人骑马前来,这些人连夜归来,人困马疲,上一刻,他们还大声吆喝着,想赶紧回到家里见见半年没见的老婆孩子,做一顿团圆饭,拿赚来的钱好好孝敬父母。下一刻,他们就看到了路上四马四人。 夏屿青走出亭去,高声问道:“来者可是六秀众人?” 对面一个块头两人大的大汉上前几步,高声喊道:“是六秀,阁下是来找我们做生意的?” 夏屿青向着亭中看了一眼,再没有其他言语。 夏屿青率先奔去,衣袖卷雪,小六随后冲去,夏恒川林途寒从亭子里慢吞吞走出来,夏恒川掂着手里的剑,准备找个合适的机会切进去。 夏屿青迎面断一人剑,剑尖直刺入胸口,左手抓住一人身前衣襟摔在地上,一剑轻划过割断了脖子,行云流水,轻松杀死十几人,小六出剑,只是斩下了几人首级。 剩下最后一人时,夏屿青踩断了那人的双腿,在哀嚎声中,一剑从头顶刺入。 夏恒川看着这一幕,喃喃道:“早知道不来了,他杀六秀还是七秀,岂不是容易得很。” 林途寒勒马转身:“你把剑谱给他看了?” 夏恒川抬头看天,假装没有听到。 “看样子,已经超过了劈锋。” 夏恒川听到这句话,点点头:“我弟,有出息。” 夏屿青清点了一下人头,擦干剑上的血,把尸体堆起来,放了一把火。他走到夏恒川面前,说道:“我要去禹州附近杀另外的人,那边六秀人比较多,哥,你们有事可以先走,我一个人就能解决。” 夏恒川回头对他一笑:“一块去。” 夏屿青也不再多说话,林途寒抱着胳膊在马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兄弟,一个冷一个热,两个身上又都有不少谜团,有些意思。 小六走在最后,又在尸体上浇了些油。 离开这片死了人的林子时,夏恒川呼了一口气,鼻尖一股血腥味还萦绕着没散去,转头见夏屿青神情平静,只是身上溅了点血。 夏恒川轻声问道:“是爹告诉你他们的去处?” 夏屿青拍了一下马背:“算是。” 夏恒川咧嘴笑笑:“我就知道,除了十两银子之外,也就是他了,这么多年摸爬滚打,也不是白混出来的。可爹也没让你一个人来啊,他让我来时,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看看他的模样,应该是心里屯了一团火。” 夏屿青握紧了缰绳,笑了笑,说道:“等我们回去的时候,他应该就消气了。” 四匹马小心过了结冰的河,夏恒川又在唠唠叨叨:“这以后一定要多出来走走,还是外面的风景好,铃吾的景再好也是看了这么多年,没新鲜感了。” 四个人里有三个人话少,夏恒川话说得有些寡味,末了回头问林途寒:“对吧?师父。” 林途寒斜看他一眼。 夏屿青却一直心不在焉地荡在马上,不知在想什么。 夏恒川唠叨了一阵,自说自话,也觉得没意思,就开始坐在马背上运行气血环绕周身。行了一会,身上寒气渐消,甚至有些热,他把披风给脱了下来,挂在了马背上。 夏屿青察觉到之后,微妙地看了他一眼,夏恒川回以一笑。 再走一阵,夏屿青指着前方指着前面一座大山:“山上有不少占山为王的山贼,这片山头上又有一个势力大一些的山大王。手下有十几个猛将,我们绕开这座山走。” 夏恒川眨眨眼:“不如进去转转,顺便为民除害。” 夏屿青摇头:“山上满是他们的机关和人,还没爬到山顶,可能就死在路上了,再说时间耽误不得,还是不去了。” 夏恒川遥望着山脚不远处杏色大旗:“真想去看看他们是怎么过年关的。” 林途寒对着夏恒川的马屁股踢了一脚:“想去看?那就上去吧。过几年学得门道,也好找个地方占山为王。” 马被踢得惊了惊,向前小跑了几步,夏恒川急急拉马止步,笑道:“这次先不了,我还是先回家过年,年后有机会再来会一会他们。” 夏屿青在一条岔路口上拉着马转了向,带他们从山边一条小路走,路上也有一队不怎么成气候的山贼,大冬天还穿着草鞋,原本看到打头的夏屿青,就拿着板斧大刀片冲了过来,一见到林途寒,立即有些两腿打战,打劫两个字都说不利索。 夏屿青不想节外生枝,拿银子打发了,这些山贼被感动得两眼是泪,一行人走远了,还跟在山道上送。 夏恒川好一阵无语,回了几次头,问道:“山匪还有这样的?” 夏屿青回望了一眼,说道:“官府里不给活路,跑出来占了个小山头。” 林途寒摩挲着下巴,说了一句:“鸿钧的皇帝,在封禅大典上自称明察秋毫,爱民如子?” 最后一句语调挑了上去,明显的嘲弄。 夏屿青道:“天子管不了天边事。” 林途寒玩味笑了一声。 夏恒川目光流连在周围萧瑟的风景上,心情好到了极点。 禹州的秋鹿是一座靠水的城,俗话说,女人都是水做的,沿水而居的城中女子大都生了一双有神的眼睛,皮肤细嫩,眼眸流转,顾盼生姿。夏恒川看得多了,对禹州鹤一张鬼面下的容貌格外期待,暗自里打定了主意,下回见禹州鹤一定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掀了她的面具。 夏恒川目不暇接地看着身边经过的女子,林途寒虽见多识广,碰到特别好看的,也不免多看几眼。只有夏屿青和小六目不斜视地坐在马上。 林途寒嘲笑夏恒川道:“你这个做哥哥的还不如夏屿青稳重。” 夏恒川拿出上一朝一对兄弟儒生的例子来说:“那哥哥在席间见了貌美歌姬只顾欣赏,弟弟却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生怕逾礼,哥哥最后说了一句话,歌姬只在眼前,不入心中。就是这么个道理。” 夏屿青略觉惊讶,印象中夏恒川不喜读书,竟然记得这么一件事。 见林途寒没听过,夏恒川得意洋洋地说道:“师父,这你就没听说过了吧?这俩兄弟是写什么性命学说的,神神叨叨,别的不好记,这事我可记得清楚着。” 入城之后在客栈住下了,夏恒川带小六到城中转了一圈,原本他是期待能在这碰上禹州鹤,走了一阵子没遇上,夏恒川又想她也可能在城里摘下了面具装成了一个普通人,这就更不好找了,不过也没放弃这个念头,眼神一路往貌美女子身上飘,希望能认出禹州鹤一双眼来。 游荡了几乎整个秋鹿城,夏恒川有些心灰意冷,遗憾地转身要回去。 刚走到一家布料铺子旁时,他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哆哆嗦嗦蜷成一团。夏恒川随手在他面前丢了二两银子。 小乞丐猛地抬头,握住银子之后,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感谢是真的,笑不出来也是真的。 夏恒川笑笑,刚想走,又折回来,蹲在他面前,问道:“城里有没有一个喜欢戴面具,或者叫禹州鹤的人?” 小乞丐一张嘴上下牙齿磕碰在一起,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哆嗦着点了一下头。 夏恒川一敲掌心:“走,跟我到店里去,喝点茶吃点东西暖暖。我跟你打听打听那个禹州鹤。” 夏恒川大步走在前面,率先进了一家茶楼,小乞丐用手抠着墙站起来,小六扶了一下,跟在之后嘱咐了一下老板别拦着小乞丐。小乞丐贴着门边,几乎要把头低进胸里,挪着脚步进来。 茶在沸水当中滚开,小乞丐不嫌烫地握着一杯烫茶凑在嘴边喝了一口,眼见老板一回头,手中急速抓着几样吃食塞进嘴里。 夏恒川耐心地等着他,等他吃喝地差不多,脸色也红润了一些,才问道:“你说你知道禹州鹤在哪?” 小乞丐点点头,又打量他们一眼,稍警觉地问道:“每年都有一些人来找她寻仇,你们也是来找她报仇的?” 夏恒川笑道:“我可是来找她做生意的。” 小乞丐眼中流露出羡慕:“我乞讨半年,都赚不到十两银子,如果有她那样的本事就好了。” 他手上的冻疮一热开始痒了,挠了几下,触碰到夏恒川的目光,把手缩到桌子下面,又舍不得桌子上一杯茶的热,手反反复复拿上拿下几次。 掌柜的心疼地看着自己一只虽算不上极品但好歹算得上二品的薄胎冰裂纹杯,杯子沾上了血和黑灰,刚走近一步,想跟着小乞丐说两句话,夏恒川抬眼一扫他,老板又退了回去。 “你带我找到她,我给你二十两,今年你过个好年,开春之后学点手艺,在街上乞讨,讨不来本事的。” 小乞丐眼中一亮又一暗:“我听别的乞丐说,她前几天出城去了。” 夏恒川遗憾地叹气一声:“看来是见不到了。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有时候她回来,会给我们带馒头吃,虽然从来没跟我说过话,但在我们心里她就跟活菩萨一样。” 夏恒川心中无奈,几百两银子都没能收买禹州鹤,她几个馒头就让这个小乞丐感恩惦念。 “她住在哪?” 小乞丐抓着头想了一阵子,说道:“我给你们带路吧,有点不好找。” 离开时,夏恒川顺走了小乞丐碰过的杯子,给了掌柜一些钱做补偿,把杯子扔给小乞丐:“送你的。” 小乞丐把杯子握在掌心里,贪惜上面的一点余热,在冷风中哆嗦着,每一步都像是舍不得沾地,刚落下去就冷得抬起了脚。 夏恒川给小六使了个颜色,小六匆匆走开了,没多久之后回来,手中带着一身棉衣,小乞丐几乎是涕泪四流地接过,立即就要跪下磕头。 夏恒川面上虽笑着拦住,心中却也没有多少感想,假如随便施加一点好处,就奢望别人涌泉相报,就太看重浇薄世间了。一辈子都记挂着对别人的好,不如随手忘记,他们不来捅刀子就好,以后当面相见过去也罢,如果有人记得久一些,就能去庙里烧香磕头了。 小乞丐带夏恒川和小六穿过一条小弄巷,小乞丐在前面不起眼的一间前停下来,门锁已经生了厚重的灰尘, 小乞儿挠头说道:“我见这位姐姐以前在这里住过一两次,但是她一向神出鬼没,也可能有其他住地。” 夏恒川敲了敲铜锁,不见古怪,再看门上的春联,早已发白朽烂,夏恒川看看左右无人,飞身进了院子,小乞丐在下面想伸出手阻拦,没能拽住夏恒川的衣角,大概是觉得夏恒川这么没打一声招呼就进去算是冒犯这个对他还不错的姐姐,吓得脸白了白,抬头看小六。 小六神色平静道:“先换上厚衣服吧。” 夏恒川落地,见院子里栽了几棵青葱,已经被冻坏了,实在难以想象她还有洗手作羹汤的时候,又见院子中几株花用茅草捆扎起来保暖,心想到底还是个女孩。里屋木门上的锁也已经损坏,檐下倒有一串风铃,在不算大的北风中撞出轻细声响。 眨眼间夏恒川已经出来,小乞丐在夏恒川进去时,钻入一旁的柴垛当中换上了衣服,左拉右扯,衣服稍大了一些,他拍着自己一身新衣,笑得腼腆:“公子,您可千万别对鹤姐姐说我带你来过此处,我怕她会生气。” “你可千万别对禹州鹤告状,她要是问起来,就说我只进去看了一看,可什么都没碰。” 小乞丐听到这句话,抿着嘴乐了。 夏恒川拿出二十两给小乞丐:“如果见到她,跟她知会一声,说铃吾有个姓夏的来找过她。” “知道了!” “行了,你先走吧,我还有些其他事要办。” 再出巷子时,小乞丐跑得欢快了许多,一头乱发在风中张扬着:“公子,要不然我带您去附近有意思的地方走走?” 夏恒川摩挲着下巴,当即拍板:“去!来一次不玩个尽兴也太亏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杀人偿命 在秋鹿呆了两天,夏恒川多多少少等得有些不耐烦。夏屿青倒是耐性极好,每日天亮即出门打探消息,直到天黑才回来,原本应该归来的六秀四十几人却全无动静。 这下里已经是小年,无雪,太阳白天好得让人意外,正午中甚至有一丝难耐的热意,到夜里却又是凉风透背,夏屿青从城外归来,一身热汗吹得冰冷。 他神色更冷,双手僵硬握着缰绳,在马上缓了一会才走进马厩中。 夏恒川刚跟着小乞丐逛完温泉回来,满面红光地到他的房间里来找他。 夏屿青坐在桌子前,手指轻轻扣着桌面,正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恒川坐在他身边,先是安慰道:“今天小年,估计再等也不远了,别着急。” 夏屿青轻轻“嗯”了一声,勉强回应。 “一起吃个饭吧,小年,好日子。”夏恒川把窗子开了一丝缝隙,“叫上我师父,叫上小六,我去买点酒,来了这么几天,找到一家卖好酒的地方,比我们来禹州前一路的劣酒不知好到哪里去了,算得上是云泥之别?” 在夏府里,夏屿青也极少跟他们一起坐在同一张饭桌上,大概只有大一点的家宴和每逢节日那几天他才肯从院子里走出来,一言不发地跟他们一起吃一顿。小时候他执意不肯上桌,总喜欢躲进自己的小院子吃饭,被夏岭训斥过几顿,白秋纹也温言软语劝过几次,夏屿青被揍被罚跪都不领情。虽说后母难当,但白秋纹自认已经做得不差,夏屿青至多只算是一个庶子,几次之后,白秋纹也不再管他,就当夏屿青自己不识抬举了。 夏恒川那时候也看不起他这个的弟弟,瘦瘦小小,打架打不过别人,他这个做大哥的,又总不能让自己家弟弟被人欺负,就要带人打回去,夏屿青却总不领情,一个多余的谢谢都不肯说。年岁渐长之间,夏屿青虽比以前看起来会做人了一些,知道叫他兄长,知道有危险时保他小命,但到底还是一根陈年的生硬木头,难生出让人欢喜的花,最多长成两个蘑菇。 夏恒川摸着下巴,夏屿青,算是长出了灵芝? 这么想着,夏恒川笑了笑。 夏屿青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夏屿青揣袖微笑着站起来:“我去买点吃的喝的回来。” 夏屿青呆坐了一阵子,夏恒川独自楼下去,牵出马一路跑到了卖酒的门前,老板接过钱递来两坛,夏恒川随手挂在了马身上。 回客栈的路上,滚圆雪白的鸽子从天上扑下来,落在他怀里,夏恒川从鸽子身上取下密信,吹了一声口哨:“今个酒算是喝不成了。走,回去叫上屿青。” 小六躲在山间背风的一带,看着越走越近的一大队人,在这一队人来之前,已经有一人先行向前刺探,显然是之前已经得到了消息,那人来到近处时,小六摸着剑,忍住没有出鞘,而是一直向前走,等走出了那人的视野,才从怀中摸出胖鸽子放到天上去。 走得越近,越能感受到六秀众人打量的目光,他们大概觉得只凭这么一人难对他们造成太大威胁,只紧张了稍许,在领头几个与小六错马过身之后,有人随即笑了起来,像是拉断一根紧绷的弦,他问小六:“这位兄弟是准备去哪?” 小六马不停蹄,稍稍回头,说道:“准备回家了,小年夜的饭赶不上,再不走,就赶不上大年夜的饭了。” 如果夏恒川在,一定会震惊平日里冷言少语的小六竟然说了这么多话,还撒谎了。 领头的彪形大汉高声问道:“老哥家在何处?” “北边,铃吾,在南方做生意,凌霄会都没舍得回去,一年下来,满打满算,也没赚多少,看来今年又讨不上媳妇了。”小六摇头,神色遗憾,“各位都是回禹州?” 后面几个年轻一些的六秀人哄然大笑,互相推搡着,挤眉弄眼。 “都是回禹州!老婆孩子都做好了饭在家里等着!晚上再洗个热水澡往被窝里一滚,那叫一滚舒服,这忙了一年也都觉得值了!” 为首的口中开始吹一首小曲,一行人走到了这,马上都要进城了,身上都显得轻松,握缰绳的手也都松懈了起来,虚虚靠在马背上。 每个人脑子里想的事情都差不多。 终于要回家了,终于能躺在自己家的被窝里,终于能见到久不见的家人。 小六慢吞吞说:“说实话,路上看到你们这么一群人,我心里还是有些发怵,万一是拦路抢劫的还好说,真是要财又要留下命的我这辈子可还长着呢。” 小六摇摇头,紧绷的脸一松,看着天说道:“大年关的。” 其中一人笑道:“大年之前谁舍得交出命去厮杀,我们还得留着命回去过个好年哪!” 又是一阵哄笑声想起来。 再慢走两步,小六已经走到六秀最后一骑的身侧,与这一骑擦身过去之后,小六转身对他们抱了抱拳,一夹马腹,马很快没入了夜色当中,蹄声在冻硬了的土路上不绝,小六却在近处舍马跳到了附近的树上。 夏恒川手中掂量着剑跟在夏屿青身后。夏屿青身边,前来探路的一人已死,他全身紧绷如一只即将起跳搏杀人性命的老虎。两人很快就听到一阵马蹄声,这声音虽不如群马狂奔有力度,想要隐瞒却也需要一番功夫。 夏屿青闭目,身下坐骑左右踱步,极其焦躁不安,他伸出手,拍了拍这匹算不上好马却也算不上劣的马,那马仍有些不安,一扭头有些畏惧。 夏恒川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唠叨:“这六秀里几个人总不会像是前面那么十几二十几个一样都是废物吧?我看屿青杀起来没费多少力气。” 林途寒悠闲极了:“大概是有,但也不至于四十几个人都有一身好本事,到时候你挑几个臭鱼烂虾试试。” 夏恒川听到林途寒嘲笑自己,也没觉得怎么,随即一笑:“小喽啰归我了,大喽啰就是你们的。” 夏屿青皱皱眉头,他不说话,夏恒川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果然,他犹豫之后还是说出口了:“你们不必出手,我一个人就够了。” 夏恒川随即转身对林途寒说道:“师父,你不用出手,我们两个就够了。” 林途寒乐得清闲,答应了一声“好”。 夏屿青讶然要反驳,夏恒川道:“我虽然没好好跟魏师父学些什么,但他好歹也算是我师父,游历一年,原本我该跟你们一起去,那时候说不定我也该交代上一条命,既然我运气好,没死,就让我稍微尽些心力吧。” 夏屿青轻轻点头。 远处一大片轻微起伏的人影终于近了,可以听到他们兴奋地吹着口哨,相互吆喝着,说回家要好好休息一个月,跟媳妇再生个孩子,让自己的小孩子入学堂不做武夫,愿望大一些的,说的是要用手上的钱再借一些盖一座屋。 狡兔三窟,分散在各城各地,行踪不定,过年却还是免不了归家的俗,终于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夏屿青脸上挂着一抹冷笑,着看一群人逼近。 领头的人走到这边相距十余丈猛然勒马,看到前面的夏屿青,愣住,笑道:“这是那个我们没杀得了的小子,正好,杀了他,把另外一半赏金也要回来,今年的生意,就这一桩最不痛快。” 他把宽刀抽出蟒皮刀鞘,在马背上左右一滑,做了个磨刀的动作。 他身后的六秀众人也都各自亮出兵器,一时间兵器响撞声不绝,刀剑各不相同。 第一次真的面对这么一大群人,夏恒川心中尚且有一些忐忑。不过好在他们先拦路,没有给六秀机会布下阵法,这就少了一些麻烦。 夏屿青剑出鞘,一阵青芒掠过,率先冲向了为首的彪形大汉。上次相遇,彪形大汉借阵法生势,久战力不竭,夏屿青虽能力远在他上,却被多人车轮战磨得口吐鲜血。 这一次—— 夏屿青策马前冲,夏恒川紧随其后。 一刀一剑铿然相撞,架在一起,就是不死不休的气势。 彪形大汉狞笑着翻转手腕想压下剑的势头,夏屿青抽剑竖起,剑锋直指大汉心口,大汉宽刀上扬,又顺势劈下,夏屿青从马上跳起,身下的马身首异处,四蹄犹自抽搐。 夏屿青在一个小喽啰身上一踩,顺手削去他的脑袋,再转身又是对上大汉,刀剑相见,发出刺耳鸣声。 夏恒川始终在夏屿青身边,面对小喽啰,几乎一剑一个,替他处理蜂拥上来的人,难缠的是几个大师父,短剑刀斧长剑阵法各异,夏恒川怕短剑要大于怕长剑之人,剑法中虽忌短,但用短剑的人几乎都是内力惊人,必然本身就有所依仗,得以近距离取人性命,因此他在应对用短剑的人分外小心。 这边一旦开始打斗,小六很快又从远处折回来,他长剑平挥,夜行如鬼,一瞬掠过,削下几个年轻人的脑袋,左手握着一把头,扔在一边。 彪形大汉回身替一个自己人挡了小六一剑,听闻动静心头一惊,见识路上去的那个人,狰狞笑道:“早就该想到你们是一伙的。” 夏屿青长剑迅出,一眨眼之间出剑百次,都是瞄准彪形大汉的心口,这一招爆芒过后,彪形大汉身下之马已后退十步。夏屿青落在地上,稍作调息,右手反握剑,向后一刺,扎在向他扑来的双斧人身上,横向一划一推,开膛破肚。 彪形大汉单手在马背上一撑,拍了拍马,随即见马向后小跑过去,没跑几步却被小六顺手砍了,大汉眼中涌现疼惜,他咧嘴“嘶”了一声:“他奶奶的,这匹马老子养了四年,舍不得打骂,今天你们一个人也别想活着回去!” 夏恒川一转身,黏在一个提刀人的后背,单手反向一抓,把他摔在地上,另一只手一剑过去,直接刺在大穴上。再回首一脚踢开板斧银白色锋刃,这边抬手过去,又是一个。夏恒川拍拍手,心里也经不住得意,这群六秀的人果真就这么好杀? 夏恒川记得禹州鹤所说,心道不对,环视四周,见一小撮人始终不曾参与到厮杀当中来,而是分散站在远处,他们手中没有兵器,但神色无一不坦然,绝无畏死,只是手中不知忙着什么。 夏恒川猛地冲向那一拨人,还没奔到跟前,人群中随即窜出一名用刀人,抬手一刀,夏恒川长剑一挡,虎口一麻,随即一撤身。 用刀人看起来年岁不小,两鬓全白,脸上更全皱成了烂水果一样。 夏恒川“咦”了一声,剑上蓄力,用林途寒教他的一招拍岸接过去,剑不用刃,转做用面杀人,剑的尖端一头凝力深沉,一按而下,剑上却带轻颤之音,老头一招接下,脚陷地一尺,迅速拔出后,一笑:“小子,好一招。” 这老头随即用刀也是一招拍岸过来,只不过学来形式学不来神似,刀片上用力过于均匀,夏恒川横剑接下,尽量使刀均匀受力,并无太大感觉。 小六那边杀了短剑长剑师父各一人,顺便解决了一些小喽啰弟子。 夏屿青一身寒气厉烈,跟彪形大汉对峙途中也是顺着折断了一些人头。 眼见自己手下死得越来越多,彪形大汉怒意大盛,一招一式都带着不惜同归于尽的架势。 夏恒川看到他们两个打得风生水起,心中自叹,果然还是起步晚了一些,有些追赶不及了。这边老头见他像是走神,手中刀瞬息而至,毒辣地袭向夏恒川。 林途寒原本只在远处抱臂观战,但他仅仅是站在这里,就让六秀的这些人如临大敌,不得不在对上这三人的时候分神去看离他怒汉。 林途寒见夏恒川遇险,眨眼间飞身过来,一脚踩下了刀,直接把刀踩到了地面上,刀应声而断,同时一拳猛挥过去,扬起一阵罡风,砸在了用刀人的脖子上。 夏恒川道:“师父,我还行,你去帮把那边要结阵的几个捏死吧,结起阵可能就麻烦了。” 林途寒松脚踩着几个人的肩膀飘去,断刀的老头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五指如钩,抓住夏恒川的衣领,夏恒川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一剑削去了老头的五指,又一剑,携无可阻挡的气势直接砍在老头的肩膀上,笑道:“老头,不跟你玩了,我去找另外一个。” 最后一长剑师父护在结阵之人的身边,林途寒越过这长剑师父,一手直接捏住阵中师父的脖子,一用力捏断,这师父身边的小徒弟看见这忽然插手的人,又看见师父瞬间横死,吓得双腿发抖,再没了不畏死的气势,惊慌失措地四散逃开。 夏恒川一剑挡住长剑师父,对林途寒说:“这个留我练练手。” 林途寒点点头,随手捡起地上一把剑,一手用力捏碎了,一手大扬,弹出几块碎片去,每块碎片都从结阵弟子背后穿心而过,这些小弟子还没跑多少步,就跪在了地上。 夏屿青纠缠之中已经杀了一用斧头的师父,这下刚砍了彪形大汉的两只手臂,他见夏恒川正与长剑师父打得难分难解,回身解决了剩下的十几个六秀子弟,又一掠堵住几个想逃的,都是一剑抹了脖子。 夏恒川一剑皆一剑出,是为连珠式,连珠相对精巧一些,原本追求每一剑都指向同一力深厚者可借剑接连灌入真气,以求让这一穴气盈满再炸开,而不同于夏屿青使出的爆芒,每一下都是狠劲。夏恒川玩心大起,擅自改了,每一剑都指向不同地方,玩得不亦乐乎,大师父身上眨眼被划出数道血口,狼狈不堪。 六秀四十余人已经死得差不多,夏屿青杀完了人,看到夏恒川玩闹,也不出声阻止,回身看着少了两臂的彪形大汉想要把头凑到刀剑上自杀赴死。 夏屿青一脚踩在他的头上,沉声问道:“是谁雇你们来杀我?” 彪形大汉吐出一口血,艰难地喘了一口气,歪嘴骂道:“臭”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夏屿青悍然出脚,踢在他嘴上,彪形大汉的几颗牙掉在地上,满嘴是血,他不怒反笑,笑声在路上回荡,尤为渗人,夏屿青一剑刺去,把他钉在地上,让他爬也爬不动。 这大师父看到自家子弟死得凄凉,临了提起一口气,滚地入半成的阵中,一声怒喝,一剑直刺而来,夏恒川不知轻重,又要用拍岸的架势去接。 原本闲着抄手在一边的林途寒脸色大变,大喊一声:“小心!” 夏恒川闻言急转拍岸向下,林途寒迅速奔来,身影一闪,捏住夏恒川的肩膀一转,大师父这一剑到来,刺偏了,在夏恒川身边炸开,隐有一颗雷滚动,夏恒川肩膀上瞬间出现一道可见骨的伤口,伴随着一阵焦肉味。 林途寒把夏恒川放下,用力一拍夏恒川脑袋:“不知死活,借了雷阵,你还想用三脚猫功夫挡?” 夏恒川并未作答,嘴里“嘶”了一声,盯着那阵中的大师父,那大师父扬天狂笑:“半辈子的六秀啊!” 大师父双眼充血,牙齿咬得咔咔作响,眼神死死锁着夏恒川,狂袭而来,又是一招带了电雷的剑,夏恒川气沉丹田,缓缓吐出一口气,足尖一点地,轻跃而起,从上而下接过一招,又用力压下一招吞海,同时牵动体内真气涌到剑上,夏恒川虽然练剑时日不多,幸赖有人传他一身内力,对付这大师父已经是足够,内力一涌,两剑相撞,使得六秀大师父递来的剑反噬到他自己身上,两剑相击时,紫电爆射,夏恒川手中剑炸开一串火花,他一惊,毫无准备之下被这紫雷炸开的气一冲,倒在地上。 小六迅速赶来查看,夏恒川已经自己爬起来,他捂着肩膀,面色惨白,嘴上却笑嘻嘻地:“知道死不了就行了。” 林途寒一刀把他拍在地上,夏恒川拍了拍身上黄土,一下子没能起身,挣扎了一会才站起来。小六正要向林途寒发难,后者冷笑一声:“战场轻敌最是大忌,幸亏这次不是对方早早埋伏好了等我们来,否则他能不能活着还是两说。” 夏恒川摆手示意小六没事,捂着肩头的伤口看向一边先前已杀红了眼的夏屿青。他皱着眉头靠在一棵树上,匆匆包扎了伤口。 再看,夏屿青已经杀了彪形大汉,低着头,平静地擦着剑上的血。 夏恒川拖着巨疼无比的肩膀,强撑着问道:“他说什么了?” 夏屿青轻轻摇头:“问他是谁雇他们来,他们什么都没说。” 夏屿青原本拧着两道眉头,说完这句话,却兀自笑了:“哥,你们先回家去,剩下还有十几人,我自己足够了,不必担心。” 小六牵过他们的马,夏恒川一展臂跨在马上,表面上装作没事,暗地里疼得倒抽气,只是不好意思说。 夏恒川歪嘴问道:“受伤没?” 夏屿青摇摇头,夏恒川遥遥指指夏屿青手上的一道伤口,夏屿青一抖袖子轻轻遮了起来:“没事。” 夏恒川摇着头笑。 小六扔过去一瓶药膏,夏恒川接在手里,立即转扔给夏屿青,夏屿青单手接住,不急着涂抹。他找了一匹六秀的好马暂为己用。 夏恒川拍了一下马背,他身下的马快走几步远离其他三人,夏屿青轻轻跟上。 夏恒川说道:“回家吧,半年以来已经够你忙的了。” 山间冷风夹道灌入脖颈当中,天上有一片黑云遮蔽月亮。 夏屿青低着头,看着马背上自己苍白的手指,沉默良久。 夏恒川知道他不愿意,刚要开口,夏屿青抬头轻声不屑笑了,夏恒川听到这笑声,也笑了,他策马靠近,想拍拍夏屿青的肩膀。 夏屿青并不领情:“不用你可怜我。” 夏恒川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随即回敬道:“我知道爹从朝中回来,不是为了淩老前辈,八百年前片云过水的交情,好不到这种地步,他是为你来的吧。” 剩下的话,夏恒川没说出来,夏屿青已经悄悄握紧了缰绳,身上一股凛然杀意。 小六闻风而动,策马轻声靠近,林途寒伸手拦了拦,小六一低头过去,执意要到夏恒川身边去护着。 夏恒川甩了两下马鞭,扬声道:“大年我回不去了,要跟我师父去找几个人的麻烦,顺便把六秀剩下的十几个全都解决了。你先回去,在家多陪陪爹,别天天窝在藏书楼上,藏书楼上书再多再好,也看不出一朵花来。” 见夏屿青不搭理,夏恒川说道:“六秀的人不是我找的。” 夏屿青松了缰绳,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风从前方迎面吹来,夏屿青长发向后飘荡,他把头发重新束了一下。 天上一轮明月骤现,乌云过境,唯余冰凉的月光。 “为什么又要习武?” 夏恒川长叹一口:“不是怕浪费了老和尚的一番苦心嘛。再说已经到这个年纪,再习武也注定没有太大进展。” 夏屿青反而笑了,笑声有些冷:“段辛辰说你是老狐狸,说的一点都没错。” 夏恒川往披风里缩了缩,叫骂道:“冻死了冻死了,师父,我们能不能等开春再去啊?大过年去触人眉头多不好。” 林途寒懒散声音从后方传来:“你大可以自己回去。” 夏恒川稍稍减缓了马速,夏屿青一骑在前,跟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夏恒川看着夏屿青单独走在前面,拢了拢手,牵扯到肩膀上的伤口。 他回头对小六说道:“我带这伤口回去,能在段辛辰面前臭显摆一段时间了。” 小六无言以对,只是看向夏屿青的目光当中带着从未有过的警惕。 林途寒从身后扔来一本书,夏恒川单手接住。 “从阵中老师父身上摸来的,看看有没有什么用。” 夏恒川闭眼思量,把书放进马前挂的一只囊袋中:“说实话,师父你对我这么好,我多少有些怀疑你。我夏恒川何德何能能遇上你这么好的师父?” 林途寒打开天窗说亮话:“说无所图是假的,我二十年前曾受你祖父一恩,算是来报恩。” “什么恩?” 夏恒川扭头,林途寒驱马前行:“受他指点,突破桎梏,学刀得以多行几步。至于所图,有所图,图未必在你身上。” 夏恒川甩着马鞭,漫不经心道:“我爹能给你的,似乎也没什么太好的东西。” 林途寒笑说:“你太看轻他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分野 回到秋鹿城内之后,已经是后半夜,城中无禁,收城的兵也是打着盹,看了他们几眼,夏恒川闻着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进城后都觉得有些庆幸。 夏屿青回了客栈换了身衣服,迅速收拾好行李,当晚就要离开。 夏恒川自觉路上说话虽重了一些,但以夏屿青忍字上面的修为,不至于当下忍不住就要走,夏恒川想拦他,又想到两人回来路上唇枪舌剑,不好意思先开口。 窗外风吹,碎雪飘飞之间,夏屿青已经头也不回地迈下几个台阶,夏恒川心中讪讪。 夏恒川也没想到,是林途寒出声拦住了他,想到一路上林途寒跟夏屿青说过的话绝不超过十句,夏屿青见到林途寒也都是看一眼再无下文,见到眼前这一幕,夏恒川心中着实有些震惊。 林途寒问道:“你怕被人找到?现在是想要逃?” 夏屿青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我急着赶路。” 林途寒面上的刀疤一皱:“明天你们两个跟我去看看六秀的家人。” 夏屿青冷声说道:“在城里杀人,我没信心能全身而退。如果不是杀人而是去慰问吊祭,那似乎就更没有必要了吧?” 夏屿青惊悚道:“师父你是说我们最好斩草除根?这恐怕不至于吧。” 林途寒把刀横放在膝盖上,盘腿坐下:“只是去看看,不是去杀人,六十余人,差不多已经够了,魏舒泰一条命也值了。” 夏屿青脸色微变,垂了垂眼,没再说什么。 夏恒川看在眼中,满面堆笑对林途寒说道:“那是去做什么?猫哭耗子的把戏还是不玩了,指不定被几百健妇顽童从城南砍杀到城北,万一还手了,又有可能被校尉调遣兵马围起来,不好。” 夏恒川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核桃用手捏开,把核桃仁扔进嘴里,嚼了嚼,满嘴生香。 林途寒屈指倒扣,敲打着桌子:“想多了,我就是想让你们看看他们家的男人死了之后,这群女人孩子会怎么样?” 夏屿青神色生硬,根本没兴趣,却被夏恒川强拉着坐下来:“无非是哭哭闹闹一阵,女人有人改嫁有人一辈子守寡,孩子从此等不到爹回来,那些女人会让他们的孩子长大了再来寻仇,我等。” 林途寒听到这句话,忽然朗声大笑:“我年轻时曾经投身军旅,见过不少有家世的人死在战场上,那些人的女人孩子,虽然会得到一些抚恤,但到手里前要经过逐级克扣,真正拿到的已经没有多少,他们的孩子大多都做了其他行当,有读书的种地的当店小二的做生意的,少数再投身军中的,一定会被自己的娘指着鼻子骂一声不孝。” 夏恒川哑然失笑道:“这就是天下读书人多的原因了?那些一辈子考不出功名头发花白的年轻人,或许还不如战场上一刀白一刀红的人痛快吧。” 林途寒随手撕掉自己手上一块老皮:“我也不为什么,就是让你们痛快的时候,也看看不痛快的时候,人在江湖,难免遭受风波,将心比心是难事,但事事恣意枉行,总会被人指着鼻子骂一句魔头。所谓侠客侠客,劫富济贫者少,快意恩仇者多,所谓剑道,极致到了尽头,就是人心。” 夏恒川摸摸自己的鼻子,看夏屿青手抬到鼻子上,又默默放下手,忍住笑说道:“知道了师父,明天去。” 夏屿青膝上还放着行李,走也不是,继续坐在这也不是,夏恒川知道他放不下面子,抢过行李向后一扔,被小六接住。 夏屿青不自在地站起来,顿了顿,说道:“哥,我先回去睡了,你们也早休息。” 夏屿青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消失之后。 夏恒川仍坐在林途寒身边,两人手边纷扬了一阵小雪,夏恒川抬手拂了拂,关上了半扇窗,眼神凝向死了人的方向。 林途寒神色有些感慨:“自古都是马上得天下,却不能马上治天下,每个朝代的末尾又是积重难返,死于声色,再上马也抢不回天下了。” 夏恒川听这一番说辞,笑道:“我倒想起雀楼上那个女人了,什么凄艳的亡国调,她不会是旧国遗民吧?” 林途寒反问道:“你觉得呢?” 夏恒川一抬手牵动了伤口,皱了皱眉,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琢磨了一会。 林途寒说是去找点酒,就再也没回来。 夏恒川等了一会,回了房间里。他盘膝以金刚座式坐在床上,想起小时候那个年迈的僧人,他小时候顽皮,要吃肉,老和尚偷偷带他下山,给他买半斤肉,看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他嫌寺里念经无聊,总喜欢到寺庙外头去转转,有一次自己走下了山,老和尚从寺庙里颠簸下来,再背他上去,那时候心里除了觉得他烦,再没有其他想法。 夏恒川叹气一声,他记得老和尚的法号,老和尚却早已经不在了,寺里的和尚以为他能烧出舍利子,老和尚死后,却只烧出一地白灰。 他也知道他成不了佛,放不下啊。 第二天小雪,夏屿青携着行李出门,表情很勉强,只准备看完六秀家人就离开。他心里没有太多愧疚,杀人人杀,最简单的江湖道理,只要不够强,任何一场意外都足够死个几百次。如果要说到愧疚,当今天子手下死人最多,难道不该是最愧疚的人?况且他与六秀本无恩怨,如果不是他运气好,那么前面的一次遭遇,死的就是他了。 夏屿青心中冷笑,想到,林途寒看起来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没想到只是面冷,心却柔软地像是春江水。 夏恒川一夜恢复不少,满面春风,一路上在前面走走停停,夸夸那边飞檐翘角气派,又指指路上卖的一副春联说好,眼见是新的,就觉得比铃吾看了快十年的东西好。 一行四人都是秋鹿的生面孔,好在此时城中人多,也有不少从临近地方过来的,进城者昨夜仍有二三十人,并不会引起太大嫌疑。 那日的小乞丐原本蹲在墙角下,见到了夏恒川,从一个拐角跑出来,手里抱着几个热烧饼,执意要给夏恒川吃:“恩公恩公,今天我做工挣来的,你尝一个!” 夏恒川笑着推辞不过,接过一个,咬了一大口,小乞丐满面喜色道:“我有个兄弟说看到禹州鹤姐姐了,现在她说不定就在家里呢。” 林途寒微妙看了小乞丐一眼,说道:“怪了。” 小乞丐听到林途寒说这句话,一抬眼看到那刀疤脸,心头一惊,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后退了几步,不敢再多说话。世情冷暖,何须老去才能看透,一个整日混迹在街头的小乞儿半年就几乎看光世态,更何况是察言观色的本事。饶是以往富贵不必看人眼色的人,一旦遭遇不测,冷眼随即如跗骨之蛆,也都懂了。 小乞丐吸了两下鼻涕,夏恒川说道:“自己去玩吧,我们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办。” 小乞丐走了两步,又啪嗒啪嗒跑回来,还穿着以前那双用绳子捆起来的烂鞋,夏恒川问道:“新鞋呢?” 小乞丐笑了,不好意思地挠头:“给我妹妹了,我穿着小了点,我妹妹大了点,她还能穿好几年呢。对了,公子,你们是要出门?我听说城北那边,刚有不少人被人给拦路杀了,死相难看,不知道哪位魔头出手,一条人命都没能留下,你们课要小心。” 夏恒川笑道:“谢谢了,我们也是听说了这件事,才准备早早回去,白天从城北走,应该没事。” 夏屿青平静地看了小乞丐一眼。 小乞丐不知为何,被这眼神一触,打了个哆嗦:“公子你路上一定要小心。”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跑走了。 夏恒川回头对夏屿青说道:“屿青你偶尔也笑笑,别像谁都欠了你十两银子一样。” 林途寒笑笑,伸了个懒腰,夏屿青没什么表情地点头。 林途寒问道:“哪收来的小弟?消息挺灵通的,叫什么名字?” 夏恒川说道:“没问名字,就路上碰到的,给了点银子,打听了一下禹州鹤的住处。问了名字,指不定就要在脑袋里躺好长时间,不如不记,以后还是不想起他好。” 夏屿青冷不丁抛出一句:“你怕什么?” 夏恒川“嘿嘿”笑:“怕脑子不够用,我还想明明白白活到六七十岁呢。” 又道:“早知道在路上刻下几个字,铃吾夏屿青夏恒川,报仇而来,潇洒而去。再等几年,就有说不上名字来的杀手天天来找麻烦,也好督促我为了自己的小命好好练武,一刻都不敢放松。” 林途寒笑得莫测:“那一天也不会太远。” 夏屿青听到这句话,看向林途寒,林途寒把手搭在刀上,对着夏屿青笑了笑,夏屿青转开了脸。 夏恒川一行临出城门时,听到城门口议论纷纷,说是魔头杀人,血流了一地,没留下一具完尸,夏恒川思量一阵,还是决定不直接去城外死人的地方,而是在城里等着。 他们在城门口附近的一家茶楼附近停下,随即有小厮小跑过来牵马过去。 这座茶楼是四面透风的一座赏景楼,冬天用暖帘围起四面,其他三季则扯掉暖帘,高处俯瞰下去,秋鹿城半城风光尽显。 他们挑了一个靠外面的位置坐下,夏恒川买了一壶好茶,茶的滋味稍有些陈了,夏恒川尝了一口,让老板换了一壶别的。其他桌子上一些文人雅士摆开围棋一边品茶一边手谈,有一人手中拿羽扇仿旧时名将一边挥扇一边思量该如何落子,夏恒川看去,小声说道:“大冬天东施效颦。”只觉得想笑。 听说那位名将在越鼓一役当中十挥扇下一次军令,调遣麾下十万众,百挥之后弃扇提枪冲阵,杀几十人之后直取敌将首级。 夏屿青信之不疑,夏恒川初听啧啧称奇,不信世上真有这样的人物,后来倒是读过他写的兵书,才知道自己是那井底之蛙了。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城内有了女人哭声,一路而来毫不收敛,悲情似是要直达天听。 有人探头出去看了一眼,摇摇头又缩回来,继续凝神于面前的三尺棋盘。 林途寒挑起楼上用以御寒的暖帘,冷风从这个大豁口当中猛地吹进来,楼下情景尽收眼底。 当下有一读书人模样的孱弱青年推了棋盘叫道:“哪个不长眼的,快把暖帘放下!” 林途寒掏了掏耳朵,冷瞥了那边一眼,那瘦弱鸡子一样的人打了个哆嗦,为难了一阵子,捧着棋盘走了。 其他桌子上抱怨的声音也逐渐此起彼伏,这个说:“大冬天让不让人活了?”那个说:“吹散我一把老骨头了,快放下来。”另外一个骂道:“狗娘养的,快放下帘子来!” 林途寒只当没听到。 夏恒川把剑用力往桌子上一拍,这些声音像是猛地被扎进了口袋里,骂得最欢快的孱弱青年一看来人带着剑,讪讪收声坐下,其他几个人倒也有不怕死的,其中一个大概是习文亦习武,立即就要拔剑行侠仗义,林途寒冷冷回头,脸上一道长疤一闪,长刀出鞘寸许,黑光一闪,那人立即如霜打的茄子,付了钱小跑着下楼去。 夏恒川感慨:“到底是文人多一些,在铃吾估计就掐起来了,管你是谁,打赢了才是老子。” 楼下的哭声汇聚成一团,女人的小孩互相搀扶着,边哭边回头看着盖在草席下面的尸体。声音大一些的女人,哀嚎声直冲云霄,给这阴寒的东风平添了另一股凄凉。 夏恒川看到楼下走过的一群人,四十几个人,家眷一共有多少人?上有父母,下有儿女,再加上妻子,最少三口,一百二十余人,但看楼下这数量,明显不止。他看了一眼夏屿青,其实很想问他看到了这一幕,会不会想放过剩下的十几个。 夏屿青抱着胳膊,垂着眼睛,眼中却不带怜悯:“我还不知道带头的那些人叫什么名字,他们就死了,人命真的是不值钱。” 路边的一些人在沿路的悲泣声中也都开始抹起眼泪来,感慨着他们命不好,一夜之间死了这么多人,实在是作孽,那杀人的人就该不得好死,这辈子下地狱下辈子投到恶鬼道里。 夏恒川轻声问:“值得吗?” “我不在寺里长大,也不认识牺牲自己普度众生的和尚,只是有人从小教我,遇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时,我要活,对方就要死得干净。”夏屿青接着便说,“看完了,我要回铃吾去了,剩下的,别忘了。” 说完这句话,夏屿青收回目光,走下楼去。 夏恒川听到他这话,有些烦躁,叹气一声,叫小六:“送他回铃吾去吧,剩下的路你不用继续跟着,我跟师父一起去就可以了。” 小六不卑不吭道:“老爷让我跟在大少爷身边。” 夏恒川摆摆手:“去吧去吧,你跟在我身边,我也不好施展,人还没到我面前,就被你一剑捅死了,我跟师父就可以,不用担心。” 小六犹豫一下,见夏恒川神色坚决,终于下楼跟在夏屿青的身后疾驰出城。夏屿青不等他,小六只能盯紧那个背影,一刻不敢放松。 他们路过那群哭着回来的女人孩子身边时,夏屿青闭了闭眼,他也想起很多事情,只不过这些事情一晃就过去了,也不再重要,只有此时此刻才算是真的活着,过去和未来,都不能绊住此时的脚步。 茶楼上,夏恒川回头看到苦笑着爬上楼准备请两位放下帘子好做生意的老板。 夏恒川笑着扔过一锭银子过去:“包了。” 老板接住,“哎”了一声,满面喜色正要小碎步下楼,夏恒川做戏做全套,又叫住他:“对了,老板,楼下是怎么了?这么一群人哭着回来,是出了什么事?那边矿井塌了砸死了人?” 老板又回来,路上拾起了几个落在地上的棋子,抬手放在桌子上:“这位少爷,我们禹州外面的矿井好着呢,城外死了的人是一伙叫六秀的,平日做押送货物的生意,不知道惹到了哪位阎王爷,没想到年前被勾了魂去了。” 老板肥硕的脸晃了晃:“这年头,什么都不太平。看你们两人也是江湖上人?” 夏恒川笑道:“是,我们是来找禹州鹤的。” 没想到老板竖了一个大拇指:“这小姑娘,厉害,前几年有一回我们楼上的茶被马贼劫走了,我花了十两银子,原本就是想试试,没想到小姑娘一个人上山当晚就给我全带回来了。就是那面具看起来挺唬人的。” 楼下又爆出一声大哭,老板猛地一哆嗦,手中棋盘一斜,翻了几颗棋子,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急忙蹲下来捡起棋子。 夏恒川收敛了笑意,又看向楼下。 小雪慢吞吞覆盖在草席上,人死,头白,满城雪,楼下一张张哭到扭曲的脸,阴影越来越厚重,越走越是走不动,将来的事情该如何,只剩下了女人孩子该如何? 夏恒川思量,如果让他们死在别的地方,只是一辈子回不来,这些女人孩子心中是不是还会好过一些? 老板受不了冷风灌耳,嘟囔着下了楼,林途寒放下帘子,夏恒川又去挑起,只是看了几眼就又回来坐下,他玩味笑道:“不看了,再看就有猫哭耗子的嫌疑了。” 林途寒捂着一杯冷了的茶:“你倒是不急着逃命。” “在这江湖私斗上,朝廷虽有颇多管禁,但江湖上帮派林立,私仇私怨多如牛毛,除非天下禁武,才能把这些人的命全都抓在自己手里。武林盟主一人,不是偏向朝廷多一些?私下里被人称为傀儡,又有第二朝廷的叫法,倒是乐意看到一些行事乖张的派门相互吞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过得很。至于这种不成气候的四五十人,又没被人抓住把柄告到官府上去,连打点的银子都不用花。” 夏恒川说完这句话,忽然想起了什么,一口喝干净了冷茶,对林途寒说道:“师父我有事要去办,马上就回来。” 不等林途寒回答,夏恒川大跨步跑下楼梯,林途寒稍微抬了抬声音,叫楼下的老板再给送一壶热茶过来,楼外的哭声纤细不绝地穿透厚帘钻进来,跟北风缠在一起,太过凄凉。 再掀帘子,看夏恒川匆匆穿过这群缓缓走着带亡魂回家的人,没有丝毫停留,跟夏屿青的反应不分伯仲。 林途寒一时也有些分不清,夏恒川夏屿青两人,谁才是最寡情的一个。 但无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选了其中一个人。林途寒眯眼笑了笑,他虽然选了夏恒川做徒弟,但也很想看看夏屿青最终的结局,他希望夏屿青不会死得太快。 林途寒眯着眼坐了一会,看了看其他桌子上的残局,动手改了改,把要死的救活了,捏掉了优势一方的几员猛将,才满意地又靠栏坐下,招呼老板上来又要了二斤驴肉。禹州水田耕地都要多一些,除了那些老得快要死的耕牛被端上桌,稍嫩一些的牛肉便是一两都尝不到,真是一大遗憾。 林途寒自言自语道:“这世道,杀人倒不犯法,杀牛就要给投进牢中去。” 刚走两步的老板扭头笑道:“要是碰上了摔死的砸死的,还是能吃上两口牛肉的,至于外面死了的那些人,多半是私仇,只一个私字,就说不清楚了,官府即使要管,也管不了那么透彻,谁都有理,还不如不管,像我们这种又不习武又不习文的人才最难做呢。” 林途寒对他感激地一笑,脸上刀疤蓦然狰狞,老板在心中暗苦,赶紧大步跑下楼梯,他五短身材,一步三级,差点从中间摔下去,好不容易站起来,小声骂了一句,一缩脖子,希望别被楼上看起来不好惹的那刀疤脸听到。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 禹州风情 禹州鹤果然住在那稍显逼仄的巷子当中,夏恒川赶过去,大门仍旧是紧紧闭着。夏恒川敲了一阵门,屋里没人答应,他左右看看,反正是无人经过,直接起身飞到了院子当中,半空还没落下,一颗带着劲风的石子迎面打来。 夏恒川躲闪不及,被这一颗石头砸到了肩膀上,别看只是一块小石头,上面带的劲头可真不算小,夏恒川被一砸,整个人一歪,落到一旁屋顶上,砸得瓦片碎了十几。 禹州鹤站在屋檐下,抬着头看他,她大概刚洗完头发,发梢滴水,面具的两条带子胡乱在脑后扎着,在脸上有些歪斜。她手中拎着两棵香菜,右手里还握着一块石头。 夏恒川右边肩膀上还麻着,也不敢再往下跑,一屁股坐在了屋顶上,抬手揉着肩膀,说道:“起了啊?这么大的太阳,都照屁股了。” 她仰面看着夏恒川,一手捏着掐下来的香菜叶片,随手丢在地上,地上霎时葱绿一片,像是冬日里忽生了小草。 夏恒川开怀笑道:“十两银子,有生意,做不做?” 她的手上顿了顿,点了点头。 夏恒川跳进院子里,禹州鹤一直盯着他,也不说话,就等着他开口。院子中虽有墙挡风,但还是冷得厉害,夏恒川故意打了两个喷嚏:“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禹州鹤回身看了一眼屋子,走了一步,却又退回来,摇了摇头。 夏恒川却不见外地径直走过去推开门,禹州鹤大概是没见过他这么不要脸硬闯的人,又碍于他手里还捏着十两银子,出他意外地没有伸手阻拦,只是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屋子里简陋到让他想象不到,外屋中没有点灯,有些昏暗,只摆了两张椅子,一张桌子,桌子上一套简陋茶具。 夏恒川随便坐在了椅子上,椅子在他屁股下吱嘎了一声,夏恒川生怕自己把椅子坐断了,又站了起来,在这么一间不大的小屋里,显得有些拘束,道:“先去擦干头发吧,一会该着凉了。” 禹州鹤像是终于忍不了他,说了第一句话:“有话快说。” 夏恒川咧嘴一笑,拿出十两银子递过去:“你知道城外六秀那些人是谁杀的?” 禹州鹤轻轻点头。 夏恒川倒是愣了一下,一乐,又拿出十两银子:“别告诉任何人。” 禹州鹤毫不迟疑地点头。 成交。 夏恒川拍了一下手,拿出第三个十两:“上次说要教我武功的事情,还算数吗?” 禹州鹤抬了抬头,用一块布擦掉了下巴上的几滴水:“算。” 面具下,他自然不知道禹州鹤究竟笑没笑,想象中,她却应是嫣然一笑。 “下次我还能不能在这找到你?” 禹州鹤摇头:“别来找我。” 夏恒川诧异:“钱都不赚?” 禹州鹤回头道:“不用你管。” “我今晚来找你学,在不在?” 禹州鹤轻声答应道:“嗯。” 夏恒川拍了拍腰上佩剑:“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走了,我师父还在楼上喝茶等我,咱们晚上见。” 夏恒川独自走出房门,一打眼看到窗上为了补洞而新糊的纸比其他都要白太多,他不禁回头嘲笑她:“喂,禹州鹤,这么多年赚了那么多钱,好歹这个好点的地方住,又冷又破,比我师父那间鬼屋还要寒碜,实在不行,好得找个人来给你修一修,这屋得漏雨漏风吧?” 她蜷在椅子上,只顾着擦头发,水珠滴在地面上,有一阵阵轻细尘埃扑起来。 夏恒川又道:“这两天你不如先跟我一起住进客栈里去,我请你住上房,不收你银子。” 禹州鹤擦着头发的手顿了顿,眼神从面具的两个孔里狐疑地飘过来。 夏恒川有些哭笑不得:“也不占你便宜,加我师父,三间房。” 他的目光在禹州鹤身上扫了扫,瘦瘦小小,真没什么便宜可占。 禹州鹤似乎要说话,但又低下了头,耐心擦着头发上的水,懒得理他。 “真不去?” 禹州鹤再没什么反应了。 夏恒川站了一会,颇有些无奈,说道:“你我走了。” 又是提气飞出,身后的禹州鹤也不拦,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在空中时,夏恒川尽量牵引自己顺应着空中风的走势,借自然之力,象天法地,也是一门武道上的学问,人虽自诩为万物之长,却仍属于万物范畴之内,既然是万物,就有规律可寻。如何法天地养气,如何如日月调息平衡,如何如猿猴过山,如何学鲸鱼渡海,如何生如松行如风,身是自身,神是万物,立于武道巅峰者,都有些异于常人的大觉悟。 夏恒川在半空当中的那瞬间,想象自己是一只鸟,背后生出两只翅膀,借风多飞一阵子,但落地之快一点也不含糊,他落地时趔趄前行,狼狈地很,夏恒川伸手拍拍自己的后背,安慰两只“翅膀”,没事,以后还有的是时间好好学着怎么飞怎么落。 巷子里风窜得尤为迅速,吹得他不知今夕何夕,夏恒川眯眼走出了巷子。 白日里夏恒川又跟林途寒四处看了看秋鹿的风景,城中一方月牙形的湖水已经结冰,有两人正在湖边决斗,一人拎着凳子,另一人手中则是一把菜刀,拎着菜刀的那人看似魁梧,却被拎着凳子的人追着满湖跑。 周围蹲着十几个看热闹的孩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哄笑,这边浇油那边点火。 这个说,你要赢不了,回头你老婆过年都不给你好脸色。 那个说,你怂了,掌柜那边过年的红包就不用拿了。 两人缠斗了好一阵,冻得面色青紫,其中一个搓了搓耳朵,楞了一下,忽然哭起来,说自己耳朵冻掉了,另一个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果然冷得已经没了知觉,大骂了一声你给我等着,这场争斗就这么不明不白结束了。 那边街头上,也有临近年关收钱的泼皮无赖,各个店铺里钻进去一下,再钻出来,往腰里塞着钱,脸上红光大闪,真真正正喜气洋洋。 寺庙前面,蹲了一伙护着自己主子上香的恶奴,他们主子出来,倒是一个温良的大家闺秀,见夏恒川好奇看过来的眼神还羞涩一笑,用手帕遮住脸,回头却又骂道这些恶奴不知轻重,冲撞了寺庙里的菩萨。那些恶奴点头哈腰说着是是是是,真是让夏恒川大开眼界,准备回去以后好好学学这气势,小四小五小六还不太够,最好再加个小七小八小九。 秋鹿城中鸡毛蒜皮的事情大大小小都有一些,都很有意思,小的不说,大的有三人三事,一个十两银子办事的禹州鹤,一个用双黄金刀的林阔,听闻从未有人见林阔双刀出手,至多只见过一刀,又听说,林阔此人实际上是个大善人和事佬,无论他撞见何种纠纷,都要上去劝解一番,还有一个是被人称为孤魂野鬼的守坟人,守坟人天天坐在一棵大槐树下默然不动,前几年有人寻衅要去挖出坟中一人的尸骨鞭尸,被守坟人当场一脚踩在头上,头颅陷入地下三尺,就地埋了。 三事是指纸上烟云c湖上风月c岛上仙人。纸上烟雨乃是指城中有一部分靠着写佳人才子小说维持生活的贫寒士子,其中有一人曾自负诗文如落纸云烟,却屡试不第,愤而弃考,干脆写起了小说,他写的小说在城中青楼中大部分美人手中都有几本,屡有书中情诗被摘抄出来用做男女表情传意,流传甚广,在他身边集结起相当一部分贫寒读书人,这些人中经常有借这落魄士子的名声在自己写的书上署上这士子名姓,一时之间,这城中才子佳人,都有了个共同的祖师爷。湖上风月和岛上仙人都是月牙形湖水那边发生的事情,风月是湖上景,仙人是湖上迹,传闻每隔几年,岛上都有仙人至,有少数人能见到,那些见到的人如果身上带着病,回来就好了,有疾者则能减轻,再加上药食调理也能很快痊愈,如今那湖中的岛上还摆了香炉祭品,城中的人一有病,第一想起来的不是大夫,就是这岛上仙。 夏恒川一边吃面,一边听掌柜吹嘘城中的事情,人他是信的,有一个禹州鹤,其他两个也就见怪不怪了,事情嘛,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听说那士子早死了多年,流传下来的书也真真假假,更多的大概都是托名假造卖钱的,就像是在街边卖秘籍一样,假的,不值钱,以前印刷术不那么发达还好,手抄多少能赚一点,现在连这份抄的力气活都赚不上了,苦。后面一个,仙人就算了吧,以前跟老和尚在庙里,问他多少遍他能不能成佛,老和尚都说他成不了佛,寺里有高僧大德的住持听到这个问题也连连摇头,也说自己成不了佛。后来见了一个道士,问他道门下有多少人飞升,道士年龄不大,但骗人的斤两很足,说起飞升的人,却也只不过王子乔列御寇那些在诗中就被嚼烂了的人,最后那道士被他跟段辛辰两个人整蛊一番,出铃吾而去,再不敢回来。 夏恒川歪着脑袋看他唾沫横飞,扭头问了林途寒一句:“师父,你老说习武法天地,可真有借着天地成仙成佛的人?” 林途寒放下碗筷,说:“有,以前我见过一个,闭关修道二十年,再出关就飞升了,当时漫天黄昏,山上有七彩云霓飘扬半日,山上山下跪满了人,白日见神仙,那道观之后香火一直不错,只是再没仙人飞升。” 夏恒川怀疑:“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回事?” “你没听过的事情多着,小时缩在寺庙里,后来就在铃吾,铃吾除了一间不大的寺院就剩一些儒生,你到哪去见道家真人?” 夏恒川摩挲着下巴,笑道:“以前见过一个道士,看他像是骗钱的,我跟段辛辰就把他骗到湖上去,我们两人丢了撑船的竹竿游水离开了。” 林途寒冷面一笑,刀疤在脸上一曲:“说不定你们一上岸他就飞升走了,你这一辈子大概无缘仙道了吧。” 夏恒川听到这句话,心里头没有多少遗憾,反正是活着,要是成了仙,一辈子不畅意,活上千百万年也没用。 夏恒川道:“没有,我打听过了,禹州鹤说他花了十两银子,让她带自己出去的。” 林途寒慨然一笑道:“你跟禹州鹤搭伙做事,应该能赚不少银子。” 夏恒川喜笑道:“禹州鹤赚钱的本事多了去了,我也就只能给她打打下手。” 吃完面,夏恒川付了钱,跟林途寒一前一后走出面馆,太阳在黄昏时急速下坠,紧接着天气冷下来,城中角落还有几丝疲惫的哭声,听上去让人觉得阴寒。 出门之后,夏恒川揉揉眉角,才问道:“师父,照这么说,世人岂不是都信道弃佛了?” 林途寒轻斥道:“你以为成仙是随随便便一个人说说就能成的?如果真是那样,现在天上岂不是都是仙人乱飞?” 夏恒川叹气一声:“所以以前我才不信,那位飞升的老前辈多大了?” “据说十岁上山,七十岁飞升。中间大大小小六十年,有人上了山之后还俗下山去了,有的人得了天花,年少早夭,老道五十多岁的时候看惯了人间的生死,去闭关,二十年间,人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再出关时,已经不是世间人。” 夏恒川咧嘴笑道:“六十年,不值,我还是想想这一甲子如何逍遥快活好。” 林途寒道:“无恒心者事不成,六十年也不过沧海一瞬,不值一提的事情。” “恒心也不是被人逼出来的。” 林途寒听到这句话,嘴角泛起一抹冷笑,问道:“你以为是别人逼你?” 夏恒川眼中一黯,旋即笑道:“你果然是啊。” 林途寒摸到腰边的酒壶,拔下塞子,送了一口酒,道:“你身边人人都是。到了那时候,你不杀伯仁,伯仁也要因你而死。” 夏恒川先行一步,走在了前面,背影有些孤寂。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 仙人,仙山 夏恒川去找禹州鹤之前,从外面的摊子上买了两张窗花带过去。一到禹州鹤的住处,先不急着进门,拿窗花在外面比量了两下,在门外喊她名字。夏恒川听到“咚”地一声,禹州鹤才出来,夏恒川看她身上土还没拍干净,笑道:“刚才在睡觉?” 禹州鹤从面具下看了他一眼,似乎带着些怒气,夏恒川把两张红剪纸递给她:“拿去贴上吧,要不然也太没有年味了一些,还是带着点红有喜气,女孩家的,大过年的,过两天也该裁一身新衣服了。” 禹州鹤默默看着两张红纸,不接,夏恒川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十两银子换你一招,怎么也算你亏了,这就当是我送你的。看在咱们这么多年交情份上,一分钱不收你,如果连两张纸都要计较,我夏恒川也太不是男人了,这雇主过年还要给雇工多发点钱,请他们吃大鱼大肉呢。” 禹州鹤终于点点头,伸手接过去,过了一会拿一点米汤粘到了窗上,轻轻把剪纸从头到尾摁了一遍,粘牢固了。 禹州鹤头不回地问道:“你要学哪一招啊?” 她破天荒的友善,让夏恒川颇感安慰,仿佛是那春天刚化开的冰面,到处都是生机。 夏恒川轻咳了两声,负手而立:“十两银子,我们上山看萤火虫那天,你使出的一剑能不能教我?” 禹州鹤没迟疑地点点头,指尖轻轻一勾,剑凌空飞到她的手里,禹州鹤剑不出鞘,单手拿剑,右臂微抬。 见她这么痛快,夏恒川顿时有些后悔自己说了这个,早知道就跟她说自己要学她最厉害的一招了。 眼见禹州鹤就要一剑砍过来了,夏恒川连忙道:“万一不小心把院子给拆了就不好了,附近有没有宽敞一点的地方?我们到那处去。” 禹州鹤点头,回头锁上了门,一抬脚轻掠而去,夏恒川跟在她的身后,有些吃力,风是逆向,阻力不小,禹州鹤却始终如同闲庭信步一样地凌空“走”在天上,步伐流畅若水,恣意逍遥。 夏恒川看着禹州鹤身上这种微妙的闲适感,尝试性地学着她的样子,以自身的气去分开迎面而来的气流,夏恒川半空中出剑,劈开一道袭面风,一道光影闪过,走在前面的禹州鹤疑惑地停步,脚下踩着的树枝轻轻一荡,再往上弹了一下,就如被重物压住了,一动也不动,半空中紧绷着,禹州鹤回身看着夏恒川。 夏恒川见禹州鹤停下来,站在了一棵树上,对她笑了笑,虽说一剑劈开一瞬,对面风压过来的阻滞感确实少了一些,但这一瞬间过后,风又扑面而来,一切又马上恢复原状。说到底,是他自身的气不足,底气底气,如果自己是一阵大风,又何惧扑面来的小风? 禹州鹤微微屈膝,把树枝向下一压,她在树上一弹,轻步过来,站在离夏恒川稍近的树梢上,树枝在她脚下轻轻弹动,她仿佛是立在枝头的小鸟,整个人带着一小股傻气。 “夏恒川,你做什么呢?” 夏恒川开碗笑道:“偷袭你。” 禹州鹤看来是不信,什么都没说,又闲庭信步一般游走而去:“快跟上。” 夏恒川眼见禹州鹤没什么反应,心头一阵挫败感,收剑跟在她身后,勉强赶到她身边,以袖遮风,问道:“十两银子,这么大的风,你是怎么做到跑得这么快的?我师父说是以气断气,气盛则风不盛,我觉着这要是能一剑把风都劈开了,是不是也能有这种效果?淩老前辈的剑,不是叫“斩风”来的?我刚才试着劈风,一瞬间面前的风确实小了一些,但马上又没了作用,我看你简直就像是融成了风一样,可有什么窍门?” 禹州鹤不说话,只前行,到了地方,稳稳落在地上,夏恒川为跟上她的脚步,只吸不呼,迎面大风吹得又厉害,这么跑了一阵,差点憋死,现在连忙调整过来,这下见禹州鹤呼吸无异,更是觉得奇怪。 禹州鹤向前走入月牙形湖中,水上冰层在夜晚结得更厚了一些,她在湖面上跳了两下,冰面动也不动,只有些残雪飞扬了起来,夏恒川看去,觉得这动作十分可爱。她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 夏恒川跟在她身后问:“喂,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告诉我你御风而行的秘密,怎么样?” 禹州鹤奇怪回头:“你师父没有教你吗?” 风把她的话吹得散了一些。 夏恒川喘气笑道:“我们出来都是骑马,在天上鸟一样飞的时候也都没这么大风过,我现在满心肺都是冷气。” 禹州鹤声音清脆,利落地指点:“你是不是一路上都在吸冷气,不知怎么吐出去。” 夏恒川答道:“是啊。” “你先一口长气把冷的全吐出来,冷气伤人。” “我跟我弟弟以前都在一座寒潭下面练过胎息,那冷” 禹州鹤似乎对他翻了一个白眼,夏恒川刚好碰上这个精彩的表情,倒不觉得自己受了鄙视,笑容更大了一些:“你说你说,听你的。” “就像是你师父虽然练一身阴寒的内功,但身上流转的还是暖的一股气,否则一身穴道早就被自己给冻得封了。你再用轻功试试,内里暖气流转要不息,然后试着用你自身的股气钻到冷风的缝隙当中,你觉得它是一大团毫无破绽的风,实际上它们只是些丝缕,破绽太多,你要抓住那些破绽,去利用和突破,把它们分开,把一大股分成一小股,再化有为无,我师父就这么教我的。” 禹州鹤说完这句,道:“我们在前面那座孤岛上见。” 夏恒川踏步上天,禹州鹤在冰面独行,夏恒川尝试让自己内息溢外,与对面冷风“和解”,当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面前的风上时,发现了那些风中的缺痕,风如同密密匝匝织在一起的锦缎,但就像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风,自然也不是没有缺口的。 一气十里,夏恒川落在岛上,静待禹州鹤。 不绝,长生。不绝,长生。 原来并非是仙人追求无尽,普通人家要不尽的粮食,富豪喜欢用不尽的金子,武者内息无尽,或许就是天下无敌了吧。挥霍不尽真是好啊。 夏恒川拍拍胸口,心想,什么时候才能用得更如意一些就好了。 禹州鹤走得不算太慢,很快赶来,她拂了拂被大风吹起飘散满脸的发丝,双手向后摘下木簪,扎成了马尾样式。 夏恒川从一块石头上跳下去,拍拍她的脑袋,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两手都没闲着的缘故,这次她竟然没有躲开,夏恒川也是一惊,讪讪收回了手,笑问道:“怎么了,十两银子?” “仙人。” 夏恒川没皮没脸地承认道:“没想到我使轻功的本事能得到你的赞誉,承让承让,这‘仙人’二字,倒是真的不敢当不敢当。” 禹州鹤没理他,微微仰头看向前方,月牙形的湖上有一座嶙峋有致的山,初看过去,像是园林大师刻意造就的假山。。 禹州鹤怔怔看着山上,说道:“你在这边等我。”说完这句话,她扔下夏恒川向前走去,在山间腾挪如猿,夏恒川在她身后叫了两句,禹州鹤停也不停,一眨眼就不见身影,夏恒川想了想,抬脚跟了上去,想至少找个避风的地方站着。 寒冬腊月,不似往常岛上寻仙迹者多,森森树影晃动,像极了要闹鬼。夏恒川走过的地方,果然放了些香炉贡品。 跟了禹州鹤飘忽的身影一阵子,夏恒川眼见禹州鹤一跃就要到了山顶,急匆匆跑到她面前去,伸出手一拦,说道:“喂” 禹州鹤急急拍掉他的手:“你在这边等我,不要乱跑。” “你要去干什么?” “你等我就对了,”禹州鹤明显急了一些,“一会不管听到什么都不用管。” 山上石头多孔,夏恒川捏下一块石头,在手里颠了颠,用力一捏,本以为一下就能捏成粉,没想到让石头裂开就花了一点力气。 他抬头看到禹州鹤轻巧地爬到了最高处,身影在山上孤亭中枯黄飘摇的灯火中一闪就不见了。 前面已经没了禹州鹤的影子,他心中生疑,仙人?是诱饵还是什么?为什么偏偏今晚出现在这里?夏恒川想了想,又往上走了走。 向下四望是平坦的冰面,不见人迹,城中诸多酒楼当中声色茂盛到了极致,这边就更显得寂寥。他觉得不在禹州鹤身边应该会更危险一点,当下开始后悔出门没有带上那只胖得快要飞不动的鸽子,至少能让鸽子给林途寒送个信过去。 夏恒川收敛脚步走到禹州鹤身后不远处。 禹州鹤正站在一块石头前聚精会神看着,夏恒川敛去一身气息,顺着她看的地方向上看。 难道湖上真的有仙人? 打眼看去,夏恒川突兀头皮炸了一下,山巅平坦处原本没有人,此时有一个女人走过,第一眼看去只觉得不像是人间人。她穿一身单薄的白衣,微微仰着头看着天上,如同夏夜中散心一般悠闲,姿态翩跹,再细细看去,她不像是在走,更像是在滑动。 夏恒川盯着她的侧脸看,最初的震惊过去后,他发现这“女鬼”长了一张极美的一张脸,满天的月光都好像是在这张脸上,让她熠熠生辉,世人常常以花比作女子容颜,这个女人,却是光。 禹州鹤手指轻轻扣在石头上,似乎在数数,夏恒川盯着她的手指,敲到第九十七的时候,禹州鹤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看夏恒川,然后瞬间抬腿踢了夏恒川一脚,夏恒川惊愕万分,根本躲闪不及,就要翻滚下去,他急忙出手抓住了山石一角,翻身爬上去。 禹州鹤向着那边走去,眨眼间已经冲到了白衣女人身后。她走到白衣女人身边的时候,放慢了脚步,在白衣女人身后走到了山巅平坦处的尽头,白衣女人回头,看到了禹州鹤,她微微歪头,抬起手在禹州鹤的面具上轻抚,禹州鹤忽然伸出手抱住女人,紧接着大哭出声来。 白衣女人稍显迟疑地伸出手,摸了摸禹州鹤的头顶。 躲在石头后面的夏恒川稍显尴尬地想要回避这像是母女相认的场面,想回头想要下山,白衣女仙人身形一飘,过来拎住了衣领,把他带到山巅去。 她说话的声音十分空灵,她禹州鹤道:“这是谁?” 禹州鹤抽噎着瞥了夏恒川一眼:“让他下山去吧。夏恒川,你在湖上等我,我一会就回去。” 白衣女子微微偏着头看向夏恒川,有些疑惑,但也没阻止。夏恒川告了一声叨扰就准备往山下走去,心里只想着禹州鹤千万别记恨他就好。他刚一回头,就看到腰佩双刀的一个人掠上山来,腰间双刀刀鞘皆为金黄色,是林阔? 女仙人神色一凛,冷冷地看着林阔一步踩出一个冰窟,九步之后已经到了山下。她抓住夏恒川的衣领,把他向后一甩,夏恒川凌空翻了一圈落在禹州鹤身边,他身旁禹州鹤剑已出鞘,一斜,满身寒光凛冽。 女仙人负手站在山巅,林阔已抽出一把黄金刀横掠而来,刀破风之声厉烈呼啸,女仙人站在原地不动,一头青丝向后飘动,沐风而行,身姿翩跹,林阔携刀而至,直冲女仙人面门,这一刀砍下,刀气四溢向八方,湍流如急河,但这刀却悬停在女仙人面前一尺不得再推进。 她挑眉,林阔大笑一声:“我就知道跟禹州鹤出来就能找到你。” 禹州鹤手中剑架在夏恒川脖颈间,急促问道:“你是他派来的人?” 要说事情都是关心则乱,夏恒川伸出两指轻轻放在剑上,只有苦笑:“喂喂,我们好得也认识快十年了,你看我像吗?我可不认识林阔是谁,我只跟我师父这一个用刀的熟。再说我一身三脚猫功夫,敢算计你十两银子,不是活腻了吗?” 禹州鹤迟疑,收回了剑,紧张看着对面的林阔,伸出手把夏恒川一挡:“你站远一些。” 林阔的第二把刀出鞘了:“你们三个一起上?” 女仙人皱眉:“自负过头,不是好事。”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 岛上金光 山间大风呼啸,如猛虎下山,震彻原野,这风声却被刀啸声压了一头。 女仙人接连出掌拍向林阔,轻盈翩跹,出掌看似绵软,落掌时却震得林阔不断后退,林阔架刀挡下,掌刀指尖气势翻卷,一旁环绕的石头被劲风搅碎成了几块,哗啦滚落山下。 林阔大刀猛劈,女仙人一扭身,抬手握住刀,用力一拧,竟把刀和林阔一起单手举了起来。 林阔想要抽刀,却无论如何用力都抽不动,他脸色微变,女仙人双脚离地,猛地把刀与林阔猛地掼出去,林阔持刀在地上滚了一圈,向后脚踏巨石,直接踩碎了石头,才勉勉强强站住。 夏恒川目瞪口呆地看着,看女仙人身姿苗条,说起话来也是温柔恬淡,一副不知杀戮为何物的样子,不过,夏恒川看看身边的禹州鹤,禹州鹤没什么反应。 他倒是觉得面前的这一幕倒是有些理所当然了。 这一手确实有些吓人,如果禹州大街上那些苗条水灵的姑娘都能力扛千斤,也太可怕了。 夏恒川问身边禹州鹤:“这位女神仙究竟是谁?” 禹州鹤一直紧盯着女仙人,声音中有小小骄傲,说道:“林阔打不过的人。” 夏恒川看到她握剑的手骨节泛白,估计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才错失了十两银子,就算有生意送到了面前,她也不会想做。世间事,果真是一物降一物,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禹州鹤竟然还会有在乎的人。 转念一想,这么多年见禹州鹤风里来雨里去,他几乎忘了这人是个不过才十几岁的女孩子,藏在一张面具下,也不能让她早早变成大人啊。 林阔双刀猛挥,一道道金黄气劲飒然而至,却被女仙人平静地拿手指拨开,道道金色刀气密集如风,女仙人游刃有余地将他们拨分开来,又一勾手指,将这一道道金黄色的气劲拉扯到手中,十指飞动,编织成一柄虚如无物的剑。 禹州鹤悄声说道:“你如果能像她一样做到这样,就算轻功走上一天也未必会累。” 夏恒川点头,凝神看着女仙人手中越发金光璀璨的一道道剑气,剑在她手中看似如无有,有一股说不明的缥缈感,像是真实存在,又不像是真的,却比林阔手中黄金两刀都要有气势。这气势非大开阖的酾酒临江横槊赋诗,而是天然的庄严感,与人间自有一段距离。 林阔七刀过后就不再劈砍,他看着女仙人手中渐趋完结的一剑,那剑的金芒如同一轮明月。 林阔冷声笑道:“这么多年,你还是只会这镜花水月一招?” 女仙人一笑倾城:“这么多年,我只用这一招,就敌得过你千辛万苦的折山摧海之招,限月之后再无尽意,故步自封多年,你简直就像是月宫中的嫦娥,给自己铸造了一座牢笼啊。” 林阔听到他的嘲讽,脸上冷笑凝固,双手刀飞速旋转,夏恒川眼中只能见刀转如轮,一小股龙卷风自林阔刀下飞出,地上的碎石被裹如两股旋风气流当中,直接搅碎了路中间一块供人休息的石头,碎石又被吸入旋风当中相互碰撞激荡,发出恐怖的咔咔声,时不时有碎屑从风中被甩出来,飘砸在一旁。 夏恒川看到这招,想起自己在客栈里转给林途寒看的那招,心中讶异,难道夏岭那一招另有妙处? 女仙人原本随风轻轻飘荡的衣袖被风一卷,这时却也没有被骤然拉紧,而是仍如前时一样,轻柔飘逸,仿佛林阔刀风所至,不入她国。 她看着林阔,神色平静,微勾了勾嘴角,眼神中却逐渐出现怜悯,她手中剑气渐趋圆满,女仙人手指一勾,禹州鹤手中剑倏然转着圈飞出去,落在了她的手中,一柄黄金剑气跟禹州鹤手中剑重合。 夏恒川看到禹州鹤质朴无华的剑瞬间光耀四周,光彩自下而上,锋芒毕露,女仙人握剑前行,身形飘摇穿过旋风,一剑指向林阔眉心,林阔眉心处金光一亮,如被火灼,他眉心疼了一下,竟然留下了一个菱形的烙印,仿佛被一双鹰眼锁住。 林阔心头一惊,身形远掠,双手不再旋动,两道旋风依然不停往这边扫来。 眼见旋风要扫到自己身边,禹州鹤叫道:“快跑!”她拉着夏恒川往旁边跑去,旋风卷过一遍,身后石头碎尽。 女仙人回头轻轻皱眉,跟着林阔过去,脚尖在山头轻点了记下,一掌袭向林阔胸前,林阔身形弓起,不让她的手触到自己身上,同时腿鞭顺势扫过去,女仙人轻轻一扭身躲开,一掌未推到尽头,这一掌的余劲却穿山透石,仍把林阔拍在了山石上,轰然巨响间,石头应声断裂,女仙人也退后几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向回走去。 林阔从石头上落下,大喘了一口气,瞬间起身,双刀又掠来,左手刀先至,一刀要斩华山,刀上金色光芒暴涨,女仙人一剑回身,右手绕过左臂,以剑尖挡住,林阔另一刀横劈过来,雷霆万钧,隐约可见刀上炸起的雷花。 女仙人轻描淡写,单手画圆推开腰上一刀:“可惜今天不是雨是雷。” 林阔阴沉重复道:“可惜今天无雨无雷,否则定要你命丧当场。” 禹州鹤躲避得还算轻松,夏恒川则蹦跳得有些狼狈,衣袖袍角已经尽数被搅碎,他试着用掌风击开这道难缠的风,手心一气发出,却被小龙卷吸入,让这道风的劲头更大了一些。 禹州鹤远处叫道:“夏恒川你别乱动!” 夏恒川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旋风立即卷过来,他袖口两道布条又被卷入撕碎,他不敢不动,赶紧运轻功跑开。 禹州鹤说道:“夏恒川你先别动啊,我有办法!”夏恒川硬着头皮站住,准备硬抗一阵,这边禹州鹤带着另一股已经冲过来,抓着他在地上一滚起身跑向另一边,两道旋风在这瞬间撞到一起,再分开,气焰稍弱。 夏恒川跟禹州鹤对视一眼,夏恒川了然,两人分别引一道风,两道旋风不断相撞,相当于让林阔自己打自己。 林阔体内气息忽然如潮水倾泻,手中双刀光芒又是涨了几寸,他凌空飞起,如一只桀骜的黑鹰,眼神眯起,盯着下面的猎物。 女仙人手指一指山下,林阔来时踩出的九洞之一中有水冲破刚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潺潺而来,女仙人食指无名指并拢做剑,引一道冰冷湖水盘空错节,水看似柔弱,一斩即断,却断而不绝,续续柔生,水在女仙人的牵引之下,格挡开林阔的一刀刀劈砍。 江湖中有用刀剑如金者,几乎都是一剑一刀定胜负的人物,轻易不肯出手,也有像林阔这样用剑用刀如挥墨者,一刀一挥洒,刀刀金芒四射,但求尽意。 水遇刀而结冰,不久之后,林阔脚下已经落满了冰渣,女仙人手中水源源不绝,正是以不绝对有尽。 胜负已经明显,林阔却不甘心。 林阔再一刀挥来,连绵攻势滞了一滞,女仙人左手水剑猛然断绝,哗啦全落在地上,右手一剑指向林阔胸口,金光大绽,她稍稍用力,剑尖悬停在胸口,金色剑气却透过几分,从林阔后背射出一道微弱光芒。 林阔口中猛吐鲜血,女仙人随手一挥把血挡开,一片雪花作扇形喷洒在地,她抬手肘做了一个撞的姿势,气劲猛法,隔空把林阔径直撞到了山下,几块大石被林阔砸断,随着他一起滚下山区。 夏恒川在心中啧啧称叹。 女仙人回身缓步走来,把两股势力渐弱的旋风抽丝剥茧一样的撕开,碎石没了风的裹挟,落了满地。她对夏恒川和禹州鹤一笑,又怜爱地拍了拍禹州鹤的头顶。 再看山下林阔,已经强撑着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略为踉跄地一步一血印离开了月牙湖。 见夏恒川还在盯着禹州鹤的剑,女仙人一笑,把剑还给禹州鹤,一股金黄色剑气则抽出来,半虚半实,光华闪耀,她莞尔一笑:“送你了。” 夏恒川一愣,还没来记得反应,女仙人已经把剑放在了夏恒川手上,那柄剑在他手中却立即消失不见。 禹州鹤看向夏恒川,欲言又止,夏恒川会意,拍拍身上的土:“你们先聊,我到山下去逛逛,都说湖上风光好,我来这之后还没机会看。” 女仙人温柔笑道:“在这等吧,万一下面还有林阔留下来的人,我或许来不及出手,我跟有鹤说会话,一会你们一起走。” 夏恒川听到“有鹤”这两个字,心头微妙一滞,笑了笑。他挑了一个稍远的地方背对他们站着,假意看山下风貌,从高处看,湖面的确如一轮弯月,现下湖水结冰,更像是冰冷的月光。 夏恒川细细思索刚才的一战,在脑中又自己演练推敲了一遍,十分肯定自己能学七八分形,却只能学一两分意,他牵动体内的气,萦绕在指尖,又牵引出另一股,想让两股交缠在一起,这两股混而为一之后,却始终如一尾软虫,不像是一柄剑。 他甩甩手,暗暗叹气。 过了不久,那边的禹州鹤跟女仙人应该是说完了,女仙人轻柔开口叫他的名字:“夏恒川?” 夏恒川回头,禹州鹤在女仙人身边静静站着。 禹州鹤说道:“过来,我教你那一剑。” 女仙人向后退了两步,夏恒川收敛心神,拿出剑来。 禹州鹤单手持剑,不见她作何准备,一剑过后,山巅的地上滚出一道沟壑,夏恒川楞了一下,根本没看清她的动作,他看向禹州鹤。 禹州鹤跟他大眼对小眼了一阵,似乎有些不满意他还没学会,又用了一次,这次慢了一些,夏恒川持剑模仿,一剑又一剑,时间流逝,山巅已满是沟壑,他心中却逐渐铸造层山。 启明星已经出现在天际,一夜过去,夏恒川并未感觉有丝毫疲惫,反而精神满满地一剑又一剑,不知多少剑过后,他剑下沟壑已经差多不能媲美禹州鹤一剑。 女仙人始终笑意盈盈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但也没有离开。 晨光乍现的一刻,女仙人垂手站在山边,衣袖有风轻动,似乎是将她向上托举,她柔柔笑道:“我该走了。” 禹州鹤握着剑,急踏前一步,似有千言万语,现在的她,像是一个急于得到肯定与奖赏的孩子。 夏恒川大步退后,捂住耳朵,说道:“你们说,我可什么都听不见。” 他回头避开这一幕,心中却感慨,如果禹州鹤没有戴这张狰狞的面具,此时此刻会是如何一番情景。 女仙人见状莞尔。 过了不久,女仙人在黎明前乘风而去,禹州鹤站在山边呆呆看了很久。 夏恒川等在一旁,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说话,只是一直等着。 禹州鹤终于回身过来,说道:“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临走之前,夏恒川看看这光秃秃的山巅和地上的沟壑,笑问道:“这位女神仙能把山顶恢复原貌吗?” 禹州鹤声音又是原本那样冷冷清清地,说道:“有违天道。” 夏恒川跳下最后一块石头,见昨夜林阔踩出的冰洞已经结冰完好,只不过稍稍矮了一层,他低头走路:“禹州鹤,你在禹州还能继续呆下去吗?那个林阔不会找机会害你吧?不如跟我回铃吾算了。” 她僵硬吐出两个字:“不去。” “昨天那两人都是谁啊?你不会连那个守墓人都认识吧?” 禹州鹤只走不回答。 他们身边血脚印一步步眼神出去,再往前看去,雪里的血脚印是一深一浅,林阔似乎受伤不轻。 “难怪这里有仙人的传说,原来都是真的。你以后是不是也会成为仙人?到那时候我去给你建个道观供奉香火怎么样,好歹我们有百千两银子的交情。” 禹州鹤置若未闻。 “十两银子。” 禹州鹤半是气急败坏半是嫌他聒噪,语气不再那么平静:“闭嘴!” 夏恒川听她语调,也不恼,笑道:“你忘了收钱,给你钱你都不要了?” 禹州鹤还是默默伸出了手,夏恒川在她手里放下钱,夏恒川看到她掌心当中老茧尽无,惊讶道:“难道你也是返老还童的仙人?为什么女仙人那一招这么仙气飘飘,你的一剑就这么朴实无华?十两银子你不会还藏了好多手吧?” 十两银子似乎败给他这张吵死人的嘴:“夏恒川你烦不烦。” 禹州鹤骂完这句,快走了几步,走到了夏恒川前面去,夏恒川伸出手,把她脑后一缕翘起来的头发拉出来,禹州鹤回身拍掉了他的手,刚要开口,又气呼呼地闭了嘴,只是低着头向前走。 清晨的亮光洒在银白的冰面上。 夏恒川走了一阵,摸了摸,没能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帕来,随手撕了衣袖递过去:“十两银子,你别哭了,我保证今天晚上的事情只告诉我师父一个人,就算告诉我师父,也只说那名女神仙多么神通广大让我大开眼界。” 禹州鹤回头瞪眼:“你才哭了!” 夏恒川岔开这件事,笑着大声问道:“十两银子,会做饭吗?我饿了。” 这次禹州鹤不再骂他烦了。 “我想吃卤肉烧鸡红烧茄子酱鸭牛肉,你会什么?” 禹州鹤嫌弃道:“不会,只会做葱饼,不吃算了。” “吃啊,当然吃。”夏恒川揉了揉脸,“城里有个小乞丐带我找到你的住处,我怀疑监视你的人可能是他们,你以后注意一点。” 她又是只顾着低头,像是能从冰面上捡到钱一样不肯抬起头来,过了一会,禹州鹤才“嗯”了一声。 湖的尽头站着林途寒,禹州鹤看到林途寒之后,对身后夏恒川生硬说道:“我走了。 她运气使出轻功,一步一丈,很快又消失不见。 夏恒川看着她的灵动身姿,心中恍惚,越发觉得自己十两银子学那一招,似乎是有些亏了。 林途寒从对面扔过一只酒葫芦,夏恒川仰面灌了一口:“师父,今天就离开?” “离开吧,铃吾已经没有要找的人。” 夏恒川扔回酒葫芦,林途寒一捞接住,挂回腰间。 夏恒川笑道:“师父,你看。” 一剑出手,湖中卷起冰屑,飞空如雪,湖水从冰面裂开的缝隙当中喷涌而出,久久才平息下去。 林途寒眯眼笑道:“不错,回去吃点东西,我们上路。”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6章 阳关道独木桥 两人沿城南行,夏恒川跟林途寒说起昨夜的事情,尤其是说了昨夜的女仙人是如何柔弱,出手又是如何神奇。 夏恒川问道:“师父,你跟林阔不会是亲戚吧?你看他用刀,你也用刀,你的刀冷气,他的刀阔气。最关键是,你们都姓林。” 林途寒口中原本叼着一根牙签,听到夏恒川胡言乱语,吐了出来:“那我可要回去好好翻翻族谱,有可能真的是,递张名帖过去,也好在南武林混迹。” 夏恒川啧啧道:“要是林阔暴毙了,那两把金刀,也能卖出不少钱。” 夏恒川越说,林途寒越觉得自己被说成了林阔的子侄辈,当即伸出手来,要把他脑袋好好捶打一番,夏恒川立即飞身而起,跑到了远处去。 两人在城内稍作休整之后,离开了禹州的秋鹿城。 秋鹿城门,值守的甲士正在轮换,银白的铠甲在光下夺人眼目,被太阳一照,地上也明晃晃的一片,夏恒川回身看了一眼。 林途寒见状调侃:“想带禹州鹤一起走?” “早知道就十两银子再雇她一起来了。”夏恒川懒洋洋道,“师父,仙人能让草木返春,人重新变为童颜吗?” 林途寒答道:“未必不能。” 夏恒川眯眼细思:“那昨夜的女仙人是谁?十两银子的娘?既然她娘是个仙人,为什么还要来做十两银子的生意。那向来单刀出手的林阔都使出了双刀还没赢,恐怕早已超凡入圣。” 林途寒稍思索一阵,道:“听你说她有一招叫镜花水月,我大概知道她是谁了。” “谁?” “二十年前在居岭拦下步封尊的人,在遇上步封尊之前,是剑界翘楚,常年避居山上,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现在跟仙人应该没什么区别,名叫吾丘遗思。” 夏恒川把手扣在剑上,轻弹了一下:“这倒没听说过,只是听说老剑神的儿子死得凄惨,难道与这吾丘遗思有关?” 林途寒一记马鞭抽在夏恒川的马上:“鬼也知道步封尊是死在军中的。” 夏恒川低头躲开,笑道:“说来也是凄凉,老剑神曾经说他这个儿子杀人太多失了剑道,数年之间几次去军中要带他离开,步封尊却始终不肯回头。步凉昼不再肯承认自己这个儿子,历经几场大战,步封尊都活了下来,没想到在后来清缴残兵的一场小战里被人暗算死在战场上,连尸体都找不回来了。” 林途寒听夏恒川说完这些,道:“剑道剑道,从没人的剑道是相同的,对于步封尊来说,杀敌就是剑道,对于老剑神来说,他追求的更像是修长生的无尽。你大概也听说过步凉昼年轻时候的事情,江湖上风风雨雨,这种野史秘闻穿得最快,那时候他不惜抛弃妻子以求证道,却还是应了他一柄‘老尽’的谶语,不知为何隐退了江湖。英雄一旦迟暮,或许还不如死在巅峰上的一些人,心中都是遗憾啊。” 林途寒单手拨开酒葫芦的塞子,仰头灌酒,豪饮一番。 夏恒川好奇:“什么才算是尽头,难道仙人就真的走到了尽头?仙人之外,就没有什么?” 林途寒摇摇头笑道:“你们中原人的书里,讲这些事情更多,你大可以去找个道士和尚问问。不过依我来看,倒也未必,只是大部分世人却都把自己当做了尽头,坐井观天,一叶障目,仙人的格局比普通人终归要大一些,已经傲立在山巅了,看到的也多,不过仙人毕竟还缀着一个‘人’字。” 夏恒川抬头看着天:“天观什么?仙观什么?天外有天?” 林途寒听到他这些问,默然不语。 六秀众人死去的地方,一夜风霜之后,卷起无数浮土,盖住地上不少血迹。 夏恒川林途寒一路走过这里,林途寒拿出酒葫芦,一路浇下剩下的酒。 夏恒川看到这一幕,心中略有些感慨,这些看起来面冷的人,心其实不怎么冷,反倒是屿青,他不知该怎么说。 离城二十里外,有一大片坟地,有一老者坐在槐树下面,老者头上缠巾,身上披着一件大厚袄,他手中一根斑竹,年岁应久,变成了褐色,斑竹被他抱在怀里,仿佛一根手杖。 渐近时,夏恒川盯着这个禹州三怪人之一,守墓人则始终闭着眼,他左手边放着一把蟒皮二胡,弓弦搭在他的膝盖上,纹丝不动。禹州有禹州的热闹,城里有城里的乐子,这里却是除了有人死有人来扫墓,一直这么冷清。 两人经过时,守墓人忽然睁眼,用一双浑浊的眼盯着夏恒川林途寒。 林途寒抱拳一笑,夏恒川也跟着一抱拳。 守墓人又闭上眼,他握了握手里的斑竹,嘴唇动了动,喃喃说了两个字。 夏恒川回头时,面前有雾气渐起,浓郁到只能见周围一步,不见林途寒身影,林途寒忽然开了口,在前方拍着马鞍打着拍子,哼着一首饮马古调。 夏恒川见林途寒如此,听着调子甩着马鞭,暗自稳下心神,盯着马蹄,一眨眼之间,前方忽然出现一大群人,这群人脚上带着铁链,走得极为缓慢。夏恒川定睛一看,竟然是六秀的人,他身下的马惊惶嘶叫,不肯前进一步,夏恒川撕下一块布条遮在马眼上,拍着它的头,马才逐渐安稳下来。 夏恒川坐在马上,面前一一走过六秀六十余人的面孔,皆是没有眼白,用漆黑的眼珠盯着他,他抬头看看眼前林途寒一袭被雾气遮掩的虚影,仿佛已经越来越远。 夏恒川再拍拍马头,让它继续向前走。 马开始动时,六秀其中一人正要伸手抓住夏恒川的手,夏恒川手上金芒一闪,六秀那人忽然被一支竹竿敲落手掌,吃痛地怪叫一声,脸上犹有怒色,却只能愤而收手,一瞬间,夏恒川身边六秀六十几人全都扬天长啸,如孤狼长嚎,一开始从他身边过去的人也回头看着他,目光森森,夏恒川手放在剑上,背后冷汗涔涔。 但这一身孤嚎之后,他们又慢吞吞转身离去,脚上锁链拖动,步履缓慢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马缓缓向雾气外面走去,等这些六秀的人全都走过去之后,夏恒川安然无恙地走出了这片浓雾,他出来时却没看到一直在他前面的林途寒。夏恒川勒马向后看去,同样不见林途寒踪影。 守墓人持竹竿站在这片浓雾的尽头,时不时见他出手竹竿凌空点几下。夏恒川下马上前,抱拳谢道:“多谢老前辈出手相助。” 他声音沙哑干涩地答道:“不是助你,是助他们。死了就死了,前尘往事,莫要牵扯。没有益处。” 林途寒迟迟不出,夏恒川越等越是觉得林途寒像是出了事,他急得正要再进浓雾时,被守墓人一竿拦住:“小子这是找死,活人不走回头路。” 又说:“一身冤孽,再等等,不急。” 夏恒川强定下心来,站在一边等待。 林途寒出来时,身上衣服撕裂得不比夏恒川昨夜被风卷得差,他却一脸悠然,也是下马抱拳要谢守墓人,守墓人一抬手,林途寒即止,一个谢字都没来得及出口。 守墓人竹竿拄地敲击三次,脚下地面如地龙翻身,剧烈震动颤动,不久起了风,两人面前的浓雾逐渐被风吹去。 夏恒川看他送鬼过境,心有所感,浓雾散去,荒林归荒林,坟墓归坟墓,人事代谢,最长久的还要属天地了。 守墓人摆摆手要回到老槐树下面,夏恒川心念一动,上前问道:“前辈可否” 夏恒川还没有说完,守墓人理都不理地走到槐树下面,竹竿插在地上,入地三尺,又是闭目养神。 林途寒拍拍一身破烂衣服,对夏恒川说道:“我竟然也不知道这些年自己杀了这么多人。” 夏恒川遗憾道:“原本我还以为能见到老和尚。” 林途寒披上披风,暂时遮住自己一身破衣服:“难。” 夏恒川转眼又笑起来:“不见也好,说不定他早就投胎去了,下辈子出生在富贵人家,一生无忧。” 林途寒再回头,守墓人依然如入定,墓园只内添了不少新坟,坟边植松柏,这些小松柏在冬天里很不容易存活,此时却还青青绿绿一片,冬日里添了新色。 他扭头回来,道:“不是时候。” 夏恒川“嗯”了一声。 夏屿青回到家中之后,没向夏岭白秋纹解释夏恒川为什么没有回来,奇怪的是他们两人也没有多问起,依然安心筹备过年事宜。夏恒川不在,府中再也没人闹腾,清净了不少,也让夏屿青觉得有些不适应。 这一日夏屿青呆在藏书楼上,手下随意勾画出几个字,他善写行书,自小临摹被称为“天下第一行书”的《负云帖》不下几百次,今日他依然摹写《负云帖》中的四时节气与养生之道,夏岭走上楼来,站在他的身后看了一会。 夏屿青察觉到一人气息来之后,背不自觉僵了一下,一滴浓墨滴在宣纸上,他拿起一旁一张写废了的纸,叠了几次放在这团墨汁上,不让它洇染开。 夏岭伸手帮他压了一下,拿起一叠废纸放在一旁,略带遗憾地说道:“《负云帖》被称为天下第一,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契机。” 当年恰逢盛会,被后人称为书圣的人在宴会上豪饮一坛之后挥笔写就,毫无滞碍,如流水东渐入海,只是顺势而已,至于这位书圣的其他作品的神韵,则是这篇《负云》出名之后才被人爱屋及乌。 夏屿青恍若未闻,蘸了墨汁,盯着这张被墨点污染的纸,终于没再换一张,提笔要继续写下去。 夏岭又说:“多出去走走,开阔一些眼界也好。” 夏屿青本想说自己已经游历一年的事情,到了嘴边却换了言语,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见夏屿青仍旧摆出如此拒客的姿态,夏岭自嘲地笑笑,走了两步,在书架上拿起一本书开始看起来,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夏屿青在窗外光的笼罩之下,夏岭在书架的阴影当中。 一只胖鸽子忽然飞来,努力要挤过开了一线的窗缝,夏屿青伸手推开窗子,胖鸽子趔趄在夏屿青怀中,通灵气地主动钻到夏屿青手下,用小脑袋拱了拱夏屿青的手心。 夏屿青取下鸽子身上的纸条,念道:“已杀六秀余者,吾弟安心。” 夏屿青嘴角轻轻勾了勾,把纸条揉碎扔了,夏岭从阴影当中走出来,却并没有走近。 夏屿青重新拾起了笔,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不是我让他去的。这件事本来没他的份,是他小时候的老毛病又犯了,自负是我哥,一定要为我出头。” 夏岭手中卷起书,走到夏屿青身边,看着桌子上因心境变化而逐渐演化为草书乃至狂草的《负云》后半段,说道:“没怪你,恒川怎么做,有他自己的计较。” 夏屿青“哦”了一声,状似无意地说道:“他受的伤不知好了没有。” 夏岭手中书页翻动,夏屿青没有听到想象中的质问。 夏屿青无声地笑笑,仿佛在嘲笑夏岭,也仿佛是在嘲笑自己。 他把手下刚写的字折了折,放在燃了一夜只剩下一小截的蜡烛上烧干净了,随即就要下楼。 胖鸽子还蹲在桌子上,夏屿青随手捞起胖鸽子,让它站在肩膀上。 夏岭在他转身时,含笑说道:“跟我去街上走走,置办一些年货吧,以往都是恒川管这件事,今年他不在,我想得再周全,还是有些疏漏。” 夏屿青欣然回头,表情似笑非笑:“我也应该提早熟悉一下才好,说不定这些事情以后都要我来做了。” 夏岭原本是冷着脸,却又一笑。 这种父子之间小钩角似的报复最是难受,不是一刀一枪的狠厉劈刺,只是拿刀尖枪头细细戳上几个窟窿,说到底,是不痛快。不是最好,也不是不好,吊在中间,风中残烛,纸上盲龙。 夏屿青跟在夏岭身后走着,看到他头白近一半,心中也不禁佩服。 夏岭的养气功夫以往绝没有这么好,朝中勾心斗角,常听说他殿上怒斥某某,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脾气也好了很多,即使回到家里也不得闲,费心思在两个儿子当中权衡,竟也没有发怒。 夏岭走到“归去”石面前,站了一阵,夏屿青耐心在他身后等着,不发一言,夏岭以手抚石,说道:“以前我总把‘归去’作为一条退路。” 夏屿青肩膀上的胖鸽子咕咕叫着飞到树梢一缕阳光上,惬意眯着眼。 夏岭又猛地转了话题:“屿青,你心中要宽阔,否则练武养气极其容易走上邪路,一入邪路,再退回来也就难了。” 夏屿青懒洋洋说道:“爹是把入朝为官形容为邪路?还好本朝文字狱极少,要不然你的官帽子就要丢掉了。” 夏岭揣袖而立,说道:“我只是一介武夫,不靠科举做文人入仕。倒是你,夏恒川油盐不进是他顽劣,你耳中不入良言又是为什么?你一向比他懂事多了。” 夏屿青勾起嘴角,算是笑,漫不经心说道:“知道了。” 长街上一片祥和的气氛,每个人或富有或穷苦,富者一掷千金置办年货,穷者被人叫嚷着“过年不欠债,欠债不过年”堵在家里,但大部分人都相信在年关上都像是跨过一个槛,下一年一定会变得更好。 夏岭在路上碰到段剑,跟他寒暄了两句,两人一同进了木匠铺子。 夏屿青面对一脸狐狸笑的段辛辰则只是笑了笑,段辛辰说道:“难得见你出门,今天吹的可是南风?” 夏屿青没理会这句话,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段辛辰却又笑眯眯凑过来,问他:“小和尚出去高就了?” 夏屿青点头道:“禹州之后就分开了,不知道他会去哪。” 段辛辰不无遗憾:“早知道跟夏大少爷提前打个招呼,带我一个,也过去长长见识。” 夏屿青微弯着嘴角。 段辛辰又问道:“你怎么不留下,跟小和尚一块去见见世面多好?” 夏屿青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他受伤了。” 段辛辰听到这话,却问道:“你受伤没有?” “我很好。” 段辛辰笑笑:“那很好。” 过了一阵子,夏岭办完了事情,等在外面的夏屿青要他一起离开,段剑要往茶铺里去。 段辛辰对他挥了挥手:“那小孩,我走了。” 夏屿青也学着他的样子,抬起手,挥了挥。段辛辰笑得眼睛眯起来。 回府时,夏屿青跨过门槛,回身看着被阳光普照的一条街上。檐下冰凌融化的水滴下来,他接了一滴在指尖上,轻轻弹了出去,白光一闪而过,院中一棵积有残雪的树颤抖了一下。 夏岭难以置信地回头,神情中惊慌一闪而过,夏屿青静静看着他,随后展颜一笑。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7章 北方来客 越接近北边,越是寒冷。连日风雪,不好上路。 林途寒夏恒川一路过了东北边境,过城门交路引,一路上盘查他们的人都显得有些懒散。两人一路北行,在东北边境的一家破旧客栈当中留下下来,林途寒只说是等人。 这一片属于鸿钧管辖的地界,但离北原近,一般没人愿留在这个地方,这里就显得荒芜了些,连集市都是逢五逢十才有。 夏恒川除了练剑,没有别的去处,在客栈里呆得快长了毛,林途寒却没闲着,不知从哪找了一块小孩拳头大的玉,用一把篆刻刀细细雕琢,夏恒川原以为他要刻一方印章,但他刻完了这一面,又翻过来刻了另外一面,直到把六面都刻上了花纹。 夏恒川又以为他刻六面是要刻成一颗精美的骰子,等他全刻完了,才发现他刻的也不是骰子。林途寒用毛刷扫干净了玉屑,又反复打磨,直到玉面平滑如镜,才满意地收了收。夏恒川借来一看,拿在手里啧啧称奇,这块玉雕刻好之后,两道横纹镶边,每面中心刻一篆体字,三阴文三阳文,阴文字为“蛊”“咒”“毒”,阳文为“剑”“戟”“枪”,三面攒聚的一角打了一个小孔,穿上绳子之后可以佩戴在腰间或是当做剑穗。 整块玉打磨之后光润莹洁,夏恒川爱不释手,腆着脸问道:“师父,送我的?虽然后天才是年三十,今天我就给您先拜个早年了。” 林途寒扫去桌子上玉屑,头也不抬:“正主来的时候,你能打得过就归你,打不过还是算了吧。” 夏恒川问道:“江湖排名第几?” “这些年武林盟主立出的江湖排名还能看?草草之辈。” 夏恒川想想,放下了那枚玉:“师父你以前不会是个玉匠吧?好手艺。” 林途寒道:“也算是,等你在江湖上走的时日多了,也能学会那么一点手艺。” 夏恒川笑道:“不如师父再传我《江湖骗子十大妙法》?” 林途寒斜看了他一眼,夏恒川讪讪笑道:“我去练剑了。” 林途寒刻完这块出了客栈,出去走了走,稍作休整,回来之后去跟客栈里闲着的小二要了一碗面,面里无一丝油腥,只飘着几颗葱花就要一两银子一碗。 小二的语气也是横:吃不吃随你,反正你要吃面就这一种面,顶破天了再给你加个蛋,要是先放点肉丝,行啊,买只鸡,立马给您加肉丝。 林途寒吃完了面,又拿出一块玉刻了起来,这块玉跟另外一块差不多大,林途寒雕琢起来,却更费了一番功夫,依然是角上有一孔,却云纹裹边,中间的字,迟迟不见他下手。 夏恒川练剑回来,吃了碗没什么滋味的面,又来看他刻石,见他眉间皱纹更加深刻,问道:“师父这是给我的?不如就刻‘夏恒川’三个字,我这人没什么讲究。” 林途寒眼皮一动也不动,夏恒川自讨了个没趣,到一边去了。 林途寒盯着玉看了一会,闭上了眼,手指摩挲着这枚玉的纹路,手中篆刻刀却始终不曾刻下。 夏恒川见他仿佛要入了魔一样,伸手要抢,被林途寒怒目逼开,骂到院子里迎雪练剑,斩雪花三千六,片片从正中间碎开,夏恒川心中苦笑,好数目。 再等了一天,等来了第一枚玉的正主。 客栈门口一股热气冲进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老小子林途寒呢?老子等你三天,你他娘的躲在这间小客栈里,鸟不拉屎的地方。” 客栈里的小二听到这句话不乐意了,一抬头看见个五大三粗的人闯进来冲着自己过来,也是吓了一跳,顺手抄起了藏在桌子下的刀。 洪鱼蕉路过他身边时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了过去。 林途寒听到了洪鱼蕉的叫喊,从客栈的房里站了起来,走出房去,站在二楼边,随手扔出前几日刻来的小玩意,被冲来的洪鱼蕉接住,洪鱼蕉拿在手中看着,喜不自胜:“奶奶的,还知道我会什么。” 他快走两步,一身热气如火,踏步如风,走林途寒身前立即劈下一拳,林途寒瞬间以掌推拳,一身寒气迸出,一热一冷,互不相让。洪鱼蕉似乎觉得拳掌相推还不过瘾,又猛地踢出一脚,被林途寒用一臂挡开,林途寒掌心用力一推,洪鱼蕉迅速后撤,拳头上却已结了一层冰壳,他伸手捏破了冰壳,吹了吹,冰壳掉在了地上,掌心一捞,把碎冰全捏住了,扔向林途寒。 夏恒川感觉到水中裹挟着的气息,心头一痒,忍不住伸出手,迅速一抽,抽掉了其中一丝气,水珠在还没到林途寒面前时就坠落在地。 洪鱼蕉愣在当场,紧接着又对夏恒川扔了一片碎冰,这一片比之前那一下迅猛,碎冰过处留下一道白光,夏恒川来不及耍小聪明,只能硬扛。林途寒脚步腾挪,挡在了夏恒川面前把那块冰抓在手里,碎冰融化,成了一滴水掉在地上。 林途寒一指夏恒川:“我徒弟。” 洪鱼蕉抱着手臂绕着夏恒川走了一圈,夏恒川也细细打量这进来的人。 洪鱼蕉虽从雪中走进,却身无片雪,穿一身紫红色的衣服,衬得一张黑脸更黑,白牙更白,他背上背了一个包裹,放着一支戟,一把剑挂在右边腰上,左边腰挂着一个小竹篓,手中则提着一支枪。 打量完了了夏恒川,他走到林途寒这边,放下手中枪,大大咧咧坐在长凳上,以指作刀,割断了一缕头发,从孔中穿过,迅速打了几个结,把玉挂在腰间,咧嘴一笑:“行了!” 林途寒手中还在摩挲着第二枚玉,拧着眉头微垂着眼。 洪鱼蕉一巴掌拍在肩膀上,声如洪钟:“行啊林途寒,才一年没见,徒弟都有了,过了年我就去收两个徒弟,等明年让他们比试一下。” 夏恒川没防备,被这一巴掌拍得后退几步,跌坐在长凳上,凳子应声断裂。 林途寒手中揉着玉:“一个打两个,不公平。” “我还没嫌你收徒弟早我一年呢,怎么不公平?” “只有半年。” “那好,到时候绑住我其中一个徒弟一手一脚让他们打。” “你万一教会徒弟六种本事,吃亏的还是我徒弟,不好。” 两人唇枪舌剑来往一番,全不顾夏恒川同意不同意。洪鱼蕉打定了注意要替自己还没着落的徒弟下战帖,林途寒迂回着全替夏恒川回绝了。 洪鱼蕉见说不过林途寒,转眼看夏恒川:“名字?” “夏恒川。” “我是洪鱼蕉,算你师父半辈子的朋友,嘿嘿,别听我名字又是鱼又是树,你师父说了,有句诗叫‘酌君以荆州鱼枕之蕉’,好酒,可惜没尝过。我这一身本事,都刻在这块玉上了。”他拨了拨腰间玉,“看看,什么礼乐射御书数六艺,我有六艺,不过一艺,就能让那些自吹六艺齐全的君子磕头叫爷爷。” 林途寒睁开眼,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玉收好,似乎嫌洪鱼蕉太吵嚷,终于放弃去想究竟在这块玉上刻什么好。 林途寒道:“这次来找你,是为我徒弟。” 洪鱼蕉打量着刚从地上站起来的夏恒川:“这小子中了毒?看样子身体康健,不像是有什么事。” 林途寒拍了拍身上玉屑:“没毒,是为了让你教他一些本事,好混江湖。” 洪鱼蕉大大咧咧“啊”了一声:“小子你想学什么?你师父又是送玉又是开口求我,到这份上了我也不藏私,小子你说吧,是想学一样,还是学六样?” 夏恒川看看林途寒,林途寒说道:“剑c戟c枪就不必了,蛊c咒” 洪鱼蕉睁大眼,他一双眼大如牛目,睁大时更像是要裂出眼眶:“毒?” 林途寒摇头叹息道:“教他如何防毒c咒c蛊。” 洪鱼蕉一手指着林途寒,凌空猛点:“林途寒,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敢情你为了一年之后徒弟们比试的事情,这就开始下套了。” “他最好别学这些属阴的功夫。” “林途寒你一身寒气还好意思说我阴毒?”洪鱼蕉仰头张嘴,“来来,你给我道说道,怎么就不行了。” 林途寒下凳挪步,一抬夏恒川的手腕,掌对掌,在他手心拍出一掌,夏恒川只觉自己体内一道气被牵引着从另一边的手心透出,洪鱼蕉也出掌,掌对掌,两掌之间炸开一道气劲。洪鱼蕉愣了愣,说道:“早有底子了,确实不能走这条路。” 紧接着,他又骂道:“林途寒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收了一个半路徒弟?” 林途寒对夏恒川说道:“叫三碗面去,饿了。” 夏恒川狐疑地走开,到后院去,倚在厨房门口握着一把刀看着的小二不情不愿地开灶给他们下面,下完了三碗,不甘心地问:“真的不要别的?菜都是新鲜,肉也是刚从屠户那买来的,火都烧起来的了。” 夏恒川点点头,掏出银子:“去买点酒买点肉回来,面我自己下。” 小二颠了颠手中银钱,臭脸有了喜色,夏恒川看着那钱,道:“回来再给你跑腿钱。” 小二应了一声,披了一件蓑衣,跑进茫茫大雪当中,客栈里久无人来,他也捞不到什么油水,今天竟还有跑腿钱,他几乎要在雪中跳起来。 小二是这客栈当中被收养的孤儿,相当于卖身在客栈中了,轻易赚不到什么钱。 小二又是客栈当中逢年过节唯一留下的一个人,捞到一丁点油水,都乐得要舞蹈起来。 夏恒川抄着手盯着锅,等开锅放了几个鸡蛋进去,鸡蛋差不多了再放面条,都滚熟了之后盛进碗里端出去。 夏恒川用托盘盛了三碗,慢吞吞回去,洪鱼蕉打量他的眼神多了一层说不清的意思,夏恒川只当没看见,把托盘放在桌子上:“行了。” 洪鱼蕉接过面去,不嫌烫,口一碗下肚,擦擦嘴,问道:“还有没?” 夏恒川指了指厨房,洪鱼蕉拿着空碗过去,过了一会才回来,估计已经在厨房里吃了一碗,又托着一碗堆成小山谷的面边吃边走。 “老子从北边过来,三天三夜啊,路上每天只吃了一顿饭。” 不必细想都知道北边是什么地方,夏恒川听了,也没多想什么。江湖人的流窜向来自由一些,费劲心力去截杀每一个想要过境的人,万一真碰上了不得了的疯子,一死成百上千的精锐士兵,得不偿失的是朝廷。虽说南武林也不是空口袋,皇座之下自有效力之人,但只要不是归顺在皇室之下的江湖人,依然讲究江湖事江湖了这一说。 洪鱼蕉吃完了三碗小二才回来,小二进门脱掉蓑衣,跺跺身上雪,小跑过来,躬身喜笑道:“公子,这是买来的肉和酒,一斤牛肉一斤驴肉,两坛子好酒。” 他把肉从怀中掏出来:“还热着的。” 洪鱼蕉见了肉,一瞪眼,大怒道:“你们这师徒两个,鬼心眼也忒多,非等我姓洪的吃饱了才说有肉!” 林途寒这才细嚼慢咽完了第一碗面的最后一口:“不急,都是你的。” 洪鱼蕉听到这句话,也立即有些讪讪,翻看自己粗糙的大手,他的指关节比常人要粗一倍,像是常年作出力气的活,还带着不少细小的伤口,洪鱼蕉讪讪撕掉一些老死的皮,摩挲着手指。 夏恒川看到还站在一边不肯离去的小二,掏出几两碎银子扔给他,小二接过去,脸上才有了喜色。 夏恒川打开裹着肉的纸包,一股酱香气铺面而来,他往洪鱼蕉面前推了推,洪鱼蕉看林途寒一眼,林途寒挑了挑眉头:“我徒弟也是自家人,不用这么矜持。再说这本就是给你备的,我跟他在客栈里住了两天,都不见他掏腰包买肉犒劳师父,你一来他就主动找人去买酒肉。送到你面前的东西,不要就归我了。” 洪鱼蕉脸竟然红了些,脸色像是熟透了的猪肝,他捡起几块肉扔进嘴里不服输嘟囔道:“你们不会是下了毒吧,这么大方。” 林途寒依然低头思索手中的一枚玉,不去理他。 夏恒川也坐在一边吃肉,热水烫酒,门外的血飘如絮,一团又一团砸下来,跟铃吾相比,完全是两种景致,一者精致,一者粗野,文人和武夫。 夏恒川不免盯着开了半扇的窗发起呆来,客栈的窗户正对着的地方,除了几座临近的楼,就是大片荒野,雪无边无际往北方蔓延开去。 林途寒低着头耐心地揉着手中玉,等洪鱼蕉一人喝了一坛吃了二斤肉,林途寒才抬头,说道:“除了蛊毒咒,还有一样,你要教他。” 洪鱼蕉一口酒差点喷出来,愤然骂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 骂完这句,洪鱼蕉叹气一声:“算了,欠你一条命,还这点东西算什么。”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 至若春和景明 洪鱼蕉一身功夫看似歹毒,内里却还有浩然之气,剑枪戟自然出势霸道,一点一挑之间,摧天裂地,荒原上炸开一个又一个大坑,蛮横无匹。 洪鱼蕉落地下来,满意地看看地上这些坑,对夏恒川吹嘘道:“当年我入秦安城报仇,仇家十余人死在城里,老子一枪戳下去,地上就是一个坑,人死坑留,我就是这么给他们挖的坟坑,不过有没有人埋就不知道了。” 夏恒川心中想到那古怪的守墓人,有些恶趣味地想到他会不会也是这么给人挖坑?还是干脆一脚把人踩进地底? 洪鱼蕉手中枪换剑,对夏恒川说:“看好了,这一招——” 说好了是教蛊毒咒,还有一样夏恒川问不出来的东西,洪鱼蕉先抖露自己一些威风,林途寒也不拦着,洪鱼蕉愿意教,夏恒川能学多少去,是他自己的本事。 三样兵器用尽,洪鱼蕉仰天大笑一声,拿起一旁的酒灌入口中,用衣袖随手擦了擦嘴:“来吧,小子,剩下的三样。” 林途寒原本站着靠在树上闭目养神,闻言出刀,一刀向上,划开天地之间的风雪,夏恒川只觉得自己身边风雪蓦然一静。 夏恒川从不知道林途寒到了哪一重,也不敢以当日凌霄会上对上夏屿青和段辛辰的一招半式来估量,只不过这一刀之后,林途寒收刀立在雪中,夏恒川洪鱼蕉头顶再无风雪侵袭,像是在天地之间多出这一片空白。 洪鱼蕉见状摇头笑笑,他摘下腰边的小篓子,把手指伸进篓中,随手一捏,捏出一只小虫子,将这虫子一扔,咬破手指,凌空画下一个咒印,虫子落地之后猛然变大,两只獠牙利齿,复眼亦是巨大骇人。 洪鱼蕉拍拍手,说道:“齐了,来小子,你来捏一只虫子试试。” 夏恒川当真要去捏虫子时,却又被他拍了一巴掌,他叹息道:“你怎么这么笨呢。” 蛊毒两项,洪鱼蕉教他如何防范教得稀疏,不外乎五行阴阳法门,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咒这一项,却教得相当细致,夏恒川又对六秀当中的阵术师好奇得很,就多问了一句,听他讲引来天雷地火水龙的道理。 洪鱼蕉道:“实际上这些阵法大多是顺应天地气门,一时一地各有不同,阵术师大多勘察地里风水的功夫很足,借着天时地利再加上阵法的布置,使得五行其一到达极致,你碰上这些,用相生相克的道理去解总没错。你要是还想像以前那回一样,要逆冲倒灌回去,可千万别说是跟我学的,我教的可没有这么舍近求远的笨办法。” 夏恒川笑了,看着地上的一只阴阳鱼,洪鱼蕉又在阴阳鱼下面画完了五行,至五行又画八卦,八卦演变成六十四。 “普通人只知道由简到繁的不易,一般到去算命的,抽到一签,恨不得这根签子上写得无比详细,写出一朵花来,才算是不辜负自己的诚心,但是很少有人去舍繁就简。武道上真正舍繁就简的人,我这辈子,见过的不超过这个数。”洪鱼蕉伸出一只手,摇了摇,“你师父算是一个。” 这下夏恒川真的开始庆幸了,林途寒在做他师父的半年当中,除了跟夏屿青那次出手多了一些,其他几次出手都极快,他从中鲜有所得。 夏恒川认真点头,拍马屁道:“我就知道我师父是个高人。” 洪鱼蕉叹道:“虽然笨了一点,嘴还挺甜的,林途寒,收这个徒弟,也算你值了。” 林途寒只倚刀观天,不发一言。 洪鱼蕉接着说道:“即然你能舍弃那由简入繁的一步了,就更好说了。” 夏恒川忽然想起禹州鹤教的一剑,说道:“我在禹州曾经跟人学过一剑,当时见她一剑取人命,学来之后练过几天好像也没什么大进步。不过她一剑一剑可利落地很,山摇地动,万千沟壑。” 洪鱼蕉啧啧叹道:“应当是高手。” 夏恒川抿抿嘴:“确实是。” 洪鱼蕉接着地上的八卦图说道:“虽说武道最终精简,符咒阵法的本事又跟武道一途有些相反了。” 夏恒川心中暗骂一句。 林途寒听到这句话,终于在一边出声:“姓洪的什么都好,就还是改不了说废话的毛病,他以前跟人阵前叫骂,能活活把对面军师气到倒在马上,你如果想学,他应该也会想教,就看你能不能得他真传了。” 洪鱼蕉也不推辞,抱拳道:“承让承让。” 夏恒川在一旁捧腹:“洪前辈以前还从过军?” 洪鱼蕉嘿嘿一笑道:“现在已经不是了,以前好好歹捞到一个官做了半月,当街行凶的仗势欺人的都是些官家子弟,一打牵扯出一大片,好大一张网,我顶头的人却再三告诫我,说这些人碰不得,那些人碰不得,老子一生气干脆就出去打仗了,还是出去打仗快活。” 林途寒无可奈何地一笑。 阵法符咒,越是繁复越难以破解,夏恒川见洪鱼蕉一手瞬息画下几个符咒,又见他伸出手,牵扯着浮空红线一丝丝拨开,手虽粗大,这时候的动作却像是心思细腻的绣娘一样精致。 洪鱼蕉剥开三个,剩下一个留给夏恒川练手,夏恒川花了一下午时间去引气解开这符咒,常常不得其法,洪鱼蕉也不帮着,只坐在一边跟林途寒谈天谈地,见夏恒川烦恼,反而笑道:“这符咒两个时辰内解不开就自行爆裂,估摸一下时间也快了,到时候炸掉一只手算不上什么,我估摸着也许还能给你接上,用毒的算半个大夫,不过到时候万一要接不上,你可也别赖我,毕竟只是半个。” 夏恒川听到洪鱼蕉这话,满头大汗,加快了手上动作,终于破解开来,松了一大口气,洪鱼蕉坐在一旁喝酒,打了一个饱嗝,说道:“其实还有一种法子,就是硬碰硬,以符咒解符咒,快得很,就是危险了一点。” 洪鱼蕉左右手齐动朱砂绘两符,两符相撞,一雷一火,炸出一团刺眼的光。光熄灭之后,他手中满是黑灰,顺手抓起一把雪搓了搓。 “看到了没?” 夏恒川点头。 “这就是符咒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洪鱼蕉大大咧咧说道,“阵法算是另一种符咒,你回去好好练练,一推二二推四,说不定最后青出于蓝推出个八八六十四来,我呢,这一辈子也就在二四八里面转悠了,人都说术业有专攻,我一下子捏住六项,也不追求什么专攻了。” 夏恒川回来再看林途寒从六秀老师父身上摸来的一本书,也摸到了一些窍门,一根手指时常凌空画画,有时捏出一个小小的水或者火碰在一起。 大年三十的晚上,三个人在客栈里吃了饭,听小二在院子里放了一串鞭炮,就算是过了年。他们附近的桌子上,还有一个只带了一个小书童的中年书生,那边桌上饭菜潦草,两杯薄酒,书生跟书童对坐而食,书童看似不到十岁,面黄肌肉,手中捧着一杯酒,偶尔低头抿一抿,辣得龇牙咧嘴,让人看去,觉得格外凄凉。 夏恒川把自己这边的酒肉分过去一点,书童替自家先生道谢,书生除了给出一个清癯的笑脸之外,没有其他表示。 若是以往,夏恒川见了这种受恩不知谢的人,定要好好羞辱一番,只是这书生身形有些瘦削,笑脸也真诚,看上去不让人觉得讨厌。 客栈院子当中,洪鱼蕉坐在井边,大谈年轻时候的事迹,又感慨夏恒川好命,刚入江湖就碰上了两个好师傅,感慨完了,就接着新下的雪在地上堆了一个等人高的雪人,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林途寒剩下的一块玉,始终再没什么进展,这会依然放在手中摩挲着,无需打磨,已是润泽。 夏恒川练了一阵剑,被洪鱼蕉拎回客栈里,要夏恒川跟他赌。洪鱼蕉没钱,又不答应夏恒川拿出钱来做两人的赌资,想来想去,飞到树上摘下一把临冬未落净的叶子回来,两人各自十五片树叶算作赌资,洪鱼蕉手刀切了三块方木,又借来林途寒的刻刀刻出不等数的点。他手捏三个新刻的骰子,叫嚣着押大押小,你赢了我赢,一个时辰之后,没人倾家荡产,也无人赌神化身。 可见两个人赌博的技艺确实都不怎么样。 大概是觉得跟夏恒川赌没有输赢不痛快,洪鱼蕉一定要拉着林途寒来一把,林途寒点头同意,当场压上十五片叶子,又当场出了老千,三个一最小,把洪鱼蕉手中余下的叶片全都赢了过来。 洪鱼蕉被他气得牙疼,见他对一切都好像漫不经心,就问道:“老林,怎么了?愁什么?想家了?” 林途寒摇摇头,只是推来叶片三十,示意两人继续,不用管自己。 洪鱼蕉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一样地笑了。 马上就就到戌时,一根蜡烛也要燃尽了,夏恒川要到楼下去要一根新的蜡烛上来,一出门,碰上那面容清癯的落魄书生负手而立,书生和煦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向一侧避了一下。 夏恒川拿着两支蜡烛回来,楼梯上的落魄书生已经回房,他靠在走道尽头的半开的窗子向下看了一眼,满目都是寥落的灯火,街上几乎没人经过,只有值守的甲士还披甲挎刀走在街道上。 夏恒川回去给林途寒送了蜡烛,回到自己房间,刚要关上房门,身后忽然一股气劲冲来,他下意识回头要硬扛住。夏恒川身上气息刚要浮动,却被横冲过来的林途寒率先挡住。 一个女子弹开,飘摇靠在走道的栏杆上,笑道:“林途寒,很久没见面了。” 夏恒川心中骂道,找林途寒拿我下手算什么?再定睛一看,女子面容柔和娴雅,身上带有一股淡然的气息,跟刚才那一道掌起差别甚大。对面女子察觉到夏恒川的目光,对他温柔一笑,抱歉道:“为了让林途寒出面,不得不向你出手,公子抱歉了。” 夏恒川尴尬地笑笑,站在一旁,林途寒掌劲一推,要把夏恒川推回房间,女子却一勾手指,执意要夏恒川在场。 女子始终笑意盈盈,林途寒满面霜寒,夏恒川走也不是,继续站着也不是。 林途寒把手中摩挲良久的玉石扔给了那名女子。 女子抓在手中,遥遥问道:“没刻字?” 林途寒摇头道:“还没来得及。” 女子又是轻声问道:“定情信物?” 林途寒稍显狼狈,但面容不改:“知道你会来,只能算是一份见面礼。” 女子长长“哦”了一声,语调中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早已了然,她把玉轻轻抛掷过来,又是温柔笑道:“既然不是,那我就不要,” 夏恒川以前也见过一些刁蛮小姐逼婚的场面,追在风流男子身后,要死要活地就要嫁给他,非他不可,也见过段辛辰被一个痴情小姑娘追赶地躲起来,口中嚷嚷着“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手中扔过一枚玉环,被当做挡箭牌拉过来的夏恒川跟在段辛辰身后逃窜,全无平日里作恶的肆意。 这么平淡的逼问,还是头一回见。 但是很显然,林途寒不知如何应对,此时无比狼狈。 凶恶也好温柔也罢,情这一个字,一旦沾染上,可是永远都抽剥不尽。 后来的洪鱼蕉见此场景,笑怒道:“好啊,林途寒,没想到我这个是你拿来练手的。” 林途寒淡然:“不要给我徒弟,他还想要。” 洪鱼蕉摘下腰间佩玉,将玉在手中颠了两下,最终没舍得扔出来,又挂在了腰上:“你小徒弟说你刻我这个就花了一天,果然是纸糊的兄弟情。” 嘴上这么说着,洪鱼蕉却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愣在一边盯着女人看的夏恒川,把他扔进了房间里。 一进房间,洪鱼蕉迅速敛去全身气息,靠在门上偷听。 夏恒川憋住笑声也凑过去,他思忖着想在窗纸上扎个小孔,却又怕被林途寒发现。洪鱼蕉一拍脑袋,靠着门坐在地上,只见他从自己小篓子里捏出一只小虫子,让它从门缝中爬了出去,洪鱼蕉手中又捏了另外一只出来,对夏恒川隐秘地招招手,满脸都是难掩的喜色。 两人鬼鬼祟祟地离开门前,洪鱼蕉手中小虫子传来外面两人的说话声。 女子轻声问林途寒:“我要你跟我离开你肯不肯?” 没有林途寒的声音,女人又问道:“你带我回去” 虫子忽然断了声音。 洪鱼蕉心疼地捂着胸口,小声骂道:“他奶奶的,林途寒又给我踩死了。” 洪鱼蕉说着,站起来就要去理论,一柄小匕首却透窗飞来,钉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洪鱼蕉咽了一口唾沫,说道:“看到没,惹谁不能惹女人,一辈子说不清了。” 走道上两人已经大打出手,客栈掌柜附庸风雅挂在走道墙上的一些字画已经被剑气刀锋刮下一些。小二在楼梯口站着,一边大声叫着“别打了”一边哭,却又不敢上前一步。 夏恒川思来想去,心头痒难耐,最终还是走到门前站着,他看着林途寒出刀,却不曾从这刀上感觉到任何杀气,他的刀上甚至没有气劲,只是单纯地挥刀,也多了许多花哨架势。他这心思,夏恒川都看出来了,想必女子也只是等一句点头,奈何林途寒自己就是不肯承认。 那边出来被惊动的的落魄书生开门出来,负手不发一言,小书童却大着嗓门念了一句:“年年长为客,恨无与心人。我们家少爷说了,两位相逢有缘,不要再打,尤其是过年打打杀杀伤了和气,还打扰别人睡觉,要打你们出去打去!” 估计后面几句是他自己加上的,他越说越快,书生听道了也没责骂,只是笑着看向小书童,摸了摸小书童的头,就转身回了房间,小书童也迅速缩回去,紧紧地闭上了房门。 林途寒跟那名女子却始终打得不可开交。 小二哭着大喊:“别打了!打坏了掌柜回来要打死我呀!” 夏恒川吹了一声口哨,扔过去一袋碎银子,扔进了小二怀中,小二拿在手中掂了掂,差不多,还是命要紧,一咬牙一跺脚,抹着眼泪赶紧下了楼去。 洪鱼蕉也出声劝道:“你们两个怎么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多大点事,来跟我说道说道,好歹我也是个有过老婆的人。” 那边女子袖中向着出声的洪鱼蕉射出十余枚暗器,被洪鱼蕉一手揽下,林途寒竟然也刀带戾气地指来一刀,就让洪鱼蕉睁大了眼要骂。 女子语带幽怨地说道:“我今天一定要赢他,把他打成残废,断手断脚,就肯跟我离开了。” 女子袖中暗器齐出,近百枚暗器悬浮在空中。 夏恒川悄声说道:“由着他们打吧,说不定打完了就肯好好说话了。” 洪鱼蕉夏恒川对看一眼,各自回到房中,也不敢出去,不知道两人什么时候离开,只听到小二过了一阵上来收起字画重新挂在墙上,隔壁的小书童似乎出来帮了一手忙。 洪鱼蕉夏恒川两人面前各有一只小虫子。 洪鱼蕉就告诉夏恒川,那女人名叫柏贞,林途寒年轻的时候,曾经跟在她身后两年,信誓旦旦非她不娶,她却始终不肯点头。后来林途寒大婚时被她大闹一场,那场婚事作罢,他以后确实没娶,却也没有娶她。后来这女子年年逼问林途寒,林途寒却年年不回绝也不答应,就算他家里长辈也已经松口,林途寒自己也不曾点头。 洪鱼蕉大声叹气,夏恒川面前的小虫就要在地上抖上几下,说到最后,洪鱼蕉唏嘘不已,看着自己面前的虫说道:“这虫子都是一对一对地生,死了一个,另外一个就没用了,以前我刚学着养的时候还给它们取了名字,叫青梅竹马,叫山伯英台,还有对叫牛郎织女,都是些腻歪的名字,那些都已经死了。这一对就送你了。” 他让自己面前那只小虫子爬到夏恒川那边来,夏恒川看着两个见面就抱在一起的小虫子,指着一个说:“春和。”他又指着另外一个说:“景明。” 两只小虫子又都重复一遍,像是回声。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剑雪无名:我叫你离开江湖你肯不肯?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9章 杀却三废城 第二天天还没亮,已经有人开始放鞭炮,夏恒川醒后,风雪已停,既无雪可斩,他一扬手,挥起一大片雪花,剑起剑落。 洪鱼蕉啃着馒头懒散地担起腿,一看见从门外刚刚回来的林途寒,瞬间精神抖擞起来,揶揄道:“一夜才回来?” 林途寒把刀放在桌面上,“嗯”了一声,洪鱼蕉满面坏笑,拿胳膊肘捣一下林途寒胳膊:“什么时候准备娶回来?兄弟我好早早准备好份子钱。” 林途寒皱眉道:“我跟她打到留生池边就回来了。” 洪鱼蕉闻言叹气道:“你这个人,真是给你机会你都不要,家里老爷子都松口了,娶回来多好?怕你女儿?那丫头也不反对你给她找个娘吧?” 林途寒摇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夏恒川刚好从客栈院子当中出来,听到这句话,好奇问道:“洪前辈,不是说师父还没有娶亲?哪出来一个女儿?” 洪鱼蕉看一眼林途寒,转头回来说道:“义女。” 夏恒川了然一笑。 林途寒坐在客栈凳子上,闭目养神了一会。 小二去把自家客栈门前的一大片落雪扫静之后,泡了壶茶拎到他们面前,又搓着手问他们需不需要买肉买酒,自己知道一家初一还卖酒肉的铺子。 夏恒川问道:“你不出去拜年啊?” 小二搓着手有些忸怩:“我也不认识多少人。” 夏恒川道:“谁一开始就认识?多出去转几圈,借着拜年的名头就认识了。” 小二点头哈腰,假意听进去了,心道,我若是撂下这店,老板老板娘回来不打死我? 夏恒川又嘱咐他去买好酒好肉,小二一溜烟跑了之后,林途寒睁开了眼。 洪鱼蕉停下摆弄手里两只小虫。 林途寒说道:“跟我去杀一个人。” 洪鱼蕉有了兴致,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夏恒川则是更觉得好奇,他原本觉得夏屿青年尾上把人个杀了已经算得上狠了,还有什么仇人能恶到大年初一被人找到家里去? 林途寒没再解释这要杀的人是谁。 洪鱼蕉问道:“不等吃的回来了?” “我徒弟跟我去就够了,你吃你的。” 洪鱼蕉从小篓子里拿出两只虫给夏恒川:“虽说你师父不屑用这种伎俩,但是你这个初出江湖的毛头最好还是带上防身,你要是死了,我这半个师父也白做了。” 夏恒川犹豫,不知该不该接,如果说是要比试,用这种伎俩确实不够看,如果单纯要对方死,这点小玩意用上也无妨。 林途寒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带上吧。” 虽说这里人烟稀少,但也没到了一点年味都没有的地步。大街小巷之中,几乎全都是串门拜年的人,林途寒夏恒川牵马经过街道,惹眼得很。林途寒沉默寡言地走,夏恒川见他手中那一块玉已不在,问道:“师父,送出去了?” “没有,被她拍成了齑粉。” 夏恒川不敢再多说话,唯恐惹他生气,林途寒虽看起来有些疲惫,但背影坚毅。 两人牵马走到郊野,再上马疾驰出城。 雪后的太阳泼洒下来,这个风雪狰狞的城似乎头一次显露出它的温柔一面。 三废城。一废指习文不习武者,二废指有刀剑却不能尽其用者,三废指走荒僻途径不走武道正途者。 城中打铁的铺子里,初一也烧起炉子,来拜年的几个老邻居起一大早就来了,只是站站,在一边说了两句话,很快就又离开了。铁匠在铺子当中扬起手再用力捶打下来,一阵火花飞溅,他打得是一把弯刀。 铺子外人来来往往,都是满面喜色,有认识的人经过他的铺子前,问候一句,他就一笑,再多丢一个眼神过去,算是听到了。 李丑从外面回来,坐在这个铺子里,看了一会铁匠打铁,等他把这把弯刀放进水里,才出声问道:“最近生意还好?” “还好。” 李丑抱着膝盖,向后一倚,抬起半边腿,看街头两个孩子起了冲突,直接扭打在一起,拳拳粗粝又血腥:“三废好武斗,我以前没到这之前,听人说三岁的孩子一怒之下就会拿剑杀人,在我们那,你们就是天下第一莽夫。” 铁匠难得一笑,说道:“以前有人在我这打了一把小铁剑,给自己两岁的孩子佩戴,说是用去防狼,也防不坏好心的人,这话不算是假的。” 李丑却叹气道:“可惜这么多年三废当中都没再出一个武道天才,城主的儿子,我看最高不过五重了。” 铁匠喝了一口水,慢吞吞说道:“五重,在城中已经算是顶尖了,但他应该到不了五重。” 李丑听到后面这句话,笑了:“我如果从小开始又被喂丹药提境界,又有家里前辈揉筋推骨,再加上从外头请来的师父指导,我能到六重,你信不信?” “信。”铁匠说道,“我信你能到七重。” 两家大人来把自己家的孩子领回去,两个小孩分开之前又互相拿拳头比量,看来没分出胜负,胸中有一口恶气。 一个叫道:“你给我等着。” 另一个又叫道:“我下次见面,我一定把你打成狗吃屎。” 后面这个被自己娘狠狠拧了耳朵,不得不抬起脚掂着走路,回头还不忘继续大骂。看起来苗条温柔的女人又是用力一拧他的耳朵,恶狠狠骂道:“才第一天穿上新衣服就在泥地里打滚,回去看你爹不收拾你!” 铁匠看着离去的四人,稍稍休息了一阵,又继续埋头打铁。李丑也不多坐一会,跟铁匠知会一声,就离开了。 铁匠把铁片捶打开来,虽心无定式,却在火中逐渐将它揉捏成了一把剑,剑已具备雏形,是一把长剑,刀刃宽厚,铁匠却在还没有完成之前,就把剑放在了水中。 他抬头看看天色,拿出一张破旧的皮子裹上剑,背着这半把剑向城中最高处走去。 城中最高处是城主居所,城主十年一换,以武力分雌雄,能者居之。夏侯家已连任两代,在城中声望最为显赫。夏侯伯作为家主,不遗余力培养自家后辈,下一届夏侯家仍旧被城中大多数人看好,尤其是夏家子弟夏侯奕,可谓个中翘楚,与人比试,至今未曾一败。 铁匠携剑上山,走的是一条孤道,满山萧瑟,片雪如刀。 山上,城主所居的宅前伫立一柄孤剑,历任城主当中从未有人能成功拔出,剑上锋芒冷冽,百年不变。 听名字也知道这里面最捞不到好处的就是读书人。夏恒川进城之前还有些忐忑,以为城中随便一个小孩都会上乘剑术,进城后却发现城中大部分人解决问题的方式并非剑,而是拳头。这边因为一文钱起了争执,两人打起来扔了铺子,不顾身边的家人,夏恒川以为那个看着自己爹跟别人打得鼻血直流的小姑娘会大哭大闹,没想到她却冷静地一旁观战,不断指挥道:“爹,下手还不够快,打他鼻子。拧他耳朵。”那位有自家女儿指挥,打得越发凶猛,很快摊主鼻子开花,小姑娘走到那摊主旁边去,蹲在地上抠出了摊主手上的一文钱,跟自己威风凛凛的爹大摇大摆走了。 林途寒见怪不怪,夏恒川啧啧称奇,这是为了一文钱,命也不要了啊。 再看了一阵,夏恒川才问道:“师父,我们去哪?” 林途寒指指前方一座小山上的建筑:“那边,找城主。” 夏恒川牵马避开两个扭打在地上的人,小声问道:“杀了城主,我们能活着出来?” 林途寒说道:“死不了。” 夏恒川又有些好奇:“万一有人围城攻打三废,这城中城主能指挥得动城中军队吗?” 林途寒笑道:“城主也不过是一个虚衔,虽然能者居之,但军队一方面还掌握在朝廷手里。” “师父你跟他有仇?” “他以前杀了我一个朋友,今日我替他报仇来了。” 夏恒川“哦”了一声:“师父你在铃吾可曾见过朋友?” 林途寒点头:“有。” 又补充道:“也可能算不上是朋友。” “哪位?等回去我也认识认识。” 林途寒却不答是谁:“老前辈大概并不想认识你。” 夏恒川细思林途寒在铃吾时,似乎也没特意见过谁,只知道他终日呆在那荒僻院子当中,他摇摇头,不再去想,手中捏起几个符咒,问道:“用不用我画几个蹩脚的咒助阵?” 林途寒看也不看夏恒川手中符咒,道:“一会你想用就用,我这边用不上。” 林途寒看着前方一堆人涌向山头,神色稍微变了变,过了一会,嘴角舒开半个笑,说道:“那边已经有人上山了。” 到了人稠密处,两人牵马快步走过,见远处山腰上一个背负未开刃剑的剑客踢下守门人的头,继续向上走,台阶上流下浓稠的血,很快冻成了冰花。 林途寒拍了一下马,马在他身边打了一个响鼻,跑到夏恒川身边,林途寒飞身上山,跟在铁匠身后。铁匠脚步见到后来的林途寒,抬起的脚微微一滞,抹了抹耳朵上的血口子,说道:“你来了。” 林途寒沉声答道:“我来了。” 夏恒川把两匹马找地方拴好之后从人群当中挤过去跟上前去,有些大着胆子要跟上去看。夏恒川心中暗苦,这么明目张胆杀人,他一开始是没料到的。 夏恒川回头看看跟在自己身后甚至想越过自己好到前面去看个仔细的人,干脆利落出剑,在台阶上横向一斩,地上爆出一道沟壑,拦住了要上山的人。 看热闹的人当中,无人知道这个年轻剑客究竟是何种来历,都被这一剑镇住一瞬。但三废城中人不畏死者多,有三人凭借自身武力,已经不管不顾地越过那条沟,执意要到山上去。 夏恒川见状也不再多管,有些人要寻死,关他屁事,想罢便运起轻功上山。 铁匠已经对上了城主,夏侯伯站着自家门前,身后跟着两个气势凌人的年轻后辈,两位年轻人一是夏侯奕,一为夏侯敬,夏侯奕稍年长一些,看上去成熟稳重,夏侯敬面带不屑,不把这上门挑衅的两人放在眼中。 林途寒长刀并未出鞘,寒气却已早早欺身上前。 夏恒川走到林途寒身侧,执剑而立。 夏侯伯出言讥讽道:“我以为你会忍到死。” 铁匠道:“当年事,今日了。” 夏侯伯挥退身后两个后辈,一伸手,身边捧剑的媚眼女子递上一柄剑。 夏侯伯横握着剑,用极为赞赏的目光盯着手中剑,说道:“你那位好友的魂,这么多年来一直鸣泣不断,伤人无数,成了出名的戾剑,杀一人涨十分戾气,近年来更是吞吃无数高手血魂,你门两人或许能期待今日跟他亡魂在剑中相遇。” 林途寒笑道:“看来城名三废,要改为二废了。” 夏侯伯不在意地冷笑道:“想改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夏侯伯向后一抬手,身后两个后辈会意,让家仆下山拦住准备上山观战的城中百姓。 铁匠道:“今日我就让城名变为四废,四废夏侯伯,终生不得再碰剑。” 铁匠冷面一沉,一拍手中剑,这半把剑飞速旋转凌,黑沉的大剑如一阵黑旋风,不断扑向夏侯伯,被夏侯伯用戾剑挡开,每挡一次,戾剑当中都传来一些阴沉的吼叫声。 夏恒川想起守墓人送六秀众人的一幕,头皮麻了一下,难不成这剑中真关了无数亡魂? 夏侯伯身后稍显轻浮的夏侯敬对夏恒川叫道:“那边的无知小子!” 夏恒川回头看向那处,只见一个身穿华服,鼻子都快翘上天的年轻人拿剑指着自己。夏恒川看向林途寒。 林途寒示意夏恒川过去,另外一个看起来相对沉稳的后辈对上林途寒,走过来,抱拳道:“请教。” 林途寒冷笑一声,今天是来取命,并非请教。 夏恒川看到了林途寒的冷笑,对着那轻浮小子夸张地笑了一声,狂妄出口:“来,今天不把你打趴下,爷爷就跟你姓。” 那年轻人冷笑一声,握住了手中剑。 夏恒川不敢大意,把手搭在了腰间的剑上,只待对面寒光先过,他也将赴剑而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0章 夏侯已死 夏侯家剑术不算出名,但子弟从小在自家前辈指导下习武,又有夏侯伯年年至道观当中换取金丹灵药内养其身,家中子弟内力比起三废城的同年修习者都相对深厚些。 那面相轻浮的夏侯敬一剑出来,隐隐有可见的剑气,夏恒川不急着以剑对剑,而是试着模仿禹州女仙人,从夏侯敬剑气当中抽丝剥茧,让剑气在半空即溃败。 一道剑气扑在夏恒川手上,夏恒川牵引它过来,却没能成功,反而弹在自己手心,割出一道伤口。 夏侯敬一见夏恒川这让人笑掉牙的动作,笑了:“这点本事,不如提早下山吧,项上人头重要啊。” 夏恒川却笑笑,说道:“再来。” 夏侯敬又一道剑气破空而来,比以前凌厉几分,夏恒川先立剑挡过,等它弹到另一边时又伸手牵引,火候拿捏不准,剑气飞来一半就消散空中。 林途寒偏头看了一眼夏恒川古怪的手法,手中与夏侯奕对战并未停下。一刀一剑,林途寒轻松,长恨不曾离鞘,夏侯奕始终皱着眉,一剑复一剑,剑剑招式不同。 林途寒存了猫玩耗子的心情,看夏恒川也玩得不亦乐乎,就将更多注意力放在了铁匠秋千愁那边。 铁匠与夏侯伯已经打得难分难解,夏侯伯剑中数魂惨叫声不断,随剑气不断扑袭又返回,秋千愁只伤人不愿伤剑,故而剑招内敛,让外人看起来似乎有些怯敌。 夏侯伯见秋千愁不忍,出招更加迅疾凌冽,偶有冤魂扑出剑中想要借机逃窜,都被戾剑自身强大的牵引力又吸了回去,有的魂在剑中呆得长久,浑浑噩噩,则已为夏侯伯剑中奴仆,随剑而来,撕向秋千愁,要为这把剑觅食。 剑光猩红,择人而噬。 夏侯伯越发得意,这把剑费劲心血近十年,需要高手魂做引,另加无数高手魂做饵料,还差一些,就能大成,虽说这些人都已经身死,魂又被牵制,境界却也出于大部分习武人之上。 夏侯伯心中暗自感慨,握有无数高手的滋味,真是美妙啊。 时光推移之间,几人头顶逐渐被乌云遮蔽住,夏侯伯剑中鬼叫鬼咬,嘶吼声摄人心魂,这里变得简直像是一片恐怖的修罗场。 夏侯家子弟已见怪不怪,这么多年,他们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为虎作伥的事情,杀了多少人祭剑,早已见惯了这幅场景,已经不在乎了,多来两人,也只不过是多留下两条人命而已,剑成之日,该是夏侯家更上一层之时。 夏侯伯不愿止步一城之主,已是路人皆知的事情。 夏恒川终于能勉强牵扯住一道剑气,他将这道剑气附在自己的剑上,一剑递出,还给夏侯敬,夏侯敬本想嘲讽夏恒川,也学着他的样子想要接过,却被这道剑气当中暗含的另一分气劲所伤。 夏侯敬抹抹手上一丝鲜血,不怒反笑地着看夏恒川,他就是下一个,都不远了。 夏侯敬手中剑画圆,剑光流转之间,如银轮闪耀,半照山间,他手中实剑则化虚剑,剑轮旋转刺过,一时之间,竟如同有七把剑同时向他而来。夏恒川没见过这种招式,看不出虚实,一剑接空,向外一滚躲开。 林途寒见铁匠秋千愁实在不忍心出手,不再与夏侯奕纠缠,长刀出鞘,铺天盖地般劈下,顿时有如大山压下,以穿云之势按下来直逼夏侯奕头顶,夏侯伯怕自己儿子出事,迅速推开儿子,自己接下林途寒这如山崩的一招。 林途寒伸手挡开眼前飞溅的土和雪,说道:“老秋,你去杀另一个。” 秋千愁不答,只回了一个眼神,林途寒一对这眼神,心下了然。秋千愁再对夏侯奕,不再留手。 夏侯奕剑招巧在精,能飞剑挽花,修的是一剑中千里外敌人目的道,秋千愁剑招粗粝,是斩蛟龙的不世之道。 半把剑未曾开刃,却非以刃杀人,剑中滚动紫气,秋千愁欺身上前,左手如利爪勾起,摁住夏侯奕剑,夏侯奕手中剑向后弯出惊人弧度,颤颤巍巍如人发抖,在如浪潮拍身的尽头之下,他一退再退,秋千愁一进再进。秋千愁再用力,夏侯奕的剑当即折断,秋千愁再一剑,气势逼人,夏侯奕躲闪不及,被断一臂。 夏侯伯分心观战,看到这一幕,脸色大变,仰天长啸一声,身上衣衫崩裂,呼哧呼哧大声喘着促膝,全身颤抖有如抽搐,身上爆出青筋,胳膊和腿上有异物向外窜动,片刻之后,有肌肉鼓凸而起,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前大了一倍。 夏侯敬脸色瞬间苍白,放弃追杀夏恒川,飞跑过去扶起自己大哥,迅速捡起地上的一臂,扶着夏侯奕起来,看向自己发狂的父亲。 狂风吹折落光了叶子的树干,撞在屋顶上,屋上瓦片簌簌剥落,落在地上,夏侯伯一双眼睛如同兽目,发狂而猩红。 夏恒川原本躲夏侯敬虚实不定之招躲得狼狈,一下子又空闲起来。向林途寒喊道:“师父,这人怎么样一下子变成了疯狗?不会要咬人了吧?” 林途寒道:“夏侯家的疯狗,早该被杀!” 夏侯敬挡在自己的大哥面前,迎对秋千愁。 秋千愁冷笑:“你们还知道什么是兄弟?” 林途寒静看着夏侯伯异变之势,并不急,他对秋千愁说道:“这个留给我徒弟。” 秋千愁闻言收剑,夏恒川听到自己被林途寒点名,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也只好迎上去。夏侯敬又做虚实相间之招,要替自己大哥报仇,虚实不定的剑轮转不惜,内力更是如海饮一般灌入,正是蓄势待发之时,秋千愁飞身而去,抬起手一挡,半把剑挑破虚实,一柄剑掉在地上,再无之前的气焰。 夏侯敬自小活在父亲和大哥的庇佑之下,从没经历过真正生死,他以为自己将来必定成为无人可挡的剑客,可也是将来,在山上,他从来只输给过大哥过,他虽见大哥输过,但那些输了的人,也都被爹杀了,所以二十年不曾败的其实是夏侯家,而不是某一个人。 看到自己的剑掉在地上,夏侯敬脸色惨白,如同失落了三魂七魄,只能紧紧抓住自己大哥的手臂,双腿忍不住发颤。 夏侯奕推开夏侯敬,说道:“回家去,带着大家离开。” 夏侯敬踉跄倒在地上。 夏侯奕用剑支撑着站起来,见夏侯敬还不肯离开,吼道:“快走啊!”夏侯敬被这一吼叫回了一魂一魄,哆嗦着点头,转身跑开,被秋千愁掷剑拦住。 秋千愁对跑来的夏恒川说道:“他现在心境大变,已不如之前,你如果想要看他真正实力,就先去杀了夏侯奕。” 夏侯奕见夏侯敬被挡住,再看夏恒川,想他对上夏侯敬时已是狼狈,笑道:“就凭他?” 夏侯奕不给夏恒川反应的机会,强行忍下断臂之痛,大叫一声,一剑劈来,这一剑不再有任何招数可言,是一剑当中寄生死的果决,剑中剑气流淌如大风,夏恒川迎剑格挡,剑气如风般扑了他满面,夏恒川一脚后撤,堪堪止住后退之势。只是接了这一剑之后手心发麻,一身衣袍被卷烂了,狼狈不堪。 夏侯奕又是同样一招要出,夏恒川也不再给他出剑机会。 夏恒川矮身过去,左手学禹州鹤拨开气流,加快速度,右手一剑运气,将全身大部分内力都放在剑上,直接刺向夏侯奕,之间两剑在交错的瞬间错开了,夏恒川如流光低身闪过,一剑将夏侯奕开膛破肚,一气呵成。 跑到门前的夏侯敬看到夏侯奕惨死,痛苦地大叫一声,眼中仇恨满溢,双手紧紧握着拳头,浑身颤抖不止,他抬袖狠狠抹掉了眼泪,却没有回头报仇,而是加快了脚步冲进家中去,让家仆去喊府中客卿出来,他站在三个习武家仆身后,对着飞奔过来的夏恒川咬牙切齿喊道:“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秋千愁拔出地上的半把剑,对林途寒说道:“我跟他去了。”秋千愁跟在夏恒川身后,两人一起杀入府中。 夏侯敬已是准备拼死一搏,他咬咬牙,眼神阴鸷狠厉,无论心中有多少恐惧,只要撑到父亲赢了就行了。 铁匠慢慢踏步向前,夏侯敬默默退步,他身前的三名客卿结阵以对,对上这秋千愁,却也只是向后缓慢退着,铁匠说道:“我可以留你一命。” 铁匠迅速奔向前方,转瞬之间,就破了三个客卿结成的防守剑阵,一剑挑了两个脑袋,剩下的一个被夏恒川割了。 秋千愁一掌拍在夏侯敬的身上,接连拍打,如打穿几道墙,夏侯敬顿时精气神不复以往,手指发颤,手中用力捏着的剑也掉在地上。 铁匠钝剑挑断他的手筋:“你就看着夏侯家如何破落,等一年后,我把你赶出这座府邸。” 秋千愁说完这句话,把全身瘫软如泥的夏侯敬扔在了一边,又回身杀起夏侯府中男丁,穿廊过屋,见着皆死。有几个小姑娘小婢女瑟缩在亭角屋檐下瑟瑟发抖,秋千愁则一概不理。 夏侯伯的发妻闻见自己两子的凄惨景象,要出来拼命,被秋千愁一巴掌拍掉手中精巧匕首,推向了一边去:“姓秋的不杀女人孩子。” 跟在他身后的夏恒川闻言挑眉笑笑,收回了指向夏侯伯发妻的剑,道:“江湖规矩。夫人好命,却没嫁好人。” 林途寒独自对着修邪的夏侯伯,头顶风云滚滚,酝酿一场大雪。 夏侯伯手中戾剑加满身邪气随着这阵大风而来。刀竖,林途寒身上股荡起如水波纹,在风中飒飒不停,他笑道:“难得一见的对手。” 林途寒一刀呼啸而去,黑刀如一片阴影切过,贴着夏侯伯的脸庞下来,寒气滚落,初降下来的漫天大雪在气流当中紊乱窜动。此时的夏侯伯仿佛已经被摄了魂魄,出剑毫无章法可言,胡乱劈砍,只是剑中亡魂似乎也受其扰动,恨不得破剑出来杀了林途寒。 林途寒后跳躲开了一剑,见夏侯伯也再没有什么有新意的招式,轻啧了一声,双手握刀,凌空一刀劈过去,头上遮天蔽日的乌云被撕裂开来,露出一道久违的光线,照耀在夏侯府门前,这线光之存在了半瞬,立即又被乌云遮去。 被一刀劈去半只手的夏侯伯面庞抽搐一阵,他忽然弯折手中剑,掰断剑尖扔进自己口中,夏侯伯吞剑,满嘴是血,剑中嘶叫声不停,夏侯伯竟是要把这些亡魂吞入腹中,至死不让剑中亡魂脱离自己的掌控。 眼见他又要掰断一截,林途寒面色一沉,他不忍见自己好友被人吃进肚中,又是一刀平砍过去,砍断了夏侯伯执剑之手。 夏恒川跟秋千愁大杀一通出来,并没出多少力气,刚一出来,正见夏侯伯嚼着一截剑的古怪一幕。 他见老怪物的剑落在地上,急忙飞身上前抢在自己手里。 夏侯伯也不急着抢回来,口中模糊怪笑道:“你想毁我夏侯家满门风光,我就拉你们陪葬,换你一个,我也不算亏。” 林途寒原本面容平静,听到这句话,反而一笑,刀疤狰狞间,他说道:“那就来试试。” 夏侯伯吞剑之后,嘴里喷出两口大血,他身上血肉鼓动,如肿起了几个血瘤子,这血瘤子满身窜动,就像是在他身上又生了什么东西。 夏恒川看得头皮发麻,想起洪鱼蕉给的东西,弹出手中两只小虫,小虫落在夏侯伯颈间迅速吸食血液,其中一只被夏侯伯捏住捏死,另外一只则在他身上来回蹦跳,夏侯伯一只手臂气血已经被吸干,干瘪下去,断腕上原本狂涌的血液也不再流淌。 第二只虫子终于被夏侯伯捏死,他已经恢复到跟原本身量差不多的高度。夏恒川看着地上吸满了人血液的小蛊虫慢吞吞又变回原来大小,心中不免啧啧称叹。 林途寒冷眼看夏侯伯,秋千愁从乱成一锅粥的夏侯府中折身返回,半把剑轻轻一挑,挑落夏侯伯一只头颅。 秋千愁抹抹脸上的血,一脚踢开夏侯伯的头,捡起地上的断剑,沉默半晌。 他说道:“柳飞,我们给你报仇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1章 故人何在 林途寒把长恨裹好背在背后,走到夏侯府门前孤立的那一把剑前,握住剑柄试了试,剑稍稍出石一寸,林途寒再用力,剑复入石中,他见还是没能拔出来,自嘲笑笑,当初跟朋友三人到过这里,物是人非,只有石中剑遗世独存。 夏恒川见了,也来凑热闹,他伸手握住石剑,憋了一大口气,手上脚上同时用力,只是以他现在的水平,自然也拔不起来,他讪笑着松了手,在身上擦了擦手,问道:“师父,这把剑是谁放在这里的?” 林途寒摇摇头:“三废城建成之前,它就已经在这里,谁也说不出他的来历。当年的剑神步凉昼曾经能能拔出三寸,三寸之后再不能提起。从此以后,就算是正处在武道巅峰上的人,最多也只能拔出两寸,我只是一寸而已。” “大力士也不行?” 林途寒道:“问世间谁能有摧山拔海的力气。” 秋千愁在那一旁处理后事,他把两个夏侯家头颅串起来挂在自己腰间,看了一眼林途寒这边,沉默走下山去。 夏恒川看看这个平静杀上山又平静下山的人,问林途寒:“师父,你这位朋友是几寸?” “一寸多些。” 夏恒川听罢,抬手再试了一次,除了磨得自己手掌发疼,仍旧是一寸都不能出,他遗憾地放手,跟在林途寒身后下山。 这番血洗城主山头,城中人皆惊闻,几人下山的时候,山下已聚集了一片看热闹的人,不远处则有近百余银甲骑兵结队等待。 夏恒川一见,以为自己这是要被城中的兵给围攻了,心头一阵紧张,只是秋千愁和林途寒看上去并不紧张,他也只好装作是无所畏惧。 领头一个头不戴盔甲,见秋千愁走过,抱拳说道:“请秋先生入住城主府邸。” 他身后百余骑几乎同时下马抱拳,兵甲碰撞声铿然作响,秋千愁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眼皮只是抬了抬,道:“还剩一个夏侯敬,一年后,秋千愁上山挑战,到那时再说。” 说完这句话,秋千愁擦过他身边去,径直向前走去。 秋千愁在路边卖酒的摊子前扔下些钱,抱了一坛子酒且行且饮。 夏恒川牵回马,在酒店里买了两坛酒挂在马身上,跟着两人往前走去。 上山时只是一个小喽啰,下山之后这一路走来,旁边的人看他的人眼中也多了一些敬畏,都是主动让开了道路。林途寒策马跟秋千愁并行,夏恒川则是落后一阵跟在他们身后。 林途寒问秋千愁:“这两年你手中也出了不少好剑,怎么到头来用了这半把剑?” 秋千愁脚力不输马匹,不见他走得急躁,却一直稍稍领先林途寒半步:“好剑重意不在貌,你尽可以在一把剑上雕花镶玉,可差的终究是差的,无论镶嵌了多少珠宝金银,都是金玉其外,好的剑,就算是没开刃,也是好的。” 林途寒屈指敲了一下自己背后的长恨:“还是我这把刀好,我可舍不得这么折磨它。” 夏侯伯的那一把断剑捏在秋千愁手中,秋千愁摸着断剑的折口,笑道:“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不管在不在,都算是给他报仇了。” “禹州城那边有个引人魂的守墓人,去他那试试。” “嗯。” 城外有一大片荒凉的墓园,林途寒秋千愁两人在这片荒坟当中走了一阵子,走到一座无碑坟前,林途寒在坟头倒酒,酒没入黄土荒雪当中,缓缓渗入土中,消失不见。 铁匠秋千愁饮尽一坛酒,一抹嘴,蹲下来十指钩地,插入土中,手上用力,向上一拉,竟从地下拉起一块石碑。 石碑腾然而起,震出一阵尘埃,秋千愁以指做刀,刻下了几个字:柳飞之墓。 刻完之后,秋千愁把腰间夏侯家两人头颅扔进拉出石碑时留下的大坑里,他把墓碑竖起来,压在坑中,双手重重一压,两颗头颅霎时被及压碎了,这块墓碑被压在坟前,稳稳伫立着。 林途寒对夏恒川一招手,夏恒川把手中剩余的一坛子酒扔过去,自己走远了些,独自徘徊在这片墓碑当中。 那边林途寒秋千愁盘膝坐在雪中跟柳飞对饮,谈起当年入江湖之事,好打抱不平,好醇酒美人,好江湖意气。那时候柳飞已经小有名气,他们只是江湖上的小小虾米,期望闯荡出一些名声。 这边夏恒川读着墓碑上的刻字,墓碑上,都是简单到再不能简单的生平,生年卒岁,姓甚名谁,就是一生。还有相当一大部分坟冢不知是家中人已经死尽还是已经久远地被人遗忘,眼见就要消失在这片茫茫大地之中,坟头无人添土,墓前无人打扫无人祭奠。 秋千愁林途寒谈到了尽兴处,在柳飞坟前抚掌大笑,无酒饮雪,畅当年事,恍然如一场大梦。 傍晚时分,秋千愁将手中戾剑交给林途寒,林途寒接过,用布包裹起,挂在了腰间。 “不跟我走?” 秋千愁阖眼微笑:“走不动了,三废就三废,明年去摘了夏侯家的牌子,才算是真正了结。” 林途寒伸出一只手比量:“柳兄的儿子如果还活着,比夏侯奕强不知道多少,我记得那小子十岁的时候已经四重。” 秋千愁摇头:“可惜。” 他伸出拳头在墓碑上一砸,两颗压在下面的已碎裂的头又被压出一滩血沫。 林途寒也说道:“可惜。” 夏恒川也从一座碑上字迹模糊的坟前起身,他揉了揉因累而模糊的双眼,稍稍压了压头顶的貂皮帽子。 远处回城的人影在城外浮动如野鬼。 离开三废城时,夏恒川看到林途寒腰间一把泛着隐约红光的戾剑,问道:“去找那边守墓人?” 林途寒双手离开缰绳,点点头:“夏侯伯以人养剑,不知道这么多年杀了多少高手,尽早解决。” 夏恒川笑道:“师父你跟那位带半把剑的前辈,杀起他们来似乎还算轻松。” 林途寒道:“夏侯伯邪术傍身,再加几个高手心魂祭剑,再过几年,或许就赢不了他了。只是秋千愁,我以为他过了这么多年能打出什么好剑,原来只是半把剑而已。” 夏恒川好奇:“这剑中的人大部分都是什么境界的人?” “六重柳飞一人为引,夏侯伯自知胜不了柳飞,就用了些下三滥的招数暗算了他,柳飞成为剑引之后,夏侯伯又去柳飞家中杀他们全家二十多口人。再后来就有五重境界的高手,也有一些不入流的人做饵料,十年之间,吞人无数,邪剑将成。” “为什么你们不在夏侯伯刚开始养邪剑的时候就杀了他?” 林途寒晦暗一笑,他拍了拍马头:“总想找个完全的办法,能让柳飞的魂入轮回,只是不知道现在他还在不在剑中。老秋打铁十年,剑术也已大成,今天又挑了个好日子上山,夏侯一家欠下的债,今天杀了个痛快。” 夏恒川斜眼看看自己衣袖上一块已经干涸的血迹,问林途寒:“夏侯伯是几重?” “五重罢了。” 夏恒川又问道:“五重高手,这么不值一提?” 林途寒笑道:“每一重境界之内,又分上中下,夏侯伯最多算是中人,把他扔在中人也算是给他面子,实际上他已多年不曾提升,等这把剑成了之后,倒是有可能突飞猛进,不过到时候是成神成魔还说不定。” “夏侯敬又算得上几重?我跟他差不多能算是势均力敌。” 林途寒说道:“大概四重,夏侯敬跟你一样,都还没经历过真正的生死之战,运气够好,总有人在身边护着。” 林途寒摇摇头:“盛世难出良将,就是这个道理,不把你扔进修罗场去好好打磨打磨,你也只能像是夏侯敬一样,空有修为,难能大成。” 夏恒川咧嘴笑:“师父你不是说过个人机缘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生死之战中你能学到的东西更多,提升也更快。”林途寒笑,脸上刀疤一皱,道,“你小子可别总是因为身边有些高手护着,就惰怠了自己的功夫。” “我明白,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能咬人不是。” 林途寒正要斥责,忽然间,他腰间戾剑发出一声刺耳嗡鸣,林途寒一愣,扬天大笑一声:“柳飞?” 剑又是一响,这一次,声响鸣颤,响彻原野。 林途寒扬鞭快马前行,独身到秋鹿城外去见守墓人。 漫天繁星中,夏恒川独自骑马回客栈,他抱着胳膊,喃喃自语:“不知道舅舅见了我现在这样,是该高兴还是生气。” 夏恒川一个人回到还有洪鱼蕉在的客栈,过完年之后,客栈当中稍微热闹了一些,洪鱼蕉刚吃完饭,正坐在客栈长凳上百无聊赖地拉着刚刚闲下来的小二跟他赌。 小二瘦瘦小小,不敢不从,下注时犹犹豫豫,也不敢多赌,赢了怕洪鱼蕉不高兴,输了那可是钱啊。洪鱼蕉赢多输少,但也赢得也不痛快。 见夏恒川回来,小二见到救星一样扑过去:“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夏恒川走到洪鱼蕉旁边,洪鱼蕉一瞪大如铜铃的眼睛:“回来了?怎么样?” 夏恒川还没回答,洪鱼蕉挥了挥手,嫌弃道:“一身臭气熏天的血味,看来是没差了,要我说,你去凑那个热闹干什么?老林一个人杀得就没得杀。” 夏恒川讨好笑道:“长见识,以后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省得以后新兵上站,见了人吓得腿软尿裤子。” “不过前辈,你给的那两只小虫真好用,眼见那夏侯就要变成疯狗了,被虫子一吸血整个人都没了,但是这虫子被夏侯伯给捏死了。” 洪鱼蕉大度道:“没事,就是两只虫,我养的,那还有不好使?” 夏恒川伸出拇指赞道:“前辈高妙。” 洪鱼蕉见小二走了,神神秘秘问道:“林途寒又去拔剑了,这回他拔出多少?” 夏恒川说道:“一寸。” 洪鱼蕉幸灾乐祸:“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是一寸,老小子这些年只长年纪了。” 夏恒川问道:“前辈你是几寸?” 洪鱼蕉一瞪眼,岔开了话题:“林途寒自己去了?” “去了,禹州那边有个会引魂的人,我们来的时候见过一次。” 洪鱼蕉嘴里叼着根牙签道:“也行,总算是放下一件心头大事了。” 夏恒川拿起桌子上的是哪个骰子,一扔扔出一个六两个五:“前辈,我有一事想请教。” 洪鱼蕉推了两个铜板过去:“有话就说,不用婆婆妈妈的,像个娘们一样。” 夏恒川又捏起骰子,把骰子一角立在桌子上,手上一拧,看它们旋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暂且隐藏自己的实力?” “你小子有仇家?” 夏恒川点头:“天大的仇家。” 洪鱼蕉从桌子上拿起一根筷子来,搔了搔头。 夏恒川笑着说道:“我能活下来,说得好听了就是运气好,不好听就是仇家没把我当回事,网开一面,这些年战战兢兢,本想这辈子就这么过完算了。” 洪鱼蕉挑挑眼角,示意他继续说道。 “但是我思量来思量去,尤其是昨天在一大片荒坟当中走了一阵,心里越发不安,心想如果真的有机会,还是要过些快意生活才不枉此生。人活一辈子,不能凡事都被人牵制,小心翼翼活得一点意思也没有。不过在一鸣惊人之前,我还是想好好留着小命。” 洪鱼蕉粗犷一笑:“成了,我好好想想。” 夏恒川听罢正襟危坐。 洪鱼蕉一手托头,斜靠在桌子上:“我以前老是琢磨着,秋千愁要是没这个心思,我就去摘夏侯家的牌匾,去三废城捞个城主做做,有这个心思更好,他前脚摘了夏侯家的,我后脚就去把他老秋的牌匾摘下来。” “没想到林途寒安排我去别的地方。我原本还有些犹豫,见了你小子之后,觉得你其实还行。” 夏恒川原本正经坐着挺累的,听到洪鱼蕉没边的话,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就道:“前辈,我们家不缺家丁了。” 洪鱼蕉斜眼瞥过去,把木筷子插到头上,双手抱臂,盯着夏恒川使劲看,夏恒川也不避,跟他大眼瞪小眼。 两人互瞪了一阵子。 洪鱼蕉说道:“有是有了,我得等林途寒回来,再跟他商量商量才行。”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2章 断舌 过了初三,客栈当中入住的人多了一些,客栈里人来人往,除了像是要在这扎下了根的夏恒川和林途寒,还有过年时也蜷居在此清癯书生跟他的小书童还没走,清癯书生两人应是囊中羞涩,时常出去接些文书回来,坐在大堂里借光抄着。 原本在年前时,夏恒川以为他们过了年要去赶考,后来他跟在院子里堆雪人的小书童多说了几句话,才知道书生是来这附近投靠自己的一个亲戚,却被自己的亲戚赶了出来,不得不一直住在这里。 清癯书生面上不见太多忧愁,反而是小书童一直皱着眉哀声叹气,小大人的模样,数着钱袋子里的钱,跟自家少爷字句清晰地一日一报剩下的钱还够他们在客栈里住多久。 这日林途寒还未从秋鹿回来,洪鱼蕉跟小书童玩骰子叫板,清癯书生抄了一会文书,歇了一会,手捧一杯热茶在院子里晒太阳。 门外先是窜进一只猎犬,紧接着进来两个穿华服的魁梧汉子,走在中间的是穿一身轻细绸衣的女人,她怀里抱着一只白色小玩犬,身后再跟四个跟前两个魁梧汉子穿着和身量相似的大汉。 女人腰间有一串玉叮当作响,面黄肌瘦的小书童抬头多看了几眼貌美女子,神色有些畏惧,被她随身的扈从瞪了几眼,咽了两口唾沫,缩着脖子回来继续跟洪鱼蕉玩骰子,握着骰子的手却一直在发颤。 洪鱼蕉看出他的不对劲来,也多看了那女人几眼,女人狠厉的目光立即扫了过来,洪鱼蕉心头虽然大火,但答应了林途寒不在这里惹是生非,也就忍了,毕竟是自己先看女人不是?只是面前的小书童,得了,等会女人走了再问吧。 女人坐下之前,一名扈从拿袖子给她擦了擦凳子。 小二头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女人,有些移不开眼,愣是盯着他看了一会,被女子身边的扈从推了两把跌在地上才一溜烟地爬起来,点头哈腰问他们有什么需要,女子蹙了蹙眉头,拢了拢身上披风:“走开。” 洪鱼蕉不动声色扔着骰子,小书童偷偷瞄向自家少爷在的院子那边。 清癯书生捧着茶从客栈院子回去时,迎面一阵罡风横冲直撞,他仅仅是笑了笑,一侧身,迅速走到自家书童身边,护在他身旁。 小书童躲在公子身后,探头打量着出手毫不留情的女人。 这名字叫芊的女子对清癯书生一伸手,声音却粗声粗气:“把东西还回来。” 夏恒川听到声响从院子里也跟了过来,一见不是洪鱼蕉跟人动手,也不多生事端,到洪鱼蕉身边坐下,准备看热闹。 他看小书童虽躲在书生后面,眼中多是畏惧,却偷偷地挥小拳头,十分好笑。 洪鱼蕉叫了一盘花生米一坛子酒,唯恐天下不乱地跟夏恒川指指点点:“这女人看起来不错,就是声音老气了点,出手狠了点,估计是嫁不出去的泼辣娘们,方圆十里,哎不,一百里没人敢娶。” 冯芊原本要对书生一掌迎头拍下,听到洪鱼蕉的话,一掌换了方向,向着洪鱼蕉这边扑过来,掌风卷动气劲,女子一掌隐隐有五重小宗师的风范。夏恒川“哎呦”一声急忙跳向一边,抱臂站在一旁看热闹,洪鱼蕉以掌接掌,两掌相撞之间,冯芊心头一滞,大步向后退去,退了十余步,才堪堪止住。洪鱼蕉则是得寸进尺地在冯芊手掌的刹那时再她豆腐样白的手上顺便揩了一把油。 冯芊一张脸红了白白了红,一咬牙挥手,身边六个扈从全都冲向书生跟这小书童。 扈从下手狠毒,虽不用兵器,但一拳拳地全都实打实落在书生身上,面对这群人的打骂,书生不躲避,只是站在原地,怀里护着小书童,一直摇头,有一拳受一拳,一拳被打倒了之后再站起来。 小书童被书生护在怀里,满眼泪花看着跟冯芊打成一团的洪鱼蕉,又扁着嘴看看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夏恒川,像是狠了狠心,他找了个空档在扈从的脚间钻了出去,解下自己腰间的钱袋,扑到夏恒川面前抱住他的书,泪眼汪汪地说道:“我就剩这么多钱了,求你救救我们少爷吧,他不会说话,更不会求人。” 已到而立尚未不惑的清癯书生回头看看开口求人的小书童,摇了摇头。 夏恒川掂量了一下,拍了拍自己腰间剑,从小书童的钱袋子里拿出一个铜板:“那这个忙我就帮了。” 夏恒换快步上前,眼神一凛,以剑鞘连续击人大穴,电光火石之间,被剑鞘击中大穴的人身体蜷曲成一团,痛苦地躺在地上呻吟。 又一名锦衣扈从拳头袭来,清癯书生看看夏恒川,神色悲悯,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一抬手,轻轻摁下了扈从的一拳,而后抓着这个人的手腕一拧,眨眼间,那手腕就失去了生机耷拉下来。 扈从已倒地四个,小书童咧嘴哭得惨烈。剩下两个扈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扶起倒在地上的四个人,一步步警觉地后撤。 洪鱼蕉不肯出全力,始终跟女子周旋在一旁。冯芊见自家扈从开始后撤,大吼一声:“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 她一记腿鞭扫过,洪鱼蕉一跳躲了过去,冯芊抓起一条长凳狠狠丢向扈从,几个扈从不敢躲避抵挡,均被这条长凳砸在地上,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冯芊掠到门前,回头说道:“姓于的书呆子你给我等着,有本事你别跑!” 夏恒川一个头两个大,清癯书生去摸了摸自己小书童的头,他才抽抽噎噎不再大哭,一张嘴,却说了一句诗:“我家少爷说,但求一夕安,其余非所愿。” 夏恒川摸不着头脑,难道这两人能心意相通不成?还是刚才书生真说了话? 夏恒川正迷茫间,洪鱼蕉哀嚎着走了过来。 书生低头苦笑,他摇摇头,张开了嘴,指了指自己的嘴,夏恒川看到他嘴中竟是被人割了舌头,神色震惊。 书生见他已明白,就闭上了嘴,又拱拱手。 小书童也是深深低头拱手,说道:“我家少爷不能说话,我代他谢过公子。” 夏恒川手中抛着那枚铜钱,问道:“你家少爷欠了她什么?被这个疯婆娘追着打过来,该不会是骗财又骗色吧?” 小书童一张脸瞬间没有人色:“公子这句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少爷只是跟冯家有些亲戚关系,在冯家住了一夜就被赶出来,谁知道他们家里丢了什么。我们主仆二人可都是身世清白的好人。” 夏恒川一摁小书童脑袋:“就你们两个住了一晚丢了东西,不怀疑你们怀疑谁?再看看你少爷的身手,难保不是。” 清癯书生竟点了头。 小书童却委屈极了,憋着一包泪解释道:“我们少爷点头的意思不是他偷的,是他被怀疑是应该的,但是我们没偷就是没偷,虽然我们穷我们没钱,但是我们有骨气。” 夏恒川笑笑,揉了揉小书童的头发,小书童大概嫌弃夏恒川把他的发髻揉乱了,跑到自家少爷身后重新绾了发髻。 清癯书生眉间有隐忧,他蘸了一点水,在桌子上写道:“恩公还是快些离开。” 夏恒川漫不经心笑道:“不碍事。我们还要在这里等人。” 清癯书生把手拿在桌面之下,夏恒川看他手指在桌子下拨弄几次,像是在测算,问道:“先生还会算卦?” 这姓于的清癯书生忧然一笑,半垂着眼睑。 小书童在一旁摁下了自家少爷的手,说道:“少爷不会算卦。” 他一双乌黑眸子滴溜溜转着,明显是在说谎。 小孩子的心事藏不住,夏恒川也不多追问,只是懒洋洋打了个呵欠:“不劳先生算卦了,夏某的命数自己心里头清楚着。” 洪鱼蕉摸摸自己被冯芊打出的一个黑眼圈,反倒嘲笑夏恒川:“你说你想藏拙也得忍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才行,你看你忍不住是不是?你要是像那老书生一样,任人打骂,不就藏得住了吗?” 书生闻言笑笑,小书童把他的手从桌下拖出来,抱着他的一条胳膊,对他摇摇头。 书生抬了抬手,在桌子上又蘸水写道:公子两个月之后,有一大劫。 他刚刚写完,小书童就推倒桌子上的书,淹没了几个字。书生也不斥责书童的无理,只是温吞看了他一眼,小书童在这暮光之下,终于收回自己捣乱的双手,眼中却又一包泪。 夏恒川低头细思,对他们两人笑了笑。 洪鱼蕉看着桌子上仅剩的“两个月后”这四个字,一手挥去,把桌子上的水全都团在了手中,捏着了一个冰球,向着小书童轻轻丢去。小书童接在手中,神色还是哀戚。 “你是说,他两个月之后就拍拍屁股投胎去了?” 夏恒川听洪鱼蕉这直截了当的一问,胸中一顿,他自己捶了两下胸口:“我说前辈,你也不用这么咒我吧。” 清癯书生端坐着,又是摇摇头,在桌子上写道:遇贵人相助。 夏恒川看到这几个字,笑了:“看看,我就知道我运气没那么差。” 清癯书生欲言又止的模样。 夏恒川知道他说不出话来,便恭敬道:“先生有言直写,其实对算命这件事,我向来是能避就避,算到了灾,万一躲不开,平白费了两月的心思,算不准了,还是白担心两个月。” 夏恒川摇摇头,没把算的这一卦放在心上。 那捧着冰球的小书童一咧嘴要哭,洪鱼蕉遥遥扔进他嘴里一块小食,小书童嚼着哭了出来:“那你可别嫌我家少爷,我家少爷算得可准了,准得别人都叫他乌鸦嘴。” 清癯书生摸着小书童的头,小书童还是咧嘴哭着。于书生当下对他们拱拱手,行江湖礼,护着小书童先到楼上去,少不了安慰一番,小孩子看不透,只知道对自家少爷一心一意好。于书生已经过了大半生,事实变化,沧海桑田,他见得多了,神色当中染上了无法抹掉的悲戚。 见于书生离开,夏恒川感慨了一句:“我老觉得他是因为早早算到了自己的命,才天天愁成这样,要不然一会他回来我就不听了?反正听不听都要历劫,不如先好好过完这两个月。” 洪鱼蕉唉声叹气:“小子,有时候人也得信命,这书生都肯自己折寿跟你透露天意,你就老老实实收着吧。” 夏恒川挑眉道:“真折寿啊?” 洪鱼蕉指了指自己的嘴,摇了摇头。 于书生回来之后,对夏恒川拱拱手,又继续蘸水写字:大劫之后,遇生,需避揠苗助长。 夏恒川笑了笑。 于书生眯了眯眼,他拿手抹去几个字,却又写:书童名为陶亮,命里做不成宰相,却也能做成栋梁之臣。 夏恒川心头一惊,却笑道:“将来我要能去京里当个大官,如果还能见到这小书童,保证推荐他过去。” 清癯书生闻言神色愣怔,盯着一席薄帘子之外寂寞的寥寥飞雪,忽然站起来,呕出了一口血。 下一瞬间,小书童冲了下来,下楼梯时差点摔下来,他哭得撕心裂肺,上来扶着于书生坐下。 洪鱼蕉不禁瞪大了眼,跟夏恒川面面相觑。 小书童哭喊道:“少爷你还不如当个乌鸦嘴,替人算什么好命啊!” 洪鱼蕉急忙过去,点了书生身上几个穴道,又在他嘴里塞了一颗丹药,估计丹药珍贵,洪鱼蕉疼惜地咧着嘴:“小子快去端碗水来,别浪费了。” 小书童哭哭啼啼道:“少爷说,他早已经是苟延残喘的命了,不碍事。” 洪鱼蕉却又捏出一颗丹药,他脸上明显肉疼,咬牙切齿说道:“我洪鱼蕉就是不信命,五年前就有个算命的说我要阵亡沙场,我从战场上回来之后先给他挖了个坟,把他给埋了。一味信命,活得畏畏缩缩,算什么好汉?” 洪鱼蕉一指夏恒川,夏恒川咧嘴一笑:“虽说我不想死,但也说不上是怕,就怕活得不痛快。” 清癯书生无奈地笑了笑。 小书童擦擦脸上的泪,哽咽道:“少爷说,余生已过足,不必到期颐。” 这是前朝一个姓陆的作的一首诗中的一句,这姓陆的诗人一辈子有抱负想要北上抗敌,却被宁愿苟且的天子给一再贬官,文官尚且能捞到一个太子少傅荣贵故里,这个文武兼备的人,最终却只能老在田间,直到一朝覆灭,积弱多年的兵士们不得不抗敌,他都没能再等到一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客栈之外,一个美艳女子听到了这句话,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妩媚一笑。 那样的王朝,覆灭就覆灭了吧,还会有更好的。 小书童稚嫩的嗓音念出这句诗,让人觉得心凉,夏恒川心中冷冷测测,低了头。 一个人一生经历过什么,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于书生闭着眼睛,看起来比刚吐血那阵面如金纸已经好了很多,小书童小跑着来回,又是递茶又是端水,钱袋当中的钱眨眼间飞出去。 夏恒川像是想起了什么,试着问清癯书生:“先生是自己割了舌头?” 清癯书生慢慢点了点头。 洪鱼蕉嘴里“嘶”了一声,像是痛极了,他咬咬自己的舌头,摇了摇头:“乌鸦嘴就乌鸦嘴,看不惯老子,老子咒死他算了,你倒是割了舌头,你真是。” 于姓书生默然垂眼,小书童小声解释:“我家少爷年轻时候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子,那个女子后来嫁了别人,少爷算到她丈夫有大难,上门说了两次,她为了避嫌,都没出来相见,后来她丈夫出了事之后,她也投了水,男子家里得了一座贞节牌坊,少爷才割了自己的舌头。” 她死之后,乡里为了旌表这个烈性女子,破天荒批了一个贞节牌坊下来,那座牌坊跟其他两座并列在一起,小而洁白,另外两座牌坊都是女人年少丧夫熬到了六十岁才熬来的,历经了岁月变得焦黄。得了贞节牌坊之后,那男子家中人的脸上明显都有喜气,他愤怒不甘却无可奈何,盛怒之下他割了自己的舌头。于书生每次经过座牌坊都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乡里人言语间都笑他痴呆,他也再无法也不想反驳,等自己双亲去世之后,就再也不曾回乡。 夏恒川叹气,洪鱼蕉也叹气,小书童更是老气横秋地叹气:“少爷算了这么多卦,却没能算到青梅竹马身上,要我说,不如算到他们成亲那时候就去抢亲。” 洪鱼蕉哈哈大笑:“对我胃口,小娃儿,要是看上了什么女子,早早来跟我说,到时候我要是还活着,就带上自己的兄弟去给你抢亲。” 小书童摸了摸自己的眼圈,惊恐摇了摇头。 洪鱼蕉闭了闭眼,冷笑道:“别以为我打不过她,我看她是个女子,留手了,女人争强好胜是好,可也不能不知进退是不是,下次她再来找麻烦,我就把我的武人六艺拿出来给她瞧瞧。” 小书童大概被洪鱼蕉脸上的冷笑给震慑住了,躲在于书生身后,说道:“少爷说,打打杀杀不好。” 大概于书生没想要说这句话,听了之后无奈地笑笑,洪鱼蕉见他调息差不多了,多嘴问了句:“书生,你家乡在哪?我要是有机会去了,就去拆上十个八个的牌坊。” 小书童探出头来,道:“通州于乡,是个不大的镇子。” 他顿了顿道:“可千万别说是我们要你去的呀,少爷的祖坟还在那呢。” 洪鱼蕉笑道:“那哪能呢。”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3章 女鬼? 等于书生被小陶书童扶回去休息,夏恒川坐在客栈的长凳上琢磨,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去,帘外飞雪渐渐变得厚实起来。 洪鱼蕉在他身后探头看了一阵,夏恒川装作是不知道,洪鱼蕉隐秘画了一个火咒拍过来,夏恒川捏水接过,手心一片焦黑,夏恒川在衣服下摆上擦了擦手,叹气道:“前辈你好歹照顾一下我这个学生,下手这么狠。” 洪鱼蕉阴险笑道:“那女人回去估计已经恨死我了。” 洪鱼蕉说完这句,又纳闷道:“林途寒怎么还不回来?再不回来我就去找他去,顺便去拆了那三座什么牌坊,也积点福德。” 夏恒川原本想劝他别去,他一个北原人要是在那边惹出什么事来,岂不是要被人挫骨扬灰了?但仔细想想,夏恒川又觉得这话说出来不仗义,于是说道:“要去还是晚上去,白天给人看见了也不太好,这可是给官府脸上贴巴掌的事。” 洪鱼蕉琢磨着也是,道:“那你跟我说说通州怎么走。” 夏恒川捡了一块炭,在地上画给洪鱼蕉看,从北到南有一道大运河,但是管制相对严些,最好还是去花钱弄份文书走陆路,大城不入,小城看情况进去,就差不多行了。 洪鱼蕉听完夏恒川一番言语,问道:“你猜到我是谁了?” 夏恒川精明一笑:“没有,我可没猜出来。” 夏恒川腰间忽然有声,他拿下小竹筒贴在耳朵边,听到小书童抱怨道:“少爷您以后就别掐卦了,好不好都别掐卦了,我一会还要给人去写信赚银子,您就好好歇着,别摇头。” 小书童说完了这句话,就再也没了声音,那只叫“春和”的小虫子从楼梯上跳下来,又蹦跳到夏恒川这边来,夏恒川把它跟景明重新放在一个细竹筒里,问洪鱼蕉:“前辈,这小虫子上还有没有什么秘术,能藏得好些?” 洪鱼蕉揣手而立,缩了缩脖子:“不教了,你自己悟去吧。教会徒弟,早晚饿死师父,这还没教会呢,我这半个师父就忧心忡忡了。” 夏恒川眯着眼,拍马屁道:“前辈,我们这叫江湖有缘来相见,既然见到了,焉有不切磋一下的道理?再说了,我这还是以练剑为主,怎么可能会饿死师父?” 洪鱼蕉嗑着瓜子不吭气,夏恒川马屁没拍到,又提剑走到院子里,一把剑轻轻在他手上旋转,两腋之下生出细小的漩涡来,风雪到今天他才练会夏岭说不上高明的一招。 果然以前还是看轻了夏家剑,花里胡哨也好,华而不实也罢,都不是他这个小泥鳅能摸得上的。 夏恒川手中剑停下,把那股小小旋风托在左手掌心当中。 黄昏时老板老板娘回到店里,小二拉着夏恒川,向解释那一晚客栈里来了名女侠跟住店的客人打起来的情况,还有那些被波及的书画,小二拿出那袋银子当着夏恒川的面交到了老板娘的手里。夏恒川打眼看去,知道那袋银子中稍少了一些,也没有揭穿,只是等老板娘臭着脸走了以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小二的肩膀。 小二嘿嘿一笑,各种意味不言而喻。 晚上大雪已经及膝,因这突如其来的的风雪,让很多赶路的人不得不收住脚步,一时之间,客栈热闹了很多,门口一滩众人跺脚跺下来的雪水,客栈大堂当中,也不再如以往吝啬,比前日多点了几支蜡烛。 温黄的火光摇曳之下,停在客栈当中的一些人在酒酣耳热之间互相攀谈着,很快熟络起来。 洪鱼蕉耐不住寂寞,跑到楼下去跟人一块喝酒去了,夏恒川就呆在楼上,看林途寒给的两本秘籍。小书童过来一会,大概是受了于书生的指示,给了夏恒川两个桔子。 夏恒川剥开一个整个塞进嘴里,问道:“给人写信回来了?赚了多少钱?”书童伸出十个手指。夏恒川道:“怎么这么少,这人也忒不地道了。”小书童认同地猛点头,夏恒川又说:“帮我也写封信吧,家书。” 书童狐疑道:“公子,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斗字不识的。” 夏恒川伸出手指,用力点了一下他的眉心:“不写算了,有银子不赚。” 书童听了,一拍脑袋:“公子,我糊涂了,您这一看就是斗大字都不识一个的,我马上就去拿笔墨来!” 夏恒川被小书童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小书童早已一溜烟地跑了,兴奋地回自己住的地方去,拿来笔墨纸砚,在夏恒川这边摆开了:“公子,说吧!” 夏恒川零零散散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小书童一一记下了,这小书童年纪看上去虽然小了些,但字写得当真不错,连夏恒川都有些佩服他。 等他写完了,夏恒川要给他钱,他却又不肯接过去,红着脸说:“少爷说了,不能要你的钱。” 夏恒川硬是放在他手里,他又退回了一半,这才又带着文房四宝跑回去,过了一会,小书童又出来塞了夏恒川两个橘子,夏恒川道了声谢,继续歪头看着肘下压着的两本书。 客栈里这四面八方来相聚的温馨是被一支羽箭划破的。 原本老板遇上了能说得上话的人肯减几分酒价,原本老板娘笑脸醉人,也捧着一杯酒,原本小二看着一个独身女子的婀娜身段发呆,原本洪鱼蕉找人赌酒。 羽箭射掉了一支蜡烛上的火,大堂中的吵闹声停了一瞬,落针可闻,眨眼之间,客栈当中的人都极其有默契地站了起来,没几分武艺傍身的都跑回到了房间里去。剩下几个大胆的还坐在大堂里头改干什么干什么。 洪鱼蕉扫了一眼箭,剔着牙下了注。 老板老板娘对视一眼,老板娘推了一下小二:“出去看看去。” 小二哆嗦着双腿,开了门出去看,又一支箭射过来,擦着小二的脸钉到了柱子上,小二瞬间吓软了腿,瘫倒在地上。 洪鱼蕉灌了一碗酒,拉着身边的人说:“来来来,该你了,愣着干什么?” 那人推开洪鱼蕉的手,匆忙向楼上跑去。 这边有那么两队的马贼出没,过路的人知道他们的规矩,一般是塞些银子了事,虽说在此地开客栈的人一般都是打点过了,但也难免出现意外,碰到这种情况,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躲起来就对了。 洪鱼蕉见身边人已经不在,自己喝了那碗,抹了抹嘴,掀起门前挂着的厚帘子走了出去,只听到一阵发箭破空的声音响起,洪鱼蕉眨眼间又钻进来,手中握着一把箭,一用力都折断了扔在地上。 洪鱼蕉笑着对所剩不多的人说道:“该吃吃该喝喝,小杂碎,不碍事。” 有人已经认出了羽箭上冯家独特的标志,剩下的一些也都暗吞了口唾沫,很快端上了饭菜往上跑,脚底抹油溜了。 夏恒川从楼上下来,见客栈里除了洪鱼蕉之外,还有一个女人,一个披狐裘的年轻人,都是独坐,女人在角落里,灯火昏暗,看不清面容,从身段上来看,应该是个美人。年轻人坐在正中间。 洪鱼蕉起身对老板说:“各位还是早早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坐镇,保证明天一大早起来啥事都没有。” 老板倒是想走,但是怕啊,洪鱼蕉一拍屁股想去哪去哪,他这客栈可不能跟着自己想往哪搬就往哪搬。 夏恒川捡了一个空位子坐下来,洪鱼蕉慢悠悠喝完了白蹭来的最后一滴酒,还有些意犹未尽。 外面的人却迟迟不肯进来。 他小声说道:“真是奇了,想要解药还不进来?” 正说着,那狐裘年轻人脱掉了狐裘,说道:“这下我可找到你了,原本还不知道给小妹下毒的人究竟是你们当中的哪个。” 他走到洪鱼蕉身前,说道:“在下冯程,是为小妹讨要解药而来,还请这位大侠交出解药。” 冯程说完这句话,一刀迎面劈来,却是向着夏恒川这边,电光火石之间,夏恒川手中剑脱鞘,他以左手执刀鞘抵挡过, 洪鱼蕉幸灾乐祸地笑着,又捧起一桌上还没开封的酒,拍开泥封正准备畅饮一番。 角落里的年轻女人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冲着洪鱼蕉过去,她一掌摁下了洪鱼蕉的酒坛子。 洪鱼蕉原本想骂,但看到女人的面容之后,他咽了口唾沫,也咽下几句不干净的话:“你这你这一手算什么?难道那泼辣女子也是你妹妹?” 她却不言语,又一记手刀招呼过来,劈碎了洪鱼蕉手上的酒坛,一坛子好酒尽数摔在地上。 洪鱼蕉心疼得龇牙咧嘴。 夏恒川在持了一阵守势后,变守为攻,最后掂量了一下冯程的境界,干脆收剑入鞘,徒手跟冯程厮杀,也好练练手上功夫。冯程见对手这样看轻自己,恼怒至极,寻了一个间隙跳窗出去,很快就听见楼下响动声。年轻女子跟洪鱼蕉打了一阵,见冯程离开,她也从另一边跳了出去。 这回轮到夏恒川幸灾乐祸:“前辈,没想到来了两个人吧?” 洪鱼蕉却显得遗憾,他搓了搓手:“恨不得跟她再打一阵,老林回来了,我得跟他好好说说,今天碰上仙女了,比画上的还要美。” 夏恒川没由来地想起秋鹿月牙湖上的女仙人来,正准备跟洪鱼蕉吹嘘自己见过女仙人。 门外冯府私家兵大动,一大片羽箭射来,被洪鱼蕉捡起冯程的狐狸袍子一挥揽住,箭势余劲未消,洪鱼蕉一转手,袍中剑刷地一声又从还了回去。 夏恒川盯着女子跳窗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他在一张桌子前坐下来,就这温酒的小炉子暖了暖手,洪鱼蕉不断接箭还箭,夏恒川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私家兵攻势颓败下去。过了一会,追来的箭雨已经只剩一半。这一半箭雨过后,外面是死一般的寂静。 洪鱼蕉大步踏前,直接扯下了帘子,竟也是目瞪口呆,自言自语道:“就这么死了?” 外面横尸一片,只剩一个佩刀的冯程勒马在原地旋转,仰头慌急问道:“阁下是何人?” 空中掠过一道青白影之后,冯程头发被削去半截,那名女子截去半截头发的瞬间,柔声在他耳边说道:“小女子谁都不是,只是看见多对一,委实不公平。” 冯程身上汗毛倒立,胆子彻底被吓得没有了,哆嗦着双腿,大叫了一声,跌下马来,跑到客栈当中,洪鱼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也没伸手拦着。 冯程进了客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夏恒川洪鱼蕉只当这里没他这个人,他也再不敢提给小妹报仇的事情。 夏恒川想起那一夜雀楼上的女人,如临大敌。 一直警觉着的洪鱼蕉又挂上了半片暖帘,坐回桌子旁边自斟自饮,那行动如鬼魅的女子果然再也不曾出现过。夏恒川见洪鱼蕉这么悠闲,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不由猜想这女子是不是洪鱼蕉的仇人,于是一直盯着洪鱼蕉,想看出些端倪来。 冯程也不自觉地一直看着洪鱼蕉,似乎是想要打破这份尴尬。 洪鱼蕉见二人都盯着自己,说道:“老子倒是想认识那个仙女,可老子也不知道她到底从哪来的,有仇也行啊,可惜我没能想起有哪个仇家有这么个漂亮闺女。” 青白影去不再复返之后,冯程散着一头乱发,反而厚着脸皮,低声问夏恒川:“这位壮士,能否将小妹的解药交给我,我愿用重金购买。” 夏恒川笑着继续嘲讽道:“说不定你拿到解药之后一出门就被那女人杀了呢?这样岂不是我解药银子两空?” 冯程撕了衣服一角,勉勉强强在头顶扎起一个滑稽的发髻,他正色道:“那位女侠只是想让我们两人一对一打斗一番,既然我自知打不过壮士,跟您做交易如何?” 冯程见夏恒川没什么表情,又继续说道:“外面我带来的冯家私兵也已经死绝了,对壮士造不成威胁。” 夏恒川瞥瞥洪鱼蕉:“他杀的不是我杀的。” 洪鱼蕉推卸道:“那女人杀的,不是我杀的,怎地随便诬陷好人?” 冯程这下子听两人推卸到那女人身上,着急了一些,他来回踱步:“那就先请壮士赐我解药,小妹也知道自己错了,不该随意诬陷好人,她年纪还小,不懂这么多江湖规矩,我回家一定将此事告知家父,对她严加管教。”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4章 小白 客栈之外冷风呼啸,寂静不见人声。 见楼下已安静下来,不少食客探头出来查看情况,有一人见洪鱼蕉正坐在他掏钱买的餐食旁捏着一块肉扔进嘴里,又见客栈内几乎没什么,以为外面那些人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稍微造势而已,这下怒冲冲跑到洪鱼蕉面前,正要问罪。 冯程干脆利落掏出一块金子,扔给躲在柜台后面看到全程不知是不是该过来劝劝的老板,颇有气势地喊道:“老板,大堂全包了。” 洪鱼蕉面带痞笑,越发猖狂道:“还算有点诚意。”他把手放进怀里,捏出一颗小药丸,弹到冯程面前,冯程急忙接在手里,放在鼻间嗅了嗅,确认应该是解药。 他对洪鱼蕉一抱拳道:“两位在这城中的吃喝都算在我的账上,一会自然有人给两位来送银子。” 洪鱼蕉剔剔牙,打了个饱嗝,感慨道:“没想到坐在这都能赚钱,就是这厮一开始架势还行,被那女人吓尿了裤子之后,就全成了个流氓无赖,不用给台阶,自己就直接跳下去了。” 夏恒川捡起冯程“故意”留在凳子上的狐裘,冷笑道:“冯芊是有一名兄长不错,却不叫冯程。” 那边老板只顾着低头打算盘,假装没听到夏恒川的这句话,小二收拾着桌子上的残羹冷炙,偷偷抬抬眼看夏恒川。 夏恒川倚在客栈当中的破旧椅子上,手中拈出一块碎银,对小二偷偷勾了勾手指。小二打扫到夏恒川这边,斜眼看了看老板,迅速接在手中,小声说道:“这冯程原本是外地来的游侠浪子,一到这边就去挑战冯家大公子,被大公子败了三次之后,竟然被冯老爷看上了眼,收为义子,平时跟在冯小姐身边也是点头哈腰的,算不上是什么东西。” 洪鱼蕉在一旁咂咂嘴:“连姓都改了?还真是能屈,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伸。” 洪鱼蕉一蹬腿,像是要在客栈里挺尸。 小二怕被老板发现,急忙溜到了另一边去继续低头打扫。 洪鱼蕉丢了块肉进嘴里,问夏恒川:“闲得手痒痒,去砸砸姓冯的招牌?” 夏恒川摇头道:“我师父回来之前,还是不惹麻烦,冯家有私兵,跟朝廷里也有不少牵连,万一被抓住了小尾巴,岂不是像是猫玩耗子一样。” 洪鱼蕉一拍大腿:“大不了你跟我跑去北边。林途寒来了,肯定不让我们两个去,他倒是去掀翻了夏侯家过足了瘾,我这两天除了能捶打捶打你这小子也没什么能练手的,就打你还不能痛快地打,生怕给林途寒打死了徒弟。” 夏恒川没说话。 洪鱼蕉一连串叹息过后,伸出手拍了拍夏恒川的脑袋:“我这叫打磨你,等把你打磨得皮糙肉厚之后,那些个五重高手,拼尽一身修为都拍不死你了。” 夏恒川笑了笑,手里端着一杯茶,慢悠悠地喝着。 过了一会,客栈下马蹄响动,老板偷偷探头出去看了一眼,把小二叫去,仔细盘问了一番客栈里这两座瘟神何时到来,又要住到什么时候? 小二道了声不知道,老板立即愁得白了几根头发。 门外有人来,这一回是个身材高大近三十岁的人,他掀开帘子,手中捧着一个箱子,想必箱子当中必然是堆金攒银,洪鱼蕉目光一触,立即变得眼光热辣,兴奋地搓了搓手,就要迎上去。 这人应该是冯芊的哥哥冯楸了,冯楸一身气度不凡,肩宽眉阔,比起冯程来说,更见大家之气。夏恒川想到两人现在已经算是同出一门,身上的气度却不可同日而语,竟觉得有一丝悲哀,虽然圣人常说天将降大任必先苦其心,但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天生生于富贵当中,就省去了往上攀爬的这些年。 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冯程推帘进来,彻底抛弃自己伪装出来的风流姿态,看向冯楸时,脸上隐约见谄媚神色。 冯楸放下手中的箱子,用刀一下挑开虚虚挂着的小锁,箱子里的金银在这间黯淡的大堂当中熠熠生辉。 小二吞了吞口水,挪开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也不去念想,反正不会是自己的,只不过以后讨要点跑腿费,是不是能把嘴张大一点了? 冯楸被塞边风磨砺地粗糙的一张脸上没什么神情,只平淡说道:“这是承诺二位的。” 冯楸又抬起头,看了看上方,夏恒川感觉到一股强劲的压力压在身上,他依然不动声色坐着,但暗器已悄悄捏在手中,冯楸一旦要动作,他就会毫不犹豫出手。 冯楸眼神淡淡瞥向洪鱼蕉,洪鱼蕉一直把玩着手中的几个骰子,似是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冯楸收起满身气劲,路过洪鱼蕉身边时,说道:“先生功夫诡谲,走的不是正道,还是别来南边混迹好,不说武林盟主亲手捏死两个魔头,道教佛教两座大山头也有斩妖除魔的前辈。” 洪鱼蕉嘿嘿一笑:“你们冯家往别人头上扣烂帽子的时候,就不是妖魔啦?” 冯楸气态自若地一笑,又转向夏恒川,夏恒川只抱抱拳,表示不想听教诲,恕不远送。冯楸也没再多说话,转身走了。 冯程在冯楸转身的一瞬间,稍稍下塌着背,等冯楸走在他前面之后,才挺直背,大摇大摆跟出去。 冯楸冯程一走,洪鱼蕉拿起一块金子放在嘴里咬了咬:“冯家自己的麻烦还没完没了,就忙着给外人找麻烦。今晚有得玩了。” 紧接着他吐了口水,又倒酒漱口,大口吐了出来:“我呸这两个姓冯的,还敢给爷爷下毒?这点小伎俩,叫我师叔祖都不够格。” 一箱子金银全被洪鱼蕉捧走了,这一夜夏恒川倒是不怎么担心,临睡前,小书童偷偷敲了敲门,从门缝当中挤进来,左右看看夏恒川,见他没事,不无担忧地说道:“我们少爷说了,冯程来不用害怕。我怕他又要吐血,死活拉着他他才没下楼去,不是他不仗义。” 夏恒川听着他多余的解释,莞尔一笑,陶小书童却急了:“是真的,我跟他走了大半个鸿钧了,见他出手救过好几次人,身上有了银钱,见了路边乞讨的,也是慷慨解囊。” 夏恒川对他招了招手,让小书童附耳过来,小书童稍稍垫着脚凑过去,夏恒川在他耳边说道:“跟我一起的那个,今晚赚了一箱子黄白,你明天就说给他写信,肯定能赚不少。” 小书童捏捏自己空荡荡吊着的钱袋,仰起脸灿烂地一笑,交代于书生剩下的话:“我们少爷还说,冯楸不好惹,他今天晚上肯定会回来找麻烦,公子别睡得太熟,被摘掉了脑袋。” 说完这句话,小书童还做了一个斩首的动作,夏恒川没什么反应,小书童反而把自己吓了一大跳,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 小书童又从门缝中挤了出去,大堂里已经熄灭了大半的蜡烛,是逼近夜的昏暗。 夏恒川从小书童挤出去的那道门缝向外看去,他两手微动,又一点灯火灭掉。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的小二因为这一点动静惊醒了,赶紧踩着凳子又去要点燃蜡烛。等他拖着凳子过去,约摸是嫌上下麻烦,就点了底下的一支。 夏恒川以拳捶掌。 还是不够熟练。 夏恒川回身吹熄了灯,正要回到床上去,猛地感觉身后一凉,他看到一个女人幽幽地靠在窗前,窗子开了一半,卷进大片的风雪,满室蓦然冰冷。 女子轻轻关上了窗子,笑笑地看着他。 是雀楼上那个女人! 夏恒川想起自己在雀楼上听她敲编钟的那回,听林途寒说起时,还觉得有些后怕。 他娘的,今晚脑袋注定要保不住了? 女人笑盈盈,莲步轻移,主动凑过来,夏恒川步步后退,手按在剑鞘上。 女人眉间忧色泛起涟漪,像是猜到他的想法,幽幽道:“这次不再编钟旁了,怎么还怕呢?” 夏恒川不言语,忽然一剑锋芒在室内闪过,女人如鬼魅飘忽到他的身边,她的手按在夏恒川肩膀上,夏恒川就再也动弹不得。 寒冬之中,夏恒川被一身冷汗浸身,女人的手臂缠在他的手臂上,夏恒川咽了口唾沫,女人笑笑捏了捏他的脸:“公子别怕,我是来保护你的。” 夏恒川被她如玉微凉的手捏过,脸上滚烫,他想向后躲开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却将脸颊依偎在他的胳膊上,闭上了眼睛,小女儿一般的情态。 夏恒川一动不敢动,女人却闭着眼睛,笑出两颗小小的酒窝,她叫夏恒川的名字:“夏恒川,你怎么这么笨啊。” 夏恒川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胳膊勉强动了一下,夏恒川苦笑着晃晃她的脑袋,抽出自己的胳膊,倒抽了一口气,虽然被她抱着胳膊的确感到一阵心神荡漾,但夏恒川也不想把自己的命丢在美人膝上。 女子跟他面对面离着很近,夏恒川面对这种惊心动魄的美貌,却只觉得头皮发麻。 夏恒川正襟危坐:“这位姑娘,我们虽然见过一面,但也不至于熟到这个地步?” 她抿着嘴,眸光一闪,泫然欲泣:“我为你惹恼了冯楸,你都不肯帮我吗?” 夏恒川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试探性地问道:“你是杀了冯家的那些私兵?” 女子如小鸡啄米点头,喜笑道:“反正只是些花架子,如果拿这样的兵去跟北原硬碰硬,注定要像蝼蚁一般被碾死,竟然拿这样的杂碎来侮辱公子。” 夏恒川听不懂她的逻辑:“那冯程明明是说,你是要他跟我一对一?” 女子掩口一笑:“冯程那等货色,自然不能跟公子比,当时只是诓骗他的。” 夏恒川听完这句话,顿时迅速后撤,拉开一段距离:“现在难保不是诓骗我的?” 女子依依地靠过来,毫无第一次见面的杀气可言,她低垂着眼眸:“上一次见面过后,家里的长辈已经教训过我了,我以后再也不敢那么做了,否则也不至于眼巴巴地跟在你身后跑到这边来。” 她轻轻揉揉自己的脸,哀怨地看向窗外:“这么大的风雪,都要把我的脸吹皱了。” 说着,她又要靠上来。 她靠一步,夏恒川向后退一步:“你跟洪鱼蕉前辈打起来,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原地跺跺脚,似是撒娇,但没发出任何声音:“原本不是公子下的毒,怎能被人白白泼了脏水,他不解释就算了,还坐在那笑,这怎么能忍得下去?” 夏恒川苦笑:“洪前辈也是一番好意,我师父都说了,武功武功,还是动手之后升境界,这时候不趁着好机会好好磨砺磨砺,等回去了,又要装孙子了。” 女子娇蛮怒道:“那也不行,要打就正大光明地去打。” 她步伐翩跹地靠过来,夏恒川偷偷扔出指尖名叫春和的小虫子,想让它去叫洪鱼蕉。女子哀哀看了一眼小虫子,轻轻一踩地板,小虫子弹到了她的手上:“公子,我又不是要吃了你,就是想跟你多说几句话。” 夏恒川看着她指尖的小虫子,等靠在门上,退无可退了,他只好苦笑着脸说:“姐姐,你又不是勾人魂的狐仙,吃人的山鬼,咱们也没三世姻缘。既然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就这么算了吧?本来上一次的事情我也没放在心上,而且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事,非得跟到边塞上来?” 女子闻言怒眉倒数,直接上来,用力拧了他一把:“鬼才是你的姐姐。” 紧接着,女子温柔垂眸:“我是夏老爷暗中安排的侍卫,不是夏岭夏老爷,是你的祖父安排下来的。我的名字,你大概也忘了,这次你可千万别再忘记了。” 她把手中的小虫子小心地放在夏恒川左手中,拿起夏恒川的右手,用如葱的指尖一笔一划写出自己的名字。 沈,攸,白。 夏恒川撞上她抬起的眼睛,这眼睛里,有他不懂的轻柔忧郁,随后,这忧郁像是碎冰的湖面消失,涌现出期望来。 他的心中仿佛飞过一只纸鹤,这纸鹤从山上滑下,悠然地落在一大片青草地上,广袤无尽,细草柔软在风中款摆,他想象不到尽头。 沈攸白用力握着他的手,直到夏恒川的手泛紫,她的手发白:“公子可以叫我小白。”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5章 四对四 冯楸带着两人,分别冲夏恒川c洪鱼蕉和于书生和沈攸白来。 有沈攸白在房间里,夏恒川自然睡不着,他盘膝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提心吊胆半夜,沈攸白躺在床上睡得香甜,也没像他想象一样的是假意逢迎,实际上是半夜来取他人头的杀手。 夏岭暗中安排的人,他知道的只有小六,实际上,自从小六被他年少顽劣的时候揪出来之后,就一直呆在明面上,也算不得暗卫,至于自己那位爷爷。夏恒川呆在老和尚身边的时候没能见过,等他回到夏府时,知道自己爷爷早就去世了,夏岭以前又说,把他送到山上也是这位爷爷的安排。他虽然怀疑沈攸白的身份真假,却不疑心自己爷爷能把手伸到夏家之后好几代。 毕竟自己也是只老狐狸,可以想到那位狐狸的祖师爷本事应该了得。 夏恒川看看那边熟睡的沈攸白,她似乎沉浸在睡梦之中。他刚才试图去查探沈攸白一身真气的深浅,却一无所获,夏恒川轻弹出去的气,到了沈攸白那边却都像是撞到了墙壁上,又弹了回来,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夏恒川又试了几次之后就放弃了,他不由地苦笑了,明天,如果能活到明天早上,见了洪鱼蕉该如何解释,还是让他头疼的一件事。 沈攸白不知为何醒了,从拉了一半的帐子下探出半个脑袋,盯着床边的夏恒川,夏恒川闭上眼睛,佯装睡熟了。 虽然这叫小白的女子的确是个美人,但是色字头上一把刀的道理,夏恒川也明白得很,漂亮女人的确漂亮,可有一些漂亮地出了规矩,也挺吓人的。 沈攸白悄悄走下床,走到夏恒川身边,夏恒川知她走得越来越近,背后汗毛倒立。沈攸白抱着他的胳膊,声音甜腻道:“公子不如一起去睡?” 夏恒川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沈攸白轻声说:“我就知道公子是装睡的。” 她晃着夏恒川的胳膊:“公子到床上去睡吧,要不然家里长辈知道了,肯定还要责骂我,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好,对不起公子。” 夏恒川从她手臂里抽出胳膊,说道:“你想睡就去睡吧,一会冯楸如果真的来,我会把你叫醒。” 虽然夏恒川知道沈攸白的功夫肯定在自己之上,根本用不上他来做这个好人,不过自己好歹是个男人,就算是装也要装出个样子来。 沈攸白蹙着眉头,柔声道:“公子别怕,就算来十个冯楸都没关系,我一个人就杀得了他。” 夏恒川汗颜,见她执意要纠缠下去,灵机一动,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说道:“再不去睡,以后我就不再见你了。” 沈攸白轻轻低身,又是捏捏夏恒川的脸:“公子这是心疼我,小白知道。” 她扬起嘴角,一步三回头地走到床边去,笑盈盈地倒在了床上。 夏恒川咽了口唾沫,再次闭上了眼,强行令自己入定。 片刻之后,沈攸白仿佛又是睡着了,夏恒川才稍稍放下心来。 寂静的寒夜中,客栈门外响起一阵犬吠声,紧接着又是一声狗的惨叫声,夏恒川原本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这两声犬吠,在窗子上戳了一个洞,向下看去。 夏恒川看到远处空地上四个人并排站着,所站的地方是一家曾失火的店,不知是谁谣传那处风水不好,店铺关了很久也没人买下,如今只剩大片废墟。 就在此时,住在他隔壁的洪鱼蕉悄声从窗户间翻了下去,一脚踏在地上,手中提枪,背上负戟,腰上挂剑,向着那片废墟走去,难得见他这么重视敌人,竟然带上了三样。 沈攸白光着脚,轻声走到夏恒川身后,夏恒川鼻尖飘来一股令他心神荡漾的香气,他没回过头去。 沈攸白伸出手指,学着夏恒川的样子,轻轻戳出一个洞。 只见街道上又多了一人,清癯书生在寒风当中咳嗽了一声,缓步向冯楸四人走过去。 夏恒川不回头地说:“你老老实实在楼上呆着。” 沈攸白问道:“他们两个打四个?” 夏恒川说道:“我去,三个打四个。” 沈攸白抓住他的胳膊,说道:“不行!你去,我肯定要去,你不去,我一个人也可以打两个。” 夏恒川打开窗户,冷风灌进来,他无奈道:“你不是暗卫吗?只要我死不了,你就不用出去。” 沈攸白咬着嘴唇,不肯松手,夏恒川看她一眼道:“姐姐,你真是暗卫吗?你看看跟在我后头的小六,可没你这么不听话。” 夏恒川说道:“那书生身边有个小书童,你看好他就可以了。” 沈攸白放开手,满面哀怨。 夏恒川抬起手,撑在窗台上,道:“去穿上鞋子吧,天这么冷,小心冻出病来,到时候可就得我保护你了。” 夏恒川从窗间飞下,踩进绵柔的雪中。 冯楸笑道:“楼上那个女人呢?你准备一打二?” 洪鱼蕉满脸我就知道的样子,伸出大巴掌拍了夏恒川头一下,憋了半天,说了一句:“好小子,行啊你。” 夏恒川笑在脸上苦在心头。 冯楸腰间佩刀,黑金色蟒皮做鞘,满身透着肃杀气息。他带来的冯府三位客卿当中,一人拖一杆长枪,一人用剑,还有一人赤手空拳。拖长枪的名叫刘溪,一杆枪在手中抖得虎虎生风,有裂雷一式在边塞小有名气。用剑者名蜀玖,像是一名中年儒生,离冯楸三人最远,不知他是要动手还是会选择旁观。赤手空拳的名叫陆渊,他以拳击掌,对着夏恒川三人扬了扬脑袋挑衅,看起来最为邪性。 洪鱼蕉问于书生:“你行不行,不行我跟夏恒川一人两个,下午吐了那口血还没缓过来吧?你去歇着吧,姓夏的小子不行,我一个人也行,老子当年一对多的时候多了去了,那些个名门高手还不都是给我一一拖死了?” 洪鱼蕉说完这句,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 于书生默然而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夏恒川默默打量对面四个人,那名配剑的儒生蜀玖似乎确实不打算出手,向后倒退了两步,拉了拉自己头上的裘皮帽子,盖住了自己满身霜雪的鬓角,坐在一棵歪斜的枯树上,把剑挂在了树枝上。他寡淡说道:“三对三,我就不出手了。” 赤手空拳的陆渊站在原地,猛一掌拍向蜀玖坐的树,蜀玖身上的衣袍上顿现一阵猛烈动荡的涟漪,他伸出两指,轻轻弹了弹衣角,自己身上那阵涟漪被弹平下去,他周遭一片涟漪却不停,身侧倒了两棵树。 蜀玖做在书上闭上了眼。 夜里静得让人心慌,犬吠声都不再出现。 冯楸率先发难,冲向嘴里叼着一根枯草的洪鱼蕉,洪鱼蕉提枪猛地抡出去,抡了一片大圆,枪头直指冯楸,枪尖指处,地上炸出一个大坑,洪鱼蕉接连点了五次,声声在冯楸身边炸起,冯楸刀出手,平挥出去,每刀都指向洪鱼蕉的脖子,想要直取人头。 用拳的对上于书生,于书生始终衣袂飘摇向后,采取守势,以柔化刚,一次次抹去陆渊拳头中的雷烈招式,让陆渊感觉尤为火大。 夏恒川对用枪的刘溪一人,剑短枪长,他靠一身深厚的内力虽然吃不了多大的亏,却始终讨不到任何好处。刘溪一杆枪枪头隐隐透着暗红色,像是嗜血过多的邪性,刘溪长枪挑刺,夏恒川双手持剑费力格挡下,长枪在剑上即将弯成半轮满月,夏恒川深知吃力越多,反弹越大,再不敢迎接下来,左手在长枪上连拍三次,卸去枪上的劲道。刘溪被夏恒川三拍反震到虎口,向后退了一步,自觉自己被一个年轻后生羞辱了,一记直刺过来。长枪尖破空发出一声长鸣,夏恒川低身递剑下刺,侧身堪堪躲开用力极沉的枪头,又忽然发力挑起,指向刘溪的下颌。 刘溪侧身一脚踢开夏恒川的剑,夏恒川倒退两步,撞断身后一刻碗口大的树。 他咽了咽喉间涌上来的血,迅速运气调整,三十六周天循环,生生不息。 坐在树上不曾动作的蜀玖睁开了眼,他盯着夏恒川,手不碰剑,剑自然出鞘,刺向浑然不觉的夏恒川。 原本弃枪持戟的洪鱼蕉眼见夏恒川要遭殃,急忙丢出一戟,替夏恒川格挡,那一剑却诡异得很,撞上这一戟,只是一顿,气道稍减,继续向着夏恒川而来,夏恒川正前方,刘溪又是抖了抖枪,重新抖出一杆鲜红。 洪鱼蕉见状干脆把自己后背亮给冯楸,定要救下夏恒川,冯楸矮身一记扫堂腿,打定主意要绊下洪鱼蕉,洪鱼蕉手握竹篓,捏出两三小虫,弹到冯楸身侧。 夏恒川已经准备正面硬抗下刘溪一枪,他全身气劲猛提,身体内炸开一团热气,准备迎下蜀玖一剑。 沈攸白这时从窗口刺出,脚尖轻轻在蜀玖的剑上一踩,翩跹落下,蜀玖的剑气势一泻千里,一折向回飞去。 沈攸白怒对蜀玖:“你这个人真不要脸。” 蜀玖慢悠悠从树上站起来,握住自己重新飞回来的剑,说道:“我不出剑激你,你会下楼?” 沈攸白脸色苍白,咬了咬唇,冷言:“你以为你能赢得了我?” 沈攸白手指作钩,飞身一钩一钩抓向蜀玖,蜀玖用剑格挡,指尖撞剑,竟撞出细小火花。沈攸白回头看看四人当中处境最差的夏恒川,袖中滑出一柄小匕首,左手抓住蜀玖一剑,掌心顿时血流如注。 蜀玖的一柄剑被她握得动弹布特,两人在内力上相互较劲,蜀玖显然是看轻了沈攸白,不知她小小年纪,哪来的一身深厚内力。沈攸白全身气劲磅礴如海压过,蜀玖小江小河就算不得什么,她得意地挑了挑眉毛,把蜀玖一剑向下一压,掌心匕首迅速刺向他的眼,蜀玖眼中一疼,双掌用力,将她击飞出去,沈攸白向后倒滑,至半空中止住倒退的趋势,一蹬身后树木向前飞来。蜀玖已是一目流血,沈攸白再抽匕首,立即要刺向蜀玖左目。 冯楸见蜀玖有难,抽身过来,替蜀玖挡住这一把小匕首,匕首一弹射向墙壁,完全没入墙中。蜀玖再也不敢托大,从树上下来,开始正视面前这两个年纪轻轻的男女。 冯楸抽身替蜀玖挡去一劫,洪鱼蕉可没放弃对他的追杀,冯楸再对上洪鱼蕉就显得有些跟不上调子,两人本是平手,洪鱼蕉追上他之后,冯楸挡了三挡,也大步后退了三次。 洪鱼蕉见夏恒川没事,趁着冯楸身形未稳,抽刀从上到下对冯楸三拍,拍得冯楸陷地三尺,拍一下,狰狞笑一声,如炸雷平地起,震得地面抖了三抖,冯楸虎口炸裂,飙出血花,血花在寒夜中迅速凝结成冰。冯楸一滚拔出三尺深坑,洪鱼蕉一跃两丈,使出一个千斤坠,砸入地下,被冯楸一滚躲开,堪堪躲过,一枪砸向他得背心。 冯楸被枪的余势一扫,背后顿如火烧。 洪鱼蕉得空冲于书生喊道:“有能力结了就赶紧结了,你要是再呕出一口血,你家小书童可不得哭死了,他再哭一句,我就把他扔出客栈去,吵得老子半夜睡不着觉。” 于姓书生面上现悲悯神色,这次他不再躲,也不再往后退,任由陆渊在他身上砸下九拳,这九拳一次比一次刚烈,却次次近不得身,即在于书生身外消解为无形,九拳之后已经是颓势,陆渊不得不后撤暂歇。 于书生单手握拳,左手对着陆渊站的地方一推,一道绵柔的气劲被横推过去,却如劲风扫原,卷碎地面上残叶枯草,陆渊向后猛撤,于书生将左后负在身后。陆渊神色大变,双手扣住墙间缝隙,想顺着向上攀爬,于书生右手那一拳在他转身的一刻恰好砸在他的背上,看上去绵柔的一拳却立即冲断了陆渊的背脊,陆渊当场抽搐着落下来,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吐血。 洪鱼蕉那边已经拖了冯楸,把他摁在了地上,洪鱼蕉养的三只爬回到篓子里,洪鱼蕉冷笑地踢了踢地上脸肿如猪头的冯楸:“服不服?” 冯楸一句话都说不清楚,口中模糊嚷嚷道:“老子服你奶奶,有本事你别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洪鱼蕉又踩了他一脚:“老子可都是正经养出来的虫子,你他娘的才是下三滥。” 两人一句接一句的骂。 沈攸白对蜀玖,蜀玖已盲一目,沈攸白凭借自己比他高的修为,扯住蜀玖的肩膀,把他用力砸在地上,地上大片白雪飞溅,可怜蜀玖飞剑不能救主,就被沈攸白一次次踢开,撞在墙上叮当作响,徒掀下些墙皮。 于书生负手站在洪鱼蕉身边。 洪鱼蕉看沈攸白打架也赏心悦目,他是个老粗人,从小在死人堆里滚大的,打架也是怎么狠怎么来,咬人耳朵戳人眼睛,能赢才算是真理,长大以后学了不少被人骂成是下三滥的手段,使出去也不脸红,能赢就是真本事。 他看沈攸白掼蜀玖也是衣袂飞旋翩翩若仙,一扬手袖中又是一把匕首,闪着银光从蜀玖头顶拍入,那颗头也瞬间四分五裂,沈攸白挥袖,蜀玖头上喷出来的血被她挥远了,身上不溅一滴血,她悠悠擦了擦匕首,匕首又滑入袖中。 于书生闭了闭眼。 洪鱼蕉说道:“我不杀人,人也要杀我,干什么这么悲天悯人,你信命?我知道你信命,这时候就别再掐指头算了,这些人都敢不掂量自己就来找麻烦,那就得有躺着回去的打算。” 于书生默然。 洪鱼蕉眼见沈攸白要飞身去助夏恒川,赶忙喊住:“丫头!你回来,别去烦他。” 沈攸白迟疑,但还是收住了脚步,远远站着。 夏恒川剑尖抵住刘溪枪尖,刘溪定力倒是不差,自己同伙三个都倒了,他还能心静如水地跟夏恒川继续缠斗。 沈攸白默默走到洪鱼蕉于书生这边,故意踩着冯楸的手,狠狠碾了一脚。 洪鱼蕉乐道:“小女子报仇,十年也不算晚。” 沈攸白好奇指着洪鱼蕉腰间的小篓:“你会用蛊?” 洪鱼蕉笑道:“想看?” 他掀开一半盖子。 沈攸白后倾躲开,洪鱼蕉笑笑放下盖子。 沈攸白一双美目停在夏恒川身上,随着他的身姿挪移,她喃喃道:“他有一双小虫子,一个叫春和,一个叫景明。” 洪鱼蕉啧啧两声:“比我取的名字还酸。” 沈攸白托着下巴,蹲在洪鱼蕉身边,忽然狡黠一笑:“能不能也送我两只?” “你说出个一二三来,我凭什么送你。” “我拿银子买你的。” “姓夏的也不缺这点银子。” “姓夏的让你送我呢?” “他不是我师父,我是他半个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也算他半个爹了,我说不送,他敢说个不字?” 沈攸白道:“你可真会占人便宜。” “小丫头懂什么,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麦芒对针尖过后,刘溪夏恒川两人同时被手上反震的力量推出去,夏恒川退后两步,刘溪退后三步。 夏恒川吐了口血在雪地里,擦了擦嘴,刘溪闭了闭眼,顶了顶心神。 夏恒川单手握剑,心通意意通剑,剑随意道。夏恒川手中忽然有金色光芒,沈攸白顿时睁大了眼睛,看着夏恒川手中金色光芒绽放开来,蔓延到原本只有一袭冷光的剑上。 洪鱼蕉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于姓书生这时候却点了点头。 夏恒川左手画雷诀,剑上滚雷,刘溪枪剑有血色丝丝流动,他割开掌心,洒向手中枪,枪的颜色越发炽热如火。 夏恒川右手运剑撞去,刘溪携枪奔袭而来。两两相撞,大风呼啸,以两人为中心冲出,令人目眩的一阵爆芒过后,金色光芒没过血色红枪,这一枪,名为不动火,刘溪向后寸寸倒去。 两人脚下瞬间扫开一大片空地,雪花大片扬起,在空中融化为水,又迅速结成了冰,冰粒所过之处被钻头出小眼,这片空地之下,土地龟裂,像是被火烧灼过。 刘溪后退大口大口吐着血,于姓书生眨眼踏出两步走到刘溪身后,替他疗伤。 洪鱼蕉撇嘴:“这书生就是心太善,人善被人欺,丫头,懂不懂?” 沈攸白顾不上洪鱼蕉的唠叨,三步并做两步到夏恒川身边,捧着他的手,再不见那道金光。夏恒川低头吐了一口血,沈攸白焦虑浮上眉间。 “公子我给你疗伤。” 夏恒川摇了摇头,在原地打坐,沈攸白站在他身边看他调息,内里翻滚如热海的气息逐渐平稳下来,也放下了心。 刘溪一杆枪上红色已经褪去,只剩冷白的铁色,他走到夏恒川身边,沈攸白立刻警觉万分,眯起眼来,匕首滑入手中。 刘溪停在三步之外,沈攸白冷冷看着他,刘溪说道:“以后我们还能再见。到时候,我们再来一场。” 夏恒川点了点头,刘溪又走到洪鱼蕉身边,说道:“冯楸我要带回去,总该跟冯府有个交代,还望这位大侠赐解药。” 洪鱼蕉问闻若未闻。 刘溪拿袖子擦了擦唇边鲜血,又说道:“冯家毕竟在这边势大,两个客卿,死了也就是死了,我今天运气算好,没死在这里,可冯家大少爷死了,各位可就不太好说了。” 洪鱼蕉抛出一小丸,刘溪接过,放入冯楸口中,抱了抱拳,把冯楸抗在肩膀上大步离去了。 洪鱼蕉问那边还在打坐的夏恒川:“怎么不杀了他?留一个冯楸活着回去就行了。” 刚走两步的刘溪听到这句话,脚步顿了顿,重新上路时,脚步没有加快。他心道,这岂是你能左右? 洪鱼蕉又说道:“你小子也是妇人之仁,还不如这丫头来得痛快。” 沈攸白对洪鱼蕉瞪了瞪眼,柔声对夏恒川说道:“公子,我们先回去吧。” 夏恒川摆摆手,不用沈攸白扶,站起来,长吐了一口气,气海终于归平静。他对洪鱼蕉说道:“你们杀人倒是容易,我能把他打趴下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洪鱼蕉不屑道:“你不是杀不了。” 夏恒川微笑一下也不再作解释,洪鱼蕉眼中精光大放,连说三次“你行”,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热血上头了,还能忍住不杀人。 沈攸白眨眼思量一阵,也微笑道:“公子还是回去休息吧。” 洪鱼蕉吹了一声口哨:“我先回去睡了,姓于的,不回去给你小书童掖被角?” 清癯书生跟洪鱼蕉眨眼之间就不见了。 沈攸白挽着夏恒川的胳膊:“公子,我们也回吧。” 夏恒川帮她简单包扎了一下手心,叹气道:“回你自己的房间睡,好好休息一下。” 夏恒川苦笑道:“别跟着我了,老老实实呆在暗处。” 沈攸白吐了吐舌头,乖巧“哦”了一声,跟在夏恒川身后进了客栈。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6章 形与意 清晨那废墟当中的尸体已经不见,应该是冯家人收完了尸,晨起的有些人还循着那废墟上的血迹,猜测昨夜是厉鬼作恶还是有人武斗,几个人争执起来,按照地上的几个轮廓,说得头头是道。 沈攸白头戴帷帽站在夏恒川的身边。 夏恒川听那群废墟上的人争执,这些人虽然武学平平,可眼界不可谓不宽广,有人竟然说起这像是老剑神的剑去意,一剑滚滚东行,又飒然西来,剑随意动,墙上几个坑点,都是意到之处。 沈攸白把下巴放在夏恒川的肩膀上,透过他的肩膀向前看去,夏恒川不动声色地一闪,心道,咱们还没熟到这地步吧? 沈攸白瞥了夏恒川一眼,神色恹恹,显然对这群下等武夫的言论没什么兴趣。 夏恒川轻声说道:“早知道先别杀了那个蜀玖,万一真是老剑神的徒弟,也好讨教一番,剑如何遂意,如何人剑合一,都是大道理。” 沈攸白在他耳边说:“我知道啊。” 夏恒川一怔:“如何?” 沈攸白袖中匕首眨眼到了指尖:“知道是知道,不曾练过,我师父说,意剑最考验天赋,但天赋这回事,又不是小时候能看出来的,很多一辈子专习意剑的人可能是在而立不惑之年才猛地发现自己的天赋,我学剑求快,所以是形剑。” 沈攸白忽然想起昨夜夏恒川手上那一缕金光,问道:“公子昨夜手上一缕金芒是什么?难道不是意剑的雏形?我认识的一个习意剑的长辈曾经告诉过我,意剑的第一诀窍就是逍遥,当今有大境界的翘楚,都是身如万物,时而鸟时而虎,他说逍遥是万物又不只是万物,是万物又不能如万物,但还有一个诀窍,他至今都悟不出来,根据我的经验,我觉得第二诀窍就是无敌,就像是命这种东西,它就是意之无敌,谁都看不见它,却都要被它操纵。” 沈攸白说到这句话,声音低沉了几分。 夏恒川没有察觉到,只是笑了笑,觉得沈攸白的这番话,颇有一些道理在。 “哦?”夏恒川笑道,“我倒不觉得是无敌,如果是顺命,这样的无敌也太可怜了。” 沈攸白扬起嘴角,乖巧承认道:“那一定是小白想错了。” 夏恒川带沈攸白离开那片废墟,沿着城墙走路,人稍微少些之后,他才说道:“其实这手中的金剑是禹州一个仙人赐的,倒不是我自己的,那仙人也是借别人剑气凭空生出一剑,最后转送给我。” 他手中凝气,金芒微微一闪,白日里看不太清晰。他想到沈攸白说的意剑雏形几个字,微微勾了勾嘴角,意念忽至墙角,十分期待墙角炸出一个惊雷,然而等了半晌,都未有雷声炸起。 沈攸白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掌心,抿了抿嘴:“早知道这样,你去禹州的时候,我也跟去了,我只见过一次活的仙人,还是很小的时候见到的,那时候竟然忘记跟他要两粒飞升的金丹。” 夏恒川苦笑不得:“你不是说是我的暗卫?禹州的时候你不在?” “上次的事情和家中长辈罚我禁足半月。得了公子要来这里的消息,才让我直接过来,禹州时跟着公子的应该是另一个人。” “长辈?你说的长辈究竟是谁?” 沈攸白明显不想透露太多,只莞尔一笑道:“公子日后见了长辈,自然会知道。” 夏恒川心道,我还是不见好,他对这件事其实没多大的兴趣,也不再勉强她,只是招招手,让他跟在自己身后。 沈攸白咬着唇乖巧跟在夏恒川身后。 沿路一群幼童嬉戏,沈攸白看着这一群无忧无虑的孩子,一瞬间也有些失神,这些孩子可以慢慢地长大,他们不行,他们一出生就被寄予厚望,像这些孩子一样玩耍的日子也少得可怜,想到这处,她看向夏恒川,便觉得有些可怜他了。 整个城中有一股醉醺醺的气息,像是一个喝醉了酒的粗犷汉子,歪歪斜斜走在路边,见了水灵一些的姑娘就要出口调侃两句,本身就是在规矩之外,而铃吾则像是一个饱读诗书又身负武艺的双全之人,总归是不逾矩的。 沈攸白轻纱遮面,仍然有不少目光想越过这一层帐子看两眼,路边一群原本聚在角落斗鸡的小痞子们,见到夏恒川沈攸白走来,都停下了手中驱赶鸡的动作,几双眼睛全都盯在沈攸白身上,只不过见夏恒川腰有佩剑,眼中忌惮了几分,只是盯在沈攸白身上,又多黏了一阵,回过头去还要再过过嘴瘾。 沈攸白轻轻白眼,袖中匕首有些按捺不住。 走过这一群混子,夏恒川问道:“如果觉得不自在,不如你还去暗处?” 沈攸白轻轻摇头,笑道:“好不容易有机会跑出来玩,才不会去。” 夏恒川也笑道:“家里长辈不责怪了?” 沈攸白轻轻跳着转了一圈,天真烂漫地跑了几步,又回到夏恒川的身后:“只要公子不生气,他们就不生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身边跟了一个大美人,这条街上所有人都要嫉妒死我了,我除了以前跟段辛辰无意中救了一个人的时候,还从没被人这么看过。” 沈攸白微微前倾:“那些瞧不起公子的人,以后都会后悔的。” 夏恒川伸出一指,轻轻点在沈攸白的额头,把她要凑过来的脸推远了些,不顾轻扬纱帐中沈攸白幽怨的小表情:“这辈子不求让瞧不起我的人后悔,这是让以往我辜负的人心安而已,瞧不起就罢了,这个世上,就算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也要每天被人骂几句,上面的神仙也遭了不少唾沫星子,这是常理,有什么所谓?” 沈攸白点了点头。 这座名为饮马的城池中,冯家算是一流的大家族,却算不得其中数一数二的,冯家老爷子只不过是一个四品文官,在此兢兢业业做一州别驾,在自己地头上骂骂皇帝反倒没什么,在军镇重地被低一品的武将摁着往死里欺负却也不敢大声说话。冯楸走得是武官一路,是现今冯家挑大梁的人,他在边境建立一些军功,手中有两千人,在府中也养了一批家奴家兵,上下打通了关系,其他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去了。 更何况冯楸为人仗义,跟他交好的公子哥平时借一些人去充场面,冯楸也都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冯程没什么好说,有一些真本事,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狗仗人势,至于冯芊,她性格也只算是刁蛮了一些,远比不上那些动不动叫上家奴械斗的真正纨绔。 总的来说,这家人算不上大恶,只是不小心触到了夏恒川洪鱼蕉的眉头,算他们运气不好。 经过昨天一夜的风波,夏恒川今日拉着沈攸白骑马到这城中,特意去冯府门前转了一圈,冯府门口一只石狮子被人敲掉了爪子,显然有些年岁了。 夏恒川走到冯家府门口,两名执戟的侍卫也只是扫了一眼,神情惰怠,也不免多在白沈攸白身上停留了几眼。夏恒川从冯府门前走过之后,蹲在右边那只尚完整的石狮子爪子忽然就掉下一只,两名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赶紧跑进别驾府中报告。 沈攸白捂住嘴,偷笑了一声。 夏恒川笑笑:“暗地里打脸使阴招我是行家,正大光明打脸还是算了。” 沈攸白眯眼看向冯府门口的招牌,再回头时,冯府整个招牌都砸了下來。 夏恒川挽了挽袖子,偷偷竖起大拇指。 两人回到客栈时已是晌午,洪鱼蕉正坐在桌边大口咬着一盘牛肉,见沈攸白看他,洪鱼蕉把自己饕餮吃相收敛了几分,拍了拍身边长凳:“来一壶?” 夏恒川坐过去,沈攸白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酒,就独自走入客栈的院子当中。 洪鱼蕉咂嘴,不满道:“又不是叫你来。” 夏恒川充耳不闻,端起酒喝了一口:“用的是冯楸昨天给的钱?” “可不是,多久没这么大手大脚花钱了,一把一把银子扔出去,看见别人羡慕的脸色,也觉得有面子极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一把一把捞银子。哎,我可是想起以前一把一把捞脑袋的日子了,那时候脑袋就是银子,一个脑袋也不贵,但是一串脑袋吊在后头,也让别人羡慕得眼红。” 夏恒川晃了晃杯子:“前辈是真的见过大场面的人。” 洪鱼蕉笑笑:“老了,什么大场面都忘了,刀口舔血倒是记得,这他娘的已经成了本能。” 话里夹了些脏字,洪鱼蕉说完这句,看了眼沈攸白,见她没什么反应,心里舒了一大口气。军伍中混迹惯了,江湖里也打了几个滚,他可是少见夏恒川这样文雅的佩剑人,如果不是有个林途寒在前头做例子,洪鱼蕉难保不对夏恒川轻看几分。 “我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快了,守墓人好歹答应了。”洪鱼蕉捏出一封短信,丢给夏恒川,夏恒川看完之后随手画火符烧了个干净。 洪鱼蕉道:“当时我初入江湖,身边也有一大把好兄弟,有人回头捅我刀子,有人拼死拼活一辈子还是四重境界,最后疯疯癫癫,有人早早退了江湖回乡下种地,有人至今还在飘着,有人把兄弟两个字看得比命重要得多,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还有一个女人,当时不过随手救了她一命,她跟在我马后面跟了三天,第二次她差点被人欺辱的时候,我一开始冷着眼没动,后来还是出了手,她就一辈子赖上我了。所以女人啊,你要不是真心,就让她早早回头。” 夏恒川听到最后一句,笑道:“我如果把刚才的话说给嫂子听了,她准会拿出第七艺来治你。” “你只能去坟头说去了,再等她治我,还要等上一段日子,再说了,道那时候她应该就忘了。” 洪鱼蕉说完这句,嘿嘿一笑,仰面灌酒。 夏恒川听到洪鱼蕉这自嘲的话,沉默下来。沈攸白起身去了趟院子,从院子里回来,坐在夏恒川身边洪鱼蕉对面,洪鱼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面喝尽了,沈攸白轻声说道:“别喝了,前辈大白天撒酒疯呢。” 洪鱼蕉笑着看他们道:“我儿子女儿要是还活着,也像你们这么大了。我闺女小时候就喜欢管我不让我喝酒,我那时候喝酒,都是海了喝的,酒虫子一动,千杯不倒,酒瘾怎么止得住呵。” 夏恒川嘴角抽搐一下,洪鱼蕉这是明显地占他们便宜来了。沈攸白不介意地笑了笑,眼角勾起温柔的风情。 夏恒川伸手给洪鱼蕉倒酒,洪鱼蕉继续说道:“我那儿子就贴心多了,每回找到我媳妇藏起来的酒,就主动给我倒上。” 听到这句话,沈攸白神色一凛,显然是不满洪鱼蕉占夏恒川的便宜,她一拍桌子,洪鱼蕉手中没握紧的酒杯离桌一尺急速旋转,醇酒挂杯,却没有一滴溢出来。洪鱼蕉摁下了酒杯,叹气说道:“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这是疼你们,又不是害你们。” 夏恒川干巴巴笑了两声,拿起馒头来,夹着菜狼吞虎咽一阵,洪鱼蕉对着一桌子肉还在细嚼慢咽。 夏恒川道:“前辈吃好喝好,我去找个空旷的地方练剑去了。” 沈攸白闻言也要跟去,夏恒川去马厩里牵马走出去,回头道:“你好好歇会,不用跟我去了。” 洪鱼蕉低头啧啧两声,沈攸白瞪了他一眼,洪鱼蕉掏掏耳朵,脸上还挂着坏笑。 等夏恒川走了,沈攸白又坐在洪鱼蕉对面,托着腮发起呆来。洪鱼蕉往她面前推了推馒头,用筷子在每盘肉上画出一小半来:“吃吧,我没碰那小子也没碰,都给你留的。” 沈攸白犹豫了一下,伸出右手拿住筷子,洪鱼蕉眼尖地看到她左手中一朵鲜红的梅花,明显是想让夏恒川帮她簪花,却又当着两人的面不好意思说出口,洪鱼蕉笑了笑。沈攸白腮上飞红云,怒道:“笑什么笑!” 洪鱼蕉也学她的样子托着腮,问道:“闺女,你怎么就看上夏恒川这个小混蛋了,他有什么好?” 沈攸白揉着衣角上不知什么时候溅落的小泥点,低着头不说话。 洪鱼蕉打了一个饱嗝,笑道:“得了,吃吧吃吧,吃饱了再出去逛逛,这城里有种有名的胭脂,不过贵得很,你要是喜欢,我那还有小半箱银子,你都拿去买了,不想买,你就出去买点东西回来,我给你做也成,以前给我姑娘媳妇做过,不过我手糙,做出来你也不一定喜欢。” 沈攸白拿起馒头咬了一口,下筷如飞,问道:“需要什么?” 洪鱼蕉牙疼一样嘶了一声:“你还真让我做?” 沈攸白嘟囔了一句:“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你会。” “我回去给你写个详细的,你先吃着。对了,闺女,你叫啥名字?” “沈攸白。”沈攸白拿手在桌子上一字一字写了,又抹掉了。 洪鱼蕉点了点头,跑到了楼上去。 沈攸白掀起半片帷帽,坐在桌边细嚼慢咽,等着洪鱼蕉回来。 过了一会,洪鱼蕉还没回来,于书生身边的小书童过来,走到楼梯下伸了个懒腰。 他见沈攸白一个人在,眼神滴溜溜转着凑过去,看着还剩一半的酒菜,嘴巴极甜:“仙女姐姐,两位哥哥都不在?” 沈攸白见这小童子浓眉大眼,嘴也甜,极为可爱,只是有些瘦,就对他笑了笑。 小书童抓住耳朵,被她这一笑笑得有些脸红,反而结巴起来,问道:“仙女姐姐,你是不是,是不是吃不下了?能不能,能把剩下的给我?” 沈攸白歪着头,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小书童的头,轻轻问道:“不是说君子不受嗟来之食?” 小书童狠狠心掏出钱袋,拿出一小块银子,往桌子上一放,完全忘了自己来时的初衷:“当然是跟仙女姐姐买了,君子还说,还说,不能浪费一饭一粟。” 沈攸白接过那一粒银子,把自己面前的酒菜向他推了推。 小书童红着脸道谢,找小二要了个大托盘,把菜装好了,又是道谢才往楼上跑去。 小书童想着那一角银子,上楼时心快要滴出血来。 还没打开房门,小书童就“听”见于书生说:“想占人便宜,吃亏的最终只会是自己。” 小书童推开房门,抓耳挠腮道:“少爷,我懂得了,下午我替你多抄一会文书。”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7章 花笺 沈攸白趴在桌子上,看洪鱼蕉一点一点有耐心地研磨一种叫红蓝的花,黄昏时,夏恒川还没有回来,她问道:“公子不会有事吧?” 洪鱼蕉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天:“没事,大男人能出什么事。” 沈攸白把桌上的蜡烛点着了,又拿一把小剪刀轻轻剪了烛芯,火轻轻跳跃了一下,安稳了下来。 洪鱼蕉说道:“以前在我们那边当官的宅子里头见过一幅仕女画,嘿,那画上的人,真是人间仙女。我见你第一面,就觉得你是流落在民间的富贵人家大小姐,或者,还是出来游玩的公主郡主之类?” 沈攸白抿嘴笑笑:“我只是公子身边一名暗卫而已。” 洪鱼蕉大大咧咧道:“你这暗卫,都跑到明面上来了,谁信?” 沈攸白张张嘴要解释。 洪鱼蕉说道:“行了,我信,夏恒川那边你怎么解释?这小子鬼精,林途寒跟我说,夏恒川得过一个叫老狐狸的外号,从这个外号就可见夏恒川这人的心思多么得” 见沈攸白不愿意了,洪鱼蕉道:“聪明。” 沈攸白听到最后这个字,才挑了挑眉眼,笑起来。 沈攸白又趴在桌子上看着洪鱼蕉手里动作:“我自然有信物,他才会相信我。” 洪鱼蕉叹道:“你们这些人都鬼精,等林途寒回来,我就再不跟你们这些聪明人打交道了,累,我头顶这几根头发,迟早给这思虑折腾得没了。” 沈攸白一笑:“出现在他面前,自然是不再做暗卫了,这多么明显的事情,前辈怎么会想不明白。” 洪鱼蕉笑道:“做他媳妇?” 沈攸白趴在桌子上,脸色微红,看着烛光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城门上戒备森严,普通人上不去,夏恒川在城外站在一棵高树的顶上,欣赏过难得一见的壮丽黄昏,临黑时才牵马回来,迟迟落下来的暗夜在天边切割出昏黄如向日葵的一片色彩,披甲的兵士身上也被倒了一杯夕阳。 夏恒川回城之后,提了两壶酒来敲洪鱼蕉的门,洪鱼蕉随便在衣襟上擦了擦满身的红色去开门,沈攸白从桌子上懒洋洋地转过头,看着两个人,微微翘着嘴角。三个人都被这种异常的柔软打动了,这种最平凡的,却也最难的东西,人的一生之中,不知能有幸见到几次。 洪鱼蕉想起的是那年落日黄昏当中,自己媳妇手中那着一摞饼追上来,一定要他带上,他那时还嫌累赘。 沈攸白想起的是在泠泠的声音当中倾斜下来的一口大钟,老和尚在钟下圆寂,家中的长辈就在那口钟下把一切都道来,原本不理解的c怨恨的也都懂了。她觉得这个叫夏恒川的小和尚其实的确可怜。 夏恒川回忆中却闪过很多人,老和尚夏岭白秋纹夏屿青段辛辰白梓禹州鹤,他觉得他曾跟他们在同一只船上,飘荡在病西子上面,这分明是没有过的事情。然而一瞬之后,他也不确定这样的事情究竟发生过没有,或许是曾有过。 夏恒川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再去想,在桌子上放下两壶酒,搓了搓手:“今天真冷。” 洪鱼蕉把做好的胭脂放在沈攸白面前:“行了,只不过糙得很,拿去玩就行了。” 洪鱼蕉不客气地灌了一口酒。 沈攸白用指尖挑了一点抹在腮上,眼眸温柔似水。 夏恒川像是揉小狗一样揉了揉沈攸白的脑袋:“让我想起我妹妹了。” 洪鱼蕉手上一把红还没擦干净,抹了一把胭脂在夏恒川脸上,沈攸白看到他脸上一坨红晕,掩口轻笑。 夏恒川也不急着擦,任由两人大笑,他悠悠然地抿了一口酒,痛快的叹气一声。 “你们猜我今天在城外看到谁了?” 沈攸白帮他脱下身上的披风挂在一边。 洪鱼蕉懒得去跟他猜谜,说道:“要说就说,不说老子还不乐意听呢。” 夏恒川叹气一声:“其实也没谁,就是冯楸,他身边还跟着两三披甲士兵,我看到他肿如猪头的脸,还以为他会跑来质问我解药是不是真的。” 洪鱼蕉洪鱼蕉翘着二郎腿::“我当是谁,解药是真的不假,见效还得几天,想来替人打抱不平恶心我,也得有本事才行,要不就是打肿脸充猪头,那我就让他做一回真的猪头。” 夏恒川慢悠悠说道:“还有一个人,冯楸几个见了那个人都得恭恭敬敬,那个人虽然披甲,但是个小白脸,手中拿一张看似六石的弓,城中百姓见了他也都避着走。” “那是来这边混军功的纨绔?” “不知道,这几个人后来骑马在林中追猎从麻袋里放出来的几个女奴,追逐了一阵子,把人都射死了之后才兴尽而返,看那个小白脸,也能拉开六石的弓,那几箭都是一箭穿心。” 洪鱼蕉脸上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最后冷脸问道:“你把他们都杀了?” 夏恒川摇头道:“我跟在那个小白脸身后看他走进了将军府,他进去的时候别人都叫他少爷,过了一会就又出来不知往哪边去了,我也没再跟去。这里的将军可不只是个头衔,手中一万骑兵一万步兵,我若是轻易动手,只怕会惹出事端。” 洪鱼蕉神色变得极为难看:“这种狗官,我见一个杀一个。杀了一个还有一百个,杀是杀不尽,那就让我姓洪的帮着他涤荡官场。” 洪鱼蕉手已扣上佩剑,就要冲出门去,杀那纨绔。 沈攸白温柔一笑,说道:“这种狗官越多,亡国不是越快么。由着他们自己去作孽。” 洪鱼蕉浓眉紧皱,没理会沈攸白这句话:“管他是北边南边,都杀了才解气。” 眼见洪鱼蕉就要冲出门去,夏恒川拦了拦:“前辈,先去吃顿饭,一会我跟你一起去。” 洪鱼蕉心里憋着一口气,又骂了两声,最终还是放下枪戟到楼下去。 他离开之后,夏恒川回了自己房间,沈攸白跟在他身后,夏恒川抱头向后倚在椅子上,沈攸白站在他身后。 夏恒川淡然道:“其实这种官,以前也不能免,小白。” 她说:“我知道,女子家的心小,自己的什么都好,别人的,就算是好到了极致,也得说他没了人味。” 夏恒川沉默半晌,沈攸白不言语地把夏恒川的一缕头发在自己手指上缠绕几圈又松开,如此反反复复。 夏恒川回身,沈攸白停手,眼神哀哀戚戚。 夏恒川:“我跟前辈说这件事,未必不是抱着借刀杀人的心思。” 沈攸白柔柔一眼,不说好或者不好。 夏恒川紧接着微笑道:“大概自己也良心上实在过不去,最后又说我也一块去。” 沈攸白轻声道:“我去。” 夏恒川摇了摇头:“我去。” 沈攸白听夏恒川此言,也只是点点头。 洪鱼蕉再上楼来,提了两坛子酒,重重放在夏恒川面前:“喝酒好杀人。” 夏恒川捧起坛子大灌一口,用衣袖随意摸了摸嘴角的酒渍:“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城中的红灯笼零散分布,稍有钱些的人,正月里都喜欢买上两盏挂在门口,红彤彤一片,看上去就喜气,那些府中绵延一线的人家,都是钱势处于顶尖的人,比如那冯家,也比如那小白脸一家。 洪鱼蕉回去提枪负戟,夏恒川只有一把剑,没什么好再整饬的,沈攸白含笑看他。 临走前,夏恒川忽然问道:“你小时候是不是去过齐平山?” 沈攸白微笑着点头。 “那我记得你了,你右手腕上那时候挂了一只铃铛。” 沈攸白轻轻捏出手腕上的铃铛,这铃铛早已经坏了,再摇晃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对夏恒川摇了摇。夏恒川笑道:“夏岭经常告诉我什么用人不疑的事情,我得承认,到现在我才真正用你不疑。” 沈攸白拂了拂鬓角的发丝,莞尔道:“应该的。” 那只名为景明的小虫子从沈攸白身上跳出来,回到了夏恒川的竹筒当中,那日夏恒川扔出春和不过是障眼法。 沈攸白问道:“我也一起去?” 夏恒川说道:“你在暗处,不到必要时不必出来。” 沈攸白眼中有光,微微低头,答道:“是。” 小白脸从城外回去之后,顺手去青楼里“请”了一位花魁跟他一块回家,花魁坐在他的马上,小身子骨摇摇欲坠,刘子弼看了心里越发欢喜,捏着她的下巴让他望着自己。这名叫小花笺的花魁来自江南那边,娇小玲珑,惹人疼惜,让这边见惯了高壮女人的男人趋之若鹜,刚来两年,名声就响彻周围几座城。 路边几人都视而不见,或许是想见小花笺,但没几人有胆量抬头去看,生怕一抬头,自己一只眼睛就没了。 花魁越过刘子弼的臂弯,再去看冯楸,又玲珑地笑了起来,娇柔抬头问道:“冯家公子可是去捅了马蜂窝?” 冯楸面色不变,也不解释,只当做没听到。 刘子弼让胯下马步子缓了些,等冯楸走过来,用马鞭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虽然跟冯楸差不多高,但眼神居高临下:“小花笺想知道,你就说一说,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有什么说不得的?” 这名叫小花笺的女子偏头倚在刘子弼身上,嘟起嘴撒娇道:“冯公子若是不想说,就别让他说了,你们兄弟万一因为这件事闹得不愉快多不好。” 剩下两个名义上的兄弟都把眼神投向别处,神情各异,心中却都道这娘们真不好惹,上次冯楸不过是给她穿了个小鞋,这回她就要搬出刘子弼来打压冯楸。 冯楸抄着手,不握马鞭,沉声说道:“冯楸不才,昨天跟人打起来了,被人打肿了脸。” 小花笺捂着嘴发出一声咯咯的笑声。 刘子弼斜着嘴角冷笑了一声,捏着她还没有巴掌大的一张脸,抬手甩了他几巴掌,小花笺瞬间眼中含泪,再也笑不出来。 刘子弼又甩了她几巴掌,她的半张脸红肿起来:“你也想来挑拨我跟冯兄?” 小花笺仓惶低头,低声哭道:“花笺不敢了。” 刘子弼又强硬捏起她的脸,望着另外一边白皙的脸,扬起的手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打下去。小花笺在马上奋力挣扎,楚楚可怜地看着不远处的冯楸,希望他出口救自己一命。 冯楸肿如猪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始终平视着前方,一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是死是活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夜里雾气逐渐上来,阴冷气氛浓重。老更夫撕扯着嗓子吆喝着诸如“小心火烛”之类的话,更夫听到这边的声响,拐过来看了一眼,看到马上几人披甲,急忙缩了缩脖子,瘸着腿快跑两下,到了这几人身后。 刘子弼又一巴掌落下来,小花笺嘴角流血,刘子弼冷笑道向后招招手,几人策马转身又出了城,守城的士兵见是将军之子,挺直了背不敢多言语。 刘子弼在马上撕开小花笺的衣服,向后叫道:“哥几个这回也一起享享福,等一会谁的箭法准,可就算在谁头上了。” 一个姓李的披甲子嬉笑道:“那敢跟刘公子比家世,老鸨不得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拽到我爹前面去要银子。” 刘子弼笑道:“咱哥几个还怕这些?不碍事,一半我出。” 小花笺彻底绝望,开始大声叫着救命,刘子弼淫笑着把她扔到马下,就要欺身上去:“冯楸,下个轮到你了,让着娘们好好看看你的脸。” 冯楸淡淡答应了一声,心中却是报了大仇的痛快。 刘子弼抬头起来,笑道:“知道你心里肯定过不去,一会弄完这女人,我们就去找打你那的那家伙去,今天下午开的荤算是什么玩意,还没跑就跪在地上等死,我这还没过足瘾。” 他拍拍小花笺的脸:“一会可千万别跑不动了,跑两步活两步,跑不动就是一个死。” 小花笺跪在地上扯着刘子弼的袖子求他,刘子弼捏着她的小下巴,仿佛手中攥着一只小鸟,一根根撕下她的羽毛,这小鸟或许还能扑腾翅膀飞两步,但是很快,这小鸟就要死了。 就在这瞬间,洪鱼蕉从树上跳下来,执枪拦路,大笑道:“不用找了,爷爷就在这里。” 夏恒川笑着出现在他们的马之后。 冯楸心里的绝望一阵大似一阵,只有他知道,昨天晚上洪鱼蕉把他拍在地上的时候他心里的吃惊。他自认为武功算不上顶尖,也绝对算不上弱,就跟他的家世一样。想到自己的家世,冯楸心里一阵烦躁,如果自己老爹再会做官一点,说不定也不用呆在这个地方,能重新回到京城,再差一些也能升个官,那他也不至于空有实力没有权利,做个武将天天跟在将军这个草包儿子身后当小厮,事事看他脸色。 刘子弼扫兴地放开小花笺,顺便一脚踹在她的胸口,小花笺呕出一口血,急忙裹着自己的狐裘,步伐仓皇地躲在树后面。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8章 捡回一个人 洪鱼蕉怒喝一声,提枪冲着刘子弼的头砸下来,刘子弼一滚向一边去,提起自己六石的弓,从背后抽出一支带有倒钩的羽箭,张弓射去。 冯楸翻身下马,走到夏恒川身边,夏恒川剑未出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没想到冯楸出声问道:“冯府上有两名客卿来自南疆,他们说我已中蛊,刘子弼死在外面,我们几个都不好交代,必然要被牵连,我有一计,换我的解药。” 夏恒川见冯楸这脸肿如猪头,心道洪鱼蕉可真是握着一手好宝贝,只是这猪头脸还要出来应酬这位公子爷,也是可怜。只不过冯楸用一张猪头脸来跟他说这些话,夏恒川也很难控制住自己不笑出来。 夏恒川强抿了抿嘴,抬抬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冯楸沉声道:“让你朋友用蛊控制住他,不管你们是江湖人也好,朝堂人也好,在这边安放一个傀儡,好处不知道,坏处总是没有。但是刘子弼今日如果真的死在这里,他爹手上两万兵,掀翻地皮也会把你们找出来,无论你们来自中原还是来自北原,到时候都没有好果子吃。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是单纯为了替天行道打抱不平还是为了什么,就算你们真有他图,此时此地动手,也颇不明智。” 夏恒川看着他,再看看洪鱼蕉,笑道:“我这位前辈如今可是铁了心要杀人,你这么一两句话,如果能劝得住他,那就去劝,不送。” 冯楸知道他此话别有所指,又道:“当然,你们也可以给我一半解药,我会好好看住刘子弼。” 冯楸表情虽是镇定,心中却是忐忑,要说那晚还有底气跟他们自称老子骂爹骂娘,现在完全没有底气。他的“至交好友刘”子弼就是一个好坏皆有的护身符,这护身符要是折损了,他死也就是死了,说不定还会连累一家人。 刘子弼一箭射来,洪鱼蕉甚至不屑用枪去挡,用一只手把剑尖拨开,如拔走一根茅草,他踏前两步掐住刘子弼的脖子,就要把他活生生掐死:“我当你是个什么东西,六石的弓就敢出来耀武扬威?吃着你爹的家业作孽,还不如早早死了,到地下给你爹积德?” 刘子弼被恐惧攥着心脏,他很想说出个“不”字来,跪在地上求条命回来,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刘子弼被掐得小眼突出眼眶,吐着舌头,眼看就要绝了命。 见夏恒川这似笑非笑的表情,冯楸猛然出刀,砍掉了一个要跑回去叫人的披甲子的头,他抹了抹刀上一圈薄血,疾跑两步,又一刀砍在另外一个人后背上。 冯楸看向夏恒川,说道:“这是我的诚意。” 刘子弼在洪鱼蕉手下被掐得眼球几乎要爆出眼眶来,冯楸看看夏恒川,见他丝毫没有出言相劝的打算,内心焦躁不安,强作镇定。 夏恒川确实不想也不方便捅娄子,不过这洪鱼蕉杀了人,他师父总不会撒手不管吧?他师父要是肯管,那他就没什么好负担的。 于是此时夏恒川依然抱着看戏的心态去看那刘子弼。再见冯楸连杀了的两个狐朋狗友,心里叹道,果然这沾上了利益的事情,就是你死我活,还好他和姓段的不这样,他俩虽然一起吃喝玩乐互相揭短再带上夏屿青一起捅娄子,也算不上什么换命的交情,但他和姓段的互相出卖这事是万万做不来的。想当年两人被匪徒截住了,夏恒川段辛辰立即认怂,点头哈腰,马屁拍得震天,眼看就要被那劫匪头子收为小弟好好培养了,刚松了绑,两人就一人一个砸晕了人,一路跑一路躲得回段家里去,让段伯带上人去抄了劫匪的老窝。 就在夏恒川遐想之时,路上又多来了一马一人。 于书生身边跟着的陶小书童在一匹马上摇摇欲坠,眼看要摔下来,夏恒川飞身上前,拉住马缰。 书童在马上挑起脖子一看,见那人还没死,咽了口唾沫,说道:“我们家少爷求二位给冯少爷一个面子。” 不杀冯楸,也就是变相给刘子弼求情,刘子弼一死,这哥几个也都不用再活了。 小书童又对冯楸说道:“小姐的东西,的确不是我们家少爷拿走的。” 冯楸十分识趣,抱拳道:“是小妹无礼了。” 洪鱼蕉听到小书童的话,松了手,刘子弼跌下来,跪在地上双手撑地猛烈地咳嗽,吐出一口口的血沫。 小花笺冷眼旁观,见刘子弼被放开了。她从树后拐出来,一身华贵狐裘上的绒毛在风中烈烈飞扬着,小花笺眼神如刀剜着刘子弼,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才解气。她上前两步,穿着单薄绣鞋的脚踩着将死未死的刘子弼,狠狠碾了一脚,似乎是还不解气,正要问怎么不杀了。 冯楸提刀靠近小花笺,小花笺惊慌失措地向后倒退。 马上的小书童见冯楸提刀出来,才发现角落里还有两具尸体,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夏恒川抬手捂住陶小书童的眼不让他看,手心里捂住一片水渍。 洪鱼蕉吐出一口浊气,横出一枪,挡住冯楸,出口道:“行了,这个女人留着吧。” 小花笺听到这句话,顿时有了启迪,叉腰扬眉吐气地看了冯楸一眼,恶狠狠说道:“听到没,猪” 她没再敢说出后面那个字,冯楸看了她一眼,退了回去。 洪鱼蕉挠了挠头,说道:“还以为是个美娇娘,没想到是个男人婆。” 小花笺听到这话,又扫了洪鱼蕉一眼,见他是个五大三粗的武人,又救了自己一命,心道不跟他计较。 夏恒川简单跟洪鱼蕉说了一下冯楸的话,洪鱼蕉在自己篓子里捏出一只黑蠕虫,塞进刘子弼嘴里,左手狠狠在他头顶一拍,刘子弼晕在当场,嘴角流出一道血迹。 冯楸皱着眉张了张嘴,没敢问出来。洪鱼蕉给他扔来解药道:“这解药只能管三年,三年之后,你若不想做猪头,就在这设下宴好好等爷爷来。” 小花笺好奇地上前探探刘子弼的鼻息,见他没死,也拍了拍自己胸口,松了一口气。小花笺眼珠一转,把刘子弼腰间的一把小刀摘下来,抽出刀来,把刘子弼的衣服划成了丝丝缕缕,被风一吹,如同一只炸了毛的乌鸡。 她嘴角勾笑,你要欺辱老娘,老娘就欺负回来。 过了一会,刘子弼口中流着涎水抬起头,茫然地向着四处看了看,嘿嘿笑了两声,向着小花笺扑过来。 小花笺尖叫一声,向后跑开。 冯楸上前手刀砍在刘子弼脖子上,刘子弼瘫软在地上,冯楸提着刘子弼,反手打了自己两掌,夏恒川只听见一阵骨碎之声。 冯楸嘴角溢出血,艰难道:“两位告辞。” 那两巴掌冯楸心狠没给自己留手,转身时好不容易才支撑住,咽下喉头血。 陶小书童早早从马上下来,躲在夏恒川身后,小书童捂着眼,不敢去看一个趴在地上的死人和另外一个无头尸,又说道:“少爷说,冯楸虽然对外人算不上是个好人,但他对自家人都是真心好的。” 夏恒川“嗯”了一声:“看出来了。” 小书童又说道:“少爷还说,那位姓林的大侠来了,你们就该离开这了,你们往南走,往淮南路去。” 夏恒川笑道:“知道了,回去让你家少爷别总帮人算好事了。” 小书童委屈。 夏恒川说道:“什么乌鸦嘴,这是成神成仙了对不对?” 小书童猛点头,喜道:“我们家少爷可神了,真的。” 他一瞥看到一旁的尸身,霎时魂飞魄散,急忙又捂住眼。 小花笺低头走到小书童身边,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手指一戳:“跟姐姐说说,是哪位神仙呀?姐姐也想要让神仙算一卦,好不好?” 小花笺被刘子弼打肿了脸,此时更有一种楚楚可怜的美。 陶小书童看到她面前这个衣不蔽体的貌美女子,如遭雷击,脸红如醉酒,更是害羞地抱住夏恒川大腿。 小花笺风情万种地飞了夏恒川一个媚眼,摇曳着腰肢靠过来,问他们:“你们杀了人,让我怎么办啊?大人这边杀了人,回头我可是要被这两家的公子哥剥皮鞭尸呢。” 小花笺挺着胸脯就要伸手抱住夏恒川的胳膊,要去讨好他救自己一命,沈攸白鬼魅一般从暗处飘出,牢牢站在夏恒川身边。 夏恒川顿时哭笑不得。 对那些公子哥来说,女人如玩物,就连那些君王亡国,向来都是怪到女人头上,那些世家大夫自己做蛀虫的时候倒是心安理得。一个花魁又是如何?死了一个总还有另外一个顶上来。什么一掷千金只为了听一首琵琶曲子,那些文人雅士所谓的爱怜,只能写在纸上吹嘘,一旦捏到了手里,就不把她当人了。小花笺这辈子,最不相信的就是男人。 沈攸白冷脸挡在小花笺跟夏恒川之间,小花笺见了这女子,心中更是欢喜,她宁愿靠着势弱些的女人,也不愿去看臭男人的脸色。 小花笺看到沈攸白的脸,愣了愣,眼珠一转,脸上泛起一个勾人的笑:“还是第一回见逍遥江湖的侠侣,一双璧人,我今日也算开眼了,死了也值了。” 她又仔细打量了一眼沈攸白,对着她施了万福:“看这位妹妹满身都是贵气,竟然比我以前见过的公主都要好看呢。” 沈攸白冷冷讽刺道:“你也见过公主?” 沈攸白想不到小花笺凄恻一笑,说道:“亡国的那会,多少公主和世家女子能投井的都投了井,城里的井都给尸体塞满了,当时我爹本来想勒死我,被我娘拦了下来,说是我年龄小,不用给他们祸害了,没想到我却给抓起来卖到了青楼里,我在楼里见过一个被抓来的公主,她真是个美人啊,后来我流落了大半个鸿钧,都没见过那么美的人了。她一说话,我都觉得自己魂要丢了,想把这个世界上一切好的都给她,却没想到她最后只问人要了一把刀子。” 小花笺顿了顿:“姑娘比她还要好看一些。” 沈攸白呆呆看着她,急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花笺一愣,她原本只是想靠着这一段不堪回首的事情博些同情保住性命,没想到面前的女子上了心。她腻笑着擦了擦眼角的泪:“小花笺呀。” “原本的名字呢!?” 小花笺扬扬纤细的手臂。拢了拢狐裘:“早都忘了,记着干什么?有什么用?” 洪鱼蕉古怪看了夏恒川一眼,打断她们:“行了,先回客栈。” 沈攸白一路神情怔忪地跟在夏恒川身后。 小花笺走在沈攸白身边,继续察言观色,想是继续卖惨博得同情,还是该不要脸地扑上去使出浑身手段求人救命。 见沈攸白如此神色,小花笺打定了主意,她把自己腕上的一只翠绿桌子褪下来给了她:“看到这位妹妹我就打心眼里欢喜,这是那位公主留下来的镯子,我戴了快有十年了,那时候能把这桌子从手腕上一推推到肩膀上,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妹妹别嫌弃,反正跟着我也是污秽了它。” 沈攸白怔怔看着手中镯子,道:“她还说什么没有?” 小花笺笑道:“连名字都忘了的人,妹妹还指望想起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些年想起那位公主,还常常以为是梦呢。亡了家的人不如鸡狗,我还想好好地再活几年,至少要比仇人活得时间长呢。” 小花笺嘴角噙笑,沈攸白神色复杂,低头走路。 夏恒川不知沈攸白是想到了什么,只知道她一路恍惚,他也没兴趣打听别人的惨事。 进客栈时,夏恒川在门槛前伸出手,扶了沈攸白一把,沈攸白抬头,见面这么多天,她头一回这么认真地看着夏恒川。 夏恒川敲了一下沈攸白的头:“赶紧到楼上去,别站在风口了。” 趴在客栈桌子上困得受不了的小二摸了摸嘴角的口水,一觉醒来,见这两人身边除了一个美貌绝伦的女子之外,又有一个漂亮女人,他抽了自己一巴掌,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再一定神,认出这一个名动一时的花魁,越发肯定这两位都是有钱的主,他点头哈腰跑过来:“客官回来了?是不是上那边看大旗去了?嘿,那年跟北原大战,双方各三十旗,这下子全都换上了我们的大旗,旗杆子上刻满了阵亡将士的名字,都是累累白骨堆积出来的。” 小花笺斜看了小二一眼,小二就越是兴奋地继续往下说:“我要是早生个二三十年,就有机会去从军了,说不定现在也当上了大将军。”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9章 不曾相见的故人 沈攸白一直在一边阴沉着脸,脸色阴沉仿佛要滴出水来,洪鱼蕉不由自主地往夏恒川身边站了站。 正在小花笺准备出言调侃小二的时候,沈攸白不知是生什么气,突然扯着小花笺狐裘的领子拉着她向楼梯上走去。 小花笺被她拖行之下,愣了一愣,几乎要倒在地上,嗔怒道:“你慢点,急什么急?!” 小二目瞪口呆,难道这花魁是被那女人带来的?那不成,这俩女人之间,有点什么?小二想了想,咽了一口唾沫。 他看看两个安然坐着的男子,这俩男的还是不是男的? 洪鱼蕉被小二这么看了一眼,牛眼一瞪,招了招手,扔出一锭银子:“小二,买酒去,要最好最贵的。愣着干什么?大过年的想招晦气,小心爷爷把你的客栈给拆了!” 沈攸白把小花笺扔进房间,抬手扇了她三四个巴掌,小花笺原本肿起来的半边脸越加红肿,小花笺捂着脸倒在桌上,看到沈攸白神色,笑笑:“怎么?不乐意了?” 沈攸白厌恶地看了她一眼:“你在这好好呆着,我去杀了那座楼里的人。” 小花笺慵懒地说道:“这可不行,你要是进去了,那些饿狼一样的男人还能让你回来?你就算拆了这青楼又能怎么样?天下千万座青楼,你还能都拆了?” 沈攸白们这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她身边,在一块丝绢手帕上倒上了温热的水,贴在小花笺肿起来的脸上。 她说:“我是苍梧的人,我带你回去。” 小花笺笑道:“我是想跟你们走的,但是我也不会武功,也不会陷阵杀敌,带我回去没用,被人抓住就更惨了。不如留我在这。” 说完这句,小花笺媚眼一闪:“这么快亮了身份,不怕我是奸细啊?” 沈攸白咬着牙,面若冰霜,一字一字说道:“你要是奸细,我就杀了你。” 洪鱼蕉在外面拍了下门,道:“闺女,干什么这么大的火气,怎么有话好好说,别没事就打打杀杀地。” 夏恒川嘴角一抽搐,心道,刚才喊打喊杀的不是你。 夏恒川洪鱼蕉一前一后进了房,他们面前,沈攸白面色苍白,冷漠地看着小花笺,说了一个“不”字:“一丝一毫,我都要收回来。” 洪鱼蕉哑然失笑,这样一个女人,竟然心智比夏恒川还要坚定,他再看了看夏恒川,有些同情,小子,你媳妇这么厉害,以后有你好受的了。 沈攸白眼中火光炽盛,她看向夏恒川,夏恒川则轻轻点了点头。 洪鱼蕉用长枪轻轻点点小花笺的肩膀:“你还有没有要做的事?今晚就把青楼那边的事情彻底了结了。” 小花笺原本趴在桌子上,低着头,被洪鱼蕉戳了戳肩膀,抬起头来,眼中含泪,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嘴里却恶狠狠道:“先回去带上我的钱,这么多年蒙着心去侍奉人,我可不能把钱留给他们快活。” 她说完这句话,嘴角挑出一个微笑来。 小花笺以轻纱遮面,风情万种地走上青楼,她一路上拍开了伸过来的手,摇曳着走到了老鸨面前,气势十足。 她身后的洪鱼蕉把还剩大半箱子的金银往老鸨手上一放,一句话都没说。 小花笺单手叉腰,伶仃又刻薄地站在楼梯拐角处:“老娘赎身了,再也不用看你们的眼色,现在我就去收拾收拾东西走。” 那些看她带上东西离开的青楼女子,有羡慕也有不屑,羡慕者大多觉得能离开这里,就是把两双腿拔出了泥潭,以后清清白白的日子多着,何况她还这么年轻。不屑者见洪鱼蕉一身武夫装束,而不是平日里来找他的官家公子,料定她就算跟了去,也一定吃不了苦,说不定还得回来,她们就嗤笑一声,以后谁知道这男人玩腻没钱之后会不会再把她卖到青楼里,太平盛世,漂亮女人的价格也高得厉害,那些个即将跻身花魁的女子则是怜悯,想以后去官家做妾,也不能去跟着浪荡江湖,她们捧着自己的脸,好不容易在这风沙当中养出来的细腻皮肤,要拿出去也当真舍不得。 小花笺从楼上下来,一边走,一边扔东西,花了大价钱请人绣花织造的薄纱衣,头上横斜着的翠翘,都在路途上赏给了楼上的姐妹。小花笺瞪眼看着有所盘算的老鸨:“别想从她们手里抠搜出去,我要是知道了,保管带着我相公来推倒了你这片楼。” 老鸨陪着笑脸,一路跟在他身后。 小花笺捧着自己的百宝箱走到洪鱼蕉身边,斜斜靠住,扶了扶鬓上一支简单的玉钗,柔声叫道:“相公?” 洪鱼蕉先是一愣,然后重重“嗯”了一声:“咱们回去吧,我爹还要一笔大生意没做,就等我回去了,我先带你回府。” 楼里那些打探和不屑的眼,彻底变成了嫉妒。 出楼之后,小花笺捂着肚子笑了一路,她把手中的百宝箱往洪鱼蕉手里一放:“还你了。” 洪鱼蕉道:“不用,一会我再去刘子弼那个小白脸那拿上一箱子。” 小花笺低首一笑,再抬头,问道:“真的啊?” 洪鱼蕉心中有少许怜悯,看她满面调皮的笑,想她如果不是逢乱世,也会是一个无忧虑的女子。 洪鱼蕉大大咧咧道:“不就是银子,男人手里有了刀,就能赚银子,老子不仅有刀,还有枪戟,六艺都在老子身上,何愁没有银钱?不缺你这点银子。” 小花笺“啊呦”了一句:“我们楼上说的可是女人胸前二两肉,颈上一张脸。” 洪鱼蕉在她头上摁了一张貂皮帽子,再把她裘衣一拢:“行了,现在都看不见了,你以后就好好活着。” 小花笺柔弱无骨般地贴上来,笑道:“这位公子对奴家这么好,不会是真的想娶奴家过门吧?” 不见洪鱼蕉如何动作,他已经离小花笺一丈远,他道:“我还在给媳妇守寡呢。” 小花笺听到这句话,愣了愣,随即笑了,只是一路上安分了许多。 沈攸白带夏恒川悄无声息越入一座府邸里。 夏恒川沈攸白站的这一处,只是府中一个极小的角落,却也可以小见大了。在这黄沙遍布的贫瘠地中,府中竟然有一方流动的池水,可见府中之人就算无实权也是有实钱,池中水应该是被屋中地龙捂热,入冬不结冰,湖中肥硕的两尾金鲤鱼在湖底一方石头中盘旋一阵,从他们面前滑过。 夏恒川心里暗骂一句,这年头,一条破鱼也比人活得快活! 沈攸白微微低着头快步走着,没了那日刚见夏恒川之时的喜笑神色,神情凝重,却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这时候,夏恒川越发觉得沈攸白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女子。 两人身着夜行衣穿廊过桥,鬼鬼祟祟地站在一座屋后,屋内灯火通明,隐隐有人声。 等那人声消失之后,沈攸白左手掷出一把小匕首,这枚小匕首穿透两间屋子,刚好钉在一个面对着半册书打盹的人面前。这一把匕首带密信过来,惊醒了这一州刺史的美梦,刺史本想开口骂人,一睁眼看到了面前的刀,李叠颈上一凉,想是自己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上,一辈子兢兢业业,处事圆滑,未曾惹到什么人。在看到密信之后,李叠心中一滞,随即狂喜。 李叠急忙拆开密信看完在火上烧了,穿一身常服,随意披了一件披风,穿廊过厅而来,脚步放得极轻,他身后的仆婢见状不明所以,要跟在老爷身后,都被这个一向以好脾气著称的老爷挥退了。 李叠急急忙忙走到府中的一个角落当中,推开了门。 这房内原是用于堆放杂物,年时刚刚清扫了一批,如今大半空着。 一见到沈攸白,再看到沈攸白身边这个年轻人,李叠径直跪下来,竟是以脸贴地,再抬头,泣不成声。 夏恒川看到面前这虽半老却仍旧算得上健壮的老人。老人也泪眼模糊地打量着他。 老人拿袖子抹掉眼泪,站起来,再面对着夏恒川沈攸白各自深深一揖:“小主子终于来了。” 沈攸白寡淡地点头,言语极少,只简单说道:“带他来见你。” 李叠再站直之后,微微转身,向着夏恒川,笑道:“在小主子面前失态了,实在是李叠这些年都以为自己再等不到那天,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是等来了。” 沈攸白平静点了点头:“这次带公子来是让你见上一面,以往筹谋,近些年将有所为,别懈怠了。” 她向后退了半步,站在夏恒川身后,意味已是十分明显。 李叠重声应诺:“李叠至死不忘,公子今晚是在府上住下?” 夏恒川道:“不了,我们这次过来,只是来见你一面。顺便问一问这饮马关上的事情。” 李叠低首:“公子尽管问。” 李叠在前方矮身引路,三人走到一个地下的密室当中详谈,密室虽然处于地下,却并不阴暗,反而有种厚实的温暖感。夏恒川坐在兽皮铺底的椅子上,听李叠详细言说饮马关的军防布置和人员分布,李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完已经是下半夜。 半夜过去,既已知道了这些事,夏恒川沈攸白要起身告辞,李叠起身送行时,忽然按住椅背猛烈地咳嗽了一阵。 夏恒川听闻这种声响,在前面停下脚步微微回了头,李叠歉意地摆着手,示意夏恒川二人自己无恙。 夏恒川闭了闭眼,心头叹息一声,再睁开,微微笑道:“李大人不必再送了,夜里冷,大人早些回去休息。” 等李叠不再咳嗽时,抬起一双已渐渐昏花的眼用手揉了揉,夏恒川沈攸白二人早已越墙而去。 夏恒川离开后想了一阵子才明白,老人嘴里的“小主子”,原来说的竟然是自己。 两人避开街头负责禁夜的甲士,沈攸白背对月光站着,轻声对夏恒川说道:“饮马关这边以他牵头,连成了一张稀疏的网。” 夏恒川道:“能做到这个位置,实在不容易。” 沈攸白说道:“早在鸿钧乘大势灭大舜国之前,我们就布下了先手,如果鸿钧皇帝真能信守承诺,这些人就会依国主的意思按兵不动,直到这个秘密消失。如果鸿钧起兵南下,这些人的用处当年都没来得及启用这些人,那时候京中谋士冒死决定按下这些棋子,否则这些人在鸿钧国内乱起来,我们还是能苟延残喘几年。我跟师父这么多年忙着把这些珠子一一串联起来,也是时候用得上了。” 夏恒川点头,只是沉默。 沈攸白低了低头,咬咬牙又说道:“洪鱼蕉是北原人,希望公子还是别跟他走得太近。” 夏恒川听到这句话,淡然道:“这么快就在思索忘恩负义的事了。” 两人从暗处走出,向着落脚的客栈走去,沈攸白说道:“公子不必过于仁慈,反而是洪鱼蕉应该早早认清自己,他是个聪明人,在这些事上,应该早有自知之明才是。” 沈攸白声如敲玉,泠泠作响。 夏恒川听到沈攸白这番话,心头一阵恼怒。但转念一想,这么聪明的女人才是该让人觉得怜惜,他压下自己心中一股怒火,只是笑道:“慧极必伤,小白你还是少想些事情吧,你手上那些已经够你自己忙的了。” 沈攸白摇了摇头:“有情只会更伤人而已,我这些年看过的,比公子还要多。” “你的意思是,将来我也可以把你抛下?” 沈攸白毫不犹豫说道:“没错。” 夏恒川听到这句话,笑道:“其实说实话,这些年来,我都没有想好。” 沈攸白紧绷着脸,片刻之后,她咬着牙说道:“真有那么一天,我会把你打成残废,让你去做个傀儡。我会在你死之前给你生个孩子,让我们的孩子继续走下去,父亲不懂事,我带出来的孩子孩子总会懂事。” 夏恒川听到这些话,背后一阵阵的凉,再看沈攸白,她脸上仍是坚毅莫名。 夏恒川盯着她看了一会,心头思绪庞杂,他只是笑了笑,再没说什么。 算了,他不知道沈攸白这些年是凭什么坚持下来的。 沈攸白逐渐舒缓了神色,继续跟在夏恒川身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夏恒川什么都不想要。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0章 离关 客栈里又住进一位女人,这女人自称姓花,尤其喜欢去找小书童麻烦。 花笺厌倦了对着大堆男人巧笑,无聊了去找沈攸白,但常常被她冷着脸对待,要不就是她根本不在房间里。只有小书童憨憨呆呆地,懂了世事尚且不懂情爱,最为善良天真。 花笺明明会写字,每次见到小书童都找非得找他写一封家书,写完了,她就从百宝箱里拿出一块银子来放在书童手里。 小书童面对花笺,除了脸红之外,结结巴巴说不全一句话,只管她说什么,他就写什么,花笺有时见他写字写错,比他还要早地出声叫出来,就耍赖皮道:“你再这么写下去,这一张纸一文钱都不给。” 有一回小书童放开胆子问道:“谁让你老在我旁边挠我痒,要不然你来写,我在一边找你麻烦试试?” 花笺伸出手去拧他的耳朵,笑道:“行啊,你来。” 她就要接过小书童的笔,小书童没想到她竟然答应了,死死握着笔不肯松手,完全不肯把赚银子的机会让出去。 小花笺就趴在桌子上,说道:“这封就给我爹。” 小书童道:“昨天给你爹写过了,还没找人送信呢。” 小花笺又要拧他耳朵,小书童捂着耳朵躲在一边:“写写写,写十封都行。” 落款那处,她总是留白,说是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其实只是觉得自己愧对爹娘,不写要比写了好。 小书童替她写了这封家书,喜气洋洋地拿着银子走了,等小书童走后,花笺在蜡烛上烧尽了那封信,双手合十默默想了一阵子,其实她心里没什么期待,要是爹娘真的托梦来了,她可能会无地自容。 她希望爹娘早早投胎转世去了,别在阴间受苦。 小花笺想到这,一笑。都这么多年了,江湖上那些人总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汗,那他们应该也得周岁了吧。 小花笺烧完了家书,静静坐了一会,她想起那大战过后那条以惊人的速度又繁华起来的街道巷陌,想起楼中那位总是孤零零坐着的公主,她还只是一名小小的丫鬟时,看不懂那亡国公主脸上的笑。 小花笺沉在回忆里,直到天色昏沉,沈攸白回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沈攸白看着她穿一身青楼带出来的衣服,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厌恶,她把两件自己刚买来的扔给她:“把那些都扔了,换上。” 小花笺怀里抱着两件衣服,轻轻拿起自己的百宝箱,在耳边用力晃了晃,她听到里面夜明珠滚动在金银中的声音,还有一些金沙流淌着细碎作响。 小花笺抱着衣服轻轻的沈攸白身后,把百宝箱递出去,鲜红的箱子上,是她白得吓人的两只手:“这些都给你们了,我知道这些东西算不上什么,我不担心你们捞银子的本事,还是希望你能收下。” 沈攸白欲言又止,默默接在怀里。 夏恒川敲了敲门,大大啦啦进来,小花笺闻到夏恒川身上的血腥味,对着他施了个万福之后退出房间,掩上了房门。 沈攸白坐在桌边,一时间有些后怕,刚才她一意孤行,去杀青楼里的老鸨龟公,夏恒川非但没有拦着她斥责她惹是生非,还跟她一块去闯了祸。 她此时想起才觉得后怕,万一夏恒川阵出了什么事情,可不是她受一顿责罚就能弥补。好在杀那些人用不了太大的功夫,只是跟城中侍卫缠斗花去了一些时间。 夏恒川抱着个药箱子过来,帮沈攸白包扎着手指上的伤口,沈攸白温顺地低着头,半晌,说道:“我错了。” 夏恒川道:“既然惹出了麻烦,就给我师父留个信,我们往淮南路去。” 沈攸白轻声报道:“淮南路我们一共有不到一百人,其中有十人为官,三人四品。” 夏恒川“嗯”了一声。 沈攸白一咬嘴唇,又道:“其实我们不用急着走,那位大人能帮我们拦下。” 夏恒川道:“不如让他告诉这里的知县,派人来追杀我们,做戏做全套的,我们就顺势逃到淮南路去。” 沈攸白一笑:“是,公子。” 这边的春晴楼中一楼老鸨龟公被两个女人杀了的消息,在饮马关很快传来开了。凭着这青楼捞了不少油水的一名官家子弟当夜找上城中县令,县令派遣巡捕三十人去要捉拿这两名女人归案,三十人从县衙里连夜出发,赶到客栈时已是清晨,只见客栈当中人去楼空。 夏恒川几人早已骑马离开,沈攸白带着帷帽走在夏恒川身侧,脚力不输马力。 对于沈攸白把自己说成一名女子的事情,夏恒川并没有太过惊讶,一来她把杀人之事全揽到了自己头上,二来她大概也觉得自己性格优柔寡断,偏把自己说成是一个女人,倒是想要看看夏恒川身上究竟还有没有一丝血性可言。 夏恒川是觉得无所谓。 对于沈攸白牵头的这计划,夏恒川心里既没有悲,也没有喜,既没有真正接受,也没有不接受。初见她在雀楼上,夏恒川以为她只是另一个来刺杀他的人,大概是在她出现在饮马关的那天晚上,他就彻底懂了这个女人的来历。沈攸白故意留在房中,想借机试探夏恒川有无杀心,他也确实没心思对沈攸白动手。 杀了一个沈攸白,沈攸白的长辈就会派出一个沈攸黑来,再杀一个沈攸黑,还有沈攸红。他夏恒川只像是个傀儡而已。 沈攸白忽然抬了抬头,笑道:“公子刚才动了杀气。” 夏恒川甩了一下马鞭,不置可否。沈攸白在帷帽下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有杀气是好事。” 洪鱼蕉坐在马车前,刀枪戟俱不在身,腰中悬着小篓子,穿一身紫红色带福禄暗纹的衣裳,如果不是他生了一副粗糙的面孔,说话粗声粗气夹带脏字,大概是会让人以为他是个斗蛐蛐一掷千金的富家子。 车厢里老书生一动,夏恒川有所察觉,驭马回身走在车厢旁边,敲了敲车厢。 花笺警觉地探出头来看了一眼。 夏恒川说道:“于先生不用再掐卦算命了,过一会这小子再哭起来,我们可没人能哄得住。” 于书生听了,收了掐卦的手。初九九二,第三爻硬生生止住。 小书童原本正睡着,听到夏恒川说话,猛然惊醒,看到书生的手,张嘴就要哭,被花笺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哭也是不哭也不是,只能狼狈地咽下去。 花笺柔声说道:“男子汉顶天立地,别哭。” 小书童吞下了眼泪,花笺柔声安慰了他一阵子,轻轻唱起一支南方的小调,小书童靠在于书生身上,静静听着,神色迷蒙。 花笺低首在自己的匣子里翻出一套香具,想在车厢里燃香替小书童宁神,想了想,又收了回去:“夏公子好像不喜欢这种测算之事。” 小书童心有所感,看了看于书生,书生点了点头,小书童说道:“少爷说,夏公子不喜,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反正不管他怎么选,都会有人逼着他走下去。” 车厢外沈攸白听到这稚声稚气的一句话,立即就要翻上车去,教训小书童一番。 夏恒川一看她,沈攸白停下了手上动作,轻声说道:“别吓到孩子。” 沈攸白刚要张嘴争辩,洪鱼蕉说道:“这书生说夏恒川两月,不对,一个半月之后有一大劫,如果夏恒川真应了那劫难,这书生还有一大测算,小闺女你也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沈攸白脸色阴晴不定。 夏恒川道:“开城门了,你进车厢里去。” 沈攸白进到车厢里,花笺停了歌声,讨好地对她笑笑,于书生对她点头示意,小书童抱着于书生的胳膊,又进了梦乡。 沈攸白坐在一边,问花笺:“你会唱多少这样的歌?” 花笺说道:“不算太多,大部分都是我娘生前唱过的,我的是那公主唱给我听的,有些都已经忘了。” 沈攸白点头,眼中温柔一闪:“继续唱吧。” 夏恒川一行清晨时跟在几个商贩身后出城,向着南方而去,他们身后巡捕出城,追了十里之后无功而返。 沈攸白离开车厢,乘了一匹无人的马,稍稍落后夏恒川半步行走。 离城五十里之后,洪鱼蕉看看自己肩膀上趴着的一只小虫,叹息道:“死了啊。” 花笺在车厢里无聊得很,原本低头看小书童读书,听到小书童读错了,时不时出声指点几句,一开始她每说一句,书童都要看看书生,想不到书生每回都点头承认。这让小书童震惊不已,难道这位姐姐有着天大的学问,久而久之,小书童也不再回头看书生,静静听着花笺解经。 花笺见小书童不再问书生意见,喜笑颜开又有些许得意,于书生闭目养神。 直到听到书童对《孟子》里对“折枝”一语的解读,前朝大多儒生,都解为踮脚折树枝,花笺则解为按摩。 小书童心意与书生相通,捧着书本,替自家少爷问了一句:“少爷想问,小姐的爹是不是曾是南方硕儒?” 花笺咬着手指沉默一阵,笑道:“我怎么还会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事情,都忘了。” 此时她刚好听到洪鱼蕉在外面说死了,急忙捏着狐裘的领钻出车帘,坐在了洪鱼蕉身边:“什么死了?” 洪鱼蕉抬了抬右边肩膀,掉下来一只小虫子:“这虫子。” 一出生就是一对,一个死,另外一个也不活,可不像是那徒有其名的鸳鸯。 花笺轻声尖叫道:“快拿开!这是什么虫子?” 洪鱼蕉反是拿了虫子扔到了花笺身上,又把她逼回了车厢里,洪鱼蕉嘟囔了一句:“这可是老子费尽心思养出来的,有什么好怕的。” 离饮马关之后,再过一道横断一线的山脉,山脉北侧冷气聚集尤其冷,山脉以南则明显地气候暖湿起来,已经有了春意。 杨柳抽芽,迎春绽开大片,花笺从饮马关离开之前,摘了一大包的腊梅花,此时渐渐失了香气。她把自己缝制的柔软香囊凑到鼻尖深深嗅了一口,却好似吸入了南方的暖春天气,脸色明媚起来。 相比花笺,沈攸白脸色一直越加难看,离两个月的期限越来越近,于书生再不肯替他掐算,夏恒川满身悠然毫不在意,她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更是担心夏恒川死在这两月之期上。 夏恒川调侃道:“要不然我们先来生个孩子,万一我在了这,你们还能等上个十几二十年。” 沈攸白恼怒出掌,却在触到夏恒川额头时前又迅速收了这道掌气。 到了南淮路,夏恒川仍旧是举棋不定的姿态,沈攸白倒也没有催促他,只是带他见了见牵线人,逐渐让他了解到了手中这一张网有多大,而他就要要做那收线之人。 沈攸白道:“除了这些暗线,家中长辈暗地里已筹备了些许兵马。” 夏恒川一直神色淡淡地,似乎也不在乎这回事。 沈攸白恨铁不成钢般地一咬牙,又道:“大舜遗民这些年在铃吾一直属于四等人,被人打压得抬不起头来,假如鸿钧朝的君主能善待遗民,这次反扑也绝不会这么迅速。” 春夜里雨下得绵稠,沈攸白伸出手接了两三滴雨,又轻轻甩干了手指。 夏恒川道:“京中已经有人就这件事提出了三策,到时候支持我们的人还会这么多?” “这三策终究只是竹篮打水,不会有结果的。京中一定会有人反驳,一来他们会觉得民性未驯,不到时间,二来,我们的人也不会同意的。” 夏恒川哑然,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你到现在为止还没跟我说过你的长辈是谁。” 沈攸白嫣然笑道:“不久就见到了,公子尽管放心。” 夏恒川似是无奈地叹气:“我对你们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 沈攸白柔声说道:“当然重要,公子切莫妄自菲薄。” 帘外春雨大了一些,马在春雨中被洗得毛色油亮。 夏恒川问道:“前辈,还有多久。” 洪鱼蕉披了一身蓑衣,头顶压着斗笠,手中牵缰,却像是坐在江边垂钓。 “快了,没多少路了?尿急?” 夏恒川应道:“啊,我下车去。” 夏恒川下了马车,在周围这片疏林走远了些,解决了三急,也没急着回去,林立刚下了雨,有股子好闻的味。 沈攸白在远处叫了声“公子”。 夏恒川苦笑一声,叹了口气,应了句,往回走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1章 当头一刀 楼下有灯火绵延开来,夏恒川自十岁之后,生平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这么久。夜半春雨停了以后,夏恒川睡不着,独自拿了一壶酒翻上屋顶,吹了会半冷不热的风。沈攸白也跟上了来,给他带了一壶酒,一见他手里已经有了,笑笑放在了一边,往他身边靠了靠,坐在他身的身侧。 夏恒川把身上的披风扯下来,扔在沈攸白的身上。沈攸白鼓着脸偷偷笑了笑,默默紧了披风,夏恒川在屋顶上翘起二郎腿,向着没多少等亮着的小山镇之下。 虽已入了春,到了下半夜,风还是冷了起来,沈攸白缩了缩,夏恒川坐到她的上风向去给她挡住了风。 “怕我跑?”夏恒川笑道,“我不跑,我人身地不熟地,能跑到哪去。” 沈攸白侧身看着他:“不怕。” “不怕就回去睡吧,跟我一个男人拼熬夜,小心早早熬成了黄脸婆,到最后嫁不出去了,你可别来怨我。” 沈攸白又有些娇羞地笑道:“我不怕。” 身边有美人虽是一件乐事,但每每想到这没人是来监视他的,夏恒川除了苦笑再无他想 “算了算了,我回去睡,你也早早休息。”夏恒川拎着这壶酒跳下了屋顶,他如今已能握着这天地之间隐隐的气象,优哉游哉地落下。 沈攸白轻巧跟在他身后,如一只飘摇的风筝,没有发出任何声息。 夏恒川心道,怪不得能做暗卫,他以往的那种境界,若是被这样的人给跟踪了,根本察觉不到。 夏恒川一边想着,一边信步往客栈走,在他抬脚要跨国客栈的门槛之前,沈攸白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夏恒川停下脚步。 沈攸白轻声道:“公子不要生气。” 夏恒川见惯了她的巧笑嫣然和比巧笑更真实的狠心,这时候听到这句话,并不放在心上,笑了笑作罢。 沈攸白还不肯松手。 夏恒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问道:“我生气就有用?” 她倒是诚实,答道:“没有。” 夏恒川一口老血堵在心里,张了张嘴想说话,最终没好意思飙脏字。沈攸白松开他的袖子,夏恒川甩手道:“你回去睡吧,我再吹会风。我师父今夜就能跟我们会合,我在这等他。” 夏恒川四处看了看,见一棵老树之下有一两石凳,夏恒川盘起腿坐在一棵老树下面,吐纳运气,过了一会,又琢磨了一下洪鱼蕉所教的符道,手中画五行符咒,符咒在他手中不断交替更迭,两两更迭交替的瞬间,两行生新气象。 沈攸白走后大约一个时辰,夜色中,有一人挎刀骑马而来。 林途寒看到坐在树下的夏恒川,拍了拍马背,勒停了马,嗒嗒的马蹄声原本在长街脆响,蓦然停了,夏恒川顿时心生警觉,他睁眼看到林途寒。林途寒勒马回身,走向远处,走了约一里地,在远处的一大片空地之上,林途寒下马抽刀,静等夏恒川赶来。 夏恒川从树下站起来,长吐一口气,御风而行,落在林途寒身前十丈之外,对着夜色里的林途寒抱抱拳。 夏恒川张了张嘴,无声道:请教了。 林途寒没给他说完这句话的机会,扬刀上前,刀上隐约滚动惊雷之势,林途寒长刀不对夏恒川而来,而是左右各一刀,横向开合。 夏恒川瞬间感觉身侧气息一滞碍,仿佛被人捏住了脖颈,原本在体内流转不惜的气息停滞刹那。 第三刀才是向着夏恒川而来,林途寒拖刀奔走,刀尖拖曳与地相接之处,划出道道纤细雷光,不断在地上爆裂开来。林途寒脚步之后,刀尖之下,留下一道笔直的沟壑,沟壑细只有一线,这一线光滑平整,不像是禹州鹤那样的一剑看去似是不可控制的暴怒一剑。 这一道深沟精确到了极点,让夏恒川诧异之下更觉得恐怖万分,心里顿时生出夺路而逃的念头。 在他看来,林途寒的武功属霸道又阴寒的一路,他能在霸道之外,将气息与刀的结合控制到这样的地步,实在太可怕了。 夏恒川稳了稳心神,面对林途寒越来越快的身姿,不敢托大,抽剑剑直接出鞘,剑尖在地上一点,弯出半个圆月的弧度,夏恒川借力弹跳到了半空之中,又顺着风势而起,极大减缓了自己的落地时间。 夏恒川猜测,林途寒只有一刀,繁复过后,就是这极简的一刀了。 但林途寒竟向空中的夏恒川接连猛挥九刀,天上霎时炸开一道道青蓝色的虹光,虹光在半空之中逐渐散开,天上仿佛一道道烂漫轻薄的绸带,只有深处九刀之中的夏恒川知道其中艰险,他运动全身气劲,勉力接下了一刀,这一刀气之上的罡风把夏恒川在半空之中掀翻,让他滚了一圈,夏恒川在树上一踏,才不至于狼狈落下去,被第三刀刁钻的低空刀气击中。 夏恒川一踏步一翻身之间,尝试去牵引刀气,学女仙人镜花水月一招,将林途寒的杀势还回去。只不过刚一出手碰到那道刀气,哪怕有真气护身,夏恒川也被割破半个手掌,鲜血淋漓。 这九刀的余劲还没有散去,夏恒川在这刀气芒华之中,感到一股彻底的寒冷,夏恒川在半空当中僵了僵,急忙运动真气游走血脉,缓过身上这股冷劲。 等天边这几道绚烂的冷青色虹光散去之后,夏恒川双手握剑,一剑学林途寒惊龙之势,只一道细细的剑气轰然砸下,林途寒挥刀斩去,这一道剑气的气机瞬间荡然无存,消弭在半空之中。 夏恒川落到远处,手中剑挽剑花,一绽一十一朵,点在林途寒身上,精巧而杀机四伏,分别对应林途寒身上十一处大穴,在这十一朵花中,又有夏恒川暗中所掐捏的火符,恰好克制林途寒一身寒功。 林途寒不躲不闪,任由这十一朵剑花在他身上点开,火花轻轻一闪就灭了,林途寒静立在原地。 夏恒川见他总算是停了,心头放松,道:“这是跟我爹学来的。” 林途寒点头,掸了掸衣角,仿佛弹落尘土一样地抖掉了夏恒川的繁复剑气,他身上气息蔓延到十一穴道处,覆盖上了因夏恒川火符而有的少许缺陷。 夏恒川忽然又是一招弹剑入半空。 这一次,夏恒川挥剑拍岸,惊涛响动之声如撞钟,由近及远曾曾波荡开来,树上新生的嫩芽在这波荡之下,不落反生,转为浓绿,竟是早早被催开来,已有入夏之姿。 林途寒一剑直直竖起,又是左右开阖一劈,阻断夏恒川剑气波荡,随即气走八方,左手伸向空中,虚虚一抓,把在半空当中期望能讨巧的夏恒川径直抓了下来。 夏恒川剑回鞘,想要剥开林途寒手中庞大气劲,没想到刚一接触到,反而被越缠越深,再也挣脱不开,被扯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深约一丈的大坑。 林途寒收了刀。 夏恒川在坑中,感觉自己仿佛被扔进了极冰之地,冷得难以忍受,五脏六腑之中却有如沸水炸裂,夏恒川手脚并用,从坑中爬出来,擦了擦嘴角的血,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林途寒道:“小子,运气。” 沈攸白不知何时到了这里,她见林途寒收了刀,跑到夏恒川身边,焦急地低头,握住他的手往他身上输送内力,想要将夏恒川火宅冰室给平衡过来。 林途寒拄刀而立,马小步跑了过来,林途寒越过沈攸白,一提,把夏恒川甩到了马上。 林途寒道:“让他自己来。” 沈攸白虽咬牙切齿,却点了点头,一路快行跟在林途寒的马后。 沈攸白站在一侧,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 林途寒牵起马往客栈的方向走,面无表情对沈攸白说道:“你们太急躁了。” 沈攸白咬牙道:“我也只是听从别人的安排。” 林途寒道:“夏恒川在境界上一跃再越,原本是好是坏就难说。” 沈攸白死死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悄然放开了,满是愧疚地说道:“公子将来必然面对更多截杀,总有一些时候,要靠他自己。” 林途寒拍拍马背,马背上的夏恒川脸色已白如纸,只呼气不吸气。 夏恒川抬起手掌,想要对着自己胸前拍下,像祝不惑那样帮自己理顺气息。 林途寒道:“没用,你一掌拍下去,只会一了百了。” 夏恒川哆嗦着放下了手,默念以往老和尚那里听来的口诀,这口诀亦佛亦道,以往总能助他清心静气。 由无生有,混沌初分,万物之始,一生二,二生四,两两对立,四至于八,八相纠缠不灭,相本是空,一切都是混沌,从无而来。 所以,原本无有对立,便可相融。 夏恒川忽然颤动着一动,从马上摔下来,半睁着眼睛向天。 夏恒川身上冰火两个极端逐渐消减了势不两立的迹象,融为一体,不是相克,而是相生,成为一股庞大的气在夏恒川体内流转不息,却并不如湍急之水,而是如平静的河流,化育万物。在这两种对立之像融为一体之后,夏恒川仿佛进入了一个混沌的世界,在这片混动当中,非黑非白,非善非恶,非生非死。 沈攸白急忙扑上来,在她看去,夏恒川已经一脚迈入死地,顿时心急如焚。林途寒却知他是假死,并不解释,又提起他的衣襟,要把他放回马上。 沈攸白情急之下轻喝一声,向林途寒出掌,左袖之中滑出一枚小匕首,左手一握,则刺向林途寒刺来。 关心则乱,林途寒随随便便就化解了沈攸白仓惶的攻势,在她身上连拍几掌,拍掉了沈攸白手里的刀,沈攸白跌坐下来,往夏恒川身边爬去,呆坐在夏恒川身边,紧紧抓着他的手。 如果不能一起生,那就一起死。 她恨恨盯着林途寒。 林途寒漠然站立在一旁,像是根本不关心夏恒川死活。 早翻上客栈屋顶看了一会热闹的洪鱼蕉也是担心这小子真这么死了,急忙一脚踏碎黑瓦,赶到了这边来。 洪鱼蕉一碰林途寒肩膀,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就把自己徒弟给打死了?” 夏恒川身静如茧,心却未停,他想起在守墓人身前见到的六秀之魂,他们要入轮回,轮回之后,又是轮回,人借此生生不息,八识之中唯有一识是轮回的主体永存,如何才能出轮回?天地又如何没有尽头?如果人一身就是一方小世界,轮回流转,生生不息。 夏恒川忽然动作,如从茧身之中剥离,再无一身的缚丝之感,他睁开了眼。 这时候天边刚有一丝鱼肚白,将明未明,暗却不暗,天地如同混沌。 夏恒川在地上盘腿而坐,吸入一口天地之气,绵长无尽,仿佛没有尽头。 沈攸白喜极而泣,捧起他的脸。 夏恒川微笑看向林途寒,道:“懂了。” 自身即是一座洞天福地,绵长无绝。 林途寒拍了拍刀,发出一声钟鸣之音:“原本我还担心对你拔苗助长有害无益。” 夏恒川从站起来,恭恭敬敬作揖:“谢师父。” 沈攸白也跟着他,恭敬礼了一礼:“多谢前辈助公子解脱。” 林途寒一抛刀,将刀背在了背上,看着这两个人:“一个当年愁眉苦脸,后来纨绔不羁,一个小时候天真烂漫,后来满腹算计,世事多变。” 洪鱼蕉笑道:“什么当年现在,要是跟小时候一样,这小娃娃们长大还有什么用?” 沈攸白低头去,只当是没听到,她侧身看了看夏恒川,只见他神清气爽,暗自松了一口气。走了几步,她忽然想起什么来,拿起他那只受伤的手,撕裂了衣袖要替他包扎,却惊讶地发现那只手已经完好如初。 夏恒川笑看着林途寒道,朗声道:“师父,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林途寒刀疤一皱,笑道:“已经央守墓人送走了柳飞,算是放下了心间的大石头,算是不错了。” 洪鱼蕉哈哈大笑道:“老小子林途寒,今天我非要给你喝个不醉不归,不过这酒钱可得你出。”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2章 杀意渐起 林途寒终于安置好柳飞的身后事,至永州跟他们会合。 洪鱼蕉大喜过望,拉着林途寒去喝了一整天酒,晚上两人勾肩搭背,在夜禁之后唱着歌回来,引来不少人从窗中探头围观,等城中侍卫跑到,两人又翻墙溜到了别处。 等他俩回来,夏恒川上去搀扶了一下,笑道:“你们老哥俩一点都不比我们这些年轻人收敛,不过这逃命的本事,实在是很值得一学了。” 林途寒显然没醉,但洪鱼蕉喝了不少,摇头晃脑回来,嘴里还哼哼着。 林途寒把洪鱼蕉扔回房间里,敲开了老书生的门,于书生一身青衫立着。 林途寒开门见山问道:“两个月?” 在一旁习字的小书童抬头道:“还剩半个月了。” 林途寒点头称谢,转身要走,小书童说道:“少爷说,公子昨夜已有大气象,是惊人之喜。” 林途寒一笑,面上刀疤一皱,如寒光一闪,小书童缩了缩脖子,于书生回头,笑着安慰似地拍了拍小书童的背。 小书童皱着脸苦笑道:“我知道他不算是坏人,就是害怕了点。” 花笺见又有生人来,又是个脸上有刀疤的狠角色,也没有心思招惹,多数时间她都是缠着小书童玩,有时候教他读书,有时候自己坐着发呆,似乎被一场雨洗去了风尘去,多些时候,她就去坐在窗前,转动轴弦,弹一两曲的琵琶。 沈攸白这几日总是跟夏恒川早出晚归,有夏恒川的地方,总是有沈攸白,有于书生的地方总是有小书童陪着,有林途寒的地方,总是有洪鱼蕉。 花笺孤家寡人,在客栈当中倍感寂寞,还好手里有一把算不上太好的琵琶聊以为伴。 小书童敲了敲门进来,在她桌子上放下一盒糕点。 他还没开口,花笺就学着他的腔调笑问道:“少爷说。少爷又说了什么呀?” 小书童脸瞬间变红,支支吾吾道:“少爷说,你要是觉得无聊,就让我来陪你下棋,我下棋可厉害了。” 花笺微笑道:“那你怎么说啊?” 小书童道:“我跟少爷说的一样。” 小书童挑了挑脚坐在椅子上,从背后拿出包裹里的棋子棋盘,在桌子上摆开:“姐姐,你会下棋吧?” 花笺趴在桌子上,轻声说道:“不会啊,不如你教我吧。” 小书童从最基础的开始讲起,声音郎朗入花笺耳,见她渐渐闭上眼睛,像是要睡着了,小书童也没有出声阻止。 他想,总听她半夜三更弹琵琶,应该是有心事,能睡一觉就好,睡醒了,无论多大的槛就能过去了。 花笺听着耳边的声音,年幼时,父亲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他一开始给她讲,不是三百千那一套蒙童书,而是讲的《论语》《孟子》,她死记硬背一年才记下来,当时并不懂,后来失家失国之后才默默琢磨出了孔孟的味道,只是那时候先人已经不在了。 她的父亲又是个迂腐极了的人,信奉贞女烈妇,信奉三从四德,把她一直禁锢在一方庭院当中,她还以为世界上的人都是那么迂腐地守着规矩的圣人,没有欲望,没有情爱。那时候他要去殉国,娘劝他留她跟弟弟活下来,爹好不容易同意,他慷慨赴死,临死之前竟让她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花笺想那是,没能保护好襁褓当中的弟弟,被人夺了过去,看到是个男孩,一枪刺穿了肚子。 花笺眨了眨眼,一睁眼,流下一滴泪来。 小书童手足无措替她擦去了那滴泪:“姐姐你别哭啊,哪里没听懂,我再说一遍就是。” 花笺睁开眼睛,笑道:“姐姐聪明着呢,我早就听懂了,我要让你连输十盘,输得心服口服。” 花笺秀眉一挑,摆开了阵势,小书童挠了挠耳朵:“那你先走子吧。” 夏家府中,白秋纹来到藏书楼上找到夏屿青,夏屿青正站在书桌前临摹《负云贴》,见夏屿青这番神色悠悠,白秋纹心头一恨,定了定心神,强作镇定地告诉了他夏岭贬官的消息,夏恒川不在府里,夏府就只剩夏屿青一者一个能当家的男人,白秋纹虽不想来叨扰他,但也没别的办法。 白秋纹六神无主,半靠在墙壁上,问夏屿青:“你说这该怎么办才好?我托大哥打听,他只说老爷没犯什么错,这是什么意思?” 白秋纹眼中白芒一片,似是要失了市里,她盯着夏屿青,只见夏屿青捏笔的手抖了抖,抖落一大团墨汁。 他说:“没事,夫人,你先回去,我再去探听一下消息。” 白秋纹还想说什么,夏屿青已经回头来拿了一张废宣纸去洇墨,犹然镇定。白秋纹如鲠在喉,说道:“那你想个办法,你大哥不在家,就只有你能主事。” 白秋纹腿脚发软,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藏书楼。 夏屿青转头立即临摹书帖。 更晚一些,小蕊蹦蹦跳跳到楼上来,放下食盒,夏屿青打开食盒,食盒里荤素得宜,有粥有菜,夏屿青细嚼慢咽了,竟把菜吃了一空。 小蕊皱着鼻子笑道:“少爷今天胃口不错。” 夏屿青点头:“帮我收拾一下行李,我该出城了。” 小蕊天真无邪般地歪了歪脑袋,一缕发丝脱出小髻,说道:“大少爷现在正在扬州,用不用小蕊跟您同去?” “你稍后再去,第一战,我想跟他光明正大地打,之后随便你如何袭杀。” 小蕊轻轻点头,手脚麻利地收起食盒,又蹦蹦跳跳地下了楼。 小蕊的脚步声消失之后,夏屿青抖了抖那张写坏了的字,用一支小匕首把它钉在了墙上。 这半年他在家中,把藏书楼当中的书翻了一个遍,书中没有夏岭说的黄金屋千钟粟,更没有颜如玉,他只是把自己的心读了一个通透。 夏岭回朝之前,曾给他留下了一枚锦囊,让他如果要离城,就在离城之前打开。 这一夜夏屿青从藏书楼上走下,清晨时分,单人单骑出城。 夏屿青一骑出了城,出城的一刻,他摸到怀中锦囊,掐着锦囊上的串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了回去,他怕那枚锦囊会是给夏恒川求情的,也怕锦囊当中暗藏了给夏恒川的保命之招。 段辛辰早早立在了城头上,夏屿青的身影刚出现在城外,段辛辰连出三剑,剑剑锋芒毕露,直逼夏屿青死穴而来。 夏屿青以三掌对三剑,掌掌推开剑气,将一片罡风弥平。 第一剑在地上砸出巨坑,剑气波荡之处,刚生出的柳叶嫩芽尽数掉落,第二剑剑走天际,从上到下刺出,夏屿青以掌接剑,掌心崩出细小伤口无数,终于把剑堪堪逼停在头顶,第三剑剑势最为轻微,仿佛是“三而竭”的一剑,只轻轻一动,地上砂石滚动,尘土飞扬,有形一小剑携无形一大剑,画出一道亮白的虹,夏屿青一掌拍开,两手之上,都是淋漓鲜血,这一剑在夏屿青身前横劈出一道巨大沟壑。 三剑过后,夏屿青勒马回身,冷冷盯着段辛辰,段辛辰嘴角含笑,却再无其他动作,收剑入鞘。 段辛辰负手站在墙头,目送夏屿青离去,自言自语道:“自求多福吧,小和尚,可别死了,你要是死了,老叶的酒,可全都是我的了。” 段辛辰转身下了城楼,在他走后不久,小蕊提着一个竹篮出城,像是要到郊野去挖野菜。 段辛辰到了病西子旁边租了一条船,船上的冰不久之前刚化开的,此时的病西子上,还是一番清冷气息,无人游湖,也无人再上冰面垂钓。 大年初一的那天下午,他像往年一样去找老叶,老叶却不在,听人说,他是去自己家的亲戚过年了。他在老叶的茅草房子前的石桌上看到两坛子酒,一坛是他的,一坛是给夏恒川的。段辛辰把酒送到了夏府上,抱着自己的那一坛也回了家。 过了一个月,这老叶才回来。 这次老叶仍旧坐在河边边打盹边垂钓。 段辛辰在老叶身边席地而坐,丝毫不在乎一片黄土沾染他的白衣裳。 段辛辰一抬手道:“夏屿青去杀夏恒川去了。我在城墙上出了三剑,夏屿青都是以掌接剑,前辈,您给估计一下,夏屿青到了哪一重了?” 老叶笑了笑:“别把我鱼吓跑了。” 段辛辰往水里扔了一块石子,把好不容易要上钩的那条鱼惊走,老叶一瞪眼,段辛辰狐狸一样地笑了笑,摸出十两银子,放在他身边,站了起来,抱拳道:“先谢过前辈,前辈,我走了。” 老叶头也不抬地点了点头,等段辛辰走远了之后,收起了鱼竿,提起木桶往自己的茅草屋走去。 禹州鹤黄昏时来,在老叶的小茅草屋子里狼吞虎咽了一阵。 老叶笑她:“你怎么跟半辈子没吃过饭一样,女孩家的,要细嚼慢咽才好看。” 禹州鹤闻若未闻,这一顿饭之后就仿佛翻脸不认人,准备离开。 老叶又说道:“今天段辛辰来了一趟,说是夏屿青去杀夏恒川去了,你想不想救他?” 禹州鹤托着腮歪着头看老叶。 老叶在禹州鹤面前一两一两地排开了十两银子:“去吧,年轻的时候意气用事的人等老了以后容易后悔,爷爷就是这样,半辈子都受了自己的折磨。” 禹州鹤默默收起十两银子。 老叶把她的面具亲手戴在她的脸上:“不能总为了钱才去做事,丫头,人情啊,是钱买不来的。” 禹州鹤手中紧紧捏着十两银子。 以前的十两银子,可以买她的命了。 她却没放下这十两,身形远掠在湖上:“我去了。” 老叶又拿起了自己的鱼竿坐在了湖边,湖下有一样东西,他在这里垂钓了十年之久,它却从未上钩。 老叶看了看自己的手。 难道这辈子都找不着了? 罢了罢了,放下就算了。 京中夏岭被贬官,大部分人都抱着远观的心态。一时间,夏岭在京中的府邸变得门可罗雀。 明面上,夏岭被贬是因为朝上反驳太傅的朝堂建言,一个兵部之人,原本对这件事没什么发言权,但夏岭为此甚至不惜冲撞了皇帝。皇帝一怒之下,下令让他好好回铃吾反省,斥责他一介武夫,不懂朝堂要事。 四等民。太傅要把第四等融入三等之中,第三等人就又成了最低一等,且不说实行下去会受到多大阻碍,原本朝堂根基就不够稳,如此翻覆之中,也多有变故。 夏岭也曾经带兵镇压过各地起义,百人至于千人的队伍,扯着旗子要复国,没有什么气候,重骑冲杀过去横死一片。 总有人想要学当今皇帝草莽起家,却少了一个忍字。 夏岭在朝堂之中,别的没有学会太多,唯独一个忍字,他可谈上几天几夜,朝廷从上到下始终如一根紧绷的弓弦,这当中就容纳了太多的忍耐,皇帝忍官,官忍皇帝。他也忍着,等这根弓弦绷断的那天,如还能活着,就等坐收渔利。 朝中有大舜降臣三人,三人无一例外对安置遗民的这项提议保持着沉默,三人家族本属豪族贵门,即使朝代更替,也无法动其根本,更何况三人早已成为庙堂柱石,家中子孙也已入了鸿钧的朝堂,在鸿钧则为鸿钧谋事,大概早已忘记了自己遗民的身份。 夏岭在朝堂被痛骂一顿之后,没有如大多数人预料的那样恼羞成怒,仿佛一身武人豪气在这几年的庙堂生涯之中都给磨灭殆尽了。 朝中之臣都有些许惋惜,十年之前,朝中大将军顾北因粮草一事与陛下起了争执,当场解下兵权,就要告老归乡,如今这夏岭忍气吞声,仿佛龟孙子一样,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夏岭平静地退了朝,回府之后毫无意外地收到了贬谪的诏书,夏岭谈不上喜悲,只是呆在这座空荡荡的宅子里,等各方消息一一递来,好的坏的,他都能承受得住,朝堂这趟浑水他都已经走过,还会有什么更好更坏? 夏岭在京中的府邸中,并未像其他朝中官员的宅子一样引入活水,曾有的池塘也已经填平了,不复见锦鲤翻腾的一片热闹景象。 私下里,下人们觉得这个武夫出身的老爷全没有雅趣,不仅填平了池塘,也不修葺一下亭楼,任由这些亭楼一一破败下去,府中下人偷懒多日不去打扫以至于结了蛛网,他也最多斥责一两句。宅子里更连一名暖房的女子都没有,他在铃吾那边的夫人儿子曾经来住过一两个月,因水土不服染疾,又只好回了铃吾去。原本以为老爷如此,必定是入了佛门做出家居士,却也不见他吃斋念佛烧香布施。 下人眼里,这老爷就是一名怪人。 夜风习习,已是初春,院中肆意生长并未刻意修建的桃枝萌了花,灼灼燃燃,烧了一片枝头,府中的小丫鬟这几日都舍了钗簪,去折了桃花戴在鬓角。 夏岭随口,叫住一个丫鬟过来,这名叫雀儿的丫鬟低着头站在夏岭面前,手里拿着一枝桃花,忐忑不安地叠着手指。 “今年多大了?” “老爷,已经十六了。” 夏恒笑道:“这么大了,有没有心上人?” “没没有。” 雀儿心中胡乱猜测,难不成老爷终于耐不住寂寞,也找一名填房?她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喜多还是忧多,紧接着又胡思乱想到夏岭的正妻跟那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心中更是忐忑。 夏岭鬓角已经花白,自己才十六呀。可是一旦做了妾,下一辈子也就不是奴婢命了。 夏岭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她坐下,雀儿不敢坐,只是垂着手站在夏岭身边。 夏岭笑道:“坐下吧,我就是找个人来说说话,年纪大了,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能藏在心里。” 雀儿心中更加不安起来,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万一真的接触到什么机密,她真是有几条命都不够用啊。雀儿怯懦地坐在夏岭身边,低着头,水中拈着那支桃花。 夏岭单手撑着膝盖,并不去看雀儿,只是笑道:“年轻时走过好些地方,荆楚是民风开放之地,男女私奔者有,祭祀成风,龟卜草筮,人人都信天上的神,读书人却都不信那些,敬而远之,因此去荆楚的官都把那一片看成是流放之地。北边以前也没有这么重礼节,也不像楚地之人那么信奉鬼神,但是近些年来,大舜之国的士子流入我朝,礼节积弊逐渐严重,远不如以往用黄老治国的时候逍遥。” 雀儿敛首,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她哪里听得懂这些话? 夏岭又说道:“那时候,大舜有些女人,为了一爿贞节牌坊,连命都不肯要。” 雀儿低首却抬眼,看着这个不知所云的老爷。 夏岭见她眼神迷茫,站起来,笑道:“不好,人人之命皆应自在,儒家有些人,只会误国而已,还不如像我这样的武夫看得清楚。” 雀儿终于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她家里以前曾跟一名新科进士起了冲突,还没做官的人,鼻子都仰到天上去了,还是一名来京城游历的豪侠替她家结了围,老爷这话是没错的。 夏岭和煦一笑:“去洗点果子再泡茶过来,京师三月尝新茶,这茶又是十斤常茶养出来的一斤精品,百物贵新,想必门外的茶几乎等金了,享福可是要趁早啊。” 雀儿听到这话,终于柔笑道:“还不至于等金呢,京城中还有贡茶赏下来,那些肯花大价钱的人,都是些富商,有钱没有去处,就扔在附庸风雅上。” 雀儿纤手拿出一枚龙凤团,看着茶叶在沸水当中滚开,笑了笑,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她脸又悄悄一红,谁都知道老爷是个脾气极好的人,怕什么呢。 夏岭在亭中拈着一枚橄榄扔进嘴里,这橄榄是上一年放在冰窖里存留下来的,那些文人当中,流行什么用银杏橄榄佐酒伴茶,他嚼了满嘴的苦,吐在了地上,捧起一杯茶,如饮酒那样一饮而尽。 雀儿睁大了眼,捂着嘴偷笑了一声。 人人都知道,夏岭收到圣旨之后,在府中醉酒十日,日日见酒坛搬进,空酒坛搬出,府中的下人见了人都是苦涩一笑。 京中酒肆之中,一旦出现夏府的下人,酒肆老板就会知门路地迎上去,笑道:“给老爷买酒来了?” 接着不消多说,令人去地窖里选些陈年的好酒上来一路送到夏府里去。 京城中的人也都翘首盼着,原本晋朝的阮籍能酣醉六十日,这夏岭夏老爷能不能醉上六十一日,直追晋人风骨? 夏岭酣醉多日,也不去上朝,不知时移日逝,第十一日,夏恒川养的那只胖鸽子落在他的肩膀上,咕咕叫着讨食。 夏岭半醺着从鸽子腿上取下密信,是夏屿青的字迹,冷硬且潇洒,夏屿青在纸上写道:扬州城之外,截杀夏恒川。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3章 再见夏屿青 一行走到扬州,只觉气候湿润许多。旧朝有诗云,烟花三月下扬州,说扬州精致的繁华,仿佛是盛装妇人,华妆綷縩。 近些年却有不少文人入城凭吊,城中多有怀古诗传出,感慨这里的繁华凋零,反倒成了人烟寂寥的城池。虽然现今仍如数十年前那般春风十里,却再吹不弯这位贵妇人的眉了。 鸿钧向南打天下时,两次洗劫扬州,每回都是劫掠了金银珠宝和女人离开,留下一堆烂摊子让大舜的人自己收拾,第三次扬州守军已没有一战之力,守城将领淩典带自己的两个儿子出城投降,被斩首之后,鸿钧各位将军仍是放纵手下进城屠杀,不留一个活口。扬州城中的习武之无论老幼男女,皆是奋力厮杀,更有两大门派从他处驰援而来,然而终于抗不过大军压境,全部战死在城中。 鸿钧的这一举动也彻底打破了划线而治的平衡,逐渐蚕食了越加势弱的大舜。 夏恒川从没在书上看到这段,是夏岭在某日乘凉的时候说给他跟夏屿青听的,夏屿青神情寡淡,没说什么,夏恒川想到那时伏尸百万的场景,触目惊心,如在眼前。可这偏偏还在书上被写成了鸿钧不杀城中纳降之人,不取民财务,不伤民牲畜,约法三章,这扬州是归顺了仁义之师。 如今的扬州城民,大部分都是从别处迁来的,有的是些商人在这嗅到了发财的机会,拖家带口来做生意,有些没地的农民千辛万苦来了扬州,自占了一块地,过了十几年之后,地价翻了好几番,卖给了寺里,做起了土财主。 如今这扬州城虽然恢复大半,却比不得二十多年前的繁华。 林途寒看到城中的灰败景色,有些惋惜,话也多了起来:“年轻的时候来过一次扬州,见过满城的烟火,踏青的美人,城中人好文也习武,多少俊彦腰挂剑手捧书,风采无双者也并非是凤毛麟角,一抓就有一大把。还有一些女诗人词人会登楼斗诗,有一名名气极大的女诗人,每月中旬在楼上坐镇,由婢女将楼下等待之人的诗词递上去,楼下翘首站着的那些人当中,也不乏参加科考榜上有名的士子,等侍女上去之后,那些带着诗篇的白纸就像是雪花片一样飞下来,最终留在这女诗人手中的,就是当月佳篇,能入得了了女诗人法眼的诗,不仅在扬州城内传抄,也有人做成集子刊刻成册,传到城中,那时还听说天子案上也有一本。这士子将来多半也会中举,有些人远道而来,更是只为一睹她只芳容。至于武道,城中战死的繁柩,剑道宗师陆之一,善用流星锤的董斌,都是一时佼佼者,那时城中洗剑池旁的武道盛会,比铃吾还要有名得多,每逢盛会,人头攒动,挤得动不了。我曾经上过一次台,台下有人叫我北蛮子,呼喝着让我下去,负责此事的前辈却跟我说,武不分南北,来者是客,且等我下场后,亲授了几招,让我受益匪浅。离开扬州那天,我在河上数画舫数了半夜,入目皆是画,那种繁华,是北原永远都不可能有的。” 夏恒川听到林途寒这番感怀,问道:“都没了?” 沈攸白闭了闭眼,像是极为怀念那种繁华,可她毕竟没亲自见过,纵是心向往之也无可奈何:“都没了,也永远也不可能再有了。” 洪鱼蕉搓了搓手:“听说还有个十八般兵器阳阳能信手拈来的王十八,要是能活到现在,我一定得跟他打上一架,看看是我洪六厉害,还是他王十八能不败。” 林途寒拍拍马背:“你去问问禹州那守墓的人,当年他来扬州送亡魂,或许见过王十八的魂,兴许还跟他打过。我这次去送柳飞,就在一旁开了眼界,那守墓的让我替他守阵,离魂之后跟柳飞有一战。” “谁赢了?” 林途寒感慨:“守墓的。” “柳飞怎么说?” “说了一句受教,就急着投胎去了,还让我以后去他坟头多带点好酒,来世再跟守墓的一战。” 洪鱼蕉笑道:“十八年。” “不必十八年,守墓的说他早该转世了,想必这时候不知哪出有个痴儿大梦初醒了。” “不去找找?” 林途寒摇头:“前尘往事就该做前尘往事,不应牵扯,多想无益。” 洪鱼蕉道:“也是,我八九岁的时候,要是有个人跟我说我上辈子跟他是兄弟,我肯定会觉得那人脑子有病。” 一行人说说笑笑,逐渐走到了扬州城下,就在他们快要靠近扬州城时。禹州鹤忽然出现在路的正中,夏恒川见鹤心喜,策马快跑了几步,到她身边下马,一见面,先探出手去试着掀面具,被禹州鹤不留情地拍掉了手。 夏恒川不怒反笑道:“十两银子,谁的生意?” 禹州鹤道:“看桃园的那个。” 夏恒川一挑眉,疑惑道:“老叶?该不会是老叶让你来收我酒钱吧?” 禹州鹤指了指马,示意夏恒川上去,夏恒川不疑有他,上马对禹州鹤伸出一只手,想要把她拉上来。 禹州鹤却径直牵起了缰绳,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夏恒川叫道:“哎哎,十两银子,你干什么呢?把我抓回去给老叶当长工抵钱去?” 禹州鹤不言不语,拉着马快步向前走。 沈攸白下了马车,拦住禹州鹤的去路,她神情看似慵懒且胜券在握,实则杀意蓬勃,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她早就知道这禹州鹤是个隐藏很深的人,她没有十分的把握,却也不会任由夏恒川被莫名其妙带走。 沈攸白掩嘴笑道:“小妹妹是想带人去哪?” 禹州鹤不言语,拉着马拐了一个弯,想要绕开沈攸白,沈攸白两指之间夹着淬毒匕首拍去,禹州鹤以难以察觉的速度胳膊向上一抬挡掉了。 沈攸白手臂一麻,向后倒退了两步,她自觉脸上无光,竟然会输给这个小丫头,顿时恼怒不已,立即要再攻来,她五指如钩,这次却是去抢马缰。 夏恒川低声道:“小白!” 沈攸白倏然收手,满是委屈。 花笺掀起马车的帘子饶有趣味地看着,林途寒洪鱼蕉还在聊着江湖上死了谁还活着谁,谁又是后起之秀,看起来打定主意不管那边的事情,这等乱七八糟的小儿女事,洪鱼蕉只看个热闹,林途寒自己都是焦头烂额,自然也不会想管。 夏恒川下了马,道:“我去跟十两银子说两句话。” 花笺掩嘴一笑,她在青楼当中,倒是见过不少这样的戏码,不过两方基本不会动手,正妻得端着,冷着脸给楼里的姑娘捅嘴刀,偶尔有些泼妇闹进来,也是泼辣不过楼里这么多女人的。 沈攸白厉声道:“不行,谁知道她要把你带去哪。” 禹州鹤平淡开口:“有人要来杀夏恒川。” 沈攸白脸色剧变,问道:“谁?” 夏恒川想把马缰从禹州鹤手中拿出来,禹州鹤不肯松手。 沈攸白冷笑一声,抬了抬下巴,白了禹州鹤一眼:“装神弄鬼,我们这么多人在这,谁能得手?” 夏恒川熟知规矩,无奈笑了笑,立即从钱袋中拿出十两放在贪财小姑娘的手里。 禹州鹤犹豫了一下,却没接。 夏恒川道:“这可是白赚的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这才说道:“夏屿青。” 夏恒川愣了一下,他知道他跟夏屿青总会有一战,这一仗不打是断不会痛快,但是以往的夏恒川,夏屿青完全不放在眼里,不会来找他麻烦,如今他稍有进益,夏屿青已虎视眈眈。 夏恒川只是没有想到,两个月之后的这一场杀招会是夏屿青。 夏屿青会下多重的手,才称得上是大劫? 夏恒川觉得事简直难以想象。 禹州鹤说完这三个字,不容置疑地说道:“上马。” 夏恒川道:“没事,我们总得打一架,不如早点打,自家兄弟,抬头不见低头见,避不开。” 禹州鹤坚持道:“我收了老叶的钱。” 夏恒川又码放出十两银子:“老叶那十两保我命,我这十两,买你不到我临死不出手,不算是坏了你的名声吧?” 禹州鹤被夏恒川这两句话绕弯了,想了一会,终于让步,说道:“绝对不能死。” 夏恒川心说,我是拿命开自己玩笑的人?他牵过缰绳,转身向着扬州城走,笑道:“当然不死。” 青空中一剑先行。 这一柄细剑在地上颤鸣,以剑一尺之内为圆心,土块完整成圆,一尺之外,土地寸寸龟裂,这裂痕在三丈之外才止住。 夏屿青空中落下,并不提搏命一事。 夏恒川甩了甩马鞭,似乎又是往日城中纵马的潇洒公子哥,他“哟”了一声:“来了啊,屿青。” 夏屿青淡淡答应道:“嗯。” 夏屿青看看除了夏恒川之外的四人,脸上也没有忌惮,似乎觉得他以自己一人足以对付这五个人。 夏恒川下马走到那龟裂的圆中,拔出剑来,他倒转着剑柄把剑扔给夏屿青,笑道:“不如先去扬州城里喝一杯?” 夏屿青接剑在手,收剑入鞘,说道:“不了,时间不多。” 他双指抹过剑,剑上青芒一闪,剑气沛然。 夏恒川走到马车旁,掀起帘子问于书生道:“先生能否给个谶语?” 小书童随即张嘴,却是犹豫了一下,再看了于书生一眼,说道:“少爷说你走到了绝处。” 于书生拂了拂袍子,含笑看着夏恒川。 小书童又说道:“剩下的我就不说了。少爷你别看我,我说出来,您又是一口血,我还怎么活?我这不是成了杀人犯了吗?” 小书童憋了一包眼泪,花笺忙给夏恒川使了个颜色。 夏恒川笑着抱拳道:“行了,够了。” 夏恒川放下马车帘子之后,做了个挥袖的动作,洪鱼蕉随手从树上掐下一根嫩枝咬在嘴里,坐在车夫的位置上,赶着马车先入了扬州城。 林途寒驱马上高处,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禹州鹤也迈着步子跑到林途寒身边坐了下来。 无论夏恒川说什么,沈攸白都不肯走,执意做夏恒川的第一道屏障。 夏屿青看着沈攸白道:“走开。” 夏恒川却也说道:“小白,到高处去。” 说完这句话,夏恒川闲适地走到远处,仿佛只是某个平白无奇的午后,他刚从梦中睡醒,悠哉走在院子里,随意摘了一朵花,惬意无匹,如今春光正好,天色烂漫,夏屿青却要在这时候跟他决一死战,夏恒川岂会同意? 他身后,夏屿青果真随意摘了一朵花,夏恒川一瞥看到,笑了笑。 夏屿青说道:“小时候,我就知道你身上有移花接木来的本事。” “你一直是个聪明过分的人。” “这次跟魏师父在外游历,最远到过北原之北,原以为那不会有活物,却看见了熊和狐狸,它们都生了一身白皮,藏在雪里,如果不仔细看就很难发现。” “我记得你小时候养了一只兔子,也挺白的。” “嗯,后来被人从高处扔下来,摔死了。”夏屿青平静道,“肉挺香的。” 夏恒川笑着摇了摇头,正前方有一株梨花树,密密叠叠白了头。 夏屿青道:“就在这吧,不走太远了。” “不怕他们来救我?” 夏屿青道:“在北原,我跟魏师父在冰下找到一种东西,魏师父说,这是神留下来的东西,世间能得者,少之又少,得之又能用之者,更少。” 说完这句话,夏屿青身后的地面上,浮现出一个虚像,是千手观音,这虚像仅出现了瞬间就消散了。夏屿青笑说道:“来吧。” 高处的林途寒沈攸白脸色骤变,禹州鹤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还坐在地上,拔出地上的草,编了一个草戒指戴在手指上,又去揪另一把草。 有夏恒川的嘱咐在前,沈攸白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恨恨盯着不怎么紧张的禹州鹤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去救他?” 林途寒在禹州鹤面前放下十两银子,问道:“那是什么?” 禹州鹤停下手中动作,茫然道:“什么?” 林途寒抱臂就要向着那边走去,禹州鹤出声道:“无量广大的慈悲,没事的。夏屿青从极北之北找到了被人藏起来的神迹,却不是杀星。” 林途寒听到这句话,停下了脚步,再看一眼禹州鹤,禹州鹤手中捏着一个草戒指,一动不动,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小女孩的直觉不会错,离他怒汉反身回来坐在石板上,也拔了一把草,编了一个草蚂蚱给禹州鹤。 禹州鹤推回那十两银子,把蚂蚱插进剑鞘,挑在空中,蚂蚱的翅膀一颤一颤。 林途寒说道,“以前听说过有人借到了罗汉迹,金刚不破。” 禹州鹤盯着那只蚂蚱:“留下来的很少了。” 林途寒问道:“你从哪听来的?” 禹州鹤不言。 他又把十两推到禹州鹤面前,禹州鹤仍然只看那只蚂蚱,不去看十两银子。 林途寒知道自己问到了她的难处,也不再逼问,收回了银子,耐心看向夏恒川。 远处,夏恒川笑着问夏屿青:“屿青啊。这么好的天气,不如我们先吃饱了再来打架如何?” 夏屿青没动,说道:“我不动手,其他人也快到了,等不得了。” 夏恒川却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也很为难,为兄也一样,你等会下手的时候轻点。” 夏屿青微点了点头。 夏恒川笑如狐狸,一手伸出,做了个“请”的手势。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4章 袭杀 夏屿青先递掌不递剑,夏恒川接过一掌,被这一掌之中的滂湃气劲逼退十余丈。 外人看来,夏恒川接的是夏屿青一掌,夏恒川却出了一身冷汗,他自己知道,完全没这么简单,夏屿青从外游历回来,是比以前进步了完全不止一点,这一掌中带着的气劲,是段辛辰那厮也比不上的。 夏屿青身后忽然出现了一双手,这双手半透明,却又显得惨白无比,夏恒川见到这手,脸色大变。这一双手点出两滴甘露,落在面前夏屿青的掌心中,他捏住一滴甘露,指上用力,轻弹了出去,一刹那间竟滴水成剑,顺着夏恒川眉角过去,擦出一道血槽。 夏恒川握住那滴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弹飞出去,夏屿青一歪头闪过,这滴血被他身后的一手接过,瞬间蒸发,消弭无踪。 夏屿青身后的菩萨又是一显相,神色悲悯,阖着眼睛。 夏恒川第二弹,水滴去势更加迅疾,夏恒川后仰躲过,向后翻了一翻,佩剑出鞘,夏屿青剑两击不中,剑也出鞘,剑上青色光芒越加浓烈,向着夏恒川冲杀过来。 夏恒川剑左右开阖,划出一道道嚣狂的剑气,夏屿青身后一双手再次出现,一手抓住一道剑气,随之各自合十,这一道道剑气就在两掌之间被挤碎了。 夏屿青的剑气如入无人之境,向着夏恒川中空的地方袭去,夏恒川暗道一声不好,手上金光忽闪,一掌推去与剑气相撞,他握住夏屿青的剑气,向后不断跃动,接连再接夏屿青十剑,指尖飞快动作,编成了一道青剑,这把剑刚刚成型,夏恒川手上已经满是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 夏恒川将青色剑芒拍入自己的剑中,学夏侯家剑法,虚晃一剑,一剑变作十剑,如轮转去,夏侯家十剑当中只有一把是真,夏恒川这十剑,却都是真真正正的十剑,只不过是以剑气为剑。 夏恒川怒喝一声,十剑从半空斜劈下来,吹得夏屿青鬓发狂舞,他的脸被这十道剑气耀得白到了极点。 夏屿青却不闪避。在十剑压顶,飞沙走石的一瞬间,十剑被夏屿青身后一双手显相接过,合掌捏碎。剑气破碎在空中,了无痕迹。 夏恒川左手迅速捏五行诀,手中肉眼可见的十道紫雷一道道向夏屿青迅疾扑过去,夏屿青抱臂向后一跳:“进步很大,可惜不成气候。” 夏恒川偏头躲过一道青光,很明显感觉到夏屿青剑中浓郁的杀意:“还有。” 夏屿青面无表情地步步逼近,一步一剑,此时他背后菩萨再不显相。 显相时还好,不显相时,夏恒川更需特意分出精力堤防夏屿青身后的菩萨,谁知会什么时候出手拍下? 夏恒川不敢托大,左右挪动着躲避夏屿青剑招,夏屿青神情一丝不苟,一剑复一剑,光华激射,裂空之音有如裂冰轰然作响,其中有一道剑气刺入了周边一棵古木身上,合抱之木,被轻松穿出碗口大的洞来。 禹州鹤身前的草蚂蚱剧烈震动着,像是要活了起来。 夏恒川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问道:“屿青,魏老先生没死吧。” 以他这样的身手,再加上魏老先生,绝对不可能是六秀就能随意摆弄的。夏屿青面沉如水,并不回答。 夏恒川深深呼了一口气,后撤一步,夏屿青顿了顿,他已经看到夏恒川脚下的阵势,学六秀之人,借阵势以自然弥补自身的后天不足,应云行水生之势。 “兄弟相杀,至于这么招招要命吗?” 夏屿青神色轻松了一些,却说道:“至于。” 夏恒川剑尖攒簇刺出,一息之内出剑百余次,剑剑指向夏恒川身上的死穴,夏恒川脚下属水的五行阵蓦然冲出一股水流,挡开那些看似随意却杀机毕露的剑气。 一时之间,这块平坦的地上水花剑花飞溅,夏屿青剑气当中又暗藏了璇玑,遇水炸开之后,一颗颗小水珠又变成了为他所用的利刃,虽不致命,却在四散时如一大片小刀飞散向四方,割裂夏恒川衣袍。 夏恒川身侧一株梨花树花瓣飘荡,一阵白色花雨向上飞扬,久久不落,美轮美奂。 夏屿青站在高处,倒转剑锋,闲庭信步般走过来,似乎是收势了。 前一刻还丰神玉朗的夏恒川此时衣衫碎烂如乞丐,狼狈不堪。 夏屿青走到夏恒川身前:“这剑,讨要你偷窃我的亲情,有你在前,我始终可有可无。” 夏恒川咧嘴一笑,身上气息瞬间攀爬,眼神变得炽热起来。他也被夏屿青戳到了痛处。 这些年,他不是不痛不痒呆在这个位置上。 夏屿青忽然将剑转过,面无表情地冲刺过来。 夏恒川嘴角的笑逐渐变成了冷笑,他身上埋藏多年的戾气仿佛在此刻炸开,夏恒川怒而生威,他脚下水阵余势一圈圈激荡出去,震荡八方,夏屿青身后一双手如灵巧的活物,左右腾挪,拨开冲天的水柱。 夏恒川心中越冷,脸上越是笑,像是食人的饕餮。他翻身后退几步,原本站立的地方已经有一片深约一尺的水洼。 夏恒川双手执剑,从上到下蓄势劈下来,这一剑是向禹州鹤学来,没有多余的招式,没有花哨的手法,纯纯粹粹,他想要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但以夏恒川的能力,显然还达不到那样的程度。 菩萨忽然又在夏屿青身后显相,显相时分第一双手合十,紧接着,身后数道手掌接连合十,夏屿青横剑格挡,脚下裂开一道沟壑,这道沟壑蔓延数丈之后才渐无余势。 夏恒川使出这一剑,急转而下。 夏屿青虽有菩萨护身,但硬抗下那一道剑气,体内真气也是翻滚了一阵,他压下之后,一脚猛踹出去,夏恒川横臂挡过。 夏屿青伸手拉过夏恒川的肩膀,用力一撞,再抬起膝盖撞向夏恒川的下巴,行云流水 高处坐着的林途寒不失时机地点评道:“赏心悦目。” 沈攸白脸色奇差,她低头看禹州鹤还在盯着草蚂蚱,愤恨道:“不是让你来救人?你禹州鹤如雷贯耳的名字想败在这里吗?” 禹州鹤抬头看看夏恒川,又低头漫不经心地拔着手边的春草,以她为圆心,一尺之内,春草已经所剩无几。 夏恒川倒转的剑凛冽一出,横放在夏恒川的脖子上,却在刹那间收住势头,不至于伤人。 夏屿青由衷笑起来,说道:“你败了。” 禹州鹤忽然站起来,林途寒神色也逐渐凝重,他伸手过去,把禹州鹤手下的漏网之鱼拔了出来,眯了眯眼,看着夏恒川的方向。 夏屿青身上的杀意减淡,夏恒川却戾气不减,随手拨开了夏屿青的剑,还要与他一决胜负。 夏屿青却已经收剑回鞘,嘴角还挂着一抹淡笑。 夏恒川勉强定了定心神,强压下了一股戾气,他深觉诧异,难道是于书生的乌鸦嘴失算了? 夏屿青绝对不是一个会出阴招的人,也因为这样,夏恒川以往跟段辛辰见面时常常在私下里叫夏屿青二呆子。但夏屿青刚才出剑时的沛然杀气也都不是假的,夏恒川满腹狐疑。 此时夏屿青收了剑,已转身准备离去。对面小山坡上,沈攸白松了一口气,向这边跑过来。禹州鹤拔下自己剑鞘上的草蚂蚱,拿在手里,也准备转身离开。 夏屿青走到马边,拉住了缰绳,正准备翻身上马,离开扬州的地界。 夏恒川直觉里这件事应该不会这么快结束,夏屿青只做到这一步,实在是不太对劲。杀招是夏屿青?或者夏屿青又不忍下手? 夏恒川看着夏屿青半张脸,那张脸平静到了极点,甚至已经不带一丁点赢了的喜悦。 不论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夏恒川叫了一声“屿青”,走向夏屿青,想要去拍他的肩膀。 然而。 那名名叫小蕊的侍女原本只是坐在另一旁山巅的马上,嘴中含着一片树叶吹曲子,此时停了嘴里的声音,把一片树叶吐到了地上,向着这边来了。 夏恒川一听那边的声音,还没来得及调侃夏屿青带上丫头踏青来了。 夏屿青也看向了那边,神色殊为淡漠。 那名小丫头一夹马腹,笑着向这处赶来,马是往下跑,速度越来越快,小丫头脸上逐渐有了惊慌失措,似乎要跌下马去。 两丈之外,马匹失控之下急速奔来,小蕊单手一按,悄然已离了马身,她神情惊慌不已,已经快要哭出来了。马继续以迅雷之势冲向夏恒川,一丈时,小蕊手中运气。 沈攸白已经到了近处,禹州鹤也飞速往这边赶来。 夏恒川看准了时机,想要替她拉住疯马,在两人距离不足一尺时,小蕊却瞬间弹起,在夏恒川拉住马缰的一瞬间,她飘飞出去,看似被甩出马外,实则瞬间转身,一掌拍在夏恒川背后心口处。 夏恒川忘了想,为什么夏屿青没有出手救这个几乎是一起长大的婢女。 紧接着,小蕊把夏恒川向后一扯,一脚踏在夏恒川身上,接连跺脚,看似是小女孩撒娇取闹的样子,却一脚一脚踏在夏恒川胸口丹田之上,夏恒川真气猛灌,如火烧灼,心跳异常剧烈,体内真气溢出来,像是要挣出体外。 小蕊猛踏之下,夏恒川身下出现一个大坑,越来越深。 夏屿青在一丈之外回头,抱臂漠然看着。 禹州鹤看到小蕊的马冲夏恒川而来时已经拔足奔来,她在半空当中疯狂撕裂阻挡她的气流,可还是赶不上那一掌。林途寒始终坐在原地,沈攸白止住了向夏恒川那边跑的脚步,呆呆站在原地,心中满是悔恨,紧接着着,她也向那处不顾一切地跑起来,却被夏屿青拦住, 夏屿青对他笑了一下,说道:“这么巧。” 沈攸白的攻击已经被乱得毫无章法可言,夏屿青面对此时的沈攸白,一招一式轻松应对,不伤人,只是拦着她不让她去救夏恒川。 禹州鹤扯住踩跺的小蕊向后一甩把她掼在地上,小蕊一滚站起来,迅速以手做刀,砍向禹州鹤。 夏岭匆匆赶到此处,满身尘埃,见到的正是这混乱的一幕,林途寒终于肯起身,从山坡上走到夏岭身边。 夏岭看到眼前这一幕,满心沧桑无法可说。 林途寒吐出嘴里一根草,说道:“早该知道今日。” 夏岭苦笑满面,两人并行向那硝烟四起的一处走去。 沈攸白已经被夏屿青钳制住,趴在地上呜咽,声音颤抖地叫骂着:“夏屿青,你忘了你他对你多好?以前从街市上回去,买什么东西,不管你在不在,他都给你留一份,你被人打了,哪一次不是他帮你出头?” 夏屿青不言不语,抿着嘴,看着夏岭走过来,悄然握紧了手中剑。 夏岭脸色阴沉如黑云,盯着夏屿青,伸出一只手,哆嗦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内心悲痛万分。 夏屿青看了一眼地上的夏恒川,道:“夏府已经被人盯上,夏恒川我不得不杀。” 夏岭听到这句话,脚步顿了顿,终于还是没说什么,从夏屿青身边走了过去。 夏屿青手上力道松了一下,叫道:“小蕊,回去了。” 小蕊闻言,迅速从跟禹州鹤的对战中抽身出来,奔向已经停在远处的马,牵住缰绳,等夏屿青过来。 禹州鹤剑已出鞘,还要再追上去,夏岭叫住禹州鹤,道:“他们请你救夏恒川一命,就只救他一命,这才是你禹州鹤的规矩,请你,救他一命吧。” 禹州鹤握紧了拳头,看了看夏岭,终于放开了手,点了点头,转身掠走,在青白色的天上一闪而逝。 夏屿青放开手中沈攸白,沈攸白握着匕首狠厉一刺,被夏岭挡住,他说道:“算了,我来带他们回家去了。” 林途寒看着夏屿青,倒没有什么恨意,反而眼中多了几丝欣赏,她转向沈攸白,轻声说:“夏恒川未必会死,你去把马车里那个女人送走,书生书童两个人随便他们去哪,让洪鱼蕉去帮你的忙。我要跟去铃吾看看。” 沈攸白看向那个深坑,垂着眼角,半跪在地上。 林途寒深吸一口气,说道:“他死不了。” 沈攸白咬着唇,泪眼朦胧道:“真的?” 林途寒叹了一口气,说道:“去吧。”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5章 同行 夏屿青不顾身后沈攸白怨毒的目光,径直走到夏恒川身边,夏恒川躺在约半人高的坑里,差不多已经失去了意识。夏屿青跳下坑去,神情淡漠,垂着手看着夏恒川残破的身躯。 夏屿青用脚踢了踢,夏恒川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只是半睁着眼。夏屿青低下头,轻声说了一句话,夏恒川微微睁大了眼,嘴唇蠕动了一下。 夏屿青伸出右手来,猛地在他心口一按,夏恒川心脏骤烈一跳,睁大了眼,他身体向上一弹,又屋里地马上垂落下去。 夏屿青手心停在他的胸口,有什么东西在他的手心里发出诡异的紫黑色光,紫黑色的光忽明忽暗,忽远忽近,仿佛一团糅杂的线一般跳出夏恒川的心口,在空中划出一道可见的痕迹,瞬息之间又跳了回去。夏恒川背后忽然有一团凌乱的黑气扰动,甚至将他的身体拖得离地面高了寸许,夏屿青盯着脚下的夏恒川。 那一片凌乱的光线忽然显现了修罗状,只有一瞬间便消散了。除了夏屿青,谁都没有看到坑中这一幕。 远处向禹州而去的禹州鹤有所感应,转身看了一眼那一处,回头的一刹那,她虽然什么都没有看到,但面具下,她呆了呆,喃喃道:“杀星。” 禹州鹤抿起嘴,向着禹州的方向加快了步伐。 在这一道黑紫气流窜过之后,夏恒川衣襟瞬间如被气灌冲,炸裂开来,他嘴里开始大口大口涌出鲜血,脸色死灰,半阖着眼,似乎连身上最后的一丝生气都要耗尽了,即将要一步迈进鬼门关。夏屿青迅速出手封闭了夏恒川身上的窍穴,夏恒川身上口中鲜血渐止,呼吸极为微弱,但逐渐平静下来。 夏屿青把夏恒川背起来,跳出了这半人高的深坑,轻声说道:“还你这么多年做我兄长的情。” 夏岭见两人出来,深叹了口气,出声道:“回家吧。” 夏屿青蹲下身来,让夏屿青把夏恒川放在背上。林途寒抱臂,一斜嘴角,神情颇为玩味,等他们走出一阵之后,才跟在他们之后。 沈攸白强撑着站起来,茫然跟了两步,被林途寒用眼神逼止了。 她说不清心里是何种绝望,是因为怕他们二十年的计划毁于一旦,还是怕其他?她知道夏恒川应该是没事的,她看到林途寒一动不动,就应该知道他没事,但她的心不这么想。 沈攸白转身颓然而行,她回了一次头,看到夏恒川趴在夏岭的背上,毫无生气,面无人色。再回一次头,已只能看到他们的衣角,第三次回头,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西边昏黄的落日,那片落日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影子。 禹州鹤会救他吧? 扬州城中,旧人虽已凋敝,物却已返新。恰逢春初,城中繁花似锦,不少踏春远游之人成群结伴在郊野。花笺带着小书童在城中游逛半日,几乎吃遍城中美食,花笺见路边小摊贩卖的风筝各式各色,漂亮可喜,又买了一只风筝挂在书童手腕上,说要明天带他去放风筝。 小书童脸一红,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也不是那喜欢放风筝的姑娘,但见花笺这么高兴,也不好意思出言说不去。 沈攸白白衣带泥夹杂在人群中走来,她虽头戴着帷帽,但身段标致,常人一见便知是个美人,路边有不少人好心询问,沈攸白失魂落魄一般,一句话不肯说,只是一直摇头,遇上一些浪荡登徒子出言调戏,她也只是默默走开,再无以前的狠厉。 花笺牵着书童,在走回客栈的路上看到沈攸白满身落魄,脸色大变,急忙拉着小书童跑过去,焦急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沈攸白向前倾了一下,伏在花笺的肩膀上,似有千言万语,却只说道:“饿了,我想吃东西,太饿了。” 客栈内于书生正端坐着饮茶,洪鱼蕉饮酒,两人皆是一杯复一杯。 沈攸白拖着脚步坐在他们身边时,洪鱼蕉眉头一跳,抬了抬屁股,急忙问道:“丫头,你怎么这副模样,他们俩不会都死了吧?” 客栈当中其他人洪鱼蕉这声音洪亮的一句话,瞬间转头看着说话的洪鱼蕉,又见两个美人站在一旁,一时之间心头痒,挪不开眼睛。 花笺使劲摁下洪鱼蕉,瞪了他一眼,给他使了个眼色,接着又扶着沈攸白坐下,她对周围的看客一笑,施了个礼,说道:“我丈夫嗓门大了一些,惊扰了各位,实在对不住,他是在说我们家养的两只鸽子呢。” 周围一些人还不肯收起目光,在这边鬼鬼祟祟地窥视,洪鱼蕉牛眼一瞪,登时大怒,提起枪来用力插在地上,地上一阵,众人还以为遭了地龙翻身,只见洪鱼蕉枪下崩出碎石无数,原本还有些嚣张的人急忙转头,有些人还怕遭殃,提早结了钱到楼上去了。 平日里,若是花笺把两人比喻成鸟禽,沈攸白必然发怒,洪鱼蕉肯定会哈哈大笑,说林途寒是禽兽。这时候谁都顾不上。 沈攸白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于书生给她倒了一杯茶,面色慈祥地看着她,沈攸白缓缓伸出手握着这一杯茶,什么都没说。 小书童心思玲珑,他跑到于书生身边踮脚问了两句话,于书生点了点头,他就去伶俐地去点了几样菜,又到附近的药铺子里买了几样药膏回来。 小书童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把药膏放在沈攸白手边,沈攸白终于撑着坐起来把那杯凉茶一饮而尽。 她声音沙哑地说道:“夏恒川快要死了,夏岭带他回铃吾去了,林途寒也跟过去。” 她捂住了眼,又趴在桌子上。 洪鱼蕉哀声叹气一阵,他嘴笨,想不出什么好话来安慰她,最终只说出一句:“这不是还没死,就死不了那小子命大着呢。” 花笺一直给小书童使眼色,小书童憋得脸色通红,终于背出一句:“天降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于书生看了小书童一眼,小书童心所感,急忙小声说出来:“这就是我们家少爷所说的大劫了,以后就是否极泰来了。” 沈攸白抬起迷蒙的泪眼,扁着嘴哭道:“我知道他死不了,我我太没用了。” 花笺听到这句话,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她看惯了沈攸白的冷漠,知道她作风雷厉,几乎忘了她其实也只有十几岁而已。以往她还不到十岁的时候,总是要幻想自己十几岁的时候戴着朱钗,再想一些,也只是在庭院中扑扑蝴蝶,偷偷读些被自己爹列为禁书的才情小说,想想自己将来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同样的十几岁,她实在背负了太多。 花笺笑吟吟,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这件事好歹是你亲眼看着过去的,往后就没什么大灾劫了,不是挺好?” 洪鱼蕉反倒咧嘴笑道:“死不了就行,留得青山在,你还怕啥?” 洪鱼蕉一皱眉道:“话说回来,今天来的那个年轻人是夏恒川的什么人?” “夏恒川的弟弟。” 洪鱼蕉赞赏道:“驾马车离开的时候,见那边剑气磅礴,此子不凡。” 沈攸白倔强地咬着唇,把手中的空杯子向洪鱼蕉扔过去,洪鱼蕉一把接在手里,不气恼她借自己撒气,对花笺说道:“带闺女到楼上去歇会,你看她都哭得没劲了,让她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花笺扶起沈攸白,向楼上走去,沈攸白原本坐着不肯动,小书童背着手,老气横秋又说了一句:“少爷说,夏公子没事。” 沈攸白终于还是站起来,踩着一地的碎影子上了楼,尽管是三月春暖,沈攸白却觉得被一阵寒笼罩,钻进被子里紧紧闭着眼,想告诉自己这是一场梦。 扬州城的黑夜彻头彻尾地到来,这里也没有什么不禁夜的繁华,黑暗一来,几乎整座城就懒散地睡去,黑夜里零落着几盏灯笼,打更的更夫亮着一点,拉长的声音像是睡去了。 沈攸白在楼上熟睡,花笺在屋中焚起一炉淡雅的香,她刚把香炉中的灰清了清,听到门外有人敲门。 花笺打开一条门缝,于书生站在三步之外,向着花笺作揖,小书童从于书生的身边探头:“少爷说,他要跟沈姐姐去。” 花笺柔声一笑,怜爱地矮身捏捏他的脸:“你呢?” 小书童往后一躲:“少爷去哪,我也去哪。” 花笺笑道:“我可替她做不了主,不过我可得问问,素不相识地,我们凭什么就要收留你们啊?” 小书童抬头看看少爷,说道:“少爷说我在北边走,只能走一条死路,他让我往南边走康庄道。” 花笺笑眯眯地:“你少爷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于书生对着花笺背后点了点头,花笺不知什么时候沈攸白已经悄悄站在自己身后,一转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道:“吓死我了!” 沈攸白声音沙哑,说道:“南边的路也不好走,要走,可是想好了?” 于书生袖中抖出一张纸条,劳小书童递了过去,沈攸白迟疑一下,伸手接了过去。只见纸条上写着“死而后生”四个字。 小书童犹犹豫豫,靠在书生身边,说道:“少爷说,他已经没有牵挂了。” 沈攸白神色中带着感激,她勉强一笑,后退一步,低首敛眉向着于书生行了一个旧时的宫礼。 于书生远远对沈攸白作揖之后,带着小书童转身离去。 小书生刚要抬脚,看到门缝当中的沈攸白摇摇欲坠,叫了一声,花笺疾步上来扶她到床边坐下,对书童笑了下,无声说道“没事”,扶着沈攸白回去坐下了。 花笺给沈攸白披了一件披风,又去焚起了安神香,沈攸白如收敛了利爪的豹子,她看了看忙碌的花笺。 花笺似有察觉,抬头温柔一笑:“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我保证今天听完了就忘。” “我偷偷在他身边跟了十年,每年都有人想要在他身上下手,有时候被我拦下,有时候被他身边的侍卫小六拦下,有时候被夏岭暗中击退,有时候我们都没能察觉,他就要受苦,有一次他从二楼摔下来,昏睡了大半个月,我很怕他会成了一个傻子。还有一回,夏恒川跟段辛辰切磋,被段辛辰不小心伤到了我不是怕他太重情只是” 沈攸白硬生生止住。 半晌才说道:“他怎么能对夏屿青这么好。” 花笺喃喃道:“姑娘是心疼他呢。” 沈攸白仰起脸,推开了窗户,暖而微凉的春风吹进来,她神色复杂,再不发一言,整个人像是渐渐没入了黑夜之中。 如果他将来要毁掉这一切?如果必定有兵戈相向的一天,他会如何选? 几个人在扬州城内多呆了几日,洪鱼蕉日日盯着酒旗招子,立誓要尝遍城中的好酒,花笺则带着小书童跟在洪鱼蕉身后,洪鱼蕉坐在酒家里喝酒,他们就到附近的景点去好好游玩一番。 沈攸白没事就去于书生房间里坐着,书生面色枯槁,一身灰衣,静坐时就如同一块枯木。没有书童在,沈攸白跟他说话不方便,她要书生写,书生又不肯写,大部分时间只是闭目养神,或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除了一身读书人的衣衫之外,真没见他读过多少书。 沈攸白歪着头,摘去一朵飘在眼前的飞絮。 书生鼻尖一痒,睁开了眼,看了一眼沈攸白。 家乡里那个女子,就是这飞絮一样柔软的女子,她跟别人不一样,其他人嫌飞絮飘到眼前鼻痒且碍目,她偏偏喜欢追在后面,就见她脚前飞絮打着一个又一个的旋儿。 沈攸白见他一睁眼又失神,笑道:“先生睡醒了?” 书生以手蘸茶水在桌子上写道:“不多出去逛逛?虽今非昔比,但仍值得一看。” 沈攸白摇摇头,又懒洋洋趴着,从棋盘上捏着一颗黑子轻轻敲打桌面。 楼下有一队锦衣华服的少男少女结伴而过,欢腾了一阵子。 书生过了一会,又写道:“年轻人不该这么暮气沉沉。” 沈攸白一弯嘴角,道:“先生或许应该夸我一句少年老成。” 书生淡笑着摇了摇头,沈攸白手中棋子轻轻敲打,渐渐地在她耳中独成了一段很古旧的调子,旖旎而深情,她敲打两遍之后,书生拊掌,而后以手轻轻拍打掌心,跟了上来。 沈攸白眸色蓦然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先生还是不肯给个答复?” 于书生停了停,蘸着茶水写道:“话已说过,切莫伤心。”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